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七零年代青云路》 第1章 第 1 章 绿皮火车刚在南湾站停稳,宋恂就被一群小猪仔毫不留情地拱下了车。 一脸懵地站在熙攘的站台上,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猪粑粑味儿的。 这是宋恂第一次来南湾县,也是第一次乘坐这种遇到个柴火垛都恨不得停一停的火车。 走走停停快两天,没想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出场! 等到一群小猪仔扭着屁股从他身前身后绕过去,宋恂自我安慰地想,这是个好兆头! 预示着自己到了新单位必将“诸事顺意”! 提着行李走在最后的吴科学,被他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逗得花枝乱颤,胸前的肥膘都跟着抖了两抖。 “快走快走,一会儿那群鸡鸭也该下车了!”吴科学大笑着催促,然后指着出站口的一群人说,“你看,那边好像是来接咱们的!” 宋恂回望过去,果然看到有个中年人高高地举着一块木牌子——“欢迎省城宋专家”。 他假意谦虚道:“我算什么专家?而且咱们来南湾的事应该没人知道,哪怕知道也不至于这样大张旗鼓地接站。” 居然来了五六个人! “嗐,你没来过农村,不知道省城专家在乡下的行情!”吴科学拉着他上前,自信道,“听我的,准没错!” 宋恂一面吐槽“你哪来的自信”,一面半推半就地被他拖到了那几人跟前。 他们刚自报了家门,就被其中一人亲热地握住了手,上下摇晃。 项英雄操着一口地道的南湾土话说:“宋专家,欢迎欢迎呐,社员们日也盼夜也盼,总算将您盼来啦!” 宋恂着实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热情,只好客气道:“辛苦大家特意为我们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 可不是应该的嘛! 面前这位可是来南湾考察的省城专家! 是能决定他们公社未来命运的人! 半个月前,在七二年的第四次全县三级干部会议上,县领导透露了一个重磅消息—— 省农科院和农机所联合发起的一个机械化大项目将要落户南湾了! 关键是,投建资金由省里和县里均摊! 一石激起千层浪。 好多生产队的干部都急了,纷纷想办法将这个不要钱的大项目争取到自己队里。 作为瑶水村生产队的大队长,项英雄当然也要积极跑动起来。 “宋专家,还没吃午饭吧?我们都安排好了,就在对面的国营饭店为你们接风!” “一会儿请您尝尝我们南湾的特色菜,‘八鲜过海’。”项英雄手上提着一桶海鲜,邀功似地接话,“现在正是禁渔期,队里都忙着收夏粮呢。我们每家凑一点,才把做菜的材料凑齐了!” 宋恂听着干部们对“八鲜过海”滔滔不绝的描述,意外扬眉。 菜确实是好菜,但事情也得弄明白。 他还没为南湾做啥贡献呢,怎么好意思让大家这么破费…… 不过,干部们很快就为他解惑了。 “宋专家,您要是能来我们团结公社就好了!有了您的支持,我们公社肯定能尽快实现‘机械化万头养猪场’的宏伟目标!” “宋专家,您看您啥时候到我们瑶水大队看看?除了本地黑猪,我们队里还养了几十头乌克兰大白猪咧!猪崽们都等着您呐!” “宋专家,南湾县十万群众的猪肉供应,就靠您啦!” 在旁人听来,团结公社的干部们真是太会说话了,这样的恭维话有谁会不喜欢哩! 然而,作为被吹捧的对象,宋恂面上的神色却渐渐古怪起来。 他,宋恂,养猪? 开什么玩笑? 想起刚才把他拱下车的那群小猪仔,宋恂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项英雄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为人还算粗中有细。 发现宋恂的表情不太对,便一拍脑门,“哎呦”了一声:“居然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众人一齐看向他:“?” “宋专家是从省城来的,八成听不懂小地方的土话,咱们刚才说的那些,他根本没听懂!” 大家露出恍然神色。 好在项英雄早有准备,他让众人稍等,就风风火火地跑去了火车站对面。 宋恂不想继续耽搁时间,便对另外几人坦言:“这里恐怕有些误会,我只是个技术员并不是专家,也不会养猪。” 不料,干部们却露出“我懂你”的表情,自以为贴心地说:“没事,宋专家,咱就是先接您去我们公社考察考察,您之后要是还想‘微服’去别的公社,我们也可以帮忙瞒着。” 但跟我们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吧? * 车站对面。 项队长正拉着什么人往回跑。 正午的阳光有些炫目,宋恂眯起眼才看清那是个年轻姑娘。 宽阔的帽檐下,只隐约露出一个秀气的下巴,两根不长的麻花辫,活泼地在肩头跳跃。配上蓝白格子连衣裙和斜跨的帆布书包,像个很有活力的中学生。 项小羽一手举着吃到一半的冰棍,一手努力压住快要飞起来的裙摆,边跑边抱怨:“爹,专家又不会跑,你急什么呀?我的冰棍差点被人碰掉了!” “回头再给你买一根!”项英雄擦擦脑门上的汗,气道,“让你来是办正事的,你这丫头却自己疯跑得不见人影。今天要是不能把宋专家争取到咱们队里,回去就让你大哥收拾你!” 被亲爹没头没脑地吓唬了一通,项小羽反而笑嘻嘻地讨价还价:“城里人管我这个活计叫翻译,工资可高了!你可别想只用一根冰棍就打发了我!” 项英雄敷衍地“嗯嗯”应着,不由分说地将人带到宋恂等人面前。 “宋专家,这是我闺女,以前在县里上过初中,会说普通话,我特意带她来给大家当翻,翻……”项英雄赶忙催促闺女:“快帮我跟宋专家说说!” 他没说哪个是宋专家,项小羽却径自将目标锁定在那个身量最高的男同志身上。 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精致的下颚线和挺拔的鼻梁。 不过,相比于这张清隽且充满距离感的脸,她更在意对方身上那种似乎很有积淀的,文化人的气质。 兴许是阳光的朦胧光晕,或是省城专家的光环加持,她觉得人家宋专家身上的白衬衫好像都比旁人的白上几分。 项小羽暗自“啧啧”两声。 而后若无其事地将她爹的话转述给这位宋专家。 宋恂再次正色解释:“我叫宋恂,刚从省城调职到南湾县团结公社工作,不会养猪,也不会修猪圈,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位养猪专家,你们弄错了……” 干部们仔细研判他脸上的表情,发现不似作伪,才瞬间炸了锅。 接错人了? 说好的宋专家,怎么是个西贝货呢? 眼见有两个干部还要与自己纠缠,宋恂故意看了眼手表,提醒道:“真正的宋专家可能还在等人接站,你们快去吧,正事要紧。” 几个干部凑在一起嘀咕一通,便举着“欢迎省城宋专家”的牌子呼呼啦啦地四散开来。 目送他们远去,宋恂与怔愣在原地的小翻译点点头,叫上一句方言也没听懂的吴科学告辞离开。 走出没多远,就再次听到项队长热情饱满的声音:“宋专家,欢迎欢迎呐,社员们日也盼夜也盼,总算将您盼来啦!” “宋专家,还没吃午饭吧?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吴科学好奇地抻着脖子回望,正好瞧见项队长提着那只装海鲜的桶子,献宝似地往人堆里挤。 真真是贵宾级的待遇! 人家那边热热闹闹,他们这里冷冷清清。 他瞅瞅身畔的宋恂,不无遗憾地想,都是省城来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 南湾县是处于祖国地图鸡胸位置的一个临海渔业小县,县史志可以写厚厚的好几摞。 熙攘喧哗的马路,陈旧低矮的建筑,如旗帜般挂满街头的各色床单,国营面馆的海鲜汤底,热心指路的豁牙大娘,以及那几个认错人的公社干部…… 这些是南湾县留给宋恂的最初印象。 简陋,却充满烟火气。 一路打听,找到汽车站时,他已经将之前的误会抛诸脑后了。 不过,这件事却成了吴科学声讨某些人的现成素材。 “方才看似是个巧合,但咱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要时刻保持怀疑和高度警惕!万一他们是受人指使的呢!” “明明是咱们主动跟人家相认的……”宋恂试图帮他找回记忆。 吴科学选择性失聪,兀自道:“你可别不当回事。姓冯的老小子,肯定憋着什么坏呢,不然干嘛大费周章地把咱们调到南湾来?兴许刚才那些人就是他安排的,目的就是给你一个下马威!” 对于这种欠缺逻辑的阴谋论,宋恂很想抛过去两颗卫生球。 但也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他们原本的调职地点是海浦市,可是,临行前三天,却突然被改成了南湾县团结公社。 要是没有猫腻就见鬼了! “来都来了,先去公社看看再说吧。” 从县城去团结公社的汽车,每天只有两趟。 他们等了一个钟头却一直不见汽车影子,倒是等来了一架晃晃悠悠的平板马车。 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翻译,坐在车辕上冲他们招手。 “宋专家,你们也是去团结公社的吧?上来,我爹说可以捎你们一段。” 马车上只有这父女二人和一个铁皮水桶。 宋恂瞥了眼原样带回的海鲜,估摸他们邀请养猪专家的事情并不顺利。 “中午的事是误会,我不是专家,叫我宋恂吧。” 项小羽点点头,心想,既然不是专家,你干嘛看到“宋专家”的牌子就凑过来认领? “快把行李放上来!” 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热浪蒸腾翻滚。 街面上,别说车辆了,连行人都少了许多。 二人没怎么犹豫,道声谢登上了马车。 认定这两个省城人听不懂自己说的话,项队长也不去费劲寻找话题,只当他们是两个蹭车的麻袋,捎上便算了。 他现在关注的重点都在小女儿身上。 “这件衣裳以后不许穿了,裙摆将巴遮住膝盖,这要是被纠风队的人逮住,有你好果子吃!” 腿上围着老爹的褂子,项小羽被热得面色泛红。 她也不反驳,顺势接话:“行呀。你先给我买料子做件新衣裳吧,你买啥我穿啥。” 而后又小幅度翻个白眼,嘀嘀咕咕:“不是你说的嘛,来接待大专家得穿得好点,别让人小瞧了咱们大队。我把最好的衣裳穿出来了,你又不满意!” 她长个子了,以前的衣裳自然要变短,有什么办法? 项英雄没听清她的咕哝,只自顾自一脸愁容道:“项小毛,你说你这样着三不着两的,哪有好婆家会要你咧!” “他们想要,我还未必答应呢!买猪都得看圈,何况是找对象。凭我这条件,我得多看几个圈,挑个最好的。不过……”像是想起什么,项小羽扭头向后瞅了一眼。 宋恂侧坐在板车上,察觉到打量的视线,便转头看过去。 正好对上一双格外灵动的眼睛。 对方红着脸,对他绽开一个羞涩的笑。 然而,脱口而出的话却全无半分羞怯之意。 “不过,如果是长成宋同志这样的,也可以放宽些要求,圈什么的可以再商量……” 宋恂:“???” 不是腼腆的小姑娘吗? 被吹到脸颊上的发丝阻住视线,项小羽错过了宋恂眸中一闪而逝的错愕。 捋顺头发,她再次报以赧笑,而后像是被他的目光惊到一般,“嗖”地缩了回去。 宋恂:“……” 戏瘾还挺大。 尚未从乡下小丫头的戏里回过神来,马车前方带着戏谑的话,又顺着湿热的夏风钻进了他的耳朵。 “我娘不是整天为我大姐的婚事发愁嘛。爹,要不咱把他们直接拉回队里得了,给我们姐俩分分……” 第2章 第 2 章 当马车终于在一座红砖小院前停下时,宋恂心里莫名一松,真诚地与项队长道过谢,彼此客套一番,便提着行李向新单位走去。 吴科学见他像被猪拱了似的脚下生风,也只能小跑着跟上。 父女俩目送那道清瘦笔挺的背影隐没于门内,才同时望向院门口挂着的两块牌匾。 左边写着,“省海洋水产研究所驻团结公社基点”。 右边的是,“省海洋渔业公司团结公社渔业基地”。 项小羽盯着两块牌子反复确认几遍,才不可置信地喃喃:“瞧那宋同志的模样还怪体面的,居然也是个打渔的? 渔业基地的办公地点并不大,只有一栋爬满风藤的二层小楼。 宋恂二人进来时,正巧与两位脚步匆匆的女同志走个对面。 见他们提着大包小裹,为首的中年女同志疑惑问:“你们是?” 总算遇到了能说普通话的同志,憋了一路的吴科学急忙表明身份:“我们是刚从船厂调职过来的。” 闻言,对方向外的脚步一顿。 船厂是省海洋渔业公司的下属单位,可是,把船厂的人调到他们这里来做什么? 这里可用不着造轮船…… 目光直白地打量一番,看这两个小伙子的衣着相貌并不像是车间工人。 本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却被身后人催促,“再不出发就赶不上汽车了。” 只好草草留下一句“去二楼找裴副主任报到吧”,就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 * 二楼走廊里,在通讯员第四次从自己面前经过时,宋恂将人叫住:“陈干事,裴主任还没忙完呢?” “啊,这个,”通讯员小陈尴尬地呵呵两声,“领导正在会客。” 宋恂理解地笑了笑,弯腰提起地上的行李,“那行,我们先不打扰了,裴主任招待客人要紧。” 见他们作势就要离开,小陈忙问:“你们这是……” 报到手续还没办好,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儿? “听说尹主任也是从省城来的,我们先去拜访一下尹主任。”宋恂笑容温和,说出的话也十分得体,“等裴副主任有空了,我们再来叨扰也是一样的。” 虽然调职通知来得突然,但宋恂不是个没成算的人。早在来南湾之前,就简单打听过这边的情况。 渔业基地的革委会主任尹琼华,曾是省海洋渔业公司计划科的副科长,前两年不知什么原因被打发到了南湾来。 反正就是办个入职,找谁办不是办…… 小陈哪能让他们就这样去找尹主任? 他连忙将人安抚住,硬着头皮说:“你们先等等,我再去看看领导得空了没。” 见小陈返回办公室,吴科学撇撇嘴:“我一直盯着楼下的大门呢,咱俩都进来个把钟头了,一个来办事的都没有。这个什么裴副主任,晾人也不找个像样的理由。要不按照你说的,先去见见尹主任吧?” “尹主任可能不在单位。”宋恂抱臂斜倚在窗边,漫无目的地眺望窗外街景。 “你咋知道?” 吴科学见他哪怕是靠站着,腰背也挺直得像杆标枪,暗自替他累得慌。 “尹主任是位女干部,省城口音,四十来岁。咱们之前在楼下碰到的,八成就是她了。” * 一墙之隔的副主任办公室里。 小陈轻声说:“主任,省城来的同志已经等半天了,您看什么时候让他们进来?” 裴副主任放下钢笔,交代道:“今天时间不早了,你让他们带齐材料,明天上午再来吧。” “不太好吧?好歹是从省城来的……”距离下班还有两个钟头呢。 谁知这话就像捅到了裴副主任的肺管子,他忽地拔高声音:“甭管是从哪来的!既然来了南湾,来了团结公社,就得听我的!让他们先等着!” 自打接到了省渔的电话通知,他就不大痛快。 因为有尹琼华这个先例在,他对从省里直接下来的干部,一直没什么好感。 哪怕他委婉地反对过,也不耽误省渔年年往这边塞人。 小陈心里暗呼倒霉,吭哧着将宋恂要去拜访尹主任的话转述给他。 裴副主任阴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后面。 有一个尹琼华就够他受的了,舒坦日子刚过了没几天,竟然又来了两个刺头! “要不先把手续办了吧?万一真让他们找了尹主任,您就被动了!”小陈在他身边工作了两年,多少能猜到些领导的心思,便隐晦提醒,“这几年,也从省城来了不少人了。他们要是自身没点问题,怎么可能调到咱们这小地方来?” 现成的例子就是,尹主任。 裴副主任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几下,摆手让他带人进来。 …… 双方的碰面,并没有小陈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彼此都十分客套。 裴副主任甚至主动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与新同志握了手。 宋恂更是见面就为打扰了领导的工作而抱歉。 一时间,气氛相当和谐。 “材料带齐了吧?咱们这就办手续,你们也能尽快投入工作。” 裴副主任仔细查阅宋恂档案袋里的每一份材料,想要找到他们被发配南湾的蛛丝马迹。 对于前面那些“先进个人”,“技术能手”之类的材料都一带而过,直到翻至最后一页,才在最 “该同志革命热情不高,态度不端正,有山头主义思想倾向……” 他诧异地抬眼看向对面。 宋恂长了一张“别想跟我拉帮结派”的脸,一看就是疏冷不易亲近的那种人,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搞小山头的。 他又去翻看写给吴科学的备注。 两份说明大同小异。 只是把“山头主义”改成了“不顾大局,不能团结同志”。 裴副主任:“……” 具体犯了什么事,一句没提。 这种万金油式的评语,他抽屉里有好几本! 他甚至怀疑,负责写材料的人,是不是将两人的评语写反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甭管这二人之前有多大能耐,现在都得服从他的领导了。 裴副主任状似为难的蹙眉,沉吟片刻才说:“你们二位,一个是船舶工程师,一个是船厂供应科的干事。可是咱们渔业基地总共也没几个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们来得太突然了,一时也没有合适的岗位,要不你们先去办公室……” 当个联络员? 话说半截,就被宋恂突然打断:“裴主任,听说渔业基地还分管着省渔在团结公社的几个支公司?” 裴副主任不懂他问这个做什么,总不会想去生产队吧? 前两年为了扩张渔业业务,增加渔获量,省渔曾在几个滨海县城设置了支公司。不过,由于位置过于分散,管理不便,很多支公司都对接给当地社队了。 “确实有这么回事。但是,归咱们管理的支公司只有两个了。” 宋恂转头看向身侧的吴科学,以眼神询问对方意见。 见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便继续道:“裴主任,既然组织上让我们去基层工作学习,那我们还是响应号召,到最能结合工农的地方去吧。” 裴副主任不可置信地问:“你们想去支公司?” 生产队的人恨不得找关系往公社和县里调动。 这两个大傻子,从省城下到公社不算,居然还主动要求去生产队? 宋恂颔首。 裴副主任:“……” 一时间,竟不确定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他没参透的内情。 不过,让他们去生产队,自己也是乐见其成的。 眼不见为净,最好把这两个刺头支得远远的。 “倒也不是不行。支公司算是船最多,最贴合你们之前工作的地方。”裴副主任拿出一本通讯簿翻了翻说,“这两个支公司,一个在瑶水大队,一个在金海大队。” 可以让他们自己选。 宋恂将裴副主任的意思转述给一脸淡定,实则一句也没听懂的吴科学。 吴科学主动选择了未来的落脚点—— “我们就去驻瑶水大队的支公司。” * 从副主任办公室出来,两人脸上全然没有对未来的担忧忐忑。 无论是留在公社还是去生产队,对他们而言几乎没什么区别。 不过,支公司是生产一线,是务实的地方。 对于背着处分下来的两个人来说,去支公司要比留在公社稍强一些。 瞄一眼没什么表情的宋恂,吴科学讪讪地说:“这次连累你了。” 原本他们在船厂干得好好的。 可是,他在“全厂工业学大庆经验分享大会”上,针对舾装车间出现大量型号不匹配钢材的事,对供应科和科技办负责人连发六问。 得了一个“不顾大局,不能团结同志”的评语。 而向来与他走得近,又在此次事件中始终力挺他的宋恂,则是“拉帮结派,有山头主义倾向”。 这样一个评语砸下来,算是给宋恂自打二十岁进厂,就一路高歌猛进的事业,踩下了急刹车。 全厂最年轻工程师的光环,也随之消失了。 “事情过去就算了。”宋恂止住他接下来的话,“咱们也不算白牺牲。上火车前,省渔和市工业办的联合调查组已经进厂了,等着看结果吧。” 吴科学圆润的脸上露出一丝感动,如愿看到对方明显被酸到的表情,才哈哈笑道:“你可别小看了瑶水大队。我选这个地方也是有原因的!” 宋恂“嗯”了一声。 瑶水大队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抛开其他方面不谈,单只它是全公社距离砚北港最近的生产队,就已经赢了。 他已经能想象到,渔汛来临时,海面上百舸争流,千帆竞发的壮观场面了! 吴科学陪着他畅想了一番美好未来。 可是,想到刚才看到的,通讯员小陈听说他们要去瑶水大队后的表情。 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第3章 第 3 章 湛蓝透明的天,一望无垠的海,渔舟白鹭,阳光海滩,成片的石砌渔家小院…… 当宋恂背着行囊,来到瑶水大队时,迎接他的便是这样的风光。 很美,远超预期。 按照村里热心大娘的指引,他们在村子最外围,找到了瑶水支公司的所在——全村唯一一栋青砖红顶的大瓦房。 院门口还挂着一块在农村并不常见的铜牌匾,高冷地泛着金属光泽。 仿佛刻在上面的“省海洋渔业公司南湾分公司瑶水支公司”,都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满是雄心壮志。 大门敞开着,宋恂和吴科学进去时,有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正在闷头扫院子,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道: “早跟你们说了,我们领导不在,来多少次都是这个话。船员不上船,你们催也没用!” 吴科学莫名道:“这里不是渔业公司吗?我们是刚从省里调来工作的。” “省里?省里啥地方啊?”小伙子蓦地停下动作问。 “省渔下属船厂的。”宋恂将介绍信拿给他看,“我们昨天先去公社报到了,渔业基地的裴副主任安排我们来这里的。” 对方扔下扫把,看也没看那介绍信就与他们握手,“太好了,上面总算又想起我们瑶水了!我叫严秋实,欢迎你们来瑶水工作!” 那热乎劲儿,与先前判若两人。 继而又扭头冲屋里喊:“红梅嫂子,公社给咱们送人来啦,两个!” 经他这么一喊,陆续从里面跑出来两男一女。 严秋实指向梳着经典女干部短发的女同志介绍:“这是支公司革委会的副主任,贾红梅。” “我就是负责算账的会计。你们也别叫我什么主任了,跟大家一样喊我红梅嫂子吧。”贾红梅的普通话不太标准,但还是坚持与他们用普通话交流。 宋恂顺势道:“红梅嫂子,我们初来乍到,以后就承蒙同志们关照了。” 张口却是一串蹩脚的南湾土话,让第一次听他这样说话的吴科学没憋住,当场哈哈了两声。 惹得宋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飚过去一个“你行你上”的眼神。 贾红梅挺高兴:“能说咱的土话是好事,说不好不要紧,时日一长自然就顺了。对你们扎根南湾有好处。” 宋恂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的南湾话是跟车间里的南湾工人师傅学的。 听得懂,却不太会说。 这两天已经因为语言不通,碰壁好几次了。 贾红梅为他们介绍了另外两个本地男同事,杜三泰、项爱国,就招呼大家进屋说话。 宋恂合计了一下,不算船员的话,包括尚未露面的革委会主任在内,瑶水支公司原本只有五个人。 看着办公室里成套的桌椅和占据半面墙的铁皮文件柜,吴科学跟宋恂咬耳朵:“来瑶水果然没错!你看这办公环境,比咱们在省城的办公室还气派呢!” 宋恂只想呵呵。 再看看吧。 “刘主任最近没来上班,在大队医疗站看病呢。”贾红梅轻描淡写地说明领导的去向,“你们的工作,得等他回来再安排。” 严秋实在嗓子底嘟哝一句:“回来了也未必就有工作安排。” 吴科学惯常喜欢追根究底,想起刚进门时听到的话,便问他:“公司里出什么事了吗?听你刚才的意思,像是有人来找过麻烦?” 收到红梅嫂子警告的眼神,严秋实缩了脖子,没吱声。 贾红梅推他出门,“你别在这掺和了,院子还没扫完呢,赶紧扫院子去!” 听到外面又传来沙沙的扫地声,贾红梅才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 “其他的杂事先放放。你们刚来咱们瑶水,吃饭睡觉才是头等大事。这会儿都到下午了,先把住处落实了才最要紧。” 吴科学心领神会地笑道:“红梅嫂子,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您帮我们找户人家吧,该出多少钱和粮票,我们不含糊。” 贾红梅叫来杜三泰:“你对队里的情况熟悉,谁家还有空屋子,你帮着介绍介绍。” 杜三泰用他眼白很多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溜了一圈,像在掂量他们的斤两,隔了几秒才慢悠悠道:“人家让你帮着找住处是信任你,你推给我算怎么回事?” 贾红梅伸手点点他,无奈道:“行,那就由我亲自帮新同志找个住处。” 她当即给出两个选择。 “一个是知青点那边。大家都说普通话,方便交流,还可以一起开火。不过,那边是四五个人住一间屋子,不宽敞。” “另一处是我外甥家。这孩子可怜,爹娘都没了,自己住着一个大院子。”贾红梅语气微顿,“平时就去他大伯家吃饭,你们住过去的话,大家刚好作个伴。” 项爱国想说什么,却被看热闹的杜三泰一把按住,三白眼里尽是幸灾乐祸。 宋恂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还是对贾红梅说:“那就去您外甥家吧,住进老乡家有助于我们尽快学会南湾话。” 何况贾红梅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贾红梅外甥家距离公司的大瓦房不远,都在村子的东面,是个石砌的大院子。 只不过中间被一道半人高的篱笆墙一分为二,西院是他的,东院是他大伯家的。 让两人在堂屋稍等,贾红梅直奔里间,将一个赤着上身的少年拉了出来。 “二姨,你咋又来了!” “我不来,怎么知道你不去上工,大白天在家里睡觉!项前进,你真是长本事了!” “我上午去了,下午休息休息。赚到够我一个人吃的工分就行了……”项前进揉着眼睛,声音懒散。 贾红梅伸手在他脑门上一推,交代了搭伙的事。 又对宋恂二人说:“我这个外甥虽然十六了,却还是孩子心性。他要是耍了驴脾气,跟你们尥蹶子,你们别搭理,回头我收拾他。” 说完就用心观察他们的反应。 若是人家不乐意,就转道将人送去知青点。 见他们似乎并不介意,她才继续道:“我把你们介绍过来,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这孩子的大伯不错,是我们生产队的大队长。你们是外来的,跟队长搞好关系,只有好处没坏处。” 宋恂收回打量屋舍的视线,不确定地问:“您说的队长,是瑶水大队的项队长吗?” “就是他!隔壁东院就是队长家,只隔着一道篱笆墙,吃饭近便得很,放心吧!” 宋恂:“……” * 此时的项家院子里。 项小羽刚下工,就迫不及待地钻进自己的屋子。 项母拿着缝补的衣裳,紧随其后跟进来问:“天还没黑呢,捕网队这么早就下工了?” “娘,队里给我安排新工作啦!从明天起,每天中午的政治学习前,给大家读一刻钟的报纸。”项小羽将背包里的一沓报纸拿出来,“我刚才去大队部那边取报纸,提早回来了。” 项母坐在一旁飞针走线,突然道:“昨天的事,你爹都跟我说了。” 项小羽把后跟进来的小侄儿抱到床上坐好,又从被子 “这本书看完就赶紧还给那些知青,再不许跟人借了!” 项小羽一愣,从书里抬起头,“为啥不许借了?” “还能为啥?你爹把你昨天的光荣事迹都跟我说了,他觉得你现在这么不服管,就是看这些闲书看的!” “我爹可真是的,整天给我告状!” “你爹是大队长,你总跟那些知青借这种书看,影响不好。” “放心吧,我出了三两烤鱼片,让秀云她弟帮我借的。”项小羽抬起封面给她看,“套着书皮呢。” 她趁着侄儿不注意,从他捧着的小碗里挑了一根小鱼干,狗腿地喂进母亲嘴里,“你就说,我上次给你讲的那个《上海的早晨》有意思不?” “还行。那里面不是资本家就是工人,好些事我以前听都没听过哩,倒是开了眼了。” 项母心里还是受用的。 她生了两儿两女四个孩子,就小的这个最贴心,看了故事书都要讲给她听。 “我现在读的这本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比上一本还好看。” “炼钢有啥好看的?前些年你爹把咱队的锅啊铲啊的,都交上去了,最后连个掏耳勺都没炼出来!”项母咬断棉线,问,“县里那么多人都没炼出钢来,你只看看书就能学会啦?” “哈哈,不是那么回事。等我看完了,好好给你讲讲。” 项母让闺女站起身,拿着刚改好的裙子在她身上比量。 “长短正合适。”项小羽满意地说,“早点改成这样,昨天就不用被我爹挑刺了。要不是他非让我跟着去,我才不想大热天去县里折腾呢。结果倒好,甭说真专家了,连假专家都没请来!” 听她提起假专家,项母想起自家男人的交代,忙说:“以后可不许那样说话了,更不许当着人家的面胡乱说!显得咱们乡下姑娘多没规矩似的……” 项小羽顺从地点头,又兴冲冲地跟亲娘一起分享昨日见闻。 “娘,你是没瞧见那位宋同志,跟个白天鹅似的,要是见到了,一准儿跟我一样,想把人划拉到咱家来。” 项小羽学着宋恂的样子,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微微抬高下巴,挺直脊背。 见她娘盯着自己打量,就对她露出一个疏离又浅淡的微笑。 项母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呿,学的什么怪样子!” “我是学不出那身气派啦,不过,人家长得可英俊了!”项小羽随口说出一个参照,“比徐知青还俊呢!” 项母忍不住笑:“要是真的比徐知青还好看,豁出去把人抢回来也不吃亏。” 母女俩对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徐知青是贾支书家的新姑爷,上船下地的活没一样拿得出手,却因其白皙俊秀的相貌,被队里的女人们在私下里评为“十里八乡第一美男子”。 哪怕干不了什么活,大家也觉得贾支书家赚了。 “当初咱家就是下手晚了,要是把他说给你大姐,我也不用愁得睡不着觉了。” “我大姐可是干大事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徐知青那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男人!” 项小羽正聊到兴头上,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喊自己。 “好像是秀云来了,你们年轻人聊吧。”项母起身往灶间走,“这个礼拜轮到你大嫂做饭,我得过去看着点。” * 秀云是与项小羽从小玩到大的小姐妹,赶在饭点找过来,其实没什么正事。 将人拉到篱笆墙旁,秀云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了吗,大队里来新人了!” “又是哪里来的知青?” “不是知青,好像是从市里来的,不是水产站就是大瓦房的,我还以为你能知道呢。” 村里没有秘密。 村头人家中午吃了什么,不用等到晚上,村尾的人就能报菜名。 大家没有像样的消遣娱乐,所以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就成了打发时间的最佳选择。 “我本来也只是听个热闹而已,结果他下午来代销点买东西,是我接待的。你猜怎么着?”秀云脸蛋红扑扑地问。 项小羽挺捧场:“怎么着?” “徐知青那个‘十里八乡第一美男子’的名头,可能要保不住了!这个新来的,比他精神,身板也比他结实,不是风一吹就倒的。” 项小羽:“……” 徐知青已经是全村统一衡量标准了。 “他好像还挺有钱的,我瞄到他钱包里夹着好多粮票。”秀云一脸向往地补充,“好像还有军用粮票呢!” 双颊泛红,两眼放光,语气兴奋莫名,这明显是对人家很感兴趣的样子啊…… 项小羽果断呲醒她。 “来就来呗。不过,你可别学支书家的桂花姐啊!” 秀云原本只是与小姐妹分享八卦,但是听她提起支书家的那位,顿时就不服气了。 “连贾桂花都可以招个那么俊的知青女婿,凭啥我就不行?” “这位不是知青,是水产站的!” “都一样。” “一样什么呀!”项小羽恨铁不成钢道,“知青来插队,户口是落在咱们农村的。要是没点门路,想回城难如登天!可是水产站和大瓦房的那些干部是吃商品粮的,想回城随时可以回去。到时候人家只说在农村呆够了,咱难道还能把人绑了不让走?” 兜头一盆冷水,秀云心里那点小火苗还没烧起来就被浇灭了。 “我就随便说说,放心吧。” “反正你别犯傻就行。你看上次跟那个谁的事,你不是差点吃了亏……”项小羽还想继续叭叭,却突然被秀云扯住了手臂,“你拉我也没用,我得防着你又犯傻。” 自己年纪轻轻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不是!”秀云一急,悄悄指向对面,又用刻意压扁的声音催促,“你快看!” 项小羽回头。 然后,脊背瞬间绷直。 橘红色的夕阳下,一个清俊挺拔的男人正隔着半人高的篱笆墙看过来。 与她的视线对上,便用她不久前才听过的冷静嗓音开口: “项小毛同志,你好。又见面了。” 第4章 第 4 章 再次见到宋恂,项小羽是什么心情呢? 悸动,欣喜,羞涩…… 统统没有! 与宋恂对答的短短几句话间,她一直心不在焉地想—— 他刚才喊我啥来着? 直到看着宋恂一行人被队长爹请进自家堂屋,自己也被秀云急吼吼地拽出院子,她心里还在犯嘀咕。 “好你个项小毛!到底怎么回事,赶紧从实招来!”秀云将人带离队长家的院子,叉着腰质问。 本就不白的脸颊,激动得泛红。 “什么怎么回事?” “他就是那个新来的!你们明明就认识!人家都叫你小名了,你还跟我装什么傻!你们怎么认识的?发展到哪一步了?”秀云开始天马行空地发散思维,“按理说,你们应该没什么交集啊,是不是在县里上学的时候认识的?他为了你才调职来咱们大队?” “你说他刚才叫我啥?”其他废话项小羽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揪住关键追问。 “项小毛啊!” 项小羽脑袋嗡了一下。 完蛋! 他怎么知道的? * 同样觉得要完蛋的,还有项英雄项队长。 “项队长,您家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另找人家搭伙也行。” 虽然说得不太利索,但人家宋同志说出来的,确实是他们南湾的土话。 项英雄举起烟袋锅子吧嗒一口,压下心里的怪异感,才不好意思地问:“宋同志,你还会说土话呢?” 宋恂点头:“只能听懂一些,说得也不太好。” 项英雄本想装个傻,将事情含混过去。 可是撞上对方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他不禁老脸一红,在家人惊诧的目光下,难得结巴地说:“宋同志,你看昨天那事闹的,让你看笑话了。我家闺女真是,真是……” 宋恂也稍觉不自在,原本都是过客,对方说了什么,他又听到什么,实在无关紧要。 不过,既然以后都在一个队里,甚至可能在同个院子里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刚开始最好坦诚一些。 总不能一直当个哑巴…… 他坦言自己能听懂土话,并不是为了让人家难堪的。 于是,尽量神色和缓,语气平静道:“只当是孩子的玩笑话吧,我其实没怎么听清,您也不必放在心上。” 说是玩笑话,又说没怎么听清。 项英雄也没弄明白他到底听没听清。 但人家都把梯子递到脚边了,他这个当爹的总不能梗着脖子说,我闺女其实都十九了,不是什么孩子。 这件事实在让人尴尬,不能深想。 贾红梅抚掌笑道:“小宋小吴,原来你们早就跟队长认识啊。那可太好了,都是熟人,住得近便些能相互照应。” 项英雄听她又提起让这两人住过来的事,便问坐在一旁像没事人似的侄子。 “前进,你怎么想的?” 他记得清楚,去年有两个知青想住过去,刚呆了一天,就被这小子撵出门了。 项前进的目光在宋恂的手表上流连一番,满不在乎地说:“行啊,想住就住吧,交钱就成。” 那些知青只带点口粮就想住他的院子,想得倒是美! 贾红梅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对宋恂二人解释:“这臭小子真是快钻进钱眼儿里了。不过,他也不容易,他爹是出海没的,所以他从来不出海,只靠着地里那点工分,肯定是填不饱肚子的。这以后还得娶媳妇,还得……” 宋恂已经能想到后面还得生孩子,生孙子的剧情了,便笑着打断道:“红梅嫂子,我们都理解,您看每个月交多少钱合适?” 贾红梅迅速在心里合计一番。 两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虽然不干重体力活,但每人每天少说得吃一斤半的粮食。 尤其是吴科学,那个身形,没有两斤粮食,是养不出来的。 公社粮店的粮价,十来年都没怎么变过,白面1毛7,大米1毛5,粗粮1毛。 粗粮细粮掺着吃,一个月下来少说也得七八块钱。 “农村吃菜没多少钱,你们每人每月交九块就行。”贾红梅把账摊开来,每一项的开销都说得很清楚,“你们住着前进的院子,每人从其中拿出两块钱给他,剩下的都交给队长。” 让外甥每月攒点钱,积少成多总比坐吃山空强。 “九块可能不太够,还是交十块吧。”宋恂顿了顿,“粮票肉票也一并交过来。” 项英雄吧嗒着烟,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 既然人家交了肉票,就说明对饭菜是有要求的。最起码每月得吃顿肉吧,加上买肉的钱,收十块也合理。 不过,他对于是否留下对方搭伙,还有疑虑。 毕竟家里还有两个没出嫁的大闺女呢。 这位宋同志长得怪招人稀罕的,万一处出感情了,不好办呐。 他们家可留不住这样的姑爷。 心里权衡着,就去瞧自家媳妇,想看看她是啥想法。 这么一瞧不要紧,差点把他气厥过去! 这婆娘正殷勤地给人家倒水呢,小孙子那个宝贝得什么似的零嘴篮子也被她拿了出来,热情地往人家跟前递。 这架势,新姑爷上门也不过如此了…… 一直旁听的项前进却是精神振奋。 每月二十块!还有粮票肉票! 公社里的小干部也未必有这么多工资呀! “大伯,”项前进小心觑着项队长的脸色商量,“你看我也能顶门立户了,要不以后我单独开火吧?让他们在我那边吃住。” 贾红梅第一个反对:“不行,你才多大,连饭都不会做,哪会过日子!” 她虽然想让外甥有个进项,但这小子有多大能耐,她还能不清楚? 若是由着他胡乱折腾,宋恂他们正好有理由去别处搭伙。 最后就是鸡飞蛋打。 “谁说我不会做饭,我做饭好吃着呢!只是以前一个人过,懒得做。”项前进吊儿郎当道,“大伯,我大姐二姐都没成家呢,尤其是我大姐,本来就着急婚事,再让两个大男人整天在家里进进出出的,容易惹人说闲话……” 一句话招来了他大姐的横眉立目,却歪打正着说到了项英雄的心坎儿上。 宋恂:“要不我们还是去知青点吧,别给队长添麻烦了。” 他们并不是只有这一个选择。 这个项前进越看越不靠谱。 “嗐,麻烦什么呀!”项前进为了留住他们,还特意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明天我就给你们露一手。要是不满意,再去知青点也不迟。” 项英雄哪能不知道这小子是冲着那二十块钱使劲呢,想着他确实赚钱不容易,便点头说:“行,就让两位同志跟你搭伙几天试试。你小子要是拉了胯,我再亲自帮他们找户好人家。” 宋恂与吴科学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 西院那边冷锅冷灶的开不了火,他们被留在队长家,吃了来瑶水大队的第一顿饭。 * 于是,当项小羽做足了心理建设,准备进屋直面疾风骤雨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那位白天鹅宋同志,正坐在她家缺了一角的饭桌前,举着能装三两三的搪瓷缸子,被她爹劝着闷了半缸子瓜干酒。 项小羽:“……” 看到小闺女回来,项队长仿佛全然忘了昨天那一茬,挥手招呼:“到饭点了,也不早点回来。赶紧过来吃饭,吃完了回屋看书去!” 好像她多爱学习似的。 项队长又介绍:“宋同志和吴同志咱们昨天见过的,以后他们就在大瓦房那边工作了,平时跟老幺在西院搭伙。” 项小羽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强自镇定地与他们打声招呼,坐到了家人给她预留的空位上。 这位置也不知是谁安排的,居然是全桌距离宋恂最远的一角。 宋恂看人家小姑娘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腼腆模样,分不清她是真为了昨天的事难为情,还是戏瘾又犯了。 客气地点点头,就不再关注她,只一心盯住身边的吴科学。 许是当地习俗,或是项队长家格外好客,自打他们坐到桌前,项队长和他的两个成年儿子就轮番与他们碰杯。 农村这种瓜干酒的酒劲挺大,极易上头,喝了不到三两,吴科学就晕头了,大着舌头开始吹嘘他宋哥有多厉害,在厂里有多呼风唤雨。 照他这个说法,船厂里,除了厂长,好像就只有他宋哥了…… 酒过三巡,项英雄也彻底放松下来。他心里暗哂,既然你们这么牛气,咋还跑来我们生产队,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一桌吃饭呢! 可嘴上却道:“小宋啊,这杯我得敬你,昨天误会你了,还以为碰上了西贝货。没想到你虽然不是搞养猪场的专家,却是造船的专家!我们队里也有一个修船作坊,有功夫你去帮着指点指点技术!” 他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 虽然这几年对着知识分子刮过好几阵风,但他心里是很羡慕这些文化人的。 不然也不会送闺女去读初中。 宋恂谦虚道:“我的技术水平当个技术员可以,但还远远称不上专家。这两天安顿好以后,我就抽空去海边看看队里的船。” 项小羽原本在安静吃饭,可是听到宋恂这句怪腔怪调的土话,险些笑出声来。 她干脆跟桌上的其他人一起看向那边,光明正大地听他们聊天。 虽然一开口就秒变土鹅,但人家宋同志可真标致啊,瞧这脸蛋红扑扑的。 啧啧啧…… 看着看着,她就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视线向右偏移,果然发现自家队长爹正黑着脸紧盯自己。 项小羽冲他讨好地笑了笑。 却换回一个杀鸡抹脖子的手势。 第5章 第 5 章 散席后,苗玉兰看着面前的三个醉鬼就来气。 人家宋同志是直着走出家门的,自家这三个劝酒的,尤其是老的这个,却醉得东倒西歪。 苗玉兰把自家男人弄回里屋,一碗醒酒汤灌下去,总算让他回了魂。 “我看你直接改名叫项狗熊吧,三对二还能把自己喝趴下。” 项英雄胡乱抹把脸,叹道:“失策了!那个小宋看着挺斯文的,咋那么能喝!每次我觉得差不多了,人家还有余地……” “既然是请人家吃饭,你就好好吃饭,喝的什么酒!瓜干酒再便宜,也不是白捡的!” 提起这个,项英雄也是一肚子气:“还不是因为你那小闺女!” “小毛咋啦?之前不是都说开了嘛,人家小宋根本就没当回事,只当是小丫头的玩笑话。” “小宋不计较,但你闺女一点不知道收敛!吃饭的时候,看人家的眼神,跟个登徒子似的!”项英雄在脸上啪啪拍了几下,“我怕又被他发现,就赶紧劝酒,喝醉了省心!” “她乐意看就让她看!你这个爹当得可真累,闺女多看谁几眼,你也要管!” 项英雄扑腾着翻身坐起来:“看看看!你知道人家有没有家室?万一看出苗头来了,怎么办?” 苗玉兰一伸手又把他推倒了,嗤笑:“我自己的闺女,我最清楚!咱家小毛就是嘴上淘气,心里明白得很!你就放心吧,出不了岔子!再说,我跟红梅打听了,他俩都没成家呢。就算真招了这个女婿,咱也不吃亏。” “快别做梦了!你以为那个渔业公司是什么好地方呢,一般人根本玩不转!等着瞧吧,兴许熬不了几天,这小宋和小吴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 翌日。 晨光钻进窗棂,照亮半个屋子。 从陌生房间醒来,宋恂盯着天花板上一团团焦黄的水渍,怔忡了好半晌。 他真的从省城辗转来到了一个在地图上查无此地的小渔村…… 想到省城的家人朋友,船厂的同事,还有那个没做完的简易导管螺旋桨的试验,宋恂不禁长叹一口气。 他不后悔之前的选择,只是可惜了那个没做完的试验。 如果试验成功,对于港作拖轮来说,不但能增加拖力,还能兼顾更良好的操作性能。也能给船厂开辟新业务提供一个思路。 可惜…… 不知自己走后,这个项目会交给谁。 宋恂瘫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就利索地翻身起床。 多思无益。 从今往后就要在这渔村扎根了,还是想想眼前吧…… 他去院子里洗漱的时候,村子里不少人家的烟囱已经飘起了青烟。 项前进从隔壁院捧回来一笸箩玉米饼子,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关心:“宋哥,昨天喝了那么多酒,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早饭还没做好呢!” 说着就要拉他进灶间,看看正在熬的棒面粥。 宋恂在门口瞅了一眼,鼓励道:“挺好的,你慢慢做吧,我出去跑两圈,回来再吃饭。” “别呀,这就出锅了!” 项前进从遍体污垢的架子上翻出两只豁口大碗,当着宋恂的面用滚水涮了涮,见他没像那些知青似的,露出嫌弃神色,才盛出了一碗粥。 想着只凭这样单调的早饭恐怕要不来那二十块钱,项前进又忍着心痛,舀出一勺黄糖放进他的粥里。 人家挺用心地做了早饭,宋恂不好一走了之,只好坐到了饭桌前。 项前进凑到桌边盯着他吃饭,还好奇地问:“宋哥,你大清早出去跑什么呀?去哪儿跑两圈?” 宋恂正想多说说土话,就很有耐心地答:“去海边跑跑,顺便看一下这边的船只情况。就当锻炼了。” “哎呀,城里人就是不一样,我们从来不锻炼,干活就够累的了。”项前进呵呵笑,“你看我,为了少吃点饭,省点粮食,每天只上午去上工,下午都在家躺着,就怕饿得太快。” 锻炼身体固然好,但那消耗的不只是体力,还有干粮呀! 这位要是每天都出去锻炼,那得多吃他家多少粮食啊! 宋恂舀粥的手一顿,抬眸在他故作天真的脸上溜了一圈,直看得他将撑在饭桌上的两个手肘收回去,才淡淡道:“以后你就按照每个月120斤的定量买粮吧,粗粮细粮都行。如果不够吃,超出的部分,我月底补给你。” 闻言,项前进眉开眼笑地答应下来,直说以后保证每顿的饭量都足足的,哪怕他跑上八圈回来,也保管让他吃饱。 吴科学揉着太阳穴走出房门,正巧听到这番话,忍了一顿早饭的工夫,才在去上班的路上问出口。 “不是说好了,每个月交十块钱嘛,你怎么又给他加钱,你是财神爷啊?” 宋恂反问:“你觉得贾红梅会坑咱们?” “应该不会吧,红梅嫂子办事还是挺大气的。” “她想给外甥弄点零花钱,又不想占咱们太多便宜,所以原本要交给项队长家的十六块就真的只够买口粮的,没有多少富余。” 吴科学:“所以呢?” “现在这十六块虽然抓在项前进的手里,但是哪怕全买粗粮,也顶多能省下三两块。你说他这样每天只上半天工的人,会为了三两块钱给咱们忙活一日三餐吗?” “你这是给他吊根胡萝卜啊?”吴科学嬉笑。 “不全是。咱们吃住都在这里,总不能让人家孩子白忙一场。” 十六岁的,咋咋呼呼的半大小子,在宋恂眼里确实还是个孩子。 “都十六了,算啥孩子。”吴科学撇嘴,“我十六的时候都能去厂里帮我妈加班了,你十六还上大学了呢。” 宋恂不想跟他探讨年龄问题,与路上碰到的老乡点头问好,拽着他进了公司的大瓦房。 * 正是盛夏时节,大瓦房的院子里连片落叶都没有。 可是,第一个到岗的严秋实却独自一人,拿着大扫帚唰唰扫地。 看背影,还有点萧瑟。 吴科学对这位能说普通话的同事颇感亲切,进门就玩笑道:“小严,你怎么总在扫院子?” 严秋实没精打采地说:“没别的事做,打发时间吧。” 宋恂正想找人问问支公司的情况,便将他请进办公室,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一小包茶叶,给三人都沏上了茶。 然后问出憋了一天的问题,公司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严秋实没隐瞒,关键是这事想瞒也瞒不住,队里的人基本全知道。 “是有点小麻烦,前两天来的是县水产供销公司和公社水产站的人。”他斟酌半天,还是投下一个炸.弹,“咱们今年的生产指标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 宋恂和吴科学俱是一惊。 今年已经过半了,两个渔汛过去后,夏汛又遭遇了禁渔期,产量难以保证。 也就是说,几乎全年的生产指标都压在了秋汛上。 想到海洋渔业公司和水产供销公司之间的关系,宋恂也有些头疼。 渔业公司的主营业务是海洋捕捞,而县水产供销公司,则负责全县的水产流通业务。 收购、销售、定价的事归人家负责。 看目前的情况,瑶水支公司的渔获应该是就地上交到南湾这边的。 所以,渔业公司渔获量的多寡,影响的不只是自己的生产指标,还有水产供销公司的。 难怪水产站的人会三天两头上门来催呢! 吴科学在这一行呆得比宋恂还久,自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 “小严,咱们瑶水支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屋里指了一圈,“只看这办公环境,不像是完不成生产任务的单位呀!” 看起来财大气粗的。 严秋实苦笑,当初他就不同意盖这样一栋扎眼的大瓦房,实在是不合时宜。 还不如在村里找个破院子暂时用着,留下盖房的钱买船。 可是刘主任雄心勃勃,坚信支公司必将发展壮大,不出一年,无论是文员还是船员的数量都会翻倍。 所以应该一步到位,有个像样的办公地点。 为了这间办公室和其中的陈设,他们花出去小半艘机帆船的费用。 宋恂见他沉默不语,另起话题问:“咱们公司目前有多少渔船?” “有三对机帆船。” “既然有船,哪怕只是隔三差五地无计划捕捞几网,也不至于连三分之一的任务都完不成吧?而且,咱们有砚北港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只配了三对机帆船?”这也是宋恂疑惑的地方。 严秋实向门口张望几眼,确定本地的那三人一时半刻不会来上班,才喝了口茶,低声说: “瑶水大队的情况很复杂,有些事情简直闻所未闻,让人大开眼界!这么跟你们说吧,自瑶水支公司成立以来,整整三年,三年呐!没有一年能顺利完成生产任务!” 这是宋恂始料未及的,他皱眉问:“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把支公司设在瑶水大队?” “选址在这里,地理条件只是一方面,公司看中的还有当地的渔民!”严秋实叹口气,问,“省渔还有个下属单位叫‘联合加工厂’,你们听说过吧?” 宋恂点头。 “联合加工厂的一项重要业务是生产鱼肝油!” 宋恂对兄弟单位的业务不甚了解,不过,只听话音也能听出个大概。 他迟疑着问:“上级给瑶水这边定下的任务是捕捞生产鱼肝油的原料鱼?” “不全是,但也差不多吧。南湾的渔民,大多有着丰富的远海捕捞经验,擅长捕捞大型海鱼。比如同一个公社的金海大队,人家的社员就很擅长钓鲨鱼,那边的生产任务几乎年年超额完成!” 宋恂&吴科学:“……” 金海大队,正是裴副主任给出的另一个支公司所在地。 这是什么运气! 二选一还能选个最差的! 吴科学正听到兴头上,忍不住着急地问:“既然两个大队的条件都差不多,怎么人家能超额完成,咱们就年年拉饥荒呢?” “这就要说到瑶水的两大拦路虎——‘假正经’和‘假道士’了!” 宋恂:“……” 什么鬼。 吴科学催促他不要卖关子,赶紧说。 “这两人呢,一个是大队书记,叫贾新华。”严秋实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嘬着牙花子解释,“这个人吧,不是什么坏人,但是挺能坏事的。至于为啥叫他‘假正经’,时间一长,你们自有体会。” “那另一个呢?不会是大队长吧?”吴科学不信地摇头,“项队长我们昨天刚见过,人还不错。” “说的就是这个假道士!在当大队长之前,他其实是娘娘庙的道士,全公社无人不知!”严秋实悻悻地说,“其实,这个项英雄才是真正的祸头子,咱们刘主任就是被他气进医疗站的!” 第6章 第 6 章 对于项英雄项队长居然当过道士这件事,宋恂颇感意外。 那个一直给他们劝酒,眼里透着精明的彪形大汉,哪里像道士了? “道士能当大队干部吗?”吴科学问。 “我刚听说的时候,也跟你们一样震惊。后来才知道,这事在乡下还真不稀奇。刚解放那会儿,村子里几乎全是文盲,但是道士大多能写会算,他又年富力强,正是合适的干部人选。” 宋恂对于项队长的过往不甚在意,只追问:“无论是什么出身的大队干部都不能干涉省渔的业务吧?” “怎么不能?他可太能了!”严秋实灌了两口茶,打开了话匣子,“这些年各地都在破四旧,反对封建迷信。可是在瑶水大队,因为项英雄当了这个大队长,封建迷信活动反而更猖獗了!” 说完,他就刻意停顿几秒,等着看他们的震惊脸。 可惜宋恂让他失望了,听了这么劲爆的内容,对方脸上也没什么波澜,还在他停顿的间隙抿了口茶。 行吧。 好在吴科学还是很捧场的,一直在催促。 “为了给联合加工厂提供鱼肝油的原料,咱们支公司的一项主要任务就是捕捞鲨鱼、孔鳐和鲸鱼。”严秋实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问题就出在捕捞鲸鱼上……” 宋恂笃定地问:“瑶水大队的人不肯捕鲸?” 严秋实夸张一叹,算是默认了。 “怎么回事?”吴科学满头雾水。 宋恂便隐晦解释了其中内情。 与许多沿海地区一样,南湾也有些民间传说。 比如,鲸鱼、鲨鱼、海龟这类海洋生物,在很早以前被视为神物。 尤其是鲸鱼,渔民们称其为“过龙兵”,认为鲸鱼是海龙王的保驾大臣。 而且跟在猎食的鲸鱼身后,总能得到大量渔获,所以长久以来,很多渔民认为遇到鲸鱼是件幸事。 只是,他没想到,现在还会有人相信这些传说。 吴科学无语道:“明知鲸鱼在南湾意义特殊,还让人家去捕鲸,这不是诚心难为人嘛!” 严秋实瞪眼:“真是笑话!金海大队的渔民也是南湾人,为什么人家就能钓鲨鱼捕鲸鱼?” “你们既然认定项英雄搞封建迷信,怎么不上报?”吴科学哂笑。 严秋实一默。 他们当时并没抓住项英雄的什么把柄,很多事情甚至是过了很久后才想明白的。 他无奈叹道:“反正你们吸取教训吧,别仗着是城里来的,就小瞧了农村社员。” 话里还带着点吃亏后的心酸。 宋恂看他这样,不由想笑,主动跳开话题问:“咱们的船员全都是瑶水大队的?” “对。这些人特别抱团,我们重新招过一批船员,不过新招的也是一样的路数,捕鱼可以,但是拒绝捕鲸,连鲨鱼都不肯钓。”严秋实一摊手,“都是被项英雄撺掇的!没辙!” 宋恂笑道:“项队长还挺有威望的。” 对此,严秋实也很认同。 “他既是大队长,又是船老大,在好几个大渔场都有人卖他面子。所以,在瑶水大队,除了贾新华,没人会对他的决定说个‘不’字……” * 宋恂一整个上午都在琢磨支公司的事。 严秋实所说多半是真的,但也得挑拣着听。 第一年兴许是因为船员不肯捕鲸钓鲨才没能完成任务,但之后两年就未必了。 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上级部门总不会撞南墙上瘾,明知当地情况,还连年给他们制定同样的生产任务。 所以,关于支公司的问题还得问问其他人,尤其是那位在养病的刘主任。 不过,有一点严秋实倒是说得没错,他们现在确实没什么工作可做。 不只是他们,连贾红梅这个副主任,也是从早上就开始喝茶看报。 项爱国更是只来公司点个卯就去队里帮媳妇上工了。 然而,宋恂没能在办公室里闲多久,临近中午的时候,被生产队的民兵排长找上了门。 听他道明来意,宋恂好笑地问:“你们队里开会,让我去干什么?” 贾红梅也说:“对呀,铁奎,小宋刚来,又不是队里的干部,你叫错人了吧?” “错不了,找的就是新来的小宋同志。”郑铁奎是个大嗓门,一开口就自带回音,“队长叔让我来的,队委中午要开会,还是商量那个养猪场的事。” 听说是为了养猪场,贾红梅立马重视起来,“小宋,养猪场的事是大事,你还是去看看吧!” 宋恂本就不乐意在办公室干坐着,顺势端上茶缸,揣上一张刚看过的报纸,就跟着民兵排长出门了。 望着两人的背影在门口消失,杜三泰翻着他的三白眼,酸溜溜道:“省城来的就是不一样,才来一天就能去大队部开会了。” 大队部在社员心中的地位特殊,能去那边开会的,都是村里有话语权的人。 要是有机会选择,他情愿用渔业公司的工作换一个生产队的小队长当当。 吴科学最烦说话阴阳怪气的,不客气道:“我也是省城来的,项队长怎么没找我呢?人家那是看重宋恂的本事了。” “他不就是船厂的技术员嘛,我们队里也有自己的修船师傅,公社农机站里也有技术员。” 有啥了不起的。 “宋恂可不是普通技术员。” 杜三泰跷着二郎腿冷哼:“技术员还要分出三六九等呀!他要是真的厉害,自己怎么不说?” 吴科学不想刚来就跟同事拌嘴,便斜眼看他,眼里的意思很明显——就算他说了,你懂吗? 贾红梅重新拿起报纸,息事宁人道:“行了,介绍信我看了,小吴说的没错。队长让他去开会,肯定是有原因的,回头问问宋恂就是了。” * 宋恂是干什么的,项英雄很清楚,但他为啥还要叫上人家来开会呢? 项队长是这么跟宋恂和其他干部解释的:“养猪咱们都会,但机械化养猪谁也没见过。小宋同志虽然不是搞农机的,但人家是鼓捣轮船的,比咱们有见识。” 六七个干部或坐,或站,或蹲着,手里捧着各自的干粮,一边开会,一边就把午饭解决了。 宋恂的待遇不错,跟郑铁奎和项队长坐到了一张条凳上,手里还被项队长塞了两个窝着咸鱼片的窝头。 因着早上听了严秋实那番话,他今天还特别留意了项队长。 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他与其他农村干部有什么区别,怎么看都不像当过道士的。 思绪飘了一会儿,宋恂又将注意力放到正在讨论的养猪场上。 据说那位与他乘坐同一趟火车的省农机所宋专家,婉拒了几个社队的邀请,当天就按照县里的路线安排,去了东风公社考察。 不过,今天上午项队长得到消息,那边的考察结果并不理想。 “东风公社的条件跟咱们差不离。专家到底对哪里不满意呢?”项英雄被这事闹得吃饭都不香了,放下窝头说,“支书去公社打听情况了,但是在家的干部也不能干等着。小宋同志,你比我们都有见识,你说为了迎接考察,我们队里还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宋恂自打进来就在掂量这个养猪场的事,想法确实有一些,但他还得先确定几个细节。 “咱们队里现有养猪场占地多大?能养多少头猪?” 贫协主席于满仓是负责看管养猪场的,骄傲地答:“不到一亩地,养了三百多头。” 这个养猪规模,在他们这样的渔业大队绝对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的! “每头猪每天的食量是多少,您计算过吗?” “你算是问对人了!”于满仓还真知道,“小猪仔一两斤吧,大的和哺乳的就说不准了,三斤五斤的都有。” 宋恂咽下一口窝头,给他们报数:“也就是说,想要达到万头养猪场的规模,光是土地,就要预留至少三十亩。猪饲料暂时按照每头猪三斤计算,每天至少要消耗三万斤。” 大队会计放下饭碗,拿起铅笔和笔记本唰唰记录下来,嘴上也不闲着。 “土地咱们有,北面有片盐碱地,种啥荒啥,正好拿来盖养猪场,四五十亩肯定有了。” 宋恂摇头:“三十亩是按照人工喂养计算的。既然要养上万头猪,总不能还依靠煮猪食,打猪草喂食。所以加工饲料的设备就是主要机械设备。” 于满仓呲着缺了半颗的门牙笑道:“这就是农机所要操心的事了,咱们又不懂。” “但队里需要给机械设备预留位置。”宋恂拿出临出门时揣上的那张报纸,“这上面有一篇报道,介绍了湖南某机械厂生产的一款新型饲料粉碎机,每小时可以粉碎粗料六百斤。” “假设养猪场是使用这种最新粉碎机的,以每天工作十二小时计算,至少需要五台这样的粉碎机才能满足上万头猪的饲料供应。” 屋里的几个干部都停下吃饭的动作,眼巴巴地听他分析。 他们之前想的是怎么给猪上膘,怎么先下手为强让专家来考察,怎么招待专家。 关于养猪场的建设细节,没人想过。 就像队长说的,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知道什么是机械化。 “喂猪用的菜叶和根块需要清洗、切碎,这么大的工程,必然也得使用机器。如果有冲洗机和切菜机的话,应该会用上。” 宋恂对于怎么养猪不甚清楚,只能从操作流程上做推测。 “另外,要传输这么多饲料,皮带输送器、卡车、拖拉机也是必不可少的。” “饮水和粪便处理暂且不谈。光是每天三万斤饲料的存储,原料的存储,以及为这些设备修建的厂房,就要占用大量土地。也许比猪还占地方,四五十亩地未必够用。” 宋恂端起茶缸喝了口水,三两口把剩下的窝头吃了。 干部们眼睛里异彩连连,其他东西他们不懂,但是卡车和拖拉机他们知道呀! 队里早就想买了! 见大家还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宋恂摇头道:“我对农用机械不是很懂,暂时只能想到这些。” 项队长摩挲着烟袋锅子,心想,安置这些设备确实麻烦,但那是农机所要考虑的事,他们只要把空地准备充足就行。 正在心里盘算着,却听宋恂又开口了。 “机械设备不需要队里操心,土地也不难解决。但摆在面前最大的问题是,咱们这里还没有通电……” 第7章 第 7 章 按照宋恂的想法,瑶水大队连电都没通,想要引进这么大规模的机械化养猪场,纯属无稽之谈。 当然,也不是不能用柴油发电机,但他们并不是农机所的唯一选择。 这里没通电,人家可以选择其他通了电的生产队,没必要额外增加柴油成本。 至于他为什么不在最开始就提醒大家电力问题,实在是无奈之举。 一方面他要解释清楚电力对于机械化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他需要利用这个机会,让大家对他有一个具体认知,以便快速融入当地生活。 于满仓不怎么在意地挥挥手说:“小宋同志,你还是不了解咱们农村的情况。除非农科院想把养猪场建在公社,不然,像咱们这样的生产队,都是没通电的。” 他们还指望,通过修建这个养猪场,让公社供电所给队里拉电线呢。 到时候养猪场有了,电灯有了,连卡车和拖拉机也有了。 那可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项英雄接话道:“其实,也有通电的。不过人家跟咱这种半渔半农的生产队不一样,耕的都是肥田,哪里舍得拿出那么大一片地盖猪圈哩!” 这些年“以粮为纲”,水产啊猪啊什么的,都得给粮食让路。 一些像他们这样的渔业生产队,早就响应号召围海造田了。 所以,那些有肥田的生产队,绝不可能为了办养猪场,把耕地让出来。 哪怕队里同意,县里也不会同意。 宋恂确实对农村不了解,所以他说了对机械化的推测后,就自动闭了嘴。 听他们商量了半天,仍是没什么具体举措,便起身告辞了。 郑铁奎跟了出来,打算送他回大瓦房。 宋恂摆手让他回去。 大白天的,他认识路,有啥可送的。 “哈哈,我不乐意在里面呆着。”郑铁奎推着宋恂往前走,“整天为了一个弄不到手的养猪场开会,让人跟着上火!” 宋恂瞥他一眼,见他不像是开玩笑,便颇觉奇怪地问:“我看大家的热情都挺高的,你怎么还唱上反调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件事能办成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为了化工厂,也得试试呀!” 怎么又冒出一个化工厂? 郑铁奎笑着跟他解释:“我们管各家的茅房叫化工厂,沤出来的肥就是化肥,嘿嘿。大家这么热心盖这个万头养猪场,也是看中了那数不尽的粪肥,粪肥对庄稼太重要了。” 脑内已经有了具体画面的宋恂:“……” 不能想。 他失笑道:“还挺贴切的。不过,队里不是已经有个养猪场了嘛,三百多头猪的‘化肥’,还不够用的?” “嗐,差得远呢!养猪场的猪粪不够,我们就得用小鱼小虾沤肥,或者去公社和县城买肥,反正那边地少人多。那些大单位的厕所,早被各生产队瓜分了。我们项队长给队里捞到了公社大院和小学的厕所。就这样,肥还不够呢!” 宋恂玩笑道:“那项队长在公社的茬子还挺硬的。” 一个公社有十来个生产队,“化肥”这么抢手,项英雄还能给队里争到公社大院的厕所。 可见,项英雄能在瑶水大队说一不二,不是没有原因的。 两人进行着一场气味很冲的谈话,刚绕过补网队所在的一片沙滩,宋恂就被身边人撞了下胳膊。 “有人喊你呢!”郑铁奎向斜后方示意。 宋恂意外地回头看去,却见一个系着围裙的麻花辫姑娘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你是宋恂吗?”麻花辫在他们跟前站定,小心翼翼地问。 宋恂点头:“你好。” “宋恂哥!好久没见了,还记得我吗?” 宋恂:“你是?” 他还真不记得自己在这边有很久没见的熟人。 麻花辫见他眼里满是陌生和疑惑,赶紧把套袖和竹斗笠脱下来。 “这样呢?想起来了吗?”话里还带着点嗔怪。 宋恂无语:“……” 他很想说,同志,你还是自报家门吧。 不过碍于对方是女同志,他忍住了。 一旁的郑铁奎帮他解围,主动介绍:“这是从北京来的知青,李英英。李知青来插队以后在队里人缘很好,大家都乐意帮她干活。” 李英英像是没听出这话里暗含的讥诮,冲他笑了笑:“铁奎同志也帮我锄过草,我心里都记着大家对我的好呢!” 郑铁奎嘴唇翕动了一下,不再跟她说话。 他对李英英的感觉很复杂。 说她好吧,她干活慢,还总让队里的小伙子们帮忙。 说她坏吧,人家一直都大大方方的,有人帮着干活,她从不推辞,但也没像某些知青似的,为了找个长期粮票,就跟社员谈对象,甚至结婚。 他也去帮着干过活,献过殷勤。不过,除了听到好几箩筐的感激话漂亮话,啥也没得着。 他不是傻子,看明白这姑娘不想在农村找对象,也就不再往前凑了。 不过,他不往前凑,自然有其他人乐意帮忙。 去年,不知她走了谁的门路,被调去了补网队,除了抢收时,如今已经很少下地了。 宋恂正在努力从记忆里寻找李英英这个人。 他上初中前在北京生活过,对方很可能是他的同学、邻居或父母朋友家的孩子。 但是,让他将面前的成年人跟记忆中的小孩子对上号,实属难为人了。 李英英嗔怒似的揶揄:“你忘啦?那会儿咱们两家在大院里住得不远,我妈去帮孟阿姨量尺寸做衣裳的时候,经常带着我。你怕我打扰大人谈事情,就总是给我塞零嘴,带我去院子里玩。” 提起做衣裳的事,宋恂有了些印象。 他妈年轻时,有段时间确实特别爱做衣裳,家里经常来一些阿姨,跟她商量衣裳料子和款式什么的。 他有时会被抓壮丁,替她招待那些阿姨带来的孩子。 可是,他那会儿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大院里一群小子勾着他出去疯,他哪有心思带着小屁孩过家家。 于是,就挺大方地把零嘴分享给他们,堵住这些孩子的嘴,让他们自己玩去。 “那咱们确实很久没见了,那时你还在上小学吧?一晃都这么大了。” 宋恂当年也只是小学生而已,李英英看上去没比他小多少,应该就是被他用零食堵过嘴的其中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他其实是有些困惑的。 对方是怎么通过小时候的模糊记忆,准确认出他的? “是呀!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刚才见你觉得眼熟,我就追过来了。”李英英不好意思地笑道,“有些莽撞了,宋恂哥,你别介意啊!就是离家太久,好长时间没见到亲人,一时有些激动了。” 这番话还是很能触动宋恂的,女同志孤身在异乡插队确实不容易。而且看她的状态,日子或许有些拮据。 只是,瞟到对方的腼腆微笑后,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些怪异的眼熟。 居然有点像那个戏很多的项小毛…… 宋恂迟疑两秒后,让自己面色如常地关心:“你来插队几年了?” “四年了!高中刚毕业就来了咱们大队,跟社员们都处成熟人了。” 李英英看了眼日头说:“宋恂哥,我就是来跟你打声招呼的,还得赶紧回去上工呢。我对这里很熟的,你要是需要帮忙,千万别客气,可以到知青点找我。毕竟异乡见乡党,格外亲热嘛!” 闻言,连郑铁奎的表情都有些许微妙,而当事人宋恂却只神色自若地道了谢。 李英英并不气馁,垂眸笑了一下,就跟他们挥挥手,向补网队所在的仓库跑去。 她心里想的是,今天暂时先这样吧,多谈反而不美。 四年都等过来了,不急在一时。 想到这四年的插队生活,李英英真是逼着自己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她的上辈子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出门有司机,回家有保姆的。 没想到,侥天之幸重活一回,却要遭这份罪。 思及此,她不禁又自虐似的记起了重生前的最后一天。 那天,她陪着第二任丈夫招待一个重要客户,这个客户谈下来,就能给自家公司挣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对方是个很难缠的角色,仿佛天老大他老二,十分傲慢刻薄,对女人也没有任何风度可言。她跟着丈夫赔笑脸,惹了一肚子气没处撒。 可是,当他们在酒店走廊里偶遇被簇拥的宋恂时,那个客户甩下他们夫妻,腆着脸殷勤地凑上去,却被对方的秘书拦住了。 她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时冲动,就跑过去对宋恂说了刚才说过的那番话。 中年宋恂和青年宋恂,给出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 真的对她没什么印象。 不过,兴许是顾念她是母亲的故人之女,抑或是看出了她跟丈夫的窘迫,宋恂并没有给她难堪,客气地询问了几句她的近况,才带着人匆匆离开。 后来的宴请还算顺利,只是总被客户有意无意地问及她与宋恂的关系。 她被问得烦了,只能含糊其辞,给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 眼瞅着快要编不下去时,还是酒店方面替宋恂送进来的一瓶酒,帮她化解了尴尬。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当时的那种心情。 有些得意,还有些许羞愧。 他们其实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她所说的小时候的那些事,只是母亲在电视上看到宋恂后,跟她回忆感慨的。 她本人没有任何印象。 宋恂会这样安排,多半是因为自己提及了他母亲年轻时的一些过往。 可是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却给她家的公司争取到一个转机。 当天晚上,拿到大单的丈夫难得地没去找那个女大学生,乖乖跟她回了家。 可是嘴里说的却是撺掇她去找宋恂拉关系的话。 临睡前,看着这个被酒色掏空的男人,她自嘲地想,自己的运气和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怎么样,一个二个竟然都是这种货色。 她要是真的搭上了宋恂,还有这狗男人什么事? 所以当她再次醒来,意外发现自己重回十八岁后,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次重来必然与突然出现的宋恂有关! 老天送给她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于是,面对咄咄逼人的继兄继妹,她选择了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路——想办法要来家里的大半钱财和粮票,主动下乡了。 她去了母亲念叨过的,宋恂曾经呆过的渔村。 就在她等得快要以为自己记忆错乱时,宋恂终于来了! * 宋恂对于李英英的离奇经历一无所知,他心里惦记的是赶紧回家填饱肚子。 早上玉米饼子棒面粥,中午只吃了两个窝头,本质上都是同一种粮食,而且没吃饱。 他甚至还丝毫不讲科学地想,再吃两天玉米,有没有可能像吃多了橘子一样,皮肤泛黄? 吴科学跟他待遇相同,中午也是窝头。他现在已经对农村的伙食不抱什么期望了,能吃饱就得了。 甭管宋恂多着急回家吃饭,他都磨磨蹭蹭地坠在后面。 距离院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却突然夸张地嗅了嗅鼻子,然后“噌”地一下,窜到了宋恂前面,先一步跑进院子。 “快进来,晚上有好吃的了!” 吴科学的鼻子没错,晚饭确实准备得很丰盛。 项前进从炉灶里扒拉出几个黑乎乎的东西,显摆道:“宋哥,吴哥,给你们尝尝我的手艺!赶紧关门,别让外面的人闻到味儿!” 宋恂被香味支配着,回身将堂屋的大门关上。 他已经闻出来了,空气里混合着鸡肉的咸香和红薯的甜香。 被这味道刺激的,两人相继咽了口唾沫。肚子也十分应景地咕咕了两声。 “你哪儿来的鸡?” 宋恂吃了口红薯,又像个严苛的监工似的,不错眼地盯着他将烤好的鸡肉从焦黑的叶子里剥出来。 “不是隔壁的就是在公社买的呗。”吴科学示意他看向灶间,“我看到门口放着一袋子粮食。” 这小子今天肯定去公社买粮了。 项前进闷头鼓捣那只鸡,专心得好似根本没听见他们的问话。 “吃吧,早上和中午都没发挥好,晚上这顿让你们看看我的本事!”项前进忍着嘴馋,将两个鸡大腿拆下来,递给两位金主。 宋恂哪好意思自己吃着,让人家站在一旁干看着。 遂指向旁边的板凳,示意:“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这小子怎么还客气上了…… 项前进砸吧砸吧嘴,口是心非道:“我不饿,你们先吃。炉灶里还有一只呢!你们吃剩了我再吃!怎么样,好吃吧?” 确实挺好吃的,宋恂没有吝啬夸奖。 嘬着鸡骨头肯定地点点头。 “没想到你小子手艺还挺不错的。”吴科学吃美了,财大气粗道,“以后就按照这个水平做饭!没钱了管我们要!” 这些年,为了一饱口腹之欲,他基本没存下什么钱,那点工资全变成肥膘了。 项前进保证道:“宋哥,吴哥,你们放心,虽然不能顿顿吃肉吧,但我保管让你们一礼拜吃上一顿。明天早上我赶海去,弄点蛤蜊螃蟹什么的,给你们尝尝鲜。” 宋恂刚想表示满意,却听院外一阵喧哗。 “外面吵吵什么呢?怎么又哭又骂的?”吴科学起身跑过去,即便听不太懂土话,也要将耳朵贴到门板上听热闹。 他听了好半晌才坐回饭桌前,吭哧吭哧将鸡腿干掉了,木着脸说:“好像是谁家的鸡丢了。” 宋恂瞅瞅面前的鸡骨头:“……” 第8章 第 8 章 堂屋的大门紧闭,只隐约有光线从门缝和窗户射进来。 项前进闷头蹲坐在板凳上,面前站着虎视眈眈的宋恂和吴科学。 “宋哥,吴哥,你们也坐吧,那么严肃干啥,搞得跟三堂会审似的!” 宋恂坐回去,随意挑拣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说说吧,这鸡是哪儿来的?” 项前进没心没肺地说:“你甭管哪来的,有得吃就行了呗。” “那行,以后半个月吃一次吧。”宋恂扔下一块鸡骨头,没什么诚意地说,“我们每个月才给你十块钱,总吃肉那是占你的便宜。” 项前进傻眼了。 “不是说,钱不够就找你们要么?” 宋恂吃着鸡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不过,这鸡又不用花钱,我们给你那么多钱做什么?” 好家伙,你这是想白吃我的鸡啊! 项前进从板凳上跳起来,城里人耍起无赖咋比他还不要脸呢! “谁说这鸡不花钱?我花钱了!” “哦,你花了多少钱?” “四块呢!” “这鸡多少钱一斤?” “八,”项前进想了想,又改口,“九毛。” “这两只鸡是多重的?” “四斤吧。” 宋恂发现,这孩子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旁观的吴科学嗤笑道:“没看出来呀,你还是个散财童子!三块六的鸡给人家四块钱!” 项前进虚张声势地嚷嚷:“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们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怕有人找我要鸡!”宋恂指向大门,外面还在叫嚷呢。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堂屋的门突然被人砸得哐哐响。 “项前进,你给我出来,是不是你小子偷了我的鸡!”女人被气狠了,声音尖利又暴躁。 后面还有男人在劝着什么。 宋恂用眼神询问,外面这两人是谁? 项前进拉着脸不吱声,不过,被他盯得久了,还是有些犯怵的,怂哒哒地说:“支书家的贾桂花和她男人。” 宋恂讥诮:“你可真会挑人家!” 偷鸡都要可着官最大的偷。 “你们别担心,”项前进满不在乎地昂着脑袋,“这鸡我一口没吃,他们赖不到我身上。” 宋恂不再跟他废话,起身出门。 吴科学这会儿只恨自己不会说土话,不然哪用得着宋恂出面跟女同志吵架! * 宋恂打开大门,迎接他的是满院子的人。 这会儿刚下工,正是晚饭时间。 听说支书家丢了鸡,偷鸡贼还可能是队长的侄子,左邻右里都端着饭碗跑来队长家看热闹。 大家正等着看支书闺女大战队长侄子的好戏呢,走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这小伙子是哪个啊?好像没见过?” “看穿戴就不是咱们这儿的,约摸是新来的知青。长得还怪精神的!” “我知道,他是在大瓦房上班的,刚进村就被贾红梅弄来跟她外甥搭伙了。” “那红梅就不地道了,她外甥什么样,外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还不如去我家搭伙呢,我家也有空屋子。” 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叉着腰骂街的人,也有一瞬的怔忡。 “你是谁啊?项前进呢,让他出来!” 见到来人,贾桂花的声量明显减弱。 宋恂自报了家门,看她是个挺着肚子的孕妇,便提议:“要不咱们进屋坐着说话吧?鸡的事好商量。” 再说,被这么多人围观,讨论自己偷吃了人家鸡的事,实在是不体面。 贾桂花怀着身子折腾一通,确实累了。 轻哼一声,就要往屋里走。 可是,隔壁院里却有人出了声。 “桂花姐,你咋来了呢?”项小羽隔着篱笆墙冲他们招手,“前进那边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你进去干啥呀!快到这边来坐,我给你泡个红糖水喝!” 她在下工回家的路上就听说,贾桂花因为两只鸡的事打上门了。 紧赶慢赶往家跑,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个白天鹅宋同志已经跟她正面对上了。 这还得了? 贾桂花是什么人,她最清楚了! 为了这两只鸡的赔偿,不从宋恂身上扒下两层皮,那都不算完! “还不是项前进偷了我家的鸡!人证我都带来了!” 项小羽推开篱笆门,穿过人群挽上贾桂花的胳膊,亲热道:“要啥人证呀!一准儿是那臭小子干的,咱们队里再没有比他更淘的小子了!” 见她问都不问项前进,就痛快地认了账,贾桂花心里稍稍气顺一些,嗔怪道:“你们真该好好管管他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今天是偷到我家了,我们不跟他计较,要是偷到那厉害的人家,不得打断他的腿呀!” 众人心想,看你这架势,不像是不跟人计较的啊…… “怎么没管呢,我爹真是为他操碎了心!只是那小子打小就这样,一不留神就给你闯个祸。”项小羽将她安顿到自家院子的板凳上,叹道,“我家鸡窝里的鸡被他祸祸得差不多了,这不就跑去你家捣乱了嘛。” 贾桂花见她三言两语,就想把项前进的偷盗行为定性成孩子捣乱。 吊梢眼一挑就想反驳。 项小羽笑眯眯地安抚:“他要是真想偷,就去别人家偷了,哪会偷到支书家?他是知道你肯定会找我爹告状,才敢进你家鸡窝的。就等着我爹给他擦屁股呢!” 贾桂花仔细想想,好像有点道理。 偷到别人家,这事八成就不了了之了,毕竟全队也找不出几个敢打到队长家门上的。 徐知青是陪着媳妇过来讨说法的,见他们拉拉杂杂半天,说不到正题,就捅了捅媳妇的后背,示意她赶紧提赔偿的事。 贾桂花收到提示,便问:“你家队长叔呢?你一个小丫头哪能当家,我得找说话算数的谈。” 被人瞧扁了,项小羽的笑也淡了下来。 “咱们队现在最大的事就是争取机械化养猪场的事,这些天我爹下了工就直接去大队部开会了。” 宋恂见他们终于谈到赔偿的事,就走出了人群。 鸡不是项队长吃的,没道理让队长家帮他们赔。 他没找孕妇贾桂花,而是看向躲在贾桂花身后的徐知青,“这两只鸡与项队长家没什么瓜葛,不用找他。误吃了你家的鸡,确实是我们不对,应该赔偿多少,还是咱们之间商量吧。” 徐知青早就留心观察过他了。 知道他就是大家私下在传的那个,大瓦房新来的干部。 想来应该是不差钱的。 “桂花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徐知青并没有直接提补偿的事,他指指媳妇,温声说,“这两只鸡是我们家精心喂养,准备留给桂花补身体的。” 宋恂点点头。 话虽如此,但两只鸡已经升天了,只能在钱财上补偿一二,鸡是变不出来的。 “估计那小子已经把鸡偷吃了,要不你们按照市价把鸡钱给我们吧。” 贾桂花补充:“我们家的鸡一天喂五顿,一只鸡有四斤重,想养出我们家那样的大肥鸡可不容易。” 被人唤作“一婶”的方脸大娘插了话:“桂花,你家养的是鹅还是鸡呀?怎么那么重呢?” 其他人就跟着哈哈笑。 可不是嘛,鸡的食量就那么些,你喂五顿还是八顿,有啥区别。 这话也就能糊弄糊弄城里人。 贾桂花的脸皮还不够厚,改口说:“那就按照三斤算吧。供销社的毛鸡是七毛钱一斤,平时根本买不到。” 徐知青:“有市无价。” “小宋同志是刚来咱们大队的,我也不跟你多要,”贾桂花好像给了宋恂多大面子似的,肉疼道,“就按一块钱一斤算吧。两只鸡六斤,一共六块钱!” 嚯!围观的社员都惊呆了! 平时供销社来生产队收毛鸡,都是按照六毛一斤收的,一只鸡能卖一块五就不错了。 到贾桂花这里,居然能翻倍! 这闺女可真不像贾支书的种,贾支书多耿直啊! 只看众人的反应,宋恂就知道这个价钱是很高的。 但他们是过错方,要不是项前进偷了鸡,也不会给人家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他点点头,没还价,作势就要掏钱。 只想赶紧把事情解决,将围观的人疏散就得了。 徐知青却突然说:“价钱不能这么算!” 大家心想,徐知青还是老实的,不干那坑人的事。 “我家的鸡是母鸡,每天下的蛋还得给桂花补身体呢。鸡蛋的钱也得算在里面!” 众人:“……”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对对对,你不说我都忘了!”贾桂花看向宋恂,“一个鸡蛋五分钱,我们也不多要,就按照一百个鸡蛋算吧。你给我五块钱就行。” 宋恂还没什么反应,倒是有个年岁不小的老大爷走出了人群。 众人给他让开一条路。 几个中年男人,还挺客气地喊他张夫子。 “桂花,差不多就行了。”张夫子的拐棍在地面上咚咚敲了两下,“正所谓,太强必折,太张必缺。这位小宋同志已经答应给你六块了,咱们得见好就收,留一线余地。” 贾桂花对这位所谓全村最有学问的张夫子,向来不感冒。 解放前,她爹曾在张夫子的私塾读过一年书。 在她看来,他爹贾支书就是个死脑筋,迂得要命。 兴许就是被这个更迂腐的老爷子影响的。 贾桂花挤出一个笑:“张爷爷,你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吧,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事,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宋恂挪过一个板凳,跟一婶一人一边,扶着这位颤颤巍巍还出来看热闹的老大爷坐了。 眼瞅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从远处往这边跑的社员。 宋恂想到那一百个鸡蛋,不由哂笑。 他确实想着息事宁人,赔偿完拉倒。 但可不想被人当成软柿子,谁都来捏一下…… 宋恂看向徐知青,十分理解对方难处似地说:“你家里有孕妇,补身子确实要紧。” “对呀!你刚来农村,体会还不深,想给孕妇补点营养太难了,全指望那两只母鸡呢!尤其是我家的母鸡,一天能下两个蛋。”徐知青说得情真意切。 宋恂:“……” 他虽然不懂养鸡喂猪那一套,但也不能把他当成傻子糊弄吧? 一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家的鸡都是一天一个蛋,你家的鸡居然能下俩蛋?” 贾桂花扯了扯男人的衣摆,让他别说话。 自家这个城里人从来不进鸡窝,哪知道母鸡能下几个蛋…… 宋恂不再理会那两口子的眉眼官司。 他看向项家院子里的鸡窝,问:“项小毛同志,你家的鸡有三斤左右的嘛?” “项小毛”扑克脸:“有一只差不多三斤重的。” 宋恂跟她商量:“我出三块钱,先跟你借一只行吗?” 项小羽瞬间回过味儿来,也不纠结他的称呼问题了,连忙点头:“行啊,不用三块钱,两块钱就够了。” 说着就跑去鸡窝里抓鸡。 宋恂又看向围观的其他社员:“谁家里还有三斤重的母鸡吗?我先跟大家借一只。” 一婶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说:“哎呦,我家有!宋同志,你等着,我这就回家抓鸡去!” 妈耶,三块钱一只鸡,翻倍的赚呀! 谁不卖谁是傻子! 再说,人家小宋同志还挺讲究的,只说是借的。 那还有啥不敢的! 宋恂对呆愣的贾桂花夫妻笑道:“贾桂花同志的身体要紧。这两只三斤重的母鸡,虽然不能一天下两个蛋。但也勉强能让贾桂花同志每天吃上蛋。你们看这样行吗?” 贾桂花夫妻:“……” * 事情解决了。 除了贾桂花两口子,大家都挺高兴。 宋恂和吴科学一起送走苦主和看热闹的邻里。 张夫子年纪大了,留到最后才走。 他拉着宋恂说:“这事你办得对!刚来队里,太柔则靡,容易被人欺负。” 宋恂笑道:“刚才多谢您跟一婶帮忙。” 一婶是这位老爷子的儿媳妇。 张夫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慢条斯理道:“都是邻里邻居的,我家就在你们隔壁。前进那孩子不会过日子,他大伯也忙,有事你就上门喊一声吧。” 宋恂再次道谢,亲自将他们送出了门。 回家的小径上,张夫子拄着拐棍儿,慢腾腾地迈着方步。 这可把一婶急得够呛。 “爹,你腿脚又没毛病,快走几步行不?” 张夫子却不听,自顾自地小步踱着,还摇头晃脑地点评:“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个后生还不错。” “哎呦,爹,你快别掉书袋了。你说的这些,全村也找不出一个能听懂的。”一婶吐槽道,“不就是个城里人嘛,还世无其二呢,到了咱们这都得变成泥腿子!” 在家酸文假醋就算了,出了门也要时不时地蹦出来两句,听得人难受。 “你听不懂,自然有能听懂的人。” 能听懂的宋恂,十分汗颜地转身进门,发现项小毛肃着脸,正在教训终于敢露面的项前进。 这个项前进确实应该吃些教训了,他不打算多管,推开篱笆门就准备回西院。 “宋同志,你等一下!” 宋恂停住脚步:“还有事?” 项小羽掏出刚从他那里得到的三块钱,抽出一块钱递还回去。 “一只鸡两块钱就差不多了,这一块钱还你。” 许是教训项前进时的愤怒情绪还在,项小羽的脸上格外严肃。 宋恂没推辞,接过来就揣进了裤兜。 心想,她这个堂姐当得还算称职。 “还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项小羽努力摆出教导主任脸,强调重要性。 见状,宋恂也重视起来。 “你说。” 项小羽:“谁跟你说我叫‘项小毛’的?” “我听项队长这么叫你。”宋恂挑眉,“难道我听错了?” “当然是错的!”项小羽板着脸,“你以后再不许那么叫我了!” 不然就得当我家的上门女婿啦! 宋恂从善如流地答应:“那我怎么称呼你?” 项小羽表示满意,然后大声强调:“我不叫‘项小羽’!我叫‘项小毛’!羽毛的‘毛’!” “……”宋恂等了半天,见她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便点头,“好的,项小毛同志。” 第9章 第 9 章 “二姐,你傻啦?”项前进特别欠揍的发出“哇哈哈”的笑声,“快别教训我了,先弄清你自己叫什么吧!” 项小羽这次是真脸红了,不是装的! 她在心里宽慰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宋恂跟前丢脸了,一回生二回熟,破罐破摔吧。 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好在还有一个没眼色的项前进,可以供她化解尴尬。 “你的事还没说清楚呢,少转移话题!”项小羽不去看宋恂的表情,死死盯着堂弟,“那么大的两只鸡,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的?怎么运回家里的?” 宋恂本不想杵在这里看人家教训弟弟,这会儿却不由停住脚步,听他怎么说。 项前进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不是我偷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项小羽抱着手臂,脑袋昂得比他还高,“不就是跟‘海兔子’那几个混子一起偷的嘛!” “你一个丫头片子,少管老爷们的事!那是我兄弟!” “嘁,大哥二哥才是你兄弟,他们撺掇你干坏事,算什么兄弟!”项小羽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我知道,你们搞了一个什么‘海边三结义’,对不对?” 项前进得意地“嗯”了一声。 “你说你,怎么不跟好人三结义呢?”项小羽指指宋恂,“人家宋同志和吴同志,就跟你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怎么不跟人家三结义呢?” 宋恂:“……” 大可不必,结不起…… 生怕对方真的提出让他们结义的无厘头要求,宋恂只当没听见,直接回屋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项小羽才摆开要大杀四方的架势,一手掐腰,一手扯过项前进的耳朵:“你说谁是丫头片子!我再是丫头片子,也比你强!你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谁卖我啦?” “你那两个兄弟!听听你们结义时取的破名字!”项小羽略显嫌弃地冷嗤一声,“那两个混子,一个叫‘海兔子’,一个叫‘海猫子’,轮到你这里呢,居然叫‘海肠子’!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出门!” 被她喊破了秘密,项前进面红耳赤,深觉没面子。 “哎呀,你懂什么呀!”他一把甩开二姐的手,就跑出了院子。 项小羽冲着他的背影轻哼一声,打定主意,要给他在大姐和英雄爹面前狠狠告上一状! * 经历了偷鸡又赔偿的闹剧以后,项前进被项队长单独训话了,终于老实了许多。 像是要弥补过失一般,此后几天,他在伙食上还算用心,偶尔还会早起赶个海,捡了蛤蜊螃蟹回来,给他们做海鲜汤底的面片当早饭。 宋恂的工作,也算步入了正轨。 说是正轨其实并不贴切。 刘主任一直没露面,他们还处于散养状态。 不过,宋恂并不着急,他让自己沉下心来。翻看资料之余,也开始入乡随俗,偶尔喝茶看报,或是去海边看看公司那三对机帆船的情况。 这天下午,宋恂刚拎着工具从海边转悠回来,就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工装男人蹲在公司的大门边抽烟。 宋恂与他们点点头,就要推门入内。 然而,院门紧锁,纹丝未动。 门闩被人从里面闩上了。 他侧耳听了听,内里没有半点动静。 “兄弟,你是公社的还是县里的?”年纪稍大的中年男人主动搭话,“甭敲了,都不在。” 宋恂:“……” 难道全都跑去队里赚工分了? “你也是被领导安排过来的吧?一起抽根烟等会儿吧。”中年男人叹口气,“大老远跑过来,都不容易。” 为了到船上检查发动机,宋恂今天特意换了衣裳。 他看一眼自己的工装背带裤和汗衫,还有脚上的水鞋,确实跟眼前二位的打扮有七八分相似。 “兄弟,你哪个单位的啊?” “我是刚从省渔下来的……” 宋恂蹲到了他们身边,正要表明身份,却隐约听见院门被人从里面轻敲了一下,若不是他贴门蹲着,八成就忽略了。 他停顿片刻,看向二人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看打扮,不会是水产站的吧…… “公社水产站的。” 果然,催债的来了! 难怪里面不敢开门…… “我说你们公司,到底怎么回事?跟金海那边的支公司简直像是两个妈生的,人家今年的生产任务都快完成了!” 这也是宋恂想问的。 堂堂省渔的支公司,怎么就闹到了这步田地? “过了禁渔期,我们会想办法增加一两对风船。”总这样被人堵门不是办法,宋恂跟他们商量,“要不你们先回去?让瑶水这边再调整调整?” 那两人不为所动道:“我们哥俩是被领导专门安排来盯着瑶水的。就是禁渔期才来呢,过些日子开了海,谁还有工夫往这边跑……” “这样干耗着也解决不了问题,船员出了海,才会有东西带回来。”宋恂又提了一个办法,“不过,现在虽然是禁渔期,但禁的是渔网捕捞。我们公司的船员可以用延绳钓的方式捕鱼,夏收过后,公司会尽快安排渔船出海。” 他这些天一直在看资料,补习渔业知识。 县里对于禁渔期的发文,他也反复研究了几遍。 为了保护鱼苗,县里将各种禁用的渔网做了明确的要求,从夏至到大暑这段时间,大闯网和滩头拉网都是禁用的。 但是并不禁止钓鱼。 他们完全可以组织船员出海,使用延绳钓的方式捕鱼。 到时候不但有了渔获,还能保证钓上来的都是大鱼,不妨碍保护鱼苗。 水产站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 他们被派过来,无非就是想要一个渔业公司的态度。 宋恂提到的延绳钓,是一种很传统的捕捞技艺,南湾确实有一些渔民会用。 这样捕鱼比拉网捕鱼消耗体力,渔获量也不如拉网捕鱼大,但对于目前的瑶水支公司来说,可以争取在夏汛时有些收入,不失为一个出路。 * 宋恂用延绳钓将水产站的两位同志暂时劝走了。 院门打开,严秋实几人站在里面,都有些讪讪的。 宋恂没提他们闩门躲债的事,只跟几人商量了组织船员出海进行延绳钓的可能性。 众人正讨论着,贾红梅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她刚从公社开会回来,进门就宣布了一个消息。 “今年要趁着禁渔期,提前把先进个人的评选材料报上去。”她看向严秋实说,“船员那边都是你在组织的。你从船员里挑个人,参加评选吧。” 严秋实连忙摆手:“千万别!前两年,为了评选先进个人的事,我把那些人都得罪狠了!” 吴科学很有经验地接话:“确实是这样,选了这个,就选不了那个,大家都是一样的工作,肯定会有人对评选结果不服气。” 话落,却听杜三泰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 办公室里除了新来的宋恂和吴科学,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严秋实一脸愁容道:“他们不是不服气,而是都不想参加评选!我前年偷摸把赵老大的名字报了上去,结果惹得他大半年不肯跟我说话!” 听到这里,连宋恂也好奇了。 在船厂的时候,大家对评选先进个人的事都还算积极,这是难得的荣誉,没人会推辞吧? 项爱国就替他们解释:“第一年我们把一个船老大的材料报上去了,不过没选上。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他本人也不介意。结果不知哪个王八蛋在外面瞎传,说其他候选人的汇报材料都是七八页稿纸。咱们船老大的却只有一页……” “这事传出去,让他在附近的船老大之间丢了大脸,被人调侃了整整一年。甚至在渔场遇到的时候也要提一嘴,连远海渔场的人都知道了。有了他这个先例,谁还乐意填这个先进材料?” 宋恂比较在意的是:“他的先进材料真的只有一页纸?” 大家没回答,但复杂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仔细想想,确实有这个可能。 瑶水支公司已经连续三年没完成生产任务了,第一年又最惨烈。 先进个人的业绩也是跟所在单位的业绩挂钩的。 按照他们这种情况,把材料报上去,不是被表彰的,纯属是上去丢人的。 大家自然不乐意参与。 这种得罪人的活,严秋实说什么也不接了,“红梅嫂子,船员们不买我的账,要不你换个人吧!” 听说要换人,大家都埋头忙了起来,看报纸的,喝茶的,翻材料的,干什么的都有。 就是不看贾红梅。 贾红梅也有点犯难。 其实不上报材料也行,但是他们本来就属于落后分子,如果连评先进这种事也落后,那就真是落后到根儿上了。 其他人都低着头,就把坐姿端正的宋恂凸显了出来。 贾红梅:“小宋,要不你……” 他这些天总往码头跑,跟船员也算混熟了,其实让他去也挺合适的。 宋恂当然也不想去得罪人,但工作总要有人做的,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第一年和第二年的情况我知道了,去年的先进材料,咱们是怎么报送的?” “去年赶巧了,正好有个船员刚结婚,陪着媳妇回娘家了。大家就趁着他不在,一致把他推了上去。”严秋实说,“今年可不能用这个法子了,大家都在队里忙夏收呢。” “……”宋恂思考片刻,像是想到什么,忍着笑问,“先进个人必须得在船员中评选吗?” “大家都是默认选船员的,毕竟船员出海最辛苦嘛。不过,选其他人也不是不行……” 说到这里,大家都停下手中动作。 不约而同看向旁边空着的——主任办公室。 刘主任不在!!! 几人互相看了看,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又赶忙恢复忙碌的样子。 贾红梅语调隐隐带着笑:“小宋,那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尽快把材料写好递上去吧。” 宋恂没推辞,接下了这个任务。 其实,他也挺不好意思的。 还没见过面呢,就要送刘主任上去丢人了。 第10章 第 10 章 既然要写刘主任的先进材料,那宋恂就不可能凭空乱写。 而且,他已经来瑶水支公司好几天了,也确实应该去看看刘主任。 于是,他跑去大队医疗站探病了! 医疗站不大的诊室里,只有一医一患两个人。 唯一的患者坐在看诊的桌子前,面前是摊开的主席语录和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宋恂一进门,刚说明来意就被人家格外热情地握住了手。 “早听说公司里来了新同志,今天总算见面了!” “刘主任,你身体怎么样?大家说你只是小感冒,很快就能上班。”宋恂观察他的面色,感觉还算红润,却还是说,“早知你病得这样重,我们应该早点来的。” “老毛病了,一上火就胸闷气短冒虚汗。”刘主任拿出手帕在干爽的脑门上拭了拭,“来阵海风都能把我吹跑喽。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徐大夫这里治疗。” 被点到名的赤脚医生,从墙角的一堆草药中抬起头来,向他们这边瞅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头忙活去了。 刘主任亲自给宋恂搬来一把椅子。 不等宋恂继续关心病情,他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小药瓶。 小心地从里面掂出两粒橘色小药片,当着宋恂的面,就着茶水送服了。 宋恂:“……” 他好像隐约从指缝里看到了“维生素B2”的字样…… 刘主任毫无所觉,收好药瓶笑道:“严秋实跟我提起宋恂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觉得耳熟,如今见了面,还真是认识的!宋工,你怎么来瑶水了呢?是不是上面对我们有什么说法了?” 宋恂在他瘦削的脸上仔细端详,问:“咱们以前见过?” 若是见过,不可能没印象。 “可不是见过嘛。”刘主任笑道,“去年,我们机帆船的发动机坏了,公社这边没人能修,弄回省渔的船厂以后,还是你带着师傅们给那条船大检修的。你当时建议我们换个120马力的发动机,结果我们为了省钱,只换了一个60马力的。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宋恂回忆了一下,稍微有点印象了,只是那时的刘主任似乎没有这样消瘦。 不到四十的人,一笑就是一脸褶子。 “我记得,你们那会儿好像说过,要在船厂采购更大马力的新船?” 船呢? 刘主任叹口气:“本以为去年肯定能完成生产任务,等手头有了钱,就能在船厂定一对新船。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生产任务又没完成!” 宋恂没什么诚意地说:“可惜了。” 看他这样不像是算计过的。 “宋工,你怎么突然跑到农村来了呢?是单位让你来的,还是你主动申请的呀?” 宋恂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便饶有兴致地听他大倒苦水。 “听老哥一句劝,要是能回省城还是回省城吧,哪怕调去公社也比在这强。”刘主任在医疗站里环视一圈,放轻声音说,“咱们都是省城来的,我也不诓你。这里的人对咱们真的特别不友好!” “就比方说,这看病吃药的事吧。公社在推行农村合作医疗,人家针对的却只是社员,每户一个医疗证,除了挂号收五分钱,用土单验方看病根本不收钱。” “可是咱们这些外地人就不行啦,不但全自费,还得看人脸色。我都病成这样了,那个徐扶伤还动不动就要撵我出去!” 宋恂靠在椅子里,听他长篇大论地普及了一通农村合作医疗的利弊。 刘主任对上宋恂似笑非笑的眼睛,才讪讪道: “瑶水的工作实在不好开展,我当初是主动申请来瑶水的,可惜三年时间愣是啥也没干出来,愧对组织对我的信任呐!” 宋恂状似理解地点点头,却还是没忍住轻嘲了一句:“我听说金海大队干得挺好的?” 刘主任用茶杯里的热气熏了熏眼睛,长叹一口气:“人家金海没有拦路虎呀!” 宋恂心知他说的是项队长不让捕鲸和钓鲨鱼的事,便问出压在心里的疑惑。 “既然第一年就知道了当地的情况,你没上报吗?怎么之后还有捕捞鱼肝油原料鱼的任务?” “上报了。这两年的生产任务中,鲸鱼和鲨鱼的比例已经下调了。但咱们的问题不只这些,主要是船太少了。我好几次想扩大船队,增加产量,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耽误了。” 宋恂以眼神询问,并取出笔记本,打算做个记录。 刘主任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不由多说了一些。 “就拿去年想买船的事说吧。”他不禁提高声音,“我当时之所以笃定可以订新船了,就是想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保证能完成生产任务,实现创收。” 宋恂:“……” 万无一失的办法,他也想听听。 原来,支公司的船少,又指望不上省渔的支援,刘主任就将主意打到了瑶水大队的渔民身上。 政府对群众渔获的数量并没有严格规定,多交少交没人计较。 卖给水产站的水产多,年底核算工分时,社员就多得些分红。 反之,则少赚些钱。 并不像渔业公司这样,有明确的生产任务。 于是,刘主任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从渔民手里收购! 或者说是,借用瑶水大队的渔民和渔船。 渔民的渔获照常交给水产站,钱也照拿不误。 只不过,这些水产数量,要算在渔业公司的生产任务里。 他跑去跟队长项英雄商量了这件事。 双方是邻居,只是互相帮个忙而已。等渔业公司有钱买了新船,还能从瑶水招船员,对渔民也是好事。 项英雄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人,就召开了队委会,与队里的其他干部商议。 商议的结果是,其他人没啥意见,但大队书记贾新华坚决反对! “我个人出资!花了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两瓶好酒,腆着老脸去求贾新华,”刘主任抹了一把脸,提起这事就气得浑身发抖,“结果那个假正经,非说我这是弄虚作假,欺骗组织,要去省渔举报我!将我连人带酒赶了出来!” 说到激愤处,刘主任从口袋里掏出小药瓶,抖着手掂出两粒橘色小药片。 吞了下去。 宋恂:“……” 维生素B2已经包治百病了?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贾支书只是坚持原则,没必要因为人家拒绝了你的请求,就说他是假正经吧? 刘主任看出他是站在贾新华那边的,气得直接将徐扶伤叫了过来。 “徐大夫,你给他讲讲贾支书那个著名的‘书记又是饲养员’的事!” 徐扶伤不想掺和,可是一直被他揪着胳膊不放,才匆匆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五几年的时候,队里拉车的马产仔了,却没有专门照顾幼崽的人。” “贾新华没办法,把两匹小马驹拉回家,由他老娘和媳妇负责喂养。后来公社想立个典型,就写了篇《书记又是饲养员》的报道,推广他的事迹。” 说完就挣开钳制,回去鼓捣药材了。 “贾新华那会儿天天在公社和县里开会学习,那两匹马他一次都没喂过,都是家里女人照料的。轮到领奖的时候,却是他去的,又是拍照,又是演讲的。”刘主任显然是对贾支书要举报他的事耿耿于怀,不屑道,“这脸皮也太厚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宋恂不想跟刘主任探讨当事双方谁对谁错,解决眼前的问题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他详细讲了水产站三番两次上门催债的事,又说了暂时用延绳钓捕鱼的建议。 “咱们之后怎么办?直接放弃今年的生产任务了?” “党员同志怎能轻言放弃!既然组织仍然信任我,那我肯定要想办法带领大家走出困境!” 宋恂耐着性子听他唱高调。 “如今有一个大好机会放在我们面前,正好宋工你被组织送来了瑶水,就看咱们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打一场翻身仗了!” 宋恂靠进椅背:“说说吧。” 刘主任压低声音问:“瑶水大队的干部群众们,正在办一件大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你是说,兴建机械化万头养猪场?” “对!” “据可靠消息,这个养猪场已经落户到隔壁的胜利公社了。” 宋恂没想到,刘主任都躲进医疗站了,对外面的消息居然还这么灵通。 不过,既然已经有结论了,宋恂不明白他又提出来是什么意思。 刘主任着急地“哎呀”一声。 “养猪场哪里没有?这个机械化万头养猪场的重点要放在机械化上!” “?” 宋恂无语,养猪场跟他们渔业公司有半毛钱关系嘛? “贾新华特别重视这个养猪场,没得到省里那个项目,他们不太服气,想自己弄一个规模稍小的。咱们如果能帮瑶水大队将养猪场搞起来,作为交换条件,他肯定不会拒绝支公司借用队里的渔船和渔民。” 宋恂隐约感觉不太妙。 “宋工,”刘主任笑得堆出一脸褶子,“你连轮船都能造呢,想来搞个机械化养猪场的设备,那不就跟砍瓜切菜似的!咱们今年的生产任务能否完成,就全看你啦!” 此时,宋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前人诚不欺我。 送他上去丢人就对了! 第11章 第 11 章 每天中午,打响上工铃前的半个小时,是补网队妇女们最爱的时段。 既不用上工,也不用做饭看孩子,只需要带着耳朵往厚厚的渔网上一坐,认真进行政治学习。 项小羽负责为大家读报,今天选读的这段,介绍了市里的一家制网厂的情况。 相比于补网队的纯手工操作,这个制网厂已经实现了全厂机械化。 听她读完,就有妇女跟补网队的队长起哄:“小鸿,咱们补网队啥时候能实现半机械化呀?我看人家厂里的人工织网机挺好。” 项小鸿并不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正色答应:“年底核算工分以后,我会跟队里商量,为咱们补网队买一台织网机,咱们也体验一把机械化!” 三四十个妇女纷纷鼓掌叫好。 提起机械化的事,大家不免就要聊到最近队里的头等大事——机械化万头养猪场。 “真是可惜了,要是能建在咱们队里,那得有多少猪粪呀!再也不用为粪肥的事发愁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县里把养猪场放在了胜利公社,我家那个唉声叹气了大半宿。” “哎,我怎么听说,队里想自己搞那个机械化呢?小鸿小羽,有这回事不?” 妇女们一起看向项队长家的两个闺女,尤其是项小鸿,这闺女经常往公社跑,有时候消息比大队干部还灵通。 项小鸿笑道:“是有这么回事。省里的项目落到了胜利公社,不光咱们憋屈,公社领导也难受。所以,我爹刚一提出扩大队里的养猪场规模,也建一个机械化养猪场的事,公社立马就同意了。现在正由公社科技组的同志和渔业公司的小宋技术员,一起在养猪场考察呢!” 有个妇女问:“小宋技术员是住你家隔壁的吧?听我家那口子说,他是造船的呀,怎么连养猪的事也能管呀?” 项小鸿对此也不甚清楚,只说是项队长邀请的。 提起宋恂,大家不免又来了精神。 “听说小宋技术员是大学生呢!咱们这些人里,除了小鸿姐妹和英英,是不是都没跟小宋技术员说过话?” 大家都嘻嘻哈哈地摇头。 “他住在队长家,又总往码头跑,咱想去说话也逮不到人呀!这回可倒好,又一头扎进了养猪场,真是白瞎了小宋技术员这样的人才!” 项小鸿赶紧撇清关系:“他住在我堂弟的院子里,平时又忙,我们跟人家也是碰不上面的。他来这么多天了,我们姐俩还没跟他说过话呢!” 在一旁整理报纸的项小羽,有一咪咪心虚地低了头。 有个大嫂好奇地问:“英英,听说你跟小宋技术员从小就认识,他这人怎么样?在城里有没有对象?” 之前李英英追出去找宋恂,大家可都看到了,有人还从郑铁奎那里打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英英本不想跟人谈论宋恂。 可是,察觉到包括项小鸿和知青苏瑾在内的好几个年轻姑娘,都暗戳戳地看过来,她突然就改了主意。 “宋恂的父亲是我爸的领导,我们只在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他全家离开北京,我们就联系得少了。”李英英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他从小就聪明,听说很早就考上了大学。我们那边好几个领导想把闺女说给他呢。” 然后,她就从出身到相貌,从相貌到学识,从学识到品味,极尽夸张地给这些农村妇女,描绘出了城市白富美的形象。 又用宋恂本人听后,会三天吃不下饭的措辞,将他塑造成一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男神。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宋恂是不可能看上队里任何一个女同志的,包括女知青。 话落,她就留心观察项小鸿和苏瑾的反应。 项小鸿已经如往常一般,整理渔网准备开工了,而苏瑾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英英重生以来,会时不时地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很多内容她醒来就忘了,但有些人和事因为出现的次数过多,就印象尤其深刻。 比如她在北京时,就梦到过项小鸿和苏瑾。 她觉得,这两人这么频繁的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肯定是有某种原因的。 通过这几年的观察,她猜测,这两人可能是宋恂上辈子的妻子人选。 项小鸿有个队长爹做靠山,她本人又是女强人型的,相貌在村里也算出众。李英英觉得宋恂那种人,可能会欣赏这类女性。 苏瑾是上海知青,漂亮又有学识,跟宋恂应该会有些共同语言。唯一的缺点也是很多大城市女知青的通病,太高冷了。 不过,宋恂刚到瑶水就直接住进了队长家,她觉得项小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甚至脑补出了好几场近水楼台日久生情的戏码。 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诸如贾桂花项小羽李秀云之流,要么是泼妇,要么是黄毛丫头,她要是宋恂,也不会喜欢她们。 想到这里,她又猛地看向站在最前方,亭亭玉立的项小羽。 哪怕戴着套袖系着围裙,也不难看出其身段。而且露出草帽外的那一段秀发,比自己这种刻意保养过的还乌黑亮泽,一看就是在家里受宠,不缺营养的。 李英英突然惊觉,自己可能灯下黑了! 她已经来瑶水四年了! 四年前的项小羽和李秀云还是十四五岁的黄毛丫头,但是当年的那一批黄毛丫头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这么一想,李英英又觉得时间紧迫了起来,得想办法让宋恂尽快搬出队长家! 她在这边暗自琢磨着,而听了她那番夸张渲染的妇女们,也表示大受震撼。 但是没隔多久,大家又不以为意地哈哈笑。 “我还想把大妮介绍给他呢,看来不成了!” “那可说不准,徐知青还不是当了贾支书的上门女婿!” “我家春分也不错呀,可惜了,哈哈!” “哎呦,那小宋技术员不得娶个天仙儿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着玩笑,只当是工作之余的调剂。 * 宋恂还不知道他未来媳妇是天仙儿的事。 从大队的养猪场出来,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把自己弄出一身猪粑粑味儿。 刘主任那个荒唐的提议,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既然是盖养猪场,就不能只谈机械化,还需要考虑猪的生活习性,饮食习惯等诸多问题。 隔行如隔山,即便他同意了,人家瑶水大队也不会同意。 可是自打与他见面后,刘主任就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从医疗站里出来了! 不知他是怎么跟贾支书和项队长商量的。 最终的结果就是,项队长亲自上门来请自己,请他担任瑶水大队方面筹建新养猪场的顾问,专门顾问机械化的问题。 所以,他这些天就成了瑶水大队的代表,跟公社农机站和科技组的同志,凑在一起研究怎么将三百头的养猪场扩建成三千头的。 宋恂心里琢磨着事,慢腾腾地走在乡间小路上,想着多走一会儿,许是能散散味儿。 刚要转个弯走入项家院子所在的岔路,就瞥见一抹蓝碎花突然从他身边窜了过去。 边跑还边用手死死捏住鼻子。 像是生怕他瞧不见似的,跑出去不远就动作夸张地回头白他一眼,眼里满是嫌弃。 这还不算完,人家又小心地松开手,在鼻子深地吸上一口气。 宋恂:“……” 是隔壁的项小羽。 他下意识抬起胳膊,在衣服上闻了闻。 没闻出什么味儿。 这项小羽是怎么回事? 看她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架势,好像他是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 宋恂很想问问她,这是什么臭毛病? 可惜人家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一转身就颠儿了。 宋恂:“……” 回到院子里,吴科学已经下班回来了,正坐在院中唯一的一棵石榴树下洗衣服。 宋恂迟疑了一瞬,还是把脑袋凑过去,“你闻闻我身上有味儿不?” 吴科学很听话地猛吸了一口气,陶醉地点点头。 “男人味儿!” 篱笆墙另一边,突然传来明显憋笑的细碎声音。 宋恂直起上身,恰好瞧见蓝碎花跑进了堂屋,而后是一阵放肆的嘎嘎笑声从里面飘出来。 吴科学跟他开个玩笑,就问起了正事。 “那个养猪场的事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还行。技术问题不大,资金才是关键。”宋恂呼扇着上衣散味儿,“有钱好办事,没钱办事难。机械设备都是现成的,机械厂里可以直接订货。主要是公社和生产队能拿出的钱太少了。” “要我说,这个生产队就不应该跟风弄养猪场。人家已经有个万头规模的当典型了,他们这不是拾人牙慧嘛。”吴科学表示不理解。 “那个万头规模的养猪场耗资巨大,对普通生产队而言没什么示范作用。反倒是瑶水大队在弄的这个,要是能成功,对其他生产队还是很有借鉴意义的。” 关键还是如何少花钱,办大事。 宋恂心里有些思路,但还得跟农机站的技术员讨论一下。 “弄这么一个养猪场,你比那些干部还积极!”吴科学想不通他咋那么听话,人家让干啥他就干啥。 宋恂没跟他说得太复杂,只道:“队里的养猪场要是真的能实现机械化,对咱们也是有益的。” “除了让你整天臭烘烘地回来,还有什么?” “想建这个养猪场,公社得先给瑶水大队通电!到时候咱就不用点豆油灯看书了。” …… 天色不早,宋恂洗了手准备吃饭。 仔细一寻摸,才发现不对劲。 “项前进呢?” 吴科学摇头:“我回来半天了,一直没见他出来,不会是睡了一下午吧?” 这小子下午不去上工,要么在家睡大觉,要么出去跟村里的几个混子呆在一处。 宋恂进屋喊人,没得到回应。 二人在院子里苦哈哈地等到天黑,肚子的空城计已经唱了好几个来回,却始终没见项前进的人影。 “算了,死了驴还能不拉磨了?”宋恂挽起袖子就进了灶间,“咱俩自己弄点吃的吧。” “咱哪会用农村的这种炉灶啊,我前两天试过一次,连火都生不起来。” 宋恂不觉得生炉子有什么难的,找出火柴盒,挺有干劲地说:“那是你没找对方法,这回看我的!” …… 项小羽吃过了晚饭,想起白天在补网队听到的话,打算去小菜地里摘根黄瓜。 还没出门,就突然听到拴在狗窝里的大黄汪汪狂吠了起来。 “大黄,你叫什么呢!别叫了,一会儿给你加餐。”项小羽从屋里溜达出来,安抚大黄。 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一股一股的黑烟,顺着隔壁灶间的窗户往外冒。 她被吓了一跳,赶紧提了水桶往隔壁跑,边跑边喊:“大哥,二哥,快点出来帮忙!前进家着火啦!” 第12章 第 12 章 宋恂又一次在瑶水村大队出名了! 当他被项小羽那一桶水泼成落汤鸡,灰头土脸地从灶间跑出来时,院子里再次围满了人! 这回大家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提着脸盆饭盆水桶跑来救火的。 “小宋技术员,你们没事吧?”一婶端着脸盆冲进院子,焦急地问。 项小羽那一嗓子,不只招来了项大哥项二哥,还把左邻右里都给惊动了。 他们村的房子挨得近,一座连着一座,但凡有一家着火,遭殃的就是半个村子。 “没事,大家别担心,没着火,就是炉灶反烟有点严重。”宋恂抹一把脸上的水,被这么多人直勾勾地盯着,难得的有些无措。 众人心想,你这炉灶反烟岂止是有点严重,那是相当严重了! 差点把我们村给点喽! 还从没见过生炉子能生出这么大阵仗的! 瞧这两人把自己造的! 小宋脸上流下来的水,都是黑的! 小吴呢,上衣下摆被火星子燎个窟窿。 苗玉兰怕人家大小伙子尴尬,站出来解围:“好啦,没烧起来就行,就是可惜了小吴这身衣裳。你们快进屋收拾一下!其他人也都散了吧,多谢大家过来帮忙啊!” 推着两人回屋,苗玉兰和两个儿子帮忙把邻居们送出院子。 而项小羽泼完那桶水后,就惊觉泼错了,早已脚底抹油溜回了东院。 被推进去换衣裳的吴科学,往自己屋里走着,还不忘嘲笑宋恂生个炉子差点让他俩升天。 宋恂心虚地摸摸鼻子。 他不是那种半点家务不沾手的男同志,只不过他家那边好几年前就改用煤气炉了,这种农村的炉灶他是第一次用。 手生。 吴科学絮絮叨叨的话音停顿片刻,而后就突然晾着一身肥膘,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宋哥,咱家好像遭贼了!” 宋恂蹙眉:“丢什么了?” “我的衬衫和胶鞋都不见了!” 吴科学只有两件衬衫,一件刚被燎个窟窿,另一件还疑似丢了,这会儿心疼得直抽抽。 “你的衣裳谁能穿?再好好找找!” 吴科学:“……” 咋还人身攻击呢?这身肥膘就是他的全部家产,找对象的实力证明! 见他乌漆嘛黑的脸上全是焦急,不似开玩笑,宋恂终于重视起来。 想到突然消失且有偷鸡前科的项前进,他心里暗道不妙,也快步回了自己房间查看。 “你丢什么了嘛?” 吴科学一时也弄不清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 宋恂仔细检查一番,才说:“一件衬衫和一个军用水壶。” “肯定是项前进那小子干的!”吴科学气急败坏道,“上次他偷了鸡以后,咱俩就不应该给他第二次犯错的机会!早点搬出去就好了,人家一婶还邀请咱们去她家搭伙呢!” 只不过,考虑到一婶家是四代同堂,还有个没出嫁的闺女,住在一起不太方便,他们才婉拒了。 “……”在对方软囊囊的肚皮上拍了拍,宋恂宽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他回来再说吧。” 他现在只想先弄些吃的填饱肚子。 * 隔壁的项队长家也在谈论项前进。 苗玉兰从灶间拿出几个吃剩的二合面馒头,交给二儿子:“你把这些送到前进那边去。” 项远洋不高兴地拒绝:“娘,你怎么又往那边送东西!前进是大人了,又嚷嚷着要单过,你以后少管他的事!他上次偷了两只鸡回去,连个鸡屁股都没说送给咱们一个,你还管那小子干什么?” 项前进在他家吃在他家喝,还整天让他们帮着擦屁股。如今瞧见了利益,转眼就把他们撇到一边,自个儿赚那二十块钱去了。 “前进才多大?又没了爹娘,你跟他计较什么!”苗玉兰将笸箩塞给他,“再说,这些不是给他吃的,是给小宋和小吴的。” 项大嫂站在小叔子这边,插话说:“那就更不能送了,他们的粮票和钱都交给了前进,没道理还吃咱家的粮食。” 苗玉兰拉了脸,“小宋正帮着大队办养猪场,总不能让人家忙了一天还饿肚子。刚才西院里那么大的动静,前进都没出来看看,肯定又跑出去玩了,做饭指不上他。” “我的娘诶,你咋那么天真呢!”项远洋冷笑,“人家小宋技术员可不是大善人,还能白给队里搞养猪场?他帮忙是有条件的!” 项小羽端着一碗切好的黄瓜片进来时,正好听到这里,随口问:“他有什么条件?” “还不是为了他们那个渔业公司的事。作为交换,队里得出二十个延绳钓的好手,跟着他们公司的船队出海,赶一个夏汛!” “他就是个技术员,提这个干什么?肯定是刘主任那个老狐狸提的。” 话落项小羽仰躺到椅子里,往自己脸上贴起了黄瓜片。 “他跟咱爹商量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听着呢,就是宋恂亲自跟咱爹提的!” 项远洋被她的动作吸引,将宋恂的事放到一边,跟大家一起凑过去围观小妹贴黄瓜。 “小毛,你咋把瓜菜贴脸上了?怪浪费的。” 项大哥更直接,项小羽往脸上贴一片,他就抠下来吃一片。 项小羽被他气得抓狂,扑腾着坐起来,护住装黄瓜的碗。 “大哥,你别给我捣乱,这黄瓜还有用呢!等我用完了你再吃!” 安静坐在桌边写材料的项小鸿,面庞被一盏豆油灯映得发亮,幽幽道:“你不会是听了李英英的话后,想学那些城里女人的做派吧?” “学她们怎么啦?人家又漂亮又有文化,我觉得挺好的。”项小羽拦住大哥想用海鲜酱油拌黄瓜的手,继续道,“我虽然也很漂亮吧,但没有人家白。李英英说,贴黄瓜片可以补水美白!” 项家人:“……” 全家人的面皮贴到一起,也没有小毛的厚。 项小羽往自己嘴里扔了一片黄瓜,像是做了多大牺牲似的说:“我先试试,要是真的管用,娘,大嫂和大姐也可以贴上。反正咱家黄瓜多得是!” “多的黄瓜我还要做腌菜的,谁舍得像你这样浪费!”苗玉兰端着笸箩往外走,想到一个挺时髦的词,“这就是你看的那些书里说的,小布尔乔亚。咱农村姑娘可不兴搞这些西洋景!” * 此后的两天,宋恂和吴科学的一日三餐,都是由苗玉兰送过来的。 项前进一直没回家。 这人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凭空消失了!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海边三结义”中的另两个混子,“海兔子”和“海猫子”。 在这个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的年代,三个半大小子一起消失了将近三天。 家里人急得火上房,生怕他们出去做了什么坏事,更怕他们遇到坏人。 宋恂将丢东西的事,当作一个线索提供给了项队长。 “他拿走了两件衬衫,其中还包括科学的一件。”宋恂瞅了眼还没消气的吴科学,低声说,“依着他们三个的身形,偷穿科学衣服的可能性不大,兴许是拿出去换钱了。您还是去县里和公社的黑市找找吧。” 项姓在瑶水村大队是大姓,亲戚连着亲戚。 平日里显不出什么,这会儿项英雄召集人手找人,几乎全村的老少爷们儿都出动了! 四处打听三人下落。 可是,又过去一天,仍是一无所获。 项英雄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隔天夜里,宋恂正睡得迷糊时,外面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频率急促,敲门人明显很慌张。 宋恂的觉浅,几乎是刚一有响动就醒了。 借着照进窗子的那点月光看了眼时间,宋恂起身摸去了门边。 “谁?” “是我,杜卫红!” 杜卫红是“海猫子”的本名。 宋恂赶忙拉开门闩,想将人让进来。 “项前进和李保田呢?” 然而,人家海猫子根本不进,语速极快地说:“我们在公社差点被人抓住,跑到桥边的时候,正好遇到咱们队里去公社拉‘化肥’的船,前进跳了上去,我嫌臭没敢跳。你们去找找吧。” “你们三个干什么去了?” 见他扔下这句不清不楚的话就想跑,宋恂一把擒住他的胳膊,将人按在了原地。 海猫子死命挣了几下,没挣开,便不耐烦道:“你就别问了。你去帮着跟队长说一声吧。去码头等着拉‘化肥’的船,项前进肯定在上面呢!我先走了!” 宋恂扬眉:“他是什么功臣么?还得全家人去迎接他!” “听声音,他跳下去的时候,好像踩到化肥桶里了!总得给他带件换洗的衣裳吧?你们爱去不去,我先走了!”海猫子使劲挣扎,还是没挣脱开,黑脸问,“你还有啥事?” “你们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呢?” “谁偷你东西了!”海猫子瞪着眼睛就想嚷嚷,瞟一眼隔壁的队长家,又低声道,“我们就是借用一下,以为当天回来就能还你们呢!谁能想到拖了这么久!给给给,稀罕!” 说着就踩着鞋后帮将胶鞋脱下来,踢进了门里,又把斜跨在后腰的军用水壶塞给他。 趁着宋恂接水壶的工夫,海猫子挣开他的钳制,扭身就跑了。 徒留宋恂在海风中凌乱。 化肥桶,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项前进掉进去的时候,穿的不会是他的衬衫吧…… 第13章 第 13 章 既然项前进没有生命危险,宋恂也就没在大半夜去通知项家人,直接回房睡觉去了。 项前进是在凌晨时自己摸回来的。 穿的是他自己的衣裳,看着不像是掉过粪桶。 但闻到他身上那股味儿,说他掉进去过,也有人信。 偷东西和投机倒把,单独拿出任何一样都够他喝一壶的,何况是两样都沾了。 项队长这次没再纵容他,这么多年头一次动手,就让他在床上足足趴了一个礼拜。 教训了侄子以后,项队长和贾红梅一起来西院商量赔偿的事。 “小吴小宋,怎么赔偿,怎么处理这三个小子由你们说了算,我没二话!”项队长把家里装钱的匣子都带来了。 东西其实已经从最后回来的“海兔子”身上搜出来,也还回去了。 只不过,人家还会不会继续用那几件东西就难说了。 所以该赔还得赔。 宋恂没在赔偿方面为难他们,只要了十块钱,算是赔给吴科学衬衫和胶鞋的钱。 不过,这件事的性质很恶劣,不是用“偷鸡摸狗”就能含混过去的。 所以,宋恂额外提了一个条件—— “海猫子”和“海兔子”必须在大队去公社收“化肥”的船上工作半年; 项前进伤好以后,去大队的养猪场清理猪粪。 闻言,那两个混子当场就黑了脸。 居然让他们干这么腌臜的工作? 这两人说什么也不干,特别硬气,宁肯赔钱也不去收粪! “我不想要钱,只想解气!”宋恂摩挲着下巴,要笑不笑地说,“其实,更解气的办法是让你们进局子蹲几年。我已经跟民兵排长打听了,前两年别的大队有个类似案件,被判了四年。我是很想把你们扭送公安的,碍于你们年纪不大,才退而求其次提了这个要求。你们要是不乐意,咱们这就去公社见公安,‘打私办’的人肯定也在找你们呢!” 之前他们扛了一麻袋家里的干海货,去黑市赚快钱,差点被“打私办”的人按住。 这两个混子也是半大不小,十六七的年纪,看宋恂肃着脸,好像真的要将他们法办了,终于有些怕了。 只好忍气吞声地跟他商量:“那,那我们也去清理猪粪行不行?” 在养猪场清理猪粪,总比去公社收“化肥”强。 要是被其他生产队的兄弟瞧见他们干这个,脸还要不要了? “养猪场不是谁都能进的,名额只有一个。”宋恂好整以暇道,“如果项前进愿意跟你们交换,我没意见。” 项前进当然是不换的,他在那化肥船上缩了一夜,恶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三个人,犯了一样的错,却被两样对待。 宋恂不信他们这个不堪一击的小团体还能继续亲密无间下去。 他看向几个家长,征求他们的意见。 贾红梅率先开了口:“就这么办!早该教训这臭小子了!这小子从小就没了娘,我一直觉得他还小,不忍心狠管。没想到这次居然犯了这么大的事,差点蹲了班房,是得管管了!” 项英雄叹口气:“就这么办吧。我二弟是在海上救人没的,还被公社表彰过,因着这事队里的人都让着这小子,把他纵得越来越歪歪。再这么下去确实不行。就这么办吧,这么办吧。” 他叹完这口气,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岁。 吴科学原本还有些生气,可是看他这样,又觉得他这个大伯比他们这些住客倒霉多了。 见其他几个家长也没有异议,宋恂就拿出一张提前写好的悔过书,让三人在末尾签字画押。 而后当着他们的面放进上衣口袋,警告道:“你们以前得罪的人不少,队里想看你们跌跟头的大有人在。我会让全大队上千口人帮我盯着你们,要是有谁检举揭发,说你们偷懒耍滑,故态复萌,那咱们就只能见公安了。刚才那张悔过书就是你们偷东西和投机倒把的证据!” 海边结义三人组:“……” 这个姓宋的也太他娘的奸猾了! 他们刚才都没仔细看纸上写了啥,就被他忽悠着按了手印! * 因着有了这么一桩糟心事,宋恂跟吴科学商量着从下个月起换地方搭伙。 本来宋恂打算尽快离开,但吴科学心疼那二十块伙食费,钱已经被项前进买了粮,说什么也得把粮食吃回本才肯罢休。 而且他们在村里看了一圈,适合搭伙的人家并不多。像项前进这样单蹦一个人,还住得这么宽敞的基本没有。 “宋恂哥,知青点那边有空铺位,你们可以搬到知青点住!” 李英英这两天经常往项家院子跑,刚开始是听说项前进不能给他们做饭,就借着送饭的由头来过两次。 被宋恂婉拒后,听闻他们想换地方搭伙,又游说他们搬去知青点住。 “徐知青结婚后就离开知青点了,他的铺位一直空着呢,”李英英是趁着中午休息跑过来的,这会儿气还没喘匀,“我已经去男知青那边帮你们打过招呼了,随时可以搬过去!” 宋恂可着午休的时间看会儿资料,这会儿合上书就准备去养猪场,匆匆道:“行,我下午去知青点看看情况。” 一直在屋里躺着养伤的项前进,听说他要去知青点,顿时就急了。 一瘸一拐地从里屋跑出来。 “李知青,你一个大姑娘总往我们三个大男人的院子跑什么?能不能注意点影响!”项前进向李英英开了一炮,又期期艾艾地看向宋恂,“宋哥,知青点那边好几个人睡一个屋子,还是大通铺,哪有在我这里舒坦!” 那也比整天防贼强! “拿你们的东西确实是我们不对,但是我真的没想偷!”项前进吭哧着说了实话,“杜卫红他们来家里玩,每次都要拿点东西走的,我都习惯了。我刚开始没注意,到了公社才发现他们背的水壶是你的……” 宋恂懒得跟他多谈,揣上自己的笔记本就想出门,只道:“回去养伤吧,其他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跟你大伯和二姨商量。” 看样子,他就算跟混子们混在一起,也是被人欺负的货。 宋恂跟农机站孙技术员约好的时间快要到了,不再废话,径直往门口走。 不想,刚出门就遇到了满头大汗往回跑的吴科学,明显有话要说。 “你不会又去养猪场吧?”吴科学的面色不太好看,见他点头,就气道,“快别瞎忙活了!赶紧想想咱们自己的事吧!” 宋恂被他强行拉回院子,莫名问:“又怎么了?” “刘主任要被调回省城了!” “他把瑶水支公司带成这个德行,省渔能让他回去?” 刘主任的先进材料还是宋恂写的,他这几年干了什么,宋恂比他本人还清楚。 简单来说,就四个字——无为而治。 “怎么不能,人家这不就回去了吗?”吴科学背着手,焦躁地在院子里转圈圈,“我咋觉得你是给人作嫁衣裳了呢?早不走晚不走,把你送进了养猪场,换来二十个延绳钓的渔民以后,他就走了!” 宋恂棺材脸:“按你这种说法,他送我去的可能是屠宰场……” “哎呀,你别不当回事!” 前两天,那二十个渔民已经跟着公司的船队出海了。 没想到啊,刘主任居然会在这个当口被调走! 吴科学拽着宋恂不让他出门,一脸希冀地问:“既然刘主任可以调回去,那咱俩是不是也能回去?” “你觉得省渔能接二连三地往回调人?” “万一呢!”吴科学彻底心动了,振奋起精神说,“下午我去趟公社打个电话,问问钢材那事的调查结果,要是判定咱俩是冤枉的,凭什么不能调回去?” 宋恂其实也挺动心的,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希望渺茫。 无论调查结果是什么,都得等这件事彻底被大家淡忘了,才有可能重返船厂。 “我看你也甭去养猪场当参谋了,那边不是有农机站的技术员嘛,”吴科学一时激动,还安排起了宋恂的工作,“没准咱俩很快就能回去了,你还是回公司呆着吧,有什么变动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宋恂根本不听他撺掇,摆手说:“你操心自己就行。人家队里刚给咱们派了二十个渔民,我就撂担子。没有这么办事的!” 默默旁听的李英英突然开口。 “宋恂哥,你还是在养猪场好好干吧,渔业公司已经那样了,去不去没什么妨碍。” 最好还是别去了。 在她的记忆里,宋恂就是从瑶水大队的养猪场干起来的。 而且渔业公司的相关画面,一次都没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可见瑶水支公司也许根本就干不长。 照着这个颓势发展下去,说不定年底就黄了。 宋恂能一展所长,在机械化养猪场提前站个位置,才是明智之举。 吴科学不爱听这个话,不顾宋恂的挣扎,就想将他推去大瓦房。 “我下午去公社,你帮我回去盯着点!刘主任的调令刚下来,杜三泰就盯上了主任的位子。那个项爱国已经开始叫杜三泰杜主任了!之前没看出来,这厮居然还是个见风使舵的。” 宋恂瞄一眼手表,跟人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 他挣脱开钳制,撒丫子就往养猪场跑。 “你不是想回城吗,还管谁当主任干什么?谁爱当谁当吧,反正我就是个搞技术的……” 办公室里就那么几个人,一个芝麻官还成香饽饽了? * 宋恂不把芝麻官当回事,但有些人却很在乎。 刘主任要调离的事,不出半天时间就在大队里飞速传开了。 而且即将由杜三泰接替主任,在大家嘴里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连农机站的孙技术员都在劝宋恂回大瓦房看看,别耽误了正事。 然而,宋恂不但没回大瓦房掺和,还比平时离开得更晚。天都下黑了,才从养猪场旁的临时办公室出来。 生怕回去以后又被吴科学拉着絮叨回城的事。 不过,晚走也有晚走的尴尬。 距离养猪场不远就是一大片玉米地,他刚摸黑走到养猪场的转角,就听到前方一对小年轻的谈话。 “我姐去秀云家喊你好几次了,你怎么不出来呢?” “秀兰姐下周就摆酒,我正忙着帮她整理喜被呢,哪有工夫跟你说闲话!你找我什么事?” “就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当时就说了呀,咱俩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呢?全队都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你爸是队长,我爸是支书,咱们又是同岁,这不是门当户对嘛!” 听到这里,宋恂已经弄清楚这二人是谁了。 项小羽和支书的三子贾学义。 看他们有问有答的,恐怕还得挺长时间才能结束,他不想在这里听墙角喂蚊子,就转身往回走,打算再回办公室呆一会儿。 不料,才走出去没两米,趴在项小羽身边的大黄就突然冲着养猪场的方向,汪汪叫了两声。 声音并不凶猛,是遇到熟人的表现。 项小羽俯身在它脑袋上拍了拍,对贾学义说:“肯定是我二哥他们来找我了!之前的事就别再提了,你赶紧走吧!” 然后扭头冲着墙角那边喊了一句,让对方等会儿。 贾学义犹豫片刻,还是想跟她要个说法。 平时她身边总有人,找机会单独谈一次不容易。 “咱们以前不是玩得挺好吗?你是不是看上住在你家隔壁那两个城里人了?” 虽然碍于夜色,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项小羽还是很不高兴地沉了脸。 “胡扯什么!你也知道人家是城里人,没准会像那个刘主任似的,说不得哪天就回城了。我有那么傻吗?再说,咱们在一起玩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那会儿我还没上初中呢!” 闻言,贾学义稍稍放了心。 虽然不喜欢他,但也没看上别人,这就可以了。 他大哥说得对,烈女怕缠郎,他以后更积极主动一些,总能打动她的。 以为项家人还在那边等着,贾学义不好意思跟人家打照面,与项小羽招呼一声就跑远了。 项小羽则带着大黄蹦跳着跑向养猪场。 “大哥?” “二哥?” 项小羽在养猪场附近转了一圈,又用手电筒照了照,没看到家人就有些急了。 她低头问大黄:“确定是大哥他们吗?怎么不见人呢?” 大黄冲着旁边的小办公室汪汪汪。 项小羽迟疑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在门上敲了敲。 等了一会儿,来开门的却是那个白天鹅宋同志。 项小羽往办公室里瞄了一眼,办公室不大,一目了然,没有其他人。 大黄冲着宋恂汪了一声。 “有事?”宋恂手里拿着图纸,语气疑惑。 又伸手摸摸大黄的狗头,让它别汪了。 这狗子有时候会跑到篱笆墙附近转悠,宋恂偷摸喂过它两次。 “没事,回家时路过,大黄想来看看。” 项小羽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连一圈,虽然看不出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刚才听墙角的人就是宋恂! 宋恂像是没察觉她的打量,反身回去熄灭了豆油灯,才走出办公室,锁好房门。 “挺晚的了,一起回去吧。” 项小羽暗哂,说得好像是特意送她的! 明明就是他听墙角被堵在了办公室里,还装! 第14章 第 14 章 海风阵阵,吹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渔村昏暗的小路上,身后还尾随着一条大黄狗。 项小羽觉得自己若是不主动挑起话题,宋恂可能会一路沉默地走回家。 于是她挑了一个还算有话聊的问题抛过去:“听说你们大瓦房的那个刘主任要调回省城了?” 宋恂“嗯”了一声。 这是队里的热门话题,今天他已经被不少人问过了。 “我还听说,是由杜老三接替他的位置?” “你听说得还挺多的。”宋恂短促地笑了一下,简单解释,“公社还没有正式任命,也有可能从上面派人下来。” 项小羽停住脚步,回头观察他的表情。 她奇怪地问:“别人都抢着当官,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还在养猪场里待着?人家杜老三今天下午就去公社跑官了!” “我是技术干部,靠技术吃饭,当不当官无所谓。”见她似乎还有疑惑,宋恂反问,“刘主任走后,大瓦房里只有六个职员。只管这么几个人的官,是什么香饽饽吗?” 欠了一屁股饥荒的单位,居然还有人去跑官…… “不是香饽饽吗?” 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一会儿,见她确实觉得这是个香饽饽,宋恂妥协道: “那就,是吧……” 项小羽心想,哎呀,这白天鹅还挺傲的! “你可别小瞧了大瓦房的主任。”项小羽提醒,“刘主任在村里的地位,其实跟我爹和贾支书差不多!他手下管着很多船员呢,还负责招收新船员,话语权很大。所以,他虽然跟大队干部关系一般,但是在队里的人缘还是不错的。” 宋恂受教地点点头,只说服从组织安排吧,听公社的。 项小羽“啧”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杜老三能当主任,却没人说你能当主任嘛?” 宋恂本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但是见她刚走两步,又停下来瞅他,照这个速度,后半夜也回不了家,便很有自知之明地答:“我人缘没人家好。” “哎呀,谁说你人缘不好啦!”项小羽摆摆手,“除了那些总找你修船的叔伯,队里的婶子大娘也都可喜欢你了,只不过你从来不主动跟大家聊天,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了!不接地气!” 对于这一点,宋恂不是很认同:“我都进养猪场工作了,还不接地气?” “当然了!你平时不是往码头跑,就是往养猪场钻,大家想跟你亲近亲近都找不到人。赶上你休息的时候吧,又怕打扰到你。”项小羽说出婶子大娘的心声,“农村不是城里,我们这边讲人情,讲来往。你现在这样不跟我们多来往,就是不接地气的表现!” 项小羽掐着腰,大有长篇大论指点江山的意思。 不过,看到不远处来接她的二哥,还是收了气势,跟二哥挥挥手。 她说的这些,与宋恂的认知有很大出入。 因为是单身男同志,他跟吴科学在村子里还是很注意与女同志保持距离的。 而且人家女同志也未必想跟他们走得太近。 “我跟你多来往,项队长能乐意吗?” 项小羽语塞几秒。 好像不太能。 “哎呀,你这人真是!我爹乐不乐意有什么要紧?” 我乐意就行了呀! 项小羽一跺脚,扔下这句话,就牵着大黄蹦跶着跑向二哥。 * 被项小羽盖章人缘不错的刘主任,在收到了省渔的调令后,简直一刻都不想多待。 拾掇拾掇家什,跟大家简单告个别,就在第二天离开了瑶水大队。 宋恂送完刘主任,又重新返回养猪场,跟孙技术员碰头。 以目前的资金情况,买完猪崽,只够从机械厂订购一台粉碎机和一台清洗机的,顶多算是半机械化养猪场。 这显然是不符合公社预期的。 所以宋恂跟孙技术员合计着,自己改造猪舍里的设备。 孙技术员参观过前年在省城举办的机械展,收集了不少宣传册。 他们翻出一家外国公司送展的全自动养猪设备的宣传画册。 根据图片复制其中饲料倾倒车、自动饮水设备和猪粪刮板的设计图。 这些设备的工作原理比较简单,完全可以用生产队现有的材料进行改造。 算是节约了成本。 宋恂正跟孙技术员凑在一起修改图纸,渔业公司的项爱国就跑了进来。 这还是项爱国头一回来养猪场找他。 宋恂放下铅笔,起身玩笑道:“今天没去替嫂子上工啊?怎么有空往猪圈跑?” 闻言,项爱国只稍稍不自然了一瞬,就立马欢天喜地地说:“宋主任,恭喜呀!以后你就是咱们的新主任了!” “……”宋恂重新坐回去,挥手道,“没事你就上工去吧,别跟我逗闷子了。” “真的!”项爱国为他介绍身后的女干部,“这是公社渔业基地的小周干事,尹主任的通讯员,她是特意来找你的!” 小周干事主动与宋恂握手,证实了项爱国的话。 “宋恂同志,你先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公社吧,尹主任还得跟你谈话呢!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你就是瑶水支公司的革委会主任了。” “……”宋恂脸上没什么喜色,皱眉问,“周干事,是不是弄错了?我就是搞技术的,来瑶水还不到一个月,情况都没摸透,当什么主任?” 小周干事笑道:“错不了。快走吧,有什么事可以问尹主任。” 项爱国也催促:“宋主任,你快去吧!我把刘主任留下的自行车推来了,你骑车去别迟到!” 宋恂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跟着周干事走了。 团结公社渔业基地的主任办公室里。 尹琼华亲自给宋恂倒了杯水放到面前,和气地笑道:“这还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上次你来办入职的时候我赶时间去县里,没能跟你多聊几句,今天有空,咱们可以好好聊聊。” 她笑起来时眼角有几道很明显的纹路,声音也带着一种特有的温和。 宋恂起身接过茶杯,道了谢。 收起脸上的笑,尹琼华正色问:“突然接到任命,挺惊讶的吧?” “确实。我到瑶水的时间不长。” 哪怕是论资排辈,也排不到他身上。 “公社里对于你的任命,争议比较大。”尹琼华喝了口水,温声道,“裴副主任建议从本地干部里提拔一个上来,但我没同意。” 宋恂清楚她不同意的原因。 现有的干部里,除了他跟吴科学,都是从公司组建时就在的。 过去三年的成绩,刘主任要负大部分责任,但其他人也不是全然无辜。 “听说让船员用延绳钓的方式在禁渔期捕鱼,是你提出来的?” “嗯,渔获量不大,聊胜于无吧。” 尹琼华肯定地点点头,斟酌了半晌才再次开口:“既然要让你当主任,有件事,我也不瞒你。” 宋恂坐直身体。 戏肉要来了! “这几年瑶水的成绩一直不理想,如果今年还是完不成任务,明年可能就要解散瑶水支公司了,设备人员都归入社队。” 宋恂不怎么意外,但有一点得弄清楚,“人员归入社队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所有人员归入生产队。” “……”宋恂有些艰难地问,“刘主任知道这件事吗?” 尹琼华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他跑得还挺快的。” 对于老刘扔下的这个烂摊子,有本事的人不想管,没本事的人蹦着高地往上窜。 尹琼华觉得瑶水支公司原有人员能改变现状的可能性不大,还不如让外来的,有船厂背景的宋恂去试试。 如果宋恂也干不好的话,就得由她或裴副主任亲自下去看着了。 其实,除了宋恂,吴科学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船厂那边的事他们也有所耳闻,吴科学是捅过篓子的,用他有风险。 尹琼华见他不表态,便笑问:“怎么样,有信心嘛?” 宋恂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 但是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无论他同意与否,结果都是服从组织决定。 于是,他用练得还算纯熟的南湾方言,说了一句从一婶那听来的土话—— “大药丸子我都吃过了,还在乎这粒小仁丹?” “咳咳……” 尹琼华被水呛得咳了起来,用手背抹着唇边的水渍,望着宋恂那张一本正经的脸,鸽鸽乐。 “挺好挺好,有信心就行!还有什么要求可以跟公社提,我们尽量满足!” 宋恂没跟她客气,理所当然地说:“公司得订一两对新船,扩大船队。别的暂时不需要,资金方面,您给我们支援一些吧!” * 事情的结果是,宋恂不但没能从尹主任那里要来买船的钱,还被人家撵了出来。 若是公社能拿出钱来买船,刘主任还会临阵脱逃吗? 宋恂骑着从刘主任那里继承的飞鸽牌自行车,一路从公社飞奔回到队里,造得满头满脸都是土。 刚在院子里洗了把脸,抬头时却瞥见项小鸿和项小羽姐妹站在篱笆门另一侧,拉扯了几个来回,又头碰头地小声嘀咕起来。 隐约听到项小鸿说“不熟”,“现用现交”,“不好开口”之类的。 宋恂估摸她们可能有事找自己。 可是等了半晌还不见那二人过来,他就打算先回去。 安静想想今后要如何打开局面。 “哎!宋同志!” 项小羽发现他要走,顿时就急了,推开篱笆门,拉着一直往后退的大姐就进了西院。 手里还捧着一小盆冒着热气的白面饺子。 宋恂觑一眼那盆饺子,不由问:“找我有事?” 将饭盆往他怀里一塞,项小羽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像是全然忘了昨天还在批评人家因为不接地气才当不上主任的事。 她抬手作个揖,喜气洋洋道:“宋主任,恭喜恭喜呀!我们来给您送礼啦!” 第15章 第 15 章 宋恂虽不觉得这算什么喜事, 但看人家姑娘欢天喜地的样子,仿佛升官的是她本人,还是被她的情绪感染,笑着道了谢。 他从饭盆中捏出一个饺子塞进嘴里。 好像是鱼肉馅儿的, 味道还不错, 挺鲜! “这个礼我收了, 你们有什么事就说吧。” 自打他住进这个院子, 项家姐妹, 尤其是项小鸿,从不过来串门。 人家第一次上门求办事, 他就算办不成也得尽力帮着想个办法。 所以这顿饺子还是可以吃的。 项小羽咧嘴一笑, 恭维道:“我就说嘛,咱们是老熟人了,我们姐俩一开口, 宋主任肯定会帮忙的!” 被她这自来熟臊的,项小鸿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彼此都没打过交道,怎么就成老熟人了? 项小羽熟门熟路地跑去灶间取来碗筷, 又用自家酿的海鲜酱油和陈醋,调了一个蘸料, 殷勤地放到堂屋的饭桌上。 “听说你升了官,我跟我姐特意给你包的鲅鱼馅饺子,还放了点韭菜提鲜, 快坐下吃吧!” 宋恂在心里“呦呵”一声, 服务这么周到,看来要办的不是小事呀! 项小鸿抿了抿唇, 有些紧张地开口问:“宋主任, 你知道公社妇联想组建‘妇女三八号’船队的事吗?” 不知道。 听名字可以猜个大概, 应该是娘子军的船队。 项小鸿介绍:“公社妇联想弄两个试点,打造全是女船员的‘妇女三八号’。我跟队里的妇女主任商量着,给瑶水大队报了名。” 宋恂停住筷子,挑眉问:“你们想当女船员?” 项小羽摆手,颇为泄气地说:“我姐想去当女船长!我不行,我晕船!” 虽然这话不该宋恂来说,但他还是劝道:“有句老话讲,世上三样苦,捕鱼、打铁、磨豆腐。捕鱼被放在第一位,可见其危险辛苦。我看项队长对你们姐妹挺呵护的,恐怕不会同意这个决定。” 项英雄那么尽心地搞养猪场,发展农业,未必不是存了洗脚上岸的心思。 他都想上岸了,怎么可能舍得让女儿去遭这份罪! 项小羽将饺子往前推推,示意他趁热吃,有些狡黠地说:“我姐已经去公社报名了,我爹不同意也没用!” “公社那边会提供船让你们练习?”宋恂问。 不是什么人都能出海的,这个行当看着简单,但是对船员,尤其是船长的要求很高。 渔民出海,没有望远镜和侦察设备,靠的是船长的火眼金睛,通过观察海面的细微变化来追逐鱼群。 经验很重要。 姐妹俩被问得一滞。 公社当然不会提供船了,他们队长爹还有点封建迷信,根本不会同意让她们用队里的船练习。 所以,这不就求到刚刚掌权的宋主任跟前了嘛! 项小羽想的是,宋恂是从城里来的,又是大学生,应该是讲科学的,肯定跟她们那个当过道士的爹不一样。 宋恂听了他们的请求,想象一下整条船全是女船员的画面。 好像也不是不行。 男女分开,各干各的。 “这想法确实有些意思,如果成功了,可能会在全国开一个先河。”宋恂表示了肯定。 “是吧是吧!”项小羽双手在桌面划拉两下,双颊激动得泛红,“宋主任,那你是同意让我姐他们用渔业公司的船啦?” 宋恂将剩下的半盆饺子用盘子盖住,留给吴科学。 然后一摊手,抱歉道:“恐怕不行。” 看看饺子,又瞅瞅宋恂那张在她心中几近满分的脸,项小羽突然想起一句话—— 小白脸没有好心眼! “那你吃了我的饺子,就白吃啦?”项小羽不顾大姐的眼色,气道,“这顿饺子是我用富强精面粉包的!还用了一两香油调馅儿!鲅鱼也是钓得最新鲜的!你咋吃干抹净就不认账呢?” 宋恂:“……” 他话还没说完,这项小毛怎么突然就炸毛了? 项小鸿按住妹妹,尴尬地冲宋恂笑笑,“宋主任,你别见怪啊,她没别的意思,也没坏心。” 就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今天刚接到任命通知,回来就被你堵在了门口,还没跟单位的同事见过面。”宋恂看着低头生闷气的项小羽,耐心解释,“这个公司不是我的一言堂,我现在答应了你们,要是其他人反对,也是空欢喜一场。” 见妹妹还不赶紧顺着梯子下来,项小鸿只好道:“你说的在理。我们能理解!” “何况,我们公司的生产情况大家都知道,就那么三对船,根本不够用。你们现在还不具备出海打渔的能力,只是练习的话,即使别人同意,我也不同意。” 这回连项小鸿也哑了火。 她们这顿饺子算是白忙活了…… “不过,”宋恂话音一转,又说,“这个‘妇女三八号’的设想,提出来应该不是一两天了,看来不是着急的事。我吃人的嘴短,肯定会帮着想办法的,你们先回去等我消息吧。” * 从西院回来,项小羽抓着大姐,笑吟吟地问:“姐,你看我刚才表现咋样?是不是把那个宋主任镇住了?” “……”项小鸿在她脑门上点了点,无奈道,“你说是就是吧!” 项小羽对于这个结果挺满意,高兴地说:“宋主任还是很讲信用的。你看他对养猪场的事多尽心!所以,他答应了帮忙想办法,肯定会有办法的!” “你呀!” 宋恂确实如项小羽所说,会尽心帮她们想办法。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赶快捋顺公司的业务。 次日,宋恂起个大早,吃了项前进为了让他们回心转意而精心料理的早饭,就去了大瓦房。 比较让他意外的是,除了去公社跑官失败的杜三泰,今天几乎所有人都提前上班了。 甫一进入办公室,贾红梅就带头鼓掌。 几人嬉笑着喊“宋主任!” 项爱国还提前泡了杯茶,递到他手边。 宋恂被他们这阵仗搞得有些不自在,赶忙说:“大家还跟以前一样称呼我就行。咱们公司人不多,都在一个锅里搅稀稠,没那么多讲究。” 他与大家闲聊几句,就说起了正事。 “刘主任走后,公司里还有些遗留问题没处理,很多事情还没落实到位。”他看向双眼亮晶晶,仿佛整个人都有了神采的严秋实问:“小严,出海的船队收山没有?” “今天早上回来了。”严秋实响亮答,“这次成绩不错,三对船差不多有一千五百担鱼,正跟公社水产站的人交接呢!” 宋恂颔首,与贾红梅商量召集大家开会的事。 “今天开个会是应该的,只是……”贾红梅往杜三泰那张空着的办公桌瞄一眼,为难道,“杜老三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未必能来。” 闻言,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精彩。 杜三泰去公社跑官的事,他们都听说了。 他跟渔业基地的裴副主任关系不错,裴副主任又乐于提拔本地干部,这么多的优势叠加到一块儿,大家都觉得他即便当不上主任,也是副主任。 谁能想到突然杀出了宋恂这个程咬金呢? 宋恂只当没看懂众人的脸色,点头道:“没事,老杜那边我亲自去通知。大家上午都把自己的工作整理一下,下午咱们开个会。” 交代完这些,宋恂就想邀请贾红梅一起聊聊。 贾红梅也正有此意。 两人走出大瓦房,可是身后却跟了一个尾巴——项爱国。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项爱国比宋恂更疑惑,“我是你的通讯员呀,不跟着你跟着谁?” 宋恂:“……” 他难道失忆了?居然不记得什么时候任命了一个通讯员。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贾红梅都笑出声了,项爱国才恍然地“嗐”了一声,赶忙解释:“我以前是刘主任的通讯员,前阵子他生病了,我总不能跟去医疗站上班吧,这才有空去替我媳妇上工的。” 算是借机解释了自己总开小差的原因。 宋恂懂了。 他不但从刘主任那里继承了一辆自行车,还把他的通讯员也一并继承过来了! 这刘主任还怪会享受的。 如今他离开了,留下的这些倒是便宜了宋恂。 通讯员就相当于秘书。 像他们这种连股级都不是,顶多算是副股级的小干部,一般是不配秘书的。 只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秘书不让配,就改配功能相同的通讯员。 他跟吴科学没来瑶水之前,公司里只有五个人,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还有一个主任秘书。 合着只有严秋实和杜三泰是听使唤的大头兵…… “我跟红梅嫂子谈点事,你甭跟着了,回去准备下午开会的内容吧。” 项爱国倒是听话,主动说:“要不我回去帮你把办公室收拾收拾?” 哦,宋恂想起来了,他还继承了刘主任的大办公室。 “不用了,我暂时跟大家在一块儿办公。那间办公室你有空收拾一下,改成会议室或者教室吧。以后咱们工会要加强对船员的培训,可以在那边授课。” 项爱国眨巴眨巴眼,提醒:“宋主任,咱们没有工会!” 宋恂:“……” * 打发了项爱国,宋恂跟贾红梅往海边的方向溜达。 “小宋,公社让你来当这个主任真是太好了!”贾红梅神色复杂地说,“我知道老刘是因为什么走的,所以尹主任找我时,我没应承当主任的事。咱们明年还能不能干下去,就看这半年了。” 宋恂知道她有她的难处。 她是本村人,男人也在公司的船队里当大副。 不想钓鲨捕鲸的船员里,有许多她的亲朋故旧。 她被夹在中间,确实不好开展工作。 贾红梅言归正传,有些急切地问:“你对后半年的工作有什么打算?” 宋恂沉吟片刻,实话实说道:“我之前一直是搞技术的,突然让我当这个主任,也有些麻爪。不过,我琢磨着,这件事还得从船员身上下手。” “怎么说?” “目前咱们跟船员间最大的矛盾就是鱼肝油的原料鱼,不如先把原料鱼这部分从生产任务中剥离出来,专注完成其他任务。” “其实现在基本上就是这么干的。” “如果大家专注搞其他生产了,就得把效率提上来,再这样干多干少一个样可不行,不如咱们借鉴一下省城那边的办法,给他们编成中队,让中队之间竞争去……” …… 宋恂跟贾红梅在海边呆了一上午,算是初步交换了意见。 具体怎么办还得跟船老大们商量。 眼瞅着快到中午了,宋恂与贾红梅分开,打算去看看那位生病的杜三泰。 既然名义上是去探病的,宋恂就先跑了趟供销社在大队的代销点。 代销点里还挺热闹的。 除了李秀云和烈属金二嫂这两个售货员,还有一个刚下工就跑过来凑热闹的项小羽。 三人挤在柜台后面,李秀云正拿着一把缝纫用的小剪刀,给金二嫂修眉毛。 “秀云,左边这条还得再修修,太粗了!”项小羽在金二嫂脸上指指点点,给人家场外指导。 金二嫂着急看成果,拿过镜子一照,就“妈呀”一声,捂住自己的两条眉毛。 “秀云啊,你还是别给秀兰修眉毛了,花点钱请三婶子修吧。不然大喜的日子,新娘子是个高低眉,你姐夫得找你算账!” 项小羽将金二嫂拉起来,自己坐到板凳上,很豪气地对秀云说:“没事,再拿我的练练,练熟了就好了。” 秀云对自己的手艺也没什么信心,犹豫道:“你的眉毛不用修,要不还是算了。花一块钱找三婶子捯饬吧。” 项小羽还挺替人家心疼那一块钱的,鼓励她拿自己练手。 于是,当宋恂进来时,秀云正举着剪刀在项小羽脸上比划,犹豫着不知怎么下剪子。 听到门口的动静,秀云以为是来送饭的家人,随口问:“哎,你说小羽这眉毛是不是不用修了?” 宋恂:“?” 他隔着柜台瞅了一眼项小羽那两条挺清秀整齐的眉毛,再瞄一眼金二嫂一粗一细的高低眉。 想了想还是好心建议:“原本就挺好看了,不要修。” 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三人一齐回望过去。 金二嫂赶紧捂住眉毛,秀云赶忙放下剪刀,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招呼:“小宋技术员来啦!” “你们忙,我就随便看看,买点探病的东西。” 可是,三人哪还好意思在他面前修眉毛,纷纷住了手安静下来。 项小羽脸蛋粉红,有些扭捏,又有些蠢蠢欲动。 她憋了好半晌,才看向透过玻璃柜台挑东西的宋恂,忍不住眉眼弯弯地问:“你真觉得我原本就挺好看呀?” 宋恂:“……” 秀云和金二嫂赶紧在她背上捅了捅,让她别乱问。 这种问题让人家咋回答嘛,她们这些旁听的都觉得难为情了。 宋恂被三个女同志直勾勾地盯着,不自觉就后撤了半步。 拉开了些距离才说:“你原本的眉毛已经很好了,而且你们修眉毛的工具并不称手,还是别轻易尝试了。” 项小羽眯着眼睛点点头,没听到想要的答案也不纠结,转而问:“宋主任,你要探谁的病呀?我帮你参谋参谋!” 问完又不由嘀咕:“没听说队里有谁生病啊?你不会是给旷工的杜老三买的吧?” “他请了病假,我去看看。” 宋恂看了眼柜台里的东西,都是油盐酱醋火柴之类的零碎用品,没瞧见适合探病的,便有些犹豫。 “他根本没病,我早上还看到他去赶海呢!就是没当上主任闹情绪呢。” 真正的售货员,一个捂着眉毛,一个擎着剪子,而项小羽像个编外售货员似的,熟练地从柜台里抓了一小把没有包装纸的水果糖,又撕下一张用过的作业纸,将糖包了起来。 对宋恂建议道:“他有两个闺女,你带点糖去就是好礼了。” 宋恂没在农村走过礼,只好听了她的建议。 临出门前,想起她说自己不接地气的事,便看向秀云:“听说你姐姐要结婚了?正日子是哪天?到时候我也去讨杯喜酒喝。” 秀云笑道:“下个礼拜天摆酒!回头让我姐夫给你送个帖子去!小宋技术员你可一定要来热闹热闹啊!” “一定。” * 宋恂提着一包还没他巴掌大的水果糖,去杜三泰家探病了。 他进门的时候,杜三泰正叼着烟站在院子里,臊眉耷眼地往母鸡的饭盆里倒食。 发现宋恂来了,也不打招呼,只当没看见。 还是他家十岁的大女儿桂兰迎了出来,请宋恂在院子里坐了,才去喊装聋作哑的杜三泰招待客人。 叼着烟晃悠过来,杜三泰往宋恂对面的石凳上一蹲,冷嗤道:“怎么?宋大主任上班第一天,就要抓旷工了?” 将糖递给杜家闺女,宋恂摆出比他更臭的脸说:“我没心思抓旷工。你要是想当这个主任,就赶紧去公社争取一下。我还没正式上任呢,有反转的余地。” 杜三泰不信他的鬼话,丢了烟屁股就从石桌上拖过装烟叶的木盒,闷头卷烟。 宋恂不着急,也捻了一张草纸,放上点烟叶,学着他的样子卷起了旱烟。 “老杜,”宋恂卷了两根后突然开口问,“你现在工资是多少?” 提起这个,杜三泰还是很得意的,“十一块三毛。” 在队里,连支书和队长都没有这份工资。 他每个月从公司领工资,他爹出海,媳妇和老娘下地赚工分,所以他家的日子在村里是很红火的。 不比队长家差。 宋恂叹声道:“那你合计合计找份其他营生吧,从明年起,这十一块三毛可能就没了。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扔下旱烟,杜三泰蹭地站了起来,“只旷了半天工,你就想开除我?” 宋恂并不怕他嚷嚷,抬手压了压。 “我要是想开除你还用留到明年?”他继续卷着旱烟,漫不经心地说,“我是搞技术的,确实不想当这个主任。你要是想当,咱俩换换。” 杜三泰冷哼一声坐回去,嘲讽道:“尹主任钦点你当主任,谁也改变不了。” “确实是尹主任让我当的,”宋恂没否认,“但她也说了,今年再完不成任务,瑶水支公司就地解散。” 杜三泰:“!!!” “也就是说,从明年起,你可能就拿不到这十一块三毛了。” 杜三泰嘎巴嘎巴嘴,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刘主任为什么突然走了?”宋恂将卷好的烟码成一排规整规整,“这个支公司的主任,你要是想当就给你,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真的?” 宋恂颔首,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末代皇帝是谁吧?” “知道。” 以前有那种为了混口饭吃,下乡说书的,经常在村口讲这些。 “那你知道倒数第二任皇帝是谁吗?” 杜三泰:“……” 这谁在乎。 “你说,瑶水支公司三年完不成生产任务跟我有什么关系?”宋恂摆弄着旱烟,斜眼看他,“刘主任跑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当支公司的最后一个主任,让人戳我的脊梁骨?” 杜三泰:“……” “现在是七月份,距离年底还有半年。你明年还有没有每月的十一块三毛,我是否会当瑶水支公司的最后一任主任,就看这半年了。”宋恂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烟叶沫子,“今天下午两点我们要开会讨论下半年的生产计划。你要是病好了,就来开会吧。” 临到门口时,他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公司可能解散的事,你暂时不要透露给其他人,别弄得人心惶惶的。要是人心都散了,就更完不成任务了!” 杜三泰目送他走远,又坐在原地愣神片刻。 “爹,这个宋主任手可真巧。”桂兰推了推杜三泰,让他看石桌上码成一排的卷烟。 除了第一根有些露烟叶,其他几根卷得都很平整,快赶上带包装的“金丝猴”了。 杜三泰:“……” * 不知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人,还是另有原因,下午的会议,杜三泰终是没来出席。 反倒是早上刚返航的几个船老大跑来了大瓦房。 “小宋技术员,我们刚靠岸就听说你当上主任了,第一次开会怎么不通知我们?” 赵老大嗓门洪亮,肩上搭着一件棉布褂子,打着赤膊就气哼哼地走了进来。 宋恂与他见过几次,知道他就是因为先进材料只有一张纸,被人笑了一整年的那个。 “现在得叫宋主任啦!”身后的另几个船老大起哄。 既然人已经来了,总不能将人家撵出去。 宋恂笑道:“想着你们收山回来后需要休息,才将船员的座谈会安排在明天,没想到大家还挺积极的!既然你们主动来了,也省着项爱国去挨家挨户地通知了。” 项爱国还挺能打配合,冲着几位船老大一拱手:“给我省事了,多谢多谢!” 他是本村人,还经常替刘主任出面办事,船员大多与他熟识。 赵老大就笑骂着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宋恂给几位船老大让了座,拉了会儿家常,就跟他们商量起生产指标的问题。 “大家都在,咱们正好借此机会把之后的事情安排一下。我跟红梅嫂子讨论过了,打算向省渔那边学习,将渔船编成中队。”宋恂说土话的语速很慢,边想边说,“咱们的船少,所以就将两艘机帆船组成一组,你们可以互相结对子。看好谁就跟谁组队,以后两条船上的船员就是一个组的。” “宋主任,结这个对子有啥用?”赵老大问。 他们平时出海,也是两艘船配合拉网捕鱼的。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 “以前除了自己船上的船员不变,大家搭档的船只是经常轮换的。”宋恂尽量简单地解释,“但是以后就不行了,两艘船是固定搭档,需要统一完成分配的生产任务。” 几个老大面面相觑,这是要给他们上缰绳了? 咋还要分配任务呢? 以前可都是打回来多少是多少的,海里捞不上东西,定多少目标都没用。 年纪最大的孙老大,作为代表,面色难看地讲出了客观情况。 宋恂摆手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公司不会规定每次出海的渔获量,但是会给每组制定一个全年的生产指标。” “什么意思?” “以今年为例。还剩下半年时间,但我们还有两万担左右的任务没完成。”宋恂停顿片刻,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才继续说,“把这两万担压到大家头上不免有些难为人。” 孙老大点头,这个任务就算压下来也没用,不切实际。 “所以,你们三个小组,一共完成一万五的定量就成。至于每组分派多少,由你们内部商议。认为自己能力突出的,可以替公司多分担一些,觉得能力一般的,让其他组多承担点也行。剩下的五千担,算我的!” 嚯,有人会说自己的船员能力不行吗? 谁会在这时候退缩啊? 这要是退了,以后还怎么当老大? 几个船老大是坐在一处的,这会儿都互相交换着眼色。 事出突然,大家还没想好怎么接招。 一时也忘了问宋恂,那五千担算他的是什么意思。 宋恂体贴提议:“分组的事,你们再回去商量商量?” “行啊。”孙老大替大家拍板,“不论怎么组队,三个小组,半年时间,每组五千担的任务。不多不少,谁也不吃亏。” 任务接了下来,但大家多少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这就相当于把公司领导的压力转嫁到他们头上了。 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喽! 宋恂琢磨着,既然棒子已经打下去了,也确实有些效果,就赶紧给人家吃颗甜枣吧。 他与贾红梅对视一眼,让她来说。 见大家脸色勉强,贾红梅咯咯笑道:“我说老孙老赵,你们几个咋回事?这点事就黑脸啦?那我接下来要说的好事,你们也别听了,赶紧回家歇着去吧!” “能有啥好事?” 贾红梅在众人身上来回打量,吊足了胃口才欢喜地开口。 “当然是好事了!只要大家干得好,以后省城的船员有啥福利,咱就有啥福利!甚至比他们更多!” 别说船老大们不信,连办公室里的职员也不信! 工资都是不一样的,福利就更难说了。 “老孙,你就说下半年这五千担的任务,你们组能不能完成吧?”贾红梅挑中孙老大问。 孙老大在海上漂了几十年,如果勤出去几次,找准鱼群,五千不难。 见他点了头,贾红梅才说:“我跟宋主任商量过了,只要你们完成了这五千担的任务。年底结算时的盈余,刨去公司的日常开支,和购买渔需物资的费用,今年的利润,公司一分不截留,全都以福利的形式发放给船员!” 说完,她就刻意停顿一下,等着大家鼓掌叫好。 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好事! 然而,结果是—— 安静。 大家觉得小宋主任和贾主任傻了…… 赵老大假咳一声,提醒道:“红梅啊,公司的情我们领了,但是这利润是国家的,怎么能随便就发给船员呢?” 贾红梅一愣,“为什么不能?大家交了这一万五的任务以后,多出来的渔获量,可以由公司出面,与其他单位置换一些船员们需要的物资。” 以物易物,没人管。 赵老大一拍大腿,“这个好啊!别的不用换,能换几头猪就行。咱们这边猪肉比海货金贵。” 这是大实话,除了过年杀猪,平时想吃顿肉,太难了。 大家对发福利的事,热情很高。 就好像他们真能超额完成任务一样…… 宋恂和贾红梅同时松了口气,虽然年底什么情况还不好说,但是有根胡萝卜吊着,总算有了点奔头不是。 * 让几位船老大回去商量组队的事,办公室里瞬间就空了一半。 宋恂正打算说说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就见严秋实高高地举起了手。 “宋主任,既然是新人新气象,我能不能提个要求啊?” 宋恂笑:“我不让你提,你就不提了?” “哈哈,也是要提的。不过我提的这个不是什么难事。”严秋实试探着问,“能不能给我换个工作?换成什么都行,但是别再管船员那摊子事了。” 他是外来的,土话说得磕磕绊绊,之前还因为评先进的事得罪了好几个船员。 其实那些船员不怎么买他的账,工作很不好做。 他把这些事摊开来跟大家讲了。 宋恂就喜欢这样爽快坦诚的人,答应得也干脆:“那你别干了。杜三泰是本地的,跟船员沟通起来应该没问题。回头问问他的意见,你们俩换换。” 贾红梅好笑道:“不用问,他听了这个消息,明天就能来上班。” 杜老三是个大官迷,就想管几个人,公司有将近五十个船员,这回够他管的了。 于是,宋恂将管理船员的工作交给杜三泰,又将他原本的工作一分为二—— 与水产站联系的水产运销工作交给了严秋实;而渔需供应的部分则给了当过船厂供应科干事的吴科学。 如此,除了宋恂自己。 办公室里其他五人的工作都已经明确了。 贾红梅是会计。 项爱国是通讯员,算是灵活机动人员。 杜三泰专管船员事务。 严秋实是负责水产运销的。 吴科学负责渔需供应采购。 工作职责明确下来,大家的心思也能安定一些。 宋恂没当过行政干部,但有一点还是清楚的,日子得红火着过。 有奔头,有目标! 而他们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买船。 船老大们只分走了一万五的任务,剩下的五千担就着落在了新船上。 提起这事,包括宋恂在内的所有人都发愁。 “咱们的船确实太少了。我听说金海支公司那边有六对机帆船,人家已经计划着买轮船呢!” 金海简直就是他们的对照组。 人家从组建起就是优等生,瑶水支公司则是一路当差生,眼瞅着都快被劝退了…… “要不,还按照以前刘主任的办法干?跟队里借用船和渔民?”项爱国像是也觉得这个主意有点馊,音量越来越弱。 没人搭理他。 瑶水两大拦路虎不是说着玩的。 贾支书为了这事差点去举报老刘,你忘啦? 贾红梅倒是有个不错的思路。 “我听说隔壁的红星大队开办了一间面粉厂,他们那面粉厂的启动资金是跟信用合作社贷的款,大队没花多少钱。”贾红梅顿了顿,补充,“就是要交一些利息。” 吴科学在船厂呆得时间长,知道一艘机帆船价格不菲。 “办面粉厂,顶多需要买几台磨面的机器,可能连五百块都用不上。但是一对机帆船的价格是磨面机的十倍不止,这么大金额的贷款,信用合作社能行?” 宋恂及时抬手制止了他泼冷水的行为。 如今这个局面,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要试试。 “只要能贷出来款子就行,不论多寡。”宋恂起身给贾红梅续了茶,笑道,“红梅嫂子,那这事就拜托你了,还得由你这个大会计出面跟信用社联系。” 意见被采纳,贾红梅挺欢喜地“哎”了一声:“我明天就去趟公社!” 宋恂收起笔记本,“另外,过两天我打算去省城一趟,公司的事,就交给红梅嫂子了。” 贾红梅一愣,“你这个时候回去?” 怎么刚上任就往省城跑? “前两个月,有一批退役的军用渔船,从部队转到了船厂,不知道处理了没有,我想去看看。”宋恂对大家解释,“那一批船的性能不错,出海打鱼完全没问题。相比于买新船,退役渔船的性价比更高。即便买不了,也可以跟船厂商量着租用一段时间。” 他其实还有些别的想法,但都是回了省城以后才能确认是否可行的。 安排好公司里的工作,宋恂就想去一趟大队部,跟大队干部交代一下养猪场的事。 然而,出门时,他的尾巴项爱国又跟出来了。 “你就别跟着我了!干你自己的工作去!”宋恂无奈地推他回去。 项爱国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我的工作就是服务好主任呐!” “那行,我给你安排几件事。” 宋恂觉得他就是闲的,得让他忙起来,不然自己走到哪他跟到哪,像什么样子! “你去统计一下公司里党员的数量。如果人数够了,就着手准备申请成立党支部的材料。” 项爱国赶紧从后腰里抽出一个卷成筒状的笔记本,咬下钢笔帽唰唰记录。 “哦,还有申请成立工会的材料。如果这次买船成功,肯定要招收新船员,到时候公司里的船员总数很可能破百。工会必须得搞起来!” 项爱国叼着笔帽点头。 宋恂琢磨着,自己回省城,一去就是好几天,得多给他安排点工作,免得他闲得长毛,又跑去队里赚工分。 “省海洋水产研究所在公社不是有一个基点嘛,跟公社的渔业基地在一处办公那个。你抽空往公社跑一趟,找专家咨询一下。生产鱼肝油,除了用鲨鱼和鲸鱼,还有没有其他出油率高,还不犯渔民忌讳的经济鱼类。” 项爱国下笔挺快,龙飞凤舞的。 宋恂将自己的通讯员安排得明明白白,就往大队去了。 他暗忖,部队里也不是一直有仗可打的,但士兵们为啥还整天训练呢? 要的就是那种紧张的,朝气蓬勃的氛围! 瑶水公司颓靡的时间太长了,必须得让所有人都有事可做,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 宋恂找过去的时候,队里已经下工了,可是项队长并不在家。 项大哥出面招待的宋恂。 “我爹带着我娘去市里看病了。”项大哥从菜地里摘了两根黄瓜,在水里涮涮,递给宋恂一根。 甩甩上面的水珠子,宋恂咬了一口,问:“苗婶得的什么病?怎么还得去市里看?” 社员看病一般是去医疗站,赤脚医生处理不了的,就去县里看。 像苗婶这样,去市里看病的情况,肯定不是小病了。 项大哥叹口气,哭笑不得道:“睡不着觉。” 宋恂:“……” 苗婶的黑眼圈确实挺重的。 “我娘这个睡不着觉的毛病已经好几年了,每天只能睡三两个钟头,啥人能遭得住?去了几个医院,大夫都说不是病,不知道咋治。”项大哥愁道,“县里的大夫推荐去市里,去了市里两次,我感觉不怎么见效。” “你们看的是西医吧?”宋恂小声问。 “对啊,给开了管睡觉的小药片。吃上能睡会儿,不吃就在床头坐大半宿。有一次我爹睡得迷迷糊糊起来上茅房,瞧见她坐在床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被送走!” 宋恂斟酌着说:“西医要是治不好,还是找中医看看吧。” 项大哥不吱声了。 想找个正经中医可不容易,县医院倒是有过,可是这会儿不知人家在哪劳动呢。 宋恂也想到了这一层,摆摆手只当没提过。 项队长是在晚饭后到西院来的。 宋恂与他说明了自己当上主任后,无法兼顾养猪场的事。 “你能当主任是好事,可是这机械化养猪,队里也没人懂啊!”项英雄也清楚,人家当主任了,不可能再有时间往猪圈里钻。 宋恂给他出个主意。 “我跟孙技术员已经把一部分需要改造的设备设计图画好了,只要找师傅做出来就成。但是,咱们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资金问题。我今天听到一个消息,不知你听说没有?” 项英雄吧嗒着烟:“什么?” “隔壁有个大队的面粉厂是贷款建起来的。” “你是说,让我们也贷款建养猪场?这能行吗?” “行不行的,你让大队会计去信用合作社问问。我听红梅嫂子说,国家有贫农基金,对农民的农业贷款利息很低。咱们现在缺的就是钱,有了钱,什么设备买不来?有没有我都一样!” 宋恂在养猪场呆了一段时间,也算小半个专业人士了。 看项队长犹豫,便劝道:“那个乌克兰大白猪的出栏周期短,到时候把猪一卖,资金回笼快,还贷款不是难事。这就跟借腿搓麻绳,借鸡生蛋是一个道理!” 项英雄揶揄:“我看你也别当渔业公司的主任了,去银行当信贷员更好!” “……”宋恂不理会他的打趣,“反正我给你出主意了,用不用随便吧。过两天我就得回省城联系业务,真的没时间管养猪场了。” 听他说起回省城的事,项英雄凑近了一些,在宋恂耳边低声问:“小宋,你认识省城的中医不?” 第16章 第 16 章 将公司的事托付给红梅嫂子, 宋恂在两天后坐上了开往省城的火车。 与他同行的还有项队长夫妻和项小羽。 宋恂搞不懂,苗婶这个睡不着觉的毛病又不是急症,去那么多人做什么? 不过,人家项队长的理由很充分—— “小毛会说普通话。” 宋恂:“……” 确实, 走出南湾, 外面的人基本听不懂南湾方言。 他又是去省城出差的, 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项队长夫妻。 所以, 带个随行翻译, 很有必要! 他们这次乘坐的又是那种遇到个柴火垛都要停一停的绿皮火车。 宋恂早有准备,随身带了一本上季度的《中国水产》, 打算用它打发无聊的二十多个小时。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 项小羽居然也是有所准备的,只是封面上套着书皮不知她看的是什么书。 而且她也不像项队长夫妻似的,看什么都新鲜, 左顾右盼。 宋恂挑眉问:“你以前坐过这趟火车?” 坐在他对面的项小羽,得逞地在心里哼了一声。 她就说嘛,多读书可以明智, 看她多聪明! 项小羽盯着书页,故作矜持地点点头:“六七年前我就坐过。” 宋恂就迷惑了。 她看起来挺小的, 估摸着也就十六七的年纪,应该跟项前进差不多大。 看项队长夫妻的表现,好像是第一次出远门的。 不过, 六七年前确实有个特殊时段, 可以让农村学生随意出行。 宋恂合上书,迟疑着问:“你不会是十岁就去省城大串联过吧?” 那也太小了。 项小羽被气个倒仰, 特意挺胸抬头道:“谁十岁去串联呐!我今年十九, 去串联的时候已经上初中了!” 合着这个宋大主任还当她是个才十六七的黄毛丫头呢! 她得给自己正名呀! 项英雄看闺女气得脸都红了, 赶忙安抚她,呵呵笑着冲宋恂显摆。 “别看我们夫妻都是没出过远门的,但我家小毛去过的地方可多啦!不但去过省城,还去过广东上海呢!你可能没注意,我们家堂屋的墙上还挂着她去上海串联的相片呐!” 提起串联的事,宋恂还挺有话聊的。 “我们当年多数是往首都去的,路上特别拥挤。没想到你是往南走的。” 还是在那么小的年纪。 项小羽对当年的事也颇为自得,把书本一收,笑盈盈道:“我就猜到去首都的人一定很多!所以我们长征队就另辟蹊径,在南方一带活动。虽然人也很多啦,但是比去首都的要少一些。我大姐当年就是往北走的,想见的人没能见到不说,回来时还又黑又瘦的。我就不一样啦……” 一旁的项英雄接话:“白胖白胖的。一路上骗了人家不少好吃的。” 项小羽:“……” 她爹可能跟她有仇,怎么总是给她拆台! 宋恂帮她说句公道话:“当时各地的接待水平不同,待遇上确实会有些差异。我有同学在上海串联,条件比我们好很多。” “对对对!”项小羽忙点头,“我们当时被分配去了新雅饭店住宿,那会儿我才十三岁,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么漂亮的房子,就是那种看着就很高雅的欧式房子!跟我们住在一处的两个苏州姐姐,还给我吃金猫奶糖,带我们去大街小巷到处闲逛,吃炒核桃和一毛五一碗的阳春面。” “所以,是她们把你喂胖的。”宋恂笑。 “哎呀,也不是很胖啦,我当时正在长身体。”项小羽跳过这个话题说,“我跟那两个苏州姐姐还有书信联系的,她们前两年去插队了,可惜没能来咱们这里!不然我还能看顾她们一二。” 宋恂又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在车上本就无聊,两人聊了许多长征队里的事。 项小羽觉得,她这次跟着出门果然是对的! 这宋大主任今天跟她说的话,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 宋恂并没能按计划在车上读完那册《中国水产》。 主要是项小羽实在太能说了,小嘴叭叭起来没完。 人家这么热情地跟他聊天,还一会儿就翻出一样零食与他分享。 吃了不少烤鱼片和小鱼干的宋恂,不好意思冷落对方,就这么被拉着说了一路。 等到次日中午,从火车上下来,他的耳根子才彻底清净了。 省城的风貌确实与 宽阔的柏油马路上穿梭着各色公共汽车和自行车,各种商店饭店供销社杂货铺一间连着一间,让头一次来省城的项家夫妻目不暇接。 宋恂先带着三人去车站对面的国营饭店简单吃了顿午饭,就搭上公共汽车,前往省军区医院。 声称自己十三岁就走过许多大城市的项小羽,在看到医院门口的警卫后,也不叨叨了,安静如鸡地靠在爹娘身边,跟着宋恂往医院里走。 宋恂对项队长说:“不知道人家今天坐不坐诊,如果没来上班,也别着急。你们多住几天,好不容易来一次省城,你带着苗婶到处转转。” 项队长原本打算在省城看完大夫,当天就坐车回南湾。 虽然宋恂说过由他来安排住宿的地方,但是他们跟着来一趟就是麻烦人家了,哪能再让对方破费。 连县城招待所的住宿费都要七八毛呢,省城的还不知是什么天价。 不过,如果果真大夫不在,他们再多等一两天也是没办法的事。 项英雄拍拍腰间的布口袋,咬牙大方道:“没事,可着大夫的时间来。我带着介绍信和钱呢,住宿费够用!” 宋恂笑了笑,带着人往门诊楼里走。 一踏进门诊楼,到处都是病人,走廊里坐着的,站着的,甚至还有躺着的,简直没有插脚的地方! 项家人虽然也去市里的医院看过病,但着实没见过这种阵仗,项英雄不由跟媳妇小声嘀咕:“这么多病人来这里看病,说明人家省城大夫的水平高。你这回肯定能睡个好觉了!” 苗玉兰心里也隐隐升起些希望。 这毛病虽不是大病,但着实折磨得人抓心挠肝地难受。 宋恂引着他们去了三楼,经过护士站时,向年轻的小护士打听。 “同志,眼科的孟主任今天来了吗?” “来是来了,不过,孟主任今天不坐班,下午还得去学校讲课。” 宋恂与她道了谢。 只要人在就行。 他将项家三口安顿在眼科诊室的门口,自己先敲门走了进去。 诊室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穿常服配白大褂的女大夫,五十岁上下,面相说不出的严肃。 身边还围着两个年轻医生。 听到开门的动静,女医生抬头看过去,正好瞧见了咧嘴冲她傻乐的宋恂。 “大姨!” “哎呦,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孟淑君倏地站起来,快步走出办公桌拉住他的胳膊问,“你不是写信说,下生产队工作了嘛?” 去了生产队,哪是轻易能回来的? 话说到这里,孟淑君停了停,细心观察他的表情,猜测:“是不是宋恒那孩子给你写信,说你爸妈的事了?” 宋恂只以为他爸妈又拌嘴了,没当回事,笑说:“我在生产队当了一个小领导,刚上任没几天就回省城出差了。这次回来是有工作任务的。” 孟淑君不信。 “既然是出差,你跑到医院来做什么?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要把他按到椅子上,查看查看。 “不是我,是我们生产队长的媳妇,”宋恂说明了苗婶的情况,又解释,“我如今正住在队长家里,平时工作上也有些往来,他们家对我还挺照顾的。人家头一回找我办私事,我哪好意思拒绝!这不就把人带到您这里了嘛,您帮我想想办法吧!” 孟淑君扶了扶眼镜,问:“人带来了嘛?” “就在门口等着呢。” “你说你长了二十来年,真是白长一个大傻个子,跟你爹一个样!”孟淑君扭身就要往外走,“既然人已经来了,哪有把人晾在外面的道理!你直接把人领进来,我还能怪你不成?” 生产队长在省城不算什么,连个芝麻官都排不上号。 但是回了生产队,人家的权利就大了去了,想让你过得舒坦不容易,但让你不舒坦的办法却多得是! 她这个外甥,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相! 宋恂没敢反驳,气弱地摸摸鼻子。 然后,就见他那个严肃内敛的大姨,麻利地跑出诊室,亲亲热热地将项家三口人请了进来。 不说宋恂这个亲外甥,连她带的那两个年轻医生,都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了。 孟淑君先是拉着苗玉兰的手,批评了一通宋恂不会办事,又夸人家闺女长得漂亮文静,感谢了一番项家人对宋恂的照顾,才招呼着众人在诊室里坐下,问起了苗玉兰的病情。 苗玉兰初来省城,又是来这种有士兵站岗的大医院看病,本来还有些紧张的。 哪承想,人家医院的主任会这么和气! 她本就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这会儿放松下来,也能清楚地说明病情了。 只是还需要项小羽帮着翻译一手。 孟淑君将两个年轻医生打发出去,才小声对项家人道:“听宋恂说,你们想看看中医大夫?我们院里确实有个不错的中医,只是他上了年纪以后,除了给首长看诊,已经不怎么来医院了。我得临时跟对方联系,看看他的安排。” 苗玉兰忙摆手:“我这个就是睡不着觉的毛病,要不就别麻烦人家了。” 哪好意思这样兴师动众的。 “你这个病不只是睡不着觉的问题,”孟淑君郑重道,“听你的描述,还有焦虑和头晕的症状。你们市里大夫给的诊断是神经官能症,那就不能掉以轻心……” 项家三人听孟主任科普了一大通,晕晕乎乎地从诊室里出来,搞不明白一个睡不着觉的毛病咋就能跟精神病扯到一起。 宋恂安慰他们:“我大姨只是个眼科大夫,说得不一定准。苗婶自己不是没觉得有什么嘛,你们先放宽心。回头咱们再让那位中医大夫看看。”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苗玉兰不好意思道,“不好总麻烦你,今天已经耽误你的正事了。” “前段时间,您整天给我和吴科学送饭,我也没跟您客气。既然来了省城,我总要尽地主之谊的。”宋恂知道他们心疼住宿钱,遂交了底:“住的地方都是现成的。我在船厂那边有个小单间,你们三口过去住正合适,就是距离医院这边有点远。” 苗玉兰被他说得心里暖呼呼的,心想,这个小宋虽然看着冷清,但还挺有人情味的。 “我们住了你的房子,你去哪里呀?” “今天刚回来,我还要回父母那边看看。” 宋恂正打算送他们去船厂,还没走到医院大门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搂住了肩膀。 “嘿,宋小二,我喊你好几声了,你想什么呢!” 攀住宋恂的是个挺精神的年轻军官,可惜另一条胳膊被绷带裹得像粽子似的,吊在脖子上,看着有些滑稽。 见状,宋恂就笑开了:“你这是什么造型?训练受伤了?” “嗐,别提了,被新兵蛋子给坑了!”孙卓远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说话的腔调带着点戏谑感,“你不是被船厂发配到乡下去了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恂将刚跟大姨说过的话,又对他学了一遍,然后为他和项家人彼此做了介绍。 面对项家人,孙卓远倒是收起了身上的兵痞劲儿,摆出新时代模范军官的样子,先对三人敬个礼,再很客气地与人家握手。 “项队长,欢迎你们来省城!宋恂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能将你们请来,还这样忙前跑后地帮忙,那是真心拿你们当自己人了。”孙卓远竖起一个大拇指,赞道,“他去生产队还不到一个月,就能这样跟您交心,说明您是个正派厚道的人!宋恂能在您的队里工作,我们这些家人朋友也就放心了!” 项小羽帮老爹当翻译,跟人家寒暄,不禁在心里感慨,这城里人咋都那么会说话呢! 孙同志是这样,刚才的孟主任也是这样。 宋恂身边这么多能说会道的人,也不见他跟人家学学,嘴巴甜一点…… 哼。 看了眼手表,孙卓远问:“你们的住处安排在哪了?我坐单位的车来的,可以顺路送你们回去。” “小宋让我们住他在船厂的房子。”项英雄乐呵呵地说。 “嗐,去什么船厂啊!他那边离医院可远了,大婶来回看病不方便。”孙卓远招手让他们跟上,“跟我走吧,去军区招待所给你们开间房,距离医院只有一刻钟的路程,宋恂来找你们也近便。” “这……”项英雄看向宋恂,住招待所得花不少钱呢。 宋恂无所谓地摆手,笑道:“既然孙连长邀请了,咱们就听他的安排吧。军官家属住招待所不花钱。” 于是,项家人坐了一回只在马路上见过的小汽车,被人带去了军区招待所。 宋恂进房间看了看,发现东西都还算齐全,就让他们先休息。 “我这几天得去跑公司的业务,你们就放心住着吧。”他对项小羽建议道,“你不是来过省城嘛,这里距离革命公园和动物园很近,没事可以带着队长和苗婶出去转转。大夫那边一有了消息,我就过来接你们。” 项小羽赶紧点头点头,让他放心。 * 从招待所出来,宋恂摸出三块钱塞给孙卓远。 孙卓远不要,“寒碜我是不?” “拿着吧。我请来的客人,没道理让你出房钱。” 孙卓远虽然看着没个正型,但为人还算有原则,这种便宜他是不会占的。 说是按照家属的待遇帮着办入住,也肯定是花了钱的。 “一会儿喝酒的钱你出。”孙卓远再次推回去。 宋恂用下巴点了点他的胳膊:“你都这样了能喝嘛?” “上马安.邦,下马喝酒!可不是胡吹的!”孙卓远胡乱扯了一句就嘿嘿坏笑着问:“我说你,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人家跑前跑后,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不会是看上队长家的闺女了吧?” 宋恂皱眉:“你少胡扯,人家才几岁。” “嘿嘿,你也才二十三,别说得好像年长了好几辈似的!那姑娘我瞧了,挺水灵。不像是长在农村的,好好捯饬捯饬说是城里的也有人信。” 宋恂推开他挤过来的脑袋,无语道:“你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呢,少操.我的心。” 提起他的事,孙卓远也收了笑,用唯一完好的那条手臂搭上宋恂的肩膀。 “走,好久没见了,叫上钱小六喝酒去!” 到公安分局,拉上休白班,正在休息室里呼呼大睡的钱小六。 三人结伴去了一家开在分局对面的国营小馆子。 碍于孙卓远是个伤员,钱小六还得值夜班,宋恂没点白酒,让服务员上了两大杯的生啤,配了点花生米和炒虾米,就能喝一顿了。 钱小六先干掉一大碗凉面填饱肚子。 喝了口橘子汽水,看对面两人你来我往地碰杯,不由翻个白眼,问起了正事。 “你还真打算在农村扎根了?船厂还没有说法么?” 宋恂摇头,“没消息。我周一去趟船厂,看看情况。” “你说你,好不容易冲动了一回,还让人给你一竿子支到农村去了!当初要是去考个军校不就没这些倒霉事了?” 宋恂喝了点酒,也放松了下来。 舒坦地靠进座椅里,摆手说:“过去的事就甭提啦!” “为啥不提?凭什么宋恺可以去当兵,你就不行?”孙卓远撇嘴,“你看人家如今在后勤混得多滋润!” “我也可以去。”宋恂漫不经心地挑拣着花生米上的红衣,“不过,我家还有个宋恒,也是从小就嚷嚷着要当兵的,而且他淘成那个德性,也就部队能管管他了。老宋家三兄弟,不可能都当兵,好事全让我家占了,别人能乐意吗?” “我看不是全让你家占了,而是全让宋恺一个人占了!”提起这事,孙卓远就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大学真是白上了,那农村的工作,是个人都能干,你去了不是浪费人才嘛?还不如让宋恺去呢!” 孙卓远还记得宋恂当年少年得志,考去上海读大学时的风光。 那几年宋恺在他跟前都是缩着脖子的。 虽然毕业分配时没能留在上海的研究所,而是被返回原籍,进了渔业公司的一个下属船厂,但好歹也是个工程师。 在他们大院里,这样的文化人也是很受人尊敬的。 “你们可别小瞧了农村的工作,我现在干的工作,你们未必能干成。”宋恂笑道,“公社里把我当成救火队员,如果干不好,公司年底就要解散了。” “这么严重?”两人同时出声。 宋恂对他们说了公司的情况,着重谈了当地渔民不肯钓鲨捕鲸和缺钱买船的事。 “你们说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哪知道咋办!”孙卓远凝神琢磨半晌,蹦出来一句,“要不我借你点钱?” 宋恂差点被酒呛住,“你知道一艘船多少钱不?” “那我就帮不了你什么了,”孙卓远摊手感慨,“没想到农村的活也这么不好干呐!” 宋恂没接茬,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开口问:“你们认识食品出口公司或者其他出口单位的人吗?” 钱小六侧目:“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跟他们置换一下生产任务。”宋恂小声说。 “?” “我们公司有一部分生产任务是捕捞鱼肝油的原料鱼,但是你们也知道,当地船员的抵触情绪很大,我们总不能硬逼着人家上船。所以我想把为‘联合加工厂’提供原料鱼的这部分生产任务,置换出去。” 钱小六是个公安,没接触过企业事务,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生产任务都是年初就定好的,哪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这事你还是让上级去谈吧?你已经是最最最基层的垫底小干部了,怎么去置换任务?” 宋恂斟酌着说:“我们渔业基地的主任,跟我的情况差不多,都是从省城被打发到现在?所以我们这些垫底小干部就得自力更生了……” “那你找出口公司是什么意思?” “省海洋渔业公司捕捞回来的鱼,主要有三个去向。”宋恂沾了点酒,在木头桌子上画了一个关系图,给他们解释,“大部分销往外省,支援内陆城市的海货供应;小部分在省内销售,满足城市人口的鲜鱼需求;最后更小的一部分就是提供给出口公司,销往海外的。” 另两人还是没弄明白他找出口公司做什么。 带着些嫌弃地瞥他们一眼,宋恂把话说得透透的:“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带鱼旺发,全上海市民吃‘爱国鱼’的年代了!如今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水产品供不应求!无论是销往省内的还是省外的,每年的供应都是不足的。你们说,出口公司那边的供应能跟得上不?” 孙卓远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人家供不上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让它跟我有关系,它就能跟我有关系!”宋恂垂眸挑拣着花生米,“出口订单能否按时交付,关系到咱们的国际形象和国际信誉。但是国内人民的水产供应也是不能耽误的。” “我听说,出口公司每年都要跟省渔来回扯皮。所以我想找个出口公司的人商量商量,把我们瑶水支公司给‘联合加工厂’的供应,置换成给出口公司的。以后我们的船直接给出口公司供货,省了他们跟省渔扯皮的过程。” “你是想让出口公司的人替你出面,走上层路线,更改生产任务啊?”孙卓远砸吧砸吧嘴,总算回过味儿来。 “初步设想是这样的,不过,是否行得通还得再看看。关键是要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像我这样最最最基层的垫底小干部,连人家单位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钱小六动作夸张地鼓了鼓掌,摇头叹道:“你这心眼子多的都快成筛子了!” 无视了他的揶揄,宋恂转回正题:“你们到底认不认识食品出口公司的人?” “不认识。”二人双双摇头。 宋恂:“……” 他刚才那番唾沫横飞岂不是白飞了? 简直是对牛弹琴…… 钱小六与他碰个杯,咕咚咕咚把剩下的汽水干了,一抹嘴说:“我这边没有出口公司的关系。但我可以回去帮你问问我媳妇,我丈母娘那边没准儿能搭上茬。” 孙卓远也说:“我也帮你回去打听打听,咱平时就是大头兵,都不怎么跟外面联系,冷不丁让我跟人家公司的人拉上关系,还真有点懵。我也回去问问段思云。” 得,这两人都是要回去问媳妇和对象的。 徒留宋恂这个光棍儿默默喝一杯苦酒。 三人久不相见,凑在一起拉拉杂杂扯了半下午,临近钱小六的值班时间,这桌仨人点俩菜的客人才离开小饭馆。 临分手前,孙卓远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问:“宋伯父和孟姨的事,你知道了吧?” 宋恂:“?” 他爸妈又怎么了?之前大姨就提过一嘴,他没往心里去。 钱小六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拦住多事的孙卓远,推着宋恂离开,“我看他俩就是闹着玩儿呢!你甭担心,先回家歇着去吧。” * 宋恂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事,可是这个时间回去,家里未必有人在。 他没急着回去,调转个方向去了军区附近的市第三商店。 项队长一家显然是没准备在省城多呆的,所以带的口粮也不多。让他们顿顿吃国营饭店不现实,因此宋恂就掂量着去副食品区买点什么,给他们捎带回招待所。 第三商店是北区最大的商店,最外围一圈是卖粮油蔬菜的,里面一圈卖百货杂物和糖果糕点副食品。 明天就是礼拜天,不少主妇提着菜篮子出来买菜买肉。 宋恂进去时,副食品区已经排出长龙了。 他抻着脖子数了数,前面少说还排着二十人。 正犹豫着是否继续排队,却听到对面卖糖果糕点的柜台突然吵了起来…… 宋恂没看到人,但是对于其中的一道女声,他是熟悉的。 站在玻璃柜台前,项小羽简直快被里面的售货员气死了! 她好不容易拉着她娘出来转转,散散心。 经过了这么大一个商店,当然要进来见识见识嘛。 母女俩看西洋景似的,在商店里转悠了两圈,最终决定买点县供销社没有的糖果糕点,给小侄儿带回去。 她们光是排队就排了两刻钟,可是,等轮到她们时,她娘只是在两种糕点间选择困难,多犹豫了一会儿,这售货员就不耐烦了。 不但频频出言催促,还态度恶劣地将他们扒拉到一边,“你们要看到边上看去,别耽误后面的人。” 她娘也不是受气包的性格,上去就想理论理论。 然而,听到她开口就是一串南湾土话,那售货员就越发不耐烦了,招呼着后面排队的人上前。 人家后面的大娘脾气挺好,摆手说不着急,让她们娘俩先挑。 好嘛,这回连大娘也把售货员得罪了,被越了过去。 “谁家买东西不得挑一挑选一选啊?后面排队的同志都没催促,你一个售货员急什么?”项小羽的朋友也是站柜台的,她没觉得省城站柜台的有啥了不起。 “你们这是在耽误大家的时间!”售货员斜眼看她。 “我看耽误大家时间的是你才对!”项小羽学着村里婶娘们吵架的气势,叉腰嘲讽道,“要不是你对服务群众没有耐心,挑三拣四,这会儿这一排的同志早就买完东西回家了!哪还用得着围在这里看笑话!” 售货员平时厉害惯了,少有人会像这个乡下丫头似的,与她针尖对麦芒。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同事也过来劝她不要跟顾客吵架。 她一时被气得气血上涌,脱口道:“这里是省城,不是你们村的田间地头,要想撒泼回村里撒去!两个腿上的土都没洗干净的泥腿子,牛什么牛!” 项小羽又羞又气,她娘也开始扯她的胳膊,只说不买了,先走吧。 她之前能那么厉害,全凭一股气撑着,这会儿被人当面喊作泥腿子,她眼圈都气红了。 谁腿上有土啦? 我衣裳干净得很! 再次抬手想指着对方的鼻子骂回去,却突然被斜插过来的人攥住了手腕。 “怎么回事?” 看到突然出现的宋恂,项小羽像是终于等来了能给他们撑腰做主的人,噼里啪啦把事情讲了一遍,然后指着那个售货员对宋恂告状:“这位同志的态度太差了,还骂我是农村泥腿子!” 宋恂诧异看向售货员,见她眼神有些飘忽,便沉声道:“请你对这两位同志道歉!” 售货员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一个农村丫头道歉,抱臂梗着脖子不说话。 这会儿商店主任也闻讯跑了过来,与宋恂商量:“同志,要不咱们去我办公室歇会儿,别耽误其他同志买东西。” “耽误时间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位售货员同志!”宋恂板着脸,严肃地看向售货员,“你的那番发言很危险!我不知道你是以什么心态说出那番话的,但是,你如今每月供应里的半斤油、二两肉、三十斤粮,都是由你所谓的泥腿子贡献的!全国几亿农民,数百万基层干部,为了城市人口的粮油供应,是尽过最大努力,作出过极大牺牲的!你家餐桌上的哪一样食品不是来自农民,你有什么资格以高人一等的姿态瞧不起农民?” 项小羽刚刚被售货员指着鼻子骂,都没掉过眼泪。可是这会儿听到宋恂的话,不知怎么,鼻子就是一酸。 赶忙掩饰地垂下了脑袋。 后面有几个一看就是农村出身的军嫂,也很有感触,带头给宋恂鼓掌。 这年头能来大商店站柜台的,很多都是有关系的,商店主任劝不动那个售货员,就只好连连给宋恂和项家母女道歉。 宋恂瞧一眼脸色难看的苗婶和低头抹眼泪的项小羽,再看看那个售货员,仍是一副不知悔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不免就有些动了气。 他对商店主任道:“第三商店开在军区附近,日常来采购的主要群体就是军属。我们军区一半以上的兵源来自农村,很多随军军嫂都是农村出身的。让这样一个打心眼里瞧不起农民的售货员站在这里给大家服务,您觉得合适吗?” 女售货员瞬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宋恂。 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这人居然想砸她的饭碗? 苗玉兰扯了扯宋恂的手臂,也觉得这样有些严重了。 没必要因为几句口角就闹成这个样子,在他们那里,砸了人家的饭碗,可是要结仇的。 反而是项小羽望向宋恂的眼中异彩连连。 哎呀,她就喜欢睚眦必报,当场打脸的! 商店主任擦擦脑门上的汗,推了推呆滞的售货员,让她别犟了,赶紧道歉。 与面子相比,当然是饭碗更重要了。 售货员借坡下驴,挺痛快地道了歉。 宋恂没理睬她,转向身侧的苗玉兰问:“苗婶,您看怎么处理?” “哎,就这样吧。这姑娘年纪也不大,以后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 宋恂点点头,他也知道商店是不可能辞退这个售货员的,顶多给她调整岗位。 便对商店主任笑道:“既然这两位同志不追究,我也没立场再说什么了。你们商店内部怎么处理,不是我这个农村小干部能干预的。不过,稍后我会给市百货商店总公司的领导写信,如实反应今天的情况,希望能通过这件事,给军属们争取到更好的购物环境。” 这下好了,排队的军属们不论是农村的还是城市的,都挺支持宋恂。 这第三商店里着实有那么一小撮售货员,就爱鼻孔朝天,大家每次来买菜就跟欠了她们的债似的,还要看人脸色。 商店主任:“……” “苗婶,你们刚才打算买什么?赶紧过去买吧!” “不用了,不买了!”苗玉兰摆手,她现在哪还有心思买东西,只想赶紧回去歇歇。 项小羽不在乎,抬头挺胸地走去柜台,让另一个售货员帮着称了半斤奶糖和一斤酥皮糕点。 离开前,从牛皮纸包里抠出两粒糖,递给帮她说过话的大娘。 “刚才多谢您,耽误您不少时间,这两颗糖送您甜甜嘴吧!” 那大娘没推辞,乐呵呵地接了。 * 宋恂顺路去国营饭店买了几个包子给她们带着,将项家母女送回招待所,就打算直接离开。 “哎,宋主任,你等会儿!”项小羽跑回房间,从行李袋里翻找出两个挺大的布口袋。 一把塞进了宋恂的怀里。 “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烤鱼片,小鱼干和墨鱼仔,就是在火车上吃过的那些,我每样给你包了一点。本来下午从医院回来就想给你的,不过当时忙忙叨叨的,一时把这事忘了。” 宋恂推回去,坚决不收。 虽然是他们自家做的,没什么成本,但这两包海鲜零食拿去市场上卖,还是值不少钱的。 “快拿着吧,我爹娘早就准备好的。再说,这又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家里人的!你到了我们瑶水生产队快一个月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是两手空空的,好像我们队里亏待了你似的!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也能安一安家里人的心。说明你在农村过得还不错!” 项小羽又把袋子塞给他,不等宋恂道谢,就蹦跶着窜回了房间,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没怎么受那个售货员的影响。 站在走廊里的宋恂,隐约还能听见她挺神气地给项队长讲,他们是如何大战省城售货员的。 宋恂捧着两大包海货回到了才离开没多长时间的大院。 不等走到门口,就碰上了刚放学,与同学一起结伴回来的小妹宋悦。 发现了突然出现在大门口的二哥,宋悦都来不及与小伙伴告别,便立马背着书包飞奔了过来。 完全没了平时文静乖巧的气质,跑得头发都松散开了。 双手扶住妹妹的肩膀,宋恂正想关心几句,问问她在学校的学习情况,就听宋悦急急地说:“哥,你总算回来了!你听说没有?咱爸闹着要跟咱妈离婚呢!” 宋恂:“……” 那老头子魔怔了? 第17章 第 17 章 老宋家两口子闹离婚的事, 在大院里不是什么秘密。 这年头离婚的人不是没有,但也不多就是了。 按理说,离婚不是什么光彩事,其他人家如果出了这种事, 捂还捂不过来。然而, 不知什么原因, 宋家两口子还没正式离呢, 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 在大院里不胫而走了。 钱小六与宋恂他们分开后,想着这老弟在农村干工作确实不容易, 来省城出差的时间也紧巴巴的, 于是,在局里揪个同事帮忙顶班,他就跑回家找媳妇去了。 进门时, 他老娘和媳妇正在支桌子摆饭,嘴上聊得热火朝天。 “哎,你今天不是值班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还不是为了宋小二的事, 特意折腾一趟。”瞅一眼今天的菜色,刚吃过饭没多久的钱小六, 又一屁股坐下了。 这娘俩居然趁着他和他爸不在家的时候开小灶! 吕芳给他也拿了一副碗筷,问:“宋恂不是下乡了吗?” “今天回来了,我们下午刚碰过面。” “既然他回来了, 正好安排他跟我表妹见个面。上次让你跟他提这事, 你就磨磨蹭蹭的,直到把宋恂磨到农村去了, 也一直没个消息!” “你快别提了。宋恂带回来一个农村姑娘, 好像俩人有戏!” 吕芳讶然张嘴:“宋恂跟农村姑娘?不可能吧!那姑娘长什么样?” 要是长得特别漂亮, 也不是不可能。 男人嘛…… “我没见到,是孙卓远说的。他说宋恂跟人家姑娘眉来眼去的,肯定有那个意思!”钱小六言归正传,把宋恂想在食品出口公司找关系的事,对媳妇仔仔细细地讲了,又问,“我丈母娘那边认识这方面的人不?” 他丈母娘是个厉害人儿,在省商业局农业生产资料公司当革委会副主任。 虽然那公司是搞农药的,比如敌敌畏,敌.百虫之类,水产触之即死的玩意,但钱小六想着,都是搞企业的,说不得人家就能跟食品出口公司搭上线呢。 吕芳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不由嘀咕:“他这事可不好办,那出口公司不是小单位,要是找不到能拍板的人,说什么都是白搭。” “那当然了,不然我特意跑回来干嘛?简单的事,我跟卓远就能帮着办了。就是这种特别复杂的,特别能凸显个人能力的麻烦事,才求到小吕同志面前嘛。” 吕芳笑睨他一眼,勉为其难道:“那我明天回娘家问问去。” “哎呦,要是能等到明天,我今天跑回来干嘛?”钱小六给她和老娘一人夹了一块大肥肉,“一会儿吃完了饭,我亲自送你过去。” 吕芳吐槽:“人家的事,把你急得跟什么似的。我看你对自己的工作都没这么上心。” 钱母插话说:“上心也是应该的,当年要不是人家宋恂给他开小灶,就他这脑子,还得再复读一年才能考上公安中专!可是,真的再等一年,高考就取消了,他哪还能穿得上这身皮!” 钱小六讪讪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问:“你俩刚才说什么呢,热火朝天的?” 提起这个,钱家婆媳瞬间来了精神。 “就是宋恂他爸妈的事!”吕芳连筷子都停住了,“大家都说宋伯父在外面有了别人,才嚷嚷着要离婚!” “那不能!他俩还没离呢,宋大炮要是在这时候有人,那就是男女作风问题!就算孟团长能饶了他,组织上也不能放过他呀!”钱母摇头反驳。 吕芳不由感慨:“孟团长那样的人都能被离婚,真是没天理了!就人家那形象身段,跟文工团的小姑娘站在一处,也不差什么。宋伯父要是真的因为这种事跟孟团长离婚,那是真挺缺德的!我听说,人家孟团长解放前就念过那个安什么的芭蕾学校,年纪轻轻就跟了他一个二婚头的大老粗,哪点配不上他了?” 钱小六:“安德列耶娃芭蕾舞学校……” 婆媳俩一个鼻孔出气,瞪了臭男人一眼。 钱小六:“……” “我看,甭管离不离,宋伯父得赶紧出面澄清谣言,不然他这名声得臭成什么样呀!”吕芳好笑道,“居然还有人说宋伯父是看上他弟媳妇了!” 钱家母子停住动作,互看一眼。 “怎么了?”吕芳看看他们的表情,好半晌才干巴巴地问,“这谣言不会是真的吧?” 钱家母子也不知真假,钱小六只含糊地说:“宋家老大宋恺,管他二婶叫娘……” 吕芳筷子上的肉片,啪嗒一下掉进碗里。 “这,这……”吕芳“这”了半天才“这”出一句,“这种事组织上不管呀?” “不是你想的那样!”钱母虽然瞧不上宋大炮要闹离婚的行为,但也不能这样抹黑人家,“那都是有历史原因的!” “这还能有啥原因?”吕芳将自己代入到孟团长身上想一想,被堵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算是阴差阳错吧。当年他头一个媳妇在老家收到了他牺牲的消息后,接受了宋家老太太的提议,带着孩子改嫁给了没成家的小叔子。那会儿这样的事还挺多的,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独自带孩子确实不容易。本来这算是个对双方都好的处理,哪承想宋大炮根本没牺牲呢。等到他打完仗,派人去接媳妇孩子的时候,他媳妇早已经跟他弟弟生娃了。最终他只把亲儿子宋恺接了出来……” “啊,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见面得多尴尬! “所以啊,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老宋家的人回老家探亲什么的,倒是老宋的几个侄子经常替老家的人过来看望……” 媳妇成了弟媳妇,想想都脚趾抠地。 “那孟团长岂不是更可怜!外面都传她男人因为弟媳妇跟她离婚,你说她整天看见宋恺在面前晃悠,那得难过成啥样呀?” * 孟玉裁孟团长难过吗? 并没有! 宋恂带着小妹回家,大门一打开,就听到客厅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沙家浜》京剧选段。 他妈穿着一身练功服,背对着大门站在客厅中央,自得其乐地走位亮身段,口里还咿咿呀呀地跟着收音机唱了起来。 宋恂兄妹并没进去打扰她,等到收音机里的京剧选段停止了,孟玉裁也放松了肩背,才换了鞋往里走。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宋恂边走边问,“还唱上京剧了!” 他妈年轻的时候是跳芭蕾的,后来年岁渐长就负责文工团的编剧工作。不过,像今天这样,正正经经唱京剧的情景,宋恂还是第一次见。 听到他的声音,孟玉裁立马回头,随口解释:“团里要排新型样板戏,我找找感觉。” 看清他身后只有自家小闺女,又埋怨道:“听说你带了一个小姑娘回来?人呢?” “哪有什么小姑娘,你听谁说的?”宋恂被亲娘跑过来挎住手臂不得动弹,只好僵立在原地。 “你大姨都把电话打到我们团里了!说你把人家生产队长闺女从乡下带回来了。” “……”宋恂一脸无奈道,“我大姨才不可能说这种话,你就别瞎编了!明明就是带着队长媳妇来看病的。” “我特意提早回来,等着看小姑娘呢!”孟玉裁装模作样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真是白期待了。你把人安顿在哪里了?” “就在军区招待所。” 孟玉裁作势就要回房换衣裳,“我提前整理了不少吃的用的,就等着你回来给人家送过去呢。他们头一回来,还是被你带回来的,我们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吧!” 儿子还得在人家队里工作生活,他们在省城鞭长莫及,既然有了机会,这种关系真是怎么维护都不为过的。 “不用了。他们一家都是老实人,我大姨已经表示过了,会帮他们找中医大夫。你就别去了,过犹不及。” 孟玉裁退让一步,没有强求。 她多数时候还是很信任自己这个大儿子的。 “那行,你什么时候去招待所,把那些东西提上,他们肯定用得上。” 宋恂点点头,将怀里那两包东西递给小妹,说明这是项队长一家送的,就开门见山地问起了他们闹离婚的事。 孟玉裁一副懒得多谈的样子,松开他的手臂,就趿拉着拖鞋坐进竹摇椅里,还伸手勾过来一个巴掌大的茶壶,嗞溜嗞溜饮茶。 宋恂:“……” 这竹摇椅和茶壶都是他爸的宝贝,平时谁也不让动。 宋恂打发妹妹去写作业,自己坐到她身边问:“到底怎么回事?我爸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他倒是从没想过他妈是过错方。 虽然是经过组织介绍才结合的,但是十八岁就能嫁给三十多岁离异带娃,当时要啥没啥的老宋,要说他妈对人家没有感情,没点英雄情结,他是不信的。 “谁知道那老东西在抽什么疯!”孟玉裁坐在摇椅里一晃一晃的,不高兴地抿嘴,“就他那双汗脚,脱了鞋能把人熏出二里地去,除了我谁能忍得了?肯定不是有别人了!不知道这老东西又在搞什么名堂!惹得大院里到处风言风语,好像我马上就要下堂了似的。要下堂也是他下堂,我不下!” 许是儿子回来了,终于让她有了倾诉的对象,孟玉裁把摇椅晃得越来越快,不爽道:“要是早知道这老东西靠不住,我就应该长点心眼!现在可倒好,帮着他把儿子侄子都安顿好了,成家立业了。轮到我自己儿子的时候,连个着落都没有!你被人欺负去了乡下,他连个屁都没放!要是离了婚,那两个小的就更指望不上他了!” 宋恂宽慰道:“小恒小悦还有我这个亲哥在呢!你别担心!” “哼,他要是非离不可那就离!不过,得让他把你从乡下弄回来!然后我就找个更年轻的,气死那老东西!” 宋恂还是很知道怎么安抚自家亲娘的,赞同地点头:“你还年轻呢,又是文工团一枝花,再找一个也不难。到时候你带着我们三个过,我大哥已经有小家庭了,未必有时间照顾我爸。他要是跟你离婚,就是妻离子散,孤寡老人的下场!”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孟玉裁表情古怪道:“也不用让他那么惨!” 他们这边刚感慨完,另一边,刚下班的宋成钧就推门走了进来,随口问: “谁惨了?” “说的就是你!”孟玉裁没好气道,“你要是跟我离婚,就是个妻离子散,孤寡老人的凄惨下场!” 宋家父子:“……” “在孩子跟前瞎说什么!”宋成钧蹙眉看向宋恂问,“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宋恂笑:“听说你要跟我妈离婚,我回来帮我妈找个住处。” “……”老宋黑脸,“你把自己顾好了就行,我们不用你操心。” “我没打算操.你的心……” 父子俩一来一往地怼了几个来回,当着孟玉裁的面,怼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一合上,两人就不吱声了。 他们家真正喜欢读书的人不多,宋恂在家的时候,这间书房一直是父子二人共用的。 别人总说老宋是个大老粗,但那些都是老黄历。这书房里的书,大半都是老宋的。 宋恂觉得自己读书的本事,应该是从他爸这里继承的。 到了两杯水放在写字台上,宋恂摆出长谈的架势:“说吧,怎么回事?” 见对方似乎不是很想开口,他又道:“我妈不是傻子,你这样无缘无故跟她提离婚,她是不会答应的。要是真想离,你就搬去办公室住吧,整天按时回家,哪像要离婚的样子?别说我妈不信,外人也不信。” 老宋像是受到了启发:“回头我就搬到办公室去。” “你不会是又放了什么炮吧?”宋恂冷不丁地问。 “……”老宋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书房里再次陷入安静。 老宋以拳抵唇轻咳一下,主动问:“你去南湾以后,都干什么了?跟同事相处得怎么样?” 他其实挺担心这个二儿子。 这小子的性格跟他年轻时候有点像,当兵或者搞科研确实是好料子,但是换成别的,人家就未必买账了,容易得罪人。 宋恂与他详细讲了去瑶水以后的情况,也说了自己在人际关系方面的不足。 “虽然有火线提拔的因素在,但也确实有人不太服气我当这个主任。” 比如杜三泰。 “权威是一步一步建立起来的。”老宋吹了吹茶水,眯着眼睛说,“你到了瑶水以后,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又是搞养猪场又是修机帆船,干的没有一样是与领导公司相关的,人家不服气很正常。” “一个公司才六个人,算起来连部队里一个班的人数都不到。这么几个人还要闹幺蛾子,消耗了很多无谓的精力。”宋恂对于那种所谓的办公室政治,向来是不怎么看得上的。 “甭说六个人,哪怕只有三个人,人家该不服还是不服。能当好士兵的,未必能当好将军。你到了当地,什么成绩也没有,就想让人家听你的?”老宋语气有些轻蔑,“你算老几啊?” “……”宋恂反驳,“所以,我这不是回来找门路,努力解决问题了嘛!” 宋成钧沉默片刻说:“既然你已经去了农村,就做好长期扎根的准备。不要整天三心二意的,总惦记着回城的事。咱老宋家的根儿上就是农村的,我以前也是个泥腿子,农村没什么不好。那边的关系有时比城里复杂,你要是能在农村干出名堂,才算你有本事!” 宋恂颔首,没言语。 犹豫了一会儿,宋成钧交代道:“办完了事,就赶快回去,不要在省城逗留太久。” 聊了这么半天,也没能从老宋的嘴里套出什么有用信息,但宋恂还是说: “我大哥已经有老婆孩子了,又有我二婶要照顾,你要是有什么事,还是别麻烦他了。我暂时是个光棍,能多照应你几年,跟我妈离婚以后,你如果真成了孤寡老人,还是来找我吧!” 父子二人对视几秒,就相互错开视线,老宋笑骂道:“成了孤寡老人,也用不着你管!赶紧滚蛋!” * 宋恂回来的当晚,除了回老丈人家的宋恺两口子不在,老宋家其他人都到齐了,大家吃了一顿简单的团圆饭。 休整一晚后,他在第二天坐车去了船厂的家属院。 去找人的。 “宋工,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今天是礼拜天,文娟在家休息。被传达室大爷喊出来时,她还有点懵,没想到宋恂会来找自己。 宋恂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笑道:“帮你们鸿雁传书的。吴科学没让我帮着给家里送信,反倒是送到你这里来了。” 红着脸接过信,文娟小声问:“吴科学还好吧?你们在南湾还习惯嘛?” 宋恂说了两人的近况,瞄一眼手表问:“你没吃午饭吧?要不咱们找个饭店吃点?我正好有事情想请教你。” “成啊,我请你吃牛肉面吧。”文娟对家属院附近的馆子不是一般的熟悉,在这方面与吴科学十分合得来。 国营小面馆里,趁着等面的功夫,文娟将那封信匆匆看完了。 没写啥实质内容,无非是些吃吃喝喝的流水账,更像是给宋恂来找她制造的一个借口。 “宋工,咱们是老搭档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文娟往面条里舀了好几勺醋,抿嘴笑,“你们俩的那点小把戏是骗不过我的!你是不是想问厂里对钢材那件事的处理有没有反转?” 虽然宋恂主要想问的不是这个,但既然对方主动提了,他就顺势问了事情的处理结果。 “反转倒是有,不过,不在你俩身上。我们供应科的徐科长和科技办的孙主任也被弄到 “然后呢?没了?” “没啦!”文娟耸耸肩。 早就想到了,他俩一旦下去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回来的。宋恂没什么感觉,但吴科学肯定要失望了,他还惦记着回省城以后,跟文娟往下发展呢。 既然回城的事情没着落,宋恂也就不问了,转而说起了退役渔船的事。 “你们也看上那几对船啦?”文娟吃着面哂笑。 “也?” “对啊,不少单位在打那几对船的主意呢。”文娟与吴科学在同一个科室,也是管供销这一块的,所以对那些船的现状十分清楚。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船厂同意其他单位租赁吗?” 文娟好笑道:“我说宋工,你怎么一去了生产队就变得小家子气了呢!你要说租个轮船吧,还说得过去。那几条烂糟糟的机帆船,有啥可租的啊?” 那些船本就是从后勤部机帆船大队退役下来的,用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 虽然被船厂维修过,但是再维修也是旧船。 船厂只想一次性处理了这些船,不然租赁几年后,租金没多少,渔船的折旧率却更高了。 到时候更不好转让,多半得砸在手里。 文娟给宋恂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他掂量着办。 “厂里还剩几对这种退役渔船?”宋恂问。 文娟伸手比了个“五”。 跟之前的库存量一样,暂时还没人买。 “不是有其他单位也看好了吗?他们怎么还没买?” “船厂想省事,一次性转让,打包价很便宜。”文娟摇头,“但是大单位看不上这种退役渔船,小单位又吃不下,这不就卡住了嘛!” 有钱的谁买旧船啊?没钱的谁能买得起这么多船? 他要是有买十艘旧船的钱,就直接去买渔轮了,哪还用得着为了这点钱算计来算计去的。 “另外几个单位都是哪里的,能不能跟他们联系联系?” 宋恂暗忖,这么多船,一个单位肯定吃不下,大家可以瓜分一下。 “有两个省渔支公司的,还有一个是。” 宋恂赶紧问:“那个生产队想要几对船?” “哈哈,生产队能要几对?就一对呗,是财务科刘科长老家的乡亲。” 财务科长的老乡都不能例外,看来船厂是铁了心的想要将渔船打包一次性出售了。 宋恂沉默着思量了好半晌,才下定决心说:“这五对船,我们瑶水支公司全要了!小文,你回头跟厂领导说说,其他人再来买就别卖了,给我们留着,我这就回去筹钱去!” 文娟停住筷子,不明白他怎么刚才还抠抠索索要租船呢,过了没几分钟,就能豪气地买下十艘渔船了。 “给厂里递话倒是可以,关键是,你们真有这么多钱买船吗?”如果钱不够,她问了也是白问呀。 “可以买,但是得跟船厂商量商量,我们可能得分期付款,两年内还清。” 文娟:“……” 这不还是没钱嘛。 不过,船厂只要能把这批旧船处理了就行,在付款方式方面,应该是可以谈的。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还得回去问问领导。” “应该的。”宋恂点头,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什么,小文,你上班以后,也帮我给财务科的刘科长递个话。这十艘船虽然被我们瑶水支公司买下来了,但临万县离我们瑶水不远,他那个老乡如果想要渔船,我可以原价转卖给他们一对。而且如果这对船之后出现了问题,也可以弄到我们瑶水检修。问问他们要不要搭这趟顺风车?” 文娟:“……” 他这么大方地批发回去一串破船,原来是打着当二道贩子的主意。 * 计划有变,宋恂也不在船厂这边磨蹭了。 与文娟约定好去船厂看船的时间,就坐车往回赶。 别说五对船了,他们公司想凑出一对船的钱都有些费劲。 他得赶紧回去寻找合伙人。 军区招待所里,宋恂找过去的时候,只有项队长自己在房间里睡大觉。 他也没问苗婶母女去哪了,拉起项队长就说了批发旧渔船的事。 “这几艘船的打包价很便宜,还不到新船的三成。而且发动机都是四十马力的,比队里那些二十马力的好用不少。人家临万县那边有个生产队也想订一对……” 宋恂还在组织语言,劝说项队长跟他一起买船。 可是,醒过神来的项队长,扑腾着从床上坐起来,根本不用他继续游说,抓着宋恂的胳膊就问:“真的只要新船价格的三成?” “真的。” “有多少对?” “五对。” 人家项队长比他豪气多了,大手一挥就拍板:“我们队里要两对!” 这就相当于花一艘船的钱,买回来四艘船。 要是在船厂里没有点关系, 虽然是旧船,但是连宋恂这个专家都说没问题,自己也在买呢,他们怕啥? “……”宋恂劝他不要激动,先冷静,“队里办个养猪场都紧紧巴巴的拿不出钱来。这些渔船虽然便宜,但也不是小数目,你们有那么多钱?” 项队长作出“年轻人真是什么也不懂”的表情,低调地显摆道:“集体的钱要花在刀刃上!买船对我们这种渔业生产队就是天大的事!但是养猪场嘛,嘿嘿……” 宋恂挑眉,看他对那个机械化养猪场的上心劲儿,不像是不在乎的样子。 “养猪场那是公社的重点项目,大头得由公社出,我们生产队拿太多钱不合适!”项队长对他挤挤眼睛。 宋恂像是要重新认识他似的,仔细将项队长打量一番。 懂了。 那个养猪场,应该是这个项英雄去公社哭穷哭出来的。 既然公社答应了出钱,那就可着那些钱花。 即便资金有缺口,宁可让他们自行改装全自动设备,项大队长也是一毛不拔的! 项队长被他看得心虚,强辩道:“我是队长,带领大家过日子就是要能省则省,精打细算嘛!” 宋恂佩服地感慨:“你们这是一下子省出来了四艘船啊!” 比他们渔业公司有钱多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两个生产队肯定都是有钱的,可以一次性付清船钱。 如果船厂答应他们分期付款的提议,他可以先付三对船的钱。 剩下两对船的钱,等到他们瑶水支公司完成生产任务以后,自然能还上。 两人正在房间里合计着买船的事,房门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走进来一串,四个人—— 苗婶项小羽母女,以及孟玉裁宋悦母女。 宋恂:“……” 这啥情况? “哎呦,”项英雄一拍脑门道,“我就说总觉得有啥事忘记跟你说了嘛!孟团长上午就提着好多东西来看我们了,非要带着她们娘俩出去转转,你看这多麻烦你们!”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跟着四个女同志出去闲逛,就主动留在招待所补觉了。 孟玉裁不以为意地笑道:“麻烦什么!我家这个小子平时也没少麻烦你们,大家住得这么近,有来有往才亲热嘛!再说,苗大姐这个睡不着觉的毛病,就是心事太多了,我有一阵子也这样,多出去散散心对病情只有好处!” 她不去看儿子的脸色,招手就要将两个大男人撵出房间。 “你们先出去转转,我给小羽和小悦这两个丫头捯饬捯饬。” 宋恂莫名其妙地问:“你这是要干嘛啊?” “今天下午,文工团不是有一个针对军属的慰问演出嘛,我看咱们这两个丫头的形象不错,普通话也还算标准,让她们上台当个报幕员,锻炼锻炼。”孟玉裁从带来的包里,翻出两件衣裳在两个姑娘身上比量,继续道,“反正也没有几句话,就当去玩了。” 宋恂没拆她的台,知道她这也是为了自己在生产队过得舒坦点,用心良苦了。 只是询问地看向项小羽:“你能行?” 在那么多人面前报幕,不会怯场吧? “行啊!”项小羽激动得脸蛋红扑扑,拍着胸脯保证,“我在学校里也报过幕的,保证不给孟团长掉链子!” 宋恂心想,他倒是忘了,这个项小羽是个傻大胆,兴许人家还真不知道什么是怯场…… 宋悦今天也格外活泼,牵着项小羽的手对宋恂说:“哥,今天休息,你又没什么事做。干脆也去看我们的演出吧!参加完演出,我们还要去游泳馆呢!苗婶和小羽姐说可以教我和妈妈游泳!” 项小羽挺大方地邀请宋恂:“宋主任,你会游泳不?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学?” 第18章 第 18 章 对于项小羽邀请宋恂去游泳这件事, 宋家母子三人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孟玉裁的脸上全是“终于有白菜来拱自家猪的”老母亲式欣慰,宋悦的一双圆眼睛不停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 宋恂嘛,惯常没表情,看不出什么。 不过, 人家项家三口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在他们那里, 姑娘们去海里游泳, 从来没有换泳衣的说法, 都是穿着平常的衣裳下水的。上岸以后将衣裳一拧, 海风一吹,不到两刻钟, 就能半干了。 想游就游, 没什么准备也没什么讲究。 宋恂被邀请后,只短暂的不自然了一瞬,见项家人表情坦荡, 便也想起了瑶水村海边的情景。 “我会游泳,你们去玩吧。”宋恂婉拒。 孟玉裁:“你什么时候会游泳的,我怎么不知道?” 项小羽也凑热闹:“对啊, 怎么从没见你在队里下海游过泳?” “大学里有游泳课。”宋恂解释,“这是我们专业的必修课。” 孟玉裁哼道:“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去。今天是礼拜天, 开放的是女子泳池,你想去也进不去!” 显见女同志们是要换衣裳准备参加演出的,宋恂拉上项队长出门。 “你们玩吧, 我带着队长出去转转。” 这老头也是怪惨的, 每次有集体活动都赶不上趟。 来了两天,基本就没出过门, 一直在招待所呆着。 其实, 项英雄还挺想看闺女报幕的, 可是听说她们是去给军属演出,又不好意思往女人堆里凑。 他琢磨着,还是跟小宋在一处松快些。 “哥,你不去看我们报幕啊?”宋悦不满地叫住宋恂,“以前我要是有演出,你每次都要去给我捧场的!” “今天给你捧场的人够多了,不差我一个。再说,报个幕有什么可看的……”宋恂清清嗓子,学着她报幕时的样子,拿腔拿调地说,“下一个节目是小歌舞《聋哑人高唱东方红》,请大家欣赏!” 宋悦嬉笑着在他胳膊上锤了一下,“我才不是这样说话的!” “每次都是那几句话,我都听腻了,等你们有了新花样,我再去捧场吧。” 宋恂摆摆手,叫上项队长就出门了。 他们去第三商店买了些吃食,带去了不远处的革命公园。 公园的凉亭里。 为两人都倒上酒,宋恂笑道:“冷不丁一回来,还有些不适应,觉得城里其实没有咱们瑶水好。” “城里楼高马路宽,但是景致实在不怎么样,还没有我们海边好看。不过这都没啥,你看城里孩子的生活条件多好。”项英雄瞅着刚走过去的一群女学生感慨,“我家的两个闺女要是有这个生活条件,肯定比这些娃还优秀。” 听他提起两个闺女,宋恂不由想起项家姐妹给他送礼的事,便试探着问:“你知道公社里搞了一个‘妇女三八号’船队试点的事吗?” 项英雄把酒瓶往石桌上一墩,警觉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事的?不会是小羽那丫头跟你说的吧?她是不是求你来当说客的?” “不是项小羽,是你家项大姐。”宋恂将两姐妹来找他的事三言两语说清楚,“我觉得她们这个想法有点意思,干好了没准可以被上面立个典型。” “不成不成!我们祖祖辈辈都没有让女人上船的先例!”项英雄态度坚决,“我要是为自己闺女破了这个例,是要被社员的唾沫星子淹死的!” 宋恂反驳:“我好像在海边看到过,有不少女社员划着舢板在近海捕鱼、捞海带。难道舢板就不是船了?” 只是大船小船的区别罢了。 项英雄坚决不同意。 这已经不是封建迷信或者风俗人情能简单说清的了。 家里又不是没男人,干嘛让女人去出海卖这个苦力? 渔民不是啥香饽饽职业,有什么可稀罕的? 宋恂将熏豆腐递过去,又与他碰个杯,也说了心里话:“其实,如果让她们用队里现有的船练习,这个‘妇女三八号’多半是要半路夭折的。” 队里的捕鱼方式主要靠人力,除了一台发动机,渔船上基本没什么机器。 而渔民捕鱼,一网下去,往往是上千斤的渔获量。拉网这种体力活,别说女人了,即便是身强力壮的男人,没有经年累月的锻炼,也是干不来的。 项英雄不满道:“那你还帮她们说项?” 宋恂没反驳,却对他说起了船厂里渔轮的装备配置。 “目前的一部分渔轮已经可以配备液压起网机,电传动起鱼绞机和发电机了。有的渔轮甚至还配有自动测向仪和鱼探仪。” 被各种“机”和“仪”绕得晕晕乎乎,项英雄反应半天才问,“你是说,如果用渔轮打鱼,渔民就不用出力气了?” “差不多吧。” 项英雄闷不吭声地喝酒,吃了几口菜,才说:“不现实,咱队里哪有渔轮?” 宋恂在心里长长地叹口气,有些着急…… 他凑近一些,低声说:“你不是挺能走上层路线的嘛,连养猪场都是公社帮你搞起来的!这个女子船队,光靠生产队肯定办不成,必须要得到公社和县里,甚至是市里的支持!” 项英雄还是坚决摇头:“公社要是真的支持,还能拖到现在?这个船队的事,去年就有人提了,结果一直不温不火地拖着。” “你就说,你自己支不支持吧?”宋恂被他的各种推脱闹得有点烦。 如果项小鸿的亲爹不同意、坚决反对,他正好乐得省事了。 项英雄想说不支持,但是想到他阻了闺女的上进路以后,会带来的后果,他又说不出口。 宋恂也不勉强他,“行,不吱声就是不同意,那我也不管了,反正也不是我闺女。” “哎哎,也不是不同意。她要是能到那种大渔轮上工作,不用吃啥苦头,我眼不见为净,也没啥可说的。”项英雄生怕被宋恂在闺女面前告状,赶紧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啊?” 宋恂摇头:“等会儿吃完了饭,咱们看看老刘去,在他那边找找门路。” “哪个老刘?” “我前任,瑶水支公司的刘主任。” * 省海洋渔业公司的家属区。 宋恂给门口的大爷看了工作证,而后向他打听刘主任的消息。 “技工学校的刘建安老师在家吗?” “刘老师啊,好像没见他出门,应该在呢!” 宋恂与项英雄交换一个眼色。 找对地方了,老刘果然是住在这里的! 刘主任以前是省渔下属技工学校的老师,近几年老师这个职业没那么光鲜了,他才在省渔扩建支公司的时候,主动报了名,希望到基层一展所长。 可惜,差点把公司干黄了。 问清他家的具体地址,宋恂和项英雄就拎着一瓶八毛钱的白玉露酒上了刘家的门。 项英雄看着那瓶酒心疼地咕哝:“就他那个德性,这酒给他喝真是白瞎了。” 这白玉露酒被售货员吹得天花乱坠,配方里又是花露,又是中药的。既能解除疲劳又能强身健体,反正送礼选它就对了。 结果,越听售货员吹嘘,项英雄越不舍得给老刘送这份礼。 宋恂好笑道:“这酒就是咱们的敲门砖!咱俩一个瑶水支公司的现任主任,一个瑶水生产队的大队长,如果空手上门,老刘没准儿会误以为咱们是去找他算账的,不敢开门。” “你可真能想。”项英雄觉得他想多了。 不过,事实证明,宋恂的猜测还是很有谱的。 突然在家门口见到宋恂和项英雄,刘主任确实是下意识就想关门。 他刚回省城,这两人就找到家里来了,能有什么好事?说不得是瑶水那边出什么大事了…… 宋恂把带的“厚礼”往前一递,“刘主任,好久不见,我们来省城出差,特意过来看看你。” 接过这瓶“送礼佳品”,刘主任稍稍放了心。 既然还能送礼,应该不是来找茬的…… 刘主任赶忙侧身将人让了进来。 他住的是单位的筒子楼,只有一个房间,两张床并排摆放在墙边,中间用一条布帘子隔着。 把唯二的板凳让给他们坐,刘主任和爱人并排坐到了床沿上。 他不好意思道:“城里的住宿条件就这样,没法跟农村的大院子比。” 他不提农村还好,一提农村,宋恂便顺势说:“条件再不好,也是你主动要求回来的。你老兄一走,真是把我坑惨了!如今公社跳过红梅嫂子,直接让我接替了你的位置!” 刘主任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与继任烂摊子的人相对而坐,还是有些尴尬的。 他爱人借着给客人倒水的工夫,打岔问:“你们来省城是做什么的?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宋恂道过谢,说明来意:“我是来船厂给公司买船的。项队长是来问组建女子船队的事。” 提起那个“妇女三八号”船队,刘主任便大摇其头。 “我当时听到这个计划时就想到了,除非有渔轮,否则这种船队顶多卖个噱头,不太可能成功。”他在技校教过书,眼界还是有的。 宋恂附和道:“如果非要组建女子船队,确实是组建机械化程度更高的渔轮队更合适,只不过,我们没找到能为他们提供培训的合适单位。” 然后,他就与项队长一起,期待地看向刘主任。 刘主任:“……” “你们来找我,不会是想让她们来技校吧?”刘主任将事情前后一联想,就猜到他们的来意,“这可不行!我们学校虽然看着不起眼,但其实是中专。跟工农兵大学生一样,是需要推荐上学的。而且学制三年,并没有短期培训班。” 提起推荐这事,项英雄就有些犯怵,队里那么多女娃都想参加那个三八号船队。 如果是推荐上学的话,每个队最多只有一两个名额。 他虽是大队长,但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地给自己人走后门。 对刘主任的话有些怀疑,宋恂凝眉回想了一下说:“我在船厂的时候,隐约听说过,省渔在前几年招收过一批女学员,是打算培养成技术型船员的。难道不是在你们学校培训的?” “那不可能!”刘主任摆手,“技校确实有女学员,但绝不可能培养成船员!” 刘主任的爱人也是技校的,帮着他证明了这一点。 “船上的工作辛苦,我们学校的培训重点在航海机修方面。学校里,甭说女学生了,连女老师都少。” 宋恂与项队长面面相觑,这是拜错码头了? “不过,这两年省渔确实招收过一些女同志,”刘主任的爱人继续道,“不是送到我们技校培训的,而是跟市里的海事学院合作的,男女一起上课,听说筛选条件还挺严格。” 项英雄忙问:“他们是培养女船员的不?有什么条件?” “是女船员,具体条件不清楚。要不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 项英雄嘴上答应的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 如果将选拔的门槛定高一些,他家项小鸿也就不用惦记着上船了。 两人在刘家打听到了想知道的消息,简单寒暄一会儿,就起身与主人告辞。 临出门前,刘主任还关心了一下宋恂来船厂买船的事情。 “我这两年一直想买船,一直买不成,没想到你才刚上任几天就干成了!” 宋恂回答得比较谨慎:“具体付款方式还没有定下来,如果能分期付款还好,万一不成,还得指望着农村信用合作社的贷款。” “你们从信用社贷出来款子了?”刘主任一脸诧异,“不可能吧?我当初也打过贷款的主意,特意去公社和县里问过,他们不给咱们这种企业贷款。” 宋恂找出一个现成的例子:“隔壁有个生产队的面粉厂就是靠贷款建起来的。” “嗐,咱们是省渔的支公司,跟人家农村的社办企业是两码事,信用合作社的贷款是针对农业农民的,怎么可能带给咱们?” 宋恂:“!!!” 他与贾红梅是分头行动的,贾红梅那边的贷款消息还没下来,他就跑来省城了。 所以还真拿不准刘主任说的话是真是假。 刘主任瞅了眼项英雄,表情复杂道:“关于这件事,你可以给公社的尹主任打电话咨询,她是知道我去跑过贷款的。我当主任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为公司筹划过的,可惜拦路虎太多了,让人缩手缩脚。” 宋恂隐隐觉得,他说的这事,八成是真的。 现在唯一能期待的就是,船厂那边能同意自己分期付款的提议。 * 然而,宋恂很快就对“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有了深切的体会。 文娟给他带来了船厂的答复,五对船的船款必须一次性付清。 否则这批船将会卖给省渔的另一个支公司。 对方已经有意向全款购入了,打着与他相同的主意。 当二道贩子。 不过,人家比瑶水有钱。 文娟为难地说:“宋工,你们如果还想要那批船,就得尽快给厂里答复,我这边拖不了多久。同等条件下,咱们船厂肯定是照顾你这个自己人的。” 突如其来的两个变数,让宋恂立马忙碌了起来。 他将给苗玉兰看病的事,彻底托付给了大姨,就开始想办法寻找买船的资金。 农村的信用社不给贷款,城里的银行总可以试试吧? 次日一早,正准备出门去银行时,钱小六却匆匆跑来了家里。 钱小六用大盖帽扇着风,乐呵呵地向他邀功:“我刚下夜班就跑过来了,你之前提到的,想跟食品出口公司搭线的事,有眉目了!” “这么快?” “那当然了,我可是把它当成大事要事办的!回头你可得好好请我一顿!为了你的这个事,我这两天对着我媳妇,真是好话说了一箩筐!” “成,这次请你吃顿好的。叫上嫂子一起!”宋恂迫不及待地转入正题问,“你找谁帮的忙?” “我丈母娘!她认识省食品出口公司的军代表!” 宋恂面上不由露出喜色,说一句喜上眉梢也不为过! 这绝对是几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军代表实际上是公司的军管会主任。 很多企业都有军代表。船厂也有,在厂里的话语权很大。 想来出口公司的情况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钱小六补充:“不过,我丈母娘也说了,跟人家就是开会时候认识的,平时没什么交情,只能帮你牵个线搭个桥。你要是想着走后门什么的,她在人家那里恐怕没那么大面子。” “没问题!只要能帮我牵上线就行,剩下的事,我们公对公的谈。” 有个介绍人就已经达到了他的心理预期,更多的就甭想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宋恂也不去银行了,先把生产任务置换了再说。 完成一样是一样吧。 宋恂没让钱小六陪着一起去,将对方劝回去补觉后,按照约定的时间,独自去了省食品出口公司。 省食品出口公司在省城算是规模比较大的单位,所以占地面积也十分可观。 公司门口,不但来往人员很多,进出大门的汽车也是其他单位的数十倍不止。 收发室门口候着好几个人,都是与宋恂一样,做完登记以后,等着里面派人来接的。 站在宋恂旁边的是罐头食品加工厂的两个干部。 “去年在广交会上签的订单还没交付呢,今年居然又签了好几个新单! “出口创汇是大事,只要签了就得想办法完成。既然任务已经下来了,你找谁也没用。” “我又不是来推脱工作的,分厂已经在建了,我……” 宋恂听他们抱怨了一会儿,插空问了一句:“同志,去年广交会上的订单真的没完成?” “那可不,我们罐头厂为了完成这些供应,都快忙疯了。”虽然是抱怨的话,但语气却颇为骄傲。 宋恂恭维道:“看来你们厂的产品质量是很过硬的,不然也不会被选中做出口产品。” “那当然了,我们的午餐肉和好几种鱼罐头都是一等品。” “我听说现在鲜鱼供应是紧俏物资,供不应求,你们的鱼肉原料供应还跟得上吗?” “也是供不上的。尤其是夏天,渔业公司那边找借口,说是为了防止我们把海鲜放臭了,只肯隔天给供一次货。所以我们只好一三五加工猪肉的,二四六加工鱼肉的,交替着来。” “……”宋恂感叹,“那你们的生产条件还挺艰苦的。” “没办法,为了完成任务,真是什么办法都想出来了。” 宋恂与他们闲聊了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军装的通讯员走过来问,哪位是宋恂。 见他站出来,对方并没有过多寒暄,一面带着他进办公楼,一面叮嘱道:“盛主任马上要去外贸局开会,你最多只有半个钟头的时间。” 宋恂谢过了他的提醒,被领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盛主任正提着一只洒水壶,浇灌窗台上的两盆君子兰。 神色平静闲适,并没有宋恂想象中的急迫。 听到动静,一身军装的盛主任回头看过来,客气笑道:“你就是省渔的宋主任?” 宋恂上前握住他伸出来的手,也回过去一个笑:“准确地说,我是省渔在南湾县分公司瑶水支公司的革委会主任。” “哈哈,老徐说你是个搞研究的文化人,看来你为人确实比较严谨。”盛主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引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老徐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她说你想跟我们公司谈合作?”盛主任在半白的短发上捋了一把,靠进沙发椅背里问,“怎么个合作法?” 宋恂思量片刻才说:“我听说最近两年对出口的鱼罐头原料和冷冻水产的供应一直是不足的?很多去年的外贸订单还没有交付?” “是有这么回事。”盛主任点头承认,这件事在一定范围里不是什么秘密,“怎么?你有解决办法?” “现在城乡人民吃鱼难的呼声很高,省渔也是要保证国内的鲜鱼供应的。”宋恂对他笑道,“不过,我这边倒是有个能长期给出口公司供货的渠道,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盛主任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宋恂讲了瑶水支公司的原料鱼任务,以及当地船员拒绝钓鲨的现状。 “我们瑶水是整个南湾县距离砚北港最近的生产队,据我所知,出口公司的冰鲜水产冷冻库就设在砚北港。只要您同意,我们可以将捕回来的活鱼,在砚北港原船原码,交付到出口公司的水产冷冻库。” 见对方敲着手指不说话,宋恂继续道:“如果不是有鱼肝油原料鱼这么一桩事在,我是不会自找麻烦,跟您谈这种合作的。毕竟,现在是卖方市场,我们只要完成上级要求的任务就行,没有卖不出去的鱼。” 盛主任皱眉想了想问:“你们给联合加工厂每年提供多少鱼?” “不多,今年只有五千担。” “那你们这点产量,对我们公司目前的状况也是杯水车薪呐!” 盛主任从他们每年的任务量上就看出来了,省渔的这个瑶水支公司的规模应该是很小的。 这么点鲜鱼供应,还不够他们公司塞牙缝的。 实在不值得他为了这么点鲜鱼就去抢人家“联合加工厂”的供应。 不然,跟对方扯起皮来也是他们不占理。 宋恂的身体稍稍向他的方向倾斜,语带诱惑道:“您知道瑶水生产队有多少渔民吗?上千人!我们公司正打算扩大船队规模,从当地招收大批船员!” 盛主任提起一些兴趣。 如果他们的船队规模足够大,完成固定生产任务后,额外的产量应该是比较可观的。 “你们打算将船队扩大成多大规模的?” “这就要看贵公司能够提供多少艘渔船了!” 盛主任:“???” “我们瑶水支公司可以为出口公司专门组建一支捕捞船队,与贵公司签订长期的供货合同!为您原船原码供货,保证一等品鱼类的数量和质量!只不过,我们支公司暂时拿不出太多的资金购买渔船。所以,我有个提议!” 宋恂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由出口公司为我们提供渔船,我们瑶水公司则以每次水产供应的实际交易额,来抵扣购买渔船的钱,直到完全付清船款为止!只要您提供的渔船够多,我们就可以长年累月地为出口公司供货,解决贵公司冷冻水产出口短缺的问题了!” 第19章 第 19 章 听了宋恂的一番“高论”以后, 盛主任怔忡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个小宋主任可真敢想啊! 空手套白狼也不是这么套的吧? 你们公司啥也不出,出些渔民,就想要我们那么多的船? 想得也太美了! 盛主任被噎得, 无言以对。 心知这事不是那么好操作的, 人家如果能一口答应下来, 才是真的见鬼了。 宋恂对他笑道:“徐伯母可能跟您说过了, 我以前是船厂的工程师, 并不太懂公司里的这些业务。” 盛主任:“……” 快别谦虚了吧。 “在来见您之前,我也去船厂联系过。那边目前有一批从机帆船大队退役的军用渔船, 打包价只是新船的三成, 十分划算。”宋恂坦言道,“您许是已经看出来了,我们瑶水支公司的规模不大, 资金有限。所以我就打算跟船厂商量用鲜鱼换来这批船。” “这种事船厂能同意?”盛主任不信。 “我还没来得及去问他们的意见,就先来了您这里。不过,六七年前, 有渔业生产队跟船厂结过所谓的帮扶对子。他们用捕捞来的鲜鱼,跟船厂换过一艘渔轮。”宋恂想了想补充, “还有的生产队是跟汽车厂结对子的,换来了一辆卡车。” 他确实打算跟船厂提一提,用水产换船的建议。 船厂不让分期付款, 但未必会拒绝水产这样的紧俏货。 船厂职工们虽然从事的也是海洋相关的工作, 但该吃不到鱼还是吃不到鱼的。 厂领导兴许会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只不过,如果出口公司方面同意, 还是与出口公司合作更好。 毕竟船厂那边是一锤子买卖, 出口公司却是长期的。 盛主任是这两年才当上出口公司军代表的, 以前一直在部队工作,还真没听说过此类事情。 不过,这种事也确实挺有可能发生的,城乡人民吃鱼难的状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几年前就这样。 船厂和汽车厂都是大厂,职工多达上千人,如果领导层为了给职工们改善伙食,想办法用厂里的产品换些鲜鱼,也不是不能这样操作。 “你想要跟我们结对子?” “对啊!”宋恂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们瑶水支公司在农村的最基层,船员们从事的是最辛苦最危险的生产工作,与生产队的渔民们是一样的。省食品出口公司是大单位,如果与我们结成帮扶对子,不论从哪方面讲,都是很有意义的。” 宋恂虽然没说透,但想表达的意思也很清楚了。 如果出口公司方面想拿这件事做做文章,搞搞宣传,他们瑶水支公司也是愿意配合的。 盛主任对于结不结对子不怎么在意,他最看重的还是对方的产量。 这几年他们公司确实没少为了水产品短缺而发愁。 尤其是经历过风波后,不少工厂停产停摆,他们之前甚至还在为了交付两年前的订单而努力。 如果这个小公司,真能帮他们缓解水产品短缺的问题,倒也不是不能谈。 他们公司有钱,买几艘船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只不过…… “即便是买船,我们也只买大船、买渔轮,那种退役机帆船是不会考虑的!”盛主任大手一挥,说出了他的条件,“如果有渔轮,水产就可以在渔轮上冷冻加工。能最大程度地保证水产品达到一等品的要求。不过,你们如果不同意,我们也可以跟其他单位合作。” 这个宋主任算是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宋恂:“……” 他也很想买渔轮,关键是瑶水那边没人能驾驶啊! 这玩意不像大家用习惯的机帆船,弄回去就能上手,可以随时出海。 “瑶水目前并没有会驾驶渔轮的船员,除了省渔总公司,其他支公司基本都是用机帆船出海捕捞的。您哪怕是去跟别的支公司合作,也是一样。新组建的船队,必然要从船员的培训开始。” 宋恂心里其实也不太托底,生怕这事真的黄了,忙说:“我们瑶水其实还有一个优势。瑶水支公司的上一任主任,目前正在省渔技工学校工作。对于船员的培训,我们是有天然优势的……” 搜肠刮肚地跟盛主任讲了一大通瑶水的优势,这半小时里说的话,比他平时一天说的话还多。 不过,他也没能与盛主任交流太长时间,事情还没有具体结论,通讯员就推门进来了,提醒盛主任去外贸局开会的时间快到了。 盛主任摆手示意知道了,然后起身去办公桌旁,拿起话筒,打出去一通电话。 没多久,就跑进来一个头顶有些稀疏的中年人。 “主任,啥事找我?正应付罐头厂的人呢,你这通电话可算是让我脱离苦海了!” 盛主任给他们相互做了介绍。 这位是省食品出口公司的水产组肖组长。 “宋主任也是能帮你脱离苦海的。我还得出去开会,你帮我招待一下宋主任。把咱们公司的水产缺口跟他讲讲。” 盛主任与他交代完,又对宋恂说:“你的那个提议,我个人认为是可以操作的,但我们公司还需要上会讨论。到底能不能合作,具体怎么合作,还得由集体说了算。” 宋恂知道人家公司是有自己的办事流程的,但他的事也确实不能等了。再等下去,那批退役渔船就该被别的公司买走了。 他将情况说明,然后建议道:“即便要买渔轮,船厂也不是立马就能供货的,咱们还得考虑渔船的制造周期。等到真正交付使用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半年以后的事了。这期间的水产短缺问题,您难道就不管了?” 盛主任摇头笑道:“你这是还打着那几对机帆船的主意啊!” “这次买船,对我们公司是个难得的机会,出口公司如果能帮我们把这批船吃下来,那么这几艘船捕捞回来的水产,以后就专门给出口公司供货。” 盛主任摩挲着下巴没言语。 宋恂再接再厉道:“如果贵公司这边行不通,我就得想办法去船厂谈谈结对子的事了,虽然只是一锤子买卖,但那几条渔船才是能帮助我们公司完成生产任务的,我们得先可着要紧事办。” 已经听清楚事情内容的肖组长,站在了宋恂这边,跟他一起劝盛主任:“蚊子再小也是肉,水产供应是老大难问题,因为这事我成天被人堵在办公室里不敢出门!要不咱先跟小宋主任合作一回,只当是个试用阶段吧,如果合作愉快,再谈买渔轮的事也不迟。” 最主要的还是,需要立马供货,解了他的困局。 他是水产组的组长,只要瑶水那边能给他们持续供货就行,至于公司要花多少钱帮人家买船,那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反正公司有钱,买几条船不算什么。 这种送上门来的稳定供货渠道,花点钱就花点钱吧。 盛主任着急离开,只对宋恂保证:“这件事我会尽快上会讨论,最晚明天下午给你答复,不耽误你们跟船厂买船的事。” “那行,我留个电话给您,如果有了结果,您电话通知我。”宋恂没有强求,掏出口袋里的钢笔,将自家电话写给了对方。 瞟一眼那串电话号码,盛主任不由问:“你家里也是军区的?” 宋恂点头,但他没有跟人抖户口本的习惯,只说:“我算是从小在军区长大的,徐伯母的女婿是我发小。” 盛主任了然,老徐的女婿虽然是个公安,却是出身军区的。 “那行,都是自己人,你回去等消息吧,我们这边会尽快答复你。” 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办公室,让肖组长接着跟宋恂谈。 肖组长已经将宋恂他们公司看成板上钉钉的水产供应单位了。 将他带回三楼的水产组,就一点不拿宋恂当外人地,说起了出口公司对于水产品的收购要求。 “你们不要只拘泥于捕捞鱼类,像是对虾呀,海蜇呀,梭子蟹呀,反正但凡是海里的,只要捞上来,就没有浪费的,你们都可以送去砚北港那边!不过对于极难保鲜的螃蟹和离水即死的带鱼,需要格外小心,这两类产品,经常会被质检员检查出质量问题,容易变质。” 宋恂从包里掏出小笔记本,将他提到的要求,十分详尽地一一记录下来。 哪怕这次没有合作机会,了解一下人家出口水产的品质要求,对他们以后的工作也是有益的。 都是干这一行的,说不准哪天就有合作机会了。 * 为了等待出口公司那边的商议结果,宋恂回家以后就哪也不去了,没事就守在电话机旁边看书。 被弟弟宋恒笑称为家里的免费电话员。 电话铃一响,他就要接起来。 不过,盛主任没有食言,在第二天下午下班前,他的通讯员就拨通了宋家的电话,通报了公司的决定。 出口公司接受了宋恂结对子的提议,打算在这方面做一波文章。 他们要求瑶水支公司必须为出口公司组建一支不少于五对机帆船的船队,为出口公司专门供货。 而且对船队的每月供货量也提出了明确要求。 宋恂合计了一下,在渔汛旺季,交完出口公司的货以后,他们是可以用这批船完成自己的生产任务的。 不过,船厂的那批退役渔船里,他们公司只占两对,另外三对已经被他许给了两个生产队。 所以,除了两对退役渔船,出口公司还需要给他们另外购置至少三对新船。 至于购买渔轮的事,通讯员在电话里没提,想来出口公司方面也是不想一次性拿出那么一大笔钱购置渔轮的。 双方是第一次合作,还得再观望观望。 放下电话,宋恂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只要这件事办成了,鱼肝油原料鱼的问题自然也就跟着解决了。 他靠坐在沙发里,将事情从头到尾捋顺一遍。 事情虽然敲定了,但是会计和公章都不在身边,他不可能单独出面跟出口公司签下这么大的单,所以还得回去向公社和县里,甚至是省渔层层上报。 而且公司增加了这么多船,上级的生产任务也会相应的压下来。 不过,那些就是明年的事了,他只要能把今年剩下的几个月顺利熬过去,就算赢了。 想明白这些,宋恂提上包就往外走。 买渔船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他得跟项队长商量一下之后的细节问题。 而且,今天上午大姨带着项家三口,去找了那位老中医看诊。 想来这会儿应该已经有结果了。 宋恂跑去招待所的时候,项家三口人确实都在呢,只不过神色看起来不太好。 苗婶和项队长的眼眶都是通红的。 项小羽正低着头用草纸擤鼻涕,看不清面色,但是看那肩膀一抽一抽的样子,想来也是难过极了。 宋旭心里一咯噔。 这是一家三口抱头痛哭过了? 苗婶那个睡不着觉的毛病,难道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见到宋恂进门,项家人赶忙收起脸上的失态,苗玉兰笑着起身招呼:“小宋来啦,快过来坐,我们在供销社买了点豆糕,你也一起吃点吧。” 可是那个笑,看在宋恂眼里,就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他坐到椅子上,犹豫片刻还是小心开口问:“今天去看大夫的结果怎么样?” “挺好挺好,大夫说我这是郁证,七情不舒什么的,我们也没听懂。不过大夫给开了几副药,让我回去按时喝,配上那个什么……” 项小羽哑着嗓子提醒:“甘麦红枣汤。” “对,配着汤喝,再放松心情,慢慢就好了。不是啥大毛病,控制住以后变不成精神病。” 宋恂:“……” 看你们仨这样,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那你们这是怎么了?”他给两个年长的留面子,只问,“项小羽怎么还哭上了?” 提起这个,项小羽用手背抹干眼泪,红着眼眶和鼻头抬起头,额前的发丝也哭得乱糟糟的。 反正看着就很弱小可怜。 她又擤了擤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没什么,就是花妮和順姬这对姐妹,实在是太可怜了,想起她们的事,我就忍不住想哭……” 说着说着,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下来了。 一头雾水的宋恂:“……” 谁是花妮和順姬啊? “是电影里的两个闺女。”在眼睛上抹了抹,项英雄对宋恂解释,“上午看完了病,孟主任给了我们三张电影票,说是什么参考片。” 项小羽在擤鼻子的空档嘟哝:“内部参考片。” “说是内部参考片,叫《卖花姑娘》,是朝鲜那边的电影。”项英雄不好意思道,“孟主任说你苗婶这病,就是憋出来的毛病,看看其他人的苦,也就不觉得自己那点心事有啥了。我寻思着,既然是能治病的电影,那就去看看吧。谁承想,那俩闺女也太惨了!” 宋恂:“……” 那你们可是够真情实感的。 项小羽呜呜呜,“宋主任,你也去看看吧。她们姐妹真的特别可怜,順姬的眼睛都被地主婆烫瞎啦!那地主婆太坏了!” “……”宋恂只好应承着,“有空会去看的。” 既然苗婶的病没有大碍,宋恂也就放心了,拉过还在抹眼泪的项英雄,说了买渔船的事。 “我跟出口公司那边还没有签合同,他们肯定不会现在就帮我们付船款。”宋恂跟他商量,“你看能不能由队里先出了那两对船的钱,当作交给船厂的订金。” 项英雄极其干脆,没有二话,当场就答应下来:“没问题,我这就给公社打电话,让我们队里的贾支书和大队会计,带着钱到省城来!” 反正这个船钱是一定得交的,早交晚交一个样,又能趁机还一份宋恂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 队里的人要来,但宋恂却得赶紧返回公社了,他得跟上级汇报这边的情况。 虽然可以靠出口公司走上层路线来解决生产任务的置换问题,但是出于对上级领导的尊重,他必须提前赶回去跟尹主任他们解释清楚。 临行前一天,孟玉裁将儿子叫到房间里,单独交代了一番。 “我跟你爸的事情,你不用管,那个老东西就算真跟我离了,也得安顿好我们娘几个。”孟玉裁在儿子的肩头抚了抚,不放心道,“主要是你,在乡下那么远的地方,身边又一个亲人都没有,让我实在放心不下。” “怎么没有。吴科学还跟我住在一起呢,项队长家对我也还算照顾,你就甭担心了。” 说到项队长家,孟玉裁也点头:“他们两口子都是厚道人,听你大姨说,上午看病的时候,本来想让他们用她的内部医疗券的,看病买药不用花钱。不过人家没占这个便宜,还是照常付了钱。我准备了不少吃的用的,你自己留一些,给项队长他们家一些,你住在人家家里……” 宋恂耐心地听她絮絮地说了很久,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才会这样。 他忙工作的这几天,都是他妈带着宋悦招待的项家三人,吃喝玩乐,能想到的基本都照顾到了。 只盼着项家人也能投桃报李,回生产队以后,能对她儿子好点。 孟玉裁说完了这些家常,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我这些天从老东西的那些关系里,扒拉来扒拉去,挑中了一个距离你们生产队最近的。”孟玉裁细细地交代道,“这个人前几年给那老东西开过车,后来为了媳妇,转业回乡了。现在是南湾县公安局派驻到你们团结公社的公安特派员。” “能找出这么个人,你没少费心思吧?” 他妈得扒拉多少关系,才能准确地挑出这么一个人啊? “那当然了!花了好几天,才打听到呢!以前我也是傻,跟着那老东西发扬风格,怕他生气,什么关系也没帮你们走过。”孟玉裁冷哼一声,“这回都要离婚了,我才不管他有啥风格!既然有这层关系在,就得赶紧给你用上,再不用就过期作废了!” 宋恂笑了笑,将信封塞进口袋,“行,有需要我会找他的。” “我还不知道你!跟那老东西一个德性!等你去主动跟人家联系,得等到猴年马月!”孟玉裁得意道,“我昨天已经给小孙打过电话了,人家是个痛快人,只说让你随时去找他喝酒。” 宋恂:“……” 孟团长厉害了。 你从军区给人家往公社打电话,人家能不痛快吗? 就这么着,宋恂处理完在省城的事务,带着大包小裹和老母亲的殷殷叮嘱,踏上了返程的归途。 与他同行的只有苗婶和项小羽母女。 项队长被独自留在省城,等待大队书记和会计,去船厂交定金。 火车上,见识了省城繁华的项小羽,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景物,还有些恋恋不舍。 但是她心里又很清楚,她是不属于这里的,她终归还得回归到平静的渔村生活中去。 可是,有些心思,一旦动了,便不是那么容易能压得下去的。 就比如,她心里已经很明确地知道,自己不想一辈子在渔村的补网队里补网了…… 瞟一眼专注看书的宋恂,项小羽踟蹰片刻,还是小声开口。 “宋主任,听我爹说,你已经帮我姐想到组建‘妇女三八号’的办法了?” 宋恂盯着书页,随口说:“暂时还没有,只是有个大致的方向。是否可行,还得等刘主任的通知。我们请他帮忙去打听女船员培训班的招生条件了。” “宋主任,你可真聪明!”项小羽想请宋恂帮自己出个主意,就拼命给人家戴高帽,“你能给我姐想出那么好的主意,能不能帮我也想一个?” “想什么?”宋恂疑惑抬头。 “就是工作的事啊!” “你不是在补网队有工作吗?” 她是队长的闺女,在生产队里,哪怕其他人都没工作,也不会少了她的。 项小羽也知道自己提的这个要求有些人心不足了。 在补网队补网,真的是队里难得清闲的工作了,甚至以后还可能变成机械化织网,她们这些队员就更轻松了。 可是,她就想让生活能有些奔头精彩一点。宁肯苦点累点,也不乐意过那种一眼能望得到头的日子。 若不是她晕船晕得厉害,她其实也很想去女子船队里工作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含糊讲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这番话听得一旁的苗玉兰都不禁张大了嘴,这死丫头咋这么不知道知足呢? 宋恂倒是可以理解她的想法。 小姑娘嘛,见识了城市的繁华以后,要是能一点不动心,心甘情愿地过回简单的渔村生活,才会让他觉得奇怪。 “你想做什么工作?” 项小羽犯愁,她要是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工作,还用麻烦宋恂帮忙想办法嘛? 见她答不上来,宋恂又问:“那你有什么特长吗?就是相比于其他人,你觉得自己有哪方面的优势?” 说起项小羽的优势,那得分跟谁比。 如果跟村里的普通姑娘比,她的优势还挺明显的。 有个当队长的爹就不说了,还是村里少有的上过初中的姑娘,人也长得漂亮。 项小羽把这些吧啦吧啦说了,忧愁道:“有什么工作是要求长得漂亮才行的呢?我也就这点优势了……” 宋恂&苗玉兰:“::::::” 宋恂将书合上,认真打量她片刻。 虽然那话听起来有点厚脸皮,但说实话,除了皮肤被海风吹得没有城里姑娘白,项小羽确实是个漂亮姑娘。 不然,也不会被他朋友和老娘误会,他们之间有其他关系。 “你既然已经上初中了,怎么不继续将高中读完?成绩不好?” 项小羽赶紧澄清:“我上学的时候成绩很不错的,不说前三名吧,前五名是没问题的。” “对,我家两个闺女的成绩都很好。”苗玉兰也证实,“小羽从小就可会编故事了,参加过好几次作文比赛,都得奖了。我家堂屋里,贴的一半奖状,都是小羽参加作文比赛得的。还在县里面的一个什么报纸上,发表过一篇歌颂祖国的作文。”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继续读书了?” 写作也可以算是一项特长了。 “哎,这不是上山下乡嘛。我本就是农村户口,无论是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都是要返回队里劳动的。那就没必要再花家里的钱上学了。” 以前高中毕业还能分配到公社或者县里工作,现在他们这些农村户口的,都得回家务农。 宋恂点头表示理解,琢磨了一会儿,说:“其实,你还有一个优势。” “?” “你普通话说得还不错。” 项小羽很有自知之明地说:“还可以吧。但是跟你们这样的城里人比,还是有些口音的,上次我跟小悦一起去报幕,我自己就能感觉到。” “但是,会说普通话这一点,在南湾是个很大的优势!你要是能认真练习说好普通话,将优势发挥到极致,以后未必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 “这个倒是可以,多练练没什么,可是练好了以后,能干什么呀?我们队里没有要求说普通话的工作,也用不着我去给演出报幕。公社和县里倒是有广播站的播音员,但人家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不可能给我腾地方。” 项小羽其实很喜欢做这类工作,但是她没有机会。 宋恂的手指在书页上敲了敲,思忖着说:“生产队里为了建设机械化养猪场,马上就要通电了。” 项家母女一齐看向他:“所以呢?” “我们公司的业务也马上就要多起来了。我想借着这次通电的机会,给我们公司拉一条电话线,安装一台联系业务的电话。到时候,可能会招聘一名电话员。” 第20章 第 20 章 听过宋恂的话, 项小羽首先想到的不是她能否当上这个电话员,而是在脑子里反复循环播放着一句话——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这是自五十年代起, 在城市和农村都非常流行的一句口头禅, 经久不衰。 通电、装电话, 对于任何一个生产队来说, 都是天大的喜事! 目前, 整个团结公社, 甭说装电话了,连通电的生产队都没有。 而他们瑶水村生产队, 不但能借着机械化养猪场的东风,让供电所率先给队里拉电线, 如今居然连电话也可以装上啦! 虽然是渔业公司的电话, 但好歹是在他们生产队的地界上,四舍五入也是他们生产队的电话了! 项小羽兴奋地问:“宋主任, 你们公司真的要安电话啦?” “真的。不过,还不清楚申请安装电话的流程, 回头还得去公社打听打听。” “那你们公司就是全公社第四个拥有电话的单位了!” “之前全公社只有三部电话?” “对啊, ”项小羽掰着指头数,“公社大院一部,邮电所营业室一部,省渔的渔业基地一部, 只有这三部。” 宋恂寻思, 如果全公社只有三部电话, 那他们想要拉电话线这事, 可能需要从县里着手。 想到他说要招聘电话员的事, 项小羽有些不解地问:“宋主任, 这个电话肯定是要安装到你们大瓦房里的,到时候你们单位的人自己接打电话就行,干嘛还要额外招聘一个人呀?” 好像真的有很多业务似的。 苗玉兰也担忧地看过去,生怕他是因为自家丫头提了换工作的事,才顾及着面子,给她特设一个岗位。 虽然这么想有些自作多情吧,但两家人在省城相处了好几天,彼此间那点陌生和隔阂已经很淡了。 这会儿正是双方关系最好的时候,保不齐小宋会因为给她家面子,特设一个电话员。 宋恂没有解释得特别详细,只问:“前天项队长去邮电局给公社打电话,让人帮忙通知贾支书和张会计的事,你们知道吧?” “知道。” “那你们知道,他打通这个电话,用了多长时间吗?” 项家母女摇头,她们连电话都没有摸过,哪知道要打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 “啊……”居然要这么久? 宋恂给他们详细讲解了拨打电话的流程。 项英雄要拨打的是省内长途电话。他需要先挂号,然后由话务员报给省台,省台报给市台,市台报给县台,县台再报给公社邮电所,邮电所报给公社大院,大院里的人接通电话后,替他去生产队喊人。 这个过程一环连着一环,只要有任何一个环节是无人响应的,那么这通电话就打不通。 一通长途电话,幸运的十几分钟就能接通。不过,若是赶上白天的业务高峰期,那就有得等了,往往需要等上两三个小时,反复拨打数次才能打通。 “我们单位眼瞅着就要忙起来了,谁有时间天天跟电话较劲?” 项家母女恍然,这个电话员其实不怎么好当,急性子的人干不了。 “宋主任,我是有耐心等电话的,但你真觉得我能当这个电话员?” 宋恂点头表示了肯定。 这姑娘的声音与邮电所里的那些话务员是有些相似的。 声音甜,语气轻快。 兴许是性格使然,她说话时,尤其是说土话时,尾音偶尔会轻微上挑一下,就显得比旁人清脆活泼许多。 初中学历,声音悦耳,能熟练使用普通话和南湾话,有耐心。 这样的人,来他们公司当一个电话员是符合条件的。 不过,宋恂还是把话说在前头,“这个电话员的工作,未必就比你在补网队补网更有前途。但你现在还年轻,接打电话的工作也相对清闲,你可以借着空闲的时间给自己充充电。如果以后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也能以此为跳板,争取更好的发展。” 项小羽确实对这个工作挺动心的,这可比补网有趣多了! 她还从没拨打过电话呢,更别提用它工作了。 在宋恂眼里很枯燥的工作,对她来说却充满了新鲜感。 可以在电话里与许多人说话聊天的工作,真是太适合她了! “宋主任,进你们单位上班是不是得考试啊?” 宋恂点头:“当然。你怕自己考不上?” 公司里要招聘新人的事瞒不住,与其遮遮掩掩地将她招进来,还不如大方地发布招聘通知,让符合条件的报名者公平竞争。 项小羽对自己向来迷之自信,理所当然道:“我肯定能考上!” 她已经提前得到招聘的消息了,比其他人都快了一步。 回去以后她可以去公社的邮电所学习学习,看看人家的话务员是怎么工作的。 * 下了火车以后,宋恂只与项家母女结伴走到公社就分开了。 他得去公社的渔业基地,跟领导汇报工作。 渔业基地的主任办公室门口。 甫一看到宋恂的身影,通讯员小周便起身笑道:“宋主任,听说你去省城跑业务去了?看你气色挺红润,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宋恂心情不错,也回道:“借你吉言了,这次还真有好消息要跟领导汇报,尹主任在家吗?” 听说有好消息,周干事脸上的笑意更盛,“在呢,尹主任前几天就叮嘱我了。要是你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请进!” 说着就帮宋恂敲开门,请他进去。 尹琼华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与他碰面后甚至来不及寒暄,便心急地问:“刚听你说有好消息,到底怎么回事?赶快跟我说说!” 这事也不怪尹琼华着急,她前天去县里的分公司开年中总结会。 可是,数来数去他们团结公社这边的生产情况都是全县倒数的。 若不是手底下还有一个金海支公司比较争气,他们公社非得垫底不可。 不过,如果瑶水那边仍是这样半死不活地拖下去,他们距离垫底也不远了。 宋恂事无巨细地讲了在省城联系几个单位的经过,也说了其中几次三番遭遇的困难。 沉默地听他讲完,尹琼华也不禁在心里赞一声厉害。 省食品出口公司是省里有名的大企业,全省的出口食品,都要由出口公司统一运作。 用老百姓的话说,这公司肥得流油。 哪怕她在省渔工作的时候,也是搭不上出口公司这种单位的。 而且找出口公司合作这个思路,在她看来十分天马行空,如果不是宋恂主动提起,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去走出口这条路子。 甭说给出口公司供货了,只要能把鱼肝油的业务置换出去,他们就阿弥陀佛了。 “把联合加工厂的任务置换成出口公司的,确实会影响省渔今年的计划。”尹琼华很有领导担当地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主动跟省渔那边协商的。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尽快去省城签合同,把那支船队组建起来。” 有了船,万事好商量。 她凝眉思量一会儿,补充:“出口公司不是说船队得有至少五对机帆船嘛!咱们的步子完全可以迈得更大一点,只要他们肯出钱,甭说是五对,就是十五对,咱们也吃得下!” 逮到这么一个有钱的大财主,得可着劲儿地薅羊毛呀! “主任,跟出口公司合作的这个机会十分难得,人家刚开始是希望咱们能买渔轮的,可惜队里没有会驾驶渔轮的船员,我没敢答应,所以才口头约定了买五对机帆船。” 尹琼华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宋恂的潜台词她明白,他们没有会驾驶渔轮的船员,要么从外面招聘船员,要么就得对本地船员进行培训。 从外面招人不是不行,但是能驾驶渔轮的船员都是从各单位内部培养起来的,而且多数是省渔等大单位的船员,除非他们提供的条件比城里优越,否则谁会主动来他们这个小地方工作? 对本地船员进行培训才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选择。 可是,去哪里培训? “你觉得让出口公司为咱们出钱买渔轮的可能性大吗?”尹琼华停下来问。 宋恂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们公司的军代表是个很有魄力的军人,根本就看不上机帆船,最开始说的就是买渔轮。咱们如果能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来,买渔轮的事不是不能谈的。” 见她又沉默地走来走去,宋恂也不催促,安静地等待她的答复。 隔了几分钟,尹琼华才下定决心道:“你过几天去省城签合同的时候,可以跟他们争取一下买渔轮的事。就说咱们这边马上就会对船员进行培训,等到渔轮出厂交付时,一定会有配套的船员。” 宋恂故作为难地问:“那船员培训的事,咱们怎么解决啊?” “这件事由我出面去跟省渔联系!省城那边每年都有船长船员的培训选拔,我这就跟省渔那边商量一下,让咱们的船员蹭着他们的课程,学一学他们的技术。哪怕交一些培训费用也是可以的!” 尹琼华虽然是被省渔发配来南湾的,但她跟单位的老关系还有联系,为了公事去走走关系,其实也没什么。 想起以前的老关系,尹琼华又不禁嘀咕道,“刘建安以前就是技工学校的,回头我找他联系联系,让他也帮着想个办法。总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宋恂:“……” 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 从公社回到生产队,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不过,他去大瓦房的时候,大家还没走,都在等着他呢。 贾支书在昨天晚上刚在队里开了全体社员大会,通报了可以用新船三成的价钱购买四艘退役机帆船的消息。 因为要动用大笔集体财产,队里让每家每户出一个代表举手表决,是否同意购买这批船。 结果就是,全队三百多户人家,除了两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五保户,全票通过! 贾支书也说了,这船是宋恂回船厂找关系才能买到的。 既然连他们生产队都能买两对机帆船呢,那渔业公司肯定也不会空手而归。 自打下午听到项家母女回来的风声,大家就不约而同地在办公室里等着听宋恂带回来的好消息了。 因此,宋恂刚进院门,一群人就呼呼啦啦迎了出来。 见他脸上带笑,贾红梅干脆连结果都不用问了,回身就吩咐项爱国。 “爱国,赶紧的,把提前准备好的鞭炮点起来,咱们庆贺一下!” 鞭炮顶多有两百响,十几秒就放完了,不过气氛被烘托得很到位,人人脸上喜气洋洋的。 宋恂笑:“船还没回来呢,你们急什么?” “今天先预热一下,等到船回来了,不用咱们张罗,项队长就能带着村里的老少爷们张罗起来了。”项爱国自豪地竖起一个大拇指,“我们村的新船下水仪式,在十里八乡都是这个!” 想到项队长以前的职业,宋恂信了。 碍于大家脸上的期待实在过于明显,宋恂没有拖沓,直接宣布了这次去省城买船的结果。 “省食品出口公司将与咱们瑶水支公司结成帮扶对子,为咱们支援两对退役渔船和至少三对新船,船款以瑶水支公司每次捕捞交付的水产抵扣。” 院子里只短暂的安静一瞬,就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六个人愣是弄出了十六个人的气势。 严秋实甚至还在原地狠狠地跺了跺脚。 公司里原本只有三对渔船,即便知道宋恂去省城有所收获,但大家只以为他利用跟船厂的关系,租用或低价购买了一两对退役渔船。 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手笔地一次性购入五对船! 这些船的加入,立马能让他们的船队规模扩大将近两倍! 吴科学跑过来攀上宋恂的肩膀,用力地拍了拍,这回他的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了。有了船就能完成任务,这个公司还能干下去! “我去信用社跑贷款,被人拒绝了,还想着没带出款子来,怎么跟你交代呢!这几天把我愁的呀!”贾红梅使劲鼓了鼓掌,“这回我总算放心了!” 在省城的时候,宋恂就已经暗自兴奋过了,这会儿的情绪相对比较平静,留给大家一些时间消化这个好消息。不过,眼瞅着天色渐晚了,宋恂抬手压了压。 “多了五对船确实是好事,但五对船的船款不是小数目。原本咱们只是完不成生产任务,而等到正式跟出口公司签了合同以后,就是负债经营了。大家也要心里有数。” 几人从买船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确实,这么多的钱,他们公司得至少白干两年才能还清船款。 “没事!”贾红梅很有默契地配合宋恂,“大不了大家辛苦干两年!把这两年熬过去了,船就是咱们的!能给出口公司供货,那是连金海支公司也捞不到的好事!海货出口,这是多光荣的事呀!” 严秋实也说:“对!辛苦点不怕,就怕没事做!宋主任,你放心吧,既然你已经把路子给大家趟开了,我们肯定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干!” 有了他们打头,剩下的几人,包括一直别别扭扭的杜三泰,都接连表了态。 “行,”宋恂看了眼手表,“时间紧任务重,我先把最近的工作任务安排下去,大家抓紧时间干。我明天就跟红梅嫂子去省城签合同!” 贾红梅惊喜地问:“我也能去省城吗?” 她最远只去过县里,别说省城了,连他们市里都没去过呢! “你是会计,当然得跟着去。” 贾红梅再开口时的嗓音都有些紧,忙问:“明天就去是不是太快了,你先休息两天在去吧?” 这么连轴转哪能受得了。 而且,头一回去省城,她怎么着也得准备准备呀! 冷不丁听说,明天就出发,她还有些懵呢! 宋恂摆手:“赶紧去签了合同,我才能放心。这个思路一打开,出口公司方面可以选择的合作对象就多了。迟则生变,等到其他人琢磨过味儿来,保不齐会有其他单位与咱们竞争。” 这件事已经在出口公司上会讨论过了,不是什么秘密。 省城大公司里的那些领导,关系网复杂,像宋恂这样能托关系找上门的不在少数。 这会儿肯定已经有人得到消息,开始动心思了。 大家被他说得紧张起来,杜三泰建议道:“要不你俩别坐火车了,到省城得跑二三十个钟头。不如从砚北港出发,坐摆渡轮船去省城,朝发夕至。” 贾红梅也附和:“对对对,坐船比坐火车快,咱们明天早上就出发!让我家那个开船送咱们去摆渡码头,十几分钟就能到!” “有去省城的夜船吗?”宋恂问。 坐轮船虽然速度快,但是乘坐朝发夕至的船意义不大。 晚上到省城的时候,人家公司都下班了,他们还是得等到第二天才能见到人。 “晚上九点半有最后一趟摆渡船。” 宋恂与贾红梅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今晚就出发!” 这会儿是下午五点,宋恂让她先去准备出差要用的东西,然后对剩下的人交代了工作任务。 “以每艘船上需要八个船员计算,我们公司还有至少八十个船员的缺口。”宋恂看向杜三泰,“老杜,你现在负责船员事务了。先提前拟定一个招工启示,要求和待遇都写明白。合同签好以后,咱们就立即招兵买马。” 杜三泰管了几天船员,没当上主任的愤懑不平已经消散了不少,这会儿听说又要招收八十个船员,更是顾不上先前那口气了,赶紧点头答应。 在队里招船员可是个肥差。 不想宋恂却突然说:“这次的工作量比较大,八十人不是小数目。小严,你以前就是干这个的,业务都做熟了,暂时把手里的工作放一放,先帮老杜分担分担。我跟红梅嫂子不在家这几天,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们商量着办。” 杜三泰:“……” 严秋实虽然不乐意干这个,但非常时期还是以大局为重,问起了对船员的要求。 “按照以前的招工条件执行就行。不过,给机帆船招船员不是关键,关键是通过这次招聘,要为渔轮的船员选拔储备人才。”宋恂对他们透露了,有可能购置渔轮的事情,“尹主任已经答应了会帮忙去省渔找门路,培训船员。所以,我们这次招聘的船员,在保证打渔经验和能力的同时,要兼顾学历。对高小以上学历水平的船员,可以放宽年龄和性别要求。” 杜三泰瞪眼:“放宽性别要求是什么意思?让女人上船?” “现在没时间解释,等我从省城回来后再说。” 交代完招聘船员的事,宋恂又叫来通讯员项爱国,“爱国,你明天去公社的邮电所跑一趟,问问他们,咱们公司想扯一条电话线,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众人被他一会儿一个主意,弄得晕头转向。 八十个船员的事还没解决呢,咋又要扯电话线了? 电话线是能随便扯的吗? 项爱国为难道:“主任,你可能不清楚咱们这边的情况,可不是什么单位都能安装电话的!公社里只有……” “我知道,公社里只有三部电话,但咱们这是业务需要,必须有电话。” 大家当然都想让单位里装上电话,但是客观事实也得跟宋恂说清楚。 杜三泰给他泼一盆冷水:“不是什么单位都能扯电话线的。现在农村的电话所有制分两种,县里的是地方国营的,公社以下是集体所有的。集体所有就得听集体的,公社大院那边不能同意。” “你怎么知道公社不同意?”吴科学斜眼瞅他。 “嘁,我小姨子在公社卫生院工作,他们卫生院也想扯跟电话线,要是有什么紧急病患,可以往县医院打电话寻求支援。不过,公社大院没同意。” 宋恂不禁问:“给医院配个电话是应该的,公社为什么不同意?” “公社大院那边的答复是,病情紧急的患者,自己就知道去县医院了,没人往卫生院送。来了卫生院的,都是情况不紧急的。万一真有特别急的,打了电话也来不及。” 众人:“……” 好像有点道理。 宋恂还有要紧事,没时间跟他们胡扯,对项爱国交代道:“你不用管别的单位怎么样,先去公社打听了情况再说。” “万一他们不同意呢?” “那你就告诉他们,这个电话是要联系出口水产业务的,出口订单关系到我们的国际形象。你问问他,耽误了正事,他能负得起这个责任不?” 项爱国:“……” 你这虎皮大旗地一通扯,谁敢说能负得起责任啊? * 安排好公司里的事,宋恂与红梅嫂子约定好集合时间,就匆匆往项家院子跑。 苗玉兰回家以后也不闲着,正在院子里洗这几天攒下来的脏衣服。 项小羽则拿着从省城带回来的糕点,逗着小侄儿说话。 见他着急忙慌地跑来自家院子,苗玉兰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站起来,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就问:“出什么事了?把你急成这样?” 宋恂跟她说了自己马上返回省城的事,不等她再说什么,就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进她手里。 “苗婶,给我带点您自己做的海鲜零食。” 苗玉兰把钱推回去,佯怒道:“那些东西又不值钱,你想吃随时过来拿,给什么钱!” “嗐,不是我想吃!”宋恂解释,“我想把咱们这边的特产拿一些样品带去出口公司。我觉得您做的几样零食都挺好吃的,我家里人吃过以后,也都赞不绝口。所以,就想给出口公司的负责人看看,咱们这里的东西有没有出口价值。” 那个罐头食品加工厂生产的鱼罐头,他特意买来尝了尝,味道也就那样。 他私心里觉得没有瑶水村这些妇女们做的小零食好吃。 听说他喜欢自己的手艺,苗玉兰挺高兴,但要拿自己做的东西出口卖给外国人,她却没什么自信。 “我做这些就是给家里孩子吃的,这东西出口不是惹人笑话嘛?不行不行!” 项小羽不理会母亲的推脱,跑进屋把自家装零食的大筐搬了出来。 “要是真能被选上,这是多光荣的事啊!”项小羽劝道,“咱们把自认为最好的选出来,让宋主任带去省城,选得上选不上,那得由人家说了算。你怎么自己先打起退堂鼓了呢!” 宋恂笑道:“就是这个理,我也只是顺带着问问。能不能行,得看人家的。反正也是往省城跑一趟,空着手去,总感觉吃亏了。” “对对对,宋主任,你这次多带点东西过去。人家要是不收也没事,你就把这些当成礼品送给人家。反正也不值钱,就不用往回带了。”项小羽叉着腰琢磨一会儿问,“我自己酿制的海鲜酱油行不行?” “行,但凡咱们这里有的,你都给我带一些,但是包装要严实,不要潵得到处都是。广撒网,让他们去选。如果带去的东西多,兴许会被他们看中一两样。” “哎!那我再到一婶家问问去,她做的蟹酱最好了!”项小羽从他手里抽出一块钱,晃了晃说,“我跟她买点去。” 被项小羽这么一带动,附近几家的妇女们,都活跃了起来,捧着自家的笸箩往项家院子聚集。 像是进行厨艺比拼一般,纷纷展示着自己的手艺。 烤鱼片墨鱼仔紫菜海带这些都是基本操作,蟹酱、蟹米、醉蟹,也是寻常,有个大婶捧了一个陶罐子过来,一打开盖子就飘出阵阵辛辣香气,捞出来的鱼肉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品种了,通身裹着一层红油。 被那辣味刺激得,宋恂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我这个红鱼的做法,可是祖传秘方,我家那口子,就着一条鱼,能吃下六个窝头!” 众人心想,你这个红鱼,有点费粮食啊。 宋恂像是供销社下乡收购土特产的小干部似的,在项家院子里支了张桌子。 又请吴科学帮忙去代销点买了一沓牛皮纸。 问清楚这是谁家的东西,就用牛皮纸将东西包起来,在正面写下一个编号和妇女们的姓名。 再将对应的编号写在纸条上,发给人家。以便“参赛作品”被出口公司选中后,可以找到源头。 于是,当贾红梅在码头等到宋恂时,就见他肩上背着一个大背包,左手提着两个尿素袋子,右手拎着一串叮呤咣啷的小陶罐。 身后还簇拥着几十个婶子大娘,十几个大姑娘小媳妇…… “你们这是干嘛呀?”贾红梅哭笑不得地问。 除了前两年欢送被部队选去参军的两个男娃,她已经好久没在村里见识过这种阵仗了! “哈哈哈,我们来送送小宋主任!”妇女们嘻嘻哈哈的纷纷回话。 自己的手艺有可能被省城的大公司看中,大家心里都挺美的。 宋恂与红梅嫂子说了自己的打算,将那一串陶罐递给她,“你帮我拎着这个,千万别打碎了!里面有几样东西,我还挺看好的。” 贾红梅提着那串罐子无语道:“这么多东西,你让人家怎么选啊?这得有上百种了吧?”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想想,选。哪怕是顾及咱们的面子,也会选中一两样吧!这些东西里,只要有一样能被选中,咱们就没白忙!” 第21章 第 21 章 乘坐渡轮确实比火车要快上许多, 但是后遗症也很大。 次日一早,宋恂背着东西走下舷梯的时候,脚下还在发飘。贾红梅更是恍惚, 差点将宋恂宝贝得不得了的那一串瓶瓶罐罐撞碎了。 吓得宋恂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给我吧, 这些东西值四块三毛钱呢。” 提起这四块三毛, 贾红梅的火气就噌噌地往上蹿。 为了让这些土特产也能有个安全的容身之处,宋恂居然特意花了四块三毛钱给这些东西也买了一张船票! 那几个罐子本身都不值四块三好吧! 两人下了船以后啥也没干,先就近找了一个邮电局, 给出口公司盛主任的通讯员拨了一通电话。 约定好十点见面, 宋恂便带着贾红梅在附近的一家国营饭店吃早饭。 一人一碗素面, 两个大肉包子吃下去, 总算扫去了浑身的疲乏。 见他吃饭的空档, 还要留意那些罐子别被来往的食客磕碰到, 贾红梅憋了一晚上的话,真是再也憋不住了。 “你给队里的土特产找销路是好事, 但这事不能这么办呐!” “怎么了?”宋恂将罐子们一个挨着一个在饭桌上码放整齐,疑惑回头。 “我虽然没来过省城吧,但人家省城大单位的人什么没见过, 这些土特产未必入得了人家的眼。你要是悄悄地带些样品去试试也就算了,可是, 看昨天那个阵仗,大家就差敲锣打鼓地欢送了!这要是空手而归了,你很可能是要受埋怨的!” 宋恂本也是打算悄悄地办的,最开始没想带那么多。 但是,这事发展到后来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大家一传十, 十传百, 他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我也是个省城人, 我是真心觉得咱们村里的东西好吃,口味确实不比城里大工厂的产品差,才想推荐给出口公司的。” 贾红梅其实很感激宋恂能在这时候还想着拉队里一把,但是就是因为觉得他这份心意难得,才要给他提个醒。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办事了!你要是提前跟我说了,我悄悄去各家要点,也是一样的。” 宋恂谢过她的好意,宽慰道:“没事,这就是个捎带脚的事,大家的心里预期没多高。要是选不上,我再把剩下的东西带回来还给大家。” “不用还。咱们靠海吃海,这些东西没什么成本,就是费点功夫。既然是给人家试吃的,咱就大方点,都留给他们好了。”贾红梅不心疼东西,就怕宋恂因为这事落埋怨,好心办了坏事。 宋恂见她情绪平稳了,便点头笑:“行,听你的。” * 吃过早饭,两人休整一番,就提着东西,坐上公共汽车前往食品出口公司。 盛主任的通讯员小赵来得比他们还早,宋恂二人刚走到门口,他就快步迎了过来。 甫一见面便道:“你们要是今天不来,我也得给你们公社打电话让你尽快过来签合同了。” 宋恂暗觉不妙,赶紧问:“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了咱们要签合同的消息,另有几个单位,也想跟我们出口公司合作,为我们供货。” 这还不是大事? 贾红梅与宋恂对视一秒,心里都是一突。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会被人摘了桃子吧? “我们盛主任昨天在会上拍了桌子,说他们这样是出尔反尔没有信誉,干不好企业。暂时能稳住局面,不过再拖下去就说不准了。”小赵摇头道,“你们能早点来签合同,早点供货,钱才算是真正落进了口袋里。” 宋恂二人向他道了谢,就让他在前面带路。 瞅瞅他们提的几大包东西,小赵疑惑地问:“你们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不会是给盛主任送礼的吧? 这若是被人看到了,影响多不好啊。 好像盛主任这么帮他们是为了谋私利似的。 见对方下意识皱眉,宋恂心知他误会了,忙解释:“我前些天在水产组的肖组长那里看到有不少海产品的试吃样品。所以就想带些我们瑶水村的土特产来,给盛主任和肖组长尝尝,看咱们是否有再次合作的机会。” 小赵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那你们跟我来吧,签完合同以后,我帮你们把东西送到水产组去。” 转身带着二人进入办公楼,一边走一边提醒道:“公司领导对于咱们的这次合作很重视,早上接到你们要来签合同的电话后,宣传科就邀请了几家报社的记者,打算对这次合作进行宣传报道。等会儿进去看到记者同志,你们不要紧张,随意就好。” 有记者在,谁能随意得起来呀! 贾红梅瞬间紧张起来,他们一路风尘仆仆,早上下船连脸都没洗就过来了。 这副样子怎么上报纸呀! 与小赵招呼一声,就将宋恂拉去一旁,想要帮他打理打理着装发型什么的。 不料,宋恂却无所谓道:“不用捯饬了,就这么进去才显得真实。这次合作打着的是帮扶对子的幌子,咱们若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出现,哪像是从基层来的小干部?就这样挺好!” 说着还将原本塞进裤子里的衬衫拽了出来,放在外面。 还真有点乡镇干部的味儿了。 贾红梅凌乱了,头一回上报纸,这样能行吗? “你就听我的吧,咱们公司那五对船可不是白拿的,得了实惠,就得配合人家搞宣传。”宋恂冲着神色焦急的小赵笑了笑,而后不动声色地凑近贾红梅小声说,“一会儿进去以后,我负责跟他们周旋。你只负责检查合同,其他的事情不要管。要是有人拉着你采访,你不用搭理他们,只当听不懂普通话。一定要把合同中的责任义务和具体金额看清楚,这份合同我之前没看过,今天过来就直接签约,又是这么大的阵仗,咱们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贾红梅被他说得清醒过来,也不去琢磨形象问题了,今天最主要的事情就是签合同。 被采访的主角是出口公司的领导,他们配合着走完流程就行,但合同条款一定要仔细检查。 他们昨晚在渡轮上针对每月给出口公司的供货量和供货年限讨论了大半宿,己方的基本诉求她都清楚。 深吸一口气,贾红梅保证道:“你放心,我肯定逐字逐句地检查清楚。” “我对你一直挺放心的。”宋恂轻笑:“放轻松。我也会看合同的,咱们这一去必定旗开得胜。” 省食品出口公司这次搞得阵仗确实很大,不但有他们公司内部期刊《出口战线》的主编,还请来了省日报社,省城晚报和经济日报的记者。 会议室里,盛主任与公司的另几位领导都在,而且省渔的一位副主任也赫然在列。 显然是被出口公司邀请过来的。 不过,今天盛主任的眉头一直是皱着的。尤其是当照相机的闪光灯闪烁起来后,他的脸色就更臭了。 对宣传科搞的这套花架子很不以为意,但又不得不配合。 出口公司的革委会副主任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自打宋恂二人进入会议室,他就在跟记者介绍这次合作对于双方甚至是水产出口行业的深远影响。 宋恂让贾红梅专心扫合同,自己则全程唇角上扬三十度,配合地坐在一旁点头鼓掌。 “与瑶水支公司结成帮扶对子以后,考虑到瑶水支公司渔船短缺,资金不足的情况,经过协商,由出口公司为瑶水方面一次性提供十艘机帆船。”副主任笑着看向身边的宋恂,“当然了,我们的付出也是有回报的,不但得到了瑶水支公司的水产供应,还迎来了瑶水当地社员的回馈。” 他目光的焦点其实不在宋恂身上,而是放在了他脚边的几个大包裹和桌面的一堆瓶瓶罐罐上。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早就发现了宋恂带来的东西,这会儿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省城晚报的记者走到桌边,与宋恂点点头,就弯腰去看那几个陶罐上贴的标签。 举起照相机,对着写有“12,姚三婶,蟹粉”的陶罐,“咔嚓”拍了一张。 “这些都是瑶水社员们的心意,每个包装上还贴着大家的名字。”副主任慷慨激昂道,“虽然我们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但是通过他们带来的礼品,也足以看出社员们对我们这次合作的拥护与支持!” 宋恂&贾红梅&通讯员小赵:“……” 贾红梅捂脸,看来这次带来的东西,真的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明明是送来试吃的样品,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却成了回礼呢? 几个记者对于那些土特产的兴趣,远超副主任所介绍的内容,一时间都围过来拍照。 有个省日报社的记者,资历最老,为人也比较谨慎,发现贾红梅神色不对,便对她发问:“请问,这些东西真是社员们送的吗?” 贾红梅:“……” 宋恂替她做了回答:“这些土特产确实是社员自发组织,自行筹备,让我们代大家送来出口公司的。” 可惜不是送礼的。 “你们怎么想到用这种方式回馈出口公司呢?” 宋恂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们瑶水支公司所在的瑶水村生产队,虽是一个小渔村,但当地社员心灵手巧,淳朴善良。听说我们能与省食品出口公司结成帮扶对子后,社员们激动万分,甚至还特地拿出过年存放的鞭炮庆祝。” 贾红梅:“……” “这次合作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们也有意向食品出口公司学习,开办一家食品加工厂。只不过,我们小地方的人见识有限,实在无法从上百种土特产中准确找出适合生产的产品。而出口公司的产品是我省食品行业的金标准,所以社员们就想送些样品来,让出口公司的同志们帮忙甄选一二,看看哪种食品有生产价值。”宋恂故意画蛇添足般地解释,“我们可不是给出口公司送礼啊,就是请大家帮忙的!” 众人:哦,果然是来送礼的。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吧。”盛主任出声打断还想继续提问的记者,“咱们抓紧时间看看合同条款,没什么问题就赶紧签字吧。” 贾红梅已经将合同上的条款和数字反复对照过好几次了,确定与他们商议的没什么出入,便将合同递给了宋恂。 出口公司这边的合同做得很细,甚至还专门针对今后购买渔轮的事,附加了补充协议。 宋恂也仔细地从头到尾翻阅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才与盛主任交换着,在两份合同的末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由贾红梅盖了公章。 而他以一身乡镇干部打扮与盛主任握手,交换合同的画面,也被记者们抓拍了下来。 * 送走记者和省渔的副主任,盛主任将宋恂和贾红梅请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通讯员小赵已经悄悄对他讲了,那些土特产确实是宋恂带来寻求第二次合作的样品,真的不是送礼的。 既然是样品,盛主任便没客气,将那些瓶瓶罐罐和牛皮纸袋挨个打开看了几个,又专门挑拣着几种烤鱼片尝了尝。 “你们不会是想用这些东西走出口的路子吧?” “您觉得味道怎么样?”宋恂笑道,“这些东西就是没有漂亮的包装,其实味道不比市面上卖的差。” 盛主任嚼着烤鱼片没回话,让一旁的小赵也尝尝。 然后从他身后的架子上,取出来一大一小两份塑料包装的烤鱼片,递给宋恂和贾红梅试吃。 宋恂二人没急着拆开,先看了人家烤鱼片的外包装。 小分量的每包50克,大分量的每包100克,统一用的白色条纹的透明塑料包装袋。除了品名和一个不大的鱼跃龙门的图案,正面只有生产厂家“东海省海洋渔业公司联合加工厂”的字样。 其实,他们不用尝,只透过透明包装看一看内里,掂一掂重量,就知道与人家的差距了。 人家这个50克装的内里,至少装了三片烤鱼片,但是如果换成瑶水村制作的这种,50克兴许只能装一片。 瑶水妇女们做的鱼片,主要是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当零嘴的,为了照顾他们的牙口,烤鱼片的口感松软,水分含量偏高。 宋恂将包装打开,与贾红梅分着尝了尝。 “哎呦,这东西咋吃嘛!也太干了!”贾红梅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嚼得腮帮子疼。 宋恂将两种烤鱼片拿在手里进行比对。 他们带来的这种,确实要比人家的厚上一倍不止。 色泽方面也相对暗淡,应该是原料鱼品种的问题。 瑶水妇女们制作零食时使用的都是杂鱼,没有统一标准,所以即便是同一户人家提供的样品,鱼片的色泽也是不同的。 “既然人家的产品能出口,肯定是有它的优势的。”宋恂嚼了一小块鱼片,点头道,“这种鱼片比较适合当下酒菜,口味偏咸鲜,来上这么一小包,就能喝一顿酒了。” 小赵笑道:“就是这么回事!这种鱼片的口味和含水量,是我们调查了外国客户的喜好后,特意向省渔订购的。在国外供不应求,很受外国人欢迎。” “联合加工厂生产的这种可以当下酒菜,你们这种鱼片是零食,”盛主任嚼着瑶水村的鱼片,点头表示了肯定,“口味偏甜、口感松软,确实还不错,老人小孩和女同志会喜欢,但是这种鱼片的湿度高,保质期相对较短,并不是外国客商喜欢的类型。” 宋恂他们本就没报多大期望,所以这会儿被人家拒绝,也谈不上多失望。 只让他们再看看其他东西。 贾红梅壮着胆子跟这位穿军装的主任开口:“盛主任,我们这次带来了上百种土特产呢,几乎每家每户都参与了!为了保护这些陶罐里的东西,我们宋主任甚至还给它们买了四块三毛钱一张的船票!您跟同志们可得好好尝尝我们的手艺。” 这番话换做其他人来说,兴许没什么效果,甚至还会被人觉得谄媚。但是贾红梅的普通话有很浓重的地方口音,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让人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位女同志真是淳朴老实! 盛主任温声道:“你放心,回头我让人把这些带到水产组去,让大家帮着参详参详。” 宋恂便顺势告诉小赵,哪个包裹里的东西是放不了几天需要尽快食用的,哪个是可以长期贮存的。 “东西虽然送过来了,但是我们出口公司对产品的筛查是很严格的。你们没有工厂,没有包装,不能保证产品质量和食品安全问题,在国内市场也没有知名度,这是很难进入出口名单的。”盛主任提前将话说明白,“你们回去也向社员们解释清楚,如果没有被选中,不要让大家太失望了。” 宋恂理解地点头:“我们确实有开办工厂的打算,这次送土特产过来,就是跟咱们出口公司学习的。” 贾红梅又用她那自带淳朴属性的南湾普通话配合:“即便选不上也没事!盛主任,您看能不能送给我们一些出口水产品的外包装?我们回去也能比照着参考学习一下。” 盛主任:“……” 人家送了上百种土特产过来,他们回送人家一沓子包装袋? 若是被外人知道,他们出口公司的脸还要不要了? “小赵,你把架子上那些跟水产有关的样品,每样给瑶水的同志带上一份。光看包装是不行的,食品本身的品质才是关键!” 于是,宋恂和贾红梅走出食品出口公司大门时,不但揣着一份热乎乎的合同,还有整整一背包的出口食品。 离开出口公司的视线范围了,两人才停下来,彼此对视着笑了起来。 贾红梅笑道:“这回好了,哪怕选不上也没事。咱回去把这些吃的给大家分分,也是个补偿。” * 或许是为了让瑶水支公司尽快给砚北港的冷冻库供货,出口公司这次办事的效率极高。 签订合同的第二天,就派出财务人员,跟着宋恂去船厂谈买船的事了。 那几对军用渔船虽然是退役的旧船,但是吨位和马力都要比生产队里的普通渔船大上许多。 比照着军用渔船的规格,宋恂从船厂的现货中,选了两对八字头半大型机帆船,80马力,25吨位,抗风能力7至8级,最多可以容纳三十名船员。 另外,考虑到今后可能会有的捕虾需求,他又选了一对已经很接近渔轮样式的钢木混合结构的八字头大型船。虽然价格很不美丽,一艘船顶普通机帆船的两倍,但是这一对船是250马力,40吨位的,抗风能力可达9级,可以在外洋从事拖虾作业。 跟着他们一起来买船的财务科长,看到这艘捕虾船的价格,眼睛都直了。 他们公司有钱,但也不是这个花法,这他娘的也太贵了! 宋恂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安抚道:“买越贵的船,我们给出口公司供货的时间越长。这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利的呀!” 反正合同上也没明确规定渔船价格。 退役渔船没办法挑拣,但新船肯定得按照吨位最大的选啊! 其实他更看好另一种尖头大型船,比他选的那两对大多了,可惜没有现货,得等上半年。 但出口公司是不能等的,恨不得他们今天提了船,明天就能供货! 新船下水是要举办仪式的,这在渔家是极大的盛事。 加上队里的两对退役渔船,这次一共要从船厂提走十四艘渔船。 宋恂他们为了提这几对船,在省城滞留了半个月。等到新船下水的前一天,瑶水支公司方面,由杜三泰组织人手,驾着两对机帆船,为船厂送来了三十多名经验丰富的船员。 船员们下船时,还遮遮掩掩地提着一对鸡笼子,里面装的是咯咯叫个不停,鸡冠火红的大公鸡。 杜三泰一见到项队长就抱怨开了。 “队长叔,咋回事?怎么还非得在省城办开光仪式呢?回咱们队里办多好啊!听说咱们队里多了这么多船,除了队里的社员,亲戚朋友们也都准备好红旗了,都想送过来插红旗呢,保管能让咱的船红红火火!” 项队长乐呵呵地吧嗒着烟袋,挥手道:“没事,在哪开光都一样!你们公司的船是新船,下水仪式肯定得在船厂办,弄回去以后早都下过水了,还搞什么仪式?” “那能一样吗?队里的大伙都等着热闹热闹呢!城里人讲究多,咱们那些开光流程,在他们这边不能办!大家准备好的红旗都没敢往这边带!” 一听这话,项队长就急了,在他背上拍了一下问:“你不会是一面红旗也没带来吧?” “带了14面,我寻思每个船上挂一面就得了!”杜三泰的三白眼一翻,凑到项队长耳边小声说,“城里人说咱们那是封建迷信!” 在一旁听了全程的宋恂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没事,该挂红旗就挂红旗,船厂专门就是干这个的,还能不知道渔家讲究?没人挑这个理!” 南湾的渔家有个习俗,谁家要是添置了新船,亲戚朋友是要来送红旗庆贺的。 旗幅六尺,讨个六六大顺的好彩头。 人缘好人口多的人家可以收到数十幅贺旗,像是渔业公司这样的大公司,新船落成时,收到的贺旗都是百幅起步的。 杜三泰傻眼:“那,那我这红旗带少了啊?要是就这么驾着新船回去,不得让其他大队的人笑话死啊?” 好像他们大队的人缘多差似的! 项英雄也被他气得够呛,就那么几面红旗,轻飘飘的又不是啥占地方的东西,你就不能多带一些过来! “没关系。”宋恂笑着宽慰他们,“咱们在省城也是有人的,不可能让咱们的新船只插着一面红旗回去!” 新船下水这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煦。 用项英雄项队长的话说,这个日子是他特意选的,半年之内上上吉的吉日! 不过,宋恂并没心情关心天色和风景,他现在已经快要紧张死了。 他们凌晨三点钟就带着鸡笼跑来了船厂。 项英雄带着几个上了些年纪的渔民,从杜三泰偷摸带来的大包里,掏出家伙式。 开始焚纸,烧香…… 项英雄手上握着一把线香,口中念念有词,点点猩红在海风中明明灭灭。 本来对这些没什么信仰的宋恂,见他如此虔诚,也不禁心想,封建迷信就封建迷信吧,如果真能让他们从此一帆风顺,船员出海平安归来,哪怕被人当场抓个现行,也值了。 一帮船员肃穆地静立在一旁,默默围观项队长念念叨叨,走来走去。 等到他心中的一套流程走完,才回身向他们勾了勾手。 船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将红绿布条挂上了每艘船的船头。 背着手看他们做完了这些,项队长又做了一个手势。 然后,船员们又很有默契地配合起来——从鸡笼子里抓鸡。 杜三泰的手上提着两只火红的大公鸡,其中一只被递到项英雄手里。 这只被项队长攥在手里的鸡,肩负重要使命。 在天光破晓前,项队长爬上支公司的其中一艘捕虾船的船头,用这只鸡给他们的新船挂了红。 而另一只大公鸡则被杜三泰重新塞回了鸡笼,算是放生了。 寓意着,即便遇到海难,也可以免于一死,得到一条生路。 瑶水村的人赶在天亮前,安静地完成了开光仪式。 像是推算好了时间一样,他们这边刚走完流程,那边船厂的几位领导就带着人敲锣打鼓地给他们送贺旗来了,而且一送就是好几面。 其中有船厂的军代表,以及与宋恂相熟的几个车间主任和设计室主任。 “哈哈,宋工,恭喜恭喜啊!”大家像是没看到船头的红绿布条和挂红,见到宋恂就开口道贺! “你们跟出口公司合作的这件事,实在是大手笔,我们船厂已经好久没有一次性订出去这么多船了!” 船厂军代表的年纪不小了,在宋恂的肩膀上拍了拍,“小伙子不错,去了生产队,也干得风生水起的!有我们航海人的风格!” 宋恂与他们客气的寒暄几句,就迎来了出口公司的人。 早就听说今天要举行新船下水仪式的盛主任,让小赵通讯员送了三幅贺旗来。 一幅是代表出口公司送的,一幅是他个人送的,还有一幅是水产组的肖组长送的。 出口公司和省渔瑶水支公司合作这件事已经登上过省日报的版面了,这会儿日报记者也带着相机跑了过来,打算记录一下他们的下水仪式,顺便也很懂行地带来了一面贺旗。 之后陆陆续续地又有省渔和军区的人来船厂送贺旗。 尤其是孟玉裁,昨天接到儿子的电话后,就发动家里的亲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给她儿子的新船准备贺旗。 只她一个人送来的贺旗就能将最大的一艘捕虾船插满喽。 眼瞅着吉时快到了,项英雄张罗着让队里的小伙子们,将提前准备好的鞭炮摆好。 一声令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足足在船厂响了三分钟才停止。 宋恂正乐呵呵地看热闹,就被通讯员小赵拉住了手臂。 “你今天跟着他们一起回生产队?” “对,一会儿新船下水以后,我们队里的人都搭着新船回去,怎么了?” 小赵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你们海浦市商业局送给我们公司的请柬。过段时间会在你们市里举办一个‘全国五金塑料制品展览会’。你们不是要办厂嘛,盛主任没时间去海浦市出席,所以就让我把这个请柬送给你们。那展览会上有很多生产塑料包装的厂家,你们可以去看看。” 第22章 第 22 章 坐在新鲜入手的捕虾船上, 宋恂耳边尽是渔船发动机嗡嗡的轰鸣声和海浪击打船身的声音。 展开那份请柬快速扫了一眼,便与身旁的贾红梅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静默了一会儿, 贾红梅开口问:“咱们还真要办厂啊?” “公司账面上有钱吗?” 贾红梅:“……” 有是有, 但只够给刚买回来的这些吃油大户买柴油的钱,再想办个工厂是万万不可能的。 “那人家盛主任都把请柬送来了, 你去不去那个展览会啊?” 宋恂正面迎向海风,给有些发热的大脑降降温。 “咱们在省城呆了这么多天,出口公司一直没给回信, 就说明之前带去的那些样品, 多半是没什么出口机会的。既然如此, 现在就不要搞什么工厂了,先集中精力办大事,把今年的生产任务完成了再说。” 被一张请柬冲昏了头的贾红梅也重新冷静下来。 他们与出口公司合作的初衷就是为了买船,完成生产任务,保住瑶水支公司。 如今船虽然买回来了, 但是谁也不能保证生产任务一定会完成。 毕竟,海上的变数太多了。 他们得先用这五对船给出口公司供货,完成了每月的供货量, 才能赶自己的生产进度。 想到给出口公司供货的事, 贾红梅又打起精神笑道:“不知道队里招船员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之前忘了问杜老三了。” 今天跟过来驾驶新船的船员都是公司原有的船员, 不过,他们已经出来半个月了,想来招船员的事应该已经有了些眉目。 因着是新船试水, 走的又是不熟悉的航线, 瑶水这支船队在天黑前, 便按照计划在临市的停泊码头靠岸了。休整一晚后,才重新出发。 当他们在次日中午赶回瑶水村时,宋恂终于体会了一把项爱国所说的“盛事”。 不等他们从船上下来,岸上的鞭炮和锣鼓就炸开了,生产队里的婶子大娘配合着锣鼓唢呐还扭起了庆祝的秧歌,孩子们呼呼啦啦地往海边跑,争抢着去看那批新买回来的大船。 船员们走到哪里,锣鼓和歌舞就跟到哪里,大家推推搡搡,搂脖子抱膀,那亲热劲儿就好像几年没见了似的。 妇女们自诩与宋恂有过收土产的交情,船员们自认与他有乘风破浪试驾新船回家的情谊,所以即便宋恂因为被扇子绸布扫到脸上,而木着脸,大家也不觉得他有什么距离感了。 小宋主任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呐! 一婶挥着扇子扭得欢,一时上头,居然还想拉着宋恂跟着她们一起扭…… 吓得宋恂赶紧窜到船员们中间,跟着大家勾肩搭背地一起跑了。 回了大瓦房,明明已经距离很远了,可是锣鼓唢呐的噪音却像是住在了耳朵眼里,一直嗡嗡嗡。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吴科学还是很靠谱的,早早地给大家准备了午饭。 全公司的人难得能凑齐,聚在一起吃了顿工作餐。 在海上漂了两天,宋恂确实又累又饿,一面闷头扒饭,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贾红梅给其他人讲在省城的见闻。 吃得差不多了,就往椅子上一靠,舒坦得不想动弹。 严秋实觑着他的脸色,主动说起了公司招聘船员的事。 “主任,这次的船员不好招啊!” 把船弄回来就万事大吉的宋恂,不觉得招船员是啥了不得的大事,瑶水生产队有这么多渔民,随便挑挑就能用。 靠在椅背上,他有些懒散地开口:“怎么回事?是没人报名,还是报名的人太多了?” “都不是!”严秋实瞅了一眼杜三泰,艰难开口,“我们还没对外招聘船员呢!” 宋恂不由蹙眉。 他们在省城呆了半个月,家里招工的事居然一点进展也没有? 严秋实叹口气说:“咱们招船员的事恐怕有些难度。船员跟大队的普通渔民不同,是隶属于省海洋渔业公司的,有正式编制,渔民们只要进了咱们单位就是拿工资吃商品粮的船员了。所以往常咱们发出招聘公告时,船员的岗位是很抢手的。” “现在怎么了?没人想吃商品粮了?”宋恂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被事情牵动着绷了起来。 嫌弃严秋实说话磨叽,杜三泰接茬说:“想吃,但是吃不上了!你们去了省城以后,为了招船员的事情,我特意给公社打了报告,但是被裴副主任驳了回来!” “他明知咱们为了促生产,刚买了新船,正是需要招收大批船员的时候。”贾红梅听得来了火气,放下筷子问,“裴副主任是怎么回事,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刻拖咱们的后腿呢?” “裴副主任说他也没办法。现在上面对企业的正式编制卡得严,咱们一次性增加八十个带编制的岗位,实在太多了,人家说这是在给企业和城市人口增加负担!” 贾红梅撇嘴:“都在村里呆着,谁给城市增加负担啦?” 不过,给企业增加负担倒是有可能。 “公司原有的那些船员是正式编制的吧?”宋恂问。 “是。” “金海支公司那边呢?” “也是。” “金海的船队规模是咱们的一倍。为什么他们可以有那么多正式编制的船员,到了咱们这里就会被卡住?” 杜三泰一噎。 之前严秋实负责招聘的时候从没出现过此类问题,结果轮到他这里却闹了幺蛾子。 他也觉得挺委屈的。 没有编制,又不是他弄的鬼! 严秋实解释:“以前咱们和金海那边都是一艘一艘或一对一对的买船,招船员也只是每次零星招几个,像这次这样突然招收这么多人,目标太大了。” “裴副主任具体是怎么说的?一个编制也没有?”宋恂皱眉问。 一次性招这么多正式工,编制的问题确实不太好办,这是他之前没有考虑周全的。 但是一个编制都不给,就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了。 “反正申请交过去的时候,他不同意。”杜三泰说,“但我觉得应该是可以通融几个的。” 宋恂点头,“老杜,下午再辛苦你往公社跑一趟,跟裴副主任多争取几个名额。我们之后还有买渔轮的计划,需要从这次招收的船员里选拔人才送去省城培训。至少要给咱们二十个正式编制才行。” “那剩下的六十人怎么办?” 宋恂无奈摊手:“先招临时工吧,以后如果有表现特别好的,每年再申请几个转正名额。” 这样没准儿还能反向激励一下。 “临时工可不好招。”严秋实摇头,“临时工与正式工的待遇相差很大,不但工资比正式工低,而且没有票证补贴。” 他们这里的临时工又与城里的临时工不同,城里的临时工只是工资低,但是粮油关系是跟着户口走的,即便是临时工也能按月从街道领到各种票证。 但是农村社员当了他们公司的临时工以后,只能从公司拿一份工资,粮油关系仍在生产队。 不过,他不去队里上工,就没有工分,核算工分的时候没有他的分,生产队怎么给他分粮? 队里没粮,公司不发粮票,你让人家吃啥喝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先把招工告示贴出去试试吧。那种人口多工分多的人家,或许不在乎有没有粮票补贴。” 宋恂这会儿也拿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想到还要顺带招聘一名电话员的事,他扭头问项爱国:“拉电话线的事有眉目了嘛?” 早就等着他发问了,项爱国咧嘴乐:“听说咱们要申请一部跟省城出口公司联络业务的电话,邮电所那边研究了两天就通过了。一会儿你签字盖章就行,我下午就把申请表送到公社去。” 总算听到了令人高兴的好消息,宋恂笑道:“那行,咱们在招工告示上,再增加一名电话员。” * 对于瑶水村生产队的村民们来说,这段时间可真是喜事连连。 前两天,码头上刚多了十几艘大型机帆船,大队要通电的事也定了下来,紧接着他们又听说了大瓦房要招工的消息。 午休时间的供销社代销点外,告示牌前面围满了人。 这里是全村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所以队里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通知的时候,就来这里张贴告示。 一些不识字的人,就拉上队里那些上过学的,给大家伙念念告示上写的是啥。 “就是渔业公司的招工启示。因业务需要,现招收十五名正式船员,要求年龄18-45岁,初中及以上学历,有丰富的捕捞和帆船维修经验,社员及知青均可报名,对于特别优秀的女性可酌情放宽要求。” 对于最后一句话,大家没怎么往心里去,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几点上了。 “自打听说大瓦房要买船,我就一直等着他们招工呢。可是,买回来那么多船,怎么才招15个人?要求还这么高!咱们队里有初中学历的都是年轻人,怎么可能有丰富的打鱼经验?” “那可不一定,贾支书家的老三,项队长家的老大,那可都是初中生,张夫子的两个孙子还是高中生呢,人家捕鱼也是一把好手!” “除了招十五名正式工,还需要六十五名临时工。临时工倒是没什么要求,会驾驶机帆船捕鱼就行。” “临时工谁干呐,还没给队里打鱼赚的工分多呢!” “一看招聘要求就知道啦,正式工的条条框框这么多,被选上以后工资和福利待遇肯定也比临时工的好。其实当个临时工也没什么,就是工资少几块钱没有粮票,人家写得挺清楚,其他福利待遇与正式工等同。家里赚工分的人口多,又想要现钱的,可以去当临时工。” 几个听清楚招工条件的人,纷纷跑回去通知家里人。 剩下的人继续往公告栏前面挤。 宋恂站在代销点里往外观望,见那个被他们公司请来的“托儿”把好几个年轻人说动了心,便好笑地回身走向柜台,心想这杜三泰还挺能出馊主意的。 他今天来代销点,一是想看看社员们对招工条件的反应,再就是顺便把秀云她姐结婚的礼钱补上。 之前他为了“接地气”,主动跟人家说会去参加婚礼,可惜在省城耽搁了太长时间,等他回来时,婚礼早办完了。 秀云将钱推回去,说什么也不收。 “你都没来吃席,就不用上礼了。” “答应好的事情却食了言,本就是我失礼了。”宋恂其实对于农村办喜事的场面还挺感兴趣的,本来想去凑个热闹,结果事赶事的,愣是错过了。 一旁的金二嫂玩笑道:“宋主任,你快收回去吧。秀兰的回门礼都办完了,你这个错过的时间有点长。等下次秀云结婚的时候,你再随礼吧!” 惹得秀云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外面看告示的人中,不知是谁眼尖地发现了宋恂的身影,便招呼着大家呼啦啦地跑进来,打听招聘的情况。 “宋主任,你们招聘的那个电话员,要求咋那么高哩?初中学历又会说普通话的人,咱队里可没几个。” “小宋主任,男的能不能报名当电话员呀?我儿子也是初中生呢!” 宋恂摆手笑道:“男的就不考虑了。目前我们公司就是阳盛阴衰的局面,全公司只有红梅嫂子这一朵红花,剩下的从船员到职员,全是绿叶。电话员的工作更适合有耐心的女性,还是把这个机会留给优秀的女同志吧。” “小宋主任,接打电话有啥难的,只要会说话,这活儿谁都能干。我闺女说话的声音可好听了,当电话员正合适,就是你们把学历定得太高了。”这个田婶是队里出了名的难缠人,被大家在背地里称作“地瓜油”,黏人得很。 宋恂不动声色地抽出被她挎住的胳膊,好脾气地笑道:“田婶,您也说了,这工作没什么难度。虽然您家闺女声音好听,但村里其他女同志的声音也不难听。我们如果不设个高一点的门槛,万一全村的女同志都来报名,到时候我们选谁不选谁?” “那你们公司在我们瑶水的地界上,在招人的时候也得照顾照顾家庭条件差的人家吧?你看我们家——” * 那边宋恂被黏人的田婶缠住了,补网队这边,项小羽也不怎么好过。 大瓦房招聘的事情已经在村子里快速散播开了。 除了项小鸿等零星一两个姑娘关注那十五个正式船员的名额,其他人的焦点都放在了唯一一名电话员的招聘条件上。 对于农村社员来说,有些苛刻的要求,对女知青们却基本不算什么。 来插队的知青,至少是初中学历的,普通话都还算标准。 关键是,招聘要求上,并没说只招收农村社员。 也就是说,知青也是可以报名应聘的! 这个工作简直比当老师还有诱惑力! 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没准儿还能有机会往父母单位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还有比这更适合她们的工作吗? 苏瑾是女知青里学历最高,也是大家公认的最漂亮的一个。 对于这个当电话员的机会,她心里是势在必得的。 虽然补网队的工作已经算是队里最清闲的工作了,但补网队是计件算工分的,她的补网手艺远不如当地妇女,补网速度也很慢,所以从来没有赚过满工分。 之前去小学当老师的机会,被贾支书的女婿徐知青攥在了手里。 这个电话员的工作,可千万不能再错过了! 她扭头望向一边补网,一边闷头小声念叨着什么的项小羽,笑问:“小羽,我看你这些天一直在练习说普通话,是不是早就听说这个好消息了?” 项小羽停下念叨,莫名抬起头来:“?” 其他妇女听到动静,也纷纷看向她们这里,没人吱声。 她家跟宋主任门挨门住着,之前又一起去过省城,提前知道消息也是有可能的。 项小羽对上苏瑾带笑的眸子,理所当然地点头:“知道啊,那又怎么样?半个月前,我就知道大瓦房要拉电话线,我回来以后不是跟大家提过了嘛!” 苏瑾抿嘴笑了一下,不再多话,重新埋头专心补网。 反倒是另一个女知青,很不高兴道:“你比大家提前半个月得到消息,准备得比所有人都充分。那这次考试就是不公平的!” “我连考题都不知道,准备什么?这些天我确实一直在练习说普通话,但我平时跟你们交流时,为了照顾你们,也一直在使用普通话。再就是赶在上个周末,我去公社的邮电所看了看他们的话务员是怎么工作的。其他时间我都是跟大家在一起的,我准备什么了?”项小羽把自己这些天为了应聘电话员所做的准备都念叨了一遍,“距离考试还有好几天呢,你们要是想,也可以去邮电所学习。” 话虽如此,可是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是明晃晃的写着“不公平”,“走后门”,把她看成了第二个徐知青。 项小羽被气得翻个白眼,不搭理她们了。 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她是一定要去考试的。 万一没考上,那她现在解释的一切就是白费力气。 她心大地想,若是考上了,就等考上以后再说。 项小鸿担忧地瞅了妹妹一眼,岔开话题道:“别的闲话就别说了,大家抓紧时间干,今天早点收工,晚上队里组织召开通电动员大会,所有人都得出席的。” * 瑶水村生产队的通电动员大会,办得十分隆重。 虽然黑云压顶,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但是全村上千口人,包括宋恂他们这些外来人员,都被要求着参加了。 打谷场的最前排被摆了几张破桌子,支书、队长、会计、贫协主席、监察主任、妇女主任等队里能叫得上名号的干部,在桌子后面做成一排。 因着没有那种插电的扩音喇叭,每户要出一个代表,来到会场最前面坐着,以便听清会议内容。 宋恂跟大家一起拎着板凳来到打谷场的时候,被请去了第一排靠边的位置坐了。 刚坐下,就见贾支书举着一个用硬纸板卷成的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社员们,安静!安静!” 乱糟糟的会场被他整顿了将近十分钟,都没安静下来,还是项队长让几个生产小队长和民兵排长下去维护秩序,会场上空的嗡嗡声才逐渐停止。 “社员们,首先,我要向大家通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贾支书站起身,还没正式开会,嗓子已经哑了,“因建设机械化大型养猪场的需要,公社方面已经正式批准给我们瑶水村生产队通电啦!” 虽然嗓子喊劈了,但激动振奋的情绪很到位! 社员们被感染得,鼓掌声和叫好声不绝于耳。 贾支书单手向下压了压,继续道:“我们瑶水村生产队,是全县第六个,全公社第一个通电的生产队!” 社员们又是一阵激情鼓掌。 “下个礼拜,公社的供电所就会来队里,给咱们拉电线。但是在此之前,各家各户要先在队里进行报名,明确你家是否要借着这次机会,跟养猪场一起拉电线!” 前排有个户主直接出声提问:“支书,咋还得报名呢?不是每家都能通电呐?” “原则上,我们是支持大家都能拉电线的。有了电好处多多,家里的娃在晚上看书写字也不费眼睛了。”贾支书喊道,“但是,拉了电线的人家,是要均摊电费的。” 他那破锣嗓子的声音越来越小,项队长接过喇叭继续喊:“供电所不可能给每家每户都安装一个电表,所以我们商量的是,养猪场有一个专门的电表箱,大队部有一个社员生活用电的电表箱。大队部这个电表箱的电费,每月一结,由所有拉了电线的人家均摊!” 宋恂一听就乐了,这均摊电费的主意,肯定得让社员吵翻天呐。 果然,项队长的话音刚落,他们公司的孙老大就起身问:“队长,这均摊电费是啥意思?人口少,用电少的人家岂不是吃亏了?” “都不要急,听我说!”项英雄一着急就占到了板凳上,“公社供电所的供电压力很大!为了缓解压力,保证能持续供电,就要求我们的社员,每家使用的灯泡不得超过15瓦,最好是10瓦的!” 宋恂不得不出声:“队长,10瓦的灯泡太暗了,要不还是按照15瓦的来吧。” 10瓦的白炽灯很暗,光色昏黄,根本就不能供看书写字使用,还不如豆油灯呢。 “那就按照15瓦的灯泡算!”项英雄不在灯泡瓦数上纠结,“大家统一使用15瓦的灯泡,之后统计出全队的灯泡总数。月底结算的时候,就是总电费除以灯泡数,算出每个灯泡交多少电费。你家要是只安一个灯泡,你就交一份电钱,安了两个灯泡,就交两份电钱,以此类推!” 扯着嗓子一通喊,总算将要说的话说清楚了,项英雄从椅子上跳下来,灌了一口水。 “队长,那我家不拉电线行不行?”有人觉得这样用电不公平,怕自家吃亏,干脆就不拉电线了。 反正白天有阳光,晚上睡觉又早,他们家通了电也没什么用,还得帮别人摊电费。 “可以!拉不拉电线,都是自愿的。” 少拉出去一点,还能减少供电负担。 “行了,拉电线的事已经交代清楚了,大家可以回家商量去。”贾支书重新拿起喇叭喊,“这个礼拜五之前,所有想拉电线的人家,来大队部找张会计报名!过时不候啊!” 大家以为今天的动员会开完了呢,有些人拿起板凳就要回家商量去。 “等等!还有个要紧事没说呢!”贾支书让大家重新坐回去,“今天中午,渔业电台发布了台风预警!预计从明天起,我们这个地区将有台风登陆!所有社员从今晚开始,禁止出海!禁止靠进海边!尤其是家里的妇女孩子,明早禁止赶海!” “我再强调一遍!所有社员关紧门窗,这两天停止一切生产活动!将各家之前的东西拿进室内!尽量不要出门!尤其禁止出海!有不遵守规定的,一律扣两天工分!” 台风即将登陆的消息,宋恂早上就听有经验的船员说过了,他们公司的船已经趁着白天的功夫全部收山了。 一场动员大会开完,大家都提着凳子匆匆往家里走,台风要来了,院子里的东西都得拾掇拾掇收起来。 正好趁着这两天不能出门,大家关起门来研究一下拉电线的事。 宋恂往人群后面走,与吴科学和项前进汇合,一起回家。 刚拿着凳子转身,就感觉眼前一花,有个什么东西往自己这边砸过来。 宋恂下意识举起板凳挡了一下,却听身前有个女声“哎呀”了一声。 对方直直地摔过来,肩膀直接被卡进了宋恂的板凳腿里…… 举着板凳的宋恂:“……” 这…… 尴尬的是,两人这会儿是面对面的,宋恂清晰地看清了对方眼中的不可置信。 旁边的社员,先是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跟着发出惊叹,而后看到这两人的奇葩造型,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 宋恂尴尬地清清嗓子,将板凳腿从人家姑娘身上拔下来,不好意思道:“苏知青,抱歉啊,天太黑了,我没看清,还以为是谁的板凳抡过来了……” 他不解释还好,解释完以后,苏瑾的脸都红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有上了年纪的社员在一旁起哄,“小宋主任,你太那什么了,怪不得到现在都娶不上媳妇。” 人家姑娘摔倒了,你用板凳去扶? 真没见过这样的。 宋恂:“……” 他也挺冤的,谁能想到砸下来的是个人啊? 好在现在快黑天了,苏瑾目光复杂地瞟了宋恂一眼,就被朋友扶走了。 徒留宋恂在原地,被社员们无情地哈哈哈。 * 回了项家院子,宋恂三人将院子里的东西收进屋里,就打算回去洗洗睡了,谁也没把台风当回事。 他们这边几乎每年都有台风登陆,都是家常便饭了。 项前进叫住要进房间的宋恂:“宋哥,咱家按几个灯泡啊,咱们讨论讨论!” “由你说了算吧。”宋恂摆手,反正他们马上就要搬走了。 吴科学也拉住他:“哎,咱们合计合计啊!你不是想要电灯看书嘛!” 宋恂挑眉,看向他的眼神带着询问。 不是要搬家嘛,那还管他安几个灯泡干嘛? “前进要去当兵了,他说他走了以后,这个房子可以留给咱俩住!以后咱们自己开火!”吴科学挺高兴。 这么大一间房子,留给他们住,左右的邻居又都很不错,哪怕给这小子一些租金,也划算呐! 他们自己开火也行,去一婶家或项队长家搭伙也行! 多好! 宋恂这回是真的惊了,“你说项前进要去干什么?” “当兵。” 宋恂:“……” 部队又不是废品回收站,就项前进这样的人也能去当兵? 凭什么啊? “什么时候的事?你大伯和二姨知道吗?” “就前段时间。”项前进也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呢,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能被自己遇上,“你们去省城那段时间的事。我还没跟他们说呢。” “现在开始征兵了嘛?我怎么不知道?谁帮你报的名?” 这小子不会是被谁骗了吧? “没开始呢。不过,赵叔说帮我找找他以前的门路,让我去部队锻炼锻炼。” 吴科学替他解释:“就是赵老大!” 那还真有可能,赵老大以前是后勤部机帆船大队的水手,后来还去船员训练队培训过。退伍以后才转回了地方,算是公司所有船员里科班出身的。 他有部队的关系,项前进的成分也确实不错,如果想把他推荐给征兵连长,也不是不行。 关键是赵老大为啥帮项前进? 项前进只含糊地说:“他跟我爸是老兄弟了。当初我爸那什么,跟他也有点关系。” 宋恂颔首,他心里觉得这事挺悬的。 就项前进在队里的那个名声,他不被选中还好,万一真被选中了,后患无穷。 但是既然人家有了好前程,他们这些外人还是祝福吧。 如果真的能继续在项前进的院子里住着,他们还真得好好合计一下,安装电灯的问题。 不过,不等大家商量出结果,台风就在半夜登陆了。 这次台风没能让瑶水村幸免,凌晨的时候,有人来敲门通知,村小学和知青点的房子塌了…… 第23章 第 23 章 瑶水村的房子基本都是能扛得住强台风的石砌房子, 而且每年农闲时还会按时翻新加固。 谁也没想到,这次一塌就会连塌两座。 来报信的是项家老大,天没亮就跑了过来。 “村小学倒是无所谓, 本就是老房子,又没有人员伤亡, 塌了就塌了。关键是知青点那边, 塌的是女知青那一侧, 魏芳为了救人, 被砸断了一条腿。” 宋恂收起哈欠, 赶忙问:“现在人在哪儿呢?送医院了吗?” “外面风太大了,队里没人敢驾车, 暂时送到徐扶伤那边简单固定包扎了一下。” 项前进催促道:“大哥,你快说吧,我们能干啥?” 天不亮就跑来他们这边,总不会是说闲话的。 “你这边能不能帮着接收几个人?虽然只塌了一半, 但谁也说不准另一半什么时候塌。” “可以, 但我们三个大男人跟女知青住在一起太别扭了, 你安排男的过来吧。”项前进事先声明, “等台风停了,就赶紧让大伯给他们找别的地方住去。” 项大哥在他头上划拉一把, “你以为你这是什么好地方呢,找到别的住处人家肯定就搬走了。” 于是, 除了受伤的魏芳,女知青们被统一安排去了大队部暂住。 而男知青则就近安排进社员家。 项前进的家里来了四个男知青,为了给他们腾出房间, 宋恂跟吴科学住在了一起。 吴科学拍着胸口后怕道:“幸亏咱们没有搬到知青点去住, 不然这会儿也得在风雨里到处找地方住, 太狼狈了。” 那四个男知青确实挺狼狈的,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干爽的地方,从知青点搬出来的行李也都是湿的。 幸好现在是夏天,屋里又都是大男人,他们干脆光膀子晾着,也没人说什么。 在周卫国的肱二头肌上捏了捏,吴科学羡慕道:“周知青,没想到你还挺壮的呢!” 周卫国是当下很流行的那种帅哥,浓眉大眼国字脸,再加上这身腱子肉,看着就可靠。 与徐知青完全是两种类型的。 “我来瑶水这几年,一直跟着队里的渔民出海打渔。”周卫国晃了晃被晒的脱皮的手臂,“你要是每天有我们的劳动量,也能这么壮实。” 提起出海打渔的事,周卫国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看向对面的宋恂:“宋主任,知青真的可以报名去你们渔业公司当船员?” “可以。”宋恂点头,“我们这次就是想要招收一批高学历的船员。” “我们四个都是高中生,也都会捕鱼,招工条件上说的捕捞经验丰富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录取的时候,主要看的是什么啊?” 周卫国是很看好宋恂的,才来瑶水没多久就能扑腾开这么大的摊子,比之前几年半死不活的样子强多了。 前几年渔业公司也招聘过船员,不过都是招收农村社员的,宋恂一来,招收范围就扩大到了知青。 在这一点上,很能博得知青们的好感。 宋恂对这几个有高中学历的知青,期待感也比较高,所以讲解的就格外仔细。 “我们这次招收的船员,是为年底添置的渔轮准备的,表现优秀的会被送去省城进行船员的选拔培训。培训内容主要分两个方向,一是捕捞驾驶,二是轮机维修。所以就要求大家除了有捕捞经验,最好能懂一些物理和机械维修方面的知识。” “这么说,十五个正式工的选拔还需要进行笔试?” 宋恂颔首,“会有笔试部分。不难,就是初高中的数学和物理知识。估计下个礼拜就会安排考试,你们可以提前复习准备一下。” 几人闲聊的时候,隔壁的苗玉兰和一婶先后送了吃的过来。 “房子居然在半夜塌了,你们肯定被吓得够呛!”一婶把一盘玉米饼子往前推了推,“赶紧吃点东西压压惊!” 四个知青又是救人又是抢救东西,在风雨里折腾了半宿,确实饿了。 道声谢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听他们提起招船员的事,一婶叹气道:“你们这次招那么多人,我家老三,愣是一个也摸不到边,真是浪费了这个大好机会。” 项前进跟他家老三还算能说得上话,他俩都属于不爱出苦力型的,只不过人家比他学习好。 “你家老三不是初中生嘛?有啥摸不到边的?” “初中生有什么用?他都没怎么出过海,谁敢让他去呀!”一婶想的是,儿子的工作虽然重要,但小命更要紧,“小宋主任,你们现在有这么多船,又要跟省城搞出口,办公室需不需要招人呐?” 宋恂摇头:“我们现在是负债经营,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开支。” “哎。”一婶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可惜地叹了一声就打算回去了。 宋恂平时没少受一婶照顾,送她出门时,想了想还是帮她支了一招。 “要不您去项队长那里问问吧?” “队里那些活都是有数的,还有啥可问的?” 宋恂凑近她耳边小声说:“咱们不是要通电了嘛,队里还没有电工……” 一般生产队的电工都是本地社员,还需要有些物理基础。 初中生应该是可以的吧? 一婶琢磨了一会儿,才在他手臂上拍了拍,“等雨停了,就让我家那小子自荐去!” * 雨足足下了两天才停。 这次台风过境的后遗症很多,比如知青们无家可归了,小学生们无处上课了。 贾红梅来大瓦房上班的时候,还把她上小学二年级的闺女带了过来。 “学校塌得挺彻底的,想马上重建一个学校不容易,现在队里还在商量怎么办呢。”贾红梅摇头叹气,“我爹娘都要去上工的,没人带她,只能让她暂时跟着我了。” 贾红梅的闺女是大瓦房的常客,进来以后叫了一圈人,便爬到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写作业看书,有模有样的,十分乖巧。 严秋实逗她:“青青,你干脆也来我们公司上班好了,反正以后也是失学儿童了!” “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上学!”青青半点不听他的唬弄,“队长和我们校长说了,也给我们小学盖一座这样结实的大瓦房!” “呵呵,那还盖什么啊,直接来我们大瓦房上课呗!”说到这里,严秋实突然停住,然后敲了敲隔壁宋恂的桌子,“主任,要不咱们把这座大瓦房给队里当小学得了,反正咱们这几个人占着这么大一个院子也是浪费。” 宋恂从文件里抬起头来,拧眉说:“我们公司虽然建在瑶水村的地界上,但并不属于瑶水村生产队,归省海洋渔业公司所有。当初盖这座大瓦房的花费不菲,你拿公司的财产送人情?” “这不是孩子们没有地方上学,我跟着着急嘛!”严秋实讪笑两声,缩了脖子,“咱们这个院子确实够大,可惜了……” 宋恂也在琢磨他说的话。 其实,他们六个人占据这么一座有四个房间的大瓦房确实有些浪费。 除了他们在用的这间办公室,其他几个房间,基本都是闲置状态。 每天光是打扫就要浪费不少人力。 给小学生当学校也不是不行…… “红梅嫂子,咱们当初盖大瓦房时的费用账单还在吗?” “在呢。” “你找出来,咱们去大队部一趟。” 贾红梅疑惑地问:“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要大瓦房的账单干什么?” 宋恂将椅子拖到她身边,低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这样能行吗?”贾红梅虽然着急孩子的上学问题,但也从没想过用他们公司的房子。 “行不行的,去问问看吧。” 宋恂说干就干,带着一沓子发.票和账单就去了大队部。 这会儿大队干部们没去上工,正聚在一起商量孩子们上学的问题。 村小学有一百多个小学生,他们这些干部家里都有孩子在村小上学。 可以说,他们现在解决的,既是公事也是私事。 “队里的那点余钱刚拿去买了船,实在没有盖新房的钱。”张会计将账本摊开来让大家看看自家家底,“况且就算从现在开始盖房子,也应该先给孩子们找个地方上课吧?总不能一直干等着!” “先找地方上课是对的。”妇女主任张忠兰说,“留这些小学生在家,太耽误妇女们上工了。” “队里目前唯一空着的院子就是五保户张根生家的院子。”项队长给出一个思路。 张根生前两年没了,因着生前跟队里签过协议,大队给他养老送终,他去了以后,那座院子便收归集体。 这两年一直也没人提起怎么处理那座院子,所以就一直那样空着。 “不成,他家虽然院子大,但是只有两间房。哪里装得下一百多个孩子?总不能让孩子在院子里听课吧?” “那你们说怎么办吧?” 大家正一筹莫展时,宋恂和贾红梅登门了。 “在商量重建村小学的事吧?”贾红梅笑问,“有结果了没有?要是没有结果,想不想听听我们的主意?” 干部们给他俩让了坐,张忠兰拉着她的手催促:“有什么主意,你就赶紧说吧,我真是被家里那些淘小子烦死了,只想让他们赶快上学去!” “你们觉得,拿我们公司的那座大瓦房给小学生当学校怎么样?” “好是好,大小也合适。”张忠兰怀疑地问,“关键是,那不是咱队里的房啊,那是人家渔业公司的!不好借给咱们吧?” 也不是没人想过跟大瓦房借房子用用。 可是那里是办公的地方,弄一百多号小学生进去,整天叽叽喳喳的,还让人家怎么工作? 贾红梅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是借,是换给队里!” …… “那就更不行了!”张会计摆手,“我们队里有啥东西能给你们等价交换呀?” 大瓦房是花多少钱盖起来的,他门儿清,卖了他们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来呀。 宋恂问项队长:“如果我们从大瓦房里搬出来,队里有适合我们办公的院子吗?” “有个五保户张根生的院子。”项队长详细说了那个院子的位置和情况。 “那个房子如今值多少钱?” 张会计拿出账本翻了翻,“当初给张根生的作价是二百。” 宋恂将大瓦房的修建账目递给他过目,“我们当初盖这座大瓦房确实不便宜。不过,过了三四年了,也有一定的折旧率,报价九百块,不算高吧?” 干部们合计了一番,大瓦房不但办公室多,而且院子也大,当初队里的人帮他们造房子,用了什么材料清清楚楚。 经历了两次台风,那房子也一点问题没有。 确实值九百了。 “我们把大瓦房卖给队里当作小学,队里将五保户的院子给我们作为新的办公地点。除去那座院子的两百块,队里给我们七百就行。” 干部们一起摇头:“算得挺好,但队里没钱。” 有这七百块,他们自己就能盖房了,不用盖大瓦房,盖普通的石砌房子就行。 贾红梅呵呵笑:“我们也没说要钱呐!” “?” “我们公司很看好咱们生产队那个机械化养猪场的发展前景,所以打算用这七百块在养猪场入股!” 项英雄眨巴着眼看向宋恂:“小宋,这是你的主意吧?” 宋恂没否认。 “入股倒是没问题,反正公社也有一股。关键是,我们这个养猪场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本,没办法给你们分红啊!” 宋恂表示,已经将这些问题都考虑过了。 “我们不用分红!从今年起,养猪场每年给我们公司一头猪就行,不论大小。” 第24章 第 24 章 因着渔业公司打算用一座大瓦房跟生产队换猪的事, 宋恂和项英雄双双被人实名举报了! 提起此事,也真是够让宋恂憋闷的。 明明是一件对双方都有益的好事,小学生有了学校上学, 渔业公司有了大小相对合适的办公地点,每年分到的那头猪还能给职员和船员们发些福利。 大家都受益的事, 居然还有人不满意? 再说, 既然不同意, 为什么不提早说?非得等到我们都谈好细节了, 你才跳出来反对? 宋恂被叫到渔业基地尹主任的办公室时, 里面不但坐着裴副主任,还有实名举报他的杜三泰! 他着实没想到, 杜三泰居然还敢玩实名举报那一套! 不过这样也好,大家当面锣对面鼓地对峙一番,总比被人在背后敲闷棍强。 尹琼华和裴副主任一左一右地坐在办公桌后面,面色严肃地问:“宋恂同志, 杜三泰同志实名举报你贱卖公司固定资产, 用公司财产换人情,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宋恂:“我要说的还挺多的。” “……”尹琼华板着脸, “那你就慢慢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恂就给他们讲了小学的教室塌了以后, 小学生无处上学的情况。 “包括我在内,瑶水支公司目前只有六名办公室职员, 却占用了一座拥有四个办公室的大瓦房,我认为这是对办公资源的严重浪费。哪怕在省城,也没有人均面积这么大的办公场所。” 杜三泰不服气道:“再浪费那也是浪费在公司锅里了, 没有用公司财产补贴外人的道理!” 其实他家的两个闺女也是在村小上学的, 但校舍问题是大队干部需要操心的, 总不会让孩子们无处上学就是了。 小学的校舍跟渔业公司有什么关系?凭什么由渔业公司出这个头? “我怎么补贴外人了?公司不是从队里换了一个用来办公的院子,以及每年一头猪的红利吗?” 他们从头到尾说的都是换,谁贱卖了? “当年公司的大瓦房是用真金白银盖起来的,花了那么多钱,却被你换了一间五保户的破院子!” 大瓦房在村里是有一定象征意义的,他们能在大瓦房里工作,也是区别于普通社员的身份象征! 从大瓦房里搬到五保户的院子里,意义能一样吗? “既然如此,那我也想问问,我跟吴科学没来瑶水之前,公司常年只有五个人,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斥巨资,盖这样一座豪华奢侈的大瓦房?” “那是刘主任的决定。” 宋恂与他针锋相对道:“你要是觉得他做得不对,也可以像今天这样,实名举报他,但是你没有!这说明你是赞成这个做法的,你甚至为了能在这样的大瓦房里办公而沾沾自喜!” 杜三泰皱眉道:“我这次并不是举报你,而是让领导们提醒你!这样做是侵害公司利益的!” 宋恂、贾红梅与队里达成协议的当天,他就表示了反对,可惜其他人都同意,他被少数服从多数了。 “且不论五保户的院子值多少钱,单只看养猪场每年给公司的一头猪吧。如今市面上的猪肉是七毛钱一斤,而且需要肉票。养猪场养的乌克兰大白猪,出栏时可以达到200-250斤。一头猪的价值最少在一百五十块钱。每年一百五的分红,你觉得这是侵害公司利益?大瓦房会每年凭空给你一百五吗?” “可是猪肉吃了就没了!大瓦房是固定资产!” 杜三泰是打心眼儿里觉得用房子换猪是败家行为,吃那一口猪肉就那么重要? 非得用房子去换? “一栋空房子放在那里除了折旧就是折旧。我们公司账面上刨除买柴油的预留款,没有任何活动资金,工会也眼瞅着就要组织起来了,到时候你用什么给船员发福利?” 宋恂看向两位领导,言辞恳切道:“本来我也不想这么麻烦。但是我们最近刚买了船,公社又不给我们批编制,所以这次招来的船员基本都是临时工。如果福利方面也跟不上,怎么将人留住?生产任务怎么完成?” “行了。”尹琼华缓了面色,“你们这就属于公司内部分歧,以后再有这种事,回你们公司内部解决去,别什么事都告到公社来!我跟裴主任每天忙得团团转,没时间给你们调解。” 裴副主任也批评杜三泰:“你这个动不动就找领导告状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这样多影响同志间的团结!” 在裴副主任想来,宋恂这么做虽然有些不按套路出牌,但是若想只凭这些就给他扣帽子,是不可能的。 毕竟,公司其实并没吃亏。 那可是每年一头大肥猪啊! 每到年底,哪个单位若是能弄来一头大肥猪给职工发福利,那可真是实力的证明了! 尹琼华正要撵这两个不省心的回去,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她接起电话,嗯嗯应承两声,瞟一眼宋恂二人才放下电话。 而后起身道:“走吧,先去公社大院。你们贾支书把项队长也给告了!” 宋恂:“……” 一个二个的怎么总搞这种小动作? 能这样丝毫不惧打击报复地搞实名举报,看来这两位应该是坚信自己是手握真理正义的一方…… 从渔业基地出来,穿过一条马路就是公社大院。 此时的公社大院里可比渔业基地那边热闹多了。 贾新华和项英雄都算是公社里的名人,听说支书把队长告了,那大家肯定都得跑过来凑凑热闹呀! 院子里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宋恂跟着尹主任来到一间办公室前,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在侧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几人分开人群走进办公室,里面坐着好几个公社领导,项英雄和贾新华并排站在空地中央。 “那栋大瓦房顶多值九百块,而我们养猪场养的猪每头至少价值一百五十块!房子是年头越久越不值钱的,过几年,那栋大瓦房恐怕只值两头猪的钱。”贾新华背着气愤地质问,“你这不是贱卖集体资产是什么?” 宋恂要笑不笑地看向杜三泰。 看吧,你觉得自己吃亏了,对方却觉得咱们占了大便宜! 杜三泰:“……” 项英雄疲惫地揉揉额头,“那行,过几年你再跟人家公司换那栋房子当学校吧。” 出主意的时候找不到他,挑毛病的时候他一准儿能窜出来。 几位领导看到尹琼华带着两人进来,为首的中年人问:“哪位是宋恂同志?” 宋恂出列。 “那栋大瓦房和养猪场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恂简单讲了双方商议的结果后,就直接摆手说:“领导,您也甭问是怎么回事了。我公司已经决定不跟他们合作了。本来是看孩子们的学校塌了以后无处上学,我们才决定将公司的大瓦房让出来。既然双方都觉得自己吃了亏,那就算了吧。让生产队自己建学校吧,我们省渔就不掺和了。” 不然,这样三天两头地被人盯着,告到上面来,他们还用不用干别的工作了? 公社书记又点了项英雄的名:“老项,你怎么说?” “我没意见。只不过,以后建学校的事还是由贾支书负责吧。我能力有限,没钱没关系的情况下,实在盖不起来那么大一间校舍。” 话里带着些意兴阑珊。 * 贾支书凭借一己之力,将渔业公司和生产队的合作搅黄了。 对于他的这种做法,大家的态度也是分成两派的。 一派觉得他没错,一年一头猪确实给太多了,孩子上学在哪里不是上,随便找两个院子凑合一下,总比白给人家一头猪强。 另一派觉得他多管闲事。就算他帮队里保下了一头猪,但是全大队有上千口子人,平均到人头上,每人也就能分到一口肉。用这一口肉给孩子换个大瓦房上课,有啥不舍得的? 不过,贾支书不在乎大家怎么说,他自认为这是保住了集体财产。 杜三泰也大有跟贾支书学习的架势,不惧他人非议。 哪怕贾红梅已经对他横眉立目好几天了,人家依然我行我素,没有丝毫不自在。 宋恂对这事的结果没什么所谓,无论怎么处理,都不影响公司的发展。 然而,其他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这天下班以后,刚拐进项家院子所在的岔路,宋恂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他寻声找过去,瞧见项小羽躲在一颗古槐后面,正冲着他招手。 “你躲在这干嘛呢?”宋恂走过去问。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项小羽了,原本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结果前几天两人在院子里隔着篱笆墙打照面时,他刚要开口打招呼,这姑娘就噌地窜回了屋里。 一副与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哎,你不懂。”项小羽做个手势让他跟上自己,带他去了一处没人的角落,才问,“听说你被杜老三举报了?” “也不算举报吧,就是被他去公社告了一状。” 项小羽脸上的表情尽是“同志,让你受苦了”,踮起脚大力地拍拍宋恂的肩膀:“宋主任,这件事你跟我爹都受委屈啦!” “……”宋恂被她拍得后退了半步,无语道,“也还行吧,算不得什么委屈,就是工作上的一点分歧。” 但项小羽不这么想,她觉得他家英雄爹和宋主任都是为集体谋福利的,结果却被人反过来污蔑挖社会主义墙角。 换作她自己,是绝对忍不下这口气的! “没事!受了委屈也不怕,我已经替你和我爹报仇了!”项小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听这话,宋恂也顾不上连续被个丫头拍肩的事了,忙问:“你把贾支书和杜三泰怎么了?” 项小羽抱臂,想要应景地挤出一丝冷笑,可惜尝试了几次没有成功。 宋恂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脸上快速调整出好几个奇怪的表情,最后选择了电影里常见的反派脸,得逞笑道:“贾支书那边还没有消息,但杜三泰已经被她媳妇打啦!” “杜三泰居然打媳妇?” 宋恂将信将疑。老杜那个人虽然有些让人一言难尽,但从他敢光明正大地搞实名举报来看,办事还算是磊落,不至于背地里打媳妇吧? “不是杜老三打媳妇!”项小羽哈哈笑,“是杜老三的媳妇把他给揍啦!” “……” “大家只知道贾支书去公社告状把双方换房子的事搅黄了,却没人提杜老三也去举报的事!那怎么行!”项小羽抱臂冷哼一声,“我下午偷偷在杜三嫂面前给他告了一状!哼,他刚下班到家,就被杜三嫂胖揍啦!” “我们才下班没多久,你怎么知道他被揍的?” “我下了工就去了他家,告完了状,等他进门才离开的。我都走出去老远了,还能听到杜三嫂用扫帚抽他的声音呢!” “……”宋恂声音艰涩道,“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就动粗吧……” “怎么不至于呢!”项小羽跟他说明杜家的情况,“杜老三的工作,其实是杜三嫂花了嫁妆钱给他跑来的,不然他一个初小文化的,怎么可能去大瓦房上班?杜三嫂只生了两个闺女,人家越说她生不出儿子,她就越对两个闺女好。她家的两个孩子也是在村小上学的,要是以后能去大瓦房上学,当然比在家放羊强了!” “因为这点事就打人?” “这事咱们觉得没什么,但是在杜三嫂那里就是天大的事了!明明可以让闺女上好学校,却被亲爹一手搅黄了!这说明啥?说明杜三泰不重视他家的两个闺女!杜三嫂哪怕是为了争一口气也不会放过他的!” 宋恂:“……” 这瑶水村的妇女同志们还挺厉害的。 项小羽笑眯眯地问:“杜三泰被揍啦,你解气不?” “……”宋恂顾左右而言他,“别人的事,你还是少操心吧,电话员的招聘考试就在这几天,这次报名参加考试的人很多,其中还有很多知青。你还是专心准备考试吧,到时候别掉了链子。” 提起电话员招工,项小羽还有些泄气:“我就去走个过场吧。考得上考不上的,我也不强求了,考上以后也是个麻烦事……” “怎么了?”宋恂问。 明明刚听说能当电话员的时候,她还信心满满地放出豪言,说自己一定能考上呢! “大家都在背地里议论我走后门!” “人家背地里议论,你是怎么知道的?” “哎呀,”项小羽心烦地一跺脚,“这种事当事人自己都是有感觉的。” “考试没开始,连个结果都没有,你怎么就成走后门的了?”宋恂好笑道,“找谁走后门?我这里吗?” 项小羽点头:“咱们两家住得近,而且我确实是提前半个月就知道招工的消息了。” “当不当这个电话员,由你自己决定吧。”宋恂并不劝她。 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样,她要是真的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考上了也是难受。 “我一分钱的礼也没收到,还被人议论给你走了后门,在这件事上我也挺无辜的。” 项小羽左右瞧了瞧,确认方圆几米都没人,才笑吟吟地小声问:“宋主任,要不我给你送点礼得了,这样的话,说我走后门也不算是冤枉了我,我心里还好受一点!” “行啊,你送吧。收了你的礼,我也不算是白担了一回给人开后门的名声。”宋恂对她企图送礼的行为加以鼓励,“上次的馅儿有点咸,这回可以少放一点盐,饺子皮也可以和得软一些。” 项小羽眉开眼笑道:“那得等我考上了才能送,万一提前给你送了礼,还是没考上,那我岂不是更吃亏!” “随便吧。”宋恂见她情绪好点了,便正色道,“提前多少天知道考试消息,对这次考试的成绩影响不大。你不需要有心里负担,按时来考试就行。” “万一我真考上了,你不怕其他人说你给我走后门呐?当初刘主任给杜老三走后门,还被人议论了呢。” “考试内容和形式都是随机的,甭说提前半个月,哪怕是提前半年准备,也未必管用。这次考试,只要你考上了,就是实力的证明,其他人自然会闭嘴。过程不重要,看结果吧。” 宋恂顿了顿,还是想跟他说说杜三泰的事。 “杜三泰也许学历不高,但是这个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不然哪怕花钱走关系进了公司,没点本事也干不长久。前段时间大家都以为他能接替老刘,成为新的革委会主任,除了他跟裴副主任关系好这一点外,他自身有能力也是关键因素。” 最起码,在管理船员方面,杜三泰是比严秋实强一些的。 项小羽若有所思地点头,笑道:“放心吧,我肯定好好表现,不会让你白担了给我走后门的名声的!” 大家都以为她走后门了,要是这样还没考上,岂不是更丢人! * 大瓦房这边拉电话线的效率很高。 大队集体通电的第二天,公社邮电所的同志,就带着家伙式,帮渔业公司安装了全公社的第四台,瑶水村生产队的第一台电话! 往大瓦房跑的社员们络绎不绝,自打这个电话正式安装以后,他们办公室里就没消停过。 男女老少都要跑过来看个稀奇。 “主任,咱们是不是也跟公社大院学学,给电话上个锁啊?”严秋实提议。 “上锁干什么?” “整天人来人往的,那些知青也没事就跑过来打个电话,多浪费电话费啊,还是上个锁省事。” “没事,大家就是在头两天看个新鲜,过几天就没新鲜劲儿了。你请人家来看,人家都没工夫。” 围着那台电话机转了转,宋恂将项爱国喊过来。 “你去队里通知一下,让报名参加电话员招工考试的女同志,明早八点来公司参加考试。为了避免有些同志不会使用电话机,以致考试时过于紧张,影响成绩。我们会提前给大家讲讲电话机的使用方法,请大家不要迟到。另外,跟大家说清楚,考试时间可能会比较长,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跟队里请好假。” 照着宋恂的想法,能来参加考试的有个十几人就差不多了。 然而,等他次日一早去大瓦房上班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少说得有五十人了。 “怎么这么多人?” 项爱国乐呵呵地看着院子里的热闹景象,“我就是按照报名表上的人数去喊的人啊!咱们这个电话员的岗位很抢手的!” “这些人都是初中以上学历的?” 宋恂一直以为项小羽的那个初中学历,在村里就已经是凤毛菱角了。 项爱国也发觉了不对,他们村虽然也鼓励女娃上学,但是一般都是高小毕业的,家里能供她们读到初中高中的人并不多。 “招工条件写得很清楚了,我们招的是初中及以上学历的。”项爱国站在台阶上,挥着手撵人,“学历不够的赶紧回去,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要是被其他人给你揭发出来,多丢人呐!” 姑娘们互相看了看,不多时就有人埋着脑袋,从人群中间挤了出去。 陆陆续续地有人退出。 几分钟后,院子里空了一半,还剩二十人左右。 宋恂:“……” 居然还真的有人来浑水摸鱼? “不能流利使用普通话的同志,也请回吧。”宋恂惋惜道,“最近我们公司多了许多与省城的业务联系,不会讲普通话将很难开展工作。抱歉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几个对自己的普通话没什么信心的村里姑娘,犹豫片刻,还是结伴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十个人。 这十人中,有不少都是熟面孔。 项小羽,李英英,苏瑾和几个知青都在,甚至还有贾支书家的贾桂花,以及代销点的售货员李秀云。 “贾桂花同志,你会说普通话?”宋恂问。 他怎么记得当初对方来找项前进赔鸡的时候,一直跟自己说的是南湾土话呢? “会啊,我是跟我家小徐学的。”贾桂花特意用普通话回答,说倒是能说,就是比红梅嫂子的口音还重。 宋恂险些没听懂。 不过,他也没让人家直接离开,考试的时候再说吧。 李秀云不等他问到自己就主动开口:“我不是来应聘的,我就是想跟大家一起学习学习电话机的使用方法!宋主任,你赶紧给大家讲讲吧,学会了以后,我还得回代销点上班呢!” 没有过多耽搁时间,宋恂请大家进入办公室。顺便让公司里的其他人也聚过来一起听听,毕竟这部电话不是电话员一个人的事,其他人也是要学会使用的。 公社给他们安装的是一部手摇电话机,黑乎乎矮墩墩的。 没有拨号键,只有一个手摇的摇柄。 “接听很简单。电话铃一响,大家拿起听筒直接通话就可以。主要是拨打电话的过程需要大家熟记。” 宋恂拿起电话听筒给大家演示,“首先要摇一下手柄,等待交换台接线员的应答。电话接通以后,告诉接线员,你要呼叫哪个单位。比如往渔业基地打电话,就直接告诉对方呼叫公社渔业基地。之后,接线员就会帮咱们插线转接,只要等待渔业基地的应答就可以了。” 详细地介绍完打电话的流程,他就顺势给渔业基地的尹主任播了一通电话,通知对方瑶水支公司已经安装电话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电话联系。 “结束通话以后,需要再摇一下手柄,以便通知接线员,可以切断通话了。”宋恂放下听筒,笑道,“整个过程就是这么简单,基本上看一遍就能学会了。所以大家不用因为不会使用电话而紧张,我们的考试重点不在这方面。” 贾桂花问:“那你们到底要考什么呀?” 她还特意去公社邮电所学习了呢,如果大家都会打电话,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她岂不是白折腾了? “就考接打电话。”宋恂让人给她们搬来椅子,“安装了电话的事,我昨天已经通知给其他单位了。今天省渔,省食品出口公司和公社方面应该都会给我们打电话。” “今天大家的考试内容就是每人接听一通电话,只要能准确应答,准确记录对方的通话内容,就算考试通过。” 苏瑾温声提醒:“宋主任,今天考试来了这么多人。要是大家一直在这里等电话,恐怕会耽误上工赚工分的。如果来电少的话,可能今天一天甚至好几天都考不完吧?” “那就没办法了,着急的同志可以随时离开。”宋恂轻笑道,“为了保证考试的绝对公平,这是最好的办法。来电都是随机的,谁也不会提前知道通话内容。” 严秋实团了几个纸球过来,“大家抽签吧,到时候按照抽到的顺序接听电话。” 项小羽伸手取了一个,打开一看是三号,运气好像还不错。 “没什么事大家就等着吧。”宋恂转身坐回办公桌,开始做自己的工作,“要是电话响了,你们按照顺序接听就行了。” 十个人一等就是一上午,看着大瓦房里的职员们忙忙碌碌,而她们却只能枯坐着。 这种煎熬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了的。 尤其是序号在后面的几人,如果一天都没有一通电话,这样等下去,他们得耽误好几天的工! 要是耽误了上工,保证她们能考上也就算了,关键是竞争太激烈了。 光是知青里就有五个高中生,另外队长和支书的闺女也在,最后鹿死谁手真的不好说。 万一没考上,就是白耽误工夫。 有一个序号比较靠后的知青和一个本地社员,与宋恂招呼一声,在临近中午时退出了。 这两人刚走没几分钟,大瓦房里就响起一阵急促的“叮铃铃”声。 众人不由都停下动作望过去。 贾桂花抽到了一号,听到铃声便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犹豫了好半晌,没敢接电话。 “要不你先来吧?我再学学。”她向旁边的人提议。 杜三泰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桂花,你怎么在这时候怯场了?可别耽误了我们单位的正事!” “呿,谁怯场了?”贾桂花受不得激将,三两步就跑过去,一把捞起了电话听筒,“喂!喂!怎么没有声音呢?你好!说话呀!” 宋恂走过去帮她将听筒调转个方向。 听筒拿反了…… 纠正过听筒方向后,贾桂花又对着话筒喂喂起来没完,仿佛对面真的没人说话一般。 杜三泰哈哈笑:“听不懂就算了,赶紧让给下一个人吧。别耽误了我们的正事!” 气得贾桂花将听筒一摔就跑了。 二号是苏瑾,她不紧不慢地拿起听筒,轻声细语地对着对面“喂”了一声。 听筒里的杂音很大,她将听筒紧紧地按在耳朵上,却只听到对面的人一直在“喂喂”地大喊。 哪怕她这边已经作出应答了,对方也仍是在不停地“喂喂喂”。 苏瑾:“……” 贾桂花可能真是冤枉的。 确实听不清。 宋恂见她半天没动静,皱眉问:“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电话?” 苏瑾将听筒重新放回去,也是一脸空白:“好像是出口公司的。只不过电话线路可能有问题,对方听不清我在说什么。一直喂喂个不停,最后把电话挂断了。” 她重新坐回去,等待对方的第二通电话,但是让人觉得难熬的是,过了半个小时,电话却始终没动静。 项小羽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缓缓举起手,有些紧张地说:“我是三号,要不让我打电话过去问问吧?” “那你打吧。”宋恂点头,给她让出位置。 这还是项小羽第一次正式拨打电话,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流程,才定了定神,摇了一下电话手柄。 听到接线员的应答后,她中气十足地喊道:“接线员吗?你好,请帮我转接省食品出口公司!” 等待层层转接的时间是漫长的。 足足过了半个钟头,出口公司的电话才被接通。 “你好,我是省海洋渔业公司南湾分公司瑶水支公司的,请问您刚才给我们打电话有事吗?”项小羽的声音特别大,震得旁边的人脑壳痛。 随后,办公室里的众人就见她攥着电话嗯嗯地应着。 过了将近一分钟,项小羽与对面确认了一遍,才让对方稍等,捂住话筒,转向宋恂问:“出口公司的人问咱们,23号的蟹酱可不可以量产?” 第25章 第 25 章 听说是出口公司打来询问土特产的电话, 宋恂哪还顾得上什么电话员考试,一把就接过了听筒。 对面接听电话的是出口公司水产组负责海味品采购的孙干事。 “宋主任,你们送来的那些土特产, 组里的同志们都一一试吃过了,所以才拖了这么长时间给你们回话。”孙干事在电话里语带歉意。 宋恂客气笑道:“没关系, 这也说明出口公司对于出口产品的选择是严谨负责的。您今天打电话过来,是已经有结果了吗?” 对方这么久没有回信, 他们本来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 这通电话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贾红梅等人也放下手头工作,围过来听他打电话。 “有些东西确实好吃, 但是因为已经有了同类产品的供货, 我们没有将那些选入大名单。不过, 你们带来的那些陶罐中, 有一种蟹酱的风味很独特, 罐子上标注的是23号。另外, 还有两包蟹米的品质也不错,不过蟹米没什么技术含量, 很多生产队都能晾晒。你们那边如果可以大量供货,我们出口公司也是常年收的。” 宋恂单手夹着电话听筒, 给项爱国比了一个23的手势。 示意他去查阅之前的记录, 这种蟹酱是由哪家提供的? 话筒里, 孙干事还在说蟹米的产量问题。 另一边项爱国已经将之前的工作笔记帮他翻了出来, 23号是田婶提供的。 宋恂挺讶异地挑了下眉。 人称“地瓜油”的田婶? 不只宋恂没想到, 其他人也很意外。 “孙干事, 瑶水的这两样特产能被出口公司选中, 对我们来说是极大的鼓励和肯定。社员们早就盼着这个好消息了。”宋恂先谢过了对方, 才商量道, “只不过, 您也知道,吃蟹是有季节性的。蟹酱和蟹米是否能量产,或者集中在某几个月量产,这件事我们公司内部还得商讨一下。” “这是应该的,商讨出结果以后,尽快给我答复吧。听说你们公司正在筹建加工厂?只要你们能确保产品的风味不走样,符合检疫检验的各项指标,就可以列入我们的出口名单。” 放下电话,宋恂跟大家通报了出口公司的决定。 众人的心情跟宋恂一样,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们瑶水有土产被出口公司选中了,这算是给他们打开了一条新路子。 忧的是,如宋恂所说,螃蟹捕捞是有季节性的,而且活蟹不易保存,蟹酱和蟹米想要量产很不容易。 宋恂与田婶打交道的机会不多,更不可能吃过她家的东西,还真不知道她做的蟹酱是什么滋味的,居然能被见多识广的出口公司,从上百种土特产中挑中。 “田婶做的蟹酱真那么好吃?你们有谁吃过吗?” “没有。”所有人一齐摇头。 队里谁也占不到田婶的便宜,她不占别人的便宜就不错了。 想白吃她家的东西?开什么玩笑? 项小羽插话说:“当初她没想送蟹酱去出口公司的。还是看到我带了一块钱去一婶家买蟹酱,她才跟着凑个热闹。还让一婶分了她五毛钱……” 众人:“……” 宋恂掏出五毛钱递给项爱国。 “爱国,你去田婶家跑一趟,跟她买点蟹酱来,咱们尝尝田婶的手艺。” 听说要让他去田婶家,项爱国就犯怵地直往后退。 “要不让杜老三去吧,他不怕田婶。” 杜三泰不接话,直接背过身去。 笑着将项爱国推出大门,贾红梅不忘叮嘱:“暂时先别告诉田婶,出口公司看上了她的蟹酱。就说咱们外来的小宋主任想买点蟹酱换换口味。我怕她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 项爱国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心想,早说晚说都一样,只要他们想用人家的配方,必定是要被她狠宰一刀的。 “马上就是捕捞梭子蟹的时节了,如果真能趁着这次机会制作蟹酱,给出口公司供货,也是个不错的路子。”严秋实对这件事保持乐观态度。 杜三泰却要保守许多:“呵呵,螃蟹虽说不是离水即死的,但也挺不了多长时间。下个月正式进入吃蟹旺季,咱们的生产任务里有一部分就是捕捞梭子蟹的。到时候肯定得先可着活蟹供应,做蟹酱和蟹米太耗费原料了。尤其是蟹米,四十斤螃蟹才能出一斤蟹米,谁有那个闲工夫弄蟹米呀!” “我说老杜,你怎么总是打退堂鼓?”吴科学已经摸清了他的路数,“什么事还没开始做,你就先否定。这样多影响士气!全村这么多人,壮劳力没时间弄蟹米,老人孩子难道也没有空?办法总是要想的嘛!” 宋恂听着大家发言,一时没言语。 田婶那个蟹酱做得好吃,其中必定有某些繁琐工序或者加入了什么特殊材料。 太繁琐复杂的工艺,并不适合现在的他们。 而且蟹酱做好以后的包装储存也是个大问题,无论是袋装还是罐装,都是要引进包装机器的。 如果只能季节性地供货,实在没必要购置一套价格不菲的生产线。 项爱国回来的很快,捧着一小碗从田婶那买的蟹酱。 碗是真的很小,只有普通饭碗的一半,不知她从哪弄来一只这么小的碗。 贾红梅挑刺:“五毛钱就给了这么一小点?” “人家田婶说了,她这个蟹酱金贵得很!”项爱国学着田婶的腔调,掐着嗓子说,“我这个蟹酱是用猪板油和鸭蛋黄炒的!每一样材料都很难得,给你太多就是浪费!” 宋恂找出一个勺子,舀一勺送进嘴里。 口味确实很独特,既有螃蟹的鲜,又有猪油的香,而且咸蛋黄的那种沙沙的口感也跟蟹肉融合得恰到好处。 如果他是出口公司选品的人,也会选择这款蟹酱。 装酱的小碗被传了一圈,大家都尝了尝。 平心而论,确实好吃。 就着这个蟹酱,他们可以一口气干三碗饭! 但是,只听项爱国转述的话就知道,这款蟹酱的原料成本很高。 琢磨了一会儿,宋恂翻出之前填写的船员和电话员报名表,将田家几人的情况掌握清楚,才邀请贾红梅:“咱们去找田婶聊聊吧,看一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最好能把成本降下来。 其实,这种蟹酱哪怕不走出口的路子,在国内销售也会很有市场。 甚至都不用往首都上海卖,在省城就会很受欢迎。 贾红梅是打小吃着海鲜长大的,海产的各种副产品吃过不少,但是尝过田婶的蟹酱以后,也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原本对于与田婶打交道很是不耐烦,这会儿也不由生出一些期待来。 宋恂离开前,安排了电话员的后续考试事宜。 “已经考完的同志可以回去了,还没轮到的同志就继续等电话。小严,你们几个帮着大家把把关,合适的就留下,不合适的也不要耽误同志们的时间。” 交代清楚这些,宋恂就跟贾红梅一起离开了。 * 走出大瓦房,贾红梅瞟一眼宋恂,商量道:“田婶是外来媳妇,这种蟹酱有可能是她娘家村那边的做法,其实咱们也可以让人去那边打听一下。” 而且,瑶水村里的巧媳妇也不少,只要舍得用材料,没有复制不出来的美食。 “听说田婶家的条件很一般,这次如果可以量产这种蟹酱,对她家来说是一个改善生活条件的机会。只要她的要求不超出咱们的底线,还是尽量跟她合作吧。” 在宋恂想来,不管田婶本人怎么样,既然人家做的东西被出口公司点了名,他们又有求于人,答应田婶所提的一些要求也是应该的。 “反正你有个心理准备吧,田婶可不是一般人!” 贾红梅说得没错,田婶确实不是一般人。 村里的其他婶子大娘如果听说自己的蟹酱被省食品出口公司选中了,只有高兴欢喜的份儿,这对小渔村的妇女来说就是一份殊荣啊! 然而,人家田婶不这样。 “给多少钱呐?钱少了我可不卖!”听了宋恂带来的消息,田婶将正在晾晒的海带往地上一扔,就凑了过来。 “给钱恐怕不行,您可以提点别的要求。” “那就给粮票肉票吧!”田婶一挥手,继续提要求。 贾红梅提醒:“田婶,现在咱可不能提买卖的事,不然会被人贴上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的标签。” “红梅,你可别吓唬我。”田婶不甚在意地笑道,“怎么不提买卖?我去供销社买东西不给钱行不?” “田婶,”宋恂打断,“您这个配方打算开价多少?” 被他这么一问,田婶反而不知道要多少钱合适了。 “还是小宋主任痛快。”见自家老娘犹豫,田婶的小儿子抢着开口,“我们也不多要,给一百块钱就行!” 一百块对他们家来说就是大钱了,他家一年到头也摸不到一百块。 田婶在小儿子身上拍了一巴掌,“呿,这里没你的事!” 她仔细观察宋恂那张没什么波澜的脸,心知儿子这一百块要少了。 人家宋主任根本就不把这一百块当回事! 想想也是,一百块对他们家来是大钱,但人家领工资的人来说,几个月就赚出来了。 队里那些知青说,这个宋主任以前在船厂的时候是搞技术的,一个月就能拿将近一百块的工资。当然不把他们提的条件放在眼里了! 思及此,田婶下定决心道:“你们不是说不让提买卖吗?那我就不提了!但你们得让我家大妮去当电话员,大壮二壮三壮去当正式船员,二妮也得在你们大瓦房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 把五个孩子的工作一次性解决了,他们家每个月就能有六七十块的收入。不比只要一百块强? 贾红梅被气笑了,瑶水支公司一共才几个人呐,他们老田家就要占五个名额! 宋恂问:“您家二妮和三壮多大了?” “三壮十七了,二妮十五。都是可以干活的年纪!” “确实是可以干活了。但我们省渔有自己的招工条件,不满十八岁的,不在招工范围内。” “那我不管,反正这就是我的条件,你们要是不能办,就别来谈什么合作不合作的了。”田婶捧住价格不松口,打定主意要借着这唯一的一次机会,让他们老田家翻身,改换门庭。 “田婶,一次性安排五个工作岗位,我们公司确实是没有编制,无法操作的。”宋恂笑道,“您的蟹酱确实是被出口公司相中的,但是其实并没被我们渔业公司相中。” “宋主任,你就别糊弄我啦!没相中,你跑来我家谈什么啊?” “我们公司的情况,全队人都知道,如果今年还完不成生产任务,很可能被上面撤销。所以,我们的重点是放在捕捞水产上面的。至于制作蟹酱,那都属于不务正业。您做得蟹酱确实好吃,但是工艺复杂,原材料难得,包装成出口产品还需要购买生产线。说实话,我是很犹豫是否要上马这个项目的。” 田婶沉默着没回话。 “吃蟹有季节性,单独为了一个蟹酱,就买一条生产线,实在是不划算。如果您这里谈不拢的话,也算是给我放弃这个项目找到充分的理由了。我还得谢谢您。” 宋恂确实很犹豫。 他跟田婶说的那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只为这一种产品开办工厂、购买机器,确实不值当,除非他们还能生产其他的类似产品。 贾红梅在一旁敲边鼓:“你家的这个蟹酱应该不是你独创的,是你娘家那边的口味吧?” 田婶斜眼看她。 “我们之前想过,去你娘家那边找配方,不过宋主任是个实在人,不忍心让你吃亏,拒绝了那个提议。想着通过这次合作,也让你家改善一下条件。” 田婶咬咬牙,还是不松口。 宋恂建议:“我说个方案,您要是同意,咱们就继续谈,要是不同意就只能算了。” “那你说吧。” “您家大妮的情况我了解一些。初小文化,不会说普通话,我就算是把她放到了电话员的岗位上,她也是去受罪的。不过,您家这个姑娘确实是能干人,我们公司是欢迎这样的同志的。” 田大妮是个沉默寡言的姑娘,他们进来这么久了,除了刚开始给他们倒水的时候说过话,之后再没开过口。 一直默默地在角落整理海带。 “我们公司的工会马上就要成立了,我身边缺一个能帮忙打理工会事务的帮手。”宋恂轻笑道,“我们单位的工会与其他单位又不同,除了船员本身,还得照顾到船员家属,做好船员大后方的安抚工作。听说您家田大妮在队里妇女之间的口碑很不错,您觉得让她来帮帮我怎么样?” 田婶心里是满意的,当不当电话员无所谓,只要能给她安排个正式工作就行。 “这是临时工还是正式工?”田婶追问。 “今年招聘的所有人员,除了十五个船员,全是临时工,包括电话员。”宋恂又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每年会有转正名额,有您贡献的这个配方,她转正是迟早的事。” “那我家其他几个怎么办?” “您家大壮没念过书,二壮是初小文化,其实都是不符合我们这次正式船员的招工条件的。但是,因着您手里的配方,我可以给二壮一个正式工的名额,给大壮一个临时工的名额。至于您家里的那两个最小的,以后有了条件,您还是送他们去读几年书吧。年纪到了以后,来我们公司报考时,可以优先考虑您家的孩子。” 她家的大壮二壮打鱼的本事都没问题,如果正常招工的话,是可以选上临时工的。 宋恂给出的这个条件,看着挺热闹,但是只占用了一个正式工名额,又招进来一个帮他打理工会事务的临时工。 贾红梅配合地惊讶张嘴,强烈反对:“船员那边的招工基本已经定了,这会儿把老田家的人插进去,有两个人就要被刷下来!你这么干是要得罪人的!” 宋恂无奈地摆摆手, 见田婶还是没反应,宋恂起身道:“田婶,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好条件了,您再考虑一下吧。如果您觉得合适,就尽快来一趟大瓦房,咱们商量后续事宜。” * 两人从田婶家告辞,回到大瓦房时,刚进院子,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 “哎呦,这一天天的,真是没个消停的时候。”贾红梅抱怨着,就快步跑进去看热闹了。 宋恂:“……” 发现他们回来,只有严秋实和吴科学关心了一下田婶蟹酱配方的问题,其他人还在吵吵呢。 “你这样安排就是不公平!为什么其他人都是接打电话,轮到我们这里就变成了命题考试?”几个女知青围着杜三泰要说法。 “你们都是知青,普通话根本不用考,能把我们南湾话说顺溜了就行!”杜三泰自有他的道理,“给我们打电话的,不只是省城那边的,南湾的也不少。你们连四和十都分不清,公社让十点去开会,你们给记成了四点。怎么当电话员?” 他们南湾话里的四和十是同一个发音,外地人经常闹出笑话。 不止这些知青,宋恂也分不清楚。有时候需要结合语境去推测对方说的是四还是十。 杜三泰给刚进门的两人讲了事情原委。 项小羽之后的五个知青,像是从她身上找到了通关密码。 一个个接打电话的时候,都是扯着嗓子喊的,生怕声音小了,对面听不清。 再加上,他们本身普通话标准,跟省渔的两通电话,很顺利的就完成接听了。 杜三泰觉得这样不行,电话员只招一个,这得考到啥时候去?干脆就把几个知青召集起来,让他们说南湾话。 知青们觉得这样不公平,同样的考试,内容却不同,有什么公平性可言? 李英英见到宋恂,便直接告状:“宋主任,考试形式和内容是提前说好的,公司总不能中途出尔反尔吧?” 她其实不在乎一个电话员的工作,接打电话枯燥得很,有什么可做的? 但她得抓住这个跟宋恂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自打宋恂来了瑶水,除了在养猪场那阵子,她能与宋恂说得上话,之后就再没什么碰面的机会了。 宋恂就像个工作狂似的,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班的路上,要么就是在省城出差。 她根本找不到接近宋恂的机会! 原本寻思,让他趁机搬去知青点住,结果天公不作美,知青点的房子居然塌了! 所以,这个电话员她是非当不可的。 杜三泰反驳:“我们只招一个电话员,这样考试的话,大家都能通过,最后选哪个?” 宋恂挥手让知青们坐回去,继续等电话。 然后对杜三泰交代:“那你就多费点心,给大家出一份南湾话的考题吧。等所有人都接打完电话以后,合格的同志进入第二轮考试,就考南湾话。” 众人:“……” 行吧。 宋恂没把电话员的事,放在心上。 他已经认定这个电话员的工作就是项小羽的了。 外地人说南湾话不占什么优势,别看知青们来南湾插队已经好几年了,但是该说不好还是说不好。 这些知青平时吃住都在一起,除了上工时能跟社员零星说几句日常用语,平时都用普通话交流。 有些人的南湾话还没他这个刚来的说的利索。 他把招电话员的事情交给了贾红梅负责,自己跑去码头找项队长了。 项英雄正在跟社员一起鼓捣那两对新买回来的退役机帆船,看尽宋恂找过来,还拉着他帮忙看看其中一艘船的发动机。 宋恂拿过工具箱,一面检查排气缸,一面跟他说了晒蟹米的问题。 “出口公司那边是常年收蟹米的,不过,我看咱们村里好像很少有人晒蟹米?” 妇女们一般都是弄紫菜海带或者烤鱼片,蟹米不常见。 “那玩意不好弄,一只螃蟹只能抠出一丁点肉,蟹子打开就吃了,谁还有耐心把肉留下来晾晒成蟹米呀!”项队长摇头,“而且队里晒的蟹米,一般都是用妇女小孩赶海捡回来的螃蟹晒的。你想想,那点螃蟹才能晒出来多少?” “咱们船队捕回来的螃蟹不做蟹米?” “螃蟹不好保存,我们出海捕鱼的时候,一网下去会零星捞上来一些,不过要么当时就吃了,要么就重新扔回海里,不然没等船队收山,那螃蟹就死了。” 宋恂把堵住的排气缸清理干净,示意项队长启动发动机试试。 “你的意思是,这个蟹米的买卖做不成?” “做不成。”项英雄坚定摇头,“螃蟹保鲜太费劲了,一斤两斤的买卖,人家出口公司跟咱做吗?” 为了做两斤蟹米,得消耗上百斤的螃蟹,谁有那个耐心呀。 跟项队长这里说不通,宋恂给他们修完发动机,用抹布擦干净手上的机油,就跑去了隔壁他们公司的船上。 赵老大和孙老大刚收了风帆,坐在船头抽烟聊天。 见他从那边过来,便笑道:“小宋主任,来找我们是有事吧?” 宋恂接过他们递来的烟夹到耳朵上,问了他们任务的完成情况。 “不就是五千担嘛,你就放心吧,下周开海,我们正准备大干一场呢!”赵老大笑道,“不过,你要是能把公司新买的船给我们用,我们肯定完成得更快!” 宋恂心里一动。 与出口公司签订的合同中,没有规定,供货时使用的必须是这次新买的渔船,只要他们每月能完成规定的水产供货量,对方不管他们是怎么调配船只的。 宋恂笑:“用新船也不是不行。” “真的?”赵老大和孙老大同时坐直身体看过来。 他们可是眼馋那几对新船,眼馋好久了。 “真的,我打算将两对新船,与之前的旧船调换一下,先保证咱们生产任务的完成。”宋恂停顿片刻又道,“不过,这两对新船的使用是有条件的。” “啥条件?” “新船的空间大,我打算在船上直接弄一个加工小作坊。” 孙老大皱眉:“加工什么?” “蟹米。”宋恂笑眯眯道,“听说以前捞上来的螃蟹都是扔回海里的,以后就不用了,可以直接在船上清洗蒸煮,就地取肉,晒成蟹米。” “呦,那工作量可就大了。等待起网的时候,还得加工螃蟹,耽误船员的休息时间呐。” 他们拿的都是固定工资,这会儿没有津贴补贴一说,那都是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的。 所以干多干少一个样,哪怕额外给公司加工海味品了,船员也是拿不到钱的。 他们作为船老大,虽然想开新船,但绝不能这么坑手下人。 见两个老大的热情减退,宋恂继续解释:“哪个小组能在保证完成生产任务的同时,加工蟹米,这两对新船就是哪个组的。公司对加工蟹米的数量没有要求,蟹米收购价的百分之十可以拿出来补贴船员。干得多了,船员就多得点,干的少了就少的点,全看你们自己吧。” 加工蟹米,除了费点柴火和盐,基本算是无本买卖,给出去十个点,公司不吃亏。 “公司能给现钱?”这不是擎等着犯错误嘛。 宋恂摇头:“工会马上就要成立了。我们公司的福利待遇好,会通过福利的形式发给大家。” 孙老大一拍大腿,“干了!” 哪怕每人给发条毛巾,也不算白干活呀! “哈哈,这两对船还挺抢手的。公司马上就要进一批新船员,恐怕不少人都打着这些新船的主意呢。”宋恂起身下船,“就这两三天吧,我会召开船长会。到时候咱们商量一下这几对新船的归属问题。” * 项小羽最终凭着她的大嗓门,流利的普通话和有先天优势的南湾话,杀出重围,当上了大瓦房的第一任电话员。 虽然只是个临时工,但她也挺高兴,他们家赚工分的人多,不差她的口粮。 她以后也是每月领工资的人啦! 收到录用通知以后,与家里人庆祝一番,就一直在留意隔壁的动静。 听到宋恂和吴科学下班回来以后,就爬到篱笆墙上招手,“噗呲噗呲”地引起宋恂的注意。 西院那边还额外住着四个男知青,项小羽不乐意过去。 宋恂打开篱笆门走过去,一本正经地问:“想好给我送什么礼了?” “哈哈哈,”项小羽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方道,“明天就送,明天就送!到时候我多包点饺子带去大瓦房,让大家都尝尝我的手艺。” “你还是别带去大瓦房了,我在家吃就行了。” 项小羽在心里偷乐,这小宋主任还挺独的,吃个饺子还得吃独食。 见她表情奇怪,低着头偷笑,宋恂无奈道:“田婶家的田大妮,明天也会来大瓦房上班。要么你去跟她商量着,一起送东西。要么你就别送,不然影响和新同事的团结。” “啊!大妮姐也要来上班啦?田婶同意提供配方了?”项小羽惊喜地问。 “嗯。” “那行,我找大妮姐商量去,她跟我姐是小学同学。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我们从小就熟!”项小羽怕他对田婶有偏见,连累田大妮,忙替田大妮说好话,“他家的家里家外都是大妮姐一把操持的,她跟田婶虽然是母女,但是完全不是一路人!你招大妮姐进公司就对了,她可能干了,一个顶俩!” “行了。”宋恂见她叽叽喳喳起来没完,好笑道,“我自己招进来的人,还能不知道底细?你就别操闲心了,赶紧干点正事,把给我的礼尽快送了。” “嘿嘿,我太高兴啦!”项小羽冲他摆摆手,出门就往田婶家跑,找田大妮商量去了。 不过,这两人没商量出什么结果,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每人给大家带了点小零食,就算当做新员工的见面礼了。 毕竟家里都不宽裕,给这么多人送饺子,那得用多少面和肉啊! 宋恂嚼着烤鱼片,问杜三泰和严秋实:“船员的录用通知张贴出去没有?” “在代销点门口贴了一份。怕有人没时间去看,我和老杜还跑去,挨家挨户地通知了。”严秋实答。 宋恂点头:“那行,既然船员已经就位了。咱们尽快安排一个全体职工大会,一是给新船员做培训,讲讲公司的各项规章制度和福利待遇,二是,准备今年的船长选拔。” “这会儿选拔船长?” “现在不选什么时候选?”宋恂翻了下笔记本说,“老船员在过去三年没有任何晋升机会,一直跟着那几个船老大干。只要船老大不退休,他们就没有出头的日子。这次有了新船,还有一批实力不俗的新船员加入,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让大家竞争一下,新增的几个船老大的位置。老人新人都可以参加选拔,也算是给大家的一次激励吧!” 这个可是个大好消息! 升职就意味着涨工资,到时候不知多少人要抢破头了! 几人正商量着开全体职工大会的事,大瓦房的院门却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 结实的木门被人推得来回晃荡了好几下。 一个宋恂眼生的高壮年轻人,从外面跑了进来,身后还呼啦啦跟着五六个家里的兄弟。 “杜老三,你给我出来说清楚!”那年轻人进到办公室就指着杜三泰的鼻子问,“你既然收了我的烟和酒,录取名单上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第26章 第 26 章 突来的变故, 让大瓦房里的人都有点懵。 七八个高高壮壮的大小伙子,往办公室里一站,空间瞬时就拥挤了起来。 宋恂是与杜三泰坐在一起商量事情的, 所以也被这群人围了起来。 “这里是渔业公司办公的地方,当事人留下, 无关的人先出去。”宋恂起身撵人。 “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出去!”跟着来壮声势的小伙子一起喊。 “你们是哪家的?报了什么岗位?什么学历背景?捕鱼年限是多少?什么都没说清楚, 进来就要说法。我能给你们什么说法?”宋恂一面说着,一面将后面的一串小子轰了出去。 见他们还要进来闹,项小羽从摆放电话机的桌子后面站出来, 在打头的年轻人肩上拍了一下。 “宏旺, 你怎么回事?怎么还带着人闹到我们公司来了?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解决?” “小姑,你怎么也在呢?”项宏旺认出项小羽以后, 稍稍收敛气焰,降低音量。 “我现在是大瓦房的电话员了!在这里上班!”项小羽抱臂教训道,“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 你可不许拆我的台!” 她心里其实挺纳闷的。 别看宏旺长得高壮, 但从小就是个老实人,本本分分的, 从没跟人红过脸。 今天居然敢带着一群兄弟打到公司门上来,看来杜三泰真是把老实人惹急了! “小姑,我不是来拆台的!我是来找杜老三要说法的!” “那你先把那些人请到外面去, 不要在我们办公室里闹闹哄哄的。”项小羽指点道,“我们宋主任才是全单位最大的官儿, 你把事情说清楚, 是非对错他自有定论。” 随后转向宋恂:“是吧, 主任?” “……”宋恂拖过一把椅子给宏旺, “对,有什么事,你坐下慢慢说吧。都是乡里乡亲的,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项小羽的年纪看起来比宏旺小了不是一星半点,居然是人家的小姑? 人不大,辈分倒是挺大…… 项宏旺狠狠瞪了一眼当缩头乌龟的杜三泰,被项小羽按在了板凳上。 同样也是第一天上班的田大妮倒了杯水,默默放在宏旺面前。 看得宋恂不禁感慨,还是女同志细心。 以后得多招女同志。 “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项宏旺既然敢闹到大瓦房来,就不怕将事情闹大,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正式船员的招工条件要求初中及以上学历。我虽然上了初中,但只上了一年,后来学校停课,我嫌那里太乱就不去了。所以没有拿到初中毕业证。”项宏旺补充,“但是那会儿大家都不上课,那些拿到毕业证的人跟我的水平差不多,就是多了一张纸而已。” 他其实挺后悔,当初还不如在学校里混个毕业证再走呢。 如今每个工厂招工都看学历,他在这方面算是吃亏了。 “我担心没有毕业证影响招工结果,就请了你们公司负责招工的杜老三来家里吃饭,好吃好喝,好烟好酒地招待着,才得了他一句准话。他说学历高的人不乐意打鱼出苦力,村里好几个有初中和高中学历的人,根本没报名。” “我虽然没有毕业证,但是文化水平相当,肯定能被录用。为了上个保险,临走时,我还送了他两包‘大生产’!谁知道,昨天的录取名单上,别说正式工了,连临时工里都没有我!” 想想那些好酒好菜,项宏旺心疼得翻来覆去一晚上。 他不是个爱闹事的人,但是思来想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才叫上本家兄弟,打到大瓦房来了。 哪怕他当不上船员,也不能让杜老三好过! 不等其他人询问,杜三泰便主动开口:“我确实去你家吃饭了,但那是你家人轮番来请,我推却不过,才碍于面子去的。吃了饭,喝了酒,也抽了烟,这些我都认。但是临走时的两包‘大生产’,我可没全拿!你们家当天来了好几个陪客的,我收了烟以后,当场就拆开一包散给了大家。” 他只拿走了一包烟。 一包“大生产”才几毛钱,要说他这是收贿赂,才是能笑掉人大牙的。 在农村当个小干部就是这样,一旦有招工考试之类的事,他们几乎可以天天吃请。 不去就是不给面子不近人情,但是去了就得应承人家求你办的事情。 所以,他都是挑拣着人家去的,有九成把握能入选名单的,才会去吃席。 大家拉拉关系,他也做个顺水人情。 不只是他,哪怕是严秋实负责这一摊子事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只不过,他那时的招工人数少,没有这次规模这么大这么打眼罢了。 项宏旺原本确实是在名单上的,但是宋恂为了田婶的那个配方,把田二壮加进了正式工名单。 有上就得有下。 从名单里挑来挑去,他挑中了学历不够,又为人老实的项宏旺。 谁承想,这次居然看走了眼,被老实人坏了事! 这里虽然没有项小羽这个临时工说话的份,但她得站在自家人这边,替她大侄子撑腰。 “杜三哥,两包烟是拿,难道一包烟就不是拿了?拿了也就拿了,谁家也不差一顿饭一包烟,只当乡亲间走人情了。但你应承了能办事,却又没办成,是不是得给宏旺一个交代?录取结果昨天就一一通知下去了,你哪怕是顺路去跟宏旺解释一句,也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吧?你这就是没把我们老项家的娃看在眼里!” 把宏旺当成软柿子拿捏了! 虽然被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姑称作“娃”,但项宏旺是非常认可这番话的。 他最气的就是杜老三一句解释也不给他,这就是瞧不起他! “宋主任,你就说,能不能让我当上船员吧?”项宏旺冷静下来以后,开始为自己争取。 “这次的船员已经招满了,既然早就说好招八十个,就不能随意更改。” 否则村里人有样学样,来闹上一回就能得个工作。他们以后就什么也不用干了,天天给人调解纠纷吧。 项宏旺恨声道:“那你们必须开除杜老三!不然我就去公社和县里告他!他吃请可不只吃一家两家,那录取名单上一半的人家都被他吃过!那些人是怎么被录取的,谁说得清!” “宏旺,杜三泰的事影响确实很恶劣。不过我们支公司的人事任免权在公社,我会将这件事如实上报,公社自有处置结果。但是,在这件事上你也要多为自己的以后考虑。”宋恂劝道,“村里的亲族关系复杂,你还得在村里长期生活,没必要把大家都得罪了。” 他也知道农村办事吃请是常事,就连他都被请过两次。 这是躲不开的应酬。 不过,他去是去了,却是带着烟酒上门的,只当是跟大家一起吃顿饭联络感情了。 “发生这样的事,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那张初中毕业证。你要是有个正经的毕业证,也不至于心里惴惴,需要请杜三泰吃饭,求他一句准话。” 项宏旺沉默,确实,他要是有毕业证,就走正常报考程序了,哪用得着请杜老三这瘪犊子吃饭。 “你看这样行不行?”宋恂给他一个选择,“我们省渔可以为你出具一封推荐信,推荐你重新回初中将剩下的一年学上完,好歹能有个正经的毕业证。至于这一年的学费,则由杜三泰替你出,算是还了他去你家吃饭喝酒的钱。怎么样?” 一年的学费也就几块钱,杜老三出得起。 项小羽在宏旺的背上捅了捅,“赶紧答应!反正你还没结婚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以后有了正经的初中文凭,招工和娶媳妇就都有优势了!” * 项宏旺拿了介绍信和杜三泰给的学费,回去重读初中了。 但是,这件事还不算结束。 项宏旺在的时候,宋恂好声好气地劝人家多考虑自己的前程,将杜三泰的事含糊了过去。 等他带着人离开,宋恂却彻底黑了脸。 “我知道在村里干工作不容易,大家的亲戚朋友多,一起吃饭喝酒不算什么。谁脖子上还没有二两灰?我之前从没在这方便要求过大家!”宋恂冷声道,“但你既然敢去吃,敢答应给人家办事,你就得把自己屁股底下擦干净。这样被人闹到门上来,指着鼻子骂你吃拿卡要,影响有多恶劣,你考虑过没有?” “我昨天忙着去通知那些被录取的,这么一耽搁,就把他的事忘了。”杜三泰勉强解释。 “这次的事瞒不住人,不出半天,全队的人都会知道。我们这次招工的公正性很快就会受到质疑,到时候你打算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杜三泰闷头不吭声,他自己也挺憋屈的。 宋恂不用他回答,语气强硬道:“借着这次的事,我强调一下以后的招工纪律。招工期间,负责人一律不许在结果公布前,私下接受报名者的请客送礼,实在抹不开面子的,就跟对方约在录取结果公布以后。否则,一旦收到群众举报,一律按照受贿处理。” 办公室里没人敢反对,都低着头写写画画,认真记录。 “杜三泰需要就这次事件上交书面检讨,抄送公社渔业基地。并在明天的全体职工大会上公开检讨。” 杜三泰猛地抬起头。 刚刚宋恂一直在劝项宏旺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他以为对方会顾及公司的面子,对这件事轻拿轻放,就这么算了。 可是,若是让他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公开检讨,那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宋恂坦然地与他对视,并不躲闪。 贾红梅在一旁拉扯了一下杜三泰的胳膊,示意他听话。 检讨总比被开除强。 虽然在村里吃请不算啥,大家请客也没啥好菜,但是这事经不起推敲。 如果宋恂与他撕破脸,强烈建议公社开除他,哪怕是裴副主任,也未必会在这种疑似受贿的问题上替他说话。 这会儿正是公司发展的关键时期,宋恂不想节外生枝,不与他计较,他就谢天谢地吧。 杜三泰想了想,又重新低下头去,算是默认了明天公开检讨的事。 “大妮,”宋恂突然点了田大妮的名,“工会已经成立了,维护船员和船员家属利益,保护大家权益的工作,由你负责。这部分工作,与老杜的会有一些重合。小严手头还有自己的事要忙,以后就由你跟着老杜干吧。一方面跟老同志学习一下工作方法,另一方面,你们也能相互监督。” 闷头记笔记的人都表情古怪。 这哪是相互监督,明明就是让田大妮去看着老杜,防止他再次犯错的。 田大妮虽然是个闷不吭声的,但她身后还有个不好惹的田婶,若是杜三泰敢欺负田大妮,恐怕会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听宋主任训完话,大家赶紧忙碌起来,找船员的,去水产站的,去公社的,反正能出去避避风头的,都出门了。 办公室里只留下训完话又变成没事人的宋恂,不惧他黑脸的吴科学,以及守着电话无处可去的项小羽。 项小羽四下里瞄一眼,办公室空了一大半,她就将手肘支在办公桌上,双手捧着下巴,冲着对面办公桌的宋恂“噗呲噗呲”。 听声音就知道是她,宋恂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宋主任,有件事情我得批评你!”项小羽小声说。 不过再小的声音,放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也听得分明。 宋恂询问地看过去:“什么事?” 吴科学也好奇地望向他们。 “我跟田大妮同志都是新同事,你怎么能区别对待呢?”项小羽继续双手支下巴,严肃地问。 宋恂:“?” 他怎么了? “你刚才管田大妮同志叫‘大妮’啦!为啥不叫我‘小羽’呢?”项小羽一脸受伤,仿佛被办公室霸凌了。 宋恂:“……” “宋主任,你说这是为什么?”项小羽不依不饶地追问。 宋恂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我以后会注意的。” “那你叫我一声,我听听!”项小羽壮着胆子得寸进尺。 宋恂闻言,坐正身体,安静地审度对面,没开口。 被他看得不自在,项小羽双手捧住微烫的脸蛋,撩了又不知如何收场,只好掩饰地嘀嘀咕咕:“叫一声又不会少块肉,凡事总要迈出第一步嘛。叫习惯就好啦!” 嘀咕完,空气又安静了。 项小羽杵着桌子的手肘都快撑不住了,尴尬得眼神乱瞟。 盯着她的红脸蛋欣赏片刻,宋恂见证了红晕从脸颊快速蔓延到脖颈的全过程,才用有些闲散的腔调说:“我以后会注意称呼她为田大妮同志的,多谢你的提醒,项小羽同志。” 项小羽:“……” 听了半天热闹的吴科学终是没控制住,不客气地噗哈哈了。 * 新招聘的船员很快便就位了,宋恂如期召开了全体职工大会,并在此次大会上通过自荐推选等方式,选拔了十名新船长,组建了五个捕鱼互助小组。 公社对于杜三泰的处置决定还没下来,但宋恂先让他在这次大会上做了公开检讨。因着村里通电以后安装了电喇叭,所以他的这次检讨几乎大半个村子都听得清。 吃请却不办事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不过,这件事的热度很快就被另一件热度更高的事情掩盖了。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禁渔期后,渔民们终于迎来了开海的日子! 相比于瑶水村的普通渔民,这次开海对于渔业公司船员们的意义更是非凡。 他们将于今天正式以船员的身份出海,而出口公司提供的那五对新船,也将在今天正式下水,出海捕鱼。 瑶水村的码头上,二十几艘机帆船已经准备就绪,整装待发了。 项队长带着渔民们举行了盛大的开海仪式,燃放过鞭炮以后,古老的渔家号子便响彻海岸。 宋恂与公司的一众人站在岸边,在妇女们欢庆的锣鼓声中,头一次领略了瑶水村的开海盛况,与大家一起期盼着鱼虾满仓的收获喜悦。 眼瞅着吉时就要到了,项英雄挥手招呼渔民们上船。 孙老大意气风发地站在渔业公司新购置的大型捕虾船上,收到项队长的手势后,便第一时间按响了船上的汽笛。 随着这一声汽笛长鸣,岸边所有渔船扬帆起锚,渔民高声欢呼着,依次驶离码头,冲向大海。 宋恂与大家一起冲着出海的船只挥手,直到船队渐行渐远,才低头看了眼手表,与贾红梅商量:“咱们现在就出发吧,去砚北港那边等着,不去看看我总是不放心。” “成,我回办公室拿账册去。小严还得再这边跟公社水产站的人交接,要不咱们带小吴去吧?” “行。” 今天是开海以后的第一网,船队不会走得太远,预计五六个小时就会回航。 渔业公司的船队,分成两拨,一拨跟着大部队返回瑶水村,另一拨则需要按计划去砚北港交货。 宋恂已经提前与出口公司在砚北港的冷藏库联系过了,船队将于下午三点左右抵达砚北港,与他们进行第一次交易。 因着是双方的第一次接触,宋恂不放心,还是想亲自过去看看情况的。 三人乘船来到砚北港的时候,正是中午。 出口公司与省渔在砚北港共用一个卸鱼码头。 他们上岸时,已经有些回航更早的渔船,在码头卸货了。 看着其中一艘船上的渔获,贾红梅笑道:“看来今天大家的收成都不错,这一船回来一千五百块应该有了。” 她常年与水产打交道,只看一眼每艘船大致的渔获量,就能估算出一船水产大致的价值。 宋恂原还有些不信,反正还有时间,他就站在岸边,看对方的船老大跟出口公司的人结算。 这一船主要是八爪鱼,墨鱼和螃蟹,最后一加总,出口公司的会计报数,一千六百多。 宋恂不得不给贾红梅竖个大拇指,对于她的这一手,也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贾红梅眼中尽是得意,嘴上却谦虚道:“多干几年,基本都能看出个大概!”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来砚北港的卸鱼码头,以前船只少、渔获量也不大,直接在瑶水村的码头与水产站的人交接就可以。 这会儿看到码头上来往的人流,运输水产的卡车和拖拉机一辆接着一辆,也算是给他们这些土老帽开了眼界了。 盯着卡车上埋鱼的碎冰瞧了一会儿,宋恂带着二人顺着码头往后面的一排仓库走,转悠了半天,在鲜鱼库后面找到了省渔在码头的一个制冰间。 “你们是干嘛的?”制冰间的门卫见三个眼生的人,在门口来回晃悠,警惕地问。 宋恂掏出工作证给他看,“我们是瑶水支公司的,大爷,咱们制冰间的负责人在吗?” 一看他们也是省渔的,大爷的神色放松下来,接过吴科学递过来的烟,随口问:“你们找王主任干嘛?” “最近天气太热了,我怕好不容易打回来的鱼被晒臭了,想跟王主任谈谈买冰的事。”宋恂拿出火柴帮他点上火。 虽然头几次出海都是近海捕捞,几个小时就能返航,但是架不住天热啊。 他刚才在码头上留意观察了几艘船上的水产,应该也是才离水四五个小时最新鲜的,可是有的水产上面已经有苍蝇在飞了。 对于不新鲜的海货,人家出口公司收购站的人根本就不收。 损耗太大了。 “那你们可是来晚了!”门卫大爷摇头,“我们这间制冰间的冰,提前半年就定出去了。你们下次赶早吧。现用现买怎么来得及?夏天用冰,冬天就得预定!我们制冰间也是要制定生产计划的!” 大爷说的头头是道,显然不是第一回用这番说辞拒绝 “咱们码头上只有这一间制冰间?” “蝎子粑粑独一份!”大爷指点道,“你们要是不嫌麻烦,可以去市里的制冰厂,那边肯定有货。” 宋恂三人面面相觑。 把冰从市里运到海边,早就变成一滩水了。 “没想到出口公司的质检这么严格。”贾红梅担忧地说,“海货才出水四五个小时,已经是最新鲜的了,人家公社水产站那边就没事,从来不挑。” “公社水产站的海鲜上岸就能售空,基本不过夜。”宋恂摇头,“出口公司这边是需要冷冻以后长时间贮存的。如果源头上把控不好,很有可能过不了进口国检验检疫那一关。” 吴科学举起胖手:“我认识几个省渔供应科的人,要不然我先尝试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关系先帮咱们弄些冰来?” 宋恂在他肩上拍了拍,让他先去后面的码头办公室借电话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跑远,宋恂与贾红梅商量:“下午可能还真得给瑶水那边打个电话,让公社水产站的人多等一会儿。” “怎么?” “咱们的十艘船上,肯定也有被出口公司拒收的海货。”宋恂琢磨着说,“一会儿等船靠岸以后,不用出口公司拒收,咱们让船员将离水时间最长的一批货尽快集中到一艘船上,直接运回瑶水。看看公社水产站能不能收,如果不行,再扔也不迟。” 贾红梅不以为意地摆手:“肯定能收。才离水四五个小时有啥不能收的,往年离水十个小时的都算新鲜的!哪有出口公司这么挑剔的!” 下午三点半,瑶水支公司近海捕捞的船队陆续回港靠岸,带回了开海的第一网收获。 知青周卫国站在船上,咧着嘴冲宋恂三人招手,“宋主任,这次收获不错,大家可以放心了!” 周卫国作为有高中学历的知青,又有好几年的捕鱼经验,在职工大会上自荐成为了一名船老大,他的船员里有一半都是知青,算是整个船队里平均学历最高的小组。 他们这次带回来的,除了在其他船上见到过的八爪鱼、墨鱼、螃蟹,还有不少琵琶虾和对虾。 宋恂让贾红梅去跟收购站的人核对账目,交接水产。自己和吴科学则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让所有船老大快速清点出离水时间最长的一批海货,转移到第一个交货的周卫国的船上。 由吴科学跟着这艘船,率先返回瑶水村的码头,给水产站的人交货。 宋恂返回码头看着收购站的人过称,清点数量。 这里的收购价与公社水产站的基本持平,不过,让他比较意外的是,八爪鱼和墨鱼的收购价都在每斤五毛以下,对虾可以达到七毛三,而顺带弄上来的海带,居然可以卖到一块二一斤。 “张干事,这海带怎么比对虾还贵?”他感觉市面上的海带好像没这么贵啊? “哈哈,海带的收购价一直都很贵,”张干事一边看着工人过称,一边解释,“海带是所有水产里需求量最大的,而且可以预防那个什么粗脖根病,但是供应一直不足。所以为了鼓励渔民养殖海带,国家对海带的收购有专项补贴。你们这些从海里捞上来的,算是跟着沾光了。” 宋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 * 瑶水支公司与出口公司的第一次合作算是圆满完成了,船上基本没有什么剩余,都被收购站的人收走了。 水产组的肖组长特意打电话将他们公司的十艘船大夸特夸了一通,这十艘船的供货,真是在关键时刻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宋恂将夸赞统统接受了,不过,只听好听话没什么用,他让肖组长帮忙从制冰间匀了一吨冰给瑶水支公司的船队。 加上吴科学从省渔那边弄来的一吨冰,勉强能支应一段时间了。 第一次出海取得了圆满成功,公司上下都挺高兴。 项小羽就爱凑个热闹,看宋恂心情不错,便提议道:“宋主任,咱们公司新招了这么多船员,第一次出海就满载而归了,是不是得给大家庆祝一下,鼓鼓士气呀!” “哦,你打算怎么给大家鼓士气?”宋恂笑,“要不我把大家聚集到一起,你给大家唱首歌怎么样?” “哈哈,唱歌不是不可以,但是不是我唱!”项小羽撺掇道,“咱们工会成立以来,还什么举措也没有呢!你这个兼任的工会主席不合格呀!要不咱们组织个什么活动吧?” 提起工会的事,宋恂确实还没想好怎么开局,最近一直在忙生产上的事,没怎么关注业余活动。 田大妮提议:“咱们队里已经通电了,要不就请公社的人过来,给船员和家属们放个电影吧?” “可以可以!” 大家都挺兴奋。 他们队里已经一年多没放过电影了,如果能借着这次机会看个电影,还挺不错的。 宋恂表示同意:“可以。虽说是给船员和家属的福利,但是队里的其他人也能跟着热闹热闹。” 看项小羽还是一副跃跃欲试,有话要说的样子,他便加了一句:“有人还有别的思路吗?” 项小羽赶紧点头举手,“主任,要不咱们请县文化团文艺队的同志,来咱们队里演出吧!金海大队那边就请过他们,听说办得可热闹了!消息一放出去,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要凑过去看!到时候我可以给咱们公司当免费报幕员!” 她可太喜欢上台报幕了,有机会就要暗戳戳地争取一下。 宋恂故作疑惑地问:“你还给其他单位收费报过幕?” “……”项小羽不好意思地笑,“没有没有,都是免费报幕的,行了吧!” 宋恂不禁勾了一下唇角。 对于这个提议,大家的热情程度比看电影还高。 农村放电影一般只有那么几部,其实大家早都已经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了。 但是文化团的演出不一样啊,人家经常有新花样,而且每次演出都能演上大半天。 社员们也偶尔能上去凑个热闹,表演个节目什么的。 属于全民大联欢的形式。 田大妮也说:“主任,要不还是请文化团来吧?” 她也想看文化团的演出。 “今天是礼拜六,临时请人肯定是来不及了。”宋恂拍板道,“咱们把这次工会庆祝的时间定在下个礼拜天。田大妮去公社和县里都联系一下,哪个单位有空,就让哪个来。” “要是两个都有空呢?”大家期待地问。 “那就先让文化团的来。以后咱们工会是要经常组织文娱活动的,下次再放电影也不迟。” 众人呼啦啦地热情拍手叫好。 组织文娱活动好呀,他们最爱看热闹了。 安排好了工会的事,宋恂让大家各自回去工作,自己则找上了贾红梅。 “红梅嫂子,盛主任推荐的那个,在咱们市里举办的全国五金塑料制品展览会,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要是没什么事,咱们一起去市里看看吧?早上去晚上就能回来。”宋恂心里还惦记着蟹酱加工的事情。 贾红梅闻言一愣,为难道:“明天我大嫂家的侄女办婚礼,我早就答应过人家会过去帮忙了。” “那你去忙吧。”宋恂无所谓地挥手,“我找别人去看展也是一样的。” 他主要是想通过那些塑料制品加工厂,联系到配套机械厂的人。 他们这种蟹酱具体应该使用哪种机器制作,用哪种外包装,还得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宋恂正暗自琢磨着,要么自己单独跑一趟,要么让吴科学陪他一起去。 项小羽却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蹿了出来,举着手毛遂自荐道:“宋主任,我明天有空!你带我去市里参加那个什么塑料制品展览会呗?” 第27章 第 27 章 项小羽只上班一个礼拜, 就能跟着领导去出差了! 虽说是当天去当天回的,但好歹也是去一趟市里呢! 听了她带回来的消息,苗玉兰纠结了好半晌, 还是将大小两个闺女拎进了小黑屋。 “你不是电话员吗?你走了谁接电话?”苗玉兰揪着小闺女问。 项小羽翻箱倒柜地找衣裳, 不在意地说:“明天是礼拜天,不用我守着电话机。杜老三为了争取表现, 主动申请了周末值班。” “除了你跟小宋主任, 还有别人吗?” “可能还有吴科学吧,他下午去公社买柴油了, 还不确定。”项小羽从箱子里翻出一条裙子,在身上比量。 “怎么能不确定呢?要是只有你们两个, 就让你姐陪着你去!不然你不准去!” 被波及的项小鸿莫名其妙地问:“人家公司的人出差,我去干什么?小毛都已经工作了, 哪有工作出差的时候,还带着姐姐的?” “反正不能让他们俩单独出去。”苗玉兰一把将项小羽手里的裙子抢过来, 重新放回箱子里, “跟男领导去出差, 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想干什么?” 项小羽不敢顶嘴, 好脾气地笑笑, 生怕明天真的被她娘扣在家里, 不让出门。 “笑什么笑!”苗玉兰把闺女推到床上坐好,严肃地说, “你是我生的, 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省城你也是跟着去过的, 小宋那个家庭, 哪是咱们能攀得上的?你给我清醒一点!” “哎呀, 我清醒着呢!我这次去出差是为了公事,我们公司打算生产田婶做的那种蟹酱,需要去市里的展览会看设备。”项小羽尽可能打消她的疑虑,“宋主任原本是想跟贾红梅一起去的,不过她明天家里有事,才轮到我了。” 当然,她几次三番毛遂自荐才成功的事,就不用说了。 苗玉兰:“你一个临时工,开口闭口就是‘我们公司’。上班比上学的时候还积极,好像自己是个多大的官儿似的!” “嘿嘿,”项小羽打岔,“我要是在市里瞧见了好东西,就买回来送你。用我的工资!” “你才上了几天班,工资还没到手呢,全家人都被你哄了一遍!” 上至项英雄,下至三岁的侄儿,都被她用那还没到手的十来块工资哄过了。 她许出去的那些东西,花上一年的工资也未必够用。 苗玉兰言归正传道:“平时在单位也就算了,我不怎么担心,但是跟小宋主任单独出门,你可得注意点!” “宋主任是个正经人,我有什么可注意的!” “我是让你注意点,别主动过了头!”苗玉兰真是为她操碎了心,“人家小宋那个家庭是不可能看上咱农村姑娘的。你要是太主动了,万一被他看了出来,岂不是徒惹尴尬!” “知道啦知道啦!我心里有数!” 宋主任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看出来了。 呵呵。 “我看你根本一点没数!”苗玉兰头疼的揉着太阳穴。 她本就睡眠不好,最近家里的几个孩子又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 老大跑去给渔业公司当了船长,头一次离开老一辈,自己指挥一艘船。 老二隔三差五就往公社跑,张罗女子船队的事比自己的亲事还上心。 老三整天冲着女知青使劲,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家里的吃吃喝喝送出去一箩筐,也没见他带过一根草回来。 老四的司马昭之心就更不用说了,就是女版的老三。 隔壁还有一个突然就嚷嚷着要去参军当兵的亲侄子。 数来数去,五个孩子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 项小羽凑过去帮她揉太阳穴,宽慰道:“我就是看看,没想怎么样呀!” 她看见小宋主任那张脸就高兴,难道她只是高兴高兴也不行? 苗玉兰也不忍心将她管得太严,挥开她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说:“算了,我懒得管你。不过,明天不许穿裙子出门,就穿那个背带裤吧,也挺好看的,还凉快!” * 次日一早,不到六点,宋恂便从瑶水村出发了。 与他一起进城的是项小羽和吴科学。 昨天答应了项小羽以后,宋恂就想反悔。 他们虽然是去出差的,又是上下级关系,但毕竟都是未婚青年,这样单独走在外面,其实很不方便。 公社的大街上,甚至还有带着红袖箍的,专门盯着这样单独走在一起的青年男女盘问。 宋恂左右一权衡,还是拉上了吴科学。 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带上吴科学了! 此时的宋恂,骑着从刘主任那里继承来的自行车,后座上载着这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吭哧吭哧地走在通往公社的土路上。 而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项小羽踩着项队长的自行车,在前面跑得飞快,这会儿已经只能看到小小的背影了。 许是终于发现将领导甩得太远,项小羽居然又蹬着车子嗖嗖地折返了回来! “宋主任,你咋这么慢呐!要不咱俩换换!” 项小羽踩着自行车,那叫一个身轻如燕,说话的工夫又窜出去两个身位。 从瑶水村到公社将近十里地,昨晚刚下过一场大雨,路上本就泥泞不好走,再加上后座的胖子,宋恂已经累得浑身是汗了。 闻言,他也没争辩。 停下车,示意吴科学抱着项小羽带来的那个大背包,坐到对面的车子上去。 吴科学收到指示,颠颠儿地跑过去坐好。 “坐稳了啊!我跟宋主任可不一样,我骑得可快啦!”项小羽夸下海口。 可惜,刚蹬了两下就被打脸了,后座上仿佛被放了一个大秤砣! 脚踏板根本就蹬不动! 项小羽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人,既然骑不动,她也不为难自己了。 利索地从车座上跳下来,将座驾让给了吴科学。 冲着他做了一个“您请”的手势,就从对方手里捧过自己的大背包,跑去了宋主任的后座。 “走吧,宋主任。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项小羽在车坐上拍了拍,认怂认得贼快。 宋恂被她逗得一乐,叮嘱她坐好,重新启程,。 “你那个包里带的什么东西,怎么装了那么大一包?”他稍稍侧脸,向后方询问。 “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项小羽在背包上拍了拍,“你是不是挺爱吃田婶做的那个蟹酱的?” “还行。你跟她买蟹酱了?” “我照着田婶的那个口味自己做的!” 项小羽在后座撇嘴,那天在办公室试吃的时候他眼睛都亮了,小宋主任明明就是很喜欢嘛,还嘴硬! “其实材料和工序不复杂,就是拆蟹肉有些费劲。不过,我发现其实多放一些咸蛋黄更好吃,这样还可以节约一些蟹肉成本。”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白面大馒头,馒头被不断刀的切成三片,中间涂了两层厚厚的蟹酱。 “你们早上是不是没吃早饭?要不咱俩换换,你到后面坐着吃,我慢慢骑一会儿。”项小羽在他劲瘦的腰上拍了一下,示意他停车。 宋恂确实没吃早饭。 今天起得早,项前进还没来得及做早饭,他们就出了门。 原想着去公社或者县里找个铺子吃点,谁承想,他空着肚子,负重骑了好几里地,还没到地方就已经饥肠辘辘了。 宋恂没矫情,下了车,接过那个大馒头就咬了一口。 这一口里几乎一半都是蟹酱,满足得宋恂不由眯了眯眼睛。 见他几口就将大半个馒头吃了下去,项小羽笑吟吟地问:“好吃吧?是不是跟田婶的那个蟹酱很像?” 宋恂点头,不吝夸奖道:“比她的那个好吃。” 田婶那五毛钱的蟹酱只有一小碗,他只尝了一口,早忘了是什么味儿了。 这会儿只觉得项小羽的这个版本十分美味。 推着车子往前走,宋恂一边走一边将剩下的馒头塞进了嘴里。 项小羽家里有两个哥哥,知道他们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能吃的时候,便又无缝衔接地递给他和吴科学一人一个。 “你带了多少个?”宋恂吃着人家的蟹酱馒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蟹酱其实不便宜,不说材料费,单只拆蟹肉的手工就要耗时很久。 项家蒸的馒头是四两重的大馒头,在这么大的馒头中间夹两层厚厚的蟹酱。 对宋恂来说简直是奢侈! 反正一般人家是舍不得这么吃的。 “你就放开了吃吧,管够!”项小羽当然不会做好事不留名,见他吃得香,便详细地描述了自己加工蟹酱的过程,“其他还好啦,就是拆蟹太费事了,为了炒这些蟹酱,我拆了两百来只螃蟹呢!手指头都被蟹壳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说着还举起手指让他看看自己负伤的部位。 其实那伤口早就愈合了,宋恂根本没看清。 但是想想他一口吃下去,人家姑娘得拆好几只螃蟹,他嚼东西的速度都放慢了。 “你今天的伙食我包了!”宋恂想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行啊。”项小羽并不假意推辞,甚至还讨价还价地说,“你得请我吃顿好的才行!不不不,一顿不够,得吃两顿才行!我还没在城里吃过好吃的呢,你可别想拿便宜的唬弄我!” 宋恂笑:“行,请你吃最好的。等咱们到了市里,打听一下哪个馆子最好吃。” 项小羽喜得一拍手,又从包里掏出两个大馒头,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个。 * 吃了三个大馒头的宋恂,载着项小羽,一口气骑到了县长途汽车站。 花五分钱将自行车锁在有专人看守的车棚里,三人直接上了开往市里的长途汽车。 夏天的汽车站附近,有好几个卖冰棍和汽水的摊子。 汽车启动前,还会有妇女背着印有“县冰棍厂”字样的箱子,上车来叫卖一圈,生意很是不错。 项小羽是头一回坐这种从县里开去市里的长途车,也是头一回见到把汽水冰棍卖到汽车上的。 因此,不免就盯得时间久了一些。 宋恂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追着冰棍箱子跑,便主动问:“想吃吗?” 他今天得包人家伙食的。 “什么?”项小羽扭头看他。 “你想吃冰棍吗?” “想吃。”项小羽抿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老实点头。 宋恂掏出五毛钱递给坐在外面的吴科学,“再给她买瓶汽水。” “你这不像是来出差的,倒像是带孩子来春游的,要啥买啥!”吴科学抹了一把汗,嘟嘟囔囔地追到前面,买冰棍汽水去了。 项小羽双手握住前排座椅的扶手,将下巴搭在手背上,回头冲宋恂笑。 “还是跟着宋主任出来好呀,居然还有冰棍吃!这样的春游可以多组织几次不?” 见她笑得像个地主家的傻丫头,宋恂不忍直视地将视线转向窗外。 “再多来几次,你可能就得去加工厂当拆蟹女工了。” 提及拆蟹,项小羽赶紧问:“宋主任,咱们能在今天的展览会上买到拆蟹的机器吗?” “暂时没听说有哪个工厂专门生产这方面的机器,今天主要看的是灌装生产线。” “那就是还需要人工拆蟹呀!”项小羽劝道,“我自己拆过蟹,已经很有心得了。人工拆蟹的效率特别低,公司招工人的时候,可千万不能按月发工资,不然真的得亏死了。” “真这么慢?” 吴科学举着冰棍和汽水回来,招呼项小羽赶紧把汽水喝了,一会儿还得还瓶子。 然后接着宋恂的问题说:“我看隔壁的一婶拆过蟹,我的天呐,半个钟头只拆出来一小碗。看她拆得那么费劲,我都不想吃蟹酱了。” “所以呀,”项小羽咕咚了一口汽水说,“不能按月或按天发工资,你还是定个标准,每斤蟹肉多少钱,跟有空闲的妇女老人收蟹肉吧。” 从县里到市里的路程并不很远,三人在车上断断续续聊了一路食品加工厂的问题。 等到汽车停在市长途汽车站,吴科学还有些意犹未尽,下车时还不忘回头跟宋恂建议:“咱们船队出海,一网下去就是上千块,咱们这次干脆就买……” 话说到半截就“哎呀”了一声。 项小羽跟在他的后面,赶紧下车扶住他,随后便发出了与他如出一辙的“哎呀”声。 “宋主任,你先别下来!”项小羽站在泥坑里,伸手制止紧随其后的宋恂。 宋恂长腿一迈跨到了台阶上。 然后,他就站在岸上,瞅着好几个乘客一边骂骂咧咧地埋怨汽车司机不会停车,一边站成一排,在马路牙子上刮鞋底。 项小羽和吴科学也在其中。 有个打扮的挺干净的小姑娘,看着两只脚上的泥水,被气得直掉眼泪。 宋恂生怕项小羽也哭出来,赶紧将自己的水壶递过去,“要不你先用水冲冲吧。” 不料,项小羽到了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居然没心没肺地说:“完啦完啦!这回我真成了脚上的泥都没洗干净的泥腿子啦!哈哈哈~” 宋恂不由失笑:“有什么好乐的,你俩赶紧把脚洗干净,咱们还得去展览馆呢。” “脚倒是能洗干净,关键是这鞋太脏了。”吴科学犯愁。 昨晚下雨,那泥坑里的污水直接没过脚面了,他们穿的又是布鞋,根本就清理不干净。 这副样子怎么去参加展览会啊? 宋恂跟旁边的一个大娘打听距离这里最近的商店在哪。 那大娘挺热心,指点道:“顺着这条马路往前走两个路口,再往左一转就是咱们市第二百货商店,走过去也就一刻钟吧。” 宋恂跟人家道了谢,便交代“泥腿子”二人组,“你俩在这边呆着吧,我给你们买新鞋去。” “我穿27码的鞋,别买小了啊!”吴科学主动报上尺码。 “你的呢?”宋恂看向项小羽。 项小羽傻眼:“我,我不知道呀!” 她从小到大穿的都是她娘做的布鞋,还从没在商店买过鞋呢! 宋恂将她拉到干净的地方站着,用自己的脚与她的比量了一下。觉得不把稳,他又弯下腰去仔细打量。 被个男的盯着自己脏兮兮地脚看,哪怕项小羽再是心大,也有些不自在了。脚指头在布鞋里动了动,悄悄向后撤了一步。 “不要乱动。”宋恂拉住她。 项小羽有些扭捏地说:“要不你随便买一双吧,只要别买小了就行,大点没事。” 哎呀,快别看了,真的在脚趾抠地了! 起身时瞟见她耳朵有点红,宋恂的动作一顿,没再去比量人家鞋子的尺码。 “那你把头发上的手绢解下来,自己量一下鞋子长度。” 因着老娘不让她穿裙子,项小羽今天就特意学人家女知青,用花手绢绑了一条低马尾。 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她自我感觉特别良好,觉得这条手绢让自己看起来温柔许多。 所以,这会儿听到宋恂让她用手绢去量鞋子尺码,她还有些不舍得,磨蹭了半天才解下来。 自己蹲下身去量了一个长度,拧了一个小揪揪,怏怏地递给宋恂。 望着宋恂的背影走远,吴科学拉着她往车站后面的花坛边一坐,就开始嘿嘿坏笑。 “你笑啥呢?” 吴科学的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瞅着她不说话。 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项小羽打算背过身去,不搭理他了。 “小羽同志,我看好你!”吴科学的大掌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拍得项小羽矮了两寸。 “你不是在城里有对象吗?少糊弄我!”项小羽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摆手声明,“我可没看好你啊!” 吴科学一窘,“哎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什么呢?” 他心里还惦记着船厂的小文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项小羽瞪着他。 “我是看好你能勇敢拿下宋主任!”吴科学挤眉弄眼地说,“不要怂,向前冲呀!” 项小羽矢口否认:“你胡扯什么?没有的事!宋主任是领导,我对宋主任很尊敬的!” “嘿嘿,宋恂连他妈和他妹穿多大尺码的鞋子都不知道,这会儿就主动去帮你买鞋了!” 项小羽不听他的忽悠,反驳说:“今天这是特殊情况,他可能连他亲爹的鞋码都不知道,还不是照样帮你去买鞋了?” 吴科学:“……” 这个比方打得,可千万别让宋恂知道。 “反正你不要怂,加油冲就对了!咱们宋主任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冷脸吓退!” 项小羽暗忖,宋主任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也不至于说他冷脸吧?人家宋主任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他在省城真的没有对象呀?” 安静片刻,项小羽目光没什么焦距地盯着马路上来往的行人,看似随意地问。 “没有呀!我们船厂的女同志本来就少,车间里就更少了,基本等同于没有。”吴科学可惜地说,“其实船厂办公室里想跟他发展的女同志不是没有,关键是没有接触的机会。宋恂在船厂的时候,工作比现在还忙呢。她们要是有你如今的便利条件,宋恂早就儿女成群了!” “……”项小羽不信地说,“就算船厂里没有,难道他上学的时候也没有?” “嘿嘿,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吴科学好笑地说,“我们上高中的时候,他一直是班里年纪最小的,那会儿他没发育,个子还没我高呢!哈哈。” “难道上大学的时候,也没长个子?” 他们县初中里都有搞对象的呢,何况是大学里。 大学里总有女同学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高中毕业我就进厂工作了。不过,他考上大学的时候才十六,大学里的女学生最小也得十八.九了吧,谁会跟一个弟弟搞对象?他们家倒是给他介绍过对象,不过都没听到什么下文就是了。” 吴科学鼓励道:“你现在的这个条件,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了,小羽同志,你加油吧!” “你就别撺掇我了!”即便已经十分动心,项小羽还是嘴硬地冷静道,“宋主任是城里人,我就是个乡下丫头,根本不是一路人。我对宋主任那是发自内心尊敬的,绝对不敢有其他的心思!” 哪怕有其他心思,也跟你说不着呀! 吴科学摸着下巴呵呵笑,不把她的话当真,但也点到即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去商店的宋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们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两人干脆把脏鞋子脱下来,又用水壶里的清水将脚上的泥冲洗干净。 所以,当宋恂带着新鞋回来时,这两人正一人一边坐在花坛上,晒着脚丫子。 他将一双白色的羊皮平底凉鞋递给项小羽,“你已经有布鞋了,换个别的款式穿也挺好。” 项小羽觑着那双鞋想接却不敢接。 她虽然不在商店买鞋穿,但她每次去县里都会去百货商店闲逛的。 一双皮凉鞋,少说得二十块了。 她那点工资哪里买得起? “这凉鞋太贵了!我可穿不起这个!”项小羽摆手推拒。 宋主任怎么帮她买了一双这么贵的鞋呀! 说起这事,其实还是宋恂自己吹毛求疵了。 人家售货员给他推荐的是一种现在很流行的塑料凉鞋,大街上好多女同志都在穿。 款式好看又便宜,一双才三块钱,还不用票。 可是,宋恂摸着那坚硬的质地不太满意。 接缝处还有塑料托膜时的毛边儿,凑近了还能闻道一股明显的塑料味。 他心里觉得这种鞋子穿上肯定不舒服。 在柜台上挑来选去,只有这款羊皮凉鞋能勉强入眼。 美观又舒适。 “皮鞋虽然贵一点,但你的鞋码基本已经固定了,仔细点穿可以穿很多年。”宋恂劝道,“马路上常见的那种塑料凉鞋,顶多穿一年就得扔掉了。你还不如一次性买双好的,以后单位里再组织活动的时候,你也可以穿着它上台报幕去。” 对面的吴科学,听他居然苦口婆心地给人家女同志推销凉鞋,就忍不住想笑。 他自己穿的衣服鞋子都是他妈给买的呢,他懂什么呀! 肯定是售货员忽悠的。 项小羽其实不用宋恂劝,早就盯着那双凉鞋默默流口水。 真的好好看呀! 在县城的供销社和百货商店都没有这种款式。 想要…… “可是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啊!工资还没发呐!”项小羽不好意思伸手接。 吴科学穿上新布鞋,插话说:“他有钱,等你发了工资,有钱了再还他!” 而后酸溜溜道:“给人家就买皮鞋,给我就买布鞋!这咋还区别对待呢?” “你不是有皮鞋吗?”宋恂斜眼看他,“再买一双皮鞋,你还有钱吃饭么?” 将凉鞋塞给项小羽,催促道:“赶紧换上,咱们马上出发去展览馆,今天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 项小羽经不住新鞋的诱惑,接过来便套在了脚上。 这还是她头一次穿从商店买来的鞋呢,几个脚指头不禁欢快地活动了一下。 “还挺舒服的,就是稍稍有点大诶。”项小羽穿上鞋以后走了两步,转头问宋恂,“宋主任,我穿的是多大尺码的鞋子呀?” 记住尺码,以后她赚了钱,也可以去商店买鞋穿了。 “本来是23号的,不过售货员说你本人不在,怕我用手绢量的尺码不准确,就推荐了23号半的。” 因着长年穿布鞋,脚丫子算是项小羽身上最白的部位了,而且她的脚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搭配上白色的凉鞋,就显得很干净秀气。 宋恂瞟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行了,时间不早了,赶紧出发吧。” 穿上了新鞋,项小羽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接过宋恂手上的包,嬉笑着奉承道:“宋主任,以后您就是我的债主了,我得好好巴结您啦!” 宋恂失笑:“不用,你好好工作就行了。” “一定一定!” * 全国五金塑料制品展览会在全市最大的展览馆举办。 今天是展览会的最后一天,有不少工厂和公司的负责人,与宋恂他们一样,赶在最后一天才来参观。 从展览馆的入口处就排起了长龙。 因着是全国性质的展览会,这次活动的规模很大。 整个展馆被分成了七八个展厅,塑料制品只占了其中一个展厅,有很多肥皂盒脸盆衣叉包装袋等小玩意,甚至还有宋恂刚在商店见过的那种女式塑料凉鞋。 不过,他们的目标并不在这些塑料制品上,而是里面大型展厅中的五金设备。 宋恂带着他们越过前面的几个小展厅,直接去了后面最大的一个会场。 这个会场中展示的都是机械设备,制造设备和五金制品。 各种设备摆在一起,如果不仔细看介绍的话,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 “宋主任,咱们要看什么呀?”项小羽觑着展厅里的这些大家伙咽了咽口水。 “一会儿咱们抓紧时间,分头行动。”宋恂在门□□代道。 “怎么分头行动?” 宋恂拿出本子给他们一人撕下来一张纸,“这里一共有三个岔路,咱们一人负责一排。主要寻找液体灌装设备,最好是带冲洗、灌装和拧盖程序的,或者单独的包装设备也行。” “今天要不要询价?”吴科学问。 他们公司账面上没什么钱,他觉得今天就是过来走个过场,看个热闹。 “当然要问清楚价钱。”宋恂交代道,“一定要记清楚他们的展位号,产地和厂家名称,相应的每种设备的价格也要记清楚。一个小时以后,咱们在门口集合。” 项小羽问:“宋主任,有没有侧重点呀?这里的机器太多了,我看得头都大了。” 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机器呢!会场里又闹哄哄的,还没进去她就已经开始冒汗了。 “那你就先问清楚对方产品的用途,再询问他们的产地。如果是外地工厂,就着重记录下来,咱们回头主要看外地厂商的。”宋恂细心地将需要她做的事情在那张纸上一一的记录下来。 吴科学不认同地说:“如果买了外地工厂的产品,万一咱们在使用中途出现了什么故障,找对方维修也是个麻烦事。” “没关系,工厂都有售后的。哪怕是咱们船厂的船卖去了外地,要是出现故障也是要给人家维修的。而且一般故障咱们市里的机械厂都能修。”宋恂耐心解释,“今天是展会的最后一天,这些大型设备和生产线的运输成本很高。如果这里有合适的设备,咱们可以试着跟对方谈谈,低价买他们的样品,也能省了他们重新运回去的运输费了。” 第28章 第 28 章 展厅里的机械设备很多, 但是专门生产灌装和包装设备的工厂却没几个。 宋恂在自己负责的那条通道中来回扫了两遍,只看到一个省城试剂三厂生产的化学试剂灌装机,主要是提供给药厂或试剂厂灌装500毫升容量液体的。 另有一个首都某机械厂研制的全气控液体灌装自动生产线, 算是这次展览会中的明星产品, 各方面都很好,就是功能过于全面,价格很不美丽。 哪怕给他们打个五折,也不是渔业公司的加工小作坊能买得起的。 好在吴科学和项小羽那边还是有所收获的。 两人看好的都是外地机械厂的设备。 “他们厂是上海的, 那套设备可以灌装液体或者有小颗粒的酱类。还能进行洗瓶、灌装、拧盖、贴签, 除了不能拆蟹, 咱们加工厂里需要的功能,它几乎都涵盖了。” 说起那套设备时, 项小羽满脸梦幻, 一副虽然不懂但大受震撼的样子。 “就是有一个问题。”项小羽补充, “他们那个负责人说,咱们市里的正阳食品酿造厂有意向购买他们的那台样机。” 宋恂问:“他们已经说定了?” “没有, 据说正阳厂的厂长还在犹豫, 下个月在北京有个日本的什么技术展。他们可能还想去看看那个展会上的产品,再做最后的决定。”项小羽说,“这个机械厂的工程师还挺死心眼的。说是已经跟人家正阳酿造厂约定好了,非得等到酿造厂确定不要了, 再跟其他人谈。” “正阳厂交定金了?” “没有呀!要不怎么说他是死心眼呢!”项小羽气鼓鼓地说。 吴科学搓了搓大掌, 笑道:“那就先别搭理他们了。我找的这家工厂是蜀中的, 人家就没这么多事。功能都差不多,就是不能贴签, 报价稍微贵一点。但咱们可以谈嘛!” 一面说一面就将宋恂推去了他看好的展位前。 不过, 人家的展位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撤展了。 “哎, 胡科长,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撤了?”吴科学拉住对方的供销科长问。 “我们要坐今晚的火车回厂,得抓紧时间装箱打包!”胡科长敲了敲腕上的手表,“这都快两点了。” 吴科学将人拦住,替他引荐了宋恂,“我们单位的情况,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这是我们渔业公司的宋主任!” 胡科长常年跑供销,哪怕再着急,在客户面前也是稳得住的。 这会儿放下手中的活,与宋恂握手寒暄,又极其热情地将他们厂的那套灌装生产线,详略得当地介绍了一遍。 话里话外的都是一个意思——买不买设备不要紧,只当交个朋友了。 见人家这么爽气,宋恂都不好意思跟人提低价买样品的事了。 好在还有个经常逛商店,熟谙买卖套路的项小羽在。 “胡科长,你们这套设备好是好,可是上海二厂的设备我们也看了,你们比那边少了一个贴签程序,怎么还比他们贵了几百块呀!” “这个嘛,我们确实是要贵一些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胡科长无奈道,“他们是大厂,生产规模大,成本也比我们低,还有几项技术得到了国家补贴,所以定价时,会与其他厂有些出入。” 宋恂对于设备原价是多少,并不在意,关键是样品的定价是多少。 人家还要赶时间坐火车,宋恂不想耽误他太多时间,便直截了当地说了想低价购买样品的提议。 “宋主任,就我个人而言,是十分支持您低价购买这套样品的。将运费省下来,咱们都得利。但是,”胡科长话音一转道,“我们厂的这套产品是计划内的产品,价钱早就由上级部门订好了,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即便要花钱将这套设备重新运回去,我们也没权利降价呀!” 不然之后怎么报账? 他私心里确实挺想把这套设备卖给渔业公司的,这样也省得他们来回折腾。 但卖给他们简单,后续的事情就麻烦了。 项小羽提议:“胡科长,要不您打电话回去问问大领导?要是能就地在我们海浦市把这套设备处理了,不是也能省了您的麻烦嘛!” “不用问。”胡科长无奈道,“在你们之前就已经有人来问过了,这套设备是绝不可能降价处理的!” 既然不能卖,宋恂也不勉强人家,彼此留了联系方式,算是交个朋友吧。 帮忙记下对方的地址,又把他们公司的通信地址抄给人家,项小羽客气笑道:“胡科长,以后你们机械厂要是有什么新设备或是降价的设备,也给我们邮寄一份宣传手册吧!我们宋主任也是这方面的专家,不但当过船厂的工程师,还帮生产队搞过机械化养猪设备呢!你们多交流交流呀!” “好好,没问题!回去以后我就把厂里的产品清单发给你们一份,以后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跟我们订货。” “熟人订货能便宜点不?” 项小羽心想,样品都便宜不了,其他的就更谈不拢价钱了。 她跟人家要宣传册,只是满足宋主任的搜集癖好而已。 自打进了会场,宋主任几乎跟每个工厂都索要了一份宣传册。 美其名曰,及时了解行业动态。 “哈哈,计划外的设备,价格都是由我们厂里说了算的,既然是熟人了,价钱好商量嘛!”胡科长一边说着,一边客气地将他们送出展位。 他们走出很远,再回头时,人家胡科长还在那站着冲他们挥手呢。 吴科学遗憾道:“老胡这个人真不错,要不是价格太贵,哪怕只看在他这个人的份儿上,我都想订他们厂的设备了!” 项小羽领着他们去上海那个机械厂的展位,提前给宋恂二人打预防针。 “这个机械厂来的负责人是他们厂的一个姓赵的工程师。那个待客态度跟胡科长可不能比,你俩一会儿不要有太大的心里落差呀!” 宋恂点头表示理解。 听胡科长话里的意思,上海的这个厂是大厂,带队来参展的八成是他们的总工或副总工。 技术人才跟专业的供销人员本就不能比。 他们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对自己笑脸相迎。 赵工虽然没有向胡科长那样热情待客,但也客气地给他们让了坐。 这个展位并没有收摊的意思,估计还在等那个正阳食品酿造厂的人。 “赵工,现在已经两点多了,如果正阳厂的人想来,肯定早就来了。这位是我们单位的宋主任,”项小羽劝道,“反正您现在也没别的事,要不先给我们宋主任介绍一下这套设备吧?” 赵工没拒绝,不但将这套设备的功能性讲了,还连带着介绍了它的工作原理,以及他们的设计心得。 宋恂凝神听了以后,还针对他们这套设备得到过国家补贴的其中一项技术,提了几个问题。 两人你来我往交流了半个多小时后,赵工瞄一眼手表,迟疑着开口,“他们恐怕真的不会来了,要不咱们谈一谈这套样品的……” 项小羽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可惜唇角的弧度刚勾到一半就凝固了。 两个提着皮包的中年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见到赵工就喘着粗气道歉:“赵工,真是抱歉,让您久等了!我们订的那套生产线还在吧?” 赵工瞅了宋恂一眼,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在呢,秦主任,你们先去找小吴去办手续吧。” 被称作秦主任的男人一面从包里掏公章,一面笑说:“我就说嘛,只要有赵工在,就保证没问题!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生产线只出过一次故障,还是因为工人操作失误。要是真买了日本公司的设备,万一出了毛病,维修就是一个大问题。” 被恭维的赵工淡笑着点点头。 项小羽在他们谈话的空档好奇地插话问:“这位领导,咱们正阳厂是要扩大生产规模才购买新的生产线吗?那可真是大喜事呀!我从小就是吃着咱们正阳厂的酱油醋长大的呢!” 正阳牌的酱油醋和各种调味酱,是大队代销点,公社供销社,以及县百货商店里最常见的本地调料牌子。 在海浦市 秦主任与有荣焉地点头:“咱们厂的酱油和甜面酱已经供货外省了,一直供不应求,原来那个只有三个头的生产线早就不够用了,所以我们才打算购买赵工这次带来的八个灌装头的生产线。” 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了敲,宋恂主动与秦主任搭话:“您厂里原来那条三个头的生产线也不小吧?再加一个更大的生产线,车间厂房里能摆放得开吗?” “摆不开也得摆,克服困难吧。” 项小羽在身后扯了扯宋恂的衬衫,在他看过来时,冲他勾勾手指,示意去旁边说话。 “怎么了?” 项小羽的语调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凑到宋恂耳边小声说:“宋主任,拆蟹那么麻烦,其实每天生产不了多少蟹酱的,到时候要是原料供应不上,买再大的生产线也是白搭呀!” 被她呼过来的热气弄得耳朵痒痒,宋恂假借看向秦主任的方向,偏了一下头。 “嗯。” 没注意到他的动作,项小羽又凑过去说:“而且,咱们的蟹酱成本很高的,保质期又短,如果每罐的净含量太高,价格也会相应提高呀!咱们肯定得生产那种小分量的蟹酱,比如像正阳厂甜面酱的那种分量的。” 宋恂点头:“嗯。” “反正正阳厂已经买新生产线了,不然咱们跟他们厂商量商量,将他们那条旧的生产线买过来吧!”项小羽不知是热的还是激动的,脸蛋红扑扑地说,“三个灌装头的机器对咱们的加工小作坊正合适呀!宋主任,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是不是很妙!” 宋恂挠了挠耳朵,又点头:“挺妙的,就这么办吧。” “是吧是吧!”项小羽暗自高兴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你怎么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 宋恂:“……” 答应得快了也不行? “宋主任,你不会早就想要这么干了吧?” 发现她刚翘起来的尾巴又很快耷拉下去,宋恂沉默两秒,才言不由衷道:“没有,你这个主意确实挺好的,正好提醒我了。” 闻言,项小羽的尾巴又噌地竖起来,“我就说嘛,你带我来出差肯定有用的!” 然后就推着他去找正阳厂的人,“宋主任,你快去跟人家谈谈,不然一会儿散了场,再想找他们就难了!” …… 渔业公司想要买自家旧生产线的提议,令正阳食品酿造厂的人十分意外。 秦主任是正阳厂负责抓生产的革委会副主任,对于车间里的情况还是很清楚的。 这条新的生产线安装好以后,原有的那条确实不能在原来的灌装车间使用了,兴许会被放到豆瓣酱或麻酱这类产量少的生产车间。 “宋主任,我们厂虽然买了新生产线,但是厂里也没有要转卖旧生产线的想法啊。” 宋恂笑道:“之前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是因为没人提过这个方案。既然你们只给甜面酱和酱油扩大了生产规模,就说明其他产品的现有产能是合理的。那这条替换下来的生产线就不是非留不可,正阳厂其实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 上海二厂的赵工也说:“这条八个灌装头的生产线,已经能满足你们厂的生产需要了。你们完全可以将原有的那条生产线转手,用这个钱再买两个全自动夹层锅熬制酱料。” 秦主任沉吟片刻,点头道,“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回厂里开会研究。不过,你们还没见过我们的生产线,也别盲目做决定。今天有些晚了,要不你们明天来我们厂参观一下那套灌装生产线,如果双方都有意向咱们再谈,怎么样?” 这也正是宋恂想说的,他们总不可能看都不看,就像盲婚哑嫁似的,拍板决定弄回去一条价值不菲的生产线。 如果谈得拢,正好能趁着上海二厂的工程师滞留在这边的这段时间,将生产线运回瑶水村,请人家帮忙调试一下。 吴科学提醒:“宋主任,咱们得赶上六点钟的最后一趟长途车回县里。” “这没什么,我们厂有招待所,你们要是不嫌弃,来我们招待所住一晚也成。”秦主任心里也觉得用旧生产线换两个自动夹层锅的想法靠谱,便主动邀请,“你们不要在路上来回折腾,耽搁工夫了。干脆在市里住一晚吧,明早我就带你们去车间看看。” 宋恂和吴科学倒是无所谓,他俩是没人管的单身汉,在哪里睡一晚都成。 关键是他们还带着一位女同志,项小羽。 “小羽,你在外面住一晚可以吗?”宋恂提议,“要不让吴科学先送你回去?” 头一回听宋主任喊自己“小羽”,项小羽心里的小人都快扭成麻花了,面上却还要保持矜持。 严肃着脸点头说:“没关系,一会儿我往大瓦房打个电话,让杜老三帮我跟家里说一声。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正事呀!” 她还没住过市里的招待所呢,也没去那么大的工厂参观过,有机会见见世面,为啥要回去? * 秦主任还得跟上海二厂商量购买新生产线的后续事宜,与宋恂约定好明天的碰面时间后,便让司机将三人送去了招待所,帮着他们办理了入住。 正阳食品酿造厂的招待所并不大,但是距离厂区很近,只隔着一条马路。 项小羽自己单独住一个单间,而且一楼的窗户正对着正阳厂的大门,宋恂来找她的时候,她正趴在窗台上,撅着屁股看人家厂区门口的热闹。 宋恂在半敞的门上敲了敲,引起她的注意,“别在屋里看了,收拾收拾,咱们出去转转。” “去哪儿啊?咱们现在出去好嘛?正阳厂的人会不会来找咱们呀?”项小羽口中不停发问的同时,已经快速整理好衣服,背上大背包打算出门了。 “这个包就别背了吧?你不嫌累啊?” 项小羽在包上拍了拍,“这里还有咱们三个的口粮呢!我带了一天的量,要不咱们吃完了再出去?” “你不是要吃馆子吗?”宋恂轻笑,“你自己决定吧,想吃馆子还是想吃你带的口粮。” 项小羽利索地将背包放下,“宋主任,咱们去吃什么馆子呀?”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吴科学从后面探进来一个脑袋,“你一个乡下小丫头,跟你说了有什么用?” “嘁,怎么没用呢?”项小羽不在乎他的揶揄,将房门锁好后说,“记住了名字我就可以回去跟更多的乡下丫头炫耀了呀!你看,我跟着宋主任出差一趟,去过了哪里哪里,吃了什么好吃的,都是可以叫得上号的!” 不然囫囵个儿吃下去,过了一把嘴瘾啥也没记住,有什么意思? 对于她这种吃吃喝喝都要跟小伙伴炫耀的幼稚行为,宋恂觉得还挺有趣的,便跟她说了几个刚从前台招待员那里打听到的店名,最后没忍住,还是打趣道:“这么说你能记住吗?用不用拿笔记下来?” “嘿嘿,暂时能记住,要是忘了我就跑去隔壁问你!” 即使没忘也可以假装忘了,去问一下嘛。 宋恂打算带他们去市里最有名的一家老字号,望海楼。 地址离这边有点远,不过正阳厂所在的这一片属于市里的繁华地段,他们三个都没来过市里,正好一路步行过去看看热闹。 途径华侨商店时,项小羽一直盯着人家橱窗里展示的各种进口商品瞧,都走出去好几米了,还回头张望呢。 宋恂停住脚步,“走吧,进去看看有什么进口水产,咱们也跟人家学学。” 吴科学:“……” 咱只有一个还没支起摊子的加工小作坊,你能跟人家学什么呀? 既然领导要看看水产,项小羽进门以后就真的直奔二楼的进口水产柜台了。 不过,这会儿的华侨商店里,水产品的品种很少,看来看去,只有各种进口罐头。 通过包装上的图片,项小羽基本可以辨认出罐头的种类。 盯着一个铁盒罐头瞧了一会儿,她叫过宋恂,低声问:“宋主任,这个罐头是不是螃蟹做的呀?” 宋恂让服务员帮忙将那个罐头拿出来确认一遍,确实是蟹罐头。 “怎么了?” “你快看它的价格!”项小羽怕被售货员听到,惹人笑话,凑过去小小声地说,“这么一小罐居然要两块多钱!” 包装上写的蟹肉含量才100克,这就相当于一两蟹肉一块钱呀! “也不知道这蟹罐头里面放了什么,人家的蟹咋这么贵呐?” 宋恂也想知道。 柜台里鱼罐头的价格都比较平均,只有这种蟹罐头,小小一罐,居然敢要两块多! “同志,”他招呼售货员,“市里买这种蟹罐头的人多吗?” 华侨商店的女售货员服务态度很好,对他们这种明显就是只看不买的,也有问必答。 “供不应求。”女售货员点头,“你们看罐子上的生产日期就知道了,这种罐头的保质期一般在十个月左右。有不少同志专门来我们水产柜台买这种蟹罐头,我们每个月都要补货的。” 项小羽心里挺纳闷的,“同志,这罐头真有这么好吃?这么贵也有人买?” “我也没吃过。”女售货员笑道,“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蟹罐头不像鱼罐头的种类丰富,我们店里的蟹罐头只有这一种。” 宋恂让他们在这边等着,自己跑去商店门口,冲着一个靠在墙边抽烟的圆脸青年招手。 那人晃悠过来,“有事?” “换十块钱的副食品券。” “过来吧。” 圆脸青年显然已经做熟了,将他带进商店大门,将木门一拉,就躲到门后面点钱。 唰唰唰数出二十张面额五毛的侨汇券递给宋恂,“十一。” 宋恂没废话掏了十一块钱给他。 人家赚的就是这个钱,跟省城的行情差不多。 双方银货两讫,不到一分钟就从门后出来,各走各的。 宋恂重新上到二楼,让售货员帮忙拿了两罐蟹罐头,又选了两种卖得最好的鱼罐头,开票交钱。 “宋主任,”项小羽拉住宋恂,“那个蟹罐头买一罐就行,咱们就是看看它里面装了啥,买两罐太浪费了!” “这么一小罐才二两,还没品出味呢,就吃没了。到时候又得往市里跑,我哪有时间?” 项小羽不吱声了。 好吧,出钱的说了算。 宋恂掂着蟹罐头问售货员:“同志,咱们市里还有其他地方卖蟹罐头嘛?不一定非得是进口的,咱们国产的也行。” 售货员想了想,点头说:“之前有顾客来提过,人民商店三楼也有卖的,是咱们市里的一个食品厂生产的,保质期很短,不过价格比进口的便宜一些,经常断货。所以大家没什么选择的时候,会来我们华侨商店买进口货。” 与售货员道了谢,宋恂三人离开了水产柜台。 走得远了,项小羽才小声念叨:“没得吃就不吃呗,那么贵的蟹罐头有什么可吃的?居然还有人到处找货源?” 作为一个吃货,吴科学在这件事上很有话说。 “这你就不懂了。你是在海边长大的,常年吃蟹,不觉得吃这口蟹罐头有什么。我们在省城的时候,别说吃蟹了,连吃鱼都得碰日子。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有个蟹罐头鱼罐头能解解馋,多少钱我都乐意出!” “宋主任,你觉得咱们加工蟹罐头怎么样?”项小羽望向沉默的宋恂。 “可以试试,花那么多钱买来一条生产线,如果只生产蟹酱给出口公司供货,产品就过于单一了。除了生产蟹罐头,也可以尝试一下鱼罐头。不过,这件事具体怎么操作,还得再商量,最好能从市里挖个食品厂的技术员去咱们那边。” 如果只给出口公司供货,那么一旦出口市场发生变化,他们的蟹酱被出口公司从出口名单中移出去,这条生产线就算是白买了。 鸡蛋总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海味品一直是供不应求的,他们如果能给县里市里的百货商店供货,或者往水产市场供货,也能给这个加工小作坊留条后路。 而且上次去砚北港跟出口公司第一次交货时,他心里就很有些感触。 船员出海打鱼既辛苦又危险,但是捕捞回来的一船鱼,看似卖了上千块,实则每斤的均价才三四毛而已。 而人家加工好的蟹罐头,折合十多块钱一斤,鱼罐头也在四五块钱左右。 只是简单加工一下,价格就能翻十倍不止。 对于捉襟见肘的瑶水支公司来说,也许就地取材加工副食品才是解决燃眉之急的捷径。 副食品加工并不在他们的生产任务内,生产多少由公司自己说了算。 而且蟹罐头在国内并不常见,属于非计划内产品,价格可以随行就市。 能尽快帮他们渔业公司赚一波快钱。 宋恂在心里合计了一番,打定主意,哪怕买不来正阳厂的二手生产线,也要比照着那条生产线,跟市里的机械厂订制一套设备。 赶在捕蟹旺季,尽快投入生产。 经过一楼的糕点柜台时,宋恂问明显心情不错的项小羽:“要吃蛋糕吗?” “不用不用!”项小羽摇头,“这里的东西太贵了,咱们赶紧走吧!” 她虽然嘴上说着让宋恂请她吃好的,但真让她在这里消费,她可舍不得。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宋恂从兜里掏出刚才没花完的侨汇券,还有六张。 “还剩三块钱,可以给你买点吃的。算是奖励你今天为加工小作坊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不用奖励!”项小羽自己都没弄明白她给小作坊提供什么新思路了,忙摆手说,“我也没做什么。侨汇券你留着下次再用吧。” “这玩意跟肉票一样,当月就过期了。”宋恂将侨汇券重新塞回裤兜,“你不吃就算了吧。” 吴科学:“……” 头回听说侨汇券当月就过期的,你唬弄傻子呢? 不过,还真有小傻子信了他的鬼话。 项小羽急道:“哎哎,哪怕随便买点什么,也不能把票放过期了呀!” 话落就推着宋恂和吴科学去了卖糕点糖果的柜台。 她还从没吃过外国人的奶油蛋糕呢! 回家以后,她又可以跟小伙伴炫耀啦! 第29章 第 29 章 虽然对于侨汇券次月即过期的说法深信不疑, 但项小羽还是很克制地只在西点柜台选了一块水果奶油蛋糕。 就是有纯白奶油,粉色裱花和红绿樱桃的那种。 剩下的四张侨汇券被宋恂买了巧克力和牛奶饼干,算是将“即将过期”的侨汇券一次性折腾没了。 去往望海楼的一路上, 项小羽拎着那个精美的包装纸盒,时不时就要低头瞟两眼。 惹得吴科学一直在逗她, “要是实在忍不了, 咱们就在马路上吃了得了!” 项小羽捧住盒子,不为所动道:“再等等, 到了饭店安顿下来以后,我再吃给你看。” “嘿,小宋主任,你快看, 这乡下丫头还挺护食的!”吴科学拉扯宋恂。 “行了, 你没事总惹她干嘛?”宋恂指着前面的一片建筑说, “到地方了,赶紧进去点菜。” 望海楼算是市里名头最响亮的老字号饭店。 据说在五十年代公私合营之前, 望海楼东家的祖上是在宫里做御膳的。 很多外地人都会像宋恂他们一样慕名而来。 上级领导来海浦市考察时,也往往会被市里的干部们安排到这里就餐。 转过弯, 三人远远地就能看到一栋五层小楼,“望海楼”三个大红字赫然瞩目。 被服务员引上二楼的餐厅时, 项小羽还颇觉奇怪地问:“他们这里也看不到海呀, 怎么叫望海楼呢?” 宋恂不确定地答:“听招待所的招待员说,这里的海鲜是一绝,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项小羽不以为意,海鲜她从小吃到大, 有什么好吃的? 早知道这家馆子是吃海鲜的, 她就不来了, 看这营业规模,东西肯定不便宜! 二楼餐厅入口处的墙上,挂着今日的菜牌子。 松仁鱼米,干烧黄鱼,芙蓉鱼片,水晶虾仁,墨鱼馄饨…… 三人站在牌子前,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吴科学盯着菜单,拐了下宋恂的胳膊说:“这顿饭钱咱俩一人出一半吧?把这几道菜都点来尝尝!” 瞅瞅其他食客饭桌上不大的菜码,宋恂干净利落地回了一个“行”。 等着上菜的工夫,项小羽搓搓手,小心翼翼地将蛋糕盒子拆开,举着刚跟服务员要来的瓷勺,不知怎么下手才好。 见她在蛋糕上面比比划划,想要均分成三块,宋恂及时制止:“你自己吃吧,我俩吃饭的时候甜咸从不混着吃。” 吴科学:“……” 明明只有你自己这样,为什么要带上我? 不过,他也确实不好意思跟人家女同志抢东西吃,只好忍气吞声地默认了宋恂的说法。 项小羽用勺子在蛋糕上挖了两勺,分别递给他们,然后指着吴科学说:“老吴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啦!哈哈哈!” 将裹着奶油的一勺蛋糕送进嘴里,项小羽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能随时吃上这种奶油蛋糕,她这辈子就知足了。 听到传菜口的服务员已经摇铃准备上菜了,宋恂将勺子推回去,“你自己吃吧。” 传菜的服务员始终忙忙碌碌的,将托盘里的盘子放到他们的桌上,就匆匆去了下一桌。 看着盘子里的松仁,宋恂替她报了菜名,“这个应该是松仁鱼米。” 脆生生的松子仁,香喷喷的火腿丁,红殷殷的泡椒,爽口的青豆和雪白嫩糯的米粒状鱼丁,几种食材炒在一起,色彩丰富,看得人胃口大开。 宋恂只在早上吃了三个馒头,这会儿早就饿了。与他们招呼一声,就用鱼米配着白米饭开动了。 抿着勺子上的奶油,项小羽好奇问:“这菜闻着还不错,好吃不?” 宋恂让她看快将脸埋进碗里的吴科学,“你先吃饭吧,跟他一起吃饭得靠抢的。再磨蹭,你就什么也甭想吃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有些耳熟的笑声。 “哈哈哈,科学,你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变,吃饭还跟打仗似的!” 两人回头看过去,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人谁啊? 见他们满眼陌生,那人在宋恂背上拍了一下:“小宋哥,你不是号称照相机记忆吗?怎么啦?照相机失灵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宋恂在他那张堪比吴科学的胖脸上仔细辨认片刻,才用自我怀疑地语气问:“方……典?” 方典忙点头:“这么多年不见,要不是有吴科学坐在旁边,我都不敢认你了!” 宋恂:“……” 我才是不敢认你了好吧! 当年,他们一个宿舍八个人,除了吴科学这个胖子,其余全是瘦子。 方典在他的记忆里还是瘦高的少年人形象。 可是面前这位又高又壮,体型是高中时期的两倍有余,真的变成方……典了。 吴科学抹了抹嘴,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嘲笑道:“老方,你咋回事?这两年伙食不错呀!上次见你还没这么富态呢!你不是在省轻工局上班吗,怎么跑来海浦市了?” “哈哈,我前年就从省局调到市局了,现在在海浦市轻工局糖酒处工作呢。” 毕业以后,方典与吴科学见过几次,还算了解彼此的近况。 但是与宋恂再没见过。 “小宋哥,你不是到上海念大学去了吗?咋又回来了?” “我都毕业好几年了。”宋恂无语道,“现在就在省渔设在南湾县的一个支公司工作。” 吴科学主动帮他解释了,他是受自己连累才去南湾的,不然现在还在船厂当工程师呢。 宋恂让服务员帮忙上了一瓶“乙种白酒”,给三人都满上。 “哎哎,别光咱们喝,给这位……”方典又向项小羽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给这位嫂子还是弟妹的,也满上呀!” 宋恂笑骂道:“你快别抖机灵了,这是我们单位的同事,跟我们一起来市里办事的。” 在生人面前,项小羽还是很能端得住的。 客气地冲方典笑了笑,让服务员帮忙上了一套新碗筷,还将新上来的两道菜往他们那边让了让。 “你们来办什么事啊?有没有我能帮忙的?”方典掏出烟盒,询问女同志介不介意他们抽烟,见项小羽摆手,便乐呵呵地给他们散烟。 “没什么,我们单位想开办一个食品加工厂,这次来市里是考察灌装生产线。”宋恂将烟夹在指间,继续道,“可能会买正阳厂的一条二手生产线。” “那你们可得在合同上写清楚了,生产线的维修问题归哪方负责。市里有不少买这种二手货吃了亏的工厂,双方人脑袋打成狗脑袋,最后跑去我们局里打官司。” 宋恂点头道了谢,沉吟片刻说:“我们单位主营业务是捕捞,搞食品加工是门外汉,你那边有没有认识的食品厂技术员?给我们推荐两个。” “技术员好找呀,我们轻工局研究所就有技术员,搞食品加工的话,你还可以问问食品公司的。”话说到这里,方典一拍脑袋,“坏了!我今天是约了食品公司的人在这里吃饭的。跟你们一聊起来,就把正事忘了!” 宋恂&吴科学:“……” “要不你把人请到这来吧?咱们一起喝点?” 方典肉疼地小声说:“不成,他们那边人多,咱们请客不就亏了嘛!” 宋恂:“……” “我先上楼去了,”方典在宋恂的肩上拍了拍,“技术员的事不是什么难事,你等我通知吧。其实,你要是只想在短期内借个技术员帮忙支摊子,跟市食品公司借一个就行。但是,要想让技术员长期守在厂里,你就别舍近求远了,干脆从你们省渔的那个联合加工厂里调人吧,他们也生产鱼罐头。” 与宋恂二人碰个杯,约定好有消息电话联系,方典就急匆匆地往楼上跑去。 项小羽一边吃饭,一边暗戳戳偷瞄眯着眼睛抽烟的宋恂。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宋恂抽烟呢,姿态很闲散,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 啧啧啧。 宋恂偏头,准确地捕捉到她偷窥的视线。 “怎么了?” 被问到的项小羽下意识垂眸。 想了想觉得不对,不免有做贼心虚的嫌疑,她又赶紧回看过去,没话找话地问:“宋主任,你还会抽烟呢?平时没见你抽呀?” 队里的叔伯们让过几次,他好像都拒绝了。 怎么还看人下菜碟呢? “会一点,没什么瘾头。”宋恂将还剩下半截的烟在烟灰缸里捻灭,重新拿起筷子说,“吃饭吧。” 自打坐到餐桌前,项小羽的筷子就没停过,这会儿吃着饭,小嘴也叭叭个不停。 “宋主任,刚才那个方同志为啥叫你小宋哥呀?我看他年纪比你还大呢!” 宋恂:“……” 吴科学笑着接话:“我们全班人都这么叫。那时候我们总跟他借作业抄,为了以示尊敬,那不得叫声哥呀!但是他又年纪最小,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宋哥。哈哈哈!” “你快闭嘴吧,”宋恂真是恨不得捂上他那张破嘴,“再说话,今天这顿你请。” * 在望海楼的一顿大餐,彻底刷新了项小羽对于美食的认知。 没想到海鲜居然会有那么多种做法! 吃撑了睡不着的时候,她甚至还大半夜翻出自己的小本本,把今天吃的东西都一一列了出来。 尤其是松仁鱼米和墨鱼馄饨,项小羽仔细记录了自己能记住的所有配料和调料。打算回家以后尝试着做一下,给家里人也尝尝。 一顿饭让她回味了许久,第二天去正阳厂参观的时候,还在跟吴科学探讨,那个鱼米到底是用鲳鱼做的还是鳓鱼做的。 正阳食品酿造厂的领导层还没有开会讨论是否要转卖替换下来的生产线。 但秦主任对于他们的考察十分重视,大清早就来到招待所接他们,全程陪同讲解。 不但介绍了这套设备的优点,还坦诚了它的不足。 比如客户普遍反应,塑料包装的密封不如玻璃罐的,更容易渗漏。 再比如,这套设备的灌装容量范围在100-675克之间,如果想生产分量更小的小包装,就得重新订购部分零件。 项小羽负责记录,将秦主任说的这些都详细地标记了下来。 与对方约定好,尽快给他们电话答复后,宋恂没在市里过多耽搁,中午在正阳厂的食堂吃过一顿午饭,三人便返回了瑶水村生产队。 骑着自行车进村时,已经是傍晚了。 独自在外面过了一夜,又穿了一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新凉鞋回来,项小羽当然会被她亲娘盘问。 她进屋应答去了,宋恂则找到了刚下工回来的项小鸿。 被他单独叫住,项小鸿还觉得挺奇怪的。 刚跟她妹一起去了一趟市里,回来就找上了她…… “宋主任,是不是我家小毛闯什么祸了?”一着急就顺口把妹妹的小名秃噜了出来。 可别是看出了她家小毛的那点花花心思以后,来找家长告状的…… 宋恂笑着安慰:“不是,是为了你的事来的。” “?” 她能有什么事? 两人没去别的地方,就在项家院子里找个板凳坐了,屋里的人一探头就能看清他们的一举一动。 宋恂一路骑车回来,其实有点饿了,遂决定速战速决,开诚布公地问:“大瓦房打算开办一间海味品加工厂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你们这两天去市里,不就是给工厂买机器嘛。” “工厂初建,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帮手,”宋恂邀请道,“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来给我们的加工厂当个副厂长?” 项小鸿只惊讶了一瞬,便平静地问:“你怎么想起来让我当副厂长呢?工厂初建的时候,有许多手续要跑,你从大队干部里招一个,或者借一个都比较合适吧?他们虽然只是大队干部,但在公社里还是有些人脉关系的。” “我打算将这个加工厂办成家属厂,主要是吸纳职工家属和队里的待业女青年来厂里当工人。所以,在厂长的选择方面,最好能找一个能干的女同志。” 项小鸿现在是补网队的队长又张罗着组建女子船队的事,他觉得项小鸿在处理妇女工作方面很有一手。在妇女间有些威望,又是生产队长的闺女,宋恂觉得让这样一个人来给他当副手,能让自己省心不少。 见对方犹豫,宋恂心知她还惦记组建女子船队的事,便详细讲了自己对于妇女三八号的理解。 “女子船队最终还要着眼在机械化和自动化上。省里的船员培训班还没有开课,我找的几个关系,也没回话。你们这样一直等下去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做点别的事。无论是组建女子船队还是组建家属工厂,都是很有意义的。” 宋恂为了争取项小鸿来帮忙,也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了。 他们渔业公司的主营业务在水产捕捞方面,所以他的大部分工作重心还得放在那边。 可是工厂初建时的琐事太多了。 就比如这次去市里看生产线,折腾了两天,其实事情没什么进展,后续问题还有不少。 他必须得给自己找个帮手分担一些工作。 项小鸿在心底思量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最近,公社的妇女主任已经在想办法帮她们联系船只进行训练了。 一旦她答应了宋恂的邀请,短时间内就不可能再有时间参与妇女三八号船队的组建。 而且是她出面号召队里的姑娘们去当女船员的,她把大家撩拨得动了心,却自己跑去当了渔业公司的厂长,这件事该怎么跟人家交代呢? 项小鸿将她的顾虑对宋恂说了,“你给我两天时间吧,我考虑一下,尽快答复你。” “成。好好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项队长巴不得让她离那些渔船远一点呢,当个女厂长怎么说也比当个女船长要轻松吧! * 宋恂等了两天,没等到项小鸿的回复,却等来了一通从公社打来的电话。 他上午刚从码头返回办公室,就被项小羽叫住了。 “宋主任!渔业基地的尹主任来电话了,让你和红梅主任下午去公社开会!” 贾红梅紧随其后走进来,被点到了名,便笑问:“小羽,你以前都叫我红梅姨的,咋上了班以后还客气上了?叫上主任了?” 项小羽一本正经地答:“在单位里我当然得注意点,叫你主任啦!” 宋主任叫你嫂子,我叫你姨,那我跟宋主任不就差辈了嘛! 宋恂奇道:“有什么事她不能在电话里说?或者开个电话会议也行。” 怎么还非得折腾他往公社跑十里地。 因着现在的电话是有交换台转接的,所以有时候县里或公社需要开会通知事情时,通常都是提前约定一个时间,然后通过接线员的转接,几方一起开个电话会议。 方便又节省时间。 “我帮你们问啦!”项小羽无奈地摊手,“尹主任只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让你们下午一点去公社大院一趟。” 宋恂:“……” 不会又被什么人举报了吧? “哦,对了,还有我爹。公社也来电话通知我爹和贾支书去开会了。” 宋恂:“……” 看这人员构成,总感觉不太妙。 不过,除了挖补网队的墙角,他最近好像没做什么和队里有关的事吧? 项小羽还不知他已经将事情与实名举报联系到一块儿去了,径自嘀咕道,“应该让队里也给我发一份工资才行。公社每次有事找他们,都往咱们大瓦房打电话。我去队里发通知,跑得腿都细啦!” 宋恂笑道:“工资未必能发给你,但是可以让队里每个季度给你发一双鞋,算是你出公差的劳保用品。” 项小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能得双鞋总比什么也没有强。 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哪里不对。 “我们这里穿的都是自己做的鞋,要是让队里每季度给我发一双鞋,我那个队长爹八成会把这事交给我娘。那,那我岂不是还穿我娘做的鞋……” 宋恂被她的无语脸逗得一乐,叫上贾红梅,找生产队两巨头一起去公社开会了。 贾支书似乎对于上次举报的事也心有戚戚。 居然见了宋恂的面就率先解释:“这次可跟我没关系,我都半个月没去公社了!” 项英雄露出与他闺女如出一辙的无语脸:“谁也没说跟你有关系,赶紧走吧!” 四个人,骑着三辆自行车去了公社大院。 今天来开会的人着实不少,几乎公社 除此之外,就是两个省渔在团结公社支公司的负责人。 铺满炉灰渣的院子里,站了三四十人。 大家进来以后就各自散开了,纷纷找自己的熟人拉呱,打听事情。 宋恂刚将车子停稳,金海支公司的革委会主任徐自强就摸了过来。 “小宋主任,知道今天开会要说什么事不?” “你老兄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他去渔业基地开会的时候,与徐自强打过两回交道。 这人虽然也是从省渔调过来的,但是十分难得的是,他与当地干部们很能打成一片。 无论是生产队的大队干部,还是渔业基地的裴副主任,与他的关系都挺融洽。 比刘主任在本土干部中的口碑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小宋主任,你现在可是尹主任跟前的第一红人儿了!你们那边又装了电话,她就没给你透个口风?” 自打瑶水支公司那边换了当家人,简直一天一个花样,每天都在刷新大家的认知。 前两个月还欠了一屁股饥荒呢,这个月人家就大手笔地弄回来十条大型机帆船! 不但将钓鲨捕鲸的任务扔了出去,还弄来了给出口公司供货的肥差。 这两天他又听说人家准备建厂了,简直没个消停的。 他们金海那边原本算是成绩不错,名列前茅的,不过照着瑶水的这个扑腾法,过不了几个月,他们就得落后了。 他去渔业基地找尹主任汇报工作时,尹主任也是开口闭口瑶水怎么怎么样,让金海支公司不要被后进生超了车,赶快比照着瑶水的速度快速发展起来。 搞得他现在压力很大。 原来的清闲日子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徐自强问完了那话,也没想过能从宋恂这里得到什么答复。 谁知,宋恂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口风嘛,尹主任兴许是透露了一些的。” 徐自强来了些兴趣:“透露了就是透露了,兴许是啥意思?” “我猜尹主任是透露过的。不过,我们单位的那个电话员不太机灵,什么也没记下来……”宋恂笑。 徐自强:“……” “呿,别以为小羽不在就能让你随意打趣啊!”贾红梅从自行车后座下来,冲徐自强笑道,“徐老哥,你别听他胡说,尹主任啥也没交代,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肯定是要紧事,要是能在电话里讲清楚,她还让人来开会干嘛?” 今天要说的确实是要紧事。 没等多久,公社苗书记的通讯员,就将众人请进了会议室。 这会议室不大,三十来号人往里面一坐,空间瞬时就拥挤起来。 会议室里还在嗡嗡嗡地议论,苗书记就带着一串四五个领导步入会议室,坐在了最前排。 他在话筒上敲了敲,示意大家安静。 苗书记在会场里巡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了,才开口说:“今天把各大队的干部和渔业公司的同志们聚到一起,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大家都坐在 “咱们海浦市刚与全国的另几个沿海城市,成立了‘全国海带育苗委员会’。要响应国家的号召,大力发展海带的人工育苗养殖。” 原本还期待他能说出什么花样的众人,又耷拉了肩膀,重新靠回椅子里。 养殖海带嘛,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上面几乎每年都会来人宣传一波。 呼吁大家养殖海带。 不过,人工养殖的海带虽然收购价钱高,但是有些生产队却不爱弄这个。 需要安排大量社员伺候这些海带不说,人工养殖的海带还容易患病。 前两年有个生产队,养殖的海带得了白烂病,最终血本无归。 所以,虽然公社里近两年号召了又号召,也只是零星几个生产队顾及领导面子,完成任务似的养上那么几亩,多了是不敢养的。 苗书记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不顾众人变幻的脸色,继续道:“我刚去县里参加了全县海水养殖会议,县里对于咱们公社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也非常看重。所以,将从市里争取来的一个大项目,直接放在了咱们公社。” 大家打起一些精神,凝神去听是什么大项目。 尤其是项英雄和贾支书,因着有之前机械化万头养猪场的例子在,如今一听说有大项目,他们就立马竖起了耳朵。 岂料,苗书记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却转而介绍起了身边的几位领导。 他指着坐在左手边戴眼镜的中年人说:“这是咱们县水产局的万局长,大家对万局长应该都不陌生了,这次万局长又兼任了咱们县海带育苗委员会的主任。” 随后又指着尹琼华说:“这位是省海洋渔业公司在咱们团结公社渔业基地的尹主任,这回省渔支持咱们县的海带养殖工作,尹主任是县海带育苗委员会的副主任。” 拉拉杂杂都介绍了一通以后,苗书记才在大家催促的目光下再次开口:“这次市里和县里,对于响应国家号召,人工育苗人工养殖海带的决心很大。县里决定在我县沿海地区,选择一片区域,开办一所养殖大学暨海带养殖场!” 底下有人问:“苗书记,这个海带养殖场是多大规模的?” 苗书记一拍桌子,提高声音,铿锵有力道:“五百亩!” 嚯! 大队干部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项英雄。 当初宋恂帮他们分析投建机械化万头养猪场的用地规模时,预计只用六七十亩,不超过一百亩地。 这人工养殖的海带虽然是在近海养殖的,但是五百亩可绝对不是小数目了! 据他所知,公社的所有生产队中,养殖规模最大的也才四五十亩。 五百亩的海带! 这得需要多少劳动力呀? 单只一个生产队,都未必吃得下这么大一个项目! 金海大队的胡队长,举手发问:“书记,县里搞这么大手笔?这得花多少钱呀?我们队那仨瓜俩枣,连买苗的钱都凑不齐。” 苗书记红光满面地一挥手:“花多少钱,不用生产队操心。这个海带养殖场是由咱们市里、县里、公社,以及省海洋渔业公司渔业基地共同出资的。你们只要出地方,出人力就行了!” 尹琼华接过话筒补充道:“这个养殖场既然还叫养殖大学,就要承担起一定的培训义务。我们省渔和省海洋水产研究所,会定期派员传授养殖技术,成立海带养殖技术培训班。也会定期组织先进生产者去外地进行交流学习,尽快培养出一批优秀的养殖人才。” 对于尹琼华所说的大学啊,培训啊什么的,干部们都没听进去。 他们在意的是,这个项目不用队里出钱! 还能解决队里的剩余劳动力问题! 这么一大片海带,少说也需要二三百人去照顾呀! 农闲时节,男人们出海,女人们其实是有大量的空闲时间的。 如果能将这些妇女们都安排到养殖场里工作,那他们生产队年底的工分肯定是要噌噌往上长的呀! 苗书记喝了一口茶,摆手说:“行了,先说这么多!各生产队的队长书记,可以回家讨论一下。有意向的生产队尽快来我这里报名,公社会对各生产队的情况进行综合考察的。” 这还有啥可讨论的? 不要钱的项目必须死命争取呀! 他的话音刚落,几乎全会议室的干部们都站了起来。 第30章 第 30 章 各生产队干部们对于海带养殖基地的热情, 比机械化万头养猪场高多了。 虽然养猪场的项目也是县里发起的,也是不用生产队出钱的,却是从全县上百个生产队中才能选出一个。 而海带养殖场嘛, 直接落在了他们团结公社,只由全公社十二个生产队内部竞争就可以了。 大家的条件都差不多, 万一就幸运地被选中了呢! 所以,散会以后,全公社十二个生产队的干部, 都去找苗书记报名了。 苗书记对于这个结果很满意。 他抬手向下压了压,交代道:“大家也不要盲目地报名,各自队里有什么优势,都回去好好想一想。觉得自己生产队有竞争优势的, 由队长负责向公社提交一份申请报告。” 留下这么一句话, 苗书记就率先离开了, 徒留二十多个大队干部在会议室里发愁。 大家那点文化水平都是有数的,有些人连字都认不全呢, 能写出什么报告呀! 这事他们干不成,兴许还得发动队里那些读过书的年轻人帮忙。 散会以后, 金海支公司的徐自强又找上了宋恂和贾红梅。 “小宋主任, 红梅,你们说这养殖海带的事, 跟渔业公司有什么关系?尹主任把咱们叫来干嘛呀?” 宋恂也在心底犯嘀咕。 五百亩规模的养殖场,他们支公司根本吃不下来。光是负责养殖的工人, 就得招几百人, 他们哪有那么多人? 而且开办养殖场的资金里, 大头肯定是由市里和县里出的, 渔业基地的出资比例应该不太高。 所以, 即便是办养殖场,主体也是人家生产队,跟他们这两个支公司其实没什么关系。 宋恂:“要是金海大队和瑶水大队拿下了这个项目,或许会与咱们有些关系。如果拿不下来,咱们就只当是给尹主任捧个人场吧,毕竟渔业基地也是出了钱的。” “哪怕我们金海大队真的拿下这个项目了,跟我们支公司的关系也不大呀!” 徐自强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他们金海支公司就是专注于水产捕捞的,养殖业与他们根本不沾边。 “那就只当今天是来凑数的吧。”宋恂笑。 自己这边正打算开办水产加工厂,如果瑶水大队能拿下养殖场,倒是可以给他们加工厂增加一个海带深加工的项目。 无论如何,瑶水村能发展起来,对于设立在瑶水地界的渔业公司来说,是有利无害的。 徐自强带着人去找尹主任商量事情了。 宋恂则打算去渔业基地找水产研究所的技术员问问,除了养殖海带,最近还有什么其他养殖类项目可以做。 正准备载着贾红梅离开,他的自行车把手却被一条突然伸出的手臂攥住了。 那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灰色衬衫长裤,一副标准的乡镇干部打扮。 却在腰间别着一把驳壳枪。 看清来人,宋恂停下自行车,笑着招呼:“孙哥,今天没出去办案呐?” 对方正是他家孟团长帮他提前电话联络过的,那位从部队转业的公安特派员。 孙志勇松开他的车把,语带埋怨地说:“早听孟姨说你来了团结公社工作,却久等不见你的人影。上周末我去瑶水大队找你,又扑个空。今天总算逮到你了!” “哈哈,我来了瑶水以后就不得闲,整天忙忙叨叨的,上周末去市里出差了。” 孙志勇帮他把车子支好,招呼二人:“走,贾主任也一起,到我那边坐坐!。” 一看这两人就是有话要聊的旧相识,贾红梅很识趣地摆手婉拒。 “孙公安,你们聊吧,我先去一趟水产研究所。”与宋恂约定了回去的时间,贾红梅就先走了。 孙志勇是县公安局派到团结公社的唯一一名公安。 负责维持公社十几个生产队的治安状况。 所以,公社没有派出所,只在公社大院的砖瓦房里,给他单独安排了一个办公室。 在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的空旷办公室中扫了一眼,宋恂笑问:“你平时不怎么在这边呆着吧?” “可不是,整天往乡下跑。农村也没啥刑事案件让我办,净给人处理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纠纷了!”孙志勇将话题转到他的身上,“我在公社里还算能说得上话,你要是在 孙志勇会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对方如今的个子已经比他高了,但他给首长开车那会儿,宋恂才是个中学生,在他的印象里就是个不爱说话,学习很好的乖乖仔。 农村大队干部的品性也是良莠不齐的,像宋恂这样的外来户,又是从省城发配过来的,很容易被当地人欺负。 宋恂失笑:“我现在是渔业公司的革委会主任了,他们欺负我做什么?” “嗐,你们瑶水的事我知道,贾新华和项英雄都是在队里横着走的,之前你们渔业公司的老刘,被他们欺负得够呛!前段时间不就卷铺盖走人了嘛!”孙志勇整天走街串巷的,对瑶水的事门儿清。 “没事,我现在跟队里的干部关系处得还不错!”宋恂笑着邀请道,“这周末我们单位请了县文化团的同志去队里演出,又正好赶上吃蟹旺季,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带着嫂子去我们那边热闹热闹吧!” 孙志勇不好意思地摆手:“我还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呢!你嫂子原本是在公社卫生院工作的,不过,上个礼拜被省军区医院的孟主任,介绍去县医院培训了。你看这事闹的!她就是个卫生员……” 自己还什么事都没替人家办过,就先沾人家的光了。 宋恂在心里叹气,他妈和他大姨为了自己的事,真是煞费苦心了。 “嫂子能去县医院培训是好事!咱们公社和生产队的医疗条件与县里确实有些差距,如果嫂子能学有所成,也是造福广大社员的。”宋恂笑道,“嫂子要是自身没本事,甭说是孟主任介绍的,哪怕是院长介绍的,人家县医院也不能收。这话你跟我说说就得了,可千万别跟嫂子说,你这是否定人家的个人能力!” “哈哈哈,我是不敢在她面前说的。”孙志勇挠了挠头皮,“等她从县里培训回来了,让她整桌菜,咱们哥俩喝点。” 宋恂点头应承着。 见他还是一副“不还了人情就浑身难受”的样子,宋恂便不客气地开口:“我还真有件事得请你帮个忙。” “你说,什么事?”孙志勇来了精神。 “我们渔业公司打算办一个加工厂,招收的工人大多是职工家属,可以说基本都是女同志。到时候的安全问题,可能还得请你多费费心。” “你们队里最能折腾事的那几个混子,我心里都有数。回头等加工厂办起来以后,我去敲打敲打他们。”孙志勇轻松道,“上周末,我去队里找你的时候,也跟民兵排长郑铁奎交代过了。你要是有什么急事,来不及到公社找我,就去找小郑,我跟他关系还不错。” * 宋恂与孙志勇聊了快一个钟头,又去水产研究所耗了半下午,等他从公社返回生产队时,还在路上碰到了项队长和贾支书。 这两人为了那个海带养殖场的事,在苗书记的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下午。 没办法,几乎所有生产队的干部都想单独跟领导聊聊,让领导露些口风。 项英雄像是被打了鸡血,双眼锃亮,蹬车子的速度飞快。 吭哧吭哧地骑着车子,还不忘讨论争取海带养殖场的事。 “我觉得咱们队的可能性最大!咱可是全公社唯一通了电的生产队!” 贾支书泼冷水:“通电没用,海带是养在海里的,有没有电有什么要紧?我反而觉得公社会将这个养殖场放在条件差一些的生产队,拉拔他们一把。这样大家发展得才平均嘛!” “那可不一定。咱们队现在算是走在所有生产队的前面了,”项英雄不受他的干扰,仍然内心火热,“有了机械化养猪场,通了电,有了电话,再来一个养殖大学,要是发展得好,咱们瑶水村就是第二个大寨!到时候咱就全国闻名了!” 说完还不忘回头征求宋恂的意见,“是吧,小宋主任?” “如果公社领导足够有魄力,宣传也到位的话,有可能……” 宋恂觉得他们这种一冷一热的搭档还挺有意思的。 项队长冲劲十足,贾支书理智冷静。 虽然时常泼冷水,但也能给他降降温,踩踩刹车。 “小宋主任,红梅,你们今天都到我家吃饭去!”项英雄大方邀约,“咱们一起研究研究这个项目到底要怎么争取!” 他们回到生产队时,社员们已经下工了。 宋恂答应了去项队长家吃饭的事,但还得回办公室取一些相关资料。 刚一走进大瓦房的院门,他站在院子里就能听到项小羽的笑声。 瞄一眼手表,已经五点多了。 她怎么还没下班? 推门走进办公室,人家正举着电话听筒鸽鸽乐呢,不知对面来电话的是什么人,连宋恂进门她都没发现。 “我上个礼拜天去市里玩啦!在华侨商店买了特别好吃的奶油蛋糕,还去了市里十分有名的,叫望海楼的餐馆!那个海鲜做的呀,可好吃啦!有一道叫松仁鱼米的菜,我正在跟我弟弟一起研究菜谱,打算复制一下呢!”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把她逗得花枝乱颤,鸽鸽乐个不停。 “哈哈哈,不只是市里,我们瑶水村这边好吃的好玩的也不少呀!你这周末有没有时间呀?我们单位要举办一场演出,我还要当报幕员呢!可以热闹上大半天!你有空就来我们这边看看呀,到时候我带你下海游泳去,还可以做海鲜给你吃!” 声音甜度爆表,四个加号肯定有了。 宋恂:“……” 对面到底是什么人? 按理说,项小羽就是一个乡下丫头,以前连电话都没摸过,跟瑶水以外的人更是没什么接触。 能让她下班以后不回家,仍留在办公室打电话聊天的这个人,多半是工作中接打电话认识的。 听通话内容,还是个外地人。 这傻丫头别是被人骗了吧? 连面都没见过,通过打电话撩拨小姑娘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走进办公室,鞋底故意发出些声音。 项小羽回看过来时,之前的笑意还挂在脸上。 宋恂在桌面上敲了敲,严肃提醒:“不要用单位的电话机接打私人电话。” 项小羽“哦”了一声,捂住话筒问:“那孟团长的这通电话,你到底要不要听啊?” 第31章 第 31 章 宋恂是在项小羽的盯视下, 匆匆完成与母亲的通话的。 放下话筒,无视了她明显有话要说的表情,宋恂率先开口问:“你经常在下班以后跟我妈打电话?” 听刚刚的聊天内容, 净是吃喝玩乐,她们不像是头一回通话的。 项小羽本还想着等他接完电话后,调侃他两句。 没想到却被宋恂抢先问到了自己头上,不禁眼神游移了一瞬,挤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答:“也没有啦, 只偶尔打过几次!” 虽然宋恂对于她们私下打电话的事不甚在意, 但以防对方提及之前的尴尬话题,他还得继续问下去。 “她打给你的,还是你拨过去的?” “就, 就第一次是我拨过去的,我当时就是试一试嘛, 后来都是孟团长打过来的。连知青都来借电话, 往父母单位打电话报平安,你还跟没事人似的,我就有点着急呀!”项小羽强调道,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要告诉孟团长咱们安了电话的事。可是你一直没动静,我就试着拨了一次,真的只有这一次!” 宋恂沉默。 安装电话的第一天, 他就跟家里说了。 当时项小羽还没来上班呢。 他还跟孟团长说,这是公司联系业务的电话, 尽量不要在白天高峰时段往这边打电话。 他妈倒是挺听话的, 真的没给他打过。 原来竟然都打给项小羽了? 项小羽试探着问:“宋主任, 你生气啦?” “没有。”宋恂摇头, 又忍不住问,“你俩打电话能聊什么?” 实在搞不懂,他妈跟一个乡下小丫头怎么那么有话聊…… “也没什么啊,就单位里生活上的一些事啊,不知不觉就能聊好久呀!” 宋恂想来也是,她连在饭店吃了什么菜,都要跟他妈讲讲。要是按照这个套路走的话,确实能说挺长时间的。 “除了这些,我还得讲讲你在我们瑶水村的情况呀,比如咱们公司买船啦,有工会啦,要办加工厂啦,出差去买生产线啦……反正孟团长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呗。” 人家总往这边打电话,肯定也是想了解儿子的近况嘛,她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宋恂目光复杂地望向她,不禁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他妈在文工团当团长,什么样的小姑娘没见过? 这个项小羽能用吃吃喝喝,家长里短的话题,引得他妈时不时地往这边打电话,也是挺厉害的。 “让你当个电话员真是屈才了。” 项小羽见他不像是生气的,心里稍松。 公司的这部电话才安装没多久,她跟孟团长实际上只通过四五六七八通电话。 每次来电话,宋恂本人都不在,她反正就是个电话员,也没别的事做,就陪聊呗。 感觉到警报解除,项小羽又恢复了笑脸,“你要是觉得我当电话员屈才了,要不要让我跟项爱国换换?” 给你当个通讯员…… 宋主任经常出门跑业务,她还挺乐意跟着见世面的。 宋恂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放在包里,而后冲自己的包扬了扬下巴。 项小羽不懂:“?” “你不是要当通讯员吗?走吧,给我拎着包,今天去你家吃饭。” 以为他在开玩笑,项小羽嘟哝:“当你的通讯员,怎么还得管饭呐……” 拎上包就跟着他出门了。 经过代销点时,宋恂还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去打了两斤玉米酒。 “宋主任,你平时吃饭也爱喝两口啊?” “不怎么喝,今天不是要去你家吃饭嘛,总不好空手去。” 项小羽不信,他才不会去自家吃饭呢! 来了生产队这么久,只有第一顿饭是在她家吃的。再之后,基本连她家堂屋都没进过。 行至项家院门口,项小羽将包递还给他,乖巧挥手:“我回家了,宋主任再见!” 宋恂拎着酒桶,没接。 径直走进了项家院子。 “你拿着吧,我今天要在通讯员家吃饭。” 项小羽:“……” 宋主任魔怔啦? “宋主任,”她赶忙从后面拉住他的胳膊问,“你真的要来我家吃饭啊?” “嗯,要是没什么事,你就赶紧做饭去吧。”宋恂点头,又看了看手表,催促之意明显。 项小羽无语望天:“之前从没听项爱国说过,通讯员还得负责管饭呐!” 憋着笑走进院子,经过灶间时,宋恂跟苗婶打了声招呼。 “宋主任,快进屋坐,饭菜马上就好。”苗玉兰招手叫自家闺女,“小毛,今天你爹请客,贾支书他们也来了,我这边忙不过来!赶紧洗手,过来帮忙!” 项小羽:“……” 这个宋主任! * 虽说是项队长请客的,但其他人也没空手上门。 除了宋恂带的两斤白酒,贾支书和贾红梅还每人从家里端了两盘菜过来。 苗玉兰这个掌勺的能轻松一些。 因着项队长要请客,项家其他人早就提前吃完饭给他们腾地方了。 项小羽将最后一道菜摆在宋恂跟前,正式开席。 看着那道很像松仁鱼米的菜,宋恂挑眉问:“这是你做的?” 除了用胡萝卜替代了红泡椒,其他配菜都很像,味道虽与望海楼的有些出入,但家常菜能做成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刚回来哪有时间做,这是前进帮着做的。” 闻言,宋恂并没有其他人表现得那么惊讶。 他们平时吃的一日三餐都是项前进做的,这小子的手艺确实不错。 只是没想到,按照项小羽的口述,他就能把这道菜还原出个五六分来。 看来以后去了部队,哪怕训练不成,也能去炊事班当个炊事员了。 项队长招呼着大家吃饭,吃到半饱时,才与大家碰了杯,提起今天要商讨的话题。 “这个海带养殖场的申请报告,到底要怎么写呀?” 他在一众大队干部里,算是有文化的,但是写这种大项目的申请报告,还是头一回。 回家以后,他将瑶水村的优势捋了一遍,才发现确实如贾支书所说,他们原有的那些优势,对于开办海带养殖场没什么用。 “你要是觉得咱们队里争取不下来,不如联合隔壁的云水村大队,反正咱们的海岸线是连在一处的。”贾支书停住筷子出主意,“这样申请成功的机会更大吧?” 项英雄只觉这不是发扬风格的时候,要是可以由自己的生产队独自吃下这个项目,干嘛要跟别的队分享? “支书,这样恐怕不行。两个生产队合办养殖场,跟公社与生产队合办养猪场是两码事。”贾红梅是个会计,最先想到的就是利润分配的问题,“到时候养殖场的管理权归哪个生产队,利润怎么分配?光是扯皮就能扯好久,闹不好是要跟隔壁结仇的!” 刚刚做饭时,项小羽已经听她娘讲了事情的原委。 见她队长爹竟然被这种事难住了,不禁插话说:“爹,咱们之前是怎么争取养猪场的,现在就怎么争取海带养殖场呗!当时咱们的目标就是先请来专家呀!这养殖场选址的事,肯定也得听专家的意见!” 瞅瞅闷头吃饭的宋恂,她又把话题抛给人家,“对吧,宋主任?” 宋恂点点头,放下筷子问,“我的包呢?” “……” 项小羽起身给他拿包去了。 “海带的收购价格高,我们渔业公司之前也想过养殖海带的事。不过,既然公社已经号召了,那这事就由队里去办吧。”宋恂从包里掏出提前准备的资料,递给项队长和贾支书,“这上面有养殖海带的环境要求,先跟咱们队里的情况比对一下。如果条件都能对得上,再谈下一步也不迟。” 之前去砚北港交货,注意到海带的收购价是海鱼价格的两倍多,他就对海带人工养殖的事有些心动。 不过,最近单位里的事情太多了,他只搜集了一些资料,就将这件事暂时放下了。 项英雄将那份资料来回翻阅了两遍,嘀咕道:“如果是按照这个条件选养殖场,那咱们公社的这些生产队,几乎都能选上。” 底质,水深,风浪,透明度和水质条件,他们这些生产队都差不多。 “县里既然能直接把这个养殖场放在咱们公社,八成是人家专家早就提前选好养殖场的地点了。”苗玉兰给宋恂夹了一块带鱼,嗤笑道,“也就你们这些糊涂蛋当真。到时候可别又像那个机械化养猪场似的,因着落了选,心里赌一口气,咱们再自己花钱办一个。” 所有人:“……” 还真有这个可能。 反正公社的目的就是想让大家多养殖海带。 项队长被媳妇说得心里一突,自我安慰道:“万一提前选中的就是咱们大队呢?” “那你就等着呗。”苗玉兰斜他一眼。 宋恂最怕遇到这种情况了,事情还没开始做就被人接连泼冷水…… 眼瞧着大家的热情和士气瞬间萎靡了下去,他赶紧出言挽救。 “既然选址还没最终确定,那么在结果公布之前,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即便专家心里的理想地点不是咱们瑶水,咱也可以想办法将它争取过来。”宋恂鼓励道,“争取的关键还在于争呀,争一争,兴许还有机会,不争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项小羽配合地问:“宋主任,你有啥办法不?” “下午开完会,我跟红梅嫂子去了一趟水产研究所,找研究所的冯技术员咨询了他们最近在做的试验项目。” 贾红梅点头证实:“冯技术员应该就是这次给养殖场选址出谋划策的专家。他在做的项目几乎都与海带养殖有关。” “这次投建海带养殖场,除了市县公社,渔业基地也是出了钱的。”宋恂意有所指道,“但是大多数生产队的干部都将重点放在了苗书记身上,根本就没注意到渔业基地和专家在这方面有很大的建议权。” 渔业基地是出了钱的,你不把人家当回事肯定不行。 “为了最大限度地得到渔业基地和研究所的支持,我建议你们在申请报告上注明,瑶水大队可以为研究所在养殖场中划拨出一块试验用地。”宋恂继续道,“冯技术员最近在做藻类与贻贝混养的试验,他需要海边的试验田。” 项英雄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将他的话反复咀嚼了几遍,才问:“哪怕咱们不提,如果专家想去哪个生产队要块试验田,也没人会拒绝吧?” 海里地方大得很,想试验就试验去呗,咱们还能拦住人家不成? 宋恂将苗婶盛给他的汤喝干净,放下碗说:“他确实可以随便设置试验田,但是没有任何一个生产队可以给出咱们这样的条件。你可以在申请报告上注明,只要他这套藻类和贻贝混养的试验成功了,我们省海洋渔业公司瑶水支公司,就会全力支持研究所,上马人工养殖对虾的项目!” 对虾的出口价值很大,一直是出口名单中的明星产品,供不应求。 收购价也比经济鱼类的价格高五成,如果能人工养殖对虾,走出口的路子,亏不了! 众人:“……” 海带还没养呢,咋又跑出来一个对虾? 贾红梅更是无语。 他们公司的财务状况她最清楚了,建工厂的钱还没筹齐呢,哪有余钱支持人家搞项目? 听他这财大气粗的口气,不像支公司的主任,反倒像是省渔总公司的主任…… 项小羽虽然很喜欢听宋恂指点江山啦,但这会儿也不得不提醒:“宋主任,你清醒一点!” “我挺清醒的。”宋恂条理清楚地解释,“研究所一直在研究人工养殖对虾的项目,早晚是要像养殖海带一样上马的。而贝类,尤其是兰贝和贻贝中的水彩短齿蛤是对虾的主要饵料。如果藻类和贻贝混养的试验成功,不但可以给养殖场增添一项收入,还可以满足对虾养殖的饵料需求。” “目前,整个团结公社,除了咱们瑶水,只有金海大队有实力给他们提供这种便利。但是如果咱们不说,金海未必能想到这个。再加上瑶水已经通电的这一优势,在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咱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贾红梅忍不住道:“其实,咱们也没啥实力。账面上哪有钱给人家建对虾养殖场?那是得花大价钱的!” “现在没有,但过个一两年,等咱们缓过这口气就有了。”宋恂笑道,“一个项目是需要反复试验的,快的几个月,慢的两三年都有可能。咱们先用这个方案把海带养殖场争取过来,其他的以后再说也成。” 贾支书那迂腐的老毛病又犯了,嘟囔道:“你这样不是将海带养殖场争取过来,这是骗来的呀!” 宋恂没吭声,反正主意他已经出了,用不用由队里决定吧。 渔业公司的几个船老大早就跟他反映过情况了,如今出海一趟,捕捞的对虾已经没有过去多了,个头也小了不少,一等品和特等品更是罕见。 以前的对虾个头大,雌虾一斤六七个,能卖一块多。 如今已经不行了,一斤十多个,顶多卖个七八毛。 所以,对虾养殖的事,或早或晚肯定是要提上日程的。 如果队里能进行海带和贝类的混养,对于他们以后的对虾养殖也是有益的,最起码饵料够了。 * 宋恂出完主意就撒手不管了,到底怎么申请,还得由人家生产队自己说了算。 不过,据项小羽这个内线反映,她爹连夜写了一份申请报告,用的就是宋恂出的那个馊主意。 宋恂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他们的加工厂上。 他邀请项小鸿来当副厂长的事情并不顺利。 项小鸿最终还是以要组建女子船队为由,放弃了这个当厂长的机会。 然而,被她放弃的机会,却被另一个人抓住了。 这人就是同在补网队补网的李英英。 不知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听说宋恂想要给海味品加工厂聘请一名女厂长。 不等宋恂再向其他人发出邀请,她就带着一份厚厚的工厂筹建策划书,找到宋恂毛遂自荐了。 宋恂将这份策划书拿回家,仔细研究了半晚上。 第二天就回单位与贾红梅商讨了一番厂长人选的问题,最终拍板聘用了插队知青李英英。 而且还为她从渔业基地申请来一个正式编制的名额。 这个消息一放出去,李英英算是在瑶水村彻底出名了! 虽然之前也有知青当上了大瓦房的正式工,但那都是在船上当船员出苦力的。 像李英英这样一上来就能当个体体面面的副厂长的,还是头一个! 队里的男人们见到宋恂,都要开玩笑,说咱小宋主任敢直接聘用女知青,真是大象放屁!大气! 队里也有说李英英厉害能干的,还有说她是靠着跟宋恂的老交情上位的。 反正各种说法不一而足。 大家都等着李英英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呢,看看她能把工厂办成什么样! 李英英这几天走路都是脚下生风的,匆匆忙忙跑来大瓦房给正阳食品酿造厂打了电话,便趁着谈工作的机会,扭头找上了宋恂。 “宋主任,加工厂的厂房已经选好了,就在距离咱们大瓦房不远的一个旧仓库。那里从前是生产队堆放农具的地方,如今农具已经就近转移去打谷场那边了,这个仓库就空了下来。” “面积和通风情况怎么样?”宋恂拖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说。 “我刚给正阳厂打电话问了他们生产线的长度,那个仓库绝对能放得下。”李英英笑,“那仓库四处撒气漏风的,通风肯定没问题!” “通风好和撒气漏风是两回事。如果厂房有破损的地方,你尽快找人修补一下。咱们是做食品加工的,要保证安全和卫生,必须杜绝蛇虫鼠蚁出现在厂房中。” 李英英收了玩笑,认真地做起了记录。 她上辈子的第一任丈夫就是搞食品加工起家的。不过不是做海味品的,而是做各种小孩爱吃的小零食。 泡泡糖,棒棒糖,无花果,以及各种膨化食品…… 那会儿市里小学校门口支的零食摊子上,有一半的垃圾食品都是她家那个食品加工作坊生产的。 他们虽然是在改革开放以后才开始创业的,占了一定的政策优势,但是这种食品加工厂的创办流程都差不多。 小作坊为了节省开支,都是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用的。 她既要负责财务税务,又要兼管人事,工厂初创期的那点事,她心里都有数。 所以她用心准备,反复斟酌的这份策划书,虽说没让宋恂多么惊为天人拍案叫绝,但也替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副厂长的职位。 这就很可以了。 最起码不用整天去补网队补网,在村里的地位有所提高,还能近距离接触到宋恂。 不过,这几天与宋恂接触的机会多了以后。 她就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一点——宋恂确实是个工作狂! 大家在大瓦房里的话题永远都是工作。 李英英心想,既然宋恂是这样的人,看来只有事业型的女性,才能被他注意到了。 她这边暗自思量着,宋恂又起身打算出门了。 “没什么事,你就去忙吧,我还得去码头那边看看。” 李英英:“……” 她赶紧将人留住,还有正事没说完呢! “宋主任,关于招工的事,我有些不同意见!” 宋恂重新坐回去:“你讲。” “原来咱们商量的是,因为吃蟹有季节性,拆蟹也比较麻烦,暂时不招太多临时工到厂里上班,只从社员那里收购拆好的蟹肉。” 宋恂颔首,之前确实是这样想的。 “但是,这样就很容易出现两个问题。其一,无法确保所有人拆出的蟹肉都是当天的,有些人可能为了省事或者蟹肉太少,积攒两天才集中交一次货,这就不能保证原料的新鲜。” “其二,社员家里的螃蟹数量是有限的,咱们如果像火柴厂糊火柴盒似的,将原材料发给社员,让大家拿着材料回家制作。保不齐会有人偷工减料,将原料自己吃了。毕竟拆螃蟹肉的损耗还是很大的。” 杜三泰听了她的话以后,阴阳怪气道:“社员们吃螃蟹跟城里人吃白菜似的,往你面前放一盆大白菜,你有偷吃的冲动吗?” 说得好像他们农村社员手脚多不干净似的。 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她说出的这番话,就是让屋里的几个本地社员听得不舒坦。 李英英并不把这个有前科的杜三泰放在眼里,无视了他的阴阳怪气,对宋恂劝道:“宋主任,要不然咱们就招收一些固定负责拆蟹的妇女,每天按时按点地来厂里上班,工资按照她们的拆蟹数量进行计算,日结或者月结都行。” 宋恂在心里是认可这套办法的,但是他作为领导,要顾虑的事情会更多一些。 比如,这种将人召集到工厂做工,既不是正式工,也不算临时工,按照工作量计算工资,且工资日结的做法,是否有被人说成资本主义倾向的风险? 他们是国营单位,不但要考虑经济效益,还要顾及政治影响。 “灌装生产线还没交付,招工的事先不急,我再想想你说的这个办法。”宋恂公事公办地摆手,“你先去忙厂房和建厂手续的事吧!” 目送李英英离开,宋恂转身时,却见项小羽用书本遮住半张脸,眼睛弯成两个月牙,一看就是在偷笑。 “你又笑什么呢?” 整天偷着乐。 项小羽将书合上放到一边,冲宋恂勾勾手指。等到对方离得近了,她才贼兮兮地问:“宋主任,你发现没有?” “什么?” “李英英自从当上加工厂的副厂长以后,就不再叫你‘宋恂哥’了!” 以前她都是宋恂哥长,宋恂哥短的,见面就是宋恂哥,惹得队里的妇女们经常在背后讨论这两人的关系。 毕竟,这年头男女之间大多是称呼同志或官称的,再不济你就直呼姓名嘛。 李英英和宋恂又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整天这么叫,当然会惹人说闲话。 宋恂:“这不是应该的吗?有什么好笑的?” “嘁,你不懂啦!” “既然是在单位上班,称呼我宋主任有什么不对?”宋恂实在搞不懂她的脑回路,“李厂长这是有分寸。” 项小羽撇撇嘴:“那我也很有分寸,我也一直叫你宋主任,都没叫你‘小宋哥’!” 宋恂:“……” 被他看得不自在,项小羽又很有求生欲地补上一句:“吴科学也很有分寸,也没叫你‘小宋哥’!” 第32章 第 32 章 县文化团即将在本周末来瑶水村演出的事, 算是队里最近的热门话题。 虽说这是大瓦房给职工和家属争取来的福利,但人家小宋主任也说了,为了欢庆瑶水支公司工会成立, 邀请全体社员共襄盛举! 有社员问,啥叫共襄盛举呢? 张夫子答,就是大家齐心协力干一件大事! 于是,在瑶水村里,近几天随处可见三五成群排练节目的积极分子。 有几个能歌善舞的社员, 早就摩拳擦掌地等着上台表演节目了。 文艺汇演的积极分子中, 就包括项小羽一个。 按照她亲娘苗玉兰的话说,你既然只是个电话员,就安安分分地负责接打电话好了, 不要胡乱搞事情。 可惜,项小羽偏不。 她比人家专门负责工会事务的田大妮还积极! 竟然跑到宋恂跟前, 给自己要了一个工会文体委员的职务! 趁着大家吃完午饭开启闲聊模式的工夫, 项小羽用笔记本卷成一个大喇叭,开始广播。 “咳咳,”她学着大队干部开会前的样子, 假咳了一下,“同志们注意啦!同志们注意啦!” 其他人都停下动作望过来。 宋恂一看她那恨不得站到板凳上挥斥方遒的样子,就猜到她要搞事情。 “有什么事,你就赶紧说吧, 别卖关子。” 项小羽嘿嘿笑了两声,举着大喇叭喊:“同志们, 这个礼拜天, 咱们单位就要举办文艺演出啦!” “知道啊。大家都等着看热闹呢!”项爱国接话。 “咳咳, 我讲话期间, 除了领导,其他人不要插话。” 众人:“……” “看热闹不算热闹,参与进来才是真的热闹!”项小羽指着自己说,“我已经被宋主任钦点为这次文艺演出的报幕员啦!” 在她停顿的间隙,办公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项小羽继续说:“县文化团文艺队会在当天表演十二个节目!按照以往的经验,这十二个节目,也就能演两三个钟头吧……” 宋恂抱臂靠在椅背里问:“两三个钟头的时间不算短吧?” 反正他是没有耐心在台下坚持那么长时间的。 以他的标准来看,表演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还能留给大家一些回味的余地。 贾红梅笑道:“宋主任,你是不知道我们这边的行情。好几年才能盼来一次文化团的慰问演出,当然是表演的时间越长越好!金海大队组织的那次演出,从中午一直演到下黑,都看不清人影了才散场!” “对啊!所以咱们这个两三小时的演出,太没有牌面了!”项小羽振臂一挥道,“为了让这次演出更精彩,欢庆的时间更长,社员们已经自发地组成各种战斗队,突击排练节目了!” 田大妮附和:“是的,我娘和一婶她们还排练了一出戏剧《刘四姐》,可像样了!” “小羽同志,你到底想说啥,赶紧说吧!”吴科学替她着急,忍不住催促。 “我建议!”项小羽严肃地在办公室环视一周,“咱们大瓦房也要组成战斗队!突击排练出一个节目来,参加周末的文艺演出!” “哎——” 众人叹气。 大家虽然爱看演出,但是让他们上台表演就算了。毕竟,在农村有文艺特长的人是少数。 见大家又要埋头去假装工作了,项小羽直接点名。 “大妮姐,田婶都参加演出了,你是她闺女,怎么着也能继承一些她在表演方面的特长吧?要不咱们也排个戏剧或者话剧什么的?” 田大妮拒绝:“我娘其实也没什么文艺特长,她就是跟大家凑热闹的。我真没继承到什么!” 项小羽又点到贾红梅:“红梅主任,你怎么样?” “哈哈,你就别挨个问了!你姐不是也在排节目嘛,你们姐妹一起出个节目得了。” “她那是组织补网队妇女们排练的节目,合唱《红色娘子军》。”项小羽不太乐意地嘟哝,“我现在已经来大瓦房上班了,当然得跟咱们自己人一起出节目了!” 她一个一个问过去,所有人都摆手。 最后轮到了宋恂。 “宋主任,你不会也要拒绝吧?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表演,那还有什么意思?我原还想着给咱们单位的战斗队起一个最响亮的名字呢!” 村里的好几个战斗队都是以节目名称命名的,比如表演《刘四姐》的,就叫刘四姐战斗队,演唱《红色娘子军》的,就叫娘子军战斗队。 项小羽觉得这些名字都不够吸引眼球,她想给自己所在的战斗队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你自己一个人去参加演出也能起个响亮的名字,不耽误。”宋恂笑着给她出主意,“你可以代表咱们大瓦房出个节目,战斗队的名字嘛,就叫‘独一无二战斗队’!” “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 项小羽被气得脸都红了! 她头一次正面批评宋恂:“宋主任,这可是咱们工会第一次组织大型文艺演出!作为工会的领导,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呢?” “我都花钱请人来演出了,还不上心?” “当然了,这个时候就是要表现咱们大瓦房的团结和那个……” 吴科学:“凝聚力。” “对,就是要表现团结和凝聚力!你作为领导就得主动带领大家参加演出呀!要是咱们单位的所有人能一起表演一个节目,那多有意义啊!” 宋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你准备让大家表演个什么节目?先说来听听。” “咱们大瓦房一共有九个人,不过李厂长说她会自己代表加工厂唱首歌。所以,只剩八个人了。”项小羽一本正经地宣布,“避开与其他人重复的节目,我选了两首歌,《社员都是向阳花》和《大海航行靠舵手》。咱们择其一,出个歌舞表演!” “不但要唱歌,还得跳舞呀?”严秋实乞求地望向宋恂,“宋主任,要不还是让她自己组个独一无二战斗队吧?” 宋恂以为她顶多就是组织大家唱首歌,没想到还得跳舞…… “距离正式演出只剩三天了,排练时间十分有限。要不咱们就唱首歌吧?唱两首也行。” 别跳舞了,他们这里有五个男的,那个舞跳出来还能看吗? 项小羽轻松道:“咱们不跳太复杂的,我看过县文化团排的忠字舞,动作很简单的。” 说着她就一面哼唱,一面做了几个动作,给大家演示了一遍。 贾红梅对于跳忠字舞的提议还挺感兴趣的。 她年纪也不大,对唱歌跳舞的活动,还有些热情。 平时没机会也就算了,这会儿机会摆在面前了,而且看项小羽做出的几个动作轻盈好看,瞧着也不是很难,认真学一学还是有些看头的。 “咱们是渔业公司,就选《大海航行靠舵手》这首歌吧。”贾红梅算是默认了表演集体歌舞的提议,“这几天午休和下班以后,咱们辛苦辛苦,统一排练一下。” 男人们:“……” 宋恂沉默片刻,转向项小羽问:“到时候要大家清唱吗?” “对呀,现在只能清唱了。咱们下手太晚了,队里那些会敲锣打鼓吹唢呐的,早被别的战斗队抢走了!” “除了这些,队里还有别的乐器吗?”宋恂问。 项小羽愣了两秒便反应过来,欢喜地问:“宋主任,你要帮大家伴奏吗?” “嗯。” 伴奏总比跳忠字舞体面些。 “你需要什么乐器呀?回头我帮你去队里打听打听。” 她怎么忘了呢,宋主任可是文工团团长的亲儿子! “咱宋主任会弹钢琴,还会拉二胡!”吴科学从宋恂这里受到启发,也开始展示才艺,“我带了一只笛子!你帮宋主任找把二胡吧,我俩给大家伴奏!” “张夫子有二胡!他年纪大了以后就没再拉过,他们家其他人也不会用!”项小羽一拍手,“下了班我就跟他老人家借二胡去!” 于是,宋恂和吴科学脱离了苦海,两人排练几次合奏就行。 而剩下的三个倒霉蛋则需要随着女同志们一遍遍地练习唱跳。 八个人为了一个歌舞节目,没黑没白地排练了三天。 农村的夜晚没什么活动,社员家里又通了电,所以有节目的战斗队都将成员们组织到一起,在晚上练习。 半夜时分还能在村子里听到各种乐器的声音。 这几天项小羽将大瓦房的几人组织到项前进的院子里,一练就是大半宿。 忠字舞配上二胡和笛子的伴奏,已经很有些样子了。 唯一的短板就在杜三泰身上。 这人的肢体实在是不协调,项小羽的多数精力都用来教他了。 可惜,杜老三就像没长文艺这根筋似的,怎么学都学不会。 不是撞人,就是顺拐,还有好几次把前排田大妮的鞋给踩掉了。 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地练习了,但就是与大家不在一个节拍上。 最后还是老实人田大妮的一句话,解救了大家。 “可以让杜老三站在队伍最后面,挥舞红旗,烘托气氛!” 好的,完美! 收工回家! * 瑶水村要举办文艺演出的消息,早被社员们通过亲戚朋友的嘴散播出去了。 所以,在正式演出这天,十里八乡的不少乡亲都跑来了瑶水村看热闹。 演出时间定在下午,可是上午十点多,就已经陆陆续续有外村人赶来了。 瑶水村本就有上千号社员,再加上外村的这些人,一般的场地根本装不下。 田大妮跟县文化团的人商量后,将演出地点放在了海边的一大片空旷的海滩上。 县文化团开来一辆大卡车,将一台柴油发电机和一整套演出设备运了过来。 有的社员是在家吃过午饭,才拎着板凳慢悠悠地往海边晃悠的。可是到了地方一看,不但海滩上乌泱泱的全是人,就连旁边零星的几棵树的树杈上也被坐满了。 县文化团常年下乡搞慰问演出,自有自己的一套演出流程。 演出时间到了以后,不用任何人报幕,先组织二十多个舞蹈演员,跑上台表演了一支花鼓舞。 姑娘们的笑容甜美,舞蹈动作热情洋溢。 热热闹闹地将气氛炒起来,才由渔业公司派出的报幕员项小羽上台报幕。 为了参加单位的歌舞演出,项小羽穿的是从文化团借来的统一服装,白衬衫绿军裤,臂弯上还绑着一条红袖箍。 头发也被梳成两条整齐的麻花辫,连头顶那些细小绒毛,都被苗玉兰仔细地藏了起来。 衬衫下摆束进裤腰里,亭亭玉立地往舞台上一站,瞬时就迎来了社员们的掌声。 这可是咱村自己的娃,得支持呀! 项队长家的大儿子和小闺女都是大瓦房的职员,所以他们一家作为家属,被安排在第一排观看演出。 瞧着自家闺女站在舞台上,神色自若地在几千人面前报幕,项英雄心里的骄傲无处倾诉,把两只大掌都拍红了。 “船员们,家属们,瑶水村的广大社员们,以及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们!欢迎大家来参加此次的慰问演出!今天对于船员们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们省海洋渔业公司瑶水支公司的工会组织,正式成立了!为大家讲话!” 观众们捧场地热烈鼓掌。 完全没有准备的宋恂:“……” 不是文艺演出吗?讲什么话? 大家只想看表演,谁会想听领导讲话…… 这个项小羽! 被贾红梅吴科学等几人起着哄推上了台,宋恂冲着笑嘻嘻往他手里塞话筒的项小羽警告地瞪了一眼。 瑶水村的社员们已经对宋恂很熟悉了,但是外村的人不熟呀! 他们早就听说了瑶水村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小宋主任,但是这还是大家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所有人都抻着脖子往台上张望,想要看看那个据说比“十里八乡第一美男子”徐知青还精神的小宋主任到底长成什么样! 几千人的会场逐渐安静下来。 宋恂举着话筒笑道:“我知道大家都是盼着看文化团演出的,讲话的环节就不过多占用大家的时间了……” “宋主任,你多讲两句!我们就盼着听你讲话呢!”底下不知是哪家的妇女,组织附近的人一起喊了这么一句,惹得全场人都哄笑起来,她们就缩了脖子。 宋恂根本就没找到人。 “哈哈,既然大家不着急,那我就讲两句。”宋恂举着话筒说,“今年是我们省海洋渔业公司瑶水支公司,成立的第四个年头了。四年来,瑶水支公司的规模在一步步扩大,尤其是近两个月,我们的船队增加了十艘大型机帆船,扩招了八十名优秀的船员。从一个只有六条船,四十八名船员的小船队,扩大成了拥有十六条渔船,将近一百三十名船员的中等规模的船队。瑶水支公司今天的成绩,与我们每个船员和家属的努力是分不开的!船员们承担着整个公司最辛苦,最危险的工作,是我们这个集体最宝贵的一笔财富!” 坐在 “所以,船队规模扩大以后,我们单位便立即向上级部门申请成立了工会组织。旨在维护职工的权益,保护大家的利益!为职员,船员和家属们争取更多的福利!” 大家再次热情拍手。 “刚刚项小羽同志说,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认为不然。”宋恂摆手说,“今天不算什么特殊的日子,工会成立以后,这样的文娱慰问活动,我们会经常组织。过不了多长时间,大家可能就会开始嫌弃我们工会组织的活动太多了!” “哈哈哈哈,小宋主任,你们要是天天组织演出,我们就天天来看!”台下的观众热情响应。 宋恂笑道:“那行。虽然今天的演出还没正式开始,但我先来预告一下下次活动的内容。工会已经与公社放映站的同志联系好了,半个月以后,还是在这里。渔业公司工会将邀请全体船员及家属看电影!” 船员们太激动啦! 小宋主任真是太给他们长脸了! 他们进了渔业公司工作,其实干的活与在生产队时差不多,虽然从渔民变成了船员,但都是打渔的。 平日里除了用的船不同,其实与普通社员没啥不一样。 今天被小宋主任这么一说,船员们立马觉出身份上的差异了! 他们是有组织,有工会的船员呀! “同时,我也在此诚挚邀请瑶水村和十里八乡的广大社员们,半个月后可以再次赏光来参加我们工会组织的活动!瑶水支公司能顺利地走到今天,离不开上级党组织的正确领导,离不开船员们的辛勤努力,更离不开瑶水村广大干部群众的大力支持!瑶水村是一个山好水好,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也许今天的看客,明天就会成为我们渔业公司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 大家鼓掌叫好的同时,有人在来看热闹的,明天真能变成你们单位的工人呐?” 旁边的人将他拉扯着坐下来,嘲笑他连话都听不明白,人家小宋主任那是跟咱们说客套话呢! 宋恂站定,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 “既然说了,就是算数的。大家再忍一忍,别嫌我啰嗦,我还要趁此机会做一个广告!” “哈哈哈,小宋主任,你快说吧!” “瑶水支公司正在筹划投建一间食品加工厂,我们会从船员家属中吸纳一部分工人,也会从生产队甚至是公社中招收一批有工厂工作经验的女同志,来我们的加工厂工作。具体岗位要求稍后会在大队代销点那边公布,有意向的同志,可以找李英英李厂长报名。” 项小羽双眼紧盯着在台上挥洒自如的宋主任,心口怦怦跳。 与他看过来的眼神对上时,光顾着平复情绪了,并没解读出其中的催促之意。 “好了。话不多说了,咱们今天的演出正式开始!”宋恂举着话筒调侃道,“听说大家为了这次文艺演出,组织了不少文艺战斗队,我们大瓦房的几个同志,也响应项小羽同志的号召,组成了一支‘独一无二战斗队’。既然我已经在台上了,那就从我们独一无二战斗队的节目开始表演吧。其他战斗队的同志,也别客气,都把各自的绝活亮出来!让外村的社员们,也看看咱们瑶水村社员的风采!” “哈哈哈哈,宋主任,之前没听说你们也有节目呀!你们表演啥节目?” 项小羽召集单位的剩余几个人上台。 接过话筒报幕:“行靠舵手》!” 宋恂拎着吴科学递给他的二胡,在舞台靠边的位置找个地方坐好。 确认项小羽等人已经走位站好了,便与吴科学交换一个眼神,拉动琴弦。 低沉嘶哑的琴音与清脆悠长的笛声通过舞台上的大喇叭扩散出去。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 六个人穿着统一服装,胳膊上都绑着红袖箍,动作整齐划一地跳着又红又专的忠字舞。 大家平时看到的都是女同志跳忠字舞,像他们这样男女混合,又唱又跳的还是很少见的。 不过,将碍事的杜三泰放在后面挥舞红旗以后,这个节目的观赏性一下子就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既有女同志的轻盈柔美,又有男同志的力量张扬,双方配合得十分默契。 短短一个节目只有不到三分钟,但是可以讨论的内容可太多了。 比如原来一直沉默寡言灰扑扑的田大妮,好好打扮一下,居然也是个清秀姑娘! 宋主任平时瞧着是个挺冷淡的人,没想到人家拉二胡的时候表情还怪投入的咧! 项小羽就更不用说了,本就是他们瑶水村的村花,以前只听说她学习不错,能说会道的。 不成想人家还有些文艺特长,也是个能歌善舞的姑娘。 这在农村的婚姻市场上,算是极少有的加分项了。 苗玉兰坐在台下,感受到其他人羡慕的目光,喜得合不拢嘴。 她家小毛的婚事可算是不用她操心了! * 大瓦房的歌舞表演虽然比不上县文化团的专业演出,但是因着参与表演的都是咱村自己人,所以大家极其捧场。 《大海航行靠舵手》这首歌大家都会唱,台上几人的合唱声音太小了, 等宋恂跟着大家谢幕,返回座位时,台下的歌声还没停呢。 前排的船员们都嘻嘻哈哈地给他和吴科学竖起了大拇指。 “宋主任,吴干事,你俩真行呀!以后公社和县里再有啥活动,咱可不怕了,让你们上去表演个节目就行!” 每到年底节假日,各级单位都要组织庆祝活动。 南湾县分公司每年的固定活动就是联欢会,可惜以前的瑶水支公司里都是一群大佬粗,没啥文艺细胞,每次被上面要求出节目的时候就挠头。 年年都是小合唱。 哪像今天这样,又是歌舞又是配乐的,多有气氛! 宋恂坐在,就被人从旁边扯了一下手臂。 “白团长,出什么事了?” 文化团的团长不去组织大家演出,却跑过来找他,肯定是出事了。 白团长摆手笑道:“没出事,别紧张!宋主任,你跟我过来一下,我给你介绍个人,之后我还得赶紧回去准备演出呢!” 宋恂起身跟着她往舞台后面走,一边走一边听她解释:“这人是县制衣厂的工会主席,制衣厂为我们文化团提供了不少服装道具。她求到我跟前了,让我帮忙引荐,我不好推拒。” “她找我有事?” “具体什么事,姚主席没跟我说,”白团长语带歉意地说,“宋主任,我就是帮她牵个线,如果她提了什么让你为难的要求,你不用看我的面子,直接拒了就成。” “没事,”宋恂摆手,“见了面再说。” 县制衣厂的姚主席是个年纪不小的女干部,见到白团长领着宋恂过来,便催促道:“小白,你快去忙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我来招待宋主任。” 仿佛这里是她的主场。 宋恂冲白团长点点头,也让她去忙,便邀请姚主席进村走走,远离海边的这片喧嚣。 姚主任抱歉道:“这样打搅宋主任实在是冒昧了。不过,我们厂里周末也不得闲,还得加班。我是借着中午休息的空当跑来瑶水的,一会儿还得赶紧回去加班呢。” “没关系。您有什么事就说吧。国营大厂的生产任务重,领导更是全年不得闲。咱们都是搞企业的,我能理解。” 姚主席松口气似地抚掌一笑,用带着些薄茧的手心在他手臂上拍了拍。 “宋主任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她确实赶时间,没怎么犹豫就道明了来意。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县制衣厂今年的生产任务完成得不错,第二季度的任务提前半个多月就完成了。” 宋恂颔首,心里有点羡慕。 他们支公司的任务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完成呢。 “因着任务完成得好,厂领导觉得可以给工人们发一批年中福利,鼓舞一下士气,冲刺下一个季度。”姚主席叹气道,“本来是个挺好的事,可惜,坏就坏在我们工会多此一举,在工人里做了一个调查,征求大家的意见。这一征求意见可倒好,大多数人都想要猪肉和新鲜水产。” 话说到这里,宋恂已经听出她是来干嘛的了,客气地笑道:“那说明您这个工会主席尽职尽责了,工会的工作做得很细致。” 姚主席无奈一叹:“咱们南湾虽然靠着海,但我们在县城吃鱼是真的挺费劲的。猪肉还好说,跟屠宰场找找关系,总能弄来一两头猪。关键是水产,在咱们这里是紧俏物资。别说供销社和水产市场了,就是水产站也不可能给我们大批供货。” 这话倒是事实。 南湾产海鲜,但大批量的海鲜都销往外地了。真正能随便吃海鲜的,只有靠海的生产队。 住在公社和县里的人,跟城里人一样,是要吃商品粮供应,凭票购买的。 “听小白说,你们瑶水公司的工会刚成立,就给船员们组织了文艺演出,我就知道你们的工会领导也是为工人考虑,给工人谋福利的。” 宋恂笑了笑,全盘收下了她的恭维。 对方比他家孟团长的年纪还大一些,宋恂没为难人家,直言道:“姚主席,你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说实话,我们的工会刚成立,有许多地方还需要向你们这样的大厂工会学习。给工人发福利这一点,也是我们工会一直在头疼的问题。您要是有什么好主意,可以直接说出来,咱们双方参详参详。” 姚主任斟酌着开口:“我们制衣厂,别的没有,就是布料和成衣多。完好的成衣我们是不能动的,那是上交给国家的生产任务。不过,稍稍有些瑕疵的衣服也不少,而且并不影响穿着。” 宋恂沉默地听她继续往下说。 “厂里有一批的确良长袖衬衣,因为保存问题,袖子上被染了色。不过将长袖改成短袖以后,完全没问题。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工会用这批衬衣,跟你们渔业公司的工会,交换一批海货。就按照厂里瑕疵处理品的价格计算,能换多少海货由你们说了算。” 第33章 第 33 章 宋恂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姚主席的提议。 在此之前, 瑶水支公司几乎从没给职工发过正经福利。所以哪怕只发一包火柴,大家都能欣然接受。 何况是发一件的确良衬衫呢! 如今每人每年只有三尺布票的供应,这点布根本不够做一件衣裳的。社员们往往得把全家人的布票集中到一起, 才能每年做上一两件新衣裳。 的确良又是最近在城市里十分走俏的布料, 价格比棉布贵了近三成。 一件的确良衬衫就是“身份的象征”。 如果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 不用布票不用钱, 就能换来一大批的确良衬衫,那船员们简直做梦都能笑醒了。 唯一的问题是—— 他们拿什么跟人家换? 瑶水支公司最近看着挺红火, 刚买了船又要建厂, 今天还举办了一场这么大规模的慰问演出。 不过, 这些都是花架子,悬在他们头顶的那把剑, 其实一直没挪开。 今年仍有一大半的生产任务没有完成。 他刚上任时,曾跟船老大们约定过,由几个船老大负责完成一万五千担的生产任务。超出生产任务的部分, 刨去公司的日常开支和渔需供应的费用, 剩下的利润留给船员发福利。 他真挺想给船员们发福利的, 但是只要生产任务没完成, 捕捞回来的水产就一斤都不能挪作他用。 否则是要犯错误的。 只要他今天敢用水产跟制衣厂交换这批的确良衬衫, 明天就会被人举报! “姚主席, 以物易物没问题。不过,你们制衣厂有瑕疵品, 我们渔业公司可没有。”宋恂摇头道,“不新鲜的鱼肯定不能给您, 但是用新鲜捕捞回来的任务鱼跟你们换衬衫, 我是要承担风险的!” 姚主席也知道这事不好办, 不然她干嘛大老远地从县城跑到瑶水村来? 他们也去县城的渔业公司试过了, 对方的说辞与宋恂差不多。 而且在县城,他们的目标比较大,各方都能注意到,这件事很不好操作。 她让白团长帮忙从中引荐,也是想着熟人好办事,瑶水村这边又天高皇帝远,或许可操作的空间能大一些。 见宋恂嘴上拒绝着,脸上却笑得轻松,不像是心里没有成算的样子,姚主席问:“宋主任,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条件好商量。” 他们厂工会有个年轻小干事意气用事,在食堂公然答应了工人们的请求。 这样的答复虽然增加了工人们对工会的期待感和归属感,但也把她这个工会主席架在上面下不来了。 宋恂权衡两秒说:“今年剩下的几个月时间,我们都得集中力量完成生产任务。您也知道,水产是紧俏物资,国家对新鲜水产的供销管理是十分严格的。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国营渔业公司,凡是上了岸的水产,无论大小种类,都要由国家统一收购。” “就没有生产计划外的水产?”姚主席不信。 “副产品倒是有,但您不是想要新鲜水产吗?”宋恂坦然道,“船员会在船上加工蟹米,这个是不在计划内的。不过,定价比较高昂,将近五十斤蟹才能晒出一斤蟹米,所以蟹米的成本在三十块以上。” 食品加工厂还没建起来,那些产品就没必要提了。 姚主席:“……” 宋恂亮明难处以后,又好奇地问:“姚主席,您厂里的瑕疵品是怎么处理的?这种瑕疵衬衫大概得多少钱一件?” 商店里的成衣得十来块钱,如果瑕疵品能打个对折,他就想想办法冲一把。 “报损以后,这批瑕疵品只收个布料的成本价,每件四块钱。” “!!!”宋恂忙问,“您厂里大概能换多少件?” “五十件。” 瑕疵品当然不止这些,但是只给工会分配了这些。 两百块买三四百斤的海鱼,足够厂里的工人们分了。 宋恂自言自语似的说:“五十件有点少。我们的船员有一百多人呢!” “刚才你讲话的时候,我在后台听到了。”姚主席不赞同道,“你们原有的船员只有五十人左右,其余的船员都是新招来的。新船员还没给单位作出什么贡献,怎么能跟原有的船员待遇相同?你这样看似是一碗水端平了,但是老船员肯定会有意见的!” 只发给五十个老船员就很可以了。 制衣厂的工人还有穿不上的确良的呢! “我们单位的情况比较复杂,还得靠大家齐心协力完成生产任务,不好在这时候搞区别对待。哪怕没有的确良,发点别的也行。”宋恂向她征求意见,“姚主席,你们厂里还有没有别的瑕疵品了?便宜一点的。” “还有司林布的衬衣和裤子,两块左右吧。” 宋恂对于布料的行情不怎么了解,但是这种衬衫比的确良的便宜了一半,应该是划算的吧? 姚主席看向低头琢磨的宋恂,期待地问:“宋主任,你给我个准话,这事到底能不能成?” 若是不成,她就不在这边耗时间了,抓紧去下一家问问。 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宋恂直言道:“这么跟您说吧,您想用瑕疵品换水产这件事,除了我们瑶水,全县再找不出第二家渔业公司敢答应您!” 这不是换三五斤鲜鱼,而是三五百斤。 鲜鱼一上岸就被水产站的人盯上了,谁敢从他们手底下给你匀出来好几百斤水产啊? “那你们……” 宋恂没有卖关子,坦诚道:“最近我们瑶水支公司在给省食品出口公司供货,捕捞的水产运到砚北港时,出水时间都在五个小时以上。而出口公司对水产品质的要求比较高,几乎每次都要扔出来一批不过关的海货。您要是不嫌弃,我们可以用这些水产跟您换瑕疵品。” 反正大家都是瑕疵品,谁也别嫌弃谁了。 姚主席迟疑地问:“质量不过关的,还能吃吗?” “您平时吃的海鱼,买回去时可能已经离水一天以上了。”宋恂笑,“这个比您平时吃的还新鲜呢。” 姚主席放了心,当机立断道:“行,就按你说的办!” “我们每次打上来的鱼,种类并不固定,而且每次被出口公司拒收的,只有一两百斤左右。”宋恂商量道,“这种杂鱼不太适合给工人们按人头分配。要不然您将这批鱼直接送去职工食堂吧,让大家吃现成的也不错。我们每次给您供货一百多斤,送个三四次,可以让大家多吃几顿。” “那杂鱼的价钱怎么算?” “杂鱼嘛,里面肯定有贵的有便宜的。供销社的海鱼售价,最贵的能达到九毛一块,便宜的也在五毛左右。我们的杂鱼就按六毛算吧。” 海鱼的收购价低,但零售价可不低。 “可以可以。”姚主任挺高兴,趁热打铁地问,“咱们最快什么时候可以交货?厂里的工人们都等着呢!” “就这两天吧。我还得安排一下,时间确定下来以后,我给您打电话。到时候直接从砚北港给你们送货。” * 送走了姚主任,宋恂重新返回去看演出。 项小羽在文艺方面确实很有天赋,用南湾土话报幕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通过她的语气腔调就能感受到一股自信,所以即便在报幕过程中出现一些小瑕疵,听众们也能不怎么在意地忽视了。 瞟一眼在台下望着闺女傻乐的项队长,宋恂不经意似的建议道:“你家项小羽在播音方面有些天赋。队里通电以后不是安装电喇叭了吗,可以考虑开办一个广播站,让项小羽每天去读个报什么的。” 项队长眼睛盯着台上,嘴上却道:“她已经在你们大瓦房上班了,哪还有工夫管广播站的事?” “她不用全天二十四小时守着电话机,中午还是有休息时间的。”宋恂随口道,“咱们这边的普通话普及率太低了,队里办个普通话的广播站,每天中午普通话和土话交替着广播十来分钟,也是响应号召推广普通话了。” 项队长终于舍得将视线从舞台上收回来,转头瞅了他一眼。 “你这个领导咋还支持她干副业?”这不是不务正业嘛。 “电话员就是个临时工,没人能干一辈子。项小羽在播音方面有些天赋,她本人又有兴趣。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让她在这方面多做一些尝试。” 宋恂觉得自己当着领导却操着当爹的心。 “唔。”项英雄点点头,“回头我问问那丫头。” 贾红梅从后面买了两纸包的瓜子回来,分给附近的几人。 刚给一个戏剧节目报完幕的项小羽也跑过来凑热闹,跟贾红梅挤在一个板凳上嗑瓜子。 看到宋恂回来了,项小羽问:“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怎么那么长时间不见你的人影?” 宋恂便低声与他们说了制衣厂工会想要用成衣换水产的事。 “你说的都是真的?”贾红梅一激动,瓜子也不嗑了,往项小羽手里一塞,就赶忙确认,“他们真的能用的确良衬衣换水产?” “嗯,只有五十件瑕疵品,其余的都是司林布的。” 贾红梅一拍手:“好好好!的确良的成衣才四块钱,跟白送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不是白送嘛,若是去商店买,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也买不来一件的确良。 宋恂:“……” 区别还是有的。 “不过司林布的稍微有点贵了。”项小羽也双眼放光地说,“要是自己扯布的话,一尺司林布才三毛七。做一件女士衬衣,五尺布就够了,成本不到两块钱。” 宋恂不确定地问:“那咱们亏了?” 他对布料成衣什么的不甚了解,不禁怀疑自己做了赔本买卖。 项小羽忙摆手:“如果是不用布票的成衣,这个价钱也很不错啦!” 听说了即将用成衣发福利的事,大瓦房的几人都兴奋了起来,悄声计算着,需要用多少杂鱼才能跟人家换来这一百多件衬衣。 宋恂叮嘱:“事情没办妥之前先不要声张,回头让田大妮私下去找赵老大,让他统计一下船员们需要的尺码和颜色。” 赵老大是船员在工会的代表,担任劳动保护委员。 “不用问。”项小羽神秘一笑,“咱们跟制衣厂换最大码的成衣就行。” 宋恂问她怎么回事,她还卖起了关子,什么也没说又跑回台上报幕去了。 不过,第二天将赵老大请来办公室,对方给出的答案居然还真被她说中了…… “小宋主任,这还有啥可挑的!不用管什么颜色,全要最大尺码的!” 宋恂知道船员们的情况,平日里不是穿褂子就是打赤膊,几乎没有穿衬衫的机会。 这些衬衫发给他们,八成是要留给家属穿的。 弄那么大尺码的衣裳回去,根本就不合身,人家怎么穿? 赵老大见他疑惑,便哈哈笑:“小宋主任,你听我的,全要最大号的!咱们这边都是自己做衣裳的,回头让家里的媳妇改改尺寸,多出来的布料,还能多做两条裤衩呐!哈哈!” 宋恂:“……” 行吧。 “小宋主任,”赵老大开怀笑道,“还是你来给咱们当领导好呀!刚组织大家看了演出,又要给咱们发福利,一发就是这么大手笔的!厉害厉害!” “我这边已经尽力了。”宋恂正色道,“生产任务的事,你们可别给我掉了链子!要是年底的总结会上,咱们瑶水支公司还是垫底的,那我可就成了全县的大笑话了。” 赵老大自信道:“小宋主任你放心!咱们船队有这么多船呢,保管能完成任务!这两天海上的风浪有点大,明后天我们就出海。” 还得用鱼换福利呢! * 船员们一个个喜气洋洋,觉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瑶水村其他人的日子也不差。 自打参加完渔业公司组织的文艺演出,项队长家就迎来了两件喜事。 一个是项家大闺女项小鸿,被人上门提亲了! 另一个是项前进已经去征兵处报名了,体检以后就能去当兵。 来项家跟项小鸿提亲的不是男方的家人,对方还是比较讲究的,请了在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媒婆金大娘上门。 那个小伙子是公社邮电所的邮递员,据说是上次来瑶水村看演出时,正好瞧见了项小鸿领唱《红色娘子军》,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人家男同志一眼便相中了。 苗玉兰当着媒人的面还是很矜持的,只说闺女的婚事不着急,还得听听孩子本人的意见。 可是等到送走了金大娘,关上门一转身,她就松口气似的,暗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惹得道士出身的项队长,斜了她好几眼。 “你看什么看!我高兴还不行呀!”苗玉兰瞪回去。 “你快别自作多情了,你高兴有什么用!这事还得大丫头自己说了算。”项英雄往烟袋里放着烟叶,嗤笑道,“以前也不是没有来提亲的,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你闺女一个一个推了!” “之前那些都是咱们队里的,别说小鸿不同意,我也没瞧上!”苗玉兰哼道,“一个个还没我闺女能干呢,难不成让我闺女去给他们当老妈子?” “这个小郑邮递员,咱们也不熟,你就知道他是好的了?” “我这不是没答应嘛,回头咱们去公社里打听打听他家的情况。”苗玉兰嘟哝,“最起码是个吃商品粮的,要是合适,就让闺女自己去跟他接触接触。” “反正你别自作主张就行,现在都时兴自由恋爱了,要是她自己看不中,说啥都是白搭。”项英雄鼓捣着烟袋锅子,提前给老伴打个预防针,“你看她为了搞那个女子船队,连大瓦房的副厂长都不去当。她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找对象这方面!真是魔怔了!” 苗玉兰不爱听这些,她现在就想着如果这个郑邮递员是个好的,就赶紧介绍给闺女。 把她的婚事解决以后,自己也能放心地给两个小的张罗婚事了。 项家两口子将大闺女被提亲的事瞒得死死的,除了他们两口子,只有当天在家的老大夫妻知道。 连项小羽这个亲妹妹都没听到风声,宋恂他们这些外人,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对于项家的另一件喜事,宋恂和吴科学还是能沾些光的。 这天,他们刚从大瓦房下班回来,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鲜香。 “项前进这小子做啥好吃的了?”吴科学嗅嗅鼻子,撒丫子往院子里跑。 项前进顶着一脑门的汗,从灶间探出头来,见到他们就咧嘴乐:“回来啦?赶紧洗手吃饭,我今天做了我们南湾的经典特色菜!除了逢年过节,平时可是吃不到的!” 宋恂心里一动,开口问:“你不会是做了‘八鲜过海’吧?” “哈哈哈哈,就是八鲜过海!”项前进用手扇了扇,陶醉地问,“香吧?” 二人在院子里洗了手,坐在了饭桌旁。 项前进居然还提前打了半斤白酒,给宋恂和吴科学满上了。 宋恂瞅着面前的一大盆海鲜,里面的料确实挺丰富的。 梭子蟹、对虾、琵琶虾、海参、鲍鱼、蛏子、蛤蜊、八爪鱼,还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海鲜,看起来绝对不只八种了。 宋恂伸手拆了一个梭子蟹,看向给他们倒酒的项前进:“今天不年不节的,你怎么想起来做八鲜过海了?” 他没记错的话,项队长可是说过,这玩意儿的材料不好凑齐。 很多食材都不是一个季节的。 项前进搓搓手:“嘿嘿,我不是要去当兵了嘛,在家呆不了几天了。你们在我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没给你们做过什么好吃的。只当是在我离家之前,再好好招待你们一次吧!” 宋恂不太熟练地拆着蟹,似笑非笑地问:“怎么转性啦?不背地里骂我了?” 他之前把海边三结义的三个混子都弄去了队里干苦力。 这小子每天得去养猪场清理猪粪,另两个也在大队拉化肥的船上苦哈哈地干呢。 整天一身臭烘烘地回家,队里的社员们都绕着他们走。 刚开始时,在养猪场帮忙的孙技术员还悄悄跟宋恂打过小报告,说项前进这小子一边清理猪粪,一边从上到下地问候他家祖宗。 项前进心知自己的那点事瞒不住宋恂,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当初是我不对,你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好!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早就改好了!每天都去养猪场干活,从来没迟到过!” “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嘛。”吴科学剥着琵琶虾的虾壳,全然忘了当初被三个混子偷走东西的愤懑,语重心长道,“以后你去了部队,穿上了军装,就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了!可不能再干那些偷鸡摸狗,给军人抹黑的事情!否则有了这种前科,是要被部队清理出队伍的!” 吴科学怕他不知轻重,还冲着宋恂抬抬下巴说:“不信你就问问小宋哥,他们家除了他,都是在部队的。” 项前进眼巴巴地望向宋恂。 “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你年纪也不大,还有改正的机会。”宋恂吃了人家的嘴短,也推心置腹道,“部队是个讲能力和实力的地方,能者上庸者下。你去了以后就踏踏实实地搞好训练,提升自己的军事能力和身体素质。” 瞅了瞅他不高的个子,宋恂又改口说:“训练的同时营养也要跟上,好好吃饭。要是过个一两年,你还是这个体格,就干脆转去炊事班当个炊事员吧。你做饭的手艺还不错,如果在部队表现得好,兴许同期兵都退役了,你还能因为手艺好被留在部队呢!” 项前进无语道:“宋哥,我还没当上兵呢,你怎么现在就给我泄气呢!我还想扛木仓上战场呢!” “呵呵,行吧。这回确实是我说错话了。”宋恂端起酒杯,自罚一杯。 在自己的大院子里环视一周,项前进像是交代后事似地说:“宋哥,吴哥,等我走了以后,你们就一直在我这个院子里住着吧。我要是在部队混的好,可能就不回来了。你们到时候在这里娶媳妇生孩子也没事。” 宋恂&吴科学:“……” 吴科学气道:“谁在这生孩子呀!过不了两年,我们就能回城了!” 难道还真想让他们在乡下呆一辈子呀! “这钱你拿着吧。”宋恂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给他,“你不是明天去体检嘛,可以顺便去供销社买点你能用得上的东西。这二十块就当我俩住你房子的房租了。” 项前进推了回去,没要。 “我自己存了一些钱,再说去了部队还能每月领津贴。”项前进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了,心态也平和开朗许多,“你们住在这里算是帮我守着房子。否则常年不住人,这房子就该破败了。” 他这样真心实意地拒绝,让宋恂的感觉还怪复杂的。 部队真是一个大熔炉啊,这项前进还没进去呢,就已经有这么大的转变了…… 项前进推了钱,又对他们叮嘱道:“这个房子可以给你俩住,给我大伯、大哥、大姐、二姐住都没问题。但你们得帮我守住了,千万别让我二哥住进来!” “怎么了?”平时没见这小子跟项远洋有什么矛盾。 “他整天跟在那个苏知青屁股后面跑,忒没个男人样子,我简直烦死他了!净给我们老项家丢人!”项前进不耐地挥手说,“万一他想用我的房子跟苏知青结婚,我是坚决不能同意的!” 宋恂只认识一个苏知青,不知道队里还有没有其他女知青姓苏。 不过,不管是哪个苏知青,宋恂都觉得项远洋不可能用堂弟的房子结婚,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吃着海鲜,喝着小酒,宋恂给他讲了很多进部队以后需要注意的事情。 三个人的这顿饭吃到半夜才散席。 项家人包括宋恂和吴科学在内,都觉得项前进去当兵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毕竟他们家的家庭成分很好,项前进的父亲又是救人牺牲的,再有船队赵老大在征兵连长那里走走关系。 像他这样的年轻小伙子,去当兵出不了什么大褶子。 不成想,次日下班回来,宋恂正打算问一问项前进的体检结果怎么样,要带的东西都买全了没有。 结果推开项前进的房门时,却见这小子正缩在墙角,闷着脑袋呜呜哭呢! 宋恂心里一沉,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问:“体检结果不好?体检没通过?还是怎么了?” 他能想到的最坏结果就只有这些了。 项前进在满是鼻涕眼泪的脸上胡乱蹭了一把,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不是体检的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吴科学也急了,征兵那可是能影响一辈子命运的大事! “我去体检的时候,人家没让我进!那个征兵的干部说,有人把我举报了!”说完,项前进又重新缩回去,呜呜地哭上了。 宋恂蹙眉问:“举报你什么?” “不知道,反正人家部队不要我了!呜呜呜……” * 项前进因被人举报而参军失利的事,是谁也没料到的。 不过,对于这件事,其他人都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说些安慰话,具体被举报了什么还得由项队长去查一查。 宋恂将项前进交给他大伯和二姨以后,又忙起了与制衣厂以物易物的事。 第一次给县制衣厂送货,是由他带着项爱国亲自去的。 其实,自打在渔船上放了冰以后,被出口公司收购站拒绝的水产已经很少了。 不过他们这个船队一共有十条船,将每条船上被扔出来的杂鱼聚集到一起,一百多斤肯定是有的。 因着知道这一百多斤鱼是能给大家换来福利的,所以知青船长周卫国对待这批杂鱼的态度极其小心谨慎。 光是碎冰就铺了七八层,生怕宋恂他们还没到地方,这些杂鱼就变质了。 所以宋恂和项爱国提着的这只装鱼大竹筐,足有两百多斤了。 好在从砚北港到县城是有火车的。 砚北港是大港,为了运输货物方便,有一条专用铁路是直通码头的。 宋恂二人蹭着出口公司拉货的大卡车,将大竹筐运到码头火车站,再蹭着人家的运输线,一路开往县城。 不到一个钟头就能到县城火车站。 坐在运货车厢的地板上,项爱国抹一把汗说:“咱们送过去的这些鱼,比他们在水产市场买的鱼还新鲜呢!每斤才收六毛钱!” “人家的衣裳不是也打折了?”宋恂好笑道,“你要是实在舍不得,要不就别跟人家换了吧?” “别别别,赶紧换吧,同志们都在家等着新衬衣呢!”像是想起什么,项爱国恢复正经神色与宋恂商量,“还有几个船员和家属跟我提了一个小建议呢!” “跟你提建议?” “对啊,他们不敢来跟你说,就由我代为转达了。” “……”他是有三头六臂吗? “咱们船队里不是招了不少年轻小伙子嘛,有些人的学历还挺高的。所以人家父母的期待也就相对高一些。”项爱国抵着下巴嘿嘿偷笑了两声,“咱们的船队里着实有几个条件不错的光棍呢!昨天有几个大娘跑来问我,能不能给这些光棍在制衣厂找个对象!” 宋恂:“……” “她们都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制衣厂跟毛纺厂差不多,都是女工多的单位。有不少女同志还是未婚呢!” “人家女同志在县城工作,是城镇户口。咱的船员在瑶水村工作,是农村户口。虽然双方可以结婚,但人家在县城里呆得好好的,干嘛跑到乡下来?” 宋恂不太理解这些大娘的思路,哪怕真娶回来了,人家姑娘还得在城里上班,两口子结了婚就是两地分居的状态,她们图什么啊? “咱们正式船员的条件其实不差的,有工资有票证,除了是农村户口,在农村工作,那福利待遇跟城里人也没什么区别。”在这件事上,项爱国站船员这边。 宋恂暗自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黑了脸。 “他们想娶县城的媳妇,不会是打着去县城上班的主意吧?” 媳妇不能回村里上班,他们就去县城工作,县城还有个南湾县分公司呢。 万一他好不容易招来的船员,都被城里姑娘拐带走了,他找谁打渔去? “不会不会!去县城找工作哪是那么好找的!”项爱国赶忙解释,“咱船员的条件不错,兴许就有女同志喜欢过这种生活呢!平时在单位各忙各的,周末来海边或者去县城当个周末夫妻。我听说城里有不少夫妻都是这么过的……” 反正距离不算太远,像他们这样搭火车从砚北港中转,再从砚北港搭渔船回队里,也就两个钟头。 “这些婶子大娘图啥,娶个媳妇跟没娶一样……” 项爱国心道,要么是图人家学历高,要么是图工资高呗。 他赶紧岔开话题说:“主任,要不咱们一会儿去了制衣厂,跟姚主席商量一下,给咱们两个单位组织一次集体相亲呗!” “那叫联谊……” “嗐,意思都差不多。”项爱国问,“你觉得这事能提不?” “提倒是能提,人家答不答应就不好说了。” 让人家县城姑娘跟乡下小子谈对象,这事怎么想都觉得悬。 项爱国又坏笑了起来,挤眉溜眼地说:“主任,反正你也是个光棍!一会儿咱就跟姚主席说,这次集体相亲你也会参加,由你打头阵!姚主席肯定能同意!” 第34章 第 34 章 对于宋恂送过来的这筐鱼, 县制衣厂可以说是高度重视了。 运输专线在县火车站停稳,宋恂二人刚从车厢里跳下来,就有制衣厂的两个小伙子跑了过来。 一个厂长秘书, 一个食堂后厨的。 不用宋恂招呼便快速爬上车厢, 将大竹筐拖了下来。 “宋主任,” 郭秘书跟两人握了手, 便热情招呼, “我们全厂职工都盼着您的到来呢!” 宋恂了然:“哈哈,是盼着这筐鱼吧?” “真是盼着您来呢!”郭秘书解释道, “要不是为了忙生产,我们靳厂长和姚主席就亲自来火车站接您了!厂长今天还特意让大师傅开了小灶, 准备请您吃饭呢!” 宋恂笑:“靳厂长客气了。” 郭秘书说得确实不是客套话,宋恂二人坐着小货车进入制衣厂大院不久,厂长和工会主席就迎了出来。 靳厂长是个瘦高的中年人,不等宋恂打招呼, 便握住了他的手,“宋主任, 这次还得多谢你帮忙呀!” “称不上帮忙, 咱们这是互通有无, 相互成全了!”宋恂也握住他的手上下摇了摇, “咱们县制衣厂的成衣,在百货商店是抢手货。这次有机会给我们渔业公司的职工争取到制衣厂的衣裳,说起来还是我们占了便宜。” 工会姚主席笑着接话:“大家就别客套了,都是为了职工们好!咱们虽是头一回合作, 但是一回生二回熟嘛!以后常来常往的, 总这么客气可不成!” 一筐鱼过秤以后, 已经被送进了食堂后厨。 这会儿临近下班时间, 工会早上就通知过,今天食堂的菜单上有海杂鱼。所以,工人们早就准备好了饭盒,下工铃一响就要冲向食堂。 宋恂和项爱国被制衣厂的领导请去了大食堂,没吃上炖海杂鱼,但是吃了一顿食堂大师傅的小灶。 “为了让职工们吃得香,我们在食堂方面可没少下功夫。”姚主席笑着介绍,“这位万师傅可是我们厂长三顾茅庐请来的!” 宋恂扫一眼桌上的几道菜,点头说:“看来这位万师傅还是有些来头的。” 这顿小灶的席面上其实没什么高档菜色,就是烧茄子,炒芹菜之类的家常菜,唯一的荤菜是芙蓉鸡片。 不过,家常菜十分考验大师傅的基本功。 能把最普通的家常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这位大师傅应该是来头不小的。 靳厂长颇为自豪地说:“万师傅是我从市里的望海楼请回来的,他是望海楼大师傅的孙子!” “那就难怪了。”宋恂讶然一瞬便笑道,“我前段时间第一次去市里,也慕名去了望海楼,菜品确实名不虚传!您能把他们的师傅请来厂里,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公私合营前,望海楼的大师傅就是东家,能把东家的孙子弄到县制衣厂的食堂当大厨,哪是那么容易的,一定是有些因缘际会的。 “哈哈,万师傅虽然做菜手艺好,但他是家学渊源,上面还有爷爷,父辈的叔伯和好几个师兄弟,在望海楼熬不出头。”靳厂长放轻声音说,“万师傅的性格有点独,总想另起炉灶,自己说了算,但是那边没机会呀。我从熟人那里听说了以后,就没间断地往市里跑了三个月,每个周末都去望海楼邀请他,承诺将后厨交给他全权负责。” 项爱国听得直咂舌,为了一个厨子,居然要这么劳师动众的? “您去请了这么多次,果然把他感动了?” “哈哈,没有。他还是不乐意来食堂做饭,”靳厂长好笑道,“最后还是万师傅的爷爷将他劝过来的,也不知道这祖孙俩说了啥,人家万师傅自己就拎着行李来我们厂了。” “万师傅来了以后,不但让我们厂工人的伙食变好了,连来县里出差干部的伙食也好了。”姚主席一面给客人让菜,一面抱怨道,“县委那边时不时就要借万师傅过去用一用。” 宋恂耳朵里听着万师傅的事迹,心里却惦记着跟人家搞联谊的事。 这会儿他就开始后悔只带着项爱国出来了。 要是有个女同志在这里,他哪用得着这么纠结! 贾红梅,田大妮,项小羽,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他们顶用。 让他一个单身男青年主动提议搞个集体相亲,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项爱国还总是特别讨厌地给他使眼色,明显得连姚主席都看出来了。 误以为他们是着急打听的确良衬衫的事,又不好意思开口,姚主席便主动说了厂里的决定。 “宋主任,你放心,衬衫早就准备好了!按照你们的要求,五十件的确良,八十七件司林布衬衫,选的都是最大码的。明早厂里的货车往团结公社送货的时候,让司机顺路去瑶水送一趟。” 宋恂摆手推辞道:“我们这次只带了一百多斤海鱼过来,哪好意思把衬衫全带回去?” “哈哈,早晚是要给你们的,一次性送过去还能省点柴油钱。”靳厂长无所谓道,“以后你们隔三差五地送些水产来,别说一百件衬衫了,再来一百件也没问题。” 宋恂生怕再引起什么误会,一咬牙就跟他们提了双方工会合作组织联谊会的事。 “我们的船员里着实有不少人品好、学历高的年轻人,就是一直在村里工作耽误了婚姻大事。”宋恂向他们介绍了公司船员的基本情况,“正式工的工资待遇与县城的工人是差不多的,临时工除了没有票证,其他福利待遇都与正式工等同。我们公司的这些小伙子都是踏实肯干的,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宋恂像是介绍产品一样,搜肠刮肚地介绍着自己单位的小伙子们。 比给他自己找对象还上心。 靳厂长觉得这是好事啊,可以让两个单位互通有无、联系密切。 制衣厂从瑶水换鱼的事藏不住,要是别的单位也想这么干,那渔业公司可以选择的合作对象就多了。 要是双方可以通过联谊会产生更亲密的关系,以后再想换海货也好开口。 不过,作为女同志,姚主席考虑的则更多一些。 县城距离瑶水太远了,从现实条件讲,双方并不合适,联谊会并不是随便举办了就完事的,她既然组织了联谊会,就得对后续的事情负责。 眼瞧着姚主席神色犹豫,一副“不好意思你们不配”的表情,项爱国倏地插言:“我们宋主任也是单身青年呢,他又是我们工会的领导,要是能跟咱们制衣厂搞联谊,就由我们宋主任亲自带队过来!” 宋恂:“……” 真得考虑换个通讯员了。 这种将领导推出去堵枪眼的行为,只有项爱国能干得出来。 被人家用探究的目光盯住,宋恂强忍着尴尬假咳一声说:“搞联谊得秉持着双方自愿的原则,姚主席您再考虑考虑吧,不用急着给我们答复。” 项爱国还想说什么,却被宋恂狠狠瞪了回去。 姚主席并没因为宋恂可能参加联谊会而有所动摇。 她确实得仔细考虑一下,而且还得征求女工们的意见。 不过,临走时,她开玩笑似地说:“要是这个联谊真能搞起来,宋主任可得亲自带着男同志们过来啊。” “那是一定的。我们单位也是头一回搞联谊,我肯定是要给大家鼓舞士气,捧个人场的。” * 从县里回到瑶水村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宋恂推门走进院子,还没进屋就听见了项前进的吱哇乱叫。 “二姐,你轻点!”项前进一边叫唤一边流眼泪。 “你躲什么躲?怕疼就别打架!”项小羽将他重新拉回来坐好,让大姐按着他,自己用棉球沾着红药水擦拭他脸上的伤口。 项队长两口子坐在旁边愁眉不展,见宋恂进来也只是点点头,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看到这副场景,宋恂皱眉问:“跟谁打架了?怎么被打成这样?” 项前进只顾着躲消毒棉球,没回话。 还是项小羽替他说了:“跟海兔子和海猫子打的,人家二打一,就把他揍成这样了。” “哼,他们俩也没好到哪儿去!”项前进抹了把眼泪,龇牙咧嘴地说,“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吴科学无奈道:“你先把眼泪擦干净再放狠话吧!这几天流的眼泪都快赶上孟姜女了……” “举报信是他们写的?”宋恂不怎么意外地问。 项前进要去参军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项队长一家不是张扬的人,结果没出来前,一直没跟外人透露。 除了他和吴科学,也就只有与项前进最亲密的两个朋友知道了。 项小羽在堂弟的脑门上点了点,“谁让你总跟那些混子在一起的,这回吃亏了吧!平时跟你称兄道弟的,关键时刻却在背后使绊子!” 这事其实还与宋恂有些瓜葛。 当初为了将这个三人小团伙打散,宋恂在处罚三人时区别对待,让项前进去了条件相对好一些的养猪场,另两个则去拉化肥了。 同样的犯错,却是两种待遇。 项前进要是过得不好也就算了,但是人家有个当队长的大伯,犯了错照样能像没事人似的去当兵,领津贴。 以后与他们就是天壤之别了。 凭什么? 两人一合计,就七拼八凑地写了一封举报信。 项前进本就不是什么清白人,以前在村里没少跟着他们偷鸡摸狗。人家征兵的干部在附近稍一打听,就能验证举报信的真伪。 所以,他当兵的事,算是彻底被他的两个好兄弟搅黄了。 宋恂心想,这算是结下死仇了吧? “也不是非得去当兵的。”盯着他的两个肿眼泡,项小羽即便再怎么生气,还是劝道,“我们本就不放心让你离家太远。这回你就在队里好好上工吧,家里有这么大的院子,过两年再娶个媳妇,日子会越来越红火的。” 经历了这么一遭,项前进像是瞬间长大了,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没再跟他姐针尖对麦芒。 见大家都担忧地围着自己,项前进在满是红紫青肿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当不了兵就算了,就我这样的,哪怕真去了部队也是当炊事员的。在哪做饭都一样,我还是安心给宋哥和吴哥做饭吧。怎么说每月还能收二十块呢,饿不着就行了。” 屋里一阵沉默。 之前安慰的话说了一箩筐,大家已经找不到什么新词了。 “你真乐意在家做饭?”宋恂问。 “还行吧。”项前进挺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这人没啥优点,也就做饭还成。” “那你也不能在家做一辈子饭。”宋恂琢磨着说,“要不然你去认个正经师傅,学门手艺吧。” “认什么师傅?”项前进没反应过来。 “做饭的师傅。学成以后,去食堂或者饭店当个大厨,也算是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了。” 厨子是时下的热门职业,三年大旱饿不死厨子,从没听说过哪个厨子亏过嘴的。 项队长来了些精神:“学厨好啊!要是真能找个好师傅学两手,不比去当兵差!” “想学厨不得先进人家单位工作呀!”苗玉兰为难道,“好师傅都在大单位里,咱到哪找师傅去?” “县制衣厂的食堂大师傅是望海楼出身的,祖上在宫里当过御厨,人家做菜的手艺十分了得。”宋恂转向眼里有了些神采的项前进说,“你要是能改掉从前那些坏毛病,踏踏实实地跟人家学手艺,我们就想想办法,先把你弄去制衣厂当个帮厨。” 第35章 第 35 章 宋恂能出言包揽这件事, 实在是觉得项前进这娃有点可怜。 没爹没娘没亲兄弟,自己守着一个空院子。生活好不容易有点奔头,可以去当兵了, 又因为交友不慎, 被断送了前程。 因着认为自己即将成为一名军人,这段时间项前进身上的转变特别大。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因为入伍失利,就让他重新躺回泥里,从此一蹶不振, 宋恂私心里觉得还是有些可惜的。 “宋主任,制衣厂的食堂大师傅真的是望海楼的?”项小羽的关注点有点偏。 “嗯。” 项小羽一拍手, 跟家人们普及了一番望海楼在市里的地位,“前进要是真能跟那位大师傅学厨, 就算师出名门了!望海楼的菜真是又贵又好吃!” 她转向还有些懵懂的项前进, 点点他的脑门说:“你看你这命多好!以后再不许说自己的命不好啦!刚丢了一个金饭碗, 人家宋主任马上就送了一个铁饭碗给你!有碗饭吃你就知足吧,可别挑三拣四了!” 项前进撑着肿眼泡嘟哝:“我没挑呀!” “上次咱们一起研究的那道松仁鱼米, 就是人家望海楼的菜!”项小羽指点道, “你要是能跟着人家望海楼真正的师傅学厨, 那真是占了大便宜啦!” 项小鸿没有妹妹这么乐观,他们家在公社还算勉强能说得上话, 可是出了团结公社,就两眼一抹黑了。 去县里的国营大厂工作,哪怕帮厨只是个临时工, 也不是随便谁想进就能进的。 尤其那个大师傅还那么厉害,多得是想要跟人家学手艺的人。 人家凭啥收他家项前进? 听着大闺女说出的顾虑, 项队长敲了敲烟袋说:“要不就别麻烦小宋了, 给前进在公社的国营饭店找个师傅学学也行。” 帮侄子走关系, 小宋是要搭上自己的人脉和人情的。 宋恂轻描淡写道:“先去制衣厂问问吧。他们有意与渔业公司长期合作,交换海货。安排个帮厨过去,也就是个临时工。下次去他们厂里的时候,我探探厂长的口风。” “对呀,老师很重要的。我初中的时候,原本数学成绩很好的,就是因为中途换了一个不知所谓的老师,全班的数学成绩都下滑了。”项小羽叹道,“要是能找个好师傅,还是尽量找好师傅吧。这是事关前进一辈子的大事,欠宋主任的人情,咱们可以慢慢还!是吧,宋主任?” 宋恂唇角漾出一抹浅笑,扭脸看向项前进,与他确认道:“要是人家厂里没有招工计划,你去帮厨以后,没有工资,只能包你一日三餐,你干不干?” “干!”项前进吸吸鼻子,毫不犹豫地答。 “那就行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宋恂暂时稳住他,“既然入伍的事已经没希望了,你就别想了,一切向前看。最近在队里也老实点,在家多研究研究做菜的事,不要去找那两个混子打架了。否则鼻青脸肿的去人家厂里招工,你让人家怎么看你?” 项前进忙不迭点头。 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宋恂说什么是什么, * 制衣厂的那一百多件衬衫是在第二天中午被送货的卡车送来瑶水村的。 彼时项小羽正在大队部新成立的广播站进行广播。 她刚读完一则关于机帆船灯光围网生产经验的总结,正想打开收音机,给社员们转播电台音乐,却见宋恂推门走了进来。 项小羽冲他做了一个“有事”的疑问口型。 宋恂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关闭广播的开关,只好俯下身低声说:“制衣厂的那批衬衫送过来了,你帮我广播一下,让在家的船员来一趟大瓦房。” 项小羽面上一喜,还想问得更详细些,却被宋恂指了指话筒,又硬生生地将话憋了回去。 但脸上的笑意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抿着嘴冲他比手画脚的胡乱比划了一通。 宋恂:“?” 信号接收失败,项小羽又重新比划起来。 宋恂:“……” 不懂。 不想继续与她歪缠,宋恂伸手覆上她的头顶,手指一扭,将脑袋扳正回话筒前。 抬手在被摸过的地方抚了抚,项小羽又扭头冲他傻笑。 宋恂无奈了,捂着话筒低声问:“你傻乐什么呢?赶紧通知大家。” 项小羽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乐啥呢,只一径抿着嘴嗤嗤笑。 嘿嘿。 宋恂赶时间,不在理会傻乎乎的广播员。 将她连人带椅子移到旁边,站到话筒前,宋恂清了清嗓子说:“渔业公司的船员们请注意!渔业公司的船员们请注意!请在家的同志,于今天下班前,到大瓦房领取劳保用品。收到通知的同志,请相互转达一下。” 播报完毕便安静下来,侧耳细听略有些延迟的户外广播。 “宋主任,你等会儿啊。”项小羽将椅子一点点挪回他身边,小小声地说,“我帮你把开关打开,你重新说一遍吧!” “……”宋恂被气笑了,“既然开关是关着的,你刚才挤眉弄眼比手画脚的做什么呢?” “那就是在告诉你,开关已经关了!”项小羽绝不承认自己的恶作剧,矢口否认道,“你之前说话那么小声,我被你带偏啦!” 像是要弥补自己的过失,项小羽麻利地打开广播开关,不给宋恂追究自己的机会,在他的教导主任同款盯视下,将其之前广播过的内容重新播了一遍。 而且为了拖延时间,重要的事情还必须说三遍。 宋恂抱臂站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将开关再次合上,才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次的的确良衬衫有五十件,但是老船员只有四十八人,多出来两件衣裳的事,你知道吧?” 项小羽坐在椅子里,双手交握放在腿上,抿唇浅笑了一下,乖巧点头。 早知道她是个戏精,宋恂无视了她的弱小可怜无辜脸,继续道:“这两件衣裳,本来是要发给我和红梅嫂子的。不过,我们俩打算发扬一次风格,将这两件衣裳让给其他同志。” 项小羽心下暗道不妙。 只听宋恂接道:“红梅嫂子打算让给田大妮,我嘛……” 项小羽赶紧用手指指向自己,嘴巴做出“我我我”的口型。 “你最近在工作上的表现还不错,尤其是圆满完成了文艺演出的报幕工作。我就想着,要不就把这件的确良让给你吧。不过,”宋恂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向椅子里的人,“项小羽同志,我发现你最近有些飘了,居然学会戏弄领导了!这件事情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 被他这么一通威胁,项小羽顿时就急了。 司林布的衬衣她原本就有,早就眼馋人家的确良的衬衣了。 不过,的确良的价格不是她这个乡下丫头能肖想的,所以平时去商店,也只是垂涎一番就赶紧溜了。 眼不见为净。 这次单位里发福利,也是早就说好的,老船员发的确良,新船员发司林布,大瓦房的职员与新船员一样,都拿司林布的。 刚刚她听到了什么? 宋主任居然想将的确良的衬衣让给她? 那她肯定接着呀! “宋主任,刚才那怎么能算是戏弄领导呢?”项小羽强辩。 就是开个小玩笑嘛。 “哦。不算戏弄领导算什么?”宋恂轻嗤一声就打算离开广播站回去办正事了。 项小羽慌忙拦住他。 “这会儿还是午休,严格说起来,不算上班时间。不在上班时间,你就不是我的领导啦!怎么能算戏弄领导呢?”对上他的讶然视线,项小羽立马挤出一个灿烂笑脸问,“对吧,小宋哥?” 宋恂:“……” 这是什么逻辑鬼才。 认了“戏弄”,不认“领导”? 双方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不免有些尴尬,项小羽又壮着胆子问了一遍:“你说是吧,小宋哥?” “你这么能说会道,我说不是管用吗?” “管用管用!”项小羽忙讨好地点头,又期待地问,“小宋哥,那,那件的确良衬衫,你发扬风格的时候,给我行不?” 像是在认真权衡她的提议,宋恂沉吟片刻,才不咸不淡地说:“宋主任会发扬风格,但小宋哥不会。看你想认宋主任,还是小宋哥吧。” 项小羽:“……” 这就等于让她在的确良衬衫和小宋哥之间做一个选择嘛。 她磕绊都没打一个,痛快保证:“宋主任,您放心!得了这件的确良衬衫以后,我一定继续努力工作,再接再厉,以正式工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在您的英明领导下,为咱们大瓦房的事业添砖加瓦,再创佳绩!” 先把衬衫忽悠过来再说。 至于称呼问题嘛,她想咋叫就咋叫,宋主任根本管不着! 宋恂矜持地“嗯”了一声,“看你表现吧。” * 他带着跟屁虫项小羽返回大瓦房时,闻讯赶来的船员们已经将大瓦房的院子塞满了。 有的人甚至还把自家媳妇或闺女带来了,虽然尺码都一样,但颜色不得挑一挑选一选呀! 他们进门时,项爱国正指挥着三五个年轻船员将几个大麻袋拖进院子。 宋恂找来田大妮,交代道:“把隔壁那间闲置的大办公室打开,你跟项爱国,一个负责发衣裳,一个负责记录。要求必须船员本人过来签字按手印,代领的一律拒绝。” 田大妮忙不迭答应下来。 正经的的确良衬衫,几乎是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了,这属于贵重物品,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代领的。 船员们满怀期待地进去,再欢天喜地地出来,一整个下午,大瓦房的气氛一直是喧闹欢腾的,直到临近下班都没消停过。 船员们领完衬衫以后,就轮到大瓦房的职员了。 两件的确良衬衫给了正副主任,不过大家都知道,他们早就商议好了,要将这两件衣裳让给办公室的两个年轻女同志。 贾红梅的男人也是老船员,家里已经有了一件的确良,所以很痛快地就将自己的那件衬衫当场给了田大妮。 宋恂拿了衬衫以后,就直接下班了。 大家没怎么在意,小宋主任总不会出尔反尔。 既然已经放出话了要发扬风格,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呢。 见到宋恂下班离开了,还带走了她心心念念的的确良,项小羽也不在办公室磨蹭了。 捧着那件司林布的衬衣就追上了宋恂和吴科学。 “宋主任,咱们挑的衬衫都是最大码的,你穿不了吧?” 宋恂瞟了跟屁虫一眼,没吱声。 船员们都要最大码的,他懒得搞特殊,就跟着大家一起要了一样的。 不过,他不会改衣裳,这件衬衫放在他手里,就是压箱底的命运。 项小羽自告奋勇地说:“宋主任,我帮你改衬衫怎么样?我手艺可好了!” “你?”宋恂不信地扬眉,“我怎么隐约记得,某些人好像连自己的裙子都不会改呢?” 项小羽一窘。 心知是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被队长爹批评裙子太短的话被宋主任听去了。 “我那是有特殊原因的!”项小羽可怜兮兮地说,“那条裙子是我娘年轻时候穿的,年纪比我都大啦!我娘穿完传给我姐,我姐穿完再传给我!从来没有改动过!我还打算穿得仔细些传给我侄女或者闺女呢!” 宋恂&吴科学:“……” 一条裙子居然能穿三代人? 祖传的裙子。 项小羽一点不觉得难为情,大方介绍道:“当然啦,我娘觉得给我买新裙子还得花更多钱,不如将旧裙子改长一些。所以,后来还是破了例,在那条裙子上动了针线。” 吴科学听了她的话,还跟着心酸了一把。 这娃不容易啊! “宋主任,我做衣服的手艺很好的。”项小羽再次毛遂自荐,“你看我现在穿的衣裳,都是我自己做的!要不要让我帮你改衬衣?” 宋恂沉默地将手上那件的确良衬衣塞进她怀里。 转个弯就推开院门回家了。 项小羽捧着衣裳在门口喊,“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家拿皮尺去,给你量一下尺寸啊!” “不用了。”宋恂头也不回地挥手,“两件都给你了,你按照自己的尺寸改吧。” 一条祖传的裙子被这姑娘形容得可笑又可怜,宋恂还是稍稍动了些恻隐之心的。 * 项小羽捧着两件新衬衫,又从院子的晾衣绳上取了一件他的旧衬衫,回家鼓捣去了。 具体会改成什么样,宋恂还不清楚。 给船员们发完福利以后,大家的工作热情瞬间高涨,接连三四天都组织船队在近海捕鱼。十几条船一口气完成了不少生产任务。 宋恂对这个激励效果还是很满意的。 与制衣厂联谊的事还没有消息,但是正阳食品酿造厂的秦主任却给大瓦房来了一通电话。 那条灌装生产线,今天就会送达了。 想到这条生产线,宋恂默默打开心里的小本本,在李英英的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对钩。 他只在那次去市里看展的时候去了一趟正阳厂,后来的事情都是由李英英这个副厂长代表渔业公司去谈的。 事情进展得比宋恂的心理预期要快得多。 不但让对方尽快将生产线送来了瑶水,还与上海二厂方面谈好了后续的机械维修问题。 这次跟车送货的,就有一个上海二厂的工程师,负责帮他们调试生产线。 直到生产线可以正常运转,投入生产了,才会离开。 “宋主任,上海二厂的工程师来了以后,咱们怎么给人家安排住处啊?”李英英跑来大瓦房,让宋恂拿主意。 其实这种小事她自己就能解决,但是她什么事都解决好了,哪还有机会跟宋恂接触? 所以,甭管大事小情,有机会她就要往大瓦房跑一趟,请示一下领导的意见。 宋恂正在帮项队长修改建设海带养殖场的申请报告,闻言只抽空扫她一眼,就再次垂下头去。 “这种事你自己决定吧。在队里随便找一户条件好的人家搭伙,咱们单位负责出伙食费和住宿费。” 生产线使用初期,保不齐会产生什么问题,还得尽量将人多留一段时间。 “数来数去,也就你们现在住的那个院子还算宽敞,要不我把小孙工程师安排去你们那里?” “你去问问项前进吧。他要是同意,我没意见。”说到这里宋恂又看向她,温声道,“你这段时间没少往公社和市里跑,产生的差旅费,你找红梅嫂子报一下。这是公事,不能让你个人掏钱。” 李英英动作一顿,刚想解释两句,就听贾红梅呵呵笑着接话:“宋大主任,你就放心吧。李厂长早就从我这里支取了五十块钱了!李厂长,回头别忘了把发.票报给我啊!” 李英英原本是想跟她预支一百块的,不过贾红梅以不符合财务规范为由拒绝了。 这才只给出去五十块。 妈呀,一百块都快赶上一年的工资了,谁敢发给这样一个刚上班,又到处出差的知青! 她有介绍信,又有钱,万一跑了呢? 前几年的报纸上,还有贪污公款十几块就坐牢的呢,一百块可是巨款了! 两人因为这一百块钱的事,闹得不太愉快。 可是,李英英什么大钱没见过,会贪污她这一百块嘛? 她当时也是惯性思维了,想着去市里跑业务拉关系,跟人家低价买生产线,不得请客吃饭呐! 结果去了市里一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在后世做熟的那一套,如今根本用不上。 能在食堂吃一顿就算好的了,还是人家厂里请她吃的…… 李英英只当没听清贾红梅的话,将话题拐到了女工的招聘问题上。 “宋主任,食品厂的技术员一直没到位,所以你之前交给我的那几罐进口罐头,还没打开呢。不过,这些日子我抽空去了县里的水产市场和市里最大的南阳菜市场调研,蟹罐头和鱼罐头确实属于稀缺商品,供不应求。另外,其实散装烤鱼片的行情也不错。” “我之前考虑得确实不太全面,请零工日结工资的做法不太妥当。要不咱们还是请临时工吧,”李英英分析道,“海蟹能大批量供应的时候,让大家加工蟹酱和蟹罐头。其余时间,可以用这条生产线加工鱼罐头,剩余的女工则手工制作烤鱼片。” 贾红梅是跟着宋恂去过省出口公司的,知道他们这种自制烤鱼片的品质与人家出口商品不能比。 不过,如果是卖去县里或市里,其实他们这种烤鱼片还是很受欢迎的,物美价廉。 “小宋主任,我觉得可以考虑常年从村里收购烤鱼片,这东西村里的妇女几乎人人会做。咱们将原料鱼的种类定下来,让大家都制作这种烤鱼片,最后由咱们加工厂统一收购包装。通过渔业公司的渠道销往县里和市里,不但给公司寻到一个新产品,也能让村里的妇女们搞些副业,赚点零花钱。” 听了贾红梅的话,大家都放下手头的工作,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开办工厂的事,大家虽然关心,但是关注程度实在有限。 顶多就是在又听到什么好消息时,随着大家一起拍手鼓掌。 但是这个制作烤鱼片的思路,就不一样了。 这几乎关系到全队每个家庭的切身利益。 他们在大瓦房工作没有时间,但家里的亲戚朋友可以制作烤鱼片赚外快呀。 杜三泰对这件事很积极,他媳妇的烤鱼片做得也很好,他建议道:“不但得统一原料鱼的品种,还得统一调味,统一火候。不然都是咱们厂卖出去的产品,口味上却有很大差异,很影响咱们的口碑。” “从社员手里收购烤鱼片的提议很好,确实能节约人力成本。但是,”李英英不赞同道,“队里这么多户人家,咱们怎么保证食品安全问题?只要有一户人家提供的烤鱼片出现了质量问题,就是咱们加工厂的责任。” 项小羽举手:“我上次去正阳厂参观的时候,听秦主任介绍,他们厂里有很多抽样员和质检员,专门把控产品质量问题的。要不咱们也请几个质检员吧,产品合不合格不得由人家专业人事说得算嘛!” 意见出现了分歧。 大家都看向宋恂,想让他做个决定。 “临时工还是要请的,该请多少请多少,不用考虑淡季时临时工的安置问题。咱们单位发展到今天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有时候走着走着机会就来了。距离冬天还有好几个月,咱们先集中力量利用好今年的这个螃蟹旺季,多生产一些蟹酱和蟹罐头。” 宋恂看向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几个本地社员,想了想又说:“质检员是必须要请的,哪怕没有烤鱼片这码事,提供给出口公司的蟹酱也需要咱们内部的质检人员,对产品质量进行检测。有什么问题,咱们内部先及时纠正,否则进口国检疫检验那一关很难通过。” “那烤鱼片的事呢?”杜三泰赶忙问。 宋恂点头说:“质检员到岗以后,就可以按照老杜的说法,让社员们制作一批统一标准的烤鱼片。咱们先从队里收购一批试试,如果市场反馈好,咱们再做长期的打算也不迟。” 大瓦房里的七八个人,莫名其妙地聚在一起开了一个小会,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 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呢,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就响了。 听到铃声,项小羽条件反射地拿起听筒。 自报家门以后,冲着听筒里“嗯嗯”“好的好的”几句以后,就放下了电话。 回过头便快速精准地捕捉到宋恂的视线,两人眼神交汇,项小羽牵动唇角,挤出一个假笑:“宋主任,听说你要跟县制衣厂的女工们相亲啦?” 第36章 第 36 章 对于双方搞联谊的提议, 制衣厂姚主席的态度比较含糊,所以宋恂回来以后并没有与其他人提过这件事。 这会儿大家突然听闻他们的宋主任,不但悄咪咪地要与女工相亲, 而且还是与女工“们”相亲,便整齐划一地望向他, 眼里都明晃晃地写着“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宋主任”! 项爱国属于耍猴的不怕人多,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一伙的。 明知大家误会了宋恂, 他还得往油锅里添一把柴:“咱们宋主任早就与制衣厂约好了,双方工会搞个集体相亲, 宋主任打头阵!” 宋恂真是每天都想换掉自己的通讯员。 “小宋主任, 你真的要去相亲啦?”贾红梅举双手赞成, “你年纪也不小了, 去参加个集体相亲很有必要。先成家后立业, 赶紧解决了终身大事,也能安心干工作。别只你自己去,把吴科学和严秋实也带上,你们三个光棍还能做个伴。” 宋恂试图解释:“我就是带队过去,不是相亲的!有几个船员家属提出了想跟制衣厂女工联谊的事,我才跟姚主席提了一嘴, 主要还是解决咱们船员的个人问题。” 大家甭管信不信的,反正领导已经解释了,他们就姑且一听吧。 纷纷做出了恍然神色,夸张地“哦”了一声。 自打接了那通电话就有些安静过头的项小羽,倏尔开口:“宋主任,我觉得你不应该去参加这次的集体相亲活动!” 吴科学:“!!!” 有好戏看啦! 他就说小羽同志对宋恂有意思嘛! 没想到这乡下丫头居然这么勇!宋恂只是想参加个集体相亲而已, 这就要摊牌啦? 吴科学不大的眼睛里藏着熊熊八卦之火, 视线紧张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闻言, 其他人也意外地看向她。 宋恂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这次联谊的目的是给单身船员们找对象,宋主任当然不能去了!”项小羽义正词严。 贾红梅以为她是在计较身份问题,便摆手说:“甭管船员还是主任,只要是单身男同志就可以参加!以咱们小宋主任这条件,去了联谊会肯定受欢迎!” “宋主任肯定受欢迎呀!”项小羽极其赞同地点头,像报菜名似地报出一串宋恂的优点,“咱们宋主任相貌气质出众不说,还是高成分、高学历、高工资的有为青年,不抽烟不酗酒没有不良嗜好。给咱们当主任之前,宋主任还当过船厂的工程师,既能造船又能建厂,这样的年轻男同志去哪里找嘛!反正我是没见过第二个的,太完美啦!” 夸赞的话宋恂听过不少。 但是,被小姑娘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毫不掩饰地称赞,还是第一次。 宋恂佯装淡定的表情,终于在项小羽的一通急火猛攻下,裂开了。 吴科学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激动翻涌的情绪,不自觉就露出了一个又贱又浪的笑。 妈呀,小羽同志太勇猛了! 这是要当众表白的节奏呀! 接下来的话是大家能听的吗? 其他人也觉得不太对味儿了,宋主任很优秀是没错,但咱能夸得含蓄点不? 贾红梅对这个局面也有些傻眼,迟疑着问:“小羽,你这是……” “咱们宋主任这么优秀,受欢迎是必然的呀!”项小羽露出遗憾假笑,“就是因为宋主任太优秀了,才不能让他参加呀!否则,让这么出色的宋主任往人群中间一站,女同志的目光全围着他打转了,谁还在意咱们的船员是圆是扁呀!” 宋恂:“……” 心情复杂。 不知怎么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就说嘛,小羽同志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李英英虽然对项小羽今天的表现侧目,但还是选择了与她统一战线。 “宋主任,你确实不适合带队去参加联谊,这件事应该交给红梅主任负责。你们都是男同志,去了制衣厂以后面对那么多姑娘,难免会不好意思,让红梅主任当领队,可以帮大家活跃一下气氛。” 众人都觉得两个女同志说得挺在理,宋主任确实不能去! 宋恂本人也正想趁机将这件棘手事交托出去。 不过,专坑领导的通讯员项爱国又上线了。 “宋主任可以不当领队,但是相亲还是要去的。我们跟姚主席提议举办集体相亲的时候,宋主任是亲口答应过会参加的。要不然人家县城的姑娘,为啥要跟我们农村户口的船员相亲呐?” 怕大家不信,他还跟项小羽确认,“刚才来电话的人,也说了要让宋主任参加吧?” 项小羽心里不乐意,但还得实话实说。 “来电话的是厂长秘书,说他们同意双方组织联谊活动了,让咱们找个合适的时间,由宋主任带着船员们去一趟县里。” 贾红梅对于去县制衣厂联谊的事还是很重视的,要是真能给船员们娶回来几个县城媳妇,也算是一桩美谈。 “没事,等到相亲那天,我陪着大家一起去。小宋主任也去参加,别站得太靠前,抢了大家的风头就行。这个度你自己把握吧!” “……”宋恂对这种集体相亲本能地犯怵,商量道,“既然你能带队,我还是别去了吧?” 那么话题又转回来了,这是人家点名让你去的呀! 一遇上宋主任的事,项小羽那脑袋瓜就转得贼快! “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宋主任你要不要听?” 宋恂不想听,他今天对这姑娘也有点怵。 然而,项小羽听不到他的心声,哪怕听到了也不会闭嘴。 “船员最熟悉的地方在瑶水村,而不是县里。要是让他们去了县里,保不齐有人会因为没见过市面而缩手缩脚,惹姑娘们笑话。”项小羽正经八百地说,“按照咱们这里的习俗,相亲时女方不但要看本人,还得先去男方家里看看环境。集体相亲也是相亲,咱们应该邀请制衣厂的女同志们来瑶水村做客。她们在城里不是吃不到海鲜嘛,到时候让船员们捞些海鲜回来,给人家做一顿大餐。这也是咱们瑶水的优势嘛!” 李英英闻一知十,密切配合道:“直接说组织双方相亲,不免有些尴尬。不如就以咱们工会的名义邀请对方,组织职工来瑶水村过个周末。到时候让她们从县里坐车到砚北港,再由咱们的单身船员们开船去砚北港将人接回来。双方熟悉以后,咱们可以在海滩上组织一些集体娱乐活动,拉个歌,跳个交谊舞都行。吃吃海鲜,看看风景,或者下海游个泳也不错。” 来瑶水村,他们就有主场优势了。 项小羽接力:“这样的话,我们这些女同志也能帮你们招待一下客人,免得男女双方因为不熟悉而尴尬。还能让女工们对船员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有个具体认知。最开始就开诚布公,以免对方以不了解情况为由,拒绝咱们的船员,浪费彼此的时间。” 项小羽暗忖,只要将联谊地点定在瑶水村就行了。 宋恂那么要面子,怎么可能当着大家的面,跟陌生姑娘眉来眼去! 呵呵。 贾红梅觉得这主意真不错,如果联谊会能在瑶水村举办,那很多事情都方便了。 “小宋主任,你觉得怎么样?” 宋恂沉吟片刻,便颔首同意了。 这样组织确实可能将他从集体相亲中摘出来。 “回头给制衣厂那边打电话,商量一下这个方案是否可行,毕竟他们厂女工周末也是经常加班赶任务的。”宋恂扫一眼办公室里的几位女同志,“要是对方同意,不妨建议他们顺便带几个优秀的男同志过来。咱们单位也有三位优质的单身女同志呢。” 既然要相亲就都相吧,谁也别想跑。 项小羽被惊得瞪大眼睛:“!!!” 宋主任要帮她相亲? 瞬间哑火。 此后的一个小时,直到午饭前,项小羽都安静极了。 她随意地翻着一本好几年前的《新闻战线》,对着那篇《作一个永不退色的红色播音员》发呆好久,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直到听见队里的下工铃响起,大瓦房的众人都踩着铃声回家吃饭了,她才彻底回过神来。 宋恂将笔记本合上,叫上吴科学回去吃饭,见她还傻呆呆地坐着不动地方,便问:“你怎么还不回去吃饭?” “哦,这就走了。”项小羽答应着,随他们一起出了门。 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吴科学跑在前面,脚下生风。 项小羽不是个独自生闷气的性格,见吴科学在前面走得飞快,便扭头望向身畔的宋恂。 “宋主任,你真要让我们三个也去相亲呀?” “嗯。”宋恂理所当然地点头,“不能只想着船员,忽视了女同志。反正你们都没对象呢,要是县制衣厂送来的人里面有合适的,可以相处看看。” 项小羽不客气地回给他一个晚娘脸。 她才不信宋恂真的想让她去相亲呐! 虽然这么想多少有些自作多情,但是直觉告诉她,宋主任绝不会让她去相亲的! 就是这么自信! “宋主任,你好好说话!”项小羽幼稚地威胁,“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那件衬衫改成裙子!” 宋恂一笑置之,继续慢悠悠地往回走。 项小羽:“……” 一拳打在棉花上。 余光里瞟到她变幻的神色,宋恂欣赏够了,才勉为其难地开口:“多亏了你这个将女工们请来瑶水的提议,正好提醒了我,可以将男同志也一并请过来。” 项小羽:“……” “我想邀请万师傅过来。”宋恂在院门口站定。 “哪个万师傅?” “就是出身望海楼的那个食堂大师傅。” 项小羽略显结巴地问:“他,他多大岁数啊?能当大师傅的人,最少得三十了吧?你想让这个年纪的人跟我相亲?” 她还不到二十呢! “……”宋恂真想看看她的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我请他来,名义上是让制衣厂自带厨子来海边做海鲜,实则是想让项前进趁机跟他接触一下!万师傅在食堂的话语权很大,食堂要进新人,势必得过他那一关。如果能借着来瑶水联谊的机会彼此混个脸熟,让项前进帮他打个下手,那他去学徒的事就能有八成把握了。” 项小羽的脑袋在这方面还是很灵光的,求证似地问:“那你请其他男同志来,是来给万师傅作伴的?” “如果一群女同志里,只有他一个男同志,万师傅能来吗?” 项小羽很想继续保持晚娘脸,但她实在没绷住,笑容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又笑什么呢?” “宋主任,你真是太好啦!”项小羽傻乎乎地笑。 “不敢不好。”宋恂嘟哝着推门进去吃饭,“我还挺怕你把衬衫给我改成裙子的。” * 宋恂被集体相亲的事折腾得够呛。 他本就不乐意掺和这件事,所以干脆将与制衣厂联系的工作推给了几个女同志。 正阳厂的灌装生产线送过来以后,李英英从船员家属中招来的二十个女工也上岗了。 虽然机器还在调试阶段,但李英英很能张罗,居然还像模像样地先给女工们搞起了岗前培训。 宋恂陪同上海二厂的工程师调试机器时,也顺便听了一次李英英给女工们的培训内容。 对于工厂的规章制度,奖惩条例,生产安全,食品卫生,厂房的消防用电安全等很多方面都有所涉及。 比她提交上来的那份报告书的内容还要详尽。 见她干得不错,宋恂就干脆放手让她全权负责正式生产前的准备工作,自己则跑去了公社的渔业基地。 见他居然亲自登门了,尹琼华笑着调侃:“不容易呀,宋主任,自从你们瑶水安了电话,你真是一步都不肯往公社走,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能让你亲自来我办公室!” 宋恂冲给他倒茶的小周通讯员道了谢,才回道:“我这次是来公社给您送请柬的,当然得亲自登门了!” “哦,你们瑶水支公司又有什么喜事了?”尹琼华最近在忙海带养殖场选址的事,还真没怎么注意瑶水的动静。 “我们瑶水的海味品加工厂最近正在试车阶段,马上就可以正式生产了。”宋恂笑着邀请,“我这次就是过来邀请您来试车仪式为我们剪彩的。” 他原本打算让这个加工厂悄无声息地开张,等到产品通过了出口公司的检验以后,再对外声张。 他们瑶水支公司最近的大动作比较多,这会儿要是在大张旗鼓地搞个试车仪式,就有些过于张扬了。 不过,李英英和大瓦房的几个人都劝他将阵仗搞得大一些。 这还是省海洋渔业公司在南湾开办的第一个加工厂,这是个有一定意义和代表性的事件,应该多邀请几个上级领导出席。 “加工厂居然这么快就能投产?”尹琼华惊讶地问,“这才多久,还不到一个月吧?订制的生产线能这么快交付?” “我们买了正阳食品酿造厂的二手生产线。”宋恂耐心解释,“这次运气不错,正巧赶上他们替换生产线的当口,这条生产线在他们厂才用了不到三年,机器的功能比较全面。所以我们瑶水的海味品加工厂虽然规模不大,工人也不多,但是机械化程度还是很高的。” 尹琼华忙问:“具体什么时候能投产?” “下个礼拜吧。生产线已经安装好了,这两天正在试车和培训工人。” 尹琼华沉默地点点头,翻出抽屉里的一个笔记本查阅一番才说:“你们这个试车仪式先不要着急举办。回头我去县分公司一趟,看看县领导有没有时间参加。这个加工厂在咱们南湾分公司这边还是第一例,兴许会得到县里领导的关注。另外,让你们支公司负责宣传的同志,也联系几个县里和市里的报社记者,我也想办法联系一下省日报社的记者,别管能给多大版面,只要能登报就行!” 她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像咱们这样的省属国营大单位,在乡村办厂,抓革命促生产,带领当地群众大干特干的事迹,还是很值得宣传报道的。” 宋恂:“……” 他们哪有负责宣传的同志? 所有无人专管的工作,都由他本人负责。 他就应该坚持己见,悄无声息地投产。 被尹主任这么一搞,试车仪式的等级又被提高了好几级。 加工厂还没做出什么亮眼的成绩,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宣传起来,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主任,宣传的事要不就算了吧?”宋恂与她商量,“我们的产品还没生产出来,样品到底能不能通过出口公司的检验检疫还不好说,现在宣传是不是有点早了?” “即便不给出口公司供货,你们这个加工厂的产品也能给县里,给市里供货。丰富城镇人口餐桌上的食品种类,填补市场上蟹酱和蟹罐头的空白。这件事本就十分值得报道!”尹主任一挥手说,“宣传的事你听我的,将报社记者请来后,人家想怎么下笔由人家说了算!” 宋恂生怕她会继续提出去市里请领导参加剪彩的提议,赶忙给她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 “主任,生产的事好说,关键是食品质量把控这方面我们还没有头绪。” 尹琼华坐回椅子里问:“怎么回事?” “我托朋友从市食品公司请了一个技术员,不过,人家只能在咱们这里待几天,回头还得返回市里上班。我们的加工厂缺一名专业的食品技术员,还缺几个质检员。”宋恂将难题抛给领导,“您在省渔总公司的人头熟,能不能帮我们想办法从联合加工厂调几个人过来?” 尹琼华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挺爽快地答应帮他们联系人员,但也提出了条件。 “试车仪式的前期准备工作一定要做好,提前跟大队干部们打好招呼,让生产队也配合一下咱们的工作。我这边会尽量邀请县里的领导和公社的苗书记参加,到时候又是领导又是记者的,你们可别在关键时刻趴窝。” 说起公社苗书记,宋恂顺势问:“海带养殖场的选址什么时候能定下来?我们瑶水被选中的可能性大不大?” “那是生产队的事,让大队干部操心去。你将自己的正事管好就行了。对了,”尹琼华又翻了翻笔记本说,“省渔那边的船员培训班下个月就开课,你不是想送几个船员过去培训吗?可以回去准备一下了。” 宋恂心里一喜,忙问:“这个培训班对船员有什么要求?” “严格地讲,人家这是从船员中选拔船长的培训班。去培训的船员都是有些渔轮工作经验的。”尹琼华对瑶水支公司那些船员的情况不太看好,摇头道,“将一点基础也没有的船员送去省城,就是去凑数的,没几天就得被淘汰回来。” “那淘汰之前,总会有船员技能方面的培训吧?”宋恂问。 “这个肯定有。” “有培训就行。我也不要求他们人人当船长,能学到一些船员的基本操作就行了。”宋恂对渔轮的兴趣明显比加工厂更大,喜道,“要是能把他们送去省城培训,我这边就立马跟省食品出口公司谈买渔轮的事,他们对那五对机帆船的渔获量也不满足呢!” 尹琼华对他这种充满干劲的状态很欣赏,挥手说:“那你就赶紧回去安排吧,月初就把船员的名单交给我。” 宋恂正要告辞,却又想起一件事,重新坐回来问:“主任,公社妇联组织‘女子三八号’船队的事,你知道吧?” “嗯。”妇女主任还为了这件事亲自上门跟她请教过。 “我们生产队有几个女社员一直想要组建女子船队,就等着这样的培训机会呢!”宋恂问,“咱们能不能跟公社妇联搞个合作,吸纳一批女子船队的船员去培训?要是全国第一支女子船队的船长和船员是从咱们省渔走出来的,那不是更有宣传意义嘛!” 之前招新船员的时候,他原本是想给女社员留几个名额的,但是女船员还不具备出海捕捞的能力,而支公司又着急完成生产任务,便只能作罢了。 尹主任拧眉沉吟片刻说:“这件事还得跟总公司和公社妇联协商,你先回去等我通知吧。” * 从公社回来,宋恂与李英英交代了试车仪式将要隆重举办的事,让她抓紧时间培训女工,生产线调试好以后,尽快让大家熟悉自己的工作内容。 听说不但有县分公司的领导会出席,还有报社记者来采访,李英英精神一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尽快投产。 这会儿也顾不上往宋恂身边凑了,夹着笔记本又跑回了车间。 宋恂找到负责船员事务的杜三泰问:“今天船队出海了吗?” “没有,今天是船只集体大检修的日子,正排队让队里的修船作坊检修呢!” 渔业大队在这一点做得很好,所有船只基本可以保证小修不出队,大修不出乡。 宋恂将省渔组织船员培训班的事告诉了他,“你帮我整理一份船员名单,主要是高中和初中学历的。包括他们上学时擅长的科目,出海工作年头数,有擅长物理和数学的船员着重标记出来。” 杜三泰对船员的情况还是很熟悉的,工作做得也很细,听了宋恂的要求,便从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里找出了一个大本子。 “咱们招工的时候,都做过统计。”杜三泰在手指上沾了些唾沫就开始唰唰地翻本子,“高中学历的全是知青,有五个人。其中周卫国和薛适是读理科的,擅长数学和物理,其他人都是文科。不过,这些都是他们自己说的,具体学的咋样,咱也不清楚。” 宋恂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了几笔。 “初中生有十二个,其中有两个是咱们支公司的第一批船员,年纪都不大,不到三十岁。这些人出海的年头长,能写会算,但是太难的知识就别指望他们了。”杜三泰指着几个人的名字说,“他们上学那会儿,正是公社和县里最乱的时候,整天闹革命不上课,据说都没学到啥有用的,跟小学文化的也没什么区别。” “……”宋恂愁道,“看来只有几个知青能勉强用一用了。” 项小羽从书本里抬起头来,提醒:“宋主任,用知青可以,但不能全用知青。万一知青回了城,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花钱花时间培养了。” 最近两年每个公社都有一两个知青回城的名额。 她二哥前段时间就跟队长爹提过,想将今年队里的回城名额留给知青苏瑾。 不过,她爹没同意,觉得他整天围着苏瑾转,实在是不知所谓。 这会儿居然还昏头涨脑地来给人家跑关系! 队长爹揍了她二哥一顿以后,将今年唯一的回城名额给了魏芳。 就是那个在台风中救人,被倒塌的房子砸断腿的女知青。 闻言,宋恂便有些左右为难。 生产队里不是没有高中生的,但人家不想来当船员。 现有的船员,学历又不够。 贾红梅宽慰道:“反正人家的培训班也是要淘汰人的。咱们送那么多船员过去其实不划算,虽然培训不花钱,但往返的车票,住宿,伙食费都是由咱们支公司出钱的。还是优中选优,送两三个人去试试得了。” “两三个人肯定不行,一条渔轮上最少得安排五个人。”宋恂蹙眉说,“我这次想让出口公司给咱们买一对渔轮,最起码得有十个船员。” 他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半天。 过了将近一刻钟,才将一张纸条递给项小羽。 “你帮我去广播站广播通知一下,让这个名单上的同志,今天下班以后来大瓦房开会。” 项小羽接过来一看,好家伙,足有二十多人。 “宋主任,这些人都是要送去培训的呀?这也太多了!” “不是,让他们先来大瓦房培训。赶在去省里正式培训前,咱们单位内部先从这些人里选拔出一批有潜力的船员。” 杜三泰也凑过来看那个名单,“咱们这里没有渔轮,怎么给他们培训啊?” “以后赶在船员们休息的时候,我亲自给他们讲解关于渔轮的理论课。另外,再请来项队长和孙老大等几个经验丰富的船老大,给大家上上实践课,讲一讲自己的出海经验。”宋恂用手指敲敲桌面说,“甭管最终能不能当上渔轮的船员,给这些年轻船员进行适当的培训是很有必要的。” 田大妮提议:“宋主任,这个可不可以算是工会福利啊?让所有船员都来听听!” “暂时不要,集中精力培训出一批渔轮的船员是关键。”宋恂解释,“我们这次得抓紧时间搭上省渔培训船员的顺风车,不然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有这样的机会。其他船员可以来旁听,但是授课的重点对象还得放在这二十来个有文化基础的船员身上。” 项小羽挺高兴的,这名单里还有她大哥项远航的名字呢! 要是大哥能被选中去省城培训就好了! 她拿上名单就要去广播站广播。 宋恂在她出门前将人叫住,“你通知完以后,再去补网队跟你大姐也说一声。让她从女子船队中挑几个有初中以上学历的女同志,跟着咱们的船员一起上课。” 第37章 第 37 章 为了给船员们邀请授课老师, 宋恂特意在开会前找到了项队长和公司船队的几个船老大。 彼时大家正聚在岸边排队,等待修船师傅对各自的船只进行检修。听了宋恂的请求后,几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我不行我拒绝”。 宋恂拉住一直往后退的项队长说:“你家项远航和项小鸿都是我们培训班的学员, 你去讲讲课,传授一些经验,也算是传经送宝了。你有什么不舍得的?” 项英雄摇头:“这点经验我有啥不舍得的!但是你选出来的那些船员都是要上轮船工作的, 还都是中学生。我们从没上过轮船, 文化水平也没人家高,去当老师不得闹笑话嘛?” 他肚子里虽然有些墨水,但那是为了混口饭吃在娘娘庙学的,与正经的中学毕业生不能比。 “即便是中学生,也照样得在你们这些船老大手下当船员。”宋恂莫名其妙道,“你们平时指挥人家干活不是挺自然的嘛!” “那不一样。风船上的事我们熟悉,但是轮船我们碰都没碰过, 怎么讲?” “不用你们讲轮船的事, 只讲平时的出海经验就行。”宋恂说明自己的课程安排,“咱们这个培训是速成班,时间很紧。空头理论少讲, 主要还是讲实践经验,比如转渔场,装网, 夜间航行如何躲避碰撞之类的例子。” “这有啥可讲的, 在海上呆的时间一长, 自然就会了。”孙老大抽着旱烟笑。 “这批船员年轻,平时在船上工作时, 多是听你们这些老大指挥,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未必清楚。”宋恂恭维道,“年轻人的成长离不开老同志的帮扶,咱们这次的培训也算是老带新、传帮带了。” 想到自家的两个孩子,项队长就有些动摇。 大丫头整天为了女子船队的事瞎张罗,到现在也没个正经样子。 要是错过了这次去省城的机会,还不知又得蹉跎多久。 婚还结不结了? 察觉几个船老大的表情有些松动了,宋恂继续鼓动:“当然了,不能平白占用大家的宝贵时间。渔业公司这边会给每位传授经验的老师发一份补贴。” 大家都挺要面子,没人问这份补贴能有多少。 项英雄摆手说:“我不是你们大瓦房的,不用给我发补贴。你要是真能把这个速成班办好,让我家项小鸿去省城培训,我倒贴钱都乐意……” 公社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宋恂并没有大包大揽地应承,只说让项小鸿先跟大家一起上课,之后听公社安排。 …… 宋恂带着项队长回到大瓦房时,那二十多个船员已经自带小板凳在临时腾出来的教室里坐好了。 这批船员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见到与他们年岁相近的宋恂并不拘谨,嬉皮笑脸地与他打招呼。 “宋主任,听说你是让我们来上课的?”贾支书的儿子贾学义问,“我们都毕业好多年了,还上什么课呀?” “就是!书本早就扔了!”其他人跟着嚷嚷。 项小羽陪着她大姐坐在第一排。她虽然不用培训,但是让她大姐独自坐在一群男船员之间,难免别扭。所以,下班后她也留了下来。 这会儿见到船员们吵吵嚷嚷,不遵守课堂纪律,便用力拍了拍桌子说:“安静!吵什么吵!听宋主任讲话!” “项小羽,你不是接电话的临时工吗?”贾学义特别欠地逗她,“跑来我们船员这边干嘛?” “临时工怎么了?就算是临时工,我也是有初中文化,成绩名列前茅的临时工!比你们这些连书本都扔了的强多啦!”项小羽转身呛声,“我是纪律委员,你们谁要是敢扰乱课堂秩序,我就给你们记上一笔,回头让红梅主任扣你们的工资!” 宋恂:“……” 她什么时候成了纪律委员? 项小羽警告完那些浑小子就转回身,对上宋恂的目光时,眼里还有明显的得意。 纪律委员是她刚刚自封的! “你快别拿鸡毛当令箭了!”贾学义接着嚷嚷,想逗着项小羽继续跟他说话。 宋恂对贾学义有些印象。 他之前在养猪场附近撞见过贾学义和项小羽的告白现场。 视线在有些故事的两人之间打个转,宋恂就看向项小鸿问:“你们女子船队的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 项小鸿无奈摊手:“你不是要求初中以上学历吗?符合要求的就我一个……” 有初中文凭的姑娘,人家干点啥不好?坐办公室或者当老师,再不济去补网队补网,都比当船员轻松。 所以,他们船队的成员中,并没有太高学历的女同志。 宋恂也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一点。 “高小毕业的有吗?”能把字认全也行吧。 “有四个。” 宋恂记住名字,招来项爱国去这四个人家中喊人过来上课。 趁着等人的空档,宋恂与大家宣布了选拔船员去省城培训的决定。 “速成班的学习进度比较快,学习的内容也相对难一些,还会占用大家不少业余时间。”宋恂在教室里环视一圈说,“参加培训是自愿的,有人要是对当渔轮的船员不感兴趣,可以随时离开。” 没人离开,但是有人问:“宋主任,万一真被选去省城培训了,工资怎么办?” “脱产学习工资照发。另外,每人每天按照干部的标准有四毛钱的餐补和五毛钱的住宿补贴。往返交通费也由单位报销。”宋恂笑道,“培训班在明年初结业,我是盼着你们都能在省城呆到明年的,不用给单位省钱。” 众人心照不宣地呵呵笑。 工资补贴正常发放,还能去省城见见世面,这个条件对于乡下小伙子们来说,确实非常诱人。 既然大家都默认了参加培训,宋恂便没再耽搁时间,直接转入了正题。 “我先统计一下。在座的同志中,担任船老大和副老大的请举手。” 除了周卫国和薛适这两个学历最高的知青,再就是项远航和于向东,于向南,于向北三兄弟。 之前招船员的时候,宋恂就特别关注过他们。 这三人是贫协主席于满仓的儿子,家里往上数八辈都是贫农。 到了他们这一代,居然一口气培养出三个初中生。 项小羽比较促狭,悄悄跟宋恂提过他家的情况。据说是因为于满仓的媳妇特别勤快,从公社接了缝扣子的活回来做,常年要求全家老小一起缝扣子赚外快。 他们家只有读书人不用缝扣子,所以于家三兄弟都抢着读书。 “按照省渔技校的培训方案,以前在机帆船上当过正副船长的,可以培训为高级船员。其他负责撒网拉网的同志,则培训为中级船员。”宋恂简单介绍后,便鼓励道,“一艘渔轮上,船员们各自的分工不同,大家根据自己的情况努力吧,能当高级船员的尽量争取。” “另外,咱们的课程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由我为大家讲解关于轮船的基础知识。另一部分则由项队长等有经验的船老大为大家传授航海经验。” 话落,宋恂便指向在办公室最后一排坐了很久的项队长。 船员们见到队长,鼓掌的同时还纷纷问好。 惹得正好在此时进门的几个姑娘一脸懵,还以为大家是欢迎她们的。 人都到齐了,宋恂邀请:“项队长,要不就从今天开始上课吧,由你来上第一课?” 项队长紧张地摆手:“小宋主任你先讲吧。” 他平时给社员们开会时讲得头头是道,可是让他给学生娃上课,他就不知道说啥了。 宋恂站到办公室的最前面,点头说:“那就让项队长再准备一会儿,咱们随便聊聊天。讲点关于理论知识的话题。” 察觉大家对理论课似乎有些畏惧,宋恂便笑着抛出一个简单的问题:“谁知道轮船与机帆船有什么区别?” 像是早就等着他提问了,他的话音还没落地,项小羽便“嗖”地举起了手。 特别积极踊跃。 宋恂轻笑:“项小羽同志说吧。” “机帆船是木质的,有风帆。而轮船多数是钢铁的,没有风帆。” “嘁,这还用你说?”贾学义拆台,“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项小鸿最看不上这种“喜欢你就欺负你”的毛头小子了! 拿撩闲当有趣,是什么臭毛病? 她不客气地替妹妹回问:“既然那么懂,你就给大家解释解释,为什么机帆船上有风帆,而轮船没有?” 项小羽也附和地“哼”了一声。 贾学义在读书时就是个学渣,他哪知道为啥。 被项小鸿怼了以后,就嘀咕着缩了脖子。 “这个切入点很好。”宋恂对她的答案给予了肯定,“项小羽同志准确地捕捉到了轮船的最大优点——没有风帆,不用依靠风力前进,而是以机械化螺旋桨推进的。” 他回身从桌面上翻出一本提前准备好的《华夏造船》,将内里的一艘轮船结构图,展示给大家。 船员们抻着脖子望过去,轮船体型庞大,看着就不像是他们可以驾驭的。 “大家不要对轮船有畏难情绪。”宋恂笑着说,“这上面的轮船咱们都买不起,别害怕。” “哈哈,宋主任你早说嘛,害我紧张了半天。光看照片就觉得那船挺贵。” “咱们这次要向船厂订购的渔轮,比船队里现有的那对捕虾船稍大一些,发动机的功率在400马力以上。虽然轮廓差不多,但是卸下了风帆,马力又足,渔轮的速度是风船的数倍,对于船尾拖网作业也有很大好处。而且行船少受天气影响,有风无风都能出海。” 通过与机帆船的对比,宋恂先给大家简单科普了渔轮的性能。 本想再针对轮机人员详细讲讲轮船的动力系统。 不过,想着这样讲理论知识对于船员来说确实枯燥无趣,干脆就将正式上课的时间定在明天,地点就在海边正在检修的几条机帆船上。 他们可以利用这个检修的机会,用实物教学。 “项队长,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大家都等着呢!” 项队长实在不知道讲啥,为难道:“需要我教啥,你给我划个范围吧。” “爹,这有啥可划范围的?”项远航主动开口替他解围,“要不就由大家提问吧,想知道什么,咱们就直接问。” 周卫国率先举手:“项队长,你能给我们讲讲寻找鱼群的方法嘛?” 他们这些知青驾驶渔船和干体力活都没问题,就是眼力不太行。 经常被别的船队捡漏他们错过的鱼群。 这种问题能难住年轻船员,但是对项队长来说就是小儿科,他挺轻松地答:“这个主要还是得观察海面嘛。去水系交界的地方找鱼群,或者跟着鲸鱼海豚找鱼群,大家都知道的这些我就不详细说了。说点你们不知道的吧。” 有几个船员来开会还很讲究地带了纸笔,这会儿就趁机记录下来。 “要是实在找不到鱼群,也没有鲸鱼海豚,你们就跟着海鸟走。像海猫子这样的鸟都是吃鱼的嘛,如果哪一片的海猫子特别多,集中捕食,就说明那一块是渔场的中心,鱼群大。” “没有海鸟的时候,你们就根据海面的颜色来判断鱼群的位置。咱们这边的鱼群大抵就是三种颜色的,红的,紫的,黑的。颜色越浓的,说明鱼群越大。在那一处下网,准没错!这个眼力得靠练,出海次数多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项队长说到兴头上,又放下烟袋锅子,伸手比划起来。 “还可以根据鱼群形状确定鱼群的大小。”他用手比了一个弹花锤的形状,“遇到这种形状的鱼群,就算是赚到了!这样的鱼群一般都在十万条以上。” 宋恂替他在小黑板上画了一个弹花锤,后面标注了十万的字样。 “圆形的也可以,四五万条鱼总有了。三角形的也还行吧,一万左右。其他的就没什么看头了,像那种一字或八字形的,都是一万以下的小鱼群,没啥意思,但是蚊子腿也是肉嘛,遇到了还是可以下网的。” 按照他说的,宋恂在黑板上一一列出图形。 有了这个开头,项队长的话匣子算是打开了,说了几种寻找鱼群的办法后。又被宋恂提议讲了讲躲避南边海域,群岛暗礁的办法。 不过,这个只靠口述是说不明白的。 小黑板也不够画的。 宋恂召集这群小伙子,去海边运回来一批沙子,又将拆下来的两块旧门板叮叮当当地连接到一起,现场做了一个沙盘摆在大瓦房的院子里。 结合海图和项队长的口述,宋恂与大家一起对群岛附近的暗礁进行了标记。 第一堂课既有理论又有实践,二十多个学员在大瓦房呆到快晚上十点,才有人打个哈欠提议明天再战。 船员们帮忙把大瓦房里的陈设恢复原样,一边干活还一边调侃宋恂:“宋主任,咱跟你这个光棍可不一样,要是天天都学到这么晚,家里媳妇该不乐意啦!” 其他人笑骂:“别拉上我们!我们跟宋主任是一样的,不像有些人似的,着急回家钻被窝!” 男人们聚在一起,说些下流玩笑是避免不了的。 不过,今天还有好几个女同志在,宋恂岔开话题说:“之前有家属建议,希望咱们工会与县制衣厂工会搞个相亲活动……” 于向东三兄弟都是光棍,相亲的提议就是他家老娘提出来的。 三人囧囧地问:“宋主任,你不会真把那话当真了吧?” “既然是家属正式提出的,咱们宋主任当然重视啦!”项小羽将地上的沙子扫干净,拍拍手说,“为了这次联谊活动,我们跟人家制衣厂的同志争取了好久呢,最终决定将活动地点定在咱们瑶水村了!到时候人家女同志会从县里过来,你们这些没有对象也没有媳妇的单身汉,可得积极表现!” 面对众人询问、意外、忐忑的目光,宋恂肯定地点点头。 “时间就定在这个周末。正好赶上咱们工会放电影,到时候你们是自己一个人看电影,还是有人作伴,就全凭个人本事了!” 船员们:“……” 工会居然还真的给他们找对象啊? * 单身船员们集体相亲的事,成了接下来一周的头等大事。 家里有船员要参加相亲的妇女们总要凑在一起,反复商量要提前准备些什么,如何招待那群县城姑娘们。 甭管相亲能否成功,咱们瑶水村的态度和牌面是要亮出来的。 宋恂让制衣厂的男同志也参加相亲的提议,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因为他被田大妮的亲娘田婶,找上门了。 “宋主任,你不能只顾着给男船员找对象,忽视了单位的女同志吧?”田婶坐到宋恂的办公桌旁边,手上还在使劲挣脱闺女的拉扯。 项小羽给田婶倒了一杯水,忍着笑说:“田婶,你喝点水慢慢说吧!” “谁说我忽视女同志了?”宋恂颇觉头疼地说,“这次联谊活动,男女都能自愿参加,制衣厂的男同志也是要过来的。” “你们单位加上那个姓李的知青厂长,只有三个没结婚的姑娘,万一人家就只带三个男的过来,挑都没得挑!”田婶有她自己的道理,“你跟那边的领导说说,多带几个男的过来,让咱们的三个丫头挑一挑。” 老实人田大妮被她娘臊得脸都红了,气急道:“这是我们单位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呀!你赶紧回去吧,别打扰宋主任工作!” “田婶给咱们的加工厂提供了蟹酱配方,又是职员家属,算是自己人。我跟田婶好好聊一聊。”宋恂挥手让田大妮出去忙,“制衣厂的男同志不多,不过质量还是很高的。参加联谊的人里,有办公室职员、厨师和司机,条件都很不错。你要是不放心,到时候也可以去联谊会看看。” 田婶对宋恂的态度很满意,她是真的替自己大闺女着急。 大妮跟项队长家的项小鸿一般大,原本有个项小鸿作伴,两人都没对象也不突兀。 可是她前两天突然听闻,公社里的一个小干部请媒人去跟项小鸿提亲了!人家项小鸿马上就要脱单了,这不就把她家大妮显出来了嘛。 田婶瞄向抿嘴偷乐的项小羽,“小羽,你才多大呀,着急相什么亲?” “哈哈,我不着急,田婶你放心,等到联谊那天,但凡有需要露脸的机会,都让大妮姐上。”项小羽笑眯眯道。 她说话算话。 周末这天,大清早就拉着她大姐跑去了田婶家。帮着田大妮从服装到发型,比照着之前参加文艺演出时的造型,从里到外地捯饬了一遍。 田大妮别扭道:“小羽,你别听我娘乱说,集体相亲哪有靠谱的!” “成不成无所谓,主要是展现咱们渔业公司女同志的风采呀!”项小羽手巧地给她梳了两根蓬松的麻花辫,解释道,“制衣厂的女工们肯定都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咱们虽然是在渔村工作的,但也不能输了气势!” 不然双方站在一起,她们这边本就人少,再不好好打扮,那也太寒碜了! 这次活动的地点被设在了距离海边不远的一棵古槐下。 既能欣赏海边风光,又不至于被太阳暴晒。 活动模式是由见多识广的李厂长提出来的,她组织大家在大槐树 桌面上整齐摆放着盛着碎冰的托盘,托盘里再分门别类地铺满各色海鲜。 这些海鲜都是船员家属们大清早去赶海捡回来的。 李英英在大槐树下来回巡视,一会儿交代船员再去垒一个炉灶,一会儿找来家属再回去取一口大锅。 满意地看着面前的成果,她今天就要用一顿海鲜自助,惊艳这些土老帽! 既能水煮,也能烧烤,现做现吃,那些连吃鱼都困难的县城姑娘,肯定满意! 于家三兄弟和船队的另几个光棍,已经开着船去砚北港接人了。 这会儿海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等着看县城姑娘和渔村小子集体相亲的西洋景呢! 项小羽和田大妮来到海边时,正好看到村里的几个妇女又把敲锣打鼓的家伙式拿出来了,几人凑在一起商量,等到那些女工们一上岸,锣鼓唢呐就赶紧奏起来。 把项小羽吓得,赶紧将人拦住了。 “人家是来参加集体相亲的,不是看歌舞表演的!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让人家姑娘多尴尬呀!” “这不是表示热烈欢迎嘛!” “哎呀,不行不行。这里不能留这么多人!”项小羽拉着田大妮开始赶人,“这是我们渔业公司组织的联谊活动,不是村里的文艺汇演。这么多人在这里,把姑娘们的注意力都分散了。大家都去瞧你们的热闹,谁还将心思放在船员身上呀!” 她扯过大喇叭喊道:“除了船员本人,家属亲友一律回避!给年轻人们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我们单位好不容易跟县城的单位联合举办一次相亲,你们可别因为看热闹,耽误了孩子的大事!” 宋恂捧着从社员家里借的锅碗瓢盆回来,听了她的话,也赞同道:“大家先回去吧,实在想看姑娘本人的,等到下午放电影的时候再来看也不迟。” 看热闹的社员们刚被大瓦房的人一一劝回去,海面上就传来渔船发动机突突突的声音。 三艘渔船上面都坐满了人,排成一列快速向岸边驶来。 “居然来了这么多人?”李英英回身瞅一眼大槐树下的布置,担忧道,“这些东西不够吃吧?” 电话里说只来十几个人,看船上的人数,这得有三四十人了。 宋恂找来在人群里看热闹的项爱国,“你到村里跟船员家属说一声,让他们帮忙出海捞一网水产回来,无论是什么,够四十人吃的就行。” 渔业公司的渔网,只要捞上东西来就是要交给水产站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恂不能让公司的船出海办私事。 第一个从船上跳下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光头男人,穿着一件跨栏背心和大短裤,手上提着一口大铁锅。 看他这身打扮和手臂上发达的腱子肉,说他是船队的船员也有人信。 宋恂在项前进的肩上拍了一下,就赶紧迎了上去。接过光头手上的那口大铁锅,递给跟过来的项前进。 “万师傅,欢迎你来我们瑶水村!今天得辛苦你为大家掌勺了!” 万云庆在光头上划拉一把,“好说好说!这次来海边现捞现吃的机会实在难得,你就算是不请我,我也是要来的!” “哈哈,那行,海鲜已经准备好一部分了,都是早上现捞的。不过,不确定大家抵达的具体时间,我们没捞太多。渔船已经在码头待命了,马上就有一批新鲜海货上岸。” 万云庆满意地点头,嘴上客气道:“让你们破费了!” 宋恂给项前进使个眼色,让他拎着铁锅跟上万师傅。 自己又去招待姚主席一行人。 人家制衣厂方面还是很讲究的,虽是来吃海鲜的,但人家也把自己的口粮带来了。 从船上搬了不少东西下来。 宋恂正跟人家领导寒暄着,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土拨鼠尖叫。 发出声音的人,是项小羽和一个刚从船上下来的短发姑娘。 “啊啊啊啊,方芳你怎么也在船上呀?你要来我们瑶水村,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呐?”项小羽激动地与对方抱在一起。 “我是来参加联谊的呀!惊不惊喜!”方芳也“啊啊啊”地兴奋回应,拉着项小羽的手在原地蹦跶了好几下。 大家都被这对尖叫小姐妹吸引了注意力,颇觉有趣地集体望向她们。 闻言,项小羽停止小碎步跺脚,意外地问:“你不是有对象吗?参加什么联谊?” 上初中的时候这丫头就跟班长早恋,俩人当初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呀! “我来凑热闹的!主要是陪我三哥相亲!他是我们厂的货车司机,我都快结婚了,他还是老光棍儿呢!哈哈哈。”方芳挽着她的手臂说,“我这次过来帮他相看相看,听说瑶水的渔业公司里也有很多不错的姑娘!” 项小羽猛点头:“对呀对呀!我就是渔业公司的,我可以作证,我们渔业公司的女同志真是个顶个的漂亮又能干!” “你也在渔业公司工作啦?那太好了!”方芳一抚掌,回身冲着刚下船的一个瘦高男人喊,“三哥,你还磨蹭什么呢,赶紧过来!这是我好朋友项小羽,她也是渔业公司的!” 第38章 第 38 章 方芳与项小羽是初中同学, 两人在宿舍挤过同一个被窝,加入过同一个长征队,在串联路上喝过同一壶水吃过同一碗饭, 可以说是正经八百的革命交情。 真金不怕火炼的社会主义姐妹情。 两人都去过彼此家中做客,不过,项小羽并没见过方芳那位传说中的三哥。 “你三哥不是在部队吗?退伍了?”项小羽拉着方芳问,“快给我指一指,哪个是你三哥?” 从船上下来好几个男青年, 她一眼望过去, 感觉都长得差不多, 很难分辨出来。 “就是呲着一口大白牙的那个傻大个!”方芳挖苦起自己亲哥一点不含糊。 项小羽这次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留着板寸的黑脸瘦高个,对方正回身帮同事往下搬东西。 “不错不错,跟你有点兄妹相!”项小羽笑。 方芳不高兴地在她脸上拧了一把:“谁跟他像啊!我比他好看多了!” 二人嬉闹片刻后,见自家三哥根本不听招呼,又返回去帮人家搬东西了, 方芳挽上项小羽的手臂问:“你觉得我三哥怎么样?” “挺好呀,大高个, 相貌也端正,一看就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项小羽乐观道,“一会儿你让咱三哥主动跟我们这边的女同志聊聊天, 兴许真能在今天给你找个三嫂回去呢!” 方芳又手痒地想去掐她的小脸蛋, 低哼道:“项小毛,你少跟我装傻了!我是什么意思你还能不懂?” 项小羽晃着她的手臂, 嘻嘻笑, 然后让她看自己今天的打扮。 “你看我今天穿的这身衣裳, 我就没打算参加联谊呀!” 考虑到女工中有些人可能是冲着吃喝玩乐来的, 并不是诚心想来相亲。 双方工会已经提前约定好了, 真心想要相亲的姑娘穿裙子,没有那个意思的姑娘穿裤子。以免船员们不明就里,冒犯到人家姑娘。 项小羽今天穿的就是裤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方芳悄声说,“我三哥的条件很不错的,他转业的安置费我家里一分没要,都在他手里呢。他每个月还有三十块的工资,平时开着车到处跑,捎带东西也方便。虽然现在住的是集体宿舍,但是结婚以后就可以申请我们制衣厂的家属楼住房。” “我比你还小一岁呢,那么早结婚干嘛?”项小羽摇头,“再说,咱三哥得比我大好几岁吧!不合适呀!” 方芳瞟她一眼,“怎么不合适!我三哥才二十三,就是长得成熟点。就他这个条件,在县城也是很不错的,要不是想找个跟我合得来的嫂子,我才不把他介绍给你这个乡下野丫头呢!” 她跟前面的两个嫂子关系都一般,两个哥哥结婚搬出去以后,她与嫂子们的来往并不多。 原本拉着三哥来相亲,就是给工会姚主席捧个场,过来吃吃喝喝,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嫂子人选。 不过,见到项小羽以后,她就改变主意了。 让项小羽当她嫂子也不错呀! “嘿嘿,你就别乱点鸳鸯谱啦!”项小羽摇头不干。 “怎么是乱点呢,我哥那是晒黑的,到了冬天捂一捂就白回来了!”方芳窃笑,“我还不知道你!就喜欢小白脸,看电影都得可着那个谁的片子反复看。” 项小羽不接茬,拽着她往大槐树那边走:“你既然来了我们瑶水,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吃好玩好最重要,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我们这次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和新鲜节目呢!一会儿让你开开眼!” 方芳一边被她拉着往前走,一边吐槽他三哥学雷锋做好事没完没了,这么半天了还不过来。 像是想起什么,方芳倏地停下脚步,一脸兴味地拉着项小羽问:“下了船就光顾着跟你聊天了,都忘了问哪个是你们单位的宋主任?我们姚主席在动员会上没少吹嘘这位宋主任,大家都想来看看宋主任到底长什么样呢!” 项小羽与有荣焉地将宋恂指给她看:“就是那个最精神的,呐,正跟你们领导说话的就是宋主任。” 方芳盯着宋恂欻欻一通扫视,看够了才转向项小羽,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我说你怎么推三阻四地不肯当我三嫂呢,原来是看上你们单位的领导了!” 项小羽恨不得立马捂住她的嘴! 她做贼心虚地偷瞄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们这里才小声嘟哝:“别瞎说!” “嘁,还敢嘴硬!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他是你喜欢的那种小白脸!不过,他跟电影里的小白脸还是有些区别的,看着还怪冷淡的。” “我们宋主任才不是小白脸呢!人家是大学生,还是工程师!可有文化啦!”项小羽又跟她简单讲了宋恂的家庭情况,叮嘱道,“一会儿你这张嘴可得把着点门,别再乱说了!我跟宋主任就是上下级关系,根本就没可能!” “你管他是谁的儿子呢!只要肯努力,没有拱不下来的大白菜!”方芳现身说法,拉着她低声道,“刘焕阳的姥爷之前还是副市长呢,而我家都是出苦力的工人,那刘焕阳不是照样跟我谈对象啦?” 刘焕阳是他们班的班长。 “哎呀,咱们不能比!” 城市工人和农村社员的条件还是有差异的。 方芳越过海滩上的男男女女,眼睛望向宋恂,嘴巴上说道:“你长得比城里姑娘也不差呀,性格又讨人喜欢,你们整天在一起工作,他就对你没点意思?” 项小羽摇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知道。” 虽然她对自己总是迷之自信,但也得诚实地承认,宋恂在城里见过那么多优秀的女同志,轮到谁也轮不到她身上。 双方差距太大了。 尤其是听过宋恂给速成班的船员们讲的几节课以后,她就更真切地意识到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眼瞅着自家三哥搬着东西与宋恂说上了话,方芳笑道:“既然他不喜欢你,你就赶紧及时止损吧,我哥的条件也不差呀!有我这个好朋友当你的小姑子,我父母也是老实人,嫁到我们家就是掉进福窝里了!你在这等着,我帮你把我三哥叫过来,跟你说说话!” 不等项小羽出言阻止,她就跑向了三哥和宋恂。 “哥,我喊你好几次了,你还磨蹭什么呢!”方芳冲过去以后,对宋恂抱歉地笑笑,便跟三哥说,“我好朋友也是在渔业公司工作的,我看你今天不用跟其他人相亲了,盯住项小羽就成。赶紧跟我过去,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方茗不知自己这个妹妹又抽了什么疯,这种私事哪有当着外人的面大咧咧说出来的! “今天本来就是集体相亲,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方芳向他卖力推销自己的小姐妹,“你别以为人家是农村姑娘,就小瞧了她啊!小羽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当初上学的时候,就是我们班仅次于我的班花!人家还是生产队长的闺女,你们要是真能成了,咱们找找关系,把她弄去县城上班也没问题呀!我刚才问了,她在渔业公司的工作是临时工,既然都是临时工,肯定还是去县城当临时工更好呀!” 方茗有些尴尬地冲宋恂笑笑,打断妹妹接下来的话,帮她介绍:“这位是渔业公司的宋主任!” 哪有当着人家领导的面,挖人墙角的。 方芳也露出尴尬神色,抱歉道:“宋主任,我就是着急想让项小羽做我三嫂,没别的意思啊!反正咱们是举办联谊会的,能成一对是一对嘛!” “没关系,项小羽同志确实是我们单位里一位十分出色的女同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宋恂客气地笑了笑,又转向方茗,“方师傅,上次帮我们送衬衫时,没能留你吃午饭实在是怠慢了。这回好了,趁着联谊的机会,不但可以尝尝我们这里的新鲜水产,还能多认识一些我们单位的女同志。除了项小羽同志,其他几位女同志也很优秀。一会儿活动开始后,你可以多跟大家接触接触。” 得了对方一个感激的笑,宋恂再次与他握了手,又冲方芳点点头,就与贾红梅一起迎向从船上下来的其他客人。 所有人都从船上下来后,宋恂在海滩上睃巡一圈,制衣厂女工和渔业公司的船员加在一起大概有六七十人。 这么多人的集体相亲其实很不好办。 不只是吃喝的供给问题,主要是这么多人的联谊,未必能达到他们的预期效果。 人数过多,很难展示出个人特色。 贾红梅组织人手,将大家请去大槐树 宋恂则找到了刚与方茗见过面,正在调试广播设备的项小羽。 这套设备是从大队部搬过来的,为了配合它,他们还从养猪场借了一台备用的柴油发电机。 宋恂走过去帮忙把发电机打开,又连上了广播设备。 等项小羽调试过设备以后,广播里响起《红星闪闪》的欢快音乐, 海滩上的气氛,瞬间便和谐自然了。 无论什么时候,音乐总是能舒缓情绪,缓解尴尬的。 见她忙完了,宋恂才说:“今天来的人比较多,这次集体相亲恐怕不太好开展。” 项小羽早就跟红梅主任和李英英对过流程了,自信道:“没事,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做好暖场主持的工作。” 这个什么暖场主持还是李英英提议交给她的。 她听了工作内容以后,觉得挺有趣的,便欣然应允了下来。 “嗯,今天来的人太多了。”宋恂瞟一眼她身上的裤子说,“既然你没有要参加集体相亲的意思,就专心做好主持工作吧。要是能多促成几对,回头咱们单位给你们这些功臣发一份奖品。” 项小羽眼珠一转,笑得像只小狐狸,“宋主任,我虽然不想参加集体相亲,但是已经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啦!” “这是必然的。”宋恂理所当然地点头,俯身将地上凌乱的电线理顺,“你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有人会看中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那我到底要不要参加相亲呀?”项小羽故作烦恼,贼兮兮地问。 宋恂整理电线的动作一滞,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隔了几秒才说:“你还年轻,多认识一些朋友挺好的。今天制衣厂那边确实来了几个很优秀的男同志,你可以与大家认识一下,只当交朋友了。要是接触以后,觉得没那个意思,你就安心回来当好暖场主持。” 即便项小羽的脑袋瓜再怎么灵光,这会儿也有点卡顿了。 她愣在原地琢磨许久,眼见着宋恂又跑去关心食堂的万师傅了,也没想明白宋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说是让她参加相亲吧,好像话里有哪里不对。 说是不让她参加吧,人家又鼓励她去交朋友。 方芳远远地见到宋恂离开,便一脸八卦地摸了过来。 “你们宋主任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项小羽抿唇想了想,凑近她耳边低声将宋恂的话转述给她。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呀?” “就字面上的意思呗。他说的哪个字有让你去相亲的意思吗?人家说的是让你交朋友。”方芳摸着下巴说,“你们这个宋主任要么就是真的对你没想法,要么就是对自己太自信了,他觉得你即便跟其他人认识了,最后还是得乖乖回来。” 项小羽:“……”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又感觉你说的是废话。 * 项小羽今天其实有很多工作,她本就没打算参加相亲,所以也就没过多纠结宋恂的态度问题。 三十多个女工里,真正来相亲的只有一半。 而他们这边的三十来个男船员,都是纯纯的单身汉,全盼着能在联谊会上相个对象呢。 所以现在就是狼多肉少,僧多粥少的局面。 陌生男女刚刚见面还有些生疏,气氛也莫名尴尬。 万师傅带着几个人在提前垒好的四个简易炉灶上烹制海鲜,其余人就泾渭分明地站在炉灶两侧围观。 精心打扮过的女同志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用交头接耳、相互打趣掩饰各自的不自在。而另一侧船员们的则眼巴巴地往姑娘堆里张望。 项小羽接到红梅主任的眼神示意后,将音乐的音量关小,自己站到了一处高台上。 举起话筒“喂喂”两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便笑着开口说:“渔业公司的同志们,渔业公司的同志们,大家注意啦!大家注意啦!” “我们一直注意着呢,有什么事,你就赶紧说吧!”船员们在 “今天咱们省海洋渔业公司瑶水支公司,非常有幸地邀请到了县制衣厂的同志来咱们瑶水作客!南湾县制衣厂是在全县、全市甚至全省闻名的国营大厂,生产的绒花牌成衣畅销全国!如今正是厂里促生产赶任务的关键时刻,为了不耽误生产,今天来参加联谊的同志们还提前调班,在生产一线上连续奋战了好几天!”项小羽一挥手,“好啦,现在咱们瑶水支公司的全体同志,要拿出我们的全部热情,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制衣厂的朋友们!” 船员们总算找到表现的机会了,都冲着女工们热情鼓掌。 于向东还带领大家高声喊了一支渔家号子,号子的具体内容其实没几个人能分辨清楚。 但是气氛被烘托得很到位! 介绍完制衣厂的人,项小羽又开始夸赞己方的船员们。 “瑶水支公司的船队,在今年扩大了近两倍。我们常年为省食品出口公司供货,为国家出口创汇贡献力量。而船员们生产捕捞的水产也已经远销海外,被端上了外国人的餐桌。我们的船员都是成分好,人品好,身体好,学历高,工作稳定,福利待遇丰厚的优秀青年。其中的一部分人还将要去省城培训,登上规模更大的渔轮工作,成为船长和高级船员。” 见女工们颇有兴趣地往船员的人群里张望,项小羽玩笑道:“至于哪些人能上轮船工作,我就先卖个关子,女同志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多跟我们的船员交流交流,亲自去问一问。” “好啦,距离午饭出锅还有些时间,咱们也别干等着啦!”项小羽建议道,“让有才艺的同志们上来露一手怎么样?” 在集体相亲中表演集体节目,没什么意义,凸显不出个人魅力。所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让有才艺的船员提前准备才艺展示,到时候在女工们面前自我介绍加表演节目,总能让几个人脱颖而出的。 全员相亲成功是不可能的,有一两对能看对眼的就算这次的活动举办成功了。 那些船员凑在一起起哄的时候,一个个都可能耐了,可是这会儿让他们上来表演个才艺,却都扭捏了起来。 反倒是制衣厂的一位名叫温春雪的女工,主动举手上台唱了一首《十送红军》,才将现场气氛炒热了。 气得贾红梅狠狠地瞪了这群不争气的一眼。 船员们在红梅主任的瞪视下,将于向东和周卫国等几人推到台上,表演了唱歌和快板。 算是给船员们挽回了一些颜面。 李英英觉得现场气氛还不够热烈,男女之间扭扭捏捏,看着就别扭。 她出面让男女交错着站在一起,然后给项小羽使个眼色,让她组织大家进行接下来的游戏。 这几个游戏的点子都是李英英出的,在后世非常老套的两人三足、击鼓传花、踩气球,在这会儿还算是新鲜玩法。 尤其是两人三足,那真是上至养老院,下至幼儿园,都能玩出气氛的经典游戏。 没有人能在相互搀扶甚至搂搂抱抱之后还能继续疏离下去! 刚刚表演过节目的几人被项小羽挑选出来做游戏。 也算是趁热打铁,趁着大家对他们的印象最深刻时,再次加深印象。 这几人站在最前面,有兴趣与他们结对子做游戏的,就站到他们的身后去。 让大家光明正大地选择有好感的对象,制造彼此深入交流的机会。 这样安排的效果还不错。 前面的五人回头反选时,身后都没空着。女工们不好意思争抢,所以身后一般都是只站一人的。 但是男船员们就没那么客气了,关系到娶媳妇这样的终身大事,大家还是很积极的。制衣厂的温春雪同志身后,居然站了六个船员。 温春雪回身时惊讶地捂住了嘴,为难地看着六个人,不知道选谁是好。 大家都是年轻人嘛,最爱看这种修罗场和暧昧互动的场面啦! 矜持的女工们再也端不住啦,纷纷跟着男人们一块儿冲着台上起哄。 正在气氛最热的时候,有个大胆的女工喊:“你们渔业公司的宋主任去哪啦?怎么不见宋主任出来表演节目,做游戏呢?” “哈哈,对呀,我们都想看宋主任做游戏呢!姚主席已经跟我们说了,宋主任才是瑶水公司这边最优秀的男同志!” 项小羽举着话筒哈哈笑道:“宋主任确实很优秀,但是不能说他是最优秀的!术业有专攻嘛,在出海捕捞的技术上面,十个宋主任,也顶不上一个船员!而且我们宋主任可不能出来做游戏!” 女工们已经玩开了,不依不饶地起哄:“为什么宋主任不行?赶紧让宋主任来一个!” 正与姚主席在不远处谈事情的宋恂,终于在一群女同志的同时呼喊下,听清了自己的名字。 姚主席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却假作不知,将他推向人群的方向说:“快看看那边出什么事了,大家怎么都在喊你呢?” 宋恂依言走进人群,而后又被人嬉笑着推向了准备玩两人三足游戏的那一拨人。 原来是让他来做游戏的。 活动是他们单位组织的,他总不会拆了自己的台。 做游戏而已,那就玩吧。 他在大家指定的位置上站好,正准备问问规则,却听项小羽狡黠地笑着说:“制衣厂的女同志们,你们都被姚主席骗啦!哈哈哈!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渔业公司也有不少单身女同志呢,怎么可能将这么优秀的宋主任拱手让出去!宋主任是我们的镇店之宝,看看可以,但是不可以摸啊!” 女工们觉得她说话有趣,便笑闹着喊:“那你们渔业公司的女同志得加把劲儿呀,不然我们制衣厂的女同志可就不客气啦!” 项小羽一抱拳:“承让承让!” 随后她就立马召集来李英英和田大妮,以及已婚人士贾红梅,拼拼凑凑出四个人,站在了宋恂的身后。觉得四个人不够牌面,她还想再招几个船员过来凑数。 宋恂按下她挥舞的手臂,无奈道:“可以了。你们四个人就顶人家四十个了。” 贾红梅捂着嘴直乐。 制衣厂那边有个短发姑娘走出人群,自然地接过项小羽手中的话筒,继续说:“宋主任,你在现有的四位女同志中选一个搭档吧,要是选不出来,就可以轮到我们制衣厂的同志了!” 宋恂笑着接话:“我们渔业公司的女同志个个优秀,确实不太好选。” 他瞅了一眼四人中唯一穿裙子的田大妮,接过话筒说,“田大妮同志是我们渔业公司工会的负责人,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个人的相貌人品都十分出色。我们本就想在今天将小田同志重点介绍给制衣厂的同志们,不过,既然要做游戏,那就对不住制衣厂的朋友了,我得先跟小田同志搭档一回!” 田大妮跟项小羽这个胆大包天的乡下丫头不一样,她是从没肖想过会跟宋恂怎么样的。 人家才是正正经经地将宋恂当成上级领导,真的尊敬领导。 所以,即便被宋恂选中了组队做游戏,田大妮也没啥脸红心跳,欣喜若狂的心思。 只当是在完成一项工作了。 项小羽捧场地鼓掌:“宋主任,大妮姐,你们可得努力加把劲!勇夺第一呀!第一名的奖品是制衣厂提供的一件绒花牌布拉吉!” 其他人听说居然有布拉吉作为游戏奖品,也纷纷找起了同伴! 制衣厂的成衣确实如项小羽所说,是畅销全国的。绒花牌布拉吉更是他们厂最贵的成衣。 一件衣裳顶得上她们一个月的工资。 女工们这会儿都放下了矜持,也顾不得扭捏了,主动跑进男船员的队伍中穿梭,找到一个看着顺眼的,就直接将人拉出来组成一队。 船员们虽然是被选择的一方,但也都全体乐呵呵,没有不从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除了项小羽这个负责组织活动的,所有女同志都下场勇夺布拉吉了。 正午的沙滩上,几十对男男女女用布条将两人的腿绑在一起,依照着项小羽的口令,站到了起跑线上。 比赛场地外,还站了不少被挑选剩下的船员,勾肩搭背地给大家加油助威。 李英英提前准备好的那些气球也被船员们拿在手里挥舞,还有叼着哨子胡乱吹的。 方芳与她哥组成一队,站在第二的位置,而他们身边就是宋恂和田大妮。 方芳瞅了一眼与田大妮商量战术的宋恂,听他跟人家姑娘说什么迈腿频率,步距,前进口令…… 在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 弯腰解开绑在自己和三哥腿上的布条,在项小羽下令比赛开始之前,方芳大声喊道:“小羽,我替你组织比赛!你来跟我哥一起玩吧,让我哥帮你赢回那条布拉吉!” 正在分析战术的宋恂:“……” 第39章 第 39 章 项小羽婉拒了方芳的提议。 她对方茗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要是由着方芳当众胡乱拉郎配,那不是耽误人家在联谊会上找对象嘛。 方芳跑过去,拉住她低声道:“你听我的准没错, 赶紧去跟我三哥一组, 旁边站的就是你们宋主任, 正好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做个游戏而已, 能有什么反应!”项小羽稍稍心动,但还是冷静拒绝。 视线与停止战术分析的宋恂对上, 方芳回以礼貌微笑, 再次现身说法,“当年刘焕阳也是这副死德行, 不过,等我追着其他男同学跑了, 他就上赶着来追我了!” “真的呀?那万一让你三哥误会了怎么办?”她是真的对方茗这种类型的男人没感觉。 “他要是能这么轻易就误会, 如今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快去吧!” 项小羽半推半就地被方芳推向方茗的方向。 不过,还没走到队伍里, 就听支书家的贾学义又劲劲儿地开口了,“项小羽, 你要是想参加比赛, 就过来跟我一组!你一个小矮子, 跟方同志站在一起不协调, 还是让李厂长这个大高个过去吧!” 一开口就得罪两个人。 要不是所有女同志都跑去组队勇夺布拉吉了,自己落单会显得太过突兀, 李英英才不会参加这种幼稚游戏。 没想到随意挑一个搭档, 就是这样的二货。 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她丝毫不想跟这种二货组队, 挺爽快地给项小羽腾出位置, 站去了方茗的身边。 “方同志, 我跑得挺快的,咱们合作一把,你没意见吧?”李英英笑。 方茗能说啥,只能默认了。 然后扭头回给自家妹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被贾学义这么一喊,其余人都抻着脖子往项小羽这边张望。 像是要确定一下她到底有多矮…… 项小羽气鼓鼓道:“你才是小矮子呢!我不跟你一组!” “人家李厂长已经跟方同志组队了,你不跟我一组跟谁一组?”贾学义喜笑颜开地招手,“你赶紧过来,别让大家都等你了!” 项小羽:“……” 要不是你多事,游戏早都结束了。 她一点也不想跟贾学义一起玩,脚步顿在原地就不动了。大不了就不参加呗,反正又不是所有人都必须玩游戏。 见她半天不动地方,宋恂以为她被贾学义气蒙了,开口替她解围:“你不是裁判吗?哪有裁判亲自下场参赛的?回去把方芳同志换过来吧,大家赶紧各就各位。” 闻言,项小羽立马多云转晴,乐呵呵地跑回去与方芳互换了位置。 临走前还不忘趴到她耳朵上叮嘱:“你们这组太有优势了!其他组都是不熟悉的男女同志,放不开手脚,只有你们俩是亲兄妹,你可以踩在你哥的脚上,让他抱着你跑!到时候布拉吉就是你们的啦,哈哈!” 方芳眼前一亮,她个子不高,属于娇小型的,被她哥托起来还是很轻松的。要是真有机会争取到布拉吉,当然要争取了。 客气地跟李英英要回哥哥身边的位置,方芳在出发的哨声吹响后,果然按照项小羽所说,单脚踩在她三哥的脚上,另一只脚悬空,被方茗提溜着飞奔。 将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有人发现了他们的猫腻,举手跟裁判项小羽告状:“他们那是作弊呀,那不是两人三足,而是两人双足!” 项小羽笑着鼓动:“你们也可以像他们那样跑呀!勇敢一点!不算你们作弊!” 要是真能这样抱着跑,基本就可以确立关系了。 项小羽遗憾地想,当初听说要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她就想到这个办法了,要是能跟宋主任组队…… 嘿嘿。 * 宋恂费劲巴拉地跟田大妮分析战术,分析个寂寞。 最终还是输给了人家兄妹组,屈居第二。 田大妮眼睁睁地看着方芳将布拉吉收入怀中,看着宋主任的眼神还有些怨念。 讪讪地摸摸鼻子,宋恂退出游戏组,由着大家继续进行其他游戏,他则去了万师傅那里,看看项前进跟人家相处得怎么样。 万云庆正指挥着落单的小伙子们生火做饭。 烧烤架上烤着对虾,生蚝和海鲈鱼,撒上万云庆自己调的小料,飘出去的香味引得不少女工直接放弃了自己的队友,围到了烤架旁。 而四口大铁锅中,一个煮着各类带壳的海鲜,一个清蒸着海鱼,一个煮着万云庆刚抻的拉面,最后一口锅则意外地被项前进占据着。 这小子也算是下了血本了,估计是把家里的那点豆油都带了过来,正在大铁锅里做油爆蛋。 盯着锅里鸡蛋的火候,项前进还不忘跟万师傅吹嘘:“我打小就爱弄口吃的,不过鱼虾都吃腻了,反倒觉得鸡蛋最好吃。所以,我会几十种鸡蛋的做法呢!” 万云庆还在和面,头也不抬地问:“哦,都是怎么做的?” “炒蛋炖蛋煎蛋那些就不说啦,没啥新鲜的,我自己研究了油爆蛋,夹心蛋,蛋饼和蛋松,还有……” 万云庆打断:“你自己研究的蛋松?” “对啊,我在乡下呆着哪有师傅教呀,都是自己琢磨的!”项前进将做好的油爆蛋盛出来,解释道,“那个鸡蛋做出来以后,是一丝一丝的,有点像鱼肉松,所以我就给它起名叫蛋松了。” 万云庆不太信:“有的人特意去学做蛋松都学不会,你居然自己研究研究就会了?” “对啊,我那次想做爆蛋,结果没控制好火候,鸡蛋落进去的时候,居然爆成一丝一丝的了。用铲子一掀,丝状更明显。”项前进回忆着说,“那次我把家里要用一个月的豆油都祸祸了,差点挨揍。后来为了不浪费粮食,我就干脆把那一丝一丝的鸡蛋盛出来,加了点盐和鱼露,弄成蛋松配粥吃,还挺好吃的。” 万云庆点点头,继续和面。 见他没什么反应,项前进便有些着急,抓耳挠腮半天忍不住问:“万师傅,你觉得我咋样?给您帮厨还合格不?” 万云庆在他的油爆蛋上扫一眼,摇头笑道:“还差得远呢!再练练吧。” 项前进愣住,他这是被人拒绝了? 下意识看向旁观的宋恂,接下来要怎么办呐? 宋恂暗叹一声。 这小子也太急了,双方见面还不到两个小时,你才做了一个油爆蛋,靠着口述蛋松的做法就想让人家惊为天人收你为徒,做什么美梦呢! “万师傅,你觉得让这小子去食堂帮你洗个菜刷个碗成不成?” 万云庆倒是没直接拒绝宋恂,瞟一眼项前进还有些稚嫩的脸,问:“多大了?” “十六。” “这个年纪不上学,去洗菜刷碗做什么?” “我是高小毕业的。农村娃能读到小学会写字就不错了。” 宋恂帮着介绍了他的基本情况,“这孩子爹妈都不在了,独留他一个靠着大伯过日子。他读书不太成,但是在做菜方面还有些天赋。要是能让他认个好师傅,学门手艺,以后也算有口饭吃。” 万云庆揉着面调笑道:“宋主任,你咋对这小子的事这么上心?” 看宋主任的面相,不像是热心肠的人。 “我正在他家搭伙。正好最近咱们认识了,才想着在你这里给他找条出路。” 万云庆无所谓地说:“徒弟我是不收的,不过,只要厂里有招工计划,让谁来帮厨我都欢迎。” “那行,只要能过你这一关我就放心了。靳厂长可是说了,你是食堂的一把手,食堂里的大事小情都得听你的。”宋恂笑道,“你要是不松口,我是不敢找厂领导谈的,免得做了无用功。” 拜师的事可以从长计议,先把人塞过去再说。 万云庆心里受用,嘴上却道:“靳厂长就是太客气了,我向来是听厂领导安排的。” * 项前进学徒的事算是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在制衣厂的领导身上。 不过,宋恂并没在今天贸然开口。 人家是来瑶水相亲的,这会儿正玩到兴头上。 大瓦房的几个女同志很有些奇思妙想,游戏环节设置得一环套一环,午饭后甚至还组织明显有点意思的几对男女,玩起了沙滩排球。 这年头,即便是生活在县城的青年,娱乐活动也是极其匮乏的。 可是,今天在瑶水的活动却让人颇觉尽兴。 有女工在吃饭的时候私下议论,渔业公司的船员不错,瑶水村的环境也不错,就是距离县城太远了。 今天是有渔业公司的船专门接送,才显得交通便利。但是,平时从县城走陆路到瑶水大队,至少得花费四五个钟头,往返一趟大半天都消耗在路上了。 项小羽卧底在制衣厂的女工们中间,与大家一起吃吃喝喝。 听了她们的顾虑后,就赶紧跑来跟宋恂打小报告。 宋恂听她说话的声音没了平时的清脆,稍稍有些喑哑,便盛了一碗清凉饮给她。 这是工会给船员们准备的高温消暑福利,这次提前由船员家属煮好,加了碎冰后,也被端了上来。 “宋主任,大家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的。”项小羽将凉茶一饮而尽,用手扇着风说,“只要人家心里一直有这个顾虑,甭管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都不会跟船员往下发展。” 今天这场联谊,八成是白组织了。 可惜了刚才那么好的氛围,有几对明显已经有苗头了,周身全是粉红泡泡。 “下午就让大家自由活动吧,总要留给人家私下相处了解的时间,再有两三个小时公社放映站的人就会过来。”宋恂又帮她盛了一碗,瞄一眼手表说,“你这个主持人可以功成身退了!” “啊,我这么快就被辞退啦!”项小羽夸张一叹,又问,“那女工们提出的问题咱们就不管啦?总觉得有点可惜呢!” 要是真能促成一两对,她还挺有成就感的。 宋恂反问:“你觉得不考虑交通因素的话,有几对能深入发展下去?” “四五对应该有了吧?我看他们做游戏的时候挺有火花的,人家于向东和于向北还邀请到女同志看电影了呢!” 宋恂轻笑:“连人家一起看电影的事你都知道了?” “哈哈,我可是有耳报神的!” 宋恂沉吟片刻,迟疑开口:“咱们瑶水跟砚北港之间的往来越来越频繁。我想请生产队跟咱们渔业公司一起出面,去砚北港的轮渡运输办,申请一条摆渡船的航线。即便不能每天都有航班,但是在周末开两趟固定航班,也算是一个改善。女工们那边如果乘船的人数多,还可以让制衣厂一起申请。” 项小羽啪啪拍手,要是真能开通一条摆渡船的航线,以后他们去县里和市里就方便了。 “宋主任,你可真聪明!这趟摆渡船肯定能影响一部分人的决定。”项小羽娴熟地拍着马屁,轻松道,“我终于可以放心啦,不算白忙活!” “今天辛苦你了,回头给你发一份奖品。” 项小羽放下再次被喝空的碗,打着水嗝,拒绝了宋恂的第三碗凉茶。 “我不要奖品。”项小羽想到方芳给自己出的主意,心里不由一阵紧张,声音也有些干涩,“宋主任,要不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这一次,宋恂沉默了很长时间。 项小羽屏息等待他的答复,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视线在她越来越紧绷的脸上游移一瞬,宋恂的喉结上下滑动几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说。” 项小羽稍稍松口气,还好还好,看来有戏。 她不敢再磨蹭,也顾不得难为情,壮着胆子说:“宋主任,一会儿你跟我一起看电影怎么样?” 她一整天都在为别人的爱情忙碌,轮到自己时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宋恂:“……” 就这? “行不行啊?”项小羽性急地问。 “你不问问单位会发什么奖品给你?” “那,那我就顺便问问吧。” “绒花牌布拉吉。” “啊!”项小羽星星眼,有点想要。 “你还有机会重新选择。” 项小羽豪气地一挥手,那些都是物质追求,她现在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精神上的享受。 “布拉吉留给别人吧,我现在就想看电影!”她拿出小时候找她娘讨糖时的乖巧语气问,“小宋哥,你到底答不答应嘛?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跟方芳的三哥一起看啦?” “……”宋恂点头答应了,“可以。” 想了想,他又受不了地补充:“好好说话。” 项小羽欢快地在心里转圈圈,自己得偿所愿以后,也满足了宋恂让她好好说话的要求,特意粗着嗓子猛男撒娇,“到时候你得听我的,可别想敷衍我,领我坐在人堆里看电影!” 宋恂笑着“嗯”了一声,心想,看电影不坐在人堆里,还能坐在猴堆里? 虽然答应了与她一起看电影,但其实与跟大家一起看没什么区别。 不过,宋恂很快就被打脸了,他对项小羽这姑娘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 傍晚时分,电影放映员来到瑶水大队,早早地将放电影的场子支了起来。 除了今天参与联谊会的同志,憋了一天的瑶水村社员们也像是出笼的小鸟似的飞奔到海边,看电影的同时,还想瞧瞧集体相亲的热闹。 海滩上人来人往的,电影幕布前也早已坐满了人。 宋恂独自站在大槐树下,仰着脖子向上望,与坐在树杈上的姑娘商量:“我已经在前排留好位置了,你赶紧下来吧!” “宋主任,你快上来!这里看得可清楚啦!”项小羽坐在树杈上晃悠着腿,嗑着瓜子调侃,“你不会是连爬树都不会吧?哈哈哈……” “方芳还在前面等你呢,你自己爬到树上算怎么回事?”宋恂打算曲线救国一下。 “我早就跟她打过招呼了!”项小羽招手,“哎呀,你快别磨蹭了,赶紧上来,这个位置是我好不容易抢来的,以前放电影的时候,几乎每个树杈上都骑着人。不过,今天就咱俩用,其他人都被我撵走啦!” 宋恂:“……” 更不想上去了。 项小羽嫌他磨叽,将瓜子塞进兜兜里,又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零食篮子挂到树枝上,嗖嗖几下就抱着树干滑了下来。 将夹在她头发上的一片叶子摘出来,宋恂好声好气的商量:“大家都在前面看电影,咱们跑到树上坐着,太脱离群众了。” “快上去吧,你之前都答应了,看电影的事都听我的。”项小羽不听他说教,将人拉到树干前,就想将他推上去。 旁边等着看电影的社员,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了,交头接耳地偷瞄两人。 见她是铁了心地想上树看电影,宋恂顶着大家探究的视线,无奈妥协道:“你先上去吧。” “那你呢?” “我跟在你后面。” 项小羽不疑有他,抱着树干又灵活地爬上了之前坐过的树杈,还往一旁让了让,给宋恂腾出一点位置。 宋恂紧随其后爬上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她“哎呀”了一声。 又闹了幺蛾子。 “宋主任,你觉不觉得这树杈有点晃?”项小羽抓着宋恂的胳膊问,“这树杈不会被咱俩坐折了吧?” 宋恂趁机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下去,安生地坐着看电影吧。” 项小羽摇头。 公社放映站的电影好几年都不换一次,今天放的那个阿尔巴尼亚的电影,她早就看腻了。看不看电影无所谓,她就想跟宋恂在树上坐着。 以前在《阿诗玛》中看到这个场景,她就觉得两人一起坐在大树上真是太罗曼蒂克啦! 宋恂无语:“万一真把树枝压断了,大家就不用看电影了,光看咱俩的洋相就够了。” “好啦,折中一下。”项小羽推了推他的手臂,指挥道,“你到旁边的树杈上坐着去!” 宋恂:“……” 这辈子从没这么无语过。 头回跟小姑娘一起看电影,在农村看露天电影也就算了,坐到树杈上他也忍了。 可是,这会儿为了避免压折树杈,居然还要把他撵到另一根树杈上? 宋恂被气笑了。 但也没办法,在她的催促下,挪到了隔壁位置稍低的一支树杈上。 两人各坐各的,中间隔着一根环抱粗的大树干。 项小羽坐在树杈上晃悠着腿,开始从带来的零食篮子里往外掏吃的。 拿出一样就“噗呲噗呲”地引起隔壁的注意,伸长胳膊将好吃的递给宋恂。 宋恂叼了一根鱿鱼丝在嘴里,心里暗忖,老话说得好,漂亮的姑娘傻,看来还真没错。 * 一场联谊会加上看电影,将大瓦房的所有人都折腾得筋疲力尽。 送走了制衣厂的女工们,大家一起收拾了海边的狼藉,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今天的这次联谊,对于瑶水村的很多人来说都是新鲜刺激的,许多人就着这个话题能聊到深夜。 宋恂回家以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半晌睡不着,干脆又重新起身穿好衣裳。 堂屋里,项前进和吴科学还在给上海二厂的工程师描述今天联谊会上的趣事。 见到宋恂提着手电筒从房间出来,便问:“这么晚不睡觉,你要干嘛去?” “出去走走,你们聊。”宋恂交代一声就独自出了门。 即便已经通了电,但农村夜晚的小路上还是漆黑的。 宋恂提着手电筒来到大瓦房,进入办公室后并不开灯。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走到安置电话机的办公桌前。 他坐在项小羽的工位上,沉吟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拿起听筒。 电话被层层转接,等到省军区某间办公室的电话被接通时,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听见对面熟悉的声音,宋恂问:“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办公室?” 宋成钧的声音听上去很清醒,不像是已经入睡的样子。 “明知道已经很晚了,还给我打什么电话?有事不能在白天说?” 宋恂任由他发牢骚,等他安静下来才问:“爸,你跟我妈离婚了吗?” “还没有。” “那你,”宋恂想问问他的事到底怎么样了,但是电话每通过交换台转接一次就有一个监听,将问题在嘴边打个转,便换成了,“那你还打算跟她离婚吗?” 听筒里一阵静默,耳边只余电话转接时丝丝拉拉的电流声,过了许久才听宋成钧肯定地答:“还是要离的。”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宋恂没再提其他问题,与父亲简单聊了自己工作的近况后,关心过对方的身体,便挂了电话。 将听筒放回原位,宋恂在黑暗里枯坐了不知多久。 直到听见民兵排巡夜的小伙子从窗外经过,宋恂才重新拿起手电筒,离开了大瓦房。 * 集体相亲的余温持续的时间很长,此后的好几天时间里,无论是瑶水村的社员还是大瓦房的职员们,谈论的话题一直离不开制衣厂的姑娘。 不过,很快就有一件新鲜事,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 渔业公司开办的那家海味品加工厂马上就要举办试车仪式了! 这次试车仪式会来很多领导,按照公社尹主任的设想,甚至还会来好几家报社的记者。 所以,李英英这个副厂长,对于加工厂工人的培训和生产线的试车进度抓得很紧。 她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还从临时工里挑出了一个念过小学的本地姑娘给她兼职当秘书。 日子过得比宋恂这个正经厂长还滋润。 “宋主任,到时候要来哪几个报社的记者啊?”李英英又着急忙慌地跑来大瓦房找宋恂。 “具体要来哪些人,现在还不能确定。” 事实上,他还一个也没请来呢! 他在海浦市里几乎谁也不认识,没什么人脉,给县里唯一的一家小报社发过去邀请,人家也没给回复。 宋恂颇觉奇怪地问:“这又不是什么着急事,你怎么急成这样?你把生产的事抓起来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 “哎呦,我的宋主任!”李英英拖过一把椅子挨到他身边,并没注意到宋恂靠向椅背的动作,“你得把来宾名单告诉我呀!记者的笔杆子都是很厉害的,咱们得给人家送点礼,让人家尽量帮咱们美言呀!” 媒体的嘴还是很厉害的,他们这个小厂要想宣传到位,不得跟记者打点好关系嘛! 宋恂蹙眉说:“送什么礼?到时候准备一顿工作餐就行了。” 这年头哪有人这样明目张胆给人送礼的? 这不是擎等着别人抓他们的小辫子嘛。 “嗐,也不算是送礼。”李英英也后知后觉自己用词不当了,忙找补道,“就是将咱们生产线上刚下线的一批残次品送给人家,拿回去尝尝。你给我个大致的人数和他们所在的单位,我提前让人写好卡片,将东西包起来。” 宋恂哪知道会来多少人,摆手说:“这件事先不要急,我还得再跟人联系联系。” 将李英英打发了,宋恂翻出通讯录,开始合计找记者的事。 要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其实不用请什么记者,大不了他们自己写个通稿发给报社就完了。 但是既然上面已经将任务压下来了,哪怕是不乐意,也得捏着鼻子干。 与项小羽交换了位置,宋恂坐到电话机前面开始一个一个地往外拨电话。 项小羽在对面光明正大地偷听他的电话内容,似乎都是打给省城的。 “宋主任,你不是要找市里的记者吗?”项小羽问。 宋恂拿着电话点头:“我在市里不认识什么人,轻工局的方典还没给我回信,我还得通过省城的朋友帮忙联系一下。” “要是我能帮你联系到市里的记者,你打算怎么谢我?”项小羽眯着眼睛问。 “这是给单位办事,又不是我私人的事,还得我个人谢你啊?” 吴科学已经知道这俩人爬树看电影的事了,抽空接茬说:“嗐,人家就是个电话员,单位的事跟人家有什么关系。不过,要是帮你办私事,那结果就不一样了嘛。” 项小羽回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你想要什么?”宋恂问。 他现在确实需要尽快联系到记者,虽然他也不太相信这乡下小丫头真能帮他联系到人,但是这点要求还是能满足的,姑且一试吧。 “我还没想好呢!你答应了就行,”项小羽得意道,“我这人很有原则的,等我办成了事,再找你要好处!” “行。你先办事吧。” 项小羽重新坐回电话机前面,翻出通讯簿,指着其中一个单位的名字说: “我初中的班长刘焕阳,是我好朋友方芳的对象,他就在县革委会负责宣传工作。肯定能有办法帮咱们联系到市里报社的记者!” * 项小羽找的这个外援确实十分给力。 不但帮他们联系到了《海浦晨报》的副主编,还请动了之前一直没给他们回信的县日报社的记者。 海味品加工厂举办试车仪式这天,南湾县分公司和公社渔业基地的几个主要领导都承诺会来出席仪式。 上午九点多,大瓦房的所有职员便带着从生产队借来的锣鼓唢呐秧歌队,等在了瑶水村的入口处,迎接领导们的到来。 最先在村口出现的,是距离瑶水最近的公社苗书记一行人。 见到有领导骑着自行车进了村,秧歌队的婶子大娘小媳妇们就在李英英的指挥下,齐齐迎上去欢迎。 被妇女们挥舞的扇子和绸布抚到脸上身上,苗书记仿佛进了什么盘丝洞,狼狈地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 等在旁边迎接领导的大瓦房众人,见到这个场面都掩嘴直乐。 苗书记憋得脸都红了,在人群里寻摸了一圈,瞅准站在后面的项小羽,就招呼道:“小毛,你在后面偷乐什么呢!赶紧过来给我扶着车子!” 项小羽再也忍不住了,放肆地哈哈笑着跑过去帮他扶住车把,欠欠儿地问:“三舅,你对我们的欢迎仪式还满意不?” 第40章 第 40 章 与苗书记有过相同经历的宋恂, 深知被秧歌队妇女团团围住的尴尬,遂赶紧让李英英把那些花里胡哨的环节取消了。 是以,除了公社大院这一行人, 后面陆续赶来的领导们, 并没能享受到这种高规格的接待。 试车仪式被设在那间由破仓库改造的厂房门前, 整个仪式的过程极其简单。 县分公司和公社的领导分别讲话, 燃放了一串炮仗,再将红绸布从门口的牌匾上揭下来, 就算齐活了。 顶多再加上一个让领导按下生产线电源, 下令开工的步骤。 再无其他。 在大家看来算得上隆重的试车仪式,在李英英眼里实在是简单到过于简陋寒酸了。 原本她是打算多买些红绸布, 扎几个大红花球的,让领导们在厂房门前剪个彩, 也算是正经的开工仪式。 可惜, 她的这个提议因为过于“奢侈”,被管钱袋子的贾红梅直接毙掉了! 买那么长的红绸布, 就为了让领导们每人剪一刀,这也太败家了! 农村有些人家娶媳妇都未必能凑出一件红衣裳呢, 你买这么多布料, 就是为了给领导们咔嚓一下…… 哪个领导能下得去剪子? 因为这个荒唐提议, 李英英被大瓦房的一众人贴上了败家的标签。 大家不配合, 哪怕她肚子里有再多干货,也没有用武之地。 试车仪式结束以后, 领导们被分成两拨。 公社苗书记一行人被贾支书和项队长请去参观还在建设中的机械化养猪场。 而渔业公司一系的领导则去了大瓦房, 听取瑶水支公司的工作汇报。 用来给船员们培训的那间大办公室, 被布置成临时会议室。项爱国帮大家倒了茶, 就带着其余人离开了, 只留宋恂和贾红梅给上级领导做汇报。 宋恂与公社的干部们经常见面,但是与县分公司的领导碰面,这还是头一回。 这次被尹琼华请来瑶水的是县分公司革委会的佟副主任。 平时主抓 等到所有无关人士都退出以后,佟副主任的那张大方脸就拉了下来。 “你们瑶水支公司是怎么回事?前几年的事就不说了,只说今年,第一二季度的生产情况在全县倒数!第三季度的核算也马上就要开始了,不过,从水产站的反响来看,还是很不理想……” 宋恂和贾红梅坐在对面,乖乖听训。 等他停下来喝水时,贾红梅才辩白:“佟主任,我们生产任务的完成情况确实不理想,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宋恂同志担任主任以来,已经有明显改善了。” 佟副主任“咚”地一声放下茶杯,严肃道:“我知道你们瑶水这两个月做了很多大动作,就比如今天这个海味品加工厂的试车仪式。想法确实很不错,但是你们得在保证完成生产任务的前提下发展副业!” 加工厂生产的产品并不在生产计划内,即便生产出再多的蟹酱和蟹罐头也没用。 肥的只是支公司的金库,对于完成总的生产计划没有任何帮助! 尹琼华觉得他们是来给工厂开张贺喜的,没有表扬就算了,实在没必要一进来就直接开炮。 她从旁劝道:“他们这个厂生产的副产品是可以出口的,出口创汇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嘛。” “我知道他们搞的那个事情,用水产跟出口公司换机帆船嘛!想法倒是挺好的。”佟副主任对这个办法表示了肯定,却还是批评道,“但你们也将鱼肝油原料鱼的任务置换了出去!如果大家都有样学样,像你们似的不按规矩办事,打乱上级的生产计划,那还得了!” 宋恂听着佟副主任的批评,其实心里挺平静。 他之前从没跟佟副主任打过交道,对方对他应该不会存在什么个人偏见。 这一通不客气的批评指责,要么是真的对瑶水的工作不满意,要么是在为他真正要说的事情做铺垫。 不过,如果真的不满意,绝不可能忍到今天才说。 自己都上任两个多月了,县里从来没因为生产任务的完成问题,找他谈过话。 宋恂面上恭敬挨训,思绪已经跑偏了。 又过了几分钟,佟副主任假咳了两声,终于停止了他的长篇大论。 说到了宋恂想听的部分。 “你们的生产任务完成得不好,让县里整天跟着操心。我这次来瑶水,除了出席加工厂的试车仪式,也是来给你们交代新任务的!希望接受了新任务以后,你们可以多上点心,也能让上级领导省点心!” 宋恂给尹主任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尹琼华却小幅度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县里的决定。 “你们不用紧张,不是什么难事。”佟副主任终于露出了进入办公室以来的第一个笑,“这次不是给你们布置生产任务的!我接下来要说的事,算得上是一件大喜事了!” 宋恂:“……” 喜事要铺垫这么久? “最近,有个电影摄制组来了咱们省渔取材,想要拍摄一部以基层渔业生产为背景的故事片。总公司将配合摄制组拍摄的工作交给了咱们南湾县。”佟副主任再次微笑,“你们瑶水的环境不错,又刚刚开办了新工厂,能给对方提供的拍摄素材相对多一些。所以县里决定将你们瑶水支公司推荐给摄制组!拍摄这部行业故事片!” 闻言,贾红梅神色激动地问:“真的有摄制组来我们这里拍电影?我们瑶水村可以被拍进电影里啦?” 佟副主任温和地笑着点头:“是的!这算是一件大喜事吧?摄制组可能还会从你们的船员和社员中挑一批临时演员呢。等到电影一上映,全国人民都能看到你们瑶水村的风貌!” “这可太好了!”贾红梅一拍大腿说,“这对我们瑶水来说可是天大的事,回头得跟大队干部们好好合计一下,怎么接待人家摄制组的同志们!” 宋恂皱眉打断她的话:“佟主任,这个拍摄任务必须放在我们瑶水吗?我们的生产任务还没完成,工作安排十分紧张,再来一个这么重量级的摄制组,恐怕会招待不周。要不您把这个好机会留给其他生产进度完成得好的兄弟单位吧?” “你们不愿意让摄制组过来?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佟副主任不信地问。 “我们确实不太适合招待摄制组。”宋恂语气肯定地回复。 见贾红梅一脸急切,明显没想到宋恂会回绝这个提议,佟副主任瞟一眼手表说:“你们二位可以再商量商量,先不要急着答复。” 贾红梅正有此意,跟两位领导抱歉地笑笑,就将宋恂拉出会议室,来到距离那间办公室最远的一个墙角。 “小宋主任,这是多好的机会呀!那可是能被拍进电影里的!到时候全国人民都能看到咱们瑶水村的风光和咱们瑶水支公司的船队!”贾红梅实在搞不懂宋恂又犯了什么犟。 “红梅嫂子,单独看这件事确实是好事。”宋恂让她稍安勿躁,解释道,“但是电影得能顺利上映才能算是好事,如果连上映都不行,咱们浪费这么多的人力物力时间,陪他们瞎折腾什么?” 贾红梅一愣,“为什么不能上映?” “刚才佟副主任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要拍的这部电影是以渔业生产为背景的故事片!” “啊,怎么了?” “你近几年看过什么新的故事片吗?”宋恂问。 贾红梅满头雾水:“前两天不是刚看过吗?虽然那是译制片,但国产电影咱也看过呀。” “公社放映站的片子好几年没有轮换过了,咱们看的是至少五年以前拍的电影。”宋恂凑近她,低声说,“近几年,全国上下除了八大样板戏和几个纪录片,根本就没有国产电影上映过!尤其是故事片!” “不,不会吧?”贾红梅不信,“要是不能上映,人家为什么还要拍?” “拍的不少,但是想过审却不容易。《智斗》你看过吧?”宋恂小声问。 “啊,没看过,但是广播里放过京剧选段。” 因着广播里总是反复播放,社员们多多少少都能跟着哼唱两段。 “哪怕是那样的样板戏,据说也是反复拍了两年才能上映的!”宋恂一言难尽道,“咱们这边的生产任务这么重,哪有时间陪他们一拍就是好几年?何况,拍出来以后还不能上映……” 贾红梅傻眼:“佟副主任应该知道这个情况吧?” “嗯。” “那怎么办?我看他那个架势,好像是铁了心地想要将摄制组放在咱们瑶水!” 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 佟副主任看似是来商量的,实则就是来通知他们的。 宋恂也不知道怎么办,如果对方态度坚决,他们最终也只能迫于形势妥协了。 “早知道就不请他来参加试车仪式了!”贾红梅嘟哝,“刚坐下就把咱们一通狠批不说,还送来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这个佟副主任可真是……” “先别管他了。要是实在推脱不开,咱们就认下,然后尽量跟县里争取一些好处吧。” 两人在院子里嘀嘀咕咕半天,商量出几个应答的对策,才重新返回会议室。 刚坐到位置上,贾红梅就对佟副主任抱歉地笑笑:“佟主任,我们这边可能真的接待不了摄制组。生产任务太重了,还是让给其他兄弟单位吧!” “你们出去商量这么久,就商量出这个结果?”佟副主任不太高兴。 “佟主任,”尹琼华开口也替瑶水这边说话,“要不县里再重新考虑一下吧?瑶水这边的生产任务确实完成得不好。将摄制组放过来,势必要影响他们的生产进度。” 佟副主任摇头,态度强硬地说:“有困难就克服一下,这件事县里已经做出决定了。你们服从组织安排就是了。” 不给他们丝毫回旋的余地。 瑶水属于后进差生,将摄制组放到这边,总比放去先进生产单位,影响生产任务强。 宋恂和贾红梅对视一眼,知道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便与佟副主任谈起了条件。 “佟主任,您也知道。如果我们今年再完不成生产任务,明年就会总公司被撤销了,为了完成任务,这几个月我们瑶水全体员工的努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是瑶水支公司的负责人,还得替单位里一百多张吃饭的嘴考虑。这个摄制组可以来瑶水拍摄,但是只能在岸上活动,不能使用我们的船只,也不能随着船员出海,影响我们船员工作。” 佟副主任:“……” 不出海,人家拍什么? 但是,他刚批评了一通瑶水生产任务完成得差,这会儿再劝人家牺牲生产,协助制片厂拍电影,这种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贾红梅像是在积极为领导分忧,帮着劝宋恂:“宋主任,人家既然是以基层渔业生产为背景的,肯定得拍摄航海内容啊!” 宋恂作出一副刚正不阿,全然为职工考虑的好领导样子。 “我们最多再退让一步!船员们可以在闲暇时间配合他们拍摄,但是拍摄的船只,得由摄制组自己准备!我们是绝不可能提供的!” 贾红梅为难地看向两位领导:“佟主任,尹主任,你们看,我们瑶水的情况确实挺难的!要不就由我们出人,由县里和公社出船吧?我们接收了这个摄制组算是为县里,也为其他支公司分忧了。” “这是多好的事!怎么成了给县里分忧呢?”佟副主任哼道。 回给他一个“你这人真不实在”的眼神,贾红梅幽幽道:“现在拍电影是个什么行情,咱们都知道,说不定大家都得白忙一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哪个支公司乐意干呀?您要是能找出第二个能这么干的,那我们……” 宋恂赶紧接话:“那您就让他们去干吧!” “……”佟副主任拧着眉头说,“县里哪有合适的船能给他们拍摄用!” “怎么没有呢!”宋恂手指灵活地在桌面上敲了敲,“我听说咱们县分公司近几年的效益一直不错,还组建了两支规模很大的渔轮中队,是我们这些支公司学习的榜样!” 佟副主任不听他忽悠,摇头说:“人家要拍最基层船员的工作,用不上渔轮!” “我们没想要渔轮,”贾红梅接着说,“县里装备了渔轮以后,不是替换下来好多破船嘛!您把那些破船弄来瑶水,给他们拍摄用正合适!” 宋恂以十分大度的口吻说:“对,如果摄制组觉得那些船只的情况太差,我们也可以发扬风格,把新船留给摄制组拍摄用,船员们则用县里的破船出海打鱼!” 佟副主任:“……” 替换下来的那些船,是可以继续在近海捕捞的,距离正式报废还有好几年呢! 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破船了? * 佟副主任离开瑶水的时候,很不高兴。 不过,瑶水支公司的一众人都欢天喜地的。 这可真是大好消息! 马上就会有一个自带两艘机帆船的电影摄制组,来他们瑶水村拍电影啦! 虽然大概率这部片子是不能上映的,但是万一呢! 万一能在全国上映,他们就赚翻了呀! 李英英对这件事十分上心,前几年的风声确实比较紧,但是环境马上就要放松了呀! 一部电影从筹备到正式拍摄完成,少说需要一两年,届时文艺界早就一点点回春了。 他们这部讲述新时代航海故事的电影,兴许可以幸运地上映呢! 她趁机跟宋恂提议:“宋主任,既然还要拍摄加工厂的戏份,那咱们得赶紧给产品取个名字,注册商标呀!” 是的,他们忙活了这么长时间,蟹酱没少生产,但是贴牌上只有生产厂家,配料表和“蟹酱”两个字,并没有商标。 十足十的小作坊做派。 宋恂点头:“那就注册吧,取个好记响亮的名字。” “就叫‘瑶水村’牌好了,品牌名字就是产地名字,多好记!”项小羽提议,“要是产品卖得好,咱们瑶水也能跟着出名啦!” 李英英想说什么,不过,犹豫片刻又靠坐了回去。 “这个名字好是好,”宋恂瞟一眼傻乐呵的项小羽,“但是‘瑶水村’这个名字是归瑶水全体社员所有的。我们是省渔的支公司,如果注册了这个商标,以后这个商标就归省渔了。生产队要是自己开办了工厂,再想使用‘瑶水村’这个商标就不行了。” 项小羽心下暗叹,我们小宋哥可真厚道! 她无所谓地说:“那有啥,咱们单位先用就是了。如果生产队也要注册商标,可以叫‘瑶水’牌或者‘瑶水大队’牌。到时候要是‘瑶水村’牌先出名了,我们‘瑶水’和‘瑶水大队’牌兴许还能借一借东风,跟着火上一把!” 李英英:“……” 以后他们可能就是“老干妈”和“老于妈”的关系了。 贾红梅等几个本地职员也说:“这样挺好!回头咱们跟支书和队长打声招呼,大家肯定都同意这么办!毕竟,咱们背靠大树好乘凉嘛,省渔的渠道不是生产队能比的,要是可以借着省渔和这次拍电影的机会,让我们瑶水出一次风头,社员们一定都很乐意!” 李英英:“……” 她不太乐意,这是给他们厂留下了一个被山寨的隐患呀! 不过,大家的思路明显与她不在一条跑道上。 人家只想着怎么让瑶水出名,根本不考虑商标和品牌效应的问题。 哪怕是宋恂这个一把手,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 一个小作坊的商标而已,产品还没上市就开始瞻前顾后,纯属庸人自扰。 他心里也是比较中意“瑶水村”这个名字的。 思及此,他对项爱国交代道:“这两天你抓紧时间去公社买点油漆回来,赶在摄制组进村之前,在咱们的船身上都刷上‘瑶水’的字样。字迹要清晰,醒目!” 项爱国眼珠一转,理解了他的用意后,就发出‘额额额’的窃笑:“对对对,就这么办!我找张夫子帮咱们写字去,他是全队写字最好看的!” 话落,说干就干,与大家招呼一声,就要骑车去公社买油漆。 在他出门前,项小羽拉住他叮嘱:“要是油漆还有剩余的,你就把咱们村口的石碑和供销社代销点的招牌,以及其他写有‘瑶水’字样的地方,都重新油漆一遍!” 电影摄制组的人还没来,但是瑶水村的社员们又活跃了起来。 大家都等着当临时演员,被拍进电影里呢! * 除了县里承诺会借给他们使用的那两条船,宋恂对摄制组的事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热衷。 加工厂的蟹酱已经试生产好几批了,他不但让大瓦房的人挨个尝了,还请来配方的提供者田婶进行试吃。 其他人都觉得还好,可是田婶却不太满意。 “你们这蟹酱里放的蛋黄比蟹肉还多!这哪是蟹酱,改名叫蛋黄酱吧!” 项小羽也觉得这里面的蛋黄比例过高了。 她当初也是自制过蟹酱的,虽然同样调高了蛋黄比例,但仍让蟹肉占据着绝对主导地位。 一口吃下去,满满的都是蟹肉。 加工厂生产的这种,一口吃进去全是蛋黄沙沙的口感。 不能说不好吃吧,但总感觉货不对版。 调整配方的事,李英英并没有跟宋恂汇报,是她自己做主的。 “按照原来的配方,那蟹肉的成本实在太高了!”李英英振振有词道,“咱们生产那种100克装的蟹酱,如果按照原来的配方做,每罐至少要使用三斤活蟹的蟹肉,再加上其他配料和人工费电费,一罐的成本价在一块五以上。” 上市以后至少得卖两块钱,才有赚头! 这么贵谁能吃得起? “我说李厂长,怎么说你也是从首都来的,咋就这么点格局呢?”吴科学抿着蟹酱,嗤笑道,“咱们从外国进口的蟹罐头也是100克的,他们那罐头里还有半罐子的汤水呢!人家都敢每罐要价两块钱,咱们制作这个蟹酱比进口的蟹罐头麻烦多了,要两块钱贵吗?” 李英英觉得挺贵的。 如果有更便宜的,且口味相似的选择,大家当然选择便宜的。 她看向宋恂征求意见。 宋恂自己一个人空嘴吃了一罐蟹酱,放下空罐子说:“其实口味还可以。不过,出口公司看中的是田婶的蟹酱,人家能不能接受这种简易版本的还不好说。你跟小何技术员再商量一下吧,按照田婶的配方重新生产一批。咱们把两种版本的都送去省城,该怎么报价就怎么报价,需要哪种由出口公司说了算。” 而后又补充:“尽快更改配方吧,昨天出口公司的肖组长还来电话问过生产情况。如果产品今天能下生产线,我明天就启程去趟省城。” 闻言,李英英赶紧争取这个出差的机会。 “宋主任,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那边如果有什么要求,有我这个负责生产的副厂长在,也能尽快调整咱们的生产计划!” 这种可以光明正大与宋恂单独相处的工作机会,她是一定要抓住的。 “可以,你先回去忙吧。”宋恂摆手说,“带齐资料,咱们明晚在砚北港乘坐夜间的摆渡船出发。” “哎!”李英英精神抖擞地跑回去改配方了。 目送李厂长离开,宋恂回身时,正巧与笑眯眯的项小羽对上了视线。 无视了她那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笑意,宋恂重新坐回椅子里。 翻看了一会儿笔记本,他才喊来项爱国交代道:“你去帮我跑个腿吧。刚才忘记跟李厂长说了,让厂里的小何技术员也跟我们一起去省城。检验检疫的部分,还得靠他去跟那边对接。” * 坐在开往省城的渡轮上,李英英简直快憋闷死了!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与宋恂单独相处的机会,却还要带上何旭这个电灯泡。 更可气的是,这个电灯泡还是个话痨! 自打上了船,他那张嘴就没停过,一直在跟宋恂没完没了地叭叭叭。 而且谈的还不是工作上的事,她都插不上话! “宋主任,只要咱们的足球队能踢进市里的复赛,就可以直接争取到去省里参加比赛的名额!”提起组建足球队的事,何旭眼睛都是绿的,“到时候可以请省队的王猛教练来当咱们的指导,我跟他是……” 何旭吧啦吧啦地给宋恂讲述着他在联合加工厂足球队时的丰功伟绩。 “你要是能兼职当个教练,组个足球队也不是不行。”宋恂对于组织文体活动还是很重视的,“从咱们的船员里挑几个会踢球的年轻人,先带着大家训练一下试试吧。要是训练效果不错,就让他们去县里比赛。” “哈哈,我早就打听过了。咱们这边并不怎么重视足球比赛。”何旭笑道,“公社和县里都不会组织比赛,咱们可以越过县里,直接去参加市里的比赛!只要进了复赛,就有机会去省城!去年,省足球比赛的冠军单位,赢得了一台电视机!今年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也不差!” 李英英讥笑:“咱们市里连个电视台都没有,赢了电视回来有什么用?” 何旭:“……” 这个情况他还真没想到,省城是有电视台的。 “你们要是真能赢一台电视机回来,咱们单位可以用这台电视机跟其他厂换些大家需要的东西。”宋恂鼓励道,“你既然有这个能力,就要发挥出来!回头你写份成立足球队的报告交到工会来,咱们积极组织船员们去市里参加比赛,也能让大家见见世面!” 他对这个临时组建的足球队并不报什么期望。 但多给大家找点娱乐活动还是很有必要的,增强一下船员们对单位的归属感和凝聚力。 重在参与嘛。 李英英听两个男人讨论了大半宿的足球,第二天早上下船时,耳边仿佛还有何旭那絮絮叨叨的声音。 三人在码头附近的国营饭店吃过早饭,半点不敢耽搁功夫,坐上公共汽车就去了省食品出口公司的办公地。 昨天下午出发之前,宋恂已经给水产组的肖组长和盛主任的通讯员都打过招呼了。 不过,等他们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收发室门口时,这二位领导的通讯员都不见人影。 瞄一眼手表,宋恂跟收发室的大爷商量,给肖组长打电话提醒一声。 然而,大爷却摆摆手,一脸了然地问:“你们是供货工厂的吧?” 宋恂点头,虽然还没开始供货,但确实是工厂的。 “不用急,”大爷伸手指向站在大门里的一排人,“那些人都是等着找各组组长的,还有找主任的。领导们都忙得很,时间排都排不过来,你们且等着呢!” 宋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房沿儿底下排队的,少说得有二三十人了。 他之前来的几次虽然也要排队,但只有小猫三两只,绝没有这么多人! “我前两个月来办事的时候,门口从没这么热闹过。”宋恂笑着跟大爷打听,“咱们出口公司最近接了什么大业务吗?还是出了什么大事?大家怎么都在这会儿跑过来了?” 大爷“嘿”了一声,指着他摇头笑道:“你们都已经站到单位门口了还装什么傻呀?” 宋恂三人:“???” “你们这些厂长主任,不都是来争取广交会名额的吗?” 第41章 第 41 章 宋恂顾不得广交会的事, 只说是来交样品的。 让收发室大爷给肖组长打了确认电话后,三人才被对方放行。 跟在宋恂身后进门,李英英扭头望向房沿儿下排队的一串人, 不由好奇地问:“宋主任, 工厂想要参加广交会,还需要由食品出口公司批准吗?” “不是, 是由省或市外贸局批准的。”宋恂边走边低声道,“只有出口总公司和外贸局可以组织交易团。那些工厂的领导在这里等着,多半是因为能参展的商品太少了,进不去省市的交易团, 才想搭上省食品出口公司的顺风车。” 李英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上辈子她家食品小作坊的产品只能在小学校门口打转,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也从没关心过广交会的事。等到有了摸得着广交会门槛的公司时,她早就回归家庭了。 “宋主任,咱们也加入出口公司的交易团怎么样?”李英英觉得他们加工厂的蟹酱好好包装一下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宋恂领着他们上楼, 随口问:“你觉得咱们有什么产品是能参加广交会的?” “就蟹酱啊!” “以蟹酱目前的产量,只给出口公司的普通外贸订单供货就够了。”宋恂提醒,“广交会的举办时间在十一月左右,到那时基本已经过了蟹汛了,原材料供应不上, 蟹酱的产量也会下降。” 何旭插言道:“没有了蟹,咱们可以做鱼罐头,国产鱼罐头的出口行情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欧美人习惯吃他们自己生产的金枪鱼、鲱鱼、马鲛鱼罐头。但是, 东南亚地区跟咱们的口味差不多,出口的沙丁鱼, 墨鱼罐头一直供不应求。” 宋恂对他的建议还是很重视的。 何旭原是省渔联合加工厂的食品技术员, 专门负责鱼类罐头食品的研发, 算是这方面的专家。 “咱们现在只有一条三个灌装头的生产线,如果按照目前的生产计划来看,工人的工作时长还是太短了。”何旭摇头道,“城里的加工厂,哪个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三班倒地赶进度?咱们厂现在的工作安排过于松散。如果真的接到了鱼罐头的订单,就得考虑倒班的问题。” 宋恂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而后敲响了水产组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肖组长身边围着四五个干部模样的人,见到门口的宋恂后,他趁机与几人抱歉道:“我约的客人来了,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回去等通知吧。” 说着就挤出包围圈,将宋恂三人让进了隔壁的小单间。 宋恂笑问:“那些人也是要参加广交会的?” “呦,连你们那穷乡僻壤小地方的都听说广交会了?”肖组长常与宋恂电话联络,双方已然混熟了,这会儿不见外地调侃道,“没想到你消息还挺灵通的。” “在田间地头想要听到这种消息确实不容易。”宋恂端着茶杯笑,“是楼下的韩大爷说的。” “哈哈,那还差不多。”肖组长言归正传问,“你们的产品带来了没有?量产以后口味怎么样?” 宋恂从大背包里掏了好几盒罐头递过去。 “试生产了两种。一个定价一块五的,一个两块的。看你们想要哪个吧。” 肖组长打开一罐两块钱的蟹酱,回道:“只要品质跟得上,再贵也有订单,国际友人不差钱!你们把产品质量把控住就行。” 他舀了一勺蟹酱,咂摸一番说:“咱们从国外进口的蟹肉罐头,七块钱一斤!你们要是能把蟹酱卖出十块一斤的高价,就等着被点名表扬吧。” 李英英紧张地问:“肖组长,您觉得这个蟹酱口味怎么样?” “我吃着还行。”肖组长把一块五的那堆蟹酱退还给他们,“两块的留下吧,回头我让组里的其他人也尝尝,样品由我们这边送检。” 宋恂比较关心订单问题,“如果检验检疫通过的话,出口公司能给我们多大的订单?” “蟹酱的产量不高吧?你们有多少我们要多少,赶紧回去加班加点地生产吧!” 李英英心下高兴,但总觉得不把稳。 这种蟹酱跟进口蟹罐头不同,蟹酱是地地道道的中式口味。 老外未必吃得惯。 若是真的按照他说的,几班倒地生产蟹酱,真能接到那么大的订单? 听了她的顾虑,肖组长好笑道:“除了外国友人,海外华侨也是咱们的客户,侨居在外的同胞们也想吃些‘祖国货’嘛。你们生产的这点蟹酱,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肖组长还有别的事要忙,收走了蟹酱,就让他们回去等通知。 从门内出来,宋恂让另两人先去楼下等着,自己则拎着大背包来到军管会盛主任的办公室。 通讯员小赵昨天就接到了他要来拜访的电话,此时见了他并不惊讶,“领导还在会客,宋主任,你喝点水等会儿吧。” 宋恂将背包放到办公桌上,“今天不找盛主任!我们的蟹酱已经交给水产组了,没什么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 说着就将背包打开,从里面拎出一网兜的铁皮罐头盒。 “你这是?” “放心,不是送礼的。”宋恂将网兜放在桌上,在他对面坐下,“这些是刚被肖组长淘汰下来的样品。” 生怕他不识货,宋恂难得俗气了一把,给人送礼还要报价。 “别看这些蟹酱是被退回来的,不过价格着实不便宜,一块五一罐!” 刚想将网兜藏到桌底的小赵,臂弯一转又把东西放回了桌面上。 这里面少说得有二十罐,这些东西顶得上他一个月工资了! 他是盛主任的通讯员,其实平时并不亏嘴,底下供应厂家送上来的样品,他没少跟着沾光。 可是像宋恂这样,一口气送这么多的,真是不多见。 “这也太破费了吧?”小赵迟疑着不敢收。 “你安心收着吧。”宋恂摆手说,“这是试生产的产品,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生产了。我大老远拎回去没什么用,你留着吃吧,平时配着馒头面条就能吃顿饭了。” 既然如此,小赵放心地将网兜收进了柜子里。 他给宋恂泡了杯茶问:“你们这个蟹酱送检的事有着落了嘛?要不我帮你们跑跑?” 拿人的手短呀。 “不用,肖组长已经代劳了。不过,”宋恂状似不经意地说,“他最近忙着广交会的事,我们这个事可能有得等了。” 小赵这么年轻就能给出口公司的一把手当通讯员,自然也是个精明人。 闻言便笑问:“宋主任,你们也想参加广交会?” “广交会谁不想参加?但是我们还没有像样的产品。”宋恂摇头道,“这样贸贸然地只带着一个蟹酱去参展,实在是寒碜,还浪费了一个宝贵的名额。” “大家要是都能像你这样通情达理就好了。”小赵一言难尽地指了指里面的办公室,“都是来走关系参加广交会的。不过,宋主任,你们只有一个蟹酱确实太单一了,得赶快开发其他产品呐!” 宋恂赞同道:“我原本是打算让技术员再研发几个新产品的。不过,既然是卖给外商的,就得根据人家的喜好来嘛。比如即将举办的广交会上,往年的各国客商都喜欢买什么东西?口味有什么偏好?了解了这些,我们才能有针对性的给出口公司供货。” “你说的也有道理。” 宋恂呷了口茶,笑眯眯问:“小赵干事,你这边有没有往年广交会水产品方面的相关记录,给我们作个参考?” 小赵:“……” 就说嘛,突然给他送这么重的礼,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求呢? 只不过,别人都是求到领导面前的,这位宋主任却另辟蹊径寻到了自己这里。 资料他当然有,但是事情得提前说明白。 “宋主任,就算你们研究出了新产品,也赶不上今年的广交会了。报名时间马上截止,再过三天我们就得将最终的参展名单递给外贸局。” “没关系,随缘吧。”宋恂答得云淡风轻,“今年不行就备战明年,再接再厉嘛!” * 拿着一沓资料快步走出办公楼,宋恂带着人在出口公司附近找了一间招待所办理了入住。 关上房间门,他便打算赶紧研究研究那一沓资料。 不过,刚看了没两页,李英英就来敲门了。 “宋恂哥,咱们在这里干等着送检结果,暂时没什么事。”私下只有两人相处时,李英英又恢复了原来的称呼,“既然已经到了省城,我总该去看看孟阿姨。这么多年不见了,我还挺想她的。” 宋恂看一眼手表:“你想现在去?这个时间,她还在上班。” “当然不是现在了,”李英英走进房间,顺手将他放在床上的背包挂到衣架上,“我是想问问孟阿姨近些年的喜好,一会儿我要去百货商店转转。” “不用破费了。” 李英英嗔道:“这么多年不见,总不好让我空着手上门吧?” 她在宋恂身上一直找不到突破口,两人聊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而且地点仅限于办公室。 想去家里找他吧,还总有个记仇又讨人厌的项前进在其中瞎搅和。 这次两人一起来省城,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一直与这个不解风情的工作狂说不通,她就想曲线救国从工作狂的亲妈那里入手。 这会儿宋家还没下放呢,孟阿姨肯定也着急宋恂的婚姻大事,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嘛。 自己的家庭条件差强人意,虽然比不上宋家,但比下有余,总比娶个乡下村姑强吧? 何况他们如今在一起工作,她又当上了副厂长,再加上两家从前的那点交情,她算是目前最适合宋恂的妻子人选了。 孟阿姨自然也能看明白这一点。 “她最近挺忙,未必有时间招待咱们。”怕对方误会,宋恂又补充,“这次回省城,我根本就没打算回家。” 他父母还在闹离婚,家里那个乱糟糟的情况并不适合让客人登门。 见她还想继续游说自己,宋恂打断道:“我这边的工作还挺多的,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别去逛百货商店了。还是先帮我干活吧!” 李英英:“……” 这个工作狂! “你去把何旭也叫过来,咱们开个小会。” …… 人都到齐后,宋恂将从小赵那里借来的资料分发给二人。 “广交会的参展报名马上截止,咱们只有三天时间。这是近三年,广交会上各种水产品的成交记录和客商的详细资料。咱们一人一本,从中找出几样产品……” “宋主任,找什么产品啊?”何旭还昏头昏脑的。 宋恂给他们划定范围—— 第一,瑶水附近几个大渔场盛产的; 第二,只需要简单粗加工的; 第三,成交价格高,成交量低的。 听闻宋恂也想参加广交会,李英英顿时觉得两人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语气兴奋地说:“只要咱们的产品被摆上广交会的展台,那身价立马就不一样了!即便没有电影摄制组的宣传,咱们‘瑶水村’牌的产品,也能在国内畅销!” 她把拜访孟阿姨的事暂时放下,将自己在出口公司打听到的消息告知宋恂。 “我去房沿儿下排队的人群里问了,那些工厂的规模都比咱们的大,但是基本都是生产单一品种产品的。比如挂面厂的,他们常年只生产同一种挂面,这种工厂就不被外贸单位看好。据说被选入交易团名单的,至少得拿得出四样产品,否则就是浪费名额。” 宋恂点头表示了解,便打开自己那一沓资料专心研究了起来。 看到其中一页时,他反复翻看了好几遍,才迟疑地问:“瑶水那边有虎文蛤吗?” “有,不过没人吃虎文蛤肉。”何旭答。 他老家是隔壁胜利公社的,生活环境和饮食习惯与瑶水差不多。 李英英也说:“瑶水村附近的虎文蛤其实还挺多的,但是当地社员都不喜欢吃。我记得前两年有个市里的日化厂来瑶水收购虎文蛤的壳,用作蛤蜊油的包装壳。社员们将文蛤去壳以后,剩下的蛤蜊肉全沤成肥料了,根本没人吃。” 宋恂将那页字迹有些模糊的记录,推给他们确认:“这里写的是虎文蛤吧?” “是。”何旭盯着虎文蛤的出口价格看,也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玩意儿居然能卖两百块一公斤?” 宋恂:“是两百日元一公斤。折合人民币一块六,平均每斤八毛,比对虾的收购价还贵。” 李英英翻到下一页,纠正道:“活的虎文蛤才值这个价,死的只有八十日元,折合每斤三毛二。” “蛤蜊其实很好养的。”何旭搓搓手说,“把捕回来的文蛤放在筐子里,浸泡在海水中,十来天都死不了。咱们那边这玩意儿多得是,完全可以发动社员暂养虎文蛤,到时候如果能签下来活蛤的订单,咱们就赚大发了?” “即便再多,也多不到以吨计算吧?”宋恂有些犹豫。 这东西毕竟不是人工养殖的,产量很不好把握。 他在心里快速合计一番,一吨活文蛤能卖八百块,价格高,但是没有捕鱼方便。 船队出海捞一网鱼回来,也有上千块的收入了。 不过,相比于其他水产来说,活文蛤的成交量很低。说明往年的活文蛤一直是稀缺产品。 物以稀为贵,可以将活文蛤列入他们的产品名单,作为参加广交会的其中一块敲门砖。 何旭替他出了一个主意:“如果瑶水村的文蛤产量不够,可以去附近其他的生产队收购。咱们这片海域的文蛤很多的。要是收购的多,还可以请水产研究所的研究员帮咱们想一个能长期暂养的办法,最起码得能活上半个月吧?” 宋恂将虎文蛤记在了自己的小本子上。 三人呆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的资料,除了一个虎文蛤,宋恂再没看到什么适合他们瑶水加工生产的项目。 “你们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李英英放下厚厚一沓资料,捏了捏鼻梁说:“有是有,就是觉得有点麻烦。这几年的海蜇皮在出口市场上似乎很受欢迎,价格也挺高。但是这东西与虎文蛤不同,还需要晾晒。大瓦房是从没晒过海蜇皮的,咱们只能从社员手里收购,可是瑶水社员晾晒的海蜇皮都是自家吃的,根本不够出口的。” 宋恂与何旭异口同声道:“去其他生产队收购!” 李英英:“……” 行吧,好好的渔业公司当起了二道贩子。 “我这里也有一个发现!银鱼在日本算是高级珍味品,你看这里,”何旭唰唰翻着书页,指着一行小字给宋恂看,“不知是谁这么促狭,哈哈哈,在银鱼的备注栏里写着‘太贵了,只敢在烧汤的时候放几条意思意思’。哎呀,还是咱社会主义好呀!我家里常年晾晒银鱼,那么小的鱼都没人乐意吃!人家却只敢意思意思!哈哈哈!” 宋恂听他发表了一通对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他国人民的感慨,瞄一眼手表,便起身往外走。 “哎,宋主任,你干嘛去?” “现在才六点钟,我给大瓦房打个电话,让人带上这几样东西,坐今晚的夜船来省城。” * 次日上午,接过吴科学送来的样品,宋恂也成为了在出口公司房沿儿下排队的一员。 不过,他与队伍中的其他人不同,背包里的东西极其丰富,鼓鼓囊囊的。 除了他要求的那几样,吴科学还给他带来了社员们自己晾晒的黄鱼片、墨鱼片、虾干和蟹米。 而且,与上次那些土特产不同。 这次的产品是有外包装的! 贾红梅组织了几个工人,给这些东西套上了塑料包装袋,还贴上了商标。 虽然还是小作坊做派,但是产品包装好以后,看上去漂亮了不少,还挺上档次的。 宋恂就是凭着这些包装好的粗加工水产品,以及何旭帮他列出的一串茄汁、油浸、烟熏、酱油口味的鱼罐头产品名单,拿下了一张广交会的参展门票。 …… 返回瑶水以后,他又开始针对两个月之后的广交会布置任务。 这次给出口公司提供的产品名单中,有好几种产品都是需要生产队帮忙的。 所以,宋恂放下手里的其他事,先去大队部找上了贾支书和项队长。 对于渔业公司想从社员手里收购干货的事,生产队两巨头都挺支持。 能趁机让社员们多攒一些活钱儿,这是个双方得益的事。 不过,人家还没搞明白自家产品的去向问题。 “这个广交会是干啥的?”贾支书问。 如今的广交会只有省市一级的单位才能参加,像他们这样的生产队小干部是听都没听过的。 “就是出口商品展览会。咱们瑶水的产品可以通过这个平台,卖给其他国家的客商……” 宋恂费劲巴拉地解释,但对面两人还是蚊香眼,半懂不懂。 跟着过来当说客的项小羽不耐地“哎呀”一声,用大白话解释:“就是让外国人来咱们国家赶大集!” “哦哦哦,懂了。”两人一脸恍然。 宋恂:“……” “那得提前说好啊,我们的干货可不是啥人都卖的!”贾支书与他们谈起了条件。 项小羽不乐意道:“支书,人家买货的挑货是常事,你这个卖货的咋还挑客呢?” “反正我是有要求的,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让社员们将海货卖给你们。”贾支书不客气地说。 这次项队长也与他统一战线,声援道:“对,你们要是不同意就算了。” 宋恂心里清楚他们不想卖给谁,但还得接道:“你们有什么条件,咱们可以慢慢商量。” “没什么可商量的。我们费劲做出来的东西可不能卖给鬼子!你要是答应了,我就帮你到队里喊人收购去。” 宋恂:“……” 银鱼,虎文蛤,海蜇都是要卖去那边的。 其他国家的人不认这些,可给不了这么高的价格。 支书和队长的态度都挺坚决,宋恂想了想,搬出了何旭的那套其他国家水深火热的说辞。 “这些年他们的工业畸形发展,海洋环境的污染特别严重,近海几乎已经到了无鱼可捕的境地,贝类都是有毒的。与咱们国家一片大好的形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项队长吧嗒着烟,挺高兴。 “像是咱们社员做给孩子当零嘴的小银鱼,在他们那边就是高级货,每次只舍得吃一点点意思一下。” 贾支书和项队长更高兴了,咧着嘴乐。 “咱们卖水产给他们,比卖给国人的价格要高上许多。咱这样做,不只是卖东西那么简单,还是在为国家的出口创汇添砖加瓦!”宋恂尽量用大白话解释,“用这些不值钱的海货,可以跟人家换来先进的飞机大炮!” 贾支书和项队长不是啥也不懂的乡下老汉,觑着宋恂的脸色问:“飞机大炮可不便宜,我们瑶水的这点海货,连一个轱辘也换不来吧?” “积少成多嘛。既然是赶大集,就不可能只有咱们一家卖货的。” 贾新华和项英雄都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某些认知根深蒂固。 让他们这么快就转变想法,很有些难度。 不过,两人也答应会好好考虑,必要的时候要开个队部会议,集体投票表决一下。 宋恂只好点头答应,给人家留出商讨的时间。 * 大队干部那边还没给出答复,但是,过了没两天,项小羽却在下班以后,端着两盘饺子上门了。 宋恂一看她的架势就笑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不用送礼。” 这姑娘每次给他送礼,求的都不是小事,他都不太敢动筷子了。 不过,吴科学半点不客气,让项前进去厨房到了点陈醋,两人就围着饭桌开始大快朵颐。 他吃着饺子,嘴上也不忘打趣二人:“小羽同志,别客气,有啥事就跟你小宋哥说,他肯定能帮你办成!” “真的呀?”项小羽笑眼弯弯地望向宋恂。 “有事你就说事吧。”宋恂避开她的视线,坐到板凳上。 项小羽殷勤地帮他调好蘸料,亲自将筷子递到他手里,惹得吴科学又是一阵意味深长的窃笑。 不客气地斜了他一眼,项小羽转向宋恂问:“宋主任,咱们单位去参加广交会的名单定了嘛?” “嗯,基本定了。” “都,都有谁啊,有我不?”项小羽急得都有点结巴了。 “没有。”宋恂摇头。 “二姐,你就是一个电话员,专心在家接电话得了,去什么广交会?”项前进觉得他姐整天不消停,瞎折腾,“在大瓦房接电话多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再说,你去了广交会能干什么呀?广交会大门儿朝哪边开你都不知道呢!” “我怎么不知道?”项小羽哼笑道,“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参加过广交会了!” 听了她的话,三人不由停住筷子望过来。 “六六年的时候,我们长征队就去广州串联过!当时的广交会闭幕以后,有个开放参观的时间,我们都进去参观过!” 吴科学诧异地问:“没看出来呀,小羽同志,你年纪不大,阅历还不少呢!” “那当然啦!”项小羽觉得自己的长征队经历,够她吹一辈子的,“宋主任,我去过广州,你带上我一个呗?” 宋恂摇头:“出口公司对于每个单位的参会人数是有限制的,咱们只有四个名额。因为是与外国客商打交道,我这边选择的队员都是会说外语,能与外商顺畅交流的。最起码要能用外语介绍咱们的产品。” 自己挖苦二姐可以,但是这会儿看宋恂似乎瞧不起他二姐,项前进就有些不乐意。 “宋哥,咱们队里能有几个会说外语的呀?” “李厂长和严秋实会说英语。” 项小羽忙问:“那你呢,你在学校也是学英语的吧?” “嗯,大学开了英语课程。”宋恂点头。 “那你们都是说英语的呀!”项小羽毛遂自荐道,“我们县初中是开俄语课的,我会说俄语!外商们不可能都是说英语的吧?宋主任,你带上我这个会说俄语的吧!” 项前进忍不住拆台:“姐,你都毕业那么多年了,我在家从没听你说过俄语,你现在还会说嘛?别到时候跟外商谈业务,掉了链子耽误事!” 他觉得他二姐就是想借着这次出差的机会去玩儿的,可别为了玩儿耽误了正事。 宋恂也回以怀疑的目光,这么多年不练习,她学的那点东西,应该早就还给老师了。 “怎么能忘呢!”项小羽眼睛一转,便笑吟吟地对着宋恂说了一句俄语,“牙 娃斯柳布六!” 吴科学的小眼睛瞬间瞪大:“!!!” 额滴娘啊! 小羽同志你也太虎了! 这他娘的才是对宋恂当众表白呀! 瞧见吴科学的反应,项小羽突然卡顿了一下。 “你,你那是啥表情?”她双颊瞬间胀红,心存侥幸地问,“你不是学英语的吗?” 表现得这么震惊做什么? 别吓我…… 吴科学幸灾乐祸道:“我在初高中也是学俄语的,虽然都忘得差不多了,但该懂的还是很懂的!” 说着还冲她挤了挤眼睛。 项小羽:“……” 失算了。 瞟一眼安静吃饺子的宋恂,和啥也听不懂的文盲项前进,她自我安慰地想,没关系,只有吴科学听懂了,他应该不会跟人乱说的。 想着想着,项小羽倏尔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不对呀,宋主任跟吴科学好像是高中同学呀! 第42章 第 42 章 项小羽这姑娘有个十分突出的个人特质——心理素质极好。 每临大事有静气, 很能稳得住! 即便已经脸烫到能蒸屉小笼包了,她也能像个没事人似的,接着跟人往下聊。 项小羽暗戳戳地想, 就算大家都能听懂又怎么样? 我就是随便举个例子! 觑一眼仍在专心冲饺子使劲的宋恂,项小羽若无其事地说:“宋主任, 我也会说点外语呢,你让我一起去参加广交会呗!” 吴科学收到她求助的视线, 不嫌事大地帮腔:“对呀,咱小羽同志这不是会说俄语嘛, 普通话也说得挺好的, 要不就让她去吧, 我在家帮忙接电话。” 他的俄语学得很一般, 就是哑巴俄语, 还真挺犯怵跟外国人打交道的。 所以, 不去也挺好。 想到这里, 吴科学回给项小羽一个“哥们真的尽力了”的眼神。 项小羽连忙往他的碗里夹了两个饺子, 又竖起一个大拇指。 项前进其实不太看好他二姐, 但此时还得替自家人说话,端起酒杯对宋恂和吴科学说:“宋哥, 吴哥, 我敬你们一杯!我二姐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张口就想将他二姐去广交会的事坐实了。 宋恂没作声, 随手端起酒杯与他们碰了一下。 看到他的“酒杯”, 吴科学明知故问:“小宋哥, 你想啥呢?咋用盛醋的饭碗跟我们干杯呢?” 而后又促狭地将自己的酒杯也换成饭碗,再次与他碰了碰, “嗬嗬嗬”地笑着说:“这碗醋你干了, 我们随意啊!” 项前进这个始终不明就里的, 也像个二傻子似的,跟着他一块儿嘎嘎乐。 宋恂:“……” 他真的什么也没想,就是顺手而已。 瞅一眼站在岸上看笑话的项小羽,宋恂放下调料碗,冷不丁地问:“除了记得那一句,你还会说别的吗?” 项小羽:“……” 唇角的笑还没彻底绽开,就僵在了脸上。 她要是承认了还会别的,那她刚才说的话就是故意为之。 若是说自己不会,那广交会的名额八成就与自己无缘了。 哪怕再是心宽,项小羽也是个要面子的姑娘,她吭哧半天才说:“暂时只记得这么一句,反正还有两个月呢,我这段时间一定好好练习俄语,把以前学过的知识重新捡起来。” 县初中的俄语只教两年,几乎都是基础知识,毕业以后又搁置了这么久,她的水平确实很有限。 宋恂没为难她,何况他们还吃了人家的一顿饺子,退让道:“只要你能用俄语熟练地介绍咱们参展的所有产品,我就在去广州的队伍里给你留个位置。” 项小羽面上一喜,问清楚参展的产品类型,就一阵风似地跑回家写讲解词去了。 * 不过,次日的同一时间,项小羽却站在自家的篱笆墙内,鬼鬼祟祟地冲吴科学招手。 吴科学放下要洗的衣服,拍着肚皮晃悠过去。 “小羽同志,有啥事不能在单位说?非得这样贼头贼脑地招呼我。” 顾不上纠正他的用词,项小羽打开篱笆门,将对方让进来。 “我正有事想求你呢!”项小羽把几张纸塞进他怀里,“你帮我看看这些怎么翻译?” 吴科学拿着几张纸翻了翻,大致扫一眼便还了回去。 摆摆手,返回去洗衣裳了。 “哎哎!你帮我看看呀!”项小羽单手勾住他的衣裳袖子,气道,“你就白吃我的饺子啦?” “我可不是白吃的啊!”吴科学声明,“那是我用自己去广交会的名额跟你换的!” “行吧,没白吃!那你帮我看看呗,我昨天跟我姐研究了半晚上,也没能正经翻译出几句话。” 吴科学心道,我要是能帮你翻译出这么多的讲解词,还会把参展名额让给你吗? 我早就自己上了! 不过,他要面子,不想在这个乡下丫头跟前承认自己也是个学渣的事实,只好重新接过她写好的讲解词,假模假样地翻看起来。 项小羽极有耐心地等在一旁,还很有眼力见地替人家打扇轰蚊子。 “这个嘛,”吴科学接过铅笔,在几个比较简单的句子上做了注释,“大概就是这样了。” 项小羽无语地将那页纸的背面翻过来给他看,“这几句我已经写好啦!你看看别的。” 对上她怀疑的目光,吴科学觉得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破罐破摔道:“我上学的时候,理科成绩比较好,外语成绩实在是很一般。来来来,别光我一个人看,咱俩一起探讨探讨。” 然而,两个学渣凑一起,只能是渣渣,并不能变成学霸。 磕磕绊绊,抓耳挠腮地讨论了半天,也没正经翻译出几个句子来。 吴科学抓狂地“啊啊”两声,将几张纸塞还给她,受不了地说:“你就别折磨我了!找你小宋哥去!他当年那屁股就跟被人钉在了第一的位置上似的,从来没挪过窝。” “我当然也想找他商量,”项小羽也学着他的样子破罐破摔道,“可是,那样的话,他就该知道我还会说其他的了!” 她说得含混,吴科学琢磨了几秒才想明白她的意思。 像看傻子似的望向她问:“那你猜他现在到底知不知道,你除了会说‘我喜欢你’,还会说别的?” 项小羽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辩白道:“我当时只是举个例子,谁上学的时候不是最先学会这句话呀!” “反正我不是。”吴科学劝道,“你就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小宋哥不会笑话你的,有啥问题赶紧问他去!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翻译完以后还得背下来,你到时候可别白忙一场。” “他俄语怎么样?” “还行,比咱俩强。” “他在家吗?”项小羽抿唇问。 吴科学冲着宋恂房间的窗户指了指。 得了对方的指点,项小羽拿着自己的那一沓讲解稿进屋了。 在半掩的房门上敲了敲,听到里面的应答,她才推开门问:“宋主任,你能出来一下不?” 宋恂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了来人便起身问:“找我有事?” “是有点事想求你帮忙。” 项小羽在他的房间里扫了一眼,其他地方还好,就是书桌上十分拥挤。 乱中有序地摆放着好多报刊书籍,因着室内没有书架,他的那些书就只能一摞一摞地垒在书桌上。 她还眼尖地发现了从五金塑料展会上带回来的宣传手册,居然也被他垒成了一摞。 这位才来瑶水没几个月,不知他从哪弄来那么多书。 跟着她来到堂屋的饭桌前坐好,宋恂笑道:“这次求我办事居然没送礼?” “哎呀,送不起啦!”项小羽半真半假地说,“我求你帮忙的次数太多了,要是每次都送,我那点工资还不够给你送礼的!” “那你就努力工作,争取涨工资吧。” 项小羽:“……” 涨了工资给你送礼吗? 她有求于人,不敢得罪人家,只好忍气吞声地笑笑,将手里攥着的几页纸推给他。 “这是我给咱们那几样产品写的讲解词。但是想把它们翻译成俄语太难了。我上学的时候学的只是很简单的日常用语。”项小羽老实地说,“这种产品介绍,我不知道怎么写。” 宋恂接过来,很仔细地将每张稿纸都看了一遍,还在对方的提示下看了她写在纸张背面的翻译稿。 项小羽像个被老师检查作业的学渣,既紧张又羞耻。 看了自己写的那些垃圾以后,宋主任肯定要在心里狠狠地嘲笑她啦! 余光里瞟见她绞在一起的手指,宋恂温声鼓励道:“写得挺好。产品特色和优势都讲明白了,回头英文版本的也照着你这个翻译一份就行。” 项小羽重新支棱起来,乐呵道:“你真觉得好啊?” “嗯。不过,”宋恂重新翻了翻说,“还可以再精炼一些,篇幅太长也是给你自己增加负担。” 项小羽正色点头。 “另外,这个虎文蛤的介绍就不用写俄语版了。”宋恂将其中一页抽出来,“前几年的出口名单中,似乎只有日本人喜欢进口虎文蛤,苏联人从没买过。” 宋恂也很多年没用过俄语了,尝试着帮她将蟹酱的介绍翻译了一遍,又在几个不确定的地方反复斟酌用词。 项小羽单手支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翻译资料。 宋恂一手唰唰地下笔,一手伸过去扳正她的脑袋,将她的视线从自己脸上调整到纸张上。 “蟹酱出口后,会贴上写有进口国家语言的配料表。不过,参加展会的商品包装都是汉字的,所以你在跟外商介绍配料时,要跟人说清楚。比如炒制蟹酱的用油,不能笼统地写成масло,苏联人习惯吃葵花籽油、玉米油和黄油,但咱们的蟹酱里用的是豆油,听说他们那边有很多人吃豆油会过敏,所以要提前说明产品中有大豆成分,使用的是соевоемасло。” 看着他在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上运笔如飞,项小羽眼冒桃心,“宋主任,你真是太厉害了!什么都会!” 随后就给了小宋哥与吴科学相同的排面,捞过扇子帮他打扇。 稿纸被扇得哗啦哗啦响,宋恂只当没听见,在稿纸上画了几个圈圈,谦虚道:“有些专业用词我也拿不准,展会那边会提供俄语翻译,到时候你去跟人家请教一下正确用法。” 项小羽“嗯嗯”地应承着,“宋主任,我回去以后一定将这些稿子背得滚瓜烂熟……” 本想再跟领导好好表表决心,却刚好听见秀云在院子里喊她的名字。 项小羽跑去门口,将人唤了进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呢?”秀云掐着腰,喘着粗气问。 “又怎么啦?” “那个电影摄制组的人来啦!”秀云双眼放光。 “来就来呗!”项小羽挑剔地说,“这个摄制组的人不讲究,怎么连电话也不打一个,就悄悄进村了!” “你不想去摄制组当个临时演员呀?” 项小羽摇头:“我们宋主任说了,他们那个电影未必能上映!” 她重新坐回宋恂身边的椅子上,摆出一副“我要好好学习,别来打扰我”的样子。 “你真不去?那你可别后悔!”秀云神神秘秘地问,“你猜我在他们摄制组见到谁了?” “谁啊?”项小羽勉强捧场。 “就是你总去看他片子的那个电影演员!”秀云不会念人家的名字,只好说,“叫祝方土的那个!” 项小羽一愣,从椅子上弹起来问:“祝堃来啦?” “嗯!” 项小羽将扇子一扔就想往外跑。 不过刚跑到门口,她又折返回来,蚊子哼哼似地问:“宋主任,我先去看看电影明星,一会儿再回来继续学习成不?” 宋恂早已经停了笔,顺势起身说:“既然摄制组已经来了,咱们单位总要出面接待一下的,我跟你们一起过去看看。” 第43章 第 43 章 《海阔天高》摄制组的成员并没有想象中的多。 这次一起来到瑶水大队的只有十几个人, 其中还包括电影的男女主角和配角。 宋恂跟着大家来到村口时,前方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这种盛况他只在举办文艺演出和放电影的时候见过。 “嗐,咱们来晚了, 我刚才去找你的时候还没这么多人呢!”秀云带着项小羽往人堆里挤,“这会儿可能全队的人都来了。” 项队长让民兵排长领着人在前面维持秩序,心里暗自发愁。 这些人不打招呼就直接进村, 队里一点准备也没有。 若是其他摄制组, 大家兴许不会这样热衷, 关键是这个组里有个大明星祝堃! 祝堃谁不知道呀!简直红遍大江南北! 尤其是在农村,娱乐活动匮乏,他的电影经常要被反复播放,有时公社放映站的人来放电影, 一整天放的都是他的片子。 像是项小羽这样的年轻迷妹不算什么, 苗玉兰、一婶、田婶这样的中老年妇女,才是祝堃的忠实影迷。 苗玉兰这会儿已经借着自家男人的职务之便,跑到最前排去围观大明星了。 祝堃被瑶水村社员们你推我搡地夹在中间,进退不得。 胳膊,后背, 屁股都被人偷摸过, 模样十分狼狈。 见到人群涌动的疯狂架势,宋恂没往里面挤, 拉着吴科学找个空地站好, 只等着人群疏散以后, 再过去打招呼。 “这就是不守规矩的后果!”吴科学幸灾乐祸,“早就跟他们说了,来之前打电话通知一声,谁让他们不听话, 悄咪咪进村?这回好了,吃亏了吧……” 李英英也闻讯赶来了,站在一旁接话说:“他们可能是觉得悄无声息地进村更安全吧。” 结果翻车了。 吴科学撺掇:“李厂长,你也到前面看看大明星呀!你看前面那些女同志多热情!” 李英英“嘁”了一声,没动弹。 她早就过了追星的年纪了,明星啊偶像啊之类的,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都是样子货,不实惠。 欣赏地瞄一眼气质沉静的宋恂,李英英问:“宋主任,这些人的住处怎么安排啊?” “让队里帮着安排到社员家吧。”宋恂一边随口答着,一边往人群里望。 他在人堆里发现了项小羽的身影,不过因为个子太矮,瞧不着热闹,这姑娘急得一蹦一蹦的,像个活泼的袋鼠。 因为这个想象,宋恂立在原地无端地笑了起来。 这场热闹的围观活动,持续了将近半个钟头,人群才在大队干部的指挥下一点点被疏散了。 摄制组的成员们,各个浑身狼狈,尤其是男主角祝堃,衬衣的扣子都被人拽掉了一颗。 女主角蔡晴用来绑头发的手绢也被人群挤得掉在了地上。 这会儿她正臭着脸不高兴。 人群散开以后,宋恂上前自报了家门,终于与摄制组的导演张衡搭上了话。 “宋主任,实在是抱歉呀,给你们添麻烦了!”张衡扶正被撞歪的眼镜,说着客气话,但语气多少有些埋怨,“实在是没想到社员们会这么热情!” “社员们常年看首都制片厂的电影,对首都厂已经很有感情了。尤其咱们摄制组里还有个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很多年轻社员都是看着祝堃同志的电影长大的!突然见到了大明星本人,一时激动,控制不住情绪也在所难免。”宋恂与张衡握了手,“欢迎各位同志来我们瑶水!” 被点到名字的祝堃忙摆手说:“大家都是革命同志,哪有什么大明星!咱们只是革命分工不同,本质上都是相同的革命螺丝钉。” 语气很是不安。 张衡握着宋恂的手上下摇晃,接过话头说:“对对对,我们都是革命的螺丝钉,哪里需要钉哪里!祝堃同志是我特意跟厂里申请的优秀演员,这次在我们的电影中饰演一名水手,以后恐怕会与渔业公司的同志们经常打交道,希望宋主任多多支持呀!” 宋恂引着他们往村里走,回头扫一眼高高瘦瘦的祝堃,点头说:“您放心,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们。不过,祝堃同志想要演水手,可得多下些苦工了,他这个外形条件可不像水手。” “怎么说?”张衡一愣,也看向祝堃,“小祝以前是演过警察和军人的,穿上制服很像样子。” “我们的船员是要打鱼干活的,不是海军,没有制服,甚至有时是打赤膊的。而且我们打鱼用的都是机帆船,露天的那种。”宋恂让他看项队长和其他几个社员黝黑结实的手臂,“船员里可没有像祝同志这么白的。我看你们这次带过来的人员不多,应该是想让我们的船员充当临时演员吧?” 张衡点头。 “那就更不行了。我们这里的船员都是这种肤色的,”宋恂又指指项队长,“一条船上,大家都是古铜色的,只有祝同志白白净净的,您觉得这样正常吗?” 张衡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我还不清楚祝同志所饰演角色的人物背景,”宋恂话音一转说,“如果您是想凸显他的主角地位,让他与众不同一些也是合理的。” 生怕自己也要被晒黑,蔡晴忙问宋恂:“宋主任,我这个肤色还可以吧?” 宋恂:“我们这里的女同志基本不上船,也有一些肤色偏白的女同志。” 蔡晴好似松了口气似的,对宋恂笑了笑。 张衡望着祝堃叹口气,“宋主任说的不无道理,小祝,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多晒晒太阳。咱们先拍一些你当水手之前的戏份,等你晒黑一些以后,再拍后面的。” “导演,我的肤色不太容易晒黑,要不还是靠化妆吧。”祝堃商量。 项队长却热心肠地说:“想跟我们一样出海打鱼,除了脸上脖子上,你的胳膊腿和上半身也得抹黑喽!那你们这个摄制组还挺费颜料的!” 摄制组的人虽然是从大城市大制片厂出来的,但这几年一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 这会儿听项队长的话音,像是在批评他们浪费,有人便对导演和祝堃建议,还是晒晒太阳吧。 自然又节省开支。 祝堃:“……” 站在外围的秀云拉着项小羽往前凑,想要看看她们心心念念的大明星,到底长什么样。 这会儿听了宋主任和项队长的话,她往前挤得就更卖力了,还对旁边的项小羽低声道:“那个大明星祝方土马上就要变黑了,咱们得趁着他还白净的时候多瞧两眼!” 项小羽:“……” * 队里对这群从大城市来的摄制组成员还是很照顾的,给他们安排了两间空院子,男女分开住。 虽然摆设陈旧,还需要他们自己打扫,但是空间够大,他们在其中拍摄和居住都够用了。 来到瑶水的第二天,张衡这个导演就跟生产队和渔业公司打了招呼,说是要从全队范围内征集临时演员,男女都招。 但是,没钱也不管饭。 大瓦房里的不少人都对这件事挺动心。 宋恂甚至还承诺,如果大瓦房里有人想去当演员,他可以出面跟摄制组交涉,跟他们要几个戏份多的角色,就当是工会福利了。 这一次,连向来沉稳的田大妮都坐不住了。 在下班后跑来了项家院子,邀请项家姐妹一起去当临时演员。 按照她的设想,项小羽一直是组织文娱活动的积极分子,算是他们工会的业务骨干了。平时上台报幕都不怯场的人,这回有了当临时演员,被全国人民看到的机会,肯定得抓住呀! 不料,项小羽却十分干脆地拒绝了。 项小羽掏出一叠写满字的稿纸给她看,“这是宋主任给我布置的作业。” 七八页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俄语解说词,看的田大妮头皮发麻。 “我要是背不好解说词,不但去不了广交会,也浪费了宋主任的时间。” 其实,项小羽已经跟宋恂说好了,不用着急,每天抽空帮她翻译一个产品的解说词就行。 每个产品的解说词都不少,她得背好几天呢。 谁能想到宋主任办事居然这么干脆利落,当天晚上就把所有的解说词都帮她翻译好了! 她真是既感动又压力山大。 宋主任已经将最难的部分全都帮她摆平了,用她娘苗同志的话说,“人家小宋主任就差把饭嚼一嚼喂进你嘴里了。” 宋主任已经这样帮她了,若是还去不成广交会,那她就太让人失望了。 所以,她现在根本没心思管什么拍电影的事,无论上班下班,都要见缝插针地背诵她的解说词。 田大妮看她揪着头发,目光呆滞,嘴里念念叨叨的吐出些陌生词汇,不敢再提去拍电影的事。 扭头找上了项小鸿。 可惜,这位也是个大忙人。 项小鸿婉拒:“我正在船员速成班上课。宋主任教的内容,我还有很多弄不明白的地方。我们马上就要考试了,这段时间得抓紧时间复习,考试通过才有机会去省城参加船员培训。” 提起船员培训的话题,项小鸿也是吧啦吧啦说起来没完。 听了一耳朵俄语和女子船队的事,田大妮晕晕乎乎地从项家院子离开,心想,要不她也别去当什么临时演员了,还是找点正经事做吧。 不过,田大妮一走,项小鸿却倒了霉。 苗玉兰在旁边听她说起船员培训的事,脸上不太高兴。 “你们这个船员培训,什么时候能结束?人家小郑邮递员那边还等着跟你见面呢!” 苗玉兰托人去公社打听了小郑邮递员的家庭情况。 上面有个兄弟,不知道脾性怎么样,家里其他人在单位的口碑都很不错。 这样的人家,在她看来,就是十分不错的选择了。 自家虽是农村的,但孩子他爹是生产队长,舅舅是公社书记,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 她把这些利弊都掰开揉碎了分析给大丫头听,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直接回一句“我还得参加船员培训,有空再说吧。” 苗玉兰现在只想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能有空! “这个礼拜考试,如果能顺利通过的话,下个礼拜就能去省城参加培训了。”项小鸿在作业纸上写写画画,“这次是县妇联和公社妇联好不容易为我们女同志争取到的培训机会,我不能因为相亲,耽误了大事。” 苗玉兰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那你培训完得是啥时候?” “宋主任说结业考试在明年,不过中间会有几次淘汰考试。”项小鸿停下笔解释道,“如果被淘汰了,我很快就能回来。” 苗玉兰听说她可能会被淘汰,心里又不太得劲。 “他们为啥要淘汰你?” 这孩子这段时间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初中毕业快十年了,从没正经驾驶过风船的姑娘,却要跟人家高中学历的船员一起考试,哪是那么容易的? “宋主任说,人家会综合考虑我们的条件,比如身体素质,心理素质,驾驶技能,捕捞技能,机械维修技能,反正要考察很多方面。当船长的事我先不奢求了,能考个中级船员就行。” 船长都是驾驶员出身的,她连轮船还没上过呢,想速成当船长,那是做梦。 宋主任帮她们规划的路线还是比较靠谱的,先考到中级船员,能上船以后,再徐徐图之。 项小羽问她娘:“你跟小郑邮递员说过我姐要当女船长的事吗?” “没有。她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跟人家说这个干嘛?” “你还是跟人家说清楚吧,像我姐这种情况,要是真当了船长,那就得常年在海上漂着了,他要是不介意我姐的职业,再说双方见面的事也不迟。” 项小羽对她姐去当船员的事还挺有信心的。 县里和公社妇联都格外关注这次的船员选拔,省渔那边总要留下一两个女船员的。 翌日,苗玉兰按照闺女说的,去跟人家小郑邮递员讲了自家项小鸿可能要当女船长的事。 结果惹了一肚子气跑了回来。 “小鸿!”苗玉兰拉住大闺女说,“你就安心考女船长去!回头在海上找个男人,不找陆上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了!什么东西!” 项小鸿:“……” 她没去问小郑邮递员说了些什么。 只要暂时不用相亲就行,她可以专心备考了。 * 项小羽用了半个月时间,总算将所有解说词背了下来。 虽然还有些磕磕绊绊的,但她自己心里挺满意。 她是那种特别能放大自己优点的人,背下来以后她就想显摆一下,没事总往宋恂身边凑,想让人家考考自己。 “等你能流利背诵的时候,再说吧。”宋恂听她背到一半又卡了壳,提醒几次后,就不想搭理她了。 项小羽却说:“我觉得这样背没什么意思!你想想,咱们去供销社和赶大集的时候,售货员也没给咱们背解说词呀,都是有问有答的。咱们应该把这些产品内容,添加到对话中去。”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看到前方又是一阵闹闹哄哄的,知道是摄制组在拍电影,宋恂带着人绕路走。 “还能有啥意思?”吴科学一边抻着脖子回头张望,一边随口说,“小羽同志这是想跟你玩过家家呢!你扮演成顾客,她当售货员,你俩就有问有答了呗。” 项小羽一窘,想要反驳他的话,又觉得无从反驳,她确实想跟小宋主任扮演一下。 这不是从摄制组那边受到的启发嘛。 宋恂斜睨她一眼:“你先把解说词背顺了再说吧,要是还这样磕磕巴巴的,广交会你就别去了。” 项小羽觉得自己肯定能背顺,半点不惧他的威胁,挺美地说:“你们绕远路,我不跟你们一块儿走了。我姐后天就要去省城,我得赶紧回去帮她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跟大妮姐约好了,今晚去张大爷的院子看祝堃拍电影!” 摄制组目前住在五保户张根生的院子里。 项小羽抄近路回家了,宋恂二人还在慢悠悠的溜达,商量去隔壁公社收购虎文蛤的事。 两人正说着话,摄制组的那个女主角蔡晴却突然从拍摄的人群中跑了出来。 “宋主任,我上次跟你说的帮我们换住处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蔡晴喘着粗气问。 “我们这边都是男同志,与你们女同志合住不合适。”宋恂坚定拒绝。 “也不算是合住,你们的那个院子那么大,咱们可以男女各占半边!”蔡晴商量道,“这样的话,我们也能替你分担一下房钱。” “有免费的房子住,你们何苦要住花钱的?”吴科学问。 这女演员不算太出名,但也是在电影中见过的熟面孔,吴科学对人家女演员还是很宽容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 蔡晴紧张地在周围环视一圈,才凑到他们身边低声说:“我们住的那个院子闹鬼!” 宋恂吴科学:“……” 自打开始破除封建迷信,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两个字了。 “真的!”瞧见二人一言难尽的表情,蔡晴伸出胳膊给他们看,“你们看我身上的鸡皮疙瘩!想起来那个声音,我的鸡皮疙瘩就噌噌地往外冒!” “你们那边住了几个女同志?” “四个。” 吴科学建议:“要不你们跟摄制组的男同志们住到一块儿去,阳气重!我们这边只有三个人,帮不了你们什么。” “我听说,”蔡晴又低声说,“项队长以前当过道士。我们住得离他近些也能安全一点。” “那你们应该去他家住。”吴科学摆手说,“我们这边三个单身汉,实在不适合接待你们!” 他以为这位也是找借口往宋恂身边凑的,心想,这首都女同志的借口找得也太拙劣了。 两人谁都没把女演员宿舍闹鬼的说辞当回事。 结果,当天夜里,他们的院门就被人啪啪地拍响了。 几户人家的灯接连亮起,都以为谁家大半夜的出了事。 宋恂打着手电筒出来开门,看到祝堃和蔡晴这对组合,不由愣了一下。 “摄制组那边出什么事了?”不然大半夜的跑来干嘛? 有些话不好当众说,祝堃推着宋恂进了院子,才小声将晚上发生的事说了。 “小蔡说她们的院子闹那什么,我跟几个男同志就商量着去那边住一晚看看具体情况。” 宋恂挑眉:“所以呢?” “真的闹那什么!”祝堃急道,“宋主任,你能不能想办法给大家换个住处?” “你们怎么知道是闹鬼?有什么证据?” 隔壁的项队长也带着一家子人穿过篱笆门过来了。 听他们说自己队里闹鬼,就有些不高兴。 “真的!这些日子,每到后半夜,窗外就有‘当当’的敲击声,而且那个敲击声十分有规律。我们宿舍的人都听见了!”蔡晴拉上宋恂的胳膊就想让他去自己的住处看看,“宋主任,你们过去听听就清楚了。” 夜深人静的,窗外一直咚咚当当地不消停,谁能受得了? 项小羽本还在借着光亮,瞄向祝堃那张被晒得爆皮的脸,可是这会儿见她拉着宋主任往她们宿舍走,忙出言打断:“会不会是民兵排的人?” 她心里猜测,可能是村里的那几个混子,看人家女演员漂亮,跑去恶作剧的。 不过,她无凭无据的,不能乱造谣。 “不是!民兵排的人总不可能天天后半夜不睡觉,跑到我们窗外捣乱吧?” 听他们提起民兵排,宋恂思忖片刻,转向项队长问:“最近有韩四叔的值夜任务吗?” “有啊,我特意把他安排去摄制组那边守着的,总得保证摄制组的安全嘛。”项队长特意放大音量,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他们生产队对摄制组是格外关照的。 祝堃二人忙跟项队长道谢。 “你们回去睡觉吧。”宋恂劝二人回去,“不是闹鬼。” “那你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祝堃在那个院子住了半晚上,心里也有点发毛。 宋恂让项前进往摄制组那边跑一趟,叫韩四叔过来。 大家在院子里枯等了将近一刻钟,才等回了项前进,身后跟着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男人。 拐杖撞击到地面,发出有规律的“当当”声。 宋恂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让祝堃和蔡晴细听。 “是这个声音吧?” 蔡晴二人:“……” “行了,都回去睡觉吧。”项队长往外轰人,又跟韩四叔交代,“以后你就不用去摄制组值夜了,还回养猪场呆着吧!” 韩四叔这几天在村里巡夜,一直干得好好的,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快就下了岗。 不过,回养猪场睡觉也挺好,他倒是听话,跟众人摆摆手,又拄着拐杖“当当”地离开了。 项小羽好笑地说:“祝同志,蔡同志,你们赶紧回去睡觉吧,韩四叔不会再去了。” * 摄制组宿舍的笑话又成了社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项小鸿通过了瑶水支公司的内部考试后,与另两个姑娘,以及渔业公司的八名男船员一起前往了省城。 入秋以后,大瓦房也迎来了最忙碌的时节。 他们已经收到出口公司的函件和电话通知了,瑶水的参展人员需要提前半个月出发,去省城与交易团汇合。 跟着省里大部队一起前往广州,参加七二年的广交会。 宋恂将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交代了继续大量收购干海货的事宜后,就带着几大箱样品和瑶水支公司的三个队员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31 23:45:36~2022-01-01 12:1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7548047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董小妹、墨染云飞、战地黄花99、一口一勺大西瓜、是hyuna、sarah、小棉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vi 80瓶;普宁 60瓶;格格莁 40瓶;墨雨难荷 30瓶;丸子酱、秋水天一色、小熊打豆豆、好次的糯米包 20瓶; 18瓶;妖狐 13瓶;昭昭之月、兮晴、于归妖妖 10瓶;芝麻小僧、月 9瓶;是hyuna 7瓶;爱上鲜花的橙子、忘忧希、圆仔、杨柳青青 5瓶;昨夜小楼东风 4瓶;综集浪漫 3瓶;tracy、d、natsuki、玖兰fr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第 44 章 为了应对这次广交会, 省外贸局根据行业类型组成了不同的交易团。 比如由省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主导的轻工业交易团,由省机械进出口公司主导的重工业交易团。 而宋恂四人加入的是,省食品出口公司的食品交易团。 涉外工作无小事。 交易团的所有成员必须先在省城停留两天, 学习对外纪律。 瑶水小分队赶到会议室时有些晚了,前排位置早已被坐满。 宋恂还在寻找空位,却被坐在最后一排抽烟的老汉搭了话:“你们穿成这样,还是别往前面去了,在后面坐着吧。” 宋恂:“……” 他们穿的挺正常的啊。 项小羽笑问:“大叔, 你是临万县的不?” “听出来啦?” “哈哈,我们是南湾县的, 咱们两地的口音有点像呐!”项小羽好奇问,“叔, 你刚才为啥不让我们去前面坐?” “你们穿成这样,去前面得挨批评!我刚才就被一个小赵办事员批评啦!” 闻言,宋恂干脆招呼大家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瞧见几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 宋恂无语道:“交易团给我们发通知的时候, 没提过还有服装要求。” “跟我们倒是说过, 不过西装忒贵了, 只穿一个月不划算。”老汉姓郭,是临万县一个肉联厂的厂长。 项小羽摆手说:“不用买西装,他们都穿得太多了!我以前去过广州,那边现在还是穿短袖的季节呢!你要是有现成的衬衫, 只需要再买条领带就行,我在县百货商店见过, 两三块钱就能搞定!” 郭厂长满意点头:“那还差不多,不然这个广交会我就不去了!我们厂的香肠不愁卖!” “你可别说气话。”宋恂笑道,“这个会议室里, 恐怕只有咱们两家是农村出身的,其他人都是城镇的,你们厂留下来,咱们还能做个伴!” 郭厂长嘿嘿一笑,掏出烟盒给宋恂和何旭让烟。 不过,他的话还真给宋恂提了个醒。 这会儿物资匮乏,大家穿得都很朴素,有件的确良衬衫就算奢侈品了。 但是,去与外商谈判,确实不能穿得太寒酸。 他审视一番己方四人的穿着,提议道:“一会儿开完会,你们两个女同志,先去百货商店买两套正装,再帮我跟何旭买条领带。” 李英英点头,神色有点勉强。 她虽然当上了副厂长,可是每月工资还不到二十块。 省城百货商店里的服装,她普遍看不上,能入眼的都不便宜。 出差一趟平白花出去两三个月的工资,谁乐意? 项小羽积极响应:“宋主任,有没有价格要求呀?最高可以买多少钱的?” “不要超过二十块吧。”宋恂掏出十张大团结给她,“记得要发.票,回去找红梅嫂子报账。” 项小羽还回去一半,“我们只在省城买一套临时穿的,广交会上有零售摊位,款式比咱们这里多,到时候我跟李厂长再去零售摊位买一套换洗的。” 听说可以公款报销,李英英的脸色瞬间回暖,暗自嘀咕,宋恂虽然是个工作狂,还不解风情,但在他手下工作是真挺舒服的。 舍得放权,又大方。 十分上道! 因为有了对新衣裳的期待,连之后要持续好几个小时的开会学习都不觉得难熬了。 食品交易团的团长就是盛主任,这次的对外纪律学习会,是由他亲自主持的。 “首先,强调几条纪律!按照上级要求,对外贸易必须严格统一对外,在产品价格方面,不能出现对内保密,对外公开的不良现象!我省内部的单位之间,同类产品不能争抢客户,更不能擅自降低售价!必须有组织有计划地完成国家的出口任务!” 宋恂一面做着笔记,一面在心里琢磨盛主任的话。 要求同类产品不得争抢客户,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他还给这个要求加了一个前提——我省内部的单位之间。 省食品出口公司,其实是全国食品出口公司的分公司,每年都要完成经贸委下达的出口任务。 听通讯员小赵说,他们公司几乎有一半的出口任务,是在广交会上完成的。 足见广交会的重要性。 所以,按照上级的要求一致对外没错,但是各省的出口公司之间,也是有竞争的。 毕竟蛋糕就那么大,你多吃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 只听盛主任继续道:“按照大会的通知,这次要对同类商品实行统一报价,统一谈判,统一成交……” 好几个单位的领导是多次出席广交会的,听到这里便举手打断说:“前几年也是由交易团统一定价的,但是,各省的价格都差不多,是否能拿到订单,在很大程度上靠运气。” “我还没说完。”盛主任挥手接道,“这次咱们可以针对不同的市场进行定价,并且可以给中间商五个点的佣金。” 话音一落,会议室里就嗡嗡了起来。 何旭没怎么听懂,小声问身边人,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卖给不同国家的定价可以不一样!比如卖给欧美国家一块,可是到了东南亚那边却是八毛。要是有人能帮咱们联系到业务,咱们还可以给人家五个点的抽成。”项小羽嘟哝,“这不是看人下菜碟嘛!” 宋恂轻咳一声,提醒她注意用词。 项小羽住了嘴,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你们说,这5%的佣金,能不能作为给客商的让利?” “有什么不能的?”李英英觉得项小羽这姑娘的脑瓜还挺活的,赞同道,“这就是在明着告诉咱们,如果客商讲价,最高可以让利五个点呗。对吧,宋主任?” “如果其他省的交易团也是这么想的。那这五个点的让利还有什么意义?大家又重新回到相同的起跑线上了。”宋恂认为寻找妥当的中间人帮他们联系到客商,才是这五个点的最大作用。 否则就是各省集体降价。 郭厂长也在与他们那边的人讨论,大家普遍认为,这次成交量的关键就在这五个点的佣金上。 大家集中学习了两天对外纪律,所有人都将要求烂熟于心。 通过了抽查考试以后,他们这个上百人的食品交易团终于启程了。 * 从省城到广州还没有直达的火车,他们得先坐车到南昌,再从南昌中转去广州。 因着旅途时间比较长,宋恂特意让大家穿简便舒适的衣裳。 还没到目的地呢,没必要像其他单位似的,坐个火车还得穿衬衫打领带。 所以,食品交易团内部就出现了两个不同画风。 瑶水小分队和郭厂长带领的队伍都是从农村来的,衣着打扮也走的是乡土风格,十分简朴。 而城市大厂的成员们,不说个个西装革履连衣裙,但也是相当光鲜亮丽的。 让人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个精英团。 不过,在南昌站转车时,精英团却吃了亏。 转车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他们这群人,从上一趟火车下来,就得快速奔向下一趟火车。 关键是,大家的展品几乎都是随身携带的。 瑶水小分队的四个人,除了拎着自己的行李,还带了六个大箱子,这会儿为了赶火车,不管男女都得搬着箱子飞奔。 好不容易连拉带拽地跑到了车厢门口,却被前面的人和货物堵得根本挤不上车。 眼瞅着火车开始鸣笛,示意即将出发了,他们交易团还有一半的人在 项小羽算是所有人里个子最娇小的,她把自己的大箱子交给宋恂,指了指旁边的车窗,就闷头挤进了人群。 “你小心点!”宋恂看她拿出了追星的劲头往人群里挤,不由高声叮嘱。 项小羽灵活地避开身前的各种大包裹小箱子,跳到了火车上,快速跑到了距离最近的硬座窗口前,让外面的人把箱子递进来。 见她接箱子的动作有些吃力,李英英将箱子推给宋恂,让男人负责托举,自己则有样学样地窜到了火车上。 两个女同志加上周围乘客的帮忙,总算将他们瑶水小分队的六个大箱子通过车窗接了进来。 在火车最后一次鸣笛前,宋恂二人才挤进车厢。 而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个食品交易团中,居然有将近二十人没能顺利上车! 其中就包括土产组和水产组的领队! 下一趟开往广州的火车,要等到两天后了。 盛主任被这个仓促的转车闹得满头大汗,听说居然还有人掉了队,气得脑门儿上的汗更多了。 他解开军装上的两粒纽扣,问自己的办公室主任:“咱们这次转车的票没订到卧铺,我之前是不是提醒过你们让大家穿得轻便些?结果有几个人听话了?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有什么用?” “这不是前两年大会方面,查着装问题查得严嘛!王书记觉得咱们都穿得光鲜些,也能体现咱们出口公司的精神面貌!” “这回面貌倒是好了,连车都没赶上!” 办公室主任讪讪地笑,没敢反驳。 盛主任发了一通脾气,就马上布置任务:“下车以后的交通住宿还需要各组的组长去帮忙安排,老王和老肖都没上来,你重新安排两个组长接替他们的工作。” “那,要不让临万县肉联厂的老郭和渔业公司的小宋主任暂代两天?” 经过一个兵荒马乱的转车,土产和水产组里,只有这两人的队伍是全员到齐的,其他单位普遍缺人。 盛主任挥挥手,让他赶紧去安排。 宋恂莫名其妙地被安排成了水产组的临时领队。 而郭厂长暂代了土产组领队以后,比他更疑惑。 “咱们这是农村包围城市啦?”郭厂长调笑道,“咱们两个土包子居然还能管人家城里人了。” 土包子宋恂也笑:“革命工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吧,反正只是暂代两天。” * 经过了两天两夜的奔波,东海食品交易团在第三天上午抵达了这个南方最大的对外通商口岸。 入秋的广州仍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出站的一路上,到处能看到广交会的宣传标语。 连马路上穿梭的公共汽车上,也挂着“庆祝出口贸易展览会开幕”的横幅。 省外贸局驻穗办的同志,为食品交易团的一行人准备了两辆大卡车,在火车站接到人就将他们拉去了大会分配给交易团住处,军区招待所。 宋恂暂代了水产组的领队一职,虽然是第一次来广州,但他暂时没时间欣赏城市风景,帮着将大家的住处安排妥当以后,就被盛主任召集到他的房间开会。 “主席选集和语录都带齐了吧?”盛主任问。 其他组的领队显然是有所准备的,纷纷点头。 宋恂和郭厂长:“……” 见他俩表情懵懂,旁边烟酒糖组的领队汪奋斗好心提醒:“展览会开幕以后,每天还有个政治学习的环节,你们要是没带,就赶紧去买一本。每组有一本就行了,平时领着组里的成员们朗诵学习一下。” 郭厂长:“人生地不熟的,谁知道书店在哪?” 宋恂的包里带了一本《语录》以防万一,但是《选集》并没带。 “没有的先跟招待所的人借一下,展会正式开幕以后,有个语录选集的展馆,”盛主任交代道,“到时候你们到那个展馆买去。” 宋恂点头应承下来,心想,过两天肖组长就能归队了,他那里肯定是有所准备的。 他先用《语录》应付两天就行。 盛主任跟五个领队单独谈话的时候,并没有说统一对外那一套,而是强调了在广交会上抢到交易合同的重要性。 “秋交会是今年的重中之重,咱们出口公司今年还没完成的出口任务,就靠这次的秋交会了。”盛主任拍着座椅扶手,严肃道,“各省之间不能出现恶意降价竞争,但是出口任务摆在那里,咱们省的出口食品与其他几个沿海省份的类型相似,抢订单的事是少不了的。你们几个领队也多动动脑筋,除了原来的几个固定客商,怎么开发出新客户?一定要把那五个百分点的佣金好好利用起来。” 几个领队都默默在心里盘算着,没人答话。 盛主任又下了一剂猛药:“今年会根据签单情况,给予各单位一定的奖励。交易量最高,最先清掉库存的单位,可以得到一台天津那边最新研制的彩色电视机,第二第三名也有照相机和自行车的奖励。” 汪奋斗调侃道:“主任,今年公司咋那么大方?以前咱们拼死拼活在广州干一个月,连个痒痒挠都没发过!” “你要是不想要,就让给别人!”盛主任不理会他的打趣。 秋交会是今年最后的签单机会了,他们公司今年的出口任务还没完成,他这个一把手的压力也很大。 “咋不想要呢!有毛就不秃呀,有奖品总比没有强!”汪奋斗自信地说,“您就瞧好吧,这台彩色电视机肯定是我们的!” 大家都冲着彩色电视机使劲呢,但是宋恂不想要,他们那边连个电视台都没有,拿回去也是当摆设。 他想要那台照相机。 这次筹备参加广交会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有一台照相机的重要性。 他们想给渔业公司的产品做一本宣传册,将各种产品用照片编辑到一起,配上产品特点,规格,产地等基本信息。 然而,就是这么一本简单的图册,他们愣是花高价去县里请了照相馆的师傅来瑶水村拍照。 再等到照片洗出来,足足等了半个月。 他原本就打算来广州时顺便给单位买一台照相机回去。 要是能平白得个奖品,真是瞌睡了送枕头。 从盛主任的房间出来,几个领队都回去组织队员开会了。 宋恂将水产组的另三个单位召集到一起传达了会议精神,顺便组织大家打卡了今天的政治学习任务,眼瞅着大家都坐不住了,便直接宣布散会。 然后召集瑶水小分队开小会。 “宋主任,咱们哪有库存可以清呀?”李英英自打在会上听到了清库存的消息,就有些傻眼,他们加工厂哪有库存? 这时候的对外贸易还是我们有什么,就让外商买什么的模式。 出口公司为了参加这次广交会,仓库里已经堆积了不少货品,就等着客商上门呢。 但是瑶水支公司还是个小作坊,草台班子刚搭建起来,哪有什么库存? 这张广交会的门票,还是他们另辟蹊径,拿出了几种稀缺产品才得到的。 宋恂沉吟片刻说:“咱们不是已经计算好了未来一年的大致产量嘛。粗加工的海产品谨慎一些,就按照这个产量签单。但是罐头制品,尤其是鱼罐头,可以大胆的签!咱们跟其他厂不同,人家是提前将产品生产出来存在仓库里,咱们是以销定产!签多少单就生产多少产品。只要有订单,咱们就统统接下来,大不了回去以后再买一条更大的生产线!” “咱们没有库存,但是出口公司的仓库里有得是。”何旭对此还是很有经验的,无所谓道,“咱们可以先可着自己的产品卖,要是咱们的不够卖了,就帮着出口公司签单。反正盛主任不是说了嘛,交易量前三的给奖品。要是真能得一台照相机,咱们帮着其他公司卖点货也没什么!” 项小羽瞅瞅信心十足的两个男同志,心里不由犯嘀咕。 这签单咋被你们说得像卖大白菜似的? 这些货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卖,人家出口公司为啥要下这么大的本钱激励大家? * 事实证明,项小羽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广交会正式开幕的第一天,整整一天的时间,瑶水小分队颗粒无收。 来看热闹询价的多,真正肯坐下来谈生意的少。 他们的展位在出口商品陈列馆的二楼,食品展区。 瑶水小分队被分到了一个不到三平米的玻璃展示柜,两位女同志为了这个展柜忙活了一个礼拜,又是摆放装饰品,又是研究外国人的购物偏好,连哪个产品站c位都讨论了两天。 然而,这个展柜就像被人为屏蔽了一般,无人问津。 李英英在做生意方面还是很有些经验的,“第一天嘛,大家不可能这么快就签单,总要多走一走,看一看的,货比三家之后再下单才是比较正常的。” 大家稍稍有被安慰道。 可是没过多久,食品展区的另一侧就爆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 不热烈,但肯定是有喜事发生了。 项小羽从柜台里站起来,跑出去打听情况。 “上海那边签了一个白酒的单,听说不算太大,但是人家开张啦!” “第一天就签单,肯定是老客户了!”李英英语气肯定。 “还真是!”项小羽佩服道,“李厂长你这个眼力真是没得说!那个客商是马来西亚的,这两年一直从他们那边进口这个牌子的白酒。” 李英英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咱们是广交会新人,开张晚一点也是正常的。” 可惜,瑶水小分队一连三天都没有开张。 眼瞅着周围的展位或多或少都有些收获,广播里接连通报食品交易团东海分团签订了多少多少钱的合同,而这些合同里没有一单是由瑶水小分队贡献的。 大家终于不淡定了。 宋恂以前是搞技术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来跟人做生意。这几天一直没有收获,他就在陈列馆的十层楼里,楼上楼下的到处乱窜,看人家是怎么卖货的。 尤其是观察那些频繁签单的单位是怎么操作的。 他搬着小板凳在几个交易团附近轮流偷师,坐了一上午后,赶在中午午饭前,返回了自己的展位。 “宋主任,咱先吃午饭去吧?”何旭捂着肚子提议,虽然没签上合同,但吃饭的事也不能耽误。 “吃饭的事先不急,”宋恂掏出几张大团结给他,“咱俩分头行动,你出去买些面包馒头和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品回来,我去附近找户人家租个煤气灶。” 李英英反应很快地问:“宋主任,咱们要搞现做现吃的活动呀?展馆里让生火吗?” “我看到有两个交易团的人在后边炒粉,味道还挺香的。”宋恂不太确定这样行不行,“先试试吧,不行就收起来。” 项小羽赶紧把泡发的海蜇皮样品和一小桶虎文蛤拎出来,“我手艺还不错的,一会儿我用咱们的产品做一个凉拌海蜇丝,再炒个文蛤试试,肯定馋哭他们!” 她的手艺确实不错,用料和工具凑齐以后,跑去柜台后面,三下五除二就弄出来两个菜。 又在李英英的指点下,将面包切片,夹上他们厂生产的蟹酱,做了几个蟹酱三明治。 他们这边的香味吸引了不少人过来,不过大多是附近展位的同行凑过来瞧热闹。 “小项,你这手艺不错呀!”汪奋斗闻着香味儿找过来,伸手就想尝尝她刚拌好的凉拌海蜇丝。 项小羽端着盘子躲了一下,“汪组长,我们这个海蜇皮可是不能白吃的。你拿瓶白酒来吧,我送你一盘。” “嘁,等着!”汪奋斗晃悠回烟酒展位,从柜台里提了瓶样品出来拍在瑶水小分队的面前。 有酒有菜,宋恂又从大会接待处借了一套桌椅过来,只等着客户上门了。 李英英和项小羽一人端着一个盘子,顺着食品区的展位到处逛。 遇到好奇张望的客商,项小羽就主动上前给人家递上试吃品。 用这种大海捞针的办法,还真被她们捞到了一位日本客商。 项小羽听不懂日语,但是看到人家吃过她的东西以后,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她就把人直接带回来了。 好在大会是给每个交易团配备外贸员的,宋恂请来一位会说日语的首都外贸学院的实习生给他们做翻译。 “这位山本先生说,你们的海蜇皮和虎文蛤做得很好吃,但是文蛤不太新鲜!” “我们这个虎文蛤经过长途运输,已经离水好几天了,”宋恂解释道,“不过,我们公司紧挨着虎文蛤的产地和砚北港,而且有大量的活蛤货源,从砚北港交货直接装船出发,到日本顶多只用三天。” 项小羽配合地拿出一张地图,将提前圈好的瑶水村和砚北港的位置指给这位山本先生看。 “虎文蛤的死亡率很高的,你们怎么保证产品到港以后还是新鲜的?”山本摇头说,“我们之前买过另一个省份的虎文蛤,活蛤到港死了近三分之一。” “我们有一套自己的文蛤暂养办法,可以保证海上运输期间,一个礼拜之内,文蛤死亡率不超过百分之十。” 宋恂还拖过他们的宣传册,给他展示了瑶水村的生产环境和暂养虎文蛤的海上牧场。 山本曾经在虎文蛤上吃过亏,不肯轻易下单。 在这个展台上将样品挨个品尝一遍,又跟宋恂干杯喝了一顿小酒,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了。 只说再考虑考虑。 宋恂不以为意地笑笑,只说让他考虑好以后再做决定。 临走时还给他带上了一份干海蜇皮的样品。 “听说贵国人民很喜欢食用海蜇皮。您可以尝尝我们瑶水的海蜇皮,我们的海蜇皮爽脆无沙,没有其他产区口感发酥的缺点。”宋恂客气道,“您是广交会的老朋友了,挑选海货的眼力极佳,这个海蜇皮在所有省份的同类产品中是绝对的优质品,您回去按照贵国的口味烹调一下尝尝吧。” 山本客气地接连鞠躬,礼貌地与宋恂道了谢,便带着东西离开了。 “啧啧,他这是连吃带喝,临走了还得拿点啊。”没能签下来订单,何旭失望地说,“咱们这是赔本买卖呀!” 李英英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快闭嘴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现在亏的以后都能赚回来!” 虽然没能签单,但是瑶水小分队的几人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就积极活跃了起来。 项小羽又重新做了几份菜品,端着出去找人试吃。 在临近闭馆的时候,又带回来一位说国语的商人。 人家老先生本来已经想要离开了,愣是被项小羽用一份辣炒小银鱼,勾着说了半天的话,最后还被带回了瑶水的展位。 “你看今天时间已经挺晚了。”老先生看看手表说,“要不明天再说吧!” 项小羽有点急,这明显就是托词嘛。 “听您口音像是港岛人?”宋恂问。 老先生点头,“这些年,每年的广交会,我都会跟着商会一起来看看。” “听说港岛那边喜欢喝早茶,”宋恂笑着邀请,“我明早请您喝早茶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1 12:17:20~2022-01-02 12:1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半颗山竹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日暮途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日暮途远、是hyu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雪漓郁 40瓶;鹿鹿子、kiciz、颜非 20瓶;本草 19瓶;洛兮舞、三月 10瓶;是hyuna 7瓶;泥泥 5瓶;kkkszd 3瓶;清扎、玖兰fr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第 45 章 翌日清晨, 瑶水小分队的四个人分头行动。 项小羽和李英英照常去陈列馆守着展台,而宋恂则带着技术员何旭前往华侨宾馆与那位老先生汇合。 昨天跟对方约好喝早茶的时间后,宋恂特意拿着人家的名片,去大会外宾联络处查询了对方登记的基本信息。 这位名叫林振业的老先生, 是港岛某商会的副会长, 名下的商行在港岛工商界十分出名。 第一届广交会开幕时,他就组织过贸易团来广州收购滞销的农副土特产, 帮助内地产品打开国际销路。 当时甚至被某位领导人称为“患难之交”。 没想到, 项小羽用一道辣炒小银鱼吸引来的路人, 竟还是大有来头的! 宋恂比约定好的时间提前十分钟抵达华侨宾馆,不过, 林老先生此时已经带着秘书坐在一楼的茶餐厅里了。 “你们没迟到,请坐!”林振业招呼他们入座,颇感兴趣地说, “参加了这么多次广交会,你们还是第一个请我喝早茶的参展单位。” 以前倒是吃过广交会官方组织的宴请,但是以公司名义单独请他喝早茶的, 宋恂还是第一个。 在他的印象里,内地企业不兴搞交际应酬那一套, 订单都是在展会里谈成的。 “不是单位邀请, 算我个人请客吧。”宋恂笑道,“我是第一次来广州,不会说粤语,所以一直没机会尝尝广东早茶。能跟您这样地道的广东人一起喝早茶, 也算让我得偿所愿了。” “那行,今天我负责点单。”林振业笑着招来服务员,熟练地点了六七样茶点, 而后说,“其实,陈列馆附近有几家茶楼的早市很不错,你们可以就近去那边尝尝。” 林振业与他们讲了许多广州的风物,吃喝玩乐被他说得头头是道,像个货真价实的本地人。 “春鳊,秋鲤,夏三泥。现在正是吃鲤鱼的时令,陈列馆对面有间国营饭店的姜葱煀鲤鱼做得很好……”说到这里,他停下来问,“昨天做辣炒银鱼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没一起来?” “她是我们展位的骨干,我把她留在会场继续寻找客户了。”宋恂感慨道,“我以为广东人的口味都比较清淡,没想到您会喜欢吃辣。” “我母亲是湘南人,我的口味也随了她。那小姑娘做的银鱼,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口味十分不错。” 宋恂顺势说:“其实我们厂的鱼罐头里也有一中辣味银鱼,与她现炒的那份口味很相似。” 听他谈起生意上的事,林振业并没给出什么反应,只慢吞吞地咀嚼着肠粉。 反而是一直像个隐形人的秘书,替他发声:“宋主任,内地生产鱼罐头的工厂数不胜数,口味和品质都差不多,我们一般不会在展会前半段下单。” 前半段谈不下来价格,反而是后半段,各省的外贸公司为了抓住最后的机会清库存,会在价格或交付方式上做一定的让步。 “看来林老先生以前与内地的罐头厂打过交道?” 秘书点头:“我们有几个长期合作的工厂。” 何旭接收到宋恂递过来的眼色,便从随身背着的背包中往外掏东西。 一口气掏出了十几罐鱼罐头摆在桌面上。 林振业看到其中几罐的外包装有些眼熟,抬头问:“这不是你们厂的产品吧?” “不是,”宋恂笑着摇头,“刨除同类产品,这些是展会中所有以海鱼为原料的鱼罐头,生产厂家多达八家。” “那你们搜集得还挺全面的。” 宋恂指着那些鱼罐头说:“这些鱼罐头,我们厂都能生产,您要是跟我们合作,可以一次性购齐您需要的所有产品,报关清关一次即可。我们厂距离我省最大的港口砚北港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运输极其方便。” “你们厂的规模有这么大?这些鱼罐头你们都能加工?”林振业是广交会的常客,内地有哪些大厂,他心里是有数的,这个瑶水村海味品加工厂,他从来没听过。 宋恂替他介绍了何旭,避重就轻道:“这是我们的食品技术员,我特意带他来广交会,就是为了根据不同地区客商的需求调整产品口味的。只要您提出来要求了,我们都能做。” 林振业人老成精,听他花里胡哨地说了一通优势后,了然地问:“你们厂没什么库存吧?” “确实没什么库存。但是,我们并没有保留库存的必要。”宋恂向他解释,“我们的加工厂背靠东海省海洋渔业公司,与瑶水支公司是同一套班子,就建在海边。原材料出海不超过两刻钟就能被送进加工厂,所以我们罐头的原料都是最新鲜的。您要是从我们这里订货,可以保证产品的生产日期在两个月以内。” 秘书先生从罐头堆里挑出几罐说:“这几个品牌的罐头,在我们那边算是比较知名的牌子,很多港岛人常年只吃固定的牌子。你们的‘瑶水村’牌,没什么名气,价格还没有优势,未必好卖。” “您尝尝我们厂鱼罐头的口感。”宋恂打开一罐茄汁鲐鱼罐头,请他们品尝,“这是半个月前刚下生产线的。那些品牌的名声大,有你们商行宣传推销的功劳,凭借我们瑶水村牌的品质,只要您能拿出之前的半成力气做宣传,不出半年,瑶水村牌也能变成知名品牌。” 林振业细细品味一番后,问:“你们这个怎么报价?” “茄汁鲐鱼的,十八块钱一箱,每箱二十四罐。” 同类产品统一价格,大家都是这么定的。 林振业含笑摇头:“你这个报价不实在。这次展会的主办方有个让利条件,几乎人人皆知。” “您是说给中间商五个点佣金的事吧?” “嗯。” “我们可以给您让利五个点,但是给您发的货就不是这中包装的了。” 宋恂从包里掏出另一罐鲐鱼罐头,贴标一模一样,但是包装盒不同。 “这款可以给您让利五个点,每箱便宜九毛。” 林振业接过那盒罐头细看,与他们进口的其他鱼罐头没什么区别,“这款的包装与之前吃过的有什么不同?” 宋恂拿起桌上的其他罐头展示给他看,“咱们内地生产的金属盒罐头,普遍有一个大问题,就是开罐欠方便,有时甚至需要砍刀菜刀齐上阵才能打开。而我们厂这款新包装的罐头,则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这款包装与欧美地区使用的罐头包装盒相同,在罐身上有一个预切口,方便开启。” 对面二人仔细回忆,他刚才还真没用开罐器或其他器具,很轻松地就把罐头打开了。 林振业当然知道外国人的罐头盒是什么样的,但是国内普遍使用全密封的金属罐,像这中向国际看齐的新型包装罐十分少见,最起码广交会上仅此一家。 “我们这中包装罐的成本比老式罐子贵了将近一毛钱,所以这五个点的佣金是让不了的。” 林振业放下筷子,拿起那个罐头盒端看。 这中预切口其实很容易生锈,不过他们商行走货快,不等生锈就卖空了。 他又针对产品包装,口味,交货时间,运输时间等等一系列十分琐碎的事情进行了提问。 宋恂一一耐心回复。 挑货才是买货人,他心知这一单八成是稳了。 果然,在服务员第三次来换茶的时候,林振业终于松了口,“可以先把你们清单上的这些鱼罐头,每中订购五十箱,听听客户反馈再说。” 宋恂与何旭对视一眼,脸上都难掩喜色。 清单上列了八中鱼罐头! 这位林老先生直接定了四百箱,总金额在七千块以上了! * 林老先生的秘书作为代表,出面与宋恂二人去了交易团的接待处,由专门的业务人员为他们制定合同。 宋恂将领队签字盖章过的合同递给这位秘书先生,语气振奋道:“一会儿我们就往厂里打电话,优先生产这批货。” “你们尽快安排吧,要是可以赶在广交会结束前清关,或许我们还有二次合作的可能。” 宋恂其实非常心动,要是能在广交会结束前再签下一单,肯定会是大单。但是他没敢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 加工厂目前的生产效率还比较低,稳妥起见还是按照合同走吧。 送走了秘书先生,宋恂将一式三份的合同交给大会统计处一份。 听着大会广播里通报的东海食品交易团的新增交易额,宋恂和何旭忍不住相互击掌庆祝了一下! “真没想到,一顿早茶就能签下来这么大一单!”何旭兴奋道,“走走走!快点回去跟李厂长她们通报这个好消息!” 他们回到二楼的食品展区时,项小羽和李英英也正在忙。 二人对面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外国人,看长相像是苏联人,项小羽正连比划带猜地跟人家用俄语交流。 她把产品讲解词背得滚瓜烂熟,所以在介绍产品特点时,俄语非常流利。 但是一旦进行对话交流,就磕磕绊绊的。 宋恂等在不远处,没有贸然过去打扰。 不过,李英英眼尖地瞧见他以后,便起身跑了过来。 “宋主任,你总算回来了。那边来了一位苏联老大哥,我不会说俄语,而大会配给咱们交易团的俄语翻译又忙得脱不开身。没办法,我就让项小羽先去试试了。”李英英拉着他说,“他俩都谈了将近一个钟头了,这老大哥吃了四个蟹酱三明治,还没给个准话呢!” “先别急,小羽最近俄语练习得还不错。”那边虽然交流不顺畅,但气氛还算相谈甚欢,宋恂摇头道,“我贸然加入洽谈未必是好事,先让她试试吧。” 听到那个略显亲密的称呼,李英英的视线在他和项小羽之间快速打个转,不自觉便蹙起了眉头。 可是,再次仔细端详过那张冷淡的俊脸后,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这两人,从身份到家庭背景都不合适。 项小羽只是个农村姑娘,除了年轻,有张漂亮的脸蛋外,再没什么优点了。 宋恂不可能看上她。 在李英英走神的这段时间,项小羽那边有了极大的进展。 她起身与苏联老大哥的大掌用力地握到了一起,明显是达成交易了。 李英英顾不得其他,赶忙跑过去问结果。 “彼得洛夫先生要跟咱们订购五十箱蟹酱!但是要将货物发往白俄罗斯,需要走铁路运输!” 李英英精神一震,他们的蟹酱每箱四十八块,五十箱也有两千四百块呢! 不错不错,总算是开张了! “砚北港那边有专门的铁路运输线,咱们可以从砚北港发货,绝对没问题!” 宋恂又去了一趟交易团接待处,轻车熟路地与彼得洛夫先生签订了五十箱蟹酱的订购合同。 听着接待处工作人员的庆祝掌声,项小羽激动得小脸粉红,再次与苏联老大哥握手,让人家吃好了再来。 还不忘掏出一张俄语名片塞给对方。 这是她看了林老先生的名片后受到的启发,人家的名片正面是中文背面是英文,看起来极上档次。 她找到交易团的翻译,帮他们手写了一张俄语版的公司名片。 仅此一张,先送给了彼得洛夫。 “宋主任,咱们开张啦!”送走了客商,项小羽双眼晶亮地蹦跶到宋恂跟前,“带我来出差果然没错吧!” “确实,项小羽同志今天表现极其出色,给你记上一功!”宋恂为她鼓了掌。 “哈哈,也不光是我的功劳啦,还有李厂长呢!”项小羽不是贪功的人,实事求是地说,“彼得洛夫先生是由她请回来的!” 李英英心下满意,嘴上谦虚道:“我不会说俄语,能签下订单,全靠你的努力。” 两个女同志商业互吹了一波后,一起看向宋恂问:“宋主任,咱们这算是开门红了吧?有没有奖励给我们?” 何旭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语速极快地将他们跟港岛客商的交易跟二人通报一遍。 “要说奖励,那我跟宋主任也得奖励呐!我们可是第一个开张的!” “太好啦!”项小羽振奋道,“咱们这两单加在一起有一万来块呐!天哪,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宋恂平时就挺大方,这会儿心情好就更大方了,“你们可以在零售摊位再买一件换洗的正装,价格没有上限,单位给报销!” 这两笔订单五个点的抽成都省了下来,给队员发点奖品激励一下是可以的。 项小羽喜笑颜开地摆手:“不用单位报销啦!我们已经穿上新衣裳了!” 说着还原地转了一圈,让他们看自己身上的连衣裙。 宋恂其实已经注意到她们的服装了,是百货商店里很常见的裙装版型,但是花纹和配色还挺新奇的,有点像少数民族的服饰。 “这是滇南那边一个服装厂的产品!”项小羽拉着李英英的手说,“李厂长可厉害了,带着我上门跟人家厂长谈了一项合作!我们俩穿着服装厂的衣裳推销水产品时,顺便当他们的模板!” “模特!”李英英纠正。 项小羽无所谓地挥手,“就是那个意思,宋主任肯定懂。做展示的这套衣裳用完以后,就送给我们了!” 宋恂好笑地问:“你们身上什么标识都没有,客商怎么知道这身衣裳是哪个厂生产的?” “他们厂已经去赶制绶带了,午饭以后我们就端着盘子,挎着绶带在会场里展示!” 李英英:“……” 被她这么一说,她们俩好像饭店大堂服务员。 “这是你们自己争取来的,不算单位奖励。”宋恂提议,“这条裙子只能在广州穿穿,瑶水那边入秋以后就不能穿了。你们可以掂量着买件秋冬季节的衣裳。” 瞟一眼跃跃欲试的何旭,他又补充道:“小何也去选一套。” 三人噼里啪啦地给领导鼓掌。 * 在交易会上渐渐打开局面以后,瑶水小分队又陆续签了几个订货合同。 虽然金额都不大,但是正好符合他们那个小加工厂的实际情况,可以让瑶水那边按部就班地完成生产任务。 赶上礼拜天休息的时候,宋恂带着瑶水小分队在广州市内走街串巷,去了跟本地人打听的几个著名景点,顺便去了林老先生推荐的那家馆子吃姜葱煀鲤鱼。 在广州的这些日子,项小羽的心情每天都是艳阳天,尤其是今天,跟着宋主任吃喝玩乐一天以后,更是晴空万里。 几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今日见闻,却见宋恂交代一句“你们先吃”,便起身向隔壁的一桌走去。 “师兄!”与桌后的人对上视线后,宋恂咧嘴笑着打招呼。 “哎呦,宋恂!你怎么跑到广州来了?”被他唤作师兄的男子惊喜地起身,与他拥抱了一下。 宋恂在他背上拍了拍说:“我来参加广交会的!你怎么也在广州?” 他这个师兄名叫佟安华,比他高两届,毕业后就被分配去了东北地区最大的一家造船厂。 “我也是来参加广交会的!” “咱们已经能出口轮船了?”国内的造船技术不算先进,在他印象里,很少有轮船出口的项目。 “不是,”佟安华摆手说,“是我们厂自行研发的一中自动测向仪和定位仪获得了出口许可。” 宋恂感慨:“还得是你们这样的老牌大厂啊!” 像他们省渔的船厂,有些设备还得依靠进口呢。 他们这一桌只有佟安华和一个女同事,宋恂丝毫没有当电灯泡的自觉,拉开椅子就一屁股坐到了他身边。 两人聊了聊各自的近况,又将几个相熟的老师同学的情况互通有无了,宋恂便开门见山地打听:“师兄,你们的客户里有没有能联系到水产客商的?” “怎么?找客户都找到我头上了?”佟安华摇头轻笑。 “这次广交会不是有个优惠条件嘛,”宋恂凑近他低声道,“做生不如做熟,你要是有这方面的渠道,正好能得一份佣金。” 佟安华捧着酒杯沉吟。 “我们前几天签了一个上万块的大单!”宋恂继续诱惑。 “五个点的佣金,就是五百块。”佟安华为人比较稳重,疑惑道,“要是有人被利益驱使,用这五个点的佣金去诱惑同类厂家的业务员,岂不是很容易就能将对方的订单抢过来?” “这就不用咱们操心了,交易团会做背景调查的。”宋恂言归正传问,“师兄,你这边到底有没有门路?” 他们厂是行业内的大厂,设备都是向欧洲出口的,如果细心找找,兴许真能找到些关系。 佟安华是搞技术的,这次来广交会只负责回答产品性能方面的问题,洽谈订单的事,根本用不着麻烦他。 他还真没怎么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 反倒是那位与他一起吃饭的杨姓女同志比他有成算多了。 “我们今天刚跟一个法国客户签过单,我可以帮你问问他们那边有没有水产方面的需求。” “那成,您帮我问问吧。”宋恂瞅着佟安华调侃道,“要是能成功签单,这五个点的佣金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 对方给出反应的速度很快,在一起吃过饭的第三天上午,就给宋恂带来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有个法国客户想要订购新鲜的黄鱼片和墨鱼片。 这段时间一直在找合适的厂家合作。 不过,国内大多是卖整条冷冻鱼和鱼罐头的,将鱼切片以后再出口的很少。 “他们要新鲜鱼片是做什么的?冷冻的整条黄鱼和墨鱼不行吗?这样更容易运输和保存。”宋恂问。 “我还真问了,他们那边的人喜欢将简单加工过的黄鱼片和墨鱼片,夹在面包里吃。据说街头很多小店都能买到。” 人家将消息给他带过来了,但是宋恂却有些为难。 他们那个小作坊加工罐头制品还行,这中生鱼片需要特殊的切割机器不说,保鲜也是个大问题。 他们没有冷库。 哪怕是入秋以后天气渐冷,也无法保存。 将人客气地送走后,宋恂琢磨了半晌,还是找到了同在食品交易团中的,省渔联合加工厂的李副厂长。 宋恂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知了对方,“据说他们这一单的订购量很大,我觉得咱们联合加工厂可以争取一下!” “我们的生产任务里,没有黄鱼片和墨鱼片啊!”李副厂长对于这一单很动心,但是实际情况是,他们得先清库存,生产任务以外的事情不归他们管。 “这么大的订单,少说得有上万块呢!您还管什么生产任务?先赚外汇呀!”宋恂跟着上火,“大不了跟上级说明一下情况,将今年的生产任务往后压一压,先可着外贸订单来!” “我们联合加工厂是全省最大的食品加工厂,生产计划都是在年初就制定好的,哪是那么随意就能打破的?”李副厂长蹙眉点上一支烟,摇头道,“不像你们,船小好调头。” “这个机会其实十分难得。估计其他省份的加工厂也是您这中想法,所以那个法国客商才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厂商。”宋恂劝道,“要不您给厂里打个电话,再跟上级商量商量,要是能拿下这一单,兴许以后就可以长期合作了。全国的罐头厂数不胜数,连我们这中乡下小厂都能生产鱼罐头。您这中全省最大规模的加工厂还是别浪费资源了,生产一些小厂生产不了的产品吧!不然,总跟小厂一起玩有什么意思?” 李副厂长叼着烟笑骂一句:“我们要是退出了罐头市场,那你们这些小厂岂不是要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了?还没怎么样呢,先把我们的技术员挖走了一个!” “哈哈,何旭不愧是从大厂出来的技术员,到了我们瑶水以后真是给我解决了不少麻烦!”宋恂摆弄着手上的香烟说,“您给我送来一员干将,我回给您一个大订单,这样有来有往的不是正合适嘛。再说,咱们都是省渔的下属单位,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 李副厂长沉默地吸完一根烟以后,去联络处借用电话打给厂里。 一刻钟后从办公室出来时,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 “小宋主任,你尽快帮我们联系那个法国客商吧,这个订单我们联合加工厂能接!” “帮你们联系可以,但是人情是人情,数目要分明。五个点的佣金可不能忘!”宋恂提醒道,“我这里好说,关键是别让帮忙联系的朋友吃了亏!” 要不是有这五个点的佣金,以及他师兄的几分面子在里面,那位杨同志不可能这么尽心的帮他们层层找关系。 “放心,按规矩办事!” 法国客商的订单金额果然不小。 与联合加工厂经过洽谈以后,签下了两万多块的订单。 事后,李副厂长还在感慨,没想到只是简单切割加工一下,鱼还是那个鱼,身价居然可以翻倍! 这也算是在业务上,给他们开辟了新思路。 这个订单算是整个食品交易团,至今为止拿到的最大订单了。 光是佣金就足足有一千块!连宋恂这个从中传话的,都分到了两百。 有了他们这个成功的先例在,其他业务员寻找起订单来就更卖力了。 等到广交会接近尾声时,之前那位山本先生又被李英英拉了回来,与他们签订了虎文蛤和海蜇皮的订单。 至此,瑶水小分队在广州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明年一年的生产指标都压在了这些订单上,甚至还需要另外订购一条更大的罐头制品生产线。 食品交易团那边还没有通报各单位最终的成交额,但是宋恂几人捧着一沓合同,猫在房间里悄咪咪地合计过了。 彩电肯定会被联合加工厂收入囊中,他们瑶水支公司也许可以摸得到照相机或者自行车,总不至于空手而归就是了。 * 在繁华的广州呆了一个月,当瑶水小分队再次踏上南湾县的土地时,多少都有些不适应。 连项小羽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意外地发现,原本看着千好万好的县城,居然是这样一副灰扑扑的样子。 四人提着大包小裹进村时,不少社员都迎了出来,纷纷询问他们在大城市的见闻。 几人正热情地与久未见面的乡亲们打着招呼,却听站在人群中的一婶突然对宋恂说:“哎呦,宋主任,差点忘了大事!你先别跟大家闲聊了,赶紧回家看看去吧!你弟弟妹妹来了,已经等你好几天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2 12:10:50~2022-01-03 11:5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hyuna、cri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0瓶;东东望嘻嘻 25瓶;哼哼哈嘿、sisi、苏沐秋1021 20瓶;忘忧希 15瓶;ll、34378352、青篱、anya 10瓶;猛虎嗅蔷薇 8瓶;是hyuna 7瓶;kkkszd 6瓶;xiaoxiao、doudo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第 46 章 宋恂匆匆赶回家后, 果然在隔壁院子里看到了妹妹宋悦,这丫头正与苗婶和项大嫂坐在一起摘菜。 发现了突然出现的亲哥,宋悦扔下手里的菜便飞奔过来。 “哥, 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已经提前打电话跟家里说过了, 去广州出差一个月, 妈没告诉你?” “告诉了, 但是咱爸……” “行了,我从广州带了不少东西,你进来帮我收拾一下。”宋恂不动声色地打断,边往院里走边问,“来几天了?这几天在谁家吃的饭?” 他去广州前就收到了县制衣厂招工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项前进已经去县里当临时工了。 家里没人做饭。 “在项队长家吃的,隔壁的一婶也给我们送了两回菜。”宋悦这两天一直意外于她哥在乡下的好人缘。 宋恂点点头,去隔壁院子向苗婶和项大嫂道了谢。 “这么客气可就见外了!”苗玉兰嗔怪道,“我们去省城的时候,还多亏了孟团长和小悦招待呢!这回两个孩子好容易来咱们这玩儿几天,你这个当哥的又不在, 当然得由我们负责接待了!” 项大嫂也凑趣道:“小宋主任, 你就别客气了!平时我们没少沾你的光,这次也让我们表现表现。” 自打她男人去了大瓦房当船长, 项大嫂对宋恂的好感度就直线上窜。 单位福利好不说,还把她家项远航弄去省城培训了。 这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原以为这辈子只能在风船上拉网出苦力呢! 宋恂心里还惦记着事,与她们寒暄几句便说:“小羽还在村口跟人聊天呢,得等会才能回来。我们带了些广州特产,整理好以后再让宋悦给你们送过来。” 话落便带着妹妹回屋了。 关上门, 宋恂先给自己倒杯水,瞟一眼神色急切的妹妹,问:“是为了爸妈离婚的事来的?” “不是。”宋悦摇头,表情要哭不哭的,“咱爸被下放了!” 闻言,宋恂端着茶缸怔忡了许久,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并没有设想中的坦然。 “什么时候的事?” “你给家里打电话后没几天,已经快一个月了。” 宋恂心里梗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他沉默地坐到条凳上,又将终于哭出声来的妹妹拉到身边,安慰道:“没关系,老头子有成算,早就将事情提前安排好了。咱妈还在呢,你跟宋恒以后就跟着咱妈好好过。” 这几天勉强压抑的情绪,在看到哥哥以后终于爆发了,宋悦抹着眼泪说:“咱妈也跟着他去农场了!” 宋恂:“!!!” “怎么回事?他俩不是离婚了吗?”原本还算平稳的语调,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不淡定了。 “根本就没离!”宋悦哽咽着说,“他们闹离婚闹了那么久,咱爸都不回家住了,大家都以为离了呢。但是上面找妈妈谈话时,她非说没离,也不肯跟咱爸划清界限。她把我跟小哥交给大姨,就跟着咱爸走了!” “咱爸就没说什么?”铺垫了那么久,老宋总不会做无用功。 “他说了,但是被咱妈打了一巴掌以后,就不出声了!” 宋恂:“……” 他心里有点乱。 如果父母离婚了,事情还比较好处理,但是如今两人都去了农场,以后的变数就太多了。 “你不是跟宋恒一起来的吗?他人呢?” “在屋里睡觉呢。”宋悦呜咽道,“我俩从来没来过农村,他这几天晚上一直守着我,都是白天才补觉的。” “总算有了点当哥的样子。” “哥,你以后别说我小哥了,他这些天也不好受,因为咱爸妈的事,我们在学校里都被人欺负了,他跟人打了好几架呢!” 宋恂在她头发上轻抚了抚,问:“因为挨欺负了,你们才跑到乡下来?” 宋悦摇头又点头:“小哥已经揍了那些欺负我的人,我俩在学校还勉强能呆得下去……” 话说到一半她就停了下来,向宋恂身后看去。 宋恒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见到二哥也不怎么意外,接着妹妹的话说:“那些混蛋根本不足为惧,还不够我练手的。关键是我俩在大姨家呆得不痛快,不想住了。” “曹德庆他们给你们脸色看了?”宋恂沉着脸问。 宋悦抿嘴“嗯”了一声。 “因为咱爸妈的事,大姨在医院里也不好过,小表哥倒是没当面给我们脸色看,但是他背地里跟大院里的人说咱爸妈是害人精。” 宋恂:“大姨知道你们来我这里吗?” “我们给她留了字条才走的。”宋悦嘟哝。 那就是偷偷跑来的。 宋恂叹口气:“行了,事情我知道了,明天就送你们回去。” “哥,我俩不回去了,以后咱们哥仨一块儿在农村过怎么样?反正这边离咱爸妈呆的那个农场还挺近的。”宋恒双手插兜,垂着脑袋瓮声瓮气地问。 宋恂没答话,而是问:“他们在哪个农场?” “就在胜利公社的东泽农场。”宋恒说,“我跟项队长打听过了,胜利公社紧挨着团结公社,距离这里不远。” “既然离得这么近,爸妈的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安心回去读书吧。” 宋悦请求道:“哥,你就让我们留在这吧!我不想回去了,这边其实也挺好的。” 瑶水村环境很好,还能看到大海,吃喝也不愁,他们这两天吃的比在城里还好。 “你觉得好,那是因为队长家把你们当成贵客招待,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咱爸的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传到这里,到时候就没人对你们这么客气了,农村的苦日子你们还没看到呢。” 宋悦接过哥哥递过来的毛巾,擦干眼泪说:“我们不怕吃苦。” “那也不行。”宋恂的态度很坚决,“知识青年想来农村,就得插队变成农村户口。你俩今年才十五,初中还没毕业,来农村能做什么?插队以后就不是客人了,你们得自己下地赚工分。农闲的时候女的补网,男的出海打渔,你们能干哪一样?” “我们现在就跟俩野孩子似的,哪哪都不要我们。”宋恒卖惨。 在两个耷拉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宋恂温声道:“农村没有你们想像的好过,省城那边也没你们以为的那么糟糕。毕竟还有大哥和大姨在呢,钱小六和孙卓远也能帮我照应你们。” 提起大哥,宋恒就嫌晦气地“呸呸呸”了几声,“哥,你快别提宋恺那个小人了。咱爸一出事,别人还没找他麻烦呢,他先慌了神!居然主动跳出来与咱爸划清了界限!人家小六哥和卓远哥还经常来大姨家给我们送东西呢,他这个亲大哥可倒好,只在第一天给我跟悦悦一人十块钱,再没露过面。” 宋家兄妹的关系其实没有外人想象中的紧张。 孟玉裁嫁给宋成钧的时候,宋恺早就已经懂事了,她对这个继子虽不像亲生的亲密,但也尽量做到了一碗水端平。除了老宋让她帮忙的,她很少插手宋恺的事。 毕竟人家还有亲妈呢。 所以她跟继子的关系还说得过去,她生的三个孩子与大哥的关系也还算融洽。 宋恂瞥了义愤填膺的弟弟一眼,冷静地说:“他还有老婆孩子要照顾,没必要因为咱爸的事把一大家子都搭进去。既然他划清了界限,咱爸也可以放心了。” 他从小就让着这个大哥,甚至一度觉得大哥有点可怜。 在农村有个后爹,在城里有个后妈,即便老宋再怎么照顾他,宋恺也没有安全感。 宋恂对他没什么期待,是以,对于大哥的选择,他并不意外,理智上也能理解。 可是,情感上多少还是有点失望的。 “反正我们是不想搭理他了。”宋悦抿着嘴不高兴。 “行了,人家也未必想搭理你们。”宋恂见他们情绪稳定了一些,便交代道,“你俩要是不想回去,可以再玩两天,但是嘴上得有个把门的,家里的事别对外人乱说。我明后天找机会去农场那边看看爸妈的情况。” 宋恒宋悦这对小兄妹终于有了主心骨,忙不迭点头答应。 兄妹三人正说着话,堂屋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 宋悦跑过去开门。 项小羽和一婶的闺女惠萍她都认识,另一个女同志却没什么印象。 李英英拉住宋悦的手,亲热地问:“你就是小悦吧?我上次见你时,你还在襁褓里呢,没想到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 宋悦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女同志,颇觉莫名其妙。 这又是哪位啊? “李厂长,你们三位一起上门是找我有事?”宋恂踱到门边问。 “我们只是碰巧在门口遇上了,听说你弟弟妹妹来了,我过来看看。”李英英扫向项小羽和张惠萍,眼神里带着审视,“至于她们二位,我就不知道了。” 张惠萍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将手里端着的两个饭盆递过去,低头小声说:“我来帮我娘送菜的,这是我自己蒸的大黄鱼,还有一盆窝头。我娘说,你们今天突然回来,玉兰婶做的饭菜可能不够吃,给你们添个菜。” 她听过社员们对宋主任和李厂长关系的议论,所以两个饭盆被接了过去,她便想赶紧离开了。 这个李厂长的眼神好像带刺似的,落到身上就让人难受。 下次还是让她娘自己来吧。 宋恂赶忙让人留步,反身回到堂屋,从行李袋里取出一包鲜橙糖递给张惠萍。 “张同志,这两天麻烦你和一婶帮我照顾弟妹了,这个糖不值钱,但在广州还挺出名的,你拿回去尝个鲜吧。” “不用了。”张惠萍摆手,“我娘没送什么值钱的,就是平常饭菜。” 李英英笑吟吟道:“惠萍,既然是宋主任感谢你们的,你就收着吧。” 惠萍不想在这边久留,便不再推辞,道过谢就拿着东西离开了。 目送她走远,李英英又扭头端看宋悦的神色,“小悦,你眼圈怎么这么红?哭过了?” 宋悦没事人似地摇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到我哥,太激动了没控制住情绪。” “呵呵,可以理解,宋主任也有好几个月没回家了。”李英英心里有了猜测,便试探地问,“宋伯父和孟阿姨的身体怎么样?我上次去省城光顾着忙工作了,没能抽空去家里拜访一下,实在是可惜。” 听她提起父母,宋悦顿了一瞬,又神色如常道:“挺好的,欢迎你下次去省城的时候,来家里做客。” 李英英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便不再过多逗留,与兄妹三人寒暄几句便打算离开了,临走时转向一直杵在旁边的项小羽说:“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们忙吧。” 项小羽笑着点头,当着她的面对宋恂兄妹说:“晚饭快出锅了,我娘叫你们过去吃饭。” * 隔日,将弟妹和单位里的事安排好以后,宋恂骑着自行车去了东泽农场。 两个公社虽然挨得近,但骑车过去也花了半天时间,他边走边打听,抵达农场时,已经是中午了。 门口的民兵审视着他挂在车把和车后座上的两个包袱问:“来看哪个的?” 这个农场算是全省最边缘偏僻的农场了,平时邮寄东西的人多,探视的人少。 每年来探亲的家属基本都是固定的,宋恂是个生面孔。 “同志,我是来看宋成钧的。”宋恂将自己的介绍信和工作证递给对方。 民兵带着他的证件进了旁边的小平房查询,再出来时,对宋恂摇头说:“宋成钧来农场不足一个月,按照规定,他现在不能见外人。” 宋恂早有心理准备,状似无所谓地说:“不能看他就算了,本来我也不是来看他的,他出了这样的事,把我们家的人都害惨了。尤其是我妈,本来已经在办离婚手续了,结果因为他的事,被牵连来了农场。您让我见见孟玉裁吧,他们离婚的手续还得继续办,我是来征求她本人意见的。” 民兵迟疑着没回话,不确定这样办是否符合规定。 “她完全是被连累的!要不是那老头子一直拖着不肯办手续,他们早就离婚了。我这回抓紧时间帮她把离婚手续办了,回去以后还能继续当文工团团长,干好革命工作。” “那你等会儿吧,我去问问主任。” 另一个民兵从平房里出来继续站岗,他则打开大铁门,快步向农场里走去。 宋恂在农场外面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原以为这次可能见不到人了,正准备离开时,却见之前的民兵又重新折返回来。 “带着东西跟我进来!”民兵将宋恂带去了旁边的小平房。 将他带来的两个包袱打开一一查验,对其中的几盒没有包装的鱼罐头,也要打开检查。 宋恂按住他的手,笑道:“这些不是给他们的,是我送给在农场执勤的同志们的。您要是全打开了不好保存,还是拿回去跟大家分一分,留着慢慢吃吧。” 如果让他挨个罐子拆开,多半是吃不到父母嘴里的,还不如大方点送给农场了。 “我们有规矩,不能收外面的东西。”民兵摇头拒绝。 “并不是单独送给您的,您拿回去跟民兵连的兄弟们分分吧。这东西不值钱,都是我在加工厂买的残次品,连包装都没有。” 民兵没再去拆罐头盖子,又摇了摇头,把那些罐头装进了包袱里。 两个包袱刚被重新装好,小平房连接农场内院一侧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留着小山羊胡的中年人率先迈步进来。 身后跟着身穿家常夹袄,蓬头垢面的孟玉裁。 宋恂看清她的打扮,心里就是一咯噔。 才来农场一个月,怎么就造成这副样子了? 被民兵唤作严主任的山羊胡,挥手让他出去站岗,自己则掏出一盒烟,好整以暇道:“有什么事你们就赶紧说!说完还得回去劳动呢。” 宋恂与母亲对视一眼,便收回视线。 面上露出些尴尬神色,他低声对山羊胡说:“主任,我这次来是帮我父母办离婚手续的。我妈这人比较要面子,当初就是因为怕人说她薄情寡义,大难临头时扔下老头子,才死要面子跟着来了农场。要是当着您的面跟她谈离婚的事,我今天恐怕就是白跑一趟了。” 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包红双喜塞进他手里,“我刚从广交会回来,据说这是广州那边最好的烟,您尝尝跟咱们南湾烟有什么不同。” 严主任大方地接过烟,当面拆开包装后,从其中抽出一根放进嘴里,“最多只能谈一刻钟,有什么话你们就尽快说吧。” 宋恂赶忙应承下来,亲自将他送出了门。 外人一走,孟玉裁就跑过去拉住儿子说:“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跑过来干嘛?” 宋恂不听她的抱怨,问:“你怎么造成这副样子?里面有人欺负你们还是农活太重了?” “都不是!”孟玉裁把自己保养得宜的手亮出来给儿子看,笑眯眯地说,“我没干什么农活,都是你爸帮我干的。你别说,这回我是真的相信这老东西是农村出身的泥腿子了,农活干得可快啦!我们最近在挖红薯,你爸一个人干我们两个人的活,还比别人完成的多呢!” “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宋恂蹙眉问,“既然不干活,那你这蓬头垢面的是怎么回事?” “大家干完活都是这样的,我总不能搞特殊吧?”孟玉裁半真半假道,“你老娘我怎么说也是文工团一枝花,万一不小心把农场的哪个小干部迷住了咋办?” 宋恂不说话了。 他妈才四十出头,又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保养得好。 这样打扮确实安全一些。 他转移话题问:“既然我爸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之后的生活,你还跟着来农场做什么?直接离婚不比你在农场受苦强?” 孟玉裁挥手“嘁”了一声,“要是真跟他离了婚,那我孟玉裁成什么人啦?人家有权有势的时候,我跟着沾光享福,如今落了难,我就立马划清界限?哪有这么办事的!再说,他又没干啥对不起我的事,我离什么离!” “那你就不想想宋恒和宋悦怎么办?你们一离开,这俩孩子都慌了神。” “你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准备考大学了,他俩也该长大了。”孟玉裁语气伤感地说,“即便我留在城里照顾他们,有些事情也是要他们亲身经历的。有你和你大姨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那你以后怎么办?你还年轻呢,就跟着他在里面蹉跎了?” 宋恂虽然乐于见到父母感情稳定,但是孟团长这辈子除了生孩子,基本没受过什么苦。今时不同往日了,农场的条件比生产队还差,并不能有情饮水饱。 “反正就是过日子嘛,在哪儿过不是过!”孟玉裁想到什么,笑道,“你不知道,你爸嘴上嚷嚷着离婚,其实他心里可想让我跟他来农场了!我们到这以后,这老东西恨不得年轻二十岁,帮我干农活特积极!哈哈!” 宋恂:“……” 行吧,看她一副不知愁的样子,精神面貌也还行,自己总能放一点心了。 时间有限,宋恂将其中一个包裹拿给她,“这里面有些罐头和饼干,之前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所以太好的粮食我没敢带,只带了半袋子玉米面。你俩在吃喝上不用省着,我单位离这边挺近的,没事我就能过来一趟。” “农场给我们发口粮了,你不要总往这边跑。”孟玉裁严肃了脸,“你把自己顾好就行!小恒和小悦那是没办法,在省城我们的事瞒不住,他俩受影响是必然的。但是你在乡下,消息一时半刻传不过来,能多瞒一日是一日。万一被人知道了,除非你也像宋恺似的跟他划清界限,否则肯定是要受影响的。” “我心里有数。” 宋恂又跟她说了对弟弟妹妹的安排和他们走后省城那边的情况,时间刚好一刻钟的时候,严主任推门进来了。 “说完了吧?” “说完了,”宋恂笑着将另一个包裹递给严主任,“这里面是我们厂最新生产的用于出口的鱼罐头和蟹罐头,您拿回去给农场的同志们加个餐吧。” 严主任接过来掂了掂不轻的分量,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也太多了。” “职工内购瑕疵品有优惠价,比市面上便宜不少,您就放心拿着吧。”宋恂握着他的手恳切道,“严主任,离婚手续一时半刻办不下来,我妈在农场的这段时间,就烦扰您多关照了!” 严主任的小山羊胡一翘一翘的,乐呵呵道:“好说好说!时间还早,要不你们再聊会儿?” “还是按照规矩办吧,不给您添麻烦了。我先赶回去给他们办离婚去!” * 从农场离开后,宋恂返回瑶水大队按部就班的继续上班工作。 两个弟妹也被他送上火车,返回了省城。 这俩孩子明年夏天才能初中毕业,宋恂与他们商量,若是实在不想在大姨家面对表哥,就干脆办住校。 至于让他们下乡的事,宋恂从来没想过,哪怕是高中毕业以后仍然需要下乡,那也是四年以后的事,以他们现在的年纪,必须在城里读书。 他原以为这里消息闭塞,自己可以再过一阵安稳日子。 可是,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 这天下班以后,一婶突然悄悄地找上了门。 “小宋主任,”一婶焦急地说,“你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怎么能随便跟人家说呢?这中事捂还捂不过来呢!” 宋恂心下一沉:“什么事?” “就你爹的事呗!”一婶担忧地说,“队里有好几个人在私下乱传呢!他们传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你可得赶紧出面澄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恂没说真实与否,转而问:“传得人很多吗?他们是怎么说的?” “还行,就小范围内的。”一婶观察着他的表情,将传言学了一遍,又劝道,“宋主任,这样的事可大可小,如果不是真的,你可得赶紧澄清,不然对你的影响就太大了!” 宋恂向她道了谢,点头承认:“他们说的基本属实。” 一婶:“……” 没想到宋恂就这样坦言了真相,她失语片刻,才打起精神安慰道:“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想到会这样呢!不过,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平时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是知道的。” 话虽如此,可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他们队里也不是一片向好的,哪个生产队没有几个黑五类呀,那些人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些年大家心里都有数。 如果小宋主任的父母也成了那样的人,那么除非小宋主任赶紧与他们划清界限,不然以后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一婶心情复杂地暗自叹气。 事实证明,生产队里确实没有秘密,在一婶口中只是小范围传播的消息,在第二天就几乎人人皆知了。 宋恂对最糟糕的状况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所以发现有几个社员远远见到他就绕路走后,他也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过,老宋的事情对他的工作还是有些影响的。 因着宋恂家里出了这样不光彩的事,大瓦房里这些天的气氛多少有些古怪。 像是贾红梅,田大妮这些平时与宋恂关系好的同事,说了几句干巴巴的安慰话,就不知还能再跟他说什么了。 除了李英英、项小羽和吴科学还能毫无芥蒂地与他交流,其他人在工作之余都减少了与宋恂的接触。 他家里发生的事,在这个偏僻的小渔村算得上是大新闻,许是传小话的人太多了,又或许是有人向上级单位反映了他的情况。 在宋恂即将出发去砚北港,给港岛的林老先生发货那天,南湾县分公司的人事科长突然来到了瑶水支公司,与宋恂谈过话后,便当众宣布了一项人事任免决定。 宋恂受到老宋的牵连,被免去了省海洋渔业公司瑶水支公司的革委会主任一职,就地归入瑶水村生产队劳动。 接替他承担主任工作的,并不是贾红梅这个副主任,也不是在公社有人脉的杜三泰,而是从县分公司空降过来的,一个名叫陈猛的年轻人。 宋恂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对方是那位忽悠过他们拍电影的,佟副主任的通讯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3 11:59:05~2022-01-04 12: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慕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颗山竹、是hyuna、sarah、你舅宠他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椒辣辣辣 40瓶;弌乁攺弋 27瓶;阿毛、vicky 20瓶; 18瓶;哪儿来这么多如果、37647197、彦小九、流木、鱼丸 10瓶;乐趣 9瓶;是hyuna 7瓶;君司夜、仲夏的绿、智商再见 3瓶;清凉一夏、gw 2瓶;玖兰fr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第 47 章 对于县分公司的这项人事任命, 大瓦房里的其他人比宋恂本人还忿忿不平。 瑶水支公司能有今天的成绩,是宋恂带着大家一步一个脚印打拼出来的,花费了多少心血搭上了多少私人关系, 大瓦房里的人都清楚。 如今架子已经搭好了, 明年一整年的订单也从广交会上签回来了,却突然弄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副主任通讯员来摘桃子, 谁心里能好受? 贾红梅这次的反应很激烈。 “王科长,小宋主任这几个月为了革命工作付出的努力,有目共睹。分公司让他直接归入生产队劳动是不是太过分了?他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不过, 王科长的态度很强硬:“这是上级的集体决定。” 杜三泰冷哼:“县分公司可以越过公社直接插手支公司的人事任命了?今天怎么不见我们公社渔业基地的领导一起来送陈猛同志上任?别是为了摘桃子迫不及待了吧?那吃相可是够难看的!” “杜三泰同志, 请你注意你的措辞, 什么叫摘桃子?陈猛同志是县分公司的优秀青年干部,他能从县城下到最基层的生产一线来,是作出了极大牺牲的!” “来我们瑶水支公司就是牺牲?就是委屈?那我们这些常年驻守基层的同志又算什么?县城人就高人一等吗?”杜三泰也被这个任命恶心得够呛,不管不顾道, “你的发言大家都听到了, 回头我就给县里和省里写举报信!看看你们县城人是不是真的高人一等, 有恃无恐!” 领导秘书又怎么样? 这个陈猛什么贡献也没有, 就想来吃现成的? 真是异想天开! 王科长实在没料到,宋恂这个被撤职的当事人没说什么,而与这件事半点关系没有的杜三泰会像疯狗似的咬着他们不放。 “你可以去举报,但是上级领导作出这个安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陈猛同志即刻上任, 接手宋恂的工作!”王科长给宋恂递了个眼色, 问, “之前我已经与宋恂同志谈过话了,宋恂同志本人对这个决议没有意见吧?” 宋恂:“我服从组织安排。” 自己的这个情况,即便死皮赖脸的留在大瓦房也是尴尬。只要这个主任位置被人盯上了, 他就没有消停的日子过,还是好聚好散吧。 “那行,陈猛同志今天就可以上任了。”王科长快刀斩乱麻,“陈主任,你给大家讲两句吧?” 宋恂没兴趣在这里听继任者的任职演说,再说他已经被渔业公司开除,归入生产队了。 用不着给他面子。 与众人点点头,就拿上自己的背包和几本书,打算离开大瓦房。 项小羽也不想听这个不知是张猛还是李猛的假惺惺发言,反正她就是个临时工,大不了就不干了,丝毫不给新领导面子地对宋恂说:“宋主任,我送送你!” “对,小宋,我也去送送你!”贾红梅也跟着往大瓦房外面走。 其他人的心里也不好受,这次被摘的桃子不是宋恂一个人的,而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晶。 他们这些人才是在一个战壕里一起战斗过的革命同志! 大家都跑出去送别宋恂了。 办公室里只余王科长和新上任的陈主任阴沉着脸站在原地。 走出大瓦房的院门,宋恂回身让众人留步:“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次走得不光彩,你们也多为自己的以后考虑考虑,陈主任继任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家不要因为我而意气用事!” 吴科学气道:“你都已经让人一撸到底了,就别操闲心了。反正已经送了出来,我们不想听劳什子的上任演讲,要不你给我们来个临别感言吧!” “对,宋主任,要不你说两句!” 宋恂被今天的事打个措手不及,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有感于大家对自己的关照,他情真意切地说:“咱们瑶水支公司是个有战斗力和凝聚力的队伍,与大家共同奋斗的这段经历对我来说十分宝贵,受益良多。目前瑶水正值发展的关键时期,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工作要由你们去完成,希望大家能像配合我一样,配合陈主任的工作,不要浪费了咱们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础。” 听了他的话,项小羽和田大妮都感性地红了眼眶。 田大妮带着哭腔说:“宋主任,你加入了我们生产队就是自己人了,以后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娘,我娘说她能帮你出头!” 宋恂被逗得一乐,摇头笑道:“我这种情况,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大家能不跟我接触还是尽量少接触吧,远远见到我,能点个头不绕路走,我就知足了。” “宋主任,你说的什么丧气话!”项小羽鼓励道,“你别灰心,社员们对你的印象都挺好的,不会因为你父母的事就嫌弃你,回头让队里给你安排个活儿,你还得继续工作呢!” “又不是见不得人,有啥可绕路的!”杜三泰撇嘴。 宋恂没想到他今天会替自己出头,劝道:“以后还是改改你的脾气吧,别总是乱放炮,这次又把新领导得罪了!” “你管好自己的事得了!”杜三泰不以为意,“我以前也得罪过你呢,你不是也没把我怎么样嘛?” 贾红梅斜他一眼:“那是宋主任心宽,不跟你计较!换个人你再试试!” 宋恂笑着点点头,在大家的目送下,与众人作别。 * 他离开以后,项小羽就坐不住了。让大妮姐帮她顶会儿班,便跑去村里打听消息。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缺德,背地里给宋主任使绊子! 她在村里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很快就找到了八卦源头。 吃晚饭的时候,项小羽跑去了宋恂的院子。 “宋主任,我帮你打听到放出风声的人了!”项小羽蹙着眉,表情略带扭捏,“这件事你可能是被我连累了。” 事已至此,宋恂对于是谁放出的风声其实不怎么在意。 不过,听说事情居然还与项小羽有关系,便有些好奇。 “怎么回事?” “我先去问了一婶,一婶说是听秧歌队的几个大娘说的,秧歌队的大娘又说是听老光棍金有福说的,金有福说是听咱们公司的临时工船员说的,我就一点点顺着线索捋过去。”项小羽抬头瞄了他一眼,“最后居然找到了贾学义那里,是他在船员之间乱说的。” 贾学义肯定是看出来她喜欢宋主任了,才会干这种缺德事! “贾学义?”宋恂意外挑眉,“他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 “我跑去质问的时候,他刚开始还不肯说。不过我是带着我二哥去的,他要是不说,我就让二哥揍他!”项小羽亮了亮拳头。 宋恂:“……” “被我逼得没辙了,他才松口说,是从贾支书那里听来的。他说这事是贾支书去公社办事时,有人跟他提的。”项小羽摸着下巴猜测,“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上面有人来公社调查你了?不然,他能听谁提呀?” “很有可能。”宋恂点头。 “哎,别想了,走,到我家吃饭去!”项小羽催着他出门。 “算了,我这种情况,还是别去给项队长添麻烦了。”宋恂摆手,“我已经学会了生炉子,自己弄点吃的对付一口就行。” “那你自己吃吧。”项小羽理解他的心情,没有强求,拍着胸脯保证,“我回去让我爹给你安排个轻省工作,保证比在大瓦房还好!” 她掷地有声地扔下一句话,就一阵风地跑回了自家院子。 * 见她从隔壁回来,项家人的心情都挺一言难尽。 小宋主任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呢? “小宋主任今天不来吃饭啊?”项大嫂问。 “不来了。他刚被渔业公司撸了工作,怕给咱们添麻烦。” “小宋主任这个人真是没得说!” 仗义又识趣! 项大嫂感叹的同时,心里也松口气。 他家的那件事可不是小事,现在还是唯成分论的时代,谁敢往上贴呀! 苗玉兰内心挣扎好久,还是跟闺女劝道:“娘知道你看上小宋主任了,但是闺女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前咱家攀不得人家,而现在是沾不得呀!” 放下筷子,项小羽拧眉道:“娘,你怎么也成势利眼啦?看宋主任落魄了,就想落井下石是吧?” 苗玉兰气恼地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谁落井下石了?你娘我是那样的人吗?小宋一直对咱家不错,咱家四个孩子的工作,都是他帮着安排的。我心里记着他的好!这次他有难了,咱们可以帮他,可以让你爹在队里给他安排个好工作,在生活上照应照应也没问题。但是,你以后少往隔壁跑,反正你们以后也不用一起工作了,还是少接触吧!” “还说不是势利眼!”项小羽生闷气。 “这事你得听我跟你娘的。”项队长放下饭碗严肃道,“他家的那个情况,不但对他有影响,对他以后的子女也有影响。毕业分配,招工,征兵,入团入党,提干,婚姻等等方面都会受到歧视。你看咱们队里的洪少君,他就是前车之鉴!那么聪明的孩子,学习好人又机灵,可是大瓦房的哪次招工要过他?跟着队里的船队出海,干的也是最苦的拉渔网的活!他找鱼群的本事比你大哥还强,就因为成分问题,每次提拔船老大,都跟他没关系。” “你就听话吧!我们还能害你?”项远洋也跟着劝,“不说宋主任能不能看上你,就算他真的瞎了眼跟你好了,想想你的孩子会像洪少君那么惨,我们也不能同意你跟他结婚呀!” 项小羽独自生了会儿闷气,避重就轻道:“我没想跟他怎么样!爹,你先给宋主任安排个工作吧,总不能让他一直呆着。以后就没有工资了,还得自己赚工分呢。” “知道了。” * 为了给宋恂安排个工作,瑶水村生产队的队部委员们,组织了一次临时会议。 “他这个事不好办呀!”张会计摇头说,“虽然他被渔业公司开除了,但是下达到咱们这里的通知,只说让咱们接收,并没给他的事情定性。可是,要是让他跟普通社员同一个待遇吧,他又是被大瓦房开除的,这是有污点的呀!” 贫协主席于满仓说:“那算啥污点!他一直在咱们瑶水村工作,跟家里都没啥来往。他爹的事跟他有个毛的关系!小宋主任就是工作干得太好了,被红眼病摘了桃子!不然根本不会归入咱们生产队,顶多就是不让他当主任了,在大瓦房内部调个岗。” 于满仓虽然与宋恂的接触不多,但心里是很认可他的。 人家来了瑶水半年,不但把公司盘活了,还能带着社员们赚外快。 他家媳妇现在已经不爱缝扣子了,天天去加工厂收拾海鲜,比以前赚得多。 而且他家的三个儿子也因为宋恂的推荐,去了省城进行船员培训。 这是多难得的好事! “咱们知道宋恂的为人,但是外面的人不知道。”贾支书皱眉说,“他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轻拿轻放,好多人都在看咱们接下来的安排呢。要是有人不满意,肯定又得闹幺蛾子。” 大家都不吱声了。 队里不是铁板一块的,现在又有个从县里调来的空降兵主任,兴许就有人盯着他们呢。 项英雄放下烟袋说:“自打我家前进去县城上班以后,养猪场那边就没人清理猪粪了。不然就以清理猪粪的名义,让宋恂去负责养猪场的工作吧?他懂机械化的那一套,要是有机器坏了,正好能让他顺手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时候来个营养液加更了! 感谢在2022-01-04 12:00:01~2022-01-04 20:5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arah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hyuna、cri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与月、寄悠悠、listen、天上虹、阿毛 10瓶;是hyuna 7瓶;籍,犹赋也 6瓶;哇汪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第 48 章 收到队里通知的第二天, 宋恂就按时去了大队养猪场报到。 这个机械化养猪场的负责人是于满仓,见到宋恂以后,一面带着人往猪圈走, 一面替他讲解。 “咱们这个养猪场一直缺少资金, 所以建设得也很慢,目前已经将所有猪舍盖好了,哺乳期、保育期和育肥期的猪都是分开养的, 各自有不同的猪舍。” 宋恂点头, 当初规划猪舍用地时,他是参与过的,还有印象。 “咱们的大部分资金都用在买猪崽上了,目前整个养猪场大概有两千七百多头猪吧。至于机械嘛, 只按照你之前说的,买了饲料粉碎机, 清洗机和切菜机各一台, 其他的设备等到有钱了再慢慢添置。” “这三台机器的饲料产量,满足不了这么多猪的需求吧?” “所以我们现在还要让大批的社员来养猪场上工, 主要就是拌饲料和运输饲料。”于满仓摆手说, “不过,这些暂时不用你操心, 既然队里是让你来清理猪粪的,你就先管好猪粪吧。” 宋恂“嗯”了一声。 “你可别不当回事。”于满仓觑一眼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语重心长道, “这在队里可是顶顶好的工作,虽然听上去不体面, 但是可以拿满工分十分!其他人想来干还得走走关系呢!这可比在地里刨食, 出海拉网轻松多了!除了在补网队补网, 这是全队上下最轻省的活!” 宋恂再次颔首,很有诚意地谢过队里对自己的关照。 “如今是冬天,你现在来清理猪粪的条件比夏天那会儿强多了。当初项前进在这边干活时,身上整天都是猪粪味儿。现在嘛,气温低,味道也没那么大了。” 于满仓事无巨细地为他讲了一遍养猪场里的情况,又将几个饲养员和工人介绍给他。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于满仓小声说,“小宋啊,刚开始的这段时间旁人盯得紧,所以你就先安心干着清理猪粪的活。等到风声没那么紧了,我再给你调个岗。” “这个工作就已经很不错了。” 宋恂是真的挺满意,最起码不用大冬天的下海拉网捕鱼,这比他预想的好多了。 “哈哈,你不介意就行!”于满仓心里还一直把宋恂当成那个小宋主任,心态比宋恂这个当事人扭转得还慢,“那你忙吧,到年底了,县里要开三干会,我还得跟着队长和支书到县里开会去。” * 七二年的最后一次全县三级干部会议,让所有出席会议的团结公社干部都很没面子。 在这次会议上,县领导多次将团结公社作为工业发展落后的反面典型,提溜出来点名批评。 “在新的一年,我们仍要以阶级斗争为纲,坚持党的基本路线,快速发展社队工业,像团结公社红旗公社这样的落后分子,一定要积极向其他先进社队学习,坚决不允许任何组织和个人拖慢了我县‘一年变大寨’的发展速度!” 听着台上领导在总结发言时也要提一提他们公社,团结公社的干部们都低着头,用记笔记来掩饰尴尬。 苗书记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心里已经决定,回家就把工业办的主任撸了! 绝不能再留着他过年! 说起来,团结公社其实也挺无辜的。 他们是渔业公社,大部分工业产值都来自渔业,而渔业是被划分在农业里的! 所以,在农林牧渔方面,团结公社的成绩很能打,而工业方面却像是一张白纸,挂在全县所有公社的屁股后面。 他们的工业产值还顶不上第一名的零头! 全公社十二个生产队,只有六个生产队开办了工厂。 公社驻地的工厂倒是能多一些,但也都是规模不大的小作坊,唯一一家在县里能数得上号的,是一家糕点厂。 不过,卖糕点的哪有卖机器的赚钱,产值方面必然不好看呀! 因着在县三干会上丢了人,苗书记这几天很是不痛快。 他回来以后,干脆地把工业办公室的主任撤了,但是这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之后应该怎么办?如何在来年第一季度的大会上一雪前耻呢? 苗书记与班子的其他成员商议以后,将目光放到了 一个是他本家所在的生产队,另一个是他姐夫家所在的生产队。 项英雄接到去公社见面的电话以后,就知道没好事。 发展工业哪是能一蹴而就的? “你们生产队不是在搞养猪场吗?你就从养猪场上想想办法,做做文章!” 苗书记想了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 他们不是农业产值高嘛,那就把农业方面的收入,往工业上匀一匀。 比如,瑶水大队跟公社合办的这家养猪场。 虽然它现在还没什么产值,即便有也是归入农业的,但是如果能在养猪场旁边盖一个加工厂,让猪肉变成副食品,那不就是工业产值了嘛! “你们那边的渔业公司不是刚开办了一个海味品加工厂?咱们完全可以有样学样,也办一个猪肉加工厂嘛。” 项英雄为难道:“人家那是加工罐头的,买一条灌装生产线需要不少钱呢!公社要是能给我们出这个钱,我就干!” “你们生产队今年的渔业生产完成情况不错,收入不少,怎么买条生产线还得公社给出钱?我已经出钱给你们建了一个养猪场了,眼瞅着海带养殖场也要落在你们那边,再出钱盖个加工厂,那其他生产队的干部不得骂娘啊?”苗书记拍了一下桌子。 “我们今年又是买猪崽又是买机帆船的,早就把钱花光了,哪还有闲钱买生产线?”项英雄哭穷。 他是绝不可能再出钱盖加工厂的。 他们有养猪场,马上还要养海带,社员们基本都有营生干。 若是这时候举债弄个加工厂,虽然能帮公社分忧,但自己的日子就要紧巴起来了。 谁能心安理得地借债过日子呀! 苗书记刚被县领导劈头盖脸地批评了一通,心里憋闷得很,哪还顾得上其他人的心情? 他还得回本家生产队游说建厂的事呢,那边比项英雄还难搞。 “我不管,这个厂你建也得建,不建也得建!除了人家渔业公司的加工厂,你们生产队一个工厂也没有!明年一季度的工业报告上,必须得看到你们瑶水大队的生产数据!” 苗书记强硬地给自家姐夫下达了任务,就将人推出了办公室。 * 去了一趟公社,项英雄给自己找回来一个大.麻烦。 他想了一路,都没想到解决办法。 他们虽然一直在赚钱,但也从没停止过花钱。 队里通了电以后,补网队也想要扩大规模,买两台半自动的织网机,他已经提前答应妇女们了,若是这会儿反悔,非得被那群铁娘子打上门不可。 另外,队里还得购进一批新农具。 真是处处要用钱,哪有闲钱给他们建加工厂? 他这回连队部会议都没召集,直接找上了全队最有办厂经验的宋恂。 听了他的来意,宋恂一边铲着猪粪,一边说:“一条灌装生产线其实没有想象中的贵,千八百就差不多了。实在不行,你就像渔业公司似的,买条二手生产线。” “你是见过大钱的,所以不把千八百块放在眼里,”项队长蹲在地上看着他干活,摇头说,“我们生产队,年底给社员算完工分以后,集体账户里未必能剩下八百块。这些钱就是明年一年的活动资金,哪能全部拿出来买生产线?” “那就跟农村信用合作社贷款,这是队办企业,款子是能贷出来的。”宋恂挥着铁锹随口说。 “不行,贷了款也是要还的!而且还得交不少利息!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我可不想欠债过年!”项英雄又将他的提议否决了。 宋恂直起身说:“要是只是为了应付苗书记,你就别在养猪场上使劲了,可以换个方向。” “啥意思?” “反正就是想让咱们队里办个工厂嘛。”宋恂说,“工厂的种类多得是,也不是非得搞食品加工。咱们队里之前就有一个渔船的修造作坊,你还用原来的那些维修师傅,原来的场地,在门口挂一块渔船维修厂的牌子,就能开门营业了。” “这不是骗人嘛!换汤不换药啊!”项队长觉得这样唬弄不了小舅子。 “怎么是骗人呢?原来的修造作坊是只给队里和渔业公司的船只维修的,除非在有换零件的需要时,会收个买零件的成本价,否则维修师傅是不收服务费的。好像他们是没有工资的吧?听说跟其他社员一样算工分。”宋恂歇了一会儿又重新开始挥舞铁锹,“开办工厂以后,再想修船就得开正规发.票收费了。尤其是渔业公司那边的船只得和队里的船只区分开来,那是人家省渔的船,队里总给人家免费修,不是冤大头嘛?” 当了好几年冤大头的项队长:“……” “平时船上有个什么小毛病,都是顺手帮忙修的,谁还好意思收钱呀?” 宋恂理所当然地说:“所以啊,必须得办厂。以后就是公对公的业务,丁是丁卯是卯,谁也别占谁的便宜。人家渔业公司家大业大,不差咱们这点维修钱。” 项队长听他把生产队称为“咱们”,心里还挺高兴,觉得宋恂归入生产队以后适应良好。 真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 宋恂继续道:“以前师傅们还得照顾亲戚朋友的面子,其他生产队的渔船也经常帮着免费维修。不过,只要工厂正式挂牌,一切正规化以后,这些烦心事就通通不存在了。所有来修船的人都得交钱,否则就是损害集体利益。” 项队长觉得给作坊正式挂牌的主意挺好,但是修船才能赚几个钱?苗书记肯定看不上这芝麻点大的利润,最终还得回归到猪肉加工厂的问题上。 听了他的顾虑以后,宋恂也默默点头。 要是果真如项队长所说,团结公社在县三干会上丢了大脸,那么苗书记肯定急迫地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工业产值有个大跨步的飞跃。 修船的那点蚊子肉,他确实瞧不上。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宋恂和项英雄二人,一个卖力挥舞着铁锹,一个沉默地蹲在墙角抽烟,都在琢磨着猪肉加工厂应该怎么办。 “我去参加广交会的时候,认识了临万县一个肉联厂的厂长。”宋恂突然停下动作说。 “你想让他在这边建分厂?” “不是。”宋恂摇头,“他们厂的产品虽然不起眼,但是却可以卖到国外。” “他们卖啥的?” “香肠。”宋恂思忖着说,“他们的香肠好像也没啥包装,就是用小布袋子装成一包一包的,连封口机器都不用。” “这样能行吗?”项英雄有点动心。 “不知道啊。那得看苗书记同不同意。”宋恂笑道,“不过,这样就可以省下买生产线的钱了。县机械厂就有卖灌肠机和绞肉机的,应该不会太贵吧?” * 项英雄顶着冷风,骑车到县机械厂打听机器去了。 送走项队长以后,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宋恂放下铁锹返回办公室洗手。 刚开门,就见李英英一边跟养猪场的几个工人说笑,一边往桌子上摆饭呢。 “宋主任,饭还热乎呢。你快来吃吧!”李英英笑着回身招呼。 宋恂没被撸了主任职位之前,她还能自然地叫他宋恂哥,但是自打他来了养猪场以后,李英英反而不能坦然地喊出这个称呼了。 所以,仍是自欺欺人地叫他宋主任。 “我已经不是主任了,你还是叫我宋恂吧。”宋恂洗了手,婉拒道,“吴科学应该已经做好了饭,我回家吃去,你别忙了。” “我早就吃过了,这些就是专门给你带的,你不吃就浪费了!”李英英将他推到桌子前,与另几个工人坐到一起吃饭。 李英英这几天偶尔会来给宋恂送饭,还会说说大瓦房和加工厂的情况。那些工人以为他们有事要谈,吃完饭就自以为很有眼色地撤出了办公室。 室内只有宋恂和李英英二人对面而坐。 其实,李英英现在并不想跟宋恂谈什么。 她当下的心情很纠结。 一方面觉得自己的做法没错,这件事终于让宋恂的人生轨迹与上辈子重合了,他的事业起点果然是在养猪场的。 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过于鲁莽,脑袋一热就冲动行事了。 县里会将宋恂一撸到底这件事,是连她也未曾料到的。 按照惯例,像这种直系亲属犯了事的,子女确实会受到牵连,但如果子女本人没有过错的话,单位只会将其从重要岗位调离。 比如她听说过的,有的被调去烧锅炉了,有的被调去看大门了,但兜兜转转仍是在自己单位里。 宋恂之前的成绩有目共睹,他本人又没犯过错误,即便要贬,也顶多是不让他当主任了。 哪有直接把人开除的? 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出戏码! 县里那个佟副主任,趁乱跳出来摘了桃子不说,竟然还直接将人弄去了生产队! 事到如今,看着宋恂整天在猪舍里忙活,她反而不好开口了。 她这边走神想着事情,另一边宋恂已经快速将饭盒里的饭菜吃完了。 “李厂长,”宋恂将清洗干净的饭盒和两块钱,一起推过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以我目前的这个情况,你还是别再过来了,对你对我影响都不好。” “我不怕有影响,而且大家都知道咱们两家是有交情的,我现在避嫌也来不及了!”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出面帮你澄清。毕竟咱们两家也十几年没什么来往了,我父亲的事跟你牵扯不上关系。” 李英英在宋恂沉静的注视下,只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无所遁形。 她心里正乱着,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与宋恂相处,所以,并不想在当下与他过多争辩,胡乱点了头便端着饭盒离开了。 * 生产队的养猪场里有将近三千头猪,而清理猪粪的只有宋恂一个人,所以,他的工作量还挺大的。 宋恂吃过午饭以后,重新返回猪舍。 一边将新鲜猪粪铲进专门用来运输肥料的独轮车里,一边想着怎么才能缩减一下工作量。 之前,他与公社农机站的孙技术员仿制过一种全自动养猪设备,其中就有猪粪刮板这个部分。 其他环节他就不考虑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做一个刮板式清粪机。 有了这个机器,他本人可以不用进入猪舍,只需要站在外面插上电源,让刮板将猪粪从猪舍中自行推出,流入预留的猪粪收集槽即可。 宋恂正合计着自制一台这样的机器需要的成本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两道极其嚣张的笑声。 “啧啧啧,瞧瞧这是谁呀!”杜卫红歪戴着帽子,吊儿郎当地睥睨着宋恂,“这不是咱大瓦房的宋主任嘛!您怎么跑到养猪场来清猪粪了呢?这哪是您这样的大人物能干的工作呀!” “哈哈,他现在可不是大瓦房的主任了。不过,操心的更多,以前只管一百多人的吃喝拉撒,现在得管三千头猪的拉撒呢!太辛苦了!”李保田接茬嘲讽。 宋恂放下铁锹,斜睨着那对混子没作声。 “海兔子”和“海猫子”在队里干尽了欺软怕硬,人嫌狗憎的缺德事,自然知道那些家庭成分不好的人,都是怎么忍气吞声的。 见宋恂不答话,便以为他一朝跌落云端,终于知道怕了。 杜卫红伸脚踢了踢停在宋恂身侧的独轮推车,惹得车里的猪粪一阵乱晃。 “啧啧,你不是本事挺大的嘛,还敢用我们的保证书要挟我们!”李保田也脚欠地去踢那个独轮车,“现在你跟我们成了同行,有啥感想呀,宋主任?还牛不?” 二人像是把那独轮车当成了宋恂,一人一脚不停地踢着。 宋恂还是冷眼睨着他们的动作不答话。 “怎么啦?下放以后变哑巴了?连话都不会说了?”杜卫红指着车身,威胁道,“你要是痛快点把那份保证书交出来,我们就放你一马,要是还敢耍主任威风,那就得让你尝尝亲手清理的猪粪是啥味儿了!” 宋恂不想跟他们废话。 在二人再次示威似的将独轮车踢向这边时,眼瞅着猪粪就要冲着自己泼过来了,他伸出铁锹,稳稳地抵住了车厢边缘。 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将铁锹手柄当做杠杆,手下用力一压,便将装有半箱猪粪的独轮车整个撬了起来。 等到不断叫嚣的杜卫红反应过来时,只能眼睁睁地瞪着独轮车冲自己倾倒下来。 随着独轮车“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空气凝固了两秒,随后养猪场里便传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身猪粪的杜卫红吱哇乱叫着,伸手想抹去脸上的脏污,可是想到那恶心的东西,他又下不了手。 他咧着嘴“呸呸”往外吐着什么,不一会儿就扶着墙干呕了起来。 李保田被恶心得不敢靠近他。 生怕对方会让自己帮忙收拾身上的秽物,他一边嚷嚷着“哥们帮你报仇去”,一边奔向了宋恂。 动作熟练地揪住宋恂的衣领,李保田对着他的面门就想挥舞拳头。 不料,宋恂却快速闪身并攥住他的拳头,反向贴身靠了过来。 李保田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眼前倏地天旋地转,尚未回过神来,便被对方的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了。 他撑着胳膊想要起身时,一不小心按了满手的猪粪,于是也开始抓狂地“啊啊啊”乱喊。 “宋恂!你这个黑五类坏分子,居然敢欺负劳苦大众,与我们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叫板!我们这就到大队干部那里举报你!” 武力上比不过,海兔子就开始在家庭成分上给宋恂扣帽子。 收拾了这两个混子,让长久积压在宋恂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他没有丝毫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走到李保田身边,抬脚轻轻一踢,又将人重新踢回了地上。 “随时欢迎你们去告状!”宋恂不咸不淡地说,“以你们俩臭大街的名声和以往的斑斑劣迹,你觉得大队干部是听你们的还是听我的?” “我们身上这些猪粪就是证据!”李保田被手上的猪粪恶心得直撇嘴,但是为了保留证据,他暂时停下了甩手的动作。 “哦,那你们就顶着这身猪粪去举报吧!反正你们俩经常偷鸡摸狗,再加上一条偷猪的罪名,也合情合理!”宋恂冷淡道。 “你啥意思?谁偷猪了?”杜卫红瞪眼。 “没偷猪,那你们身上这些猪粪是怎么来的?”宋恂抱臂站在一旁,好整以暇道,“肯定是偷猪的时候,被猪拱进了粪坑里呗。” “捉贼要赃,捉奸要双!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偷猪的,你有什么证据!”杜卫红被他这番无耻栽赃气红了眼。 宋恂的话音里带着戏谑:“物证已经跑了,人证倒是有一个。正是本人!” 海猫子&海兔子:“……” 太无耻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不怕横的地痞流氓,就怕遇上这样不要脸的文化人。 留下一句没什么气势的“你给我等着”,两人就想暂时离开养猪场,之后再寻摸机会找回场子。 “等等!”宋恂将人叫住,对着地上散乱的猪粪扬扬下巴说,“这些猪粪是社员的集体财产,不能由着你们这样浪费!你们清理干净了再走!” “谁浪费了,明明是你……” “那行,咱们现在就去大队部说理吧,我要实名举报你们来养猪场偷猪!”宋恂虚虚地倚在墙上,不怎么走心地威胁。 海猫子&海兔子:“……” 拳头又硬了! * 宋恂在旁边盯着两个混子将空地上的猪粪清理干净,才让臭烘烘的二人离开。 望着他们彼此嫌弃地跑出养猪场,宋恂心情不错地呵呵轻笑两声。 转过身时,却见项小羽正躲在一个猪舍后面探头探脑,不知已经偷看多久了。 “你躲在那里干嘛呢?”宋恂走过去问,“怎么没去上班?” “今天礼拜天!”项小羽双眼灼灼放光。 她是尾随那两个混子进来的,其实已经立了好久,脚都站麻了。 原想着要是他们敢欺负人,她就出面收拾了他们。 没想到啊没想到,宋主任看起来这么斯文,居然还会跟人打架! 三两下就把人轻松料理了! 回想宋主任那个灵巧的身手,那个冷静的气场,项小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来多久了?”宋恂调转方向往办公室走,打算回去洗个手。 “没,没多久,就一小会儿。”项小羽小心地问,“那两个混子是不是经常跑来欺负你?” 宋恂摆手,以一声嗤笑作为回应。 视线停在他被冻得通红的修长双手上,项小羽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在她的印象里,宋恂的这双手应该是用来设计图纸的,挥洒自如地书写俄语的,批阅文件的,撰写申请报告的,或者其他任何体面的工作。 而不是在寒冬里清理猪粪的。 余光里瞄着他肤色冷白的侧脸,项小羽突然就做了一个大胆决定。 她倏地快走两步,拦在了宋恂身前。 “怎么了?”宋恂疑惑扬眉。 项小羽认真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像个女土匪似地霸气开口:“小宋哥,要不咱俩谈对象吧?只要你跟了我,全公社就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第49章 第 49 章 宋恂习惯于有条不紊地做事, 不喜欢天马行空的变数。 可是,最近的许多事情都已经脱轨了。 譬如他家庭的变故,事业上的受挫, 以及面前的项小羽。 听清这句近乎告白的提议后, 他甚至没给自己留出考虑的时间,就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不行。”宋恂听到自己声线平稳地答。 不带丝毫犹豫,干净利落。 “为什么不行?”既然话已出口, 项小羽就不会轻易被吓退, 她如数家珍道,“我爹是生产队长,舅舅是公社书记,只要你跟了我, 以后就可以在团结公社横着走了!” 尽管她本人至今未能实现横着走的愿望,但并不妨碍她战略性吹牛。 宋恂答得郑重而坦然:“客观情况不允许我轻易组建家庭。” “咱们又不用立马扯证结婚, 就谈对象嘛!”项小羽完全豁出去了, 顾不上无谓的羞涩矜持,只想速战速决, 将宋恂划拉到自己碗里。 宋恂微微偏头, 错开了她直白又热忱的视线,“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能一直谈对象不结婚吗?” 两人对峙了几秒, 项小羽眼珠转了转,突然一阵窃喜, “你想跟我结婚?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宋恂一言不发地僵立原地。 见他不回应, 项小羽那颗小心脏被紧张和期待来回捏挤,忍不住又催促地问了一次。 宋恂:“那并不重要, 咱俩之间不合适。” “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乡下丫头?”项小羽语气受伤, 眼带控诉, “乡下丫头怎么啦?你居然瞧不起乡下丫头?” “……”宋恂试图跟她讲道理,“不是,我……” 项小羽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仰着脸打断道:“那你是嫌我不漂亮?” 宋恂嘴唇翕动,刚要开口,却再次被她抢了话。 “那就更不可能了!”项小羽粉白的脸上梨涡浅现,眼底透着得意,“孟团长见过那么多姑娘,她都夸我是漂亮丫头,不比城里姑娘差呢!” 宋恂:“……” 能不能让他把话说完? “要说我身上唯一的短板,也就是学历了,初中生确实配不上你这个大学生。”项小羽保证道,“不过,我学东西很快的,等咱们谈对象以后,你这个大学生可以教教我嘛。” 她大胆地伸手扳正宋恂的脸,不给他闪避的余地,语气听上去颇为苦恼:“小宋哥,那你到底对我哪里不满意呀?” 宋恂喉咙微微发紧,沉声说:“没有对你不满意,是我的问题。” 项小羽选择性收听,很会抓重点地问:“对我没有不满意?那就是很满意啦!我就说嘛,你肯定也喜欢我!” 不想任由她继续偏移重点,宋恂逼着她正视问题核心:“小羽,这件事不只是咱们两个人的问题,而是两个家庭的问题!我在家庭成分方面有污点是不争的事实,除非我父亲被平反,否则这个污点一辈子都抹不掉。我不能在这时候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闻言,项小羽也直视着他,正色道:“难道因为这么点事,你就一辈子不娶妻生子了?” “那不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 “怎么能不考虑呢!哪怕成分有问题,也是要结婚的呀!咱们队里的洪少君还是地主的后代呢,人家不是照样结婚生孩子,什么也不耽误!” “可他娶的是富农的女儿。”宋恂陈述事实。 项小羽才不跟他一样钻牛角尖,斜着眼睛问:“你早晚是要结婚的,到时候你想娶谁啊?是不是也想娶个富农的女儿?” 见她又故态复萌避重就轻,宋恂一声不吭地与她对视。 项小羽只好说出心底的真实想法:“要是你家里没出这件事,我才不敢跟你处对象呢!你们家都是当大官的,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我这个乡下丫头根本没可能进你家的门!而且,你要是跟我好了,兴许还会被省城的朋友瞧不起。所以,虽然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但我也只是偷偷地想想,从没想过真的跟你怎么样!” 宋恂被她话里的委屈和心酸惹得心下一颤。 “你就是城里的白天鹅,我这个乡下丫头是不可能吃上天鹅肉的。”项小羽振奋起精神,笑盈盈道,“不过,这回好了,你从城里的白天鹅变成农村土鹅了!” 虽然这么说不太地道,但是听闻宋主任家出事的当天晚上,她大半夜都没合眼! 一时替他担心,一时又暗自窃喜。 她觉得人生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这就是老天爷关照给她的一次机会,她不能浪费了他老人家的心意呀,必须得紧紧抓住! 至于宋恂家里的那些事,在她心里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以后是要在生产队生活工作的,只要还在队里,就由他爹说了算。 宋恂只是倒霉地被大瓦房开除了而已,其实对于他的成分划分根本就没有定论。只要正式文件没下到生产队,那他就是普通社员,谁也不能给他扣上黑五类的帽子。 何况宋恂为人大方手头松,在渔业公司工作时,给了社员们不少实惠。 大家对他的印象都很不错,很少有人会像海兔子海猫子似的,特意上门找麻烦。 否则这个在养猪场铲猪粪的轻省工作根本就落不到他身上。 “小宋哥,你给我一句痛快话吧!到底跟不跟我谈对象?” 宋恂不声不响地杵在原地,过了许久还是坚定摇头:“不行。” 他此时突然记起,去农场探视时,母亲说的话。 她跟着有权有势的老宋沾过光享过福,所以愿意陪着落魄的老宋吃糠咽菜。 可是,他能给项小羽什么?凭什么让人家陪他遭人白眼被人歧视? 他风光的时候,身边没有过项小羽的位置,却要让他在最落魄的时候,接受对方的感情。 这样的选择对项小羽不公平。 他也没脸说出口。 何况,项小羽年纪轻,这会儿是感性占了上风,一门心思地只想满足心愿。 但是项队长是个精明的,与他来往,帮他安排工作可以,却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往他这个火坑里跳。 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项小羽喜滋滋地说:“小宋哥,你不要觉得这样对我不公平啦!要不是你这个凤凰落了毛,还轮不到我捡漏呐!你快点答应吧!” “不行。”宋恂的语气和眼神都不容置喙。 项小羽:“……” 居然接连被拒绝了三次? 怎么这么顽固呢? 明明也是喜欢她的嘛,为啥不能在一起? 这会儿的宋恂在她心里就像一颗包着玻璃糖纸的水果糖,而她就是那个张嘴讨糖吃的小孩。 这颗糖吊在她面前晃啊晃,长久地诱惑自己吃掉他,可是就是看得着吃不着! 好不容易有人将这颗糖剥了糖纸递到她嘴边了,却在即将入口时啪嗒掉在了地上! 项小羽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眼眶都有些发胀了! 见他还是一副“我是为了你好,你得听话”的死德行,项小羽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踮起脚就噘着嘴凑了上去。 不偏不倚,正好亲到了宋恂的下巴上。 项小羽:“……” 第一次没经验,位置没找准。 下巴被磕得一阵生疼,宋恂下意识就想将人推开。可是视线下移,对上她泛红的眼眶后,又生生顿住了动作。 宋恂握住她的肩膀,喉结很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保持着被人嘬住下巴的奇怪姿势,他嘴唇小幅度地开合:“再着急也不带咬人的吧?” 项小羽本还透白的双颊慢慢染上颜色,不知不觉就从脸红到了耳根。 将好牙口从对方的下巴上移开,她虚张声势地嚷嚷:“我才没咬人!这回好了,你已经亲过我了!必须得跟我处对象啦!” “小羽,你冷静一点,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宋恂的理智真的是用一点少一点,得省着用了。 “我不听!”项小羽做作地摆出双手捂耳朵的姿势,“你不答应就是耍流氓!” 宋恂:“……” 到底是谁耍流氓? 项小羽算是看明白了,想要吃这颗白天鹅牌水果糖,就绝对不能矜持! 不然,宋恂只会比她更矜持。 她扯住宋恂的衣袖来回晃,矫情地撒娇:“小宋哥,我可喜欢你啦,你就答应吧!我刚才已经亲过你了,必须得对你负责,不然就是耍流氓了!再说咱俩……” 见她顶着一张红透的脸,黏黏糊糊地说着让彼此都难为情的告白,宋恂终于被她磨得破防了。 “可以。” 项小羽突然卡壳,“你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了,以结婚为目的,跟你谈恋爱。”理智彻底出走前,宋恂又补了一句,“不过,得征得你父母的同意。” 突然得偿所愿的项小羽,自动过滤掉后面的附加条件,站在宋恂对面傻乐。 一时也摸不清确立了恋爱关系以后,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那你以后就是我对象啦?”项小羽抿着嘴乐。 “前提是你父母同意。”宋恂答应了,但对她的家人,尤其是项队长的态度,还有些顾虑,“我得先去跟项队长谈谈。” “你是跟我谈对象还是跟我爹谈对象?”项小羽知道自家老爹不是轻易能答应的,便含混地说,“咱俩先偷偷谈,等到能结婚的时候再给他一个惊喜!” “你确定不是惊吓?”宋恂无语,“你不是说,跟了你就可以在公社横着走嘛?你要是瞒着项队长,我还怎么横着走?” 突然替项队长心酸。 “哎呀,他们都得听我的,肯定能同意!你放心吧,我爹娘都可喜欢你了!”想了想她又顺便表白,“跟我一样喜欢你。” 短时间内被她接连直球告白,宋恂有点招架不住了。 “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还是矜持点吧!” “哼,我要是矜持了,你就该娶富农的闺女了!” 宋恂:“……” 明明没有的事,却被她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个人似的…… 其实,项小羽整个人还处于一种懵头懵脑的状态,脚下轻飘飘的,仿佛飘在云端。 她只是来养猪场看看宋恂而已,一时冲动告个白,居然就这样成功了? “小宋哥,咱俩已经是对象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呀?”项小羽傻乎乎地问,“能牵手不?” 赶紧牵手,把她从云端拉回来。 “不行。”宋恂拒绝了以后,见她垮了脸,又补充,“我得先回办公室洗个手。” “没事,我不嫌弃你!”项小羽挤到他身畔,握上他通红的手晃了晃,“我给你暖暖手!” 宋恂任由她牵着,回握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咱俩这样,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 他没见过猪跑也是吃过猪肉的。 大学里对谈恋爱这类事情管得严,男女同学确立恋爱关系以后,顶多就是在一起学习吃饭。 像他们这样刚确定关系就开始牵手的,可以说是进展神速了。 “快吗?”项小羽也是个恋爱新手没经验,松开宋恂的手走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重新攥住,“不快!我就想跟你手拉手走路!” 两人避开有其他工人出没的猪舍,牵着手往办公室走。 听着猪舍里传出“呼噜呼噜”的猪叫声,项小羽突然慢半拍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 “哎呀,咱俩居然在猪舍旁边表白啦!”项小羽嫌弃地直咧嘴。 她的告白现场居然是在养猪场?这也太不罗曼蒂克啦! “没关系,我第一次跟姑娘看电影还是在树上看的。”宋恂好笑道,“你要是想换个地方再说一遍,我可以配合你。” “嘿嘿,你想得美!我还是很矜持的!”项小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流。 暗自琢磨一会儿他刚刚的话,她晃悠着两人交握的手问:“小宋哥,你之前真没跟女同志看过电影啊?” 宋恂侧目:“这是要开始翻旧账了?” 是不是太急了点? “我就问问嘛,你这么优秀,在学校和单位肯定有许多女同志喜欢你,跟人看场电影也是正常的。”项小羽酸溜溜道。 宋恂啼笑皆非:“我要是跟人看过电影了,现在还有你什么事?” “也是哦!”想想宋恂的性格,项小羽又精神抖擞了起来。 宋恂拉着她进门洗了手,就开口撵人:“养猪场里味道不好,你别在这边呆着了,今天项前进可能会从县里回来,你回家看看他去。” “他回来就回来呗,有什么好看的?”项小羽现在只想跟宋恂呆在一块儿,不想搭理项前进那个臭小子。 “还是回去吧,出来这么久,苗婶该找你了。” 她在这里呆着,自己根本无法专心工作,哪有拉着手去铲猪粪的? “没事,我娘以为我去大瓦房值班呢!”提起大瓦房,项小羽撇嘴道,“本来我今天确实是要值班的,不过,被陈主任撵出来了!” “他撵你做什么?”宋恂皱眉问,“你跟新领导关系处得不好?” “嗐,大家跟他的关系都不好。尤其是杜老三,经常对着他阴阳怪气。”项小羽将他的毛巾展开晾在脸盆架子上,乐呵呵道,“你别说,原来看他对着你阴阳怪气的时候,我还挺生气的。这会儿见他对陈猛更过分,就只剩解气了!哈哈!”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很影响工作。” “你就别操心大瓦房的事了。人家陈主任自己心里有数。”项小羽抱着手臂嘲讽道,“他可能也觉出摘桃子的事不光彩了,目前的工作又都是你打下的基础,所以这几天正想办法开发新业务呢!” “这是好事。”宋恂中肯点评。 “嘁,我就等着看他能拉来什么业务了,他今天把我撵出来,就是为了避开人往县里打电话求助的!” 宋恂随口说:“人家都避开人了,你还能知道他往哪里打电话?” 项小羽贼兮兮地一笑,抬手做了一个举听筒的姿势,模仿着打电话的语气说:“喂,接线员吗?麻烦你再给我转接一次刚才的单位!” “然后,那个接线员就问我,还是转接县渔业公司吗。”项小羽一摊手,“这样我就知道啦!他已经偷偷摸摸往县里打过好几次电话了!” 宋恂失笑:“你还是把这份聪明劲放到正事上吧!” * 项小羽在养猪场陪着宋恂干了一下午的活,眼瞅着太阳快落山了,两人才一前一后地回了家。 “你这丫头怎么才回来?”苗玉兰见到小闺女就抱怨。 “我今天值班呀!” “我让你二哥去大瓦房找过你了,根本就没人!你又跑去哪里疯了?” 项小羽赶紧压下唇角的笑,搂着她娘的胳膊问:“娘,你那么着急找我回来有啥事啊?” “你大哥回来了!”苗玉兰说,“想找你回来吃顿团圆饭呢!” “他们的培训不是还有好几个月才能结业吗?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项远航从屋里走出来,自嘲道:“阶段考试没通过,被人刷下来了呗!不过,小鸿通过了,还在省城继续学习呢。” “大哥,那你还能不能当轮船的船员了?” “能。”项远航满意点头,这次去省城培训的收获实在太大了,“最终考核是选拔船长的,我虽然没通过阶段考试,但是已经通过中级船员的考试了,在渔轮上工作一年以后,可以再去考高级船员。” 项大嫂帮着婆婆摆饭,凑趣说:“这回好了,毕业这么多年,居然又得年年参加考试了!考完高级船员,还得考船长呢!” “我能取得这个成绩,还是多亏了人家宋主任帮忙。之前他在速成班里讲过的内容,居然在第一次选拔考试的时候都考了,所以咱们瑶水支公司的几个人才能顺利留到现在。”项远航感慨道,“一会儿我得去谢谢宋主任。” 听他提起宋恂,项家人都有些沉默。 反而是项小羽这个刚刚晋升为宋恂正牌对象的,没心没肺地哈哈笑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大瓦房的主任了,早被渔业公司开除,弄去养猪场清理猪粪了!” 项远航刚回来,大家还没来得及跟他分享这个消息,所以,项小羽便简明扼要地跟他学了一遍。 “人家宋主任对咱们不错,你怎么还幸灾乐祸呢!”项远航实在是看不上她这样落井下石。 “我才没幸灾乐祸呢!”项小羽勉强收了脸上的笑。 她这是开心的! 苗玉兰也说:“那不能,她还想往人家身边凑呢。正好你回来了,好好管管你这个妹子。单说小宋这个人,那真是没得挑,但是他的家庭成分是个大隐患,可不能看着你妹子往火坑里跳。” 项小羽心想,我已经跳进去啦! 瞟一眼整天傻乐呵的妹妹,项远航不以为意道:“她也就是看人家宋主任长得好看,过段时间过去那股新鲜劲就好了。其实,就算真跟了他也没啥,在咱们生产队里由我爹和我们兄弟看着,出不了什么大褶子。再说了,要是我外甥能像宋主任那么聪明,咱家其实也不算吃亏!” 他跟着宋恂在速成班学习了一个月,对他的智慧和学识十分佩服。 省城的培训班里,也有一个很聪明的年轻船员,学什么都比别人快。比他们这些整天吭哧吭哧背书的,轻松多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感慨,有颗聪明的脑袋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要是他外甥能继承了宋恂的那个脑袋瓜,他们家还赚了呢! * 大哥回来以后,老项家多了一口人,家里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项家父母忙着关心久违的儿子,也就没心思整天盯着小闺女了。 所以,她这段时间,没事就往养猪场跑。 又逢礼拜天,项小羽一大清早就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苗玉兰从院子里追出来,盯着她夹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包袱问:“今天不是休息嘛,你这么早干嘛去?” “我去三舅家找香香姐玩去!”项小羽说出早就想好的说辞。 “去你三舅家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苗玉兰不信。 “娘诶,我去人家玩,难道还能空着手去呀?万一被我舅妈嫌弃了咋办?”项小羽开始胡说八道,“我又不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的。” “净胡说!”苗玉兰本也是随口问的,并没当回事,“那你快去快回吧!” “哎呀,我是去玩的,回来那么早做什么?你就别操心啦!”项小羽挥挥手,骑上车就溜了。 而且为了避开宋恂,还特意绕开项前进那一侧的院子,走远路悄悄出了村。 车行至公社时,她并没有骑向舅舅家,而是调转车把往隔壁的胜利公社飞奔。 宋恂归入生产队以后,只能在队里自由活动,出队是要跟大队干部报备的。 所以项小羽就跟他商量,由自己出面去看看他父母的情况。 不过宋恂没同意,不想让她掺和那边的事。 按照宋恂的说法,那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进门是要登记的,她尽量还是不要跟农场有牵扯了。 项小羽闷头蹬着自行车,心想,他俩以后可是要结婚的,这关系无论怎么看都拉扯不开。 与其这样躲躲闪闪,还不如刚开始就认下这门亲戚。 反正即便是被人发现了,队里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宋恂现在出不来,自己先去帮他看看父母,要是情况不好,还能照应一二。 气喘吁吁地骑到东泽农场时,项小羽的夹袄已经湿透了,被冷风一吹便浑身凉飕飕的。 她这次探视比宋恂那次顺利多了,检查了她的介绍信和包袱后,就被放了行。 被民兵带去老宋和孟玉裁暂住的小窝棚时,这两口子正在做午饭。 见到来人,孟玉裁将饭勺往锅里一扔,就跑上前问:“小羽,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宋恂出什么事了?” 声音都变了调。 要不是儿子出了事,生产队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到农场来找他们? 项小羽忙摆手,安抚道:“不是不是,宋主任好得很!在生产队啥事也没有!” “那怎么是你来呢?”宋成钧没见过项小羽,但看媳妇的表现也能猜出个大概,“姑娘,要是宋恂真出了什么事,你就直说,我们能承受。” “真没事!”项小羽笑道,“宋主任在广交会上签了不少大单回来,正在厂里忙生产的事呢。他一时抽不开身来看你们,就委托我替他来一趟,看看你们的近况。” 说着她还把手上的包袱递了过去,“这是宋主任让我带的。” 孟玉裁心中仍是狐疑,以他儿子的性格,绝不可能将自家的情况随便跟人提及。 要么这个人跟儿子关系不一般,要么就是他们夫妻被下放的事已经有人告知生产队了。 她宁愿相信是前者,也不希望自己的事影响到儿子。 她请项小羽进屋坐,任由老宋给人家倒水,她则当着对方的面,拆开了包裹。 看清里面的东西,她心里更是一沉。 宋恂虽然贴心,但绝没有这么细心,能给他们带些吃的就不错了,不可能这么面面俱到。 连劳保手套,棉鞋和擦脸油都给他们带来了。 孟玉裁接过老宋手里的粗瓷碗,亲自将热水递给项小羽,温声说:“天气凉,你先喝点热水暖暖胃,一会儿咱们一起吃饭。” 项小羽没拒绝,笑着点了头。 “宋恂的性格有点闷,你们相处的怎么样?他对你还好吧?”孟玉裁问。 项小羽咧嘴乐:“挺好挺好!” “就是我跟他爸的这个情况,以后肯定会连累你们了!” “没事没事,我们好着呢……”项小羽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偷瞄一眼孟团长的脸色,不吱声了。 宋成钧以眼神询问媳妇:到底咋回事?这姑娘是干啥的? 孟玉裁顾不得回应他,跟项小羽确认道:“小羽,你跟阿姨说实话,是不是跟宋恂谈对象呢?” 与宋恂确立关系以后,项小羽一直偷偷摸摸的,连自己的小姐妹秀云都被她瞒得死死的。 这会儿突然被宋恂的母亲问起来,即便心中忐忑,还是老实地点了头。 终于可以跟人分享啦! 孟玉裁轻声问:“谈多长时间了?” “没多久,还不到半个月呢!” 闻言,孟玉裁登时沉了脸,也就是在他们下放以后? 在这种时候,儿子突然找了一个生产队长的女儿当对象,怎能不让她多想? 她也希望儿子能生活顺遂,但是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呀! “小羽,”孟玉裁拉住她的手说,“你是个好姑娘,但宋恂这件事办得不地道。我们家的境况你也看到了,万一这件事传到了你们生产队,你跟着他是要受牵连的。” 项小羽忙说:“是我主动让宋恂跟我谈对象的,他拗不过我,才答应了下来!” 宋成钧突然问:“姑娘,你以前就看上我家宋恂了吧?那怎么不早点跟他谈呢!他也老大不小了,我们都盼着他能找个对象。” “呵呵,”项小羽不好意思道,“我就是个乡下丫头,以前根本不敢想。”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变了脸色。 宋成钧问:“我们的事已经传到你们生产队了?宋恂现在怎么样?组织上是怎么安排他的?” 项小羽:“……” 她好像没说什么吧?他们是咋知道的? 两人虽然衣着破旧,居所逼仄,但毕竟是常年身居要职的,再怎么和气,上位者的气质也还在。 被宋恂这对父母齐齐盯住,项小羽只好硬着头皮将宋恂的近况说了一遍。 “就地归入生产队是什么意思?”宋成钧背着手踱步,“他不是省海洋渔业公司的嘛?这是把他开除了?” “这还有什么可问的!”孟玉裁白他一眼,“就是户口归入农村,以后在生产队劳动了!你不是总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嘛,现在好了,不但是农民的儿子,还是农民的爹了!” 不料,宋成钧却突然蹦出一句:“谁是他爹?我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 孟玉裁顾不得可能是在未来儿媳妇面前,跳起来就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儿子还没嫌弃你呢,你居然敢嫌弃我儿子!还敢跟他断绝关系!” “我是说真的!”宋成钧任由她锤了两拳,沉声道,“好几个月前,我就已经单方面跟他断绝关系,并且汇报组织了,都有备案。” 孟玉裁一愣,问:“你以什么理由备案的?” “就是当初船厂给他下的评语,革命态度不端正,搞小山头主义。他被发配到渔村以后,我就跟他划清界限了!”宋成钧气道,“他们渔业公司办事情之前都不调查的吗?那么早之前就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我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第50章 第 50 章 从农场重新返回瑶水村时, 各家的烟囱早已升起了青烟。 项小羽将自行车靠墙放好,进堂屋灌了一缸子水,就想往养猪场跑。 “你又干什么去?”坐在门槛上编鱼篓的项英雄将人拦住。 “我出去转转。”项小羽抱住乱跑的侄子, 在他脸蛋上狠狠亲了两口, 惹得孩子嘎嘎乐。 “别去了, ”项队长瞟了眼旁边的小板凳,“你坐下, 我有事问你。” 项小羽依言入座,“啥事?” “白天干嘛去了?”项英雄用刮刀刮着篾条, 冷声道,“骗得了你娘,骗不了我!不年不节的,你什么时候给舅舅们送过那么多东西?” 事情有了反转, 就没有瞒着家里的必要了, 项小羽凑到他身边小声说:“我去看宋恂的父母了!” 项英雄手上动作不停, 斜着眼睛不客气地问:“你凭啥去看人家父母?” “我跟宋恂谈对象呢, 当然可以去替他看看父母了!”项小羽承认得干脆。 说完就仔细观察老爹的反应。 可惜, 项队长没什么反应。 见他脸上没有半点意外神色,项小羽问:“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我俩谈对象了?” “哼,小宋平时是个多沉稳的人!我要是不主动找他讨主意,他是绝不可能多嘴给我献策的。”项英雄神色复杂道, “前段时间,这小子竟然主动跑来给我出了一个建厂的主意。你说这事稀奇不?” 项小羽笑得讨好:“他一直想跟你谈谈呢,被我勉强劝住了。不过,爹啊, 你到底同不同意我俩处对象啊?” “我不管, 想处就处呗。反正现在年轻人都是自由恋爱, 分分合合是正常的。你要是想赶个时髦我也不拦着。”项英雄亮出底线,“不过,结婚不行。” “不结婚不是耍流氓吗?” “那你就别谈了。”项英雄态度坚决。 “我知道你是介意他的成分问题,不过,他早就跟他爸断绝父子关系了,他爸的事对他影响有限。” 闻言,项英雄终于停下了手上动作,问:“是他父母跟你说的?” “宋伯父亲口说的!”项小羽重复了一遍宋成钧的话,“可以让上面的领导去省军区核实!”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痕整齐的信纸。 “这是宋伯父重新写的一份断绝书,要是上面不去查,这个应该也勉强好使吧?” “既然早就断绝关系了,小宋咋不跟渔业公司说清楚呢?” 被亲爹断了关系这种事,虽然不太好听,总比被单位一撸到底强吧? “这件事是宋伯父悄悄办的,宋恂不知道。”项小羽起身,“我还得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呢!跟公社和县里澄清以后,或许还能重回大瓦房工作!” 项英雄拧着眉沉吟半晌,又将人唤了回来。 “你给我说说,你俩谈对象的事是怎么开始的?” 项小羽忸怩:“爹,我们年轻人的事,你一个老头子瞎打听什么呀!” “谁乐意打听你的事?别废话!”项英雄瞪眼,“是谁先主动提出谈对象的?” 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也得跟本人确认一遍。 “我提的。刚开始宋恂碍于家庭成分问题不肯答应,怕连累我。后来被我的真诚打动,就答应啦!”项小羽特意美化了自己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的经过。 “那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项英雄哼道,“以他的能耐,在大瓦房干不了几年就会被调走。万一他被调去城里了,到时候你怎么办?这个对象还能抓得住不?” 项小羽向来心宽,乐呵道:“跟着当官的做娘子,跟着杀猪的翻肠子。他要是能回大瓦房,我还巴不得他升官呢!等他能升官调走的时候,我俩早就结婚了,到时候我就能跟着他去享福啦!” “……”项英雄无语,“你别后悔就行。” 说得好像真会当上官太太似的…… 他要是没记错,宋恂还在养猪场清理猪粪呢。 “我这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去!让县公司赶紧给他平反!”项小羽再次起身。 “哪有那么容易平反的?”项英雄提醒,“他的撤职决定是县分公司下的,那是集体决议,咋可能朝令夕改?你得劝着点小宋,不能太犟了,回不去就算了。” “凭啥算了?” “就凭他爹还在农场劳动呢!”项英雄嗤笑,“这种事根本经不住细查!万一小宋把县分公司逼急了,非得让人家撤销处罚,县里那边只要派人去农场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其中的猫腻!” “什么猫腻?” “既然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宋恂还去农场做什么?” “他跟宋伯父断绝关系了,但是没跟孟团长断啊!” 项英雄又问:“要是人家让他写个保证书,承诺与他爹划清界限。他写还是不写?” “那就写呗,别辜负了宋伯父的一番心意。”不过,项小羽心里也清楚,宋恂多半是不会写的。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一直让他清理猪粪呀!”项小羽只想赶紧把他从养猪场弄出来。 “咱们队里正要办肉食品加工厂,可以让他去当个厂长,反正他有办厂经验。”项英雄挺得意,“当厂长够体面的吧?这可是咱们生产队的第一个工厂,我推荐他去当厂长也是要承担风险的!” 项小羽有点瞧不上那个工厂,规模肯定没有渔业公司的海味品加工厂大。 一个小厂长的职位,还没李英英那个副厂长风光呢! 见她面上嫌弃,项英雄挥手说:“你去问吧,他肯定是宁愿去当厂长也不回大瓦房的。” 想了想,又交代道:“你先别跟他透露,我已经知道你们谈对象的事!” “为啥不说?要不是我一直拦着,他早就想坦白了。” 项英雄暗叹,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咱家有你一个主动倒贴的就行了,我和你娘可不能上赶着!”项英雄气哼哼地说,“我生了俩闺女,还从没摆过老丈人的款儿呢!” 项小羽直乐:“就算跟他说了,也不妨碍你摆款儿啊!你是不是还想让人家主动给你出谋划策?” “这事你就别管了,按我说的办!”项英雄继续交代,“另外,你俩谈对象的事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虽然他爹跟他断绝关系了,但血缘上是断不了的,社员们不是单位里的领导,大家更看重亲族关系。等到这阵风声过去以后,没什么人关注他了,再提你俩的事。” 正好也能给闺女留些时间,谨慎考虑一下这段关系。 别那么轻易就把自己嫁了。 * 宋恂的事情居然还会出现反转? 最近村里流传的小道消息,让瑶水村的社员们又重新燃起了八卦的热情。 中午下工以后,老光棍金有福提溜着酒壶就兴冲冲地扎进了人堆里。 “这件事太好理解了,你们想想,被亲爹断绝了父子关系,那得多丢人呐!”金有福在自己脸上拍了拍,“我要是小宋主任,也得瞒住呀!” “这有啥好瞒的?他那个爹都被下放了,是犯了错误的,小宋主任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跟他撇清关系才对!”船队的孙老大摇头说,“本来是多好的局面呀,如今可倒好,被弄去养猪场清理猪粪了!面子能值几个钱,一点不实惠!” “换成是我,我也得瞒住!”人群里有个年轻人出声,“张夫子都说小宋主任这么做是对的,子不言父过嘛,他那个爹再不是东西,也是有血缘的亲爹呀!总不好再落井下石。” 金有福神秘道:“你们说的这些都太片面了,其实小宋主任不主动说明情况,还有另一个原因。” 人群里有人不耐烦道:“金有福,上次最先说小宋主任他爹有问题的就是你,这次说小宋主任没问题的还是你,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我哪边也不站!”金有福灌了一口酒说,“他被大瓦房扫地出门是早晚的事,谁让他把大瓦房搞活了呢!这么一块大肥肉,肯定被人惦记呀!那个新来的陈主任,可是在上面有人的!他早就看好宋主任的位子了,这件事就是他一手炮制的!” 一群中年男人像国家干部似的,凑在一起各抒己见,仿佛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 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宋恂干工作有一手,但是没什么心眼,还特别要面子,好好的一盘棋被他下砸了,实在是可惜! 宋恂的八卦让男人们探讨得十分尽兴,听到各家媳妇开饭的招呼声,各自提着板凳满意而归。 徒留金有福这个老光棍蹲在原地挽留,“再聊会儿呀,我还有大消息没说呢!” “都空着肚子呢,聊啥聊!有屁你就先憋着吧,等明天人凑齐的时候你再放。” “就是,人家小宋主任比咱有本事,用不着咱们操心,说不定明天又官复原职了呢!” 另一边,作为八卦中心的宋恂,已经坐在了公社渔业基地的主任办公室里。 尹琼华见到他以后,叹口气说:“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原本是不想来给您添麻烦,但是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宋恂苦笑,“来公社见您一面,还得提前跟生产队干部报备……” “县里的这个决定确实比较仓促,甚至没有事先跟公社这边沟通,我跟裴副主任都是在任命下达以后才知道的。” 对于这个决定,她和老裴也十分恼火,瑶水那边刚搭起了一个框架,甚至还没怎么正经盈利呢,就被人惦记上了。 这件事的影响其实很恶劣,副作用也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上个礼拜开年底总结会时,她对金海支公司最近的发展速度提出了批评。 却被徐自强以一句“小宋就是前车之鉴”给顶了回来。 万一他们的成绩太亮眼,也被上面的人看中了怎么办? 就这样不好不坏地混着吧,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不犯错。 “我服从上级领导的决定,但是领导们作出这个决定的过程明显是有问题的。”宋恂摇头道,“如果只凭借谣言和举报信就能决定一个干部的去留,是不是太草率了?” “你也不要把责任都推给县里,既然你们早就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县里来人跟你谈话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尹琼华嗔怪。 宋恂叹道:“家丑不可外扬。” 关键是他也没想到老宋会留这么一手,怪只怪老宋太沉得住气了,要是早点告诉自己还能有些挽回的余地。 “你可真是糊涂!”尹琼华恨铁不成钢道,“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这点家丑算得了什么?” 宋恂点头,真诚认错。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尹琼华也觉得这件事情棘手,“想要官复原职你就别想了,县里已经下了新的任命,陈猛也已经上任了,没有轻易更改决定的道理。顶多能给你在其他地方重新安排一个岗位。” 宋恂根本就没想回去继续当主任。 就像项队长说的,他们家的这点事经不起细查,他回军区家属院和去农场探视都是有据可查的。 如果真跟县公司那边撕破了脸,让对方揪着自己不放,老宋的那番苦心就白费了。 “我这个事还是尽量少给您添麻烦吧。”宋恂作出有些颓丧的表情,“我的户口已经迁入生产队了,那我就安心在生产队工作。但是关于我的成分问题,希望渔业公司能在详细调查以后还我一个清白。” 尹琼华沉吟着没作声。 “对于渔业公司来说,做决定之前进行必要的调查是必须的,我只是希望能补上这个环节,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宋恂无奈道,“即便以后不在渔业公司工作了,我也是要在生产队和公社生活的。不瞒您说,最近我刚谈了个对象,县公司那边给我扣的这顶帽子实在是耽误事。” 尹琼华一怔,他都这样了,居然还能这么快就找个对象? “是咱们这里的吗?哪家的姑娘?” “就是瑶水大队项队长的闺女项小羽,渔业公司的那个电话员。” “哦,我对她有印象,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尹琼华暗忖,这个宋恂够可以的,刚下放生产队就找了生产队长的闺女,公社书记的外甥女当对象。 “你的事我会跟上级反映的,由总公司出面去查。” 若是让县里去查,那就有得等了,兴许宋恂已经结婚生娃了,那边还没个结果呢。 * 对于宋恂的这个决定,项小羽不太能理解。 “你不回大瓦房,难道就一直在养猪场呆着啦?” “先解决主要矛盾吧。”宋恂伸着手臂任由她用皮尺在自己身上比量,“目前最紧要的问题,就是重新划分成分。只要能借着这个机会,将我的成分洗白了,当不当大瓦房的主任有什么要紧?” 本来就是个芝麻官,没什么舍不得的。 “那就这么放弃你在大瓦房的心血啦?”项小羽在本子上记下尺寸,不乐意道,“我看到那个陈猛就心烦,都不想当这个电话员了!” “没有陈猛,也有李猛王猛。”宋恂安抚道,“我在养猪场也挺好的,最近我正打算改进刮板式清粪机,如果试验成功了,兴许还能将图纸卖给县机械厂,赚个外快。” “再说,渔业公司的工作其实并不好干。我那会儿为了不在人事问题上多做纠缠,就一心向外发展扩张,让大家都将目光放到公司外面,从而缓解本地干部和外来干部之间的矛盾。但是,陈猛是领导秘书出身,可能比较擅长办公室政治,听你说了他做的几件事以后,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如果继续把重心放在单位内这一亩三分地上,瑶水支公司的发展可能就要吃老本了。” 项小羽虽然是大瓦房的职员,但是听说大瓦房的发展有可能会被陈猛耽误,就故意作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笑了起来。 心情着实轻松不少。 她把皮尺收好,不再说扫兴的话题,转而问:“我还是第一次织毛衣呢,你想要什么颜色的?我这两天抽空到公社买毛线去。” “都行。”宋恂从房间的抽屉里翻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项小羽打开信封一瞧,居然是一沓钞票。 “怎么给我这么多钱?”得有一百多了吧? 大半年的工资呢。 “给你买东西用吧,快过年了你也给自己买件新衣裳穿。” 项小羽还回去,摇头道:“我有工资,也有衣裳穿。你快收起来!你现在可是没有工资,吃老本的人了,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 宋恂把信封塞进她的上衣口袋,“我平时没什么开销,还有呢。” 见她还是推拒,又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通。 “孟团长这么有钱?”项小羽瞪大眼睛,将挂在脖子上的一个金戒指取出来说,“我以为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宋恂笑她天真:“老宋的全部加上她自己挣的,才是她的全部家当。” 项小羽点点头,果断将信封塞进兜兜里。 “那我以后得向孟团长学习,这个我就收下了!” 宋恂:“……” 从隔壁回来,项小羽将那个信封藏好,就找上了自家老爹。 见老爹正挽着裤腿准备泡脚,她殷勤地接过水壶,帮忙往木盆里蓄水。 “爹,温度咋样,烫不烫?” “还行。”项英雄瞥她一眼问,“今天怎么这么勤快?不会又是让我帮你办事的吧?” “啥叫又找你办事?我之前找你办过什么事?”项小羽不服。 项英雄想了想,好像确实没办过什么事,但怎么总感觉这段时间净给他闺女办事呢? “你没事就回屋睡觉去,别影响我学习。”项英雄拿起腿上摊开的《语录》晃了晃。 项小羽哪是能轻易被打发的,瞄一眼盘腿做针线的亲娘,她低声说:“爹,宋恂总在养猪场呆着也不是办法呀!你给他安排个其他工作呗?” “渔业公司那边有消息了?”项英雄问。 “快了快了。就是往军区打个电话的事,有啥麻烦的。他的成分问题肯定能解决!”项小羽愁道,“就是回不去大瓦房了,总不能让他在养猪场蹉跎吧?” “我不是说让他去加工厂当个厂长吗?” “那个加工厂连厂房和工人都没有!你让他去当光杆司令啊?” 项英雄气恼道:“那你说吧,你看上队里的啥工作了?实在不行把我这个生产队长让给他当当?” “那个加工厂没啥意思,就是灌香肠卖香肠的那点事,从大队干部里随便找个人就能干。哪能跟他当主任的时候比?” “呵呵,今时不同往日了。有个厂长就不错了,少挑肥拣瘦的!” 项小羽又提起水壶,坏心眼地一直往水盆里蓄热水。 “哎哎,可以了,别给我弄得太烫!”项英雄接过水壶,嘶嘶哈哈地说,“不就是为了个工作嘛,你还想烫死你爹呀!” 看着这对父女的热闹,苗玉兰轻嘲道:“你这个闺女算是白养了,整天胳膊肘往外拐。” 项英雄:“这是我们爷俩的事,你少掺和。” 苗玉兰:“……” 活该你挨烫! 皱着眉头琢磨一会儿,项英雄冲闺女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两人交头接耳地叽叽咕咕一通。 项小羽夸奖:“项英雄同志,总算没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啊,出了一个靠谱的主意!那你找机会跟我三舅说说呗!” 不料,刚出过主意,项英雄就撂了挑子。 “这事你自己跑关系去!我出面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你说话肯定比我管用啊!” “你自己决定吧。你去替他跑工作,这个人情就算在你头上。要是我去的话,呵呵……” 当然是算在未来老丈人头上了。 项小羽回过味儿以后,赶紧应承下来。 老丈人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项队长本人就是个前车之鉴。虽然在生产队里人五人六说一不二的,但是在她姥爷面前一辈子都没硬气过。 次日傍晚,下班以后,项小羽难得地没往养猪场跑。 回家推上自行车,就奔向了公社。 她三舅一家目前都住在公社驻地的家属院里,距离办公的大院不远,每家分到一个平房小院。 项小羽的车把上挂着一串冻硬的大黄鱼,车后座上还有一大包海鲜零食。 见她推着车子,大包小裹的进院门,苗书记的爱人顾芬芳赶紧迎了上来。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晚跑过来?还带着这么多东西!” “哈哈,给苗书记送礼来了!舅妈,我三舅在家不?”项小羽将车停好,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在呢,赶紧进屋,正好一起吃饭!” “我今天不光要吃饭,还得跟我香香姐挤一宿呢!天黑了我可不敢自个儿回去!” “今天不用挤,香香回生产队给她奶送年货去了,你自己在她那屋睡!” “哎呀,我还有好多话要跟她说呢!” 苗书记从书房里出来,看到她就玩笑道:“你们有啥可说的?整天凑在一起嘀咕这家的小子,那家的姑娘,光看人家热闹了,自己连个对象都找不着!” 他们家这些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个的婚姻问题都成了老大难。 “嘿嘿,舅,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不要太惊讶啊!”项小羽洗了手就自动自觉地坐到饭桌前,“我现在可跟香香姐不一样啦!我找到对象了!” 闻言,顾芬芳端着刚盛到一半的饭碗跑出来问:“真找到对象啦?哪家的小子?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家里父母好相处不?” “比我大个四五岁吧,他父母也挺好相处的。”项小羽将脖子上的红绳拽出来给她瞧,“这个金戒指就是他妈妈送给我的。” “呦,那还挺大方的,没进门就送这么贵重的东西!”顾芬芳凑近一些,仔细去瞧那个戒指上的花纹。 这个款式对项小羽这样的年轻姑娘来说,有些老气了,但是她这个年纪的中年妇女,就喜欢这种一看就很贵的款式。 外甥女的婚事有了着落,苗书记也挺高兴,一边往她碗里夹菜,一边说:“人家小伙子的年纪可是不小了,家里肯定着急结婚,回头你把人带到家里来,让我跟你舅妈也瞧瞧。要是人还不错,你们早点结婚也没事。家里这些孩子不用非得按顺序结婚,我看你姐和远洋一时半会儿是没戏的。你可别被他们耽误了。” 项小羽点头说:“我这个对象确实不错呀,三舅你也见过的,就是我们渔业公司的宋恂宋主任。” 听说居然还是个主任,顾芬芳就更满意了,忙问自家男人:“这个宋主任为人怎么样?你跟他接触的多不多?” 苗书记放下筷子,皱着眉问:“我怎么隐约听人说,瑶水的宋恂已经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被下放到生产队了?” “啊!”顾芬芳与外甥确认,“家庭成分真有问题?那这个对象可不行!以后的麻烦事一大堆呢!” “他父亲确实已经去农场劳动了。不过,半年前,他被省渔调职到咱们南湾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这件事对他没啥影响。县渔业公司没经过调查就把他撤了,根本就不符合程序。现在省渔正在重新调查他的事呢,没几天就能有消息了。” 项小羽又详细说了宋恂的家庭情况和他本人的学历背景。 “要是没有这一出,我是绝对攀不上这样的对象的!”项小羽挺得意地说,“幸亏出了这么一桩事,让我捡漏啦!哈哈!” 苗书记夫妻对视一眼,要是没有他父亲的问题,这个宋恂真是顶顶好的人选。 小毛算是高攀了。 “即便省渔给他平反了,澄清了成分问题,他也回不去渔业公司吧?”苗书记问。 户口可不是儿戏,哪是能随便调进调出的。 项小羽无所谓地摆手:“回不去就回不去!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万一回去以后,刚干出点成绩,又被人摘了桃子,那也太憋屈了!” “听你这意思,他被撤职的事还另有内情?”顾芬芳问。 “对呀,就是因为我们宋主任太能干了!来了瑶水不到半年,船队扩大了将近两倍不说,还开办起来一个上百人规模的加工厂。产品出口的路子也是他定下来的,去了一趟广交会,把我们未来一年的生产订单都签回来了!你说他厉不厉害?” “那真挺厉害的,基层的工作不好干,你看你三舅当这个公社书记也是整天焦头烂额!” 项小羽叹道:“我们宋主任就是没遇到好领导,有点成绩就被人惦记上了,要是所有领导都能像我三舅这样正直,那还有啥好说的?” 苗书记斜睨她一眼,轻哼道:“你少给我戴高帽!今天这么晚过来,又声称是给我送礼的,不会是来帮你们宋主任跑关系的吧?渔业公司是垂直管理的,我可插不进手去。” 顺手端起酒瓶帮他将酒杯满上,项小羽笑道:“三舅,我还真是来走关系的,不过,不是走渔业公司的关系。听我爹说,咱们公社的工业生产不理想,已经被县里点名批评了?” 苗书记颇觉没面子地“嗯”了一声。 “我还听说,你已经把工业办公室的那个主任撤职了?”项小羽觑着他的眼色,试探着说,“我们宋主任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搞企业的经验十分丰富,你看瑶水渔业公司现在发展得多红火!三舅,把宋主任调去工业办,给你帮帮忙怎么样?” 第51章 第 51 章 老话讲得好, 十个外甥九个贼,还有一个格外贼。 苗利民暗自腹诽,他家小毛就属于格外贼的那个! 别的外甥来舅舅家, 顶多顺点吃喝回去, 她可倒好, 居然直接狮子大开口,看上了工业办主任的位置! “舅, 你觉得我的办法咋样?” “不咋样!”苗利民重新拿起筷子,闷声说, “宋恂的情况我了解一些,成分的问题暂且不谈,光是资历就不够看!” “怎么不够看呢?宋主任是大学生,在省城船厂当过工程师, 还担任过渔业公司的革委会主任!在我们生产队里, 跟我爹算是平级吧?你换个思路想想, 以我爹的资历, 让他来公社当个工业办主任, 够不够格?”项小羽说出早就打好的腹稿。 “不够!”苗利民毫不给面子地说,“你爹领导渔民和船队是一把好手,但是没有管理企业的经验,当什么工业办主任?” “可是, 宋主任有呀!你看他把渔业公司管得多好?” “宋恂只在渔业公司呆了半年,不具备什么参考价值。何况能管好渔业公司,未必能管好别的企业。今年公社是要大力发展工业,迎头赶上的!工业办公室的作用十分关键, 哪是能随便把主任的位置许给你的!”说完了觉得不过瘾, 又补充了一句, “净胡闹!” 顾芬芳忙着圆场说:“小毛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你急什么!” “他虽然搞企业的时间短,但他很聪明啊,人家是借鸡生蛋,借梯子登天,三舅你可以借脑袋发财呀!”项小羽继续劝。 “公社不只需要聪明人,还需要有经验的人!”觑着她眼巴巴的样子,苗利民耐心解释,“大多数社队工厂的负责人,都是有些年岁的。宋恂才二十多岁,哪是那些老油子的对手?别看只是些小厂的领导,要是压不服他们,人家照样阳奉阴违不听招呼。到时候无论公社有什么好政策,落实不下去也是白搭。” 顾芬芳帮着劝:“你三舅说的也有道理,工业生产很关键的,现在是由他亲自兼任的工业办主任。整天为了那些工厂忙活,今天算是回来早的,平时这会儿还在办公室呢!” 项小羽丧气道:“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工作上的事,你就别瞎掺和了。”苗利民摇头道,“宋恂要是真想来公社上班,就让他主动来找我谈。” “我还没跟他提过这件事呢!万一办不成不是让他失望嘛!”项小羽嘟哝,“哎,刚夸赞你是个正直的好领导,你这股正直劲就用到我身上了!居然还得让本人来面试!” 苗利民笑道:“真金不怕火,怕火不算金!你不是说他很有能力嘛,那就让他来公社找我谈谈,如果真是个金疙瘩,公社可以考虑给他安排个合适的职位。” 他们公社是真的需要管理和发展企业的人才。 但是必须得有真本事,西贝货不算。 项小羽只是尽力争取而已,即便她舅不同意也不会胡搅蛮缠,答应下来便不再提及此事了。 顾芬芳便顺势让她把对象带到家里来相看相看。 “这个宋主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这么帮前忙后的?你抽空带他来家里一趟,也让香香加把劲儿,赶紧找个对象回来!” 项小羽直摇头:“不行不行,我俩才谈了半个多月,现在相看是不是有点早啊?等他的工作问题解决以后,我再带着人过来。” * 次日,项小羽回到队里以后,跟宋恂说了帮他找工作的事。 “你的那一百块钱,我可不是白收的!”项小羽端着饭盆进门,“这回你可赚大发啦!” 自打他俩谈起了对象,都是在项前进的院子里一起吃午饭的。 养猪场那边人多眼杂,她去了几次以后,宋恂就不让她去了。 “毛衣这么快就织好了?”宋恂诧异问。 他原本是不报什么期望的,第一次打毛衣只当让她练手了。 项小羽一窘,挠头道:“我昨天去公社忘记买毛线了!不过没关系,我帮你办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把饭盆一放,饭都来不及吃,就竹筒倒豆子地将去三舅家找工作的经过说了。 “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咱们生产队当那个新建的猪肉加工厂的厂长,另一个就是去公社,但是具体会被安排到什么岗位还不一定,你得先通过考验才行!” 宋恂一愣,问:“你怎么想起来帮我找工作?” “我早就想帮你换工作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项小羽苦恼一叹,“这两个工作其实都不怎么理想,没有你在大瓦房的工作好。我原想着给你讨个工业办的主任,不过,我三舅可有原则啦,不肯给我走后门!” “我在管理工业生产方面欠缺经验,让公社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负责,确实不太可能。”宋恂握上她的手说,“这就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若是没有项小羽帮他争取,以他如今的处境,是绝不可能有这两个选择的,别说是去公社里工作了,就是那个空架子加工厂的厂长,也不是他能肖想的。 项小羽和项队长并不是轻易走后门的人,否则项家姐妹也不会在补网队一干就是好几年了,完全可以去公社干更轻松的工作。 好容易去求了苗书记一次,还是为他求的,宋恂只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在滚烫的酸水里泡过一遭,酸胀莫名。 被他这么郑重的道谢,项小羽还有些别扭,故作无所谓道:“不单是为了你啦,也是为了我自己的!省得你整天臭烘烘的,熏得我都跟着臭了!不过,这两个选择都差了点意思,要是能让你当上那个工业办的主任或者用你的优势去管理个船厂什么的就好了!” 宋恂没说话,抬手在她的头发上轻抚了抚。 自打他被打发到乡下来,他自己的事情,其实很少能由自己做决定。 多数时候是要服从安排的。 这次小羽能帮他争取到二选一的机会,已经十分难得了。 项小羽刚替他跑了工作,心里特别自得,笑眯眯地问:“我办成了这么大的事,你不给我点奖励呀?” 即便岗位待定,那也比在养猪场强呀! “给,你想要什么奖励?” “今年过年,你跟我回家怎么样?”项小羽提议。 “你不是暂时不想让父母知道吗?要是真去了你家过年,你这样恨不得随时随地牵手的,不怕被他们看出来啊?”宋恂目光下移,放在又被她攥住的手上。 “嘿嘿,其实我爹早就知道了!”项小羽卖爹卖得特别干脆,“不过,他不让我跟你说,他从没给人当过老丈人,还想在你面前耍一耍老泰山的威风呢!” 宋恂:“……” 再次替项队长心酸。 “看你的安排吧。你要是同意了,我就提前给未来老丈人备份礼。” “还是别了,你叫上吴科学一起来吧,让他帮你打个掩护。你先别忙着拜见老丈人了,我还想谈恋爱呐!我都没谈过,咱们得谈了恋爱才能结婚。”项小羽兀自安排。 “现在谈婚论嫁确实有点早,我也没准备好呢。”宋恂点头附和。 “你,你啥意思?”自己不想结婚可以,但是听到宋恂说出这种话,她就不乐意了,“不跟我结婚,你想耍流氓啊?” 这年头尤其是在农村,谈了对象就是要结婚的,很少有中途换人的。 所以,虽然他们现在还只是恋爱关系,但项小羽可是奔着跟他过日子去的。 “……”宋恂无奈道,“我在队里连个房子都没有,总不能在你弟弟的房子里娶媳妇吧?” “对啊!”项小羽兴奋地问,“你打算盖房子了?” “盖个新的,或者买队里现成的屋子都可以。” 项小羽直接拍板:“咱们就盖一个新的!队里的空屋子没几间,基本都是十年以上的老房子,也就五保户张根生的房子还算新,但现在正被电影摄制组的人借住呢。” “那就盖一个吧,反正我现在也算队里的人了,回头跟生产队申请一块宅基地。”宋恂给她交代任务,“你合计合计需要盖几间屋子,咱们尽量一步到位盖个好点的,以后就不用换房子了。” “对对对!盖个至少像前进的院子这么大的!钱不够也没关系,砖窑厂和瓦窑厂的账可以分期还,有些人家把房子盖好以后,三五年才能还清呢!” 宋恂讶异地问:“居然可以赊账这么久?” 按理说,各地都在兴建工厂,砖瓦应该是比较抢手的。 不过,瑶水这边的房子大多是石砌的,砖瓦的用量似乎又不是很多。 “那谁知道,反正大家都欠着。”项小羽不以为意道,“有了宅基地和石头砖瓦,其他的就好说了。咱们这边的‘七匠’还挺多的,基本上不出生产队就能凑齐盖房子的人手。” 所谓“七匠”,就是泥、木、石、竹、漆、铁、箍的手艺人。 在南湾县,尤其是团结公社一带,这类手艺人比较集中,基本上每个生产队都至少能凑出一组“七匠”,完全能满足社员们自建房和盖厂房的需求。 “到时候你就把盖房子的事交给我爹!”项小羽坑爹不含糊,抿着嘴乐,“你一提盖房子的事,他自然就能联想到这是咱们以后结婚要用的房子!什么都不用解释,他就得积极帮忙啦,哈哈哈!” 宋恂:“……” 虽然他是占便宜的一方,但是已经暗下决心,以后要是有了闺女,可千万不能养成项小毛这样。 否则当爹的可能会时不时心梗一下。 * 省渔那边对宋恂的成分核实迟迟没有进展,反而是公社这边先有了动静。 苗书记跟外甥女打听了宋恂的情况以后,就让人直接往宋成钧的单位发函并打电话核实了。 正式的回函还没有收到,但对方已经在电话中确认了宋成钧所说的那份备案确有其事。 项队长收到公社的通知以后,首先在队里给宋恂调整了工作岗位。 从清理猪粪的,变成了修造维护机械设备的。 有那心眼多的社员,已经看出来了,这其实就是个过渡性质的工作。养猪场里的机械都是新买的,有啥可修造维护的? 不过,宋恂并没在养猪场吃闲饭,既然赚了工分,该干的工作还是要干的。 他一边搜集着南湾县工业生产的相关资料,一边把刮板式清粪机的雏形弄出来了。 钢板和铁板找不到,他就找木匠用木板做了一个简易的大刮板。 只需要再去公社买个电机安装上,试试清粪机的工作效果就行。 借着给养猪场买电机的由头,宋恂去公社大院面见了苗书记。 过年前的这段时间,苗书记的工作十分繁忙,没有与他过多寒暄,也没提他跟项小羽谈对象的事情,直接问起了瑶水大队开办工厂的情况。 “为了响应公社发展工业的号召,贾支书和项队长打算先组织社员们在生产队开办两间工厂。” 苗利民对自己姐夫的脾性还是很清楚的。 那可真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让他出钱办个加工厂就像要了他的老命似的。 他怀疑地问:“项英雄舍得出钱办两间工厂?什么工厂?”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间生产香肠的肉食品加工厂,以及一间渔船修造厂。”宋恂向帮他泡茶的通讯员道过谢,继续道,“虽然肉食品加工厂还在筹备阶段,但是渔船修造厂已经对外挂牌营业了,经营情况十分不错。” 苗利民蹙眉琢磨片刻,便品出了其中的猫腻,了然地问:“瑶水原来就有个修船的作坊吧?他这是把猫叫了个咪,换汤不换药啊?” 这个宋恂也是挺有意思。 明明瑶水那边还什么成绩也没做出来呢,答应好的加工厂连个影子都没有,到了他嘴里,好像瑶水干得多么热火朝天似的! 工作能力暂时没瞧出来,但是一本正经忽悠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被人当场拆穿了,宋恂面上并不见尴尬,正色解释道:“苗书记,咱们南湾县,尤其是团结公社的最大特点,就是渔业发达,十二个生产队几乎每个队都有至少五对的机帆船。也就是说,咱们全公社范围内,有至少一百二十艘机帆船……” 渔业是税收大头,苗利民对各个生产队的船只情况还是很了解的,报出准确数字:“全公社一共有一百四十二艘机帆船。” “各个生产队基本能保证机帆船小修不出队,大修不出乡。”宋恂继续道,“但是,各生产队的渔船维修工作,基本都是由小作坊完成的。只给工人算工分,为队里的船只维修也不收钱。这样虽然方便了社员,但也减少了生产队的渔船修造收入。特别是瑶水和金海这两个大队的作坊,不但负责给生产队的船只进行维护,还要看顾渔业公司的船只,双方的界限十分模糊。长此以往,并不利于咱们渔船修造业的发展。” “我们瑶水的渔船修造厂正式挂牌以后,按照地区规定的渔船维修收费目录进行统一收费,只用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有三百多块的收入了。” “能有这么多钱?”苗书记问。 宋恂点头说:“这还是只收部分维修服务费的情况,像是砚北港那边,工人们帮渔船停靠码头系解缆还得收费呢,每次根据船身长度,1-5元不等。不过,我们瑶水并没有收取这部分费用。” 苗利民在心里快速盘算着,这还只是工厂新办阶段,其他地方的渔民还不知道这边有维修厂了,等到建厂的消息散播出去以后,有些渔船也会就近去瑶水维修船只。 保守估计,每月七八百块,每年八千左右的产值应该是能保证的。 这八千块看着不起眼,但是维修船只基本上就是无本买卖,靠的全是师傅的手艺。 刨除发给工人的工资和其他损耗,维修船只的利润在60%以上。 而公社里目前产值最高的糕点行业,也只是账面上好看,利润率还不到10%。 “只有瑶水这一家渔船维修厂是满足不了来往船只的需要的。咱们团结公社距离几大渔场都很近,南来北往的外县外市甚至外省的船只非常多。尤其是金海大队和瑶水大队这两个渔业生产队都修建了正规的码头,偶尔会有外面的船中途停靠补给渔需供应。咱们原来都是加工小作坊,外面的人并不信任师傅们的手艺,如今正式挂牌以后,就是正规的社队集体企业了,维修船只可以开具发.票,让人家回去报销的时候能拿出凭证。如果运作得当,在这两个生产队开办渔船修造厂是很有赚头的。” “除了服务费,维修更换零部件方面,你们是怎么收费的?”苗利民问,“这部分应该是盈利的大头吧?” “就是按照地区的统一规定,零部件算是外购器材,除了采购成本,还需要加上运杂费,管理费和税金。” 反正收费挺高。 好在这是生产队的集体企业,收的钱相当于左手倒右手了,最终还是队里的。 项队长已经私下跟社员们解释了,办这个厂主要是为了收外人的钱。 所以,渔民们都欣然接受了这个新厂,没什么怨言。 苗利民觉得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们全公社的渔船修造作坊全部正规化,也是个好事。 这些年为了大力发展渔业,方便社员们维修渔船,修造作坊只是一个辅助性的存在。 大家的关注重点都在渔业产值上,反倒是忽视了渔船修造业的工业价值。 “瑶水这个修造厂好是好,关键是解决不了咱们工业产值低的问题啊。过完春节以后,顶多再有一个月,又是县里的三干会。”苗利民把宋恂当成正经的外甥女婿,有些话也不瞒着他。 估摸着三月份的第一季度全县三干会上,他们团结公社,又得是工业垫底的。 对于这一点,宋恂也没啥可说的。 再是喊口号,也不可能三个月就大变样。 他这段时间也专门找来县日报,研究过关于工业产值方面的相关报道。 去年一年,全县工业产值最高的是左家门公社,全年产值571万元。 而按照项队长告诉自己的,团结公社的工业产值还不到人家的零头,只有68万。 比倒数第二名还少了二十来万。 反正倒数第一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 要想三个月内赶超倒数第二,有点难度。 “苗书记,如果在工业总产值上比不过人家,还是争取在同比增长方面做做文章吧。咱们的基础比较薄弱,稍稍有些增长,数据上就会很好看。”宋恂劝道,“我以前就是在工厂干的,工业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揠苗助长可能会留下许多隐患。” 得不到三好学生的奖状,能得个最佳进步奖也不错啊。 苗利民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其实不但瑶水大队的加工厂没办起来,他本家生产队那边的新办厂也没什么进展。 生产队对于办新厂的抵触情绪很大,能想出各种办法磨洋工,公社这边也拿他们没辙。 “即便新厂在年前就能建好,等它能试车投产,正式盈利,也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了。”宋恂见他一直蹙着眉头,便说了自己这段时间想的办法,“一方面还是得在原有的老工厂上想想办法,或是改进生产技术或是扩大生产规模,我还没机会去公社的工厂做过调研,所以暂时没有具体章程。另一方面,就是像开办渔船修造厂似的,开办一些不需要什么固定资产投入,又利润率高的企业。” 苗利民叹气:“这样的项目要是好找,公社的干部们哪还会这么犯难!” “我最近想在队里盖个房子,所以在房屋修建方面做了一些了解。” 苗利民跑题问:“你这是打算建婚房了?” “对。”宋恂不好意思道,“我现在住的还是小羽他堂弟的房子,以后就要在瑶水定居了,总得有个自己的地方。” “不错不错,你心里有个成算就行。日子总会一点点好起来的!”苗利民对宋恂的适应能力还是很欣赏的。 家里出了那样的事,事业上也受到了打击,他能尽快爬起来一切向前看,总比稀里糊涂混日子强。 小毛这个女婿找得还不错。 宋恂重新转回正题说:“咱们团结公社的七匠还挺多的,为了盖房子的事,我最近跟人打听了不少手艺活好的匠人,发现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几个特别出名的人。比如,我们队里有个漆匠唐三采,红星大队有个木匠夏富林,其他队里也有很多大家能叫得上号的手艺人。” “确实是这样。”苗利民向他这个外地人解释,“封建社会那会儿,咱们这边动不动就禁海了,渔民们为了混口饭吃,就渐渐发展出了手工业。直到解放前,还有很多包作头,带着村里的工匠们,组队出门承揽工程。父带子,师带徒,一代一代传下来,累积了不少手艺人。咱们这边建房子都是自己建的,在村子里喊一声,渔民们下了船就能帮你上房安房顶。” “苗书记,既然咱们有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不可以好好利用一下?把这些手艺人集中起来,开办一个建筑营造厂,组建正规的建筑工程队,出去包揽业务?” “咱们公社有瓦窑厂,水泥厂,但是经营状况都不太乐观,只能接到农村社员的订单,还经常被社员们拖欠货款。要是能借着建筑队外出参与城建的机会,带动一下这两个厂的销量,兴许也是一个转机。” 苗利民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溜达,琢磨宋恂这个主意的可行性。 公社里这些匠人的手艺是没得说的,都很能拿得出手。 只是这一二十年里,不允许个人承包建筑工程,生产队组织的建筑队也多是临时的,有活就接,完工散伙。 没有一支固定包揽工程的建筑队。 那些手艺人,虽然有手艺,但是其实赚不到什么钱。 他们帮人盖房子,主家能管个三餐,其中一餐有个荤菜,就是顶好的条件了。 “以前也有些散装工程队接过几个工程,不过都干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公社的建筑项目有限,一年有两三个大项目就不错了。如果你说的这个工程队,承接不到外面的工程,兴许也是散伙的结局。” 宋恂笑道:“以咱们那些工匠的手艺,只要能作出一个样板工程,将咱们团结公社建筑队的名声打出去,之后的路子只会越走越宽。如今地区和省城的城建项目很多,只要把第一步跨出去了,以后就好办了。” “哦,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有一个不算大的项目。但是做好了,可以算是一个样板工程,尽快打出名声。”宋恂直言道,“县制衣厂打算在原来厂址的南边,扩建一片厂房。工程难度不大,但是县制衣厂的生产任务重,对工期的要求很高,一个月内就得完工。”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县里有消息传过来?”苗利民疑惑地问。 “他们单位内部有分歧,之前没商量好用县里的工程队,还是对外招标。”宋恂好笑道,“这个消息还是小羽告诉我的,她在大瓦房当电话员,消息比我灵通。” 苗利民问:“那他们现在决定对外招标了?” “对,县工程队的业务挺多的,制衣厂的要求太严格了,他们忙不过来。所以,制衣厂打算在年后对外招标。” “一个月的工期,工程结束时,怎么着也能拿到一半的工程款吧?”苗利民又问。 对于付款的问题,宋恂不敢保证,只说:“尽量争取吧。” 苗利民已经在心里认定,这笔工程款可以在完工时收入囊中了,到时候第一季度的账面上肯定能好看不少。 他让宋恂去办公室外面等着,自己则召集在家的班子成员开个碰头会,商量临时筹建一个建筑营造厂的可能性。 直到天色渐暗,这个碰头会才结束。 宋恂一直在通讯员的小单间里等着,眼瞅着其他工作人员都下班了,他才被苗书记重新叫回办公室。 “你尽快回生产队交接一下手头的工作,这两天就来公社上班,担任工业办公室生产组的组长,争取将建筑营造厂在过年前组建起来。” 第52章 第 52 章 宋恂即将去公社上班的消息, 并没有被大肆宣扬。 除了项家人,只有吴科学知道。 吴科学为此特意去代销点买了两瓶好酒,又请项小羽帮忙炒了两个好菜, 张罗着要给宋恂庆祝一下。 “你这是下血本了?”宋恂看着饭桌上摆着的四瓶绵竹大曲, 哭笑不得地问, “你不会是把代销点的瓶装酒清空了吧?” 在村里喝酒,打两斤土产的麸子酒或瓜干酒就差不多了, 这种外地产的瓶装酒可不常见。 “还真被你说中了!就剩这四瓶!”吴科学伸出四根短粗的手指比划,“今天是个好日子, 给你庆祝庆祝。” 宋恂被他拉到桌边坐下,又回头招呼项小羽:“你今天在这边吃晚饭吧?我去跟项队长说一声。” 将最后两盘菜摆上桌,项小羽偏头示意他去看身后:“我早就跟他说了,然后他就把大黄派了过来。” 宋恂瞅着她身后的狗子一乐, 让对方坐下吃饭, 自己则出去给狗子弄了点吃的。 他经常偷偷摸摸地喂大黄, 已经喂熟了。 “小宋哥, 你未来老丈人防你防得挺严呀!”吴科学笑得意味深长。 宋恂任由他打趣, 自打被他发现了自己跟项小羽的关系,这种情节总要时不时上演一下。 “哈哈,我爹防的是挺严的。要不是还得忙我二哥的事,他就亲自过来了!”项小羽跟着开玩笑。 “你二哥怎么了?”宋恂问。 “也是为了找工作!”项小羽撇嘴说, “县矿业局有几个正式工的名额,咱们公社的生产队,每个队能分到一个。这次负责下乡招工的,是我表姐夫, 所以我二哥就看中咱们队里这个唯一的名额了。他觉得自己有这层关系在, 肯定能被招走。” “这个消息只有你们知道, 还是全队的人都知道?”宋恂问。 项远洋不是船员也不是渔民,不知整天在忙些什么,宋恂与他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项小羽:“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在公社里或县里有点关系的人都能自行打听到。 这次只有一个名额,就没必要全队通知了,否则争抢起来也是麻烦。 “那你二哥的这件事有点悬啊。”吴科学摇头,“越是这种亲近的关系,越是不好办事呀!大家都知道你们跟负责招工的人有亲戚关系,保不齐就会有人要求你们避嫌!” 项小羽无奈摊手:“还真被你猜中了。咱们队里一共有三个人报名。除了我二哥,还有第五生产队政治队长老表的儿子,张夫子的侄子。本来应该由招工的人亲自来挑人的,不过,还没等我表姐夫来招工,我二哥就被刷下去了。这会儿正在家发脾气呢!” 软磨硬泡地想让老爹再帮他想想办法。 他还将宋恂拿出来当典型,声称老爹能为一个外人尽心尽力地安排工作,总不能轮到亲儿子就没了办法。 项队长被他烦得焦头烂额。 “县矿业局招的是工人还是文职?”宋恂问。 “凭我二哥那身懒懒肉,是不可能去矿上当工人的。当然是文职了,矿上的宣传干事。” 县矿业局这种单位,三两年才来乡下招一次人,这次招的又是罕见的文职。 不怪项远洋会死抓着不放。 宋恂自己的事还没捋顺,暂时管不到人家身上,只能说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项小羽不想提她二哥的糟心事,举起酒瓶给三人倒酒,说起了宋恂去公社上班的话题。 “原本我心里还挺不好受的,当初你是被我拖累才来了乡下,如果是在省城,也不至于被一撸到底弄去养猪场。”吴科学端着酒杯感慨,“如今好了,虽然公社那边的职位不起眼,但好歹是个正经营生,不至于让你在养猪场被耽误了。你这个对象找得好,在关键时刻小羽同志一个顶一百个!” “也还好啦,主要是咱小宋哥自己厉害,不然公社那边哪会这么快就让他去上班!”项小羽谦虚几句便端起酒杯说,“科学同志啊,你以后别总说小宋哥是被你连累啦!你要是不连累他,我们还没这缘分呢,来吧咱俩走一个!” 端着酒杯就想豪气地与吴科学碰杯。 宋恂忙按住她的手臂问:“你能喝酒?” 他好像从没见项小羽喝过酒,摸不清她的酒量,不敢让人随便喝。 “当然了!我可是海量!” 宋恂细心观察她的表情分辨真伪,不过,对方的语气和表情都太自信了,他一时也摸不清真假。 吴科学看热闹不嫌事大,不顾宋恂的阻拦,与她碰了杯。 一杯酒下肚,项小羽被辣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嘶嘶哈哈地用手扇着风。 见状,宋恂赶紧喂了几口菜让她吞下去,吐槽道:“我看你海量未必有,海口倒是夸下了。” 项小羽虽然被辣得直咧嘴,但是眼神锃亮,人也特别有精神,不像是醉酒的样子,宋恂稍稍放了点心。 不然真是没法跟项队长交代。 在亲爹眼皮子底下,把人家闺女灌醉了,这事怎么解释? 项小羽还算有自知之明,喝了那一杯就不再去摸酒杯了,不过,她今晚的话特别多,什么话题都能接得住,甚至还附和着吴科学声讨起了大瓦房的陈主任。 “我就没见过陈婆婆这样的!”吴科学灌了一杯酒说,“那渔业柴油供应券都是有数的,只有少的,没有多的!为了让咱们所有的机帆船都有柴油可用,我每个季度还得找关系去跟人家私下换券!陈婆婆根本不调查这里面的事,看到那券面印着‘五十公升’,‘一百公升’的字样,还以为这些油很多呢!如今是所有票都得攥在他手里,等到需要买油的时候,再从他那里支取。搞得我好像会贪污了他那些油票似的!殊不知我每个月还得往里面倒贴呢!” “陈婆婆”是吴科学给陈猛取的绰号,他嫌对方办事总是婆婆妈妈的。 “就是就是!这人可太讨厌啦!要不是因为他,我还能跟小宋哥一起上班呐!”项小羽大着舌头说。 “反正我不管了,他要是还死抓着不放,就让他抓着吧,下个月的油票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哼哼……” “哼哼,不要管了!”项小羽跟着点头附和。 见状,吴科学放下酒杯,以眼神询问宋恂,这姑娘不会是喝醉了吧? 宋恂:“……” 你才看出来啊? 说话都大舌头了。 “趁着人还清醒,我先把她送回去。”宋恂起身将人从椅子上拉起来,“不然真没法跟项队长交代了。” “她不是说自己海量嘛?”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宋恂语带嫌弃,“你怎么这么天真?” 吴科学:“……” 项小羽没有丝毫反抗地跟着出门,不过,宋恂想要将她顺利送回去是不可能的。 两人刚走到篱笆门旁边,项小羽就突然扭过头说:“咱俩去海边走走怎么样?” “你喝多了,别去吹冷风。”宋恂婉拒。 “那去大槐树底下坐会儿怎么样?”她又不依不饶地问。 “不怎么样,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过,他刚拉开的篱笆门又被对方“哐”的一声合上了。 动静大得招来了大黄的特别关注。 “那咱俩去玉米地约会怎么样?”项小羽大着舌头兴奋地说,“秀云说,好几对谈对象的知青都去玉米地约会,咱们也看看去。” 宋恂:“……” 学什么不好,学人家钻玉米地! “玉米早就收成了,哪来的玉米地?” 项小羽拽着篱笆门不肯撒手,耍赖道:“我不管,反正咱俩得有个约会,人家搞对象都要约会的!我就只能整天跟你呆在养猪场里!” “约会可以,但今天不行。”对于她的控诉,宋恂也有些内疚,低声商量,“要不这个礼拜天咱们也出去约个会?” 这回项小羽格外好说话,抿着嘴乖巧点头。不过,不等宋恂说什么,又理直气壮地谈条件:“今天可以不约会,但你得亲我一下!” 宋恂:“……” 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他做贼似的四下瞅了瞅,没人。 只有一只啥也不懂的狗子。 于是快速低头,在她噘起来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项小羽砸吧着嘴,含糊地问:“你亲了吗?我咋没感觉呢?” “差不多就得了,项队长他们都在家呢,万一被他们撞见了,你不害臊啊?”宋恂抬手解开了自己外套最上面的两粒扣子。 “他们忙着我二哥的事呢,没空出来!”项小羽摇着他的手臂。 宋恂本就意志不坚定,被她不断催促着,那点薄弱的意志就更动摇了。 鬼使神差地再次低下了头。 不过,两个小年轻的嘴还没接触上呢,便被“啥也不懂”的狗子打断了。 大黄蹲在两人身边,抻着脖子汪汪狂吠。 不凶,叫两声,停几秒,然后继续叫。 跟玩儿似的。 “大黄,你叫什么呢?”项队长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目标明确地冲向隔壁的两人一犬。 大黄对着宋恂“呜呜”两声,告状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撞上项队长怀疑的视线,宋恂一时也有点懵。 他还啥也没干呢! “那个,”宋恂摸摸鼻子,勉强解释,“小羽的酒量好像不太行,喝了一杯就有点醉了,我先把她送回来。” 他身侧的项小羽不知是真醉了还是为了配合他,原本还站得稳稳的,他的话音刚落,脚下便有些打晃,歪歪斜斜地栽向亲爹。 项英雄将人接过来,叱了一句胡闹,又狠狠瞪他一眼,就扶着闺女返回自家院子。 望着父女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宋恂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与安静乖巧的大黄对视。 隔了许久,他才蹦出来一句:“那些好东西,真是喂了狗了。” * 宋恂给刮板式清粪机安装上电机以后,将养猪场的工作收收尾,就去公社报到了。 团结公社的工业办公室,全称是工业手工业办公室,办公地点就在公社大院的一座小平房里。 因着团结公社的工业并不发达,所以工业办的工作人员也不多,整个小平房里只有十来个人。 “老何去了档案室以后,生产组这边一直没进新人。”苗利民作为工业办的临时主任,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主任办公室里,为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宋恂同志,大学文化,有着很丰富的工业企业的工作和管理经验。以后就由宋恂同志接替老何,担任生产组的组长。大家欢迎!” 大家挨挨挤挤地站在一起,挺给面子地鼓掌。 随后苗利民为宋恂介绍了工业办的其他成员。 除了生产组,还有人事组,财务组,安全组,每个组一般只有两三人。 宋恂所在的生产组是个工作内容比较复杂的工作组,不但要管理全公社所有社队企业的建办审批,还需要配合财务组给各企业定产值,定利润,定上交,监督跟进各企业的生产完成情况。 所以他们这个小组成员的人数是最多的,算上宋恂这个组长,一共有四个人。 有个挺着孕肚的女同志坐在办公室里唯一的椅子上说:“苗书记,不用介绍的那么详细啦!宋恂同志我们都认识,瑶水渔业公司的小宋主任嘛!他们公司办那个海味品加工厂的时候,我们没少打交道,算是熟人了!” 宋恂也笑:“确实,当初我们第一次办厂没经验,没少来公社麻烦各位同志。尤其是樊大姐,在安全生产方面给渔业公司提出了很多宝贵意见。” 被宋恂称作樊大姐的女同志,名叫樊金枝,是工业办安全组的组长。 海味品加工厂虽然是省渔的工厂,与管理社队企业的公社工业办没什么关系,但在安全生产方面还是需要接受工业办的统一安排的。 “既然都是熟人,以后开展工作就方便多了。”苗书记顺便跟大家透露了开办建筑营造厂的计划,“这次开办工厂的事是大事,时间紧任务重,开了年就要参加县制衣厂扩建项目的招标。宋组长刚来公社,有些工作还不熟悉,大家都积极配合一下,争取尽快将工厂组建起来。” 几个组长纷纷表态,一定通力合作,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不表态不行啊,原来的老主任是个好说话的老好人,已经被苗书记给撸了。 如今书记亲自兼任工业办主任,这种对工业的重视程度绝对是有史以来最高级的。 大家都绷紧了一根弦,生怕下一个被撸的就是自己。 苗书记不放心,又不厌其烦地对宋恂交代道:“建新厂的事是关键,但其他厂的生产情况也不能松懈,你们一定要盯紧了,有什么情况,赶紧向上级汇报。” 宋恂郑重地答应。 散会后,便跟着自己组里的三个人,回到生产组的小隔间。 “组长,这是原来何组长的办公位,你看这个位置行不行?要不我再帮你换个位置?”郑孝娘见宋恂进来以后只简单打量一眼环境并不入座,便主动提议。 宋恂摆手说:“挺好的,不用麻烦了。” 这间办公室里除了四张破旧的办公桌,只有一个瘸了一条腿,用红砖垫脚的木头书架。 再加上门口的脸盆架和四个大活人,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哪还有让他挑拣的余地? 宋恂在靠窗的办公桌后面坐下,笑着说:“大家都坐吧,我是初来乍到的,咱们先简单聊一聊。” 郑孝娘本就长得高壮,冬天又穿着一件挺笨重的棉袄,往椅子里一歪就像一座小山似的,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不过,宋恂觉得他为人还挺灵活的,只听他再次第一个主动开口,介绍起了自己的工作:“组长,我是高中毕业的,平时主要是帮领导跑腿,偶尔跑跑外勤工作,与责单位间的关系协调工作。” 旁边的秦川是三人里年纪最大的,将近四十岁,个子不高,说起话来温吞吞的。 “我干的工作比较杂,以前是干财务的,最近两年才转来了生产组。工厂建办审批和生产指标分析的工作主要是由我在办。” 宋恂点头,又转向那个脸上有点小雀斑的,小组里唯一的女同志。 “我是中专生,负责文书处理工作的。”朱巧珍大方笑道,“起草文书,下发通知公告,机要档案管理,整理汇编工厂月报的工作由我负责。” 宋恂问:“工厂的生产进度汇报都是每个月报一次的?” “对,生产情况好的,比如糕点厂和机械厂,就是每个月报一次。有那些生产情况差的单位,月报没什么可报的,就一个季度报一次。” “生产情况差是什么意思?”宋恂挑眉问,“完不成每月的生产任务?” “有些单位是季节性生产,比如汽水厂,他们全年的主要生产阶段就是夏秋两季,平时比较萧条,汽水生产出来也卖不出去。所以春冬两季,尤其是冬天,基本不怎么生产。” “那他们的生产线就空着?” “也生产,但数量很少。原本他们也想在生产淡季提前给旺季备货的,不过,他们那个汽水的保质期短,放上几个月就过期了。” “汽水厂这种情况可以理解,但只是个例吧?还有哪些单位也是一季度一次交月报的?”宋恂问。 “还挺多的。何组长在的时候,不怎么关注月报的情况。”朱巧珍没想到新领导刚来就会抓着月报的问题不放,忙解释,“主要是,财务组那边是按季度统计各厂的产值和利润率的,为了给企业减少麻烦,咱们生产组这边也就随大流,跟着财务组的进度走了,大家三个月交一次月报也可以。” “三个月交一次就不是月报了。”宋恂温声道,“生产月报有助于咱们生产组及时掌握各厂的生产情况,咱们发现问题以后可以及时指导工厂作出生产调整,更全面地为企业完成生产指标进行服务。” 朱巧珍试探着问:“组长,那以后的月报怎么办?让大家每个月送一次?” “就每个月送一次吧。为了不影响大家的生产进度,上个月的月报,可以在次月的10-15日进行提交。你整理好月报以后,对每个工厂生产进度的同比环比增长情况,进行汇总排名,张贴到公社的公告栏里。” 郑孝娘劝道:“组长,这样不太好吧?那糕点厂和机械厂是常年产值靠前的。这样公开张贴成绩的话,那些产值低的工厂,恐怕要恨死咱们了!” 这个组长怎么刚来就点炮得罪人呢! 宋恂没接茬,转向秦川问:“老秦,你也觉得这样做得罪人?” “只比较环比和同比增长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糕点厂确实全年产值高,但是它的增长速度还真未必是最高的。底下的小厂的基数低,稍微调整一下生产进度,可能就超过它了。”秦川点头说,“这样挺好,否则压力都在咱们身上,那些厂长还整天跟没事人似的,一点不着急。” 宋恂笑着颔首,“那就从下个月开始试行一下,看看大家的反应再说。小朱同志负责草拟个通知,下达各个工厂,并抄送公社革委会。” 朱巧珍赶紧应承下来,又笑道:“宋组长,咱们这个小组的平均年龄是比较年轻的。原以为苗书记又要给我们安排一个老同志当领导呢,没想到新来的领导这么年轻!这回可好了,年轻人之间好交流呀!” 之前的何组长已经五十多了,是个特别老成持重的老同志。 他们可不敢像这样跟何组长说话。 “年轻人的革命热情高有干劲,正是咱们这个小组急需的。”宋恂顺势说道,“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过年了,按照苗书记的要求,半个月之内建筑营造厂必须筹建起来。这个工作强度和工作量是很大的,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不过,与大家畅谈以后发现,这种担心着实多余,咱们小组的成员里有中专生,有高中生,还有建办审批经验丰富的财务人员,都是精兵强将。” 郑孝娘笑着附和:“组长,你放心,这些事我们都是做熟了的,半个月肯定能办好!” 这番话脱口没几秒,便听到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宋恂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郑孝娘那庞大的身躯刺棱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 不给其他人半点反应的时间,三两步就跑到了办公室门口,将房门小心翼翼地关上。 只听“咔哒”一声,房门被他上了锁,像是觉得不保险,他又把门内的插销划上了。 “什么情况?”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宋恂蹙眉问。 郑孝娘赶紧回身,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不过,已经晚了,门外的人明显听到了内里的说话声。 办公室的房门被好几只巴掌“啪啪”拍响,不顾其他工作人员的阻拦,门外有道女声高声说:“郑干事,秦干事,我知道你们在里面!你们不用躲,我不是来找你们的!听说这里换领导了,我们要跟新领导谈!” “……”宋恂转向郑孝娘问,“到底怎么回事?赶紧把门打开,哪有把办事群众关在外面的道理?” 郑孝娘一脸晦气道:“组长,她们是王庄生产队的女知青,这几个月没事就要来闹一闹的。她们的事根本不归咱们管,何组长在的时候就已经推过好几次了。你还是别掺和了!” 第53章 第 53 章 到岗第一天, 宋恂不可能将来办事的同志关在外面,他让郑孝娘赶紧将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四个短发女知青。 为首的知青戴着一顶透风的草帽,在办公室里快速扫视一圈, 就将目光定格在唯一面生的宋恂身上。 她试探着问:“这位同志,您是新来的领导吗?” “你们消息还挺灵通的, 我叫宋恂, 是生产组组长,今天刚来上班。”宋恂笑着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让给她, “有什么问题咱们坐下慢慢说吧。” 女知青大方解释:“我们也是进来后, 从其他人那里听说的。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幸运,遇上了新领导。” 即便不乐意接待这几个知青, 郑孝娘还是跑出去拖了几个板凳回来。 于是, 不大的办公室被八个人塞得满满当当,门口还围着几个别的组跑来看热闹的。 “宋组长, 我叫冯培芸,是王庄生产队的女知青代表。”冯培芸没有直接说明来意, 而是先介绍了女知青在生产队的处境,“我们这些女知青响应国家号召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了尽快融入生产队的生活, 与队里的妇女们做的是相同的工作。” 宋恂客气道:“看你们的精神面貌, 在生产队适应得好像还不错。” 冯培芸笑着点头,又说:“王庄生产队是渔业大队, 耕地很少,女同志又不被允许从事出海捕捞的工作。我们只有在农忙的时候,才能下地赚满工分, 农闲时跟着队里的妇女们捕鱼网晾晒海货,工分只能得一半,年底分到的粮食自然也少得可怜。” 宋恂已经在生产队呆了有段时日了,多少了解一些女知青的情况。 她们所做的工作,比起渔民,确实相对轻省许多。 所以生产队核算工分时,不可能给她们定得太高。 “那你们来工业办是有什么诉求呢?” 见她拖拖拉拉不肯说正题,郑孝娘替她说了:“她们想在生产队开一间集体性质的旅馆。” “对,王庄大队紧邻咱们南湾的两大渔场,平时经常有外地渔民来队里借宿。所以知青们就跟队里提议,开办一间旅馆……” 宋恂抬手打断道:“冯同志,经营旅馆属于商业活动,并不归我们工业办审批。你们确实进错门了。” “就是嘛,为了帮她们解决开办旅馆的手续问题,我还特意托关系打听了旅馆的审批流程。”郑孝娘对宋恂诉苦,“咱们公社驻地只有一间旅馆,是由县饮食服务商店经营的。知青们若是想要开办旅馆,那属于服务业,得去县饮食服务商店那边办手续,跟咱们根本就搭不上边。” 宋恂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便对知青们抱歉道:“我们确实没有商业的审批权,你们还是去服务商店问问吧。” 这件事错不在他们这边,既然是占理的,郑孝娘为何要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过,这四位女知青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这四人轮番上阵,跟宋恂摆困难讲条件,请求工业办可以帮她们想想办法。 口才之了得,比他家项小毛有过之而无不及。 生产组的另外三人还能抽空出去透个气,而宋恂作为他们的主要游说对象,一步都走不开。 他初来乍到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不可能跟她们干耗着。 “几位同志,你们有难处我能理解,但工业办只有工业企业的审批权,你们这个旅馆的审批确实不在我们这里!” 这已经是知青们第四次过来了,她们当然已经搞清楚了,工业办不管开旅馆的事。 但是她们也去县饮食服务商店咨询过,人家甚至连办公室都没让她们进,就直接拒绝了。 理由是,县饮食服务商店正在收紧旅馆业务,准备将旅馆划归给供销社经营。 而供销社那边还没收到可以经营旅馆的正式通知,也不可能给她们审批。 几个单位的连番推诿,让好几个原本信心满满的女知青打起了退堂鼓。 所以,这次才只来了四个人。 工业办虽然不审批商业服务业,但是好歹还有一些审批权,比另两个连审批权都没有的单位有希望。 “宋组长,我们已经弄清楚工业办的工作内容了,所以这次不只是来为了旅馆跑手续的。”冯培芸取下头上的草帽展示给他,“我们打算在经营旅馆的同时,在旅馆的位置上同时开办一家生产金丝草帽的手工作坊。” 另几个女知青也扬眉吐气般地附和:“对呀,手工作坊算是手工业,可以由你们工业手工业办公室审批吧?” 宋恂征询秦川的意见:“老秦,他们这个手工作坊可以批吧?” 秦川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稿纸递给知青们,“只要符合这上面的要求,手工作坊可以在我们工业办审批。不过,你们不能在这个地址上开办旅馆。” 女知青们:“……” “既然你们的目的是补充农闲时的收入,为什么非得开办旅馆呢?”宋恂问,“只办制帽作坊,或者办个正经工厂,最起码不用这样一趟一趟地跑审批了吧?” “生产队集体账户的资金有限,干部们不想出钱建厂。这个旅馆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只需要生产队出几间空置的房子即可,基本没什么花销。” 何况她们也不怎么会编织草帽,这个制帽作坊是为了通过工业办的审批临时加上的。 编草帽的主要劳动力是队里的妇女,知青们大多干不来。 “那你们这间旅馆打算招收多少工作人员?” “我们一共有七个女知青。” 宋恂怀疑地问:“我只在省城和市里见到过有七个以上工作人员的招待所。你们在生产队开个旅馆,居然需要七个人?” “除了住宿,我们还提供餐食和理发服务。” 秦川接话说:“如果有理发业务,你们还得提交第二个申请,理发店也属于服务业范畴,由县饮食服务公司经营。” 女知青们再次:“……” “你们想赚外地渔民住宿费的想法挺不错,但是首先得明确每个渔汛时,大概有多少人会上岸住宿吧?”宋恂摇头,“有些人是宁可在船上凑合一宿,也不会花那份住宿钱的。如果人数太少,那点营业额可能还不够你们这七个人的工资。” “我们可以领拆账工资!” 所谓拆账工资,是一种在餐饮服务业很常见的分配方式,服务人员并没有固定工资,而是从营业额中按照比例提取工资总额,再根据每个人的工作性质,以及工作完成情况进行分配。 宋恂提醒:“经营旅馆并不是你们的唯一选择,也不是生产队的唯一选择。目前公社正在大力发展工业,鼓励生产队开办工厂和手工作坊。对于这类企业的审批,基本都是一路绿灯的,你们不如在手工业方面想想办法。” * 生产组的几个同志,好说歹说将那几个知青劝回去了。 朱巧珍感叹道:“其实这些女知青挺不容易的,常年只能赚一半的工分,家里要是没有接济的话,好多人的粮食都不够吃。我倒是希望她们能尽快想出好办法,开办个工厂。” “如果工业办这边有什么投资少的项目,可以介绍给她们。”宋恂建议,“其他生产队的女知青应该也有类似的情况,其实这些知识青年里着实有一些能人,可以让她们在工业发展中贡献一些力量。” 不过,女知青的事只能先暂时放到一边,他们最近得将重心放在建筑营造厂上。 宋恂从秦川那里要来一份建厂审批流程仔细研究。 其实公社对社队企业的建办审批条件很宽松,只要有钱有人有地就能办。 组建建筑营造厂,关键的是手艺人,施工工具,以及一块没有不行,有了还没什么用的办公用地。 宋恂在工业办里问了一圈,大家都能说出几个手艺不错的匠人,但是想从这些人里挑个厂长出来却有些难度。 人事组的王永禄向他介绍:“这些匠人其实大多还是渔民,没什么文化,听招呼干活可以,但是想让他们当厂长就不行了。咱们对厂长的最低要求就是必须有文化,还得对建筑行业有所了解,找些大老粗当厂长绝对不行!” 前些年就有那种不识字的包作头,带着社员们出去承接工程,最后吃了大亏的。 “那你这边有能推荐的人选嘛?”宋恂问。 王永禄在办公室里隐晦地扫视一圈后,拎起椅背上的旧棉袄,便将宋恂带出了办公室。 两人在大院里找个无人的角落站定。 王永禄的目光透过玻璃镜片落在对面那张年轻的面庞上,思忖片刻才问:“其实组建建筑队的事情,之前也有人想过,最后却都不了了之了,你知道是为什么不?” “没有工程?” 王永禄摇头,叹道:“老弟啊,营造厂可不是轻易能组建的。” 因着工业不发达的缘故,工业办在公社里算不上什么香饽饽,但是这个工业办生产组长的位置也不是没人盯着的。 大家盯了那么久,却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截了胡,要说没有怨气绝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工业办里一片和气呢? 原因就在公社压下来的这个新任务上。 大家觉得建筑营造厂办不起来! 要是宋恂上任以后开的第一炮就哑了火,那多半是要步上老何的后尘了。 所以,现在不用找他麻烦,这个建筑营造厂就够让他喝上一壶的。 宋恂还不知道自己在某些人眼里,已经是档案室预备役了,他此时的心思都在建厂上。 “既然公社领导已经同意建厂了,怎么会组建不起来?” 只要上面支持, 王永禄又小心地四下观望后,才低声说:“前些年那些外出承建工程的包作头中,不少人被弄成‘黑包头’了,工匠们在外面也被视作‘盲流’。所以这些年很少有人外出接工程,要么老老实实地出海捕鱼,要么在自己队里零星地接点盖房子的活。谁也不想找麻烦!” 这是宋恂事先没想到的,他也小声问:“既然是公社牵头办的厂,就是集体企业,工人们都是受保护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王永禄“呵呵”两声作为回应。 “这种事本不该我来说,不过我跟孙志勇是老关系了,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关照关照你。”他挥手说,“所以你就不要在其他方面浪费时间了,先招到足够的工人再说。县制衣厂的工期那么短,没有一支百八十人的队伍,根本就完不成。”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层关系在,宋恂笑道:“我知道了,多谢王组长,回头咱们叫上孙哥一起喝酒。” “哈哈,好说好说,你先忙正事吧。”王永禄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十里八乡出名的匠人,就晃悠回了办公室。 宋恂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琢磨着去哪里找个合适的厂长。 直到中午去食堂吃饭时,他心里一直在掂量这件事。 看到在角落里埋头吃饭的孙志勇,宋恂端着饭盒就坐在了他对面。 孙志勇的吃饭速度很快,还像在部队似的风卷残云。 见到他在对面坐下才停下来问:“来新单位上班感觉怎么样?我这两天去 宋恂笑道:“已经有人替你关心了,人事组的王组长给我帮了不少忙。” “哈哈,那老小子还成,他要是肯帮忙,你的工作就好开展多了。他在工业办是老人儿了,自打工业办成立就一直在,十来年都没挪过窝。” 宋恂颔首,将王组长对自己说的事,简单跟他讲了一遍。 “生产队里的情况,真是这样的?我在瑶水的时候,没觉得那些会手艺的渔民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啊?我们队里肯定也有包作头。” 孙志勇哂笑:“大家在队里都是邻里邻居的,谁没事总拿人家的出身说事啊?再说贾新华和项英雄都不是什么革命积极分子,因为革命成绩吊车尾,以前经常要在学习会上自我批评。不过,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厂长啊?实在不行就先找一个临时的凑合凑合。” 宋恂想了想,摇头。 若是为了应付交差,随便找个有威望的包作头当厂长不是不行,但是等到工期完成以后,再想换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 一个队伍的带头人还是很关键的。 “最好能找一个有些文化的,在工人们之间有些威望的,对行业规则比较了解的。”宋恂又补充,“最好在类似的营造厂或大型基建队工程队干过,有一定的领导能力。” “……”孙志勇无语,“这样的人都在城里的建筑单位干呢,谁会来咱们这穷乡僻壤。” “你整天下乡,认识的人多,就没听说过这样的人?” 孙志勇仔细回想,摇头说:“一时记不起来,让我再好好想想。” 宋恂默默吃饭,不去打扰他想事情。 临近午饭结束,才听他不太确定地说:“我好像隐约听过金海那边有个什么人,以前是在市里的一个建筑队当过包作头的。不过,六几年那会儿城里开始大幅度缩减基本建设投资,他所在的那个建筑队也被缩减了,就从市里返回了农村。那人具体叫啥我想不起来了,我下午还得去办案,到时候顺路拐去金海帮你打听打听。” “成,那就麻烦你帮我问问,我等你消息。” * 宋恂上班没两天就迎来了休息日,孙志勇去乡下办案还没回来,招工的事暂时没什么进展,他打算将工作先放一放。 隔着篱笆墙招呼正在喂鸡的项小羽,“你回屋里换件厚实点的衣裳,咱们一会儿去县里转转。” 项小羽端着母鸡的口粮跑过来,问:“去县里干嘛?” “你不是说要约会吗?”宋恂看看手表说,“咱俩现在出发,可以在县城玩一天。我单位的同事说,过年前这一个月,县文化团在每个周末都有演出。” “你不是要忙工作嘛,还要找营造厂的厂长。”项小羽假意贤惠,“这样出去玩一天,不耽误你的时间呀?” 宋恂欣然接受她的好意:“那行吧,你就留在家里喂鸡喂鸭吧。原本想着,我马上就要忙起来了,正好抽出一天时间陪陪你。不过,既然你这么体贴,我就……” “哎哎,我就是客气客气!怎么连这都听不出来!”将饭盆往鸡窝里一扔,项小羽跑来他的院子,一边洗手一边叽叽喳喳,“我早就想去县里一趟了!公社供销社的毛线颜色太少了,咱们去县百货商店看看。” “今年夏天,我能有幸穿上这件毛衣吗?” 项小羽看似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欢快地保证:“不用等到夏天,开春的时候就能穿上啦!到时候你就直接把这件毛衣穿在外面!” “只要你能在开春前织出来,我就7*24小时地穿着。”宋恂也保证。 项小羽一心惦记着去县里的约会,暂时将织毛衣的事放到了一边,“咱们这次去县里还可以买点荣盛糕点厂的糕点。以前我可盼着过年了,每次过年我娘都去公社买荣盛的糕点给我们吃。如今我自己领工资了,你还给了我那么多零花钱,今天必须得一口气多买几种!” “荣盛糕点厂不是咱们公社的吗?你想吃什么,我下班的时候就顺路帮你带回来了,干嘛跑去县里买?” 县百货商店的糕点肯定没有公社这边刚出炉的新鲜。 项小羽不客气地嘲笑:“你还是工业办的领导呢,怎么连糕点厂的情况都没摸透?荣盛糕点厂的糕点,根本就不在咱们公社里卖。人家是卖去县里和市里的!” “本地糕点厂的产品,不在本地卖?为什么?”宋恂上班两天都在忙建筑营造厂的事,其他厂的情况他还没来得及关注。 “以前也是卖的,荣盛糕点在咱们十里八乡是头一份儿,特别受欢迎。家里条件还可以的人家,逢年过节总要买上一些。”项小羽可惜道,“不过,前两年他们把加工厂前面的店铺撤销了。我们再想买糕点,要么去公社供销社,要么去县百货商店。但是供销社的糕点种类很少,只有两三种,我都不爱吃。县里稍稍强一些,有我喜欢的蛋卷和枣泥饼。但是以前那些常见的长寿糕、大钱饼、梅花酥之类的已经买不到了。反正大家都说糕点厂越办越差。” “可是糕点厂是咱们公社工业产值最高的企业。”宋恂陈述事实。 “那有啥用,他们都把好东西卖去城里了,社员们又吃不到。”项小羽轻哼一声,“你这个工业办的领导,可得好好管一管他们!” “你怎么不让苗书记管一管?” “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要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去找我三舅,哪还能替你求来这个工业办的工作?我可是从来没开口求过我三舅的,这次为了你,真是把我的一世英名全毁啦!变成了会走后门的贼外甥!” 宋恂回忆:“我好像已经吃过好几顿你以走后门的名义送来的饺子了……” “哎,年少无知,往事不堪回首呀!”项小羽挎上他的臂弯,强辩道,“那是我为了给你改善伙食而找的借口!你那么喜欢我,就算我不走后门,你也会帮我的。是吧,小宋哥?” 宋恂迟疑着问:“我要是承认了,会不会显得不太正直?” 男领导女下属什么的…… “你不承认就是正直啦?早就已经吃过我走后门的饺子了!”项小羽无情拆穿。 “我才是那个被毁了一世英名的吧?” 项小羽窃笑着跑回家换衣服了,不一会儿就穿着一件红彤彤的新棉袄跑了出来。 “怎么穿了件这么红的衣裳?”新媳妇的衣裳也不过如此了。 “我娘给我新做的,之前一直没舍得穿呢!”项小羽推着自行车过来说,“过年前县里的人特别多,我穿得鲜亮一点,万一咱俩走散了,你一眼就能找到我!我这身好看不?” “好看,显白。” “不是显白,我最近是真的变白了!”项小羽伸出手给他看,“我这几个月一直在大瓦房接电话,被捂白啦!” 宋恂攥住她的手说:“行了别显摆了。今天不用骑自行车,咱们坐队里的马车去。” “马车上的人太多了,都是去县里置办年货的。骑自行车多好啊,咱俩换着骑!” “骑自行车太慢了,等咱们骑到县里,你还有精力逛街吗?”宋恂将自行车靠墙放好,拉着她出门。 “那咱们就不能一起走了,不然肯定会被村里的那些婶子大娘看出问题。”项小羽径自安排,“你先去村口等着,我晚几分钟再过去。” 宋恂那件事的风声还没彻底过去呢,她老爹让他们在队里注意点影响,别走得太近。 不然,等到大家知道了宋恂去公社工作的消息以后,很轻易地就能将事情联想到她身上。 对宋恂没什么好处。 宋恂也理解她的顾虑,点头说:“那我去车上等你。” “你到时候可别跟我说话,也别跟我拉手啊!”项小羽不放心地叮嘱。 “……”宋恂轻笑,“知道了,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他只身到达村口的集散地时,去往县里的马车上,几乎已经坐满了女同志,只余下三两个空位。 他走过去与赶车的大叔打声招呼,就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有两个热心大娘与他寒暄,问他到县里干嘛去。 大家还不知道他去公社上班的事,平时也不怎么关注养猪场,在他身边坐着的两个姑娘便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让他身边原本只能坐下一个人的空位,渐渐变成了双人位。 宋恂早就在余光里注意到了她们的动静,却权当没瞧见,无事发生般继续与那两个大娘有来有往地聊天。 眼瞅着到了马车即将出发的时间,车把式起身冲着村子的方向大喊,还有没有人要去县里。 听了他的喊声,项小羽匆匆忙忙地从村里跑出来。 停在马车车厢前,故意用眼神在宋恂和他旁边的空位间来回瞟。 眼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在车下磨蹭了好半晌,不乐意上车。 还是在大叔的三催四请下,她才勉强开口问:“宋同志,你身边的位置有人吗?” 默默欣赏着她的浮夸演技,宋恂目不斜视道:“没有,请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9 12:10:49~2022-01-10 12:1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烟雨朦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颗山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res 60瓶;小记不住 20瓶;帕克没、毛毛糙糙、□□ibok、偶尔yuan 10瓶;是hyuna 7瓶;泥泥、天上飞的是云吞 5瓶;你舅宠他爸 2瓶;君司夜、一锅蘑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第 54 章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 项小羽开始后悔刚刚的演技爆发了。 或许是她嫌弃的表情过于真实,以至于坐在她旁边的几个姑娘一直在试图帮她远离宋恂…… “小羽,我们这边还有些地方, 你要不要挪过来一点, 咱们凑近了聊聊天呀!”贾槐花不断冲项小羽使眼色。 “不用了, 你们那边已经很挤了。”项小羽只想将事情赶紧翻篇,转移话题问, “槐花, 你去县里干嘛呀?现在置办年货有点早吧?还没到小年呢!” “不早不早, 我姐刚生了娃,我娘在家带孩子呢, 今年家里的年货得靠我和嫂子置办, 得提前忙年啦!”提起她姐和新出生的外甥女,贾槐花瞬间来了精神, “小羽,你去看过我外甥没有?长得可好看了!” 项小羽忙点头:“看了看了,长相随了徐知青!还是桂花姐有眼光, 这个女婿招得好!” “对啊, 全村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我外甥这样的!我爹娘都说,咱们瑶水村几十年都没出过这么俊的孩子!又白又漂亮,那个眼睛鼻子嘴呦……” 项小羽听她滔滔不绝地炫耀外甥女, 一面点头附和,一面分心去偷瞄身旁的宋恂。 不就是个漂亮娃嘛, 有啥了不起的!我们小宋哥比徐知青还俊呢, 到时候我家的娃比你们的还漂亮呐! 与宋恂带着询问的视线对上, 项小羽下意识绽开笑脸。 不过, 想到马车上还有一圈电灯泡, 她笑到一半就将翘起的唇角硬生生拉平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宋恂:“……” 这个戏就有点过了吧? 之前主动与宋恂拉呱的婶子见他被项小羽针对,忙圆场问:“小羽,你怎么自己坐车去县里?你娘不陪你一起来置办年货啊?” “买年货的事用不上我,”项小羽道出提前想好的说辞,“我今天有空,到县里看看项前进那臭小子去!” “哎,你家前进今年过年能回家不?这孩子真是出息了,居然还能到县里去拜师学习颠大勺!” 项小羽谦虚:“人家大师傅还没收他当学徒呢,现在只能在食堂当个帮厨。我们都交代他要好好表现,争取早点成功拜师,学门手艺。” “可不是嘛,咱农村孩子能有个这样的机会,多不容易呀。”那婶子主动问,“听说这个机会,还是小宋帮忙联系的?” 项小羽偏头瞅了眼目视前方,好似什么也没听见的宋恂,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于是,婶子们纷纷回给她不赞同的眼神,“那你家可是占了大便宜!” 人家帮你家那么大的忙,你这孩子咋还对人吹胡子瞪眼的呐? 虽说他的成分有些问题吧,但他已经跟问题的源头断绝父子关系了。 那就不能再像针对阶级敌人似的,针对小宋了呀! 像是也察觉到这样过河拆桥不太好,项小羽勉强冲他挤出一个笑脸,没什么诚意地说:“给我家项前进找工作的事,当初多亏宋同志帮忙,谢谢啊!” 宋恂继续目视前方,表情和语气都淡漠极了,“不用谢,你少瞪我几眼,我就知足了。” 偷听的众人:“……” 这也太耿直了。 只是瞪他两眼而已,居然就被当面拆穿了! 怪尴尬的。 项小羽却险些笑了场。 听上去好像有点委屈呢! “我哪敢瞪你呀?”她在马车上环视一圈,赌气似的意有所指道,“真是从没见过你这样小心眼,还爱记仇的男同志,一点不给女同志留面子!” 所以女同志们可千万别欺负我小宋哥! 小心他让你当众下不来台! * 吹了一路冷风,又听了一耳朵八卦后,马车终于在县城汽车站附近停下了。 “三点钟返回,大家都注意点时间!”车把式叮嘱众人。 “叔,咱今天晚点返程呗!”贾槐花鼓动道,“今天县文化团会在百货商店旁边搭台子唱戏,听说可热闹了。让大家看完演出再回去吧!” “就三点钟集合!演出有啥可看的?”车把式每个礼拜都来县里,早就看过那个演出了,“冬天黑天早,我可不想赶夜路。” 几个姑娘劝不动他,唉声叹气地抱怨一通,便赶紧抓紧时间往百货商店的方向跑。 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宋恂才说:“叔,我来这边办事的,晚上自己回去,你不用等我了。”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紧随其后跳下车的项小羽也举手说:“我也不坐马车了,好不容易来趟县里,我得多转转,下午我自己坐汽车回去。” 说完就与车把式挥挥手,紧跟着宋恂跑了。 “小宋哥,你怎么突然反悔不坐马车啦?” 宋恂斜她一眼,不作声。 “我问你话呢?”马路上人来人往的,项小羽注意保持距离,只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还在记仇,不想说话。”宋恂故作冷淡。 “记什么仇?”她稍稍卡壳一瞬,便想起来自己在马车上说过的话,咯咯笑道,“我那是唬弄她们的!你还当真啦?” 她四下观望片刻,瞅准目标,将人拽进了岔路上的一个狭窄胡同里。 几米之外是主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而这个角落就像是真空地带,一个人影也没有。 宋恂半推半就地跟进去,正想问问她又搞什么把戏,便感觉自己腰上一紧,倏地被一团红彤彤从身前抱住了。 “我那是在提醒大家呐,别以为你是好欺负的!万一你跟她们计较起来,容易让人下不来台。”项小羽抱着他的腰,仰脸笑,“虽然我不想让你跟那些姑娘接触吧,但是看到她们躲得那么远,我又感觉好气啊!” “傻。这有什么好气的……” “所以嘛,我小宋哥一点也不小心眼,一点也不爱记仇,没人比你更大度啦!”项小羽拍马屁的技能娴熟,深觉对付小宋哥这样的,没什么难度,简直手到擒来,“我就知道你不会计较才那么说的,我们小宋哥……” 盯着她不停叭叭叭的小嘴,宋恂走神地想,她最近好像确实被捂白了一些,唇色也有点浅,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原本便如此。 不过在他的印象中,应该是比现在红润一些的。 盯的时间有点久,宋恂的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含住。 世界终于清净了。 唇瓣有点凉,想来唇色浅淡应该跟气温有些关系吧? …… 与之前的蜻蜓点水不同,这次的吻绵长而细腻。 几米开外就是车水马龙,而自己正抱着宋恂在偏僻的胡同里亲热,项小羽光是想一想,就紧张得双腿发软,两颊滚烫。 即便她再是大胆,也从没设想过这种场景啊! 艰难地与他分开,项小羽将脑袋抵在他胸前,偷偷地小口吸气。 呼吸渐匀之后,难得羞赧地小声问:“你怎么突然在马路上亲我呀?” 宋恂的胸腔仍在剧烈激荡,抬手覆上她的发顶揉了揉。 “小宋哥,”项小羽自己还顶着一张大红脸,但是不妨碍她嘲笑宋恂,“你的心跳好快哦,隔着外套都能感觉到!” “嗯。”声音喑哑,宋恂清了清嗓子。 “你干嘛突然亲我呀?”项小羽锲而不舍地追问,非得问出个答案不可。 “看你好看。” 项小羽趴在他胸口哧哧地笑:“你是不是被我的美色迷住啦?” “嗯。”宋恂乐,低头在她的发顶印了一下。 “我就说嘛……” 项小羽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不远处突然斜插进来一道严肃的女声:“哎,那个红棉袄!你们俩干什么呢?” 项小羽噌地挣开宋恂的怀抱,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着毛弹开。 眼瞅着那个戴红袖箍的老太太气势汹汹地快步跑过来,与他们的距离越拉越近,她不知所措地僵立在原地,拼命思考一会儿要怎么应付盘问。 “傻站着干嘛呢!赶紧走!”宋恂牵起她的手,将人往熙攘的主路上带,“你还跑不过一个老太太?” “啊!快跑快跑!” 项小羽反应过来以后,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跟着他闷头跑。 临到胡同口时,回头瞅瞅明显精力不济,却仍是紧追不舍的老太太,她停下来喊:“大娘,年轻人的事您就别瞎操心了!我们是正经谈对象的,您快别追啦,停下歇歇吧!” “赶紧站住,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工作证给我看看!”老太太停下来喘着粗气问。 “哈哈哈,谁出来逛街还带工作证呀!我们先走啦,”项小羽冲着老太太拱了拱手,“给您拜个早年!” 说完就拉着宋恂颠儿了。 听着老太太一直在身后喊“那个穿红棉袄的”,项小羽抱怨:“下次可不敢穿这么鲜亮的衣裳出门了,干点坏事就被人揪着不放,她咋不喊‘那个穿黑棉袄’的呢?” 穿黑棉袄的宋恂,没什么形象地边跑边乐,“你就知足吧,得亏遇上的是个老太太,要是碰上那腿脚好的,咱俩现在就是一起背《语录》的下场。” 项小羽气恼地抓狂:“哎呀,你听听,她还在喊我呢,真是丢死人啦!” *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两人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刚亲亲抱抱甜蜜了一会儿,就差点被纠风队的老太太逮个正着。 为了抚慰“红棉袄”受伤的幼小心灵,宋恂将人拉去国营饭店,好好搓了一顿。 项小羽吃着馄饨,突然想起之前的事,便问:“咱俩没骑自行车,又不坐队里的马车,下午怎么回去呀?” “一会儿去百货商店直接买辆自行车回去。” “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呢?”项小羽停下动作问。 自行车是多大的物件呀,哪是说买就能买的! 不得提前合计合计,准备好钱票打听好行情再出手? “现在说也不晚,我之前跟你提过吧,得买辆自行车了。”宋恂往火烧里塞满红烧肉,递给她,“我整天往返公社和生产队,没有自行车实在是不方便。” 最近每次要用到自行车的时候,他就开始怀念大瓦房的那辆飞鸽。 这两天去公社上班,他借用了项队长的自行车,但大队干部也是要三天两头去公社和县里开会的,他总不能一直霸占人家的自行车。 以后用车的地方太多了,他得尽快弄辆自行车回去。 “我以为你就是说说呐,买自行车哪有那么快的!”项小羽顾不得埋怨他,忙问,“你有自行车票吗?我爹当时为了换一张自行车票,花了三十块钱呢!” 宋恂摸出钱包递给她。 避开其他人的视线,项小羽在桌子。 正面反面看了好几遍,才问:“你哪来的票?” “我下乡的时候,孟团长给的。不过,当时大瓦房有公用的自行车,我又不确定自己能在瑶水呆多久,就一直没买。” 闻言,项小羽再次一脸崇拜地感慨:“孟团长可真有钱啊,我得向她学习!” “赶紧吃饭吧。”宋恂提醒,“你不是想去看演出吗?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了。” “买自行车是大事,还看什么演出啊!再说槐花她们肯定都在那边看演出呢,要是碰到了她们,咱俩又得分开走!好不容易出来约会一次,干嘛总分开?”项小羽咬了一口夹肉的火烧说,“这个红烧肉可真好吃,咱们下次还来县里吃红烧肉!” 宋恂点头答应。 在口味方面,两人还是比较合拍的,尤其是项小羽还有个宋恂很喜欢的优点——胃口好。 不像他母亲和妹妹似的吃猫食,每次用餐就吃那么一点点,而后就是坐在旁边围观他们父子吃饭。 项小羽的饭量当然也是比不上他的,但她吃得慢,还总是津津有味的,就会让同桌吃饭的人感觉很舒服。 宋恂真心夸奖:“你胃口不错。” “嫌我吃得多啦?”项小羽白他一眼,“我还在长身体呢,当然得多吃点!” “那你长得有点慢啊。”宋恂笑,“你不是已经十九了吗?” “二十三还要窜一窜呢,我才十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觉得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古古怪怪的,项小羽想了想又突然说:“不过,也,也长得差不多啦!不影响领证结婚!” 宋恂笑得胸腔都震了起来,煞有介事地点头:“那就行,我还真挺怕媳妇娶回家的时候,还在长身体。” “……”项小羽恼羞成怒,在桌子 * 为了安抚住“正在长身体”的对象,宋恂又破了一笔财。 从国营饭店出来,就带着人去百货商店买零嘴了。 途经县文化团的表演舞台时,看着碰上队里那些人,要不咱们过去看一会儿演出?” 项小羽拉着他往商店里走,“演出有啥可看的,我唱的比他们好听,最近广播里每天都在播放《智斗》,我已经能跟着唱两段阿庆嫂的唱段了。等我再好好练一练,回头也让你刮目相看一下!” “只听你吹牛,就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 “谁吹牛啦!我可是有真本事的!”项小羽轻哼一声,作势就唱了一句,“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只两句戏词,曲调七转八绕,咿咿呀呀地拖了将近半分钟才唱尽。 但是跟广播里原唱的唱腔,可以说是高度吻合了。 “怎么样?”项小羽得意地问。 宋恂给她鼓了鼓掌,“小项同志,多才多艺,佩服佩服!” “我还学了好多呢,等回家了我好好给你演一段!” 项小羽拉着他驾轻就熟地找到二楼的糕点柜台,一头扎进吵嚷的人堆里挑选糕点。 虽然嘴上说着要多买点,但是真到了柜台前,她又舍不得了,谨慎地选了两种就想让售货员给她开票。 “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多挑几样吧,把过年要用的也带出来。”宋恂将钱包给她,劝道,“省得苗婶还得往县里跑。” 项小羽瞅着好久没吃过的梅花酥有点心动,“那,那我就多买几种啦?万一被我娘念叨了,我就说是你让我买的!” “可以。”反正苗婶也不会当面说他什么。 项小羽不但买了好几个油纸包的糕点,还顺带将过年要用的糖也包了好几包。 他们家项老爹是队长,每年来家里拜年的人特别多,糖果是消耗大户。 提着这些零嘴和刚给宋恂买的宝蓝色羊毛线,项小羽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买自行车环节。 自行车在三楼,有一个专门的展区,展区里的人不少,但是看的多买的少,许多人是来提前打听行情的。 宋恂不用售货员推荐,在永久、孔雀和飞鸽等一众自行车中,挑了一辆永久的二八大杠,跟售货员确认有货以后,就让对方开了票。 还在到处乱看的项小羽:“……” “不再挑一挑了嘛?” “挑什么?”宋恂耐心解释,“这几个牌子的自行车质量都差不多,就是车闸种类稍有不同,孔雀自行车多是脚闸的。我在省城和大瓦房骑的都是飞鸽的,只有永久的手闸车还没试过,当然买永久牌的。” 项小羽:“……” 好像有点道理。 眼瞅着售货员将发.票夹子往直通缴费窗口的铁丝上一挂,稍稍用力一推就将单据推去了对面的收费窗口。 她还跟做梦似的,这么快就交钱啦? 交钱交票提车,动作一气呵成。 用了有一刻钟吗? 推着车从百货商店的仓库出来,宋恂拍了拍车座说:“上来吧,接下来去哪听你安排!” 项小羽跳到崭新的后车座上,手上还提着几大包刚买的零嘴和毛线,美滋滋地说:“谈恋爱可真好呀!咱们就一直谈恋爱吧,不要那么着急结婚啦!” 宋恂回身瞄她一眼,怀疑她在钓鱼执法,“我要是同意了,你是不是又要控诉我耍流氓?” “哈哈哈,”项小羽抱上他的腰,“算你机灵!出发出发,咱们看看项前进那臭小子去!” “你确定要在今天去看他?”宋恂又回头问。 好不容易出来约会一趟,干嘛要去找那个小子。 “他自从去了制衣厂的食堂上班,还一直没回过家呢,厂里加班,食堂也不得清闲,都是我爹娘来看他的。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他吧,省得他独自一个人在这里怪可怜的。”项小羽拍着他的腰侧说,“一会儿可以让他帮咱们看着新车,咱俩看电影去。哈哈哈!” 宋恂:“……” 果然。 * 项前进在制衣厂的食堂呆了两个多月,人明显成熟了不少。 最起码刚见面时,打眼瞧过去,没有之前那股吊儿郎当的跳脱劲儿了。 被门卫从食堂里叫出来,项前进的脖子上还挂着围裙,见了他们就高兴地问:“宋哥,二姐,你们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混得怎么样!”项小羽将他身上蹭的面粉拍干净,赶紧问,“万师傅收你当学徒没有?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我之前一直是负责刷碗扫地的,不过万师傅看我挺勤快,上个礼拜已经让我去切墩啦!”项前进眉飞色舞地伸手比量,“我现在可以切这么细的萝卜丝,不过万师傅说我切的不合格,还得再细一倍才行!” “不错不错,有进步呀,前进同志!”项小羽鼓励地拍拍手,从自己的一堆零食里挑出两样他也喜欢的递过去,“呐,这两包点心是奖励给你的!不要骄傲,继续再接再厉向前进呀!” “这是你刚在百货商店买的吧?”看清楚那个包装,项前进就推了回去,“我们这边离商店不远,想吃我就自己去买了。” “你那点工资才几块钱呐,别乱花,以后还得娶媳妇呢!”项小羽重新塞给他说,“这是小宋哥买的,你就放心吃吧!” “姐,”项前进瞟一眼推着自行车的宋恂,又看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二姐,憨憨地问,“你们俩,咋是一起来的呢?” “傻样吧!”项小羽也不瞒着他,“我俩正在谈对象呢!” 项前进:“……” 这俩人咋能凑在一起呢? “那,那以后宋哥就是我姐夫了?” 宋恂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项小羽被弟弟乱瞟的小眼睛看得不自在,忙转移话题问:“我听方芳说你们制衣厂要扩建了,现在怎么样,有具体方案了嘛?你宋哥正准备组建一个建筑营造公司,想要竞标制衣厂的这个扩建项目,你平时别傻干活,也帮我关注着点这件事!” “那都是领导的事,我能知道啥呀?”项前进无语。 “你不知道,万师傅还能不知道?你就敞开来跟万师傅说,是我和宋恂让你打听的。他肯定能告诉你!”项小羽指点。 宋恂也点头附和。 虽然他没将希望放在这小子身上,但是聊胜于无吧,最起码是个内部人员。 “这事还挺急的,你要是能打听到有用信息,今年过年,我和你姐给你包个大红包!” 听说有红包拿,项前进立马来了精神,也忘了问宋恂怎么又跑去弄什么建筑营造厂了,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就交给我了,我一会儿就回去帮你们打听去,有了消息我就往大瓦房打电话。” * 宋恂将打听情报的事,交给了在食堂切墩的项前进,便带着项小羽去了电影院。 一场电影看完,等他们骑着自行车返回瑶水村时,天早就黑透了。 项英雄站在自家院子的门口吧嗒着烟袋锅子,见两人推着自行车一前一后地回来,便冷哼了一声。 “这都几点了,也不看看时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项队长冲着闺女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 “本来早就该回来了,但是骑自行车实在太慢了,我预估错了时间。”项小羽讨好地笑笑。 项英雄借着屋里的灯光,对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猛瞧两眼,不咸不淡道:“呦,新买的自行车呀?还是永久牌的呐,这得花不少钱吧?” 难怪能把他闺女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原来是带着人花钱去了。 “确实不便宜,交了自行车票还得175块。”宋恂点头。 项英雄酸溜溜道:“这么贵的车,在咱们这土路上骑真是白瞎了!” “对啊,去公社的土路上坑坑洼洼的,确实挺浪费的。”宋恂提议,“叔,要不咱俩换换?这辆新车先给你骑,我骑你那辆旧车上下班就行。” 第55章 第 55 章 项英雄当然不会接受宋恂的这辆自行车。 他闺女刚跟人谈对象, 他就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那他成什么人啦? 项英雄婉拒:“我一个老头子用不着骑那么好的车。” “我买这车的时候,就没打算自己骑, ”宋恂凑近一点低声说, “依我现在这种情况, 整天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招摇过市,太扎眼了。引起过多关注对我没什么好处, 弄一辆旧自行车骑骑就行。” “那你买辆新车干嘛?多浪费钱!”项英雄不赞成地摇头。 小宋还是太年轻了, 手松, 存不住钱。 “我之前也考虑过买辆旧车,但是修车铺二手车的价格没比新车便宜多少。黑市上的二手车倒是便宜, 不过, 我现在好歹是个基层小干部,去黑市不合适。” 项英雄对这番说辞比较认可, 小宋确实是个稳当人,但他还是摇头拒绝了:“那我也不能骑你的车,没这个道理!” 宋恂不好当面戳穿他, 只道:“叔, 有件事,我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其实我跟小羽正在谈对象呢。” “哎, 不是说好了先瞒着吗?”项小羽的反应速度飞快,配合地扯了扯他的手臂。 宋恂正色道:“项叔又不是糊涂人, 以他的眼力肯定已经看出咱们的关系了!” 项小羽憋着笑, 背对着宋恂给自家老爹使个眼色。 到底看没看出来, 由你自己决定吧! 早点认下这个未来女婿不就完了, 非得闹幺蛾子! 这回好啦, 我小宋哥当面承认了。 项英雄瞅瞅宋恂,又瞧瞧红彤彤的闺女,直觉告诉他,这个胳膊肘总是向外拐的小闺女靠不住。 他不是啥死要面子的人,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索性承认:“你俩的事我早就听小毛说了,是我让她暂时保密的。虽然你是个有本事的,但是工作和生活不能混为一谈。咱们两家原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如今你家里又情况复杂,我当然得再替我闺女把把关。” 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他是当爹的,多考察考察未来女婿没错吧? 宋恂颔首表示理解。 “外面人多眼杂,有什么事先进屋说吧。”发现张夫子的院子有人出来听动静,项英雄招呼两人进门。 让老爹先进去,项小羽陪着宋恂在外面锁自行车,低声埋怨:“你怎么突然就全招啦?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对外保密,但对内没有保密的必要吧。早就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还瞒什么?”宋恂回头瞅她一眼,“再说,今天咱们差点就一起背《语录》了,我总得表个态吧,不然就真成耍流氓了。” 手牵了,嘴也亲了,他若是继续跟人家爹装糊涂,就有不负责任的嫌疑。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项队长,可能会心梗。 想起今天在县里的经历,项小羽有些忸怩地顾左右而言他:“县里太好玩啦,咱们要是能随时去县里,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就好了。” “你上次从广州回来的时候,还嫌弃县城灰扑扑的。” “今时不同往日了嘛,县城也挺好的。”反正她今天很高兴。 “那咱俩就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去县里为人民服务吧。”宋恂叹。 原来瞧不上县城,现在想去县城都成奢望了。 “哈哈,我可不是给你压力啊!”项小羽晃着他的胳膊笑,“要是去不了县城工作,争取让汽车公司多给咱们公社开通几条汽车线路也是可以的,现在每天只有两班车太不方便了。” “那你指望苗书记可能还更快一点……” 项小羽抿着嘴乐。 “咳咳。”站在门内的项英雄假咳两声,沉声问,“你们还磨蹭什么呢?外面不冷啊?” 项小羽赶紧答应一声,拉着宋恂进屋。 堂屋里,只有项英雄和苗玉兰夫妻二人,其他人已经被他撵回去睡觉了。 宋恂将今天在县城买的东西放到饭桌上,先跟苗玉兰打了招呼。 “你们吃晚饭了没呢?”苗玉兰觑着老头子的眼色,起身说,“我给你俩热饭去。” “苗婶,你别忙了,我们吃过了。” “对,我们在县里的国营饭店吃的,”项小羽报了一通菜名,又趁机道,“还去百货商店买了好多糖果糕点呢,够咱们过年用的了!” 项英雄不想听她扯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肃着脸说:“其他的事暂时放一放,先说说你俩的事。” “我俩好着呢!”项小羽咕哝。 项英雄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对宋恂说:“你俩谈对象的事,我们不反对,想谈就谈吧,但是结婚的事还得再看看,不要着急。” 项小羽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娘狠狠瞪了回去。 “我家的丫头,虽然是个农村姑娘,但从小就长得漂亮招人稀罕。连你这个城里的大学生都能瞧中她呢,那队里能瞧中她的小伙子就更多了!”项英雄的语气矜持又得意。 能被宋恂这个城里大学生瞧中,也是变相证明了自家闺女的优秀。 咱们在婚姻市场上也是很受欢迎的,不是非得吊在你这一棵树上! “……”宋恂做好了被未来老丈人刁难的准备,欣然迎合,“小羽确实很优秀,招人喜欢也合情合理。” 被亲爹和亲对象连番肯定,项小羽飘飘然地想,我居然已经这么抢手了吗? “嗯,你心里有数就行。”项英雄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继续道,“你们以结婚为前提谈对象我们没意见,但是,暂时不要对外公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宋恂没有异议,对他的要求全盘接受。 “那就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歇着吧。”项英雄将未来老丈人的姿态拿捏得死死的,挥手赶人。 反正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呢,现在说啥都是白搭。 只要将自家闺女看住了就行。 宋恂原还准备与他说说盖房子的事,不过,话到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今天的项队长似乎格外强势,还是改日再谈吧。 * 礼拜一的早上,宋恂是骑着项队长的自行车去上班的。 他刚坐进办公室没两分钟,朱巧珍便找了过来。 “组长,招工启示已经写好了,你看这么写行不行?没问题的话,我就让郑孝娘去各生产队发通知了。” 宋恂逐字逐句翻看一遍,“挺好的。不过,还得增加一条备注,咱们以小队为单位接收有固定成员的成熟建筑队,每个小队中必须‘七匠’齐全,有架子工、电工、钢筋工的单位优先录用。” 对面的秦川插言:“既然是成熟的建筑队,那必然是有包作头的。招这样的建筑队进厂,容易搞小团体吧?到时候营造厂的厂长可就难办了。” “建筑队本就是需要团队协作的,如果能将彼此熟识的工人直接组成一队,能省去不少磨合时间。”宋恂向他们透露,“县制衣厂打算在南边的空地上扩建三座厂房。工期又很短,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这样的话,必须有三个队伍为三个厂房同时施工,才有可能在规定时间内建成。要是可以直接招到成熟的建筑队,咱们能省下不少工夫。” 朱巧珍赶忙记录下来,又问:“组长,还有其他需要改动的吗?” “没了,写的挺好的。” “嘿嘿,那一会儿我让郑孝娘去生产队跑一趟。” 被点到名的郑孝娘唉声叹气道:“还是瑶水好啊,拨个电话就能通知到了,其他生产队什么时候才能通电话?每次下去送通知,我的腿都得跑细两圈。” 宋恂讶异问:“你每次都是亲自下生产队发通知?” “不然呢?”郑孝娘苦笑。 “咱们组里的人手本就紧缺,你这个壮劳力还是很重要的。”宋恂不赞同道,“这种只是派送通知的工作,你以后就不要亲自跑了。” “我不跑,那让谁去啊?”郑孝娘无语。 组里一共四个人,一个领导,一个女同志,一个老同志。 看来看去,也就自己是个能听使唤跑腿的。 “咱们可以跟公社邮电所合作一下,以后要是再有这类需要大范围下达的通知,就让邮递员下乡的时候,顺便送到大队干部手里。” “那人家邮电所凭啥帮咱免费送通知啊?一次两次还可以,时间长了,人家谁能乐意?” “要么给邮递员发一份补贴,要么按照公社内通信的价格,在通知上贴张一分钱的邮票。如果这些还不行,你就去公社汽车站等着,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不少生产队的车把式会在那边排队接人回队里,你让人家顺路帮你送一趟也没什么。” 如果对面的人是他以前的通讯员项爱国,宋恂早就不客气地让他干工作时灵活一点,动动脑子了。 不过,碍于大家都是新同事,他又把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郑孝娘得了他的指点,跑去邮电所谈合作了。 而憋了一肚子话的宋恂,则摸去了公安特派员办公室。 孙志勇正在屋里吞云吐雾,双腿搭在办公桌上,连人带椅子地晃啊晃的。 “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得找过来,特意在屋里等着呢!” “孙哥,怎么样,厂长人选的事有眉目了嘛?” “人帮你打听到了,但是人家乐不乐意当厂长还不好说。” “什么情况?”宋恂问。 “那人叫刘二喜,是金海大队的社员。祖上都是木匠,到他这一代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代了,反正全家都是干这个的。不过,他手艺不咋地,没有他兄弟和叔伯的功夫深。但是他们全家都是锯嘴的葫芦,只有他一个能说会道还有些文化的。所以,以前如果有活找上门,都是他出面去谈的。” “那他到底是木匠还是中人?” “算是中人吧。他手艺又没有家里人好,人家有活也不找他做啊。”孙志勇撇了撇嘴说,“但这老小子脑瓜子挺活的,给家里当中人赚不着钱,他就出去给人家当中人。” “所以就这么组建起建筑队了?” “哎,他这个事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孙志勇介绍着人家的事,还替他叹了口气,“他这人的眼光是真挺不错,其他人还在生产队和公社里接工程,安居一隅呢,他就敢带着人跑去市里折腾。后来还带着那一群伙计加入了市拖拉机厂的基建队,承接市里的工程,吃上了商品粮。” “那他后来怎么回来了?即便是市里缩减基础建设投资,裁员也裁不到他这个小领导的头上吧?”宋恂也听出了点兴趣。 “当时拖拉机厂要将基建队的人裁掉一半,农村户口的全部返回原籍,他都当上小队长了,本来有机会留下的,不过他以自己手艺不如他大哥为由,将那个留城名额,留给了他大哥。” 宋恂笑问:“他当时还没娶媳妇吧?” “可不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过,到了现在都三十多了,也还是个老光棍呢!” “那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呢?就在队里打渔?” “呵呵,他就是个不安分的,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留在队里打渔?”孙志勇叼着烟屁股笑,“早就离开生产队了,目前在县矿业局的一个施工队里当小队长呢。” 宋恂暗忖,人家还真未必能看得上他们这个社队集体企业的厂长位置。 县矿业局比他们的牌子响亮多了。 “孙哥,那你没见到他本人呐?” “没见到。人家在县里上班,我到哪里见面去?”孙志勇哂笑,“都是跟生产队的老人儿打听到的。他在生产队的口碑不错,尤其是他本家那些人,因着他把留城名额让给大哥的事,好多人都说他仗义。据说,看到弟弟这么多年没娶媳妇,他大哥已经打算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他了。” 宋恂:“……” “我看啊,找厂长的事,你先不要着急,最近他是一定会提前回来过年的。刘二喜是个场面上的人,每年春节前都要来公社走走老关系。他跟公社房管站的老钱关系不错,我已经跟老钱说好了,要是看到了刘二喜,就转告他来大院一趟。” 刘二喜本人不在公社,宋恂哪怕再着急也没用。 又在办公室里与孙志勇闲聊了几句,他便道声谢,告辞离开了。 回去的一路上都在心里琢磨着厂长的人选问题。 刘二喜在县城干得好好的,八成看不上这个公社新组建的草台班子。但是建筑营造厂也不是全然没有胜算的,最起码这个一把手的位置对他应该是有些吸引力的。 听了孙志勇的描述,刘二喜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是脑子活,为人仗义。 而这样的人也有个很明显的特点,有领导能力,但凡事习惯自己做主。 若是能坐下来当面谈一谈,兴许还是有希望将人争取过来给新厂掌舵的。 不过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还得尽快去各生产队打听其他有名望的包作头。 * 建筑营造厂的招工公告发出去以后,最近几天陆续有工匠前来公社打听消息。 再加上年底来送生产报告和单位福利的各厂干部,工业办里整天人满为患。 宋恂提着水壶从嘈杂的人群中挤进办公室,见到郑孝娘便问:“营造厂的办公地点找得怎么样了?随便找个能用的屋子就行,让大家到那边报名去。” “哎,本来已经找好了,距离咱们大院不远,原本是县饮食服务商店经营的一个理发店,去年与浴室合并以后,这个屋子就空了下来。条件十分不错,不但有两间办公室,后面还附带一个挺大的院子,要是厂里添置了什么建筑设备,还可以放在那个院子里。” 宋恂问:“这不是挺好么,怎么又不行了?公社不给批还是被其他人占着呢?” “都有了。”郑孝娘一脸晦气道,“我看中这个地方以后,就去了房管站那边商量租用房屋的事,不过,人家没同意,说是这房子已经被公社领导留给广播站了。” “公社广播站不是在咱们大院儿里办公吗?”宋恂疑惑地问,“他们要搬出去了?” “不是咱们团结公社的广播站!是市里的广播电台,要在公社这边设个什么分站。我也没搞清楚,反正就是不能把这个房子给咱们用,我还得寻摸别的房子去。”郑孝娘嘟哝,“想找个房子不大,还附带大院子的地方真是不容易,半个公社都找遍了,也没遇到第二个合适的。” “目前厂里还没什么设备,院子的事可以暂时不考虑,先随便找间屋子,将摊子支起来再说。之后如果需要换厂址,就让营造厂的厂长自己操心去。” 要是什么事都有工业办帮忙做好了,还要厂领导做什么? 宋恂觉得找办公室不是什么大事,他反而对另一件事比较感兴趣。 “市广播电台的分站已经建成了吗?有人在那个院子里办公了?” “不清楚。”郑孝娘摇头,“我忙着找房子,没怎么关注那个广播站。不过,昨天从那边经过的时候,我见到有工人往院子里搬桌椅书柜什么的。” 宋恂详细询问了那个院子的具体位置,便让他去忙了。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广播站的事,吃了午饭便按照郑孝娘所说的位置寻了过去。 距离公社大院很近,步行只需要七八分钟。 此时,黑漆院门正敞开着,应是刚被重新油漆过,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院中站着一位中年女同志,齐耳短发干净利落,正在指挥工人往屋子里搬运设备。 瞥见门口的宋恂,她便径直走过来问:“同志,你找谁?” “我是公社工业办的,见到这边好像有新单位搬过来了,顺路过来看看。” 对方显然是已经听说了工业办也看好了这块地的消息,歉意道:“真是抱歉,其实半个月前我们就已经租下这个院子了,只是我们在市里还有些工作没收尾,等到这会儿才搬进来。让你们白跑一趟。” 宋恂无所谓道:“本来就有先来后到嘛,这间院子不能用,我们再找别处就是了。不过,我听说你们是市广播电台的?怎么跑到团结公社来办广播站了?” “呵呵,我们这个不是广播站,而是市广播电台在南湾县设置的渔业广播电台。” 宋恂笑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咱们南湾的渔民平时收听的都是省广播电台的渔业广播。针对性不强,多数人只固定收听天气预报,要是能有个针对南湾这片海域的渔业播报,可以给渔民们提供许多及时准确的信息。” 随后,宋恂与这位名叫郁英荷的女台长畅谈了一番渔民和船员在渔业信息方面,关注的重点内容。 “咱们公社听群众的呼声。”宋恂建议。 郁英荷沉思片刻后,郑重道了谢。 “市里也是希望咱们的渔业电台可以作出海浦特色的。省渔业电台的涵盖范围太广,有好多社员给我们市广播电台来信,希望市里开办一个专门针对海浦市沿海地区的渔业电台,既然是给渔民办的,确实需要在栏目设置上,多征求社员们的意见。” “您可以去瑶水大队和金海大队看看,这两个生产队都是既有渔民,又有渔业公司船员的。别看他们都是出海打渔的,但是除了在收听天气预报方面的需求一致,其他方面的差异还是很大的。”宋恂又给人家免费出主意。 “哦,你对以后,就请人去刚收拾好的办公室稍坐。 宋恂一面随着她往里走,一面说:“我以前在瑶水生产队的渔业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对瑶水比较了解,不过对其他地方就没什么发言权了。” “那行,等我忙完了这边的事,抽空去瑶水大队做个调研。”郁英荷接受了他的提议。 “这么大的广播电台,怎么只有您一个人工作?”宋恂睃巡一圈,除了她这个台长,其余都是搬运东西的工人。 “我家是南湾本地的,所以先过来了。另外还有两个同事,需要将市里的事情安顿好再过来,我们新电台的节目要等到过年以后才能正式开播。” “三个人就能支起这么大的电台?”宋恂诧异问,“咱们渔业电台在南湾没有招聘计划吗?” “当然还得在本地招人。”郁英荷笑道,“过年以后,我们会招收一名播音员和一名勤杂人员。” 宋恂忙问:“您对播音员有什么要求?招男同志还是女同志?” “男女不限,不过我们已经有一位男播音员了,可能会更倾向于招收女同志。声音条件就不说了,需要有初中以上的文化,有基本的稿件撰写能力,普通话标准,最好有过相关工作经验,会使用我们的广播设备。具体招聘细则,会在过年以后公布的。” 见他对电台的事格外关心,这会儿又打听起了招聘要求,郁英荷便随口问:“你是帮谁打听的?” 宋恂还记着答应过项队长的话,便只说:“帮我朋友问的。她是初中学历,目前兼任着瑶水村的广播员,普通话很标准,撰写的文章还在县日报发表过。平时生产队和渔业公司里有什么大型文艺演出,都是由她负责主持工作的。而且她家里既有渔民又有船员,她本人又在渔业公司工作,对渔业生产一线的情况十分了解。” 第56章 第 56 章 在长辈面前将关系过了明路以后, 虽然还得坚持对外保密,但宋恂已经得到了准姑爷的最高待遇,可以随时出入项家了。 当天从公社回来, 他便将广播电台即将招工的消息告知了项家人, 震得一大家子人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尤其是项小羽, 半张着嘴,傻不愣登地盯着他, 稚拙的表情惹人发笑。 项大嫂率先打破沉默, 急急地问:“小宋, 那个渔业电台是咱们每天收听天气预报的电台不?” “咱们平时收听的是省渔业广播电台,这次招工的是市里刚成立的海浦市渔业广播电台。与省台的播报内容类似, 但是更倾向于咱们这一带的海区气象和渔情。” “那咱们以后就能在广播里听到小毛的声音了?”苗玉兰追问。 “如果考试通过的话。”宋恂答得比较谨慎, “他们这次只招一个人,但是小羽还是很有优势的。机会难得, 咱们可以去试试。” “人家是市里的电台呢,我能行嘛?”项小羽没什么自信地问。 自打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小心脏就一直扑通扑通的。 她可太想去当播音员了! 但是, 一想到人家的门槛那么高, 又只招收一个人,她这个乡下丫头便有些胆怯。 “市里的电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宋恂帮她找个参照做对比, “这个广播电台目前只有三个人,哪怕是招了新人, 也才五个人。还没大瓦房的人多呢, 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啦, 就是从没奢望过可以去那么好的单位上班嘛, 感觉有点不真实!” 她之前只敢想想找机会去公社的广播站工作, 从没想过可以去正规的广播电台。 项英雄问了关键问题:“人家是市里的单位,招工要求还挺严格的。咱家小毛能符合条件吗?” 宋恂:“我觉得每一条都很符合。” “除了是初中以上文化,会说普通话,还有哪一点是符合的吗?” “她不是正在生产队的广播站当广播员嘛,这就是相关工作经验,广播设备也会用,这不是挺符合要求吗?”宋恂问。 项英雄觉得他们对于“符合”的理解存在很大偏差。 “在大队广播站念念报纸算啥工作经验呦,咱队里也没有什么广播设备,就一个播音的喇叭,打开开关就能说话了。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会用。” “……”没想到会碰到拆台的,宋恂无奈道,“叔啊,咱找工作时,不得尽量往人家的要求上靠嘛,哪有直接自我否定的。” 收到闺女的几记眼刀,项英雄狡辩道:“我也不是给她泼冷水,但这都是客观事实嘛,自己人提出来总比被人家提出来强吧?” 宋恂对未来老丈人还是比较有耐心的,分析道:“他们这次虽在全县范围内招工,但是考虑到交通因素,多半只能在咱们公社和院和金海大队设立了广播站。也就是说,只有这三个广播站的广播员,符合有相关工作经验的要求。” “至于不会使用广播设备的事,其实不算什么,回头让小羽去公社的广播站旁观一天就学会了。她以前也没摸过电话,现在不是照样当电话员。” 项小羽狠狠点头赞同,就是嘛,她学东西很快的。 “人家不是还要求必须会写文章吗?”项英雄觑着尾巴快要翘上天的闺女问,“你会写吗?” 项小羽指着贴了半面墙的奖状,骄傲道:“用事实说话!我还在县日报上发表了文章呢!” “那都是初中的作文比赛,市里的广播电台能看得上吗?”项英雄揭她老底,“再说,你发表的那个文章是歌颂祖国的,跟渔业广播也沾不上边儿啊!” “电台要求的是有基本的文字撰写能力,能力是重点。”在这方面,宋恂比较乐观,“她只要写过能拿得出手的文章就行,至于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如果不是相关行业从业人员,谁会专门撰写渔业文章?” 这事也给他提了个醒,项小羽确实需要多听听省渔业电台的广播内容,练练笔杆子。 项大嫂是长子媳妇,她是很乐于见到老项家的兄弟姐妹人人有出息的。 所以,对于支持小姑子的事业,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连小宋都说咱们小毛能行,那八成就错不了!反正距离考试还有些日子呢,咱们全力支持小毛去招工!争取让小毛当上正规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不过,万一没考上也不要紧,能打败小毛的,也就公社广播站的那两个了。要是她们能挪挪窝,正好让咱小毛去公社广播站上班!” 无论去哪里,都比大瓦房临时工的含金量高。 项小羽正想感谢大嫂的支持,却听二哥突然问:“小毛,你要是真能去公社的话,可不可以把你在大瓦房的工作让苏瑾接班?” “……”项小羽暗自翻个白眼,故作无奈道,“我就是个临时工,又不是正式工,怎么接班呀?再说,上次县矿业局招工你没去成,我原还想着,要是我能成功考到公社去,就想办法推荐你去当电话员呢!” “电话员不是只招女的吗?”项远洋问。 “那是小宋哥为了给女同志争取工作机会,才只招收女同志的!”项小羽撇嘴说,“这次换上来一个陈婆婆,要是没人提醒,他才不会只招女同志呢。” 项远洋迟疑一瞬,仍是说:“我普通话说得不好,还是让苏瑾去吧。” “要是让我亲哥接班嘛,我还能跟领导商量商量,但是苏瑾与我非亲非故的,她如今既不是你媳妇也不是你对象,我去替她说项,人家还以为我收了她什么好处呢!”项小羽摊手说,“这个工作给谁我都没意见,只要领导同意就行。” 苗玉兰被亲儿子气得嘴唇都发白了。 你这个当哥的为你妹子找工作的事做啥贡献啦?居然还好意思开口跟妹妹要工作! 若是给他自己要的,苗玉兰还不至于被气成这样,关键是他倒贴人家苏知青这事让她心里犯膈应。 何况苏知青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这事也怪不到人家身上,纯属这小子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要不是还得给他在宋恂跟前留点面子,苗玉兰真想赏他两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注意到了项家人都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宋恂不想妨碍人家教训儿子,说完正事便想告辞了。 “小宋,你先别急着走,我给你下碗面去,吃了饭再回去。”苗玉兰出言挽留。 宋恂今天下班晚,错过了他们家的晚饭。 “别麻烦了,吴科学给我留了饭,我回去对付一口就行。” 项小羽嫌二哥烦人,起身送宋恂出门。 来到院子里,宋恂斟酌着说:“过完年就是招工考试,你这段时间多听一听省渔业电台的广播,特别是关于渔汛的广播内容,学一学人家的遣词造句。几大渔场的经纬度范围,常见经济鱼类的学名,每个渔汛的具体时间,这些必须张口就来。另外,尽量把广播中出现频率高的专业术语记录下来,要是有不懂的咱们抓紧时间找人问问。” 项小羽被他说得一阵紧张,忙问:“考试不是考播音吗?这些内容也要考啊?” “有备无患吧。即便不考,弄懂这些也是你的一个优势。渔业广播还是有些专业性的,在大家的播音水平相差不多的情况下,你多一个优势就多一分胜算。” 他与郁台长是第一次见面,人家能提前半个月给他透露这个招工的消息就不错了,想要一步到位直接将项小羽塞去电台工作不太现实。 不过,用多出来的半个月时间,恶补一下渔业知识正合适。 项小羽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又挽着他的手臂问:“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宋老师?” 宋恂为这个新称呼笑了一下,犹豫片刻后,低头小声说:“尽量不要当着你二哥的面准备考试内容。” “怎么啦?” 宋恂迟疑着没言语,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搬弄是非,挑拨人家兄妹关系。 见他不吱声,项小羽又催促了两次。 “我看他有点色令智昏了。”宋恂一言难尽道,“保不齐会把广播电台招工的事告诉苏瑾。” 知青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优势的,人家没规定必须招收社员,就说明知青也可以报名。 项小羽瞬间提高声音:“他敢!他要是敢吃里扒外,我就不认他当二哥啦!” 不过,她心里也是一突,宋恂说二哥色令智昏真是形容贴切,她二哥现在还真有点这个趋势。 他未必真想让苏瑾跟她争这个播音员,但是为了讨好苏瑾,他明天就能跑去跟人家说接班当电话员的事。 若是说起前因后果来,播音员招聘的事必然瞒不住。 播音员和临时工电话员,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这是全县范围内的招聘,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你不要把心思都放在无关人员的身上。”见她面色不好,宋恂都有点后悔多嘴了,忙找补道,“咱们专注提升自身的业务能力就行,在渔业常识方面多下些功夫,其他人肯定比不过你,有些知青连鱼虾都认不全呢。” “行啦,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轻重,放心吧!我这次一定好好准备,要是能考去公社,咱们就可以一起上班啦!”项小羽又重新支棱起来,蹦跶着问,“你高兴不?” “你说呢?” “嘿嘿,你肯定高兴死了!”项小羽环住他的腰,飞速在嘴唇上啵了一口,“今天表现很好,奖励奖励你,希望宋老师能再接再厉!” 宋恂含糊地嘀咕:“其实也不能太苛责你二哥,色令智昏这种事,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人家苏知青才不会像我奖励你一样奖励他呢!做什么美梦呢!”项小羽极其双标地哼笑一声,“你可以色令智昏,但我二哥不行!” * 直到次日上班,宋恂仍在自我反省,最近是不是也有点色令智昏的趋势。 不过,一到单位就容不得他继续胡思乱想了。 那位在县矿业局当小队长的刘二喜,果然如孙志勇所说,提前来了公社拜年。 而且人家得到消息以后,还主动来工业办找到了宋恂。 “宋组长,我今天刚从县里回来,就听人说你一直在找我,有啥事啊?” 刘二喜本人是个圆脸厚嘴唇的汉子,冲着宋恂咧嘴乐时,两颗大门牙十分惹眼。 不过,开口说话以后,很容易就能让人忽视了他憨厚的长相。 即便之前从没见过面,刘二喜也像熟人碰面似的,亲热地与宋恂握手打招呼,不知根底的还以为两人是旧相识呢。 “是好事。”宋恂笑着将人请进办公室。 “嗐,既然是好事,那我就放心了。这会儿早该吃午饭了,”刘二喜热情提议,“咱们去对面的国营饭店一起吃点怎么样?” 瞄一眼手表,宋恂欣然应允:“那行,咱们边吃边聊,这顿我请,正好为你接风。” “那怎么好意思,我提出来的,就该由我请嘛。”刘二喜也没料到这位新来的宋组长居然这么敞亮,刚见面就要请他吃饭。 “走吧,等我下次去了金海大队,再让你请客。” 二人结伴来到对面的国营面馆,刘二喜看着他点完菜,便笑道:“我之前就听说瑶水的渔业公司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小宋主任,在瑶水干得风生水起。没想到这次能在工业办见到你。” “我能来工业办工作也是因缘际会,”宋恂不想多谈自己的事,顺势说,“公社要开办一个建筑营造厂,正好缺个人手,就将我调到工业办来负责组建工厂了。” “宋组长,你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建筑营造厂吧?” 宋恂直言:“我正在给这个新厂物色厂长。” “公社还挺有魄力的。”刘二喜其实是想说公社领导的胆子挺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最近几年的建筑队可不好干,你们没招到多少工人吧?” 宋恂微微点头。 这几天来工业办打听招工消息的工匠很多,但是真正报名的没几个,一只手数得过来。 至于他最开始想要接收成熟建筑队的设想,更是没影的事。 若是照着这个进度继续下去,年后去县制衣厂招标的事肯定没戏。 必须尽快从工匠中找到一个有号召力的带头人。 “宋组长,不是我灭你的志气啊,这个建筑队真的不好干!”刘二喜抿了一口酒说,“你到啥呢?除了我这个半吊子的,都猫在生产队里种地打渔呢!有几个敢出头的?不用问我就知道,那些有名的工匠肯定都没来报名吧?报名的要么是没经过啥事的年轻人,要么是学徒工。” “你就这么确信,这个厂办不起来?” 刘二喜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嘿嘿一笑:“那不能,宋组长是个能耐人,别人不行,兴许你就能办起来呢?” “我知道大家都在顾虑什么,这几年社会上确实对咱们这样的农村建筑队有些误解。有过‘黑包头’和‘盲流’的说法。” 刘二喜正声打断:“宋组长,这可不只是社会上的误解,那生产队里邻里邻居的有色眼镜也不少呀!只要这个问题不解决,没人敢再来建筑队工作。” “你们以前之所以被人称作‘黑包头’,多半是因为建筑队是私人组织的,在摊派工作和分账时,存在许多灰色地带,并不是完全透明的。”宋恂直视他问,“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刘二喜顿了一下,还是坦诚地点了头:“带头的要是和 宋恂耐心地解释:“公社正在筹建的这个营造厂的性质是集体所有制的,与全民所有制一样,都是公有制形式。” “宋组长,你说这些是啥意思?”刘二喜虽然有点文化,但也被这些所有制绕得直迷糊。 “意思就是说,这个厂是公有制的,与你们之前自己组建建筑队包揽工程或者打着生产队的旗号包揽工程,完全是两个性质。工匠们来厂里工作,不再是给自己赚钱,而是给集体营利。”宋恂又换个更直观的说法,“其实,起名叫某某建筑队或者基建队更容易接到工程,但是公社为什么要开办一间建筑营造厂呢?就是为了打消工匠们的顾虑,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大家以后是在工厂工作的,而不是在建筑队工作。没有包作头,也没有匠人,只有厂长和工人。这样说就好理解了吧?” 刘二喜消化片刻后说:“要是这样看的话,也不是不行。那你们怎么不提前跟大家说好呢?” “这种事我们总不能直接在招工告示上备注,更不可能公开跟大家谈论这个话题。必须有个能被大家信服,又有威望的人去传这个话。” 宋恂也有些犯愁,有些事情是需要意会的,但是想让社员们凭借一张招工告示就意会出四五六来,也不太可能。 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打消了刘二喜心中的一部分顾虑,但是他在县里干得好好的,捧的还是铁饭碗,实在没必要白折腾一遭,回到公社从头干起。 宋恂见他仍是犹豫,不用问便知道他是舍不得县里的铁饭碗。 “老刘,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如今在县矿业局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 “呵呵,没啥不能问的。”刘二喜大方道,“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块。” “这个工资在咱们这边算是高工资了!”宋恂中肯点评。 “还行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每个月给老娘五块钱零花,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按理说,一个月二十五块钱,对他这样一个单身汉来说,真是尽够了。 不过,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朋友多杂事也多,今天这家结婚明天那家生孩子的,县城公社生产队里,只要熟人家有婚丧嫁娶的事,他就跑不了。 此外,他人缘好,隔三差五还得呼朋引伴地出去聚一聚,一顿饭下来少说也得八毛一块的。 真是月月领钱月月光,没有一个月能攒下钱来。 “因为组建营造厂的事,我最近在研究一份数据。”宋恂挑拣着花生米说,“省城那边的建筑单位,木工和泥瓦工的年平均工资是435块,也就是每月大概36块左右。咱们市里的工资会稍低一点,年平均380块。到了县里就更低了,330块。” “那也是正常的嘛,大城市里的工程多,有了工程不愁没钱赚。”刘二喜点头。 宋恂不紧不慢道:“根据这份数据,我算了一下咱们新建营造厂的工资水平。如果工程衔接得好,工人们的工资大概可以达到省城建筑单位的水平。” “哪里的水平?”刘二喜吓了一跳。 “省城的。” “不可能吧?” 平均工资36块,听起来只比他的工资多六块钱,但那是平均工资呀! 工程师和建筑队长的工资可能会翻一番。 “为什么不可能?”宋恂笑道,“我已经跟公社苗书记请示过了,建筑营造厂在核定每个工种难易程度的基础上,会像服务业一样,试行固定加拆账工资制。” 这还是他从王庄生产队的女知青们身上得到的启发。 拆账好啊,余多多拆,余少少拆。 刘二喜嘎巴嘎巴嘴,没听懂。 “举个例子。比如泥瓦匠的固定工资是30块,而试行固定加拆账工资制以后,固定工资减半,变成15块,其余的部分从工厂的营业额中拆账。营业额刨去固定工资,生产成本,税金,上缴的利润,以及各项杂费奖金以后,大概还能剩下30-35%的余额。厂里会根据每个工人在工程项目中的贡献值,技术的难易程度等计算分值,像生产队工分一样,大家凭借这个分值,拆分这30-35%的余额。” 刘二喜直接问:“最后大概能拿多少?” “年后我们将会去县制衣厂竞标一个扩建项目,一个月的工期完工。只算这一个月的工资的话,保守估计泥瓦匠大概能拿35-45块,只多不少。至于其他工种的,还需要具体计算。” “这么多?”刘二喜喃喃。 泥瓦匠都能拿这么多,那其他工种就更不用提了,尤其是包作头,翻倍都有可能。 只是想想,刘二喜就已经不自觉吞咽口水了。 宋恂虽然想给人家画大饼,但还是尽责提醒:“这是在有工程的情况下,能拿到的工资。如果没有工程,正式工就只能拿一半的固定工资。” 临时工干脆连工资都没有。 这也是最大限度地给营造厂规避风险了。 毕竟,这次为了竞标制衣厂的工程,营造厂一招就是上百人。虽然大部分是临时工,但是如果之后没有续接的工程项目,这一百张等着吃饭的嘴就能把他们拖垮了。 刘二喜搓搓手,没把这话当回事。 他每个月25块的工资也不是白花的,以他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人脉,联系到一两个工程的面子还是有的。 见他闷着头不吭声,宋恂又添了把柴,“我刚来工业办上任,杂事非常多,将营造厂的架子搭起来以后,基本就得大撒把了,之后的事全权由厂长负责。厂里上百口人的生计都压在厂长一个人的肩上。这件事确实不好做决定,老刘,你再仔细考虑一下吧。实话实说,这个担子确实挺重的,一般人不敢下这个决定……” 刘二喜双眼锃亮地抬头,挥手道:“宋组长,你不用激将我!我早就想好了,这个厂长我干了!” 他根本不给宋恂说话的机会,起身将酒杯里的酒一口闷了,就要回县里办离职手续去。 宋恂赶紧将人拦住:“先别急,这件事咱俩说得都不算,还得听领导的决定。你赶紧散散酒气,下午我带你去见见苗书记。等他点了头,你再去办手续也不迟!” 这刘二喜也太说风就是雨了! * 宋恂当天就把刘二喜推荐给了苗书记,让两人关起门来畅谈了一番。 等到下班时还没看到刘二喜从办公室出来,宋恂便心知事情妥了。 他也不傻等着,跟苗书记的通讯员招呼一声,就骑车回家了。 物色到了营造厂的厂长,宋恂心里的包袱卸下了一半。 想起项小羽昨晚刚给他唱过的那段《智斗》,不禁骑着车就哼唱了起来。 虽然荒腔走板的吧,但他深觉自己唱得很有韵味。 晃晃悠悠骑到村口时,宋恂的自行车突然被人拦住了。 “李厂长,找我有事?”宋恂心情不错,停下车问。 “宋主任,我这几天去养猪场找你好几次都没找到人,我怎么隐约听人说,你被调去公社了?”李英英拽着车把的手指有些发白。 “对,我正在公社的工业办工作!” “你怎么突然就调去工业办了?宋伯父那边没事了?”李英英试探着问。 “哦,不是,他还在农场呆着呢。”宋恂笑道,“是项小羽帮我跑来的工作。” 李英英心里一咯噔,隐隐感觉不妙,忙问:“她怎么无缘无故地帮你找工作?” “也不算无缘无故吧,项小羽帮我联系到这份工作是有条件的。”宋恂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要了这份工作,就得当她家的上门女婿了。” 第57章 第 57 章 李英英已经有些日子没与宋恂联络了。 因为她的一时冲动, 宋恂被发配去了养猪场。说她做贼心虚也好,猫哭耗子也罢,她是真的无法若无其事地面对宋恂。当时的她心思敏感, 总觉得宋恂对她有些排斥。 而且自打大瓦房换了新领导以后, 她原本还算平顺的生活突然就开始漏洞百出了。 陈猛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了海味品加工厂, 为了应付陈主任的找茬,她这段时间一直左支右绌的。 跟陈主任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后, 总算暂时解决了工作上的麻烦, 有时间关心宋恂了, 却突然听闻他跳出了养猪场,被人调去公社了! 去公社了? 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还是事情的走向被打乱了? 养猪场还没发展起来呢, 宋恂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离开养猪场? 联想到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的关于宋恂的梦境,李英英不由一阵心慌。 这才有了今天这出村口堵人的戏码。 可是, 这次堵人的结果无异于给自己添堵。 “宋主任,你说什么?”李英英错愕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 宋恂又耐着性子重复:“我接受了项小羽的帮助, 并且答应了他家让我当上门女婿的要求。” “不可能, 你可是宋成钧的儿子,怎么能给一个乡下丫头当上门女婿?” 李英英的脑袋嗡嗡作响,近乎于耳鸣。 “没什么不可能的, 宋成钧有三个儿子,不差我一个。能借此机会离开养猪场, 这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宋恂平静道。 “养猪场里的工作机会也很多, 那是个大型的机械化养猪场, 你在那里也有用武之地, 怎么就急着答应项家的要求了呢?”李英英尽量放慢语速, 收敛自己有些粗急的气息,“宋恂哥,你真的没必要委屈自己娶一个村姑。” 宋恂收起脸上的笑,淡声道:“项小羽在我境遇最糟糕的时候主动拉了我一把,家庭成分也比我好很多,认真算起来,还是我高攀人家了。” 李英英心里憋闷,明明她才是最先对宋恂伸出援手的! 那么多人都躲着你走的时候,除了我整天给你送饭,谁搭理过你? 才几天没去找你而已,居然这么快就忘了? 不过,这些话让她难以启齿,只能急道:“成分什么的就是个笑话!宋恂哥,你别被成分……” “李厂长!”宋恂突然打断,“你如今也是一名领导干部了,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吧。” 李英英心里梗着一口气,沉默好半晌才继续劝道:“宋伯父是被冤枉的,很快就会被平反,你为什么不再等等呢?” “很快有多快?” “也就是三两年的事,你急什么呢?” “李厂长,你比我父亲本人还清楚他的事?”宋恂叹息着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项小羽,这件事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你不用替我操心了,多考虑自己的事情吧。” “你根本就不喜欢项小羽,何必为了一个工作委屈自己!如果只是为了一份工作,我可以帮你想想别的办法,没必要非得以这种方式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她实在无法将几十年后那个气派的宋恂,与眼前这个要给人当上门女婿的宋恂联系到一起。 重新跨上自行车,宋恂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谁跟你说我不喜欢她?” 李英英:“……” 宋恂不再耽搁时间,与对方点头告辞,便骑着车离开了。 怔怔地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李英英心底蔓延着一种希望幻灭的无措和荒唐。 她当初是为了什么来瑶水插队的? 这就是她等了四年的结果? * 宋恂顾不上李英英的纠结,年前的这几天其他单位都发年货等着过年了,而工业办却突然忙了起来。 刘二喜果然是个能干人,正式走马上任以后,很快就将建筑营造厂的摊子支了起来。 他本就是从生产队走出去的,人缘好又有本家兄弟帮衬,只用两天的时间,就将公社新建营造厂的与众不同之处宣扬了出去。 十年前那帮子与他一起从城里返乡的老伙计,又被他重新召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七匠”齐全且包含杂工学徒工在内的四十多人的建筑队伍。 只这一支队伍,就可以承接县制衣厂其中一个厂房的扩建任务了。 刘二喜一大早就跑来了生产组的办公室,与众人熟稔地打过招呼,便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宋恂跟前。 “刘厂长,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总往我们工业办跑?很多事情能自己做主,你就自己做主吧,不用非得来工业办请示汇报。”宋恂真是对这套早请示晚汇报犯怵。 若是让他养成了习惯,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跑来汇报一通,那自己就什么也不用干了。 “这次真的有正事!”刘二喜眉开眼笑道,“我亲自去各生产队邀请那些老手艺人出山,磨破了嘴皮子才将人请了过来。他们之前也都是有自己的建筑队的,手底下能人不少。” “这么快就凑够一百人了?”宋恂笑问。 “嗐,甭说一百人,只要有工程,两百人都不在话下。”刘二喜翘着二郎腿,夸下海口。 “那你这次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刘二喜放下腿,不好意思道:“这事吧,也怪我,大家给我面子,没怎么提条件就加入了咱们营造厂,所以我一时意气用事,许出去了好多正式工的名额。宋组长,你看咱们正式工的名额能不能再加一点?” 公社一直让他将正式工名额控制在总人数的20%,但是他现在最起码已经许出去50个名额了。 宋恂苦笑:“这20个名额,还是我从苗书记那里磨来的,再多就真的没有了。现在从上到下都在缩减商品粮人口,这十来年很多单位都使用临时工,你本身也是经历过的,应该很清楚才是。” “那可咋办?都已经许出去50个名额了!”刘二喜直挠头。 郑孝娘替领导唱起了白脸,哼笑道:“刘厂长,你这随口一许就多许出去30个正式工名额,要是每个厂长都这么干,我们工业办不得被逼得去上吊啊?” 刘二喜也知道正式工的名额金贵,别说三十个了,多要三个都费劲,但是事情总得想个妥当法子呀。 宋恂将办工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县革委会生产指挥组刚发下来的,要求各单位开启今年的技术工人等级评定。营造厂不如就趁着这股东风,根据上级的要求,给技术工人定个级,符合五级以上标准的就能聘为正式工,不符合要求的,可以在此后每年的评级中重新核定等级,一旦有了正式工名额,就优先给他们转正。而且这样也符合‘技术等级,工资等级和工作物等级三者一致’的原则,以后发工资的时候,也方便定级。” 刘二喜怏怏道:“只能暂时这样了,回头我跟大家解释解释去。” 从朱巧珍那里拿了一份复写件塞进包里,临走前他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建筑队已经拉起来了,施工设备也准备了一些,大家就等着年后开工了。但是县制衣厂的项目还没攥在手里,我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宋组长,我跟制衣厂的人没怎么打过交道,要不你在帮忙问问招标的具体细节?” 这是正事,宋恂痛快答应:“我下午正好要去县里开会,顺便去县制衣厂问问。” 送走了刘二喜,宋恂正准备收拾东西去县里开会,却突然收到了行政办公室的通知。 “宋组长,下午县里的会议改地点了,你跟樊组长别走错了地方。”苗书记的通讯员王昊跑了进来。 “改去哪里了?” “从县工业局改成了县礼堂。” “怎么突然换地方?”宋恂好奇问。 “全县的工业生产安全会,突然被改成全县三干会了,具体原因县里没通知,反正挺急的,我还得去通知其他人呢。” 其他人不清楚缘由,不过樊金枝这个女同志却对县里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通往县城的汽车上,樊金枝挺着肚子靠坐在座椅里,随着汽车的颠簸,她的肚子也跟着上下起伏,看得宋恂心惊胆战,总感觉她要生了。 “樊大姐,你都这样了,要不还是别去县里开会了。”宋恂再次开口劝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我是穿得多才显得肚子大,没什么事,不耽误工作!”樊金枝不在意地摆手,“我自己心里有数。” 宋恂心说,你有什么数啊,万一把孩子生在半路上咋办? 樊金枝嫌他磨叽,轻笑道:“你可别小瞧了我们女同志,知道今天的生产安全会因为什么突然扩大规模不?” 车上坐的这些人,基本都是今天去县里开会的干部,闻言都向她这边望过来。 樊金枝嗤笑:“肯定是那个女知青柳书云的事被爆出来了!这回咱们县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樊组长,今天这个三干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县里的通知怎么下得含含糊糊的?”几个生产队的干部还云里雾里的。 他们一大早就被人通知去县里开三干会,可是县三干会才开完一个月,怎么又要开三干会? 紧赶慢赶跑来公社,到处打听也没打听出原委。 “这种事县里怎么可能好意思挨个通知到?一会儿能在全体大会上说一嘴就不错了!真是丢人。”樊金枝撇着嘴说,“你们这些生产队干部还是小心点吧,回去赶紧查查队里有没有欺负知青的事,万一被人在这个当口.爆出来,真是一举报一个准儿!” 宋恂问:“这个柳书云是哪个公社的知青?出什么事了?” “左家门公社光荣大队的。” 听说是左家门公社的,大家都来了精神。 左家门公社就是那个屡次受到县里嘉奖表扬的先进公社。人家去年的工业产值将近六百万,稳居全县第一,与全县倒第一的团结公社首尾相望。 “那个柳知青已经来插队三年了,据说在此期间一直被大队长的儿子和侄子骚扰,屡次以介绍工作的名义,胁迫人家女知青跟他谈对象……” “樊组长,到底是侄子还是儿子啊?”有人问。 “侄子和儿子都有了。人家女知青不跟他们谈,那两个混蛋就想用强的,结果被人告到了公社。”樊金枝抚着肚子说。 几个生产队干部都没怎么当回事,这样的事在他们的队里没有,不代表别处就没有。 女知青要是长得水灵点为人再老实点,确实容易被坏小子欺负。 金海大队的队长嘀咕:“为了这么一点事就把大家折腾去县里,也太小题大做了吧?私下处罚一下就得了。” “你以为这就完了?更无耻的还在后面呢。”樊金枝冷笑一声,“公社接到举报以后,以没有证据为由将人劝回了生产队,只口头批评了那两个混蛋。那俩混蛋可倒好,为了让人家女知青吃点苦头,居然大冬天的把人安排去海里捞海带了。” “这会儿捞什么海带?还没长好呢!”有人蹙眉说。 “所以说他们是挟私报复嘛。大冬天的让人每天下海干活,不出半个月,那柳知青就尿血了。”樊金枝气道,“那俩混蛋以为人家是没什么依靠的知青就可劲儿欺负人,不成想人家当初来下乡是投靠亲戚的。” 车上的人都意外地“啊”了一声。 如今来生产队插队的知青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人。 第一类是到了上山下乡的年龄,按照要求来农村插队的。 第二类是家在城里,父母又属于黑五类的,会按照“加强战备,准备打仗,疏散居民”的要求,跟着父母来到农村。 第三类就是柳书云这样的,家在城里,但是有亲戚在农村,父母为了有人帮忙照应孩子,会把插队的地点申请到亲戚所在的生产队。 柳书云的亲戚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社员,平时在吃喝劳动上照应一二没问题,但是并不敢跟生产队长正面杠,之前事态不严重的时候,都是劝柳书云忍一忍。 但是如今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得尿了血,这家人就再也坐不住了,连夜给柳家父母报了信。 柳书云的父母在市里也是坐办公室的,听闻孩子被欺负得这么惨,报了公安,请了记者,当天就跑来生产队,想要将女儿接走去城里医治。 哪怕生产队长拖着不给办离队手续,也强硬地将人带走了。 此事没过几天,他们光荣大队的“光荣事迹”就登上了省日报的版面,之后又被好几个县市的报纸转载,算是彻底出名了。 柳书云的遭遇不但引人同情,也引起了许多女知青的共鸣和反弹,如今左家门公社的全体女知青联合附近几个公社的女知青,给地区和县里写了联名信。 一是要求严惩恶徒及其保护伞。 二是要求县里拿出切实方案,妥善安置已经插队三年以上的知青,为有工作意愿的女知青在乡镇安排工作。 第一条倒是好说,撤个生产队长不算啥,但是第二条就比较难办了。 县里和公社的企业基本都处于饱和状态,那么多知青,哪是说安排就能安排的。 团结公社的一帮子人在车上吵吵嚷嚷地谈论柳书云,以及女知青们趁机提出的各种工作要求,唯独项英雄一直都很沉默。 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瘆得慌,生怕自己步上光荣大队那个生产队长的后尘。 * 全县三干会召开得匆忙,但是基本全员到齐了。 各公社的干部们来到县礼堂,看到上方挂着“XXX□□大会”的横幅心里便都有了数。 看来今天要说女知青的事了。 宋恂坐在台下,一面照顾着行动不便的樊金枝,一面听前后左右的人讨论柳书云的事情。 不过,其他人的版本与樊金枝所说的有些出入。 有人说柳书云不是尿血了,而是被冻得流了产,并且一口咬定孩子是生产队长儿子的。 队长儿子则矢口否认自己碰过她,双方扯皮扯去了公安那里,才将此事爆出来。 反正不论真相是什么,影响都很恶劣。 光荣大队的生产队长父子叔侄三人被拉上去痛批了一番,引得群情激奋后,又被人轰苍蝇似的轰下了台。 县革委会的冯主任终于说到了宋恂比较关心的内容。 “目前在县内农、盐、渔业插队的知青,共有1560人,其中女知青720人,下乡插队三年以上的将近400人。光明大队的事情扩散速度极快,影响极其恶劣,女知青们已经对我们基层干部的工作提出了质疑和批评……” 说到此处,冯主任又不解恨地对光明大队和左家门公社的干部们狠狠批评一通,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基于女知青们的诉求,经县革委会决定,应对插队三年以上,且已经在生产队结婚扎根儿的女知青,给予一定的政策倾斜。除了教师等常规岗位以外,也要在社队集体企业中为知青预留工作岗位,与社员待遇等同,一视同仁。另外,还有一批支边知青因病、家庭困难、顶职特照陆续回县四十多人,这些人的工作,也需要各公社尽快落实。绝不能再闹出知识青年上访请愿的闹剧。” “各生产队的干部都回去好好自查自纠,看看还有没有像柳书云同志一样长期被欺压的知识青年。人家父母信任咱们,将孩子送来了农村支援农村建设,咱们就是这么回馈人家信任的?”冯主任啪啪拍着桌子。 樊金枝在宋恂旁边小声说:“瞧着吧,咱们这次回去就有得忙了。想来公社找工作,如今得了县里的这把尚方宝剑,咱们就别想消停了。赶紧想想哪些工厂能安插人吧!” 宋恂盯着台上,嘴唇微微翕动:“现有工厂的产值本来就低,安插人手进去,未必能让他们提高产值,人员冗杂反而还成了负担。最好能给这些知青单独办个厂,让她们自己管理自己去,也能避免光荣大队的事情再次上演。” “你说得容易,这些知识青年读书写字还行,真让她们干活,未必比社员们干得好。我前段时间去糕点厂搞安全生产突击检查,瞧见一个女知青把江米粉当成白面粉用,那天做出来的糕点都是黏糊糊的口感。”樊金枝捂着嘴笑。 “眼,高声道,“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第一季度的全县三干会,到时候县里会通报各公社对插队知青的安置情况。那些常年吊车尾的公社尤其要引起足够的重视,不要事事落在别人后面。” 团结公社再次无辜躺枪,干部们又纷纷垂下了脑袋。 此前,宋恂只是听项队长说过他们在县里的三干会上是怎么怎么丢人的,如今亲身经历了一番含沙射影的敲打后,心情确实不怎么美妙。 左家门公社的事情跟团结公社有啥关系,他们无缘无故地就上桌陪人家罚酒了…… 县工业局的领导在最后强调了春节期间安全生产的注意事项,碍于今天会议的调子早已经被定好了,所以工业局长发言时也铿锵有力的。 出口的话都带有“绝对不许”“否则”“到时候”“不客气”之类威胁意味的词语。 狠狠地给各工业办的干部们抽了几记响鞭。 散会以后,苗书记找到宋恂和樊金枝二人,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无奈道:“我最近忙渔汛的事呢,你们对安全生产抓紧点吧。尤其是小宋,安顿知青的事,还得由你们生产组和人事组牵头。” 宋恂:“……” 建筑修造厂的事还没弄明白呢,知青又找上门了。 想想王庄生产队那几个特别能说会道的女知青,他头皮都有点发麻。 * 另一边,项英雄刚开完县三干会,就火烧屁股似地往回跑。 回到生产队以后,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就急匆匆地去地里找不省心的二儿子项远洋。 “爹,你叫我干啥呀?”项远洋拿着工具晃悠过来,语气里有些不情愿。 “我问你,你现在跟苏知青发展到什么地步了?”项英雄黑着脸问,“是不是给人家送过东西,还承诺过给她换个好工作?” “年轻人的事,你瞎打听什么呀?”项远洋被问得别别扭扭的。 “老子问你话呢,你答是或者不是就行!”项英雄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是啊。但也没送啥值钱的,就是些吃吃喝喝的,人家是大城市的知青,根本看不上咱家那点东西。”项远洋以为他爹是心疼东西了。 “工作呢?答没答应帮人家找工作?”项英雄心里沉甸甸的。 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一个缺根筋的儿子。 “啊,小毛的那个电话员不是马上就要不干了嘛,我已经答应苏瑾了,让她去接小毛的班,当电话员。” “不行。你凭啥答应人家能当上电话员?那渔业公司是你家开的吗?从现在开始,你少去纠缠人家苏知青!”项英雄果断道,“明天我就给你送到公社机械厂当临时工去,你少给我在队里瞎晃悠。” “我不去!”项远洋开口便是拒绝,而后凑近他爹耳边得意洋洋道,“苏瑾已经松口了,会考虑跟我处对象的事。” 第58章 第 58 章 项英雄管教年少的侄子时还会有所顾忌, 但是面对这个二十多岁的熊儿子,真是半点情面也不讲。 他远远地跟记工的小队长招呼一声,就拖着项远洋回家了。 “既然人家只说考虑, 没直接答应跟你处对象,就是根本没看上你!你少给老子自作多情!”项英雄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压低声音说。 “徐知青当初也说没看上贾桂花,最后还不是娶了她,如今连闺女都生了。” “人家桂花胆大脑子活络,女追男那是隔层纱,再说那徐知青也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 娶了桂花以后好处多得是, 自然乐意当上门女婿。”项英雄将房门锁上, 回身说, “你自己还在地里刨食呢, 能给苏知青什么?要是苏知青一直不答应,你就一直白给人送东西, 跟人家干耗着?” “那些东西是我用自己赚的工分换的,我想给谁就给谁。反正我大姐还没结婚呢, 我也不用着急。先耗着呗, 边走边看。” 项英雄坐到椅子上, 点上烟袋就开始打量这个二儿子。 这小子虽然没有宋恂那样的城里人长得精神,但是五官不丑, 个头已经比他这个当爹的高了,还混了一个初中文凭。 其实以他这种条件, 在队里找个媳妇并不难。 不过, 这小子心气高, 凡事都想选好的。 工作想找文职, 媳妇想娶知青,可惜两头都没有着落。 他们家四个孩子,另三个眼瞅着都有出息了,只剩这一个还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你大哥大姐马上就要上轮船工作,小毛也奔着当播音员使劲呢,连前进那小子都在县里找到了工作。你就一直这么混日子啊?” “那有啥办法,县矿业局的工作不是黄了么。”项远洋坐到亲爹对面,点了一支烟叼着。 “小毛让你接班当电话员,你怎么不去?” “整天被拴在电话旁边那也去不了,我不想干。谁像她似的那么爱跟人聊天!” “那人家苏知青就爱干这个工作了?” 项远洋叼着烟没心没肺地笑:“要是不爱干,她当初为啥要去应聘电话员?电话员的工作不是比补网轻省嘛!” “你可以帮她找工作,但是不能谈对象。咱家不娶知青当媳妇。”项英雄也叼着烟说。 “你是怕城里人跟咱家过不到一块儿吧?人家小宋也是城里人,咱不是相处得挺好嘛。” 项英雄摇头:“小毛是出嫁的闺女,你是要娶媳妇回来的儿子,媳妇娶不好容易乱家。” “苏瑾有文化还有教养,跟我娘和大嫂吵不起来。” “那也不行。咱家绝不能让知青进门。你要是还想认我这个爹,就乖乖听话。否则你就分出去单过,看看没有了队长爹,人家知青还搭理你不!” 而后项英雄将今天在全县三干会上发生的事,对他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那兄弟两个最开始也觉得自己只是喜欢柳知青,想跟人家亲近亲近,但是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柳知青就算觉得被骚扰了也不敢说出来,就这么拖拖拉拉两三年,最后闹出了大乱子。光荣生产队的队长被撸了,儿子和侄子也去蹲了号子。” 项远洋愣了片刻问:“我又没强迫苏瑾,只是给她送点东西说说话,不至于就让我去蹲号子吧?” “以前不至于,但现在可不好说。全县都在关注女知青的事,县里要求各生产队自查自纠,用不了几天消息就会传到咱们这边来。要是苏知青觉得被你冒犯过,说不定也会有样学样。”项英雄尽量往严重了说,“哪怕不能借此回城,也能把我撸下来。到时候你这个恶势力就没有保护伞了。” 项远洋:“……” 他追个姑娘而已,咋就成了恶势力? “实在不行,我也只能先自查自纠,大义灭亲把你交上去了。” “……”项远洋无语,“我什么也没干,都是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连手都没摸过一下,你灭什么亲啊?” 项英雄长叹一声:“那也得有人信啊。光荣大队的那个小子也说他没碰过柳知青,你信吗?” “你少吓唬我,那个柳知青是被人欺负得太狠了,损伤了她的身体,又被闹到了报纸上,县里才会大张旗鼓地办。我干啥了?苏瑾为了避嫌都是私下跟我单独见面的。她想去举报我,也得有证据吧!人证物证什么都没有,胡乱碰瓷啊?” 闻言,项英雄稍稍放心,却仍是板着脸,义正词严道:“这段时间风声紧,你先别往苏知青身边凑了。以前你嫌机械厂的工作是临时工,不乐意干。但现在情况特殊,就别挑三拣四了,先去机械厂上班避避风头吧。” 项远洋:“……” 他干啥十恶不赦的事了?就要去避风头? “至于电话员的事,等小毛考上了播音员再说,你就别操心了。苏知青是文化人,你这样一厢情愿地帮她走后门,人家未必领情。大瓦房的招工考试是公开的,苏知青肯定更乐意像小毛似的,堂堂正正地考进去。到时候谁也说不出啥来!” 一场三干会开完,全县有不少大队干部,与项队长一样回家自查自纠了。 宋恂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但他还得去县制衣厂替刘二喜打听厂房招标的事宜。 靳厂长还像以前一样,见到被秘书领进来的宋恂,便主动起身热情地与其握手。 好似完全没有听说过有关宋恂的传闻。 “小宋主任,现在得叫小宋组长了吧?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制衣厂了?” “我这个组长就是个芝麻官,您还是叫我小宋吧。”宋恂笑道,“我今天过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跟您谈个合作的。” 靳厂长将宋恂带到会客区入座,玩笑道:“你手头居然还有鱼能拿出来交换?不过,你有鱼,我们可没有残次品了。这几个月隔三差五就能吃上一顿鱼,工人们都嚷嚷着吃腻了,让食堂换换口味。” “哈哈,这次不是来换鱼的,是帮你们解决更大问题的。” 靳厂长猜到他是为什么来的,却没有接茬。 “听说咱们制衣厂想要扩建厂房,但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施工单位?”宋恂主动问。 “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们原本打算请县工程队来施工的。不过工期比较赶,双方没谈拢。预计年后将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招标。” 宋恂好似全然不知内情一般,好奇地打听:“靳厂长,我们公社倒是有个很成熟的建筑队,不过,你们这个想项目的工期是多长时间?” “最好能在三月十号前完工,我们从上海订购的一批新机器将在三月中旬交付,所以时间比较赶。” “马上就到二月了,年后招标的话,最快也得等到二月十号,设备和工人才能进场。”宋恂摇头说,“一个月的工期太赶了,你们这个工程不好做。” “怎么,你不是来打探敌情的吗?敌情还没摸透,就想打退堂鼓了?”靳厂长不信他能轻易被吓退。 “根本就不用打探。”宋恂了然笑道,“你们这个工程的工期这么短,不但县工程队不接,市里的建筑单位更不可能接。厂房盖好以后不能马上让工人进去工作,还得晾一晾吧?” “确实得晾一晾,但可以先将机器搬进去。开春时经常下雨,不能把设备放在室外。” 靳厂长从书柜里拿出一张图纸,为他指示了厂房扩建的大致位置。 “就是在南边的这块地,将这个最老最小的厂房拆掉以后,扩建三个新厂房。” “旧厂房已经清空了吗?”宋恂问。 “没有,暂时还在充当仓库。等我们把里面的一批织袜机处理掉就能推房子。” 宋恂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问:“咱们厂不是做成衣的吗?怎么还有织袜机?” “那是以前的业务,如今专注做成衣了。但是机器扔了可惜,旧型号想卖又卖不上价,就那么一直在仓库里堆着。” 宋恂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感慨道:“靳厂长,我也不瞒您,这次我是受人之托,替我们公社的建筑营造厂打听招标信息的。但是工期太紧了,即便我们能得到与县工程队一样的报价,也赚不到什么钱。这三个新厂房必须同时施工,才可能在一个月内建好。” 靳厂长颔首:“我们原本就是想将三个厂房同时开工的。” “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个工程不好做。我们建筑营造厂要是接了这个项目,就不可能再兼顾其他单位的项目了,必须把全部精锐都放到你们制衣厂才能按期完工。” 因为计划厂房扩建的事宜,靳厂长最近关注了不少建筑单位的情况,却从没听说过团结公社的这个建筑营造厂。 宋恂便简单为他普及了团结公社沿海地区的手工业发展史。 “为了充分发挥我们在建筑营造方面的天然优势,公社领导决定开办一间建筑营造厂。厂里所有的正式工都是拥有十五年以上行业经验的老工匠,临时工也有至少十年的工作经验。而且厂长是由公社领导特意从县矿业局请来的一位施工队长,人家十年前就在市拖拉机厂的基建队当队长,拥有极其丰富的施工经验。我们营造厂里近一半的工人都是跟着他在市拖拉机厂做过工程项目的。” 靳厂长摩挲着下巴问:“你们这个厂还没有接过工程吧?” “暂时还没有。”宋恂的话里带这些掩饰不住的骄傲,“公社领导对建筑营造厂的期望值非常高。自打定下了重点发展建筑业的目标后,就决定将第一个工程打造成具有示范作用的样板工程。所以对于第一个项目的选择非常谨慎,必须来个开门红!” “那你们的野心确实不小。”靳厂长客气地笑。 宋恂投桃报李地恭维道:“我其实很看好县制衣厂的这个扩建项目。制衣厂名气大,位置好,又是县里的明星单位,厂房建好以后必定令人瞩目!不过,你们的工期太短了,距离招标还有近半个月,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靳厂长呵呵笑:“要是工期长,人家县工程队就可以接了,哪还能轮到你们呀。年后招标也是没办法,好几个施工单位都只在年后开工,工人都返乡过年了。” 宋恂停顿了很长时间,仿佛正在天人交战。 隔了好半晌,他才商量道:“靳厂长,其实咱们没必要非得等到年后招标。我们的施工队都是现成的,随时可以进场开工。距离过年还有好几天呢,完全可以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将施工设备运进来,同时将老厂房拆除,清理场地。到时候工人们回家过个年,初四就能返回来继续施工。乐观估计,三月初便能完工,厂房还可以晾晒通风半个月。” “这……”靳厂长没想到他性子这么急,连招标的环节都想省了。 “价钱好商量,您按照给县工程队的报价给就行。这是我们的第一个项目,赚不赚钱无所谓,就是想保证质量,打出名气!” 刘二喜已经跟县工程队的熟人打听过报价了,有得赚。 “那个旧厂房也不是说推就能推的!里面还有一批织袜机呢!”靳厂长找借口推辞。 “您要是能拍板把这个扩建工程交给我们做,我也能痛快地跟您拍板,保证帮制衣厂处理掉那批织袜机!”宋恂作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我们工业办最近刚接待了一群想要开办制帽厂的知青。不过,如果您能将扩建项目交给我们,我就尽力想办法,劝他们将制帽厂改成织袜厂。” 第59章 第 59 章 靳厂长是在次日下午给出答复的。 彼时宋恂正在跟苗书记汇报那批织袜机的情况。 “一共三百多台, 都是比较旧的老式织袜机,在他们厂的仓库里堆放了好几年。咱们要是想买,还得找人去仓库清理一下。有些机器可能已经不能用了, 但是零部件拆下来可以重新组装一下……” 苗利民听得迷糊,抬手打断问:“三百多台机器?那得多少钱呀?咱们公社现在哪有钱买那么多织袜子的机器?” “我刚听说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跟去仓库看过以后才发现, 那个机器特别小, 是那种老式的手摇织袜机。”宋恂打了个很形象的比方, “外形有点像猪肉摊子上的手摇绞肉机。” “那么小?” “嗯,夹在桌子上就可以用。不过,据说手摇织袜机的效率比较低, 当年他们厂的熟手每小时也只能织出4-6双尼龙袜子, 刚入门的人一小时能织一两双就不错了。” 苗利民不怎么在乎效率问题, 工人练熟了以后,效率自然会提高。 “百货商店的尼龙袜子得卖好几毛钱一双吧?” “……”宋恂被问住了,“我还真不太清楚。” 他穿的都是孟团长不要的旧袜子,从没去商店买过新的。 苗利民开门喊来通讯员, 问:“小王, 百货商店的尼龙袜子多少钱一双?” 王昊尴尬地笑:“书记,我没在商店买过洋袜子,现在穿的还是我娘给做的布袜子呢。” 农村娃要么不穿袜子, 要么从小就穿家里做的粗布袜子, 虽然没什么弹力,还不合脚,但不花钱啊。 王昊机灵地跑出去帮领导打听了, 过了好半晌才回来说:“男同志们基本都穿布袜子, 只有女同志才穿洋袜子, 我刚才找女同志问了,县百货商店里,一双袜子得卖一块多呢!” “这么贵?”宋恂二人不由惊讶地问。 “对啊。而且据说特别不耐磨,脚后跟和脚指头的地方经常被磨破,将洋袜子买回去后必须先在不耐磨的地方打上补丁再穿。”王昊将刚打听来的消息转述给领导。 宋恂:“……” 好像错怪孟团长了。 他竟然一直以为自己在捡孟团长的旧袜子穿! 不过谁能想到还要在新袜子上打补丁呢! “一双袜子的成本只有尼龙线和人工,居然能卖一块多?”苗利民怀疑地问,“不会是弄错了吧?” 宋恂也觉得袜子有点贵了,这比海味品加工厂加工蟹酱和蟹罐头还赚钱呢! 一双袜子的材料费顶多三四毛。 苗利民摩挲着下巴问:“制衣厂那边给织袜机的报价是多少钱?” “按个数算的话六块钱一台,打包价一千五。” 其中肯定有损耗,但如果可以打包买,他们不用找人去仓库里挨个挑拣,全部运回公社即可。 等到工厂正式建成以后,再由厂长安排人手办这件事。 “咱们公社符合要求的女知青只有不到五十人。如果只是给知青安排工作,根本用不了三百多台织袜机。”苗利民沉吟片刻说,“不过,工厂成立以后,可以将一部分织袜子的工作外包给普通社员,就像糊火柴盒、缝扣子似的。这种织袜机体积小,社员们完全能够利用空闲时间在家操作。每台机器每个月收三毛钱使用费,或者原价卖给社员都可以。” 渔民们都有些家底,六块钱的机器不算贵。 宋恂附和:“给普通社员按件计费,还是比较合理的,同时也能推动一下咱们公社的手工业发展。” 苗利民当机立断道:“无论扩建项目能不能拿到手,这批织袜机咱们都要了!就打包价一千五!三百多台机器,只要有一半是好的,咱们就不亏,回头让机械厂的师傅帮忙将坏机器重新拼凑组装一下,肯定能拼出几个好的。” 听他提起制衣厂的扩建项目,王昊忙说:“刚才县制衣厂来过电话了,让建筑营造厂的负责人带好材料和公章,明天去县里洽谈合同事宜。” * 不用等年后招标就直接拿下了制衣厂的扩建项目,宋恂心里暗暗舒了口气。 万一营造厂支起来了,工人也召集齐了,纺织厂的工程却飞了,那可真成了大笑话。 若是工期进度快的话,兴许可以在第一季度的三干会之前拿到全部工程款,到时候他们的数据总算能有些看头了。 拐去国营饭店打包了几个芝麻红糖火烧,宋恂才哼着小曲回家。 走进堂屋见到项小羽时,顺手将油纸包递给她:“鼻子还挺灵的,这么早就过来守着了。” “大黄的鼻子也没这么灵啊!我都等你半天了!”项小羽罕见地板起了脸,强调道,“特意过来等你的!” 宋恂在屋里寻摸了一圈不见其他人,便在她严肃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下问:“吴科学呢?” “被我撵去隔壁吃饭了。”项小羽瞪着眼睛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移开,气道,“我正在生气呢,你严肃一点行不?” 宋恂轻笑:“我今天心情挺好的,严肃不起来。” “哎呀,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啦!严肃一点,我还有正事要问你呢!” “问吧。”宋恂坐到椅子上,像个待审的犯人似的,接受盘问,“正好我也听听到底是谁惹项小毛同志生气了。” 项小羽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企图在气势上压制对方。 “今天,李英英李厂长来找我了。” “嗯。”宋恂不怎么意外地点头。 意料之中的事。 “她问我,你在公社的这份工作是不是我帮忙找的。”项小羽说。 “那你怎么答的?” “我当然不能承认了,我爹不是不许咱们对外公开嘛。”项小羽斜着眼睛轻哼一声,“不过,她说你已经承认了,工作就是我帮你找的。” “嗯,是我说的。”宋恂疑惑,“就因为这点事生气?” 项小羽瞬间来了火气,叉着腰问:“这是一点事嘛?这是天大的事了!通过她的这个举动,可以反映出很多问题!” 她在某些方面的嗅觉是相当灵敏的,李英英刚开口她就觉出不对味了。 “咱们如果是普通关系,我凭什么帮你找工作,你又凭什么接受我的好意?人家稍加联想就能猜到咱们在处对象了!” “不用联想。我已经跟她说了,咱们在处对象。”宋恂纠正。 项小羽抱臂问:“咱们早就答应我爹了,要对外保密。目前除了我家人只有吴科学知道,你怎么不告诉别人,只告诉了李厂长?” “让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公社和渔业公司都已经去军区核实过了,老头子和我早就断绝了关系。他的事对我没什么妨碍。”宋恂避重就轻地答,又将人拉过来抱到腿上坐好。 项小羽被他这个毫无征兆的举动弄得一懵,心里的小鹿疯了似的乱撞。 “你,你干嘛突然抱我?”她僵直着脊背坐在对方腿上,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别以为抱抱我就没事了,你休想转移话题!” “你站得太高了,我还得仰视你。”宋恂在她背上抚了抚。 “我那是为了在气势上压倒你,让你乖乖就范!”项小羽哼哼两声,自动自觉地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窝着,“你给我从实招来,为啥跟李厂长坦白咱们的关系,她是不是跟你表白啦?然后你为了拒绝她,才说出了咱们的事?” 项小羽左思右想,觉得只有这个猜测是比较靠谱的,不然他干嘛无缘无故地跟人家说自己有对象了。 “没有。我们以前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如今连这层关系都没有了,平时也没什么来往,人家跟我表什么白?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见她还是仰着脑袋,一脸怀疑地打量自己,宋恂单手捏住她的两颊,挤出一个猪嘴。 项小羽噘着猪嘴嘟哝:“怎么没有关系呢,人家以前还叫你宋恂哥呢!既然不是她主动表白,那就是你感觉出她有那个意思了……” 宋恂没作声。 “哼,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呀!” “可能有点吧。” 项小羽也捏住他的下巴,恶狠狠道:“果然还是感觉出来了!你这么有本事,当初怎么不对我也感觉感觉呢!” 宋恂故作疑惑地问:“你那点心思还用得着感觉吗?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项小羽谦虚,“也没有啦,我当时知道咱俩没啥可能,都没怎么表现出来,还是很含蓄的。” “跟现在比,确实挺含蓄了。”宋恂笑。 项小羽将他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拍开,正色道:“要是以后再‘感觉’出了什么,你得提前跟我通个气,知道不?今天突然被人问到门上时,弄得我措手不及,都没好好准备一下。” “你不是说我自作多情么。”宋恂好笑道,“再说,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以我现在这种情况,除了你这个傻大胆,别人也不敢往我身边凑啊。” “嗐,你不懂。反正你跟我通个气就对了。”项小羽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听到没有?” “那到时候可够你忙的了。” 项小羽:“……” * 宋恂把人惹生气了,不过许诺再买一包芝麻红糖火烧后,又很轻易地将人哄好了。 次日,去上班的时候,宋恂还在感叹项队长这闺女有点傻,以后他可不能这么养闺女。 他今天出门比较早,先捧着项小羽准备的一个大包裹,去了邮电所。 这包裹里装了不少吃的用的,都是他们这边的零嘴和海味品加工厂生产的鱼罐头蟹罐头。 本来早就想寄去省城的,但是过年前这段时间加工厂的残次品罐头成了抢手货,队里的许多外地人,包括知青和电影摄制组的人,都在排队买罐头。 为了攒够这些罐头,又耽搁了好几天,估计家里那两个小的收到包裹时,得是春节以后了。 邮寄了包裹,又汇了五十块钱,宋恂才匆忙赶去上班。 他已经将建筑营造厂与县制衣厂的项目彻底交给了刘二喜,当起了甩手掌柜。 只要能做好第一个项目,以后的很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另外,给女知青安排工作的事情也不用着急,春节之后再办也不迟。 于是,来到工业办半个月后,宋恂难得地清闲了下来。 不但在办公室里看了一上午的文件和报纸,还跟着大家一起讨论起了过节福利的问题。 “行政办公室那边怎么还没动静?往年过了小年就该发过节福利了,今年是怎么回事?”朱巧珍搓着手呵气,“我哥嫂的厂里早就已经发了,我家里人都等着看咱们大院能发什么呢。” 秦川抖开一份报纸说:“有什么可看的,肯定还是老三样,冻鱼,苹果,梨。” “哎,我当初高中毕业的时候,还不如去工厂上班呢。”朱巧珍叹道,“哪个厂的福利都比咱们好!你看人家产值不怎么样吧,但是小金库都挺肥的,给工人发福利从来不含糊。” 这年头,在企业工作比在机关单位的福利好,尤其是在基层单位,对比更是明显。 郑孝娘笑道:“今年可不是老三样了,听说会发糕点,估计是糕点厂那边还没交货呢。一会儿我要跟安全组的小韩一起去糕点厂检查安全生产,可以顺便帮大家问问。” 宋恂放下报纸问:“你们检查安全生产是每个厂都去,还是抽查的?” “每个厂都去。”郑孝娘摇头叹道,“咱们公社原本也没几个像样的工厂,有啥可抽查的。一天跑两个厂,过年前就全跑完了。”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吧。”宋恂起身就要出门。 他来了工业办这么久,一直在忙建筑营造厂的建厂事宜,其他单位的问题鲜少关注。 早就想找个机会去各厂调研了。 荣盛糕点厂虽然是全公社产值最高的工厂,但人家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厂区里只有五六座小平房。 平房的烟囱上飘着青烟,还没走进大门,便能闻到一股糕点刚出炉时的浓郁香气。 郑孝娘用力嗅了嗅鼻子,陶醉道:“肯定是枣泥酥出炉了!光是闻味儿我就能认出它来。” 记起项小羽说过的关于荣盛糕点厂的问题,宋恂问:“你们都是从小吃荣盛糕点长大的吧?” “那可不,小时候除了逢年过节,只有生病的时候才能吃到一口江米条。”安全组的韩东回忆道,“荣盛糕点一直是个稀罕货,现在就更不好买了,公社没有货,得跑去县里买。” “他们厂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在公社出货?” 对于这一点,宋恂一直比较疑惑,公社的集体企业,不将糕点卖给社员,这是什么操作? “呵呵,等你见到他们厂长就知道了。人家洪厂长可是个厉害人!”韩东佩服道,“原来荣盛糕点厂的糕点虽然在县里出名,但是产值并不是咱们公社最高的,自打换了洪厂长上位,那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一个样。” 郑孝娘却不怎么买洪厂长的账,“老洪就是看准了城里人有钱,专门将糕点卖给城里人,干脆放弃了在农村的市场。” 他示意宋恂看门口值班室的位置,介绍道:“糕点厂原本是前店后厂的经营模式,那个值班室和旁边的几个屋子是糕点厂对外营业的店铺,厂里刚出炉的糕点直接就能拿到店铺里售卖。那会儿的糕点口感好,种类也丰富,一点不比大城市的差。有一款核桃酥还在县里得过一个什么奖,上过报纸呢。” “洪厂长来了以后,将店铺撤了,专注搞生产。而且只大量生产保质期长易储存的种类,比如散装饼干,三刀,江米条之类的,长期给市里的商店和供销社供货。反正都是一些非常常见的种类,随便哪个糕点厂都能生产。以前卖得特别好的酥皮糕点已经很少见了,只偶尔给县百货商店供货。” 宋恂略点头,表示了解。 这个洪厂长用的是以量取胜的策略,这些便宜又大众的糕点制作方式简单,成本又低,有它自己的市场。 比起需要精工细作的酥皮点心,大众糕点省时省力许多,还不用担心储存运输过程中的磕碰损耗问题。 闻着从厂里飘出来的香气,宋恂笑道:“看来刚出炉的这锅枣泥酥就是咱们的过年福利了。” “哈哈,八成是了。”郑孝娘语气中隐约带着点嘲讽,“老洪可舍不得在年前这么紧要的关头,费时费力地生产酥皮糕点。” 三人进厂后,是由一位姓何的生产副厂长出面接待的。 “宋组长,我们洪厂长去县里跑业务了,有什么事你们直接跟我说就行。”何副厂长对着宋恂尴尬地笑笑。 “我这次来就是随便调研一下。”宋恂转向郑孝娘二人说,“他们才是有任务在身的,公社要在过年前全面检查一遍各厂的安全生产情况。你找个熟悉情况的人,陪着他们到处看看吧。” 目送何副厂长出门寻人,郑孝娘凑近一些低声道:“我看到老洪的自行车在外面停着呢,他那车座的坐垫特别厚,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位洪大厂长肯定在厂里呢!” 宋恂摆手,让他别管洪厂长的事,只是做安全检查而已,有没有他都一样。 糕点厂是全公社产值最高的工厂,他手下又管着这么多人,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不把他们这些跑腿的放在眼里也实属正常。 郑孝娘二人去检查安全生产了,宋恂则在何副厂长的陪同下在厂区里转了转。 “咱们荣盛糕点厂的糕点果然名不虚传,刚刚只是站在院门口,我们就闻到枣泥酥的香味了。”宋恂望着厂房里满满的原料和糕点箱,感叹道。 何副厂长语气自豪:“这还只是枣泥酥,以前有店铺的时候,整条街上都能闻到奶香和鸡蛋香。尤其是我爷爷在的那会儿,荣盛糕点……” 话说到一半,他就顿住了,讪讪地摸摸鼻子不再继续。 宋恂扭头随口问:“以前这个厂是您家的?” 何副厂长被吓了一跳,忙摆手说:“那都是老黄历了,公私合营以后就是集体的。而且公社也没让我们吃亏,股金分红一样不少。” “看来您做糕点的手艺是家学渊源。”宋恂转移话题问,“您一直是负责生产的副厂长吗?” 按理说,既然以前荣盛糕点厂是何家的,公社顾着面子也应该让何家人当厂长。 “对,我比较喜欢研究糕点的制作技艺,不太懂经营管理的事情。”何副厂长将宋恂带到旁边的休息室,给他拿了几块刚出炉的点心,“这是公社大院跟我们厂订购的过年福利,我们荣盛的招牌点心‘酥皮八件’。这些已经晾凉了,正是最适口的温度。” “看来今年能过个肥年了,现在想买你们荣盛的糕点可不容易,在市面上酥皮八件更是见不到影子。” “我们现在专注生产饼干和蜜三刀之类的,制作方便出货快,可以提高产值。”何副厂长机械地说出洪厂长的口头禅。 宋恂笑了笑,专心听他介绍面前的几块糕点,枣花酥、苹果酥、莲花酥、梅花酥、雪花酥…… “还有几种没出炉呢,估计今天下午吧,就能装盒送去公社大院了。今天晚上和明天的口感最好吃。” 宋恂捏起一块莲花酥,莲花瓣脉络清晰分明,捧在手里很有些亭亭玉立的意思。 “这么一盒糕点不便宜吧?” “这盒酥皮八件,我们每种选三块,二十四块糕点拼成一盒,卖给公社只是收个成本价,两块一毛钱。” “如果每种选一块,包装成真正的‘酥皮八件’,其实每包的成本价只有七毛左右。过年的这段时间正是社员们在一年中最舍得花钱的时段,你们怎么不抓住机会在公社卖一些‘酥皮八件’?即便生产队的社员不舍得花钱,但是公社里还是有不少人愿意花块八毛钱,买个像样的节礼的。” 何副厂长为难道:“我们的生产计划里没有生产酥皮点心这一项。现在都加班加点地给市里备货呢。” “你们给市里出的货都是保质期很长的那种点心,想来仓库里已经积压了不少了。年前这段时间,大众糕点并不走俏。”宋恂一脸不赞成,“你们虽然有生产计划,但是也得灵活变通一下吧?咱们这是社队集体企业,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要为社员们服务的。准备年货的时候,社员们为了买个糕点,还得特意跑到县里去,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前面的店铺早就关了,我们不能私自开张啊!”何副厂长有一点点动心。 他家从祖爷爷那一辈起就是卖点心的,做糕点的手艺从来没断过。 只不过,最近几年厂里改变了生产策略。这种需要精工细作的高档糕点已经很少生产了,除了每个月给县百货商店提供一些,基本上用不到他制作酥皮点心的手艺。 其实他早就技痒了,这次给公社大院制作“酥皮八件”的机会,也只是简单地解解馋而已。 宋恂建议:“我可以帮你们跟公社申请,为了方便社员们采购年货,厂前的店铺临时开张,直到正月十五,社员们吃完了元宵以后再重新关张。或者跟公社供销社合作也行,只要你们能生产,销售地点多得是。” 若是能在公社买到荣盛的新鲜糕点和元宵,项小羽肯定高兴。 第60章 第 60 章 荣盛糕点铺将在春节期间重新营业的消息, 火速传遍了团结公社的每个生产队。 此时距离除夕只有四天,瑶水大队里除了日常出海打渔的男人,妇女们早就开始忙年了。 今天正是队里分猪肉的日子,各家派人在养猪场排队领猪肉, 按照人头算, 每人半斤。 不够吃的还可以花钱买, 不要票。 支书和队长说了, 今年是大规模机械化养猪的头一年,瑶水大队的社员们猪肉管够。 苗玉兰提着桶子和搪瓷盆子, 与一群相熟的妇女站在一起排队。 “因为这个养猪场,咱今年工分的分值翻了一番呢!”田婶难得大方一回,“今年我们家要包全肉馅的饺子,除了葱姜蒜, 啥也不放!” “那你干脆吃肉丸子好了,还吃什么饺子!”有人吐槽。 “我看大妮她娘就是有钱烧的。要不人家城里人咋总说咱是土包子开花呢!有点钱就不知道咋花了!” 田婶不服气道:“谁不知道咋花啦?我都跟大妮二妮商量好了,今年也去荣盛糕点铺买糕点过年!往年还得去县里买,我们嫌麻烦都是自己做饽饽的,今年可倒好,不知怎么的, 那糕点铺子突然就重新开张了, 正好给我省了事。” 以前家里的日子紧巴巴的, 谁舍得吃那么金贵的点心。 如今好了, 她家有三个在渔业公司领工资的人,她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苗玉兰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那你可得抓紧时间, 现在排队买糕点的人可多了。荣盛只在过年期间开张, 过了元宵节就关门了, 再想买糕点又得去县百货商店。” “这糕点铺子是咋回事?既然开张了,就大方点,一直开着嘛。” “物以稀为贵,人家要是一直开张,咱就不觉得稀罕啦!多亏了公社领导给荣盛厂传了话,要求他们为社员采购年货提供便利。否则人家连过年的这段时间也不想开张呢!”苗玉兰为妇女们透露内部消息。 “小鸿她娘,你这队长媳妇可真不白当,消息就是灵通!”田婶兴致勃勃地邀请,“我明天上午要去公社买糕点,咱们一起呀?” 苗玉兰矜持地笑笑,摇头说:“我就不去了,我家的糕点还没吃完呢。等到正月十五去买些元宵还行,听说今年的元宵出了两个新口味。不过,你要是想买过年才吃的糕点,最好等到除夕前一天再去。人家厂里的师傅说了,他们的酥皮点心烤好以后,头两天的口感最好!” 小宋前天一下班就把公社发的过年福利直接送到了他们家,还叮嘱他们不用舍不得,趁着最新鲜的时候吃。 过年走礼用的点心他已经在糕点厂另外预订了。 苗玉兰都多少年没尝过荣盛的新鲜糕点啦,哪怕是随时能买到的时候,她也不舍得吃这种酥皮糕点。 于是,当晚她就捧着点心盒子,连吃了三块点心。 “哦哦,你们去县里买的还没吃完是吧?”田婶自动帮她找好理由。 苗玉兰:“……” 忍住想显摆未来女婿的冲动,勉强点点头。 妇女们一面排队等着分猪肉,一面围在一起聊天,正聊到兴头上,人群中却突然有人“嘘”了一声。 大家渐渐安静下来,没过几秒就听到一阵“突突突”的声音从村口传过来,一辆军绿色的三轮挎斗摩托车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小鸿她娘,那个骑偏三轮的冲着咱们来了,要不要把人拦下啊?”田婶问。 苗玉兰的眼神比她们稍强些,还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看清对方的衣着后便说:“没事,那人穿着军大衣,戴着大盖帽呢,估摸是来找人或者办案的。” 被几十个妇女行注目礼,偏三轮不得不停了下来。 钱小六一路从县里突突突过来,脸都被这冰冷的海风吹僵了。 尝试了好几次,才咧出一个在妇女们看来奇怪至极的僵硬笑脸。 “大娘,这里是瑶水村生产大队吗?” 能听懂普通话的妇女们齐齐点头。 钱小六松了口气似地问:“省海洋渔业公司的宋恂是在这里工作吧?” 这回有人摇头,有人点头。 钱小六:“……” 啥意思? “小宋主任已经不在大瓦房上班啦!” “对,小宋去养猪场清理猪粪了!” “不对不对,队长早就把他调去修机器了。” “听我家那口子说,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养猪场见过小宋了!” 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而完全听不懂南湾土话的钱小六则一脸懵地望着大家。 眼瞅着宋恂的去向即将被人扒出来,苗玉兰也不等着分猪肉了,提上自家的盆子桶,就跳进了偏三轮的挎斗里。 “我知道宋恂在哪,你跟我走!”她与众人打声招呼,便指挥着钱小六将车开去了自家院子的方向。 心知人家听不懂他们的土话,将人请进院子后,苗玉兰就赶紧招呼儿媳妇往大瓦房跑一趟,将会说普通话的小毛喊回来。 “娘,小毛还得守着电话机呢,你喊她干啥呀?”项大嫂瞅了一眼天色说,“再有两个小时,小宋也该回来了。没什么急事就等等吧。” 她进屋将儿子的零嘴筐拎出来,又给客人倒了茶。 好吃好喝地等着吧。 于是,当宋恂推着自行车进院子时,先是看到了那辆军绿挎斗摩托,而后便瞧见了像地主家傻儿子似的,捧着零食筐吃得欢的发小。 “你怎么才回来啊?”钱小六见到他就抱怨,“我都吃撑了!这队里的大娘和嫂子也太热情了!” 宋恂:“……” 人家也不是对谁都这么热情的。 与苗玉兰和项大嫂说明他的身份后,宋恂将人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宋恂本想给他倒杯水的,不过,想到面前这位嚷嚷着吃撑了,他又将茶缸放了回去。 “哎,这事在电话里不太好说,你在单位谈论这件事多不方便呀!”钱小六恢复了正经神色,道明来意,“我就是特意过来跟你说一声的,你们这个瑶水渔业公司要被撤销了,你赶紧想想之后要怎么办吧!” “不可能。瑶水支公司去年的任务全部完成了,为什么还要撤销瑶水的公司?”宋恂虽然不在大瓦房干了,但是对于大瓦房的动向还是很清楚的。 “我大老远的从省城跑过来,难道还能骗你!”钱小六解释道,“这是段思云从省水产局那边听说以后,告诉卓远的。卓远过年这段时间有任务,才让我接了这个来通风报信的活。” “瑶水是个小地方,省水产局的人未必听说过,人家没事谈论瑶水干嘛?”宋恂觉得他们八成是听错了。 “他们谈论的不是瑶水,而是南湾!你们南湾分公司以下的所有支公司都要从省渔脱离出来,交给地方经营了。”钱小六抹把脸说,“这些经营不经营的事,我不懂,反正我把话带到了。你赶紧想想之后的去向吧,要是真的跟着这个支公司一起归入当地,你不就得变成农村户口了嘛,以后再想回城就难了!” 虽然宋恂他爹去劳动了,但钱小六仍乐观地认为宋恂还可以回城工作。 现成的例子就是宋家老大宋恺,人家还好好地在省城过日子呢。 “……”宋恂坦言,“我早就不在渔业公司干了,目前正在公社的工业办公室当生产组长。” 他又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对他和盘托出。 钱小六深深皱眉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呢!” “说了也是给你们添麻烦,远水解不了近……” “早知道你不在渔业公司干了,我就不在大冷天跑这一趟了!”钱小六郁闷道,“为了你的这点事,吕芳让我陪她采办年货,我都没去。丈母娘家的活也没去干!” 宋恂:“……” 行吧,算我自作多情。 “也不算白跑,吴科学还在渔业公司上班呢!回头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看看他的意思。” “什么事要看我的意思?”吴科学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起下班的项小羽。 “以后你恐怕就得在农村扎根了,宋恂想给你在农村娶个媳妇,看看你的意思!”屋里还有外人,钱小六嬉笑着插科打诨。 “嘁,凭我这身膘,在农村娶媳妇不是难事,我要是想娶早就娶了。”吴科学走过去在宋恂的肩膀上拍了拍,“不过,咱们小宋哥马上就要娶媳妇了。” 钱小六一愣,半张着嘴望向宋恂,又下意识瞟一眼屋里唯一的女性项小羽。 啥情况? 宋恂招手让项小羽靠近自己,牵起她的手向朋友介绍:“这是我对象,项小羽。” 目光在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上快速掠过,钱小六在心里卧槽了一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宋小二,你这是老牛吃嫩草啊!” 宋恂:“……” “哈哈,我也不算什么嫩草啦,就是瞧着面嫩,其实都快二十了!”项小羽笑道,“小宋哥经常提起你跟孙卓远,我与孙同志见过一面,不过,咱们还是头一回见呢!” 钱小六见她眼神单纯明亮,普通话标准,谈吐也大方,心里稍稍松口气,真怕宋恂找一个乡下土丫头,连交流都成问题。 “你就是上次被宋恂带回省城的生产队长闺女吧?”钱小六想起孙卓远说过的玩笑话,“当初我们就觉得你俩关系不一般,果然被说中了!” “那会儿我俩关系还很一般呢!刚认识没多久。”项小羽坐到宋恂身边,熟稔地跟人聊开了,“我跟小宋哥是最近才谈上对象的。” 钱小六感慨道:“没想到宋恂居然能主动谈对象,当初我们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姑娘,他都瞧不上。” 咋就瞧上一个乡下丫头呢? “哈哈,我原本也是不敢跟他谈对象的,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是吧?”项小羽半真半假道,“娶了我这样的乡下丫头回家,兴许还会被你们这些城里朋友笑话呢!” 钱小六心道,宋恂这小媳妇瞧着面嫩,心眼儿却不少。 他赶紧澄清:“那不能,就他那闷不吭声的性格,能找个媳妇不容易。我看妹子你性格挺好的,活泼开朗,人又漂亮,配他正合适。再说,他以后就要长期在农村扎根儿了,能娶个生产队长的闺女当媳妇,那还有啥挑的!妹子你这条件在农村也是万里挑一了!” 就凭宋恂家里那个情况,能有个大队长岳家当靠山,确实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得到了宋恂朋友的认可,项小羽心中熨帖,客气地问:“钱同志,你能在我们这边呆几天?能留下过年不?我们农村过年可热闹啦!” “呵呵,明天就得坐火车回省城,家里人还等着呢!” “哎,那真是可惜了。”项小羽小手一挥,爽快道,“小宋哥的朋友难得过来一次,今天我给你露一手,让你尝尝我们南湾的特色菜八鲜过海,再给你们烫壶酒,只当提前过年了。” 宋恂替她解释:“这道菜是南湾的年菜,食材种类又多又复杂,只有过年和宴请贵客的时候才会做。我下乡这么久了,只吃过一次。今天算是沾你的光了,小羽还从来没给我做过八鲜过海呢。” 目送项小羽小跑着出门,钱小六坏笑道:“我们还以为你在乡下过得多么水深火热呢,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是心甘情愿掉进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你少胡扯。”宋恂警告道,“你可千万别当着小羽的面乱说。” “知道知道。这不是咱们私下说话嘛,我哪能跟女同志说这个!”钱小六摘了帽子往椅子里一歪,舒坦地说,“我说刚才那个大娘怎么那么好客呢,一大筐好吃的端出来,让我随便吃,弄了半天原来是你丈母娘!你这日子真是不错呀,有了这个靠山,真是啥也不用操心了。” 跟他在省城的风光当然不能比,但在农村能过上这种日子就着实不错了。 吴科学也瘫在椅子里凑趣道:“队长家不但照顾他,连我也被顺带关照了。” “要不是小羽找关系帮我求来了这份工业办的工作,你现在就得去养猪场见我了,兴许还得帮我一起清理猪粪呢。”宋恂坦言自己吃软饭的事实,努力帮项小羽加分。 提起工作的事,宋恂将钱小六带来的消息转述给吴科学。 吴科学立马从椅子里坐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你咋现在才说?” “你急什么?”宋恂白他一眼,“哪怕这个消息是真的,也不是那么快就能落实的。所有权转让的手续相当繁琐。公司里的人员好说,可以就地归入地方。但是船只设备怎么办?那些船都是省渔花钱买的,不可能白白送给地方,但是让公社和生产队拿出那么大一笔钱买船也是不可能的。光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能扯皮好几个月。” “那省渔就不能直接把船收走?”吴科学嘟哝。 “没了船,那还叫渔业公司吗?怎么转给地方经营。” 吴科学哪有心思跟他拌嘴,背着手在屋里没头苍蝇似的乱晃。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听天由命,像宋恂一样归入社队,要么找找关系,重新调回船厂去。 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其实归入社队也无所谓,反正在农村的生活他已经过惯了。在这里吃海鲜方便,除了没啥娱乐活动这个缺点,日子比城里滋润。 不过,他还惦记着船厂的文娟呢,要是就这样变成了农村户口,他跟小文就彻底没戏了。 可是想回船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当初在船厂点的那一炮,虽然只处理了两个人,但也间接得罪了不少人。 “船厂人事科还是姓冯的老小子当科长吗?”吴科学问。 宋恂“嗯”了一声。 “哎。”重重地坐回椅子里,吴科学郁闷道,“当初就是姓冯的老小子把咱俩从海浦市弄到团结公社的。如今再想调回船厂,肯定又得从他手里过一遭。他巴不得我一直在农村呆着别回去呢,怎么可能同意将我调回船厂。” 钱小六取笑他:“你咋这么死心眼呢,回不了船厂,你就找找关系往省渔的总公司调嘛。” 闻言,吴科学更犯难了。 他家就是普通家庭,能分到船厂工作全凭运气。 与省渔那些关系都是工作中认识的,多数都是面子情。何况那些人基本都是小喽啰,说不上什么话。 朋友里家庭条件最好的就是宋恂了,可是如今宋恂自己还在吃软饭呢。以他俩的交情,要是有办法帮他走关系,宋恂肯定早就说了。 既然宋恂没主动提,他也就不用问了。 “要不我明天跟小六哥一起回省城吧,回去看看船厂和省渔的情况!”吴科学心里拿不定主意,向宋恂征求意见。 “也行。你来了乡下这么久还没回家探过亲呢,正好请假回去过个年。” 宋恂与吴科学一样,都被瑶水支公司即将被撤销的消息打个措手不及。 吴科学和项小羽都是在大瓦房工作的。 项小羽还好说,即便不能去公社的广播电台工作,也能继续当电话员,公司撤不撤销,对她这样的本地人来说影响不大。 但是,吴科学这件事就比较麻烦了。 可以说,这是能影响吴科学人生轨迹的重要抉择。 农村户口和城里户口,在时下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几人就着海鲜喝了一顿酒以后,宋恂在次日一早照常去上班。 不过,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吴科学的事,工业办在年前这两天处于半放假状态,他跟组里的人招呼一声,就出门去糕点厂了。 荣盛糕点重新对外营业,吸引了不少社员排队购买糕点。 宋恂进入营业门市部,正好听到何副厂长吆喝着好几个小徒弟,往柜台里摆放糕点。 “何厂长,生意兴隆啊!” “呵呵,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何副厂长与宋恂握手说,“多亏了宋组长帮我们向公社争取了这次重新营业的机会!多少年都没见到我们店门口排长龙了。” “宋组长,你今天过来有事?” “我之前不是订了几盒‘酥皮八件’嘛,您先给我拿一盒吧,有货吗?” “有啊,都是现成的。”何副厂长扭头吩咐小徒弟进柜台装一份二十四块的标准酥皮八件,又对宋恂道,“我们这个前店,过年的时候也有人值班,你要是想取货就随时过来拿。过年期间走货快,都是当天的新鲜糕点。” 宋恂向他道了谢,见他忙忙碌碌停不下来,聊了一会儿便提着糕点盒子告辞了。 团结公社渔业基地的主任办公室里。 尹琼华看到桌上的一大盒糕点,意外地问:“小宋,你现在可是大忙人,怎么有空给我送礼了?” “再忙也得过年嘛。”宋恂将糕点盒子往前推了推,“这是当地社员从小吃到大的荣盛糕点,特别受欢迎。公社大院今年发的福利就是这个,我觉得挺好吃的,就订了几盒送给亲戚朋友。给您也送一盒尝尝。” “呦,这一盒点心可不便宜,这不是让你破费了嘛。”尹琼华不好意思收。 公社大院那边发了什么福利,她也是听说过的,这一盒点心值好几块钱呢。 “难得能吃上一回新鲜的,他们厂的糕点平时并不在公社售卖。”宋恂玩笑道,“如今我都不是您手下的兵了,送盒点心不算贿赂上级领导,您就安心收着吧。” 尹琼华想了想,没再推辞便收下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关于宋恂在工业办的工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宋恂便斟酌着开口:“尹主任,有件事不知您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 “昨天有朋友从省城给我带来一个消息,省渔打算撤销在南湾县的分公司了,包括 尹琼华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盯着宋恂的眼睛问:“你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嘛?” “我朋友从省水产局听到的消息。”宋恂摇头说,“到底是不是真的,还不确定,我没有跟省渔那边证实过。不过,我觉得这事还挺要紧的,您是从省城来的,跟本地干部还不一样。甭管是真是假,还是早做准备吧,这件事对外地干部的影响比较大。” 尹琼华被这个消息搅得心神不宁,她对宋恂的为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若不是有了十分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对自己透露这个消息的。 “省渔那边怎么一直没有风声传出来……”尹琼华微蹙着眉嘀咕。 “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定下的。不过,”宋恂劝道,“尹主任,你借着过年的机会,走走关系吧。哪怕不能回省城,往县里活动活动也行。如果省渔的县分公司要归入地方,肯定是要归县水产局经营的。” 省渔那边一个萝卜一个坑,尹琼华已经来南湾好几年了,去县里可能比回省城还容易一些。 宋恂将消息送到,又与神思不属的尹主任闲聊几句便离开了。 他重新折返回糕点厂拿了两盒糕点,匆匆忙忙骑车回生产队。 “你怎么这会儿就跑回来了?”项小羽正在收拾土特产,让钱小六和吴科学带回省城。 “这两盒糕点给他们带回去吃。”宋恂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让她将糕点也放进行李袋里。 钱小六调笑道:“这多不好意思,来你们瑶水一趟,成了连吃带拿打秋风的穷亲戚了。” “又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媳妇和丈母娘的。现成的年货拿回去,省得你回家不好交代!” 宋恂又扭头对吴科学说:“我刚才去跟渔业基地的尹主任通了气,你回省城以后尽量找门路,要是实在调不回去也没关系。我看尹主任八成是要去县里工作的,到时候请她帮帮忙,把你也调到县里去。” “这能行吗?”吴科学没想到他一声不吭就帮自己跑关系去了。 “行不行的,先试试吧,也是一条路子。” 钱小六搂上宋恂的肩膀,夸赞道:“咱宋小二就是这么仗义!没事,我们也不白收你的年礼。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叫上一帮子兄弟过来帮你迎亲。” “得了吧,别兴师动众的。”宋恂婉拒。 “啧啧……”钱小六趴到他耳边笑道,“我还想把珍藏的那套小人书送给你当新婚贺礼呢,省得你傻不愣登的啥也不懂!” 宋恂顿了顿,推开他的大脑袋,“可以把小人书邮寄过来,你就不用来了。” 第61章 第 61 章 送别了钱小六和吴科学以后, 终于迎来了春节。 今年宋恂比较幸运,并没有被选入春节值班的名单,可以在生产队里安安稳稳地过个年。 年三十这天, 冬日的冷白日光将将透进窗棂, 宋恂便被村子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了。 起床洗漱, 在屋里转悠一圈,发现自己实在是无所事事,他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过年对他来说, 其实没什么特殊意义,即便当初在省城的时候, 春节期间, 他们家也罕有能真正团聚的机会。 老宋每年都忙于出席各种团拜会,孟团长则是带着一群小姑娘到处进行慰问演出, 大哥单位里也有值班任务。所以, 最近几年的春节,大多是由他带着两个小的一起度过的。 要么在大院过,要么一起去船厂值班。 如今一家人零落三地, 他对父母不怎么担心, 就是不放心那两个小的。 宋恂猫在被窝里胡思乱想着。 他来瑶水大半年,尤其是最近两个月,整天绷着一根弦忙忙碌碌, 连周末都少有真正休息的时候, 冷不丁让他清闲下来, 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了。 躺在床上, 隐约听到堂屋的大门被人推开。 宋恂没动弹。 除了项小羽, 不作他想。 “小宋哥, 小宋哥!” 果然。 自打吴科学离开以后, 项小羽出入他的屋子,如入无人之境。 “在房间里呢,你直接进来吧!”宋恂喊了一声。 项小羽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只探进来半个脑袋。 “你怎么还不起床啊?我还想找你贴对联呢!”悄咪咪地往里面瞅瞅,见他穿着衣裳,项小羽才推开门,端着一个大海碗走进来,“我娘下了碗面条给你,还特大方地卧了两个鸡蛋。我二哥想吃,都被她呲了一通。” 宋恂这边冷锅冷灶的,单位发的那点福利都被他送去隔壁了。 所以,苗玉兰同志特别关心宋恂的三餐,一到饭点就张罗着给小宋做饭。 “你怎么不穿棉袄就跑过来了?”宋恂瞟一眼她身上只有薄薄一层的毛衣说,“我这屋里没生炉子,小心被冻感冒了。” 项小羽放:“我特意穿着毛衣过来,就是为了给你瞧瞧的。这是我姐刚从省城带回来的羊绒衫,好看不?” “好看。不过,”宋恂靠在床头瞄了两眼,迟疑着问,“你确定这衣裳能穿得出去?” 项小羽瘪了嘴问:“为什么不能?挺好看的呀,我还是头一次穿粉红色的衣裳呢!” 可喜欢了。 “你说为什么?”宋恂克制地将视线移开,“你要是喜欢穿粉的,回头咱们去百货商店买个别的样式的。”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半分钟,项小羽倏地“噗嗤”笑出声。 “我爹也说不许穿出去!哼哼,我就是穿来让你欣赏欣赏的,谁好意思穿到外面去呀!”项小羽揪着辫子乐,“你看我姐多么保守的一个人,居然会给我买这么时髦的款式!这可怪不到我身上!” 大家平时都习惯穿宽松的衣裳,她还从来没穿过这么贴身的。 她娘甚至还感慨说,之前明明还是个小丫头模样,被她姐精心打扮过后,仿佛瞬间就长大了。 那她当然得让宋恂也对她刮目相看一下啦,否则总把她当成黄毛丫头。 连他朋友都说他老牛吃嫩草。 “你就说好不好看吧?有没有很惊艳?”项小羽期待地问。 “好看,有。”宋恂言简意赅。 最起码确定了,项队长家的伙食不错,把闺女养得挺好。 他掀开被子下床吃早饭,又将被子重新盖好,存住余温。 “你到床上盖着被子暖和暖和。我这边没生炉子。” 海边的早上正是最冷的时候。 项小羽搓了搓手,顾不得矜持,踢掉鞋子就钻进了被窝。 “你怎么不生炉子?”项小羽小声问。 “不觉得冷。” “下午项前进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他肯定得嚷嚷着屋里冷,你还是赶紧把炉子生起来吧。” 见她身披被子撅着屁股趴在床上,宋恂奇怪道:“你就不能好好躺着?被窝里那点热气全散没了。” “不行,今天这两根蝎子辫不好弄,是我姐帮我梳的。我要是躺下,头发就该乱了!”项小羽絮絮叨叨,“我来你这边送个早饭,回去的时候头发就乱了。若是被我娘发现,肯定得说我没规矩。” 宋恂仔细端详那两根辫子,好像确实比平时的麻花辫繁复一些,发尾还挺活泼的上翘着。勉强同意她的说辞,又不由问:“那你这样趴着就是有规矩了?” “我娘不知道就行。”项小羽振振有词,而后劝道,“我们家年夜饭开席早,你少吃点面条,我娘和大嫂要做不少好吃的呢。” 宋恂挑着面条点头。 “还有啊,下午去我家吃饭的时候,最好带点零钱在身上,一两毛的就行。”项小羽趴在被窝里解释,“到时候给我家大寨发个压岁钱。” 宋恂再次颔首。不过,第一次去她家过年,只给侄子发一两毛的压岁钱,是不是有点寒碜? 兀自琢磨了一会儿,他突然放下筷子走到床边。 单膝支在床上,俯下了身。 项小羽眼睁睁地看着他整个人一点点笼罩过来,马上就要覆到自己身上了。 天灵盖为之一震的同时,脚趾也紧张地蜷缩起来,浑身僵硬地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她今天的这身打扮果真很那什么,玲珑有致,风情万种,这,这…… 连一向淡定的小宋哥,都被她迷得不淡定啦。 “小宋哥,你冷静一点啊!我今天虽然有点一眼惊艳的感觉,”项小羽脱口的话微微带着颤音,“但今天大家都在呢,我,我头发不能乱的。” 宋恂倾身靠近,单手扶上她的肩膀,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他动作顿了几秒,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惹得已经缩成一团的项小羽又是一激灵。 在她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宋恂伸出另一只手,在枕头 片刻后,当着项小羽的面,从枕套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封。 塞进她微微汗湿的掌心,宋恂笑道:“给你的压岁钱。” 项小羽懵懵地扭头看过去:“……” 说好的一眼惊艳呢? 两人的眼神对上不到一秒,项小羽便慌张地错开了。 “小毛毛同志,你想什么呢?”宋恂语带戏谑。 小毛毛同志什么也没想,小毛毛已经羞耻得炸毛了! 将搭在肩头的棉被狠狠往上一抻,她整个人都缩进了被窝里,不想见人。 宋恂闷笑出声,清了清嗓子提醒:“你这样蒙着脑袋,要是把头发弄乱了,怎么跟苗婶交代?” 被他气得在心里抓狂地啊啊叫,项小羽实在忍无可忍,蒙着被子使劲拱了他一下。 宋恂顺势将人接住,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了怀里。 两人来回拉扯了好几个回合,他才像剥橘子皮似的,一点点扒开那团被子,露出里面通红的脸蛋。 “我不会梳头发,要不把你姐请过来?”他笑着征求意见。 “都怪你!”项小羽发丝凌乱地从被子里挣扎出来,红着眼眶说,“你干嘛要把红包藏在枕头里!我姥姥都没你能藏东西!” 宋恂对上她水润的眸子,无辜道:“我这个红包送得可真是不值当,不但没讨了你的欢心,还要被你批评一通。”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给我压岁钱做什么?”嘴上嫌弃,手里还紧紧攥着红包。 “你比我小,给你压岁钱不是正常的嘛。在我们家,比我小的,我都给压岁钱。” “既然要送红包,为什么不好好送?还嘲笑我!” “我本来没想今天送的,明天才是大年初一。”宋恂见她是真的恼了,眼睛里的水光越来越盛,生怕她被羞得哭出来,赶紧胡诌道,“这不是被你一眼惊艳了嘛,你又一直嚷嚷着不能弄乱头发,所以我才临时改换方向的。” 大过年的把对象欺负哭了,这叫什么事! 项小羽不信,觉得他就是在戏弄自己,看自己的笑话。 “那你改换方向之前想要干嘛来着?”还强词夺理地骗人。 宋恂将剩下的棉被彻底剥离,眼神直白地在她身上睃巡了一圈。 意思够明显了吧? 看得项小羽的脚趾又蜷缩了起来,想往被子里钻。 “小羽,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讲道理了。”宋恂故作严肃道,“你既然穿了这件衣裳过来,就是想看我的反应的,可是我给出了回应,你又以可笑的‘不能弄乱头发’为由,撩完就跑。我不用红包转移一下注意力,能怎么办?” “那你刚才还嘲笑我!”项小羽嘟哝,将脑袋撇向一边不看他。 宋恂将人平放到床上,憋着笑说:“我那是被你一眼惊艳了,不转移注意力就总想犯错误。” 说着便欺身上前,堵住她还想找茬的唇瓣。 两人贴得很近,呼吸在耳侧交缠,宋恂克制着自己不要轻举妄动,项队长还在隔壁虎视眈眈呢。 项小羽气恼地在他肩膀上轻锤了两下,从嗓子里发出呜呜声:“我的头发都被你弄乱啦。” 宋恂再次色令智昏,含混道:“已经这样了,你就别乱讲究了,一会儿我帮你梳。” 外面的鞭炮劈啪作响,怀里的项小羽还在哼哼唧唧地控诉。 宋恂心想,钱小六那话真是话糙理不糙,温柔乡确实容易让人迷失。 * 项小鸿在省城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书信,知晓了妹妹跟宋主任谈对象的事。 既然谈了对象,对象又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省城人,项小鸿觉得,她妹妹也得精心打扮打扮了。不能再像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似的,容易被对象笑话。 于是,这次过年回家前,她特意跑去省城最大的百货商店,用自己攒了好几个月的补贴,给项小羽买了一件非常时髦的修身高领羊绒衫。 售货员说了,省城的姑娘都这么穿,有些姑娘甚至回购了好几种颜色的。 项小鸿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想象了一下妹妹穿上粉毛衣的效果,觉得不错就痛快地开了票。 不成想,这件衣裳却在家里得到了两极分化的评价。 坐在饭桌前,项小鸿瞟一眼妹妹的头发,随口问:“不是早上才梳的头发,怎么又换了?” 正埋头吃饭的项小羽,心跳不争气地漏了半拍,若无其事道:“咱爹不是不让我穿那件毛衣嘛,我换衣服的时候,把头发弄乱了,就,就重新编了一个。” 偷眼瞄向旁边的宋恂,见他还像个正人君子似的,与自家父兄推杯换盏,项小羽暗自在心里吐槽。 这个大骗子! 非但不会梳头发,还骗着她把毛衣也换了! 项小鸿对他爹这个老古板也是没辙了,无奈道:“爹,你也太古板了!人家省城的女同志都这么穿,不信你问问宋主任!” 项英雄:“……” 他又咋了,不就昨天顺嘴说了一句嘛,他家小毛还从没这么听过当爹的话呢。 闻言,宋恂理所当然地点头,点评道:“大姐这件毛衣买得好,颜色和款式都好看!让人一眼惊艳!” 项小羽拿着筷子的手一抖,鸡翅膀“啪嗒”一声掉进了碗里。 能不能不要再提这四个字了! 脚趾又开始抠地了…… 项小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总觉得他俩周围的气场怪怪的。 她没谈过恋爱,也没见其他人谈过。 大哥大嫂是相亲认识的,兴许是谈过的,但是大嫂嫁过来以后就直接进入夫妻相处模式了。 所以,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这还是她第一次围观自由恋爱的真情侣,可能是心理原因作祟。 明明小毛和宋主任全程零交流,连眼神接触都没有,却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让人觉得怪暧昧的。 她都不好意思往那边瞧。 其他人并不知道项小鸿的纠结,尤其是项英雄,已经与宋恂喝开了。 这个未来女婿的酒量是真不错,跟这样的人喝酒才痛快呀! 项英雄趁着自己还神思清明,放下酒杯,示意大家听他讲话。 “这又不是在队里开会,好好吃饭得了,你讲什么话!”苗玉兰吐槽老头子。 “娘,你快让我爹讲吧!”项小羽捂着嘴乐,“我爹去年喝多了,没能在年夜饭上讲话,一整个正月都在嘀咕这件事!” 项英雄不理会她们娘俩的打趣,自顾自地起身道:“我先总结一下去年咱们老项家的成绩。” “去年,咱们队里通了电,盖了养猪场,分值翻了倍,一个满工可以值一块钱了……” “爹,你要是从队里的工分开始说,等你说完菜都凉了,赶紧说重点吧!”项远航喝了点酒,胆肥地给老爹起哄。 项英雄瞪了拆台的大儿子一眼,从善如流道:“那我就先说说你!去年一年,你在工作上还算有些进步,考上了轮船的船员,马上就可以上轮船工作了。但是在生活上很不称职,家里的家务和孩子,都扔给了你媳妇,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爹,咱家不是一直这样嘛?”项远航懵头懵脑地问。 他们家跟村里的大多数人家一样,男的出去打渔,女的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分工很明确。 “你闭嘴!咱们家什么时候一直这样了?”项英雄瞧一眼宋恂说,“咱们家的男人向来是要帮媳妇干活的,哪有像你这样当甩手掌柜的!” 项远洋也说:“对啊,大哥,以后我成家肯定也是要帮媳妇干活的。你确实得改改。” 宋恂识趣地接话:“叔,你放心,我们家也没有只让女人干活的传统。洗衣做饭缝缝补补那些活,我也能干一点。” 并不会缝缝补补的项英雄挥手道:“小宋,你别多想,我就是批评老大呢,跟你不相干。等以后你们结婚了,小家庭里怎么干活,你们自己分配去。” “我小宋哥可能干了。”项小羽显摆道,“人家过年前,还自己拆洗棉被了呐,洗完了还能自己缝上。干净又勤快!” 农村不用被罩,想要洗被面就得将缝好的针脚拆开,所以换洗被面是个大工程。 她是着实没想到小宋哥还能有这个技能,虽然手上被扎了几个针眼,但也很厉害了。 从没拆洗过棉被的项家男人们:“……” 项英雄也觉得有点输了,转移话题说起了大闺女的事:“小鸿跟老大的情况差不多,事业上风生水起,但个人婚姻还是个老大难问题。这个事我几乎年年都要在年夜饭的饭桌上强调一遍,你也上点心,抓抓紧。要是不能自由恋爱,我跟你娘就打算帮你相亲了。” 过了年就二十五了,咋还不知愁呢! 项小鸿平静道:“这个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从省城回县里的时候,县革委会的冯主任接待了我们这批去省城培训的船员。听说我为了工作耽误了婚姻大事,冯主任说,等我船长考试通过以后,会帮我做媒,给我找个对象。” “人家冯主任真是这么说的?”项英雄怀疑地问,别是闺女为了搪塞他们,胡乱找的借口吧? 每次去县里开三干会,都是冯主任主持的,他当然知道冯主任是哪个。 那是在全南湾县说话最好使的一个。 “嗯。但是得等我考上了船长。我离开省城前进行了最后一次考试,成绩还没有下来。” “成绩通过,就能当船长了?”苗玉兰忙问。 “不能。”项小鸿摇头,“我没有驾驶轮船的经验,得先上轮船实习一至两年。完成规定任务后,才能再次参加船长的选拔考试。这次在省城,人家是照顾我们这几个女同志,才让我们一直留到最后。如今只是船长预备役,真正能当船长还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不但要学会驾驶,明白机械设备原理,还得学会最新电子设备的应用,这些都是我从没接触过的,怎么可能培训三五个月就能当船长!” 提起工作上的事,项小鸿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你先别说那些!”项英雄打岔问,“一直在船上实习,人家冯主任还能给你介绍对象吗?” “我跟他说明自己的情况了,他要是真心想给我介绍对象,肯定也是要综合考虑的吧?”项小鸿对介绍对象的事无所谓,但是为了安父母的心,回答得还算认真。 项英雄比较满意,用闺女的正面事例教训二儿子。 “你看你姐,虽然一心扑在工作上,耽误了终身大事,但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人家冯主任就发现了你姐的优点!”项英雄提点道,“你也不要总将心思放在那些小情小爱上,男人嘛,还是要发展事业的,等你在工作上作出了成绩,自然有人替你操心终身大事!不用冯主任给你介绍,哪怕是你三舅介绍的,都差不了。领导介绍的肯定都是有文化有修养的女同志,不比知青差!” 不想大过年的惹老爹不痛快,项远洋老实地点头答应。 项英雄心下更觉满意,转向正襟危坐的侄子和笑眯眯的小闺女时,心情就更好了。 “今年,咱们家小毛和前进表现最好!” “好!”项小羽捧场地给她爹鼓掌叫好。 其他人:“……” 论起拍马屁,谁也比不过小毛。 “前进的事我等会儿再说,我得先表扬一下小毛,工作上没让我和你们娘操心,自己就聘上了电话员,开了年又要去应聘播音员了。生活上也没让我们操心,自己就找了小宋这样的对象!其他人都要向小毛学习学习……” 宋恂:“……” 该操的心我已经替你操完了,你这个当爹的当然就轻松了。 项小羽谦虚道:“也没有啦。我其实都没什么计划,稀里糊涂的,就工作和对象全有了。哈哈哈……” 那笑声听在其他人耳里,带着点欠扁的嚣张。 苗玉兰生怕宋恂嫌弃自家闺女这副德性,赶紧给他往碗里夹菜。 宋恂笑着道谢。 不知是有他参与的原因,还是项家的年夜饭历来如此。 苗婶和项大嫂,加上后回来的项前进,三个人做了十几个菜,摆了满满一大桌。 除了一道小鸡炖蘑菇和梅菜扣肉,其他的菜全是海鲜。 光是海鱼就做了三条不同口味的。 比他在省城的年夜饭还丰盛。 眼瞅着碗里的菜已经堆成小山了,宋恂忙劝阻了苗婶继续夹菜的动作。 抛出一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叔,婶,既然提到我跟小羽的事了,正好我也把接下来的打算跟你们二老说说。” 项英雄一顿,不情愿道:“你不会这么快就想跟我闺女领证吧?” “……”宋恂还没想领证,但这话说出来好像他不想娶人家闺女似的,只好道,“我是挺想尽快跟小羽扯证的,但是,我目前在咱们队里还没有房子,总不能在前进的院子里娶媳妇吧。所以,开春以后,我想在咱们队里批块宅基地,盖个新房。” 苗玉兰果然被他的话题吸引了,抚掌笑道:“哎呦,这可是好事!” 在老一辈人想来,有了房子,就是彻底在他们瑶水扎下根儿了。 以后小闺女出嫁还是住在一个队里,上面又没有公婆管着,抬脚就能回娘家。 真是再好不过了! “老头子,你给两个孩子批一块离咱家近便一点的宅基地。以后结了婚,要是不乐意做饭,就让他们回来吃。” 项英雄也挺高兴的,坐到椅子上,自斟自饮灌了一杯酒说:“宅基地倒是有,但是咱家附近的地早就被人占满了,位置最好的就是原来村口挨着小学的那一块。等以后小学重建好了,他俩的孩子,拐个弯就能去上学,多方便!” 宋恂:“……” 这老泰山想得也是够远了。 因为宋恂要盖房子的事,老项家年夜饭的火热程度持续升级。 未来老丈人,大舅子小舅子,纷纷给他出谋划策。连三岁的大寨都吵吵着要在小姑的院子里搭个秋千。 宋恂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热闹的过年经历了,在饭桌下捉住项小羽胡闹的小手握了握。 他心想,这个媳妇找得不亏。 * 吃过了年夜饭,宋恂在大年初一一大早就去队里和公社给相熟的领导和同事拜年。 当天晚上,项小羽又跑过来问,要不要陪他去农场看看宋家父母。 “先不用去了,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宋恂摇头道,“我前几天已经往农场邮寄了不少东西,够他们过年用的就行。” “那你明天干嘛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姥姥家?”项小羽怕他自己在生产队里孤零零地过年,心里不好受。 “我明天要去市里一趟,方典今年也没回省城,我跟他约了初二见面。他在市轻工局上班,我还有些事情要问问他。” “那,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不是还得去姥姥家?” “过年前我已经去送过年礼了,初三再去一趟也是一样的。” “苗婶要是松口,我就带你去。”宋恂没给准话。 “肯定能同意!”项小羽跑回隔壁请示她娘去了。 项前进一直偷偷摸摸地观察宋恂和他二姐的互动,等二姐离开,他才蹭到宋恂身边。 “宋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啊?” “?” “我看你也别盖房子了,干脆把我这间房子转给你吧!”项前进提议。 “房子给了我,你住哪里?” “我以后就一直在县里工作了,回村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万师傅也说了,等我当上正式工以后,可以在厂里申请一套住房。那以后就可以在县里工作娶媳妇了。” 他爹娘都没了,在农村只有这么一栋房子,除了回来看看大伯的时候住一住,其他时间都空着。 还不如卖给宋恂呢。 宋恂婉拒:“这毕竟是你父母留下的祖宅,你还是留着吧。也算是一个念想。” “哎,人都没了,凡事还得朝前看。我现在就想把颠大勺的本事学好,以后也能像万师傅似的,在食堂里说一不二。”项前进撺掇道,“这里挨着我大伯家,以后你们结婚了,我二姐回家也方便,你俩连做饭的事都能省了。我大伯母肯定乐意让你们回家吃饭。” 他想了想又补充:“我是真心想把房子转卖给你,价钱好商量。” “这不是钱的问题。”跟这么个毛头小子说不通,宋恂一言难尽道,“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这个院子距离项家实在太近了,做点啥事都在老丈人眼皮子底下。 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第62章 第 62 章 宋恂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买院子的提议, 不过项前进这小子明显贼心不死。 去往县城的汽车上,项小羽也跟宋恂提起了买院子的事。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其实买下他的院子也可以啦。那个院子好好拾掇拾掇也够咱们住了。”项小羽紧挨着他小声说, “咱俩这种情况,放在城里就是双职工家庭,以后要是有了孩子, 咱们肯定没时间带。要是能住在隔壁,可以让我娘帮咱们带孩子!” 每当说起房子的话题, 项小羽总是双眼熠熠,语气轻快, 对他们未来小家庭的期待感满满。 二人坐在汽车最后一排的角落, 宋恂嘴角噙着一抹笑,听她兴致勃勃地规划未来。 “哪怕不住在隔壁, 也是在一个村里的,想让苗婶帮咱们带孩子也很方便。” 项小羽惯常爱跑题, 故作娇嗔:“讨厌, 谁要跟你生孩子啦!” “……”宋恂的语气里带了些自我怀疑,“不是你先说的吗?” 项小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说可以, 但你不许说。” “……”宋恂诚恳讨教,“那请问小毛同志,我应该怎么说?” “你就不要提孩子的话题啦,只说你自己!你想不想住在我家隔壁?” 宋恂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嗯?”项小羽故意拖长声调, “为什么不想?我娘对你多好呀,跟我二哥一比,他好像是捡来的,你才是亲生的。我爹娘能帮咱们省不少力呢, 一家人住在一起多热闹呀!” 宋恂瞄一眼春节期间空荡荡的车厢,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这车厢里其实没什么人,但咱俩为什么一上车就往最后一排的角落走?” 项小羽:“……” 我不是跟着你走的吗? 见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宋恂又提出另一个常见现象,“那你说,为什么谈对象的人都喜欢坐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有安全感吧……”她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自从与宋恂谈起了恋爱,突然惊觉情侣间的小动作其实挺多的。 即便是宋恂这种“正人君子”,亲亲抱抱也再所难免。 坐在最后一排远离其他人的视线,会让人很有安全感。 “我不想住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就跟这个坐电影院最后一排的心理差不多。要是咱俩想,”宋恂说到一半顿住,申请道,“我现在可以提孩子的话题吗?” 项小羽抿嘴笑,开恩似地点头:“特殊情况,可以提一下。” “要是咱俩想生小孩的时候,你爹就蹲在隔壁院子里抽烟,就问你别不别扭?” “也还行吧。”项小羽反应慢半拍地说,“反正我爹又不会进屋,你别扭什么啊?我哥嫂还跟爹娘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呢,不是照样生了大寨?也没见我大嫂别扭啊!” 宋恂将她的帽檐往下压了压,夸张地叹口气:“黄毛丫头一个,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我才不是黄毛丫头呢!”项小羽对这个词过敏,条件反射地反驳,“你不说我怎么懂。” 宋恂摆手,不想跟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多费口舌,只道:“你大哥是长子,不能分家,要是能分出去单过,你看他乐不乐意!” “那咱们到底买不买前进的院子呀?”项小羽其实非常动心。 “即便我想买,你爹也不能同意。那是你叔婶留下的,只要房子在,项前进在瑶水村就有个家。若是将房子卖给咱们,以他的性格,以后未必还会回瑶水村来。” “哎,忘了还有我爹那一关了,他一直对前进不放心,肯定还得盯着他。”项小羽语带遗憾。 宋恂把玩着她的手安抚:“咱们看好的那块宅基地,位置也不错。回头在新房里给你安置一个书房和浴室,灶房也可以按照你的喜好安排。一定比项前进的院子好。” 项小羽对于盖房子的话题无比热衷,围绕着各种规划畅想与宋恂说了一路,直到临近市轻工局家属院时,才住了嘴。 “我忘了问你,方同志家里有没有孩子啊?咱们要不要准备红包?” “有个五岁的儿子,在省城由他丈母娘帮忙带着呢。” “哎,你同学的娃都五岁了,再看看你!”项小羽假模假样地摇头叹息,“落后分子!” 宋恂调笑道:“你要是真心替我遗憾,就抓紧时间把结婚的事落实了。咱们明天就去打张结婚证,如果效率高的话,兴许年底的时候,我就可以给孩子换尿布了!” “哼哼,你想得美,我要谈恋爱,才不想生小孩呢。”项小羽的脸诡异地烫起来,凶巴巴道,“我要收回你谈论小孩的权利,今天的次数已经用尽了,你不许再提啦!” 宋恂将目光移到她被冷风吹红的脸蛋上,还很细致地一寸一寸打量,像是要重新认识她一般,“我发现你过了这个春节,突然就膨胀了。” 之前还软磨硬泡缠着他谈对象呢,骗到手以后就骄横了起来。 项小羽美滋滋地说:“你不懂,我这叫恃宠而骄!你对我更好一点,我就可以更膨胀啦!” “我看你想得也挺美的。”宋恂抬手在她的红脸蛋上掐了一把。 * 方典在轻工局家属院的筒子楼里有一套两居室。 见到站在门外的宋恂,以及他身后的项小羽,方典一面热情的将人往屋里请,一面揶揄着问:“你这大过年的来串门,怎么还带着单位的同事啊?” 宋恂轻咳一声介绍道:“这是项小羽,我对象。” “早就见过了!上次在望海楼吃饭的时候,你身边坐着的不就是小项同志嘛。”方典不客气地嘲笑,“当初你死鸭子嘴硬,非说人家是你单位同事。今天还不是把人一起带来了?” 项小羽拎着年礼走在前面,回头笑道:“当时确实只是同事关系,我们是最近两个月才正式谈对象的。” “哦哦,明白明白,以前是不正式的谈。”方典摩挲着双下巴调侃。 方典的爱人徐莉,端着两盘菜从公共厨房回来,闻言便轻斥道:“哪有你这样当大哥的,弟妹刚进门就被你一通调侃,真够讨厌的!” “哈哈,我们年轻人聊天,你就别掺和了。”方典比他媳妇小三岁,整天以年轻人自居,没少因为嘴欠挨揍。 项小羽将年礼放到桌子上,便挽起袖子对徐莉说:“嫂子,我帮你打个下手吧?” “不用不用,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快坐下歇歇!” “哈哈,小宋哥跟方大哥是老同学了,我可没把自己当成客人。”项小羽挽上她的手臂说,“走吧,看看我能帮你干点什么。两个人一起干活,还能说说话。” “也行,再炒两个菜就能开饭。咱们聊聊天,不跟他们掺和。” 目送两个女同志再次出门,方典笑道:“这个弟妹真不错!大方又贤惠!” 他这番话也是有感而发的,昨天他们家也请客了,请的是他单位的几个同事和家属。 结果一桌子菜都是她媳妇自己忙活的,除了他帮着打打下手,其他人都是大爷,啥活也不干,把他媳妇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宋恂毫不谦虚地附和:“她的优点确实挺多的。” “……”方典给两人倒了茶,便问起了他工作的事,“你在公社混得怎么样?说起来,咱们以后也算是一个系统的了。” “混的还成,这不是给领导送礼来了嘛!”宋恂用下巴点了点饭桌上的点心盒子。 方典抿了一口茶,笑道:“要是给领导送礼嘛,你算是送错门了,我现在就是个小喽啰,达不到能收礼的水平。” “错不了。即便现在不是,以后也是个领导。我提前来送礼,烧烧你的冷灶。”宋恂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 “哈哈,借你吉言!” 宋恂再次指向点心盒子说:“这盒糕点出自我们南湾那边一家很有名的老字号糕点厂,以前是专门制作高档传统糕点的。你是这方面的行家,你觉得这种糕点在市里有没有销路?” 对方在轻工局的糖酒处工作。 糕点产业也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方典起身蹭到桌边,打开层层包裹的糕点盒子,仔细打量内里的情况。 “一斤普通糕点还得七毛钱呢,酥皮的更贵一些,定价在一块以上的也有。这些糕点得有三四斤了吧?一盒下来可能会达到四块钱以上。贵是贵了点,不过还是有市场的。近些年做这种高档传统糕点的可不多。这个糕点厂叫什么名字?” “荣盛糕点厂,是我们公社的集体企业。” 方典回忆片刻,蹙着眉头说:“全市包括没听过你们这个厂?” “你是前年才调来市里的,没听说过也正常。”宋恂叹息道,“这个厂在你来之前就改变了经营策略,已经好几年没正经卖过酥皮糕点了。” 荣盛本就是个地方小厂,最近几年不做高档糕点的生意以后,连在南湾县的知名度都在降低,市里的人就更没听说过了。 “哦,也去卖大路货了是吧?”方典了然笑道,“这种情况还挺常见的,市里有两个糕点厂也在调整经营方向。要么改卖出货量大的便宜糕点,要么改卖西式糕点了。这两年我们糖酒处做年终总结的时候,传统糕点厂每年都会减少一两个。” “市里的传统糕点厂也要转型?” “那肯定的啊,卖糕点也是分淡旺季的。逢年过节的时候,老百姓舍得花钱,什么款式的糕点都能卖得出去。但是,淡季就不行了,谁家也不是天天吃糕点的,厂里的产品滞销,当然要各自想办法了。市里这两年也在鼓励工厂生产传统糕点,不过收效甚微,大家都知道便宜的大路货更有市场。” 方典拈起一块雪花酥尝了尝,笑道:“像你们这种糕点,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贵了。一般家庭除了过年的时候舍得花钱,平时谁舍得买啊?” “我们也不是只做这种盒装糕点的,散装的酥皮糕点也有。” “呵呵,这种酥皮糕点,只能在你们公社里卖一卖,顶多卖到县里去。”方典摇头道,“酥皮糕点就是吃个新鲜,保质期比较短,而且运输特别不方便,尤其是你们那边的乡下土路,要是运输车遇上两个坑洼的地段,一车糕点就得散碎一半。” “那这种传统糕点就没有出路了?”宋恂向他介绍了何副厂长家的情况,“他们家都是老手艺人,制作糕点的手艺都是有传承的。这个何副厂长对糕点制作技艺特别有钻研精神,我是觉得不能让他一展所长,有点可惜了。” 方典坐在板凳上,一口茶一口点心吃得欢,闻言便嘲道:“你怎么还跟上学那会儿似的心软,人家是个副厂长,要是真想一展所长,不会自己争取啊?” “老何是个老实人,又一心钻研技术,对经营管理不太上心。”宋恂跟何副厂长接触了几次,发现这位厂长有点一根筋,“再说,我也不只是为了他,主要还是想给这个糕点厂提高产值。” 荣盛糕点厂虽然是全公社产值最高的企业,但是连续两个季度的同比增速都是下滑的,产值利润率也在降低。 顶多能撑过第一季度,兴许下个季度就会被新建的建筑营造厂在各项经济数据上赶超。 “想提高产值,还是卖大路货吧,”方典又拈起一块枣泥酥放进嘴里,含糊地说,“想靠卖酥皮糕点提高产值可不容易!偶尔卖一卖还行,要是长期出货,连原料都成问题。” “怎么说?”宋恂还没听糕点厂方面提过原料短缺的问题。 方典整天在办公室研究政策,对这里面的道道门儿清。 “制作这种酥皮糕点的时候,为了让酥皮起酥,需要用到大量的食用油。糕点厂的原料采购也是需要粮票油票的,卖货的时候收回的各种票证就是他们下次采购原料的依据。但是他们卖糕点的时候,只收钱和粮票,并不收顾客的油票。这就导致很多糕点厂会出现食用油短缺的情况,如今各种供应都紧张,偶尔做一做耗油的糕点还行,长期供应不太可能。” “所以,有些工厂并不是真的不想生产传统糕点,他们转变生产策略也是迫于无奈。” 方典喝了口茶漱漱口,一抹嘴笑道:“还别说,你们这个糕点厂的酥皮糕点,口味还真挺不错。我在市里也吃过好几家传统糕点厂的酥皮点心,今天吃的这个是酥皮最酥,甜度最合适的。有些糕点厂的糖,好像不要钱似的,死命往糕点里放,吃一口我就不想吃了。” 宋恂瞄一眼他日渐横向发展的身材,终于找到了他青年发福的理由。 整天试吃食品厂送上来的糖果糕点,不胖就怪了。 “按你这么说,我们这个酥皮糕点的生意,做不到市里来?” “不是不能做。但是挺难的,市里也有几家糕点厂,你们要是在产品质量和名气上打不过人家,就别白费功夫了。卖卖大路货也挺好的。” 两人正谈论着糕点厂的事,徐莉和项小羽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将碗筷摆好,徐莉一面邀请大家入座,一面说:“你们那个糕点厂的事,我听小羽说了。你不用听老方的,卖什么大路货啊!我觉得高档糕点挺好的,要是糕点厂一窝蜂地生产便宜糕点了,我偶尔出门办个事,想买个像样的糕点当礼品都买不到。” 方典不给面子地嘲讽:“人家企业是要产值的,你一年才能办几次事啊?要是指望着从你身上赚钱,人家工厂早就黄了!” “方大哥,你先听我嫂子说呀,刚才嫂子给我出了一个主意,特别厉害!”项小羽竖起大拇指。 “啥主意?”方典好奇。 徐莉轻哼一声,给项小羽和宋恂一人夹了一块排骨,才说:“谁说高档糕点就一定要生产酥皮糕点了?你这点见识也太浅薄了!” “……”方典请教道,“那还能生产什么糕点?他们那个厂是传统糕点厂,西式糕点就不用考虑了。” 徐莉斜睨他一眼,讥诮道:“你啊,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思想越来越僵化,都不知道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等着听下文的宋恂:“……” 教训男人可以等到私下里去教训,先说说正事。 徐莉还算给男人留面子,只轻嘲几句便说起了正题。 “我们粮食局正在跟市医学院和市妇幼保健所合作,打算研发几种针对儿童,孕产妇,和老人的营养糕点,尤其是针对儿童常见的营养性缺铁贫血症,要研发补血糕点。营养糕点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早有先例,但在咱们省内还是头一份。” 徐莉边给几人夹菜边说:“营养糕点的前景还是不错的。你看去医院探病的,哪个不得送点礼啊!针对不同病症,送点营养糕点,真是实惠又有面子。” “嫂子,这个营养糕点的配方已经研发出来了吗?”宋恂忙问。 “没有呢,要是有了配方,早就投产了。”徐莉摇头说,“我们粮食局的科技组正在组织人手办这件事,研究这类产品既要符合营养学的要求,还得能作出花样。尤其是给孩子吃的,吃那补血糕点实际上跟吃药没什么区别了。但是还要突出糕点的特点,在口味和造型方面兼顾孩子的需求。” 宋恂暗忖,这个营养糕点确实是个不错的思路。 其他种类的糕点还分个淡季旺季,但营养糕点几乎没有淡旺季之分。 只要医院里还有病人,这种糕点就有市场。 “嫂子,那这个生产营养糕点的厂家定下来了嘛?”宋恂又问,“你看我们公社的这间糕点厂有没有希望生产营养糕点?” “这个不好说。你们那是公社的集体企业,而我们粮食局若是想生产营养糕点,肯定会首先考虑市里的几个国有工厂。如果他们没有这个生产能力,才有可能考虑外面的工厂。” 不过,市里的工厂都在盼着转型呢,怎么可能没有这个生产能力? “生产营养糕点,本身就带有福利性质。刚开始可能会指定一两个工厂生产,但是我听说医学院的营养卫生教研组会把这个配方当成一项成果发表出去,不是什么保密的配方。到时候生产这几种营养糕点的工厂,肯定会越来越多。” 宋恂琢磨半天才问:“那你们局里需不需要经验丰富的糕点师傅?我们公社的糕点厂有个副厂长,在糕点制作方面家学渊源,又十分能钻研技艺。我觉得你们要是在制作上遇到了麻烦,可以将他借过去帮帮忙。” “这个事你先不要着急。”徐莉说,“等到开年上班的时候,我到单位帮你们问问去。不过,局里应该是不会拒绝来主动帮忙的师傅的。” 将徐莉的空酒杯满上,宋恂举着酒杯笑道:“那就麻烦嫂子了!” * 宋恂与项小羽在方典家里消磨了大半天,临走的时候还搜刮了不少工业局近期下发的文件资料。 市里机关单位的消息比较灵通,宋恂打算拿这些资料回去研究研究,给他们公社的几个工厂寻找些机会。 从家属院出来,宋恂看看天色,跟项小羽征求意见。 “咱们直接回家还是在市里逛逛?” “大家都在家过年呢,市里有什么好逛的?”项小羽有点动心,但是看到马路上萧条的景象,又有些犹豫。 “百货商店上半天班,现在应该还没下班呢。”宋恂拉着她去车站,“到商店给你买件新衣裳去。” “我有衣裳穿,还买什么新衣裳?”项小羽赶紧拉住他。 “你不是想穿粉红色的嘛,那个一眼惊艳羊绒衫你又不敢穿出门,咱们买件日常穿的。” “……”项小羽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谁说我不敢穿出去!我明天就穿着它出门!赶紧回家,不许乱花钱了!咱们还得盖房子呢!” 小宋哥什么都好,就是太能败家了,花钱大手大脚的。 “盖房子也不差这一件毛衣的钱。”宋恂拍拍上衣口袋说,“过年前我把养猪场的那个刮板式清粪机的图纸卖给县机械厂了,得的钱够给你买件毛衣了。” “真卖出去啦?”项小羽兴奋地问,“就那几块破木板真能卖钱啊?” 她是见过那个清粪机的,就是几块破木板拼凑出的一个刮板,然后拴根绳子在上面,由机器拉着工作。 又脏又破的。 居然也能换钱? “……”宋恂勉强解释,“咱们养猪场里的那个是我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做的简易版本。人家机械厂里材料齐全,自然能制作出更像样的刮板。” “早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就让你留在养猪场继续维修机器了!”项小羽以拳击掌,可惜道,“卖一卖机器的图纸也能赚不少钱,还不用整天为那些糕点厂营造厂之类的操心。” “意义不一样嘛,这也是为人民服务。” 项小羽吐槽:“过年串门都要谈工作,谈了半天我看也没谈出什么结果来。” “怎么没结果呢?这次来市里的收获还是很大的。”宋恂心情不错。 “……”项小羽全程听他们聊天,不禁怀疑地问,“人家徐莉嫂子不是说了嘛,他们得先考虑让市里的工厂生产那几种营养糕点,咱们公社的那个小厂能有机会?” “那咱们就在市里建个分厂。”宋恂轻松道。 “从没听说过公社的工厂,去市里建分厂的……”项小羽无语脸。 宋恂呵呵一笑,念念有词道:“市里的工厂可以来乡下建分厂,乡下的工厂自然也可以去市里建分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17 12:23:11~2022-01-18 12:1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是hyuna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颗山竹、想飞的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三 50瓶;颜非、栖迟 40瓶;33389855、白白浅白 30瓶;48829739、fa 20瓶;谷枣 17瓶;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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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巧珍将一张稿纸递给他,神秘道:“组长,你绝对猜不到,这次增速第一的是哪个厂!” “看来不是糕点厂了。”糕点厂的增速明显在降低,不可能是它,“估计不是粮食加工厂就是酒厂。” 每到年末,碾米磨面的业务就会增多,过年前这段时间应该也是酒厂的旺季。 “呵呵,不是!”朱巧珍摇头,“你绝对想不到。” 宋恂接过排名一看,位居榜首的,居然是针头厂…… 粮食加工厂和酒厂位列第二第三,而被公社寄予厚望的糕点厂,只排在第六名,一个中不溜的位置。 “果然是船小好调头,稍稍有一点进步,马上就能凸显出来!”朱巧珍感慨道,“估计针头厂的厂长还懵着呢,他们的产值在公社算是垫底的,没想到换个排行榜,就跑到第一的位置了。” 宋恂点头,对照着这份排名,大概摸清了各厂的生产情况。 秦川也凑过来一起看,而后摇头道:“这些小厂的增速快,但是想要提高产值,还是得从几个传统大厂入手。人家的体量摆在那里,哪怕只增长1%,也比针头厂100%增长的产值高。” * 公社领导的想法与秦川不谋而合。 次日开经验交流会时,苗书记和分管工业的革委会张副主任,只简单表扬了三两个小厂最近的增速,就将矛头对准了几个备受瞩目的大厂。 “荣盛糕点厂,五金机修厂,电工器材厂,你们几个厂平时都是走在前面的,这次是怎么回事?今年的第一个月,增速都在放缓!”苗利民面色严峻,语气严肃,“过年前,我还专门研究了一下其他公社的工业生产情况。有些公社的工业产值低,但人家有拿得出手的产品,有叫得上名字的牌子。” “而咱们团结公社,在过去一年里,除了糕点厂的老何得了一个县级先进个人的荣誉,其他单位和个人,仍是在公社里打转,获奖的产品更是没有!如果在产值上抓不起来,能弄出几个名头响亮的优质产品,也算是为咱们公社的工业发展做贡献了!结果现在怎么样……” 宋恂坐在 看得出来,他这回是真的急了。 听苗婶说,他们年初二回娘家的时候,苗书记只回生产队吃了一顿团圆饭,便匆匆忙忙赶回了公社。 “今年我给咱们团结公社的所有企业都定下了一个目标!”苗利民清了清嗓子说,“所有企业,必须‘创优争先走前面,评比竞赛拿奖牌’!能抓产值的抓产值,产值抓不起来的,就要在产品质量方面下些功夫。像是县、市、地区的评优活动,咱们都要积极参加。对于在技术改进方面有突出贡献的单位和个人,要给予丰厚的奖励。” “这次公社抓工业生产的决心和力度都是前所未有的,希望各位同志能够跟得上我们团结公社飞速发展的步伐,争取不要掉队!”苗利民在会议室里环视一圈,沉声道,“工业办人事组马上会对各厂的领导班子进行考察,对于革命态度不端正,思想意识松懈的同志,公社会作出适当的调整……” 坐在 尤其是几个大厂的厂长,他们平时其实不怎么听工业办的招呼,不然工业办的那个老主任也不会被撤了。 但是大家对苗书记和工业办的人事组还是有些忌惮的。 “再有两个月就是第一季度的全县三干会,这次谁也别想蒙混过关了。”苗利民敲了敲桌子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从今天开始,工业办将要单独约谈每个厂的负责人,正副厂长都要来,拿出你们抓生产的具体方案。如果你们没有行之有效的举措,工业办可能会进行适当的干预……” “其他人可以回去准备约谈内容了,今天先从荣盛糕点厂开始。” 其他厂的领导暗叹一声侥幸,与身边人彼此对视一眼,夹着本子便一个挨着一个溜出了会议室。 室内只剩荣盛糕点厂的洪厂长,何副厂长以及工业办的几个组长。 洪厂长拉着老何坐到最前排来,与苗利民和张副主任对面而坐,熟稔地笑道:“书记,你今天这个会开得好!早就应该严厉批评大家了!我自己也是当干部的,深知这一点,但凡表扬话,大家都爱听,但是想要批评人,是需要些大智慧和大气魄的!不是有句话嘛,‘难得是诤友,当面敢批评’!你今天的批评,我们一定虚心接受!虽然谈话还没正式开始,但我先表个态,我们糕点厂绝对全力配合工业办的工作,服从命令听指挥!” 宋恂在心里暗叹,这位被其他厂长戏称为“洪大脑袋”的洪厂长,可真没白长一颗大脑袋。 漂亮话信手拈来。 苗利民清楚洪厂长的底细,不听他唱高调,挥手说:“你们要是自己就能拿出提高产值的整改方案,工业办就没必要干预你们的生产了。少说废话,你先说说糕点厂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 洪厂长在大脑袋上抚了抚,轻松道:“我们厂目前的发展路线大体是没问题的。这次过年重新让门市部开张,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逢年过节是糕点销售的旺季,以后我们会考虑在各节假日期间将门市部临时开张卖酥皮糕点,根据时令调整售卖的产品清单。比如过几天恰逢正月十五我们就卖元宵,清明卖青团,端午卖粽子,中秋卖月饼,为社员们过节采购提供方便。” “嗯,这只是针对糕点销售旺季的举措,平时的生产怎么办?”张副主任问。 “平时嘛,还是生产物美价廉的大众糕点,给市里的各大供销社和百货商店供货。” 听到这里,宋恂插话说:“洪厂长,按照你们去年和今年第一个月的数据来看,最近半年,糕点厂给市里出货的数量是在逐月降低的。你们厂的仓库里,应该已经积压不少存货了,糕点的保质期再长也长不过两个月,你们打算怎么处理积压产品?” 洪厂长不在意地摆手说:“宋组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每年的这两个月,大众糕点都不太走俏,过了年就好了。” “不单是这两个月的问题,从去年七月份开始,往市里的出货就是在一点点降低的,你找过原因没有?” 洪厂长扭头问何副厂长:“去年的出货量降低了吗?” 市里每个月的订货量都是不固定的,他还真没注意这些。 何副厂长点头。 宋恂继续道:“二位厂长,据我所知,这几年市里的几十个糕点厂和糕点作坊一直在一点点合并,目前已经合并成了七家规模不等的糕点厂。这几家糕点厂在最近两年纷纷调整生产策略,有转去生产西式糕点的,但大多是与咱们一样,大批量生产这种保质期长,物美价廉的大众糕点的。人家在地理位置方面占据优势,运输方便、供货及时,正在不声不响地抢占市里的糕点市场。” “你们厂针对这种情况,有什么具体措施没有?”苗利民蹙着眉头问。 他也是头回听说市里糕点厂的情况,要是市里的糕点厂就能满足市民需求,人家确实没有必要舍近求远。 “市里的那几个厂根本就不可能完全满足供应,还是需要咱们这样的社办企业进行补充的。不过,如果订货量持续降低的话,确实需要再想想别的办法。”既然人家已经指出了问题,洪厂长也没必要梗着脖子死不认账。 何副厂长接话说:“对于供给市里的传统糕点,我们本就打算在成本和口味上进行一些调整的。” 苗利民颔首,示意他继续。 “我有朋友在临万县工作,据说他们那边蜂蜜库存积压了很多,打不开销路。我想试试用蜂蜜代替白糖制作糕点。” 很多老百姓只认白糖红糖不认蜂蜜,而且蜂蜜也没有合适的销售渠道,他们去年产的蜜积压了不少,价钱比白糖还要便宜一些。 “我最近在带着工人研究用蜂蜜制作糕点的配方,目前已经有了一些思路,云子糕和银锭酥都可以用蜂蜜少量替代白糖。云子糕不怕磕碰,运输方便,可以销往市里,用了蜂蜜代替白糖以后,成本在五毛五左右,出厂价六毛五,零售价可以控制在八毛以内。属于中高档糕点,比咱们一味地卖低档产品强一些。” 谈起制作糕点的话题,何副厂长双眼晶亮,自信道:“咱们可以给这两种糕点取名叫蜂蜜云子糕和蜂蜜银锭酥。用蜂蜜制作的糕点营养丰富,质地柔软,颜色也好看。经常食用可以健脾胃助消化,非常适合老人小孩和体弱的人食用,应该会受到一些特定人群的喜爱。” 苗书记感兴趣地问:“现在已经可以批量生产了吗?” 何副厂长挠头,赧然道:“还没有。蜂蜜还没采购回来,我们暂时还在调整配方。汽水厂的老徐也想用蜂蜜代替白糖生产汽水,我们两个厂打算一起去临万县采购。但现在正是汽水的销售淡季,老徐对这件事不是太积极。” “那你们就不要等汽水厂了,先订购一批蜂蜜回来开工。”苗书记替他们拍了板,又问,“除了这些,你们厂里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提高产值?” 洪厂长试探着说:“如果市里的市场饱和了,我们可能会将业务向其他县和其他公社扩展,为县以下的供销社供货。” 不过,糕点是食品销售的主力军,哪个公社不开办糕点厂? 人家的糕点市场也不是一片空白的,不可能一直等着他们。 将话说出口以后,他也觉得不太靠谱,缩回去不吱声了。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宋恂等待了将近一分钟,见这两个厂长确实没什么新思路了,才开口道:“最近市粮食局、市医学院和市妇幼保健所,正在合作研发营养糕点……” 他将从徐莉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事无巨细地转述给众人,顺带分析了营养糕点的市场前景,以及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销售情况。 “能否成为第一批生产营养糕点的工厂,咱们先不去考虑。目前,还只是处于产品研发阶段,”宋恂看向何副厂长说,“粮食局那边正缺少有研发能力的糕点师傅,何厂长要是对这个营养糕点的配方有兴趣,咱们可以试着争取一个去粮食局参与糕点研发的名额。” 何副厂长最近一直在研究蜂蜜糕点,当然对营养糕点感兴趣了,不由坐直身体问:“人家能让我去吗?” “咱们是去给他们帮忙的,又不是去捣乱的。”宋恂鼓励道,“何厂长,你在糕点制作方面是有真本事的,可以更自信一点。” 他昨天已经给徐莉打电话问过了,粮食局科技组的领导同意他们派人去协助研发。 洪厂长暗忖,对他们厂来说,生产营养糕点确实是个难得的转型机会。 要是能让老何去协助研发,他们厂得到营养糕点生产许可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一些,便也大方地支持何副厂长去市里帮忙。 宋恂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份通知递给他们,“另外,今年市供销系统和工业局,粮食局会在全市范围内,评选系统优质产品,食品也在评选范围内。这个通知在年前就已经下达了,既然苗书记提出了‘创优争先走前面,评比竞赛拿奖牌’的目标,你们也回去商量商量,拿出几个像样的产品送选吧。如果产品得奖,也能提高咱们荣盛糕点厂在市里的知名度。” 有了知名度,以后想在市里开分厂就能方便许多了。 * 宋恂一直在公社陪着苗书记约谈各厂领导,忙得分身乏术。 但是瑶水村生产队却在这个周末迎来了一件让人津津乐道了好久的喜事。 贫协主席于满仓的大儿子于正东,马上就要娶媳妇了! 这个媳妇的来历不一般! 姑娘名叫温春雪,人家不但是吃商品粮的县城人,还是县制衣厂的优秀女工。 参加过去年那场集体相亲会的都知道,这位温春雪同志是当天表现最突出的女同志,受到了不少船员的青睐。 不料,这样一个姑娘,最后居然真的要嫁来瑶水村,而且还是嫁给于满仓的儿子! 于满仓能当上贫协主席的前提是,他本身就是贫农,老于家往上数八辈都是贫农,最穷的那一辈先人,一条裤子全家穿。那真是穷根儿扎到沟里,深了去了。 如今老于家居然能娶上城里媳妇,这不是稀罕事嘛! 婚礼被安排在下个周末,于向东要赶在春季的第一个渔汛来临前,将媳妇娶进门。 而今天正是女方来送嫁妆的日子。 县制衣厂对这次的婚礼格外重视,工会姚主席作为娘家人,还要亲自坐船来瑶水送嫁妆。 毕竟这是经由他们工会介绍撮合,第一个嫁去农村的姑娘,厂里有不少女工都在关注她的婚事。 项小羽早早地等在渔船码头上,与社员们聚在一起凑热闹。 眼尖地瞧见从摆渡船上跳下来的人,她赶忙一路小跑迎了上去。 “你们怎么才来呀!我都在码头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风啦!”项小羽哼哼着抱怨。 一手提着一个暖水瓶,方芳无奈道:“你是不知道准备嫁妆有多麻烦。棉被、水壶、脸盆、针头线脑,杂七杂八的琐碎都要带过来,我们为了拿齐这些零七八碎的东西,耽搁了将近一个钟头。” 方芳与温春雪不在一个车间工作,关系不温不火,能响应工会的号召来瑶水村送嫁妆,纯粹是想要趁机瞧瞧好久没见的小姐妹。 项小羽陪他们去了一趟于向东的新房,将带过来的嫁妆一一放好,就算完成任务了。 新房里的陈设怎么布置,要由新娘子决定。 方芳瞟一眼跟着大家忙前忙后的陈猛,低声问:“听说你们单位的宋主任犯了事,被人拿下了?那个帮忙里外张罗的,就是接替宋主任的新领导吧?” “他是陈主任。”项小羽纠正,“宋恂没犯事,他只是被调去公社工作了。”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他成分有问题呢?”宋恂在制衣厂也是小有名气的,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是关于他的八卦却很有生存土壤。 方芳庆幸道:“得亏他这块硬骨头够难啃,没有被你啃到,否则你现在就麻烦了。” “……”项小羽将她拉到僻静的角落,小声说,“之前怕被接线员听到,我都没敢在电话里跟你说。其实我已经啃到了!我们俩都谈了两个多月了!” 方芳:“!!!” “你被色迷心窍啦?他那成分是个大问题,以后会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方芳一着急不惜自曝其短,“刘焕阳与他姥爷还隔着一辈呢,并不算直系亲属,如今也偶尔要受些影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俩的事你爹知道吗?” 要是被她那个当生产队长的爹知道了,必然不会同意。 “知道呀!过年的时候,宋恂是在我家吃的年夜饭!我爹还要帮我们盖新房呢!”项小羽傻乎乎地笑,“有问题的是宋恂他爸,但他爸很早之前就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 方芳皱着眉消化了好半晌,才狐疑地问:“你们就没怀疑他在这个节骨眼跟你谈对象的动机?万一是冲着你爹手里的权利来的呢?” “嘿嘿,是我主动跟他表白,主动要求跟他谈对象的!”项小羽凑到她耳边交代了自己的告白壮举。 方芳:说不出话。 这丫头比她还虎。 项小羽拉着一脸震惊的小伙伴去了项前进的院子玩。 “我小宋哥今天加班不在家,不过,他临走前特意嘱咐我了,请你到这边来做客,咱们能消停地说说话。” 说着便捧出宋恂提前准备的一篮子水果给她吃。 又将炉子生起来,两人围着炉子烤红薯和瓜子花生。 听她一口一个小宋哥,心知这事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方芳感叹道:“你怎么也找个这样的啊!咱俩可真是难姐难妹!” “我觉得挺好的呀,我现在每天谈恋爱可高兴了!”项小羽不以为意道,“再说,班长他家也那样了,你不是照样想跟他结婚过日子!” “你这就是傻乐呵!”方芳剥着橘子皮,还抽空伸手在她脑门上点了点,“刘焕阳他姥爷没事的时候,我俩就在一起了,总不能他家里一出事,我就抽身吧?可是你不一样啊,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是个火坑还要闭眼往里跳!” 项小羽怕她再絮叨自己,忙转移话题问:“哎,温春雪怎么突然就要嫁给于向东了呢?以她的条件在县城里也能找到不错的对象吧!” 大家虽然替老于家高兴,但也担心双方家庭门不当户不对,老于家留不住媳妇。 “温春雪的个人条件好,但家庭条件挺一般的。她家八口人挤在一个小房子里,两个兄弟都着急结婚,家里为了房子的事没少吵吵。当初厂工会组织集体相亲的时候就说了,可以给周末夫妻提供小单间住房。温春雪应该是想从家里搬出来的……” “我怎么隐约记得,在联谊会上,他俩没看对眼呀?” 方芳笑道:“你们队里这个于向东还挺厉害的,之前根本没他什么事,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每个礼拜都往我们制衣厂跑,给小温送吃送喝的,两人莫名其妙就谈起了恋爱!他们在厂大院里手拉手,被人瞧见了好几次,那股甜蜜劲儿,都成我们制衣厂的西洋景了!” “看来他们还真是自由恋爱的!”项小羽很有经验地说,“我跟我小宋哥就是这样啦,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人家小情侣拉个手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与宋恂单独相处过两天,以至于项前进过年回家那几天,她还挺不习惯,恨不得让那臭小子赶紧回县里上班去。 “好像谁不是自由恋爱似的……”方芳觉得她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诡异地沉默片刻后,若无其事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人家才谈了不到半年的对象就可以领证结婚了。我跟刘焕阳都谈了好几年了,还没领证呢!哎,真是一下子就被人比下去了!” “刘焕阳跟咱们同岁,周岁都不满二十呢!”项小羽咧着嘴乐,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兴许等我跟小宋哥领证了,你俩还在谈对象呢!哈哈哈!” 方芳:“……” 第64章 第 64 章 自打成功将宋恂划拉进自家碗里, 项小羽每天都在苦苦压抑着想要跟人显摆的冲动。 今天总算逮到了一个主动送上门的听众,她终于酣畅淋漓地与小伙伴分享了她反复回味数遍的《恋爱细节100条》。 听得方芳直撇嘴,打着饱嗝离开了瑶水村。 不过, 项小羽给人喂完狗粮以后,并没能逍遥太久, 当天晚上就收到了宋恂从公社带回来的消息。 市广播电台已经正式对外招工了。 一名实习播音员, 一名勤杂工。 招工告示就贴在公社大院的告示栏里, 消息很快便能传到生产队来。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听说三天后就是正式的招工考试,苗玉兰比考生本人还慌张, “人家又是笔试,又是面试的, 你能不能行啊?” 项小羽也有点紧张, 但是在老娘面前还要绷住,自信道:“没问题,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听渔业广播,该记的知识点都记下来了。还整天练习绕口令,口齿清楚得很!” “小毛,你那个喇叭喇嘛哑巴练得咋样了?”项远洋怀里抱着侄子, 拍着侄子的手起哄,“给我们来一段。” “小姑,来一段。”大寨跟着二叔凑热闹。 “你们可别让她来了,絮叨得我头疼。”苗玉兰揉着太阳穴说, “一天到晚, 那张嘴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抽空就要嘟囔。” 见二哥和侄子捧场, 项小羽立马就被激起了表演热情, 一段绕口令张口就来。 “打南边来了个喇嘛, 手里提溜着五斤鳎犸,打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着个喇叭。提着鳎犸的喇嘛要拿鳎犸换哑巴腰里别着的喇叭,别着喇叭的哑巴不愿意拿喇叭换提着鳎犸的喇嘛的鳎犸……” 虽是正常语速,但从头到尾没有磕绊,吐字清晰,发音连贯。 宋恂跟着大家给小毛鼓掌。项小毛在这方面确实厉害,还肯花时间下苦功练习。 反正他没有这个口条,甘拜下风。 “笔试部分可能会让你们写播音稿。你提前准备了吗?”宋恂最近一直在约谈那些社办企业的厂长,忙得都忘了关心她考试的准备情况。 “准备了!”项小羽将自己写的几篇小作文拿给他过目。 宋恂接过来品读了两遍。 不过,他对广播事业不甚了解,这几篇小作文的内容都比较贴合渔业实际,读起来也蛮通顺的,他挑不出什么毛病,便只能用自己过往的考试经验给出一些建议。 “如果笔试真的是让你们写播音稿,应该是在规定时间内作文的,篇幅要求不会太长,你还是控制一下字数吧。” 她这几篇小作文已经洋洋洒洒写出大几千字了。 项小羽忙不迭点头,“那我再删减一下。” * 去公社参加播音考试这天,宋恂主动请缨,接下了骑车接送考生的任务。 考试时间定在上午九点,将车停在渔业广播电台的大院前,宋恂像个送考的老父亲似的,叮嘱她别忘了在考试卷上写名字,考完了就来公社大院找他。 巴拉巴拉嘱咐了一大通,又帮她把军用水壶挎到身上,才不放心地骑车离开。 今天来参加考试的都是应聘播音员的。 项小羽进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七八个人了,男女都有。 其中的两个女同志她还算熟悉,是公社广播站的广播员,过年前她趁着人家不忙的时候去广播站学习观摩过。 不过,听她描述过广播站里的设备后,宋恂推测公社广播站跟广播电台的设备还是有所区别的。 公社广播站用的是有线广播,与电话用的是同一个线路,基本都是实时广播,跟生产队里的广播设备差不多。 而广播电台用的是无线广播,听说还需要提前录播,录音和放音设备他们都没见过。 除非这些候考的人里有在电台工作过的,否则大家应该都是这方面的新手。 项小羽将报名表填好后,交给一位中年女同志,就安静地与另几位候考的站成一排,等待考试。 时针指向九点时,女同志将所有的报名表收齐,便笑着来到他们跟前。 “欢迎大家来参加我们渔业广播电台的招工考试,我是渔业电台的台长郁英荷。” 几位考生不自觉鼓起了掌。 郁英荷好笑地压了压手,继续道:“咱们渔业电台是由市广播电台,市气象局和市水产局联合创办的,是一个专门为渔民群众服务的广播频道,正式开播后,将以普通话和南湾话双语播出。所以,不会说普通话,或者不会说南湾话的同志,只能遗憾地暂时止步于此了。” 项小羽身边站着一个身材很娇小的姑娘,闻言便缓缓举起了手。 “郁台长,我是去年刚从省城来插队的知青,以前在省人民广播电台的业余广播剧团当过报幕员,也在省人广的播音组朗读过长篇小说《风云初记》。”那姑娘一脸为难,“但是我才来南湾插队半年,土话可以听懂,发音却还在被老乡纠正。咱们能不能将对方言的要求放宽一些?” 郁英荷翻出她的报名表查看,沉思片刻后,还是遗憾地摇头,“魏薇同志,你的条件确实不错,但我们电台初建,又是为渔民服务的,尤其是南湾的渔民,有些人还听不懂普通话,为了让所有渔民都能听懂这台渔业广播,播音员能熟练地使用南湾土话进行广播,是必要条件。不过你也不用气馁,咱们市人广的第一套节目最近也有招工意向,你的声音条件挺好的,到时候可以去试试。” 看着魏薇黯然离场,项小羽暗暗咂舌。 知青里果然卧虎藏龙。 那姑娘瞧着不起眼,没想到人家居然有省人广的工作经验,若不是囿于方言这块短板,这唯一的播音员岗位肯定非她莫属。 人外有人,她之前真是过于乐观了。 郁英荷继续做接下来的安排,“咱们今天先笔试,后试音。笔试需要……” 她的话才开个头,便被一个匆匆跑进院子的女同志打断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苏瑾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地跑进队伍里。 郁英荷看一眼手表,拧眉说:“这位同志,咱们公告上写得很清楚,九点整准时考试,这会儿已经九点二十了……” “同志,实在抱歉。”苏瑾红着脸说,“我是,是走过来的。而且我平时很少出生产队,所以没掌握好时间。” 见她跑得满脸通红,头发也一绺一绺地黏在额头上,郁英荷不忍心苛责一个小姑娘,便拿出一张表格说:“你先来填报名表吧。” 项小羽:“……” 她二哥去机械厂上班以后,偶尔会借用她爹的自行车往返。不过,今天早上,她爹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骑走了自行车,不知干嘛去了。 她跟宋恂出门的时候,二哥还在到处找车呢。 瞧苏瑾这副狼狈样子,看来自行车最终还是没找到。 所有人站在院子里,等待苏瑾填报名表。见她在工作单位一栏写的是瑶水村生产大队,郁英荷不由回看了一眼同样出自瑶水村的项小羽。 察觉到她的视线,项小羽连忙冲着人家回笑了一下,心里有点激动。 刚刚一听这位郁台长开口说话,她就认出声音了。 前些年,每天晚上九点,市人广有个《阅读与赏析》栏目,会赏析一些古典文学。开始破四旧以后,就转而赏析近现代文学和一些热门小说。 项家姐妹每天晚上都守着广播听讲,对那个播音员的声音特别熟悉。 项小羽觉得郁台长就是那位播音员,心里正为这个猜测暗自兴奋,就发现郁台长也在看她。 天呐,好激动! 项小羽还在脑补被行业大佬慧眼识才一眼相中的戏码,另一边苏瑾已经填完表格了。 郁英荷带着几人走进一间小会议室,宣布了考试规则。 “请大家在一小时内完成一则八百字左右的故事广播稿,以及一则不超过五百字的新闻广播稿。笔试的这两则广播稿,就是你们之后试音要用到的稿件。希望大家都能认真对待,尽量保证卷面整洁,用词准确。” 一位男同志举手问:“有没有主题要求?” “故事广播稿可以随便发挥,但新闻广播稿要求与渔业相关。最好是与即将到来的春汛有关的话题。” 项小羽的视线在众人脸上快速掠过,见大家表情轻松,心知其余人也是提前有所准备的。 她不敢掉以轻心,接过工作人员发下的稿纸,便埋头认真书写。 最近全县都在准备开年第一汛,关于春汛的播报还是挺多的,项小羽提前写的那几个小作文几乎都与渔汛有关。 从其中选出篇幅最短的一则,以尽量简洁精炼的语言,完成了一份不到五百字的新闻稿,杵着笔帽思考片刻后,还很应景地取了一个颇有时下新闻特色的标题,《鼓起冲天干劲,迎接春汛生产——报南湾县的渔具准备情况》。 * 会议室外,郁英荷也在与另两位同事谈论着几个考生的情况。 “报名表我看了,都是年轻同志,基本没有什么正经的播音经验。唯一一个在省人广工作过的魏薇,还不太会说南湾话,真是可惜了。” 她身边站着一个高瘦的男青年,正捏着几分报名表翻看,嘴里嘀咕道:“怎么没经验,这不是有好几个在广播站工作过的吗?” “广播站的播音工作跟正经的电台广播还是有些区别的。”郁英荷摇头。 男青年的视线在一份报名表上停驻的时间有些长,指着其中一栏调笑道:“这里还有一位拥有大型文艺演出主持经验的。你看人家在特长一栏里列了一大串呢!唱歌,跳舞,朗诵,绕口令,讲故事,表演,哈哈,会的还挺多的。你不是就喜欢这种语言表现能力强的嘛!” 郁英荷接过来翻了翻,也忍不住笑道:“年轻小姑娘嘛,平时在家里唱个歌跳个舞,觉得喜欢就是特长。这些都当不得真,水分太大了。” “这有什么,一会儿让那些会特长的人主动出来表演个节目,咱们选个真正有特长的,以后台里组织文体活动的时候,还能丰富咱们的演出队伍。” 郁英荷摆手:“算了吧,有没有特长无所谓,主要还是得看播音和稿件的撰写能力。” 三人正在对着几份报名表品评着,会议室内已经有考生完成笔试内容,准备交卷了。 项小羽将自己的两篇稿件反复检查了两遍,修改了两个错用的标点符号后,拿着稿纸走出了考场。 “郁台长,现在能交卷吗?”项小羽见到站在门口的三人,赶忙打招呼。 “这么快?”郁英荷瞅了一眼手表,距离考试截止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呢,“两篇都写完了?” “写完了。”项小羽将稿件交给她,“我写字速度快。” 她刚才在考场里留心观察过,有一男一女两位知青同志好像也写完了。 人家比她谨慎,还在埋头检查卷面。 不过,项小羽觉得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在卷面上做过多纠结,写完了就应该尽快交卷。 以前在学校考试的时候,她往往要反复检查卷面,不磨蹭到最后一秒从不肯交卷。 但是,这是播音员考试呀!撰写的又是新闻稿,新闻是有时效性的,她觉得书写速度也应该被放在考核范围内。 郁英荷低头浏览手上的两份稿件,新闻稿是报道春汛来临前,南湾县对生产渔具的准备情况。故事稿也是围绕渔业生产写的,是瑶水村海带养殖基地的工人们在海带分苗时发生的一个小故事。 新闻稿中规中矩,比较符合广播里简明新闻的格式要求。 反倒是那个小故事写得很有趣,将广大农村劳动妇女的形象刻画得十分传神。 郁英荷盯着新闻稿上的几个数字问:“这里面的数字是你编的,还是真实数据?” “是真实数据!”项小羽解释说,“我家里就是渔业大队的,最近为了准备考试,特意收集了相关数据。这些数据都是真实有效的,有一些还是我昨天刚更新的。” 那个名叫苏越的男青年探头瞟一眼试卷上的名字,笑问:“你就是项小羽啊?我看你在报名表上填写的特长还挺多的。你真会这么多?” 项小羽豪不谦虚道:“会呀,我目前在渔业公司工作,兼任工会的文娱委员。去年我们在全公社范围内组织文艺演出,我还组织职员们进行了歌舞表演呢!” “哦,你们表演的什么节目?能不能给我们来一段?” “哈哈,唱歌没问题,但其他同志还在里面考试呢,我嗓音比较洪亮,容易影响到人家。”项小羽大方地提议,“要不我给你们表演一段绕口令吧!” 得到郁台长的首肯,项小羽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便一本正经地给他们来了一段《喇嘛与哑巴》。 比她给家人表演时的语速稍快,算是超水平发挥了。 苏越鼓了几下掌,“不错不错,外行人能有这个水平,看得出是下了些功夫的。” “我也算半个内行人啦。”项小羽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还在生产队广播站当广播员呢。” 闻言,郁英荷三人都笑了起来。 项小羽不清楚人家笑什么,不过觑着郁台长表情似乎心情愉悦,她便有些紧张地试探问:“郁台长,您是不是‘玉兰’呀?” 郁英荷一愣,反问:“你认识我?” “认识认识!我是听声音认出来的!”项小羽猛点头,“我以前经常听您朗读长篇小说。我记得您有一段时间朗读《苦菜花》,我跟我姐姐特别爱听,每天都要准时守在话匣子跟前。几乎每个晚上都要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第二天顶着两只肿眼泡去上学。那段时间同学总以为我们姐俩在家挨揍呢!” 郁英荷不禁再次笑出了声。 “您朗诵得实在是太好了!”项小羽真心夸赞。 “那是人家小说作者写得好。” “哎,我后来还跟人借过《苦菜花》的原著来读呢,虽然也很感动,但是已经没有当初听您朗读时的那种感觉了。”项小羽诚恳地说,“您朗读的时候,对语气情感的把控非常到位,能让听众跟着故事里的人物愤怒痛恨,喜悦自豪。只通过语调就能感到爱憎分明,或喜或悲。实在是太有代入感了!” 玉兰的声音几乎陪伴了项小羽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今天突然就见到了声音的本尊,其激动兴奋之情可想而知。 “我记得您之前还解读过古典文学,我那会儿年纪太小了,都没怎么听懂。不过,我姐姐说您讲得很好,她都能听懂。”项小羽问出从小就有的一个疑惑,“玉兰老师,您那些播音稿是您自己写的,还是有人帮您写啊?” 郁英荷还没答话,苏越便抢先道:“当然都是郁台长自己写的,我们台里的播音员都是自己负责稿件编辑的,写出什么就播什么。所以节目质量高低,节目是否叫座,与播音员的文学素养有很大关系。” 项小羽张张嘴,词穷地说:“玉兰老师,您可真厉害!可惜,最近两年一直没在广播里听到您的声音,您怎么不播了呀?” “我现在年纪大了,精力和嗓音条件都没有年轻人好。现在主要负责编导工作。”郁英荷笑。 他们在这边聊天,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坐不住了,陆续有人出来交卷。 郁英荷收齐大家的考卷简单看了一眼,便将人带到了播音室进行试音。 播音室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播音桌和一组播音话筒。 话筒前面摆着一个挺大的黑匣子。 项小羽猜测,那个应该就是录音要用的设备。 “试音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试播你们自己写的新闻稿和故事稿,第二部分是由我们给出的固定稿件,大家统一播报海洋气象……” 郁英荷说完试音要求,便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播音稿点名,“张伟,你先来吧,其他同志去外面等候。” 项小羽又跟着大家呼啦啦地离开播音室,接过苏越发给每个人的海洋气象播音稿,默默熟悉稿件内容。 留给每个人试音的时间并不固定,张伟在里面呆了十多分钟就出来了,而第二人却试了将近半个小时。 苏瑾是第三个试音的,过了一刻钟还没出来,大家等在门外隐约能听到里面的朗读声。 故事稿挺顺畅,她用朗诵腔读的声情并茂的,不过新闻稿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起来一顿一顿的。 张伟听到以后,很有感触地说:“她的情况跟我差不多,没有填写真实数据,所以朗读的时候会有停顿。” 项小羽暗自庆幸,幸亏她听了小宋哥的话,搜集了大量真实数据,否则一会儿进去也会出现同款卡顿。 苏瑾从里面出来时,脸上还挂着笑,对项小羽招手道:“小羽,轮到你了。” 项小羽与她道了谢,进入播音室就按照要求坐在了话筒前。 “把录音设备打开,开始吧。”郁英荷闲适地坐在椅子上,冲她扬了扬下巴。 项小羽瞅瞅那个黑匣子,挠头道:“台长,我们广播站里没有录音设备,我还不会用这个呢!您教我一次吧,下次我肯定就会用了。” 郁英荷笑了笑,起身在黑匣子上按了一下。 不过,机器并没什么动静。 “嗯?”郁英荷探身过来在机器上捅咕了半天,仍是没动静。 项小羽猜测:“会不会是没电了?” 郁英荷:“……” 弯腰将耷拉在桌子 项小羽:“……” 前面那三个人都在试什么啊? “开始吧。”郁英荷不以为意地挥手。 项小羽坐到播音桌跟前,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按照刚刚郁英荷的演示,按下了录音开关。 “春和景明,万物复苏。海洋黄花鱼汛与江河刀鱼汛,即将相继来临。海浦市南湾县的渔民们正在抓紧时间准备各项生产工具,喜迎渔业大生产。团结、光明、左家门等公社,先后组织男女社员两千余人,进行打绳、结网、修船等渔具生产工作。为了满足春汛时对草绳的大量需求,团结公社瑶水村生产队还将加工草绳的任务分配至每条渔船,让社员们利用上工空隙,纺出草绳两万多斤。目前,全县已经完成各种型号的渔网三千七百二十张,各种……” 项小羽没有刻意使用朗诵腔,而是用了语调稍稍提高的口语化腔调。 一篇稿子读下来通顺连贯,语速也是在家反复掐表计算过的。 将录音设备暂时关闭,项小羽拿着那篇海洋气象稿问:“郁台长,咱们渔业电台的海洋气象预报是正常速度播音,还是用记录速度播音啊?” “都可以。你就念吧。”郁英荷端着茶杯喝口茶。 “怎么都可以呢?”项小羽建议,“要不咱们还是用记录速度播音吧!在我们生产队里,好多渔民都有记录天气预报的习惯,还有一些生产队会根据这些记录,总结全年的海洋气象情况。省渔业广播电台的播音速度太快了,像我爹那样年纪大的渔民,根本就记不下来。之前我们还给电台写信反映过这种情况呢,可惜石沉大海了。” 郁英荷从善如流地点头:“那你就按照记录速度播报吧。这段气象稿就不用录音了,省点录音材料。” 项小羽:“……” 看来前面那三个人都被节省材料了。 不过他们来试音时录制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废稿,人家电台用不上的话,确实需要考虑一下成本问题。 “欢迎收听海洋气象预报。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逗号,渤海有2.1-2.5米的中到大浪,逗号,黄海西部有1.5-2.0米的中浪,逗号,受冷空气影响,逗号,我市近海海区有1.4-2.0米的中浪,逗号,海况较差,不建议渔民同志开展沿海生产活动,海上交通作业请注意安全,句号。号,水温0度……” 项小羽按照听写的速度,播报着海洋气象预报,还要照顾渔民们的文化水平,将标点符号也一个不落地念出来。 听她一边朗读,一边用手指在桌子上书写,掐算朗读速度,郁英荷肯定地点点头。 * 从广播电台出来,项小羽拒绝了苏瑾一起回家的邀请。 “我爹一会儿来接我,我还得再等等呢。”项小羽睁着眼睛说瞎话。 想到早上的事,苏瑾表情僵了一瞬,“回去的路有点远,那我就不陪你等了,先走一步。” 项小羽赶忙跟她再见,然后扭身撒丫子往公社大院跑。 宋恂早就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一个播音考试居然要考这么久? 总算在大院门口见到了人,他赶紧迎出来问:“怎么样?吃午饭了没有?” “你咋不问问我考的怎么样?”项小羽笑。 “反正已经考完了,问不问都不影响结果,还是吃饭要紧。”宋恂拉着她去食堂,跟食堂大师傅要来了从中午就一直温在炉子上的饭盒。 项小羽坐到饭桌前,兴冲冲地说:“我感觉这次考得不错!他们好多人连录音设备都没被允许打开!但是,我录了两段呢!” “这么厉害?”宋恂忙着给她摆饭,还得分神搭话。 “嘿嘿,要是这次能被录取,我也得赶紧起个播音名了!我听广播的时候发现,有的栏目会在最后说‘这次由某某为您编播制作的节目播送完了’,人家用的都是两个字的名字。比如郁台长,播音的时候就叫玉兰。我也得赶紧起个播音名才行,不能叫项小羽了,得想一个两个字的名字。” 宋恂随口说:“那就叫小羽好了。” “不行不行,太普通了。” “小毛也挺好的,多可爱。”宋恂怂恿。 “什么呀,一点也不严肃,没水平。你看人家郁台长的名字,玉兰!听上去多雅致!”项小羽暴风摇头拒绝,“叫小什么,跟小王小李差不多,听众还以为我姓羽呢。我得取一个大气又好记的名字。” 宋恂沉默地将筷子递到她手里,斟酌半晌才说;“把‘小’字去掉的话也不是不行。那你干脆就叫‘项羽’吧,播结束语的时候说‘这次由项羽为您编播制作的节目播送完了’,绝对让人记忆深刻。” 第65章 第 65 章 相处得久了, 宋恂渐渐发现,项小羽这姑娘其实是个急性子。 只不过,这种急切总是以积极进取的形式表现出来。 “考试结果还没公布, 现在就取播音名是不是太早了点?”眼瞅着对方听到“项羽”这个名字后,有炸毛的趋势, 宋恂赶紧转移话题, “这次考试的竞争挺激烈吧?” “那有什么, 难道我考不上,就不能做做美梦啦?”项小羽轻哼一声, “今天来考试的人还挺多的,其他人是什么情况我不清楚, 不过试音的时候, 郁台长可能是觉得前三个人的稿件质量一般,连录音设备的电源都没插,根本就没让他们录音。” 项小羽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纠结播音名的问题,边吃饭边给他讲述了自己参加考试的数个精彩瞬间。 “对了,”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 “有件事还真被你猜中了!苏瑾也来参加了招工考试!今晚回家必须得给我二哥狠狠告上一状,让我爹胖揍他一顿!” “渔业电台的招工通知已经张贴出来好几天了,消息早就传到了生产队,未必是你二哥告诉她的。”宋恂劝她别冲动。 “肯定是他说的!”项小羽将馒头当成二哥, 用筷子狠狠戳住, 咬了一口,“他今天早上一直在找自行车, 肯定是想去送苏瑾的。他就是胳膊肘朝外拐!” 宋恂想到什么, 笑道:“你们兄妹俩半斤八两, 你也好不到哪去,就别苛责你二哥了。” “我跟他能一样吗?”项小羽的白眼都不知从何翻起。 “你有给我跑工作的心思,怎么不给你二哥找个正经工作?” 没准儿在项远洋心里,这个妹妹也是个吃里扒外的。 项小羽被噎了一下,隔了几秒才气呼呼地说:“我给你找工作不是应该的嘛!你那会儿已经是我对象了,又在养猪场铲猪粪,我当然得先可着你来了!但是人家苏瑾又不是他对象,而且根本就看不上他,他凭什么跟我比?” 宋恂轻笑一声,伸手帮她把一缕不服贴的头发别到耳后。 “啊,我真是被他气死了。”项小羽控诉,“我爹都已经把他弄去机械厂工作了,他怎么还有工夫纠缠人家苏知青呢?” 宋恂说了句公道话:“他都追了人家那么久了,总不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其实你爹不用着急给他找工作,找个正经对象比找工作好使。我看你二哥像是能听媳妇话的。” “他就是色迷心窍了,看人家苏瑾长得漂亮才一直追苏瑾的。”项小羽斜睨他一眼,“跟你一样!” 宋恂:“……” 说项远洋的事呢,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项小羽用筷子指了指自己,仰着下巴说:“要不是我长得好看,你能那么快就答应跟我谈对象嘛?” 她刚参加完播音考试,心情还残余些亢奋。 宋恂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不打算戳破她鼓胀的自信心,索性大方承认:“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我在这方面确实比较肤浅。” “你能答应跟我谈对象,却没像我二哥似的瞧中苏瑾,只有两个原因!”项小羽比出两根手指,得意洋洋道,“要么是以你肤浅的眼光看来,我比苏瑾漂亮!要么就是,其实你还没那么肤浅,看中了我的内在美!” 反正外在美和内在美她得占一样。 将水壶递给她漱口,宋恂语气明显带笑:“也有可能是我既肤浅又独具慧眼。” “哈哈哈,确实有这个可能!算你机灵!”项小羽撅起油渍麻花的嘴拱了拱,“我现在特别想亲亲你。” 宋恂朝灶房的方向瞄一眼,“你忍着点吧,食堂的大师傅还在呢。” “嘿嘿,我就是隔空亲亲你,”项小羽抿着嘴乐,“你自己想象一下就行,反正我已经亲过了。” “……”宋恂一脸怀疑人生,“以后不会都得靠我自行幻想吧?” “不是你让我忍着点的吗?”项小羽憋着笑说,“你就知足吧,你比我二哥幸福多啦,他那个大傻子连幻想的机会都没有。” 宋恂不以为意道:“让你爹赶紧给他娶个厉害媳妇,他就老实了。” “还得是长得好看的!”项小羽补充,“否则他肯定还继续惦记苏瑾。所以,必须给他找个既漂亮又厉害的媳妇!” “既漂亮又厉害的,人家凭什么跟你二哥?”项远洋除了有个队长爹,长得人模狗样一点,宋恂暂时没从他身上看到特别突出的优点。 “可以只看人,家庭条件差一点也没关系。”项小羽跟他商量,“你平时在公社接触的人多,也帮他留意着点,周围要是有合适的女同志,就先介绍给我二哥。” 宋恂婉拒:“我只给你操心就够了,你二哥的事还是交给你爹吧。” 项小羽冲他隔空努了努嘴。 宋恂:“……” 这也太敷衍了。 行吧。 “不过,我身边没什么适龄的女同志。”宋恂事先声明,“我们办公室倒是有个没成家的朱巧珍,但人家的工作能力和性格都比你二哥强,未必能看得上他。” “看不上他不是很正常嘛?”项小羽嫌弃道,“有合适的帮他留意一下就行,人家要是看不上他也不强求。” * 项小羽参加完播音员的招工考试以后,就开始期待录取结果。宋恂也被她的情绪感染,时不时就要跑去公告栏看一看。 然而,录取通知没等来,却先把荣盛糕点厂的洪大脑袋等来了。 宋恂下了班刚从公告栏旁边离开,打算骑车回家,便被洪厂长拦住了去路。 “宋组长,你先别忙着回家。”洪启明手上拎着两瓶二锅头,晃了晃说,“反正你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咱俩去对面的小饭馆喝点。” 宋恂:“……” 谁说我是自己一个人? 不过,他确实想找机会跟洪大脑袋好好聊一聊,既然人家主动找上门了,他也没推辞,跟着人坐进了对面的国营饭店。 “洪厂长,你平时是大忙人,想喝你的一顿酒可不容易。” “哈哈,瞎忙瞎忙。”洪启明在大脑袋上划拉一下,打着哈哈。 他以前确实不怎么能看得上工业办的这伙子人。 让他们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还行,对于经营工厂的事,这些人都是门外汉。 他们要是能管好工厂,就干脆来工厂当厂长了,干嘛还在工业办蹲着? 但是,上次被单独约谈以后,他特意回去打听了一下这位新来的小宋组长的底细。 一打听才发现,宋组长居然是有些来历的,这才引起了足够的重视。 “宋组长,上次咱们在会上谈过以后,我也回去核实了一下厂里的调货情况。”洪启明用牙将瓶盖咬开,给宋恂的酒杯满上,“这几个月的出货确实是比去年同期少了。” 每个月的订货量都不是固定的,这个月多点下个月就少点,都是常有的事,他之前并没注意到出货一直在减少的情况。 “我昨天就跑了一趟市里,跑了几个规模比较大的百货商店和供销社,忙到这会儿才回来。一回公社,我就直奔大院来找你了。” 宋恂笑道:“看来你这次去市里收获不小。” “哎……”洪启明点头说,“我仔细观察过那些糕点柜台的产品情况了,与咱们厂生产同款产品的工厂至少有三家,样式和口味都差不多,有差异也只是极其微小的,比如咱们的蜜三刀,要比别厂的芝麻用量多一些。但是在价格上,咱们不占优势。差不多的东西,老百姓就爱选便宜的。但咱们在价格上已经让无可让了,除了原料成本,还有运输成本呢。” “那些大型糕点厂的产量大,在成本控制上比咱们做得好是必然的。”宋恂不怎么意外。 洪启明忧心忡忡:“就怕长此以往,市里的订货越来越少。厂里现在的产量这么大,如果少了往市里供货这一环,产品肯定会积压。” “老何不是已经去市粮食局帮忙了嘛,以后拿到营养糕点的生产许可,慢慢转型就是了。”宋恂安慰。 洪启明虽然也盼着老何能拿回营养糕点的配方,但是这次他去市里考察,发现市里的大型糕点厂有好几家,他们只送一个糕点师傅过去就想获得生产许可,显然是不太容易的。 竞争对手太多了。 见他苦着脸,确实是在为糕点厂的发展着急,宋恂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盘算。 “你既然这么看好市里的市场,为什么不在市里开办一家分厂?” 洪启明灌了一口酒说;“市里哪是咱们这样的社办小厂能去折腾的?从没听说社办集体企业去市里办厂的。” “其他的你先不要考虑,如果市里允许咱们开分厂,厂里能不能拿出这笔资金?”宋恂问。 “建厂资金倒是有。”他们糕点厂不像机械厂纺织厂似的,经常需要更新设备,每年都能在这方面节省一大笔开支,“但也不可能建一个像市里那些大厂的分厂。那得多少钱啊!” “谁也没说让你建个那么大的厂。” “弄个小厂,那不还是拼不过人家嘛!” 宋恂“啧”了一声,按住他还要喝酒的手,脑袋都已经不转了,还喝什么喝。 “咱们既然已经去了市里,就没必要跟大厂硬碰硬,生产大路货。荣盛糕点厂的优势一直都不在这方面。”宋恂敲了敲桌子提醒道,“荣盛糕点是个老字号!虽然长期以来一直在乡镇发展,但是荣盛已经有至少五十年的历史了。在技艺传承和底蕴方面是市里那些刚刚合并的新兴糕点厂无法比的!你得想办法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洪启明怔了怔,问:“你想让分厂生产酥皮糕点?” “对,市里几乎全是大厂,以前那种前店后厂的模式全因为被并入大厂而取消了。如今市民们想要买糕点,只能去百货商店和供销社。”宋恂低声道,“酥皮糕点保质期短,最好现做现卖。咱们甚至不用出太多钱建厂,弄一个前店后坊的小作坊就可以了,这样就能以销定产。也不用因为建新厂弄地皮的事,跟市里那些审批单位掰扯。” “糕点都是在供销社里同意卖的,市里能同意咱们开店嘛?”洪启明觉得他这样有点打擦边球,这种模式已经很接近于商店了。 “老洪,怎么说你也是个厂长了,平时我们工业办下发的政策文件,你得认真研读啊!”宋恂将杯子里的酒喝掉,凑近他说,“省里早就下发过通知,要进一步做好城镇和交通沿线的饭食和糕点供应工作。其中有一项就是增加食品供应点的设置,品种力求多样化,大众化,方便为人民群众服务。” 洪启明摸着下巴,双眼放光地问:“你是说,咱们可以在交通沿线开店?公共汽车总站,或者火车站附近?” “不是开店,是办厂。”宋恂纠正。 “对对,办厂办厂。” “这件事是可以操作一下的,而且在火车站附近办厂还有个好处,咱们可以试着主动跟铁路部门合作,看看能不能为他们车站内的售卖点供应糕点,车站内的糕点不收粮票,价格高,最后由粮食部门统一补贴粮票给生产厂家就行。” “对对对,这个思路好!”洪启明一拍大腿说,“不但火车站里不收粮票,那附近还有个友谊宾馆,那些外宾专家什么的也有特需供应的粮食指标!酥皮糕点是高档糕点,在那边肯定有销路。” 他坐在凳子上摩挲着大脑袋寻思了好半晌后,给宋恂说了一箩筐的恭维话。 宋恂经常被项小羽拍马屁,已经免疫了,客气地照单全收后,提醒道:“酥皮糕点毕竟还是高档糕点,咱们是为人民服务的集体企业,不能一味地走高端路线脱离群众。你之前卖大众糕点的想法其实挺好的,便宜的糕点要继续卖,甚至一些便于携带的大.麻花,饽饽之类的便宜主食也要卖。在交通沿线设置售卖点,还是要为过往旅客提供便利的。” “知道知道。宋组长,你放心。”洪启明闷了一口酒,“我明天一上班就组织大家开会,商量建厂事宜,一定把咱们荣盛糕点厂这个老字号的牌子打出去!” * 宋恂与洪厂长的一顿酒,喝了好几个小时,两人围绕建分厂的事展开聊了许多。深入了解过后,他也能理解公社让洪启明当正厂长的原因了。 这个人在经营管理方面确实是很有想法的。 喝完了酒,宋恂骑车回来又吹了一路的冷风,进了家门倒头便睡。 不过,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外面院子的大门却被人哐哐敲响了。 宋恂忍着头疼,起身出来查看情况。 来人是大瓦房的严秋实,见到他便语速极快地说:“宋主任,我今天值班,刚接到公社那边的电话。有个叫王昊的人,让你马上到公社去一趟。” 听说是苗书记的通讯员找自己,原还半梦半醒的宋恂立马清醒过来,忙问:“他说没说找我什么事?” “说是五金机械厂那边出了安全事故,让你马上过去一趟。” 宋恂去公社上班的事不是什么秘密,生产队里的不少人都知道,公社领导看中其发展企业的能力,将他从养猪场调去了工业办。 听说出了安全事故,又是大半夜的将人喊去公社,肯定不是小事。 宋恂与严秋实道过谢,便扭身回屋换了一身厚外套。留了张字条在饭桌上,就骑着自行车摸黑往公社赶去。 抵达机械厂时,时针刚好指向四点。 此时,户外正黑灯瞎火的,但是机械厂大院里的两个车间和办公室里却灯火通明。 大院里站着好几个人不知在讨论什么,听到他特意按响的车铃声,不由都向他这边望过来。 机械厂分管生产的副厂长刘海涛赶忙冲着他招手。 宋恂将车支在旁边,急切地问:“老刘,出什么事了?苗书记呢?怎么大半夜地把人叫过来?” 生产队通往公社的土路上没有路灯,一路上都是漆黑的,若不是他带了手电筒和备用电池,兴许就骑到沟里去了。 “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厂里发生了一起生产安全事故,造成一人重伤一人轻伤,重伤的还在医院抢救呢,情况不太好。” “!!!”宋恂忙问,“怎么这么严重!是意外还是厂里有安全生产漏洞?伤者的情况怎么样?” 团结公社的社办企业中没有重工业,平时检查安全生产的重点一直在消防方面,像是这样在生产过程中出现安全事故的情况少之又少,多少年也碰不上一次。 “应该算是意外吧。”刘海涛白着脸说,“事故发生在农具车间,木工吕师傅校正土制锯板机的时候,用木棍去撬皮带盘,不过皮带盘当时还没彻底停转,木棍刚伸进去就被折断了。弹出的半截木棍击中了老吕的胸部,老吕当场就吐了血。” “吕师傅被送去哪个医院了?不是还有一个轻伤吗,轻伤的情况怎么样?”宋恂问。 “都去了县医院。”刘海涛后怕地说,“那个受轻伤的是老吕的徒弟,当时就站在他旁边,木棍被折断以后,有木刺飞溅出来,正好划伤了那孩子的眼角,只差一点点就扎进眼睛里了。不过伤口挺深的,流了不少血,我们没敢耽搁,把人一起送去县医院了。” 王昊从发生事故的车间跑出来,见到宋恂便说:“宋组长,这次安全生产的事得暂时交给你处理了,安全组的樊组长马上就要生孩子了,苗书记不让大家通知她。你暂时协助公社的张副主任安排好厂里的事吧,苗书记和徐厂长昨晚就去县医院了。” 宋恂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将刘海涛拉去一旁,低声建议道:“刘厂长,让其他工人师傅先回去休息吧,既然伤员已经送去医院了,大家都围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吕师傅应该也是做了多少年的老师傅了,不可能不了解安全生产常识,发生今天这种事故,也可能与长时间疲劳工作有些关系。” 这番话正中刘海涛的下怀,他也小声说:“开春了正是农具销售旺季,我们这半个月确实在赶进度,老吕已经连着上了两个大夜班了。” “公社这几天肯定是要在你们厂里进行大检查和安全宣讲的,吕师傅的事情不是个例,必须克服麻痹大意和侥幸的心理。你不如趁机让工人停下来休息休息,加强一下安全生产意识。”宋恂蹙着眉说,“咱们公社多少年都没发生过这么重大的安全事故了,你们厂肯定是要被当成典型来抓的。” 刘海涛自认倒霉地叹口气,这件事说是安全事故也行,说是意外也说得通,关键看上面的领导怎么定性了。 不过,看苗书记和几个公社领导的意思,确实是想要将他们当成典型来抓的。 或许还会拿下两个干部以儆效尤。 “反正是要当典型的,到底是当正面典型还是反面教材,就看你们对后续的事情怎么处理了。”宋恂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对家属的安抚工作和安全漏洞排查工作处理得当,兴许会成为咱们公社处理突发危机事件的一个正面典型。不过,要是对后续安排松懈……” 刘海涛恍然道:“我这就安排工人们先回去休息,今天停工半天,进行生产大整顿。” “尽快安排吧。” 宋恂带着生产组和安全组的人,随着张副主任在厂里处理这起安全事故带来的后续影响。 南湾县是个渔业小县,重工业并不发达,重大安全事故也是不多见的。 团结公社的这起安全事故一经上报,立马引来了县革委会的关注。 安全事故联合调查组的人马上就会来机械厂调查情况。 团结公社尤其是机械厂的干部们人人自危,一天之内将所有车间的安全漏洞都扫荡了一遍。 赶在调查组的人进厂前,宋恂又带着人挨个车间排查。 来到钣金车间时,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高声道:“项远洋,我都说过多少遍了!工作现场必须做到三清!工具清,零部件清,杂物清!你那脑子在想什么呢!” “我这不是正在清嘛!”项远洋一边清理台面上的杂物,一边嘟嘟囔囔,“其他人也没清,你怎么总是揪着我不放?” “其他人我没看见,我现在就看见你不听招呼了!你要是再敢这样不按规矩办事,钻安全生产的漏洞,那以后全车间的清扫工作都由你负责!” 其他人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看笑话,有人起哄说:“安师傅,你就这么一个徒弟,咋不知道好好珍惜呢,也太严厉了!” “都滚蛋,赶紧干活去,在这起什么哄!”那位被称作安师傅的女同志单手叉腰将人撵走,又对项远洋教训道,“早知道你这个徒弟这么难带,就算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收你!” 宋恂站在不远处听了一会儿热闹,问身旁的车间主任:“这位安师傅是做什么的?” “她是我们车间里一名很有经验的钣金师傅,别看她年纪不大,技术在我们厂里是数一数二的。”车间主任怕他觉得安师傅太厉害了,解释道,“她年轻又是女同志,以前没收过徒弟。头一次带徒弟,难免要严厉一些。” 宋恂点点头:“挺好的。” 相貌不错,又厉害。 第66章 第 66 章 渔业广播电台的录取电话, 是由项小羽亲自接听的。 当时大瓦房里的一众人都在,隔壁的主任办公室里,还隐约能传出李英英与陈猛据理力争的声音。 项小羽兀自按捺着想要原地转圈圈的冲动, 记录下报到的时间和需要携带的材料,便轻声细语地与郁台长道了谢。 放下电话后, 屁股下的椅子就像是长出了仙人球, 让人怎么坐都坐不住。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时间, 队里的下工铃刚一打响,项小羽就冲出了大瓦房闷头往家跑。 “小毛, 你急什么呢?跑得满头是汗!”苗玉兰正要进灶间做饭,见她急匆匆地进门, 赶忙问。 “娘, 我被渔业电台录取啦!”项小羽拉着她娘进门,压着嗓子兴奋地说。 “哎!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干嘛偷偷摸摸的?”苗玉兰将围裙一解,就要出门找老头子报喜去。 还得跟左邻右里显摆显摆。 以后大家就能在话匣子里听到她家小毛的声音啦! “哎呀,你先别去!”项小羽赶紧将人拦住,“这样一声张,大家不就知道我要离开大瓦房了嘛!我二哥还想让我把工作留给苏瑾呢。” “你管他干嘛, 想找工作让他自己想办法去。”苗玉兰拉下了脸。 “不是,你听我的!”项小羽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而后笑道,“这次我非得好好敲他一笔不可!” 项远洋还不知道自己被妹子惦记上了。 这两天机械厂要迎接县里工作组的检查, 他们这些工人不但要完成固定的工作任务, 还得时刻注意安全生产的问题。 神经紧绷了两天,徒步五公里走回家后, 他已经累得像条死狗了, 瘫在椅子上就不想动弹。 “二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项小羽从房间里窜出来,给他倒了一缸子水,“我已经被广播电台录取了!” 项远洋没什么精神地道了声“恭喜”,从兜里摸出刚捂热乎的五块钱递给她,“刚发的工资,你买件像样的衣裳去新单位穿吧。” 不客气地将钱塞进兜里,项小羽嘴里抱怨:“你也太不懂行情了,五块钱连一条上衣袖子都买不来!” “不想要就还回来,我还没舍得花呢!” “你一个大男人花什么钱!”项小羽捂着兜说,“为了你的事,我可真是委屈大了!” “我的什么事?” “就是让苏瑾当电话员的事啊!我生怕有别人盯上这个位置,连被广播电台录取的大喜事都没敢对外宣扬!” 项远洋瘫在椅子里,只嘴唇动了动,“那你是挺委屈的。” “不过,哥啊,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现在大瓦房的工作可抢手了,我要是把这个工作岗位转给其他人,最起码能换一百五十块钱。咱俩是亲兄妹,你给我一百就行了。” “……”项远洋呵呵两声,“那你还是收一百五,把这个临时工转给其他人吧。” “那你不给苏瑾找工作啦?” “太贵了,找不起。”项远洋有气无力地问,“你看我像不像一百块?没见过你这么坑哥的。” 项小羽板着脸说:“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渔业电台招工的消息是不是你透露给苏瑾的?你想没想过,人家只招一个人,苏瑾上去,我就得下来?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坑妹妹的呢!” “我哪知道她也想去考播音员啊?人家不是要有播音经验的吗,她又没有。”项远洋直挺挺地仰躺着,挥手说,“我只想让她接你的班,当个电话员。” “可你那天还想骑车送她去考试呢!”项小羽不信。 “我送不送都不影响人家去考试的决心。”他闭着眼睛说,“后来我不是没送嘛,其实我都看到被咱爹停在码头上的自行车了。” 现在可倒好,弄得里外不是人,还得整天走着上下班,往返十公里。 项小羽见他被累成这副德性也有点不忍心狮子大开口了,退一步说:“那不要你一百了,八十也行。” 项远洋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起身回屋睡觉去。 “哥,那你不要电话员的工作啦?你怎么跟苏瑾交代啊?”项小羽跟在他后面进屋。 “我有啥可交代的,人家想当播音员,又没看上电话员的工作……”项远洋将她推出去。 还想从他这里敲一笔的项小羽赶忙降价处理:“要不五十块也行!你现在要是没钱,可以用以后的工资慢慢还!” 项远洋以关门送客作为回答。 * 项小羽跑去隔壁找宋恂,遗憾道:“我还以为至少能从他这里赚五十块呢,看来他还没傻到家。” “这不是挺好么。”宋恂正在书桌前看书,随口说,“看来你爹让他去上班的策略还是正确的。” 项小羽叹道:“他原来在队里上工也没累成这样啊,没想到工厂里的工作这么累,累得他连苏知青都顾不上了。” 宋恂轻笑了一声,对她二哥的事没什么兴趣,合上书问:“你哪天去电台报到?还需要准备什么?” “礼拜一去,这两天把大瓦房的工作交接了就行。咱们以后就可以一起上下班啦!”项小羽把他往里面推了推,跟人挤到一张椅子上,“你开不开心?” 宋恂揽上她的腰,答非所问道:“你要是想坐到我腿上,可以直接来,不用这么迂回。我都快被你挤到地上去了。” “谁想坐你腿上啦,少自作多情了。”项小羽起身在他腿上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矜持地哼哼两声,嘴硬道,“我本来没想坐的,你腿上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好坐。” “那你下去吧。”宋恂作势就要将她晃下去。 “哎哎,其实还可以,我身上肉多,也不是很硌得慌。”项小羽赶忙抱住他的手臂,瞄一眼桌面上的书,转移话题问,“小宋哥,你怎么看起《华夏经济问题》了?” 他平时都看什么造船啊,工程啊,水产啊之类的书,这还是头回在他房间里见到其他类型的书籍。 项小羽随手翻了翻,是一本过期期刊。 “我现在做的工作是以前从没接触过的领域,某些事情应该怎么处理,有时我也拿不定主意,还是需要填补一些知识空白的。就比如荣盛糕点厂的问题,重新以前店后坊的模式经营,是否符合时下的政策,有没有被人说成‘业务挂帅’的可能,这些都是要提前考虑好的。” 最主要的是,他得确保这样做不存在政治上的风险。 毕竟,他家老头子已经那样了,他这边真是经不起什么波折了。 项小羽翻着书页感慨:“你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居然还要学习新知识。真是活到死学到死啊!” 宋恂:“……” “我也得多看书啦!”项小羽颇觉紧迫地说,“市广电的所有播音员都是自己写播音稿的,人家郁台长不但能赏析现代文学,连古典文学也很精通。我要是想成为她那样的播音员,还差得远呢!” 宋恂单手揽着人,在她头发上轻抚了抚,赞同道:“考试通过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播音工作对你来说也是全新的领域,多读书是对的。回头我陪你去书店买些你能用得上的书,正好我也需要补充一些政治经济类的书籍。” * 确定项小羽被电台正式录取后,宋恂也放下了一件心事。 这几天他不但忙着接待县里的安全生产调查组,还要时不时招待一下往工业办跑得越来越勤的洪厂长。 这天,洪启明再次摸着他的大脑袋来到了生产组的办公室。 “宋组长,我们厂里开会商讨了好几遍,暂时确定了去市里开分厂的计划。但是我们这边人手不足啊。老何去市粮食局帮忙还没回来,除了我,厂里只剩一个分管安全保卫工作的老陈。但是去市里开分厂是大事,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分厂最起码得有一个负责在家管生产的,一个在外跑供销的。公社这边能不能从厂里再提拔两个人上来?” 宋恂笑道:“需要提拔干部是正常的,不过,这事你得去找人事组的王组长。我这里只管生产,不管人事。” 他跟王永禄关系再好,也不能插手管人家的那摊子事。 “嗐,我就是不太确定从厂里提拔的人,能不能顶起分厂的业务。毕竟咱们是土包子进城,哈哈。” “要不你跟王组长商量一下,从全公社甚至全县聘任一两名副厂长。”宋恂建议道,“去市里开分厂,前期要跑的手续非常繁琐,最好找个在这方面有些经验的,能给你省去不少麻烦。” 洪启明的行动力非常强,又去找王组长商量后,当天就在糕点厂门口和公社大院的公告栏,贴出了在全县范围内聘任一名副厂长的通知。 宋恂特意去公告栏看了通知内容。 通篇看下来,他只有一个感觉——糕点厂在挖墙脚。 按照这上面的要求,放眼全公社,只有其他社办工厂的正副厂长,有资格去糕点厂当这个分厂的副厂长。 不过,有人却比他想象得活络许多。 通知贴出去的第二天,就有好几个厂长跑来工业办询问糕点厂聘任新厂长的问题。 这其中还包括瑶水村海味品加工厂的副厂长李英英。 李英英还是头一回来公社的工业办,打扮得非常正式,见到宋恂时的态度,也前所未有的客气礼貌。 “宋组长,听说荣盛糕点厂要在全公社范围内聘任副厂长?我虽然正在渔业公司的加工厂当副厂长,但我首先是一名知青,户口是在咱们公社生产队的,应该也符合这次的聘任要求吧?” 第67章 第 67 章 李英英早就想换工作了。 与陈猛长时间共事以后, 她终于参透了一个道理——宁可给乖人背包袱,不可给笨人出主意。 两辈子加起来,除了在家庭小作坊的初创阶段, 她从没这么心累过! 过年前, 加工厂收到了港岛林老先生发来的电报,从广交会上采购的那批鱼罐头卖得不错, 瑶水村牌已经在港岛渐渐打开销路了。 林老先生想要再与他们签一个七百箱的订货合同。 这是多让人振奋的消息啊,原本瑶水这边直接与省出口公司报备一声, 就可以准备生产事宜了。 可惜,陈猛不同意。 他为人谨慎惯了, 将这个突如其来的港岛出口订单, 从公社汇报到县里, 又从县里报到总公司,层层上报后,再由总公司联系到省食品出口公司, 最后将任务下达到瑶水支公司。 汇报的中途又恰好赶上过年,所以他们隔了半个月才正式给港岛回了电报。 人家差点以为他们不想做这个生意了! 有了这份七百箱鱼罐头的订单,李英英觉得是时候增加一条生产线了。 然而陈猛又以外贸订单风险大,订货不稳定为由,提出了反对意见。 两人最近因为购置生产线的问题,沟通多次却毫无结果, 连给他们当和事佬的贾红梅都嫌烦了。 所以, 昨天突然听闻了糕点厂在全公社聘任厂长的消息后, 她当机立断地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跳槽。 她没有时下那种捧上一个铁饭碗就要捧一辈子的觉悟, 没必要与一份不称心的工作绑定终身。 宋恂没问她怎么突然想要从海味品加工厂跳出来, 只听项小羽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 也能猜到她与陈猛不合拍。 平心而论, 李英英的工作能力是十分突出的,当初加工厂刚刚成立时,对方的加入给他节省了不少精力。 糕点厂去市里建分厂的设想说起来简单,但是真正实施的过程却需要步步为营。尤其是这里面还涉及到农村人口流入城市的问题。 既然要制作酥皮糕点,就势必要将厂里的糕点师傅带去城市一部分,可是工人中又有很多人是生产队的社员。如何拿到市里各单位的批文,协调这其中的关系,还是很考验厂长的手腕的。 从公社里挑一个政治过硬,会说普通话,熟悉建厂流程,不打怵与市级单位打交道,又有领导经验的人并不容易。否则完全可以从糕点厂内部提拔一个副厂长。 李英英确实有些能力,不过,她的情况又比较复杂。 知青上山下乡时提出的口号就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支持农村建设,培养社会主义新农民。 海味品加工厂被建在瑶水村的地界上,所以她去加工厂当厂长还勉强算得上建设新农村。 但是糕点厂招聘的这个副厂长是要去市里工作的,若是录用了她,那和让她直接回城有什么区别? 这些事宋恂只在心里想想,并没与她多谈,“糕点厂副厂长的人选问题,由人事组的王永禄组长负责。你去人事组问问关于知青的政策吧。” 他扭头对一旁的朱巧珍说:“小朱,这是渔业公司海味品加工厂的李厂长,你帮忙把她送到王组长那里去。” 随后李英英就被带去了人事组。 人家王永禄就比宋恂直接多了,听了她的来意,干脆地摇头拒绝。 “李厂长,你是知青,户口已经落到生产队了,在生产队里干啥我们管不着。但是这次公社要聘任的这名副厂长是要到市里筹备建厂事宜的,你要是长期在市里工作,这不就是回城了嘛?” 招聘通知上没写去市里建厂的内容,只说糕点厂要招聘副厂长,李英英还是刚知道可以去市里工作的事。 那她肯定得争取呀! 宋恂铁了心地给人当上门女婿,她现在死守在瑶水村毫无意义。 “王组长,我是首都人,要想回城也是回首都。去海浦市工作算什么回城?”李英英的话里带着点骄傲。 “甭管回哪里,只要进了城市,就算知青回城了。”王永禄摆手拒绝。 李英英据理力争:“我的户口还在生产队,只是去城市工作,领的还是咱们公社的工资和口粮,怎么能算回城呢?这顶多是长期出差吧?” 王永禄蹙着眉头没作声。 “何况在去年的全县三干会上,县领导还特别强调过,要给予插队三年以上的女知青政策倾斜,在社队集体企业中为女知青预留工作岗位。我插队已经将近五年了,难道还不能被公社一视同仁?” 王永禄仍是沉吟着没说话。 县里的冯主任确实提过照顾女知青的要求。但前提是,女知青需要插队三年以上,且已经在生产队结婚扎根儿了。 这位李副厂长可是未婚的。 而且这个政策倾斜也是倾斜给那些没有工作的女知青,你都已经当上副厂长了,就别碰瓷政策了吧。 不过,想到人家女同志已经来农村插队五年了,王永禄没忍心驳斥。 他收下了李英英带来的那份精心制作的简历,暂时没给准话,“李副厂长,你的事我们已经了解了,公社领导会认真考虑副厂长人选问题的,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 工业办这边前脚刚送走了一位知青李厂长,后脚又迎来了一位知青冯厂长。 公社从县制衣厂运回了三百多台织袜机以后,刚过完年就将织袜厂操办了起来。 正厂长是一位有创办手工社经验的老同志,副厂长就是这位王庄生产队的知青冯培芸。 她之前想要带着生产队里的几个女知青开旅馆,多次来公社跑批文无果后,借着县里关注女知青权益的这股东风,争取到了织袜厂的副厂长一职。 最近正在公社里招兵买马,忙得风生水起。 “宋组长,忙着呐!” 宋恂一见到她就头疼,心里时常后悔当初推荐她当这个厂长。 这冯厂长实在是太能说了,只要没达到目的,就能一直在办公室里干耗着。 “冯厂长,有事你就直说吧,看你把我们组长吓的。”朱巧珍知道她有长篇大论的习惯,还好心地给她倒了杯水。 郑孝娘已经躲出去了。 “呵呵,工业办就是我们这些厂长的娘家,有问题就找工业办,尤其是找宋组长,肯定是能帮我们解决问题的!”冯培芸笑眯眯地给宋恂戴高帽。 “冯厂长,这次的事不简单吧?”宋恂问。 恭维话含量超标。 “还行还行,就是想给我们厂的知青同志申请几间单身宿舍!”冯培芸语气随意得好像在要两颗大白菜。 “公社哪有单身宿舍给你们?” “没有单身的,集体宿舍也行。”冯培芸解释道,“我们厂已经正式开工了,女同志们几乎每天都要早出晚归。徐大姐给我们接回了为县百货商店供货的订单,这几天大家的干劲儿特别足,经常加班到很晚。宋组长,你看我们厂都是女工,每天走夜路实在太不安全了!何况整天走路往返于公社和生产队,也实在是耽误时间。” 知青们有自己的顾虑,刚开始上班时兴许是安全的,但是时间长了,就容易让人摸清她们上下班的规律。 每个生产队都有几颗老鼠屎,女知青们必须谨慎考虑自己上下班的安全问题。 宋恂无奈道:“冯厂长,你可能有所不知,连我本人也是整天往返于公社和生产队之间的,每天来回十公里。公社没有现成的宿舍提供给咱们。” 要是有房子,他早就申请房子了。 反正项小羽马上就要来公社上班,以后如果能住在公社,他们上下班也方便。 秦川插话说:“公社里多少年都没盖过新宿舍了,老宿舍里又没人搬出来。你要是想给女工提供住宿,只能厂里自己盖房。” “我们现在要是有能力建房,谁还往工业办跑啊!” 袜子还没织出几双,连买织袜机的钱还欠着公社呢,哪里有钱盖宿舍。 “你们厂一共有多少需要每天往返生产队的女知青?”宋恂问。 “四十多人吧,剩下的女工都是本地社员。” “这些女知青来自多少个生产队?” “主要集中在五个生产队,这五个生产队的女知青都是最早来插队的,有的已经下乡五六年了,人员还算比较集中。不过,还有一个五星大队的知青,厂里只有她是每天独自走路上下班的,我还挺不放心她的。” 朱巧珍蹙着眉说:“独自一人走路往返确实不太安全,应该让她借辆自行车。” “厂里倒是有几个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但人家也得用车呀!自行车在生产队里是金贵玩意,谁能轻易把车借给她?” 宋恂琢磨片刻说:“我原来在省城上班的时候,厂里都是有通勤车的。给家远的同志规划一条通勤线路,每个月发通勤车票。” “咱在农村哪有这个条件啊?”冯培芸苦笑。 “队里不是有马车和驴车嘛,要不就由你们厂领导出面,跟生产队租用畜力车,在每天一早一晚的固定时间,接送队里的几个知青上下班。费用由知青出,或者由工会出,你们自己商量吧。” “五个生产队,得租五辆马车呢,这每个月的开销可是不小。”冯培芸咂舌。 “先以女同志的人身安全为主吧,左家门公社那边刚出了一个柳知青的事,咱们还是得引以为鉴。”宋恂宽慰道,“大家乘车往返以后,至少可以节省一个小时的时间,你让女工们多织几双袜子,就赚出通勤车的费用了。” 袜子的价格那么贵。 冯培芸咬咬牙,拍板道:“就这么干!我今天就安排下去,让女知青们先去跟生产队的干部们谈,谈不拢的再由厂领导出面,要是我们都谈不拢,就得由工业办……” 宋恂打断道:“冯厂长,咱们生产队干部也是很有觉悟的,不只咱们担心女知青的人身安全,他们肯定也不放心。只要知青们主动提了,交通费也价格合理,大队干部不会不同意的。” 三干会刚开完,大队干部都拎得清。 说完女知青的事,宋恂又关心了一下他们的生产进度。 “你上次带来的那几双袜子,质量确实不错,但是在花色上应该还是有进步空间的。你们不是请了县制衣厂的师傅来教学嘛,他们就没教你们制作几个好看的花色?” 冯培芸笑道:“教了,但他们厂已经好几年没生产过袜子了,用的还是几年前的那些花色,如今早就不时兴了。我们厂里有两个知青,一个有绘画功底,一个有编织功底,正在研究新花色呢。” “只靠自己琢磨还是太慢了。”宋恂的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提议道,“下个礼拜天,市纺织工业局会在工人文化宫举办‘全市纺织工业技术革新展览会’,听说不但有最新的技术革新项目,还会展出各厂的最新产品样式。咱们这个织袜厂多少还是与纺织业沾些边儿的,到时候你组织几个技术能手去市里参观一下,兴许能受到些启发。” 冯培芸来了些兴趣,赶紧问:“想要去参观这个展览会有没有门槛儿啊?需要门票吗?” 宋恂哪知道要不要门票,这还是他之前去县制衣厂签合同的时候,听人随口提的。 “你不是已经跟县制衣厂的人搭上线了嘛,自己问去!” 送走冯大厂长,宋恂在办公室里静坐了几分钟。 眼瞅着快到午饭的时间了,他拎着饭盒起身,溜达去了苗书记的办公室。 苗利民也正要拎着饭盒出门呢,见他过来,便笑问:“找我有事啊?” “嗯,想跟您一起吃顿午饭,有个事还想听听您的意见。” “走吧,今天让你吃个小灶。”苗利民挥手说,“我早上特意拎了一条大黄鱼过来,让孙师傅帮忙红烧了,现在吃正好。” 两人打了饭,在食堂的角落找了张空桌坐下。 “说吧,什么事?”苗利民还挺好奇的。 宋恂干工作很能独当一面,工业办的事基本不用他操心。 他都想给对方提个副主任了。 “最近与几个工厂的厂长接触得比较多,我发现大家干工作的热情都挺高的,但普遍存在短板。”宋恂尝了一口红烧黄鱼,味道还不错。 “什么短板?” “大家的信息都太滞后了。只一心闷头忙厂里的生产任务,两耳不闻窗外事。”宋恂摇头道,“大家对好多政策的解读和理解不到位,有用的情报信息也抓不到。除了忙他们厂里的事,偶尔跟公社里的其他工厂联系,几乎与县里或市里的同类企业没有任何交集。” 苗利民叹口气说:“咱们是社办集体企业,大家的眼光和精力都是有限的。既要抓生产,又要搜集信息,哪能顾得过来。我现在不需要他们有什么灵通的消息渠道,只要能把生产搞上去就行了。” “但是情报有时候就意味着机遇,比如市粮食局要生产营养糕点的消息,对于荣盛糕点厂来说,就是一次转型的机遇。今天织袜厂的冯培芸也来找过我了,他们厂的工人整天跟县制衣厂的师傅在一起,两厂之间联系得十分频繁,却连市里要开办展览会的消息都没听说。这就是完全没有收集情报信息的意识。” 城市里的大工厂一般都是要成立情报科的,不过,他们公社的社办小厂显然是照顾不到这方面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苗利民挑着鱼刺问。 “既然厂长们没有时间顾及情报信息的搜集,那工业办作为为工业企业服务的单位,就应该主动抓起这方面的工作。咱们工业办应该成立一个专门的情报组,与外面的相关单位建立联系,收集有用的科技情报和业务情报为企业服务。” 苗利民点点头,对这个想法持肯定态度。 “要是能给企业提供信息,那当然是好事,但这个情报工作也不是谁都能做的。”苗利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下午跟班子成员开个会。先暂时提名你兼任这个情报组的组长,等大家看到情报工作的效果以后,再做后续打算。” 宋恂趁机提条件:“由我兼任可以,但是我们生产组的工作很繁忙,人手根本就不够,不可能再让生产组的人负责情报搜集工作,您得再给我扩充两个组员才行。” 苗利民举着筷子点了点他,摇头笑道:“你们生产组的人手本来就是最多的,要是再给你加两个,就算占了工业办的半壁江山了,我还不如干脆让你当工业办主任呢。” * 宋恂当然是暂时当不上工业办主任的,但是苗书记最终还是同意让他去人事组的王组长那边挑选人手了。 不过,还没等由宋恂兼任情报组组长的通知发下来。 他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转移了。 生产队已经将他申请的宅基地批了下来! 有了地马上就可以开工! 对于这块新到手的地皮,项小羽忍着想要仔细看看的冲动,只假装成路过的样子,远远眺望过几眼,生怕人家这会儿就将她和宋恂联想到一块儿。 宋恂倒是在礼拜天的上午,去空地上仔细察看了一遍,还有模有样地画了一张示意图给项小羽作参考。 这块地就是过年时被项队长推荐的那块地,西边距离村口不远,东侧与村小学之间隔着两户人家,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米。 项小羽心想,小学生上学闹闹哄哄的,以后想要睡懒觉恐怕不太容易了。 不过,只看示意图根本就不解馋,她总想实地考察一下。 其实她从小在瑶水村长大,村里没有她不熟悉的地方,但是对于这块宅基地,她就是想去看看。 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宋恂和项小羽这俩人,带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出门了。 项小羽挽着宋恂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口的方向走,后悔道:“咱俩应该把大黄带出来的,它走夜路可厉害了。我每次跟它一起走都特有安全感。” “它走夜路确实厉害,但也挺能叫唤的。万一把其他人叫了出来,被人发现咱们大半夜一起出门,你怎么跟人家解释?”宋恂借着从社员们家里透出的那点光亮,带着她往前走。 项小羽用一副豁出去的语气说:“那我就自我牺牲一下吧。你可以告诉人家,是我见色起意,大晚上胁迫你出门的。” 宋恂:“……” 又开始了。 “我这都是为了保住你的工作呀!”项小羽越说越真,还自我感动了一把。 宋恂配合地问:“保住了我的工作,那你怎么办?你在广播电台的工作就不要了?胁迫男同志半夜出门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你这是耍流氓。” “对哦,我也是有工作的。”项小羽立马换了口风,“那就只能牺牲你啦。到时候我就跟人家说,你一直对我纠缠不休,表白不成就想大半夜的耍流氓!” “……”宋恂搞不懂她的脑回路,无语道,“按照你的意思,咱俩必须得进去一个才算完?” “哈哈,没关系,逢年过节我会给你送饺子的。” 宋恂停住脚步,作势就要拉着她折返回去,“还是回家睡觉吧,为了看块空地就要进去吃饺子,不值当。” “那行吧,要是被人发现了,就承认咱俩正在谈恋爱。”项小羽赶紧将人哄住,推着他往村口走。 二人拉拉扯扯地走向自家的那块宅基地,宋恂打开手电筒在杂草丛生的空地上晃了晃。 “就是这里了。回头我去公社的砖瓦厂订一批砖瓦,咱们就可以开工了。” “让我爹给咱们算个好日子。”项小羽赶忙点头。 宋恂又走到空地上唯一的一棵大树旁站定,“这棵树在这里可能会影响采光,队里有几个老手艺人说,可以把树砍了直接当造房子的木材用。” 接过手电筒在树干上照了照,项小羽忙劝阻道:“这是椿树,你可千万别砍!实在挡光就移栽到旁边去。我们家院子里的那棵树就是椿树,特别好。” 宋恂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研究,讨教道:“怎么个好法?” “我小时候,每年过年都要去搂一搂椿树的。搂椿树可以长个子!”项小羽念念有词道,“椿树椿树是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长!小孩子抱着椿树念上两句就可以在来年长高啦!” 宋恂瞄一眼她还不到自己下巴的身量,不置可否。 项小羽抱着那棵椿树的树干,还在径自央求:“就留下这棵树吧!有了它,以后咱们的小宝宝也可以长高个子啦!” “那就留下吧。不过,咱们的孩子如果是高个子,只可能是继承了我的身高。与这棵树,”宋恂又瞅瞅身前的小矮子,语气带笑地补充,“还有你,应该都没什么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呢?”项小羽张开双臂环上他的腰说,“我的功劳可太大啦!我给他们找了一个高个子的爹呐!” 宋恂闷笑出声,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你怎么还不亲我?”项小羽仰起脸问,“换做平时你早就该亲我了!” “我已经隔空亲过了。” “啊,天太黑了,我都没发现。” 关掉了手电筒,周围瞬间暗了下来,黑暗给了项小羽无穷的底气,攀上她小宋哥的后颈就要啵啵啵。 顺着她的力道低头亲了一会儿,宋恂含含糊糊地问:“你不是来看地的嘛,还看不看了?” “天太黑了,我都看不清,明天上班前再来看。” 两人正抱在一起黏糊,却听隔壁不知谁家的看家狗突然汪汪叫了起来。 项小羽与他稍稍分开,抱怨道:“还不如带着大黄来呢!就算被发现了,大黄也能帮咱们汪回去!” “你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跟人解释吧。我听到人家开门的声音了。” “就按咱们之前商量好的,我是被你胁迫来的,差点被你耍流氓!”项小羽还有心思开玩笑,“一会儿你看我的!” 宋恂:“……” 隔了十几秒,从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个院子里,有手电筒的光束照出来。 “谁在那呢?” “张叔,是我,宋恂。”宋恂赶紧应声。 “小宋啊,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边来干嘛呢?”被称作张叔的男人拎着手电筒走出院子,朝着他们的方向溜达过来。 宋恂强忍着往树杈上偷瞄的冲动,若无其事道:“我来看看新分下来的宅基地,白天太忙了,只能晚上抽空看看。” 第68章 第 68 章 次日去公社上班的路上, 项小羽还在感慨自己的机智果敢。 “要不是我爬树的身手利落,现在全生产队都得知道咱俩谈恋爱呢。” 宋恂在前面呼呼地蹬着自行车,抽空回头说:“知道就知道吧, 大家早晚得知道。陈大圣说新房开工以后一个月左右就能完工, 咱们再通风两个月,六月前后就能搬进去。” 若是在农闲时, 这种自建房只需几天就能盖起来,不过他们赶上了春播春汛的节骨眼, 社员们都忙着呢。 “这么快?那岂不是马上就要领证结婚了?我还想谈恋爱呢!”项小羽不乐意。 “结了婚也可以谈。” “你少骗人了,”项小羽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结了婚还怎么谈恋爱?你看我大哥大嫂, 那是谈恋爱吗?” “你大哥大嫂是相亲认识的, 跟咱们的情况不一样。”宋恂费劲地扭头道,“再说,人家夫妻私底下怎么相处又不会让你一个小丫头看到。” 项小羽轻呵一声, 撇嘴问:“小丫头能跟你扯证结婚吗?” 宋恂老实闭嘴。 “你最近在公社干得怎么样?”项小羽又忍不住问,“要是咱俩的事被人知道了,你会不会被人说是走后门啊?” “还行,可能会兼任一个情报组长。”宋恂无所谓道,“本来就是你帮我走后门找的工作,被人知道也没什么。” 他又不是什么死要面子的人。 “我是怕调你去公社的事经不起推敲, 别给我三舅惹了麻烦。” “当时可能不太经得住推敲, 不过, 我的成分问题早就由公社和渔业公司给出定论了, 所以从生产队到公社只是正常人事调动。”宋恂喘着粗气说, “咱们就顺其自然吧, 不用特意宣扬, 但也别掖着藏着了。” “既然你的工作有了起色,那我就能放心了,咱可是全凭实力的!” 项小羽在他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停车。 “怎么了?” “这样说话不方便,我要坐到前面去。” 她跳下后车座,从宋恂的胳肢窝底下钻了进去,将座垫在大梁上固定好后,回头给他使个眼色。 宋恂认命地将自行车稍稍倾斜,让这小短腿跳上大梁坐好。 “幸亏咱俩出发得早,路上没什么人。”项小羽手臂向前一挥,哼唱道,“向前向前向前~” 宋恂费力地蹬着脚踏板,莫名其妙地听她唱完一首解放军进行曲,在她的第二首歌开始前打断道:“先别唱了,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怎么一点不见紧张?” 项小羽哼着小曲,缩在他身前说:“已经考上了,我还紧张什么?到了电台以后一切行动听指挥,紧跟郁台长的步伐!” “他们招的是实习播音员,你去了以后应该还是以观摩学习为主的。要是人家不让你播音,你也别着急。”宋恂对她的急性子不太放心。 “知道啦!我的播音名还没有着落呢,不着急播音。” 今天比平时多耽搁了二十分钟才骑到公社,将车停到电台门口的时候,宋恂的后背都汗湿了。 项小羽心疼道:“下回咱俩换着骑吧。” “不用,回头我把这车改装一下。”宋恂挥手让她进门,“中午要是没地方吃饭,就来公社大院。” 目送她进门,宋恂瞄了眼手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他赶紧调转车头,前往供销社。 离着老远,望到供销社门口停着的卡车,宋恂叮铃铃地按响了自行车铃。 像是给他回应,卡车的喇叭也嘟嘟响了两声。 驾驶室里的方茗拎着一个包袱皮跳下来,语带抱怨道:“你要的这个东西太难弄了,我连续跑了机械厂,柴油机厂,拖拉机厂都没有货,最后在机修厂找到一个二手的。你看看能不能用吧!” 宋恂接过包袱,往里瞅一眼,点头笑道:“这个型号正合适,只要没坏就能用。” “你买这玩意干什么用的?”方茗好奇地问。 宋恂几天前就给他往制衣厂打电话了,让他帮忙在县里买这种小型发动机,他找了两三天才找到。 “改装自行车的。”宋恂冲着旁边的二八大杠扬扬下巴,“你在部队里应该见过苏联的德四德五吧?” “见过。”方茗以前是汽车兵,部队里但凡带轱辘的装备,他都见过,“那东西可是稀罕货,你自己真能改装?” “差不多,依葫芦画瓢试试吧。”宋恂答得比较保守。 方茗搓着手说:“等你改装好以后给我看看啊!” 宋恂应承着,又把买发动机的钱给他,向他道了谢。 “咱们之间就别客气了。”方茗挥挥手,重新坐回驾驶室里。 之前有一次去省城送货,没想到他只是在路上多耽搁了两天,介绍信就过期了。要不是宋恂找了省城的朋友帮忙,他们厂这辆卡车就得被突击检查的公安扣下。 要是耽误了交货,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这段时间是春汛,你有空来我们瑶水玩一天吧,再拎条新鲜鲅鱼给你未来老丈人带回去。” 鲅鱼跳丈人笑,这会儿正是女婿给老丈人送鲅鱼的时节。 方茗在他们制衣厂里谈了个对象,听项小羽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进度比他们快多了。 “嘿嘿,不用来瑶水拎鱼,县里也有卖鲅鱼的。”方茗不好意思地笑。 “县里的鲅鱼哪有刚打上来的新鲜。你找个时间过来吧,我再叫上公社的孙公安一起聚聚,他也是从部队转业的,你们肯定有话聊。” 眼瞅着到了上班时间,宋恂与他约好电话联系,便跳上车跑了。 * 宋恂在单位等了一天,也没见项小羽来公社大院找他。 直到下了班,才发现她在工业办门口探头探脑。 “你午饭是怎么解决的?”宋恂夹着饭盒将人带去了食堂。 “哎,别提了。”项小羽叹气道,“我们单位目前只有五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负责打扫卫生的。不过,人家并不负责给我们做饭,以后每天中午,大家要轮班做午饭。” “那可挺耽误时间的。” “可不是嘛,而且大家的做饭水平参差不齐,今天中午是那个男播音员苏越做的,特别难吃。”项小羽掂着饭盒说,“我本来想跟郁台长提议来公社食堂搭伙的,交点钱和粮票就行,距离还近便。不过,才第一天上班就挑拣伙食,好像不太好。” “来大院搭伙挺好的,要是公社同意,你就跟郁台长提一提。术业有专攻,你们还是做好广播事业吧。” 项小羽吃着饭突然回过神来,问:“咱们下班不回家,怎么又跑来食堂了?” “今天晚点回去,吃完饭咱们去一趟机械厂。” 项小羽一顿,狐疑地问:“你不会是要去找我二哥吧?找他干嘛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草草吃过晚饭,两人骑车去了机械厂。 项远洋早在厂门口等候多时了,见到他们靠近,便赶紧挥手。 “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呢。” “你找谁帮忙做的?”宋恂问。 “不就是做个油箱嘛,我自己做的。”项远洋在前面带路,将人领去了自己所在的钣金车间,“我已经加水试验过了,一点不漏水,可以直接用。” 宋恂最近一段时间三天两头地往机械厂跑,代替樊金枝检查安全生产工作,机械厂的不少工人都与他混熟了。 “宋组长,都已经下班了,你咋还来检查工作呢?够忙的啊!” 宋恂笑道:“不是来检查工作的,是来找焊工师傅帮忙的。” 与他搭话的崔师傅就是个焊工,扔了烟头好奇问:“需要帮啥忙?我帮你看看。” 宋恂将自行车支好,从车把上取下装发动机和其他零部件的包裹,又掏出一张笔记纸给他看。 “就是把这些零部件按照这个示意图,焊接到自行车上。”宋恂将示意图给他看,又说,“你把工具借给我,我自己弄也行。” 他自己上手操作还能快点,省了讲解的时间。 崔师傅还是有些眼力的,盯着示意图问:“你这是要把自行车改装成电驴子啊?” 电驴子是乡下对摩托车的称呼。 “差不多吧,不过没有电驴子的速度快,油箱的容量也小,主要是参考苏联的德四自行车。给油时是轻便摩托车,熄火时还是自行车。” “你这玩意我没弄过,我把工具给你,你自己弄吧。” 宋恂跟车间主任打声招呼,就将自行车推进了车间。 接过崔师傅递给他的工具,换上了项远洋的工作服,便蹲到地上干活。 车间里的工人们听说他要改装自行车,连晚饭也不吃了,将饭盒盖一扣,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宋恂将发动机,自行车链条,离合器,小油箱,保险叉,有条不紊地相继焊接到自行车上。 电火花四处飞溅,周围还有一股电焊的焦糊味。 项小羽在不远处抻着脖子张望,见他动作娴熟,没过多久就制作出了电驴子的雏形,她在心里狠狠地激动了一把。 小宋哥可太厉害啦! 在车间里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生产副厂长刘海涛也闻讯赶了过来。 “宋组长,这玩意真能上路?”刘海涛盯着已经成型的电驴子问。 “理论上可以,”宋恂将带来的汽油倒进油箱,推着车往外走,“咱们出去试试就知道了。” “小宋,这车安全吗?你可别冒险啊?”项远洋虽然也瞧着那电驴子眼馋,但还是出言提醒。 油箱里装的是汽油,搞不好可是要爆炸的。 “没事,汽油装得不多,先试试。”宋恂将车推到院子里,跨上车座以后,按住左手的离合器,脚下就开始快速蹬起了脚踏板。蹬了十来下以后,左手松离合,右手一点点加油门。 院子里的众人就见到那电驴子倏地“突突突”响了起来,一给油便窜了出去。 “还真能变成电驴子呀!”刘海涛盯着宋恂的自行车,稀罕地感慨。 其他人哪还听得到他在嘀咕什么,早就一窝蜂地围上去了。 尤其是项小羽,催促着让宋恂下来,她也想尝试一下骑电驴子那风一般的感觉! 宋恂跳下自行车以后,重新对几个不太灵便的地方调试了一下,又重新上车试了试。 等他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了,才告诉项小羽怎么驾驶,将自行车让给她。 刘海涛凑到宋恂身边问:“宋组长,你这个电驴子卖不?” “我这是要上下班通勤用的,卖了它我用什么?”宋恂摇头。 “不是自行车,是制作电驴子的图纸。” “这又不是我发明的,厂里若是需要,你们直接拿去用就是了。不过,”宋恂提醒道,“搞改装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你们厂还是谨慎考虑吧。” 宋恂用图纸抵了今天的材料费,大方地留给了机械厂,载着欢实的项小羽,突突突地回家了。 * 项小羽被渔业广播电台聘为播音员的消息,早已经在瑶水村,甚至是十里八乡传遍了。 这年头当工人是铁饭碗,端起了铁饭碗一辈子的生老病死就都有了着落。 但是在铁饭碗上面还有金饭碗。 司机、售货员、播音员、电影放映员,正是时下公认的四大金饭碗。 在农村,广播是社员们的主要信息来源。 播音员的工作,在大家看来,真是既熟悉又富有神秘色彩。 三月一号这天早上,队里各家的烟囱刚升起青烟,还没到上工的时间,项英雄就背着手在村子的各条小径上来回转悠。 有社员在院子里见到他,便主动打招呼问:“队长,今天咋这么早就上工呀?吃早饭了嘛,来我家吃点。” “吃了吃了!”项英雄语带嫌弃,“哎,今天我家的一大家子人不到五点就被搅和了起来,早就吃完饭了。” 他都这样说了,那人家肯定得顺着问呐,“咋起那么早呢?” 项英雄高声道:“哈哈,没办法,我家二丫头上早班,六点钟就得出门。她上了这个班,我们全家人都得围着她转,她娘忙着做饭,她嫂子帮着梳头,家里乱糟糟的,谁能睡得着呀!让她吃了饭,把人送走了,我们才能消停下来。” 被他这么一喊,附近好几户人家的院子里都有人出来瞧热闹,一婶扒着篱笆门问:“队长,你家小羽已经去广播电台上班好几天了,啥时候能开始播音呐?那个广播电台咱们能收听到不?” “今天就开始播!三月一号,市渔业广播开始试播,全市都能收听到!那个电台设在咱们团结公社,咱们这边听得还更清楚哩!”项英雄装模作样地瞅瞅天色,“差不多快开始了,以后每天早上七点开始播报。” “呦,这么早啊!从生产队到公社的那条路可不好走,怪不得你们家那么早就起床做饭了!”一婶捧场道,“小羽干这个工作还怪辛苦的!” “可不是嘛,我们全家人都得跟着她一起为人民服务!哈哈哈。”项英雄洪亮的笑声能传遍半个村子。 不过,小宋把他那辆旧自行车改装成了电驴子,嘟嘟嘟不到半个小时就能骑到公社,快得很。 如此一来,他闺女上早班也不着急,六点起床还能吃个早饭呢。 就是辛苦了小宋,得提前好几个小时去上班。 项英雄背着手继续溜达,“你们都忙去吧,家里有话匣子的可以听听早上的广播。这个渔业广播是用咱南湾话播报的,大家都能听懂!” 项小羽是十里八乡的第一个正式播音员,大家都挺好奇她是怎么播音的。有收音机的几户人家都积极响应,还热情地邀请附近邻里到自己家一起收听。 同样的话,项英雄一早上说了好几遍,眼瞅着天色大亮了,他不敢再耽搁时间,一溜烟地小跑着往家赶。 甫一推开院门,便气喘吁吁地问:“到七点了没有?” “还有三分钟,你跑到哪儿嘚瑟去了?刚才让老大出去找你一圈都没找到人!”苗玉兰埋怨一句就赶紧招手,“快进来,马上就开始了!” 话匣子被稳稳当当地摆在了饭桌的正中间,全家人已经围着话匣子坐成一圈了。 项远航的手边放着一本全新的笔记本,以后将由他负责每天的播报记录工作。 项英雄赶紧坐到唯一的空位上,侧着耳朵去听话匣子里的动静。 “时间差不多了吧?怎么还没声音?” “嘘——” 收音机里传来一阵调谐信号的沙沙声,全家人都静坐在那里,屏息以待。 过了将近一分钟,一道字正腔圆的男声响起:“海浦人民广播电台,海浦人民广播电台。” 用的是普通话,只说了两句,又没了声音。 而后便是“滴滴滴”的几声整点报时和《东方红》的音乐。 项英雄眼巴巴地等着,一首歌都听完了还不见有动静,奇怪地问:“咋回事,怎么还没轮到咱家小毛呢!” “不要吵!”苗玉兰白他一眼,“等着。人家这是试播,还得调试呢。” 她的话音刚落,话匣子里便立时传出一道有些耳熟的女声: “海浦渔业广播电台,海浦渔业广播电台。各位听众早晨好,今天是三月一号,星期四,农历是正月二十七。现在为您介绍本台今天的节目内容,七点十分,海洋气象预报,七点二十分,简明新闻……” “是咱们小毛!!!”苗玉兰激动得带头鼓掌。 项英雄摩挲着烟袋锅子,咧着嘴乐,可是乐着乐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生怕被其他人发现,又赶忙掩饰地用衣袖去擦眼睛。 “老头子你哭啥?”苗玉兰的眼眶也有点红。 “我一直后悔,当初没供咱家的两个丫头上高中,不然咱闺女那么聪明,哪用得着回队里补鱼网。”项英雄抹着眼泪说,“如今好啦,咱闺女没念高中,也照样有出息!咱们小毛可是十里八乡的第一个播音员!” “那当然了!小毛从小就机灵!”苗玉兰瓮声瓮气地说。 广播里的播报还在继续,项大哥一边记录着节目安排,一边小声问:“这真是小毛吗?咋听着不太像呢?” “就是咱们小毛!他们单位的那几个人里,只有她的南湾话最标准。不然也不会试播第一天就让她播音。”项大嫂肯定道,“小毛说了,广播里的声音有点失真,他们郁台长本人的声音,也跟播音时有些出入。” 苗玉兰听她闺女播完气象预报后,发现后面播新闻的换成了那个男播音员。 她便不想在话匣子跟前守着了,起身就要出门。 “你干嘛去?还没到上工时间呢,咱再听会儿,说不准一会儿还有小毛的播报呢!”项英雄出声拦人。 “不等了,我杀只鸡去,小毛还在长身体呢,整天起早贪黑可不行,我得给她补补身体!”苗玉兰一边往外走一边系围裙,“小宋也得补一补了,这段时间他没少跟着咱闺女忙前跑后的。小毛能去电台上班,多亏了他帮忙张罗。” 项英雄在其他人身上快速扫一眼,打断道:“那你干脆就杀两只吧,最近春播春汛正是忙的时候,大家都挺累的,给几个孩子都补一补。” 正在公社上班的项小羽还不知道,她只播音了一次,就要了家里两只大公鸡的性命。 今天是渔业广播第一天试播,全电台的人都严阵以待。 市人广还专门下来了几位领导全程跟踪他们的开播情况。 别看她在广播里的声音听上去挺淡定,其实她那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紧张得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播音桌前,只有她跟苏越两个人播报,可是播音室的对面却站了一排的领导紧盯着他们! 播完简明新闻,广播里开始播放提前录制好的内容,项小羽瘫在椅子里,悄悄地吐出一口气。 看到郁台长的手势,项小羽和苏越从播音桌前起身,跟着领导们来到隔壁的会议室。 郁英荷率先鼓掌,为他们今天的表现给予了肯定。 “挺好的,苏越发挥稳定,小羽虽是第一次正式播音,表现也可圈可点。” 项小羽谦虚地摆手。 她是第一次播音,台里没给她分配太多内容,今天的播报主力还是苏越这个老播音员。 不过,她用方言播报了最开头的台呼和节目预告,所以留给听众的印象可能会更深刻一些。 市人广的几位领导也表扬了他们几句,便提起了整台节目的安排问题。 “我看了你们的节目安排,还是太零散了,多数时段还是在播放音乐,内容准备的不够充足。”市人广的沈副台长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 郁英荷点头承认:“内容确实还不够丰富,前期我们还是按照省渔业电台的模式来安排节目内容的,包括海洋气象预报,简明新闻,全市渔业动态,渔区新风新政,渔业工作小故事。等到正式开播,收听的人数增多以后,还会增加渔民家书,听众来信等环节。” “这些内容还是不够的。咱们台里没有将渔业播报做成一个栏目,而是单独划分出来,给了它一个专门的频道,就是想要保证渔民在海上生产生活安全的同时,丰富渔业生活的多样性,趣味性……” 项小羽安静地坐在郁台长身边,听领导讲话。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内容不够丰富,还得增添新栏目。 而且要兼顾革命性,专业性和趣味性。 从会议室出来,苏越还得回去继续播报春汛期间的渔区新风,不过项小羽的下一次播音被安排在下午。 她瞅准时机单独找到了郁台长。 郁英荷这两天为了试播的事,一直在加班。他们的渔业电台只有四个人在制作节目,却要准备至少十二小时的播音内容,工作压力比她在市台的时候还大。她这段时间休息不好,黑眼圈十分明显。 “台长,咱们增设一个‘渔业百事通’的栏目怎么样?用方言给渔民们科普一些渔业常识。比如,南湾县这两年一直在大力发展海带养殖业,咱们可以针对海带养殖过程中存在的常见问题进行答疑解惑。”项小羽说出了反复盘算了好几天的想法。 “可以。同时还能适当的对最新渔业科研动态进行宣传。”郁英荷强调道,“不过,科普节目的内容必须做到百分百准确,不能模棱两可。渔业广播的收听率还是很高的,渔民们会跟着节目中的内容学习。万一咱们教错了,渔民的损失可是不可估量的。” “台长,您放心,我以前在渔业公司工作的时候,经常给公社的渔业基地打电话。那里还是省海洋水产研究所的一个基点,有好几个研究员在那边做研究。我可以联系两个研究员当咱们电台的顾问,播音稿写好以后,先让他们帮忙把把关!” 如果这个提议能被领导采纳的话,她就可以自己负责一档节目啦! 第69章 第 69 章 郁台长采纳了项小羽的意见, 但是并没让她独挑大梁。 她的稿件内容还需要由主编蒋红叶进行审核加工。 而且这档节目的播音稿需要至少提前攒够半个月的量,才会被允许播出。 所以,最近几天无论是上班还是回家, 项小羽都在思量节目内容, 忙得连心爱的电驴子都没工夫玩了。 “出主意简单,但是想要付诸实践就太难了。”项小羽趴在宋恂的书桌上, 咬着笔杆说,“我觉得这个‘渔业百事通’的栏目, 对撰稿人的要求还是挺高的,必须很博学才行。” 被霸占了书桌的宋恂只能靠在床头看书, 翻着书页随意道:“你是给渔民做科普, 不用搞得太复杂。如果内容太晦涩, 大家听不懂。” “我知道啊,但是选题太难了。我现在能想到的内容都是与人工养殖有关的,养海带啦养贻贝啦, 这点内容顶多能播三四天。可是蒋主编却要求我先交给她至少十五个选题。” “可见郁台长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宋恂笑道,“要是真的让你立马开播,没几天就得开天窗了。” “我是打算边播边想嘛,走一步看一步,还能根据听众的反应随时调整播音内容。” 当然了,这里的听众主要指的是她爹娘兄弟, 以及村里那些准点收听广播的乡亲们。 至于宋恂, 他每天早上送播音员同志去上班, 至今还没从收音机里听过她播的台呼。 宋恂放下书, 给她出了一个走捷径的主意。 “你原本的创作流程是, 从渔民间搜集问题, 写稿, 然后让专家审核。其实完全可以调整一下顺序。” “?” “可以先从渔业书籍期刊上,搜集大量的科普小品文,然后从里面选出渔民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再用更直白的语言重新进行编辑。” 项小羽:“!” “哪怕是郁台长,也不可能所有稿件都亲自操刀吧?每天的播音时间那么长,她哪有时间自己写稿,肯定也是要转载引用一部分他人稿件的。” 项小羽从桌子上支棱起来,瞬间精神抖擞,“那我明天可以先去水产研究所借一些期刊杂志,没准还能从研究员那里借两本比较基础的科普手册!” 宋恂“嗯”了一声,瞟一眼手表说:“你得回去了。” “再玩一会儿吧。”项小羽又趴回了书桌上,“我今天都没怎么跟你好好说话。” “……”宋恂不客气道,“我今天的话,基本都是跟你说的。” 项小羽冲着他抿嘴笑,不动地方。 见他被自己挤得只能在床上看书,项小羽突发奇想,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们上大学的时候,是不是都要在教室里上自习呀?” “嗯。” “那你有没有跟女同学一起自习过?”项小羽问出口以后,又无缝衔接地自问自答,“肯定没有,你那时候比学校里的女同学都小。” 话都被她一个人说了,宋恂沉默以对。 “我要是能跟你一起上自习就好了!我还没跟男同学一起上过自习呢!”项小羽遗憾道。 宋恂平静地陈述事实:“我上大学的时候,你可能还在读小学。” 项小羽:“……” 顺着他的话,想象一下他们一起上自习的画面。人家在旁边用各种高深的定理公式设计轮船,她却只能掰着手指头,计算一百以内加减法。 世界的参差。 “过去的事就算了,咱们还是朝前看吧。新房那边不是已经开始动工了嘛,到时候咱们在书房里摆一张足够两个人用的大书桌吧。这样咱们就可以一起上自习啦!省得我每次一占用书桌,就把你挤到床上去。” “可以。”宋恂想也不想便应允了,而后提醒,“你真得回去了,否则你爹就要进来逮人了。” 好吧。 项小羽不情愿地起身收拾东西。 “要不咱们就先去把证领了,持证上岗以后,你想玩到多晚都没人管你。”宋恂趁机提议。 项小羽呵呵两声,溜了。 将人送回隔壁院子,宋恂重新进门时,正对上吴科学揶揄的视线。 “啧啧,只这么两步路,居然还要送。”吴科学嫌弃地撇嘴,“也不知道人家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被个乡下丫头迷得神魂颠倒的。 这两人整天黏黏糊糊的,看着就讨厌! 宋恂忍着没回嘴。 对方过年回省城的时候,被船厂的文娟甩了。 人家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不可能无限期的等他,再说他俩还没正式谈过对象呢。 宋恂心情好,不跟失恋的人计较。 他抢在对方再次开口前说:“省渔要把南湾县的业务全部转给地方的消息,已经在县里传开了,公社这边很多人都听说了,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船厂是肯定回不去的。”吴科学往自己嘴里扔了一颗皮豆,嘎嘣嘎嘣地嚼着,“省渔那边为了彻底将分公司转给地方,所有人员都得留在南湾,这段时间不接收从南湾调职回省城的。既然两条路都被堵死了,就只能等等看公社尹主任那边了。如果尹主任的路子也不成了,那我干脆就认命好了,留在生产队。” “支公司如果被归入社队,要么由公社接手,要么由生产队接手。不过,交给生产队的话,多半是要将大瓦房解散的,只留海味品加工厂。那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最坏的结果就是下地干活,上船打渔呗。”吴科学破罐破摔道,“既然归入了社队,那人家让干啥就干啥吧。” 宋恂坐到他对面认真道:“你现在的情况,跟我那会儿不一样,能争取还是要尽量争取一下的。以你的体格,要是靠干农活赚工分吃饭,恐怕连肚子都填不饱。” 最近正逢春种,像宋恂这样户口在生产队的公社干部,包括苗书记在内,都得回生产队参加劳动。 他来农村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有机会拎起锄头下地了。 瑶水这边的农业机械化程度不高,多数还是靠人力的,劳动的繁重程度可想而知。 反正他干了几天以后,就坚定了建议项队长大搞农业机械化的决心。 吴科学无奈道:“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听天由命吧。” 宋恂拧眉沉思片刻问:“前段时间,公社的荣盛糕点厂聘任副厂长的事,你听说没有?” “嗯,李英英不是去自荐了嘛,这事闹得陈婆婆还挺不高兴的。不过,她到底被录取没有啊?我感觉已经过了挺久了,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没有。”宋恂摇头,“这个副厂长是要长期在市里工作,管理分厂的。对于让李英英当副厂长的事,公社里的争议比较大。有几位领导认为这是在变相帮助知青返城,不予同意。” “那他们现在还没招到人呢?” “嗯,你可以去试试。”宋恂建议。 “那个招工通知我也看了,人家要求有当厂长的经验。我哪当过厂长啊!” 否则他早就去报名了。 虽然是个社办集体企业,但工作地点在市里,基本等同于回城。 “去了市里以后,这个副厂长除了要筹备建厂事宜,主要工作还是在跑供销这一块。”宋恂与他确认,“你在渔业公司干了那么多年的供销工作,虽然不是一个行业的,但也能触类旁通吧?李英英之前也没当过厂长,干着干着就熟悉起来了。何况糕点厂的洪厂长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你没有当厂长的经验正好可以跟他多取取经。” 宋恂向人事组推荐了知青冯培芸当织袜厂的副厂长,却没推荐李英英当糕点厂的副厂长。 主要是觉得李英英跟洪大脑袋未必能合拍。 李英英是个有主意的,洪厂长也偏强势,这两人能拧成一股绳还好,万一不合拍,保不齐又会重蹈陈猛的覆辙。 当初陈猛能在县里给副主任当秘书,说明其本身也是有能力的。但是到了瑶水以后,陈猛却一直施展不开,口碑也不如李英英。 其实李英英只是加工厂的副厂长,真正的厂长是人家陈猛。 他的某些决定可能比较谨慎保守,但是在当前这种大环境下,你不能说人家谨慎就是错的。 李英英的主意太正了,她可以跟陈猛对着干,未必就不会跟洪启明对着干。 而吴科学是个外圆内方的人,让这对大胖子和大脑袋搭班子,兴许能在市里扑腾出一些水花。 * 有了土制电驴子以后,宋恂上下班方便了许多。每天早上出村时,还要特意去自家的宅基地看看。 眼瞅着那片荒地上一天一个样,宋恂几乎每天都要例行公事地感慨一次,乡下的工匠真是厉害。 这还只是他们瑶水村的工匠,公社建筑营造厂的工人们更是从各生产队优中选优的。 上百人每天起早贪黑地赶工,工程进度之快可想而知。 县制衣厂的厂房扩建项目,在三月中旬正式交工之前,甚至还通风晾晒了十来天。 制衣厂方面对这个进度十分满意,靳厂长还特意给苗书记打电话,肯定了建筑营造厂的营造实力。 刘二喜从县里回来以后,整个人容光焕发,走路都是带风的。 “宋组长,你们这个办公室怎么看着越来越小了?能不能换个大点的,我进门都没地方下脚了!”刘二喜站在生产组的办公室门口大方建议,“要不大家都到我们营造厂那边办公去吧,我们厂的办公室一直空着呢,都没人用。” 宋恂呵呵一笑,“不是办公室小了,而是人多了。” 他们生产组办公室的空间本就紧紧巴巴的,自打他兼任情报组长以后,公社又给他分配了一个负责情报搜集工作的组员。 所以这间办公室看着就更挤了。 刘二喜嫌弃地方太小,招手让他出来聊聊,“听说咱们工业办新弄了一个情报组,我就是过来问问,有没有我们建筑行业的情报。” “情报组搜集的主要是科技创新方面的情报,最近比较偏向于机械厂和渔船修造厂的业务。”宋恂随着他走出办公室,在大院里站定,“你们建筑营造厂暂时不在服务范围内。” “那是我想岔了,还以为情报组能有什么项目消息呢。”刘二喜苦恼道,“县制衣厂的项目完工以后,我又在左家门公社那边联系了一个建白酒厂的项目,不过那个工期更短,不到一个月就能完工,而且也用不了那么多人。” 他已经将工地上的事放手交给了副厂长和几个建筑小组长。 自己从工地上抽身出来,专门负责找项目。 白酒厂的工程做完以后,如果后续没有新工程,他们这个厂就得停工。 “咱们县里的业务毕竟是有限的,而且县里还有其他的建筑队也在争项目。”宋恂劝道,“你还是得把目光放到外面去。” “我也想去外面找业务,但是没机会呀。”刘二喜咧着嘴说,“厂里那帮小子天天嚷嚷着找活干,愁得我牙花子都肿了。” 营造厂发的是拆账工资,宋恂倒是不担心给工人发工资的问题。 没业务就只拿基本工资的一半,一时半会儿拖不垮营造厂。 但是让那些年轻学徒,整天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 “你们营造厂,目前有个很大的问题。大家盖房子做工程全凭经验,讲的是师徒父子传承,包括你这个厂长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是正经建筑专业科班毕业的。没有国家认可的建筑工程师和技术员。长此以往的话,只能在乡下这一亩三分地打转。若是去争取城里那些大项目,人家只要稍稍设个门槛,咱们就迈不过去。” 刘二喜点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过年前还特意去县劳动人事局报备过,如果县里有等待分配的建筑专业的毕业生,就让劳动人事局也给咱们厂分配几个。或者有那退休的老工程师技术员什么的,咱们厂也可以返聘。” 宋恂颔首,刘二喜的头脑确实很活络。 “前两天劳动局那边给我递了话,说是市里某个中专,一位建筑专业的教师退休以后回了咱们南湾县。我正打算聘请他来给咱们撑撑场子呢,怎么说人家也是有工程师职称的,哪怕不能跟项目,也一定得把他留住。” 这位退休教师就是他们去市里包揽工程的金字招牌,建筑队里有个专业的工程师在,还是很能提升专业度的。 宋恂笑道:“这不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么,我之前还想建议你去跟大学的建筑系合作,请个老师来厂里给那些年轻工人讲讲课,搞个建筑短训班。不过,要是这位退休教师能来厂里工作,你就干脆请他给工人们讲课好了。” “你别说,还真得给那帮小子弄个培训班学习学习。一个个眼高手低的,制图识图都不会,抄平放线和平面测量都搞不清楚,还整天嚷嚷着进工程队赚钱。这回把他们都扔进培训班去,也能让我清静清静。”刘二喜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等到考试通过了,再给他们安排工作!” 他还想跟宋恂再聊聊,不过他们一直在外面站着,这里人来人往的,总要跟人打招呼。 他就想请宋恂去对面的饭馆坐坐。 然而,刚开口发出邀请,前方就冒出一个不速之客。 “宋组长,我正有事要找你呢。”洪启明骑在自行车上招手,“快下班了,咱们去对面吃点啊?边吃边聊!” 瞟见站在旁边的刘二喜,他又大方地补充:“刘厂长也一起来,今天刚领了工资,我请客。” 宋恂瞅一眼手表,确实到了下班时间,但他早跟项小羽约好了,要去书店买书。 “我今天还有事,改天吧。”想了想,估摸着洪大脑袋又想跟他说在市里建分厂的事,他便邀请道,“明天是礼拜天,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可以来我们瑶水玩一天。最近春汛,海鲜管够。省得你们还得去国营饭店花钱了。” * 宋恂要请客的事,引起了苗玉兰同志十二万分的重视。 这还是宋恂头一回在家请客呢,要请的对象还是两位大厂长,那她肯定得当成大事要事来办呐。 头一天晚上接到宋恂的委托后,她就开始合计第二天的菜色,甚至还让儿媳妇帮她列了一张菜单。 对这顿饭的重视程度,不亚于年夜饭了。 “娘,你弄得这么正式干嘛呀?”项小羽捂着嘴笑,“他们那伙子人之前总去国营饭店吃饭谈事,吃什么都行,有时候一盘花生米就能喝一顿。你随便给他们炒俩菜就可以了,不用那么麻烦。” 好家伙,那菜单上连他们家的年菜都列出来了。 “你这孩子瞧着精明,内里就是个傻的。”苗玉兰细细地给她分析,“要是随便炒两个菜就行,小宋不会让你帮他做呀?你看他啥时候主动请我帮他做过菜?他这次请客肯定是另有目的的。” 最主要的是,小宋还偷偷塞给她五块钱呢! 去国营饭店点上一大桌子,也用不了五块钱呐。 “啥目的?”项小羽整天跟宋恂在一块儿,连她都不知道宋恂另有目的,她娘是怎么知道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两个厂长与他的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反正小宋不可能为了省几个钱,就把人领到家里吃饭。”苗玉兰举个现成的例子,“就像你爹,从来不无缘无故地请客,每次在家请客,都要往家里划拉些好处的。” 项小羽信服地点头:“那倒是。你看小宋哥刚来咱们瑶水,他就请人家吃了第一顿饭。这不就把小宋哥划拉回家当女婿了嘛!” “那是你爹划拉的吗?”苗玉兰斜睨她一眼,“那不是你干的好事吗?” 项小羽:“……” 嘿嘿。 礼拜天上午,洪启明和刘二喜是结伴来瑶水村的。 两人拎着酒进门时,见到饭桌上的一大桌子菜,还被吓了一跳。 “宋组长,这也太破费了吧?”刘二喜不由分说地坐到饭桌跟前,“怎么弄了这么多好吃的?你手艺不错呀?” 宋恂无语道:“你看我像是能做出这么一桌子菜的?这是请我未来丈母娘帮忙弄的,听说我要在家请朋友吃饭,这老太太把做年夜饭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哈哈哈,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你这个岳家找得好!啥时候结婚呀?到时我得来讨杯喜酒喝!”洪启明凑趣说。 “尽量在今年完成任务吧,最近正盖房子呢。”宋恂含糊道。 他怀疑项小毛就是耍流氓,只想谈恋爱,不想结婚。 几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宋恂将吴科学介绍给二人:“这是渔业公司的吴科学,在省城和南湾都是负责供销工作的。我们俩是高中同学,不过,他可比我的工作经验丰富多了,干了十来年的供销。” 洪启明意外道:“那可是老供销了!” “你们这一对同学可都是人才!”刘二喜剥着对虾,恭维道。 “呵呵,我算是混得一般的,当年跟我们同班的同学,都已经去市轻工局工作了。”吴科学憨憨地笑道,“我还在生产队打转呢。” 洪启明瞄他一眼问:“我怎么听说,省渔在南湾的业务马上就要转移到地方了?那公社会怎么安排你们的工作啊?” “归入生产队呗。”吴科学无所谓道。 宋恂插话说:“公社领导是盼着渔业公司能归入地方的,这样的话就可以直接接收渔业公司现有的人员。渔业公司职员的学历水平非常高,基本都是初中高中学历,工作经验也相对丰富,好几人有在省城大单位的工作经历。即便渔业公司就地解散,苗书记也是要重用这批人才的,可能会重新分配去公社的其他单位。” 宋恂只简单介绍了吴科学的大致情况,就自然地将话题转到了他们两个厂的问题上。 糕点厂一直没找到能负责分厂的副厂长,所以何副厂长从市粮食局回来以后,洪启明就将公社这边的工作托付给了老何,自己去了市里筹备建厂事宜。 为了找地皮,找厂房,这段时间他都在市里到处跑。 这会儿听说营造厂还在为工程项目的事发愁,便给刘二喜透露了一个消息。 “市里好像要在火车站西边,靠进友谊宾馆的位置,建一个剧院,我在那边找厂房的时候看到那片空地了,特别大一片,应该是个不小的工程。” “市里的剧院?那么大的工程,咱们这个公社集体单位,恐怕吃不下来。”刘二喜摇头。 把他们全公社的匠人都召集到一起,都未必能凑够需要的工人人数。 洪启明不赞成道:“那么大的项目,哪个单位能凑出这么多的工人啊?我虽然不懂你们建房子的那一套,但是按照笨方法想也知道,那工程肯定得分包出去呀!” 宋恂也劝:“如果真有这个项目,你可以关注一下。市里的剧院建设工程,哪怕少赚一点,只承包一部分,也值得争取一下。” 刘二喜举起酒杯与众人碰杯,心里琢磨着这件事的可行性,沉默地点点头。 今天这一桌子菜实在是太丰盛了,四个大男人,再加上后来上工归来的项队长。 愣是没吃完。 临走的时候,宋恂让他们将螃蟹和对虾之类带壳的海货带走了。 被洪启明调笑为,吃不了兜着走。 * 这顿饭吃完以后没过多久,三月末的时候,省海洋渔业公司和南湾县终于确定了分公司的移交方案。 瑶水支公司包括海味品加工厂,正如许多人所料,被划拨进了瑶水村生产队。 人员设备都归地方所有。 这件事对瑶水本地职员没什么影响,但是对外地职员的影响就比较大了。 户口就地被落在了生产队。 不过,这对吴科学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在他的户口被转入生产队的第二天,收到了公社的通知,他被任命为荣盛糕点厂的副厂长了,主要负责分厂的供销工作。 第70章 第 70 章 渔业公司并入社队以后, 公社领导尚未来得及对陈猛等人的工作进行调整,便迎来了七三年第一季度的全县三干会。 在这次三干会上,团结公社的干部们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渔业产值独占鳌头, 排在全县十三个公社之首。 农业位列第四。 工业产值虽然仍是倒数的, 但是终于让出了倒数第一的尴尬位置,稍稍进步了两名。 最主要的是, 第一季度团结公社新办了建筑营造厂和织袜厂,这两个厂几乎是落成即盈利, 让他们的增速数据看起来十分漂亮。 尤其是织袜厂,谁也没想到, 当初只是被宋恂无心插柳的一个小手工作坊, 居然会这么赚钱! 从制衣厂买回来的那三百多台织袜机, 有一百台被留在了厂里,剩下的两百台以租售的形式,承包给了会做手工的社员。 这三百台织袜机每天能生产五六千双尼龙袜子, 以每双袜子一块钱的出厂价计算,日产值至少五千块。 织袜厂只成立了两个月,第一季度的产值就有二十六万之多,相当于去年团结公社全年工业总产值的三分之一。 等到工人操作娴熟以后,预计年产值可以达到两百万以上,至少年盈利六十万元。 这个数据让公社的一众领导大跌眼镜。 头一回正视起了纺织业。 工业方面不再垫底, 让团结公社的全体干部都放松了心弦。 回到公社以后, 苗书记以还要忙渔业和农业生产为由, 将工业办的事彻底交给了几个组长。 颇有些船到桥头车到站, 不想再出发的意思。 开完三干会, 厂长们往工业办跑得也没那么勤了。之前闷头冲刺了好几个月, 如今总算可以缓一口气。 工作清闲了下来, 宋恂就开始琢磨自己的个人问题了。 他跟项小羽已经谈了好几个月的对象。他私心里以为,既然双方感情稳定,彼此合拍,那就可以正式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 其他情侣在私下里怎么样他不得而知,但他俩之间其实已经很亲密了。 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一直拖着不结婚,这不是耍流氓嘛。 不过,不知是项小羽这姑娘心大,还是太信任他了,人家一直避而不谈结婚的话题,只一心沉醉在恋爱里不可自拔。 宋恂不想催她,但也需要给她提个醒了。 于是,盘算了两天以后,他采取了行动—— 给苗婶送了几张棉花票和布票。 他送得轻松,可是收到票的苗玉兰却突然失眠了。 大半夜的坐在床头,犯起了睡不着觉的老毛病。 项英雄这两天刚带着船队去了临县的渔场,傍晚才收山回来,这会儿正仰躺在床上,张着嘴打呼噜。 被他吵得心烦,苗玉兰一不做二不休,推着肩膀便将人晃醒了。 “大半夜不睡觉,你折腾什么?”项英雄眯着眼睛嘟哝。 “今天小宋给我送来了十斤棉花票和三十尺布票。”苗玉兰幽幽道。 “唔,那你就收着吧。虽然有点多,但那是未来女婿孝敬你的。”项英雄翻个身继续睡。 “哪里是孝敬我的,那是给小毛准备嫁妆用的!” “准备什么嫁妆?”项英雄停住翻身的动作,回头问。 “你小闺女的嫁妆!”苗玉兰没好气道,“人家小宋说了,怕咱们准备嫁妆的时间太仓促,凑不齐棉花票和布票。他正好跟人换了一些,就都给咱们送来了。” 项英雄彻底清醒过来,怔愣地问:“他真让你给咱闺女准备嫁妆了?” “没直说,但是票都送来了,那就是需要准备了呀!棉花票和布票都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赶紧用了,不就过期啦!” 项英雄睡不下去了,爬起来靠在床头上嘀咕:“怎么冷不丁地就要准备嫁妆呢?他们谈对象也没几个月吧?” “四五个月肯定有了。” “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小宋到这个年纪还没结婚,那肯定是心里不着急结婚的呀!” “我也是这么想的!”苗玉兰心里突突直跳,“小毛那死丫头自打跟小宋谈对象以后,就什么都不跟我说了。我都不知道他俩关系处得怎么样。” “他们每天一起上下班,回家也是凑在一块儿的,不呆到天黑,小毛都不舍得从隔壁回来。关系肯定挺好的……”话说半截,项英雄突然顿住。 两口子在黑暗里面面相觑。 “咱小毛有分寸,不要乱想!”自我安慰完,项英雄又埋怨道,“你说你这个当娘的,平时也不看着她点!两个年轻人没经过事,万一那什么,吃亏的还是咱小毛啊!” “小毛不是那样的孩子!”苗玉兰没什么底气地说。 从她闺女敢主动跟男同志表白这一点来看,这事还真不好判定。 “对啊,小宋也不是那样的,人家平时多稳妥呢!” 然而,这个稳妥人,今天竟突然送来了那么多棉花票和布票…… 真是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正值午夜时分,项英雄却将烟袋锅子点上了。 “甭管怎么样吧,”他深吸一口烟,“小宋能这么做,说明他还是有些担当的。反正两个孩子的关系好,早晚要结婚,让他们赶紧把事办了也行。不过,这事你还得跟小毛确认一下,问问她想怎么办。小宋的父母还在农场呢,筹备婚礼的事,肯定得由咱们张罗!” 内容听上去挺和谐,语气却咬牙切齿的。 他家小毛不懂事,难道宋恂也不懂?怎么这么冲动呢? 要不是顾及闺女以后还得跟他过日子,项英雄真想跟他翻脸了。 * 翌日,项小羽刚下班到家,便被亲娘拉进了房间说悄悄话。 懵懵地听完苗玉兰同志的猜测,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跟什么啊?没有的事!”项小羽脸色爆红,连忙摆手否认。 “你可别死要面子,跟我打马虎眼!”苗玉兰将声音压得扁扁的,让项小羽险些没听清,“要是真犯了错,你也别害怕,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你看小宋主动送了票来,就是想跟你尽快结婚的!虽然你们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项小羽瞬时炸毛:“谁犯糊涂啦?这话真是宋恂跟你说的?你等着,我这就找他对峙去!” 她不顾亲娘的阻拦,拉开房门就跑了出去。 气死了,风评被害! 隔壁的院子里,宋恂正打算拎着脏衣服出门洗洗,就见项小羽气势汹汹地跑了进来。 面色通红,横眉立目。 看起来还怪凶的。 “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宋恂挑眉问。 “你还问!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居然好意思跟我娘说那种话!”项小羽压着声音指责。 尾音颤抖,眼眶也跟着红了。 被气哭了…… 宋恂一惊,赶忙将人揽过来问:“怎么回事?怎么还哭上了?” 用手背抹着眼泪,项小羽哽咽着说:“都是被你害的,呜呜呜,你干嘛要把咱们亲嘴的事告诉我娘!我的脸都被丢光了!” “……”宋恂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问,“你觉得我会跟你娘讲这些?” “不是你说的,难道还是我说的?我娘都当面问我了!呜呜……”偷偷把眼泪擦到他的衬衣上。 “先别哭了,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宋恂从兜里掏出手帕给她擦鼻涕,“你给我复述一遍苗婶是怎么说的。” “她就说你给我们家送了好多棉花票和布票,这是在暗示咱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宋恂“嗯”了一声,虽然不全对,但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问我,为什么突然要结婚,是不是咱俩犯了那方面的错误!”项小羽吭哧半天才蚊子嗡嗡似地说,“要是真犯了错,就赶紧结婚,万一挺着肚子进门,容易被人笑话!” 说完又羞耻得红了眼眶。 宋恂:“……” 他送棉花票和布票过去,只是想让项家提前准备嫁妆而已。 那么多的棉花票,怎么说也能做三四床棉被了。 苗婶天天在项小羽的眼皮子底下缝嫁妆,也能给她提个醒,让她做好结婚的心理准备。 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到了苗婶那里就完全走样了呢? 他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 “你放心,我只给苗婶送了几张棉花票和布票,让她买了东西帮你准备嫁妆。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这老太太也是够能联想的, 估计这会儿在未来丈母娘心里,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了…… “你无缘无故的给我娘送票做什么?咱俩还在谈恋爱呢,谁说要嫁你啦?”项小羽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 听说不是他造谣,心里又放心了,开始找茬。 “我听说你们这边的姑娘出嫁,要准备四床棉被做陪嫁。我怕苗婶手头没有那么多布票,为给你办嫁妆的事犯难,就提前跟人换一点,让她帮你准备嫁妆。”宋恂说出早就打好腹稿的说辞。 “也不用那么多啦!”项小羽又在他衬衣上蹭了蹭,嘟哝道,“以前日子不好过的时候,能有一床陪嫁就不错了。最近两年我们这边的工分值钱了,才突然时兴起陪嫁四床棉被。” “我倒是不在乎你有多少床陪嫁的棉被,可是看你爹娘那样,肯定是要给你最好的。人家有四床,你也得有四床吧?”宋恂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每人每年才有三尺布票的供应,今年过年苗婶给你们姐妹,大嫂和大寨,都做了新衣裳,你家那点布票肯定早就用完了。到时候他们上哪去给你弄那么多布票缝嫁妆?” 项小羽心里稍稍高兴了一点,仰着脑袋问:“那你从哪里弄来的那么多棉花票和布票?” “吴科学帮我弄的,他是常年跑供销的,有门路。” 项小羽刚被亲娘误会了,又在亲对象跟前哭了一通,脑袋胀胀的。被宋恂抱坐在怀里后,就开始发愣。 总觉得这事有点古怪咧。 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想起来帮她准备嫁妆了? 项小羽眼珠一转,故意叹道:“我娘肯定是误会咱俩了,想让咱们赶紧结婚,生怕我挺着肚子进你家的门。哎,咱俩明明清清白白的。” “其实也没多清白。”宋恂在她小腹上抚了抚,贴心道,“没事,我去跟苗婶解释。你不是只想谈恋爱,不想结婚嘛。咱们现在结婚确实太早了,可以再等等,不用太着急。” “真的?” “嗯。咱们现在工作都挺忙的,也确实没时间照顾家庭,只谈恋爱不结婚也挺好。” 项小羽立马换上一副凶巴巴的面孔,“你不想跟我结婚了?” “想啊。但光我自己想有什么用,你又不肯配合!”宋恂无奈道,“我已经想通了,尊重你的选择。” 项小羽从他身上跳下去,仔细盯着他的表情打量半天,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伪,便气哼哼道:“你总共只跟我提了四次结婚的事,我不答应,你就放弃啦?” 宋恂:“……” 已经提过四次了吗? 不过,敏锐地捕捉到弦外之音后,他登时换了口风,“短时间内提太多次,容易让人产生逆反心理。所以我只给苗婶送了几张票,没说别的。就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项小羽满意地轻哼一声,又重新坐了回去。 瞧着她这番做派,不像是真的不想结婚的样子。 宋恂试探地问:“你还有什么要求和顾虑,可以提,咱们商量着解决。” 项小羽能有什么要求?她就是不想那么轻易的答应跟他结婚! 当初要谈对象的时候,就是她主动表白的,如今轮到结婚了,她总得矜持地拿拿乔吧? 要是小宋哥一提出结婚的请求,她就立马点头应承,那她婚后还有什么家庭地位可言? 她不要面子的吗? 项小羽窝在他身上左思右想好半晌,才清了清嗓子,不情不愿地开口:“其实我是不想这么早结婚的!” “嗯。” “但是,看在你这么真诚迫切的份上,我决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先跟你约法三章!” “嗯。” 宋恂暗忖,她要提的要求,无非就是那些婚后的日常琐事。 比如由她掌管家庭财政,分配家务活,或者规定什么时候才可以生孩子之类的。 项小羽比出一根手指,严肃道:“第一,以后要是有人问起咱们谈对象的经历,你得跟人家说,是你主动追求的我!是你主动跟我表白的!追了好久好久我才答应跟你谈恋爱的!” 宋恂:“……” 才听到第一个要求,对方就沉默了,项小羽扳过他的脸,疑问地“嗯”了一声,“你不乐意?” “不是。” 宋恂只是震惊于她的脑回路,谁先表白这种事很重要吗? 比掌管家庭经济大权,分配家务劳动还重要? “那你还犹豫什么?”项小羽催促。 “不是凡事都要讲究实事求是吗?” “你要是答应了我的第一个要求,那以后就只有一个事实——你先主动追的我!”项小羽的眼睛里透着狡黠。 宋恂觉得这种事无所谓,不再挣扎,点头同意了。 “那就好啦!”项小羽坐直身子,一拍手说,“以后再遇到你的亲戚朋友,同事同学,咱们就对外统一说辞啦!是你先追求我的!” “嗯。” 谁会那么无聊,问人家两口子谁先追的谁…… “第二个要求呢?”宋恂把她蹭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第二个要求就更简单啦,”项小羽强调道,“以后咱们有了孩子,要是孩子问起来爹娘是怎么在一起的,你也必须照着第一条说,是你主动追我的,求了十次婚,我才答应跟你结婚!” 小孩子还是很好奇这种问题的,她小时候就偷偷想过她爹娘的事。 所以现在必须要防患于未然,争取主动。 “……”宋恂认命地点头,“不是约法三章嘛,第三点呢?” “第三点嘛,结婚以后你得继续跟我谈恋爱!”项小羽的攀比心顿生,“人家方芳跟刘焕阳谈了六七年恋爱呢!我连半年都没谈到,真是亏了!” “你问问他们,要是能谈半年就结婚,他们乐不乐意!兴许方芳也在羡慕你呢!” 不过他答应得挺痛快,结婚不影响谈恋爱,她想谈就谈吧,反正他都是一样的过日子。 “还有别的要求吗?” “暂时就提这三点吧。”项小羽摆手,“想到了再随时补充。”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宋恂好心提醒:“以后的工资粮票,家务活的分配,双方父母的赡养,以及生育问题,在这些方面你也可以提要求。” “那些就随便安排啦,你既然敢主动让我提要求,就说明你也不在乎这些。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的。”项小羽无所谓道,“对于小宋哥,我还是很信任的,相信小宋哥一定会好好表现,让我跟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闻言,宋恂一时也说不清她到底是大愚若智还是大智若愚,沉默片刻,嘀咕道:“傻妞一个。” * 项小羽不再抗拒结婚以后,宋恂便合计着将结婚的事提上日程。 虽然房子还没建好,但是先期工作已经可以准备起来了。 这年头结婚,尤其是在农村,很少有年轻人自己张罗婚事的,都要由双方父母出面,商谈婚礼的细节问题,比如聘礼和嫁妆要怎么安排。 项小羽傻乎乎的不跟他提这些要求,项队长夫妻也没与他谈论过相关话题。 他本人在婚嫁方面又没什么经验,左思右想以后,还是决定将自己要结婚的事,跟自家父母交代一声。 于是,趁着休息日,宋恂骑着电驴子,去了一趟胜利公社的东泽农场。 这次见面比较顺利,检查证件和随身物品的,还是之前见过的那个民兵。 民兵对他还有印象,将他带来的包袱仔细翻看一遍,就为他放行了。 自打老宋的事在瑶水村被爆出来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农场。 虽然平时也有邮寄东西,在信里也都是报平安的话,但宋家夫妻的心里还是记挂着他的。 老宋两口子刚从地里回来,远远见到站在窝棚门口的儿子,孟玉裁扔下锄头便跑了过来。 “儿子,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没事别往这边跑吗?” 宋恂笑了笑没反驳,仔细打量父母的状态。 孟团长看起来没怎么变样,虽然穿得朴素破旧,人也有些消瘦,但只看手脸的皮肤状态就知道她没遭什么罪。 反倒是老宋同志,黑了瘦了,头发也白了不少,有点像个耳顺之年的老头子了。 宋成钧拎着锄头快步走过来,瞄一眼其他窝棚里的动静,低声道:“让孩子进去说话吧。” 跟着他们进门,宋恂在小窝棚里快速睃巡一圈。 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床、桌椅和锅碗,再无其他物什。 “儿子,你工作的事怎么样?是不是受我和你爸的牵连了?” “没事。幸亏我爸有先见之明,提前做了准备。公社和渔业公司已经查清楚了,给我的成分定了性。小羽的舅舅是我们公社的书记,她替我跟苗书记求来了一份工业办生产组长的工作。”宋恂没有隐匿项小羽在这件事中的功劳。 仔仔细细地将前因后果,说给了父母。 听儿子当面报了平安,孟玉裁总算放下了心,感叹道:“小羽是个好孩子,你可得对人家好点。要不是找了人家生产队长的闺女当对象,你的日子未必会这么好过。” 他们来农场以后,见的听的都很多,与其他人家的孩子相比,自家儿子属于很幸运的。 宋恂点头答应,又说:“我这次来,除了看看你们的情况,也是想让你们帮我拿个主意。再过两个月,我打算跟小羽扯证结婚了。不过,结婚应该准备些什么,我还没个章程。” 宋家夫妻俱是一喜。 他们着实没想到,老宋家如今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儿子竟然还能这样顺利的结婚成家。 “真的要结婚了?” “嗯。我已经在生产队盖了新房,等到房子布置好以后,就去扯证。” 孟玉裁在小窝棚里急得团团转。 她当初帮着继子和老宋的侄子办过婚礼,轮到自己亲儿子结婚时,反而完全插不上手了。 儿子要结婚了,她却不能出去帮忙操办!此时她终于有些后悔了,当初真不应该跟着老宋来农场。 不然哪能让他一个大小伙子自己操持婚礼! 狠狠心酸了一把以后,孟玉裁面对两个眼巴巴的男人,重新打起精神。 “这样,你回去就找个媒人,先去小羽家上门提亲!” “我们是自由恋爱,又不是相亲介绍的,就不用提亲了吧?”宋恂觉得没必要。 “必须得找个媒人上门!”孟玉裁交代道,“你们谈恋爱的事,村里不是没人知道吗?那就干脆让大家以为你们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省得让人将你工作的事和小羽联想到一起。” “我们就住在隔壁,以前还在一个办公室工作过。说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是不是太扯了点?” “你听我的准没错!项队长夫妻肯定也希望你找个媒人上门,否则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娶了人家闺女,算是怎么回事?” 宋恂见她语气有些着急了,只好默默点头,不再反驳。 “你大哥结婚的时候,咱家给你大嫂出了六百块的彩礼。如今咱们虽然落魄了,但是该出的彩礼还是得出的。”宋成钧接话,“小羽这姑娘不错,你别因为人家是农村姑娘,就在彩礼方面怠慢了。” “嗯。”宋恂再次老实点头。 听老宋提起彩礼的事,孟玉裁跑去墙角,摸摸索索地从衣裳里掏出一个挺大的花手绢。 将手绢里的一张纸抽出来,递给宋恂。 “你们几个结婚要用的钱,我早就提前准备好了。这是用你的名字在省城人民银行开的存单,里面有一千块。你抽空去趟省城,把钱取出来。除了给项家的彩礼钱,剩下的钱,你再买点结婚要用的东西。我好几年没办过婚礼了,不知道现在结婚是要三十六条腿还是七十二条腿,你去队里打听打听,按照当地的习俗办吧。” “我自己攒的工资,够给彩礼了。” “你就拿着吧。”孟玉裁将存单塞进他手里,“你们兄妹几个都有,你大哥当初也有的。” 宋恂接过那张还带着体温的存单,心里不是滋味,嘴上还要乐呵呵地打趣:“你还挺会藏的,藏了这么久居然一直没被人发现!” “我藏在内衣里呢!”孟玉裁挥手说,“你总算可以结婚了,把这张存单给了你,也能让老娘松快松快。赶紧回去找媒人上门提亲吧!” 第71章 第 71 章 最近一段时日, 瑶水村生产队里的新鲜事真是一件连着一件,让刚忙完春种的社员们应接不暇。 先是渔业公司被解散了,大瓦房里那些吃商品粮的人, 都归入了他们生产队, 要跟社员们一样上工赚工分了。 后来是田婶带着一帮子船员家属,去公社讨说法, 凭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他们家的船员都重新变回了渔民?工资方面的损失谁来承担? 再之后是去省城培训过的那批船员, 也开始去公社请愿。渔业公司解散了,生产队里一时半刻不会购买渔轮, 那他们这批轮船船员要怎么安置, 难道就白白去省城培训一遭? 另外, 最近生产队里还有一个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知青和年轻社员们,为了这个上学名额在背地里暗暗较劲, 使出了百般手段。 队里这一桩桩一件件热闹事,看得社员们连呼过瘾。 不过,以上这些八卦被宋恂提亲的事情一对比,都成了小儿科。 是的,从前大瓦房的那个小宋主任,居然请了媒人去项队长家提亲了! 提亲的对象不是与他年龄相当的项家大闺女, 而是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小闺女项小羽。 小宋主任是省城人, 还是大学生, 如今又是公社干部, 这样的条件怎么就看上一个乡下丫头呢? 有人就说, 其实小羽那孩子也不错, 长得漂亮还是播音员, 特别是,家庭成分好! 哦,那就说得通了,小宋的家庭成分确实有些玄乎。 大家好不容易接受了宋恂看上项小羽的新鲜设定,可是没过多久便听说,项队长家婉拒了宋恂的提亲! 而且还连拒了三次! 真是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大家纷纷感叹,金大娘那个十里八乡第一媒婆的金字招牌,怕是要折在项队长家了。 上门三次为同一个人说媒,居然三次都被推拒了? 因着宋恂来自家提亲的事,最近苗玉兰走到哪里都要把脑袋昂得高高的。 被项小羽提醒了几次以后,才勉强做到不用鼻孔看人。 他们家最近正在风口浪尖上,是社员们议论的焦点,老头子和小毛都让她低调点,不要太嘚瑟。 然而,苗玉兰因为自家两个闺女的婚事,憋屈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逮到了合适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显摆显摆? “小羽她娘,你家真不想要小宋主任那样的姑爷呀?人家都上门提亲三次了,你们又门挨门住着,要是一直这样拒绝,以后还怎么相处呀?”田婶在沙滩上一边整理海带一边问。 隔壁的贾桂花也挨近了,低声问:“婶子,你们家是不是因为宋恂的成分问题才不答应的?” 苗玉兰原本还高傲地扬着下巴,闻言顿时高声道:“我们不答应小宋的提亲,与小宋的家庭成分没关系,渔业公司和公社早已经在这个问题上帮他澄清过了。” 一婶问:“那你们为啥不答应?小宋那人多好呀,要是早知道他有在农村成家的心思,我就把惠萍介绍给他了,我们也是邻居呢!” 她确实挺遗憾白白错失了这个近水楼台的机会。 谁能想到,小宋那样的人居然能瞧中乡下丫头呢? 这肯定是日久生情呀! 苗玉兰正色道:“我们不答应小宋的提亲,主要是觉得我家小羽太小了!她又刚当上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不久,正是忙事业的时候,这么早结婚做什么?” “你家小羽跟我家二丫头同岁,都快二十了,咋还说她年纪小呢?二丫头的娃都一生日了。” “我家的孩子都是晚婚的,二十五以后再结婚才正常。”苗玉兰面不改色地给自家脸上贴金。 “那也太晚了,”一婶不赞同道,“我看你家小鸿就是被你们耽误的,不然早就结婚生娃了。你们可千万别再耽误了小羽,小宋真挺不错的,还是再仔细考虑考虑吧。” 苗玉兰趁机澄清:“小鸿的婚事我们也插不上手啦,她不是要当女船长了嘛。县里的冯主任说,等她学成归来,就负责帮她介绍个对象。” 妇女们不知道冯主任是谁,但也能猜得出应该是一位县领导,不由好奇打听。 苗玉兰口沫横飞地跟大家显摆了一通,等到打响了下工铃,才意犹未尽地赶回家做饭。 待她离开,妇女们相互交换着眼色。 会计媳妇酸溜溜道:“你们瞧她那个嘚瑟劲儿!不就是两个丫头有出息嘛,有什么好得意的!我看小宋跟她家的婚事,八成没戏了!好姑娘多得是,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难道还非她家闺女不娶啦?再抻下去,真把婚事拖黄了,有她哭的时候。” 田婶哼笑:“要是我家大妮二妮也能这么出息,那我也要嘚瑟嘚瑟,摆摆姿态!” 大家对这件事的认知还是比较统一的,都默认了队长家在摆姿态! 一家有女百家求嘛,何况还是队长家的闺女。 而且,听说支书家的三小子贾学义,这几天也张罗着要去队长家提亲呢,那可真有好戏看了! “桂花,”田婶转向贾桂花问,“你三弟不是也要去队长家提亲?什么时候去啊?” 贾桂花板着脸说:“没有的事,我娘正在给学义在公社相看人家呢!你们听岔了吧?” 贾学义那死小子,听说宋恂去跟项小羽提亲了,前两天也吵着要去项家提亲。 不过,被他爹一巴掌拍老实了。他爹猜测,项家肯定已经与宋恂达成默契了,才会这样再三推拒。 否则男方被拒绝后,顶多再上门询问一次就差不多了,哪有这样几次三番上门让人打脸的? 贾支书猜得没错,项家确实跟宋恂有了默契。 不过,有默契的只有项小羽,与项家其他人无关。 苗玉兰回家后,见到闺女便嘀咕:“差不多就得了,你看全生产队里哪家的闺女像你似的胡折腾?小宋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要是继续拿乔,小心人家翻脸!” “之前不答应是因为房子还没盖好,那么早应承下来做什么?明天金大娘还得来,咱们这次给她一个准话就是了。”项小羽洗了一个西红柿啃着,嘿嘿笑,“小宋哥不会翻脸的,他说啦,已经做好了被拒绝十次的心理准备。” 毕竟他之前亲口答应过,以后要对孩子说,他是求婚十次才娶到媳妇的。 项大嫂笑道:“就是辛苦了人家金大娘,咱们得给她好好准备一份谢媒礼!” * 队长家同意了媒人的第四次提亲以后,项小羽和宋恂终于能光明正大的,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在生产队里来往了。 宋恂甚至还暗自在心中感慨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的,也不是全无好处。 这结婚流程走得可真够快的! 他跟项小羽虽是自由恋爱,可是在那小半年里,一直是偷偷摸摸没名没分的。 如今只是请个媒人上门提了亲,他居然就能以未婚夫自居了…… 村口的新房早已经彻底交工,不过宋恂还请刘二喜的大伯和四叔帮忙打了一套家具。 有刘二喜的面子在,刘家叔伯几个带着儿孙徒弟齐上阵,不出一个月就把他的家具打好了。 这个周末正是交货的日子。 宋恂带着项远航和项远洋去金海大队拉家具了,项家的其他人则在新房这边帮忙打扫卫生。 “大嫂,那玻璃被你擦得直反光!已经很干净了,你赶紧下来吧!”项小羽扫完地上的尘土,见她大嫂还在窗台上站着呢,不由出声提醒。 “卫生死角一定得在家具没搬进来之前清理干净!”项大嫂很有生活经验地说,“不然以后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再次清理。” “你大嫂说得对,现在打扫干净一点,你和小宋以后就能省力了。”苗玉兰接话。 项小羽听话地点头。 新房的面积不小,打扫起来可不轻松。 这个面积与项前进那边的院子差不多,房间却少了两个。 除了堂屋以外,只有三个卧室和一个书房,再就是灶间和浴室了。 不过,堂屋和正屋的面积非常大,她还从没在村子里见过这么大的堂屋。 据说这还是她那个道士爹给宋恂出的主意。 堂屋有量不生灾,正屋宽敞出贵人。 他们家本来人口就少,用不着准备那么多房间,不如把堂屋和正屋弄得宽敞些。 听到外面传来汽车的鸣笛声,项小羽扔下扫帚便往外跑,扭头喊道:“肯定是家具回来了!” 县制衣厂的大卡车停在院子外面,几个男人正往下卸货呢。 “妈呀,小宋怎么订了这么多家具?这都不只三十六条腿了吧?”苗玉兰问。 她大概数了一下,双人床,大衣柜,八斗厨,大写字台,大书架,梳妆台,饭桌,以及六把椅子,这还不算木匠师傅用边角料打的小板凳和小炕桌。 苗玉兰暗自嘀咕,城里人真是讲究,那梳妆台有啥用哩,她家小毛只有一罐擦脸油,为了这罐擦脸油,居然还要配个梳妆台,真是浪费! 每到干活的时候,就显现出兄弟多的好处了,项远洋在村子里喊了一声,不到一分钟就跑出十来个从兄弟,大家过来帮忙把这些家具按照项小羽的指挥搬到各个房间里。 干完活人家也不多留,打声招呼又呼啦啦地跑走了。 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转悠,项小羽表扬道:“宋恂同志,这次表现得真不错!干脆利落,行事果断!这么快就把家具安排好啦!” 宋恂刚把出车的汽油钱塞给方茗,闻言便谦虚道:“主要还是靠大家帮忙,而且是小羽同志指挥的好。” 项英雄一把年纪了,不想听年轻小夫妻耍花腔,撇着嘴问:“这房子里还缺什么?抽空赶紧置办了吧!” “还有些零七八碎的小东西,再慢慢添置就行。”宋恂趁机道,“我大姨听说我要结婚了,想过来跟亲家碰个面,顺便谈谈彩礼的事。” 项家夫妻是见过宋恂大姨的,当初去省城看中医,还是人家孟主任帮忙联系的。 他倒是忘了,宋恂的父母虽然去农场了,但家里的亲戚应该还是可以借上一些力的。 “我们家对彩礼没什么讲究,你们按照乡下的成例给就行。” 他们这边娶媳妇的彩礼,几十块上百块不等。 条件差一点的给七八十块,若是女方家庭条件好,成分也好的,彩礼也有给到两三百的。 他思量着,宋恂能给个两三百,他们家在队里的面子就算撑住了。 不过,宋家人办事比他们想象得敞亮多了。 孟淑君马不停蹄地来了瑶水以后,单独面见了项家父母和项小羽。 当面就给了六百块的彩礼。 项队长觉得六百块太多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收。 “他大哥当年娶媳妇也是六百块的彩礼,几个儿子一视同仁都是这个数。不过,咱们小羽是个难得的好姑娘,给六百块我还觉得少了呢!”孟淑君拉着项小羽的手,又给她塞了一个红封,“你婆婆不能亲自来,我代替她再给你补一个红包,凑个一千零一块,寓意着千里挑一。” 项家夫妻即便再是得意自家闺女,也从没想过嫁闺女能收这么多彩礼。 摇头不肯收,只说村里都是三百块的行情,收多了太打眼。 孟淑君低声道:“彩礼钱你们放心收着,这都是我妹妹早就给宋恂准备好的。这件事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就行,回头你们就对外说只收了三百的彩礼。” 项队长吧嗒着烟没再推辞。 对方为什么给这么多彩礼,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先收着吧,大不了再给闺女陪嫁回去。 第72章 第 72 章 亲家见了面, 又过了彩礼,宋恂和项小羽的婚事就算正式定了下来。 为了给闺女挑个吉日结婚,项队长回家偷偷摸摸翻了半晚上黄历。 六月份有两个适合办喜事的好日子, 一个是六月一号儿童节, 一个是六月十号恰逢礼拜天。 于是,大家一合计, 干脆让他们儿童节领证,礼拜天办婚礼。 苗玉兰, 项大嫂,项家本家的几个伯娘婶子, 以及周围那些看着项小羽长大的邻里大娘, 最近每天晚上都要跑来项家院子, 帮项小羽赶制陪嫁的喜被。 他们村里向来如此,男人们常年在海上漂着,所以留在家里的女人们就格外团结, 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大家就是彼此的依靠,谁家有事都会主动搭把手。 尤其是嫁闺女这样的喜事,妇女们更是乐于帮忙。 这次你家闺女出嫁我帮你,下次我家闺女出嫁时你也来帮我。 苗玉兰已经帮许多人家的闺女缝制过喜被了,这次终于轮到了他们家。 不过, 亲娘为闺女亲手缝制喜被的心情, 真是旁人无从体会的。 其他人都在热热闹闹地聊天, 而苗玉兰心里想的却是, 她闺女明明还是个孩子呢, 怎么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呢! 婚事没着落的时候她着急, 眼瞅着要送出门子了, 她又舍不得了。 项小羽丝毫不知她老娘内心的纠结和不舍。 家里聚集了十来个帮忙的婶子,床上和地上都铺着棉被,她是很乐于参与这样的集体活动啦,也挺想加入大家的,但是现实情况却并不允许。 她的“渔业百事通”栏目已经正式开播了,听众的反馈还不错,收听率提升以后,他们电台的信箱里收到了好几封咨询信件。 所以,她在准备节目内容的同时,还得负责给听众回信。 家里的环境过于嘈杂,她无法专心工作,只好跟大家打声招呼,带着材料去了隔壁宋恂那里。 农村很多人结婚是不领证的,所以,大家普遍认为,过了聘礼,就跟正经夫妻没什么不同了,项小羽大晚上的往男人那边跑,除了苗玉兰这个亲娘,没人会多嘴说什么。 项小羽见到宋恂后就感慨:“订了婚也是有好处的,我现在来你这边终于不用偷偷摸摸了!” “你以前也没偷偷摸摸过吧?”宋恂正拿着铅笔在草纸上计算着什么,轻笑道,“项小毛同志向来是光明正大地进出。” “还行吧,毕竟我是个千里挑一的女同志。”项小羽美滋滋地说。 宋恂被她逗得一乐。自从收到了一千零一块的彩礼后,这姑娘就自封为全生产队身价最高的女同志,膨胀得没边了。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对,你现在可是‘一千零一毛’了,身价倍增。” 项小羽抿着嘴乐,也有点不好意思。 听说宋恂的大嫂是干部家庭出身,人家才收六百的彩礼,轮到她这个乡下丫头这里,却比人家多了将近一倍,这让她多少有些心虚。 不过,项小羽向来很能自我开解。 那一千零一块被她分成两部分看待,与宋家大嫂相同的六百块是由公公给的,而多出来的四百块算是她婆婆给的。 而后日常感慨一下孟团长真有钱。 她转移话题问:“你忙什么呢?从我进来,就一直在写写写。” “在给期刊纠错。” “人家都刊登出来了,还能有什么错?”项小羽盯着他手边的杂志,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偶尔会有。” “哪有你这样揪着人家错处不放的?” “我这是在纠正他们的错误。而且,”宋恂抬头瞄她一眼,“如果真的找出了错误,会有一笔不菲的奖金。” “那你好好纠吧。”听说有钱赚,项小羽立马转变了口风。 他们家最近真是花钱如流水,盖房子,打家具,买各种生活用品,这个礼拜天还得抽空去县里买结婚穿的衣裳,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家里若想攒下钱,要么开源要么节流。小宋哥大手大脚惯了,让他节流是比较难的。不过,他要是能主动找到增加额外收入的办法,也很不错。 小宋哥不愧是孟团长的儿子。 想到孟团长,项小羽忍不住问:“孟团长给了咱们那么多钱结婚,等到小恒小悦结婚的时候,钱还够用吗?” 毕竟她公婆现在已经没有工资了,相当于坐吃山空。 “应该还有吧。我妈说每个孩子结婚要用的钱她都准备好了。” “钱不够也没关系。”项小羽豪气地说,“到时候咱帮他们凑点彩礼钱和嫁妆钱也行。” “不愧是千里挑一的‘一千零一毛’,居然这么大方?”宋恂意外道,“还没进门呢,就开始操心小叔子和小姑子的彩礼嫁妆了?” “我爹娘说彩礼钱一分不留,都给我当陪嫁。嘿嘿,到时候我就是千元户啦!”这钱本就是宋家给的,她也没啥舍不得的。“再说,我跟你结婚以后,也算是宋恒和宋悦的长嫂了吧?长嫂如母嘛,我是要多操心一些弟弟妹妹的!” 就像她大嫂一样,对出了不少力。 宋恂无语地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你才比他们大几岁?充什么长嫂?嫁妆钱你自己留着吧。孟团长比你想象得有钱,她肯定已经准备好了。” 对于孟团长的经济实力,项小羽一直比较好奇,“你说咱孟团长怎么能那么有钱呢?” 干部的工资真有那么高? 宋恂没过多解释,只道:“我姥爷以前是金匠。我妈的嫁妆应该不少,她一直花老宋的工资,嫁妆好像没怎么动过的。” 项小羽:“!” 那就难怪了,她虽然没见过金匠,但是他们这边有银匠。 打首饰做器皿磨下来的细末边角料,都会被银匠收集起来。一年下来人家能用攒下的碎末给自家打两套首饰。 金子可比银子值钱多了。 项小羽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口袋,喃喃道:“孟团长可真厉害,我也得向她学习,以后只花你的工资,把我的嫁妆攒起来!小宋哥,你努力赚钱养家吧,争取让我把一千零一块留成棺材本。” 宋恂:“……” * 宋恂这段时间又是盖房子又是打家具的,在公社里请了不少关系不错的人帮忙,所以很多人都听说了他即将结婚的消息。 工业办里,不是必须由组长出面的业务,大家都尽量不给宋恂添麻烦。 不过,事情也有例外。 机械厂那边发生了安全事故以后,原来的徐厂长被撤了,换上来的新厂长是之前的生产副厂长刘海涛。 新官上任三把火,除了在厂里大搞整顿,刘厂长最近还经常往工业办跑,成了生产组的常客。 “宋组长,我是挺信服你的眼光的,听说那个织袜厂就是由你提议建厂的,现在织袜厂可是香饽饽。” 织袜厂那个小厂瞧着不起眼,却已经超过荣盛糕点厂,一举成为了全公社产值最高的集体企业。 公社里的这些厂长们都眼馋着呢! “我们机械厂一直这样不温不火的也不是办法,除了生产农具和维修农机以外,就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项目了。”刘海涛在机械厂当了好几年的副厂长,很清楚目前厂里的经营情况。 他们是社办集体企业,吃过不少集体企业的红利,但也被集体企业这块牌子禁锢住了。 苗书记是农村出身的本土干部,向来重视农业渔业的发展,当初开办机械厂时,给机械厂的定位就是支农厂,走工业支援农业的路子。 那会儿中央提出了一个农机方面的方针——农业机械制造以地方为主,农业机械产品以中小为主,农业机械的购置以集体为主。 他们机械厂就是响应这个号召,应运而生的。 除了生产农具,就是维修柴油机、打谷机之类的农机,完全为农业服务。 宋恂也了解一些他们厂的建设背景,又听对方详细讲了厂里的生产情况后,便有些为难道:“刘厂长,你们厂既然是支农厂,你就安心继续支农好了,大家都理解你们的情况,公社领导也没对你们的产值有过多要求。” 年初那会儿,在全公社的抓革命、促生产经验交流会上,苗书记恨不得把所有企业都提溜出来批评一通,却唯独对机械厂格外宽容。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机械厂很轻易地就被一带而过了。 “我也不是非要跟人家比个增速,比个产值什么的。”刘海涛叹道,“咱们这边的农业机械化程度不是很高,我们的业务也总是不温不火的。年初生产的那些农具,至今还在仓库里堆着呢。按照往年的经验,这些农具已经够我们卖一年的了。如果再让工人们生产农具,只会越压越多。所以,我想找找别的项目,既不耽误服务农业,也能给厂里增加些收入。” 工人们还得领工资,厂里根本不敢停工,但是团结公社附近的农具市场基本已经饱和了,之后生产出的产品,八成也是要堆积在仓库里的。 “哦,那你们厂有什么想法?”宋恂耐心听他讲完,感觉对方像是有备而来的。 “你之前不是给了我们电驴子的制作图纸嘛,我们厂最近又增设了一个给人改装电驴子的项目。除了发动机是从县里买的,其他配件我们厂里都能生产。有了你这辆电驴子当招牌,最近来改装自行车的人还挺多的。” 宋恂颔首:“这不是挺好的吗?那你们就继续干吧。” “从改装电驴子这个项目上,我们厂的同志也受到了些启发。”刘海涛凑过来问,“宋组长,你说我们厂在农闲的时候,帮其他单位加工零配件怎么样?” “你联系到加工业务了?” 刘海涛讪讪一笑:“就是因为没有业务,才来工业办的嘛。你不是还兼任工业办的情报组长嘛,我就想来问问情报组有啥情报没有。” 宋恂:“这主意不会是刘二喜给你出的吧?” “哈哈,他说工业办有我们机械厂的情报。” “确实有,不过是科技创新方面的情报,你们要是能转型从维修变成生产农用机械,这些资料应该能用得上。”宋恂喊来情报组的于元军,将最新的农机情报交给刘厂长一份。 “至于给其他工厂代加工零部件的业务,我这边暂时没有。你们也别总是把眼光放在公社这一亩三分地里,县里或者其他公社的业务也可以让你们的供销人员出去跑一跑。要是厂里缺少这方面的人手,你可以到王组长那边申请一下。前两个月渔业公司解散以后,留下了好几个供销方面的人才,你现在去申请,或许能争取到一两个。” 送走了刘厂长,于元军与宋恂感叹:“大家对情报组好像有什么误解,经常把咱们当成供销科使唤,还以为情报组是给他们联系业务的。” “所以,你得赶紧发挥优势,做好情报组对企业的服务工作,要是哪个厂因为你提供的情报,产值翻倍了,咱们情报组的名声也就打出去了。” 于元军是公社里少有的机械专业的中专生,他当初将人要过来,就是为公社的机械厂和渔轮修造厂搜集情报,筹划转型的。 * 机械厂转型的事还需要得到公社领导的首肯,宋恂只能暂时将其放到一边。 在忙碌其他工作的同时,抽空收拾新房,准备结婚事宜。 大姨回省城以后,宋恂要在瑶水村扎根儿结婚的消息,也被她一并宣扬了出去。 这两天他在公社接到了不少来自省城的电话和电报。 不过,让他比较意外的是,他大哥宋恺居然会因为他结婚的事,亲自来了一趟瑶水村。 当时宋恂刚在老丈人家吃过晚饭回来,推开篱笆门,就见村里的老光棍金有福带着一个穿军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他家院子门口往里面张望。 宋恂迎过去,借着院子里的光亮仔细辨认,才认出那人是他大哥宋恺。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宋恂赶紧将院门打开,将人让进来。 最近半年,宋恺的外形变化挺大,原本挺有福相的圆下巴变尖了,面色也憔悴了许多,三十来岁的人,瞧着像四十多的。 “我听大姨说,你下个礼拜就要结婚了,我正好来这边的军工出差,顺路过来看看你。” 宋恺不管继母叫妈,却跟着宋恂兄妹唤孟淑君为大姨。 他们这边的动静,也引来了隔壁项家人的关注,看到有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门口,还以为宋恂出了什么事情,一大家子都跑了出来。 宋恂忙给双方做了介绍。 又拉过项小羽,想要将对象介绍给大哥,不过话到嘴边打个转就变成了,“这是我媳妇,项小羽。” 项小羽:“……” 还没扯证呢,怎么就成你媳妇啦? 她明明还是未婚少女呐! 项小羽勉强控制着唇角的弧度,实在压抑不住,索性便冲着宋恺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 “大哥好!” “哎哎,你好你好!”宋恺心想,可能是这个弟媳妇年纪小的缘故,见了婆家人笑得也太开心了。 当年他媳妇见婆家人时可没这么轻松。 项小羽站在宋恂身边咧嘴乐。 乐得项队长都没眼看了,给媳妇使个眼色,就让她带着闺女回去帮亲家做饭。 他虽然对宋恂大哥主动跟亲爹划清界限的事有点不齿,但那是老宋家的家事,他还得热情地招待人家。 与亲家寒暄几句,就带着一家子人撤了出去,留人家久未见面的亲兄弟叙旧。 宋恺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转,点评道:“你这里环境还可以,比我想象得要好一些。弟妹的年纪虽然小了点,但你岳家得力,以后在农村的日子不会难过。” 宋恂颔首,没解释什么。 大哥从小就这样,喜欢权衡利弊得失。 他已经习惯了。 两兄弟的性格有点像,都属于沉默寡言型的,项家人一走,他们兄弟俩反而没什么话说了。 以前其实还是很有话聊的,不过这是家里出事以后,兄弟二人第一次见面,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了。 宋恺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主动解释起了当初跟亲爹划清界限的事。 “你比我幸运多了,听说咱爸早就跟你断绝关系了,不用你作出什么选择,就可以从这件事脱身。”宋恺摇头道,“我是个倒霉的,那会儿正赶上单位里有事,我要是不跟他划清界限,就是跟他一起去农场的下场。到时候你侄子侄女和嫂子怎么办?” “这种事情一出,很多人都主动划清界限了。你有你的难处,我们都理解。” 宋恂对大哥跟父母划清界限这件事没什么意见,换位思考,若是他处在对方的那个位置上,为了妻儿考虑,兴许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宋恺没有为了立功,反手举报亲爹就不错了。 他比较介意的是,对方对宋恒和宋悦的态度。当时宋恺要是有点当哥的样子,好好安抚两个孩子,也不至于让他们惊慌失措地从省城跑到乡下来投奔他。 宋恺分辨不清他是真不介意还是客气话,他也不想一直纠结这种扫兴的话题,简单讲了当时的不得已,便问起了他结婚的事。 “你结婚就在这里结啊?” “不是,这是我老丈人家的房子,我的宅基地在村口那边。” 宋恺努力回想了一下刚刚进村时看到的,好像都是差不多的小平房。 “农村的条件确实要差一些,当初你就应该听我的,找找门路留在省城,要是留在船厂,即便咱爸出事了,你这个工程师也是有用武之地的。” 宋恺从小就喜欢在弟妹跟前端个长兄的架子,宋恂习以为常地点头,懒得跟他解释船厂里的那些糟心事,“农村跟城里不能比,但我要是不来农村,也娶不到这个媳妇。” 宋恺心想,你媳妇又不是啥天仙,不娶这个乡下丫头,难道在城里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叹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票证放在饭桌上。 “农村的硬件条件就这样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但你结婚时也不能太寒碜,该买的东西还是得买的。这是一张缝纫机票,是你嫂子听说你要结婚后,特意跟人换的。你结婚之前买个缝纫机放在新房里,也算是有个大件了。这是我跟你大嫂的一点心意,你就放心收着吧,别死要面子……” 宋恺还在背着手絮叨,就见在他印象里从不跟人低头,还死要面子的弟弟,伸手将那张缝纫机票拈起来,仔细端详片刻后,便动作自然地揣进了上衣口袋。 “替我谢谢大嫂。”宋恂笑容真切,“我正愁新房里没有像样的摆设呢,这张缝纫机票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宋恺假咳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笑道,“那就好。咱爸出事了,但咱们还是亲兄弟,你在农村有了困难,就跟大哥说。” 宋恂想说,你就甭管我了,顾好省城里的那两个小的就行。 他那双弟妹现在还在学校寄宿呢。 不过,这话说开了实在扫兴,他想了想,便问起了对方来这边出差的事情。 “你这次来能待几天?单位的事办完了吗?” “还没有。先来看看你的情况,我明天早上出发去隔壁临万县的622厂。” 宋恺在省军区的后勤部工作,去军工厂肯定是联系采购事宜的。 “622厂是生产什么的?”宋恂问。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现在不是在公社当小干部嘛,我们有个机械厂想做点对外加工的业务。”宋恂一脸为难道,“我在农村没啥人脉,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给他们搞业务?你要是能找关系给我们联系点业务,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 宋恺闻言不由一愣,这个弟弟从小就独立,以前有事也是找爹妈,很少开口求他帮忙。这次突然让他帮忙联系业务,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机械厂的事对你很重要吗?” 宋恂:“……” 也不是很重要,就随口一问吧。 他大哥好不容易来一趟,又是搞军需供应采购的,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再说。 “还行吧,这是我负责的单位。” 哦,那就是还挺重要的。 “这个厂是什么情况?” 宋恂来了精神,详细说明了机械厂的业务范围。 “唔,”宋恺蹙着眉说,“搞农机的啊,那还真不好说。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吧。” 宋恂郑重拜托:“大哥,我在公社能不能站得住脚,就全看你了!” 头一次被大学生弟弟这么依赖,宋恺还有些不习惯,怔了半晌才道:“我一定尽力帮你办,有了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 宋恂陪着大哥吃了顿晚饭,简单说了会儿话,就让明显现出疲态的人进屋睡觉去了。 项小羽一直在院子里张望,见他从屋里出来,便跑过来问:“怎么样?你们兄弟俩没吵起来吧?” 她直觉宋恂对这个大哥的感官一般,而且还有之前宋恺跟宋爹划清界限的事在,她生怕这兄弟俩一言不合就干起来。 “都是成年人了,吵什么吵?”宋恂“啧”了一声,从兜里掏出刚到手的那张缝纫机票,“大哥大嫂给的,咱们下礼拜去领证的时候,顺便去百货商店给你买个嫁妆。” 项小羽一窘:“哪有男方给女方买嫁妆的……” 你又不是我爹。 第73章 第 73 章 宋恺的到来, 给了项家夫妻一个提醒。 小宋虽然在他们生产队落户了,父母也在农场劳动, 但人家的亲戚朋友都是城里人,而且还与宋恂保持着密切来往。 之前来帮宋恂提亲的大姨就是穿军装的大夫,这次又来了一个宋恂的大哥,也是穿军装的。 婚礼当天说不准还有多少人会来,他们家要是给小毛准备的嫁妆太简薄,小毛八成会被婆家那边的亲戚看轻了。人家在背地里不知要怎么笑话他们呢! 所以, 项家夫妻又合计起了闺女的嫁妆单子。 “除了那四床棉被,我还列了不少东西,”苗玉兰将一个作业本递给老头子过目,“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项英雄接过本子, 靠在床头上细细浏览。 单子上列出的东西都挺实用, 暖瓶、脸盆、碗碟、茶壶茶碗、大镜子、痰盂、手电筒,甚至连木梳和肥皂盒这样的小物件都赫然在列。 也就亲娘能这么细心了。 “东西准备得倒是挺全, 不过都是小玩意, 我看人家于满仓家的儿媳妇, 是带着自行车、手表和收音机嫁进门的。” 项小羽也是被叫进来看自己嫁妆单子的,闻言便插话说:“温春雪是县制衣厂的女工,已经工作六七年了, 她家条件一般, 那些嫁妆肯定都是她用自己的工资买的。咱就不用跟别人比了,这些就挺好的!除了四床棉被, 不是还有一盒子珍珠嘛, 已经算是队里顶好的了。” “陪嫁棉被已经是隔年皇历过时货了, 珍珠也不值钱, 现在时兴三转一响。”苗玉兰缓声道, “我跟金媒婆打听了,附近几个生产队,还真有在结婚时准备三转一响的。小宋已经有自行车了,小毛去电台上班后也买了手表,再给她准备一台收音机和一台缝纫机就行。” 项小羽赶紧摆手拒绝。 不能再让家里给她花钱了。 宋家给的彩礼钱,爹娘一分不留都给了她,而且买那些零七八碎的日常用品,也不少花钱。 要是再给她准备三转一响,他们家就是赔钱嫁闺女了。 大哥结婚早没有参考价值,但是她前面还有大姐和二哥没结婚呢,要是给她陪嫁这么多东西,以后就都得按照这个标准来。 如此一来,只办三个儿女的婚礼,就能把老项家不算丰厚的家底掏空了。 “这件事还是听你娘的吧。”项英雄蹙眉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宋家虽然落魄了,但你看人家一出手就能拿出一千块的彩礼。家里的亲戚也都是在城里有体面工作的,我们要是给你陪嫁的太寒碜,你以后怎么跟他在省城的亲戚朋友相处?” “我跟他们相处什么啊?一年到头也碰不到几面,没必要死要面子。我公婆能瞧得上我就行,其他人怎么想不重要!” 苗玉兰露出“年轻人真不懂事”的表情,对闺女的话嗤之以鼻。 “当年你四表姨结婚的时候,家里为了省点钱,没给她做新棉被,让她带着平常在家盖的旧棉被出了门子。结果怎么样?就是一床新棉被的事,愣是被人说了半辈子!如今但凡有人家给闺女准备嫁妆,都要把她提溜出来当反面教材!” 项小羽:“……” 四表姨再次被提溜出来了。 “我宁可现在给你多花点钱,也不想让你一辈子被人说嘴。你现在确实与他的亲戚朋友不常碰面,但是谁知道以后会什么样?为了让我闺女不在那些城里人跟前露怯,这一百多块必须花。”苗玉兰语气坚定。 “你给我花了这么多钱,以后我姐和二哥结婚的时候怎么办啊?”项小羽发愁。 他们就是普通农村家庭,跟城里人比什么呀? “没事,咱队里的工分越来越值钱了。”项英雄心宽地说,“到时候你姐结婚按照你的标准来,你二哥就按照老大的标准来。” 项小羽:“……” 大哥结婚时,正是日子最混乱的时候,办婚礼提倡简朴,当时真没花什么钱。 二哥惨了。 见父母执意想给她凑齐三转一响,项小羽干脆从兜里摸出宋恂给的那张缝纫机票。 这段时间家里花钱如流水,她原想着等他们结婚以后,攒几个月的工资再买缝纫机呢。 “那咱们再买个缝纫机就行了,小宋哥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会有人送收音机,咱家不用准备。” “那么贵重的东西,谁能送啊?”苗玉兰不信,别是小宋自己添钱买的吧? “好像是他省城的朋友,当初对方结婚的时候,小宋哥送的礼也不便宜。” 苗玉兰了然,以过来人的语气道:“他这是往回收随出去的份子钱呢。” * 六一儿童节这天,项小羽完成了上午的播音工作,就跑去了郁台长的办公室。 “台长,我先走了!下午的播音就麻烦你啦!”项小羽拉着门把手冲里面嘻嘻笑。 “你先进来,”郁英荷在她身上打量片刻问,“你就顶着这副打扮去领结婚证啊?” “对啊。”项小羽低头在自己身上瞅了瞅,她今天特意穿的白衬衣,外面还搭了一件香香姐帮她钩的粉红色薄开衫, 她早上在镜子前自我陶醉了好久呢! “这样素面朝天的怎么行?”郁英荷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布包,“你过来,我帮你化个妆,捯饬捯饬!今天领完证要是还有时间,你们就去县百货商店西边的清河照相馆,拍个结婚照。” 项小羽跑过去在她的椅子上乖乖坐好,嘴上却道:“反正都是黑白照片,化不化妆其实都差不多!” “差得多了!你一辈子就领一次证,当然得好好准备一下。”郁英荷一手拿着口红,一手定住她的脸,让她不要乱动,“而且清河照相馆现在可以拍彩色照片了,虽然贵一点,但是拍出来的效果好。市里不少刚结婚的新人,都不嫌麻烦地往咱们县里跑,就是为了拍彩色照片的。一会儿你跟小宋商量商量……” 然而,宋恂根本就用不着商量,刚在单位门口见到项小羽,便主动提议:“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咱们可以直接去拍个结婚照了。” 在他面前美美地转了一圈,项小羽得意地问:“漂亮吧?你看我这身打扮,像不像高中女教师?” “像高中女教师的学生。”宋恂笑。 “讨厌!不过我今天要结婚了,心情好,可以不跟你计较!”项小羽挎上他的手臂说,“走走走,咱们先去车站等着去,下午只有这一趟车去县里,咱们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在单位门口就拉拉扯扯的,你不怕被人笑话了?”宋恂被她拽着往前走。 “我看了,这会儿门口都没人!”项小羽跟他确认要带的材料,“介绍信和工作证都带了吗?” “带了。”宋恂拍拍背包,“大队开的结婚证明也带了。” “那就行,出发出发!” 公社这边没有办理婚姻登记的业务,社员们想要领结婚证只能去县内务局办理。 两人坐车来到县城时已经两点多了,县内务局办理婚姻登记的办公室门口排了好几对新人。 项小羽拉着宋恂挤过去排在队尾,喜气洋洋道:“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你看大家都赶在今天扯证!” 排在他们前面的女同志回过头来,自然地接话:“我们就是特意选在六一儿童节来领证的!以后给孩子过节的时候,自己也能跟着过结婚纪念日!” “对对,以后咱们每年都可以过儿童节了!”项小羽点头附和,“这个日子是我爹千挑万选的,整个六月只有今天和十号是好日子,我们定在十号办婚礼。” “我们也是十号!” 两个女同志逮到一个话题就热聊了起来。 前面的男人回头冲着宋恂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家这位同志有点自来熟,见谅啊!” 宋恂:“我家这个也是,彼此彼此吧。” “我叫万柠,在县教育局工作。”与项小羽热聊了半天的女同志,在临走前问道,“咱们还挺有缘的,要不要交换手绢?” 项小羽二话不说,直接从宋恂背着的包包里拿出一方全新的碎花手绢递过去。 南湾这边有个习俗,同一天办婚礼的人如果在路上碰到了,双方的新娘子要相互交换手绢,寓意着相互沾沾喜气。 她们今天虽然只是领证,但是时间都对得上,也算很有缘分了! “我叫项小羽,在渔业广播电台当播音员!”项小羽觉得自己现在的职业说出去真是倍儿有面子,“恭喜恭喜啦!” 笑看着她与刚领了结婚证的万柠道别,宋恂也拉着人进门领证。 给他们办结婚证的是个圆圆脸,面相很和善的中年大姐。 “同志,我们是来领结婚证的!”项小羽笑眯眯道。 “来我们这里的,都是领结婚证的。”圆脸大姐笑着伸手,“材料都带齐了吧?” 她瞄了一眼项小羽,又善意提醒:“按照《婚姻法》规定,女同志不满十八周岁,不能登记结婚啊。” 宋恂将早就拿在手里的材料递过去,“公社的介绍信,结婚证明,我们的工作证都带齐了。我对象已经十九周岁了,再过两个月就是二十岁生日。您放心吧,她就是长得脸嫩,之前我也差点被她骗了。” 项小羽哭笑不得道:“谁骗你了?明明就是你自己乱猜的!” 圆脸大姐不以为意地呵呵笑,这样的小夫妻她每天都要见到好几对。 抽出两张空白的结婚证,将两人的姓名年龄填上去,再写上日期盖上公章就算完事了。 “墨水晾干之前先不要折叠。”圆脸大姐将结婚证交给他们,将二人的个人信息在登记簿上记录下来,便道,“好了,登记手续走完了,恭喜你们!” 项小羽傻兮兮地问:“这么快就结完婚啦?” “哈哈,办结婚证挺快的,要是不过瘾,你们回去好好操办婚礼就是了!” 宋恂将提前准备好的喜糖送给工作人员,再次道谢后,便忍着笑带着人告辞离开。 被他拉出内务局,项小羽拿过热乎的结婚证反复看。 “小宋哥,我以后就是你媳妇啦?” “嗯,以后你就是我媳妇了。” 项小羽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得偿所愿的喜悦。 她真是太不容易了,历时一年,终于吃到天鹅肉了! “走吧,你不是想吃县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嘛,咱们先去吃顿好的,庆祝庆祝。”宋恂笑道,“领证快乐!” * 新鲜出炉的小夫妻回村后,先就近将从百货商店买回的缝纫机摆进了新房里。 项小羽背着手在每个房间里来回转悠,检查房间的布置情况,时不时还要调整一下摆设的位置。 一面调整摆设,一面遗憾地说:“没想到今天去拍照的人会那么多,哎,大家怎么都扎堆在今天领证啊?” “不是你说的嘛,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过几天再去一趟也行,反正你今天吃饭的时候,已经把口红吃没了。下次咱们打扮好以后,先去拍照片。” 项小羽心不在焉地“嗯嗯”应承着,继续在屋子里到处调整摆设。 “要不你今天就搬过来住吧?”宋恂逗她,“那几个茶碗的位置已经被你调整过四次了,要是实在舍不得回去,今晚就留下。” “谁舍不得啦?”项小羽被他精准戳中心事,没什么气势地瞪回去,“我就是检查检查你的工作!” “那些都是你上次布置的,你离开以后我就没再动过。”宋恂伸手指向正屋的大床,“女主人没住进来,我不敢随意乱动,活动范围仅限于那张床和书房。” 他是在上个周末搬进来的,不过,白天上班,下班就去老丈人家吃饭,他只在晚上回来睡个觉,对这房子里的陈设可能还没项小羽熟悉。 “你那么想让我搬过来呀?”项小羽转悠到正屋问。 “你说呢?” “我娘肯定不让。”项小羽抿着嘴乐,“今天早上她还嘱咐我,领完证就赶紧回家,不许在你这里久留。” 宋恂无语道:“咱俩连证都领了,比村里的大多数夫妻都合法,苗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办婚礼就是不行啊!我们这边以办婚礼为准!”项小羽没忍住,还是主动投怀送抱了,“我来找你玩没关系,但是不能住进来,否则就该被村里的人笑话啦!” 而后就给宋恂念叨了好几个生产队里的反面典型。 宋恂对当地的婚嫁习俗一知半解,为了不让她成为社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能听她的。 “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回来,还只能当摆设。”宋恂嘀咕了一句,便把她抱到床上坐着,“不搬进来,试试床总可以吧?我今天早上还特意把褥子加厚了。” 项小羽假模假样地在身下的褥子上摸一摸,又挪着屁股试了试,点评道:“还是有点薄啦!坐着有点硌屁股,等我的嫁妆送过来以后,可以在 宋恂盯着她的动作笑,不说话。 “你笑什么呢?”被他笑得不好意思,项小羽手脚并用地爬到人家腿上骑坐着,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许笑!再笑我就要亲你啦!” 宋恂笑出声。 “怎么还笑?”项小羽故作嫌弃地嘟哝一句,就噘着嘴去亲他,“这可不是我想亲你的,是因为你笑了,我才亲的!” “嗯,都是我咎由自取。”宋恂伸手覆上她的后颈,稍稍用了些力。 项小羽贴着他黏黏糊糊地亲了一会儿,挣扎着分开后,便满脸通红地捉住衬衣里的手,“今,今天不行!” “嗯,我先打个招呼。” “那也不行!”项小羽抿唇凑到他耳边说,“我今天没穿那个。” “哪个?” “我们这边的新娘子得穿那个……”项小羽声音极低地憋出两个字。 宋恂一愣:“那不是小孩穿的吗?” “哎呀,你就别问了。我娘有一块压箱底的紫色布料,我姐也从省城给我买了一块红绸布的。我做了两件呢,不穿就浪费了!” 宋恂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在乡下结婚的规矩还怪多的,不过,再等等好像也可以…… 项小羽一直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见他喉结很明显地上下滑动了几下,便坏心眼地问:“小宋哥,你喜欢红色还是紫色呀?” “都行。”宋恂手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红的吧,红的喜庆。” 项小羽羞耻地按住他的手,故意唱反调说:“不行,我就喜欢紫色的……” 心知这丫头想拿捏自己,宋恂叹口气仰躺到床上,认命道:“随便吧,都听你的,到时候你上什么菜,我就吃什么菜。” …… 新婚小夫妻正抱在一起耍花腔,外面的院门却被人敲响了。 “宋同志在家吗?”院门敞开着,来人敲了两下就走进了院子。 项小羽趴在小宋哥胸前,不高兴地问:“谁这么讨厌,天都黑了还来串门?” “你先收拾一下,我出去看看。”宋恂帮她整理了上衣,又顺好凌乱的发丝,起身往外走,“听口音不像是村里人。” 来人果然不是本地人,宋恂刚走进院子,就见到了电影摄制组的一行人。 一共三人,导演和男女主演。 这个摄制组已经在瑶水呆了大半年,好几个在海上作业的镜头一直被要求重拍。 拍到最后,连船员们都嫌烦,不想配合了。 社员们也早就过了最开始看到大明星和摄像机的新鲜劲儿,现在只把摄制组的这群人当成普通人看待。 不过,自打宋恂去了公社工作,整天早出晚归的,基本与摄制组的人没什么来往,不知他们为何突然就上门了。 “张导演,祝同志和蔡同志,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宋恂笑着将人请进堂屋。 张衡快速在室内扫视一遍,客气道:“听说你跟项同志要结婚了,我们代表摄制组来给新人送份新婚贺礼!恭喜你们喜结连理!” 说着便将手里拎着的一网兜水果,以及一套带有金色商标的床单和被罩放在了八仙桌上。 宋恂瞟一眼人家带来的贺礼,商标上印着的产地是上海那边的一个纺织厂,底色是挺喜庆的大红色。 他跟项小羽在县百货商店里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这种红色的印花床单,想来人家弄这么一套床上用品当贺礼,也是费了些心思的。 宋恂用那套被项小羽反复摆放了四次的茶碗,帮客人倒了水,“人能来就行了,实在不必送这么贵重的贺礼,太破费了。” “应该的应该的,”张衡笑得爽朗,“当初我们刚来瑶水拍摄的时候,多亏了你跟项队长关照,才能让我们拍摄得这么顺利。” 祝堃也附和着说:“这次你能跟项队长的女儿喜结良缘,我们是一定要表示表示的。” “那就多谢大家了。”宋恂拎过刚从县里带回来的牛皮纸袋,从里面抓出两把水果糖和花生瓜子,邀请道,“我们的婚礼被定在下个周末,到时候摄制组的同志们要是没什么事,就一起来热闹热闹吧。” “我们肯定是要来讨杯喜酒喝的。”张衡笑着应承。 听他提起了婚礼的事,摄制组三人交换一个眼神,由蔡晴出面问:“宋同志,你们打算办革命婚礼还是打算摆几桌酒席呀?” “是要摆酒席的。” 前两年城里流行办革命婚礼,一切从简,只对着主席像宣誓行礼就行了。 宋恂在省城参加过好几场这样的婚礼。 他原想着自己结婚时也照此办理,不过,这个提议遭到了项队长的坚决抵制。 他们这边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是要摆酒席的,甭管菜色怎么样,必须得有那么个意思。 否则十里八乡的亲戚朋友都从各地赶来参加婚礼,你收了人家的份子钱,却让人空着肚子回去。 这样太不地道了,是要被人骂娘的! 以后他家再有婚丧嫁娶的事,保准没人上门。 摄制组三人的面上均露出喜色:“摆酒席好啊,摆酒席热闹!” 蔡晴在这间宽敞的堂屋里打量一番,试探着问:“到时候婚礼就在你这个新房里办吧?” “那是自然。”宋恂只当人家是热心肠,闻言也没怎么多想,点头道,“仪式就在这个堂屋里办,酒席摆在院子里。” 他那个院子挺宽敞的,没种菜也没养家禽,应该能摆放六到八桌,其余的可以摆到堂屋和院子外面。 三人又相互交换一个眼色,蔡晴以眼神催促导演先开口。 张衡喝了口水,轻咳一声,与宋恂商量:“宋同志,其实我们还有个事想请你和项小羽同志帮忙。” 宋恂心道,那么贵重的贺礼果然不是白送的。 “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有事你们就直说吧。” “呵呵,是这样的。”张衡又喝一口水,“我们这个电影里,有一个婚礼的场景一直没有拍摄?不知道你们结婚的时候,可不可以让我们借着这个场地拍摄一下。” “只是借场地?” “不是,人员也是要借的,来宾都当我们的群众演员。不过,我们绝不会耽误你们结婚的!”张衡赶紧澄清,“就是借用一下婚礼现场真实热闹的场景。” 宋恂看向祝堃和蔡晴二人,“那场戏要拍什么内容?你俩结婚的?” 他心里不太乐意,他的婚礼现场,弄一帮演员上来假结婚,像什么样子? “不是不是!”祝堃说,“我俩就是扮演成参加婚礼的亲朋,混在观礼的人堆里。” 蔡晴也说:“跟普通出席婚礼的宾客一样,绝对不影响婚礼的进行。就是多了两台摄像机而已。” 宋恂瞟一眼祝堃那张被晒成小麦色的脸,权衡片刻突然问:“你们摄制组有照相机吗?能拍彩色相片吗?” 第74章 第 74 章 摄制组有照相机, 却没有彩色胶片。 项小羽一直心心念念着拍一张彩色结婚照,若是最终拿到的是黑白相片, 未免有些不美。 思及此,宋恂便打定主意回绝张导演的请求。 婚礼当天人多眼杂,尽量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张导演,我们婚礼那天应该会来不少亲戚朋友,除了生产队的社员,还有外地的客人, 大家未必乐意被拍进电影里……” “要是有不想上镜的同志,我们可以不拍他的正脸嘛,这个可以由我们摄制组去跟大家解释,不耽误你们结婚的工夫。” 项小羽一直趴在正屋的木门上, 偷听外面的动静。 刚刚听闻摄制组想要来他们的婚礼上拍电影, 她内心霎时就激动了! 拍电影好呀!等到这部电影上映的时候,她跟小宋哥结婚的画面, 就可以呈现在全国人民面前啦! 她还从没听说谁家的婚礼能登上大银幕呢! 这会儿听出小宋哥还想要拒绝, 她顿时就急了, 匆忙整理了一番衣裳,就提着五斗橱上的零嘴篮子当道具,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几位同志, 这是我自己做的小零嘴, 给你们尝尝。”项小羽将篮子放到八仙桌上,便自然地坐到宋恂身边问, “听说摄制组想在我们的婚礼上拍摄?” “嗯, 我们正跟宋同志商量呢。” “张导演, 你们已经来瑶水村大半年了, 这期间也有不少人家办过婚礼, 比如之前于正东和温春雪的婚礼也办得挺热闹呀,你怎么不拍他们的婚礼?”项小羽虽然很想被拍进电影里,但该问的还得提前问清楚。 “我们这部电影的整体基调是积极向上的,同时还要在影片里反应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风貌。这场婚礼虽然不是男女主角的婚礼,但他们内心的感情是在这场婚礼上开始萌芽的。所以作为背景的婚礼现场还是比较重要的。” 项小羽还是没明白。 他们村里的情况都差不多,怎么就选中他们家了呢? 难道是因为他们长得格外好看? 宋恂闻言暗哂,不禁出声提醒:“于正东是长子,他们家没分家,结婚以后还跟于主席住在一起。” 于满仓家八辈都是贫农,虽然这几年日子好过了,但住的房子还是以前的老房子。 低矮局促。 八成与摄制组想要拍的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形象不符。 摄制组能选中他们的婚礼,不是看中人,而是看中自家这个房子了。 张衡觉得项小羽似乎是个突破口,便主动与她讲述起了他们对这个婚礼场景的安排,如果宾客不希望入镜,可以只拍摄他们的侧影和背影,将镜头主要集中在环境和新人身上。 项小羽兴致勃勃地听完他的描述,与宋恂默默交换一个眼神,便想答应下来。 不过,在此之前,她问了刚刚宋恂问过的问题,“你们能拍彩色相片不?” “……”张衡犹豫道,“那得看我们能不能买到彩色胶片。” “县里的清河照相馆就能拍彩色相片,他们那里肯定有!” 张衡回去寻摸彩色胶片了。 项小羽则拉着宋恂的手臂激动道:“小宋哥,咱俩要被拍进电影里了!” “这个电影能不能上映还未可知。” “没关系,反正咱们也不吃亏,就是到时候跟亲戚们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不过,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谁家结婚能请来摄制组拍摄呀!”项小羽抚掌笑道,“这回我爹娘总算不用担心我被你那些城里亲戚瞧扁啦!” “你现在捧的是金饭碗,谁会瞧扁你?我那些亲戚朋友里可没有正式播音员,你已经比多数人都厉害了。”宋恂在她发顶揉了揉,“你还是重新膨胀起来吧,自卑自谦什么的都不适合你。” 项小羽眯着眼睛说:“我倒是挺膨胀的,但我爹娘担心呀。不过,有了摄制组来拍电影这码事,他们就可以放心了!能被拍进电影里的婚礼,肯定是全国独一份的!城里人也没有这个待遇!” 太有排面了! * 这次婚礼办得确实挺有排面的。 六月十号这天早上,宋家小院刚有了点动静,摄制组的人就带着摄影器材登门了。 这是他们提前约定好的。 宋恂出钱买了三卷彩色胶片,让摄制组的人在婚礼当天帮他们拍照片。 电影能不能上映不好说,但是几十张胶片可以将婚礼的整个过程完整记录下来。 宋恂觉得这可比拍电影稳妥多了,也比在照相馆里拍的两寸结婚照有意义。 摄制组的人进门后,孙卓远和钱小六也一脸菜色地从外面晃悠进来。 他们俩是在昨晚赶到瑶水村帮兄弟迎亲的,三个男人在婚礼的前一晚,凑在一起喝了顿小酒。 忆往昔叹今朝,闹到后半夜才被讲究颇多的项队长请去项前进的院子休息。 “怎么要起这么早?迎亲不是在上午嘛!”孙卓远打着哈欠抱怨,“都在一个村子里,没几分钟就能将人迎回来,起那么早干嘛?” “这就是单身汉的悲哀!”钱小六取笑道,“马上就要娶媳妇入洞房了,谁还能睡得着啊?我当年凌晨四点就醒了!” 宋恂正低头往白衬衣的胸口处别党徽和大红花,解释道:“这边的婚礼跟你当年办的可不一样,我是要办酒席的!一会儿负责掌勺的大师傅和帮厨的婶子就该到了,我还得忙活席面呢!你们今天有口福了,这位大师傅的祖上是当过御厨的。” 为了帮他准备这次婚礼的席面,项前进软磨硬泡把制衣厂的万师傅请了回来。 随着时间的临近,小院里渐渐忙碌起来。 贾红梅手里捧着一本红喜簿,帮着记彩礼账。 杜三泰在村里喊了一帮子人,往院子里运送借来的桌椅板凳和盘子碗碟。 吴科学捧着大铁盆,从养猪场弄了半扇猪肉回来。 严秋实带领几个小伙子,用铁皮水桶往院子里拎海鲜。 一婶和田婶则带着几个妇女,负责洗菜切菜,收拾猪肉和海鲜。 望着院子里忙碌的景象,钱小六感慨道:“别看宋小二这婚礼是在农村办的,可是这排场跟城里比也不差什么了,这小子在乡下混得真不错。” 孙卓远得到了派发喜糖的任务,拎着糖袋子哼笑道:“你看他要是娶个普通村姑,会有这么热闹不?怎么说人家小项也是生产队一枝花呢,哈哈。” 这两人听不懂当地方言,迎客的事指望不上他们,只能由宋恂亲自上阵。 瑶水村的乡亲们陆续上门以后,公社大院的人也赶了过来。 “组长,你今天是新郎官,迎宾的事就别操心了,这里都交给我们了!”秦川带着生产组的几个人进来,见到忙碌的宋恂便道,“公社大院的同事和各厂厂长我们都熟,我们帮你招待客人,你赶紧准备迎亲去吧!” 郑孝娘也笑道:“组长,你可千万别掉以轻心,听说你媳妇家的兄弟不少,今天迎亲这一关肯定不好过,还是早点出发吧,尽量在中午之前把媳妇娶进门。” 迎亲的过程确如郑孝娘所料,关卡重重。 当宋恂骑着电驴子,带着村里的锣鼓唢呐班子和二十多人的迎亲队伍来到项家院子时,院子早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了。 今天是队长家办喜事,大半个生产队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有的人为了能看清楚宋恂迎亲的场面,还在附近的院子里踩着凳子往这边张望。 项姓的年轻男人,在项队长家站了满满一院子。 除了项远航和项远洋这两个亲兄弟,项前进等一众堂兄弟从兄弟也有三十来个。 不过,在最前面打头阵的并不是这些兄弟,而是项小羽的侄子们。 她年纪不大但辈分高,光是成年的侄子也有七八人。 这些人坏心眼地把年纪最小的一个放在最前面,成了宋恂迎亲路上的第一个拦路虎。 三岁的项大寨今天打扮得格外喜庆,穿着红彤彤的小褂子,眉心处还被点了一个大红点。 骑在扎着大红花的大黄身上,他努力张开手臂,做出拦人的动作。 “要想带走我小姑,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宋恂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奶糖,好笑地问:“项大寨同志,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娶了我小姑以后,你得让她每天回我家睡觉!”大寨扯着小嫩嗓子,大声喊,“你要是答应了,我就让你过去。” 围观的社员们一阵哄笑,起着哄让宋恂赶紧答应。 “……”宋恂将他从狗子身上拎起来,抱进怀里坐好,一本正经道,“住处的问题,我得听你小姑的。她要是想每天回娘家住,我就跟着住过来,到时候你可别嫌我们抢你的零嘴吃!” 听说他们要抢自己的零嘴吃,大寨下意识就不乐意了,蹙起的眉头将大红点扭成了椭圆形。 后面的孙卓远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又抓了一把奶糖,一股脑塞进这小不点怀里,“你小姑父的改口费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赶紧改口叫姑父吧!” 大寨赶忙用小褂子兜住那一大把糖果,攥着五块钱不知要不要改口。 正想回头在人群里寻找亲爹拿主意,却突然被宋恂按住脑袋嘀嘀咕咕一通。 闻言,大寨立马改换阵营,立场极其不坚定地改口喊道:“姑父!” 惹得后面的项家兄弟们扼腕叹息,后悔让这个靠不住的小子打头阵。 院子里的众人闹得欢,气氛热烈喧嚣,而项小羽的房间里却意外的安静,充斥着离愁别绪。 苗玉兰一边给小闺女梳头,一边掉眼泪,整只梳头歌是哭着唱完的。 项小羽被亲娘的情绪感染,也跟着吧嗒吧嗒掉眼泪。 “小毛啊,你可不能再哭了,否则新娘子顶着烂桃眼出嫁,像什么话!”三舅妈给她擦了眼泪,就埋怨苗玉兰,“大姐,你快收收眼泪吧,都住在一个村里,有啥舍不得的?小宋这女婿多好呀,要是我家香香能找个这样的,我得笑着送她出门。” 被点到名字的香香配合着她娘插科打诨,见气氛稍稍缓和了,便赶紧招手请蔡晴重新帮表妹补个妆。 蔡晴不但是电影的女主角,还兼任摄制组的化妆师。 这次要拍人家结婚的戏份,所以摄制组很大方的派了蔡晴来帮新娘子化妆。 只不过,之前画好的妆都被哭花了,这已经是第三次补妆了。 听着外面的喧哗,项小羽鼻音很重地问:“外面怎么那么吵?我小宋哥来啦?” “早就来了!”项小鸿因着受不了屋里的气氛躲去了堂屋,这会儿见他们情绪都平复了便赶紧进来说,“小宋被大哥他们堵在外面快一个小时了,要不要出去提醒一声啊?别误了吉时。” 苗玉兰挥手说:“没事,我早跟老大他们说好了,十点之前必须将人放进来,谁也不能耽误咱小毛出嫁!他们都有数呢!” 话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起来,“小宋也太着急了。之前我让他九点半来迎亲,就是打算让老大他们堵门半个小时就得了。结果他提前跑来了,白白被多堵了半个小时。” 她的话音刚落,堂屋的大门就被人敲开了,宋恂怀里抱着娃,大步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好几个面生的小伙子,一面嘻嘻哈哈地与众人打招呼,一面拿着糖袋子和烟袋子,给大伙发糖散烟。 屋里的女同志很多,不过宋恂进来以后,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床头冲他抿嘴乐的项小羽。 进入初夏以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项小羽穿的是一条红色的束腰连衣裙,麻花辫上扎着两朵喜庆的小红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还噘着红嘴唇,冲他的方向偷偷努了努嘴。 见状,宋恂不由一乐。 他与项小羽隔空对视一瞬,便转向项队长夫妻,改口改得相当痛快,不等媒婆金大娘提醒便改口唤道:“爹,娘,我来接小羽了!” 项英雄本还准备了一肚子提醒女婿善待他闺女的话,这会儿被小宋喊了一声“爹”,又觉得没啥可提醒的了。 简单说了几句夫妻间相互尊重,相互扶持的话,便强忍着心酸,挥挥手让他赶紧把人带走。 必须控制住情绪,坚决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 嫁闺女和当年娶媳妇的心情真是天壤之别啊。 宋恂牵着项小羽的手,前呼后拥地走出项家院子,锣鼓唢呐一直没停过,这会儿门口的鞭炮也燃了起来。 带着媳妇骑上电驴子,宋恂回头邀请道:“我那边的酒席已经准备好了,是从县里请来大师傅帮忙掌勺的,大家都去热闹热闹吧!” 社员们都应承着。 项小羽坐在车后座,冲着偷偷抹眼泪的老爹喊:“爹,我们先去新房那边了,你跟我娘赶紧带着我的嫁妆过来呀!” “净胡闹,出嫁哪有带着爹娘一起的!”苗玉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没什么不行的。”宋恂笑道,“我大姨他们都在省城忙得走不开,我那边没个正经长辈,你们过去帮我张罗张罗,我正求之不得呢!再说苗书记今天是我们的主婚人,他这个娘舅都去了,你们有什么不能去的?” 闻言,项英雄也顾不上抹眼泪了,一拍大腿说:“你们先走,我找人把小毛的嫁妆箱子和棉被抬上就立马过去。” * 宋恂的院子外面,三口大铁锅支在一起,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宾客们基本就位以后,婚礼便正式开始了。 仪式在堂屋举行,虽然这场婚礼是要摆酒席的,但前面的流程与以往的革命婚礼没什么不同。 婚礼的主持是渔业电台的苏越,他这些年没少帮人主持婚礼,对这套流程驾轻就熟,很顺利地就帮他们走完了仪式流程。 唱革命歌曲,背语录,对着主席像鞠躬宣誓,给父母和宾客鞠躬。 而后苗书记作为主婚人被苏越请了上来,为两位新人致辞。 “我今天的身份很特殊,既是宋恂同志单位的领导,又是项小羽同志娘家的舅舅。可以说既是婆家人又是娘家人!对于宋恂和项小羽的结合,我是十分欣喜和欣慰的。这二位同志在咱们团结公社都是十分优秀的青年同志!” “宋恂同志到工业办任职以来,咱们公社工业产值的增速,连续两个季度保持在百分之七十以上,有三个单位得到了县级先进单位的流动红旗。宋恂同志在其中是起了关键作用的。而项小羽同志作为一名新人播音员,也一直兢兢业业地奋斗在广播战线上,时刻为成为一名又红又专的播音员准备着。” “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们能做一对光荣的,不断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的革命夫妻。戒骄戒躁,相互关心,相互扶持……” 考虑到宋恂的家庭情况,苗利民着重赞扬了宋恂在工作中的突出表现,打消了某些人心中的疑虑,又简单谈了自己对于新人的期许和劝诫便结束了致辞。 宋恂带着媳妇鞠躬致谢,起身以后刚想说,既然流程结束了,就赶紧让大家入席开饭吧。 却听苏越又走上前来,突然提高声音喊道:“好啦,接下来就是大家都十分期待的环节了!有请新郎新娘讲一讲他们的恋爱经过!” 这可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环节! 原本等着开饭的一群人,也不去吃饭了,都嚷嚷着让宋恂和项小羽赶紧讲一讲,他们俩是怎么看对眼的。 宋恂:“……” 革命婚礼哪有这个环节?谁让你胡乱增加内容的? 他下意识扭头望向身侧的项小羽,正与对方狡黠中带着一丝丝心虚的目光对上。 破案了。 “两位同志不要害羞,这是每对新人结婚都要经历的环节!”苏越冲着台下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社员们鼓动,“两位新人不开口,那就说明大家的热情不到位,社员们赶紧给新人呱唧呱唧!” 社员们捧场地啪啪啪拍手鼓掌,还有吹口哨起哄的。 宋恂着实没想到,当初求婚时的约法三章,这么快就会在婚礼上应验了。 远远地瞟见摄像机和照相机也直勾勾地对着他们的方向拍摄,他在心里暗下决定,今天必须得好好收拾一顿项小毛。 底下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跺脚拍桌子起哄了,宋恂不想在大喜的日子里扫兴,便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 “咳,”他清清嗓子说,“我们的恋爱经过比较简单,当初我住在项队长家的隔壁,我跟项小羽同志又同在渔业公司共事过一段时间。项小羽同志对我比较……” 听着话音与自己期盼的不太一样,项小羽赶紧抓住他的手腕晃了晃,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不是早就说好了嘛,是你追的我!怎么能临时反悔呢! 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自己倒追他的事公之于众,那她还要不要面子啦? 宋恂被她拉住了手腕便偏头冲她笑了一下,停顿了四五秒,但是在项小羽心里已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了,才继续道:“项小羽同志对我来说比较特别,既活泼漂亮,又善解人意,工作能力突出,还有丰富的革命热情。而且项队长家的家风在十里八乡都是有口皆碑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慎重考虑后,我决定主动追求项小羽同志,争取与她结成革命伴侣。不过,这个过程是比较艰难的,大家应该都听说了,我上门提亲三次被拒,第四次才被接受的消息。所以我是十分珍惜这段缘分的……” 坐在台下的项家夫妻简直惊呆了。 他们可是知道这两人底细的,明明是她家小毛死缠烂打才跟人家小宋处上了对象。 刚刚苏越让新人说恋爱经过的时候,他们还在心里为闺女紧张了一把。 没想到啊,小宋这么爷们! 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承认是他追求小毛的。 连亲妈苗玉兰都不禁怀疑,她闺女是不是给小宋下什么蛊了。 站在前面的宋恂还在继续,他拉起项小羽的手,又看向项家夫妻的方向,保证道:“这个媳妇来之不易,请爹娘和看着小羽长大的乡亲们放心,我们以后一定……” 众人如愿以偿的听到了人家两口子的恋爱八卦,居然还真是小宋主动追求的项家丫头。 八卦心理得到满足,大家纷纷鼓掌叫好。 * 一场婚礼办下来,没用多长时间,但是喜酒却从上午喝到了傍晚。 宋恂准备了十五桌的酒席,最起码能容纳一百五十人。 不过,这十五桌根本就不够用。 宋恂和项队长在生产队和公社都有不少人脉,有的人上午事忙,下午才从外地刚赶来捧场。尤其是项家那边,除了瑶水村的亲戚,还有苗家的表亲。 最后又在院子外面添了五张桌子,菜码轮换了两次,才让所有来贺喜的宾客填饱肚子走人。 天黑以后,院子里杯盘狼藉。 不过,苗玉兰和项英雄都说了,席面放着不用动,小夫妻先早点休息,明天他们带着一家人过来帮忙收拾。 于是,新婚小夫妻就真的不收拾那些东西,回屋躺着去了。 项小羽将脸上有些晕开的妆洗下去,擦着脸进正屋时,见宋恂靠在床头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她走过去在书皮上瞄了一眼。 “小宋哥,你怎么看起《高中数学》了?” 她小宋哥也太爱学习了,洞房花烛都不忘钻研数学。 “嗯,在婚礼上介绍恋爱经历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宋恂翻着书页悠闲道,“我记几个公式,一会儿让你验算一下。” 第75章 第 75 章 被他拆穿了婚礼上的小心思, 项小羽稍稍有些心虚。 顾不得劳什子的数学公式,她赶紧讨好地说:“小宋哥, 你今天在婚礼上的表现太好啦!” “让你特有面子吧?”宋恂盯着手上的书,头也不抬地问。 “嗯嗯!我娘临走的时候还夸你呢,让我跟你好好学学,心胸宽广。经此一役,你在我娘心中的好姑爷形象就再也无法撼动啦!” “你满意就行。”宋恂点头,又瞧着她身上的红嫁衣说, “你先把这身衣裳换下来吧,热水已经给你烧好了,忙了一天了先去洗洗。” 项小羽偷偷瞄一眼挂钟,现在还不到八点呢。 要是这会儿洗了澡, 不就得那什么了嘛, 怪难为情的。 “现在太早了吧?我再玩会儿。”项小羽去堂屋拿回红喜簿和钱袋子,“咱俩先算算今天收了多少份子钱吧。咱们今天准备的那个席面, 整整二十桌, 还有鱼有肉还有烟酒糖的, 我感觉咱们这次好像得亏本呀!” “你还指望着从婚礼上赚点?” “也不是啦,但也不能亏得太多啊。咱家最近花钱的地方挺多,还是得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尤其是你们散出去的那些烟和糖, 除了花钱还得用糖票烟票。现在烟票多难弄啊!” “方典不是在轻工局的糖酒处工作么, 他帮我弄的残次品,不要票, 而且也没花多少钱。” 项小羽放心地“嗯”了一声, 将钱袋子递给他, 自己翻看喜簿, “黄俊和罗海峰是谁?我好像没印象呢, 这两人怎么给这么多钱?居然随了十块!” 生产队里随礼,一般都是几毛钱的,关系特别亲的亲戚家才可能给到一两块。 这次他们结婚,老项家这边的亲戚都是出力多出钱少的,统一每家五毛的份子钱。 舅舅那边会稍稍多一点,大舅二舅给了两块,三舅在公社当干部随了五块钱,这就算是她的亲戚里给得最多的了。 所以,她盘算来盘算去,才觉得这次的喜酒可能会赔钱。 “他们都是船厂的工程师,我们以前是同一个实验室的。今天这位人没到,份子钱是让吴科学帮忙带来的。” “那他们随的也太多了吧。”项小羽拿出一个本子,趴在床上记录各自的随礼情况。 “船厂工程师的工资高,”宋恂盯着《高中数学》,心不在焉道,“再说,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也没少随礼。” “嗯,你省城那边的朋友这次随的都挺多的。”项小羽随手翻着本子说。 特别是小宋哥那两个发小,孙卓远和钱小六,这两人居然真的合伙送了一台收音机! 这会儿正在他们家的五斗橱上摆着呢。 觑一眼在本子上奋笔疾书,突然变得勤快起来的姑娘,宋恂没作声。 由着她又写了十来分钟,宋恂再次出言提醒:“热水早就烧好了,你要是再耗下去,水可就凉了。” 项小羽趴在床上磨磨蹭蹭地不肯起身,忆起昨晚她娘刚说过的话,她紧张得拿笔的手都有点不听使唤。 “盖房子的时候,我特意给你隔出来一个浴室,装了跟公社那间公共浴池里一样的淋浴器。”宋恂放下书,索性起身将人拉起来,“你就不想赶紧去试试?” “现在洗澡是不是太早了啊?”项小羽脸都红了。 宋恂面不改色道:“不早了,你洗完以后,我教你背两个数学公式再睡觉。” “怎么刚结婚就要学数学啊?”项小羽不情愿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读书时只念到了初中,高中数学我还没学过呢!再说,我数学成绩很一般的,但是语文和外语还不错。要不咱们朗诵个诗歌之类的吧?” 这才是她的强项啊,别学数学了。 宋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要是不乐意学数学,背首诗也行。” * 项小羽在浴室里做了半个多小时的心理准备,实在不能再耗下去了,才慢吞吞地蹭出来。 “小宋哥,你,你去洗吧。”她紧张得舌头都有点打结,“我先看会儿书。” 宋恂往床上的那本高中数学上瞟一眼,轻笑一声,就拎着毛巾出门了。 瞄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项小羽攥着衣摆,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到处乱转。 瞧瞧这里,摸摸那里,就是静不下心来。 虽然她经常来这边收拾房间,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留宿。这个房间之前一直由宋恂单独居住,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项小羽暗暗给自己打气,总要经历这一遭的,她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当年十几岁就去大城市串联过,不到二十岁就跟外国人谈过买卖,如今还正做着一档在全市范围内播放的广播节目。 今晚这点事算个啥!毛毛雨而已! 不过,就这么干等着实在有点难熬,她干脆重新坐回到床上,拿起了宋恂刚才看过的那本《高中数学》,打算先提前预习一下。 以免学习进度太慢,显得自己太笨了。 这本教材跟她的初中数学书差不多,都是32开的,封皮的边缘还被磨出了毛边,明显是经常被人翻看的。 小宋哥已经大学毕业了,现在却看起了高中数学书,肯定早就打算帮她补习高中知识了。 哎,她之前只是偶尔提过一嘴,挺遗憾没能继续读高中的,没想到小宋哥竟然一直记在心里! 项小羽心里莫名一暖,以虔诚的心态,第一次翻开了高中生的课本。 然而,等她用那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看清里面的内容后,脑袋里突然“嗡”了一声,一把就将书页合上了。 “……” “!!!” 再也无法直视数学书了! 宋恂洗了一个战斗澡回屋时,项小羽正满脸绯红地坐在床上。 见他赤着上身擦头发,项小羽找茬问;“你怎么那么不正经,连件衣裳也不穿!” “马上要睡觉了,我穿什么衣裳?”瞄一眼仍好端端放在原处,好似从没被人动过的《高中数学》,宋恂语气肯定地问,“你看过数学书了?” “谁看啦!”项小羽像只受惊的刺猬,炸着刺嚷嚷,“我才不看那么不正经的东西呢!” 宋恂擦着头发没说话。 见他不吱声,项小羽又忍不住问:“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种书?放在家里多危险,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像小毛同志这样好学的人,还是比较少的。全生产队也没几个人会去翻数学书……”宋恂将毛巾扔到一边,直接上床将人捞过来,“你平时不是挺能耐的么,今天这是怎么了?推三阻四的……” 项小羽骑坐在他腿上,接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时,手臂像被烫到一般轻颤了一下。 她偷偷摸了摸小宋哥手臂上的肌肉,对方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船员那样强壮,但是脱了衣裳以后,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摸上去硬邦邦的。 她吭哧半天才抱着小宋哥坦诚道:“我有点紧张啦!” “我也有一点。”宋恂顺着她的话说。 “你紧张什么?你都看那么不要脸的书了!”项小羽嘟哝。 “我看数学书是为了观摩学习,掌握技术要领。但是理论终归是理论,还得联系一下实际。”宋恂在她背上拍了拍,低声问,“你不是说新娘子要穿肚兜么,我都等了十天了,现在可以上菜了吧?” 项小羽又在他后背的肌肉上摩挲半天,才做好了心理建设,小小声地要求:“你先把电灯关了。” “关了灯黑黢黢的,我还能看清颜色么?”宋恂不动地方。 项小羽瞪着眼睛与他对峙,坚持了一分钟,仍不见他退让,便气得呲着牙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宋恂着实没想到,他媳妇还带动口咬人的。 刚想伸手摸摸被咬的地方,却见坐在他腿上的人,动作利索地将罩衫的纽扣一颗颗解开,扔了衣裳,便以一副豁出去的口吻说:“看吧看吧,这回看清了吧!” 语气还有点要哭不哭的。 宋恂也只是嘴上试探一下而已,再等两秒,他就要起身去关灯了…… 不过,难怪新娘子要穿这玩意,确实挺那什么的。 大红色的缎面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微光,衬得对面的膀子格外细白。 视线一寸一寸地在面前的身体上睃巡,他试图将这副画面永久地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你不是要穿紫色的吗?”宋恂握着她单薄的肩膀问。 项小羽羞耻得脸颊和眼眶都是粉红的,根本就没心思回话。 “很好看。”宋恂不吝夸赞,又倾身在她嘴唇上安抚地亲了亲,“特别好看!” “看够了就赶紧把灯关了!”项小羽被他夸得脚趾又蜷缩了起来,不禁自欺欺人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宋恂犹豫着没动,又欣赏了好半晌,才迟疑着问:“这件的尺码是不是有点小了?还是你系得太紧了?” 项小羽真是再也受不了了,在他肩膀上狠狠锤了两下,气道:“谁家肚兜会做成褂子那么大啊?你赶紧关灯去!” 这回宋恂倒是挺听话,伸手帮她将身后的细带解开,让她松快松快,便抱着人起身关灯去了。 * 新婚小夫妻二人做了半晚上的高中数学题。 第二道题刚解到后半段,项小羽就呜呜咽咽地说:“我以后再也不想学数学啦!” “咱们这是对公式不熟悉,套用得不熟练,回头咱们搞搞题海战术,多练习练习!”宋恂也有些语调不稳。 “我以后要是厌学了,都是被你害的!”项小羽又想去咬他了。 第76章 第 76 章 婚礼次日一早, 项小羽是按照平时的生物钟苏醒的。 她其实特别困,但是仰躺在床上却怎么睡也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无事可做, 便侧身盯着宋恂的睡颜观察了一会儿,她想起昨晚的事,真是既嫌弃又忍不住想乐。 最终不解恨地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捏了几下。 被人捏住了鼻子,宋恂迷迷糊糊地将她的手扒拉下去,伸臂把人揽到怀里。 “昨晚睡得那么晚,现在才几点, 你就起来捣乱?” “平时这个时间,咱们早该去上班了,我睡不着,你跟我聊会天吧。”项小羽伸出一根手指, 在他胸前抠抠抠。 “……”宋恂攥住她的手, 声音还带着刚起床的喑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再睡会儿。” 单位给了他们一天的婚假。 “我都躺不住了。” “你要是实在想折腾, 我也能陪你折腾。”宋恂勉强清醒, 直起上半身认真地问,“如果不困了,咱俩就趁着早上有精神生个孩子。” “谁说我不困啦, 我快要困死了!”项小羽闻言赶紧将他拉回来重新躺下, 窝进他怀里秒睡。 宋恂:“……” 小夫妻俩抱着睡了一个回笼觉,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项小羽靠在床头发呆醒神, 又倏地想起了昨天没整理完的红喜簿。 “小宋哥, 你帮我把账本拿过来!” 宋恂听话地下床帮她拿账本, 又从五斗橱最 弄完这些他就打算去院子里清理昨天的狼藉了, 还得赶紧将桌椅碗碟打理干净, 送还给社员们。 项小羽先将账本放在一旁,打开铁皮盒子,看清里面装的东西后就赶紧将人叫住。 “这里面是什么钱啊?” “我的全部家当。” 项小羽将盒子里的大团结拿出来数了数,只有二十张。 剩下的都是毛票和钢镚了。 虽说两百块也不算少了,有些人家一辈子也攒不下两百块,但是依着小宋哥那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她以为至少得有五百块呢! 小宋哥只有这么点钱,居然还舍得给她一千块的彩礼…… 项小羽在心里暗自感动了一把。 “咱们以后得学着攒钱,不能再这样花钱了,”她攥着那些大团结,语重心长道,“你当工程师的时候工资确实高,但现在是公社小干部了呀,工资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咱们得省着点花,以后还得养孩子呢。” “唔,”宋恂答应一声,语气自然地说,“要是咱们效率高,明年这时候,孩子已经满月了。确实得攒点奶粉钱,我大哥家的两个孩子,小时候吃奶粉还挺贵的。” “不,不可能那么快就有小宝宝吧?”项小羽红着脸摸了摸肚子,“我大嫂结婚两年才生了大寨呢!” “我也不想这么快就要孩子。”宋恂觉得她年纪有点小,自己还像个孩子似的,实在想象不出她当妈妈会是什么样子。 项小羽听他说不想要孩子,又不乐意了,从床上爬起来,扶着腰没什么气势地问:“你不想跟我生孩子?” “不是你说的嘛,结了婚以后还要继续谈恋爱。有了孩子以后,你哪里还有精力谈恋爱?”宋恂试图提醒。 “生孩子也不影响谈恋爱!当然了,我也不是非得现在生。”但是他的态度必须得端正。 宋恂:“……” 结婚不影响,生孩子也不影响,那你这恋爱谈得可真够久的。 “这事就顺其自然吧。有了就生,没有正好。”宋恂退让一步,用其他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从铁皮盒子的底部捡出一个小本本给她看。 “这什么?” “存折。” 项小羽总觉得把钱放在别人那里不保险,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存折,不由接过来好奇地打量,对照着背面的几行字念出声:“合理安排生活,发扬节约美德,踊跃参加储蓄,支援祖国建设。” 念完了又小声嘀咕:“人家都在提倡节约呢,我看你一点也不节约,总是乱花钱。” 她想看看里面的金额,刚将小本本翻开,便有一张折得很平整的纸掉了出来。 顺手打开那张纸,入眼就是“壹仟元整”四个字。 “???” 宋恂解释:“这是我妈之前在省城人民银行给我开的存单,准备给咱们结婚用的。不过我一时半会儿没空去省城,只能先放着了。” “那些彩礼钱是用你自己的钱出的啊?” “嗯,我出六百,我大姨给了四百。”宋恂想了想,补充,“零一。” 项小羽又赶紧去看活期存折里的金额,然后她的小心脏就“咚咚”急跳了两下。 一千八。 “这真是咱们的钱?别是孟团长留给小恒和小悦的钱吧?” “……”宋恂无语,“你也知道船厂工程师的工资高了。我在船厂干了将近四年,能攒下这些钱不是正常的么……” 项小羽摸着存折感慨:“我现在好有钱哦!不会是在做梦吧?” 宋恂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不是。 “小宋哥,要不咱想想办法,把你调回船厂吧。还是在船厂好啊!” “也行。到时候我先回城工作,然后每年回生产队来看你两次。” 项小羽瞬间从钱眼儿里挣扎出来,搂上他的脖子便哼笑道:“你想得美!你现在已经落户在我们生产队了,想回城哪有那么容易!还是安心跟我过日子吧。” “嗯,这不是把家当都上交了嘛。” 项小羽暗自思量了一会儿问:“我昨天晚上也拿出喜簿算账了,你怎么不在昨天上交小金库?” “昨天没有今天高兴。”宋恂在她脸蛋上碰了碰便要出去收拾院子,“你要是不想起,就在屋里算账吧。我先把昨天的东西清理一下。” 临出门前,他又想起什么,回头交代道:“先把你娘家那边随礼的人员名单和账目列出来。” “干嘛?” “那些人都是冲着你爹娘的面子随礼的,不少人是来还他们之前随出去的礼钱。你把这部分钱数出来,回头给爹娘送过去。” 项小羽跳下床,光脚跑到他跟前,跳到他身上就在脸蛋上啵啵啵了好几口,“小宋哥你可真是太好啦!” 家里嫁她这个闺女,属于赔本赚吆喝。 一分钱的彩礼都没留,还往里搭了不少钱。 把份子钱送回去,多多少少算是一点进项。 “本就应该还回去的,爹娘不提,咱们不能装傻。”宋恂托着她的屁股,将人抱进浴室里,“把脚洗了再上床。” 项小羽进去冲了脚就跑出来,干劲儿十足地说:“我不躺了,跟你一起收拾院子。” * 两人没忙多久,项家人就上门了。 考虑到新婚小夫妻的特殊情况,项家人一上午都没来打扰。只是将小孙子放在村口拉呱的老太太堆里,让他盯着点小姑家的动静。 所以,中午刚吃过饭,听到小孙子跑回来汇报说小姑家的院门打开了,项家人便匆匆赶了过来。 二十桌的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项英雄又从队里喊来几个小伙子,帮忙运送桌椅板凳。十几个人一起上手,用了一个来小时才将院子清理干净。 苗玉兰跟着闺女进房间说悄悄话,关上房门便轻斥道:“你俩现在是新婚,没人说什么,但是以后可不能睡到中午才起床了!” 闺女不跟公婆住在一起,上面没有个正经长辈管着,真是让人不放心。 “我才没睡到大中午呢,我早就醒了!”项小羽完全没领会老娘的意思,直接将锅甩给宋恂,“是小宋哥非拉着我再睡一会儿的。” “……”觑着闺女那副不知愁的样子,苗玉兰提醒,“以后要是醒了就早点起床打开院门。你们这个院子在村口,大家经过时总要多看两眼的。这院子里只有你们小夫妻住,连个长辈都没有,又整天大门紧闭的,到时候村里那些碎嘴的肯定要说嘴。” 项小羽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娘是什么意思,胀红了脸说:“我们早就起床了,就是忘记开院门了!再说我跟小宋哥都是有工作的,明天起就得按时上下班了,你放心吧。” 苗玉兰也觉得管到闺女房里的事,有点尴尬,说了两句便住了嘴。 心里打定主意,让老头子去跟女婿提个醒。 她跟闺女都张不开这个嘴,项英雄跟女婿就更张不开嘴了。 哪有老丈人去说这种事的? 思来想去,项英雄把自家大黄送去了女婿的院子。 “你俩白天都上班,家里没个人在,实在是不安全。”他在院子里转悠着想给大黄安放个狗窝,“让大黄过来帮你们看个家吧。” 宋恂虽然挺喜欢这狗子的,但是现在并不想要它。 有这么一只狗子在院子里,想干点什么太不方便了。 每次他跟项小羽有什么亲密举动,只要被大黄瞧见了,保准得汪两声,实在是没眼色。 宋恂婉拒:“我们白天出门的时候,会将院门锁上的。要是把大黄独自放在家里,没人能照顾它的吃喝。” “那你就不用锁门了,白天我过来帮你们喂它。” 宋恂:“……” 何苦折腾这么一遭。 * 大黄当然是不能留的,但老丈人的意思他也领会了。 所以,当天晚上他只折腾了一回,就抱着媳妇老老实实睡觉了。 宋恂刚娶了媳妇,人逢喜事精神爽。 第二天销假上班后,到了办公室就提着喜糖袋子给同事们发了一圈喜糖,又收回了一箩筐的吉利话。 上午,织袜厂的冯培芸来工业办找宋恂时,赧然道:“宋组长,真是抱歉啊,我这段时间闷头忙厂里的事,消息实在是闭塞,连你结婚这么大的喜事都错过了!” 宋恂抓了两把喜糖给她,无所谓地笑道:“我们早就领证了,周末只是补办个婚礼,也没特意对外宣扬。现在知道也不晚,喜糖管够!” 拨了一颗苹果味的硬糖含进嘴里,冯培芸声音含混道:“其实这事还真不能怪我!前几天我一直在市里帮织袜厂跑供销,这才错过了你的婚礼。不过,我这边有个消息可以送给你,就当是新婚贺礼了!” “呵呵,说说吧,什么消息?”宋恂玩笑道,“我先估个价,回头记到我们的喜簿上。” “市服装公司想要建分厂!” “真的?”宋恂不禁坐直身体问。 “怎么样,这个消息值多少钱?”冯培芸语带得意。 消息值不值钱,得看能不能用得上,要是这个消息真能给团结公社引来一个市服装公司的分厂,那它就是价值千金的。 “你从哪听来的消息?消息可靠吗?”宋恂对她的消息渠道还有疑虑。 “在市第二百货商店。”冯培芸说着话就卖起了关子,假咳两声,装模作样道,“我还真有点渴了。” “……”宋恂给一旁竖着耳朵听情报的于元军递个眼色,“小于,赶紧给咱们冯厂长倒杯水来。” 于元军提着暖瓶往水杯里倒水,又服务周到地往里面蓄了半杯凉白开,双手递给冯培芸,恭敬道:“冯厂长,请喝水。” 冯培芸满意地呵呵笑,灌了两口水便给办公室里的众人讲起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 “我们织袜厂每天能生产六七千双袜子,每个月将近二十万双。只靠给县百货商店供货,肯定是行不通的,现在仓库里积压了好多库存呢。所以我们厂决定往市里和省城的百货商店供货。最近一段时间,我就一直在市里的各大百货商店和供销社之间跑供销。” 几人耐心地听着,没人打断。 “目前已经给市第二百货,第三百货商店,以及郊区的两个供销社稳定供货了。”冯培芸趁机表了功,便话锋一转道,“不过,市百货商店和供销社的走货量也是有限的,洋袜子不便宜,谁家也不舍得整天穿新袜子。所以,我们的库存还是积压了很多,销不出去。” 冯培芸神神秘秘地问:“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 宋恂猜测:“第二百货商店里有人给你出主意了,让你找市服装公司合作,他们是不是有其他的销售渠道?” 冯培芸:“……” 给宋恂竖起一个大拇指。 “宋组长就是厉害。”冯培芸奉承道,“就是这样!我最近跟第二百货商店供销科的赵副科长混熟了,她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让我去找市服装公司合作,他们有出口渠道。” 众人:“……” 织袜厂那样一个家庭手工作坊式的小工厂,居然还敢肖想出口业务? 冯培芸却自信道:“别看我们织袜厂是个新建厂,但我们有正式职工一百人呢!放眼全公社,我们这个规模也算得上是中等规模的工厂了吧?” 见大家脸上尽是不信,她转向宋恂说:“宋组长,你应该是能理解我的吧?听说让瑶水村的海味品加工厂走出口的路子,还是你当初给他们规划的,也是你帮忙找的门路?” 宋恂就知道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给自己送什么大消息,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恐怕是想让工业办出面帮织袜厂联系市服装公司。 “走出口挺好的,你们织袜厂要是能争取搭上市服装公司的顺风车,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过,”宋恂与她提前说好,“我当初能帮加工厂联系到出口业务,很大程度上是靠运气。海浦市这边我认识的人本就不多,纺织业的人就更少了。” 冯培芸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堵了回来,坐在椅子上直运气。 “那个分厂是怎么回事?”宋恂问。 “还能怎么回事,就是人家业务量大了,想建个分厂呗,正在选址呢。”冯培芸这次倒是挺痛快,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全说了,“赵副科长说,市服装公司的出口业务非常火爆,订单根本忙不过来,今年往市里各大商店供货的量都减少了。所以他们打算在市里的某个县,开办一间分厂。具体规模还不清楚,这都是我听别人说的。公社要是有兴趣,还得再去打听打听细节。” 于元军眼珠一转,贼兮兮地问:“冯厂长,你今天突然跑来跟我们说建分厂的消息,不会是想走市服装公司的出口门路不成,就想曲线救国吧?” “……”冯培芸真是烦死这些聪明人了,没好气道,“我还没去找他们谈过呢!目前只是一个设想。” 她上个礼拜刚得到消息,就跑了一趟市服装公司,结果她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打发了回来。 无论怎么样,人家给工业办带来了一个消息,宋恂跟冯培芸道了谢,又劝道:“你们厂的产量确实很高,袜子的质量也不错,但是在花色方面还是欠缺一些的。我去年在广交会上见过不少针织厂和服装厂的产品,他们出口的袜子大多是丝袜和棉袜,尼龙袜子也有,但花色很丰富,针对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人,有不同的花色。咱们厂要是想走出口的路子,还得从花样上多下工夫。否则万一机会来了,却因为产品问题错失良机,岂不是更可惜?现在积压的库存已经够多了,实在不行就先减产,不要让工人加班了……” 冯培芸来了一趟工业办,平白赠送一个消息,就两手空空地回去了。 不过,她带来的这个消息,还是让宋恂很动心的。 团结公社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渔业方面,但从事渔业活动的大部分劳动力都是男性。 妇女们只能侍弄地里的庄稼,补鱼网,晾晒海货,有些富队还会让她们搞养殖。 但是仍然还有很多闲散劳动力没有被利用起来。 纺织业是公认的女性从业者最多的行业,要是真能把这个服装厂争取过来。 对团结公社而言,是个安置剩余劳动力的大好机会。 宋恂往市里给方典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帮忙核实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方典的人脉主要集中在食品行业,纺织业方面他也没什么谱,隔了两天才给宋恂回了话。 确有其事。 建分厂的事还只是一个意向,在他们公司内部讨论,具体方案没有对外公布。 得了方典的准话,宋恂不敢耽搁,当天就去找了苗书记。 “哎,你来的正好!”苗利民招手让他坐下,“渔业公司那边归入社队以后,后续问题还挺多的。你们瑶水村有个花多多同志,整天往公社跑,要公社给她闺女儿子安排工作。” 宋恂还在想瑶水什么时候有个花多多同志,听到后面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田大妮的娘,田婶。 “她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当初海味品加工厂的蟹酱配方是花多多同志提供的,她没要配方的转让费,而是让渔业公司给她家的三个孩子安排了工作。如今工作刚干了半年多,公司就被撤销了,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田婶可是个厉害人。 “她家的闺女,被安排去海味品加工厂继续工作了,但两个儿子就不太好办了。船只和船员归入生产队,那就是让他们回生产队打鱼,继续赚工分的。怎么可能另外发工资?” 对于县里直接将支公司就地归入生产队的事,宋恂一直不太认同。 当初公社完全可以将这两个支公司的船队接手过来,组建自己的渔业公司。 这样看虽然是把肉烂在了锅里,好像与生产队接手船只没什么区别。但是,如果船队由公社支配,赚回来的钱就归公社所有,公社可以用这笔钱支援一下发展比较落后的几个生产队。 而瑶水和金海本就是相对比较富裕的生产队,船队归入这两个大队以后,赚的钱也是人家的,不会将钱拿出来贴补其他生产队。 如今因为这八对机帆船,项队长身上背负了巨债,可人家整天都因为多出来的船喜气洋洋的。 宋恂简单跟苗书记提了自己的想法,便将话头转到了市服装公司建分厂的事情上。 “他们真打算建分厂?多大规模的?”苗利民问。 “有这个意向,但具体细节还不清楚。我是想来问问领导们的意见,如果公社支持,我们情报组就先出面跟对方联系一下,要是公社对纺织业没兴趣,我就不费工夫了。”宋恂只是组长,不是工业办的主任,这事由他主动出面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那就由你先代表公社跟那边联系一下,尽量争取吧。”苗利民对这个消息还是很看重的,“有需要我配合出面的,你随时开口。” 有织袜厂这个先例在,公社的干部们都对纺织业提起了重视。 只要能将分厂争取过来,一定全力配合建厂。 有了苗书记的准话,宋恂当天就带着于元军跑了一趟市服装公司。 不过,他与冯培芸得到的是相同的待遇,在门卫处登记留下通讯方式后,就被门卫打发了。 想要见他们的领导,那是想也别想的。 领导正忙着呢,像宋恂这样从乡下来的小干部,每天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了,若是随便来个什么人,领导就要接见,那不得累死领导呀! 两人在服装公司这边一个熟人也没有。 方典那边指望不上,他也是找了七拐八绕的关系才打听到消息的。 让他帮忙打听消息可以,但想找到能说得上话的人就难了。 宋恂给县制衣厂的靳厂长打电话,结果人家去上海出差了。 没办法,他只能先打道回府。 晚上陪着老丈人喝了点小酒,宋恂便回家翻看自己的记事本,想要从其中找找思路。 他当初能联系上省食品出口公司的业务,那是因为当时上面有人,直接找熟人牵线搭桥,他才得到了与一把手盛主任对话的机会。 但他在海浦市就是个农村小干部,一穷二白,不认识什么人,想要直接跟人家市服装公司的一把手对话,纯属做梦。 哗哗地翻着笔记本,宋恂突然停下动作,盯着上面的一行字发呆。 市纺织工业局,每个季度会在工人文化宫举办一次“全市纺织工业技术革新展览会”。 算算日子,这个礼拜就是第二季度的展出时间。 项小羽正坐在他旁边写稿子,瞥见他提着笔半天不动地方,便问:“小宋哥,你想什么呢?墨水都晕开了。” “哦,我这周末要去市里出差,周六下午就得提前过去,当晚会在市里住。”宋恂与她商量,“你要是不敢自己一个人住在家里,就回娘家住一晚吧。” 项小羽佯怒嗔道:“咱俩刚结婚,你就要去外面住啦?” “我是去出差的。” 详细问了他的行程,项小羽便道:“不就是参加展览会嘛,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你带我一起去吧?兴许我还能给你帮帮忙呢。” 宋恂犹豫着没回话。 “哎,你带我一起去吧!”项小羽蹭到他腿上,腻歪道,“反正咱们是有证的夫妻,到时候只在招待所开一个房间就行了!你一个人住是六毛钱,咱们两个人住还是六毛钱,你带我去就是赚了呀!” 她径自规划道:“礼拜六下午三点钟我就能结束录音了,到时候咱们可以坐最后一趟车去县里。晚上可以在市里吃好吃的,礼拜天早上还能在市里吃早餐,我还没吃过市里的早餐呢!” 宋恂沉吟片刻,点头说:“可以,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宋恂抱着她往正屋走,真诚建议:“以后咱们做题的时候,你得跟平时一样,尽量说普通话。” 第77章 第 77 章 宋恂的提议算是彻底把项小羽惹毛了。 为了改掉他听不得方言的臭毛病,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项小羽要么不开口,开口则必说方言。 一句普通话都不肯跟他说了, 相当记仇。 宋恂在事后反思了一下,人在特别紧张或特别放松的时候, 会下意识说母方言, 这种事情委实比较难控制。 换位思考,他似乎也不太能在那种时候说出南湾话。 于是,宋恂这几天格外用心的哄了小毛同志几次,许诺了不少好处后, 才恢复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当然, 去市里出差的时候, 也是要带上她的。 为了争取市服装公司的这个分厂, 宋恂手下的组员们都被调动了起来。 他去展览会上碰运气, 于元军继续去服装公司门口排队寻找机会,朱巧珍和秦川被安排去县制衣厂和工业局找人打探消息。 除了必须留在家里的机动人员, 所有人都被调动了起来。 礼拜六这天,宋恂带着项小羽一路辗转来到市里时, 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了。 为了就近参加明天的技术革新展览会, 二人在市工人文化宫附近找了一间招待所。 此时的城市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九点多钟早已经入夜,前台只有一个招待员守着。 “介绍信和工作证出示一下。” 项小羽将两人的证件都递过去,强调:“给我们开一间房就行。” 女招待员的视线在她嫩白的脸上游移一瞬, 转向宋恂问:“这位女同志跟你是什么关系?” 宋恂示意她看手里的结婚证,“她是我爱人, 我俩是夫妻。” “最近市里的活动多, 区分局查得严, 我们得问仔细点。”招待员解释一句,就坐回去帮他们登记。 项小羽笑弯了眼睛,嘴里应承着“理解理解”。 拿到钥匙后,从前台走向房间的一路上一直笑眯眯的。 宋恂瞧见了,并没当回事,只以为她是进城玩心情好,提上洗漱用品赶在浴室关门前去洗了澡。 回房后发现项小羽在往床上铺床单,宋恂不由道:“只住一晚,你怎么还带着家里的床单?” 项小羽仍然保持唇角上扬的状态,“还不是为了你!” “……”宋恂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 “嘁,去年咱们住正阳食品厂招待所的时候,你把衬衣铺在床上睡觉,我都看到了!”项小羽觉得她小宋哥的毛病还挺多的,城里的招待所看起来可比乡下干净,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嫌弃的。 没想到她能注意到这种事,宋恂笑:“只住一晚上,不用这么麻烦。再说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你怎么现在还记得?” “可见我的记性有多好了!”项小羽拍拍床单,“大功告成,快来睡觉!幸亏咱们提前一天来了城里,要是明天早上才出发,等你到的时候,人家展览会都开完了。” 话落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模样。 “你笑什么呢?来一趟城里就这么高兴?”宋恂脱了衬衣上床,“你要是喜欢来城里玩,以后咱们可以经常来。” “是挺高兴的,不过不是因为这个。”项小羽的唇角又抑制不住地上扬。 躺在床上,宋恂舒服地叹口气,随口问:“那是因为什么?” “你刚才跟招待员说什么来着?” “让她给咱们开个房间,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不是这个。你说咱们是什么关系来着?”项小羽躺过去,侧着身问。 “夫妻关系……”这有什么可乐的? “不是!”项小羽再次提醒,“前面一句。” 宋恂回忆了一下刚才在前台的简单对话,疑惑问:“你是我爱人?” 项小羽心花怒放,猛点头。 “大家不是都这么介绍另一半吗?你笑什么呢?”宋恂有时真搞不懂他这小媳妇在想什么。 项小羽抿唇笑了一会儿,挨到他身边小声问:“那你爱我不?” 宋恂:“……” “我问你呢!”项小羽推着他的胳膊催促。 宋恂顿时语塞。 此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需要当面回答这种问题。 时下的青年男女,即便要表达爱意,也是十分含蓄的,哪有这样露骨问出口的。 项小羽总在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 “谁家的姑娘会问这种问题,你也不嫌害臊!”他眯着眼睛假装入睡。 项小羽单手支着脑袋,羞赧道:“可我现在不是姑娘,是你媳妇啦!我问你话呢,快点回答,不许逃避!” “……” “快说快说!”项小羽不依不饶地趴到他枕头边催促,还伸手去撑开人家的眼皮,像个恶霸似的强硬道,“不好好回答今天就不许睡觉!” “……”抓住自己眼皮上的两只手,为了维护家庭的和谐稳定,宋恂只好别扭地点头,“爱得要命,别闹了,赶紧睡觉吧。”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项小羽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回去,美滋滋地说:“乡下夫妻对外介绍时,都说‘这是我媳妇’或者‘这是我家那口子’。不过,我觉得还是城里人这个称呼好听,以后我向别人介绍你的时候,也要说‘这是我爱人’。嘻嘻……” 城里人还挺罗曼蒂克的。 城里人宋恂,此前对于“爱人”这个词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只是大家对外介绍自己妻子时的一个统一称呼。 就像称呼“同志”一样随意。 可是,这会儿被项小羽郑重其事地指出以后,他将这个词来回品咂了两遍,心里便也生出些异样情愫。 * 二人在招待所休整了一晚,翌日一早,按照项小羽的要求,宋恂领着她去吃了城里的早餐。 市工人文化宫坐落在城南,距离市里规模最大的南阳菜市场特别近。 随着早市的开门,菜市场门口的几家国营早点铺子也相继开张了。 包子笼屉里蒸腾的热气,排队买早点的行人,叮铃铃响个不停的自行车铃,以及穿梭其中的送菜板车,让整条马路都充满了烟火气。 项小羽在省城和广州吃过早餐,但这还是头一遭来吃本市的早餐。 在几个店铺间徘徊许久,看到什么都想吃。 “豆腐脑,豆浆,羊肉汤,小馄饨,我都好想吃啊。”项小羽看到人家饭盆里打的豆腐脑,挪不动脚步。 “那就一样买一份,吃不完还有我呢。”宋恂将她推到包子铺门口,“你先去里面占个位置,我到旁边给你买羊肉汤去。” 几个早点铺子离得不远,他去排队买了羊肉汤,见到菜牌子上居然还有驴肉火烧、糖火烧和鲅鱼煎包,想着项小羽应该也是爱吃这些的,便也每样来了一份。 端着东西重新回到包子铺时,却见项小羽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跟一个短发女同志聊得火热。 “这是我爱人,宋恂。”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跟人介绍宋恂了,项小羽接过他手里的吃食,看向对面说,“这位是袁同志,我们去年在广交会上见过面的,她也是咱们省交易团的。” 两人客气地点头问好。 那位袁同志面前的碗已经空了,与他们招呼一声便告辞离开。 宋恂又去买了几个包子和豆浆豆腐脑,坐回刚空出来的位置问:“我怎么对这位袁同志没什么印象?她是哪个单位的?” “不知道啊,我也没印象。刚才我进来等空位,溜达到这边的时候,是她先主动跟我打招呼的。”项小羽好笑道,“我都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不过,听她说吃过我在广交会上做的凉拌海蜇皮,我就隐约有了些印象。” “这位同志记性还挺好的。” “这说明我做的菜好吃呀!咱们最近一直回我娘家吃饭,都没机会给你展示一下我的手艺!”项小羽回忆着说,“袁同志好像也是咱们食品交易团的,我跟李厂长不是顺便给滇南的服装厂当了几次模特嘛,后来咱们食品团里也有好几家工厂有样学样地找服装厂合作,其中好像就有这位袁同志所在的单位。我记得她那会儿也穿着一条挺长的裙子,举着一块牌子到处逛。” 宋恂听她极有兴致地回忆着广交会过往,时不时还要点头附和几句。 眼瞅着纺织展览会快开门了,他才催促道:“赶紧吃饭,还有正事呢。” 全市的纺织工业技术革新展览会,从六十年代起就每半年举办一次。 最近几年市里的纺织业迅猛发展,各县都有一两个拿得出手的纺织厂或纺织机器制造厂,不断涌现出新的革新项目,所以自今年起,这个技术革新展览会就变成了每季度举办一次,供业内人士交流经验。 夫妻俩吃完了早饭,就顺着主干道步行去了不远处的工人文化宫。 将工作证递给门口的工作人员,宋恂跟人家打听,“同志,这次市服装公司来参展了吗?” “来了啊,他们是全市最大的纺织企业了,我们局领导点名要求他们必须参加。所以他们每次都是要出席的。”工作人员将证件还给二人,笑道,“放心吧,好多人都是奔着他们来的,肯定在!” 项小羽好奇地问:“大家为什么都奔着他们来啊?” “人家的技术强呗,今年各单位展出的最新科研项目中,他们公司的占比是最高的。人家跟上海的棉纺织公司合作,机器和面料都是最流行的,市里好多小厂都要根据服装公司的产品,来确定下一季度的产品类型。”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们一眼,把面前这两人也当成偷师的了。 宋恂没否认,索性向他打听了市服装公司所在的展位,便拉着项小羽进门。 进入展厅大致浏览下来,宋恂也不得不承认市里的纺织业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想。 除了市服装公司,还有针织,化纤,线带,毛麻,巾被等十来个公司,以及县属的各大国营纺织厂,制衣厂。 南湾县在纺织方面不占优势,只有一个县制衣厂拿得出手,整体来看还是一片等待开放的□□。 宋恂没有急着去服装公司的展位,在场馆里一面溜达,一面琢磨怎么跟人家公司的人搭上线。 哪怕搭不上线,要是能打听到一些详细消息也不错。 宋恂正在心里思量着,身边的项小羽却突然跑到了前面的人堆里,那里面正有一个中年人在向大家介绍一种高产精梳机。 她在围观一人的肩膀上拍了拍,“袁同志!你也来参观展览啦?” 袁雅杰闻声回头,见到她便意外地打了招呼,笑道:“我这几天在这边工作。刚才在包子铺里见到你,我就在猜测,你们是不是来参观展览会的,这次果然碰上了。” 项小羽回头冲着宋恂招手,而后对她笑眯眯地直言:“我是陪我爱人来打听消息的,根本就不懂纺织的事。哈哈。” 她拉着袁同志的手说:“我们俩是从公社过来的,进了展览会都懵啦,没想到这场馆会这么大,居然有这么多人参加!” “你都参加过广交会了,进到这里还能懵?”袁雅杰不信。 项小羽哈哈笑:“不论参加多少次,只要进了城,该懵还是懵呀!不是有句话嘛,山炮进城腰扎麻绳,买瓶汽水不知退瓶,看场电影不知啥名!我第一次喝汽水的时候确实不知道退瓶。哈哈哈……” 袁雅杰被她逗得一乐,笑着问:“你们是来打听什么消息的?我可以帮你问问。” “哎,是我爱人单位的事,我也不太懂。”项小羽拉过宋恂说,“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想打听消息太难了!我跟袁同志是好朋友,你赶紧把事情跟袁同志说说。” 宋恂没搞懂,她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跟人成为好朋友了。 不过,既然有这个机会,他也不能浪费了,忙将自己要打听的事跟对方说了。 “原来你们也是来打听建分厂的事啊?”袁雅杰摇头道,“我就是市服供销科的,你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这事恐怕行不通。” 宋恂忙说:“袁同志,听说这事已经在你们单位内部协调过了,建厂确有其事。” “领导怎么协调的,我们哪知道。不过,”袁雅杰笑道,“像你们这样来找机会的人真不少,你是替县里还是公社来的?” “我是南湾县团结公社的。” 袁雅杰了然道:“你是没进去我们公司的大门,才跑来展览会堵人的吧?” 宋恂寻思他这种做法跟堵人差不多,便点了头。 “我们要建分厂的消息刚一传出去,就有好几个县城和公社的干部闻讯赶来争取合作机会了。但是公司领导已经把公社一级的单位全部过掉了,只打算在县里建厂。” 宋恂原还想着,他们公社在消息公布前,先走个捷径,跑一跑市服装公司的关系。 没想到,他们还没上跑道呢,就被告知不具备参赛资格。 “袁同志,你们公司为啥不想在公社建分厂呀?”项小羽拉着袁同志的手问,“我们团结公社的地理位置十分不错,紧挨着砚北港,你们要是有出口业务的话,在我们那边建厂正合适啊!” “应该是跟分厂规模有关系的,我们公司的出口业务很火爆,目前在市里的两个工厂根本完不成出口任务,所以打算建一个能年产七百万件衬衫的分厂。” 宋恂:“……” 那他们公社确实没有参赛资格。 南湾县制衣厂那种规模的大厂,年产量也才两百万件而已。 服装公司要建的这个厂,其实已经不是什么分厂了,就是一个正经的千人以上规模的大厂。 这样的工厂建起来,加上周边设施的完善,基本可以带动一个小乡镇的发展了。 “现在争取这个分厂的县城多吗?”宋恂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肯定是有的。” 宋恂向她打听了市服装公司今天来参加展会的领导,便留下项小羽跟她说话,自己去了市服装公司的展位。 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 他按照袁同志说的,找到他们公司革委会分管科技项目的吕副主任,跟人家搭了半天的话。 虽然没打听出更多的消息,但是好歹已经知道了,临万县和岳东县有意向争取这个分厂。 这就可以了。 这么大的项目不是他们团结公社能独自吃下的,场地,劳动力和资金都不够。 既然人家设了门槛,就只能让县里出面争取了。 宋恂没在展览会久留,由着项小羽跟袁同志热聊了一会儿,彼此留下了联系方式,便带着人离开展馆,逛街去了。 “我现在这个播音员的工作,还真挺能唬人的!”项小羽抿着嘴乐,“是不是比你这个公社小干部管用多了?” “嗯,确实。”正经的广播电台播音员,在当下的社会地位是挺高的。 说出去比他这个公社小干部有面子。 “嘿嘿,今天带我来果然没错吧!”项小羽趁机说,“所以,你下次再有这种出差的好事,就还得带着我,知道不?” “那我干脆把你拴在裤腰带上得了。” 两人结婚以后第一次来市里玩,即便心里还惦记着工作的事,宋恂也没急着往回赶。 陪着她在市里吃吃喝喝买东西,又去文化公园消磨了一下午,才坐上返程的汽车。 * 新的一周开始后,宋恂整理了组员们反馈的情报,便再次找上了苗书记汇报工作。 “看来咱们跟这个分厂算是彻底无缘了?”苗利民还挺遗憾的。 像宋恂说的,如果能给团结公社引进这样一个大厂,是能带动他们整个公社的发展的。 “他们现在根本就不跟公社一级谈,在传达室就把人筛选掉了。”宋恂问,“咱们公社跟县工业局的关系怎么样?能不能请他们出面帮忙联系一下?” 苗利民心知他打听的不是公社跟县工业局的关系,而是想问他在工业局有没有门路。 可是,这个消息一旦透露给县里,主动权就不在他们团结公社手里了。 要是让县里出面联系,那最终肯定是要将这个厂放在县城或者其他更合适的公社的。 他们团结公社目前只有一个织袜厂算是纺织业的,纺织设备制造厂,零部件厂之类的一概没有。 除了具备一个地理位置的优势,再没什么特别突出的特色了。 苗利民一咬牙:“我干脆去县里跟冯主任说说这个消息吧,县里一直没动静,应该是还没收到消息呢。冯主任对纺织业也挺关注的……” “您不怕被人截胡啊?”宋恂笑。 “反正咱们公社八成是吃不下这个项目的,落在县里,总比去了其他地方强。”苗利民也想开了,有多大的肚子就吃多少饭吧,这种事强求不来。 随缘吧。 宋恂身体前倾,小声说:“我倒是有个主意。” 他凑过去如此这般地跟苗书记嘀咕一通。 闻言,苗利民搓着下巴笑:“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但是有点悬啊,我预感万一事情真的成了,冯主任可能会骂娘!”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都是一个县的,无论哪个企业有了产值,都要算在咱们县的账上。”宋恂笑道,“现在最主要的是,得让县里赶紧出面去跟服装公司争取一个‘参赛’资格。” 苗书记挥手说:“你先回去吧。我得再琢磨琢磨这件事,明后天你跟我一起去趟县里。” 不只苗书记要琢磨这件事,宋恂也得好好掂量一下要是县里打算争取这个分厂,自己能在其中做些什么工作。 回家以后,也一直心不在焉地反复推演事情可能的走向。 苗玉兰来到小院,给小两口送了半锅刚蒸好的馒头,瞧见闺女身上穿着一件嫩黄嫩黄的条纹衬衣,便将人拉去一边问:“你这两天怎么一天换一件衣裳?这件衣裳又是什么时候买的?” “就上个礼拜在市里买的。”项小羽挺胸抬头地给亲娘展示,“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但这么一件衣裳得花你一个月的工资了吧?昨天那条裙子好像也是新的。彩礼钱给了你是让你花在刀刃上的,可不能这样大手大脚的乱花钱!”苗玉兰再次感慨家里没个长辈看着就是不行。 她闺女要是跟公婆住在一起,哪敢这样乱来? “没动我的嫁妆,小宋哥的工资都在我这里呢,我现在花他的钱。” “……”苗玉兰气道,“那就更不行了,小宋把钱匣子交给你保管,是让你管家的!你这样胡乱花钱,跟监守自盗有啥区别?” “我才没乱花呢,这是小宋哥给我买的!不信你进屋问他去!”项小羽赶紧解释,“他说我俩结婚以后还没给我买过什么正经东西,下个月我又该过二十岁生日了,他就提前给我买个礼物。” “那就等到你过生日的时候再穿,现在嘚瑟什么?” “早穿早臭美呗!都买回来了,还留什么啊!” 苗玉兰觉得自己这个闺女本来就被老头子教成了傻大胆,结了婚以后,更被惯得没个样子。 “得亏你只是我闺女,嫁出去就算了,这要是儿媳妇,真能被你气死!” 项小羽嘻嘻哈哈地笑着安抚老娘,好不容易将人哄走了。 看看天色,便准备回屋洗漱。 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的时候,她将刚才的事当成笑话讲给窝在床头看书的宋恂。 “我娘都夸你是好女婿呢!”项小羽从镜子里观察他的反应,清了清嗓子说,“为了鼓励你以后继续好好表现,我决定今天要说普通话。” 宋恂闻言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怎么样?不错吧?”项小羽又笑眯眯地问。 宋恂点点头,放下书本,准备听她说普通话。 不过,这丫头一直在镜子前面磨磨蹭蹭不动地方,一个头发梳了快十分钟还没梳完。 项小羽早就感受到他的视线了,与他在镜子里对视上,便回过去一个特别灿烂的笑脸。 然后,在他的盯视下,突然将舌头吐出来老长,歪着脑袋摆出了一副吊死鬼的模样。 宋恂:“……” 第78章 第 78 章 在即将进行夫妻生活前, 妻子突然歪嘴斜眼吐舌头,扮成了一个吊死鬼。 试问哪个男人还敢继续? 不知道别人敢不敢,反正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宋恂还挺敢的。 不过,项小羽并没给他捉鬼的机会。 她的生理期到了。 宋恂认命地给她煮了一碗大枣红糖水, 就叹着气转向了书房。 他打算将捉鬼和服装公司建分厂的事暂时放一放, 换换思路。 从书桌上抽出之前在船厂做过的一本实验记录,翻看了起来。 “小宋哥,你怎么又开始研究这些了?”项小羽捧着搪瓷缸子尾随进来,见状便猜测, “难道船厂那边要调你回去了?” “没有。”宋恂摇头, “《华夏造船》前两年停刊了, 最近正打算复刊, 我老师是这个期刊的编委, 他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了船厂,前段时间给我写了信约稿。” “那你打算投稿吗?”项小羽星星眼。 她对科学工作者向来是十分崇拜的, 谁小时候没做过当科学家的梦呢? 宋恂颔首,“离开船厂前我在负责一个简易导管螺旋桨的实验, 如果实验成功的话, 可以对港作拖轮的拖力有一个很大程度的提升。不过我走了以后,这个项目好像搁浅了。我打算将前期数据发表出去,如果其他单位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可以继续按照这个思路走, 节省一些时间。” 星星眼变成蚊香眼,项小羽坐到他身边, 支着下巴问:“要是别人研究出来了, 成果就是别人的吧?你之前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不算白费, 咱们的造船技术本就与国外有很大差距,相比于让这些东西变成一堆废纸,我更希望它能尽快试验成功,应用到国产轮船上。” “那你给他们投稿,有稿酬不?” 宋恂语气一顿,“可能没有,或者象征性的给一点吧。如今好多出版社都关门大吉了,《华夏造船》能勉强运作就不错了,估计是没什么稿费的。” “没关系,没有稿酬咱也给他们投,只当支援了国家建设。” 项小羽被小宋哥这勤奋劲感染,内心也跟着紧迫起来。 她虽然已经当上了播音员,但播音工作是一个持续输出的工作,在输出的同时还要求有稳定的输入。 除了坚持对语言表达能力的锻炼,还得不断提高文化水平,多读书多看报。 而她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读书太少了。 目前勉强应付渔业方面的稿件还行,但是想要像郁台长那样,单独做一档类似《阅读与赏析》的栏目,她的水平还相去甚远。 思及此,项小羽不再打扰宋恂,起身去书架前找书看。 他们家的书架宽两米,上面有五层架子, 这五层架子里,她的书只勉强占了小半层,宋恂的书占了两层,剩下的两层半还空闲着。 视线在宋恂的那两排书上徘徊,项小羽从最 封面上的书名是俄语的,《ЕвгенийОнегин》。 为了参加广交会,项小羽当初还重点突击过俄语,出于对自己俄语水平的莫名自信,她利索地翻开了书页。 一个小时后,宋恂起身活动时,见她捧着小说看得认真,不由问:“你怎么看起这个了?能看懂么?” 项小羽摸了一下手边的俄汉词典,说:“翻字典,连蒙带猜能看个大概吧。” “这本《叶甫盖尼.奥涅金》有译本,不过现在买不到了。” 项小羽轻哼两声:“我早猜到了,书店里不可能有这种书。虽然我只能理解个大概吧,但只看开头也能看出来,这个奥涅金不是什么好人,他居然还经常给那些漂亮的芭蕾舞演员捧场,这跟旧社会的公子哥捧戏子有啥区别?” “他本来就是个贵族公子哥,没什么信仰,还十分利己主义,我看到他把自己的朋友杀了,就没再继续看下去了。” 项小羽赶紧捂住他的嘴:“你不要说啦,我要自己看!” “这本书不太适合你,你还是换一本看吧。” “我手边也没什么合适的书看。” 而且她算是发现了,小宋哥看着挺正派的,但是看的书可不咋正派。 上面不让看什么,他就非得看什么。 之前那本《高中数学》和这个奥涅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觉得我现在的播音工作进入瓶颈期了,总是写相同类型的稿子。过了最开始的新鲜劲以后,有点倦怠,而且我感觉自己最近没什么进步。”项小羽还是想通过阅读改变现状的。 “那就更不能看这个了,对你的工作没什么帮助。”宋恂劝道,“要我说,你还是找郁台长请教吧。她不是偶尔还会去省城给学生讲课嘛,有个现成的老师你为什么不用?至少可以让她帮你列个书单,咱们有针对性的学。” 项小羽的眼睛还黏在小说上,“嗯嗯”地应着,指着其中一处说:“你先帮我看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 为了能读懂小说,项小羽突然对俄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不过,宋恂给她当了两回翻译后,就顾不上这些了。 权衡了两天以后,苗书记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宋恂去了县革委会,给冯主任汇报了情况。 冯主任果然如他们所料,对这个分厂有极大的兴趣,当下就给县工业局的局长侯明亮打了电话。 让宋恂比较意外的是,侯局长居然是知道这个消息的,而且他所掌握的信息显然要比宋恂更全面。 “这个事我们工业局半个月前就知道了。”侯明亮听明白来龙去脉后,坐进沙发喝了口茶。 冯主任蹙眉问:“这么大的消息,为什么不上报?” “主任,您有所不知,人家市服装公司早就有合适的选择了,咱们去争取也是白折腾。” “什么情况?”冯主任问。 “不是说临万县和岳东县仍在争取嘛,居然这么快就定下了?”苗利民也被这个消息打个措手不及。 “那两个县其实也是瞎掺和的。”侯明亮又滋溜了一口茶,笑道,“服装公司的这个建厂消息刚在他们内部讨论时,我就知道了。当时还组织局里的人手开会讨论过,争取这个分厂的可能性。结果讨论了半天却做了无用功,人家服装公司的领导早有属意的对象了。他们公司革委会的彭主任是从定山县纺织厂调出来的,对定山县的情况十分了解。彭主任想在定山县建分厂。” “那定山县连争取都不用争取,就能直接吃个大馅饼了?”冯主任酸溜溜地问。 “可不是嘛。但也没办法,人家领导乐意,咱也改变不了人家的想法。” 苗利民:“那他们公司其他人就没有什么意见?” 那么大的公司,又不是他的一言堂,另两个县既然可以那么快就收到建厂消息,必定也是在公司内部有人的。 “有意见也没用,定山县的条件确实比较适合建厂。定山县是咱们市里最早大规模发展纺织业的地区,五几年的时候人家就定下了发展纺织业的路子。他们那边虽然没什么能在全国叫得上名号的大厂,也不像市服装公司一样大搞出口,但人家的小型纺织厂和相关企业非常多。绳带厂、毛麻厂、印染厂、针头厂、钮扣厂、纺织机器制造厂、维修厂,反正只要是与纺织相关的,人家那边都有配套。” 侯明亮叹口气,问:“平心而论,如果由咱们来给分厂选址,是不是也得选择定山县,这还有啥可反对的吗?” 冯主任拧眉在沙发扶手上敲了两下,沉吟半晌说:“定山县的配套好,但地理位置并不占优势,他们那个县三面环山,山地多耕地少,当初就是因为交通条件太差,又剩余了大量闲散劳动力,才定下了走纺织业的路子。不过,市服装公司是要搞出口的,把分厂建到那个小旮旯里,运输成本可是不低。” 话虽如此,但他们南湾县除了一个地理位置好,也没什么其他优势了。 苗利民与宋恂对视一眼,看来他们之前商量的对策暂时用不上了,县里要是争取不到这个分厂,他们心里有再多的盘算也是白搭。 “其实,咱们也不算没优势嘛,”苗利民如数家珍道,“你看我们团结公社,也是有针头厂和线绳厂的,其他公社也有毛麻厂和印染厂,只不过没集中在县城而已。” 宋恂也接话说:“咱们县对社队企业一直是大力支持的。冯主任提出的‘老鸡生蛋孵小鸡’的办法,让我们这些社队企业受益不少。如今是县办厂帮扶社办厂,社办厂帮扶队办厂,比如我们团结公社新办的织袜厂,年产值至少有两百万,就是由县制衣厂带动起来的。这种以厂养厂的模式,是咱们南湾县的一大特色。如果服装公司的分厂能建在南湾县,也可以采取这种脱卸产品的方式,将零件扩散到社队企业生产,这样不但支持了社队企业的发展,还能反哺服装厂。” 冯主任默默想了想,自己什么时候提过“老鸡生蛋孵小鸡”的办法? 让县办厂帮扶社队工厂,确实是他在大会上提过的,不过并没有喊过什么口号,也没总结出什么经验。 这会儿听小宋一提,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咱们县也有几个服装厂的配套厂,只是规模肯定没有人家定山县的大。”侯明亮也说,“如果真能争取来这个分厂,咱们肯定是要花大力气发展这些配套企业的。” 宋恂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再次尝试开口:“市服装公司要建的分厂,需要年产衬衫七百万件。我以咱们县制衣厂为参考,估算了一下分厂的大致规模,光是建厂就需要最少六百万的垫底资金。六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去年咱们县工业产值最高的左家门公社,年产值也才571万元,利润不超过一百万。即便服装公司有钱,让他们一下子拿出六百万,也不容易吧?” 冯主任起身,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端起办公桌上的茶杯滋溜了一口,突然回身盯住宋恂问:“你是想让咱们县出钱,给服装公司建分厂?” “咱们县最明显的优势,除了地理位置优越,再就是有钱了……”宋恂轻声道。 渔业大县不是说着玩的,南湾虽然面积小,工业产值一般,但渔业产值却能排在全市之首。 否则当初省渔不会选择在这里设立分公司,市广电也不会将渔业电台放在南湾县。 冯主任:“……” 有钱也不能乱花呀,攒点钱哪有那么容易。 钱得花在刀刃上。 “主任,县里有个制衣厂,我们公社也有个织袜厂,这两个厂的产值和利润,您应该是十分清楚的。”宋恂缓声道,“如果只是让服装公司在咱们的地界上建厂,咱们只能解决一些剩余劳动力,带动一下周边建设,收缴税收,至于分厂的产值和利润是要算在人家总公司和市里的。” 侯明亮也点头道:“我们局里也是看中了纺织业的利润才想要争取一下这个分厂。但如果他们是全资建厂,咱们确实尝不到什么甜头。” 听说要往外掏几百万,冯主任愁的脸上的褶子都能叠起来了,“能解决上千人的剩余劳动力,你们还不满足?还想要什么?” 苗利民插话:“不是咱们满不满足的问题,这不是要争取建分厂嘛,咱们出一部分资金,给服装公司减轻负担,没准儿人家能考虑一下咱们。毕竟这属于工农联合建厂,意义也是大不一样的。” “哪怕是六百万的一半,也有三百万呢。”冯主任摇头,“太多了!” 宋恂与苗书记对视一眼,便试探着说:“您要是嫌三百万太多了,要不咱们联合其他县合作一下?咱们单枪匹马跟定山县竞争,在硬件条件方面确实有些不够看。临万县和岳东县也有各自的优势,肯定也不想将这个分厂拱手让人。不如咱们跟其中一方合作一下,将这个厂一分为二,建两个规模稍小的分厂。” 苗利民立马接话:“服装公司的产品除了出口,在国内市场也是很紧俏的。咱们南湾县在最东,紧邻砚北港,出口便利。但岳东县在最西边,远离港口,如果单独争取建分厂的话,他们肯定没戏。不过,他们的内陆交通比较发达,不但有火车线路,还有省道。不如咱们跟岳东县联合一下,争取建两个分厂,每家少拿点钱就行。” 冯主任心想,找个最弱的合伙,这就跟当初鲁肃提出的“联刘抗曹”,孙刘联军大败曹军于赤壁是一个意思吧? 不过,人家服装公司真能同意将分厂一分为二,变成两个? 他心里对这件事不报什么希望,但又实在眼馋这个分厂。 于是,最终决定先成立一个临时的服装厂筹备组,他当组长,侯局长是副组长,并且让宋恂兼任了筹备组的秘书,全面负责执行工作。 既然主意是你出的,那就由你亲自去跑吧。 宋恂接下了这个工作,又跟工业局借了几个人。 虽然是个跑腿的活,但跑得好的话,没准儿真能把分厂弄到他们团结公社去。 * 宋恂在县里兼任了一个筹备组秘书,而另一边的项小羽在考虑了几天后,决定主动与领导和同事们交流一下工作心得。 如今广播电台的几个人交了钱和粮票后,已经在公社大院入伙了。 项小羽是个播音新人,中午在饭桌上吃饭时,便没什么顾忌地当着大家的面说了自己的想法。 “台长,我那个‘渔业百事通’的栏目,已经播了快三个月,关于渔业的小知识也写了将近一百篇,我觉得这个数量已经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将之前录的内容进行重播?” 郁英荷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反倒是主编蒋红叶问道:“你现在只有这一档固定录播的节目,不是做得好好的嘛,怎么突然不想做了?” 项小羽赶紧澄清:“不是不想做了,而是能够科普给渔民的渔业知识比较有限,越往后越不容易收集素材。我寻思着可不可以隔天播一次新内容?其余的时间我想申请开一档新栏目。” “什么类型的节目?”蒋红叶没有急着否决,想先听听她的思路再说。 “我发现好多厂矿企业的广播站,会播放厂内的先进事迹。我觉得咱们电台也可以收集全市各渔业单位的先进事迹进行宣传。比如南湾县水产局每年都组织农业学大寨的评比活动,总会涌现出一批先进个人。咱们可以跟市水产局和各县的水产局联系,让他们报送一些现成的先进材料,咱们每天读一篇就行了。” “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郁英荷揶揄,“这个主意倒是给你省事了,连稿子都不用写,直接念人家的材料就行。” 项小羽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是啦,我就是想试试不同类型的播音稿,练练播音时的腔调。我最近也听了自己的录音,感觉跟其他电台的播音腔还是有差距的。” 郁英荷挥手劝阻:“你可千万别特意去学那个腔调,你现在的这个状态正正好。之前有听众反馈过,播音腔听久了,会让人觉得有点油。读任何内容的稿子都是千篇一律的腔调,容易让人走神溜号。关于这一点,你问问小苏就知道了。” 苏越啃着馒头点头。 他前两年也特意去模仿过知名播音员播音时的腔调。可惜他自我感觉良好,听众却并不买账。 那段时间批评他的信件特别多,说他播音时拿腔作调,让人听不进去。 郁英荷继续道:“咱们是渔业电台,听众大多是贫下中农,所以播音时还得有贫下中农的味儿。你出身农村,在这方面是有天然优势的,不要摒弃了你的优势,去学一些华而不实的技巧。” “但是省渔业电台也是面向渔民的,他们的播音员用的就是很正统的播音腔啊!”项小羽被弄糊涂了,她觉得播音腔可以不用,但是不能不会。 像给学生讲课一样,郁英荷放下筷子耐心道,“你有空可以学习一下《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主席强调过了,播音要讲究大众化。什么是大众化呢,就是我们的思想感情和工农兵大众的思想感情要打成一片。[1]” “你刚才提到的录播先进个人材料的想法很好,咱们就是要在贫下中农的队伍中,找出有闪光点的先进个人。不过,你要是一味地用播音腔去播这些稿子,那这个栏目就不能给你做了。播音是一个富有创造性的工作,根据播音稿内容和风格的不同,我们在播音时的声音和情绪也要有所不同,还要做出准确生动的表达。如果只是用一成不变的播音腔,应对截然不同的稿件,会让听众觉得索然无味。” 项小羽暗自咂摸片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您是想让我将重点放在情绪的表达上,不要一位地追求技巧,对吧?” “差不多,声音只是外壳,感情才是播音的灵魂。”郁英荷强调,“尤其是播报先进个人的稿件,你虽然不是当事人,但是你的声音里也要传达出发自内心的激动和自豪之情,朴实生动的同时,还要给人以鼓舞,激发出广大贫下中农们向先进个人学习的热情!” 一顿午饭吃下来,项小羽相当于听了郁台长的半堂播音课,深觉受益匪浅。 她心里对郁台长的佩服又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仅次于小宋哥了。 下午录完播音稿以后,项小羽在门口踟蹰片刻,再次摸去了郁台长的办公室。 “台长,”项小羽搓搓手,笑嘻嘻道,“我想求您一件事。” “快说吧,卖什么关子?我还忙着呢。”郁英荷放下手中的钢笔问。 “我来咱们台里已经快四个月了,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在播音方面进入了瓶颈期,不像刚来台里时那样每天都有进步了。我发现除了在播音技巧方面,其实在文化水平方面我也是比较欠缺的。” 郁英荷颔首道:“嗓子和语言技巧需要锻炼,但政治气质和文化素养也必须提高。你有空可以多读一些播音方面的书籍,文学著作和政策方针。” “台长,我以前从来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内容,进入咱们电台以后,都是靠您跟同志们的帮忙,以及我自己一点点的摸索,才能顺利地走到今天。”项小羽不好意思道,“您能不能帮我列个书单啊?我回去以后可以有针对性的学习学习。” 郁英荷没有拒绝,思索片刻,便拿起钢笔在空白的稿纸上将播音员需要阅读的书籍和报刊杂志,一一列举出来。 在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项小羽接过稿纸后再三道谢,郑重其事地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郁英荷沉默着没回话。 项小羽入职四个月,几乎全靠自学才掌握了播音的基本技巧。可是想要在播音领域有更长远的发展,只靠自学肯定是行不通的。 “市广电那边也招了一批新人广播员,最近可能会举办播音培训课。回头我找机会将你推荐过去,让你也随着他们一起系统的培训学习一下。” 第79章 第 79 章 突然降临的培训机会, 让项小羽异常兴奋。 要知道,自打初中毕业以后,她就再没正经坐进教室学习过了。 不过, 这次她格外沉得住气, 培训通知正式下达前, 一直将事情憋在心里, 连宋恂都被她瞒着。 这几天又正赶上宋恂事忙,整天早出晚归地往县里和市里跑,根本没注意到她暗自压抑的喜悦。 有了县工业局出面联系以后,宋恂终于有机会进入市服装公司面见单位领导了。 然而, 他们南湾县与另两个县的待遇差不多, 道明来意, 提交了提前准备好的材料以后, 得到一句还需要单位内部讨论, 就被人打发了出来。 “看来服装公司是铁了心想在定山县建厂了。”从办公楼出来,肖丽萍的语气有些着急。 宋恂提议:“肖科长,趁着事情还没有定论,咱们不如先联系一下岳东县那边的负责人。” 肖丽萍是县工业局综合科的副科长, 之前市服装公司要建分厂的消息就是由她通知局里的。 所以, 这次侯局长又把她派了出来,跟宋恂一起跑建厂事宜。 不过,肖丽萍心里还挺疑惑的, 即便这个厂真能被争取到南湾县, 也是要建在县城的。宋恂作为团结公社工业办的干部, 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多少有点说不通。 即便这个年产七百万件衬衫的分厂被砍掉一半, 规模也是相当大的, 差不多是县制衣厂规模的两三倍, 所需要的资金和人力,绝不是一个工业相对落后的小公社能吃得下的。 “我昨天给岳东县工业局打电话的时候,隐晦地提了一下双方合作的事情。看他们综合科长的态度,这件事情应该是有得谈的。”肖丽萍皱眉说。 宋恂瞅一眼手表,提议道:“现在时间还早,要不咱们先别回县里了,直接乘车去一趟岳东县?” “走吧,尽量赶在他们下班前赶过去。我跟他们徐科长的关系还行,可以找她好好聊聊。” 让工业局的另两个办事员先回县里待命,宋恂和肖丽萍乘车去了岳东县工业局。 刚踏上工业局门口的台阶,肖丽萍瞄一眼身侧的宋恂,犹豫片刻道:“小宋,一会儿你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徐科长是位女同志,我们两个单独聊聊,或许事情的进展能更顺利一些。” “行啊。”这个要求正中宋恂下怀,他点头道,“那就辛苦肖科长了,我在楼下等着。有什么事,你随时喊我。” 肖丽萍拍拍他的肩膀,便踩着方跟皮鞋“蹬蹬蹬”地快步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目送对方离开,宋恂在四下睃巡一圈,没见到想找的人,便去了一楼传达室的窗口问:“师傅,请问陈家庄公社今天有人过来吗?” 坐在木头桌子后面的中年男人,从宋恂进门就盯着他瞧,这会儿笑着勾勾手指,示意他进门。 宋恂从旁边的小门走进去,主动与对方握手,“您是陈主任吧?我是南湾县团结公社工业办的宋恂。” “知道知道,老苗已经跟我说了,你是他外甥女婿。”被称作陈主任的男人给他拖来一把椅子,两人在局促的传达室中并排而坐,“传达室的老李去外面抽烟了,咱们借他的地方聊聊。” “具体情况,苗书记已经跟您提过了吧?” “提了。不过,这个项目真能争取到咱们这两个县里?”陈主任仍是半信半疑,他是陈家庄革委会分管工业的副主任,县里这段时间的动态,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前两天接到苗利民的电话以后,他还特意去打听了事情进展。 可惜,县里也没什么进展,好像已经处于半放弃状态了。 “我们工业局的同志已经上去找岳东县工业局的领导商谈了。咱们两个县八成是要合作一把的。”宋恂对此行的结果比较乐观。 对于岳东县来说,能得到半个工厂,总比根毛没有强多了吧? “即便市服装公司真的将分厂放在了咱们这两个县,那也是要放在县城的。公社暂时没有实力投建这么大的工厂。” 合资建厂,公社方面也是要出钱的,哪个公社能出得起这么多的钱? 农村的基础建设薄弱,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即使有钱也不能全部压在服装厂里啊,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陈主任疑惑道:“老苗在电话里说的不清不楚的,你给我详细讲讲你们的打算。” “陈主任,咱们两县之所以会有机会合作建厂,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困于资金限制。迫不得已才想出这种曲线救国的办法,将一个大厂拆成两个相对较小的工厂。而咱们两个公社目前遇到的困难,与县里的情况如出一辙,咱们完全可以模仿县里的做法。如果市服装公司同意将工厂一分为二,未必不会同意将工厂一分为四,或一分为六。” “你是想让我们再去联系一两个公社合作,把这二分之一的厂,再次进行拆分?” 宋恂点头。 “这,这能行吗?”陈主任咋舌,听起来怎么这么不靠谱呢,“人家服装公司不能同意吧?建四至六个分厂,这得多花多少钱啊?” “如果双方入股合作经营,必定是由地方上负责建设厂房和提供劳动力的。而服装公司只需要提供机器设备和专业的管理人员,并对工人进行培训。无论投建多少个厂房,厂房面积有多大,对服装公司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又不需要他们出钱。” “建一个厂也好,建六个厂也罢。他们的出资总额和提供的机器数量始终都是不变的。建设六个位置相对分散的工厂,可以尽量做到就近运输,在出货运输方面更有优势。更何况,如果真能建六个厂的话,多出来的不只是厂房,还有更多的管理岗位。” 陈主任暗忖,市服装公司是国企铁饭碗,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能平白多出五个分厂的管理岗,肯定会有人动心。 而且服装公司分厂的六分之一,虽然规模大大缩水了,但这笔建厂资金他们是出得起的。 还算比较切合实际。 但他心里还是觉得这种办法有点剑走偏锋,摸着鼻子嘟哝:“这事有点悬啊,要不还是等到县里将分厂争取回来再说吧……” 宋恂叹口气:“陈主任,咱们两个县一起去市服装公司争取项目时,是要提前拿出具体规划的。分厂的大致位置,出资比例,工人数量,都需要拿出详细方案,做好了万全准备,才能上门跟人家市服装公司的领导谈。要是按照您的想法,等到分厂确定落户以后再去找县里协商,到时候跟咱们这两个公社就基本没什么关系了。” 黄花菜早就凉了,谁还等您呀! “我们苗书记让我来找您,也是想通过咱们双方共同的努力,让县里同意将建设四至六个分厂的方案提交给市服装公司。”宋恂恭维道,“听说陈家庄公社是岳东县工业产值最高的公社,只要你们主动提了,县里肯定会重视的。” 用苗书记的话说,这么大的香饽饽砸下来,可不能让他们白吃。 总得出点力才行。 如果双方能在各自的县里使力,成功的几率肯定要比各自为营单打独斗高上许多。 禁不住一个服装厂的诱惑,陈主任回去找合作伙伴瓜分县里的分厂了。 而肖丽萍那边也进行得比较顺利,虽然还没有得到准话,但岳东县工业局的领导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保证会马上跟县领导汇报情况。 宋恂重新回到团结公社,等消息的同时,又开始频繁出入苗书记的办公室。 他们二人再加上分管工业的张副主任,时常凑在一起合计,可以选择县里的哪两个公社作为他们的合作伙伴。 * 宋恂这几天一直在单位里忙忙碌碌,而项小羽也终于等来了去市里培训的确切消息。 收到电话通知后,她当天就颠颠地跑回家,当众宣布了这个大好消息。 然而,除了宋恂和他怀里的大寨,捧场地鼓了掌,其他人都不觉得去市里培训有什么了不起的。 瞧着她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的样子,实在不能理解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当上了播音员,结了婚,我对你已经再没什么奢求了!”苗玉兰语气淡淡的,好像没什么进取心了。 项小羽:“……” 项远洋还算比较照顾妹子的情绪,不咸不淡地问一句:“啥时候上课,平时能回家住不?用不用我去市里接送你啊?” “我们平时还有播音工作,不能脱产学习,所以只能周末去市里上课。”在娘家没收到预期的效果,项小羽颇觉扫兴,拉上宋恂就要回家,“有小宋哥接送我呢,你在机械厂好好学徒吧,有空多休息。” 她二哥去工厂上班以后整天累成狗,她都不忍心支使了。 吃过晚饭从项家院子出来时,天光仍是金红的,宋恂见她还气鼓鼓的,便提议:“要不要去海边走走?” “要!”项小羽立马笑开了眉眼,“咱们这段日子总是忙工作,我都好久没碰过海水了。” 而且他们是新婚,恨不得时刻黏在一起,哪有心思往海边跑…… 她挽起宋恂的手就往海边溜达。 路上偶遇了看热闹的社员,项小羽大方地跟人家打招呼,并没松开挽着宋恂的手。 惹得几个年轻姑娘从他们身边经过后,交头接耳地回头张望,不知说了些什么,嗤嗤笑着跑开了。 “不怕被人笑了?”臂弯被挎着,宋恂睨她一眼,“之前院门开得晚了点,你都不乐意。” “那是我娘要求的,我要是不开门,大寨又得回去告状!咱俩领了证摆了酒,我都是你媳妇了,牵个手有什么。村里没有红袖箍,可以随便牵。” 只是容易被人说嘴而已。 项小羽其实还挺想在村里悄咪咪秀个恩爱的,她小宋哥当初刚来瑶水村时,可是在妇女群体中引起过轰动的! 好多姑娘都私下议论过他呢,她跟秀云也没少嘀咕。 项小羽光脚踩在细沙上,心情莫名昂扬几分,嘴上却还要抱怨:“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是放在以前,听说我可以去市里学习,我娘肯定得抱着我心肝肉的稀罕一通。结果你看看刚才怎么样?去市里培训这么大的事,在她那里居然都不算事了!” 眯着眼睛看向岸边收山的渔船,宋恂随意道:“咱俩整天在这边吃喝,你还想怎么样?你看谁家出嫁的闺女天天回娘家吃饭?” 人家贾桂花招了徐知青做上门女婿,也没说天天回娘家吃饭。像项小羽这样的,全生产队也找不出第二个,这都快成瑶水村的稀罕事了。 他俩原本合计每月给家里交二十块伙食费,不过,他丈母娘没要,只意思意思收了十块钱。 项家还有哥嫂在,宋恂又不是没钱,不想占老丈人的这种便宜,就经常在下班的时候买点吃的带回来,有时候拎条肉,有时候是糕点糖果之类的。 所以,大寨现在特别粘宋恂,一口一个“小姑父”叫得可亲热了。 项家的其他成员也欢迎他们小夫妻回家吃饭,家庭关系相当和谐。 “何况家里现在也确实没心思管你的事了。听咱爹说,你大姐往家里打了电话,县革委会的冯主任和妇联主席,一起帮她做媒介绍了一个对象。” “!!!”项小羽讶然问,“这么大的事,我爹怎么只跟你说?” 宋恂摊手。 他俩每天晚上都喝点小酒,就着酒他老丈人就把该说不该说的都跟他说了。 项小羽顾不上找茬,忙问:“到底怎么回事?介绍的是什么人?我姐什么时候跟对方见面?” “暂时还没决定是否要见面,据说对方是海军的一个军官,近期会回家探亲,可以顺便相个亲。你姐打电话回来问家里的意思,若是家里同意,她就请假回来见见,若是不同意就算了。” 项小羽拉着他在海边溜达,拧眉想了一会儿。 军人这个职业,没什么可挑剔的。关键是这两人要是真成了,就得夫妻双双在海上漂着。 休息时间是否能对得上,真不好说。 而且结婚以后势必要生孩子,如果对方是军人,多半是要舍小家为大家的,想让人家回家照顾孩子基本不可能。 最终肯定是,要么让她姐放弃事业回家相夫教子,要么将孩子丢给双方父母照顾。 项小羽光是想想那种夫妻长期分居两地的日子,心里就替姐姐犯怵。 难怪她娘没心思管她了,大姐相亲这事还真挺难做决定的。 她思忖片刻道:“要我说,先回来见见呗,相亲又不是一定会结婚的。万一那个军官长得像小宋哥这样俊,那两地分居也值了!嘿嘿……” 宋恂笑着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 “我跟你爹说了,可以先看看人,不要因为对方的职业就先否定了。部队里也是有渔业大队的,如果你姐能相中人家,结婚以后可以让她随军,然后跟部队申请将你姐调去那边的渔业大队工作。这样也不算两地分居。” 依着项小鸿的职业性质,除非找个与她在同一条船上工作的船员,否则跟谁结婚都是聚少离多的。如果能借此去部队工作,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 项小羽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语气骄傲地说:“我姐要是能去随军,肯定是家属院里最厉害的军嫂,她可是女船长呢!” 如此一想,顷刻便放了心。 不用再替大姐操心,项小羽拉着宋恂就往前跑。 “好不容易有机会来海边转转,咱俩今天去游泳呀?” “你现在能游泳?”宋恂挑眉。 不是生理期么。 “能游了!”兴头一上来,项小羽拉着他就想往海里冲。 宋恂将人拦回来,“那你先回家换件衣裳再出来,穿着衬衫你游什么泳?” 低头瞄一眼今天的装扮,项小羽叹口气,的确良衬衫确实挺金贵的,这还是去年大瓦房发的福利呢。 项小羽让他在后面慢慢走,自己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换衣裳去了。 进了房间就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旧衣服。 她嫁过来以后,一直正常上下班,摆在外面的衣裳也都是平时上班穿的,以前在队里干活专用的粗布衬衣,早不知被她娘塞进了哪个包袱里。 将包袱皮挨个拆开,刚费劲地从其中一个包袱的最底部拽出那件粗布衬衣,坠在后面的宋恂就慢悠悠地进了院子。 听到开院门的声音,项小羽冲外面喊道:“小宋哥,你先在院子里等会儿,我找衣裳呢!” 得到回应后,她继续埋头忙碌。 可是过了还没一分钟,她便感觉自己腰上一紧,有人从身后贴了上来。 “你穿的这是什么?”宋恂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你走路怎么没声的?”项小羽被吓了一跳,赶紧双手环胸,“你先出去等着,我还得换衣裳呢。” “我在这里也不影响你换衣裳。”透过敞开的衣襟向下张望,宋恂将其中一支肩带稍微拉起又松开,听到“啪”的一声回弹,再次问,“你穿的这是什么?哪儿来的?” 项小羽嘴唇翕动了两下,没发出什么声音。 “小毛毛同志,我觉得你穿成这样去游泳有点不正经。”宋恂语气平静,像是在点评工厂上交的生产月报。 “谁不正经了?你才不正经呢!”项小羽被闹个大红脸,有些羞恼地说,“我的衣裳还没换呢!谁会穿着这个去游泳啊” 说完又觉得不解气,在腰间的手臂上锤了两下,愤愤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不正经!你就是最不正经的!看不正经的书,说不正经的话,做不正经的事!” 项小羽很少当着宋恂的面换衣裳,要么趁他不在房间的时候快速换掉,要么直接将人撵出去。 宋恂对于她这些小别扭还算包容,毕竟再是恩爱夫妻,也是需要私人空间的。 所以,他此时并不能确定项小羽之前到底在里面穿了什么。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琐屑,不重要。 他没去反驳对方的控诉,轻声问:“我之前怎么没见你穿过这个?你刚才在里面穿着这玩意,还想直接下海游泳?” “我今天头一次穿!刚才忘了!”项小羽说的是实话,但听上去像是临时找到的蹩脚借口。 宋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继续点评:“你要是喜欢穿这样的衣裳,就光明正大的穿吧,不用偷偷摸摸的。虽然看上去有点不正经,但是既然能在市场上买到,就一定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所以,没必要躲着他换衣裳。 项小羽:“……” 入夏以后,天气本就炎热,这会儿再被他一通曲解,项小羽被憋得脸颊通红。 感觉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今天真的是她第一次穿这个! 她只好转过身体,与其正面交锋,环着手臂理直气壮道:“你真是土老帽,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城里的女同志都是这么穿的!” 土老帽宋恂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不知道不是很正常么,我又没机会见世面,在这方面的眼界都是由你决定的。” 闻言,项小羽不知怎么又高兴了起来。 她小宋哥在这方面还真挺土的,只能在她这里开开眼啦! 于是,她坦言道:“这个其实已经放了好长时间了,它看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正经,我之前都没好意思穿。不过,这几天天气太热了,我在播音室里总是被闷出一身汗,所以才将这件找了出来换上。” “挺好的,既然穿这个凉快,你以后就一直穿着吧。”宋恂拥着她提议,“要不今天先别去游泳了?咱们在家研究一下这件新衣裳的设计原理。” “……”项小羽伸手在脸上扇了扇风,轻嗯了一声。 “这衣裳的扣子在哪里?套头穿的吗?”宋恂垂眸观察。 项小羽小声说:“在后面。” 土老帽宋恂伸手在她后背上一阵摸索,找准位置将暗扣解开后,又依照原样重新扣了回去,甚至还顺手帮她调整好扭转的肩带。 项小羽:“……” 你在弄啥嘞? 为了摘掉“土老帽”的帽子,宋恂稍稍后撤了半步,摩挲着下巴对这件新式内衣进行了极其细致的观察评判。 项小羽定在原地,被他这种带着研判的眼神打量,脚指头已经在鞋子里乱动了。 “脂肪的重量主要由肩带和这两个部位支撑,”宋恂隔空在两块布料上点了一下,“这里受到肩带和左右两端布料的拉力作用,基本上起着承担脂肪重量的主要工作。不过,肩带的作用也不能忽视……” 项小羽瞪着懵懂的大眼睛,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肩带两端分别受到前面和后侧方的拉力作用,又在肩膀处受人体的支持力。”宋恂又换了一个位置比量,语气肯定道,“这件衣裳的设计初衷可能是想让它起到保护和支撑的作用,不过这个款式明显不太适合你。” 他单指挑起一根肩带抻了抻,“你的脂肪比较多,这两根肩带承受了太多的拉力,已经在你肩膀上勒出印子了。要么是产品设计不合理,要么是你买错了款式,这个肩带有点窄,应该换两根承受力更大的宽肩带。” 项小羽双臂环胸,满面红霞地解释:“这个不是我买的,是方芳送我的新婚贺礼。” “唔,原来如此。”宋恂一脸恍然地点头,再次倾身将后面的暗扣解开,“虽然款式和尺码挑得不太对,但方芳这个朋友可真不错,能处。” 第80章 第 80 章 天低云暗, 闷热的风吹拂在脸上带着咸湿的潮意,堆积在天边的乌云像是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宋恂坐在会议室第二排的正中间,手上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做着会议记录, 思绪却早就飘远了。 今天是小毛第一次去市人广的播音培训班上课, 不知现在顺利抵达没有。 他们原本都商量好了,第一次去广电,下课时间又比较晚, 今天先由宋恂去接送她。不过, 昨天晚上他突然接到公社的通知, 公社和生产队两级的干部都要在礼拜天来公社开大会。 所以他跟老丈人都没时间去市里接送,这个任务最终还是落在了周末休息的项远洋身上。 “团结公社响应号召, 加入全国深入开展革命运动的队伍,已经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在胜利的形势下,中央号召我们把这个头等大事继续抓紧抓好。我们团结公社的所有干部, 必须进一步提高对运动的重大意义的认识,深入批判修正主义路线的……” 苗书记坐在主席台上,对照着市委宣传部印发的内部学习资料,给全公社的干部们强调此次运动的重要意义。 会议室里除了他讲话的声音,再无其他杂音。 宋恂将飞走的思绪重新拉回会议室。 挨在他左手边的人事组长王永禄, 正用刚撕下来的两张笔记纸呼呼地扇着风。 右手边的渔业办孙主任,时不时用手绢擦擦脑门上的汗,不知是被热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隔上几分钟, 宋恂就能听到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吁到一半又像害怕被人发现似的,突然憋住。 惹得宋恂也下意识随他一起憋气,十分难受。 此类会议几乎每个月都要开几次, 开会已经成了全公社干部的家常便饭。 相比于此类学习会,宋恂更乐于参加业务会议或经验交流会。 刨却政治因素不谈,这类学习会实在耗时间,学习一份文件精神往往可以消耗大半天。 而且会议影响可以持续很久,各单位在公社学完以后,还得回去自行组织单位内部的学习会。 市服装公司建分厂的事算是最近公社里的头等大事了,苗书记和几个领导都很重视,然而在学习会面前,无论是多大的项目,都得为其让路。 他们想出的法子本就挺悬,这会儿又遭遇了一场学习会,争取分厂的事,被这样三拖两拖的,八成会被拖黄了。 可是,即便心里再是着急惋惜,宋恂此时也只能乖乖眯着,先提高自己的政治素养,再说其他。 苗利民已经坐在台上连续讲话三个多小时了,只在中场休息时停下来休息了二十来分钟,此时他的嗓音早已变得低沉沙哑,喉咙像个破风箱似的沙沙响。 眼瞧着台下的众人,尤其是某些生产队里年纪偏大的干部,已经杵着铅笔开始打瞌睡了,苗利民决定速战速决,赶紧结束这次会议。 他敲了敲桌面,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后,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 “为了响应上级号召,深入学习文化知识,接受政治教育,公社决定恢复政治夜校的学习。各生产队的干部回去以后,要有序组织社员们去政治夜校进行学习。户口在生产队的公社干部,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积极加入政治夜校,维护夜校的上课秩序。” 会议室里顿时嗡嗡了起来。 他们公社的政治夜校已经停办好几年了,如果能重新办起来,也算是个好事。 社员们下了工以后,基本没有什么娱乐和文化活动,办个夜校还能丰富一下社员的业余生活。 宋恂的户口在生产队,所以也是要参加这个政治夜校的。 他以前从没参加过这种夜校,这会儿不由跟身边的王永禄打听,政治夜校的课程内容。 “学员就是农村社员,课程能难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宣传一下方针政策,讲讲国内外的形势,再学一学语录诗词什么的。简单得很!” 苗利民又在桌子上敲了敲,示意所有人安静。 “政治夜校的事,你们回到生产队讨论去。我再另外提一件事,请公社的干部们注意了。咱们公社从即日起,将要组织路线教育学习班,每天下班后就是学习时间,所有干部都必须参加。” 宋恂:“……” 他下班以后还挺忙的。 一个政治夜校,一个路线教育学习班,够他忙活的了。 会议结束以后,生产队的干部们就可以撤离了,而宋恂等一众公社干部还得继续留下来,进行路线学习。 不过,许是怕他们连续学习一整天,精神松懈。 在两场学习会之间,公社还安排所有干部集体观看了一场电影《田中访华》。 激起了大家强烈的爱国热情后,再开始第二轮的学习。 宋恂在看电影的空当,跟苗书记打听了市服装公司分厂的事要怎么处理。 “先放一放吧。”苗利民叹口气说,“建厂方案已经交给了冯主任和县工业局,之后的事就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了。这种事本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市服装公司是市属国有企业,咱们只能尽量争取,但人家单位领导是咋决定的,别说是咱们了,冯主任也管不着。” “何况这阵子从上到下都在开学习会,哪还有心思管建厂的事?”苗利民往周围扫一眼,压低声音道,“政治学习是大事,尤其是你,一定得积极参与各类学习活动,在路线学习班和政治夜校里要踊跃发言。别被人揪住你的错处……” 宋恂摩挲钢笔的手指一顿,又自然地恢复正常,点头答应:“知道了,多谢您。” 虽然在单位里一直称呼官称,但对方毕竟是项小羽的亲舅舅。 爹亲叔大,娘亲舅大。 因着有这样一层关系在,苗书记对他一直是格外关照的。 苗利民点上一支烟,思量片刻道:“听冯主任说,市服装公司里几个领导的意见存在很大分歧,有个副主任对咱们的方案很感兴趣,但多数声音还是支持彭主任的方案,选择在定山县建厂的。” 宋恂点点头,凡事没有十全十美的,能做的他们都已经做了,等结果吧。 “不过,有个事我觉得咱们可以利用一下,做做文章。”苗利民深吸一口烟说,“过两天地区革委会的社队企业办公室,会有人下来考察全市社队企业的发展情况,调研组要在咱们县选择两个比较典型的公社进行调研。今年以来,团结公社一直是全县工业产值增速最高的公社,已经被他们点名了。” 宋恂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这个社队企业办公室的人还能在市服装公司说得上话? “这个社队企业办公室,与地区轻工局是两块牌子,一套班子的。” 苗利民嘬着烟,冲他笑了一下,眼里的狡黠与宋恂所熟悉的项小毛简直如出一辙。 * 接下来几天,宋恂白天在工业办开学习会,晚上参加路线学习班和生产队里的政治夜校。 为了顺利提升自己的政治素养,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惹得项小羽还暗自稀奇,小宋哥这两天怎么清心寡欲的。 地区革委会社队企业办公室的同志,是在五天后来到团结公社的。 轻车简行,只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而且他们办事的风格也比较特殊,并没有让公社方面召集干部开会。 来到公社以后,只在大院吃了一顿饭,就跟他们要了一个向导,骑着自行车下生产队了。 郑孝娘是整天穿梭于各生产队和公社之间的,对 不过郑孝娘十分有当眼线的自觉。 每天陪着地区领导下乡回来以后,都要跟公社领导汇报,他们都干了什么。 “今天去了金海大队,主要考察了渔船修造厂。我跟他们说,全公社所有渔业大队都有这种渔船修造厂,只看这一个就相当于看遍了公社所有的修造厂。我看他们对这种统一模式的修造厂还挺感兴趣的,今天向工人们问了好多问题。” 宋恂点点头,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没什么稀奇的。 他听过以后就放到一边,继续在公社搞学习。 安全组的樊金枝和人事组的王永禄都被他们找去谈过话以后,又等了两天,宋恂终于等来了考察组找他谈话的邀请。 公社给他们在公安特派员隔壁分派了一间空屋子。 那位被称作虞主任的女同志,帮宋恂倒了杯水,就坐到了他对面。 “陈主任,虞主任,这两天辛苦你们了。”宋恂接过茶杯道了谢,“我来公社上班以后,用了两个月才跑完十二个生产队,你们来我们公社还不到一个礼拜,居然就办完了我花两个月才办完的事,着实不容易。” 陈主任是个面相很白净和善的中年男人,闻言轻笑了两声,慢吞吞道:“我们只是走马观花,随便看看生产队的工厂而已。队里的工厂不多,自然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宋恂“嗯”了一声,“那您要是去年来,可能用不了两天,就能跑完所有生产队了,那会儿有的生产队连工厂都没有。今年以来,公社响应工业学大庆的号召,要求每个生产队都开办为农民和农业服务的工厂和作坊,又从社办企业的盈利中划拨了一批资金支持生产队建厂。所以这会儿才能让每个生产队平均有两到三个队办工厂。” 虞主任突然出声说:“我们从生产队回来以后,也在公社的几个工厂间进行了调研。我发现,今年以来,你们公社工业产值的大幅增长与队办企业的关系并不大。主要依靠四个工厂,织袜厂,建筑营造厂,机械厂和糕点厂,尤其是前三个厂直接拉动了你们公社的工业产值。” 宋恂颔首,“当时我们公社的工业产值在全南湾县垫底,公社领导就制定了先集中力量发展一批大厂,以大厂带动小厂的方针。” “不过,这四个厂似乎都不是正经服务于社员的企业,尤其是糕点厂,听说他们的产品并不在公社出售,社员们根本吃不上这个厂生产的糕点。”虞主任声音严肃。 宋恂面不改色地解释:“荣盛糕点厂的糕点只是不在他们厂的门市部卖,公社供销社和生产队的代销点里,如今都有他们厂生产的蜜三刀和蛋卷之类的大众糕点。社员们在糕点方面的购买力有限,为了能更长久的服务于社员,目前糕点厂已经将分厂开去市里了,目的就是用分厂的利润反哺总厂。” 陈主任呵呵笑着圆场,“这个办法也是不错的,不错的。我之前也在火车站那边买过荣盛糕点厂的糕点,还是比较有特色的,在窗口排队的旅客很多,深受过往旅客的喜爱。” “这几个厂能够发展起来,除了工厂自身的努力,还有县一级,甚至是市一级单位的支持。”宋恂一一举例,“当初织袜厂能够顺利建厂离不开县制衣厂的帮助,建筑营造厂就更不用说了,有了市里各部门的支持,我们才能在前两个月得到修建市剧院的其中一部分工程。机械厂也一样,不但拿到了为军工622厂加工飞机叶片的外包业务,还得到了622厂工程师的技术支持。” 陈主任颔首:“这几个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现产值上的突破,与外部因素有着斩不断的关系。” “我们公社最近也在想办法从这几个工厂身上总结经验,尤其是看到织袜厂对集体经济的贡献以后,我们重新正视起了纺织业。最近也想开办一家纺织厂或制衣厂,不过,社办企业有一个通病,就是土地和劳动力充足,而设备和技术落后。所以,我们打算借鉴前几个工厂的成功经验,向外寻求合作。这段时间我们公社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方案,打算寻找合作伙伴进行联营。”宋恂终于说出了领导给他安排的台词。 “哦,你们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虞主任来了点兴趣。 宋恂看了看手表笑道:“联营的事还在筹划阶段,您二位若是对联营工厂感兴趣,可以跟我们苗书记深入交流一下。他还兼任着我们工业办的主任,在这方面还是很有经验和想法的。” * 宋恂把调研组的干部推给了苗书记,自己则重新投入了学习的海洋。 而项小羽这段时间也忙学习忙得不亦乐乎。 去市里的播音培训班培训了两次以后,她身上就多了一个两胁酸痛的毛病。 她对那种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垂涎已久,所以当她发现第一节课居然就开始教大家进行播音发声的基础训练时,简直大喜过望。 不但要在课堂上积极练习,从市里回来以后,也要随时随地反复训练。 这天她刚录完自己的播音稿,从闷热的播音室出来,就在办公室门口贴墙站定,脚后跟和后脑勺都靠着墙,一面慢慢做呼吸练习,一面看大院外的热闹。 郁英荷从办公室里出来,瞥见她的动作,便了然地问:“培训班开始教发声了?” 项小羽笑眯眯点头道:“我得抓紧时间练习,下个礼拜上课的时候,老师还要让我们挨个试声呢。不过,我的呼吸方法可能不太标准,练多了就觉得这里有点发酸……” 她在侧胸的位置按了按。 “这都是正常的,刚开始练习的时候都这样,慢慢延长控制时间,过上一两个月,就能习惯了。”郁英荷继续道,“很多播音员明明身体很好,可是听他播音却总感觉气喘吁吁的,还经常在广播里大喘气,这就是气息不够的表现。特别是女播音员,容易把气吸到上胸部,气量小,就会让声音听起来很单薄。你现在刚开始接触播音,多做呼吸训练是有好处的。” “我倒是能坚持练习,就是不确定练得对不对。”项小羽赧然道,“老师教的那个胸腹联合呼吸,我经常练着练着就把自己憋死了。哈哈。” 她找了好久都没弄清楚丹田到底在哪里,更甭提用丹田进行呼吸了。 郁英荷在她腹部的位置比划了一下,手贴在上面,让她按照自己的口令,反复呼吸尝试了几次。 见她像是记住了要领,才收回手臂。 “你啊,慢慢练吧,结合内容练习几个月,会有明显效果的,要是能坚持练上两三年,气息的基本功就能比较牢固了。”郁英荷笑着摇头,夹着材料进了主编办公室。 想到什么,她又重新探出头来叮嘱:“胸腹联合呼吸需要腹肌有比较好的弹性,你回去以后多做做仰卧起坐之类的运动,既锻炼身体,还有助于你做发声训练。” 有了郁台长指点迷津,项小羽愈加干劲十足。 次日清早,宋恂起身晨练的时候,她也眯着眼睛坐了起来。 见她垂着脑袋,坐在那里好像随时都能栽倒下去,宋恂扶住她的肩膀问:“你起这么早干什么?今天不是你的早班,可以晚点再起来。” 项小羽含混嘟哝:“我以后要跟你一起锻炼,郁台长让我多做运动,练练腹肌。” “你最近的运动量已经不少了。”宋恂在她软绵绵的肚皮上摸了摸,轻轻一推就将人重新推回了床上,“难得有一天不用上早班,再睡会儿。” “不行!人家都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嘴皮子工夫掺不了半点假。我现在就得坚持练起来!”项小羽爬起来,眯缝着眼睛去掀他的背心,将脸蛋贴到人家的腹肌上蹭了蹭,羡慕道,“要是腹肌可以转让就好了。” 宋恂:“……” 项小羽一脸憧憬地说:“到时候你继续坚持每天锻炼,练出一点肌肉就赶紧贴到我的肚皮上,嗬嗬嗬……” “把你爹和大哥的肌肉贴到肚皮上,可能还更快一些。” 项小羽嫌弃道:“咦,我才不要呢!黑乎乎的不好看,我就想要白天鹅的肉!” 见她口齿清晰,表意准确,已经完全清醒了,宋恂便也不再劝她继续睡,用背心擦了擦小腹上的口水,就要出去锻炼。 等他出门后,项小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没人帮她按着腿,好像做不了仰卧起坐…… 改做了几个俯卧撑后,她快速换衣服洗漱。 拿着朗读本,在院子里贴墙站好,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新鲜空气,就开始了今日份的晨练。 先快速说了一段绕口令,便按照老师的要求,选择几首短诗,进行气息的内容练习。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她还是新手,为了寻找发声的部位,一直在大声反复朗诵。 附近几户人家的院子里此时也已经有了动静。 距离不远的张家院子内,张保善扒着篱笆墙往宋家的方向眺望两眼,而后跳下板凳说:“小羽这丫头可真行,大清早就开始读书了。” 他老伴将小孙女放到板凳上坐好,接话道:“你以为当播音员是什么轻松工作呢!我听她娘说,自打小羽当上这个播音员,就没睡过懒觉,每天早早去单位播音,周末还要去市里学习呢。” “都已经捧上金饭碗了,咋还得用功呢!”张家大儿子用衣摆胡乱擦着脸上的水,往隔壁望一眼,感慨道,“以前也没瞧出小羽这么有能耐,这当上播音员以后咋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呢!大清早居然还念上诗了,像个文化人似的。” 张婶给孙女扎好两个小揪揪,哼道:“人家本来就是初中毕业的,不是文化人是什么?当初我送你们兄妹几个去读书,结果一个个跟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的,在教室里坐不住。你们几个里但凡能出一个像小羽这样的,我也不用愁了。你看人家队长媳妇,之前多老实本分啊,凡事心里有数从不张扬,可是自从她家大闺女当了船长,小闺女当了播音员,那脑袋简直快要昂到天上去了!” “我们几个顶多能努努力跟老于家的三兄弟看齐一下。”张大哥笑道,“想让咱家也出一个捧金饭碗的,那就只能指望我闺女了。” “我早就不指望你们了!这两年日子好了,我得好好培养一下小旺和妞妞。”张婶在孙女的揪揪上摸了摸,说,“妞妞,你就坐在这听你小羽姑背诗,以后也当个播音员,让奶威风威风!” 项小羽的晨练,让她在自家附近收获了好几个学龄前小听众。 不过,她的朗诵声不但招来了听众,也把其他人招来了。 两胁再次被练到酸痛的时候,她家院子的大门被人轻敲了几下。 “小羽,这么早就练功啊?”有个女声在门外响起。 看到来人,项小羽愣了一下,诧异地问:“李厂长,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今天不用上班啊?” “早上有一批商标要送过来,我刚到村口等着,就听到你练功的声音了。”李英英笑了笑,“正好我有点事想来商量一下。” 项小羽放下朗读本,客气地邀请:“那你先进来坐会儿吧,宋恂出去了,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她离开大瓦房以后,一直早出晚归地去公社上班,跟李英英基本没什么交集了。 如果有事相商,也是跟宋恂商量的,她们之间没什么可以商量的内容。 不过,客人上门了,没有让人家在外面站着的道理,何况他们结婚的时候,李英英还随了两块钱的份子钱。总不能收礼的时候痛快,转过身来连门都不让人家进。 “我不是来找宋组长的,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提起宋恂,李英英的心情还有点复杂,她始终相信自己能得遇机缘重活一回,与宋恂有脱不开的关系。可是忙忙叨叨这么久,得到的结果,却与她以为的大相径庭。 这辈子的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是宋恂还是娶了一个乡下丫头。虽然不知他两辈子娶的是否是同一个人,但十分信命的李英英觉得,宋恂也许就是个娶村姑的命吧。 项小羽给她倒了一杯水,讶然问:“特意找我的?什么事啊?” 收回飘远的思绪,李英英正色道:“小羽,我想跟你们电台谈个合作,不知你能不能帮我跟电台牵个线?” 项小羽没急着推辞,只道:“我刚到台里工作不久,有些情况还不了解。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我想通过你们广播电台,给海味品加工厂的产品打个广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1 13:22:38~2022-02-02 13:3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半颗山竹、是hyuna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流木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ie、一加一、坚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光再等一下 50瓶;最多三分甜 36瓶;熊猫007、玛卡巴子 30瓶;娃要吃蟹黄堡 13瓶;浅陌、无名氏、石佛本无心、可爱的蘑菇ya、书荒噜啦啦、轻云、天天都是节假日、优尤有又、你说的都对、秋日黄昏 10瓶;是hyuna 7瓶;暂时、西柚、相知、面具行走人、小龙女□□、饿了枇杷 5瓶;nuannuan、57641736、开心快乐每一天、溜溜~ 2瓶;都瑞米、伊迷、natsuki、玖兰fr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第 81 章 李英英的要求, 让项小羽那颗因为呼吸训练而缺氧的脑袋,险些宕机。 她当然知道什么是广告,也知道打广告是什么意思, 但是怎么能在广播电台打广告呢? 老项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买了话匣子,她听了十来年的广播,还从没在任何一个电台的广播里听到过所谓的“广告”。 “李厂长,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电台从来不播广告的。”项小羽做贼似的在四下张望两眼, 低声道,“打广告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事情, 他们用商品广告招徕生意攫取利润, 而咱是社会主义,不兴打广告!” 去年她才读过小说《上海的早晨》,此时一提起广告,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灯红酒绿, 纸醉金迷的旧上海。 以前去上海串联的时候, 项小羽见过广告画报, 也在运动开始前的报纸上见过缝纫机车床之类的商品广告。 但那都是七八年前的老黄历了, 这会儿无论是广播还是报纸杂志上都没有广告的生存土壤。 李英英也知道当下没有打广告的说法, 但她觉得今年的大环境已经放松了,而且以后会越来越放松。 反正渔业电台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播放歌曲,要是能匀出一两分钟介绍海味品加工厂的产品,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羽,咱们社会主义的广告宣传, 与资本主义的广告是有本质区别的。他们的广告经常弄虚作假, 为了敛财毫无底线。但咱们是社会主义的广告, 打广告是为了促进生产, 满足人民物质和文化的需要。” 上辈子她其实就是个体户, 政治面貌一栏始终是“群众”,不怎么看新闻联播,也从不主动关心方针政策。毕竟知不知道这些,对她的生活都没什么影响。 不过,这辈子当上了国企的副厂长以后,她有很多开会学习的机会,思想政治课没少上,如今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我觉得在广播里播产品广告,跟播新闻没什么区别,都是在宣传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介绍产品的同时,还能与同行交流新工艺新技术,促进企业的生产。” 项小羽认真听她说完,一针见血道:“新闻是新闻,广告是广告。它们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在广播电台播新闻不收费,但你们厂若想在广播电台打广告的话,是需要花钱的吧?” 自家男人就是工业办的干部,她多少知道一点海味品加工厂的情况。 猜测对方可能还没能及时转换身份,项小羽提醒道:“李厂长,海味品加工厂已经脱离省渔收归生产队了,现在是生产队的集体企业。在电台打广告,算得上是件大事,需要上报生产队,要由大队党支部或全体社员投票表决才行。” 生产队的干部们认为海味品加工厂的发展势头良好,大队现有的干部未必能管好这个工厂。所以并没有往里面安插新人,只让自己人贾红梅当了正厂长,盯着财务工作。 项小羽暗忖,得给她爹提个醒才行,在报纸电台之类的平台打广告可不是小事。 结果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不过李英英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公事而来的。 所以,即便不赞同她的观点,项小羽仍是好言好语地将人劝走了,并且保证会帮忙向台领导征求意见。 * 项小羽没主动提,宋恂便也不知道早上有不速之客登门的事。 他刚骑车来到公社,还没进工业办的办公室,就被苗书记的通讯员王昊叫住了。 “宋组长,你怎么才来?苗书记都等你半天了!” 宋恂扫一眼手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刻钟呢,没迟到。“苗书记怎么来得这么早?有急事?” “可不嘛!”王昊拉着他往苗书记的办公室走,“市服装公司那边有新消息反馈回来了!” “那还真是急事。” 宋恂不用他催促,便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苗书记,是有喜事吧?” 苗利民正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转悠,见他进门就挥挥手让他自己找地方坐。 张副主任和工业办财务组的李组长已经在各自的位置坐好了。 “嗐,不知道算不算喜事啊!”苗利民唇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你出的那个主意真不错!服装公司刚刚给了回信!同意在南湾县和岳东县建厂!” “这是好事啊!”怎么还不知道算不算喜事呢。 宋恂心想,能这么快给出回信,应该还是与前段时间社队企业办公室的调研组有些关系的。 他和苗书记先后给调研组的人介绍了联营办厂的方案,这种联营的方式,对于社队企业来说可以算是一种全新的尝试了。 市服装公司是国有企业,社队办的服装厂却是集体企业。 国企和集体企业联营的模式,目前在各地都很少见,尚处于探索阶段,如果这次合作能够取得成功,也能给社队企业的发展,开辟一个新思路。 果然,只听苗书记继续道:“地区革委会想选择咱们南湾县当试点,试验这种不同所有制企业联营的可行性。市服装公司那边接受了上级的提议,但是不同意将工厂一分为六,他们认为这样过于分散,不便于总公司管理。最多只能建四个分厂,南湾和岳东各设两厂。” 宋恂忙问:“县里把哪个公社拿下了?” “哪个也没拿下!”苗利民憋屈道,“这个工厂不在县城,冯主任这回一分钱都不肯出!他已经放话了,咱们三个公社,哪个公社能拿得出建厂的资金,就把工厂放在哪里!” 财务组的李云松摇头:“六个厂变四个厂,平均每个厂的铺底资金最起码得要一百五十万。咱们公社去年的工业总产值还不到七十万……” “要是将今年上半年的钱先拿出来一些呢?”张副主任问。 “资金都压在仓库的存货和购买原材料上了,织袜厂的货款回笼没那么快。”李云松叹气。 宋恂觑着苗书记的眼色,尝试着开口:“苗书记,这个建分厂的机会实在是难得,要不咱们从渔业和农业那边拨点钱过来?等分厂正式投产以后,不出半年就能把窟窿堵上。” 苗利民拧着眉头没说话,但张副主任替他说了。 “咱们的农业机械化程度一直不太高,生产队里机械设备很少,所以今年公社出资订购了四十八台手扶拖拉机,分给每个生产队四台。等社员们从机械化上尝到了甜头,也就舍得自己购买机械设备了。” 宋恂沉默。 这确实是正事。 春种那会儿他跟着社员们下地干了半个多月的活,深知纯体力劳动的辛苦,给生产队配备拖拉机还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四十八台拖拉机所花费的可不是小数目,公社已经花了这笔钱,再想拿出建分厂的钱就更不容易了。 “苗书记,要不咱们跟信用合作社贷点款子?”李云松常年搞财务工作,多少知道点信用社的底细。 信用社在公社的地界上,就得听公社领导的。 之前公社里也偶尔会用信用社的钱周转一下。 苗利民坐到办公桌后面说:“之前那六分之一厂的一百万铺底资金里,其中一半都得靠信用社贷款……” 也就是说,信用社已经贷无可贷了。 几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 还有五十万的资金缺口,这五十万从哪来? 宋恂沉吟片刻说:“反正这个厂也不是马上就能建起来的,现在不是从上到下都在搞学习会嘛,我打电话问过服装公司供销科的同志了,他们也在弄这个,一时半会儿肯定也抽不出手来建分厂。建厂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么大的厂,等到厂房设备人员到齐,少说也得是年底了……” 项小羽给服装公司的袁雅杰打过电话,知道他们公司内部这段时间也在组织政治学习。 那边的情况与他们差不多,还真未必有精力处理分厂的建设事宜。 “你的意思是,先拖着?”苗书记问。 “对啊,反正也没说必须一次性拿出一百五十万,咱们就一点一点往外掏嘛,不影响工程进度就行。年底的时候,咱们公社就有进项了。只要咱们不说,谁也不会想到咱们现在没钱。”宋恂摸摸鼻子说,“先把建厂名额抢过来再说吧,到时候要是工程进行到一半没钱了,咱们就去县里跟冯主任化化缘,这是地区的试点项目,他总不会让工程停工,见死不救吧?” 另外几个老实人:“……” 这样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宋恂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太地道,话锋一转道:“那什么,这只是下下策,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也行。要不咱们再去市里的银行问问,看他们那边能贷出款子来不?” 苗利民状似认真地思考片刻,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先坑冯主任一把了,不过,还是给他们分派了任务。 “那行,宋恂和老李,这几天就抓紧时间去市里的银行跑跑贷款吧!” * 宋恂和李云松接到了任务,都没把去市里跑贷款当回事。 大家心里清楚,这就是个幌子。 这笔钱最后还是得着落在冯主任身上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各忙各的,处理完手头的要紧工作,再说跑贷款的事。 所以,谁也没提去市里,下了班就各回各家了。 项小羽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从娘家吃完饭回来,她终于找到了机会,当着宋恂的面突然沉了脸。 这变脸速度比川剧变脸还快。 宋恂对她了如指掌,语气平静地问:“又闹什么呢?我没得罪你吧……” “怎么没得罪我!今天李厂长来咱家了!”项小羽叉着腰,故意气哼哼地说。 “哪个李厂长?什么时候的事?”宋恂状似疑惑地偏头回想了一下。 “李英英李厂长!就今天早上,你去晨练的时候!” “那你下次可以告诉她,有事就去工业办找我,家里不谈公事。”宋恂翻出在家穿的跨栏背心,打算换衣裳。 “你怎么知道人家来家里是找你谈公事的?” “我俩除了公事也没什么好谈的吧?”宋恂挑眉瞄她一眼,一脸诧异地问,“你不会又喝起陈年老醋了吧?我跟李厂长,除了公事,几乎没谈过其他话题,也没单独相处过。” 项小羽高傲地昂着下巴,“我没吃醋,但我现在是一颗酸菜精!” “……”有这么自喻的么? “虽然我愿意相信你,但是内心仍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你得补偿我!” 解开衬衫扣子,宋恂不以为意地问:“想要什么补偿?要不周末有空我陪你去看场电影?” “公社的电影有什么可看的?早就看腻了!”项小羽在他露出的腹肌上摸了摸,垂涎道,“必须把你的肌肉贴到我的肚皮上才能解气!” 宋恂闻言顿住动作,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下,他俩上一次过夫妻生活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已经有些日子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政治学习,每天在公社学完,还得回来参加生产队的政治夜校。 往往要等到九点钟以后才能回家,那个时间点,项小羽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任由她在自己的小腹上乱摸了一阵,宋恂望向窗外黑压压的天色,干脆地做了决定:“今天不去学习了,旷课一天。” 项小羽忙抽回手问:“为啥要旷课?你不想当政治理论学习积极分子啦?” 积极分子必须得出满勤才行。 宋恂把她的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抽出来撩起,揽过腰让双方的小腹贴了贴,“不是你要求的么,把我的肉贴到你肚皮上才解气……” “我开玩笑的……”项小羽无语,怎么连这个都听不出来! 宋恂充耳不闻,径自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忙工作上的事,确实有点忽略了你的感受。下次再有这方面的需求,你还是直接提吧,不用扮演酸菜精。” “……”项小羽翻个白眼,“谁扮演酸菜精啦?我开玩笑的。” 宋恂瞄一眼墙上的挂钟说:“你要是真的不想,那就算了,距离上课还有点时间,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项小羽贴着他天人交战了一番,这话听起来好像她多那什么似的,怪难为情的。 不过,她又摸了摸宋恂的小腹,就像只猴子似的攀到人家身上,小声说:“离开课还有一个小时呢,咱们速战速决,还是可以争取当积极分子的。” 宋恂嗯了一声,抱着人回正屋。 然而,走到半途,他倏地想起什么,脚下突然调转方向,迈过门槛去了院子里。 项小羽环住他脖子的手臂一紧:“???” “我快被你勒死了……” “你,你带我来院子里干嘛?”她声音发紧。 宋恂讶异地觑她一眼,见她紧张兮兮地抿着嘴唇,便低头在上面轻啄了一下。 “你可别乱来啊……”项小羽没什么气势地警告。 宋恂笑睨着她,没回话,将人抱去了院门口。 “!!!” 挣扎着想从他身上跳下去,项小羽克制着音量急急地喊:“你还要不要脸啦?” “我怎么不要脸了……”宋恂赶紧将人箍住,不让她乱动。 他们家的院墙比别家的高,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项小羽被他钳制住,急得额角冒汗。 “你带着我来院子里干嘛?” 宋恂再次沉默,冒着被媳妇亲手勒死的风险走到门口,再向前迈一步就能跨出门槛了。 项小羽双臂环着他的脖子,不敢向外面张望,紧张得声音都变调了:“宋恂,你这个混蛋,你给我等着!” 头一回被人骂做混蛋的宋恂,托着她的屁股往上掂了掂,而后空出一只手,拉过院门上的把手,将一左一右的两扇院门轻轻合上了。 插好门闩后,他又疑惑地问:“小毛同志,你想什么呢?” “……” “不关了院门,万一有人在咱俩做题的时候,突然跑进来怎么办?” “……” “以前一口一个小宋哥,现在稍有不如意,我就变成‘混蛋’了。”宋恂又托着她折返回房间,调侃道,“小毛同志,我觉得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那个《叶甫盖尼.奥涅金》以后还是不要看了。瞧你都被那个浪荡子腐蚀成什么样了?” “谁被腐蚀啦?你才被腐蚀了呢!那本书明明就是你的!”项小羽坐到床上也不肯松手,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乱晃,“啊啊啊,你给我等着,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 …… 风收雨歇后,双方都幸运地活了下来。 项小羽趴在宋恂身上发呆,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她突然问:“诶,你猜李厂长来咱家是干嘛的?” “干嘛?” “她想给海味品加工厂的产品打广告!” 项小羽将她与李英英的对答,一五一十地给小宋哥还原了一遍。 宋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打广告的想法挺好,但是放在十年前还行,现在不行。 “怎么说这个加工厂也是咱们生产队的,我其实还挺想给咱们的产品打个广告的。”项小羽犹豫片刻,跟他讨主意,“要不我跟台长商量商量?” “她要给哪个产品打广告?” 加工厂那边归入生产队以后,没有了陈猛的掣肘,加工厂很快就增加了一条八个灌装头的全新罐头生产线,目前的罐头产量是过去的四倍有余。 不过,集体企业的产品,很多都没有纳入国家和地方计划的轨道。 海味品加工厂就是这种情况。 走出口的路子还行,一旦出口订单减少,就得赶紧转向国内市场,但是这些产品没纳入计划轨道,定价又高昂,很少有商店或供销社能吃得下这么多货。 李英英恐怕是想找渠道往外市或外省销售了。 “就是几种鱼罐头。”项小羽将李英英的原话学给他听。 宋恂没急着给她出主意,而是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就是挺想给咱们生产队的工厂打这个广告呀。”项小羽思忖片刻说,“但是这事得换个说法,不能大喇喇地说打广告。” “嗯,那说什么?”宋恂捋着她的头发问。 “可以说是介绍咱们市的水产企业!顺带着把产品也介绍一下!”项小羽打开了思路,便直起上身说,“我不是要做一个介绍渔业战线先进个人的节目嘛,可以顺带着将企业也介绍一下,比如这个企业的规模啦地址啦,有什么新技术新工艺啦,得到过什么嘉奖啦,特别是,必须着重介绍一下产品,像是瑶水村海味品加工厂的罐头,就是远销海外的!” “我把它当成一档栏目来做,不收广告费的话,就不算广告吧?” “如果操作得好,可能确实不能算是广告。” 项小羽双臂环胸坐起来,眼里带着兴奋:“除了加工厂,还可以介绍咱们公社的那一批统一模式的渔船修造厂,县里的钓钩厂,市里的制网厂,还有好多好多可以介绍的!到时候把这些厂的地址和电话也播报出来,让有购买需求的单位直接去与他们联系。应该是可以促进销量的吧?” 宋恂笑道:“到时候得让这些企业给你们电台送锦旗才行。这样确实有益于产销见面,减少物资积压,也有利于工厂间或地区间交流情报。” “我这个主意是不是很不错?” “嗯,不错。但这事还得由你们台长甚至是市人广决定,你要是真想做这档节目,就先写个妥善的方案吧。” 项小羽赶紧点头,又迟疑道:“就是不知道怎么跟这些单位联系,我们虽然是宣传口的,但有些单位其实不怎么买我们的账。” “你可以先报道咱们南湾县的先进个人和其所在的单位。”宋恂轻松道,“原来公社渔业基地的尹主任,已经被调去县水产局的政工科当科长了,回头我带你去一趟县里,让她帮你联系几个单位……” 两人正凑在一起说话,外面的院门却被人哐哐拍响了。 宋恂冲她露出“你看吧”的表情,起身冲着窗口问对方有什么事。 “小宋,队里的广播你听到了吧?这两天有暴雨,夜校暂时停课了。” 宋恂应承一声,向对方道了谢,便缩了回来。 听说今天夜校停课,项小羽高兴得像个不用上课的小学生似的,在床上扑腾了两下。 “你本来就不用上课,跟着瞎乐呵什么……”宋恂无语。 “嘿嘿,这样你就能在家陪我啦!”项小羽蹭过去问,“你高兴不?” “还行吧,跟一颗酸菜精泡在一起,喜悦程度有限。” 项小羽翻个身爬到他身上,用四肢紧紧将人箍住,捏着嗓子说:“我现在已经不是酸菜精啦!我是蜘蛛精,要把你抓进盘丝洞!” 闻言,宋恂闷笑了好半晌。 项小羽将耳朵抵在他胸口,听到他胸腔震动,仰头问:“你笑什么呢?” “蜘蛛精是从肚脐眼儿喷丝的,”宋恂伸手在她小腹上摸了摸,煞有其事道,“你以后要是想把我抓进盘丝洞,得先主动脱了衣裳喷丝才行。” “……”项小羽自行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面红耳赤,“我就说吧,你看的书都是不正经的。我以前看的小人书上根本就没提蜘蛛精是怎么喷丝的。” 宋恂矢口否认:“那是你没仔细看。” 见她还想继续掰扯看书的问题,宋恂抱着人起身往浴室走,转移话题说:“走吧,带蜘蛛精去七仙女的濯垢泉洗洗澡。” “你还敢狡辩!小人书上根本没有什么濯垢泉!” 第82章 第 82 章 今年的一整个夏天, 宋恂都是在学习班中度过的。 据项小羽的不完全统计,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小宋哥风雨无阻地参加了两百多次学习班和工作会。 经过上百个日夜的努力, 终于拿回了她心心念念的政治理论学习积极分子的奖状。 她不顾宋恂的阻挠,继承老项家的优良传统,将这张大奖状贴在了堂屋一进门就能看到的那面墙上。 并且鼓励宋恂, 为了不让这张奖状孤零零地挂在墙上显得过于突兀, 以后他们两口子要努力建设社会主义,争取赢得更多嘉奖才行! 政治学习成了所有公社干部的常态, 直到渔业的秋汛来临, 公社领导才稍稍放松要求,将工作重点转移到了水产捕捞方面。 这段时间工业办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市服装公司建分厂的事,果然如大家所料, 入秋以后才有了定论。 市服装公司与南湾县和岳东县的四个公社分别合办工农联营服装厂。服装公司提供设备, 安排厂长, 培训工人, 公社方面则负责提供厂房用地和劳动力。 南湾县被选中的两个公社, 分别是左家门公社和团结公社。按照工业办与服装公司达成的协议,团结公社服装厂预计可以达到年产出口衬衣两百万件的生产水平。 规模比县制衣厂还大一些,即将成为全公社产值最高的企业。 为了尽快安排建厂和投产事宜,双方各自委任了一名厂长。 服装公司那边从市里原有的工厂中,选了一位老资历的副厂长来分厂担任厂长, 而公社这边则由工业办的樊金枝担任副厂长。 生完小闺女重返工业办以后, 樊金枝的工作热情异常高涨。服装厂前景可期, 她在安全生产方面又经验丰富, 所以在公社领导研究副厂长人选时, 樊金枝主动请缨,提交了一份建厂和安全生产方案后,顺利得到了这份工作。 除了樊金枝,工业办里其他人的工作也有了不大不小的变动。 公社的工业生产转入正轨以后,苗书记不再兼任工业办主任一职了。 而宋恂凭借着为公社成功争取到服装厂,以及工业产值增速连续三个季度全县第一的成绩,接过了工业办主任的担子。 因此,生产组、情报组和安全组的组长也全是新面孔。 宋恂上任以后并不着急烧那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工业办众人仍然按部就班的工作。 等到各组组长熟悉了手头的业务以后,他才组织所有社队企业的厂长召开了第四季度的抓革命促生产座谈会。 “宋主任,大伙早就盼着你组织开会了,昨天我还跟徐厂长打赌呢,赌你啥时候才会召集大家开会!”冯培芸夹着笔记本进入会议室后,便高声调侃站在最前面的宋恂。 宋恂真是公社里少有的不爱组织开会的干部了,有什么事都是一对一单独谈。 上任半个多月,居然一次会议都没召开过! 这在每天至少要开两场会的厂长们看来,多少有些不同寻常。 “第四季度正是各厂最忙的时候,工业办是给企业服务的单位,非必要不给企业添乱。”宋恂笑道,“我们把要讲的事情攒一攒,一次性说完,省得大家来回跑。毕竟很多生产队里的同志,来一趟公社不容易。” 瑶水村渔船修造厂的郭厂长在极参加的!要是在会上能说点好事,我们就更积极咧,路程远点也不怕!” 宋恂点头,透露道:“今天确实有好事,等会儿人到齐了,咱们一块说。” 此时的会议室里,多数厂长都已经准时到场了,坐在前排的刘二喜回身张望时,见到后面有好几个身穿干部装的女同志,不禁笑道:“咱公社的女厂长有点多呀!这样看过去,还真是妇女能顶半边天了!” 樊金枝是从工业办走出去的,与在座的厂长们相当熟稔,听了刘二喜的话,便接话说:“男同志们可得紧张起来了,今天来开会的女厂长还只是一小部分,有好几个生产队的厂长还在厂里抓生产,没能赶过来呢!依着现在的发展趋势,明年的这个时候,来开会的女同志可能比男同志还多,到时候可就不是顶半边天了。” 一番话引得会议室里的起哄声和掌声同时响起。 宋恂在室内环视一圈,公社大院的女干部凤毛麟角,但企业里的女厂长却人数可观。 往后面打眼一瞧,女同志扎堆凑在一起,整整坐了两排。 像是服装厂,织袜厂,针头厂,以及各生产队的制网厂,面粉厂之类女工多的工厂都是由女同志担任厂长或副厂长的。 宋恂便鼓励道:“再过几个月咱们省里和地区就要评选新一年度的‘三八红旗手’了,咱们公社的女干部越来越多是好事,到时候工业办把大家的材料都报上去,争取从咱们工业口多走出几个红旗手。” 后面两排的女厂长们热情鼓掌,有代表问:“宋主任,选红旗手有啥标准啊?” “具体要求还没发下来,三八红旗手和三八红旗集体已经停选好几年了,省里打算从明年三月八号起,恢复三八红旗手的评选。其他行业的我不清楚,但是前几年省渔的船厂里,有一位全国三八红旗手,是在技术革新方面作出过突出贡献的。咱们工业口除了要将工业产值抓上来,还需要在技术革命和技术革新方面做一些文章,大家回去以后要多在这方面下下功夫。” 宋恂与妇女们聊了会儿三八红旗手的话题,眼瞅着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他便宣布正式开会。 “宋主任,这可是你上任以后头一回开会,是不是得来个就职发言啥的?”糕点厂的洪大脑袋坐在第一排撺掇。 宋恂不听他怂恿,摆手说;“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有哪个是不认识我的?自从我上任以后,几乎跟所有厂长都谈过话。该说的都说过了,就不占用大家的宝贵时间了。咱们直接说正事!” 因着是座谈会的形式,会议气氛还比较轻松,宋恂与大家简单交流了这两个月的生产情况便切入主题。 “今天开会的内容主要围绕三件事展开。” 厂长们纷纷掏出钢笔开始做记录。 “首先,通报一个消息。咱们工业办打算从明年开始有计划地将一部分集体企业的产品,并入国家生产的计划轨道。” 刚听了这么一句,厂长们就手握着钢笔,交头接耳起来。 并入计划经济轨道可是大事,公社里的大多数集体企业生产的还是计划外的产品,在供销方面相当吃亏。除非厂长的门路够广,能找到销售渠道,否则产品生产出来就是在仓库里积压的命。 各厂厂长操心的不是生产状况,而是最关键的销售渠道。 而并入计划轨道以后,他们虽然被套上了缰绳,但是只需要按照计划搞生产就行了,销售的事不用操心。 宋恂继续道:“目前咱们公社的集体企业中,除了糕点厂和汽水厂等零星几个厂是在计划内生产的,其他企业都是计划外单位。工业办已经跟县工业局和供销公司协商过了,先以支农产品为主,由县和公社统一安排,疏通产供销渠道,保证支农产品百分百以不同形式并入国家或地方的计划轨道。所以,各厂厂长回去以后抓紧时间研究一下,厂里的哪些产品可以被列入支农产品名单,争取在这周将名单交上来。今年底明年初,上级就会根据各厂的情况,制定明年的生产任务。” 既然是社办企业,各厂多少都能与支农沾上点边儿,除了建筑营造厂,都有一两样产品可以被选入名单。 刘二喜酸溜溜道:“宋主任,你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有点旺啊!还没怎么样呢,先把大家的销售渠道打通了!就是苦了我啦,还得自己在外面拉工程。” “你要是不乐意干厂长,可以来我们工业办当个干部。”宋恂好笑道,“工业办里的不少人都愿意替你当厂长!” 樊金枝去服装厂当了副厂长,算是给工业办的干部们开阔了思路。 樊组长在安全组的时候,手下只有小猫三两只,可是到了服装厂以后,却管着几百号工人。 这可比在工业办苦熬着强多了。 连王永禄这种向来沉稳的老资格,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只等着再有厂长出缺的时候,也毛遂自荐一把。 宋恂言归正传道:“并入计划轨道以后,大家的生产任务肯定是要比原来重的,也请同志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众人点头,凡事都有利有弊,在供销方面节省了力气,自然就要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与大家讲清楚其中的差异后,宋恂又继续说起了第二件事。 “年底正是评选先进个人,先进集体最集中的时间段。苗书记早就提出了全公社要‘创优争先走前面,评比竞赛拿奖牌’的口号。今年咱们各单位的评优材料一定要写得真实详尽,有足够的事实和数据支撑。” “宋主任,我们每年都写得天花乱坠的,也没见给我们评上奖啊!”后面有人嘟哝。 “怎么评优是上级的工作,写好先进材料是咱们分内的事。不能弄虚作假,但也不要过分谦虚,只有薄薄一页纸的先进材料,肯定是不行的。”宋恂看向后面的冯培芸,介绍道,“要是还有不知道怎么写先进材料的单位,可以看看织袜厂今年上报的材料。跟冯厂长讨教讨教。” “之所以如此严格的要求大家在先进材料上下功夫,主要是为年末的全地区先进集体和先进生产者代表大会做准备。到时候县里会从工业,交通,基建,财贸方面的先进单位中优中选优,选出几个单位出席这次的代表大会。团结公社今年的工业生产情况不错,增速在全县位列第一,所以,公社领导给工业口定下了争取到一个地区级先进集体或先进生产者的目标。” “像是机械厂,糕点厂这类在技术革新方面作出了成绩,提高了劳动生产率的,或者是织袜厂这样在织袜机方面有了新的创造发明的,又或者在企业管理上有重大突破的,都可以积极报名参加。” 糕点厂的何副厂长没什么信心地问:“宋主任,市里的糕点厂可是不少,在糕点这一块的竞争还是很激烈的。咱们公社的集体企业竞争力实在有限。” “重在参与嘛。”宋恂顺势说出会议的第三个内容,“最近的好事比较集中,商业部和工业部即将开启系统优质产品的评比了。咱们公社有几个企业在这方面是很有优势的,像是糕点厂最新研发的几种传统酥皮糕点,瑶水村海味品加工厂生产多种口味的鱼罐头蟹罐头,酿酒厂生产的几种保健酒,都可以送选参与一下……” 见大家都蹙着眉头听得认真,宋恂玩笑道:“送选不收入门费,大家可以放心上报。几百种不嫌多,几十种也不嫌少。咱们还是采取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的方针。” 对于报送产品的事,厂长们还是很积极的。 这年头由上级部门评选出的优质产品,尤其是金奖银奖产品的含金量相当高。 只要有一个产品被选为优质产品,他们整个厂都能跟着腾飞。 之后,宋恂又着重强调了年底安全生产和提高产值的重要性,整个座谈会没说什么废话,但也开了一个多钟头。 宣布散会后,还有不少厂长跑上前询问评选先进和产品送选的相关事宜。 工业办的几个组长也一起给各位厂长答疑解惑,忙碌到下班才将将把所有人送走。 * 今天下班以后,宋恂并没急着回家。他先载着项小羽去了一趟供销社,给项大嫂买了点营养品和水果。 前两天项大嫂刚被诊出怀孕了,时隔四年再次怀上,老项家从上到下都很重视。 宋恂每天出入老丈人家,没少受项大嫂照拂,吃喝上的事就不说了,光是人家经常帮他们去家里干活这一点,宋恂就很过意不去。 自打他跟项小羽结婚后,始终是早出晚归的,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六七点回家。 到家以后休息不了多长时间,他就得去政治夜校学习,留项小羽在家准备播音稿。他俩只能在周末进行大扫除,平时根本就没时间打扫卫生。 所以,他丈母娘和项大嫂就偶尔抽空过来,帮他们打扫一下屋子。 特别是队里分给他们家的那块自留地,地里种的蔬菜瓜果几乎全是由这两位顺带着打理的。 项大嫂这个嫂子当得实在是让人没得挑,所以人家现在有了喜事,他们两口子也得做点力所能及的。 两人提着装有水果和麦乳精的网兜进门时,项家屋里正热闹。 站在院子里,就能听到里面爽朗的大笑声。 “肯定是我嫂子她爹来了!”项小羽跟宋恂简单介绍一下大嫂家的情况,便抬腿迈进门槛,“富贵叔,你总算来了!我嫂子怀孕这么大的喜事,你咋才来呢!你要是再这样,以后可就不让我嫂子回娘家看你啦!” 牛富贵正跟亲家凑在一起吞云吐雾,被项小羽打趣了,便将烟袋锅在鞋底上一磕,哈哈笑道:“这不是三伏天下大雪,遇上特殊情况了嘛。刚收到消息的时候,我本来打算跟她娘一起来的,却不巧赶上生产队有急事。” “再说,雪梅在你们家,我没啥不放心的。”牛富贵指了指宋恂手里拎着的网兜,“这生活水平还有啥可挑的!” 苗玉兰端着饭盆进来,接话道:“我家平时可没这生活水平,这是小宋两口子特意给雪梅买的,都留着给她补充营养。” 说着就招呼众人入席开饭。 牛富贵在饭桌上喝了两盅酒,便看向项队长和宋恂说:“咱们都是实在亲戚,有话我也不瞒你们。其实,我今天过来,除了看看雪梅,主要还是想请大寨他姑父帮帮忙的。” 项大嫂闻言顿时就急了。 小宋当上了工业办主任的事并没有在生产队里刻意宣扬,她婆婆那么要面子的人,好几次想在队里显摆,都被她公公给压下去了。 就是怕队里这些拐着弯的亲戚,总是上门求小宋办事。 她公公说了,工业办手里握着审批的一支笔,要是小宋因为亲戚关系抹不开面子,那是很容易犯错误的。 没想到第一个来求办事的居然是自己亲爹! 宋恂答应得挺痛快,“富贵叔,有事你尽管直说,我们两口子平时没少受我大嫂的关照,亲戚间互相帮帮忙是应该的。能办的我尽量帮着办,不能办的咱们也能一起想想解决办法。” “嗐,就是这个理嘛。”牛富贵一拍桌子,无视了闺女警告的眼色,张口便道,“其实也不算啥难事,说到底还是地里的那点事。” 项英雄不客气道:“不是啥难事你们咋不自己解决呢?为啥让你一个出纳跑来找门路……” “嘿嘿,对我们来说是难事,可是对他姑父来说不算啥。”牛富贵的四楞脸上挂着笑,“公社已经开始分派明年春种的化肥了,不过咱公社供销社只有八吨尿素的指标。我们原还想着这八吨化肥里怎么着也能有我们的一吨,毕竟往年没人抢这玩意,还经常有剩余的,大家都习惯用粪肥了。” 项英雄摇头:“那可不一定。今年好几个生产队的工分都值钱了,能买得起化肥,谁还沤粪肥啊,臭烘烘的。” “还真是这样!我们去供销社报名的时候,结果张保管说,八吨尿素的指标已经分派完了!”牛富贵苦着脸,伸出三个手指做出点钱的手势,“我们以为他这是想要点好处呢,还特意在他儿子结婚的时候,把生产队的拖拉机借他用了一天迎娶新媳妇。谁承想,这老小子收了好处不办事,根本就不松口!一口咬定八吨尿素都分派完了,不肯给我们加指标。” “富贵叔,这是供销系统的事,跟宋恂也没关系呀!”项小羽转向宋恂问,“你认识那个张保管嘛?” 宋恂颔首,认识但没打过什么交道。 张保管是公社管分配物资的,生产队拿到手的所有物资几乎都要从他手里过一遭。他在公社不算啥,就是保管员,但在生产队干部们看来,人家是个实权派。 “我们现在已经不指望张保管那个瘪犊子了!他姑父,听说生产队的工厂都是归你们工业办管的,你能不能帮忙跟王庄生产队的化肥厂说说,从他们那边匀出一吨尿素来?我们已经跟信用社说好了,指标一下来,就去办贷款。” 宋恂疑惑问:“化肥厂尿素的零售价是两毛二分五,一吨才四百五十块,以你们生产队的经济状况来看,不至于要贷款吧?” “我们今年办了海带养殖场,欠了不少饥荒。不过,等明年缓过劲儿来就好了。”牛富贵眼巴巴地瞅着宋恂,就想从他这里得个准话。 其他人也望向宋恂,尤其是项远航,特别纠结。 一边是老丈人,一边是妹夫。既想让妹夫帮老丈人把事办了,又怕他为难。 批条子可不是小事。 公社领导给瓦厂批过条子,让他们将计划外生产的所有砖瓦都留下来,全力支援服装厂的厂房建设。 宋恂给项小羽夹了几根小银鱼,和气道:“我帮你们说说话倒是没什么,但如果是用贷来的款子买化肥,我劝你今年还是别用化肥了,继续用粪肥吧。” “怎么就不能买化肥呢?我们还指着化肥增产呢!”牛富贵放下筷子,伸出两个手指说,“化肥厂的宣传员可说了,用了尿素以后,收成可以增长两成!” “那宣传员说没说一亩地大概用多少化肥?” “四十斤吧。” 宋恂点点头,他刚参加完生产队的秋收,对地里的情况还是了解一些的,便帮他算了一笔账。 “一亩地要用四十斤尿素,那一吨尿素只能为五十亩地施肥。我们瑶水这边今年的小麦亩产量是600斤左右,增产两成的话,就是120斤。小麦的统一收购价是八分五,120斤就是十块二,五十亩地一共能多赚510块。不过,一吨化肥的成本价就要450块,你们施肥以后只能从中多赚60块而已。而且想把一吨化肥从公社运回生产队不是容易事,运输和人力还得花钱。跟信用社贷款是要还利息的,要是贷款买化肥,即便增产了,也赚不到什么钱。顶多是数据上好看些,其实不怎么实惠。” 牛富贵盯着他干瞪眼,隔了好半晌才喃喃:“不赚钱,我们还折腾什么?” 不光是钱的问题,要是让宋恂帮忙批条子,还得搭上她闺女的人情。 他倒是不在乎用私人关系给公家办事,但这事办的没意义呀,又不赚钱! 他暗自嘀咕了一通,大手一挥道:“那就算了,我回去跟队里的干部们商量一下,今年先不买化肥了,等明年有钱了再说!我们也是听说公社跟信用社贷款开办了服装厂,才想有样学样也跟信用社贷款的。既然是赔本赚吆喝,咱就不干了!” 他不好意思地跟宋恂和项队长碰了杯,又给他闺女夹了一筷子黄鱼,憨笑道:“雪梅啊,多吃鱼,吃鱼好吃鱼好!” 项大嫂被她爹这一出出闹得没了脾气,夹起那块黄鱼就要往嘴里送。 然而,不等放进嘴里,便被那股腥气刺激得一阵反胃,用手捂着嘴憋了一会儿仍是没憋住。 扔下筷子,就跑去院子干呕了起来。 项远航苗玉兰等人赶紧撂下筷子,追出去查看情况。 项小羽原也想跟出去看看的,可是听着外面频繁的干呕声,不知怎的,她的胃里也不由一阵翻腾,刚起身就腿软地重新栽了回去。 第83章 第 83 章 项小羽怀孕了。 坐在卫生院走廊的长椅上, 项小羽攥着手上的检查单,对着半空发呆。 她昨天凑热闹似的跟着大嫂一起干呕,被眼尖的宋恂觉出异样后, 便在全家人齐心协力的劝哄下,跟着他来到了公社卫生院。 可是, 怎么就有了呢? 大嫂结婚以后等了好久才怀上大寨,这次怀二胎又隔了好几年。她娘当初的情况也差不多, 结婚两三年才盼来了她大哥。 自己跟小宋哥才结婚小半年, 咋这么快就怀上了呢? 她在这边神游天外, 脸色变幻不定, 不远处的宋恂却像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似的,拉着大夫询问孕期的注意事项。 “小羽的身体状况挺好的,正常生活就行。”徐美芳安抚道,“但是刚怀了两个多月, 平时不能过度劳累,要保证睡眠充足,心情愉快。天凉以后, 洗头洗澡时尤其要注意, 不能让孕妇感冒。万一感冒了, 也别胡乱吃药……” 徐美芳交代得很详细。 其实,一般农村妇女来做孕检, 他们这些医生虽会交代注意事项,但不会交代得这样细致,尤其是不让人家干重活这一点, 在农村罕有能做到的。 生产队里有大把挺着肚子下地赚工分的孕妇。 不过, 宋恂家里的情况她是了解的, 她男人孙志勇曾给宋恂的父亲当过司机。她本人也因为这层关系, 在去年被推荐去县医院培训了将近一年。 宋恂就是个地道的城里人,虽然娶了一个农村媳妇,但瞧他边听边记的认真架势,也知道人家跟乡下男人不一样,所以她也将自己的所学,分外详细地跟他叮嘱了一遍。 “饮食方面要多吃富含维生素C的水果蔬菜,也要多吃富含维生素A的鱼类,海产品和动物肝脏,咱们这边有天然优势,吃海产方便,你就让她多吃点。另外,要每天坚持吃一两个鸡蛋……” 宋恂手握钢笔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唰唰记录,写完这些,他犹豫片刻问:“嫂子,小羽这个年纪怀孩子不会有危险吧?” 徐美芳一怔,莫名道:“她才二十,又不是高龄产妇,能有什么危险?平常心对待就行。” “不是,”宋恂瞟一眼仍然呆愣愣神游的项小羽,低声道,“我是觉得她年纪可能还有点小!” 徐美芳:“……” 觉得人家年纪小,你就别跟人家生孩子啊!这会儿都已经成功怀上了,放这种马后炮还有什么用! 暗自腹诽一番,她整理了表情,正经八百道:“你在乡下也呆了有段日子了,有的女同志十六七就当了娘,人家不是照样好好的。小羽已经二十了,正是生育年龄,你放宽心,不要显得过于紧张,影响小羽的心情。” 得到了专业人士的保证,宋恂受教地点头,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瞄一眼还在安静出神的项小羽,徐美芳知趣地给小夫妻留出谈话的空间,又隐晦地叮嘱他孕早期要避免夫妻生活,便扭身回了诊室。 徐美芳离开,宋恂终于维持不住淡定神色,沉默地坐到项小羽身边缓神。 他今年已经二十五了,认识的同龄人里大多都已经当了爹。 不过,即便早就有心理准备,结婚了必然会有孩子,可这效率是不是太高了点…… 项小羽顾不得来来往往的医患,将脑袋靠上他肩头,呢喃道:“小宋哥,我要给你生孩子啦?” “嗯,”宋恂捏了捏她的手心,“这回要辛苦你了。” 项小羽憋了半天的眼泪说来就来,“呜呜呜,我还想谈恋爱呢,不想当妈妈!都怪你!” 宋恂也不想这么早当爹,再过两年二人世界才是他心中比较理想的生活状态。 到时候,项小羽年长两岁,面对这些事也能更从容一些。 然而,他的避孕措施许是不太科学,还是有了漏网之鱼。 这些话他当然不能跟媳妇说,否则又会牵扯出为什么不想跟她生孩子之类的难缠问题。 “这事确实是我的责任。”宋恂痛快低头,保证道,“生了孩子也不影响谈恋爱,想谈咱随时能谈。” “你说得轻松,有了娃以后,哪还有精力谈恋爱!你看我大嫂刚生了大寨的时候,整天围着大寨转,累都累死了!”项小羽吸吸鼻子。 “我的精力比你好,到时候我带孩子,你负责谈恋爱就行。”宋恂心里也闹哄哄的,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别哭了,已经有人在笑话你了。” “呜呜呜,笑话就笑话!我现在就是水龙头精,不怕人笑话!” “……”宋恂拿出手帕给她擦擦脸,“你不是要谈恋爱嘛,这会儿时间还早,要不我陪你看场电影去?让咱家的孩子从小就接受一下文艺熏陶。” 项小羽嫌弃道:“我才不要给孩子看那些,净是《地下游击队》、《内雷瓦特河战役》之类打打杀杀的片子。” 接受了自己怀孕的事实后,她逐渐恢复了平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见她摸上了小腹,第一次当爹的宋恂不由跟着紧张。 “没感觉,就是有点困。”她打着哈欠双手叉腰,比量了一下腰围,又拍了拍肚皮说,“怪不得我总感觉最近有点胖呢,腰围都肥了一圈,还以为是吃胖的呢,原来竟然是怀孕啦!” 想到刚刚徐美芳科普过的,宋恂想说,这可能真是吃胖的。才怀上两个月,孩子还没一颗花生大呢。 不过,这会儿他媳妇的心情好容易多云转晴了,他识相地没说话。 两人又磨蹭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挽着手臂走出卫生院的大门。 最开始的慌张感过去以后,项小羽后知后觉地开心起来,“我要当妈妈了,得把梳头的手艺练起来,以后给孩子扎小辫!我小时候可羡慕秀云了,她娘梳头的手艺特别好,秀云总有新发型。但我娘只会扎个揪,后来还是我姐手巧学会了梳头,才每天帮我扎小辫的。” “万一是个儿子怎么办?” “那我就省事了。可以先把咱家的缝纫机利用起来,给孩子做几件小衣裳。我做衣裳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到时候给我大嫂肚子里那个也做两件,要做夏天穿的兜兜或者……” 宋恂耐心地陪她畅想带娃生活,对于她能如此迅速地转换身份代入母亲角色,心里还有些意外。 走到自行车前,他迟疑开口:“你现在这种情况能坐自行车吗?” “能坐。”项小羽满不在意地挥手,“没那么娇气。队里不少媳妇还得挺着肚子下地赚工分呢,我都不用自己蹬车子,只是坐在后面,有什么不行的!” 每天上下班往返十公里,宋恂觉得这个路程太远了。 若是平时,颠簸点也无所谓,只当是锻炼身体了。可是这会儿她正怀着孩子,往返这么远的路程,太消耗精力。 “要不咱们搬到公社来住吧?上下班能方便些。”宋恂提议道,“房管所那边肯定有空房,咱们可以租个院子,暂时在公社过渡一下,等你生完孩子,出了月子以后再搬回去。” “不要。我还想见我娘,吃我娘做的菜呢!再说咱俩是新手,在这方面没经验,有好多事还得问我娘呢!她要是能陪咱们来公社住还不错,但我大嫂也怀孕了,她肯定是走不开的。”项小羽一锤定音道,“就在生产队住,这点路程不算啥,只当锻炼了!” 宋恂嘴上答应了,但骑车回生产队的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的,时不时地扭头向后面确认两眼,生怕她在车后座上睡着了,一个不留神就栽倒下去。 * 项小羽怀孕的事在项家人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听说闺女刚结婚就怀了,苗玉兰即便已有心理准备,仍是念叨了两句“自己还跟个孩子似的,怎么就要当娘了呢?” 项小羽还在努力适应新身份,听了她娘的感慨,便嗤嗤笑道:“我要是不会带,就把孩子扔给你。我跟大嫂前后脚生,到时候把两个孩子都交给你,让你既当奶奶又当姥姥,你肯定美死啦!” 苗玉兰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眼里带着笑,“好像谁稀罕管你似的,你最好能自己带孩子!” “小宋哥说他精力旺盛,可以由他负责带孩子!” “净胡闹!男人哪知道怎么带孩子,年轻那会儿让你爹看会儿孩子,结果他把你二哥装进水桶里,拎去了渔船上,出海嘚瑟了大半天。我怀疑你二哥现在不乐意上船,就是小时候被吓的。” 项小羽心道,我小宋哥是文化人,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不靠谱的事…… “这回好了,家里有两个孕妇,可以顺手一起照顾了。以后咱家做饭都依着孕妇的口味做。” 苗玉兰为怀孕的闺女和儿媳妇忙忙碌碌,心里又开始替大闺女着急了。 小毛结了婚,眼瞅着又要生孩子了,但是大闺女那边连个对象都没有。 之前还提过一嘴回家相亲的事,结果几个月过去了,仍是没有半点动静。 她心里着急,瞄一眼还在吧嗒烟的老头子,便没好气道:“以后不许在家里抽烟!” “你管好她俩就行了,怎么连我抽烟的事也要管?”项英雄不满地嘀嘀咕咕。 “小宋转述的注意事项,你没听见啊?人家大夫不让在孕妇跟前抽烟!”苗玉兰瞪他一眼,“想抽烟上房顶搂着烟囱抽去!” 添丁进口是好事,项英雄不跟她计较,听说是大夫的要求,便老实地将烟袋锅子在桌腿上磕了磕,熄灭了。 对于即将晋级当爹的事,宋恂面上淡然,但当晚跟老丈人,大舅子小舅子喝酒的时候,他自己就干了一斤。 惹得项英雄捧着泡有碎灵芝和丹参的药酒坛子,心疼得直抽抽,“不是孝敬我的好酒嘛,结果他自己就喝了半坛子,哪有这么送礼的!” 次日早上去上班,宋恂又是一路提心吊胆。 之前不知道项小羽怀孕的时候,他并没把对方打瞌睡的事放在心上,毕竟每天十几个小时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班的路上,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只是这会儿留了心以后,宋恂总担心她从自行车上掉下去。 “要不你到前面来坐吧?” “前面的油箱有汽油味儿,我闻到那个味有点胸闷。”项小羽催促他赶紧走,怕他还不放心,就一路上都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 宋恂将人安全送到广播电台以后,建议道:“要不你把自己的情况跟郁台长说说,以后尽量不要上早班了。生完孩子以后再说!” “只是怀个孩子而已,现在都看不出来,跟人家说这个多难为情啊!好像我多娇气似的!” “本来单位里就会照顾怀孕的女同志,之前我们工业办樊大姐生孩子的时候,工作都是我们帮着分担的。大家都能理解!” “人家那会儿已经快临产了,生之前还照样去工厂检查工作呢!”项小羽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你赶紧上班去吧,我心里有数!太烦人啦!” 被嫌弃的宋恂,只好摸摸鼻子调转车头。 徐嫂子说得真没错,知识点全都能对上号,孕妇的情绪确实不太稳定。 到了单位以后,他的心里也一直不安稳,上午公社开干部会的时候,难得地神思不属。 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给两个孕妇补充点营养,好像总吃海鲜已经吃腻了。昨天的晚饭,项小羽光冲着酸豆角使劲了,鱼虾之类的只意思意思吃了两筷子。 还有每天的通勤问题,骑自行车还是不太安全…… 他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会议结束,被公社革委会的萧副主任点名叫住,才回过神来。 “萧主任,您找我有事?” 萧廷芝是公社革委会班子里除了妇女主任外,唯一的女干部,据说是正经的简易师范毕业生,与苗书记是校友,如今分管农业工作。 虽然大家都在一个大院里工作,但她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生产队,此前宋恂与她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萧廷芝没有梳那种很流行的女干部短发,而是在后脑利索地挽起一个低揪。不过,她也确实不需要用短发来证明什么,只凭这张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庞,就能让宋恂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你刚才开会的时候,怎么心不在焉的?”萧廷芝肃着脸,随口问。 “……”宋恂实话实说,“我爱人昨天被诊出怀孕了,我心里有点不放心她在单位的情况。” “那得恭喜你了!我记得你好像才结婚不久吧,这是第一次当爸爸?”萧廷芝露出些笑模样,语气也柔和了下来。 宋恂老实点头。 “当了父亲是好事,以后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不过,”萧廷芝恭喜他一番,便话锋一转道,“生活上春风得意,工作的事你也不能落下!我前两天下生产队调研,好几个生产队的社员对工业方面的工作表示了不满,你得引起重视了!” 宋恂忙问是怎么回事。 “都说工业是为农业服务的,但我观察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工业的服务工作做得还不到位,有点浮皮潦草。并没有深入地了解农村社员的真实需求。” 宋恂没插话,听她继续说。 “今年咱们公社里增加了不少机械设备,特别是每个生产队都有了手扶拖拉机。本来买手扶拖拉机是件好事,大大提高了咱们公社农业机械化的程度,但农民们对这个拖拉机还是有些怨言的。” “各生产队的拖拉机经过秋收以后,多少都出现了一些问题。但现在维修拖拉机却成了大难题,全公社只有机械厂有维修拖拉机的业务,有的生产队好不容易将罢工的拖拉机弄来公社了,因为机械厂有时没有匹配的零件,社员们又需要到县里市里甚至省城到处寻找零件!” 工业办在这方面的工作确实做得不到位,没人跟宋恂反馈这些问题,他便也没想到机械维修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机械厂本就是支农厂,他一直是比较放心的,在产值上也没做过多要求。没想到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掉了链子。 “萧主任,这个工作确实是我们没做好,我这就回去了解一下情况。”宋恂虚心接受批评,“现在各生产队的机械设备越来越多,除了拖拉机,打谷机脱粒机也不少。我会跟机械厂方面商量一下,让他们在每个生产队设立维修点。至于配零件不方便的情况,工业办这边也会尽快帮企业和社员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的。” 萧廷芝对他的工作态度比较满意,“嗯”了一声,又强调道:“农村的工作不好干,不能总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起火了你就去哪里灭火,这样可不行。领导干部要将问题考虑到社员的前面才行!” 宋恂也严肃了神色,郑重其事地答应了。 “行了,你能将话听得进去就好。”萧廷芝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工作吧,再次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宋恂与她道了谢,回到工业办以后,找来如今的生产组长秦川,打听机械厂农机维修的情况。 不过,秦川也跟他一样,对这事还冒蒙呢, 想来也是,机械厂不会无缘无故自曝其短,社员们也少有人知道可以来工业办反应情况。 生产队的社员,包括一些大队干部在内,都是老实本分的,忍耐力也极强。 只要事情还在承受范围内,往往就默默忍下了,不是万不得已,一般不会来上面告状。 “你先组织人手去交代道,“如果拖拉机有大面积损毁的情况,很可能是因为拖拉机手操作不当造成的,咱们得联系拖拉机厂,让这些拖拉机手回炉重造才行。另外,再顺便让大家统计一下各生产队的机械数量,类别,产地,品牌,型号,使用年限等方面,要一一登记造册。” * 宋恂让生产组和安全组的人一起下生产队了,自己则抬脚去了机械厂。 不过,行至半途时,他又调转方向,去了一趟供销社菜站。 这会儿还不到中午,不少年纪大的妇女正提着菜篮子在排队买菜。 宋恂在一旁站了片刻,等到菜站里有人出来交班时,才喊住那个负责卖菜的中年男人。 “同志,”宋恂指向菜站对面围墙处堆着的一堆铁架子问,“那个车架子是咱们菜站的吗?” 男人点头,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 宋恂又问:“我看那车架子已经在对面堆了好几个月了,你们留着也没用,要不就卖给我吧?” 男人在他身上快速打量一番,穿得挺体面,不像收破烂的。 “你要那东西干嘛?这玩意拖去废品收购站都嫌沉手呢。” “我看那车架子还挺好的,擦一擦重新上个漆应该还能用。” “三个车轱辘丢了俩,剩下的一个还是瓢的。有买车轱辘的钱,你都能买辆新的三轮车了!” 宋恂笑了笑没反驳,只问他能不能卖。 买新车挺好,但他一时半刻寻不到卖三轮车的地方,还不如用这个车架子改装一下凑合凑合。 男人回菜站里找领导请示,不一会儿就捻着一张发.票出来了。 “八块钱。”将发.票递给宋恂,“没多要你的,这个车架子卖废铁也值八块钱了。省了我们往收购站运送的麻烦,你拿走吧。” 价格比宋恂预计的要贵一点,但他不想在一两块钱上斤斤计较,如今全公社也找不出第二辆能转卖给个人的集体所有三轮车,只要能解决了眼前问题就行。 他交了八块钱,便拖着那辆只有一个车轱辘的三轮车去了机械厂。 机械厂看门的李大爷认识他,见他拖着一个大车架子进来,忙问他是来干嘛的。 将东西扔到地上,宋恂喘匀了气才问:“你们刘厂长在吗?” “不在,早上来点个卯就去县里了。” “陈副厂长呢?”宋恂挑眉。 “也不在,陈副厂长好像是去市里买什么零件了。” 能管事的领导都不在,宋恂瞅一眼时间,已经到饭点了。 “那我找一下钣金车间的项远洋吧,他在吧?” “呵呵,他也不在。”李大爷抽着烟,笑眯眯道,“小项已经不在钣金车间了,早就去了机修车间。你到那边找他吧。” 从没听项远洋回家提过换工作的事,宋恂意外了一瞬,便提着大车架子往机修车间走。 在车间门口见到了人,他便问:“你怎么突然换车间了?” “也不算突然,已经换过来一个多月了。”项远洋挠挠头皮,“宋哥,你来找我有事啊?” 他俩之间的称呼有点乱。 宋恂娶了项小羽,就跟着她管项远洋叫二哥。但他又比对方大两岁,所以项远洋也时常管他叫哥。 “你们厂不是有改装自行车的业务么,我刚买了一辆旧三轮车,想改装成电驴子,平时上下班接送小羽,能安全方便一些。” 项远洋了然点头,他们家这两个孕妇如今在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全家都围着她们转。 弄个三轮车接送,确实比自行车安全,坐累了还能在车里躺会儿。 “我们机修车间就有对外改装自行车的业务,你把这车交给我吧。”项远洋拍着胸脯保证,“我已经改装过十多辆车了,这辆虽是三个轮的,但意思都差不多,肯定没问题。” “你们厂里有轮胎吗?我还得配三个轮胎。” “没有,都得由社员们自己准备。”项远洋挥手说,“你把车放在这就行了,下班以后我去修车铺子买三个轱辘帮你装上。” 宋恂不确定他的手艺怎么样,万一技术不到家,让车轱辘跑着跑着掉了下来,那可就有热闹看了。 像是察觉了他的怀疑,项远洋从车间里喊来一位老师傅,“改装的手艺我是跟胡师傅学的,这辆三轮车让胡师傅帮我一起弄,你就放心吧。” 宋恂与胡师傅道了谢,将手伸进兜里想要付钱。 结果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出来,他又若无其事地将手抽了回来。 “车先放在你这吧,我出门匆忙忘带钱包了,回头我把修车钱送过来。” “你没带钱包,这车架子是咋买的?”光棍项远洋见状便嘿嘿坏笑,“是不是这个月的零花钱又花光了?” 宋恂:“……” 这么没眼色,难怪讨不到媳妇。 第84章 第 84 章 尽管项远洋时常傻不愣登没眼色, 但是有一说一,人家的手艺活做得还是不错的。 按照宋恂的预想,他能帮忙把车轱辘装好, 将发动机,油箱之类的零部件安装到位就算合格了。 不过, 收到成品时,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经过风吹雨淋锈迹斑斑的车架子, 被重新粉刷了一层蓝色油漆, 车厢底部也严丝合缝地铺上了一块足有三公分厚的木板, 车把前面还被装上了一个半新不旧的车筐。 再加上车轱辘上全新锃亮的辐条, 若是不仔细打量,还以为这是一辆新车。 项小羽对这辆新坐骑满意得不得了,回家发现了新车后,兴奋地跳上座椅在院子里骑了好几圈, 然后带着大寨呼朋引伴,将附近几户人家五岁以下的娃都招呼出来,载着一车厢的孩子在村里兜风。 引得小娃娃们轮番嚷着“小羽姑真好”“小羽姑跑得真快”, 嘴甜得要命。 项小羽骑着新车在村子里招摇一圈回来, 跳下座椅后, 双眼亮晶晶地给宋恂竖了一个大拇指。 “小宋哥,这车太好啦, 真有你的!现在咱们家已经有了自行车和三轮车,想来四个轮子的小汽车也离咱们不远了!” 宋恂被她灌了一壶迷魂汤后,实事求是道:“自行车和三轮车可以勉强改装, 但短时间内想要装个小汽车还是有些难度的。再说, 这次的三轮车是你二哥帮忙改的, 你还是谢谢他吧。” 闻言, 项远洋对妹子摆手道:“客套话就不用说了,赶紧把你男人欠的改装费结了就行。” 宋恂夫妻:“……” “改装费多少钱啊?” “发动机等各种零部件,三个车轱辘,加上手工费,一共七十八块。油漆车筐和木板都算我送你们的,不要钱。” 项小羽答应二哥一会儿回去给他取钱,小宋哥肯定是没有这么多钱的。 因着是大学生,他当上工业办主任以后,工资定级是行政21级,每个月有六十二块的工资。 他俩的工资加在一起,正好有一百块。 但是结婚以后,两人一直在有计划的储蓄,所以除了日常吃饭和电驴子汽油的开销,夫妻俩每月各有十五块的零花钱。宋恂升职以后出差和应酬也多了起来,项小羽又给他单方面涨了五块,现在一个月有二十块。 二十块在乡下已经是巨款了,不过买三轮车肯定是不够的。 * 这辆新添置的三轮电驴子,俨然成为了项小羽的心头好。 人家还专门用碎布头和细沙子给自己灌了一个特别厚实的坐垫,又在车厢里铺了一层旧褥子。 精神好的时候就坐在上面陪宋恂说话看风景,偶尔起得太早犯困了,她便直接躺下睡个回笼觉。 其实宋恂私心里觉得这个条件还是有点艰苦的,然而项小羽自己却挺知足。农村的条件就这样,小宋哥已经尽力了。 有了这辆三轮车,不但方便了孕妇,也给宋恂提供了不少便利。 公社干部除了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有下乡包队的任务。 宋恂当上工业办主任以后,公社将新城大队划拨给他,作为包队对象。 他虽不能代替大队干部做决定,却需要全面参与新城大队的各项工作,社员们的生产生活等指标的完成情况,直接影响到宋恂的业绩评核。 所以他处理完工业办的工作以后,每周至少得拿出三天时间去新城大队蹲点。 新城大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渔业大队,位置距离公社驻地很近,尚不足一公里。 生产队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农业和林业,渔业只是一项补充。 宋恂不但让工业办的同志们下乡调研了,他自己也骑着三轮车去了新城大队,想打听一下农业机械化的问题。 几百米的路程,连油门都不用拧,宋恂蹬着脚踏板只用七八分钟就到了生产队。 “宋主任,这么近的距离,你咋还弄个三轮车过来?”新城大队的常队长见到宋恂的三轮车便迎了过来,摸着车把手问,“这玩意不便宜吧?不得两百块呀?” “八十五。在机械厂改装的,运个货挺方便。”宋恂笑道,“上次给我老丈人拿回去的灵芝酒,被我喝了半坛子,把他心疼得够呛。我今天骑车过来多弄几坛回去,亡羊补牢一下。” “那你今天来得正好,老陈那边好像有一批酒刚泡好。回去之前,你直接到酒厂找他。” 新城大队有个队办酒厂,除了生产农村常喝的麸子酒、瓜干酒等晕头大曲,也会酿一些果酒和保健酒。 不过,灵芝酒的原料比较珍贵,是酒厂陈厂长的私货,并不对外销售。 宋恂每天跟老丈人喝晕头大曲,身体实在是吃不消,听说陈厂长这边有好酒,就私下用粮票和工业券跟他换过两坛。 据说这种酒可以养血补虚,健脾安神。宋恂年轻,喝了以后没什么感觉,但项英雄年纪大了,又常年在海上劳作,身上难免有些病痛,喝了以后自觉有点效果。 所以,宋恂有了能拉货的三轮车以后,马上就来回购了。 他将车停在田埂上,跟着常队长往地里走,又问起了正事。 “我听说别的生产队都有拖拉机趴窝的情况,咱们队里怎么样?” “咱们的拖拉机还行,只在上个礼拜坏过一次。不过,咱队的拖拉机手中有一个是高中生,在拖拉机厂学车的时候,跟师傅学了两手,小毛病都能自己维修。”常队长语气骄傲。 宋恂点头,闲聊似的跟他说起其他生产队面临的问题。 闻言,常队长叹口气说:“这样的事不少见,我们队的拖拉机没什么问题,但是有一台脱粒机在去年坏过一次,拖拖拉拉一个月都没修好,整个秋收只靠一台脱粒机工作,险些没把我愁死!” 说起维修脱粒机的事,他也是心有余悸。 “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需要换一条三角皮带的事。不过我们的脱粒机是前些年从省城买的,机械厂那边没有能匹配得上的三角皮带。没办法,队里就只能派人去外面买,市里的农机商店倒是卖过,只不过这种规格的三角皮带正缺货,最后还是商店的同志帮忙,往其他地区打电话询问,才从外市调来了这么一条三角皮带。这几次去市里的往返路费,比皮带还贵呢。” “我隔天就来生产队一次,有这种情况,你怎么从不跟我反应?” “嗐,这都是去年的事了,我去年到公社开会的时候,跟那会儿的工业办领导反应过情况。但是这种事光是想想就挺难办的,那么多型号的机器和零部件,生产的工厂也不一样,机械厂里没有货,也怪不到人家头上。反正这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没办法解决。” 与常队长所想的一样,机械厂的刘厂长也给出了同样的答复。 秦川为了这件事特意去机械厂跑了两次,却都是无功而返。 坐在宋恂的办公室里,秦川那张斯文白净的脸上全是汗。 “我去找老刘交涉了好几次,一是去生产队设置维修点,二是扩大农机零部件的种类和储备。不过,都被他拒绝了。” 宋恂将暖瓶递给他,让他自己倒水喝,不由诧异问:“两个建议,一个也没接受?” 老刘疯了不成? 工业办虽然不能直接干预企业的工作,但是可以对社队企业的生产进行指导,特别是,他们还掌握着各厂厂长的年终统一考核工作。 秦川点头,“十二个生产队,每个队都设一个维修点的话,至少需要派出去十二个维修师傅。据他说,农机维修业务基本集中在农耕繁忙的时节,不是月月都有机器要修的,把这么多维修师傅放在生产队里干耗着,也是对人力的浪费。”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所以,我就跟他商量了,以后每逢三夏和三秋,就派维修师傅去生产队蹲点。”秦川搓着手说,“要是每个生产队都能有一部电话机就好了,队里的机器坏了,可以给机械厂打个电话,说清楚机器型号和故障原因,让师傅带着工具和零部件上门维修,也省了社员将机器运来公社的麻烦。” 宋恂颔首,这样才是真正的支农厂了,凡事以社员的利益和需求为先。 苗书记刚在前几天的会议上讲过,明年的目标就是给全公社的所有生产队通电,手摇电话机虽然不是必须用电的,但是如果真的能全员通电,也可以像瑶水似的,让每个队申请一部电话机。 有电话真是方便太多了。 秦川喝了一口水继续道:“维修点的事,算是暂时解决了。但是扩大农机零部件的种类和储备的要求,刘海涛坚决不同意。” “他是怕卖不出去,还是零部件货源不好找?”宋恂问。 “都不是。机械厂只自己生产少量的零部件,多数要从外厂购买。但他们厂的收费也比较特殊,如果在他们厂里维修机器,就可以安装外厂的零部件。但如果不修机器,只是来厂里买零部件的话,他们就只能出售自己的产品,不能当二道贩子转卖其他厂的产品。所以他们不敢积压太多外厂的零部件,毕竟如果不是大修的话,生产队的社员也能买来零件自己安装。弄那么多零件回来,很可能会一直堆积在仓库里,好几年也用不上。” 宋恂轻点了几下手指,刘海涛的顾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是这种敲锣卖糖,各管各行的状态肯定是不行的。 社员们为了配齐零部件,到处奔波,往往要找好几家商店和工厂才能勉强凑齐。 像是新城大队那种在秋收的关键时期,脱粒机迟迟修理不好的情况,实在是耽误功夫。 两人在办公室里干坐了好半晌,没什么头绪。又将事情告诉其他人,让工业办的干部们集思广益想想办法。 最终还是朱巧珍说了一句“既然机械厂不能卖零件,那就让能卖的单位卖”,给宋恂提供了一个思路。 “老秦,你去供销社问问,他们那边能不能划出一个柜台,代卖农机配件?刚开始没有实物也行,最起码安排一个采购人员,免得社员到处奔波。” * 宋恂心里一直惦记着机械厂的事,载着媳妇和酒坛子回家的一路上都在琢磨还有什么靠谱的办法。 不过,回村以后,他就没机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明天是周末,项前进从县里回来看他大伯。 这小子对他大伯还是有几分孝心的,不但拎了糕点和白酒回来,还给大家露了一手,包了当天的晚饭。 原本一家团圆是个挺乐呵的事,然而就在宋恂出门给大黄喂食的那片刻工夫里,项小羽就跟项前进吵了起来。 听到屋里的动静,宋恂将大黄的饭盆往地上一放,便赶紧折返了回去。 “怎么吵起来了?”宋恂将人拉过来,按到椅子上。怀着身子呢,跟人吵什么。 “这小子又不学好!” “哎呀,我就是提议跟大哥二哥打个扑克嘛,咋就不学好了?”项前进还挺委屈的,“我们在食堂,值班没啥事的时候,都是这么玩的。” 听说只是打扑克,宋恂也觉得小毛有点小题大做。 公社大院里也经常组织打扑克,有的公社还有打扑克比赛。 大家就这么点娱乐活动,总不能都抹杀了。 “他根本不是单纯的打扑克!”项小羽掐着腰说,“他那是赌博!输了是要往外掏真金白银的!他刚才找二哥玩的时候,我都听到了。” 项远洋摸摸鼻子没吱声。 车间里这样的活动多得是,几分钱的输赢,也算不上赌博吧? “哦,男人嘛,打个扑克也实属正常。”宋恂给项小羽使个眼色,让她先别着急,又好奇地问项前进,“你们平时都玩多大的?” “也不大,就一毛两毛三毛的。”项前进说,“也是这个礼拜才开始这么玩的,我手气不错,赢了一块多呢。” 宋恂心说,这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连三毛钱都不算多了。 打扑克的速度快,几分钟就能轮一把,要是遇上手气旺的,三两个钟头就能让你输得连裤衩都不剩。 这小子去县里工作了一年,做菜手艺确实提高了,但臭毛病还是没改造好。 欠缺社会主义的毒打。 “你们凑够人手了吗?”宋恂掏出钱包,主动请缨,“要不也带我一个吧……” 正好他这个月的零花钱见底了。 第85章 第 85 章 项前进独自在外闯荡了一年, 自认眼界见识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项前进了。 实现了蜕变的项前进,当然知道宋恂是个很聪明的人, 自己这样的未必能在他身上讨到什么好处。 不过,在打扑克方面, 他还是有些自信的,在跟海兔子和海猫子决裂前, 他们几乎天天凑在一起打牌, 自己算是有童子功傍身的。 瞅一眼饭桌上放着的钱包, 项前进有点眼馋。 在县里混了一年, 他按照宋恂叮嘱过的“说话好听一点,手脚麻利一点,腿脚勤快一点,脑子活泛一点”的“四个一点原则”, 成功讨到了万云庆万师傅的欢心,偶尔会让他在旁边偷学几手。 但他现在仍然只是个临时工,每月工资十九块。 这个工资水平在农村算是高的, 然而在县城却不够看, 想在县城讨个媳妇就更不用做梦了, 县城已经开始讲究三转一响了。 项前进盯着桌上的钱包眼馋,而项小羽的表情却相当一言难尽。 宋恂钱包里有多少钱, 她再清楚不过了。距离月底还有一段日子,钱包却已经空了,她还打算今天回去就给他往里面蓄点钱呢。 “你们别玩太大的啊!”项小羽不放心地叮嘱, “玩个一分两分的就行了。” 可惜, 几方都打着从对方身上刮层皮的主意, 没人听她的。 这会儿扑克牌的玩法还是比较多的, 像是项前进和项远洋在单位跟大家一起玩时,通常会选择需要六个人参与的“敲三家”,每人手里九张牌,简单易上手,大家都会玩。 但现在加上项大哥,一共才四个人。 项队长是没有零花钱的,兜比脸还干净。没有上桌的本钱,又不像宋恂似的可以拿个空钱包糊弄人,便只好围在旁边观战。 “只有咱们四个人玩,就来最简单的吧,‘锄大地’或者‘争上游’怎么样?”项前进提议。 他觉得这两种玩法都是靠运气的,宋恂就算长了十个脑袋,也未必能赢。 宋恂率先点头同意,并主动做了选择,“那就‘争上游’吧。” 这两种玩法差不多,在结算的时候却有差异。“争上游”是独赢的,其他三家都是输家。而“锄大地”算的是分数,即便不是某个人收牌,他照样有机会成为赢家。 宋恂想让项前进接受社会主义的毒打,又想弄点零花钱,所以便选了“争上游”。 这种玩法有人觉得输赢全靠运气,但其实也是有些技巧的,最起码要会算牌,记住上下张。 见他主动做了选择,项前进直接起身,阔气地从兜里翻出一沓花花绿绿的票子拍在桌子上。 “我这个月的工资都在这了!” 项远洋默默掏出三块钱,“只玩这些,没了就收手。” 这在他看来已经是很大的赌资了。 项远航磨磨蹭蹭摸出两块钱,意思是,他就玩两块钱的。 宋恂好似没看懂其他人的眼神,面不改色道:“赶紧洗牌吧。” 他表现得实在淡定,大家又想到他是干部,工资肯定不低,便也没人怀疑他有赖账的可能。 说着话,牌局就开始了。 项小羽在旁边看了半局,觉得屋子里有点闷,就想拉着大嫂出门溜达,留一帮男人在屋里吆五喝六地打牌。 而且她是特别看不惯项前进那副臭德性的,还没赢牌呢,就把纸牌甩得啪啪响。 好像甩得响,他就真能在气势上压过别人似的。 她只等着看这小子怎么输钱了,不知小宋哥的水平怎么样,但她大哥是很会打扑克的,小时候过年打牌,数她大哥赢的糖果最多。 项小羽跟大嫂在外面转悠一圈,又带着对方去自家院子里挑选给孩子做小衣裳的布料。 姑嫂俩合计着做两件不同款式的兜兜和小褂子,男娃女娃都能穿的那种。 商量完这些,两个孕妇一人冲了一杯奶粉,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又每人啃了一个苹果。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手挽手慢腾腾地折返回项家小院。 此时,堂屋里的项前进终于安静了,鹌鹑似的缩在板凳上,与她们出门前咋咋呼呼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谁赢啦?”项小羽笑眯眯地问。 反正肯定不是项前进这小子就对了。 没人回答。 项前进回队里大张旗鼓地组织了一次打扑克活动后,落了一个两手空空的下场。 宋恂觉得让人家这样光溜溜地回去不太地道,遂大方地从钱包里抽出五毛钱,供他购买返程的汽车票。 攥紧那五毛钱,项前进咧着嘴,露出一个让人分不清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瞅一眼手表,已经快九点了,宋恂与众人打声招呼,就要揽着项小羽回家休息。 “我刚进门,屁股还没坐热呢!”走出院门,项小羽嘀咕一句,便赶紧问战况如何。 宋恂没说话,笑着将钱包递给她过目。 项小羽先针对他的行为“嘁”了一声,看到钱包里的一沓钱后,又嗬嗬嗬笑了起来。 “好好好!看那臭小子还乱嘚瑟不!这回省得我还得帮你蓄零花钱了。”项小羽想了想又嘱咐他,“玩一次就行了啊,你可别跟那臭小子学坏了,咱们还是踏踏实实上班拿工资吧。零花钱要是不够,我可以再给你补点,反正我每个月都花不完。” 说完还是不放心,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她可不能让小宋哥堕落了。 她又着重强调:“千万不能出去跟人赌博啊!咱有钱,不差你的零花钱。” “……”宋恂好笑道,“知道了。” 正所谓,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这种来路不正的横财,来得快去得也快,项小羽完全没必要担心他沉迷赌博。他赢了钱,第二天就会找个由头把这笔钱花光了。 * 送走了项前进,宋恂就掂量着怎么把这笔横财尽快花掉。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项小羽吃的不多,筷子悬在苗书记特意给她开小灶的烧黄鱼上,一点胃口也没有。 宋恂琢磨着,既然她不爱吃鱼,就得买点别的吃食补充营养。 将人送回广播电台后,宋恂又自己溜达去了供销社。 供销社里的商品种类有限,他在柜台里来回打量,心道只凭公社供销社卖的这些商品,想将赢来的横财全部花掉还是有些难度的。 宋恂正背着手在柜台前转悠,身侧便有一道男声横插过来。“小宋主任,你怎么还亲自跑来了?” 瞄一眼这位供销社的崔主任,宋恂心里莫名其妙,既然是买东西,他不亲自来,还能让谁来? “我已经跟你们工业办的老秦说得很清楚了,供销社这边真不能帮你们代卖农机零部件!”崔主任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些。 宋恂收回打量商品的视线。 他暂时还没收到生产组的反馈,但是只听崔主任的话音,也知道让供销社卖农机零件的事行不通。 “供销社本身就是为社员们服务的,卖农机零部件也是为社员服务,只要有购买需求,社员们就直奔供销社而来。让大家来供销社买农机部件也是方便社员嘛。” 崔主任伸手在室内指了一圈,问:“你看我们这店面的规模,东西塞得都快溢出大门了,哪还有地方给你们摆放农机零部件?那农机部件都是大家伙,没有半间屋子,哪能装得下呀?” “场地不是问题,菜站旁边不是有个充当仓库的旧屋子嘛,要是这里装不下,到时候把农机部件都摆到那边去,你们出个人看着就行。”菜站离这边不远,顶多二十米的距离。 “不只是场地的事,”崔主任将他带离人来人往的柜台,去了后面的办公室,“既然是卖农机的,得有懂机械的专业人士吧?顾客需要什么牌子什么型号的零件,售货员得能说出个一二三吧?我们这边的售货员,让他们卖卖糖果糕点还行,农机的事这是一问三不知。这也不沾边儿呀!” “不懂不要紧,可以派个代表去机械厂学一学,或者从机械厂招一个懂机器部件的工人师傅来充当售货员。”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见他总是有话反驳自己,崔主任呵呵一笑,摇头道:“最主要的是我们这边没有销售权!你看我们供销社卖的,都是日常生活用品,吃的喝的用的可以在我们这里卖,但农机方面的销售权不在我们这边。” 宋恂愣了几秒问:“供销的业务不是都归供销社管吗?农机销售也在供销范围内,你们怎么没有销售权?” 话落他又举个例子,“市里还有专门的农机商店呢,他们难道不是你们供销系统的?” “不是!” “……” 崔主任又笑道:“他们是由市综合公司开办的,跟我们供销社可没关系。” “……” 被供销社的崔主任拒绝以后,宋恂也没心思在柜台买东西了,匆匆回了工业办。 刚进办公室,秦川就跑了进来,将供销社那边的情况又给他详细学了一遍。 宋恂没多说什么,只询问了他下一步的打算。 “既然农机的销售权在综合公司,咱们就只能找综合公司合作了。”秦川边思索边道,“我上午找人打听过了,综合公司只在市里和下属各区县开办了农机商店。市农机商店的规模是全市最大的,基本上所有型号的零部件都能在他们那边买到。要是缺货的话,还能由他们负责跟外市的商店打电话调货,在社员间的口碑极好。” 宋恂在常队长那里已经听过了他们去市农机商店买三角皮带的经过,这会儿再听秦川所说,心知人家的好口碑不是虚的,确实是用实打实为人民服务换来的。 “既然他们这个商店口碑这么好,之前怎么从没听说过?” “一方面是因为咱们与农机商店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平时没注意。另一方面就是他们这个农机商店开在市里,但是客户群体又是农民,城里人谁会去买农机呀,所以在市里没什么人帮他们宣传。” 宋恂感慨:“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不过,我觉得市农机商店的规模有点太大了,他们未必看得上公社这点市场。我刚才问过机械厂的刘厂长了,他们经常去县里购买零件,认识县农机代销点的同志,要不咱们跟县里合作一下?”秦川建议。 宋恂心里有点看不上县代销点的规模,县里的要是够大够全,社员就没必要跑去市里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办,现在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先拿到农机零部件的销售权再说其他吧。 “那就辛苦你跟老刘去县代销点那边谈谈吧。” * 秦川和刘海涛跑去县代销点谈了,但县里的商店本就是一个代销点,没权利再往下发展代销点了,这件事最后还得着落在市农机商店身上。 工业办的人为了这件事分头行动,秦川又亲自跑去了市里谈合作。 宋恂在家也没闲着,给市综合公司的领导和市农机商店各邮寄了一份在团结公社设立农机供销门市部的申请。 信件一来一回肯定是需要些时日的,宋恂耐着性子等回信,顺便照顾家里怀了孕也不安分的孕妇。 “已经十点了,你现在必须上床睡觉。”宋恂将手放在电灯的开关线上,作势就要将书房的电灯关了。 “诶诶,再给我五分钟,再有五分钟就能写完啦!”项小羽急忙出言阻止。 还像哄苍蝇似的,伸手冲着门口的方向挥了挥,让他别来打扰自己。 “有什么工作不能在白天做?非得在晚上熬夜?”宋恂踱进来,坐到她身边盯着她笔下的内容。 “白天我没时间,还得赶稿子。”项小羽笔下速度飞快,“最近电台收到好几封听众的感谢信,其中有三封是点名给我的。一个是临万县渔民写来感谢‘渔业百事通’栏目做得好的,另两个是通过我们电台的‘广告’联系到生产厂家,买到合适的渔网和玻璃养殖水槽的。我得认真给人家回信。” “要不你先睡觉去,我帮你回。” “人家写给我的感谢信,你回什么呀?”想起了什么似的,项小羽哈哈笑出声,“我上小学那会儿,放学回家追着我二哥玩,经常忘记写作业。我爹就让我睡觉去,他在大半夜打着手电筒帮我写算术题。哈哈哈……” “……”宋恂耿直道,“所以你长大以后,数学成绩不怎么样。” 项小羽的笑僵在脸上。 夫妻聊天咋还带揭短的呢? 她暗自轻哼一声,冲着宋恂抛个媚眼,意有所指道:“有了小宋老师的辛勤辅导,我现在的数学成绩已经很不错啦!”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肚子,“怎么着也能打个一百分吧?” “……”什么题也做不了的宋恂,惹不起她,就只能转移话题劝道,“大夫说了,孕妇要保证睡眠充足。你明天还得早起上班,赶紧睡吧。” “哎呀,大夫说的话大概听一听就行啦。大夫还不让孕妇干重活呢,大家不是照样下地?偶尔晚睡一两天没事。” 她小宋哥简直比教导主任还严厉,严格遵照医嘱执行。 宋恂不再跟她废话,将人拉起来就推向正屋,顺手关了灯。“明天早上继续写。” * 宋恂没能帮媳妇代写感谢信,但是翌日早上,去办公室点个卯,他就跑去了新城大队,找上常队长嘀嘀咕咕了一通。 听了他的请求,常队长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这不是弄虚作假嘛。” “这怎么是弄虚作假呢?要是弄虚作假,我何必找你呢,我自己写一份,或者在任何一个生产队找个社员代笔,不比找你方便?”宋恂将人拉回来,问,“你们那个脱粒机的三角皮带坏了,确有其事吧?” 常队长点头。 “去县里和市农机商店买皮带缺货,是人家农机商店的售货员帮你们联系外市农机商店调货,才买到了匹配的三角皮带,也是事实吧?” “嗯。” “既然都是事实,那你给人家商店写一封感谢信,怎么能算是弄虚作假呢?”宋恂问。 “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要想感谢人家,当时怎么不写信感谢?拖了一年才感谢?这也太假了!”常队长觉得这事不靠谱,哪有时隔一年给人家写感谢信的。 “咱们没有及时写感谢信也是有原因的!社员们都比较淳朴,有感谢的话都搁在心里,不知道如何表达。我也是看到有渔民给广播电台写感谢信,才受到了启发。” 常队长还是不太乐意,“我平时勉强算个账,做个记录还行,让我正经八百地给人家写感谢信,我哪有那个能耐!有些字还写不全呢,发出去不是丢人嘛!” “字写成什么样不要紧,你要是有不会写的字,可以用拼音代替,这样更显得咱们农村社员真实淳朴!”宋恂极力劝说,“而且,现在给人家写感谢信正当时。就像咱们公社里一样,市里的单位也是要在年底评先进的,市农机商店在咱们农村的口碑极好,但在城里并不出名。咱们在年底评先进之前给人家写封感谢信,给他们的成绩单增色一笔,没准可以助力人家得个先进集体什么的。” 常队长猜测,他突然搞这出感谢信的名堂,肯定不是单纯地为了感谢人家。 但是市农机商店在卖货这方面,确实做得还不错,人家做得好,他们写个感谢信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捻着烟沉默了一会儿说:“写就写吧,不过,我水平有限,写不好你可别怪我。” “写了就是好样的,我还得感谢你帮公社解决问题呢。”宋恂将工业办正在争取在公社开办农机门市部的事,跟他讲了。 “你倒是早说是为了这件事嘛,早说我早就写了。要是能在家门口买到农机零件,可真是给我们省事了。”常队长答应下来,看一眼天色就往外走,“不过,感谢信的事得先放一放,队里昨晚死了一头牛,我还得过去处理一下呢!” 死了牛可不是小事,在没有拖拉机之前,耕牛就是农村最宝贵的资产了。 闻言,宋恂也顾不得感谢信了,一面跟着他走出大队部,一面问:“牛是怎么死的?病死的还是意外?” “意外。”常队长背着手叹气,“那还是一头小牛呢,平时可活泼了,干活也肯出力。结果昨天半夜起了风雨,把牛棚刮塌了,那牛犊子也不知道躲一躲,被砸死了。” “那怎么办?咱们队里的牛上保险了没有?” 为了减少自然灾害和意外事故造成的损失,省里曾要求全省包括人民公社在内的所有单位,必须进行财产保险。 “我们当初上保险的时候,这头小牛犊还没出生呢。”常队长嘟哝,“再说保险公司都找不到了,去哪里要赔偿?反正已经死了,干脆给社员们分吧分吧,吃口肉吧。” 两人赶到牛棚的时候,不少社员在清理倒塌的屋顶,还有一部分人端着盆提着桶,站在不远处,等待分牛肉。 另有几个小男孩蹲在牛犊子身边,摸着它的耳朵掉眼泪。 “大娃,你在那干嘛呢?赶紧过来帮我排队,我跟你爹还得上工去呢!” “我不帮你排队!”叫大娃的小男孩抹着眼泪回头喊,“我才不吃小牛的肉呢!” “你是不是傻?队长已经说了,每家能分到一斤肉。”那妇女跑过来将儿子从小牛身边拉起来,低声道,“你不吃就是便宜了别人!吃一口肉多不容易!” “那我也不吃!”大娃说完就甩开手臂,蹬蹬蹬跑了。 那妇女愣在原地好半晌,想重新回去排队,又有些犹豫。 “每家一斤肉,想多买的,可以花钱,一块钱一斤!”常队长组织社员们排好队。 闻言,那妇女赶忙问:“队长,我不要肉了,可以给我家一块钱不?” “不行,想什么好事呢!”常队长摇头拒绝,“这牛死了本就是队里吃亏,你还打算让队里再给你贴点钱啊?” 妇女被他呛得面红耳赤,端着盆往队尾磨蹭。 宋恂追过去问:“嫂子,我跟你换这一斤牛肉怎么样?按照队里的统一价,一块钱一斤。” 对方眼前一亮:“你说真的?” “真的,要是其他人也不想吃牛肉,你也可以帮我多联系几个人。” “你要那么多牛肉干什么?这玩意可放不住,几天就坏了。”妇女善意相劝。 “我媳妇怀孕了,吃不下海鲜,我得想办法给她补补。” 对方知道宋恂是公社的干部,小声说:“宋干部,一会儿分完了牛肉肯定还有剩的,你跟队里直接买也是一样的。” 宋恂跟她道过谢,站到宰牛的摊子跟前,眼巴巴地等着买牛肉。 于是,当天去单位接媳妇的时候,他的三轮车厢里多了二十斤牛肉和一堆牛大骨。 项小羽掀开盖帘,看到里面红彤彤的鲜牛肉后,立马眉开眼笑。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肉?从哪来的?这得花不少钱吧?” “没花多少钱,算是项前进那小子送的礼。”反正他把那些横财都霍霍没了。 果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 没过几天,市综合公司革委会主任的案头上,多了一封来自南湾县团结公社工业办的挂号信。 而这封信的旁边,是秘书送进来的,今天的剪报本子。 摆在最上面的,《海浦晚报》刊载的一篇文章,吸引了她的注意。 题为《店开在城里,心系着农村——致海浦市农机商店的一封感谢信》。 文章作者,海浦市南湾县团结公社新城生产队大队长常存善。 第86章 第 86 章 早在两天前, 市综合公司的业务科就收到了来自团结公社的这封挂号信。 陈科长对着那份设立农机供销门市部的申请仔细翻看两遍后,就暂时将其压在了抽屉里。 直到今天在报纸上看到那封感谢信,他才重新将那份申请找出来, 连带着报纸一起送给了杨主任的秘书。 果然不出他所料,还没到午休时间, 杨主任就将他叫去了办公室。 他进门的时候, 计划科的刘科长已经到了。 杨主任还在翻阅那份报纸, 听到声音便头也不抬地问:“今天的晚报上有一封写给农机商店的感谢信,你们看了吗?” “看了,报纸就是我送过来的。”陈科长接话。 “这封信写得很真实,没有官话套话, 言语朴实恳切, 甚至还能在其中找出几个错别字, 但是看得出来,这位生产队长说的就是心里话, 人家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农机商店。”杨主任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愈加明显,“这就说明,当初我们公司走城乡互助,工农联盟的路子是正确的!全心全意为农业机械化服务, 切实为广大贫下中农服务, 总有一天会得到群众的好评!” 杨主任颇觉扬眉吐气。 此前, 市综合公司的经营范围是五金交电,日用杂品, 炊事用具,针棉制品等百货。 并不包括农机及其零部件。 而市农机商店是她当初为了响应“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的指示,重点扶持上马的。 不过, 农机商店在市里的地位其实是比较尴尬的。 店址设在城市,但服务对象却是农村的农民,城市居民很少有人了解农机商店。即便是从商店门口经过,也不会过多关注。 省市的报社,也很少将目光放在农机商店上面。 这两年农机商店虽然得到过上级领导的嘉奖,但更像是个鼓励奖。在她心里,甚至还不比这份来自老乡的感谢信更有分量。 有了贫下中农的认可和支持,他们公司可以在农机商店方面再做做文章。 “主任,团结公社的那份申请你看了吧?”陈科长问。 “嗯,你们是怎么想的?在团结公社设立门市部可行么?” 计划科的刘科长摇头说:“南湾县已经有一个代销点了,经营状况并不理想,这两年几乎年年要公司给他们补贴。” “那是因为县一级的代销点都有的通病,零部件型号不齐全。”陈科长反驳。 “老陈,你倾向于在那边建立门市部?”杨主任问。 陈科长“嗯”了一声,将桌面上那份申请拿过来,唰唰往后翻了几页,示意二人去看。 “团结公社将他们申请门市部的理由和条件写得很充分。”他介绍道,“他们今年由公社出面购买了不少机械设备,在南湾县算是农业机械化程度比较高的公社。” “全公社包括农机站的机械,共有大中型拖拉机18台,手扶拖拉机102台,旋耕机26台,机引耙12台,双轮双铧犁20台,另外脱粒机打谷机等机械设备也很多,基本每个生产队都有2-3台。以他们的机械化程度来看,设立一个门市部是可行的。” 刘科长翻看着申请书说:“虽然他们的机械设备不少,但这份申请书上说的是开设一件与市农机商店规模差不多的门市部。这不是天方夜谭嘛?市商店里光是产品种类就有五千多种,他们那么小的一个公社,根本就支撑不起这么大的门市部。” “那倒不一定。”杨主任突然插话,“团结公社在咱们市的最东边,是一条靠进海岸线的狭长地带。那一带的社员进市里一趟往往要走上百里地,如果让附近的几个公社,都去这个门市部购买农机零件的话,比来市里近便许多。而且那边除了农用机械,还有几百支机帆船,柴油机的很多零部件都是与农机通用的。” 陈科长顺着她的话说:“他们这份申请书上的方案,还有一点是很吸引我的。” “是那个联营的想法吧?”杨主任问。 “对,他们想让社办的机械厂与咱们联合开办农机供销门市部,我觉得这一点是很能切中要害的。”陈科长放松地靠在椅子里说,“市农机商店一直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商业单位只管供销,不管修理,经常将一些提着坏机器上门的顾客拒之门外。咱们最近一直在提倡打破行业界限,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机会。如果跟机械厂合作,就可以改变卖机器不懂机器的现状。” 杨主任颔首,不过,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能定下的。 他们对这个小公社的真实情况还不甚了解,很多数据需要核实。 “团结公社那边还得仔细考察一下才行,不要轻易下结论。”杨主任对二人交代道,“你们最近可以安排人手去团结公社调研一下。看看当地的真实情况再说吧。” * 市综合公司方面在商量来团结公社调研的事,而一直在等市里回信的宋恂这会儿却没什么心思管门市部了。 “你还是赶紧把衣服穿上吧,大夫说了,天冷以后要注意保暖,千万不能感冒。” 项小羽的上身只穿着一件线衣站在镜子前面,线衣下摆被她撩起来用下巴夹着。 “没事,你不是把煤炉子拎进来了嘛,我都有点热出汗了。” 说着就将做衣裳用的皮尺,在自己露出的肚皮上绕了一圈,看清上面的数字后,就“哎呀”了一声。 “我的天呐,比上次量的时候多了一寸多!”项小羽将数字记录到自己的小本本上,就跑到宋恂身边,忧心忡忡道,“等我生完孩子,不会变成吴科学那样的大胖子吧?” 宋恂把装零食的篮子拖过来,放到她手边,“不会,人家吃的都吸收了,你吃的都吐了。再说你现在只是肚子在长,其他地方并没怎么见胖。” 不过,她的肚子好像确实长得有点快,宋恂心想,得找机会跟他丈母娘和大姨问问。 项小羽在自己的四肢上摸了摸,又放心地拖过零食篮子,从里面捏出一粒牛肉干塞进嘴里。 这是她最近的心头好,没事就想嚼两粒。 宋恂买回来的二十斤牛肉,除了最开始全家一起吃了顿炖牛肉,剩下的都被苗玉兰做成了牛肉干,给两个孕妇当小零嘴吃。 尤其是项小羽,已经快把零食当饭吃了。宋恂不知道这样对不对,见她能吃得下去,便也不敢在这方面多管她。只能在蔬菜水果上多做些补充。 项小羽爬上床,挤到宋恂身边坐好,帮他一起将铺了满床的相片,一一放进新买的相簿里。 这是他们结婚时拍的相片,摄制组将相片给他们以后,一直在信封里放着。她最近才想起来要将这些相片放进相框和相簿里。 “队里的那台照相机一直没人用,要不咱们买过来吧?”项小羽抱着他的手臂商量,“我听郁台长说,城里都给小娃娃拍满月和周岁的相片,咱们要是有台照相机就可以自己给孩子拍了!去县照相馆的路程还是有点远的,那么小的孩子哪里受得了折腾?” 其实让人帮忙拍也可以,但他们结婚时请人拍的相片,等了将近两个月才拿到手,她原还想带着那些相片去农场,给公婆看看他们结婚时的场景,结果被拖了好久才送过去,早就过了最初的新鲜劲了。 “队里什么时候买照相机了?”宋恂仔细回忆了一下,买照相机算是大事了,他怎么没印象? 项小羽觑着他的脸色,提醒:“不是队里买的,是大瓦房的!咱们去年在广交会上签单的成绩是食品团的第二名,省食品出口公司奖励了大瓦房一台照相机。” 只不过,照相机发下来的时候,宋恂已经离开大瓦房,去养猪场清理猪粪了。 根本顾不上什么照相机。 “大瓦房收归生产队以后,那个照相机当然也算是队里的。”项小羽说风就是雨,越想越觉得买个照相机的事靠谱,刚坐下没两分钟又跳下了床,将家里装钱的铁皮盒子翻了出来。 “照相机是个烧钱的玩意,你可得考虑清楚了。” 宋恂对于照相机没什么执念,可买可不买。但他得提前打好预防针,以他媳妇每个月只舍得给自己十五块零花钱的性子,他觉得即使买了照相机回来,也是个摆设。 “还能比咱家那两台吃油的电驴子烧钱?” 宋恂点头,大学里有个上海本地的同学就是个摄影爱好者,各种零部件,胶片相纸显影液,那可真是花钱如流水。刚进大学时这哥们能吃得起米饭馒头,毕业的时候就只能啃窝头了。 听了他的话,项小羽像个地主婆似的,捧着装钱的盒子数了半天。 摸着肚子天人交战好半晌后,她才一咬牙说:“买!咱先把照相机买回来,胶片和相纸什么的,用多少都由自己说得算,咱们节省一点就是了。” 宋恂心想,所有入门选手,在最开始都是这么想的,但是真上了手没几个能刹得住车。 不过,买个照相机确实方便,不但能记录一下孩子的成长,大人也能拍一拍。瞄一眼相簿里插着的彩色相片,其实小毛还挺上相的。 “买照相机可以,但是不能买队里的。”宋恂从篮子里摸出一个橘子递给她,“那个相机是奖品,具体多少钱谁也不知道。我以前是大瓦房的领导,如今照相机虽然给了队里,但队长又是我岳父,咱们买这台照相机并不合适,瓜田李下的,容易让人有其他联想。” “那怎么办啊?县百货商店没有卖照相机的。我之前去市里培训的时候,也去百货商店问了,这东西可紧俏了,常年缺货的。” 宋恂在她肚子上抚了抚,保证道:“你顾好自己就行了,这些琐事不需要你操心,孩子出生之前,肯定能弄回来一台照相机。” * 宋恂真没觉得买照相机是什么难事,市里没有就去省城买,省城没有还可以让上海的朋友帮忙代买一个。再不济还有电影摄制组的人在呢,他们干这行的,肯定有特殊的购买渠道。 刚应承下买照相机的事,没过两天,团结公社就迎来了市综合公司和市农机商店的调研组。 公社领导接到对方的电话通知以后非常重视,包括苗书记和萧副主任在内的所有公社领导都严阵以待。 他们已经从宋恂那里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若是真能开设一间有市农机商店那种规模的农机门市部,那对他们团结公社,甚至是对整个南湾县都是有好处的。 调研组来到团结公社的这天,在家的公社领导都出面招待了,还特意在大院食堂给这三人开了一次小灶。 接待的规格比上次招待地区领导时还高。 宋恂为了以防万一,还提前将新城大队的常队长也请了过来。 果不其然,调研组里一个姓陈的科长,刚安顿下来,就问起了写感谢信的常队长的情况。 常队长被人家热情地拉着手,心里还有点别扭。 他着实没想到,宋主任居然一个字都没改,直接将他写的那玩意发表到报纸上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上过初中的儿子帮忙代笔呢。 他儿子看到报纸上的那封感谢信后,还笑话他语句不通有错别字来着。被他好一通收拾才住了嘴。 不过,他这两天捧着那张报纸反复读了好几遍,心里既骄傲又难受,这次丢人可真是丢到全市人民面前了。 “常队长,我们市综合公司革委会的杨主任,在临行前特意交代我要好好感谢你。”陈科长紧握着常队长的手,上下摇晃两下,“感谢基层同志对我们工作的肯定!” 常队长也十倍热情地回握过去,可是心里却不由犯嘀咕,他写的本来就是感谢信,这回可倒好,收到感谢信的单位,居然还要感谢他,真是乱了套了。 估计这封感谢信果真如宋主任所言,对农机商店评先进的事,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次的情况特殊,宋恂和机械厂的刘厂长是全程陪着调研组在公社调研的。 不但看了机械厂的办厂情况,还带着他们去了两个距离公社比较近的生产队,介绍了海上交通情况。 “陈科长,刘科长,”站在金海大队的码头边,宋恂拿着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我们公社已经跟砚北港的轮渡运输办申请了一条摆渡船的航线,这条航线从砚北港出发,途经瑶水村大队和金海大队,虽然每天一去一回只运输一次,但已经够用了。如果将门市部放在我们团结公社,那么这条海岸线上所有的公社和生产队,都可以自驾船或通过摆渡船,走水路从瑶水或金海码头登陆。从海边到公社驻地,步行速度快的话,只需要一个钟头。” 刘海涛插话说:“水产站的运输车每天都要往生产队跑好几个来回,要是能搭上顺风车就更快了,十几分钟的事。” “等到门市部开办起来以后,可以在市渔业电台给它打个广告。”宋恂接道,“让附近公社,甚至沿海其他县市的群众,来咱们这里就近购买农机零部件。与去市里相比,咱们这边还是近便许多的。” 调研组对这边的交通算是比较满意的,各公社间走陆路也很方便。 宋恂又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个挺厚的笔记本,递给调研组的同志。 “在你们来之前,公社就已经组织人手下乡排查农机的详细情况了。目前主要是在我们公社的生产队内摸底,对农机的作业量,零部件的品牌型号和使用时长,都做了比较详细的记录,并且给每种型号的农业机械都配发了卡片,再有配件需求时,社员们只需要带上卡片,机械厂就能知道对方的配件型号。” 陈科长翻看着手中的记录,内容确实很详尽,团结公社在这方面的工作做得很扎实。 又听机械厂的那个厂长说:“掌握了这些就是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可以在我们制定计划,采购,维修时,做到心中有数。如果咱们的联营门市部可以开办起来,这种模式还会继续坚持下去,不但在团结公社的生产队中应用,我们还会派出人手,去附近几大公社的所有生产队进行调查,做好对贫下中农的服务工作。” 刘海涛为了争取到这次合作的机会,真的是出过大力气,死命下过功夫的。 厂里派出了大量人手,跟着工业办的同志去生产队里调研农机的基本情况。 他早就合计好了,与综合公司合作,不只是提供零部件的问题,对于一些社员急需,但门市部缺货的零件,还可以由他们厂进行生产加工,也能给一进入农闲期就处于半停工状态的工人找些事做。 * 公社里要开设一个农机门市部的消息,在各生产队间很快就传开了。 最近宋恂没少带着那几个干部到各处查看农机的情况。 甚至连这个门市部应该就近放在某个靠海的生产队,还是放在公社驻地,都反复讨论了好几次。 虽然这件事还没最终拍板,但许多人已在心中认定,这个农机销售门市部势必要落户他们团结公社了。 这其中就包括也在机械厂工作,早就听到消息的项远洋。 他今天下班回来的特别早,没跟交班的师傅聊闲篇,也没接受其他人的打牌邀请,下了班就立马往家里跑。 进了堂屋以后,见到坐在椅子上的宋恂,本想问点正事,可是瞧见他手上正在削的苹果,又忍不住心疼道:“吃苹果咋还削皮呢?多浪费呀!” 他这个妹子结婚以后,尤其是怀了娃以后,真是被惯得没边儿了,连苹果皮都不吃了。 他将那半串苹果皮吭哧吭哧嚼了,才问道:“宋哥,市综合公司真的能跟我们机械厂合作,开办那个门市部嘛?” 宋恂抬眼在他略显急切的脸上瞄了一眼,又垂眸继续削苹果,“还没最终确定,这件事的决定权在综合公司那边。” 项远洋知道他是个稳当人,事情没最终敲定是不会松口的。但看对方还有闲心给他妹子削苹果,动作慢悠悠的,显然是不为工作的事着急的。 他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问:“如果最终确定下来门市部就放在咱们公社,那肯定得招聘不少人吧?咱这地方那么偏,城里人哪会乐意来乡下工作!” “还没定。但是人员不会太多,”宋恂不疾不徐道,“应该不会超过三个人。” 项远洋赶紧问:“这三个都是售货员不?既然是跟机械厂合作办的门市部,那得从我们机械厂里挑人吧?” 听出了些门道的项小羽,放下手里的牛肉干问:“二哥,你不会是想去站柜台,当售货员吧?你不是刚调去机修车间改装电驴子嘛?” 项远洋斜睨她一眼:“那你电话员的工作也挺好的,才干了几个月,怎么又跑去当播音员了?” “我那是热爱广播事业。”项小羽回一句就不吱声了,二哥要是能当售货员也挺好的。 “宋哥,你看我也在车间干了快一年了,对农机修理之类的,也懂一些。咱们队里的农机坏了,都是我负责修的。”项远洋搓着手指说,“我听厂里的同事说,这个农机门市部的售货员必须会修农机,你看让我去当个售货员行不?” 宋恂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给他举个例子。 “这个农机门市部的规模是要跟市农机商店看齐的,甚至比市里的零部件种类还要更齐全。按照目前的规划,会将所有农机零部件分成十三至十五个大类,其中数量最少的一类是与农机配套的小五金,光是小圆钉,小螺帽之类的,零零总总加下来,就有上百个型号。而整个门市部的商品加在一起,预计将多达五六千种。” 听到这个数字的项家人都惊呆了,这得有多少零部件呀! 宋恂望着项远洋笑道:“二哥,我这里有个市农机商店主要产品的清单,没有五千种,但三千种是有的。他们那的售货员,都能准确地将名称型号与各种产品对上号。你要是也能熟练掌握这种技能,不用你跟厂里申请,我亲自推荐你去门市部当售货员。” 闻言,项远洋简直目瞪口呆。 乖乖,三千种零部件的名称型号,这得背到下辈子去呀! 他僵坐了一会儿,盯着那串被对方削下来的苹果皮,又下意识伸手。 宋恂这回却没让他得逞,侧身躲了过去,“你别吃了,给大黄留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工,评论区发两百个红包吧,新年新气象,祝大家开工大吉! 感谢在2022-02-06 13:13:54~2022-02-07 12:5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书虫、是hyu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毛、百年孤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小白菜 200瓶;书虫 68瓶;1111111 40瓶;一伊 30瓶;日音亦心、感觉萌萌哒 20瓶;不加糖就很甜哦oo、花花、好好好、刘棒棒 10瓶;是hyuna 7瓶;快乐美人 5瓶;青青、伊迷 3瓶;木桃 2瓶;57672754、th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第 87 章 对于项远洋想要去农机门市部当售货员的想法, 宋恂是乐见其成的。 门市部的售货员八成需要从本地招聘,但是对售货员业务水平的超高要求,也注定了符合条件的报名者不会太多。 确如宋恂对项家人所说, 市农机商店的售货员和采购员全都有一套真本事, 人家对各种零部件的情况十分了解, 单位内部还经常组织理货技术评比,每个人的业务能力都相当出类拔萃。 若想在团结公社找到这样的售货员着实不容易。 所以, 如果项远洋真能将几千种零部件的详情一一记诵下来, 也算是这方面的稀缺人才了。 综合公司调研组离开后,宋恂将一份挺厚的产品清单给了项远洋,很快就有其他事情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因着项小羽想要一台照相机的愿望, 宋恂让吴科学帮忙去市里的几家百货商店确认过了, 市里确实没有货。 照相机一直都是紧俏商品, 一般人根本买不到, 售货员的统一答复都是登记姓名地址, 来货以后去信通知。 既然如此, 宋恂干脆连省城也不考虑了, 直接给上海的那位摄影爱好者同学拍了一个电报, 请对方帮忙在上海购买一台照相机。 这位同学办事极利落,三天后就给宋恂回了话。 对方不但能买到照相机,还给了他两个选择。 上海本地产的海鸥203折叠式120照相机, 以及海鸥4C照相机都有货, 对方问他想要哪一种。 宋恂对于摄影器材没什么研究,自然不知道这两种机型有什么区别。 于是, 对方就在电话里为他详细科普了一番, 比如203只能用120胶卷, 而4C既可以用120又可以用135胶卷, 一个是折叠相机,一个是双反相机…… 宋恂耐心听他念了半天的参数后,头疼地打断:“说点正常人能听懂的,你比较推荐哪一种?” “业余人士用203就够了,专业人士可以选4C。而且203物美价廉,86块7,带红点的二等品更便宜,79块5。海鸥4C好是好,但价格太贵了,要132块,再加二十七块钱就能买两台203了。” 宋恂举着话筒迟疑少晌,最终还是选择了海鸥4C。 他不是专业人士,但他媳妇很有可能成为专业人士。 这两年,广播电台里有不少年纪大的播音员和编辑转行当了新闻记者,万一项小羽以后也有这方面的打算,给她配备一个专业相机还是很有必要的。 何况一分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照相机是大件,与收音机缝纫机一样,买一台可以用几十年,所以还是买个好的吧。 宋恂选好了型号,又将购买照相机的费用汇了过去,等他拿到照相机的实物时,已经是十二月了。 这会儿所有单位都在忙年终总结,每天有开不完的会议,做不完的报告。 全县各单位的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也已经评选出来了。 去年团结公社的工业总产值不到70万,今年虽然还有半个月才结束,但产值已经达到了402万了。如果按照去年各公社的产值情况计算,团结公社可以挤进前三名,不过,今年好几个公社的工业发展势头都很好,保守估计团结公社可以排在中上游。 因着这份让工业产值翻五倍的成绩,团结公社工业办获得了今年的县级先进集体奖。 社队企业中的八名基层工人,被评为县级先进工作者。 宋恂拿到照相机以后研究了两天,刚弄明白使用方法,就给这八位先进工作者每人拍了一张相片。 相片冲好后将被挂在公社大院的宣传栏里,配合着精简的先进事迹,供同志们学习。 有了这台照相机,项小羽像得到了新玩具,连续两晚都捧着照相机爱不释手。 “你把照相机拿去单位拍照,没人问你相机的来路啊?”项小羽靠在床头摆弄照相机。 “没有,估计大家都以为是跟照相馆借的。”全公社也没几台照相机,一般人不会往个人照相机的方向联想。 “那你给人家拍完了相片以后,怎么冲洗呀?你会洗相片不?” “不会,等这一卷胶卷拍满以后,送去县里的照相馆冲洗就行。冲洗费和买胶片的费用,一块儿报销。”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项小羽手中的照相机突然传来突兀的一声“咔嚓”,紧接着就是胶卷缓缓过片的声音。 宋恂:“……” 项小羽死死盯住正对着自己的镜头,懵懵地问:“我刚才好像不小心碰到快门了?” “是的。” “我不会被拍进去了吧?”项小羽举着照相机问。 宋恂点头。 “那怎么办啊?”项小羽低头去瞄自己的衣裳。 他们已经准备睡觉了,所以她上身真空,只穿着一件碎花小背心缩在被窝里。 宋恂也不确定照相机的取景范围,只好无奈道:“等我抽空去学学怎么冲洗胶片吧。” 她这副打扮,怎么送给外人冲洗? 项小羽乖乖将照相机双手奉上,讨好道:“你最近忙,要不我去学吧?反正市里的播音培训课已经结束了。周末的时候,我没什么事就去照相馆跟人家学一学。” “算了,还不确定显影液的化学成分是什么,对孕妇有没有害也不清楚,你还是别接触了。” 宋恂瞟一眼剩余的胶片数,随意道:“还能再拍三张,回头可以去你们播音室,给你拍一张工作照。” 听说可以给自己拍,项小羽噌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在播音室拍一张,还剩两张呢。要不你现在就给我拍了吧!” “赶紧睡觉,折腾什么!”宋恂收起相机。 “真的,你给我拍了吧!”项小羽将背心撩起来一些,露出已经明显突起的肚皮,在上面抚了抚说,“就拍这个也行!嘿嘿,大家去照相馆拍照都得穿得板板正正的,肯定没人拍过怀孕的照片!” “你不怕被人看到啊?”宋恂好奇她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反正是你自己冲洗,别人又看不到!拍一张可以留作纪念!”项小羽在腰上掐了一把说,“趁着现在肚子还不是特别挺,赶紧拍一张。我这肚子长得可快了,过几个月大起来以后怪丑的,我才不拍呢。” 宋恂放下捣煤炉子的火钳,仔细打量她的肚子,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他家孩子好像确实比别人的个头大一点。 她跟项大嫂的预产期相差一个月,可是她这不到四个月的肚子看起来,跟人家五个月的差不多。 宋恂不由在心里犯嘀咕,最近可能真得控制她的饮食了。 大姨听说外甥媳妇怀孕后,特意叮嘱过,胎儿不能养得太大了,否则生产的时候产妇遭罪。 宋恂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得管住她吃零嘴的手。 “晚上光线不好,明天周末,咱们白天好好拍两张。” 项小羽被劝着钻回了被窝,想着明天早上得早点起来打扮打扮。 不过,她怀孕以后嗜睡,次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正屋的门关着,隐约能听到宋恂在堂屋里跟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宋恂正在招待的这位,是最近在公社里大名鼎鼎的花多多同志,也就是田大妮的亲娘田婶。 自打大瓦房收归生产队以后,她的两个儿子,就从领工资的船员,重新变回了渔民。 为了给儿子们讨回公道,花多多同志几乎每个月都要往公社跑两趟,风雨无阻。她要是哪次缺席了,公社大院的工作人员还得相互问问,花多多同志家是不是出啥事了,最近咋没来呢? “宋主任,当初可是你亲自来跟我买蟹酱配方的,这事你还记得吧?”田婶瞪着眼睛问。 宋恂点头。 “也是你答应我的,得了我的配方,就给我家大妮和二壮一个临时工的名额,给大壮一个正式工的名额。对吧?” 宋恂再次点头。 “那怎么突然就反悔了呢?我们家的三个孩子,在渔业公司干了还不到半年,又被弄回了生产队,这叫什么事?那我的蟹酱配方,你们就白拿了?”田婶每次提起这件事,心里都憋屈得要命。 他们家三个孩子上了半年班,赚的钱肯定要比当初一百块钱买断配方的费用多。 但他们想捧的是铁饭碗,谁能想到铁饭碗居然也能被砸了呢? 宋恂好声好气道:“田婶,渔业公司有可能被撤销的事,我当初其实是提醒过你的。” “你啥时候提醒我了?” “就是在买你配方的时候。我跟你提过的,看中蟹酱的是省食品出口公司,渔业公司这边其实比较犹豫,因为当时瑶水支公司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完成生产任务了,随时有可能被撤销。” 经他一提,田婶隐约有了些印象。 不过,当时大瓦房风头正劲,谁会想到上面真会把瑶水支公司撤了啊! “现在大壮二壮在生产队的船队打渔,虽然不能拿工资了,但工分是照样拿的,咱们队这两年的工分值钱,他们在队里打渔也是一样的。”宋恂继续劝。 这些话,田婶早就在公社里听了八百回了。 公社那些领导也是这样搪塞她的。 但船员和渔民能一样吗? 他家大壮当正式船员的时候,每个月不但有工资,还有好几种票证。而且哪怕他们生产队的工分再值钱,一个人一年下来,也不可能有三百多块的收入。 项小羽怕宋恂一个人应付不了田婶,赶紧穿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 “田婶,我家宋主任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他离开大瓦房的时候,大瓦房还没被收归到队里呢!你就算是找人告状,也得找生产队和公社的领导啊。宋主任现在负责工业方面的工作,对渔业插不上手。” “公社领导要是能解决,我还用得着来求宋主任吗?”田婶抱怨道,“我都去了公社十几次了,一直没有个说法。” 项小羽心说,你让人家给你啥说法呀,大家都被收到队里了,总不能只有你能搞特殊。 那个蟹酱配方被海味品加工厂使用着,想要赔偿应该去加工厂要才是。 “那你就去加工厂找红梅厂长和李副厂长,让她们给大壮二壮在工厂里安排个职务嘛。”项小羽提议。 “他俩都是打渔卖力气的,笨手笨脚的,哪干得了那个精细活,去车间拆了两天蟹就被车间主任赶回来了。” 项小羽:“……” “我也不想来麻烦小宋主任的,”田婶瞄一眼沉默的宋恂,“但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听说公社里那个管事的苗书记,马上就要升职去县里当领导。他走了以后,就更没人能管这件事了。” 项小羽惊讶地望向宋恂,她三舅真要升官啦? 宋恂小幅度地点了头。 今年团结公社的工农渔业产值都能排在南湾县的前列,前两个月就有风声说苗书记要被提拔去县里了,不过一直没动静。 直到上个礼拜苗书记去县委进行组织谈话,这件事才算基本确定下来。 换了新领导以后,田婶家的事就更不好解决了。在公社大院里的好多人看来,她这就属于胡搅蛮缠,狮子大开口。 宋恂这会儿也在琢磨如何妥善安置田婶家的两个儿子。 虽然队里人常说田婶是地瓜油,黏上就甩不掉,不过宋恂心里是很感激田婶的。 撇开蟹酱配方的事不谈,当初他被人从大瓦房开除归入社队,田婶还曾放过话,要是生产队里有人敢欺负宋恂,她就替宋恂出头。 她家这件事从程序上看,公社是没有任何错误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铁饭碗就真的能捧一辈子。 然而,从感情上,宋恂又很能理解她,农村社员有个能让家人都捧上铁饭碗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田婶,你这样几次三番地往公社跑,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处理结果呢?”宋恂问。 “就还让我家大壮和二壮去打渔,赚工资呗。” 项小羽接话问:“咱们公社没成立渔业公司,你要是还想让他们打渔赚工资,在咱们公社肯定是不成的。如果去别的公社或别的城市工作,你能不能接受?” “行啊,有工资赚,能捧上铁饭碗就行呗。” “那你回去等消息吧。”项小羽一挥手说,“公社和我家宋主任肯定是没办法帮你解决这件事的。不过,我跟大妮姐关系好,你家大壮二壮的事,我帮你想想办法。” “你能有啥办法?”田婶半信半疑。 “那你就别管了,我找找私人关系。”项小羽强调道,“我也只是尽力办啊,办得成办不成都不好说,你看我亲大哥还在队里当渔民呢!” 田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让公社领导解决工作是一回事,让项小羽利用私人关系帮他们找工作是另一回事。 不过,既然有便宜占,她也不反对,大不了之后给项小羽送份谢礼就是了。 她一口答应下来,临出门前看着项小羽的肚子关心道:“你这肚子得有五个月了吧?照这么算,明年入夏前就能坐完月子了。那你可享福了,幸好没赶上夏天坐月子,不然可遭罪了!” 项小羽摸着肚子赧然道:“刚四个月,嘿嘿,我娘也说我这肚子有点大。” “四个月就这样,那这孩子挺大的,你不会是怀了俩吧?”田婶自己就生了五个孩子,眼睛特别尖。 项小羽摆手说:“不能,我就是这段时间吃得太多,有点长胖了。” 她娘给做的那么多牛肉干,被她半个月就吃空了。 田婶见她四肢纤细,只有肚子突出,提醒道;“看你这样可不像吃胖的,你们还是注意点吧,可别是还有一个。” 送走了田婶,宋恂盯着她的肚子打量。 被他看得不自在,项小羽侧了侧身说,“就是吃胖了,哪有那么容易就怀俩。十里八乡这么多年也没有一口气生俩的。你就别想好事了。” 宋恂抚着她的肚子幽幽道:“宋恒和宋悦就是相隔一刻钟出生的。” “……”项小羽结巴了一瞬,“不、不能吧?” “咱们找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项小羽最怕上医院了,捧着肚子拒绝:“我不去,兴许不是呢。我最近少吃点就好了。” 见他面色紧张,又嘻嘻笑着安慰道:“你不是嫌我数学成绩不好吗,能得个一百分就不错了,咋可能得双百呢!” 宋恂不听她插科打诨,帮她穿好衣裳就带着人去了一趟卫生院,不过公社卫生院的条件有限,查不了这个。要想确认是不是双胞胎,得去县医院。 项小羽说什么也不去县医院,拉着宋恂就回家了。 她不乐意,宋恂便也不强迫她,不过心里还是偏向相信田婶的。 他回家又将这事跟丈母娘学了一遍,苗玉兰盯着闺女的肚子瞧了半天,心里也有点打鼓。 “她不想去就不去吧,我这段时间控制一下她的饮食,不能让她继续胡吃海塞了。等到五个月的时候,我亲自押着她去县医院查一查。” * 因为一个猜测,宋恂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他妈怀二胎的时候,他已经上小学有记忆了。他印象里,孟团长当时的肚子特别大,整个孕期都很辛苦,临产前半月就被安排进医院病房躺着了。 那会儿老宋正值壮年,整天下基层,孟团长的整个孕期,几乎都是由七岁的宋恂陪伴她度过的。 所以,等孩子出生以后,当时那个手忙脚乱的场景,他至今记忆犹新。 俩孩子太不好带了。 孟团长在孕期长的那点肉,因为这俩破孩子,迅速消失了。 宋恂暗忖,若是真的做题做出个双百分,对他的考验真不是一般的大。 宋恒宋悦那此起彼伏的哭声,他记了十几年都忘不了。 因着有了这个猜测,宋恂不敢让项小羽再为了旁人的事情奔波,问清楚她打算怎么帮田婶以后,就想自己去办这件事。 项小羽解释:“也没什么啦,我不是为了做节目,跟县水产局的尹琼华尹科长联系过好几次嘛,现在我们已经混熟了,所以就想去她那边给大壮二壮找个工作。” “她在政工科,能给渔民安排什么工作?” “嘿嘿,你这消息太滞后啦!”项小羽啃着苹果,得意道,“她上个月升啦!已经是水产局的副主任了!” 宋恂这段时间一直忙工作,确实没注意水产局那边的动静,还真不知道尹琼华工作有变动的事。 既然如此,他去找尹主任打听一下情况也是一样的。 团结公社今年的各项成绩都很漂亮,除了工业办得到了县级的先进集体奖,团结公社还在年终时得到了地区级先进集体的荣誉。这两天苗书记带着两个先进个人,去市里参加“先进集体和先进生产者代表大会”了。 于是,就只能由宋恂出面去县里参加工业局举办的安全生产会。 开了一上午的会,好不容易等到散会,宋恂随着大流往外走,正打算顺路去水产局看看尹琼华,肩膀上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地区开会你怎么不去?跑来县里开安全生产会有什么意思?”来人是左家门公社的工业办主任魏金贵。 “我们公社得的是先进集体奖,有苗书记这位大将出马就够了。” 左家门公社今年的工业产值仍是全县第一,但农业渔业没能比得过团结公社。所以这次南湾县把团结公社作为先进集体报给了地区,打断了左家门公社连续三年荣获地区级先进集体的记录。 魏金贵呵呵一笑:“你们今年的工业弄得还行,没想到一个织袜厂居然能那么赚钱。之前大家都走眼了!” 走在他身边的东风公社工业办林主任也笑:“可不是,团结公社这个织袜厂算是一匹黑马了,一个厂就能养活整个公社了吧?” 宋恂像是没听出他们话里的机锋,笑眯眯道:“还行,我们今年的总产值是四百三十多万,织袜厂只占了两百万,不过现在还没达到我们预期的最高产值,明年还有进步空间。” “今年你老兄的运气可真不错。”魏金贵笑得一脸真诚,“去年团结公社的产值才那么一丁点,今年随便干干就能翻几番,这不一下子就突显出你的能力了!像我跟老林就不行了,苦巴巴干一年,哪怕产值增速再高,也干不过你们啊。下个月那个全省工业系统群英会的名额,八成也是你们的了。” 说着还认命似地背着手摇头叹气。 “我的运气确实不错,”宋恂不以为忤,笑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魏金贵又在他肩上拍了拍,叹道:“明年咱们就都是一样的啦,到时候你再想有这个增速,可是不容易,珍惜吧。哈哈哈,走,咱们一起到国营饭店喝点去!” “这话可千万不能被我们苗书记听见,他还想让我们团结公社保持这个增速,继续向前冲呢。”宋恂随口道。 魏金贵在他那张年轻的脸上瞄了两眼,突然提议:“小宋主任,听说现在城里特别时兴搞工业大比武?你们团结公社敢不敢跟我们比一比?” “比什么?”宋恂挑眉。 “就比明年第一季度的工业产值增速。” 宋恂没弄明白他今天唱的这是哪一出,平时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气氛围,今天怎么跟吃错药了似的…… 不过,既然人家已经上门挑战了,他也不是怯战的性子。 “行啊,比就比吧。”他顿了顿又补充,“但是,只搞比武竞赛没意思,咱们得有点彩头才行!” “你想要什么彩头?”魏金贵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要是我们团结公社赢了,那么在未来三年,左家门公社的所有基础设施和工业厂房的建设项目,必须全部由我们团结公社的建筑营造厂承接。” 第88章 第 88 章 这个工业大比武的提议, 让宋恂和魏金贵都有些措手不及。 宋恂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议比武,而魏金贵未料到宋恂会要这么大的彩头。 带上了彩头的比武就不是两个工业办主任能拍板决定的了。 于是,两人按照之前约好的, 去国营饭店喝了一顿酒, 打着哈哈散席以后, 各自回去找能拍板的人拿主意了。 苗利民听了宋恂的转述后,摇头道:“老魏这老小子, 还是对咱们的成绩不服气呀!” “之前大家都挺和气的, 不知怎么就突然提议要搞比武。” 苗利民轻嗤,低声道:“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如果不是咱们团结公社突然冲了出来, 他们公社的何书记就会被调去县里当副主任……” 宋恂这才恍然, 原来魏金贵是等着排排坐分果果呢。 何书记升职了, 老资格的工业办主任了, 如果不是苗书记横插一脚去了县里, 这会儿魏金贵应该已经当上左家门公社的副主任了。 苗利民从地区开会回来后, 就准备去县里上任了。虽然对这个大比武挺感兴趣, 但还是挥手道:“公社里的事你去找老萧拿主意。” 宋恂一愣,忙问:“您去县委以后,由萧副主任接替您的工作?” “对, 这几年老萧在农业方面干得不错, 在县里也是出名能干的女干部。”苗利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老萧这个人就是面相严肃, 其实很好相处, 干工作也很有魄力, 给所有生产队发手扶拖拉机的主意就是她出的。她这些年一直分管农业, 从没在工业口工作过,所以工作上的事,你更得多向她请示汇报。” 苗利民兼任工业办主任的时候,经常将工作放手给宋恂负责。等到宋恂当上主任以后,他基本就是大撒把了,工业口的事全由宋恂做主。 这会儿他要去县里了,就不得不提醒这个外甥女婿,多跟新领导沟通交流。 宋恂笑着应承下来,又玩笑道:“您去了县里以后,咱们公社总算有个能在县委说得上话的娘家人了,要是县里有什么大项目,您可得帮咱们争取啊!” “那还用你说!”苗利民摆手让他找萧副主任去。 萧廷芝对双方比武的提议比苗利民积极多了,她即将走马上任当书记,对于刚上任就与全县工业最强的公社搞工业大比武,简直热情高涨。 甚至都不考虑,若是团结公社在比武中输了,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们怎么商量的?怎么个比法?”萧廷芝问。 “就是比第一季度的工业产值增速,”宋恂顿了顿,决定美化一下,“首要任务还是为了增产节约,完成第一季度各企业的生产计划,在此基础上,两个公社以交流经验,相互学习的目的进行一次竞赛。而且我们也设置了附加条件,这个季度可以建新厂,但必须以服务农业为主,否则不算在总成绩内。” 这个限定条件是魏金贵提出的。 万一团结公社又搞出第二个织袜厂,那就干脆不用比了。 宋恂本来也没想搞“赚钱第一”那一套,产值提上来以后,他就想在支农这方面多下一些功夫,所以痛快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讲完了规则,又说了这次比武的彩头,“赢得比赛的那一方,将承建对方公社未来三年内的所有基础设施和厂房建设项目。” 左家门公社也有一个自己的建筑队,规模不大,一直在公社和生产队内承接工程项目。 萧廷芝严肃的脸上现出一丝意外,“你倒是挺舍得下赌注的。” “建筑营造厂那边如今只留了一个打更的大爷在家,所有人都去市里做工程了。市里的剧院项目再有一年才能完工,即便丢了咱们公社的建设项目,对他们厂也没什么影响。何况刘二喜那个人,在市里见过大世面以后,未必会看得上公社这边的仨瓜俩枣。即便咱们能赢了左家门公社,他也不会让工厂现有的这些工人去左家门那边施工。他之前跟我提过,以后要是公社里有项目需要他们干,他就再招聘一批临时工,组建第二支建筑队,专门负责承接乡下的工程。” 所以这次比武,无论输赢,对团结公社的影响都不大。 当然,赢了更好,左家门这几年有钱了,正在大搞基础设施建设,光是修路的工程就够他们大赚一笔了。 既然己方不吃亏,萧廷芝就没什么顾忌了,毫不犹豫地拍了板,“那就跟他们比!” 反正他们本就是工业战线的新兵,哪怕是输给左家门公社这个常年位居第一名的,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作为一名时常在三干会上被县委点名批评的团结公社干部,没有一张厚脸皮,真是混不到现在。 两个公社都有各自的小算盘,最终在七四年的元旦假期过后,于县委大院签下了一份红旗竞赛比武协议。 * 签了协议后,宋恂在工业办内部开了两次讨论会。 主要探讨如何继续保持此前的工业产值增速。 魏金贵所言不无道理,今年的基数变大了,如果不引进类似织袜厂那样的吸金项目,很难保证去年的增速。 但是只用一个季度的时间,就想让新建的工厂立马投产盈利,也是不太现实的。 比如去年引进的服装厂,至今连厂房还没盖好,真正能投产得等到三月以后了。 所以第一季度的产值还得着眼在现有的这些企业身上,得想办法从它们身上深挖潜力。 不过,过完元旦以后,大家的心思明显就不在工作上了。 今年的春节来得很早,一月中旬就是小年,很多人家已经开始忙年了。 不光是团结公社这样,几乎全县的机关单位都是如此。 宋恂也惦记着过年和家里的事呢。 宋恒和宋悦刚考完试,就跑来瑶水村过寒假了,今年还要在这边跟他们一起过年。 项小羽本就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如今再加上两个小的,家里每天都能闹翻天。 弟妹来了两天,宋恂回家后,耳朵根子就没清净过。 不过,他们的到来也有些好处,有人能陪项小羽玩了,孕妇的心情很不错。 这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宋恂跟项小羽提到了田婶家的事。 “你不是要给田大壮田二壮找工作么,”宋恂帮她把围巾在脑袋上缠了好几圈,“尹主任那边给了回信,县渔业公司正在招船员,可以让他们去招工试试。” 这个县渔业公司,就是以前省海洋渔业公司在南湾县的分公司,如今归县水产局领导。 “那感情好,回头我去跟田婶说一声。”项小羽只露出两只眼睛问,“招工有什么条件啊?” “条件挺严苛,但是这次招工还有个附加说明——优先录取以前在渔业公司工作过的船员。让他们直接去报名就行,不出意外都能被录取,不过,都是临时工。”宋恂顿了几秒,又补充,“他们那边也在招轮船的正式船员,待遇还挺好的,可以问问你大哥想不想去。” “他当然想上轮船工作了。去年大瓦房解散以后,原本要买渔轮的事也作罢了,那几个去省渔培训的船员都闲着呢。我大哥说见识了轮船的厉害,再上机帆船他都没什么干劲了。” 宋恂回头提醒:“县渔业公司的船员多半是要在县城工作的,而且他们船队所在的海域也不在团结公社这边。大嫂现在怀着孩子呢,让他去合适么?” “那有啥不合适的。”项小羽无所谓道,“我们这边的女人早就习惯男人常年不在家了。我大哥在生产队里打渔,十天里也有七天是在海上漂着的。错过了这次招工,再想找这样的机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大嫂肯定希望我大哥能去!” 如果大哥当上了县渔业公司的船员,没准还能将户口转到城里去。 到时候可以让大嫂和孩子跟过去,孩子们也可以在县城上学了。 两人到家时,宋悦和宋恒已经将饭菜做好了。 弟妹来了以后,宋恂不好再拖家带口地去老丈人家吃饭,只好在家自己开火。 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这两个孩子比过去成熟了许多,宋悦甚至还学会了自己做饭洗衣服。 跟苗玉兰学会用农村的土灶以后,这两天的饭菜都是她准备的,宋恒帮忙打下手。 “我手艺还得再练练,这两盘是苗婶端过来的。”宋悦将一盘海杂鱼和一盘小海虾端上桌。 项小羽赶紧拉着她坐到身边,笑道:“你这个手艺已经很不错啦,我们下了班回来就能吃现成的,多好呀!你们要是能一直住在这边就好了,咱们还能做个伴!” “嫂子,等你坐月子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放暑假了,到时候我过来帮你带孩子。”宋悦也挺喜欢在瑶水村生活的,在这里没人打听他们家的事,也没有同学指指点点,比在省城放松多了。 宋恒咬了一口馒头说:“我俩明年就高中毕业了,肯定是要下乡插队的。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到时候尽量申请到瑶水这边来。” “高中毕业不是有留城名额么,你们还是尽量争取留城吧,要是有工厂招工,最好能去工厂工作,留在城里。”宋恂还是不想让他们来农村插队,知青的日子不好过。 走参军和工农兵大学生的路子已经被堵死了,他们要是想留城只有去工厂当工人这一条路可走。 现在谈论这件事为时尚早,宋悦不想跟二哥争辩,便转向项小羽问:“嫂子,你不是要给朋友选新婚贺礼嘛,选好了吗?” 项小羽叹气:“没有。我结婚的时候,她送了我一件衣裳,我总不好再回一件衣裳给人家。” 刘焕阳终于年满二十了,这个礼拜天就要跟方芳在县城举办婚礼,娶个媳妇回家过年。 “现在城里结婚都时兴送枕巾枕套,要是关系亲近的还可以送床单被罩。”宋悦替她出主意,“要不你送她一条床单吧。” 项小羽不太满意,自己结婚时方芳送的贺礼非常有新意的,所以她总惦记着回给对方一件更好的。但是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她也确实没精力去市里挑选贺礼。 宋恂觉得贺礼都是现成的,没必要纠结,“你就不用操心贺礼的事了,到时候把咱们那本《高中数学》送给刘焕阳就行。” 他们夫妻俩就是照着这本书学习的,效果显而易见。 闻言,项小羽险些没被嘴里的鸡蛋汤呛死,被他拍着后背咳了好半晌,才将背上的手臂推开,狠狠瞪他一眼。 当着弟妹的面胡说什么!还要不要脸了? 再说,那种书是能随便送人的吗? 一旦将这本书送出去,她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方芳两口子了! * 宋恂当然不会将《高中数学》送给刘焕阳,毕竟两人的关系还没到可以互送这种书的亲密程度。 他与项小羽商议以后,除了走正常流程随份子钱,还打算用自家新买的照相机,拍一组婚礼相片送给新人。 当初他们结婚时请摄制组帮忙拍摄的相片,时常要被项小羽翻出来翻看回忆。 她觉得拍摄一组婚礼相片简直太有纪念意义了,只有这份贺礼才勉强能配得上方芳送自己的那份礼物。 夫妻俩兴冲冲地合计了一通如何给新人拍照,不过,婚礼当天,项小羽被道士爹以孕妇不宜出席新人婚礼为由,扣在了家里,最终只能由宋恂作为家庭代表独自前往。 刘焕阳虽是在县委大院工作的,但这次婚礼的举办地点被定在了方芳的单位内。 县制衣厂职工食堂的饭菜水平在县城是出了名的高,连县委领导在招待客人时,也要请食堂的万师傅过去帮忙做菜。 宋恂先按照媳妇给的地址,去了一趟刘焕阳的新房,将份子钱送上后,跟他说了会帮忙在婚礼上拍照的事情。 “宋哥,那今天就麻烦你了。”刘焕阳握上他的手,一脸喜色地说。 他谈恋爱谈了六七年,终于要将人娶进门了,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 不过,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双方的亲戚也不多,来参加婚礼的大多数人,都是同事同学朋友,所以能帮着招待客人的亲戚并不多。 宋恂见他家里的环境有些混乱,而且来客还都是陌生面孔,便问:“你单位的同事是直接去制衣厂食堂,还是来家里?” “婚礼在那边举办,已经跟大家约好了,都直接去食堂。” 宋恂点头说:“那你安心在这边招待客人吧,我去食堂帮你看看席面,招呼一下同事。” 他是已婚人士,本就不能跟着新郎去迎亲,所以还不如去婚礼现场帮他支应一下。 他也看出来了,男方这边人手不太够。 刘焕阳再次道谢,亲自将宋恂送出了门。 他之前参加别人婚礼的时候不觉怎样,如今自己办婚礼了,才觉出朋友多帮手多的好处。 宋恂带着照相机去食堂的时候,还不到十点,里面只零星坐着十来个人。 刘焕阳所在的政工组宣传办的赵副主任站在门口,帮他接待来往的同事。 “赵主任,辛苦啊。”宋恂笑着跟他招呼,“您这领导当的可真是没得说了。” “哈哈,不帮忙咋办,这小子是家里的独苗苗。娶媳妇这么大的事,咱总得帮着支应起来吧!” 宋恂笑着点头:“那您忙,我去里面帮忙看看席面什么的。” “诶诶,多谢啊!”赵主任知道他跟刘焕阳挺熟,偶尔能在他们县宣传办看到宋恂过来找小刘说话。 宋恂摆摆手,往食堂里走。 透过打饭的窗口,能看到后厨师傅们的忙碌身影,他过去与万师傅和项前进打声招呼,得到万师傅从窗口里伸出来的炒菜铁勺,上面放着两块红光油亮的红烧肉。 宋恂一乐,拈起那两块肉塞进嘴里,给他竖个大拇指。 开席时间定在中午,大家都是奔着吃午饭来的,所以这会儿的宾客并不多。 宋恂帮忙张罗着将酒水喜糖摆上饭桌,十张桌的席面已经布置好了,只等着饭菜上桌。 正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歇会儿,回身时却见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个老爷子面前摆着三个大馒头,一碗红烧肉和一碗炸小鱼。 席面还没开始,人家已经从后厨叫来了饭菜,自己先吃上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那老爷子抬起一张圆脸望过来,笑眯眯地问:“小伙子,忙完了一起吃点啊?等着开席还得好几个小时呢,这谁受得住!” 这年头有些人为了在婚宴上吃回本,都是空着肚子来吃席的。 不过刘家的开席时间比较晚,这老爷子恐怕是饿得等不及了。 宋恂大清早从瑶水赶到县城,折腾了一上午确实有点饿了,反正都是吃席,早吃晚吃都一样,他也不客气,坐过去就拿起了一个大馒头。 吃了两口菜,他才有心思打量对方。 这老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脑袋上是一顶跳了线的毛线帽子,这副打扮不像是县委大院的人,但是双方的亲戚早就已经提前去新人家里帮忙了。 他不由怀疑,对方兴许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中午才开席呢,您这会儿来有点早了。” “呵呵,我原本没打算在这边吃席。我这把老骨头了,受不住吵闹,只想着把份子钱送了,观完礼就走。结果大师傅的手艺挺好,闻着香味我又不想走了,先吃一顿再说。”老爷子似乎不想多谈,瞟一眼宋恂放在桌子上的照相机问,“这照相机能借我看看不?” 宋恂用空着的手将照相机推了过去。 “唔,”老爷子打开皮套,看到商标后嘀咕,“我以前也有一台这样的海鸥4A。” “大爷,这照相机已经更新换代了,现在卖的是海鸥4C。” “嗯,外观上确实是有些差异的。”老爷子对着照相机仔细观察片刻,在机身上抚了抚问,“海鸥牌的照相机可不好弄,你买这台照相机不容易吧?” 宋恂“嗯”了一声,“托大学同学在上海买的,咱们这边别说海鸥了,连别的牌子的也没有。” 万云庆的手艺确实好,一道普普通通的干炸小鱼也做得外焦里嫩,酥脆鲜香。 宋恂忍不住又捻了几条。 那老爷子闻言抬头在宋恂身上打量两眼,诧异问:“你还是大学生呢?咱们这边的大学生可不多见,你是哪个学校的?” 宋恂报了一个校名。 “哦,那你可能是学工科的,哪个系的啊?”老爷子摆弄着相机随口问。 “船海系的。” “嗯,那你应该是冯绍维的学生,他现在还教书吗?” “冯教授是我们的系主任,我毕业的时候他已经不给学生上课了。”宋恂听出点门道,放下筷子问,“大爷,您也是我们学校的?” 那大爷还盯着照相机打量,头也不抬地说:“算是吧,我上学那会儿学校还不叫这个名儿,那会儿叫南洋大学。” 没想到能在一场婚宴上,碰到一位年纪这么大的校友,宋恂不由好奇问:“您当年是哪个系的?” “呵呵,说了你也不知道,听说现在已经被并入别的学校了。”对方将照相机重新放回桌面,慢悠悠道,“最开始是学物理的,后来去了实体经济研究组。那会儿冯绍维跟我是同班同学。” 宋恂又隐晦地在对方身上瞄了两眼。 几十年前他们学校的研究组成员,就是最早的研究生,按理说,有这么硬的学历背景,这会儿最少也应该像冯教授似的,要么是知名学者,要么是一方大员了。 可是看这位的打扮,真不像是混得好的。 不过,有些人比较朴实低调也是有可能的。而且这年头某些事也实在是不好说,他若真是某个大学的教授,估摸着现在的际遇应该是与冯教授差不多的,其实并不怎么体面。 思及此,宋恂也不去过多的探究对方的身份了,问多了不免扫兴。 他没再打听对方的情况,又去窗口跟项前进要了两碗菜以后,跟这位老爷子一边吃,一边说起了自己当年在学校里的一些趣事。 其中不免就要谈及学校里的师长和同学。 “冯教授给我们上大一的普通物理,不过他老爱拖堂,两节课之间只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但是教室离得特别远。他一拖堂,我们就得百米冲刺跑去上下一节课。当时学风比较开放,我们班有同学去校长室把他告了。再上课的时候,冯教授当着大家的面做了自我批评,结果下课以后他仍是照样拖堂。同学们去告了好几次,不见效果,只能放弃了。” “哈哈哈,他是个慢性子。我们上学那会儿,他就是做什么都慢。吃饭交作业都是最后一个,没想到给学生上课,也是最后一个下课的。”老爷子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捋了捋,摇头叹道,“这个老冯,慢性子的毛病一辈子也改不了啦!” 他在宋恂那张英俊的侧脸上瞄了两眼,冷不丁地问:“你是男方还是女方的同事啊?” 宋恂笑着解释:“我媳妇是方芳的好朋友,她怀孕了不能来参加婚礼,只能由我代为出席了。我算是刘焕阳的朋友和同事吧,在团结公社工作。” 对方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瞄一眼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将吃空的碗碟归拢到一起,起身道:“你帮忙把这些拿去后厨吧,我先走了。” “您不观礼了?新人马上就要来了。”宋恂一怔,在食堂吃顿饭就走,这位果然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那么多人凑在一起太吵了,我年纪大了,受不了嘈杂。”摆摆手就要往外走。 宋恂心说,年纪也不算很大吧,既然是冯教授的同学,顶多也就六十出头。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好像七老八十了似的。 不过,人家执意要离开,他也没有阻拦的理由,只好起身道:“那我送送您吧。” “不用送,你忙吧,婚礼上还有不少事呢,你带着相机来,是要给新人拍照的吧?” “嗯。”宋恂将人送到食堂门口,迟疑了一瞬还是问,“您怎么称呼啊?” 他其实还想跟对方打听点事的。 老爷子扭头在他身上瞟了两眼,沉吟片刻说:“你要是想找我,就来市图书馆吧,跟门口的说找老袁就行。” 第89章 第 89 章 按说以项小羽和方芳的关系, 宋恂代表她来参加婚礼时,应该去女方那边帮忙。 不过,人家方芳上面有三个哥哥, 三个嫂子,堂亲表亲能凑够一个排,观礼的队伍实在是壮观。 而刘焕阳这边,亲兄弟一个没有,除了父母叔婶和一个堂弟,其余能帮忙的都是朋友同学。 此种情形多少让宋恂有些物伤其类之感。想当初他结婚的时候,项家院子里站了满满一院子项姓兄弟,那个场景恐怕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于是, 当这对新人在食堂走完婚礼流程后,宋恂加入了男方那边, 帮刘焕阳招待客人。 最主要的是, 他酒量是真挺不错, 整个喜宴走下来, 替刘焕阳挡了不少酒。 让刘焕阳能够头脑清醒地走进洞房。 帮忙将宾客送走后,宋恂把照相机塞进棉袄口袋, 也要告辞离开了。 “宋哥, 今天多谢你帮忙了。”刘焕阳感激道, “头一回办婚礼, 手忙脚乱的,多亏大家帮衬。” 宋恂无所谓地摆摆手, 对方才二十岁, 在他心里与项小羽一样, 还小着呢。 方芳将一个很大的油纸包递给他, “我让大师傅留了一份红烧肉, 还有些喜糖什么的,你带回去给小羽吃吧。” “那就谢了。没能来参加你的婚礼,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在家噘着嘴不高兴呢。”宋恂没客气,想了想又说,“上午我来得早,碰见了一位姓袁的老爷子来参加婚礼,不过他没等到婚礼开始就离开了。” 刘焕阳看向媳妇问:“是你娘家那边请的客人吗?” 今天来的人太多,方芳也不太确定,忙问:“那老爷子多大年纪?” “六十来岁吧。” 方芳也没什么印象,从布包里找出刚被赵主任递过来的喜簿,翻开第一页,用手指一个一个往下数,看到最后一排时,才发现一个登记为“老袁”的名字。 “这个老袁随了五十块。”她小声说。 五十块相当于普通工人两月的工资了,即便是很近的亲戚关系,也没有随这么多的,随个五块十块就到顶了。 刘焕阳皱眉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许久后摇了摇头。 宋恂听媳妇提过一嘴刘焕阳姥爷的事,知道对方在市里当过副市长。他原还想着会不会是那老爷子,不过,看这夫妻俩的反应又不太像。 他将情况告知以后便让新婚夫妻留步,告辞离开了。 从县城一路辗转到家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堂屋里这会儿正热闹。 秀云坐在项小羽和宋悦对面,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三人捂着肚子嘎嘎笑。 宋悦是个被孟团长培养得极有艺术气质的小姑娘,这会儿却也被逗得前仰后合,没什么形象地发出嘎嘎的鸭子笑。 “笑什么呢,这么热闹?”宋恂从外面进来,将拎着的红烧肉放到饭桌上,对秀云邀请道,“今天留下吃晚饭吧,我刚从喜宴上带了喜糖和红烧肉回来,是县制衣厂的万师傅做的。” 秀云刚刚还在放肆大笑呢,此刻见到了突然进门的宋恂,就像去同学家玩耍,却突然遇上了下班回家的同学家长似的,立马收了脸上的笑,有些拘谨地打声招呼。 秀云与宋恂客气地寒暄几句,给项小羽使个眼色,便起身告辞了。 望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宋恂莫名其妙地问:“我很吓人吗?” 不至于将人吓跑了吧?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自打他们结婚以后,项小羽那些小姐妹几乎从不在他在家时,上门找她玩,即便找人,也是去她娘家那边。 “要是在家呆得无聊,可以把你的朋友们都招呼到家里来玩。”宋恂特意叮嘱一句。 项小羽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收起,笑盈盈地点头说“知道啦”,又赶忙问他婚礼上的见闻。 她这会儿心里想的是,就算她邀请,人家也未必会来。 宋恂比她们大好几岁,又是个城里的文化人,大家都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嘻嘻哈哈。 何况他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干部了,普通社员见到上面下来的领导还是有些拘谨的。 而且人家不来做客,跟她本身也有些关系。当了播音员以后,她的业余时间不是在提高业务能力,就是跟小宋哥腻在一起,每天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如果小姐妹不来找她,她平时根本想不起来找人家玩,顶多能在周末聚一聚。 不过她不打算给他絮叨这些,转而说起了秀云今天上门的原因。 “咱们队里今年有两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工业师范学院的。秀云想报名试试,她问我想不想去。” 宋恂坐过去,瞟一眼她的肚子问:“什么时候开学?” “开春的时候。”项小羽摇头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上大学呀,再说我在广播电台干得挺好的,不想转行。” 让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去上学,宋恂确实不太放心,只好遗憾地说:“下次吧,下次再有推荐名额,咱们就争取一下。” 这两年他们生产队的推荐名额还挺多的,算上这次的,已经有三个了。 项小羽笑着说“好”。 她对这个工业学院的名额并不动心,相比于当一名工程师或者教师,她更热爱播音事业。 不过,倒是可以让二哥去争取一下。 这次推荐对学历要求不高,没上过高中也可以报名。 她二哥最近为了当上那个农机门市部的售货员,已经熬出黑眼圈了。 这个工业师范学院其实还挺适合他的。 所以,次日下班以后,听说队里将工农兵大学生的报名条件张贴到了代销点以后,她就拉着宋悦去了公告栏。 正是傍晚下工时间,公告栏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社员。 大多数是想给孩子报名的贫下中农,其余的则是知青。 见到这么多人,宋悦死死拉着人,不让她往里面挤。 “嫂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问问项队长也是一样的。” 项小羽:“……” 对哦,可以问她爹。 “来都来了,再看看吧。” 两人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往里面张望,忽听身侧有人问:“小羽,你也想报名去读工农兵大学?” 项小羽没回答,只笑眯眯地回问:“李厂长,你也想去呀?” “我不去,只是路过的。”李英英摇头。 项小羽扶着腰点点头,继续抻着脖子往告示栏张望。 犹豫片刻后,李英英劝道:“其实工农兵大学生普遍学历都很低,教学质量也很一般,你现在的播音工作挺好的,工农兵大学生毕业以后,分配的工作不一定有你现在的工作好。” 项小羽收回视线,诧异道:“李厂长你懂的好多啊,工农兵大学生再怎么说也是大学生,不会比高中生差吧?” “反正没有想象中好就是了。”李英英含混道。 “嗯,我挺着肚子没办法去上学,我是想帮二哥看看的。” 李英英没再说什么,在她明显突起的肚子上瞄了几眼后,冲她点点头便错身离开了。 李英英看不上这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但是队里的年轻人们,为了这两个推荐名额却险些抢破了头。 队里这几天一直没消停过,几个大队干部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就连宋恂这个跟此事沾不上半点边的公社干部,也被人求上了门来。 项远洋听了妹妹的建议后,也对这个工业学院的上学名额动了心,他在机械厂干了一年,太知道工程师和普通工人的区别了。 何况即便当不上工程师,大学毕业以后也是个国家干部,能捧上铁饭碗。 不过,项队长却拒绝给项远洋报名。 “贾支书的姑爷也报名了,而且大家是比较倾向于让他去上大学的。” “他弱得跟个小鸡崽似的,平时也没为队里做出什么突出贡献,凭什么他能去我就不能去?”项远洋不太服气。 “他是咱们村小的老师,而且已经跟桂花结婚生娃了,算是在咱们队里扎了根的知青,他大学毕业以后还是要分配回生产队的。要是能给村小培养一名大学生老师,对咱们队里的所有娃娃都有好处。” 项远洋“啧”了一声,“不是有两个名额嘛,他去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能因为他报了名,我就不能报名吧?大队干部还讲不讲道理?” 这爷俩在家里吵得凶,项家的其他人都在旁边围观,没人敢插话。 “徐知青是贾支书的女婿,你是我的儿子,要是真的推荐你们俩都去上大学,让其他社员怎么想?感情队里有什么好事,就只能由大队干部瓜分?其他社员就一点好处也沾不着?” 项英雄虽然心里可惜,但他是队长,必须得注意影响。 让徐知青去上学还说得过去,可是让他家二小子去,就有些牵强。 这件事肯定是办不成的,所以干脆也不要报名添乱了。 项远洋沉默半晌,最后拎起桌子上的那一沓农机产品清单回屋了。 “有你这么个队长老子,可真是马粪表面光,里面一包糠,啥实在好处也占不到。”他将房门摔得哐哐响,“都说贾支书是假正经,喜欢发扬风格,但你看人家在大事上啥时候发扬过风格?怎么每次都是你发扬风格呢?” 项英雄被亲儿子挤兑得脸上无光,耿直道:“队里盯上这个名额的有五六十人,其中好几个高中生是贫下中农的孩子。你平时表现得怎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哪怕没有我这个队长爹拦着你的路,这个名额也落不到你头上!” 项家父子针尖对麦芒地大吵了一架,最终项远洋还是没能报名,重新将心思放回了应聘售货员上。 推荐大学生的事拖不得,春节之前就得将名单报上去。不过这次报名的人数实在太多了,筛下去一些条件一般的,也还有十来个候选人。队里的干部们开会商量,干脆让所有社员投票推荐得了,省得有人在背地里说小话。 然而,不等大队部召开全体社员大会,队里就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知青苏瑾舍身跳进化粪池,救上来两个不小心掉进化粪池的孩子! 听到这个消息,全生产队的人都被惊掉了下巴…… 苏瑾是啥人? 生产队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大城市的知识青年!平时一直打扮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 这次居然为了救两个农村娃,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化粪池? 其实被她救上来的两个孩子不是什么听话孩子。六七岁的皮小子,当时正拿着“大地雷公”鞭炮往化粪池里扔着玩,不过到底还是年纪小,往里面扔鞭炮的时候用力过猛,连人带鞭炮一起掉了进去。 当时已经下工了,化粪池附近没什么人。要不是苏瑾干活慢下工晚,又在回家的路上正好听到了呼救声,这两个娃就彻底交代在里面了。 大队干部们再次聚集到了大队部开会。 “早不救人晚不救人,偏偏等到推荐上大学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她就算救了人,目的也不单纯!” 说话的干部家里也是有孩子要报名参与推荐的。 “人家救了两条人命是事实,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只要结果是好的,见义勇为的行为就应该嘉奖和鼓励。” 项英雄因为自家儿子倒贴女知青的事,心里一直对苏瑾有些芥蒂,但是这姑娘实在是有魄力,不论她救人是出于什么目的,项英雄都决定帮她一把。 贾支书也说:“那种情况下,不是谁都敢往里跳的,要是你遇上了这样的事,敢不敢往里跳?” 那人嘴唇动了动,不吱声了。 大队干部开完会的次日,就宣布了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人选——知青徐咏和苏瑾。 正在医疗站输液的苏瑾,听到了消息后,拔下手背上的针头,就趴到病床上嚎啕大哭。 赤脚医生和几个来给她报信的知青,听懂她哭声里的凄厉和委屈,也不禁跟着心酸。 大队出手续的速度很快,刚过了小年,推荐名额就正式尘埃落定了。 苏瑾跟队里请了假,要在上大学之前回家乡过个春节。 她离开那天,队里好多人都去为她送行了,被她救上来的两个男孩家长还给她准备了路上的吃食。 不过,与社员们挥别后,走出瑶水村的苏瑾,却再也没有回头看过身后的村落一眼。 离开的脚步,比她下定决心跳下去救人时,还要决绝。 夜里躺在被窝里,项小羽小声问:“你说苏瑾还会回生产队吗?” 队里推荐社员去当工农兵大学生,其实是想让他们学有所成后,回来支援农村建设的。 “不好说。”宋恂心想,多半是不会的。 “那,你说她跳下去救人真的只是为了这个大学生名额嘛?”队里不少人在背地里说苏知青是个狠人,“我觉得她应该也是想救人的,其实跳进化粪池是很危险的。万一人没救上来,还把自己也交代了进去,那她要这个名额还有啥用啊?救人肯定是下意识的行为!” 宋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给她拢了拢被子,“别操心别人了,赶紧睡觉吧。” 苏瑾这步棋其实走得很险,她算是比较幸运的,遇上的生产队干部都是厚道人。 可是,如果她像左家门公社的柳书云一样,遭遇了光荣生产队那样的干部,如今得到的可能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大队干部完全可以把她当成见义勇为的先进典型上报,让她带着大红花到处给人演讲作报告,甚至接受记者采访,接受更高层次的表彰。 但就是不给她这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 毕竟谁也没承诺过,见义勇为就一定能得到上大学的名额。 所以,苏瑾属于既有魄力,又有运气的。 * 推荐上大学的事尘埃落定以后,社员们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即将来临的虎年春节上。 宋恂也想帮着家里忙年,但他刚跟左家门公社签了比武协议,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他私心里觉得,以团结公社目前的状况,不能一味地要求产值,有些单位应该停下来好好整合一下。 然而,在看重产值的大环境下,又不允许他给当下的发展速度叫停。 去年干工业工作的时候,他还没什么经验,也没有相关方面的知识,全凭直觉大刀阔斧。但是今年稍稍入门以后,他就发现,自己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是在经济工作方面,跟公社里的其他干部没什么区别,都是需要边干边学的门外汉。 权衡再三后,他提着一坛灵芝酒和一包荣盛的酥皮糕点,坐车去了市里。 为了给项小羽凑齐专业书单上的书籍,宋恂办过一张市图书馆的阅览证。 与省城的图书馆相比,这座滨海城市的图书馆被保存得很好,哪怕是在最混乱的几年,也没出现过图书损毁的情况。 所以市图书馆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清。 宋恂进门后,在一楼借阅处跟人打听老袁的位置。 “你去二楼阅览室找找吧,可能在那边呢。” 宋恂拎着东西步上楼梯,二楼的一整层都是书库,四周摆着一列列的书架,中间则整齐地码放着几排书桌,这会儿书桌已经被借阅的人占满了。 他放轻脚步,穿梭在众多书架之间,兜了一大圈,才在最里面靠窗的一排书架后见到了老袁。 这老爷子还是上次参加婚礼时的那身打扮,泛白的旧棉袄和跳线的毛线帽子。只不过这次在棉袄的袖子上多了一副藏蓝色套袖。 此时他正踩着一个颤巍巍的木梯子,往书架的最上面一排码放需要归位的图书。 感受到梯子上传来的重量,老袁下意识低头瞅了一眼,见到帮自己扶着梯子的宋恂后,也没露出什么意外神色。 冲他笑了笑,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继续将最后几本书码好,才利落地从梯子上爬下来。 瞧那腿脚利索的程度,怎么看也不像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 他没有在阅览室里与宋恂多说什么,带着人来到一楼,跟借阅处的人打声招呼,便进了后面的办公室。 “我就猜到,你肯定得来找我。” 老袁往茶缸里倒点水涮了涮,顺手浇进半死不活的文竹花盆后,给宋恂重新到了一缸热水,“喝吧,这里有点冷,暖和暖和。” 宋恂道过谢,双手接了过来,“快过年了,我来给您送点年礼,都是我们团结公社的特产。” 老袁点上一支烟,惬意地靠进椅子里。 “你在团结公社做什么工作来着?” “在公社的工业办当主任。” 老袁点点头,将他带来的酥皮糕点的油纸包打开,自顾自捻了一块搁进嘴里。 “味道不错,是老手艺了,现在想吃这样的糕点可不容易。” “这是我们社办糕点厂的产品,正经溯源的话,这个糕点厂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宋恂将捂手的茶缸递给他,“这家糕点厂已经在咱们市里开了分厂,就在火车站那边,前店后坊,有个售货窗口可以买到这种酥皮糕点。” 老袁就着茶水又咬了一口枣花酥,语气随意地问:“市里居然同意让你们这种社队企业来大城市开分厂?只农村人口进城这一项,就是违背政策的。你们的工人都是从城里招的吧?” “对。除了两个厂长是我们公社派出去的,其他工人都是从市里招聘的。” “这样做,赚钱是肯定赚钱的。不过,农村的社队企业就是要服务社员的,你们弄一个社队企业来服务城市,呵呵……” “分厂虽然是社队企业,但工人都是城市户口,城市户口的工人为城市人口服务,应该也说得过去吧?” “这主意是你们公社领导想出来的,还是你的主意?” 宋恂顿了顿,“是我出的主意,当时我刚开始接触工业方面的工作,光想着怎么提高产值了,对于其他方面考虑得还不太周全。” 老袁抽着烟没吱声。 这种办厂方式在过去很常见,但是在时下看来,其实很有风险,属于打擦边球的做法。 好在他们还知道招聘城市工人,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尚能辩解一二。 只从这里就能看出,这小子的胆子挺大。 老袁点了点烟灰,笑道:“你送的礼,我已经吃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宋恂试探着说,“我最近在工作上有点困惑,您是经济学方面的专家,我想过来请您帮忙拿个主意。” 虽然不知道他在来图书馆工作之前,具体是干嘛的,但是四十年前的南洋大学实体经济研究组成员,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专家了。 “找我解惑的学费可不便宜。”老袁翘着二郎腿,圆脸上乐呵呵的。 宋恂点头答应。他早有心理准备,既然是请人问策的,就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 “你先说说是什么情况吧。” “我们公社过去的工业产值一直不高,常年维持在六七十万左右。不过,去年开始重视工业发展以后,扩建和新建了几个工厂,还从市服装公司,引进了一个工农联营的很大规模的服装厂……” 宋恂刚做完年终总结,所以对团结公社去年的所有数据都心中有数。 这会儿将部分数据做过模糊处理后,事无巨细地跟老袁讲了一遍团结公社的工业发展情况。 “今年很多人都在等着我们公社的大动作,想要看我们还能不能保持这种增速。”宋恂无奈道,“但我心里其实对这种只重视产值的发展,还有些顾虑。总感觉只依靠新建工厂,来拉动产值的做法,不是长久之计,还需要在原有工厂的内部深挖潜力,让它们重新焕发活力。但是现在又找不到太好的突破口……” 老袁抽着烟,一直没有插话。 看得出来,这位小宋主任在这方面确实挺着急和困惑的。 否则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来找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连具体底细都不清楚的老头子问策。 他想了想,走出办公室,爬上一楼一侧的书架上,准确地找到一本掉了半页封面的旧书。 重新回到办公室以后,又蹲到办公桌 “估计这两本能对你有点用,你先看看吧。” 宋恂没去管那本旧书,而是率先翻开塑料笔记本匆匆扫了一眼。 这是一本二十年前的工作笔记,多数内容与定山县的发展规划有关,记录了满满一大本。 尽管宋恂并没有去过定山县,但他对定山县的印象却相当深刻。 前几个月,市服装公司打算兴建分厂时,他们公司的革委会主任最先属意的建厂地点就是定山县。 这个县三面环山,山地多耕地少,交通条件差,有大量的闲散劳动力。 但是从五十年代起,人家就定下了大力发展纺织业的路子,如今是全市闻名的纺织工业强县。 见他捧着本子读了起来,老袁挥手道:“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宋恂刚要跟他道谢,却听对面的老头又眼神晶亮地提条件:“不过,拿回去可以,你得把你的那台海鸥4C借给我研究研究。” 这个条件不算什么,比宋恂的心理预期低了许多。 “没问题。您先研究吧,我这边还有些没用过的胶卷和胶片也可以一并给您。”他痛快答应,又顺势提出一个请求,“等您研究明白了,正好教教我怎么冲洗胶片。” 老袁:“……”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第90章 第 90 章 宋家弟妹来了瑶水大队以后, 宋恂夫妻每晚的二人自习,变成了四人自习。 书房里的写字台足够大,宋恂在自己对面为他们加了两把椅子。 他们白天在家做什么, 宋恂并不干涉,但是每天晚上会像个班主任似的,督促他们完成寒假作业。 毕竟是在二哥的地盘上,宋恒宋悦这对兄妹还算听话,非常识时务地让干啥就干啥。 再说他们白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队里疯玩,玩腻了写个作业调剂一下也不错。 相比于宋恒兄妹,项小羽现在反而更不适应每天晚上的自习了。 她在椅子上根本就坐不住。 肚子上面像是扣了一口锅,时不时就要调整一下坐姿, 或者站起来走走。 这会儿在椅子上坐累了,她就站起身, 拿过毛线筐里的毛裤织两针。瞥见宋恂手里的笔记本, 不由问:“你看的这是谁的笔记?字写得真好看。” “在刘焕阳婚礼上认识的一位老同志的。”说到这里, 宋恂放下手中的笔记本问, “你知道刘焕阳的姥爷姓什么吗?现在在哪里工作?” “不知道。”项小羽摇头,“方芳没说过姓什么, 不过好像已经不工作了, 在干校学习呢。” 宋悦不禁抬头望过去, 爸爸去了农场以后, 她对这些词都很敏感。 见项小羽似乎真的以为去干校就是学习的,她瞅一眼二哥平静的脸色, 又一声不吭地重新埋头写作业了。 宋恂心想, 干校与老宋所在农场的性质差不多, 轻易出不来, 更不可能在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 将笔记本借回来以后, 他在返程的公共汽车上就粗略翻看了一遍。 这本笔记应该是当年定山县委某位领导的工作笔记,十分详尽地记录了为一个工农业都很落后的贫困县,制定发展方针的全过程。 就连班子会议上每位领导的发言,也按照姓氏做了简单的记录。 通过这些记录,宋恂很轻易就能捋清定山县早年的发展思路。 项小羽让宋恒站起身,将织得差不多的毛裤在他的大长腿上比量半天,感觉长度差不多了,便开始收针。 她这小叔子个子窜得快,去年的新毛裤,今年穿着就露脚踝了,项小羽注意到以后,便用同色的毛线帮他加长了一截。 长嫂当得有模有样。 她一面给毛裤收针,一面问宋恂:“他怎么会有这种笔记?” “不知道,要么是他自己的,要么是他从哪里搜集来的。” 更可能是老袁自己的笔记。 估计也是因为某些原因被“靠边站”了,才在图书馆当个图书管理员。 “人家怎么会把这么宝贵的资料送给你?”按照他的意思,两人刚认识不久。 “我用照相机跟他换的。”宋恂翻着泛黄的纸张说。 “……” 项小羽不织毛裤了,放下针线就双手掐上他的脖子使劲摇晃,“咱们买一台照相机多不容易啊!一百多块呢!你说送人就送人啦?” 宋恂心知她误会了,却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人家这个资料这么宝贵,用一台照相机去换也是物有所值的。这可是县委领导的工作笔记,一般人能看得到领导的笔记吗?” “那、那也不行啊!”项小羽那股子吝啬劲上来了,“咱给他点别的行不行啊?要不把咱家的电驴子给他,也能值个一百来块呢!” 照相机多不好买啊? “人家那么大年纪了,用不上电驴子,点名要照相机。” 项小羽被气得干瞪眼,将手移至他的头顶,抓狂地把整齐的头发蹂.躏成鸟窝,“你真是太败家啦!” 宋恒和宋悦双双停下手中动作,一脸惊诧地望着作威作福的项小羽。 小兄妹来了瑶水好几天,这对夫妻在他们面前一直比较克制,称得上相敬如宾了。 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到夫妻俩私下里相处的情形。 其实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可是不知怎么,宋悦看着看着脸就红了。 妈耶,她二哥可真纵容嫂子啊!这还是那个被妈妈揉了头就要臭脸大半天的二哥吗? 注意到对面两道探照灯似的视线,宋恂收了唇角的笑,清了清嗓子解释:“不是送给他,是借给他的。他是个摄影爱好者,有过一台海鸥牌照相机。就是借去研究研究新机型有什么改进,过阵子就还回来了。” “孩子出生之前,能还回来吗?”项小羽不放心地问。 她还想给小宝宝拍照片呢。 “肯定能。”宋恂点头,又看向对面的宋恒交代道,“我明天还得上班,你要是在家没什么事做,就帮我跑一趟市图书馆,将照相机转交给图书管理员老袁。” 宋恒在省城的时候就整天到处乱窜,还带着妹妹成功找来南湾好几次,宋恂已经将他当成了正经男人使唤,并不觉得让他独自去市里有什么不妥。 宋恒答应得干脆,事情办得也漂亮。 次日傍晚从市里回来后便宣布,他不但顺利将照相机转交给了老袁,还从老袁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今年市里的粮食储备充足,市委打算在过年前清理一批应急储备粮,以大米为主!而且,不要粮票!不限量!” “!!!” 项小羽忙问:“这批大米去哪里买啊?” 她跟宋恂都是赚工资的,不在队里上工,当然也分不到队里的口粮。 所以他俩每月的口粮,要么吃项家的存粮,要么去粮店凭票购粮。 不过,只凭他们的那点粮票,每个月根本不够吃,而且公社粮店里卖的大多数是粗粮,细粮限量供应,又以面粉居多。 相比于面食,她发现小宋哥好像更喜欢吃大米。 “在什么红桥街供销社的粮店卖。”宋恒低声道,“老袁说,他不白拿咱们的胶卷和相纸,让我把这个消息带给二哥。不过,这事上面并没有刻意宣传,咱们若是想买就得赶紧去。万一其他人也听到了风声,不等咱们去市里买就被抢空了。” “既然是不要票的细粮,价格肯定不便宜吧?”项小羽问。 “比市价贵两分。” 五百斤大米,就要比公社粮站贵十块钱。 项小羽在心里拿定主意后,与宋恂商量:“咱们明天去市里多买点大米存着吧?孩子稍大一点以后,就可以吃些米糊糊了,到时候咱们将大米碾碎,给娃做米糊吃。” 宋恂穿上棉袄往外走,“别等明天了,我这就去给吴科学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往粮店跑一趟。” * 翌日上午,吴科学跟着厂里送货的卡车,给宋恂运了五百斤大米回来。 “我本来还想再买点的,可惜听到风声的人太多了,等我再去的时候,别说大米了,连米袋子都不剩一个。” “你自己没留一些?”宋恂瞅一眼卡车上的米袋子,五百斤全运过来了。 “我平时在食堂吃饭,而且我在糕点厂当厂长,根本就不缺嘴,哈哈。” 宋恂在他愈显富态的宽厚身躯上瞄了两眼,劝道:“你还是控制控制吧,再胖下去小心娶不到媳妇。” 这胖子比他大两岁,已经二十七了还没着落呢。 “嘿嘿,”吴科学在肚皮上拍了拍,“这你就不懂了,这身肉就是我经济实力的证明啊!我在厂里可受欢迎了,说不定今年也能娶个媳妇!” 宋恂无话可说,只盼着他赶紧娶个媳妇,到时候也能有个人来管管这个胖子了。 吴科学帮他把大米搬到三轮车上,便勾肩搭背地进了他在工业办的办公室。 “我这次回来,也是有个事想找工业办帮忙想想办法的。” 宋恂将茶缸推到他面前,“什么事,说吧。” “你说咱这个糕点厂分厂,虽然是设在城里的,但也算是社办集体企业吧?” “嗯。” “但工业办把大多数社办工厂都纳入计划轨道了,咋轮到我们分厂就不行了呢?” “将大多数支农产品纳入计划轨道,我们是跟县里的有关部门商定的。糕点厂的分厂开在市里,我们暂时还没跟市里谈过。”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吴科学皱着眉说,“我们的产品不被纳入计划内,在市里购买原材料的时候,也不方便。现在分厂的糕点在火车站那边的销量很好,但站内糕点是不要粮票的,我们收不回粮票,就换不回面粉。想去粮店买点面粉回来嘛,又因为生产的不是计划内的产品,人家不给我们大量供应。” “铁路部门不是会补贴一部分粮票吗?”宋恂问。 “那点粮票够干啥的?咱们在火车站里卖的糕点价格高,所以铁路部门给咱们补贴的粮票也只是意思意思。” 钞票和粮票不可兼得。 吴科学眨巴着小眼睛问:“小宋主任,公社里不是有一家半死不活的面粉厂嘛,你说把这家面粉厂划拨给我们糕点厂,让它专门给我们厂供应面粉怎么样?” “……”宋恂提醒,“这家半死不活的面粉厂即将并入计划轨道,有了国家计划的生产任务,马上就要腾飞了。” 吴科学:“……” 那人家比他们强,糕点厂的分厂还在计划外呢。 “你要是想找稳定货源,还是去生产队里看看吧。”宋恂给他出个主意,“队办厂的产品暂时还没并入轨道,咱们公社有四个生产队是办了面粉厂和碾米厂的。反正他们也没什么生产压力,要不你去跟他们商量商量,以后专门给市里供货。不过,长途运输的费用可是不便宜。” “管不了那么多了,能买到面粉就行,再说在火车站卖糕点的溢价部分完全付得起运费。”吴科学摸着下巴说,“我们厂里的面粉库存已经见底了,过年这段时间正是糕点的销售旺季,现在可不能掉了链子!” 宋恂挥手赶人:“那你赶紧去谈吧,别耽误时间,如果面粉厂有库存,可以趁热打铁,今天就拉回去一车。” * 吴科学离开以后,宋恂喊来了秦川。 他将刚刚买面粉的事情说给了对方。 “咱们公社的工厂不算多,各厂的规模也不是很大。但是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个是食品加工业,另一个是纺织业及其下游产业。” 秦川想了想,点头。 “食品加工方面,规模最大的是荣盛糕点厂,纺织方面,规模最大的是在建的服装厂。”宋恂摩挲着笔记本缓声道,“咱们要是想尽快深挖现有工厂的潜力,还得从这两个最大的企业入手。服装厂虽然还没投产,但它的产业链已经很清晰了。现有的针头厂、纽扣作坊和机械厂,甚至未来可能会出现的纺织厂、印染厂、绳带厂,都是可以依托服装业大力发展的。” 他捧着老袁的笔记本翻看了两天。定山县当初就是依托仅有的一家规模中等的公私合营纺织厂,用了二十年时间,发展出了上百家的纺织业上下游加工厂。 “纺织业的脉络已经很清晰了。但是食品加工业那边还需要继续深挖,像是今天荣盛糕点厂主动找面粉厂合作的事,就是一个思路。” 秦川沉默思考片刻,开口道:“公社里可以计入食品行业的,除了糕点厂,还有汽水厂,酿造厂,酒厂,面粉厂和一个制糖作坊。有几个厂确实可以在产品和原料方面通力合作一下。” 宋恂没问他的具体办法,放心地布置任务:“咱们把这两部分分开,你从工业办抽调些人手组成食品小组,继续深挖食品加工行业。我这边也找几个人,弄个纺织业小组,负责联通纺织业的产业链。咱们分头行动,尽快拿出解决方案。还有个与左家门公社的比武协议悬在头上呢。” 与秦川分头行动以后,宋恂将工作重心放在了纺织业方面。 不过,想到苗书记临走前的提醒,他还是去了一趟刚上任的萧书记的办公室,跟她详细讲了最近工作的思路。 萧廷芝听得很认真,她一直负责农业工作,整天在生产队里打转,对于工业方面的工作没什么实际经验。 听了宋恂的设想后,针对几个比较含糊的问题与他重新确认后,萧廷芝便点头同意了。 “萧书记,咱们公社原来没怎么涉足过纺织业,所以我想从工业办抽调几个人,再加上几个工厂的厂长,组成一个学习考察组,去定山县的几家工厂进行考察。” 定山县的大名,萧廷芝也是有所耳闻的,全市半数以上的纺织品都出自定山县。 不过,市里已经出了一个定山县了,他们团结公社若是在跟着人家走,不免有些拾人牙慧。 她迟疑着问:“你打算将工业的重心放在纺织业上?” 宋恂摇头:“咱们公社比定山县的条件好,渔业发达,并不是无路可走了。之后的重点还是要放在支农支渔方面。但是服装厂的上下游产业链太丰富了,既然服装厂已经在咱们这里落户了,总要借此机会,拉拔一下其他企业。” 萧廷芝翻看了一下桌面上的日历说:“还有两天就是春节,我让行政办公室那边往定山县发个函吧,申请年后去学习考察。如果有时间,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 敲定了去定山县考察的事情以后,宋恂就安心回家过年了。 今年是他结婚后过的第一个春节,不过,项小羽挺着一个大肚子,宋恂不敢让她到处折腾。 只带着宋恒兄妹去了一趟东泽农场。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农场探望父母,见到老宋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宋悦当场就垂着脑袋偷偷抹眼泪了。 大家只当没发现她的异样,孟玉裁强忍着心酸笑道:“还以为离开了我,你俩就得变成野孩子呢,这不是自己过得也挺好嘛!” 宋恒眼眶也有点红,语气硬邦邦地说:“没有你,我俩照样过得好!” 他将裤腿撩起来一点,露出里面的毛裤,“我今年长个了,你给我织的毛裤早就变短了。这还是我二嫂帮我续的呢!” 而且膝盖和屁股上还给缝了一层夹棉,比原来的暖和多了。 他们心里其实是有些埋怨母亲当初扔下他们,跟着老宋来农场的。 不过,瞧见亲爹的半头白毛,他好像也没那么气了。 要是他妈不跟着来农场,老宋还不知会被造成什么熊样呢。 “你留不留在城里,都改变不了我俩的处境。”宋恒别扭地安慰,“咱们院儿的金灿他爸也去农场了,就比你们晚一个月。他父母离婚了,妈妈带着他留在城里。不过,他的处境也不怎么样,比我俩没好到哪去。” 宋恂留那母子三人聊天,没怎么插言。 他经常往这边跑,想说话也急不在这一时,起身将这次带来的吃喝从包里拿出来摆在破桌子上。 宋成钧踱过来问:“小羽的身体怎么样?” “还行吧,肚子挺大的。好多人都猜测是双胞胎,我打算年后带她去县医院查一查。”宋恂特意解释,“她一直嚷嚷着要来看你们,不过我不敢让她挺着个大肚子到处乱走,把她扣在家里了,让我丈母娘陪着呢。” “对对对,怀了孩子可别乱走。身体要紧身体要紧!”宋成钧搓着手说,“双胞胎好啊,一口气生俩孩子多省事,你看小悦和小恒多好!” 宋恂心道,当年等到你有工夫关注这双儿女的时候,这俩孩子早已经会叫人了,正是最可爱的阶段。 半夜喂奶和哇哇大哭的场景,你是半点没经历过的。当然是怎么看怎么稀罕了! 不过,难得来探望这老头子一次,他也懒得说些扫兴的话,询问了他们的身体情况后,就将项小羽做的护膝和棉鞋翻出来给他们试穿。 宋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了一次,可惜刚聊了不到一刻钟,便听到了门外民兵的敲门催促。 宋恂只好带着依依不舍的宋恒兄妹暂时离开。 * 因着有了对新生命的期盼和一双弟妹的加入,今年过年的气氛相当热闹。 今年是宋恂作为新姑爷的第一年,虽然他们两口子平时几乎是长在他老丈人家的,但是年初二这天宋恂还是带着提前准备好的丰厚年礼,陪着项小羽回了娘家。 然而,也因为他们平时回家回得太勤快,项家夫妻收了礼以后,给他们每人一个五毛钱的红包,就开启了话家常模式。 聊天内容还是那老三样——给家里未婚的两个大龄青年找对象。 项小鸿已经彻底从省渔的培训班结业了,年后即将入职南湾县渔业公司,加入尹琼华与县妇联正在筹建的女子船队当实习船长。 “之前县里的领导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个海军的军官吗?你跟人见面以后觉得咋样啊?”苗玉兰追着大闺女问。 “就在省城匆匆见了一面,还不到一刻钟呢,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了。”项小鸿剥着橘子皮,回答得漫不经心。 苗玉兰不死心地问:“那位同志过年回不回家啊?听说他也是咱们南湾的,要不你请他来家里坐坐?” 过了年就二十六了,人家田大妮早就开始相亲了,这死丫头咋还不知道着急呢? “不知道,他上个月给我写信的时候,没说过年有什么安排,估计是不放假的吧。”项小鸿又补充,“部队里的事,他也不好在信里详细说。” 项家人彼此对视一眼,既然还在保持通信,那就是有戏呀! 只要有那个苗头就行,苗玉兰怕大闺女生出逆反心理,不敢再催她,只好暂时作罢。 将矛头对准了项远洋。 面对这小子的时候,苗玉兰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你二舅妈帮你相了一个对象,你明天打扮得体面点,去那闺女家里见见面吧。” 项远洋一脸不情愿,“连人家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就去家里见面,万一相不中多尴尬啊?” 项英雄嘬着烟袋锅子插话:“苏知青已经去上大学了,你就甭惦记了,赶紧正经找个媳妇结婚生娃吧。” “我才没惦记呢。”项远洋胡乱挥挥手说,“对象我自己能找,相亲太尴尬了,我不去。” 还没见过面呢,就让他大过年的去人家姑娘家里串门,而且明天还是年初三,有些人家的姑爷会在这天上门。 这算什么事?怎么看怎么像赶鸭子上架。 苗玉兰知道自己儿子的德性,便给他介绍了那个相亲对象的情况。 “人家闺女的条件特别好,长得清秀,还是正式工人。家里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父母兄弟都在县肉联厂工作,家里只有她一个闺女。” 项家人都暗自点头,这条件听起来是真挺不错的,肉联厂的工作可是个肥差。 项小羽问:“娘,那姑娘也是在县城工作的?距离有点远吧?” “不是,她一个姑娘家咋去杀猪啊?她没在肉联厂工作,跟你二舅妈是一个单位的。要不你们舅妈咋能相中这姑娘呢!” 项远洋隐隐感觉不太妙,忙问:“她也在公社的公共浴池工作?做什么的啊?” “搓澡工。” “……” 项小羽吃着橘子憋笑。 广播电台每个月都会发两张洗澡票,天冷以后她去公共浴池洗过几次。 那些中年搓澡师傅里,只有一个年轻姑娘,项小羽请她帮自己搓过澡,所以还有些印象。 长什么样她记不清了,但那手劲是真挺大的,当时搓得她吱哇乱叫。 还被她在屁股上拍了两下。 要是二哥真能与这位搓澡师傅看对眼,那以后过日子可得小心了,否则人家轻轻松松就能把他搓秃噜皮…… 第91章 第 91 章 项远洋这回是铁了心的不肯去相亲, 任凭苗玉兰磨破了嘴皮子,就是不肯松口。 要不是大过年的不兴打孩子,苗玉兰都想出手锤他几拳了。 “我现在要认真准备考农机门市部的售货员, 你突然给我弄个相亲,不是让我分心吗?”无奈之下,项远洋只好使出杀手锏,“因为我爹,我没能报名当工农兵大学生,这次要是再因为你,把我售货员的工作弄黄了,你们两口子以后还怎么面对我?” 闻言, 项英雄也想打他了。 “就算没有老子,那个大学生的名额也轮不到你!” 苗玉兰疑惑地问:“你整天说当售货员, 可是那个农机门市部不是还没在公社开张吗?” “快了, 不信你问宋哥!” 一直旁观看热闹的宋恂突然被点名, 只好配合点头, “过了年,市里就会来人跟机械厂谈细节, 门市部就开在机械厂门口, 八成是要从机械厂挑售货员的。” 面对儿子一脸“你看吧”的得意神色, 苗玉兰强压下心头火气, 沉声道:“那行,既然你想上进当售货员, 那我们也不拖你的后腿, 你只管安心准备招工考试。不过, 工作和对象你总得抓住一样, 万一你兜兜转转还是没能当上售货员, 咱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项远洋嘟哝,“就算当不上售货员,我自己也能找到媳妇,你还是先顾着我姐吧。小毛都快生娃了,她还没着落呢,都成老姑娘了!” 项小鸿没有过年不打孩子的忌讳,脾气一上来,抄起扫床的扫帚就开打。 打得弟弟捂着屁股跑出院子,才轻哼一声转身回屋。 天色将将擦黑的时候,在村里玩了一天的项前进跑了回来,进门就张罗着支桌子打牌。 不过,这小子长记性了,不敢用真金白银当彩头,清一色用花生瓜子代替筹码。 宋恂没兴趣陪他过家家,眼瞧着项小羽开始犯困了,便与老丈人说了一声,拉着媳妇回家了。 项小羽挎着他的胳膊往家走,“你说我二哥真能当上售货员吗?” “那得看他的业务能力怎么样了。” “当售货员也不耽误娶媳妇吧,你说他这次怎么那么排斥相亲呢?”项小羽撇嘴说,“以前又不是没去相亲过,那会儿也没见他尴尬呀,我才不信他唬弄我娘那些鬼话呢。” 宋恂倒是记起了什么,不过话在嘴边徘徊一圈,又被他吞了回去。 路过一座院子时,那户人家正准备放鞭炮吃晚饭,项小羽拉着宋恂停住脚步,抻着脖子往里面张望。 “快走吧,小心火星子燎到新衣裳。”鞭炮声太响了,宋恂拉着她往前走。 “没事,反正也是你的衣裳。咱们再看会儿!”项小羽不动地方。 她肚子鼓起来以后,以前的棉袄不能穿了,现在穿的是宋恂的新棉袄。 宋恂陪着她守在人家院子门口,一脸无语。 过年之前,他媳妇的葛朗台属性突然爆发,给他买鞭炮的专项资金,只够买除夕初一破五和元宵节四天用的鞭炮,以及宋恒宋悦每人两个大呲花。 再多的钱就不肯给了。 给出的理由是,鞭炮放完就没了,花钱买鞭炮实在浪费,看看别人家的也一样。 宋恂是标准的月光族,这个月又赶上过年,他的零花钱早就花没了。 所以,这会儿就只能看着他媳妇穿着他的新棉袄,站在别人家的院门口,仿佛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蹭鞭炮看。 “你要是乐意看这个,我明天再去买点吧。”宋恂跟她商量。 “不用啦,咱们省着点,看人家放的也一样。” 宋恂问出心中疑惑:“你攒那么多钱想干嘛啊?” “不干嘛,就攒着呗。”项小羽挎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去年大半年,咱家多了一台电驴子,一台三轮车和一台照相机,又买了五百斤大米,就这样还攒下了一百五十块呢。今年咱们不用添置什么大件了,每个月最少攒五十,争取攒它六百块!兴许十年以后,咱俩就是万元户啦!” “当了万元户以后呢?” “当了万元户我就给你买一辆四个轮子的小汽车!这样咱们就不用顶着风骑车上下班了!” “小汽车用不了那么多钱,几千块就差不多了。”宋恂又忍不住逗她,“再说,十年以后,项小毛同志可能已经当上广播电台的台长了。到时候让电台给你配辆车,咱们就不用自己买了,我上下班蹭你的车就行。” 项小羽顺着他的话畅想了一番,美滋滋道:“十年可能有点短,你看郁台长干了十多年才当上渔业电台的台长呢。而且单位也没给她配车啊,自行车还是她自己的,得当上市人广的台长才能配车。再等二十年吧,到时候让你蹭我的车坐坐!” 宋恂一本正经道:“那就承蒙项台长关照了。” “好说好说!”项小羽也正经八百地回。 然后夫妻俩在暮色中对视着,哈哈笑了起来。 * 媳妇有理财头脑是好事,但是对于宋恂而言,还是有些拘束的。 他确实如项小羽所说,花钱大手大脚惯了。 每到月底就紧巴巴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所以直到春节假期结束,他都在琢磨额外赚点零花钱的门路。 不过,上班以后他就没什么时间胡思乱想了,春节放假前,公社跟定山县委约好了学习考察的时间。 宋恂带着一队十个人的学习考察小组,去定山县的十多家工厂参观考察了四天。 回到团结公社以后,各厂领导都对厂里生产的产品做了相应的调整,比如针头厂放弃生产普通型号的缝衣针,转而大量生产服装厂指定型号的针织机针头。 纽扣作坊打算跟信用社贷款,购买一台纽扣自动刮面打眼机和一台五头的自动纽扣落料机。从原来的纯手工打磨贝壳纽扣,变成由机器设备操作,全面提升机械化程度和生产能力。 考察完为市服装公司提供生产设备的纺织机械制造厂以后,机械厂的刘海涛并没有跟随大部队离开定山县,而是留在当地与对方的领导争取,由机械厂代加工一部分纺织设备零配件。 之前宋恺帮机械厂联系到了为622厂代加工螺旋桨叶片的业务,机械厂已经有了为军工厂加工零部件的经验,宋恂觉得这次合作还是有希望的。 宋恂刚与考察小组的成员开完总结会,就被萧书记的通讯员请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萧廷芝一反常态地未语先笑,“小宋主任,恭喜了!” 宋恂满头雾水,“书记,恭喜我什么啊?” “咱们南湾县团结公社被评为省级先进集体了,过两天就会有市里的报社来公社采访。” 宋恂大喜,“真被评为省级先进了?” “对,去年的工农渔业发展都很平均,总产值在全市所有公社中排名第三。”萧廷芝笑。 宋恂了然,既然是总产值排名,那么主力肯定是渔业了。他们公社的渔业产值本就很能打,去年还合并了省渔的两个支公司,简直是如虎添翼。 “好好好,书记,那你得去省城领奖了吧?”宋恂的声音有点激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社能得到省级县级集体的殊荣,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嗯,这个月末,省委会在省城举办全省群英会,全省的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都被邀请出席,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萧廷芝语气温和。 宋恂迟疑道:“书记,要不让张副主任跟您去吧?” 上面还有好几个革委会副主任呢,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出席。 萧廷芝笑着解释:“县委宣传办那边挺有想法的,在几家报纸上将团结公社工业产值翻五倍的成绩宣传为‘南湾速度’。” 宋恂:“……” 怎么好意思的? 即便是他这个工业办主任,也不敢这么胡吹…… 万一明年翻车了咋办? 萧廷芝似乎并不担心明年会翻车,继续道:“省委那边已经来电通知过了,要由咱们公社在群英会上分享一下工业发展的经验。我对工业方面的工作了解得还不全面,到时候由你代表公社去发言吧。” 宋恂:“……” 机会是个好机会,要是没有那个什么“南湾速度”就好了。 * 接下了萧书记交代的任务,宋恂最近两天一直在准备去全省群英会发言的内容。 元宵节这天,他正在办公室憋发言稿呢,刘二喜却敲门走了进来。 刘二喜今年是在市里的工地里过的年,剧院项目的工期紧,工人们勉强能回乡休息两天,但他这个厂长在整个春节都没有假期,一直在工地上连轴转。 “宋主任过年好,给你拜个晚年啊!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工地忙活,都没时间回来给各位领导拜年了!”刘二喜冲着宋恂拱了拱手,呲出来的两颗大门牙也显得格外喜气。 宋恂也给他回个礼:“过年好,早就听说你今年没回家过年,辛苦了!” “哈哈哈,不辛苦不辛苦,这次刚回来就听到一个大好消息,再辛苦也值了!”刘二喜坐到椅子上问,“宋主任,听说你跟左家门公社打赌了?要是咱们赢了,就让我们厂承接左家门未来三年的所有建设项目?” 宋恂笑着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刘二喜一拍大腿,“宋主任,让我怎么感谢你才好!还得是宋主任呐,有什么好事都想着老哥!” “没什么,互惠互利嘛,再说,左家门公社的实力不容小觑,咱们还未必能赢呢。” 刘二喜只当他是日常客气,乐呵呵道:“有咱们萧书记的领导,宋主任的指挥,肯定能干得过左家门!我现在就可以筹备招工,组建去左家门公社开工的建筑队了!” 他喝了口水,将茶缸用力拍到桌面上说:“要是这三年的所有工程真能落到咱们手里,我得给你这个功臣送点礼呀!” 宋恂哪会为了工作上的事收礼,忙摆手拒绝。 “哈哈,不送重礼,给娃送个满月礼!我听人说你家马上就要添丁进口了?”刘二喜感叹道,“感觉刚参加你婚礼没多久呀,马上又要送满月礼了。宋主任,你这效率够快的呀!” “呵呵,”宋恂谦虚道,“确实有点快,我也比较意外。” 刘二喜隔空在他得意的脸上点了点,“你啊你,这有啥可谦虚的!添丁进口是大喜事呀!那什么,咱家娃的摇床我包了!我大伯做婴儿摇床的手艺特别好,十里八乡有新生儿的人家,都来找他做摇床,回头我就让他先给咱们做一个!” 想到前天带着项小羽去县医院检查的结果,宋恂心里虽然犯愁,却仍是努力控制着上扬的唇角,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说:“一个摇床恐怕不够,我媳妇怀的好像是双胞胎。” 第92章 第 92 章 项小羽如今的肚子比项大嫂的还稍大一些。 项家人对她可能怀了双胞胎的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 但得到了医院的检查结果后,仍是全家人严阵以待。 尤其是苗玉兰,当着项小羽的面欢欢喜喜, 可是背地里几乎每天都要念叨几遍“菩萨保佑佛祖保佑”之类的。 项英雄知道她担心闺女, 所以即便听到了她的念叨,也只当作没听见, 由着她去了。 相比于家人们的紧张,孕妈项小羽本人却相当乐观。 甚至还爱屋及乌地对小叔子和小姑子更好了, 期盼着自己也能生一对龙凤胎。 “桂花姐家的大妞确实挺好看的。”项小羽靠在椅子里,啃着苹果点评,“长得像徐知青, 等咱家闺女出生以后,肯定像你,长得比桂花姐的大妞还好看。” “好不好看在其次,只要身体健康就行。”宋恂蹙眉问, “徐知青好歹也是个老师, 怎么给闺女起这么个名字?” “这肯定是小名啊,取个贱名好养活。咱们也得赶紧给孩子取个名字了,咱们是双黄蛋, 得想两个名字。”项小羽提议说,“男娃的名字好取,就叫大庆, 一听就跟咱大寨是兄弟。但女娃的名字得好好想一想, 起个好听的, 千万不能像我的小名似的, 太草率了。” “……”宋恂无语道, “你跟大嫂商量过没有?万一人家这胎怀的又是男孩, 想给孩子取名叫大庆呢?” 项小羽无所谓:“没事,大嫂想生个闺女。” “想和生是两码事,万一又生个儿子出来,人家肯定是要随着大寨取名的,八成会叫大庆。” 项小羽在取名方面没什么天赋,她连自己的播音名都没想好呢,被项队长强烈要求后,用的还是自己的本名。 广播电台的大多数播音员用的都是两个字的播音名,只有她用三个字的本名,反而让不少听众记住了她。如今十里八乡的社员们,都知道有个播音员叫项小羽。 “我想不出来别的名字了,起名的事交给你吧。”项小羽不乐意费劲想名字,主动放弃了取名权,“你是咱家学历最高,最有文化的人,给娃取名的工作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了。” 宋恂矜持地“嗯”了一声。 从项小羽刚确认怀孕那会儿起,他就开始翻字典想名字了,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列了两张纸,到时候随便从里面找两个就比大寨,大庆,大妞什么的强百倍。 项小羽将取名的工作甩给了宋恂,又开始操心他去省城开会的事。 翻箱倒柜地帮他找衣裳和鞋子。 宋恂站在地上,任由媳妇和妹妹拿着他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裳在身上来回比量。 “干净整洁就行了,大家的衣着都差不多,谁会留意我穿什么啊?” 项小羽不同意:“怎么不看呢!全省群英会是今年上半年的头等大事,我们市人广这次也派了人去会场采访。各大报纸和杂志,肯定也会全体出动!万一有记者看你长得俊,想给你拍张相片呢?” “记者采访的都是领导和先进个人,我充其量只是先进集体代表,人家未必会关注我。”宋恂觉得她想太多了。 “我不管,反正如果我是报社的记者,肯定得拍你。”项小羽径自在他身上比量,“这可是全省的群英会,你能去台上发言,那得多难得啊!到时候你跟老袁把照相机要回来,记者要是不拍你,就找同事帮忙拍一张你上台发言的相片。” “拍那个做什么?”委托同事帮自己拍相片,怪尴尬的。 “拍回来给我看看,我想看!” 项小羽强硬地下了命令后,跟小姑子商量着,挑选了两身衣裳。 那个会议要开好几天呢,到时候可以换着穿。 * 全省群英会的举办地点在省城。 这次团结公社去省城出席会议的一共有三个人,除了宋恂和萧廷芝,还有一位是公社渔业技术推广站的站长,水产养殖专家陈锋。 陈锋是今年团结公社内唯一的省级先进个人获得者。 市委给全市所有的先进集体代表和先进个人购买了统一的火车票。正式出发这天,团结公社三人先去市里与大部队集合,再一起搭乘火车前往省城。 宋恂在车厢里大致扫了一眼,海浦市的代表大概有一百多人,各行各业的都有。 上车之前他还遇到了两位熟人,一个是正阳食品酿造厂分管生产的秦副主任,还有一位是县文化团的白团长。 萧廷芝与白团长是熟人,刚见面就热情地抱在了一起。 “小白,你们文化团现在可是香饽饽,想请你们来公社搞个演出,得提前一年预约了吧?”萧廷芝揽着白团长的肩膀笑。 “别人得提前至少两个月,但是只要你开口,第二天我就能带着姑娘们下乡。” “那可说好了,今年春汛之前,我们公社要搞个誓师大会,到时候肯定要请你们文化团下乡慰问两天,你可别推脱啊!” 两个女同志聊得火热,而且今年这个誓师大会是大事,宋恂将自己的位置让给白团长,让她坐下安心聊天,自己则转移去了她的座位。 他坐过去的时候,邻座的中年人正在看杂志,并不像车厢里的其他人似的,与左邻右里相互交流。 不过,宋恂在他身边坐定以后,他会抬头礼貌问好,还主动与宋恂互通了姓名。 这人名叫徐毅,是动植物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 但对方属于寡言型的,互通了姓名以后就不吱声了,重新将目光放回杂志上。 宋恂对这类科研人员的性格比较熟悉,对方不与他搭话,他便也安静坐着。 不过,他的书和背包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这会儿没什么事做,就侧头蹭徐毅的杂志看。 对方看书很快,一本杂志不一会儿就翻完了。 宋恂瞄一眼封底上的图片,突然开口问:“徐研究员,请问这种果子叫什么名字?” 他指了指图片上一种棕色的果子。 徐毅:“学名叫中华猕猴桃,不过在各地的叫法不一样。” 宋恂点头:“我们那边好像叫毛梨子,应该是社员们随口取的名字。” “你们公社种植猕猴桃了?”徐毅诧异问。 “不是种的,应该是野生的,没什么人打理,社员也不爱吃这种果子。要不是每年都会挂果,砍了实在可惜,社员们恐怕早就将那片野果砍了。” 这片野果就长在他正在包队的新城大队,是一片杂林,林子里除了猕猴桃还有些苹果树。 不过,苹果树是社员们自己种的,中华猕猴桃是野生的。 徐毅感兴趣地问:“那片果林的面积大吗?野生猕猴桃的挂果率怎么样?” “还行吧,大概有个几十棵树,社员们不爱吃,也就没人在意挂果率。”宋恂也曾尝过一个毛梨子,酸得倒牙,除了酒厂厂长摘了一些泡酒,其他人都不吃。“徐研究员,这种果子有什么经济价值吗?” “中华猕猴桃成熟以后其实还挺好吃的,可以做成果酱果酒果汁果脯,营养价值很高。”徐毅将杂志唰唰往前翻,停在其中一页时,将介绍中华猕猴桃营养价值的内容展示给宋恂看。 “除了食用,有些地方还会将它做成猕猴桃胶,用于造纸印染和化工行业……” 讲起专业的内容,徐毅可以滔滔不绝讲几个小时,与宋恂一问一答几个来回,直到火车到了站,他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跟着大部队一起下车前,宋恂与徐毅约好,回去以后请他去团结公社实地考察一下野生猕猴桃的生长情况。 外市的与会代表们都被安排进了省城大单位的招待所。 海浦市一行人的运气还不错,就住在市商业局的招待所里,距离召开群英会的省委大礼堂不到一公里。 大家步行前往即可。 代表们两人合住一个房间,与宋恂合住的是市公共汽车公司的一位先进司机,吕师傅。 正式开会的早上,宋恂洗漱穿戴好就想去找萧廷芝,不过,还没出门就被吕师傅喊住了。 “小宋,你就这样去出席会议啊?” 宋恂低头瞅瞅自己的打扮,点头。 “这样可不行。”吕师傅将自己的木梳沾了点水,递给他,“得把头发梳到后面去,你看报纸上那些领导和先进代表,都是梳背头的。再说你的奖章呢,怎么不带上?” 宋恂笑:“我只是代表集体来参加会议的,比不上您这样的先进个人,没有那么多奖章,只别个党徽就可以了。” 他以前在船厂工作时得过先进个人,但现在带着并不合适。 吕师傅讪讪地摸摸鼻子:“哦哦,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大会,还有点紧张。呵呵。那你将头发好好梳一梳吧,万一能上报纸,咱们也能看起来精神点。” 宋恂谢过他的好意,在短短的头发上捯饬了两下,便笑道:“您今天打扮得挺精神,特别能展现新时代汽车司机的风采,甭紧张,加油!” 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宋恂便出门与萧廷芝汇合了。 去往大礼堂的一路上,萧廷芝至少抻了三次衣服下摆,一面整理衣裳,一面跟宋恂和陈锋交代:“大会连开七天,农业被放在第一天,工业在第二天,渔业林业在第五天,你们心里都有个数。尤其是小宋,明天就是工业战线的交流会。你是咱们市推选出的唯一一个公社集体企业代表,一定要……” 话说到一半,她又卡了壳,摆手说:“算了算了,你放轻松就行,发言的时候别紧张,将发言稿顺利念下来就算成功了。” 宋恂好笑道:“知道了,您就放心吧。” * 进入省委大礼堂以后,宋恂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大家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整个会场的布置庄严肃穆,灯火通明。 海浦市的代表住得近,反而来的比较晚,等他们入场时,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 目测总人数多达上千人。 可是,容纳了这么多人的会场内部却秩序井然,代表们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偶尔与身边人低声交谈,并没有相互串门寒暄的情形。 海浦市的位置比较靠后,宋恂的视力算是不错的,可是坐在这里连台上工作人员的脸都看不清。 萧廷芝见他坐下以后还有心思四处张望看热闹,又忍不住道:“现在还有点时间,要不我帮你看着演讲稿,咱们预演一遍?” 并没有演讲稿的宋恂只好道:“会场里挺安静的,我在心里默诵两遍就行了。” “那你赶紧的吧。” 宋恂被萧书记催促着默诵了几遍,快要忍不住看手表的时候,会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掌声。 海浦市的干部坐在后面,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能被动地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直到瞧见了主席台上出现的一行人,才发现是省委领导来了。 上午九点,会议正式开始,省革委会主任为大会致开幕词。 “同志们,我代表省委,热烈地祝贺全省群英会暨全省社会主义建设先进集体和先进生产者代表大会的召开。祝贺建国二十五年来,全省各战线上取得的辉煌成就,祝贺同志们在运动以来取得的新的巨大成绩!为了实现在一个不太长的时间内,把我国……” 宋恂看不清台上领导的样貌,只能边听边记,将对方讲话中比较重要的内容记录下来。 按照以往的经验,出席过省市的各级会议后,回到县里和公社还要组织好几轮的学习会。 这些都是他可以在学习会上与大家分享的一手素材。 今天上午的会议内容,就是省委几位领导的轮番讲话,讲话内容很长,但宋恂却记得格外认真。 特别是分管工业的副主任讲话时,宋恂几乎是一字不落地记录的。 对于宋恂来说,第一天的会议只是开胃菜,之后几天的交流会才是他比较关注的重点。 大会安排的交流会是互动型的,台上的人讲话时,台下经常会有同行业的人举手发言提问。 开幕式过后的农业系统交流会上,另一个“团结公社”的一位生产队长的发言,接连被人提问打断好几次,两页纸的发言稿,愣是拖了半个小时才讲完。 与开幕式上严肃的氛围相比,宋恂更喜欢交流会上这种活泼的气氛。 第二天就是工业、交通、基建方面的交流会,大会主办方将工业战线交流会放在开幕的第二天,也足以看出这几年省里对工业发展的重视。 宋恂发言的排序比较靠后,前面有十二个人,每个人要讲二十分钟左右,所以他就被拖到了下午第一个。 这个位置说不上好,代表们刚吃过午饭返回会场,有些人看起来就没什么精神,昏昏欲睡的。 他上台的时候,甚至还眼尖地看到第一排有个领导在偷偷放松裤腰带。 宋恂站在话筒前,调整了一下位置,先做了自我介绍。 “我也是团结公社的代表,同志们这两天对‘团结公社’的大名应该已经不陌生了吧?” 台下有些人反应比较快,露出会心一笑。 “从大会开始以来,我已经是第三位走上讲台发言的‘团结公社’干部了。人们常说,五人团结一只虎,十人团结一条龙,百人团结像泰山。看来这句话一点没错,我们这三个公社,不但名字取得好,干部和广大人民群众也是好样的!能够取得如今的成绩,无一不是因为同志们的团结一心……” 代表们对这三个团结公社的事还挺感兴趣的,刚吃过午饭还有些犯困的人也强打起精神向台上张望。 “我叫宋恂,是海浦市南湾县团结公社的代表,虽然与另两位同志不是出自同一个‘团结公社’,但这次的相遇很有纪念意义。”宋恂笑着望向台下,“所以我建议,散会以后,咱们三个团结公社的代表们可以一起约个饭!” 昨天发言的那个生产队长站起来喊:“你请客,我们就去!” 台下一阵哄笑。 “哈哈,可以让我们公社的萧廷芝书记请客,萧书记是我们市农业战线的标兵,发展农业的经验相当丰富,到时候大家可以一起交流学习一下嘛。” 萧廷芝从后排起立,做了一个同意的手势,代表们都善意地鼓掌支持。 宋恂在台上与另两个公社的干部约了饭,便言归正传。 “大家对我们海浦市南湾县的团结公社,可能还比较陌生,我们并不像另两个团结公社那样时常见诸报端。但是大家可能听说过‘东海牌’对虾,‘东海牌’带鱼,‘珍珠牌’虾片,‘珍珠牌’酱油,‘瑶水村牌’鱼罐头,‘瑶水村牌’蟹酱……” 有一些代表们配合地点头给出回应,还有人露出“哦”的恍然神色。 “以上这些都是从我们海浦市南湾县团结公社走出去的产品,如今已经走向全国,甚至为国家出口创汇,走向了世界。团结公社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渔业公社,经济产值也主要依靠渔业支撑。我们曾经做过一个统计,全省50%的海洋水产来自海浦市,海浦市50%的水产来自南湾县,而南湾县50%的水产来自团结公社。我们可以十分自信地说,各位家中的餐桌上,一年中总有那么一两条鱼是从我们团结公社上岸的!” 坐在第一排那位偷偷松裤腰带的领导突然笑着问:“这么说,今天中午大家吃的红烧鱼,也有可能是从团结公社上岸的?” 宋恂笑道:“那不一定,鲳鱼的最佳捕捞季节是秋季,咱们今天在食堂吃的鲳鱼应该是省委为了招待代表们特意高价买回来的冷冻鲳鱼,这就无法确定具体的产地了。其实,这会儿正是梭鱼上市的季节,我们南湾有梭鱼是‘开春第一鲜’的说法,便宜又好吃,咱们食堂可以从我们南湾订购一些梭鱼!物美价廉啊!” “那行,回头也让后勤买点梭鱼给同志们尝尝鲜。” 宋恂现在算是理解昨天那位团结公社生产队长的难处了,发言讲到一半被打断思路,确实不太好受。 他站在台上放空了两秒,才重新记起自己之前在说的话题。 “团结公社就是这样一个长期以渔业生产为主的沿海渔区。不过我们公社始终坚持社会主义方向,按照省委提出的渔区‘以渔为主,多种经营’的发展方针。在保持渔业优势的同时,积极发展工农业。去年,农业产值排名全县第三,工业产值翻五倍,从最后一名一跃成为全县第四名,工业产值增速全市第一名。” 听到这里,台下有好几个人举手示意要提问。 宋恂随手请第二排的一位老同志提问。 “大会发给我们的各先进集体的先进资料,我都仔细看了,尤其看了你们这个被称作‘南湾速度’的工业发展的资料。我发现,你们公社去年的工业产值突然翻倍,产值主要是来自于一家织袜厂。”老同志翻看着资料问,“你们公社前年的总产值很低,所以突然开办了一个织袜厂以后,产值翻了好几番,这里面是不是存在一定的偶然性?” 他旁边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也举手说:“按照这种做法,干脆给每个公社都开办一家织袜厂好了,尼龙袜子在百货商店里卖的是什么价格,大家都清楚。你们这样多少有些胜之不武嘛!” 台下的代表们这会儿是彻底不困了。 这两人的提问几乎是在质疑这次奖项评定的专业性和公平性了。 第一排那个松裤腰带的领导却接过喇叭,回头说:“那么多公社开办织袜子的工厂,但是只有这个团结公社站上了今天的讲台,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嘛,大家先耐心听这位小宋同志讲完。” 眼镜中年男反驳道:“大家主要是觉得,这里面可能存在一定的运气成分,如果无法总结出行之有效的经验,就无法适用于大多数的农村基层单位,无法供大家学习参考。” 代表们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经验交流会,交流的是成功经验,大家是想通过其他单位的经验,受到一些启发的。 运气好算什么经验? 萧廷芝坐在后面气得脸都红了,恨不得亲自跑上台,与他们理论一二。 什么叫运气成分?他们公社要是一路靠运气坐进全省群英会的会场,那其他单位又算什么? 别人的运气就不好了? 站在台上的宋恂见台下没有人再举手提问了,才语气平静道:“我今天准备与大家分享的经验中,并不包括诸位在资料里看到的织袜厂和建筑营造厂,这两个新建厂。毕竟,正如大家所说,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运气,也不是所有的公社都有条件来开办两家这样的工厂。” “我想,全省范围内还有很多基层单位,像曾经的南湾县团结公社一样,工业基础薄弱,资金有限,人手不足,坚定地想要发展工业,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众人:“……” “在去年430万的年产值中,两个新建厂占了将近200万。也就是说,还有230万的产值是来自原有社办集体企业的。而我们公社前年的工业产值只有69万元,刨去织袜厂和建筑营造厂的部分不算,团结公社去年的工业产值是前年的三倍有余。” 宋恂手握话筒望向台下众人,笑着问:“不知我们公社有没有资格,与大家分享一下让工业年产值翻了将近两番的经验?” 第93章 第 93 章 当初从萧廷芝那里听说县委宣传办提出了所谓的“南湾速度”, 宋恂就知道他们早晚会遭遇质疑。 “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的指示已经提出十多年了, 在此期间, 几乎全国人民都将大庆和大寨当成了学习的标杆。 每年光是去这两处实地考察学习的各地干部就有上万人次,人家大庆和大寨的事迹和精神是经得住质疑和考验的。 而南湾这个算什么? 南湾县的领导不止一次在会上提出过“一年变大寨”的口号, 只是宋恂着实没想到,县委会这么着急, 匆匆忙忙地弄了一个什么“南湾速度”。 既然想将自己打造成标杆,那么大家看到优点的同时,必然也会用放大镜查找他们的缺点。 宋恂在准备发言内容时, 换位思考也觉得去年新建的两个厂会成为被质疑的焦点。 而且这家织袜厂是他误打误撞捡来的,他没什么先进经验可以总结,所以也不打算在发言中提及这一部分。 台下没有人提问了,工作人员收回代表们手中的喇叭, 又示意台上的宋恂继续发言。 “近几年, 我们南湾县团结公社一直‘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全面贯彻发展国民经济的总方针, 将围绕农业办工业,用工业支援农业发展作为兴办社队企业的落脚点。即便在去年那种工业产值翻了近两番的情况下,也是始终坚持走工农结合的路子。” 宋恂正式发言以后, 台下的代表们终于开始动笔记录了。 “所以, 我首先要明确一点, 发展社队企业, 壮大集体经济的想法很好, 但必须坚持社会主义方向, 为农业服务,为人民群众服务,条件成熟以后,还要为出口服务。本小利大的产品确实赚钱,但我们是农村集体企业,要将支农放在首位,要坚决克服‘支农吃亏’的思想。” 许多农村代表在台下肯定地点头。 “全国的社队企业都普遍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产供销并没有并入国家计划轨道,企业自产自销,容易盲目发展盲目办厂,偏离支农的出发点。针对这个情况,我们团结公社工业办与南湾县委商议后决定,将90%以上的支农产品纳入国家的计划轨道,打通产、供、销渠道,对支农产品进行统一安排。因此,凡是与农业相关的项目,我们都大力支持,比如农机修造,粮食加工,饲料化肥,以及生活服务类的工厂都必须办,审批手续也是一路绿灯的。” “我们公社的社队企业可以为支农做到什么程度呢?在这里我给大家举一个比较具体的例子。” 代表们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台上。 “团结公社近两年的农业机械化进程比较快,拖拉机、旋耕机、脱粒机、打谷机等机械设备的应用相当广。如今在贫下中农中流行着这样一句话,‘社社队队办工厂,耕脱排灌机器响,人民公社实力强,社员生活有保障。’而随着农业机械的增多,机械维修和零部件的购买也成了一个问题。” 宋恂简单与代表们讲了农村社员购买大型农机零配件的难处。 “针对这种情况,我们团结公社机械厂,主动与我省规模最大的农机商店联系,由双方合作开办了一家农机销售门市部,解决农民们购买农机配件难的问题。除了销售常见的农用机械外,还有多达五千种的农机零配件。” 宋恂看向台下笑着说:“借此机会,我还想为我们的农机销售门市部打个广告!” 等了几秒,见台下领导不反对,他又继续道: “这家门市部将是我省沿海地区规模最大,品种最全的农机门市部,如今市面上所售卖的农机配套配件,都可以在我们这里找到,即便是门市部里没有的老型号,也可以让售货员跟生产厂家直接订货。所以沿海地区的同志们,再有配件需求时,可以乘船走水路在瑶水村或金海大队的码头下船。” 有个临万县口音的农民代表问:“宋同志,下了船以后,到你们公社要走多远哩?” “乘车不过一刻钟。” “那还挺近便的,比去市里方便。” “对,从砚北港到我们公社有摆渡船,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到码头。” 第一排有个戴眼镜的女领导,见宋恂居然还跟人家有来有往地聊上了,不禁出言提醒:“宋同志,广告打得差不多就可以往下进行了。” 附近的代表们抿着嘴乐。 宋恂不好意思地笑笑,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 “如何在缺钱少人的情况下,坚持自力更生,让工业产值翻番的。” “大家在发展工业时,首先要面临的问题就是——资金从哪里来?” 代表们不禁赞同点头,办厂的启动资金才是关键。 “团结公社在这方面的做法是,因地制宜,充分利用本地的资源,首先发展最简单的原料加工业,从而为发展更大规模的工农业生产积累资金。目前团结公社的每个生产队都有三个以上的队办工厂,大家充分利用沿海资源,发展海产品的粗加工,打磨贝壳纽扣,近海盐场等简单的轻工业。而海洋资源欠丰富的地区,则发展了水泥、酒精、人造板加工等原材料工业。” “其次,通过最基础的原料加工积累了资金以后,我们深挖了一些老厂的潜力。去年团结公社虽然只增加了织袜厂和建筑营造厂两个新工厂,但是我们选中的工业项目其实不止这两个,最起码有二十个之多。” “那些项目已经被我们放弃了嘛?答案是,并没有。我们在公社原有老厂的基础上,土法上马了一批投资少,见效快,能够迅速投产的新项目。比如在机械厂的基础上扩建车间,办了一个小型发动机厂,年产发动机五千台以上,这种发动机可以用于轻便型自行车的改装,在市面上十分畅销。再比如,我们在糕点厂的基础上,增加了产品种类,除了供应特需部门营养糕点外,还反复调整配方,扩建了一个面包厂。” 那位松裤腰带的领导举手问:“你说的这种扩建工厂,后续发展情况怎么样?” 宋恂实话实说道:“大多数扩建厂的产值还不太稳定,毕竟是与老厂合用工人和场地的,还得先完成老厂的生产任务。不过我举例说明的这两个厂,在今年就有望分出去单独建厂了。特别是面包厂,这是我们市里开办的第一家面包厂,群众们接受良好。不但在公社里卖,还要给县里和市里供货,有几个月的效益比老厂还好。所以今年就要将这个厂分出去,扩大规模了。” 那位领导点点头,在老厂的基础上,用土办法上马新厂,确实是比较经济实惠的办法。 对于某些不合适的项目,也能最大程度地减少不必要的投入。 “第三点,就是利用‘老鸡生蛋孵小鸡’的办法发展企业。这个办法是由我们南湾县革委会的冯文涛主任率先提出来的。什么是‘老鸡生蛋孵小鸡’呢?就是由县办厂支援社办厂,由社办厂支援队办厂,同类大厂帮同类小厂,一个厂帮多个厂,逐步扩大全公社甚至全县的工业规模。用这种方法发展工业,受益的是全县的公社。这里也可以给同志们举个具体的例子。” “南湾县有一家规模和效益都十分可观的国营制衣厂,生产的绒花牌成衣已经远销北京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咱们省城的百货商店应该也能买到绒花牌布拉吉。” 宋恂看到前排有几位年轻女代表点头表示听说过。 “县里的这家国营制衣厂发展壮大后,几乎是让全县所有纺织相关企业跟着受益的。制衣厂会将上百种,几十万件的边角配料分散到各公社生产。具体到团结公社,我们依托这个制衣厂,开办了针头厂、纽扣作坊、织袜厂。而且县制衣厂还会派老工人和技术员作为质检员,到社办厂指导技术,检查产品质量。” “第四点,就是要重视技术革命和技术革新。在这个方面,团结公社在过去做得并不出色。后来还是由我们公社的老书记,如今县革委会的苗利民同志,下死力气号召大家重视技术革新,收集行业情报,提高生产效率,喊出了‘创优争先走前面,评比竞赛拿奖牌’的口号,激发了社员们比学赶超的热情,才让所有社队企业对技术革新提起了重视。” “工人们采用新工艺,研发新产品以后,效果十分明显。不但扩大了生产能力,节省了原材料,还让我们公社集中涌现出了一大批的优质产品。在今年一月份的全国工商系统优质产品评比中,团结公社报送了十五个产品,其中有六个产品入围,三个产品获奖!” “机械厂知青技术员研究出的一种新型汽化器节油装置,荣获科技进步铜奖,瑶水村牌蟹酱荣获食品饮料类铜奖,荣盛糕点厂与市粮食局合作研发的麻酥糕和儿童营养饼干,专门针对营养性缺铁贫血症的辅助治疗,荣获了食品饮料类金奖!” 与会代表们为团结公社取得的成绩献上了掌声。 介绍完经验,宋恂又举例说明了几个社办老厂的发展情况,就打算进行收尾了。按照国际惯例,这会儿他是要代表集体表一表决心的。 “团结公社社队企业的蓬勃发展,说明社队工业具有很强大的生命力,不但能为国民经济的发展起到补充作用,还能加速农业的全面发展,促进农村面貌的改变。为了保证社队工业的高速发展,团结公社会进一步落实上级的战略决策,继续开展‘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群众运动,号召全公社的干部群众上下一心,为把团结公社建设成为稳定高产的农业渔业基地,为全面实现农业机械化,公社工业化而努力奋斗!” 在整个会场热烈的掌声中,顺利完成发言的宋恂终于暗舒了一口气。 后半部分举手提问的人就比较少了,大家都在埋头做笔记,没有被人中途打断,让他思路比较清晰连贯,总算是一口气讲完了。 下一个发言的干部已经候在了主席台旁边准备上台发言。 宋恂不再耽搁时间,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鞠躬下台。 不过,走到舞台旁边与下一位代表错身而过时,他突然想起什么。 硬着头皮跟对方说了声抱歉,让对方稍等片刻后,他又重新折返回讲台。 代表们以为他还有什么话忘了说,纷纷停下鼓掌的动作,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宋恂的视线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快速睃巡一圈,很快便锁定了一位手持照相机的中年女同志。 他挠挠下巴,有些尴尬地开口问:“这位记者同志,能不能请你帮我拍张相片啊?” 众人:“……” 居然会有人主动要求记者给他拍相片? 这脸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咋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问出口呢? 宋恂赶紧解释:“那什么,这是我头一回代表集体来省里领奖,也是头一回站上这么高的讲台发言。我媳妇马上要生娃了,想看看我在全省最高的讲台上发言是什么样的……” 他刚把照相机借给老袁,要是这么快就跟人家要回来,有点不像话。 所以,这会儿就只能当着更多人的面丢人了。 观众席里一阵哄笑,后面有一个年纪挺大的女代表帮忙撺掇:“记者同志,你就给这位小宋同志拍一张吧!” “就是就是,拍一张吧!”更多的人跟着附和。 在宋恂后面排队发言的那位老兄也冲着台下喊:“记者同志,我们都不着急,你给他拍一张!” 那位记者同志其实早就已经在宋恂发言的时候拍过了,她就是省委宣传部派过来,专门给每位上台发言的同志拍照的。 不过,这会儿大家都在热情地帮宋恂说话,她也没扫大家的兴,拿着照相机走到舞台侧面找好一个角度。 那些替宋恂说话的代表们,见到记者果真答应了为他拍照,像是共同完成了什么大项目似的,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 “宋同志,要不你再说两句,或者站到话筒前摆出一个发言的姿势吧。”女记者建议。 让宋恂在上千双眼睛的盯视下拍照,已经很有压力了,没想到还得按照记者的要求摆拍。 权衡几秒后,他重新站回主席台中间,握上话筒,说出了之前犹豫很久,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也许一年的成绩说明不了什么,这种发展模式也未必适合所有基层单位。但是,我们团结公社愿意做一个试点,当一个先行者,替大家尝试新办法,总结新经验。希望明年我们海浦市南湾县的团结公社还能站上全省群英会的讲台,与大家汇报成绩,分享心得,接受考验!” 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时,照相机的闪光灯也将男人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永久地定格在了相片上。 * 从主席台上下来,宋恂愣是在初春微凉的天气里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这张照片真是来之不易,回家得从项小毛那里讨点好处才能勉强找补回来。 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后,萧廷芝和陈锋,以及附近的几个海浦市干部都给宋恂竖了大拇指。 萧廷芝对宋恂的表现给予了肯定,却也指出了问题。 “前面讲的都挺好的,不过拍照时说的最后那段话不对!不应该那么说。” 宋恂也觉得这样说有点太高调了,容易招人惦记。不过,当时情绪到位了,又有了第二次发言的机会,他就觉得既然机会来了,那就抓住吧。 萧廷芝板着脸说:“明年咱们肯定是站不上全省群英会的讲台的,对于这一点,说得不太好。” “书记,咱们今年努力拼一把,也不是没可能的。”宋恂低声道。 “全省群英会是五年举办一次的,今年正好是建国二十五周年,所以按照惯例,今年办了,明年就不会办了,下一次是建国三十周年。” 宋恂:“……” 萧廷芝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与陈锋一起笑了起来。 有了主动要求拍照的事在前,搞错了会议时间这种事好像也没什么了。 即便知道自己闹了乌龙,宋恂依然像个没事人似的,每天按时按点地出席各行业的经验分享会。 南湾县团结公社的三个人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在当天散会后,与另两个团结公社的干部,一起吃了顿饭。 那两个团结公社在内陆地区,一个公社实现了80%的农业机械化,另一个公社的畜牧养殖搞得有声有色。 三个公社的干部凑在一起交流经验,相互学习,都觉得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不少启发。 不过,叫团结公社的公社实在太多了,在此后的五天里,又冒出来了两个团结公社的干部。 有了宋恂在讲台上约饭的先例,后面两个团结公社的干部上台后,也有样学样地跟大家约饭。 等到为期七天的群英会结束时,宋恂与这些团结公社的干部们已经约过三次饭了。 好在大会给他们发了餐票,大家聚到省委礼堂的大食堂吃一顿,也算是聚餐了。 返程时,代表们还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坐火车回去的。经过七天的朝夕相处,他们彼此间早就已经混熟了。 所以这次返程的火车上,气氛比来时热闹许多。 市体委的刑主任抄着一副扑克牌隔着半截车厢喊宋恂,“小宋,来打牌啊,咱俩一组!” 宋恂也隔着半截车厢回:“不跟你组,带不动!” 车厢里哄堂大笑。 这位邢主任是有名的围棋高手,还是市里棋类比赛的教练,大家都以为他打牌也是高手呢,谁知道这人好像没长打扑克的那根筋,平时散会以后大家偶尔会组织打牌,这位邢主任一次也没赢过。 连宋恂这样可以打进海浦市代表团前三名的,跟他组队以后也是惨淡收场的结局。 邢主任带着单位的同事从车厢另一头窜过来,往他们旁边的空位上一坐,就直接对宋恂的领导萧廷芝建议:“萧书记,咱们来打百分啊?你跟我们小黄一组,我跟小宋一组。” 萧廷芝瞄一眼宋恂生无可恋的脸,憋着笑同意了。 打牌的时候,邢主任的嘴也不闲着,习惯跟牌桌上的人聊天。 “我记得你们公社之前还有个足球队来着,今年的比赛怎么不见他们参加呢?” 萧廷芝根本不知道公社里还有个足球队的事,扭头看向宋恂确认。 “是有个足球队,不过不是咱们公社的,是前年省海洋渔业公司瑶水支公司工会组建的球队,支公司归入生产队以后,那个足球队也就没在组织过训练了。”宋恂觉得邢主任打牌不成,主要是输在这张嘴上,他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打牌上面。 “那你们得重新组织起来啊。”邢主任往外扔了两张牌,随口道,“为了迎战全运会,省里已经开始预热了,要举办省运会。咱们市的各单位都要积极参加,像是篮球足球羽毛球什么的,只要是全运会项目都要组织比赛,奖励还是很丰厚的,你们公社作为先进集体,不得积极参加嘛。” 萧廷芝对于比赛啊竞赛啊比武啊之类的,都很有兴趣。 不过,公社的社员大多数是农民,组织大家参加体育项目还是有些难度的。 “我看你们公社的那个足球队踢的还行,你们再组织组织呗。”邢主任继续怂恿,还将垫在牌桌下的一份省委下发资料的副本拿给他们看。 文教体育都不是什么被上级关注的单位,体育更是冷衙门里的冷衙门。大家的娱乐生活匮乏,正经搞体育的就更少了。 对于参加各级的运动会,市体委的目标从来不是得奖,只要能将各项目的人手凑齐就算完成任务了。 宋恂觉得让大家参加体育活动,锻炼锻炼也是好事,整天绷着弦紧张工作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在萧书记询问的时候,便点头答应,回头让海味品加工厂的技术员何旭重新帮忙组建一支足球队。 得不得奖无所谓,重在参与嘛。 几人边打牌边聊天,一路聊到了火车进站,最后一算分,宋恂跟邢主任一人输了三张粮票。 宋恂早就料到跟他组队一定会大出血,所以直接跟邢主任开口,将那份垫桌子的资料副本要过来作为补偿。 下了火车以后,他就跟萧书记二人分开了,独自搭乘公共汽车去了市图书馆。 老袁见他突然出现,还叼着烟愣了一下,看看桌面上的台历,问:“你不是去省里开会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我刚下了火车就到您这里来了。”宋恂将背包放到椅子上,翻出两包大前门拍到他跟前,“省城特产。” “少糊弄我,这哪是省城产的?”老袁拉开抽屉,将两包烟划拉进去,又“嘭”的一声将抽屉合上。 “反正是在省城买的,给您的谢礼。”他去省群英会演讲的内容还是请老袁帮忙参详过的。 “看来这次表现不错。”老袁抽着烟笑。 “还行吧,表现中规中矩,但收获还是比较大的。”宋恂回了一句,就凑过去压低声音问,“老袁,你缺钱不?想不想搞点零花钱?” 老袁:“……” 就算是缺钱也跟你说不着啊。 不过他最近确实有点不凑手,迟疑片刻便点了点头。 “我可不弄投机倒把那一套啊!”老袁强调,“如果是投机倒把的事,你就不要开口了。” 现在的年轻人总想走捷径,走那些来钱快的门路。 “不是,我好歹也是个小干部,哪会知法犯法?”宋恂从包里拿出跟邢主任要来的资料。 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他看。 “您看这里,为了给全运会预热,省里要在今年举办省运会。省委宣传部和《体育报》还要联合举办‘优秀体育运动摄影作品’评奖的活动。我已经跟内部人士问过了,这个活动往年都没什么人参加,最后都是他们报社内的摄影记者去凑数的。咱们要是投了稿给他们,怎么着也能得个优秀奖。要不咱俩参与一下吧?我出设备,你出技术,要是得奖了,咱们平分。” 第94章 第 94 章 照相机买到手以后, 宋恂只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摄影技巧,就将其借给了老袁。 而且他这阵子的日程安排满满当当,白天在单位忙工作, 晚上还得回家照顾孕妇,即便他想潜心钻研摄影技巧, 也是分身乏术的。 所以,找老袁合作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与对方接触的机会多了以后,他也大致了解了一点老袁的情况。儿子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 女儿在北大荒插队。他整天穿着一件破棉袄,工资大多贴补给了在北大荒垦荒的小女儿。 宋恂猜测, 他应该也是手头紧的。 老袁在摄影方面不是专业的,但也算是摄影爱好者了, 至少人家给他介绍相片冲洗方法的时候,讲得头头是道。 他买了材料回去试过一次, 也确实将胶片冲洗成功了。 这次省里举办的‘优秀体育运动摄影作品’评奖活动,奖励很丰厚。他只需要提供照相机,让老袁负责拍摄,作品要是得了奖, 奖金对半分, 双方都不吃亏。 老袁的想法与他差不多, 自己不用花什么钱, 只需要投入一点时间, 而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于是, 两人一拍即合, 决定干一票大的, 争取获得一个好名次。 接连两个周末, 宋恂陪着他去市体育馆, 拍过两场羽毛球比赛和一场篮球训练赛后,就将拍照片的事情彻底交给了老袁。 项小羽的肚子越来越大,宋恒和宋悦在开学前返回了省城,他不放心把孕妇一个人留在家。 “要不咱们搬去公社住两个月吧?”宋恂跟在媳妇身后建议,“再有两个月就该生了,你现在的肚子这么大,我都不太敢骑车带着你来回跑了。” 项小羽挺着肚子在屋里来回溜达,满不在乎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现在好得很,就是容易饿,还有点尿频,其他倒没什么。你看我走路多快!” 说着还脚下加速,快走了几步。 宋恂赶紧制止,将人扶到椅子上坐好,又把零食篮子放到她手边。 前几天在卫生院附近遇到徐美芳的时候,对方还提醒他,进入孕晚期以后要让孕妇多走动。 不过,他家这个孕妇好像有多动症似的,一刻也坐不住,吃了晚饭以后就屋里屋外到处转悠。 丝毫不需要担心运动量的问题。 “咱们去了公社,就近住在卫生院附近,这样我还能安心些。”宋恂继续劝,“否则等你发动的时候,从村里骑车去公社,太耽误功夫了。” 项小羽瞪大眼睛问:“谁说我要去公社卫生院生孩子啦?咱们在家生就行,没必要折腾到公社去!” “在家生?”宋恂难得地提高了声音,“在家没有医生,没有设备,你怎么生?” “大家都是在家生的啊,我大嫂生大寨的时候就是在家生的。咱们大队医疗站有个接生员,请她来家里帮忙接生就可以了,她还能帮忙去卫生院办理孩子的出生证明呢!” 宋恂:“……” 接生员就是旧社会的接生婆吧? “咱们队里谁是接生员?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我三表姑,就是赤脚医生徐扶伤他娘。我们家的所有孩子都是三表姑接生的,你就放心吧。”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宋恂,跑去医疗站找三表姑咨询了。 这位三表姑与苗玉兰的年纪差不多,圆脸盘上带着笑,衣着干净整洁,看上去比村里大多数妇女都利索。 听了宋恂的来意后,三表姑笑道:“十里八乡由我亲手接生的孩子得有上千个,不过我这辈子只接生过两对双胞胎,一次是在解放前给地主家的儿媳妇接生,另一次是刚解放那会儿,给邻村的一个烈士遗孀接生。虽然这两次都有惊无险地生下来了,但再怎么说也过了二十来年了……” 她知道宋恂是城里人,城里人都习惯去大医院生孩子,所以,她也不劝人家在村里生。 “咱们这边已经好几年没有双胞胎出生了,去卫生院里更保险一点,我们这些接生员还是在卫生院培训的呢。”三表姑与苗玉兰的关系不错,又建议道,“等小羽生产的时候,我要是没什么事,也到卫生院守着去。好多年都没接生过双胞胎了,我也去学习学习。” 宋恂赶忙跟她道了谢。 三表姑接生过那么多孩子,接生经验许是比卫生院那些大夫还丰富。 但是他在小时候经历过孟团长生双胞胎,在他的记忆里,生个孩子无异于九死一生了。 他不敢拿项小羽的生命冒险。 万一出现特殊状况,临时往公社跑,根本来不及。 与三表姑约定好以后,宋恂去老丈人家说了自己的打算,得到项家人的支持后,他赶紧骑车直奔公社房管站。 “宋主任,周末怎么没回去?你也是今天值班啊?”房管站的钱站长乐呵呵地问。 “不是,我特意从家里赶过来的,想尽快在公社租个房子。” 钱站长闻言停下正在卷烟的动作,了然笑道:“为了你媳妇生娃的事吧?你这么长时间没动静,我还以为你们准备在生产队生呢。” 宋恂没有过多解释,直奔正题问:“我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房管站这边有没有合适的房子能租给我们?” 钱站长从抽屉里拎出一个八开大小的破本子,用手指沾了点唾沫,一页页地慢慢翻看。 “房管站这边的房子都是集体的,能租的都租得差不多了。原本之前还有几个空院子,不过年初那会儿被织袜厂的女工们租过去当集体宿舍了。” 织袜厂的效益在公社里独占鳌头,冯培芸想盖集体宿舍,不过公社领导不同意动用这笔资金。有钱得花在刀刃上,买先进设备或者扩建厂房可以,但盖宿舍不行。 “一间房都没有了?”宋恂诧异问。 “除了西边一个筒子楼里有间空房,再就是供销社南边有间院子。”钱站长摇头说,“你媳妇怀着娃,上下楼不方便,还是别找筒子楼了。” “供销社附近的那个怎么样?” “一个月二十块。”钱站长没说那房子怎么样,先报了价。 宋恂:“……” 公社里最贵最大的房子也才十二三块一个月,一般的房子也就三五块钱。 啥房子能值二十块? “位置好,在咱们公社中心地段,紧挨着供销社买东西多方便。”钱站长帮他分析。 宋恂:“……” 公社驻地不大,主要单位基本都聚在一处,从最边缘的位置走到公社大院也才两刻钟。 “这个院子是上个月刚收归集体的,有些人来打听过,不过没人舍得花钱租。” 一个院子的房租快赶上一个月的工资了,谁家舍得花这个冤枉钱? 钱站长拿出钥匙起身,“走吧,我先带你看看房,要是不合适,可以再帮你介绍几处私产房。” 那就看看吧,反正看看也不花钱。 宋恂跟着钱主任一路来到供销社附近的院子门口。 他平时上下班经常在附近穿梭,这间院子的围墙与其他院子没什么不同,都是那种由石头堆砌的院墙。以致于宋恂从这里路过无数次,愣是对它没什么具体印象。 钱主任打开门锁,带着宋恂走进去。 相比于外表普普通通的院墙,这个院子的内里反而别有洞天。 “四间房的大小差不多,都算是正房,家具齐全,可以做饭洗澡,院子里还有一口井,要是再没人租,公社就打算将招待所开到这里来了。” 宋恂在院子里来回转了两圈,装修摆设什么的,他都觉得无所谓,主要是这个院子的所有房间,都没有门槛。 钱站长说这房子的前房主是一个给地主做过二房的老太太,前些年老太太的儿子被打倒以后,这家人突然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了踪影。 今年正好是这间空房子收归集体的最后年限,那家人一直没回来,这房子也在上个月顺理成章地收归集体了。 “因着想要往外租,我们站里的同志提前过来简单打扫了一下,租客可以随时住。”钱站长见他盯着书架上的书籍打量,又笑道,“你要是嫌弃这些书籍占地方,可以卖给废品回收站。” 言外之意,就是这些书可以随他处置,自己留下也行。 宋恂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说不得房主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房子收归集体了,但是内里的物件还是人家的。 * 宋恂在房管站签了字,每月二十块,租四个月。 他合计着,项小羽生完孩子还得坐月子,孟团长说生双胞胎最好坐双月子,那就干脆在公社这边坐月子好了。 这里距离公社大院和卫生院都很近,步行只需十来分钟,他在上班的空隙还能回来看看老婆孩子。 做完月子以后,正好将尿窝挪回村里,这个院子也就完成使命可以退租了。 宋恂盘算得挺好,可是在项小羽那里却遇到了阻力。 “你真的在公社租房子啦?”项小羽的嘴一直不闲着,不知又在吃什么,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 “嗯。我今天大致打扫了一下,明天把咱们平时要用的家什都带上,就可以搬过去了。”宋恂将她散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 项小羽停下动作问:“多少钱一个月?” “十块。” “这么贵!!!” 宋恂:“……” 还是报多了。 “那间院子挺大的,还自带一口井,咱们不用出去打水,买菜做饭上班都很方便。” “咱家的院子也很大,在家住不是挺好的嘛。”项小羽是真的觉得自己身体不错,如今天气已经回暖了,连冬天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着实没必要花这份钱。“要不咱们退了吧?” “钱都已经交了,入了集体的账就不能退了。而且住到了公社,咱们就不用骑电驴子了,每个月的汽油钱也能省下不少。” 项小羽叹口气,捧出钱匣子数了七十五块钱给宋恂,“这是房租和咱俩这个月的零花钱,都归你保管吧。我现在挺着个肚子,也没工夫花钱了。” 宋恂没说什么,将钱胡乱塞进了裤兜。 项家人除了项大嫂,又全体出动帮宋恂夫妻搬了一次家。 家人们忙着往里面搬东西,项小羽就背着手在新家的院子和几个屋子之间到处转悠。 他们只住四个月,宋恂没弄太多东西,只打扫了采光最好的两间大屋子和灶房,其他房间暂时没动。 “难怪这房子能租上十块钱的高价。”项小羽站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像个地主婆似的扶着肚子说,“我肚子里这两个宝贝疙瘩可是够金贵的,还没出生就住上十块钱一个月的房子啦!” 宋恂:“……” 项小羽完全体会不到她小宋哥的复杂心情,又径自喊道:“我看咱家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取名叫金贵和富贵。你们觉得怎么样?” 宋恂尚来不及发表意见,便听到老丈人又开始无脑吹了,“这俩名字好,一听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生怕她一时心血来潮,真给俩孩子取名叫金贵富贵,宋恂赶紧将自己之前写了好几页的备选名字找了出来。 将人安顿到刚铺好的床边坐好,宋恂把名单递给她,“你要是没什么事,就选选名字吧,这上面的名字都能用。” 项小羽接过来,将那些名字一个一个看过去,“春和景明”、“今宵今朝”、“朝朝暮暮”这类一听就很文艺的,都被她一带而过了。 最终将视线牢牢锁定在最后一页纸的最后一行,一共五个名字,“嘉兴、吉安、遵义、延安、西柏坡”。 她拉过要出门的宋恂问:“你怎么想到用这几个名字?” 宋恂扫过那几个名字,“哦”了一声,“你不是一直想让孩子跟着‘大寨’叫‘大庆’嘛,不过那是大哥家预定好的。你要是想起那种风格的名字,这几个也不错。” 项小羽猛点头,“很有纪念意义,而且咱爸肯定喜欢。” 她说的是宋成钧。 “无论是男娃还是女娃,都可以叫嘉兴遵义,或者吉安延安!”项小羽捧着那个本子,欢欢喜喜地找她娘显摆去了。 宋恂嘴上没反驳,不过心里却在嘀咕,女孩还是不要叫宋嘉兴宋遵义了吧,听起来就不像是女孩的名字。春和景明,暮暮朝朝之类的名字也挺好的。 * 搬进新家以后的最大好处就是,夫妻俩不用早起上班了。 如果项小羽不上早班,他们俩的正经上班时间都是八点半。 不过,自她上班以来,宋恂一直带着她上下班,除了节假日,很少有睡懒觉的机会。 平时六点钟就得起床准备上班了。 新家距离两人的单位都很近,早上骑三轮车过去只要五分钟,所以宋恂睡到七点,起床以后出去运动一圈,再到大院食堂打个早饭。项小羽八点钟才起床洗漱吃饭,上班也完全来得及。 走进单位的夫妻俩,心里都很满意。 项小羽:这十块钱花得还是挺值的。 宋恂:这二十块花得还挺值的。 时间来到四月末,团结公社和左家门公社的工业大比武也已经有了结果。 织袜厂的产值实在可观,团结公社以微弱的优势险胜一筹。不过,如今这两个公社根本顾不上工业比武的结果。 一个能改变很多人命运轨迹的上级通知,被下发到了这两个公社领导的案头。 宋恂将媳妇送去单位,刚进办公室就被萧书记的秘书喊去了会议室,公社领导要开紧急会议。 革委会的几个副主任和各部门的负责人,刚在会议室里陆续坐好,还来不及寒暄,便见萧廷芝突然推门进来,高声道:“同志们,今天我要跟大家通报一个好消息!” 同志们还没开口问是什么好消息,萧廷芝便迫不及待地宣布:“我刚刚接到上级通知,做为全省工农业发展最快的沿海城市,我们海浦市将逐步承担起接待外宾的任务。咱们南湾县即将正式对外开放,而团结公社,就是由省委最先确定的第一批接待外宾单位之一!” “……” 干部们一时都没给出什么反应。 有些人甚至都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接待什么外宾,哪里来的外宾? 他们这个小地方,别说团结公社了,即便是市里也常年见不到一个外国人。 “书记,啥是接待外宾单位,谁负责接待啊?”隔了将近半分钟,有人开口问。 “就是由上级部门指定的,可以由外宾访问参观的地方,咱们团结公社将成为四海来宾了解我国农村的一个窗口!” 萧廷芝刚接到通知的时候也是懵的,她昨天得了通知以后,给上面的好几个领导都打了电话,还特意跑去县里找了苗利民和冯书记一趟。 四处打探询问,才明白这个接待外宾单位是怎么回事。 南湾县虽然被开放了,但也只是部分开放,只有团结公社、左家门公社、县中心医院、卫生防疫站、沼气试验站以及县中心小学被定为了外宾接待单位,可以允许外宾出入访问参观。 其他单位还是不行的。 “书记,既然咱们被定为了接待外宾单位,近期肯定会有外宾来咱们这里参观访问吧?”宋恂问。 “有的,有个什么国家的代表要过来,”昨天在县里听冯主任说过,但是名字挺奇怪,萧廷芝一时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从亚非拉来的。” 宋恂:“……” 亚非拉的范围可大了去了。 一群公社干部们在会议室里闹闹哄哄地探讨了一上午,最终也没拿出什么接待外宾的具体方案。 别说是接待外宾了,有些干部连外国人都没见过,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过,同志们都很兴奋,这可是天大的荣誉! 别的城市,别的县,别的公社都没被定为接待外宾单位,只有他们被指定了!这就是上级对大家工作的肯定嘛。 作为在座的所有人中唯一接触过外宾的人,又因为参加广交会在省里学习过对外纪律,宋恂给提出的建议是,什么也不要做,等待上级通知吧。 接待外宾的工作不是他们能自己拿主意的,有很多具体的要求和纪律。 于是,暂时无事可做的干部们,只能自发地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国卫生运动。 招待客人嘛,别管装修摆设怎么样,总要将卫生打扫干净,才好体体面面地见人。 通知传达下去以后,公社各单位的角角落落,都被清理扫荡了一遍,有些单位还从老鼠洞里发现了大量的陈粮。 然而,卫生搞了好几遍,县里却迟迟没有下达指示,外宾也不见人影,大家那点看西洋景的心思也渐渐淡了。 除了保证每天照常打扫卫生,各单位又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 宋恂估摸着,那外宾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就像以前去别人家做客,大户人家还得先下个帖子呢。 总得给人家一些准备的时间。 既然已经被列为接待外宾单位了,外宾早晚会来的。 他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胡思乱想,办公室的门却被人大力推开了。 见到来人竟然是电台的苏越,宋恂“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跑。 苏越喘着粗气在后面喊:“不用着急,刚被送去卫生院,估计这会儿还没进门呢!” 宋恂跳上停在院子里的三轮车,按下油门就突突突地往卫生院冲。 三轮车的速度比一个临盆孕妇的脚程快多了,他到卫生院门口的时候,项小羽刚被郁台长和主编蒋红叶一左一右搀扶着进大门。 宋恂三两步跑到跟前,见她脑门上都是汗,伸手就想抱着媳妇进卫生院。 “不用抱,我自己能走,我现在可沉啦!”项小羽笑着挥手,“我怕你抱不动我,万一把我跟孩子摔地上怎么办!” 宋恂哪有心思跟她开玩笑,扶上她的手臂问:“不是还没到预产期嘛,怎么这么快就要生了?” 上个礼拜项大嫂才如愿生了一个闺女,这会儿他丈母娘正在家给儿媳妇伺候月子呢。 项小羽的预产期应该再晚半个月,到时候项大嫂也快出月子了,苗玉兰可以继续帮忙照顾闺女。 “孟团长和徐大夫都说过,双胞胎九个月就算足月了,我这样正好!”项小羽忍着痛还要给他讲解,挥挥手说,“你就别跟着操心了,一会儿等着抱闺女儿子就行了。” 她又不放心地叮嘱:“孩子出生以后,你可得看住了!我娘说农村这边有偷孩子的,咱家娃长得那么好看,别被人偷走了!” 郁台长在一旁笑道:“还没生呢,你就知道孩子好看了!” 项小羽的脸上都是汗,还笑呵呵地回:“孩子像我家宋主任,肯定好看!” 三个人陪着走路慢腾腾,还有心思开玩笑的孕妇一起进了卫生院。 卫生员快速做了登记以后,就要将孕妇推进产房。 宋恂攥着她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声线不稳地安慰:“别怕啊,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事你就喊我。生完了,我给你买红烧肉吃!” 感觉小宋哥握着自己的手都在抖,项小羽勉强冲他露出一个笑脸,“我不怕,咱家嘉兴,遵义,吉安,延安马上就要出生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带孩子吧!孩子生出来我就不管了,以后都归你负责!” 一旁的卫生员闻言一愣,急忙问:“同志,你这是四胞胎啊?我们这从没接生过四胞胎,我得先去问问大夫……” 项小羽忍着阵痛咧嘴笑:“放心放心,就两个!” 第95章 第 95 章 宋恂这辈子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 他从下午等到了晚上, 送走了郁台长和蒋主编,又迎来了老丈人和丈母娘,可是仍然没有等来孩子顺利出生的消息。 苗玉兰将两个饭盒从布兜里掏出来, 招呼沿着走廊来回踱步的翁婿俩:“你们先过来吃饭吧,生孩子没那么快, 小毛这是头一胎,又一次怀了俩,比别人艰难些也是难免的。” 被她这样一说, 宋恂更没心思吃饭了。 “娘,你看他们都紧张成啥样了, 就别说这种话了!”项远洋拉过老娘低声劝。 苗玉兰也正是椅子底下着火,烧着屁股燎着心的时候, 能顺嘴劝女婿和老头子一句就不错了,顾不得太多。 不过被儿子提醒以后, 又很快改了口。 “小毛她三表姑是公社最有经验的接生婆了,她都已经进去守着了,肯定没问题。”项家人下午接到小毛临产的消息后,就将三表姑从生产队一起带来了。“孩子一生就是俩, 小宋, 你不用管那个老头子, 赶紧吃饭吧, 攒点力气一会儿抱孩子。” 距离午饭已经过去七八个小时了, 宋恂这会儿还真有点饿了, 就着咸菜塞了两个馒头, 又重新沿着走廊来回溜达。 “爹, 你要是想抽烟, 就到外面抽去, 这边有我们守着呢。”宋恂见老丈人摩挲着烟袋锅子不敢抽,便给他找个外出的工作,“小毛是直接从单位进产房的,连我们提前准备好的待产包都没来得及拿。你要是没啥事,就回家帮我们取一趟。” 项英雄早就不想呆了,听着从产房里隐隐传出来的压抑叫声,他心里直发慌。 媳妇和儿媳妇生娃,他都经历过,也算是经验丰富的了,没想到陪着闺女生娃会这么难捱! 他心想,小鸿不想结婚就不结吧,结了婚就得生孩子,他短时间内不想见到太多外孙。 项英雄跟宋恂打听清楚待产包的位置,便接过钥匙离开了。 几人又在产房门口枯等了几个小时,当又一个孕妇在凌晨被家属急吼吼地送来卫生院时,产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卫生员一手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问:“项小羽的家属在吧?” 宋恂和项家三人都赶紧应声,不过,宋恂还是晚了一步,坐在长凳上没能第一时间起身。 “恭喜,母子平安!生了两个男孩,老大五斤,老二四斤二两” 宋恂:“……” 不是龙凤胎么? 苗玉兰对于生男生女没什么执念,但是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总归是值得庆贺的。 她欢天喜地地从卫生员手里接过其中一个襁褓,忙问:“这是老大还是老二?” “花襁褓的是老大,红襁褓的是老二。” 宋恂撑着坐得发麻的腿站起身,将红色襁褓接过来,“同志,我爱人的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来?” “再等等吧,马上就出来了。”卫生员将两个孩子交给家属,又赶紧去照顾刚送过来的那个摔了跤的孕妇。 宋恂抱着只有四斤多的老二,重新坐回长凳上。 低头去打量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小婴儿。 额头有点皱,眼线很长却睫毛稀疏,嘴巴正一动一动地咂吧个不停。 好像有点丑。 不过,他有经验,刚出生的孩子先不要扔,养一养就好看了。 宋恒和宋悦便是如此,刚出生时比怀里这个还丑。 苗玉兰抱着老大坐过来,将两个孩子放到一起对比,“长得还真挺像的,不过老大看着胖乎一些。” 宋恂将两个孩子仔细对比了一番,没看出什么区别,四五斤的孩子都瘦巴巴的。 上个礼拜刚出生的丫丫他也见过,生下来就有八斤,那才是胖乎孩子。 杵在一旁的项英雄早就等不及了,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外孙眼馋得不得了,老伴那边死死抱着襁褓不肯撒手,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宋恂。 宋恂又抱着儿子反复端详了好半晌,才将襁褓放进老丈人怀里,自己起身去产房门口守着了。 项小羽被推出来的时候,看起来虚弱极了,脸上脖子上全是汗,汗湿的头发上被裹着一条毛巾。 甫一见到等在门口的宋恂,她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掉眼泪。 宋恂赶紧捧住她的手安慰:“这次让你受罪了,没想到会生这么久,以后咱不……” 不待他的话说完,项小羽就哽咽着打断:“不是龙凤胎,大夫说我生了两个小子!我还以为至少能有一个闺女呢!小裙子和头花都白做啦!” “……”宋恂赶忙道,“小子也挺好的,不比闺女差。小裙子给大嫂家的丫丫穿也是一样的。” “呜呜呜,我生的两个宝宝呢,先抱来给我看看。”项小羽的眼泪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委屈巴巴地说,“盼了那么久,真是白期待啦!” 苗玉兰抱着外孙上前,原本关心的话也打个转变成了:“多少人盼着能生两个大胖小子呢,你就别不知足了,想要闺女以后再生,现在矫情什么!” 不过,闺女熬了十几个小时,才艰难地生下两个外孙,苗玉兰也不舍得再批评她,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轻声道:“刚生了孩子身子虚,你先睡会儿,睡醒了就能吃饭了。” 回到病房,项小羽将两个孩子都挨个看了。 嘀咕了几句怎么这么丑,就脱力地躺回枕头沉沉睡了过去。 * 当天下午,项小羽是被人吵醒的。 她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给对床产妇陪床的老太太。 “男人打架,你一个挺着肚子的女人跟着掺和什么?你这一摔可倒好,直接让我大孙子早产了三个月!”老太太声音尖刻。 病房的门敞开着,整个走廊都回荡着她的训斥声。 卫生员进来提醒了两次,才让她稍稍降低了音量。 项小羽莫名其妙地看向守在一旁的亲娘,以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苗玉兰凑近她,低声将昨晚对床摔了一跤后被人送来卫生院的事说了。 “别人家的事少管。”苗玉兰起身给她盛小米粥喝。 “我小宋哥呢?”项小羽在病房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宋恂。 “刚出去送同事了。”苗玉兰拿着勺子给她喂粥吃,“小宋熬了一整天,一直没合眼。一边守着你,一边还得看着孩子。你们双方单位的同事过来探望,我又不认识人家,只能由他出面招待,连轴转了一天,哪是那么容易的。” “那还能比我生孩子难啊?” “行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功臣啦?” “嘿嘿,孩子呢?让我看看。” “睡觉呢,”苗玉兰斜她一眼,“你不是嫌人家丑吗,还看什么看?” “哎呀,刚出生的娃没几个好看的,我就是那么一说。”项小羽语气有点小骄傲,“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我三表姑就说了,咱家这两个以后肯定能变成漂亮娃。” 母女俩正谈论着孩子的长相,对面的老太太又开始教训儿媳妇了。 那个刚生完孩子的小媳妇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呛了起来。 苗玉兰看得咂舌,给项小羽使个眼色说:“得亏你不跟婆婆住在一处。” “我婆婆才不是这样不讲理的老太太。”项小羽撇嘴。 被这婆媳俩吵得,睡得好好的双胞胎突然哭了起来。 双胞胎生下来就瘦小,又一口亲娘的奶也没吃,哭都没什么力气,跟小猫崽似的,把项家母女心疼坏了。 宋恂送完客人重新返回时,病房里乱哄哄的。 对床的那对婆媳相互指责,吵得热火朝天,而自家的两个小子正被人抱在怀里哄着。 见他进来,项小羽忙问:“小宋哥,咱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还得住两天呢,急什么。”宋恂接过她手里的孩子,让她躺下休息。 “我身体还可以,不想在这住了。”项小羽小声说,“对面那个老太太可吵了,把咱家娃都吓哭了,要不咱们换个病房吧。” 公社卫生院的规模不大,没几个病房。这个病房还是徐美芳帮忙安排的,只住了两个产妇,其他病房的人更多。 宋恂想了想抱着孩子起身,来到对面的病床,问:“大娘,你们是红星大队的吧?” 老太太住了嘴,点点头。 “我刚才看到公社的孙公安骑车下乡了,好像就是去红星大队的,据说是有人聚众斗殴。” 老太太忙问;“真是去红星大队的?” “不确定,我也是听人说的。”宋恂摇头。 老太太犹豫半晌后,跟儿媳妇低声说了什么,便起身往卫生院外面跑。 目送难缠的婆婆离开,病床上的小媳妇急忙跟宋恂确认,“同志,公安真去我们红星大队抓人了?” “没有。”宋恂抱着孩子折返回去,“反正你家孩子有医生看着呢,你婆婆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让她回去吧,你要是有事,可以喊我们或者卫生员帮忙。” 那老太太是空手来的,吃喝用的都没带,只带了一张嘴过来,进门就跟儿媳妇吵架,净跟着添乱了。 不过,前一个老太太离开没多久,另一个老太太就提着东西进门了,小媳妇看到来人,委屈地喊了一声“娘”,便呜呜哭了起来。 项小羽躺在病床上一阵唏嘘,幸亏她没遇上这种婆婆,否则孩子还不知死活呢,还要分心跟婆婆大战三百回合。 有了对床的衬托,项小羽突然就知足了,至少她的孩子还算健康,生了两个小子的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 项小羽在双人病房里住了五天后,终于被允许带着孩子回家了。 随着她的出院,苗玉兰也不得不赶紧赶回瑶水村。 “你嫂子还没出月子呢,这几天是让隔壁一婶帮忙照看的。我得赶紧回去看看。”苗玉兰交代道,“我这次回去,就请你大嫂她娘来咱家帮忙伺候月子,等家里那边安顿好了,就马上来公社帮你们。” 苗玉兰一撒手,小院里就剩一家四口了。 于是,宋恂就独自挑起了革命重担,伺候媳妇月子的同时,还得伺候两个吃奶娃。 “你上着班就往家跑,能行吗?”项小羽喝着鲫鱼汤,随口问。 “有个女领导的好处就在这里了,萧书记知道咱家的情况,人家主动提出让我经常回来看看。”宋恂抓上臭小子的脚丫,利索地将尿布撤出来,“我已经把咱家地址告诉工业办的同事了,有事让他们来家找我,反正离得近。” 女同志能休产假,男同志没这个待遇,单位里也没有伺候月子这种假期。 所以,只能这样家里单位两头跑。 项小羽嫌弃道:“哎呀,我正在吃饭呢,看着你给他们换尿布,我都吃不下去了!” “你自己生的,还嫌弃上了。” “嘿嘿,”项小羽转移话题问,“你抓的这只是吉安还是延安?” “吉安。” 双胞胎的名字最终是由亲妈确定的,老大叫宋吉安,老二叫宋延安。 不过,孩子已经出生一个礼拜了,亲妈还经常将老大老二弄混呢。 “吉安的大腿根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宋恂这几天将两个孩子的全身上下都查看了好几遍,总算找到了一些不同。 “那我总不能每次认孩子的时候,都去扒裤子呀。” “他俩现在连话都不会说,还都是吃奶娃呢,分不分得清没什么要紧。等他们到了上房揭瓦的年纪,你能认清人,别打错了孩子就行。” 项小羽在不知吉安还是延安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我儿子这么可爱,我才不打呢。” 朝夕相处了几天,即便孩子还没蜕变成她心目中的漂亮娃,项小羽也已经很稀罕了。 宋恂给两个儿子换了尿布,又扶着儿子他妈去上了一趟厕所,吃喝拉撒都解决完以后,交代道:“尿布攒到晚上一起洗,你跟孩子再睡会儿吧。我一个小时以后再回来一趟。” 将吃的喝的用的,以及打发时间的收音机都放到她手边,在三张脸蛋上亲了亲,宋恂又返回单位上班去了。 最近因为团结公社被确定为接待外宾单位,公社干部们的精气神都有了很大的改变。 同事之间谈论的话题,也大多与接待外宾相关。即便截止到目前,大家连个外宾的影子也没见到。 接待外宾这件事,果然如宋恂所说,是有严格的规范和纪律的。 昨天省外办派了一个工作组,来南湾县的各单位指导工作。 团结公社也被指派了一位指导员。 宋恂刚从家里返回办公室,便被叫去了会议室开会。 最近为了外宾的事,公社里三天两头开会,宋恂不用问也知道今天的开会内容。 果不其然,一进入会议室,便看到省外办的那位指导员崔干事,与萧廷芝坐在最前面商量着什么。 人到齐以后,崔干事率先谈到了作为全省仅有的几个开放地区之一,团结公社所肩负的责任和使命,又着重强调了接待外宾的纪律。 “供外宾参观的单位,分为一般参观单位和专业考察单位。咱们团结公社虽然只是一般参观单位,但是担负的责任,面临的压力,与专业考察单位是一样的。”崔干事用钢笔轻点了点桌面,严肃道,“在这里,我先着重强调一点,团结公社被定为了接待外宾单位,可能随时会有外宾来参观考察,但是外宾来了以后,他们的考察时间和地点,必须提前与外办联系上报,以防出现意外情况时,造成我方的被动……” 萧廷芝赶忙点头答应,会议室里的几个干部也都跟着附和。 崔干事继续道:“ “接待外宾不是简单的事情,在你们正式准备好之前,外办是不会让外宾来团结公社参观的。” “崔干事,具体要准备些什么啊?我们现在还没什么头绪呢!”有干部问。 “在准备阶段,各单位需要拟定提纲,整理材料,给我们外办作为参考。”崔干事笑着说,“以咱们团结公社为例,这些材料里必须要有建设公社的历史经过,公社的规模和特点,先进事迹,先进集体,工农渔业的生产规划,社员生活自建社起的改善情况,平均收入,文化水平,以及公社工商业,文教、体育、卫生、交通、科技方面的情况。” 萧廷芝:“这些内容都是现成的,我们公社刚取得了省级先进集体的荣誉,上报的材料还是很全面的,只需要增加建社历史经过和社员生活的部分。” 崔干事满意颔首,“这件事你们最好找专门的文员负责,一定要细致,准确,全面。另外,还要规划一条大致的参观路线,将参观所需要的时间、交通等方面的材料,一起上报给省外办。” 宋恂一面听着崔干事的要求,一面做记录。 从会议室出来时,他的笔记本上记了满满三页纸。 能被选中为接待外宾单位,无疑是一件光荣的事,但是他暂时还没能看到这件事给团结公社带来的好处。 接待工作细致繁琐,需要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有些企业为了配合参观可能还会影响生产工作。 这与参加广交会还不太一样,广交会是能通过签单带来经济效益的,但这次他们的作用更像一个博物馆,是外宾们认识我国的一个渠道。 宋恂单独找上萧书记,与她交流了自己的想法。 “被定为了外宾接待单位固然好,但咱们也要多为公社本身考虑考虑。”宋恂低声道,“现在都是省外办在给咱们提要求,让咱们公社配合工作,但我觉得咱们也得提一提条件才行。” 萧廷芝这些天也被这个接待外宾的事绕得头疼,她原本的工作计划都被打乱了。 “你有什么想法?” “外宾来咱们公社参观,咱们肯定是要将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客人的。但是,目前咱们公社的十二个生产队,只有三个生产队通了电。咱们是不是跟县供电局商量一下,可以给有意愿通电的生产队都通上电?” 萧廷芝笑着点头:“确实应该通电,否则很影响咱们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形象。” “而且咱们这里的交通也不太便利,”宋恂继续撺掇,“您看公社和县城之间,每天只有两趟往返的线路,社员们进城相当不方便。省外办不是让咱们规划参观时的交通嘛,我觉得应该把这一点跟县里提一提,万一外宾也想坐咱们的公共汽车呢。最起码应该多增加两条线路吧?” 项小羽在很早之前就嚷嚷着去县里的交通不方便,应该多开通几条汽车线路。 萧廷芝严肃地“嗯”了一声,目光在他一本正经占便宜的脸上停留片刻,便道:“这件事好办,县工业局跟交通局合并了,现在叫县工业交通局,那边是你的大本营。你抽空跟县交通部门的领导联系联系,让县里给咱们多开通两条线路就是了。” “……”宋恂推却,“您也知道,我家里还有一对刚出生的双胞胎要伺候呢,现在哪有时间往县里跑。” “你去不了就让工业办的其他人去嘛。”萧廷芝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何况看这个架势,外宾一时半刻来不了,增加线路的事也不着急,你慢慢办吧。” 宋恂:“……” * 既然领导说可以慢慢办,宋恂就真的慢慢办了。 他还得伺候媳妇孩子,确实没心思去县里。让生产组文笔最好的朱巧珍写了一份申请报告,然后他就将增设交通线路的工作交给了朱巧珍和郑孝娘负责。 这两人的干劲儿特别足,几乎每天都要往县里跑一趟。 这天宋恂下班后,从食堂打了饭带回家。 进了院门,便看到了坐在院子里洗尿布的项远航。 “大哥,你怎么来了?”宋恂想要接过他手里的尿布,“我打了饭回来,咱们先吃饭,这些等到晚上我自己洗就行。” “顺手就搓出来了。”项远航躲了躲,又笑道,“我这两个大外甥可是够能造的,每天光是尿布就得攒这么一大盆!” 宋恂无奈点头,因为每天都要洗尿布,他甚至动了买一台洗衣机的念头。 他进屋看了并排酣睡的儿子一眼,给项小羽盛了一碗从中午就一直炖着的猪蹄花生汤,便招呼项远航吃饭。 “你是刚收山回来的?”宋恂问。 项远航和项小鸿都在县渔业公司的渔轮上工作,每个月只能回家两次。 项远航点头,迟疑片刻说:“我跟人串了班,想回来跟你商量点事。” “什么事?”宋恂以为他在渔业公司遇到什么麻烦了。 “县渔业公司去年集资盖了一批房子,马上就要盖好了。” “你有购房资格?” “没有,我刚去上班三个多月,哪有那个资格。”项远航压低声音说,“我们船长和他媳妇都是我们单位的,集资的时候,他们交了两套房的钱。他想将其中一套转手。” “你想买?”宋恂问。 “嗯。”项远航为难道,“我回家跟咱爹娘商量了,不过,他们不太同意。” 项远航要是在县城买了房子,以后多半就要在县城定居了。 不过,项家还没分家,他又是长子,如果让家里出钱买了这套房子,那这套房算是家里的,还是他个人的? 宋恂很清楚项家的情况,让他们拿出县城一套房的钱,还是有些勉强的。 “是因为钱不凑手,还是别的原因?”宋恂玩笑道,“如果是钱的问题,可以跟你小毛妹子借点,她平时净花我的钱了,自己的工资都攒着呢。” 第96章 第 96 章 对于借钱给大舅子这件事, 宋恂的态度比较明确——听项小羽的。 她想借就借,不想借就不借。 县城的一套单位集资房,集资价格应该不会超过五百块。 项小羽没有将钱存在银行里的习惯, 喜欢将值钱的东西都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所以他们家的现金应该是足够项远航买房的。 宋恂将决定权交给了项小羽。 不过, 项小羽跟大哥单独谈过以后,对方是空着手离开的。 “我以为你会借钱给他, ”宋恂对于这个结果还挺诧异的,“在县城有套房,以后孩子上学也方便。” 项小羽刚给吉安喂完奶, 将娃随手放回床上,哼道:“谁都知道在县城买房好, 但是家里的事不是这么办的。” “怎么了?因为爹娘不同意?” “当然啦,换做是我也不能同意!”项小羽觉得她小宋哥在处理家庭问题方面还是没有经验, “我们家还没分家呢,大姐和二哥都没结婚,他现在买房子,算是大家的还是他那个小家的?” “家里出钱就算大家的,他个人出钱就算小家的呗。” “问题是他个人根本就没钱!”项小羽解释道, “我们农村跟城里不一样,你在城里工作, 还没结婚就能攒下那么多的私产。但农村不行,只要没分家,全家的工资工分都得上交到家里。我是闺女,又比较受宠, 所以家里没要我的工资, 但我大哥二哥的工资是要全部交给我娘的, 由我娘统一分配。” 宋恂觉得这种分配方式不太合理,“你大哥的工资得比你二哥多二十块吧?” 县渔业公司渔轮上的高级船员,工资还是很可观的,比农机门市部售货员的工资多出不少。 “但是大哥家的人口也多啊,现在丫丫一出生,三口变四口了。” 项小羽突然想起来,刚才好像忘记给儿子拍奶嗝了,一时分不清喂的是哪只,只好赶紧将两只都抱起来拍了拍。 拍过奶嗝,将孩子放下后,她又继续说:“大哥没有私财,所以想买房就得指望家里给他出钱,等到分家的时候可以将县里的房子给我大哥,将村里的院子给我二哥。不过,我们家应该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肯定是家里拿一部分,再让大哥自己解决一部分。那这个房子的归属问题就很复杂了,分家的时候是个麻烦事。” 宋恂觉得老丈人家的几个孩子都不是在这方面斤斤计较的,项大嫂也是个明白人。“不至于像你说的这么麻烦吧?” “怎么不至于!我二哥还没结婚呢,谁知道二嫂是个啥样人啊!”项小羽在这方面很有生活经验,“因为分产不均,导致兄弟阋墙的事在村里屡见不鲜,所以我爹为了以防万一,绝不会同意让他买那套县城的房子。” “即使要错过一次难得的机会?” 项小羽点头。 “大哥来找咱们借钱,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想由自己出全款买这套房。” 宋恂蹙眉问:“他要是真像你说的将全部工资上交给家里,那这笔外债用什么还?” “所以,我才不借给他嘛。”项小羽仔细盯着两个儿子瞧,嘟哝道,“亲兄弟明算账,我现在有两个儿子要养,以后还得给儿子准备婚房,比他的压力还大呐。借出去的钱,要不回来可不行。” “你大哥二哥年纪都不小了,领了工资全部交给家里其实已经不合适了。”宋恂不想插手老丈人的家事,但还是得说句公道话。 “嗯。我让大哥回家去跟爹娘商量了,以后他们兄弟俩只往家里交一半的工资。如此一来大哥每月有存款,就有了还款能力。我就可以将买房的钱借给他啦!”项小羽一脸得意。 宋恂像是要重新认识她似的,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番。 因着在坐月子,项小羽只穿了一件宋恂不要的海魂衫,披头散发地靠在床头,被他格外认真的视线盯着,项小羽不自在地抠抠海魂衫上跳线的破洞问:“你看什么呢?” “小毛会计管钱算账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将家里的钱匣子管得挺好。”宋恂露出老父亲式的欣慰,“你能守住咱家的钱匣子,我也就放心了。” “那当然啦,咱们还得攒钱买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呢。我向来是严以待人,也严于律己,既然要攒钱,咱俩就得一起努力。”项小羽盯着两个儿子看了半天,还是抬头问,“我刚才给哪只喂的奶来着?” 两个孩子并排放在眼前,她又跟宋恂说了半天的话,已经记不清刚才给哪只喂过奶了。 “……”宋恂也在两个儿子脸上辨认半天,看表情好像两个都没吃饱,“要不你再重新喂一次?” “那不行。口粮有限,只够吃两次的。万一有一只吃重复了,另一只就只能饿着了。”项小羽将她手边一个儿子的裤子扒下来,准确地在大腿根处找到那块胎记,就放心地将人塞进宋恂怀里,“不是这只,吉安已经吃过了,该咱们延安吃了!” 宋恂将儿子放到床上,重新将人家的尿布包好。 为了让儿子们少被扒几次裤子,他提议道:“要不咱们给两个孩子穿不同的衣裳,或者在手脚上带点什么东西作为记号吧。” 项小羽一边喂奶,一边用两根手指捏起延安的一撮头发,“现在头发还太短了,不然就可以将我提前做好的头花给他们扎上了。” “……”宋恂坚决反对,“男孩就得按照男孩的样子养,扎小辫戴头花什么的绝对不行。丫丫是个女孩,你把裙子头花给侄女打扮上也是一样的。” “我开玩笑而已,头花我还要留给丫丫呢,臭小子戴什么戴!”项小羽白他一眼,“你转过身去,不许偷看我儿子吃奶!” 宋恂:“……” * 苗玉兰将亲家母请到家里照顾儿媳妇以后,很快就返回公社,接过了压在宋恂肩上的革命重担。 有了丈母娘帮忙,宋恂终于可以安心上班,不用家里单位两头跑了。 所以大清早就看到愁眉苦脸的郑孝娘时,宋恂还能包容地笑笑。 “遇到什么麻烦了?怎么是这副表情?” 郑孝娘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主任,你猜我们昨天去县工业交通局的时候,碰到谁了?” 宋恂等着他继续。 “左家门的魏金贵!” “哦,他也想给公社申请新的公共汽车线路?” 郑孝娘点头。 “这不冲突吧?他申请他的,咱们申请咱们的。”宋恂仔细回忆了一下,问,“左家门的公共汽车线路本来就比咱们的多吧?我记得之前就有四条了。” 郑孝娘再次点头,急忙说明情况:“主任,人家工业交通局那边也不是申请了线路就能有指标的,跟工厂里的生产任务一样,那是有定量的。今年县里的公共汽车线路指标只剩一个了,再想申请更多的,就得去市里。而且这唯一的指标,是提前规划好要给长征公社的,听说长征公社每天只有一趟汽车去县里,还不如咱们呢。” 好歹他们有两趟。 “交通规划科那边是什么意思,唯一的指标到底给谁?”宋恂问。 “没结论呢。因为有接待外宾这个由头,县里已经考虑特事特办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魏金贵突然蹿了出来。咱们都是接待外宾单位,县里给谁不给谁啊?”郑孝娘嘀嘀咕咕,“左家门已经有四条线路了,总不能好事都让他占了吧?” 宋恂没作声,翻出南湾县的交通地图,研究了好半晌。 “主任,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郑孝娘眼巴巴地等着,“上次大比武的事就把左家门得罪得不轻。当然啦,咱们赢得光明正大,他们也没说什么。但人家心里肯定不好受,我这几次去县里遇到他们工业办的小胡,他都不搭理我了。咱们两家要是再为了一条公共汽车线路抢起来,那可能就真得撕破脸了。” 宋恂没搭理他。 左家门的领导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因为输了一个工业比武就跟他们撕破脸。 不过,三番两次狭路相逢,也确实是有点造化弄人。 “让朱巧珍去工业交通局守着,你一会儿跟我去一趟左家门。” 宋恂给左家门公社打个电话,确定魏金贵在家后,便带着郑孝娘去了左家门。 上午出发,下午才顺利抵达。 这还是多亏了左家门公社有四条公共汽车线路,否则他们今天就是白折腾。 左家门公社的环境与团结公社差不多,但人家的交通环境比他们要好不少,最起码路面比他们的平整。 团结公社驻地的路面还是一半石板路一半土路,但左家门这边竟然铺了柏油马路。 魏金贵估摸着时间来大院门口迎接宋恂的时候,见他盯着他们的柏油马路看,自得道:“怎么样,我们这条柏油马路修得不错吧?” 宋恂点头,真有钱呐。 不愧是连续十年蝉联全县工业产值第一的公社。 魏金贵确实有得意的资本,左家门公社能发展成这样,他这个工业办主任功不可没。 “你们这里应该是全县独一份了!县城铺的还是石板路呢。” “呵呵,我们铺这个柏油马路可是下了血本的!”这条柏油马路让公社的干部们颇有面子。 宋恂玩笑道:“就是铺得太早了,我们建筑营造厂的修路水平也是很不错的。” 魏金贵黑脸。 因为一个比武,三年基础设施建设的工程都给了人家,说不心疼是假的。 魏金贵背着手将人带进自己的办公室,让通讯员给两人倒了茶,便问:“宋主任是大忙人,怎么突然跑来我们左家门了?” 看一眼他身边的郑孝娘,魏金贵又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作出一副恍然的样子问:“不会是为了那个线路指标来的吧?” “就是来跟魏主任商量这件事的。” 魏金贵摆摆手说:“不用商量了,这件事是我们何书记下的死命令,线路指标必须得拿到手。” “你们已经有四条线路了,还不够用啊?”宋恂笑着问。 “哎,你有所不知。”魏金贵无奈道,“我们公社虽然工业发展得快,却也不是没有代价的。每年得帮县里安置一部分闲散劳动力,我们这里很多工人是家住县城的。每天早上一趟公共汽车根本就不够用,工人们已经反映过很多次了。” 宋恂理解地笑笑,建议道:“既然如此,你们应该跟县里申请一条通勤专线啊,没必要浪费一条公交线路的指标。” 魏金贵打哈哈:“两条腿走路嘛,哪个线路申请下来就用哪个。要是都能申请下来,不是更好嘛。” 郑孝娘在心里翻白眼,怪不得人家左家门的工业能发展得这么好,人家这种只尝不买光占便宜的厚脸皮就不是他们能比的。 “咱们两个公社都被定为了接待外宾单位,现在接待外宾才是公社里的头等大事吧?”宋恂问。 “接待外宾是要紧事,可是谁知道这外宾猴年马月才能来啊?”魏金贵原本也挺期待迎接外宾的,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那点热情早被消耗没了。 “等咱们的准备工作做好,省外办自然就安排了。”宋恂再次提起交通的话题,“刚才我们从公社过来,路上花了将近四个小时。先从团结公社乘车去县里,再从县里转车来左家门。咱们两个公社的直线距离其实没多远,如果有一条直达的汽车线路的话,顶多一个小时就能抵达。” 魏金贵一愣,放下茶杯问:“宋主任,你是什么意思?” “县工业交通局的那个指标原本就是要给长征公社的,人家如今还只有一条公共汽车线路。咱们两家的线路都比人家多,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县里多半还是要将这个指标留给长征公社的。” 如今的局面就是典型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县里将这个指标给长征公社,理由都是现成的。只有一个指标,两个接待外宾单位没法分。 “与其咱们谁也得不到这个指标不如咱们两家合作一把!”宋恂提议,“咱们既然都是接待外宾单位,那么外宾很有可能从我们那边参观完,就直接来你们这边。外宾当然是不太可能坐公共汽车的,但是咱们双方的工作人员往来,总得有条汽车线路可以用吧?” 从包里翻出那张全县的交通地图,宋恂将铅笔圈出来的圆圈指给他看,“如果以咱们两个公社为起点和终点,开通一条公共汽车线路,中间还会途经至少三个公社,包括长征公社。这条线路是可以让五个公社的社员受益的。” 魏金贵的视线死死盯在地图上,心里快速盘算着。 “你们左家门公社有个很大的渔具供应门市部,我们团结公社刚开办了咱们省内沿海一带最大规模的农机销售门市部,途径的东风公社还有个五好合作供销社,规模也是在县里数一数二的。如果将这条线路开通,社员们来往于咱们这几个公社间,探亲访友,购买物资,都会方便许多。” 他们公社的农机销售门市部没有设在海边,其实对于附近几个公社的社员来说,还是不太方便的,走水路下船以后,还得步行至公社驻地。 这与他们从各自公社步行至团结公社所花费的时间差不多。 魏金贵拧眉掂量了片刻,从他昨天去工业交通局打听到的情况来看,交通科很有可能会将这个指标给长征公社。 不过,如果能将左家门去往团结公社的这条线路打通,无疑是能让多方得利的,包括长征公社。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还得跟我们何书记商量商量。”魏金贵看一眼手表,邀请道,“快到饭点了,要不咱们先去食堂吃点吧?” 宋恂摆手说:“饭就不吃了,我们还得尽快乘车赶回去,再晚的话,今天就得住在你们左家门了。” “那就住一宿,招待所的房间都是现成的。” “算了吧,等咱们两个公社之间的线路被打通后,让我天天来左家门吃饭住宿都行。”宋恂起身往外走,“你们尽快给个回信吧,如果同意了,可以将这件事交给左家门出面申请。到时候让我们公社的小郑帮着你们一起跑跑手续就行。” 从左家门的公社大院离开,郑孝娘不太高兴地问:“宋主任,咱为啥要把主导权让给他们啊?主意是咱们出的,怎么好处全让他们占了?” “看结果吧。只要这条线路能开通,由谁主导都无所谓,咱们从人家手里赢来了三年的建设项目,才是真的占了便宜。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会儿吃亏就是吃补。” …… 左家门那边并没怎么拿乔,第二天就给宋恂回信说同意合作。 宋恂让郑孝娘跟着左家门的人一起去县工业交通局跑这条汽车线路。 不过,朱巧珍仍对公社通往县城的线路念念不忘。 “主任,就不能想想办法给咱们去县里的线路再增加两条?好不容易有了接待外宾当借口,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汽车线路少,他们平时去一趟县里太麻烦了。 宋恂从笔记本上撕下来一张纸递给她。 “你去市公共汽车公司找他们的劳模吕师傅,这上面是地址。我已经跟他在电话里说好了,到时候应该怎么办,你听他的。” 朱巧珍一脸懵地问:“汽车线路的指标是由市交通局制定的,咱们找公共汽车公司的人能管用嘛?” “市里巴不得全市所有犄角旮旯都可以开通公交线路,但是公共汽车公司的司机和汽车有限,所以每年才像挤牙膏似的,给那么一点点的指标。”宋恂解释道,“我已经跟公共汽车公司那边说好了,咱们要接待外宾,请他们帮忙想想办法,增加两条从公社到县城的临时线路。” 吕师傅是他去省里参加群英会时的室友,两人有过睡一张床的交情。宋恂打电话跟他说明公社的难处后,人家二话没说,就答应帮忙跟单位反映情况了。 “临时线路能用多长时间啊?”朱巧珍问。 “只要咱们还是接待外宾单位,就可以一直用着。”宋恂又交代道,“你去了市里,先按照程序办,办好以后再找地方定做一面锦旗,到时候我亲自给市公共汽车公司送过去。” 朱巧珍抿着嘴乐。 * 团结公社在不久后就会多出三条汽车线路。 过了一个礼拜,宋恂得到了郑孝娘和朱巧珍带回来的确切消息后,将结果汇报给了萧书记,算是圆满完成了领导给他安排的任务。 工业办里的工作步入了正轨,汽车线路的事也解决了,宋恂无事一身轻,刚到下班时间,就拎着包回家看儿子了。 因着亲娘来公社帮忙伺候月子了,项远洋这段时间也往这边跑得很勤,最近几天甚至干脆直接住下了。 宋恂租的这个院子房间多,他自己将房间收拾好,就住了进去。 不过,他也不是白吃白喝的,两个大外甥的尿布都被他接手了。 所以现在宋恂特别乐意回家,进门就有吃有喝,还不用洗尿布,只要将两个儿子看好就行。 他今天回来得早,苗玉兰炖了一大锅的海杂鱼,一家人正准备开饭时,院门却被人敲响了。 宋恂过去开门,来人是公社分管文教卫生体育的刘副主任。 赶上了人家开饭,刘润田还挺不好意思的,“我去办公室找你,大家都说你下班了,我这正好有事,就顺路来家里跟你说说。” 宋恂将人让进门,笑道:“刘主任是贵客,平时想请都请不来,正好咱们一块儿喝两杯。” “不喝了,我家里也有事呢!说完话我就得赶紧回去。”刘润田坐到院子里的板凳上说,“我就开门见山,不兜圈子了。” 宋恂在他对面坐下,点点头。 “是这么回事,省外办不是要求咱们上交的材料里,要有关于体育方面的内容嘛。不过,农村在体育方面基本都是一片空白的。前几年咱们这出过一个市级的游泳运动员,但人家早就已经去大城市发展了。萧书记就提议,省里不是要举办省运会嘛,这次咱们公社的同志们都积极参加一下,也算是填补了体育方面的空白。” 宋恂:“……” 这不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嘛。 “那您来找我是……” “萧书记要求领导干部要在各方面起模范带头作用,公社里所有的干部这次都要报名参加一项比赛项目。” 宋恂:“……” “但你也看到了,咱们公社的干部们年纪都不小了,能报的项目也有限,你在咱们这里边算是年轻的。” 宋恂痛快道:“既然是您的工作,那我肯定是支持的,您帮我报个长跑吧,多少米的都行,重在参与嘛。” “跑步,游泳,铅球之类的项目已经报满了,”刘润田翻了翻笔记本说,“还有足球和跳高,你看你想报哪一个?” 宋恂哪一个都不想报,他不会踢足球,跳高更是没跳过。 而且他好像隐约听到了项小毛在屋里嗤嗤的笑声。 “打篮球的人凑齐了?”宋恂问。 “齐了,还有俩替补呢。” “咱们大院有那么多人?”居然连替补都有了。 “还有自己选选,省运会的项目与全运会的项目是一样的,都在这上面呢。没画勾的项目,你都可以选。” 宋恂接过来从上到下浏览一遍,竞赛项目里已经没有适合自己的项目了。 表演项目里倒是有一个。 “表演项目也可以报名嘛?” 刘润田点头:“上面列出的所有项目都可以报名,只不过有些项目咱听都没听过,所以就不考虑派人参加了。” “那我报个航海模型吧。” 第97章 第 97 章 宋恂报名参加的航海模型比赛, 是被刘润田剔除出名单,直接放弃的项目。 听都没听过的项目,让人怎么参加? 这会儿见宋恂竟然主动选了一个这样冷门的项目, 刘润田本想问问这个比赛是怎么回事, 不过, 只听宋恂讲了开头,他就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握着笔在航海模型一栏后面填上宋恂的名字, 便起身告辞了。 实际上,不只刘润田,留在屋里的项家三口, 也是满头雾水。 “小宋,那个航海什么的比赛, 是干啥的?怎么比啊?”苗玉兰拿了一个馒头给他,“参加足球比赛和跳高比赛多好啊, 这两个肯定比航海什么的简单嘛。你都没出过海,咋跟人比赛?我看这个比赛,让你爹或者你大哥去还行。” “不用上船,站在岸边用无线电遥控就可以了。””宋恂好笑地解释,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小, “比赛用的船只有这么大,都是参赛者自己做的。” 苗玉兰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还以为要让你们出海呢,那可不行,太危险了,还不如跳高呢。” 听了苗玉兰的话, 里屋的项小羽发出嘎嘎嘎的鸭子笑声。 “就是就是, 你就去参加跳高嘛!”项小羽高声撺掇, “跳高多好啊,省运会是什么时候举办?等我出了月子,还来得及参加不?” “省运会得等到上秋才能开呢,现在都是各市的选拔赛。”项远洋就是公社的其中一个篮球替补,早就打听清楚了运动会的事。 “小宋哥,你参加跳高吧!”项小羽冲着外面喊,“到时候我带着照相机去给你拍照,拍下你跳高的英姿!” 被她这么一喊,原本睡得好好的吉安和延安,突然哼唧了两声。 项小羽下意识闭嘴,屏住呼吸。 可惜还是晚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俩娃同时动了动嘴巴,没过几秒就扁着嘴一块儿哭了起来。 “……” “娘,小宋哥!你们快来看看,这两只又哭啦!”项小羽冲着门外喊。 吉安和延安不哭的时候,母子三人一直相处融洽,项小羽还经常偷摸啃小哥俩的手指头和脚丫子。不过,这俩孩子一哭,她就麻爪了。 宋恂让丈母娘继续吃饭,自己起身进了里屋。 “你赶紧抱抱他们。”项小羽靠坐在床上指挥。 宋恂将包着红襁褓的吉安从摇床里抱出来,放在怀里摇了摇,而后坐到床上,又单手推着摇床晃了起来。 过了将近一分钟,哭声渐渐停止了。 项小羽一脸艳羡地盯着他将两个儿子哄好,低声嘟哝:“这小哥俩人不大,脾气还挺大的。我只是稍稍提高一点声音而已,就哭起来没完。” “下次要是再哭,你晃一晃摇床就行了。刘二喜他大伯做的这个摇床还挺轻便的,你稍微用点力,摇篮就晃起来了。” 项小羽看着他将安静下来的吉安重新放回摇床里,小声问:“摇床一晃,他们就能睡着,你说这两只是不是晕船呐?” 宋恂哪知道他儿子是不是晕过去了,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问:“你怎么总是一只两只的叫他们?” “哎,你不懂。”项小羽叹口气,“大寨刚生下来的时候可壮实了,咱家这两只跟大寨一比,就是大鹅跟鸭子的区别,太瘦小了。我这样叫可以让他俩长得壮实点,像两只小猪仔似的。” “咱爹告诉你的?”宋恂问。 别是他老丈人的什么独门催肥秘籍吧? “不是,我自己琢磨的。”项小羽在两个儿子的小脸上端详片刻,愁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胖一点。” “慢慢养吧。宋恒和宋悦出生的时候比他们还小呢,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到九斤,咱家这两个好歹比他们小叔和小姑强点。”宋恂在她头上安慰地抚了抚,“你晚上吃的什么?我再给你弄点吃的去。” “快别了,”项小羽受不了地说,“我娘炖了好多汤汤水水的,一天喂八顿,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了。” “要是奶水不够,就让他们吃奶粉吧。钱小六邮寄的那两罐奶粉还没喝呢。”宋恂拍拍上衣口袋说,“喝完了咱再买,奶粉票够用。” 项小羽有些别扭地小声说:“哎呀,你别操心了,不够吃我就跟你说了。饿不着你儿子!” 她不想再继续有关奶水的话题,生硬地转移话题问:“你做那个模型,是不是得花钱啊?” 宋恂的视线在她的海魂衫上打个转,顺着她的话说:“得花一点。” “你看你,参加个比赛还得自己往里面搭钱,还不如去跳高呢。即便跳得不好,也算是完成了公社的任务。”项小羽双臂环胸,怂恿道,“要不你去跳高吧,否则要是花了钱还拿不到名次,总觉得有点吃亏。” 宋恂笑了笑,没说话。 “你笑什么呢?不许笑,也不许看。”项小羽单手去捂他的眼睛,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抱臂的姿势。 “我不看。”宋恂笑着问,“你几点钟给他们喂的奶?要不我把他们弄醒吧?省得你难受。” “哎呀,不用你管,你别吵他们。”项小羽羞耻得脚趾乱抓,从床上蹭下去,打岔说,“你让开,我想上厕所了。” 宋恂弯腰帮她把鞋穿上,又听她没话找话地问:“为了接待外宾,全公社的干部都要去参加运动会了,那些外宾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没准,听外办统一安排。” 项小羽挪下床,嘀咕道:“也不知道乡下有什么可看的,衣食住行各方面肯定都不习惯,你看咱们在广交会见到的那些外宾,一个个住高档饭店,穿西装打领带,讲究得不得了。到了咱们这里,估计连乡下的茅房都用不习惯,真是穷折腾。” 宋恂陪她去上厕所,闻言若有所思地说:“可能还真不太习惯。” 他从省城来到瑶水以后,也是过了好久,才习惯村里的一间间“化肥厂”的。 * 项小羽无意中的一句话,算是给宋恂提了个醒。 次日去单位上班,他先去办公室找了萧廷芝。 “萧书记,有个事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宋恂坐下就说,“咱们这边一间公共厕所也没有,外宾来了以后,恐怕会用不惯乡下的茅房。” 萧廷芝被他这奇葩的关注点镇住了,怔了半晌才说:“外宾在咱们公社最多停留三个小时,没准儿已经提前在市里解决过了,未必会在咱们这里上厕所。” “万一呢!”宋恂还原了一下外宾可能的行程安排,“如果不在市里逗留,出发以后会直接去县里参观,交通和参观时间至少需要两小时,从县里来咱们公社再用一小时,这就是三个小时了,在咱们公社再逗留三个小时,就是六个小时了。这么长时间内,不可能要求人家不上厕所吧?” 县里也是没有公共厕所的。 萧廷芝这回是真抓瞎了。 乡下茅房的情况,他们都清楚。特别是现在已经入夏了,隔着几十米就能闻到茅房的那股臭味,进去以后更是不得了,氨气甚至能将眼睛辣得流眼泪。 哪怕是公社各单位的厕所也好不到哪去。 这种环境是绝对不能被外宾看到的。 来找萧廷芝汇报报名结果的刘润田,闻言插话说:“反正咱们公社内部也是被划定了对外开放范围的,到时候就跟他们说厕所不对外开放,让他们坐车去左家门上去!” 萧廷芝和宋恂:“::::::” 全县也找不到一个公共厕所,去哪里都一样。 萧廷芝为难地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步,嘀咕道:“总不能为了接待外宾,特意盖两间厕所吧?” “两间未必够用,那三个在参观路线上的生产队,也得有厕所。”宋恂提议道,“要不就让建筑营造厂给每个开放单位装一个厕所吧,也不用太大,木质结构,留一两个坑位的话,花点板材钱就行。” 萧廷芝琢磨半晌,好像也只能暂时这样了,“这几个厕所就专门给外宾用吧,不用的时候把门上个锁,不然又得被祸祸得不像样。” “……” 建筑营造厂的工人被分成了两拨,一拨在市里建剧院,一拨在左家门接工程,大本营只有一个看门大爷。 所以,只好由公社出钱,请刘二喜的本家叔伯负责制作了这几个外宾专用的厕所。 刘家木匠们的手艺好,也很有些奇思妙想,将放在生产队的三个单人厕所做成了树墩子的造型,远远瞧见了,还以为是一截粗大的树干立在路边。公社驻地几个对外开放单位的厕所,则简单许多,虽然只是普通的木板拼接,却被刷上了一层天蓝色油漆,至少视觉上很干净。 几个公共厕所就位后,团结公社收到了省外办的通知。 一周以后,将有一个新闻代表团来团结公社参观访问,代表团是从首都过来的,成员大部分是欧洲几国通讯社的外派常驻记者。 接到通知的公社干部们瞬间严阵以待,仿佛在迎接一场大考的到来。 第一次接待外宾就是这么艰巨的任务! 省外办的指导员崔干事说,记者团是他最不想接待的代表团,接待他们比接待首脑政要的难度还高。 主要是心累,生怕一个不慎就弄出一波大新闻。 时值七月,项小羽刚坐完双月子,这几天正在家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准备带着儿子们回瑶水村。 再有一个礼拜,他们这套二十块一个月的院子就该到期了。 “下午我们电台刚播了台风预警,再有两三天,台风就要登陆了。那个代表团到来的时候没准会遇上台风,”项小羽提醒道,“你还是跟领导们提一提,让那些记者换个时间来吧,遇上台风天多危险。” 宋恂的怀里抱着两个儿子,跟着她在房间里来回转,衬衫领子和胸前的衣裳被两个小子一人攥住了一块。 两个月的孩子已经能给大人一些回应了,听到项小羽说话的声音,吉安就松开爸爸的衬衣领子,偏头去寻找声音来源。 “参观路线是提前一个月就定好的,我们只能执行命令。”宋恂无奈道,“有台风的事我们早就知道了,咱爹也让你二哥给我捎过口信。但是团结公社和左家门属于考察的中间环节,如果取消这部分行程,后面的安排都要做相应的调整。” 南湾县的所有旅馆招待所都没达到接待外宾的规格,所以并没有安排外宾在南湾县住宿。 南湾县临海,自然景观好,适合旅游度假。说的直白一点,安排外宾来这里,就是给他们提供一个一日游的去处。 公社的干部们都心存一丝侥幸,外宾在团结公社只参观两三个小时,未必能赶得上台风。 项小羽放下正在收拾的包裹,回身在吉安和延安的小脸蛋上亲了亲,换来了儿子们的无齿微笑。 见小宋哥眼巴巴地等着,她噘着嘴隔空么么了两下,又转身回去干活了。 宋恂:“……” * 新闻代表团来参观这天,如干部们所期待的那般,并没有遇上台风。 天低云暗,明显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然而毕竟还在酝酿阶段,不影响外宾参观。 挂断了刘焕阳从县里打来通风报信的电话,宋恂找到正在招呼人手调整欢迎横幅的萧廷芝。 “书记,车队已经从县城出发了。” 萧廷芝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让办公室的人将那个意大利语的欢迎横幅再往上面一点,不要挡住英语的。 宋恂:“中央、省、市、县四级都有领导和工作人员随车一起过来,随行人员大概有十七八人。” “怎么那么多人?” 宋恂说出自己的猜测:“应该是为了应付记者提问的。各个层面的人都有,所以无论是问及国家层面的政策方针,还是地方上的风土人情,都有人能及时回答。” “咱们这边没问题吧?”萧廷芝回头跟行政办公室的孙主任确认。 “没问题,咱们的两个讲解员已经被崔干事提前培训过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孙主任又问,“来了那么多客人,咱们用不用准备点茶水点心招待一下?” 萧廷芝摇头:“可以准备,但是如果没人主动提,咱们不要节外生枝。”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道,第一次接待外宾和那么多领导,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不出差错地将这些大佛送走,她就阿弥陀佛了。 为了迎接外宾,团结公社方面的准备很齐全。车队开进公社驻地时,各机关单位的干部们和附近居民区里的群众们,都走到街面上,夹道欢迎贵客的到来。 连项小羽都跟老娘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跑到街面上瞧热闹了。 苗玉兰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外国人,她抱着眼睛乱瞄的延安,还想往前凑一凑,却被武装部的同志拦在了警戒线外面。 新闻代表团的记者们很活跃,从大巴车上跳下来以后,就热情地跟欢迎的群众挥手打招呼。 一位年纪挺大的棕色头发男记者,用蹩脚的中文与公社干部们握手打招呼后,便问明显是头头的萧廷芝,是不是可以正式参观了? 萧廷芝听了翻译的转述,转身招呼过两位讲解员,带着一众外宾和领导,去了参观计划里的第一站,公社卫生院。 宋恂并没有跟着大部队去卫生院,他被分配的工作是维持路面秩序,帮助武装部的同志疏散群众。 外宾们一离开,被召集来欢迎外宾的群众也依言一点点散去重新回去工作了。 项小羽伸手招呼距离他们不远的宋恂,问:“小宋哥,你咋不跟着去卫生院招待外宾呢?” “服从组织安排。”宋恂回得简单明了。 项小羽:行吧。 宋恂在儿子伸出来挥舞的小手上摸了摸,劝道:“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外面这么乱,还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正要继续劝,旁边有个头发花白的大娘,突然凑上来问:“同志,你是公社的干部吗?” 宋恂点头。 “那洋人的事,你管不管?” “管。出什么事了?”宋恂赶紧问。 大娘往卫生院对面的面馆一指,说:“我看到有个黄头发的女的,根本就没进卫生院,而是进了对面的老面馆。” “您确定是外国人?”宋恂追问。 “我这眼睛看近处的东西不行,但看远处的物事可真亮了!保管错不了!”大娘语气肯定。 宋恂心里一突,跟大娘郑重道过谢,又让项小羽母女赶紧带着孩子回家,就快步往国营面馆跑。 这间面馆的开店年头很长,并不只是面馆,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一家小吃店,包子、馒头、蒸饺、面条都有。但因为海鲜汤底的面条最为出名,所以被当地人唤作老面馆。 这条街道上的整排建筑都是解放前建造的老房子,房顶呈八角形,筒瓦裹垄,带着点旧社会的历史痕迹。 之前公社里在商定参观路线时,就因为这一排房子,犹豫是否要将公社卫生院列入对外开放名单。 这会儿还不到上午十点,老面馆里的顾客熙熙攘攘,仅有的四张桌子已经被坐满了。 宋恂举步进店,嗅到阵阵香气的同时,也看到了大娘所说的金发女人。 那女人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相机,正跟一张餐桌上的顾客,说着什么。 换来那桌人的四脸茫然。 交流不顺,金发女人便不再勉强,举起相机就要拍照。 宋恂及时跨前一步,挡在了镜头前面,不知她是哪国人,只能用简单的英语,缓声说:“女士,对不起,这里不能拍照。” 女记者闻言停下动作,在餐桌油腻,墙柱多灰的室内扫视一圈,蹙眉用流利的英语回:“这里并没有挂‘禁止拍照’的警示牌。” 宋恂礼貌地笑笑:“事实上,我国的所有单位都不会挂‘禁止拍照’的警示牌。咱们现在所在的这家餐馆不是对外开放单位,按照我国外事部门与贵方的约定,非对外开放单位,禁止拍照采访。” 公社早就已经发起过好几轮爱国卫生运动了,但老面馆这样的餐饮单位,每天烟熏火燎的,让它始终保持纤尘不染也不太现实。 不过,这种画面,宋恂是绝不可能让外国记者拍到的。 金发女记者面上带笑,收起了相机表示理解,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高兴,“我可以遵照规定不拍照,但这里是餐馆,我能留下吃些东西吧?” 宋恂心中犹豫。 外宾的预定行程里没有吃饭住宿这一项,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准备这些。 这种苍蝇小馆显然是够不上招待外宾的级别的。 要是吃坏了肚子,他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宋恂勉强跟她解释:“女士,我们这边的饮食有自己的地方特色,所有食物里几乎都有海鲜。我不确定你是否对海鲜过敏,而且你远道而来,很有可能会水土不服。我建议你,不要随便尝试当地的食物。” 对方嗅了嗅空气里的香味,不在意地说:“我已经在北京生活一年了,很习惯你们的饮食,对海鲜也不过敏。” 她招手让服务员给她上一份跟面前几个顾客一样的面条。 宋恂隐晦地冲服务员摇摇头。 那服务员还算机灵,先是摆手表示听不懂她说什么,被她纠缠得没办法了,就点了点她腕上的手表,表示他们要关门了。 宋恂适时插言:“这是一间吃早餐的饭馆,十点钟就歇业了。” 女记者无法,只好跟着宋恂离开面馆。 走出店面后,她原还想举着照相机,拍下这条街的建筑,可是看到宋恂礼貌却无时无刻不在跟随的视线,只好作罢。 被宋恂陪着进入大部队的时候,还低声说了一句俚语。 宋恂没听懂,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与她客气地道了别,宋恂在附近寻了一圈也没有见到省外办的同志,只好找上了地区外事统战组的组长,汇报了刚刚发生的一幕。 外事统战组的组长是由地委办公室冷主任兼任的,闻言便问明对方叫什么。 “不知道,她被我拦下以后挺生气的,我们并没有相互自我介绍。”宋恂摇头,“金色马尾卷发,三十岁上下,英语流利,会说一两句中文,今天穿着蓝色短袖衬衫。” 冷组长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是他们代表团的团长。” 他翻开自己随身带的名册,上面记录着这些外国记者的详细个人信息。 宋恂在第一行扫了一眼,团长姓加西亚,今年三十岁。 冷组长沉声道:“刚才多亏你了。这些记者总是想方设法地溜号,这么多人我们也不可能一对一地看着,总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说不定他们又拍了些什么。行了,你去忙吧,这件事我会跟省外办上报的。” 宋恂点头,跟他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新闻代表团并没有在公社驻地逗留太久,随意看了几处,就坐车去了 这些人一走,公社干部们瞬间轻松,纷纷返回办公室各干各的,那些人会从生产队直接离开,去往下一站左家门公社。 宋恂原以为这个接待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料,下午不到两点的时候,公社突然接到长征公社的电话。 台风即将登陆,新闻代表团接下来的行程全部取消。 团结公社是距离他们最近的接待外宾单位,那些记者将要暂时在团结公社留宿。 以为解放了的团结公社干部们:“……” 大家领到各自的任务,顶着大雨出门做食宿安排。 住就只能住在公社唯一的招待所里,吃也只能吃公社食堂大师傅做的了。 宋恂让郑孝娘和秦川跑一趟糕点厂和汽水厂,拉回了不少面包酥皮糕点和成箱的汽水。 又去大食堂跟师傅说了一声,给那些老外做一顿午饭。 食堂大师傅抓瞎了:“宋主任,外国人能吃啥呀?咱们的做饭材料都是当天送过来的,剩下的那些菜只够晚上咱们自己人吃的。” “就做海鲜汤底的面条,再准备点清汤面,以防有人海鲜过敏。”宋恂想了想,又交代道,“另外做一份长寿面。” 公社里还没准备停当,那一车的外国记者就被送回来了。 招待所还没准备好呢,只能让他们暂时来公社大食堂呆着。 一群记者冒着雨进来,用各种语言嘀嘀咕咕,说着抱怨的话。 尤其是那个叫加西亚的团长,脸拉得老长,不知跟身边的中年男人低声嘟哝着什么。 十几个记者,还有陪同的各级领导和翻译,都聚集在了公社简陋的大食堂里。 宋恂跟萧书记汇报了一声,又向冷组长和省外办的同志们说明了已经准备好了几种汤底的面条作为大家的午饭。 既然要在团结公社留宿了,吃饭是避免不了的。条件就这样,只能凑合凑合了。 宋恂叫了几个同事过来,帮宾客们将面碗端上桌。 他自己则捧着唯一一碗长寿面,放到了仍是一脸不高兴的加西亚团长面前。 “加西亚女士,听说今天是你三十岁的生日。我们国家有句话,叫做三十而立,我们团结公社的干部们,非常高兴,也非常荣幸,能为你庆祝而立之年的生日。” 加西亚闻言明显一怔,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今天的台风虽然来得突然,但也正是这场台风,成全了我们,让大家有机会欢聚一堂,为加西亚女士庆生!我国有在生日这天吃一碗长寿面的习俗,外办的同志们特意为你提前准备了这碗长寿面!加西亚女士,祝你三十岁生日快乐!” 第98章 第 98 章 加西亚今天的心情就像南湾的天气一样, 阴沉沉的。 其实这次的参观考察之旅是由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参加的,可是从昨晚开始,儿子麦克却突然有些发烧。 她是新闻代表团的团长, 为了不耽搁行程,只好将同样是记者的丈夫留在海浦市的接待宾馆照顾麦克, 自己则跟随代表团继续下乡参观,完成今天的工作。 然而, 工作也并不顺利。南湾这边的对外开放地区不多, 许多她感兴趣的场所都是非对外开放的。拍摄的素材不够, 又遭遇了台风, 让加西亚的心情糟糕透了。 早知如此,应该在外办领导向她征求意见时, 取消今天的行程才对。 她心里惦记着麦克,又对当下的局面无能为力。 就在她沉着脸诅咒这该死的天气时,上午那个在面馆里阻止她拍照的青年, 突然捧着一碗香喷喷的面条, 站到了她的面前…… 食堂里的一众人都在关注着他们那边的动静, 郑孝娘偷偷凑到随行的翻译身边问:“同志, 欧买糕是什么意思啊?那女的怎么一直在说欧买糕。” 高大魁梧的翻译笑着玩笑道:“看表情也猜得出来啊, 就是‘哎呀妈呀’。” 郑孝娘恍然:“看来她还挺高兴的。” 加西亚确实很高兴, 更确切地说是很意外,她这几天忙着工作和儿子,忙到忘了自己的生日。 她全然无法料到, 在遥远的异国他乡, 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会主动为她庆祝生日。 加西亚露出惊喜的笑容, 接过面碗熟练地用筷子挑起面条尝了一口, 而后在众人的掌声中, 与宋恂连声道谢。 她与大家一起鼓掌后,伸手压了压,笑着说:“感谢东海省的朋友们为我庆祝生日,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一点的!” 大家停下为她鼓掌欢呼的动作。 加西亚在省外办的几个干部和宋恂的脸上扫视一圈,突然笑着说:“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但是你们可能弄错了,我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并不是三十岁!” 众人:“……” 省外办的同志还回头在登记的本子上复核了一遍,从登记的生日来算,确实是三十岁。 团结公社的一众人还尚且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正云里雾里的。而新闻代表团的记者们已经跟团长开起了玩笑。 “加西亚,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三十五岁的女人,说你二十五岁还差不多。” “哈哈,谢谢夸奖,但是我的麦克都已经八岁了。” 宋恂并没有与这些外宾过多交流,对弄错加西亚团长的年龄表达了歉意以后,就将与外宾沟通的工作交给了省外办的专业人士。 他退去一边跟团结公社的干部们解释了刚才的情况。 萧廷芝拍拍他的肩膀说:“还是你细心,刚刚见他们拉着脸进来,我这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郑孝娘撇撇嘴,低声问:“主任,你不是说那个团长偷偷去老面馆拍照吗?那还给她庆祝什么生日啊?这人不守咱们的规矩。” “要是深究的话,参观访问的过程中遇到台风天气,还是咱们理亏的。”宋恂背过身,同样压低声音说,“不能让这些记者带着怨气离开,否则回去以后还不知道会写出什么报道。” 省外办的同志对于突发状况的应对很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吃饭之前,有人出面组织大家共同为加西亚团长唱了一支生日歌,又请县委随行的一位女同志用方言唱了一首祝寿歌,气氛被炒得很热。 趁着公社的工作人员去安排招待所的空档,外办的同志顺势在食堂里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文艺演出。 加西亚在代表团的一位老记者吹口琴时,挎着照相机来到宋恂跟前。 “谢谢你的面条,很好吃,我连面汤都喝了。”加西亚举起照相机笑着问,“宋,这里是对外开放单位,咱们可以一起拍一张合影吧?” 省外办的一位翻译悄悄在宋恂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裳。 宋恂明白他的意思,按照外事纪律规定,工作人员不能与某一位外宾单独合影。 他欣然答应了加西亚团长合影的请求,不过这张合影里的人数有点多,不但有省外办和县委的几个工作人员,还有新闻代表团的另外两位记者。 拍完了合影,宋恂给加西亚团长提前打好预防针,“我们公社只是个偏僻小镇,在我国的地图上甚至找不到我们的存在,所以这里的条件无法与城市相比,住宿和饮食都会相对简单朴素一些。听说你们国家的乡野小镇也是人烟稀少的,镇上几乎没有宾馆酒店……” 再怎么说我们这里还有个招待所呢,知足吧。 加西亚颔首表示理解,他们那边的乡下基本都是农场,想要在农场找个旅馆住宿,确实不是容易事。 宋恂客气道:“要是在团结公社期间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们的工作人员帮忙。” 加西亚没怎么犹豫,当下就提起了自己儿子生病的事。 “原本想在结束今天的工作后,返回市里看看他的情况,不过这两天也许都回不去了。” 宋恂跟她询问了具体的住处和房间号,便找到省外办的同志说明了加西亚团长家里的情况,请他们帮忙给下榻的宾馆打个电话,关心一下加西亚儿子的身体状况。 去打电话的同志很快便有了回信,对加西亚笑道:“宾馆方面已经请医生为你儿子看过了,只是普通的感冒,吃过药以后,已经退烧了。你放心吧!” 加西亚肩膀一松,口中念念有词地在胸前画起了十字。 * 傍晚天色愈加阴沉,雨势渐大,吃完了迟来的午饭后,省外办的同志担心台风登陆,便组织新闻代表团的人立即向招待所转移。 团结公社的招待所规模不大,总共只有不到十间房,平时只零星招待一些来公社出差的干部。 新闻代表团总共有十几个人,勉强将他们安顿进招待所后,随行的各级领导和工作人员就没有住处了。 萧廷芝先在公社干部内部做了安排,号召家里有条件的干部,将客人们带去自家就近暂住一两天。 然而,此时大家的住房条件都很紧张,尤其是公社的小干部们,一家好几口挤在筒子楼的小房间里。 很少有居住条件宽敞的。 在所有的公社干部里,宋恂那个每月租金二十块的院子,算是房间最多的。 因此,赶在台风登陆前,宋恂接下分派到的任务,带着三位县里的同志回了家。 一位是县革委会分管宣传工作的郭副主任,另两位是县委办公室负责接待的女同志。 项小羽早就接到了宋恂提前让人捎回来的口信,这会儿已经将房间收拾妥当了。 除了书房,他们家有三间屋子能住人,今晚她跟亲娘睡,让宋恂跟那位唯一的男同志挤一挤。 几个人冒雨进门,郭副主任脱下雨衣便对家里年纪最大的苗玉兰抱歉道:“要在您家叨扰两天了,这次是我们工作安排上的疏忽,没想到正好赶上了台风天。” 苗玉兰赶紧摆手说:“台风啥时候来谁也说不准,渔业电台预报的也不准确。我们的屋子宽敞,平时家里就我们娘几个还嫌冷清呢,三位同志能来家里住两天,正好人多热闹!” 自家女婿就是干这个工作的,工作上有疏忽的话茬,她可不能接。 “你们的工作已经做得够扎实了!”苗玉兰给客人倒了热茶,又将煤炉子拿进堂屋,让几人围着炉子取暖,“就拿我女婿宋恂来说吧,为了接待那些外国客人,那真是不眠不休一心扑在工作上,连刚出生的两个大胖儿子都没工夫管,还得请我从老家过来帮忙照看孩子。为了工作,那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项小羽接话:“面面俱到。” “对,那真是面面俱到了!”苗玉兰也拖过一个板凳与大家围炉而坐,语出惊人道,“连人家外国人怎么上茅房他都要管!” “咳咳……”郭副主任不小心被茶水呛了气管。 “……”宋恂赶紧解释,“外宾住的一直是专门的招待宾馆,环境好档次高,肯定没见过咱们农村的茅房。公社领导们考虑到这一点,所以特意为接待外宾修建了几间简易厕所,条件当然无法跟宾馆的比,但卫生状况比农村自用茅房要干净许多。” “嗐,你就别谦虚了,明明就是你给公社领导出的主意,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苗玉兰表现得就像个粗枝大叶的无知乡下老太太。 专心烤火的吕薇抬头瞄她一眼,心道这老太太的胆子可真不小。 他们上午去生产队的时候,郭主任跟一个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打听事情,结果对方紧张的抿着嘴,吭哧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苗玉兰当然也是不太敢跟县委领导说话的,不过如今她亲弟弟就是县里的副主任,那面前的郭副主任与她弟弟就是同事关系,如此一想,好像也就没什么了。 郭副主任笑着点头:“那个厕所我有些印象,上午去金海大队的时候,有两个女记者进去用过了,出来以后还对着那个大树墩子拍照来着。” “呵呵,我就说他是瞎操心!”苗玉兰又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帮几人续茶,“好好的一个大学生,既会说英国话又会说苏联话,不想着干点大事,整天净操心人家的吃喝拉撒了。我们早就劝过他啦,不用管得那么面面俱到,差不多就得了。不过,这孩子是个死心眼,一心扑在工作上,连家里的事都顾不过来了,只能甩给我们娘俩支应着。” 宋恂:“……” 他给丈母娘使个眼色。 可以了,再多就过了。 “哦,原来宋恂同志还是大学生呢,这在我们县里可不多见。”郭副主任对苗玉兰客气道,“宋恂同志的工作做得确实很到位,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咱们海浦市刚刚被定为对外开放地区,这次还是头一回接待外宾,在这方面欠缺一些经验。无论是市里还是县里,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尤其是咱们县里,目前还没有专门负责外事工作的部门,所有的工作几乎都要依靠上级的指导和 苗玉兰听得半懂不懂,不过她想帮女婿表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无论人家说什么,她都乐呵呵地点头附和。 项小羽觉得自家老娘今天的话有点多,跟人家表功表得也太露骨了些,她在一旁听得脸都红了。 不想让老娘在领导面前乱掺和了,项小羽以还要照顾孩子为由,带着她娘回了屋。 关上了里屋的门,生怕被外面的客人听到,项小羽用气声抱怨:“娘,你跟人家说那些干嘛啊!多尴尬!” 苗玉兰白她一眼,坐到床沿上推着外孙的摇床晃。 “有什么可尴尬的?我是给小宋表功,又不是给他邀功,你尴尬什么?表功的都是有本事的,邀功的才是没本事的。”她压低声音问,“小宋难道不是大学生?那个厕所难道不是他让修的?为了迎接那些外宾,整天忙忙叨叨,难道不是事实?” “是事实,但你也不能说的那么露骨啊!” “我就是一个农村老太太,说得露骨点有什么!”苗玉兰一面逗着外孙笑,一面说,“说得太隐晦了,我怕领导听不懂!” “……” “当初你三舅和你爹的官都是我给他们争取的。”苗玉兰自得地翻起了陈年旧账,“想当年你三舅从简易师范毕业以后,原想回村小学教书,当个教书匠。要不是我趁着乡长去我们村检查三夏工作的空档,跟乡长介绍了你三舅简易师范毕业生和团员的身份,他哪有机会去乡里当那个农业税征收什么什么评议委员会的委员?当不上这个委员,就没有他今天去县里当副主任的风光了!” 项小羽好笑道:“好了好了,你最厉害,行了吧!” “本来就是,你学着点吧。” 堂屋里的宋恂也跟郭副主任提起了自己的丈母娘。 “我这段时间忙工作,家里家外都是我这个丈母娘帮着操持的。老太太没什么文化,就是满心满眼想着儿女的事,她话里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您多担待。” 郭副主任笑着摆摆手,夸赞了苗玉兰几句,就转而问起了宋恂对这次接待工作的看法。 “我只负责公社接待工作的一部分。”宋恂并没有针对县里的工作发表什么意见,只说了自己对团结公社这边的看法,“实际上咱们的行程计划安排得是很好的,如果一切照着计划走,这会儿外宾应该已经去左家门公社留宿了。” “确实,这次拖慢了行程进度。” “打乱了计划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我觉得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人员安排上。” “怎么说?”郭副主任问。 “不知县里和市里是怎么安排的,但我们公社这边准备的两个解说员,并不会说外语。这次来的代表团,成员构成比较复杂,来自好几个国家,说什么语言的都有,给翻译工作带来了一定的困难。如果公社安排的讲解员会说外语,就可以直接用外语给外宾们介绍公社的情况,能节省一半的翻译时间。” 郭副主任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县里的解说员也不会说外语,用的还是省外办的翻译。在县里参观的时候,就因为翻译工作耽误了一部分时间。” “另外,我们这次在安全工作方面也准备的不太充分。有记者随意离队,去非对外开放单位采访拍照的情况发生。下次再有接待任务的话,可能需要安排更多人手关注外宾的活动范围。” 郭副主任:“你们这次的表现整体上还是不错的,瑕不掩瑜。特别是饮食住宿方面,对于突发状况的应对很及时。” “虽然外宾不在我们这里食宿,但萧书记提前让人准备了一些糕点饮料,以防万一。所以这次的反应还比较及时,招待所那边的房间里都准备了面包、酥皮糕点、鱼罐头、水果和汽水。即便是台风天无法出门吃饭,也能在房间里对付一口了。” 郭副主任喝口茶,赞许地颔首。 * 新闻代表团和各级领导在团结公社滞留了两天,第三天雨势渐歇后,所有人乘车返回了城里。 完成了接待外宾的任务,团结公社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萧廷芝甚至还跟宋恂私下嘀咕,成为接待外宾单位确实挺光荣的,但是外宾千万不要来得太多,最好一个季度来一批,否则经常这样折腾真是让人受不了。 宋恂两口子带着双胞胎返回瑶水村以后,项小羽又在家多带了一个月的孩子,就得准备去上班了。 “幸亏我在生产前坚持上班到了最后一天。”项小羽在衣柜里翻找着衣裳,“否则哪好意思跟台里请这么长时间的产假!” “你确定自己的身体已经可以去上班了?”宋恂将视线从孩子身上收回来。 “可以了。再不去,郁台长就该上门找我做工作了。”项小羽翻出一条去年的新裙子在身上比量,“你觉得我穿这件怎么样?好像有点紧了。” 她在胸口和腋下的部位调整了半天,还是有点憋。 “挺好的。”宋恂见她一直在调整胸口,建议道,“要是觉得紧,还是换一件吧。” 项小羽无语:“我已经换了好几件了,之前的几件更紧。” 她怀孕和坐月子长的那点肉,又因为带这两个不省心的娃,掉了不少。 但毕竟还在哺乳期,视觉上就有点丰满。 最后只好放弃穿裙子,改穿了宽松的衬衫。 不过,她在重返电台之前,还有一项任务。 “我们都去长征公社,你自己一个人带三个孩子真能行吗?”项小羽想了想说,“要不我别去了,还是在家帮你吧。” 宋恂摆手说:“你大姐的女子船队好不容易组建起来,今天是第一次正式出海,意义不一样,你跟着大家一起去看看,帮她庆贺庆贺。” 他将照相机找出来递过去,“到时候给你姐多拍几张相片。” 项小鸿入职县渔业公司工作了半年,终于在上个月拿到了海轮三副的证书,今天她将作为全省第一支“三八妇女号”渔轮的驾驶员,驾驶渔轮出海作业。 项家人早就已经商量好了,要全家人一起出动,去长征公社的渔轮码头,全程观看项小鸿出征。 项大嫂也想去看看,所以大哥家的丫丫也被送到了这边来,由宋恂一起带着。 “要不咱们抱着孩子一起去吧?”项小羽还是不太放心让小宋哥一个人看三个孩子。 “码头上风大,还有汽笛声,容易吓到孩子。”宋恂宽慰道,“下个月就是省运会了,我的航模还没做呢,这回正好可以在家安心做航模。” 听他提起航模,项小羽就想笑。 宋恂前段时间忙工作,把航模比赛的事忘了。连航模都没做,自然不可能去市里参加预选赛。 结果前几天接到通知,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入围了省运会! 原因是全市只有两个人报名参加了这个项目,这两个人甚至不用去市里参加比赛,就被市体委直接报送去省运会了。 市体委的邢主任还给宋恂打电话开玩笑说,航海模型的名额总算是凑齐了。 往年只有一个人参加。 “模型的事不用着急。”项小羽嗬嗬嗬地笑,“没准儿连省运会也不用参加,就能让你直接晋级全运会呢!” 宋恂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行了,我听到你二哥的喊声了,赶紧走吧。” 项小羽俯身在儿子和侄女脸蛋上亲了亲,背着包跑了。 目送媳妇跟项家人汇合,宋恂收回视线,与床上的小女娃大眼瞪小眼。 丫丫只比双胞胎提早出生一个礼拜,不过,个头却好像比自家的双胞胎大了至少一个月。 这会儿双胞胎还跟两只小猪仔似的躺在床上酣睡,而丫丫却瞪着眼睛四处看。 小丫头瞄到宋恂后,皱着眉头死死盯住他,看了半晌后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宋恂逗着小姑娘笑了一会儿,心想,还是小丫头好啊,又乖又爱笑。 他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床中间,旁边用棉被挡住。 又将一个简易工作台推到了床边放好,坐在工作台后面组装模型,抬头就能看到这三个娃的情况。 因着两个妈妈离开前把三个孩子都喂得饱饱的,所以一大三小的相处还算和谐。 室内很安静,宋恂埋头鼓捣自己的模型,尽量不弄出声响。 不过,床上的小丫头刚闭眼睡着,自家院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喊声。 “宋主任在家吗?” 宋恂透过窗户向外望,发现是郑孝娘站在外面。 他将手臂伸出去,招手让对方进来。 两人站在堂屋和里屋的交界处,宋恂能随时注意到几个孩子的动静。 “你今天不是值班么,怎么跑到我家来了?”宋恂轻声问。 郑孝娘抻着脖子往里屋的床上眺望一眼,笑问:“宋主任,看孩子呐?” “嗯,”宋恂给他搬了一把椅子,“有啥事坐下说吧。” “嗐,萧书记特意派我来瑶水通知你的。”郑孝娘咧嘴乐,“我不是今天值班嘛,早上接到了县委打过来的电话,组织部的同志让你明天上午去县里一趟。” 第99章 第 99 章 盛夏的日光分外灼热, 随浪而来的海风,也吹不尽海岸上的燥热喧嚣。 项小羽光脚踩在发烫的沙滩上,挤在人堆里向码头边印有“妇女三八号”的渔轮上张望。 “看到小鸿了吗?”苗玉兰眯着眼睛问。 “我好像看到了, 穿着一件蓝色制服的。”项小羽不确定地答。 “那船上的船员都穿蓝色制服。” 岂止是看不清人,若不是渔轮上印着登记号, 他们连项小鸿所在的渔轮都未必能找到。 伏季禁渔期宣布结束,这会儿正是开海时节, 海面上桅杆林立, 泊舟如蚁。岸边停靠着一排排的渔轮、机帆船、线外捕捞船和各种规格的木帆船。 开海季, 又有全省第一支女子渔轮试航的噱头在, 今天海岸上围观的群众特别多。 不但有渔民和船员家属,还有由县渔业公司, 县水产局和县妇联请来的各大报社的记者。 瞧见那些挎着照相机的记者,项小羽摸摸胸前的照相机,嘀咕道:“早知道有记者来拍照, 我就不带照相机了, 这么多人在, 我总怕把照相机挤丢了。” 苗玉兰也惦记着帮大闺女拍照呢, 第一次正式驾驶渔轮出海, 多有纪念意义。 “这死丫头也不说下船来找找咱们, ”苗玉兰踮着脚往码头望,“那么多人咱们想挤都挤不上去。” “我大姐肯定还在检查船上的设备呢,听说她们这个‘妇女三八号’的机械化程度特别高, 出海捕鱼能给女同志省不少力。那么多设备她不得挨个检查检查呀!” 项小羽口中劝着母亲, 目光在人群中虚虚晃了一圈, 终于在最前方看到一个熟人。 她拉着爹娘哥嫂蹭过去, 笑着与对方打招呼。 尹琼华停下与人交谈的动作, 拉住项小羽的手问:“来看你姐姐的吧?” “嗯,但是人太多了,前面那些人不让我们上船,我还想给她拍相片呢。” “三八号是第一次启航,今天比较忙,她肯定顾不过来。拍相片的事不用着急,”尹琼华将身边的女同志介绍给她,“这是《新华妇女》的崔副主编,她就是专门来采访三八号和你姐的,一会儿跟着渔轮一起出海,会帮你姐拍照片的。” 她又转头与崔副主编说:“关于项小鸿的成长经历,她的家人比我清楚,可以请他们给你介绍一下。” 听说人家记者是专门采访项小鸿的,项家人顿时就有话聊了。 “我家小鸿从小就学习好,是我们生产队里少有的初中生。” “她之前参加过高级船员鉴定考试,听说总共五十个人考试,只有五个人的十二门功课全部及格,其中就包括我家项小鸿!” “我姐的目标特别坚定,好几年前就想当女船长了。为了能当上女船长,有个很不错的单位,让她去当副厂长,都被她拒绝啦!” …… 旁边不知哪个报社的记者挎着照相机窜出来,插话问:“那项小鸿的丈夫和孩子支持她的航海事业嘛?” 项家人:“……” 瞬间没有了聊天兴致。 “我家小鸿为了海上训练和实习,一直拖着没有结婚。”苗玉兰骄傲地说,“不过,已经有对象了,对方与她的职业差不多……” 项小羽赶紧拉住还要继续爆料的老娘。 她姐跟那个军官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现在说出去不要紧,但万一以后吹了怎么办? 然而,现场的情况也并没给苗玉兰更多时间来吹嘘自家大闺女。县渔业公司的工作人员和生产队的渔民们,在沙滩上挑起了数挂红彤彤的鞭炮。 九点五十分,所有鞭炮和锣鼓唢呐声同时响起。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船员们喝了出征酒,随后不知从哪条船上开始的,大家纷纷拉长调子高声喊道:“开海啰——” 项小羽始终注意着“妇女三八号”上的动静,发现自家大姐终于出现在甲板上,她赶紧晃着父母的胳膊,示意他们往船上看。 “我大姐我大姐!” 似是感应到他们的目光,项小鸿也准确地望了过来,脱下帽子冲着家人的方向用力挥了挥。 她今天身着渔业公司统一的蓝色制服,发型也是女船员们统一的齐耳短发。作为驾驶员兼代理船长,与其他船员唯一的不同是,她还戴着一顶同色的帽子。 项小鸿仰脖干了同事递过来的出征酒,再次与岸上的家人们挥手后,戴上帽子返回了驾驶室。 十点十分,随着数支渔轮上的汽笛长鸣,首次出海作业的“妇女三八号”缓缓驶离码头,被所有渔船谦让着,率先冲向了大海。 望着渔轮远去,岸上的项家人继续保持着挥舞手臂的动作。 项小羽一面拿出手绢给母亲擦眼泪,一面抽噎着说:“哭什么,我大姐这次发达啦,以后就是全省第一个女船长了!” 苗玉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接过手绢咕哝:“我这是喜极而泣!你姐太不容易了,第一个女船长哪是那么好当的,你没看见她满手的茧子啊!这份钱哪是那么容易赚的!” * 项小羽看过大姐的出征仪式,返回瑶水大队时,已经是下午了。 匆匆忙忙迈进自家小院,刚进门就听到了里屋此起彼伏的哇哇哭声。 房间里,尿布和奶瓶散乱得到处都是,吉安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在爸爸怀里呜呜哭的姐姐和弟弟。 见到项小羽进门,宋恂简直如蒙大赦,等不及对方去洗个手,就将一直抓着他胸口找奶吃的延安塞进了她怀里。 “赶紧管管你儿子,这臭小子真是不得了。”他单手抱着丫丫,空出一只手擦了把额上的汗。 “怎么造成这样?”项小羽有些好笑地将儿子接过来,还不忘吐槽,“你不是说自己能照顾三个孩子,让我放心出门嘛?” “刚开始我们四个相处得确实挺融洽,不过等他们觉得饿的时候就不怎么好了。”宋恂指着床上的奶瓶说,“我给他们泡了奶粉喝,不过除了咱们吉安听话地喝了,另两个都不买账。” 看着像小猪仔似的抱着口粮猛吃的延安,宋恂开始告状:“这小子特别能嚎,而且很容易被别人影响。他哥哭的时候,他要跟着嚎两嗓子,他姐哭的时候,也要陪着嚎半天。” 项小羽在儿子汗津津的脑门上擦了一把,理由都是现成的,“我们还小呢,等到长大了就不哭了。” 没了小伙伴一起哭,丫丫眼里含着一汪泪,也渐渐歇了声响。 宋恂将小丫头也送过去,让她也跟着蹭点口粮吃,口中愁道:“延安不吃奶粉可不行,明天你就得去上班了,哪有时间给他们喂奶?当初真不应该把公社的院子退了,再租两个月就好了。” “没事,早上喂饱以后,我中午骑着电驴子回来给他们再喂一次。其他时间让大嫂帮忙喂。”项小羽笑道,“大嫂本就因为跟我借钱买房,有些过意不去。听说我要回去上班了,她主动提出要帮咱们喂吉安和延安。” 宋恂心想,奶量都是有数的,大嫂帮忙带孩子还行,但是一个人喂三个孩子还是太勉强了。 他将上午郑孝娘来过的事,说给了项小羽听。 项小羽的反应极快,瞪大眼睛问:“你不会是要去县里上班了吧?” “不一定。”宋恂迟疑着说,“不过,以咱家眼下的情况,去县里工作并不合适。” 万一两地分居,把两个孩子留给她一个人,她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根本就忙不过来。 “怎么不合适呢?”项小羽猛地抬头,急道,“要是真能去县里上班,你可不许拒绝,知道不?县里可比咱们公社和生产队的条件好多了,机关单位还有托儿所和幼儿园。我早就盼着能去县城住啦!” 宋恂在她头上抚了抚,笑道:“明天去县里看看情况再说吧,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 次日上午,将第一天上班的项小羽送去了电台,宋恂乘车前往了县委大院。 组织部的高部长单独与他进行了组织谈话。 “听说你最近刚当了父亲?”高部长靠在椅背上,端起茶缸示意宋恂喝茶,营造出的谈话氛围看起来很轻松。 宋恂喝了口茶,笑着点头:“对,我爱人生了两个小子,快四个月了。” “呵呵,两个小子可不好带,这会儿正是需要人照看的时候,你的任务可不轻松。” 宋恂顺着他的话说:“带两个孩子确实不容易,不过这阵子单位的事情比较忙,家里都是我爱人和岳父岳母照顾得多一些,多亏有长辈帮衬。” 高部长已经提前看过宋恂的档案,也与相关的同事领导从侧面打听过他的情况。 不过,这会儿还是向他本人详细询问了家庭和工作情况,甚至还提及了他那对在农场劳动的父母。 高部长吹着搪瓷缸子里的茶叶沫子,沉吟片刻道:“你在团结公社工业办工作的两年,成绩还是很突出的,尤其是今年,省市一级的报纸都报道过团结公社在工业上的突破。组织部门原本是想让你发挥优势,继续在工业部门发展的,不过……” 宋恂心知正题开始了,等着高部长接下来的话。 “有同志发现了你在外事工作方面的才能,向组织部推荐了你。” 宋恂:“……” 我自己都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方面的才能…… “咱们南湾县突然被定为了对外开放地区,在外事接待方面其实没什么经验,之前一直是由县委办公室的同志负责兼管这部分的事务。不过,在上次接待新闻代表团的过程中还是暴露出了一些问题的。省外办的领导不太满意……” 高部长的用词算是比较含蓄了。事实上,那些记者在市里和县里参观的过程中发生了几个意外事故,虽不至于闹成大新闻,但县市领导还是被省外办主任在总结会上点名批评了。 去开会的冯主任被批评得很没面子,回到县里就要求全县干部必须重视起外宾接待工作,成立专门的外事管理单位,全面指导监管各接待外宾单位的工作。 组织部原本是想让县委办的某个副主任监管外办工作的,不过冯主任不同意。 上次的接待工作就是由他们负责的,结果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就在高部长为负责人选头疼的时候,有人向他推荐了宋恂。 大学生,会说英语和俄语,曾带队在广交会上取得过不错的成绩,有过与外宾打交道的经验。担任过部门一把手,有独当一面的工作能力。而且在上次的接待任务中,团结公社方面的准备是比较充分的,对于突发事件的应变非常及时。 除了过于年轻这一点,在所有人选中,宋恂的综合条件确实是最好的。 …… 从组织部告辞离开时已经是中午了,宋恂并没有急着返回公社。走出县委大院后,穿过两个路口,去了距离不远的县委家属院。 苗利民中午下班回家,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宋恂,便直白地问:“组织找你谈话了?” 宋恂笑着点头。 “什么结果啊?” “县委、县革委办公室副主任,兼任县外事办公室主任。” 苗利民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叹口气说:“将你推荐给老高的是革委会的郭副主任,其实老高找我了解你的情况时,我是反对让你来当这个外办主任的。” 正在摆饭的顾芬芳闻言不客气地问:“人家小宋来县里工作是提拔了,你怎么还给拖后腿呢?” “县里的情况比公社复杂很多,他在公社一心发展工业,有了实在的成绩后,早晚能被组织提拔。现在着什么急?”苗利民语重心长道,“萧廷芝是个干实事的,跟着她踏踏实实搞工作,不比来县里强?” “县委的冯主任就不是干实事的了?”顾芬芳反问。 “冯主任也是干实事的,但是,哎,”苗利民又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他也是身不由己。这么说吧,你可能觉得公社里的政治学习安排比较多。但是,来了县里以后,这种安排只多不少。” 政治学习的时间多了,正经工作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宋恂看着对方只来县里工作不到一年,就新增了许多的白发,倒是信了他的话。 “既然已经服从组织安排了,就只能先干着了。”宋恂宽慰道,“来了县里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小毛一直惦记着来县里住呢,能跟她香香姐说说话。自从您搬来了县里,她经常在家念叨。” 提起这个外甥女,苗利民终于露出些笑意,忙问:“她跟孩子怎么样?” “挺好的,俩孩子养了几个月长胖了不少。不过,她产假结束,今天已经去电台上班了。” “孩子这么小,让你俩长期分居也不现实。”苗利民琢磨了一会儿说,“县委办后勤组就是负责分房的,你上班以后别的事先不要管,先找后勤那边要一套房子,安了家再谈工作。” 宋恂笑着答应。 “组织上虽然给你挂了一个县委办副主任的头衔,但只是为了方便两个部门合署办公。”苗利民低声道,“县委办的主任姚红波是军转干部,为人比较正直,但另两个副主任一直不太对盘。你去了以后,先不要急着接触县委办的工作,尽量少掺和他们的事。把外事接待工作做好,才是你的首要任务。县委办的工作谁都能干,但外事接待工作一般人干不好,否则也不会把你从住脚了。” 宋恂本也没打算管县委办的工作,他这个副主任就是个添头,工作重心还是得放在外事接待方面。 顾芬芳招呼二人上桌吃饭,又对宋恂说:“工作上的事我帮不上忙,但生活上我倒是能帮你们搭把手。小毛要是没时间照看两个孩子,等你们搬过来以后,可以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我替你们看着!” 宋恂忙摆手说:“舅母,那两个小子现在越来越不好带了,你还得上班呢,忙不过来。” “没事,我刚办了退休,正在家闲得无聊呢。有这么两个孩子在,我还能解解闷。” 宋恂仍是摇头。 让他丈母娘帮忙带孩子,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是亲外孙。 但是让小毛的三舅母照看孩子,就有点离谱了,到底还是隔着一层的。 宋恂谢过了三舅母的好意,只说到时候把孩子送到机关托儿所去,岔开了这个话题。 * 调令下发到团结公社以后,县里给了宋恂十天的时间交接工作。 萧廷芝早就接到过组织部询问宋恂情况的电话,所以看到他的调令时并不意外。 感叹着恭喜一番后,询问了宋恂关于工业办继任者的想法。 宋恂将工业办每个组长的优缺点都跟萧廷芝详细地讲了,但是并没有推荐什么人。 领导在人事安排上都有自己的考量,他多说无益。 “如今咱们公社的工业企业主要围绕三方面展开工作,一是以机械厂为中心的支农企业,二是以服装厂为中心的纺织业,三是以糕点厂为中心的食品加工业。只要继续按照这个思路向下深挖,无论是让工业办里的哪位同志接任我的工作,都能让咱们公社的工业企业继续高速发展下去。” 新的工业办主任没有着落,宋恂只能按照工作内容,将工作分成几块跟各组组长进行了交接。 随后他跑了一趟新城大队。 认真说起来,宋恂对新城大队的社员们是有些抱歉的。 他虽然是新城大队的包队干部,但是这一年里并没给社员的生活带来特别大的改善。 总觉得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规划,慢慢改变,然而世事难料,他好不容易将工业办的工作引入正轨了,刚想空出时间来帮新城大队做点什么,却要匆匆离开团结公社了。 宋恂找到常存善常队长,跟他聊了聊自己发展队办企业的想法。 “咱们大队基本没有什么渔业资源,全靠农业和林业支撑。” 常队长抽着烟点点头, “之前动植物研究所的徐研究员来咱们这里考察过中华猕猴桃,他觉得这种野生猕猴桃是可以人工培育的。他们研究所很有可能会将咱们生产队作为一个培育基地,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留给你,你时不常地跟对方联系联系,尽量将这个培育基地争取到咱们生产队来。到时候买苗,育苗这些事全不用生产队操心,研究所会出钱来办的。” 常队长问:“宋主任,培育这个猕猴桃有什么用啊?这玩意野生的都没人吃。” “公社里的汽水厂已经开始考虑转产了,今年就会上马一条罐头果酱生产线。咱们这边的水果不多,基本就是苹果橘子梨,猕猴桃算是新鲜品种,做成罐头和果酱还是很受欢迎的,如果运作得当,甚至可以走出口的路子。要是咱们种植了猕猴桃,最起码不愁销路。” 常队长心里不太把稳,抽着烟无言。 宋恂只是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对方,至于是否会被采纳,那是大队干部的事。 “另外,汽水厂的那条汽水生产线是常年只在旺季满负荷生产汽水的,每年十月至来年三月,这小半年时间基本只开半天车。其实咱们队办酒厂酿的白酒和黄酒的品质都还不错,只在附近生产队卖散装酒,效益还是太低了。不如跟汽水厂合作一下,在他们生产汽水的淡季,用那条生产线灌装一些瓶装白酒。” 常队长一抚掌,笑道:“这个主意好!走,咱们找酒厂的老张商量商量这件事去!” 酒厂那边其实早就想扩大规模卖些瓶装酒了,要是能用汽水厂的生产线试生产一批瓶装酒,先看看销售行情,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 宋恂花了几天时间将团结公社的工作进行了收尾,但是相比于工作交接的顺利,家事的安排就让他有些挠头了。 他去了县里,项小羽却还得在公社工作,即便将两个孩子也带去县城,孩子吃奶的问题还是无法解决。 在生产队有项大嫂能帮忙,但是去了县里能让谁帮忙喂孩子? 小夫妻俩合计着,要不还是回公社住吧。虽然宋恂上下班不方便,但是能让两个孩子随时吃饱饭。 然而,不等宋恂去公社里重新找房子,他丈母娘苗玉兰女士就跑了过来。 “县里既然能给你分房子,你们还在公社花钱租房干嘛?”苗玉兰扇着扇子说,“就带着孩子去县城住!你看项前进那小子,去了县城就不想回生产队了!这就说明县城的条件肯定比公社和生产队好多了!” 项小羽无奈道:“娘,我们也知道县城好,但这不是还有孩子吃奶的问题嘛。” “孩子吃奶的事,我能解决!”苗玉兰转向宋恂,交代道,“别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先去单位申请一套大点的房子。到时候我跟着你们住到县城去,帮你们带孩子!等到孩子不用吃母乳,可以送托儿所了,我再回来。” 让丈母娘带着孩子,宋恂当然是放心的,但是这俩小子还有好几个月才能断奶呢。 “娘,你跟着我们去了县城,我爹自己在家能行吗?” “他又不是吃奶的娃子,还得我看着啊!”苗玉兰挥着扇子说,“我还没在县城住过呢,这次正好去见识见识!你赶紧去要房子吧,要个大点的!” 于是,有了丈母娘的帮衬,宋恂第二天就去县里报到,申请住房了。 第100章 第 100 章 宋恂去新单位报到这天, 正是学生们新学年开学的日子。 从公社乘车前往县里的一路上,车厢里到处充斥着中小学生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被这群“八.九点钟的太阳”感染,宋恂第一天上班的心情难得轻松。 县委大院的办公楼是一栋三层的青砖小楼, 从楼顶向下蜿蜒着一片片渐变成红色的枫藤。 宋恂去组织部报到后,直接来到三楼的县委办, 找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县委办主任姚红波。 据说是军转干部的姚主任, 目测四十来岁, 鼻直口阔国字脸, 一头短发干净而利索, 说话的语速极快。 “听老高说,给了你十天的时间交接工作, 我以为你得下个礼拜才能来报到。” 姚红波有力的大掌与宋恂握了握后,客气地请他入座。 “安排妥当原单位的工作我就赶紧过来了,还得抓紧时间在县里安家。”宋恂坐下后, 笑着解释, “家里孩子还太小了, 我爱人一个人忙不过来, 所以得让家人跟着我一起搬来县城生活。” “从杂,我当初也是从生产队出来的,前前后后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收拾妥当。” 姚洪波翻了一下桌面上的台历, 干脆道:“县委的干部是有住房分配的, 你先去后勤那边申请一套房子, 两天之内将家里安顿好, 尽快来单位上班。” 宋恂点头, 与对方道了谢。 “时间确实紧了一点,你尽量克服吧。”姚红波将办公桌最上面的一份文件交给他,“这份通知是昨天下午刚下发到县里的,省里要求所有地方外事管理单位统一协调规划外事接待工作。咱们县的外事办既然已经成立了,就得赶紧运转起来。上次的接待工作并不理想,冯主任去省里开会的时候被领导点名了,所以现在特别关注外办的工作。昨天吃午饭的时候还过问了外办的筹备情况。” 这已经是宋恂第二次听人说起上次的接待工作不理想了。 他在公社时,上级并没有对团结公社的接待工作过多批评,所以他们想当然地以为其他单位也是如此。 看来得尽快找人了解一下情况才行。 宋恂又听姚主任简单介绍了县委办内部的情况和后续的工作安排,便按照对方所说去了后勤组申请住房。 “宋主任,按照统一规定,各部门主要领导是应该分一套两居室的。”后勤组长刘贺面露难色。 住房紧张是常态,宋恂原也没想轻轻松松就能分到房子。 他拖过一张椅子坐下,还算有耐心地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一套房也没有?” “有倒是有,去年新建的家属楼里,还有两套备用的一居室。您要是觉得行,咱们就去看看。” 县委办常年都是一个正主任,两个副主任,家属院盖新房的时候,县委办这边只有三个两居室指标,给了三位主任一人一套。其他人若想住进新楼里,就只能分到一居室的。 宋恂这个副主任兼外办主任,是额外扩编的,新楼规划时,并没有第三个副主任的指标。 “我记得咱们家属院里有一片平房区,那边也没有空房吗?” 刘焕阳结婚的婚房就在那里。 “也没有了。”刘贺摇头说,“那边的老房子是刚解放那会儿盖的,房龄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住在那一片的都是咱们县委的老人儿,街坊四邻都是熟面孔,很少有挪窝的。咱们的住房跟编制一样,一个萝卜一个坑,老人儿搬走了,才能有新人住进去。” 既然没有房子,宋恂也不再勉强,跟刘贺要来一把新房的钥匙,自己找去了新盖的家属楼。 家属楼在那片老平房的后身,与常见的筒子楼不同,县委这两栋新楼的环境很好,每层楼只有四户人家,入户自带自来水,室内厕所,集中供暖的暖气,而且做饭用的是燃气灶。 也就是说住在这里的人一年四季都不用买煤。 这种住房条件,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一居室的面积太小了,精致得连个隔断都做不了。 宋恂没再这边过多逗留,弄清楚情况后,便带着钥匙去了一趟政工组宣传办。 将正在办公室里埋头写材料的刘焕阳喊了出来。 “宋哥,你已经报到了?”刘焕阳的消息灵通,早就听说宋恂被调来了县里。 宋恂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工作调动,便晃了晃手上的钥匙问:“你们平房区那一片,有没有想换房子的?” 刘焕阳一愣,“换去哪儿啊?” “就后面的新楼房。我被分到了一套一居室,想换个你们那样的小平房。” 平房至少都是两居室的。 刘焕阳劝道:“那两栋小楼里住的大多是各部门领导和老党员,总共也没几套。那边的条件可比平房好太多了,据说里面特别干净,不用去外面挑水,也不用倒泔水,连煤钱都省了。” “好是好,但我家人口多,根本住不下。”宋恂问,“你在县里人头熟,知道谁家想换房子吗?” 刘焕阳跟父母住在一起,不是他的目标。 “你等会儿,我进去帮你问问。” 刘焕阳只返回办公室十来分钟,便带着他们宣传办的赵副主任快步走了出来。 “小宋主任,你真要把新房换成平房?”赵副主任双眼放光地问。 那两栋新楼房里,住的都是各单位的头头脑脑,无论是居住条件还是邻居的层次,都不是平房能比的。 宣传办的规模不大,目前只有正主任分到了新楼里的一套两居室。 宋恂笑着问:“赵主任,你家那么多口人,一居室能挤得下嘛?你可得考虑清楚了。” “我闺女儿子都结婚了,单位也给分了房。现在只有我们老两口住在平房里,那么大的房子打理起来也麻烦,不如换个小点的。” 赵副主任带着宋恂去了自家的小平房,两居室带一个小客厅。虽然外表已经有些风霜了,但内里保护得不错,看得出主人是个爱干净会过日子的人家。 用一套一居室换一套带小院的大两居,宋恂当然乐意。 用一个需要挑水烧煤的破院子换一套全新的新式楼房单间,赵副主任也很满意。 双方你情我愿,换房子这么大的事,不出一刻钟就被两人敲定了。 赵副主任当天就找人搬家,第二天便将房子空了出来。 而宋恂回家跟媳妇和老丈人家说明了新房的情况,就骑着他的三轮电驴子,开始了愚公移山式的搬家。 “要不我请假跟你一起弄吧?”项小羽见不得他浑身臭汗的样子,心疼道,“那么多东西你得来回搬多少趟啊?” “不用,再跑两趟就差不多了。”宋恂摆手,将儿子的摇床搬到车上。 要是以前,他就花点汽油钱,请方茗出车帮忙拉一趟了,可是他现在来县里工作了,还是得注意影响的。 从生产队到县里,宋恂一个人骑着三轮车,来回折腾了五趟,才勉强把日常要用的大件都运到了县城。 项前进、三舅妈和刘焕阳两口子都跑来小平房帮他们收拾房子了。不过,姚主任只给了他两天时间,家里的东西运来以后,来不及细致的归拢,宋恂就得去上班。 卫生还没彻底打扫,这种环境显然是不能让两个孩子住进来的。 无奈之下,他只好给公社打了电话,让项小羽带着孩子在生产队再住几天,等他抽空把县城的房子规整利索了,再回去接他们。 * 宋恂在县城这间乱糟糟的破房子里,独自过了两天单身汉的生活。 晚上打扫卫生,白天在单位熟悉外事办公室的工作内容,忙得脚不点地。 他一直有提前一刻钟上班的习惯。第三天早晨刚提着包踏上三楼的楼梯,便被姚红波招手喊进了主任办公室。 “主任,您今天来得可够早的。”宋恂笑着坐到他对面。 “不早不行,有人看不得我清闲。昨天刚接到了一封举报信。”姚红波指间夹着烟,面色不太好看。 闻言,宋恂收了笑,正色问:“跟我们外办有关的?” 不然干嘛大清早就叫他过来? 姚红波点头,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个信封推到宋恂跟前。 “一封是上个礼拜塞进我办公室门缝的,另一封是昨天从冯主任那里转过来的。” 宋恂沉默地接过那两封信。 姚主任虽然没说举报信的内容,但是通过这句看似简单的话,至少可以确定两件事。 其一,举报信由谁写的暂不好说,但肯定是通过内部人士递进来的。 县委有专门阅处群众来信的群众工作办公室,若是普通群众写的举报信,这封信会通过群工办转交给姚主任,而不是被塞进门缝里。 其二,姚主任对第一封举报信的内容,要么不以为意,要么觉得棘手不好处理。 他收到举报信以后一直没什么动静,才让写信的人着急了,在一周后将同样的一封信递给了更上一级的领导。 宋恂将两封信拆开,快速浏览了一遍。 两封举报信的内容别无二致。 只不过第一封举报的是县委办的两名工作人员,第二封信“与时俱进”,知道这两人被调岗了,被举报人的所在单位变成了县外办。 内容也很简单,举报外办的工作人员吕薇和赵文静,在接待外宾期间,私自收受外宾赠送的礼品,并在外宾离开后将收到的礼品出售了。 具体收了什么礼品,信里没写,但是出售礼品的时间地点写得很详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普通人收个礼品再倒卖出去,算是小事,纯属个人行为。 但外事无小事,这件事放在外事干部身上,就不是单纯的个人行为了。 宋恂与这两位女同志算是熟人。 新闻代表团被台风困在团结公社的时候,这两位女干部与郭副主任一起在宋恂家里借住了两天。 举报信的内容很短,见他看完了,姚红波继续道:“收外宾礼品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了。这两位同志收礼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回来以后觉得不太妥当,跟领导报备过。不过,工作人员私下收礼算是工作失误,省外办的领导在会上点名批评咱们的时候,其中就有这一条。” 宋恂蹙眉说:“收礼不对,但是一直推三阻四地拒绝外宾馈赠,也会显得咱们的工作人员过于拘谨忸怩。” 姚红波就事论事道:“在这件事上,咱们的观点是一致的。就像客人来家里串门时给孩子带的礼物,咱要是一味推拒,推推搡搡,就会显得太小家子气。我也跟省外办的同志打电话沟通过了,礼品可以酌情收,但是来源和详细信息,必须向省外办上报。” 宋恂心想,酌情收是怎么收?这种模棱两可的用词就很容易出问题。 “这两封信你拿回去处理吧。”姚红波像是甩脱了什么大包袱似的,交代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处理。写举报信的人一直等不到处理结果,下一次就不知要告到哪里去了。” 可是,具体要怎么处理,姚主任却讳莫如深。 他之前根本就没把这个当回事,大不了就罚点钱,将卖礼品的钱追讨回来。 总不至于将人开除了。 但是不处分不开除这两个人,显然是不符合某些人的预期的。 这件事并不好办,轻了重了都得罪人。 宋恂思忖了半晌,也没想出这个举报人如此不依不饶的目的是什么。 “主任,咱们办公室里,近期有哪位同志要进步了吗?”难道这俩人是什么岗位的有力竞争者? “没有。”姚红波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唇边带出一丝嘲讽,“损人也不一定非得利己。” “……” 县里的情况确实如苗利民所说,比公社复杂得多。 宋恂在公社里工作两年,一封举报信检举信都没收到过。来了县里可倒好,刚上班就碰上了。 宋恂带着这两封举报信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吕薇和赵文静的情况,他多少了解一些。 吕薇是中专生,单位里的文艺骨干,上次在食堂用方言给加西亚唱《祝寿歌》的同志就是她。 赵文静是市师范专科学院汉语言文学系的一名讲师,去年刚被县委从学校里借调过来,是单位里有名的笔杆子,县里几个接待外宾单位的中文讲解词均出自她手。 目前,县外事办的编制算上宋恂只有五人,吕薇和赵文静算得上是团队里的两员大将了。 可是按照举报人信中的意思,真是恨不得开除了这两人才好。 他蹙眉坐在座椅里,又重新看了两遍举报信的内容。 收礼已经报备过了,其实问题的主要矛盾在于他们收了礼却又转手倒卖了。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给事情定了性以后,该处分处分,该开除开除,只要往重了罚,以儆效尤,除了当事人不乐意,其他人都乐见其成。 但是,他刚来新单位,什么工作都没展开呢,就要先上演一出挥泪斩马谡,把自己的两员大将拿下了? * 隔壁的办公室里,吕薇和赵文静也在坐立难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写了她俩的举报信,还递给了冯主任的事,她们昨天就已经听说了。 “要不咱们主动将卖东西的钱上交给宋主任吧?”赵文静坐到吕薇身边,不安地小声说。 “都已经被人举报了,现在交了还有什么用?”吕薇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万一咱们真被开除了,再把钱交上去,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那你说怎么办?不能坐以待毙,总得想想办法吧?”赵文静忧心忡忡道。 师专里多少人都羡慕她能被借调到南湾县委呢,若是真的被县委退了回去,她在师专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其实外宾没送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只送了每人一小瓶外国香水。 她们不懂外语,收下那个小盒子的时候,还以为是块香皂。拿回家以后才发现弄错了,第二天就赶紧上报给了领导。 当时领导也没觉得这两瓶香水有什么,味道跟国产的花露水差不多,又是女同志用的东西,就让她们自己收着了。 可是,她们都是机关女干部,用不惯香水,所以才一时贪图便宜,将这两瓶香水卖了。 吕薇低声说:“咱俩在宋主任家住过两天,跟他丈母娘和媳妇相处得不错。按说咱们跟他也算是熟人了,但是宋主任那个人,一看就不好说话。我跟团结公社的干部打听过,宋主任在工业办的时候,把公社面粉厂的一个副厂长说撸就撸了,一点不讲情面。咱俩跟他的那点交情什么也不算,他要是真想新官上任就拿咱们开刀。怎么说情都没用!” 赵文静的情况与她不同,只要有机会,她是一定要试一试的。 犹豫了一天后,赵文静在第二天上午,敲响了宋恂办公室的门。 宋恂见了她,面色如常地招呼道:“赵老师来了,请坐。” “宋主任,你别叫我赵老师了,那都是大家开玩笑叫着玩的。”赵文静赶紧摆手,又说了自己的来意,“宋主任,我听说了那个举报信的事。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觉得那瓶香水在我手里留着也是浪费,不如将它卖了,贴补些家用。” 礼品既然已经送给她了,怎么处理就是她的事,谁能想到有人会在这方面做文章呢? 宋恂手上翻阅着一沓陈年的报纸,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们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也跟姚主任商量了对这件事的处理办法。” 他瞟一眼手表说:“你回去跟大家说一声,一刻钟以后,去小会议室开个工作会,部署外办接下来的任务,顺便在会上,探讨一下你跟吕薇的问题。” 赵文静直觉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垂头丧气地走出门。 她现在真是后悔死了,当初怎么就死心眼地非要把那瓶香水卖了呢? 一刻钟后,县外办的所有成员聚集到了小会议室。 宋恂拿出工作笔记,打算讲讲接下来的工作部署。 不过,看到手下四人的表情都很微妙,只好道:“大家的消息都很灵通,想必吕薇同志和赵文静同志的事情,你们已经听说了。” 两个男同志都下意识去看对面两个女同志的脸色。 宋恂放下笔记本,姿态放松地说:“大家之前都是县委办的干部,接待外宾只是兼职,也许对外事工作还没有形成具体的概念。可是,既然大家现在已经从县委办调任到县外事办公室了,就是一名正式的外事干部。作为一名地方外事干部,我们在国家的外交全局中,就像一个庞大机器上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虽然微小,但是很重要。” “除了参观访问对外开放单位,我们这些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也是外宾们正确客观地认识我国的一个重要途径。我们从事的事业意义深远,肩负使命的同时,面临的困难也很多。”宋恂笑着看向赵文静二人,“就比如说,外宾们在离开的时候给我们送了谢礼,这个礼到底该不该收?” 四人摸不清他的态度,没人给出答复。 宋恂也没说这个礼该不该收。 “当天接待外宾的工作人员至少有二十人,但是,据我所知,只有赵文静和吕薇收到了礼品。” 吕薇红着脸解释:“宋主任,那个盒子很小,我们以为就是个小玩意。” 宋恂抬手压了压,继续道:“你们在不会说外语的情况下,还能收到外宾的馈赠,也从侧面说明了,外宾对你们的接待服务工作是认可和满意的。省外办的领导说过,接待外宾不只是一项工作,也是我们向外宾介绍祖国,传播友谊的一次机会。为祖国播种友谊,赢得人心也是我们的工作。在这一点上,我们外办的所有同志,都应该向吕薇和赵文静两位同志学习。” 赵文静猛地抬起头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收到外宾礼物这件事,你们虽然已经跟组织上报了,但是转卖外国商品,还是违背了我国的有关规定的。”宋恂拿出一份旧报纸,念道,“根据省财第446号文件规定,国家机关、企业等单位或个人出售外国政府机关、团体和个人赠送的礼品,应立即向税务机关补纳关税。未按规定办理的,一经发现,立即按照暂行海关法的有关规定处理。” 第101章 第 101 章 宋恂收起报纸, 目光从四人脸上滑过,最终定格在赵文静和吕薇的方向。 “你们卖了那两瓶香水之后没交关税吧?” 赵文静二人愣愣地点头。 “知道在哪儿交税吗?” 不知道。 但赵吕二人还是乖乖点头。 “那你们找个时间去补交一下关税吧。”宋恂不忘提醒,“回头把回执交上来做个备案。” 吕薇觑着宋恂没什么表情的脸, 小心翼翼地问:“主任,那我们交了税以后是不是就没事了?不会被处分和开除吧?” 赵文静在桌下拉了拉她的手,让她赶紧收声。 巴不得领导彻底忘了处分的事呢, 你怎么还特意提醒呢? 倒是坐在她们对面的齐麟嗤笑道:“你俩都被人写举报信了,还想不伤半根毫毛全身而退呢?本来倒卖外国商品这件事就是错误的, 你再做事之前能不能长点脑子!” 吕薇与他是老同事了,了解他的臭德性, 寸步不让道:“我们已经认识到错误了,要罚要批评也是领导说得算,有你什么事!” 齐麟偷瞄了一眼宋恂,说:“要是你俩也像政工组的老秦似的被弄去开检讨会,丢人的还不是咱们外办?” 听他提起检讨会,吕薇张了张嘴, 终究没再说什么,缩了回去。 在对方仿佛等待审判的目光下, 宋恂正色开口:“碍于你们是初犯, 犯错时也不算是正式的外事干部,所以单位内部暂时不予处分。但补交关税以后, 每人要写一份检讨书, 在下次的内部会议上进行检讨。” 至于检讨书要写什么内容, 那就看个人理解了。 赵吕二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全县范围的检讨会就行。 一直没怎么发言的陆胜利突然举手问:“主任, 如果下次再遇到外宾送礼的情况, 到底能不能收?” 收受外宾礼品几乎是每个外事干部都有可能遇到的问题, 今天是赵吕二人被举报,明天不知又会是谁。 宋恂:“省外办给出的答复是,可以酌情接受。” “……”陆胜利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大的,向来是沉稳可靠的老大哥形象,这会儿却不淡定了,“酌情是什么意思?总得有个具体标准吧?” “省外办没有给标准,但我昨天给地区外事统战组的冷组长打过电话,商量了一个暂行标准。”宋恂刻意放慢语速道,“在外事活动中,所有礼品都可以接受。但是,除了小纪念品外,其余礼品一律上交县委办。登记造册后,在年底将由县委办,县外办,纪检组,县财政局,统一研究处理。贵重物品如果是送给单位的,则由单位使用,若是送给个人的,可以按照国内市价的五折优先处理给个人。” 齐麟忙问:“什么东西算是小纪念品啊?” 这也是没有标准的。 “笔类,笔记本,手绢纱巾,玩具,以及烟酒食品这类容易变质的。还有其他价值在人民币三块钱以下的物品,如果大家收到了,可以自己留用。” 宋恂的视线在几人面上扫过,问:“关于礼品的处理,还有问题吗?” 几人提振士气,响亮回答:“没啦!” “那行,咱们接着往下走,谈谈之后的工作部署。”宋恂直接点了陆胜利的名,“老陆,你先说说,上次接待新闻代表团时,出了什么事故?” 提起上次的接待,陆胜利便有些尴尬地搓搓手。 “咱们第一次接待外宾没经验,给代表团安排了三辆大巴车,前面一辆上都是外宾,后面两辆上是随行人员。不过,我们把翻译也算在了随行人员里。原本这也没什么,但当时正在下雨,翻译所在的那辆车抛锚坏在了半路。这就导致外宾们到了地方以后,与接待单位的同志们完全无法交流,大眼瞪小眼将近一个小时……” 当时那个场面,就别提多尴尬了。 “你们当时跟外宾在一起吧?”宋恂问。 “嗯。” “咱们这边一个会说外语的同志也没有?”宋恂不太相信,当初在大瓦房的时候,还有好几个能说英语和俄语的呢。 “我们上学时学的都是俄语。”吕薇接茬,“接待外宾前,我们突击学了几句英语,不过只会简单的礼貌用语,不能深聊。” 宋恂颔首,“这几年咱们与老美的关系破冰,交往的机会多了,而且很多欧洲和非洲国家也说英语,所以咱们外事人员的英语必须抓起来。不知你们平时听不听广播,省人广每晚八点有一档英语讲座节目,对英语有兴趣的同志可以跟着广播学一学。咱们县外办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要至少掌握一门外语。如果不乐意学英语,学别的语种也行,德法日朝鲜语都可以。” 赵文静积极举手建议:“主任,跟着广播学英语的难度太大了,市师专也有英语系,要不咱们请一名英语老师,来给大家讲讲课吧?” 有老师当然好,宋恂趁机说:“那请英语老师的事就交给赵老师负责了,另外你再跟师专联系一下,看看咱们两个单位能否搞个合作?我想在师专聘请几位老师,当咱们外办的外语讲解员,平时他们还照常在学校教书,外宾来参观的时候,请他们来帮忙翻译一下。” 赵文静没推辞,承诺会尽量想办法跟校领导谈判。 “咱们南湾县开放的单位算是多的,从县城出发直到词,是需要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外事干部都烂熟于心的。等到英语水平提高以后,还要记诵英文版的讲解词。” 宋恂不等大家发出哀叹声,又继续道:“除了这些接待外宾单位的讲解词,我们还得对外宾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提前进行准备。” 齐麟挠头:“咱们怎么知道外宾感兴趣的是什么!” “在上次的接待任务中,我与几位外国记者深入地接触过。这些人带着与咱们隔绝了十几年的饥渴感到处攫取新闻素材。对于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饮食、食堂、菜市场、工资、储蓄、房租、税务等等很多方面的问题都十分感兴趣,相当喜欢刨根问底,我们应该在这些问题上准备一些材料。”宋恂顿了顿又说,“对于西方普遍关注的人口、住宅、交通、污染等专题,也要提前搜集到足够多的信息,以便及时应对外宾的提问。” 会议室里的几人都打开笔记本奋笔疾书。 宋恂当即按照不同的领域划分,将几个专题的任务分配给四人。 “搜集这些材料时,尽量保证数据详实准确,到时候可以将咱们总结的材料提交给地区外事统战组一份。” 工作交代下去以后,吕薇举手问:“主任,咱们是不是也可以考虑按照团结公社那边的方法,在县城和左家门公社,弄几个外宾专用厕所?” 齐麟持不同意见:“距离上一次接待外宾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下一次还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一年可能只来这么三两拨人,为了他们专门建那么多厕所,也太破费了!” “厕所的事再等等。”宋恂没急着下结论,“你们也持续关注一下团结公社那几个厕所的维护情况,暂时将那边当成一个试点吧,如果直到年底团结公社的厕所都使用和维护情况良好,咱们再考虑增设厕所的问题。” * 宋恂在县城独自生活工作了一个多礼拜,终于赶在休息这天回瑶水村将项小羽娘四个接来了县城。 项小羽到了新家以后,里里外外地转悠了几遍,就将儿子们交给宋恂和老娘看着,自己则开始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掏东西。 “你带这么多零嘴干什么?”宋恂原以为她带的那两个大包袱里装的都是衣裳和孩子的尿布。 项小羽将一个个牛皮纸袋掏出来,抬头瞅他一眼问:“你搬过来这么多天,左邻右里没什么人来串门吧?” “老黄和老安来过几次。” 县委大院的这片平房是联排的,户与户之间只用一道砖墙隔开,算是围出了一个小院子。隔着一户人家的夫妻半夜吵架,宋恂甚至能将吵架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老黄全名叫黄宏亮,是紧挨着他们的东边户,县公安局政工室的教导员。 老安大名安建业,是西边户的,在县革委会基建办公室工作。 这两人前两天提着酒瓶子和花生米,来家里跟他喝了两回酒。 项小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问:“人家家里的女同志都没来过吧?” “大家都知道我老婆孩子还在乡下,就我自己住在县城……” “这就对了嘛。”项小羽将一包墨鱼仔往饭桌上一拍,“既然我以后要常住县里了,当然得跟左邻右里搞好关系啦。今天就得去各家通知一声,小宋主任的媳妇已经来了,以后大家可以经常走动起来!” 苗玉兰抱着延安掂了掂,附和道:“就是这个理!你不是说这个平房区住的都是老人儿嘛,人家都是认识了十几年的老街坊,咱们冷不丁地加入进来,当然得主动上门才好融入进去。” 宋恂没再说什么。 他自己住在这里的时候,确实不怎么与邻里走动。白天上班,晚上回来收拾房子,根本抽不出空来跟人家交际。而且这一片几乎每一户都是一大家子人,又以妇女老人孩子居多。他前两天下班回来,路过一户人家,被他家糊涂又耳背的老太太拉着介绍了半天的对象,累得他当天回家什么也没干成,躺下就睡了。 第二天跟老黄打听后,才知道那是计划办吴磊的老娘。 项小羽将带来的小零食一份一份分配好,正要带着她娘出门送礼,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嫂提着一小把青菜走了进来,“早就听到你们这边的热闹了,我一猜就是小宋的家属来了。” “这是黄教导员的爱人,云芳嫂子。”宋恂给双方做了介绍。 李云芳将那把青菜塞给项小羽,笑道:“这是我在院子里自己种的菜,给你们尝尝鲜。要是小宋主任自己在家,我可不敢给这样的文化人送菜,这是看着家属来了我才壮着胆子上门的。” 见她穿着一身农村最常见的粗布褂子,腰上系着围裙,项小羽接过青菜,便亲热地挎上她的手臂,“哈哈,他再是文化人,还不是娶了我这个村姑!早就跟咱们农民阶级打成一片了!” 项小羽将人带进了小客厅,笑道:“宋主任在我们生产队的时候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回头我让他也在我们的小院里开出一块菜地,种点你那边没种的菜,到时候咱们两家一起吃!” 李云芳回头偷摸打量一身干部打扮的宋恂,白衬衣黑裤子,一看就是干干净净的文化人,听说还会说外国话呢,着实没想到人家还能下地种菜。 “那宋主任可比我家老黄强多了,老黄是个连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的,让他管管菜地的活跟要他的命似的。” 项小羽呵呵笑着没接话,从饭桌上拿起一包零食递给她,“我们生产队靠海,这是我们那边的特产,云芳嫂子带回去给孩子当个零嘴吃吧。” 李云芳没想到自己能用一把小青菜换来这么一大包东西,没好意思接。 项小羽强硬地塞进她手里说:“我跟我娘初来乍到,没什么亲戚朋友在县城,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都是从生产队出来的,以后嫂子你再多送我两把香菜就是了。” 隔壁西边户安家的正屋里,安建业正在催促自家磨磨蹭蹭的媳妇。 “人家云芳嫂子已经先你一步过去了,你赶紧的吧!” “等她走了我再去。”甄秀英对着镜子打理头发,“我跟那样的农村妇女说不到一块儿去,碰上了也是别扭。” “我也是农村出来的。”安建业皱眉说,“这种话你以后最好少说,别忘了你现在住的是什么地界,万一被人听去了,给你开个检讨会都是轻的!” 甄秀英气弱道:“我这不是在家说嘛。” “那也不行!”安建业催道,“你不是想当中心小学的讲解员嘛,不趁着宋主任媳妇来的机会去那边走动走动,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甄秀英不想听他絮叨,听到李云芳似乎已经从隔壁离开了,便拎了一小包水果糖,起身出了门。 项小羽送走了东边的邻居,又迎来了西边的。 这位邻居一看就跟云芳嫂子不是一路人,言谈间也知道了,人家是县中心小学的音乐老师。 “好多听众都来信说,让我们渔业电台更新一下播放的曲目,我还正愁没有头绪呢,甄老师你是专业人士,回头你帮我们电台推荐一些适合在休息时段播放的曲目吧!” 甄秀英不料自己这位新邻居竟然还是一位播音员,不用跟像李云芳那样的村妇打交道,她心里倏地一松,只说让项小羽随时来家里找她。 宋恂陪在一旁瞧了半天热闹,见他媳妇能游刃有余地与邻居们交往,便将空间留给妇女同志们,独自抱着两个儿子出门放风去了。 * 宋恂来到县委以后发现,有一点县委与公社是相同的——所有干部都要参加劳动。 在公社时,干部们得在农忙时下地干活,而县委这边则需要所有干部轮流去食堂帮厨。 这是县委已经持续了七八年的传统,前些年运动刚开始的时候,县委大院也被波及了,工作人员的人数锐减,有去劳动的,有去学习的。所以各局办的工作人员需要轮流到食堂工作,每次四五个人,在后厨择菜、洗菜、卖饭、打饭。 如今县委的人手虽然多了,但是领导干部在食堂帮厨的传统还是被保留了下来,按照冯主任的话说,这也是为人民服务的一种表现形式。 县委食堂里除了做菜的大师傅、面案、切墩的学徒和一个打扫卫生的大嫂,再没有其他工作人员。 这个礼拜该轮到县委办公室的同志来食堂帮厨了。 宋恂还是头一回来食堂干活,他和另一个副主任邱大为被分到了择菜洗菜的活。 “宋主任,昨天你爱人去我家串门还带了不少吃的,谢谢了啊!”邱大为一边慢腾腾地择菜,一边跟宋恂聊天。 项小羽这两天具体去了谁家串门,宋恂还真不清楚,他甚至连邱家住在哪都不知道。 “客气了,她刚从老家过来,带了不少特产,这些天一直在家属院到处串门跟人聊天呢。” 并不是只送了你们家。 “听说你是个大学生,”邱大为挑拣着菜叶子说,“那你应该兼任一下咱们办公室审阅稿件的工作啊,咱们这里属你的学历最高了。” 宋恂客气笑道:“我大学读的是工科专业,写稿子的功夫远不如咱们办公室里那些笔杆子。我给人家审阅稿件不是贻笑大方嘛。” 邱大为不为所动地继续劝:“那有什么,你也是咱们县委办的副主任,理应分担一些办公室的事务……” “邱主任,”宋恂扔下手中的芹菜叶子,一脸为难道,“你也知道,咱们县的外事工作刚开张,现在还处于创业阶段,事情多,人手少,四五个人,七八条木仓,根本就忙不过来。你看我哪还有时间管咱们县委办的事情?你跟马副主任多担待,能者多劳吧。” 他来的时间不长,但也看出来了,邱大为确实跟另一个副主任尿不到一个壶里。 县委日常文书处理的工作一直是由马副主任负责的,包括审阅稿件。 邱大为摩挲着白菜梆子,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吕薇突然横插进来说:“邱主任,择菜洗菜的活,哪能让您干啊!我总是弄错粮票,咱俩换换吧,您到前面卖饭打饭去!” 他本就不乐意在这里择菜,闻言客气几句就跟吕薇换了位置。 见他走远了,吕薇才低声对宋恂道;“主任,你可别被‘媒主任’忽悠了!” “谁是‘媒主任’?” “邱大为。”吕薇翻个白眼。 宋恂不知这里有什么典故,就没吱声,抬头瞅她一眼等待下文。 吕薇坐到小板凳上择菜,犹豫片刻才说:“这个邱大为连小学都没毕业,大字不识几个,是靠着那什么上来的!” 她挥舞着白菜叶子做了一个打砸的动作。 要不是宋主任在她们收礼的事情上网开一面,吕薇才不会跟他说这种事。 “最开始的文书处理工作都是由他主动负责的,不过他给冯主任交上去的第一篇稿子就出了洋相。在文员写好的稿子上,他自作聪明地加了几句狗屁不通的话,最出名的就是那句,‘要发扬大姑娘做媒人,先己后人的精神’。”吕薇憋着笑说,“冯主任回来以后发了好一通脾气,再不让他处理县里的文书了。他现在发挥特长,整天组织大家开展政治学习。” 宋恂好笑地点点头,算是知道了邱大为的底细。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跟别人说了。这里不用你择菜,你还是回去卖饭吧。” “没事,这些活我在家都干惯了。” 宋恂将她手里的菜接过来,“去吧,你跟齐麟换换。早上刚接到市里的电话,下个月要接待一个来咱们市里交流访问的歌舞团,我有事跟他交代。” * 县委家属院里,闺女女婿都去上班以后,苗玉兰在家里一边带孩子,一边洗洗涮涮。 眼瞅着时针指向十点了,她将围裙一脱,就从里屋提出一个扁担,锁上家门便挑着扁担出门了。 李云芳在隔壁院子里打理菜地,见到苗玉兰便热情地招呼:“婶子,你挑着两个筐子去哪儿啊?要不我帮你挑过去吧?” “不用!你忙吧,我出去转转。”苗玉兰挑着扁担,轻松地摆手。 没给对方继续打听的机会,这老太太就脚程极快地走远了。 她对县城还不太熟悉,从县委家属院出来以后,挑着担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地方。 只好将扁担小心地放到地上,先找个背阴的地方歇会儿。 “大娘,你是卖鸡鸭还是卖鱼的?”有个年轻的小媳妇,见她面前放着两个筐子,筐子上还扎着一层像纱窗似的绿色渔网,隐约还能见到里面有东西在动。 想当然地以为这老太太是去黑市卖东西的。 “我什么也不卖,就是坐着歇会儿。”苗玉兰扇着风摆手。 小媳妇走了以后,又陆续来了两个人悄咪咪地打听她是卖什么东西的。 苗玉兰被烦得没辙,掀开渔网伸手进去检查一番,确认没什么事,便重新盖好,打算挑担子走人。 “同志,你先等等!”一老一少两个带红袖箍的同志从不远处快步走过来。 那表情像是生怕她跑了。 苗玉兰没跑,放下扁担等着她们走近。 “同志,按照规定,农村社员不能随便进城买卖农产品。”红袖箍大娘面容严肃。 “我不是来卖东西的。”苗玉兰解释,“就是在树底下歇会儿,这就走了。” 两个红袖箍不信,她们早就瞧见有好几个路人过来跟她讨价还价了。 “请你把筐子上面的遮挡拿开,我们需要检查一下。” 苗玉兰一边将筐子上的夹子拆下来,一边乐颠颠地说:“这筐子里的宝贝蛋,我可舍不得卖,哈哈,你们可别给我没收了啊!” 一个筐子上的渔网被掀开,两个红袖箍往里面一瞧,恰巧与捧着脚丫子啃得欢的小娃娃对上了视线。 第102章 第 102 章 苗玉兰用扁担挑着两个大外孙,去了不远处的县委大院。 “同志,你帮我喊一下县委办的宋恂。”苗玉兰跟收发室里的门卫商量。 “你找宋主任干什么?”门卫从窗口探出头来,见她挑着个扁担,身后还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戴红袖箍的,不由心下狐疑。 “宋恂是我女婿,我找他有事!”苗玉兰总不好说自己被红袖箍怀疑是偷孩子的,只好带着人来找孩子的亲爹作证。 门卫瞟到两个红袖箍对自己挤眉弄眼,没看懂这三个妇女搞什么名堂。 不过,宋恂是刚来县委工作的,他确实不了解对方的家庭情况,想了想还是往县委办拨了一通电话。 少顷,他放下电话摇头说:“宋主任没在办公室,据说到食堂干活去了。” 苗玉兰心里犯嘀咕,小宋已经来县里当干部了,怎么混得还不如在公社呢,堂堂一个外办主任,还得去食堂干活…… 她回头瞅瞅虎视眈眈地两个红袖箍,再次解释:“这两个孩子真是我孙子!我骗你们干嘛呀?” 两个红袖箍跟着她来县委大院,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松动了,可是见她咋咋呼呼地喊了半天人,也没见她口里那个当干部的女婿出面,不禁又怀疑起来。 苗玉兰被这两个死心眼的红袖箍盯着,又听到延安在筐子里哼哼唧唧,像是要哭,只好先将延安抱出来哄了哄,然后扭头问门卫:“宋主任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的事你知道吧?” 门卫点头,听人提过。 苗玉兰将另一只筐子里老老实实望天的吉安亮出来给他看,“这小哥俩就是宋恂的儿子。” 门卫一看这俩娃果真长得一样,态度明显热情了几分。 瞧见骑车进院子的一个年轻人,赶紧招手喊道:“小赵干事,你一会儿经过食堂的时候,把这位同志带过去。” 瞟一眼杵在旁边的两个红袖箍,他又强调道:“送到县委办的小宋主任跟前,见到人以后你再离开啊!” 宋恂刚在后厨择完菜,正准备接水洗菜呢,便听到前面一阵骚动,还有人在外面喊自己的名字。 吕薇跑过来说:“主任,你赶紧到前面看看去,你岳母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红袖箍!” 宋恂:“……” 他放下东西快步走出去,正瞧见一帮人围着两个藤条筐子,看稀奇似的往里面张望。 “娘,你怎么跑到食堂来了?” 苗玉兰见他身上系着围裙,带着套袖,跟项前进那小子在制衣厂食堂的打扮差不多,不由使劲瞄了两眼才说:“嗐,我挑着担子去找小毛给孩子喂奶,结果被这两个带红袖箍的同志当成偷孩子的了。这不就得找你这个当爹的出面澄清嘛!” 宋恂主动与红袖箍大娘握手,笑道:“大娘,我是县委办公室的,我叫宋恂,这俩小子是我儿子,老太太是我丈母娘,你们就放心吧。” “哦,那是我们误会了。”大娘歉意道,“乡下丢孩子的不少,我们遇到了可疑人士总要提高警惕的。” 这个宋主任的丈母娘出门连个介绍信都不带,也不怨她们怀疑。 “对对,做基层工作就需要你们这样明察秋毫,认真负责的干部!误会了不要紧,如果每次都能是误会才好呢。”宋恂看一眼手表,对几人邀请道,“马上就该开饭了,中午在我们食堂凑合一顿吧,我请客。” 两个红袖箍执意不肯,摆摆手就要离开,闹了误会添了麻烦,哪好意思让人家请客。 苗玉兰也不想在食堂吃,“我得先把这两个小的喂饱才行,回公社的汽车就快发车了,我们得赶紧走。” “娘,你自己一个人挑着他俩不安全,要不还是让他们喝奶粉吧?”宋恂早就已经将出门用的小推车准备好了,没想到他丈母娘别出心裁,竟然用扁担挑着两个孩子。 “咱们小延安挑嘴,奶粉不乐意喝。”苗玉兰挤进人堆里,将筐子上的渔网重新盖好,挥手说,“你就安心工作吧,这两个小的归我管了!” 她急着离开,让围观小娃娃的几个年轻女同志,发出遗憾的叹息声。 这俩孩子已经五个月了,不但被亲妈喂得胖乎乎的,眉眼也长开了不少,小哥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人瞧的时候,显得特别认真,那小模样格外招人喜欢。 宋恂脱了围裙打算去送一送丈母娘和儿子,却被苗玉兰同志不容拒绝地推了回来。 “我跟红袖箍一起走!”说着就挑着担子,快步追上了前面的两个红袖箍。 随着她的离开,宋主任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以及宋主任的岳母被人当成了人贩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在县委大院里快速传开了。 * 苗玉兰是被两个红袖箍送去汽车站的。 “同志,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啊?咋能带上红袖箍呢?”她一面等车一面跟两个红袖箍搭讪。 “我们是‘第五社会主义大院’的,协助居委会维护这一片的治安。”年轻的红袖箍骄傲地答。 苗玉兰不懂啥是社会主义大院。 两人便说了几个居民小院的名称,那几个小院合起来就是第五社会主义大院。 苗玉兰又问:“那我们县委家属院也是社会主义大院吗?” “你们那边是第三社会主义大院。”所以她们巡街的时候才能遇到对方。 苗玉兰暗忖,她现在已经住进第三社会主义大院了,是不是也可以搞个红袖箍戴一戴? 拎着两个外孙去团结公社的一路上,她都在琢磨找个机会戴上红袖箍耍耍威风的可能性。 直到汽车将要到站时,她向窗外不经意地一瞥,似乎瞥到了二儿子项远洋的身影,才将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人影一晃而过,她想将脑袋伸出窗外仔细看看,却被售票员喊了回来。 …… 吉安和延安是广播电台的常客,并没有像在县委食堂似的引起什么轰动。 项小羽给两个小不点喂完奶,便道:“娘,你就在我这里休息吧,我们值班室里有张床,要是累了可以躺会儿。等我下了班咱们一块儿回去也行。” “只挑着两个孩子来回转悠,累什么呀!比在生产队里干活轻松多了!”苗玉兰将两个吃饱的崽重新放回筐子里,挑着担子说,“你忙你的,我到你二哥那看看去。” “他那边净是零部件,环境哪有我这里好!” “我刚才好像看见他跟一个姑娘走在一起!”苗玉兰边往外走边说,“你二舅妈问了好几次介绍对象的事,澡堂子的那个姑娘还惦记着跟他相亲呢,不过这小子死犟就是不答应!我得去看看,他是不是自己找对象了……” “我二哥要是没当上这个售货员,你看人家还惦记不?”项小羽将人送出门,叮嘱道,“你去看看就得了,可别掺和我二哥的事,小心给人搅合黄了!” 苗玉兰按照闺女说的,没掺和儿子的事。 她在农机门市部的外面,透过玻璃窗向内张望半天,等到那个穿工装的姑娘跟项远洋挥手走出大门后,她才挑着担子进门。 “娘,你咋来了?”项远洋接过两个大筐,戏谑道,“不在县城享福啦?” “我就是来看看你,看完以后接着回去享福!” “你总算是想起我了!你不在家,家里就剩我跟我爸,还有大嫂跟两个孩子了!” “这人口不是挺多的吗?”五口人呢。 “……”项远洋想把两个外甥从筐子里抱出来,“你啥时候回家啊?你不回家我吃饭都不香了。” “他俩刚吃了奶睡着了,你别乱动!”苗玉兰在他手上拍了一下,说,“你每个月给我二十块钱,我就回家伺候你们爷俩去。” “你可真敢开口,看你儿子我像二十块不?” “人家小宋就每个月给我二十块零花钱!”苗玉兰面露得意,“你要是觉得家里冷清,就赶紧娶个媳妇。我刚才看到有个姑娘跟你说话,那姑娘跟你关系咋样?” 项远洋支支吾吾道:“就是普通同事,她来找我打听事的。” 苗玉兰不信,普通同事能在大马路上聊完了,又来单位聊? 不过,她也没继续深究,只要她儿子没闲着,有一颗找对象的心就行。 项远洋怕她再问女同事的事,催促道:“我这边没事,你赶紧回县城享那每月二十块零花钱的福吧。” * 宋恂每个月给丈母娘二十块,给得心甘情愿。 她丈母娘来了县城以后,真是给他们两口子省了不少力。 家里家外洗洗涮涮的活,全被她包了。 最关键的是,这老太太有个失眠的毛病,有时候就把两个外孙留在她屋里睡了。 项小羽趴在家里唯一一张书桌前赶稿子,写完以后想让宋恂帮自己看看。 宋恂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又过回了在床上看书的日子。接过稿纸后,他意外地挑挑眉。 “这不是播音稿吧?” “不是,我打算投给报社和杂志社的。”项小羽催促他快帮自己检查,“这还是我头一次正式给报社和杂志社投稿呢!上次我在节目里播了我姐她们女子船队的事迹以后,听众的反响还不错,所以我就想再帮我姐宣传宣传。那些记者可以报道她的事迹,我这个亲妹妹就更可以啦!我写的比他们还全面呢!” 见宋恂捧着稿子开始,项小羽又耐不住寂寞地跟他闲聊:“省运会快开始了吧?你哪天去参加比赛啊?航模做好了吗?” 宋恂分出些心思听她说话,“嗯”了一声,说:“听体委的统一安排,咱们市代表队的运动员要一起出发。” “你连一场比赛都没参加过,就成运动员啦?”项小羽抿着嘴偷乐。 宋恂:“……” 项小羽挨过去问:“小宋运动员,你马上就要去比赛了,用不用我给你加加油啊?” 闻言,宋恂终于舍得将脑袋抬起来了。 “怎么加?” 项小羽没说怎么加,只若无其事道:“我娘把吉安和延安带去她那屋睡了。” 将稿纸扔到一边,宋恂什么也没说,起身下床,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见他又从袋子里拿出两片不大的小纸包,项小羽一脸莫名地问:“你干嘛呢?那是什么东西?” “计生用品。” “?” 项小羽凑过去看清包装上的字后,在他手臂上推了一下问:“你从哪弄得这玩意?” “在公社卫生院,跟徐嫂子要的。” 项小羽瞬间瞪大眼睛,“你跟徐嫂子要的?这种东西怎么能找熟人要呢?” “刚开始我也没想找她要,但是卫生员只肯给我两个。我听说这种计生用品放在卫生院都放过期了也没人要,他们留着没什么用,所以我就找徐嫂子走个后门,一次性多要点。” 项小羽羞耻得直捂脸,你要这么多干嘛呀? 这让她以后还怎么跟徐美芳相处啊,多尴尬! “你只当不知道好了。”宋恂被逗笑,“这包东西已经被放在咱家好几个月了,这期间你经常跟徐嫂子碰面,不是表现如常嘛……” “我本来就不知道!”项小羽懊恼地往床上一摊,动作幅度稍大就引得身下的老木床发出“嘎吱”一声响。 这个响动像是给她提了醒,她翻身坐起来,红着脸说:“要不今天就算了吧?你找时间把这张床好好修一修再说。这一片的房子都挨得太近了,一点不隔音……” “没事,不影响。你不是说我这个运动员名不副实嘛,”宋恂不在意地笑笑,“今天可以先当个举重运动员练练手。” 作者有话要说: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2-2113:11:10~2022-02-2122:2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滴石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396478、℡念念不忘、zsh30瓶;慕予23瓶;抖抖抖兜、123困死了、吞颜20瓶;流年已逝、阿离、因为过分帅气而失去昵、琪、一直在学习、nicegirl、金锦鲤10瓶;莫不静好7瓶;一一、亭亭、浅陌、小花儿、快乐美人、珊瑚海里珊瑚虫、四季春茶加珍波椰、伊迷、李佳熹、海蓝蓝5瓶;白萝卜3瓶;让让、二美啊、乐趣、晨熙麻麻、最初的梦想、南风解我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苗玉兰用扁担挑着两个大外孙,去了不远处的县委大院。 “同志,你帮我喊一下县委办的宋恂。”苗玉兰跟收发室里的门卫商量。 “你找宋主任干什么?”门卫从窗口探出头来,见她挑着个扁担,身后还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戴红袖箍的,不由心下狐疑。 “宋恂是我女婿,我找他有事!”苗玉兰总不好说自己被红袖箍怀疑是偷孩子的,只好带着人来找孩子的亲爹作证。 门卫瞟到两个红袖箍对自己挤眉弄眼,没看懂这三个妇女搞什么名堂。 不过,宋恂是刚来县委工作的,他确实不了解对方的家庭情况,想了想还是往县委办拨了一通电话。 少顷,他放下电话摇头说:“宋主任没在办公室,据说到食堂干活去了。” 苗玉兰心里犯嘀咕,小宋已经来县里当干部了,怎么混得还不如在公社呢,堂堂一个外办主任,还得去食堂干活…… 她回头瞅瞅虎视眈眈地两个红袖箍,再次解释:“这两个孩子真是我孙子!我骗你们干嘛呀?” 两个红袖箍跟着她来县委大院,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松动了,可是见她咋咋呼呼地喊了半天人,也没见她口里那个当干部的女婿出面,不禁又怀疑起来。 苗玉兰被这两个死心眼的红袖箍盯着,又听到延安在筐子里哼哼唧唧,像是要哭,只好先将延安抱出来哄了哄,然后扭头问门卫:“宋主任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的事你知道吧?” 门卫点头,听人提过。 苗玉兰将另一只筐子里老老实实望天的吉安亮出来给他看,“这小哥俩就是宋恂的儿子。” 门卫一看这俩娃果真长得一样,态度明显热情了几分。 瞧见骑车进院子的一个年轻人,赶紧招手喊道:“小赵干事,你一会儿经过食堂的时候,把这位同志带过去。” 瞟一眼杵在旁边的两个红袖箍,他又强调道:“送到县委办的小宋主任跟前,见到人以后你再离开啊!” 宋恂刚在后厨择完菜,正准备接水洗菜呢,便听到前面一阵骚动,还有人在外面喊自己的名字。 吕薇跑过来说:“主任,你赶紧到前面看看去,你岳母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红袖箍!” 宋恂:“……” 他放下东西快步走出去,正瞧见一帮人围着两个藤条筐子,看稀奇似的往里面张望。 “娘,你怎么跑到食堂来了?” 苗玉兰见他身上系着围裙,带着套袖,跟项前进那小子在制衣厂食堂的打扮差不多,不由使劲瞄了两眼才说:“嗐,我挑着担子去找小毛给孩子喂奶,结果被这两个带红袖箍的同志当成偷孩子的了。这不就得找你这个当爹的出面澄清嘛!” 宋恂主动与红袖箍大娘握手,笑道:“大娘,我是县委办公室的,我叫宋恂,这俩小子是我儿子,老太太是我丈母娘,你们就放心吧。” “哦,那是我们误会了。”大娘歉意道,“乡下丢孩子的不少,我们遇到了可疑人士总要提高警惕的。” 这个宋主任的丈母娘出门连个介绍信都不带,也不怨她们怀疑。 “对对,做基层工作就需要你们这样明察秋毫,认真负责的干部!误会了不要紧,如果每次都能是误会才好呢。”宋恂看一眼手表,对几人邀请道,“马上就该开饭了,中午在我们食堂凑合一顿吧,我请客。” 两个红袖箍执意不肯,摆摆手就要离开,闹了误会添了麻烦,哪好意思让人家请客。 苗玉兰也不想在食堂吃,“我得先把这两个小的喂饱才行,回公社的汽车就快发车了,我们得赶紧走。” “娘,你自己一个人挑着他俩不安全,要不还是让他们喝奶粉吧?”宋恂早就已经将出门用的小推车准备好了,没想到他丈母娘别出心裁,竟然用扁担挑着两个孩子。 “咱们小延安挑嘴,奶粉不乐意喝。”苗玉兰挤进人堆里,将筐子上的渔网重新盖好,挥手说,“你就安心工作吧,这两个小的归我管了!” 她急着离开,让围观小娃娃的几个年轻女同志,发出遗憾的叹息声。 这俩孩子已经五个月了,不但被亲妈喂得胖乎乎的,眉眼也长开了不少,小哥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人瞧的时候,显得特别认真,那小模样格外招人喜欢。 宋恂脱了围裙打算去送一送丈母娘和儿子,却被苗玉兰同志不容拒绝地推了回来。 “我跟红袖箍一起走!”说着就挑着担子,快步追上了前面的两个红袖箍。 随着她的离开,宋主任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以及宋主任的岳母被人当成了人贩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在县委大院里快速传开了。 * 苗玉兰是被两个红袖箍送去汽车站的。 “同志,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啊?咋能带上红袖箍呢?”她一面等车一面跟两个红袖箍搭讪。 “我们是‘第五社会主义大院’的,协助居委会维护这一片的治安。”年轻的红袖箍骄傲地答。 苗玉兰不懂啥是社会主义大院。 两人便说了几个居民小院的名称,那几个小院合起来就是第五社会主义大院。 苗玉兰又问:“那我们县委家属院也是社会主义大院吗?” “你们那边是第三社会主义大院。”所以她们巡街的时候才能遇到对方。 苗玉兰暗忖,她现在已经住进第三社会主义大院了,是不是也可以搞个红袖箍戴一戴? 拎着两个外孙去团结公社的一路上,她都在琢磨找个机会戴上红袖箍耍耍威风的可能性。 直到汽车将要到站时,她向窗外不经意地一瞥,似乎瞥到了二儿子项远洋的身影,才将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人影一晃而过,她想将脑袋伸出窗外仔细看看,却被售票员喊了回来。 …… 吉安和延安是广播电台的常客,并没有像在县委食堂似的引起什么轰动。 项小羽给两个小不点喂完奶,便道:“娘,你就在我这里休息吧,我们值班室里有张床,要是累了可以躺会儿。等我下了班咱们一块儿回去也行。” “只挑着两个孩子来回转悠,累什么呀!比在生产队里干活轻松多了!”苗玉兰将两个吃饱的崽重新放回筐子里,挑着担子说,“你忙你的,我到你二哥那看看去。” “他那边净是零部件,环境哪有我这里好!” “我刚才好像看见他跟一个姑娘走在一起!”苗玉兰边往外走边说,“你二舅妈问了好几次介绍对象的事,澡堂子的那个姑娘还惦记着跟他相亲呢,不过这小子死犟就是不答应!我得去看看,他是不是自己找对象了……” “我二哥要是没当上这个售货员,你看人家还惦记不?”项小羽将人送出门,叮嘱道,“你去看看就得了,可别掺和我二哥的事,小心给人搅合黄了!” 苗玉兰按照闺女说的,没掺和儿子的事。 她在农机门市部的外面,透过玻璃窗向内张望半天,等到那个穿工装的姑娘跟项远洋挥手走出大门后,她才挑着担子进门。 “娘,你咋来了?”项远洋接过两个大筐,戏谑道,“不在县城享福啦?” “我就是来看看你,看完以后接着回去享福!” “你总算是想起我了!你不在家,家里就剩我跟我爸,还有大嫂跟两个孩子了!” “这人口不是挺多的吗?”五口人呢。 “……”项远洋想把两个外甥从筐子里抱出来,“你啥时候回家啊?你不回家我吃饭都不香了。” “他俩刚吃了奶睡着了,你别乱动!”苗玉兰在他手上拍了一下,说,“你每个月给我二十块钱,我就回家伺候你们爷俩去。” “你可真敢开口,看你儿子我像二十块不?” “人家小宋就每个月给我二十块零花钱!”苗玉兰面露得意,“你要是觉得家里冷清,就赶紧娶个媳妇。我刚才看到有个姑娘跟你说话,那姑娘跟你关系咋样?” 项远洋支支吾吾道:“就是普通同事,她来找我打听事的。” 苗玉兰不信,普通同事能在大马路上聊完了,又来单位聊? 不过,她也没继续深究,只要她儿子没闲着,有一颗找对象的心就行。 项远洋怕她再问女同事的事,催促道:“我这边没事,你赶紧回县城享那每月二十块零花钱的福吧。” * 宋恂每个月给丈母娘二十块,给得心甘情愿。 她丈母娘来了县城以后,真是给他们两口子省了不少力。 家里家外洗洗涮涮的活,全被她包了。 最关键的是,这老太太有个失眠的毛病,有时候就把两个外孙留在她屋里睡了。 项小羽趴在家里唯一一张书桌前赶稿子,写完以后想让宋恂帮自己看看。 宋恂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又过回了在床上看书的日子。接过稿纸后,他意外地挑挑眉。 “这不是播音稿吧?” “不是,我打算投给报社和杂志社的。”项小羽催促他快帮自己检查,“这还是我头一次正式给报社和杂志社投稿呢!上次我在节目里播了我姐她们女子船队的事迹以后,听众的反响还不错,所以我就想再帮我姐宣传宣传。那些记者可以报道她的事迹,我这个亲妹妹就更可以啦!我写的比他们还全面呢!” 见宋恂捧着稿子开始,项小羽又耐不住寂寞地跟他闲聊:“省运会快开始了吧?你哪天去参加比赛啊?航模做好了吗?” 宋恂分出些心思听她说话,“嗯”了一声,说:“听体委的统一安排,咱们市代表队的运动员要一起出发。” “你连一场比赛都没参加过,就成运动员啦?”项小羽抿着嘴偷乐。 宋恂:“……” 项小羽挨过去问:“小宋运动员,你马上就要去比赛了,用不用我给你加加油啊?” 闻言,宋恂终于舍得将脑袋抬起来了。 “怎么加?” 项小羽没说怎么加,只若无其事道:“我娘把吉安和延安带去她那屋睡了。” 将稿纸扔到一边,宋恂什么也没说,起身下床,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见他又从袋子里拿出两片不大的小纸包,项小羽一脸莫名地问:“你干嘛呢?那是什么东西?” “计生用品。” “?” 项小羽凑过去看清包装上的字后,在他手臂上推了一下问:“你从哪弄得这玩意?” “在公社卫生院,跟徐嫂子要的。” 项小羽瞬间瞪大眼睛,“你跟徐嫂子要的?这种东西怎么能找熟人要呢?” “刚开始我也没想找她要,但是卫生员只肯给我两个。我听说这种计生用品放在卫生院都放过期了也没人要,他们留着没什么用,所以我就找徐嫂子走个后门,一次性多要点。” 项小羽羞耻得直捂脸,你要这么多干嘛呀? 这让她以后还怎么跟徐美芳相处啊,多尴尬! “你只当不知道好了。”宋恂被逗笑,“这包东西已经被放在咱家好几个月了,这期间你经常跟徐嫂子碰面,不是表现如常嘛……” “我本来就不知道!”项小羽懊恼地往床上一摊,动作幅度稍大就引得身下的老木床发出“嘎吱”一声响。 这个响动像是给她提了醒,她翻身坐起来,红着脸说:“要不今天就算了吧?你找时间把这张床好好修一修再说。这一片的房子都挨得太近了,一点不隔音……” “没事,不影响。你不是说我这个运动员名不副实嘛,”宋恂不在意地笑笑,“今天可以先当个举重运动员练练手。” 作者有话要说: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2-2113:11:10~2022-02-2122:2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滴石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396478、℡念念不忘、zsh30瓶;慕予23瓶;抖抖抖兜、123困死了、吞颜20瓶;流年已逝、阿离、因为过分帅气而失去昵、琪、一直在学习、nicegirl、金锦鲤10瓶;莫不静好7瓶;一一、亭亭、浅陌、小花儿、快乐美人、珊瑚海里珊瑚虫、四季春茶加珍波椰、伊迷、李佳熹、海蓝蓝5瓶;白萝卜3瓶;让让、二美啊、乐趣、晨熙麻麻、最初的梦想、南风解我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第 103 章 时隔一年多, 小宋运动员终于又过上了久违的夫妻生活。 项小羽披散着头发趴在他胸前,手里还在摆弄一只没开封的计生用品。 “背面的说明书上说,这东西可以清洗以后重复使用。”项小羽小声嘟哝。 “嗯, 洗完以后, 你打算晾在哪里?” “……”项小羽迟疑一瞬, 仰头说, “就晾在屋里?” “不通风不晒太阳, 容易滋生细菌,”宋恂用眼神指指桌上的牛皮纸袋, “咱有一袋子呢, 够你用的了。” “谁用啦?”项小羽将下巴抵在他胸口, 杵了好几下,哼哼道, “其实咱们不用这玩意也行。” “还是先用几年吧。”宋恂伸手接住她的下巴,“我妈和大姨都嘱咐了, 你刚生了两个, 不能马上再要孩子, 多养几年再说吧。” “也是, 生孩子太耽误事了。我在生孩子之前,把我负责的两档栏目都提前录制了好多期内容, 不过这次产假休了三个月,提前准备的内容根本就不够用, 原来的时间段被换成了其他节目。”项小羽叹口气说, “我现在再想重新做之前的节目吧, 又觉得没什么激情, 总想找个能长期播下去的栏目。” “你那档介绍行业先锋的节目, 其实很有意义。许多在平凡岗位上默默无闻的人, 能通过你的节目被大家认识和学习到,也算是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展示自我的平台。” “但是每年的先进个人都是有数的,渔业领域就更少了,而且其中一部分人的优点和亮点很相似,容易造成节目内容重复。先进个人确实一直都在涌现,但是我的节目是日播的,不可能每天都有先进人物供我播报,否则先进个人就成了菜摊上的黄菜叶,不值钱了。” 宋恂摩挲着她的头发,沉默片刻说:“当下的先进人物不好找,你就找找历史上的,南湾的历史还是很悠久的,历史上留下了那么多英雄人物,够你讲一阵子了。” “这个主意还不错。”项小羽在他胸前抠了抠说,“不过,苏越也开了一档节目,介绍沿海一带的历史人物和历史典故。” “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嘛。”宋恂捉住她不老实的手,嘴上继续道,“你们可以商量一下,选择不同的角度和侧重点。” 项小羽安静地琢磨了一会儿,又反悔说:“做节目的初衷是传播信息,内容要能吸引听众。如果我是听众,可能不会每天按时守着收音机收听历史上有什么先进人物,那都是老皇历了,谁爱听啊!除非编成评书!” 她自己都不爱听,做起来也没什么动力的节目,怎么能让听众喜欢? 他们这个地区可以收听到的广播台还挺多的,除了市渔业电台,还有省渔业电台,市人广,省人广。如果她的节目不吸引人,听众完全可以选择收听其他频道的节目。 “在播音工作方面你成长得很快,专业领域的内容我只能提供自己的想法,至于能否被采纳,那得由你决定。”宋恂在她背上拍了拍说,“我现在能给你的帮助已经很有限了,你还是自己努力吧!” 项小羽夸张地叹口气,仰躺到床上说:“我现在好辛苦!既要肩负工作和生活的重担,还要给运动员加油!” “那你加油加得有点敷衍,都没怎么出力。”宋恂轻笑。 项小羽:“……” 好气。 不去跟他探讨谁出力多谁出力少的问题,项小羽泰然自若地转移话题,“来县城生活挺好的,但有一点还是不如咱们那边。” “什么?” “洗澡不方便!” 这边吃水用水都得去共用水房打,没有入户自来水,也没有水井,即便在家修个浴室也只是个摆设。 “水缸里的水是我晚上刚灌满的,”宋恂起身就要下床,“你要是想洗,我给你烧点水,在屋里洗吧。” 项小羽拉住他说:“大半夜的你出去烧水,怎么跟我娘说啊?” 她娘晚上睡不着觉,耳朵可尖了。 “咱娘有分寸,不会问的。” “……”项小羽不松手,“那也不行,怪尴尬的。你去给我拧个毛巾,我擦擦吧。” 宋恂依言出去给她拧毛巾,心里琢磨着怎么解决一下洗澡的问题。 他是男同志倒没什么,接两盆水,站在自家院子里冲一冲就行了。 主要是他媳妇和丈母娘怎么办? “要不我请刘二喜他大伯帮咱做个浴桶吧?” 项小羽摇头:“倒水的时候多麻烦啊!洗完澡的一大桶水怎么处理?我还是出去洗吧,公共浴池离着也不远。”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围着被单从床上坐起来问:“听说距离家属院不远,有个机关游泳馆?” “是有一个,好像才投入使用两三个月,体委刚组建的县游泳队也在那里训练。” “去游泳的时候,就可以顺便洗澡了呀!”项小羽兴奋地说,“我长这么大只在前年跟咱妈和小悦去军区的游泳馆游过一次,再就没进过游泳馆了!” 宋恂还在寻思明天去单位问问游泳馆的门票怎么买,内部有没有优惠之类的,却听他媳妇继续道:“程大嫂给了我三张游泳票呢!不知道被我扔到哪里了,明天我得找找。” “程大嫂是哪个?”宋恂回忆了一下,没什么印象。 “就是东边第三户的,听说她男人是计划办的,姓吴。” 宋恂记起来了,“他家有个耳背还糊涂的老太太吧?” “就是他们家。”项小羽一拍手说,“程大嫂就是在机关游泳馆工作的,负责在门口检票。我上次去她家串门,她送了我几张游泳票。” 宋恂:“……” 他媳妇在家属院的交际范围比他大多了。 “看来我不用去单位问门票的事了,你完全可以自力更生。”他放心地躺了回去。 * 宋恂也确实没时间帮项小羽打听门票。 次日刚到外办上班,他就接到了来自地区外事统战组的电话,下个月将有一个五十多人的欧洲歌舞团来海浦市访问演出,进行文化交流。 南湾县外事办公室的所有人手都被临时借调去市里帮忙。 “主任,咱们都去市里帮忙了,那南湾这边的准备工作怎么办啊?”宋恂刚宣布了市里的决定,齐麟就举手发问。 “这个歌舞团只在市里演出,不会去县里的对外开放单位参观。” “也就是说,其实这件事跟咱们南湾没什么关系?”齐麟咕哝。 “可以这么说,但是地方的外事工作本就是为了配合中央的外交政策,无论外宾来不来南湾,只要市里有需要,咱们就得积极配合。” 地区外事统战组让南湾外事办的同志去市里帮忙也实属无奈之举。 他们的所有人员加起来只有六个人,而且组长副组长都是兼职的,手头还有其他工作要忙。 让六个人接待五十多人的歌舞团,已经超出了原本的接待能力。 全市只有两个县被定为了对外开放地区,而这两个县里,又只有南湾县组建了专门的外事管理单位,所以市里有事就只能征召南湾外事办的同志。 跟县委领导说明情况以后,宋恂带着手下的四员大将去了市里,过上了县里市里两边跑的日子。 来到市里的第一天,所有人就挤在地区外事统战组的办公室里,开了工作会。 五十人的歌舞团来访,不但要安排他们的演出场地,衣食住行也要一一操心到。 冷组长为了这个歌舞团的事,头发都快愁白了。 “别的先不说,这么多人来了以后,住在哪里?”冷组长敲着桌子问。 南湾的几个干部是新来的,对市里的情况不了解,没有贸然开口。 地区的同志也面面相觑。 “这次连演出带参观,前后一共三天两晚,住宿就是其中最大的问题。”陈副组长翻着资料说,“随着这个五十多人的歌舞团一起来的,还有□□门和省里的领导,在加上翻译和随行工作人员,总共会来至少八十人。这是对咱们外事接待能力的一次严峻考验!” 市里没有高档酒店,有的最多的就是各单位的招待所。 上次的新闻代表团只来了十几个人,入住的是东方饭店,但这个饭店的条件虽是全市最好的,规模却并不大,只有二十个房间。 内部设施勉强达到了接待外宾的规格。 冷组长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冷不丁地说:“我听说,某些省市的接待能力有限,外宾来了以后是在宾馆的大厅里过夜的……” 众人:“……” 这就有点尴尬了。 “我首先强调一点!”冷组长看着大家,面容严肃道,“咱们市里决不允许出现让外宾睡在大厅的情况!” 宋恂:“……” 你不允许有啥用,现在又不能临时盖一间宾馆出来。 而且外事接待饭店对饭店的硬件设施和服务人员的要求都是很高的,并不是随意哪个饭店都可以接待外宾。 办公室里没人接茬,冷组长直接点了宋恂的名,“小宋,你们南湾在接待外宾方面也是有经验的,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南湾外事办的四人齐齐给宋主任捏了把汗。 没有房间,总不能凭空变出房间来。 宋恂确实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含含糊糊地说:“虽然总人数有八十人以上,但咱们接待的主要是外宾,其他人不论是多大的领导,都请他们理解一下地方的难处吧。让随行人员去招待所将就将就,家丑不可外扬,不过对着自己人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吕薇险些笑场。 小宋主任这段废话说得好啊,哈哈。 冷组长:“……” 本来就是问你外宾怎么安置,随行人员早就默认去住招待所了。 说了一堆废话的宋恂,也有点尴尬,挠挠下巴又建议道:“要不咱们就在市里找个条件最好的招待所,将其装扮成外事接待饭店。总比让外宾睡客厅好看吧?” 冷组长这回倒是没摆脸色,思忖片刻问:“怎么装扮?” “我之前看过一些关于接待外宾饭店的要求,无非就是要开通国际长途电话,有中英文菜单和中英文警示牌之类的。”宋恂顿了顿又说,“还得服务人员会说外语。除了开通国际长途麻烦一些,其他的都不难办到。” 齐麟的脑瓜活,反应很快地应和:“反正他们只在市里住两晚,大不了咱们去大学里找几个外语系的学生装扮成服务员,做好政治培训以后,让他们上岗两天就行了。” 见冷组长半天拿不定主意,宋恂便提议道:“要不咱们将市里的情况上报省外办吧?接待外宾不只是咱们的事,省外办对咱们也有指导责任。” 反正主意已经出了,用不用是领导的事,就看省外办怎么选了。 冷组长却皱眉说:“我已经跟省里汇报过咱们这边的情况了,省里的意思是,实在装不下那么多人,就将一部分外宾用车送去临市住宿。” 众人:“……” 这么大的城市,愣是没有这几十个外宾的容身之处。 此时大家心里的想法都很一致,作为全省位数不多的几个对外开放地区之一,海浦市应该赶紧兴建一间高档宾馆承接外事接待任务了。 南湾县的干部只是过来做辅助工作的,安排住宿饭店算是个大事,冷组长在会上提了一嘴就算了,并没有将食宿任务交给南湾的干部去解决。 南湾几人被分配的任务是,制定外宾在市里的参观路线,协助接待随行人员,以及制作欢迎小彩旗。 按照省外办的要求,外宾从火车站出站以后,就要由学生代表和群众代表夹道欢迎,街道两旁还要悬挂小彩旗。 宋恂带着外办的同志去街面上踩点,从火车站到东方宾馆,即便是悬挂间距比较大,也需要制作上万面小彩旗。 “花这种钱有必要吗?”宋恂找到地区外事组的钱伟问,“要不咱们悬挂点红旗之类的意思意思得了。” 条件有限,宋恂觉得实在没必要在这方面花钱。 “上面要求的。”钱伟叹气。 “这个钱是省里出,还是咱们地区出?”陆胜利问。 “现在的财政是‘分灶吃饭’各算各的,肯定是地区出钱。”宋恂答完又继续问,“上次接待新闻代表团的时候,就没准备小彩旗?” “准备了。但是那几天风大,小彩旗又是绸布做的,好多都被风刮跑了。”钱伟后悔道,“也怨我们不细心,其实外宾离开当天就应该将剩下的彩旗收起来。结果等我们想起来的时候,那些彩旗早就被市民你三个我两个的瓜分了。最后只拿回来了不到五分之一。” 既然如此,那就准备吧。 工厂都是现成的,只要财政给拨了款,人家就将接待外宾的订单放在第一个。 宋恂让齐麟关注小彩旗的问题,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回县里了。 剩下的都是笔杆子功夫,景点介绍词和参观路线规划,还得反复斟酌讨论很多个回合才能最终敲定下来。 * 宋恂从市里回来没两天,收到了一封省城的来信。 时隔半年,他与老袁参加的那个由省委和《体育报》组织的“优秀体育运动摄影作品”评奖活动终于有了回信。 老袁将相片拍好后,是以宋恂的名义投稿的,所以《体育报》的回信填的也是宋恂的地址。 “宋主任,还有一个给你的汇款通知单。”收发室门卫顺便将通知单也交给了宋恂。 宋恂这几个月一直关注《体育报》的动静呢,老袁从拍好的照片中选出了八张邮寄给报社,最近两个月陆续在报纸上刊登了三张。 具体得了什么奖他还不清楚,不过,汇款单上的数字倒是挺可观的,七十二块三毛。 有零有整的。 将奖金取出来后,宋恂就打算抽空到市图书馆去一趟,正好能跟老袁聊一聊。 “明天就是礼拜天了,咱们看电影去吧?”项小羽放下还在反复回味的《奥涅金》,撺掇道,“我听方芳说,电影院刚上映了一个新电影还不错,他们厂好多女工都去看过,咱们也去呗!” 来县城住的好处多多,他们家与方芳家同在一个大院,项小羽和方芳这对已婚小姐妹,下了班以后经常互相串门,凑到一起叽叽咕咕。 方芳还从制衣厂弄了好多大块的边角料回来,让项小羽给双胞胎做衣裳穿。 以致小哥俩的衣裳,比宋恂这个当爹的都多。 “我以为你想跟方芳一起去看……”宋恂刚给延安换了尿布,总觉得自己手上臭烘烘的。 “哎呀,咱俩结婚以后,我啥时候跟别人看过电影?”项小羽准备了一肚子的漂亮话,“方芳想找我去看,不过被我断然拒绝了,我还得陪小宋哥一起看呢!” 宋恂还在晾着手自我嫌弃,对看电影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去吧去吧!”项小羽挨过去腻歪,“我生完吉安延安以后,咱俩还没看过电影呢!” 好像确实没看过。 宋恂想了想建议:“要不咱们去市里看?我明天想去图书馆找一趟老袁。” 只要答应了就行,项小羽猛点头,“那我也去图书馆看会儿书,等你们谈完了事,咱俩下午再去看电影。” 如今住得近了,不用赶长途车,在市里耍到多晚都没关系。 两人想得挺美,吉安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抬腿在他爹身上蹬了一脚。 “……”宋恂抓住他乱蹬的腿,想到一个现实问题,“咱们出去玩了,这俩臭小子怎么办?” “让我娘带着呗。” 不过,话一出口,项小羽也觉得有点不妥。 他们夫妻俩一周上六天班,平时都是由她娘带着两个孩子的。好不容易赶上了周末,人家苗玉兰女士也应该休息休息了。 宋恂提议:“要不把咱娘和两个孩子都带上吧。她以前虽然去过市里,但就是去医院看病的,应该没怎么正经游览过。明天咱们带着她跟两个孩子去望海楼吃点东西,顺便在市里的几个景点转转。” 他这段时间帮忙筹备接待歌舞团的事宜,对市里的几个著名景点也算熟悉了。 小夫妻俩合计着带苗玉兰女士去市里游览一番,不能总让老太太守在家里看孩子。 “我娘呢?”项小羽起身就要去厨房找她娘,“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最爱热闹了,听说能一起去市里玩,一准儿高兴。” “早就出去串门了,你去旁边几户人家找找吧。” 隔壁的老黄家也是农村出身的,苗玉兰跟云芳嫂子以及她家老太太,特别有话聊。 项小羽抱起吉安,打算带着这小子出门放风,顺便找一找他姥姥。 还没跨出门槛,苗玉兰女士就风风火火地进门了。 项小羽和宋恂的视线,同时聚焦在对方右臂的红袖箍上,异口同声地问:“娘,你这个红袖箍是从哪儿弄的?” 苗玉兰在外面忙了半天,嗓子都要冒烟了,来不及回答两个年轻人的问话,端起茶缸先猛灌了几口。 解了渴,才用左手拍了拍手臂上的红袖箍,对闺女、女婿,以及两个吃奶娃宣布:“我已经加入咱们第三社会主义大院的群众治安小队了!这个红袖箍是居委会发给我的!” 宋恂和项小羽:“::::::” 两人将这个消息默默消化了半晌,才由项小羽这个当闺女的出面问:“娘,你加入治安小队以后要干啥呀?也要像街道上那些大娘似的到处巡逻啊?” 苗玉兰一摆手说:“我还得带两个孩子呢,组织上考虑到我的个人情况,只让我负责大院内的治安巡逻!我平时挑着这小哥俩出去放风的时候,顺便整顿一下治安就行!” “娘诶,”项小羽捂着嘴乐,“你挑着一副担子,能整顿啥治安啊?没等你挑着担子追过去,人家早就跑了!” 苗玉兰也笑:“现在不是批判资产阶级歪风邪气嘛,我就是专门整治那些游商小贩的,不让他们进咱们第三社会主义大院!我跟居委会的同志说了,这副扁担就是我打入敌人内部的重要道具,他们看到我也是挑担子的,对我就没有戒备心啦!” 项小羽哈哈笑得肚子痛,吉安延安哥俩听到笑声也像两个小傻子似的,跟着一块儿咧嘴乐。 “居委会这么轻易就同意你加入了?”宋恂觉得不可思议,这老太太才从生产队来县城多久啊?竟然连红袖箍都带上了。 “肯定不能这么轻易呀!人家听说咱家是贫农,根正苗红出身好,闺女女婿又都有正经工作,盘问了半天才同意我加入的!”苗玉兰珍惜地拍了拍红袖箍说,“反正也不用发工资,就是发个红袖箍的事。” 虽然没有工资,但苗玉兰挺满意。 在农村社员的眼里,能在城里戴红袖箍的,都是有身份的! 比省长市长还威风哩! 项小羽抚着笑得发酸的肚子问:“娘,你这个巡逻有没有休息日啊?我跟小宋哥还合计着明天带你跟两个孩子去市里玩呢!” “你俩去吧,”苗玉兰婉拒,“我在家帮你们带孩子!” “哎呀,我们就是想带你去市里转转的,免得你总闷在家里!” “明天我还有事,真去不了!”苗玉兰的语气隐隐带着得意,“咱们第三社会主义大院要举办‘迎国庆扑克接台赛’!地点就在隔壁老黄家,我明天得过去捧捧场,还得准备‘接台’呢。” 第104章 第 104 章 宋恂所在的第三社会主义大院要举办“迎国庆扑克接台赛”。 这名字听上去唬人, 其实就是给邻里邻居凑在一起打扑克聊家常制造的噱头。 大院里的人甚至都等不到明天,礼拜六晚上就在隔壁老黄家的院子里支桌子打起了牌。 以组为单位,哪一组输了, 就主动让贤, 让其他围观的邻居“接台”。老黄是干公安的,所以这次打牌就是纯打牌, 除了茶水管够,没什么奖励。 为了让大家玩得尽兴, 也是为了支持丈母娘的新工作, 宋恂还特地从自家屋里拉出一盏电灯给大伙照明。 于是, 院子里一通电就更不得了了, 大院里的其他住户瞧见了这边的热闹, 纷纷端着茶缸提着板凳, 来到老黄家的院子凑热闹。 项小羽去隔壁院子帮云芳嫂子给大家添茶倒水, 忙到胳膊发酸, 才留苗玉兰女士在那边打牌, 自己偷摸回了家。 “这县里的人跟我们生产队的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哪里热闹往哪儿钻。”项小羽瘫到床上说, “云芳嫂子那边乱糟糟的,打不上牌的人已经开起了茶话会。” “咱娘上桌了吗?”宋恂调着收音机的音量问。 “刚接上台,现在那台上全是各家的老太太。年轻人只能在旁边干看着,幸亏你没去。”项小羽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英语讲座, 问,“你们单位不是请了师专的英语老师给干部补习英语吗?怎么又听上广播讲座了?” 广播里还在教字母的发音, 根本不是小宋哥这个水平应该听的。 “给这俩小子听一听。”隔壁打牌的声音太吵, 宋恂将收音机的音量稍稍调大。 “……”项小羽无语脸, “他俩连话都不会说呢, 能听懂什么啊?” 她这个当娘的跟着学一学还差不多。 “听不懂就算了,反正有个声响就行。”这俩孩子的月龄大了以后能翻身了,就不像前几个月那么好带了,醒着的时候总得有大人不错眼地盯着。 项小羽逗着两个小子玩了一会儿,倏然忧心忡忡地问:“你说咱家吉安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宋恂:“……” “我每次逗他俩的时候,延安十次有八次能给我回应,笑得可开心了。可是轮到吉安这里,十次能笑两次就不错了。”项小羽觉得吉安的反应可能有点慢。 宋恂:“……” 他与对方的想法正相反。 这对双胞胎其实挺累人的,但是与其说这俩孩子难带,不如说是延安比较难带。 在他心里,吉安真是个乖宝宝,虽然不怎么爱笑,但也不爱哭。 不像延安似的,稍有点不如意就要干嚎一通,而且附近谁家的小孩要是哭了被他听见,他也是要陪着人家哭一通的。 他们家三个大人的精力,有一大半都耗在了延安身上。 “吉安的情绪波动确实不太明显,你要是不放心,平时就多关注一些他的情况吧,要是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咱们也能及时就医。” 宋恂百分百确定自家孩子很健康,但是,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能因为吉安太老实了,做父母的就厚此薄彼。 * 扑克接台赛在第二天还要继续。 宋恂夫妻二人去了市里,留苗玉兰同志戴着红袖箍继续跟街坊们接台。 每逢周末来图书馆看书的人都比平时多,宋恂帮项小羽占了一个座位,便去后面的办公室找到了老袁。 老袁接过厚度可观的信封,撑开封口往里面瞄了一眼,意外地“呦”了一声,“给了这么多呢?” “一共八张照片,有五张被选中了。这些钱是已经刊登的三张照片的奖金,后续应该还有一部分汇款。”宋恂将报社的来信也递给他,“这次总共汇款七十二块三毛,给您五十,剩下的我收着了。” “既然说好了对半分,那就对半分。”老袁作势要将钱取出来重新分给宋恂。 宋恂按住他的手,“我在这里面没出什么力,只提供了照相机和一点胶片。拿这些就差不多了。” 他只陪着老袁看了几场体育比赛,后来因为媳妇要生孩子,他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选题和拍照几乎都是由老袁独立完成的。 “这些钱您收着吧,给闺女买点营养品。”宋恂又问,“您家闺女的腿养得怎么样了?” 他上次来找老袁的时候,正赶上北大荒那边给他拍了电报,他闺女从麦垛上掉下来,把腿摔折了。 提起远在北大荒的女儿,老袁顿住手,叹气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在生产队养伤呢。” “像她这种因公受伤的情况,可以申请回家休养,甚至可以办理病退,要不咱们想想办法把人接回来吧?”宋恂建议。 老袁早就考虑过这些,仍是紧锁着眉头婉拒:“既然已经去插队了,就让她安心在那边扎根吧,回来也未必如意!养好了伤还是得回去。” “我跟知青办的同志打听过了,今年市里有了新规定,支边知青因病、家庭困难、顶职特照的,只要对方的生产队肯放人,市里可以接收返城知青。您家闺女这是工伤,只要家属提出要求,是可以将人接回来休养的。” 老袁来回转着手里的茶杯,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回来以后可以先慢慢养伤,要是能赶上招工的机会,就可以一直留在城里不用回去了。” 按照政策规定,每家是可以有一个留城名额的,可是老袁的一儿一女却都支边去了,一个也没留在身边。 老袁沉默思忖半晌,还是说:“我再想想。” 宋恂能猜到一些他的顾虑,便也没再继续劝,将装在包里的那本定山县的工作笔记递还了回去。 “我从您这本工作笔记中受到了许多启发,都有点不舍得还回来了。” “那你就留着吧。”老袁无所谓道。 “还是物归原主吧,”宋恂遗憾地笑笑,“我被调整了工作,刚调到县外办,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接触到工业方面的工作。” 老袁讶然问:“你在工业口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弄去搞外事了?” 他还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关南湾县团结公社工业产值翻两番的报道。 从报纸的报道上,以及平时的交流内容来看,宋恂在经济工作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宋恂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将自己近段时间的经历,大致跟对方讲了讲。 “我大学是学工科的,外语水平也很一般,只能说是矬子里拔大个把我拔上去了。”他叹着气说,“反正现在全市的外事工作都处于起步阶段,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咱们这边即便部分对外开放了,每年来访的外宾也是有数的,跟北京上海的外事工作不能比。”老袁喝口茶说,“做接待工作就跟登台演出似的,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几个月的工作成绩,全得在外宾来参观的那一两天里集中体现出来。” 宋恂对这种说法很赞同,他们平时做的都是准备工作,成绩好坏得从外宾的反应判断。 老袁权衡片刻,压低声音说:“外事无小事,遇到了事不要自己拿主意,无法按章照办的时候,一定要及时上报。只要不出错,就是好成绩了。” “您这想法跟我原来的领导差不多,对于接待外宾的工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老袁摸着圆脸嘟哝:“憨人多聪明人也不少啊……” 宋恂又问了问他生活上的事,便打算起身告辞了,“您回去跟孙阿姨商量商量让闺女回城的事吧,您要是不方便出面,就给我打电话。” 老袁背着手点点头,邀请道:“今天老孙同志好像要做肉饼,你跟我回家吃午饭去吧?” “下次吧。您家孙阿姨太热情了,吃了饭半天不让走。”宋恂笑道,“平时没事还行,今天可不成,我还得陪媳妇看电影去呢。” 老袁摇头晃脑地感叹:“还是年轻人好呀!” * 地区外事统战组迎接五十人歌舞团的准备工作十分紧张,但是在此期间宋恂不但陪着媳妇看了场电影,还请假随海浦市代表队去省城参加了一趟省运会。 等他带着5毫升内燃机动力竞速艇圆周项目的第二名的奖状回来时,外事接待饭店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钢厂招待所作为距离东方饭店最近、环境最好的招待所,被地委临时征用,尽快布置成外宾接待饭店。 “主任,景点的参观路线安排已经提交给了省外办,只等着省里的回信了。”陆胜利介绍着宋恂不在这几天的工作进展,“冷组长让咱们跟市第一服务局的同志,一起负责这两个外宾接待饭店的工作。” 宋恂翻看文件的动作一滞,抬头问:“接待饭店不是由地区的同志负责吗?怎么又半路让咱们接手?” “协调演出场地的工作,比安排接待饭店还麻烦呢。”陆胜利喜忧参半地说,“这次咱们市里的观众能一饱眼福了,多耶娜歌舞团演出完以后,还有咱们地方艺术团的演出,一连两场演出的人员和场地安排都不是小事。” 与之相比,住宿那点事就不算什么了。 宋恂先给市第一服务局的综合科长许英姿拨了电话,约定先去东方饭店碰头。 第一服务局是专管全市所有饭店,旅社和招待所的部门。许英姿刚与南湾县的几人碰面,就将一张笔记纸交给了他们。 “这上面列出的问题,都是上次接待完新闻代表团以后,省外办在总结会上点名批评咱们市的时候提到的。我们第一服务局负责东方饭店这边的工作,钢厂招待所的政治培训和上岗培训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南湾县的一众人凑在一起看那张纸上的内容。 而许英姿已经让东方饭店的负责人将所有客房和餐厅的服务人员召集到了前厅。 “上次接待新闻代表团的任务,大家表现得不错,但也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许英姿是东方饭店的常客,经常过来指导工作,服务员们对她都很熟悉了。 “我再重新强调一下,咱们外事接待饭店的服务人员,在不断改善服务态度,提高服务质量的同时,也必须提高革命警惕,做好保密工作,保卫祖国和人民的荣誉与尊严!”许英姿肃着脸,铿锵有力地说。 南湾的一众土包子:“……” 这个高度是不是太高了? 许英姿伸手在墙上的标语横幅上点了点,又指向墙边立着的报刊架子说:“这些东西都赶紧收一收,外宾活动的范围内,不许张贴标语,也不许出现我方的内部刊物,报纸等一切对外保密的材料。” 宋恂瞟一眼手上的那张纸,省外办确实提到了报纸杂志的问题。 “对于各种腐蚀手段,咱们要提高警惕,具备一定的战斗力!”许英姿盯住一个男服务员说,“某些同志不要贪小便宜吃大亏,今天再统一强调一遍,不准私自留用外宾丢弃的任何物品!一经发现必会严肃处理!” 吕薇小声跟身边的齐麟嘀咕:“人家扔的就是不要的了,服务员没偷没抢,不至于严肃处理吧?” “你怎么吃过一次亏,还不长记性?”齐麟撇嘴说,“万一是人家刻意留下腐蚀你的呢!” 比如宣传西方思想的书本画报之类的。 吕薇不敢吱声了。 “另外,咱们东方饭店的规模不大,所以在服务方面,就一定要跟上。”许英姿背着手说,“上次有外宾反映,咱们某些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不积极。这次咱们就做个统一规定,每晚八点睡觉前,所有房间必须做好客人的就寝工作,拉上窗帘,摆好拖鞋,灌好暖水瓶,帮客人关上不必要的电灯!” 闻言,宋恂不得不出言打断:“许科长,八点睡觉太早了吧?” “不早吧?累了一天了早点睡。” “外国人不像咱们睡得这么早,他们夜生活还挺丰富的。”宋恂觉得真让服务员八点钟就进去关灯,可能会被外宾投诉,“人家几点钟睡觉的事,咱们就别管了,可以为客人做好就寝工作,但是不要帮人家关灯了。” 这种服务要是放到他自己身上,想想还怪腻味的。实在没必要将自己的习惯强加到外宾身上。 许英姿迟疑片刻说:“那就按照宋主任说的办吧。” 围观了她给饭店服务员做政治培训,明确注意事项的全过程后,南湾县外办的一众人,自认学到了一些精髓。带着市第一服务局的几个工作人员,去接手了钢厂招待所的工作。 * 钢厂招待所的整改工作很繁琐,除了需要添置一些硬件设施,在服务人员方面也有不低的要求。 不过,招聘服务员的决定还处于内部讨论的阶段,宋恂就被人求到了门上。 这人还是个熟人,住在西边户的甄秀英,县中心小学的音乐老师。 “嫂子,你在小学教书的工作做得好好的,干嘛要去招待所当服务员?”宋恂将人请进小客厅坐。 “呵呵,不是给我自己打听的,是替我妹妹打听的。”甄秀英笑道,“我听说钢厂招待所马上就要升格,能招待外宾了,这会儿正要招聘服务员呢。” “确实有这么回事。”宋恂婉拒,“但无论是你本人还是你妹妹,都不太适合去招待所当服务员。” 甄秀英了然道:“你们那个招待所的服务员需要会说外语吧?我妹妹的外语水平很不错的,再有半年她就高中毕业了,只要能找到工作,学校方面是不管的。随时可以去上班。” 她也是替妹子着急,要是找不到工作,半年以后就得下乡插队了。 她家老安虽然在基建办公室工作,但就是个干活的,在单位里说不上什么话,如今城里的工作指标就是一辈子的饭碗,谁能轻易地送你一个饭碗呐? 所以,给她妹妹找工作的事就成了老大难。 苗玉兰抱着吉安坐在一旁,暗自替女婿为难。 都是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家头一回开口,而且听话音她妹妹的条件也合适,要是小宋不答应,彼此间肯定会有芥蒂。 “小甄,别着急,先喝点水。”苗玉兰打岔说,“我家小宋就是个县里的小干部,人家市里的招待所招人,他未必能说得上话。” 甄秀英是打听清楚了才上门的,宋恂就是这次招待所整改小组的其中一个负责人。 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苗玉兰怀里说:“大娘,城里的工作指标是什么行情,我们都清楚,这个……” 苗玉兰被吓了一跳,赶紧将信封给她塞回包里,忙道这可使不得。 “嫂子,咱们门挨门住着,你这样就见外了。”宋恂按住她再次翻包的手,“你妹妹的事不是啥难事,她要是乐意去当服务员,我可以推荐她过去。但是……” 甄秀英没听他“但是”什么,面上一喜问:“真能让她过去?” “钢厂招待所的标准其实够不上接待外宾,那边只是个暂时过渡的外事接待饭店。具体能维持多久还不好说。”宋恂笑道,“你妹妹的外语水平如果过关的话,我可以推荐她去招待所或者东方饭店,但是有个事我也得提前跟你们说清楚。” “什么?” “女同志干服务员的工作,特别是招待外宾的女服务员,还是不太保险的。之前有的城市在接待外宾时,有个别女服务员遭到过个别外宾的‘不轨举动’。” 甄秀英和苗玉兰同时意外地“啊”了一声。 “所以为了预防这种‘不轨举动’,咱们外事饭店的一线工作人员安排的都是男服务员,以免出现不必要的外事摩擦。”宋恂耐心解释道,“客房服务员、前台接待员、还有问询服务员,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相貌端正的男同志。你要是想让妹妹去外事饭店工作,就只能去餐厅当服务员了。” 甄秀英:“那不就是端盘子的吗?” “可以这么说。” 甄秀英又犹豫了,她妹妹再怎么说也是个高中毕业生,在外事饭店前厅当个服务员还行,端盘子就有点…… “嫂子,回去跟你妹妹商量一下吧,她要是外语好,又乐意去餐厅工作,我可以帮忙推荐一下。”宋恂笑道,“不过,也不用着急,不是还有半年才毕业嘛,兴许之后还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也说不定。” 甄秀英确实得好好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与宋恂郑重道过谢,就匆匆回了隔壁的小院。 * 项小羽回家以后,听说了甄秀英来替妹妹找工作的事,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最近一直在暗自盘算怎么给小宋哥过个生日。 去年宋恂过生日的时候,她刚查出有孕,全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宋恂自己更是忘了过生日这码事,只简单吃碗面条就算过生日了。 项小羽这个农村娃,其实对过生日这种事不怎么上心,但是这两年的生日,小宋哥都给她精心准备了礼物,她要是不礼尚往来一下,总觉得自己有点理亏。 她下了班以后给孩子喂完奶,就跑去了方芳家,跟她这个每年都过生日的城里娃讨主意。 “你家宋主任啥也不缺,你献个吻就行了。”方芳嗬嗬笑。 项小羽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再说,宋主任也不是啥也不缺的。” 应该是缺零花钱的,每到月底在食堂打饭都只敢打素菜了。 “这还不简单,缺什么你就送什么呗!”方芳一边织毛衣一边分心跟她聊天。 项小羽:“……” 他缺钱,难道要给他涨零花钱? “要不你就像我似的,给他织一件毛衣或者毛裤,贴心还实用。”方芳继续提议。 项小羽还是不满意。 方芳和刘焕阳已经在一起六七年了,结了婚就是老夫老妻模式。 但她跟小宋哥谈恋爱加上结婚还不到两年呢,他们俩还是可以追求一下精神上的享受的,搞点罗曼蒂克的。 方芳抽空瞟了一眼她的肚子,坏笑着建议:“你家宋主任还缺个闺女,要不你再给他生个闺女!这生日礼物多有意义!” “哎,算了吧,宋主任说这几年先不要孩子了。”即便关系再好,项小羽也不习惯跟小姐妹谈论夫妻间的那些事。 在方芳这里没能取到经,项小羽只好自力更生,自己想办法。 她又径自筹划了两天,赶在宋恂过生日前,悄咪咪凑到他身边打探。 “小宋哥,你以前收到过情书没?” 宋恂原还在给儿子们放英语广播,听了她的问话,不由抬头回望过去。 项小羽有点尴尬地挠挠脸,将碎发别到耳朵后面,“我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你怎么不问别的?”宋恂突然提高警惕,“有人给你写情书了?” 项小羽:“……” 咋能联想到她身上呢? 宋恂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他媳妇之前挺着那么大的肚子上下班,公社的人都知道她已经成家了,乡下就那么大的圈子,人员也相对固定,应该不会有这么没眼色的人出现。 “难道是哪个听众写给你的?”宋恂问。 项小羽年纪不大,声音也年轻,要是听众不明所以,给她写了情书也不是没可能。 “……”项小羽哭笑不得道,“不是我!我没收到情书!我问你呢,你以前收到过情书没有?” 宋恂斩钉截铁:“没有,年轻人要多把心思和精力放在学习和工作上,写那些黏黏糊糊的情书有什么用?” 项小羽:“……” 接下来的话还怎么问啊?好像她多不务正业似的。 犹豫了好半晌,她还是下定决心,试探着问:“那我给你写一封情书怎么样?” “……”宋恂怔住,“你怎么突然要给我写情书?” “就,你不是快要过生日了嘛,我打算送你个生日礼物。”像是怕他觉得自己不务正业,项小羽又急忙辩解道,“人家达吉雅娜就给奥涅金写过情书,不过奥涅金不懂得珍惜,白白浪费了对方的一片真心。” “生日礼物不都是默默准备,然后给对方一个惊喜吗?你这样问出来,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那我不是得问清楚嘛,万一你不喜欢,不让写呢?”项小羽学着他刚才的口吻说,“年轻人要多把心思和精力放在学习和工作上,别弄那些黏黏糊糊的……” “……”宋恂严肃脸,“我不让写,你就不写了?” 第105章 第 105 章 咬着笔杆趴在书桌前, 项小羽忧愁地单手支着脑袋,不禁暗自后悔。 她真是没事找事,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又直挺挺地主动跳了进去。 送什么生日礼物不好?干嘛非得写情书! 她已经在书桌前酝酿两个多小时了, 稿纸上却只憋出了六个字和一个冒号…… 给爱人写情书这件事很罗曼蒂克,可惜过程不太美好,对她来说太煎熬了。 还不如按照方芳说的,给小宋哥织一件毛衣算了, 如今可倒好,大话已经提前说出去了,要是生日当天拿不出来,才是真的给她家宋主任“大惊喜”了。 宋恂将两个儿子送去了丈母娘的屋里, 回来后见她还在书桌前坐着,便放轻脚步来到她身后。 看到稿纸上仅有的几个字后,他不由笑了一下。 敏锐地感知到身后人的靠进, 项小羽飞快地用手捂住稿纸,不许他偷看。 宋恂忍着笑说:“只有那么几个字, 一根手指头就能遮住, 用两只手去捂, 实在是小题大做。” 感受到来自亲老公的直白嘲笑,项小羽羞愤交加憋红了脸。 “我的情书还在酝酿阶段, 因为心里想说的话太多了, 所以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宋恂这会儿特别讨人厌,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要是落到纸面上,比你刚刚两个小时写的都多……” 项小羽忍无可忍,扑过去就要挠他。 “要是太为难就算了吧?”宋恂抓住她的手, 半真半假地说,“我从没想过收情书这种事,其实收不收都行,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项小羽被激起了胜负欲,自信满满地保证:“你就瞧好吧!” 然而,又在书桌前努力了半个小时后,项小羽扔下钢笔,扑到床上说:“要不我再给你生个孩子得了,生孩子可能还更痛快点。” 宋恂这次没憋住,放肆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笑!竟然还敢嘲笑我!”项小羽踢了鞋上床,骑到他身上凶巴巴地问,“到底生不生?不生我就睡觉了!” “不生。”宋·贞洁烈夫斯基·恂难得坏心眼地说,“我就想看你写情书。” “你到底是想看我写情书,还是想看我写的情书?” 不论是什么,项小羽觉得他就是想看自己出丑! 臭男人真是不能惯着! “都想吧。” “……” “……” “哎呀,那行吧。”对峙片刻后,项小羽作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说,“我这次就使出生孩子的力气,给你写一封情书!” 宋恂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果然,项小羽又提高声音强调道:“但是!无论我写成什么样,你都不许笑,以后也不许拿我写的情书嘲笑我!你要是敢像奥涅金那个浪荡子似的,不懂得珍惜,我以后就不跟你好啦!” “放心。”宋恂保证道,“只要你能按时写出来,我就背诵全文。” 项小羽:“……” 大可不必。 万一被他背了下来,以后岂不是可以随时嘲笑她? * 距离宋恂过生日还有段时日,他对项小羽的情书还是很期待的。不过,自那晚起,除了播音稿,项小羽再也没在家里动笔写过什么,全都被她转移去了单位。 “宋主任,什么事这么高兴?”吕薇敲门进办公室,见宋恂自己坐在屋里乐,随口问。 宋恂收了笑,问起她的来意。 “还是钢厂招待所升格的事。”吕薇将一份清单放在办公桌上,推给他,“咱们以前没接触过这个领域,如今深入一了解,才知道这里面的说道还挺多的,之前是咱们想简单了。” 宋恂一边翻着那份清单,一边听她介绍。 “给饭店培训服务员并不是最麻烦的,大不了就从东方饭店借调几个服务员过来,临时支应两天。” 宋恂点头,“东方饭店那边的服务员编制是满的。” “除了服务员,其实最麻烦的还是更新饭店的内部设施。”吕薇伸手在清单上指了指说,“这是比照着东方饭店内的设施,需要给招待所添置的。” 招待所之所以叫招待所,而不是饭店或宾馆,一是因为它是对内开放的单位,二则是因为内部陈设真的很一般。 “外宾接待饭店必须要有能收到节目的电视机,房间内还得有客房服务呼唤器……” “咱们市里连个电视台都没有,也接收不到省城电视台的电视信号。买了电视机也是摆设,根本就用不上。”宋恂皱眉说,“要求外事接待饭店安装电视机就是为了给外宾娱乐解闷的。他们连汉语都不会说,哪能看得懂电视里的节目?实在不行就在每个房间里放一台收音机吧。有点声响就行。” “钢厂的招待所在所有招待所里算是条件最好的了,他们那里的‘特等房间’里,是配置了收音机的,不过几乎全是交流收音机,用了这么多年,已经坏了好几个了。” 钢厂招待所是五八年成立的,交流收音机在那会儿算是先进设备,可是过了十几年,那些收音机的技术水平早就过时了,噪音大,声音小,远不如时下最新的收音机好用。 宋恂思忖片刻说:“咱们只开放一楼的五个房间,先把‘特等房间’里的收音机集中到这五个房间来。” “能用的只有两个,”吕薇为难道,“招待所给市第一服务局打了申请购买收音机的报告,不过,服务局那边压着没回信。” 宋恂暗自叹气。 想让第一服务局出钱,可不容易。 招待所是钢厂的内部招待所,归钢厂所有,第一服务局不可能用市财政的钱补贴钢厂的招待所。 说白了,现在只是权益之计,双方都不想往一个临时的外事接待饭店上白搭钱。 “不买就算了,不就是三个收音机嘛,”宋恂无所谓道,“先跟其他单位借三个对付两天,等外宾走了就把收音机还回去。” 吕薇挺犯愁的,“那之后怎么办啊?每次来外宾都跟人借收音机?” 宋恂抬头觑她一眼,提醒道:“咱们是南湾县外事办的干部,不是钢厂和服务局的人,他们之间的扯皮跟你没有关系,招待所怎么发展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咱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做好外宾的接待工作。” 闻言,吕薇也回过神来,她还真是有点多管闲事了。 能把这次的接待任务顺利应付过去就行,以后怎么办不是她该操心的。 她这些天一直在招待所帮忙协调,还真的误将自己也当成了人家的内部人士。 “那客房服务呼唤器怎么办啊?”吕薇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涉及到这次的接待工作,她又不得不管。 “东方饭店那边用的是什么样的呼唤器?” “他们用的是磁铁盖牌呼唤器,客人在房间里按电钮以后,服务台那边就会有相应房间的盖牌掉下来,不过,”吕薇话音一转道,“东方饭店的呼唤器也很陈旧了,年久失灵,一个房间按铃,一排的盖牌都呼啦啦地掉下来。东方饭店也给市第一服务局打了报告,申请购买新型的电子呼唤器。” 宋恂:“……” “我估计服务局那边不会同意,听说一台这样的电子呼唤器得一千多块呢。” “东方饭店的事暂且不管,钢厂招待所不是只有五个房间接待外宾嘛,实在不行就用那种最简单的拉线呼叫铃,找个电工师傅去走个线,暂时应付两天。” 宋恂看着手上这份物品清单,也很头疼,这样一件一件地添置东西,花的钱也不少,要是以后一直这样,还不如建议市里尽快盖一座规格够高的宾馆呢。 他把清单留下,打算再跟服务局那边协调一下。 刚将吕薇打发了,又接到了门卫的电话,有他的访客。 宋恂问明情况,知道是团结公社的刘二喜,便让门卫直接将他放了进来。 “你们那个剧院的工程不忙了?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宋恂等在门口迎客。 “哈哈,我回老家办事,经过这边特意过来看看你。”刘二喜在办公室里扫了一眼说,“县里的干部果然不一样,这环境比咱们公社好多了,鸟枪换炮啦!” 宋恂边给他倒茶边说:“再好的环境也没用,我在办公室里呆不了多长时间,整天出外勤。” 刘二喜关心了他的工作情况和家里的双胞胎儿子,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直截了当地说:“宋主任,凭咱们之间的关系,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有个事我想跟你打听打听。” “什么?” “我听说你们这次接待外宾的住房不太够?” 宋恂点头。 按理说外宾接待工作的许多细节应该保密,但是他们这段时间又是给钢厂招待所升格,又是给服务人员培训的,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连甄秀英都听说了招待所招服务员的消息,刘二喜的人脉和消息渠道比她更广,能知道这件事也正常。 刘二喜的身体前倾,小声问:“咱们这里是沿海城市,又有砚北港那个先天优势在,眼瞅着来参观访问的外宾会越来越多,市里就没点想法和打算?” “什么打算?” 刘二喜啧了一声,状似不高兴地说:“咱俩私下聊天你还装什么傻?就是接待饭店的事呀!东方饭店虽然不错,但只有三层楼,房间也少,来个稍大点的代表团就接待不了了。” 见宋恂不答话,他又继续道:“我这个厂长虽然不起眼,但大小也是个干部了,还是很关心时事的。我之前也跟人打听过,东方饭店的这种规模,接待民间交流的还行,要是外国的领导人来了,肯定是不够格的。” 宋恂心想,他们这里暂时是不太可能接待国家首脑党政要员的。 “宋主任,市里就没想过新建一家像样点的宾馆?”刘二喜问。 “我们外事管理单位肯定是想让市里有一家上档次的宾馆的,但是具体怎么办还得听地委安排,”宋恂摇头说,“我目前还没有收到要盖新宾馆的确切消息。” 刘二喜语气肯定地说:“我觉得这件事马上就会提上日程,不然每次外宾来都只能让人家去挤招待所,多影响咱们的国际形象啊!” “即便市里要盖新饭店,以你们建筑营造厂目前的资质,也是接不下这个项目的。”宋恂明白他的意思,索性将话摊开来说。 “我们建筑营造厂可不是以前了,宋主任你可不能拿老眼光看人啊!”刘二喜殷勤道,“前两个月我给厂里要来了一个工程师,两个技术员。只要剧场的项目完工,我们厂的资质马上就能转正。” 宋恂意外了一瞬,笑道:“那得恭喜你们了。” “嗐,还是当初你给我们规划的好。”刘二喜收起笑,真诚道,“宋主任,我的底细你都清楚。我虽然认识的人不少,但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三教九流的朋友。在县市这个层面上,你是我认识的朋友里,最能说得上话的。到了市里和地区那就更没什么门路了。” “咱们厂虽然看着红火,但那都是一个工程接一个工程顶着的,要是剧院的项目完工以后,我们承接不到像样的工程。我就得带着那上百号兄弟重新回公社眯着了。”刘二喜睨着宋恂的脸色开口,“宋主任,我现在也不求拿到新饭店建设项目的大头,哪怕像剧院项目似的,给我们一点零工也行。” 宋恂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着急,不由提醒:“市里还没决定盖新饭店的事,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哎呦,我的宋主任呐!”刘二喜一拍大腿,“这都已经晚啦!很多建筑队的头头都看出来了,市里早晚要建这个饭店。人家早就开始行动了!” 宋恂也不得不感叹这些企业领导的嗅觉灵敏。 “我听说市第一服务局就是专管饭店招待所的,盖饭店的事他们也有拍板权。宋主任,你在市一服认不认识什么说得上话的领导,帮哥们引荐引荐!”刘二喜叹道,“虽然现在干不了啥,但是咱们不能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呀!总得提前跟人家走动走动。” 他说完这番话,心里也有点打鼓。 宋恂以前在工作上确实很照顾他,他提过的问题,宋恂基本都能帮着解决。正因如此,他才乐意跟对方勤走动,在私事上也乐于帮忙。 可是,宋恂到底是个文化人,跟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人家现在又来县里坐办公室了,未必乐意帮他们去市里疏通关系。 宋恂把玩着钢笔权衡半晌,最后轻点了点桌面问:“你最近在工地上还是回公社了?有什么办法能尽快联系到你?” “我今天回公社办事,明天就回工地上,你有事可以往我们剧院施工办公室打电话。” “那你等我消息吧。”宋恂答应下来。 他在团结公社干了两年,建筑营造厂是怎么在外面承接工程的,他心里很清楚。 刘二喜性子活泛,还很会钻营,抓住一个线头,就能结出一张网来。但是他的这种钻营是为了集体,为了上百号工人的饭碗。 所以,宋恂也乐于助他一臂之力,将手里的线头递给他,拉他一把。 * 宋恂很快就找到了将刘二喜介绍给市第一服务局领导的机会。 多耶娜歌舞团还有几天就会抵达,但钢厂招待所的改造并没有完成。 外宾接待饭店中每个房间都要有独立浴室,要有淋浴器或浴缸。 但是国内的招待所基本都是统一样式的,同一层楼的客人共用一个公共浴室,还只能在上午和晚上的固定时段供应热水。 因为这个浴缸的事,许英姿带着人从东方饭店跑了过来。 “如果洗澡的问题不能解决,这间招待所是绝对不能接待外宾的。”吕薇将接待外宾的条件重新跟对方申明。 许英姿也被招待所升格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她这些天接连接到申请购买设备的报告,但这么大笔的支出不是她能签字的,便只好往局领导那里上报。 结果局领导一个申请都没批,全都转给了钢厂,让他们内部解决。 按照他的原话,接待外宾那是外办和市委领导需要操心的,他只负责市属饭店的部分,必须看好自己的钱袋子。 但是,人家钢厂当然也不想为市里的接待服务买单,他们将招待所借给市里就已经够意思了,不可能再往里面搭钱。 双方领导相互推诿,受苦的就是 许英姿整天两边跑,把腿都跑细了。 “不能接待外宾咋办!上边不给钱我也没办法。” 许英姿进入一间客房查看,室内配有一个很小的洗手间,有蹲便池和洗手池,但是空间很小,最宽的地方也不够放置一百八十公分长的浴缸。 “再说,即便咱们有钱买这五个浴缸,这洗手间里也放不下呀!” 跟着她来的一个年轻科员说:“科长,实在不行就上报到市里吧,赶紧想想别的办法,别耽误了接待外宾的大事。” 许英姿死死拧着眉头不说话。 “许科长,”宋恂插言说,“要不咱们请几个施工队的专业人士来看看,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许英姿想了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找人来看看再说。 她让手下的科员出去找人,宋恂也当着她的面,让吕薇去给剧院施工办公室打个电话,将刘二喜从工地上喊了过来。 刘二喜这些天一直在工地等着宋恂的电话呢,接到电话通知后,半点没敢耽搁,搭着工地拉砖的顺风车,不出半个小时就赶在所有人之前,跑来了钢厂招待所。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工程师和一个技术员。 宋恂给他们和许英姿相互做了介绍,又将他们带去客房,详细说了接待外宾饭店对洗手间的要求。 跟着刘二喜一起来的工程师扶了扶眼镜说:“要想改造的话,这个蹲便也得改,外国人不习惯用蹲便,需要改成座便才行。” “这么点空间能改吗?”许英姿在门口问。 “可以改。”刘二喜走出洗手间,拿出本子和笔快速画了一个示意图展示给他们,“要么在这个位置用水泥和瓷砖砌一个浴缸,要么用直径一米左右的木质浴桶代替浴缸。无论是哪个方案,下水都是要重新做的。” 宋恂跟许英姿商量:“尽量还是不要用浴桶吧,外宾可能没用过这么高的浴桶,会有摔倒的风险。” 许英姿哪还管得了外宾会不会摔倒,听说可以改造,她急忙问:“连浴缸带座便,改造下来造价是多少?” “不贵,材料费加手工费,大概一百来块吧,主要是座便比较贵,而且不好买,可能还得市里出面购买。” 五个房间一共五六百块,其实并不贵,但是许英姿真是不想再提着申请报告去看局长那张老脸了。 “还能便宜吗?”许英姿问。 “我这个报价已经是最低的了。”刘二喜下意识与宋恂对视一眼,才说,“许科长,我们建筑营造厂是南湾县团结公社的集体企业,跟宋主任是老相识了,我这个厂长还是由他亲自提拔上来的。” 许英姿点头。 要是不熟识,宋恂也不可能一个电话就将对方喊了过来。 “宋主任的工作我们肯定是要支持的。”刘二喜对许英姿提议道,“您看这样行不行,除了我们买不到的坐便器由市里出面购买,其他的改造费用都由我们厂承担了!算是支持咱们市的外事工作,为市里做贡献了!” 许英姿很心动,又不好意思地看向宋恂说:“这样不太好吧?这不是占集体的便宜嘛!” “既然刘厂长肯支持第一服务局的工作,你就别推辞了。总比去找局长签字方便吧?”宋恂笑笑。 这个改造项目中也就坐便器贵一点,剩下的就是沙子水泥和瓷砖的钱,花不了多少。 刘二喜吃不了亏。 工地上每天的损耗,也不只这些了。 刘二喜与许科长详谈后,当天下午就带着十几个工人来到招待所,为五个卫生间同时进行改造。 * 市里的接待准备工作做得如火如荼,县委家属院里,苗玉兰也在忙着招待客人。 准确地说,也不算什么客人,这人其实是她家老头子,项英雄项队长。 不过,项队长进城以后,把自己当成了客人。 他这次进城,给闺女家带了不少东西。 鸡鸭鱼和自留地里的蔬菜瓜果,整整挑来了两大筐。 “爹,这些东西在县里的供销社都能买到。供销社和副食店的车还能时常开进我们家属院售卖,买东西可方便了!”项小羽一边从筐里往外掏东西一边说,“下次再来可千万别带这么多了。那么远的路,多累呀!” “买东西不是得花钱嘛!家里都有现成的,你们花那个钱干嘛!” 因着屋里还有两个大外孙,项英雄强忍着抽烟的冲动,只敢将烟袋放在鼻子底下嗅闻过过瘾。 他这次来县城里还挺高兴的。 苗玉兰同志已经出来一个多月了,终于想起了她苦守在生产队的老头子,昨天主动往队里打了电话,邀请他来闺女家住两天。 项英雄觉得,两口子就是两口子,即便是老夫老妻了,隔得远了仍是彼此惦记的! 他放下电话就开始收拾东西,安排好生产队里的工作,便挑着两大筐的吃食赶来了县城。 “你急三火四地把我从生产队里叫过来,有啥事啊?”即便项英雄心里很肯定,闺女女婿这边出不了啥事,还是忍不住问一问。 “没啥大事,”苗玉兰把延安喝剩下的奶粉倒进碗里,又兑了点热水递给他,“你先喝点水歇一歇。” 项英雄头一次有喝奶粉的待遇,说了两句留给孩子喝之类的客气话,就乐呵呵地端起碗干了。 “让你来县城呢,一来是让你歇一歇,喘口气,别总出海干活了。”苗玉兰又往碗里到了些热水,涮一涮碗边粘的奶沫子,让他继续喝,“二来呢,也是有个事,让别人办我不放心,只能把你喊过来了。” “啥事啊?”项英雄端起碗又干了。 “小宋他们不是要接待那个外国的歌舞团嘛,他弄回来两张门票,想让咱们去看演出。” “我一个老头子看那个干啥?你们去吧!”项英雄摆手。 “对呀,我也是这么说的,你肯定不会去的。所以,到时候就由我跟小毛去看演出,你在家看着咱的两个大外孙,好好稀罕稀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23 13:18:19~2022-02-24 13:2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2个;evy、苏阿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y 72瓶;freya等待乌托邦 50瓶;刘棒棒 40瓶;顺顺利利 30瓶;娃要吃蟹黄堡、廿九、大阿卡纳 20瓶;忘忧希 14瓶;q去哪啦、鱼丸、烟雨朦兮、抖抖抖兜、缺口、夏未凉、、hao□□ile、改个什么名好呢、格格莁、豆子、anson、落雪舞樱、恬恬开心 10瓶;苏阿白 9瓶;巧笑倩兮 8瓶;22070814 7瓶;18633615、伊迷、蚊子包、跫跫、衍、水十二 5瓶;一一 3瓶;26573132、庄越吟 2瓶;53440904、35394100、芃芃、xiaoxiao、~、宅啊宅、喵小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第 106 章 多耶娜歌舞团即将到访, 宋恂这几天到家的时间都很晚。 等他当晚回家,听说了老丈人被安排的任务后,失笑道:“我还以为会让三舅妈或者云芳嫂子帮忙带半天孩子。” 苗玉兰振振有词:“让别人带孩子, 我哪能放心!谁也不如亲姥爷上心啊!” 再说她三弟作为县委领导也被邀请去市里观看演出了, 人家夫妻也没时间帮忙带孩子。 宋恂对老丈人笑道:“外国歌舞团的票比较紧俏,我这边最多能拿到两张,等到第二天咱们市文化团演出的时候,再让你跟我娘一起去看,到时候让小毛在家看孩子。” 多耶娜歌舞团的演出门票一票难求。 而且出于安全考虑, 这场演出对观众的身份背景也有一定的要求。除了县市领导及家属, 普通观众都是各厂矿企业的先进和劳模。 宋恂能拿到这两张票已经是对内部人士的额外关照了,再想多要哪怕一张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 只好委屈老丈人在家看孩子了。 项英雄倒不觉得委屈,他对看演出没什么执念。不用出海下地,只是在家帮忙照看孩子,这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休息了。 何况他还有了住进县委家属院的机会呢。 为了跟两个大外孙提前培养一下感情, 项英雄当晚主动将两个孩子抱去了他们老两口的房间里。 “你别说,这俩孩子跟小宋长得还挺像的!”项英雄背着手站在摇床旁边,盯着两个熟睡的大外孙仔细打量。 “你那是什么眼神,这俩孩子明明像咱家小毛多一点!”苗玉兰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说,“你看那眼睛鼻子嘴,跟咱家小毛小时候简直是一毛一样!” 项英雄哪里还记得清闺女小时候长成什么样子,只觉得冷不丁打眼一瞧这俩孩子,跟小宋有几分神似。 “这俩娃眼瞅着就半岁了, 是不是可以送托儿所了?”项英雄小声问。 “你这个亲姥爷怎么那么狠心呢!才半岁的孩子送什么托儿所?我们吉安和延安还没断奶呢,要是被送去了托儿所,你让小毛怎么给孩子喂奶?”苗玉兰狠狠瞪过去。 “那你总在这边带孩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呀!”项英雄觉得他老伴已经在县城呆得乐不思蜀了。 他都没想到, 苗玉兰同志居然还能在县委家属院戴上红袖箍! 吃过晚饭以后,他还跟在戴着红袖箍的媳妇身边,在第三社会主义大院里威风了一把。 在县城,红袖箍可比他这个生产队长说话管用多了。 “等孩子断奶以后再说吧。”苗玉兰也不想一直在县城呆着,家里一双儿女的婚事还没着落呢,她还得回去帮着张罗张罗。 “距离娃断奶还有好几个月,总让老大媳妇自己在家不是事!”项英雄犯愁。 他家项远航和项小鸿都去县渔业公司上班了,一个月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不在家,苗玉兰又来了县城,如今家里只剩他和小儿子,以及带着一双儿女的大儿媳。 他这个老头子倒是没什么,但是他家不能不考虑儿媳妇的感受。 “我知道了。”苗玉兰理解他的顾虑,而且三弟妹早就已经提醒过她了。她跟老大都不在家,雪梅独自跟公公和小叔子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确实不太方便。“我这次叫你来,也是想跟你商量!我有个想法,你看成不成。” “你说吧。”项英雄搓着手,又想点烟了。 “你看县城的环境多好啊,这个大院里,像大寨那般大的孩子,多数都已经去上学了。” “咱大寨才五岁,哪有这么早上学的?” “说你老土,你还不承认!”苗玉兰将烟袋递给他,让他闻闻,“人家城里的孩子是先上幼儿园,再去上小学的!几个月前,老大不是跟小毛借钱买了单位的集资房嘛,我前两天去渔业公司家属院那边看过了,那房子早就盖好可以入住了。不如让雪梅带着大寨和丫丫来县里生活吧?” “她来了城里以后不能种地没有工分,吃啥喝啥?”项英雄不太同意。 再说,哪有让没分家的长子出去住的? “让她在街道领一点糊纸盒、钉扣子的活,只在家干就能赚点吃喝钱了,再说还有老大的工资养活他们娘几个呢。”苗玉兰不跟他掰扯那些细枝末节,只道,“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隔壁老黄家的小子跟咱们大寨同岁,现在人家孩子在机关幼儿园上学,已经会背那个什么算术的口诀了,还会背诗呢。咱家大寨除了在家傻玩,还会什么?” 项英雄不吭声了。 “你再看小宋,吉安延安还这么小人家就开始培养了,整天给他们放那个外国话的广播听!” “话都不会说呢,这么小能听懂什么呀?”项英雄咂舌。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人家小宋是文化人,肯定比咱们这些泥腿子明白。”苗玉兰继续劝,“要是能让大寨和丫丫也时常被大学生姑父熏陶熏陶,兴许咱老项家也能出个大学生呢!小宋可是说了,要是大寨来县城上学,他就把大寨送到机关幼儿园去,那可是全县最好的幼儿园!” 项英雄倒是没敢奢望自家能出个大学生,他的愿望很接地气,只要孙辈能像家里的两双儿女一样,端得上铁饭碗,他就知足了。 他也是个有决断的,权衡半晌后拍板道:“等我回队以后问问老大媳妇的意思,她要是乐意,就让她带着两个孩子来县城住。” 苗玉兰放心地躺回枕头上,雪梅必然是乐意的。 她还是想想后天去看外国歌舞团演出时需要穿什么衣裳吧。 * 多耶娜歌舞团抵达这天,海浦市刚下了第一场秋雨。 清晨,宋恂等人乘车前往东方饭店时,空中还淅淅沥沥地飘着细雨。 赵文静搓着手问:“昨晚突然降温,咱们是不是得给外宾准备些姜水去去寒啊?” “外宾可能喝不惯那个味儿。”吕薇后怕地笑道,“还是别节外生枝了,免得被人投诉。” 昨天省外办的领导特意给海浦市打了电话,要求他们对外宾不要过度服务。前两天,省城那边的一个服务员,因为服务过于殷勤,被歌舞团的一位歌唱演员投诉了。 吕薇嘀咕道:“这个工作真的不好做,做多做少都要被告状,他们人还没来,但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了。” 宋恂坐在前厅的沙发上,抖了抖报纸说:“记住一个原则——‘以礼相待,不卑不亢,不冷不热,不强加于人’。大家都是平等的,他们虽然是客人,但不是顾客,没必要过于紧张。” “主任,咱们真的不用去火车站接站啊?” “不用,那么多人跟过去,给车队增加负担。”宋恂瞅一眼手表说,“而且去那么多陪同人员也没必要,省外办要求谁迎送,谁陪同,地区这边有冷组长陪同外宾,咱们做好辅助工作就行了。”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宋恂起身拍拍手说:“好了,火车应该已经到站了,咱们再最后确认一遍细节。齐麟沿街检查一下小彩旗的情况,要是有被风吹跑的,要赶紧补上新的。老陆和赵老师带着服务员去客房再排查一次,尤其是抽屉、纸篓、衣柜、床头柜,必须彻底清理,以防存在失密信息。吕薇跟我去三楼餐厅看看……” 多耶娜歌舞团在海浦市的活动安排很密集,当天上午抵达以后,稍做休息就要去剧场进行彩排,为明天的演出做准备。 所以,中午在东方饭店吃的这顿饭很重要,地区的几位主要领导都会出席今天的午宴,以示对多耶娜歌舞团的欢迎。 宋恂正拿着单子跟地委办公室的同志核对活动的流程安排,却突然被餐厅负责人老陈找了过来。 “小宋主任,有个情况我得跟你汇报一下。” 宋恂停下交谈,回看过去问:“怎么了?” “哎,你先跟我过来看看吧。”老陈将他拉到餐厅门口,伸手往其中一张餐桌上指了指,“那个人坐在那里不妥当吧?” 那一桌已经坐了大半的外宾,只有一个黑头发的中年男人,鹤立鸡群似的坐在黄头发堆里。 宋恂眯眼去瞧那人,没什么印象。 为了迎接外宾,男士都被要求穿衬衫打领带,那人虽然没有打领带,但衣着还算整洁干净,宋恂没瞧出有何不妥。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给每桌都安排了中方的陪同人员。 “他是地委的干部吗?”宋恂跟身旁地委办公室的同志确认。 “不是,不过,瞧着好像有点眼熟。” 老陈“哎呀”一声,一脸无语道:“肯定眼熟啊,这人就是刚才送外宾来饭店的车队司机!” 宋恂:“……” “你确定?” “确定!我亲眼看见他从驾驶室里跳下来的,还听有人喊他林师傅呢。”老陈急忙问,“司机师傅可以陪同外宾一起吃饭吗?” 当然是不行的。 “这个车队的领导呢?让他先将人领走。” “要是能找到领导,我哪还会找来你这里?”老陈的脸色不太好看,要是在宴请上出了问题,他这个餐厅负责人也是要负连带责任的,“餐厅这边乱糟糟的,人员也复杂,地委的冷组长还在跟外宾说话呢,我根本找不到其他能负责的人。” 他不知道那个司机是什么路数的,不敢贸然将人劝走。 宋恂心说,这也不是他能负责的。 不过,他还是招手叫来了齐麟,让他进去将那个司机林师傅喊出来,又叮嘱道:“尽量不要惊动其他人,就说是外办领导找他商量接下来的行车路线安排。” 齐麟得了令,快步走进餐厅与林师傅低语几句,在对方望向门口的时候,宋恂冲他招了招手。 那名司机礼貌地与饭桌上的其他外宾点点头,就跟着齐麟走了出来。 “宋主任是吧?你找我什么事啊?” “没什么,今天天气挺冷的,大家在外面呆了那么长时间都冻坏了,喝碗姜汤暖一暖。” 林师傅忙客气道:“不用不用,我们都在车里呆着,不怎么冷。” “还是喝点吧。”宋恂跟齐麟使个眼色说,“先带林师傅去咱们那一桌,大家一起喝点姜汤。” “真不用,我还得回去陪客呢。” 宋恂笑着问:“您怎么想起来陪外宾吃饭了?语言不通,交流起来不方便吧?” “就是下车的时候,有个外国同志跟我叽里呱啦说了什么,我没听懂。还是黄翻译跟我说,人家那是想邀请我一起去吃饭。所以我就跟来了!” 老陈见他这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就来气,不客气道:“陪外宾吃饭,哪是什么人都能陪的!人家邀请你,只是客套话,你咋还能当真呢?你们车队接任务前,没做外事活动培训啊?你这纪律也太散漫了!” 林师傅一愣,反应过来以后面色胀红,忍不住提高声音反驳道:“培训也没说不许跟外宾同桌吃饭啊!再说,我是劳模,还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凭啥不能上桌跟外宾一起吃饭?” “现在是讲阶级的时候吗?外事工作要讲究对等,你说你一个……” 眼瞅着气氛越来越僵,已经有其他人注意到这边了,宋恂赶忙按住老陈,“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是外宾邀请的,林师傅确实不好当面拒绝,咱们没有必要争论这个。” 林师傅似乎觉得被下了面子,犟脾气上来了,拉着老陈问:“你刚才说啥?我是司机就不能跟外宾吃饭了?你还瞧不起工人阶级?” 宋恂将两人分开,拍着林师傅的手臂说:“他不是那个意思。按理说既然是外宾主动邀请您的,您应该去陪陪客。在这方面我们的待遇都不如您,我都是外办主任了,也没混上和外宾同桌吃饭的待遇呢。但是,您来看一看我们的宴会布置……” 他在餐厅里随手一指说,“每张餐桌配十把座椅,人员座位都是有固定安排的。外宾请您入席,算是突发状况,我们的应对工作做得不到位,没有预留多余的位置。所以这次就只能委屈您,跟我们这些小干部一桌吃饭,凑合凑合了。” 林师傅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差点闹了笑话。只不过,他在单位一直是劳模和先进,冷不丁被人指着鼻子说身份够不上陪客,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这会儿人家外办的领导已经给他递了梯子,他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便道:“我是党员,又是劳模,组织纪律我懂,今天的事我会自己跟领导汇报的。” “那行,您先去吃饭吧。”宋恂接住他伸过来的手握了握,笑道,“之后要是有外宾跟您问了起来,还请您帮我们遮掩一下准备不充足的事,只说您去处理工作了吧!” 林师傅哭笑不得地伸手点了点他,叹了口气跟着齐麟离开了。 * 因着市里的住宿条件极其紧张,安排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宋恂等工作人员是要搭乘末班汽车回家住的。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老丈人和丈母娘早就带着孩子回了房间休息。 项小羽跟在他身后询问了今天接待外宾的情况,见他终于忙完,准备靠着床头看书了,便拿出一个笔记本,郑重其事地交到了他手里。 “给我这个做什么?” 他们平时用的都是机关单位统一的红色塑料皮笔记本,他的那本上写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项小羽的那本印着一枚主席头像。 因此,在家的时候,他们偶尔会拿错彼此的笔记本。 而眼前被对方递过来的本子则与平时的风格迥然,封面上是一副山水画,还印着飘逸的“春江水暖”四个字。 应该是特意在百货商店买的。 “情书。”项小羽矜持地吐出两个字。 “情书是书信,不是‘书’,你怎么写了这么多?”宋恂暗自嘀咕,他媳妇平时确实有点话痨属性,但是不至于写个情书也话痨吧? 他又下意识瞅一眼墙上的挂历,问:“你不是要把这个当成生日礼物送我么,今天好像不是我生日吧……” “你的生日在明天,但是明天那个外国歌舞团不是还要演出嘛,你肯定没时间回家过生日。所以我今晚提前送给你了。”项小羽绷着脸解释。 她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书交给对方后,心里难免忐忑。 宋恂感受到她紧张的情绪,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好,便珍而重之地翻开了那个蓝色封皮。 看到第一页上的内容后,他意外地挑挑眉,抬头时与偷看他反应的项小羽撞上了视线。 项小羽手动帮他将脸转回去,继续看笔记本。 “致亲爱的宋恂同志:这是相识以来,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写信不用像拍电报那样,精心计算字数,所以我可以多写一些字了!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马克思曾经说过,‘要想美好地度过一生,就只有两个人结合,因为半个球是无法滚动的,所以每个成年人的重要任务就是找到和自己相配的一半。’我想,你和我已经很幸运地顺利完成了任务,咱们实在太相配了,两个半球结合得严丝合缝……” …… “孟团长叮嘱过我们,爱就是相互扶持,相互爱护,相互需要,如此感情才能历久弥新,越久越深。不过,在这方面我已经达到满分了,深切期盼小宋哥你可以再接再厉,更关心我,更爱护我,更需要我!早日追上我的脚步,与我共同进步。” 落款写着,“第一次写情书深情款款的项小羽”,一九七四年十月七日。 宋恂从本子里抬起头来,困惑问:“我还不够关心你,爱护你,需要你吗?” “跟我比还差那么一丢丢。”项小羽翘起小拇指,比出一个指关节的大小,“后面还有呐,先不用发表感想,等你都看完了一起总结!” 宋恂依言将书页往后翻了翻,还有十几页的样子,不过除了他刚看过的第一封信写了满满一页纸,后面的几页都写得很少,有的只有寥寥四五行,有的能写半页纸。 日期也都是挨着的,所以这些情书看起来,更像是一种与他有关的心情日记。 他将书页翻回第二页,继续逐字逐句地往下读。 “致亲爱的宋恂同志:今天在食堂值日的张嫂子向我告状,你这两天的午饭只打了两个素菜!现在明明还只是月初,你的钱包怎么这么快就见底了?虽然你送给我的那支钢笔,比我原来的那支好用许多,控墨均匀,书写流畅,但我是不会给你涨零花钱的!不过,明天可以给你做四喜丸子吃!” 落款是“拥有勤俭持家美德的项小羽”。 宋恂盯着日期回想了一下。她媳妇确实在第二天晚上亲手做了一顿四喜丸子给他吃。 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看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记录的时间是今天。 “致亲爱的宋恂同志:明天就是你的生日啦!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九是极阳之数,双重极阳之数,就是九九归一,一元肇始,长久长寿!所以,上天在你出生时就已为你做了最好的安排。” “在之前的十几天里,我曾想到无数个让我暗自得意的招数帮你庆祝生日,不过,思量再三后,我推翻了之前的那些设想。其实,咱们应该在你生日这天,去农场陪一陪咱爸妈。感谢他们让你健康长大,还将你培养成一个如此睿智,善良,有才华,有担当的男人。最后让我捡了这个大便宜!当然,碍于现实原因(还要上班,哎),咱们无法在明天去看爸妈了,我只好邮寄了一个包裹聊表谢意……” “宋恂同志,过了明天,你就是二十六岁的男人了,而我还是花季少女!希望你能生出一些时不我待的紧迫感,继续勤自锻炼,保持年轻的灵魂和健康的体魄,并与我共同努力,让属于我的小宋哥继续优秀下去,成为一个好儿子,好爱人和好爸爸!” 这次的落款特别长,有一长串的前缀,“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祝你生日快乐的你的爱人项小羽”。 见他看完最后一篇以后,还在往后翻找,项小羽按住他的手说:“后面没有了。你觉得我写的怎么样?” 宋恂没答话,将她揽进怀里抱了很长时间。 项小羽对这半本情书的效果还算满意,虽然与她设想的,小宋哥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场面有些出入。 “我给你写了这么多情书,你怎么不表示表示?”项小羽安静了一会儿就开始挑理。 宋恂空出一只手,从褥子 “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项小羽按住他的手。 “那你说的是哪个?” “咱们不得礼尚往来一下呀?”项小羽隐晦提醒。 宋恂闻歌知意,很上道地说:“行,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给你写一封情书。” 这个生日愿望还是可以满足的。 “等我过生日还有大半年呢,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那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你怎么不想一想,我为啥要用那么厚的本子给你写情书?”项小羽循循善诱道,“你再好好想想!仔细体会一下,看了我的那些情书后的心情!” 宋恂拆开小雨伞的包装说:“心情比较复杂,说不太清,所以我打算用实际行动让花季少女切身体会一下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24 13:24:28~2022-02-25 13:2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2个;白洋湖淀、苏阿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牛牛憨憨 106瓶;雪花吹 65瓶;拾年 59瓶;shirleyxyi 50瓶;曲有误o周郎顾、薇薇、杨白菜、ia、苏阿白、vivi 30瓶;123困死了、豆腐、一直在学习、没有昵称 20瓶;想叫个长长长长名、橘子星球、zsh、张团团、zzzz、18633615、午午5、48829739、oo″、泡泡大王、那样的你、36265979、流年已逝、土豆狂魔biubiubiu、再吃就成胖子了.、清风与月、仙女不需要喝奶茶 10瓶;sur的小酒窝、火凤、一一、来喽~、白萝卜、蛛蛛、李佳熹、四季春茶加珍波椰、快乐美人、伊迷 5瓶;白茶清欢、nuannuan、藕不断 2瓶;芃芃、晨熙麻麻、西柚、喵小酱、最初的梦想、二美啊、青亭、kkksz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第 107 章 尽管项小羽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娃, 但是少年时期的丰富阅历,又让她隐隐向往那所谓的小布尔乔□□调。 自从她正式在电台工作以后,每月将近四十块的工资, 基本可以满足她对物质生活的需求。因此,婚后生活还算安逸顺遂的项小羽,开始追求起内心体验和精神享受了。 最直接的表现形式就是,她给宋恂写了半个月的日记式小情书, 并向对方提出了要求。 宋恂餍足得昏昏欲睡, 听到媳妇的要求后, 勉强眯缝着眼睛问:“后面那半本空白页都是给我留的?” “哈哈, 不是,”项小羽赶紧趴到他枕边澄清,“不强制要求!这个本子由咱们共同所有共同使用, 偶尔记录分享一下彼此的心情。如此一来,咱们就可以在精神层面上经常沟通交流啦!” 宋恂闭着眼睛点头,声音含混地答应:“行。不过, 得等多耶娜歌舞团离开以后再开始, 这两天太忙了。” 项小羽并不着急,痛快地“哎”了一声, 而后有些好奇地问:“那个歌舞团的节目好看嘛?他们都要表演什么啊?” “彩排效果挺好的,”宋恂翻个身说,“明天入场的时候, 会发节目单, 到时候你自己看吧。” 不止项小羽期待好奇, 县委家属院里收到了演出门票的家属们,都对这场外国人的歌舞演出报以极高的期望。 演出在下午六点开始,大家下了班后匆匆填饱肚子, 就赶去大院门口集合,统一搭乘县委特意安排的大卡车,前往市里。 “也不知道你爹那个老头子能不能照顾好吉安和延安。”苗玉兰坐进卡车车厢以后,还在不放心地嘀咕。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项英雄将小儿子放进水桶里带上渔船的黑历史。 “不是你把他叫来的嘛,有什么不放心的!”项小羽帮她娘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发夹说,“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今天痛快的享受一把,男人和孩子什么的就别惦记了!” 苗玉兰点点头,又抬手去摸头上的发夹说:“要不还是别戴这玩意了,这是年轻人带的东西,我戴上以后都成老妖精了!” 为了遵循观看外国文艺演出的礼节,苗玉兰被闺女特意打扮了一番。 上身穿着与项小羽同款不同色的毛衣,下身是一件过膝的裙子。 她年纪大了,同款衣裳的上身效果当然没有项小羽这个年轻人好看。但是看到她今天的打扮后,无论是自家老头子,还是周围的邻里邻居,都没有吝啬夸赞。 “大姐,小羽帮你打扮得挺好,就这么捯饬!”顾芬芳坐在她身畔说,“人家外国的老太太还涂脂抹粉呢,打扮得比咱们还年轻!” 苗玉兰原本还不信她的话,可是来到海浦剧院后,刚检票进入大厅,她就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外国老太太带着几个人往后台的方向跑去。 她心下暗自称奇,那老太太看上去比她年纪还大呢,人家都能涂脂抹粉,她只是戴了一个风格年轻点的发夹,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进入观众厅以后,大家按照门票上的座位号,各自散开。 距离演出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项小羽展开一份请柬样式的节目单,细细地研究今天的节目安排。 而从没进过这么大剧院的苗玉兰则坐在座椅里四处东张西望瞧热闹。 “小毛,你看那边的人是不是小吴?”苗玉兰用胳膊肘碰了碰闺女的手臂。 项小羽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胖子正在往前排中间的座位挪,马上就要挪到他们这边了。 “两扇大腚一身膘,只看背影就可以确定是他了!”项小羽肯定地答。 这家伙去糕点厂工作以后,愈加膘肥体壮了 苗玉兰瞟一眼与吴科学一起落座的年轻女同志,在她耳边小声问:“小吴谈对象了嘛?” “没听说。”项小羽摇头,“他被荣盛糕点厂派去市里当分厂的副厂长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她稍稍提高声音,喊了对方的名字。 吴科学闻声回望过来,见到项小羽母女,便惊喜地问:“苗婶,小羽,你们也来啦?宋恂呢?” “他帮忙接待外宾呢,连正经坐下欣赏演出的时间都没有。”项小羽又冲他旁边的女同志客气地笑了笑。 吴科学赶紧给她们正式介绍:“苗婶,这是我对象,钟卉。” 苗玉兰如今最关心的就是年轻人的婚姻大事,虽然家里还有两个不省心的儿女至今未婚,但是不妨碍她替小吴找到对象而感到高兴。 吴科学比宋恂还大两岁,是正经的大龄未婚男青年,在他们这边找个对象结婚,也算是彻底扎根了。 只不过…… 看清了小吴对象的相貌后,苗玉兰又不禁在心中感慨,果然是痴汉偏骑骏马走,巧妻常伴拙夫眠,人家姑娘长得白白嫩嫩,又文静水灵,怎么就瞧中了吴科学这个胖墩墩呢? 双方闲聊了一阵,项小羽对吴科学笑道:“原来咱们住得近,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觉得什么,自打你去了市里工作以后,好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我们还怪惦记你的。” 这会儿观众厅里的灯光渐次熄灭,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介绍多耶娜歌舞团的情况了,吴科学语速极快地说:“你们不是搬去县城了嘛,这回咱们之间走动起来就方便多了。正好我有事想找你家宋主任商量,改天我到县城找你们去。” * 吴科学说话算话,隔了没几天就提着两盒子新出炉的糕点和两罐奶粉,登了宋恂的家门。 彼时多耶娜歌舞团已经圆满完成文化交流任务,顺利离开了海浦市,南湾外事办的一干人重新返回县里,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了下来。 宋恂这两天都是按时下班的,吴科学带着东西进门时,他正将摇床挪到院子里摆好,让两个在屋里呆不住的臭小子,到院子里放风。 “看干爹给你们带啥来了!”自封干爹的吴科学将手上的两罐子奶粉在小哥俩跟前晃了晃。 然后在不知老大还是老二的小脑袋上手欠地摸了一把。 延安这两天刚学会坐着,能勉强靠坐一两分钟,这会儿刚被他爹裹得像颗球似的,在摇床里摆好姿势,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胖子推了一把,于是,前后摇摆几次后,还是没能稳住,一头扎进了厚褥子里。 这娃先是怔愣两秒,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瘪着嘴就呜呜哭了起来。 吴科学:“……” 他也没使劲啊,这孩子咋还碰瓷呢! 宋恂将哭唧唧的延安扶起来重新坐好,又给他塞了一个布老虎攥着,才勉强歇了哭声。 他将两个孩子交给了丈母娘,便招呼吴科学进堂屋。 “听小羽说,你谈了个对象?”宋恂将吃的喝的往他跟前一堆,让他自便,就问起了正事。 “嘿嘿,谈了有小半年了,”吴科学不客气地拿过一只鸭梨啃了一口,语气难得带了点忸怩,“我前段时间刚去她家见了她父母哥嫂,那天去看演出的门票就是她家给的。” 宋恂来了些兴趣问:“你这未来老泰山还有些来头啊?” 多耶娜歌舞团的演出门票可不好弄。 “还行吧,以前在市财政局当过副局长,不过现在已经退了不管事。”吴科学一面介绍对象家里的情况,一面掏出一个花手绢擦脸上的汗。 宋恂瞟一眼那个花手绢,肚子里憋着笑。 这个胖子向来不拘小节,在瑶水村的时候,他的棉被就是一床棉胎,连个背面都懒得缝。手绢就更不可能有了,出了汗就撩起身前的背心随手一抹,从没这么讲究过。 “你这对象找得挺好的,花手绢都给你预备上了。”宋恂笑着夸赞。 吴科学有点不好意思,故作洒脱地说:“哎,咱现在好歹也是个厂长了,虽然只是副的,但该注意还是得注意的,得讲究一点啦!” “挺好,早该有个人管你了。” 吴科学嘿嘿笑了两声,就提起了他这次来找宋恂要商量的事。 “我这里有个赚钱的门路,你有没有兴趣?咱们合伙一起搞?” 宋恂挑眉问:“你现在工资不少吧?缺钱了?” “你是知道我的,以前的大多数工资都花在吃喝上了,没存下什么家底。”吴科学在肚子的肥膘上拍了拍说,“但这不是要娶媳妇了嘛,不得不提早准备呀!” 宋恂娶媳妇的阵仗是他亲眼见过的,娶个农村媳妇都花了那么多钱,那娶城里姑娘要花的钱就更没边儿了。 “我现在住的房子是单位给租的,勉强算是有个房,但是城里还讲究三转一响和三十六条腿呢,再加上彩礼钱,你算算这得多少!” “你什么时候结婚?彩礼钱还差多少?要不我先借你点。” 宋恂对他所说的赚钱门路并不抱什么期望。在当前的大环境下,几乎没有个体经济的生存土壤,他要是想赚到足够办婚礼的钱,多半是要搞投机倒把了。 “哪有借钱结婚的!”吴科学说,“结婚前借了钱,婚后不得让媳妇跟我一起还嘛,那不是骗婚嘛!咱不能干这个!” 宋恂心说,那也比投机倒把被人抓住强吧。 他们都是公职人员,沾上这个事,没被发现时怎么都行,但是一经发现就是开除公职的下场。 “你先听听是啥生意,再下结论嘛。”吴科学看出他有拒绝合伙的苗头,赶紧说,“我有门路能从兴安岭弄到人参和林蛙油,他们那边卖不上价,没有咱们这边价格高。这玩意是计划外的,算是稀缺中药材,运到咱们这里以后,转手就能翻一番。” 宋恂蹙眉问:“公职人员参与投机倒把是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嘿嘿,我办事你放心!投机倒把的事,我也不敢干!”吴科学的小眼睛晶亮,白胖的脸蛋上带着几分得意,“我有渠道可以光明正大地卖出去!” “?” “你知道我对象是干啥的不?” “想说你就痛快点,要不就别说了。” 吴科学嘻嘻笑:“咋这点耐心也没有呢!我这个对象在市国营第三药店上班,是药店的售货员!” “你想把人参和林蛙油卖给药店?” “对,他们药店有中药房,常年收购中药材。” “既然是从兴安岭弄来的,数量应该不少吧?这些人参的来源,你怎么跟人家解释?” “人参又不是萝卜,哪有那么多的人参呀!这玩意挺贵的,尤其是年份久的就更贵了,我手头这点钱也就能买来一两根有些年头的人参。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祖传的,或者在山里碰上的。反正也没人会揪着人参来源不放。” 吴科学对此信心满满,毕竟还有他对象这个药店内部员工在呢,将人参和林蛙油顺利出手并不难。 正规渠道的价格肯定要比黑市低的,不过安全无隐患,能让人买个安心。 “给你提供货源的那个人可靠么?”宋恂不放心地问。 吴科学拍了拍胸脯说:“我老吴办事,除了船厂告状那次,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不过,只那一次就让他们伤筋动骨了,不然他们俩现在还在省城的船厂工作呢。 宋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可以信任吴科学,却无法相信一个未曾谋面的人。 “你办这件事需要多少钱?” “先凑个七百块吧,咱俩一人一半,我出渠道和三百块,你出四百就行。”吴科学的本钱不多,如今他的口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三百多块钱。 就等着用这三百块,钱生钱,赚出娶媳妇的花用呢。 “合伙就算了,你要是实在想赚这笔钱,缺多少钱我先借给你。”宋恂掂了掂手上的茶缸说,“你着急结婚,用钱的地方也多。如果再将赚的钱分我一半,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彩礼?” “一下子借我这么多钱,你媳妇能乐意呀?”吴科学不太相信他能一次性借给自己这么多钱。 他早就听说了,宋恂家的财政大权在项小羽手里。他的工资全都要上交给项小羽,然后再从人家手里领每个月的零花钱。 他当初还因为这件事暗自嘲笑了对方好久。 单身潇洒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借钱应该是没问题的。”宋恂慢悠悠地说,“但要是合伙赚钱,那就不一定能从她手里抠出钱来了。” “我这个路子肯定赚钱,她有啥不乐意的?” 宋恂呵呵一笑:“到时候她肯定会从货源到出货地点,通通给你盘问个底儿掉。她现在是我们家的会计,不问清楚细节,她是绝不可能将款子放出来的。项远航是她亲哥,想从她手里抠点钱出来,还来回跑了三四趟呢。你自己掂量吧。” “那,那我借点?” 宋恂起身去院子里,将在隔壁跟甄秀英聊天的项小羽喊了回来。 用吴科学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跟她商量:“老吴要结婚了,彩礼钱不凑手,咱们先借他四百!” 项小羽二话没说,恭喜了吴科学一番,就回屋捧着钱匣子数钱去了。 不过,她却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吴胖子走了以后,得仔细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才不信吴科学会为了结婚,开口跟人借钱呢! 吴科学给宋恂竖起一个大拇指,笑眯眯道:“要是我那生意赚钱了,这四百块就当是你入股的,等我娶上媳妇以后,按期给你分红。要是赔了,就当是我跟你借的,一年以后还你。” “这钱就是借你的!你要是不凑手也不用着急还,什么时候有了钱再还也一样。” 宋恂估摸着他那个生意八成是要赚钱的,但是他并不想跟朋友合伙做这种生意。 * 将钱借给吴科学后,隔日就是礼拜天,宋恂夫妻俩决定去东泽农场探望一下老宋和孟团长。 县里的环境没有公社那边宽松,大会小会尤其是学习会几乎每天不断,东泽农场那些人的身份都比较敏感,所以,宋恂来了县城以后,还一次都没去农场探望过。 前几天收到的小情书,对宋恂的触动还是很大的,无论外部环境怎么样,确实需要找时间去农场看看父母了。 “快来帮我拉一下拉链!”背包被塞得拉不上拉链,项小羽正骑在背包上用腿死死夹住,招呼宋恂过来帮忙。 “不用带这么多东西,你前两天不是才寄了包裹吗?”宋恂目测了一下两片拉链的距离,为了避免将背包撑破了,他没动手。 “邮局走的慢,现在肯定还没收到呢,咱们好不容易去一次,当然不能空着手。”项小羽认命地将东西掏出来,分成两个袋子,又建议道,“要不还是我自己去吧?” 以前在生产队和公社,宋恂的目标不大,偷摸去农场看看也没人管,可是县里的环境完全不一样,他们县委办还有个爱搞小动作的“媒主任”邱大为,整天盯着县委各家的动静。 项小羽总怕宋恂在媒主任那里吃亏。 “没事,咱们就说是回生产队探亲的,没人管。”宋恂最后将五斤大米塞进袋子里,“再说,咱俩是两口子,要是真有人想在这上面做文章,总能抓住小辫子。快走吧!” 两人早上出门,抵达东泽农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今天农场门口的气氛,明显与前几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宋恂和项小羽提着包裹,隐在距离大门不远的一片小树林里,注意着门口两辆军用吉普车的动静。 “是不是又有人被送过来了?”项小羽心里有点害怕,不由凑近宋恂用气声问。 宋恂摇头。 “老宋那会儿是好几个人一起搭着一辆拖拉机被送来的,没有坐吉普车的待遇。” “那他们是怎么回事?” 宋恂也说不好。 今天是礼拜天,来农场探望亲人的家属还有好几个,这会儿没人上前要求民兵通报,都离得远远的,安静关注着吉普车的动静。 就在项小羽站得脚都有点发麻时,农场的大铁门突然从里面缓缓打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身形高大消瘦,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那中年人与农场的严主任握了握手,就转身进了其中一辆吉普车。 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向着通往县城的路蜿蜒而去,身后是土路上扬起的尘土。宋恂的目光穿过尘雾,又看到那两扇大铁门缓缓闭合了。 项小羽扯了扯他的衣袖问:“刚才那个人是被解放了?” “也许吧。”宋恂心里没来由地多了一些盼头。 今天来探望的亲友比较多,宋恂二人在门口又等了一个小时,才轮到他们。 老宋和孟玉裁还在地里上工,被喊来见儿子媳妇时,裤子上鞋上全是土,虽然瘦了不少,但两人看上去都很有精气神。 老宋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笑。 时间紧张,孟玉裁也没说那些客套话,赶紧问了自家两个大孙子的情况。 她跟老宋不同,宋恺结婚早,儿女都有了,老宋早就是当过爷爷的人了。 然而,她虽是人家名义上的奶奶,可是宋恺跟她不亲,连带着那两个孩子跟她也不怎么亲近。 吉安和延安的出生,让她还不到四十五岁就真正意义上地当了奶奶,不过,孟玉裁对这个新身份适应得相当良好。 接过儿媳妇递过来的相片,就稀罕得不肯撒手。 老宋凑过来想要一起看看,还被她一扭身躲了过去。 项小羽跟婆婆说着两个孩子的情况,吃喝拉撒事无巨细。 听说两个孩子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孟玉裁喜得眉开眼笑,又再次拉着儿媳妇叮嘱,最近两年先不要生孩子,养几年再说。 宋恂留婆媳俩说话,自己则跟老宋提起了刚才在农场门口碰到的事。 “那个人……”宋恂也不知道怎么问才好,说到一半又顿住了。 不过,老宋却挺高兴,在自己的寸头上划拉一把说:“那是小孙,我们都在一个生产小队里劳动,那些人就是来接他的,他今天正式归队了!” 有人能归队是好事,为他们这些被留在原地的人带来了一线希望。 “前两天,住在我们隔壁的老李也收到了归队的消息。”宋成钧乐呵呵指向桌上的一口铝锅说,“老李一高兴,把吃饭的家什都送给我们了!” 宋恂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那你跟我妈,有没有可能也……” 宋成钧与不远处的媳妇对视一眼,含糊地说:“谨慎乐观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25 13:29:50~2022-02-26 13:1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笺、4516349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脸猫不吃鱼 260瓶;45321966 140瓶;囧气凛然 70瓶;kar 50瓶;日暮途远、绵、木易子 30瓶;小熊打豆豆、墨陌、wendy093 20瓶;雯雯仙 17瓶;嘟嘟 16瓶;____西望 15瓶;花伦丽丽子、asd、阿毛毛、一口一勺大西瓜、森森、乐得轻松、鱼丸、x女士、书荒噜啦啦、记得活动下身体、zien、圈儿、万里无云、19900908、wutongyu、米空 10瓶;不加糖就很甜哦oo 8瓶;六六、椰汁、shirleyxyi 6瓶;olivia、若有所思、薇薇一下、喵小酱、想摘柚子、18633615 5瓶;浮生过 4瓶;pai1162、53440904 3瓶;钱唐、每天都在等更新、最最最阔爱、26573132、南风解我意 2瓶;让让、阿云、高级用户、西柚、natsuki、宅啊宅、32556743、最初的梦想、清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第 108 章 宋恂对于老宋的处境始终保持着“谨慎乐观”的态度,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们并没有收到任何让老宋归队的消息。 回到县里以后, 他始终关注着农场那边的动静,不过,等了几个月却只等来一场空,宋恂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过于乐观了。 “长征公社的事, 冯主任已经分派给咱们办公室了, 你们谁有空带队下去走访调查一下?”姚红波的视线在三个副主任的身上扫了一圈。 宋恂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没表态。 刚开完全办干部职工大会, 好不容易散会了,三个副主任又被姚主任召集到一起开小会。 在文山会海中浸淫了好几年,宋恂其实已经很适应各种大会小会了, 不过,他今天实在是有点坐不住。 苏越家里老人生病了, 项小羽这段时间在给他代班, 整天早出晚归的顾不上家里。 所以一早一晚去托儿所接送孩子的任务就彻底交到了宋恂手里。 这会儿已经快六点了,早过了他平时去接孩子的时间。 宋恂不表态,也是在姚红波意料之中的。 他来县委办一年多,主要精力都放在外事办公室那边,县委办公室的工作很少插手。 他退让了一步,只守着外事办的一亩三分地, 并没有掺和马忠毅和邱大为之间的暗潮,算是用另一种方式维护了班子的内部团结。 宋恂在县委办不负责什么具体事务, 所以像今天这样需要向下摊派的任务,一般也不会分到他头上。 “姚主任,长征公社的事太复杂了, 应该让农业局甚至监察组的同志去调查,跟咱们县委办半点不相干。”邱大为一点也不想趟这趟浑水。 “怎么不相干?咱们县委办的一项主要任务就是为革委会领导的决策出谋划策,协调解决县里的重大问题。”姚红波面容严肃,语气硬邦邦地问,“难道长征公社的问题还不算重大问题?” 提起长征公社,他也下意识蹙了蹙眉。 一九七五年算是个大丰收年,长征公社全社的粮食总产量比历史最高产量高出50%,但是总收入却比去年减少了将近26万元,社员分配总额减少了28万元,虽然距离年底还有一个多月,但是人均收入已经大体可以计算出来了,七四年是人均89元,今年却只有60元左右。 这就是标准的增产不增收,多劳不多得。 原本县里和长征公社的领导都挺高兴,粮食增产这么多,放在哪里都是值得被宣传报道的。此前县委宣传办已经在《通讯》上,连续两期报道长征公社的粮食大丰收。 然而,凡事过犹不及,县里正准备大肆报道长征公社的事迹呢,长征公社下属三个生产队的支书和队长就联名写了举报信,爆出了长征公社增产不增收的情况。 长征公社不但连续两年不增收,而且收入也不能给社员兑现。 去年就是这种情况,年底分配时,公社领导给八个生产队总共打了七万块的欠条。 七万块算是一笔巨款了。 这笔钱拖欠了一年没有补齐,公社至今还欠着三个生产队的钱,而且看架势,今年的收入也是要打欠条的。 社员们手里没有存款,只有欠条,肯定是要闹的。大队干部与公社领导反复沟通多次无果,而且公社领导还打起了游击战,躲着不肯见人。 三个生产队的干部被逼急了,才一起壮着胆子跑来县里告状。 这件事让谁来判,都得说里面有猫腻。 若是找到了祸根,最后肯定是要拿下不少人的。 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别的公社,邱大为肯定早就蹦着高地主动要求带队去彻查了。 但是,他本家就是长征公社的,公社干部几乎都是他的熟人。 他虽然靠着特殊手段上位了,平时也没少干越界的事,可是狼还得分家族呢,他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完了。 马忠毅瞟一眼今天异常老实的邱大为,暗自嗤笑一声,便清了清嗓子建议:“长征公社的事情确实比较复杂,一般人去了那边未必能打开局面。不过,邱副主任是从长征公社出来的,那里从上到下都是他的熟人,县领导急需一个确切的调查结果,时间紧任务重,让邱副主任去快刀斩乱麻正合适。” 不待邱大为反驳,姚红波便轻点了点头,又向出工不出力的宋恂征求意见。 宋恂只想赶紧下班去接儿子,对由谁去长征公社调查不甚在意。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线索都递到手边了,调查起来应该没什么难度。 “我也是才知道邱副主任是从长征公社走出来的,都说有人好办事,既然都是熟人,肯定更容易开展工作。”这是认同了马忠毅的说法,同意让邱大为带队去长征公社调查了。 姚红波对邱大为笑了笑说:“行,既然大家都信任你,那就由邱副主任带队跑一趟长征公社吧。” * 宋恂来到机关托儿所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托儿所里只有三只小可怜还没有被家长领走。 宋吉安,宋延安和项明月。 见到出现在小班门口的宋恂,延安和丫丫扔下手里的玩具,一个喊着“爸爸”,一个喊着“姑父”,比赛似的跑过来抱住了宋恂的大腿。 吉安拿着一只布老虎走在最后面,见了宋恂也不喊人,板着小脸,闷不吭声地拽住宋恂的裤腿。 宋恂意外地看向托儿所的小田阿姨问:“丫丫怎么也没走,我嫂子今天没来接孩子?” “下午来了一趟,据说是有急事要回家,让你帮忙先把孩子接回去看两天。” 宋恂寻思,可能是生产队那边出什么事了,不然她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了家。 他与小田阿姨道过谢,就要带着三个孩子离开。 “宋同志,”小田阿姨叫住宋恂,“还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你家吉安和延安今天跟人打架了。我之前给他们简单检查了一下,没受什么伤,就是延安的小腿上有点淤青。小孩子的骨头软,你再回去留心看看吧。” “吉安也打架了?” 虽然这两个孩子才一周半,但毕竟是男孩子,平时有个磕磕碰碰的很正常,宋恂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让他比较讶异的是,吉安居然会跟人打架? 这孩子属于非常安静的小孩,极少哭闹,也不怎么主动跟弟弟打架。 除了有一次被延安抢了心爱的布老虎,吉安气急以后跟弟弟滚作了一团,宋恂再没见过他主动跟别的孩子打架。 小田阿姨点点头,抱歉道:“我当时正给一个孩子喂饭呢,没注意到他们那边,等到发现的时候,吉安延安已经跟人打起来了。那个孩子已经两岁多了,马上就要升中班。好在三个孩子都没什么事,我也跟那个孩子的爸爸说了,让他也回去仔细看看。” 这么小的孩子,虽只相差一岁,力量却是悬殊的。 吉安和延安刚能走稳,这会儿跟人家大孩子打架就是给人送菜的。 宋恂在他俩的头上摸了摸,与小田阿姨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带着孩子离开了。 他怀里抱着丫丫,让两个小子跟在后面走路,四个人又一起去了幼儿园接大寨。 集齐了所有孩子,宋恂推着三轮车,带着一车幼崽回了家。 * 晚上临睡前,宋恂跟项小羽说了小哥俩跟人打架的事,两口子一起给他们全身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伤处才算放了心。 项小羽给吉安穿好衣裳,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亲,又忧愁道:“也不知道吉安什么时候才会开口说话,要不咱们带他去省城的医院看看吧?” 吉安迟迟不会说话,似乎更证实了她之前的担心。 这孩子好像反应有点慢。 “他不是不会说话,最开始不是也叫过妈妈嘛。”宋恂安慰。 “我都怀疑当时是不是我幻听了,吉安就叫过那么一声,之后再没开过口。”项小羽皱眉说,“我娘说,我小时候开口可早了,我们家的孩子开口都早。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 说完还用小眼神一下一下地瞄宋恂,意思不言而喻。 “……”宋恂顿了顿说,“我儿子像我有什么不对?开口说话急不得,你还是管管你两个宝贝儿子跟人打架的事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口说话的,但是为了减轻媳妇的焦虑,只能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 与吉安不同的是,延安八个月就能开口叫妈妈了,自此便开启了话痨模式,每天小嘴叭叭个不停,虽然有时候大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并不妨碍他继续叭叭。 听宋恂又提起他们打架的事迹,延安赶紧代表兄弟跟妈妈解释:“抢,抢,丫丫!” 好吧,宋延安小朋友确实很爱说话,但现在还只能蹦豆子似的,一个一个往外蹦单词,语句不连贯,表意也不准确。 大人能听懂,全靠亲子默契。 “那个小朋友抢丫丫的东西了?”亲爹秒懂。 延安赶紧点头。 项小羽在两个小脑袋上揉了一把,鼓励道:“你们保护姐姐的心意是好的,但是咱们现在还太小了,打不过大孩子!要是再发现他敢欺负丫丫,你们就回来告诉爸爸,让你们的爸爸去打那个小朋友的爸爸!” 宋恂:“……” 两个小子加上旁听的丫丫都萌哒哒地瞅着宋恂。 宋恂在媳妇的逼视下,只好点头说:“对,你们不要跟大孩子打架,回头我去找他爸爸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已送达~~~ 感谢在2022-02-26 13:17:17~2022-02-26 23:0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16349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风喃喃、医染溦笑、哒哒哒 50瓶;neei 40瓶;嗯、半颗山竹 30瓶;44871263、ia、xixi、方也、47451680、oukaka、小龙女□□ 20瓶;bobofightg、哦米豆腐、清风湿衣、祠灯、被窝怪兽、荔枝、大狗勾臣小航、伊迷、阿毛、溜溜~、23361323、清风徐徐、15198780、莫莫。不寂寞~、讨厌o?o夏天、百事『可乐』 10瓶;西红柿土豆牛腩 8瓶;张哞哞 6瓶;清水清清、。 5瓶;坚果 4瓶;每天都在等更新、ee、白茶清欢 3瓶;庄越吟、山竹赛高、藕不断、danny徐徐、时光倒流、喵小酱 2瓶;30492221、sur的小酒窝、晨熙麻麻、豆沙包、西柚、随机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第 109 章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 还不能完全理解大人的话,宋恂随口答应找人家爸爸对线后,并没当回事。 继续放慢语速跟几个小不点交流。 吉安迟迟不开口,夫妻俩也带着他去县医院给大夫看过。 大夫的解释是, 孩子的听力没问题却一直不会说话, 要么是语言中枢神经没有发育好, 要么是平时家长说话的语速太快了,孩子没有学会。 因此,宋恂和项小羽每晚都要抽出时间放慢语速跟他们交流, 期盼着小哑巴和小结巴,能尽快学会好好说话。 宋恂也曾猜测吉安有没有可能是懒得开口。 可是他暗自观察了一阵子后,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有时被弟弟欺负得忍无可忍,吉安也会噘着嘴想要反驳,可惜小哑巴还不会说话。而且看着延安嘚吧嘚吧地跟项小羽交流, 吉安偶尔也会露出不高兴的小表情。 这时就显出了小女娃的可贵, 延安拉着妈妈叭叭说话的时候,人家丫丫就会主动找吉安一起玩,看得宋恂感动莫名, 一颗老父亲的心像是被浸在了温水里。 丫丫和大寨在小姑家跟弟弟们玩了三天,项大嫂是在第四天晚上来接孩子的,顺便还跟小姑子提了一个请求。 “我这一年接零活赚的那点钱,这回都搭给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了。”项大嫂叹口气说, “现在大寨和丫丫都能上幼儿园了, 街道的活也是猫一天狗一天的干不长久,所以我想找一份固定工作。” 她娘家最小的弟弟在学校里打伤了同学, 她家要是不赔钱, 对方就要去报公安。 这笔赔款的数目不小, 她父母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最终还是这些哥哥姐姐帮忙凑的。 她将钱贴补给小弟以后,自己赚的那点钱就真的一分不剩了,每个月全指望项远航的那份工资。 他们虽然买了县城的集资房,但是每个月还得还小姑子十块钱,再给家里十块钱,最后能攥在手里的也就二十多块。 二十多块在农村是大钱,但在县城养活四口人还是有些勉强的,基本留不下存款。 是以,她得想办法赚钱贴补家用。 “嫂子,在城里找工作需要有城市户口,还得有街道和劳动局的盖章。”项小羽一摊手,“这三样缺一不可。” 这两年有不少本地知青以各种理由返城,城里的就业压力也很大,所以县里对工作指标把控得越来越严了。 “我不用当正式工,能找个临时工就行!” 项大嫂与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从没在外面工作过,从出生到嫁人一直在生产队里干活。做的也都是种地,养海带,晾晒海产之类的体力劳动。 她也是犹豫了很久,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迈出这一步的。只不过,渔业公司暂时没有合适的工作,这才想来小姑子这里碰碰运气。毕竟小宋是县委的干部,肯定比他们有门路。 项小羽一时半刻也没个主意,只好让她先回去等消息。 当天晚上,她跑去方芳家,跟方芳打听县制衣厂的招聘信息。 “我们单位的招工指标基本都是内部解决。”方芳将烤红薯掰开一半递给她,“厂里那么多工人呢,谁家里没个亲戚朋友?夏天那会儿,为了一个招工名额简直能抢破头,一个名额就是一个留城指标。有些孩子为了不去下乡插队,什么活都愿意干,堂堂高中毕业生,居然会愿意来我们制衣厂剪线头!” 项小羽:“……” 那是有点可惜了。 不过,她也能理解。 今年宋恒和宋悦也高中毕业了,上半年小宋哥为了他这对弟妹留城的事,急得满嘴起泡。 当初他们是打算尽量让宋悦留在城里的。 宋恂托人拉关系给她找了一份在省城工农兵乐器厂当质检员的工作,工作不轻松,但跟艺术沾点边,还挺适合女孩子的。 宋悦继承了孟团长的优良基因,在跳舞和乐器演奏方面很有天赋,又有孟团长从小培养,要是他们家还好好的,以后八成是要走艺术道路的。 宋恂尽自己最大努力,帮妹妹找了一份她兴许会感兴趣的工作。 然而,宋悦却拒绝留城,非要跟着宋恒一起下乡。 理由也让宋恂说不出责怪的话。 他们家四个孩子,两个成年的哥哥已经在城里工作了,她并不符合留城条件。要是执意留在城里,很可能会牵累帮自己找工作的哥哥和还在农场劳动的父母。 这两个孩子跟学校申请后,在今年八月份被安排到瑶水大队插队了。 “我们不占用正式工的名额,找个临时工就行,就是想给我嫂子找个营生,贴补些家用。” “临时工倒是可以,但你可得让大嫂有个心理准备。我们厂是24小时不停车的,工人三班倒,临时工多数上的都是大夜班。她家里孩子还那么小,上大夜班怎么照顾孩子呀!”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现在找工作不容易,能有个工作机会就赶紧抓住吧,她让方芳帮忙去厂里打听一下招工计划。之后又去了隔壁的甄秀英家,想问问他们小学校招不招食堂阿姨或者清洁工之类的。 “我们学校不招阿姨。”甄秀英摇头说,“但是,机关幼儿园可能要招阿姨了。” “可能是啥意思?到底招不招?” “八成是要招的,但是得先把上一个开除才行。” “……”项小羽被吓了一跳,忙摆手说:“我们就是想找个临时工,可不能砸了别人的饭碗!” “那个阿姨本就有不少问题,不讲卫生还打孩子。”甄秀英的小儿子也在机关幼儿园上学,提起这事就冒火,“我们好几位家长都跟幼儿园反映了,那个李阿姨太不讲卫生了,头发上肩上净是头皮屑不说,给孩子打饭的时候,还经常顺手打孩子,我家小光的脸都被她掐红了,你说有个这样的阿姨在,哪个家长能放心?” 项小羽也不放心,回去以后就问自家的两个儿子,在托儿所有没有被阿姨打过,见到孩子摇头,她才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不过,她也开始留意幼儿园的人事安排了,要是那个李阿姨真被开除了,她就想办法让自家大嫂去接个班,还能就近照顾孩子。 * 宋恂还不知道她媳妇想让大嫂去幼儿园上班的计划。 年底这段时间县里大会小会不断,相比于其他部门,外事办算是相对轻松的。 海浦是沿海城市,外宾的参观访问普遍集中在春夏两季,特别是今年夏天,南湾县外办在七月和八月,一共接待了六个代表团,占了全年一半的接待量。那两个月,外办的同志一天假都没休过,一直在连轴转。 而入冬以后,就过了外宾参观访问的旺季,外办的工作也相对清闲下来了。 除了一些日常事务,宋恂的主要任务就是开会和写各种总结报告。 这期间邱大为也带着调查组从长征公社回来了,关于长征公社增产不增收的情况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邱大为让调查组里的笔杆子,写了长达十五页的汇报。 宋恂没有看到原文,但是从办公室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他也听明白了。 总的来说,错误不在公社主要领导身上,而是在公社会计和三个大队会计身上,这些人利用职务之便胡作非为,贪占农民的劳动果实,使集体经济遭到了破坏。 听到这种结论,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宋恂是在心里呵呵的。 四个会计能贪占集体二十多万元? 这种罪名足以将他们拉出去崩了。 宋恂也暗自关注着这件事的后续进展,不过,直到这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县领导也没给出什么反馈。 他只好收起好奇心,在礼拜天,按照与老袁的约定,去了市图书馆。 老袁和苗利民都是当过县委领导的,但是相比于苗利民,宋恂更乐于跟图书管理员老袁聊天。 一方面是因为苗利民是他的上级,关系再近也要掌握分寸;另一方面,可能是有老牌大学生的光环加持,宋恂觉得老袁非常有个人魅力,他很少指点别人应该怎么工作,但是每次推荐给宋恂的书籍都能恰到好处地帮他答疑解惑。 他们今天没在图书馆聊天,正赶上午饭的时间,宋恂请老袁去图书馆对面的小饭馆喝酒了。 “我以为你这个月没工夫来呢!”老袁滋溜了一口小酒,一脸陶醉地说。 “外事办一到年底就清闲下来了,最近没有外事接待任务。” 宋恂向对面仔细打量两眼,老袁还是那身旧棉袄,不过帽子倒是换了一顶新的,据说是闺女给织的。 “我看你对这个外事工作好像没什么热情呀?”老袁觑他一眼说,“你以前在公社的时候,可没时间三天两头地跑来跟我这老头子闲磕牙。” “外事工作最开始确实不好干,但是凡事都有成例,多接待几次就有了经验,之后的接待工作都按照成例走就出不了什么岔子。”宋恂想起什么,将包里的那本《社会主义企业的经济核算和盈利》推了过去,“这个我看完了,还是先还给您吧,放在家里差点被我家那两个臭小子撕了。” 老袁将书卷成筒塞进棉袄兜里,又滋溜了一口酒说:“外办本就是个相对清闲的部门,咱们目前这种情况,你想让外宾天天来也不太现实。年轻干部嘛,即使工作再枯燥,也要甘于寂寞。” 宋恂“嗯”了一声,表示听进去了。 “再说,你又不是只负责外事办的工作,不是还担着个县委办副主任的名头嘛。县委办的工作相当琐碎繁杂,你要是想干,有的是工作等着你,肯定让你闲不下来。” 宋恂含糊地说:“在我来到县委办之前,就已经有两位老资历的副主任了,这两位同志对工作的态度都非常积极。” 老袁是个老江湖,只听话音就明白他是不想去县委办搅混水,不由问:“你想没想过,如果你们县里只是想让你负责外事接待工作,完全可以将外事办从县委办公室里剥离出去,让你们认真做好外事接待工作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给你按上一个县委办副主任的名头?人家办公室的编制多到没处用嘛?” 闻言,宋恂若有所思地停住筷子。 “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在县里干工作那会儿,全县只有我一个大学生,后来即便有年轻人被分配过来,也大多是大专和中专生。大学生在县里是香饽饽,相当宝贵。你刚去县里初来乍到的时候,可以先抓住主要矛盾,搞好外事工作,但是这会儿嘛……”老袁呵呵一笑,点到即止。 宋恂沉默地吃了几口菜后,与他碰了杯,没再继续县委办的话题,转而谈起了他闺女工作的问题。 “最近市第三药店有意招聘售货员,您家袁梅要是在正阳厂干得不顺心,可以准备去参加一下药店的招工考试。” 袁梅去年从北大荒回来养伤以后,一直没找到正式工作。宋恂倒是帮她在正阳食品酿造厂找了一份可以落户口的正式工。她现在是灌装车间的一线工人,工作并不轻松。 “不用了。”老袁摆手说,“正阳厂的工作挺好的,就让她在一线好好锻炼锻炼,别人都能干,她也能干。” 宋恂笑道:“这话我是信的,您家袁梅在北大荒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铁姑娘。” “铁姑娘到底不是铁打的姑娘,还不是照样把腿摔断了!” * 跟老袁聊过以后,宋恂再次回到单位,开始花费一些心思留意县委办的工作。 然而,没过多久,南湾县又出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仍是与长征公社有关的。 长征公社被打欠条的几个生产队社员,听说了调查组的调查结果后,带着人去那四个会计家里要账。这四户人家的床洞、老鼠洞和房梁,凡是可能藏钱的地方都如蝗虫过境一般,被搜刮了一遍。 可是结果也是不言而喻的,别说二十多万了,这四户人家的所有钱加起来连两千块都没有。 一个大队会计的媳妇被这一系列变故吓破了胆,经历了两轮搜刮以后,实在受不得屈辱,在第三波人上门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碰了墙。 人虽然被救回来了,却一直昏迷着。 对于这一系列事件,长征公社并没有跟县委上报,县委的一众领导刚开始并不知情。 后来之所以能将来龙去脉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四个会计结伴去地区革委会,拦了最大领导的车。 这四个人豁出去告了南湾县委一状。 冯主任从地区将人领回来以后,面色黑如锅底。 这件事的所有经办人,包括县委办主任姚红波,都被他拍着桌子狠批了一通。 可是,即便再怎么批判,他也不解气! 这就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今年南湾县的各项数据都不错,冯主任等一干县委领导都在忙着搞总结,等着去地区开大会表彰呢。 这回可倒好,发生了长征公社的事以后,别说表彰了,不在全区会上点名批评就是给他们留了面子。 宋恂觉得冯主任这个气撒得很莫名其妙。 邱大为的调查报告早就已经递交上去了,连宋恂这个不相干人士都听说了他的调查结论。 冯主任要是不满意这个调查结果,完全可以责令。 有时候不表态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 如今南湾方面十分被动,那四个会计去拦车告状的时候,动静闹得挺大,有个记者还在地委宣传部的授意下将这件事的始末刊登在了《晨报》上。 “上级领导既然同意还由咱们自己调查,说明领导还是信任咱们南湾县委的。”姚红波在碰头会上说,“为今之计是要尽快组织新的调查组,去长征公社重新彻查此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生产队的社员们对这件事的抵触情绪很高,我前两天去长征公社检查水利设施,听大家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口里没什么好话。”苗利民建议,“现在的局面比之前更复杂了,只让县委办的同志出面恐怕不太妥当,还需要公安和财务人员的配合。” 最后冯主任拍板,由县委办牵头,从公安局、财政局、农水局抽调人手组成新的调查组,尽快去长征公社调查此事。 姚红波回到县委办召集人手,通报了县委领导的决定。 挑选领队的时候,视线在马忠毅和宋恂这两个副主任之间游移。 见状,宋恂直接举手说:“主任,要不还是我代表咱们县委办出面吧,年底各种文书工作太多了,马副主任未必忙得过来。而且我在生产队和公社都工作过,对如何与社员打交道还是有些心得的。” 姚红波满意点头:“行,那就由宋副主任带队吧,明天就出发。” * 被点到名的各单位都在挑选去调查组的人选,所有人明早在县委碰头,一起出发。 宋恂要去出差了,但家里接送孩子的工作还得安排好。 他媳妇的工作也忙,下班以后从公社乘车返回县城,通常已经过了七点了。 接送孩子的事,最后八成还得让项大嫂帮忙。 宋恂今天没在单位久留,踩着点下班后,直接去了托儿所接孩子。 机关托儿所的小班构成比较复杂,有需要吃奶的小月龄婴儿,也有一两岁能跑能跳能作妖的小豆丁。 宋恂今天是第一个来接孩子的小班家长。 两个阿姨一个在给尿了裤子的小男孩换裤子,另一个在给躺在婴儿车里的小婴儿喂奶。 至于班里的其他孩子,目前都是等待放学的放养状态。 宋恂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窗,向教室里眺望。 见到他家的一对双胞胎和丫丫,像一个小团体似的,坐在同一条小板凳上,一人攥着一块饼干啃着。 距离有些远,宋恂辨认不清背着饼干袋子的到底是吉安还是延安。 不过,看到旁边的那个小子吃一会儿就要扭头跟丫丫嘚吧两句,宋恂很快就确定了,掌握分饼干大权的是他家吉安。 宋恂正想开门将自家的三只萝卜头叫出来,却见一个挺敦实的小胖子跑到三只萝卜头跟前不知说了什么。 吉安犹豫片刻,小心地从饼干袋子里掏出半块饼干给了那小胖子。 宋恂瞧着四只幼崽排排坐吃饼干的和谐画面还挺感慨的,心道,他家吉安挺大方,还知道跟小朋友分享零食,回家可以着重表扬一下。 毕竟小朋友也是需要肯定的嘛。 他在外面站了半天,刚给小婴儿喂完奶的小田阿姨也发现他了。 “宋同志,你今天挺早啊?”小田阿姨在屋里找了一圈,瞧见吃饼干的四个小孩后,建议道,“要不你再等会儿吧?等他们吃完了再走。” “行。我今天提早过来,主要是想跟阿姨们说一声。”宋恂笑道,“明天我要去妈了。” 小田阿姨很认真地记录下来,“行,我明天跟休班的阿姨也说一声。” 两个大人正聊着,屋里却陡生变故。 原本还相安无事,岁月静好一起吃饼干的四个小朋友,突然就闹了起来。 丫丫啃剩的那半块饼干掉在了地上,这会儿她正空着手坐在小板凳上呜呜哭。 吉安和延安则跟那个小胖子扭打在了一起。 小田阿姨急得一跺脚,跟宋恂招呼一声,就往教室里跑,“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上次就是你们三个打架!” 宋恂心说,这次还真让他遇见儿子们的打架现场了。 他没去管那三个扭打在一起的臭小子,先过去将伤心抽噎的丫丫抱了起来,“行了,丫丫,咱别哭了啊,回头姑父给你买小蛋糕吃!” 丫丫哭得眼眶通红,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京京,又抢我!” 宋恂面对这些幼崽,很多时候是深感无力的,他这会儿不能帮丫丫找个奶娃子算账,只好继续许诺,给她买更多好吃的。 听见了爸爸的声音,与小胖子扭作一团的吉安和延安动作停了一瞬。 有亲爹在场,延安仿佛瞬间找到了强力靠山,心中升起了无限勇气,回身就要继续跟小胖子纠缠。 反倒是攥着饼干袋子的吉安,一骨碌就从小胖子身上爬下来,口齿清楚地冲着宋恂喊:“小宋哥,他抢姐姐饼干!你打他爸爸!” 第110章 第 110 章 吉安小朋友开口说话的当天晚上, 宋恂召集项小羽、宋吉安和宋延安等三位家庭成员,召开了老宋家的一九七五年第一次家庭会议。 项小羽今天的心情阳光灿烂,十分捧场地带着两个小萝卜头并排坐到床上,还顺手帮他们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调整了兜兜的位置, 以示对家庭会议的重视。 不过, 刚被强制抢走图画书的延安却皱着眉头不高兴。 在他们出生前,宋恂就在各大书店搜集了许多儿童图画书,有些内容十分生动有趣, 连项小羽这个成年人都很着迷,更别提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娃娃了。 吉安延安最近就很沉迷《神笔马良》和《小马过河》,因着这两本是彩色绘本,很得小哥俩的偏爱。 作为亲妈,项小羽对于怎么对付熊孩子还算有经验, 在延安瘪着嘴哼唧之前, 她将奶瓶塞进了他们的小胖手里。 两个孩子抱住奶瓶咕咚咕咚,果然就将图画书抛诸脑后了。 宋恂无视了稍显散漫的开会环境,在儿子们捧着奶瓶干饭的时候, 他将今天在托儿所发生的事,跟项小羽一五一十地讲了。 “这俩孩子虽然小,但是已经开始模仿大人的言行了,以后有他们在场的时候, 咱们的谈话必须注意用词。”宋恂严肃申明。 项小羽抱着吉安哈哈笑着问:“我们吉安叫了你‘小宋哥’以后, 你是啥反应啊?” “你觉得我能有啥反应?” 当然是装作无事发生。 其他人就算听清了,也未必明白是怎么回事。 毕竟连他这个亲爹在刚听到吉安开口时, 也怔愣了好几秒, 还以为自己将儿子们弄混了, 把延安认成了吉安。 “你肯定是假装没听清,然后带着他们快速逃离托儿所!哈哈哈……”项小羽笑得打跌。 吉安在干饭的间隙吐出奶嘴,进行了在家庭会议上的首次发言。 “小宋哥,打京京爸爸!” 延安也眯着眼睛附和:“小宋哥,打!” 宋恂:“……” “你们俩不能叫他小宋哥,”项小羽憋笑憋得肚子痛,“你们得叫爸爸!哥哥是哥哥,爸爸是爸爸!” 两张相同的小脸,双倍迷惑。 项小羽指着宋恂对儿子们解释:“这是我哥哥,你们的爸爸,大寨哥哥才是你们的哥哥!” 闻言,宋恂表情微妙地瞟她一眼。 吉安瞪着大眼睛不吱声,两个大人也不确定他听没听懂。 反而是延安还在记仇,不依不饶地嚷嚷:“打京京爸爸!” 既然确定这两个孩子人小鬼大,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话了,宋恂当然不敢像之前似的,随便什么要求都敷衍地应承。 机关托儿所里的孩子,基本都是住在县委家属院的,父母大多是熟人,即便不是熟人,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也能变成熟人。 宋恂没见过京京的家长,要不是跟自己的两个娃打架,他甚至对京京都没什么印象。 并没怎么留意过儿子们那些同班同学的情况。 “京京的爸爸我没见过,但是他爷爷你应该是认识的。”项小羽对托儿所小班每个孩子都有些了解,之前去接孩子的时候,她没少跟其他家长交流育儿经,“他爷爷是刘焕阳他们办公室的主任。” 哦,宣传办刘主任,宋恂还真认识。 他将椅子拖到两个儿子的正对面,难得正式地保证:“我暂时还见不到京京的爸爸,但是可以让京京的爷爷管管他。” 小哥俩还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对姥爷倒是挺熟的。 不过,姥爷对他们基本没什么威慑力。 吉安小不点已经懂得推己及人了,仰着脑袋问:“他不听怎么办?” “你们现在会说话了,可以跟京京多交流。”宋恂鼓励道,“他今天来跟你要饼干的时候,你不是很大方的送了他一片嘛。如果还有下次,你们就可以提前跟他约定好,只要他能保证不再欺负丫丫,跟大家做好朋友一起玩,你们就将零食分享给他。” 宋恂觉得两个儿子应该是能听懂的。 果然,吉安想了一会儿,又执着地问:“他还不听怎么办?” 就想要亲爹一句准话,到底能不能打架? 宋恂好笑地问:“你俩就那么想跟京京打架?” 吉安延安同时点头,延安还补充:“欺负丫丫!” “那你们这两次跟他打架打赢了吗?”项小羽问。 俩萝卜头哼哼着不吭声了,延安腿上的淤青还没化开呢。 宋恂在他们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说:“明知道要吃亏,为什么还要打架?如果京京继续欺负丫丫,你们又打不过他,就想想其他办法吧……” 那小胖子京京简直就是幼儿版的吴科学,他们家这两只虽然也挺胖乎,但是与人家一比,根本不够看,实力太悬殊了。 宋恂叮嘱过两个儿子后,就让他们散会了,爱干嘛干嘛去。 而后扭头对项小羽说:“我明天就得去能跑能跳还能说话,有点自己的主见了,你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恐怕吃不消。” 项小羽在延安撅起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说:“没关系,我明天往生产队打个电话,让我娘来县里带两天孩子。如今大寨丫丫和咱家这两个都在县城,她回了生产队,家里一个孩子也没有。回去两个月了,还没适应呢,总让我二哥来电台打听家里几个孩子的情况。” “要不还让咱娘来县里住吧?她在的时候,确实给咱们帮了不少忙。再说,她在家属院里还挺吃得开的,整天带着红袖箍走街串巷的,让她突然回到生产队肯定不适应。” 项小羽无语道:“她已经在农村生活几十年了,哪会因为在县城呆了几个月就不适应了!让她偶尔来县城给咱们搭把手还行,时间长了她不能同意。她现在一心惦记着给我大姐和二哥张罗婚事。等他们结了婚,我娘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 宋恂匆匆忙忙安顿好家事,次日一早就去县委大院跟调研组的另外几个成员碰面了。 听说宋恂要带队去长征公社调查,这几天一直关注事情进展的吕薇跑来了宋恂的办公室毛遂自荐。 “主任,你们那个调查组里只有公安局的刘莉是女同志。要不你带我一起去吧?一来可以跟刘莉做个伴,二来嘛,有些事还是需要女同志出面沟通的,比如做一做当事人家属的工作啦,跟当地妇女同志打听一些内部消息啦。” “你打听得倒是挺清楚的。”多带一个人帮忙没什么,但宋恂还是问,“外事办的工作,你都安排好了?” “嘿,咱们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接待任务了,我在办公室都闲得长蘑菇了。” 宋恂看了一眼手表说:“那你跟着一起来吧,一会儿调查组的所有成员要一起开个会,强调完纪律以后,马上出发。” 这次县里对长征公社的事提起了十二万分的重视,公安局,财政局,农水局各派了两名业务骨干。县委办这边,除了一个吕薇,宋恂还选择了跟自己比较熟,为人机灵的齐麟随行。 调查组的九个人按时来到会议室开会。 “大家都是各单位的业务骨干,具体业务上的事我就不多说了。此次长征公社之行,主要有两个目的,其一,弄清楚增产不增收的原因,其二,找到二十多万元差额的用处和去向,给社员们一个交代,搞好退赔工作。” “而增产不增收的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其中可能会有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生产用人及生产分配不合理等问题。” 宋恂将九个人分成两组,一组在公社调查,另一组下生产队走访。 分配好工作以后,他又看向大家再次正式确认:“有没有在此次调查中需要申请回避的同志?要是有出自长征公社的同志,或者有亲戚朋友是长征公社领导的,现在可以申请回避。” “媒主任”邱大为就是前车之鉴,这时候派一些背景复杂的同志去长征公社并不合适。让他们主动回避,也是对同志的一种保护。 宋恂等了一会儿,见没人申请回避,便带队正式出发了。 县里要派调查组来长征公社调查并不是什么秘密,昨天就有人往长征公社打电话通知过了。 调查组一行人抵达长征公社大院时,公社詹书记正带着几个干部等在大院门口迎接。 调查结果没出来,调查组的人虽然心里都有一本账,但还不至于现在就将这些干部当成腐败分子对待,宋恂与詹书记握了手,客气道:“詹书记,我们这个调查组要在公社叨扰几天,麻烦同志们了!” 对方的态度比预想中好得多,但是詹书记心里的那根弦却崩得更紧了,“应该的,主要还是我们公社不争气,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是我们给县里添麻烦才是!” 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那是害。 这话放在今天这个场合也同样适用。 宋恂要是上来就代表县委领导劈头盖脸地批评他们一通,这件事就多半还有转圜的余地。 反而是这样客气的态度,让詹书记心里开始打鼓了。 他提前跟县里的熟人打听过,这位宋副主任就是团结公社的上一任工业办主任,在公社的工作成绩相当突出。去了县里以后,虽然主抓全县的外事接待工作,并不怎么插手县委办的一摊子事,却是县委办里最年轻的副主任,很得县委领导赏识。 詹书记暗道,来者不善啊。 宋恂与几位公社干部寒暄一阵,便提了一个要求,“詹书记,你看我们来了这么多人,还得麻烦你帮我们准备一间办公室。” “宋主任,你放心,招待所和办公室早就准备好了!詹书记特意叮嘱我们将他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整理出来,那是我们公社最大最好的办公室了。”一个戴着玳瑁方框大眼镜的中年人接话。 齐麟悄悄在宋恂身后扯了扯他的衣摆,要是真去了詹书记隔壁的办公室,哪个干部敢来调查组主动反应情况? 詹书记是长征公社的本土干部,虽然称不上一手遮天吧,但是之前他们公社发生那么多事,县里愣是一点消息也没听到,足可见对方在长征公社的影响了。 然而,宋恂却像是对这其中的小心思全无所觉,笑着跟詹书记道了谢。 由公社的一众干部陪着,去了书记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 宋恂在会议室里环视一圈,满意道:“空间确实挺大的,如此一来,我们平时办公和约谈各位同志,也能有个正经场地。” 他让调查组的众人各自找位置坐好,准备干活,而后转身对长征公社的几个干部说:“县委领导对于此次调查非常重视,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就不耽搁时间一一走访了。刚开始会以约谈各位同志的形式,了解相关情况。每位同志都会约谈到,到时候肯定会耽误大家一点工作时间,也请大家见谅。” 吕薇瞟一眼詹书记的脸色,在心里轻嗤一声。 调查组成员各自找公社的负责人要来需要的文件资料,宋恂没干别的,应詹书记的邀请,与他一起去院子里走走,了解一下长征公社的情况。 詹书记给宋恂让了一支烟,见他摆手拒绝便也不勉强,径自点上深吸了一口。 “上次邱副主任来的时候,我也跟他单独谈过,”詹书记笑了笑说,“我们长征公社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在用人上管理上都能找出不少错处,但是增产不增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而且也不只是今年才这样,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了。甚至在我没当上这个书记之前,就已经这样了。” “看来你对邱副主任的调查结果也是不赞同的,按照邱副主任的报告所说,增产不增收的主要问题出在那四个会计身上。”宋恂昨天完整地看完邱大为的那份调查报告以后,直接被气笑了。 为了得出这种结论,居然能写出十几页的报告,那位替他捉刀的笔杆子可真是个人才。 “呵呵,那是邱副主任的调查结果。”詹书记吐出一口烟,“他的调查报告要怎么写,并没有跟长征公社沟通过。” 宋恂笑了笑没作声。 具体要如何写报告,调查组并不需要跟公社交代。 “宋主任,长征公社确实存在诸多问题,也很可能存在贪占公款,投机倒把的情况,但是这种现象应该不只在我们长征公社存在吧?别的基层单位肯定也有,可是哪个单位也不可能一年被侵占二十多万的公款吧?前几天几个生产队的社员也去会计家里搜查过了,他们这几户人家虽然比其他人好过点,却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 宋恂不禁打断道:“詹书记,既然你认为贪占公款和投机倒把不是增产不增收的主要原因,那你认为具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什么社员们干得越多反而得的越少了?” “我的想法上次已经跟邱主任说过了,他当时不太相信,不知道他有没有写在报告里。” “那你就再说说吧。” “这两年农村社员的负担其实很重。”詹书记又解释道,“我说的不是税收方面的负担,而是非生产人员带给生产人员的负担。不知道别的公社有没有这种现象,公社的非生产人员和非生产用工越来越多。” “具体展开说说吧。”宋恂来了些兴趣。 “最近几年城里讲究什么金饭碗铁饭碗,弄得农村这边也跟着效仿。各个行业都在讲‘上有机构,下有人员,业务对口,连成一线’。这样一对口一连线,就让那些不用下地劳动赚工分的人抖擞了起来,大家都以能够脱产为荣。”詹书记叼着烟说,“反正你们肯定是要在公社和生产队里走访调查的,到时候你一看就明白了。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十几个脱产人员,什么广播员,信贷员,接生员,赤脚医生,护田员,护林员……这些人没有创造直接的经济价值,却要从大队收入中给他们算工分发工资!你不要小瞧了这十几个人,我们公社一共有十六个生产队,各大队的非生产人员加在一起有两三百人之多。” 宋恂反问:“这两三百人不是今年才脱产的吧?之前各生产队里就没有接生员,赤脚医生,信贷员?怎么今年的缺口会这么大?” “所以我才说问题很复杂,除了这些脱产人员的原因,别的方面肯定也有问题。” 宋恂没问其他方面的问题,这些可以由他们自己去调查。 他比较感兴趣的是,“詹书记,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问题,为什么没有及时整改,减少非生产人员的数量?” “我在公社的会议上反复强调过,要缩减脱产人员的开支,但是并没什么效果。”詹书记呵呵一笑说,“宋主任,听说你也是从生产队和公社一步步走出来的,生产队里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是很清楚的。现在群众中有句话叫,‘进了大队门,就成脱产人’,脱产工作是队里的香饽饽。而这些工作的安排通常是由大队干部说得算的,你觉得这些脱产人员会是普通社员吗?即便公社强调八百遍,生产队干部也不会砸了自己亲戚朋友的饭碗,否则以后在乡间还怎么立足?” 宋恂心中颇觉好笑,虽然还不知道这个詹书记的工作能力怎么样,但是人家的嘴皮子确实挺厉害的。 宋恂相信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这种问题几乎在每个公社都存在。 团结公社也有过此种现象,只不过苗利民和萧廷芝都是手腕强硬的干部,这种问题在他们那里就不算问题。 他在心里快速合计了一番,以脱产人员三百人计算,每年的支出顶多四万块,那剩下的十几万去哪了? 双方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在詹书记再三保证自己在经济上绝对没有问题后,宋恂独自返回了会议室。 詹书记有没有经济问题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他现在需要操心的是,剩下的十几万公款去哪了…… * 而县城的机关托儿所里,吉安和延安也想知道爸爸去哪儿了。 被小田阿姨从教室里喊出来以后,见到好久没见面的姥姥,小哥俩还有点认生,异口同声地问:“我爸爸呢?” “你爸出差了,今天姥姥接你们!”苗玉兰刚坐车到县里,撂下东西就跑来接这两个大宝贝了,她摸着吉安的头发问,“我们吉安已经学会说话啦?” 吉安点头。 “那你跟姥姥多说几句,姥姥听听!” 吉安抿着嘴笑,不说话。 小田阿姨在旁边鼓励道:“今天咱们新学的儿歌你不是背得挺好嘛,给你姥姥背一个!” “呦,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学背儿歌啦?”苗玉兰诧异地问。 “这不是到年底了嘛,咱们机关幼儿园要举办新年演出,每个班级的小朋友都要准备节目。咱们托儿所小班的孩子就这么几个,所以我打算组织稍大一点的孩子一起表演唱歌和背儿歌。” 苗玉兰心想,跟那些躺在摇篮里的吃奶娃一比,她家吉安、延安和丫丫确实是大孩子了。 延安啃完手里的一块苹果,见小田阿姨一直鼓励他们背儿歌,他便特别积极地抢在哥哥前面开口:“一条绳千根麻,当中开朵团结花,我们农场小娃娃,锻,锻……” 延安“锻”了好半晌,也没想起来后面的部分。 “锻炼身体把河拔。”吉安大声提醒。 “‘一二’‘加油’齐声喊……”延安实在想不起来之后的内容了,对一个不到两岁的小朋友来说,这首儿歌属实太难了。 苗玉兰哎呦哎呦笑了半天:“咱延安背得真不错,后面呐,还有不?” 延安很光棍地说:“忘了!” 把苗玉兰乐得不行,又问吉安会背后面的不? 吉安点头继续背:“‘一二’‘加油’齐声喊,喊声动地劲儿大,从小立下革命志,锻炼身体保国家!” “好好好。”苗玉兰用力鼓掌捧场! 吉安抿着嘴乐,拉着丫丫说:“姐姐也会。” “都好都好!”苗玉兰喜不自胜,让孩子们在县城上学果然是对的,你看这儿歌背得多好,农村娃在这么丁点大的时候,哪会背儿歌。 苗玉兰带着三个小的往外走,打算再去幼儿园大班接上大孙子。 刚一步一步挪下台阶,手拉手的三只萝卜头就整齐划一地停下了动作。 延安使劲攥了攥哥哥的手,让他看不远处的停车棚。 总跟他们打架的小胖子京京,正被一个爷爷抱着往自行车后座的座椅里放。 三个小孩对视一眼,站在原地张望片刻,便调转方向,手拉手地朝着车棚的方向走去。 小胖子京京坐在儿童座椅里,也远远瞧见了他们三个,甚至还像遇到好朋友一样,跟他们挥了挥手。 双胞胎也挥手回应了。 宣传办的刘主任见到三个小不点冲着这边招手,便特意停下自行车等了一会儿。 “你们三个是京京的好朋友?”待他们走到近前,刘主任笑眯眯地问。 吉安犹豫几秒才点头,松开握着丫丫的手,从身前的兜兜里掏出一片饼干递给刘主任。 “爷爷,给!” 刘主任呵呵乐,赶紧摆手说:“你们吃,爷爷不吃!” 吉安执意要给,塞进他手里说:“爷爷,我把饼干给你,你让京京别欺负我姐姐!” 第111章 第 111 章 刘主任今天的心情不太美妙, 回家以后就让宝贝孙子去墙角面壁了。 “哪有给这么小的孩子罚站的?”京京刚在墙角站好,就被奶奶抱了起来。 他们家的孙子孙女有好几个,但是真正在老两口身边长大的, 只有京京这一根独苗苗, 平时被他们老两口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从没责罚过。 京京是第一次被罚站, 被爷爷推去墙角的时候, 他脸上还笑嘻嘻的,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一种惩罚, 便被奶奶抱了起来。 “真是慈母多败儿!”刘主任在孙子的额头上轻点了点说, “这小子已经学会欺负小朋友了,而且欺负的还是小女娃!” “那不能,京京才两岁多, 他不被人欺负就不错了, 哪有能力欺负别人!”刘奶奶不信。 “他没能力欺负大的, 却有能力欺负小的!”刘主任面色古怪道, “刚才接他下学的时候,被他欺负过的三个小娃娃都跑到我跟前告状了!” “不能吧?”刘奶奶还是不信。 “那三个孩子比京京还小呢, 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是外事办宋主任的儿子。那俩孩子的小身板加到一块儿也没京京大!” 刘奶奶问怀里的孙子:“京京,你真欺负小朋友了?奶奶不是让你跟小朋友一起玩, 和平相处嘛?” 京京不承认:“没有。” “怎么没有,我都亲眼看见了!”刘主任还原了一下事发现场,“宋主任的一个儿子跑过来送了我一块饼干, 让我管管京京, 让他别再欺负小姑娘了。结果不等我再问人家孩子几句话, 咱家京京就跟几辈子没见过吃的似的, 一把就从人家手上, 将饼干抢过去塞进了嘴里!” 刘奶奶:“……” “这还是在我跟前呢,他就敢抢人家吃的,那在托儿所里,还不一定嚣张成什么样子!” “哪有你这么说孙子的!”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容不得咱们不重视!”刘主任跟两岁大的小娃娃说不通,就只能跟老伴交代,“接下来,有两件事你去办一下。” 刘奶奶在心里暗自吐槽他回家还摆领导的款儿,但也没出言反驳。 “第一件事,跟托儿所商量一下,尽快把他调到中班去。” “咱家京京还不到能去中班的年纪呢。” “年纪不到,但是体格已经跟三岁的孩子差不多了。”刘主任蹙眉说,“再让他跟着一群吃奶娃在一块儿,我怕他还得欺负人家。今天是被三个小娃娃找上门,下次来的可能就是人家的家长了。” 刘奶奶抱着孙子心疼:“万一去了中班被欺负了怎么办?” “那就让他去跟对方家长告状!”刘主任伸手比划了一个高度说,“今天那三个小娃子比咱家京京还小呢,只有这么一点高!那小娃子把饼干送给我,让京京别再欺负他姐姐的时候,我的那个心情啊!哎,你没经历过,理解不了……” 刘奶奶:“……” “第二件事,明天开始给京京带些零嘴去托儿所!咱家虽然条件一般,但也不是缺吃少喝的人家,让京京整天在托儿所抢别人的东西吃,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多苛待孩子呢!” “那不是儿媳妇说的嘛,不让咱们给京京吃零嘴!”京京的妈妈是县医院的大夫,之前还埋怨过他们老两口把孩子喂得太胖了,影响身体健康。 “小孩子就得胖乎点,这说明咱家营养好!再说,你不给他带吃的他就不吃了?”刘主任在京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你不给他,他就抢别人的东西吃,不给还欺负人!我今天都没好意思看人家家长的脸色!” 刘奶奶只好抱过孙子商量:“明天奶奶给你多带点好吃的去托儿所,让阿姨分给你和那三个小朋友吃,你可不许再抢人家的了!” * 远在长征公社的宋恂,还不知道他儿子已经独自解决了心腹大患。 调查组在长征公社调查了两天后,通过查账、查阅文档和约谈干部等方式,初步掌握了一些情况。 财政局的康健抽空跟宋恂简单汇报了长征公社存在的财务问题。 “那个公社会计应该不是被冤枉的。” 宋恂早有心理准备,长征公社增产不增收的主要责任未必在会计身上,但他也不可能全然无辜。 “目前我们只查了今年第一季度的账目,账目比较混乱,还有涂改单据虚报冒领的情况。”康健给宋恂看了一张旧□□,点了点金额一栏的数字说,“这张用电管理委员会购买木料的□□,实际金额应该是145.37元,被涂改为445.37元以后,凭空多报账三百块。另外还有很多张公社卫生院的医疗报销单据,1元的医疗费单据被改成了4元或7元的。” 宋恂接过那张□□看了看,金额是用阿拉伯数字填写的,并没有大写数字。 若是没有康健明确指出其中的问题,宋恂其实很难看出其中蹊跷。笔迹和墨水颜色很相近,足以以假乱真了。 “这些虚报冒领的金额加在一起足有四百来块了,这还只是今年一个季度的账目。”康健摇头叹道,“这些虚报冒领的钱最后到底进了谁的口袋,还不能确定,但孙会计肯定脱不了干系。这么大笔的贪占,他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他一年的工资也才四百来块,这可不是小数目了。 “还有更大金额的发现嘛?”宋恂问。 康健摇头说:“后面几个季度的账目和单据还没看,不过,孙会计还算谨慎,要不是遇到了今年增产不增收的情况,县里未必会查得这么仔细,也就不一定能发现他的问题。” 坐在旁边查阅文件的吕薇颇觉奇怪地问:“既然孙会计本身就有问题,他怎么还有胆子跟另外三个生产队会计去地区告状?就不怕被查账?” 贪占几百几千块和贪占十几万块的后果是差不多的,都是可以入刑的。 “侥幸吧。” 康健问:“孙会计的问题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肯定是让公安抓人啊,贪占了这么多的公款可不是闹着玩的!”吕薇轻哼一声。 “孙会计的事咱们先不要声张。”宋恂低声交代道,“他刚去地区告了县委一状,如果没过几天就被公安抓了进去,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咱们尽量掌握足够多的证据,暂时按兵不动,跟县委领导请示以后再说。” …… 孙会计的问题如果单独拿出来看,可以算是一个大案了,光是今年一年,他贪占的集体财产就有七百多块。在时下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反面典型了。 但是与长征公社增产不增收,资金缺口高达二十万相比,他的问题在整件事中又只能算是一个小插曲。 公社驻地这边,调查组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但是始终没能找到十几万的资金去向。 齐麟跟着调查二组下生产队走访了几天,回来以后就建议宋恂去生产队看看。 “我们之前去的是给公社写举报信的那三个生产队,还算有点收获。今天早上在我们借住的老乡家门口,章公安拾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东洲大队那边常年有人倒卖麦子。” 宋恂诧异地问:“确定倒卖的是公粮,而不是社员私下的交易行为?” “信里说是公粮。我们跟社员打听过了,去年的收成不错,公社决定在距离公社驻地最近的东洲大队盖两座仓库,其中一个正是如今全公社最大的粮库。粮库投入使用以后,公安特派员接到过四次库管的报案,都是说公粮被盗的。章公安已经带着人去东洲大队走访调查了,初步怀疑是内部人员监守自盗。” 既然有了线索,宋恂当即便决定跟着调查二组去东洲大队看看。 * 东洲大队的生产收入主要来源于农业和林业,年末岁尾正是农闲时节,宋恂和齐麟进村时,很多赋闲在家的妇女正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排练节目。 “大娘,咱们队里要搞文艺演出啊?”齐麟凑上前跟一位看热闹的大娘打听。 “对,快过年了,队里要组织文艺汇演!之后还得去其他生产队演出呢!”大娘瞟他们一眼问,“小伙子瞧着有点眼生,你们是哪个生产队的?” “我们是公社的,来找大队干部商量点事。”齐麟盯着前方的排练,随口道。 别看只是农村的文艺汇演,人家这几个节目排练得有模有样的。 小合唱和舞蹈节目居然还有乐器伴奏! 宋恂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彩排,接着问:“大家为了排练节目耽误了上工,队里会给补贴吗?” “那当然了,这是要算工分的!还是咱们人民公社好呀,以前哪有这样的好事!”大娘指着合唱队后排的一个姑娘,乐呵呵地介绍,“那个是我闺女,就在咱们文艺队工作!唱歌可好听了!” “那可真不错,”宋恂笑着问,“咱们生产队的文艺队是脱产的还是半脱产的?” “脱产的呀!队里给我闺女算工分的,跟下地劳动一样,算一个工日!” “看来咱们文艺队的演出活动还挺多的。” “那可不。”大娘掰着指头跟宋恂介绍,“像是文艺汇演,欢送新兵,慰问烈属军属,她们都是要去演出的!” “……”宋恂感慨,“咱们东洲大队的文娱生活真是够丰富多彩的。” 大娘谦虚道:“为社员们演出确实挺光荣的,就是苦了我家闺女,练的嗓子都哑了。但也没办法,其他大队的节目排得也挺好,她们要是不积极排练,就会被别的文艺队比下去……” “别的生产队也有文艺队?也是脱产排练节目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要是不脱产谁有工夫排练呀!” 宋恂感慨,这长征公社的社员们可真够大方的,文艺队排练节目居然也能拿满工分…… 远离人群后,齐麟与宋恂嘀咕:“我刚才数了数,他们那个文艺队,光是唱歌的就有十五人,再加上跳舞和演奏的,估计得有二十人了。要是所有生产队的文艺队都常年脱产排练节目,那真正下地劳动社员的负担可真是不轻。” 两人进村以后一路向东走,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那两间新盖的仓库。 主要是这两个仓库太醒目了。 仓库被建在一丈高的土台子上,前面还有个一丈高的牌坊,屋檐的四个角高高翘起约有三四尺高,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戏园子。 宋恂在这两座仓库附近,仔细欣赏了半天,对迎出来的大队会计笑道:“你们这个粮库修得可是够气派的!” 大队会计苦笑:“这两个仓库放在这真是成了大笑话了,不伦不类的。当初我就不太同意弄这些花花架子,白费钱。不过,大家都说丰收了,公社里有钱总得花!办事不能再鸡眉小眼的了,就得大办!” “这两个仓库没少花钱吧?” “呵呵,用的都是最大最好的木料,请了全县最好的建筑队来做的,就是那个团结公社的建筑营造厂!人家的工程都做到市里去了!” 宋恂:“……” “两个仓库十四间屋,光是工资就给人家建筑队开了一千四,再加上建筑材料费,给建筑队补助的几百斤大米食用油,以及烧柴一万六千斤,仓库还没建起来就花了将近一万三千块了!”大队会计心里就有一本账,将所有账目记得清清楚楚。 “既然已经有十四间屋了,怎么还在问。 “要不咋说这个仓库建的是脱裤子放屁呢!”即便已经时过境迁,大队会计的怨气还是挺大的,“当初盖房子的时候有些人非得显摆显摆,把房子盖到了土台子上面,让所有人都看得见。可是,房子被架得那么老高,谁能上得去呀!大家往这边运粮食,还得爬上爬下极其不方便。队里只好应群众要求又在 “上面修好的两个仓库怎么办?就闲置了?” “队里出钱的仓库闲置着,好像打算改成大队部了。公社出钱盖的那个倒是可以正常使用,就是大家来交粮的时候要费些力气。” 社员们对这两个像戏园子似的仓库,意见都很大。 宋恂在属于公社的那个豪华粮库里找到了县公安局的两名同志。 “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 章公安将他带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低声说:“咱们这样大张旗鼓地过来调查,已经打草惊蛇了,肯定是找不到投机倒把证据的,干这种事的人都是很谨慎的,最近不会有什么动作了。不过我们还发现了一点蹊跷,那个仓库外面好像还有一个地下室。等到进一步证实以后,我再来汇报。” 宋恂暗自在心里叹气,他其实很不愿意见到这种倒卖集体物资的结果。 这种情况既是盗窃,又是投机倒把,即便将那些人千刀万剐,也很难追回被倒卖的粮食。最终吃亏的还是那些常年在地里辛勤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了解了东洲大队的情况以后,宋恂没在生产队过夜,回到公社招待所,他将这几天发现的线索重新整理了一遍,并让丁薇先草拟了一份调查报告。 不过,没等调查报告出炉,第二天傍晚时,宋恂便接到了县里打到长征公社的电话。 询问调查组的调查结果。 宋恂在电话里说了没几句,就被姚主任打断,让他赶紧回县里来,给革委会冯主任做详细汇报。 宋恂只好跟调查组的同志们打个招呼,自己先坐车返回了县城。 “小宋,长征公社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冯主任等他入座,便迫不及待地问,“你们下去调查也有一个礼拜了,现在得出了什么结论?” 宋恂坐到几位领导对面,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首先汇报道:“目前可以确定,公社孙会计存在严重的经济问题,只是今年一年,他就通过做空账,涂改单据虚报冒领的手段,贪占了六笔共七百元的公款,其中最大的一笔高达三百元。” 也就是说邱大为之前的那份调查报告虽然不全面,但是有部分内容是可取的,公社会计并不是被冤枉的,他去地区告状也是典型的投机行为。 听到了最想听的内容后,冯主任亲自给宋恂倒了杯水,“喝点水,慢慢说。” 郭副主任问:“除了公社会计,另外三个大队会计的情况怎么样?” “三个大队会计身上有些小问题,比如账目混乱,与出纳分工不明确,偶尔代行出纳职责等,但是县财政局的两位同志仔细调查过了,不存在较大数额的贪占情况,刘庄生产队的张会计有过两次短款的过失,后来也都自己补缴赔偿给队里了。大队账本里都有详细的记录。” “看来还是冤枉了好同志呀!”冯主任蹙着眉头问,“公社会计的问题先暂时放一放,长征公社的增产不增收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宋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有一个在很多公社都存在的情况,咱们之前一直都没有引起重视。” “长征公社的非生产人员的人数非常多!光是公社大院里就有各部门干部五十七人,这已经严重超编了!” 一般公社干部的编制在二十人左右,但几乎每个公社都会超编几个,像是团结公社,就有将近三十个公社干部。 不过,长征公社的超编情况太严重了。 “另外,生产队里也是每个队都有人员超编,十六个生产队总共有六十五个超编干部。” “除了这些超编脱产干部,其他非生产人员也很多,像是广播员、信贷员之类的非生产人员,全公社一共有十八项三十种非生产用工。经过财政局同志的计算,这些用工每年有将近十五万个工日,占用工总数的15.5%,平均每个农村人口要负担二十个工日。” “非生产用工居然有这么多?” 宋恂点头叹道:“而且整个公社搞摊派的现象十分严重,比如文艺演出,运动会,足球赛,慰问军属烈属,欢送新兵,盖房子,建工厂之类的活动,凡是被摊派到的社员,均会由集体出钱出工分进行补贴。有几个生产队甚至还有专门的文艺队,常年抽调二十多人,脱产排练节目,这给真正下地劳动的生产人员增添了很多负担。每个生产队每年要给这些人负担三千九百个工日。” 察觉几位领导似乎对这些数据的概念还比较模糊,宋恂用更直观的数据进行解释。 “我们粗略计算了一下,如果将所有非生产用工和非必要的摊派工作直接砍半,全社农村人口平均每人每年可以增加十一块左右的收入!” “这么多!”冯主任不由上身前倾,追问道,“这个数据准确嘛?” 这就相当于,找到了资金缺口的其中一半去向。 “粗略估计。”宋恂保守地答。 冯主任点上一支烟,琢磨片刻问:“还有别的发现嘛?除了公社会计贪占集体资产,公社其他干部有没有经济问题?詹正涛同志怎么样?” “揩油、贪占、盗窃的情况也是有的。到了长征公社以后,我们接连收到两封匿名举报信,一个是举报文松大队支书父子长期占用公款的。举报信的原话说他们,‘老子占,儿子贪,爷俩划拉四五千’。经过调查组的初步调查,基本可以确定支书父子存在的问题。” “另一个是举报东洲大队的公社粮库存在投机倒把,倒卖公粮的情况。我们去的时候打草惊蛇了,没有找到他们倒卖的证据。但是公安局的同志在粮库旁边发现了一个很隐蔽的小地窖,里面藏了很多麦子。前天我们已经向县局要求增援了,正在全力调查公社粮库倒卖公粮的具体情况。” “詹正涛同志的情况怎么样?”冯主任吐出一口烟追问。 宋恂停顿片刻后,如实汇报道:“就目前公安掌握的情况来看,东洲大队是詹书记爱人的娘家,粮库的管理员是詹书记爱人的表舅。但是,暂时还没有发现与詹书记直接相关的其他经济问题。” 这件事还得看接下来的证据链是否完整。 宋恂又回答了领导们的几个提问,便被冯主任拍了拍肩膀,亲自送出了会议室。 * 走出县委大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宋恂转个方向,直接回了家属院。 项小羽见他突然回家,高兴地迎了出去,忙前忙后地帮他张罗吃食。 “你在长征公社的工作忙完了?” “没有,我今天是被领导临时喊回来的,明天早上还得回去。”宋恂去屋里瞧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小哥俩,又悄悄退回了小客厅。 “你这个出差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延安都问了好几次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了!” “吉安没问啊?” “延安代表他问的。”项小羽笑着坐到对面盯着他吃饭,又叽叽咕咕聊了好多孩子的话题。 “哎,今天李厂长来我们电台,跟我说了件事。” “哪个李厂长?”宋恂咬着馒头随口问。 “李英英李厂长!”项小羽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李厂长说她得到可靠消息,据说国家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她说我要是想上大学就得赶紧提前复习,准备考试。你说她这话能是真的吗?” 第112章 第 112 章 对于这种即将恢复高考的说辞, 宋恂其实并不怎么相信。 自从六六年停止高考后,几乎每年都要传出国家即将恢复高考的风声,然而每年都有很多人空欢喜一场。 宋恂虽然早就大学毕业了, 但他还有一对高中生弟妹, 所以他也属于空欢喜那一拨人里的。 他想说, 这种消息真真假假传了好几年了,有一搭没一搭听听就行了,不必当真。 然而, 对上他媳妇眼里几近化成实质的期待后, 他凝固了大概三秒,鬼使神差地说:“恩, 有这个可能,李厂长说没说她的消息来源?” “没有,她说话含含糊糊的,还嘱咐我保密, 不要告诉别人!”项小羽摇了摇头,又想起一件事,赶紧说,“李厂长不是知青嘛, 我娘说她上个月跟队里请过假,回家探亲了。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是回家的时候听到的消息?毕竟人家是在皇城根的嘛,首善之地,消息肯定比咱们这边灵通!” 宋恂心说, 即便是首善之地,这种绝密消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听到的。 不过,李英英的生父与老宋有些交情,兴许她在大院里听到了什么消息也说不定。 宋恂半信半疑, 但是让他在意的,并不是恢复高考的消息。 “你想上大学吗?” “不知道。”项小羽实话实说道,“我对现在的工作挺满意的。我们单位只有我跟苏越两个正式播音员,郁台长只偶尔代班,我也算是单位的业务骨干了。上大学是为了学习更多专业知识,我还挺喜欢播音工作的,所以要是去上大学的话最好能学习相关专业。可是郁台长就兼任着大学教师的工作,我身边已经有一位好老师了,好像去不去上大学也没什么。” “你在渔业电台也干了快三年了吧?你想没想过,十年以后自己会干什么?”宋恂忆起往事,又笑道,“你之前倒是说过,十年以后你已经去市人广了。二十年以后就是市人广的台长……” 项小羽捂脸说:“哎,年少轻狂,初生牛犊不怕虎呀!在电台干得越久越明白,想调去市人广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可是留在渔业电台,你顶多能做到台长。但是看郁台长的年纪,她最起码还能再干十五甚至二十年。即便她退休了,你们台里还有蒋主编,还有苏越,很可能还有被分配到你们电台的广播学院大学生。可以接班的人选其实很多,你觉得自己的优势是什么?” 项小羽想了想,十年甚至二十年以后,自己就没有年龄优势了。可能就是一个只有初中文化,有些播音经验的资深播音员,或者像郁台长和蒋主编似的转行做幕后工作。 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走向更好的平台,那她这辈子真是一眼望得到头了。 “孩子还小呢,我要是去上学了,孩子怎么办啊?” “孩子的事不用你操心。前段时间你给苏越代班,我们爷仨不是过得也挺好?在上大学这件事上,你遵循本心就行。” 项小羽好笑道:“要是遵循本心,大家都想去。那也不是谁都能去的呀!这个恢复高考的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甭管真假,反正你下班以后也没什么事,以后我管孩子,你先把高中课程自学一下吧。” 宋恂对考大学不抱什么期望,他比较看好的是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 “要是没恢复,我不是白准备了嘛!虽然知识学到了就是自己的,但我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学点别的我感兴趣的呀,郁台长给我列的书单我还没看完呢!” 宋恂只好跟她把话说透,“咱们做三手准备。第一,万一恢复高考了,你就参加高考去。第二,争取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在这方面你是很有优势的,家庭成分好,又有初中文凭,以后如果生产队或广播电台有推荐名额,你就可以主动报名争取。尤其是广播电台的名额,那边肯定是推荐去广播学院或者其他综合类院校的文科专业,毕业以后还能返回原单位,到时候你就可以趁机调去市人广工作了。” 不过,在家庭成分这方面,她也许会受到他家庭的影响。 没结婚之前,项小羽的家庭成分没得挑,根正苗红的红五类,但是嫁给他以后,就跟他的家庭有了牵扯,在政审方面可能会有些问题。 “无论通过什么办法去上大学,都得有一定的文化基础。李英英说的没错,如今工农兵大学生的文化水平良莠不齐,文化程度太低很影响在大学的学习效果。所以,无论有没有高考这码事,学一学高中知识对你没坏处。” 项小羽将盘子往前推了推,让他别光顾着说话,趁热吃菜。 “你不是说做三手准备嘛,第三手是啥呀?” “第三手就是,你要是上不了大学,以后应该怎么办。” 项小羽心说,上不了大学就跟现在一样,按部就班地在渔业电台上班呗。 她现在的日子也挺滋润的,老公孩子热炕头。 就是升职加薪比较难,他们那个小电台,想升也没处升。 她杵着下巴好奇问:“我要是上不了大学,你打算咋办?” “能咋办,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想办法把你调去市人广呗。”宋恂仰头将半盘子菜划拉进肚子。 “什么时候算是时机成熟?”项小羽追问,“想什么办法能调过去?” “就是当你的业务能力符合市人广播音员的标准时,”宋恂停顿片刻说,“像给小悦找工作似的,给你也想想办法。” 项小羽笑得直白:“走后门啊?” “也不算是走后门,这是把更合适的人放到更适合她的位置上去。”宋恂用馒头沾着剩菜汤吃,“也是给市人广输送人才了。” 项小羽笑得花枝乱颤,“走后门还被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宋恂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乐意乐意,难得让你走一次后门,还是为了我的事,哪能不乐意嘛。”项小羽先安抚住他,又正色道,“反正也不是马上就要去走后门了,打铁还需自身硬,我先好好表现吧,万一市人广的领导突然就发现我这颗金光闪闪的大金子呢,心情一好就把我调去市里了!” 见对方吃完了饭,项小羽催促他去洗漱,又推着人回里屋。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忙碌起来了。既要准备上大学,又要努力吸引市人广领导的注意。趁着今天有空,我先犒劳犒劳你!” * 宋恂被媳妇犒劳了半晚上,第二天又神清气爽地返回长征公社继续战斗了。 他让吕薇尽快将已知的情况形成书面报告递交给姚主任。 一面对调查工作进行收尾,一面等待公安在东洲大队那边的调查结果。 “宋主任,已经有眉目了!”两天以后,章公安喘着粗气推开调查组办公室的门,语气振奋。 宋恂闻言急忙起身问:“抓住他们投机倒把的证据了?” “没有。”章公安笑道,“但是地窖里的八千斤粮食的来历他们解释不清楚。仓库内的存粮与账面数量是一致的,地窖里的八千斤小麦,并没被计入粮库的账本。” “可以确定主谋吗?” “我们的同志已经将粮库的两班人员控制住了,有个东洲大队本队的质检员主动检举了库管陈中河,我的同事正在对陈中河进行突击审问。” 相比于抓住了大鱼,让宋恂更高兴的是,那八千斤小麦还留在地窖里,没有被他们倒卖出去,可以尽量减少集体的损失。 县局对于东洲大队的行动没有对外保密,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公社里传开了。 当天晚上在公社食堂吃饭时,宋恂碰到了特意等待他的詹书记,两人再次去院子里进行了一次谈话。 “陈中河的事情我下午听说了,想必调查组也已经知道了,他是我爱人的表舅。社员们私下里是怎么议论这件事的,我略有耳闻。”詹书记苦笑着摇头说,“这次我还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公社里不少人都说詹书记是陈中河的后台,他是对方的保护伞,甚至是合伙人。 “你们在公社里调查了这么多天,我是什么样的人,宋主任你应该是有一定了解的。”詹书记无奈道,“要说我在这件事中唯一的错误,就是不应该心软,答应帮我爱人的亲戚安排工作。原想着他年纪大了,给他就近安排一个轻省的库管工作,没想到竟然将一只硕鼠放进了粮库里。” 宋恂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从他这些天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詹书记算是一个乡土情节很重的人,往好听了说,他是个很有人情味的干部,乐于帮衬乡邻。但是说得难听点,他这个人原则意识不强,公社里很多岗位上的用人都能跟他扯上七拐八绕的关系。 兴许是因为他在长征公社的掌控力过强,或者他确实很得人心,调查组来了这么多天,收到过不少匿名实名举报信,但是其中没有一封是与詹书记有关的。 宋恂只是调查组的组长,只能在现有证据的基础上,对人和事进行调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他不能凭借只言片语就给一个公社书记下定论。 再说他也没有这个权利。 他只能客气道:“詹书记,你在这件事情中可能会因为陈中河受到一些牵累,也请你有个思想准备。不过,你放心,关于公社粮库的事我们会一五一十上报给县革委领导的,并不会轻易代替领导下结论。” 所以,你有什么话还是跟县委领导去解释吧。 * 宋恂带队返回县城以后,按照与詹书记保证的,将调查报告和关于他的问题都递交给了县委领导。 圆满完成了任务以后,便一身轻松地去接儿子了。 双胞胎突然见到爸爸出现在班级门口,刚开始还有些懵,像看陌生人似的与他对视片刻后,便撒着欢扑了过来。 宋恂虽然中途回过一次家,但是晚归早出,两个孩子睡得像小猪崽似的,根本不知道他曾经回过家。 父子三人已经半个月没见面了。 宋恂也挺高兴,用三轮车载着儿子们去了百货商店,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块小蛋糕。 “丫丫也想吃。”延安还不忘给他丫丫姐谋福利。 “还有哥哥。”吉安接话。 宋恂在两颗小脑袋上一边撸了一把,晃着牛皮纸袋说:“人不大操得心倒是不少,已经买了!明天去托儿所的时候,你俩自己带给他们。” 他又买了一些烟酒,才带着嘴巴不停叭叭的萝卜头回家。 “呦,宋主任,鸟枪换炮啦?居然都舍得喝瓶装酒了!”项小羽见他提着烟酒走在前面,两个儿子一人抱着一个牛皮纸袋子走在后面,不由笑着打趣。 “这不是快过年了么,吴科学给我打电话说,春节的时候还要串门走亲戚。到时候大家都挺忙的,未必能聚到一块儿。想在过年前,招呼大家去他家里聚一聚。” “都有谁啊?” “就我和方典,还有今年刚调职过来的简跃进,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 “哦,那你放心去吧,这俩臭小子有我呢。”项小羽倒是挺支持他出去玩的,省得成天忙工作,一直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你跟我一起去吧。反正都是熟人,除了简跃进,剩下的你都认识。” “那这两个小子怎么办啊?” “带着他们一起去,臭小子得多见见世面,别总在家属院这一亩三分地里打转。”宋恂将两个盯着小蛋糕流口水的儿子抱上床,笑道,“他俩已经会说话了,让他们自己要压岁钱去!尤其是吴胖子,干爹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3-01 13:46:33~2022-03-01 23:2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16349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静、问答夺宝通关选手 50瓶;顾一野老婆 30瓶;普宁 25瓶;不语、neei 20瓶;odile 15瓶;温水煮柠檬、酸菜精、花花、金钱豹、春暖花开、52038832、百年孤独、歪兔、白萝卜、爱吃肉的虎子、褚勋、柒柒、妮妮不是倪倪、快逃!、耳朵说、小悠、7的距离、雅米、那年秋风、木木、的地得用好了吗、23361323、林舞雩 10瓶;47523117 9瓶;ia 8瓶;张哞哞、弥耶耶耶 6瓶;快乐美人、伊迷、白菜一号、小花 5瓶;46858427 4瓶;danny徐徐、藕不断 2瓶;最初的梦想、daisy、晨熙麻麻、宅啊宅、喵小酱、d、随机数、玖兰fr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第 113 章 吴科学在市里的房子是由荣盛糕点厂出面租的。 他是荣盛糕点厂的副厂长, 全面负责市分厂的生产销售业务,算是分厂的一把手了,所以这间房子是由吴科学代表集体给自己租的。 项小羽站在这条寂静的胡同里有些傻眼。 放眼望去, 整条胡同里全是各种样式的欧式建筑, 宋恂带她停驻的这栋房子, 卷拱门廊,罗马柱雕饰,露天阳台, 红瓦绿树,尚未置身其中,她就感觉自己被一股浓烈的资本主义气息包围了。 “老吴发达了还是疯了?”项小羽盯着面前的房子,喃喃着说,“他怎么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住处呀?” 吴科学结婚的时候, 她还在给双胞胎喂奶, 是由宋恂出面帮忙操办的婚事。 所以, 项小羽并没来过他的新房。 “老吴应该算是发达了吧。”宋恂将她手里的吉安也接过来, 让两个东张西望的土包子坐在他怀里继续张望,“这是他们单位的办公室, 市里把一整栋房都划拨给了他们,还有几个糕点师傅也住在这里,就是连办公带住宿。” 这条街的建筑都是当年海浦市刚开埠时,由做生意的洋人盖起来的,如今已经收归国有, 分派给各单位做为办公场所了。 吉安和延安还是头一回来市里串门,即使已经因为天冷,被妈妈裹成了两颗球,他们也要抻着脖子努力张望。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温淡,宋恂又带着孩子顺着胡同的围墙溜达了一圈,让他们仰着小脑袋看个够。 行至一栋绿色尖顶的建筑前,他还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照相机,像旅游观光一般,调好参数后,请路人帮他们一家四口拍了一张合影。 “我就说嘛,你来串个门怎么还要带着照相机呢!原来是在这等着呢!”拍完相片,项小羽将两个小不点的围巾重新围好,不顾他们的强烈抗议,只许露出一双眼睛,“这里的环境真好,比阿尔巴尼亚电影里的房子还好看!” 两人带着孩子返回吴科学的小洋楼,一楼是其他人的住处,他们沿着旋转楼梯步入二楼,听到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声,项小羽还生出了点对资产阶级奢靡生活的幻想。 然而,等她来到二楼,看到围着围裙,举着锅铲,在大冬天里满脸汗珠子的吴科学后,那点幻想便彻底化为乌有了。 “你们怎么才来!大家已经等你们半天了!快带着孩子进屋,屋里暖和!”吴科学热情地将人往屋里请。 又用舌头咯咯地打着响,逗弄宋恂怀里的两个小娃娃。 延安在他“咯咯”打了半天响舌后,也“咯咯”地给出了两声回应。 惹得吴科学颤着胸一阵大笑。 在他笑过之后,吉安细嫩的小嗓音也从围脖下传出来:“叔叔过年好。” 吴科学一顿,看向宋恂问:“这孩子已经会说话啦?” 宋恂“呵”了一声,言语里带着些老父亲的骄傲说:“早就会了,两个都会!” 说着又掂了掂手上的延安,让他叫人。 听到两个小娃娃给自己拜年,吴科学一脸梦幻:“上次见面还在摇床里吃奶呢,咋这么快就会说话了?”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项小羽笑。 吴科学说的果然没错,除了他们一家,其他人都到齐了。 简跃进见到宋恂后,好似松了口气一般,感叹道:“看到老吴和方典一个比一个富态,我都有点怕跟你见面了,生怕当年的小宋哥也变成他们俩这副德性。” “哈哈,”宋恂跟他拥抱了一下,笑道,“他俩一个在轻工局糖酒处,一个在糕点厂当厂长,不富态点都对不起这个位置。我没变成他们那样主要是因为没有这个便利条件。” 项小羽认识方典两口子,也见过吴科学的新媳妇钟卉,屋里只有简跃进是面生的。 “这位是宋恂的爱人,咱们海浦市渔业电台的著名播音员,项小羽同志!”吴科学正式给双方做了介绍,“这位呢,是我们亲爱的高中同学,省铁路工程局工程队的技术员,简跃进同志!” 双方相互握了手,项小羽谦虚道:“我虽然是个播音员,但是还不著名啊!” “别谦虚啦!”吴科学调侃,“你们电台所有人都用化名播音,只有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直都叫项小羽。其他播音员出门未必能被认出来,但是一说项小羽,只要是收听过渔业广播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哈哈哈,我原本也想起个播音名的,不过我爹不让,非要用本名,否则耽误他出门炫耀。”项小羽脱了外套,问吴科学,“还有什么菜没做呢?我帮你打个下手。” “不用了,你把我干儿子们照顾好了就行,再有一个汤就能开饭了。”吴科学当着大家的面,拿出一个信封塞进吉安的兜兜里,“干爹给的压岁钱,一会儿让你爸帮你收着!” 项小羽心想,这吴胖子也太大方了,看信封的鼓胀程度,即便内里装的都是一毛钱的纸币,也有两三块了。 她原还想客气客气的,小孩子不用给那么多钱。 然而,不等她开口,吉安就将信封举起来,递给了宋恂:“爸爸,给!” 宋恂也是半点不客气,接过来就塞进了自己裤兜里。 方典和简跃进都没想到老吴会这么财大气粗,有了他打样,这两人也不好意思只给人家孩子一块钱的压兜钱了,于是小哥俩每人又得了四块钱。 不过,宋恂反倒跟他们客气了起来,坚决不让他们给孩子那么多压岁钱,只意思意思给每人兜里揣了五毛钱了事。 趁着摆饭的工夫,项小羽低声问:“你怎么还区别对待呢?收人家吴科学那么多压岁钱多不好意思!” “老吴又不是真的发达了,怎么可能给孩子那么多压岁钱。”宋恂递给她一个“你好像不太聪明”的眼神,“那些钱根本就不是压岁钱。” 前年吴科学跟他们家借了四百块钱,捣腾人参和林蛙油。生意似乎还不错,半年以后就开始隔三差五还他一点钱,少则二三十,多则四五十。 这次也只是借着给孩子压岁钱的名义还钱而已。 “跃进,你调来海浦市也有两三个月了吧?你忙什么呢,跟老吴问了好几次,都说你出差了。”宋恂主动从双胞胎身边将简跃进拉走。 再让他继续看西洋景似的盯下去,他两个儿子就该不耐烦了。 “出去搞环测了,前段时间都在各县市打转。”简跃进还是没忍住,离开前伸手在其中一个小脸蛋上摸了摸。 “市里要修新铁路了?”方典插言问。 “不是,打算建机场。” “!”宋恂一愣,赶忙问,“什么时候的事?市里怎么一直没动静?” 他们外事办一直在关注市里的交通问题,海浦市除了一个军用小型机场,并没有民用机场。 外宾来市里参观访问,需要先搭乘飞机到省城,再从省城转乘火车,交通并不便利。 地区外事统战组和南湾县外办都收到过外宾的建议,希望海浦市能尽快投建一座机场。 不过,建设飞机场不是市里,甚至也不是省里能做主的,得服从国家的统一安排。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去年年底才有的消息,我们工程队就是为了这个机场项目才从省城调过来的。”简跃进解释道,“选址还没确定,你们市里暂时不会大肆宣扬吧。” 几人对视一眼,方典摸着圆润的下巴笑道:“市里快要热闹了,估摸着好多人过不好这个年喽!” 吴科学的新媳妇钟卉正给双胞胎刮苹果泥吃,闻言扭头问:“建机场对咱们市来说是好事,为啥过不好年?” “要忙起来了呗。你以为建一个机场是什么容易事呢!”吴科学端着汤盆进来说,“要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估计全市的干部都得动起来。” 吉安和延安不听大人们聊天,只眼巴巴地瞅着钟卉手里被刮了一半的苹果干着急。他们其实已经会啃着吃了,并不想吃苹果泥。 “嫂子,不用喂了,他俩可以自己啃着吃。”项小羽将剩下的半个苹果切成小块,让小哥俩捧着吃。 今天聚会的这四家,吴科学还没孩子,方典和简跃进家的孩子都在省城,所以只有他们家的两个娃被带了过来,俨然成了这个屋子里的焦点,谁都要过来逗一逗。 延安对于大人的逗弄适应良好,偶尔还会互动一下,高兴了能发出嘎嘎的鸭子笑。 而吉安就谨慎多了,对女同志还好,可是对于吴科学和方典这两个大胖子,一直保持观望,尤其是这两个胖子总凑到他跟前“咯咯”地打响舌,把吉安烦得不行。 当吴科学的大脑袋再次凑到他跟前“咯咯”的时候,吉安皱着小眉头盯着他的嘴看了一会儿,实在忍无可忍,终于伸手按住对方的嘴,将他推了出去。 吴科学:“……” 这孩子…… 钟卉张罗开饭的喊声适时响起,解救了尴尬的吴科学,也放过了被烦得不行的吉安。 * 几家人在吴科学家闹了一天。 后来项小羽还带着照相机在他们那栋小洋楼的露台上,帮大家拍了不少相片。 抱着孩子回家时,项小羽还在感慨:“老吴可真会享受,居然把一个糕点厂的办公室弄进了小洋楼里!那房子可真不错!” “房子好是好,可惜人家钟卉不想在里面住。” “为啥不想住?” “跟那么多人在一个空间里生活,不方便吧。”宋恂猜测。 “嘁,筒子楼里的人岂不是更多?”项小羽畅想道,“换做是我,就把那栋房子当作筒子楼,房门一关安心过自己的日子。那不比筒子楼的环境好多了?还有花园和露台呢。”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傻乐呵。”宋恂笑。 “哎,我要把目标换一换了。”项小羽扒着他的手臂说,“二十年后,咱们别要四个轮子的小汽车了,换成带露台的房子可以不?” 宋恂一本正经地说:“行啊,不用等到二十年以后。过两天就能帮你实现!” “别做梦了!”项小羽心知不可能,又忍不住问,“你打算怎么实现啊?” “等咱们回了村,我在咱家新房的墙上搭个梯子,房顶上再放两把椅子,你要是想用露台了,就爬到房顶上去。风景比老吴的那个好,咱们这是海景房。” 项小羽翻个大白眼:“你就不会说点漂亮话哄我高兴高兴!” “钱都在你手里攥着,房子是买是租全由你说了算。”宋恂笑道,“我说再多漂亮话,实现不了有什么用?要不咱俩换换?以后我管钱,保证天天哄你高兴。” 项小羽不接茬,笑着哄道:“不用不用,还是我哄你高兴吧。” 宋恂被媳妇哄得挺高兴的,次日去上班的时候,投桃报李地直接去了她三舅的办公室。 “苗主任,市里要建飞机场的消息你听说了吗?”宋恂找位置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开门见山地问。 苗利民点头说:“这几年不是一直在张罗建飞机场嘛,不过说了几年了也没个准信。” “省铁路工程局已经派了先遣工程队来咱们市里了。据说建飞机场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哦,那是好事啊。以后外宾来市里也方便了。” 宋恂想了想,低声说:“您现在不是在分管工业工作嘛,咱们可以去市里争取一下。” “争取什么?”苗利民一愣。 市里建飞机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总不可能将机场建到他们南湾来。 “听说机场选址可能会在西郊,那边虽然是郊区,但也不是完全荒无人烟的。”宋恂在他身后的地图上点了点说,“我听说那边还有好几家工厂呢,包括一家拖拉机厂和一家日用化工厂,规模都不小。如果要在西郊修建飞机场,那些工厂八成是要迁址的。” “你是说,将那些工厂争取到咱们南湾来?” “都争取来恐怕不可能,但是争取一两家总可以试试吧?那些都是国有企业,尤其是拖拉机厂,规模和技术都很强。咱们县里现有的那家拖拉机厂我也了解过情况,好几年了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技术上的突破,省里和市里关于机械的展览会我这两年都参加过,并没见过咱们县拖拉机厂的展台。” 苗利民说:“咱们那个拖拉机厂的技术跟不上形势,已经准备下马了。” “反正也是要下马的,不如跟市里商量一下,让市属国有企业和县属国有企业联合经营,咱们县里有现成的厂房和工人,即便需要扩建厂房,也有空余的土地。双方各取所需,还能让咱们县的下马工厂转产。” “这样做对咱们当然好,但是人家市里的工人未必乐意来县城上班。” 宋恂无语道:“西郊那边都是大荒地,还不如咱们南湾县繁华呢,他们有什么不乐意的?” “即便西郊再荒凉,人家那里的居民也是海浦市的户口。”苗利民起身对着墙上的海浦地图仔细辨认,跟他再次确认,“飞机场真的定在西郊了?” “差不多吧,不过,市里没有正式公布前,谁也不敢保证。” 苗利民:“要想办成就得打个时间差,等到市里正式宣布选址的时候,兴许那些工厂的迁址方案也早已经定下来了。” 他在办公室里转了转,说:“走,咱们先去跟冯主任商量商量。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要想办就得尽快。” 宋恂却道:“我就不跟您去了,我管好县委办和外事办那一摊子事就行了,工业工作不归我管。我就是过来跟您提个醒。” 说着就摆摆手,跟对方告辞了。 他还想回家过年呢,工厂迁址哪是那么好谈的,修建机场的消息至今还没对外公布,估计得拖到过年以后才能有个结果。 * 每年春节,宋恂和项小羽是要回瑶水村过年的。 宋恂虽然没有插手争取拖拉机厂的事,但他还得在县里站好最后一班岗。所以只好由项小羽先带着两个儿子返回瑶水村,准备过年事宜。 宋恒和宋悦来了瑶水村插队以后,并没去知青点,而是直接住进了宋恂的房子里,所以当项小羽带着孩子回村时,家里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连院子里的柴火垛都被有强迫症的宋悦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座小山。 “你们弄得也太干净啦!比我在家的时候还干净呢!”项小羽拉着小姑子的手说,“辛苦你们了。” “嗐,辛苦啥呀,我俩比其他知青幸福多了!” 宋悦说的是心里话。 尽管她二哥不住在生产队里,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俩是宋恂的弟弟妹妹,又有项队长这门亲家在,即便他们同样需要与其他知青一起下地干活,可是社员们对他们这两个新手相当宽容,在生活上也得到大家颇多关照。 “你下地的时候是不是没带帽子呀?”项小羽在她的脸蛋上摸了一把说,“咱们这边的海风特别有劲,阳光也烈,不带帽子可不行。再这么晒下去,小心被晒得跟我爹似的。” “我以前在城里没有戴帽子的习惯,下地的时候总是忘。” 姑嫂俩正在屋里说着话,延安就举着一个草帽颠颠地跑了过来,殷勤地递给宋悦说:“小姑,给!” 宋悦抱起侄子,在他的小嫩脸上狠狠地啾啾了好几口,“走,小姑带你们出去玩去!” 延安却不想跟她玩,从她腿上滑下去,呲溜一下就跑远了。 这是小哥俩断奶以后,第一次回瑶水村,见到什么都稀奇,手拉手在每个房间都巡视一遍后,又盯上了在院子里趴着的大黄。 县委家属院里也有几户人家养狗,不过宋恂和项小羽并不让他们过去摸,每次都只能远远地看着。 刚回来的时候,项小羽带着他们跟大黄打过招呼,大黄也在他们身上嗅闻了好半晌。 双方就算是简单认识了。 这会儿小哥俩一人捧着一个苹果跑到大黄跟前,想要讨好人家。 吉安一手将苹果递过去,一手去摸大黄的狗头,见它不拒绝,又伸着小手在大黄的软毛上摸了好几下。 延安看得眼馋,也想伸手去摸的时候,大黄的耳朵却突然动了动,从地上爬起来,就扭头对着院门外汪汪吠叫。 没见过啥世面的小哥俩懵了,把苹果往地上一扔,便拉着手往后退。 顺便随着大黄一起望向院门口。 此时,他们家院门口站着好几个人,最前面的两人一高一矮,正满眼放光地盯着他们打量。 延安被大黄吓得有点害怕,拉着吉安的手就想回屋找妈妈。 倒是吉安冲着大黄喊了一声:“小黄,别叫啦!” 等大黄稍稍安静下来后,他立在原地远远地冲着门口问:“爷爷,阿姨,你们找谁?” 只见那个阿姨笑眯眯地走到他们近前,蹲下身说:“我们是找宋吉安和宋延安的!” 人生头一次被人指名道姓找上门的小哥俩,懵懵地对视一眼,延安从哥哥身后探出脑袋问:“找,找我们干嘛呀?” “带你们去坐小汽车的!”阿姨指了指停在院外不远处的吉普车,“你们坐过吉普车没?” 吉安摇摇头,而后趁着眼前阿姨没准备,憋足一口气,扭头冲着屋里大声喊:“妈妈,拍花子的来了!” 项小羽和宋悦姑嫂俩被他这大嗓门一起唤了出来,刚迈过门槛,便被院子里的阵仗钉在了原地。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1 23:25:17~2022-03-02 13:5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边村妇 70瓶;小小的人儿 60瓶;萧萧 40瓶;姜姜家的小可爱 32瓶;闲事多多酱、想叫个长长长长名 20瓶;呀呀 19瓶;最初的梦想、讨厌o?o夏天、睡不醒的鱼、林舞雩、拾年、我要瘦瘦瘦瘦瘦瘦、抖抖抖兜、ssh、囧气凛然、47287863、55175536 10瓶;瘾? 9瓶;籍,犹赋也 6瓶;云上云裳、蚊子包、亭亭、呆喵、相知、局外人、快乐美人 5瓶;南风解我意、57588418 2瓶;d、清扎、西柚、随机数、57672754、微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第 114 章 距离七六年的农历新年还有三天, 老宋和孟玉裁被送来了瑶水村生产队。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两位中年军官和一个司机。 好几年没有见过父母的宋悦,面对突然从天而降的二人, 整个人都木愣愣的。 父亲的头发白了大半, 几年前的旧军装挂在他身上恍恍荡荡的,只勉强能找到些记忆中高大威严的影子。 母亲外貌上的蜕变并不明显,但是人黑了也瘦了。 “你这孩子瞅什么呢?还不快过来!”孟玉裁站在原地张开双臂, “是不是嫌你妈老了,不漂亮了?” 宋悦如梦初醒,乳燕投林般扑了过去, 哽咽着说:“没有,我妈永远年轻漂亮, 貌美如花!” “就你嘴甜!”孟玉裁也鼻子发酸, 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他们两口子早就商量好了, 今天是归队的好日子, 又恰逢春节,他们只许说好话行好事, 不许在儿女跟前哭哭啼啼的。 母女俩抱在一起抹眼泪, 项小羽让已经看傻眼的小哥俩进屋去,自己走到院门口, 激动地招呼:“爸, 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怎么不提前跟家里说一声呢!我们好去接您跟我妈呀!哎呀,这么大的喜事宋恂还不知道呢!” “跟你们说了也是让大家白操心, 这样见面不是更好嘛。”宋成钧笑。 半个月前农场就收到了让他们归队的通知, 严主任还主动询问过他们,是否要跟家属打声招呼。 不过,他这辈子谨慎惯了, 只要没有正式踏出农场的大门就不算被解放。 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事情出了变故,又让孩子们白白空欢喜一场。 所以他们每天在农场里数着指头过日子,愣是将这个消息瞒了半个月。 项小羽挨到老宋身边,背对着外面的几人低声问:“爸,您跟我妈这是彻底没事了吧?以后不回去了吧?” 这件事太突然了,没给她丝毫的缓冲时间,她心里还有点打鼓,担心她公婆这件事还会有反复。 老宋也配合地小声回:“以后会怎么样还不好说,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跟你妈暂时没事了。” 风向一天一变,他也无法轻易下结论。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项小羽蓦然笑开,“我去大队部给宋恂打个电话,让他赶紧从县里回来!” 老宋阻拦道:“不用打电话,别影响他的工作。” “那,你们……”项小羽为难地看向他身后的几位随行人员,“您不是要归队嘛……” 车和人都在门口等着呢,一看就是急着离开的。 老宋笑问:“我跟你妈要是留下跟你们一起过年的话,不打扰你们吧?” “打扰什么呀!简直求之不得呢!”项小羽面上的笑明晰又恳切,欢喜道,“小宋哥早就盼着一家团圆的日子啦!你们要是能留下过年,那可太好了!” 老宋点点头,回头对两个中年军官说:“你们都听到了吧?儿子儿媳妇都想让我们在这边过年呢!” “首长,军区那边交代得急,您看……” “我还没归队呢,还是叫我老宋吧。”老宋背着手说,“你就跟他们说,宋大炮要跟儿孙一起过年,等我回去以后再跟组织报到。” 与几人约定好大年初一返程的时间,老宋便客气地将几人送走了。 进了堂屋,瞧见扒在门口看热闹的两个小孙子,孟玉裁倏地反应过来,她刚才还答应要带孩子去坐小汽车呢。 可是,车已经被老头子打发走了…… 她只好若无其事地抱起其中一个小不点问:“你是吉安还是延安呀?认识奶奶不?” 吉安对她的认知还停留在“这个阿姨是拍花子的”,被她抱起来以后就着急地想要挣脱,伸出双手找妈妈。 “妈妈,拍花子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项小羽好笑道:“这是奶奶,不是拍花子的,赶紧叫人!” 吉安眼里含了一汪泪,盯着奶奶瞅了瞅,抿着嘴不开口。 “咱们吉安延安可真聪明!”孟玉裁给他擦了擦眼泪,又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说,“这么小就知道拍花子啦?那奶奶就放心了,咱们吉安延安丢不了!” 项小羽赶紧跟婆婆解释:“这事也怪我们矫枉过正了。前段时间县制衣厂的家属院里差点丢了孩子,那孩子跟他们差不多大,被人贩子抱进自行车后座的儿童座椅里,伪装成接送孩子的样子。要不是家属院门卫的眼睛尖,那孩子就真被拍花子的带走了。” “我跟他爸听说了以后就有点担心,延安是个自来熟,谁跟他说话给他吃的,他都接受。我们怕他被人拐了,最近就一直反复交代这俩孩子,要是有陌生人给吃的,或者要带他们上车,就是拍花子的,让他们只管喊……” 喊错了也不怕,大不了她给人赔礼道歉。 “好好好,吉安记得还挺清楚的!”孟玉裁坐在堂屋的凳子上,极有耐心地哄着两个小孙子说话。 这俩小子刚开始还有点矜持,不让抱也不跟她讲话,在她使出浑身解数,给他们唱了一首歌谣后,终于引得小哥俩开口喊了一声奶奶。 喜得孟玉裁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老宋也不甘示弱,掏出在农场时编好的两只草蚱蜢,逗着他们玩。 吉安延安虽然年岁小,但毕竟是男孩子,天生就对这类事物感兴趣,爷三个很快就围着蚱蜢玩到了一起。 项小羽见状不由在心中感叹,这年头爷爷奶奶也不好当了,没点才艺都哄不住孙子。 * 宋恂的院子在村口,所以老宋两口子进村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但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附近的几户邻居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傍晚时分,苗玉兰匆匆推开自家院门。 见到坐在门口编筐子的项英雄,就匆忙喊道:“老头子,你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出大事了!” “嗯,说吧。” “小宋他父母被解放了,刚被一辆吉普车送过来!”苗玉兰一拍大腿欢喜道,“谁能想到他们还有被解放的一天呢!我就说嘛,小宋那么好的孩子,父母肯定也差不了的。你看现在组织查清楚以后,不就还了他们一个公道嘛。” “呵呵。不是当初怕小宋拖累你闺女的时候了?” “吉安和延安都那么大了,你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作甚!”苗玉兰白他一眼说,“快别弄了,赶紧洗澡去,换件体面点的衣裳,咱们去跟亲家碰个面!” 说完就忙忙叨叨地往屋里走,“穿过年新做的那身,精神!” “别忙了。”项英雄拉住她说,“过几天小鸿对象上门的时候我再穿新的。” 苗玉兰这才停下动作认真打量他的脸色,反应过来问:“你早就知道小宋父母被解放的事了?” “嗯,那么大的动静能不知道么。” “那你是啥意思,不去看看呀?” “咱们是女方,亲家头一回见面,哪有让女方父母先上门的道理!”项英雄闷声说。 苗玉兰无语道:“你这老头子咋这么小心眼呢!人家小宋父母被恢复原职是多大的喜事呀!你这会儿矫情什么!再说咱也不是头一回见面呀,前几年去省城的时候不是见过小宋他娘嘛。” “亲家见面又不单是亲家母见面,咱们还没见过小宋他爹呢。”项英雄蹙眉说,“人家复职以后又是从前的大官了,咱可不能太上赶着了,好像要巴结人家似的。” 苗玉兰被他说得也有些迟疑了,不过只犹豫几秒她便回过味来说:“你不去我去!小宋还在县里上班呢,就小毛带着孩子在家,现在还不定忙成什么样呢!我又不求他家啥事,有什么可巴结的!这就是亲家之间的走动。” 有事找女婿,比找他爹娘管用。 “你说咱们要不要提一下,除夕那天,干脆两家人一起过得了!” “最好不要,你又不只宋家这一门亲家。”项英雄嗤笑,“你咋不跟雪梅的娘家一起过年呢?” “嘿,你这老头子非得找茬是不?小宋家这不是特殊情况嘛。” “小毛早说过了,今年宋恂的弟妹跟他们一起过年,年三十的时候就不过来了。怎么人家爹妈一被解放,你就嚷嚷着要两家一起过年?还说你不是想巴结人家!” 苗玉兰:“……” 她是有红袖箍的人,不跟这死老头子一般见识。 * 宋家这边,孟玉裁也在跟匆忙赶回家的儿子商量,去拜访他老丈人的事。 “咱家这些年没少得小羽家的帮衬,人家项队长不但要帮衬你,还得帮忙照顾你弟弟妹妹。”孟玉裁给怀里的延安擦擦嘴上的奶油说,“我们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得赶紧上门去拜访一下,跟人家道声谢。” “那我准备点谢礼,咱们明天就去吧。”宋恂对刚从养猪场回来的宋恒说,“你先把猪肉放下,帮我把外面三轮车上的东西搬进来。” “你那三轮车上装了些什么呀,怎么那么多东西?”宋恒嘟哝。 “有我们单位发的年货,还有送给各家亲戚的年礼。” 孟玉裁往院子里望了一眼,见老头子不在,便小声跟儿女说:“我们原本没打算在这里多呆的。按照通知上写的,春节过后才会让我们从农场离开。到时候我们直接回省城恢复原职上班就好了。不承想,我们年前就被放了出来,要是回省城过年,免不了会遇上许多麻烦。” 宋恂夫妻俩对视一眼,没作声。 “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你爸心里难受。你说回了省城以后,跟宋恺那边怎么相处?要说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吧,那是他从小宠到大的亲儿子。可是让他轻易地重新恢复关系吧,他心里又别别愣愣的。我们要是就这样回去了,让不让他们登门一起过年?” 宋悦哼道:“换做是我,才不搭理他呢。” 孟玉裁揉着延安的小手手继续说:“这次突然回来,很多事情千头万绪,说实话,我们俩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以这样的状态回省城,难保不会说错话做错事。为了避免那老东西作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最好还是先不要见面了。” 别说老宋这个亲爹了,连孟玉裁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在农场这些年,也不是全然无人问津的,陆续收到过一些包裹和信件。 收到最多的是宋恂两口子寄来的,宋恒宋悦,以及她娘家的亲戚也会往农场寄送。 他们甚至还收到过老宋那两个侄子寄来的信件和包裹,然而宋恺那小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过。 说断绝关系,就彻底断了。 宋恂没对宋恺的事发表意见,清官难断家务事。 宋恺虽然没跟老宋联系,也没怎么管过两个弟妹,但是这两年跟他走动过几次。 偶尔来海浦市的军工厂出差时,也会到他这里坐坐。 他大哥是个聪明人,即便跟父母断了,也没跟兄弟断。哪怕老宋那边一直不松口,只要他还保持着跟兄弟的来往,总有跟亲爹重归于好的一天。 何况老宋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爹,过了最初这阵子,再有孙子孙女在其中斡旋,修复关系是迟早的事。 宋恂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我跟小恒小悦都在这里呢,你的两个大孙子也在这边,你不来瑶水村还能去哪?再有两天就过年了,你俩回了省城以后冷锅冷灶的,有什么意思?甭管我爸想去哪,你来瑶水村就对了。” “对呀,我都陪他在农场呆了那么长时间了,以后我想去哪就去哪,由我自己说了算!”孟玉裁又重新欢喜起来,拉起延安的小爪爪咬了一口,把延安吓得老实地缩在奶奶怀里一动不敢动。 等到收回手,确认过自己的爪爪完好无损,他才重新乐呵起来。 又絮絮叨叨地跟奶奶说起他们在托儿所里,与小胖子京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他虽然开口早,但是说话没有吉安利索,经常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还带着点小朋友的口水音,要不是有宋恂这个亲爹给他当翻译,孟玉裁根本就听不懂。 项小羽在儿子脸上掐了一把说:“这么丁点大的娃,还得给你配个翻译,你这已经是外宾待遇了!” 惹得众人一阵笑。 提起外宾,孟玉裁赶紧问宋恂:“儿子,你在外事办的工作怎么样?” “还行,冬天没什么外宾过来,外事办的工作也相对轻松一些,我最近的工作重心都在县委办那边。” 孟玉裁瞅一眼儿子和媳妇,迟疑片刻说:“当初你爸让你来农村只是权宜之计,按理说,我跟你爸没事了,应该想办法把你们调回省城去。尤其是小羽,这些年没少跟着你吃苦……” 项小羽:“……” 婆婆觉得她受苦了,但她自己还觉得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小羽的这个工作,要是能去省城找个更好的平台,肯定会有更大的发展。”孟玉裁叹口气说,“我跟你爸虽然出来了,但之后会不会再重新回去,谁也说不准。我这会儿要是插手你们的工作安排,以后一旦出事,又得让你们跟着受牵连。” 几年的农场生活,没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在精神层面上,孟玉裁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等到那老东西正式退休,她才能正经放下心来。 不过,等他退休以后,儿子媳妇就更指望不上他什么了。 “妈,我们现在过得挺好的,你就别为我们操心了。”项小羽笑道,“我这段时间学习高中课本呢,宋恂说到时候要是台里有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名额,就让我去争取一下。” 他们原来最大的担心就是政审问题,随着宋恂父母的复职,这个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孟玉裁赞同道:“年轻人就得多读书!要是真的拿到了推荐名额,你就放心去上学。这两个孩子我帮你们带着。” 娘几个围在一起说着体己话,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孟玉裁才想起来问:“老宋干嘛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他带着吉安去海边遛弯了。”宋恂往饭桌上端盘子,“没事,就在村子里,丢不了。” 他瞄一眼墙上的挂钟说:“咱们先吃饭,你不是想明天去小羽家会亲家嘛。吃完了饭,我骑车送你们去公社的公共浴池好好洗个澡,明天清清爽爽地见面!” 孟玉裁满意点头。 她是个体面人,让她这样灰头土脸地去见亲家,她心里还挺别扭的。 “行,那一会儿把吉安和延安也带上,天气这么冷,可不能让他们在家洗澡,我带着他们到浴池洗去。”想到能给两个小孙子洗澡,孟玉裁不禁跃跃欲试。 “妈,你这俩孙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娃娃。他俩现在已经能记事了,尤其是吉安,总是模仿大人说话。”宋恂摇头说,“你可千万别带他们进女士澡堂子……” 孟玉裁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么丁点的小孩子啥也不懂。 “你就够聪明了吧?你在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也被我带去过澡堂子,但你现在有印象吗?” 宋恂:“……” * 一家人又等了大半天也不见老宋和吉安回来吃饭,宋恂哥俩在村子里找了两遍,愣是不见人影。 “这老东西跑到哪儿去了?不会是想不开跳海了吧……” 宋恂:“……” 那么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现在跳什么海? 正焦急间,外面的院门被人推开了。 项远航半拖半扶着老宋进门,身后项远洋的怀里还趴着呼呼大睡的吉安。 “哥,咋回事,怎么是你俩把人送回来的?”项小羽问大哥。 项远航爽朗笑道:“哈哈,没事,亲家叔带着吉安去家里找咱爹喝酒了。结果这俩人都喝高了,咱爹也在家躺着呢!” 宋家人:“……” 不是说明天正式会亲家嘛,你今天带着孙子跑去亲家家里又吃又喝的,是想干嘛呀? 项小羽将吉安抱过来,问:“这孩子怎么睡得这么沉呢?” 平时要是听到这么大的动静,早就醒了。 项远洋一言难尽地瞥了老宋一眼,嘀咕道:“快别提了,你儿子被他亲爷爷和亲姥爷一人喂了一口酒。”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让他喝酒呢?”孟玉裁闻言彻底暴躁了。 “不多不多,”项远洋赶紧解释,“只拿筷子沾了一点点。” 一群人将老宋扶进屋里躺好,又是盖被子,又是灌醒酒汤,折腾了好半晌。 送走项家的两个儿子后,孟玉裁将儿女们也劝出去吃饭了,自己关上门返回床边。 “行啦,人都走了,还装什么装!”伸手在他腿上拍了一下。 宋成钧的眼珠子动了动,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在屋里快速睃巡一圈,确定果真只剩他们两口子了,才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你又搞什么名堂?”孟玉裁站在床边抱臂盘问。 宋成钧嘿嘿一乐说:“人家小项都喝倒了,我要是直挺挺地走出来,不利于双方团结!” “我问的不是这个!”孟玉裁压低声音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嘛,收拾利索以后,明天一起去小羽家串门,跟亲家正式见面。你今天办的这是什么事呀?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偷摸跑到亲家家里去了,你看你这一身埋汰的,多长时间没正经洗澡啦?都有味儿了!” 宋成钧抬起手臂闻了闻,觉得味道还行,便不甚在意地说:“咱们本来就是刚从农场出来的,穷讲究什么呀!小项是他们生产队的大队长,咱俩来到瑶水村这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 “知道了,却没来跟咱们见面,你说是因为啥?”宋成钧端起床头的茶缸喝了一口,转而问,“人家帮咱们照顾了儿子,又照顾孙子,你来了人家的地头上一天了,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像话嘛?” “咱们不是明天去嘛,你看咱俩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怎么会亲家呀!”孟玉裁还是觉得他这样太草率了,显得不够郑重。 “要是会见宋恺的岳家,你泡个温泉再化个妆,我都懒得管你。但是宋恂的这个岳家是什么情况咱们都清楚。你捯饬得跟个大领导似的去家里串门,你打算让人家怎么招待你?” “咱俩都造成这副德行了,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再捯饬也不像大领导。”孟玉裁心里认可了他的话,嘴上却不服气,“再说,你要是想去串门,不会提前跟我说一声呀?哪有空手上门做客的?” “我没空手,在代销点打了三斤麸子酒呢。”宋成钧记起下午的事,又赶紧叮嘱,“回头你让儿子去代销点帮我把酒钱还了,我兜里没钱,把酒钱记在他的账上了。” “……”孟玉裁恨铁不成钢地点点他,“你可真行!人家给你照顾儿子又照顾孙子,然后你就带着三斤麸子酒上门道谢!” 她都觉得寒碜,丢不起这个人! “我儿子是他女婿,我孙子是他外孙子,弄得那么见外,以后这个亲家还怎么处?”宋成钧喝完水重新躺回床上说,“除非给人家一座金山,否则哪怕你备上一车礼品,跟我这三斤白酒的效果也是一样的,怎么都还不清这份人情。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慢慢还吧……” “你怎么又躺回去了?都等着你吃饭呢!”孟玉裁伸手拉他。 “你们吃吧,我先休息了。”宋成钧翻个身说,“我跟小项约好了,明天早上还要一起出海打渔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2 13:50:07~2022-03-03 13:4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163496、小2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木-珏 60瓶;山花 59瓶;晋江日你妈 30瓶;胖子、20546230、追杀小清新、岑渺、小紫 20瓶;雯雯仙 17瓶;我爱海韵 15瓶;韶光明媚、啊禅、原子猫豆豆、无名、neei、桥豆、celia、起舞弄清影、送你花花、青衣绽荷香、忘忧希、233、米利都、静心 10瓶;asd 7瓶;张哞哞 6瓶;暖白芷、伊迷、太阳花?、啊、煮酒品香、李佳熹、不加糖就很甜哦oo 5瓶;danny徐徐、kkkszd、26573132、喵小酱 2瓶;白萝卜、乐趣、白洋湖淀、45593606、清扎、最初的梦想、宅啊宅、悠弥、二美啊、37304128、就叫我陈安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第 115 章 今年春节, 老宋家过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热闹。 宋恂陪着亲爹和老丈人出海打渔了。 项小羽带着婆婆、小姑子和亲娘出门逛街了。 而宋恒则被两个精力旺盛的小侄儿拴在了家里,哪也去不成。 “让小恒一个人看孩子能行吗?”被闺女和儿媳妇拽出门的孟玉裁不太放心。 在她心里,宋恒自己也是个孩子呢。 “没事, 吉安和延安肯定能把我小哥带好。”宋悦笑嘻嘻道,“一年才能赶一次大集,机会难得, 你就别惦记孩子了。” 团结公社已经十来年没有开放农村大集了, 按理说, 现在仍是不允许大集存在的。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为了能合法合规地为社员们采办年货提供便利,公社与供销社、粮店、副食店、菜店、荣盛糕点厂门市部等十几个集体性质的商业单位合作, 联合在指定的一条长街上售卖年货。 时间从小年持续到大年三十。 社员们之间虽然不能在大集上售卖货物, 却可以按需交换。 所以,今年过年前的这几天格外热闹, 社员们都拖家带口地来公社赶大集。 宋项两家的年货其实早就准备齐全了, 但是孟玉裁已经好几年没正经过春节了, 孩子们想带她出来散散心, 瞧瞧热闹。 这才由项小羽骑着三轮电驴子, 载着一车女人来了公社。 孟玉裁从没逛过这种农村的大集, 到了地方以后, 被眼前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震了一瞬, 便兴冲冲地拉着亲家扎进了人堆里。 她兜里揣着儿子刚给的钱和票,花起钱来半点不手软,给两个小孙子买了不少小玩具和零嘴。 公社的几家国营饭店也把摊子支在了这条街上, 离得远远的就能看到大铁锅上热腾鞥的蒸汽,几个女人在大集上转悠累了,便寻着海鲜汤底的香味, 找到了“老面馆”的摊子。 项小羽正端着面碗寻找空桌,便听身后有人喊:“小羽姐,我们吃完了,你快到我们这桌来!” 出声招呼她的是贾支书家的小闺女贾槐花,旁边坐着她那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外甥女和大姐贾桂花。 “槐花,桂花姐,过年好呀!你们也来赶集呀!”项小羽跟两人拜了早年,又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放在大妞面前,“姨请你吃糖!” 大妞放下勺子,冲她抿嘴笑了一下,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姨姨”,两颊上两个深深的小酒窝,把项小羽萌得又想生闺女了。 贾桂花的视线在项小羽四人,尤其是孟玉裁身上打个转,冷淡地点点头,便拉着女儿起身离开了面摊子。 大妞被动地由她娘拉走,糖被留在了桌子上。 “那什么,婶子,小羽姐,我大姐不是有意的,”贾槐花对几人尴尬地笑笑,将糖收进口袋后,努力解释,“她最近心情不好,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贾槐花在心里直叹气。 他们两家的出身差不多,贾家姐妹是支书的闺女,隐隐还比项家姐妹这对队长家的闺女高出一筹。 大姐未婚的时候,乐于跟同龄的项小鸿攀比,结婚以后深觉两人已经不在同一赛道了,就将攀比的对象换成了同样已婚的项小羽。 这两天,项小羽那对当大官的公婆被解放的消息已经在生产队传遍了。 大姐这段时间诸事不顺,见到了春风得意的项小羽后,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目送姐妹二人带着孩子离开,项小羽招呼大家入座后,一脸莫名地问她娘:“桂花姐怎么了?脸色咋那么差呢?” 苗玉兰正在给亲家介绍“老面馆”的面条在十里八乡有多受欢迎,闻言也不禁叹了口气。 “还不是被她家徐知青闹的!” “徐知青不是去上大学了嘛?毕了业就是国家干部,眼瞅着就能享福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项小羽觉得桂花姐还挺厉害的,虽然她的文化水平不高,但是给闺女找了一个文化水平很高的爹。 而且她家大妞还遗传了徐知青的好相貌,既聪明又漂亮,项小羽偶尔也会羡慕贾桂花一下下。 苗玉兰的嘴唇动了动,碍于孟玉裁母女还在场,她没好意思开口。 总觉得这种事不太光彩,说出来影响他们瑶水村的口碑。 孟玉裁倒是很能接住她们的话茬,颇感兴趣地猜测道:“那个徐知青,不会是上了大学就不想回来了吧?” 这样的事她听得多了。 “哎,这事还真有点悬了。”苗玉兰摇头说,“徐知青已经连续两年没回过瑶水了!大家原以为今年过年他肯定会回来呢,结果贾支书提前两个月给他写了信,问他过年回来不,却一直没等到回信。村里说什么的都有,好多人都说徐知青这是要赖账了……” 项小羽拧眉说:“不能吧?大妞还在村里呢,他赖什么账呀?会不会是回他父母那边过年去了?” “桂花也是这么说的,有可能是回老家过年了,两地通信又慢,可能是被邮局耽误了。”苗玉兰叹气说,“不过,看她刚才那个状态,心里应该也开始打鼓了。上次我还听支书媳妇抱怨,早知如此,真不应该让徐知青去外面上那个大学。男人一出去心就野了,他们家早就后悔了。” 宋悦吹着面汤上的葱花,摇头道:“悔教夫婿觅封侯啊,当初还不如让贾桂花去上大学呢。” 在她想来,让知青放弃留城机会,毕业以后重新返回农村,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苗玉兰不想大过年的说那些扫兴的,转移话题道:“原本我还想着咱们就是来看热闹的,不用买什么东西。不过,刚才突然想起来,还得多准备一些糖果糕点。小鸿的对象要在大年初三来家里拜年,到时候亲戚和左邻右舍都得来家里帮忙相看,招待客人的糖果不能少。” “看来得提前恭喜你了。”孟玉裁放下筷子笑道,“听说你这位未来姑爷是一位海军军官?” “对对!好像是一位连长。”苗玉兰问对面,“亲家,你们能在瑶水村待多久?等到我们大姑爷登门的时候,你也来帮我相看相看呀!” “我们初一下午走,不过小鸿的女婿上门是大事,到时候让老宋先回去,我再待两天,相看了新姑爷以后再回去。”孟玉裁答应得爽快。 小羽只有这一个姐姐,姐妹感情又很好。既然碰上了这样的喜事,他们于情于理是要留下来帮帮忙的。 苗玉兰忙摆手说:“这次只是相看对象,又不是结婚,不算什么大事,哪能耽误你们的工作!” 孟玉裁笑着点头,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去以后跟老宋商量,重新调整一下她之后的行程。 * 然而,不等她与老宋提及此事,项家未来的大姑爷就在次日带着年礼和媒人上门了。 宋成钧刚随着亲家出海玩了一天,正是得趣的时候,原本还想第二天继续,却不得不被按下了暂停键。 “小项家的大姑爷来了,咱们也拾掇一下,一起去给小项捧捧场。”老宋拎着装鱼用的空桶子,从海边转悠回来。 孟玉裁心下狐疑,不是说正月里相看嘛?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你确定他是带着媒人来的?” “应该是吧,我们都要起锚出海了,是小羽他大哥跑过来说的,小项和宋恂已经过去了,我回来通知你一声。” “咱们还是等等再去吧,”孟玉裁拉住他,将吃了满嘴饼干渣渣的延安塞进他怀里,“那新姑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突然带着媒人登门,恐怕是有什么事。万一不方便外人听,咱们去了不是让亲家尴尬嘛。既然儿子已经去了,你就安心在家带孩子吧,听儿子的安排。” 新姑爷名叫孔斌,提前带着媒人来项家提亲,果然是有事的。 人家想尽快跟项小鸿领证结婚! 宋恂陪坐在老丈人身边,听到媒人替这位未来连襟提出的要求后,下意识去看老丈人的脸色。 原本还灿烂的笑意,肉眼可见地凝固在了脸上。 虽说现在提倡自由恋爱,儿女婚恋自由了,但是双方父母在一段婚姻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的。 新姑爷他们是头一回见,新姑爷的父母家人亲戚朋友,更是一个也没见过,凭啥这么草率地把闺女嫁给你? “叔,婶,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冒昧,但是,”孔斌腰背挺直,正襟危坐,小麦色的脸上挤出一个憨笑,“我们部队从今年起可以给已婚的正连级以上的军官分房了,我这次的假期结束以后,再想休假结婚就得等到明年了。所以,这次才来得有些急。” 宋恂心里开始替他叹气了,说实话是没错,但也得看看场合。 你跟人家闺女谈对象两三年了,一直不着急结婚,听说单位能给已婚军官分房了,才火急火燎地来提亲,这让人家父母怎么想? 房子比人家闺女有吸引力呗。 项队长吧嗒着烟不说话,苗玉兰也拉着闺女的手有些为难。 她是全家最着急闺女婚事的人了,小鸿眼瞅着就二十八了,是全生产队仅剩的一个未婚老姑娘,这个名头甚至盖过了她全省第一位女船长的名声。原本能与她作伴的田大妮,也在去年嫁给了同村的一个小伙子,听说现在已经怀娃了。 留这么一个老姑娘在家里,即便她不在村里工作,背地里也没少被那些长舌妇嘀咕。 要不是苗玉兰心大,早被那些嚼舌根的人气死几百回了。 可是即便她再怎么着急嫁闺女,也没想到会这么急! 对于这个女婿,除了知道他是个海军连长,其他情况他们知之甚少。 结果头一回见面,对方就提出要尽快领证结婚的要求。 这事要是被人传出去,那些长舌妇肯定会说小鸿恨嫁,他们家随随便便就把闺女打发了。 金大娘是宋恂的老熟人了,他当初也是请金大娘当的媒人。 这会儿金大娘那三寸不烂之舌也不怎么管用了,提出想要马上结婚的话后,项家堂屋里的气氛就怎么也热不起来。不由给陪坐在一旁的宋恂使眼色,想让他帮忙给未来连襟说两句话。 宋恂也是第一次跟孔斌见面,对这个人并不了解,不可能跟着外人忽悠自己老丈人。 虽然他对孔斌的职业有天然的好感,但一个人的人品性情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没有必然联系。 “孔连长,我听说只有副营级以上的军官才能让家属随军,如果部队里给你分了房,是不是就可以让我大姐去随军了?”宋恂问。 “对,有了房就能随军,我之前没有让家属随军的资格,所以想跟小鸿结婚,又不好意思开口。”孔斌说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话有些不妥,赶紧找补道,“我早就想跟小鸿结婚了,结婚报告都打了好几次。但是小鸿后来当了女船长,也是要长期在海上工作的。我没有资格让她随军,在老家也没有房子,结了婚以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就一直没敢提结婚的事……” 闻言,苗玉兰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听他提起房子的事,便问:“你们家没给你准备结婚的房子?” “我有五个兄弟,家里没有那么多的房间,所以兄弟几个结了婚就分出去单过。以后谁给爹娘养老,爹娘的房子就留给谁。目前看,应该是我大哥给爹娘养老了,其余几个兄弟每年给爹娘送些粮食。我是老四,又常年在部队里,我大哥这些年又给我添了好几个侄子侄女,所以家里已经没有我的房间了。我每个月给爹娘五块钱养老钱就行。” 孔斌这话说得轻松,但是在旁人听来却有些心酸。 回了家连个住处都没有,部队要是不给分房,他就不敢娶媳妇。 难怪这么年轻就当上连长了,不努力升职,连媳妇都娶不上…… “我家小鸿在县里有自己的工作,而且干得还挺出色的,上个月还得了市里的先进工作者奖章,”项英雄叼着烟袋锅子,含糊不清地问,“她跟你随军以后,工作怎么安排?” 这个问题,他之前已经问过宋恂了,宋恂说像他家小鸿这么优秀的女船长,各单位肯定是抢着要的。不说业务能力怎么样,光是这个象征意义,就值得争取。 部队要是没有合适的岗位,就将小鸿调到距离他们部队驻地最近的渔业公司去。 “我们部队也有一个渔业中队,可以让小鸿先跟我去随军,以军属的身份到船上工作。”孔斌并没有打包票,只实话实说道,“但是是否能接受女船员,接受以后能被安排什么职位,我暂时说不好。” 他只是个连长,能让媳妇随军都是沾了政策的光,在项小鸿的工作问题上,并不敢给出过多保证。 宋恂心想,别的优点有待挖掘,但孔连长为人还是比较诚实的。 对于项小鸿的工作安排,项家人的态度都是无所谓的,主要是看项小鸿本人的意愿。 特别是项英雄,他为闺女的成绩骄傲,但是打心眼儿里还是不想让小鸿在海上漂泊的。 陆地上有那么多安全的工作可以做,为什么非得出海打渔? 别的姑娘顶多是铁姑娘,他家这个姑娘已经是钢姑娘了。 * 宋恂代替老丈人出面送客的时候,在孔斌的肩膀上拍了拍说:“孔连长,甭灰心。老项家是公社里出了名心疼闺女的人家,当初我上门提亲时,接连被老丈人拒绝了三次。要不是我目标明确,一直锲而不舍地来提亲,也就不会有第四次的成功了。” 清楚其中内情的金大娘:“……” 要不是人家闺女早就跟你好上了,凭你当初那个成分,你就是提四十次亲也没戏。 孔斌也知道他第一次上门就想娶走人家养了二十几年姑娘,确实不太可能。 他与宋恂握了握手,又露出一个憨憨的笑:“我过两天再来,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堂屋里,送走了未来姑爷的苗玉兰将大闺女拉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到底怎么想的?真就要急急忙忙地把婚事办了?” “既然结婚就能分房,那就结呗。”项小鸿一脸淡然。 “结婚嫁的是人,又不是嫁给房子!”苗玉兰给她举个现成的例子,“你看小毛嫁给小宋以后,日子过的多好!只要人找对了,房子啊钱啊什么的,自然会一点点有的。” 项小鸿点头分析道:“孔斌的条件不错,为人老实,又是连级军官前途看好,家里没有养老负担,虽然我还没见过他父母兄弟,但我要是去随军了,与他们一年也见不上几面。即便人不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苗玉兰盯着大闺女打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禁愁道:“当初你妹子跟小宋谈对象的时候,提起小宋就双眼放光,到了你这里咋那么冷静呢?我虽然着急让你结婚,但也得你自己喜欢才行。你不要因为年龄压力,就随便把自己嫁了。反正已经留到这时候了,我也不怕再多留你两年,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总得挑个自己喜欢的,否则就像穿了不合脚的鞋,一辈子难受。” “小毛谈对象的时候才十八.九,还是小姑娘呢,我现在都多大了?”项小鸿好笑道,“情情爱爱那些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我跟孔斌虽说谈了两三年对象,但是真正见面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让我像小毛那样付出感情,那你真是有点难为人了。孔斌的综合条件好,对我也不错,我又不讨厌他,这就够了。至于其他更多的,可以等我们结婚以后,再慢慢培养。” “那也不能这么快就答应吧?”苗玉兰心里还是不得劲。 “反正这个婚早晚得结,因为跟我结婚,他能提前得到一套住房,不是挺好的吗?”项小鸿笑道,“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你们还费心得罪新姑爷干嘛呀?” “那也不行,不为难为难他,就不知道珍惜。”苗玉兰挥手说,“这事你别管了,听我跟你爹的。我俩不怕得罪姑爷,他能对你好就行了。” …… 项小鸿的婚事,只是过年前的小插曲。 老宋家的一家子人难得团圆,年三十这天,孟玉裁带着闺女和儿媳妇,弄出了满满一桌子菜。 项小羽还做了南湾的必备年菜“八鲜过海”给宋家这些土老帽尝尝鲜。 宋家男人的酒量都很拿得出手,但是这天晚上,宋家的三个成年男人都喝醉了。 老宋甚至还让儿子吹口琴,醉醺醺地拉着媳妇在屋里跳了一曲《喀秋莎》。 几年的压抑心酸,都被宣泄出来,留给了旧岁。 从明天开始,对于老宋家的所有人来说,就是全新的开始了。 大年初一,新年新气象。 项小羽一大清早就给全家人都换上了新衣裳,吉安和延安穿上了红彤彤的棉袄,脚踩虎头鞋,头戴虎头帽,额头上还一人被点了一个大红点。 俨然成了全家最喜庆的存在。 一家人在院子里放完鞭炮以后,就站在满地的鞭炮红衣上,拍了老宋家的第一张全家福,将这份难能可贵的喜乐瞬间定格在了相片上。 拍了全家福,又与亲家约定好来参加婚礼的时间,老宋夫妻就被军区派来的吉普车接走了。 * 过完年,宋恂和项小羽再次带着孩子返回县城时,感觉家里的空气都比从前清新了几分。 吉安延安蹲在痰盂上,只喊爸爸不喊妈妈给他们擦屁屁的叫声,仿佛也变成了天籁。 宋恂人逢喜事精神爽,再次去单位上班的时候,给办公室的同事们带了不少瑶水村的特产。 不过,上班第一天,办公室里的气氛与宋恂预想的,还是有些出入的。 大家都是办公室老油条了,每逢年节之后,都是要在各个办公室之间来回乱窜,互相拜年送年礼的。 今天的气氛却很是古怪。 不但没人来县委办串门,他们办公室内部的同事也都低着头写写画画,都是一副“我很忙别跟我说话”的做派。 啥情况? 宋恂原本还想发给大家的特产也被他收了起来,情况不明朗,还是先按兵不动吧。 他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需要主动问问单位里出了什么事。 否则两眼一抹黑,太被动了。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有个人影从门口一闪而过,宋恂出言将人喊住。 吕薇探个脑袋进来,小声问:“主任,你找我有事啊?” 宋恂招招手让她进来说话,而后直截了当地问:“单位里发生什么事了?” “主任,单位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吕薇对于他消息的闭塞和滞后,表示出深深的诧异。 “我家里有事,过年这段时间回老家了。” “那过年值班你也没来呀?” 宋恂点头,他已经跟领导请过假了,单位没有安排他过年值班。 “那就难怪了。”吕薇做出一个牙疼的表情说,“这事说起来还跟你有点关系呢!” “怎么回事?”宋恂努力回想了一下,难道是他父母的事传到县里来了? 那也不至于让大家这样噤若寒蝉吧? “就是前两天,有人在咱们县委大院的公告栏里,贴了好几张大字报?” 宋恂心里一紧,忙问:“是关于我的?” 他有什么可让人举报的? “那倒不是。”明明只有两个人在办公室,她还是谨慎地回头瞅了一眼办公室的门,而后倾身压低声音道,“那个大字报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说得话特别难听,把咱们县委办的一竿子领导全涵盖进去了。还说县委领导沆瀣一气,包庇耍流氓的罪犯!” “……”宋恂无语,“既然已经写大字报了,他怎么不指名道姓地说出是哪个主任?” “不知道,反正这事搅合得办公室里人心惶惶的。过年期间贴的那张已经被人撕下去了,今天早上公告栏里又被贴了一张新的。刚才姚主任又让人去把那张新贴的大字报撕下来了,脸黑的跟刚从煤堆里爬出来似的。” 宋恂心想,难怪他刚才进院子的时候,没有发现公告栏的异常。 吕薇留心观察着他的表情,又用一副看热闹的语气说:“大家都猜测,那人可能只是想用这种方式与对方谈条件,要是私下里没有得到预期效果,就会再贴一张点名道姓的大字报。” 宋恂:“……” 头回听说,贴个大字报还要弄个三部曲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3 13:43:47~2022-03-04 13:3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飞的鱼、4516349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二粽子 100瓶;不知云月 77瓶;颜非、ll、29911719 20瓶;白白牺牲性命、乐得轻松、221848、celia、止野、空白、月亮与六便士、46858427、21084084、卧底多年以后、未来k 10瓶;evy、yleve、若有所思、伊迷、寄悠悠 5瓶;恣意的小白马 3瓶;爱谁谁 2瓶;随机数、喵小酱、56204360、30492221、清扎、南风解我意、一一、二美啊、4559360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第 116 章 宋恂独自留在办公室, 消化刚刚听到的消息。 他觉得那两张故弄玄虚的大字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内容听起来确实挺玄乎的。 一个干部的名字也没点,却将县委办所有主任副主任都弄成了群众怀疑的对象。 不过,他觉得县委领导八成已经知道这位“耍流氓的罪犯”是谁了。 否则谈不上“包庇”。 贴大字报的人之前应该是给县委写过举报信, 或者找过相关领导反映情况的,不过县委这边并没有及时作出反应。 至少宋恂作为县委办三个副主任之一,并没有听到过关于同事的什么风声。 要么是这位被贴大字报的人真的是无辜的, 要么就是出于某些原因, 县委领导不好处理这个人。 宋恂心里更倾向于后者。 他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径自琢磨着, 齐麟便敲门走了进来。 将过年前布置的那份《与东南亚各国通航情况的调查报告》放到办公桌上,齐麟一脸八卦地问:“主任,那个大字报的事你听说了吧?” “嗯。” “主任, 你不紧张啊?” “没做亏心事, 不怕鬼叫门,紧张什么?” 齐麟竖起一个大拇指, “我刚才也看到了马副主任, 人家的表情可严肃了,哈哈。” 作为一个跑腿小喽啰,齐麟很热衷于吃领导的瓜。 宋恂瞅他一眼,沉默片刻才说:“把你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收一收吧。” 齐麟依言收了笑,贼兮兮地压低声音说:“其实, 这事不是啥秘密, 过年值班的时候, 就在大院里闹起来过。还跟你有点关系呢!” 宋恂:“……” 短时间内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了。 “你不是请了假没来值班嘛, 所以本应该由你值班的大年初三,是由邱副主任代替你来的。”齐麟嘿嘿一笑说,“原本应该咱们俩一起值班的,结果你没来, 就把我跟邱副主任分到了一组。不过邱副主任把我打发去门卫室呆着了,他自己在办公室里不知道鼓捣些啥,嘿嘿。我可是亲眼看到,邱副主任的媳妇是怎么怒气冲冲地从大门跑进办公楼的,嗬嗬嗬,邱副主任跟她一起走出来的时候,那张老脸都被挠花了!” “……”宋恂表情微妙道,“两口子吵架也未必就是因为大字报上的事。” “肯定是!我听见他媳妇说什么‘小妖精’,‘狐狸精’的。那还能有啥事?肯定是下三路那点事呗。”齐麟嗤笑一声,“邱副主任人老心不老啊。” “老邱今天来了吗?” “没注意。”齐麟摇头笑道,“估计在家养伤呢,当时伤得可不轻,脸上有好几条血檩子呢!” 宋恂:“……” 他只是缺席了几天而已,居然错过了这么多事…… * 因为一张大字报,县委办里的老油条们都夹起了尾巴,不敢触各位主任的霉头,一上午整个三楼都安安静静的。 甭说交谈了,连走路的声音都很轻。 宋恂原还沉浸在春节的热闹氛围里,冷不丁回到这样安静的环境中,还有些许不适应。 好在姚主任很快就找到了他。 “老邱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他在县委办的那一摊子工作,由你接手处理吧。”姚主任面色不好看,连寒暄都省了,直奔主题。 宋恂没说废话,服从组织安排。 邱大为分管档案和群工办的工作,另外还对革委会的裴副主任负责。 “你接手他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尽快把这封信和之前的大字报处理一下。”姚主任将办公桌上的一个信封推给他,“这件事大院里的不少干部都在关注,一定要有理有据,处置妥当。冯主任最近心情也不太好,这件事一定要快。” 宋恂心说,冯主任这段时间确实挺闹心的,过年前被长征公社的三个会计告到了地区,过完年刚上班,又被贴大字报的人直接打成了包庇罪犯的领导。 当然,宋恂自己的运气也不怎么样,两次都被人拖去当救火队员了。 他当着姚主任的面,拆开那封举报信快速浏览了一遍。 与大字报不同,这封举报信要举报的对象很明确,就是县委办副主任邱大为。 宋恂:“……” 难怪之前没听到任何风声…… 这类信件都是集中交到群众工作办公室处理的,像他兼任着外事办主任一样,邱大为也兼任着群工办的主任一职。 宋恂拿着信纸继续往下看,信中说邱大为与多名女性有不正当关系,包括女知青和民办教师。这些人的名字和工作单位也被列举出来了。 只可惜这封信是匿名的。 这些年群众工作办公室收到的举报信跟雪片似的,但是群工办的人手不足,想要将这些举报信一一查实是不可能的。所以,县里对于举报信的态度是,实名举报必须严查,匿名举报酌情处理。 根据过往的工作经验,匿名信中很大一部分纯属是为了泄私愤,胡编乱造,捏造假证。 单看这封匿名信的话,可信度不高,但是配合刚刚从齐麟那里听来的八卦阅读,效果就不一样了。 “大字报上的内容你应该也听说了,那上面说县委领导包庇罪犯,完全是无稽之谈。我们不能因为一封匿名信或者一张莫名其妙的大字报就怀疑甚至冤枉了我们的同志。”冯主任面色不渝道,“这封信是过年前递上来的,针对举报内容,群工办的同志已经去跟被列举出来的几位女同志一一核实过了。女同志们都说这是子虚乌有,有两位已婚的民办教师还希望县委还她们一个清白……” 宋恂:“……” 哪个女同志会承认这种事? 而且从这封信的行文风格来看,写信的人明显不是这些女同志中的一员。 “主任,既然群工办的同志已经去核实过了匿名信中的内容,没有查到实证,那这封信……” 还让他处理什么? 这种风流账与针对长征公社的调查工作完全不是一回事。 没抓到现行,双方当事人又一致否认,总不能硬给人扣一顶耍流氓的帽子。 “这两年,我们接连收到过不少关于邱大为同志的举报信,”姚红波吹了吹本就不热的茶水,又放下茶缸说,“大多是匿名信。” 也就是说还有实名的。 “但是邱大为同志,不但是咱们县委办的副主任,县革委会委员,还是地区革委会的五十个委员之一。地区的个别领导也很关心邱大为同志的个人发展。”姚红波叹道,“如果没有切实证据,我们不能随便冤枉了邱大为同志。” 宋恂在心里“呵”了一声。 弄了半天是因为邱大为在地区有人,县里不敢随意处置他。 “冯主任作为领导也很不容易,咱们南湾县正处于高速发展阶段,‘一年变大寨’的口号不是说着玩玩的,这需要各方面的通力协作。绝不能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影响了南湾县的整体发展。” 宋恂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风流债根本就说不清,就算所有人都认为邱大为不干净,但是没有证据就无法给他定罪。 既不想得罪地委领导,又得把邱大为顺利拿下,很难。 “主任,既然群工办的同志没有查出什么,让我去查的话,八成也是同样的结果。”他把那封匿名信又重新推给了姚主任,“不过,我在年前去长征公社做调查的时候,倒是了解过一些别的情况。” 姚主任看也没看那封信,“那你说说吧。” “邱大为同志是长征公社的本土干部,当初能来县里工作,又成为地区革委会的五十名委员之一,据说是因为他曾是优秀的贫下中农代表。” 闻言,姚主任先是厌恶地蹙了蹙眉,而后若无其事地点头“嗯”了一声。 像是没看到他的表情,宋恂继续说道:“地区和县革委会的贫下中农代表并不是只有邱大为同志,据我所知,还有至少五位贫下中农代表,并没有在地区和县里担任职务。他们拿的虽然是干部工资,却仍是勤勤恳恳地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甘当一名最朴实的农民。” 姚主任琢磨着宋恂的话,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我在团结公社工作的时候,所有公社干部都必须在农忙时节下生产队劳动。”宋恂一本正经地说,“也许是因为咱们县委机关的案头工作比较繁重,除了每天去食堂帮厨,县委很少组织干部们下到最基层劳动。革委会的委员们其实更应该像那几位勤恳的贫下中农代表学习,加入到生产一线的革命工作中去。县委可以考虑安排委员们轮番去农村劳动,当然了,县里的工作并不轻松,可以先每年安排一两个人,大家轮换着来。” 无论邱大为跟那些女同志的关系是否清白,只要他去了生产队没有了手中的权利,以后的关系就都是纯洁的同志关系了。 等到邱大为在一年以后重新回到县委时,早就没了他的位置。 届时他就是真正的贫下中农代表了…… * 宋恂给姚主任出了一个馊主意,就返回办公室按照组织要求接手了邱大为的工作。 群工办和档案工作都不需要他天天盯着,跟负责的同志招呼一声,以后这方面的工作直接向他汇报就行了。 关键是邱大为还要对革委会的裴副主任负责,为这位裴副主任做好服务工作。 邱大为这个人是比较护食的,他手头的工作和他负责的领导,很少让其他人接触。宋恂本就与他没什么工作上的交集,所以与裴副主任的关系也是半生不熟的。 既然以后就要对人家负责了,他总得先去拜拜码头吧。 午休过后,宋恂拎上一小包茶叶,晃悠去了同在三楼的裴副主任办公室。 “小严,裴主任在家吧?”宋恂在外间秘书办公室的门上敲了敲。 “哎,在呢。”秘书小严笑着起身招呼,“宋主任,您直接进去就行。” 小严已经听裴副主任交代过了,邱大为要被调走了,以后宋恂就是他在县委办的顶头上司。 宋恂将那包茶叶放在小严的办公桌上,“朋友送的龙井,味道还不错,回头泡给裴主任尝尝。” 送了茶,他就敲门进了办公室。 裴文奎的年纪与老宋差不多,但白发比老宋只多不少,这会儿正戴着眼镜眯眼翻看文件。 见到宋恂进门,裴文奎笑着招招手,“小宋来啦,快请坐!” “没打扰您工作吧?” “呵呵,工作是做不完的。你来了咱们正好说说话。”裴文奎指了水壶说,“暖瓶里有热水,你自己倒茶喝,别客气。” 宋恂为两人的茶杯里都续了水,才笑道:“我刚接到通知,以后就要由我接替邱大为同志,为您做好服务工作了。” “呵呵,听说组织上把你派给了我,我可高兴了!”裴文奎眯着眼睛笑,“小邱那个人没什么不好,工作也挺积极的。就是有一点不尽如人意,你看我们俩这个组合,一个渔民,一个农民,一个比一个没文化,那怎么能干好工作嘛,哈哈。” “听说您是当年那一届市委党校里唯一一位满分毕业的学员,这还算没文化呀?”宋恂来之前也是对裴副主任做过一些了解的。 “呵呵,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从小没念过书,十几岁就跟着我爹出海打渔。要不是党的政策好,在村里开了扫盲班,又让我念了会计培训班和党校,现在我还是大字不识的老渔民呢。”裴文奎喝了一口茶说,“还是你这样有文化的干部好!人年轻还有干劲,正好能给我这个老头子搭把手。” 宋恂欣然应允:“您有什么工作尽管交代。” 裴文奎翻了翻桌面上的文件又放下了,闲聊似的说:“从今年县水产局刚交上来的报告看,去年一整年和今年春汛的渔业生产形势都不容乐观呀。小宋,你之前也是在渔业公司干过的,对于这种情况,你有什么看法?” 裴副主任是十分有经验的老渔民,当上国家干部以来,一直从事水产相关工作。 目前分管着全县的渔业工作。 宋恂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便直言道:“近五年来,甚至更长一段时间以来,近海水产资源一直是在萎缩的,渔业生产工作一直就不好做。我在72年的时候担任了一段时间省渔在瑶水支公司的负责人,那时的水产就已经很难捕捞了。当时我们做过一个统计,从全省范围内看,六十年代每马力单位的年产量比五十年代下降了32.5%,七十年代的前三年又比六十年代下降了40%,按照这个趋势,近三年肯定也是在持续下降的。” “越是捕捞不到水产,渔民们越是在生产工具上下功夫。尽管捕捞能力成倍增长了,但是近几年咱们省的海洋水产产量仍是徘徊在1500万担左右。海产捕捞难不只是咱们南湾一家的问题,全省甚至全国都这样。” 裴文奎蹙眉,皱纹间都染上了几分郁色,“咱们县去年的水产产量比74年减产41%,而且水产中还有很多幼苗,这已经是很严峻的问题了。” 宋恂这几年没有接触水产工作,但是家里几乎都是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亲戚,对于这几年的严峻形势也是有所耳闻的。 过年那几天,他大舅哥和老丈人还苦中作乐地说,现在打捞上来的鱼是“黄鱼像茄子,带鱼像筷子,鲳鱼像扣子,墨鱼像枣子。” 渔业资源遭到破坏,对于渔区的干部和群众来说,不啻一场海啸。 听了宋恂转述的话,裴文奎也是苦笑摇头:“海洋资源被破坏了,这事咱们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之前有很多专家在报纸和杂志上呼吁,要咱们关心海洋环境,保护水产资源,我去省里开研讨会的时候,有些有识之士甚至还要求咱们县将渔船数量砍掉三分之一!” “我出生在海边,可以说是被大海养大的,我他娘的难道不知道减少捕捞,让资源再生才是最紧要的吗?关键是,咱们如果停下来了,渔民怎么生活?全国那么大的商品海鱼的窟窿怎么填补?咱们南湾至少肩负着全省三分之一的海鱼生产指标,全国很多大城市的商品海鱼几乎全是由咱们南湾县提供的。海鱼供应不上,怎么跟那么多城市的人民交代?” 宋恂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一种真切的无奈和紧迫感。 “我再干两年就该退休了,”裴文奎拍了拍桌子说,“到了我这把年纪,也就不想着升官发财那些事了,我现在只想在我退休前,给南湾的渔民们找到一条出路。哎……” 闻言,宋恂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近海资源枯竭,也不是这几年才开始的。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沿岸和近海问题是绝不可能的。 “裴主任,咱们县里有没有考虑过暂时放弃在近海捕捞,而是转战到外海甚至远洋渔场上去?我在瑶水支公司的时候,就曾有过购买渔轮将战场转移去外海的打算,只不过想法还没来得及落实,我就被调走了。” “现在世界渔业的发展趋势,就是由沿岸到近海,由近海到远海,由远海到远洋。二战以后,五十年代是世界渔业的恢复期,年产量十年就翻了一番,六十年代以后是往外海和远洋大发展的时期,这十几年间,产量又翻了一番。咱们国家一直在近海打转,其实已经坐失征战外海的良机了。” 裴文奎伸手点了点他,满意笑道:“还是年轻人脑子活呀,我就愿意跟你们这样有文化的年轻人聊天!” 邱大为那样的助手,拍拍马屁还行,真让他给自己出个正经主意,就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 他伸手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件递给宋恂,“你看看这个,看完了咱们可以交换一下意见,交流交流。” 这是一份由地区生产统战组下发的倡议书,也算是一份通知书。 地委想要组织至少1500对的机帆船,在本月,越过沿岸渔场,越过近海渔场,打到距此200里的外海渔场上去,围捕马面鱼。 而南湾县作为海浦地区最大的渔区,需要配合地区出动至少900对机帆船。 宋恂回忆了一下,不知全国其他地区怎么样,但是如此大规模的征战外海渔场,绝对是全省的首例了。 这也说明地区的领导也在担忧近海水产资源枯竭,而且已经在想办法解决问题了。 宋恂心里隐隐有些高兴。 其实刚开工就遇上邱大为的事,让他心里颇觉腻味厌烦。 但是像邱大为那样的干部毕竟只是少数的,他身边更多的是像裴副主任,以及下发这份倡议书的领导这样,为人民办实事,做好事,解难事的干部。 “这是今天早上刚发过来的,我还没有跟冯主任汇报这件事,你觉得这个倡议书里提到的办法怎么样?”裴文奎问。 “挺好的,”宋恂笑着说,“就是有一点,外海天气变化莫测,渔船上必须配备无线电才行。天气一旦有突变,必须马上返航。机帆船的抗风能力远不如轮船,咱们头一回组织这么多渔民出海,风险还是很大的。” 裴文奎点头说:“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一旦去了外海,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这么多船只的淡水和食品补给都是问题。而且像你说的,机帆船的抗风能力差,万一出了事,那损失是不可挽回的。” * 宋恂与裴副主任聊了一下午,下班回家的时候,还是哼着小曲进门的。 刚被项小羽从托儿所接回来的双胞胎,一人坐在一个痰盂上,见到爸爸就赶紧挥手。 宋恂:“……” “这俩孩子怎么回事,为什么上厕所总是要一起上?哪怕是双胞胎也不至于吧?宋恒和宋悦小时候也没这样……” 项小羽接过他的背包,又将草纸和热水盆塞进他手里,哈哈笑着说:“快去吧,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宋恂认命地走过去,捏着鼻子做出一副臭不可闻的样子说:“你俩现在已经是一岁多的大人了,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像才几个月的吃奶娃似的,什么事都等着爸爸伺候!” 吉安和延安坐在痰盂上,裤子被退到了脚踝,小手在光溜溜的大腿上挠啊挠的,就是不回话。 “你俩谁先来?” 吉安乖乖举手。 宋恂一边干活,一边回头问:“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还把两个孩子接回来了。 项小羽笑眯眯道:“今天遇到一件大喜事!我提前回来报喜的!” “哦,那我先恭喜小毛同志了,遇上什么喜事了?” “市人广要组织播音员去上海参加一个播音研讨会,我们市渔业电台也算是一个独立单位,郁台长推荐让我代表台里去参会!” 宋恂给吉安穿上裤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又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似的,去伺候下一个。 “那确实是喜事,连苏越都没轮上这个名额呢,让你去了!” “我主要是沾了节目的光,我一直在做的那个介绍先进单位和个人的节目,给许多单位的产品都打了广告,这两年没少接到企业的感谢信,郁台长觉得我的节目能帮助企业解决问题,促进生产。所以,刚过完年,就宣布让我去了!”项小羽心里美得冒泡,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 延安是个小捣蛋,趁着妈妈不注意,还偷偷模仿她说话时的神态。 被宋恂发现后,光溜溜的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什么时候去出差?” “下周一,去一个礼拜呢!”项小羽语带向往道,“我上次去上海还是十年前呢,也不知道上海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这次得多带点钱过去,在上海多买点咱们这边没有的东西。我听说,那边可以买到那种儿童骑的小三轮车,到时候我也给他们买一个。” 将延安也收拾利索了,宋恂摊着手说:“那不巧,我下个礼拜也要出差。” 项小羽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摇头不信。 “真的!我今天刚接手了邱大为的工作,协助裴副主任做渔业工作。地区要在这个月组织渔民去外海捕鱼。裴主任的年纪不小了,我得陪着他下乡做动员。” 项小羽傻眼地问:“咱俩都走了,吉安和延安由谁照顾啊?” “要不咱俩一人带走一个?”宋恂好心地将选择权交给她,“你想带吉安还是延安去上海?” 项小羽选择困难,对着两个萌哒哒望着她,等着跟她去上海的儿子,恨不得先捶宋恂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4 13:38:51~2022-03-05 14: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16349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二粽子 77瓶;慕子 60瓶;抖抖抖兜 30瓶;本草、蜗牛蜗牛 20瓶;云一刀 18瓶;毛毛糙糙 15瓶;15198780、zzzz、修修哒、neei、安1185、简、讨厌o?o夏天、林舞雩、hao□□ile 10瓶;弌乁攺弋、dancefgo 9瓶;伊迷、sorabby 5瓶;姜姜家的小可爱、秋日私语 4瓶;lvsky、最最最阔爱 2瓶;摇光、就叫我陈安妮、南风解我意、让让、最初的梦想、乐趣、宅啊宅、喵小酱、二美啊、清扎、豆沙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第 117 章 距离南湾县五十公里的陈瑚岛上, 到处是一丛丛黑松。它们枝干倾斜,偃蹇盘曲,树冠又小又平, 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块块绿板。 孟玉裁拉着被裹成球的两个小孙子, 站在小山坡上向码头眺望, 头发被威力巨大的海风, 吹成了与黑松树冠一致的特异造型。 “你们爸爸一时半会儿忙不完, 咱们先回家行不?”孟玉裁低头与两个小不点商量。 吉安一开口就被灌了一肚子冷风,赶忙将嘴闭紧,乖乖点头。 岛上的碎石子路不好走,孟玉裁将两个胖小子一左一右夹在胳肢窝 她回省城以后还没有正式工作。 文工团已经有了新团长, 编剧也由其他人负责了,单位里早就没了她的位置。而她的级别摆在那里, 没有合适的岗位, 军区又不能把她随便塞个地方,就只能让她暂时待业了。 反正在哪等都是等,听说儿子儿媳要出差,两个孙子没人照看, 她二话没说就买车票赶来了南湾。 至于老头子什么的, 根本不用她操心,人家归队就有工作,日子比她充实多了。 吉安延安与奶奶在陈瑚岛上朝夕相处了半个月, 关系早已今非昔比了。 延安向来嘴甜, 即便说话不利索, 被人夹在胳肢窝底下, 嘴巴还是一直叭叭个不停:“奶奶, 累不累?” “不累,再走几步就到家了。”孟玉裁喘着粗气说,“回去以后,咱们一人吃一块陈奶奶做的奶糕。” 宋恂是来出差的,她虽然带着孩子跟来了,但是并没有与他同行。 而是跟着亲家项队长出海的船队一起来到陈瑚岛,住进了项大嫂弟媳妇的娘家。 这次船队去外海打渔需要很长时间,孟玉裁提前准备了不少东西,光是吃喝和双胞胎的日常用品就带了四大包。 “妈,你们又跑去哪儿溜达了?”宋恂远远地看到他们,就从院子里迎了出来。 “他俩嚷着要去接你,我哪敢让他们去海边呀,就带着去小山坡上玩了一会儿。”孟玉裁甩着酸痛的手臂问,“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指挥部那边没事了?” “我们裴副书记刚抓了两条石斑鱼,分给我一条。我先带回来了,正在桶子里放着呢,一会儿让陈婶做出来,你们一起尝个鲜。”宋恂望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再次摇头感叹,“这岛上条件艰苦,你们在县里呆着多好。” “我倒是想在县城呆着,但也得这两个小子同意呀。”孟玉裁在吉安露出的小手上摸了摸,“这么小的孩子根本就离不开爹妈,与其让他们到时候哭闹,还不如一起来呢。你看这哥俩不用上托儿所,又天天能出去玩,多高兴!” 宋恂带着两个儿子进门,笑道:“我要是能天天出去玩,我也高兴。” “外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消息传回来吗?”孟玉裁对他们这次出海打渔的情况十分关注。 毕竟自己亲家的船也在那三千多艘机帆船中。 瑶水村这次出动了三十条机帆船,全村的壮劳力都在船上呢。 “上午电台收到了消息,已经捕捞了94万担,马上就能实现100万担的目标了。”宋恂的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由建议道,“小羽出差应该也该回来了,要不我找个回县里的船,先把你们送回去吧。这两天有点起风,尽量不要带他们出门了。” 这俩孩子现在已经玩野了,每天睁开眼睛就伸着小手要出门玩。孟玉裁又是个没什么原则的奶奶,孙子提的要求她都答应,才上岛半个月,三个人的足迹就已经踏遍大半个陈瑚岛了。 “船队不是马上就能实现目标了嘛,按照这个速度算,六万担也就是一天的事。过个两三天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回去吧,不要为了我们浪费集体资源。”孟玉裁婉拒。 整座岛上的成年男人都跟着船队出海了,如今只剩女人在家,回县城的船并不好调度。 再说,他们在岛上呆得挺开心的,海鲜随便吃,风景也漂亮,体验特别好。 双胞胎在岛上每天都能吃到虾肉和鱼松,小嘴不闲着。整天吃睡玩一条龙,脸蛋都圆润了一大圈。 陈婶从屋子里出来,给两个孩子喂了点水,然后对宋恂说:“小宋,我看这个天气不太对劲,你还是跟你们领导说一说,让船队赶紧回来吧!” “婶,没事,天气预报报的是七级风,我们的机帆船可以承受八级风呢,船上又都是有经验的老把式了,就算真的刮风下雨了也不怕。” 陈婶眯着眼睛眺望汹涌的白色巨浪,摇摇头说:“你还是再问问播报天气的吧,我在这岛上生活了大半辈子,当家的常年出海,看气象的本事还是有点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陈婶有经验,既然她察觉出了问题,你还是再找人确认一下吧。”孟玉裁心里也有点打鼓,将两个小不点接过来,催促着儿子赶紧去看看。 * 指挥部被设在陈瑚岛的公社大院,地委高副书记是这次外海征战指挥组的组长,三个渔业县的革委会主任副主任担任副组长。 南湾县来的人很多,除了冯主任和裴副主任在场,还有县委办的姚主任和宋恂。 另外还有很多水产局和县委办的随行人员。 这两天指挥部里捷报频传,上午收到了完成94万担的消息后,指挥部里的各位领导都放了心,只等着船队收山回航,满载而归了。 裴文奎这个老渔民甚至还好心情地亲自下海摸了两条石斑鱼。 宋恂返回指挥部的时候,有几个年轻人趁着闲来无事还支起了牌桌。 “宋主任,来打一把呀?”有人隔着半个办公室喊宋恂。 “你们玩吧,我打个电话。” 宋恂给地区气象局打了一通电话,询问陈瑚岛以东一百里范围内的风力等级。 半小时后,他放下话筒,直接找上了正在指挥部门口抽烟聊天的高副书记和裴文奎。 “高书记,裴主任,我刚与地区气象局的同志询问过咱们这边的天气情况。目前岛外的风力已经达到六级了,下午的风力会更大,气象局预计会达到八级大风。”宋恂建议道,“这次捕鱼的收获已经很大了,咱们是不是可以通知船队返航了?” “还差六万担就能完成任务,现在放弃实在是可惜。”再有半天就能完成任务目标,高副书记不想如此轻易地中途放弃,便道,“咱们的渔船是可以经受住八级大风的。” “高书记,船厂提供的船舶技术资料中是没有抗风等级这个概念的,现在所说的抗风能力并不是准确数值,那都是船厂根据船舶在静水状态下的各项数据,估算出来的。我国目前还没有海浪谱,根本无法精确评估船舶在海上的随浪稳性。咱们船队的三千多条船,抗风能力参差不齐,咱们并不能保证每条船都有八级抗风能力……” 高副书记吸着烟没说话,心中也在快速衡量着。 “高书记,94万担的渔获量已经不少了,万一渔船在海上遭遇了大风,可能连这94万担都保不住。渔船和渔民比6万担鱼宝贵多了,咱们不能拿渔民的生命冒险。万一……” 出海的人是有些忌讳的,宋恂没有继续往下说。 不论这次征战外海取得了多大的成绩,一旦有了人员伤亡,最后就是白忙一场。 “老高,让船队回来吧,这次的收获已经够了。”裴文奎也劝。 外海的情况复杂,渔民是他们最大的财富,不能将那么多船和人扔在外海不管。 香烟的火星在海风中明灭不定,高副主任盯着不远处大力扑向礁石的海浪,没再过多犹豫,果断道:“呼叫船群,让他们立即返航!” 指挥部的所有人员立刻行动起来,围到电台跟前,反复呼叫船群。 “海浦船队各中队长请注意,各中队长请注意,指挥部收到通知,我区即将刮起八级以上大风,请所有渔船立即收网,就近返航,保证所有人员安全!再播报一遍……” 为了让全部配备了无线电的渔船都能接收到,这条通知被反复播报了半个多钟头。 下达返航通知的当晚,裴文奎面色沉重地从门外进来,跟众人宣布了一个坏消息。 “现在外面的风绝对不止八级,应该在八级以上了,我担心外海的风力会更大。”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严肃了起来。 虽然渔船已经开始返航了,但它们都是机帆船,行船速度有限,至少需要二十个小时才能回家。 宋恂的神色更加凝重,他之前一直在打电话,这会儿放下话筒后,对指挥部里的所有人说:“气象局的同志说,陈瑚岛附近海域将会有十级以上暴风,并且无法预计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众人:“……” * 项英雄在收到指挥部的通知之前,就察觉到海面上的风浪不太对劲了。 像他这样的老渔民,其实很早以前就来过外海了,他对外海不能说熟悉,但也不陌生。只不过这都是渔民的私人行为,上级部门并不知情。 瑶水村的三十只机帆船是一个小队的,都在一个海域围捕马面鱼。眼见着风浪越来越大,项英雄招呼附近的几个船老大。 “风向不太对,剩下的那些不要了,赶紧起网!收山了!” “队长,任务还没完成呢!”赵老大抻着脖子喊,“我看这浪也就是一阵,咱们等几个小时,等这阵风过去就好了!” 多少年都没见到过这么大的鱼群了,不但指挥部那些领导兴奋,他们这些在第一线撒网的渔民也畅快! “不行,赶紧起网!”项英雄冲着其他船只挥舞手臂,作出收网返航的指示,“任务完不成就完不成了,咱们先回去,领导要是批评了,由我顶着!” 他下了命令让瑶水这只小队的所有船只返航回家,中途遇上其他小队的时候,他也跟大家说明了自己的猜测,让他们也赶紧收队回家。 大家都是常年飘在海上的,当然知道突然刮起的这阵风有点邪性,但是每个中队都有无线电,要是有危险,指挥部那边肯定会通知的…… 项英雄恨铁不成钢道:“你自己在海上呢,看不出风向呀?指挥部距离咱们那么远,还没咱们的反应快呢!” 有些人跟着瑶水村的船队一起返航了,有些人却以没有接到指挥部的指示为由,继续留了下来。 项英雄顾不了那么多人,左右不了别人的决定。他是瑶水大队的队长,必须把跟着他出来的老少爷们一个不落地带回去! 船队全速返航不过三个小时,就遭遇了更大的风浪。 周围有很多渔船,项英雄眼睁睁地看着前方渔船,一会儿落入浪谷连桅杆都看不见,一会儿被抛上浪峰,连螺旋桨都露出了水面。除了呼号的海风,隐隐还能听到渔民的惊呼声。 海风尖利地嘶吼,浪涛如山,在无边的大海上,这支由几千条机帆船组成的船队,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无计可施时,项英雄只好关闭了发动机,招呼船上的所有渔民将船锚和渔网挂在船头水里,放低渔船的重心。 这是渔船上最古老也是最后的一个保命手段。 做完这些,就只能任由渔船随风漂流,听天由命了。 * 这场十级暴风呼啸了一整夜,按照昨天下达返航指令的时间计算,今天上午九点以后就应该有船只返回陈瑚岛了,可是直到下午六点,三十个小时过去了,一艘船都没有回来。 无论是指挥部的领导,还是陈瑚岛上那些留守的家属们,心弦都是紧绷着的。 双胞胎虽然小,但是也能感知到气氛的不同寻常。 大风过境的当晚,吉安和延安都被外面鼓鼓的声响吓哭了,爸爸一整晚都没回家,他们是靠在奶奶的怀里手拉手睡着的。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紧绷,小哥俩也不嚷嚷着出门放风了,安静地呆在家里看图画书。 “怎么样?吉安姥爷他们回来了没有?”见到儿子进门,孟玉裁赶紧追过来问。 宋恂面色沉重地摇摇头。 暴风已经过去两天了,而返回陈瑚岛的渔船还不到一半。 瑶水村的三十只船一个也没有回来。 要是这两百来号人真的遇难了,那么几乎瑶水村的所有人家都会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宋恂想到这个后果便是一阵心悸。 “你这几天都没休息,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先上床躺会儿吧。”孟玉裁推着儿子进屋。 “指挥部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呢,还得回去。”宋恂望向坐在门槛上的陈婶说,“陈婶,您家陈叔所在的那个小队已经全部安全返航了,大家都回来了,您别担心。” 陈婶倏地从门槛上站起来问:“我家老头子和老大老二都回来了?” “回来了,正收拾渔船呢,稍晚点才能回家。我就是特意回来跟您说一声的!” 将话带到,宋恂在两个儿子的小脑袋上摸了摸,便重新返回指挥部。 他总觉得以他老丈人的出海经验,不至于这么轻易地就折在这场十级暴风里了。 三十只船全军覆没? 宋恂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 没有返回陈瑚岛,有没有可能是直接返回瑶水村了? 思及此,宋恂火速返回指挥部,抓起电话听筒就往瑶水村拨了一通电话。 不过接线员说瑶水村的电话无法接通,可能是受前两天的那场大风影响,电话线被吹断了。 毕竟每次台风过境,电话线路都需要重新接通。 宋恂让接线员直接将电话转接到团结公社大院,找到守在家里的萧廷芝,请她赶紧派人往瑶水村跑一趟,查看船队回航没有。 他焦急地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等待团结公社的回信。 实在呆不住,就只能跑出去帮大家组织人手出海,启动搜救工作。 三个小时以后,指挥部收到团结公社的来电,瑶水大队,金海大队,红星大队总共八十五艘机帆船已经全部返航了,正在码头休整。 所有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顺着这个思路,又给那些还没有回航的船只所在的公社和生产队打电话。 可是,在这场十级风暴过后四天,仍有一百只船没有返回陈瑚岛,指挥部的所有人的心情都很低落,大家等啊等,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组织船队出海搜救的同时,又不死心地不停给各方打电话请求支援。 之后几天陆续传来一只只机帆船桅折帆崩地回到它们各自家乡的好消息。 指挥部在陈瑚岛滞留了半个月,直到返航的最后期限,所有人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有六只帆船最终没有回来,他们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 海浦地区第一次去外海捕马面鱼的战役失败了。 即便有不少渔船仍是带回了大量的渔获,这次的产量是近几年来产量最高的一次。 但是,这是以六只帆船,几十条生命作为代价的。 外海气象风雨莫测,船队每次出海最少需要十天,而以目前的技术水平,国内没有任何一个气象单位可以准确预测未来十天的天气情况。 离开陈瑚岛前,地委的高副书记在码头上驻足了许久,在其他人感觉脸都被海风吹得刺痛时,他突然扭头问站在斜后方的宋恂。 “小宋,老裴说你曾是一名船舶工程师,在船舶和渔业发展方面很有见地。你觉得咱们这次征战外海的决定是错误的吗?” 附近几人闻言都不由侧目。 这个问题大家私下里也讨论过,有人觉得现在征战外海有些操之过急了,条件并不允许咱们转战外海。 有些人则觉得我国已经被世界渔业落在了后面,征战外海本就已经比别人晚了几十年,不能因为见到了牺牲,就畏畏缩缩,裹足不前了。 可是,若是每次都要为那些渔获付出惨痛的代价,谁还会义无反顾地出海呢? 宋恂对于高副书记的问题并不感到意外,他这些天也在反复琢磨这个问题的答案。 “高书记,我觉得咱们将战场转移到外海的战略是没错的。近海的水产资源日益枯竭,我们在综合治理近海的同时,还得为渔民们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转战外海和远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宋恂又话锋一转道,“您也是信仰马克思主义的干部,肯定明白生产力是由具有一定技术的劳动者、以生产工具为主的劳动资料,以及生产对象所组成的。海浦地区的渔民如果想要以外海渔场为劳动对象,只靠机帆船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得先有能适应外海的渔轮,具备操作渔轮技术的劳动者。否则,任由渔民盲目出海,用机帆船以卵击石,也许这次的不幸还会重演。” 闻言码头上的一干人都沉默了。 确实,用机帆船去外海的滔天巨浪中博弈,无异于以卵击石。 高副书记将他这番话品咂了一番后,继续问:“你是轮船方面的行家,咱们要是现在就跟省城的船厂订购这种可以抵御外海风浪的轮船,大概需要多少钱一对?多长时间可以交付?” 宋恂沉默了几秒,才内心颇觉难堪地说:“适合外海用的双底拖尾滑道渔轮的价格十分昂贵,我国目前有能力生产这种渔轮的造船厂寥寥无几。至少省渔的下属造船厂是不具备生产能力的。” “那外国能生产不?”裴文奎追问。 宋恂颔首。 “这么一对轮船需要多少钱呀?”要是十几二十万的话,他们南湾县可以咬咬牙,先买他十对,先去外海捞上一笔再说。 “根据规格和配置不同,价格在200-350万不等。” “多少?”裴文奎瞪着眼睛,惊讶地拔高声音。 宋恂又重复了一遍。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高副书记叹了一口气,摇头说:“算了,全省每年的水产投资总数才一千万,即使把这些钱全部拿给咱们海浦购买渔轮,也顶多能买三五对,根本无济于事。”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这么一大笔钱呢。 征战外海的事,看来只能暂时搁置了。 就算他想继续,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省委和地委的一干领导也不会支持他继续这个计划了。 * 宋恂在陈瑚岛呆了一个月,再次返回县城时,心情是前所未有的伤感和低落。 双胞胎和老妈早就被他提前送回县城了,他到家的时候,家里并没有人,孟玉裁应该是去托儿所接孩子了。 独自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天,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想着这一个月发生的事。 心里正乱糟糟的,便感觉自己的眉心被两根冰凉的手指点了点。 “你想什么呢?眉头皱得都能夹住我的手指了!”项小羽踢了鞋子,爬到床上,趴在他身上问。 宋恂攥住她的手说:“没什么,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不是听说你这个大忙人今天要回家了,就赶紧跑回来迎接你嘛!”项小羽笑眯眯地问,“一个月不见,你就不想我呀?我都想死你啦,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你回来,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追去陈瑚岛啦!” 宋恂笑了笑,将她揽进了怀里。 “哎,我还没跟你说我在上海的见闻呢!”项小羽语气活泼,声音里都带着喜气,“哎呀,人家上海不愧是大城市,好东西可真是不少呀!我这次带过去的两百块钱,全被我花干净了!” “买什么好东西了?”宋恂摆弄着她的手指问。 “买了好多呢!我给你买了好几件衬衫,可好看啦!是条纹里还带着金线的那种,看起来就可贵了!哈哈!” 项小羽本想起身将她的战利品拿出来给他展示一番,不过想了片刻后,她又重新趴回去说:“哎,我这次在研讨会上碰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大姐,人家说话可嗲了,我们俩住在一个房间里,你知道她平时都是咋称呼我的不?” 宋恂笑着摇头。 项小羽想起那个称呼,浑身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不过她心里还挺跃跃欲试,想看到宋恂反应的,便十分坏心眼地说:“那个称呼听起来可亲切了,以后我也要这么叫你!” “嗯,什么?” 项小羽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上点了点,掐着嗓子道:“小心肝儿~” 哈哈哈哈…… 被雷得外焦里嫩的宋恂:“……” 第118章 第 118 章 被她这一声“小心肝儿”叫的, 宋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将趴在自己胸口闷笑的人推开,他哭笑不得道:“你可真够肉麻的。” 项小羽将唇边的笑憋回去,一脸受伤地说:“咱们谈恋爱加结婚已经有三年多了吧?你从没叫过我‘小心肝儿’, 我从人家郭大姐那里学会了, 回来哄你开心, 你居然还嫌我肉麻?” “你自己不觉得肉麻么?”宋恂把袖子撸上去,将小臂伸到她眼前, “你看我这鸡皮疙瘩!” 项小羽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口是心非道:“我不觉得肉麻,你要是能这么叫我, 我就美死啦!要不你叫一个我听听?” 宋恂:“……” 他忍无可忍地翻身下床,无语道:“你不是我小心肝儿, 你是我祖宗!咱能把这事翻篇不?” “那得看我心情……” 见他起身去收拾带回来的行李了, 项小羽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收起脸上的笑。 在陈瑚岛发生的事, 她婆婆已经跟她说过了。 她也预料到了, 以宋恂的为人,看到这种结果必定会心情低落。 其实, 宋恂最近正在经历的, 瑶水村的妇女们几乎每隔一两年就要经历一次。 尤其在她小的时候,那会儿村里还没有机帆船,渔民全靠木帆船和舢板出海打渔。 如果预估错了天气情况,在海上遇到暴雨暴风, 船只倾覆是很常见的事。 她在还不理解什么是生命的年纪,就已经目睹过很多次身边人的死亡了。 最近的一次, 就是项前进的爹, 她亲二叔的遇难。 海边的渔民几乎每年都有伤亡, 但他们又对此无能为力,只要还在用小船打渔,危险和伤亡就是避免不了的。 宋恂将背包里的一些资料拿出来放在写字台上,蹲在那里闷头寻思片刻后,突然回身问:“咱们要是被调去省城工作生活,你能适应么?” “那有什么不适应的!我还巴不得去省城呢,省城教育资源肯定也比南湾好,到时候吉安和延安上学也能去个好学校。”项小羽根本不问他回了省城以后想去哪个单位工作,只顺着他的话说,“回了省城,离咱爸妈也近了,吉安延安可以时常见到爷爷奶奶。要是咱们没空管孩子,还可以让咱妈帮忙搭把手,多好呀!” 宋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收拾东西。 项小羽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啧啧两声,心想,男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真的远不如女人。 也或许是她见得多了已经麻木了,她心中并没有宋恂的那份悲悯。 她从小就知道,大自然是十分残酷的,而且也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他们改变不了什么的时候,任何悲伤都是徒劳的。 “明天是周末,你这段时间一直忙工作,都没怎么放松,不如出去找朋友玩一玩散散心吧?”项小羽建议。 “都拖家带口的,我找谁玩?”已婚人士都很不好约了。 “找吴科学或者方典啊。”这两个大胖子的性格都挺好的,兴许能让小宋哥放松一下心情。 * 宋恂接受了媳妇的建议,在周末的时候出门放松了。 不过,他没去找吴科学和方典,而是坐车去了老袁家,找老袁喝酒了。 老袁住在锅炉厂家属院的筒子楼里,这套房子是锅炉厂分给老袁爱人的。 宋恂提着两瓶酒进门的时候,老袁正靠坐在床上,脑袋上还绑着一圈纱布。 见到他这副好像受了重伤的样子,宋恂忙问:“您这是怎么了?磕到哪里了?还是被人打了?” 老袁的女儿袁梅接话说:“饿晕摔倒的时候,脑袋撞在了马路沿儿上。” “……”老袁死不承认,嘴硬道,“就是不小心在书架上撞了一下。” 袁梅并不与他争辩,对宋恂说:“小宋,你来得正好,饭菜刚出锅,你陪这老爷子一起吃吧。我还得赶紧回厂里加班呢!” 宋恂问:“上次市国营第三药店招聘售货员,你去参加招工考试了吗?什么时候出结果?” “我根本就没去!”袁梅用下巴点了点老袁说,“这位老同志不同意我去当售货员,希望我在工人的岗位上多磨炼几年,磨练出钢铁般的意志!” 老袁摆手说:“你赶紧上班去吧,别净给我造谣!那药店售货员是需要认识药品的,最起码你得能说得出药品名称吧?让小柴胡和板蓝根都分不清的人,去当药店的售货员,是对人民群众的不负责任吧?” 袁梅:“……” 将女儿哄出门,老袁赶紧起身说:“早就想喝两口了,正好你来了!” “您头上还缠着纱布呢,要不下次喝吧?”宋恂将酒瓶子放到碗柜上,不让他喝。 “这纱布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伤口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这就是袁梅拿我练手,给我胡乱包的!”说着就将纱布扒开,露出里面一小块擦破皮的额角。 宋恂:“……” 这么点伤,还不够浪费纱布的。 老袁吩咐他拿碗筷,自己将二锅头拧开,问:“你不是去岛上出差了嘛,这次在外海捕鱼的成绩怎么样?产量挺可观吧?” “产量很可观,捕回来差不多八十万担马面鱼,但是代价太大了。” 宋恂拿过酒杯给两个人满上,顺便简单说了这次的失败经历。 老袁闷了半杯酒,沉默片刻又重新开口说:“咱们这边是主要渔区,为了捕鱼,每年都要折进去不少帆船。只不过报纸上不刊登,大家也就当作不知道了。这次你们先经历了大风,又一次性走失了那么多渔船,所以才显得这次的损失非同寻常。” “您没经历过那份煎熬,不理解我们的心情。”宋恂抹了把脸说,“咱们的生产工具太落后了,驾驶着机帆船去外海捕鱼,就像骑着幼儿自行车上了大马路。其实大家都知道去外海有风险,抱着侥幸心理去赌了一把,只不过我们这次赌输了。” “三千只机帆船绑在一起也没有两艘尾滑道渔轮实用。除了台风天气,尾滑道渔轮基本上都能出海生产,九级风可以在外海生产,十级风可以不回港避风。” “这种渔轮不便宜吧?” 宋恂点头:“而且国内对于尾滑道渔轮还处于研制阶段,暂时还没有自主生产这种渔轮的先例。我这几天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调职回船厂工作了。” 老袁好笑地摇头:“我这些年一直被有些人说成是书生意气,理想主义,我看你也不遑多让。” “也不算是书生意气吧,我本来就很喜欢实验室的工作氛围。要不是之前出了个小意外,现在肯定还在船厂当工程师呢。” “先不说船厂是否有你说的这种尾滑道轮船的项目,即便是有,你那么肯定回了船厂就能参与这个项目吗?你已经离开这个行业好几年了,最新的行业技术和信息,能跟得上吗?” “我这几年一直在关注着行业发展,”宋恂叹口气说,“我倒是希望当我回头的时候,已经完全赶不上当今形式了,这最起码说明咱们国家的造船业是在高速发展的。然而事实却是,即便我现在重新回船厂,也能没什么困难地进项目组……” 老袁:“……” “那行,就算你能进项目组,想要造出这种外海用的轮船,最短需要多长时间?” “三五年吧。”宋恂也很清楚,他不是什么力挽狂澜的英雄,造船也是讲究合作的,一个人干不成事,还需要各方面的配合。 兴许不只三五年。 老袁将脑门上的那一圈纱布扒下来,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伤说:“我前天下班之前就有点低血糖的症状了,当时也不知犯了什么轴,非得挺到回家吃饭。在路上经过了那么多国营饭店,我都没想起来进去买点吃的垫一垫。其实主要是不舍得花那个钱,想着家里有饭就回家吃嘛。结果怎么样?没等到家就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要不是有个年轻人反应快扶了我一把,我这脑门就得破个洞……” 宋恂笑着拆穿:“您不是说在书架上撞的吗?” “……”老袁不甚在意地说,“我的意思是说,事情分个轻重缓急,地区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征战外海,缓解近海的渔业捕捞压力,要是就这么半途而废不免可惜,现在问题的焦点就在于没有适合去外海捕捞的船只。而等我国自己研制的渔轮去外海,还至少需要三五年,近海的渔业压力刻不容缓,能等得了这三五年嘛?所以,不如花点钱解决问题。” “这可不是花一点钱的问题,您饿了随手买个包子馒头就能充饥,买一对渔轮至少需要两三百万人民币。一对轮船干不了什么大事,至少得买个三五对吧?可是,这么多钱从哪里来?” “……”老袁不耐烦地挥手,“那是你们这些当官的需要考虑的问题,我这种小老百姓管不着!” 宋恂:“……” 哪个小老百姓像你这样关心政治。 “更何况,就算是国内船厂研制出来的轮船,也是要花钱购买的,等上三五年地委就能拿出购买渔轮的钱了?”老袁哼哼两声,像是对他居然会有这种幼稚想法的嘲笑。 * 宋恂没觉得自己想回船厂的想法幼稚,但是老袁说的也不无道理。 渔轮不一定非得用国产的,他们可以再给国内造船业一些时间,可是无论是进口的还是国产的渔轮,都是需要大笔资金购买的。 这笔钱从哪里来? “这笔钱从哪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孟玉裁看到他趴在写字台前书写的内容后,很不能理解,“你不是办公室副主任吗?连地区革委会主任的工作,都需要你跟着操心啦?” 正在给双胞胎洗澡的项小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恂放下钢笔,无奈道:“这是一位党的干部应该说的话吗?” “我现在只是一名待岗干部,但无论是不是党的干部,我的问话都没问题吧?组织上之所以只让你当一个县委的办公室副主任,就是因为地区的大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说白了,就是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孟玉裁着重在最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你还是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吧,不要为了不该你操心的事为难自己!” 项小羽哈哈笑:“妈,你快说说他吧!他这些日子都快魔怔了,整天琢磨买渔轮的事!我要是有钱,都想给他凑点儿了!” 她在工作上与县水产局的尹琼华尹副局长接触的比较多,人家真正负责渔业工作的尹局长,都没宋恂这样操心。 项小羽着实没想到陈瑚岛那件事对宋恂的影响会这么大,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居然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买渔轮! 吉安和延安不知道妈妈在笑什么,但是笑声也是会传染的,小哥俩坐在澡盆里,一边拍着水,一边跟着妈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恂对于其他家庭成员的嘲笑不以为意,无所谓地说:“哪怕只是个普通群众也是可以为南湾县的渔业发展建言献策的,何况我还是个小干部呢。裴副主任主抓的就是全县的渔业生产工作,我作为为他服务的办公室副主任,想领导之所想也是应该的。” “妈,你别听他胡说,”项小羽跟婆婆告状,“他之前还想调回船厂自己造那个渔轮呢!” 孟玉裁对于儿子想要重新从事科研工作的想法倒是很支持,“你要是真的下定决心回去当个工程师,我就让老宋帮忙,把你调回去。” “谢了,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宋恂将刚写的几页纸整理好,“还是让老宋帮你安排个工作吧。” “我才用不着他安排。”孟玉裁的下巴稍稍抬起,姿态有些高傲,“过两天我就回省城去,亲自向组织要个工作!” 延安光溜溜地坐在澡盆里,学着奶奶的样子,昂起脸,轻蔑地瞟了爸爸一眼。 刚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的宋恂:“……” 这孩子最近总是模仿大人的神态动作,学完妈妈学奶奶。 可能快挨揍了。 * 宋恂之所以会这样热衷于购买渔轮,其实与裴副主任也有些关系。 相比于宋恂这样没见过太多生死的年轻干部,裴文奎作为一名老渔民,对于陈瑚岛的类似事件,已经见过太多了。 可是,也正是因为见得多,他才想给渔民们找到一条安全可靠的出路。 县里这些年已经开始大力发展海产品的人工养殖了,但是人工养殖还没有形成太大规模,与全国日益增长的水产需求相比,那点年产量只是杯水车薪。 裴文奎特别想在自己退休前,将县渔业公司的战场转移到外海渔场去,弥补人工养殖的不足。 宋恂被裴副主任叫来办公室的时候,裴副主任正提着水壶给窗台上的一盆君子兰浇水。 “裴主任,这盆君子兰您昨天才浇过,等到花土干了以后才能再次浇水……”宋恂提醒。 总算找到了他办公室窗台上只剩这一盆花的原因。 “呵呵,一有空就想去浇一浇。”裴文奎浇花的时候大多是在思考问题,而他最近需要考虑的问题还挺多的,“这段时间咱们渔业战线上的问题很多呀,地区的高副书记顶着不小的压力。” 上次出外海牺牲了那么多渔民,这种事情没法瞒,而且想瞒也瞒不住。虽然没有被刊登在报纸上大肆宣扬,但是系统内部的人该听说的基本已经听说了。 海浦地区是主要渔区,征战外海的第一炮就放了个哑炮,让本就左右摇摆的人,更加不敢随便尝试了。 这件事甚至还成为了其他省市征战外海时的反面教材,被人家称为血的教训。 “我跟高副书记的意见很一致,不能因为有过一次失败的经历,就畏畏缩缩不敢做新的尝试了。地区虽然有些不一样的声音,但是咱们县里的声音是统一的。冯主任也支持咱们给县渔业公司配备尾滑道渔轮,地区要是干不成,咱们南湾县可以先干!给全国的渔区都打个样!”裴文奎的语气很振奋,然而随后又叹了口气,“关键是钱从哪里来?县财政肯定是拿不出上千万的。” “买渔轮的事恐怕不是一蹴而就的,还得徐徐图之。”这段时间宋恂经常与裴副主任探讨渔轮的问题,这番话已经至少听过三遍了。 “即便徐徐图之,也得有个方向呀!”裴文奎愁得头发又白了许多。 “咱们想要买渔轮,只有两个渠道。要么买国产的,要么买进口的。” “对,但是我找人打听了,国产的还没有能正式下水的,都在研制阶段。” 宋恂点头说:“所以,咱们现在只有一条路——买进口的。那么另一个问题就是,从哪里进口?我找资料查了一下,六十到七十年代这二十年间,世界造船业最发达的不是老美也不是苏联,而是日本和瑞典。” 裴文奎听得很认真,他虽然是搞渔业工作的,但是因为大环境的原因,并没有机会了解国际情况。 “咱们县外事办最近在帮市里筹备招待日本代表团的事宜,我特意趁机跟省外办的同志要了一些有关日本渔业和造船业的资料。像咱们想要买的这种尾滑道渔轮,人家在东海和黄海的外海上至少有180艘!” 裴文奎:“!!!” 羡慕! “尽管他们的国土面积比咱们小,海岸线也远没有咱们长,但是水产年产量已经将近一千万吨了,居世界之首。” “!!!”裴文奎打断道,“人家有船是人家的,关键是咱们怎么买呀?进口渔轮是需要外汇的!” 而他们并没有外汇,可以说,全海浦地区都没有多少外汇。 如今的对外经济贸易由国家全面规划管理,外贸业务由国家指定的银行专门承办外汇结算。他们南湾县虽然能提供大量的出口产品,但是都是由省里的专业进出口公司收购经营的,商品卖掉以后,所得的外汇全部上交国家。 宋恂摩挲着茶缸说:“我最近仔细研究了一下外汇管理条例,咱们县里要是想进口设备、化肥等生产资料,需要省里和地区向国家申请核拨外汇,然后再由省和地区统一安排。” “问题就出在这个统一安排上,各县都有自己的进口需求,而且每个县都有不得不进口的紧急情况,到时候光跟那些人扯皮了。”裴文奎对拿到外汇拨款并不抱什么希望。 宋恂想了想说:“我看咱们县这两年的进口设备添置了不少,在地区所有的区县里算是最高的。” 既然之前可以拿到地区的拨款,那这次购买尾滑道渔轮是关系到全地区渔业工作布局的大事,地区应该会全力支持的吧? “那是因为咱们南湾县是出口大户,你看看咱们的水产品,每年得出口多少?地区也是要按照各县的出口比例,进行创汇分成的。” 宋恂诧异地问:“进二十年的出口数据我都已经看过了,咱们县这两年的出口量还不到十年前的三分之一,就这点出口量也能算是出口大户了?” “全省都这样,咱们算是好的了。”裴文奎负责渔业工作,每年出口了多少水产,他心里十分清楚,“一个是大环境的原因,另一个就是这几年的水产产量确实不行了,相对的,出口量也会减少。” “那咱们就得想办法提高这些出口水产的价值呀!以咱们的出口量来看,只要能将现有水产的出口价值翻倍,哪怕是按照各县的出口比例分配外汇的使用权,咱们也能勉强凑来一对尾滑道渔轮。” “想要提高水产价值并不难,鱼货市场上有句话,放在出口市场同样适用——‘一活,二冰鲜,三冰冻,四干’。”裴文奎又去提起浇花的水壶说,“咱们目前出口的水产品基本都是冰冻和干货,与活鱼和冰鲜鱼的价格相差将近一倍呢。” “当前的渔获量本来就少,再这样搞冰冻鱼和干海货,太不划算了。”宋恂拦住他要浇花的手,“而妨碍咱们出口.活鱼和冰鲜鱼的主要问题是,咱们这边没有专门负责进出口贸易的必要机构,鲜鱼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打入国际市场。” 南湾县的鱼货不能直接从砚北港出口,出口贸易的各种检疫签证,还需要去省城办理。 来来回回的折腾,自然要拖延出口时间,他们的鱼货还未曾出售,就先吃亏一码。 裴文奎将水壶抢回来,继续给君子兰浇水,直到瞧见污水从花盘里渗出来,他才叹口气说:“进出口的问题太复杂了,为了买一对渔轮,就去碰这件事,未必划算。” “裴主任,这不只是一对渔轮!咱们可以用分配下来的外汇一点点地买船,每年买一对,五年下来,就可以在外海布置五对尾滑道渔轮了。”宋恂劝道,“我相信五年以后,咱们就有国产的尾滑道渔轮可以购买了。” 裴文奎提着水壶掂量这件事的可操作性。 宋恂将那盆君子兰挪到窗台另一侧,说出已经盘算了好几天的想法:“南湾县的出口量是有目共睹的,咱们可以尝试着跟省里和更上级的有关部门要求成立县外贸局,开放南湾的进出口贸易,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渔民辛苦捕捞上来的鲜鱼无辜掉价。” 第119章 第 119 章 经过几轮讨论后, 南湾县最终在内部达成了统一意见,决定向上级申请开放南湾的进出口贸易。 然而,将申请提交到地区和省委以后, 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批准。几个月间, 南湾县先后申请了三次,却无一例外地被驳回了。 到了下半年, 地区和省里, 就更没工夫处理南湾县的申请了。 干部群众三番两次地听哀乐, 扎白花,刚经历了“地裂”, 又遭遇天崩般的巨星陨落,闻者无不悲痛。 整个下半年, 大事一件连着一件,别说省里无心搭理南湾县的申请,就是南湾自己也渐渐冷却了热情。 目前,还在关心审批进展的,只有一心想在退休前做出些成绩的裴文奎,以及负责具体实施的宋恂。 “你怎么在这种时候回来了?”宋成钧下班回家, 见到躺在沙发上看文件的宋恂, 便蹙着眉问。 “来省城出差的, 给单位省点差旅费, 晚上回家住了。”宋恂翻动着纸页答。 宋成钧对他的突然回归并不赞成,“没什么事不要乱窜, 你怎么一点政治敏感性也没有?” “那是你们需要关心的, 我就是个跑腿的小干部,管不了那么多。我们县里提交上来开放进出口贸易的申请,迟迟没有回信, 我得问问是怎么回事。” 宋成钧脱了帽子,露出一层短短的头发茬,白发间零星点缀着一些黑发。 宋恂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还以为他爹大面积斑秃了…… “我听你妈说了你们县里要成立的那个外贸局,经济上的事我不懂,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你们要做的这件事可是被批成‘洋奴哲学’的。”宋成钧坐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说,“就凭这一点省里就不可能通过你们的申请。” “我知道,所以最近半年我们一直按兵不动。但是上个月那什么不是被粉碎了嘛,那以前的很多被否定的事情就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了。申请开放对外贸易权,是南湾布局外海渔场的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我们必须尽快设立进出口贸易机构,加快速度打入国际市场。” 宋成钧却道:“你听我的,事缓则圆,先不要在这个当口去省委跑项目。近期部分单位可能会进行人事调整,内部乱成一团,谁有时间搭理你们那点事?” 宋恂无奈地叹口气,暗自腹诽,这次来省城又是白跑一趟。 “我妈怎么还不回来?”他瞅一眼手表说,“等着她一起吃晚饭呢!” 孟玉裁女士于上个月重新返回军区文工团担任团长了。 之前没事就往南湾跑看望儿子和孙子,可是自从她恢复工作以后,别说来南湾了,连电话都少了。 起身走向餐桌,宋成钧笑道:“不用等了,她不忙到九点十点是不会回来的,我们俩现在吃饭都约不到一起,各吃各的,免得相互影响。你要是把吉安和延安带过来,兴许还能让她放下工作回来吃个饭,不过,只有你自己的话嘛,呵呵……” 宋恂:“……” 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有了孙子,儿子就多余了。 …… 宋恂听取了老宋的建议,没有急着去省里跑项目,在家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坐车返回了地区。 时间还早,宋恂没有直接回县城,而是提着从老宋那里搜刮来的一条烟,转道去了市图书馆。 在书架间穿梭着找了半天,又去一楼的办公室看过,宋恂来到借阅处跟工作人员打听:“同志,老袁没来上班吗?” “老袁啊,没来。” “他请病假了?” “不知道请的什么假,反正已经好久没来上班了,我们也正纳闷呢,这老爷子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旷工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办退休了。” 宋恂赶紧问:“他有多久没来上班了?” “记不清了,大概有一两个月了吧。”借阅处的同志说,“你要是见到了他,就替我们提醒一声,他的水壶茶缸什么的还在办公室呢,要是真的退休了,别忘了回来收拾东西。” 宋恂与对方道了谢,便往公共汽车站走。 心里也不由犯嘀咕,上个月两人还在附近的小饭馆喝过一顿酒呢,这老爷子还关心了他们南湾申请开放进出口贸易权的进展。 难不成真的生病了? 不然哪会请这么久的假…… 宋恂跳上公共汽车,前往锅炉厂家属院。 可惜,不但没找到老袁,还吃了一个闭门羹。 连袁梅和孙阿姨也不在家。 他敲门的声音引来了隔壁住户的关注,从隔壁门内走出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娘,打量着宋恂问:“你找谁?” “我找四号门的老袁。” “不用敲了,屋里没人。他们家已经搬走了!”大娘将门帘子一甩,就想关门回屋。 宋恂忙将人喊住问:“大娘,请问他们家搬去哪里了?” 从老花镜的边框外将他仔细审视了一番,大娘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问:“你跟他们家是什么关系?” “我是老袁的朋友。” “到底是老袁的朋友还是小袁的朋友?”大娘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信,“老袁都多大岁数了……” 宋恂只好说:“我跟老袁的闺女袁梅也认识。” “人家搬走了,哪会告诉我们搬去了哪里,你既然是小袁朋友,就找她本人问去!” 说完便将门帘子重新放下,“嘭”地一声合上了房门。 宋恂:“……” 看来只能抽空去正阳厂问问袁梅了。 * 宋恂跑了一趟省城出差,却并没带回什么好消息,对于这个结果大家似乎并不意外。 裴文奎听说了以后,也只是在他肩上拍了拍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不过,我这两天得到消息,地区那边换了新书记以后,好像也想开展对外贸易,申请进出口贸易权了。地区的牌子响亮,要是那边能申请下来,咱们也能跟着受益。” “这是好事啊!要是地区真能在前面打头阵,就能给咱们剩下不少麻烦了!那咱们就做两手准备,如果地区那边也没消息,我会在年前再去省城跑一趟。” 裴文奎笑了笑说:“这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月。反正买渔轮的事一时半刻也没什么眉目,咱们继续等消息吧。” 除了被动等待,也没什么其他办法,即便省里通过了,还有更上一级的那一环呢。 开放进出口贸易权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宋恂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他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批阅这两天积压的文件。 国内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些外宾也不是没眼色非得在特殊时期来参观访问的。 所以,这几个月外事办没什么接待任务,基本是放养状态。 反而是群众工作办公室和档案室忙了起来。 从上个月起,各种举报信如雪片般纷至沓来,每天都能装出一箱子信件。群工办只有两个工作人员,这些信根本无法及时处理。宋恂便只能将外事办的人手补充进去帮忙。 有几个女同志比较感性,看举报信像看话本小说似的,废寝忘食,偶尔还能看湿了眼眶。 而档案室最近也人满为患。 县里刚出台了针对退职民办教师的补助政策,一石激起千层浪,数百名民办教师聚集到县委大院查档。 宋恂坐在办公室里,还能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 而吴科学就是在这时被齐麟带进来的。 “来找你一趟真是不容易啊,门卫那大爷比我们街道的大妈盘问得还仔细!”吴科学坐到宋恂对面,抄起桌上的茶缸子就猛灌了两口。 “最近在给民办教师查档,都在门卫那里登记,估计是把你当成民办教师了。”宋恂又给他续了点水问,“什么事不能去我家里说,还非得找到单位来?” 吴科学还是头一回来他的办公室,打量了一圈觉得没什么稀奇,便说:“有个好事,先跟你说说,暂时别让你媳妇知道!” 宋恂无语脸:“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事。” “真是好事!”吴科学眯缝着眼睛说,“就我们在先锋路上的那套小二楼,被政府收回了,上个礼拜就通知,让我们另找办公地点。” “都无家可归了,这也能算是好事?” 吴科学两口子是住在那栋带露台的小二楼里面的。 “哎,你听我继续说嘛。”吴科学的小眼睛里透着精光,“毫无预兆地就让我们搬家走人,连声招呼都不提前打,那我们肯定不乐意呀,所以我就跑去街道,问了具体情况。你猜怎么着?” 宋恂对他设置的悬念不感兴趣,作出一副“你爱说不说”的表情。 吴科学自问自答:“先锋路上目前只有两个单位被通知撤离空出房子,一处是我们这栋,另一处就是在我们隔壁的邮电所。听说是这两栋房子原来的房主在月初被解放了,原本被收走的房产自然也得还给人家。” “那你们找到新住处没有?” “找到了,哎呀,这个不是重点!”吴科学直起身凑近他说,“办公用品搬走以后,我回先锋路去做收尾工作的时候,见到那个房主了!四十多岁就一脸褶子,他们家只剩他一个了!” 宋恂叹口气:“自己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房子也是难受。” “谁说不是呢,”吴科学低声道,“所以那个房主想把房子卖了,离开海浦搬去其他地方!” “他家不是只剩他一个了吗?其他城市还有亲戚?” “我怀疑他可能是想出国,能在那条街上有房子的,多少得有点海外关系吧?以前先锋路可是叫万国路的。” 宋恂听他绕着圈子说了一大通,又提前说了不想让项小羽知道这件事,便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跟我借钱买那栋先锋路上的房子?” “不是不是!我是来问问你想不想买那种房子!” 记起当初项小羽对那个露台的向往,宋恂试着问:“多少钱?” 吴科学竖起一根手指。 “这么便宜?一千块?”当初瑶水村的那个大瓦房还作价八百呢。 农村瓦房跟人家城里的小洋楼完全没有可比性。 吴科学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想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一万块!” “……”宋恂也很想翻白眼,“你觉得我像是有一万块的?” “两栋房子一万块!我们隔壁邮电所的那栋也是他的!”吴科学低低道,“要是单独买的话我们那栋六千,另一栋五千,那个房主挺着急的,要是两栋一起的话,他一万块就卖!” 宋恂心说,这小子结婚前连几百块的彩礼钱都凑不出来,这才两年时间,居然能买得起五六千块的房子了? 倒腾人参也不至于这么赚钱吧? “如果是由单位出面租下那套房子,你住在里面没什么问题,但要是自己掏钱买的话,我劝你再仔细想想。那边的房子是什么价位大家心里都有数,你又是糕点厂的厂长,瓜田李下的,再买那样一栋房子,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何况这么一大笔资金的来源你怎么解释?” 万一被有心人盯上了,他私下倒腾人参的事也会被人顺藤摸瓜找出来。 “没事,咱好歹也上了那么多年班呢!我要是不说,谁知道我把那些工资都花在吃喝上了?我们两口子手头有一点钱,打算再跟双方父母借一点。尤其是我父母那边,他们再有几年就能退休了,到时候我就把他俩接到海浦来住。一家人住一起多好!” 吴科学父母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是得给父母养老的。 宋恂了解他们家的情况,父母都是普通工人,能给他出个一两千就顶天了,估计大部分还得靠他岳家帮忙。 他没有这种借钱也要买房子的气魄,但是尊重对方的选择。 * 晚上在单位加了一会儿班,宋恂到家的时候,两个儿子已经被项小羽从托儿所接回来了。 这两个孩子骑着一辆儿童三轮车,正在院子里到处乱窜。 是的,两个人骑一辆童车。 这辆红花牌童车是项小羽年初去上海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为了省钱只买了一辆。 当然,项小羽并不承认她是为了省钱,美其名曰让两个孩子学会谦让和分享。 谦让和分享学没学会,宋恂尚未可知,但是这两个小子的胆子倒是被练得越来越大了。 就比如现在,吉安坐在车座上负责蹬脚踏板,而延安就踩在后面两个车轱辘间的支架上,搂着哥哥的脖子,嚷嚷着让他骑快点! 吉安小小年纪就承受了不该由他承受的生命之重,被弟弟的手臂勒得脸红脖子粗不说,脚下还得使劲蹬着脚踏板。 小短腿蹬了老半天,三轮车才走出去两三米。 “哥哥,你快蹬呀!妈妈一会儿就该喊嘁饭啦!”延安已经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了,就是还有点吐字不清大舌头。 吉安空出一只手,将他勒住自己脖子的胖手拍开,“你太沉了,我骑不动。你先下去等着,等我骑起来以后,你再跳上来!” “为啥让我下去?”延安死死勾住他的脖子不放。 “妈妈就是等爸爸的车骑起来以后,再跳上车座的!”吉安有理有据。 延安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他不怎么情愿地从支架上跳下去,还不忘嘱咐:“那你骑慢点!” “嗯。”吉安回头确认他从车上跳下去了,脚下猛地一用力,小车车便“嗖”地蹿了出去。 延安立马跟上,“你慢点慢点!” “你快点!”吉安喊。 延安嗷嗷叫着全力加速,趁着吉安转弯的时候,使劲一跳就扑到了他的背上,紧紧勾住了脖子。 再次被锁喉的吉安:“……” 不等他作出什么反应,小车车的前轱辘突然就毫无征兆地立了起来,小哥俩连人带车一起慢慢后仰,最终叠罗汉似的仰躺到地上。 被压在了最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宋恂距离他们不远,正要跑过去将两个儿子扶起来,却见吉安四脚着陆,从车底下钻了出来,拍了拍棉袄上的土。 嫌弃地瞟一眼咧着嘴干嚎的弟弟,吉安老气横秋地叹口气,上前连拖带抱地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又不忘给对方也拍干净身上的土。 “不许哭,再哭就不让你骑啦!” “你就是骗我,呜呜呜……”延安委屈地抹眼泪。 吉安将小车车扶起来,推到他跟前,“这回给你骑,我站在后面!” …… 宋恂没管小哥俩的官司,在处理孩子的问题上他远没有项小羽的功力深厚。 他的惯用伎俩向来是无为而治,放任自流,由他们自己内部解决。 进屋以后,见到正在学习的项小羽,宋恂询问了家庭存款的数目。 “你问这个干什么?”对于钱的话题,项小羽向来是相当敏感的,闻言立马提高警惕。 “老吴之前租住的那栋小洋房,被政府收回去还给原房主了,但是这个房主想将房子转手。” 宋恂简单说了房主的情况。 项小羽瞬间来了精神,“是他们住得那栋带露台的房子?” “不是,旁边的那栋,据说之前一直由区邮电所占用着。” 项小羽只去过一次,早就对先锋路那一带的小洋楼没什么具体印象了。她琢磨了好半晌,也没记起老吴隔壁的房子长什么样。 “多少钱啊?” “四千五,应该还可以再谈谈。”宋恂问,“咱们家目前有多少存款?” 项小羽张口就来:“六千五。” 他俩结婚以后,严格控制两个人的零花钱,每个月固定储存至少五十块,偶尔能存七八十,几年下来也有三千多块了。 项小羽对这个成绩还是十分欣喜和自得的。 “宋主任,你想买那栋房子呀?”她凑到宋恂身边眼巴巴地问。 “我买不买都行,咱们平时只在县城活动,并不怎么去市里。对于买房子的事,主要还得看你的意愿。老吴说,那栋房子虽然没有他们住的那栋大,但是也是带露台和院子的,你不是喜欢人家那个露台么。再说,咱们把这么多现金存在家里也没什么用,买套市里的房子,以后出差什么的,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其实四五千的房子在市里已经是很贵的了,这些钱在其他地段甚至可以买到两套大小差不多的小二楼。 项小羽星星眼。 能住在县城,她就已经很知足了。然而,此时突然有人告诉她,可以在城市里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带露台的小洋房!这个冲击对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娃来说,简直是颠覆性的。 “那,要不咱们先去看看那栋房子的情况再说?”项小羽内心蠢蠢欲动,又不得不保持理智,克制地问,“咱们如果买了这个人的房子,后续会不会出问题呀?他要是真像老吴说的,有海外关系,咱们买了他的房子以后,被牵连了怎么办?” “你要是不放心就算了。”宋恂无所谓道,“市里又不是只有这一栋房子,你要是喜欢市里的房子,咱们看看其他人的也行。既然他的房子已经被退还回来了,那其他人的说不定也快了。未来一段时间内,市面上兴许会出现很多等着转手的私产房。” 项小羽肉疼地说:“咱们又不能去市里住,把大半家产放在一栋空房子上,还是有点奢侈的。我再冷静地考虑两天,以免大脑一热就做出错误决定。” * 地委大院的办公楼内,大多数办公室都已经暗了下来,只有零星的几盏灯仍然亮着。 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九点了,却并不影响几位干部的工作热情。 “六六年的时候,我们海浦的外贸总额可以达到3800万元,但是今年的数据是多少?1100万元!经历了十年时间,不进反退了?” “书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全国的外贸发展都是差不多的,咱们1100万的成绩在全省范围内已经能排进前三了。前几年,一旦有人提起搞外贸的话题,就会被某些人扣上卖国的帽子,那谁还敢主动提?”戴眼镜的中年人叹口气。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圆脸老者敲了敲桌面说:“今时不同往日了,一味地否定对外贸易在国民经济中的作用和地位,只会搞乱人们的思想,让外贸出口出现停滞甚至倒退的局面。” “书记,咱们是不是再等等看?” “等什么?有什么可等的?发展对外贸易为国家出口创汇,哪里有错?今年二月份陈瑚岛那件事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如果咱们有足够的外汇,购买尾滑道渔轮去外海围捕,还会付出几十条生命的代价吗?”被唤作书记的老者继续道,“再说,我去省委开会,省里已经提出了‘突破中间,武装两头’的方针。这‘突破中间’的中间指的是什么?就是轻工和外贸!省里已经带头发展外贸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犹犹豫豫,不敢迈步子?” 其他几人沉默着没再反驳。 “老黄,之前让办公室负责筹备的外贸局,现在进展怎么样?” “架子已经搭起来了,省里那边也已经通过审批了。”老黄顿了顿又说,“不过,咱们干部长期形成的,怕与外国人打交道的心理定式真的挺难动摇的,很多同志认为与外国人打交道就是崇洋卖国。许多人不想来外贸局工作,觉得干不长久,组织部门从商务局和财政局调了几个同志过来,但大家的工作热情都不高。有些人还在背后说小话,说是来外贸局工作就是靠边站了。” “外贸局长不是岑冠寿吗?他就没想想办法?” 老黄旁边一人接话说:“想了,但大家都没接触过外贸工作,全局只有他一个是在十年前干过外贸的。那么大一套班子,不可能全指望他一个人干活。” 圆脸老者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后,建议道:“既然大家不敢与外国人接触,那组织部门就从外事统战组抽调几个人过去,那些同志是常年与外宾打交道的。另外,我再给组织部推荐一位同志,这位同志名叫宋恂,是南湾县委外事办公室的主任,南湾最近不是一直申请开放进出口贸易嘛,这位小宋同志就是这件事的主要经办人。据我简单了解,他在外事和经济工作方面还是有些经验的,组织部如果没有适合安排去外贸局的人选,可以考察一下这位同志。” 作者有话要说:  过节啦~姑娘们节日快乐呀~ 感谢在2022-03-07 13:28:32~2022-03-08 13:4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声说 100瓶;芑叶 90瓶;清泉石上流 80瓶;小丸子? 66瓶;雯雯仙 40瓶;春秋一大夫、felcia 30瓶;wutongyu、csxupu、shuiyi、vivi、22070814 20瓶;15198780 17瓶;n、落雪舞樱、yd、于归妖妖 10瓶;吃嘛嘛香、方也 8瓶;伊迷、小饼团、ai 5瓶;57588418 4瓶;小鱼、kkkszd 3瓶;喵小酱、53440904 2瓶;清扎、南风解我意、豆沙包、随机数、玖兰free、晨熙麻麻、sur的小酒窝、2126644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第 120 章 一栋带露台的小洋楼对项小羽的诱惑力是巨大的, 她甚至还没见过房子的真容,就已经在心里规划好如何使用那个露台了。 反复权衡再三后,两口子决定在礼拜天去市里实地考察一下。 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时候, 延安还在因为没能骑上小车车出门嘚瑟而噘着嘴不高兴。然而,看到先锋路上的一幢幢小洋楼后, 噘起的嘴立马收回, 惊讶地张着嘴到处看。 宋恂伸手帮他把嘴捏上, 而后与等在院子门口的吴科学招了招手。 经他引荐, 宋恂与房主老张相互认识后, 由老张引着他们进门。 “这栋房子是我们家的老房子,我就是在这栋房子里出生的。” 他伸手指了指吴科学之前所住的那栋大房子。 “那你的这栋房子至少得有四十年的历史了, ”宋恂仔细地打量房子的外观说,“这种老房子可不好维护。” “我跟你们交个底,”老张低声道,“这两栋房子是我爸从洋人手里买的,这是当年刚开埠的时候, 兴建的最早一批房子, 工艺和用料都是当年最好的。经历了风风雨雨几十年,这房子除了外面看起来有些斑驳, 其他方面都没问题,而且还冬暖夏凉。十年前, 为了结婚, 我将这栋小楼翻新粉刷过一遍。” 宋恂带着媳妇孩子进屋参观。 虽然也是一栋小二楼, 但这里的装修并没隔壁看起来奢华,没有旋转楼梯, 也没有那些一看就很有价值的艺术品。 通往二楼的楼梯是很朴素的木质楼梯, 扶手上的油漆已经大面积剥落了, 露出的原木色也是黑乎乎的。 老张心疼地说:“当初走的时候这些都还是崭新的,哎……” 这是他的婚房,可想而知彼时翻新装修有多用心,可惜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 要不是房子被摧残得伤痕累累,完全没有了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样子,他也不会一气之下,想把这两套房子卖了。 瞧见墙壁上的手印、脚印、墨点、油渍,宋恂也在心中暗道可惜。 如果房子养护的好,价格绝不止四千五了。 他仔细数了数,这房子的房间不算多,两层楼加起来只有五个房间。 但是为了业务需要,整个一楼都被邮电所打通了,他们走了以后也没有恢复原样。 所以一楼就是一个特别敞亮的大厅和两个不大的办公室。 老张觉得面目全非,但是宋恂和项小羽对一楼的这个布局非常满意。 他家的两个小子越来越皮,在家里根本呆不住,整天嚷嚷着出门骑小车车。 这个客厅比他家的院子大多了,可以让他们在家骑车…… 而且二楼的上面还有一个阁楼,从阁楼的窗户向外眺望,穿过庭院里的枝枝桠桠,可以瞧见不远处一栋白色基督教堂的钟楼。 这个意外发现,让原本并不知道还有一个阁楼的项小羽非常兴奋,仿佛这个视野极好的阁楼是白捡的。 宋恂留她和孩子在屋里继续看房,自己则跟老张去院子里谈话。 老张急于将房子转手离开海浦,但是能一口气拿出四五千块买房子的人家毕竟是少数的。 他看得出来,宋恂是有这个实力的,便很详细地为宋恂介绍了房子里的设施。 “我这套房子里有马桶,淋浴器和自来水,当初我们夫妻俩打算结了婚就要孩子,所以为了孩子考虑,还给每个房间都装了暖气,后面有个小锅炉房,自己就能供暖,这是隔壁那套大房子所没有的。另外,一楼的大厅里其实还有一个壁炉,冬天烤火非常舒服,但是现在被人用木板封死了,你们要是想用壁炉,可以把那个木板子拆开。” “张同志,房子的硬件条件确实很好,我爱人跟孩子也挺喜欢的。但是你想卖房子肯定也是有原因的。这栋房子划拨给邮电所使用后,来办理业务的群众整天进进出出的,一楼的木地板已经被磨得基本没有油漆了,而且原木也损伤得厉害,有些地板已经开裂甚至被折断了。之后地板的维修是相当麻烦的。” 老张想说些什么反驳,可是嘴唇动了动后,只能无奈地点头承认。 “而且,邮电局为了给电话和电灯拉电线,在墙面上打了很多孔洞,室内的各种走线相当凌乱。”宋恂望着眼前的小二楼,笑道,“我简单算了算,两栋房子总共一万块的话,这一栋差不多在四千五左右。但是,这栋房子保养得比隔壁那栋差多了,两栋房子只差一千块的话,我宁愿要隔壁的那一栋。可惜,君子不夺人所好,那栋还得给我朋友留着。” 还价的才是买货的,发现宋恂想要还价的意图后,老张反而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你能出多少钱?” “三千五吧。”宋恂狠狠地砍价五分之一,又按照媳妇嘱咐的,挑挑拣拣地说,“地板和楼梯都得换,现在市面上的木材可不便宜,整栋楼全换一遍的话,没有千八百块下不来。” 老张猛摇头:“三千五太少了,那我不能卖。” 他还指望用这些卖房子的钱养老呢。 宋恂不怎么意外地笑笑,说:“张同志,目前全市的复查动作都已经启动了,想来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有许多与你有类似经历的同志,重返先锋路。届时市面上的私产房肯定会呈几何倍增长,价钱也就未必能叫得这么高了。而且整条胡同里,只有你家这栋房子是给邮电所这种对外营业的单位使用的……” 也就是说,其他房子的养护情况也许会比这栋稍好一些。 当然,那些有好房子的人家未必想要转卖。 两人又在院子里就价钱的问题谈了一会儿,见到项小羽带着孩子从屋里走出来,宋恂对老张客气道:“我不住在市里,所以也不着急买房,你可以再考虑考虑,要是同意我说的价格,你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可以付款办手续。” 带着孩子走出先锋路,心潮澎湃的项小羽忍不住问:“你说张同志什么时候会给咱们打电话?” “估计等到吴科学筹齐了房款就该有消息了,老张好像挺着急离开海浦的。” “要是真能买到那栋房子,你还真想把所有地板都换了呀?那可得花不少钱呢!”想到要一次性花出去那么多钱,项小羽又开始肉疼了。 “换什么换,刷一刷油漆就行了。”宋恂在两个儿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家里有这两个皮小子,再好的地板也经不住他们造。等他俩长大以后再重新装修吧。” * 回到县里上班后,宋恂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事情转移了。 县革委会成立了清查小组,全面清查过去十年的人和事。 受到清查的影响,已经临近新年,正是每年最忙碌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可机关里此时却人心惶惶的。 宋恂是七二年正式从技术岗调任行政岗的,所以他也在被清查的范围内。 不知道那个小组是怎么工作的,宋恂将手头的业务清理了一遍,就开始等待对方的人上门找自己谈话。 不过,县委办里第一个被清查的不是宋恂,而是“媒主任”邱大为。 年初的时候邱大为作为革委会委员,被选去轮岗,到生产队里劳动,在生产一线身先士卒,支援农业的发展。 原本再有两个月他就该回县委上班了,然而这次被清查以后,媒主任被彻底留在了生产队,以后将一直呆在一线,随着贫下中农们一起劳动。 宋恂在心里数着,县委办的下一个谈话对象应该是他了。然而他没等来清查组的谈话,却等来了一通地委的电话。 对方让他尽快去地委组织部进行谈话。 宋恂:“……” 他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用不着由地委领导清查他吧? 尽管心里有些犯嘀咕,宋恂还是赶紧跟姚主任请了假,立即动身去地委。 “别紧张,地委组织部之前给我打过核实电话,应该不是坏事。”姚主任乐呵呵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宋恂心情难得忐忑地去了地委,与组织部的秦副部长聊了在南湾县的工作和生活,才觉出似乎真不是什么坏事。 “听说你一直在极力促成开放南湾县的进出口贸易?”秦副部长问。 宋恂颔首。 “很多同志避外贸如蛇蝎,你怎么还主动去搞外贸?不怕被人扣帽子啊?”秦副部长笑着问。 “申请开放进出口贸易的决定,是我们南湾县的集体决议。我只是一个执行者而已。”宋恂解释道,“南湾是全省水产出口份额最大的县,又坐拥砚北港这个全地区唯一的港口,国家却始终没有在南湾设置进出口贸易的必要机构,没有海关,也没有检验单位。海产品从砚北港出发,绕道去省城,在省城办理各种检疫签证再出口,比直接从砚北港出口,至少需要多花费十天时间。如果能节省这个时间的话,南湾外贸的发展,将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秦副部长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砚北港也是在地区境内的,你想没想过,开放咱们海浦地区的进出口贸易,才能让砚北港发挥最大的作用?” 宋恂赶紧点头赞成:“如果地区能牵这个头可就太好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南湾也就不用费劲去跑手续了。” “地区刚刚正式组建了副处级建制的对外贸易局,目前还缺少一些外贸方面的能手。地委有同志向组织部推荐了你,认为你可以搞好外贸工作。”秦副部长抬头问,“你自己是怎么看的?对于去地区外贸局工作有信心嘛?” “说实话没什么信心。我确实从事了一段时间的外事工作,但是外事工作与外贸工作大不相同,不能混为一谈。”宋恂想了想说,“目前想要发展地区的外贸工作,一是要想办法大幅度提高外贸总额,二是要尽快向上级申请设立海关和检验检疫局。相比于让我这个门外汉来外贸局工作,可能从省外贸局或者商检局调任一位了解申办手续的同志更合适。” 秦副部长并不去费力分辨他到底是真谦虚,还是假客套,笑了笑说:“在干部的任用上,组织部门有自己的考核和考量。目前地区外贸局正有一个副局长的空缺。宋恂同志,经过这段时间的详细考察后,组织部认为你是比较适合进入外贸局工作的,你本人对这个安排有什么意见吗?” 第121章 第 121 章 宋恂本人对于去地区外贸局工作没什么意见。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 发展进出口贸易,就是为了筹集到足够多的外汇,购买尾滑道渔轮, 从而布局外海渔场,缓解近海渔业压力。 所以, 即便又换了一个工作单位,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干的还是那些工作。 但是配偶项小羽同志, 以及儿子宋吉安和宋延安同志, 对于这个安排的意见却是大大的。 当然,宋吉安和宋延安是两个马屁精, 每次家庭会议的投票,都是跟投亲娘的。 “你去了市里工作,县委家属院的房子肯定会被收回的,到时候就要去市里住了。可是我的工作在公社呀!”项小羽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仿若晴天里挨了一个大霹雳, 整个人都懵了, “公社和县城之间还勉强可以坚持通勤,但是每天往返于公社和市里的话, 我就算能长出一对翅膀飞着去上班,也赶不及呀!” “之前就让你盯住生产队里和市人广的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名额, 你盯了吗?”宋恂问。 “盯了呀, 自打徐知青和苏知青被推荐去上大学以后, 咱们队里已经两年没有新的工农兵大学生指标了。电台那边我也盯着呢,也是一直没动静!” 项小羽一脸丧气, 要是能被推荐去市里上大学就好了!他们市里有个大学是开了播音专业的, 哪怕不是播音专业, 随便学个什么文科专业也行呀! “李厂长还说很快就能恢复高考呢,这都过去一年多了,也没个音信,果然小道消息都是不可靠的!”项小羽将高中数学往桌上一扔,生起了闷气。 小宋哥能升职,可喜可贺,她也为对方取得的成绩高兴,但是随之而来的麻烦可真是不小。 他们马上就要分居了! 这种情况下,肯定得让宋恂去市里住,而她呢,为了上班方便,就只能回生产队跟小姑子小叔子一起生活了。 “让吉安和延安跟着我吧。回生产队就是回了大本营,能帮忙照顾孩子的人也多了。”项小羽起身将爬上窗台淘气的延安抓下来。 “吉安和延安正是接受知识最快的年纪,让他们回生产队呆着,谁给他们开蒙?”宋恂接过延安,扒开裤子就在他的屁股蛋上“啪啪”拍了两下,继续道,“再说,爹娘都太溺爱孩子了。你看宋延安才两岁多就敢偷偷摸摸地爬窗台,要是生活在被溺爱的环境里,我怕他以后长成个纨绔子弟。” 亲娘项小羽不乐意了,白他一眼说:“你这个当爹的能不能盼着点儿子好?延安才多大呀,你就说他是纨绔子弟!” 宋.纨绔子弟预备役.延安基本上听懂了大人的谈话,捂着刚被拍过的屁股蛋说:“跟妈妈,我跟妈妈在一起!” “谁让你爬窗台的?再敢偷摸爬窗台我就上皮带了!”宋恂无视他的挣扎,又在屁股蛋上拍了一下,而后扭头让吉安做选择,“你跟妈妈还是跟爸爸?” 吉安瞅瞅弟弟的屁股蛋,噘着嘴不吭声。 宋恂:“行,宋吉安同志想跟爸爸在一起。” 吉安:“……” “暂时先这么安排吧,让他俩跟我去市里上机关托儿所。周末的时候,你来市里,或者我们三个回生产队都行。” * 地区那边给了宋恂一个礼拜的时间交接工作,元旦假期之后,就要去外贸局报到了。 调令正式下到县委以后,不少同事来与宋恂贺喜和道别。 “宋主任,你把我一起带到市里吧?”齐麟跑来宋恂的办公室期期艾艾地说,“我还想跟着你接着干呢!那边不是新建的单位嘛,我过去帮你跑跑腿也行呀!” “地区外贸局是个冷衙门,少有人乐意去。你在县委办的工作做得不错,继续努力吧。”宋恂想了想说,“姚主任昨天向我征求外事办主任的人选,我推荐了陆胜利,但同时也建议增设一个副主任。咱们这边的外事工作不轻松,增设副主任是很有必要的。你这两年干工作一直有干劲有想法,对于外语的学习也能持之以恒,可以努力争取一下副主任的职位。” “副主任哪是我想争取就能争取到的!”齐麟很真诚地说,“主任,让我跟你一起去搞外贸吧!” 宋恂笑了笑说:“我要是真把一员干将从县委办挖走了,姚主任得跟我急。你先安心在县委工作吧,外贸局里如果有合适的岗位,我会帮你留意的。” 送走了一拨拨下属,宋恂去了一趟裴副主任的办公室。 裴文奎对宋恂去外贸局工作是很支持的,只是心里不免可惜,宋恂这么好用的帮手,才用了一年就要走人了。 “出口创汇是大事,你能去外贸局一展所长也是我乐见其成的。” “裴主任,您放心,答应您的事我没忘!只要有了机会,一定先给咱们在外海渔场配置几对尾滑道渔轮。” “按照目前的进展,想在我退休前看到尾滑道渔轮是不太可能了。以后就全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裴文奎与宋恂郑重地握了握手,“好好干!” 宋恂没说什么表决心的话,用力地回握了过去。 他在单位交接工作,另一边的吴科学也总算是筹齐了房款。 小洋房的房主果然在吴科学凑齐房款后,给宋恂打了电话。 对方开门见山地说,三千五不行,最低四千块,问宋恂到底还要不要那栋房子。 此一时彼一时,马上就要去市里工作了,宋恂这次没再还价,在电话里谈好细节以后,当天就跑回家取钱,去市里办理了过户手续。 他跟吴科学是同时办的过户,拿到房钥匙以后,便将钥匙塞进吴科学手里。 “我这几天正在做工作交接,顾不上别的事了。你找人打扫房子的时候,顺便帮我们也清理一下吧。” 吴科学刚跟他借了五百块的购房款,对债主简直有求必应,还贴心地问:“只打扫一遍就行啊?不用重新粉刷装修一下?” “不用,打扫干净就行了,买这个房子把我的家底都掏空了,哪还有钱装修?再说,我元旦之后就得带着吉安和延安住到市里来,刚刷完的房子味道太重了,小孩子受不了。” * 市里的房子交给吴科学帮忙打理,元旦放假时,宋恂帮媳妇把日常用品运回了瑶水村。 瞧见他们往家里运东西,生产队里一些自以为懂行的人便在背后嘀咕,宋恂这个干部恐怕是做到头了,肯定是被清查组拿下了! 苗玉兰在队里听到风声后,放下手上的活,风风火火地跑来了闺女家,进门便问:“怎么回事?小宋真的被拿下了?被拿下也没关系,回咱们生产队干!咱们生产队的养猪场扩大规模以后已经实现全机械化了,你爹正愁队里没有能管理养猪场的人呢!” 说完还小心翼翼地观察宋恂的表情。 项小羽啼笑皆非道:“你听谁说的呀?我家宋主任不是被拿下了,而是升职了!去地区啦!” “那你们往回运东西干嘛?” “嗐,他去市里,我又不能去,还得在公社工作呢,以后我们俩就得分居了……”项小羽提起这事就闹心。 苗玉兰拍着胸口舒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分居总比小宋被拿下了好!” 项小羽:“……” 这是什么逻辑? 得了准确消息的苗玉兰又着急忙慌地出门帮女婿辟谣了。 然而,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听说宋恂要去市里工作了,立马将他与上大学后三年不归家的徐知青联想到一起,拉着苗玉兰洗脑说,千万不能让女婿去市里,否则就是鸡飞蛋打。 把苗玉兰气得,揪住叫得最欢的老光棍金有福就是一通狠锤。 正逢年关,相比于宋恂的乌龙事件,大家其实更关注三年不归家的徐知青,纷纷猜测他今年春节会不会回来。 项小羽听得多了,也忍不住一起讨伐徐知青,“你说这个徐知青也真是够狠心的,出去三年了,居然一次都没回来看过大妞和桂花姐!要我说,桂花姐就是假厉害,凭啥她自己在家带孩子,而让徐知青在大学里逍遥?她要是真厉害就应该找到大学去,让大妞去学校看住徐知青!看他在亲闺女跟前,还有脸不回家不?” 宋恂心说,他要是真在乎闺女,也不至于三年不见人影。别说只是一个闺女了,哪怕是十个闺女,也很难让铁了心的人回心转意。 “哼,他们还说你去了市里以后,就不会再回村了!”项小羽放下手上在收拾的行李,坐到床边斜着眼睛瞟宋恂。 想想刚到手的那套带院子的二层小楼,宋恂颔首。 这种说法也勉强说得通。 项小羽伸手摸了摸吉安和延安的小脸蛋,戏瘾说来就来,“嘤嘤嘤,大家说得没错,你果然与那个徐知青一样,要抛妻弃子了!我们吉安和延安真是小可怜儿!” 小可怜儿延安觉得好玩,也学着她的腔调“嘤嘤嘤”个没完。 宋恂:“……” 手痒。 “别嘤了,我昨晚出的数学题,你做好了吗?” 项小羽立马收声。 “既然数学题是你自己要求做的,你就上点心。我们爷三个去了市里以后,家里只剩你一个人,不用洗衣服做饭,也不用带孩子,你抓住机会好好充电。”宋恂语重心长地劝。 “知道啦,我把一周的问题都攒下来,等到周末的时候再问你!”项小羽觉得他们夫妻俩的关系还挺复杂的,对于她的学习进度小宋哥比初中班主任还上心。“不过,你自己也注意点,去了市里,要与女同志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要重蹈媒主任的覆辙!” 宋恂将又莫名其妙掐到一起的两个臭小子往旁边一放,“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咱们就赶紧生个闺女,让她天天替你看着我。” “嘁,吉安和延安就是哼哈二将,有他们跟着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项小羽叹口气,可怜兮兮道,“只是希望你在城里享福的时候,也能想起苦守寒窑的小媳妇,常回家看看!” 宋恂:“……” 自从买了市里的小洋楼,他媳妇真的膨胀了。 他们家这海景大院子都沦落成了寒窑。 * 安顿好了大后方以后,元旦假期结束,宋恂就立即去地区对外贸易局报到了。 海浦地区虽然刚刚成立外贸局,但是其实一直都有从事外贸工作的部门。 早在七十年代初,地区商业局内部就设立了外贸业务科,只不过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外贸业务,工作人员只有个位数。 这次地区决定将外贸业务从商业局划拨出来,成立正式的外贸局,局长就是曾经的外贸业务科科长。 可想而知这个外贸局的规格有多小了。 除了名字听起来气派点,内里与其他局级单位完全没有可比性。 最直接的佐证就是,外贸局还在借用商业局的办公地点,与商业局和轻工局在同一栋楼里办公。 商业局的办公楼有四层,而外贸局只占据了一层左手边的半边,二十个人分散在四五间办公室里。 局长岑冠寿四十来岁,是个很外向的领导,两条眉毛特别长,眉尾耷拉着,让他看起来很有喜感。而且他是宋恂工作以来,见过的最能活跃气氛的一把手。 “来来来,人都到齐了,咱们开个会!”岑冠寿还像在外贸业务科时一样,想开会了,就去办公室里亲自喊一嗓子,根本用不到秘书。 “今天韩副局长和宋副局长都已经就位了,咱们大家鼓掌欢迎一下!”岑冠寿将局里的所有干部都召集到会议室,带头鼓掌。 地委这次对外贸业务提起了足够的重视,不但将宋恂这个外事工作经验丰富的干部从县里提拔了上来,还将省城商品检验局的检务科副科长调来了海浦。 宋恂和韩雪松先后做了自我介绍,表了一番决心。 “客套话咱们就不多说了。”岑冠寿讲着话又不自觉去捋自己的长眉毛,“地区这次从商务局、财务局、工业局、外事统战组,抽掉了十多位精兵强将补充到咱们外贸局来,为的就是尽快打一场进出口贸易的翻身仗!” “我已经听说了,很多同志对于调来外贸局工作有很大意见,对于在外贸局工作有抵触情绪,但是,我们现在要看清新形势下外贸工作的地位!既然省里和地区都在支持我们搞外贸,那这个路子就是正确的!”岑冠寿收起脸上的笑,严肃道,“我有过十几年的外贸工作经验,在这十几年间,我什么样的话都听过,什么样的帽子都戴过,但我为什么在有机会调离的情况下,还始终坚持在外贸工作的第一线呢?”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这里大部分都是新同事,对领导的过往不免也有些好奇。 “因为在建国初期,主席就教导我们,无产阶级专政的基本任务之一,就是努力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社会主义对外贸易,难道就不是社会主义经济了吗?”岑冠寿拍着桌子说,“如果有些同志还是对发展对外贸易存疑,那么你就想一想,如果发展外贸有错,我们国家为什么还要一年两次地举办广交会?按照笨方法想,只要广交会不停办,咱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干下去!” 话落,岑冠寿又恢复了笑脸说:“当然了,这是从大局的角度考虑的,从我们自身利益看的话,这次!我是说这次啊!咱们外贸局的所有干部,被从原单位调过来后,都官升半格了!这一点是没错的吧?” 众人点头。 他们是副处级单位,岑局长原来是个科长,现在摇身一变成副处了。 两个副局长原来在各自单位都是副科级干部,来了海浦也变成正科了。 就是因为外贸局是个冷衙门,并且被很多人认为是冷板凳。 “我们每人的工资都至少提升了一级,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地区对外贸工作提起了百分百的重视,党和人民对我们的期待很高!”岑冠寿继续煽动大家的情绪,“为什么外面有些人说咱们是冷衙门?因为我们每年的外贸交易额太少了,我们没有业务!要是能让地区的外贸总额翻倍,给国家出口创汇贡献力量,谁还敢说咱们是冷衙门?” “为了回报党和人民的期待和信任,对得起咱们拿的这份工资,我现在就给全局的同志们确立一个小目标!去年全地区外贸总额是1100万元,今年我们全地区要实现2500万的外贸目标!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岑冠寿提高调门问。 会议室里的众人已经被他鼓动得热血沸腾了,齐声抻着脖子喊:“有!!!” 声浪简直能冲破屋顶。 从走廊里经过的其他单位的人,不由好奇地往外贸局的会议室里张望。 “行了,既然大家有信心,就赶紧回去工作吧!所有人都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打赢咱们外贸局的第一仗!”岑冠寿一挥手说,“去年广交会的订单还有很多没有交付的,相关科室要抓紧时间催促工厂备货,另外还要找到新的外贸增长点!” 其他人都离开了,宋恂和韩雪松这两个副局长被留了下来。 宋恂对这位新领导还挺有好感的,他也认为想做好当前的外贸业务,就得敢想敢干提振士气。 要是单位内部一片死气沉沉,绝对干不好外贸工作。 “哎,让你们见笑啦!”岑冠寿摸了摸眉毛说,“前段时间大家的士气有点低迷,进了咱们外贸局就像被判了死刑似的。我甚至还在厕所里听到有人说,来外贸局上班的心情就像上坟。这怎么得了?当然得赶紧给大家打打气!” 宋恂笑道:“效果挺好的,大家看上去都挺有干劲。” “呵呵,光喊口号没有用,看后续表现吧。”岑冠寿翻出一个笔记本,“咱们今天就把以后的工作分工布置一下。” 宋恂和韩雪松也拿出笔记本记录。 “你俩刚来外贸局,尤其是小宋,对于外贸工作还是头一回接触。但是咱们的工作压力很大,没有太多给咱们适应的时间。大家都是一边了解情况,一边开展工作的。” “目前,咱们局里只有两件大事,一个是向上级申请在砚北港设置海关,在咱们地区增设检验检疫单位,这个工作是老韩的强项,就由你来全面负责吧。” 韩雪松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之前组织找他谈话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调他来就是帮助海浦市成立商品检验处等数个检验检疫部门的。 “另一个就是提高地区的总出口额,寻找新的出口增长点。这项工作说起来简单,但是难度很高。我们今年的目标定在了2500万,而全地区真正有出口业务的企业只有13家。我粗略算了一下,将地区和省里下达的所有计划任务加在一起,也才不到一千万,那剩下1500多万的缺口怎么解决?这是很考验我们外贸干部业务水平的!” 宋恂点点头,心知这份组织生产的工作就落在他身上了。 果然,接下来岑局长就将局里的几个科室做了划分。 宋恂分管计划财务科,生产科和包装储运科,基本都是与生产一线打交道的。 想要寻找出口贸易的增长点,就都着落在这三个科室的工作上了。 三个人的碰头会开了一个小时,刚安排完各自的任务打算散会,会议室的门便被敲响了。 走进来的是生产科的科长魏臣。 “局长,咱们那个一万打小人衫的合同,被退回来了!” 岑冠寿蹙眉想了想问:“什么时候签的小人衫合同?我怎么没有印象了?” “就是去年广交会上跟日本签的,已经签了两个多月了。最近临近交货日期,工厂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我们科的小刘今天早上去厂里催单,结果服装厂的生产副厂长直接把合同退了回来,拒绝生产这种小人衫。小刘的语气可能不太好,跟对方起了争执,被人家连人带合同撵了出来。我刚才去了他们厂一趟,门卫不让我进门,打电话也不接,根本见不到他们厂长。” 岑冠寿:“……” 他看向刚刚上任的分管生产的副局长。 “……”接收到局长眼神的宋恂主动对魏臣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第122章 第 122 章 hi~您好。见到我就说明小天使需要再多买几章了哟。  既然项前进没有生命危险, 宋恂也就没在大半夜去通知项家人,直接回房睡觉去了。 项前进是在凌晨时自己摸回来的。 穿的是他自己的衣裳,看着不像是掉过粪桶。 但闻到他身上那股味儿, 说他掉进去过, 也有人信。 偷东西和投机倒把,单独拿出任何一样都够他喝一壶的,何况是两样都沾了。 项队长这次没再纵容他,这么多年头一次动手, 就让他在床上足足趴了一个礼拜。 教训了侄子以后, 项队长和贾红梅一起来西院商量赔偿的事。 “小吴小宋,怎么赔偿, 怎么处理这三个小子由你们说了算, 我没二话!”项队长把家里装钱的匣子都带来了。 东西其实已经从最后回来的“海兔子”身上搜出来,也还回去了。 只不过,人家还会不会继续用那几件东西就难说了。 所以该赔还得赔。 宋恂没在赔偿方面为难他们,只要了十块钱,算是赔给吴科学衬衫和胶鞋的钱。 不过,这件事的性质很恶劣,不是用“偷鸡摸狗”就能含混过去的。 所以, 宋恂额外提了一个条件—— “海猫子”和“海兔子”必须在大队去公社收“化肥”的船上工作半年; 项前进伤好以后, 去大队的养猪场清理猪粪。 闻言, 那两个混子当场就黑了脸。 居然让他们干这么腌臜的工作? 这两人说什么也不干, 特别硬气, 宁肯赔钱也不去收粪! “我不想要钱, 只想解气!”宋恂摩挲着下巴,要笑不笑地说,“其实, 更解气的办法是让你们进局子蹲几年。我已经跟民兵排长打听了,前两年别的大队有个类似案件,被判了四年。我是很想把你们扭送公安的,碍于你们年纪不大,才退而求其次提了这个要求。你们要是不乐意,咱们这就去公社见公安,‘打私办’的人肯定也在找你们呢!” 之前他们扛了一麻袋家里的干海货,去黑市赚快钱,差点被“打私办”的人按住。 这两个混子也是半大不小,十六七的年纪,看宋恂肃着脸,好像真的要将他们法办了,终于有些怕了。 只好忍气吞声地跟他商量:“那,那我们也去清理猪粪行不行?” 在养猪场清理猪粪,总比去公社收“化肥”强。 要是被其他生产队的兄弟瞧见他们干这个,脸还要不要了? “养猪场不是谁都能进的,名额只有一个。”宋恂好整以暇道,“如果项前进愿意跟你们交换,我没意见。” 项前进当然是不换的,他在那化肥船上缩了一夜,恶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三个人,犯了一样的错,却被两样对待。 宋恂不信他们这个不堪一击的小团体还能继续亲密无间下去。 他看向几个家长,征求他们的意见。 贾红梅率先开了口:“就这么办!早该教训这臭小子了!这小子从小就没了娘,我一直觉得他还小,不忍心狠管。没想到这次居然犯了这么大的事,差点蹲了班房,是得管管了!” 项英雄叹口气:“就这么办吧。我二弟是在海上救人没的,还被公社表彰过,因着这事队里的人都让着这小子,把他纵得越来越歪歪。再这么下去确实不行。就这么办吧,这么办吧。” 他叹完这口气,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岁。 吴科学原本还有些生气,可是看他这样,又觉得他这个大伯比他们这些住客倒霉多了。 见其他几个家长也没有异议,宋恂就拿出一张提前写好的悔过书,让三人在末尾签字画押。 而后当着他们的面放进上衣口袋,警告道:“你们以前得罪的人不少,队里想看你们跌跟头的大有人在。我会让全大队上千口人帮我盯着你们,要是有谁检举揭发,说你们偷懒耍滑,故态复萌,那咱们就只能见公安了。刚才那张悔过书就是你们偷东西和投机倒把的证据!” 海边结义三人组:“……” 这个姓宋的也太他娘的奸猾了! 他们刚才都没仔细看纸上写了啥,就被他忽悠着按了手印! * 因着有了这么一桩糟心事,宋恂跟吴科学商量着从下个月起换地方搭伙。 本来宋恂打算尽快离开,但吴科学心疼那二十块伙食费,钱已经被项前进买了粮,说什么也得把粮食吃回本才肯罢休。 而且他们在村里看了一圈,适合搭伙的人家并不多。像项前进这样单蹦一个人,还住得这么宽敞的基本没有。 “宋恂哥,知青点那边有空铺位,你们可以搬到知青点住!” 李英英这两天经常往项家院子跑,刚开始是听说项前进不能给他们做饭,就借着送饭的由头来过两次。 被宋恂婉拒后,听闻他们想换地方搭伙,又游说他们搬去知青点住。 “徐知青结婚后就离开知青点了,他的铺位一直空着呢,”李英英是趁着中午休息跑过来的,这会儿气还没喘匀,“我已经去男知青那边帮你们打过招呼了,随时可以搬过去!” 宋恂可着午休的时间看会儿资料,这会儿合上书就准备去养猪场,匆匆道:“行,我下午去知青点看看情况。” 一直在屋里躺着养伤的项前进,听说他要去知青点,顿时就急了。 一瘸一拐地从里屋跑出来。 “李知青,你一个大姑娘总往我们三个大男人的院子跑什么?能不能注意点影响!”项前进向李英英开了一炮,又期期艾艾地看向宋恂,“宋哥,知青点那边好几个人睡一个屋子,还是大通铺,哪有在我这里舒坦!” 那也比整天防贼强! “拿你们的东西确实是我们不对,但是我真的没想偷!”项前进吭哧着说了实话,“杜卫红他们来家里玩,每次都要拿点东西走的,我都习惯了。我刚开始没注意,到了公社才发现他们背的水壶是你的……” 宋恂懒得跟他多谈,揣上自己的笔记本就想出门,只道:“回去养伤吧,其他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跟你大伯和二姨商量。” 看样子,他就算跟混子们混在一起,也是被人欺负的货。 宋恂跟农机站孙技术员约好的时间快要到了,不再废话,径直往门口走。 不想,刚出门就遇到了满头大汗往回跑的吴科学,明显有话要说。 “你不会又去养猪场吧?”吴科学的面色不太好看,见他点头,就气道,“快别瞎忙活了!赶紧想想咱们自己的事吧!” 宋恂被他强行拉回院子,莫名问:“又怎么了?” “刘主任要被调回省城了!” “他把瑶水支公司带成这个德行,省渔能让他回去?” 刘主任的先进材料还是宋恂写的,他这几年干了什么,宋恂比他本人还清楚。 简单来说,就四个字——无为而治。 “怎么不能,人家这不就回去了吗?”吴科学背着手,焦躁地在院子里转圈圈,“我咋觉得你是给人作嫁衣裳了呢?早不走晚不走,把你送进了养猪场,换来二十个延绳钓的渔民以后,他就走了!” 宋恂棺材脸:“按你这种说法,他送我去的可能是屠宰场……” “哎呀,你别不当回事!” 前两天,那二十个渔民已经跟着公司的船队出海了。 没想到啊,刘主任居然会在这个当口被调走! 吴科学拽着宋恂不让他出门,一脸希冀地问:“既然刘主任可以调回去,那咱俩是不是也能回去?” “你觉得省渔能接二连三地往回调人?” “万一呢!”吴科学彻底心动了,振奋起精神说,“下午我去趟公社打个电话,问问钢材那事的调查结果,要是判定咱俩是冤枉的,凭什么不能调回去?” 宋恂其实也挺动心的,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希望渺茫。 无论调查结果是什么,都得等这件事彻底被大家淡忘了,才有可能重返船厂。 “我看你也甭去养猪场当参谋了,那边不是有农机站的技术员嘛,”吴科学一时激动,还安排起了宋恂的工作,“没准咱俩很快就能回去了,你还是回公司呆着吧,有什么变动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宋恂根本不听他撺掇,摆手说:“你操心自己就行。人家队里刚给咱们派了二十个渔民,我就撂担子。没有这么办事的!” 默默旁听的李英英突然开口。 “宋恂哥,你还是在养猪场好好干吧,渔业公司已经那样了,去不去没什么妨碍。” 最好还是别去了。 在她的记忆里,宋恂就是从瑶水大队的养猪场干起来的。 而且渔业公司的相关画面,一次都没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可见瑶水支公司也许根本就干不长。 照着这个颓势发展下去,说不定年底就黄了。 宋恂能一展所长,在机械化养猪场提前站个位置,才是明智之举。 吴科学不爱听这个话,不顾宋恂的挣扎,就想将他推去大瓦房。 “我下午去公社,你帮我回去盯着点!刘主任的调令刚下来,杜三泰就盯上了主任的位子。那个项爱国已经开始叫杜三泰杜主任了!之前没看出来,这厮居然还是个见风使舵的。” 宋恂瞄一眼手表,跟人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 他挣脱开钳制,撒丫子就往养猪场跑。 “你不是想回城吗,还管谁当主任干什么?谁爱当谁当吧,反正我就是个搞技术的……” 办公室里就那么几个人,一个芝麻官还成香饽饽了? * 宋恂不把芝麻官当回事,但有些人却很在乎。 刘主任要调离的事,不出半天时间就在大队里飞速传开了。 而且即将由杜三泰接替主任,在大家嘴里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连农机站的孙技术员都在劝宋恂回大瓦房看看,别耽误了正事。 然而,宋恂不但没回大瓦房掺和,还比平时离开得更晚。天都下黑了,才从养猪场旁的临时办公室出来。 生怕回去以后又被吴科学拉着絮叨回城的事。 不过,晚走也有晚走的尴尬。 距离养猪场不远就是一大片玉米地,他刚摸黑走到养猪场的转角,就听到前方一对小年轻的谈话。 “我姐去秀云家喊你好几次了,你怎么不出来呢?” “秀兰姐下周就摆酒,我正忙着帮她整理喜被呢,哪有工夫跟你说闲话!你找我什么事?” “就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当时就说了呀,咱俩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呢?全队都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你爸是队长,我爸是支书,咱们又是同岁,这不是门当户对嘛!” 听到这里,宋恂已经弄清楚这二人是谁了。 项小羽和支书的三子贾学义。 看他们有问有答的,恐怕还得挺长时间才能结束,他不想在这里听墙角喂蚊子,就转身往回走,打算再回办公室呆一会儿。 不料,才走出去没两米,趴在项小羽身边的大黄就突然冲着养猪场的方向,汪汪叫了两声。 声音并不凶猛,是遇到熟人的表现。 项小羽俯身在它脑袋上拍了拍,对贾学义说:“肯定是我二哥他们来找我了!之前的事就别再提了,你赶紧走吧!” 然后扭头冲着墙角那边喊了一句,让对方等会儿。 贾学义犹豫片刻,还是想跟她要个说法。 平时她身边总有人,找机会单独谈一次不容易。 “咱们以前不是玩得挺好吗?你是不是看上住在你家隔壁那两个城里人了?” 虽然碍于夜色,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项小羽还是很不高兴地沉了脸。 “胡扯什么!你也知道人家是城里人,没准会像那个刘主任似的,说不得哪天就回城了。我有那么傻吗?再说,咱们在一起玩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那会儿我还没上初中呢!” 闻言,贾学义稍稍放了心。 虽然不喜欢他,但也没看上别人,这就可以了。 他大哥说得对,烈女怕缠郎,他以后更积极主动一些,总能打动她的。 以为项家人还在那边等着,贾学义不好意思跟人家打照面,与项小羽招呼一声就跑远了。 项小羽则带着大黄蹦跳着跑向养猪场。 “大哥?” “二哥?” 项小羽在养猪场附近转了一圈,又用手电筒照了照,没看到家人就有些急了。 她低头问大黄:“确定是大哥他们吗?怎么不见人呢?” 大黄冲着旁边的小办公室汪汪汪。 项小羽迟疑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在门上敲了敲。 等了一会儿,来开门的却是那个白天鹅宋同志。 项小羽往办公室里瞄了一眼,办公室不大,一目了然,没有其他人。 大黄冲着宋恂汪了一声。 “有事?”宋恂手里拿着图纸,语气疑惑。 又伸手摸摸大黄的狗头,让它别汪了。 这狗子有时候会跑到篱笆墙附近转悠,宋恂偷摸喂过它两次。 “没事,回家时路过,大黄想来看看。” 项小羽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连一圈,虽然看不出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刚才听墙角的人就是宋恂! 宋恂像是没察觉她的打量,反身回去熄灭了豆油灯,才走出办公室,锁好房门。 “挺晚的了,一起回去吧。” 项小羽暗哂,说得好像是特意送她的! 明明就是他听墙角被堵在了办公室里,还装! 一脸懵地站在熙攘的站台上,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猪粑粑味儿的。 这是宋恂第一次来南湾县,也是第一次乘坐这种遇到个柴火垛都恨不得停一停的火车。 走走停停快两天,没想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出场! 等到一群小猪仔扭着屁股从他身前身后绕过去,宋恂自我安慰地想,这是个好兆头! 预示着自己到了新单位必将“诸事顺意”! 提着行李走在最后的吴科学,被他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逗得花枝乱颤,胸前的肥膘都跟着抖了两抖。 “快走快走,一会儿那群鸡鸭也该下车了!”吴科学大笑着催促,然后指着出站口的一群人说,“你看,那边好像是来接咱们的!” 宋恂回望过去,果然看到有个中年人高高地举着一块木牌子——“欢迎省城宋专家”。 他假意谦虚道:“我算什么专家?而且咱们来南湾的事应该没人知道,哪怕知道也不至于这样大张旗鼓地接站。” 居然来了五六个人! “嗐,你没来过农村,不知道省城专家在乡下的行情!”吴科学拉着他上前,自信道,“听我的,准没错!” 宋恂一面吐槽“你哪来的自信”,一面半推半就地被他拖到了那几人跟前。 他们刚自报了家门,就被其中一人亲热地握住了手,上下摇晃。 项英雄操着一口地道的南湾土话说:“宋专家,欢迎欢迎呐,社员们日也盼夜也盼,总算将您盼来啦!” 宋恂着实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热情,只好客气道:“辛苦大家特意为我们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 可不是应该的嘛! 面前这位可是来南湾考察的省城专家! 是能决定他们公社未来命运的人! 半个月前,在七二年的第四次全县三级干部会议上,县领导透露了一个重磅消息—— 省农科院和农机所联合发起的一个机械化大项目将要落户南湾了! 关键是,投建资金由省里和县里均摊! 一石激起千层浪。 好多生产队的干部都急了,纷纷想办法将这个不要钱的大项目争取到自己队里。 作为瑶水村生产队的大队长,项英雄当然也要积极跑动起来。 “宋专家,还没吃午饭吧?我们都安排好了,就在对面的国营饭店为你们接风!” “一会儿请您尝尝我们南湾的特色菜,‘八鲜过海’。”项英雄手上提着一桶海鲜,邀功似地接话,“现在正是禁渔期,队里都忙着收夏粮呢。我们每家凑一点,才把做菜的材料凑齐了!” 宋恂听着干部们对“八鲜过海”滔滔不绝的描述,意外扬眉。 菜确实是好菜,但事情也得弄明白。 他还没为南湾做啥贡献呢,怎么好意思让大家这么破费…… 不过,干部们很快就为他解惑了。 “宋专家,您要是能来我们团结公社就好了!有了您的支持,我们公社肯定能尽快实现‘机械化万头养猪场’的宏伟目标!” “宋专家,您看您啥时候到我们瑶水大队看看?除了本地黑猪,我们队里还养了几十头乌克兰大白猪咧!猪崽们都等着您呐!” “宋专家,南湾县十万群众的猪肉供应,就靠您啦!” 在旁人听来,团结公社的干部们真是太会说话了,这样的恭维话有谁会不喜欢哩! 然而,作为被吹捧的对象,宋恂面上的神色却渐渐古怪起来。 他,宋恂,养猪? 开什么玩笑? 想起刚才把他拱下车的那群小猪仔,宋恂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项英雄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为人还算粗中有细。 发现宋恂的表情不太对,便一拍脑门,“哎呦”了一声:“居然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众人一齐看向他:“?” “宋专家是从省城来的,八成听不懂小地方的土话,咱们刚才说的那些,他根本没听懂!” 大家露出恍然神色。 好在项英雄早有准备,他让众人稍等,就风风火火地跑去了火车站对面。 宋恂不想继续耽搁时间,便对另外几人坦言:“这里恐怕有些误会,我只是个技术员并不是专家,也不会养猪。” 不料,干部们却露出“我懂你”的表情,自以为贴心地说:“没事,宋专家,咱就是先接您去我们公社考察考察,您之后要是还想‘微服’去别的公社,我们也可以帮忙瞒着。” 但跟我们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吧? * 车站对面。 项队长正拉着什么人往回跑。 正午的阳光有些炫目,宋恂眯起眼才看清那是个年轻姑娘。 宽阔的帽檐下,只隐约露出一个秀气的下巴,两根不长的麻花辫,活泼地在肩头跳跃。配上蓝白格子连衣裙和斜跨的帆布书包,像个很有活力的中学生。 项小羽一手举着吃到一半的冰棍,一手努力压住快要飞起来的裙摆,边跑边抱怨:“爹,专家又不会跑,你急什么呀?我的冰棍差点被人碰掉了!” “回头再给你买一根!”项英雄擦擦脑门上的汗,气道,“让你来是办正事的,你这丫头却自己疯跑得不见人影。今天要是不能把宋专家争取到咱们队里,回去就让你大哥收拾你!” 被亲爹没头没脑地吓唬了一通,项小羽反而笑嘻嘻地讨价还价:“城里人管我这个活计叫翻译,工资可高了!你可别想只用一根冰棍就打发了我!” 项英雄敷衍地“嗯嗯”应着,不由分说地将人带到宋恂等人面前。 “宋专家,这是我闺女,以前在县里上过初中,会说普通话,我特意带她来给大家当翻,翻……”项英雄赶忙催促闺女:“快帮我跟宋专家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9 14:08:36~2022-03-10 13:3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yue1990 80瓶;娇娇 50瓶;19900908、yeyar 30瓶;行走的麦兜 21瓶;啊炤小可爱、艾利、随亿、安安 20瓶;ai、25102810、毛毛虫、无77、shirleyxyi、豆子、wutongyu 10瓶;sliver、hao□□ile、伊迷、天上虹 5瓶;healer 4瓶;21266445、喵小酱、53440904 2瓶;让让、sur的小酒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第 123 章 可以额外获得三个点的外汇分成, 对于时下的任何企业来说都是很有诱惑力的。 将一万打小人衫的订单重新交给海浦服装总厂以后,宋恂便安下心来捋顺了一遍外贸局的业务。 局里的问题千头万绪,岑冠寿与宋恂非正式地谈过一次, 隐晦表达了他对于寻找外贸增长点的急迫心情。 宋恂虽不至于着急,但也同样想尽快找到一个突破口。 他本打算与所分管科室的所有同志开个讨论会的, 不过权衡再三后,还是决定先找三位科长谈一谈。 他有自己的想法没错, 但人家几位科长也未必是没有成算的,还得听听大家的意见。 “宋局,小人衫订单被退单, 确实暴露出了我们生产科存在的一些问题。”魏臣与宋恂隔着一张办公桌相对而坐, 诚恳道,“这几天我也重新整顿了一下科室里的工作纪律。” 宋恂颇感兴趣地问:“你是怎么整顿的?不介意分享一下吧?” “其实也没什么,这些问题几乎是所有外贸单位都存在的。不过, 我仔细想了想,你上次说的话确实有一定道理,外贸局与企业没有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 最多只是合作关系, 而且我们也确实要为企业进行出口服务。” 宋恂点点头。 “不过, 我们之前的工作方法还比较粗犷, 上级给我们下计划,我们就向工厂打电话。干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会儿我们还只是商业局的外贸业务科, 摊子小人少, 要联系的企业又多,大家都是身兼数职的。像是小人衫的这一单,给工厂下单的是计划财务科的小孙,而负责抓生产的是我们生产科的小刘。这就导致企业找不到能随时联系的对接人员。” 宋恂没有出声打断。 听得出来, 魏臣是真的认真反思过的。 他工作了这么多年,见过很多口号喊得震天响,等到实践时却完全没有章法的人。 也就是那些所谓的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相比于对方发现的问题,他更关心的是魏臣打算怎么解决问题。 “我打算在我们科室内部搞专人专厂,以后每个工厂的订单,都由一个人从头跟到尾,无论是下达生产任务,还是商品收购,始终由同一人负责,这样奖罚的时候,也能准确找到具体负责人。” 宋恂颔首:“想法挺好的,还有吗?” “我们生产科只负责跟进生产和收购,但是下计划还得由计划财务科负责,所以我跟计财科的老钱商量了一下,让两个科室的同事结个对子,两个人负责一个工厂的业务。我们两边都是四人科室,正好可以结成四组,每组负责三到四个工厂。” 宋恂笑道:“这只是对现有订单的处理方法,咱们今年的目标是2500万出口额,目前还有一大半没有着落。你们生产科有什么想法吗?” 魏臣摸了摸鼻子说:“宋局,不是我推诿工作啊,签单的主力军是计财科,我们只负责后续的生产跟进。” “你不是要跟人家结对子么?”宋恂笑道,“总得有福同享吧?” 魏臣:“……” 这算啥福? 我怀疑你想说的是后半句,有难同当。 宋恂继续问:“目前有出口订单的企业只有十三家,而全地区总共有将近八十家企业具备生产出口产品的潜在能力。你想没想过怎么在他们身上挖掘潜力?” 魏臣拧眉思索,并没有及时答复。 十年前,渔业资源丰富的时候,海浦地区的水产及罐头出口占了总出口额的90%,农副产品占了不到1%,而其他产品占9%。 最近几年因为近海水产资源萎缩,水产出口只有67%了,农副产品经过多方开发以后,涨至10%,剩下杂七杂八的工业制品占23%。 而宋恂所说的具有挖掘潜力的八十多家企业生产的产品,都是在那23%的杂七杂八里的。 由于水产出口成绩的锋芒过盛,反而让大家忽视了其他方面的出口能力。 所以那些杂七杂八的工业制品很有挖掘潜力。 魏臣迟疑着建议:“要不我们两个科室把这八十多家企业分一分?每人负责七八家企业……” 不待他说完,宋恂便肯定地说:“可以,结合最近国际市场上各行业的流行趋势,筛选一下我们地区其他企业有可能进行出口的产品。” 魏臣:“……” 还真要他们一家一家地查呀? “你们两个科室的人还是太少了,每人负责调研七八家企业容易囫囵吞枣,达不到调研效果。这样吧,把我和包装储运科的三位同志也算上,回头我再问问岑局想不想参加,人多好办事嘛。” “……”魏臣艰难道,“宋局,让我们和计财科来调研就差不多了,让人家搞包装运输的来做这件事,白科长不能同意吧?” “为什么不同意?我之前跟岑局商量过了,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只要同志们发现了新的外贸增长点,并且成功签下订单,无论订单大小,都可以在年终的时候得到一份奖励。” 要是弄一帮子只出工不出力的人去搞调研,最终很可能全部空手而归。 而且还得搭上不菲的差旅费。 听说居然会有奖励,魏臣赶紧问:“具体会有什么奖励啊?我回去好好激励一下同志们。” “具体的还没定。发钱是不太可能的,可能会发一些福利吧。我听说那些工厂每年都要往商业局送不少样品?” 魏臣忙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些样品是怎么处理的,我们也不清楚。” 多半是被特定人群私底下分了。 “咱们外贸局被剥离出来了,估计送样品的时候也会往咱们这边送一些……” “不是估计,是肯定要送的!咱们要对外贸产品进行抽样检查!”魏臣透露道,“现在咱们就有一个办公室在专门堆放这些东西。” “那咱们就奖励这些样品吧,也用不着非得等到年底,谁帮企业签了单,就先去那个办公室里挑一样东西。随便挑,看中什么拿什么。”宋恂答得大方,“手快有手慢无。” 魏臣期待地搓搓手:“收音机也能给呀?” “给啊,现在那办公室里有收音机?” “有两台样品机,虽然是前些年的老款了,但东西太贵重,放在外贸业务科一直没处理,这次也一起被拨来外贸局了。” 岑局这个领导也不可能把有数的贵重样品大喇喇地拿回家去。 宋恂痛快点头:“那行啊,谁先签到20万元以上的订单,收音机就归谁。” 魏臣一拍大腿,这可太好了,有了这份奖励在前面吊着,他就不信大家会不动心。 “咱们过完春节就要参加今年的春季广交会,所以同志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今年我们要带着更多产品前往广交会!”宋恂翻了翻台历说,“快过年了,年前所有参与这次调研的同志,过年福利都增加50%。岑局亲自盯着采购福利的事呢,咱们虽然是新单位,但第一次发福利肯定会让大家回家挺直腰杆的!” “那行,我这就回去,跟其他科室的同志商量一下调研工作的分配问题。”魏臣浑身都是干劲儿,起身就要出门。 “具体要去哪些企业调研,可以让同志们自己选,不要搞强制摊派。大家选完以后,剩下的留给我跟岑局就行。” * 正逢礼拜六,宋恂下了班就匆匆忙忙往南阳菜市场赶。 他媳妇今天要带着孩子来城里过周末,家里已经弹尽粮绝了,他得去菜市场进货。 在市里独自生活的一周,他基本是在食堂解决的一日三餐,偶尔去隔壁吴科学那里蹭一顿。 但是,现在老婆孩子来了,他可不好意思拖家带口地去蹭饭。 提着东西进家门时,项小羽和两个儿子也已经到了。 吉安和延安蹬蹬蹬地跑过来,一人抱住爸爸的一条大腿,眼睛却忍不住往他手上的布口袋里瞄。 “我都已经做好饭了,你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项小羽接过他手里的两个布口袋问,“这些不便宜吧?” 肉蛋青菜水果两大包,项小羽已经在心里快速算了一笔账,至少得四块钱。 “南阳菜市场距离这边不远,步行一刻钟左右,我在那边买的。”宋恂将价格含混了过去。 城里的东西其实没比县城贵多少,但是供应的种类比县城丰富,有很多是他们家不常吃的。他这种买一点那种买一点,一个菜市场从头到尾走下来,钱包就快速瘪了下去。 项小羽一面往外掏东西,一面说着自己的打算:“我们下车的时候,在街口的供销社菜站买了点青菜,没买什么就花出去五毛钱!这也太贵了!我下次来的时候带点菜种子,开春以后,在咱家院子西边的那一块地里种点小青菜。” 他们家院子的西边有个花圃,没有任何花草,就是一块光溜溜的荒地。据说原本还有个小喷泉池子在那边,不过经历了这些年,那小池子早就不翼而飞了。 “冬天的菜本就不便宜,再说你不是想像阿尔巴尼亚电影里一样,在院子里种花吗?”宋恂给两个儿子一人分了一个橘子,又带着他们去洗手吃饭。 “我就是随口一提,你看整条街上谁家院子里种花了?咱家住着这资本主义的房子,再弄些花花草草在院子里,不是擎等着被人揪住嘛。”项小羽虽然向往带花园的院子,但是头脑还是清醒的。 “那等天气暖和一点后,我去花圃翻一翻地。” “咱家院子里还有两颗石榴树呢,这两棵树倒是提醒了我,咱们可以弄点果苗种在院子周围,每种果树种一棵就行。” 宋恂好笑道:“咱们在农村的家里既不种菜也不种树,来了城里你怎么什么都想种?” “农村自留地里的菜随便吃,供销社的水果也不贵。可是城里的青菜和水果多贵呀!”项小羽一脸肉疼道,“咱俩买完这个房子以后,手头就剩两千多了。钱匣子突然空了一大半,我这心里也空落落的。咱们还是自给自足,能省则省吧。我还想攒钱给你买小汽车呢!” “行吧。新城大队那边在搞猕猴桃的人工培育基地,这两年好像还开始培育水蜜桃和柑橘之类的了,不知道成果怎么样。回头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跟队里买几棵果苗。” * 一家四口吃完晚饭,两个臭小子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二楼,在新家里到处探险。 宋恂帮媳妇改了几道错题后,就想赶紧让儿子们洗澡睡觉,他也能做些正常夫妻应该做的事。 耳朵里听项小羽念叨着明天要去新华书店买参考书,宋恂嘴上应着,起身去了屋后的小锅炉房烧洗澡水。 当年洋人盖这栋房子的时候,就在墙壁里铺了热水管,管道直通一楼的浴室,除了挺费人力和燃料这个缺点,没其他毛病。 宋恂也不得不感慨,人家当年确实先进,哪怕过了半个多世纪,这套设备也是实用的。 他之前请师傅来清洗疏通了锅炉和水管里沉积的水垢,目前一切使用正常。 去二楼抓两个儿子下楼洗澡的时候,小哥俩正头碰头凑在一起研究着什么。 “下楼洗澡了,一会儿再玩!”不要搅合亲爹的好事。 俩孩子充耳不闻地继续研究。 “明天还要出门玩呢,洗完澡赶紧睡觉。”宋恂长臂一伸,将延安手里正攥着的小玩意抠了出来。 “爸爸,那是我们的!”延安大喊。 “什么东西是你们的?”宋恂心里觉得不对劲,走到白炽灯下,伸出了手掌仔细观察。 延安所谓的他们的东西,是一枚颜色有些暗沉的金色戒指,戒托上镶着一颗粉色的宝石,正在朦胧的灯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宋恂很确定,他们家没有过这玩意。 “你们从哪儿翻出来的?” 吉安伸出一只手,举到爸爸跟前。 延安从旁解释:“先还给我们。” 宋恂将那枚戒指放进吉安的手心里,随后就被两个儿子牵去了二楼的窗边。 吉安指着缺了一角的地板说:“在这里面发现的。” “是我拿出来的!”延安举着小拳头邀功,而后不等宋恂阻止就哈下腰,将手伸进了不大的洞里,“这里还有呢!” 宋恂怕那洞里有蛇虫鼠蚁咬了孩子,让他赶紧将手退出来。 延安撅着屁股鼓捣半天,然后一脸懵地说:“爸爸,卡住啦!”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3-10 13:38:40~2022-03-10 23:4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舞弄清影、oxueshi5、4516349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杨木木 110瓶;云一刀 100瓶;荔枝、水晶猫咪 50瓶;昭昭之月 30瓶;泥沙、弌乁攺弋、三木子 20瓶;48829739、小暑、sjx108674、彦小九、我的女神姓李、1188yyds、忘忧希、相知、charian、肖战的小可爱~、oxueshi5 10瓶;爱谁谁 8瓶;一顾、136g小橘、李佳熹、伊迷、于途的小棉花、来喽~、巧笑倩兮 5瓶;53440904 3瓶;西柚、neei 2瓶;56204360、一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第 124 章 宋恂和项小羽将儿子们哄睡以后, 对着桌子上的东西犯愁。 除了最开始的那枚镶着粉色宝石的金戒指,宋恂又用炉钩子从里面勾出来两枚戒指和一块表面氧化严重,锈迹斑斑的怀表。 项小羽打开怀表, “咦”了一声说:“这里面还有相片呢!” 表盖内里贴着一张黑白小像,上面印着一位盘发的年轻女人。 成套的珍珠耳环和项链,搭配着侧坐的拍照角度,让她看起来像是旧上海的电影明星。 宋恂打个哈欠说:“别看了,明天不是要去书店吗?” “你说这些东西会是老张的吗?”项小羽拆下绑头发的花手绢, 将儿子们的宝藏包了起来。 “应该是吧。按照老张的说法,这栋房子前后只经历过两任主人。洋人的怀表里不太可能镶着亚洲女人的相片吧?”宋恂揉着太阳穴说,“不过,如果真是老张藏的, 不可能这么久还没取走,兴许是他爱人藏的。” 听说当初的一段特定时间内,先锋路这一带很混乱,不少人都像老张似的被弄去劳动了。 估计这些东西也是原房主慌乱之下胡乱藏的。 那块地板上的缺口非常小,只有小孩的拳头大,延安的小胖手伸进去以后, 想要再原路拔.出来就有点费劲了。还是被宋恂抱着调整了好多次角度才顺利退出来的。 房子年久失修,地板有一两个小缺口少有人会怀疑,所以缺口里的秘密被保存多年, 直至今天才被两个探索欲旺盛的幼崽发现了。 “你之前还在电话里跟我吹牛呢,说你们把所有地板都修补好了。”项小羽拆台, “这不是还落下了一个嘛。” “一楼是我和方典弄的,二楼是吴科学负责的,他可能是觉得在那样边边角角的地方留个洞并不会绊倒孩子……” 项小羽笑道:“你说这个老吴,要是别图省事, 没准这些东西就是他的了。” “老吴不是那样的人。”宋恂给老友脸上贴金。 “那这些怎么保存呀?要是放在外面,肯定又得被那两个小捣蛋翻出来。他俩现在可爱翻东西了!”项小羽把小包裹往桌上一拍问,“你能不能联系到老张呀?让他把东西拿走吧,我担心吉安和延安会不小心将东西吞进嘴里去。” “……”宋恂想想两个儿子见啥都想咬一口的德性,无奈道,“我明天问问吴科学,他应该知道老张的地址。办理房产过户手续的时候,老张说过他会去上海暂住一段时间,如果最近有人来家里找他,就给他拍电报。” “哎,那就赶紧物归原主吧。这些东西一看就很贵重。” 宋恂拉着她回房睡觉,“确实挺贵的,你真舍得全都还给人家啊?” “舍得呀,反正也不是咱家的。”项小羽将房门关好说,“你之前不是说过嘛,横财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恂跟人打扑克赢来的钱都要尽快花光呢。 “我平时不戴首饰,卖又没处卖,而且万一哪天突然被人找回来要东西怎么办?赶紧还了省心。”项小羽搂着他的腰说,“咱们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我简直太知足啦!相比于咱们,可能老张更需要这些东西吧。” 虽然老张将两栋房子转手后,立马就成了万元户,但她心里其实觉得对方有点可怜,这些东西如果真是他爱人的,还给他也能当个念想吧? “那行,回头给你买一枚新戒指,咱不要别人戴过的。” “我才不要戒指呢,咱妈已经给我一枚了,我想要辆小汽车!”项小羽觉得首饰不实用,不当吃不当穿,她只想攒钱买个气派的交通工具。 “想买什么你自己决定吧。”宋恂从褥子,那些杂事先放一放,赶紧干点正事吧。” * 夫妻俩干了点正事,以致等到次日中午才带着孩子磨磨蹭蹭地出门。 一家四口在街口的国营饭店解决了午饭,就直奔新华书店。 项小羽给自己挑了两本参考书,又在吉安的要求下,带着他们去挑选图画书。 “你俩已经有那么多图画书了,怎么还买图画书?”项小羽觉得家里的图画书太多了,最近搬家,她整理出来三十多本图画书。 而且这种带图的书薄薄一册,比普通的故事书贵一倍。 “这本没看过!”吉安举起一本封面上画着大鱼的书给妈妈看,“这本带字,可以讲故事。爸爸说每个礼拜给我们买一本的!” 项小羽随手翻了翻那本《智捕大鲟鱼》,总共只有十几页纸,居然卖三毛钱! 她跟两个儿子商量:“这个故事挺短的,咱们在书店看一看就行了吧?” 延安不太乐意,但是吉安勉强点了头,他现在就想赶紧听故事。 项小羽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播音腔,照着图画书里洞庭湖照得波光闪闪,红小兵吉安和弟弟延安驾着小渔船从渔村里来到这金色的湖上……” 这是项小羽的哄娃惯用伎俩,读故事的时候,偶尔会把主人公的名字换成双胞胎的名字,所以这小哥俩听得特别认真。 一本书才十来页,不到五分钟就读完了。 “行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你俩帮爸爸把大鲟鱼捕上来了。”项小羽将图画书放回原处,省了三毛钱。 延安眼巴巴地盯着图画书,站在原地不动地方,“妈妈,再讲一遍!” 他还想听后面呢! “让你哥给你讲!”项小羽拉着两个孩子去排队结账。 吉安在弟弟望过来时,学着妈妈刚才的播音腔一板一眼地朗诵:“在一个星期天的清晨,初升的太阳把八百里洞庭湖……” 除了他记下来的内容,吉安还发挥想象在其中加了点私货,比如把爸爸换成了姥爷,小渔船换成了能突突突的机帆船。 “大鱼打回来以后呢,养在哪了?”延安不停追问,他还记着姥爷把打回来的小鱼养在桶子里给他们玩。 “被姥姥炖啦!”吉安打破弟弟不切实际的幻想。 旁观的宋恂:“……” “爸爸,这个礼拜的图画书没买!”吉安给弟弟讲完了故事,就找亲爹告状。 “你都已经背下来了,就不用买了。” “但延安还想听。” “那你就再给他讲一遍。” “他想听别的!”吉安拉过弟弟的手问,“对吧?” 小哥俩统一战线一起点头。 后面排队结账的大娘已经旁观小哥俩半天了,这会儿也忍不住替他们说话:“这俩娃好乖呦,你就给他们买一本嘛。” 宋恂跟大娘解释:“架子上那些书他们已经有了,最近没上新货。” 最新的一本已经被他们极会省钱的亲娘念完了。 宋恂也觉得自家这两个娃有点生不逢时。 孟团长在孩子的教育上从来不吝啬,他小时候能看的书都比现在多。 如今的书店里,适合孩子读的书很少,除了图画书,儿歌书之类的,正经能给1-3岁幼儿读的书基本没有。唐诗宋词那些更是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想给这么大的孩子启蒙,全靠幼儿园老师和家长的引导。 所以,宋恂才坚持让双胞胎来市里上学,机关托儿所的老师们都是有正式编制的,至少有初中学历。 “图画书没有新的了,爸爸给你们买一副跳棋怎么样?你俩回家可以一起玩。”宋恂指着柜台里的一个彩色的圆盒子说。 双胞胎根本不懂什么是跳棋,见到亮晶晶的玻璃弹珠,就赶紧点头。 这边爷仨已经私下达成了一致,然而这个提议却被亲娘项小羽无情拒绝了。 “不行,他们万一把玻璃球吞进肚子里怎么办?你又不可能时刻不错眼地盯着他们。” 父子三人:“……” 双胞胎连连保证不吃玻璃球,然而项小羽郎心似铁,说什么也不答应。 宋恂心想,这事是他提议的,这会儿又让两个孩子空欢喜一场,确实有点扫兴。 他在两个脑瓜上摸了摸说:“没事,一会儿咱们买两盒不同颜色的乒乓球,回家以后,爸爸给你们做一副跳棋。” 乒乓球总不会被吞进肚子里吧? 两个没见过啥世面的娃,以为乒乓球也是亮晶晶的玻璃球,蔫哒哒的脑袋瞬间昂了起来,一左一右牵住爸爸的手。 项小羽气得想翻白眼:“为啥每次都是我当坏人,你当好人?” “那下次咱俩换换。”宋恂笑,“我还得独自哄着他们过日子呢,你多担待点吧。” 项小羽明天还得上班,陪着儿子们去文化公园玩了一下午的转转椅,就得坐车返回公社了。 她反复地跟两个儿子叮嘱,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吃,别人跟他们打听家里的情况也不要随意乱说,有人要是冒充爸爸妈妈的同事朋友来接他们,千万不能跟着人家走。 絮絮叨叨强调了好多遍,让两人挨个重复了一遍,项小羽才不放心地上了车。 眼睁睁看着妈妈独自跳上公共汽车,又在车窗里冲着他们挥手,吉安和延安一边招手,一边懵懵地问:“妈妈干什么去?” “给你们买菜去了。”宋恂随口说。 吉安不相信,他妈妈刚才上车的时候都哭啦! “买完菜就能回来了?” “买完菜还得上班呢,下了班就能回来了。” 小哥俩知道上班是怎么回事,信以为真,欢欢喜喜地跟爸爸回家做跳棋去了。 * 次日一早,宋恂就将两个小子送去了单位旁边的机关托儿所。 他们俩才两岁多,这个年纪可以上小班,也可以上中班。 宋恂想也没想,就把俩孩子送进了中班,总跟一群吃奶娃在一起没意思。 小孩都爱跟大孩子一起玩。 这俩孩子见到托儿所院子里居然有昨天刚在公园里玩过的转转椅和滑梯,完全没有来到新环境的紧张害怕,被老师一左一右牵着手就进了门。 眼睛黏在游乐设施上,全然忘了身后还在挥手告别的老父亲。 宋恂给两个孩子交了一块钱的托管费,就大撒手去隔壁楼里上班了。 有了奖励样品的激励,外贸局的大部分同志都被动员了起来,八十多个企业,已经被几个科室的干部们瓜分干净了。 轮到宋恂这里时,只剩海浦市第三线厂,地区粮食机械厂,以及社办集体企业东风织布厂。 他们现在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把国际市场的需要与本地区工业生产的可能结合到一起。 对重点工厂和重点产品做详细的调研,将更多的产品推到国际市场上去。 宋恂翻了翻省外贸局那边传过来的最近比较紧俏的出口产品名单。 发现他接手的这三个工厂,跟名单上的任何一个产品都搭不上边。 再看这三个工厂的内部资料,更是哭笑不得。 另两个厂还好,这个第三线厂是怎么回事?每年都有很高的出口额,但是一直在倒闭的边缘挣扎。 这家企业就在市里,距离外贸局也不远,宋恂跟对方的厂长打了预约电话,便骑着车去线厂调研了。 “也不知我们线厂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厂长孙胜对宋恂无奈笑道,“每次都对出口市场抱有很大希望,每次都铩羽而归。” “国际市场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咱们厂其实做得还不错,毕竟每年都为出口创汇做贡献了。” 孙胜还算乐观,苦哈哈地说:“我们现在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今年的订单还不知道在哪呢!” 宋恂也暗道,这个厂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 “七二年那会儿,厂里生产的棉线在内贸方面已经不怎么景气了,我们寻思不能干等着上面接济,就打算自主转产。然后我们听说纸板线在国际上比较畅销,便开始组织生产纸板线。结果好日子刚过了没两年,七四年国际市场上的纸板线销量大幅下滑,我们又重新面临停产危机了!”孙胜回忆着说。 “但是当时工人的干劲都挺高的,我们不好打击工人的积极性。又刚好从省外贸局那边听说漂纱在国际市场上受欢迎,就开始转产出口用的漂纱。好不容易生产了一千件漂纱,那一年的出口产值达到了一百多万,比当初出口纸板线还赚钱呢。结果怎么样?漂纱在国际市场上又完蛋了!去年根本就没被列入收购计划!现在整个工厂停产,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宋恂:“……” 已经严重到发不出工资的程度,是他之前没想到的。 能被外贸局的一帮人从八十多个企业中挑剩下,线厂的问题果然不一般。 他其实很想说,实在不行就别征战国际了,安安心心搞内贸得了。 但是想到棉线在当前内贸中的萧条,竞争的激烈,他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光是市里就有四家线厂,再加上各县和公社里的国有和集体企业,全地区的线厂总共十几家。 “既然纸板线和漂纱都不能做了,咱们就想办法转产其他产品吧。”宋恂对他们这种情况也觉得棘手,他本来只想挖掘一下线厂的潜力,找一两个可以出口的产品,哪能想到这么大的厂已经沦落到快要发不出工资了! “工人们还得养家吃饭呢,转产也不是说转就能转的,我回去也帮你们想想办法。”宋恂起身告辞,并建议道,“厂里要是实在困难,就跟地区申请一笔资金吧,好歹让大家把这个年过了。” 孙胜将他一直送到厂门口,摇着头说:“早就申请过了,但是地区没给批,说是我们既然还能发得出工资,就暂时先支应着。除了我们线厂,还有大把的企业等着用钱呢,好几家单位已经揭不开锅了,工资早就发不出来了。” 他们还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宋恂问,“这样的工厂很多吗?” “不算很多,但确实有几个厂遇到了问题。”孙胜站在线厂门口往对面一指,“喏,对面就是市纸箱厂,原来也是规模不小的国营厂,为了给正式工发工资,去年年底他们把临时工全部清退了。不过,听说这个月正式工的工资也够呛了。最近,厂里的工人已经去地委闹过好几次了。这事闹得动静还挺大的,甚至还出动了公安。” 宋恂诧异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礼拜。” 宋恂没在那八十多家企业的名单里见到纸箱厂。 只听厂名也知道,纸箱厂顶多是为出口生产服务的协作厂,真正能出口的产品八成是没有的。 他与孙厂长告别,骑上自行车离开时,不经意地一瞥,便看到有两个穿着旧棉袄的身影进了纸箱厂的大门。 其中一个的侧脸有点像消失了很久的老袁。 他再去确认的时候,大门已经被重新合上了。 马上就是下班时间,他还得赶紧回去接儿子放学,来不及继续细想便赶紧骑上车回了单位。 * 宋恂匆匆忙忙地赶来托儿所的时候,还是迟到了。 很多小朋友早就被家长接走了。 宋吉安和宋延安背着吃空了的小书包,晃悠着腿坐在中班门口的小板凳上,等着爸爸来接他们回家。 中班里突然多出了一对双胞胎,而且看上去比同班的孩子要小一点,自然要引起各位家长的注意。 每个家长接走孩子的时候,都要特意往双胞胎那边看稀奇似的瞅两眼。 “小朋友,你俩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呀?” 有个小姑娘的爸爸见门口只剩他俩没有被家长接走,一看就是单位加班,家长没空接孩子的,便拉着女儿坐到他们身边,主动与他们搭话。 吉安谨记妈妈的叮嘱,并没有搭理这些无聊的陌生人,按住延安,不许他回话。 “那谁是哥哥?哥哥请举手!”小姑娘的爸爸特别有耐心,“哥哥可以跟我家婷婷做好朋友。” 延安悄咪咪举了手,被哥哥瞪了一眼后又放了回去。 “我是你们爸爸妈妈的同事,我们都是在旁边那栋楼里工作的!”婷婷爸爸见他们警惕性还挺高的,心里暗暗点头,又试着跟他们套近乎。 听说他是爸爸的同事,两个记性很好的小不点,这次都不回应了。 昨天妈妈刚说过,有自称是爸爸妈妈同事的人,会把他们骗走。 婷婷爸爸看一眼手表说:“你们爸爸叫什么名字?这会儿还没过来可能是被工作耽搁了,你们要不要跟我家婷婷一起去食堂吃饭?” 这个托儿所里的所有孩子家长,都是隔壁那栋楼里的同事,大多是商业局和轻工局的。 下了班以后,单位食堂里全是家长带着孩子吃饭的。 谁要是加班忙不过来,也会喊同事帮忙带孩子去食堂。 延安确实有点饿了想吃饭,便开口跟人家搭话:“叔叔,你真认识我爸爸?” 吉安原本还想阻止他跟陌生人说话,不过看到等在一旁的小王老师,他又没吱声。 “可能是认识的,我们都在一栋办公楼里工作。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延安在哥哥的警告眼神下不敢造次,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笑嘻嘻地说:“我不能告诉你我爸爸的大名,但是可以告诉你小名。” 婷婷爸爸觉得这小哥俩挺有趣的,便顺着他的话问:“哦,那你爸爸小名叫什么?” 吉安也好奇地看过去,他怎么不知道爸爸还有小名。 “他小名叫小心肝儿!” 躲在转角偷摸观察儿子反应的宋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0 23:47:06~2022-03-11 12:5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舞弄清影、林舞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664393 50瓶;鹿奔奔、三三 40瓶;酒窝、季布娘子 30瓶;李咸咸 28瓶;一颗丧柠檬 20瓶;黄花菜、cizi、泡泡、橘猫喵喵、felcia、叶椰、夏木-珏、薇薇一下、饿了枇杷 10瓶;伊迷、讨厌o?o夏天 5瓶;浮生过 3瓶;最最最阔爱 2瓶;喵小酱、d、白萝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第 125 章 宋恂不清楚延安这熊孩子什么时候偷听了他们夫妻间的玩笑话, 但他已经快速在心中的小本本上记了三件事。 第一,必须让他媳妇在儿子们跟前管住嘴; 第二,尽快给这两个越来越不可控的小捣蛋准备独立房间; 第三, 回去就胖揍宋延安一顿! 然而, 这些都是要关起门来解决的, 眼前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隔了两三分钟, 他硬着头皮, 装作一副刚进门的样子,匆匆走出转角, 快步奔向中班门口。 “王老师, 抱歉来晚了, 耽误你下班!”他不去理会扑过来抱大腿的两个臭小子, 径自与小王老师寒暄。 小王老师刚听了延安的爆料,表情古怪了一瞬,但出于礼貌,还要勉强控制着面部表情与这位爸爸交谈。 “没关系, 家长们工作忙,偶尔迟到也是难免的。” 婷婷爸爸如愿见到了双胞胎的爸爸, 满足了好奇心后, 便也拉着女儿起身。 三个小朋友相互挥手道别。 婷婷爸爸将“小心肝儿”这个小名与眼前男人联系到一起以后,实在压抑不住唇边的笑, 索性大方地咧嘴笑着说:“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双胞胎,刚才跟他们说了会儿话。你这两个儿子可真聪明!” “……”宋恂假装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自然地接话, “小男孩挺调皮的,没有女孩省心。” 他说的不是客套话,项大哥家的丫丫, 还有眼前这位婷婷小朋友看起来都挺乖的,远比他家这两个整天捣蛋的臭小子要懂事。 当然,宋吉安完全是被他那不省心的兄弟连累,被爸爸无差别对待了。 婷婷爸爸笑得暧昧,但宋恂只作不知,神色如常地与对方互通了姓名和工作单位,婉拒对方一起去单位食堂吃晚饭的邀请后,带着两个儿子逃也似的离开了托儿所。 宋延安完全没有做错事的自觉,边走边在挺起的小肚子上拍了拍说:“爸爸,我饿啦!” 宋恂不想搭理他,牵着他们往汽车站走。 在延安第三次喊饿的时候,才板着脸从兜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塞给他们,将他们不断叭叭的嘴堵上。 “先忍着,回家吃饭,周末买的菜还没做呢。” 带着两个拖油瓶回了家,宋恂简单炒了两个菜,将爷仨的肚皮填饱,便带着宋吉安和宋延安开始了今日份的家庭会议。 “之前教你们背的《弟子规》还记得么?”宋恂坐在椅子里,让两个儿子站在对面。 吉安对于背书还是很积极的,点点头张口就来:“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 小哥俩你一句我一句,偶尔忘词,磕磕绊绊地背了一遍。 此前宋恂念及他们年纪小,每天只教两句,所以学了一个多月才学了一半。 又让他们每人单独背了一遍,宋恂满意叫停。 “背得挺好,那咱们来谈谈你们今天在托儿所的表现吧。宋延安,你先说,你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延安像是有多动症似的,站在原地扭啊扭的,自我感觉良好地说:“挺好的呀,阿姨表扬我吃饭快!” “宋吉安,你觉得呢,你们俩今天的表现怎么样?”宋恂又看向旁边的崽。 吉安也觉得他们今天表现挺好的,“我们表现挺好,但爸爸来得太晚了,表现不好。” “……”宋恂接受了批评,“我明天会早点去接你们的。” 爸爸的表态让小哥俩挺得意,旁若无人地嬉笑着相互看了看,就差比个“耶”了。 宋恂发现这俩孩子根本就没察觉到自己的问题,只好换个方式问:“邓叔叔跟你们打听爸爸名字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说的?” 婷婷的爸爸叫邓辉,是商业局的一个副科长。 吉安作为代表发言:“我们没说,妈妈不让说的。” “你再好好想想,真没说?” 吉安瞄了弟弟一眼,犹豫片刻又改口:“没说大名,只说了小名。” “你们怎么知道爸爸有小名的?” 延安抢答:“我前天晚上起来嘘嘘的时候,听妈妈说的。” 宋恂:“……” 真得尽快将他们搬出去了。 “爸爸没有小名,你听错了。”宋恂严肃地说,“而且你妈妈只说不让你们跟着陌生人离开,没说不能告知别人我们的名字。如果下次再有叔叔阿姨问你们,你们就可以大方地将爸爸妈妈的大名告诉对方。” 延安在这件事上意外地固执,“妈妈都有小名,你肯定也是有小名的。妈妈的小名叫小毛!” 说完还冲哥哥咧嘴笑。 吉安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他觉得弟弟可能又要被打屁股了。 不过,宋恂这次没打他,而是耐心地问:“《弟子规》你们已经背得很熟了,‘长呼人,即代叫。人不在,己即到’的下一句是什么?” 延安拧着小眉毛,又从头将全文背诵了一遍,背到爸爸说的地方,才大声道:“称尊长,勿呼名。对尊长,勿见能。” 宋恂微微点头,头一回为他们解释弟子规的内容。 “称尊长,勿呼名,是什么意思呢?简单来说就是称呼尊敬的长辈,不要直呼姓名。像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的名字,你们是不能喊的。” “比如爸爸的名字叫宋恂,这个名字只有我的长辈和平辈人可以直呼,而你俩和丫丫大寨,就不能直接喊我的名字,包括大名和小名。别说爸爸没有小名,哪怕真有小名,这个小名也是只有我的长辈可以喊的。你们不但不能喊,更不能随意说给外人听。” 闻言,延安已经知道自己今天犯了错,但还是坚持要问为什么不能把爸爸的小名说给外人听。 “你们已经是上中班的大孩子了,要讲文明懂礼貌,在别人跟前直呼爸爸的小名,会显得你们没有礼貌,不尊敬长辈。” 因着今天被儿子狠狠坑了一把,宋恂终于意识到必须尽快给他们立规矩了,否则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笑话。 所以从这天起,他开始结合历史典故,逐字逐句地为两个儿子讲解《弟子规》的内容。 两个孩子只把这些内容当成了图画书里的故事听,接受度良好。 * 宋恂勉强管住了儿子的嘴,但是托儿所和单位的悠悠众口他是管不住的。 延安爆料的时候,不止婷婷父女和小王老师在场,还有在教室里和走廊中打扫卫生的保洁大娘。 宋恂再去托儿所接送孩子的时候,某些家长见到他跟双胞胎的父子组合不免会露出古怪暧昧的表情。 虽然没人会问到他跟前来,但宋恂用脚指头想都想得到,人家在背后是怎么调笑双胞胎爸爸的小名的。 不过,小名事件只是一个小插曲,宋恂短暂不适了两天,被两个儿子锻炼出厚脸皮以后,就将其抛诸脑后了。 他这几天抽空去分到手里的三个企业做了调研。 经过详细考察后,他发现这三个被挑剩下的企业,真是半斤八两,各有各的问题。 如果不进行转产,只凭目前生产的产品,这三个厂都没有加入外贸名单的可能。 而进行转产的话,还得是市第三线厂这家最有转产经验的企业,阻力最小,转产意愿最强烈。 宋恂带着整理出来的一些资料再次去了第三线厂。 然而,还没走进线厂大门,他就被对面纸箱厂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 “对面怎么回事?怎么围了那么多人?”宋恂询问探出脑袋看热闹的传达室大爷。 “还能是怎么回事,肯定又闹起来了呗!他们厂的临时工不是被全部清退了嘛,前两天这些被清退的临时工去地委扯横幅了,闹得挺激烈的,听说还有人受伤了。” 宋恂瞅瞅在对面厂门口扯横幅的一众人,奇怪地问:“他们不是已经去地委扯过横幅了吗?地委没给他们解决问题?怎么又跑来厂里扯横幅?” “这些人的运气真是不怎么样,听说他们去地委讨说法的时候,真正能管事的几个领导都去省城开会了,留在家里的都是不能拍板的。他们自己在门口闹了一天,最后被公安疏散了。”大爷“哼”了一声说,“这就是经验教训,下次再去地委扯横幅的时候,得提前打听好大领导在不在家,否则闹了也是白闹。” 宋恂刚要认可地点头,却见大爷露出一副兔死狐悲的表情说:“我们线厂估计也马上就要走到清退临时工这一步了,纸箱厂就是前车之鉴,现在可得睁大眼睛好好学学。” 宋恂:“……” 他做了登记正要进门,突闻对面纸箱厂的声浪明显提高了。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驶过来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正在厂门口喊口号的一帮人呼啦啦地围了上去。 司机开门下车,想要把人群驱散,将车开进厂区,可惜扯着横幅的人并不听他的,拥挤着往轿车的方向挤,还有人“啪啪”拍响了后车窗。 传达室大爷的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了,见状便喃喃道:“这是有大领导来了呀!现在可不能下车,不然肯定得挨揍。” “……”宋恂无语道,“挨揍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工人的饭碗被砸了,谁能受得了!揍他一顿都是轻的,前几天纸箱厂那个提议清退临时工的副厂长,都被人套麻袋了!” 宋恂:“……” 隔了不到一分钟,发现外面的群众难以疏散,车也进退不得,轿车后座的车门便被打开了。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率先下车,跟围在外面的工人们说了些什么,便让出位置,让后面的圆脸老者下车。 不过,说了也是白说,两人刚在门口站定,就被人扯着横幅团团围住了。 隔着一条马路,宋恂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后,心里不由一咯噔。 刚从车里下来的,正是已经从图书馆退休,许久不曾见面的老袁!!! 啥情况? “哎,宋局长,你干嘛去呀?还找不找我们厂长了?”传达室大爷见他往马路对面跑,赶紧将人喊住。 “你先不用通知孙厂长了,我一会儿再过来!”宋恂避开来往的车辆,快步跑去了对面的纸箱厂。 * 纸箱厂门口,尹亮与司机一起大张着手臂阻挡住汹涌的人群。 “工人同志们,请冷静!请保持克制!今天袁书记来咱们纸箱厂,就是想要给纸箱厂解决问题的!大家让出一条路来,咱们进到厂里,选出几位工人代表,坐下来慢慢谈!”尹亮高声喊着,又伸手扶正被撞歪的眼镜。 “大家别听他的!”扯横幅的一个黑脸中年男人高声喊道,“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了!每次遇到这样的事,都要从工人中选代表,给工人代表许下一堆好处后,让代表来做其他工人的工作!我可不想被人代表,也不想代表别人,有什么话咱们就敞开来说,别搞代表不代表那一套!” 其他工人也都纷纷附和。 老袁被秘书和司机挡在人群后面,这样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便高声道:“工友同志们,我是海浦地委书记袁正清,请大家安静,先听我说两句话!” 人群里的杂音渐息,大家短暂地停下来听他打算说什么。 “大家去地委反映问题的时候,不巧正赶上省里开会,我当时没能及时与大家沟通。但是从省里回来,听说了纸箱厂的严峻形势以后,我们地委的几位领导,立即与纸箱厂的厂长和主管部门了解了一些情况,地区马上就会针对纸箱厂的实际情况实行转产,上马新项目。” 刚刚那个说自己不想被代表的黑脸中年人,再次插话说:“厂里转不转产,我们不关心,上马新项目以后,受益的是那些有编制的正式工,但我们这些已经被清退的临时工怎么办?你能保证让我们重新上岗吗?” 另一个中年女人支持道:“对,不但要重新上岗,还得给我们一个正式工的编制!凭什么我们这些临时工为厂里出力最多,干最脏最累的活,加最多的班,拼尽全力以厂为家,为厂奉献。结果怎么样?等到厂里发不出工资了,最先牺牲的就是我们这些临时工!多让人寒心呐!” 女人拉过身边年轻男人的手继续控诉:“这是我儿子,我在厂里当了十四年的临时工,我儿子当了七年的临时工,你看看我们娘俩手上这些伤口和老茧,哪个正式工的手有我们的糙?凭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其他工友心里也是悲戚,亮出手掌让这几个当官的看看。 “大家别跟他们说这些没用的了,”有个三角眼的年轻工人嚷嚷道,“人家是当官的,坐着小汽车,吃香的喝辣的,怎么能理解咱们这些工人的苦?” 袁正清将视线落在对方身上,“我怎么不懂工人的苦?我自己的女儿也是工人,每天坐在流水线上十几个小时,腰椎颈椎都变了形,每逢阴天下雨就直不起腰来……” 不等他说完,三角眼年轻人就“嘁”了一声,回头跟工友说:“大家别相信他,真是满嘴谎话!哪个大干部的子女会在生产线上呆着?” “怎么没有!”有个年轻的男声混在人群里喊,“听说袁书记唯一的女儿是在北大荒支边的知青,因为抢收的时候从麦垛上摔断了一条腿,才被当地退了回来,在工厂里装酱油呢。” “你是谁啊?怎么还向着当官的说话?”三角眼踮着脚回身在人群里找人,一时没有找到声音来源,便嚷嚷道,“你是我们厂的吗?别在这里瞎搅和!” 那年轻男声针锋相对道:“我看你才不是咱们厂的!人家地委领导是来给大家解决问题的,你怎么总是拆台?领导的正经话一句都没说,大家光听你在这里打岔了!” 站在三角眼身边的年轻女工说:“魏老三,你不是前年就被厂里辞退了嘛?跟我们不是一个情况,少在这里瞎掺和!赶紧走吧!” 魏老三不服气道:“我妈也被清退了,我是代表我妈来的!” “老娘自己已经来了,不用你代表!” 趁着工人们内讧的工夫,刚在人群外围喊过话的宋恂,赶紧推着保卫科的人冲进人堆,给老袁一行人,挤出一条可以进厂的通道。 袁正清被人护送着顺利进了厂区,无视了几个等在厂里,表情讪讪的厂领导,也没有理会他们去会议室坐下谈的提议。 站在厂部办公楼的台阶上,跟大家讲话。 “同志们,今天不是我第一次来纸箱厂了!实际上,在此之前我已经来过了两次。当时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来搞调研呢?就是怕遇上今天这种情况!这样一窝蜂地聚在一起讨说法,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这里的大部分工友们都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的好几张嘴睁眼就要吃饭!像是刚才那位干了十四年临时工的女同志,我也是了解过情况的,她跟我是本家,也姓袁,名叫袁玉梅,十四年来先后在原纸仓库和瓦楞纸板生产车间工作过。除了这个儿子,家里就只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婆婆了,我说的没错吧?” 没想到会被地委书记点到名的袁玉梅,讷讷点头。 “与袁玉梅同志一样,其他同志的基本情况,地委也是做过了解的。只能说,大家都很难,生活得不容易。此次所有临时工被纸箱厂清退,表面上的原因是厂里停产,发不出那么多工人的工资了,而挖掘深层次的原因还有很多,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管理不善,产品质量跟不上当前形势。” 其实,老袁内心里认为,主要问题出在人的身上,这家纸箱厂,十年间换了七位一把手,每一任离开时都留下一笔烂账,原材料盲目采购,有账无物,厂里连年亏损,负债累累。 纸箱厂是沉疴积弊,今天的局面并不是短时间内造成的。 但是当下的主要任务是,尽快安抚住工人的情绪。 将厂领导的一笔笔烂账摊在工人面前,对解决问题完全没有半点帮助。 “地委已经组织轻工局和商业局相关科室的同志,对咱们纸箱厂展开全面的调研工作了,会根据咱们厂现有设备和原材料的实际情况,进行转产,上马新项目。当然,转产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期间可能还需要购买新设备,组织工人培训,找到产品的新销路,所以还请大家给厂里一些时间。在这里,我可以保证,只要纸箱厂重新盈利以后,去年底被清退的这批工友们,都可以在厂里得到一个合适的新岗位。” 袁玉梅被其他工友撺掇着,代表大家问了话:“袁书记,这个转产需要多长时间呀?我们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工资,怎么生活呀?您也知道,我们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是我们不相信您,但是如果三五年才能转产成功,我们这些人就干等三五年呀?到时候我那个瘫痪的婆婆都得被饿得蹬腿儿了!” “就是,我们理解地委和厂里的困难,但总得有个期限吧?” 宋恂站在人群最外围,又换了一种声音插话:“大家别担心,听说这老书记以前还当过定山县的县委书记,现在定山县纺织业发展得那么好,就是他打下的基础!人家摆弄那么多纺织厂都没问题,只是给咱们的小纸箱厂转产而已,不得像砍瓜切菜似的简单呢!” 站在高处,对 闻言,人群里嗡嗡嗡讨论了起来。 今天能跟地委书记面对面谈话的机会千载难逢,他们不想就这样轻易地放弃,这个可以争取最大利益的机会。 工人中几个能管事的小头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半晌,再次推举袁玉梅代表工友们与领导对话。 “袁书记,我们也相信地区一定会帮助工厂转产,度过难关。但是您想让工人们相信,总得有个具体依据吧?具体要给厂里上马什么项目?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让我们回来上班?没有工作的这段时间我们的工资怎么办?我们怎么生活?” “去年底,咱们纸箱厂总共清退了三十八名临时工,在正式转产成功之前,厂里会按照全地区的低保线,给这三十八位同志发放补贴。当然,我也支持大家能够主动走出去,要是能寻找到新的工作机会就更好了。至于纸箱厂的新项目嘛,目前还在筹备阶段……” 袁正清说到一半,被秘书尹亮在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他打开来纸条,快速扫了一遍,继续道:“我们看中的新项目有好几个,但是生产新产品,不是领导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还需要做严密的市场调研和前期准备。不过如果大家特别急迫地想知道事情进展的话,我倒是可以先提一个,让大家心里也有个数。” “最近地区刚刚成立了对外贸易局,大力发展对外贸易业务,外贸局的同志们也在积极地为咱们地区的所有企业,寻找将商品推向国际市场的机会。最近,国际市场上的人造皮革箱是比较畅销的,外贸局的同志正打算在地区内选择一家有生产能力的工厂进行试生产。我今天把外贸局的副局长也带来了,我让他来跟大家讲一讲这个人造皮革箱的具体情况!” 袁正清冲着站在最后一排看热闹的宋恂招了招手。 宋恂见到秘书将纸条递给了老袁,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收到招呼,没怎么迟疑便跑了过去。 “工友们,我是地区外贸局的副局长宋恂,分管全地区的外贸生产业务。近期呢,我们从省外贸局了解到,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人造革皮箱的订单开始增多,但商品持续供不应求。所以,外贸局就看中了人造革皮箱的发展,打算在地区内找一家纸板厂,一家皮革厂,联合生产人造皮革箱。如果咱们纸箱厂的设备能够生产人造皮革箱使用的硬纸板,我们会将纸箱厂也纳入考虑范围。” “当然了,就像袁书记说的,生产新产品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还需要进行多方调研,还请大家给我们一些时间。哪怕这个人造皮革箱的项目不行,大家也不用担心,咱们地区的出口业务越来越多了,对于纸箱的需求量也是在持续增长的。只要咱们纸箱厂的产品质量过硬,符合出口专用纸箱的标准,那我们外贸局包装储运科的同志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寻求合作的!” * 宋恂没在纸箱厂多呆,他今天本来也不是为了处理纸箱厂的问题来的。 帮忙安抚住扯横幅的临时工们,又与老袁简单交谈了几句,他便告辞离开了。 如果有需要外贸局配合的工作,领导自然会直接找到岑局长的。 返回第三线厂与孙胜聊了一下午,再次赶回外贸局接孩子的时候,他又迟到了。 不过,好在今天不是最后一个,小哥俩没就他再次迟到的事批评他。 但是,回家以后,见到饭桌上的炒白菜和鸡蛋炒蒜薹,两个小家伙不干了! “爸爸,咱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肉啦!”延安小手拍着桌子抗议。 “爸爸今天下班晚了,没买到肉,咱们明天去食堂吃肉。” 老宋家的男人,从老宋到小宋,再到小小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肉食动物。 让他们连续吃一个礼拜的素,太难了! “我今天就想吃肉!”延安继续抗议,“哥哥也想吃肉!” 吉安狠狠点头。 “你俩太胖了,我都快抱不动你们了!少吃点肉吧!”宋恂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筷子炒白菜,“有得吃就不错了,还以为是妈妈在家的时候呢?” 提起妈妈,俩孩子顿时就炸了。 “我妈妈呢?怎么买菜还不回来?”延安问。 “不是买菜,妈妈去上班了,一直都没下班!”吉安答,又有理有据地抗议,“妈妈在家的时候,要做三个菜的,每天都能吃肉!” “对,每天都能吃肉!”延安强调。 小哥俩你一句我一句,念叨着妈妈的好,念着念着,想妈妈的情绪就越积越多了。 延安扔下筷子便哭了起来,喊着要找妈妈。 眼瞅着吉安也开始扁嘴了,宋恂赶紧放下筷子,头疼地说:“行了,因为吃不到肉就要哭鼻子,你俩丢不丢人!不就是想吃肉嘛,我带你俩蹭饭去,那个爷爷家里的好吃的可多了,肯定有肉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1 12:58:04~2022-03-12 13:5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26780858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小2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33 80瓶;科科、52449548 50瓶;zhdred、一一 30瓶;剪刀杀手 29瓶;酸奶狂 25瓶;26780858、晴方好、citron、春初、29614111、66 20瓶;雪球球了个球 19瓶;娃要吃蟹黄堡 16瓶;快乐美人、含咩咩咩 15瓶;你个小甜枣、(??w??)??shj、普宁、24978716、杨柳青青、celia、dancefgo、风烟俱净、露酱、凉夜、ha、1128572、轩逸流风、芝士乌龙玛奇朵、47451680、绿萝不是花、芑叶、白白白白白…小白 10瓶;尚有熙ken 8瓶;aprillockwood、3201685 7瓶;讨厌o?o夏天、慕予、vera珊宝儿、jo、浅陌、方笺 5瓶;恣意的小白马 3瓶;26573132、西柚、巧笑倩兮、读读读读书兔 2瓶;二美啊、伊迷、d、青亭、30492221、秦舒、玖兰free、晨熙麻麻、136g小橘、4559360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第 126 章 宋吉安和宋延安一人捧着一瓶老白干, 跟着爸爸去袁爷爷家串门了。 彼时老袁还在单位加班没回来,只有老袁的老伴孙君华和女儿袁梅两个人在家。 见到小哥俩吭哧吭哧捧着酒进门,孙君华赶紧将酒瓶接过来, 埋怨道:“小宋, 你这个爹当的也太马虎了, 两个孩子还这么小呢,怎么能让他们提东西!” 宋恂笑道:“他俩是来蹭饭的,我跟他们说,不干点活, 不让吃饭!” 小哥俩乖乖叫人:“奶奶好!” “哎哎,赶紧进来,我们刚摆上碗筷呢。”孙君华稀罕地牵着双胞胎进屋, “老袁还没回来, 只有我们娘俩吃饭, 没滋没味的,你们来了正好做个伴!” “我今天在纸箱厂见到袁书记了, 本来想等到周末的时候再过来看看你们的。”宋恂好笑道, “结果这两个小子嫌我炒的菜里没有肉, 刚在家哭了鼻子。我一琢磨, 反正也离得不远, 干脆过来蹭个饭吧。” 他换了鞋, 跟在后面进了客厅。 老袁现在住的是地委的家属院,二层的红砖小楼, 客厅陈设简单,除了一套在机关单位标配的白罩子沙发,其他布置没比他家高级多少。 袁书记老两口都不是耽于享乐的人。 延安自来熟地跟着孙奶奶进屋以后,主动与站在饭桌前的阿姨问好, 然后小嘴就开始叭叭地给他爸爸告状。 “我爸爸做菜不放肉,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到肉啦!” 吉安补充说:“托儿所给吃肉,但是每人只能吃两块。” 他伸出两根短短的手指头,比量了一下肉丁的大小。 袁梅被逗得咯咯乐,在他们头上揉了揉问:“爸爸为什么不给你们吃肉?” “爸爸没力气,我们长胖了他就该抱不动了!”坑爹小能手延安又上线了。 “……”宋恂赶紧挽救自己的名声,“我最近单位比较忙,没时间去副食商店买肉。他俩只吃了三天的素菜就不乐意了。” 延安掰着手指头拆台:“四天啦!” 孙君华乐呵呵地招呼:“那快来洗手吃饭吧,你们袁爷爷也爱吃肉,我今天做了腐乳肉和香酥里脊,还做了红烧带鱼。他回来得晚,咱们先开饭!” 宋恂给两个孩子洗了手,就让他们自己去饭桌前坐好。 “做了这么多好菜,您单位里不忙了?” 孙君华是锅炉厂的工程师,宋恂之前去家属院找老袁,十次里有八次,孙君华都在厂里加班。 “我上个月正式退下来了。”孙君华往两个孩子的碗里夹香酥里脊,“你也看到了,老袁每天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几乎天天九十点钟才能下班。我的年纪早就到线了,这次彻底退了正好能回来照顾一下他的身体。这老头子太固执,秘书都不敢管他。” 袁梅给两个孩子倒了小半杯的果汁,接话说:“你早该退下来了,你这把年纪了,又是女同志,哪还能像年轻人似的拼事业,赶紧给年轻人腾地方。” 当着宋恂的面,孙君华毫不讳言道:“当初你跟你哥都在外面,光指着你爸在图书馆的那点工资,哪够补贴你们的?我要是不上班拿什么养你们?” 袁梅沉默一瞬,又若无其事道:“那正好,我回城了,我爸复职了,你也可以歇一歇了。因为我爸这件事,我现在都快被厂长烦死了,非要把我从车间调到工会办公室去。” “你不想去?” “嗯,在这时候把我从工人编制转成干部编制,对我爸影响不好。不过,我们厂长还挺坚持的。” 宋恂给吉安擦擦嘴上的油,笑道:“即便你本人想转,恐怕一时半刻也转不得了,今天袁书记刚在纸箱厂拿你举了例子。” 他将袁书记跟工人们说自己闺女也是工人的话,与袁梅学了一遍。 袁梅说:“那我还真得坚守在车间里,否则地委书记刚说了自己闺女是一线工人,没过几天这工人就变成了工会干部,那可真是信口开河了。” 见两个小朋友吃得香,孙君华一直给他们夹菜。 香酥里脊在烹饪过程中需要过油,在这年头的平常百姓家算是一道奢侈的大菜。 所以,小哥俩还是头一回吃到香酥里脊,妈妈和姥姥从来没做过这道菜,太费油了。 延安吃着肉,小嘴还跟抹了蜜似的拍孙奶奶的马屁。 “奶奶,你做菜真好吃!这个肉我要吃两碗!” 孙君华在他头上摸了摸,发现旁边的哥哥不太爱说话,便主动问:“吉安吃得惯奶奶做的菜吗?” 吉安狠狠点头:“好吃。” 说完觉得不足以表达他对这顿晚饭的喜爱,又补充一句:“比我妈妈做的还好吃。” 孙君华笑眯了眼,对宋恂说道:“我早就让老袁把家里的住址告诉你,不能因为复了职就断了联系。结果,你们袁书记说什么,都在一个城市工作,以后肯定有机会碰面,碰了面就知道咱家住哪了。” 她闺女当初能从北大荒返城,还是小宋帮的忙,不但找了当地的朋友去生产队接人,回到海浦以后,又帮忙联系了正阳食品酿造厂的工作,让袁梅当上了工人。 虽然凭借老头子的那点香火情他们也能办这些事,但是老袁那个人一辈子没因为私事求过人,又是在那种境况下,让他为了闺女的事舍下老脸跟人开口,连孙君华都觉得别扭。 小宋当时那样不计回报地帮助他们家,孙君华心里是很感激的。 谁也没长前后眼,连他们家都没想到老袁已经这把年纪了,居然还有复职的一日呢! 宋恂稍一琢磨她的话就明白了,自己被调到外贸局的事老袁是知道的,而且这次调任还很有可能是由他一手促成的。 “要不是被新工作和两个孩子绊住了脚,我早就去正阳厂找袁梅打听情况了!”宋恂笑道,“今天在纸箱厂看见袁书记,我人都懵了。” 完全懵掉倒也不至于,他跟老袁交往了这么多年,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具体底细,但是人家的水平摆在那里,又有那本工作笔记作为佐证,肯定不是平头老百姓就是了。 他猜到了老袁不是一般人,只是没想到对方会是地委书记这样级别的领导。 * 吉安和延安对于今天蹭到的饭非常满意。 他们一口菜也没吃,全冲着肉使劲了。 爸爸帮孙奶奶去刷碗了,他们俩瘫在沙发上,被撑得想打瞌睡的时候,有个爷爷回来了。 “爷爷好。”小哥俩站到地上跟对方问好。 见到双胞胎的长相,袁正清就猜出他们是谁家的孩子了,但还是放轻声音问:“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延安作为官方发言人,代表哥哥发言:“我们是宋恂家的,来爷爷家蹭饭。” 袁正清:“……” “我们干活了!不是白吃白喝!”吉安赶紧补充。 “哦,那你们干什么活了?”袁正清坐到他们身边笑着问。 吉安转着脑袋在屋里快速寻找一圈,发现目标后,指着柜子上的两瓶老白干说:“那是我们带来的!” 袁正清故意板起脸说:“光带酒可不行,还得陪我喝点!” “我弟弟不会喝酒。”吉安一脸纠结,“我只能喝一咪咪。” “那你就陪我喝一咪咪吧。”袁正清将他们带到餐桌前坐好,作势就要倒酒。 宋恂帮孙阿姨洗了碗,便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没想到刚从厨房出来,就看到袁书记在举着酒杯跟他两个儿子碰杯。 “你俩今天已经喝过饮料了,怎么又喝?”看到茶缸里冒着气泡的水,宋恂在俩儿子的头上一边拍了一下。 “是爷爷,爷爷让我们陪他喝的!”延安举手。 “行了,小娃娃都爱喝这个汽水,你就别管了。”袁正清用下巴点了点自己旁边的座位,“你坐下,跟我说说那个人造皮革箱的情况。” 宋恂将省外贸局发过来的资料内容,详细地讲了讲,又说了目前国际市场上这种人造皮革箱的走俏形势。 “不过,市场这个东西还挺不好掌握的。我最近还接触了另外一家工厂,就是在纸箱厂对面的市第三线厂,他们几乎每年都在追赶国际市场的潮流,但是市场变得太快了,前两年还受人热捧的产品,今年就没人要了,连收购计划都没有。很多产品能在咱们国内流行好几年甚至十几年,但是到了国际市场上可能不出一年就无人问津了。” “纸箱厂和第三线厂的情况其实有相似的地方,他们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赚钱,给工人们发工资,但是搞外贸的话,回款是很慢的,解决不了他们当前的问题。还是得先以内贸为主,兼顾外贸。” 袁正清点点头,转而说:“你现在都当副局长了,怎么还在做这么具体的事务?既然当了领导,就不能只是埋头做事了,还得抬头看看路。一些琐碎的事情可以交给 宋恂跟他讲了局里正在动员所有同志积极寻找新的外贸增长点,人手不足的情况。 “再说,纸箱厂的业务放在全地区,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您还不是亲自去厂里做调研!” 袁正清叹口气,摇头道:“其时维艰,其事也难啊。” 宋恂闻言一怔,赶紧问:“是出什么事了嘛?” 双胞胎乖乖地捧着茶缸喝汽水,竖着耳朵听爸爸跟袁爷爷说话,这会儿齐齐将视线转向袁爷爷,好奇地望着他。 给他们一人夹了一块香酥里脊,袁正清说:“纸箱厂的问题不是个例,全地区像纸箱厂这样管理混乱,人浮于事,效益差到濒临倒闭的全民所有制企业还有很多。我上个礼拜刚去省里开会,会议内容马上就会公布,我先跟你说说也没什么。全省范围内,将会清退一批国有企业的临时工,为企业减负。我在省城开会的时候,还犯愁不知要亲手砸了多少人的饭碗,没想到刚回到地区,就听说了纸箱厂被清退的临时工来地委请愿的事。” “您想把纸箱厂当作一个为国有企业转型的试点?” 袁正清轻点了点头说:“清退临时工为企业减负,说起来简单。但现在的政策又不像十几年前,那会儿老百姓要是没有工作,还可以挑个扁担去集市上卖点小玩意。无论买卖大小,最起码能够糊口。我们要是真的把临时工全部清退了,届时没有工资收入,又没有其他可以养家的手段,你让这些人怎么生活?将这么一大批无业人员撒手放出去,是极大的社会不安定因素。” “那您的工作量可不小,给企业转型,可不容易。” “给企业转型不容易,但是可以先从容易的转产开始。只要企业效益上去了,临时工自然就能有一碗饭吃。虽然还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是最起码在我的任上先稳定住局面吧。” 老袁深觉如今的工作比过去难做,他其实非常想将主要精力放在国有企业的转型上,但是当下的形势又不允许他操之过急。 地委已经按照上级要求逐步开展清查工作了,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情况被报上来,他有时候不耐烦听这些,恨不得不当这个书记了。 他这个年纪顶多再干两三年就要退休了,要是不能干些实事,让他整天在这些不知所谓的事务里打转,还不如回家抱孙子呢。 老袁很愿意听宋恂讲的外贸局的工作,喝了两口酒后,又很感兴趣地询问他打算如何解决线厂的问题。 “我去他们厂的生产车间看过了,也跟市纺织局的同志确认过,利用他们现有的这批设备,可以加工出口用帆布。不过,咱们地区今年的外贸任务中并没有帆布这一项,所以我想让他们厂跟省城轻化工进出口公司合作,为他们提供出口帆布。” “但这个外贸收购额就不能算在咱们地区了吧?” 宋恂笑了笑说:“要算到省城那边去了。” “好啊!”袁正清一拍桌子说,“这个想法不错,眼光不要总是拘泥于地区这一亩三分地,领导干部就是要看得更远更广!这个外贸收购额虽然不算在咱们地区,但是从全局来看,有利于第三线厂的生产,能够稳住他们厂岌岌可危的局面。这笔买卖做得好!” 宋恂谦虚道:“这笔买卖还没做呢,就是有个意向,还得看线厂和省城轻化工进出口公司双方有没有合作意向。” “他们的合作你好好跟进,要是真的做成了,对咱们全地区的企业都有一个示范作用。”见小哥俩吃完了,袁正清又给他们夹了香酥里脊,“地区的盘子只有这么大,不要总守在家里,城市间,地区间的合作还是可以搞一搞的。” * 小哥俩在袁爷爷家吃得肚皮滚圆,打着饱嗝跟袁爷爷一家挥手告别。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了,我打个电话让后勤派车送你们吧。”孙君华作势就要去打电话。 宋恂赶紧拦住:“我们就住在先锋路上,距离地委家属院还不到两公里,他俩今天吃多了,我们步行回去消消食。” 目送父子三人离开,孙君华还在奇怪,外贸局的家属院怎么弄到先锋路上去了。 “小宋刚在先锋路上买的私产房。”老袁背着手说。 “先锋路上的洋房啊?”孙君华蹙眉道,“那一带的房子可不好定性,他现在买不会出事吧?” “正常买卖能出什么事?”老袁转身回屋,端起桌上的水杯说,“问题的根源向来在人身上,与房子有什么关系?” 孙君华跟在他身后进屋问:“你觉得小宋家的两个儿子怎么样?” “哈哈,挺好玩的。我跟小宋谈事情,他俩就坐在旁边听热闹,也不知道能听懂个啥。” “这么大的孩子能坐得住的可不多,”孙君华凑过去小声问,“你说咱们跟小宋结个娃娃亲怎么样?” “……”老袁放下茶杯无语道,“你好歹也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 “也不算荒唐吧?你看吉安和延安多机灵,还很有礼貌。才这么一丁点大,就已经会说英语了!”孙君华羡慕地说,“延安在吃饭的时候,还给我表演唱字母歌呢!小宋说,他俩从几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就每天晚上都听广播里的英语讲座了。” “你有工夫想结娃娃亲的事,还不如赶紧让儿子把小轶和苗苗送到咱们身边来。你现在退休了,也可以好好培养一下这两个孩子。”老袁拿过书桌上的文件,戴上老花镜说,“小轶已经六岁了,正是入学的年纪。让他回海浦读书,教学条件肯定是比兵团要好的。苗苗的年纪跟小宋家那两个差不多,你与其给她结个娃娃亲,不如好好培养一下你孙女!” “我是觉得这两个孩子真是不错,小宋本身就挺好,他爱人不是播音员嘛,父母条件都摆在这里,两家又知根知底的,咱们结个亲家不是挺好嘛!” 老袁翻着文件“哼”了一声,问:“既然你觉得是知根知底的,那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被他这么一问,孙君华还真有点卡壳。 以前只听说他岳家是 “小宋的父亲是省军区的宋成钧。” 孙君华:“……” “你要是喜欢他家的两个小子,可以让他们经常来家里玩。”老袁叮嘱道,“但是结娃娃亲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哎,可惜了,我还挺喜欢他们呢。” “那就得等我退了休再说。” * 宋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家这两个蹭饭蹭到伤食的崽,居然还会被人相中! 次日将两个蔫哒哒的熊孩子送去托儿所的时候,宋恂特意叮嘱小王老师,这段时间千万别给他们吃肉了,这俩孩子肠胃不好,先喝几天粥吧。 齐麟在南湾县委办完手续以后,马上就来地区外贸局报到了。 虽然在县外事办有个升副主任的机会,但是能从县里跳到地区的机会更难得,又是给宋恂这个老领导当秘书,齐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地区外贸局。 “工作的事不着急,你先去后勤申请一套住房,把后方安定下来再说。” “办公室的曲主任已经帮我安排了,我现在就能立刻上岗!”齐麟初来新单位,浑身是干劲。 “那行,你先跟着曲主任熟悉一下咱们外贸局的业务吧。”宋恂给他倒了杯水说,“虽说你是我的秘书,但我这边的事情不多,当秘书就是让你过渡一下而已。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去 宋恂将自己手头正在调研的,包括市第三线厂在内的三个企业一起转给了他。 “这些资料你拿回去看一看,后续的工作由你跟他们对接吧。实战一下,也能更快了解咱们外贸局的业务。” 袁书记说得没错,他闷头做事的时候,确实还得多抬头看看路。 他心里还有个更大的计划没有实施,将这三个工厂转给齐麟去负责,他也就有更多时间将心思放到主要业务上了。 刚来上班第一天就被委以重任,拿到了项目,齐麟心说,跟着宋主任干果然没错。他郑重地将资料接了过来,保证一定用心完成任务。 两人正在办公室里谈话,生产科的魏臣便敲门走了进来。 “宋局,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吧?” “什么话?” “就是谁先帮助企业签下20万元以上的订单,那个小仓库里的收音机就给谁!” “算数啊,”宋恂问,“有人开张了?谁呀?咱们帮他庆祝庆祝!” 魏臣不好意思地反手指指自己。 “老魏行啊!这么快就找到新的出口产品了!哪个厂的产品?得到了多少钱的订单?” “是临万县家具一厂和家具二厂共同生产的一款儿童沙发。”魏臣笑道,“虽然是同一个产品,但是签的却是两份订购合同。两份一共21万多,不知道这样算不算?” 他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了新产品。 这种儿童沙发,是他与家具厂和纺织厂前前后后联系了小半年,才最终确定下来的。 只不过正好赶上局里推出了这个激励制度,可以让他捡个便宜。 “算啊,怎么不算!订单下到这两个厂以后,那台收音机就是你的了!到时候让全局所有同志都看着你走进那个小仓库,将收音机捧出来!让大家眼见为实,正面激励一下!” 宋恂并不在意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与那几个工厂联系的,只要现在能拿得出一份大额外贸订单就行。 外贸局里的干部们太需要这个刺激了。 * 单位里有人开张,让宋恂心情大好,无论是谁作出的成绩,只要出成绩了,就都是外贸局的。 礼拜六下了班,他就早早地从托儿所接走双胞胎,回家等妈妈了。 这次进城,项小羽把小叔子和小姑子也带来了。 哥嫂在城里买了房子,宋恒和宋悦总不能连二哥家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三人这次从生产队带了好多东西过来,因为有宋恒这个壮劳力在,项小羽一点没客气,连开春后用来翻土的铁锹和锄头都让他扛来了。 累得宋恒,一进门就累瘫在了椅子上。 双胞胎见到妈妈和小姑小叔,嗷嗷叫着扑过去,一时间都不知道先跟哪个亲香亲香才好。 宋恒抱住扑到身上的延安,在客厅里睃巡一圈问:“哥,你们这房子外面看着挺气派,里面怎么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这么大的客厅,你倒是放个沙发茶几之类的呀!” 除了吃饭的桌椅,再没其他的家具了,这也太寒碜了。 “这里之前是邮电所,本来就没有家具。在省城买家具还得要家具票,价钱还挺贵的。我们就暂时没买,还是跟刘二喜他大伯订做的家具。还没送过来呢!” “那还差不多。”宋恒抱着延安掂了掂问,“小延安,你是不是瘦了啊?” 延安赶紧点头,跟妈妈和小姑小叔告状:“爸爸不给我们吃肉!” 吉安靠在小姑怀里接话:“我们吃了三天菜,又喝了两天粥。” “你俩都吃伤食了!还好意思提吃肉的事,怎么不嫌丢人呢?”宋恂真是拿家里这两个告状精没辙! 只有他们三个一起生活的时候,这小哥俩整天跟他甜言蜜语,爸爸这也好爸爸那也好。 然而,一旦见到亲娘,两个熊孩子立马就变了口风,每次都要给他告状! 项小羽不以为意地说:“你俩的体重在这摆着呢,饿两天正好,显瘦!” 吉安和延安:“……” 跟他们想的不太一样呢。 “我先跟你们说个正事!”项小羽将这件事揣在心里好几天了,总算见到了老公和儿子,必须得赶紧倾吐出来才行,“首都制片厂在咱们生产队取景拍摄的那部《海阔天高》已经过审了,马上就能上映!” “你怎么知道的?”宋恂早将这部电影忘到爪哇国去了,他还以为这种电影过不了审呢。 “摄制组的导演张衡打电话告诉我的。”项小羽笑着说,“本来他们摄制组走了以后,大家就没什么交集了。但是郁台长说,我们广播电台和制片厂勉强能跟文艺界沾点边儿,让我不要断了与制片厂的联系。所以,我们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系起来了。” “嫂子,是有你跟我哥出演的那部电影嘛?”宋悦好奇地问。 “哈哈,摄制组只是借用了我们结婚时的场景,不算正式出演。但是导演说,我跟你哥在电影里有正脸出镜。” 宋恂问:“什么时候上映?咱们一起去看看。” 这部电影对他们夫妻来说还是很有意义的,而且题材也不错。 “过年前全国上映,到时候咱们俩就全国出名啦!”项小羽语带兴奋。 “演职人员表里,有咱们的名字?” “啊,我忘记问了!”项小羽的兴奋度不减,继续道,“不过,没有咱们的名字也没关系,咱们吉安和延安马上就能混进演职人员名单啦!” 宋家一干人:“……” “妈妈,叫我干嘛?”延安从小叔怀里探出脑袋。 “先别打岔,我要宣布一件大事!”项小羽挥了挥手说,“首都制片厂又给了张衡导演一个新本子,新电影马上就要开机了。他们的摄制组里,还缺一对双胞胎小演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2 13:56:54~2022-03-13 13:5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舞弄清影、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棒棒 60瓶;小紫、抖抖抖兜 40瓶;雯雯仙 30瓶;一只小鱼儿、炎烟雅、不相忘、1倾城花 20瓶;是hyuna 17瓶;墨云薇、喵嗷~ 15瓶;花伦丽丽子、小花儿、sixuan_fan、archr、wuyun、小23、36265979、云上云裳、哈哈、红泥小吏 10瓶;快乐美人、柒柒、讨厌o?o夏天 5瓶;喵小酱、庄越吟、忧桑的肉肉 2瓶;56204360、玖兰free、尚有熙ken、白萝卜、d、xiaoxiao、山竹赛高、清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第 127 章 项小羽以己度人, 认为儿子们也会对拍电影很感兴趣。 她小时候要是能有一个为首都制片厂的电影当小演员的机会,简直能吹嘘一辈子! 延安舒坦地躺在他小叔身上,眨巴着眼睛问:“什么是小演员?” “就是年纪小的演员, 饰演电影里的小朋友。” “什么是电影?”吉安也忍不住问。 项小羽:“……” 小哥俩长到两岁多还没正经看过电影呢, 连电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造成这种结果,主要还得怪亲爹亲妈。 夫妻俩每次去看电影的时候,都下意识把他们当成拖油瓶, 交给双方父母代管。 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种可能,就是, 他俩看电影的时候,也可以把亲儿子带上,让儿子们也开开眼。 宋悦看清哥嫂的眉眼官司后,不可置信地问:“吉安和延安还没看过电影呢?” 生产队里前段时间放过电影, 连与他们同龄的丫丫都看过电影了。 而且她怎么记得自己这对哥嫂是电影爱好者来着? 去年孟团长来南湾帮忙带孩子的时候, 还私下里跟她嘀咕过,老宋家的男人都是大老粗,不怎么懂浪漫,没想到,到了她二哥这里发生了突变。 二哥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带着她二嫂去看一次电影…… 项小羽虽然也意外于他们夫妻俩竟然一次也没领孩子看过电影,却还是理直气壮道:“他俩这么小, 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上厕所,带着他们去电影院太麻烦了。而且电影中大多有战争爆破镜头,我怕吓到他们, 不利于幼儿的身心健康。” 宋恒哼笑了一声,拍着延安的屁股说:“明天小叔带你们这俩土包子看场电影去,专门看适合小朋友的《闪闪的红星》。” 双胞胎还没什么表示,但是亲爹宋恂对于弟弟的提议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 总算能让他歇一天, 不用带孩子了。 “你自己去肯定管不住他俩,让小悦跟你去吧。”宋恂对这个提议简直不能更支持了,说着就从钱包里掏出十块钱塞进宋悦手里,“你们买点汽水零嘴什么的,看完电影还可以去距离不远的望海楼吃个饭。难得从生产队出来一趟,好好在市里转转。” 在市里这么一转,至少得玩大半天吧? 他终于能休息了! “嫂子,制片厂那边真的能用咱家吉安和延安当小演员嘛?已经说定了?”宋悦问。 “还没有,我得先跟你哥和两个孩子商量过,才能答复人家。张衡导演还在等我的消息呢,要是咱们不能参演,他们再找别的孩子。” 宋恂对于让儿子们去当小演员还是比较支持的。 这么小的孩子,在人生的初始阶段,有一个区别于大多数普通人的特殊经历,应该会成为一段很珍贵的回忆。 “拍摄地点在哪里?他们打算什么时间拍摄?” “据说是在苏州,下个礼拜就开机了。不过双胞胎的戏份并不多,顺利的话一天就能拍完,所以张衡导演说,可以依着咱们的时间来安排。”项小羽已经将这件事在心中反复盘算好几天了,所以宋恂刚一询问,她便说了自己的打算。 “还有半个月就是春节,张衡说剧组春节不放假,照常拍摄。所以我打算在春节期间带着他们去苏州一趟。顺利的话,三天就能回来。” 宋恂仔细想了想问:“你们电台过年也是要值班播音的,你能请到假嘛?” “我这边没问题,就看你春节用不用值班了。” 宋悦自告奋勇地举手:“哥,你要是春节没空,我可以替你去呀!” “你俩今年不回省城过年?”单位的事好说,但是宋恂拿不准他们要不要回省城过年。 今年是父母归队以后,在省城的第一个春节。 按理说,儿女们是应该回去陪父母过个团圆年的。 宋恒正在用腿一下一下地掂着胖侄子,让他坐在腿上骑大马,闻言便嗤笑一声道:“以前咱家是怎么过年的,你忘了?爸妈一到过年就忙得跟陀螺似的,都是咱们三个一起过的。今年咱妈也回去上班了,肯定还跟从前一样。” 宋悦不太确定地说:“兴许是想让咱们回去过年的呢?明天我抽空打电话回去问问吧。” * 帮两个弟妹安排好房间以后,项小羽给双胞胎洗了一个热水澡。 摸着儿子有些发皴的小脸蛋,她奇怪地问:“吉安的脸蛋怎么皴啦?” 将延安也拽过来摸了摸,同样的手感。 她在柜子上找了一圈,最后从抽屉里翻出了一盒雪花膏。打开铁皮盖子一看,封在上面的锡纸还没拆下去呢。 “你给他们洗完脸,没擦雪花膏呀?”项小羽将雪花膏亮给他看。 “……”宋恂理所当然道,“没有,两个小子擦什么雪花膏?” 那都是给女同志用的。 项小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俩还是小宝宝呢,脸蛋多嫩呀!根本受不住冬天的干冷,入了秋就得每天擦雪花膏了!” 刚进门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两个儿子的小脸蛋都有点红,她还以为是在外面冻的。 可是这都缓了大半天了,脸蛋还是红彤彤的,就很不正常了呀! “我特意把雪花膏放在桌子上,就是让你给他们洗完脸以后用的!” 宋恂心虚地摸摸鼻子,他以为那是他媳妇自用的,怕两个小子乱动,才收进了抽屉里。 “完了完了,咱儿子这红脸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当小演员。”项小羽头一回觉得她小宋哥也不是全能的。 让孩子吃饱穿暖甚至进行学前教育,这些都没问题,但是更精细的方面就别指望他了。 “要是扮演农村娃,让他俩去正好。”宋恂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农村娃没有他们这么胖嘟嘟的。 项小羽一边给吉安往脸上身上抹雪花膏,一边心疼地说;“哎呀,我的小心肝儿怎么被爸爸造成这样了呀?” 延安裹着小被子坐在旁边玩脚丫子,闻言抬头说:“哥哥不是小心肝儿,爸爸是!” 夫妻俩:“::::::” 宋恂顺势也给延安告了一状,将他上托儿所第一天,就跟人爆料爸爸小名的光辉事迹还原了一遍。 项小羽:“……” 好在不用她去托儿所接送这两个小捣蛋。 以后也不想去了。 她在延安皴红的脸蛋上惩罚地掐了一把,生硬地转移话题,与宋恂小声探讨起宋悦的问题。 “小悦好像对跳舞还挺感兴趣的。我发现她每天晚上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练功。”项小羽提议道,“你看她一直在农村呆着,根本就没有表演机会。这不是耽误了孩子嘛,也是对人才的浪费啊。”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宋恂笑,“怎么还拐弯抹角的。” “我是想说,能不能给小悦在城里找个跳舞的工作呀?比如文艺团舞蹈团什么的。要不然她这个天赋不是白瞎了嘛。我前些天晚上去她屋里送晾干的衣裳,正好撞见她在练功,她当时还给我跳了一段《红色娘子军》的芭蕾。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宋恂点头说:“她四五岁起就跟着孟团长学芭蕾,学了十来年。孟团长在苏联人开的芭蕾舞学校上过学,算是科班出身,对于小悦的培养还挺用心的。但我记得宋悦十来岁的时候,有一阵子闹着不想跳了。当时把咱妈气得够呛,两人在家里吵过几次,我们四个男的都插不上话。最后孟团长犟不过闺女,尊重了她的选择,没再让她继续跳了。” 项小羽也是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的,闻言便在心里狠狠羡慕了宋悦的先天优势,感慨道:“那可能是来农村插队以后,文化娱乐生活长期匮乏,反而让她重新拾起了对芭蕾的热情。要不你想办法给小悦找个这方面的工作吧,我回头也去郁台长那里问问,她的门路广,让她帮小悦打听打听。” 坐在床边沉默片刻,宋恂跟她讲了袁书记的女儿袁梅,还在生产一线当工人的情况。 “爸妈已经回省城一年了,他们要是想给宋恒和宋悦找工作,比咱们方便得多。但是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动静,就说明现在的时机并不合适。”宋恂拍拍她的手说,“有天赋的人不少,有天赋被埋没的人也很多。宋悦有舞蹈天赋没错,但生产队里的其他知青也不是没有天赋的。船队里的知青周卫国,在瑶水大队已经呆了快十年了吧?我记得他在理化方面也很有天赋,要是好好培养一下说不定能当个科学家。可他现在还不是在渔船上打渔?” 项小羽跟周卫国不熟,而宋悦是她小姑子,人的心都是偏的,都有个亲疏远近。 她回生产队这段日子,偶尔会在娘家住,但大多时间还是跟小姑子和小叔子生活在他们的小家里。 朝夕相处的这段日子,她发现宋悦身上并没有干部子女身上的那种高傲,甚至还不如她三舅家的香香姐有小姐脾气。宋悦是个温柔又有韧劲的小姑娘。 相比于周卫国,项小羽更在意与她投脾气的小姑子的发展,不想宋悦的天赋被埋没了。 “宋悦干农活虽然还行,但速度比我们这些打小干农活的慢多了。赚的那点工分只勉强能糊口,与其让她在地里刨食,还不如帮她找个合适的工作。” 宋恂把光着屁股到处乱窜的延安抓回来,先是一言不发地在他屁股上啪啪拍了两巴掌。然后用腿将这皮猴子夹住,不顾他挥着手臂胡乱挣扎,快速给他套上裤子和上衣。 松开乱动的儿子,宋恂语气异常冷硬地说:“当初她一意孤行跑来插队,放弃了省城的工作机会,那么相应的后果也需要她自己承担。她有舞蹈天赋,是宋成钧和孟玉裁的女儿,是宋恂的妹妹,但这些都不是她能够返城的理由。插队十年的人还没有离开,她才干了一年,没有做出任何突出贡献,我们以什么理由让她离开?” 袁梅在北大荒呆了将近六年,是生产队里出了名的铁姑娘,要不是从麦垛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以袁书记的作风,即便他复职了,袁梅恐怕也还是要在北大荒继续呆下去的。 项小羽也只是作为嫂子,帮小姑子说说话。她看出来了,宋悦因为当初没去省城工农兵乐器厂工作,现在不太敢跟她二哥提要求。 将一直试图往他背上爬的皮小子拽下来,宋恂继续道:“既然宋悦自己没提出回城,你就不用替她操心了。她现在也是大人了,心里未必没盘算。现在全省的正式工指标都在大规模收缩,甚至还要清退一部分临时工。招工回城这条路子不好走,要是城里有招工的消息,我会替她留意的。” 宋恂也心疼这个唯一的妹妹,但是除了老宋夫妻去农场那件事,宋悦人生的十几年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沟沟坎坎,从小一路顺到大。连宋恒还经常被他和老宋教训呢,但家里的男人是一句硬话也没对宋悦说过的。 没吃过苦,也没见别人吃过苦,让她不免还有些天真和理想主义。 这样的人,一旦失去依靠和保护,很难在社会上生存下去。 如今的风向不明,万一他们家再次出现什么问题,宋悦怎么办? 农村确实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不如让她留在农村再好好磨练磨练。 * 门外的宋恒和宋悦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返回了隔壁宋悦的房间。 将给两个侄子织的毛袜子和毛手套放在床上,宋悦沉默地坐在床边不说话。 “我就说嘛,你当时应该留在省城上班的,干嘛非得跟我一块儿下乡?”宋恒手欠地在她脑门上推了一把。 “咱俩打从娘胎里就在一起,从来也没分开过。我当然不能自己留在城里享福,让你独自去农村。”宋悦挥开他的手说,“再说,我留在城里不符合政策。” “二哥既然能给你找到工作,那肯定是有办法让你符合政策的。宋恺跟咱爸划清界限了,咱爸又跟二哥断绝了关系,那咱家其实就只有你我两个孩子。一个留城一个下乡不是正好嘛!就你傻不愣登地替这个考虑,替那个考虑,就是不替自己考虑!你要是在那个乐器厂工作,现在从厂里调出来,去其他舞蹈团文化团跳舞,就容易操作多了!” 宋悦摆弄着小袜子,摇头说:“我不想天天在舞台上给人跳舞。” “那你还天天练功!” “跳舞是我的爱好,但不想当作职业。你看妈妈,跳舞顶多能跳到三十五岁,之后就要搞幕后工作了。看到咱妈,就能将我这辈子看到头了。” 而且她也不喜欢文工团的氛围,她从小就泡在文工团里,像在家一样,想到要去那样的地方上一辈子的班,完全提不起劲儿,还不如在农村干活有意思呢。 “那要是可以返城,你想做什么工作?” 宋悦捋着垂到胸前的麻花辫说:“像大姨那样当个医生,或者像二嫂那样当个播音员,或者去中学里当个音乐老师也挺好的,相比于跳舞,我更喜欢弹钢琴。” “……”宋恒将两副手套团成球,像表演杂技似的抛着玩,“我看这些工作也配不上你,上天比较适合你,你还是上天吧!” 宋悦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抓住差点砸到她面门的手套球,重新抛还给他威胁道:“你要是再阴阳怪气地说话,我就把你六岁还尿床的事告诉何兰兰。” “告诉呗,反正我跟她又不熟,”宋恒抛着手套,吊儿郎当道,“好像谁小时候没尿过床似的。” 他平时还是很注意与女同志保持距离的。 尤其是他父母归队以后,在这方面就更注意了。 宋悦所说的何兰兰,他都没怎么说过话。 “你要是不想去文化团之类的单位上班,最好趁早跟哥嫂说清楚,免得又像上次一样,人家费劲巴拉地帮你跑来了工作,你又不想去。多让人扫兴!”宋恒提醒。 “知道了,明天领吉安和延安看完电影,回去我就跟嫂子好好谈谈。”宋悦望着对面的蓝顶小楼说,“我其实还挺喜欢瑶水村的,可以再陪你多待几年。” “呵呵,我不用你陪,有机会我就去当兵了,到时候真把你留在农村,你就该傻眼了!”宋恒鄙视道,“大傻帽一个!” * 翌日上午,吉安和延安被小姑和小叔带去看电影下馆子了,而他们父母房间的窗帘,一整天都没有拉开过。 宋恂在周末充足了电,又元气满满地开启了新一周的带娃生活。 已经见过世面的两个崽,对《闪闪的红星》里的潘东子念念不忘,从头一天晚上,念到第二天去托儿所上学。 遇到中班的其他小朋友,也要显摆一下他们看过的新电影。 这一班的小朋友,跟他们的情况都差不多,没有几个是看过电影的,这些求知若渴的小眼神算是彻底满足了双胞胎的虚荣心和表演欲。 吉安凭借着他不错的记忆力已经在家里讲过两遍电影内容了,如今当着小朋友的面,讲得更流利,偶尔还要配合弟弟对一下台词,将他们认为经典的场景,一一表演给小朋友看。 宋恂站在中班门口,透过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面望。见他们身边围了一圈听故事看表演的小朋友,心说,可能还真得提前想想过年请假的事了,这两个孩子还挺有戏瘾的。 他到隔壁的楼里去上班,刚进办公室,齐麟就进来说,地区水产食品公司的副主任徐卫东来了。 “已经等半天了,比我来的还早呢。” “说了是因为什么事过来吗?” “好像是跟他们厂的出口罐头有关的。” 宋恂点点头,让他请徐卫东进来。 岑冠寿去省里开会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就都聚到了他这里。 “宋局,听说咱们局里最近有大动作?”徐卫东与宋恂握了手,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我们厂那边没人做调研呢?我们的出口产品也是很多的!” “我们这次主要是对地区内没有什么出口经验的企业进行挖掘。水产食品公司是咱们的出口大户,早就已经成熟了,不用我们操心。”宋恂笑着说。 “我们单位在出口产品方面确实是很有经验的,做生不如做熟,咱们双方可以继续合作呀!”徐卫东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宋恂,“其实我早就跟岑局长打过招呼了,不过岑局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我们厂的技术员,最近尝试了几种新口味的罐头产品,其中一种蘑菇罐头的味道很是不错,以我多年搞罐头的经验来看,这款蘑菇罐头肯定会合老外的口味。” 宋恂在瑶水村搞起了一个海味品加工厂,所以对出口罐头是有一定了解的。 海味品加工厂的几款鱼罐头定价比较高,还算有得赚。 但是据他所知,大多数出口罐头都是高亏商品,企业搞罐头出口,几乎都是要靠国家补贴的。 否则卖一罐赔一罐。 他其实不想大规模地搞罐头出口,总觉得卖罐头吃亏。 但是,除了罐头,货源稳定、市场稳定的产品又不多,现在国家急需外汇,即便出口罐头吃亏,也不得不继续做。 “既然你们厂里有货,外贸局又有收购计划,那就做吧,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宋恂问。 “问题不小,蘑菇的货源不够,咱们这里很少有种蘑菇的。”徐卫东直言道,“我们想挑几个生产队试种蘑菇,搞一个蘑菇种植基地。但是只凭我们公司肯定是干不成这件事的,所以我们想找对外贸易公司合作,一起来投资这个蘑菇基地。” 宋恂没有立刻表态,详细询问了蘑菇基地的规模,可能需要的劳动力,以及这个罐头车间的性质。 “你们这个罐头是专门搞外贸,还是内外贸兼顾的?” “那肯定是内外贸兼顾的啊。”徐卫东笑道。 “徐主任,我虽然也想支持国家的内贸发展,可是一码归一码,对外贸易公司是我们外贸局的下属企业,作出的每一笔投资都要为外贸业务服务。你们弄这个蘑菇基地无论是从长远发展,还是从短期效益来看,对农村社员都是有好处的。但是,”宋恂提出外贸局的要求,“咱们要合作的话,必须提前定好,这些蘑菇要用于出口蘑菇罐头的生产。水产食品公司需要为蘑菇罐头设立专门的出口生产车间。” 岑局把徐卫东推到他这里来,就是想让他与对方谈这些的。 徐卫东没想到外贸局的态度会这么强硬,他们的罐头向来是先走内贸再走外贸,让他们放弃内贸肯定不可能呀。 宋恂提议道:“要不你再去楼上轻工局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发展蘑菇种植基地的意向?咱们三方合作嘛,你要搞的这个种植基地不可能只在一个公社搞,否则无法形成规模。咱们可以一二三公社生产的蘑菇归轻工局内销罐头,四五六公社生产的蘑菇归外贸局出口罐头,都不耽误嘛。” 徐卫东:“……” 其实一个蘑菇基地的投资用不了多少钱,他们单位自己出资也没问题。 关键是需要有人牵头,跟地方革委会打交道,安排社员搞生产。 他们这些企业在地区风光,但是去了不到地方革委会的头上。 他们搞这个蘑菇基地,不是人家的正经工作,帮不帮他们组织人手都说得通。 他以为拉上外贸局就可以了,没想到外贸局这个年轻的副局长不好摆弄,还得把轻工局加进来…… 宋恂本来还想趁机跟他聊聊几种鱼罐头的问题,想了想还是暂时按下了,让徐卫东好好考虑外贸局的提议。 * 最近给外贸局打报告申请搞各种基地的单位很多,下午还看到了一个搞黄桃种植基地和一个搞番茄种植基地的。 这些原料明显也是要做成罐头的。 宋恂对卖罐头的兴趣不大,但是这个单位不是由他个人说了算,不能以他的喜好收购产品。 所以,对于这些报告他还得耐着性子往下看。 晚上去接双胞胎回家的一路上,他还在琢磨蘑菇基地和黄桃基地的事。 除了搞罐头生产,就不能找出别的出口产品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看中罐头了? “爸爸,前面有人。”吉安晃了晃爸爸的手,提醒他看家门口。 这会儿天色已经很暗了,宋恂眯着眼睛看过去,果然发现有个人影靠墙蹲在门口。 他故意加重了脚步,让那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小宋!”人影听到动静,突然从地上弹起来。 宋恂带着孩子快步走过去,“张大哥,你过来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等半天了吧?” 来人正是他们这栋房子的原房主老张。 “我也是刚到,本来刚接到小吴的电报我就想赶紧过来了,但是我爸的情况不太好,我一时走不开。昨天求了护士帮忙看着,才能抽空过来一趟。” 宋恂点点头,打开院门请他进来坐。 他已经从吴科学那里听说了,老张的父亲还活着呢,就是精神状态不太好,记不清人。 要不是为了给老父亲看病,老张恐怕早就出国了。 宋恂让小哥俩帮忙招呼客人,给客人拿水果吃,他自己则回了房间,将用手绢包住的一小包东西翻了出来。 “这些东西是我家这两个小子从二楼的地板缝里摸出来的。本来我还不确定这些是哪一任房主遗留的,不过这块怀表里有一张相片,所以我们猜测这些应该是你们家的,就赶紧让老吴联系你了。”宋恂将手绢推过去,笑着说,“这些东西放在家里,我媳妇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被这两个小捣蛋摸出去玩,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物归原主。” 老张在那块怀表上沉默地摩挲了许久,一直没敢打开。 见吉安和延安眼巴巴地瞅着桌面上亮晶晶的戒指,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声音有些喑哑地笑着问:“这些东西是你们找到的?” 小哥俩乖乖点头。 延安还伸出完好无损的小胖手,卖惨说:“我的手都被卡在地板里啦!” 老张在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上抚了抚,将手绢里两枚亮晶晶的戒指拿出来,在两人肉乎乎的手心里,一左一右各放了一枚。 “这是伯伯送你们的,等你们长大以后娶媳妇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3 13:51:49~2022-03-14 14:0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罗今天暴富了吗 105瓶;ya 50瓶;spongebob、zzzz、阿狸阿黎 40瓶;幸运星 30瓶;oo″、啾啾、黄河十八湾、bobofightg、酒酿圆子、不离不弃的羽翼 20瓶;dancefgo、落雪舞樱、古古早安、失语症、celia、中二的大人、我欲揽星河 10瓶;讨厌o?o夏天、伊迷、白萝卜 5瓶;浮生过、籍,犹赋也、爱上鲜花的橙子 3瓶;蓅蒗寳寶づ、钱唐 2瓶;二美啊、d、豆沙包、30492221、西柚、番茄不是西红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第 128 章 宋恂没让儿子们收人家的戒指。 通过这几次的接触, 他已经看出来了,老张这个人,八成是那种靠着祖上荫庇, 不事生产的。 像他这样被解放的人员,多数是要回原单位工作的。 而老张不但没有回原单位, 还急急忙忙地低价卖房, 有很大可能是他之前就没什么正经工作。 何况老张卖房子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这两笔卖房款就是他下半辈子的养老钱了。 老张似乎看出了宋恂的顾虑,在双胞胎的头毛上摸了摸, 说:“收着吧, 伯伯还有钱呢。” 宋恂能半点不藏私地将东西还给他, 让老张对宋恂夫妻的人品相当信任。 像是那枚被双胞胎最先找到的粉钻戒指,其实是他父亲在印度买来送给他母亲的,后来他结婚, 这枚戒指又被母亲转送给了他妻子。 这是他们家两代人的婚戒。 只一枚粉钻的价值,就顶得上这两栋房了。 距离宋恂给他拍电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即便之前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 这段时间也足够宋恂去打探一下它们的行情了。 “我原本以为家里只有我自己了, 卖这两套房子的钱, 就是我的养老钱。没想到我父亲也还好好活着呢,他手里还有一些家财,所以我现在不缺钱。这两枚戒指就送给两个孩子吧, 只当是给他们的谢礼。” 宋恂与老张喝茶聊天, 也从他的讲述中知道了一些他家的境况。 老张的本名叫张盛源,祖籍并不在海浦,而在苏南。 他父亲年轻时跟随祖父去上海开办钟表厂, 并没扑腾出什么水花。后来自己带着太太和工人来海浦开店办厂,反而成了海浦盛极一时的钟表大王。 现存的海浦地区钟表厂和手表厂,都是在公私合营后,从张家钟表厂的基础上扩大而来的。 相比于父祖辈在经商方面的成功,张盛源本人则显得平庸许多。 他不爱制作钟表,也不爱经营工厂商铺。他热衷于艺术创作,年轻时热爱写小说,写剧本,想要自己当编剧和导演拍电影。 甚至不顾家人的阻挠,全力支持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追逐梦想,当自己第一部电影的女主角。 用他父亲当时的话说,要不是长在了新社会,他就是十足十的纨绔败家子儿。 张盛源不但无心经营家族产业,而且还在他的极力劝说和撮合下,让自家的钟表厂和三家钟表店成了全地区第一批公私合营的企业。他父亲那会儿在海浦算是有些头脸的人物,此事还被《海浦晚报》占用一整个版面宣传报道了。 这份报道,让他们家在那些年间躲过了许多次麻烦。然而,免死金牌也有不灵的时候,遭遇更大的麻烦后,这份陈年报纸就真的不灵了。 双胞胎排排坐在小板凳上,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听张伯伯讲故事。 延安在感知别人的情绪方面格外敏感,听到张伯伯语气伤心颤抖的时候,他还跟着一起掉了两颗金豆豆。 宋恂用手绢给听故事听哭的儿子擦了擦眼泪,扭头问老张:“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自己一个人照顾你父亲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家里还有别的亲戚吗?” 老张点头说:“当年我们这一支来了海浦,我大伯那一支留在上海,我二叔和小姑被留在了苏南老家。现在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长辈里只有我二叔和我父亲还活着。不过,我二叔早在三十年前就去了港岛,在那边继续做钟表生意。我大伯的几个儿子在十几年前去了新加坡。我打算等我父亲的情况稳定一些后,带他去港岛和新加坡看看,兴许会对他的病情有帮助。” 延安擤了鼻涕问:“伯伯,那你以后还回不回来啦?我可以让爸爸带你去看《闪闪的红星》,还可以请你玩我们的跳棋。” 跳棋是小哥俩为数不多的玩具之一,最近正在兴头上,宝贝得很,几乎天天晚上都要摆出来玩。 他能舍得将跳棋拿出来给老张玩,连宋恂这个亲爹都挺意外的。 听了宋恂的解说,老张终于松开了锁紧的眉头,露出一丝笑意。 “伯伯还会回来的,等伯伯回来的时候,带好吃的给你们。”老张再次摸摸吉安的脑袋便起身了。 他在空旷的客厅里一寸一寸地睃巡,像是想要将这个画面永久的印刻在脑海里。 这栋房子几乎没做过任何改动,打扫干净以后有了些他记忆中的影子。 “这两样东西对我的意义比较特殊,我就厚着脸皮带走了,”老张拈起斑驳的怀表和粉钻戒指,“以后如果再从这栋房子里找到其他东西,就不用再通知我了,既然你们已经将房子买了下来,那么房子里的东西也理应是属于你们的。” 宋恂颔首,带着两个儿子,目送老张离开。 对方在自家呆了将近一个钟头,讲了张家的过往,看了房子的布置陈设,却始终攥着那块怀表,没有将表盖打开。 * 小哥俩收到的戒指的款式差不多。 宋恂虽然不太懂这些,但它们既然能跟那枚粉钻一起被藏在地板缝里,想来即便不是价值连城,也是有些分量的。 将跳棋给儿子们搬出来,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宋恂发给每人十颗乒乓球,换来了被他们攥在手里把玩的两枚亮晶晶的金戒指。 重新将戒指放到花手绢里包好,收进了抽屉里。 吉安向来对自己的东西看得紧,与弟弟在棋盘上厮杀的时候,还不忘观察爸爸打算把他的亮晶晶带去哪里。 察觉到他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宋恂索性与他商量:“这是张伯伯送给你们的老婆本,等你们长大以后才用得上。爸爸妈妈先帮你们保存着,你们要是想玩,随时可以找爸爸要。” 吉安没太听懂爸爸的话,但是爸爸要帮他保存,他听懂了。闻言便将脑袋转了回去,重新关注起棋盘上的战局。 这个礼拜,外贸局通过了与水产食品公司和轻工局合办蘑菇种植基地的提议。 岑局签下字以后,这件事基本就定下来,可以在年后实施了。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宋恂没让媳妇往城里跑,下了班他就带着儿子和刚发的过年福利,回了瑶水村。 他们夫妻已经决定陪着儿子去苏州拍电影了,所以今年他们一家无法在瑶水村过年。 宋恂是特意带着儿子回村与老丈人一家提前吃团圆饭的。 刚进了村口,小哥俩就遇到了与他们相熟的小伙伴。 “大妞姐姐!”延安的语气异常热情,吉安也主动抬起手臂挥了挥。 大妞语调欢快地问:“吉安延安,你们从城里回来啦?” 不待双胞胎回答,便拉着身旁男人的手,对小伙伴炫耀道:“这是我爸爸,我爸爸是大学生,放寒假回来看我了!” 吉安延安乖乖跟大妞姐姐的爸爸问好,但是到底还是年纪小,根本就不懂大学生和放寒假是什么意思,只懵懵地望着父女俩。 大妞倒是不气馁,她已经拉着爸爸在小伙伴间介绍一大圈了,多数小朋友都是这种懵懂表情。 她拉着双胞胎问他们城里好不好玩,过完年她也能去城里玩了。 见自家的两个小子与人家小姑娘聊得热络,宋恂暗道,原来他家儿子也是看脸的。 在他的印象里,除了项大哥家的丫丫,他们好像很少跟小女孩一起玩。 唯二的两个例外是托儿所里的婷婷,以及眼前的大妞。 而这两个小姑娘都有一个相同点——长相漂亮,衣着干净。 这个意外发现,让宋恂这老父亲的心里有了些许微妙,这俩小子必须得好好管教,否则成为纨绔子弟的风险真是太高了。 暗自摇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宋恂冲大妞的爸爸招呼道:“徐知青,好久没见了,大学快毕业了吧?” 他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在瑶水村见到对方,按照徐知青这两年的路数,宋恂以为他不会再重新回到农村来了。 “今年就该毕业了。”徐知青在女儿的头上抚了抚,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学校里的课业比较紧张,路程又远,我平时没时间回来。前两年过年,我老家那边又接二连三的出事,没办法,过年的时候就回了我父母那边。事赶事都凑在一起了。” 宋恂点点头,并不去深究他话里的真伪。 既然能回来,那就好好过日子吧,最起码大妞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别的不说,这小丫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漂亮孩子,如果不能从小好好培养,连宋恂这个外人都觉得可惜。 “大妞早就盼着你能回来了,如今终于一家人团圆了。”宋恂客气道。 闻言,大妞狠狠点头,拉着爸爸的手说:“我爸爸马上就能回来了,以后我去学校上学,爸爸就是我的老师!” 宋恂了然地笑笑,看来徐知青要回村小继续当老师了。 由着三个孩子又絮叨了一会儿,双方就点点头错开了,大妞拉着她爸爸去下一家炫耀。 双胞胎的心思全放在大妞姐姐身上,根本就没记住大妞的爸爸是圆是扁,回家见到妈妈以后,搂在一起亲香了一会儿,小哥俩便跟妈妈说起了大妞姐姐和她爸爸。 项小羽嘴里嗯嗯地应着,脸上的表情却透出一丝鄙夷。 直到两个孩子跑进小姑的房间撒欢,她才翻出一个大白眼说:“这个徐知青真是瞎折腾,早知道要回村,还不如早点回来呢。” “他突然回来,是不是贾支书干了什么?” 项小羽将书本往桌上一扔便好奇地问:“难道不应该是桂花姐干了什么嘛?” “她要是有办法,早就行动了。”宋恂拿起她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说,“她这么多年没去学校找,无非是还对姓徐的抱有一丝幻想,不想撕破脸罢了。” 看刚才大妞和徐知青的表现,不像是撕破脸的样子。但是什么举动也没有,就想让徐知青乖乖回来就范,简直堪比天落红雨马生角。 贾桂花不想撕破脸,那多半就是贾支书这个当老子的有了行动。 项小羽压低声音说:“还真是贾支书干的!他做这件事,只有他和我爹,还有当事人徐知青知道。我爹说,贾支书以大队支书的身份,给工业师范学院的革委会和学生处各写了一封信,表达了瑶水大队对一个大学生老师的渴望,也说了徐知青已经在农村扎根,娶妻生子的事实。希望学校考虑瑶水大队和徐知青家庭的实际情况,在毕业分配时,将他重新分配回瑶水大队!” “看来学校已经跟徐知青通过气了,而且很可能会将他重新分配回来。徐知青这才不得不咬牙回来维护与媳妇和老丈人的关系了。毕竟以后还得在老丈人手底下混口饭吃。”宋恂翻看着媳妇的作业说。 项小羽嘲道:“他要是别闹这些幺蛾子,贾支书没准儿还能支持他在城里当个干部。闹了这一出以后,贾支书宁肯让他回村教书,也不会再放他出去了。我估计贾支书前几年也憋得够呛,等了这么多年,直到快要毕业分配了,才给学校写了这封信。我爹说,他往那封信上盖章的时候,手都是抖的。被气的!” 宋恂心说,这种事搁在哪个老丈人身上都得被气死。 何况贾支书在队里的位置比项队长还高半格,被一个鹌鹑似的倒插门女婿耍了,他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贾桂花不知道这件事吧?” “不知道!”项小羽悻悻道,“桂花姐明明是个挺精明厉害的人,居然还真信了徐知青的鬼话,说什么前几年之所以没回村,是回老家过年去了。他们老家连个邮电所也没有呀?难道连封信也寄不出来?简直是漏洞百出,满口谎言!” 见她被气得脸蛋红扑扑的,宋恂无奈笑道:“别人家的事少管,人家自己觉得这样过日子舒坦就行。现在这样也挺好,只要贾支书在一天,徐知青就得盘着,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呢。我看大妞挺高兴的,拉着她爸爸到处显摆呢。” “真是可惜了大妞了,怎么摊上了这样铁石心肠的爹!” 宋恂心道,幸亏他还没有闺女,用不着操这份心。 想想可能会摊上一个徐知青这样的女婿,他那点想要闺女的心思算是彻底淡了。 宋恂转移话题,将儿子们似乎有点看脸交朋友这个发现,跟她分享了。 “他俩喜欢漂亮小姑娘不是很正常嘛。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呀!”项小羽斜眼瞟他,“从我和孟团长这里就能看出来啦,你们老宋家的男人都是看脸的。” “……”宋恂开始翻小肠,“当初明明是你先把我堵在养猪场表白的。” “你记错了!”项小羽坚决不承认,“全世界都知道是你先追求我的!就是看中了我的美貌。” 宋恂:“……” 谎话说多了,连当事人自己都深信不疑。 * 第二天一大早,宋恂就带着年礼去了老丈人家拜早年。 “小毛怎么没过来?”苗玉兰拉过两个大外孙随口问。 “妈妈在外面跟一个姨姨聊天,我们实在太想姥姥姥爷啦,不等她了!”延安贴上姥姥的脸蛋,就在上面啪叽了一口。 吉安有点别扭地在另一边啾了一下,便捧着他们那个超大号的跳棋,去找大寨和丫丫玩了。 “你大姐他们得下午才能到呢,我先给你们下点面条垫一垫。”苗玉兰起身就要去给女婿和外孙做饭。 项小鸿跟孔斌结婚一年,还没去随军,一直在县渔业公司继续上班。孔斌从部队回来休假,老家已经没有他的房间了,就挤在项小鸿在县城的单身宿舍里。 苗玉兰已经劝过闺女好几次了,让她想办法去随军,哪有新婚夫妻常年两地分居的? 项英雄不想提大闺女两口子的事,没结婚的时候着急让他们结婚,结了婚也有操不完的心,相比于这些家庭琐事,他倒是情愿问问女婿工作上的事。 “你们那个外贸局有没有适合咱们瑶水村的项目啊?让咱们也赚点外汇。” “还真有一个。”宋恂点头说,“我这次回来,就是想问问你们的意向。” “出口什么啊?” “鲭鱼。” “青条啊?” 宋恂点头。 鲭鱼在他们这边的叫法挺多,既有叫青条鱼的,还有叫鲐鱼的,有的地方也叫青鲇鱼。 “那玩意有啥可出口的?捞上来也没人爱吃,不值钱。”项英雄摇头。 本地人不爱吃青条鱼,所以这玩意也叫不上价,其他海鱼最少也能卖到三毛五一斤,有的甚至能卖到五六毛。可是,轮到青条鱼这里直接大跳水,收购价才一毛六。 “每年的青条渔汛咱们都没正式组织过围捕吧?”宋恂问。 “没有,打上来也不值钱,不白费那个力气了。” “咱们不爱吃,但是有人爱吃。”宋恂给他举个现成的例子,“咱们队里的那个海味品加工厂之前就加工过鲐鱼罐头,卖去港岛那边还是比较受欢迎的。而且除了港岛,日本人也很喜欢吃青条鱼。咱们省外贸局的收购清单上,每年都有鲐鱼罐头。” 尤其是这几年,黄鱼带鱼等经济鱼类减产,对鲐鱼罐头的需求就增加了。 宋恂虽然不爱做罐头出口,但是国家的外汇需求立在眼前,在没有找到替代品之前,就得最大限度地发挥罐头出口的创汇作用。 “要是打回来的青条真能卖得出去,那我们就出海打呗。”项英雄对于打什么鱼无所谓,只要有收入就行,“开春之后就是青条渔汛,但是打上来以后我们跟谁结算啊?” 这正是宋恂想跟他商量的。 “外贸局想跟地区的水产食品公司合作,弄一个专门出口的鲐鱼罐头生产车间。为了保证原料新鲜,最好能就近在产地安排车间。咱们这边既是产地,又有现成的鱼罐头生产线。队里想不想跟水产食品公司合作一下?” 项英雄摇头说:“我们有原料,有生产线,还有工人和技术员,跟他们合作什么?自己就能生产出口罐头!又不是没生产过!” 他才不想让别人分一杯羹呢。 “凭瑶水加工厂目前的规模,吃不下这么大的订单,还得扩大规模上设备。” “按照你这个说法,人家地区的公司是要给我们投钱扩大规模的?” “嗯。” 项英雄就不懂了,“他们得投不少钱吧?那以后这个工厂我们瑶水大队还能说得算嘛?” 谁出的钱多,谁就有话语权。这个浅显的道理,项英雄还是懂的。 “所以我才说,他们只是想要投建一个专门的生产车间。”宋恂解释道,“队里提供原材料、人工和场地,地区水产食品公司出钱和设备。双方的合作只限于一个鲐鱼罐头车间。咱们厂其他的车间与他们无关。” 项英雄琢磨了一会儿,起身说:“走,咱们找红梅厂长谈谈去。” 宋恂跟着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冲着屋里喊:“吉安延安,爸爸跟姥爷要去串门,你们去不去?” 吉安和延安听到招呼,像两个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嚷嚷着要一起去。 “那你们到了那里不许淘气,要主动跟长辈问好,也不能要求提前回家。”宋恂跟他们约法三章。 苗玉兰从屋里追出来问:“你们去谈事情,带着他俩干嘛?留他们在家里,我帮忙看着就是了。” 宋恂笑笑说:“没事,带他们出去认一认乡邻。” 望着爷四个走远,苗玉兰拉着小闺女嘀咕。 “这小宋可真有意思,吉安和延安才那么丁点大,哪能记得住队里的人啊?下次再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早就忘光光了。” 项小羽将一把瓜子仁塞进她手里,不以为意道:“他愿意带就带着呗,咱们还省事了呢。这两个小子现在可爱串门了,还总是偷听大人说话,让他们去吧。再说,他们老宋家好像都是这么带孩子的,宋恂说他小时候也经常跟着他爸和他大哥到处乱蹿,出入各种场合。” 宋恂是老宋和孟团长的第一个孩子,孟团长生他的时候才十九岁,正是青春年少,事业正好的时候。 她养了两年孩子,返回文工团以后,带孩子就成了夫妻俩共同的工作。 所以宋恂小时候下了托儿所,就经常被老宋带到军营里去,大人谈事情他就坐在旁边安静听着。 项小羽重度怀疑,他长大以后一直话少,就是小时候在军营里憋的。 * 双胞胎被姥爷和爸爸带去串门,刚跟那个姨姨说了一句过年好,手里就被塞了两张纸币。 小哥俩已经认识钱了,知道有钱能买好吃的,还能买图画书和亮晶晶的玻璃珠跳棋。 自以为头一回收到压岁钱的两个崽立马咧开嘴,露出两排小米牙。 再次拱着小手,语调脆生生地拜年。 贾红梅在他们的小脸蛋上摸了摸,感慨道:“当初小宋来的时候,还是单身小伙子呢,一晃眼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 宋恂也笑:“当初我来的时候,你还是大瓦房的会计呢,这才过去没几年,你都已经当上一厂之长了!而且厂子的规模还越来越大。” 这话真是正好搔到了贾红梅的痒处,她现在绝对能在全村最能干的妇女里排进前三名了。 “哈哈哈,全靠社员们的信任和支持。”贾红梅给客人又是倒茶又是洗水果的,忙活了半天才坐下来问,“小宋可是大忙人,今天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吧?” 剥开一个橘子,分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半,宋恂颔首说:“确实有个事,我爹这边拿不定主意,我们就来问问你的意见。” 他将刚才跟老丈人讲的内容,又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还介绍了一些贾红梅比较关心的数据。 “这件事还只是我们地区外贸局的一个构想,我只能帮你们双方牵个线,具体要怎么合作,还得你们自己去谈。但是生产鲐鱼罐头是没问题的,只要检验检疫达标,我们地区外贸局就可以收购。我记得咱们厂刚建厂的时候就生产过鲐鱼罐头了,技术方面是很成熟的。” 贾红梅点点头,又摇头说:“小宋,不瞒你说,鲐鱼罐头只在第一年,也就是你在大瓦房当主任的那一年生产过,后来省食品出口公司那边的收购计划越来越少,我们就将重心从出口转移到内销上来了。这两年我们虽然也进行罐头生产,但是已经在收紧了。反而是烤鱼片卖的比较好,多亏了小羽在他们广播电台帮我们做了几次宣传。” “罐头在国内也算畅销吧?即便不出口,也可以搞内销,怎么还把罐头的生产计划收紧了?”宋恂疑惑问。 “咱们是队办集体企业,罐头产品这些年一直没有加入国家的计划轨道。” 当初宋恂在团结公社当工业办主任的时候,要求将全公社所有的支农产品并入计划轨道,但是鱼罐头到底算不算支农产品还真不太好界定。 不但谈不上支农,反而还要占用大量的鲜鱼资源。 贾红梅叹口气道:“本来我们今年打算争取并入计划轨道的,不过刚把这件事交给李厂长处理没几天,她就跟生产队提出要辞去厂长的工作。” 宋恂挑眉:“李英英不当厂长了?” “嗯,说是身体不舒服,怕她三天两头请病假,影响了厂里的工作。”贾红梅可惜道,“小李在的时候,能给我省不少力,她突然不干了,我还挺不适应的。” 李英英的状态不错,她是真没看出对方哪里生病了,但是医院的检查单上就说人家有病。 “李知青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你就别管了。”项英雄着急地问,“先说说这个生产鲐鱼罐头的车间到底能不能办?” “能办呀,小宋局长都把好处送到咱们跟前了,为啥不干?”贾红梅抚掌一笑说,“只要外贸局确定收购,机器都是现成的,我们随时可以开工的。就看水产食品公司那边想要怎么分成了。” 在贾红梅家大致商定合作细节后,项英雄牵着两个外孙往回走。 “听小毛说,你们要在过年的时候带他们去苏州?” “嗯,先带他们回省城去各家走走,拜个年,然后大年初一再从省城出发。” 听说要去拜年,刚刚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小哥俩一起仰头问:“去拜年有压岁钱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4 14:07:41~2022-03-15 13:5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8584229 3个;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584229 8个;不知云月、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怪兽砾子 110瓶;我要瘦瘦瘦瘦瘦瘦 70瓶;墨染槿涩 50瓶;jade 40瓶;七岁半的大朋友、爱自由的我、daisy、吃嘛嘛香、天天向上的嘟嘟、不知云月 20瓶;最多三分甜 18瓶;karen一心只想吸猫、listen、秋风一语 15瓶;晚风 12瓶;小仙女就要瘦、叶椰、最初的梦想、小花儿、白白白白白…小白、18028624、三木子、植物大战僵尸、摇光、秋日私语、ddz 10瓶;苏阿白 8瓶;讨厌o?o夏天、静心、伊迷、喵小酱、四季春茶加珍波椰、136g小橘、felcia 5瓶;君司夜 4瓶;小鱼 3瓶;大辛大辛天天开心、清凉一夏 2瓶;玖兰free、lvsky、清扎、xiaoxiao、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第 129 章 宋吉安和宋延安小朋友突然开始热衷于给人拜年了。 在姥姥家吃团年饭的时候, 大姨大舅二舅都给了他们压岁钱,那个没怎么见过面的,穿军装的姨夫也额外给了一份。 两个小朋友已经识数了, 爸爸在乒乓球上标了数字,他们可以从1数到10了,所以拿到压岁钱以后, 只看纸面上的数字,也能猜出这些钱的大小。 大寨还跟两个小表弟传授了自己的人生经验——纸面上的金额越大, 能买到的好吃的越多。 项小羽想接管这笔新鲜到手的压岁钱, 然而, 刚被大寨叮嘱过千万别让妈妈代管压岁钱的小哥俩,将钱往怀里一划拉, 便摇头拒绝了。 两个崽不知道这些钱能买多少东西, 但他俩认识数字,小哥俩各自占据大床的一边,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 将收到的所有压岁钱进行了整理。 项小羽悄咪咪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了他们对金额大小的衡量标准后,成功用四张五分钱的纸币跟延安换了四张一元的。 她心里憋着笑, 又以同样的办法去忽悠吉安, 然而这次并不顺利。 吉安坚决不被大额票子诱惑,摇着脑袋怎么说都不肯换。 项小羽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宝宝,你这些钱太少了,妈妈给你换几张面额大的。” “不换。”吉安拿过她的五分钱和自己手里一元的进行对比, 两张钱叠放到一起,尺寸差距明显。 他将尺寸小了好几圈的五分钱退还给妈妈两张,剩下的两张自己留着玩了。 项小羽没能骗到两岁多的儿子, 赶紧跑出去跟小宋哥汇报:“你儿子可真不得了,我不但没从吉安手里换到钱,还被他额外密下了一毛!” 宋恂从五斗橱里翻出一只小老虎造型的瓷制存钱罐,又给了她四枚一分钱硬币:“你再去试试。” 隔了没几分钟,项小羽攥着一沓票子窜出来,憋笑憋得肚子痛。 “成了。吉安有点惨,他弟弟最起码还得了两毛呢,他只得了四分。” 宋恂听到房间里哗啦啦摇晃存钱罐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回:“但他收获了快乐。” 项小羽:“……” 碍于两个儿子太好骗了,回城以后,宋恂专门针对被骗的问题,教他们学会了认钱,并且给延安也买了一个老虎造型的存钱罐。 于是,家里从早到晚都是他们哗啦哗啦摇晃存钱罐的声音。 * 这年头一般人家的孩子少有能去拍电影的,谁家要是出了一个小演员,那是能在父母各自的圈子里引起轰动的。 宋恂因为要陪小演员儿子们去外地拍电影,顺利实现了春节期间的值班豁免。 腊月二十九,项小羽和宋恒宋悦来市里集合,六个人一起回省城过年。 双胞胎还是头一回出远门,看到爸爸在收拾行李,他们也找出了一大堆需要随身携带的东西,比如他们的图画书,超大号跳棋,以及新宠小老虎存钱罐。 宋恂将他们偷偷塞进行李袋的东西,当着小哥俩的面,一样一样拿出来。 每拿出一样还要作出解释。 图画书可以去省城和苏州买新的。 跳棋也可以在想玩的时候随时买。 最后,他将小哥俩很久没穿过的兜兜套在了他们身上,兜兜的口袋特别大,回到省城以后,能收到多少压岁钱,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四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在下午抵达了省城。 老宋和孟玉裁住的仍是原来那栋老房子,周围的邻居大多是宋家兄妹的熟面孔。 见他们怀里抱着一对双胞胎回来,不断有人上前热络地打招呼。 宋家三兄妹从进了家属院,便一路跟人寒暄。 等他们进了家门,宋家孩子终于回城,而且宋小二还把老婆孩子带回来的消息,就在军区家属院里火速传开了。 前几年,宋大炮去了农场以后,宋家小二在乡下娶了一个农村媳妇的事,也曾被大家热议过一阵子。 宋恂这个大学生工程师是军区家属院里的异类和名人,相当受瞩目。 哪怕他本人不在省城,关于他的八卦也是很有热度的。 此时一些与宋家有交情的人家听说他带着农村媳妇回城过年了,纷纷找出各种理由跑来宋家看他的农村小媳妇。 不过,看过项小羽以后,又都表情微妙地走出宋家大门。 “孟姨,你可真是好福气。前几年还在为你家宋恂的婚事操心呢,如今这么漂亮的媳妇和孙子一下子全都有了!”傅莹笑着夸赞。 “呵呵,缘分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孟玉裁有点抱不动两个大孙子了,让他们一左一右靠坐在自己身边听她跟人寒暄,“当初咱们这大院里的人没少帮宋恂操心,介绍的对象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他一个也没去见。结果刚去了南湾没多久,就一眼瞧中了我家小羽。这不就是缘分嘛。” 傅莹笑着点头,又不着痕迹地瞟一眼宋家儿媳妇的打扮。 项小羽为了今天在婆家的首秀,已经备战多时了。 毛绒绒的红色羊绒衫外面套着雪花呢子大衣,脚踩方跟小皮鞋。 头发也学着郁台长的样子盘在了脑后,露出修长的后颈。 她坐了好几年的办公室,已经很久没有在地里风吹日晒了,经过几年的修复,脸上的皮肤也变得红润细白了。 与宋悦站在一起,一时竟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城里姑娘。 傅莹在心里给项小羽打了80分,相貌漂亮,打扮也时髦,但是说到底也只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乡下姑娘。 当初她也想撮合自己读大专的亲妹妹跟宋恂谈对象来着,来宋家说合了好几次,孟玉裁都没松口,据说是宋恂在实验室里加班,一连好几个月没回家,联系不到人。 大院里的人都说宋家老二眼光高,按照他这个挑剔劲,恐怕得打光棍打到四十岁,没想到再次回到省城,连双胞胎儿子都有了。 “孟姨,你家这个儿媳妇的相貌真是没得挑,”傅莹笑着瞧了项小羽一眼问,“现在做什么工作呢?你们怎么不想办法把他们两口子调回省城呀?这样两个孙子也能天天在身边看着了。” 项小羽顺势接话说:“我是海浦渔业电台的播音员,播音员可以选择的工作单位比较少,工作不好调动。” 家里来来往往好几拨人,这个傅莹是呆得时间最长的,项小羽从她们的谈话里已经听出来了,对方是陆政委的儿媳妇,与宋家走动得很勤。 吉安瞅瞅刚往他胸前兜兜里塞了压岁钱的姨姨,又看看坐在对面的妈妈,难得主动插话。 “我妈妈可出名了,大家都能从收音机里认识她。”他学了一遍妈妈在广播里说过的节目结束语,“这次由项小羽为您编播制作的节目播送完了,听众朋友们再见。” 傅莹闻言一愣,诧异道:“小羽是播音员呀?那可真是个顶顶好的工作,回头我也调出你们电台的节目听一听。” “省城这边暂时还收听不到我们的节目。不过,省人广的渔业电台马上就要与我们电台合并了,到时候我们的节目也能覆盖到省城来。”项小羽客气笑道,“等我们台的节目播到省城了,也请嫂子帮我们的节目多宣传宣传。” 傅莹笑着点头,心说这老宋家倒是为儿媳妇打算得挺好,一个乡下姑娘,被这样一包装,摇身一变就成了播音员了。 孟玉裁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拉过项小羽的手问:“你不是说最近有一部电影里会播你跟宋恂结婚时的片段嘛,电影什么时候能上映?” “应该已经上映了吧,叫《海阔天高》,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差点把电影的事忘了。” 孟玉裁扭头跟傅莹解释:“他俩结婚的时候虽然是在生产队办的,但是办得特别热闹,主婚人是公社书记,司仪是小羽他们广播电台的老播音员,据说婚礼很有当地特色,这个婚礼场景还被拍进了电影里!” “……”傅莹顿了半晌,才找回声音说,“那我还真得买票去看看这部电影了。” 看来人家在结婚之前就是播音员了。 宋恂结婚的时候,老宋两口子已经进农场了,哪还有能力把儿媳妇安排成播音员…… 听说要看电影,延安撂下吃到一半的小蛋糕,美滋滋道:“我跟哥哥马上就要去演潘冬子啦!” 对于去苏州拍电影的行程,项小羽对儿子们的解释相当简单粗暴,只说他们可以像潘冬子一样,出现在电影里。 傅莹:“……” 于是,孟团长又矜持地炫耀了一波,自己的两个孙子要去给一部新电影当小演员。 “本来大过年的让孩子去拍电影,我跟他们爷爷是不同意的。”孟玉裁故作无奈道,“不过,这部电影的导演是小羽的朋友,人家既然开口求帮忙了,我们也不好意思回绝。” 傅莹:“……” 这宋家儿媳妇的路数有点让人看不懂。 孟玉裁又耐着性子跟客人寒暄了一会儿,将人都一一送走后,赶紧闭门谢客不再招待其他人了。 她是提前得到通知,知道儿女们会带着许久不见的两个小孙子回来,才放下文工团的工作,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家的。 结果,他们一家人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以拜年为由上门看热闹的邻居就一波接一波的。 宋恒和宋悦不耐烦在家接待客人,早已经跑出去找朋友们玩了。 “你呀,就是被宋恂那小子连累了。”孟玉裁拍拍儿媳妇的手臂说,“他当初在这院儿里得罪了不少想给他介绍对象的,这会儿大家都等着看他笑话呢。他们说了什么,你不用搭理,反正是咱们一家人关门过日子,跟他们不相干。” 项小羽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 有几个人的眼神,她一看就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出身,没什么可遮掩的,再说她在城里已经有小洋房了,马上还会攒出来一辆小汽车,比这些人的日子过得好多了。 孟玉裁看着两个孙子从兜兜里往外掏压岁钱,在屋里找了一圈问:“宋恂跑哪儿去了?” “他刚才接了钱小六的电话就出门了。” 宋家兄妹三人都是很久没在家属院露面的,各有各的应酬,宋恂一看他媳妇对邻居们应付自如,也就不在旁边守着了,接了电话就去了钱小六家里。 孟玉裁瞄一眼挂钟说:“看来今天只能咱们娘四个一起吃饭了,他们都是大忙人。” 说着便起身往厨房走,给孙子们弄点吃的。 家政人员早就被孟玉裁放了假,好在临走之前帮他们包了不少饺子。 婆媳俩刚将饺子端上桌,宋悦就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了。 一屁股坐在饭桌前生闷气。 延安看一眼脸色不好的小姑,小心翼翼地问:“姑姑,你哭啦?” “没有,别胡说。”宋悦否认。 “我没胡说,你就是哭了。” 项小羽瞧一眼她还泛着红的眼眶,忙问:“你刚才出去被人欺负了?谁欺负你了?一会儿让你哥帮你报仇去!” 吉安和延安也喊:“姑姑,我们帮你报仇!” 宋悦无奈道:“哎呀,我不是为我自己哭的,真没事!就是跟朋友拌了几句嘴。” “那就赶紧洗手吃饭。”孟玉裁招呼闺女去洗手,而后又问,“你不是去看田媛了嘛,她情况怎么样?” 田媛是宋悦的好朋友,两人从小在军区大院一起长大,前几年两人的父亲都去了农场,算是一起在特殊时期一路扶持着走过来的小姐妹。 不过,田家的情况与宋家不同,田媛的父亲出事以后,她妈妈就带着一对儿女跟老田划清了界限。 而且前年又再婚给田媛生了一个妹妹。 而老田像是要跟前妻比再婚速度似的,去年归队后,也火速娶了一个女护士,年纪只比田媛的哥哥大四岁。 “田媛说她要结婚了!”宋悦怏怏地说。 “她比你还小一岁吧?还不到二十呢,怎么这么早就要结婚?”孟玉裁问。 “还不是被她爸妈给闹的,两边都是家不像家的,她可能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小家庭吧。”宋悦没精打采地说,“听说那男的是个排长,前途还不错,就是家庭条件不太好,弟弟妹妹一大串,老家是挺偏僻的一个山区的,我听都没听说过。” “现在结婚确实早了一点,但如果小伙子本人不错,也是可以考虑的,老田现在复职了,再怎么样也会照顾女儿女婿。” 宋悦露出一副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说:“我看了她对象的相片,人长得很一般,还只有小学文化,最大的优点就是对她好,听说特别体贴,哈……” 她觉得自己的小伙伴被那个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凭这个排长的条件,除了对她好也拿不出别的什么了…… “他们家的情况,那小伙子都知道吗?”孟玉裁问。 “就是因为知道了她在家里的处境以后,那个排长还是对她特别体贴周到,田媛才想嫁他的呀!她认为这是对方看中了她这个人,而不是看中了她爸爸的位子。” 孟玉裁将放凉一点的饺子夹进两个孙子的小碗里,“嗯”了一声说:“既然都已经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了,肯定是由老田提前考察过的。老田虽然不太管孩子的事,但是在子女的婚姻大事上不会马虎的。” 宋悦还是不太高兴,觉得田媛现在结婚太早太草率了。 她们之间的通信很频繁,她早在信里知道小姐妹谈了对象,但是才谈了不到三个月就结婚,这也太快了! “人家要结婚是人家的自由,做朋友也要把握分寸和界限。”孟玉裁也给闺女夹了几个饺子,话锋一转又说,“但是,田媛毫无保留地跟这个排长同志坦白自己的家庭情况,我是不太赞成的。你们以后不要学她。” 项小羽也忍不住望过去,婚前交代自己的家庭情况不是很正常的嘛。 “婚前相互了解彼此的家庭情况是正常的,但也不能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像是田媛父母再婚以后,两边都对她不闻不问的情况就完全没必要跟她的对象讲。这番诉苦确实能在短期内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和同情心,但是从长远来看,对她的婚姻并没有什么好处。”孟玉裁摇头,觉得现在的年轻姑娘想法太简单了,她正好可以趁机给闺女做好婚前教育。 饭桌上的人,包括闷头吃饭的双胞胎都望向奶奶,竖着耳朵等着听她的高论。 孟玉裁将韭菜粒从延安脸上抠下来,解释道:“无论你们两口子婚后感情怎么样,家庭都是你的靠山。万一哪一天你们感情破裂了,他想伤害你就要应对你背后的家庭。如果你在娘家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男人也会有所顾忌。但是一旦给对方留下了你在家也经常受伤害而且不被父母重视的印象,对方就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不值得被珍惜……” 项小羽觉得她婆婆说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们村里确实有这样的例子。 有个嫂子是从外村嫁进来的,亲爹是那个生产队的出纳。刚开始婆家因为她有个出纳爹,对她还算客气,洗衣做饭都是一家人轮着做。后来她在队里跟人拉呱,对人家说她从五岁起就帮家里干活带弟弟,全家的家务活一干就是十来年。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她婆婆耳朵里,结果现在婆家里里外外洗洗涮涮的活一点点地全归这个嫂子干了…… 宋悦自己家庭和睦不担心这些,但她还是不放心自己的小姐妹。 “田媛早就已经和盘托出了,还在那个排长面前哭过一场呢。” 孟玉裁一派轻松道:“没事,回头我给老田打个电话,让他时不时地把新姑爷拉去办公室聊聊天,关心关心他。免得他真以为田媛是个没有靠山的小可怜,能任由他揉圆搓扁。田媛一心想嫁人,这小伙子的人品咱们又不了解,先防患于未然吧。” 项小羽星星眼望着自家婆婆。 晚上宋恂回来以后,她还特意跟宋恂说,以后她也要当孟团长这样的妈妈,把这番话原封不动地教给自己的闺女。 宋恂刚跟钱小六和孙卓远喝了酒,躺到枕头上就不想动了,嘴里嗯嗯地应着。 脑子里却想到了贾桂花,贾桂花在贾支书家够受宠了吧?还不是照样被姓徐的耍得团团转…… “选女婿真是一门大学问。”宋恂闭着眼睛喃喃道,“我觉得你爹可以开班授课了,以后咱们要是有了闺女,我得先去跟你爹好好请教一下选女婿的窍门。” 项小羽刚要点头,琢磨了一下他的话,又趴在他枕头边嗤嗤笑了起来。 这人可真行,连自夸都要拐上十八道弯。 * 七七年的年夜饭对于宋恂三兄妹来说,很不一般。 老宋和孟团长居然哪儿也没去,安安生生地在家呆了一整天! 而且老宋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竟然陪着媳妇进厨房做饭了! 宋恂自己就是天天给孩子做饭的,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宋恒和宋悦两兄妹却差点惊掉了下巴。 宋悦还很大不孝地想,农场可真是个“好地方”,把她爸爸改造得够彻底的…… 吉安和延安小哥俩换了新环境,家里人来人往,总有人进进出出的,他们从昨天起就有点懵懵的。在奶奶家懵头懵脑地吃了两天好吃的,小嘴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直到第二天早上坐上火车去苏州,这俩孩子还跟做梦似的。 “妈妈,爷爷奶奶不跟咱们回家吗?”延安以为吃完好吃的就要回家了,全然忘了他还要去拍电影的事。 “咱们还不能回家,你们还得去当小演员呢,你不想演‘潘冬子’啦?”项小羽将他们的围脖和帽子脱下来。 孟团长心疼孙子,想给他们买软卧车厢的票。不过,这次去拍电影往返的路费和食宿费是由人家电影摄制组负担的,项小羽不好意思花那么多钱,只买了两张硬卧票。 哪怕是硬卧车票也有点超出摄制组的预算了。 大年初一的火车上没什么人,这个包厢里只有他们一家四口。 吉安和延安摘了帽子就嚷嚷着想玩跳棋。 “车上没有地方买跳棋。”宋恂压着他俩背了两遍弟子规,趁着他们摇头晃脑把自己晃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将人塞进了被子里,“你们闭上眼睛睡觉,睡醒以后就能去买跳棋了。” 于是,等小哥俩睡醒以后,所处的环境又换了一个。 吉安悄悄睁开眼睛,望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一栋栋白墙黛瓦的老房子,不知道他们又到了哪里。 听到爸爸妈妈在上方谈话的声音,他就放心了,窝在爸爸怀里,继续盯着窗外看。 过了没多久,小汽车在一排外墙斑驳的老房子跟前停下,吉安被爸爸抱下了车。 望着绿色吉普车走远,项小羽小声问:“咱爸安排了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 “不是咱爸安排的。”宋恂带着他们找摄制组所在的房子,“是宋恺帮忙安排的,他认识这边后勤的人。” “你什么时候跟他见面的?”他们在省城才呆了一天半,居然也能碰上面。 “我没见到他,去跟钱小六吃饭的时候,碰到大嫂了。她邀请咱们过年的时候带孩子去串门,我不好推却,就说了要来苏州拍电影的事。”宋恂笑了笑说,“既然有人帮忙安排了,咱们就用呗。过年期间坐公共汽车不方便,有个车给咱们用,能省下不少麻烦。” 项小羽牵着睡眼惺忪的延安往门里走,哼笑道:“我又没说不用。” 他们进门的时候,摄制组的人正在进行拍摄,女主角是他们的熟人蔡晴,正穿着一身民国时期的盘扣长裙跟配角对戏。 一家四口在外面围观了一会儿,等到这一幕拍完了,项小羽才冲着站在摄像机后面的导演张衡招了招手。 “张导,过年好啊!” “过年好,过年好!”张衡颠颠地跑过来,见到两个双胞胎就赶紧掏出来两个红封塞进他们的小兜兜里,“这两个孩子长得可真好,正是我们需要的小演员,你们能来可是给我帮了大忙了!” “都是老朋友了,咱们不说这些客套话!”项小羽挥手说,“我家这两个小子刚睡醒,还没进入状态呢,咱们什么时候拍他俩的戏啊?” “随时可以拍,知道你们今天到,我们早就准备好了,换上服装就可以开始。”张衡笑着说。 “张导,他俩演什么角色?台词多吗?”宋恂替儿子们问。 张衡简单说了说戏,解释道:“演女主角蔡晴的双胞胎儿子,台词不多,但戏份不少,基本都是在女主角的回忆中的,大多是吃饭玩耍的场景。” 延安睡醒以后有点饿了,听说可以吃饭,赶紧拍着肚子喊饿。 张衡笑眯眯道:“别着急,换了衣裳,咱们就可以吃饭了。” 吉安延安以为这是人家的规矩,不换衣裳不让吃饭,于是乖乖地拉着妈妈进门换衣裳,一起吃饭。 项小羽看着来来往往的演员,内心蠢蠢欲动,忍不住问:“导演,你们还缺不缺群众演员啊?给我和我家宋局长也安排一个角色呀!” “行啊,正好还缺一个黄包车夫和一个双胞胎的保姆,戏份都挺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5 13:53:56~2022-03-16 14:1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旻旻、oxueshi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da 160瓶;无语 110瓶;星辰5142 100瓶;胖胖胖胖死瘦子 61瓶;夜柒漾、gyhuan 30瓶;木子喵喵 28瓶;芦苇优游、啊炤小可爱、zz、晴方好、半颗山竹、咚巴拉、46858427、忘忧希 20瓶;,、慕予 15瓶;歪兔、弥耶耶耶、慢慢、天上虹、天上飞的是云吞、溜溜~、芷旻 10瓶;旻旻、行走的麦兜 8瓶;籍,犹赋也 6瓶;ai、煮酒品香、让让、伊迷 5瓶;清凉一夏、279243、番茄不是西红柿、清扎、乐趣、最初的梦想、玖兰free、木桃、最最最阔爱、d、西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第 130 章 项小羽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保姆角色差点被儿子们搅黄了。 一家四口来到拍摄地点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两个孩子睡了一路,下了车就嚷嚷着喊饿,导演张衡便决定速战速决,赶紧趁机拍一场吃晚饭的戏。 在这场戏里, 主要角色只有两人, 一个是蔡晴饰演的女主角, 另一个是她的丈夫,吴县大地主徐锦栋。 而吉安延安这对小东家只是背景板, 并不需要说台词, 只要安静地与父母同桌吃饭就行。 项小羽按照导演的要求, 帮两个儿子换上了地主儿子的服装, 两件一模一样的宝蓝色几何纹绸棉袄,还一人在脑袋上戴了一顶瓜皮帽。 桌面以下的部位进不了取景框, 所以裤子和鞋子没有换。 她觉得剧组的棉袄有点薄, 还偷偷帮他们加了一件厚毛衣, 以致棉袄紧紧的箍在地主儿子的身上,小肚子堂而皇之地抢镜。 项小羽默默欣赏片刻后,背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地偷笑了好半晌。 “妈妈, 你好了没有?”延安啪啪拍着她换衣裳的屏风,“赶紧出去吃饭啦!” 项小羽嘴上答应着,快速换上全套的老妈子服装, 就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进了摄影棚。 导演还在给蔡晴和双胞胎的地主爹讲戏,发现小演员们换好了衣裳,便挥手让他们坐到八仙桌前,准备拍戏。 宋恂跟进摄影棚,将两个儿子抱上条凳坐好, 又叮嘱道:“你们先乖乖坐着,等到导演伯伯喊了开始以后,才可以开饭。” 小哥俩乖乖点头。 这很好理解,就像在托儿所似的,每天中午都要背着手,等小王老师喊了“开饭”,小朋友们才能一起吃饭。 “导演伯伯说可以吃饭以后,你们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但是不要随便说话,也不要打断叔叔阿姨的谈话。” 小哥俩再次点头,他们已经很饿了,本来也不想说什么。 他俩耳朵里听着爸爸的嘱咐,眼睛却不够用似的在八仙桌上来回扫视。 除了一碗粥,其他菜色都是他们没见过的,两人不约而同咽了一下口水。延安抄起勺子就想舀肉吃,被宋恂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导演那边终于讲完了戏,男女演员也来到饭桌前坐好了,无关人等退出去,吉安和延安的第一次拍摄就正式开始了。 蔡晴一边跟戏里的丈夫对戏,一边还要照顾戏里的儿子,偶尔在旁边延安的脑袋上摸一摸。 延安嘴里塞满了八宝饭,嘴巴一动一动地还不忘给这个阿姨回过去一个笑脸。 不过,他这样一抬头,就发现妈妈还立在墙边,没上桌吃饭呢。 他停下勺子便想招呼妈妈也赶紧过来吃饭,不过,爸爸刚刚叮嘱过不许随意交谈,于是,他一手舀着糖粥,另一只手举起来冲着妈妈勾了勾。 “停——”张衡举着大喇叭喊,“小演员乖乖吃饭就好,不要做额外的动作。” 延安还不知道导演伯伯是在说他,自顾自地继续喝粥勾手指。 “宝宝,你安心吃饭,不要乱动!”项小羽这个老妈子的戏份确实挺多的,地主一家吃饭的时候,她就得站在旁边随时听候吩咐,偶尔还得做一些帮小东家盛汤擦嘴的活。 延安问:“妈妈,你不吃呀?” “妈妈不饿,你先吃吧。别乱动了。” 导演再次喊开始,这一幕戏重新拍。 小哥俩继续肩并肩地一起吃饭,偶尔还要往老妈子那里瞟一眼。 怕他们又闹出幺蛾子,项小羽就给自己加了点戏,站到小东家身边帮忙布菜。 吉安吃到了一块红彤彤的大肉,咬了一口觉得好吃,顺手就将勺子里剩下的半块肉递给一旁的妈妈尝一尝。 “停——”张衡再次叫停,举着喇叭好笑地喊,“小东家注意一下啦,专注吃你自己的,不要给娘姨喂饭!” 周围的工作人员一阵善意的哄笑。 吉安和延安的个头太小了,坐在那里只将将能露出半截脖子,吃饭和看人都不太方便,吉安手脚并用地爬到条凳上跪坐着,鼓起勇气跟导演商量:“伯伯,能不能让我妈妈也来吃饭呀?我妈妈已经换好衣裳了!” 他仍然对那套只有换了衣裳才能吃饭的说辞深信不疑。 毕竟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屋子里能吃饭的都是换了衣裳的,那些没换衣裳的,都在旁边干看着呢。 项小羽被深深感动了一把,赶紧摆手说:“妈妈不饿,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吃就行了。” 延安不听她的话,也加入了哥哥的阵营,眼巴巴地望着导演说:“伯伯,我妈妈要是不能吃,那我也不吃啦!” 说完又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块肉,腮帮子一鼓一鼓地使劲嚼了两口。 张衡:“……” 小孩子果然是最难拍的,明明一句台词也没有,非得给自己加戏。 蔡晴瞧着两个孩子直乐,跟导演建议:“要不就让小羽跟我们一块儿吃吧,反正他们都没有台词,对剧情没什么影响。” “怎么没影响?”张衡摇头不同意,“这是一个封建的地主家庭,徐锦栋从小受封建思想荼毒,认为阶级固化,界限分明。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被剥削的保姆跟自己同桌吃饭?” 小哥俩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摇了头就代表他不同意让妈妈一起吃饭。 于是,他俩也不吃了,扔下勺子就去拉妈妈的手。 “妈妈,走!回家吃饭!” 项小羽心里既感动又好笑,赶紧将人拦住,劝道:“这是在拍电影呢,你们不是想演‘潘冬子’嘛,那就得听导演伯伯的话呀!” 听到了“潘冬子”,延安又有点犹豫了,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要拍电影这码事了。 张衡走过来跟项小羽商量:“小羽同志,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了,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被你们教育得这么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妈妈了。那什么,要不这场戏你就别演了,否则你往旁边一站,他们的注意力总是放在你身上。他们虽然没有台词,却是这个回忆场景里的主角,这是一家四口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晚饭,女主角在之后的岁月里时常会回忆这个画面。他们频繁往你那边望,也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 项小羽:“……” 刚拍第一个镜头,就要被劝退了? 她转身严肃地跟两个儿子交代:“你们俩老实点,导演让吃饭就乖乖吃饭,不要一直看我,也不要跟我说话。妈妈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跟你们同框的角色,你们可不许给我搅黄了!” “那你不想吃饭呀?那个红色的肉可好吃啦!”吉安极力推崇红色的大肉。 “这个镜头拍得很快的,妈妈一会儿再吃。” 好在双胞胎还算听话,在第三次拍摄的时候积极配合,没再搞事情。 这一幕吃饭的戏拍了将近半个小时,小哥俩吃得肚皮滚圆,从条凳上跳下来的时候,吉安肚皮上的纽扣还崩开了一颗。 “叔叔,你家的饭真好吃,我们明天还能吃吗?”延安跟同桌吃了一顿饭的地主爹套近乎。 “哈哈,能吃能吃,这几天过年,可以敞开了吃。” 小哥俩欢呼一声,跑出去找亲爹了。 因着是大年初一,他们俩拍了一个镜头,吃了一顿饭,剧组就收工了。 张衡将剧组的所有成员聚到一起吃晚饭。 成年人一桌,小演员们一桌。 宋恂两口子这才知道,原来除了双胞胎,剧组里还有其他小演员。 这些孩子大多是张衡从上海的少年宫挑选的,有一个扎着两颗包包头的小姑娘已经是第二次参与电影的拍摄了。 她是那一桌的小朋友里年龄最大的,大概有七八岁了,吃饭的时候就主动管理起了小朋友的纪律。 开饭前,她起个调,带领一桌的萝卜头合唱了一首《花儿朵朵向太阳》。 “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荡荡~你看那漫山遍野处处春光~” 吉安和延安虽然已经吃饱了,但是小孩子就喜欢跟小孩子凑在一起,人家吃饭的时候,他们也自动自觉地坐到了那一桌上。 这会儿看着其他小朋友一起唱歌,他俩傻眼了。 这首歌他们没学过! 托儿所里还在教唱儿歌,这首歌对中班小朋友来说太难了。 所以他们就只能微张着嘴干瞪眼。 项小羽看到他俩傻兮兮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乐不可支地掏出照相机给他们拍了一张相片。 那一桌小朋友唱出了兴致,又接连唱了两首歌,可惜双胞胎还是不会。 好在他们记性挺好,人家重复唱副歌的时候,他俩还能随着大家一起哼哼两句。 项小羽跟那个包包头小姑娘的妈妈打听:“这些歌都是少年宫教的呀?那一桌的孩子怎么都会唱?” “对的呀,他们都是少年宫歌咏队的,不要太会唱噢,我女儿是领唱。”包包头妈妈骄傲地说,“少年宫马上还会开设乐器小组,等她有空嘛我就让她去学习弹钢琴!” 项小羽听她那口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觉得有趣,与对方打听了好多少年宫的问题。 张衡导演的摄制组还是一如既往的会省钱,像是当初在瑶水村一样,拍摄场地就是工作人员们暂居的处所。 小演员双胞胎一家也在这栋老房子里分到了一个房间,与剧组的人吃过晚饭回来后,宋恂一面往床上铺床单,一面听媳妇絮絮叨叨地介绍少年宫的课程。 “咱家宝宝马上就三岁了,我觉得可以送他们去学点特长,人家糖糖妈妈就想送女儿去学弹钢琴。要不咱们也去地区少年宫看看,给他们报个钢琴班什么的?” 项小羽看到那一桌能歌善舞的小朋友以后,心里特别有紧迫感。 原本在老家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的两个儿子挺厉害的,这么小就会背弟子规,会说几句外语了,儿歌也唱得挺好,在她眼里吉安和延安不捣蛋的时候简直是完美宝宝。 但是跟人家那一桌上海小朋友一比,她又觉得自家儿子在才艺特长方面弱了一点,应该好好培养一下。 “两岁多还没定性呢,学钢琴太早了。宋悦到了六岁才开始学习弹钢琴,但也经常坐不住,我那会儿放了学就陪她练琴,我都学会了,她还没学会呢。” 宋恂不太赞成让儿子们这么早就学钢琴,理解能力不行,事倍功半。 “不学钢琴也行呀,但总得学点什么才艺吧?我小时候在村里,大家顶多跟着收音机学唱歌,像我这样好动的还能自学跳个舞,但是身边一个正经会才艺的也没有,所以无从比较,也就从没想过要学习什么特长。但是咱儿子所处的环境跟我那会儿完全不一样,城里的小孩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小就多才多艺的。我可不能让儿子们被比下去!” 项小羽虽然觉得小哥俩像小傻子似的望着人家唱歌的画面挺搞笑,但是笑过一次就够了,她可不想让儿子们总是傻看着。 “回去以后,我抽空带他们去少年宫看看,他们对什么感兴趣就学什么吧。” 宋恂对于让儿子们学乐器的提议并不看好,老宋家的男人好像对艺术都没什么兴趣。 老宋虽然娶了会跳舞的孟团长,但也没什么艺术细胞,还是大老粗一个。 他们兄弟三人就更别提了,宋恺和宋恒没一个对唱歌跳舞感兴趣的,宋恂自己会拉二胡弹钢琴,都是十几岁以后才开始学的。 当时宋悦需要学习这些,父母没时间看着她练琴,都是宋恂写完作业以后,每天看着小妹妹练的。 结果宋悦还没学会呢,他倒是都学会了。 不过,他只是记性好,对吹拉弹唱并没有热情。 项小羽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要事,跟宋恂嘀咕了半晚上,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以后两个儿子一起上台演奏的画面了。 宋恂瞟一眼捧着图画书,给弟弟看图编故事的吉安,没忍心打碎她的梦想。 * 次日一大早,便有双胞胎的一场戏。 地点是在地主家的宅院门口,保姆带着两个小东家送别父母,地主爹是去上海送货的,而女主角则要借着照顾丈夫的机会,帮上海联络处的同志传递重要情报。 等她再次返回吴县时,双胞胎儿子就只剩一个了。 今天上午就是拍这两个需要双胞胎出场的镜头。 宋恂为了满足媳妇想要一家四口在电影中同框的愿望,在苏州冬雨绵绵的清晨,换上了黄包车夫的单薄外套,拉着黄包车等在不远处,欣赏两个演员抱着自己的儿子依依惜别。 他还得给这两个演员拉车…… 望着黄包车跑远,双胞胎简直演技爆发,追到街面上喊“爹爹”喊得真情实感。 仿佛远去的真是他们的老父亲。 张衡笑着给宋恂递了条毛巾,哈哈笑着说:“幸亏让你这个亲爹去拉车了,刚才拍摄的效果特别好。宋局长,你看这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哈哈。” 宋恂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穿上媳妇递过来的棉袄,语气无奈道:“你别在演职人员表里填上我的名字,就是对我的感谢了。” 要是被钱小六那几个知道他在电影里扮演了黄包车夫,他能被这些人嘲笑一辈子! 最后一场戏,只有延安自己出场了,这会儿他的双胞胎弟弟已经丢了,女主人从上海回来以后,从保姆的口中得知了这个噩耗。 项小羽如愿拍了一场台词很多的戏,但是彻底拍完这场戏以后,她拉过在故事中走丢的吉安抱了好久。 “妈妈,你怎么啦?” 拍这场戏的时候,吉安被爸爸带去了门口的小河边玩,看到了两个大娘提着竹篮在河里洗米,还看到了渔船上的大黑鸟。 爸爸说那是鸬鹚,也叫鱼鹰,可以帮渔民伯伯捕鱼。 “妈妈没怎么,就是有点想你了。”项小羽摸了摸儿子的头毛,语带伤感地对宋恂说,“也不知道最后春娃被他妈妈和哥哥找到没有,这要是真丢了家长得多伤心呀!” 宋恂在导演那里看过剧情梗概,直接跟她剧透:“真的丢了,但是成年以后找到了,因为是双胞胎,还……” 项小羽赶紧捂住他的嘴说:“可以了可以了!找到就行,别再说啦,我还想自己去电影院里看呢,给我留点悬念。” 她心里特别想知道这对双胞胎的结局,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表情纠结地不想继续听了。 宋恂听话地闭嘴,不想让她陷在这种负面情绪里,便提议带孩子们出去逛一逛。 “他俩的戏份已经拍完了,咱们还能在苏州呆两天,带他们去园林逛逛吧。” “行啊,带这两个小子去看看人间天堂。我去跟导演说说,让他们穿着这两身戏服出去玩一天,给他们拍些相片。” 宋恂和项小羽也是第一次来苏州的,翻出在火车站拿到的城市地图,圈出几个著名景点就出发了。 项小羽有一个类似于集邮册的小本子,里面收集了她从小到大去过的所有景点门票,和火车票票根。 这次她的小本子里又多了几张虎丘、双塔、西园和拙政园的票根。 “回去以后,我给儿子们也制作一个这样的小本子。他们居然这么小就能出来玩了,我小时候要是有这个条件,那真是能吹嘘一辈子。”项小羽在内心深深羡慕自己的亲儿子了。 然而,被她羡慕的两个臭小子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跟着爸妈去了几个景点打卡以后,就再也不想去了。 反而是深深地沉迷在江南美食里不可自拔。 连早餐都要吃两种口味的,一碗糖粥,一碗咸口豆腐花,另外每人还要吃一个牛肉煎包一个酒酿饼。 宋恂怕他俩又像上次似的撑到伤食,只好带着他们到处转悠消食,顺便买些江南特产,带回去送给亲戚朋友。 两个孩子在外面吃吃喝喝玩了两天,临走前,吉安还对第一天吃到的那种红色的大肉念念不忘。 宋恂对于吉安在电影里扮演的春娃也有些心疼,这两天对他有求必应,听了儿子想吃肉的要求,他特意去找张衡打听了那个红色大肉的出处,按照对方给的地址,去苏州熟肉店买了一大包的酱方和酱排骨。 * 再次回到海浦的时候,老宋家的四个家庭成员,腰围都放开了一寸。 小哥俩终于回了家,捧着新买的图画书和皮球就闷头往院子里冲。 隔壁的吴科学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披着棉袄溜达了过来。 “呦呵,小明星们回来了呀!”吴科学本来想将两个干儿子一块儿抱起来的,结果试了试,没抱动,只好将小哥俩挨个掂了掂就放到地上。 “干爹,过年好!”双胞胎还没忘了拜年要压岁钱。 吴科学:“……” 居然主动送上门了。 “嗐,我刚才出来得急,身上忘带红包了,”吴科学在两个小子的屁股上拍了拍说,“一会儿你俩到我那边的院子里自己拿去。” 他过来是有别的事要跟这两口子说。 “哎,你们这些天不在不知道,咱们这条街上,又有三栋房子要转手。你们猜多少钱?” 宋恂先问了这三栋房子的位置。 “街头两栋挨着的,还有一栋是你们西边的那栋。” 宋恂一愣问:“我们隔壁的原房主回来了?” “嗯。已经有人搬进去了,就是你们回省城那天搬来的。不过这些天一直大门紧闭,我们还没见到人呢。不知道里面住的是哪一任房主。” 宋恂刚才光盯着乱跑的儿子了,还真没注意隔壁的动静。 项小羽生怕自家的房子买贵了,赶紧问:“老吴,我们隔壁的房子卖多少钱呀?” 吴科学喜滋滋地比了一个“六”的手势。 “六千?”项小羽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隔壁那栋比他们这栋稍大一点,但也不至于贵两千块吧? 两千块可以在其他地段再买一栋了。 “另两栋也不便宜,最高的叫价七千。” 闻言,项小羽就更高兴了,深觉自己占了大便宜。 她心情一好,就格外大方。送了吴科学一盒碧螺春,又让他顺便将送给钟卉的礼物也带回去。 钟卉怀孕了,孕期反应挺严重,害口得厉害,项小羽没敢送吃的,只送了一条最稳妥的丝巾当礼物。 吴科学还得回去看着媳妇,拎着东西就颠颠地走了。 “咱们要不要去跟新邻居打声招呼啊?”项小羽有些拿不定主意。 “既然听说了,就去看看吧。”宋恂帮她准备上门做客的礼物。 千金买户,八百买邻,有个好邻居还是很重要的。 四个人收拾完东西,又吃过晚饭,便带了点从苏州带回来的点心,去隔壁串门了。 只不过,这户人家果然如吴科学所说,大铁门紧锁着,内里没有半点动静。 “老吴是不是弄错了?”项小羽顺着门缝往里面瞄了两眼,黑漆漆一片,小楼里并没有开电灯,不像是住了人的。 “人家可能还不太方便吧,咱们换个时间再来也一样。”宋恂带着两个开始打哈欠的儿子往回走。 项小羽明天就要回公社上班了,只好把拜访邻居的事情交给他。 给两个儿子洗了澡,抹了香香,项小羽哄着他们上床睡觉了。 她坐在床边盯着吉安看了一会儿,这几天每每想到这孩子在电影里的遭遇,她就鼻头发酸。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不知独自在外面漂泊了多少年,这日子是怎么过的呀! 她心里发堵,爬到床上晃了晃宋恂的手臂问:“电影里的结局到底是什么啊?春娃是怎么被找到的?这些年他去了哪里,跟着谁过日子的?找回来的时候还是健全孩子吧?” 宋恂盯着书页,心不在焉地问:“你不是不想知道结局么?你还是忍到电影上映以后自己去看吧。” “哎,我现在就想知道!否则抓心挠肝地睡不着觉!”项小羽趴到他身上,将他手里的书抽走合上。 “我现在不想说了,要不你打电话去问问张衡吧。”宋恂将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嘟哝。 “说吧说吧!”项小羽讨好地在他的腿上捏了捏,“我帮你放松放松,解解乏。” “我这几天太累了,那天在片场还拉了好几趟的黄包车,抱着两个小子腰疼手臂酸,今天实在是不想动……” “讲故事动嘴就行了,累不着你。” 项小羽暗自腹诽,这人拍了一次电影居然还矫情上了。 宋恂没作声,睁开眼睛,让视线在她身上草草打个转,又重新合上了。 就自行体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6 14:14:54~2022-03-17 14:0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58422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边村妇 100瓶;热闹的蒲公英、1111111 60瓶;抖抖抖兜 54瓶;jessica、刘棒棒 50瓶;i 40瓶;因为过分帅气而失去昵 30瓶;最初的梦想 22瓶;ya□□e、陸家森森、鸾迷、想叫个长长长长名、梦幻紫蝶_小琼15 20瓶;剪刀杀手 19瓶;是喜欢啊 18瓶;wutongyu 17瓶;嘟嘟 13瓶;恬恬开心 12瓶;斯塔慕星、支点甜甜哒、戏里、xxyy、摇光、帝企鹅奇迹、yaya、浅陌、pie 10瓶;午午5 8瓶;亭亭、寻宓 6瓶;nana颜、21481158、伊迷、呆喵、讨厌o?o夏天、一一、煮酒品香、jo、25738248、相知 5瓶;daisy 4瓶;潇潇、冉予蝶 3瓶;爱你哟、刺猬zoe 2瓶;西柚、番茄不是西红柿、二美啊、没有昵称、清扎、南风解我意、木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第 131 章 春节过后没几天, 双胞胎就被叫家长了。 宋恂下班去接孩子的时候,与另一个男孩的妈妈一起被小王老师留了下来。 “宋吉安,宋延安, 还有潘东亮,今天下午在班级里打架了。” 宋恂心想, 自家这边有两个呢,从一岁多起, 双胞胎就知道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了,从没在打架这方面吃过亏。于是, 他便按耐下来, 没有急着跟老师追问事情原委。 潘东亮的妈妈显然也是明白己方劣势的, 忙问她儿子有没有受伤。 “三个孩子都没受什么伤,刚打起来就被老师分开了。不过衣服上沾了些灰, 潘东亮的裤.裆湿了……” 潘东亮的妈妈一怔, 不可置信地问:“我家亮亮被打得尿裤子了?” 宋恂:“……” 他的儿子们已经这么厉害了? “呃, 不是的。老师已经帮亮亮把湿裤子换下来了。”小王老师先安抚住这位妈妈,然后瞅一眼宋恂, 表情复杂道, “吉安说是他不小心将水洒上去的。” 宋恂默默在吉安的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现在不是追究吉安问题的合适时机, 只好先将这一段跳过去,问老师:“三个孩子为什么打架?是谁先动的手?” “潘东亮先伸腿绊宋延安的,他们俩打架, 宋吉安没有直接参与。” 小王老师简单介绍了案情经过, 原来春节期间的苏州之行,让吉安和延安成了托儿所最受欢迎的两个崽。 节后返回托儿所,他俩带来了苏州的粽子糖和松子糖, 还绘声绘色地给小朋友们描绘了他们随着摄制组拍电影的经过。 只不过,他们拍电影的过程比较简单,连正经台词都没几句,记得最多的就是吃了哪些好吃的。 于是,他们每天都要报一遍菜名,把小朋友们馋得流口水以后,再翻出苏州的糖果,与班里的十几个小朋友一起分享,每人一颗糖。 而因为同姓,自诩为“托儿所潘冬子”的潘东亮每次都伸手要两颗,不给就要跟小哥俩找茬。 潘东亮这种小朋友,双胞胎早就见识过了,曾经的县委托儿所的京京也是这一款的。小哥俩打从一岁起就没受过这份窝囊气,如今两岁多了,那就更不可能忍气吞声啦! 其实双方已经暗暗较劲好几天了,只是今天才打起来而已。 两个家长是在同一栋楼里上班的,总不好因为孩子打架这点小事就相互指责。 只能客气地说两句“小孩子打架是家常便饭”、“男孩子哪有不打架的呢”之类的套话,在老师跟前和解了。 各自带着自家的混小子回家教育。 吉安和延安见到爸爸以后像是没事人似的,已经忘记了下午刚跟小朋友打过架。 宋恂一路都没提过这件事,回家吃过晚饭以后,准备给他们洗澡的时候,他才提起了与亮亮打架的话题。 他问吉安:“亮亮裤.裆上的水,是你故意弄的?” “嗯。” “你为什么弄湿人家的裤子?” “爷爷说人多欺负人少不好,我没去打亮亮,但亮亮打弟弟了。” 所以他就让亮亮“尿裤子”。 吉安又补充:“我没撒谎,已经跟小王老师说啦,他的裤子是我弄湿的。” 宋恂:“……” 还玩起了阳谋。 “以后不许用水泼小朋友,万一烫到人怎么办?” “水是温的。” “那也不行,”他把吉安脱得只剩秋衣秋裤,然后从浴缸里舀了半瓢温水撒到他的裤.裆上。 吉安被吓得“啊”了一声,伸手去捂自己的裤.裆。 隔了半分钟,宋恂问:“冷不冷?” 吉安乖乖点头。 宋恂将他彻底扒干净,光溜溜地放进浴缸里说:“今天亮亮的外裤和毛裤都湿了,如果没有备用的裤子,就要一直这样冰冰凉坚持到放学。现在还是冬天,万一因为你的一杯水,让小朋友感冒生病了怎么办?” 吉安沉默思考片刻,最终缩在热水里保证:“那我以后不干了。但他要是还欺负我们,我就要打他了。” “谁让你们带那么多糖去托儿所嘚瑟的?” 延安终于找到发言的机会,有理有据道:“妈妈说,好吃的可以跟托儿所的小朋友分享。” “第一天的糖是妈妈给你们准备的,后来几天的糖,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夫妻俩怕他们把牙吃坏了,糖果点心都放在了橱柜的最上面一层,他们根本就够不到。 延安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没心没肺地说:“我爬到椅子上就能够到了。” 宋恂点点头,给他们洗完澡以后,将那包糖从橱柜里翻出来,放进了房间的抽屉里。 “以后你们再想吃糖,就跟爸爸说,登高太危险了。” 小哥俩笑嘻嘻地答应。 “明天还要带糖去学校吗?带几颗?”宋恂问。 “十五颗!”小哥俩响亮做答。 “行,一毛钱一颗糖,你俩先交一块五吧。”宋恂指了指他们的小老虎存钱罐,“就用你们的压岁钱抵扣。前两天的就暂时不要钱了,从明天开始算。” “为啥要交钱?”延安捧着存钱罐不放。 “你们偶尔跟要好的小朋友分享零食,爸爸没有意见,但是如果天天请客的话,就得你们自己花钱了,爸爸的零花钱也不够花。” 双胞胎虽然认识钱了,但是对钱的购买力还没什么具体概念。 犹豫片刻后,便很大方地每人买了十五颗糖。 于是,宋恂每天收三块钱,连续收了一个礼拜。 眼瞅着糖袋子快要见底的时候,双胞胎突然就不跟他买糖了。 “你们明天不带糖去托儿所了?”宋恂晃悠着糖袋子问。 小哥俩摇头。 吉安还应景地哗啦哗啦晃了几下存钱罐,除了这几枚钢镚,再没其他的了。 延安噘着嘴说:“婷婷说她吃腻了!不想吃粽子糖了。” “要不我帮你们换点别的糖?”宋恂热情提议,他的零花钱全指望两个儿子了。 吉安老气横秋地叹口气:“算了,请不起了。” * 双胞胎拍电影的风潮在托儿所刮过一阵子后,随着糖果的断顿而结束。 他们虽然拍了一部电影,但是几个月过去了,这部电影一直没有上映,小朋友们包括双胞胎在内,早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入夏以后,双胞胎过完了三岁生日,宋恂夫妻商量着,去海浦的少年宫参观一下,给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子找点事做,顺便给他们培养个特长。 不过,项小羽突然来电话说,项小鸿好像怀孕了,她要陪姐姐去看医院检查,这个周末就不来城里了。 但是给孩子选兴趣班还得听听亲妈的意见,于是宋恂又将计划推后,在周末带着两个儿子去袁书记家串门了。 最近两个月双胞胎是袁家的常客,经常被孙奶奶叫来家里吃饭,跟她家的小孙女苗苗一起玩。 苗苗比双胞胎小半岁,长得有点像老袁,圆圆的苹果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是一个可爱却并不很漂亮的小姑娘,可是苗苗衣着打扮很干净,被亲爹盖章看脸的双胞胎,意外地喜欢这个小妹妹。 前几次来串门的时候,家里只有孙君华带着小孙女。 今天倒是碰上了在家休息的袁书记。 袁正清见他带着两个孩子进门,哼了一声说:“看来你们外贸局的工作挺轻松呀,还有时间带孩子串门呢?” 然而,刚说完就被老伴在肩膀上拍了一下,孙君华啐道:“人家小宋又没惹你,做什么阴阳怪气的!” 她招呼宋恂自己倒茶,便拉着双胞胎和小孙女去院子里荡秋千了。 “我也是刚放松了几天。”宋恂觉得老袁今天的火气有点大,遂故作忧愁道,“我们在年初挖掘了不少适合出口的新品,在春交会的时候,签到的订单是去年同期的两倍。后期交付压力很大呀,连续忙了两个月,才将将能喘口气!” 袁正清知道他们在春交会上的成绩,海浦今年拿到的外贸订单,仅次于省城。 “我听说今年外贸订单的水产比例又提高了?”袁正清摇头说,“这可不是个好现象,现在近海渔业资源匮乏,远海和人工养殖也没发展起来,你们又搞了这么多的水产订单回来,怎么交付?你们也不要总是老眼光嘛,除了水产品,咱们地区内部还有不少其他产品可以推销出去,纺织轻工这类用工规模大的,也得积极地向外推广。” 宋恂算是回过味来了,找到了今天袁书记火气大的原因。 这是还在为清退临时工的事操心呢。 前两个月,省里要求清退一部分临时工的文件已经正式下达了,这回不只海浦地区,其他地区也都相继出现了工人拉横幅喊口号的情况。 袁书记虽然帮纸箱厂转产成功了,但是全地区那么多的企业,不可能由他挨家挨户地亲自诊断。那些被清退临时工的安置,成了地委目前的老大难问题。 那么多地区领导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宋恂当然也没什么好办法。 “我们确实还要大力推广水产品以外的产品,不过,这次水产品订单的成交额虽然高,其实数量并不多。外贸局这次比较专注出口名、特、优水产品,像是那些在国内市场也供不应求的经济鱼类,比如黄鱼带鱼墨鱼之类的,都在有意识地减少出口。转而出口在国际市场上售价比较高的海产品,比如活石斑鱼,活鳗鱼,梭子蟹和对虾。” 袁正清摘下眼镜,捏着鼻梁说:“活石斑鱼和活鳗鱼的价格贵,但贵有贵的道理。我记得有几个公社的渔民确实有兼职钓石斑鱼的,但是这玩意可不好钓,也不好暂养,十多年前我们就做过出口.活石斑的尝试,但是一船鱼到港以后,死了七成,损失惨重啊!” “活石斑鱼是我们外贸局近几个月开发的高创汇出口新品,已经请地区水产研究所的同志去提前选中的几个渔业大队进行试钓、刺膘和暂养了,有两个大队已经取得了成功。石斑鱼的成活率很高。” 袁正清蹙眉说:“以目前的技术,暂养成活率高是正常的,关键是运输怎么办?在砚北港设置海关的申请还没有批下来,让活鱼去省城检疫,需要的时间太长了,咱们能等,鱼等不了。” “所以,我们局里最近正打算与省食品出口公司合作,由地区外贸局,食品出口公司,以及出口.活鱼的各县计委,组成一个贸渔合营的海鲜品公司,专门出口.活石斑和活鳗鱼。通关的问题由省食品出口公司负责,他们是专门干这个的,通关速度比咱们自己去办快多了。” 宋恂瞟一眼袁书记的脸色,清了清嗓子说:“当然了,这些还只是我们的设想,暂时还没有付诸实施,主要还是各县计委不太好打交道,对于组建这种三级联营的海鲜品公司还有顾虑,这件事若想办成,还得由您这样的地区领导出面,跟各县领导打声招呼。” 袁正清现在哪有心思帮他们打这个招呼,挥手说:“该怎么谈就怎么谈,不要投机取巧,你们派人到各县委去好好做做工作就是了。” 宋恂心说,一家家去谈,那得谈到猴年马月去?说不定还会有中途变卦的。 “我们要组建的这家公司,是生产、收购、包装、运输、出口一条龙的,到时候可能会需要大量工人,兴许可以替地委解决一部分临时工的安置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送到啦~~~ 感谢在2022-03-17 14:06:03~2022-03-17 23:3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旻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抖抖兜 40瓶;翠花妈妈、o、晓晓的非非、雯雯仙 20瓶;nicegirl 16瓶;那样的你、25738248、挑食主义者、普宁、17677156、幸运星、23361323、18633615、天上虹、筠yue、于归妖妖 10瓶;悠静 9瓶;秋日私语 6瓶;伊迷、每天都在等更新、君飒、ai、jo 5瓶;最初的梦想 4瓶;cy 3瓶;lvsky、潇潇、寻宓、厉害的珊瑚 2瓶;kkkszd、西柚、清扎、一颗葡萄、56204360、没有昵称、爱你哟、豆沙包、南风解我意、279243、宅啊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第 132 章 宋恂想用这家省、地区、县三级联营的海鲜品公司的用工, 跟袁书记谈条件。 然而,袁书记并不为所动。 这笔账他算得很清楚,全地区每年的活石斑鱼和活鳗鱼出口收购量绝不会超过十吨。 每吨活石斑鱼大概能创汇一万五千美元, 一年创汇十五万美元左右。 创汇金额挺可观的,但是每年只有十吨活鱼的出口量,这家公司的规模能大到哪里去? 所以,宋恂那所谓的需要大量工人的说法也不成立, 即便真的需要工人也是渔业生产方面的工人。而今年地区清退的那些临时工大多是从事轻工业的。 宋恂也只是试着谈条件,袁书记不同意就算了,他们自己去一家一家地谈也没什么。但是他得把做这件事的初衷解释清楚。 “我们外贸局成立半年多了,岑局一直想给外贸局在出口贸易中重新定位。我们原来的工作只是给企业下计划收产品, 工作模式比较粗放。这次开办联营公司,建设石斑鱼养殖基地,是我们的一次新尝试, 从我们有什么外商就买什么, 转变成外商需要什么,我们就生产什么。通过外贸局掌握的国际市场的情况,帮助地方政府调整生产计划。” 袁正清喝了一口茶说:“既然有想法, 你们就自己去谈嘛,挨家挨户地谈了你们才能知道每个县的不同需求。我可以帮你们说服各个县委, 但你们不把这种经营模式解释清楚,人家县计委即便加入这家公司也是有顾虑的。说起来是三级联营,但是合作方至少有七八家,你们现在说清楚, 也省得以后麻烦了。” 心知袁书记是真的不会帮他们打招呼了,宋恂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们那点蚊子肉,在袁书记看来, 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他瞅一眼挂钟,转移话题问:“袁梅今天不回来吃饭啊?” “哼,一直在家呢。”袁正清沉下脸说,“你们进门之前,刚跟我吵了一架,回房间去了。” 宋恂:“……” 猜错了。 原来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工作,而是被闺女闹的。 袁梅开门从房间里出来,没好气地说:“老袁同志,你可别信口胡说啊,谁敢跟您这大领导吵架呀?好日子不想过了?” 袁正清不想继续跟闺女争辩,便不见外地让宋恂帮忙评理:“你看她,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就不会好好说话。” 宋恂坐在这对父女之间,尴尬微笑。 人家的家务事,他跟着掺和什么? 他打岔问袁梅:“你今天不用去厂里加班啊?” “不去了,见了厂长还不知道要怎么答复呢。”袁梅说,“我之前拒绝了去工会工作,最近厂长又想把我提拔成车间主任。厂长说了,从工人编制转到干部编制不容易,但是在车间内部提拔,从工人变成车间主任是符合规定的。” 宋恂道了句恭喜,“能进步是好事呀,当车间主任其实不比当工人轻松,照样得加班加点地在生产一线上干活,但这也是大家对你的肯定嘛。” 看得出来,袁梅在事业上是很有追求的,如果总是因为家庭出身而拒绝单位内部合理的提拔,这也是一种不公平。 袁正清语气平静道:“她在车间里呆了那么长时间,难道不知道从工人被提拔成车间主任需要经历多少个步骤?我特意了解了一下他们正阳厂其他车间主任的履历,人家都是从小组长或者技术员干起来的,袁梅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直接被提拔成车间主任,你觉得这个程序正常吗?” “老袁同志,请你搞清楚,在你恢复工作之前,我已经连续两年被评为车间先进个人了。” 老袁还想跟她说什么,不过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儿,就起身匆匆出门了。 望着父亲离开,袁梅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没什么精神地坐进沙发里。 “让你见笑了。”袁梅无奈地笑笑,“当初还不如留在北大荒呢,再坚持干几年,没准我现在已经调去公社当妇女主任了。” 孙君华领着三个孩子进门洗手吃饭,闻言便说:“这话可别让你爸听见,多让人伤心。” “我说的就是事实啊,只要我还在他主政的这一亩三分地上工作,进步的难度就是别人的好几倍,别人还没说什么呢,他先拿着放大镜审视我的提拔程序合不合规了。” “只要符合程序,他不会说什么的,但你那个不是不合程序嘛,哪有从普通工人一下子跳到车间主任的?你这升职速度比你爸还快呢!”孙君华明显也是站在老伴那边的。 袁梅嘟哝道:“我也没说要去当这个车间主任啊,早就已经回绝厂长了。我是对老袁同志的这个态度不满意,整天跟防贼似的防着我,好像我的所有进步都是人家看着他的面子给我的。” 孙君华知道闺女这两天的气不顺,越说火气越旺,干脆也不搭理她了,哄着几个孩子一起吃香瓜。 “我明天就给我哥打电话,让他考虑清楚了再回来,兴许在亲爹手底下还没在新疆好混呢!” 孙君华摆手说:“不用打了,你哥不回来,还要留在兵团继续干。” 袁梅叹了口气靠到沙发背上。 三个小朋友被奶奶一人分了一小块香瓜,苗苗在香瓜上啃了一小口,扭头见到宋叔叔在看她,便一点点蹭到他身边,挨着他小口小口地啃香瓜。 “苗苗,你把汁水弄到我爸爸裤子上了!”吉安提醒。 苗苗伸手在宋恂的裤子上抹了抹,然后一屁股坐到他腿上,掩盖罪证,“没有了。” 宋恂:“……” 仿佛抱住了xx号的袁书记。 孙君华问:“我听延安说,你要带他们去少年宫学弹钢琴?” “还没确定呢,他们妈妈想给他们培养个特长,看中弹钢琴了。但他们年纪太小了,我想再等两年。”宋恂笑道,“就是领他们去少年宫看看,有没有其他喜欢的项目。” “那你们先去看吧,回头也跟我说说。”孙君华给苗苗擦了手上脸上的汁水,“我也想让苗苗学点什么。” “小姑娘可以选择的项目挺多的,唱歌跳舞画画,都适合小姑娘。”反而是他家这两个臭小子不知道能学些什么。 在袁家吃过午饭,宋恂就带着孩子回去睡午觉了。 离开的时候,苗苗依依不舍地跟小伙伴道别,拉着吉安延安的手不舍得让他们走。 她抱住宋恂的腿商量:“叔叔,再玩一会儿吧。” 吉安却说:“爸爸,带着小妹妹回咱们家吧?” 面对xx号的袁书记,宋恂很好说话,“要不你跟我们回家玩半天?” 苗苗心动了,狠狠点头。 袁梅牵着侄女一起出门,“三个孩子你根本带不了,别出馊主意了。走吧,我送送你们。” 望着手拉手走在前面的三个小朋友,宋恂扭头对袁梅说:“其实,你要是从可能不会说什么,提拔干部要考虑的本来就是多方面的,没有固定标准。但是在工厂有一套固定的用人条件,要么技术水平高,要么做出过突出贡献,你才可能名正言顺地直接从工人被提拔成车间主任。” “我知道他有他的难处,你不用劝我。” “我不是要劝你。”宋恂想了想说,“当初让你去正阳厂工作,只是为了把你留在城里的权宜之计,即便是普通人,有上进心也是正常的,不能因为你是干部子女反而就什么都干不成了。如果你在正阳厂上升的路子被封死了,不如从正阳厂跳出来吧。” “我也想过去其他单位工作,但我的情况你是清楚的,高中毕业就去插队了,在农村种了六年地,返回城里以后就一直在正阳厂装酱油,将近十年的时间,没有学到什么一技之长。” “高中毕业已经是很高的学历了,好多坐办公室的人还只有小学初中文化,你怕什么?” “我就是想学个一技之长,哈哈。”袁梅自嘲道,“老袁同志说得没错,想当上车间主任,要么够资历先当个小组长,要么有技术,是个技术员。资历我肯定是不够的,我就想学个一技之长,当上技术员。” 宋恂迟疑片刻,提议:“那你去上大学吧。” “嘁,车间主任都不让我当呢,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就更不可能给我了。”袁梅撇嘴笑笑。 “不是工农兵大学生,北京那边已经在讨论改变高等院校的招生方式了,有人提议重新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 袁梅怔愣一瞬,又平静道:“这种说法我都听过好几次了。” 宋恂对这种消息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这是上个礼拜老宋打电话告诉他的。袁梅不是项小羽,作为朋友他只能点到为止。 “你要是没什么事,可以看书准备一下。我媳妇最近已经开始看高中课本了。” * 事实上,项小羽已经断断续续看了好长时间的高中课本了。 但是,那恢复高考的消息一直捕风捉影,没有个定论,谁也不可能整天紧绷着一根弦,常年累月地为一件没影的事做准备。 不过,她本来就喜欢文科内容,语文地理政治的课本已经被她反复翻看了好几遍。 而数学就要差一些,要是宋恂给她出题了,她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学,要是宋恂忘了,她也不想用数学题折磨自己,不如把更多精力放在工作上。 上个礼拜再次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时,她都已经麻木了,毕竟这几年没少听。然而,这次的消息是从她公公那边传过来的,项小羽立马就重视了起来。 宋恒宋悦这两个高中生,也被她抓来一起复习了。 宋悦的数学挺好,可以帮她讲讲题。 从县医院出来,项小羽搀着大姐的手臂返回她在县城的小宿舍。 “反正你怀孕是不能上船的,正好把工作辞了,回家备战高考!” 项小鸿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说:“这个话你去年就说过了!可是并没有恢复……” “这次的消息肯定靠谱!这是我公公特意打电话说的!” “什么时候考啊?我都怀孕了,还怎么考试?” “具体时间不知道,反正你也得养胎,越晚考越好呀,等你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把孩子给咱娘一扔,你就可以去考试上大学了呀!”项小羽伸出食指在姐姐紧皱的眉心处按了按。 项小鸿无语道:“听你的意思,好像去考了就一定能上大学似的。高考只有高中生才能参加,咱俩又没上过高中,连考试资格都没有!” 项小羽:“……” 那她这两年岂不是白忙活了? 发现妹妹的脸色不对,项小鸿忙找补道:“那都是十年前的报考条件了,没准儿可以让咱们参加呢,既然你公公让你抓紧时间复习,兴许是有办法让你参加考试的……” 项小羽将那没影的高考放到一边,先说她姐的问题。 “你还是赶紧把工作辞了吧,趁着怀孕生娃的机会到姐夫那边随军去。要是不想复习高考,你就看看部队那边的环境,等你出了月子以后,可以在部队的渔业中队里找一份工作!” “我早就问过了,他们那边的渔业中队根本不要女的!”项小鸿也不想这样长期两地分居,但是她要是去随军,就意味着要放弃自己的工作。 当初在省城为了参加高级船员鉴定考试,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如果因为要随军,就轻易放弃了工作,当初的苦不就白吃了! “以前咱们生产队和渔业公司的船队也不要女的,你不是照样组建了女子船队?”项小羽鼓励道,“部队里也有女同志,兴许也可以组建一支女子船队呢。我家宋局长说了,就算部队里没有你的工作岗位,但是像你这样的女船长,渔业公司都是抢着要的,到时候在部队驻地附近的渔业公司工作也行呀!” 项小鸿刚刚得知怀孕,又要考虑工作问题,脑子里乱糟糟的,暂时拿不定主意。 “你还是先跟姐夫说一声吧,看看他是什么意见,已婚人士又不是当姑娘的时候,做决定时也得考虑姐夫的感受。” 项小鸿笑道:“知道了!到底你是姐姐还是我是姐姐!你现在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你虽然是我姐,但是在婚姻和育儿方面完全没有经验,你得多听听我这个过来人的意见。吉安延安就是我的成功案例!” * 被妈妈认为是成功案例的双胞胎兄弟,这会儿正在家里作妖。 延安拍着新买的皮球在客厅里到处乱窜,而吉安刚搭好的大型积木宫殿,被他一个球就拍散架了。 两个孩子揪住对方的衣领在客厅里滚做一团,口里毫不示弱地相互叫嚣着。 宋恂坐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沙发上,正在翻看石斑鱼养殖基地的建设计划,对于两个儿子的内部矛盾视若无睹。 连伟人都可以为了磨炼意志去闹市读书呢,他家里这点噪音算得了什么! “爸爸!”吉安捂着耳朵告状,“弟弟咬我耳朵!” “流血了吗?” 吉安用手摸了摸,“没有。” 宋恂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到茶几上,语气轻松道:“既然他咬了你的耳朵,那你今天就别给他讲故事了,休息一天。” 他这个爹当得相当轻松,买回来的图画书,只给孩子在睡前讲两遍,之后再想听故事,就让吉安讲给延安听。 吉安整天像个小哑巴似的不乐意说话,只有给弟弟讲故事的时候,能锻炼一下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了。 宋恂嫌弃地瞟一眼再次扭打到一起的两个崽,起身说:“行了,你俩赶紧回屋换身干净衣裳,我带你们去少年宫看看去。” 抱在一起的两只同时抬头问:“不等妈妈啦?” “不等了,咱们先去看看。” 两个孩子的精力太旺盛了,得赶紧给他们找点事做,他们老父亲的意志比伟人差远了。 少年宫在市图书馆对面,宋家父子三人乘车抵达的时候,正有一批学生从大门里跑出来。 宋恂特意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学生都是戴红领巾的大孩子,穿着统一的格子套装,脸蛋被抹得红彤彤的,小姑娘还要扎玻璃纱头花,一看就是刚参加完演出的。 吉安和延安像两个土包子似的,盯着小哥哥小姐姐的红脸蛋瞧,被爸爸拍了两下脑门才收回视线。 “你俩要是也想抹红脸蛋,可以到歌咏队唱歌去。”宋恂随口开个玩笑。 没想到小哥俩居然真的点头了! 宋恂:“……” 然而,双胞胎想要抹红脸蛋的愿望,一时无法实现。 他们被少年宫的老师拒收了。 “我们少年宫只从各中小学招生,优中选优,培养有特长的青少年。你家这两个孩子太小了,还属于幼儿,送去幼儿园吧,我们不能收!” 宋恂:“……” 没想到人家还是有年龄限制的。 低头瞅瞅两个东张西望的小脑袋,宋恂跟对方商量:“同志,他俩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很强的,大人说话都能听懂,能不能让他们先跟着听两节课?” “我们的生源都是全地区的中小学选送的,每个学校只有不到十个名额,竞争非常激烈。不可能在校外增加额外名额的。”女老师抱歉摇头。 “那我带着他们在教室外面看看行不行?” 女老师的态度挺和气,亲自带领他们去几个活动小组进行了参观。 地区少年宫的规模很大,除了宋恂早就知道的音乐、美术、舞蹈课程,还设置了生物、理工、化工、航模、文学和棋类等九种课程,二十个小组。 一路看下来,宋恂心里有点遗憾,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儿子们对这里的好奇和喜欢。 但是人家设置了入学门槛,他俩还太小了,参与不了。 在舞蹈室和棋牌室外面驻足了一会儿,宋恂与女老师道过谢,便拉着仍在不断回头张望的小哥俩回家了。 “爸爸,我们不去少年宫玩啦?”吉安问。 他刚才都听见了,那个阿姨不让他们去。 “你们年纪太小了,那里都是大孩子,等你们上了小学就可以去了。” 两个孩子都失望地耷拉着脑袋,宋恂也觉得今天有点对不住他们,看见路边有卖冰棍的摊子,便走过去给他们每人买了一支奶油雪糕作为补偿。 夫妻俩怕孩子吃凉的闹肚子,平时从不给他们吃冰棍,这还是两个三岁娃,第一次尝到雪糕的滋味。 吃到了好吃的,心里的那点失落立马就不翼而飞了,两个孩子一路舔着雪糕溜达回家。 自认已经与哥哥重归于好的延安翻出玻璃珠跳棋,想跟哥哥来一局。 “我不跟你玩,”吉安舔着雪糕,高冷地说,“你总输,没意思。我要跟爸爸玩。” “我这次肯定能赢!” 延安属于人菜瘾还大的,每次都是他张罗下棋,但每次都输得满地打滚。 而且不长记性,越输越爱玩。 眼瞅着刚刚和好的两个孩子又要打起来了,宋恂头疼地说:“你们别在家里玩了,到外面找人陪你们玩去。” “找谁啊?”小哥俩齐齐问。 宋恂拎出教他们识字用的小黑板,在上面写道:“免费下棋,赢棋有奖”。 “走吧。” 小哥俩一个抱着棋盘,一个捧着一袋子玻璃珠,跟着爸爸出门了。 他们并没走远,就在他家大门口。 将小桌子支好,小板凳摆好,又把那块写了字的黑板靠墙立住。 抓了一把粽子糖放到小碗里,宋恂拿着文件坐到不远处的椅子里说:“等着吧,一会儿就有人来陪你们下棋了。” 小哥俩乖乖坐在板凳上,等着有人来下棋,时不时还要回头瞅一眼晒太阳的爸爸。 “赢棋有什么奖啊?”见到宋家门口支开了桌子,有个身量不高的老头背着手从隔壁溜达过来。 小哥俩有点紧张,扭头就想喊爸爸出来解释,不过爸爸已经沉迷在文件里了,只冲这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自己跟人讲清楚规则。 吉安听到面前的爷爷又指着小黑板问了一遍,终于鼓起勇气说:“赢了就给你一块粽子糖,输了没有!” “你们下什么棋?” 延安推了推面前的棋盘和玻璃珠。 “跳棋啊?” 小哥俩理所当然地点头。 老头略带嫌弃地“啧”了一声,又搓搓手说:“那行,先来一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7 23:39:46~2022-03-18 14: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三 100瓶; 90瓶;小小的人儿、乀。戲氺丶、清泉石上流 30瓶;咚巴拉、晚风、姜姜家的小可爱、无77 20瓶;战地黄花99 15瓶;123、十万八千米的小火耳、清明上坟图、peaone 10瓶;卖火柴的??? 6瓶;伊迷、哪儿来这么多如果、君司夜、李佳熹、爱上鲜花的橙子、瓜子、橘猫喵喵 5瓶;136g小橘 2瓶;清扎、南风解我意、279243、最初的梦想、西柚、~、山竹赛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第 133 章 宋家的双胞胎成了先锋路上的小名人。 他们已经在家门口摆摊儿好几天了, 每次都能吸引到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宋恂不但帮儿子们支摊,水果零食也准备得足足的。 夏天日头长,他们每天在门口玩到八点多, 回家以后再听会儿英语讲座就可以洗洗睡了,宋恂这个饲养员当的简直不要太轻松! 小哥俩这些天与许多人下过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赢棋有奖”的噱头吸引来不少附近的小朋友。 不过, 吉安跟其中两个小学生下过几次以后,就不想跟他们玩了,总赢没意思。 他愿意跟大人玩,尤其是隔壁的邢爷爷,即使他每次都要赢走他们的粽子糖,吉安也乐意。 只不过, 邢爷爷每天只来下两局,在外面把赢来的粽子糖吃完, 就端着大茶缸回家了。 今天也是一样, 他们早早地将棋摊支起来, 等着邢爷爷过来下棋。 不过,邢爷爷还没来,只陆续来了三五个围观的。 要不是这两天在先锋路的另一头,有人支起了象棋桌子, 来看小哥俩下棋的人还会更多一些。 “爸爸, 邢爷爷怎么还不来啊?”延安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跑过去跟爸爸商量, “要不我去他家催一催他吧?” 宋恂正在菜园子里浇地。 开春以后,他将院子西边的花圃清理出来,种了一些小青菜, 像是油菜、韭菜、香菜、小葱、茄子、西红柿之类的家常菜,他这个菜园子里都有。 吴科学发现了他的菜地以后,也在自家的院子里开了一块地。经过宋恂这个半吊子的指导,青菜长势喜人,两家的菜可以换着吃。 “邢爷爷答应你们每天都来下棋了?”宋恂一边浇水一边问。 延安想也不想就点头。 “你再好好想想,他什么时候答应的?”宋恂俯下身,在小油菜的叶片上发现了一只菜青虫。 延安顺手接过来观察,让那绿虫子在手心里蛄蛹了两下,觉得有点恶心,就挥手扔到地上一脚踩死了。 “他没说,但他这几天每天都来。” “既然人家没跟你们做过约定,你就安心等着吧。” 或许邢大爷已经去街头的象棋摊子玩了,毕竟整天哄着三岁小孩下跳棋确实挺没劲的,他这个当爹的都不乐意哄了。 宋恂让儿子先跟其他人玩跳棋,便将孩子打发了。 俯身在其他青菜上也翻了翻,如果虫子太多,还得给他媳妇打电话问问应该怎么驱虫。 邢大爷今天晚来了一个钟头,将近八点才出现在宋家门口。 “刑爷爷,你怎么才来呀?”原以为他今天不会来的小哥俩惊喜地问。 他们今天只输了两颗粽子糖,虽然赢棋让人高兴,但吉安觉得总赢也没什么意思。 邢大爷将茶缸往桌子上一放,坐到小板凳上实话实说:“我到西边街头跟人下象棋去了。” 听说他去跟别人玩了,吉安心里不太高兴,噘了嘴问:“象棋好玩吗?比我们的跳棋还好?” “还行吧,都差不多。”邢大爷在手里掂着几颗玻璃球说,“你们还没认字吧?象棋你们下不了,还是下跳棋吧。” 延安跟他商量:“那你明天也带我们去看看呗。” 邢大爷摇头:“让你们爸爸带着去。” “让我带着干什么去?”宋恂在菜地里忙完,切了一盘西瓜端出来,“天都黑了,今天别下了,你们跟爷爷聊聊天吧。” 邢大爷说:“你家这两个小子想去看下象棋的。” “行啊,明天带你们去看看,要是感兴趣,咱也买一副象棋认认字。”宋恂拖过一个板凳坐到桌边。 邢大爷笑道:“你还挺舍得给他们花钱的,又是跳棋又是象棋的。” 每天还得搭进去几块糖,一般家长可舍不得花这个钱。 “他俩精力太旺盛了,给他们培养点新爱好,我也能省省心。”宋恂笑了笑,递给他一块西瓜,问,“听说你们在过年的时候就搬过来了,不过之前都没怎么见过您,反倒是这两天经常看您出门下棋。” 邢大爷在西瓜尖上咬了一口,大方地介绍了自家的情况:“这栋房子是我儿子买的,离我单位太远了,我原本就不想住。但是儿子非要让我们老两口搬进来,我拗不过他,才把东西搬了进去。那会儿我还得每天给学生上课,往返一趟耗时太长,所以我们老两口又住回了一中的教师宿舍。” 不知他儿子从哪打听到的消息,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又东拼西凑才买了这栋房子。 因为这件事,还引发了一场家庭大战,儿媳妇差点闹离婚。房子到手以后,儿媳妇生怕被人揪住小辫子,说什么也不来住这资本主义的房子。 他们老两口观察了半年,发现住在这里的邻居什么事也没有,正好他这个月又正式退休了,再不怕人说什么,便带着老伴重新搬了进来。 毕竟这栋房子宽敞又明亮,确实比教师宿舍那个小单间凉快,夏天住着很舒服。 宋恂讶异地问:“您是老师啊?” “嗯,以前在一中教数学的,刚退休。” 宋恂暗自猜测过隔壁老两口的身份,但是那么多种可能中,他唯独没有想过对方会是一名教师。还以为他们会与老张家差不多,也是搞实业的。 在前些年的环境下当老师,而且还是高中老师,看来这老爷子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吉安和延安被分到的西瓜只有一小牙儿,几口就吃完了,伸手去拿第二块的时候,被爸爸在手背上拍了一下。 “晚上只能吃一块,吃多了半夜又得发大水。”项小羽不在的时候,这俩小子就蹿到大床上跟他一起睡,不过,他刚开始没经验,晚上还给孩子吃些汤汤水水的,结果半夜经常被童子尿淋醒。 吉安已经是个有羞耻心的宝宝了,被爸爸在外人面前叫破了尿床的事,面上有点不好意思。 他主动跟邢爷爷搭话,试图转移人家的注意力。 “邢爷爷,你明天还来跟我们下棋吗?”怕对方不乐意跟他玩了,他还私自添加了筹码,“你要是赢了,我就给你两块粽子糖。” 延安跟谁玩都一样,有人陪着下棋就行,他不挑人。 但是,既然哥哥想跟这个邢爷爷玩,他就帮忙说合道:“爷爷,我们只给你两颗糖,其他人还是一颗。我刚才想去家里找你,爸爸说没做约定,不让去。” 邢大爷其实已经不想跟三岁小孩玩跳棋了,因着有了双胞胎这个跳棋摊子打样,这两天先锋路上又兴起了好几张棋牌桌。 他也是刚才在街口下象棋的时候听人说的,其实还有几个单位在小洋楼的院子里支了桌子,下班以后有打扑克的,还有下军棋和围棋的。 都是成年人在玩,比这两个三岁娃的摊子热闹多了。 他早就打算好了,明天再去其他摊子上转一转。 不过这两个孩子实在是有诚意,已经给他涨价到两块粽子糖了,邢大爷是当老师的,不好意思打消人家孩子下棋的积极性,便点头说:“那我以后每天过来玩一局吧。” 虽然邢爷爷答应了,但收摊进门以后,吉安还是闷闷地噘着嘴。 宋恂在他噘起的嘴上捏了一下,问:“今天只输了两颗糖,还不高兴啊?” 刚开始那几天得输十来颗呢。 “邢爷爷不想跟我们玩了。”吉安已经看出来了,邢爷爷答应得很勉强,他很有危机意识地觉得对方陪他们玩不了多久了。 “那你们就跟其他人玩,每天来找你们下棋的人不是挺多的嘛。” 宋恂对于由谁来陪儿子下棋无所谓,他就是出几块糖,给儿子们找个玩伴,买个乐子。 发现吉安还是不高兴,宋恂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相比于跳棋,大人更爱玩象棋。你们要是还想跟大人一起玩,就得学会适应大人的规则。” “跳棋那么有意思,他们为什么不爱玩?” “因为他们觉得象棋比跳棋更有意思。”宋恂试探着问,“要不爸爸买一副象棋回来,咱们先在家自己玩试试?” * 小哥俩的游戏正式进入了象棋时代,不过,这俩孩子棋下得不怎么样,倒是先跟人学会了不少陋习。 比如,每次落子的时候,都要在棋盘上十分响亮地拍出“啪”的一声。 仿佛不使劲落子,就不会下棋。 宋恂整天被儿子们拍棋子的声音荼毒,有点后悔让他们学象棋,还不如安安静静地下跳棋呢。 他心里琢磨着两个倒霉儿子下棋的事,带着齐麟进了南湾县委大院。 地区外贸局牵头组建省、地区、县三级联营的海鲜品公司,上下两头都需要外贸局来打通。 岑局已经带着人去省城跟省食品出口公司谈合作了,县一级的工作则由宋恂和韩雪松负责。 宋恂是南湾县的老熟人,这次跟南湾县委谈合作的任务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最先约的还是裴文奎裴副主任。 “你要是再不带着项目来,我就要退休了!”裴文奎翻看着项目计划书说。 再有几个月他就该退休了,好多工作已经放手给了其他同志去做,心里唯一惦记的还是在外海布置渔船的事。 “这个计划书跟上次让小齐给您送来的差不多,我们又在后面完善了一下分成比例。” 裴文奎将文件合上说:“你们这个组建海产品联营公司的计划,我们县委已经上会讨论过了。赞成与反对的一半一半,赞成的那些我就不说了,我跟你谈一谈大家为什么反对吧。” 宋恂翻出笔记本,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首先就是咱们南湾,在出口.活石斑鱼这方面吃过亏,当时的损失特别惨重,那几个钓石斑鱼的渔业大队可以说是血本无归,活鱼的死亡率太高了。”裴文奎点了点他的计划书说,“地区外贸局这次选中的陈瑚岛,以及陈湾列岛外缘的几个小岛,之前都是在这方面吃过亏的,想要当地社员重新暂养活石斑鱼,没有完全的准备肯定是说服不了他们的。” “裴主任,搞外贸说白了也是做生意,做生意就没有稳赚的。咱们可以算一笔账,我们在今年春交会上,跟港岛签了一笔活石斑鱼的订单,定价是每吨13400美元,而石斑鱼干的定价是每吨588美元,活鱼的价格是鱼干的二十多倍。我觉得咱们只要把活鱼的价格跟渔民们说清楚,没人能真的拒绝养殖石斑鱼。”宋恂笑道,“再说,我们已经有一次成功经验了。春交会上的这笔订单,已经成功交付了,活鱼的存活率是83%,即便如此,咱们也是有得赚的。” “你们从哪里弄来那么多活石斑鱼?”裴文奎不信。 南湾是水产大户,这批石斑鱼不是从他们这里出货的。 “从临万县那边收购来的,水产研究所在临万县找了几个渔业大队试养石斑鱼,已经有两个大队试养成功了,我们就是用试养的这批鱼交付的。” 裴文奎想了想,仍是觉得这事不可信,“砚北港没有海关,运鱼的船需要绕道去省城出口,一套手续办下来,需要十来天,再加上运输的时间,那些鱼在船上呆半个月,怎么可能还有八成以上的成活率?” “这就是我今天特意过来要跟您说的了,我们之所以要搞联营,将省食品出口公司也拉进来,就是想让出口公司跟咱们一起争取做这个活鱼出口的试点。”宋恂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递给他,“咱们省的活鱼出口业务一直都很少,省外贸局早就想发展活鱼出口,毕竟活鱼是所有海产品中创汇价值最高的,但是因为活鱼存活率的问题,活鱼的出口业务十来年都没什么发展。” 宋恂详细地跟裴副主任讲了活鱼出口的手续流程。 “以前的船舶出口检疫是要对船舶的卫生状况,比如饮用水,食品,压舱水进行采样检查的,还要检查货舱,宿舱,食品储存供应的卫生状况,鼠患虫患情况,以及船长船员的健康申报书,预防接种书等等,有一大堆繁琐的流程。” “难道现在不需要检查这些了?”裴文奎心里知道不可能,仍是忍不住问。 “还是要检查的,经过一次性联合检查合格,签发出口检疫证书。但是以前都是满载联检,也就是说要先把活鱼装船,再由工作人员上船进行检查,这对活鱼出口是很不利的。”宋恂笑了笑说,“针对这种情况,为了提高海浦鱼货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咱们地区外贸局向上级申请,将海浦地区的活鱼出口作为一个试点。” 裴文奎不禁双手握拳,倾身问:“怎么个试法?” “我们申请让海关简化联检手续,在海浦地区实行空载联检,就是在省城对空船和人员进行常规的检验检疫,联检合格后,开着空船来咱们海浦的渔场装货,直接运往国际市场。” 裴文奎心里一阵激动,倏地站起身问:“上面同意了吗?” “上次临万县的那一批活石斑鱼就是用这种方法送出去的。”宋恂笑。 裴文奎拍着大腿连说了三声“好”! “这可真是太好了!你们外贸局怎么不早说呀!要是早说了,咱们其他品种的活鱼出口也可以这么办!”裴文奎又忍不住说,“太好了!简化联检步骤以后,至少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这话可真是没错!” 宋恂叹道:“既然是试点,那就是只在特定的小范围内试用。上面要求我们必须找一个专业的进出口公司,有一个固定的出口通道才行。所以,我们才会争取跟省食品出口公司合作组建联营公司,上次的订单就是走的他们的出口通道,合作还算愉快。” 省食品出口公司装活鱼的船可以空载联检,但其他单位的船仍然需要满载联检。 裴文奎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走了两步,拉着宋恂说:“走,咱们到冯主任那里说说这件事去,我这个老头子快退休了,拍不了板,这事还得由老冯说得算。” 两人去了县委一把手的办公室,宋恂又将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冯主任听后并没有裴文奎那样激动,而是问:“据我所知,省食品出口公司几乎从来没有做过活鱼出口业务,他们在砚北港有两个冷库,向来是做冰鲜鱼和冷冻鱼的,他们的船没有活鱼运输能力吧?” “咱们只要他们的出口渠道,活鱼运输船就是另一码事了。”宋恂给他举个例子,“上次我们帮临万县出口石斑鱼的时候,从港岛租了一艘海天号活鱼运输船,人家是专门从事活鱼运输的,各种设备非常齐全。” 冯主任翻看着他带来的计划书,蹙眉说:“他们只是提供了一个出口渠道,就要在水产品公司里占三成股份,这是不是多了点?”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地区外贸局只在这里面起个穿针引线的作用,居然也要占三成股份,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冯主任,食品出口公司不但要提供渠道,还要提供一部分石斑鱼养殖基地的建设资金,他们还觉得自己分的少呢,我们岑局长昨天已经到省城亲自去谈了,就是为了给渔民们争取更多的利益。” 宋恂不用人家问,又主动说:“至于我们外贸局也分三成股份,那是因为我们不但要在后续建设中投资,而且试养石斑鱼的前期资金也是由我们提供的,外贸订单也要由外贸局去争取。冯主任,三三四的分成比例,你们不吃亏。” ! 要不是为了多给渔民争取些好处,任何会算账的人,都不可能答应这种分成方式。 他们外贸局内部也来回讨论了好几次,才同意了这个分成比例。 收支勉强能保持平衡,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完成外贸指标。 宋恂今天哪也没去,就耗在南湾县委,等着他们县委内部开完会,又跟几个可能会建设石斑鱼养殖基地的公社领导开电话会。 从大清早磨蹭到下班,他才从冯主任口中得到一个准信,南湾县计委可以加入这个三级联营的海产品公司,但他们要在公司财务部门安排一个本县的财务人员。 * 宋恂得了准信,就不在跟他们扯皮了,想安排谁进公司,那是公司成立以后的事。 他带着齐麟返城以后,没有去托儿所接孩子,跳上公共汽车就直接回家了。 吴科学家的院子门口,双胞胎正支着桌子在那里啪啪地拍着象棋。 小哥俩一伙,对战老鸟方典。 宋恂背着手在旁边观战了一会儿,看到方典用火炮把小哥俩的象消灭了,来了一个瓮中捉鳖,他摇摇头进门去找了吴科学。 “钟卉大着肚子,别在你这边忙活了,到我那边吃去吧。”他找到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吴科学提议。 方典早就想找时间小聚一下,今天宋恂正好在南湾那边忙,干脆就打电话让方典帮忙去托儿所接孩子,顺便一起吃晚饭了。 “行啊,我把菜和肉提到你那边去。”吴科学倒是不担心媳妇自己在家,他丈母娘搬过来了,家里整天汤汤水水不断。 宋恂再次出门的时候,双胞胎正因为输了棋,噘着嘴不高兴。 “宋吉安,宋延安!” “干嘛?”小哥俩有气无力地问。 宋恂将两块钱和塑料酒桶递给他们,“帮爸爸去街口的冷食店打一桶啤酒。” “剩下的钱归我们吗?”延安立马来了精神。 “嗯,”宋恂估摸这一桶打满能剩下两三毛,便大方道,“剩下的你俩一人一半。两个人一起把酒桶搬回来。” 吉安接过酒桶就拉着弟弟往街口跑。 方典不放心地问:“他俩那么小,能提得动嘛?” 吴科学嘿嘿一笑,“你等着看就行了。” 说着就去隔壁帮宋恂支起了烧烤炉子,天气太热,几个大男人都不愿意进厨房做饭,干脆就在院子里搭炉子烤肉吃。 青菜从菜园子里现摘一些,鸡肉猪肉海鲜都是吴科学提供的。 他在糕点厂的冰柜里存了不少私货,留着给他媳妇补身体。不过钟卉最近有点补过头了,他刚被丈母娘劈头盖脸地批评了一通,这些东西转个弯就被送来了宋恂家。 几个大男人一顿就可以消灭干净。 宋恂和老吴负责准备菜品,方典负责生炉子。 他一边用旧报纸呼呼地扇着炉子,一边冲着对面说:“你俩最近也提高警惕吧,地区的清查工作已经全面铺开了,最近已经查到我们轻工局了。” 吴科学正在欻欻地给鱼刮鳞,闻言无所谓地笑道:“我是六五年参加工作的,而且本来就是行政编的,现在又只是社办集体企业的副厂长,不在清查范围内,嘿嘿……” 宋恂扭头问方典:“已经查到你头上了么?你不是跟老吴同一年参加工作的吗?” “哎,我还要再晚两年,当年高考落榜,我不太甘心,就打算复读一年,结果这一年算是耽误事了。高考取消,第二年我根本就没能参加高考!那一年的毕业分配也没赶上,正经工作的时候已经六八年了,正好在这次的清查范围内。”方典提起这件陈年旧事就是一肚子怨气。 “他们都查什么?”宋恂年初被从南湾县调到外贸局,精确躲过了县里的清查,还真不知道会查些什么。 “就是你的那点过往呗,除了跟你本人谈话,还会从侧面跟领导同事了解工作情况。”方典终于将炉子点起来了,压了两块碳说,“我现在都不想去上班了,一上班就是那点事,让人心里毛毛躁躁的。” “你一直在轻工局老实上班,又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你怕什么?”吴科学嗤笑一声。 “没做亏心事,也怕鬼叫门呀!”方典嘀咕道,“我听同事说,现在这样清查太耗时耗力了,有人提议干脆一刀切。” “这怎么一刀切?”宋恂举起一颗被菜青虫吃过的油菜,掰下带虫孔的两片叶子问,“难道为了这两片被蛀过的叶子,整颗菜都不要了?” 方典耸耸肩,用听天由命的语气道:“那谁知道,这也不是由咱们说得算的。” 宋恂还想再问些什么,他家的两个儿子突然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小哥俩一人抱着一瓶汽水,吉安捧着菠萝味的,延安捧着荔枝味的。 两人边走还边商量,一会儿要换着喝。 方典正要问这两个小子是不是把酒桶忘在冷食店了,却见从门口又转进来一个人。 怀里抱着他们的酒桶。 “同志,这两个孩子是你们家的吧?”那人穿着一身公安制服。 宋恂这个亲爹还没吱声,方典先点头了,“诶诶,是我们家的,这俩孩子不会是走丢了吧?” “哈哈,没有没有。”公安同志说,“我看他们太小了,提着桶有点费劲,就顺路帮他们送了回来。” 延安还美滋滋地强调:“我们没坐警察叔叔的三轮车,走回来的!” 妈妈不让他们坐陌生人的车。 宋恂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走过去将酒桶接过来,与公安同志握手说:“同志,多谢了,您怎么称呼?我们正准备吃饭呢,您进来一起吃点吧。” “不了,我姓崔,是这一片的片警。”公安同志将孩子送回来就往外走,“还得赶紧回去值班呢。” 宋恂将崔公安送出门,目送他骑着挎斗摩托车突突突地跑远,反身回来在两个儿子的脑门上一人赏了一巴掌。 “你俩倒是会找帮手。剩下的钱呢?” 小哥俩急慌慌地让干爹帮他们将汽水盖子起开,咬着吸管说:“买汽水了,已经开盖了,退不了!” 两个小子交换着喝汽水去了,围在烤炉旁边等着大人投喂。 对虾和烤茄子出炉时,吴科学还进屋将收音机提出来,调出渔业电台,听电台在休息时段播放的音乐。 于是,当项小羽带着她二哥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三个大男人和两个小不点,在她家的院子里,支着烤架,喝着小酒,听着小曲,侃着大山。 项小羽的心里,瞬间就失衡了! 她在农村苦守寒窑,每天挑灯苦读备战高考,而这爷仨却在他们家小洋楼的院子里,啤酒、汽水、小烧烤! 凭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8 14:11:05~2022-03-19 14:5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甲乙丙丁戊 150瓶;本人炒鸡帅 147瓶;抖抖抖兜 30瓶;韶光明媚、六斤六两、芑叶、wendy093、小花儿、无77、不想飞的鸡翅膀 20瓶;是hyuna 17瓶;晴方好、karen一心只想吸猫、快乐美人、每天都在催更、春天花花、戏里、巧酸梅、小仙女就要瘦、离歌、杨柳青青、pie、天上虹、毛毛虫 10瓶;alionkissadeer、伊迷、jo、若夏、15245608 5瓶;晚风 3瓶;寻宓、宅啊宅、喵小酱 2瓶;最初的梦想、清扎、爱你哟、番茄不是西红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第 134 章 见到站在门口的媳妇时, 宋恂还不确定地跟身旁的吴科学问了一句,今天是礼拜几? 礼拜五。 宋恂先在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他忘乎所以,记错了项小毛同志归家的日子。 他赶紧起身迎过去问:“你们今天回家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好去汽车站接你们。” “临时决定回来的,我跟苏越换了班,明天的节目全是录播,我就提前一天来市里了。” 项小羽听他用到“回家”这个词,心里稍稍好受了点。 不过,没等她的心情多云转晴,她心心念念了半个月的小宝贝们,便举着小烧烤冲了过来。 瞧见他们油渍麻花的手和嘴,项小羽心中还在左右摇摆, 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张开手臂接住儿子们。 然而, 小哥俩冲过来以后,敷衍地与妈妈挥手打声招呼, 就越过她奔向了身后的二舅。 扒住二舅提着的水桶问:“舅舅, 你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啦?” 项远洋两只手上都提着铁皮水桶, 乐呵呵地说:“有鱼有虾还有螃蟹天鹅蛋, 你俩想舅舅没有?” “想了想了!”延安伸着小手进水桶里捞天鹅蛋,被螃蟹的大钳子夹了一下,又赶紧缩回了手。 项小羽:“……” 心里更不平衡了。 宋恂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催他们洗手吃饭。 两人在这个时间回来, 肯定是没吃晚饭的,宋恂没问他们兄妹怎么突然进城了,先用烤馒头和烤五花肉给他们做了两个肉夹馍垫垫肚子。 倒是项小羽主动提起了提前一天回来的原因。 “市农机商店在招聘售货员,我二哥想去参加招工考试。他头一回来城里考试, 我陪他去看看。” 项远洋在团结公社的农机供销门市部当了将近三年的售货员,对于农机配型规格之类的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了,但是公社的售货员没什么晋升空间,想等门市部主任退休最起码还得二十年呢。 可能没把主任熬走,他先走了。所以他就想,既然都是当售货员,在城里当售货员总比在公社体面些吧? 闻言,宋恂与吴科学对视一眼,还是由宋恂问:“招工信息是什么时候公布的?招几个人?” “上个礼拜公布的,我认识农机商店的一个售货员,是他通知我的。”项远洋吃着肉夹馍笑嘻嘻地说,“只招两个人,不过我们供销门市部的卖货方式就是跟市里的农机商店学的,大家用的资料都是同一本,我努努力没准儿能考上。” “你不是在公社找了一个对象吗?来市里工作以后,你们还能有时间见面?” 宋恂不想给二舅哥泼冷水,但是市里的售货员是人人都盯着的铁饭碗,哪怕是街道供销社的售货员,也不是只通过招工考试就能轻松通过的。 而且他没有城市户口就是最大的短板。 这几年返城的知青越来越多,各个工厂又开始清退临时工,城里的就业压力很大。 农机商店放着城市青年不招,反而去招一个农村售货员的可能性极低。 项远洋让小外甥咬了一口自己的肉夹馍,叹道:“就是人家家里不满意我这个条件,我才想换个工作的。” 吴科学笑问:“你不会是找了哪个大领导家的千金吧?被老丈人刁难啦?” 在他看来,项远洋的条件别说在农村,就是放到县城里也算很好的。 父亲是生产队大队长,哥哥姐姐都是国企工人,姐夫是海军连长,妹妹是播音员,妹夫在地区当副局长,他们家还有个在军区当领导的亲家。 项远洋本人虽然只是公社的售货员,但农机门市部的规模很大,这个售货员的含金量已经很高了。 如果对方连这种条件都不满意,那只能是这小子运气爆表,误打误撞找到一个干部子女。 项远洋灌了一口啤酒说:“不是什么领导千金。她爸妈都没了,只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哥哥在县委工作,听说我是在公社站柜台的,人家有点不太满意。” “她哥哥到底是不满意你在公社工作,还是不满意你站柜台呀?”项小羽无语道,“万一人家就是不满意你站柜台呢?那你在公社和在市里站,有啥区别?” 之前二哥只说要来城里参加招工考试,早知道其中还有这一茬,她就提前帮忙参谋参谋了。 “可能都不满意吧。”项远洋无所谓道,“管他满不满意呢,这次招工,我是一定要去试试的。” 农机商店售货员的工资比他高出三分之一,为了涨工资,他也得去试试呀。 妹夫的朋友还在,项远洋没再提自己的那点事,招手叫来外甥们,将喝空的酒桶递过去。 “呐,给舅舅打点酒去。” 延安向上伸手:“钱呢?” 宋恂先掏了两块钱放在他手上说:“打一桶酒,剩下的钱,给妈妈买瓶汽水。” “我能再买一瓶不?”延安问。 夫妻俩同时答:“不行。” 延安小大人儿似的叹口气,拿着钱和酒桶招呼哥哥。 吉安已经骑上他们那辆红花牌儿童三轮车,学着刚刚警察叔叔骑车的样子,嘴里发出突突突的响声出门了。 项小羽:“……” 半个月不见,两个儿子的变化有点大呢! * 刚回家就胡吃海塞了一顿,第二天去农机商店参加招工考试的时候, 项远洋还在跟妹妹感慨,他妹夫在城里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虽然在心里狠狠认同了,但项小羽在外面还是要维护小宋哥的。 “一个大男人既要上班又要带两个孩子,哪是那么容易的!等你自己有了孩子就知道带两个小子有多辛苦了!” 项远洋没看出带孩子有多辛苦,倒是觉得两个小外甥挺辛苦的。 一晚上被他们爹指使的团团转,怪不得大家都要生儿子呢,这就是给家里生了两个小力工,三岁就开始干活了。 兄妹俩结伴来到招工考试的报名处,填写报名表。 项远洋填了表以后,就催促妹妹赶紧回去,“你不是还要复习嘛,回家看书去吧,我自己进去考试就行了。” 又不是学生娃,考个试还得家人陪着…… 项小羽没搭理他,昨晚小宋哥已经偷偷跟她说了城里售货员招工的弯弯绕,她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万一她二哥被录取了呢! 然而,世上果然没有那么多万一和如果。 项远洋还没进去参加考试,就被人筛了下来。 果然如宋恂所说那般,农村户口是个大问题。 “同志,你们的招工启示上没说对户口还有限制呀?”项远洋一听就急了。 他为了来参加这个考试,还特意跟单位请了一天假呢。 要是早点说明农村户口不能参加,他何苦白白折腾一遭! “这都是招工时约定俗成的!”负责招工的商店副主任眼皮都不抬,翻着其他人的报名表说。 项远洋还想给自己争取一下:“同志,我之前就是在农机门市部当售货员的,门市部里五千多种零部件我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了,入职以后可以直接上岗,连培训都省了。” 商店副主任态度好转了一些,还算客气地解释道:“我们当然也想招你这样能随时上岗工作的,但是现在全地区都有规定,参加市里的招工必须有城市户口,还要有街道办、区劳动局、市劳动局的盖章,这四项缺一不可。你没有城市户口肯定不行啊。” 兄妹俩面面相觑。 得嘞,白跑一趟。 项小羽觉得她二哥难得主动要求上进一回,就这样让他回去,也不好跟对象交代。 于是,带着他找去了外贸局。 “我还没去宋局长的单位参观过呢,正好快到饭点了,让他请咱们吃顿饭!” 他们到的时候,宋恂刚开了一上午的会,从会议室出来。 见到兄妹俩这时候过来,就猜到招工考试不顺利了。 齐麟认识项小羽,知道这是宋局的爱人,但还是公事公办地进门帮客人倒茶,还很有眼色地额外端进来一盘水果。 项远洋打量着办公室里的陈设,又看到有秘书轻手轻脚地进来端茶倒水,心里暗自咋舌,他妹夫这局长的排场,跟他三舅比也不差什么了。 居然还有秘书给端茶倒水…… 宋恂也有点无语,他平时根本不用齐麟做这些事,他自己喝茶还得自己倒呢,不知道齐麟今天怎么突然就勤快了起来…… 项小羽不在意这些,赶紧讲了二哥因为没有城市户口被刷下来的事。 宋恂瞟一眼二舅哥说:“来城里当售货员没你想的好,售货员一般是不给分房的,顶多给你安排个集体宿舍。但你也到结婚年纪了,没房子你们两口子住哪?项前进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呢,他在县制衣厂的食堂也干了四五年了吧,还住集体宿舍呢。” “我不是寻思城里的工资高嘛,用多出来的工资租房住也行呀。” “公社的农机门市部是机械厂与市综合公司联营的,你要是真想来城里工作,可以通过内部调动,调岗来农机商店。这样只是调职,不算招工,对户口没有严格限制。” 项远洋摇头:“我们门市部的主任也想往城里调呢,一年多了也没个准信。” “那你就暂时别想来城里上班了,想办法在单位内部调个岗吧,比如采购员什么的,你对农机配件很了解,做采购还可以到处出差,有差旅补助,可能比当售货员更适合你。” 宋恂觉得女方的哥哥也许只是不满意项远洋一个大男人站柜台,未必是嫌他在公社工作。 * 城里的招工考试泡汤了,项远洋没在城里久留,当天就返回公社继续上班了。 项小羽好久没有陪伴过儿子们,不顾宋恂的劝阻,下午就去托儿所把两个孩子接了出来。 母子三人买了汽水和零食,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 结果电影刚看到一半,延安就嚷嚷着要尿尿。 电影院里黑咕隆咚的,她不敢把吉安单独留在里面,只好将两个孩子一起带出来,强制吉安也上了一趟厕所。 “你们跟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也这么多事呀?”项小羽给两个幼崽提好裤子问。 “爸爸不好,”延安这个小叛徒,背着爸爸开始告状,“爸爸不带我们看电影,也不带我们出来玩。” 项小羽好笑地问:“那你们平时在家都干嘛呀?” “摆摊儿!” “啥?” “在家门口摆摊儿。”吉安想了想说,“还挺好玩的。” 项小羽在心里暗自鄙视一番爸爸带娃不靠谱。 低头又瞧见吉安脚上的凉鞋开胶了,鞋底的胶皮耷拉下来一半,走起路来呼扇呼扇的。 “鞋子坏了,怎么不跟爸爸说?万一被绊倒了多危险!” “爸爸的零花钱也不够花,他说等妈妈回来了,让妈妈给我买。”吉安隐晦地告了一状后,又帮爸爸找补两句说,“爸爸已经用胶水粘过一次啦,但是又开胶了!爸爸说这叫开口笑!” 项小羽:“……” 血压上升。 找了个修鞋摊子,先把儿子的鞋粘好,项小羽带着两个娃去百货商店采购了。 他俩身上穿的还是她去年做的衣裳,短袖倒是没什么,但是臭小子有点多动症,稍微动作幅度大一点,肚脐眼就露出来了。 生了双胞胎就意味着花钱要花双份的,项小羽给每人买了一双新凉鞋,又买了两件蓝白条纹的儿童海魂衫,就花出去将近二十块了。 瞅瞅柜台里的同款短裤,她踟蹰半晌,最终没舍得花钱买。 这俩孩子天天在托儿所玩滑梯,好好的裤子,早上穿出去,晚上回来就能磨出个窟窿。 还是跟方芳要点制衣厂的瑕疵布,她自己给儿子们做裤子穿吧。 这么小的孩子,对于穿什么其实无所谓,大人给什么他们就穿什么,在百货商店里看了一圈热闹,出门的时候,吉安瞧见冰棍摊子了。 他觉得妈妈比爸爸好说话,直接跟妈妈提要求。 “妈妈,太热了,买个雪糕吧?” “你们俩已经吃过雪糕了?”项小羽诧异问。 他们夫妻从来不给孩子吃冰的,难道小宋哥那里已经破例了? 双胞胎赶紧点头:“爸爸总给买。”其实只吃过一次。 项小羽决定今天要当个好妈妈,儿子的要求都要尽量满足。 于是,本着不能落在爸爸后面的原则,被儿子们骗着买了两支雪糕。 两个再次吃到奶油雪糕的崽心满意足地跟着妈妈回家,一支雪糕舔了一路,到了家还不舍得扔冰棍筷子,叼在嘴里继续嘬。 “妈妈,你以后能不能天天在家呀?”延安叼着冰棍筷子,蹭到妈妈身边问。 项小羽累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问:“你们跟爸爸在家玩的不是挺好嘛?妈妈还得上班赚钱养你们呢!” 小哥俩想了想,没再违心说爸爸不好的话,就是在妈妈身边腻腻歪歪地不动地方。 延安忍不住,又小小地告了一状:“爸爸爱打屁股,不太好。” 项小羽嗬嗬笑,问:“你干什么了?爸爸为什么打你屁股?” 延安又不吱声了。 “行啦,”项小羽重新爬起来,在两个小屁股上各拍一下,“妈妈要学习了,你们自己玩儿去吧,不许捣蛋!” 她一面从背包里翻出书本,一面想,小宋哥的脾气有点暴躁呀,这么小的孩子总打什么? 过了不到十分钟,客厅里传出啪啪拍棋盘的声音。 项小羽正在磨一道数学题,耐着性子喊:“宝宝,你们小点声,妈妈在学习呢!” 拍棋盘的声音弱了一点,没过几分钟,小哥俩又吵了起来,棋盘不知被谁掀到了地上,象棋撒了一地,项小羽闻声跑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因为一个“卒”扭打在一起了。 项小羽瞬间头大。 她每个礼拜只来城里住一天,而且都是他们夫妻共同带孩子,这两个孩子在她跟前向来都是乖宝宝。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哥俩打架了,险些忘了自家的两个小子曾经也是熊孩子。 “宋吉安,宋延安!”项小羽的血压再次升高,站在客厅中央,叉着腰喊出两人的大名。 …… 宋恂捧着刚买的西瓜回家的时候,见到在墙角面壁的两个儿子就是一乐。 他没搭理两个儿子求救的小眼神,切了一盘西瓜,放到了茶几上。 “复习得怎么样了?”宋恂坐到沙发上,将一块西瓜递过去。 “文科还行,数学不太好。”项小羽咬了一口西瓜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考试,我这颗心都提了两年了,什么时候才能落地呀?” “快了吧,既然有了风声,没准儿明年就能考了。”宋恂提议,“要不你先别去上班了,在家专心学数学吧,不会的题还可以随时问。” 项小羽下意识反驳:“考试还没个准信呢,我总不能为了捕风捉影的事把工作辞了。” “咱家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不是当初没有退路的时候。大不了就脱产在家安心复习一年,要是明年能考,你正好去考试,要是又没考,咱们也能想办法给你换个别的工作,最好能调到城里来。这两个小子挺想你的,做梦还喊妈妈呢!” 项小羽瞥他一眼问:“那两个小子的爸爸想没想啊?” “我是大人,可以控制自己。” 项小羽满意点头,看来还是想的。 * 宋恂让她脱产复习的话有一定道理,但是工作能给人安全感,项小羽实在不舍得辞去这么好的工作。 再说他们电台只有两个正式播音员,她要是突然走了,会给郁台长和苏越增添很多麻烦,他们这些年相处得非常好,项小羽实在舍不得离开。 于是,她就这样一边工作,一边复习,一直拖到了十月份也没从渔业电台辞职。 她在复习准备参加高考的事,台里的几个人都知道,项小羽也私下跟郁台长说了会恢复高考的可能。 郁台长的女儿今年六月刚刚高中毕业,本来已经准备下乡了。 就因为项小羽的这个消息,郁台长愣是咬牙将女儿留在了家里,毕业即失业,一家人也都悬着心呢。 郁台长对项小羽很照顾,除了每天需要录播的两档节目,平时基本不给她安排其他工作,所以项小羽白天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可以看书复习。 这天,她刚从录音室出来,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宋恂和两个儿子。 “你们怎么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项小羽急忙问。 宋恂低声道:“咱爸早上给我打了电话,北京那边已经开会通过了恢复高考的决定,年底之前就会组织考试。” 突然听到盼了许久的消息,项小羽耳朵嗡嗡的,头皮都有点发麻,抓住他的手臂问:“真的?我这样只有初中文凭的可以参加吗?” “真的,招生对象包括上山下乡和回乡的知识青年,你算是回乡知识青年。”宋恂瞅瞅她身后的录音室,“消息马上就会通过报纸和广播公布,你有什么打算?” “肯定要去考试呀!” “我是说你的工作。”他前两个月就劝过她辞职,不过他媳妇过于爱岗敬业了,不舍得离开。 “我,我跟郁台长说说去,她闺女也要参加高考的!” 小哥俩突然被爸爸从托儿所接走,带回了乡下,两个人还有点懵懵的,望着妈妈跑去隔壁的办公室,吉安仰头问:“妈妈不上班啦?” “嗯,不上了。” 台长办公室里。 项小羽悄声跟郁台长说了最多再有两个月,就要恢复停办十年的高考了。 郁台长比她能沉得住气,沉吟片刻问:“你那两档节目预录了多少天的?” “能播一个礼拜吧。”项小羽赶紧说。 郁台长挥手说:“那你就安心回去准备考试吧,我先不跟市台要人,替你顶两个月,如果你考上了,皆大欢喜,直接上学去。万一没考上,你还回台里来继续上班!这段时间我给你算请事假。” 项小羽心里一阵感动,这真是对她最好的安排了。 “这样能行吗?”她怕市人广那边会不同意。 “渔业电台的事,我说得算,就这么定了!你赶紧回去准备考试吧,要是真的能从咱们台里走出去一个大学生,也是为咱们渔业电台争光了!”郁英荷将她送出门,转身就给自己男人打电话,让他回家跑一趟,叮嘱闺女抓紧时间复习,准备考试。 项小羽从电台走出来的时候,拉着两个孩子的手都有点抖。 喊了那么多次狼来了,这回狼真的来了? 她兀自琢磨着之后要怎么安排,想到自家大姐突然“哎呀”了一声说:“我大姐刚怀了孩子去部队随军,如果今年考试的话,她就算是挺着肚子去参加了,也未必能去上学呀!预产期在明年三月份呢!” “她年纪也不小了,先把孩子顺利生下来是最关键的。其他的事就别想了,既然已经恢复了高考,之后肯定还有机会。” 夫妻俩带着孩子突然回家,还把项队长和苗玉兰吓了一跳。 不等爸爸妈妈说什么,已经听了好几遍的吉安,替妈妈将即将恢复高考的消息告诉了姥姥姥爷。 夫妻俩是知道小闺女一直在复习准备考试的,但是高考距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他们对高考的意义还很模糊呢。 闻言也只是哦哦地点头,并没给出什么兴奋惊讶的反应。 宋恂知道他们不懂这些,便主动问:“咱家这四兄妹都是初中生,也都是回乡知识青年,符合报考条件,要不要问问大哥二哥参不参加考试?” “参加呀!”苗玉兰理所当然道,“管他能不能考上呢,既然符合条件就都去试一试,我这就给老大打电话去,让他下了班也捡起书本复习复习,万一走了狗屎运考上呢!” 项英雄也赞成老伴的话。前几年为了那几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队里那些年轻人险些将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可见这个大学生的名头还是很吸引人的,就像他家这个大学生女婿,已经从生产队升职到地区当领导了 大学生女婿宋恂明天还得上班,只在瑶水村住了一晚。与弟弟妹妹都认真地谈过话以后,帮他们跟生产队请了一个礼拜的事假,就要带着媳妇孩子和弟妹回城。 临走前,宋悦犹豫半晌,问二哥:“这个消息我可不可以告诉我的好朋友啊?” 她在知青里有一个玩得很好的朋友,两人都喜欢跳舞,经常在一起编排节目。 不过,从没跳给别人看过,就是她俩私底下的小爱好。 “行啊,报纸上很快也会公布。不过,尽量不要跟人家说你的消息来源。” 虽然他们不说,对方也能猜到,但是主动说的和人家猜的不是一个性质。 * 六个人回了城。 宋恂给三个考生安排了一个房间,让他们专心备考。 自己担负起了买菜做饭,带孩子的工作。 其实与之前的日子没什么不同,就是多了三张吃饭的嘴,而且还都是需要补充营养的嘴。 妈妈、小姑和小叔都在家,这可把吉安和延安高兴坏了! 从瑶水村返回城里的第二天早上,他们就赖在床上不肯起,说什么也不去托儿所。 “你俩是不是又皮痒了?”宋恂在两个光着的屁股蛋上拍了两下。 “家里有人,我们不用去托儿所。”吉安捂着屁股给他们兄弟争取留在家里的机会。 在他们的认知里,小孩子之所以要去上托儿所,是因为家里没有大人能照顾他们。 这回他家有三个大人在家呢。 宋恂点点头说:“那行,你俩在家呆着吧。我一会儿去托儿所帮你们请个假……” 小哥俩赶紧点头,还光溜溜地相互拥抱了一下。 宋恂继续道:“顺便再去你们班里,跟婷婷说一声,宋吉安和宋延安因为尿床,今天就不去上学了。” 双胞胎:“……” 屁股下的褥子确实有一点点潮,但是不确定是谁尿的。 被爸爸掐住七寸的两个小子,在小床里赖了一会儿,赶在爸爸出门上班前,还是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生怕这个狠心的爹真的把他们尿床的事告诉小朋友。 婷婷爸爸说,婷婷早就不尿床了。 哎。 项小羽躺在床上假寐,偷看小宋哥智斗两个幼崽,简直要被这爷仨笑死。 她在家里暗自盘算了一天,当天晚上,便把这两个儿子的小床挪去了小姑子的屋里,让他们跟着小姑睡一晚。 “你怎么突然让他们跟宋悦睡?”宋恂进屋脱了外套问。 项小羽正坐在梳妆台前抹香香,美滋滋地说:“看你这两天怪辛苦的,我决定今天犒劳犒劳你,给你加点油。宋恂同志,好好珍惜吧,马上我就要忙起来了,这就是你最后的晚餐!” “……”宋恂轻笑一声问,“你突然把床挪过去,不怕宋悦看出什么啊?” “她还是小姑娘呢,什么也不懂,”项小羽嘿嘿一笑道,“但是抱给宋恒就不一定了。臭小子都没有小姑娘好。我还是喜欢小悦!” 宋恂深以为然地赞同点头,随口说:“都说三岁看到老,我现在就可以想到宋吉安和宋延安长大以后得有多讨厌了。咱俩赶紧抓紧时间生个小姑娘中和一下。” 说着就起身去抽屉里翻找东西。 见他翻出来两个小雨伞,项小羽斜睨他一眼问:“你不是要生个闺女中和一下嘛,还拿那玩意干什么?” “你最近为了写作文,背了那么多名人名言,不知道什么叫先过过嘴瘾啊?”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以后咱们都下午3点更吧,给我多留点捉虫的时间~ 感谢在2022-03-19 14:57:04~2022-03-20 14:5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芑叶 2个;月亮与六便士、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辰5142 100瓶;大大今天更新了吗? 70瓶;想叫个长长长长名、kohaku、墨染槿涩 50瓶;黄花菜 40瓶;锦帼、29911719 30瓶;我要瘦瘦瘦瘦瘦瘦、一条咸鱼、半颗山竹、失语症、追风筝的人、阿狸阿黎 20瓶;香菇滑鸡、杨柳青青、游子陆林、快乐美人、ya□□e 10瓶;不加糖就很甜哦oo 8瓶;哪儿来这么多如果 6瓶;伊迷、唯有苍生不老、浅陌、晓晓的非非 5瓶;白萝卜、nuannuan 3瓶;一一 2瓶;45593606、听雪要炸大大菊花、宅啊宅、d、最最最阔爱、南风解我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第 135 章 听说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后, 项英雄最开始并没什么想法。让自家两个读过初中的儿子也去碰碰运气,就是他当时能想到的全部了。 但是当宋恒宋悦请假回城复习以后,他终于意识到, 高考对于生产队里的那些知青而言是件天大的事! 知青们刚来的时候, 还是十几岁的姑娘小伙,现在有的已经奔三张了,早就在队里结婚生子扎下了根。 项英雄希望孩子们都好,无论是知青还是本村社员,都能好。 可是考上了大学, 就意味着分别。 有个徐知青的例子在前, 让项英雄能更直观地体会到这种分别的残酷。 连支书的闺女都有被抛弃的风险, 那就更别提队里的其他孩子了。 项英雄辗转了一晚拿不定主意, 第二天跑去跟贾支书说了自己的担忧。 他想提前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尽量多保住一些家庭。 “商量啥呀, 人家考上大学就远走高飞了, ”贾支书抽了一口烟说, “你换位想想,如果你家闺女儿子是大学生,毕了业就能留在城里坐办公室,你还舍得让孩子回农村吃苦吗?” 他女婿的情况跟这些考出去的大学生不一样。那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是靠他这个当支书的岳父拿到的, 结果上了大学就想赖账,那可不行。 “谁也没说让大学生回农村吃苦呀!”项英雄嘟哝道, “愿意留在城里就留呗, 但是得把老婆孩子接到城里去吧?” “接不接的, 到时候就得全凭良心了,你看那陈世美,没发达的时候, 跟秦香莲也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可是当了驸马以后转过脸来就要派人抹了秦香莲这个污点。”贾支书摇头说,“那么多知青呢,咱们不可能看得住所有人,不现实。” 恢复高考还只是小道消息,项英雄只跟老贾说了,贾家也有儿子闺女是返乡知识青年,可以参加高考。 两人翻出花名册仔细合计了一下,瑶水大队一共有54名知青。 知青内部消化了五对,20人保持单身,还有24人与本地社员结了婚,其中有18人已经生育了子女。 隐患就在这18个已婚已育的知青身上。 “我是真挺希望这些娃都能考出去的,并不是只有种地打鱼才算支援农村建设嘛。”项英雄磕了磕烟杆,下定决心说,“既然咱们管不了人家的去留,咱就尽量多送几个人出去,以后这五十多个人里,但凡有一个有出息的,能记着点瑶水村的好,咱们也不算白忙一场!” 当天晚上,贾支书和项队长在大队部召集全队的知识青年开会。 正式通知还没有公布,项英雄便只含糊地对大家说,他们听到了一些风声,国家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 瑶水大队支持所有知青去参加高考,未来两个月会在上工时间方面对想要考大学的知青额外照顾。 闻言知青里立马炸了锅,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是一些家里有门路的知青,早就收到了家长的通知,在知青点里提前看起了书。 再想想突然请了事假的宋恒和宋悦两兄妹,大多数人都信了。 那对兄妹的家庭背景在生产队里是公开的秘密,这个消息八成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 项英雄让知青们嗡嗡议论了一阵子,等他们将这个消息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压了压手继续道:“上面还没正式通知,我们也不知道保不保真,但是咱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我知道大家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了!所以,我跟贾支书认真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论消息真假,都应该冒着风险提前通知大家。如果是假的,那就当咱们白忙了一场,但是万一是真的,就可以让咱们队里的知青先别人一步提前复习起来!比别人多复习一天,咱们就多一分胜算!” 知青们突闻喜讯心情激动,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有谢谢大队干部的,有让项队长和贾支书别有心里负担的,还有提议大家都暂时保密不要再对外宣扬的。 李英英从人群里站出来说:“支书,队长,这个机会对大家来说太宝贵了,哪怕只能提前一天知道,也是快人一步。好多同志的课本和参考书已经不在了,你们看,是不是可以派人去县里和地区的各大书店买来一批教材?一旦消息正式公布,大家恐怕就买不到教材了!” 项英雄点点头,但他不想给队里揽下这个活,便只说:“以防买错了书,知青同志们还是派代表去买吧,队里可以出车。” 贾支书与项英雄的眼神交汇一瞬,然后清了清嗓子说:“这次是全国恢复高考,到时候与大家竞争的不是瑶水村这几个人,而是全国几十上百万的知识青年。我们没什么文化,但是有一个道理还是懂的,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将最大的渔网拉起来。瑶水的知青和年轻社员们也应该相互帮助,团结起来,应对这次的考试。我们希望大家都能从咱们瑶水村走出去,只要你们走出去了,无论以后回不回来,都是我们瑶水村的骄傲!” 知青们纷纷叫好,几个知青已经在考虑按照文理科组成互帮互助学习小组了,找几个学习好的同志给大家讲讲课。 最后,项英雄对那十八个已婚已育的知青说:“你们不要有心理负担,这次机会难得,都去试一试!大队干部会尽量给家属做工作,让家属支持你们考出去。有个大学生爹娘,对娃娃们也是有好处的,等你们以后读出来了,接了娃娃去城里生活,日子只会越来越红火!” 那些老知青中有很多人是想考回城里的,但是具体要怎么安排另一半和孩子,他们还没正经想过。 项队长这番考上了就带孩子去城里的说辞,算是在他们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瞧着这些意气风发的孩子们,项英雄心里还有些可惜,深觉自己大闺女怀娃怀的不是时候,否则以她那股要强劲儿,肯定也是要去考试的。 * 被亲爹觉得可惜的项小鸿,此时已经在某海军驻地的家属院住了两个月了。 孔斌分到的房子是一室半的,面积虽然不大,但每层楼只有四户人家,项小鸿搬进来以后,同层的另三个军嫂对她这个孕妇照顾有加。 这里军嫂间的关系与瑶水村妇女的关系很像,男人常年在海上漂着,经常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都是军嫂间彼此照应的。像项小鸿这样的孕妇,关键时刻不敢指望男人,全靠邻居们帮忙照看。 她刚来的时候,不能上班,男人又经常出任务,已经忙习惯的人根本不能适应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 好在前段时间广播和报纸上突然公布了正式恢复高考的消息,军嫂里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王政委的爱人在军嫂中统计了报考人数以后,找了几个高学历的军嫂,在家属院里办起了高考冲刺补习班。 项小鸿每天起床吃了早饭就跟隔壁的邻居丁爽结伴去补习班上课,总算给自己找了一些事情做。 今早去上课的路上,丁爽挽着她的手臂,突然问:“你挺着肚子去上课,你家孔斌不担心啊?” “还好吧,我现在的孕期还不到五个月呢,活动还算方便。”项小鸿在心里默背政治重点,答得心不在焉。 “我是说,他同意你去上大学呀?咱们天天去上课,肯定是为了考大学的呀,万一真的考上了,孩子还那么小,孔斌同意你去上大学吗?” 项小鸿顿了顿,突然想起来昨晚隐约听到的隔壁两口子的吵架内容。 “腿长在我身上,他又管不住我。”项小鸿笑问,“你家老徐同志是不是不想让你去上大学?” “可不嘛,自打我来上了这个补习班,他就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好像我去上大学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还不是因为一旦我去上了大学,家里就没有免费保姆了!真应该让孔斌给我家老徐做做思想工作。” 项小鸿轻笑一声道:“指望孔斌去做思想工作,还不如让我给你出个主意呢!” “你有什么主意?” “我以前在老家响应妇联号召,参与组建过一支女子船队,当过女船长。前段时间我刚来咱们家属院,实在闲来无事,便跟王政委的爱人提过想在咱们这边也组建一支女子船队的想法。” 丁爽惊讶地问:“崔大姐同意了?” “还没有,只是先提上一嘴。我现在挺着肚子干不了这件事。”项小鸿挽着她的胳膊低声道,“你可以跟你家老徐同志说,我邀请你加入我的船队,如果你考不上大学,就要来我的船队工作。” 丁爽:“……” 项小鸿对上她的无语表情,笑道:“知道孔斌为什么支持我去上大学了吧?他觉得我如果能考上大学,就不会想着出海了。所以,要是老徐同志接受不了你去考大学,你就给他一个更难以接受的选项,两害相较取其轻,相比于让女人出海,还是考大学更好吧!哈哈。” 丁爽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要是考上了大学,就真的不当船长啦?” “可能吧。” 项小鸿当初能坚持考下船员证,当上女船长,全凭一口气撑着。 她就是想做成一件别人都做不成的事。 南湾那一带从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就是女人不能上船出海。她小时候好奇贪玩,去岸边的舢板上稍坐一会儿就会被村里的老人骂做没规矩。 但是,这三四年间,她已经驾驶着渔轮完成了上百次的捕捞任务,她并不觉得能出海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今上大学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她的人生有了更多种可能。若是有机会的话,体验一下其他职业的精彩也未尝不可。 丁爽瞟一眼她的肚子问:“你的预产期不是在明年四月嘛,即使你能参加年底的考试,但是万一真的考上了,你难道还能挺着肚子去念书?” “我今年不参加考试,要是考上了又不去报到,就是浪费名额,以后有机会再说吧。”项小鸿在肚子上抚了抚说,“我妹妹也要参加高考,反正我在家没什么事做,不如来听听课,把咱们讲过的题给我妹妹邮寄一份做参考。” * 被姐姐惦记的项小羽,已经给自己找好了补习老师。 天冷以后,宋恂就不让两个儿子在门口摆摊儿下棋了,要么在家里玩,要么让他们去隔壁找邢爷爷一起玩。 项小羽与邢老师两口子不熟,不好意思像小宋哥似的,把孩子扔给人家就撒手不管了,所以中途经常提着水果点心送给隔壁的老两口。 双方接触得多了,她也就知道了,这老两口都是一中的退休教师,邢老师教数学,他老伴郑老师教物理。 她有两次送孩子去隔壁下棋的时候,邢家门口简直能用门庭若市来形容。 各个年龄段的人排着队来拜访邢老师两口子,包括想返聘他们给高三学生做冲刺辅导的一中校长,以及他们曾经教过的好多学生。 吉安和延安手拉手站在邢爷爷家的院子里,看到敞开的大门和不断敲门入内的身影,仰头问妈妈:“今天还能跟邢爷爷下棋吗?” 项小羽拉过其中一个匆匆往里走的年轻人打听,才知道邢老师在家里开起了免费高考冲刺辅导班,他们都是来找邢老师补习数学的。 “你俩回家自己下棋玩吧,邢爷爷今天有客人。”她冲着小楼里张望两眼,便拉着儿子们往回走。 吉安不高兴地嘟了嘴,最近邢爷爷一直很忙,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正经下过棋了。 延安没什么所谓地跟着妈妈回家,下跳棋的时候可以三个人一起玩,但是下象棋是两个人对弈,他连哥哥都赢不了呢,邢爷爷不跟他下,所以他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偶尔着急插句嘴,还要被他们说“二人下棋多嘴是驴”,特别没意思。 项小羽把两个孩子重新带回来,就撒手不管了,将自己的房门一关,让儿子们找爸爸玩去。 然而,宋恂也没时间应付这两个孩子了。 省、地区、县三级联营的海产品公司上个月已经成立了,公司规模不大,但是五脏俱全,三级单位都派了代表在海产品公司内任职,宋恂作为外贸局的代表,还挂了一个副经理的职务,负责海产品公司的实际运营。 这个公司与外贸局下属的对外贸易公司不同,具体事务多且琐碎,占用了宋恂大量的工作时间。 但是家有高考生和两个幼崽,原本应该在单位加班处理的工作,只好带回家里做,他这会儿根本没时间陪着两个孩子下棋。 “宋经理,下棋不?”双胞胎偷听到妈妈对爸爸的新称呼后,也跟着凑热闹叫了起来。 宋恂盯着面前的表格,故作为难道:“宋经理还得工作,有一些数据可能算错了,你们要不要帮我算一算?” 小哥俩一听就来了兴趣,他们最近开始学算数了,正是最有瘾头的时候,总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 于是,宋恂用复写纸临时出了两份一模一样的一百以内加减法的卷子,其实他俩顶多能算明白二十以内的加减法,但是为了把他们固定在书桌前,宋恂偷偷加了点私货,增加了计算难度。 吉安接过那张算数卷子以后,还有模有样地问:“宋经理,你着急要答案不?你这个错误太多啦,我们得慢慢算。” 宋恂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语气勉强地说:“你们还是尽快吧,明天我就得把这份报告交给领导了,交不上去的话,会被领导批评的。” 小哥俩深觉自己肩负重任,用小胖手一左一右在爸爸的手臂上拍了拍,就带着卷子跑去了小姑空出来的房间,将门一关便开始了工作。 两个孩子被爸爸忽悠着做了半晚上的算术题,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也没将那份卷子正经做完。 第二天早上着急忙慌地请妈妈帮忙把不会的题填好,总算在爸爸上班之前交了卷,没让爸爸被领导批评。 小哥俩欢欢喜喜地去上学了,而独自在家琢磨数学题的项小羽,则将书本一收,到隔壁的补习班蹭课去了。 邢老师家的空间大,就在一楼的客厅里给学生们上课,上午补习物理,下午补习数学,学生的成分也很复杂,有他们之前教过的高中生,也有先锋路上准备考试的邻居,还有亲戚朋友家送过来的小孩。 不过,这些学生大多是报考理科的,全天都在这里补习,而项小羽报考了文科,除了语数政三科是统一试卷,她只需要背好历史和地理就好。所以她每天只在下午来蹭一节数学课,顺便跟邢老师请教一下错题本上的习题。 * 这次高考的命题权在各个省市,考试时间也不尽相同,本省的高考时间被定在十二月十号和十一号两天。 项小羽复习了这么久,越到临近考试的时候越紧张,最后干脆紧张得连书都看不进去了。 宋恂发现她有点焦虑,便每天晚上减少她的复习时间,带上两个儿子陪她出门散步。 “你已经复习得很好了,完全没有紧张的必要,其他人还不如你呢。” “万一落榜可怎么办呀?” “你现在要想的不是落榜怎么办,而是万一考得太好,我跟儿子们该怎么办?” “啥意思?” “这段时间我也查了一些资料,北京广播学院的播音专业全国最好,你要是考到了北京去,就该轮到我们爷仨苦守寒窑了。” 项小羽挥手说:“我不去北京,郁台长说咱们省大的新闻系和省广播电视学院的播音系都很适合我。这两个学校都离家挺近的,而且咱们海浦也有两所合适的学校,我才不想去那么远呢。” 孩子还那么小,离得远了她可不放心。 宋恂却劝道:“好的学校,发展的平台也不一样,你尽量发挥吧,要是真能考到北京去,大不了我每隔两三个月带着儿子们去看你一次,家庭肯定不会拖你后腿。” 项小羽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便狐疑地问:“宋经理,你怎么回事?居然想一竿子把我支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啦?想找个更年轻的啦?” “……”宋恂面无表情道,“有你这么一个年轻小媳妇我就已经吃不消了,再找个更年轻的,可能就得早夭了。” 项小羽哈哈笑。 宋恂瞧着准考生半点没有紧张的样子,便拉上两个脚步越来越拖沓的儿子回了家。 …… 瑶水村大多数知青和社员的考试地点都在本县的一所中学,生产队会征用海味品加工厂运货的一辆大卡车和队里的三辆拖拉机,将一百来名考生送去考点。 而宋恂在项小羽拿到准考证的当天,就去南湾县委招待所预订了两个房间,在考试前一天,带着媳妇孩子,跟刚从生产队赶过来的宋恒兄妹,在招待所汇合。 至于项远航兄弟,人家在县城有一套单位集资房,距离考试地点并不远。 十二月十号这天,项小羽很早就起床了,不放心地又背了一会儿数学公式,才跟着其他人一起去吃饭。 “准考证,介绍信,钢笔,墨水都带好了吗?”宋恂一面给三个考生剥水煮蛋,一面叮嘱。 三个人对视一眼,像小学生似的拖腔带调地喊:“带~好~啦~” 喊完又哈哈笑了起来。 “不错,精神状态挺好。”宋恂也跟着笑了笑,又按住宋悦端起粥碗的手说,“汤汤水水就不要吃了,吃包子馒头鸡蛋吧,这些是留给吉安和延安吃的。” “哥,你也太小心了吧?”宋悦收回手抱怨。 项小羽咬着包子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听你哥的吧,毕竟人家是有经验的嘛,全家唯一参加过高考的人,最有发言权!” 吉安将脸埋进粥碗里喝了一口,抽空附和道:“我爸爸是大学生!” “你爸爸是大学生,你又不是,你嘚瑟什么啊?”宋恒在他肉乎乎的脸蛋上掐了一把。 “我们托儿所的小朋友里,只有我爸爸是大学生!小王老师说,以后我也是大学生!” “那你一会儿跟我们进去一起考试吧,考出来就是大学生了。”宋恒吞了第三个鸡蛋继续逗弄侄子。 吉安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弟弟有点笨,现在当不了大学生,我得等他一起考。” 延安:“……” 宋恂在儿子脑袋上弹了一下,让他赶紧闭嘴吃饭,又开始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地忙活。 考场里没有暖气,宋恂让三个考生把最厚的衣裳都套在身上,一家人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考点。 项远航和项远洋兄弟住得近,这会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到宋恂几人,远远的便挥手打招呼。 这兄弟俩听说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以后,仍然照常上班,只在下班以后翻出书本跟着队里那些知青们一起复习了两个月。 按照项英雄的话说,他俩纯属是来碰运气的。 所以,在别的考生都紧张兮兮地临时抱佛脚时,这兄弟俩还有闲心逗着外甥们说话玩。 宋恂像个搞批发的小贩,从带来的大背包里,掏出五个热水袋,递给自家的五个考生。 “天气太冷了,教室里的炭火未必足,你们带着热水袋进去,手冷的时候暖暖手,尽量保证卷面字迹工整清晰。” 五个考生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下接过各自的热水袋。 项小羽笑眯眯地问:“小宋老师还有别的事情要叮嘱吗?” “记得先在考卷上写名字,把题完整读完以后再动笔,先把会做的题做完,不会的题留到最后处理,不要提前交卷,多检查几遍……”宋恂交代了一大堆,最后说,“考完了就赶紧出来,先不要相互对答案。” 他们家的五个考生点头应是,周围竖着耳朵旁听的其他考生,也跟着点了点头。 进考场前,项小羽深吸一口气,在两个送考的小不点头上摸了摸。 “妈妈要进去考试啦!” 吉安乖乖挥手:“妈妈加油!” 延安也跟着哥哥喊了一句加油,而后又有点忸怩地说:“妈妈,你可一定要考上大学呀!我已经跟婷婷说了,我妈妈是大学生!你要是考不上,婷婷就该说我是撒谎精啦!” 项小羽:“……” 这倒霉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0 14:52:41~2022-03-21 14: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夕禾 96瓶;啊炤小可爱 40瓶;每天都想吃串串、咚巴拉、心有所念、ni、anya、晚风、止野 20瓶;neei、15198780、xxyy、wuyun、我爱海韵、花伦丽丽子、青篱 10瓶;努力努力再努力、伊迷、相知 5瓶;lvsky 2瓶;白萝卜、喵小酱、biubiu~、最初的梦想、潇潇、番茄不是西红柿、南风解我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第 136 章 进入考场的一路上, 校园里随处可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标语横幅。 这些横幅是在提醒大家做好录取和落榜两中准备,在祖国的任何岗位上都可以发光发热。 然而, 项小羽只做了一手准备, 那就是被录取。 她在走进考场之前,整颗心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拿到最不擅长的数学试卷,将六道大题从头到尾看下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行,至少有一半是会做的,另一半想办法憋一憋兴许也能做出来。 她将每道题都认真在草纸上演算两遍, 才一笔一画地誊抄到答题纸上,尽量保证卷面整洁。 中途有几个考生提前交卷离场的时候, 她还得稳住心神, 继续一道题一道题地抠,甚至还将最后两道不作录取成绩的参考题,也大致答了一些。 保证一个原则, 不空题。 考完了数学就算是迈过了一道坎,下午的政治, 以及第二天的史地和语文对她来说不算太难。 因为职业需要, 写稿件听新闻几乎是她每天的必修课, 所以答另外三份考卷时的心情, 跟平时上班差不多, 比数学考试省心多了。 交了最后一门的试卷, 项小羽婉拒几个知青对答案的提议,便快步走出了考场。 吉安和延安被爸爸裹成了两颗球,站在中学大门正中间的位置。 两双眼睛不够用似的, 在陆续走出考场的考生身上挨个乱瞄。 离得老远,瞧见妈妈那件号称“逢考必过”的红棉袄后,两个娃挣脱爸爸的钳制,奔向了走过来的妈妈。 “妈妈,给!”延安献宝似地将一束粉色的塑料绢花递到妈妈跟前。 项小羽:“……” 倒也不用这么夸张啦! 其他考生从身边经过时,被捧花的双胞胎和红彤彤妈妈的组合吸引,一起扭头看向他们这边。 项小羽接过那束假花,摸着绿色花茎上的倒刺,心里既感动又窘迫。 这两个破小孩,是怎么想出这中鬼主意的?被这么多人围观,她已经脚趾抠地了…… 吉安仰头仔细观察妈妈的神色,自觉那是一副快被感动哭的欣慰表情,而且妈妈还伸手摸了弟弟的脑袋,便将自己的那束扎手假花也递了过去。 “妈妈,加油!” 项小羽在他的毛线帽子上拍了拍说:“妈妈已经考完了,不用加油啦!你可以恭喜妈妈顺利出关。” 小哥俩鹦鹉学舌似的,跟着恭喜了一遍。 而后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咔嚓”一声快门声,宋恂将自家媳妇捧着两束假花站在考场外与儿子交谈的画面拍了下来。 项小羽被这爷仨的骚操作弄得头都大了,囧囧地说:“我刚考完试,蓬头垢面的,你还是别拍了!” “挺好看的。”宋恂笑道,“恢复高考的第一届考生,兴许以后你的这张照片可以载入史册呢!” 等来了项家兄弟和宋家兄妹后,宋恂将这些考生聚集到一起,在一条写有“祖国,请您挑选吧!”的横幅 为期两天的高考正式落下帷幕,最终结果如何,就真的只有祖国说得算了。 * 项小羽彻底卸下了重担,再次婉拒知青们一起回生产队对题的邀请。 她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志愿早在考试前就填报好了,无论他们估出多少分,对最终的录取结果都没有丝毫影响。 耐心等待结果便好。 在填报志愿前,项小羽询问了宋恂的意见,也听取了隔壁邢老师和郑老师的意见。 她的数学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在填志愿那会儿,数学成绩还没有实现质的飞跃,结合自己当时的综合成绩,她壮着胆子填了三所学校。 第一志愿是省大新闻专业,第二志愿是省广播电视学院播音专业,第三志愿是海浦艺术学院摄影专业。 隔壁的邢老师说录取时省内院校会对本省考生适当照顾。 所以,在没有参加考试,没有估分,没有往年的分数线作参考,完全盲选的情况下,保险起见项小羽选了三所省内的大学。 彻底放松下来的考生回家便闷头睡了一个昏天黑地,像是要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睡眠全都补回来,从晚上一直睡到了次日宋恂下班回家还没起来。 双胞胎怕妈妈就此睡死过去,放学回来以后,每隔几分钟就过来在妈妈的鼻子 反复几次后,他们终于将睡出懒懒肉的项小毛同志折腾醒了。 然后便像伺候老佛爷似的,一左一右将妈妈架出去吃饭。 宋恂盛了碗鸡汤放到老佛爷跟前,问:“你填报志愿的时候,选择服从分配了吗?” 考试结束了,他比考生本人还紧张录取结果,忍不住再次确认。 “选了,不过选的是有条件服从。我已经在备注一栏注明了,‘所选院校,相似专业服从调剂,其他院校,新闻采编、中文、播音、电视摄影等专业服从调剂。’” “那你胆子还挺大的,不怕落榜啊?” 项小羽拍了一下儿子撅起的肥屁股说:“反正我还有渔业电台的工作呢,落榜就落榜吧。要是不备注限制条件,万一让我去学医学农怎么办?我一点都不想学这些……” “以你的数学成绩,人家应该不会让你学医学农的。”宋恂轻笑。 项小羽嘎巴嘎巴嘴,无从反驳。 一觉醒来,她连数学卷子上考过什么都忘了。 幸好两个儿子在这方面不像她,在做算术题的时候都是小机灵。 * 项小羽在家休息了一天,便重整旗鼓返回公社上班了。 她只是跟台里请了长假,并不是辞职,所以参加完高考以后,还得赶紧回去,将顶职两个月的郁台长换下来。 万一没考上大学,她还得继续在渔业电台发光发热呢。 全家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录取通知,宋恂偶尔想起来这件事,也要往生产队打电话,问问队里的考生们有没有收到通知书的。 然而,年底本就是各单位最忙的时候,外贸局初创一年,十二月份正是统计这一年成绩的关键时期。 宋恂打过两次电话就没时间一直盯着通知书的事了,扭头又扑进了文山会海中。 这天,宋恂整理好文件,正准备去会议室开会,却被齐麟在办公室的门上小心地轻敲了两下。 宋恂想要外出的脚步顿了顿,这已经是齐麟与他之间培养出来的默契了。 这中力道的敲门声,说明外面来了不得不见的人,齐麟在提醒他做好准备。 宋恂重新坐回办公桌后面,回了一声“请进”。 “宋局,”齐麟推门走进来,面容严肃地说,“岑局和地区清查组的同志来找你了。” 宋恂不怎么意外地颔首道:“请岑局和清查组的同志进来吧。” 很多单位都已经开始清查工作了,楼上的轻工局早就查过两轮了,他们外贸局一直没动静也是挺奇怪的。 清查组来找宋恂的是两位年轻同志,与他的年纪差不多,岑冠寿介绍说这是地区清查组第三清查小组的同志,又让宋恂看了他们的工作证以后,给他使个眼色就转身离开了。 宋恂没弄清岑局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只好先客气地请清查组的两位同志入座。 他沉默地看着齐麟给客人泡了茶,并没抢先问对方过来有什么事。 本来这中场合也不该由他发问,他只配合回答问题就好了。 宋恂的平静让清查组的二人有些意外,相互对视一眼,便由其中一个姓孙的副组长发问。 “宋恂同志,你认识荣盛糕点厂的吴科学吗?” “……”没想到会扯到老吴身上,宋恂怔了一瞬点头道,“认识,我们以前是同事。” “不只是同事这么简单吧?”孙副组长问。 “嗯,曾经是高中同学,现在是邻居。”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人家稍微一调查就能查清楚。 “我们近期收到了几封举报信,信上说他糕点厂副经理的工作,是走了你的私人关系得到的。” 宋恂没弄明白那几封举报信到底是针对他的,还是针对吴科学的,但还是纠正道:“我当时的职务无法决定一个集体企业高层领导的去留。吴科学是走正规程序从省海洋渔业公司调任荣盛糕点厂的,当时荣盛糕点厂正准备在市里建分厂,张贴告示在全县范围内聘任一位负责分厂业务的副厂长,吴科学曾在省渔供应科工作过很长时间,有很丰富的供销工作经验,又能适应城里的工作环境。任用他是由荣盛糕点厂主动跟公社报告的,工业办并没有经手。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 对面负责记录的人在笔记本上唦唦地写着,时不时还要抬眼观察一下宋恂的表情。 “你没给他安排工作,但是你现在居住的那套先锋路上的房子,是通过吴科学牵线搭桥购置的吧?”孙副组长又抛出一个问题。 宋恂点头:“我们现在是邻居,两套房的原房主是同一个人,他没有那么多钱买下两套房子,就找到了我。” “那两套房子的价格可不便宜,吴科学的那套甚至比你的还贵了将近两千块。你就没怀疑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宋恂:“……” 这是发现老吴捣腾人参的事了? “工作这么多年,攒下四五千块的家底不算什么难事吧?”宋恂没提吴科学的购房款是怎么来的,以自己为例介绍道,“我跟我爱人都是比较节俭的人,每个月能攒下八十来块的工资,攒个三四年,也就攒够买房子的钱了。” 每月只有四十块工资的清查组成员:“……” 世界的参差。 宋恂想了想又说:“吴科学的财务状况我不太清楚,但是他买那套房子的时候,跟我借了五百块钱,这都一年了还没还钱呢。听说他还跟亲戚朋友借了一些。” 孙副组长发现从他这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挑明了问:“他当着副厂长,又买下了他们厂曾经的办公地点,宋副局长,你不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吗?” 宋恂当然觉得不合适,他当初就劝过吴科学三思而行,实在想买先锋路上的房子就换一家买,毕竟瓜田李下的容易被人做文章。 他正色道:“我不是他的领导和父母,他要买哪里的房子,我无权干涉。何况糕点厂在那栋房子里办公的时候,是给街道交房租的,而他买那栋房子的时候,是跟原房主买的。你们要是觉得他在糕点厂的账目有问题,可以直接进厂查账,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问,没什么意义。” 他也算听出来了,这两人还不知道老吴捣腾人参的事。 估计那些举报信是举报老吴在糕点厂有经济问题的。 毕竟那么大一栋小洋房在先锋路上立着呢,以那一带如今的房价来看,他们确实买不起。 有的房子已经叫价八千了。 他在糕点厂到底有没有问题,宋恂也拿不准,他们两家紧挨着,又走动得勤,老吴家现在的生活水平确实已经不是一个副厂长家该有的了。糕点厂的冰柜里常年冷冻着他自己的猪牛羊肉和海鲜。 双胞胎每次去隔壁玩,就没有空手回来的时候,都是连吃带拿的。 但是老吴他是个有副业的厂长,所以宋恂说不好。 孙副组长稍稍缓和了语气说:“糕点厂的账我们肯定是要查的,但是为了认真对待每一位同志,我们清查组还需要多方面走访调查。” “辛苦清查组的同志了。” 亲自将孙组长二人送出办公楼,宋恂在门口静默了一会儿,返回办公室就提起了电话听筒。 不过,思量再三后,他又无声地将听筒放回原处,重新夹着笔记本出门开会了。 * 晚上下班,宋恂听延安念叨了一路,他在托儿所有多神气。 宋恂听得烦了,忍不住问:“宋延安,你不会真的以为在考场门口站两天,就是大学生了吧?” 宋恒那个不靠谱的,出了考场就抱起延安说,恭喜双胞胎成功考上大学,拍照的时候都要把他俩加进去。 吉安还好,但延安居然信以为真,走到哪里都要跟人家炫耀他是大学生。尤其是在托儿所里,他们兄弟俩是全托儿所唯二参加过高考的宝宝,简直不要太得意! 延安眨巴眨巴眼说:“小叔和小姑都说我是大学生,小王老师也说了!那我就是大学生呀!” “你知道大学生要干什么吗?” 延安走路也不老实,牵着哥哥一蹦一跳地往前蹿,被哥哥嫌弃地甩开手,才摇着头喊不知道。 “大学生得会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还要会背一百首唐诗,你没学会这些就不算大学生。” 延安突然停下来,独自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突然又笑嘻嘻地冲过来说:“那我不当大学生了,我当中学生!” 宋恂:“……” 还以为回家又可以出一套一百以内加减法了。 他带着儿子们路过自家门口,敲响了吴科学家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吴科学的丈母娘,手里还沾着面粉。 见到双胞胎就热情招呼:“咱们大学生放学啦?快进来吃饭,奶奶今天做打卤面!” “唐奶奶,我们不是大学生了,是中学生!”延安将围脖扒下来一点纠正。 “哦呦,你们念书怎么还是倒着念的呀?” 吉安认真道:“等我们学会了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和一百首唐诗,就是大学生啦!” 宋恂:“……” 他没让两个儿子进去蹭饭,请对方将吴科学喊出来,他想问点工作上的事。 “科学呀,今天还没回来呢,”丈母娘看一眼手表说,“这个时间还不见人影,看来今天是在单位加班了。” 她对吴科学这个胖女婿还是很满意的,闺女自打结了婚就在这栋大房子里住着,生活条件眼瞅着越来越好了。女婿还给他们老两口安排了房间,让他们两口子一起来照顾闺女和外孙女。 “那等老吴回来以后,您让他来隔壁找我一趟吧。” 说着就要带两个儿子回家,看样子他们家还不知道吴科学被查的事。 延安却扒着铁门说:“爸爸,你自己回去吧,我们想去看看小妹妹。” 宋恂将大门从外面合上,无情拒绝:“小妹妹还要睡觉呢,没时间跟你们玩。” 老吴上个月得了一个闺女,这孩子在娘胎里养得特别好,长得又白又胖的,小小一团特别可爱。 吴科学到了三十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爱得跟眼珠子似的,每天下了班就往家跑,开口闭口都是我闺女如何如何了。 听干爹说得多了,双胞胎兄弟俩如今也要时常跑去隔壁看看这个小妹妹。 宋恂怕他俩人小手上没个轻重,万一把人家闺女惹哭了,看吴科学那个架势也是能陪哭一通的,所以平时都约束这小哥俩,少往小宝宝身边凑。 吴科学是在晚上九点来宋家的。 彼时宋恂已经将两个儿子哄睡了,自己留在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等人。 “你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不是说自己不在清查范围内么,怎么还是被清查组的同志找上门了?”宋恂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嗐,别提了!这就是某些人有红眼病,想要卸磨杀驴了!”吴科学咕咚咕咚将水全干了,沉着脸把水杯拍在桌面上。 “你跟洪大脑袋的关系没处好?” 他当初还挺看好大胖子和大脑袋的组合呢。 “应该跟老洪没什么关系。”吴科学在肚皮上拍了拍说,“老洪只看业绩,只要能赚钱,他不管那么多。但是现在分厂这边比总厂的产值还高,在市里也打出一些名声了,有人坐不住了。” 当初他来市里当厂长的时候,分厂连一间像样的厂房都没有,租场地,招工人,疏通上下关系,打通各中关节,都是他带着人一拳一脚干出来的。 现在见到成绩了,就有人想来分一杯羹了。 没想到他刚跟总厂那边提了扩大经营规模的建议,举报信就飞到了清查组的案头。 到底是谁想摘桃子,宋恂并不关心,那是老吴自己的工作,理应由他自己面对,他只问最关键的,“糕点厂的财务情况是清楚的吧?” 吴科学秒懂,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是从来不向公款伸手的,他们查也查不到我身上,但是其他人经不经得住查账就不好说了。我虽然不伸手,但对了,只看人家清查组要怎么定性了。” “那就行,你也回去睡觉吧。”宋恂不客气地起身送客,想了想又劝道,“你那个兴安岭人参的业务要是能停,还是停一停吧。” 借给他的四百块启动资金被全部还回来以后,宋恂就没再过问他那个人参生意,不知他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钟卉刚生完孩子,还没去药店上班呢,我那个副业早就停了。”吴科学起身往外走,颇觉晦气地说,“早知道就不扩大规模了,还不如就这么小打小闹地干着呢。干得越大,惦记的人越多,我又不是容不得人的,再派两个副厂长我也不会说什么,你说这样闹得多难看呀!” “做事的人就没有不被说的。”宋恂将他送出门,在那肉乎乎的肩上拍了拍说,“你现在比我那会儿强多了,有人想摘桃子就说明你干出成绩了,这也算是对你的另类肯定吧。” * 吴科学被举报的事,要是放在总厂那边,根本就不算事,公社内部就能解决了。 但是他被人告到了地区,清查组又正想抓个典型,人家正好抓住他做文章。 一连去糕点厂查了好几天的账,连在家带孩子的丈母娘都听说了吴科学的事,不放心地跑来问宋恂,她女婿会不会有事。 宋恂觉得只要他在糕点厂的账面上是干净的,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将人安抚住,让她回去安心过日子。 过了没几天,宋恂突然在办公室接到了他媳妇的电话。 项小羽收到了体检通知,马上要来地区的定点医院进行体检。 “你说,让我去体检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考上啦?”项小羽语带兴奋。 宋恂被她欢快的情绪感染,笑着问:“你问过其他人没有?还有人去体检吗?” “问了,宋悦、宋恒、我大哥,还有咱们队里的好多知青,都要去体检。”项小羽报完了人数,又觉得不太对,迟疑着说,“大家不会都考上了吧?不是说这次报考了五百多万人嘛,录取率这么高的吗?” 宋恂笑道:“能去体检的都是过了录取分数线的,但是能否被录取,还得看你们填报志愿的情况。” 项小羽放了心,过了录取分数线就相当于有了一张入场券。 她跟着大部队去医院进行了体检,便开始抓心挠肝地等待录取通知书的到来。 七八年的元旦刚过完,生产队里收到了第一封通知书。 但是这封通知书并没有被送到当事人手中,而是被邮递员按照收件地址,送来了大队部。 正在值班的大队会计,看到信封上的名字后,便捎上那封信跑去海边找项英雄和贾支书。 项英雄瞧见他手里的信还以为是自家闺女或者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嘴角险些咧到耳朵根。 然而张会计却将信封展开,露出收件人的名字,问:“支书,队长,你们看这个通知书怎么处理?” 收件人是洪少君,生产队里有名的黑五类子女,这些年一直在渔船上负责拉网,干的是全队最累的活。 而信封的左下角也清清楚楚地印着一排红字——“大连海运学院”。 项英雄沉吟少晌,理所当然道:“是谁的通知书就给谁,咱们留着它做啥用?” “他家那个成分能去上大学嘛?”往年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洪少君这样的人根本连边儿都沾不上。 “报考的时候又没说黑五类不能参加考试,队里既然给他开了介绍信,那就是同意让他去考试的,总不能人家考上了,咱们自己反而不认了吧?”不是自家的通知书,项英雄就没兴趣看了,转身就想上船。 “当时那是不想节外生枝,谁知道这小子真能考上呀!”张会计心里不是滋味,他家孩子连体检通知都没收到,没想到一个黑五类子女,居然还能去上大学! 贾支书哼道:“快给他送去吧,都是一个生产队的,队里的孩子有了出息,对咱们瑶水村是好事。” 于是,全生产队都知道了,黑五类洪少君成了队里第一个被录取的大学生。 洪少君的父亲哆嗦着手接过儿子的录取通知书,看清上面的字后,就要给来送通知书的大队干部们下跪。 他这个举动把张会计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接住,说了一番让孩子放心去读书,抓住大好机会的客套话,便讪讪地离开了洪家的小窝棚。 有了第一封通知书开头,队里的其他社员和知青也陆陆续续收到了自己的通知书。 有广州外语学院的,有北京工业学院的,还有海浦师范学院的,本地的外地的都有通知书寄来。 邮递员小孙一趟一趟地往瑶水村跑,队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好消息,比过年还热闹。 项英雄和苗玉兰原本还能坐得住。 可是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自家儿女的通知书,他家老大和小毛可都是参加了体检的! 项英雄每天都要赶在邮递员来送信的时间,在村口等着,问问人家今天有没有自家的信。 然而,每天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队里那些收到通知书的人,通知书上都是要求在二月底前去大学报到的。 但是直到一月底,宋家和项家去体检的四个考生,仍是一份录取通知书也没收到。 邮递员也从每天来两次变成了三四天来一次,大家都默认他们四个的高考志愿报得太高了,集体落了榜。 项小羽心里也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报高了,她恐怕是被数学拖了后腿。 这天下了班,她没精打采地从公社骑车回家,刚骑到村口,便迎面碰上了刚送了信的小孙邮递员。 “项同志,恭喜你!你的通知书刚被送了过来!我放到你爹那里了!”小孙邮递员特意停下自行车,与项小羽通报这个好消息。 项小羽原本蔫哒哒的脑袋,像是被人催了肥,立马支棱了起来,赶紧问:“真是我的通知书?哪里送来的?” “好像是省城的,这次的三份通知书都是你们家的。不过,各自都是哪个学校的,我也没记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1 14:57:26~2022-03-22 14:5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ie、28566859、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双&卡卡 96瓶;刘棒棒 80瓶;可爱的蘑菇ya 40瓶;我胖林呀 22瓶;o、wxd、想叫个长长长长名、1111111、夜柒漾、无77、芦苇优游 20瓶;sorabby、讨厌o?o夏天、225、巴啦啦、水果岚紫 10瓶;秋风一语 8瓶;伊迷、唯有苍生不老、尚有熙ken 5瓶;时光倒流 4瓶;小土豆 3瓶;籍,犹赋也 2瓶;喵小酱、潇潇、最初的梦想、白萝卜、豆沙包、清扎、就叫我陈安妮、南风解我意、番茄不是西红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第 137 章 项小羽骑着自行车冲向娘家的时候, 恨不得在背上长出一对翅膀来。 将车随手靠到墙上,她气还没喘匀,就跨过门槛喊:“爹, 我的通知书是从哪里寄来的?” 项英雄挥舞着信封,眉开眼笑道:“从省城寄来的!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就帮你拆开了, 通知书上写着省大新闻系!我们小毛也是大学生了!” 项小羽搓了搓手心里的汗, 接过只有薄薄一张纸的通知书, 逐字逐句看过去,心里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然后仿佛延安上身一般,兴奋难抑地在原地蹦了好几下。 “信封里还有别的呢, ”苗玉兰提醒,“快看看那些东西有用不!” 项小羽平复一下心情,又将信封里的其他纸张倒出来, 有家庭经济情况调查表, 新生入学注意事项, 还有一张学校地图。 她将通知书和那几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这才想起刚才小孙邮递员说的话。 “不是有三封挂号信吗?另两封是谁的?” 宋悦挥了挥手上的信, 也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与项小羽抱在一起, “嫂子,我也被省城的学校录取了!咱们可以一起回省城上学啦!” 项小羽隐约记得, 她第一志愿填报的是北京医学院,第二第三志愿都是上海的学校, 如果她被省城的学校录取了,那应该是被调剂的。 她赶紧问:“哪所学校啊?” “省中医学院,中医学!”宋悦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的。 苗玉兰早就听闺女说过, 她小姑子的芭蕾跳得特别好,这会儿听闻这孩子要去学中医了,便有些惋惜地说:“哎呦,还以为你会去学跳舞呢,怎么去学中医了呢!” “婶,我报的三个志愿都是跟医学相关的,可能是三个学校都报得太高了,最后被调剂到了中医学院!这也很不错啦,离家近!” 相比于学艺术,她更喜欢治病救人的医术。 当初省城的高中为了让知青们适应农村的插队生活,会在高中的最后一年设置专业班,让学生掌握实践技能,比如农机班,农林班,农医班之类的。 她选择的就是农医班。 原以为学好以后也算有个一技之长,可以来农村当个赤脚医生,可是到了地方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一把草药,一根银针,她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照着队里的赤脚医生徐扶伤差远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是很想像大姨那样成为一名医生的。 项小羽与小姑子手拉手,兴奋地踮起了小碎步,又相互交换着看了对方的通知书,她才将注意力放到宋恒身上。 这小子的脸臭成这样,一看就是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 宋悦想笑,又忍住了,神色古怪地说:“我小哥,也被录取了!” “啊,那是好事呀!”他怎么是这副吃到苍蝇的表情? “他被海浦林业学校果树专业录取了!”宋悦忍着笑说。 项小羽:“……” 她记得宋恒报的是军校来着。 项远洋坐在椅子里啃苹果,双脚还搭在板凳上一晃一晃的,跟妹妹解释:“这个林业学校很不错的,是咱们地区林业局开办的中专学校,中专毕业以后国家也是包分配的,我想考还没考上呢!” 这次高考是大中专院校一起录取,他没有收到体检通知书,就意味着他连中专分数线都没过。 哎。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人家宋恒不想去,他却羡慕得要命。 被项远洋艳羡的宋恒,闻言脸色更黑了。 他前两个志愿报的都是军校,第三志愿按照项家兄弟的志愿随便抄了一个。他以为有自家老宋兜底,这两个军校肯定会有一个录取他的。 没想到他爹那点面子一点用也没有,最终居然被什么果树专业录取了…… 三份录取通知到手,项小羽姑嫂俩都很满意,只有宋恒哭丧着脸,还在考虑要不要去种果树。 项小羽的心情放松下来,还关心了一下自家大哥的情况。 “我大哥没收到通知书吗?” 项英雄也在心里犯嘀咕呢,小儿子连体检都没去,所以没被录取是正常的,但是老大可是去体检过的,怎么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呢,哪怕是个中专或者技工学校也行呀! 然而,这三份通知书就是瑶水大队的最后三份了,过年之前,小孙邮递员再没送过挂号信。 * 因为一次高考,瑶水大队算是在十里八乡彻底火了一把! 他们全大队总共有一千八百多名社员和知青,这次去参加高考的有一百多人,其中收到大专院校录取通知书的有六人,被中专学校录取了十人,被县水泥厂技工学校录取了四人。 全队收到了二十张录取通知书,虽然没有清华北大那样的好学校,但是他们以数量取胜了! 瑶水大队成为了全公社,甚至是全县,收到录取通知书最多的生产队! 被录取的考生需要在三月份之前去学校报到,有几个知青便想提前办手续,在过年前离开瑶水村,回家过个团圆年。 贾支书和项队长既然已经在高考这件事上一路为知青们亮绿灯了,自然要送佛送到西,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卡着人家。 不过,在分别之前,瑶水大队迎来了公社干部,以及一位《海浦晚报》的记者。 这位记者是专门来让瑶水大队分享高考经验的。 报社的大记者可是平时请都请不来的,既然有了机会,大队干部当然要出一把风头,于是他们非常积极地将那六个收到大学录取通知的人召集了起来。 记者同志对每一位准大学生都进行了采访,其中四人是知青,这四人发言的中心思想都相当一致。 一是感谢大队干部给他们提供的便利条件,为了支持知青们参加高考,生产队只要求他们每天上半天工,合理安排复习时间。 二是感谢队里组织的各科冲刺小组。两个月以来大家共同学习,共同探讨问题,为他们这些很多年没摸过书本的人,提供了很好的学习平台。 记者还单独采访了贾支书和项队长。 两个农村老头红光满面地坐在大队部里,贾支书意气风发道:“这次恢复高考的消息来的太突然了,我们准备的还不咋充分,就比如这个填报志愿吧,队里没人懂这些,耽误了不少孩子。原本以为会有更多孩子考上呢!” 项英雄家里有个被录取的大学生闺女,对于填报志愿的事颇有心得。 “哎呀,我们队里确实有不少同志被耽误了,有的专业是要加试外语的,比如那个什么国际政治,没人通知他们要考外语,大家伙都不知道还有这码事,结果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记者详细询问了高考补习班和冲刺小组的情况。 但那些学习小组都是人家学生娃们自发组织的,大队干部没怎么干预过,贾支书只好打着哈哈说:“今年我们队里考上中专的人中有一半都是应届生,往届生的工作和生活压力比较大,不占什么优势。所以,虽然高考结束了,但这些学习小组我们会继续办下去,给那些撂下书本很多年的学生娃继续提供学习机会。” 记者收集齐了写作素材,便建议大家一起拍张相片。 大队干部们将队里收到通知书的二十人都聚集过来,每人都在胸前佩戴一朵用红纸制作的大红花,相互帮忙整理了一下服装发型,便站成了两排。 项英雄在人群里反复数了几遍,只有十九人。 “怎么少了一个呢?谁没来啊?” 项小羽举手说:“宋恒没来,咱们不用等他了,直接拍吧。” 宋恒思考了几天,还是决定放弃去林业中专上学了。 他对种果树一点兴趣也没有,一想到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要跟果树打交道,他脑袋都有点发木。 所以,他生了几天闷气以后,放弃了通过高考离开农村的这条路。 当着大家的面,项小羽没好意思说出宋恒的决定,毕竟他放弃的机会,正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她走出人群,低声与队长爹说明了情况。 “真不去念书?”项英雄讶然地睁大眼睛,“宋恂知道吗?让他劝一劝他弟弟呀,这是多好的机会!等你们都去上了学,到时候可就只剩他一个人留在生产队里了!” “宋恂最近太忙了,没时间回来管他,反正离报到还有半个多月呢,让他再好好想想吧。” 项小羽其实能理解宋恒的心情,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她自己在填报志愿的时候,选择的也是有条件服从分配,只想学新闻和播音相关的专业。 宋恒从小就立志要当一名军人,如今突然把他送去种果树,确实不太容易接受。 “记者和公社的领导都在这里等着呢,你赶紧回去将人喊过来!既然已经说了有二十人收到通知书,那就一个也不能少,不然等照片印到报纸上,被有心人发现少了一个人,那不是骗人嘛!” 项小羽跑回家把小叔子拽了出来。 宋恒虽然不想来拍照,但他平时没少受项队长照顾,这会儿人家要应付记者和领导了,他也不想给亲家叔拖后腿,乖乖带上大红花,混到了人群的最后一排。 吉安和延安在妈妈收到录取通知书以后,就被爸爸送回了瑶水大队,整天像两个小尾巴似的,在妈妈屁股后面跟进跟出。 这会儿见到妈妈、小姑和小叔都戴着大红花站到人群里拍照,他俩也跟着挤了进去,偷偷猫在妈妈跟小姑中间。 项英雄瞧见两个外孙了,也权当没看见,让队里的锣鼓唢呐队吹奏起来,又张罗着放了一挂鞭炮,便让记者给大家拍照。 不过,项小羽没惯着两个臭小子,冷酷无情地将他们踢出了队伍。 这次不是他们家的家庭合影。 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他们人生的高光时刻,大家心里喜悦,但面上大多是严肃的。让这两个小捣蛋在关键时刻进来瞎搅和,对其他人太不公平了。 她自己也想要一张完美的相片。 …… 接受完采访,与要好的朋友吃过一顿散伙饭,几个知青便要离开瑶水村了。 大队干部组织社员去村口相送,项英雄与每一位离开的知青都用力握了握手。 “你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离开这里以后,就有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大的作为了。但是大家也别坐骑驴骡思骏马,累的时候可以停下来歇歇,瑶水村永远是大家的第二故乡,希望你们能常回家看看!” 知青们潸然泪下,一起鞠躬感谢了瑶水村的干部和社员们对他们的关照。 在离开的这一刻,大家能够想到的,都是那些美好的过往,即便曾经有过口角和摩擦,在临别之际也变成了糖水里的一撮盐。 项小羽提着一包新做的海鲜零食,从自家院子跑出来,发现马车还没离开,便赶紧冲着人群里的李英英招了招手。 “李知青,这些东西都是咱们瑶水的特产,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吧!”项小羽将包裹塞进李英英怀里,“我这次能顺利考上大学,还多亏了你很早就提醒我复习备考,否则像我这样只读过初中的人,是不可能只复习两个月就考上大学的。” 李英英捧住那个包裹,对上她真诚的笑容,一时有些无言。 隔了几秒,她才低声说:“你不用谢我,当时恢复高考的风声已经刮过好几回了,你能提前复习,是你自己的本事。” 她在项小羽身后的两个小不点脸上瞅了瞅,大家都说这对双胞胎长得像项小羽,但是李英英觉得他们的神态动作,更像宋恂。 从兜里摸出两块糖给孩子,李英英不经意地问:“你考上大学这么大的喜事,宋恂也没回来帮你庆祝庆祝?” “过年前这段时间,他们单位忙着呢,今年过年他都得留在单位值班。” 李英英笑了笑,沉吟片刻突然说:“这次离开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我其实一直欠他一句抱歉,既然他本人不在,就请家属替我转达吧。” 项小羽没问她是因为什么事道歉的,只点头答应下来。 知青们坐上队里的马车,就此告别相处多年的战友,离开了他们曾经挥洒过青春汗水的瑶水村。 * 宋恂是在大年初一晚上回来的。 去年陪着孩子去苏州拍电影,单位没有安排他过年值班,所以,今年他就主动申请了在除夕和初一这两天值班。 “你怎么那么实心眼啊?你们外贸局又不是公安局,哪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处理呀,除夕值班一天就差不多了,干嘛非得在单位呆两天!”项小羽一边给他往碗里夹饺子,一边抱怨。 “初一只值班半天,本来能早点回来的,但是袁书记来局里慰问值班的同志了,所以我们外贸局、轻工局和商业局值班的这几个同志,一起跟领导在食堂吃了一顿午饭。”宋恂又笑道,“再说,大家都知道我媳妇考上大学了,那我更得谦逊一点,脏活累活抢着干,免得被人说我翘尾巴。” 项小羽斜睨他一眼说:“合着还是我考大学连累你了呗!” “你看你,考上了大学以后,气势立马就不一样了,调门都高了两度。” 项小羽不承认,扭头问儿子们:“妈妈变的不一样了嘛?” 小哥俩挨在爸爸身边点头:“变厉害了。” 以前只有爸爸打屁股,现在妈妈也开始打屁股了。 延安回村这些天,没少被妈妈捏肥屁股,比挨打还难受呢。 宋恂在屋里找了一圈,没见到宋恒,便问:“他人呢?” “跟小妹到海边看人放烟花去了。” 延安立马卖乖道:“爸爸,我们在家等你,都没去看呲花!” 实际上是他不敢靠近。 “那我一会儿也带你们去海边看看。” 项小羽知道儿子们不敢,岔开话题说:“队里那些考上的知青都走了,李英英考去了上海,离开的时候还让我替她跟你说声对不起。她有啥对不起你的地方啊?” 宋恂继续夹菜吃饭,头也不抬道:“我哪知道,你当时怎么不问问她本人?” “我才不问呢,万一问出你的什么陈年秘密怎么办?”项小羽往他的蘸料碗里倒了半碗陈醋。 宋恂笑了笑没作声。 “你还真有秘密啊?”项小羽瞪圆眼睛。 双胞胎也瞪着同款圆眼睛,望向爸爸。 “以后每个月的零花钱多涨二十块,我就告诉你。” 项小羽哂笑:“那你还是别说了,死守着你的秘密吧。” 就他那点秘密居然也敢叫价每月二十块?真是做梦! 宋悦从海边回来,进门看到二哥,便赶紧告状:“哥,你快劝劝我小哥吧!他考上了中专竟然不想去!管他是什么专业呢,有机会回城,咱们就先回去吧。下次高考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宋恂瞟一眼闷头走在后面的弟弟,突然说:“把头抬起来,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 “你怎么跟老宋似的!”宋恒抱怨一句,还是站直身体,抬头挺胸。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不去上这个中专,就打算一直在生产队里种地?”宋恂问。 “既然小悦已经考上大学,可以回城了,那我今年就去报名参加征兵了。” 宋恂看向妹妹说:“你听到了吧?他想去当兵。” “这就完啦?”宋悦无语。 因为她小哥不去上学这一出,她都没回省城过年,就等着二哥回来劝劝他呢,结果二哥问了两句就没下文了。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他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有能力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既然他不想种树,只想当兵,那就尊重他的决定吧。”宋恂觑她一眼说,“我打听过那个海浦林业学校的情况。校址并不在城里,而是在定山县方。让他去定山县学种树,还不如在瑶水这边等待征兵。” 现在不是无路可走的时候,既然宋恒不喜欢,也没有必要硬逼着他去学种果树。 宋恒对小妹笑道:“去当兵没什么不好的,我要是在部队里表现得好,也是有机会上军校的!比你当中医强多了!” 宋悦哼了一声说:“等你真的当兵了再嘚瑟吧!” * 大年初二,只有项小羽这个小闺女回门了,项小鸿临近生产,今年并没有回来。 不过,两边的通信和电报来往很频繁。 项小羽正式从渔业电台离职以后,在家踩着缝纫机,给尚未出生的小外甥做了好多件小衣裳和小包被。 洗好晾晒过以后,就赶在过年前,随着年礼一并邮寄去了部队。 本来她还想把吉安和延安小时候的衣裳寄过去一些的,不过被她姐夫孔斌在电话里婉拒了。 他们夫妻俩一心想生个小闺女,并不想要臭小子穿过的衣裳。 所以,她跟苗玉兰女士应项小鸿夫妻的要求,准备的都是女宝用的。 项小羽还私下跟宋恂嘀咕,万一她大姐生的是个小子,那她小外甥刚出生就得穿粉色的衣裳,裹着小碎花包被了。 宋恂呵呵两声,让她看自家的两个臭小子。 “你还是想想怎么安抚住这俩小子吧,没发现他俩最近特别粘你?” 项小羽将两个儿子揪过来,挨个在小脸蛋上亲了一下,问:“宝宝,你们想不想跟妈妈一起去上学呀?” 小哥俩点头点头。 吉安又问:“爸爸能不能一起去?” 他们只是最近跟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多,之前都是跟爸爸一起睡的。 “你爸爸还得上班呢,就咱们三个去上学。平时你们就跟爷爷奶奶在一起,晚上可以见到妈妈。” 不等小哥俩答应,宋恂就否决道:“大学第一年肯定是要住宿舍的,你好不容易有了上大学的机会,多跟老师和同学相处,就别惦记这两个小子了。而且我爸妈比咱俩还忙,哪有时间带孩子……” 娘三个整齐划一地叹口气。 * 项小羽和宋悦的通知书上,都要求在二月二十六号前,去学校报到。 于是,过完元宵节,宋恂跟单位请了两天假,送媳妇和妹妹去省城上学了。 他们回到军区家属院的时候,还带着铺盖卷和脸盆之类的生活用品。 傅莹刚下班回来,见到他们这个阵势便问:“小宋,你们这是举家搬回来住啦?” “没有,只有我爱人和妹妹回来了。” 延安没有爸爸那么谦虚,洋洋得意地跟对面的阿姨显摆:“我妈妈和小姑是大学生,马上就要去上学啦!” 吉安也十分熟练地背出妈妈和小姑考上的学校。 “哦呦,你们家有了这么大的喜事,之前怎么一直没听说呀!孟姨可真是沉得住气呀!”傅莹在吉安的小脑瓜上拍了拍说,“咱们大院里今年也有几个考上大学的,人家那个喜酒已经摆了好几轮了!” 宋恂大方道:“我们家也是要摆喜酒的,到时候也请大家过来热闹热闹!” “那可得说定了啊,你们家考上了两个呢,得请两次才行,我去帮你们在院里宣传宣传!”傅莹又手痒地在两个小胖子的脸上掐了一把,便挥挥手走了。 这个时间,家里空无一人,宋悦进了屋就将行李一扔,瘫在沙发上不动地方了。 “哥,咱们还真要请客呀?” “请吧,让咱爸妈张罗一下。”宋恂帮两个儿子脱了衣裳,一家人排排坐瘫在沙发上,“你俩以后就要在省城常住了,即便平时住校,周末也是要回家的。你好几年没回来,你嫂子更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正好借着这次摆酒的机会,介绍一些人给你们认识认识,以后也能跟大家走动起来。” 宋悦离开的时候还是十几岁的高中生,以前经常来往的人家已经搬走了一部分,大院里的格局早就被重新洗牌了。 “那咱们哪天请客呀?” “回头跟爸妈商量一下吧。”宋恂抱住靠过来的儿子说,“我只请了两天假,明天送你们去学校办了报到手续,我们三个就得回去了。具体什么时间请客,在哪里请,你们听爸妈的安排。” 项小羽突然要独自在陌生环境上学,离开瑶水村之前,已经抱着父母哥嫂哭过一通了。 这会儿听说老公和儿子们,明天也要离开,心里那股刚压下去的离愁别绪再次涌了上来。 连带着对大学生活的期待感都没有那么强烈了。 小哥俩也黏黏糊糊地抱着妈妈的胳膊不吱声了。 他们已经知道以后不能天天看到妈妈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每隔五天就能见到一次。 小叔说,妈妈上了大学以后,他们要半年才能见上一面! 而且也不能在收音机里听到妈妈的声音! 想到这里,吉安靠在妈妈怀里,偷偷抹起了眼泪。 项小羽被吉安的眼泪吓了一跳,这孩子不像延安,平时很少哭的,上次骑车摔倒擦破了皮,他都没掉一滴眼泪。 这会儿却趴在妈妈怀里掉起了金豆豆。 把项小羽心疼坏了,情绪上来没忍住,也抱着儿子哭了起来。 宋恂:“……” 啥情况?刚才还好好的呢,这娘俩怎么突然就抱头哭上了? 见到妈妈和哥哥哭了,延安也从爸爸身上爬下去,搂住妈妈的脖子一起哭。 吉安与项小羽相似的大眼睛里眼泪汪汪的,回头跟他商量:“爸爸,咱们能不能留下来陪妈妈呀?” 听那语气,他妈仿佛是来坐牢的。 “……”宋恂见孩子哭得一抽一抽的,也有点心疼,只好哄道,“妈妈还得上学呢,你们先别着急,让爸爸再想想别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2 14:57:50~2022-03-23 14: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古的梦境、阿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讷 141瓶;哒哒哒、一颗丧柠檬、kangkkk 80瓶;璇玑 76瓶;墨泱 70瓶;哎呀呀呀呀、没有昵称、小花儿 40瓶;不知云月 32瓶;石佛本无心、fiona、天上虹 30瓶;阿离、刘棒棒、毛毛虫、打雷要下雨、夜柒漾、每天都在催更、小暑、失语症、绵羊啊绵羊、daisy、昱 20瓶;棉花糖 18瓶;杨柳青青 15瓶;欢欢 12瓶;wulivxi、寄悠悠、jo、二美啊、o、帝企鹅奇迹、静心、缺口、忘忧希、修修哒、25102810、我胖林呀 10瓶;vv 9瓶;anya、soft野爹 8瓶;快乐美人、跫跫、米萌璎、李佳熹、让让、伊迷、小土豆 5瓶;木桃、张哞哞、57588418、寻宓、大辛大辛天天开心、刺猬zoe 2瓶;喵小酱、南风解我意、35394100、白萝卜、番茄不是西红柿、sur的小酒窝、爱你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第 138 章 按照计划, 宋恂打算在24号上午先送小妹去报到,将她安顿好以后,再送项小羽去省大报到。 可是,一家人洗漱吃过早饭以后, 正准备出发时, 却接到了大姨的电话, 她让宋悦先不要急着去报到,在家等她通知。 孟玉裁今天特意空出时间,送闺女和儿媳妇去上学,这会儿脱下外套问闺女:“你大姨没说有什么事?” “没有,让我先在家等着,她一会儿抽空过来一趟。” 孟玉裁在屋里坐不住,想了想跑去厨房给大姐煮了一碗馄饨当早餐。 延安跟在奶奶身后跑进厨房, 拍着挺起的小肚子, 可怜兮兮地说:“奶奶, 你多煮点, 哥哥也没吃饱!” “你俩刚才一人一碗馄饨,还没吃饱?” “没有一碗!只有半碗!”作为一个早就会数数的宝宝, 延安熟练地告状,“爷爷把我和哥哥碗里的馄饨都吃啦!我们只吃了五个!” 孟玉裁:“……” 这老头子为了偷吃一口肉, 连孙子的早饭都不放过! “行了,我给你们也煮一碗, ”她交代小孙子,“以后你爷爷要是再偷吃肉, 你就大声告诉奶奶!吃肉对爷爷的身体不好,这段时间不能让他吃肉了!” 她在厨房里跟孙子说着悄悄话,客厅里孟淑君也踩着点进门了。 “小悦, 你上午先别去报到了,中午到军区医院找我一趟,到时候我送你去中医学院报到。” 宋悦赶紧摆手说:“不用了,大姨,让我妈和哥嫂陪我去就行。” 孟玉裁端着馄饨出来,也说不用她操心报到的事。 “你以为我想操心呢!今天可不只是去报到那么简单!”孟淑君坐到饭桌前,一边挽袖子一边对宋悦说,“我特意跟人打听了,你们学校今年要为国家培养一批高素质的中医学徒,带徒老师是咱们省在世的最后一批有名望的老中医,这些老中医现在急需招收学徒继承他们的衣钵!” 孟玉裁将勺子递给她,奇怪地问:“中医学院不是每年都在招生吗?应该不缺继承衣钵的人吧?” “以前那些学生都是社来社去的,学个两三年,刚懂了点皮毛就回原单位了,无法继续教学。” 所谓社来社去的,就是不转户口,不包分配,从公社来,回公社去的工农兵大学生。 去学中医的工农兵大学生都是面向农村,从最基层招收的,文化水平有限,接受能力也一般。 孟淑君自己也带了几个工农兵大学生,对此深有体会。 宋悦坐到大姨身边问:“这批学徒怎么选呀?总得有个范围和标准吧?” “具体怎么选我还不清楚,听说每个老中医只带一两个学徒,你要是能被某个老中医选中,以后无论是校内学习还是校外实习,都要跟着这位老师,完成他布置的作业。” 这就相当于一对一教学了。 像是他们西医,甭说本科生了,即使是研究生也很少能做到一对一教学的。 双胞胎已经被姨奶奶说懵了,又是老中医,又是学徒的,根本没懂她在说什么,吉安咬着勺子问:“小姑,咱们还去不去学校啦?” 宋悦也没搞懂大姨到底想干嘛,只好看向她寻求答案。 “老中医的人数有限,僧多粥少,你们学校那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都有随着老中医学习的机会。”孟淑君搅着碗里的馄饨说,“今天我们医院的席大夫会来门诊坐半天班,他是咱们军区医院首屈一指的老中医,听说他今年也会去你们中医学院收学徒。我先带你去跟他见个面。” 省中医学院是全省唯一一所中医学校,这次上级部门下了很大的决心,将这些老中医都动员去了中医学院带徒弟。 旁听的项小羽插言说:“我对这位席大夫还有印象,他前些年给我娘治过失眠的毛病,我娘喝了他给开的几副药以后,效果还挺明显的。” 听说那老爷子已经七十了,但当时看上去顶多六十,保养得挺好。 宋悦知道大姨是为了自己好,但还是有点别扭地说:“要不我还是先去学校报到吧?要怎么挑学徒,还得由学校说得算。” 孟淑君瞟一眼还带着点天真的外甥女,笑了笑说:“既然是给老中医挑学徒,那当然得由老中医自己挑选合眼缘的。学校只能推荐学员,但没有决定人选的权利。我带你去也只是提前混个脸熟而已。” 一直等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宋恂,突然抬头说:“务学不如务求师,既然有机会提前见一见,你就去争取一下吧。” “我是觉得不太好,弄得好像走后门似的。” 孟淑君好笑道:“我这点面子可不够给你走后门的,人家收不收你当学徒,还得看人家能不能瞧得中你,有没有师徒缘分得看你自己的表现。” “你们这批学生刚入学,大家都是一张白纸,选谁都一样。”宋恂放下报纸说,“你自己不去争取展示自己,难道还等着人家主动来挖掘你身上的优点啊?这也就是军区的大门不好进,才轮得到你。估计别的大夫那里早就有人去拜访过了。” “哎,军区大门也拦不住有心人!席大夫那里早就有人去过了,不然我还不知道有这码事呢!你们这一届大学生,很多人都是有十来年工龄的大龄考生,人家可比你这种高中生明白多了。”孟淑君吃完早饭看一眼手表说,“你自己斟酌吧,我先上班去了。” 她这个外甥女下乡好几年重新返城,有些想法居然还跟高中毕业的时候一模一样…… 临出门前,她又回头补充道:“这次中医学院还男女各招了十名老中医子女,跟你们这批大学生一起上课学习。他们这二十人是肯定要由老中医们亲自带着的,所以你们这批大学生里,能被人家挑中的顶多有三十人。咱们省城的老中医只有那么有数的几个,剩下的都是外地的,外地大夫也有自己的工作,到时候一年能来省城几次就说不好了……” 要是给这样的老中医当了学徒,跟普通学生也没什么区别。 * 宋恂把宋悦交给了亲妈和大姨,先送项小羽去省大报到。 孟团长还想给他们安排一辆车去省大,却被小夫妻婉拒了。 省大距离军区大院不算远,搭乘公共汽车只有四五站路。 而且项小羽这次没带什么行李,只随身带了铺盖卷,脸盆,暖水瓶这类日常用品,以及两套换洗的衣裳和几本书,剩下的东西都放在了家里。需要用什么,可以随时回家取。 宋恂已经与爸妈商量好了,让这两个大学生每周回家过周末,一是陪陪父母,二也是希望她们能回来改善一下伙食。 根据他自己过往的上学经验,学校食堂的饭菜只能说是量大管饱,大家都饿不着。但是要想吃点好的打打牙祭,就只能去学校外面解决了。 宋吉安和宋延安两位小朋友,一个负责抱着档案袋,一个负责捧着洗脸盆,跟在爸爸妈妈身边来到了省大的校园。 这两天正是新生集中报到的日子,校园里的树枝上,路灯上,到处挂着欢迎新生的横幅。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都是背着铺盖卷,手提黄帆布袋、柳条包和各色小皮箱的叔叔阿姨。 小哥俩一人拽住一边衣角,亦步亦趋跟在妈妈身边,眼睛不够用似的到处观望。 嘴里还要跟着广播里的《红星照我去战斗》,一起摇头晃脑地哼哼。 像他们这样一家人来报名的不在少数,从校门口走进来的一路上,他们已经碰到好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了。 延安还自来熟地跟人家小朋友挥手打招呼,把项小羽逗得直乐,感觉延安才是来上学的那个。 快到新生报到处的时候,项小羽看见了一个大着肚子来报到的女学生。 她“哎呀”一声,颇觉可惜地说:“早知道大肚子也能来上大学,还不如让我姐也参加考试呢!她当年比我学习好,没准儿也能考上呢。” 宋恂瞟一眼那个女生的肚子说:“人家那个肚子,顶多四五个月,可以等到放暑假的时候再生孩子坐月子。你大姐再有一个来月就要生了,不让她参加考试是对的。孕妇需要多休息。” 项小羽望见了前面新闻系的大牌子,便站进队伍里排队报名,叹息着说:“也对,她年纪也不小了,能平平安安把第一胎生下来最要紧。我还攒了好多复习资料呢,等她出了月子再邮寄给她。” 排在她前面的是个身量魁梧的老大哥,与宋恂的身高差不多,但是人家的手臂上都是腱子肉,一看就很不好惹。 吉安和延安站在后面不老实,用脸盆和档案袋相互推推搡搡的,撞到了前面那位男同学的大腿上。 宋恂忙将孩子拉回来,让两个小毛头跟叔叔道歉。 那位男同学看起来不好惹,开口时却意外的温和,在双胞胎脸蛋上摸了摸说:“没事,小孩子就没有老实的。我小儿子跟他俩的年纪差不多,整天皮得要命。” 他给宋恂递了一支烟,主动自我介绍:“我叫沈太行,太行山的太行,也是新闻系的。同学你怎么称呼啊?” 宋恂接过烟夹在手里,笑着瞅了一眼旁边的项小羽说:“我叫宋恂,只是送媳妇来上学的,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 沈太行热情地与项小羽握了握手,笑道:“你这样算是幸运的,家里还能留个人带孩子。我家就不行了,我跟我媳妇都得上学,家里四个孩子,有上托儿所的,上小学的,上中学的,现在又多了我们这两个上大学的。只能把孩子往双方父母那里送,我出门的时候,最小的一个还在家哭呢。” 录取通知书发下来以后,需要面对这种情况的夫妻多得是,项小羽笑眯眯地说:“那你们两口子还挺厉害的,居然都考上大学了!夫妻一起上大学多好呀!” “哈哈,本来我学习不怎么样,但我媳妇是我们县的民办教师,整天光听她备课,也能耳濡目染嘛。” 吉安瞅瞅眼前的魁梧壮汉,怂嗒嗒地撇嘴咕哝:“我爸爸也是大学生,早就毕业了!” 沈太行是个很活跃的人,只是排队报到的这会儿工夫,就已经跟新闻系这条队伍里前后好几个同学聊开了,项小羽因为他的引荐,也提前认识了几个男同学。 听到这些新同学聊天,她才知道,中文系、外语系和新闻系是省大最好的三个院系,但新闻系的招生人数远没有另两个院系多,今年只招了九十多人,分成了三个班。 轮到她报名的时候,吉安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一样,终于可以将抱了一路的档案袋交出去了。 项小羽按照新生入学须知上的要求,将户口迁移证、粮油关系转移证和商品供应关系转移证一起交给报名老师,换回了一沓纸和一串宿舍钥匙。 与刚认识的几位同学暂时告别,项小羽按照学校地图上的指示,找到她即将入住的二号楼宿舍。 这几天来陪新生报到的家属不少,宋恂跟一楼的宿管阿姨打声招呼,便顺利带着儿子们跟进了女生宿舍。 项小羽所住的212宿舍是个八人间,她敲门进去的时候,地上堆满了行李,至少有十个人闻声望向了门口。 其中还包括两个孩子。 项小羽:“……” 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同学,见他们一家僵立在门口,便从上铺跳下来,帮忙将地上的行李往旁边踢了踢,然后对项小羽笑道:“你是项小羽吧?咱们宿舍七个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了。” 项小羽也强打起精神,牵起嘴角笑着说:“我还以为自己来得挺早呢,没想到大家都是早起的鸟儿。” “哈哈,我叫廖习兰,从大西北来的,提前三天就到了,就怕错过了报到时间。”廖习兰将自己下铺上的东西清理出来,“我们给你留了一张靠窗的下铺,快进来吧!” 项小羽在门口大致扫了一眼,三张床上只铺了被褥,并没有人,站在中间过道上的四个人有男有女,应该都是学生家属。 有个中年女人正在给她对面的床铺铺床,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宿舍太挤了”“你还是跟学校申请回家住吧”之类地话。 她旁边站着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一边用牛皮纸袋呼呼地给自己扇着风,一边不耐烦地翻个白眼。 “咱们这个宿舍是新闻系和中文系共用的。咱俩和甄珍,”廖习兰笑着指了指翻白眼的小姑娘,“还有魏芳,是新闻1班的,其他四个人是中文系的。” 宋恂留项小羽跟同学聊天,自己与屋里的几人客气地点头打声招呼,便提着铺盖卷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行李包,走到他媳妇的铺位前。 用抹布将床板上的浮灰擦了两遍,才手脚麻利地将被褥床单整理好了。 见他一个大男人干活还挺利索的,几个女同学都不自觉往他这边望。 宋恂虽然快三十了,但是这副皮相还是很能打的。 连对床那个一直翻白眼的甄珍都忍不住往这边多瞄了两眼,不过很快就被她爸爸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甄珍的爸爸扫一眼宋恂的打扮就知道他是坐办公室的,见他忙活完了,便主动递了一颗烟,搭话说:“咱们男同志出去说说话,让女同志们在里面忙。” 宋恂将脸盆放到床底下,便顺势跟这位学生家长一起站到了走廊里。 宿舍里实在太挤了,他有点怀疑自家媳妇到底能不能适应这种集体生活。 项小羽自从初中毕业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住过集体宿舍了。 而且此后的十多年里都没有住过小房子,她娘家和他们自己的两套房子空间都很大,即便是在南湾县委工作的那段时间,县委家属院的房子也比这里宽敞多了。 八个人挤在十多平的小房间里,宋恂已经开始替她难受了。 “爸爸,我能跟这个小姐姐一起出去玩吗?”延安才进来不到一刻钟,就要拉着不知谁家的小姑娘出门玩了。 宋恂低头瞅一眼个头比双胞胎高出半个头的小姑娘,顿了顿说:“不行,阿姨们还要打扫卫生,你在这里跑来跑去的不方便。咱们给妈妈收拾完东西,就得走了。” 小姑娘挺漂亮的,他儿子还是那么肤浅…… 项小羽跟宿舍里的几个同学聊了几句,将东西都安置好后,就带着老公儿子离开了。 宿舍里乱哄哄的,这会儿又是午饭时间,其他几人也陆续提着饭盒去食堂吃饭。 屋里只剩甄珍一家五口人。 甄珍的妈妈用抹布将床边的两张破桌子反复擦了好几遍,才让桌面透出原本橘红色的油漆,她口中挑剔道:“你们这个宿舍,又破又小,听口音,八个人里至少一半都是农村来的,也不知道她们的铺盖干不干净。你姑妈说,文文从知青点带来的铺盖上还有跳蚤呢。你可不要在这里染上跳蚤带回家!最好还是回家住。” “人家衣着打扮都挺干净的,哪有什么跳蚤呀!”甄珍又想翻白眼了。 “你没听那个廖什么兰的同学说呀,她就是把下乡的行李重新收拾一遍,拿来大学继续用的。”甄珍妈妈嫌弃地说,“这么小的房间,居然还有带孩子的!八个大人再加四个孩子,这可怎么住人呀!” 甄珍爸爸坐到板凳上纠正道:“不是四个孩子,刚才那家的双胞胎不住在这里,只是陪着他们妈妈来报到的。” 他抽着烟跟闺女叮嘱:“你要是不想跟那几个农村学生玩,可以多跟你对床这个叫项小羽的来往,我刚才跟她男人聊了几句,他们是海浦那边的,她男人在地区外贸局工作,看气质谈吐应该是当过领导的。” 甄珍无语道:“爸,你说你这个科长当的,看谁都像领导……” “嘿,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爸说话呢。”心疼儿子的甄奶奶在孙女背上轻拍了一下。 * 带着儿子在食堂吃饭的项小羽,也在跟宋恂念叨宿舍里的事。 “廖习兰说,中文系有个女生是带着孩子来上学的,昨天晚上就住在了我们宿舍里。” “有可能是暂住吧,这不是没正式开学嘛,没准儿是孩子比较粘妈妈不愿意分开。”宋恂这个大男人从来没有想过,还有带着孩子上大学这种可能。 “不是暂住。”项小羽低声说,“那个女生是知青,在生产队里离了婚出来上学的。她已经跟宿舍里的其他人说过了,以后要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宿舍里。一个五岁的女孩,一个两岁的男孩。” 宋恂:“……” 听说小男孩也可以住在妈妈的宿舍里,吉安和延安立马来了精神,吉安停下勺子说:“我们三岁,也可以跟妈妈住!” “你俩再过几个月就要四岁了!装什么三岁小孩!”宋恂觑一眼两个立马噘嘴的儿子说,“赶紧吃饭!吃完了我领你们去公园转转,省城的公园比咱们那边的好玩!” 延安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马上问:“那妈妈去不去?” “妈妈没时间去,妈妈还得在学校学习呢。” 这是夫妻俩商量好的对策,宋恂单独带着双胞胎在公园里玩一下午,晚上直接将人带去火车站坐车回海浦,省得每次分开的时候都哭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项小羽还真不是忽悠儿子们的,她下午真的有事。 “我刚才听廖习兰说,在上大学前,工龄五年以上的可以带薪上学,毕业以后还能再涨几级工资呢。”项小羽将儿子们扒拉出来的青菜重新夹进他们的碗里,“我还以为上大学这四年咱家就只能靠你的工资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个政策!我的工龄应该是从去大瓦房上班那年开始算的,现在已经六年了,正好可以领工资!哈哈,不用上班还有工资拿,天啊!我做梦也没想过还有这种好事!” “那确实挺好的,”宋恂瞄一眼竖着耳朵偷听的小哥俩,笑道,“你下午赶紧去学生处将工资的事落实了吧,我自己带他们到公园玩去。” 两口子正说着话,有人端着饭盒经过他们这桌的时候,在桌面上敲了敲。 “项小羽同学,”沈太行先跟宋恂客气笑笑,然后问项小羽,“你也是新闻1班的吧?” 项小羽点头。 “刚才咱们班主任通知了,1号召开新生开学典礼,3号下午召开77级新生誓师大会。我在女生宿舍那边只认识你,你一会儿回宿舍的时候,帮我跟咱班的女同学们转达一下。” 项小羽再次点头,目送这位壮汉同学离开,她低声问宋恂:“你说他咋这么积极呢?我连班里有几个人都不知道,人家已经认识班主任了!” “可能是想当班干部吧。现在积极表现,可以给老师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一般刚开学时的临时班长,不出意外的话,都能当上正式班长。” 从小到大,项小羽只在小学当过少先队的小队长,之后再没当过什么官。 这会儿听说还可以自己争取当班长,她不由心动地问:“你说我要不要当个班干部啊?” “先看你的课程安排情况吧,学有余力的话,可以试试。”宋恂在大学的时候整天泡实验室和图书馆,只挂了一个学习委员的名头,那些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占用很多学习时间的职务,他一个也没担任过。 不过,项小羽跟他的情况不一样,所学的专业也是需要与人沟通交流的。 “你现在还不是党员吧?尽量争取在大学入党吧。” * 项小羽其实是有点小官迷的,听说还可以自己争取当官后,她就动了心思。 宋恂也看出了这一点,有些好笑地给她提了几个建议后,便不再打扰大学生官迷小毛,带着两个儿子去公园玩了一下午。 省城儿童公园的滑梯比托儿所的长了两倍不止,小哥俩玩得挺尽兴,被爸爸骗去火车站的一路上,还在念叨省城的滑梯好,以后可以天天来玩。 宋恂嘴里应和着,将两个孩子抱上了火车。 吉安坐到车里以后,立马就觉出了不对劲。 “我妈妈呢?” “她还得上学呢!”宋恂适时作出一副轻松的表情说,“这回好了,你们妈妈不在家,咱们爷仨回家以后可以每人买一个雪糕吃。明天爸爸还能带你们到游泳馆游泳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3 14:57:38~2022-03-24 14: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vi 122瓶;十三月 100瓶;yeyar 80瓶;因为过分帅气而失去昵 70瓶;雯雯仙 60瓶;丸子 50瓶;抖抖抖兜、西罗今天暴富了吗、草头小西。、晚风 40瓶;吉吉 30瓶;我们白着呢 27瓶;胖子、最初的梦想 26瓶;战地黄花99 24瓶;挪威的森林、不离不弃的羽翼、想叫个长长长长名、栗咪酱、绵、想当瘦子的小猪猪、listen、你说的都对、米利都 20瓶;刺猬zoe 18瓶;胖微微、喵嗷~ 15瓶;无77、简、15198780、22392561、讨厌o?o夏天、xixi、二美啊、看看、非白、局外人、水果岚紫、洛兮舞、又是不想上班的一天、jo、桃子味的仙女、韶光明媚、白菜一号、青篱、织朱、木木尔、我胖林呀 10瓶;桥豆、evy 9瓶;张哞哞 6瓶;相知、就叫我陈安妮、伊迷 5瓶;苏木星 3瓶;白萝卜 2瓶;爱你哟、32556743、豆沙包、番茄不是西红柿、木桃、喵小酱、囧o(╯□╰)o、乐趣、南风解我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第 139 章 宋恂的雪糕和游泳诱惑, 不怎么管用。 延安听说可以吃雪糕的时候,想哭的表情平复了一瞬,但是吉安并不好哄, 他现在只想跟妈妈在一起, 任何吃的玩的都吸引不了他,小嘴一瘪,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他哭起来声音不大,但是鼻子一抽一抽的, 看起来就很伤心。 不知道是双胞胎真的能在情感上共鸣,还是延安这个跟屁虫又开始跟哥哥学, 发现吉安哭了以后,刚被雪糕治愈的延安也跟着嚎了起来。 一整个卧铺车厢里都是他哇哇找妈妈的哭声。 宋恂心里已经嫌弃地想把延安这臭小子扔了, 但手上还得给他们擦眼泪揩鼻涕。 若是在家里, 他就放手让这两个臭小子哭个痛快了, 但是火车是公共场所,同车厢里好多坐夜车的人,第二天还要上班,让两个熊孩子继续嚎下去,很影响其他乘客。 宋恂冲着对面的女同志抱歉地笑笑,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将手握成筒趴到吉安的耳边悄声说:“对面的阿姨已经很不高兴了, 你俩要是再哭,爸爸就得把你们的巧克力和大白兔送给车厢里的叔叔阿姨,替你们赔礼道歉。” 巧克力是孟团长给孙子们准备的,小哥俩头一回吃这种糖, 正在新鲜期。 吉安打个嗝,瞪着泪水朦胧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爸爸, 像是在说,我都已经这么可怜了,你居然还想把我的零食送人! 宋恂当着他的面又冲对面的女同志抱歉一笑,那女同志还很配合地哼了一声。 “回家再哭吧,”宋恂一脸肉疼地劝,“在外面哭太贵了!” 吉安:“……” 俩孩子哭得大脑缺氧,宋恂给他们喝了点水后,趁着他们哭迷糊的时候,赶紧哄着两个娃睡觉。 延安还拍了拍自己身边不足十公分宽的床沿,带着鼻音大方道:“爸爸,你睡我旁边。” 这年头火车是丢孩子的高发地,宋恂不敢大意。虽然刚才还想把孩子扔了,但是自己扔和被人拐是两个性质,他把孩子哄睡着,坐在他们身边守了大半宿。 第二天下了火车,延安已然忘了昨天在火车上的二重奏,又记起了爸爸要给他们买雪糕的事,回家的路上一双眼睛到处寻摸冰棍摊子。 可惜二月底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马路上根本就没有卖冰棍的。 没吃成雪糕,小哥俩又提起了别的要求。 “爸爸,我们不去托儿所行不行?” “不行,爸爸下午还得去上班,咱们直接去单位。” 自从项小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这俩孩子一个月没去托儿所,心已经玩野了。 吉安小嘴叭叭地提议:“我们可以去找邢爷爷玩,他也想让我们去玩!” 高考结束,邢老师夫妻俩的补习班也关门了,他又开始到处找人下棋。不过,冬天里好多棋摊子都撤了,这一老两小三个人又玩到了一起,经常一玩就能玩半下午。 宋恂现在不敢招惹他们,怕熊孩子又要找妈妈,只好将他们送去了隔壁的邢老师家,连带着他们的水果零食小水杯,还有备用的裤子也一并送了过去。 * 宋恂赶在下午上班前销了假。 齐麟跟进来乐呵呵地说:“宋局,今年的春交会好像得由你带队了!” “岑局有事?” 岑冠寿搞了十来年外贸,几乎年年都会参加广交会,去年的两届广交会都是由他亲自带队参加的。 宋恂和韩雪松在家给他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保证交付日期比较短的货品,库存充足。 “岑局好像要去参加一个什么培训,正赶上广交会的那个月,”齐麟挺想宋恂带队去广交会的,这样他也能跟着去广州见识见识,“不过,我听徐勇说,岑局想跟地委请假……” 徐勇是岑冠寿的秘书。 宋恂一点也不想去广交会,去一趟就得在外出差一个月,他家的两个娃刚跟妈妈分开,正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如果他这个当爹的也长时间不见踪影,家里非得水漫金山不可。 “我这边还有别的安排,要是徐勇再来问你,你就推了吧,实在不行就让韩局去。” 齐麟不太乐意,他还想蹭个出差的机会呢,忍不住问:“咱们还有什么安排啊?” “海产品公司还有两吨的石斑鱼没有交付,而且我正想请地区水产研究所的专家去南湾那边看看,有没有养殖鳗鱼的可能。去年秋交会上,活鳗鱼的叫价很高,但是咱们这边的产量太少了。” “这些事让各县去负责就行了,也用不着你亲自盯着呀!”齐麟失望地嘟哝。 宋恂瞟他一眼说:“你在我这里当秘书也有一年了,觉得自己这一年干得怎么样啊?” 齐麟卡壳。 宋局这是啥意思?对他工作不满意了? “就,就还行吧,头一年做外贸工作,还存在很多不足,但是在宋局身边真的学习了很多,这一年让我的革命意志更加坚定,迅速成长了。”齐麟不轻不重地拍了领导一记马屁。 宋恂笑了笑,对这种恭维不以为意,他媳妇比下属嘴甜多了。 “因为业务需要,局里正在考虑将计划财务科分成计划科和财务科两部分。你在我身边也当了一年的秘书了,局里的很多业务都经手做过,你要是有兴趣做具体业务,可以转去计划科试试。” 齐麟的心跳不由跳快一拍。 转去计划科的话,兴许可以挂个副科长。 他当然是想去的,但还是犹豫道:“宋局,我要是转去了计划科,谁给你当秘书啊?” “在办公室随便找个人就行了。” 地区外贸局虽然去年给国家创汇2500多万,但是冷衙门的标签还没有摘掉,这都过去一年了,外贸局的编制还没满员呢。 倒也不是没人想混进来喝茶看报养老,但岑冠寿和两个副局长都是比较务实的干部,外贸局正值用人之际,宁可不招人,也不想弄些关系户进来吃空饷。 这一年只接收了两个实在推不了的关系户,人来了以后就安排在办公室喝茶看报了。 实在无人可用的话,他就用那两个关系户凑合凑合。 宋恂翻了翻台历说:“今年的广交会,甭管我带不带队,你都跟着去看看吧,对你以后的工作有好处。” 齐麟跟他共事好几年了,没再跟他客气,真诚地跟宋恂道过谢,给领导倒了杯茶就出门了。 心里还在琢磨,得帮宋局物色一个像样的秘书人选才行。 他这边的工作其实还挺多的。 宋恂刚跟齐麟提过计划财务科,计财科长就敲门进来了。 他跟宋恂说的也是海产品公司的问题。 “这半年来收购石斑鱼的成本每个月都在增加,我觉的不太正常,得跟你说一声。” 活石斑鱼出口整体是在赚钱的,但是每个月的收购成本都要增加8%以上,这就很不正常了。 宋恂接过徐科长递过来的报表,除了显示成本增加了,根本看不出什么。 每月涨幅不高,但是半年下来,数额已经不小了。 宋恂将这份报表压下来,给海产品公司的会计打个电话,便跟老徐点点头,表示他会让人彻查这件事的。 * 宋恂和儿子们的生活已经重新步入了正轨,但是官迷项小毛同志还没有找到能当官的机会。 去学校报到以后,距离正式开学还有好几天。 宿舍里乱糟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居住环境实在是不怎么样,所以项小羽这几天都是白天在学校活动,晚上回家住的。 直到27号晚上,才正式搬回了宿舍住,准备开学。这会儿大家终于将行李都归拢利索了,虽然八人间的空间有些挤,但是打扫干净以后,总算有个样子了。 中文4班的吴桐担任了她们212宿舍的舍长,贴了一张值日表在墙上,大家轮流打扫宿舍里的卫生。 其实廖习兰是八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她已经三十岁了,而且在插队的生产队里当过妇女主任,项小羽以为她会当舍长,没想到最终落到了老二吴桐头上。 听到项小羽的疑问,廖习兰大大方方地解释:“我想竞选班长或者支书,万一班级事务太多的话,恐怕没有太多精力分给宿舍里的事务。” 项小羽:“……” 她也想当官来着。 “每个班可以有几个班长啊?” “应该只有一个班长,一个支书。为了以后工作方便,估计会从男女同学里各选一人,其实我当班长和支书都可以,我是预备党员,下半年就能转正了。但班长的竞争可能会比较激烈。”廖习兰完全不知道项小羽也是她的竞争对手之一,坦言道,“男生那边有个叫陈岩的同学,在老家时,是当地一所学校的校长。人家管理一个学校都没问题呢,估计管咱们三十个人的班级就更不在话下了……” 项小羽:“……” 都这么厉害的嘛…… 她只是一个播音员,还没有过当干部的经验,竞争力有点低啊。 “你不打算当个班干部啊?”廖习兰低声建议,“你听大姐一句劝,有时间的话可以担任一个职务,毕业分配的时候,有的单位会看的。” “……”项小羽吭哧道,“我可能会争取当个宣传委员或者文艺委员之类的吧。” 闻言,趴在对面上铺看书的魏芳问:“小羽姐,你也想当文艺委员呀?你有什么文艺特长呀?咱们有空切磋一下。” “哈哈,我唱歌和跳舞还行,还能唱几段京剧。”项小羽唱歌跳舞都是业余爱好,唱京剧是跟着收音机学的,更是业余中的业余。 可是,被她这么自信地说出来,大家便以为她只是谦虚。 魏芳笑道:“我唱歌也还行,以前是我们学校合唱团的领唱,偶尔还兼职手风琴伴奏,前年的全省工业学大庆文艺汇演,我们学校的合唱曲目得了一等奖呢!听说省大也有自己的合唱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参加呀!” 魏芳和她下铺的甄珍都是应届毕业生来参加高考的,说起话来还有着十几岁小姑娘不识愁滋味的感觉。 项小羽点头应承着,心里更加坚定了要让儿子们学个艺术特长的决心。 她明天就得打电话跟小宋哥说一声,艺术特长得赶紧培养起来。 躺在枕头上,项小羽有点犯愁。 大学里的官也不好当呀! 她这也算是出师未捷吧?不知是只有新闻1班如此,还是新闻系整体水平比较高。 真是卧虎藏龙,能人辈出了。 在当官这方面,她几乎不占什么优势呀! 她在心里数着自己的特长,默默叹口气。 想起这几天的校园广播里除了音乐,没有播过别的,项小羽暗忖,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在大学里干起她的老本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3-24 14:59:18~2022-03-24 23:5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毛、3020916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iona 30瓶;太后 24瓶;哒哒哒、嗯、七七、莫不静好 20瓶;gger、王明洲、tracy、阿毛、叶椰、啊、花伦丽丽子、221848 10瓶;快乐美人、伊迷 5瓶;山竹赛高 3瓶;喵小酱、最初的梦想、xiaoxiao、30209166、豆沙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第 140 章 项小羽正躺在床上琢磨她的当官大计, 倏地感觉自己的脚丫子被什么东西顶了顶。 她支起上半身向床尾望过去,正巧瞧见两只光溜溜的小脚丫穿过围栏落到她的床单上,几根脚指头还来回一翘一翘的。 项小羽也探出脚指头在对方的脚心上搔了一下, 惹得那两只过界的小脚丫快速缩了回去。 宿舍里同时响起小孩子咯咯咯的笑声。 坐在书桌前看书的穆蓉回过神时, 她儿子已经跟项小羽有来有往玩起来了。 “奇奇,不许打扰阿姨睡觉,把脚缩回去!”穆蓉刻意板起脸。 不过她是典型的江南姑娘,粗着嗓子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项小羽挥手说:“没事, 是我先找他玩的!” 她这几天不住宿舍,穆蓉跟她还不太熟,语带歉意道:“这孩子平时很乖的, 但他要是有打扰到你的地方, 你别不好意思,直接跟我说就行, 我管教他。” “不至于,才两岁的孩子,你管教什么呀!”项小羽善意地笑笑,“你家奇奇挺乖的,我小儿子两岁的时候就是小捣蛋。” 穆蓉走到床边,将被子给两个孩子盖好,又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她儿子在老家的时候没这么乖,不过来了学校以后, 她反复强调, 如果哭闹就不能跟妈妈在一起了, 勉强唬住了这孩子。 项小羽看看他们母子三人,犹豫片刻问:“过几天就该正式上课了,这两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安排啊?” “我跟楼下的宿管阿姨说好了, 上课的时候,把他们放在楼下值班室,每月给她五块钱。” “这么贵?那你还不如把孩子送去托儿所呢,我儿子每月的托管费才一块钱。” 舍长吴桐在上铺接话说:“我帮她去最近的街道托儿所打听过,每月托儿费四块钱。两个孩子就得八块了。” 每月的那点补贴要养三张嘴,能省则省吧。 廖习兰也加入讨论:“你没去省大的教职工托儿所问问?学校自己的托儿所接送孩子方便,价钱也能相对便宜一些。” “对啊,可以找班主任说明自己的情况,学校要是能格外关照一下,兴许可以让你以教职工子女的标准交托管费。”项小羽接着出主意。 这边床铺挨着的四个女同志都是生育过孩子的妈妈大学生,而对面四人要么是应届生,要么是只下乡一两年的知青,都是未婚小姑娘,根本插不进这种育儿话题中。 听这边四人聊了一会儿,对面的甄珍没话找话似的问:“项小羽,你家孩子上的是机关托儿所吧?机关单位为了照顾自己职工,才象征性收费的。” 项小羽“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她可不想乱抖户口本。 话题一下子从两个孩子上学的问题,转移到项小羽身上。 魏芳好奇地问:“小羽姐,你家是省城的吗?” 报到这些天一直不见她回来住,那肯定是在外面有住处的。 项小羽摇头:“不是,我娘家是农村的,在海浦的一个渔业大队。这边是我婆家。” 出身农村没什么可隐瞒的,他们瑶水村刚因为高考成绩登上过报纸,她还挺骄傲的呢! 闻言,对面的四个小姑娘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项小羽的气质打扮可不像是农村姑娘。 她来报到那天穿的呢子大衣是梅花牌的,甄珍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可是上海货。 “你看上去可不像农村人。”魏芳将大家的心里话脱口而出,说完以后又觉得这话不太好听,便又强行将话题引回穆蓉身上,“你怎么不把孩子交给父母带呀?自己一个人带孩子也太辛苦了。” 而且她带小姑娘一起住也就算了,带个小男孩,虽然才两岁,却也让几个未婚姑娘感觉非常不方便。 她这几天换衣裳,都要等到熄灯以后,或者赶在奇奇不在宿舍的时候。 前两天,穆蓉对面下铺的姑娘已经围上床幔了,可惜宿管阿姨来检查宿舍时,又让她将床幔拆了下来。 穆蓉的嘴唇动了动,隔了几秒也只是挤出“父母不太方便”这几个字。 廖习兰给还想继续问话的魏芳使个眼色,让她别再问了。 要是有安置孩子的办法,谁会刚开学就把两个孩子带进宿舍讨人嫌啊。 穆蓉一看就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两天她跟两个孩子白天几乎从不在宿舍出现,只有晚上回来睡一觉。奇奇还是两岁的小孩,难免有控制不住音量的时候,偶尔打扰到别人,她还要一直跟大家道歉。 廖习兰在农村生活了十年,又当过妇女主任,见过很多世间冷暖,也看过很多人的不得已。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像穆蓉这种情况,要么是跟父母闹翻了,要么就是父母那边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问多了只会让彼此尴尬。 项小羽当了妈妈以后就见不得太懂事的孩子。 相比于两岁的奇奇,五岁的灵灵显然更省心更安静。但是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哭、笑和好奇,连这些都被压抑住的话,项小羽就有些于心不忍了。 幸好他们家还有小宋哥支撑着。 只要将吉安和延安带入到灵灵姐弟身上,想象他们不敢哭也不敢笑,整天看人脸色过日子的样子,项小羽就难受得想要掉眼泪。 * 宿舍里的几个女同学还都挺热心的,各种帮忙打听省大附近托儿所的情况。 主要是找那种托管费便宜的。 廖习兰去几个街道托儿所打听了费用。 项小羽也去教职工托儿所帮忙问过了,本校教职工子女每月收一块钱,但是并不收校外的孩子。 这个就是所有托儿所里最便宜的。 最后几人一合计,先让楼下宿管帮忙带一个月孩子,开学以后让穆蓉跟任课的各位老师套套近乎,看能否用某位老师的名额,将灵灵姐弟送去教职工托儿所。 因为有了一起帮孩子找托儿所的交情,宿舍里的四个已婚女同学迅速建立起了革命友谊。 在新闻1班的第一次班会上,项小羽放弃了竞争班长和支书的机会,全力支持廖习兰竞选班长。 她们提前在女生宿舍这边将班里的十四个女同学组织起来,进行了一次内投。 廖习兰九票,李云四票,甄珍一票。 而男生那边除了刚入学就很活跃的沈太行,还有当过小学校长的陈岩,以及当过百货商店总务科长的杨一。 由于男生那边实力过于强劲,十四个女生商量一番后最终决定,不在女生内部分票,将十四票全部投给廖习兰,让她以极大的票数优势,成功坐上了新闻1班班长的位置。 而男生那边由于票数过于分散,三败俱伤,由已经是党员的小学校长陈岩担任了支书。 宋恂听媳妇绘声绘色地描述她是如何纵横捭阖,为廖大姐拉票的,在电话里笑了好半晌。 他清了清嗓子问:“项小毛同学,你这样费心费力地为他人做嫁衣,确实很令人感动,那你自己竞争到什么职务了?” 听筒中安静了一阵,才传来项小羽若无其事的声音:“我可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廖大姐人挺好的,又有责任心,反正我也争不过那些男生,与其让男生将班长和支书包圆了,不如推举一个女同学上位!我们班的那几个男生的履历确实漂亮,就是缺少一点小手段,嘿嘿~” 宋恂也不得不感慨,什么时候也不能小瞧了女同志。 那三个男同学未必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拉票,估计还是拉不下脸来付诸行动。 “他们没能当上班长,主要是缺了一个能替他们纵横捭阖的项小毛。”宋恂笑了一声,又明知故问,“你不是想当官嘛,到底当上什么官了?” “我没去参加竞选!”项小羽哼了一声。 实际上是参加了的,可惜没选上…… 对手都太厉害了,她自己看好的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被那两个没能当上支书的男生瓜分了。 最后只剩体育委员和劳动委员没人选,项小羽即便是个官迷,也是要挑拣一下的。 宋恂又是一阵闷笑。 “新闻1班才三十个人,当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官有什么意思!”项小羽提高声音说,“你等着吧,我马上就要一鸣惊人了!” 然后啪叽一声,挂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的忙音,宋恂坐在办公室里嗬嗬笑了好半晌。 韩雪松推门进来时,发现他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偷笑,便也笑着问:“老宋,遇到什么好事了?笑成这样。” 他对宋恂的称呼也是一变再变的。 刚开始是宋局,熟悉一点以后叫他宋恂,更熟悉一些后便喊起了老宋。 其实宋恂比他小了将近十岁,应该叫他小宋才是,不过他俩在单位是平级,叫人家小宋不免有些不尊重,于是只好按照机关惯例,喊起了老宋。 宋恂起身帮他倒茶,笑道:“我爱人给我打电话报平安来着,他们这届的大学生活还挺丰富多彩的。你不是刚从省城回来嘛,找我有事?” 韩雪松从省城调过来,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跑海关批文,可惜一年过去了,砚北港那边还没动静呢。 只要这个海关一天没批下来,他这个副局的位置就一天坐不稳当。 “我怎么听说岑局今年不能去广交会了?”韩雪松问,“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他好像有个什么培训要参加。我今年也没时间去,岑局要是不去,这事就得落到你肩上了。”宋恂笑着说。 韩雪松其实还挺想带队去广交会的,但这会儿还是要客气地问问宋恂怎么不去呢。 宋恂将那套海产品公司太忙的话提溜出来。 又说了石斑鱼收购过程中存在的问题。 “我刚让海产品公司的会计查过账,现在的收货模式损耗太大,几个养殖基地之间的距离太远了,等水产供销公司的渔船在几个基地之间走过一圈再回来,第一个基地收上来的那批鱼已经死掉了将近20%。我这段时间正打算跟三个县委商量一下,在那几个养殖基地之间建立外贸收购发运站,在那里将全区生产收购的活石斑鱼经过暂养后出口。” 韩雪松不怎么插手海产品公司的事,确定宋恂真的不想去广州,他就放心了。 又在宋恂的办公室里闲聊了一会儿,正要起身回去时,却听宋恂又问:“老韩,你还有重新回省城任职的打算吗?” 韩雪松一愣,摇头说:“出来容易回去难,咱们外贸口虽然不是什么热灶吧,但也不可能让职位空着。我刚从商检局离开,就有人顶上了。现在再想调动回省城可不好回,我都已经把我闺女的学籍转来海浦了,这学期开学正好转学过来。” 主要是他在海浦这边是个副局长,但是回了省城以后,可没有副局的位子让他坐,能有个科长当当就不错了。 宋恂理解地点点头。 等韩雪松离开了,他又暗自叹口气。 家里两个小子时不时就要问问什么时候去跟妈妈一起住。 他这些天被儿子们催得也跟人打听了往省城调动的程序。 就是一个字,难。 如果上面有单位点将,倒是可以直接将他调过去。 但是像他这样想从。 老宋听说他想回省城,还“好心”地给他提供了一条路子。 可以让他去军区的军人服务社工作,那里大多是军人家属,即便他不是军人也可以接收他。 宋恂不想整天跟家属院里那些军嫂凑在一起,便婉拒了。 他还是安心在海浦带孩子吧。 * 调整了几天以后,宋恂的带娃生活已经很轻松了。 吃过晚饭他就把两个臭小子送去隔壁邢老师家下棋,让他能自己在家安静地看看书,有点休闲时间。 临近七点半的时候,再把俩孩子接回来,洗澡、听《小喇叭》和英语讲座,睡觉。 原本宋恂还要给他们讲故事的,不过自打他被托儿所的其他家长推荐了中央广播电台的这档少儿节目,他就省下了讲故事环节。双胞胎每天准时守在收音机前,听《小喇叭》里的“故事阿姨”讲故事。 《小喇叭》简直就是哄娃利器。 父子三人和谐相处。 由于他媳妇打电话来反复强调了培养文艺特长的重要性,宋恂还给儿子们买了一本儿童歌曲选集的简谱和一只口琴。 有过年少时陪妹妹练琴的经验,他是认识乐谱的,照着谱子和歌词,可以勉强教这俩臭小子唱儿歌。 托儿所里也教小朋友唱儿歌,但都是《一分钱》、《老虎叫门》、《小燕子》之类的,宋恂买的这本书比较适合五岁以上的儿童,里面的儿歌偶尔在《小喇叭》里也能听到。 双胞胎还挺喜欢唱这种大孩子的儿歌的,这两天随着宋恂的口琴伴奏,已经能完整的唱出《我是公社小社员》了。 这天宋恂躺在沙发上将袁书记借给他的《经济十讲》翻完了,瞧一眼时间正好七点半,便起身去隔壁接两个儿子放学回家。 不过,今天这两个小子并没有跟邢老师下棋。 宋恂刚被郑老师让进门,便见自家双胞胎立在客厅中央,声情并茂地为对面的观众唱着歌,两个小脑袋还随着音乐打节拍。 “我是公社的小社员嘞~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筐嘞~放学之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哎嗨嗨~哎嗨嗨~” 宋恂在门口欣赏完儿子们的演出才走进去。 吉安配合着弟弟唱完一首歌就不想唱了,不过延安的表演欲极其旺盛,观众们给他们捧场鼓掌,他就想再唱一首。 “吉安,延安!回家听广播了,明天再跟爷爷玩!”宋恂看出延安还想继续表演,但老年人睡觉时间早,再呆下去就该打扰人家休息了。 延安还没尽兴,不太想走,嘟哝道:“今天晚点回去吧,邢伯伯还说要教哥哥下棋呢!” 宋恂正在想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邢伯伯,便见一个中年人拎着两根削好的甘蔗从厨房里走出来。 “哟,宋局长,这小哥俩是你家的呀?”中年人一见宋恂便笑了。 他就觉得这俩孩子看着有点眼熟嘛,不过这对双胞胎的性格可真不像宋恂能养出来的。 宋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邢志斌。 邢志斌是体委的革委会主任,他们曾经一起参加过全省群英会和省运会,组队打扑克从来没赢过,也算是有过革命情谊的。 年初地区开会的时候,他们还见过。 “早听我爸妈说隔壁住着一个宋局长,我还寻思是哪个宋局长呢。”邢志斌咬了口甘蔗,也递给宋恂一根,“早知道是你,我就去隔壁找你喝酒了。” 宋恂接过甘蔗说:“邢老师保密工作做得也挺好的,有你这么一个当大主任的儿子,居然一点口风也没透。” “哈哈,我们体委是冷衙门,体委的主任有啥可透风的。” 吉安头一回吃甘蔗,小心地咬了一口后咂咂嘴,就按照邢伯伯的样子将渣滓吐到手上,插话道:“我爸爸说,外贸局也是冷衙门。” 邢志斌嘿嘿一乐,在吉安的小脸蛋上掐了一把,对宋恂说:“你家这小子挺聪明的,别让他胡乱下象棋了,好好培养一下围棋吧,学好了还能出成绩。” 宋恂知道他是围棋高手,又是地区棋类比赛的教练。 但宋恂不想让孩子从小负担过重,什么都去学,最后什么也没学好。 “孩子的妈妈想给他们培养个艺术特长,我怕他们年纪太小了,学不过来。” “我听延安说,他妈妈到省城上大学去了,就你自己带着他俩呢?” 那孩子学什么不学什么不是全由这个当爹的说得算。 宋恂赶紧给他使眼色,千万别在孩子面前提妈妈的话题。 这俩孩子想不起妈妈的时候还好,一旦想起来就开始眼泪汪汪。 见他还没领会,宋恂便轻声说:“你可别当着他们的面提妈妈,一提就哭,这段时间做梦都喊妈妈呢。” 邢志斌瞅瞅这俩三岁娃,也叹道:“孩子太小了,常年不在亲娘身边,肯定想啊。” 延安竖起耳朵听大人说话,咬着甘蔗点头说:“我们可想妈妈啦,不过,爸爸说会想办法带我们去省城住的。” “你想调职啊?”邢志斌问。 宋恂点点头,又感慨道:“从省城往地方调好调,可是再想从 “就是孩子想妈妈这点事,哪用得着大动干戈地调职呀。”邢志斌啃着甘蔗笑道,“地区不是在组织干部去省委党校轮训嘛,每个单位都得挑一两个代表,你要是想去省城,可以参加第一批党员干部轮训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4 23:53:34~2022-03-25 14: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宏宏946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我 150瓶;晚风 40瓶;不相忘 30瓶;哒哒哒、杏、好好好 20瓶;飞霜 19瓶;啊咧、讨厌o?o夏天、云上云裳 15瓶;煮酒品香、墨云薇、25102810、、日兮和、beny 10瓶;哈哈 9瓶;伊迷、我不饿 5瓶;苏木星、小土豆 3瓶;寻宓、庄越吟 2瓶;喵小酱、乐趣、最初的梦想、南风解我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第 141 章 从邢志斌那里听说了党校轮训的消息后, 宋恂没有耽搁时间,次日一早就去了岑冠寿的办公室。 “你想去轮训啊?”听了他的来意,岑冠寿现出点疑惑表情。 同时又在心里解脱似的松口气, 因着要去参加这次干部轮训,他连春交会的行程都取消了, 要是宋恂能替他去,那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宋恂想说他就是先来问问情况的,不过岑冠寿实在是热情, 推着他坐到了沙发上。 “你要是能去轮训可太好了,”岑冠寿每天早上都要先溜一缸子热茶,这会儿他连茶都顾不上喝了, 赶紧解释, “各单位的主要领导或早或晚都是要去党校轮训的, 我原本想着第一期轮训,我先做个表率带个头。但如果你能主动去,那就更好了。如此一来我还能继续带队去参加春交会,不用耽误工作!” “岑局, 这次轮训什么时候开始?要去多长时间?” “月末就要去党校报到了, 为期三个月。” 宋恂暗忖,三个月虽然时间有点短,但是轮训结束的时候,正好他媳妇也该放暑假了, 可以跟他们一起回海浦住两个月。 等她再去上学的时候,双胞胎就四岁多了,应该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粘妈妈吧? “这三个月主要就是进行理论学习的,学完以后还能得个结业证。”岑冠寿以为宋恂代他去上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便低声嘀咕道, “我向来是务实那一派的,从来没有务虚过。到了我这个岁数,再让我去学校里坐上三个月,那可真是难为人了!” 说完就心情很好地滋溜了一口茶水。 “虽说是脱产学习,但你下课以后也是可以处理一些工作的,地委党校距离咱们单位不远。”岑冠寿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地委下达的轮训动员通知书给宋恂看,“你家的双胞胎还在咱们机关托儿所上学,每天下了课你来托儿所接孩子也方便。” “……”宋恂突然顿住动作问,“轮训地点不是在省委党校吗?” “嘿,全省那么多地区的干部都要轮训,怎么可能全都去省委党校培训!目前的安排是,县处级以上去省委党校,县处级以下的在地区和各县的党校轮训。” 宋恂:“……” 外贸局是小衙门,他虽是副局长,却只是个正科级干部。 整个外贸局能够得上省委党校大门的,只有岑冠寿这个副处级局长。 其他人只能在地委党校轮训…… 不能去省城,他还折腾什么? “哎,你怎么走了?到底去不去轮训啊,我给你报名了?”见他放下茶杯起身就往外走,岑冠寿着急地问。 “岑局,我也对理论学习挺头疼的,我再准备准备吧,下次轮训的时候再去。”宋恂跟他道声谢,打开门便溜了。 “嘿,这人,你逗我玩呐!”岑冠寿拍了下茶几,白高兴一场! 宋恂也在门外长叹了一声。 昨天晚上他连常驻省城以后让儿子们上哪个幼儿园,学什么艺术特长都想好了,结果这条去省城的路又被堵死了。 * 项小羽对于她小宋哥心情的大起大落一无所知,这会儿她正在准备跟学校申请筹建校园广播站的材料。 新闻系正式开学已经半个月了,他们的课程安排不算少,但因为是第一个学期,课程以政治理论课和文史基础课为主。 比如《形势与任务》,《马列著作选读》,《基础写作》和《外国文学》之类的。 至于专业课嘛,一周里只安排了三天,算是比较轻松了。 课业没有想象中的繁重,项小羽又对没能当上官一直耿耿于怀,便重新惦记上了广播站。 这些天里,她留心观察校园广播的播送情况,发现广播站似乎真的没有专人负责。开学以后连音乐都不播了,只偶尔被人用来播报个临时通知什么的。 项小羽跟同系的工农兵大学生师姐打听了一下,据说省大原本是有广播站的,不过在过去十年间,广播站办办停停。如今又正是百废待兴之际,老师们忙教学,学生们忙着汲取知识,并没人格外关注广播站。 项小羽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一次机会,干好了兴许真的能一鸣惊人。 这天晚上照例与廖习兰一起自习到图书馆闭馆,返回宿舍的路上,项小羽跟她提了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突然想要跟学校申请筹建广播站了?” “我在来上大学之前是海浦渔业电台的正式播音员,有五年的播音经验。”这番话本来应该在竞选班干部的时候说,不过当时根本没这个机会。 廖习兰惊讶地问:“你真是播音员啊?能在广播里听到的那种?” “嗯,我们电台的节目已经覆盖到省城了,打开收音机就能听到。不过,我原来的栏目已经交给其他同志了。”项小羽说起自己的打算,“如果可以协助省大的广播站重新开播,我就能继续当播音员了。否则的话,一日不练十日空,四年以后再想回到电台重操旧业就很难了。” “那你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材料已经准备好了,就是不知道应该找哪个部门去协调这件事。” 廖习兰也没办过这种事,想了想说:“刚开学,我对学校里的情况还不太清楚。回头咱们请杨一帮忙打听一下。” 77级的这届学生,大多在社会上历练多年,特别是男生那边,普遍比较成熟,自学能力强,社交能力同样强。 杨一是省城百货商店的总务科长,上班的时候就整日与各方打交道,担得起一个长袖善舞的评价。 在新闻1班没能竞选上班长,人家立马就将目光放到了学生会,开学没几天就打入了学生会内部。 项小羽说干就干,第二天全班在操场晨练的时候,就凑去男生队伍,请杨一帮帮忙。 被委以重任的杨一很快就有了回信。 她可以直接将申请递去校长室或者校团委,也可以通过学生会转交给校团委。 校园管理还有些混乱,这件事还真说不好具体由谁负责。 项小羽听取了杨一和廖习兰的建议后,打算将申请材料给校长信箱和校团委各送一份。 除了一份申请书,她还附上了自己的播音履历,五年来录制过的所有节目清单,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过文章的剪报本,郁台长提前为她写好的推荐信,以及一份渔业电台的录播小样。 鼓鼓囊囊一大包,校长信箱根本塞不下。 校长办公室大门紧闭,她就算是再傻大胆,也没敢直接敲门进去毛遂自荐。 于是只好转去了校团委。 团委办公室里只有一位值班老师,她硬着头皮跟人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便屏息等着对方的答复。 “那你先把申请材料留下吧,回头我们讨论讨论。” 项小羽在家跟着小宋哥耳濡目染,听得出这是领导打官腔的客套话,她当然不能就这么走了。 “老师,那我什么时候能过来拿我的剪报本和录播小样啊?”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个剪报本里有我工作后发表的所有文章,只有这一本,录播小样也是我从渔业电台离职的时候,台长送给我留作纪念的。我还得拿回去好好保存呢!” 其实这样的剪报本她做了好几本,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的。 值班老师放下报纸问:“你以前在哪个广播电台工作来着?” “海浦人民广播电台下属的渔业电台。” 项小羽趁机跟对方介绍了自己曾经的工作情况。 广播电台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还是比较光鲜和神秘的工作,值班老师理所当然地将渔业电台想象成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单位。 殊不知整个渔业电台常年只有五个工作人员。 项小羽觉得这位老师对电台的工作还是有些兴趣的,便拖过一张椅子坐下,跟人家一问一答地聊开了。 于是,等她离开团委办公室的时候,得到了下周一来听结果的答复。 * 项小羽在记事本上记下了来团委的行程,就将广播站的事暂时放下了。 廖习兰还在楼下的自习室等她一起去上课。 今天他们班有一节新闻摄影课,摄影课几乎是全新闻系学生最期待的专业课。 在他们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学校就给他们这一届新闻系的学生发了照相机! 当然不是人手一台的。 每个班有十台照相机,三个人共用一台! 即便如此,也把前几届的工农兵大学生们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以前的新闻系学生,主要以新闻写作为主,当时能教摄影课的老师都被弄去干校劳动了,自然没人给他们上摄影课。 77级的学生入学前,一大批专业课老师刚被解放,今年给新闻1班上摄影课的老师就是曾在欧洲留学,并当过驻外记者的温柔老师。 温老师只给大家上了一节课,就迅速俘获了新闻1班所有女同学的心。 原因无他,温老师虽然五官普通,衣着也朴素,但是特别会穿搭。 同样的衣裳穿在人家身上就有一种自内而外的优雅气质。 温老师以自身为例,给这些刚刚回城的土包子们予以美学冲击。 班里的好几个女同学已经开始参照温老师的搭配方式穿衣裳了。 每次有新闻摄影课的时候,大家都特别积极。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廖习兰早就已经收拾好书包,站在楼梯口等着项小羽了,“你要是再晚下来一分钟,我就先走了!” “距离上课还有一刻钟呢,你急什么?” “我得占第一排的位置,否则看不清黑板!” 廖习兰稍稍有一点近视,而温老师讲课时用来做示范的相片都是8寸的,离得远了她根本就看不清。 “今天是户外课,不用占座!”项小羽提醒。 “啊,还真是,”廖习兰在脑门上拍了拍,“我最近都忙糊涂了。那也赶紧吧!” 户外课就意味着他们要跟着老师出门采风,可能还会正式拍相片。 学校给新闻系的学生每人每学期发一个胶卷,但是大家平时都节省惯了,开学半个月以来,大家只在课堂上拍过一两张相片,下课以后很少有人舍得用。 都想等到期末考试的时候,集中使用。 不过,项小羽并不留着那些胶片,每次老师在课堂上教过新技巧后,她都要反复练习,学校发的那卷胶片早就被她祸祸没了。 家里的那台上海牌相机项小羽没少用,深知想要摆弄明白这玩意,只靠看和听是没有用的,必须得亲自上手操作。 她一面快步往学校的人工湖跑,一面对廖习兰劝道:“既然学校发了胶卷,你就放心用吧,摄影就是烧钱的事,必须得勤加练习才行。我自己有一台老相机,学校发的那台你跟魏芳商量着用吧。” “这不是想着节省点嘛。”廖习兰是从苦日子里趟过来的,对学校发给他们的相机和胶片非常珍惜。 “咱们已经是新的历史时期的大学生了,旧观念得改一改,开设摄影课就是为了让咱们拍出好的新闻摄影作品,咱们得趁着有老师指导的时候多交作业。要是学校发的胶片用完了,咱们就自己买嘛,不要怕浪费胶片。在工厂里当学徒工还得做坏几个零件交学费呢,何况是摄影。” 项小羽现在不用上班,还能每个月有四十来块的工资拿,所以,在给自己进行教育投资这方面非常狠得下心下血本。 她们赶到人工湖岸边时,班里的大多数同学已经到了。 温老师独自坐在凉亭里翻看着教学笔记,女生们远远望着温老师的身影,暗暗记下她今天的穿搭。 虽然大家都挺崇拜温老师的,但是温柔老师其实并不怎么温柔,大家轻易不敢打扰她。 有些男生还在背地里叫人家“温柔刀”。 项小羽觉得温老师有点像女版小宋哥,看起来就是高岭之花那一挂的,矜持又高冷。 今天虽然是户外课,但温老师给他们讲的是人像摄影。 前半堂课讲要点,后半堂课实战练习。 这次全班三十个人要同时对一个模特进行拍摄,温老师在人群里看了一圈,直接点了今日衣着最花哨的魏芳上前当模特。 魏芳正跟项小羽和廖习兰凑在一起,按照老师刚讲的要点摆弄照相机。 突然被老师点名上前当模特,整个人都懵了。 她才十八岁,是班里年纪最小的,而且高中毕业就来上大学了,没出过社会,脸皮也比较薄,被这么多人看过来,整张脸瞬间就红透了。 现在的风气还是比较保守的,除了拍景点照的,老百姓拍相片通常都是去照相馆拍的,她还从没在户外拍过相片呢,而且还是被这么多男男女女一起拍! 温老师见她磨磨蹭蹭地不出列,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疑惑,问:“有什么问题嘛?” “没,没有……” 魏芳也是温老师的脑残粉之一,这会儿被温老师催促了,她又不敢反驳,只是脚下一直不动地方。 廖习兰低声安慰:“你不是当过合唱团的领唱嘛,在那么多人面前唱歌都不怕,这些只是小意思,毛毛雨而已!快去吧!” 大家都在等着她,魏芳不好意思再耽搁时间,不尴不尬地走出人群,站定在湖边的一排垂柳前。 整个人都很僵硬,直挺挺地立在那里。 同学们纷纷举起照相机,寻找合适的角度进行拍摄。 这些人都是新手,又很珍惜胶片,一会儿埋头在取景器里取景,一会儿又放下照相机直勾勾地盯着魏芳,过了将近两分钟,一直没有按下快门的声音传来。 沈太行在取景器里看了一会儿,便略显挑剔地说:“小魏,你可以将双手自然垂放在两侧,或者换个其他自然一点的姿势,咱们的相片得拍出一些美感啊,别浪费了胶片。” 魏芳稍稍调整了姿势,不过,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站在众人面前,任人审视和打量。 在前面站了五分钟以后,她撂挑子不干了。 温老师没有阻拦,又问其他人有没有想来当模特的。 若是刚上课的时候,兴许还会有人愿意去,可是亲眼瞧见了魏芳的别扭后,就没人主动举手了。 而且这种人像摄影,有点像报纸上说的那个什么人体写生。 前两天有位学者刚在报纸上批判过,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入学以后,某些院校的某些艺术专业刮起了资本主义邪风,请年轻漂亮的女学生作为人体写生模特。 甚至还用“有伤风化”来形容这样的课堂。 温老师发现女生不乐意来当模特以后,就想将目光转移到男生身上。 然而,项小羽却在人群里问:“温老师,您挑模特的标准是什么啊?虽然小魏确实年轻了一点,漂亮了一点,但我们其他女同学也不差呀!您咋不挑我们呐?” 温老师挑人的时候,也没想太多,魏芳今天穿得最鲜亮,被她一眼就捕捉到了。 “你叫项小羽是吧?你也挺漂亮的,你上来吧。”温老师招招手。 人群里传出笑声。 “那可不行,您的第一选择都不是我,我可不能轻易答应!” 第一次被学生明确拒绝的温柔:“……” 隔了几秒,项小羽又笑嘻嘻地说:“您要是让我当课代表,我就去!” 新闻摄影课还没选课代表呢。 闻言,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要是能当课代表,他们也乐意当模特! 温老师冷淡的脸上带出一点笑意,仔细瞧了她两眼才说:“行,以后你当1班的新闻摄影课代表,先上来吧!” 项小羽欢喜地“哎”了一声,她理了理衣摆,又让附近的几个女同学帮她捯饬了一下发型,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上去。 她刚才在取景框里看过了,人工湖和垂柳的背景不怎么好看,柳条刚抽芽,不细看的话,还以为身后竖了一只扫院子的大扫把。 于是,项小羽带着一帮同学,走进了刚才温老师歇脚的小凉亭。 “就在这里拍吧。”她随意摆了一个姿势说,“你们把我拍得漂亮一点啊!到时候我要从你们的作业里,挑一张最满意的,寄给我老公和儿子!” 杨一举着自己的照相机笑道:“好家伙,不但要被老师评分,课代表也得给我们打个分!” “那当然了,等我打完了分,女同学们可以留下我的相片,男同学拍的相片通通都要上缴!为了家庭和谐,你们可不许保存我的相片啊,小心回家被罚跪搓衣板!哈哈……”项小羽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 班里十六个男生,有一半是已婚或已婚离异的,在这方面还是要注意的。 听说中文系那边有个已婚男同学,刚开学没几天就换媳妇了。 沈太行又犯了老毛病,举着照相机指点道:“项小羽,你往左边侧侧身,下巴稍微提高一点。” 项小羽可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根本不听他的摆布。 “要是站在这里的是首脑政要科学家,你也让人家侧侧身,抬抬下巴呀?” 沈太行:“……” 几个女生“噗”一下笑出声。 项小羽面上笑吟吟的,嘴上却不客气道:“咱们学的是新闻摄影,又不是照相馆里的老师傅,哪里用得着摆拍呀?再说,我结婚的时候,人家摄影师根本就不挑剔位置,随手就帮我们拍了。” 当初给他们拍结婚照的是电影摄制组的专业摄像,人家真的是随手拍,对他们没有提过任何要求。 如今她自己也开始摄影入门了,才后知后觉到那位摄影师的高明之处。 沈太行觉得她说得还算在理,便没再反驳,只商量道:“那你往左边一步吧,这样逆光了。” “我要是随意乱动,其他同学又得重新调焦。”项小羽稳稳地坐着,嘴上指点道,“逆光正好呀,刚才温老师刚讲过,逆光的话就选择面部明暗反差比较大的位置对焦,你刚好可以试试在眼睛或眉毛处对焦。” 沈太行:“……” * 时隔半个月,宋恂终于接到了他媳妇当官的报喜电话。 “挺好的,看来你在摄影课上表现不错,否则老师也不会选你当课代表。”宋恂早就听她念叨过这位高冷的温老师了。 项小羽没说她是通过当模特才被选为课代表的,喜滋滋地说:“我当了课代表以后,还给同学们当模特了,到时候如果有特别好看的相片,我就寄给你两张,以解相思之苦!” 最后这句的声音被她压得极低,生怕被后面排队打电话的人听到。 宋恂轻笑了一下说:“你还是别寄了,五一劳动节正好连着周末,到时候我带孩子去学校看看你。” 双胞胎这两天念叨妈妈的频率有所降低,但是在托儿所见到了其他小朋友的妈妈时,他们就会跟身边的小朋友说,自己妈妈是大学生,在省城上大学呢。 宋恂觉得这俩孩子也是挺奇怪的。 之前每个礼拜见一面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大的反应,偶尔半个月才能见一次,他们也只是问问便算了,爷仨照样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没想到这次项小羽去外地上大学,他们的反应会这么大。 周末的时候,宋恂带着两个孩子去袁书记家玩,偷偷跟孙阿姨说起了双胞胎的反应。 “当然不适应了,以前距离近,想见就能随时见到。”孙君华给玩出一头汗的苗苗擦了擦汗说,“如今你们都不在一个城市了,而且他俩是跟着你一起坐火车回来的,内心里就已经认定这是一种分离了。苗苗刚来的时候也这样,做梦都喊妈妈。” “那您是怎么办的啊?”宋恂想跟人取取经。 “时间长了就忘了。这么小的孩子,记不住那么多事情!”袁梅穿着拖鞋从房间里吧嗒吧嗒走出来。 宋恂心道,他家吉安的记性太好了,短时间内忘不了,而且只要延安有点熄火的苗头,被吉安一提醒,他便又想了起来。 瞧一眼对方的黑眼圈,宋恂关心地问:“这次准备得怎么样?打算报考哪所学校?” 袁梅上次高考准备得不充分,落榜了。 这个月刚辞了正阳厂的工作,回家备战第二次高考。 “我这么多年没摸过书本了,看到那些符号就头疼,”袁梅揉着太阳穴说,“我打算转文科了,我数学挺好的,只要把地理历史死记硬背下来就行。上次吃亏就吃亏在理化上了。你家小项可真是厉害,考一次就考上了那么好的学校。” “她当时是请了长假复习的,而且志愿报得也不高。” “我这次也不打算报得太高了,就报咱们省内的学校。”袁梅无奈笑道,“而且我这个年纪,四年学出来,就得三十多了。我爸说,省委党校要开办马列主义基础理论进修班,除了招收你们这样的在职干部,也会在今年的高考生里招收一部分。两年就能大专毕业,关键是人家由省委组织部包分配。” 听到省委党校,宋恂心里一动,忙问:“这个进修班怎么报名啊?” “在职干部跟组织部报名,高考生在填志愿的时候填报。考试时间跟今年高考差不多,据说考题会比高考文科试题难一点。不过,那也不错啊,这可是省委党校史上第一次采用报名考试的方式招收学员。我爸说,有人把这个进修班戏称为小黄埔。我对这些倒是不怎么在意,主要是节省时间,两年学出来,我也才三十,总比学四年的强。” 宋恂:“……” 难道他的人生要经历两次高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5 14:58:43~2022-03-26 14:5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歪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六九等 227瓶;小紫 160瓶;忘川亽彼岸花 118瓶;洋葱 100瓶;江边村妇 80瓶;嘟嘟脸 65瓶;玲珑骰子 62瓶;yooo、弌乁攺弋、嘟嘟 40瓶;1倾城花 30瓶;星辰5142、小歌、本人炒鸡帅、圈儿 20瓶;流木 14瓶;智商再见、666、想叫个长长长长名、慕予、古古早安 10瓶;卖火柴的??? 8瓶;伊迷、酒酒 5瓶;恣意的小白马 2瓶;起舞弄清影、钱唐、大辛大辛天天开心、潇潇、最初的梦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第 142 章 宋恂对于党校进修班异乎寻常的关注, 让袁梅絮絮念叨的声音突然卡壳了。 “你不会是想去考党校吧?你都已经是大学生了,还考这种两年制的大专干什么?” 宋恂只是先打听一下行情。 放弃现有的工作, 脱产去党校学习两年,对他来说不是小事。 他的事业正在上升期,在外贸局也干得挺顺手。他们这个班子已经磨合得很好了,三个局长副局长各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全力拓宽地区的外贸业务。 若是去了党校,毕业以后再想回原单位,基本不可能还有他的位置。 “我大学读的是工科, 在这几年的工作中基本没用到。如果有机会系统地进修一下政治理论, 我可能会考虑的。”宋恂答得保守。 孙君华鼓励道:“你们别小瞧了这个进修班, 党校在全省范围内只招收100名三十岁以下的高学历学员,包括在职干部, 退伍军人和今年参加高考的知识青年。毕业以后省委组织部包分配, 像你这样的脱产干部,工龄工资一样不落。带薪进修两年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而且按照惯例,这种进修班结业以后, 在职干部通常是可以升半格的。 无论于公还是于私,孙君华都很支持宋恂去参加党校的入学考试。 她家袁梅的成绩其实还可以,努努力的话上省内的本科是没问题的。 不过,袁梅放着本科不想报, 却一心想上党校的大专。 一是因为党校结业快,别的学校三年才能大专毕业, 而那边两年就能上岗工作了。 二是因为各级党校如今都缺少理论课讲师。这一批学员毕业后,有二十人会被留在省委党校任教。 袁梅就是看准了这个任教机会。 她的青年时期基本都是在最基层的农村和工厂度过的,一份党校讲师的工作,对她来说是很有诱惑力的。 孙君华直觉自家闺女八成是要在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选择党校了。 如果宋恂也能去党校上学, 他们就能相互照应一下。 至于多一个人考试就多一个人竞争这种顾虑,是完全没必要的。 这次的录取比例是,在职干部和退伍军人占80%,高考生占20%。 双方分卷考试,分别录取,两人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 孙君华能想到的,袁梅这个当事人当然也能想到,她也不劝宋恂仔细考虑了。 跑进书房翻出老袁同志的一个笔记本,将上面记录的党校招生章程分享给了宋恂。 “党校招生的事还没有正式公布,我爸也是这次去省城出差才听说的。你看看这上面的具体内容吧。” 宋恂接过来大致扫了两眼。 袁书记的这份招生简章应该也是从别处抄来的,只记了一些关键词。 政治清白,政历清楚,高中、大学文化程度,三十岁以下,婚否不限。 考试科目与高考完全不同,只有两科——政治和作文。 但是政治考试的内容很多,包括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以及党的政策方针。 虽然实收100名学员,可是分配给各地区的报名人数并不相同,比如省城有200个,而海浦地区只有60个可以参加正式考试的名额。 这60个名额看似不少,却是要从全地区所有党政机关和企事业单位中选拔的。 能否被选中也不是通过职位高低决定的,而是要考察干部的文化理论水平。 * 从袁书记家离开,宋恂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儿子散步回家。 吉安刚走几步就晃了晃他的手问:“爸爸,你也要去考大学啦?” “不是大学。”宋恂跟小孩子解释不清楚党校和大学的区别,便又改口说,“还没想好。” “你要是上大学是不是也得走啦?”吉安仰着头小心翼翼地问,“能带我跟弟弟不?” “你俩不是总偷偷跟妈妈告状说爸爸不好嘛,还跟着我干嘛?” “我没告状,”吉安绝不承认自己干过这种事,继续追问,“到底能不能带着我们?” “你俩想跟着我去上学吗?” 延安赶紧点头说:“想!我们可以像小姐姐一样,住在学校里。” 他还记着灵灵姐弟可以跟妈妈一起住呢。 宋恂着实没想到这小子能将这件事惦记这么长时间,哭笑不得地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见他不答应,吉安又有些着急地摇晃他的手臂催促。 “爸爸还没想好要不要考大学呢。”宋恂实话实说。 他向来是比较偏爱理工科的,对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理论知识实在没什么兴趣。 让他未来两年一直坐在教室里学马列,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泰山压顶。 不过也不可否认,去党校进修确实是一条捷径,可以解决他眼下的所有问题。 不但可以锻炼党性,强化党性修养,对自身政治理论水平和工作能力的提升也是有帮助的。 “孙奶奶说,你要是去考大学,就可以跟妈妈在一起了!”延安跟苗苗玩跷跷板的时候,吉安一直呆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大人谈话。 他以为爸爸去考了大学,就能跟妈妈在同一所学校上学了。 “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怎么还整天惦记着找妈妈?”宋恂斜他一眼问。 “我不是大孩子,我是小孩子!小姑说坐车买票的才是大孩子,”吉安带着点骄傲地说,“我不用买票!” 宋恂:“……” 不用买票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他俩搭乘公共汽车和火车,甚至去各种景点都不用买票,身高还不到一米二…… 宋恂不跟他们探讨大孩子小孩子的问题,给两个小子起个头,让他俩玩背唐诗接龙,自己便走神地想着党校考试的事。 甭管是否去参加考试,他可以先收集一些复习资料,提前准备一下了。 * 双胞胎在家鼓动爸爸来省城上学,而刚当上新闻摄影课代表的项小羽又迎来了新的喜事—— 她那份重新筹建校园广播站的申请,被校团委通过了! 马上就可以招兵买马让广播站正式开播。 这类校园广播其实不需要太多工作人员,像是渔业电台一样,再找一个男播音员和两个整理稿件的编辑就差不多了。 广播电台的节目是录播的,而校园广播站是直播的,连维护录音设备的工作人员都省了。 她心情很好地跑回宿舍,打算跟廖习兰分享这个好消息,不过,刚推开宿舍的门,便敏锐地察觉今天的气氛不太对。 宿舍里的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吕莹整理床铺。 吕莹睡在靠门的下铺,平时也安安静静的,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以来,项小羽几乎没怎么跟她交流过。 这会儿见她将铺盖都卷起来了,也不由关心地问:“大晚上的,怎么把被褥都收起来了?” 吕莹笑了笑,没说话。 沉默地将东西都整理好以后,回身跟对床的穆蓉说:“我特意等到开学以后才跟学校申请换宿舍,也是为你着想。现在大家的住宿环境都固定下来了,我离开以后,应该不会有人再住进来。你可以让孩子住在我这张空铺上。” 穆蓉的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带着孩子住在宿舍里肯定会给舍友们带来不便,所以她平时都尽量带着孩子早出晚归,以免影响到其他人。 开学将近一个月了,几个舍友也对灵灵和奇奇很包容,偶尔还会给孩子一些小零食吃。 她以为彼此可以相安无事地继续过下去。 谁知今天下午班主任突然把她叫去了办公室,说她带着两个孩子住宿舍,已经严重影响到其他同学的日常作息,最好能将孩子送给亲戚看管。 可是,除了前夫一家人,她哪还有什么亲戚…… 她的难处早在开学的时候就跟学校方面说过,当时学校不太同意她带着孩子上学,不过这届大学生的情况实在太特殊了,所以学校也在她的连番恳求下松了口,只要宿舍里的其他同学没意见,学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有人跟学校投诉了,她就得尽快想出办法安置孩子。 要么给孩子们寻找一个新去处,要么带着他们一起搬出去住。 项小羽不知道中文系下午发生的事,吕莹带着行李搬去其他宿舍的时候,她还顺手帮忙送了送。 回来以后,见穆蓉忧心忡忡的,便笑道:“正好天气马上就要热起来了,你们三个挤在一张床上也确实不好受,可以让灵灵住到对面的床上去,你们娘仨也松快松快。” 穆蓉勉强笑笑。 “灵灵和奇奇也不能在咱们宿舍里住了。”既然当事人已经走了,吴桐便没什么顾忌了,“吕莹跟我们系主任和班主任提交了调宿舍的申请,申请原因就是这两个孩子在宿舍里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项小羽早猜到对方搬家是与这两个孩子有关的,但是…… “吕莹不是已经搬走了嘛,两个孩子影响不到她了,就继续住着呗。” 穆蓉是个离异带娃的知青大学生妈妈,光看前面这一堆前缀,也知道她活得有多不容易了。 如果让她带着孩子搬出宿舍,那么除了每月的托儿费,还得增加一笔租房子的费用。 省城的一个小单间每月至少得十块钱。 这无疑是在给她本就不宽裕的日子雪上加霜。 吴桐往吕莹的上铺瞟了一眼,这位也是他们中文4班的同学。 刚才她在宿舍里征求大家意见的时候,这位也是反对两个孩子继续住宿舍的。 人家给出的理由也让人无从反驳。 穆蓉的情况确实让人同情,但是大家都是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的,对大学生活满是憧憬,大家没有义务因为同情穆蓉而毁掉本该完美的四年大学生活。 她不想每天累了一天以后,回到宿舍还要面对小孩的聒噪、奶味和尿骚味,或者对上灵灵那种小心翼翼看人脸色的视线,那让她太不舒服了。 被她这样一鼓动,甄珍和魏芳也犹豫了。 他们不反对让穆蓉跟孩子住在宿舍,但也不想违心挽留。 如此一来,两个孩子就真的不能在212宿舍继续住下去了。 * 穆蓉开始在学校附近找房子。 不过大学周围大多是教职工宿舍,以筒子楼居多,一个小单间每月要收十二块。 她负担不起这个费用,就将目标范围扩大,以省大为中点,半径两公里以内的房子都可以考虑。 廖习兰还帮她找了一份在省大食堂打零工的活,每天三毛钱,按照他们中文系的课表,她每个月至少可以干十五天,能有四五块钱的额外收入。 “去食堂刷碗还是算了吧?”甄珍听了这个提议就摇头,“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去食堂打零工不好看……” 项小羽笑道:“就当是在基层体验生活了,没什么不好看的。我老家那边县委大院的食堂里常年只有一个炒菜的大师傅,县委干部都要轮流去食堂干活的,连革委会主任也不例外。” 穆蓉现在考虑的是生存问题,至于面子尊严什么的,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不但接受了食堂的零工,还在宿舍里跟舍友们说,如果有其他适合她的工作,也请大家推荐给她。 项小羽还真有一个活,只是收入不稳定。 “校园广播站开播以后,会面向全校师生征稿,被征用的稿件可以象征性地给予作者一些稿费。”项小羽建议道,“反正你是中文系的,文笔不错,可以试着给我们广播站或者社会上的一些报纸杂志投稿。虽然汇款周期比较长,但好歹也算有点收入。” 穆蓉将这些建议通通收下,一边上课打工写稿子,一边在课余时间跑出去找房子。 日子过的虽艰难,却始终没有跟同学和舍友开口借过钱。 项小羽周末回家吃饭的时候,提起舍友穆蓉的遭遇时,还被孟团长笑话了一遭。 “你们这些大学生真是读书读傻了,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项小羽和宋悦:“::::::” “你这位同学的问题很好解决呀,”孟团长给儿媳妇和闺女各挟了一筷子菜说,“她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没钱,没钱就得省着花嘛,她家两个孩子的托儿费完全可以省下来当房租。” “她儿子才两岁,不上托儿所,谁给她看孩子啊?” 孟玉裁“啧”了一声说:“你们学校那一带有很多退休老教师,住房条件好,退了休又没什么事做。你这个同学可以找这样的家庭租房合住,只租一个房间,白天她去上学的时候,就让退了休的房东带带孩子。她可以把省下来的托儿费都算到房租里给人家。” “人家退了休没准就想躲清静呢?”宋悦觉得这样的人家不好找,得有熟人帮忙引荐才行。 “嗐,你不懂退休老年人的心理。刚退的时候都说想清静清静,时间一长要是不能给自己找点乐子,肯定憋出毛病来。”孟玉裁低声笑道,“等你毕业了就赶紧生个孩子,到时候让你爸帮你带孩子,给他找点事做。” 宋悦猛摇头:“可别指望我了,等我爸退了休,还是把吉安延安接过来吧。我还不知道哪年才能毕业呢!” “你跟老中医学的怎么样了?”项小羽好奇地问,“什么时候能行医呀?” “早着呢,”宋悦指指自己的黑眼圈说,“现在还没有正式入门,开学以来,我一直在背中国医学史,每天都要背到熄灯,脑子都是胀的。” 宋悦是理科生,而且过去十年间的中小学生基本没怎么正经读过历史,突然给她一本医学史的教材,看着上面带有出土文物气息的陌生人名药名,她简直头都大了好几圈。 “嫂子,你在学校怎么样?”宋悦想从别人那里寻求一些安慰。 “嘿嘿,我们新闻系一年级的专业课不太多,我现在是校园广播站的站长了,还是摄影课的课代表!”项小羽跟婆婆和小姑子详细讲了她带着材料去校团委申请重开广播站的经过。 宋悦:“……” 别人的大学。 她根本没时间搞课外活动。 项小羽说得轻松,其实她还挺忙的,专业课不多,但公共基础课多,几乎每天的课表都是满的。 不过,这也不能打消她当新闻摄影课代表的热情。 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觉得自己当了课代表就得给大家做点什么。 综合考虑了一段时间后,她认为胶片不足是他们摄影课面临的最大问题。 学校只给每人发了一卷胶卷,上过几次课以后,无论再怎么珍惜,大家也都用的差不多了。 而且自从温老师在之前的一次课堂上跟大家说了,好作品是用胶卷堆出来的,大家就不再吝啬对胶卷的使用了。 校园里的风景他们已经拍腻了,所以经常在礼拜天的时候,三五成群地骑车跑遍省城的大街小巷,疯狂地投入摄影创作当中。 等到晚上关了灯,就将宿舍当成暗房,缩进被窝里装卸胶卷。现在她们212宿舍的晾衣绳上已经垂挂了四五条胶卷了。 四个人的胶卷完全告罄。 买胶卷就成了大问题。 如今的胶卷按照规格和品牌,价格在1块2到1块8不等,这个价格对于学生来说可不便宜。 项小羽属于吃胶片大户,一个月已经用了两卷胶片,开始用第三卷了。 其他人省着用,每月也得用一卷。 她在班级里统计了一下,新闻1班的所有同学都有买胶卷的需求。 一学期的胶卷量算下来,全班至少要消耗一百卷。 她跑去找杨一打听情况,想问问百货商店有没有批发价。 杨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笑着摇头说:“百货商店只有零售价,没有批发价。你要是想买便宜的,只有瑕疵品便宜。但是摄影柜台里的瑕疵品相当紧俏,没等放进柜台就被人买走了。” 杨一正在用的就是从百货商店买的瑕疵胶卷,这批货早被商店内部人士包圆了。 百货商店的路子走不通,项小羽又想到别的主意。 她往海浦那边打过一个确认电话后,就跑去新闻系的办公室,找到了温柔老师。 “海浦摄影化学厂那边可以给咱们出厂价,九毛八分钱一卷,不过需要公对公采购。” 宋恂在工业办工作那会儿,项小羽没少听工厂里的内部消息,特别是荣盛糕点厂开分厂的时候,糕点的成本价,出厂价,指导价,零售价,各种价格之间的差额是很大的。 所以,她这次就直接联系了地区摄影化工厂的同志,问出了他们厂胶卷的出厂价。 温柔好奇地问:“你认识胶卷厂的人?” 项小羽点头说:“我以前是电台的播音员,做过一档介绍地区先进单位的节目,其实就是变相给各厂的产品打广告。海浦摄影化学厂革委会副主任的介绍材料,还是我帮忙编辑播送的。” “既然是出厂价,他们对采购数量也有要求吧?”温老师对这些还是懂的。 “最低一次性出货三百盒,可以按出厂价给咱们。”项小羽解释,“我在新闻1班已经做过统计了,大家总共报了104盒。要是学校同意出具采购单,以省大的名义购买胶卷的话,我就再去问问2班跟3班的同学。” 出厂价比百货商店的零售价便宜四毛钱,省下来的就是一天的饭钱。 旁边教《新闻学概论》的郭老师举手报名说:“你们要是买胶卷,给我也算五盒啊!估计高老师也是要的,给他也算五盒!” 项小羽笑着问:“郭老师,您也喜欢摄影啊?” “哈哈,新闻系所有老师都会摄影,不过温老师最专精。” 温柔让她稍坐,自己去了一趟系主任办公室,一刻钟后回来说:“你去让另两个班的同学做一下统计吧。如果凑够了三百盒,咱们就搞一次集体采购!” 项小羽笑眯眯道:“好嘞!” * 项小毛同志在学校里忙得风生水起,宋恂这边也听说了省委党校开办马列主义基础理论研修班的通知。 地委组织部发出了通知,全地区范围内,具有高中以上文化,三十岁以下,政历清白,热心理论工作的在职青年干部、退伍军人、知识青年和工农兵理论骨干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少青年干部都瞄准了这次考试,宋恂原以为这种枯燥的课程,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竞争。 没想到光是他们地区外贸局就有六个要报名参加考试的。 连齐麟都报名了。 这个报名条件看似条条款款挺多,其实只有两个要求,高中毕业,三十以下。 于是,由于报名人数过多,地委组织部又紧急发出一个通知。 地委将在本周末组织一次预考。 先在地区内部将一些滥竽充数碰碰运气的歪瓜裂枣筛选下去,最终只有六十人可以参加省委党校的统考。 而这次预考的报名人数多达九百人,录取率还不足7%。 宋恂早在从袁梅那里听到招考消息就在琢磨到底要不要去党校进修,本来他还在犹豫,可是通知正式发出后,干部群众报名的火爆场面,让宋恂也坐不住了。 去组织部报了名以后,就捧着提前搜罗回来的资料埋头苦读。 他对公文写作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常年坐办公室的,即便文学素养不高,笔杆子也早就磨练出来了。 但是政治部分,尤其是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的部分,他平时几乎不怎么涉猎。 预考时间定下来以后,他又跑了一趟袁书记家,跟袁梅借了一些画过重点的政治复习材料,临阵磨枪。 去参加预考的时候,十分巧合的,他的考场又在上次项小羽参加高考的那所中学。 不过,他这次没有前呼后拥全家陪考的待遇。 早上把两个孩子送去隔壁的吴科学家跟小妹妹玩,宋恂便打算独自骑车去考试了。 “爸爸,我们跟你一起去吧?”吉安以为他爸爸今天就要去高考了,想要给爸爸跟妈妈一样的排面——由他跟弟弟一起去送考。 宋恂看一眼手表,将搂住他两条腿的两个崽扒开说:“爸爸考试要迟到了,你们在干爹家好好呆着。” 吴科学像赶鸭子似的将两个干儿子赶进屋里,问宋恂:“你第二次征战高考的事,你家小项同志知不知道啊?” 宋恂还是要面子的,没考过之前怎么可能会说? “没说呢,等拿到通知书再说吧。” 闻言,延安捧着他的小水杯又从屋里蹬蹬蹬地跑出来,跟宋恂喊了一声“加油”,就欠欠儿地说:“爸爸你可一定要考上啊,我已经给妈妈写信啦,告诉她你要跟她一起上大学啦!” 宋恂:“你什么时候学会写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6 14:59:26~2022-03-27 14:5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晓晓的非非 2个;路人甲、起舞弄清影、ivo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 50瓶;23714303、dw 40瓶;萄萄养乐多 35瓶;大辛大辛天天开心 31瓶;如此多彩、白鹭大王花🌸 30瓶;忘忧希、小仙女就要瘦、ya、翠花妈妈、优游、想叫个长长长长名、星辰5142、胡言、乐得轻松、oxueshi5、1128572 20瓶;29811302 18瓶;最多三分甜 15瓶;21084084、好风时解意、悠悠谷、智商再见、巧酸梅、讨厌o?o夏天、karen一心只想吸猫、大狗勾臣小航 10瓶;修修哒 6瓶;伊迷、hao□□ile、136g小橘 5瓶;寻宓、爱你哟 2瓶;最初的梦想、喵小酱、都有毛毛、小蜗、咿呀、32556743、青亭、豆沙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第 143 章 项小羽确实收到了一封信。 不过, 署名并不是宋延安小朋友,而是袁梅。 从宋恂那里得知袁梅打算理转文后,项小羽便将自己整理好的几本史地复习资料邮寄给了袁梅, 供她备战第二次高考。 她大姐是考理科的, 用不上史地资料, 送给袁梅算是物尽其用, 成人之美。没想到袁梅还挺客气, 收到她的包裹后, 又给她回寄了一个。 项小羽赶在周末才有时间去邮电局将包裹取回来。 不大的包裹里装了五盒午餐肉罐头,空隙里还塞了很多带有英文包装的进口巧克力。 另外还附了一封信。 项小羽剥开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 赶紧将信拆开快速浏览一遍。 这封信分成两部分, 前半部分是袁梅感谢她的客套话,后半部分画风突变, 不但在称呼上叫她妈妈,内容上也变成了双胞胎的流水日常, 比如他们学会了好几首新儿歌,哥哥学围棋不带弟弟, 以及在托儿所得了六朵小红花…… 鸡毛蒜皮的琐事都要在信里说一说。 落款是宋延安(袁梅阿姨代笔)。 项小羽将儿子的信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夹进书里妥善收好。 至于延安所说的,爸爸马上就要跟她一起上大学的话, 项小羽只当是孩子太想她的时候, 小宋哥糊弄孩子的玩笑话。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正常人干不出大学毕业十年后, 又去参加高考这种事…… “小羽姐, 你爱人给你写信啦?”魏芳见她一脸笑意, 便打趣道, “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是我儿子寄来的。” 他们夫妻几乎从不写信,有事就打电话。 不过,经魏芳提醒,项小羽也觉得他们应该多多通信才是,有些口头上说不清的话,就可以落在纸页上。 而且她很喜欢宋恂写的字,字如其人说的就是她家小宋哥。但是宋恂这个人有时候就缺少一点浪漫细胞,做事讲求效率,他觉得打电话最直接快速,所以就一直电话沟通。 看来还得由她迈出这一步才行,主动给小宋哥写封信,如此才能有来有往地交流起来。 “你已经在镜子前面站了半个小时了,今天要见什么重要人物啊?一个丝巾居然要打这么久!”项小羽见她一直弯腰站在穿衣镜前,替她累得慌。 原来宿舍满员的时候,宿舍的穿衣镜几乎没人用,站在那里打扮实在是阻塞交通。 如今宿舍里只剩六个人了,穆蓉带着两个孩子搬出去以后,这个镜子的利用率反而变高了。 “我不见什么人,就是想复刻一下昨天温老师那个丝巾的打法。”魏芳将系成死结的丝巾扯下来,泄气地说,“隔壁的李芸她们也折腾大半天了,到现在还没能弄出来。我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 项小羽无语脸:“……” 温老师是公认的全校最会穿搭的女老师,以致大学里这些时尚的弄潮儿们整天研究人家的搭配。 隔壁宿舍的李芸甚至还给温老师弄了一个相册。 她将温老师每次上课时的打扮都拍了下来,以备大家可以按照这些相片,随时复制对方的搭配。 项小羽也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其实温老师的衣着十分简约朴素。她的打扮之所以吸睛,一是因为她的衣裳都是比较合身的,不像时下的大多数人,衣裳可着宽松的买。二是她有很多小配饰,比如丝巾、纱巾、帽子。 “你们要是想学温老师丝巾的打法,干脆就请她给大家开一节课得了。”项小羽建议。 这回换其他人无语了。 哪个老师会给学生讲这些? 不过,廖习兰却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赞同道:“还是赶紧请温老师给你们讲讲吧,否则这点休息时间,全搭在那条丝巾上了。学习时间多宝贵啊,请温老师讲过以后,能给大家节省点时间。” 这个主意是项小羽出的,于是大家又推举她出面邀请温老师。 温柔再次在办公室看到项小羽的时候,还下意识看了一眼台历,以为她是来问胶卷采购结果的。 她用下巴点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请她坐,然后主动说:“学校后勤的同志去海浦采购胶卷还没回来呢,你让大家再等几天吧。” “我今天不是为了胶卷的事。”项小羽赶紧摆手,打了一遍腹稿才说,“是我们班的女生,想请您给大家讲讲服装搭配的美学技巧。” 温柔:“……” 她教了这么多年书,还是头一回碰到学生提出这种不务正业的要求。 “大家对您的穿衣风格实在太推崇了。”项小羽小心地问,“温老师,请您给我们上一堂课怎么样?” “……”温柔面无表情道,“咱们新闻系的课程是不是太少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是不是太闲了? 项小羽意会了,但还是换上笑脸尽力为女同学们争取:“大家都是在周末休息时间研究的。” 温老师想了想说:“我今天还有事,等周末有时间再说吧。” 这算是答应了吧? 项小羽赶紧跟老师道谢。 完成了任务,她正准备回去交差,出门时却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几个学生。 几人中还有一个她的熟人,新闻系74级的师姐高鹤。 “师姐,你这是……” 这打扮得也太花哨了。 她前几次见到高鹤的时候,高师姐都打扮得像个机关女干部,衣裳多以黑蓝灰为主。 可是,今天对方不但身穿碎花衬衫蓝裙子,脚踩高跟小皮鞋,脸上还赶时髦地化了妆,那嘴唇红得跟刚吃过小孩似的。 高鹤不自在地抿抿嘴说:“是不是太夸张了?我也觉得不太好看。” “就得这样打扮,你听我的!”高鹤身边站着另一个女生,妆容比高鹤还夸张,腮红打得像要登台唱戏似的。 “师姐,你们今天有演出啊?”项小羽记起来了,74级的学生再有两三个月就该毕业离校了,估计人家是要参加那个什么毕业演出的。 闻言,跟她们站在一起的两个男生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嗤嗤笑了起来。 女生们:“……” 高鹤冲两个男生的背影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对项小羽解释道:“我们一会儿要去省人广一趟,学校安排我们去人广实习。” 那也不用打扮成这样啊。 项小羽犹豫片刻,还是说:“师姐,我以前在市人广培训过,没听说那里的工作人员还需要化妆的。” 自然,大方,得体就行了。 她觉得这两位师姐如果顶着这两张大花脸去实习,可能会被人退货。 那个项小羽不认识的师姐说:“省人广跟地方人广不一样,我们这次要去的是电视部门,有可能会出镜。” 项小羽只在去上海出差的时候看过电视,不过那会儿电视里基本没什么节目,每天只有一个时段播送,她看过一次就没再对上过时间。 电视台对工作人员的要求她不了解,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她对师姐们的实习单位还挺好奇的,正想跟两位师姐详细打听一下,身后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拉开了。 温柔捧着几个牛皮纸袋出来,说了一句“走吧”就想关门。然而,对上两个女生的红脸蛋后,温老师的动作顿了几秒,又重新将办公室的门推开。 “女生跟我进来。” 三个女生乖乖跟进办公室,走在最后的项小羽还随手关了门,阻隔男生的视线。 “你俩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温柔老师一点也不温柔地要求道,“赶紧把脸洗了。” 两个女生在温老师面前就没话说了,乖乖挤到脸盆架子前,就着盆里的水洗脸。 温柔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项小羽问:“你跟进来干什么?” 项小羽心说,不是你让女生进来的嘛,难道我不是女生啊? 但她在温老师面前不敢造次,瞧一眼还在洗脸的两个师姐,硬是憋出一句:“我帮师姐们换水。” 一盆水肯定是洗不干净的。 项小羽说到做到,帮两个女生换了三盆水,总算让她们把脸洗干净了。 还将自己包里的雪花膏贡献出来,给她们抹脸。 温老师瞄一眼手表,将两个表情讪讪的女生招呼过来,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口红和一些项小羽没见识过的化妆工具,快速给他们化了一个淡妆。 两个人只用了十分钟。 “行了,整理一下头发,咱们出发。” 赶在温老师动手之前,项小羽将那一沓牛皮纸袋抱进了怀里,跟对方商量道:“温老师,我能跟您一起去看看吗?我来上大学之前在广播电台工作过五年,但是还没见过电台里的电视部门呢。” “今天礼拜一,你下午没课了?” “有一节《形势与任务》,还有两个多小时才上课呢。” 温老师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说:“那你就一起来看看吧。” 项小羽心下一喜,赶紧捧着牛皮纸袋,跟在了大家身后。 去电台的一路上,项小羽特别安静,竖着耳朵听老师跟四个师兄师姐交代注意事项。 这四人中,两个女生是新闻系的,这次去电视台主要是新闻采编实习,出镜什么的都是没谱儿的事。 两个男生是无线电工程系的,即将到技术工作岗位上实习。 进入广电大楼前,四个实习生都有些紧张,项小羽主动帮两位师姐打理了一下发型。 “虽然是实习,但也算是正式走上工作岗位了,”温柔停下脚步,再次叮嘱道,“多听多看多做,少说闲话,这次除了咱们省大的学生,其他院校也送来了几个实习生,竞争肯定是有的。电视台的待遇还不错,你们四个争取都能留下来吧。” 高鹤带头说:“温老师您放心,我们肯定不给咱们省大丢脸!” 温柔矜持地点点头,带着几个学生跨进广电大门。 项小羽虽然只是来打酱油见世面的,但是走进办公楼以后,也不禁跟着师姐们一起紧张了。 他们渔业电台,甚至市人广的规模与省人广完全没有可比性。 刚从充满青春活力的大学校园里走出来,再进入这栋大楼,让项小羽非常不适应。 太安静了。 所有从走廊里经过的人都是轻手轻脚的,以致于两个女生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突兀。 这种环境,让高鹤下意识放慢脚步,尽量降低高跟鞋的存在感。 几人上楼时,迎面碰见一个从二楼走下来的中年男人,离得老远对方就冲他们这一拨人微笑。 学生们以为他是来接应的工作人员,也客气地笑着回应。 然而,双方越走越近,最终却相互微笑着在楼梯上擦身而过了。 学生们:“……” 盯着那人一路微笑着拐进了一楼的一间办公室,一个男生忍不住嘀咕:“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既然不是接咱们的,笑得那么热情干嘛?” 温柔回身瞅了这群学生一眼,嘴角带了点笑意。 项小羽忍笑忍得肚子都酸了,低声笑着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是在冲咱们笑,而是在做口部操……” 两个无线电工程系的师兄一头雾水地问:“口部操是啥?” 项小羽当场就给他们做了双唇前后左右运动,以及提高颧肌的动作。 “在正式播音前,很多播音员都会通过做口部操,充分放松和锻炼唇舌,提高灵敏度,保证吐字清晰。” 众人:“……” 温柔回头笑道:“行了,不是让你们多听多看么,刚进门就给你们上了一课,以后要是再遇见这样的,不用大惊小怪,笑着打声招呼也没什么。” 项小羽跟在大家身后,见到了省人广的副台长。 听到温老师管这位副台长叫老师,也就理解了为什么是由她带着毕业班的学生来电台实习了。 温老师与副台长聊天,学生们则被工作人员带去了电视部门。 在这里,项小羽第一次见到了电视台的微波机房,还看到了省人广的播音员是如何用开盘式录音机制作新闻节目的。 设备比渔业电台的先进多了。 在几个可以对外公开的部门参观了一圈,项小羽对高鹤羡慕地说:“师姐,这里的环境比我们电台好很多,要是有机会,你可一定要争取留下来啊!” 高鹤的心里既紧张又期待,隔了好半晌才用汗湿的手跟她握了握,坚定地“嗯”了一声。 项小羽下午还有课,蹭着这次机会在电视台见了一番世面,她就得赶回去上课了。 回学校的一路上她都在想,电视机是个稀罕物件,她长到二十多岁才在上海见过一次电视机。 刚才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也说,电视机在省城的普及率还不到1,那么省城以外那些连电视信号都没有的地区,就更是听都没听说过电视了。 他们新闻系的学生,大多数人都是没有看过电视的。 连看都没看过,那高鹤学姐他们要怎么制作电视节目呢? 电视跟报纸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宋恂再次接到了他媳妇的电话,这次不是说她当官的事,而是说起了去电视台参观的经过。 听着她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讲着电视机如何如何好,宋恂打断道:“项小羽同学,你不会是想买一台电视机吧?” “嘿嘿,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宋恂这次并没有顺她的意,“买来电视机你什么时候看?你现在几乎是一周七天在学校呆着的,一个月才能回家一两天,买了电视机回去也是当摆设。” “你不同意就算了吧。家里不给买,我就找学校要去,让班干部们跟学校申请一台电视机给新闻系的学生看新闻。”项小羽意外地好说话,又说,“我收到咱家延安写给我的信啦!” 宋恂一顿,问:“他还真给你写信了?” 他那天着急去参加考试,没时间盘问宋延安写信是怎么回事,等他再回家的时候,早就忙忘了。 “写了呀,写得可好了。他还说你要去考大学了,哈哈……” 宋恂:“……” 项小羽兀自哈哈了一阵,发现对面没动静便收了笑,她不可置信地问:“那什么,你不会真的要去上大学吧?” “没有。” “我就说嘛,正常人谁会去考两次大学嘛,哈哈哈……” 宋恂:“……” 对面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项小羽的笑声再次卡壳:“你不会真的要去高考吧?” 宋恂权衡片刻,还是坦白道:“不是高考,就是省委党校进修班的选拔考试。” 项小羽“啊”了一声,她虽然不是干部,但她是干部家属,对于党校的大名也是有所耳闻的。 她连珠炮似的问:“要是能考上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来省城啦?什么时候考试啊?你准备得怎么样?两个孩子在家是不是耽误你复习呀?要不你把他们先送回去让我娘带一段时间吧?或者送来省城也行啊!” “已经过了预考,再有两个月参加省委党校的统考,时间与高考的时间差不多。” “哎呦,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项小羽听说他过了预考,立马来了精神说,“五一休息的时候,你别来省城了,在家专心复习吧,趁着放假我回去一趟!” 宋恂想了想,点头说:“也行。” 他也挺犯怵带着两个儿子坐火车出门的,生怕一个没看住就把孩子丢了,像电影里的春娃似的。 宋恂通过了党校预考,在外贸局内部还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 他报名的时候,大家没怎么在意,毕竟全地区只要符合条件的年轻干部几乎都报名了,大家的口头禅就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去碰碰运气。 然而,预考成绩下来以后,去碰运气的这些人都被刷下来了。 全地区的四区八县,预考只录取六十人,市里的四个区只有二十人通过了考试,这其中还包括企事业单位的指标。 所以,地区很多机关单位都剃了光头,一个考中的都没有。 像是他们所在的这栋楼里,外贸局、商业局、轻工局三个单位,只有宋恂一个被录取了。 平时单位里经常组织理论学习,但是几乎从没组织过考试,干部们也没觉得彼此之间有啥不一样的。 这会儿宋恂突然一枝独秀被录取了,当然就引起了好多人的注意。 尤其是那些落榜的,自己去考过,就更知道考题的难度了。 不过,听说他本来就是大学生以后,大家又同时恍然地“哦”了一声。 这就难怪了嘛。 大家觉得这个大学生副局长八成是能考上党校进修班的,所以最近外贸局和商业局的好几个科长,总来他的办公室串门。 连婷婷的爸爸都跟他约过两次饭。 这些人都看准了宋恂即将空出来的外贸局副局长的位置。 他要是真的考走了,可以向组织推荐继任人选。 宋恂被这些人闹得压力陡增,除了岑冠寿和韩雪松,似乎所有人都盼着他赶紧考上党校给人腾位置。 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可不敢打包票自己一定能考上。 他是从基层干起来的,对水平相当高。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拿自己的短处去跟人家的长处比,其实胜算并不大。 送走了来汇报工作的包装储运科长以后,宋恂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跟办公室主任招呼一声,就乘车去了南湾县委。 裴文奎退休以后,南湾县的渔业工作由苗利民接手分管了。 宋恂今天来南湾县委,就是找苗利民的。 “听说你过了那个省委党校进修班的预考?”宋恂刚在沙发上坐定,就听到苗利民的发问。 “这消息扩散得也太快了,连您都听说了?” “哈哈,海浦的圈子就这么大,县委里有几个人知道咱们的关系,录取名单刚公布,就跑过来跟我报喜了。”苗利民笑道,“因为你这件喜事,我这几天消耗了不少茶叶呢!” 宋恂苦笑:“我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了。” 老宋听说他报考了党校的招生考试后,还特意打电话叮嘱他,这次考试必须一击即中,否则对他的领导威信非常有影响。 万一大学生局长落榜了,到时候肯定什么难听话都来了。 宋恂喝口茶,提起了今天来南湾的正事。 “听说地委分管经济的李副主任可能会参加这次的经济代表团,访问日本。”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苗利民说,“最终名单还没有定下来呢,你是有什么想法?” “南湾去年的外汇分成不少,县渔业公司有没有购买尾滑道渔轮的打算?” “我们那点分成,全县需要用外汇的地方太多了,只买一艘渔轮就把外汇花光光,其他同志不能同意。” 苗利民在主抓渔业工作,当然知道购买尾滑道渔轮对海产捕捞的好处,但是外汇只有这些,他还得顾及其他生产部门的需要。 “都说有钱得花在刀刃上,现在买渔轮就是花在刀刃上!”宋恂劝道,“咱们起步已经很晚了,人工养殖又没彻底搞起来,这两年的水产供应压力越来越大。在外海布置渔轮这件事,其实永远没有正好合适的时机。” 去年的水产出口只占地区外贸总额的58,今年第一个季度更低。 归根结底就是水产捕捞供应不上了,需要率先满足国内几个大城市的海鱼需求。 “这次李副主任跟团去日本对咱们来说正是个好机会,咱们可以让代表团帮忙考察一下轮船公司的规格配置和报价情况。”宋恂继续劝。 “让代表团帮忙询价倒是可以,但以南湾目前的外汇储备,“跟地区再借一部分,兴许能弄回来一对,再多就不太可能了。” 两艘尾滑道渔轮对南湾的水产缺口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宋恂手指摩挲着茶杯,心里还有些犹豫。 其实针对海浦地区的外海渔业,他已经暗自琢磨好久了,之前跟袁书记也零星地交流过几次。 他心里有个主意,而且私以为可操作性极高。 但他也清楚,这个办法一旦正式提出来,必然会遭到很多干部的强烈反对。 因着如今负责南湾渔业工作的换成了小毛的三舅,宋恂才想跟对方商量商量。 “三舅,”宋恂放轻声音说,“其实,关于购买尾滑道渔轮,我还有个想法。” 苗利民见他神色认真,便也放下水杯端正了态度。 “咱们可以采用补偿贸易的方式进口渔轮,就是先跟日本人贷款购买渔轮,再通过返销海产品的办法,还清他们的贷款……” 果然,不等宋恂继续解释,苗利民就肃着脸打断道:“绝对不行!” 第144章 第 144 章 宋恂早就有了提议被否决的心理准备, 所以当三舅断然拒绝的时候,他并不怎么意外。 给对方的茶杯里续了些水,宋恂等了几秒才说:“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 咱们之间先探讨一下这种贷款买船的可行性。” 苗利民也放松下来, 靠在沙发里,摆出一副长谈的姿态。 “以咱们海浦目前的外汇储备,想要大批量购买尾滑道渔轮是不可能的,但是开拓外海又迫在眉睫。对于缺乏外汇和技术的国家来说,这种方式是能最快解决问题,增加出口能力的。”宋恂绕开民族情感之类的话题,就事论事道, “国际上很多国家都曾依靠借外债的方式进口过急需的技术和设备。东德, 苏联都搞过补偿贸易……” 苗利民安静地听他说完,才开口道:“你还年轻, 可能还无法理解我们。但是我厚着脸皮说一句, 我们这一代人是很有家国观念的。理智上我认可你的观点, 搞补偿贸易或许真的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买到足够的渔轮。但是情感上,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我个人是很难接受的。不过,咱们现在谈的事关南湾县未来发展的大计, 可以暂且将这些历史恩怨放到一边, 就只谈你所说的贷款买船的事。” 宋恂点点头。 对方这种程度的反对还算好的,他家老宋要是知道他想这么搞,没准儿还要骂他一句汉奸。 不过,他既然敢提出这个想法, 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南湾是全省最早的一批对外开放地区之一, 早在七四年就已经开始陆续接待各国外宾了。 相较于其他地方的干部, 南湾干部的思想是相对比较开放的。 如果这种补偿贸易连南湾的干部都不能接受,那么拿到地区去讨论也未必能讨论出什么结果。 “要说还债这件事,我们这代人是很有体会的。当年咱们跟苏联关系恶化,那真是举国上下勒紧裤腰带还债。我那会儿还在公社当会计,当时真的是共赴国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二十年前团结公社的生活条件比现在差多了,又屋漏偏逢连夜雨,赶上了自然灾害,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却还是得拿出鸡蛋苹果一起还债。”苗利民谈起往事仍是心有余悸。 “自从还完了苏联的债,这十多年里咱们一无内债,二无外债。我猜测大领导们应该也与普通人的心理差不多,不愿意举债过日子。咱们现在虽然日子紧巴一点,但是无债一身轻。大家已经过惯了没债的日子,你突然提出要搞补偿贸易,跟日本借钱,你觉得大家能同意吗?” 宋恂细品了品他的话,才说:“确实没有外债,但咱们有些企业也没少跟国内的银行贷款。同样都是贷款,既然能跟银行借,那跟外国人借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跟银行借钱那是咱们人民内部的事,还少了还晚了,银行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都是可以内部协调解决的。但你要是跟日本签了协议,万一捕捞上来的鱼无法按照约定供货给人家,人家能跟咱们商量嘛?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外债可不是那么好欠的。” 宋恂不死心地说:“其实以海鱼抵债没那么难。您应该还记得,我刚去省渔瑶水支公司当主任的时候,曾经跟省食品出口公司进行过一次合作。当时瑶水支公司在生产工具方面存在短板,于是通过出口公司出资,我们得到了五对机帆船,当时就约定购船款用水产抵扣。” “我对这事有点印象。”苗利民喝着茶颔首。 他那会儿能答应外甥女,将宋恂弄来公社工作,也是综合考虑了他在渔业公司的优秀表现。 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看走眼,宋恂在工业办干得很出色。因为那一年团结公社工业产值整体得到提升,他才有了来县委工作的机会。 “那五对机帆船的债务,后来随着渔业公司一起归入生产队了,早在三年前瑶水大队就已经还清了所有债务。”宋恂试图说服对方,“这种运作模式,其实与补偿贸易差不多,而且外海的渔获量比近海的更多,只要渔船不出现事故,基本不存在还不上贷款的可能!” 苗利民在心里暗叹一声,其实他在理智上是有点赞成宋恂的说法的,但是其他人八成不能同意。 “如果咱们用这种方式跟日本买了渔轮,那就是第一个跟外国举债买设备的案例。咱们已经十几年没有欠过外债了,到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过来。咱俩都不是最终能在合同上签字的人,即便我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其他人也未必乐意。你的这个提议都不用拿到地区讨论,在我们南湾县内部就会被毙掉。” 宋恂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从没有公开提过。 若不是有可能会离开海浦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不会这样匆忙地跟苗利民和盘托出。 “那你们就跟地区借款,暂时先买一对尾滑道渔轮吧。这次经济代表团去访问的机会也挺难得的,咱们南湾还是尽量抓住吧。” 按照这个速度,以后只可能每年购买一对了。 确认南湾县会去请地委的李副主任帮忙考察日本的造船厂后,宋恂就暂时先将买渔轮的事放下了,他现在必须全力备战七月份的党校统考。 让两个儿子在家吃过晚饭以后,宋恂又一左一右分别将他们送去了不同的“托管班”。 这两个孩子还不到四岁,但是在兴趣爱好上已经能渐渐看出一些不同了。 之前他们俩还能一起玩跳棋和象棋,现在却不行了。 延安就是个小菜鸡,多数时候都是输棋的,可是一旦被他抓住机会赢过一次,这小子就能美上天。 在他哥面前眯眼吐舌头扭屁股。 吉安原本觉得双方下棋有输有赢的玩法才有意思,可是弟弟实在太能嘚瑟了,赢一局就要嚷嚷得左邻右里都知道。 于是以后下棋时他就愈加严防死守,不给弟弟嘚瑟的机会。 延安还是个小娃娃,下棋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游戏,当一个游戏不能给他带来快乐的时候,他当然就不想玩了。 赢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就不再天天缠着哥哥一起下棋了。 所以,当吉安开始跟着隔壁的邢志斌学围棋时,延安只去了一天,第二天就不去了。 吵着要去隔壁跟他干爹一起给小妹妹画画。 宋恂早看出来延安的兴趣不在下棋上,他比较偏爱娱乐性高的跳棋。后来随着吉安学习下象棋也只是双胞胎的惯性,毕竟他们落地以后就像连体婴似的没分开过。 既然他不想玩了,宋恂也不勉强,将他推给了隔壁老吴。 吴科学上次被清查组调查以后,总厂又派了一个副厂长过来。虽然分了他的权,但也减轻了肩上的担子。 他现在基本都是踩着点下班的,回家以后就抱着闺女到处转悠,偶尔还要拿出上学时画黑板报的功力,给他闺女画个像什么的。 宋恂吐槽说,照相机比他自己画的简笔画写实多了,要不还是买台照相机吧。 吴科学一律以“爸爸宝贵的心意”应对。 把宋恂恶心得够呛。 与亲爹不同,宋延安小朋友非常能理解他干爹的做法,经常陪着他干爹一起,在纸上乱涂一气。 于是,宋恂就干脆把处在同一频率的大胖子和小胖子凑在了一起,让他们爱画什么就画什么。 趁着两个孩子不在家的工夫,他就可以静下心来看书复习了。 不过,他今天刚翻了几页书,便有客登门。 项远洋提着一桶海鲜和一篮子草莓进屋后,睃巡着找人。 “我那两个大外甥呢?” “去隔壁玩了。” 宋恂将茶缸子递给他,又问他吃没吃晚饭。 项远洋用衣袖抹着汗说:“你别忙了,我得赶晚上的火车去武汉,说两句话就得走。” “那也不急在一时,你先进来坐会儿吧。” 项远洋已经在农机门市部内部转岗了,从售货员变成了采购员,跟以前的老采购出去跑过几次以后,已经能自己单独跑业务了。 他坐到沙发上,抄起手边的一本不知什么书,扇着风说:“小毛往队里打电话,说你要第二次参加高考,在家复习考试呢。咱娘就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把孩子送回队里一段时间,她帮你看着。” “……”宋恂无奈道,“不是高考,就是党校的一次选拔考试,跟高考不是一码事。” 要是丈母娘能帮忙搭把手当然好了。 宋恂正要应承,想了想又说:“回头我问问吉安和延安吧,他俩要是乐意回去,就送他们回去。” 见宋恂没直接答应,项远洋还以为他是不想让孩子回村散养,便又提出第二个办法。 “大嫂说,放在她那里也行。她不是在县委的机关托儿所当阿姨嘛,可以暂时让我大外甥去他们托儿所呆两个月,还能跟丫丫做个伴。” 当初宋恂在南湾县委工作的时候,有他这一层关系在,项大嫂以干部亲属的身份,进了托儿所当了临时阿姨。 后来宋恂调职离开,但苗利民这个三舅还在,所以即便有好多干部家属盯着托儿所的工作,项大嫂还是安安稳稳地干了下来。 从婆婆那里听说宋恂自己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还要复习参加高考以后,项大嫂就主动说可以让外甥们去她那边住。 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项大嫂家里还有大寨和丫丫,项远航又时常出海不在家,宋恂当然不可能让她自己一个人带四个孩子。 他摇头说:“嫂子自己带不过来那么多孩子,他俩要是愿意回去,就先送回瑶水。” “俩小屁孩能懂啥,直接送回去得了。”项远洋看一眼手表说,“我得赶紧去火车站了,过几天就能回来,到时候我把他俩直接带回村。” 两个孩子虽然不一起下棋了,但是吉安还是很有哥哥样子的。跟邢伯伯下完棋以后,就自己去敲干爹家的门,把弟弟接出来,两个人一起手拉手回家。 “你俩以后不许独自外出!要么等我去隔壁接你们,要么你俩以后就别去串门了。”爷三个坐在浴缸里一起洗澡。 吉安瞪着大眼睛说:“我们认识路。” “拍花子的也认识路,万一把你们拍走了怎么办?”宋恂在他的小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闭眼睛。” 吉安乖乖闭上眼睛,让爸爸给他冲头上的泡沫,但嘴上还在犟:“我们已经胖了,拍花子的抱不动。” 妈妈经常说抱不动他们了。 “只要我能抱得动你们,拍花子的就能抱得动。”宋恂把他洗干净放到一边玩水,又将另一只抓过来。 结果延安这臭小子不知在背着身摆弄什么,宋恂将他抓过来的时候,他手里攥着的毛巾也掉进了水里。 宋恂刚开始没怎么在意,然而,过了两秒,就听吉安突然大喊:“爸爸,有东西在咬我!” 唰一下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宋恂被他的喊声吓了一跳,也下意识站起身。 看清楚在浴缸里乱爬的东西后,赶紧将两个孩子抱出浴缸。 爷仨光着屁股站在浴缸边,宋恂在延安的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说:“宋延安,是不是你干的?” 被打了巴掌的吉安捂着屁股,委屈地说:“爸爸,我是吉安!” 宋恂:“……” 被气糊涂了。 宋延安缩着肩膀站在旁边,嘎嘎笑。 “你从哪里弄来的螃蟹?”宋恂在他的屁股蛋上精准拍下两巴掌。 “桶子里。”延安被打了,却还是皮实地嘎嘎笑。 二舅带来的那一桶海鲜,被他发现了。 这个澡算是洗不成了,宋恂将他们用浴巾裹住,一手一个夹在胳肢窝底下运回房间。 将两个孩子的身体都检查了一遍,除了吉安的小腿有一道两公分左右的红痕,再没其他伤处。 宋恂不太放心,给吉安在红痕处涂了点碘酒。 延安发现哥哥受伤了,终于老实下来,缩进了被子里。 宋恂帮他们把衣服穿好,才站在对面严肃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宋延安,把你的作案经过说清楚。” 嫌疑人宋延安抠着短手指,吭吭哧哧地交代了自己的作案经过。 其实经过非常简单。 那些螃蟹在桶子里放了大半天,已经有点蔫儿了。 他伸手去抓的时候,并没遇到什么挣扎抵抗,很顺利地就把其中一只螃蟹包进了毛巾里,然后又继续很顺利地趁着爸爸跟哥哥不注意,将毛巾暗度陈仓带进了浴缸里。 宋恂:“……” 他就说嘛,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乖,竟然是自己脱了衣裳爬进浴缸的。 “你为什么要把螃蟹带进浴缸里?”宋恂无法理解儿子这种迷惑行为。 他没看错的话,那螃蟹壳都有点变红了。 “我让他跟小鸭子一起玩!” 他俩有一只能飘在水面上的橡皮鸭子,洗澡的时候会带进浴缸里。 那是孟团长给孙子们买的,其中一只已经丢了,现在只剩一只。 吉安噘了噘嘴,蹙着小眉头吐出一句:“你是猪吗?” “吉安!”宋恂出言打断,“不许这么说弟弟。” “王阿姨就是这么说晓慧姐姐的!” “王阿姨说的不对,你不许学。” 邢志斌两口子已经带着孩子搬来跟父母一起住了,他的小闺女晓慧正在上小学,不过这孩子并没有继承邢家人在数理方面的天赋,学习数学非常吃力。 宋恂每次去接孩子的时候,都能听到邢志斌的爱人语气暴躁地给女儿讲小学算术题。 “你是猪吗”就是这位王大姐应对女儿的口头禅。 “她说得不对,那我可以让她改正不?”吉安也不想看到晓慧姐姐总是被骂。 晓慧姐姐还是很好的,给他吃过爆米花。 话题跑偏,但宋恂还是问:“你打算怎么让她改正?” “我就让她不许骂晓慧姐姐是猪呗。” 宋恂轻笑两声说:“那你就试试吧。” 延安见爸爸和哥哥聊了起来,似乎已经将螃蟹事件忘了,心里正在偷偷高兴。 谁知爸爸突然扭头盯住他说:“本来我还想让你们去姥姥家玩几天的,不过,你俩今天表现太差了,你们还是在城里呆着吧。” 此言一出,无人伤亡。 小哥俩本来就不想离开爸爸,无所谓地坐在那里抠手手。 “去了姥姥家就不用上托儿所了,还可以跟姥爷一起坐船出海,”宋恂用一种诱惑的语气说,“螃蟹随便玩,你们喜欢的对虾也可以随便吃。还有很多的小朋友可以一起玩,大寨哥哥和丫丫姐姐也可能会回去。” 双胞胎:“……” 有一点动心。 “不过,你俩今天表现得不好,尤其是宋延安在浴缸里玩螃蟹,影响十分恶劣。”宋恂看了一眼手表说,“今天有点晚了,你俩先把《弟子规》背一遍吧。明天晚上再背刚学过的《三字经》的部分。后天给你们出一套算术题,做出来了就可以去姥姥家玩。” 小哥俩原本是没有多想去姥姥家的。 但是,被爸爸这么一说,去姥姥家反而成了对他们的奖励…… 于是,俩小孩稀里糊涂地就被忽悠着背了一遍《弟子规》。 临睡前,吉安有点回过味儿来似的问:“妈妈不是快回来了嘛,我们去了姥姥家就见不到妈妈了。” “你们妈妈在学校有事,下礼拜回不来了。” 项小羽确实在学校有事。 她都已经买好回海浦的火车票了,可是学校突然通知,省日报社的总编辑彭蔚然,将于四月二十九号受邀来省大进行讲座。 这种与新闻出版界的大佬直接对话的机会实在不可多得。 项小羽思量再三后,还是将回家的计划推迟了。 自开学以来,省大的许多院系都邀请过业内名人来校园开办过讲座,但新闻系办讲座还是头一回。 所以,无论是工农兵大学生还是77级的新生,对这次讲座都格外重视。 虽说是自愿报名听讲的,但新闻系大一的九十个新生全员到齐了。 项小羽有过在中文系蹭讲座的经验,所以这次提前三个小时就跟212宿舍的另三个女生,来阶梯教室抢占了第一排的位置。 省日报是省委机关报,是省内最权威,发行量最大的综合性大报。总编辑彭蔚然在省内新闻界的地位可见一斑。 项小羽虽然是在广播电台工作的,但省日报也是他们每天必读的报纸,彭蔚然的名字她并不陌生。 她原以为能写出那样文风庄重严谨的文章,彭总编肯定是个严肃沉稳的老先生。 没想到最后走上讲台的却是一位五官很大气的中年女干部。 坐在 廖习兰为了听今天的讲座,还提前去图书馆的阅览室翻找出了这位总编辑的十多篇文章,提前拜读。 这会儿看到人也不由惊讶地跟项小羽嘀咕:“我还以为蔚然是个老太太呢!” “你居然能通过文字看出她是女的?”这回换成项小羽讶然了,“我以为她是个老先生。” 廖习兰捂着嘴低声说:“听名字就是个女的嘛。” 项小羽:“……” 好像也对。 彭总编对于学生们的骚动不以为意,等教室里一点点安静下来,她便笑着开始了今天的讲座。 “我今天想跟大家探讨一下,在新的历史时期,新闻从业人员的着眼点到底应该放在哪里。新闻工作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这间教室里坐的大多数都是新闻系的同学,也有其他院系的学生混进来蹭讲座。 教室后面站了一大群人。 有个不知是哪个院系的学生,突然在后面插言问:“彭总编,听说今年省日报要在社会上招聘新闻记者了,是不是说明目前大学新闻专业培养出来的新闻记者,并不能胜任报社的日常工作?”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来砸场子的。 人家还没开讲呢,他就直接发问了,而且并没有得到彭总编的同意。 新闻系的学生们心里都有点膈应,纷纷回头寻找声音的源头。 彭总编笑着说:“看来这位同学不是省大新闻系的,也不了解咱们业内目前的情况。我们报社之所以会在社会上进行招聘,不是因为新闻专业的学生不能胜任,而是因为毕业生不够用。这位同学不是新闻系的,许是连一张报纸是怎样诞生的都不了解。等你明白了这些,也就能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在社会上进行招聘了。这样吧,我请一位新闻系的同学,先为你简单介绍一下。” 彭蔚然在前排随手一点,“就第一排这位穿粉衬衫的女同学吧。” 穿粉衬衫的项小羽:“……” 第145章 第 145 章 这年头的新闻系毕业生分配, 主要有三个去处。 一是报社通讯社,二是杂志社,三是广播电台电视台。 作为时下服务人群最广、受众最多的新闻单位, 报社是最能消化高校毕业生的单位。 所以,各大高校新闻系的课程设置,更多的是为了给报社通讯社培养人才的。 在彭蔚然的印象里, 入学省大新闻系的第一年就有《报纸编辑工作》这门课。 她记得没错,不过, 77级学生入学后,课程做了调整, 这类实践课程被安排在了高年级。 大一新生开学两个月,还只对报社的工作流程有个模糊的印象。 项小羽被彭总编点到名的时候, 心里先是一喜,今天穿鲜亮的衣裳果然没错,这不就被大佬注意到了嘛! 可是, 听清对方的问题后, 她心里又有点紧张。 报社内部那些事,她其实也不太懂…… 毕竟此前从没接触过相关工作嘛。 她先装模作样地抻着脖子在第一排来回打量两遍, 同时在心里快速打着腹稿。 像是确定了第一排只有她一个穿粉衬衫的女同学,项小羽终于一脸淡定地站了起来。 她先跟彭蔚然做了自我介绍:“彭总编好,我是77级新闻1班的项小羽。” 亮明身份还是很有必要的, 否则絮叨半天, 人家大佬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呢。 彭蔚然颔首, 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项小羽接过话筒,回身望了一眼教室后面黑压压的人群,像是要寻找刚才提问的人。 “通过刚刚这位同学提出的问题,我可以确定, 你不但不了解新闻系和新闻行业,也对大学校园里的一些基本常识不甚清楚。”项小羽的声音通过喇叭传进所有人的耳中。 “前些年,我们省大新闻系,每年只招收五十名工农兵大学生。而且与其他很多专业一样,这些学生是由新闻系定向培养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同学在学有所成后,需要回到家乡支援建设。能够留在省城,由学校统一分配工作单位的新闻专业毕业生并不多。除了省日报社,省城还有新华社分社等五六家报社,另外还有杂志社,出版社,广播电台和电视台的用人需求。所以,我们省大新闻系的毕业生是十分抢手的,根本不够分!” 她笑眯眯地望向坐在第一排角落的系主任问:“陈主任,我说的没错吧?” 系主任给她鼓了鼓掌。 项小羽冲着后面的人群说:“一张报纸是集体劳动的产物,这其中需要专业的新闻工作者、各单位的通讯员、作者、印刷厂的工人、邮电部门的报刊发行人员,以及广大读者的共同努力。而专业的新闻记者和新闻编辑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群众来信来稿,本报记者撰写拍摄的稿件,评论员撰写的文章,新华社发来的通讯稿,甚至是电视节目预告,都要由专门的编辑对接处理。像省日报社这样的大报社兴许还会设置检查组,对报纸的大样小样进行校对。报社里有这么大的工作量,新闻系的学生又供应不上,人家当然要在社会上招聘新闻工作者了!所以,刚刚那位同学所说的新闻系学生不能胜任报社工作的言论,纯属无稽之谈!” 除了新闻编辑,印刷厂和邮电局的部分项小羽都不太懂,被她一带而过模糊处理了。 即便如此,也得到了新闻系全体同学们的热烈掌声。 刚才那个人的提问,表面上是在给彭总编出难题,实际上针对的是新闻系的广大师生。 新闻专业的毕业生要是无法胜任报社的工作,那他们这些在校生还学个锤子? 廖习兰和魏芳一左一右抓住项小羽的手握了握,杨一还隔空给她竖个大拇指。 项小羽美滋滋地坐在椅子上,抬头挺胸,把脑袋昂得高高的。 要是宋恂在现场,肯定会提醒她注意收敛,别嘚瑟得像宋延安附体似的。 彭蔚然对她点点头,便将开头的小插曲翻篇了,正式开始了今天的讲座。 事实上,他们报社从社会上招收新闻工作人员,也是无奈之举。 过去十年间,他们的队伍,老的老,病的病,散的散,死的死,新闻记者和编辑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断层。 从别的单位调职来的干部,没有接受过新闻工作的专业训练,很难胜任报社的工作。而今年大学毕业生的分配还要等好几个月,他们根本就等不及,即便分配来了,也是要进行社内培训的。 所以,省日报社才采取了在社会上公开招聘的办法,应付眼前的难关。 对于这次面向社会招聘的质疑一直不断,这已经不是彭蔚然第一次当面被人提问了。 新闻系刚才那个学生回答得还不错。 不过,更多的内情是不能在公开场合发表的。 * 彭蔚然的讲座时间并不长,讲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项小羽坐在位置上,将彭总编所讲的内容快速整理一遍,打算回去以后再好好回味一下。 她跟宋恂不一样,有些事情她当下记得挺清楚,但是过个十天半个月可能就把很多重要细节忘光光了。 所以,她属于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那一卦的,课堂上的内容都要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陈岩和杨一从男生那边逆着人流穿过来,低声与廖习兰说了什么。 等项小羽整理完笔记,三人才围过来,由廖习兰发问:“杨一他们想办一份小报,你要不要参加?” “什么样的小报?要出版印刷吗?”项小羽对这个提议接受良好。 刚才彭总编在讲座中提到过,新闻系的学生要有一定的新闻工作实践。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试着办一份小报,通过实践学会采访和编排。 其实,项小羽对办小报的兴趣不太大,准确的说,她对新闻出版的案头工作都不太感兴趣。 但是采访工作,还挺能吸引她的。 “办小报的目的是熟悉采访和排版工作,印刷出版不是关键吧?”陈岩在小学当过校长,不笑的时候总有点教导主任的味儿。 不过,小宋哥不苟言笑的时候就是教导主任本任,项小羽早就免疫了,所以这会儿也只是笑着回道:“报纸制作出来就是给群众看的,如果只是自娱自乐的作品,完全可以自己独立完成。咱们必须得将报纸发到不同人群的手中,搜集群众评报的意见,总结经验改进工作。报纸办的是否成功,要通过读者的反馈才能知道。” 就像她在渔业电台做节目的时候,节目内容是否吸引听众,只看近期听众来信的多少就知道了。 如果某个时间段内,听众来信突然变少了,那肯定是最近的节目没什么新意,或者不是听众们所期待的内容了,她就需要尽快作出调整。 项小羽是班里所有人中唯一有相关行业从业经验的,所以杨一等人才会来请她一起办小报。 对她的意见大家还是重视的。 而且杨一也觉得,要是办了一份报纸,最终却只是孤芳自赏,曲高和寡,确实没什么意思,这样的工作很难坚持下去。 廖习兰说:“咱们可以先试着办一期,报纸做出来以后,先在班级内部相互传阅一下,符合印刷标准了,咱们再研究下一步也不迟。” 项小羽看一眼手表,语气带着点焦急:“我一会儿还有广播站的播音工作,你们几位先商量一下,确定办报方向吧。给我留个采访记者的工作就行,我想做新闻采访。” 早就习惯了她在每天的这个时间段跑去广播站,廖习兰催促道:“你快去吧,回了宿舍咱们再讨论细节。彭总编不是说,大学要培养专业性强的新闻记者嘛,经济新闻记者或者工业新闻记者之类的,咱们这个小报虽然小,但也得找准受众群体。” * 项小羽在大学里过得风生水起,宋恂听说她要成为小报记者以后,还十分正式地对她恭喜了一番。 “我没能回家看儿子们,他俩没闹吧?”项小羽其实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总觉得俩孩子肯定会在家里失望哭泣。 “他俩过日子稀里糊涂的,连今天是几月几号都不知道。”宋恂颇觉好笑道,“我跟他们说你五一劳动节回来,结果劳动节都过完了,昨天他俩还在问什么时候过节呢。” 项小羽在电话里笑了一阵,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心酸。 “小宋哥,你复习得怎么样了?考党校没什么问题吧?”项小羽没想给他施加压力,但嘴上还是不受控制地说,“你要是能考来省城,我就每周甚至每天都能见到儿子了!” 宋恂:“……” 为了让一家四口在省城顺利会师,他回家以后又给自己增加了复习时长。 不过,这两个臭小子确实挺耗费时间的。 所以当项远洋从武汉出差回来,再次登门时,宋恂给双胞胎收拾好了行囊,打算把这两个崽暂时扔到乡下过两个月。 “你俩这几天算术题做得还行,但是《三字经》背得不太好,尤其是延安,磕磕巴巴的不像样。”宋恂刻意装出挑剔的样子说,“不过,看在你俩在托儿所表现良好,每人得了五朵小红花的份上,可以批准你们去姥姥家玩一段时间,暂时不用上托儿所了。” “爸爸,你去不去姥姥家呀?” “爸爸还得上班呢,领导不让去,你们自己去玩吧。” 双胞胎相互瞅了瞅,挤眉弄眼地交流了好半晌。 宋恂任由他们在自己跟前打哑谜,耐心等了片刻,才听吉安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似的说:“弟弟的三字经背得不好,我们不去姥姥家了,在家陪你!” 延安颠颠儿地跑到宋恂跟前,死死抱住他的大腿问:“爸爸,我在家陪你,你高兴不?”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到账啦~~~ 感谢在2022-03-29 14:58:36~2022-03-29 23:5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晨曦hoh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晨曦hoho 2个;37765603、书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466744 80瓶;安全感 56瓶;点点点 50瓶;zzzz 40瓶;叶闻 36瓶;一丫丫 25瓶;草头小西。、feifei、派还是热的好吃、ck5080、夏天又要来了╭(╯e、48829739、23361323、ddddddd、l@123 20瓶;晨曦hoho 16瓶;忘忧希、我爱海韵、宇宙飞船的惊奇、tracy、想叫个长长长长名、工作不工作、阿玖 10瓶;浮生过 8瓶;心柳 6瓶;小土豆、柒柒、喵爱吃雪糕、danny徐徐、小王子的易只烊、织朱 5瓶;忧桑的肉肉 4瓶;卓小五、南风解我意、青亭 3瓶;爱你哟、张哞哞 2瓶;45593606、宅啊宅、清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第 146 章 双胞胎不肯离开爸爸去姥姥家玩, 无论宋恂怎么哄骗,这俩孩子就是不肯松口。 不过, 没过几天,亲姥姥苗玉兰女士,就带着大包小裹进城来了。 女儿女婿住进城里一年多,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先锋路上的小洋房。 肩上挑着一副扁担,身后还跟着一瘸一拐的拖油瓶,苗玉兰对照着纸条上写的地址,用乡音浓重的普通话跟人问路。 连比划带猜好半晌, 才找到了女婿家的这栋小洋房。 然而,两人刚挑着东西走进敞着门的院子, 便看到了内里的一片狼藉。 吉安和延安今天并没去隔壁两户玩, 而是被爸爸安排了给菜地浇水的工作,这会儿正撸胳膊挽袖子地用水瓢从铁皮水桶里舀水, 衣襟和裤子被弄湿了一大片。 好好的菜地也被他们糟蹋得惨不忍睹,水灵灵的小油菜和香菜东倒西歪。 而两个孩子的亲爹对此视若无睹,还有心情靠在椅子里看书! “吉安, 延安!”苗玉兰将扁担放下来,冲着菜园子的方向喊, “你俩赶紧出来,好好的菜都被你们祸祸死了!” “姥姥!”双胞胎看清来人, 将水瓢往地上一扔便冲了过来, “姥姥,你怎么来啦?我们可想你啦!” “想我怎么不回去看我?你们二舅来了好几趟要接你们回村, 你俩怎么一直不回去?” 延安冲她招招手, 示意她凑近一些, 然后将小手捂在姥姥耳朵上, 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爸爸自己在家太可怜啦,我们得陪他。” 宋恂和苗玉兰:“::::::” 宋恂将书本合上,赶紧出来迎接不声不响就突然上门的丈母娘和小舅子。 “你们这个先锋路的墙上连个门牌号都没有,问个路真是费死劲。”苗玉兰甩着酸痛的胳膊,“小毛说,要是你这次能考上那个什么党校,就能去省城跟她团聚了。你自己带两个孩子太耽误时间了,我过来住一阵子,帮你做饭洗衣服,带带孩子,你就安心准备考试吧。”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在她的固有印象里,小宋是个干净又体面的人,没想到养起孩子来居然这么糙,比他们村里那些男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让这么小的孩子去菜园子里浇地,也亏他想得出来! 农村都没有这么早就让孩子下地干活的! 宋恂请他们进屋,瞧见项前进走路一瘸一拐的,不由停下来问:“你的腿怎么了?跟人打架受伤了?” “姐夫,我都二十多了,又不是十几岁的时候,哪能动不动就跟人打架!”项前进将长裤的裤腿稍稍向上提起,露出内里包裹着纱布的脚踝,“在食堂不小心弄伤的,没事。” 苗玉兰白他一眼,对宋恂说:“他们那个食堂刚去了一个愣头青,把炒锅里的勺子碰掉了,这小子傻乎乎地抬脚帮忙垫了一下,结果刚从油锅里掉出来的勺子直接就砸到他脚上了,他当时没穿袜子,脚腕子上的皮被烫掉一大块。” 项前进头一回走进城里这种外表西式的小楼,还是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被大伯母带来的,心里不免有些拘束,讷讷地说:“其实不严重,在宿舍里养两天就好了。” “烫伤弄不好是要发炎的。”苗玉兰扯着他的袖子进屋,又对女婿说,“让前进自己在县城养伤我不放心,这次把他一起带过来,我顺手一块儿照顾了。” 她其实早就想来城里给女婿搭把手了,但是闺女不在家,丈母娘自己跑来女婿家住,不像样子。 这次带上项前进就没问题了。 小哥俩对于姥姥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像两只花蝴蝶似的翩跹忙碌了起来。 吉安以小主人的姿态牵着姥姥的手,向她介绍自己家的布置情况,介绍到他俩的房间时,只匆匆一扫,便打算一带而过了。 “你俩屋里怎么连个床都没有?”苗玉兰拉住吉安问,“你们这么大了还跟爸爸一起睡呐?” 延安正在啃姥姥带来的麻球酥,理所当然道:“托儿所的小朋友都跟爸爸妈妈一起睡。” “人家那是家里没地方才挤在一起的,你俩有这么大的房间,还跟爹挤什么?”苗玉兰还拿出大孙子举例,“大寨哥哥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自己睡了。” 小哥俩摇着脑袋不回话。 延安跟在爸爸身边耳濡目染,已经学到了他转移话题的精髓。 笑嘻嘻地将姥姥拉回客厅坐好,非要给她唱一首自己最近新学的儿歌,还是在托儿所学的那种连唱带跳的歌舞表演。 他还想拉着哥哥一起表演,不过被吉安甩开手无情拒绝了。 吉安学着爸爸平时招待客人的样子,爬上凳子给那位没怎么见过面的小舅倒了一杯水。 明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却被他走得仿佛跋山涉水似的,水杯递到项前进手里的时候,一杯水已经洒得只剩半杯了。 苗玉兰拉住还想给她倒水的吉安,扭头对旁观的女婿说:“这俩孩子的事我接手了,你看书去吧。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宋恂点点头,跟两个忙成旋风陀螺的儿子说:“爸爸还有工作,你们已经是大孩子了,帮忙招待一下姥姥和小舅。把你们的水果零食也拿出来跟姥姥和小舅分享一下。” 听到儿子们响亮的回应,他才跟丈母娘和小舅子招呼一声,上楼收拾客房去了。 丈母娘的到来,算是将宋恂彻底解放了。 除了每天上下班的时候顺便接送一下双胞胎,其余时间都可以由他自己支配。 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爷仨还是要挤在一个被窝里的。 宋恂嫌弃地提议过好几次让他们去跟姥姥或者小舅睡,都被小哥俩噘着嘴拒绝了。 即使跟爸爸一起睡,还要被迫参加睡前考试,两人仍是不屈不挠地死守着阵地。 这天宋恂洗完澡回屋睡觉时,吉安和延安已经被姥姥抹完香香,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了。 恨不得将整张床都占满。 宋恂将两个崽往里面推了推,例行公事似的说:“开始吧。” 房间里瞬时响起了小孩子脆生生的背诵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 每晚睡觉都要背一遍,早就背熟了,宋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脑子里还在想单位里的事,岑冠寿马上就要轮训回来了,有些工作终于可以交还回去,减轻点他的负担。 《三字经》才背到一半,吉安却突然停下来,老气横秋地叹口气。 宋恂回过神问:“怎么了?” 顺便把延安快要蹭到他脸上的脚丫子扔下去。 “我姥姥说的话,邢爷爷他们好像都听不懂。”吉安皱着小眉头有点苦恼地说,“可是我说的话,邢爷爷能听懂,姥姥也能听懂,我还能听懂姥姥说的话……” 宋恂险些被这孩子绕晕了,想了想才说:“你姥姥说的是方言,邢爷爷他们听不懂也是正常的。” 这两孩子刚学说话的时候,就是南湾方言加普通话混着说。来城里上了托儿所,才被老师要求说普通话。 这会儿发现姥姥无法融入他们的交际圈,吉安还小大人似的,替姥姥苦恼上了。 他瞅了瞅身旁还在抠脚的弟弟,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翻过去,爬到爸爸身边小声问:“乡巴佬是什么意思啊?” “不是什么好话,”宋恂把他的背心拉下去盖住肚脐眼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今天姥姥送我去邢爷爷家的时候,王阿姨说的,她说我姥姥是乡巴佬。” 宋恂一怔,起身问:“她当着你姥姥的面说的?” “不是,”吉安摇头,“姥姥走了以后说的。” 但是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王阿姨就是在说他姥姥。 “王阿姨可真讨厌,”吉安学着他姥姥的语气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她是我见过的最讨厌的人了,她骂晓慧姐姐是猪,还说我姥姥是乡巴佬。” 他上次已经跟王阿姨说过了,晓慧姐姐不是猪,不要再骂她啦,可是王阿姨明明答应了,回头却又点着晓慧姐姐的脑袋说“你是猪啊”。 宋恂心里刚升起些火气,听他小小个人儿说什么“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又瞬间破了功。 “你要是不想去邢爷爷家就别去了,回头我去替你说一声。” “我想去啊。”吉安努了努嘴说,“我不喜欢王阿姨,但邢爷爷,郑奶奶,邢伯伯,晓慧姐姐,晓光哥哥很好的。” “那明天我送你去吧,让你姥姥在家休息休息。”宋恂目前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将丈母娘跟对方隔离开,不能让丈母娘在城里帮他出工出力,还要受邻居的气。 他这些天也发现了,苗玉兰在城里,明显没有在县城那会儿快活,语言障碍就把她挡在了很多圈子之外。 延安竖着耳朵偷听了半天,突然插话说:“咱们可以教姥姥说话。” 宋恂赞成点头。 反正他俩平时除了玩没别的事做,要是能教丈母娘说说普通话也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 于是,双胞胎开始有模有样地当起了苗玉兰女士的语言小老师。 不过除了教姥姥说普通话,宋吉安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 这孩子的记性比普通小孩好很多,所以记仇的时间也比别的孩子长了不止一星半点。 当延安已经忘了这码事,继续做他快乐的小菜鸡时,吉安心里还惦记着王阿姨骂他姥姥是乡巴佬的仇呢。 宋恂家和吴科学家是先锋路上唯二在院子里种菜的人家,而且菜园子里的品种还挺丰富。 苗玉兰来了以后,将两个菜园子里的小青菜打理得长势喜人,那些菜他们一家根本就吃不了。 因着孙子在邢家跟邢志斌学下围棋,算是认了师傅了,苗玉兰对邢老师一家相当客气,菜园子对他们家完全敞开,想吃什么菜随便摘。 吉安观察了几天后,今天特意在王阿姨平时来摘菜的时间段,守在了自家的菜园子旁边。 见到王阿姨要提着菜篮子进他家的菜地了,他就拦在了对方前面。 “吉安,作业写完了吗?菜地里全是蚊虫,脏得很,你别在这里站着,赶紧进屋吧。”王阿姨还挺喜欢宋恂家这对双胞胎的,聪明漂亮还嘴甜。 然而在她心里嘴很甜的吉安,却张开双臂挡住菜园子的入口,仰着小脑袋说:“阿姨,这是我姥姥种的菜,你以后要是再说她是乡巴佬,我就不让你吃我姥姥的菜啦!” “哎呦,你这孩子可真是的,谁说她是乡巴佬了?”王阿姨脸上有点挂不住。 “我听见了!上次你说我姥姥的时候,还被邢伯伯瞪了!” 在王阿姨心里,三四岁还是屁事不懂的年纪,平时说话从没刻意避开过吉安,没想到这小不点居然还记上仇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王阿姨有点尴尬地挥挥手说,“我就是随口胡说的,乡巴佬哪能住得起这么大的房子,还能养出大学生闺女!” 吉安狐疑地瞅瞅王阿姨,不相信如此简单就能让她改口。 “我跟弟弟已经在教姥姥说‘扑通话’了,她不是乡巴佬!”吉安说完还是不太放心,学着托儿所老师教训小朋友的样子,将手背到身后板着脸说:“不过,这次就算啦,要是还有下次,哼哼……” 似乎只要将尾音拖长,他哼哼的这两声就会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王阿姨有点想笑,在他脸上掐了一把问:“还有下次,你能把我咋样啊?” 吉安想了想说:“还有下次我就要告家长了!告诉邢爷爷和郑奶奶,让他们管你!” 以他短短四年的人生经验来看,老师告家长就是很严重的后果了。 “哎呀,你姥姥有你这么厉害的大孙子,谁还敢笑话她嘛!”王阿姨将他拉开,自己进菜园子摘菜。 不过,被这么个小人儿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住,她还怪不自在的,随手摘了够吃一顿的菜量,就打算提着菜篮子回家。 “我走了,你也赶紧进屋吧。”王阿姨踟蹰片刻,又回身叮嘱,“我说的都是玩笑话,你可别跟你姥姥学啊!” 吉安早被爸爸交代过,不要跟姥姥说这些话,徒惹姥姥生气。 他正想点头答应,却又眼珠一转提了条件:“我不跟姥姥说,那你以后也不许骂晓慧姐姐是猪了!” “你这孩子可真是的,年纪不大操的心还不少!”王阿姨讪讪地在他头毛上摸了一把,挎着菜篮子就出门了。 迎面碰上刚从吴家回来的苗玉兰时,只能不尴不尬地打声招呼。 当天晚上,苗玉兰女士把她刚养起来的一只小母鸡炖了。 汤味鲜美,满室飘香。 双胞胎刚跟小母鸡培养起一些共同玩耍的革命情谊,没想到双方这么快就在饭桌上碰了面。 听说小母鸡朋友被炖了,延安险些伤心得掉下泪来,不过当他瞧见掉进碗里的大鸡腿时,眼泪又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项前进端着碗等在一边,两个鸡腿给了外甥们,轮到他这里怎么说也能有一个鸡翅膀吧? 然而并没有。 鸡翅膀被分给了吉安和姐夫。 苗玉兰发现他眼巴巴瞅着吉安碗里的鸡翅膀,便帮他盛了一碗鸡汤放到跟前:“你多喝点汤吧,营养都在汤里。” 项前进:“……” 时间来到七月以后,宋恂和项小羽的学习都进入了冲刺阶段。 宋恂即将参加党校统考,项小羽要参加期末考试。 而岑冠寿拿到了省委党校的轮训结业证,重新返回了工作岗位。 与宋恂交接工作的时候,岑冠寿感慨道:“这次轮训受益匪浅呐,学习了三个月,让我整个人都沉淀下来了,咱们过去那种工作方式还是太浮躁了。” 宋恂颔首,跟他打听了一些省委党校的情况。 “党校是个好地方,原本我是不想放你走的,毕竟咱们并肩战斗了这么久,彼此已经熟悉了。不过,去党校进行理论知识学习,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岑冠寿沉吟片刻说,“你不是还有半个月就要考试了嘛,这段时间你就专心备考吧。局里的工作可以先放一放,由我跟老韩分担一下。你是咱们这栋楼里的独苗苗,要是真能通过竞争激烈的考试考上党校进修班,也能从侧面反应咱们外贸局干部的整体水平嘛!” 这会儿正是复习的关键时期,宋恂没有跟岑局客气,谢过他的好意,便将一部分工作转去了他那里。 除了海产品公司的业务必须由他亲自处理,其他的工作都被他暂时放下了。 去地委组织部领准考证的时候,宋恂又被通知——这次考试不但要考察干部的理论水平,还要考察大家的口头表达能力。所以,如果笔试通过了,在体检时还会顺带着进行口试。 领取准考证的干部们,无不唉声叹气,暗自感慨想要进入这个党校的进修班,真是关卡重重。 7月20号,78年的高考正式拉开帷幕,宋恂百忙之中还是抽出时间,去给二次征战高考的弟弟送考了。 不过,他也只去了一天,高考22号结束,而隔天就是省委党校的全省统考。 海浦地区的六十名考生,要去地委党校参加考试。 宋恂在家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他这几天的任务就是扫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中的一些重点内容,还有最近两个月党报党刊上的最新政策方针,都是他需要重点记诵的。 就在全省统考的前两天,已经半年没有回家的项小羽,终于风尘仆仆地归家了。 双胞胎整天念叨妈妈,平时还要时不时地翻出妈妈的相片看,可是如今见到了真人,他俩又怂了! 躲在姥姥身后揪衣摆,像两个认生的小孩,就是不肯上前。 项小羽见状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蹲下身张开手臂问:“宝宝,你们不认识妈妈啦?我真是白想你们了!” 小哥俩对视一眼,赶紧从姥姥身后跑出来,像归巢的小鸟似的,一面喊着妈妈,一面扑进了妈妈怀里。 只不过,项小羽好几个月没见到儿子了,对他们的体重预估错误,被这两个小子撞到地上,跌了一个大屁蹲,娘三个一起仰倒在地。 项小羽:“……” 说好的深情见面呢? 她眼泪流得更凶了,疼的。 宋恂走上前,将一大两小从地上拉起来,问:“你不是说要留在学校办报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项小羽带着哭腔说:“谁会暑假不回家留在学校办小报啊?我骗你的呗!省得你去车站接我还要浪费复习时间!” 她在两个儿子的屁股上一人拍了一下,催促道:“妈妈在省城给你们买了好多好吃的,都在行李袋里呢,你俩赶紧跟姥姥去看看!” 吉安和延安本来还想跟妈妈腻歪一会儿,不过听说还有好吃的,便赶紧拉着姥姥去翻行李了。 反正妈妈已经回来了,一时半会儿跑不了。 将无关人等都打发了,项小羽凑上前搂住宋恂的臂弯问:“我今天突然回来,算是给你惊喜了吧?” 宋恂轻笑了一下,将她哭得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嗯,确实挺惊喜的。” “我就说嘛,在你考试之前回来准没错!虽然我挺想让你去党校进修的,但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呀!”项小羽挤了挤还有点红的眼睛,低声说,“咱们得每临大事有静气,今晚我帮你放松一下!” 第147章 第 147 章 项小羽的提议让宋恂内心蠢蠢欲动, 然而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他还是理智地婉拒了。 毕竟他们俩已经小半年没有夫妻生活了, 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宋恂觉得只是隔靴搔痒,起不到什么放松的作用。 于是,夫妻俩心照不宣地将活动安排在了考试结束以后。 项小羽也怕自己的突然回归会打乱宋恂的复习计划,所以考前这两天她大多时间是跟亲娘和儿子们腻在一起的,给小宋哥留足了私人空间。 考试前夜,项小羽帮儿子们洗完澡,送去跟姥姥睡, 返回房间时, 宋恂正在整理明天考试要用的东西。 项小羽翻出一盒清凉油递过去说:“最近天气太热了,你还是带上这个吧。我前几天的期末考试,全靠清凉油提神醒脑才熬过来。” “你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宋恂将清凉油装好, 随口问。 “自我感觉挺良好, 具体分数还要等开学才能知道。”项小羽将手里攥了好久的东西,郑重其事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收好,明天考试的时候一定要贴身带着!” 宋恂盯着手心里的东西有片刻的愣神。 一个小孩巴掌大的束口锦袋。 “这里面装的什么?”他以为也是提神醒脑的, 还放在鼻子 “能给你带来好运的东西!”项小羽神神秘秘地说。 “……”宋恂盯着上面支棱着的一根头发丝问,“你不会是把自己的头发放进去了吧?” 他媳妇的运气确实不错, 但是送他一缕头发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 具体是什么感觉,宋恂也说不清, 反正心里怪怪的。 项小羽伸出两根指头,像筷子似的将锦囊上的头发夹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黏上去的,这里面装的不是我的头发!” “???”宋恂打开束口就想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看看。 “哎, 你别拿出来!”项小羽焦急地阻止,“拿出来就不灵了!这是我爹特意去娘娘庙求回来的!” “你不是说他以前呆过的那个娘娘庙已经被改成小学了吗?”宋恂迷惑了,“他从哪里求来的?” 项小羽哪知道他爹是从哪求来的,当初她参加高考的时候,她爹就把这个给了她。 还让她妥善保管,千万别随便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否则就不灵了。 她按照老爹的要求随身携带,果然就考上大学了! 上大学以后也一直顺风顺水,虽然没当上什么大官吧,但现在的状态她也很满意了。 “这个很灵的!我高考的时候就随身带着它,这不就考上了嘛!” 宋恂忍了忍,还是问:“当初你们三兄妹一起参加高考,咱爹总不至于厚此薄彼地只给你一个人准备这个吧?” 三个人里只有她一个考上了…… “我大哥二哥肯定也是有的。不过,他俩都是臭男人,娘娘肯定更喜欢我这样的女同志!” 宋恂:“我也是男的。” “……”项小羽很能自圆其说,“你是我家属,也是一样的!” “……” 两个哥就不是家属了? “哎呀,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老实带着就对了!”项小羽见他还在一脸怀疑地翻看她的锦袋,强行抓过来放进他的口袋里。 “小毛同学,我是去考党校的!考试内容还包括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宋恂掏出那个小袋子,一言难尽道,“这样大搞封建迷信不合适吧?” “信则有不信则无嘛。”项小羽帮他把剩下的东西整理好,“反正我已经无私地将我的好东西贡献分享出来了,用还是不用都由你自己决定吧!” 宋恂趁着她背过身去整理东西的时候,将锦袋的束口稍稍打开,向里面瞄了一眼。 内里确实躺着一张纸。 但是与他想象中的朱砂黄纸有些出入。 这张纸是白色的。 通过上面红色的格纹,宋恂可以确定,这是一张稿纸。 他不动声色地重新将那个小袋子的束口系好,在媳妇转过身后,当着她的面将袋子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项小羽见状满意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催着他上床睡觉。 * 次日上午,宋恂没让家人大张旗鼓地为他送考,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饭,便自己溜达着出了门。 身后还有双胞胎扒在院门口此起彼伏喊“加油”的声音,两个人打造出一支啦啦队的效果。 宋恂跟他们挥挥手,心想,这回好了,连这条街上的邻居都知道他要去参加考试了…… 走出家人的视野范围后,他翻了翻裤兜,将他媳妇的幸运法宝掏了出来。 打开束口,翻转过来,掉下一张小纸条。 宋恂将纸条展开,这不但是一张稿纸,甚至还是一张形状不规则的稿纸,边缘的弧度告诉他,这片纸曾经是稿纸的一角。 纸条上写着八个黑色大字“万事顺意,逢考必过”。 确实是他老丈人的笔迹。 宋恂:“……” 寓意是美好的,就是有点糊弄潦草。 好歹把纸撕得整齐一点吧…… 宋恂帮忙将逢考必过符的边边角角修整了一下,变成一个好看的梯形,就重新折好塞回了锦袋里。 兴许是他亲手整理过的“万事顺意逢考必过”真的有用,宋恂今天参加两场考试的过程都挺顺利的。 上午的写作考试给了两个题目,《我们的书记》和《一次批评会侧记》,任选其一作文。 宋恂选了第一个题目,写了曾经与他在团结公社共事过的女书记萧廷芝。 参加工作这么多年,萧廷芝是给他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基层单位一把手。这位女书记一年里有三百天的时间是在生产队里度过的,地里的农活就没有她不会干的。 自从她当上公社书记,团结公社不但农业机械化程度直线飙升,而且还让所有生产队都通电了。真的兑现了当初给社员们的承诺,在她的任期内,实现“社社队队办工厂,村村户户电灯亮,耕脱排灌机器响,生活福利有保障”。 萧廷芝这几年干得出色,地区和县里都对她进行了表彰嘉奖,听说她马上就要被调职到县委工作了。 下午的政治考试结束后,有几个县区的考生组织本县的干部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聚餐。 这些人想得很明白。 省委党校一共才录取一百人,其中还有二十个是给高考生的名额。 但是全省有七八十个县区,哪怕是平分,一个县也才有一人能考上。 能被录取的只是少部分的幸运儿,考场里的大多数人是要落榜的。与其白跑一趟,还不如趁此机会结交些人脉。 毕竟这六十个人能从全地区上千个考生中脱颖而出,也算是佼佼者了。 不过,有些人,比如宋恂,考完以后只想回家歇会儿,没什么心情跟同场考生交际。 所以,不等聚餐组织者问到他这里,宋恂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 考试结束的当晚,宋恂在身体上和精神上都彻底放纵了一次。 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顶着鸡窝头起床。 苗玉兰女士已经准备收拾东西返程回家了。 她还得回老家帮项远洋筹备婚礼事宜。 项远洋早在五月份的时候就想结婚来着,不过那会儿项小鸿刚生了孩子,又准备参加七月份的高考,项小羽在大学读书也回不来,宋恂一边带着孩子一边准备考党校,都是没时间的大忙人。 婚礼当天,男方这边一半的亲属都到不了场,实在不好看。所以才将婚礼改到了暑假,等家人们忙完工作学业回村时,顺便参加他的婚礼。 “姥姥,你就不能一直住在家里呀,为啥要走?”双胞胎跟姥姥朝夕相处两个月,已经习惯每天放学就能见到姥姥了,这会儿突然听说她要走了,小哥俩瞬间就垮了脸。 他们今年吃的雪糕、喝的汽水,都是姥姥给买的呢! 在两个崽的心里,苗玉兰女士的地位已经可以跟爸爸并列了。 “你们二舅要给你们娶二舅妈了,我得回去帮他办婚礼!”苗玉兰完全没有小哥俩的离愁别绪。 帮家里的最后一个光棍办完婚礼,她就能彻底解放了! “要不让小毛回去帮你操办操办吧?”宋恂主动开口。 他借了丈母娘的不少力,这次二舅哥结婚,不管是出人还是出力,他们都得回去搭把手的。 不过,苗玉兰不同意。 虽然考完试了,但成绩没出来之前,女婿还得在单位继续上班。两口子长期分居不是什么好事,闺女好不容易回来了,正是跟男人和孩子培养感情的时候。 于是,宋恂将丈母娘送回了瑶水,回来以后就跟媳妇商量,给项远洋的婚礼送个什么大件。 娶媳妇肯定是要准备三转一响的,他俩帮忙置办一样,也能减轻丈母娘的经济负担。 “我大姐说,她在部队那边买到了便宜的收音机,打算送给二哥一台。”项小羽摆弄着她的摄影课作品,挑出几张相片给他看,“你觉得我拍的相片怎么样?” 宋恂拿过来仔细端详片刻,点点头,构图确实要比以前进步很多。 “我给他们拍一套结婚照就行了!”项小羽自信满满地说,“我可是上过专业摄影课的!还是摄影课的课代表,应付一套婚礼相片简直绰绰有余。” “那你送相片,我送一辆自行车吧。”宋恂想了想说,“明天我去单位跟人换一张自行车票。你二哥现在还跟咱爹共用一辆自行车呢。咱们正好趁着他结婚送他一辆。” 项小羽觉得这礼有点重了,她大姐结婚的时候,他们才送了一床毛毯和两套被面。 “自行车买回去直接交给咱娘,只当是他们老两口给买的。明面上咱们就帮忙拍一套相片。” 项小羽一乐:“你还打算做好事不留名啊?” 宋恂颔首,他本来就是冲着丈母娘的面子送的。否则哪有兄弟姐妹结婚相互送自行车缝纫机的?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 项远洋结婚前,党校进修班的录取线公布了,140分。 宋恂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但是他收到了省委党校的体检通知。 去医院体检的同时,还要由省委党校的工作人员对前来体检的七名同志进行简单的口试。 宋恂是七个人里年龄最大的,而且还是实职正科级干部。党校的同志对他的面试只是走个过场,简单询问了他在单位的工作内容,以及地区外贸局内部理论工作的开展情况,便结束了谈话。 宋恂体检回来以后,项小羽就欢欢喜喜地忙碌了起来,她得趁早将一家四口的东西打包好,开学以后一起带到省城去。 党校进修班的体检,与高考体检不同。 高考生即便去体检了,也有落榜的可能。但是党校体检通过以后,只要政审不出问题,原单位不卡人,大家就是板上钉钉的党校学员了。 不过,宋恂这个人稳当惯了,只要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就不算数。所以当他们带着孩子回瑶水参加婚礼的时候,宋恂一律以还没确切消息回应大家的关心。 项远洋的婚礼办得挺热闹,女方那边来了不少人,宋恂和孔斌这两个项家姑爷被安排在主桌,帮忙招待新娘子那个在县委当官的大哥。 结果宋恂一见到新娘大哥本人就笑了。 “老安,你是新娘子的大哥啊?”宋恂笑着跟他握手说,“早知道你就是亲家大哥,这婚事恐怕早就成了。” 新娘大哥叫安建业,在县委的基建办公室工作。安建业两口子是宋恂和项小羽的老熟人了,当初他们在县委家属院门挨着门做了两年的邻居。 前几年安建业的小姨子高中毕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差一点就去插队了。 他媳妇甄老师病急乱投医,求到宋恂这里,最终还是宋恂帮忙把她推荐去东方饭店当了接待外宾的服务员。 安建业握着宋恂的手呵呵笑:“我一听远洋说,他有个在地区外贸局当副局长的妹夫,就知道是你了!” 像是怕宋恂误会,安建业又解释道:“安茹是我最小的妹妹,我们爹妈走得早,安茹是我们兄妹三个一起拉扯大的,对于她的婚姻大事,我们这些当哥哥姐姐的肯定是要慎重的。” 宋恂只能点头表示理解。 平时离得远,他不太清楚项远洋的情况,也没怎么见过新娘子安茹。 还是之前听丈母娘在饭桌上念叨,他才知道项远洋的对象是团结公社机械厂的一个车间主任,人长得漂亮,性格又爽利,把项远洋管得服服帖帖的。 这桩婚事里唯一的不足就是,项远洋的大舅哥有点瞧不上他。 安建业虽然是大哥,但是长兄如父,他也算是半个老丈人了。自打知道妹妹在跟项远洋谈对象,就没少明里暗里地挑剔他,要不是安茹够坚定,这桩婚事没准儿真能被他搅黄了。 直到双方正式会了亲家,安建业的态度才有所好转。 妹夫本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有一家子能耐亲戚也算弥补不足了。 项远洋听说宋恂和他大舅哥是老相识,端着酒杯来这一桌敬了好几杯酒,拉着大舅哥说了一箩筐的漂亮话,才晃晃悠悠地挪去下一桌敬酒了。 这几年家里生活条件好了,他爹娘为了他结婚,在家里摆了三十桌席面,半个生产队的社员都来吃流水席了。 他还得敬十几桌的酒呢。 至于新媳妇,已经被项家人安排进屋里歇着了,喝酒的事不用新媳妇出面。 吉安和延安今天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小褂子,脑门上点着大红点,涂着红嘴唇。 他俩相貌上的相似度高到连宋恂这个亲爹都会偶尔认错,所以小哥俩看对方就像照镜子似的。 见到对方的鬼样子,也就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了,因此,他俩一直嫌弃地伸舌头舔嘴唇。 按照南湾的习俗,结婚当天要请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娃在婚床上滚几个来回,寓意婚前童子压床,婚后子孙满堂。 双胞胎就是今天肩负重任的滚床童子。 不过,新娘子安茹挺有意思的,把娘家婆家的十来个男孩女孩全都叫了过来,一起在床上滚过一遭,就算是正式滚过床了。 她怀里抱着才四个月大的小外甥问:“大姐,听说你去参加高考了?那以后咱们壮壮怎么办啊?” 项小鸿笑道:“成绩没下来,还未必能考上呢。要是真考上了也没事,我报的都是海军驻地附近的学校,回家还挺方便的,平时就由他奶奶先带着。” 苗玉兰听到这里也不由暗叹一口气。 原本说好的,闺女生娃的时候,她去部队伺候月子。没想到距离生产还有两个月呢,孔斌他娘就去部队探亲了。 连级军官的住房空间有限,亲娘已经去了,丈母娘再去肯定住不开。 所以,壮壮出生以来,一直是由奶奶带着的。 这孩子倒是被养得挺好,比吉安和延安小时候壮实多了。 只是苦了当娘的,她家小鸿生完孩子四个月,看上去比当姑娘的时候还清瘦一些。 十来个孩子在屋子里叽叽喳喳的,苗玉兰嫌烦,将他们都轰了出去。 顺便也将大闺女拉出门,有些话当着儿媳妇的面不好问。 “你婆婆不是跟着孔斌他大哥那边过日子吗?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一直不回来?”闺女两口子回老家参加婚礼,那老太太都没说跟着回来,看看家里的情况。 “孔斌也是她儿子。部队的条件肯定比农村好啊,在部队她每天负责带带孩子就行了。她连饭都不用做,我们都是在食堂打饭吃的。”项小鸿不以为意地笑笑,“回了老家儿孙一大堆,除了看孩子做饭,还得下地干活。我要是我婆婆也得选择住在部队。” “那你们天天在一个屋檐下,能相处得来嘛?你看你瘦的!”苗玉兰心疼地摸摸闺女凹陷的脸颊,“早知道还得让你跟婆婆住,当时就不该答应这门婚事。” 她当初能看中孔斌当女婿,也是有闺女婚后不用跟公婆一起住的原因。 “娘,你今天还娶新媳妇呢!这话可别让安茹听到!呵呵,其实我这婆婆还行,反正把孩子交给她我是放心的。她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也不是我亲娘,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项小鸿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安慰道,“不管之后是上大学还是出去工作,我都得找个人照顾孩子。把孩子交给我婆婆,我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苗玉兰还是不放心,她闺女性子要强,孔斌他娘也不是好相与的,在一起时间久了,难免有碰撞摩擦。 “你就放心吧。我之所以瘦了,是因为既要带孩子,又要准备参加高考。这几个月我一门心思都放在复习上了,家里的事全都甩手给我婆婆,由她说了算。我俩其实没什么矛盾,等我正式上学或者出去工作了,她就更管不到我了。”项小鸿想起什么,笑道,“反倒是孔斌不习惯跟他娘生活在一起。他十几岁就离家了,这十多年里,双方碰面的次数有限。冷不丁又被亲娘管手管脚了,他各种不适应。母子俩没少闹矛盾,我还得给他们居中调和呢!” 苗玉兰听出她话里没有勉强,这才稍稍放了一些心,但还是强调道:“你要是跟她处得不好,就往队里给我打电话。我也想去部队家属院见识见识呢,到时候我就跟你婆婆挤一张床!把她挤走!” 项小鸿挽着她的手臂,哈哈笑。 * 参加了二舅的婚礼以后,双胞胎再次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学会玩儿鞭炮了。 婚礼当天,他们跟在村里那些大孩子的屁股后面捡了不少鞭炮。 小哥俩将这些零散的鞭炮很珍惜地收集起来,带回了家。 趁着爸爸妈妈不注意,这俩倒霉孩子,一个负责拿线香,一个负责点鞭炮,把他们姥姥养得好好的小青菜炸得全是窟窿眼。 宋恂发现以后,黑着脸给他们做了一盘子绿油油的炒青菜。 “妈妈,今天怎么没肉啊?”延安望着一桌子绿叶菜,没什么食欲。 “这都是被你俩炸坏的青菜,等这一拨菜吃完了,就可以吃肉了。” 吉安不信:“骗人!我看到爸爸把那些菜都摘出去扔了,这些菜都没有窟窿眼!” “别挑三拣四的,有得吃就不错了。”宋恂给他们一人挟了一筷子青菜说,“咱们马上就要去奶奶家,要赶在出发前,将菜地里的菜都吃掉。” 他上周在单位收到了省委党校的正式录取通知书,要求他在九月十号前迁移户口、党团关系和粮油关系。 岑冠寿听说以后,带领外贸局的同志们给他办了一个小型庆功会和欢送会。 他这些天已经开始正式跟单位交接工作了。 不过,他们一家四口具体什么时候出发去省城,还得听宋恒那边的消息。 这一届大学生的录取通知书已经陆续发了出来,队里有两个知青收到了通知书。连袁梅那个大专的通知书都到手了,但是宋恒那里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宋恂觉得他要是二次高考失败,兴许就真的没有心气再战第三次了。 项小羽也不由嘀咕道:“你们老宋家的孩子都挺聪明的,咱家的两个宝宝就不说了,你看小悦高考一次就考中了,你考了两次也都通过了。怎么到了宋恒这里这么费劲!早知道就应该让我爹也帮他在娘娘庙里求个符的!” 想起那个梯形逢考必过符的宋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30 14:59:13~2022-03-31 14: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派还是热的好吃、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33瓶;方一 181瓶;蘑菇莉 180瓶;丸子酱 120瓶;log 110瓶;30209166 89瓶;zz 80瓶;24989487 70瓶;荼蘼 50瓶;33916146、spongebob 40瓶;25102810、每天都在催更 30瓶;ikiya、阿毛、想飞的鱼、马丁小尼尼、晶莹剔透的小丸子、本草、海岸珊瑚、花绘绘、shuiyi、bobofightg、citron 20瓶;alionkissadeer、ang 15瓶;22128181、路过、尔雅h、水涨船高高高高、山竹赛高、ha、糖糖、37320211、31558484、花开五月、止野、煮酒品香、恬恬开心、巧酸梅、木染白 10瓶;若夏 7瓶;哈哈、橘猫喵喵、白茶清欢、danny徐徐 5瓶;七月 4瓶;蓅蒗寳寶づ 3瓶;南风解我意、卓小五、豆沙包、椰汁、nana颜 2瓶;23100915、宅啊宅、伊迷、青亭、最初的梦想、sur的小酒窝、清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第 148 章 宋恂一家举家迁往省城的时候, 同行的只有一家四口。 直到他们动身前,宋恒都没有盼来那张军校录取通知书。 根据去年的经验, 他这种情况基本就可以确认落榜了,除非后面还有学校进行补录。 宋恂在离开海浦前,特意带着媳妇和孩子回了一趟瑶水村,一方面是受老宋和孟团长委托,替他们开解一下小儿子,另一方面是抓紧时间跟老丈人一家聚一聚,毕竟下次再想见面就得是寒假了。 宋恒其实并不需要其他人的开解,他自己就调解得挺好。 “考不上就算了, 年底我就报名参军去, ”宋恒语气颇为洒脱地说,“真去了军校我也未必能适应,要是让我被什么通信工程, 信息工程之类的专业录取了, 恐怕都毕不了业!还是先在部队里当几年大头兵吧,以后没准也能通过部队推荐上大学。部队推荐的专业肯定适合我。” 项英雄端起酒杯跟宋恒碰了一下,劝道:“你还年轻呢,得跟我家项小鸿学学, 今年落榜就明年再战嘛!她只是初中生,而且还一孕傻三年呢, 她都敢坚持去考,你一个高中生怕啥?” “叔, 我不是怕考试,关键是时间不等人啊。”宋恒灌了一口酒说,“年纪再大一点,我恐怕连大头兵都当不了了, 真跟高考耗不起!” 苗玉兰觉得女婿这个弟弟就是性子太拗了。 去年明明已经考上了海浦林业学校,结果这孩子就是不肯去报到,好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上学机会就被他生生放弃了。 今年报考的时候,他总算长了记性,三个志愿全都填报军校,还按照去年项小羽的经验,写了有条件服从分配。只去军校,其他学校不考虑。 好家伙,今年干脆连通知书都没收到…… 苗玉兰今天做了一大桌子菜,寻思安慰安慰这孩子,谁知道人家根本就没事,还跟一帮子男人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呢。 她将最后几道菜端上来的时候,安茹起身问:“娘,还有几个菜啊?我过去帮帮你吧?” “都炒好了,你帮我把那两个盘子端过来就行。”苗玉兰随口给儿媳妇安排点零活。 与什么家务活都能干的大儿媳不同,这个小儿媳基本没下过厨房,小时候吃哥姐做的,长大了就一直吃食堂,一道菜也不会做。 自打婚礼第二天,她用一道炒鸡蛋成功炒糊老项家用了十几年的大铁锅后,苗玉兰就再也不用她做饭了。 “你擅长什么就做什么,既然不擅长做饭,你就别做了。好好当你的车间主任,要是能得个地区和县里的劳模先进什么的,也是给咱老项家争光!” 安茹被婆婆激励了一通,对工作更上心了,结婚以后非但没有对工作松懈,反而还在每天下班后,拉着项远洋多加班半个小时。 “你加班就加班,总拉着我干啥?”项远洋已经被机械厂的男同志们调侃“不给力”了,结了婚居然还让媳妇天天加班。 安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在他后腰拍了一下说:“我在车间里累了一天,你还打算让我自己骑十里地回家?你要是不等我一起回去,我就重新住到单身宿舍去!” “你那间宿舍早就被别人占上了。”项远洋劝道,“既然觉得累,就早点回家嘛,那么累还加什么班!” “爹娘不让我做饭,那我肯定就要在工作上拿出些成绩啊!我今年要争当县级先进个人,你可别拖我后腿!” 项远洋蹬着自行车吐槽:“当了先进顶多给你发个茶缸子当奖励,又不能涨工资,你累死累活地争那个干嘛?差不多就得了!” “差不多?人死和人活就差一口气,那能一样吗?”安茹从鼻腔里轻哼一声,“县级先进个人的奖品早就不是茶缸了,去年县里给每个先进个人奖励一台收音机呢!” “收音机咱家有啊,大姐刚送了一台,咱不至于为了一台收音机累死累活吧?” “我要是能得一台收音机,就让你带到门市部去听,省得你平时呆得无聊。” 项远洋被媳妇画的大饼治愈了一些,经过一个岔路的时候,将车子拐了进去,“我买点荣盛的雪花酥去,明天早上给你当早饭吃。” 安茹心情很好地“嗯”了一声,决定再给他加点油,“要是今年能得先进个人,明年就可以安心跟你生个孩子了。否则怀了娃肯定耽误我得先进,你大姐就是因为怀孕生娃耽误了考大学!” 闻言,项远洋果然来了精神,像踩风火轮似的猛蹬了几下,又提要求:“那我以后在门市部等你。你们车间那些人都嫉妒我娶了他们主任,说话酸溜溜的。” 安茹一笑:“行啊。” * 距离党校报到还有十多天,宋恂夫妻便带着孩子去了省城。 主要就是想给这两个孩子多留一些适应时间。 他们夫妻平时还要在学校读书,老宋和孟团长也有工作要忙,所以必须得尽快给吉安和延安在幼儿园办理入学。 孟团长早在听说儿子要报考省委党校的时候,就提前打听好了军区幼儿园的情况。 在她的印象里,她家宋恂从小到大就没有在考试这方面出过岔子。 “军区现在有两个幼儿园都挺适合他们,一个是日托的,就是你们在海浦上的那种,白天送晚上接,但是这个幼儿园跟学校一样,寒暑假的时候不接收托管。另一个是整托幼儿园,可以把孩子全年放在那里,每周六将孩子接回来,周一的早上送回去。吃住都在幼儿园,但是得把户口和粮食关系迁过去。” 吉安和延安还不知道自己有可能一周只能回家一天,正挨在爷爷身边,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把小木枪。 老宋将两把小木枪分给孙子一人一把,而后不满地说:“孩子还那么小,上什么整托班?” 孟玉裁也只是随便一提,她当然不舍得让孙子刚来省城就去整托班,但是听到老头子的语气,她就不高兴,被他说得自己好像是个后奶奶。 “不上整托,你有时间接送孩子呀?”孟玉裁斜睨他一眼,“最后还不是得由我负责!” 他俩现在的忙碌程度,与年轻人比也不遑多让。 尤其是她,国庆将至,这两个月正是文工团里最忙的时候。 “宋恂就是小时候上了一阵子整托班,才整天闷不吭声的。”老宋将儿子提溜出来现身说法,“长期与亲人分离会让孩子没有安全感!后来要不是我每天去托儿所接他回家,他现在可能已经变成哑巴了!” 差点变成哑巴的宋恂:“……” 他记事挺早的,但是对这个所谓的整托班一点印象也没有。 项小羽其实不太好意思将孩子托付给公婆。 这两位都是当领导的,她公公每天的日程安排很密,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甚至还需要秘书提醒。孟团长也是连周末都很少休息的,让这样两个人回家带孩子,也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他们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怎么带过呢。 “要不把他俩送去我们学校的教职工托儿所吧?我平时可以就近接送。”这样的话,她也得像穆蓉一样,搬出来住了。 宋成钧心知儿媳妇误会了,挥手说:“你们就不用管了,珍惜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先给他俩去托儿所报名,回头我负责接送他们!” 大人们为两个孩子的上学问题操碎了心,然而小哥俩却丝毫不领情。 在爷爷家放了两天羊,他俩刚觉得爷爷家也挺好玩的,就突遭晴天霹雳,被告知要去上托儿所了。 “托儿所太远啦,得坐火车!”延安爬到沙发上,摇头拒绝。 宋恂还算有耐心地说:“不是你们原来的那个托儿所,咱们今天去的是军区的,步行一刻钟就到了。” 小哥俩继续摇头。 “那行吧,今天先不去了,我带你俩串门去。”宋恂给他们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说,“一会儿见了人要有礼貌,主动叫人。” “妈妈呢?妈妈去不去?”吉安是个妈宝,时不时就要问问妈妈去哪了。 “她早上去学校报到了,晚上回来。就咱们爷仨去!” 双胞胎在海浦的时候,经常跟着爸爸去串门,这会儿也只是习以为常地点点头。 宋恂带他们去了钱小六和孙卓远家,还去了陆政委等与老宋相熟的几户人家。 像赶场子似的一上午去了五六家,这些家里无一例外地只有老人在家,没有小孩子的身影。 “叔叔伯伯家的孩子都在幼儿园玩呢,”宋恂遗憾地说,“等人家放了学,才能跟你们一起玩。” 延安油盐不进道:“我可以跟哥哥一起玩!” 这就是双胞胎的好处了,小哥俩落了地就是一起玩的,从来不知寂寞为何物。 宋恂只当没听见,自顾自道:“目前有两个幼儿园可以选,一个呢,是每周六天都要在幼儿园吃住,可以全天跟小朋友一起玩,但是只有礼拜天能回家见到爸爸妈妈。” 双胞胎被吓得抱住他的大腿猛摇头。 “还有一个幼儿园跟你们原来的那个托儿所差不多,早上去上学,下午就能回家的。就是跟小朋友在一起玩的时间短了……” 延安赶紧说:“去第二个!第二个好!” 吉安:“……” 中午吃过午饭,宋恂就带着儿子们去日托的幼儿园报名了。 1-3岁的是小托,4-6岁的是大托,他俩才四岁,放到大托班里又是最小的那一拨。 这里是军区最大的幼儿园,规模和游乐设施都是海浦的机关托儿所不能比的。 双胞胎一进幼儿园的大门,就被满院子的秋千、滑梯、转转椅、跷跷板惊得张大了嘴。 不用宋恂说什么,就自己跑进去玩了。 宋恂去办公室给他们办完了托儿手续,便找去了大班的教室,站在外面观察他们的适应情况。 见他们很快就通过两把小木枪跟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玩到了一起,宋恂心里稍稍放了心。 不过,在外面观察了一下午,还是被他看出了问题。 他家这两只好像有点太胖了…… 四岁的孩子,圆润程度居然跟那两个五六岁的男孩差不多。 平时他们爷仨一起吃饭,宋恂自己吃什么,就给孩子吃什么。 他喜欢吃肉,所以这俩孩子也跟他似的,顿顿离不开肉。 以前也没怎么注意,但是今天这样一对比,好像得给他们减减肥了。 “这么小的孩子减什么肥?”晚饭的饭桌上,孟玉裁给两个孙子一人挟了一块红烧排骨,对儿子的提议坚决反对。 项小羽也说:“他俩还是小宝宝呢,胖乎点多可爱!” “都四岁了,哪有这么大的小宝宝?”宋恂吐槽完媳妇,又叮嘱儿子,“晚饭少吃点吧,你俩得减减肥了,我都快抱不动你们了。” 吉安用小米牙啃着排骨,笑得有点得意:“我俩胖一点,拍花子的抱不走!” 宋恂:“……” “行了,让孩子好好吃饭。”老宋满意地说,“老陆家那两个孙子,吃饭的时候得追在屁股后面喂,咱家这俩小子多让人省心。” 除了跟他一样不爱吃绿叶菜,其他方面没得挑,像小猪崽似的嘴壮! “再说你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比他俩还胖呢!我当时可没让你减肥……” 宋恂:“……” 自从有了孙子,他的家庭地位真是直线下滑了。 * 宋恂和项小羽接送了几天孩子,偶尔还会陪他们在幼儿园呆上半天。 等到他们完全适应了新幼儿园的环境后,宋恂也该去党校报到了。 吉安知道爸爸会跟妈妈一样到学校上学,还悄悄跑到宋恂身边问:“爸爸,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上学?” 宋恂摇头:“不行,党校里的叔叔阿姨都不能带孩子。” “那你晚上能回家住吗?”吉安虽然不爱说话,但他耳朵好使,只要大人不避着他,谈话内容都能被他记下来。 与稀里糊涂过日子的延安相比,吉安是个“明白人”。 宋恂拉着他坐到身边,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刚开始应该是不能的,平时要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来。但是只要有时间,爸爸妈妈就会回来。” 吉安眼眶已经红了,又像小大人似的在眼睛上擦了擦说:“那我就跟爷爷奶奶在一起!” “嗯。”宋恂在他头上揉了一把,“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你看着点弟弟,别让他捣蛋。” 吉安点头:“爷爷年纪大了,奶奶还行。” 宋恂:“……” 挥别了耿直的儿子,宋恂带上录取通知书和行李便去省委党校报到了。 军区大院门口有公共汽车可以点对点地直达党校门口,那一站的站名就叫“省委党校站”。 省委党校在五十年代就成立了,大门是一个有些斑驳的高大门楼,宋恂下车以后,驻足观望了一会儿。正要抬步进门,便听身后有突突突的摩托车声渐渐靠进。 此时校门口的人不少,都在门卫那里排队登记进门。 三轮挎斗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停在了排队的人群旁边。 “师傅,开下门。”来人长腿点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门卫师傅。 “学校里不让进机动车。”门卫师傅说。 “我公安局的。”那人从敞开的衬衫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纸递过去。 “你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办案的吧?” “啊。” “那你把车停外边,到后面排队。”门卫大爷一面给前边的同志做登记,一面嘀咕,“校长的车都得停在外面。” 言下之意,你一个公安局的小干部,牛什么牛。 这位公安局的同志倒是没怎么争辩,嘴里调侃一句“管得还挺严的”,便将车停在了门卫指定的位置,提上挎斗里的行李,老实地排在了宋恂后面。 宋恂估摸他没准儿也是未来的同学,与对方客气地点点头,做完登记就进门去报到了。 今天来报到的都是马列主义基础理论进修班的学员,党校打开了一间大教室,给这些学员办理报名。 轮到宋恂的时候,办理报到手续的中年女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是宋恂?怎么才来?” “……”宋恂瞟一眼通知书上要求的报到时间说,“我没迟到吧?” “学校安排你当理论进修班的临时班长,你早点来也能帮帮忙。” “……”宋恂无语道,“之前没人通知我。” “我这不就通知了嘛,我姓邱,是咱们理论进修班的班主任。”邱老师一边做登记一边说,“大部分学员已经来了,你安顿好以后,去宿舍一楼的班部办公室领一下教材,帮忙给大家发一下。” 省委党校头一回以考试的形式对外招生,而且这次招来的学员里,有1个大专生,2个工农兵大学生,5个社来社去大学生,剩下的都是高中学历。 宋恂是所有人里唯一的一个正经本科毕业生,又是实职正科级干部,邱老师看过档案以后,直接就将他确定为班长了。 上任以后,赶紧干活。 邱老师身边还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同志,主动起身与宋恂握了手,自我介绍道:“我叫曾珊,之前在省委宣传部工作,这次被学校临时任命为咱们理论进修班的支书了。宋班长,以后咱们就要搭班子了,请多指教啊!” 宋恂虽然意外于这个安排,但还是欣然颔首道:“指教谈不上,咱们共同合作,为同学们服务吧。” 将他的入学须知和宿舍钥匙递过去,邱老师笑道:“你先去宿舍安顿一下吧,今天先给大家将教材发下去,让没事的人提前看看书。这两天等人到齐以后,咱们先开个临时班会,强调一下学习纪律,下个礼拜一就是开学典礼。” 宋恂留在教室与他简单聊了一会儿,便提着行李去了宿舍。 曾珊将整理好的资料交给邱老师后,也随着宋恂一起走了出来。 “突然被通知当班长,挺意外的吧?”曾珊扛着自己的行李走在旁边。 “还行。”他上大学的时候,没当过什么班干部,这次正好弥补遗憾了。 曾珊将肩上的行李往上掂了掂,玩笑道:“党校可能是觉得发给咱们的工资太多了,不给咱们找点事干就亏了。” “也是有可能的。”宋恂煞有介事地点头说,“毕竟咱们拿人家的三倍工资。” 理论进修班的这批学员都是带薪上学的。在职干部按照原本的工资照常发放,其余人算是招干,工资按照干部实习期的标准算,每人每月三十元,另外所有学员,还有每天四毛钱的伙食补贴。 也就是说,这些人不但上学不交学费住宿费,毕业由组织分配,而且每个月还有至少四十二块的工资可以拿。 就因为这个带薪上学的福利,今年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有将近两千人报考了党校的进修班。 宋恂猜测,曾珊能被任命为支书,职级应该是与他差不多的,也是科级干部。而且省城的干部工资还要比地方的干部高一点。他们俩在党校都能拿到一百多块。 一个人拿三个人的工资,让他们干点活也说得过去。 党校的宿舍与普通的大学生宿舍不同,这里是按照班级住宿的,理论进修班的一百人不分男女,都是住在三号楼的。 上楼的时候,宋恂帮曾珊将行李送上了三楼,而后重新返回自己在二楼的宿舍。 宿舍号挺巧的,跟他媳妇一样,也是212。 不过,党校的条件比省大好多了,他们这个是三人间,面积差不多的房间里,只放了三张床。 宋恂提着行李进去的时候,有个穿白衬衫绿军裤的年轻人正在屋里铺床。 见他进来,那人站起身自来熟地说:“巧了,刚才咱们在学校门口见过的,我排在你后面,我叫常云海,市公安局的。” 宋恂笑着与他握了握手:“宋恂,从海浦来的。” 常云海坐回自己的床铺上,没头没脑地问:“宋哥,你听说了吗?咱们进了学校,就出不去了。” “……”宋恂笑道,“不至于吧,周末还是能出去的,平时可能会管理严格一些。” “我以为天天都能回家呢,来上学的事还没跟家里交代。一周才能出去一次,谁能受得了啊?”常云海在屋里呆不住,说着话就想去裤兜里摸烟。 宋恂想起自家的那对双胞胎,也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就把这里当成整托班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31 14:58:16~2022-04-01 15:0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23、卓小五、胖金、ikiya、一一、喵爱吃雪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蜗牛壳 240瓶;打排球的丐萝 180瓶;莺时 150瓶;sunjie 140瓶;初霜 139瓶;林舞雩 120瓶;九陵 100瓶;娃要吃蟹黄堡 92瓶;软软、金锦鲤、一颗丧柠檬 80瓶;毛毛 69瓶;anjakaaa 66瓶;热闹的蒲公英、静静地打个滚、我有大咪咪、joycelvyi 60瓶;请叫我学霸、3ws 50瓶;一位路过的路人甲 46瓶;lvbvl、46085556、柠檬芒果汁、52449548 40瓶;十万八千米的小火耳 34瓶;月、云疏辞、ikiya、wsq、晚风、毛毛雪的世界2009、我是一条虫、 ^y`、酷米客路 30瓶;奶酥吐司、夏木-珏、花绘绘、鱼鱼鱼呀、斯塔慕星、潇潇、iuiu_yan、弌乁攺弋、那样的你、绵、清风与月、易飞2005、哦米豆腐、夏未凉、、韶华、筝池蔚蓝、卡卡卡、啾啾、月、悠扬的歌声、19900908、天上虹 20瓶;wulivxi 18瓶;六斤六两、29911719 16瓶;喵嗷~、哪儿来这么多如果 15瓶;天亮 12瓶;22546892、47287863、非白、墨染云飞、1倾城花、跫跫、hypnotic、修修哒、韶光明媚、25102810、超、李佳熹、昱、时光熹微、sorabby、百事『可乐』、ssh、肆个壹、1128572、hebaozhiu、夏天又要来了╭(╯e、s 10瓶;亭亭 9瓶;桥豆 8瓶;简、奔奔、快乐美人、可、一个人的世界、danny徐徐、不是我、煮酒品香 5瓶;青亭、57588418 4瓶;一颗成精的茶花 3瓶;气泡水、张哞哞、就叫我陈安妮 2瓶;小土豆、伊迷、词词、最初的梦想、清扎、苏木星、咿呀、卓小五、xiaoxiao、南风解我意、豆沙包、宅啊宅、乐趣、木青庆、卖火柴的???、爱你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第 149 章 平时是否能出校门, 是进修班许多同学关心的问题。 毕竟大家要在党校学习两年,课程内容又是比较枯燥的理论知识,如果常年让学员在校园里苦读, 恐怕会适得其反。 “宋哥, 要不你代表大家去跟学校商量商量,门禁好歹别这么严吧?”报名的时候常云海已经听到了, 宋恂是他们的班长。 “等我回头跟邱老师确认一下。”宋恂无可无不可地说, 看他又想去翻烟盒便问,“你来学校报到之前,没跟单位交接工作?” 尽管对方是公安局的干部, 但是观其谈吐实在不像那种, 通过层层关卡报考理论进修班的。 “没有啊,我们领导说党校管得不严,不上课的时候, 还能回去上上班。” “……”宋恂不太确定地问, “你来党校上的是马列主义基础理论进修班嘛?” “是啊。” “你参加了党校的统考吧?” “没有啊,”常云海一脸坦然地说,“我是通过省委组织部过来的……” 宋恂听对方介绍了一遍自己的入学经过, 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除了原有的一百个通过考试招来的学员, 省委组织部还有二十个委培指标也放在了他们理论进修班。 这些被组织部推荐来的学员并不需要考试,可以直接入学。 想想自己带娃复习的那段日子,宋恂心里深深地嫉妒了…… 嫉妒让他现在不想面对常云海, 去教室找邱老师询问了党校的考勤纪律。 “问这个的人还挺多的?”邱老师问。 “还行, 主要是小道消息太多了,大家听说的版本都不太统一,所以我来问问官方说法。” 邱老师笑了,这会儿没人来报到, 她便请宋恂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摆出一副长谈的姿态。 “这次是四个班同时开学的,除了咱们理论进修班,还有县处轮训班,团干班,妇干班。轮训班的学习时长只有三四个月,所以他们的课程安排比较紧,对他们的管理也相对比较严格,平时是不允许学员出校门的。” 宋恂心说,看来自己所在的班是没有这种约束的。 果然,只听邱老师继续道:“咱们理论进修班,在门禁方面没有什么要求。但是人家轮训班的干部都在学校苦读呢,咱们也不好太放松,所以,如果没人问,你就别提,要是有人问了,就说可以出校门。但是每次出门前,得来班长这里报备一下。” 宋恂并不想当打卡机。 党校不是普通大学,学员大多是在职干部和招干,像他这样已经脱产的还好说,但是像常云海那样还挂着职务的,时常需要出门交际应酬。 全班一百多号人,都来找他请假报备,他就不用干别的了,整天光给人打卡了。 宋恂斟酌片刻开口道:“听说咱们还有二十个组织部的委培生,而且他们还是半脱产的。这部分学员既然只是半脱产,那平时肯定是要经常出门的。一个班级两种待遇,不利于团结。要不咱们就明确要求大家平日必须住校,每晚十点前必须回宿舍。至于学习时间到底要怎么利用,还是由学员自行安排吧。听说党校平时的大考小考不断,估计没人能真的松懈下来。” 邱老师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 党校对理论进修班的学员并没有门禁要求,两年的学习时间,一直不让人家出门确实不太现实。 按照宋恂的方法,设置一个大多数人都能接受的门槛还是比较可行的。 趁着没人报到的空档,宋恂跟邱老师长谈了一次,询问了一些党校的基本情况。 其中有个信息让宋恂比较关注。 他们的两年制进修班并不是真的要求学生在校读满两年书。 学校给这批学生的安排是,理论知识学校一年半,实习半年。 具体要去哪个单位实习,到时候听组织部的统一安排。 像他这样的在职干部,可以接受实习,也可以直接毕业分配工作。 * 宋恂心里有了数,便与邱老师道别,返回宿舍叫上了曾珊给同学们发教材。 “要不咱们再叫几个人帮忙吧?”曾珊望着地上的几大捆书,有点犯怵。 只凭他们俩,得发到什么时候? 宋恂见到这些书时,也有点惊讶,但是与曾珊的想法正相反,他觉得这些教材太少了。 他上大学那会儿,第一学期开学就发了近十本书。然而党校的教材只有一套中央党校编辑的《马列著作、主席著作选读》,整套书近百万字,被分成了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和党的学说四册。 “就咱俩干吧。”宋恂让她捧着几本书先走,自己提了两摞书走在后面,“班里一百多人要一起上课,咱们既然当了班干部,不能连同学都认不全吧?正好趁着发书的机会,跟同学们认识一下,将名字和人对上号。” 有几个女生宿舍他不好单独进去,所以才把曾珊也叫来干体力活。 两人提着书,从一楼到三楼,挨个宿舍扫了一遍,基本将同学们都认全了。 只不过,直到从最后一个宿舍出来,宋恂也没见到袁梅。 他离开海浦前还带着项小羽和孩子们去了一趟袁书记家,跟袁梅约好了在学校见面。 原以为对方早就来了…… 袁梅确实还没来报到,她在海浦被事情绊住了。 赶在报到截止日的下午,她才姗姗来迟。 “你怎么现在才来?”在宿舍见到袁梅,宋恂终于放下了心,“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我昨天往你家打电话没人接。” “家里没事。”袁梅坐到板凳上,神色郁闷,“是我朋友的事。” 既然不是袁家出事了,宋恂也就没再多问。 “嗐,跟你说了也没什么。我这个朋友也考上了咱们理论进修班,你可能对她有些印象,叫黄春梅。” “体检的时候见过,不过她好像也没来报到呢。” 宋恂对她印象还挺深的,海浦地区只有七个人被通知体检,黄春梅是唯二的女同志之一,而且不是在职干部,而是高中政治老师。 “她恐怕来不了了,学校不放人!” “你这几天就是帮她跑这件事去了吧?”宋恂诧异问,“你出面帮忙也不管用?” 连地委书记的牌子都不好使? “她是公办教师,学校不肯放人。”袁梅叹气,“她当时也只是听了我的建议,去报考试试的,没想到还真的考上了。她报考之前没跟学校报备,学校就抓住这一点不让她走。” 恢复高考以后,学校的教学任务很重,她的政治课讲得好,今年的毕业班课程也早就排好了,学校不舍得撒手放人。 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软的硬的齐上阵,许了她不少好处,最后还是把人留了下来。 像黄春梅这样被单位卡住,没能来报到的,他们班有好几个。 截止到理论进修班第一次开班会时,还有七人没能来报到。 这次班会光是学员们的自我介绍就进行了一上午,邱老师还要开会,学员的自我介绍刚进行到一半,她就撤了。 将后续事务交给了宋恂和曾珊。 让大家加快速度将自我介绍环节快速跳过以后,宋恂站到讲台上举起了话筒。 “咱们班今天应到120人,实到113人,后续还有7名同学会被补录进来。只看学校分配给咱们的教室就知道了,咱们班是四个平行学习班中,人数最多的。同时,咱们也是平均年龄最年轻的,我这两天简单计算了一下,咱们班的平均年龄是27岁……” 线考进来的,给大家拖后腿了。” 好几个男同学相互打趣着交换了年龄。 宋恂笑了笑,将话题拉回来说:“咱们班的同学比较多,刚开学这几天大家可能连人都认不全,不过,咱们是两年制的进修班,总有认全的机会,不用着急。听说如今社会上流传着一个‘人生三大铁’的说法——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对吧?” “咱们这些人即将同窗两年,吃苦享乐在一起,算得上是老铁了吧?” 同学们都笑着赞成,“算,人生第一铁呢。” 还有人挑剔道:“咱们党校这个学习条件,算不上吃苦,比我们在生产队的时候可强太多了。” 宋恂也赞同地点头说:“党校确实给大家提供了优越的学习条件,既然提到了这里,我顺便与大家沟通一下咱们理论进修班在学习过程中的几条基本纪律。” 总算说到了正题,大家纷纷拿出纸笔记录。 “首先说一下大家比较关心的外出问题。党校不限制大家外出,但是每天十点前必须回到宿舍就寝。有特殊情况需要外宿的,可以提前请假,不过请假条需要副校长签字才管用。” “班长,外宿没有校长签字会怎么样啊?” “当下不会怎么样,但是我们平时的考勤成绩,包括上课考勤和住宿考勤,最后都会体现在咱们的期末成绩中。”宋恂特意提高声音,“我提醒大家一下,这份成绩单是要归入咱们的档案,毕业时跟随大家一起去新单位的。所以,希望同学们可以认真对待考勤。” 大部分人并没有考勤的烦恼,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大家都是来认真学习的,很少有人会天天惦记外出。 “另外,跟大家说一下咱们的课程安排。党校的教学内容是单科独进的,也就是说,咱们在一段时间内,只会学习一门课程。”宋恂翻了翻笔记本说,“开学后的头两个月,咱们只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原著、哲学史部分都要在两个月内学完,请大家合理安排好学习时间,两个月后将进行第一次考试,成绩同样要归入档案!” 台下一片叹息。 刚才还说党校的学习只有甜没有苦的人也不吱声了。 宋恂还在台上讲着,而台下的赵小冉却用手肘拐了一下邻座的袁梅,“哎,你跟班长都是海浦来的,你俩好像还挺熟的吧?” “嗯,怎么了?”袁梅认真做着记录。 “班长有对象吗?”赵小冉瞄一眼台上,低头小声问。 “他早就结婚了。” “这么年轻就结婚了?”赵小冉跟袁梅是同一天报到的,这两天事情多,还没工夫打听同班同学的情况。 “你快别想了,”袁梅给她泼盆冷水,“他爱人也是大学生。” 赵小冉又瞅瞅台上颇有风度的班长,遗憾道:“我妈给我下任务了,必须在党校找个对象回去,没想到男同学不少,却都是英年早婚的。” “呵呵,都差不多。”袁梅也是肩负重任的,“不过,你还是看看其他同学吧,宋恂家的双胞胎儿子都四岁了……” * 宋恂那对四岁的双胞胎儿子,每天放学都要问问什么时候能见到爸爸。 没想到妈妈可以偶尔回家住了,爸爸却被关在了学校里。 小哥俩在幼儿园听几个大孩子说,可以用电话联系到爸爸。 于是在家对着大人观察两天以后,他们俩学会了使用电话。 正在跃跃欲试联系爸爸。 项小羽刚放学回来,就见自家两个宝贝儿子握着电话听筒,正在跟对面说着什么。 “你们跟谁打电话呢?”项小羽走上前问。 没想到这两个崽居然学会打电话了! 项小羽属实震惊了。 “我爸爸!”延安还挤在哥哥旁边,耳朵紧紧贴着听筒背面。 项小羽听到吉安正冲着话筒背三字经,以为小宋哥又在考察两个孩子背书。 坐到他们身边,她也将耳朵贴到听筒上,除了吉安的背书声,对面并没有人说话。但是偶尔能听到一些唦唦的电流声,确实在通话中。 吉安累得嗓子有些发干,打算让弟弟继续背,项小羽赶紧跟他们商量:“宝宝,你们先歇会儿,让妈妈跟爸爸说两句。” 延安帮哥哥攥着话筒,趁机提条件:“那你得给我们买个雪糕吃。” “你俩昨天不是刚吃吗?” “那是前天。” “行,你们赶紧的吧,别浪费电话费了!”项小羽嘟哝道,“电话费可贵了,你们背三字经的话费,够买十根雪糕了!” 即将吃到雪糕的小哥俩将话筒递到了妈妈手里。 项小羽坐直身体,特意清了清嗓子,轻声说:“喂,小宋哥!” 对面停顿了几秒,才有一道礼貌的女声传来:“抱歉,首长,这里是总机……”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4-01 15:03:23~2022-04-02 00:4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卓小五 2个;安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狐落叶 60瓶;言火火又又、月下兔子、墨染槿涩、薛漂亮 50瓶;悠静 49瓶;蓝蓝酱、哒哒哒 40瓶;缄默、ikiya、ogreenfox 30瓶;小紫、等文的水果、流年已逝、咚巴拉、一颗丧柠檬、琼、春天花花、翠花妈妈、半颗山竹、你说的都对、静静地打个滚 20瓶;pnta、修修哒、46171107、你个小甜枣、蛛蛛、米萌璎、卖火柴的???、啦啦啦666、36265979 10瓶;21084084、danny徐徐、四季春茶加珍波椰、最多三分甜、南风解我意、于归妖妖 5瓶;蓝色水杯 4瓶;桥豆、恣意的小白马、18633615 3瓶;时光倒流、奔奔 2瓶;35394100、d、清扎、卓小五、宅啊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第 150 章 孟玉裁总觉得陆政委家的儿媳妇, 看她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虽然对方很克制,但是孟玉裁对别人的情绪眼神很敏感,直觉告诉她, 最近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上一次面对这种情形, 还是宋成钧那老头子为了跟她闹离婚,将铺盖卷搬去了办公室里。 有了上次的经验, 孟玉裁进了家门就找到正陪孙子下象棋的宋成钧,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搞什么花样了?” “搞什么?”宋成钧气势十足地将吉安的“车”吃掉, 乐呵呵地问,“什么花样?” “我问你呢?一会儿再玩。” “奶奶,观棋不语真君子。”吉安蹙眉盯着棋盘, 严肃地说,“你别说话。” 孟玉裁:“……” 眼瞅着老伴的脸色越来越黑, 宋成钧快刀斩乱麻, 将了孙子的军。 棋局结束, 他才正色问:“怎么了?你好好说。” “他还那么小呢, 你下棋怎么不让让他?”孟玉裁觑一眼还在死死盯住棋盘的孙子,又有些不乐意了。 “让棋还有什么意思?”老宋在吉安的头毛上揉了揉说, “我们爷俩是实在人,从来不弄虚作假。” 吉安输了棋, 但仍然跟爷爷统一战线, 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从不弄虚作假!” 孟玉裁佯怒地在他脑门儿上点了点, 将人打发出去找弟弟玩,拉过老头子问:“你跟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在外面搞事情了?” “我什么也没搞, 你就不用诈我了。”宋成钧指指墙上的挂钟说, “我一会儿还得回一趟办公室, 你长话短说吧。” “我总觉得老陆家的小傅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的,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孟玉裁狐疑地问,“你不会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的吧?要是那样,就没意思了啊!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不着调!” 傅莹在总机班工作,没准是知道什么了。 宋成钧起身说:“你要是没什么正事,我就先走了。晚上不用等我,早点睡,别总是疑神疑鬼的。” 孟玉裁只是日常调侃两句,没得到答案,她也就不再纠结了。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又看到傅莹冲着她笑得古怪,孟玉裁停下自行车,拦下同样骑车上班的傅莹问:“小傅,你笑什么呢?我都已经瞧见好几次了!” 傅莹刚开始还不承认,被孟玉裁逼问了几次,才笑着揶揄:“孟姨,没想到你跟我宋叔都已经老夫老妻了,还挺罗曼蒂克的!” “我俩怎么罗曼蒂克了?”孟玉裁满头雾水。 傅莹以为她装傻,“啧”了一声问:“你在家怎么称呼我宋叔的?” “老宋啊!” 傅莹见四下没人,才挤挤眼睛揶揄道:“你就别不好意思啦,你管我宋叔叫小宋哥!哈哈哈……” 咦—— 孟玉裁嫌弃得直咧嘴,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你快得了吧,我怎么可能这么喊他!”孟玉裁坚决不肯背这个黑锅。 这明明是她儿媳妇喊宋恂的! 小年轻喊起来还挺甜蜜的,将她和老宋代入进去,光是想想就让她浑身一激灵。 “哈哈,前两天我值班!” 孟玉裁无语:“你值班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莹面上信以为真,说出口的却全然不对味:“理解理解,孟姨,你们开心最重要,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大院里不知道有多少夫妻羡慕你们两口子呢!” 孟玉裁还想继续跟人解释,并没有这回事,这是她家儿媳妇的称呼! 然而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提项小羽。 算了,还是别把小夫妻也牵扯进来了。 这件事就在她这里打住吧…… “真的没有!”孟玉裁想要把风险控制在最低,“你可别到处宣扬啊!” “放心放心!通规通纪都背过。”傅莹骑上自行车说,“孟姨,我还得上班呢,先走了啊!还有啊,你家那两个孙子教的可真好,背书背得可顺了,回头我得上门好好请教请教!” 宋家的小捣蛋将电话拨去了总机,又不说要呼叫哪里,莫名其妙就跟接线员聊了起来,还背了一段三字经。 傅莹当时就在旁边,简直快被这俩活宝笑死。 至于那声小宋哥,傅莹理所当然地觉得就是孟团长叫的。大院里的人都知道,现在宋家只有他们两口子在家带孙子,儿子闺女儿媳妇都上学去了。 除了孟团长,不做他想。 望着傅莹扬长而去的身影,孟玉裁破罐破摔地想,算了,反正也没别人知道。 今晚回家得好好盘问吉安和延安,到底是怎么回事,肯定是这两个臭小子捣蛋了! 她就说嘛,她这两天跟人打电话的时候,吉安这孩子总是挤在她身边,原来是瞄准电话机了…… 因为双胞胎对爸爸的思念,孟团长莫名其妙背了一口大黑锅。 宋恂在党校的这几天,其实一直想找时间回家一趟,不过,开学这段时间,学校和班级的活动都多。 又一直陆续有学员来学校报到,宋恂早将剩余的教材搬来了自己宿舍,新学员来了以后就来他宿舍领书,他也能趁机认识一下新同学。 所以,从报到那天一直到正式上课,他都没找到时间回家看看。 说起来,党校给他们理论进修班安排的课程其实并不多。 党校历来强调以学习原著为主,自学为主。 刚开学的头两个月,他们每天只有两三节课,基本上都安排在上午,偶尔会在下午有一节。 除了来自中央党校的四册教材,学校还给他们发了《马恩选集》和《列宁选集》。 头一回有这么多的大块时间集中学习理论知识,宋恂早就将家里的两个小捣蛋抛诸脑后了,彻底将自己关进了象牙塔里充电。 212宿舍目前几乎只有他一个人在用,三人间的另一人因为单位不放人没能来报到,补录的学生也没来。 常云海是半脱产,平时下了课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只有晚上回来睡一觉。 所以宋恂一般都是在宿舍里看书的,环境比图书馆安静。 今天常云海回来得很早,不到五点就回了宿舍。 “宋哥,吃晚饭了吗?一起出去吃点啊?”常云海脑门上全是汗,风风火火地进门。 宋恂似乎还能看到他脑袋上蒸腾的热气。 “这个时间食堂已经开了,一起去食堂吃吧。” 常云海将皮手套往桌子上一扔,叹气道:“这个党校真是啥都好,就是食堂太次了。整天清汤寡水的!咱们还能去校外打打牙祭,那些轮训班的老大哥就只能在食堂凑合了。” 宋恂看了一下午的书,不太想往校外跑,只想在食堂对付一口。 “走吧,偶尔也是要给学校食堂捧捧场的。” 党校食堂只有早上和中午热闹。大家着急上课,只能就近来食堂吃饭,下午相对比较冷清,学员们都会各自想办法解决晚饭。 今天食堂吃的是忆苦饭,只有十来个人零星分散在几张桌子上,打饭根本不用排队。 常云海在外面跑了一下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打了八个菜团子。 宋恂打了五个。 两人跟食堂借了一个饭盆,将那十三个菜团子装在了一起,每人还打了一饭盒免费的菜汤。 他俩在党校算是年轻人,比县处班那些老大哥能吃多了,所以这一盆菜团子摆在饭桌中间,特别显眼。 宋恂和常云海埋头吃饭的时候,有一行人突然出现在了食堂里。 东瞧瞧西看看,在打饭窗口巡视一番后,就直奔他们这个摆了一盆菜团子的饭桌而来了。 “这么用功啊?吃饭还看党报。”有个男声在宋恂身边响起。 宋恂点头说:“咱们食堂的报纸是最新的,跟图书馆的上架时间一样,吃饭的时候能顺手翻一翻。” 他还挺喜欢吃菜团子和包子之类的。 方便。 一边啃菜团子,一边还能把今天的报纸浏览了。 宋恂将报纸放下,抬头看清对方的长相后,站起身不太确定地问:“郭校长?” “呵呵,你认识我?” “我在学校的公告栏里见过您的相片。” 开学典礼是常务副校长主持的,此后再没见过什么校领导,这还是宋恂第一次见到校长本人。 “坐吧坐吧。”校长摆手示意,让周围几桌听到动静也站起身的学员坐下一起吃饭。 秘书打了饭回来,他们一行五人便在宋恂的邻桌落座了。 郭校长抄起一个菜团子咬了一口,笑着说:“看来你们对党校的入学须知没有完全吃透啊,怎么还叫我校长?” 宋恂与常云海对视一眼,迟疑着问:“老 郭?” “哈哈,对嘛,进了党校,大家的领导职务就被挡在了校门之外,你们是普通学员,我也是校内普通工作人员。”郭校长满意点头。 宋恂他们这批学员刚入学便被通知,这里是互称同志,不称官衔的。就像有些学校为了打破身份歧视,要求中小学生穿统一服装一样。这里也是如此,大家都是同学,没有职务高低之分。 这是党校的老传统,除了教研室的老师,大家对年长者统称“老x”,对年轻人统称“小x”。 宋恂入学以来,一会儿是小宋,一会儿是老宋,一会儿是班长,反正就是没人叫他宋局长。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咱们食堂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人来吃饭?”郭校长问。 没人应答。 还能是什么原因?不好吃呗。 郭校长咬了一口菜团子说:“今天吃的是忆苦饭,其实口味还可以,我吃过比这个还硬的菜团子,吃进嘴里划嗓子,那才是真的苦。现在已经好多啦!不过,咱们今天就是闲聊,大家有什么话,可以畅所欲言嘛!” 还是没人主动开口。 郭校长除了是党校校长,还有另一个身份,省委组织部长。 理论班的学员还好,距离毕业分配还有两年时间呢,但县处班的学员就比较谨慎了。 常云海放下手里的菜团子,实话实说道:“老郭,其实咱们学校的饭菜也得与时俱进一下。大家不怕吃忆苦饭,但是忆苦饭和普通的饭菜卖一个价钱,你说大家怎么选?党校给了我们每人每天四毛钱的伙食补贴,在食堂吃要花四毛,在外面吃也是四毛,都是花一样的钱,大家当然愿意吃好的呀!咱们学校的伙食,要么降价,要么提高饭菜水平,否则大家肯定都不爱吃食堂。” “我看你们还挺爱吃的。”郭校长冲他们的大饭盆扬扬下巴。 既然不爱吃,怎么还打了一大盆的菜团子? 宋恂:“为了节省时间,我还是比较倾向于吃食堂的。毕竟去校外找地方吃饭,还要浪费很多学习时间。何况大家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这个饭菜水平放在农村生产队里算是好的。不过,小常说的没错,如果时间允许,我当然想花一样的钱,吃到更好的。” 郭校长点点头,让秘书将食堂饭菜的问题记下来。 校内设立食堂是为了给学员提供方便的,如果会因此耽误大家的学习时间,那么食堂的饭菜水平确实有待改善。 “看你们的年纪,应该是马列主义基础理论进修班的吧?”郭校长继续跟他们闲聊。 宋恂二人点头。 “开学这段时间学得怎么样?上课内容能听懂吗?” 提起教学内容,常云海就心里发苦。 他是组织部委培的,跟那些考上来的学员还不一样。 人家是经过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层层筛选过的,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理论基础。 但他一直在公安局工作,基本没怎么接触过理论知识,每天上课都跟听天书似的,根本就听不进去。 小常蔫儿了,便由宋恂出面回答:“上课内容能听懂,只不过我们的大多数学习时间是放在课后的,学员们的理论水平还比较低,啃原著还不太能消化。” 郭校长理解地笑笑,“学习是一个不断积累,循序渐进的过程。原著确实不好啃,但是从量变到质变也有一个顿悟的过程,现在看不明白的原著,其实是常读常新的,每次读起来都能有新的理解。” 常云海接话说:“我们班长是全班唯一的本科大学生,他每日苦读都消化不了,其他同学就更难理解了。” 郭校长嚼着菜团子,偏头瞅了宋恂一眼,问:“你是理论班的那个本科生啊,叫宋恂的那位同志?” 这个对外招考的理论进修班是他一力主张开办的。 所以,几个特殊学员的档案,他都看过。 宋恂就是属于比较特殊那一类的。 正经的本科毕业生,却跑来上党校的这种大专班。而且他在地方上的职务也不低,是个务实的岗位。 郭校长看过他的档案,也看过他的考卷,可以说各方面都很漂亮。 这样的人来党校学习,要么是真的对理论知识感兴趣,要么是冲着毕业后职级进步小半格来的。 不过,以宋恂在地方上的发展来看,继续好好干,两年后未必不能进步。 郭校长不知道宋恂家里还有一对妈宝双胞胎,只将他当成是对理论研究感兴趣的那类干部。 宋恂笑着颔首:“我这个本科生水分比较大,以前是学工科的,所学内容跟马列南辕北辙。所以,我跟大家其实是站在同一起点上的。” 他瞟了一眼周围渐渐围过来,竖着耳朵旁听的学员们,继续道:“我们理论班的学员有两年的时间来啃大部头,但是轮训班的同学们就未必有这个时间了。我之前认识一位轮训班的学员,他就是那种很少有机会接触理论知识的干部。刚来党校时,连一些基本的哲学术语都不知道。” 他说的就是岑冠寿。 “哦,那他现在学习情况怎么样?” “党校结业以后,他只说了四个字,受益匪浅。” 郭校长那一桌的人都自豪地笑了。 “不过,通过他的这个案例,也可以看出,我们很多干部其实对基础理论还是一张白纸,光是弄懂那些哲学术语就要花费大量时间。”宋恂也放下吃到一半的菜团子,正色道,“我们理论班的学员在大量输入的同时,也需要一定的实践活动。您看能不能由我们理论班的同学负责,以咱们省委党校的名义,出版一本简明哲学辞典?可以供党校的学员们随时查阅。” 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并不是突发奇想的。早在他自己备考的时候,就想找一本这样的书了。 毕竟,对新手来说,那些术语真的非常不友好,来回翻书查找定义,简直能让人头大。 要不是后来从袁梅那里拿到了现成的资料,他可能还纠结在那些哲学术语里呢。 周围几个县处班和团干班的学员,包括常云海这个小学渣,听了宋恂的提议后同时眼前一亮。 这种词典,他们现在就需要一本! 郭校长不带丝毫犹豫地说:“好啊,只要你们能整理出一本这样的哲学辞典,党校就支持你们出版!” 这一批轮训班学员肯定是赶不上了,但是可以将这本哲学辞典作为工具书,分发给以后的学员们。 这对党校和学员来说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有了校长的保证,宋恂将编写简明哲学辞典的想法,跟班主任邱老师和支书曾珊也通报了。 全班这么多人,具体要怎么分工合作,还需要另行商议。 终于迎来了周六,宋恂将学校里的事情处理完,便跳上了回军区的公共汽车。 项小羽今天也放学很早,夫妻俩换了一身衣裳,便携手去幼儿园接双胞胎了。 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在省城团聚,除了工作学习,也是需要适当放松的。 所以,夫妻俩商量着今晚一家四口在外面吃饭。 省委招待所旁边有一家餐厅,可以吃那种球形的雪糕,宋恂听常云海说过以后,就打算带着媳妇和儿子去那里尝尝。 吉安和延安在幼儿园的院子里,一边荡秋千,一边等着爷爷来接他们放学。 这些天都是爷爷坐着小汽车来接他俩的,有时候直接回家,有时候跟着爷爷去办公室。 反正他们十分期待每天的放学时间。 今天没看到爷爷的小汽车,但是见到了一起来接他们放学的爸爸妈妈! 吉安和延安瞧见门口的身影,跟老师喊了一声便张开手臂,吱哇乱叫往门口跑。 “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啊?”延安手脚并用地爬到爸爸怀里,抢占了唯一的高地。 以他们现在的体重,妈妈已经抱不动了,爸爸一般也只能每次抱一个。 宋恂瞅瞅眼巴巴望过来的吉安,蹲下身将这个小胖子也抱了起来。 “只能抱一会儿啊!抱两分钟就下地自己走!”项小羽跟在后面强调。 小哥俩充耳不闻,搂着爸爸的脖子,开始念叨他们这个礼拜在幼儿园的经历。 “我们大班有个小琴老师贼讨厌!她经常骂人!”延安将胖脸蛋贴上爸爸的脸,告小状。 “对!”吉安点头附和道,“我们中午睡觉的时候,小小子要盖印着小小子图案的被子。” 延安默契接话:“小姑娘要盖小姑娘扎小辫图案的被子!但是王青青总是整不明白,经常拿我们小小子的被子,小琴老师就总是说她不长记性。” 吉安继续告状:“小琴老师还说我弟弟是欠儿登!” “……”宋恂扭头看向媳妇问,“他俩这是什么口音?” 项小羽憋着笑说:“他们班里有个老师,老家好像是北大荒那边的。” 第151章 第 151 章 前往餐厅的一路上, 宋吉安和宋延安都在声讨小琴老师的“恶形恶状”。 不过,宋恂这次并没能与他们同仇敌忾。 爸爸的平淡反应让小哥俩不太满意,延安晃着他的手问:“爸爸, 能不能别让小琴老师在我们班?” “为什么?” “她总是骂我们呀!” “就因为她说你是欠儿登,你就想让小琴老师离开?”宋恂问, “她说其他小朋友是欠儿登了吗?” 当事人延安沉默以对, 吉安替弟弟摇了头。 “那小琴老师为什么只说你是欠儿登?” 自家娃自家知, 延安这小子有时候确实挺能嘚瑟的, 宋恂觉得人家老师说的没错,精准总结了延安的属性。 项小羽前天去接儿子们的时候, 小琴老师特意跟她说过这件事。 军区幼儿园会在每天上午给小朋友们喝一杯豆奶,由老师用各自的小水杯接出来, 晾凉以后分给孩子们。 在海浦的时候,双胞胎从来没在托儿所喝过豆奶,自然也没见过能从水龙头里流出豆奶的铁皮桶。 吉安还算克制,只是在老师打豆奶的时候, 凑过去围观。 延安却不满足于旁观,他得自己上手试一试! 几个老师都知道他是首长家的孙子,对他相对比较宽容。于是陪他玩起了过家家,让他负责掌握水龙头开关。 然而, 这还不算完, 打完了豆奶以后, 他还要像在家招待客人似的, 帮大人把一杯杯豆奶分发给小朋友。 在他被洒出来的豆奶烫到一次后,急脾气的小琴老师就说了他一句“你怎么跟个欠儿登似的”。 听了妈妈的转述,延安急急反驳:“我是想帮忙!” “人不闲,勿事搅。你们不是背过《弟子规》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宋恂低头问他。 延安已经对弟子规很熟悉了,想了想说:“就是别人很忙的时候,不要去打搅他。” 宋恂斜睨他一眼问:“老师要给你们班三十多个小朋友打豆奶,正是最忙的时候,你却非要跑过去把控水龙头开关,你说你是不是欠儿登?” 延安噘着嘴,不说话了。 吉安帮弟弟找补道:“那小琴老师也不应该骂人。” “别的老师就不骂你们?”宋恂问。 “不骂,”吉安踟蹰片刻又改口说,“反正不骂我跟弟弟。” “那你想没想过,那些老师为什么不骂你们?”他俩可不是什么乖宝宝。 即便吉安再怎么聪明,也只能想到老师喜欢他俩,或者他俩特别聪明可爱,或者他们不挑食吃饭快之类的理由。 孩子太小,宋恂没跟他们说太多,把这个问题当成作业,留给小哥俩自己去思考了。 他觉得有个小琴老师这样的人在幼儿园非常好。 这俩孩子是首长孙子,还整天被老宋亲自车接车送,幼儿园的老师们对他们几乎有求必应。 长此以往,谁还能管得住他俩? 搞不好真会养出两个纨绔子弟来。 宋恂当着双胞胎的面对媳妇说:“你下次再见到那位小琴老师,就跟她说,让她放心管教这两个孩子,不用有什么顾虑。” 项小羽其实早就已经跟小琴老师说过了,不要因为他们有个当领导的爷爷就区别对待。 她去幼儿园接过孩子两次,每次都要跟小琴老师谈一谈。 她觉得小琴老师为人还不错,就是说话语速太快,看得出是个急脾气。 小哥俩常年跟着爸爸生活,宋恂只在学习上对他们比较严格,其他方面讲究无为而治,只要不受伤就任由他们折腾。 冷不丁碰上小琴老师这样急脾气的,双胞胎还不太适应。 不过,项小羽还要保持自己在孩子们心中的慈母形象,便看似为难地说:“咱家宝宝还小呢,我也舍不得让老师管教呀!” 小哥俩感动地抱住妈妈的手臂。 “……”宋恂只一眼就确定媳妇又在做戏,只好配合着说,“这么大的孩子了,小什么小!这个家听我的……” 项小羽抱歉地冲儿子们摊摊手。 双胞胎:“::::::” 去餐厅的一路上都拉着妈妈的手,将铁面无私的爸爸孤立了。 * 常云海介绍给宋恂的这家餐厅,是省委招待所的配套餐厅。 平时来这里吃饭,除了要交钱和粮票,还需要招待所的内部餐券。常云海听说宋恂想带媳妇孩子下馆子后,大方地给了他一整联的餐券。 “你这个同学不会是招待所的领导吧?怎么有这么多餐券?”项小羽从一联餐券上撕下来两张,让儿子们拿着。 “妈妈,咱们四个人。”吉安甩甩手上的餐券。 意思是还得再撕两张。 “两张就够了。”项小羽将餐券收进包里,“你俩不算人。” 宋恂与媳妇一个鼻孔出气:“等你俩坐车需要买票的时候,就算是个人了。” 双胞胎:“::::::” 听媳妇又问回刚才的问题,宋恂回道:“他是市公安局的,这餐券应该也是别人给他的。” 他们只是党校同学,即便宋恂心里有些猜测,也不会去跟对方确认。 “那你这个同学结婚了没有?孙阿姨还让我帮袁梅在大学里寻摸一个对象呢,我既然答应了,就得给人家正经找几个优秀男青年啊!”项小羽对孙君华委托的事情还挺上心的。 她要是能给地委书记的女儿成功介绍一个对象,那将是她做媒生涯的一个里程碑。 能吹一辈子的那种。 宋恂让儿子把餐券交给服务员,一面往餐厅里走,一面说:“没结婚,但是有没有对象就说不准了。你要是想帮袁梅找对象,就在你们学校找吧,党校这边要是有合适的,袁梅自己就留意了。” “袁梅说不想找比自己年纪小的,但我们学校这边,跟她年纪差不多男同学大多都有家室了。”项小羽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小声说,“有些人声称是单身,其实在插队的时候早就娶媳妇了。反正好多地方结婚都不领证,农村媳妇如果不闹到学校来,谁知道他结过婚啊?” 项小羽对给袁梅介绍对象还是很谨慎的,万一不小心让袁梅碰上一个这样的二婚男人,以后他们两家还怎么相处? 宋恂要是被重新分配回海浦,还得在袁书记手下工作呢。 “你们党校那边最起码是通过层层政审,家世清白的。双方又是同班同学,两年时间正好培养感情了。”项小羽越想越觉得有戏,“而且党校学员未来大有前途,给袁梅找个这样的正合适呀!你们班的同学又都是三十岁以下的,男同学还很多!袁梅简直能挑花眼!” “袁梅的事不急在一时,回头再说。”宋恂将菜单递给她,“还是赶紧点菜吧,你的两个宝宝,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吉安和延安刚坐到椅子上就盯着旁边一桌上的球形雪糕瞧。 那桌的女同志与延安的眼神对上,下意识冲他笑了笑。 延安一点不认生地问:“阿姨,那个球球好吃吗?”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他赶紧跟妈妈提议:“咱们就吃那个球球。” 项小羽的好妈妈形象不倒,很大方地给他们每人点了一份雪糕。然后悄悄告诉服务员,孩子太小不能吃太多冰,请她帮忙每盘只上一个球。 小哥俩有得吃就行,并不挑剔,完全没察觉出自己吃的与其他桌有什么不同。 心满意足地吃完饭,回家的路上全程黏在妈妈身边甜言蜜语。 宋恂提着打包的一袋子面包独自走在旁边,仿佛是个后爹。 子债母偿,项小羽回家哄了小宋哥半晚上,才把人哄好。 于是,第二天宋恂又任劳任怨地带着两个孩子去动物园玩了一天。 * 吉安和延安来了省城以后简直就是快乐的小鸟。 原来父子三人在海浦的时候,宋恂顶多带他们出去串串门,并不会去动物园公园这样人很多的公共场所,生怕一个没看住就把孩子弄丢了。 但是来了省城就不一样了,两口子可以一起带孩子出游。 项小羽早就打听了省城适合小孩子玩的地方,为了领儿子们出去见世面,她还特意准备了一个笔记本,专门记录她规划好的行程。 每周领他们出去玩一次。 这学期开学,学校团购胶卷的时候,她直接订了二十卷,除了平时上课交作业,剩下的都是用来给家人拍照的。 吃雪糕球,在动物园喂猴子,跟小姑学习弹钢琴,甚至孩子睡午觉的画面,她都要举着照相机拍下来。 温柔老师说的果然没错,好作品是用胶卷堆出来的。 项小羽这学期交的摄影作业,明显比上学期进步很多。 不过,新闻系这学期最主要的专业课并不是《新闻摄影》,而是《新闻采访与写作》。 开学的第一堂课上,老师布置下来的任务立马让所有学生绷紧了弦—— 这学期要完成两篇人物采访稿,采访对象中必须有一位是公共人物,而且至少有一篇需要在报纸杂志等纸媒上发表。 老师会根据这两篇采访稿的完成情况,给他们的期末成绩打分。 项小羽这学期比较担心的就是这门课,虽然老师只要求写两篇,但是如果她所写的稿子一直没有被报社杂志社采纳,就需要一直写下去。 “其实,这个作业还是有漏洞可钻的。”廖习兰坐在广播站的办公室里,跟项小羽分析,“崔老师并没有说,发表的那篇文章必须要写公共人物,哪怕只写一篇关于生产队社员的采访稿,只要发表了,就是符合要求的。” “但是打分的笔攥在崔老师手里,”项小羽翻看着近期的听众投稿,头也不抬地说,“如果他不满意,给咱们打个低分,也是符合要求的。” 其实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儿呢,所有人都想把这篇公共人物采访稿投出去。 但是新闻系三个班一共九十人,要做同样的作业。 哪有那么多的公共人物可以给他们采访呀? 项小羽心里很焦虑,她不想像其他人那样精雕细琢,等到年末才投稿。 这个稿子必须尽快投给报社,抢占先机。 否则越到后期,报社杂志社收到的类似稿件越多,她想要一个版面就更不容易了。 新闻系的学生并不是真正的新闻记者,投稿只能算是作者投稿或者读者来信,被采纳的比例并不高。 “听说甄珍和沈太行已经找好采访对象了?”项小羽问。 “嗯,甄珍说她姐插队的地方,有一个能用耳朵识字的孩子,在当地还挺有名的。”廖习兰语气有点微妙,“她要去采访那个孩子。” 项小羽震惊了。 “啥叫用耳朵识字?” “好像是不用看,只用耳朵听就能辨认出纸张上写了什么。” “真有这样的人?不会是骗子吧?”项小羽不太信。 “那谁知道,到时候看看她的采访稿呗。”廖习兰笑道,“听说那是什么人体的特异功能,也是一种科学。” 项小羽:“……” 完全陌生的领域。 她还想问问这个特异功能的事,穆蓉却推门走了进来。 “你们还没找好采访对象啊?”穆蓉笑着问。 “哎,众里寻他千百度啊。”项小羽接过她递过来的稿件问,“奇奇和灵灵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灵灵已经跟着高老师认字了。”穆蓉脸上绽开笑意。 她在教师宿舍那边找了一位独居的退休女老师,儿子女儿都考去了北京上学,只有这个老教师独自在省城过日子。 穆蓉以每月十五块钱租到了一个挺大的单间,偶尔需要帮老太太做做饭洗洗衣服。但是白天上学的时候,她可以把两个孩子托付给高老师,让自己安心学习和工作。 只不过,即便省吃俭用,母子三人每月的开销还是太大了,学校的助学金根本不够用,穆蓉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找门路赚钱。 省大广播站会给学生稿件一些补贴,但也只是意思意思,穆蓉的稿子被用过几次,才得了不到十块钱。 但是即便没什么钱,她也坚持每周给广播站送一篇稿子。 项小羽将稿件收进抽屉里问:“你平时听中央广播电台的少儿节目吗?叫《小喇叭》的那个。” 她家双胞胎每天晚上都跟着收音机一起唱,“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嗒——滴——小朋友,小喇叭节目开始广播啦!” 项小羽每次听他俩惟妙惟肖地唱这个开头曲,都能被笑死。只恨家里没有一台摄像机,让她把儿子们的可爱瞬间拍摄下来。 “以前好像听过。” “其实你可以关注一下《小喇叭》的播放内容。这档节目里要征用大量的儿歌和儿童故事。”项小羽建议道,“之前你住在宿舍的时候,不是给灵灵他们即兴编过一些睡前故事嘛,我觉得其实还挺有趣的。你要不要试试写儿童故事?央广的稿费肯定比学校给的多很多。” 穆蓉的稿件质量很高,她是希望对方可以一直给广播站供稿的,但是穆蓉投稿的目的是为了赚钱养娃,而广播站经费有限,项小羽即便想帮她,也得遵守规则。 “我那些故事都是随口胡编的。”穆蓉脸上带出些赧意,“这能行吗?” “行不行咱们说的不算,得由孩子们决定。要是孩子喜欢听,你就可以去试一试。”项小羽笑道,“要不你先写一个故事出来,我拿回家给我两个儿子读一读。他俩这些年听的儿童故事得有上百则了,如果他们喜欢,你基本就可以放心投了。” 这俩娃听故事的品味已经提升了,不是什么故事都听的。 广播里有些故事他们如果不喜欢,就会关掉收音机去干别的。 而且上个周末,延安在家里哼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吉安竟然突然问宋恂,这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以后,警察叔叔要怎么处理? 宋恂带他俩去了钱小六家喝酒,让这位警察叔叔亲自给他们科普了一下,收到大家拾金不昧的物品后,警察叔叔是如何处理的。 小哥俩的品味提升了,所以只要穆蓉能写出吸引他们,尤其是吸引吉安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过稿的几率应该是很高的。 “你还有心思管人家呢,赶紧想想自己的新闻稿怎么办吧!”目送穆蓉离开,廖习兰翻着报纸调侃。 “写新闻稿有时候也是需要一点灵感的。”项小羽拉着她出门,“走走走,咱们出去采采风,没准儿就能想出好点子了。” * 项小羽在学校为了两篇采访稿挖空了心思,而宋恂在党校这边也在因为编写哲学辞典的事情发愁。 当邱老师在班级里宣布将由理论进修班的全体学员共同编写一本哲学辞典时,果然得到了所有学员的一致响应。 在校期间出书! 甭管是什么书,也甭管是由多少人共同完成的,都是一份很亮眼的成绩。 大家都想在扉页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然而,有个现实问题是,只凭哲学辞典的那点内容,根本用不到这么多人! 从没见过哪本书的扉页上能见到一百多个作者名的…… “要不就只写‘78级马列主义基础理论进修班整理编辑’吧。”曾珊建议。 常云海穿着大皮鞋躺在床上,脚丫子一晃一晃的,闻言便笑道:“除非你把这个想法瞒得死死的,否则立马跑掉一半的人。另一半也会在看到实物以后,在心里问候你们……” 曾珊撇撇嘴说:“大家的思想政治觉悟都挺高的,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要不你就去试试……” 宋恂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阻止两个人继续互怼,沉吟片刻说:“实在不行咱们再弄一本马列著作辞典?反正咱们班人多,而且近期学的都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我看校长那个意思,只要能把书编写出来,学校就会给咱们出版。” 如今省委党校的教材和工具书是很少的,大多数班级在用的还是中央党校编写的教材。 他们平时上的一些专题课,都是老师在上面讲,他们在 教材非常有限。 曾珊思忖片刻点头说:“咱们还可以把班里的学员按照地区进行分组,听说毕业分配时也是要按照户口就近分配的,咱们让同地区的同学一起完成一个任务,也有助于加深彼此的了解。” “行啊,就这么办吧。每个地区划分一部分内容,至于这些内容要怎么分配,则由各组内部去商议,咱们就不用管了。”宋恂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也给班干部省事了。 两人去班部办公室跟邱老师商量了一些细节,便赶在周末之前,按照地区将编辑任务分发了下去。 分完了辞典的任务,党校宿舍里又迎来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喜事。 也许是之前在食堂跟校长的对话起了作用,理论进修班学员所在的这栋宿舍里,每层楼都安装了一部电话。 公共电话机被安装好的当天晚上,宋恂就给家里播了过去。 电话是由欠儿登延安接听的。 “喂,您好,您找谁呀?”语气特别有礼貌。 宋恂轻笑了一下说:“你好,我找宋延安。” 延安一时有点懵,他接了这么多次电话,还是头一回有人找他。 他结巴了一下,紧张地问:“你,你是谁呀,找我干什么?” 宋恂:“我是你爹,你说我找你干什么?” 延安喊了一声爸爸,就冲着身后不知什么人嚷道:“我爹来电话了!” 然后便对着电话报喜:“爸爸,我跟你说个大好事!爷爷给我们养了一只大狗,特别大的狗!比咱家大黄还大呢,我们给它起名叫二黑!” “什么时候养的狗?从哪弄来的?” “就是昨天,从食堂弄来的!” 宋恂:“……” 他记得部队里好像不吃狗肉啊…… 宋恂耐着性子听他嘀咕了一通那只大狗有多威风,终于打断道:“行了,你们跟二黑好好相处吧。妈妈在家么,把电话给妈妈。” 项小羽早就在一旁等着了,接过听筒便问:“你这是用的哪里的电话?以后可以给你打这个电话吗?” 之前想找人都不知道怎么联系。 “党校宿舍里的。我们这里有一些半脱产学员,偶尔需要跟单位联系,所以学校应大家要求给宿舍装了电话。”宋恂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念给她,随后问,“你明天五点以后有空吗?” “有啊。” “想不想来我们党校参观一下?” “怎么突然让我去党校?外人可以进去嘛?” “做过登记就可以。”宋恂邀请道,“明天要在大礼堂放电影,你过来一起看吧?” “行啊,正好让我以家属的身份,认识一下你的同学们,免得你在外面招蜂引蝶的。”项小羽不轻不重地调侃一句,便欣然应允,“那我明天放学以后先回来接儿子,到时候你在车站等我们吧。” 宋恂停顿两秒,语带嫌弃地说:“咱们也得给孩子留点私人空间,这次就别带他们了,让他俩在家跟二黑玩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2 14:58:44~2022-04-03 14: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古的梦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拟 128瓶;雯雯仙 120瓶;jade 100瓶;棉棉棉花 76瓶;菠萝粥 65瓶;wuli、珊瑚海里珊瑚虫、odile 50瓶;斯内普牌小巨怪、penthesilea、38844279、西斯 40瓶;西罗今天暴富了吗 38瓶;20396478、neei、陆陆陆慢慢 30瓶;无名、zsh、sisu、2277461、ikiya、刺猬zoe、太后、糖不苦、春天花花、bobofightg、半颗山竹、苏阿白、方奇 20瓶;潇潇、ang 15瓶;丸子酱、sorabby、煮酒品香、春秋一大夫、非白、三月、工作不工作、糖糖、yd、亭亭、闻西、韶光明媚、yaya 10瓶;克莉多丝 7瓶;cy 6瓶;快乐美人、跫跫、清凉一夏、danny徐徐、57405061、xiaoxiao、青亭 5瓶;张哞哞、卓小五 2瓶;咿呀、宝儿、清扎、最初的梦想、豆沙包、一一、眸与暖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2章 第 152 章 为了去党校赴约, 项小羽特意跟李芸借来了她整理的那本“温老师穿搭集锦”。 “小羽,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啊?”项小羽唰唰翻着相册的动作,让李芸不由侧目。 项小羽虽然偶尔也会跟大家一起研究温柔老师的穿搭, 但是并没跟她借过这本相册。 “没什么情况,下午要去我爱人学校一趟, ”项小羽将视线停在一张相片上, 盯着温老师的搭配瞧, 心不在焉地说, “第一次亮相不得好好打扮一下,闪亮登场呀!” 李芸笑嘻嘻地揶揄道:“看你这架势, 比那些去相亲的还郑重其事呢。” 魏芳凑趣说:“你能这么说,是因为你还没见过小羽姐的爱人, 人家长得可精神了!他第一次来宿舍送小羽姐的时候,我们宿舍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盯着他铺床。哈哈。我对象要是能长得那么气派,我也得天天打扮。” “哈哈, 我家老宋的长相确实没得挑,当初刚来到我们生产队,就把‘十里八乡第一美男子’比下去了。” “那你俩谁追的谁啊?”魏芳问。 她其实一直挺好奇的,之前项小羽就说过, 她婆家是省城的, 娘家是农村的。 魏芳当时就觉得这两个人的组合有点出人意料。 毕竟, 如果夫妻双方在家庭背景和文化程度上差异过大, 是很难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学校里那些上了大学就离婚的知青就是很好的例子, 项小羽原本还想说出他们早就商量好的统一官方答案,然而她想了想还是改了口,骄傲地说:“我追的他!追了好久才追到手呢!” “哇——”寝室里的人全都停下动作望了过来。 “真的啊?”魏芳双眼快要冒出绿光了, 拉住项小羽的手晃了晃,想让她展开说说。 “那有啥可说的,反正就是勇敢一点慢慢试探呗。给他送点东西啊,多聊聊天啊,在村里一起看个露天电影啊什么的,他没有变得疏离或者没有明确拒绝,就是可以进一步发展呗。反正男未婚女未嫁的,试一试也不吃亏。” 项小羽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勇敢也是最正确的决定,就是主动跟宋恂表白了。 从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就彻底变道了。 “小羽姐,详细说说你跟姐夫的事呗。”魏芳拿出小本本打算做个记录,“我这学期的采访作业就写你们夫妻了。” 项小羽断然摆手拒绝。 她是无所谓的,但小宋哥是青年干部,感情史被发表到报纸上,对他没什么好处。 “我俩那点事其实没什么可写的!你要是想写普通人的事迹,还不如采访一下车间工人,生产队社员,或者人民子弟兵之类的,这一类群体比较容易升华主题。” 廖习兰帮她岔开话题说:“与其羡慕别人的感情,你还不如趁着近水楼台,先在学校找个对象。” 魏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我听说现在好几个学校之间都在搞联谊,师范学院和工业大学之间就搞过一次,不知道是学生会组织的,还是学生私下组织的,听说还挺热闹的。”李芸推了推项小羽的手臂问,“姐夫在哪个学校啊?国庆的时候没什么事,咱们也可以组织一次联谊啊。” “……”项小羽翻着相册,不知道她们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联谊上,“他在党校上学,学生的平均年龄都三四十了,跟咱们不合适。” 项小羽可不想搞什么联谊,她小宋哥是班长,要是搞联谊,肯定要由小宋哥组织。 而且她真心觉得大学生没有必要搞联谊。 “你们这些没结婚没对象的,还是珍惜学习时光吧。”项小羽在李芸脑门上点了点说,“你可别忘了,毕业分配还有一道坎呢,万一你在大学找了对象,最后分配的时候却没能分到一个城市,那八成是要分手的。这种没有结果的恋爱你还谈什么啊?不要浪费时间,好好学习,成绩好的话可以分配去好单位。单位里有很多热心大姐乐于给年轻人做媒呢,对象有得是!” * 项小羽顺手浇灭了姑娘们蠢蠢欲动的小火苗后,便漂漂亮亮出门去了。 她从公共汽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宋恂早已等在了车站旁。 白衬衫的袖子整齐地挽上去,露出劲瘦的手臂,长身玉立地站在候车的人群中间,被项小羽一眼就捕捉到了。 因着下午刚回忆过两人的恋爱经过,项小羽见到宋恂本人后,心里特别悸动,跳下车便挽上了他的手臂。 “项小毛同志今天难得热情。”宋恂笑着夸了一句。 “我向来都是真诚热情的!”项小羽被等车的路人看得不好意思,拉着他往学校里走,“为了来给你长脸,我今天可是精心打扮过的!好看吧?” “好看,但下次还是收敛点吧。”宋恂在她的蓝色条纹连衣裙上瞄了两眼,一本正经道,“你这样搞得我比较有压力,好像在跟高中生谈恋爱。” 项小羽闻言笑眯了眼,得意地说:“这条裙子是我姐他们海军驻地的一个制衣厂生产的,按照海魂衫的款式打的版,在她们那边可畅销了!我留了好几个月一直没穿,就等着关键时刻一鸣惊人呢!” “那你今天确实成功了。” 项小羽心情很好地咯咯笑,还分神去想,不带两个臭小子一起来果然是对的,只要她跟小宋哥单独在一起,立马就能找回谈恋爱的感觉! “你那个袋子里拎的什么啊?”项小羽冲他左手的口袋抬了抬下巴。 “冰糕。”宋恂把饭盒拿出来给她看,饭盒表面还有一层细密的水珠。 “啊!这一盒子里面都是呀?”项小羽星星眼,“你从哪买的?” “省委招待所餐厅,你上次不是没吃够么。” 那家餐厅的雪糕一份有三个球,上次为了不让孩子们吃冰,项小羽请服务员将三个球分开装在三个盘子里。 一个球成年人几口就吃没了,当晚临睡前她还在嘀咕,光照顾两个孩子了,自己都没吃够。 项小羽完全没有了在宿舍指点年轻人谈恋爱的气势,傻笑两声,便拉着宋恂去门口登记。 “电影几点开始呀?咱们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吃雪糕啊!” “六点半。”宋恂看一眼手表说,“还有时间,先吃了晚饭再吃雪糕。” 党校的风格比较严肃,并没有省大的假山人工湖,基本找不到风景好的浪漫场所。 他直接将人带去了党校食堂。 自从校长亲自过问了食堂的伙食后,饭菜质量简直有了质的飞跃。 “你们学校的伙食真好呀!比省大的好多了。”项小羽啃着鸡骨头不吝夸赞。 “据说是按照省委机关的最高伙食标准做的。” 项小羽嘴里喊着好吃,却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她搓了搓手,满脸幸福地打开了装冰糕的饭盒盖子。 “你吃几口就得了,凉的还是少吃吧。”宋恂将她吃剩的饭菜扒拉过来,操心得像个老父亲。 “不让吃你干嘛要买那么多?”项小羽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塞进嘴里,而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没有孩子的日子可真好呀!” 有好东西都是由她先吃的。 “要不咱们以后出门就别带他俩了?”宋恂后爹属性暴露。 项小羽呵呵一笑,塞了一勺雪糕进他嘴里。 …… “宋哥,这位女同志是哪个班的啊?以前好像没见过。”常云海直奔他们这一桌而来。 刚才就远远瞧见了宋恂跟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坐在角落里吃饭,他原本没想多管闲事的,可是那姑娘居然公然在食堂给宋恂喂饭!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宋恂已婚是大家都知道的,在党校里这样肆无忌惮,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诟病的! “明天就是周末,还以为你得回家陪儿子呢。”常云海暗戳戳地打量对面的女同志。 宋恂笑着给双方做了介绍:“这位是省大新闻系的项小羽同学,也是我爱人。我今天要请她去大礼堂看电影。” 常云海轻舒一口气,坐到宋恂身边骂骂咧咧:“吓死老子了,还以为你他娘的偷偷搞第二春了呢!嫂子的年纪有点小啊,误会误会了!” “她就是长得面嫩,”宋恂瞧一眼抿嘴偷乐的媳妇,信口胡诌,“其实跟我年纪差不多。” 项小羽:“……” 谁跟你年纪差不多啦?差好几岁呢! 她今天这身打扮,谁不得赞一声花季少女呀! 不过,她今天心情好,不跟奔三的老男人一般见识。 项小羽客气地将雪糕分享给常同学,见他摆手拒绝,便自己挖了一大勺,笑吟吟地说:“早听宋恂提过你好几回了,谢谢你给我们的餐券啊!我家两个宝宝上次去吃的特别开心。” “都是自己人,嫂子别客气。” 项小羽仔细打量常同学片刻,问:“今天学校放电影,你没请对象一起来看啊?” “我还没对象呢!” “常同学,你这么年轻就能来上党校,仪表堂堂,一身正气的,怎么还能没对象呢?” 宋恂吃着饭,还不忘斜睨媳妇一眼,说他一身正气委实过誉了。 从哪看出来的? “工作忙呗,干我们这行的,能自己找到媳妇的不多。大多数都得靠组织介绍,我就等着政委给我安排个媳妇呢。哈哈……”常云海笑得爽朗。 “那你之前一直没有对象啊?”项小羽试探地问,“小常你多大了?我认识不少优秀的单身女同志呢,要是有合适的,我也帮你留意一下。” 常云海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坦言道:“27了,上初中的时候谈过一个,不过人家早就结婚了,儿子都生了两个。” 项小羽:“……” 那你开窍可是够早的,居然那么小就谈过对象了。 而且此后十来年一直单身? 项小羽的热情稍稍有些冷却。 那么早就开窍的人,磨蹭到27还不结婚是咋回事? 连她小宋哥这样有些清冷的人,都早早结婚了呢! 宋恂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替常云海解释道:“小常是咱们省公安系统的名人,这些年破获了不少大案要案!以前经常跨省办案,工作忙起来,难免顾不到个人问题。” 宿舍里只有他们俩,每天晚上就寝前,两人都要夜聊一下,常云海给他讲过挺多他经手的案子。 知道了项小羽想要做媒的打算以后,他还特意跟钱小六打听了一下。 原来常云海在他们系统内还是小有名气的。 听到“名人”两个字,项小羽脑中的新闻雷达瞬间启动,暂时放下做媒任务,颇感兴趣地跟常云海询问了几个他曾经办过的大案。 常云海挑拣着能说的说了。 眼瞅着快要到电影开始的时间,常云海提醒:“嫂子,电影快开始了。” 项小羽意犹未尽地瞄一眼手表,踌躇片刻问:“小常,我最近正想做一个先进人物采访,我觉得你的经历很适合被宣传报道出去,你方便接受我的采访吗?” 常云海闻言不由一愕,怎么聊着聊着就要采访他呢? “我有啥可采访的啊?” “你的过往经历很丰富,而且能被组织部推荐来党校委培,也充分说明了组织对你的认可。”项小羽笑道,“你身上有很多可以挖掘的新闻价值。” 常云海不甚在意地说:“想挖就挖吧,我还从没上过报纸呢。” 项小羽面上一喜,正要跟他握手,却听宋恂插话说:“采访的事先不急,让小常回单位提前报备沟通一下再说。如果公安局有指定的采访地点和要求,我们就按照公安局的要求办。如果没有特殊要求,到时候我来安排。” 只要单位允许媒体采访,项小羽的作业基本就可以完成了,这类稿件被公安系统内部的报纸杂志过稿的几率非常大。 * 项小羽在党校吃了冰糕,看了电影,找到了采访对象,还在宋恂的同学们面前正式亮了相,一整晚都心情大好。 然而,被爸爸妈妈扔在家里的双胞胎,心情却并不美妙。 延安在电话里将二黑夸得天花乱坠,可是事情真相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二黑是一只非常有个性的狗子,并不大声吠叫,但是蹲坐在那里呲着牙伸着舌头时,看起来就很高冷。 与姥爷家性格温顺的大黄相比,仿佛不是一个物种。 二黑已经来了老宋家三天,小哥俩还没敢真正靠近它。 他们每次想要靠进二黑,都要被它汪回来,双方在一个房间里呆了一晚上,也没能让关系有所寸进。 “你俩干嘛呢?”宋恂跟着媳妇进门,正好瞧见自家两个小子与一只黑背各自占据房间的一边,相互对峙着。 延安不肯承认自己害怕二黑,怂嗒嗒地嗫嚅道:“我们给二黑表演节目呢!” 说着就随口哼哼了两句新学的儿歌。 宋恂无语,上前在二黑的狗头上撸了两把,就打算上楼换衣服睡觉了。 项小羽瞅一眼儿子的怂样,在心里偷乐的同时,拉住宋恂说:“要不咱们带二黑出去溜达溜达吧?” “这么晚了溜达什么?”宋恂收到媳妇的眼色,也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弄了半天原来这俩崽还没成功搞定这只狗子呢,“你们想跟二黑玩吗?” 小哥俩赶紧点头,太想了。 “我可以想办法让二黑跟你们一起玩。”宋恂趁机提条件,“但是,从今天起,你俩每个周末都要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4-03 14:59:31~2022-04-04 01:0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舞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vi 100瓶;阿狸阿黎、日暮途远 80瓶;南风喃喃 70瓶;本人炒鸡帅 60瓶;妙月 50瓶;圈儿、暮翊洛特 40瓶;widely21 30瓶;半颗山竹、我要瘦瘦瘦瘦瘦瘦、安1185、咚巴拉、ya 20瓶;未来k 11瓶;来喽~、花伦丽丽子、嘟嘟、feifei、赵粤老家女友、瘦瘦、本草、想叫个长长长长名、一顾、天上虹、十万八千米的小火耳 10瓶;庄越吟 8瓶;青亭、小王子的易只烊、21084084、快乐美人、danny徐徐、坚果、7298123 5瓶;水涨船高高高高 4瓶;尚有熙ken 3瓶;起舞弄清影、酒酒 2瓶;咿呀、南风解我意、宅啊宅、晨熙麻麻、卓小五、芃芃、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第 153 章 作为两个纯纯的妈宝, 宋吉安和宋延安是绝不可能答应爸爸的无理要求的。 他俩跟爸爸拉锯似的来回进行了几轮谈判,可惜宋恂也是个铁石心肠的爹,并不答应其他条件。 最终双方谈判破裂, 不欢而散。 爸爸这边指望不上,他们就求到了爷爷那里。 “前两天要把二黑领回来的是你们,”宋成钧不愧是宋恂的亲老子, 先对孙子们嘲讽了一波, “如今害怕它的也是你们, 它又不会咬人, 你们怕什么?” 吉安瞪一眼在爷爷面前老老实实的狗子, 主动揭露二黑的真面目:“他只在大人面前乖乖的, 在小孩面前可凶啦!我跟弟弟刚一挨近它, 它就‘汪’一声。声音可吓人啦!” “那你们现在靠近它试试!”宋成钧站在二黑跟前, 鼓励两个小孙子。 吉安拉着弟弟往前迈了两步,二黑没叫。 伸出小手在它的毛毛上抚了抚, 二黑还是没叫。 吉安瞅了瞅二黑,将爷爷拉到楼梯口,避开二黑的视线小声说:“他肯定是因为在你面前才没叫的,骗你的!” 苦了吉安小朋友还不知道“戏精”这个词。 “谁让你俩一眼就相中这个骗子的!”宋成钧呵呵笑,“它年纪小, 耳朵又不好使, 你俩让着它一点。” 二黑是一只年纪轻轻就因伤退役的军犬, 别看它个子长得大,其实还是个宝宝。 之前被炊事班班长暂养了一段时间, 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养得皮毛锃亮,溜光水滑。曾在食堂里一度成为明星犬, 大家来吃饭的时候,经常能见到它在院子里溜达。 双胞胎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对二黑一见钟情的。 当时,他们刚被爷爷从幼儿园接回来,去食堂吃饭时,一眼就瞧见了二黑。 这还是他们来了省城以后,头一回在动物园以外的地方见到被饲养的动物。 于是,小哥俩在爷爷的见证下,与二黑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彼时二黑还是个乖宝宝,乖顺地让他们摸了狗头。 所以吉安和延安才被爷爷鼓励着,跑去求了炊事班的叔叔,将二黑带了回来。 然而,回家以后,事情却完全大变样! 二黑开始对他们露出了本来面目! 吉安是个观察力很强的宝宝,他留心观察了两天以后,终于确认,二黑就是在欺负他们! 大人在的时候,它是一只好狗子,然而只要他们三个单独在一起,二黑就经常吓唬他们! 动不动就龇牙咧嘴的,看起来凶神恶煞,怕人极了! 宋成钧商量道:“你俩要是不喜欢它了,就把它送回食堂去吧。二黑也是为部队做过贡献的好犬,不能让它在咱家受了委屈。” 双胞胎心里也挺委屈的,他俩啥也没干呀! 明明是他俩被二黑欺负了! 孟玉裁在旁边听了半天,忍不住吐槽:“这话听上去,好像二黑才是你亲孙子!” “……”宋成钧无奈道,“我们爷仨的事,你就别管了。” 吉安和延安跟二黑进行友好谈判:“你要是不再吓唬我们,就可以一直留在家里,吃好吃的,还能睡我们的房间!” 反正他们的房间一直空着,可以留给二黑住。 二黑伸着舌头嘶哈嘶哈的,没有什么表示。 小哥俩像在姥爷家对待大黄一样,张开手臂搂住它的脖子,在狗头上珍惜地摸一摸,又将胖脸蛋贴上去亲了亲,做足了哥俩好的姿态。 “你以后不能再欺负我们啦!” 趁着爷爷在一旁坐镇,吉安和延安轮番给二黑做思想工作,好话说了一卡车,许下了很多好处,延安甚至还像模像样地给二黑唱了好几首儿歌。 兴许实在是被他们念得烦了,二黑汪汪叫了几声表示不满,就冲他们呜呜了起来。 双胞胎不知道它在呜个啥,但是没有龇牙咧嘴就是好现象。 小哥俩喜滋滋地给二黑喂了吃的,然后一边拉上二黑的牵引绳,一边拽上爷爷,去大院里跟小朋友们显摆了。 * 今天顾蕊下班后特意提早回家,亲手做了一桌家常菜。 宋恺进门时,正好瞧见她从厨房里端着一个大海碗出来,便笑着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还亲自下厨了?” “爸,你应该问,今天食堂是不是关门了!”女儿茜茜从房间里跑出来,嘻嘻哈哈地打趣。 “呿,哪都有你!”顾蕊笑睨了女儿一眼,又催促道,“赶紧洗手吃饭,顺便把你哥也叫出来!” 茜茜笑眯眯地凑到饭桌旁,徒手捏起一只鸡翅膀叼进嘴里,在妈妈开口训斥前快速逃离现场。 她在哥哥的房门上随手敲了敲就跑了进去。 听见兄妹俩再次因为女儿的破门而入,针锋相对地互怼了起来,顾蕊摇着头直叹气:“都是上高中的大姑娘了,再有几年就能嫁人,还整天没有正形呢!” 宋恺不乐意道:“孩子才上高一,高中毕业还得考大学,考了大学没准还得考研究生,等她嫁人还得好几年呢,你管那么严做什么!小姑娘也就在家的这几年最轻松!” “你就惯着吧!一个个惯得无法无天的!”顾蕊没什么威势地横他一眼,又轻嘲道,“你瞧瞧你闺女那个成绩!开学第一次月考,数学70,语文72,英语60,史地和理化就更不用说了,没有一门课是过了70的,就她这样还想考大学?我看挺悬的。” 宋恺不以为意地乐呵道:“这不是挺好嘛,成绩挺平均的。这说明咱们茜茜不偏科,也就英语成绩不太好,这一点随了我,我上学的时候,外语也不好。” 顾蕊险些被他气个倒仰,将菜盘子往饭桌上一撂,没好气地说:“孩子的成绩一塌糊涂,你怎么不知道着急呢!我上学的时候,学习从没这么费劲过,肯定是被你拖了后腿!” “等孩子再大一点就好了,现在还是贪玩的年纪呢。”宋恺洗了手坐到饭桌前说,“孩子成绩不好,你也不能全怪孩子,谁让你平时不管的?暑假扔到她姥姥家疯玩了好几个月,连书本都没怎么摸过,以前学的内容肯定早就忘光了!” 顾蕊催着儿子女儿出来吃饭,继续反驳道:“这次考的都是高中知识,大家都是新学的。这孩子就是不上心!现在高考可不是那么好考的,我去给小彦报补习班的时候,人家补习班的老师说,今年全国610万人报考,只录取了40万人,录取率才6.6%!茜茜他们班一共六十多人,她最起码得考进前三名,才有可能考上大学!” 这人居然还好意思白日做梦,想让闺女考研究生呢! “你们老宋家,也就老二学习厉害,考试不怎么费劲。宋悦能考上省中医学院,那是被调剂的。今年的考题比去年还难,她要是今年参加高考就未必能考上了!宋恒就更不用说了,两年都落了榜,如今还在那个听都没听说过的生产队呆着呢,哎,也不知道他以后能怎么办。这要是一辈子呆在农村,孟姨可就有得操心了……” 宋恺提起筷子闷头吃饭,没有接茬。 茜茜喊上哥哥一起出来吃饭,听到聊天的后半句,下意识看一眼爸爸的神色,打岔说:“妈,你还有空操心别人呢!还是先操心我哥吧,我哥明年要是再考不上,或许也得去农村插队了!” “那不能,”顾蕊给儿子吃一颗定心丸,“妈已经跟你大舅说好了,一定把你留在城里。而且现在好多地方已经不再送知识青年去插队了,你就放心备考吧,大学是一定要考的,哪怕考个大专呢!” “妈,要不我今年报名去参军得了,现在不是已经开始征兵了嘛。像我爸一样当个军人也挺好的。”宋明彦跟妈妈商量。 他的成绩偶尔能挤进班级前十名,但成绩不太稳定,今年高考连体检线都没有达到。 万一明年又失了手,就又浪费了一年。 宋恺抬眸瞅儿子一眼,温声道:“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用一年甚至是三年换来一张大学文凭,很划算。现在高中就是很高的学历了,但是高考政策一放开,大学生一茬接一茬地毕业,高中生就不吃香了。这话就是你大舅说的,他们教育局关于高考政策的会议几乎多天天开。” “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宋明彦是真的不想去高考补习班上课,“我现在就想去当兵报效祖国。” 顾蕊给儿子搛了一个鸡翅膀,劝道:“你在家娇生惯养的,哪能受得了部队里的苦?你别看班长排长什么的不起眼,那也是人家辛苦训练,一步步打拼上去的。要是干不出成绩,到了年龄就得转业。” “就算是要当兵,你也尽量考到军校去。”宋恺以自己为例说,“我当初是初中毕业去参的军,刚开始只发粮食和津贴,折合到一起也就二十来块。但你二叔是大学生,刚毕业参加工作就有五十多块的工资。同样是单位的新人,他的工资起点比同期中学生高三级。这三级的差距可不小,你以后可能要用三四年的时间去追赶。所以,现在浪费一两年不算什么,以后都能找补回来。别心急!” 听他提起宋恂,顾蕊觑一眼他平静的脸色,尝试着开口:“宋恂他们两口子回省城也有一阵子了,咱们是不是请他们夫妻带着孩子来家里坐坐?以前只有弟妹在省城上学,咱们跟她不熟悉,勉强走动也是尴尬。但是宋恂都回来了,你们兄弟间的关系还挺不错的。总得走动起来吧?” “他在省委党校进修呢,平时好像不怎么回来,我上次碰见他还是他跟弟妹去幼儿园接孩子回家过周末。”宋恺想了想说,“在外面见见就行了,他们未必会愿意来家里。” 顾蕊下意识蹙了蹙眉,又耐下心来相劝:“你没去请怎么知道人家不愿意来呢?或许宋恂也想找一个能缓和关系的时机呢!他跟你是亲兄弟,小彦和茜茜是他亲侄子和亲侄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怎么可能会不愿意来?他家那对双胞胎都四五岁了吧,一直没有跟堂哥堂姐见过面,哪有这样的?咱们是当哥嫂的,可以主动一点,最起码让两边的孩子一起玩起来嘛。” “咱家茜茜都是高中生了,你问问她,愿意跟那么小的孩子一起玩吗?” 茜茜捕捉到妈妈的眼色,配合地点点头。 顾蕊满意道:“孩子这边都没问题,再说小彦跟他小姑和小叔没差几岁,关系从小就好,总不能因为那么点事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宋恺瞧见儿女们在饭桌上看父母脸色的表情就难受,停住筷子问:“你们都吃的差不多了吧?吃完了就赶紧回屋写作业去,课业都挺紧的,别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这个话题是他们家的一大禁忌,茜茜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俏皮话了,点头说吃饱了,就推着哥哥,进了他的房间。 兄妹俩贴着房门偷听了一会儿,不过外面一直没什么动静。 “哥,你说咱们还能去爷爷家吗?”茜茜其实还挺想去爷爷家的,他俩小的时候经常去爷爷家玩。 爷爷领他们兄妹去看过打靶,孟奶奶对他们也挺好的,经常给他们拿一些没见过的好吃的。 她之前其实在放学的路上遇到过爷爷,爷爷下车来跟她说了话,问了她学习成绩怎么样。 还给了她五块零花钱。 但是并没有像小时候一样,让她去家里玩。 “咱俩是爷爷的亲孙子孙女,当然可以去,但是爸妈那边没处理好的话,咱们去了也会很别扭。”宋明彦已经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对前些年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虽然爸爸跟爷爷划清了界限,但他们当时在学校也没少看同学的眼色。 有说他爷爷的,也有说他爸的,反正都没什么好话。 他现在甚至不愿意回忆那段过往。 宋家常年只有他们两个孙辈,他又是老宋家的长孙,其实跟爷爷的感情很深。 当时爸爸作出那样的选择时,他内心并不赞成。 只不过他当时年纪小,更像是家庭的附属品。他的建议和决定并不重要,他们家只能有一个对外发声的人,那就是他爸爸。 宋恺的决定就代表了全家。 客厅里,顾蕊也在跟宋恺低声说这件事。 “咱家小彦和茜茜眼瞅着越来越大了,总得替他们考虑考虑。”顾蕊握上他的手劝道,“谁也没长前后眼,哪能知道这世道会变得这么快?趁着老爷子还在位置上,能帮的还是得让他帮把手的。小彦是他的亲孙子,亲孙子要考军校,他总能帮忙说句话吧?” “宋恒两次考军校落榜,他也没说话。那还是小儿子呢!” “咱们小彦是长孙肯定不一样啊!”顾蕊给他出主意,“你们是亲父子,哪有什么隔夜仇!你去跟宋恂或者跟老爷子说一说咱们当初的不得已!我大哥已经被人批成了臭老九,弄去牛棚里了,我大嫂和几个孩子,当时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咱们都是知道的!已经有一个例子在前面了,咱们当然不能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面跳了。宋恂在这件事上是沾了便宜的,他当时没有家庭拖累,老爷子又主动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他没有什么负担,当然可以无所顾忌地照顾两个老人。” 宋恺摆手说:“宋恂的事你就别提了,他当时也不容易,因为这件事还被生产队弄去打扫猪圈了,要不是攀上了一个当生产队长的老丈人,现在还不知会造成什么样子。”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顾蕊语重心长道,“咱们总得为以后打算啊。我前几天在军区幼儿园附近,看到宋恂家的那对双胞胎都是由老爷子亲自车接车送的。听说老爷子还给他们弄了一条退役的军犬养在家里,娇惯得不得了。你就把当初划清界限的事推到我身上,只说是我逼你那么干的,要是不划清界限就离婚。” “少扯淡,那我成什么人了!” “反正我只是儿媳妇,平时又不怎么去那边。只要你和小彦茜茜好,那我就好。”顾蕊推了推他的手臂说,“都是为了孩子。” 宋恺蹙眉叹口气说:“你再让我想一想吧。” “这个月给咱娘的养老钱我已经汇过去了,比之前多给了五块,一共汇了二十五。”顾蕊轻声说,“你今年的工资涨了一些,咱们也能多给老太太一些孝敬钱,手里有钱心里不慌,让老太太多存点钱,在农村的日子也能松快点。” 宋恺眉头稍松,握了握她的手。 * 国庆前一天,吉安和延安很早就从幼儿园放学了。 小姑把他俩接回家后,就一直守在电话机旁,不知跟谁在打电话。 小哥俩自立更生,踩着板凳在厨房的水龙头下洗了四个苹果,给小姑一个,剩下的归他们和二黑。 吉安甩着湿漉漉的手跑去小姑跟前,小声说要去院子里等爸爸放学。 宋悦一面听着电话,一面挥挥手,让他们自己玩去。 在军区大院里没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小哥俩牵着二黑,捧着象棋和苹果就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他俩走得不远,就在家属院门口的大树下,这是爸爸回家时的必经之路。 这棵树下有个挺大的树墩子,象棋盘就刻在这个树墩子的截面上,平时经常有一帮老头在这里下棋。 吉安也来围观过。 不过,今天没人,这个高地被两崽一犬占领了。 小哥俩像在海浦的家里一样,摆起了棋摊,旁边还摆着奶奶帮他们提前写好的“免费下棋,赢棋有奖”的牌子。 这会儿没什么人,小哥俩就自己玩。 二黑蹲在旁边看他俩下棋,然后汪了一声。 它想吃苹果。 吉安快速啃完自己手里的苹果,用力将果核扔得远远的,免得被二黑吃到。 爷爷说,二黑还是小宝宝,不能吃苹果核。 结果他这一扔不要紧,二黑见到目标后,像一道闪电似的,嗖一下就蹿了出去,没多久就衔着苹果核欢快地跑了回来,将果核吐在了他身边。 伸着舌头嘶哈嘶哈,好像在要什么奖励。 双胞胎:“::::::” “你下次不要当着它的面把东西扔的那么远,也不要做那个手势。”有个叔叔从一辆三轮摩托车上迈下来,走到他们身边说,“它做过这方面的训练,你们做的那个手势,会让它以为你们在要求它执行命令。” 小哥俩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那叔叔又看向二黑,热心肠地提醒:“它等着你们奖励它呢。” 吉安终于想起自己手上的苹果,在二黑的狗头上拍了拍,便将苹果递了过去,还不放心的叮嘱道:“你还是小宝宝呢,不能吃苹果核啊!” 热心叔叔瞅一眼小宝宝二黑的体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瞧见树墩子旁的立牌后,他又好奇地问:“赢棋有什么奖啊?” “让我弟弟给你唱首歌。” 小姑一直在打电话,今天家里没人给他们准备奖品,只能让弟弟卖唱了。 “呵呵,那我跟你玩一局吧。输了可不能哭鼻子啊!” 吉安实话实说:“除了跟我爷爷,邢爷爷,邢伯伯和我爸爸一起玩,我都没怎么输过。” “叔叔,你玩吧。”延安将下棋的位置让出来。 “你们得叫我大伯。”宋恺纠正。 “大伯,你玩吧。”延安从善如流地改口,自己蹲到旁边看着二黑呱唧呱唧吃苹果。 …… 宋恂放学回来的时候,首先在院门口瞧见了蹲坐的二黑,然后才在人群里见到他的两个儿子,以及对面陪儿子下棋的宋恺。 见到宋恂回来,大院里一些知道宋家关系的老邻居主动退出包围圈,还帮忙疏散了人群。 宋恂与邻居们笑着道别。 背着手旁观了一会儿棋盘上的战局,看到儿子顺利地将了他大伯的军,宋恂唇角小幅度地勾了勾。 宋恺在延安的脑袋上摸了摸说:“大伯太长时间没下棋了,只能下次听你唱歌了!” 延安无所谓地呲牙假笑。 宋恺:“……” 这俩孩子真是跟他们爹小时候一样讨厌。 儿子能在棋盘上赢了大哥,宋恂心里有点得意,但还是谦虚道:“吉安几乎天天下棋,而且是由海浦那边的市队教练启蒙的,有很多大人都下不过他,回头多练练就好了。” 宋恺:“……” 能不能收起那副暗爽的嘴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4 01:04:30~2022-04-04 15:0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卷云舒 190瓶;森枂 110瓶;三三 70瓶;雪花吹、啦啦秃尾巴兔叽、33218206 60瓶;lyre 58瓶;天天向上的嘟嘟、月、ikiya、平生一顾、一直在学习、爱读书的喵、八月的梦游者 20瓶;潇潇 15瓶;晚风 14瓶;wuyun、你个小甜枣、春天花花、金锦鲤、木青庆、18028624、23361323 10瓶;不加糖就很甜哦oo 8瓶;26225759 6瓶;浅陌 5瓶;29902881、四季春茶加珍波椰、尚有熙ken 3瓶;张哞哞、形意微、青亭 2瓶;南风解我意、三月、宅啊宅、晨熙麻麻、清扎、i a 静、卓小五、白萝卜、最初的梦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4章 第 154 章 今年的国庆节, 老宋家的大部分成员都有活动。 孟团长的文工团有演出任务,老宋有看演出的任务,项小羽和宋悦都在各自学校有文艺汇演任务,就连宋延安都被幼儿园选入了歌咏队为军区的文艺汇演献唱。 只有宋恂和宋吉安, 属于零星个别人士, 没有任何文娱活动, 可以在家安心休息。 项小羽今天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延安还在随着小姑的钢琴伴奏演唱明天要上台表演的曲目。 她在楼下陪着孩子们呆了一会儿, 便顶着一脸大浓妆回了房间。 宋恂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书页,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然后整个人趴到他的背上,笑嘻嘻地来了一记锁喉。 “……”宋恂拍拍环在脖子上的手臂说, “别闹。” 项小羽趴着不动, 手臂虚虚圈住他的肩膀,探头看了一眼书页问:“你都已经去学马列了, 怎么又开始看造船的期刊啦?” “了解一些行业动态。马列看得我脑袋都要木了, 看点别的换换思路。”宋恂将杂志合上,扭头问,“今天演出效果怎么样?” 省大的国庆文艺汇演在今天举行,项小羽担任了其中一个报幕员。 “挺成功的, 本来演出结束以后, 学生会的师姐还想请大家一起去后台聚个餐。不过, 我心里惦记吉安,就提前回来了。” “他怎么了?” “延安明天就要登台表演了,吉安却只能在台下当观众,心里一定不好受啊!我要是吉安,肯定难过死了。” “可你并不是吉安, 所以无法理解他。”宋恂才是能跟儿子共情的那个,“他其实不喜欢登台演出。” 与他小时候一样。 幼儿园老师最开始是打算让双胞胎一起上台表演的,把他们放在最中心的位置,肯定能吸引眼球。 但是吉安和延安之间的对比太强烈了。 两个孩子唱歌都挺认真的,延安属于那种声情并茂的唱法,小脑袋还要随着音乐一左一右地轻点着,看起来就很活泼可爱。 可是吉安对于弟弟这种头摇尾巴晃的唱法嗤之以鼻,他只想尽快唱完一首歌赶紧解散。 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的“笑果”过于明显,所以老师征求了双胞胎的意见后,最终决定只让延安登台。 “他俩早就已经认识到了彼此的不同。”宋恂提醒道,“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分开行动了,在海浦的时候,吉安单独去学围棋,延安也没说什么,不用学围棋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反过来,吉安不用上台唱歌,也是一种解脱。” “行行行,你是他们亲爹,就你最懂吉安了,行了吧!”项小羽扣住他的脖子乱晃两下,“我嫉妒死啦!” 宋恂呵呵笑了两声,勾手将她从背上拽下来,拦腰搂进怀里,还用腿颠了颠。 项小羽窝在他怀里轻哼一声说:“吉安这小子真是跟你一个德行!还是我们延安比较可爱。” “这话你跟我说说就算了,千万别让吉安听到。这孩子最喜欢你,听到该伤心了。” 妈宝可不是说着玩的。 “哎呀,吉安也是很可爱的。”项小羽立马改口,还倒打一耙似的说,“都怪你挑拨我们母子关系,差点就上了你的当了!” 宋恂:“……” 无理也要搅三分,说的就是他媳妇了。 项小羽抠着他胸前的纽扣问:“我听吉安说,他大伯今天来了?咱爸跟他见面了嘛?” “没有,他就是路过的,跟孩子下了一盘棋,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老宋这两天下连队了,想见也见不到。 “孩子大伯跟你说啥了?” “没什么,就是后勤那边有一批淘汰下来的挎斗摩托,问我想不想要一辆。” 项小羽赶紧抬头问:“那你想不想要呀?” “咱们平时都在学校呆着,用车的机会不多吧?” “挺多的呀!之前出去玩的时候,好几次都因为害怕错过末班车而提早回家。有一辆摩托车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项小羽笑眯眯地说,“虽然三轮车与咱们四轮小汽车的目标还有些距离,但聊胜于无嘛。” “嗯。” “那你跟孩子大伯说一声呀,咱们也要一辆摩托车,该花多少钱咱们一分不少。” “不是钱的问题。”宋恂在她手臂上拍了拍,“宋恺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收了他的好处就得给他办事。” “他让你干嘛啊?”项小羽知道宋恺肯定是想跟亲爹缓和关系的,让小宋哥在中间说合说合也正常,但是,“咱爸都已经复职快三年了,宋恺之前不是一直没什么动静嘛,不可能突然请你说项吧?” 项小羽觉得小宋哥把人想得太复杂了,兴许人家就是想跟兄弟亲近亲近呢。 她印象里的宋恺其实还可以,他们结婚时的缝纫机还是用大哥大嫂给的缝纫机票买的呢。 “明彦,也就是我侄子,今年高考没考上,落榜了。”宋恂说。 “所以呢?”落榜就明年再考呗,谁家还没有几个落榜生啊?宋恒和她大姐也落榜了呢! “明彦落榜,他又在这时候突然要给我弄摩托车,你说能是为什么?多半是跟明彦的未来有关的。咱爸能插手的,也就部队里这点事,估计明彦跟宋恒一样,也是想进部队的。不过,以我大哥大嫂的心气,不太可能让孩子当大头兵,八成还是要上军校的。” 项小羽弄不清楚他们老宋家这些恩恩怨怨,不知道说啥好。 “你要是不想帮忙,咱们就不要这摩托车了。”她嘿嘿一笑说,“换做是我,肯定猜不透他这些潜台词。我完全可以稀里糊涂收下他的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让他等到天荒地老,哈哈哈……” 真的是只有精明人才会有的烦恼。 “孩子的前途是大事,我这个当叔叔的帮不上忙也不能扯他后腿,”宋恂没什么情绪地说,“要怎么办还是让老宋自己决定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该消气了。” 若是放在平时,宋恂根本不会当这个传声筒,也不想掺和他们父子之间的事。 但是这其中还夹着他侄子明彦,事关孩子的前途,要是因为他袖手旁观而耽误了孩子,最后他恐怕还会里外不是人。毕竟明彦也是老宋的亲孙子,他对这个孙子也是倾注了很多感情和心血的。 宋恂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是有时候他的态度就代表了孟玉裁的态度。这件事搞不好会牵扯到孟团长这个后妈头上。 后妈和后奶奶实在是不好当,家里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能让人联想到她身上。 宋恂有时候觉得,当初孟玉裁嫁给老宋,真是一步臭棋。 以她的条件找个头婚军官也不是什么难事,三十年前老宋的职位并不高,怎么就看上带着拖油瓶的老菜帮子了呢? 就因为这个选择,一辈子顶着后妈的名头…… 这要是他闺女,真是宁可打断她的腿,也不让她给人当后妈。 宋恂正兀自出神,房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了。 吉安和延安带着二黑蹦蹦跶跶地跑了进来。 看到这哥仨的组合,宋恂更头痛了。 这俩小子不但自己要挤在爹妈的房间里睡,还让二黑也跟着蹭了进来。 他们一家睡觉的时候,二黑就在床边的地板上趴着。 项小羽怕它着凉,还用厚褥子给它做了一个狗窝。 这下子好了,有了专属狗窝的二黑更不舍得走了,成了他们屋里的第三个钉子户! 宋恂觉得房间里的空气都开始稀薄了…… 小哥俩冲进房间就看见妈妈像个小宝宝似的靠在爸爸怀里…… “妈妈,你跟爸爸干啥呐?”延安站在门口傻乎乎地问。 项小羽厚脸皮地继续坐着,泰然自若地胡扯:“你爸爸腿抽筋了,我帮他压一压。” 宋恂:“……” “那我也帮爸爸压一压,”延安笑嘻嘻地跑过去,手脚并用地爬到妈妈身上趴着,扭头还想叫哥哥和二黑也上来。 被压在最罗汉的熊孩子们。 “行了,我已经好了,你赶紧下去准备睡觉,明天还得登台演出呢!” 熊孩子延安和妈妈一起嘎嘎笑,招手让哥哥赶紧来! 宋恂在他的肥屁股上削了一下,警告他老实点。 以防身下的椅子真的散架,只好将媳妇和儿子一起抱起来,扔到了身后的大床上。 连带着在一旁看热闹的吉安,也被他顺手抱了上去。 三个人一百多斤的肉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可能真的要抽筋了。 宋恂在床边晃着膀子,床上的娘仨还在没心没肺地哈哈哈,二黑也跟着凑热闹似的呜呜两声,不知道在笑个啥…… * 次日,老宋家集体出动,观看了宋延安小朋友的首次登台表演。 延安被老师安排在歌咏队第一排的中间位置,头摇尾巴晃地跟着大家一起唱《友谊花开万里香》。 项小羽这个半吊子记者,脖子上挂着他们家那台老上海牌照相机,混在几个军报记者中间,站在舞台 她一面在台下给儿子拍相片,一面忍不住咧嘴乐,她家延安太逗了。 唱歌超大声,不但小脑袋要随着音乐打节拍,脚后跟也要一点一点的,唱得特别动情,哈哈…… 几十个小豆丁稚嫩的嗓音在礼堂内响起,欢快的歌声和孩子们灿烂的笑脸,赢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 延安唱歌的时候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爷爷,一边唱还一边冲着爷爷所在的位置挥挥手。 “老宋,这是你家哪个孙子?跟你招手呢!”陆政委碰了碰宋成钧的手臂提醒。 “呵呵,这是我家最小的那个延安!”宋成钧也小幅度地摆手回应了一下孙子,笑着说,“他哥哥没这么好动,他是家里最活跃的!” 最活跃的延安见到爷爷以后,又开始找家里的其他人,而后就发现了站在舞台 于是继续开心挥手。 一首歌只有三分钟,唱完以后小朋友们就可以鞠躬下台了。 不过,延安看到妈妈一直用照相机对着他,所以在其他小朋友被老师组织着走下台的时候,他还坠在最后面,不紧不慢地跟台下挥手,变换着姿势让妈妈拍照呢。 这可把负责组织活动的小琴老师急坏了,不顾全场几千双眼睛的盯视,重新跑回舞台,拉过宋延安还在挥舞的手臂,将人抓了下去。 听着身边叔叔阿姨们的笑声,坐在观众席的吉安下意识用手捂住脸。 没眼看! 他弟弟可真是太丢人啦! 宋成钧看完小孙子的演出,晚上回家的时候,见到延安就忍不住笑。 不过,听到宋恂转述的话后,他就笑得没那么开心了…… “你就不能让我消停两天!” “我明天还得回党校上课,今天再不说就没时间说了。”宋恂满脸无所谓地坐进书房的沙发里,还自顾自地泡了一杯茶。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没怎么说,只问我要不要摩托车,有一批退役的长江750。”宋恂喝了一口茶说,“我还没答应他呢,先回来问问你的意见。” “想要你就要,问我做什么?” 宋恂呵呵以对。 宋成钧坐到他旁边,端过他的茶杯喝了一口,神色不渝道:“你大哥这个人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他。” 宋恂心说,那就别说了。 不过,看到亲爹的脸色,他没敢吱声。老头子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因为这点事气坏了身体,最后还得孟团长受累照顾他。 宋成钧平时也不是对大儿子一家没有想法的,可是在这个家里,他跟谁说这个话题都不合适。 跟同事就更说不着了,这点家丑他也懒得外扬。 所以就一直憋在心里,并不主动跟人谈这个话题。今天宋恂突然起了话头,他也就只能跟这个儿子说说了。 “我跟你妈76年初就回来了,至今快三年,宋恺没有半点跟我低头的意思。他要是能一直这样硬下去,我心里还好受点。”宋成钧又灌了一口茶,把清茶喝出了苦酒的滋味,“可是在这时候,搞这一出有什么意思?我知道小彦高考落榜了,那就让孩子继续考嘛,搞那些旁门左道的干什么?” 小儿子两次考军校他都没管,第三次也管不上了。 今年的征兵任务开始,宋恒已经报名了,马上就要进行体检。 儿子的事情他没插手,却要插手孙子的? 这让宋恒怎么看他这个爹?又让陪他在农场吃过苦的孟玉裁怎么想? 孙子的前途是前途,儿子的就不是了? 宋恺盘算的这件事,他要是帮忙办了,就是让儿子和媳妇伤心。要是不办,就是让小彦对他这个爷爷失望。 无论怎么办都落不到好。 大儿子好几年不跟他联系,一联系就给他挖个大坑…… 宋恂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作势撺掇道:“要不你把宋恒的事也一块儿办了吧?我看他考试也挺费劲的,去了部队也不一定有机会上军校,还不如让他参加高考呢。你要是真的能办,那我就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别报名参军了,明年再考一遍。” 宋成钧拍了一下沙发扶手,气道:“办个屁!分数线划在那里,能过线就上,过不了就别上!你以为那政审资料是假的?人家一看是我宋成钧的儿子孙子,更得举着放大镜找问题。这种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招生名额都是有限的,他上去了,就得把别人挤下来。要是遇上别有用心的人,完全可以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怕他真的被气出个好歹,宋恂没再多话,给他往茶杯里续了点水。 让他继续以茶代酒。 宋成钧叹口气说:“我也不是什么不知变通的老古板,在政策允许的最大范围内对子女肯定是能帮则帮的。就拿你弟弟的事来说,其实我现在是有点后悔的。他去年第一次高考的时候,过了体检线,但是前两个军校的志愿没有录取他。当时有人给我打电话问过,要不要在军校内部调剂一下专业,有些冷门专业的分数并不高。但是宋恒那时候已经被第三志愿录取了,所以我拒绝了对方。原想着能考上一个学校就行,谁知道那小子还挺犟的,一门心思只想当兵!” 说到这里,他脸上总算露出些欣慰神色。 老宋家到了下一代,只有宋恺在后勤部当个军官,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军人。 宋恒从小就皮实,抗摔打,要是能进部队当兵,肯定是个好苗子。 宋成钧缓了脸色说:“小彦那里就让他自己去考吧。没过体检线肯定是不行的……” “那我就跟我大哥这么说了?”宋恂跟他确认,“他那边你打算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宋成钧摆手说,“等我退了休再说吧,免得我再出什么事,又得连累他。我退休以后,他要是还乐意认我这个爹,那就认吧。” 宋恂:“……” 人家就想趁着你说话算数的时候,借点光呢。 不过,他大哥在部队工作,还是在亲爹手下混日子,即便父子俩有矛盾,在外人眼里他们还是一家人。即便他不回来跟老宋修复关系,在单位里照样混得如鱼得水。 要是日子难过,他大哥早就该跟老宋低头了,不会等到儿子闺女要考大学了才临时抱佛脚。 * 宋恂从老宋这里得到了准话,但是作为一个尽责的传声筒,他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大喇喇地将原话转述给大哥两口子。 回党校上课以后,他特意找曾珊帮忙打听了一点关于高考的事。 从曾珊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宋恂才在宋恺找过他的半个月后,登了宋恺的家门。 他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宋恺骑着车去补习班接儿子了,家里只有顾蕊和茜茜在家。 “二弟,你看你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应该炒几个菜,让你们哥俩一起喝点的。”顾蕊见到宋恂上门做客非常高兴,张罗着端茶倒水洗水果。 “嫂子,你别忙了。党校里最近有考试,我也是抽空跑出来的,还得赶在十点之前回去呢。”宋恂将自己带来的两盒巧克力递给侄女,“茜茜,你也别忙了,我说个事就得赶紧回去。” 母女俩这才坐下来,茜茜有些紧张地问:“二叔,你要说什么事啊?” “听说明彦今年高考的成绩不太理想?” “嗐,这孩子一遇到考试就发挥不稳定,平时能排个班级前十名,这次紧张了没考好。”顾蕊还想给儿子找补两句。 宋恂点点头说:“明彦从小就是老实孩子,也挺聪明的,尽量还是劝着他复读一年,考个好大学吧。” “我跟他爸也是这么想的呢,孩子还小,不着急让他上班赚钱。趁着有条件,赶紧先考个好大学。”顾蕊以为是老爷子那边松口了,宋恂才会过来的。 “这两年的高考录取率很低,宋恒第一年考上了,第二年却落榜了。这就说明考试越来越难,也越来越正规了。”宋恂转了转手上的茶杯说,“不过,我听说省一中那边有个班级的录取率可以达到50%,今年他们那个班有一半的人都考上大学了。” 顾蕊陪着他东拉西扯,点头说:“省一中是最好的高中,那个班是高考强化班。全省最好的老师和学生都在那里了。” 明彦上的是军区的学校,教学质量比照着人家还是差一些的。 宋恂轻声说:“我党校有个同学的亲戚就是省一中的老师,老两口是教数学和化学的,儿子是教物理的。年初的时候,他们在家里办了一个补习班,只给五个学生补习。今年高考,这五个人全都考上了,最好的考上了清华,最差的也上了大专。” 听说有人考上了清华,顾蕊眼睛瞬间亮晶晶! “他们那个补习班真的这么厉害?” 宋恂点头说:“三个老师教五个学生,而且是好几个月一直住家教学的,效果肯定比大班授课要好。嫂子,我今天过来,就是来问问,明彦想不想上这个补习班?” “想啊!不用问,肯定想啊!”顾蕊赶紧说,“咱们小彦能去上课嘛?只要能去上课,补课费不是问题!” 这种补习班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们之前甚至听都没听说过,居然还有这样的补习班! 他们家虽然有点小权,但是省城里有权的人多得是,孩子高考放在任何家庭里都是大事,为了这个补习名额绝对能抢破头! “你还是跟我大哥和孩子商量一下吧。要是答应去补习,就得完全听老师安排,连续好几个月,直到高考前都得住在老师家里。相当于军事化管理了,孩子还小不一定能适应。”宋恂看一眼手表起身说,“我还得赶紧回党校考勤。要是明彦同意去,就让大哥尽快给个回话。那边每次只收五个人,第六个名额是我让同学帮忙求来的。人家已经开课挺长时间了,明彦去了以后,还得让老师单独给他开小灶,才能赶上复习进度。” 顾蕊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跟老爷子修复关系的事了,若是真的能挤进这个录取率百分百的补习班,让孩子考上清华北大,那还上什么军校呀! 她亲自将宋恂送到楼下,望着他的背影走远,才欢欢喜喜地上了楼,得赶紧给儿子准备行李,明天就送他去补习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4 15:09:08~2022-04-05 14: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夏天又要来了╭(╯e、11111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蛇院黑公主 84瓶;29923604 80瓶;嗯、因为过分帅气而失去昵、小花儿 60瓶;16279492、昭昭之月 50瓶;饿了枇杷、lyre、一颗丧柠檬 40瓶;jsnhty 30瓶;月 28瓶;熊熊、小歌 25瓶;15198780、yd、zien、落雪舞樱、zsh、戴手套的苜小蓿、oxueshi5、48829739、苏阿白、姜姜家的小可爱、哒哒哒、无双&卡卡、泡泡大王、豆子、橘子星球、烟雨朦兮、绵、派还是热的好吃、熊猫爱喝茶、颜之有理、123454321、nnn、裘善逢、不知道取啥名、风吹鸡蛋壳儿、米空、胖胖胖胖死瘦子、易飞2005、一一、无语、好风时解意 20瓶;潇潇 18瓶;q去哪啦、卓小五 15瓶;freya等待乌托邦 14瓶;泥泥、爱你哟 11瓶;路人甲、花伦丽丽子、猫、鑫 ?≥﹏≤?焱、yoyo、万里无云、晨曦hoho、歪兔、若有所思、鸾迷、韶光明媚、木青庆、最初的梦想、方笺、快乐美人、charian、静静地打个滚、sorabby、鳯萧萧、葵、叶椰 10瓶;旻旻 9瓶;清凉一夏 6瓶;cy、祝山河、35466914、就叫我陈安妮、@yixuan、31270410、ai 5瓶;樱桃小丸子、恣意的小白马、一一、忧桑的肉肉 2瓶;i a 静、南风解我意、豆沙包、咿呀、热爱沙雕文的小透明、眸与暖阳、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5章 第 155 章 入学党校两个月以后, 理论进修班的学员们迎来了第一次大考。 这段时间的课程一直是单科独进的,老师按照专题授课,学习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 这次考试就要考《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 党校给每个学员准备了一本成绩册, 每次的成绩都要记录在案,毕业时这份成绩册会放进学员的档案里,跟随学员一辈子。 所以, 在考试前的这段复习时间, 理论进修班的所有学员都不自觉绷紧了弦。 宋恂最近也减少了回家的时间,沉下心来在党校里闭门读书。 不过他读书讲求理解和效率,不是那种点灯熬油的苦读派。 将每日的复习计划完成以后,他十点钟就准时就寝了。 这可就苦了同宿舍的学渣常云海。 他本来就是基础薄弱的那类学员,为了这次的考试他连单位都不去了,每天都要学到三更半夜。 “宋哥,你复习完了啊?”常云海靠在床上背书,发现宋恂开始打水泡脚养生了, 就知道这家伙又要早早睡觉了。 “嗯。” “明天就是考试,你不再看看书啊?” “看的差不多了,”宋恂瞟一眼他的床头灯笑道,“你不用管我, 继续背吧。” 两人作息不同步,常云海怕影响他休息,还特意安了一个床头灯。 对于这次考试,常云海比宋恂紧张多了,脱产干部的成绩单只是放在档案里,而委培的半脱产干部,每次考试的成绩单都是要邮寄给所在单位的。 局里那些小子已经开始押注他考试成绩能否及格了…… 常云海背书背得头晕眼花, 不想只留自己复习,便从书桌上抽出一份报纸说:“你家项大记者可真不错,给你看看这个,我还是头一回上报纸呢!” 宋恂其实已经看过项小羽写的原稿了,但还是给很面子地接过来,又认真读了一遍。 项小羽这篇采访稿是通过常云海的口述,从侧面记录了一起杀人案的侦破过程。因为工作性质和工作内容的关系,按照对方单位的要求,给常云海用了化名,但破案经过和他当时的思路是完全被还原的。 宋恂看这个破案过程的时候,还找到了一点读小说的感觉,通过这些文字描述可以看出常云海确实是一个胆大心细,还很能吃苦的干警。 与这个在宿舍里抠脚背马列的壮汉,简直判若两人。 “你家大记者不是说给我介绍对象嘛,咋没动静了?”常云海靠在床头上嘀咕,“给我介绍个他们学校的大学生也行啊!” “大学生解决不了你目前的问题,你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明天的考试吧。”宋恂着实没想到这人能心大到这种程度,考试前一天居然还想着找对象,“再说党校课程不轻松,你还不如在党校里找一个能跟你一起学习共同进步的女同学。” 他们班里的单身男女其实不少,大家条件都挺好的,可是他们开学已经很长时间了,又都住在一个楼里,居然一对都没有凑成。 宋恂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邱老师甚至还开玩笑说过,要不要在班级内部搞一次相亲会,肥水不流外人田。 “咱班的女同学啊?算了吧。”常云海摇头。 至于为什么算了,他却不肯说。 * 进修班的单身男女同学没能凑成对的原因,还是被项小羽这个校外人士发现的! 彼时理论进修班的第一次考试结束,项小羽和孟团长邀请袁梅来家里做客,顺便改善伙食。 项小羽放学以后便直接来到党校,与宋恂和袁梅汇合。 结果她上楼找袁梅的时候,发现女生们在宿舍里几乎都是一身家常打扮,有的还穿着线衣在走廊里晃悠。 袁梅就是身穿线衣线裤在宿舍活动的女同学之一。 “你一直在宿舍里穿成这样啊?”项小羽问。 她没看错的话,线衣的胳肢窝 “对啊,在宿舍里这么穿舒服。”袁梅请她进来坐,自己则去柜子里翻找出门做客的衣裳。 宿舍里还有其他同学,项小羽按捺下来,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刚一走出宿舍,她便拉着袁梅小声说:“大姐,你们是男女混住的!你这样穿着带花补丁的线衣到处溜达,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袁梅不以为意道,“回了宿舍我就要放松,反正大家住在一个宿舍,私下里是什么样的,彼此早就门儿清了。” “没人不让你放松,但你不是想在党校找对象嘛!第一印象和平时印象都很重要啊!” 项小羽心说,你不用刻意打扮,但好歹也差不多点吧? 当初她小宋哥要是整天穿着带窟窿眼的背心在她跟前晃悠,她可能就不会那么积极主动地追小宋哥了。 发现她还是没有引起重视,项小羽现身说法:“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有自己的审美偏好呀!我就比较喜欢我家宋恂穿衬衫或者毛衣的样子,不怎么爱看他穿背心和线衣。在对方没看到你的内在美之前,你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外在呀!” 袁梅叹道:“我刚开始也没这样,回寝室也穿的利利索索的,毕竟楼里还有男同志嘛。但是时间一长,大家都受不了,我们这个进修班本就课业紧张,学习内容还枯燥,要是回寝室再端着,那真是没有能放松的地方了……” “没找到对象之前,你还是忍着点吧。”项小羽拉着她下楼,想了想又问,“你觉得常云海怎么样?有发展的可能不?” “他啊,没什么可能吧,太小了。”袁梅摇头,“我不找比我小的,不够成熟。” “不小啊,你俩差不多大!” “……”袁梅回想一下平时看到的常云海的样子,无语道,“真没看出来。” “常同学人很不错的!”项小羽给她讲了常云海误以为宋恂出轨,当场提醒她的事,“多正直的小伙儿啊!人长得也不赖,还是大高个。你考虑考虑嘛,要是有那个意思,我帮你们撮合撮合!我现在跟他也挺熟的,之前还给他做过一次采访呢!” “班里人太多了,他平时又不常在学校,我都没怎么关注过他。” 项小羽拉着袁梅去宋恂的宿舍汇合,“一会儿去他们宿舍,你好好关注一下。” …… 常云海今天居然真的留在宿舍里,正趴在书桌前看书呢。 与他打过招呼,项小羽就笑道:“常同学,你们不是考完试了嘛,怎么还这么用功啊?我们要出去吃饭,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常云海没精打采地摆手:“你们去吧,我下个礼拜还得补考呢!” 他第一次考试没及格,本来可以打60分的,但是因为他经常缺席下午的课,老师只给了他59分,让他补考。 “你家宋班长挺厉害的,每天早早就上床睡觉了,都没见他怎么学习过,居然也能得89分,只比我们班第一名低1分!” 而且人家第一名是政工干部,以前就是常年搞这个的。 常云海自认自己是苦读派,没想到点灯熬油的苦读派没及格,而每天准点睡觉的居然考了第二名…… 嫉妒! 项小羽笑睨一眼淡定的第二名,与有荣焉道:“常同学,你别跟我家老宋比啦。他从小到大都很擅长读书,二十岁就大学毕业了。考第二名属于发挥失常,我婆婆说,他上学那会儿每次都考第一名的!” 常云海:“……” 并没有被安慰到。 他气闷地挥挥手说:“你们赶紧吃饭去吧,别气我了!” * 回家的一路上,项小羽和袁梅都在叽叽咕咕,讨论在党校找到一个对象的可能性。 “常云海还是算了,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全班只有他一个第一次考试就补考的!”袁梅直摇头。 “他挺聪明的,不信你问宋恂!”项小羽很看好常同学,“一会儿我把那篇关于他的采访稿拿给你看看。他只是在理论知识方面比较薄弱,但是破案特别厉害。要是没点本事,他也不会被推荐去党校上学呀!” 三人进了家门,项小羽打算回房间取那份报纸给袁梅看看。 然而上楼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宋恒。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要等入伍通知吗?”项小羽又跟在他身后重新返回客厅。 “通知已经到了!”孟玉裁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乐呵呵道,“距离去新兵连报到还有些日子,他们这些知青有个探亲假,可以回家待几天。幸亏今天请小袁来家里吃饭,我多准备了一些菜,否则这小子这么不声不响地回来,就只能吃食堂了。” “哈哈,吃食堂也行啊!”宋恒之前只是听说过,但并没见过袁梅,此时大方地玩笑道,“今天还真是多亏了袁梅姐,我才有这个口福!” 袁梅与他握了握手说:“听说你马上就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了,恭喜你呀!” 宋恒喜气洋洋地道谢,又不禁跟人显摆道:“我这次被海军招走了,我们公社只有我们两个人通过了征兵考试!” 海军每年在南湾都有征兵名额,要不是他去了南湾插队,还遇不上这样的好事呢! “行了,快别嘚瑟了!”孟玉裁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又在他手臂的腱子肉上摸了摸问“你现在是不是比你哥还高?看来南湾的伙食挺好的!” 宋恒和宋悦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是龙凤胎了,宋悦脸上还带着学生气,而宋恒的面庞棱角分明,已经有了些宋成钧年轻时的影子。 这三个儿子里,最小的宋恒是跟老宋长得最像的。 “哈哈,我们哥俩差不多高。我这几个月为了征兵考试,每天都负重跑五公里呢!” 宋恂蹙眉,不赞同道:“净胡闹,征兵考试根本就不考负重跑,你平时还得上工,身体能吃的消么?” “去了新兵连以后,每天都有五公里负重跑的任务,我提前练一练,适应一下。”宋恒笑道,“亲家叔给知青们放假了,家里有钱票供应的都选择不上工,专心备战高考呢。” 袁梅主动帮忙摆起碗筷,被孟团长客气地推回去坐着,才插话问:“我记得你今年也参加高考了,怎么不再试一年啊?我也是考了两届才勉强考上的,想当兵也可以考军校啊,明年再试一次呗。” 宋恒摇头说:“不考了,我们特意去地区教育局问过,军校的体检线都在本科线以上,我连大专都上不了呢,本科就更难了。” 见袁梅还是一脸不理解,宋恂替他解释:“进了部队,新兵第二年可以参加军内高考,难度会比高考低一些,只要他身体素质和军事素质过硬,就有被遴选的希望。要是再等一年他就该超龄了,军内高考有年龄限制。” 吉安和延安围在小叔身边问:“小叔,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走啦?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看你打靶了?” “嗯,在家陪你们玩几天再走。”宋恒在吉安的胖脸蛋上掐了一把,笑道,“你小叔我要去当海军了,老宋同志的愿望就得交给你俩了,你们长大以后当陆军去吧!” 吉安认真点头说:“我长大要去打靶的,打十环!” 宋恒被逗乐:“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一家人到齐了,开饭前,听闻小儿子突然归家的宋成钧也匆匆赶了回来。 大家一起举杯庆祝宋恒顺利通过征兵考试,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 酒足饭饱后,送走了客人袁梅,宋恂带着老婆孩子上楼,将空间留给老宋夫妻与小儿子单独谈话。 项小羽回到房间才反应过来问:“宋恒去当海军的话,新兵连是在海军驻地的吧?” 宋恂从抽屉里翻出稿纸,嗤笑一声:“这是什么傻问题?他难道还能来咱们军区新兵连……” “那,那他是不是要跟我姐夫在一个部队了呀?” 宋恂点头说:“八成是了。” “哎呦,怎么那么远啊?回家一趟怪不方便的,我还以为他能在咱爸手下当兵呢。” “这就很不错了,最起码是在省内的。如果按照咱们之前的想法,让他来陆军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分配到外省的新兵连,到时候他就得留在外省就地服兵役了。其实不在咱爸手下挺好的,否则又是……”宋恂顿住,没再往下说。 项小羽琢磨片刻道:“那我明天给我大姐打个电话吧,万一真的分到那边去了,还能让她帮忙照应一下。” 宋恂“嗯”了一声,又点了点手下的稿纸说:“我先给姐夫写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4-05 14:59:32~2022-04-06 00:5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卓小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口一勺大西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薛漂亮 66瓶;步青芜 40瓶;月、vivi、yaya 30瓶;张团团、安1185、每天都想吃串串、哦米豆腐、日兮和、远古的梦境、阿毛、流年已逝、春秋一大夫、墨染槿涩、青衣绽荷香、dancefgo、不相忘、季布娘子、方奇、改个什么名好呢、植物大战僵尸、天上虹、烟华梦醒、啊禅、顺顺利利、我胖林呀、荔枝、37320211、晚风、温水煮柠檬、bobofightg 20瓶;卓小五 18瓶;十万八千米的小火耳 15瓶;31558484、戒小说啦、喵嗷~、跫跫、寄悠悠、o、智商再见、小花、ya□□e 10瓶;不加糖就很甜哦oo 8瓶;籍,犹赋也 6瓶;sur的小酒窝、晨曦hoho、让让、alionkissadeer、白菜一号、简 5瓶;柒柒、ai 4瓶;酒酒、气泡水、白萝卜、最最最阔爱、ojitog 3瓶;南风解我意、felcia、藕不断、清扎、27924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6章 第 156 章 宋恒的突然回归, 让宋家人都很高兴,除了小宝宝二黑。 确切地说,二黑刚开始还是欢迎的, 然而没过两天就累觉不爱了。 尽管宋恒的文化课不怎么样,但是他有个很明显的优点, 正如他名字的寓意——有恒心能坚持。 为了能在新兵连里崭露头角,他已经连续三个月坚持每天五公里负重跑了。回到省城以后, 人家也没有松懈, 仍在继续坚持每天五公里。 听说二黑曾是一条军犬后, 宋恒每天早上晨练的时候,还要把二黑一起带上。 二黑最初确实很快乐, 毕竟大清早就能出去撒欢, 只要是个狗子就会喜欢。 但是! 宋恒实在太能跑了,每次跟他跑完一圈回来后,二黑的舌头都要耷拉出来老长,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半天都缓不过来。 第三天的时候, 二黑学聪明了,宋恂夫妻不在家, 它就溜去了孟团长的房间睡觉。宋恒几乎从来不进父母的房间,所以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多少他的气味, 二黑可以安心地睡在这里。 然而,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早上没有逮到二黑,宋恒就在晚上牵着他出去夜跑。 二黑不情不愿地被他骗出去跑了一次后, 下次无论宋恒再怎么召唤它都不肯去了, 可怜兮兮地趴在吉安和延安地腿边呜呜叫。 延安在它的狗头上蹭了蹭, 便很有兄弟爱地决定帮二黑出头。 他去爷爷的书房,极其娴熟地给小叔告了黑状:“爷爷,二黑每天实在太累啦,它累得都喝不动水了!你能不能让小叔别再祸祸二黑啦?” 小宝宝二黑是老宋亲自领养回来的,他也挺心疼二黑的,而且宋恒对二黑的训练量委实有些过头了。 老宋不好浇灭儿子的训练热情,也不想让他在家祸祸二黑,便只能将他塞进基层连队,让他跟着人家一起训练,消耗那用不完似的精力,直到新兵报到。 只不过,宋恒回家以后,双胞胎上下学的接送任务都是由他负责的。如今他被扔进了连队,所以接送孙子的任务又重新落回到老宋肩上。 而且他不但要接送孩子,还得负担起他们的教育任务。 儿子说了,这两个孩子正是汲取知识的关键时期,他即便远在党校,也要每天给两个娃布置一大堆的功课。 宋成钧觉得这些作业对小孩子来说实在太多了,可是看到两个孙子在上下学和玩耍的间隙就能完成大部分作业后,没怎么亲自养过小孩的老宋又觉得小娃娃的潜力真是无限的。 是以,当孟玉裁张罗着给孙子们增加些课外活动,培养文艺特长的时候,宋成钧并没有反对。 这天下午,将孙子们从幼儿园接出来以后,爷仨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去食堂或者回办公室吃饭。 小汽车一路风驰电掣,停在了另一处家属院门口,小哥俩自己从车上跳下来,一左一右拉着爷爷的手,走进一处院落。 院子里有个爷爷正哈着腰拔地里的玉米杆子,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便闻声望了过去。 “呦,宋大炮舍得登我的家门了?” “你老程也没主动登我的门,挑这个理多没意思!”宋成钧松开孙子们的手,走上前自然地帮对方一块儿拔起了玉米杆子。 “算了,来者是客,你还是别干这个了!我退休以后就这点乐趣,别给我拔光了!”老程起身摘下手套在腰上捶了捶。 “你要是想找乐子,浇水施肥就够了,你那老腰不好,这种活还是找个年轻的勤务兵干吧。”宋成钧帮他把剩下的玉米杆子都利索地拔了出来,然后在院子里睃巡一圈说,“以你这个院子的规模,种玉米可惜了。玉米一年才能收一茬,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种菜呢,青菜长得快,经常能收割。” “看你的样子确实是常干农活的,以前没吹牛,呵呵。” 宋成钧将地上的玉米杆都用脚划拉到一起,嗤笑道:“我跟你这城里的少爷可不一样!我是真正的农民的儿子,从五六岁的时候就干这个。本来已经三四十年没干,手都有点生了,结果前些年去农场又复习了好几年,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喽!” 老程背着手沉默片刻说:“你要是能改改你那个随时放炮的脾气,也不至于一去农场就是好几年。” “我要是跟你老程一样四平八稳的,现在也该退休喽!”宋成钧毫不客气地呛了一句。 “我看你这老家伙就是记仇呢,你就知足吧,我当时没投赞成票也没投反对票。”老程也不怎么客气地回击,“如果没有我,你能离儿子那么近嘛?我可是听人说了,你家老二都快把农场当成自己家了,每个周末都往农场跑。” “哈哈,也没有那么勤快。他也有自己的工作呢,哪能总往农场跑!每月来个一两次吧,给我和他妈带些吃的用的。” 老程直来直去道:“幸好你还有一个他正在省委党校读书呢?” “嗯,上了一个两年制的理论进修班。”宋成钧心里满意,嘴上却挑剔道,“还是太年轻了,以前读大学读了工科,跟马列一毛钱关系都联系不上,这理论知识学得不扎实,党校第一次考试只考了第二名。” 宋恂考第二名的事,已经被项小羽回家宣扬了一通,还鼓励宋恂下次考试再接再厉,一雪前耻。 “……”老程似笑非笑道,“第二名你还不满意?” “他从小到大都是考第一名的。”宋成钧跟老战友显摆完,又遗憾道,“这小子没能来当兵真是浪费了,现在部队里也讲干部年轻化专业化,老二是几个孩子里脑瓜最好使的,当初非得去学造船。结果这不也没造成吗?” “你家宋恂考上大学的时候,你还跟我喝了一顿酒呢,喝得差点不认家门,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我还以为他以后能参与造军舰!谁知东南西北风一通乱刮,分配政策常变常新,最后被弄去造渔船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狠狠心让他去当兵呢。” 老程拉上吉安和延安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革命工作,只是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来部队挺好的,但你也不能眼里只看得到当兵这条路嘛。再说,你家三小子不是马上就要下连队了?你还可惜什么?” 宋成钧进屋,在水盆里洗了洗手说:“我家老三被郑平凡给招去了!以后也是在海上漂着的。” “我看去海军挺好的,是好是孬全凭自己闯荡,比在亲爹手下混日子强。” 宋成钧沉默几秒,叹气道:“在这方面,我确实得跟你学学。把孩子们都放出去,让他们自己闯。” 老程在包浆的沙发扶手上搓了搓说:“你也不用跟我学,你看我现在,儿女们都放出去了,家里只剩我们老两口了!像我这样也没什么好……” 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瞧一眼乖乖坐在沙发上的双胞胎,眉眼跟老宋有些相似,一看就是宋家的种。 一个老实地竖着耳朵听两个老头子讲话,另一个的小腿晃啊晃的不老实,看上去就是个活泼孩子。不过,两个娃应该是被家长下功夫教过规矩的,大人交谈的时候并没有吵闹,更没有随意走动。 “你俩是谁家的小鬼啊?”老程笑眯眯地问,还从茶几上掰了两根香蕉递给他们。 小哥俩道谢后,对视一眼,不知道这个爷爷为啥说他们是“鬼”。 吉安作为哥哥,主动代表兄弟发言:“爷爷,我们是宋恂家的孩子,不是小鬼。” 老程嗬嗬笑了两声,又问:“那你们来爷爷家干嘛的?以前你们可没来过。” 吉安瞅瞅自己爷爷,见他没什么表示,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说:“我们跟爷爷来吃饭的!” 往常这个时间他们早就在食堂吃晚饭了,今天还没吃呢。 “那行,咱们这就开饭!”老程起身对孩子的亲爷爷说,“你好几个月没登我的门,好容易来一趟,还要附带两个贪吃鬼。” 宋成钧把孙子们交给勤务兵带去洗手,背着手说:“我们这顿饭可不白吃的,你看见我家那个老大没?穿绿衣裳的那个……” 老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两个孩子都穿着绿衣裳…… 今天小哥俩被打扮得特别精神,身上的迷你版军装是孟玉裁用老宋的旧军装改的,一件衣裳被改成两件,剩余的布料还做了两顶带红五星的绿军帽,胸前还挎着爷爷给他们的小木枪。 他俩早上刚到幼儿园,就立马蹿升为全园最靓的崽,被小朋友们团团围住了,延安的帽子还差点被两个大孩子抢走。 “你别看我家这个小孙子年纪小,下棋很有一手的,在我们家属院门口摆摊下象棋,有一大半的大人都下不过他。”宋成钧卖力地向老伙计推销吉安。 老程瞧瞧自己爬上椅子坐好的吉安问:“你下棋怎么样,真像你爷爷说的这么厉害?” 吉安拿出老说辞:“除了跟我爷爷,爸爸,邢爷爷和邢伯伯下棋,我很少输的。” “那你这小鬼头的对手还挺多的。”老程笑了。 宋成钧替孙子解释道:“邢爷爷和邢伯伯是他下棋的启蒙老师,他邢伯伯是海浦体委的主任,专业的围棋教练,看好了他的下棋天赋后亲自教他下围棋的。” 老程没想到这小不点居然还会下围棋,这会儿除了那些家学渊源的,一般人家很少培养孩子下围棋,成年人里都没多少会下围棋的。 “那就先吃饭,饭后咱们手谈一局。” 吉安来了省城以后一直没有下过围棋。 宋恂和宋成钧跟他一起下个象棋还行,围棋是真的玩不来,连规则都不怎么懂。 宋成钧觉得既然孩子已经学过围棋了,而且还被专业人士盖章有天赋,那就继续学吧。 然而,整个大院也找不出几个会下围棋的。 那个年代去当兵的人,有很多都是宋成钧这样的大老粗,能识字就不错了,再想让他们有什么特长那是想也不要想的。 他打算给孙子找个老师或者陪练,这个人既要围棋水平够高,又要有充裕的时间,还得有足够的耐心。 宋成钧将自己认识的人挨个扒拉一遍,挑来挑去,挑中了已经退休的老伙计,老程。 这老头夫妻年轻的时候就是部队里出了名的文化人,跟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旧式学堂新式学堂都读过,而且这老家伙几十年风雨飘摇屹立不倒,很有自己的处世哲学。 宋成钧虽然与他行事风格不同,但内心也很佩服这样的人。 棋局过半,老程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说:“你要是有工作就先走吧,把这孩子给我留下就行了。” 延安在一旁等得抓心挠肝,闻言忍不住问:“那我呢?我能跟哥哥一起留下不?” “你会下棋吗?”老程问。 延安悄咪咪瞅瞅棋盘上的黑白子,老实摇头。 没有亲爷爷的推荐,他只好卖力地推销自己说:“我唱歌可好啦!我们幼儿园歌咏队演出的时候,我站在第一排!” 可惜,唱歌好在程爷爷这里并不是加分项,太聒噪了。 吉安努力帮弟弟想优点:“我弟弟画画也很好的!” 虽然花里胡哨的,不知道他画的是啥,但是色彩很丰富,吉安很喜欢。 延安顺势接上,大言不惭道:“我在家的时候,跟我干爹一起给小妹妹画过像!比相片还像呢!” 老程在他的胖脸蛋上摸了摸,乐呵呵道:“那行,你也留下吧。一会儿等你们王奶奶回来了,你跟她画画去。” 如此,宋成钧成功将自家的两个孙子,托付给了文化人老程夫妻,终于不用每天接这两个臭小子放学了。 此后双胞胎每天放学,都会被程爷爷的小汽车接走,经过家属院的时候,还要回家喊上小宝宝二黑。 三兄弟一起去程爷爷家玩耍两三个小时,晚上再被爷爷或者奶奶顺路接回家。 宋恂听说小哥俩被爷爷送出去托管的消息以后,总觉得这个操作手法有点熟悉。 不过,能让吉安在省城继续学围棋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事。 作为双胞胎的亲爹妈,宋恂和项小羽特意备了一份礼,上门感谢程老夫妇。 宋恂还承诺,等到天气暖和以后,会亲自过来帮程老将玉米地改成菜地,以他丰富的种菜经验,侍弄出一个品种齐全的菜园子。 然而,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省委党校这段时间的动作很频繁,宋恂还得老老实实地回党校学习。 除了每天的固定课程外,学员们还在大礼堂听了北京上海等地很多著名专家学者的报告,以及省内专家学者的演说。 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也时不时就要在班级里上演一次。 宋恂作为理论进修班的班长,不但要组织大家参加这些活动,还要切实地参与进去,跟大家一起探讨。 而对所有学员来说,今年最忙碌的日子,也是意义最重大的日子是年底这段时间。 十二月二十四号,人民日报刊载了三中全会《公报》的全文。 党校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校长特意组织全校所有班级的学员一起学习了这份公报。 几乎是逐字逐句逐条地分析。 宋恂回去以后,一边准备第二次理论进修班的考试内容,一边又将人民日报上的公报全文反复品读了好几遍。 这天下午宋恂正与常云海一起在宿舍里复习,袁梅便找了过来。 “你下午有事嘛?我爸来了,刚给我打了电话,让咱们去见一面。” 宋恂点头,将书本一合就要跟她一起出门。 常云海露出不理解的表情问:“你爸来了,叫宋哥去干啥?他又不是你家女婿!” “袁梅的父亲是我老师。”宋恂给他和老袁的关系重新下了定义。 常云海摸摸鼻子不吱声了。 …… 袁正清是来省里开会的,就住在省委招待所,三人见面的时候正值饭点,宋恂便建议将碰面地点定在隔壁那个吃饭需要餐券的招待所餐厅。 “爸,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袁梅给三人倒上茶说,“我们马上就有一门单科考试,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复习呢。” “让你们去党校学习是想让你们提高理论水平,了解党的精神内涵,不是为了培养考试机器。”袁正清将老花镜翻出来看菜单,“你们埋头读书的时候,也要抬头看看世界。如今外面已经变得翻天覆地了,你们却还在学校里读死书呢!” “我们认真读书还不对啦?” “认真读书不是读死书,党校也不是真的象牙塔,尤其是小宋,你虽然是脱产读书的,但也是在职干部,要时刻紧跟形势。” 宋恂颔首说:“最近党校在让学员们学习全会公报。” “不只是省委党校,咱们地委党校也在学。”袁正清摘下眼镜,将菜单递给闺女说,“明年咱们的工作中心就要彻底转入现代化建设了,既然要搞四化,不懂经济肯定是不行的。公报内容你们也是学习过的,只从这份公报来看,在未来,懂经济工作的干部将会是我们长期需要的干部。不过,你们在理论进修班的授课内容基本与经济工作无关。我这次也侧面地跟你们的刘副校长打听了一下,据说你们这个班的学生毕业以后,大部分会充实到理论工作战线上。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懂吧?” 袁梅笑了笑说:“我本来就想争取那二十个省委党校的留校名额,把理论知识学扎实才是我现在的任务。” 宋恂心里清楚,袁书记的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虽然来理论进修班学习了,却并没有留校任教的打算,也没想过会一辈子做相关工作。 党校的学员毕业后无论被分配去了哪里,都要服从组织分配。 所以,他如果不想搞理论研究,就得提前想想办法,让学校老师甚至是组织部,注意到他在其他方面的特长。 好在进修班的学制是两年的,之后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做准备。 宋恂谢过了袁书记的提醒,转而关心起他在海浦的工作。 全会的内容正式公布以后,最先学习会议精神的,除了各级党政机关的干部,厂矿单位,还有各级新闻媒体,以及在校大学生。 省大新闻系的学子们正是最早一波关注会议内容的在校大学生。 因为上级提倡“思想再解放一点,胆子再大一点,办法再多一点,步子再快一点”,所以省大新闻系的女同学们,率先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她们集体烫头了! 过去十几二十年间,姑娘们的发型大多是麻花辫、马尾辫或者齐耳短发之类的,反正怎么利落怎么来。 既然已经提倡了思想解放,那她们就彻底在自己身上解放一回! 几个女同学合计着,在省城找了一家老字号的国营理发店,又挑了一个看起来就有些年纪的女师傅,给大家一起烫了头。 项小羽烫完头以后,三天没敢回家…… 等到第四天,实在被儿子们的电话轰炸催得急了,她才顶着一头卷卷毛返回了军区大院。 双胞胎早就跟妈妈在电话里约定好了,今天要回家一起吃晚饭,所以他们没有留在程爷爷家吃饭,玩了一会儿便带着二黑匆匆忙忙往家跑。 然而,刚一进家门,他们就傻在了原地。 兄弟俩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妈妈脑袋上的卷卷毛。 延安忍不住蹦出了一句程爷爷的口头禅:“你是谁家的小鬼啊?” 第157章 第 157 章 两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妈宝, 被项小羽的新发型彻底镇住了。在门口踟蹰了许久,小哥俩才接受了这个新妈妈,一点点地磨蹭过去。 项小羽对他们的表现不太满意, 用手指顺了顺自己满头的羊毛卷,拉过吉安问:“宝宝, 你觉得妈妈的新发型怎么样?” 吉安捂着嘴笑了一会儿, 然后跟她挥挥手,十分洋气地说:“嗨,奈斯突咪秋!妈妈,你好像外国人啊!” 他们被奶奶带着去过省城的友谊商店买好吃的,当时见过红头发和黄头发的外国阿姨,跟妈妈的发型一毛一样! 项小羽一时分不清他这话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好在她有两个宝宝,于是又拉过另一个问:“延安,你说,妈妈这个发型好不好看?” 延安爬到沙发上跪坐着, 而后在她额前一撮弹性极佳的刘海上扯了扯,大声道:“不好看!像弹簧!哈哈哈……” “……”项小羽黑了脸,在他的肉屁股上掐了一把问,“你这一身五花肉不想要了是吧?” 延安捂着屁股哈哈哈, 在沙发上笑得打跌。 项小羽气鼓鼓地起身坐去旁边,不理他俩了。 作为头号妈宝,吉安小小年纪就无师自通了哄娘精髓, 拉过项小羽的手说:“妈妈,礼拜一你能不能早点回来, 去幼儿园接我们?” “干嘛?老师请家长啦?”项小羽还在生气,不想搭理这两个臭小子。 “没有。”吉安摇头说,“我想让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看到我的新妈妈, 他们没有像外国人的妈妈,肯定羡慕死我啦!” “你不嫌妈妈的发型难看啦?” 项小羽头一回特立独行烫头发,这两天一直对新发型反复自我怀疑。 这会儿两个臭小孩的反应让她更焦虑了。 吉安无辜脸摇头,他啥时候说难看了?外国人的卷卷毛还挺好看的。 好在项小羽在儿子们这里失掉的自信,又从婆婆和小姑子那边找补了回来。 孟玉裁和宋悦都说她的新发型特别好看! 这两位都是搞艺术的,审美在线,尤其是孟团长,作为一名舞蹈演员,年轻的时候也是烫过头发的。 “我烫过手推波纹式,翻翘式,还弄过爱司头,都是从天津上海传过来的,当时可时髦了!那会儿烫头不便宜,我工资又低,都是让你爸用火钳子给我烫的!” 宋悦听得咂舌,“你也不怕被烫到啊?你工资低我爸的不低吧?” “他当时每个月还得给你奶奶和好几个牺牲战友的遗孤寄钱,手头也不宽裕。不过,他手艺还挺好的,我想烫什么头,他看看样子,研究几天就会弄了,从来没烫到过我!哈哈……”孟玉裁说到这里,起身上楼,拿出一本有些年头的相册。 翻开其中一页,从夹层里抽出两张边角泛黄的黑白相片。 一张是她身穿旗袍烫翻翘式发型的,一张是她穿着舞裙烫波纹头发的,面庞稚嫩,比这会儿的宋悦还年轻。 虽然气质不比当前,但是只看脸和身材的话,年轻时的孟团长真的是个小美人。 “这两中发型比较适合短发来烫,”孟玉裁用过来人的口吻说,“咱们都是长发,烫成小羽这样的刚刚好。你们年轻人适合这中小碎卷,要是让我去烫的话,我就要烫大一点的波浪!” “妈,我去的那家理发店的女师傅手艺真挺不错的,我们班十四个女生全都烫头了,但是发型的样式都是不太一样的!你和小悦想烫的话,我可以陪你们去呀!”项小羽想象一下全家女人都烫卷毛的画面,卖力撺掇。 孟团长摇头,她在部队还有职务,如今烫发在部队里并不提倡,她不能带头破坏规矩。 不过,她倒是很赞成让闺女去烫个头发。 “年轻的时候,你就要多尝试,多体验!”孟玉裁推心置腹地劝道,“做个漂亮的头发,回学校好好谈几场恋爱,多好!” 宋悦瞬间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吭哧道:“做头发就做头发,跟谈恋爱能扯上什么关系?” 而且还不是谈一场,居然让她谈好几场! 别人家的妈都是千防万防,就怕闺女吃亏,她家的妈可倒好,这思想也太解放了! “你不是早就有情况了嘛,跟我和你嫂子,还有什么好瞒着的?”孟玉裁不以为然道,“延安都跟我说了,你前段时间经常守着电话机打电话!” 宋悦气结,延安这个大嘴巴! “没有的事!我那是跟田媛打电话呢,她婆婆带着她小姑子来城里了,现在就住在他们家,还想让田媛帮那小姑娘找个对象。”宋悦解释道,“她从没去过农村,头一回见到她婆婆那样的人,双方根本就过不到一块儿去。” 田媛就是宋悦的那个发小,前些年父亲去了农场后,父母离婚又都再婚了。 她前年嫁给了基层连队的一个连长,新婚小夫妻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婆婆就带着小姑子来城里找对象了,也想找个当兵的。 孟玉裁一听便道:“所以我才说,让你多谈几场恋爱。只要你自己能掌握好分寸,多见识一些人有什么不好?田媛就是见的男人太少了,碰上一个对她好点的,就觉得对方是良人。结果怎么样?结婚不说门当户对吧,但至少需要对彼此的家庭有所了解,她结婚前连婆家人都没见过,根本不知道自己下半辈子要跟什么样的人家当亲家。何况这是她自己不主动去了解的,也不能全怪到人家男方的家人头上。” 项小羽笑道:“小悦,你要是谈了对象就带到家里来呀,让咱爸妈帮你掌掌眼,不用非得等到谈婚论嫁才带回来。有时候见家长的过程是能暴露出很多问题的!” “我哥当初去你家见家长,也暴露出问题啦?”宋悦好奇地问。 “哎呀,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嘛,人可靠,长得又那么精神!刚来我们村第一天,就在我家吃了晚饭,当时我俩还没怎么样呢,我娘就舍得把家里所有的零嘴拿出来招待他了!后来我俩正式谈恋爱,他在我们家也是如鱼得水!我娘可稀罕他了,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要喊他去吃。我爹本来还觉得嫁闺女得矜持一些,得摆摆老丈人的款儿,结果这么多年也没怎么摆得起来,哈哈哈!”项小羽笑嘻嘻道,“你要是能按照你哥这个标准找对象,那这辈子就享福啦!” 宋悦偷瞄一眼笑眯了眼的孟团长,心说,她嫂子能跟婆婆相处得这么和谐,除了患难见真情外,也不是没有其他原因的,这嘴跟抹了蜜似的,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让人舒服…… 不过,找对象的事情可以先放在一边,她倒是可以像嫂子这样,也烫个羊毛卷赶赶时髦! * 新发型得到了宋家女人们的认可后,项小羽莫名自信起来,开始期待小宋哥的反应了。 然而,进入一月份以后,全省各高校都迎来了期末考试,党校这段时间也忙碌了起来。 宋恂被困在学校里复习加考试一个多礼拜,还不知道他媳妇烫了羊毛卷的事。 好不容易将所有科目都考完了,理论进修班的学员们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寒假,陆续准备返乡回家过年。 但是,212宿舍的常云海和宋恂都属于考完试也不得消停的。 常云海这次期末考试又有一门得了59分,没及格。 给他打59分的,还是上次那位老教师,两人也算是有缘。 这位老师让他下学期来补考,不过常云海本人极力要求在过年前重考,不想把前一年的欠债带到新的一年。 他是本地人,老师也是本地人,两人都不嫌麻烦。 师生俩一拍即合,那就年前补考吧! 于是,在大家都喜气洋洋地去各大商店采购回乡年货的时候,常云海还在寝室里苦兮兮地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 至于宋恂,他纯粹是履行班干部义务,为同学们服务的。 党校会帮有需要的外地同学订购回家的火车票和汽车票,宋恂是班长,而且还是留在本地过年的,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项小羽烫了头一直想要给老公看看,期待他的反应。结果宋恂久不归家,为了给他制造惊喜,项小羽连在电话里也没说过烫头的事。 省大考完试以后,她实在等不及了,便带着同样要放寒假的幼儿园二人组来党校找爸爸了。 不过,宋恂正在帮同学们联系火车票和汽车票,这会儿并不在学校。她只好先跟门卫做了登记,带着孩子去找袁梅玩。 “小羽,你怎么弄了这么一个发型呀?”袁梅见到项小羽的新发型就惊讶地张大了嘴。 “好看吧?”项小羽给她抛个媚眼。 袁梅:“……” 她一个女人都有点动心是怎么回事? 适应了一段时间以后,项小羽已经很自信了。 她现在特别喜欢自己的新发型,今天为了系围巾方便,还将卷曲的长发用花手绢扎了起来,看起来特别洋气。 反正她脚踩高跟鞋,身穿呢绒大衣,顶着一脑袋小卷毛的造型,绝对是在党校里难得一见的。 “好看是好看,但是你们学校允许这么打扮嘛?”袁梅给双胞胎一人拿了一个柿饼堵住嗷嗷待哺的小嘴,便盯着项小羽前后左右一通打量。 “我们新闻1班的所有女生都烫头了,学校根本不管!这不是快要放假回家了嘛,其他系的一些女同学也想烫个头回家过年呢!”项小羽看出她有点动心,便使劲撺掇道,“袁梅姐,你也烫一个嘛,多好看呀!我小姑子也想烫呢!” 宿舍里没有其他人,项小羽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姐啊,你得趁着年轻好好打扮一下呀!哪怕只是谈一场校园恋爱,不结婚也行啊!不然等你以后回想起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就只能想到工作和学习了,连一场恋爱都没谈过,多亏呀!” “谁说我没谈过!谈恋爱也就那么回事吧,还不如工作呢。” 袁梅其实对项小羽的提议有点心动,不过不是为了谈恋爱,她就是想抓住青春的尾巴,尽心打扮一下自己。 她在高中的时候就谈过一个对象,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那会儿双方家长是同事,大家都住在一个家属院里。后来毕业要上山下乡的时候,他们还特意要求一起去北大荒插队。 然而,两人刚到农村没两个月,老袁就被革职了,虽然没去农场,但前景也是一片惨淡的。 在唯成分论的年代,家庭成分在某中程度上可以代表一切。 两人因此和平分手。 对方在当地插队不到两年,家里就找关系让他回了城。 而袁梅则在农村当了六七年的铁姑娘。 尽管当时有父母的工资接济,但是她也不敢乱花钱,整天想的都是怎么赚工分填饱肚子,怎么改善农村的生活,在小姑娘最好的年华,她根本就没心思打扮自己。 好不容易回了城,她又一直在酱油车间装酱油,每天工时三班倒,为了节省时间,常年留着短发。 如今的长发还是她从正阳厂离职以后,才重新蓄起来的。 吉安像听故事似的,听完袁阿姨的过往,忍不住问:“那个叔叔现在干吗呢?” “那个叔叔啊,”袁梅在他的脑门上轻敲了两下说,“好像还在制钉厂敲钉子呢,阿姨这两年没怎么关注他了。” 吉安小大人似的说:“梅梅阿姨,那个叔叔不好,你不要理他了!” 延安也附和道:“阿姨,你烫一个我妈妈这样的头发吧,我妈妈走在马路上,好多人都要回头瞅呢!你烫了以后肯定能找到对象!” “你还知道什么是对象呢?”袁梅好笑地问。 “我爸爸就是我妈妈的对象。”延安理所当然地说,“我小姑马上也要烫头找对象了!” 袁梅也想烫个头发试试,但是党校这个环境,女干部烫成羊毛卷不太合适。 “这个头发能坚持多久啊?”要是开学之前可以变回原样她就烫一个。 “据说可以坚持好几个月呢!”项小羽理解她的顾虑,便给她出个主意,“你可以让师傅用火钳子烫一个临时的,听说用这中方法烫出来的头发,只能坚持几天,洗了头发以后,就没什么卷曲度了!” 袁梅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打定了主意就去干。 穿上衣服就要去理发店试试,“你在哪里烫的?要不也陪我去一趟吧?” 于是,项小羽又没能让小宋哥看到自己的新发型,当天下午先陪着袁梅去做头发了。 * 常云海在宿舍里对着一本《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枯坐了一天,存的三个馒头,两瓶啤酒,一盘花生米,全被他就着书本造没了。 头昏眼花地在宿舍里呆了一天,肚子又开始唱空城计的时候,他终于起身套上棉袄去食堂吃饭。 刚趿拉着布鞋,踢踢踏踏地下了一楼的楼梯,常云海迎面就碰上了一个烫了大波浪发型的女同志。 “小常,你补考复习得怎么样了?”袁梅见他眼睛 “还,还行吧。”常云海瞅着她那一头大波浪,还有些愣神,过了好几秒才摸着下巴问,“小袁,你咋打扮成这样呢?” 袁梅在头发上捋了捋问:“不好看?” “也不是。”常云海瞧一眼人家焕然一新的打扮,再看看自己脚上的破布鞋,脚指头不自在地在布鞋里抠了两下说,“冷不丁一看,还怪不习惯的。” 袁梅笑了笑说:“嗯,我只是在放假的时候才这样打扮一下,这不是要回老家过年了嘛,新年新气象,除了学习上的进步,也得让亲戚们看看我在其他方面的进步吧?” “挺好挺好,呵呵。”常云海词穷地笑笑,把饭盒往棉袄里一揣,招呼道,“我先去打饭了啊!一天没正经吃饭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袁梅拦住他说:“不用去了,我刚从食堂回来,只剩一些菜叶子,连个馒头都没有。” “啊。”常云海摸摸鼻子说,“那算了,我回去用暖水壶闷个挂面对付一口吧。” “我也没吃晚饭呢,回宿舍放个东西,就去学校对面的国营饭店吃碗面。”袁梅看一眼手表,邀请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常云海犹豫了一瞬,便点头说:“那你把《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的笔记借我看看吧。宋恂的笔记都是跳着记的,我都看不懂。” “行啊,走吧。” * 宋恂忙完了党校的工作,终于赶在晚上十点前赶回了家。 两个儿子已经带着他们的小兄弟二黑入睡了,宋恂看过儿子们,便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然而,甫一推开房门,他就瞥见有个陌生女人正垂着脑袋坐在书桌前看书。 宋恂下意识后退关门,然后确认了一下房门的位置。 是他的房间没错啊…… 难道家里来客人了?但是对方穿的好像是他媳妇的睡衣…… 他试探地在门上敲了敲,随后房门便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了。 项小羽顶着一头招摇的小碎卷站在门里。 宋恂:“……” 他睨着媳妇的新发型,失语半晌才找回声音问:“怎么突然换发型了?我还以为咱们屋里进了陌生人。” “我这不是积极响应上级号召嘛!解放思想,从头开始!”项小羽将人拉进来,关门落锁。 宋恂被逗乐,看着她的小卷毛,笑得停不下来。 项小羽之前扎麻花辫的时候,每天晚上将头发散开以后也是卷发。她的头发丝细软,而且浓密,披散开便像海藻一样。 这回直发被烫成了羊毛卷,长度只到胸口的位置,刘海也是卷曲的,整体效果颇有异域风情。 “你笑什么呢?我这个发型怎么样?好看吧?”项小羽见他一直在笑,有点不乐意了。 到底在笑刚刚的话,还是笑她的新发型? 或者两者皆有? 宋恂不愧是宋吉安的亲爹,父子俩说出来的话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宋恂的话里难得地带着点成年人的轻佻,“挺好看的,像外国小妞。” 闻言,项小羽立马眯着眼睛乐开了,又在他手臂上轻锤一下抱怨道:“既然好看,你还笑什么?” 宋恂继续笑,没给出什么解释。 被他笑得心里毛毛的,项小羽揪住他的衬衫前襟,凶巴巴地问:“你怎么还笑?一看你这个笑就是不怀好意!不许笑了!再笑我就亲你啦?” 宋恂不受她的威胁,欺身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我现在是外国小妞了!不许耍流氓!”项小羽开始拿乔,用手背挡住嘴唇说,“你先跟我说说,到底在笑什么呢?” 宋恂挑起一撮她的卷卷毛绕在手指上,随口糊弄道:“你从小毛变成小卷毛了!” 项小羽不信,狐疑地将人死死盯住。 媳妇越来越不好唬弄了,宋恂轻咳一声。 “你这发型换得太突然了,都没留给我一些准备时间,对你来说只是换个发型,但是对我来说吧,就像……”宋恂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那你娶了我可真是占了大便宜了!”项小羽有点想笑又憋了回去,一把将人推到身后的床上,趴在他胸口上戳了戳,“来来来,我今天再让小宋同志做一回新郎!” …… …… 次日清早,宋恂醒来的时候,项小羽已经去隔壁房间找孩子们玩了。 他靠在床头发了会儿呆,起床时正好瞟见了书桌上的一个蓝色塑料皮笔记本。 这是他们夫妻共用的那个日记本,自打那年他过完生日后,一起写交换日记的习惯就保留了下来。 倒也不用天天写,偶尔想起来了,才会写上几笔。最频繁的时候能连续写上大半个月,但是这两年他们夫妻聚少离多,有时候两三个月才会交换一次。 所以,在分离的日子里,这个本子落在谁的手里,谁就要多记录一些。 今天这个本子被摆在明面上,明显是项小羽写过后,特意留在原地让他看到的。 宋恂将本子翻到最新的一页,果然,有项小羽今早刚写的日记。 内容简短,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然而,浓烈的调侃意味却扑面而来—— “宋恂同志,二婚的感觉怎么样呀?” 宋恂捧着本子笑了,回想她那一头蓬松的卷卷毛,拾起旁边的钢笔,也简短地回道: “万变不离其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6 14:59:19~2022-04-07 15:1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伐木仃子 232瓶;钰钰saa 220瓶;泥沙 150瓶;比奇堡在逃厚牛堡 128瓶;penthesilea 120瓶;蜗牛壳 74瓶; 70瓶;雯雯仙、杏仁豆腐 60瓶;请叫我学霸、123困死了、秋叶、jsnhty 50瓶;半颗山竹、1111111、薇薇 40瓶;ikiya、oukaka、安全感 30瓶;南九 23瓶;一直在学习 22瓶;天上虹、呀呀、每天都想吃串串、ni、lvbvl、刘棒棒、圈儿、芑叶、anya、天上飞的是云吞、樱桃小丸子、15198780、超、kar、西罗今天暴富了吗、筝池蔚蓝、花开五月、蓝色水杯、无77、那样的你、二美啊、22392561、bloo、斯内普牌小巨怪、番茄不是西红柿、星辰5142、25102810、cizi、糖不苦、淡定路过、我胖林呀、舒意 20瓶;zien 12瓶;赵粤老家女友 11瓶;歪兔、yynijiuyba、雪球球了个球、____西望、六斤六两、瘦瘦、韶光明媚、夏天又要来了╭(╯e、潇潇、不想不想、脉脉流水、四嫂、快乐美人、二十、1010、吃瓜少女李银航、香菇滑鸡、易飞2005、修修哒、未来k、木木尔、跫跫、万里无云 10瓶;方也、不加糖就很甜哦oo、方奇 8瓶;籍,犹赋也 6瓶;21266445、阳光、ai、alionkissadeer、18633615、伊迷、木青庆、danny徐徐、xiaoxiao、卓小五 5瓶;酒酒 3瓶;泥泥、一一、寻宓、让让、清凉一夏、最初的梦想、35394100 2瓶;白萝卜、抓马、宅啊宅、清扎、晨熙麻麻、尚有熙ken、南风解我意、cy、芃芃、青亭、咿呀、木桃、爱你哟、酸菜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8章 第 158 章 春节将至, 又到了各家主妇集体准备年货的时间。 苗玉兰与大儿媳一人挑着一副扁担,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 “娘,大集上那么多人, 咱们就这样挑着担子去,能行吗?”牛雪梅想到一会儿要干的事就心下惴惴。 “你跟紧我就行, 大集上人挤人, 谁也认不出来咱俩。”苗玉兰又伸手拉了一下围在头上的头巾,提醒道,“你也把围巾往上拉一拉,人那么多,咱俩这点东西,一会儿就能卖完。卖了就赶紧回来,没人能抓住咱们!” 听婆婆用到“抓”这个字眼,牛雪梅心里一突,腿脚都有点发软, 商量道:“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这些东西留着自己吃,或者送给大妹小妹也行啊!” 她开始后悔前天的多嘴了。 原本她是在县委托儿所当阿姨的,负责给教室打扫卫生,帮厨房洗菜, 给孩子们喂饭,换个尿布衣裳什么的。这对她来说是个挺轻松的活,不但每月有二十多块的工资, 还能顺便在托儿所看着自家闺女,真是一举多得的好工作。 然而, 这两年全省范围内都在清退临时工,县市的机关托儿所和幼儿园属于超编重灾区,今年就轮到了他们。 县委的好多干部家属都在里面工作, 牛雪梅也是其中一个。 她当初是被宋恂推荐过去的,宋恂调走以后还有苗利民这个三舅在,所以她在这里一干就是三四年。 因着是沾了亲戚的光才得到的工作,她对待这份工作可以说是矜矜业业了。 早中晚各拖一遍地板,洗菜也格外认真,自从她负责洗菜,小朋友再也没说过青菜牙碜。 只不过,别的家属都是正式工,她是农村户口,只能当个临时工。 上面要求托儿所精简人员节省开支,她就是第一批被精简掉的那类人员。 托儿所里的老师和阿姨几乎都是大院里的家属,大家都彼此盯着呢,苗利民在政策面前也不敢明晃晃的徇私,只好让她先回家待业。 要是有别的工作,回头再介绍给她。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牛雪梅却丢了工作,这种事搁在谁身上都得郁闷一阵子。 没有了每月的固定收入,她心里不踏实。正好过年前这半个月,公社里又组织起了大集,她发现队里不少社员都偷偷挑着担子去大集上卖东西,便将这件事说给了婆婆。 婆媳俩一合计,把家里存下来的干海货和吃不完的海鲜零嘴划拉了一些,打算去大集上赚点零花钱。 可是,真的迈出了这一步,牛雪梅又有些害怕,投机倒把可是重罪,万一真被抓了,她们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苗玉兰没有儿媳妇的那些顾虑,挑着扁担低声说:“给小鸿和小毛的我都已经提前准备出来了,这些就是多余的。你跟紧我就行,保准抓不住咱们!” “要是被抓住了,会不会连累我爹啊?我听说上面想让他去公社当干部呢!” “他都多大岁数了!当不了几年干部就得退休,谁用他呀!”苗玉兰摇头,“再说,他又没啥文化,那会儿写个海带养殖基地的申请报告还得人家小宋帮忙呢!你就放心吧,即便被抓了,我也有应对的法子,肯定没问题!” 牛雪梅对婆婆向来是很信服的,毕竟人家是在县里戴过红袖箍的老太太。 既然婆婆已经拍了胸脯,她便也只能咬牙跟上了。 今年的大集还是在荣盛糕点厂附近的那条街上,规模比前几年要大一些,供销社、粮店、菜站、糕点厂、各个国营饭店的正规摊位都排在前面,另有一些零散的摊位坠在后面。 后面这些人都与苗玉兰婆媳一样,挑着扁担,用头巾将脸裹住,恨不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苗玉兰在众人的扁担筐里挨个瞧了瞧后,在几个卖青菜海带和鸡蛋的摊子中间,抢了一个位置。 “婶儿,那边有大把的地方呢,你们去那边呗。”卖鸡蛋的年轻小伙见她们紧挨着自己,不太乐意。 “一看你就是年轻人没经验,咱们这一片都零散分开,各卖各的太冷清了,人家赶大集的人都不愿意往这边来。咱们凑在一起才热闹呀!”苗玉兰将筐子里的干海货拿出来,摆在筐盖上。 她的海货收拾得干净,用草绳扎成一捆一捆的,每捆一斤左右,不一会儿就吸引来了几个人。 “大娘,你没有鲜鱼呀?”有个挺圆润的小姑娘见她们这里有海货,径直走过来。 “鲜鱼没有,那都是国家统购的,我们也不敢卖呀!”苗玉兰指指儿媳妇的筐子说,“有烤鱼片、墨鱼仔、烤虾干,瑶水村牌烤鱼片你吃过吧?我家这个就是按照那个口味做的。” 小姑娘接过她递来的烤鱼片尝了尝,问:“大娘,你这个鱼片怎么卖啊?” “四块钱一斤,可以混着买,也可以单独买。我们都在家包好了,一包就是一斤的。” “这么贵啊?” 牛雪梅解释道:“我们这种鱼片没什么水分,十多斤鱼才能出一斤烤鱼片,你算算市面上最便宜的鱼多少钱一斤?地区的南阳菜市场里,也卖这种烤鱼片,人家卖六块钱一斤呢!” “那你们怎么卖这么便宜?” 婆媳俩呵呵笑,作出一个“你懂的”眼神。 菜场里的鱼片是从海味品加工厂进的货,中间要转两三手,他们这个都是渔家自己做的,除了盐和糖花点钱,其他原材料基本不要钱,卖多少钱都有得赚。 小姑娘将几种零食挨个尝了尝,最后连价都没还,痛快地拎走了三包混合装的。 将钱收进口袋里,牛雪梅声音都有点抖了,激动地说:“娘,这么一会儿就到手12块啊?这已经是我半个月的工资了!” 苗玉兰面上镇定,心里也有点打鼓。 她俩的报价是附近这几个摊位里最高的,旁边卖鸡蛋的小伙子,一个鸡蛋才卖几分钱。 没想到她们做的这玩意,还真的有人会买…… 提心吊胆地在大集上呆了一个小时,两人带来的二十多斤海鲜零食被人一抢而空。 正逢过年,大家都想吃点不一样的,他们这个零食做得干净,分量足,又比供销社便宜很多,自然能受到消费者的青睐。 干海货还有一大筐没能卖出去,但苗玉兰已经不想继续卖了。 兜里揣了八十来块钱,她见好就收,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千万别让人逮住! 婆媳俩手脚麻利地收了摊子,挑上担子混入了采购年货的人群里。 然而,还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一阵嘈杂声。 有人高声喊了一句什么,让原本蹲在地上摆摊的那群人纷纷起身,挑着担子往最近的胡同里跑。 不过,也有那累赘太多行动太慢的,被几个穿着制服的干部一把就按在了原地。 人群里立时传出了争执声。 苗玉兰听到其中一个声音有些耳熟,但是这个距离她看不太清,便让儿媳妇去确认一下,里面是不是有熟人。 牛雪梅挤进人群看了一眼,又快速跑回来汇报:“好像是田婶!围巾捂得严实,我没看见脸,但全公社也找不出第二个穿半截红半截绿棉袄的了!八成就是她!” 苗玉兰:“……” 她没怎么犹豫便将肩上的空箩筐交给儿媳妇,让她看好自家的东西,继而钻进了人群里。 自己队里的人遇到事了,她们可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那几个穿制服的干部收缴了田婶的扁担箩筐,还要拉田婶母女离开。 甭管田婶在瑶水村时多么厉害,在这几个年轻干部面前也没什么用武之地,人家一左一右拉住她的胳膊,就能把她这小老太太架走。 苗玉兰摘下头巾,拦住那几个年轻干部问:“这位同志犯什么法了,你们凭什么把人带走?” “投机倒把还不算犯法啊?”有个干部指了指田婶筐子里的瓶瓶罐罐和牛皮纸袋子。 都是蟹酱,虾酱,咸菜和其他海鲜制品。 苗玉兰探头在筐子里瞅一眼,便把手伸进自己的棉袄里,摸索了半天才抽出来一张人民日报。 她将报纸递给田婶的小闺女说:“二妮,字太小了,婶子看不清,你帮忙念一念上面划了线的话。” 二妮哆嗦着手接过报纸,盯着用铅笔标记出来的地方,磕磕巴巴地念道:“社员自留地,家庭副业和集市贸易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必要补充部分,任何人不得乱加干涉!” 苗玉兰严肃着脸点点头,而后问那几个穿制服的:“听见了吧?这可是北京的大领导说的,任何人不得干涉!我是瑶水村生产队的队长媳妇,这两个人是我们队里的社员,她们带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家庭副业生产的,而且不在国家的统购统销产品范围内。来大集上跟人家交换点别的东西,不犯法吧?” “她们那是交换嘛?明明就是来倒买倒卖的!” 田婶见到苗玉兰以后,有了主心骨,定了定神说:“我们是刚来的,还没摆摊就被你们扣下了!筐子都是满的,根本就没有卖!我就是想来换一些过年吃的青菜的。” 苗玉兰却义正严词道:“你就算是卖了也不犯法呀!我女婿在省城上大学,他早就给我打电话说过这件事了。我们都是认真学习过这份报纸的,北京的领导已经开会确定了,集市贸易是应该存在的,社员们在大集上卖点东西怎么啦?” 周围的人附和:“就是,大领导都同意的,你们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苗玉兰挑剔道:“我们这些农村社员都天天看报学习,紧跟形势呢,你们是当干部的,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哼哼,她来大集上卖东西,也是有所准备的! 没想到自己没用上,反倒是给同村的田婶用上了…… 那几个干部走了,但大家再不敢在这边摆摊儿,挑着担子便呼啦啦解散。 苗玉兰推却不过,收下了田婶给的两罐蟹酱,回家就把今天的经历跟老头子学了一遍。 项英雄敲着烟袋锅子轻哼:“你这就是傻大胆碰上了愣头青,要是来几个年纪大的干部,管它是不是北京的要求,先把你们带回去盘问一番再说!” “我在大集上看到好多咱们生产队的人呢!你说要不要想想办法呀?万一其他人也被逮住怎么办?真给按上一个投机倒把的罪名就麻烦了!” 项英雄往烟袋里装着烟说:“我早就跟公社申请了,以咱们生产队为单位,参加公社的年货大集,到时候把社员们要卖的东西都统一定价,统一售卖。不过,公社还没给回信呢,我明天再去公社问问吧。你那些东西卖得差不多就别参与了,家里的那点东西还得留着走礼呢,今年小毛他们在省城过年,得给他们留一些好东西带回去。” * 夫妻俩还惦记着小闺女,而项小毛本人却在省城四处潇洒呢。 结婚好几年,项小羽和宋恂终于可以安生地过个春节了。 两人都有了寒假,不但有大量的时间提前采购年货,还不用像前些年似的惦记春节加班。 整个人都是闲适放松的状态。 不过,宋恂现在非常后悔,当初没有送两个儿子去上整托班。 那样的话,寒暑假也可以把这两个小子放在幼儿园里,也就不用整天在家里烦他了。 原本一家四口的行动是非常统一的,连续几天都一起出门采购年货。 然而过了没两天,宋恂就受不了天天逛百货商店了,率先掉了队。 妈宝一号和妈宝二号又坚持了两天,也败下阵来。 如今只有项小羽和宋悦每天结伴逛街,宋家的男人们,包括小宝宝二黑,都宅在了家里。 无所事事的宋恂觉得,他们夫妻难得在休假这件事上同步,过完年以后,应该趁机带孩子们去外地走走看看。 等孩子们正式上了学,孩子和家长就未必能对得上时间了。 他翻出来一张地图铺在茶几上,琢磨着冬天去哪里玩比较好。 吉安和延安凑过来跟着一起看,爸爸说,如果他们表现得好,就可以去外地吃好吃的。 两个崽表现得非常兴奋。 他们已经忘了当年在苏州拍电影的细节,但是旅游的时候可以吃许多好吃的,他们倒是记得清楚。 “爸爸,咱们去哪啊?”吉安兴致勃勃地问。 “不知道呢,得先跟妈妈商量一下。”宋恂盯着地图观察片刻,便随口问,“你们想去哪里?” 双胞胎蚊香眼。 宋恂闲着也是闲着,从盘子里摸过一颗瓜子,塞进上蹿下跳的延安手里说:“去哪里旅游就由你俩决定了,这颗瓜子放在地图的哪个位置,咱们就去哪里玩。” 小哥俩肩负使命,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将一个瓜子在地图上挪了好几个位置,才相中一个最顺眼的地方。 “爸爸,放好啦!”延安大声喊。 宋恂瞧一眼他们选中的地方就笑了。 “这是你俩谁选的啊?” 延安将手举得高高的,等待表扬。 宋恂颔首,语气肯定地说:“挺好的,选在省城了,就在家里蹲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4-07 15:15:52~2022-04-08 01:0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ivo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oo 70瓶;26225759 60瓶;幸运星、潜水看书 50瓶;薛漂亮 43瓶;乐得轻松、甲乙丙丁戊 40瓶;绵、翠花妈妈、cel 30瓶;一口一勺大西瓜、anson、我来转转、豆腐、ia、追风筝的人、玛卡巴子、沫沫的晚安、啊禅、33218206、阿寅好好、媒管要我命了、你说的都对、日暮途远 20瓶;快乐美人 15瓶;夏天又要来了╭(╯e、天上虹、15198780、小23、哪儿来这么多如果、芝士乌龙玛奇朵、月、君司夜、简、不醒、静海天阑、666、脉脉流水、墨云薇、月、戒小说啦、最最、最爱wxz、22087522、一一、摇光、巧笑倩兮 10瓶;七言、籍,犹赋也 8瓶;白菜一号、伊迷、卓小五、最最最阔爱、相知、alionkissadeer、猫猫秋、xiaoxiao、danny徐徐、八月的梦游者、1188yyds 5瓶;酒酒、四季春茶加珍波椰 4瓶;晨曦hoho 3瓶;小土豆、lvsky、藜蒿炒腊肉、起舞弄清影、青亭 2瓶;爱你哟、尚有熙ken、清扎、白萝卜、最初的梦想、南风解我意、晨熙麻麻、就叫我陈安妮、30492221、45593606、咿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9章 第 159 章 宋延安小朋友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上一次哭还是因为父母都被困在学校, 为了准备期末考试而双双无法归家。 他扯着嗓子干嚎了一通没能将爹妈嚎回来,最终只能委屈巴巴地牵着哥哥和二黑,进入他们自己的房间睡觉。 一连睡了一个礼拜后,从此进入与父母分房睡的新阶段…… 这次因为宋恂的一句家里蹲, 宋延安小朋友又哭了。 被气哭的! 并且声泪俱下地控诉爸爸欺负他们不识字, 骗了他们! 他哭着哭着就开始阴谋论了, 抽抽搭搭地说:“你一点不想带我们出去玩!你就是逗我们玩!” 宋恂哄了半天没哄好, 本来想说,谁让你俩是不识字的文盲来着,不过又怕儿子哭得更凶, 便只好问:“你们刚才把瓜子放在哪里了?” 吉安帮弟弟在地图上点了一个位置。 宋恂捻过一颗瓜子放上去, 在延安头上拍了拍说:“你就在这守着吧,等其他人回来以后, 问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事实证明,这事真不怪宋恂,他们俩千挑万选的这一处,真的是省城。 延安听到妈妈帮忙念出的地名后, 哭得更大声了。 项小羽好笑地将人搂进怀里哄道:“冬天去哪里都不好玩,外面那么冷, 在屋子里多暖和呀!而且咱们过年还得回姥姥家呢!” 即便延安正哭得伤心, 还是被莫名激起了表演欲,吸溜着鼻涕顺口说:“拉大锯,扯大锯, 姥姥家唱大戏~” 项小羽:“……” 延安抽噎着, 揪起妈妈的一撮弹簧卷卷毛问:“那什么时候能出去玩啊?” “冬天不能去,夏天就可以啦!”弟弟哭了,吉安本来还想哄哄他的, 不过看他又手欠地去拽妈妈的卷卷毛,吉安“啪”地一声打在他手背上。 眼里含着泪水,一脸无辜的延安:“……” 嚎得更大声了。 不过,无论延安再怎么大声哭泣,他都没能让妈妈回心转意。 项小羽常年在外求学,虽然有老公和孩子在身边,但她也是十分想念父母的。 平时陪孩子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既然有假期,她当然要回瑶水村陪一陪父母了,一点也不想去外地旅游。 于是,宋恂的旅游计划只好暂时搁置,推迟到了暑假。 他们一家大年初二返回瑶水村,在村里一直呆到新学期开学,才像进货一样,带着大包小裹重新回了省城。 * 新学期开学没多久,宋恂在党校里迎来了一位熟人。 “没想到我都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能坐进学堂里。”苗利民吃着号称省委机关最高标准的饭菜,心满意足地说,“党校的环境可比我上简易师范那会儿好多了。” 宋恂笑道:“听说县处轮训班的课程非常紧张,去年跟我们同期的那个县处班,十八天就学完了我们两个月的内容,而且是全封闭管理的,您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不用上班,只闷头学习还有啥不乐意的。”苗利民感慨,“当初我们上学那会儿倒是不用封闭管理,但是家里穷,外面又乱糟糟的,学生们没事都不敢出校门。每顿吃一个黑面馒头,一吃就是两年。现在的环境在那会儿简直不敢想!” 苗利民曾是他们村里学历最高的人,在全村连小学生都没几个的时候,他娘和大姐省吃俭用,供他念完小学,又念简易师范。 原想着读完了师范,就回村里教书,没想到土改以后,乡里大招能识文断字,有文化的干部,他被大姐往前推着,推去了乡政府工作。 这些年干部的文化越来越高,他这个简易师范毕业的干部已经不算什么了,县委里最差的也是初中毕业生,大多是中专和高中生,甚至还有像宋恂这样的大学生。 苗利民被一茬一茬高学历的年轻人比着,也很有紧迫感,早就想找个进修的机会充充电了。 “三舅,听说你们县处班今年开了经济学的课程?经济学的课安排在上午还是下午啊?”宋恂问。 “每周有两节,都在晚上,六点半到八点。” 苗利民对这个经济学的课是很感兴趣的,三中全会以后的几个月里,在地区和县里,光是经济研讨会就开了好几轮。 不过,他们这一代的基层干部,很多都是只懂政治不懂经济的。 像地委袁书记那样科班出身的经济专业的干部,简直是凤毛麟角。 党校就是针对这种现象,顺应时事,为县处班的干部们开设了经济课。 不懂经济学,不懂经济运行规律的干部,无法适应新的历史形势。 宋恂记下了上课时间和地点后,跟学校申请了经济学的旁听证,每周抽出两晚的时间去县处轮训班上课。 上次袁书记跟他说过理论进修班的毕业去向后,宋恂就一直在琢磨想个什么办法避免以后一直搞理论研究。 县处班的经济学课程,很可能会是一个突破口。 * 这天晚上刚下了课,宋恂便被苗利民喊住了。 “你先别忙着回去,咱们到招待所去一趟,你老丈人来了!” “……”宋恂一愣,诧异地问,“我爹来了怎么不跟我们提前说一声?” “他临时上来的,给你打电话,你没在宿舍。就把电话打到了我那里,据说是有个大事想让咱们帮忙拿个主意。” 项英雄被安排在党校的招待所里,见到宋恂和苗利民进门,便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这次突然到省城来的原因。 “小宋,利民,你们说,把队里的渔船承包给个人,可不可行?” 苗利民的晚饭有点吃咸了,正端着缸子咕咚咕咚灌水,便听到了姐夫的问话,一口水呛进气管,险些咳去半条命。 他摸一把下巴上的水渍说:“你怎么有这个想法的?那是集体财产,哪能随便给个人使用?” “报纸上不是说,解放思想,大干特干嘛!有个什么村把土地都给分了,人家都敢分地,我们分一分船怎么了?”项英雄自有他的道理。 “人家那是包干到户,不是分地,跟你们这个分船也是两个性质的。”苗利民下意识反驳。 “我一开始也觉得这样不行,但是村里有个知青说,他老家那边好几个县都搞生产责任制了。我也没太听懂,反正那意思好像就是不搞平均主义了,按照产量记工。” 宋恂想了想说:“现在有的地方确实开始搞责任制和包干到户了,但是,爹,咱们这个渔船你打算怎么包干到户?一条机帆船上需要6-8名渔民,谁家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壮劳力。” “我们就分组嘛,还是原来船上固定的那些人,一起承包一条船。每条船每年规定上交固定的渔获,完成指标的不奖不罚,没完成指标的可以罚全年指标的10%,超额完成指标的,可以奖励超额部分的20-25%。” 苗利民问:“那你们同一条船上的人怎么分?有船老大,有船副,还有拉网的,大家分工不同,出的力和获得的工分肯定也不一样。” “哎,那些事可以内部进行协调,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这种办法可不可行?” 项英雄本来也是想看看风向,等一等再说的。 可是他家老婆子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最近对海鱼的需求量陡增,用舢板零星打上来的那些鱼根本就不够她和老大媳妇用的。 可是机帆船队打上来的海鱼,都是有数的,偶尔给大家分个一两条还行,多了根本供不起。 自打过年前去参加了一回年货大集,赚回来八十多块钱,苗玉兰这心里总跟猫抓似的痒痒。 没事就跟牛雪梅在家做烤鱼片等一应海鲜零食。 过完年以后,上面的政策又进一步放开了。 南湾县委在团结公社和胜利公社之间开办了一个农村大集。 农历每月逢三、六、九,全县的人都可以去赶集,特别热闹。 每逢赶集日,苗玉兰婆媳就带上自家的鸡蛋鸭蛋青菜和海鲜零食,骑着三轮车去大集上售卖。 最多的时候,一天能赚一百来块。 连项英雄听到这个数目以后,都张大了嘴巴。 他们队里年景好的时候,一个工日也才值一块五,他媳妇一天赚的相当于他们累死累活干两个多月的。 那些商品中,数烤鱼片和墨鱼仔卖的最好,他们家那点存货早就被掏空了。 新鲜原料供应不上,他媳妇已经开始考虑要给鱼片涨价了。 宋恂听老丈人仔细说了来龙去脉,心中仍是有疑虑的。 “其实咱们瑶水村的船队,是管理比较严格的,以现在的生产能力,几乎就已经是极限了。包产到组的话,其实多不了太多渔获,这同样解决不了我娘那边的原材料问题。” 项英雄嘿嘿一笑说:“你没上过船,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我给你打个比方吧,比如说一条船每年能打一万斤鱼,其中就有一千斤是霉烂变质的肥料鱼。咱们南湾的机帆船,基本没有制冰制冷的机器,也没有保鲜能力。砚北港那边倒是有个制冰厂,但是都得排队去买冰,特别麻烦。以前都是给集体干的,鱼上岸以后,坏了也就坏了,拉回队里沤成肥,拿去浇地也是一样的。反正都是集体的嘛,用在哪里都一样。但是如果船上可以安装制冰制冷设备就不一样了,损耗率可以控制在2%以内。” 宋恂和苗利民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我前几天在队里开过一个全体社员大会,征询大家的意见,给机帆船安装制冷设备。不过,这个花费太大了,一大半的人都不同意花这个钱。”项英雄叹道,“所以我才听了知青的建议,打算搞个包产到组,谁要是想给渔船安装制冷设备,可以自己掏钱买。” 苗利民踌躇片刻说:“姐夫,你先在招待所住两天,我回去给县里打个电话问问。你要干的这件事不是小事,咱们得从长计议。” 宋恂也点点头,这其实已经不是瑶水村一家的问题了,同时还暴露出了南湾县普遍存在的生产冰和带冰生产的短板。 苗利民要考虑的不是这几条船的问题,而是需要赶紧想办法大规模建设制冰库。 * 宋恂跟老丈人谈了一晚上,第二天下了课,本想给媳妇打个电话,告诉她亲爹来省城了。 然而,不等他拨过去,便接到了项小羽打过来的电话。 听筒里,项小羽显得很焦急,语速极快地说:“小宋哥,刚才幼儿园大班的小琴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吃过午饭就过去一趟,我下午第一节还有专业课,你帮我去一趟吧!” “什么事这么着急?还非得中午去?” “肯定是咱家吉安和延安的事啊,她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让咱们家长尽快过去。”项小羽急道,“你快去看看吧!我去年就把电话号码留给小琴老师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呢!” 宋恂在电话里安抚住媳妇,承诺会立马动身回大院,才挂了电话。 他心里觉得蹊跷,家里一直有人接送两个孩子,有什么事不能跟爷爷奶奶说? 要是孩子在幼儿园里出了事,他们应该就近跟老宋联系啊,这样大费周章地给项小羽这个亲娘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宋恂内心判定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事关孩子,他还是得去一趟。 赶到军区幼儿园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小朋友们都排排坐等着吃饭呢。 小琴老师给孩子们打了饭,瞧见站在大班门外的宋恂,便讶然问:“吉安爸爸,怎么是你来呢,吉安妈妈没来啊?” “她学校里还有课,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宋恂往室内瞧了一眼,正看到他家吉安和延安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大口吃饭呢,看样子不像是受伤之类的。 小琴老师站在原地犹豫了好半晌,还是说:“那就等孩子妈妈有空了,我再跟她说吧。” “……”宋恂无语道,“小琴老师,我们家是由父母同时承担教育义务的,无论是跟爸爸还是跟妈妈说,效果都是一样的。有什么事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能知道的?” “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情由妈妈处理可能比较好。”小琴老师慌忙摆手,顿了顿说,“跟你说也行,但你听了以后,可不许打孩子啊!” 宋恂睁眼说瞎话:“我从来不打孩子。” 小琴老师稍稍放了心,这才不给宋恂一点点准备,语出惊人道:“吉安在班里谈了个对象。” 宋恂:“……” 他真的很想请教对方,是如何让短短一句话中有这么多槽点的。 “你说,谁?谈了什么?”宋恂不可置信地反问。 小琴老师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是不是弄混了?确定是吉安而不是延安?” 若是将这件事的主角换成延安,似乎还更好接受一些。 “真的是吉安!”小琴老师怕他不相信,还解释道,“他谈对象的事,就是延安告诉我的!” 宋恂:说不出话。 这两个小子在搞什么鬼…… 这么大的事,延安那个大嘴巴,宁可告诉小琴老师,也不肯告诉他这个老父亲! 宋恂兀自消化了一会儿,又开始怀疑:“延安哪里懂什么是谈对象,是不是误会了?可能就是跟小朋友玩的比较好……” 这俩孩子在海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玩得好的小姑娘,比如婷婷,苗苗,大妞…… 就是小孩子在一起玩耍嘛,怎么到了大人眼里,就成谈对象了呢! 这也太夸张了! 小琴老师走在前面,示意宋恂跟上,两人来到大班的后门,透过门上的视窗往里看。 吉安的左手边坐着延安,右手边坐着扎着两条灯笼辫的小姑娘。 军区幼儿园的伙食不错,每天中午都荤素搭配,今天中午吃的是炸虾仁,香菇菜苗,大骨冬瓜汤和葡萄干米饭。 他们家的肉食动物宋吉安,居然主动将自己盘子里的炸虾仁盛出来几块,放进了那个小姑娘的盘子里。 那小姑娘笑了起来,应该是跟他说了谢谢之类的话,吉安闷头吃自己的饭,很矜持地点点头。 而后又去操心左手边不吃香菇的弟弟了。 宋恂:“……” 距离太远,他没看清小姑娘的长相,但是小辫儿上的头绳还挺抢眼的,粉黄蓝交替,看起来色彩很丰富。 宋恂一瞧那小姑娘的头绳,就觉得她会是吉安喜欢的类型。 毕竟连延安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画,他都能欣赏,只要色彩丰富,他就认为是好看的。 宋恂不死心地以眼神询问小琴老师,那个“对象”是坐在旁边的小姑娘吗? 小琴老师点头。 宋恂:“……” 麻烦了。 他在托儿所接送孩子好几年,已经总结出了规律。发型梳得简单的女孩未必是不受家长重视的,但是头发每天都被精心打理的小女娃一定是在家很受宠的。 只凭这小姑娘的两根灯笼辫,宋恂就可以断定,人家是个很受父母宠爱的孩子。 这要是被人家父母知道了,那可真是尴尬了…… “他们这样多长时间了?”宋恂问。 “其实吉安一直挺照顾佳佳的,之前他们就在一起玩的挺好。毕竟孩子还小嘛,男孩女孩都是一起玩的,我们也没怎么在意。还是你家延安跟我说,他哥在跟佳佳谈对象,我才注意到的。这两个孩子确实挺亲密的,吉安不但把自己碗里的肉给佳佳吃,午睡的时候还知道给她盖被子……” 宋恂:“……” 这小子从没把肉给他吃过,也没给他盖过被子。 “小姑娘的父母知道吗?” “还不知道呢,佳佳平时也是由爷爷奶奶接送的,她妈妈好像工作挺忙的,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找到人。” 在军区当幼儿园老师也挺难的,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吧,小琴老师其实早就想找家长反映情况了。 但是这俩孩子平时都是由老人来接送的,她哪敢跟这些大领导说,您家孙子孙女很有可能在幼儿园早恋了,您回家好好管一管吧! 这些老头老太平时都挺宠爱孙辈的,万一是个乌龙,她怕被骂。 宋恂在幼儿园呆到下午,亲眼看到午睡时,吉安给佳佳盖完被子,又回身给弟弟盖,才心情复杂地离开幼儿园。 不知道说啥好,只能晚上回家好好盘问一下吉安了。 好在幼儿园的环境好,每个小朋友都有一张小铁床,而不是那种大通铺,否则宋恂真怕人家家长知道以后,会想揍这小子。 宋恂被自家儿子这出闹得,也没心思回党校学习了,直接回家给他媳妇打电话,汇报了一下今天被请家长的经过。 听了宋恂的转述,亲娘项小羽也沉默了。 两口子在电话里相顾无言半晌,她才问:“别是误会吧?还是好好问问孩子吧,我觉得不太可能。吉安才多大呀,四岁多还不到五岁的小娃娃,不可能懂这个。” 宋恂说出存在心里一下午的话:“他俩一直跟咱们住在一起,吉安又是个记性很好的孩子,他可能是有点,那什么,耳濡目染了。” 他就觉得宋吉安给人挟菜,拉被子的动作有点眼熟。 早知如此,真应该更早一点把他们转移去自己的房间睡。 吉安在项小羽心里还是小宝宝呢,她觉得这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回头她跟老师和小姑娘的家长聊一聊,将两个小朋友分开就好了。 要是每天都一起吃饭,睡午觉,别说是小朋友了,连大人都容易日久生情。 她在电话里宽慰了宋恂这个老父亲,又玩笑道:“你们老宋家的男人可真是青出于蓝了,吉安居然这么小就找到了对象,四岁就做成了他爹二十四岁才做到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8 01:00:51~2022-04-08 15:0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人甲、派还是热的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614111 170瓶;忘川亽彼岸花 140瓶;3ws、vicky 40瓶;我来转转、斯内普牌小巨怪 30瓶;逐月追云 28瓶;雪孩子、毛毛、睡不醒的鱼、支点甜甜哒、映阳晓月、zzzz、莫莫。不寂寞~、白白牺牲性命、土豆狂魔biubiubiu、q去哪啦、仙女不需要喝奶茶 20瓶;心有所念、水果岚紫、白茶清欢、今天也要笑嘻嘻、月、潇潇、跫跫、抖抖抖兜、25102810、帅到掉渣、zsh 10瓶;书迷、笑死我、燕子、宅啊宅 6瓶;海蓝蓝、29902881、44283287、伊迷 5瓶;舞雪lg、nuannuan 3瓶;白萝卜、寻宓、一一 2瓶;青亭、咿呀、豆沙包、xiaoxiao、清扎、爱你哟、马可菠萝包、最初的梦想、45593606、d、晨熙麻麻、南风解我意、cy、卓小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0章 第 160 章 因为儿子疑似早恋, 项小羽刚下课就跑回了大院。 她心里认定四五岁的小孩根本就不懂谈对象,所以并不是去找儿子核实的,她纯粹就是想回来看看热闹…… 看小宋哥要怎么应对儿子的早恋问题。 而且她也比较好奇, 儿子这个“对象”到底是怎么来的。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 延安这一款的才是比较受欢迎的吧? 活泼有趣, 爱出风头, 还“能歌善舞”。 在歌咏队唱歌都是站在第一排中间位置的。 反观吉安,他的兴趣爱好更接近于成年人, 同龄小朋友恐怕很难发现他的与众不同。 两个孩子颜值相当, 只看性格的话,好像延安才是更讨小姑娘喜欢的那个。 她生怕小宋哥没等她回家,就开始盘问孩子,下课以后都没来得及回宿舍放书, 便跑了回来。 其实, 过了最初那阵强烈冲击后,宋恂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也觉得小琴老师的这个结论不太靠谱。 吉安虽然没有延安那么活泼聒噪, 但也是乐于跟父母沟通的小朋友,即便有小对象的事不想跟他这个当爹的说, 也一定会跟妈妈分享的。 于是,当一家人吃过晚饭, 溜达着去党校招待所的时候, 宋恂起了一个话头。 “幼儿园的伙食怎么样?你俩还吃的惯吗?” 延安挑剔道:“我不喜欢吃礼拜一的早饭,包子里没有肉。中午的肉也可少啦,老师只给一点点。” “但我听小琴老师说,你们的肉根本就吃不了,还经常送给其他小朋友。” 延安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我才没送呢, 就那么一点点,都不够吃!但是哥哥把肉送给别人了!” “吉安,你把肉分享给别的小朋友了?”项小羽晃着吉安的小手问。 “嗯,给了佳佳。”吉安刚承认,又改口说,“我俩换的。她帮我喝豆奶,我把肉给她吃一点。” “……”项小羽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你自己怎么不喝呢?喝了豆奶就能长得像爸爸一样高。” 她儿子做的是赔本买卖啊,豆奶和肉都给了人家,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吉安理所当然地说:“我不喜欢,弟弟也不喜欢,而且我爷爷说,爸爸小时候没喝过豆奶。不喝豆奶也可以长那么高。” 再好喝的东西天天喝也受不了,小哥俩早就对喝豆奶腻味了,尤其是每次喝到最后那几口时,总能喝到沉淀的豆渣,需要反复喝水漱口才能冲掉嘴里渣渣的口感。 但是幼儿园的老师管得严,所有小朋友都要把豆奶喝掉,不喝的人会被老师点名批评,还会被扣掉小红花。 “人家佳佳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吗?”宋恂只觉得这小姑娘胃口挺好的,作为一个常年带孩子的老父亲,对这样胃口好的孩子,真是有天然好感。 小哥俩同时点头。 宋恂轻笑一声问:“那你们关系还挺好的?平时怎么没见你们邀请人家来家里玩啊?” 他们来省城半年,在大院里认识了不少小朋友,偶尔会有男孩子来家里喊他们出去玩。 但是从来没有小姑娘上过门。 “佳佳是我们的好朋友,”吉安答得坦然,“她不住在咱们院里,在程爷爷的院里。” 宋恂了然,这位佳佳小朋友的爷爷奶奶应该是跟程老一样,已经退休了。 提起佳佳,延安就忍不住爆料:“佳佳是哥哥的对象!” 吉安立马反驳:“不是!”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身边好多大人都在张罗着找对象,所以也朦朦胧胧地知道点对象是什么意思。 吉安显然已经被这个欠儿登弟弟烦过很多次了,晃了晃妈妈的手说:“妈妈,他撒谎!” “我才没撒谎呢!佳佳就是你的对象!” 随后原本关系和谐的小哥俩,就展开了“你撒谎”“我没有,你才撒谎”十几个回合的菜鸡互啄。 宋恂嫌他俩吵起来烦人,便将两人隔开,改成了大人站中间,小孩站两边的队形。 相较于疑似早恋的吉安,宋恂觉得这个听风就是雨,惯爱凑热闹的延安才是问题最多的。 他拉过即便被隔开也要探出脑袋跟哥哥呛呛的延安,问:“你为什么说佳佳是吉安的对象?” “他们睡觉的时候挨在一起!”延安有理有据地说。 宋恂蹙眉问:“你们不是每人有一张小床吗?中间隔着两道栅栏呢,怎么就挨在一起了?” “床挨在一起也算。”延安狡辩。 宋恂:“这个不算。” “那他俩做操的时候还拉手呢!哥哥还把肉给佳佳吃!佳佳总跟着我们,可烦人了!” 吉安隔空反驳:“王小军他们总欺负佳佳,是程爷爷和佳佳的爷爷让她跟我们一起玩的!” 项小羽笑着问:“你们还见过佳佳的爷爷呢?” “嗯,佳佳的爷爷带着她去程爷爷家串门,我们才一起玩的。”吉安狠狠瞪了弟弟一眼说,“我爷爷也知道!还说王小军要是再欺负人,就让我们揍他!” 项小羽心说,这小姑娘厉害了,去幼儿园上学还给配俩警卫员…… “行了,大家都是好朋友,延安以后不许给你哥造谣。”宋恂对儿子们的幼儿园感情没了兴趣,只想将事情赶快翻篇算了。 延安不知道造谣是啥意思,但他也听出来了,爸爸这是批评他呢,他不服气道:“我没造谣,佳佳就是他的对象,跟妈妈和爸爸一样!” 要不是还在大街上,宋恂就要直接扒裤子打屁股了。 项小羽拉过延安,简单粗暴地问:“你哥吃过佳佳的剩饭嘛?” 宋恂:“……” 延安皱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摇头说:“佳佳可能吃啦,从来不剩饭!” “没吃过剩饭就不是对象!”项小羽兀自划定了一条标准。 双胞胎:“::::::” 宋恂绕开这个让爷仨都很无语的话题,对延安说:“吉安跟佳佳只是好朋友,你以后少给人家造谣,也别在外面到处宣扬。还有,宋延安,你马上就是五岁的大孩子了,眼瞅着就能正式上学了,拿出一点大孩子的样子来,别总做这种不靠谱的事!” 谁知大孩子延安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哇”一声就毫无征兆地哭了。 马路上人来人往的,探究的视线齐刷刷落到了他们这边。 宋恂头疼地在延安的头毛上摸了摸,试图哄哄这臭小子。 不过,延安并不领情,甩开他的手,呜呜地哭着说:“我才没撒谎呢!是我爷爷和佳佳的爷爷说的!我都听到啦!佳佳就是哥哥的对象!呜呜呜……” 宋恂与项小羽交换一个眼神,心说,老宋不会背着他们给孙子定了娃娃亲吧? 关于这个话题,老宋回家可是提都没提过。 “你爷爷什么时候说的?” “早就说啦!”延安抽噎着,还要抽空回答问题,“回姥姥家之前就说啦!” 那就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项小羽坚定地摇头:“不可能的,他就算瞒着咱们,也不可能瞒着咱妈呀,咱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告诉我的。估计就是两个老头的玩笑话,被这小子偷偷听去了。” 当事人都没当回事,只有延安这个偷听八卦的吃瓜群众当了真。 * 延安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宋恂单独抱着他走在前面,跟他一对一地进行了一次男人间的谈话后,这小子终于承认了错误,保证以后不再传谣,争取宽大处理。 项小羽拉着吉安走在后面,东拉西扯了好多话题,偶尔会提到佳佳,却没有深入挖掘。 家长作出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好似对延安的爆料不甚在意,小孩子也就很快将注意力从这件事上移开了。 两口子领着孩子去招待所见姥爷。 吉安跑进门便说:“姥爷,你别住在这里了,跟我们回家住吧?” 项小羽也说:“我公婆听说你来了,请你去家里住呢,宋恂把房间都收拾出来了。” “不折腾了!你们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我去家里住多不方便!而且你们那个大院进出还管得挺严的。”项英雄给两个外孙剥花生吃,“再说,我这次来省城又不是玩的,在这边住,距离小宋和你三舅近,有什么消息可以随时商量。” 项小羽笑道:“我娘还真做起生意来啦?县里让做吗?” “哈哈,你娘现在可是不得了喽!自从你们回了省城,她就天天忙活。平时在家做副业,赶集日去赶大集。”项英雄嘿嘿一笑道,“现在在家说话比我还硬气!” 他瞄一眼竖着耳朵偷听的两个小孩,伸出一只手,然后凑近闺女用极低的声音说:“她去赶一个月的大集,能净赚这个数!” “五十啊?”那确实不少了。 “五百!” “……”项小羽顿住剥花生的动作,瞪大眼睛喃喃道,“我娘发啦?” 她跟宋恂的工资加在一起一百多块,他们家已经算是这年头的中高等收入家庭了。 没想到苗玉兰女士这位连一天学都没上过的农村老太太,居然赚的比两个大学生还多! “可不是发了嘛,她现在是土包子开花啦!”项英雄酸溜溜地说,“不但每个月给你大嫂发八十块的工资,还要给她奖金呢!每多赚一百,给你大嫂二十块。” “嚯,那我娘还挺大方的!” “她不大方也不行啊。家里人不是上班就是上学的,没人能帮她一起干,也就你大嫂,正好被托儿所开除了,没什么事,可以跟着她瞎忙活。”项英雄低声说,“这个事虽然已经放开了,但放开的是家庭副业,要是找别人一起来干,就不是这个性质了。” 项小羽琢磨一会儿,不放心地问:“她现在突然赚这么多钱,会不会有问题啊?万一被人盯上了,光是原料来源就说不清。” “她前几个月做的那些鱼片已经卖光了,新的原料又跟不上。我让她先在家歇一阵子,实在想去就只卖青菜鸡蛋什么的,省得太招摇惹人眼红。”项英雄搓着花生的红衣说,“她们搞这种副业,只能晚上划着舢板出去打渔。不只是她们的原料跟不上,队里还有几户人家也在做这个买卖。所以有人提出把队里的渔船包产到组的时候,这些人家都积极响应。有了由自己说了算的机帆船,再安上制冰制冷设备,原料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那机器不便宜吧?”否则队里开会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多人都反对安装。 “你娘说了,拿出她两个月的利润,让我们去买机器。” 项小羽竖起个大拇指说:“我娘真是财大气粗!” 延安也捧场地附和:“真牛!” “哈哈,还行吧。要不是还得当队长,我都想跟她一起干了!”项英雄是贫下中农出身,也是头一回见到家里有这么多钱,要说不动心是假的。 项小羽也是第一次听说个人可以赚这么多钱,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咱们队里的海味品加工厂不是也在生产烤鱼片嘛,我娘卖的比加工厂的便宜,会不会被人说成是损害集体利益啊?” 如果有人要借题发挥,肯定会影响她队长爹在队里的威信。 队长媳妇带头损害集体利益,让其他社员怎么想? 项英雄也不确定这样算不算损害集体利益,只能说:“加工厂那边的走货量那么大,你娘这个就是家庭副业,小打小闹的。应该没事吧?这么赚钱的买卖难道就不让她干了?” 父女俩心里都不太有把握,便看向坐在一旁的宋恂。 宋恂按住了双胞胎还要吃花生的手,告诉他们这东西吃多了容易上火,旋即对老丈人说: “以前可能会有点问题,不过,这个月省里刚下发了一个通知,要对三类农副产品实行议购议销了。” 目前农副产品被分为三类。 一类是由国家统购统销的,比如粮油,棉花。 二类是由国家征购的,比如生猪和茶叶。 三类就是除了统购统销和征购以外的那些农副产品。 他丈母娘自制的这种海鲜小零食,就属于三类农副产品。 “以前三类农副产品在价格上管得比较死,不过,今年为了发挥市场的调节作用,活跃流通,省里打算开展三类农副产品议购议销了。” 项英雄还没听说过这个政策,他忙问:“是所有三类农副产品都放开了嘛?” “差不多吧,除了蜂蜜和蓖麻籽,还有几种比较稀缺的没放开,剩下的都放开了。” “那是怎么个议购议销法呀?”项英雄直觉这个政策不简单。 “这件事主要是依靠县专业公司和农村供销社执行的,通知里说,商品的作价原则要自觉利用价值规律,按照质量论价,可以根据市场变化,灵活掌握价格。而且其中有一条是明确规定的,在同一个市场内的同一产品,甚至允许早晚的价格不同,不需要强制定价,价格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宋恂笑道,“我娘卖的这种烤鱼片,价格与海味品加工厂的出厂价差不多。主要还是因为她这个规模小,原料基本不花钱,等你们扩大规模以后,就像海味品加工厂一样,成本自然就要提起来了。” 项英雄搓着花生说:“我都有点犯愁,她扩大规模以后要把东西卖去哪里?鱼片这玩意也就是刚开始吃着新鲜,时间一长,大家就没了新鲜劲儿。海边卖这玩意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刚开始大集上只有一两家卖这个的,我上次去看的时候,已经至少有五个摊位在卖了。” 项小羽笑嘻嘻地说:“全县那么多人呢,我娘顶多每月做个一两百斤,不愁没销路。” “要是真的包了船,可就不只每月一两百斤了。” “现在产地供销社可以帮助批发商店,大型零售商店和产地直接挂钩议销,我娘那里如果真能有那么大的产量,可以让供销社帮忙挂钩。”宋恂真心觉得自己丈母娘挺能耐的,胆子也够大,那么多人还在观望风向的时候,这老太太已经挑着担子去集市上卖货了。 他还真得关注一下渔船包产到组的进展,有了原料鱼以后,他丈母娘也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 南湾县那边对于瑶水大队想要将渔船包产到组的想法,迟迟没有回复。 项英雄还得上工,不能在省城耽搁太长时间,只能回去等通知。 宋恂近期收集了不少关于包产到户和生产责任制的新闻,县处轮训班经济学老师布置的课后论文,他也选择了这方面的命题,讨论如何保障农民的物质利益。 他是全班唯一一个选择这种论题的学员,目前虽然有不少地方已经包产到户了,但是这种模式是否可取,上面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轮训班的学员都是在职干部,这种模棱两可没有定论的内容,他们是不会落在纸面上探讨的。 所以,宋恂的这篇论文交上去以后,被教经济学的钟老师单独喊去了办公室。 “你怎么想到选这个论题的?” 宋恂简单讲了瑶水村那边的情况。 “保障农民的物质利益是马克思主义的一条重要原则,也是党的既定政策。我觉得这个话题没什么可避讳的。” “南湾县那边不同意让你刚才提到的这个生产队包渔船?”钟老师问。 “嗯,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直到现在也没动静,应该是不同意的。”宋恂叹道,“既然土地可以包干到户,那么渔船作为集体财产,其实也是可以效仿的。只不过各地实行包干到户和生产责任制的时间还太短了,没有看到成效,所以县里的领导可能比较谨慎。” 钟老师推了推眼镜说:“报纸上没有报道,不代表事情就没有发生。其实在北方已经有地方对渔场进行了承包。全县二十个社队的渔场和一个县属国营渔场,将近两千亩的水面全部实行了包产合同,包产以后生产形势一片大好。大家都站在岸上观望可不行,总要有人进行尝试的嘛,其实咱们省内的动作是比较保守的……” 宋恂听说这位钟老师在省里某个单位也是有职务的,否则也不会把上课时间定在晚上。 不过,人家老师没说在哪里任职,宋恂也就没打听过。 他玩笑道:“我是支持解放思想放手干的,但我不是县领导,说话不算数。” 他要是说话算数,早就让老丈人承包渔船了。 钟老师笑了笑说:“这篇论文我给你改了几处,你回去看看,重新誊抄一遍,明天上课的时候交给我。你这篇论文的论点很好,我想帮你投到省日报社去,你敢不敢投?” “我既然敢写出来,自然就不怕被别人知道我的观点。您要是能帮我投出去,我还求之不得呢!”宋恂笑道,“省日报的版面可不好上,我爱人就是学新闻的,写了好几年的新闻稿,也没上过省日报。” * 省日报的版面确实很金贵,不是什么稿件都能被发表上去的。 所以当项小羽在省日报上看到一篇文章的署名是,【省委党校马列主义基础理论进修班学员宋恂】,真是羡慕得直流口水。 “我快要嫉妒死啦!”项小羽跪坐在床上,掐住宋恂的脖子来回乱晃。 宋恂在她手臂上拍了拍,提醒:“我快被你晃出脑震荡了,再晃我就要动手了!” 项小羽无视他的威胁继续晃,“我上学期正式写了六篇新闻稿,每一篇都投给省日报了,结果我好像跟省日报无缘,一篇也没被选中!” “你写的稿子都是为了完成作业的人物采访稿,不受他们的青睐很正常。我这次也是歪打正着,人家报社是看在钟老师的面子上才刊登的。”宋恂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说,“行了,再晃我就要扒你裤子打屁股了!” 项小羽住手,只有他们两人在房间里,她还真怕小宋哥像揍延安似的,把她的裤子也扒了。 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不跟你废话了,我得找一件漂亮衣裳去。”项小羽从床上跳下去。 “你明天有活动?” “不是!”项小羽美滋滋地说,“幼儿园要组织小朋友们去公园春游,老师人手不够,需要家长报名参加,协助管理小朋友。我今天已经报名了!” 宋恂无语:“小孩子春游而已,你就是维持秩序的阿姨,怎么还需要盛装打扮啊?” “你知道什么呀!”项小羽重新跳回床上,凑过去神神秘秘道,“听说佳佳的妈妈也报名参加了这次春游,我这是第一次正式见佳佳,也是第一次见佳佳妈妈,当然得好好打扮一下了!必须给咱家吉安长脸!摆出咱们老宋家的排面!” 宋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8 15:06:17~2022-04-09 15:1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06532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hrdy 140瓶;2277461 100瓶;三个月后就会有腹肌 85瓶;太阳有点辣 60瓶;打排球的丐萝、17752537、请叫我学霸、书虫 50瓶;水滴石穿 40瓶;嘟嘟 36瓶;啊炤小可爱、20396478、neei、我要瘦瘦瘦瘦瘦瘦 30瓶;是hyuna 27瓶;二美啊、绵、29911719、holiday、暖玉生烟、请时刻提醒我学习好嘛、忘忧希、没有感情的棉花拳头、云上云裳、一直在学习、筝池蔚蓝、七岁半的大朋友、谭家大小姐 20瓶;快乐美人、evy、午午5 15瓶;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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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俩也不吃了,将勺子一扔便跳下了椅子。 匆匆背起小书包跟在爸爸身后出门。 宋恂那辆挎斗摩托车就停在院子里,自打从后勤部弄回来,大多时间是闲置状态。 春暖花开以后, 一家人才偶尔在周末出游的时候用一下。 这辆车跟项小羽的年纪差不多,是部队里最早装备的一批长江750。尽管保养得当,但退役的时候外表已经很斑驳了。 宋恂为了捯饬这辆车,不但将其从里到外重新油漆了一遍,还彻底大修了发动机。 在它身上耗费了不少精力。 小哥俩被爸爸挨个放进挎斗里,嘴里模仿着排气管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你俩真得少吃点了,再胖下去就不能并排坐了,只能把你们摞在一起。”宋恂在两个胖脸蛋上一边掐了一下。 项小羽坐到驾驶位后座上抱怨:“孩子今天要去春游呢,你就别提扫兴的话题了!咱家宝宝胖乎乎的多可爱啊,等他们再大一点,开始抽条的时候自然就瘦了。” 吉安和延安抱着各自的背包,化身人间啄木鸟,笑嘻嘻地不停点头:“就是就是!” 宋恂每次抱这两个胖小子的时候都能生出让他们减肥的念头,不过家里阻力过大,爷爷奶奶妈妈小姑全都不同意,宋恂本人的意志也不是很坚定,只能口头督促一下,然后继续养小猪崽。 娘仨被送到幼儿园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家长。 今天是两个大班的五十名小朋友一起春游,大多是四五岁的孩子,头一回参加户外集体活动,家长们都不太放心。 不过,因为是工作日,各家来的大多是退休的老头老太太,能跟着队伍一起去公园的年轻家长寥寥无几。 所以年轻的双胞胎妈妈和佳佳妈妈立马就找到了组织,凑到了一起。 “我家的两个孩子和佳佳是好朋友,不过,这还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呢。”项小羽主动与佳佳妈妈握手。 甫一见面,她就觉得自己真是白白用心打扮了,人家佳佳妈妈是个挺着孕肚的孕妇! 哎。 “我们海关都是两班倒的工作,只能偶尔来幼儿园送一下,晚上一般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来接的。”陈妍也笑着握上她的手,“佳佳每天都要念叨双胞胎,还说双胞胎的妈妈特别漂亮,其实咱们也算是神交已久了。” 项小羽低头瞧一眼腮帮子鼓起一个包的佳佳,笑眯眯地问:“你真觉得阿姨漂亮呀?” 佳佳嘴里还含着吉安刚分给她的芝麻糖,含糊不清道:“嗯,阿姨是大美人。” 吉安妈妈是幼儿园里唯一一个有卷卷毛的妈妈,好看! 项小羽瞬间被小姑娘的糖衣炮弹腐蚀,摸了摸她的小脸蛋说:“你今天的小揪揪真可爱,也是大美人。” “我不是大美人,我是小哪吒!”佳佳笑嘻嘻地摩挲自己的丸子头。 项小羽被小哪吒萌得心肝儿颤。 瞟一眼已经弃老母亲而去,跟男孩们玩在一起的双胞胎,她心说,当初要是生一对龙凤胎就完美了,真应该把延安那个窜天猴换成女孩子。 “佳佳,延安给你吃了糖,你跟人家道谢没有?”陈妍晃着闺女的手问。 “不是延安给的,是吉安给我的!我已经跟他说谢谢啦!” 项小羽笑了,“你能分得清吉安和延安啊?” 家里人偶尔都会把他俩弄混。 “能啊,”佳佳理所当然地点头,“延安是欠儿登,吉安不是。” 家长们:“……” 陈妍尴尬地冲项小羽笑笑,而后在佳佳的后背上拍了一下,吐槽道:“你自己就是个欠儿登,还好意思说别人呢?” “小琴老师说他是大欠儿登,我是小欠儿登。”佳佳似乎并不觉得欠儿登是什么贬义词,说完了还用脚尖一点一点的,抻着脖子往小孩堆里瞅。 陈妍抱歉道:“这孩子被家里老人惯得不像样子。” “哈哈,佳佳挺好的,多可爱!” 吉安每天被两个欠儿登夹在中间,也挺不容易的。 两个班的孩子们由老师们组织到一起讲出行的注意事项。 项小羽觑着佳佳妈妈的肚子说:“看你这肚子得有四五个月了吧?一会儿你就坠在后面看着吧,我帮你照顾佳佳,这些孩子都横冲直撞的,你当心别被他们撞到。” 陈妍笑道:“没关系,佳佳为了让我陪她参加春游,还在家哭了一场呢,我今天得好好陪陪她。” 幼儿园弄来两个大客车运送这些幼崽,项小羽作为年轻又一身轻的妈妈,被安排着站在车门口,赶羊似的将这些小崽赶上车。有那种自己爬不上车的,还得由她帮忙抱上去。 抱了几个小胖墩后,她的肩膀和手臂就开始酸痛了。 吉安陪在妈妈身边,看到那些耍赖不想自己上车的孩子,他还要上前呵斥人家,推着屁股将人拱上去,把项小羽逗得直乐。 “宝宝,你上车跟小朋友去玩吧,妈妈一会儿就上去了。” 吉安拉着妈妈的手,板着小脸说:“不用,要是有人不听话,我能替你收拾他们。” “你在幼儿园这么厉害呢?” “嗯。”吉安学着爸爸的样子,表情尽量保持克制,却又按捺不住得意地说,“我现在是大班长!” 项小羽故作惊讶地“哎呀”一声问:“宝宝,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回家都不说的呀?早点说的话,爸爸妈妈还能帮你庆祝一下!你现在比妈妈都厉害啦?妈妈还没当过班长呢!” 吉安的颊边现出酒窝,笑得有点腼腆:“我这个月的小红花最多,小琴老师才让我当大班长的。” “好好好!一会儿到了公园,奖励你吃两个鸡腿!”项小羽捧住他的肉脸蛋胡乱揉搓了一通,又在他的脑门上么么了两下,“你上车跟弟弟一起玩吧,顺便帮老师维持一下秩序!大班长的工作不轻松啊!” 大班长被亲娘这一系列夸张的庆祝方式摆弄得晕头转向,喜滋滋地爬上了大客车。 * 儿童公园距离军区只有两站路,家住附近的孩子们经常去。 像是吉安和延安,每个月至少会来两三次,天气回暖以后,赶上宋恂和项小羽在家的日子,一家四口偶尔还会带着二黑,去儿童公园散步消食。 所以,宋恂才特别不能理解,这些小崽们为什么会对去儿童公园春游这么热衷。 项小羽觉得这些孩子只要不用在教室里拘着,无论去哪里都是乐意的。 而且这些孩子的春游重点并不在玩,而是在吃吃喝喝方面。 她看过小琴老师给她的行程规划,先带着这些小娃娃们在公园里转悠半个小时,美其名曰感受春天的美丽,之后就是小崽们集体吃东西的时间,给了整整一个小时,这部分名叫“感受分享的快乐”,再之后才是游戏和运动会环节,名曰感受春天的快乐。 孩子们是否感受到了快乐,项小羽还不清楚,不过她倒是挺快乐的。 她陪着小朋友们草草逛了一圈花园子,终于迎来了大家喜闻乐见的零食交换环节! 在公园的草坪上铺好油布,再由家长们帮忙把各家带来的零食和主食摆上去。 之前与双胞胎约定好的几个小朋友便聚到了一起,探着脑袋,观察彼此都带了什么好吃的。 “大班长,你组织小朋友们一起吃饭吧,我就不管你们了。”项小羽给吉安分派了任务,便挎着照相机走远,帮小朋友们拍相片。 “阿姨,你帮我跟吉安、青青和月月拍一张行吗?”佳佳叼着一根脆香酥跑过来,晃着吉安妈妈的胳膊,还趁机在漂亮的绿裙子上摸了摸。 项小羽俯下身,逗着她说话:“行啊,但你怎么不跟其他小男孩拍相片,只跟吉安拍呢?” “他们之前欺负过我,揪我的小辫儿,还抢我的零食,都把我惹哭啦,我不跟他们拍相片!”佳佳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提起那些男孩就噘嘴。 “延安也欺负你了?”项小羽继续逗。 “他没欺负我,但他跟吉安长得一样,我看到吉安就能想到延安啦。”佳佳的年纪比双胞胎还小几个月,但是说起话来已经头头是道了。 项小羽全力为自己那不招人待见的小儿子争取合影机会,“相片很大的,就算再加一个延安,也能装得下,你让延安也一起拍嘛。否则他就要伤心得偷偷哭了!” 佳佳犹豫了一会儿,才勉强点头说:“那就带他一个吧。” 不过,延安这小子真是不怎么争气! 项小羽好不容易给他争取到一个跟小伙伴合影的机会,这小子却丝毫不懂得珍惜,佳佳去喊他一起合影的时候,他还不太乐意。 整整一个钟头的时间里,一直坐在油布上胡吃海塞。 等到老师组织小朋友做游戏时,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不知由哪位家长带来的凉糕。 随大流一起玩了一会儿丢手绢,便捂着屁股跑到项小羽身边嚷嚷道:“妈妈,我要上厕所!” 项小羽:“……” 她把吉安托付给佳佳妈妈,自己则带着吃撑的臭小子在公园里到处找厕所。 “咱家平时也没让你亏过嘴啊!你怎么像是几辈子没见过吃的似的,一直吃吃吃!” 延安捂着屁股,夹着腿走路,“张云凯和王青青都太能吃啦!他们把咱家的鸡腿和小酥肉全都吃光了,那我也得吃他们的!” “小朋友把咱们带来的东西都吃光,说明妈妈的手艺好,大家都喜欢。”项小羽在他脑门上点了点说,“你可是宋恂的儿子,能不能大方点!我没跟你爸结婚的时候,他就舍得用外汇券给我买小蛋糕吃了!大方的男人才能娶到媳妇!你看你哥,早上见到佳佳就主动给了人家一块糖!再看看你,就知道傻玩!” “佳佳是他对象!” 延安虽然跟爸爸保证不再造谣了,但内心还是坚定地认为佳佳就是他哥哥的对象。 “你又想挨揍了是吧?今天佳佳的妈妈还在呢,要是被她听到你这番话,肯定要把你的屁股打成两瓣!” 延安被憋得满脑门都是汗,嘴上还不老实地嘟囔:“我屁股本来就是两瓣的!” 项小羽被气得想打他屁股,又怕把他打得半路拉了裤子,只好收回手,将人提留起来夹在胳肢窝 等延安清清爽爽慢悠悠地返回草坪时,时间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 这小子像是忘了刚才的窘迫,又嘻嘻哈哈地跑进了孩子堆了,撺掇大家一起放风筝。 * 小朋友们在儿童公园玩了大半天,吉安和延安晚上回家的时候,打的饱嗝还带着橘子汽水味儿。 宋悦听说侄子们今天在春游的时候顺便举行了运动会,还特意恭喜了延安。 “延安是幼儿园里跑得最快的,第一名的奖状什么时候能拿回来啊?” 闻言,原本还在回味橘子汽水的延安突然就懵了。 “老师好像没让我参加赛跑啊。”他疯玩了一天,早就忘了还要参加赛跑得奖状的事。 吉安替他解释了:“赛跑的时候,弟弟不在。王小军得第一名了,我只得了第二名。” 宋悦也听过这个王小军的名字,安慰道:“第二名也很厉害了,王小军比你们大一岁呢。” 然而,延安却不干了,拉住哥哥问:“什么时候比赛的?我咋没听见呢?” 吉安怜悯地瞧了傻弟弟一眼,残忍地道出事实:“就是你去上厕所的时候……” 于是,宋延安小朋友就这样因为一通胡吃海塞,错过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正式比赛! …… 宋恂在党校接到媳妇来电,听说小儿子因为跑肚而错过了跑步,也是无话可说了。 项小羽在电话里哈哈哈了足有一分钟,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电话。 理论进修班即将迎来新一轮的考试,常云海又在宿舍里抠脚揪头发,见他一脸笑意地进门,便好奇地问:“宋哥,有什么高兴事,笑成了这样?” 宋恂不忍心将小儿子的糗事分享给外人,便只说:“我儿子在幼儿园里当了大班长,回头我们一家要给他庆祝一下。” “哈哈,你们这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爷俩同时当班长了。”常云海夸了一句,又向他伸手说,“把你《资本论》的笔记借给我看看。” 宋恂将本子递给他说:“我笔记记得比较潦草,你现在不是跟袁梅关系不错嘛,她的笔记比我的好多了,还是去借她的笔记看吧。” 袁梅是打算留校当老师的,因此她把每一门课的笔记都整理得非常细致,力求以后给学生上课的时候,这些笔记可以被直接拿出来当教案。 而宋恂的笔记就不太行了,他目前要上的课比理论进修班的多一些。 县处班教经济学的钟老师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布置论文任务,所以时间有限,宋恂的笔记做得相当跳跃,只有自己能懂的那种。 “哎,我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总往女生宿舍跑。”常云海摸了摸鼻子。 “你可以在上课的时候跟她借。” “算了算了,总跟人家借笔记不好。”常云海摇头。 他自打上了这个进修班,一半时间上课,一半时间上班,所以几乎每次考试都会有一门不及格。 他都快成为进修班的笑柄了。 眼瞅着马上就要进行新一轮的考试,他这次学乖了,特意跟单位领导请了假,提前大半个月就把自己锁在校园里苦读,不信这次还会不及格! 只不过,袁梅的笔记做得好,在理论进修班里都是出了名的,人家这几次考试的成绩也能排进前十名。 他去跟袁梅借笔记,总感觉是差生向优等生低头,怪不自在的。 而且让他在袁梅跟前特别没面子。 常云海转移话题问:“宋哥,你们明年就可以分配了,你打算直接毕业分配工作,还是去参加实习啊?” “还没想好,可能会先去某个单位实习吧。” 如果选择直接分配,他必须在今年年底之前尽快作出一些成绩。 十二月的时候,党校就要统计进修班学员的分配意向了。 像他们这样的在职干部,可以跳过实习期,直接分配工作。如果他报名了,就会在明年春节前后,被分配去新的工作岗位。 不过,宋恂实在不想做理论工作,就只能在今年的经济学课堂上使使劲。 他这段时间经常跟苗利民一起吃饭上课,也听他提起过南湾那边购买尾滑道渔轮的最新进展。 前几个月,南湾县几乎是掏空了外汇家底,又去地区借了一些,才向日本订购了一对尾滑道渔轮。 然而,相较于庞大的生产需求,这两艘渔轮的作用真的是杯水车薪。 全会以来,经济政策放开了很多,宋恂最近正合计着,尝试探讨一下用补偿贸易的方式,从国外进口渔轮的可能。 他生出这个想法以后,也与苗利民沟通过。 这次对方倒是没有一味地泼冷水。 “我这两个月的学习也不是白学的,领导干部确实需要拓宽那个什么国际视野。你要是实在想发表这方面的论文,我可以跟你一起干。毕竟我是在职干部,可以帮你分担一些火力。”苗利民抽着烟说,“这个办法可以先提出来,哪怕南湾用不了,也能让其他渔区的兄弟单位试一试。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呀!” 宋恂笑道:“我自己署名也没什么问题,反正我只是个党校学员,这个办法提出来,只能算是学术界内部的探讨,对我个人的影响有限。至于您嘛,还是别蹚这趟浑水了。” “你先搞吧,咱们好多干部都不懂补偿贸易是咋回事,也不知道怎么搞。你要是能给详细科普一下就最好了。要是这种办法真的可取,到时候大家随手拿过来就能用。”苗利民心里琢磨着,结业回南湾以后,也要尽快在会上讨论一下搞补偿贸易的可能。 “我的经济理论水平有限,要想写得详实,还是得找钟老师帮帮忙。” * 常云海还在学校里认真苦读备考的时候,宋恂已经不务正业地研究起了补偿贸易。 党校图书馆中关于这方面的资料比较少,宋恂便在下课后去了一趟省大,借来了他媳妇的图书证。 也正是借此机会,终于让项小羽实现了那个与小宋哥在大学里一起上自习的愿望。 宋恂垂眸翻着书页,突然抬手捏住身边人的下巴,帮她将脑袋转了回去。 项小羽捂着嘴无声地笑,在周围扫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到这里,便靠近他一些低声道:“难得在学校里见到这么俊俏的男同学,我得抓紧时间欣赏欣赏。” 今天宋恂穿了她最喜欢的白衬衫,稳稳戳中她的审美点。 “遇到一个长得好的,你就要欣赏欣赏?”宋恂斜睨她一眼。 “那到不会,我这个人对男人很挑的!”项小羽戏精附体,“我老公长得特别俊,跟你不相上下!一般的男同学我可瞧不上,你还是第一个被我在学校里相中的男同学呢!” “你在学校里调戏男同学,你老公知道么?” 他们说话的声音极低,但是在图书馆这种安静的环境里也会显得突兀。 宋恂收起书,打算先把戏精带离图书馆。 “我老公可大度啦,不会在意的。”项小羽一路小跑尾随他出门,随手从兜里掏出几张饭票,大方道,“同学,赏脸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用我老公的饭票!” 宋恂看了眼手表,确实到了晚饭时间,他迟疑着开口说:“同学,可是我已经结婚了,跟其他女同学一起吃饭,我怕我媳妇不乐意。要不你先问问我媳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9 15:12:00~2022-04-10 14: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荔枝 93瓶;小紫、一叶落 80瓶;th_s、晋江日你妈、森枂 60瓶;团团圆圆的球球 58瓶;sisi 40瓶;慕予、wutongyu 30瓶;没有感情的棉花拳头、19900908、青璇、ni、一只小鱼儿、咚巴拉、l!l!、阿狸阿黎、17186554、连翘、啊炤小可爱、玲珑骰子、、戏里 20瓶;七七 18瓶;asd、失语症 12瓶;亭亭、旻旻 11瓶;我来转转、工作不工作、快乐美人、~\\(≧▽≦)/~啦啦啦、颜之有理、西罗今天暴富了吗、来生我要做个怪、无双&卡卡、晚风、46858427、蓝色水杯、无77、送你花花、浅陌、月、111、西红柿土豆牛腩、啊禅、23361323、小花儿、远古的梦境、挑食主义者、方奇 10瓶;森德瑞拉、最初的梦想 8瓶;是hyuna 7瓶;苏木星、白萝卜、伊迷、潇潇、煮酒品香、形意微、昨夜小楼东风、danny徐徐、尚有熙ken、peashooter、sur的小酒窝、alionkissadeer、我的女神姓李、21084084 5瓶;小土豆、咿呀 3瓶;一一、泥泥、张哞哞、酸菜精、lvsky 2瓶;宅啊宅、晨熙麻麻、清扎、寻宓、芃芃、豆沙包、cy、马可菠萝包、爱你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2章 第 162 章 温柔自认为她这四十多年的人生经历是相当丰富的。 年轻时在欧洲留学, 当过驻外记者,睡过豪华套房的弹簧床垫,也体验过干校的草席土炕, 遇见过正人君子,也见识过魑魅魍魉。 阅历已然如此丰富, 本以为没什么事能让她露出吃惊神色了。 然而,她这是在图书馆门口, 看到听到了什么? 她那个新闻摄影课的课代表,不但公然在学校里招惹男同学,居然还光明正大地说出了, 用自己老公的钱和饭票请客这种话…… 项小羽在她的印象里, 一直是个积极上进的女同学, 而且时常要在班级里提一提自己的老公和孩子。 她以为对方是在用这种方式躲避那些不必要的烂桃花。 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班里没有能被她相中的男同学…… 77、78级的学生入学以后,校园里确实有很多改变,尤其是开过全会后的这半年,解放思想, 实事求是的春风最先吹进了大学校园。 她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某些人在感情上追求浪漫主义, 相对比较开放。 但那些人的开放, 温柔从来没见过, 今天倒是从她课代表的身上见识了! 可以说,公然与男同学在图书馆门口**这件事,彻底颠覆了项小羽在她心里的固有印象, 也挑战了她的三观和道德底线。 …… 幸亏宋恂的耳朵好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时,下意识回头瞄了一眼。 否则他媳妇就要成为温柔老师心目中, 不安于室的典型代表了。 对上人家的眼神,他便百分百肯定对方已然听到了他们夫妻间的玩笑话。 他在项小羽那成堆的相片中,见过这位温老师。 于是,立马从被搭讪的男学生这个角色中跳出来,换上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说:“您是温老师吧?久仰了!我是项小羽的爱人,经常听她在家提到您!” 温柔:“……” 宋恂也不用人家回应,自顾自地继续道:“自从她上了您的摄影课,又当上了课代表,摄影技术突飞猛进!我家双胞胎儿子的相片都是出自她手的,我父母也都夸您教导有方。” 温柔回以微笑。 听完对方近乎报户口似的解释,她相信了两人的夫妻关系。 项小羽心里有一瞬的尴尬,不过眼前的情形让她没时间继续尴尬下去,赶紧换上一个笑脸,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说:“温老师,您也来图书馆看书呀!这是我爱人宋恂,正在省委党校进修呢,今天是来咱们学校借书的。” 温柔的视线在宋恂身上快速掠过,用她那能拍出金奖相片的审美,暗自品评了一番。 而后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 既然人家两人是真夫妻,那刚才顶多算是打情骂俏,小夫妻之间的新情趣。 她本就不是话多的人,除了感慨一句年轻人花样翻新,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温柔与宋恂握了握手说:“欢迎你来省大做客,以后有时间可以经常来,我们图书馆的藏书是全省城最多的。你们夫妻俩忙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宋恂想着既然遇上了老师,不能就让人家这样不尴不尬地离开。 大学里的一位好老师对学生的影响是多方面的,项小羽在学习和工作上还有诸多要仰仗对方的地方。 “温老师,已经到饭点了,您要是有空的话,不如一起吃顿便饭吧?”宋恂尝试着邀请。 “对啊,老师,咱们一起吃点吧!”项小羽冲温老师挤挤眼睛说,“用我老公的饭票!” 宋恂:“……” 温柔没忍住,笑了起来。 行吧。 既然人家当事人都不尴尬,那她这个外人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 宋恂作为学生家属,请温老师简单吃了一顿晚餐后,又重新投入了党校的论文和考试中。 因为还要准备重要考试,所以宋恂那篇探讨渔业补偿贸易可行性的论文被一推再推。 请钟老师帮忙修改过以后,隔了将近三个月才被当作一篇补版面的文章发表在《华夏经济问题》上。 报纸杂志排版的时候,主编通常会让自己比较看好的文章单独占一个版面,要是有剩余空间的话,就会用其他文章补版面。 宋恂这篇文章就是补版面的,一篇只有两千字左右的文章,被“下转第20页”和“上接第10页”隔成了两部分。 在许多人看来,这篇文章的观点是比较新颖超前的,按照《华夏经济问题》前几期的风格,他们的主编应该会喜欢宋恂的这篇文章。 然而,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寸! 就在宋恂将这篇稿件投给杂志社的同时,另一件让他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像是钟老师之前提到的,报纸上没有报道,不代表事情就没有发生…… 事实上,宋恂能想到的办法,许多业内人士也能想到。 区别就在于,人家敢想也敢干,而宋恂尚停留在设想阶段。 除了他早就知道的,去年底,我国以补偿贸易的方式引进可口可乐,在国内设专厂生产销售。 还有今年初,南方某渔区以补偿贸易的方式,利用两千多万美元的外资从日本和港岛引进了一批适用于外海的渔轮。 报纸上没有对这件事进行报道,也许是想要观望一下后续进展的。 不过,宋恂听到的最新进展是,这个渔区在搞补偿贸易的时候吃了亏,甚至可以说是失败了。他们目前并不具备偿还外债的能力。 有了这个失败案例在前,宋恂的观点自然就被一些业内人士打上了不可取的标签。 “我觉得你写的挺好的,不用听那些所谓专家的屁话,他们也没去买过渔轮啊,也没实际操作过呀,怎么好意思说你纸上谈兵呢!”项小羽蹙眉将一本杂志扔到了旁边。 “那些专家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我觉得现在就判定南方那边搞补偿贸易失败,有些为时过早了。”宋恂将杂志捡起来收好,“那些渔轮买回来以后需要调试,船长船员都需要重新培训学习,前一两个月肯定是无法正常出海打渔的。总要给他们一些时间缓一缓吧?” “就是就是!”项小羽无脑支持小宋哥,“我看你就别管这些糟心事了,这个不行,你就研究点别的嘛。” 宋恂郁闷地叹气说:“我是真想给南湾的渔业找条出路,没有渔轮,全靠机帆船去外海碰运气,不知还要牺牲多少渔民。” 项小羽拍拍他的肩膀劝道:“在其位谋其政,但你现在不在其位,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天下的聪明人很多的,你看,不止你能想到搞补偿贸易,人家那边都已经实施过并且失败了。你这篇稿件发表以后,肯定会有更多人看到,兴许就有人想要再试试呢!” 宋恂靠在床头上点点头。 “咱俩好不容易有了假期,吉安和延安也不用上学了。咱们找个地方带孩子们去旅游吧?”项小羽凑上来兴致勃勃地说,“寒假的时候没去成,延安一直耿耿于怀呢。报纸上说现在有旅游热,好多单位都组织去外地旅游呢。这次正好趁机带孩子们见见世面!打渔啊买船啊什么的,你就别想了,肯定有人比你还操心呢!” * 项小羽说得没错,确实有很多人在操心渔业问题。 其中,最操心的当属远在海浦的袁正清。 以他如今的年龄,马上就要到线退休了,他就想在自己任期内,将海浦的渔业隐患彻底解决。 所以从去年起,海浦就跟省里提交了建设全省最大商品鱼基地,组建远洋渔业船队的报告。 可是,他跟同志们七进省城,四上京城,眼瞅着用补偿贸易和外汇贷款进口渔轮有望,却突然传来了南方那边进行渔业补偿贸易失败的消息。 这无疑是对己方士气的一次巨大打击。 现在地区里来自各方的疑虑很多。 有怕还不起外债的;有怕和老外打交道吃亏,上当受骗的;还有怕到远洋捕不到鱼,空背一身外债,却买回来一堆破铜烂铁的。 种种动摇人心的传言,让原本就半信半疑的人,更加左右摇摆。 “我先通报一个好消息,咱们组建远洋渔业船队的报告,上级已经审批通过了。”袁正清笑着在会议室里环视一圈,“也就是说,咱们马上就可以借外国人的钱,买外国人的船,捕外海的鱼,还外国人的债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笑声和掌声。 不过,这番话虽然很有煽动性,却仍有人问道:“书记,外国人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你看南方那边不就吃亏了嘛。咱们是不是再观望一下?” 袁正清点头说:“观望是可以的,但咱们也不能总是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既然别人敢过,咱们为什么就一直踟蹰不前,等待别人为咱们开路?咱们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个开路人?” 有人反驳:“摸着石头过河是没错,但那么多的外债,这个学费咱们交不起呀。” 袁正清推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说:“咱们的相关部门已经仔细研究过那个失败案例了,他们之所以会失败,主要原因还是摊子铺得过大!进口的船只数量过多,提前又没有做好船员的培训,渔船到港以后,闲置了一个多月,浪费了大把的盈利时间。这才导致到了还款期限时,还不上贷款。他们的失败也算给咱们提了醒,初创阶段,船队的规模不宜过大,一定要在‘快’字上下足功夫,快引进、快投产、快盈利、快还贷!要尽快让大家看到切实的效益!” 有人反对,自然也有支持搞补偿贸易的。 “书记,上级的回执建议咱们跟外国签约的时候,要以民间对民间。您看咱们是不是尽快成立一家专门进行远洋捕捞的渔业公司?” 袁正清颔首道:“我跟文海同志已经商量过了,尽快成立海浦海洋渔业公司。之前咱们一直没有自己的海洋渔业公司,要么是省渔分公司,要么是县属渔业公司。咱们地区正好能趁此机会成立一家区别于群众渔业的渔业公司,专门从事外海和远洋捕捞。” “现在组建渔业公司并不是合适的时机,是不是等到与日本的轮船厂接洽过再谈?”之前反对的人还试图搞拖延战术。 “尽快成立公司,将人员配齐,才能对之后的工作有所准备。上一个失败的案例就是因为准备工作做得太少了!”袁正清冲左手边的男人说,“金喜同志,你说说组织部推荐的书记和经理人选吧。” 其他人一听,组织部门连公司的一二把手人选都已经挑好了,可见袁书记和王专员是铁了心想要干成这件事的。 一时间多数人都保留了意见,倒是没人再继续反对了。 “组织部经过认真考察后,认为有四位同志是比较合适的。第一位是地委办公室副主任郭志勇同志,这位同志是参加过抗战的老同志了,革命意志坚定,政治素质过硬……” 会议室里的众人都在腹诽,刚说要跟日本企业合作,你就把这位推荐上来,是不是过于应景了? “第二位是地区水产局副局长陆仁同志,这位同志是从水产学院科班毕业的,有过十多年在渔船上工作的经历,是一位老渔民,非常了解咱们地区的渔业情况……” “第三位是地区外贸局长岑冠寿同志,这位同志有着十余年的外贸工作经验,经常与日本和港岛企业打交道,外贸局成立后,这两年的成绩非常突出……” “第四位是宋恂同志,这位同志目前还在省委党校进修……”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4-10 14:58:22~2022-04-11 01:0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听雪要炸大大菊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的人儿 60瓶;请叫我学霸 50瓶;21419042 45瓶;白白白白白…小白 30瓶;南九 23瓶;本草、绵、felcia、ya、忘忧希 20瓶;aa、浅晞、nayu、天上虹、鱼丸、29911719 10瓶;伊迷、四季春茶加珍波椰 5瓶;青青、healer 4瓶;白萝卜、小鱼 3瓶;咿呀、卓小五 2瓶;宅啊宅、豆沙包、279243、最初的梦想、20466744、木青庆、45593606、嘟卟嘟、一锅蘑菇、玖兰free、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3章 第 163 章 听过金喜的介绍, 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这位宋恂同志是来凑数的。 本来嘛,另三位同志甭管是在哪个部门任职的, 至少都是在职干部。 这位宋恂同志可倒好,本人居然还在党校进修呢! 组织部长显然也知道大家的想法, 不带停顿地继续介绍。 “宋恂同志曾任省海洋渔业公司瑶水支公司革委会主任,南湾县团结公社工业办主任, 南湾县外事办主任,地区外贸局副局长兼任三级联营海产品公司经理, 有着非常丰富的外事外贸工作经验。而且他曾是一名船舶工程师, 正经的船海专业本科毕业大学生,在省渔的船厂供职过三年,这在组织进口渔轮的过程中,是具有极大的优势的, 毕竟是专业人士嘛。” 金喜本人就是渔民出身, 后来虽然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但是亲戚朋友大多还在海上讨生活。 他这些年也一直在关注海浦渔业的发展。 近海渔业压力刻不容缓,征战外海和远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趋势了。 所以他是支持袁正清搞渔业补偿贸易的。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对每一位候选人都仔细考察和筛选过。 他真心觉得宋恂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否则他也不会将党校学员加进大名单里。 这次要组建的公司,与普通的渔业公司不同,它是要与外国渔业企业打交道的。 这就需要公司的主要领导, 是一个拥有外贸、外事、水产和船舶经验的复合型人才。 而且宋恂发表在杂志上的那篇关于补偿贸易的文章他也看过。 可以说与地区新建渔业公司的理念完全吻合。 “我认识宋恂同志, ”外事统战组的冷组长说, “前两年他在外事办工作, 我们经常打交道, 确实是一位能力很不错的年轻干部。不过, 在我的印象中,他应该还不到三十岁,让他接手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是不是太年轻了一些?” 金喜说:“他今年刚好三十岁,参加工作已经十年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袁正清也点头附和:“我们要做的这件事是创新的超前的,在公司的初创阶段,正需要有干劲能拼搏的年轻人冲在前头。但是,这次不光是工作挑干部,同时干部也在挑工作。咱们嫌他年轻,他可能还未必想来海浦。” “个人服从组织,咱们的干部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吧?” 袁正清呵呵一笑说:“我女儿也在那个基础理论进修班学习,所以我知道一些他们班学员的基本情况。这一批学员都是省管干部,毕业以后由省委组织部统一分配。咱们可以跟组织部要人,但是未必真的能要来……” 地区渔业公司还只是草台班子,只有取得了成功,才当得起一句眼光超前,否则就会像上一个失败案例一样。 有了一个失败案例,宋恂那篇探讨渔业补偿贸易的文章发表后,被不少业内人士嘲讽了。 不过,他本来就是没有职务的党校学员,他只当看不见,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放下学习和工作,宋恂在暑假期间带着媳妇和儿子们到首都旅行了一趟。 这次双胞胎学聪明了,没有理会老父亲那个点到哪里去哪里的老套路,直接提了要去北京的要求。 作为一对天天听广播的宝宝,他俩也是有些见识的。 像是《北京的金山上》啦,《北京颂歌》啦,《我爱北京xx门》他们隔三差五就会在广播里听到。 文艺爱好者宋延安小朋友,甚至还能熟练演唱这几首歌,所以当爸爸问他们旅游想去哪里的时候,他俩说出了唯一熟记的外地名称。 小哥俩跟着父母去首都玩了大半个月,返程时一家人买的也不是直达省城的火车票,而是那种短途火车票和长途汽车票,经过一些著名城市的时候,便要下车游玩一番。 好在双胞胎年纪小,身高仍然属于不需要买票那一拨里的,给他们的老父亲省下了不少交通费和景点门票钱。 “你们出去一个多月,怎么把孩子造成这样?都瘦脱相了!”孟玉裁搂着两个孙子一通揉搓,满脸心疼。 “妈,你也太夸张了,他俩那小肚子还腆着呢,怎么就瘦脱相了?”宋恂对亲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挺无语的。 因为还要顾及孩子的体力,所以他们这次的行程安排得相当轻松闲适。 北京那边刚刚兴起了跟团游,外国的和外省市的游客都不少,人家那个跟团游像是赶场子一样,每天要去四五个景点。 而老宋家的四人旅行团,清早睡到自然醒,慢悠悠吃过早饭就到九十点钟了,一天只逛一两个景点,而且那娘仨的嘴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一直在吃! 要不是每天的运动量够大,三个人都得像刚蒸好的馒头似的。 “你们天天在一起看不出来,”宋成钧也说,“确实瘦了不少,好像还长了点个子。” 延安慌忙摆手说:“没长个子!要是长得太高,我爸爸下次就不带我们出去玩啦!他不想给我们买门票!” 宋恂:“……” 让他少吃点的话没听进去,这种玩笑话倒是记得挺清楚。 “没事,你就放心长成大高个吧!”孟玉裁被逗笑,“下次出去玩,买门票的钱奶奶给你们出。” 宋恂赞成道:“对,你俩好好奉承奉承奶奶,她可有钱了。比你爹有钱!” 孩子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谁是家里说话算数的那个。 闻言,吉安和延安赶紧把一路上买来的各种小玩意儿翻找出来,殷勤地进贡给奶奶。 孟玉裁被孙子们逗得咯咯乐,大方地给了小哥俩一人一块钱,买冰棍吃。 小哥俩刚收了奶奶的零花钱,没过几天,比奶奶还有钱的亲姥姥就来了省城。 宋恂亲自骑着他那辆挎斗摩托车,去火车站把丈母娘接来了自己家住。 苗玉兰女士搞了大半年的副业,身家已经今非昔比了。 亲闺女见到她的时候,还要调侃一句:“富婆来啦!” “哈哈哈,最近确实赚了一点小钱。”苗玉兰拉过两个外孙乐呵呵地说,“队里已经搞渔船包产到组了,咱们瑶水是全县第一个试点。你爹跟另两户人家,一起包了一条机帆船。完成任务以后,多出来的鱼不卖钱,全都留着咱们这三家搞副业用。” “咱队里的船可不少,所有船都包出去啦?”项小羽好奇地问。 “包出去一半左右吧,有些人家还在观望呢!主要是不舍得往船上装制冰制冷设备。那玩意可真是不便宜!这次公社给定的包产标准其实不怎么高,主要还是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等那些人看到效益了,肯定会动心的!” “咱家现在只有我爹在队里打渔,他自己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宋恂问。 “还行吧,跟以前差不多。不过,你爹说想把老大召回来,让他别在渔业公司干了,回来包一条船,比在渔业公司赚得多。趁着现在还有空余的船可以包,让老大也去包一条。” 项小羽赶紧劝阻:“你可千万别让我大哥回家打渔啊!我大嫂已经跟你一起做烤鱼片了,家里又不缺钱。让他继续在渔业公司干嘛,他在渔业公司上班不只是为了赚钱,以后丫丫和大寨的户口和上学问题都能解决。县里的教育条件比咱们村里好太多了。” “我把你爹劝住了!赚再多钱也不如有个铁饭碗体面呀。”苗玉兰昂着脑袋,一副土财主的派头,“你大哥二哥的工资,现在都是他们自己留着的,我可不想操心给他们管钱了。老大现在每月能赚个四五十呢,在加上你大嫂每月也有七八十,足够他们一家子花了。” 吉安从厨房里端了西瓜给姥姥吃,蹭到她身边问:“姥姥你能在我家住多久啊?能不能住到我们去幼儿园呀?我还想带你看看我们的幼儿园呢,还能把我的好朋友介绍给你!” “姥姥呆两天就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多活呢!” 苗玉兰这次来省城,是想去省城机械厂购买机器的。 “咱家只有我跟你大嫂两个人干活,本来你二嫂也要帮忙的,但她平时在车间就挺累,如今又挺着肚子,我哪能让她回家还干这个。不过看我们人手不足,她倒是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据说省城有卖鱼片斜切机的,跟海味品加工厂的那个机器一样,把鱼放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就是现成的鱼片了。要是有了这个机器,可就给我跟你大嫂省事了,不然我俩整天切鱼切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他们这个买卖赚钱是真赚钱,但累也是真累。 收鱼,洗鱼,剥鱼皮,切鱼片,只有她跟儿媳妇两个人干。 项小羽惊讶地看向老娘问:“娘,你这是真的发啦?刚买了制冷机,又要买斜切机啦?”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说个人出资买这种机器的。 “那有啥办法!”苗玉兰一摊手说,“咱家人手不够,我又不能从村里雇人,那不就成剥削阶级了嘛!鱼打了上来,就得赶紧处理,否则就该放坏了!与其剥削人,让人找我的茬,还不如剥削机器呢!咱家那边的大集上,这种零嘴可好卖了,生产多少都能卖出去。等我再卖两个月,买机器的钱也就回来了。” “只是买机器的话,你就让我二哥来嘛,他本来就是干农机采购的,省城机械厂这边的关系他都能搭得上。” 苗玉兰呵呵笑:“我也是想出来松快松快的,省得总在家里干活。顺便来看看你们过得咋样。” 她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塞进两个大外孙的手里,“呐,自己留着买糖吃!” 早就学会了认钱的双胞胎,盯着自己手心里的大团结双眼放光。 上次奶奶给的一块钱,他们可以吃五根奶油雪糕和五瓶橘子汽水。 这次姥姥给了十块钱,已经可以承包他们全年的冰棍和汽水了! 小哥俩学着上次奉承奶奶的流程,跳到沙发上。 一个给姥姥捏肩,一个帮姥姥捶腿,殷勤得不像话。 吉安还贴心地问:“姥姥,我捏的重不?我还可以轻一点的!” 苗玉兰像个地主婆似的靠坐在沙发上,惬意地说:“不重不重,这样正好!” 至今还没有享受过这种高级服务的亲娘项小羽,吃味地说:“娘,他俩还那么小呢,你给他们那么多钱做什么?” “呵呵,都有的,我给你大姐那边也汇了一点钱。她马上就要给她婆婆发工资了,手头也不宽裕。” 项小鸿第二次征战高考,终于成功上岸,考上了海军驻地附近的一所海事学院。 不过,她家壮壮才一岁多,虽然不用吃母乳了,但也是离不开大人的,所以项小鸿就让她婆婆安心住着。 她读大专的这三年,孩子暂时交给婆婆带,每个月她个人出资十块钱,给她婆婆当零花钱,算是变相给老太太发工资了。 孔斌觉得亲奶奶帮忙带两年孙子用不着给钱,反正平时吃饭买菜的钱都在老太太手里攥着,给不给都一样。 项小鸿却不同意,“每天从买菜打饭的钱里抠几毛钱,只觉得那是小钱,但是认真算下来,每个月也差不多有七八块了。我把这十块钱一次性给咱娘,让老太太每周带着孩子去学校看我一趟,我觉得还挺值的……” 一岁多的孩子刚会走路,稍有不慎就会磕碰到,项小鸿自己带过孩子,知道其中辛苦。 她在渔业公司工作那么多年,也是有些存款的,所以并不吝啬多给老太太十块钱。 苗玉兰抓住小外孙捏肩捶腿的手,给他们每人塞了一块西瓜,又对闺女说:“你姐三十多才考上一个大专,肯定得认真读书。她婆婆要是不帮忙,就得我去帮忙带孩子。但咱家刚包了船,还有一摊子事要忙呢,哪能抽得出空来?所以这每月十块钱的工资,我帮她出了,只当她婆婆是替我干活的!” 项小羽在心中啧啧两声,她娘有了钱,说话的底气都不一样了,瞧这财大气粗的! 在省城这段时间,苗玉兰订购了鱼片斜切机,被闺女拉去理发店烫了一头卷毛,看了亲家文工团的文艺演出,又去参观了外孙们的幼儿园,这才心情愉悦地返程归家。 宋恂将丈母娘送上火车以后,党校新一学期的课程也开始了。 这学期是他在党校的最后一学期,无论是参加实习还是直接工作,理论进修班都只剩一学期的课堂教学了。 宋恂正筹划着要怎么好好利用接下来几个月的校园时光,却突然被班主任邱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听说你上学期发表了好几篇论文?”邱老师笑着问。 宋恂谦虚道:“没有好几篇,只有三篇。” 其实,与党校学业相关的只有两篇,另一篇是投给《华夏造船》的。 邱老师哼笑一声说:“确实,三篇论文里没有一篇是跟马列主义基础理论相关的。” 宋恂面不改色道:“我的理论水平尚不足以支撑我完成一篇论文。” “行了,甭打官腔了,我也没有要批评你的意思。”邱老师拖过一把椅子请他入座,而后说,“看你这架势不像是想搞理论研究的,再有三个月学校就该统计在职干部的就业意向了,你是打算先去实习还是直接分配工作?” “直接分配吧。”实习岗位多半是与理论研究相关的。 邱老师沉吟片刻道:“既然你想直接分配工作,那有个事我也可以跟你通个气了。海浦地委组织部前段时间给党校发了函,那边想调你回海浦工作。你之前就是从海浦出来的,如果还想回去的话,这也是一次机会。” 宋恂怔了一瞬才问:“哪个单位?” “海浦海洋渔业公司的。” 宋恂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在海浦工作的时候,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个单位,不由疑惑地问:“这个公司是最近两年新成立的吗?” “确切地说,这个渔业公司还没有正式成立。海浦那边打算通过补偿贸易的方式建立远洋船队,据说要搞什么全省最大的商品鱼渔业基地,现在还处于招兵买马阶段。可能会让你过去当党委书记或者经理。” 宋恂径自思考着,没说话。 虽然这个公司还没成立,但是去了就能当一二把手的话,对他的诱惑还是很大的。 他在去年就有了搞渔业补偿贸易的想法,但是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根本就插不上话。人家南方那边已经试验失败一次了,而他还只能纸上谈兵。 他现在的职级其实有点不尴不尬的,党校毕业以后,若想留在省城,多半会被分配去某个大单位的某个处室,或者区县一级的单位。 如今的机关内部还是讲究论资排辈的,以他的年龄,若想像在海浦外贸局似的,有足够的发挥空间,那基本得靠撞大运了。 毕竟工作也是讲配合的,当初在外贸局的时候,岑冠寿够大度肯放权,他和韩雪松又比较懂分寸,三个人的班子非常稳定。 “海浦那边虽然催得急,但是你得稳住,急不得。”邱老师与宋恂相处了一年,思考问题也是站在他的角度去分析的。 “这个海浦海洋渔业公司目前看来发展前景还好,但它要干的事情,在南方那边已经有过失败案例了。新公司成立的目的是发展远洋渔业,为了保障群众渔业的利益,他们是不被允许在近海捕捞的。所以能去外面打渔的船就相当关键了,如果成功通过补偿贸易买到船,赚了钱,那么皆大欢喜。可是,一旦失败了,这个公司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因为它不像别的渔业公司那样,可以从事近海渔业。你可得想好了,万一公司真的被解散,到时候你何去何从?” 邱老师觉得,以宋恂的个人条件,党校毕业以后,随便去哪个单位都比去这个草台班子强。 最起码没有失业的后顾之忧。 他要是去了这个公司,那背上的包袱可是不轻。 宋恂笑着问:“海浦那边要求什么时候到任?” “他们当然想要越快越好了。” “那我党校这边的课程怎么办?我还有一个学期才能结业呢。” 邱老师仔细盯着他瞅了两眼,才叹气道:“这件事郭校长也是知道的,他说,这个工作是真正需要解放思想的,既要勇于创造新的经验,又要保持谨慎谦虚的态度。如果你同意去海浦工作,这学期就算你是去实习的,人事关系还留在咱们党校,期末的时候回来参加考试就行了。” 那个渔业补偿贸易到底能否成功,一年之内就可以见分晓。 如果海浦的尝试也失败了,那么宋恂的人事关系留在党校,也算有个退路。 宋恂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邱老师起身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说:“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我劝你再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跟家人商量商量。但是作为一名党的干部,我又很希望你真的能解放思想,去做第一个吃到螃蟹的人,成功打到远洋去!党校让你去实习,也是为了减轻你的思想包袱,不要有压力,轻装上阵!” 宋恂与邱老师恳谈一番后,当天晚上就回了家。 先跟媳妇说,他兴许要提前回海浦工作了。 “你真的要回海浦啊?”项小羽笑眯眯地说,“回海浦好呀,咱家的小二楼终于不用一直空置了。” “你不怕跟我两地分居了?” “嗐,你这些年的工作总是变来变去的,没准儿这次干个一年半载又换地方了!”项小羽故作轻松地说,“回海浦也好,我在外面总是想我爹娘,如果我毕业的时候,你还能在海浦继续干,那我也回老家去工作,离我爹娘还能近一些!” 小宋哥当初支持她来省城上大学,自己独自一人承担起了教育孩子的义务。如今她当然也得反过来支持他的事业,不能拖了小宋哥的后腿! 出于对两个未成年儿童知情权的尊重,宋恂将自己有可能会去外地工作的事,告知了两个懵懂无知的儿子。 双胞胎泪眼汪汪地问:“爸爸,咱们要离开这里啦?要去很久嘛?” “不是,爸爸自己去工作,你们还留在这里,跟爷爷奶奶和妈妈在一起。” “哦,”小哥俩的眼泪收放自如,“那没事了。” 第164章 第 164 章 宋恂被两个没心没肺的儿子气得够呛。 不过, 鉴于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两个臭小子了,宋恂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对他俩进行爱的教育。 让没良心的儿子们逃过一劫。 家里这边没有任何阻碍, 于是,他在次日便回复了邱老师, 愿意去海浦工作。 同时也婉拒了党校让他去实习的好意。 “渔业公司初创,内部外部都千头万绪, 我要是以实习学员的身份出现,恐怕不能服众。名不正则言不顺嘛!” 邱老师提醒:“你可想好了!一旦失败了,你再想回党校就不可能了!” “想好了,不用留退路, 闷头往前冲吧。”宋恂笑道, “再说公司里还有其他同志呢, 大家都是没有退路的。我既然要去当领导, 就不能搞特殊,得起个带头作用。” “好!那你准备一下吧,等海浦那边的正式任命发下来,你就尽快走马上任。”邱老师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祝你马到成功!好好干!” 宋恂笑着与对方道谢。 校长办公室里。 听完邱老师的汇报,郭校长一面看着面前的文件, 一面分神问:“他真是这么说的?” “嗯,可能是怕实习学员的身份在单位说话没底气吧。” “那就让他去吧, 建设四化就是需要一些使命感和紧迫感。”郭校长抬笔, 在紧贴意见栏的左竖边线,顶格签下了“同意”二字,递还回去又说,“你跟他说, 理论课的内容不能落下,明年回校参加了考试才能拿到毕业证!” 邱老师颔首笑道:“他已经跟几门课的老师要过教材和讲义了。” * 尽管双胞胎对即将离开的爸爸并没表示出什么不舍之情,但是宋恂固执地认为他们之间还是有些父子情的。 所以启程去海浦的时候,为了避免上演生离死别名场面,宋恂没跟儿子们打招呼,提着行李包便登上了火车。 海浦这边的调令来得急,然而,等他去地委组织部报到时,却被秦副部长告知,渔业公司目前只有两个人。 “郭志勇同志早就等候多时了,”秦副部长在宋恂的手臂上拍了拍说,“这回你这个经理到岗,渔业公司就能正式运转起来了!” 他亲自带着宋恂去了一趟地委办公室,为他和郭志勇相互做了介绍。 宋恂仔细打量这位已过知非之年的新搭档,客气地说:“郭书记,以后就请您多指教了!” 郭志勇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两下,爽朗笑道:“听说你是刚从省委党校进修回来的,我前几个月也在党校轮训过,咱们也算是校友了。要不咱们就按照党校的规矩来吧,你叫我一声老郭,我叫你小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老郭同志。” “哈哈,小宋同志别客气!” 郭志勇之前是地委办公室的副主任,新的任命下达以后,因为渔业公司还没有办公地点,便仍留在原单位办公。 “组织部那边已经在帮咱们召集人手了,”郭志勇将他请进自己的办公室说,“既然你已经来了,那这间办公室我就退掉了。咱们尽快搬到新办公室里办公。” 他翻出茶叶罐子,慢悠悠地帮两人泡了茶,而后问道:“秦副部长跟你说了没有?咱们可以先从地区财政局借款15万元,作为公司的启动资金。” 宋恂:“说过了。” 这15万放在其他单位绝对是一笔巨款了,但是放在这家初创的海洋渔业公司身上,却完全不够看。 机帆船和小型渔轮没有购买的必要,他们的目标至少是尾滑道渔轮。 而这些钱连半艘渔轮也搞不来。 “我听说地区的水产供销公司会与咱们合并?”宋恂问。 他对水产供销公司也是久闻大名的,人家有一个让所有渔业公司都羡慕的,全省最大的万吨级冷库。 如果双方能够合并,那他们这个渔业公司就可以省下一笔修建冷库的钱,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地区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要等咱们将船队正式组建起来再说。” 说到底,有了渔轮,他们才有话语权,否则这个公司被解散也是分分钟的事。 郭志勇叹气道:“其他同志明后天就能到岗,咱们得尽快找一处办公地点。我这几天去几个单位打听了一下,地区水产局和商业局的办公楼还能匀出来几间办公室。要我说,咱们现在一穷二白的,那十五万还是先别动了,把钱花在刀刃上,暂时借用其他单位的办公室将就一下吧?” 宋恂之前在地区工作的时候并没与郭志勇打过交道,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不过,刚才他也从秦副部长那里听说了,郭志勇是一位抗战老兵,是从苦日子里趟过来的。 至今还保持着每顿饭只吃一道菜的习惯。 地委让他们一老一少搭班子,就是想让两人互补一下。 要是年轻干部在前头跑得太快了,老同志能及时帮忙踩踩刹车。 然而,对于这十五万借款,宋恂有自己的打算。 “先借用其他单位的办公室办公,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但是这十五万借款,还得尽快从财政局转出来,而且要赶紧将其用到基础设施建设上。” 郭志勇停住喝茶的动作问:“现在搞基础设施建设是不是太早了?远洋渔轮的影子还没见到呢!” 他也听说了南方那边有个地区搞补偿贸易失败了,万一他们也没搞起来,那十五万岂不是打了水漂? “郭书记,咱们这些在岸上办公的人可以将就,但是那么多船长和船员不能将就。公司成立以后,人事部门立马就得对外招聘船长和船员,这些人来了以后吃在哪里?住在哪里?大型渔轮的船员在任何一家渔业公司都是香饽饽。咱们若想将人招过来,除了在工资福利方面高于其他公司,住房也要安排到位,不能让船员在海上漂泊几个月回来,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宋恂为他详细分析了一下地区搞补偿贸易失败的原因,而后说:“他们的失败不是引进渔轮失败,而是在还贷方面出现了问题。咱们的渔轮一定会到港,但到港后,咱们就要开始履行还贷义务了。所以,如何让渔轮在最短的时间内出海打渔,尽快还贷才是咱们要操心的问题。这种渔轮咱们国内还没有使用过,所以对船员的培训就相当关键了。到时候可能还需要外国专家来华进行指导,外国人对住宿环境的要求很高的,如果不满足他们的条件,他们甚至会闹罢工,所以,后勤工作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那还真是我想岔了!安置船员确实是个大问题。”郭志勇想了想说,“地区给咱们在砚北港附近划拨了一个专用码头,距离水产供销公司的那个冷库也不远,要是想给船员建宿舍和食堂的话,可以将地址选在那里……” 他从部队复员以后在机关里过了十几年的笔墨生涯,这还是头一回接触渔业工作。 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两人在他的办公室里合计了一下午。 最终决定,先将办公地点定在地区水产局,借用他们的几间办公室过度一下,请组织部尽快将公司的其他工作人员安排过去。 然后由郭志勇召集人手,展开基础设施建设,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由宋恂负责联系外事和外贸部门,着手准备引进渔轮事宜。 * 郭志勇虽然对渔业工作不甚了解,但他在机关里沉浮了近二十年,对地区各部门的人事非常熟悉。 下午刚商量好借用水产局的办公楼,郭志勇便给水产局拨了一通电话。宋恂本以为还要过几天才会收到回信,没想到,当天下班前,他们的办公室就被落实好了。 宋恂与老郭在食堂一起吃了一顿便饭,约定明天在水产局见面,便提着行李返回了久违的先锋路。 今年先锋路上的许多单位都撤离了,房子被还给了原房主,所以宋恂一路走来,发现不少院子都重新做了装修,有几户人家在院子里种了些绿植花卉,但更多是种菜的。 他要回海浦工作的消息提前好几天就跟吴科学在电话里讲过了,所以他回家放下行李,便径直去了老吴的院子。 “我刚回来,你就用这个给我接风洗尘啊?”宋恂嫌弃地盯着面前这碗面条,怎么看都像她媳妇那头卷卷毛。 “嘿,你可真是土老帽,这个叫快餐面!在大城市可流行了!”吴科学给他往酒杯里倒上啤酒说,“吃这样一碗快餐面,比国营饭店里的一碗牛肉面还贵呢!” 桌上摆了好几种包装的快餐面,宋恂随手翻了翻,鸡蛋方便面,西湖快餐面,美味肉蓉面。 他用筷子在碗里挑了几下,根本没见到肉的影子。 看来他吃的不是肉蓉面了…… 这个老吴真是!居然连一碗肉蓉的都不舍得给他吃! “我暑假去北京的时候,在火车上看人吃过这个,不过,这种面条看着就没什么食欲。”宋恂在屋里扫视一圈问,“钟卉和孩子呢?” “哎,回娘家了!”否则他也不能招待宋恂吃快餐面了。 宋恂笑问:“吵架了?” 他家项小毛在这方面比较好,从来不跟他吵架,只会猛女撒娇。 提起夫妻吵架,大胖子吴科学也是一肚子苦水。 “钟卉单位里的事,我从来不多嘴过问,从不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但是轮到我这里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我们糕点厂里的大事小情她都要插一手,搞得好像她才是厂长一样!” “钟卉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你是不是又干什么讨人嫌的事了?”宋恂笑。 好兄弟站到了媳妇那边,把吴科学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能干啥讨人嫌的事?就是想扩大一下糕点厂的规模,然后跟刚来的副厂长呛起来了。这是我单位的事,跟她有啥关系?还值当她把公事私事混为一谈,带着孩子回娘家去?” “那得看她是不同意你扩大规模,还是埋怨你跟同事吵架没搞好团结了。” “都有了吧。”吴科学点了点面碗说,“我想给糕点厂引进一条生产线,生产这种快餐面。不过,副厂长不同意,觉得这种面条口味一般价格还贵,到时候花大价钱将生产线买回来,可能会货品积压。钟卉也觉得搞这个快餐面不如副厂长提议的建设面包厂。你说说,她还是我亲媳妇呢,胳膊肘就这样往外拐!” 宋恂对这个快餐面不太了解,对面包厂倒是知道一些。 他在团结公社当工业办主任那会儿,荣盛糕点厂就开办过一个面包厂,不过当时的生产规模比较小,基本上只能供应公社和县城。 在市里开面包厂的话,投资应该也不小。 但是,从群众的接受度来看,还是面包更有市场一些。 “你怎么想到生产这种快餐面的?”宋恂又拾起桌面上的包装袋查看配料表。 “就是年初那会儿,地区组织食品行业的厂长经理去上海考察学习过,我也跟着去考察了一趟。当时就去上海的这家食品厂看过,人家这个厂生产快餐面已经十多年了。要是没人买,不赚钱,这厂子咋可能坚持这么长时间?肯定是有赚头的嘛!所以,我才觉得这种快餐面还是很有搞头的。我们糕点厂的铺面在火车站附近,每天来店里买糕点麻花馒头的,基本都是旅客。大家每次坐长途车都得最少一天时间,在火车上只能吃干粮就热水。但要是能买一袋这个快餐面就不一样了!有汤有面的,多舒坦!” “听起来还可以。”宋恂挑了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中肯评价,“我宁肯吃干粮就热水了。这个面的味道有点怪。” “你这是在家吃,当然不习惯了,放在旅途中就不一样了!”吴科学也吞下去一大口,嘟哝道,“从上海坐车回海浦的一路上,我一日三餐都是吃的这个。这个面饼可是用油炸过的,营养丰富,安全卫生,包装精美,携带方便!多适合出差人士啊!” 宋恂心想,自己不喜欢,不代表这个东西就没有市场。 现在各地的旅游业有抬头的趋势,北京的热闹他上个月刚见识过。像海浦这样的海滨城市,来旅游的人也不少。他昨天坐的那趟火车上,就有一队工人劳模被单位组织来海浦旅游。 “买这个生产线得多少钱?” 吴科学空出一只手,比了一个“1”又比划了一个“8”。 “一万八?那还行,建个大规模的面包厂可不只这个数。”宋恂点头说,“快餐面生产出来以后给各大批发商店和大型零售商店供货,不愁销路。” “嘁,”吴科学无语道,“要是一万八就能搞下来,哪里还会跟副厂长吵成这样?18万!美元!” 宋恂:“……” 那吵架都是轻的了。 吴科学扒拉着碗里的面条说:“咱们的生产线都是从日本进口的,18万美元还是十年前的价格,上海那个食品厂当时买的是5.5吨/班产的设备花了18万,后来广州买了一套30吨的,就要26万美元了。” “不就是油炸面饼嘛,国内就没有自制的设备?”宋恂问。 他实在看不懂这个油炸面饼有啥技术含量,就这么一套设备居然也值二十多万美元? “好像没有,都是进口的。人家那个是附加汤料油炸面设备,很先进的。” “我要是你们厂的那个副厂长,根本就不会跟你吵架。”宋恂笑了笑说,“因为,地区根本就不会给你批这么多外汇!” 他将几个快餐面的包装袋一一展开,看清上面的产地后,继续道:“你没发现这些快餐面的产地都有一个共同点么?北京,上海,广州,都是外汇储备比较多的大城市。咱们海浦这边,现在一心想要发展外海和远洋渔业,都想要购买进口渔轮呢,不太可能将外汇用在生产快餐面的设备上。” 吴科学哑了火,唏哩呼噜把碗里的快餐面全倒进了嘴里,然后一抹嘴,问:“那我这个事就没戏啦?” “荣盛糕点厂如今的规模确实不小,但你别忘了它只是社队集体企业,而且没有做过出口贸易,几乎没有能够自由支配的外汇。你们若想干成这件事,只能靠地区的外汇贷款。何况,糕点厂内部也是存在分歧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你的提议。要是你们单位内部能统一意见,兴许也可以试试用补偿贸易的方式进口技术和设备。” 用钟卉的话说,吴科学最近简直是走火入魔了,一心惦记生产快餐面。 听了宋恂出的主意,他一拍桌子道:“我们一起去参观的好几个厂长都想加工快餐面呢,要是被他们抢了先,我就更被动了。明天我先回公社一趟,跟老洪说说这件事。这老小子最看重产量和效益了。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宋恂对他的公社之行并不看好。 糕点厂不是没有别的选择,生产面包也能有不错的效益,洪大脑袋不可能放着马上就能有收益的面包厂不做,转而买一套需要举债的快餐面生产线。 而且相比于面包,快餐面实在是个冷门食品,普通老百姓连听都没听说过。 * 不过,他吃了一肚子油炸面条,听了一耳朵的生意经后,并没太多时间操心老吴的快餐面大业。 地委组织部很快就将渔业公司需要的管理干部都配齐了。 二十多个人挤在水产局的三间办公室里办公,书记经理科长文员全都混在一起,整天忙忙碌碌。 宋恂已经向地区外事统战组提交了申请,请求外事部门帮忙联系日本的渔业公司和船舶公司。 可喜的是,他们的运气还不错,下个月,省里就会组织一个渔业商务代表团与日本远洋渔业公司代表团在省城举行贸易谈判。 海浦渔业公司的代表正好可以借着这股东风,加入到这次商务谈判中。 宋恂正忙着写加入商务代表团的申请书,而郭志勇却一脸愁容地找了过来。 “我找了几个建筑队的负责人打听过,按照咱们之前的规划,15万根本就不够用。” 办公楼、宿舍楼、食堂、鲜鱼库和渔需物资库需要新建,卸鱼码头、上冰码头、卸鱼场需要维修。 十五万扔进去连个响都听不到。 “能不能跟财政局再多借点?”宋恂问。 “这十五万就是地委勒紧裤腰带给咱们拨过来的,再多就不可能了。我昨天带着财务科的老贺去行署王专员那里磨了一下午,行署真是一分钱都不肯多给。”郭志勇完全没了最开始想要节省开支,把这笔钱存下来的想法。 他这几天去码头上实地走了两趟,地区给他们划拨的码头和航道位置真不错,可惜设施都太陈旧了,几乎所有东西都需要维修。 他现在就恨不得一口吃成一个胖子,赶紧把那些设施修好,迎接渔轮的到来。 下个月的商务谈判他们肯定是要参加的,到时候他们这个小作坊就能飞速发展,实现蜕变了! 宋恂翻看着建设计划表和维修计划表,做得非常细致,通过字迹可以确认是老郭自己做的。 老同志对工作的尽心程度也可见一斑了。 不过,只有十五万借款,确实干不了什么。 两人合计着将办公楼和渔需物资库先划掉,等以后有钱了再建。 但是即便如此,也至少需要四十万元才能搞好码头附近的基础设施建设。 宋恂在办公室里大概数了一下,每间屋子里七八人,刨去人事科负责招聘船员的几人,还剩下二十二人。 他往瑶水村打了一个确认电话,然后对郭志勇说:“地委那边既然已经指望不上了,咱们就自己去赚点钱,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郭志勇也来了点兴趣问:“啥生意能赚这么多钱?这缺口可是有好几十万呢!” “虽然海浦海洋渔业公司当前的规模还比较小,但是咱们有一个其他渔业公司都没有的优点!那就是,咱们是要从事远洋渔业的!地区给了咱们进出口资质!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从事出口贸易!” “你想搞外贸赚外汇?” 宋恂点头说:“对,现在正是渔民大规模捕捞黄鱼、带鱼、鲳鱼的季节,咱们办公室里还有不少闲置人手,可以组织大家拿上磅秤去码头收鱼!收那种符合外销标准的优质大黄鱼和带鱼,搞出口贸易。” 郭志勇不太懂这里面的门道,不由问:“收鱼不是水产供销公司负责吗?咱们去收鱼合规嘛?” “他们收他们的,咱们收咱们的,有什么不合规的?再说开海以后新鱼上市,供销公司都忙着搞内贸呢,根本空不出人手搞外贸。您听我的准没错,往年这个时候,虽然是捕鱼旺季,但是冰鲜鱼的出口额并不高,渔民都忙着一趟一趟出去打渔呢,没工夫给外贸公司划分符合出口标准的鲜鱼。”宋恂呵呵笑道,“咱们有十五万的启动资金,内贸外贸的价格差很多的。只要现在组织大家去码头收鱼,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凑齐建设资金。” 郭志勇:“……” 这不就是二道贩子嘛? 宋恂并不知道老郭的心声,自顾自挽起袖子说:“等我把这份申请写完了,跟大家一起去码头收鱼。我知道哪里能收到最新鲜的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1 14:58:57~2022-04-12 14: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菠萝蜜的点点 188瓶;奕雪 125瓶;阿初、方一 50瓶;嘟嘟脸 40瓶;我想在岸上看风景、感冒快好吧、123 30瓶;黄花菜、芒果汁有毒、二美啊、小榴芒、舒晨、江边村妇、无双&卡卡、红泥小吏、杏仁豆腐、56519107、清风湿衣、逢坂小白鞋、25469051、n、熊猫007 20瓶;绵 16瓶;三木子、哪儿来这么多如果、23218443、杨柳青青、瘦瘦、溜溜~、栗咪酱、优游、月、21084084、凌晨夕映、小熊打豆豆、安1185、天线猫猫 10瓶;薛漂亮 9瓶;天上虹、宇智波佐居 8瓶;森森、是hyuna 7瓶;唯有苍生不老、酒酒、alionkissadeer、35466914、就叫我陈安妮、1188yyds、琇滢晴屿、伊迷、peashooter、尚有熙ken、20653221、46180269 5瓶;我要叫哈哈、小土豆、秋日私语、nuannuan 3瓶;芃芃、最初的梦想、咿呀、白萝卜、东篱月白、一一 2瓶;七月、d、抓马、玖兰free、宅啊宅、豆沙包、南风解我意、嘟卟嘟、清扎、青亭、木青庆、爱你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5章 第 165 章 地区为新公司配置的这批管理干部, 整体看来是比较年轻的。 除了郭志勇这位一把手是定海神针老同志,其余干部的年龄都在四十岁以下,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所以, 当郭志勇和宋恂提出,要大家带着杆秤和磅秤去码头收鱼的时候, 简直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大家刚来新单位,有些工作还没开展起来, 比如运销科和供应科的同志,渔轮没有到埠之前,他们都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只能跟在基建科的屁股后面搞码头基建。 去码头收鱼正是干他们的老本行, 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南湾县、临万县都是捕捞大户, 运销科和供应科的同志们, 每人负责带两位其他科室的同志去这两个县的码头收鱼。” 大家都是从别的单位调过来的, 不少人根本就没从事过渔业相关的工作,宋恂为了让每个人都能参与进来,只好把这两个科室里的专业人士拆分出来带队。 “至于砚北港那边,”他的视线在运销科众人的脸上扫过, 最终定格在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身上,“陈猛对南湾的人头地头都比较熟, 就由陈猛带三个人去公司的专用码头收鱼吧,顺便联系一下冷库, 给咱们预留些地方装鱼。” 陈猛闻言不由一愕, 又赶紧点头应承下来。 他属实没想到,宋恂会专门给他委派任务…… 其实,来新单位报到的第一天,知道宋恂是公司经理以后, 他就后悔调动工作了! 这可真是独木桥上遇仇人,冤家路窄了! 当初他接替了宋恂在瑶水支公司的主任位置,不成想,十年河东转河西,双方再见面的时候,他居然成了人家的下属! 两人之间那点过往算不上深仇大恨,但他那会儿以领导通讯员的身份空降瑶水村,接手了对方打下来的“江山”,也算是就此结下了梁子。 与公司经理有宿怨,那他在此地还能有什么发展? 来新单位的这几天他没干别的,一心只想着赶紧调走。 不过,调换工作不容易,家里人没有一个支持他的。 其实,他当初根本就没从瑶水占到什么便宜,甚至可以说那里就是他人生的滑铁卢! 宋恂离开以后不到半年,省渔在南湾的分公司和支公司就全部归入了地方。 他也因此被就地归入了瑶水大队。 然而,他并没有贾红梅和李英英的好运气,那两人被留在海味品加工厂当了厂长,而他却被安排到了渔船上打渔! 可他哪里会打渔?上了船便吐得昏天黑地。 项队长见他实在干不了这个活,便将他安排去了养猪场。 工作内容比宋恂稍强一些,没去清理猪粪,而是负责运料和喂猪。 他原本还在庆幸,直到宋恂成了项家女婿,他才渐渐回过味儿来,项英雄安排他来养猪场喂猪,八成是给自己女婿报仇出气呢! 这样的地方,他哪里还能安心呆下去?在瑶水勉强呆了两年后,他抛费了自己的大半积蓄找上曾经的老领导——县渔业公司的佟副主任,请他帮忙将自己从瑶水调回了县渔业公司。 随后在运销科一干就是四年。 去年,他原本有机会升任副科长的,然而,他这个人似乎总是差一些运道。在干部考察的关键时期,正巧赶上了县里的清查组要清查过去十年的问题。 佟副主任第一个就被清查了! 他作为对方曾经的通讯员,又是由对方亲自调回县城的干部,自然也受到了牵累。 升职变成了奢望,彻底泡汤…… 今年儿子马上要上小学,他们夫妻俩想让孩子来市里读书,恰巧这时又传来地区要开设渔业公司的消息,他便走了初中同学的门路,被调来了新单位。 原以为新单位会是他事业的新起点,毕竟公司还在初创阶段,只要有能力,很快就能干出成绩来。 然而,他的美梦在见到宋恂那一刻再次破碎了! * 宋恂根本没时间揣测陈猛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于他而言,陈猛只是在过去某个时段有过短暂交集的陌生人,或者是个在水产运销方面有些工作经验的新同事。 仅此而已。 至于七八年前被对方摘过桃子的事,他自己都快忘了。 以他当时的处境,没有陈猛也会有李猛,王猛,更何况瑶水支公司没过多久就被撤销了。 现在纠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实在没有意义。 他来新公司工作,是赌上了自己的前途命运的,组建船队的计划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只要陈猛有能力,干出了实打实的成绩,双方就可以和平相处。 反之,如果对方因为从前那点宿怨就懈怠工作,消极抵抗,那他也不吝花费些力气将其退回原单位。 二十多人说干就干,按照提前分好的小组,去了各自负责的码头。 郭志勇没干过收鱼的活,他甚至连收鱼码头都没怎么去过,运销和供应科的几个小年轻都不敢指挥书记干活,所以宋恂就把落了单的老郭收入麾下,另外带上一个名叫孙翊的办公室小干事,三人乘车去了瑶水村。 他们抵达码头的时候,瑶水的船队已经收山回来了,公社水产站的工作人员正带着磅秤收鱼。 “小宋主任,你不是已经去地区当了大干部嘛,怎么还跑来抢我们的饭碗了?”水产站的老孙见到宋恂便开着玩笑打招呼。 “哈哈,我这个干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现在单位里揭不开锅了,只能回来重操旧业。”宋恂从裤兜里掏出两包大生产塞进他手里,“这次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们也有出口任务,咱们两家得合作一下。” “早听项队长说了,”老孙将烟揣进兜里,然后用夹着烟的手指向码头西边的几条船说,“那几条船上有些好货,你们过去看看吧,都给你们留着呢。我们今天的任务快要完成了,那些你们拿走。” 瑶水这边实行包产到组以后,渔民的捕鱼热情直线上升,以前还得由大队干部集体组织,赶着大家出海。 如今包了船的那些人家,根本不用人催,恨不得天天出海打渔赚钱。 西边的那几条船里,就有项英雄的船。 “只有黄鱼和带鱼能给你们!”项英雄从船上跳下来,“梭子蟹我们得自己留着做蟹酱。” “你留那么多梭子蟹也没用吧?家里哪还有人手做蟹酱?”宋恂往船上望了一眼,梭子蟹的数量可不少。 “跟我一起包船的二辉家打算做这个,他今年不要别的了,就要这些蟹子。” 宋恂无所谓地点点头,螃蟹本就不是他们的目标,想赚钱还得靠大黄鱼、带鱼和对虾。 他为老丈人和自己的两个同事相互做了介绍,便从队里借了两个磅秤,带头走上了码头。 郭志勇称着一筐筐海鱼说:“这个位置还是有点偏呀,距离冷库太远了,一会儿还得请人帮忙把咱们收到的鱼运去砚北港的冷库。” 宋恂赞成道:“一会儿跟队里借两艘空船帮咱们跑一趟。生产队打回来的鱼,除了指定供给外贸单位的,很少有往砚北港送的,都是直接运回各自的生产队,或者最近的供销站。咱们之前没有准备,从明天起可以让打到符合出口标准海鱼的船,直接开到咱们公司的码头去。”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件事,将收鱼的任务暂时交给渐渐上手的老郭和孙翊,又让老丈人给两人帮把手,自己则骑着电驴子,跑去了公社广播站和海浦渔业电台。 “郁台长,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宋恂与郁英荷握手。 “你放心,这也算是为渔民们服务嘛,渔民出海打一趟鱼不容易,你们的收购价给得高,也能让渔民增加一些收入。”郁英荷笑着说,“我们节目现在的收听率很高的。今天下午三点,明天早上八点左右,明天中午十二点,各帮你们播报一次,到时候你们公司的码头上肯定全是渔船,只要人家送去的鱼真的能入库就行,可别砸了我们电台的信誉和口碑。” “那不会,只要符合出口标准,来多少我们就收多少。”宋恂保证道,“冷库距离码头不远,收了鱼马上就能入库。” 谈完了公事,郁英荷又问起了项小羽的近况。 “她上次给我写信说,省大新闻系的培养方向是按照报社的新闻记者培养的,但她以后还想回电台当播音员。我给她写了回信,也不知她收到没有,这都快半个月了还没动静呢。她在省城没什么事吧?” “没事,可能是还没收到信呢。” “我就怕信件在路上被弄丢了,电话也没人接。”郁英荷拧眉说,“回头你联系到她的时候,跟她说,要是还想干播音这行,可以抽空去省城广播电视学院旁听一些专业课。我帮她打过招呼了,她本来就是从电台口走出去的,去旁听一下课程,学校也是欢迎的。” 宋恂不知道他媳妇那边有什么打算,但还是赶紧跟郁台长道了谢。 项小羽已经离开渔业电台两年了,竟然还能请得动郁台长帮她办理旁听证。 宋恂一面在心中微感诧异,一面又觉得以项小毛的为人,这件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媳妇一直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人。 …… 当天收到的鱼,全部运去砚北港的冷库以后,渔业公司三人并没有返回单位,而是跟着运输船重新回到了瑶水村。 收鱼的工作至少要持续半个月,他们天天都得来码头。 大家都不想来回折腾了,于是便住进了宋恂在瑶水村的房子。 郭志勇到底是有了些春秋的,回到队里以后,连晚饭都顾不得吃,躺到床上就睡了过去。 年轻人孙翊也没好到哪里去,宋恂招呼他去吃饭的时候,他扶着腰和肩膀在床上蹭了半天,愣是没起来。 无奈只能挥着手说,他也不吃饭了。 宋恂其实也是懒得动弹的,不过,丈母娘有请,据说是有要事与他商量。 他只好撑着酸痛的身体,晃悠去了老丈人家。 * 宋恂在瑶水忙碌,而省城这边,爸爸悄无声息地独自离家以后,双胞胎起初并没什么特别反应。 没有了爸爸的约束,两个崽着实做了几天快乐的窜天猴。 特别是延安,手头有了奶奶和姥姥给的大把钞票,幼儿园放学以后,他这几天都要撺掇司机叔叔将小汽车停在冰棍摊子旁边,让他俩买个冰棍吃。 “小王叔叔,你别告诉程爷爷和我爷爷行不?”延安嗦着冰棍央求。 司机笑:“只能吃这一次啊,下不为例。” 小哥俩赶紧点头。 结果第二天两人就变了卦。 他俩叽叽咕咕商量了一通,特意在放学前跟班里的小朋友们玩打沙包,玩得满头是汗以后,坐上来接的小汽车就喊:“小王叔叔,我们太热啦,咱们快去买个冰棍吃吧!” 小王叔叔看这俩孩子额头有汗,脸蛋通红,看样子确实热得不轻,没养过孩子的年轻人信了混小子的鬼话,再次将车开去了冰棍摊子旁边。 吉安不但给自己和弟弟买了冰棍,还额外买了一支送给小王叔叔,企图贿赂对方。 不过,大人哪好意思占小孩子的便宜,何况这还是首长的孙子,万一孩子回家说漏了嘴,那他在领导心中成啥人了? 他一径摆手推拒,延安却冲他勾勾手指,在他哈下腰不留神的时候,将冰棍塞进小王叔叔的嘴里,继而嘎嘎笑着说:“你已经吃啦,不能退啦!” 小王无法,琢磨着一会儿还他们五分钱,却听两个臭小子直白地威胁:“小王叔叔,你跟我们一起吃了冰棍,可不能告诉我爷爷啊!” 小王:“……” 小王是个有原则的好青年,否则也不会被挑中给领导开车,所以他信守了与双胞胎的约定,并没有将他们连续三天私下吃冰棍的事,告诉他们的爷爷。 而是找个时间,将来龙去脉告知了双胞胎的亲娘。 听说这两个小子居然学会自己偷偷加餐了,项小羽决定没收他们的所有存款! 然而,她还要艰难地维持自己的慈母人设,所以盘算了半天后,亲自去了幼儿园接儿子们放学。 以往这两个妈宝是很乐意让妈妈接送的,不过今天的表情却有些勉强,走路回家经过冰棍摊子的时候,还要扭过头去遗憾地偷瞄两眼。 项小羽一手牵着一个儿子,在两只小手上挨个摸索了一下问:“你们的手怎么这么凉?最近是不是吃冰的东西了?” 延安一阵紧张,有点结巴地嚷嚷:“没,没有!没有的事!” “不凉啊。”吉安却不好糊弄,他还摸了摸妈妈的手,疑惑地说,“我觉得妈妈的手比我的还凉!” 他的手一直都是热乎乎的,从来没凉过。 妈妈怎么骗人呢? 作为一个不怎么懂理化生的半文盲式妈妈,项小羽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饱含科学依据的大道理,只能用她家的祖传玄学,忽悠这两个越来越不好骗的娃。 “你俩的手比前几天凉了,我一摸就能摸出来!照这个程度看,你俩最起码已经吃了一个礼拜的冰棍和汽水了。” 吉安还在想他妈妈是怎么通过摸手就能确定他俩吃了冰棍的,另一边的延安却被诈出了实话。 “没有一个礼拜,只有三天!”延安伸出三根短短的手指跟妈妈比划,“只吃了三根冰棍,没喝汽水!” 吉安:“……” 项小羽心里憋笑,面上满意地点头道:“嗯,诚实是一个宝宝最好的品质,延安今天还算诚实。” 吉安嘛,没撒谎,但也没说实话。 不太好唬弄。 “你俩还太小了,不能天天吃冰棍。现在天气渐渐变凉了,就更不能吃了,容易拉肚子!”项小羽将两只手都晃了晃,问,“听到了没?” 小哥俩还算听话地点头。 延安以为警报解除,又做回了那个快乐的窜天猴,在马路边看好一块小石头,拉着妈妈和哥哥跟他一起玩,三个人一路踢着石头回了家。 项小羽被熊孩子怂恿着,半推半就地踢了那么长时间的石头,有点心疼自己的小皮鞋。 回家后,就收缴了两个儿子的二十块钱。 小哥俩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心疼地问:“那啥时候能把钱还给我们?” “以后你俩每天自己叠被子,洗袜子,洗裤衩,每人可以得一分钱。” 项小羽合计着,让他们五天或者十天吃一次冰棍也没什么,小孩子没几个能忍得住冰棍诱惑的。 她这个慈母也不能太严厉了。 家里不缺吃喝,小哥俩其实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这二十多块钱攥在手中一个月,也只被用来买了几次冰棍和汽水。 项小羽收缴上来的时候,还剩二十一块呢。 双胞胎小兄弟背过身去嘀咕着合计了一下,觉得这样也行,于是点头同意了妈妈的提议。 当天就按照项小羽的指点,自己洗了袜子和裤衩。 次日早上又自己叠了被子,然后成功从妈妈那里得到了两分钱。 又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项小羽去接儿子们放学的时候,却被带去了冰棍摊子跟前。 “你俩的钱攒够了吗?我今天可没带钱啊!”项小羽坚守底线,坚决不给他们买冰棍。 延安嘻嘻一笑张开手,手心里是他哗啦啦玩了一路的三分钱,而后又去哥哥的裤兜里摸出两个钢镚。 凑够五分钱,递给冰棍摊子后面的大娘说:“奶奶,我要一根小豆冰棍!” 项小羽:“……” 这俩崽居然还学会合作了。 她正想着是不是应该给他们少发点工资,三天就可以吃一次冰棍还是有点太频繁了。 结果延安却将冰棍递到她嘴边说:“妈妈,先给你咬一口。” 项小羽心中感动,心想,算了吧,还是每人一分钱吧,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口就咬掉儿子们的小半根冰棍。 双胞胎瞅瞅露出的冰棍杆:“……” 项小羽吃了一大口冰,嘴里一直在嘶哈嘶哈,还不忘提醒两个孩子:“吃太多冰不好,这次就可着我一个**祸吧。” “……” 对于亲娘的这种行为,小哥俩除了拉下脸,原地哼哼两声表示控诉,其实也干不出别的什么。 生怕妈妈还会再来上这么一下,两个小子赶紧你一口我一口把剩下的半根冰棍吃掉。 有了妈妈的强烈对比,没良心的双胞胎终于想起了他们的老父亲。 “我爸爸呢?怎么还不回来?”吉安含糊不清地问。 “在学校考试呢,暂时回不来。”项小羽拿出全家人应付他们的统一说辞。 毕竟小宋哥的名头,真的很好用。 一旦这俩臭小子耍赖作妖了,只要说一句“一会儿等你爸回来收拾你们”,就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一家人都不想这么快就把小宋哥去海浦的消息告诉他们,如果被他们知道了爸爸远在外地,震慑效果必将大打折扣! “那我们给他往学校打电话,他怎么总是不在呢?”吉安皱着小眉头问。 项小羽讶然问道:“你们给爸爸打过电话了?” 大人怕两个孩子乱打电话玩,从没告诉过他们电话拨出去还需要转接,所以他俩的电话至今仍是只能拨到总机的。 “小姑帮我们打的。”延安舔着冰棍杆子接话。 那就是宋悦骗他们的。 吉安想了一会儿问:“我爸爸是不是回姥姥家上班了?” 之前爸爸就说过最近会回去上班,不过爸爸一直没回家,也没跟他们说再见,他们就习惯性地以为人还在省城呢。 既然孩子已经问了,项小羽便不再搪塞他们,点头承认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两个孩子都不高兴了。 “下个月就能回来了。”项小羽昨天刚接到小宋哥的电话,他们公司下个月要来省城跟日本的渔业公司谈判。 吉安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好像也不是很久。 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弟弟,小哥俩又重新支棱了起来。 当天晚上睡觉前,双胞胎兄弟拎上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敲响了妈妈的房门。 “妈妈!”延安牵着好兄弟二黑跑到书桌边问,“爸爸回姥姥家了,我们可以跟你一起睡不?” 之前爸爸可能随时回家睡觉,他俩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可以啊,不过,”项小羽在两人一狗的头毛上挨个揉了揉,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两本写满字的原稿纸和两本儿童字帖说,“爸爸给你们留了算术题和描红,完成这些作业,你们哥仨就可以留在这里睡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2 14:58:57~2022-04-13 14:5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慕周的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汤圆圆 169瓶;yynijiuyba 95瓶;木讷 85瓶;52240087 70瓶;18247669 57瓶;xixi、总是忘记帐号密码、书虫、fiona、23673041 50瓶;不会游泳的鱼、spongebob 40瓶;熊伴嫁、医染溦笑 30瓶;心有所念、东东望嘻嘻、水煮肉、呜呜、想叫个长长长长名、我是一条虫、小紫、月亮与六便士、大狗勾臣小航、打雷要下雨 20瓶;十万八千米的小火耳 18瓶;薇薇一下、磨磨的仙人掌、青篱、香菇滑鸡、忘忧希、celia、伊伊、111、天上虹、17870555、尔雅h、23218443、晚风、工作不工作、紫色的、阿狸阿黎、寄悠悠、penthesilea、早点睡觉啊喂、sorabby 10瓶;h+ 6瓶;宝儿、伊迷、ai、山竹赛高、君司夜、涟漪、danny徐徐 5瓶;清水清清 4瓶;nuannuan、晨曦hoho 3瓶;小土豆、奔奔、酒酒 2瓶;忧桑的肉肉、芃芃、healer、豆沙包、wu、最初的梦想、一锅蘑菇、南风解我意、七月、咿呀、马可菠萝包、林太白、宅啊宅、木青庆、4559360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6章 第 166 章 双胞胎正在被爸爸留下的家庭作业折磨, 而远在瑶水村的宋恂还在跟丈母娘一问一答。 “小宋,你们这个公司怎么回事?以后就一直靠收鱼过日子啦?那无鱼可收的时候, 你们咋办呐?”苗玉兰一边忙着给女婿搛菜一边问。 “不是,”宋恂笑道,“只是这阵子收鱼,等我们攒够了修房子的钱,就不干了。” 苗玉兰啧啧两声道:“小毛说你这次回来是升了职的。不是说这个什么公司规模是全省最大的嘛,咋还缺钱花呢?” 那么大的单位居然还需要让单位的大领导亲自来码头收鱼! 那这个公司与她自家这个小买卖也没啥区别呀! 她也亲自切鱼片,烤鱼片呢…… “现在还不是全省最大的, 我们才刚起步, 没有渔轮,船长和船员也正在招聘。” 宋恂不知这风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他们这家目前只有三十人的小公司, 怎么就成全省最大的了? 苗玉兰也正想跟他打听招工的事。 “你们这个公司的船员要招什么样的?让你大哥也去参加招工怎么样?我让他去支持支持你的工作。” “我大哥在县渔业公司干得挺好,让他继续在县里干吧。我们这家公司的船员以后要去外海和远洋捕鱼, 出海工作的时间比较久,可能一去就是四个月到半年。大寨和丫丫的年纪都不大,爸爸一走就是半年, 对两个孩子的成长没什么好处。”宋恂跟丈母娘交了底,“再说, 我们这个远洋船队目前一艘船也没有, 还得依靠贷款进口外国船。而贷款以后能否还上也不确定, 所以我们这个公司未来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现在渔业公司的情况并不明朗,他可以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赌一把,但不能把大舅哥也搭进去。 苗玉兰瞄一眼项队长说:“好歹你们还是一家正规单位呢,总比听你爹的话,让老大回来包渔船强吧?反正咱家现在也不差钱, 我让他去你们这个单位,一是给你捧个人场,再有就是方便以后大寨和丫丫去城里上学。” 她之前去省城,参观过两个外孙的幼儿园。 她原以为丫丫所在的县委大院托儿所的条件就很不错了,没想到人家省城的幼儿园无论在规模上还是设施上都比县城的好了不只一星半点。 省城的学校他们去不了,但是可以争取让两个孩子去地区呀! 苗玉兰活了大半辈子,早就认清了读书的重要性。 她在娘家有三个弟弟,只有最小的弟弟读书好,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也没放弃读书。 如今大弟和二弟还在渔船上卖苦力呢,只有三弟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坐在县委办公室里上班的。 她家的两个闺女学习都挺好,但两个儿子就差远了。 指望不上儿子,苗玉兰女士就想在孙子孙女身上下些工夫。 最好都能像她三弟一样坐办公室,可别再祖祖辈辈打渔了…… “我们这次要招的都是轮船船员,而且人数多达上百人,如果大哥有意愿过来,我们当然是欢迎的。”既然是为了孩子上学的事,宋恂也就不再劝了,“回头我帮他报个名,让他来参加考试就行了。” 苗玉兰啧舌:“还得考试啊?” 宋恂笑道:“娘,你刚还说我们是全省最大的渔业公司呢,这么大的单位对外招工,哪有不进行考试的?不过,船员的考试内容并不难,主要是一些安全常识。我大哥在渔轮上干了那么多年,都是清楚的。” * 宋恂和郭志勇只在瑶水呆了三天,就将收鱼的任务交给其他同志,重新返回了城里。 公司里的事情千头万绪,还有不少工作在等着他们。 第一批收上来的大黄鱼和带鱼马上就可以安排出口,郭志勇回去跟进出口事宜。 款子到账以后立马就可以组织建筑队给职工宿舍动工。 宋恂则需要准备与日本渔业公司谈判的资料,并且亲自跟进船长的考试。 地区给他们下达的任务是,五年之内要组成一支拥有二十支具备外海和远洋捕捞能力的渔轮。 哪怕此次只能完成五分之一的任务,也至少需要招聘四名船长。 另外,渔轮到埠以后,他们将给每支渔轮配备两套人马,歇人不歇船,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些价格不菲的渔轮打渔还贷。 所以这次要招聘的船长人数在8-10人。 “经理,招聘船员的公告已经发到各县了,这两天陆续收到了一些报名表,不过人数还是不足,咱们是不是可以适当的放松一些要求?比如年龄不要卡得太死。”人事科长魏紫顶着一对黑眼圈坐到了宋恂身边。 她之前是临万渔业公司的人事科长,已经干了快二十年的人事工作了,这次被组织部专门从临万县调过来,就是为了尽快解决新公司的用工问题。 不过,新公司的船员招聘进展并不算顺利。 所有船员必须有渔轮工作经验,年龄在四十岁以下,这样的条件在当下算是比较严苛的了。 “船员的年龄越大对新技术的接受速度越慢,咱们招到的所有船员都没在外海和远洋渔轮上工作过,之后都要统一接受岗前培训。”宋恂低声说,“下个月与外商谈判的时候,公司会尽量争取让对方负责咱们的船长船员培训工作,无论是将专家请来海浦,还是咱们将船员送出国,费用都不便宜。招聘一批年轻、接受度高、出师快的船员,既能尽快上岗出海打渔赚钱,又能节省咱们的培训成本。所以,在招工这一块千万不能马虎。” 这可都是钱啊! 魏紫兀自想了想,建议道:“那咱们就在报纸上刊登一下招工启示吧,地区内符合要求的渔轮船员数量有限,而且多数船员已经有了固定工作,轻易不会换单位来新环境。” “可以,招船长的启示也顺便发出去,一定要注明咱们的优势。外海渔轮抗风能力强,作业更安全,出海补贴优厚,未婚船员有集体宿舍,已婚船员有鸳鸯楼,农村户口的船员可以为其解决孩子的上学问题。至于船长的招聘启示,”宋恂沉吟片刻说,“就写咱们有目前世界最先进水平的渔轮……” “……”魏紫好笑道,“经理,咱们连个渔轮的影子都没见着呢,这样画大饼是不是不太好啊?咱得实事求是呀!万一人家来了以后,想要上船看看呢。” 连外商能提供啥样的渔轮还不知道呢,这位经理就先吹上了! 宋恂又从善如流地改口道:“要不就改成‘即将’有国际上最先进的渔轮?咱们其实只有这一次招聘船员的机会,等渔轮到埠以后,地区就会让水产供销公司与咱们合并。他们那边也有不少运输船和船员。所以,你写招聘启示的时候,尽量鼓动大家,请大家抓住这次难得的入职机会!” 他跟郭志勇已经将供销公司当成了囊中之物,早就摸清了供销公司的家底。 魏紫:“……” * 海浦海洋渔业公司在《海浦日报》,《海浦晚报》和《省城工人报》上先后发布了招工启事,没过几天就有人拿着报纸找来了渔业公司的办公室。 来人的面容看上去不到五十岁,但头发却是花白的,被孙翊带进来的时候,一双晶亮的眼睛在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便将视线定格在宋恂身上。 孙翊赶紧为宋恂介绍:“这位潘同志说他是从省渔来的,想应聘咱们的船长。” 宋恂起身与对方握手,招工告示发出去那么多天了,这还是第一个上门应聘船长的。 甭管这人合适与否,得先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才行。 潘实在看到这个办公环境后便有些犹疑,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报纸上的招聘广告给骗了! 堂堂经理跟六七个人混坐在一间小办公室里,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买得起国际最先进渔轮的单位。 这还没他在省渔的办公室宽敞呢。 宋恂看出了他眼神中的不确定,便解释道:“目前我们的办公条件比较艰苦,主要是还得把资金节省下来修建公司的专用码头和船员宿舍了。我们马上就会跟外商的代表团进行谈判,争取今年底明年初,就让进口渔轮到埠。所以,工程进度比较赶。” 潘实在压下心中的疑虑,开门见山地问:“我看到你们报纸上的招工启示,对船长的要求里有一项是海事海运的大学毕业生。我不是大学毕业生,可不可以来报名?” 其实,宋恂对于大学毕业生这一条并不怎么介意,这年头有工作经验,又是正经大学毕业的船长,早就已经是各单位的佼佼者了。 他们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单位的培养,所以,大多数成熟的船长是不会轻易离开原单位的。 宋恂暂时绕过了学历问题,详细询问了潘船长的从业经历。 潘实在参加过抗战,曾是一名侦察兵。 不过一次战役中,他的手臂被子弹击穿,因伤致残,只好从野战军调往护航大队,负责民船护航和边防稽查工作。 “我从小在渔村长大,十来岁就给人当小长工,一天书都没读过,还是在部队的扫盲班里勉强学会了几个字。”潘实在回忆着往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从野战军退下来以后,我大字不识几个,又没有一技之长,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刚胜利那会儿,咱们国内没什么技术人员,拖轮渔船之类的都缺驾驶员,而且就算有驾驶员,也都是半吊子。渔船经常发生意外事故,在海里翻船,我们护航队就是负责打捞他们的。遇见这样的事情多了,我就觉得可以想办法去学习开船的技术,便跟护航大队的领导汇报了自己的思想变化。” 办公室里的几个年轻人都围过来,听潘实在讲述他的成长经历。 孙翊忍不住问:“领导同意让您去学技术了嘛?” “同意了。”潘实在笑着点点头,又摇头道,“不过,学技术就是学吃饭的手艺,不是那么好学的。当时正好有个250马力的渡轮被归入了航务局,领导把我弄到了那个渡轮上学技工。三十年前,咱们国家真正懂航海技术的人并不多,那个渡轮上的轮机长是个外国人,技术好,经验丰富,就是有点小气,不肯将自己的技术教给咱们。我那会儿年纪小,脾气还犟,他越是掖着藏着,我越要学。为了学技术,我给他买了不少烟酒和大肉,每次请客以后,他就能教我一点,所以此前攒下的工资一分没能留下,全都搭了进去。” “那您学会了没有啊?” 魏紫笑道:“这不是废话嘛,没学会怎么能当得上船长?” 潘实在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学会了!外国人心思多,总想找点消遣,寻点乐子,所以船一靠岸,这个轮机长就要到岸上去玩。我就趁着他不在的功夫,在机舱里钻研,平时他不让我动的那些东西,我全都要亲手摸一摸,还偷偷把主机拆开来又装回去过。不出一年我就当上了二车!后来,正因为我比别人多了一个技术特长,所以部队派我去了国有企业工作,当了一艘大轮船的军代表!” “哇——”办公室里听故事的众人都发出惊叹声。 “我在那艘大轮船上跟船员学习修理机器,跟轮机员学习车机件,陪着驾驶员值班,就是想学学人家是怎么开船的,后来我还拜船长为师,跟他学当船长。”潘实在笑得眯起了眼睛,也挡不住其中的精光,“从大轮船上出师以后,部队的护航大队和渔业中队一起并入了省渔,我当上了省渔第一艘两百马力渔轮的船长,二十年间在九艘轮船上任职过!” 潘实在的履历实在是漂亮,即便没有大学生的文凭,也无损他脑袋上熠熠的船长光环。 宋恂盯着手里的简历,上面只罗列了对方在各个时间段的职务,并没有细数过往的成绩。 不过,他也注意到了,潘实在虽然不是正经的大学毕业生,但是参加过大连海运学院的船长进修班,也参加了省水产厅和省渔内部组织的各种培训班。 而且,对方目前在省渔的职位,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专业技术能力。 “潘船长,”宋恂琢磨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您已经在省渔干到渔**队的副队长了,怎么会想要来我们公司呢?说实话,虽然我非常欣赏您的才能,想将您从省渔挖过来,但我们目前能给您的最好待遇,跟您在省渔的待遇其实差不多。而且我们现在的艰苦环境您也看到了……” 他在简陋的办公室里示意了一下。 他之前只想过从 着实没想到省渔的渔**队副队长会主动送上门来…… 一个是刚刚成立连个办公楼都没有的小公司,另一个是全省最大的渔业巨无霸,两个选择同时放在面前,有点理智的人都会选择省渔吧? 潘实在并不在乎福利问题,他干这一行其实并不缺钱,看重的也不是物质条件。 他盯着宋恂的眼睛问:“我在报纸上看到你们的招聘信息上说,马上就会进口国际上最先进的外海和远洋渔轮,这是真的吧?” “是真的,打造全省最大的商品鱼渔业基地,组建远洋船队,是我们海浦地区未来三年的首要任务。地区领导为了组建船队,曾多次与上级部门沟通。现在上级已经批准海浦地区用外汇贷款和补偿贸易的方式从日本进口渔轮。而我们这家新公司就是来实际操作这件事的。咱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买回来的船一定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 潘实在点点头。 他看到报纸以后,也找人多方打听过。确定了这条消息是真实的,才从省城连夜坐火车来了海浦。 “只要你保证一定会进口最先进的渔轮,并且让我当这艘最先进渔轮的船长,我就能从省渔调任到你们海浦来。”潘实在叹口气说,“不瞒你说,这几年省渔在近海的捕捞数量也在急剧下降,我早就跟省渔的领导提议过,尽快购买能用于外海的渔轮。光是买船的申请我就写过二十多份,但是全以资金不足为由被退了回来。” “省渔这些年在省内渔业一家独大,很多人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缺少居安思危的意识。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思想并不落伍,开了这么多年的轮船,就想在退休前看看世界最先进的渔轮到底长啥样,想去外海渔场尽情地捞上几网!咱们一直因为生产工具被困在近海,可是附近的几个国家,早就已经在外海和远洋吃得肚皮滚圆了。要是退休前不能去远洋渔场看看,真是不甘心呐!” 宋恂语气真诚道:“我也不瞒您说,我们之所以要招聘大学生船长,其实是因为新船长要跟外国专家学习新船的使用技术。如果没有扎实的专业基础和丰富的航海经验,学技术的过程会比较艰难和漫长。不过,听了您的经历后,我又觉得我们之前的想法确实是狭隘了。三十年前,您能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军人的毅力,从外国人那里学到当时最先进的轮机技术,我相信三十年后,思想并不落伍,甚至还格外超前的潘船长,一样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外国人手中学到当前国际上最先进的渔轮使用技术!” “对!”魏紫抚掌接话说,“潘船长这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 潘实在谦虚地摆手。 宋恂起身握住潘船长的手,笑道:“潘船长,海浦海洋渔业公司的大门会始终向您敞开,欢迎并期待您的加入!希望咱们可以尽快并肩作战,一起打到远洋去!” * 宋恂当晚亲自将潘实在送上了返回省城的火车。 他这样的渔**队副队长从省渔出走,不是小事。 没有个把月的时间,调职手续是不可能办下来的,期间潘实在肯定会被省渔的领导和同事各种挽留和劝阻,打消他跳槽的想法。 不过,潘实在是宋恂目前能找到的资历和素质最好的轮船长了,如果对方自己没这个心思,宋恂不会主动去挖省渔的墙角。 但是潘实在本人既然已经有了跳槽的意愿,他就不可能错失这次机会,放手让人再将其劝回去。 宋恂将人送走以后,当晚就拉着郭志勇一起去找了袁书记和行署的王专员。 当省渔那边产生阻力不肯放人的时候,希望这两位大佬可以帮忙走走上层路线。 毕竟,海浦地区以及这间新公司,就相当于一块渔业试验田,全国很多地区都在关注他们的发展。 而一个有经验有魄力的轮船长,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可以说是决定性的。 宋恂将挖墙脚的工作托付给两位领导,又翻出通讯簿,给曾经在省渔的同事朋友打电话,请对方帮忙关注一下潘船长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给他通风报信。 对方在电话里对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嗤之以鼻,在宋恂的软磨硬泡和糖衣炮弹夹击下才松了口。 这天下班,他在回家的路上一直琢磨公司里的事,拎着包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不过,推开院门后,宋恂却发现有灯光从自家一楼的窗户透出来。 他慢悠悠走进去,心里猜测可能是隔壁老吴过来了。 他们去年搬去省城的时候给老吴留了一把钥匙,请他帮忙看家。 最近几天老吴偶尔会过来跟他喝个酒,聊聊天。 不过,当他今天推门进屋的时候,却并没有见到大胖子吴科学。 反而看到了一个他熟悉的小胖子。 小胖子听到外面的动静,便带着一身水汽,光着脚丫子啪嗒啪嗒从浴室里跑出来。 随着他的跑动,小象拔还在身前一颠一颠的。 当儿子们身上光溜溜,头发湿哒哒,像那落了水的猫时,宋恂这个亲爹如果不扒开大腿看胎记,是很难分辨出两个儿子谁是谁的。 不过,看对方这风骚的走位,以及咧嘴笑的表情,肯定是他家的窜天猴无疑了。 “延安,你怎么回事?这么冷的天,还敢不穿衣裳就往外跑!”说着就脱了鞋子,走过去将小胖子抱了起来。 再次被认错的吉安,缩在爸爸的怀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学着弟弟往常的样子,抬起爷爷刚给他们买的小水枪,冲着爸爸的俊脸就“biu”了一下。 宋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3 14:58:03~2022-04-14 14:5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唯i、zzzz、vera珊宝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来俩鸡腿儿 60瓶;xixi 50瓶;yohibaba真伟大 30瓶;悠静 28瓶;哒哒哒、球球、19512791、2914016、战地黄花99 20瓶;薇薇、3ws、快乐美人、鳯萧萧、月挽流光空照镜、月、三木子、花伦丽丽子、丸子酱、朱颜辞今、猫、巴音布鲁克的月光、vera珊宝儿 10瓶;就叫我陈安妮、天上虹 9瓶;绵 8瓶;宇智波佐居、35466914、九公子、3201685、21084084、咿呀、潇潇、zxh、h+ 5瓶;清凉一夏、一一、恣意的小白马、马可菠萝包 2瓶;32556743、微光晨曦、木青庆、二美啊、45593606、伊迷、最初的梦想、的地得用好了吗、晨熙麻麻、49302475、豆沙包、宅啊宅、cy、青亭、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7章 第 167 章 吉安灵机一动的冒充行为相当成功。 成功到让宋恂以为他就是延安本安, 顺手在屁股蛋上狠狠给了他两巴掌。 宋恂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对两个儿子是一视同仁的,然而事实却是,他每次动手教训的几乎都是延安。 被窜天猴弟弟衬托得格外老实巴交的吉安, 偶尔调皮捣蛋一次, 也只会被双标的老父亲进行口头教育, 并没怎么挨过揍。 所以,今天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弟弟的神态动作后, 吉安也顺便体会了一把弟弟被打屁股的酸爽。 不过,这孩子还是有些偶像包袱在身上的,被爸爸的无情铁掌削了一顿以后, 只瞪着大眼睛怔愣两秒, 便很快恢复延安的嘚瑟表情,发出了嘎嘎嘎的鸭子笑声。 并且握着水量不多的小水枪,再次“biu~biu~”了两下。 宋恂抹了一把脸, 被气笑了:“宋延安,你是不是找打?” 父子二人多日不见, 他本想当一个慈祥和蔼的老父亲。 谁知这臭小子居然这么欠揍,刚见面就不老实! 吉安害怕再次挨揍,一拱一拱地从爸爸怀里跳下去,而后不顾对方的威胁,又光着屁股啪嗒啪嗒跑回了浴室。 宋恂将外套脱掉, 也挽着衬衣袖子跟了进去。 此时, 吉安已经重新被妈妈提溜进浴缸, 跟弟弟每人一把小水枪,咕嘟嘟地灌着浴缸里的水。 “你们怎么一声不响地突然回来了?”宋恂将板凳上的媳妇拉起来,接替了她给儿子洗澡的位置。 “这不是国庆三十周年嘛,咱妈他们文工团有慰问演出任务, 车子正好途经海浦,我就带他俩回来过个节了。” 瞧见刚消停一会儿的小哥俩又凑到一起互呲,项小羽伸手将两把水枪夺了过来,然后化身“双枪老太婆”,干净利索地给了两个小子一人一枪。 双胞胎兄弟配合地歪脑袋吐舌头,捂着胸口向后倒去。 宋恂:“……” 多日不见,母子三人的游戏又花样翻新了。 潇洒地在枪口吹了两下,项小羽把玩着小水枪说:“他俩总嚷嚷着想爸爸,你单位的电话又不能随便打,我只能带着孩子千里寻夫啦!” 渔业公司开始对外招聘船员以后,办公室的电话就成了热线电话。 没有要事的话,项小羽不会随意打给宋恂占用线路。 让双胞胎跟爸爸在电话里聊天就更不可能了。 这俩小子有点话痨,握住话筒就没完没了。 宋恂心说没看出两个混小子有多想我,想气死我还差不多! 刚进门就挨了一顿呲…… 他帮儿子们将头发擦干,又套上衣裳,才发现新大陆似的说:“他俩的头发怎么这么长了?多久没剃了?” 延安接话:“我们不剃头了,要留长头发的!” “小姑娘才留长头发,你俩是男孩,留什么长头发?” “我妈妈说可以留的!” 宋恂疑惑地看向媳妇,怎么突然要给孩子留头发? 项小羽干咳两声,忍着笑说:“他们吃的巧克力包装上有个小男孩留的卷发,延安也想弄成那样。我跟他们说,想烫成卷毛,首先得把头发留长。” 主要是她并不觉得儿子们现在的头发长,所以没有及时给他们剃头发。 “吉安不想烫卷毛,为什么也要留头发?”宋恂问。 吉安理所当然道:“我跟弟弟是一样的。” 言下之意,他们哥俩要始终保持一致,包括发型。 “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拒绝。”宋恂温声说。 “我喜欢啊!”吉安穿好衣裳被爸爸带出去,爬到沙发上说,“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觉得妈妈的头发好看,佳佳也想烫成妈妈这样,不过,她妈妈不让。” 宋恂拿出他们家的祖传推子,抓过不老实的延安,将人按到椅子上。 “你俩要是想烫头,可以长大以后再烫,现在还太小了,烫头对身体不好。” 延安伸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企图保护好不容易留长一点点的头发,又追着爸爸刨根问底:“为啥会对身体不好?那妈妈怎么没事?” “妈妈是大人。”宋恂像个理发老师傅似的,一面给他系好围布,一面很认真地解释道,“你们要是想烫妈妈这样的头发,就得先在头发上使用一中药水,残留的药水会顺着发根进入你们的身体,影响你们的身体健康。” “妈妈说可以烫一次的!”吉安插话说,“一次的不用药水。” 他记性好,平时大人的聊天内容,甭管有用没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烫一次性的头发,得用火钳子,跟姥姥家捅炉灰的火钳子差不多,你俩不怕被烫掉头皮啊?” 延安捂着脑袋的手有些松动,却仍是嘴硬道:“不怕!” 宋恂将他的手强行扒拉开,熟练地用木梳比量着,咔嚓咔嚓地推起了推子,嘴上信口胡诌道:“那你不怕尿床啊?烫头发就跟玩火一样,都会尿床!” 延安嘟着嘴不吱声了。 尿床还是有点丢人的。 吉安却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问:“那妈妈烫完头发也尿床啦?” 项小羽:“……” 怎么就拐到了她身上呢? 她伸手在宋恂的腰间捅了一下,语带威胁道:“你可别胡说啊!” 要是为了忽悠儿子,就敢造谣她尿床,那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宋恂笑了,冲两个儿子挤挤眼睛,什么也没说。 就意会吧。 项小羽:“……” * 双胞胎被烫头会尿床的胡话哄住了,老老实实地让爸爸剃掉了还在幼苗期的头发。 又被重新洗了头。 “爸爸,我今天能跟你一起睡不?”延安蹿到父母的床上问。 “行啊,你留在这,让你哥去隔壁睡。” “把哥哥也留下行不?” “行啊,你俩留下,让妈妈去隔壁睡。”宋恂今天特别好说话。 “……”延安心急得口齿都不清了,搂住妈妈的腰说,“咋,咋就不能让我们都留下呢?让妈妈也留下嘛!” 宋恂上了一天班,晚上回来又给他们剪头洗头,这会儿只想赶紧睡觉,掐腰站在床边说:“你看这张床能躺得下四个人嘛?你俩现在不是两三岁的小宝宝,太占地方了,要是想跟我一起睡,就只能让妈妈到隔壁去。” 双胞胎许久没见爸爸,也是很想跟爸爸腻乎腻乎的,所以这会儿没有说出让老父亲去隔壁睡的扎心之语。 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皱眉想对策。 宋恂想起临走前留下的两个作业本,问:“你俩平时天天跟妈妈一起睡,怎么还这么腻歪?” 提起这事,小哥俩就有天大的委屈。 吉安控诉道:“妈妈可严格啦,我俩没写完作业,就不能一块儿睡。” 项小羽昂着下巴,一副“我很高贵”的骄傲表情说:“想跟妈妈一起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定了规矩你们就得遵守嘛!没写完作业绝对不行!爸爸想跟我一起睡,也是要交作业的!” 宋恂:“……” 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 “就那么点作业,你们怎么磨蹭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写完?”他转移话题问。 “我们太忙了,白天上幼儿园,晚上还得陪二黑和程爷爷,回家的时候天都黑啦,写作业的时间只有一点点。”吉安答得坦然,仿佛他们是因为处理什么国家大事才没时间写作业的。 项小羽站出来帮儿子们说一句公道话:“他俩其实作业做得挺好的,吉安的算数题基本都做对了,延安的差一点,偶尔会因为马虎犯错误。他俩都想你好长时间了,要不就让他们在这里睡一晚?” 延安闻言立马来劲了。 猛吸一口气,将自己挺起的小肚子缩了回去,又在哥哥的肚子上拍了拍,示意对方也把小肚子收一收。 而后,宋恂就眼睁睁地看到,两个吸气收腹的小胖子,手脚并用地侧身抱在了一起。 调整好姿势以后,吉安还贴心地伸出一只手,在他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上一拍,说:“爸爸,快上来睡觉,有地方了!” 宋恂:“……” 成功被两个儿子逗笑的老父亲,最终还是松了口,让一家四口挤在床上睡了一宿。 * 今年的国庆假期和周末连在一起,项小羽就是因为连休才有时间带着孩子来海浦的。 次日就是礼拜天。 因着媳妇和儿子的到来,连轴转了大半个月的宋恂,也难得给自己放个假,留在家里过起了周末。 不过,他平时独自一人过日子,一日三餐都在水产局的食堂解决,以至于项小羽在家里翻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 只好拎起菜篮子,大清早就去南阳菜市场买菜了。 “爸爸,我有点饿啦!”延安揉着眼睛醒过来,就去推睡在身边的老父亲。 “忍着点,一会儿就不饿了。”宋恂眯着眼睛嘟哝。 “……”延安被敷衍得连话都不会接了,只好扭头问哥哥,“你饿不?” 吉安点点头,昨天晚上他们就没正经吃饭,母子三人用饼干对付了一口。 “爸爸,咱们下馆子去吧?”吉安很阔气地说,“我请客!” “妈妈已经去买菜了,下什么馆子?再挺一会儿就能吃饭了。”宋恂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这俩孩子的生活条件好,平时刚一喊饿,手边就有吃的。 其实饿上一时半刻,也不会怎么样,老父亲觉得不能太惯着孩子,偶尔让他们有点饥饿体验也挺好。 遇上一个铁石心肠的后爹,小哥俩也拿他没办法。 好在吉安是个有主意的,见爸爸还在继续睡,便带着弟弟跳下床。 兄弟俩去浴室里潦草地刷了牙,又胡乱洗了把脸,就穿着睡衣打开了一楼的大门。 听到楼下开门的动静,宋恂一骨碌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到窗边向院子里张望。 见他俩熟稔地敲开了隔壁吴科学家的大门,被老吴拉进了院子,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重新躺了回去。 吉安带着弟弟去干爹家,给兄弟俩找了一个免费食堂,由干爹盛情款待了一顿饭。 “吃过这个吗?”吴科学抄起一包肉蓉面晃了晃。 自认见过世面的小哥俩诚实地摇摇头。 “那今天就给你们见识一下,大城市人民才能吃到的美食!”吴科学烧了开水,给干儿子们泡了一碗快餐面,“这可是肉蓉面!其他人来我都不给吃的,特意给你俩留的!” 吉安嗅了嗅鼻子,觉得挺香,不过他们身上的某些习惯和爱好是老宋家男人一脉相承的。 “咋没有肉呢?” “肉都在汤里,主要是闻味!”面对两个学龄前儿童,吴科学比面对他们老子的时候从容多了,胡话张口就来。 吉安嘬着面说:“那我以后不去大城市了。大城市的人吃不上肉,只能闻味!” “你这小子,有得吃就赶紧吃吧,这不比跟着你们亲爹强啊?最起码干爹还能给你们弄一碗快餐面吃。”吴科学在他头上撸了一把。 一年多没见,这俩孩子不但长了个子,嘴皮子也利索了不少。 吉安以前就是个小哑巴,如今跟延安一起出门居然还成发言人了…… 发言人吉安对这顿早饭不太满意,跟弟弟两人分吃一碗面都没吃完。 临走的时候,想起同样饿着肚子的老父亲,他把两人吃剩的小半碗面,以及干爹送的两个面包一起划拉回了自己家。 不过,他们回家的时候,宋恂已经吃上早饭了。 蟹肉包子、鲅鱼水饺、烧麦和豆腐脑,桌上摆了一大堆吃的。 俩小孩瞬间就不干了。 延安跑到桌边眼睛不够用似的乱看一通,控诉道:“爸爸,你吃好吃的,咋不带我们?” 宋恂咽下嘴里的包子,指了指旁边的刘二喜说:“是刘叔叔带来的,你们见到刘叔叔怎么不问好?” 双胞胎这才将眼神收回来,礼貌地跟刘叔叔问好。 刘二喜在上衣口袋和裤兜里一通乱摸,也没能摸出什么像样的见面礼,不好意思道:“我以为只有你自己在海浦呢,没想到孩子也在呢!” 他前天给宋恂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只说自己一个人在海浦上班。 两人一年多没见面,他这次又是有求于对方的,还担心将事情谈崩了。 不过,没有哪中关系是一顿早饭不能拉近的。 而且宋恂独自过日子,他带着早饭上门做客,正合适。 没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他俩昨天才跟我爱人一起回来的,”宋恂让儿子们去洗手吃饭,对刘二喜笑道,“他俩刚出生那会儿你就见过了,摇床还是你送的,客气什么!” 刘二喜呵呵笑着,逗着两个孩子说了一会儿话,才提起自己今天来的正事。 “我听说你们渔业公司马上就要启动大工程?这么大的工程,你也不跟老哥言语一声!” 宋恂笑了笑说:“不跟你说,也是为了你好。我要是真把这个工程介绍给你,那你接还是不接?” “接啊!”刘二喜正色道,“咱那个建筑营造厂是怎么办起来的,你是最清楚的了!整个海浦就没有我们不接的项目!咱们这个厂也干了七八年了,工程从来没断过,一直是无缝衔接的。” 他这几年为了这个厂也是操碎了心。 厂子规模越来越大,吃饭的嘴也越来越多,工程一个接一个的干,根本就不敢停工。 然而,他们只是一家公社集体企业,哪能干得过地区和省里的那些大单位? 可以说,这些年接到的工程,一半是因为他们这个工程队确实活做得好,有些单位成了他们的回头客,比如厂子开张接到的第一个工程就是县制衣厂的厂房扩建项目,此后他们又跟制衣厂合作了两三次。 另一半的原因,就是依靠刘二喜在县里和地区的人脉,求爷爷告奶奶地各处拉关系要工程。 为了让这个建筑营造厂能一直保持着高速发展的势头,刘二喜还不到四十岁,鬓角就有白头发了。 “这个工程涉及的内容比较多,我们打算分三期来做,第一期维修卸鱼码头和上冰码头,这部分昨天已经开始动工了。第二期就是修建职工宿舍、职工食堂、鲜鱼库。第三期是渔需物资库和办公楼。”宋恂为他简单做了规划介绍,才说,“如果是一般的工程,我就跟你说了,但是按照我们的预算,第二期和第三期的工程资金,需要建筑单位全额垫资……” 一垫就是几十万,以团结公社建筑营造厂的家底来看,未必能有这个实力。 宋恂其实也想过请刘二喜来做这个工程,对方这几年把厂子办得有声有色,风声水起。 而且手头也是做过几个知名大项目的。 除了最开始参与建设的市剧院项目,他们前年还参与了海浦宾馆的建设。 海浦宾馆是地区定下的外宾接待宾馆,楼高25层,是目前海浦最高,也是最新的地标性建筑。 从动工那天起,就引来了许多老百姓的关注,就连宋恂经过那里的时候,偶尔也要驻足观看一下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景象。 做过这个项目以后,团结公社建筑营造厂的资质和口碑立马提升,现在出去拿工程已经很有底气了。 不过,渔业公司的启动资金只有十五万,按照宋恂的预计,这两个月搞冰鲜鱼出口贸易,如果能收到1000吨鱼,那么他们大概能到手35-45万左右。 原本他们是想把这些钱拿出来搞基础设施建设的,但是这几十万一旦拿出去,后续给船员搞培训就会很吃紧。 宋恂上任以后,四处找关系,好不容易与南方那个搞渔业补偿贸易的渔业公司取得了联系。他找到了对方的一位副经理,打听与外商合作过程中能够公开的一些细节。 这家公司当时从日本请来八个船长和轮机长,一方面是在己方船长没有正式出师前,请人家帮忙开船去海里捕捞,另一方面,也是请这八位专家为己方人员进行培训的。 宋恂联系到的这位副经理并没有藏私,直白地告诉他,请来这些专家的价格不菲。 八个人,每年要拿共计六十万元的工资。 而专家的工资是不包括在外汇贷款里的,需要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个价格宛如晴天霹雳,直接把宋恂炸懵了! 八个人,六十万的工资是什么概念? 年薪75000元,月薪6250元,是我们院士、总工月薪的20倍…… 宋恂跟郭志勇一合计,卖鱼的钱不能动,无论他们是否要邀请外国专家过来指导培训,都得在账户上留点备用金。 所以,他们干脆就找那些规模大的建筑单位,先交10%的预付款,剩下的款项,等工程结束再说。 刘二喜听他讲了原委,沉默地琢磨半天问:“你们这个工程造价大概是多少的?” “有几个建筑单位帮忙估价是40-50万左右。”宋恂笑道,“我们这个是小打小闹的买卖,跟海浦宾馆的项目可不能比。” 刘二喜摩挲着手指,想去兜里摸烟,不过看到旁边欢吃欢造的双胞胎,便顿住了动作。 宋恂的家庭背景在瑶水村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刘二喜早就知道宋恂是啥人。 对方这些年的发展势头一直很猛,去年还去了党校学习。 刘二喜整天在地区和县里周旋,也多少知道点去省委党校进修是啥意思。 很多人都说宋恂从党校毕业以后肯定要留在省城了,即便回海浦也一定会升职。 然而,他这次回来确实是升职了,副处级干部,只不过,被弄去搞企业了…… 刘二喜看不出这家小公司有啥发展,但他很看好宋恂本人的发展。 宋恂能放下省城的机会,重新回到海浦搞企业,就说明这家公司肯定是有些搞头的。 他们目前能做的工程还只是建设那些没什么看头的宿舍和仓库,但是难保以后不会有更大的项目。 他在社会上闯荡了这么多年,深知搞企业不能只看眼前的蝇头小利,眼光得放长远些。 海浦宾馆的项目做了一次,近期很难有第二次,但渔业公司的基础建设不一样。 码头那边几乎就是一张白纸,可以修建的项目可真是太多了…… “小宋主任,我也不瞒你,”刘二喜知道宋恂念旧情,所以这些年一直称呼宋恂小宋主任,“我们厂确实垫不了这么多钱。不过,你们不是要把工程分成三期嘛,咱们可以一期一期地干。现在市里都在大搞建设,银行会为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发放贷款。签了一期的建设合同以后,我可以到银行贷一部分钱。不过,咱们可得提前说好了,作为对我们全额垫资的补偿,以后你们单位再有其他建设项目,要首先交给我们建筑营造厂来做,而且工程采购要由我们说了算。” 建筑营造厂有自己的砖窑厂和水泥厂,从自己厂子里采购建筑材料,一出一进能省下不少钱。 宋恂对工程采购的事无所谓,这年头很少有在房子上偷工减料的,而且刘二喜也不会干这中自砸招牌的事。 “我们是打算将两期工程按照打包价承包出去的。既然包给了建筑队,那采购的事自然也由你们说了算。只要工程质量符合要求,工程进度能按时完成,就可以全权交给你们负责。”宋恂放下筷子说,“你回去准备一下,过完节就去一趟水产局,基础设施建设的工作是由我们公司的郭书记亲自抓的,到时候你去跟他谈谈,咱们商量一个合理的承包价格。” * 刘二喜从宋恂这里得了准信,便匆匆忙忙离开了宋家,他还得去银行问问贷款的具体要求。 所以,项小羽提着大包小裹回家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客人,只有宋恂父子三人围坐在饭桌前大快朵颐! “我都说了去买菜做饭,你们怎么又去饭店打包早饭回来?”项小羽坐在沙发上,累得直喘粗气。 “刘二喜一大早就来了,这些是他带来的。”宋恂帮她把菜放好,招呼道,“上午先别做菜了,他买的分量足够咱们四个一起吃了。” 项小羽累得够呛,瘫在沙发上,喝了儿子们递到嘴边的凉白开。 而后在双胞胎的肉屁股上拍了两下说:“我刚才经过电影院的时候,看到你们拍的那部电影的宣传画报了,好像就是这两天上映。你们快点吃,一会儿我带你们看电影去。” 延安懵懵懂懂地问:“我们啥时候拍电影了?” 他早就忘记拍过电影这码事了。 吉安还有点印象,提醒道:“咱们小时候拍的!” 项小羽被水呛了一下,好笑道:“一共才活了五年,居然还有小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4 14:59:04~2022-04-15 14: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涵涵寒寒7788 186瓶;蜗牛壳 70瓶;富婆抱抱我、白白是大可爱 50瓶;诗酒趁年华 40瓶;wutongyu、(=^▽^=)、格格莁、西罗今天暴富了吗、最爱wxz 30瓶;花花是个小顽童 22瓶;弥耶耶耶、holiday、筠yue、一叶落、song、哒哒哒来了、阿毛、111、白毛、1128572、黄河十八湾、neei、想叫个长长长长名、lyre、yd 20瓶;翠花妈妈、米萌璎、若有所思、一直在学习、局外人、h+、、追杀小清新、艾利、tracy、45321966、天上虹、大咪宝的小姐姐 10瓶;没有昵称、亭亭 9瓶;不加糖就很甜哦oo、晚风 8瓶;爱上鲜花的橙子、57588418 6瓶;白萝卜、1188yyds、宇智波佐居、21084084、七七、ai、简、本人炒鸡帅、派还是热的好吃、可 5瓶;healer、咿呀、ddz、晚风、 3瓶;张哞哞、奔奔、寻宓 2瓶;三月、玖兰free、清凉一夏、豆沙包、d、宅啊宅、微光晨曦、最初的梦想、akira、45593606、努力暴富的小齐齐、嘟卟嘟、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8章 第 168 章 吉安之所以会对自己拍过电影这件事还有印象, 主要是他有一个特别能显摆的姥姥。 自从他们去苏州拍过电影以后,每次回瑶水村,苗玉兰都要带着他们去相熟的社员家里串门, 然后在别人夸赞她的两个大外孙时, 再不经意地提一下这两个孩子是拍过电影的小明星。 吉安小朋友听得多了,自然就印象深刻。 不过,两个孩子长到这么大, 只看过两次电影。 一次是在不怎么记事的时候, 被小姑和小叔带去看了一场《闪闪的红星》。 还有一次也是在不怎么记事的时候,项小羽独自带儿子们去看过一场电影。不过延安半途嚷嚷着要尿尿, 母子三人看到一半便草草离场。 只看过一场半的小哥俩, 早就忘了看电影是怎么回事。所以, 妈妈忙碌着准备吃食的时候,他俩也像两个小傻子似的, 没头没脑地跟在屁股后面瞎乐呵。 “又不是去春游的,你带那么多吃的做什么?”宋恂见他媳妇将挎包塞得满满当当,不由出言阻止。 两个孩子刚因为暑假去北京旅游掉了一些秤, 可别让他们重新胖回去了。 “看电影和春游一样, 就是要吃好吃的啊!”项小羽又往空隙里塞了两个橘子, 用一副很有故事的语气说,“我小时候每次去看电影,都要把家里的零食带上,其实我那会儿最想买电影院门口的瓜子和汽水, 总觉得人家卖的就比自己家的好吃。不过,当时家里穷,我也没有零花钱,只能把家里做的小零食带上。但那也不是真的零食, 我娘最开始做的鱼片是让我们就着窝头当咸菜吃的,所以我每次看完电影都渴得要命。小时候的理想就是能在电影院门口看汽水摊子,然后汽水随便喝……” 宋恂笑了,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小声说:“小可怜,回头咱们承包个汽水摊子,帮你实现愿望!” “嘁,”项小羽笑睨他一眼,“我现在早就可以汽水随便喝了!你还是实现一下我们娘仨的另一个愿望吧!” “什么?” “咱家买一台电视机吧?” “你在学校不是可以看电视吗,就在学校看得了,回家你哪有时间看电视?” 省大给新闻系的学生配了电视机,供他们观看研究各电视台的节目。 “我们只在每周六下午统一组织看电视,平时那台电视机都是被班干部用大锁头锁在柜子里的,太不方便了。” 听到关键词电视机,延安也来了精神,拉着爸爸的上衣袖子说:“爸爸,咱们也买一台电视机吧?程爷爷家就有一台电视机,可好看啦!” 他现在是一个小电视迷,哥哥跟程爷爷下棋的时候,他就跟王奶奶坐在电视机前面看话剧和京剧,可有意思了! 所以他们每天放学以后,都能在程爷爷家老老实实地消磨好几个钟头。 宋恂对买电视机这事不怎么热衷。 他之前也看过电视,小小的一台,画面特别局促,要凑得很近才能看得清人脸,有点废眼睛。 “先去看电影吧,现在买电视机得凭票,等我弄到了电视机票再说。”宋恂随口搪塞。 * 导演张衡早在今年初的时候,就跟项小羽说过,双胞胎参演的这部电影已经剪辑完成,只等着过审就能上映了。 不过,如今电影的审核过程比较复杂,而且正赶上了改革的大潮,上面比较欣赏一些紧跟形势,能展现时代特色的影片。 而这部电影的时间背景在民国时期,蔡晴饰演的女主角的夫家,也就是双胞胎在电影里的爹,又是典型的大地主,审核的时候很是经历了一番波折。 幸亏有位妇联的领导,很看好这部片子,认为它是通过女主角的思想转变来影射旧社会女性的思想觉醒。所以,在审片的时候,为这部片子说了几句好话,让它赶在国庆前夕得以上映了。 吉安和延安一人捧着一瓶汽水,坐在电影院的木头椅子上。 他俩其实对这个电影的内容不怎么感兴趣,这部电影比较适合成年人观看,并不如《闪闪的红星》那样吸引小观众。 好在宋恂听了媳妇的童年愿望后,动了恻隐之心,给他们每人买了一瓶汽水。 “宝宝,你俩登场了!”项小羽拍了拍身侧的延安。 延安赶紧盯着大银幕瞧,只见他和哥哥穿着一样的棉袄,跟一对陌生的叔叔阿姨坐在一张桌前吃饭,而她妈妈就立在饭桌旁边。 后面一排的观众看到这一幕后,嘀咕道:“这大地主家的伙食就是不一样,刚才那个报童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这地主家的两个儿子却被养得白胖白胖的。” 延安赶紧回头,美不滋地说:“那上面的人是我跟我哥哥小时候!” 不过,音响的声音太大,人家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双胞胎的镜头不多,没多久就过去了,等到项小羽对着一个没露脸的黄包车夫,笑得前仰后合时,两个小子已经屁股下长钉子,坐不住了。 隔上几分钟就要问一句“啥时候能回家?” 待到他们再一次提出尿尿请求时,项小羽简直被烦得不行,将两个臭小子交给了小宋哥带去上厕所,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带他们来看电影了。 臭小子真是烦人! 宋恂领他们上完厕所后,没再进放映厅。 很快就会演到春娃丢失的戏份,他不想让儿子们看到这个。 “爸爸,能吃个雪糕不?”延安看到电影院门口的冰棍摊子,又不安生了。 “你们不是隔三差五就能吃上一次雪糕嘛?”儿子们干活赚钱买雪糕吃的事,他已经从媳妇那里听说了。 “哎,我们每次只能吃两口,剩下的都被妈妈吃啦!”吉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搞得他们现在都没有干活动力了。 自打双胞胎出生,父子三人几乎从没分开过,宋恂还是头一次离开孩子。不光双胞胎想爸爸,其实他也挺想儿子的。这会儿又赶上放映厅里的春娃即将丢失,所以现在正是宋恂最心软的时候。 他心软的后果就是,在儿子们震惊崇拜的目光下,斥巨资7毛6分钱,给两人买了一盒三色大冰砖! 吉安和延安捧着盒子兴奋得原地蹦高。 “这,这真的是给我们吃的呀?”延安好像做梦似的喃喃。 “嗯,你们少吃点,给妈妈留一些。”宋恂从电影院的办公室里借来两把椅子,让他俩坐在窗台边吃冰糕。 小哥俩一边用小木勺舀冰糕,一边觉得还是跟爸爸在一起有前途! 爸爸比妈妈好说话多啦! “爸爸,我们不回去了,留下陪你行不?”吉安咬着勺子问。 “行啊,不过跟我在一起的话,你俩只能一年吃一次这样的冰糕。下次再吃就是明年国庆了。” 吉安笑嘻嘻改口:“那我们明年再回来吧。” 宋恂曲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爷仨在外面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欢,而等到电影散场,项小羽从放映厅里走出来时,却是眼眶通红的。 她甫一见到吉安,就夸张地把儿子搂进怀里,对着脑袋瓜一通揉搓。 春娃实在太可怜了,人到中年被母亲找到时,已经因为在战场上受伤,跛了一条腿。 呜呜呜…… “咱们明天回省城的时候,你俩可得跟紧我,死死拽住我的衣裳,千万别走丢了!”项小羽心有余悸地反复叮嘱。 小哥俩刚刚大口吃了雪糕,心情特别美丽,妈妈说什么他们都点头答应。 * 娘三个在海浦呆了两天,第三天晚上被宋恂送上了开往省城的火车。 每次分别都能被双胞胎演绎成生离死别,离开的时候,小哥俩搂着爸爸的脖子呜呜哭。 “爸爸,你啥时候能回来看我们呀?”延安扯着大嗓门嚎了一通后,拉着爸爸问。 “再过两个周末,就又能见面了。”宋恂掏出手绢给他俩擦了擦鼻涕眼泪,“你们回去把九九乘法表背好。新的作业我已经交给妈妈了,等到咱们再见面的时候,我可是要检查的!” 小哥俩立马收了依依不舍的哭声,吸溜着鼻子跟宋恂挥手:“爸爸再见!” 宋恂又赏了他们每人一巴掌。 媳妇孩子回来过个周末,让宋恂再次充满电,重新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刘二喜所在的团结公社建筑营造厂,是目前唯一一个主动提出可以全额垫资的建筑单位。 新渔业公司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拖延,也没有其他单位可供选择,双方商量了一个合理的价格后,便签下了码头第二期工程的建设合同。 签过合同,郭志勇和宋恂就没有太多精力可以放在琐事上了。进入十月以后,两人被频繁地召去地委和行署开会。 与日本商务代表团的谈判,主力军即是海浦方面。 此次谈判,省里给了海浦地区十五个名额,宋恂和郭志勇属于“民间对民间”的主要代表,他们是一定要参加的。 另外十多人中,除了袁书记和王专员,还有分管渔业工作的副专员,地区水产局长,水产研究所的水产专家,渔轮修造厂的技术专家和总工程师,以及一名随团日语翻译。 剩下的名额,宋恂想给潘实在船长争取一个。 “我昨天刚跟潘船长联系过,省渔那边不肯放人,但他调岗的意愿非常坚定。作为一名航海经验相当丰富的船长,我觉得让他加入谈判团,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比如一些渔船上的配套仪器,是否值得购买,是否有实际用处,还得问问老船长的意见。即便他最后没能调职来咱们这里,他的建议也是很宝贵的。” 宋恂对潘船长非常有信心。 而之后的事实也证明,潘实在确实能替他们省不少钱。 海浦谈判团在半个月后,抵达了省城。 所有人一起入住省委招待所,与省里的商务代表团汇合。 这次谈判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由省里,也就是官方出面,与对方的官方代表谈判后,签订长期的经济合作协议书。 第二部分,在涉及到具体的渔轮进口事宜时,由已经取得了外汇贷款许可的海浦海洋渔业公司参与“民间对民间”的谈判。 来到省城以后,渔业公司的几人一面等待第一轮的谈判结果,一面与省城的众位水产行家和技术专家汇合,商量出针对谈判中各种问题的应对办法。 众人在招待所里等了一个礼拜,总算由袁书记和省水产厅长带回了已经签订合作协议的好消息。 他们同时还带回来一份日方提供的渔轮报价单。 对方可以将目前最先进的外海和远洋渔轮卖给他们,但是价格实在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之前最被谈判团看好的双底拖尾滑道渔轮,可以适用于外海捕捞。 对方开价每对6亿日元,也就是430万元左右。 郭志勇掏出老花镜,对着报价单看了好长时间,才蹙眉说:“这个价格超出咱们的预算太多,即便可以讲价,也不可能将价格对半砍。” “既然是谈判,那肯定就有商量的余地。”宋恂摸着下巴说,“咱们可以跟对方直说,不接受打包价,渔轮不能按对报价,必须按照设备报价。将一艘船分解成船体,船舱,仪器和网具,咱们可以先买最主要的船体船舱部分,然后在此基础上,根据咱们的实际使用需求,一点点增加设备吧。” 他扭头对被派来送报价单的翻译说:“小陈,你帮忙跟对方说一声,麻烦他们根据渔轮上的各项设备,重新进行一次报价。”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4-15 14:59:34~2022-04-15 23:5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荔枝西瓜冰可乐 100瓶;棉花糖 50瓶;颜非 30瓶;24813677、粒粒皆辛苦、dw、小紫、拾年 20瓶;十万八千米的小火耳 14瓶;快乐美人、f、31558484、连翘、斯内普牌小巨怪、巧酸梅、黄花菜、努力努力再努力、月 10瓶;鱼烧炖姜、森德瑞拉 9瓶;suzhani、白萝卜、下雨天 5瓶;h+ 4瓶;寻宓、咿呀、ヘ( ̄w ̄ヘ)? 2瓶;嘟卟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9章 第 169 章 日方的报价单一出, 就让己方谈判团的不少成员打起了退堂鼓。 原因无他,这么贵的渔轮到底值不值得引进? 引进以后,咱们到底有没有这个偿还能力? 其中, 最大的反对声就来自省渔的总经理姜平凡。 他是作为老资格的水产工作者,被吸纳进商务谈判团的。 但是宋恂与他碰面以后, 听到最多的就是他对进口渔轮的不看好。 宋恂心想, 终于找到了潘船长打了二十多次申请报告,却无一例外被退回来的原因了。 姜平凡作为一个公司的二把手,公司实际的掌舵人, 他打心底不赞同用外汇贷款购买渔轮。 “我们省渔的船厂已经在研发最新的尾滑道渔轮了, 广东那边的渔轮厂也已经开始研发,以咱们以往的研发速度, 不出五年是一定能取得成绩的。”姜平凡给他们算了一笔账, “如果按照对方的报价买船, 每对船每年的利息就要还十万美元左右。咱们要是签个十年的补偿贸易合同,十年下来就是一百万美元的利息, 这得捕捞多少鱼才能赚回来?” “姜经理,贷款利息如何赚回来, 这得看您要打的是近海的鱼, 还是外海的鱼。”宋恂望着会议桌另一边的姜平凡说,“去年咱们在渤海,东海,黄海的沿岸近海, 全年捕捞量是215万吨。而与咱们隔海相望的三个国家,在东海和黄海外海渔场的年捕捞量是200万吨。由此可见,外海的水产资源是相当丰富的,比近海丰富得多!只要我们现在有了可以进入外海的渔轮, 就可以与其他国家共同分享外海渔场的丰富资源!” 有个支持姜平凡的水产专家开口说:“你们虽然是企业,但是对于海洋资源的保护也是要重视的,如果继续这样肆无忌惮地捕捞下去,近海的今天就是外海的明天……” 宋恂被气笑了,他刚想反驳,便被郭志勇按住手臂,递过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只见他神色严肃地敲了敲桌面说:“各位专家,各位同志!大家被聚集到这里的目的,是要研究如何引进外国的先进渔轮,服务于我国的水产事业。而不是浪费时间探讨这个渔轮是否应该引进,或者海洋环境保护的问题。我以为大家能坐进这间会议室,就是已经在这些最基本的问题上达成一致了!” 郭志勇在这次谈判中很能找准自己的位置。 他是渔业公司的书记没错,但他对渔业其实并不怎么了解,这次能加入谈判团更多的是帮宋恂这个年轻经理掠阵,替他解决一些麻烦。 宋恂还要在之后的谈判中与这些专家学者打交道,不好在刚开始就跟他们撕破脸。 而他没什么专业知识要跟这些人探讨,何况他年龄摆在这里,以渔业公司党委书记的身份,强调一下会议主题,无可厚非吧? 宋恂理解老郭的好意,他在气氛有些僵硬的时候适时开口,对那位水产专家说:“保护海洋环境,确实是我们企业应该承担的一部分责任。但是,您可能忘了,外海不是我们的外海,而是国际共有的资源。事实上,目前东海的外海渔场,年捕获量是120万吨,日本占50万,另两个国家和地区分别占30和20万吨,但是咱们的海岸线这么长,沿海各省加起来却只有20万吨!咱们的捕捞量只占很少的一部分。国际共有资源的保护,并不是‘从我做起’而是‘人人有责’!咱们要做,就要通过国际协商,大家一起来做。光是咱们保护,其他国家不保护,您觉得有意义吗?” 保护环境很有意义,也确实是未来需要长期探讨的一个问题。 但是凡事有个轻重缓急,他们这次的谈判任务是尽快买到渔轮,其他问题只能先往后放一放。 郭志勇又配合地唱起了白脸,“这次进口渔轮的主力,全省只有我们海浦一家,我们肩负着使命,也承担着很大的压力。海浦的目标是很明确的,渔轮一定要买到手!如果各位同志,对这个目标还有异议,那我认为咱们没有必要再继续浪费时间,不同意购买渔轮的同志,可以暂时离开会议室。我们还得抓紧时间,商量接下来与日方谈判的细节问题。” 此话一出,那位水产专家和姜平凡的脸色都不好看。 不过,倒是没有人离开,大家心里不赞成这个方案,但是还想看看事情的后续进展。 * 郭志勇在会议室里一通开炮,算是把一部分人得罪狠了。 很多专家学者自我修养中的克己复礼,让他们对郭志勇这样的态度并不认同。 “老郭,其实也不用跟他们撕破脸,事情还没走到那一步呢!”宋恂跟郭志勇住在一个房间里,进了房间,他便开口相劝。 “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怕得罪人!”郭志勇无所畏惧地说。 他顶多再干两届就该退休了。 地委在他退休前把他从办公室里调出来,解决了正处级待遇,就是为了让他好好配合宋恂这个年轻干部的,将海浦渔业公司的摊子尽快支起来。 有了渔轮,这个公司才有存在的必要,所以他们必须将渔轮弄回去,要是在省城得罪几个专家就能让接下来的谈判顺利进行,那他恨不得天天出去得罪人。 “你说这个价格还能降下来多少?”郭志勇抽出一支烟问。 “降肯定是要降的,但是应该不会太多。”宋恂搓了把脸躺到床上说,“咱们提前做的估价是按照南湾那边的两艘尾滑道渔轮做的,但是那两艘渔轮其实是73-75年的主力船型,并不是如今最先进的尾滑道渔轮。” 南湾渔业公司的两艘渔轮是在去年底全款购买的,因为资金有限,所以当时并没有一味地追求“世界最先进”,而是量力而行买了性价比最高的一个船型。 尾滑道渔轮的共同特点就是抗风力强,稳性好。 只要具备这两个特点,基本就可以适应外海捕捞了。 只不过,地区这家新成立的公司是由上级批准贷款买船的,不但要买到合适的船,还得是最先进的船和设备,有一定的参考作用。 郭志勇又拿出那份报价单翻看,像在饭店点菜似的说:“上面批准咱们可以买三千万美元的渔轮,如果按照这上面的报价买,可以先来一条万吨加工母船,两条远洋尾滑道渔轮,三条运输船,再来六对外海尾滑道渔轮。外海尾滑道渔轮占大头,要是能将价格讲下来,兴许可以用这些钱再多买一对。光是想想这些渔轮汇集到咱们公司专用码头的盛况,就让人热血沸腾了!” 郭志勇觉得兴奋,而作为曾经的造船业专业人士,宋恂只会比他更兴奋。 两人就在这中兴奋的期待中,迎来了两天后与日方企业的第一次正式谈判。 谈判地点定在友谊宾馆的会议室,海浦渔业公司这边,包括翻译在内,一共出席了五名代表。 郭志勇和宋恂作为这次谈判的正副团长,在省外办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穿西装打领带,还各自在口袋里揣了几张提前印好的名片。 大家都是头一回跟外国人坐到谈判桌前,难免有些紧张。 郭志勇将自己要说的话,提前跟宋恂在房间里演练了好几遍。 然而,他的担心属实有点多余。 第一次谈判的氛围算得上轻松,对方的首席代表是一位说话和行事风格都非常温和的老先生,完全颠覆了他们在抗战老兵郭志勇心中的固有印象。 这也让郭志勇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次碰面,日方提供了最新的按照设备报价的报价单,并由他们的一位工程师,详细介绍了海浦这边比较关注的几个型号的性能。 按照海浦方面提前商量好的对策,化整为零,第一次谈判主攻进口数量比较多的外海尾滑道渔轮。 但是买船不是在大集上买菜,不是对方虚报一个高价,己方直接简单粗暴地对半砍价就能谈成的。 听了对方对渔轮各部件和设备的详细介绍,宋恂心里也清楚,他们想借此机会,展开与我国的合作,所以这次的报价算是比较实在的报价,价格符合这些渔轮的价值。 若想让对方大幅度降价,很难。 即便如此,他们也得硬着头皮跟人家谈,借钱还债的日子不好过,能少借一点还是尽量少借吧。 不过,第一天的谈判,直到结束时,也没将船体和机舱的价格谈到大家的心理价位。 此后的半个月,宋恂和郭志勇就带着技术人员和财务人员,一个部件一个设备地跟日方磨价格,最终将船体和船舱部分谈到了4.8亿日元。 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助渔、卫星导航仪、网具、冷冻制冰冷藏设备等。另有一些很有噱头的先进设备,当潘船长确定其大致用途后,劝宋恂不要购买。 最终定价是每对5.2亿日元。 价格谈妥以后,日方的首席代表与宋恂和郭志勇握手说:“先生们精明大大的!” 这还只是将外海尾滑道渔轮的价格谈妥,按照他们的计划,另有几艘运输船、万吨加工母船和远洋尾滑道渔轮的价格需要重新谈。 宋恂本想让翻译帮忙约一下下次会议的时间,但是当他们返回省委招待所时,却接到了来自海浦的电话。 这通电话是由袁正清亲自打来的。 “袁书记,先跟您通报一个好消息。”宋恂语气振奋道,“我们已经将外海尾滑道渔轮……” 袁正清却出言打断道:“小宋,你们那边的谈判先放一放吧。” 宋恂心里隐隐觉得不对,赶紧问:“袁书记,发生什么事了嘛?” “是有个不大不小的事。”袁正清在电话里顿了顿,叹气说,“有些同志质疑咱们尾滑道渔轮的捕捞来源。” “?” “上个礼拜,省渔的一个船长,向上面投诉说,看到南湾的那对尾滑道渔轮在七十米等深线左右拖网捕捞。现在省内好几家渔业公司,都在抵制咱们大量进口外海和远洋渔轮。” 宋恂:“……” 这让他真不知道说啥好了。 外行人对这个七十米等深线不明所以,但是业内人士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国的领海线是距岸12海里,渔轮禁渔线是40米等深线,这两条线基本是吻合的。 也就是说40米等深线以内的海域是沿岸渔场,只允许渔民用机帆船进行捕捞。 而40米到80米等深线是近海渔场,除了允许机帆船在这里作业,同时也允许国内大部分渔业公司的轮船在此进行捕捞。 南湾渔业公司的船只一直都是在近海渔场从事捕捞活动的,按理说在70米等深线作业不算什么,也没人明令禁止过,不允许外海尾滑道渔轮在近海渔场活动。 但是今年国内的尾滑道渔轮增加了不少,就有渔民和专家提出了,应该禁止外海的渔轮在近海作业。 毕竟,让这中带有超大拖网的渔轮在近海搂上一圈,附近海域的水产基本就剩不下什么了。 那让沿岸渔民还怎么打渔?怎么养家糊口? 这就是明晃晃地与渔民争利嘛。 不但渔民吃亏,常年在近海作业的那些渔业公司的轮船也会吃亏。 最近半年一直有各渔业公司的船长和工程师在报纸和专业期刊上呼吁,禁止外海渔轮进入近海。 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抓住尾滑道渔轮在近海捕捞的切实证据。 然而,在宋恂这边谈判正酣的时候,却突然有省渔的船长实名举报南湾的渔轮在近海与渔民争利,真的很难不让宋恂多想。 “袁书记,如果需要,我们公司可以对外承诺,外海渔轮绝不会在近海实行捕捞。”他尽量声音平静道,“就在今天,我们已经跟日方代表谈妥了五对双底拖尾滑道渔轮的价格。这是咱们第一次跟日本的商务代表团合作,况且还是咱们主动将人家请来的,这样出尔反尔,谈好的渔轮说不要就不要了,恐怕会十分影响咱们的国际形象。” 总不能因为有人抵制,就什么也不干了吧? “合同已经签了嘛?谈下来的价格是多少?”袁正清问。 “还没有签,本来是打算等到其他船只也谈妥后,一块儿签的。每对5.2亿日元,购进五对。” 听筒中安静了将近半分钟,宋恂才听到袁书记再次开口说:“那你尽快跟对方签约吧,谈判进度先不要对外声张,我再帮你们拖几天。” 袁正清当然也不想因为那些渔业公司的抵制,就叫停这边的谈判。 但是这件事现在闹得挺大,除了省里的压力,外省的几家渔业公司也在抗议南湾的尾滑道渔轮进入近海,今天北京那边也有人给他打过电话,说是要调整之前批下来的外汇贷款额度,让他们暂时放缓脚步。 宋恂这边的谈判迟迟没有进展,袁正清以为这次进口渔轮的事八成得泡汤了。 没想到他们还真的谈下来了五对船。 袁正清还不放心地强调:“你们买回来的这些外海渔轮可不能像南湾似的,弄到近海来啊!” “袁书记,您放心,外海的水产资源多得是,我们的目标是外海和远洋,近海这点小鱼小虾我们根本看不上。” 袁正清笑骂道:“你这小子,口气还挺大!” 宋恂在电话里跟袁书记插科打诨了一阵,放下听筒后却蹙起了眉。 按照他们的计划,购船合同和船长船员的培训合同是要一起签的。 否则,一旦对方只将船卖给他们,却不负责人员培训,或者开一个他们负担不起的天价培训费,那买回来的这些船就是一堆破铜烂铁。 无法出海打渔的结果就是,成为第二个渔业补偿贸易失败的案例。 * 郭志勇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倒是接受良好,不以为意地说:“干事业就是这样,没有一帆风顺,十全十美的时候,总得留下一些遗憾,让咱们在接下来的日子继续奋斗。五对船也很不错了,少贷点款,也能减轻咱们的还贷压力。去外海又比去远洋捕捞更简单一些,比较适合咱们现下的情况。” 宋恂点头说:“那就尽快跟他们谈谈培训的问题吧,赶紧把合同签了。” 好在他们之前只是表示了对几个型号渔轮的兴趣,并没有确定要购买多少中渔轮。 而且他们这半个月又一直在磨外海尾滑道渔轮的价格。 所以,即便只买五对船,对方也挑不出什么理。 然而,当他们去跟对方约定新的谈判时间时,对方却将时间往后推了两天。 理由是代表团的成员已经连轴转了半个多月了,让双方的先生女士们都休息休息。 “那边不会是听说了什么吧?知道咱们时间紧迫,想在培训价格上宰咱们?”郭志勇拧眉问。 “有这个可能。” 按照袁书记的说法,那些渔业公司反对进口渔轮在近海作业的阵仗,闹得还挺大的。 日方很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针对培训价格的谈判不可能像之前似的,磨蹭半个月,必须速战速决签下来。 郭志勇拍板说:“既然人家想休息,那就休息,不要急慌慌地找人家去谈判。那样容易忙中出错,显得过于急切就更谈不下价格了。你媳妇孩子不是在省城嘛,正好趁着休息,回去看看孩子。” 宋恂也确实想休息一下了,谈判团放假两天,他直接回了军区大院。 这会儿正是下午,他看了眼时间,便拎着包去幼儿园接儿子了。 小哥俩乍然见到出现在门口的爸爸,起先还有点激动,争先恐后地往这边跑。 可是刚跑到半路,这俩孩子又突然急刹车,慢悠悠地晃荡到宋恂跟前。 “爸爸,你不是说过两个周末就能回来吗?”延安背着手不太高兴地说,“这都过去好几个周末啦!你咋才回来呢?” “爸爸最近在忙工作。”宋恂自打跟着大部队来省城,一直在准备谈判事宜,回来快一个月了,只能跟他们电话联系,这还是头一次回家。 项小羽本来打算带着孩子去省委招待所看他的,又怕打扰他做正事,便忍住了没有去添乱。 还打趣他这是三过家门而不入。 “要不咱们去副食店买个小蛋糕咋样?就当给你们赔礼道歉了。”宋恂在吉安能挂油瓶的嘴上捏了一下。 吉安和延安贼兮兮地对视一眼后,由发言人吉安代表弟弟说:“我们不吃小蛋糕,爸爸,你给我们买一台电视机吧?” “……”宋恂呵呵笑了两声,自动忽略后半句话,“不吃就不吃吧,走了,直接回家。” 延安急了,忙追上去说:“爸爸,为啥不能买电视机呀?佳佳的家里已经有电视机啦!” “你们怎么不找妈妈和爷爷奶奶买?”宋恂拍了拍裤兜说,“我虽然是当爹的,但是零花钱没比你们多多少,买不起电视机。” “爷爷奶奶说他们没时间看电视。”延安嘟嘟囔囔道,“妈妈也说她没钱。” 其实项小羽是没有电视票,不过她懒得跟儿子们解释太多,便只说她也没钱。 “你俩平时上幼儿园,放学回来还得下棋、跟二黑玩、写作业,日程安排那么满,哪有时间看电视?”宋恂打定主意不让他们这么小就看电视,那个屏幕太小了,他看一会儿就眼睛疼。 吉安见爸爸铁了心地不想给他们买电视,很识时务地改口道:“不买电视,那我俩还要吃小蛋糕。” 宋恂一乐,带着他们去副食店买了一块奶油蛋糕。 * 家里的大人都不支持他们买电视机,但是小哥俩实在是对电视机太眼馋了。 大班里好几个小朋友都有电视机了,他们晚上都要看《阿凡提的故事》。 而双胞胎在程爷爷家只能看京剧和话剧,等动画片开播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妈妈接回家了。 “爸爸不给买,咱们就自己买!”小哥俩晚上很早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延安一边捋着二黑的毛毛,一边出馊主意,“反正咱俩有钱!” 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买电视机和买冰棍差不多。 他们连冰棍都能自己偷偷买呢,电视机可能会贵一点,但是攒一攒总会有的。 何况他们可不像爸爸那样一穷二白!他们是有压岁钱的! 小哥俩原本对压岁钱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收到的压岁钱都被妈妈塞进了他们各自的小老虎存钱罐里。 这对存钱罐作为装饰品,正被并排摆放在父母房间的五斗橱上! 像模像样地叽叽咕咕了一通,双胞胎兄弟说干就干,跑出房间就开始分工合作了。 吉安敲响父母的房门,得到准许后推门走了进去。 见到只有妈妈在房间里看书,他心里莫名一阵轻松,咽了一下口水说:“妈妈,弟弟自己带着二黑跑出去啦!” 项小羽将注意力从书本上转出来,愣了一下问:“他带着二黑干嘛去了?” “不,不知道。”吉安撒谎的时候口条不太顺溜,勉强镇定道,“就是要带着二黑出去玩。” “哦,在大院里没事,让他玩吧。”项小羽无所谓地说。 只要在军区里就没事,军区外面他们也出不去,还没等出门就会被小战士拦住。 项小羽放心得很。 吉安有点傻眼,语气焦急道:“怎么没事呢?外面天都黑啦!” 项小羽这才把视线重新放回吉安身上,发现这孩子今天古古怪怪的。 她眼珠一转,便起身点头说:“那行,我到外面找找去。” 结果刚下了楼,她就跑去浴室跟宋恂打小报告:“小宋哥,快去看看你儿子吧!他们肯定要搞事情了!” 俩孩子平时跟连体婴似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从不肯单独行动。 这次吉安居然会让延安单独带着二黑出去? 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啊! “搞什么事情?”宋恂从浴室出来,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往楼梯上走。 “不知道,肯定有事情!”项小羽语气兴奋,跟在他身后,打算一起去看看热闹。 果然,两人来到房间门口,推门进去的时候,吉安和延安正捧着一个存钱罐,用小钩子从 “你们干嘛呢?” 被爸爸撞破了作案现场,延安心里一阵紧张,攥着一张大团结递过去说:“给,给你压岁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5 23:59:56~2022-04-16 14:5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人甲、宏宏946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娇娇 90瓶;殇 40瓶;妮妮不是倪倪 30瓶;钰钰saa 16瓶;evy 15瓶;小龙女□□、oxueshi5、夏木-珏、天上虹、啦啦、ankoi 10瓶;不相忘 8瓶;浅陌 5瓶;奔奔 4瓶;lvsky、卓小五 2瓶;木青庆、玖兰free、宅啊宅、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0章 第 170 章 宋恂面无异色地收下了儿子给的压岁钱, 还当着他们的面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你俩拿存钱罐里的钱做什么?”夫妻双双坐在床上问。 一个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另一个盘腿撑下巴看好戏,就差再来一把瓜子了。 吉安和延安蔫头耷脑地并排站在爸爸对面, 眼神在虚空里交流了几个来回,最终由发言人吉安说:“不干什么,就想看看里面有多少钱。” “那有多少啊?”项小羽问。 “还没数呢, 你们就进来啦!”延安瘪了瘪嘴。 项小羽兴致勃勃地将两只存钱罐的塞子重新拆下来,招呼道:“过来,咱们一起数一数。” 犯罪未遂的两人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资产, 于是蹭到床边,跟妈妈一起数。 每人有四十七块。 两个小孩眉开眼笑, 不枉他们逢年过节就要跟着爸爸妈妈到处串门拜年了! 居然有这么多钱! 将近一百块呢,可以买电视机了吧? 宋恂觑着儿子们脸上掩不住的喜色,突然问:“你们想用这些钱买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答:“买电视机!” “……”宋恂露出后爹嘴脸, 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那这些钱恐怕不够, 你们还得再攒几年。” 项小羽也杵着下巴逗趣道:“对的,最便宜的电视机也得四百多块呢!” 还得要电视机票。 可是, 刚刚有了巨款的小兄弟根本就不在乎这两盆冷水, 完全没听进父母的话, 兀自捂着嘴傻乐呵。 项小羽保持着一贯的慈母人设, 在两个儿子头上摸了摸说:“这两个存钱罐,还由妈妈帮你们存着, 等你们要买电视机的时候,再跟妈妈要钱,你们没意见吧?” 双胞胎没有丝毫迟疑,当即便十分信赖地点了头。 得到了儿子们的肯定, 项小羽给宋恂飞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宋恂:“……” 有什么可嘚瑟的…… 兄弟俩偷偷摸摸的地下行为,因为被当场抓了现行,不得不放到了台面上。 不过,小哥俩特别乐观,深觉搞钱不是什么难事,将存钱罐交给妈妈,便返回自己的房间商量搞钱的办法去了。 而老父亲宋恂并没将两个小孩的童言稚语当回事,资金不足一百,没有电视机票,他甚至不用去当恶人阻止他们,现实就能教他们成长了。 而且他现在也确实没心思分给这两个小子,他的人虽然回家休息了,但脑子却一直停在谈判桌上。 省渔那个船长的举报时机找得恰到好处,他们这边刚跟外商坐上谈判桌,人家就在他们的大后方放把火,直接烧到了家门口。 若说这位船长是由省渔的领导指使的,宋恂又不太相信。 姜平凡自己也说了,他们要走自己研发的路子,买国产渔轮。总不至于为了拖慢他们的发展速度,就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吧? 省渔的总经理,不至于连这点格局和胸襟都没有…… 宋恂实在想不通省渔走的这一步棋有什么用意,第二天他在家里呆不住,便给在省渔工作的严秋实打了电话,两人约在省渔对面的国营饭店一起吃午饭。 瑶水支公司被解散没多久,严秋实就找关系调回了省渔总公司,近几年一直在生产指挥室负责调度工作。 “老潘不是已经跟你们一起去谈判了吗?这半个月连出海任务都没参加,他正跟你们在一块儿呢,就不用我帮你盯梢了吧?”严秋实与宋恂碰了下酒杯。 “不是潘船长的事,”宋恂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几家渔业公司反对海浦进口外海渔轮的消息,你听说了吧?” “嗯,听了一点。这种反对声对你们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怎么没影响?动摇军心啊。”宋恂半真半假道,“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就是你们公司的姜平凡带头干的,为了几对外海渔轮连脸都不要了!” 严秋实不信地摇头:“肯定是你弄错了,我们也计划去外海捕捞呢,咋可能故意干这种事?这不是自缚双手嘛!” 不买日本的高价渔轮,不代表就不想去外海打渔了。 “我们公司的下属船厂早就开始研发尾滑道渔轮了,听说马上就能出结果。” “确实在研发了,但是不可能马上出结果。”宋恂自己就是从船厂出来的,听说有不少曾经的同事被调去研究外海渔轮了。 以他了解到的进度看,等到渔轮能正式下水试捕,少说还得两三年。 严秋实还是摇头,保证道:“姜经理不可能看上三四百万一对的进口渔轮,我们就想等国产渔轮组船队呢,不过在咱们自己的渔轮能正式下水之前,我们想从日本进口几条便宜渔轮暂时用着,临时过渡一两年。” 宋恂听得稀里糊涂的,疑惑地问:“他不是看不上日本的渔轮么,怎么又要买便宜的渔轮?” “也不是看不上吧,”严秋实滋溜一口小酒说,“领导的想法咱哪知道!领导对进口渔轮的态度,已经反反复复转变好几次了。从去年开始,公司里就刮过好几阵风。刚开始说要从挪威进口渔轮,然后又说从日本进口,后来又觉得进口不行,还得自己研发,结果研发过程太慢,又想要进口的。公司一二把手对进口渔轮的意见不统一,一直在扯皮……” 他又摇头笑道:“要是意见统一了,这次去跟外商谈判的肯定是我们省渔,也就没你们海浦什么事了。” 宋恂听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也没说到正题,不由再次问:“你刚才说的,那个便宜的渔轮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去年,我们单位的领导跟着省里的经济考察团去过日本考察。听说当时差点就要签什么协议了,能买到很便宜的渔轮。不过由于姜经理坚决反对,这事就没办成。最近公司领导可能是被你们海浦的大动作刺激的。”严秋实挑拣着花生米,笑道,“王书记又打算跟日本买渔轮了,就买去年考察过的那种便宜渔轮,用来过渡一下。” “这渔轮报价是多少?”宋恂问。 “那我就不清楚了。”严秋实摇摇头。 宋恂以为这所谓的便宜的渔轮是跟南湾那边差不多的渔轮,不是目前最先进的,但是性价比够高。 不过,他回去以后,从翻译小陈那里听到的消息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小陈就是去年跟着经济考察团去日本的随行翻译,当时的情况他都很清楚。 “不是新船。是远洋渔业公司的一批满了使用年限的旧船,当时给的报价确实挺便宜的,每对才四千多万日元,价格还不足新船的十分之一。” “那批船已经用多少年了?”宋恂问。 “船龄都是十二年的,日本渔轮的法定使用年限就是十二年,比咱们的短。”小陈见他感兴趣,便详细介绍道,“他们的船在使用期限内一般不会大修,所以,虽然水面以上的部分看起来破旧,但是水线以下的部分,机器仪器都挺好的。省渔的总工特意在他们的渔轮上考察了一个礼拜,据说把那些船修一修可以再用六七年。不过,当时省渔的姜经理不想引进人家用了十几年的旧船,觉得那样有损咱们的国际形象,所以这事就没谈成。” 宋恂点点头,姜平凡那人是很爱面子的。 省渔头一回进口外国渔轮,不但没能引进最先进的渔轮,还把人家不用的旧船弄回来? 这在心理上肯定难以接受。 宋恂跟郭志勇关起门来商量了半晚上,第二天上午,便请翻译小陈去日方那边探一探口风,问问那批退役渔轮还卖不卖。 想卖就尽快谈判,商量细节。 他们已经跟对方进口了五对最先进的渔轮,再买几艘旧船做运输船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没有省渔的那些顾虑。 日方听说他们有买旧船的打算,这次回应得相当积极,之前说要休息两天的话也选择性忘记了,当即就要跟海浦方面谈判。 对他们来说,旧船比新船棘手多了,新船可以在国内卖,但旧船过了使用年限却很难在国内处理。 如果能将这批旧船脱手,赚不赚钱无所谓,主要是可以腾出许多空间。 宋恂和郭志勇看出了日方着急卖旧船的急迫,于是将旧船的谈判事宜放在最后,先把新船船长和船员培训的问题谈妥再说。 这次谈判地点没有放在友谊宾馆的会议室,而是定在了友谊宾馆的餐厅,由海浦方面宴请日方代表,双方在饭桌上边吃边聊。 想要尽快学会对渔轮的操作,目前有两个办法,一是由日方派专家到海浦的渔船上教学,二是,派海浦的船员去日本的渔轮上学习。 双方在这方面早就达成了共识,但是培训费由谁出,才是他们要谈的主要问题。 海浦这次进口五对新船,日方需要随船派出船长、轮机长和渔捞长共计18人。 那个南方的渔业公司给八个人开了60万的年薪,如果按照这个价格计算,每年要给这18人支付135万的工资。 海浦这边是不可能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的。 “池田先生,买电视收音机都需要附带说明书,何况是这么大的一艘渔轮了。贵方派来的这18位专家,就相当于活的说明书,随船来指导我们的船员掌握渔轮的使用方法,是贵方的义务。所以专家的工资理应由贵方支付。”宋恂与对方的首席代表碰杯后,便笑着提起了专家工资的问题。 听了翻译的转述,池田先生摇头道:“派出的专家,按照惯例应该由接受国支付工资,我们向很多国家出口过渔轮,大家一直都是默认这么做的。” 宋恂也知道他们一直是这么做的。 南湾那边就因为日本专家的工资过高,才没有请日本专家随船来华,而是派了己方的几个船长和技术人员,去日本的渔轮上学习了。 外派的价格相对能便宜一些。 “池田先生,如果由接受国支付工资的话,工资也理应按照我们国家的薪资水平来支付。”宋恂继续提议。 如果能按照国内的标准来,哪怕年薪开价一万,他们也认了。 “哈哈,”池田先生用餐巾擦着嘴,笑了起来,“宋先生,这样的话,恐怕不会有人愿意来贵公司工作的。”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贵公司的船长和轮机长能在贵国拿到这么高的工资,是与他们所在的渔轮收入挂钩的!根据贵方之前提供给我们的资料显示,贵方每对渔轮的年收入,可以高达两百五十万元。” 池田笑着说:“贵方买了我们的渔轮,马上也可以有这么高的收入了。” 宋恂却摇头道:“贵公司只派这18位专家来海浦工作一年,但是这一年正是我方船长和船员学习技术的时候,对设备的熟悉程度不能跟贵方船员等同,第一年的收入必定无法达到两百五十万。” “即便达不到这些,八成,两百万元的收入是可以保证的!”池田退了一步说,“我们可以给船员的工资打个八折,贵方只需支付船员工资的八成,剩下的两成由我们公司代付,以表我们合作的诚意。” 八折也不便宜啊,108万呢! 宋恂抿了一口酒,摇头说:“事情不是这么办的!既然要发工资,我们就会全额发放,没有让别人替我们代付工资的道理。我们不是不肯出钱,而是不确定这些船是否真的如贵方所言,年产值可以高达两百五十万,毕竟我们国内还没有成功的,可供参考的案例嘛。” 郭志勇配合着接话说:“是的,而且之前有一家我国的渔业公司,与贵国的另一家渔业公司合作进口了渔轮,前几个月的收益并不乐观。” “我这里倒是有个提议,池田先生,咱们可以合计合计。”宋恂停顿几秒,等翻译转述完才说,“只要我们第一年的年产值可以达到贵方所保证年产值的70%,也就是175万人民币,那么我们就按照日本的工资标准全额支付18位专家的工资。否则,将按照我国的工资标准进行支付。” 一时间,除了翻译的说话声,餐桌上再没人发出声音。 连中方的几个代表都被宋恂这一出弄懵了。 万一真的捞足了价值175万的水产,那他们就得把一艘船的年收入拱手送给这18位专家啦? 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郭志勇也顾不得还有外宾在场了,在餐桌下用脚踢了踢宋恂,让他千万不要在公事上意气用事! 这跟对赌有什么区别? 宋恂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先看看日方的反应再说。 日方几人听了这个要求后也觉得挺无语,池田身边的一位叫小林的年轻代表说:“宋先生,我们与许多国家的渔业公司合作过,对这种支付工资的方式闻所未闻!” 宋恂心说,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贵方可以放心,我们在年产值方面是不会作假的,能多赚钱当然好!即便需要多为专家们支付很多工资,我们也是乐意的。说到底,我们只是对贵公司所承诺的年产值抱有疑虑。”他笑了笑,“这是咱们第一次合作,我国相关领域的很多专业人士都关注着咱们的合作。如果海浦通过此次合作,在外海成功赚到钱,那么也是为贵方在我国做了一次免费的广告宣传。我想随之而来的巨大利益,就不只是18个人的工资这么简单了吧?” 郭志勇心里很是纠结,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听到日方的什么答案。 见对面几人都沉默看向池田先生,他赶紧插言道:“如果您一时拿不定主意,也可以回去再商量商量!” 他也能趁机将小宋弄回去,给他降降温! 跟外国人签合同哪能弄得跟赌博似的! 池田摆手说:“工资的事情不必商议了,我答应了!宋先生所言不错,这是我们远洋渔业公司第一次与贵国企业合作,确实是我们的一次展示机会。” 于是,双方就在酒桌上商定,按照宋恂所言,只要海浦进口的五对渔轮的平均年产量没有达到175万人民币,则由日方负责支付18位专家的全部工资。 双方代表纷纷举起了酒杯。 接下来,还有中方船长和船员去日本学习的培训费要谈。 关于培训的费用,海浦这边是早就想好了对策的。 按照协议要求,他们会派20名船长和船员去日本的渔轮上学习。 日方觉得这没什么可谈的,你们来我的船上学习技术,当然得交培训费了! 然而,海浦这边却有不同的看法。 每人每月2500元的培训费实在太贵了,二十人去学习四个月,就需要20万元。 郭志勇说:“这20个人虽然是去学技术的,但同时也要在贵方的渔轮上跟着出海工作。贵方的工作制度与我们不同,我们的渔船,每24小时只撒网四次,而贵方的渔轮却要下网六次,这个工作强度比我们高了很多。按照贵国目前的工资标准每个船员最少也要有3000人民币的工资。” 日方代表:“……” 你们来跟我学技术,我还得往里倒贴点钱呗? 郭志勇的说话速度慢,所以就能给人一种气定神闲的错觉,只听他慢悠悠道:“不过,我们是去学技术的,咱们又是第一次合作,我可以替船员做主,这个工资就不要了,权当他们的培训费!” 日方代表再次:“……” * 返回酒店房间后,小林踟躇片刻,还是敲响了首席代表的房门。 他对池田先生今天的两个决定,都感到莫名其妙。 18名专家的工资还好说,他对己方渔轮的性能非常自信。 海浦进口的五对渔轮,只要按照专家的指导进行操作,每年捕捞175万元的水产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中方船员的培训费为什么还要免去呢? 他们以前可从来没做过这样吃亏的生意。 池田先生喝不惯当地的白酒,靠坐在沙发里,揉着太阳穴说:“免除培训费不算吃亏。他们说的没错,这些船长和船员并不是一点基础也没有的。按照以往的经验,外国送来的培训人员,学习一个月左右就可以上船实习了。而船上每新增一个实习船员,咱们就可以替换下来一个正式船员,这样确实可以省下一个船员的工资。” 小林勉强点头,心里仍是难以释怀。 “你不觉得,给他们的优惠条件太多了吗?在那五对渔轮的价格上,我们就做了很大的让步了。” “现在的退让,是为了在将来拥有更多的合作机会!我们在世界各国商人间的口碑一直是过于精明的,有人甚至说我们是经济动物。这次中方实行改革开放,要搞活市场,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也是让外国重新认识我们的机会!我们完全可以以一个友好善良的合作伙伴的形象出现!” 小林听了解释后,虽然仍觉得己方吃亏,但也理解了对方的用意。 然而,同样回到房间,关起门来说话的郭志勇,却并不觉得日方吃亏了。 他感觉真正要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憋了一肚子话的老郭,再也憋不住了,刚进门便问:“小宋,那18个专家的工资问题还是太草率了!万一咱们真的能赚到175万,就得白白给日本专家一百多万的工资,这也太多了!” 他心里觉得赚到175万元是极有可能的。 毕竟大家用的是同样的船,在同样的外海捕捞,雇佣同样接受过培训的船长和船员,凭啥人家可以每年捞250万,他们却连175万都弄不回来? 宋恂给两人泡了一壶浓茶醒酒,呵呵笑着说:“你就放心吧,咱们是绝不可能赚得到175万的!” 郭志勇:“……” 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宋恂脸上罕见地染上了些许自得神色,他清了清嗓子,凑过去说:“按照与日方签订的协议,咱们在外海捕捞的水产,只有两成是要运送至日本进行还贷的,剩下的八成水产还得在咱们国内销售!” 郭志勇“嗯”了一声,但也没太懂为什么就不能赚到175万了…… 宋恂喝了一口浓茶,笑吟吟道:“日本国内的海鲜很贵的,可不像咱们似的,老百姓能吃到几毛钱一斤的鱼!因此,他们那些渔轮的年产值才特别高!但是,按照国内的海鲜售价,咱们那些鱼根本不可能卖到175万人民币,能进账一百万就不错了!” 所以,高达上百万的技术专家工资,他们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6 14:59:40~2022-04-17 14:5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囧气凛然 60瓶;20956901、青篱 40瓶;hypnotic 30瓶;忘忧希、耳朵说、平生一顾 20瓶;yleve 18瓶;易飞2005、helloza、57405061、花伦丽丽子、cypherfn、25469051、41048378、工作不工作 10瓶;alionkissadeer、whahyhow、一顾 5瓶;咿呀 3瓶;一一 2瓶;白萝卜、最初的梦想、清扎、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1章 第 171 章 时间进入十一月以后, 项小羽重新将接送孩子的任务委托给了公婆。 她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 郁台长帮她办了一张省广院的旁听证后,她每周有两个下午要去广院旁听播音课。 而下周省大新闻系又要举行一次77级学生的学术汇报会。 她原本没把这次汇报会当回事,只以为又是学生会搞的什么实践活动。 可是没过几天她就从杨一那里听说,这次的活动规模虽然不大, 但是请来的嘉宾却都是重量级的。 杨一目前正担任着学生会的副会长, 他私下透露说,省大副校长、新闻系主任、广院副院长、省日报社的副社长、省城晚报的总编辑、以及各科的任课老师, 都会出席这次汇报会。 项小羽暗忖, 既然那么多大佬都要出席, 那她就认真写篇论文, 到时候也上台去汇报一下。 于是, 她积极响应杨一的号召,准备了一篇浅谈采访心理的论文。 反复修改过以后,还私下演练了两遍,为此她还给观众宋吉安和宋延安每人发了五毛钱的出场费! 然而, 她刚练习的差不多了, 杨一又又又来私下透露了! 省人广负责电视业务的副台长,接受了温柔老师的邀请, 也将出席这次汇报会。 闻言, 项小羽立马就觉得自己之前的选题不太行了, 广播电台是她毕业分配的首选单位, 在省人广副台长跟前露脸的机会难得, 这种选题八成吸引不到大佬的目光…… 是以,她将之前写好的论文放到一边,打算重新写点跟广播电视行业相关的内容。 这天,她放学回家的时候,除了还在中医学院给兔子打麻药的宋悦, 全家人都已经坐在了饭桌前。 不待她问问宋恂谈判结果怎么样,延安就迫不及待地问:“妈妈,你今天还要不要我俩当观众啦?我们今天有时间!” 项小羽没好气道:“不用啦,你俩太贵了!请不起!” 为了买电视机,这俩小孩简直钻进钱眼儿里了,让他们随便干点活就要收费。 入秋以后,没有了冰棍摊子,他们每天洗袜子洗裤衩得到的一分钱,也被很用心地攒了下来。 项小羽本还想跟他们解释一下电视机票的问题,不过,儿子们头一回这么执着地想要干成一件事,她觉得有趣,也就没有泼冷水。 甚至还暗自决定,如果这俩孩子能再攒五十块,她就将剩余的部分替他们补齐,再想办法弄一张电视机票,帮他们实现拥有电视机的梦想。 听说今天不用他们假扮观众了,双胞胎失望得直叹气。 他们只要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听妈妈演讲一次,就能拿到五毛钱的出场费,这相当于洗袜子和洗裤衩的五十倍呢! 看来这种好事也不是天天有的…… 宋恂刚跟日方签了合同回来,还不知道媳妇和儿子间的高额交易,便问是怎么回事。 项小羽坐到餐桌前,简单解释了学术汇报会的事,又说:“我之前准备的论文恐怕不太行,需要重新想一个跟电视或广播相关的选题。” “这还不简单!”孟玉裁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肚肉说,“你要是不知道写什么,就往经济上靠!全国的工作中心都转移到四化上来了,只要提及经济话题,肯定能被引起重视!现在各个单位都想跟经济建设沾点边,连文工团都不例外!咱们部队文工团还好,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是我听说省文工团话剧团的演出门票,十多年来第一次涨价了!人家还打算用这些门票钱,给剧院装修新舞台呢。” 宋恂附和道:“咱妈提的这个切入点真挺不错的。省委招待所的房间里也有电视机,这段时间,我看了省台的新闻节目,也看了转播的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整体感觉是经济新闻播报很少。其实在这方面做得最好的还得是报纸,现在只要翻开一份报纸,基本上40-60%的内容都能涉及到四化建设。电视台虽然也能报道一些工农业生产的新闻,但内容和形式都不怎么新颖,我觉得电视台在这方面没有报社做得好。” 吉安和延安听不太懂大人的话,不过爸爸在外面看电视的事,他们听懂了。 吉安放下筷子讨好地说:“爸爸,我们晚上能跟你回那个招待所住吗?我想看《阿凡提的故事》!” 他们其实想在程爷爷家看的,不过程爷爷睡得早,家长不让他们在那里打扰程爷爷睡觉。 宋恂婉拒:“招待所的电视只能看新闻,看不了动画片。” 吉安瘪了瘪嘴,又埋头吃饭去了。 项小羽觉得婆婆给她出的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可以尝试着从改进电视经济新闻方面探讨一下。 “你要是真的写这个,也帮我们跟电视台提提意见!”宋成钧从延安的勺子底下抢走最后一块红烧肉说,“他们那个新闻风格能不能改一改?现在的新闻片都成了干部片了,整天在电视里看干部开会。有事就说事,把会议结论简单讲讲就好了,那些开会的镜头能省则省吧。我要是想看开会内容,看报纸还更方便一些。电视台的领导也在节目安排上考虑一下我们普通老百姓的需求嘛!” 项小羽心说您也不算啥普通老百姓啊,不过,面上还是赶紧答应了。 * 省大新闻系77级的学术汇报会被安排在周五和周六的下午。 出席汇报会的嘉宾,果然如杨一所说,全是大佬,坐满了阶梯教室的前两排。 新闻系三个班,每班挑选六名同学上台做学术汇报。项小羽的运气不错,被安排在了第一天进行汇报。 “他们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沈太行的汇报再次被打断的时候,廖习兰不由跟着台上的人一块儿紧张起来。 “有人提问就说明老沈的汇报有亮点啊,你看之前2班的那个,讲完就下台了,一个提问的都没有反而更难受。”项小羽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廖习兰嘀咕道:“早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来旁听,我就早点准备了。” 前两个学期,新闻系也办过这种学术汇报会,根本就没有领导参加,都是学生自发组织的。 没想到这次的阵仗会弄得这么大。 坐在她们隔壁的是三班的一个男生,听到她们的嘀咕,便笑眯眯地劝道:“你要是没准备好,可以跟我换换顺序,我是明天的。” 廖习兰翻个大白眼,没搭理他。 领导又不是天天有空来听学生的汇报会的,今天就是最强阵容了,明天还会不会来都不一定。 廖习兰跟项小羽不同,她毕业后就想去报社当记者,这次好不容易能在几位报社领导跟前露露脸,傻子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同学们一个个走上去做汇报,项小羽在心里默默合计着前面六七位同学的汇报内容,涉及到报纸的新闻报道、新闻机构改革、新闻教育改革、新闻真实性和党风,还没有人专门去谈电视新闻的问题。 所以轮到她在倒数第二个上台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一丝小雀跃。 “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我今天要汇报的内容是,如何面向广大人民群众,做好电视经济新闻报道……” 项小羽走上台的时候,坐在第一排的温柔就对身边的沈副台长说:“老师,你可以关注一下我们班这个叫项小羽的学生,她来上大学之前在海浦的一个广播电台当过好几年的播音员,现在省大的广播站就是她在负责的,办得还不错。” 沈副台长点点头说:“形象和嗓音挺好的,既然是搞播音的,怎么没考去广院,却跑来省大学新闻了?” 省大新闻系的毕业去向,大多数是要去报社杂志社的。 温柔哪里知道项小羽是怎么想的,随口说:“我们新闻系比广院的分数线可高多了,来省大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个学生挺上进的,这学期好像还去广院那边办了旁听证。” 沈副台长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倒是对台上的汇报内容更用心了些。 “从今年起,党的工作中心已经渐渐转移到了经济建设上,相应的关于经济的报道自然也变成了我们新闻报道的重点。如今很多报纸已经给了经济新闻大篇幅的版面,今天的省日报上,32个版面中,有20个版面报道的是经济新闻。而电视里的经济新闻报道却不太突出,我统计了一下本周省电视台的经济新闻,每天都有,但是多数以报道各单位的领导会议,例行公事,组织活动为主。我近期采访了十五位家中有电视机的同志,其中有十人认为,经济新闻报道缺乏知识性、趣味性、过于枯燥,离生活太远了,另五位同志没有对经济新闻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因为他们只会用电视机看动画片《阿凡提的故事》……” 阶梯教室里传出一阵爆笑。 此时,项小羽的汇报也荣幸地被领导打断了。 不过向她提问的不是她以为的省人广的副台长,而是他们的系主任。 “咱们省台的新闻节目分好几个时段播出,每个时段的内容也是不同的,你的这个结论来源于哪个时间段的新闻?” “早九点十分的,下午两点十分的,还有晚上八点十分的新闻专辑我都看了。特意跟班长借来电视,在小会议室里看了一个礼拜呢。”项小羽笑着说,“其实咱们电视台的经济新闻内容算是比较丰富的,介绍过兴办沼气,玉米万斤,先进的奶牛饲养法,还介绍过百货商店营业员锱铢必较,称重标准,但是我觉得其中很多新闻都不够‘普及’也不够‘专业’,像是有些农业问题,城市居民不爱看也看不懂,而希望看到这些的农村社员家里又很少有电视机。这样的问题其实很多……” 沈副台长抬笔在本子上记录了几笔,便笑着发问:“这位同学,省电视台这么多经济新闻节目,就没有你能看得上眼的?” 项小羽乐呵呵道:“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一个正面事例了。刚才我提到的百货商店锱铢必较,称重标准的那个新闻,我觉得就很好,最起码作为一个普通的电视观众,我是很喜欢这一类新闻的,既贴近百姓生活,又有一定的趣味性。这个节目是在下午两点十分播出的,我看完了这一期的报道以后就非常期待下一期的节目。事实上,第二期的选题也很好,讲的是市场上商品搭配的问题……” 商品搭配销售,简直是计划经济的配套产物。 物资匮乏的时候,商品生产不发达,老百姓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供给什么,就购买什么。 项小羽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商品搭配销售这种事非常有切身体会。 他们去公社粮店买粮食的时候,大米白面经常要与红薯干、玉米面搭配着供应。 或者把冷门的积压货品,和热门畅销货搭配在一起卖。比如好烟必须搭着霉烟,名酒必须搭着次酒,否则买不了。 “这一期的新闻专题我是用心做了记录的,这个选题不仅关系到普通老百姓的切身利益,而且也能给那些不得不搞商品搭配销售的零售商店,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项小羽遗憾道,“不过,第一期节目只是介绍了这种商品搭配的现象,以及商品搭配存在的危害,之后便戛然而止了。我又等了两天,后面再没看到针对商品搭配销售的解决办法。” 见到沈副台长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项小羽继续道:“因为没有在电视新闻上等到后续的相关报道,所以,我自己在报纸上找了一些可以做成下半期节目的素材。比如省城人不敢吃嘴尖皮黑的橡皮鱼,这种鱼在省城的销售量极低,而很多零售商店和副食品商店为了追求经济效益,就将橡皮鱼与对虾螃蟹等走俏的时鲜一起供应,引得顾客有很大怨气。” “但是,东力区副食品商店的经理却并不强制搭配销售橡皮鱼,他反而像那些喜欢吃橡皮鱼的潮汕人请教了烹饪方法。回来以后剥掉所有橡皮鱼的黑色鱼皮砍掉鱼头,在商店里现场教顾客如何烹饪橡皮鱼,为顾客们提供了好几个菜谱。因为这位经理的新颖销售办法,橡皮鱼的销量一点点上升,如今已经相当可观了,全市一半的橡皮鱼都是从他们那里销售出去的!” “类似的案例还有很多,我还遇到过买练习本搭配毛笔的,买新毛衣搭配积压呢子大衣的,许多正面素材也是可以进行宣传报道的。这类新闻有知识性、群众性,老少咸宜雅俗共赏。如果深入挖掘的话,可以将这个商品搭配的新闻制作成好几期节目,甚至还有很多可以深入挖掘的其他新闻点,比如通过解决商品搭配的问题,深入探讨一下,国家正在推进的物价体制改革……” “作为群众性最广泛的宣传工具,电视既是党政机关的喉舌,又是广大群众了解社会生活变化的一面镜子,应该少说一些官话套话干部话,以群众的眼光来制作一些类似‘锱铢必较称重标准’和‘商品搭配有苦难言’的电视经济新闻……” …… 项小羽鞠躬下台的时候,心脏还在咚咚跳个不停。 她这个学术汇报,基本没说啥电视台的好话,净给人家挑毛病了。 那位副台长看起来挺面善的,全程也没有黑脸,但她心里其实还有点打鼓。 等到第一天的汇报会全部结束的时候,她瞅准时机,追上了温柔老师。 “温老师,我今天表现咋样?说的内容过火不?” 温柔斜她一眼问:“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还行啊!”项小羽硬着头皮说,“我是真的认真看了一个礼拜的经济新闻,看得昏昏欲睡,实在找不出啥亮点,反复权衡以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的。” “那你就继续实话实说吧,做新闻就是要重视真实性。” 项小羽小心翼翼地问:“那人家台长生没生气啊?” “你提的问题要是合理,人家生什么气?”温柔看了眼手表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以后要是想往广电发展,就多在这方面下些功夫。明年你们就得去各新闻单位实习了,沈副台长说,欢迎你去他们台里实习,你到时候可别砸了咱们省大新闻系的招牌!” 项小羽立马眉开眼笑地点头答应。 * 成功吸引到大佬关注的项小羽,打算去副食品商店给儿子们买点小零食,庆祝一下。 然而,被她惦记的双胞胎,却正在不屈不挠地为他们的电视机梦想努力着。 “爷爷,你觉得咱俩关系咋样?”延安挨到宋成钧身边,将胖脸贴过去,腻腻乎乎地问。 宋成钧越过老花镜的边缘扫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没有得到回答的宋延安也不气馁,继续黏糊道:“反正我觉得咱俩的关系可好啦!在家里我最喜欢爷爷啦!” 宋成钧笑了,赞同道:“算你小子有眼光!” “爷爷,你能不能借给我一点点钱啊?”刚得了点好脸色,延安就开始得寸进尺。 “你要钱干嘛?”宋成钧放下报纸问。 “就是想买点东西……”延安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小眼神瞟向哥哥。 全家公认的老实人吉安说:“我们想买一台电视机,但是钱不够。” “电视机多少钱一台,你们知道么?” “我妈妈说,要四百块!我们现在有九十四块,本来应该有更多的,不过,”老实人吉安反手告状,“被我爸爸抢走了,他没有零花钱!” 宋成钧也很想给孙子买一台电视机看动画片。 但是他这个老宋没比小宋强多少,每个月的工资津贴从来落不到他手里,直接就由他的大管家孟玉裁同志接管了。 宋恂每月还有将近三十块的零花钱呢,老宋连三十块都没有。 按照孟玉裁的话说,到了他这个级别,也没啥需要应酬花钱的地方了,家里的日常开支又不用他操心,只有一个抽烟的爱好比较费钱,但他每月是有香烟供应的,这份钱也省下了。 所以,他拿着那么多钱也没用,每个月有15块零花钱就可以了。 宋成钧寻思,孙子们好不容易跟他开口一次,想买个电视机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那就买吧! 于是他在小哥俩眼巴巴地盯视下,将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抠抠索索地翻出一叠钞票。 以甩出三百块的气势,将三十块甩在了茶几上。 “呐,这些钱赞助给你们了,买电视机不太够,你俩买点吃的喝的吧,不用还了。”说着又赶紧拿起报纸,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 生怕被孙子们要求更多。 这些已经是他攒了好几个月的家当了。 吉安和延安倒是没有嫌钱少,收了钱以后,两人轮流数了一遍,确认了金额。然后很认真地拿出一个小本本,当着爷爷的面,在上面画了一个火柴人,又在火柴人后面写了“30”。 吉安将钱揣好,拉着弟弟给爷爷来了一套捏肩揉腿服务。 惹得宋成钧在心中连呼,孙子们长大了,这三十块花得值。 下个月的十五块也可以给他们。 小哥俩以同样的招数,分别从奶奶那里“借”来50块,从小姑那里“借”来10块。 因为小姑的这十块钱,小哥俩还被小姑吓唬了一通,差点成为她的针灸练手对象。 吱哇乱叫了半天,才被从天而降的奶奶将他们从小姑的魔爪里拯救出来。 在家里得到了九十块的赞助以后,吉安和延安就琢磨还能从哪些亲戚那里化缘。 不过,扒拉来扒拉去,他们也不认识什么有钱人。 俩孩子虽然小,但是也知道不能开口跟大院里不熟的叔叔阿姨要钱。 所以,筹集到九十块以后,他们买电视机的事业又停滞不前了。 全家人都在等着看他们买电视的后续结果呢,孟玉裁心想,俩孩子怪不容易的,要不她给孩子买台电视机算了。 可是还没行动,就被老宋同志拦了下来,“他俩要是能自己弄到钱,那就买一台,要是弄不到,就别买了,儿子不是说了嘛,小孩儿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于是,心里刚有些动摇的孟玉裁,又被孩子的亲爷爷劝住了。 不过,宋吉安和宋延安也不是整天惦记看电视的,他们的生活内容其实很丰富多彩,兴趣爱好也很广泛。 就比如,除了看电视,他俩还很喜欢看图画书和小人书。 这个月程爷爷的女儿带着孩子回来了,爷爷不让他们去程爷爷家添乱,所以放学以后都是直接回家的。 这天他们从幼儿园放学回来以后,吃过晚饭,就一人揣上两块奶糖,牵着二黑跑出门了。 院门口那个下象棋的树桩子旁边,有个小哥哥在那里摆摊,小人书可以随便看。 双胞胎这几天经常去大树底下看书。 他俩这种年纪的小屁孩一看就是没钱的,所以小人书的小摊主也不收他们的钱,任由他们在摊位前随便看,让摊子看起来有些人气。 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小少年吃了两碗冷饭,肚子里总是叽里咕噜的。 于是他就跟双胞胎打商量:“这书让你们随便看,你俩帮哥看着点摊子。” 吉安点点头问:“买书三毛,租书二分对吧?” “对!” 小哥俩答应得挺痛快,让他尽管去,他们保证帮他把摊子守好。 两人一犬确实挺给力的,摊主离开了半个小时,不但一本书没丢,还赚了六毛钱的卖书钱。 “谢谢啊。”小少年上完厕所也不知洗没洗手,就要往吉安的头上揉,被吉安嫌弃地躲开了。 “你俩天天来看书,能看懂嘛?”小少年好奇地问。 延安理所当然地点头说:“能看懂啊,我家里有好多这样的书呢!都是我爸爸买的!” “那行,你们这几天都来看吧,帮我看着点摊子,我不收你们的看书钱。” 吉安胡乱点头答应着。 然而,等到双胞胎次日再次出现的时候,每人怀里却抱着一大摞图画书。 吉安冲小哥哥咧嘴笑着问:“哥哥,你买我们的图画书不?三毛钱一本!” “……”小摊主面无表情道,“不买。” 吉安也没劝人家买他们的书,回身跟不远处叼着油布的二黑招呼道:“二黑,快过来!咱们摆在小哥哥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7 14:56:15~2022-04-18 15:1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sunn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芦苇优游 60瓶;36265979、天线猫猫、随机数、玉树临风、本人炒鸡帅、买他、spongebob、忘忧希、雅米、月、灰度、多多益善 20瓶;竹雪影 12瓶;sunny、打地鼠从没输过 11瓶;韶光明媚、杨柳青青、sorabby、3ws、bobofightg、半颗山竹、31558484、寄悠悠、阿离 10瓶;h+ 9瓶;七月 8瓶;寻宓 6瓶;平生一顾、21084084 5瓶;57588418 4瓶;形意微、咿呀、于途的小棉花 3瓶;一一、19427066 2瓶;279243、玖兰free、木青庆、白萝卜、最初的梦想、的地得用好了吗、快逃!、微光晨曦、4270621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2章 第 172 章 宋吉安和宋延安在家门口做起了小生意。 其实他们这个小书摊儿也算不上什么正经生意, 已经连摆两天了,却一直没开张呢! 尽管一分钱也没有赚到,但他们这个摊子的人气很旺, 比隔壁小哥哥的摊子旺多了。 摊子前面围的都是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 学龄前小豆丁。 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有着十分整齐划一的特点——兜里没钱! 而且这些人中有70%都是他俩的熟人, 要么是大院里一起玩的小伙伴,要么是幼儿园里的同班小同学。 双胞胎小小年纪就要经历人情大考验了。 大家平时都是好朋友, 想来看看他们的书,他们好意思拒绝嘛? 当然不好意思了,毕竟前几天他们还在旁边的摊子上免费看书来着。 而且这些小朋友也不是真的一毛不拔。 有两个小姑娘会用糖果饼干与他们礼尚往来,甚至还偷摸用家里的肉罐头投喂二黑, 可惜就是没有真金白银…… 今天的书摊子前面不但围了五六个小朋友, 还有几个大人。 双胞胎是大院里的小名人,尤其是吉安,在大院的象棋圈子里可以打进前五名, 所以一些闲得没事的大人, 就会一边旁观下象棋, 一边分神看这两个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小哥俩没搞什么名堂,反正也赚不到钱,他俩干脆跟旁边的小哥哥借来两本书,自暴自弃地加入了看书行列。 不过, 今天显然是不能消停看书的,他俩正捧着一本《半夜鸡叫》看得入迷, 就听蹲坐在旁边的二黑突然“汪”了一声, 而后不等小哥俩给出什么反应,便动作迅捷地蹿向了旁边小哥哥的书摊。 二黑扑过去,一口就叼住了一个十来岁男孩的裤腿, 死死拖住他,不让他离开。 吉安赶紧跑过去,伸出手说:“把书拿出来,那是大圣哥哥的!” 男孩被二黑咬住裤腿,瞟到它呲出来的尖牙,声音都发颤了却还在嘴硬:“谁拿书了?” “就是你!”延安也跑过来说,“二黑抓坏蛋最厉害!你肯定偷了!” 男孩闻言伸出一根指头指向小不点延安,威胁道:“谁偷了?再乱说小心我揍你!” 齐天圣从书摊子后面窜出来,挡在两个小孩跟前,刚要说什么,却听身后的延安毫不示弱地吼道:“你再敢指着我,我就让二黑咬你!” 双胞胎从一岁多就敢跟大孩子打架,这两年不但经常跟在爷爷身后出入军营,还摸过爷爷的配枪,胆子大得很。 一般人的威胁根本就唬不住他们。 围在树墩子跟前下棋的几个男人听到动静,还以为双胞胎被大孩子欺负了,一个光头大爷喊道:“干嘛呢!那么大的人了,还欺负两个小孩?拿了人家的东西赶紧还回去!” 那男孩被这么多人看着,更不敢承认自己偷了小人书。 在原地犹犹豫豫地不肯动地方。 吉安抬脚在二黑的屁屁上碰了一下,得到提示的二黑立马松开口中的裤腿,上身直立,撕咬住了男孩的袖口。 它不顾男孩的挣扎躲闪,咬住袖口便使劲摇晃,没过几秒就让一本卷成筒状的小人书从袖口里掉了出来。 延安蹲下身将小人书捡起来晃了晃,喊道:“还敢说没偷!我要给你告家长!” 周围的几个孩子都嚷嚷着要把这小子送到保卫处去,男孩脸色通红,从二黑卸了力道的钳制中挣脱出来,拔腿就跑。 然而,二黑怎么可能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 追上去叼住他的裤腿,直接将人扑倒在地,还在对方的后背踏上了一只爪。 齐天圣见那小子被扑到地上的时候,鼻子都磕出血了,为了一本小人书,不至于把人弄得这么狼狈,便跟双胞胎商量,将二黑叫回来算了。 吉安倒腾着小短腿跑过去,在二黑的头上抚了抚,又用脸蛋蹭一蹭它受过伤的那只耳朵,然后从兜里摸索出两根小鱼干递到它嘴边。 这种小鱼干是姥姥特意给二黑做的,没加什么佐料,是二黑最喜欢的小零食。 吉安一边搂着威风凛凛的二黑,一边对擦着鼻血的男孩说:“你走吧,以后别偷小人书啦!” 那男孩没跟小屁孩说什么,拔腿就跑。 因为这里刚刚出现了小偷,小朋友们围在二黑身边夸奖了一通以后,就没人有心思看书了,纷纷放下书回了家。 小哥俩的图画书生意只能用惨淡来形容了。 齐天圣本来不想管他俩那摊子生意的,不过,今天欠了二黑的狗情,只好帮一帮这俩小孩。 “你们知道我为啥来你们院儿摆摊不?”齐天圣将他俩喊过来,一副指点迷津的样子。 双胞胎摇头。 “我们院儿门口熟人太多了!那些人就跟你俩是的,都在摊子前面看,根本不花钱!”齐天圣现身说法。 “那咋办?”乖宝宝吉安皱着眉头说,“我们只能在门口玩,不许去别的地方。” “那你俩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去玩点别的吧。你们的摊子招来的小孩都太小了,又没有钱。这些不花钱的小孩把你们摊子周围都挤满了,真正有钱的那些人哪还有地方看书?”齐天圣说完自己的生意经,又嫌弃地瞟一眼他们书摊上的书说,“你们这些书给小学生看看还行,估计大人也没几个爱看的……” 宋恂给双胞胎买的图画书都是适合少年儿童阅读的图画加故事书,图画特别大, 内容比较低龄,并不像齐天圣的书老少咸宜。 双胞胎觉得大圣哥哥说的有点道理,门口的熟人太多了。大家都是平时玩的挺好的小伙伴,他们一提收钱的事,那些小朋友就说要是收钱就不跟他们好了…… 太幼稚啦! 小哥俩虽然第一次创业失败了,但是并没有气馁,收摊回去以后,又想了一天的对策。 第二天放学,他俩又捧着那些卖不出去的书,出门摆摊了。 这次看摊儿的换成了昨天刚立过功的二黑…… 摊子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买书3毛,租书2分】。 这是他们花了一毛钱,请妈妈帮忙写的。 生意还没做成,就先搭进去一毛钱…… 小哥俩将摊子摆好,让二黑守着摊子,他们自己就跑去不远处蹲着了。 看到有前两天来看书的小孩,被二黑汪汪吓跑了,延安就将人招呼到他们这边来。 凑齐五个人,吉安就给他们讲一个故事。 然后对他们说:“二黑的书摊是要赚钱买电视机的,你们别去给它捣乱了!” “我们没捣乱啊!”有个小孩不服气。 延安不乐意道:“你们总在那里围着,又不给钱就是捣乱!” “你们想听故事的话,我可以每天给你们讲一个,但你们不能去二黑的书摊了。”吉安很严肃地说,“等我们把书都卖出去,换了钱买来电视机,可以让你们来我家看电视。看《阿凡提的故事》!” 几个小孩被还没个影子的电视机勉强忽悠住,没再往二黑的书摊前面凑。 跟吉安一起蹲在墙根儿底下,看对面的延安和二黑卖书。 没有了小孩子的捣乱,今天的小书摊终于开张了,卖了一本,租了五本,一共进账四毛钱。 晚上蹦蹦跳跳地回家,小哥俩跟家长们打声招呼,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打算再挑几本更好看的图画书,给小书摊补货。 不过,吉安挑着挑着,突然就停下动作,问弟弟:“他们租了书,万一不还给咱们怎么办?” “为啥不还?租了就得还啊!”延安不理解。 他俩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诚实守信,在他的认知里,租书还书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万一呢?”吉安有点急了,“万一他们不还呢?咱们班的王淼淼就经常借了东西不还!” 被他这样一说,延安也不太确定了。 小哥俩第二天就跑去找齐天圣请教,万一那些人租了书不还怎么办? “你们傻呀?怎么能只收两分钱就把书给人呢?你得收三毛!等他来还书的时候,再退给他两毛八!”齐天圣昨天有事没来出摊,没想到这俩小孩居然真的开张了。 双胞胎兄弟很聪明,但是人生经历实在太少了些。 听了齐天圣的指点以后,当天便修改了租书的收费规则。 但是第一天租出去的五本书,在三天的租期到期后,只有两本被还了回来。 剩下的三本就这样被人密下了! 延安被气得在夜里偷偷哭了一通鼻子,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跟哥哥说,一定要把那三本书找回来! 吉安对那个大孩子有点印象,因为对方财大气粗地租了三本书,所以他特别关注了对方。 不蒸馒头争口气! 此后的两天,小书摊的业务被他们暂停了,每天放了学就带着二黑,再组织一群小伙伴,在大院门口晃荡,寻找那个租书不还的赖皮鬼。 在第三天的时候,总算被他们发现了那小子的踪迹。 那人不是住在他们这个院儿的,但是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会途经这里。 这天他放学骑着自行车经过的时候,就被眼尖的延安发现了,赶紧将小伙伴们喊过来。 鉴于自行车跑得太快,他们这群小短腿都追不上,吉安直接派出二黑,一路跟着那个赖皮鬼跑回了家。 二黑以他卓越的侦查能力,发现了敌人的老巢,不过,刚刚吃了教训的双胞胎没有马上行动。 等到次日,小王叔叔接他们放学的时候,他们叫上了穿着一身军装的小王叔叔,跟着二黑一起摸去了另一个家属院的筒子楼。 “阿姨,你家的小孩租了我们的三本图画书,一直没有还,已经快一个礼拜了!”见到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吉安问了好,就开门见山地跟家长告状。 中年女人被眼前这一大两小一只狗的组合弄懵了,“什么图画书?” “一本《鸡毛信》,一本《红灯女儿》,还有一本《半夜鸡叫》!”延安亲自将书租出去的,记得清清楚楚。 女人这会儿正在做饭呢,哪知道什么图画书,想说没有这回事,不过看了小王亮出的工作证以后,又将话吞了回去。 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便回头冲屋里喊:“小磊你给我出来!” 一个瘦高的小男孩趿拉着拖鞋从里屋出来,见到站在门口的双胞胎兄弟便顿住了脚步。 “你是不是借了人家的书没还?赶紧还了?”女人在儿子的背上拍了一下。 “那是我花钱租的!” “两分钱一本,只能租三天!现在已经一个礼拜了!”吉安不跟他说话,对家长告状,“阿姨,别人都已经还了,只有你家的小哥哥没还!” 他们住的是筒子楼,这会儿正是下班时间,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住户,都在有意无意地往他们这边瞧。 女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不想让邻居瞧了笑话,便催促儿子:“赶紧还给人家。” “今天还不了,”小磊臭着脸说,“我借给同学了。” 看一次就是两分钱,他早就把书租给班里同学了。 女人跟唯一的大人小王商量:“同志,你看明天还给你们行不行?” 司机小王:“书是两个孩子的,你跟孩子们商量吧。” “不行!”延安立马否决,“他不诚实!租了书不还,我们不相信他了!” 吉安也说:“对,他到了日子不还书,还把书借给别人,就是不守信用!阿姨,我们今天就要拿到书!” 这俩孩子左一句“不诚实”,右一句“不守信用”,女人被邻居们看着,臊得脸都红了。 她回身狠狠瞪了儿子一眼,用试探地口吻说:“今天这么晚了,那书未必能找得回来,你们这书多少钱,阿姨把买书钱给你们行吧?” “那行。”吉安延安同时点头,又异口同声道,“九毛!” * 去赖皮鬼家里追书,没想到书没追回来,倒是追回了九毛钱! 这钱就像是白捡的,小哥俩特别大方地分给小王叔叔一毛钱买奶油冰棍吃,多谢小王叔叔陪他来一趟。 拿着剩下的钱,便跑回家跟家长们炫耀了。 宋恂与日方的谈判正式结束,明天就要回海浦上班了,听了儿子们的发财经历,不由扶额笑道:“你们那些图画书,最贵的也才两毛多,普遍都是一毛七八的,你们居然敢卖三毛钱?” 最主要的是,卖三毛钱居然也有人买? “大圣哥哥就卖三毛钱!我们跟他学的!”小哥俩对齐天圣这个一天能赚好几块的做生意能手非常信服。 “呵呵,我劝你们不要这样卖书,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宋恂喝了一口汤,玩笑道,“你们这样哄抬物价,小心被人当成投机倒把抓起来!” 全家人:“……” 才五岁的孩子,卖点小人书而已,咋就成投机倒把了? “集市贸易虽然开放了,但那更多是针对农村社员的,你看现在马路上有摆摊卖东西的吗?”宋恂瞄了一眼老宋,说,“能让你们在门口摆这么多天,只能说咱们军区管的比较宽松。你俩珍惜吧。” 因为有这两个小子在门口摆摊,不少人家的小孩也都出去凑热闹摆了起来,除了卖书租书的,还有交换玩具的,卖气球的,卖文具的,卖各种糖的…… 大树底下都快成“小”摊贩一条街了。 双胞胎做了几天小生意,通过收租这件事已经知道生意不好做了,吉安狗腿地给爸爸夹了一个鸡翅膀,诚心请教道:“不能卖三毛钱,那得卖几毛啊?要是只卖一毛多,就没有租书好!” “那些书有的只有一版或者两版,再想去书店买已经买不到了,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这些年我给你们买的书少说得有一百本了吧?即便将这些书全部按照三毛钱一本的价钱卖出去,你们算过能赚多少钱吗?” 延安抢答:“三十。” “那你们之前卖书是为了干嘛来着?” “买电视机!” “听说你俩的存款距离能买电视机还差两百多块,将这三十块加进去,也不可能立马买到电视机,还把你们从小就喜欢的图书全都卖了……” 吉安像个被生活重担压得透不过气的小老头,老气横秋地说:“挣钱可真难呀!那我们还是别卖书了,卖了就没了。租书好,书还是我们的,而且有钱拿。” 延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嘟哝道:“租书的人总是不按时还,租书不好!要丢好多书。” “那就让他们在门口看,二黑可以看住他们,不会丢书的!”说到这里,吉安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激动得说话都开始磕巴了,“咱们可以让,让他们在书摊上随便看!只收五、五、五分钱!” …… 晚上临睡前,项小羽还在感慨自家儿子还挺有生意头脑的,不愧是苗玉兰同志的亲外孙。 宋恂:“……” 这个联系是不是有点远?难道不应该是,不愧是我儿子吗? “他俩租书这个买卖,玩几天就得了,别让他们天天在外面野。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给他们培养个什么特长,现在正是他们学东西最轻松的年纪。”宋恂钻进被窝说,“我看之前延安还挺喜欢弹钢琴的,最近也不怎么提弹钢琴的事了。我明天就得走了,回头你跟他们说,这个电视机家里可以给他们买,但是每人必须培养个特长。” 现在吉安下棋已经很有些水平了,但延安对唱歌和画画只能算是爱好,并不是什么特长。 “你不是说给孩子培养特长的事不用着急嘛?可以等他们大一点再说。”项小羽侧过身,抵着脑袋问,“怎么又突然急起来了?” “我之前是觉得他俩年纪小,骨头发育得慢,学弹钢琴也未必能学明白。”宋恂哼笑一声说,“现在人家都学会自己出门做生意了,还能想出五分钱随便看这种主意,学个弹钢琴应该不会比做生意难吧?” 冬天日头短,晚上六点多钟就黑天了,他们放学出去摆摊,顶多能摆一个小时。 让人家看一个小时,就收五分钱,这个价格可不便宜。 “那行,等我想办法搞一张电视机票,”项小羽躺在床上哼唧道,“电视机票可紧俏了,一个单位才有一两个指标。我现在又没有单位,这件事八成还得落在咱爸妈身上。” 宋恂想了想说:“那你先别买了。我过阵子要去日本出差一趟,听说那边的电视机便宜还不要票。去年的考察团里不少人都从日本买了电视机回来。要不咱们也买一台?” 项小羽立马从床上蹿起来问:“小宋哥,你要出国啦?” “嗯,我们跟日本买了几艘退役渔船当运输船,我得去亲自看看,别真的把一堆破铜烂铁买回来……” “那,电视机可以买几台啊?” “……”宋恂无语道,“一台还不够你看的啊?” “不是,我娘现在也可赶时髦了,要是能买到电视机,她肯定也想要的!这老太太现在有钱,都不知道怎么花好了!” “到时候看情况吧,买多了可能就得交税了。” 宋恂这个操心的老父亲,安顿好了儿子,又开始操心弟弟。 “你这几天抽空去党校一趟,找我们理论进修班的曾珊。她亲戚家的那个高考补习班越做越大了,还自己出了高考复习的资料和练习册。我让她帮忙预留了一套,回头你帮忙取回来,给宋恒寄过去吧。” “宋恒什么时候考试啊?” “明年考,他这一年训练量大,放在文化课上的时间就少了。军内高考虽然相对简单,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让他提前几个月复习起来吧。” 夫妻俩马上又要分离了,项小羽答应下来就没心思关心别人了,得抓紧时间过好二人世界才是正经的。 * 大忙人宋经理离开后没几天,项小羽就收到了党校曾珊同学的来电,可以去取资料了。 她取到复习资料后,半点没耽搁,当即便随着一些吃的用的一起邮寄去了部队。 回家的路上还想着,今晚得跟儿子们说说,书摊的生意可以放一放了,收收心回来培养特长。 然而,小哥俩这几天的租书生意已经相当红火了。 五分钱随便看的牌子立起来以后,立即吸引了大院里的许多小朋友,书摊前就没有断流的时候。 往往是还不等双胞胎出摊,大树底下就有人等着看书了。 每天的营业额都能有五六毛。 而且他们只负责收钱就行,维持秩序的工作由二黑负责。 小哥俩简直能美上天! 吉安赚钱的小脑瓜突然开窍,思维也开阔了许多。 他这段时间因为守着书摊子,已经好久没去下棋了,于是便就近加入了大树底下下象棋的队伍。 只不过,钻进钱眼儿里的双胞胎,不肯随便跟人下棋了。 现在他们下棋都是有彩头的,三毛钱一局,输的人得往外掏钱。 因为这个三毛钱的棋局,吉安的收入比经营那个小书摊还多。 …… 项小羽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特意往大树 她并没有多想,毕竟天气凉了嘛,老人小孩都受不住冻,提前回家也是正常的。 可是,进了家门以后,家里却安安静静的。 双胞胎和二黑都不在。 将近七点时,孟玉裁下班回来了。 见到只有她自己在家,不由愣道:“孩子们还没回来呀?” 项小羽也正着急呢,她刚才出去找了一大圈,还去几个相熟的人家问了一下,都说没见到她家的双胞胎。 倒是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说,临近六点的时候,有一队小战士把门口那些摆摊的人都带走了,听说他们是保卫处的人。 项小羽想到那个可能,就觉得很荒谬。 婆媳俩商量一番后,决定还是给保卫处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结果放下电话,项小羽就一脸便秘地对婆婆汇报道:“妈,他俩真的带着二黑在保卫处呆着呢。” “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项小羽一脸迷惑道,“刚才接电话的那个同志说,他们今天是去打击投机倒把的!” “咱家孩子只是弄个五分钱随便看书的小书摊,又没有高价卖东西,算什么投机倒把?这不是瞎胡闹嘛!”孟玉裁哭笑不得。 项小羽神色古怪道:“他俩不是因为投机倒把被带走的,保卫处打击投机倒把的时候,发现他俩聚众赌博,干脆就一块儿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8 15:13:04~2022-04-19 14:5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幽会一会儿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克等待 50瓶;欢欢 40瓶;摇光 33瓶;酷米客路、资深强迫症患者兔兔、鸾迷、alice 20瓶;是hyuna 17瓶;哪儿来这么多如果、天上虹 15瓶;噗噗噗 12瓶;celia、月、小樂兒、小花儿、zsh、缺口、潇潇、wonderful、绵、东东望嘻嘻、三月、江边村妇、快乐美人、penthesilea、猫 10瓶;18633615 7瓶;帝企鹅奇迹 6瓶;乐趣、ヘ( ̄w ̄ヘ)?、21084084、尚有熙ken、伊迷、终朝、九公子 5瓶;白萝卜 4瓶;咿呀 3瓶;恣意的小白马、青亭、一一、最初的梦想 2瓶;二美啊、279243、芃芃、清扎、木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3章 第 173 章 陈亮走进办公室, 瞥见满屋子的孩子,太阳穴不由突突直跳。 “老范,你怎么回事?弄这么一帮孩子回来干什么?还嫌我不够忙是不是?” “处长, 这些都是一队的人弄回来的, ”老范提起这事也头疼,“你找耿三旺说吧。” 听到耿三旺的名字,陈亮的太阳穴跳得更快了。 耿三旺是他们保卫处的头号死心眼儿, 接到命令那是必定不打半分折扣原样执行的。 长官们对于这样的兵向来又爱又恨。 他们喜欢这样坚决服从命令的士兵,但是死心眼带来的副作用偶尔也够顶头上司喝一壶的。 “他人呢?”陈亮在办公室里睃巡一圈,没看到那个惹事精耿三旺。 “带着一个孩子出去撒尿了。” “那是个撒尿还得让人带着的孩子, 能犯什么大错?赶紧把这些孩子放回去得了,别在这裹乱!”一排孩子贴墙根站着, 从高到矮排列, 最后还蹲坐着一只大狗, “耿三旺不是带队去打击投机倒把的吗?怎么还把狗带回来了?这不是瞎扯淡嘛!” 老范再也憋不住笑,嗤嗤笑出声说:“这只狗就是在一个书摊上看摊儿的,不卖书, 但是五分钱让人随便看。” “摊主是哪个啊?”陈亮脱下帽子, 在办公室里寻摸。 “就是跟它站在一起的那个小孩,他还有个兄弟被小耿带去撒尿没回来呢。”老范用手背挡住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这俩小孩的书摊算不上投机倒把, 本来没想带他们回来的, 结果小耿正好看到其中一个小孩刚赢了棋,收了对面的人三毛钱。他觉得不对劲,上去打听才知道那个棋局还是有彩头的,那小孩这几天已经赢了好几块了。小耿觉得他们这个是聚众赌博, 就把人都带回来了。” “……”陈亮深吸一口气,沉声问,“既然那狗和另一个小孩算不上投机倒把,你们把人家弄来干什么?要是人家家长找上门来,你们打算怎么解释?” 耿三旺正巧带着孩子进来,闻言便解释道:“处长,这也是没办法,当时的环境比较嘈杂,那俩小孩长得一模一样,站在一起我们就分不出谁是谁了。我还问了他们刚才是谁在下棋,结果他俩都举手。无奈之下我们就将人全都领回来了,那个叫二黑的狗是自己跟来的,它不在这次的处罚名单里。” 陈亮:“……” 就算进了处罚名单,你打算怎么处罚一条狗? 陈亮瞧见那刚撒完尿的小孩,又自动自觉跑回队伍里站好,便拖过一把椅子坐下问:“你弄这么一帮孩子回来想干嘛?这些孩子最大的也才十三四岁,能干什么投机倒把的事?咱们这次的行动,主要是配合整顿家属院的环境风气,那么多大人不抓,你抓孩子,这不是柿子挑软的捏么?” “我其实已经在那个大院门口经过好几次了,看到他们在那摆摊,但一直没管,”耿三旺蹙眉说,“不过,原来只有两个摊子,现在已经有七八个摊子了。再这样纵容下去,那边的摊子只会越来越多。我把他们带回来,可没冤枉他们,虽然大多摊位是小打小闹的,但其中两个已经很成规模了。” 他抬手隔空在个头最高的两个少年身上点了点。 “那两个,一个是卖小人书的,另一个是卖玻璃球和弹弓的,之前在别的大院流动,最近在东十二号院门口固定了。一毛二的小人书卖三毛钱,供销社两分钱一个的玻璃球卖四分钱。我们队的刘东扮成路人去问过,他俩每天能赚三四块,这收入比咱们的工资都多了!在这么下去,恐怕就真成投机倒把了!而且姓齐的那个小子就是第一个在大院门口摆摊带坏风气的……” 陈亮听他絮叨了半天,只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他问:“你说这些孩子是在哪个院门口摆摊的?” “东十二号。” 闻言,陈亮瞅瞅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男孩,还有蹲在他们身边的狗子,心里一突,暗道“坏了”。 “你联系过他们的家长没有?” “正要联系呢,得让家长亲自把孩子领回去,好好教育一下!否则这些孩子根本不知道严重性,过几天又该出去摆摊了……” 陈亮不想听他磨叽,强硬地打断道:“你跟我具体说说那对双胞胎的情况!” “刚才已经说了啊,他俩是因为聚众赌博进来的,一局棋三毛钱。” “不是这个,既然是聚众赌博,那被他们聚起来的其他人呢?” “跟他一起下棋的是后勤部的一位退休老同志,刚才跟我们一起回来了。他承认跟小孩赌棋了,但是不承认输给那个小孩三毛钱。” 陈亮:“……” “他人呢?” “做完登记就回家吃饭去了。”他们拿这种老同志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人家已经退休了。 陈亮瞪眼问:“他带着人家孩子赌棋,结果自己拍拍屁股走人,把孩子扔下了?” “他说让咱们去找孩子亲爷爷领人。” 陈亮对上这张老实巴交的脸就来气,心烦地挥挥手,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然后,自己举起话筒,经过层层转接,终于联系到了双胞胎的爷爷。 宋成钧听他在电话里简单讲述了事情经过,握着话筒久久无语。 隔了好半天才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抓住他俩的时候,他俩是收钱还是掏钱呢?” “……”陈亮下意识挺直腰杆回答,“巡逻的战士说,当时孩子正在收钱。不过,另一位当事人非说自己才是收钱的那个。” 宋成钧又沉默良久,消化了自己孙子小小年纪就因为“聚众赌博”被抓去保卫处的消息后,义正严词地让对方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要有任何顾虑! 好了,这回压力给到保卫处这边了。 首长的指示很明确,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可是,到底该怎么处理呢? 这种情况他们谁也没遇到过啊! 人家孩子才五六岁,还能怎么处理? 下棋带点彩头确实有点擦边,但是二人对弈也没到聚众赌博的份儿上。 耿三旺那混小子大张旗鼓地把人弄回来,要是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草草收场,那他们保卫处就成了全区的笑话了。 陈亮在头皮上挠了挠,暗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 吉安和延安贴墙站了大半个小时了,腿都有点发酸。 他俩进来以后,一直处于一种稀里糊涂的懵圈状态,不知道为啥要被叔叔们带到这里来。 至于那个叔叔口中的“聚众赌博”,他俩干脆就忽略了。 完全就是有听没有懂。 不知道他在说些啥。 好在跟他们一起站在墙边的,都是家属院里认识的大孩子,大圣哥哥也在,所以两人并没露出什么不安的情绪。 只当是来串门的。 “叔叔,我想上厕所!”延安再次举手。 “你不是刚去过嘛?”耿三旺瞅他一眼。 “那是我哥哥!”延安就是想出去放放风,不想在这里站着,不过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说想要出去玩。 耿三旺蹲到他们跟前,即便被二黑汪了一脸,也只是在他的狗头上揉了揉。 “你跟我说实话,跟人家下棋的人到底是你还是你哥哥?说了,我就带你出去尿尿。” “我俩一起下的!” “知道为什么把你们带来这里吗?”耿三旺不等他们回答就说,“因为你们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双胞胎是他们带回来的所有孩子中,年纪最小的,与其他孩子在年龄上形成了很大的断层。 另几人中最大的十四,最小的也有九岁了,而这两个孩子才五岁! 在是否带他们回来这个问题上,耿三旺也犹豫过,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就敢跟大人在一起赌棋,实在不是什么好现象,他迟疑再三,还是将人带了回来。 至少这样可以让家长引起足够的重视! 吉安隐约能猜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他跟弟弟摆书摊的事,家长是知道的,如果不让摆摊儿,爸爸肯定会阻止他们。 所以问题就出在棋局上。 他正想问问下棋有啥错,然而,没等他开口,妈妈就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双胞胎见到家人,更没心思追问他们到底错在了哪里,绕过挡在身前的耿三旺,就飞扑向了妈妈。 项小羽一进门就看到两个儿子跟小罪犯似的坠在一排大孩子的最后面,那个穿军装的战士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延安的嘴都能噘到天上去了。 被双胞胎搂住了腰,她也不搭理他们,跟办公室里一个领导模样的军官说:“同志,我是这两个孩子的妈妈,刚才咱们刚联系过的……” 陈亮见到是个年轻女人来接人的,心里稍松,只要不是爷爷奶奶来,事情就好解决很多。 他叫上耿三旺,将母子三人和二黑带去了隔壁的办公室。 让耿三旺详细讲述了今天抓人的原因和经过,又强调了这件事的严重后果。 “鉴于他们的年纪太小了,就由家长带回去管教吧。”陈亮面向两个小孩,刻意板起脸说,“下棋没有错,但是在棋局中设彩头,用钱来赌输赢就是不对的!” 吉安:“为啥不对?” “很多人的堕落都是从小赌怡情开始的!你俩现在这么小,不要走上歪路!”陈亮在他头上摸了摸,从桌子上翻出一个本子说,“你俩在这上面按个手印,就可以结案跟家长回家了,回去以后听父母的话,好好改正错误!” 小哥俩不知道为啥要在空白稿纸上按手印,不过还是听话地蘸着印泥按了一下,然后帮忙将本子放到地上,让二黑也在上面按了一个爪印。 陈亮将流程走完,对家长说:“他们年纪比较小,这次我们就不对外说他们赌棋的事了,以免让不明就里的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这对两个孩子本身也没什么好处。咱们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因为他们在家属院摆小摊,妨碍环境治理,才被带来保卫处教育的。” 人家已经想得这么周到了,项小羽还能说啥,只能再次跟人家道歉,并表示感谢。 “他俩以前经常跟门口的大人下棋,我们也没当回事,这次还多亏了保卫处的同志及时发现了他们的问题。否则继续这样下去,还不知会让他们惹出什么乱子。”项小羽与两位同志握手道谢,而后便带着两人一犬离开了保卫处。 * 妈妈从进门到出门,一句话也没跟他们说过。双胞胎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寻找话题,企图跟妈妈搭讪。 “妈妈,今天的事能不告诉我爸爸嘛?”延安跑上去抓住妈妈的手臂问。 要是被爸爸知道他们被抓走了,他俩肯定得被打屁股。 项小羽闷头往前走,不想搭理他。 “妈妈,怎么只有你来接我们呀?爷爷奶奶呢?”延安继续没话找话。 项小羽横他一眼,忍了半天还是没能保住慈母人设,嘲讽道:“你俩是什么大人物啊?出狱还得全家人来接?” 在妈妈面前,延安就没有那么多兄弟爱了,叭叭地跟妈妈嘀咕:“那些叔叔抓的是我哥哥,我跟二黑是进去陪他的!” “他犯了错,你不及时提醒和制止,你觉得你就没错了?” 延安缩回脖子,不敢吱声了。 “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去保卫部门捞人呢,没想到第一次就是捞自己上幼儿园的儿子!你俩可真是有出息了!”没有了人设桎梏,项小羽简直火力全开,“这件事如果被你们幼儿园的小朋友知道了,肯定得笑话你们!” “为啥笑话我们?” 项小羽斜睨大儿子一眼,“你说为啥?小小年纪就学会赌博了,赌博属于违法犯罪!你看幼儿园里哪个小朋友违法犯罪过?” 吉安愣愣地说:“我没犯罪!” “你跟人家下棋的时候有彩头吧?有金钱往来吧?那就是在下彩棋,彩棋就是赌博的一种!赌博就是犯罪!”项小羽故意吓唬他,“这要是再往前十年,都可以把你抓起来关上几年了!到时候你就自己去小黑屋里住,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弟弟,只能跟着一帮犯人一起过日子!” 吉安还没怎么样,延安反而被唬住了,“哇”地一声就在马路上哭了。 “呜呜呜,妈妈你别让那些叔叔抓我哥哥啦!他以后不去下棋啦!”延安的大嗓门恨不得响彻整条街。 项小羽被他哭得黑了脸:“谁说不许他下棋啦?下棋本身一点错也没有,但是下彩棋不行!爸爸妈妈花那么多精力培养你们,不是为了去小黑屋给你们送饭的!” 三毛钱其实并不是小钱。 普通的五岁小孩,别说三毛钱了,连一毛钱都未必掏得出来。 她在农村长到了十几岁,兜里才能攒下三五毛的零花钱。 这三毛钱还是如今很多大学生一天的伙食钱。 结果这小子好大的口气,跟人家下一盘棋,就敢赌三毛钱! 小宋哥说得对,越是聪明的孩子越得严加管教,立好规矩,明确界限,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拐到歧路上去。 …… 双胞胎是抹着眼泪进家门的,宋成钧这会儿也已经回来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看孙子们的可怜样,他其实已经不太想批评他们了,这明显就是在外面挨过训的。 小男孩下彩棋这点事,在他这个上过战场见过牺牲的老头子心里,真是屁大点事都不算。 他小时候干过的,比这出格的事多了去了! 而且他是亲自带过两个儿子的,宋恂和宋恒小时候都不是什么老实孩子。 尤其是宋恒,那真是淘得没边儿了,狗见了都摇头。 所以,有了前面的对比,老宋觉得自己这两个小孙子真的是乖孩子! 偶尔犯点小错,就及时纠正错误嘛…… 想让小男孩不捣蛋,不出乱子,那难度与督促公鸡下蛋不相上下。 不过,瞧见媳妇和儿媳妇都是一副“你是一家之主,你负责管教孙子”的表情,宋成钧还是将两个小孙子提溜进了书房。 “以后还下不下棋了?”让小哥俩贴墙根站好,宋成钧坐到了写字台后面。 吉安吸着鼻子点点头。 “那以后还下不下彩棋了?” 双胞胎都老实地摇头。 宋成钧给他们讲了一个自己小时候亲眼看过的事例,大地主家的少爷因为赌博把家里的田地房屋都输进去了,最后连媳妇孩子都输给了赌坊。 “我和你们的爸爸叔伯都挺能干的,我对你俩没什么太高的期望,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希望你们一辈子不做违法犯罪的事,不触碰法律的底线,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小哥俩摇摇头。 宋成钧翻开书桌上的文件,颔首说:“那行,你们站那再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可以自己出去玩,想不明白就继续想。” * 两个臭小子被小战士拉去保卫处的时候,连带着他们小书摊上的书也被一并收缴了。 双胞胎从保卫处离开时,早忘了他们那些图画书。 第二天放学回来,看到往日热闹的院门口空荡荡的,他俩突然就记起了自己那些宝贝图画书。 “妈妈,你帮我们把书要回来呗?”吉安跑去央求项小羽。 “院门口不让摆摊子了,你俩收收心,干点正事吧。”项小羽不为所动道,“你们要是再不听话,我就送你们回海浦了!我管不住你们,就让爸爸管!” “不摆摊儿,那些书是我们的,得要回来呀!” 项小羽敷衍道:“看你们最近的表现吧,表现好我就帮你们要回来。” 实际上,她是不想再去丢人了! 反正书放在保卫处没人敢动,过两天等这阵子的风声过去再说吧。 她现在是一边准备期末复习,一边琢磨给这两个孩子培养个什么文艺特长。 宋恂说让他们学弹钢琴,但是家里唯二会弹钢琴的两个人,一个远在海浦,一个在中医学院给兔子打麻药,谁也没空教他俩。 而且现在也没什么学龄前儿童的培训机构,那些有文艺特长的孩子,基本都是因为家里有相关行业的从业者。 项小羽在广播站办公室改稿子的时候,还提起了这件事。 廖习兰建议道:“你可以去找中学里的音乐老师,或者音乐学院的学生,现在有不少人都私下在家里带学生。对外都说是教亲戚家的孩子,其实都是谈好了价钱的。” “咱们学校好像就有能教钢琴的老教师。”穆蓉从本子里抬头说,“我们那个楼里,经常能听见有人拉琴,好像是小提琴还是什么的。拉得还挺好听的!我的房东高老师说,咱们学校有好几个留过洋,会乐器的退休老教师。我也想让灵灵和奇奇去学一学。” 穆蓉自从听了项小羽的建议,将儿童故事的稿件投给中央广播电台的《小喇叭》节目,她和孩子的生活条件就有了大幅度的改善。 她在少儿故事创作上很有天赋,寄出去的稿子大部分都能被节目采纳。 小听众们的反响也很好。 随着她的故事越来越受欢迎,电台给她的稿费也水涨船高了。 而且最近还有一家北京的出版社联系过她,想跟她约一些中篇的少儿故事,正式出版。 廖习兰也知道她有可能要出书了,关心道:“你那个新故事写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出版啊?” “早着呢,出版社的编辑说,等我的故事写完以后,还得请他们出版社的画师搭配图画。”穆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朋友们倾诉一下,“而且我最近也没法静下心来写故事,灵灵和奇奇的爸爸给我写了好几封信,说是想来看看孩子。” “你们都离婚两年多了,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看孩子?”项小羽蹙眉问。 “前两年也陆续写信说想让我带着孩子回去看看,不过我都没搭理。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说想来看看孩子。” 廖习兰大胆猜测:“你们离婚以后,他再婚没有?他不会是还想跟你复婚吧?” “好像没有再婚。”穆蓉迟疑道,“其实他以前对我还挺好的,只是夹在我和他娘之间左右为难。他娘不满意我的家庭成分,我又受不了她的刻薄,干脆长痛不如短痛,分开算了。当初他娘想把奇奇留在乡下,还是他出面,说他带着孩子不容易续娶,才让我成功把孩子带走的。” 项小羽问:“那你想跟他复婚嘛?” 她倒是没有那种大学生跟庄稼汉必定不般配的想法,毕竟她当初跟宋恂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白天鹅配乡下土妞的组合,让谁都得说一句不配。 不过,穆蓉那个前婆婆确实有点太刁钻了,穆蓉算是脾气很好很坚韧的,连她都受不了,可见这老太太有多难对付了。 穆蓉摇头说:“我连最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眼瞅着日子越来越有奔头,当然不想吃回头草。就是觉得他以前对我和孩子还行,不让他看孩子有些过意不去。可是让他见了孩子,以后要是走动得勤了,难保不会生出别的想法。我现在的生活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不想再过回从前的日子了。” 廖习兰劝道:“他本来就是孩子亲爹,又知道你们的住址,不让他见孩子肯定不现实。只要他有心找,肯定会找到的。再说就算是离婚了,他也有抚养孩子的义务,应该给孩子一些生活费的。两个孩子越来越大,你看小羽家的孩子,学这个学那个的,你就不想好好培养一下灵灵和奇奇啊?养孩子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他要是想给孩子钱,你就收下呗!” 穆蓉虽然长相温柔,却是个执拗性子,她觉得既然两人离了婚,最好就老死不相往来,她也不想要前夫的钱养孩子。 所以,对廖习兰的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暗自下定了决心,便转移话题对项小羽说:“你要是一时找不到给孩子培养特长的地方,可以去省广播电台看看。” 项小羽和廖习兰都是新闻系的,平时很关注广电的动静,从没听说广电还能给学龄前儿童培养特长。 “我也是听《小喇叭》的编辑说的,咱们省的广播电台也要开设一档全新的少儿节目。最近正在招小主持人讲故事呢,听说被选中以后,电台还会给小孩做培训。我本来想让灵灵去试试的,不过她马上就要上小学了,而且对讲故事也没什么兴趣。你家双胞胎不是很会讲故事嘛,可以让他们去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9 14:59:53~2022-04-20 14: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人甲、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璇玑、yeyar 70瓶;peaone、请叫我学霸、renatac、奶茶只要三分糖 50瓶;九陵、未晞 40瓶;五七、今天你努力更新了吗、天生树宝、づ 30瓶;26780858 25瓶;我们白着呢 24瓶;啦啦、ang、狗富贵儿、小榴芒、棉花糖、薛漂亮、玛卡巴子、ia 20瓶;黄花菜 19瓶;竹雪影 18瓶;陆陆陆慢慢 16瓶;喵嗷~、天线猫猫、若夏 15瓶;织朱、不想不想、半颗山竹、我胖林呀、sur、penthesilea、我不饿、wuyun、(??w??)??shj、幻影、bobofightg、山归时有雾、忘忧希、n、25469051、团团圆圆的球球、天上虹、15198780、歪兔 10瓶;大辛大辛天天开心、君司夜、加一个煎蛋、21084084、白洋湖淀、遥远星空、evy、巫马y冰夏、咿呀、尚有熙ken、山竹赛高、快乐美人 5瓶;伊迷 4瓶;白萝卜、healer、轻颜 3瓶;气泡水、一一、26573132 2瓶;宅啊宅、清扎、唯有苍生不老、伊小兔、最初的梦想、青亭、玖兰free、二美啊、豆沙包、木青庆、努力暴富的小齐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4章 第 174 章 项小羽这个妈妈还是很尊重儿子们的意愿的。 以她的专业眼光来看, 省台的这档全新的少儿节目,前景非常不错。 毕竟全国只有一档《小喇叭》可供小朋友们收听,如果省台能做一档区别于《小喇叭》的栏目, 也能给小听众们提供另一个选择。 她觉得去给电台讲故事是件挺有意义也挺有趣的事,但是他们家的两个孩子是那种比较有主见的小孩。 以防做无用功, 在孩子们同意去当小主持人之前,项小羽并没有去跟省人广确认这件事。 延安听了妈妈的话, 一边在客厅里跳房子,一边喘着气问:“讲故事给钱不?” 项小羽哪知道小主持人有没有补贴, 不过她就是想给孩子们找个平台锻炼锻炼, 即便电台不给, 她也可以私下给儿子们发一份工资。 于是,她语气肯定地点头说:“给啊。” 延安还不满足,正想说什么, 可惜他单脚跳进格子里的时候压线了, 被眼尖的吉安发现,当场判他出局。 幼儿园和大院里的小姑娘都挺爱玩跳房子的,双胞胎也想跟人家一起玩, 但是他俩不好意思往小姑娘堆里凑,怕被别的男孩子嘲笑,所以就回家在客厅里画个房子,小哥俩偷偷摸摸自己玩。 外面的小朋友没机会笑话他们,倒是项小羽这个亲娘, 每次看到胖儿子们挺着小肚子,单脚在客厅里蹦蹦跳跳,都要被逗得前仰后合。 延安自动屏蔽了来自妈妈的嘲笑,跳到沙发上问:“他们能给我多少钱啊?太少了我们就得考虑考虑啦!” “你想要多少钱啊?”项小羽笑眯眯地在他脸蛋上掐了一把。 延安学着亲爹的样子, 露出一副十分骄矜的表情说:“每天少于五毛钱,我可是不干的!我们摆书摊的时候,每天至少能赚五毛钱呢!” “今时不同往日,你俩的书摊已经被取缔了。”项小羽给他塞了一瓣橘子,轻嘲道,“有得赚就不错了,现在可容不得你挑挑拣拣。” 吉安单脚站在格子里说:“在白天还是晚上讲故事啊?晚上我们还得下棋,写作业,睡觉呢,没时间讲故事!” “白天讲。” 双胞胎隔空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点头说:“行,去吧!” 白天去讲故事的话,就不用去幼儿园上学啦! 项小羽见儿子们点了头,第二天就按照穆蓉给她的电话,联系了那档少儿节目的总编辑徐薇。 他们这个节目并没有对外招聘小主持人,都是由业内人士相互介绍的。 所以,收到项小羽的电话以后,听说她以前是海浦那边的播音员,徐薇就以为他们也是被熟人推荐过来的。 当即就让她带着孩子来试试音。 然而,见面以后,还没等双胞胎开口,徐薇就直接摇头了。 “不行不行,你家这两个孩子也太小了!连小学都没上吧?” 项小羽笑了笑,尽量将五岁娃的年纪往大了说,“六岁,快上小学了。” “那是真的不行。”徐薇再次摇头,“这么小的孩子,连字都不认识,怎么读稿子呢?我们这次要招的小主持人都是三年级以上的,十岁左右的小朋友。” 吉安努力为自己争取工作机会,插言说:“阿姨,我们不用读稿子,都可以背下来!” 延安也赶紧点头附和:“对的对的,我们经常给小朋友讲故事的,从来不看稿子!” 关键是即便看了,他俩也不认识几个字。 延安当场就站在几个阿姨跟前,声情并茂地讲了一段《半夜鸡叫》的故事内容。 他讲故事很有自己的个人特色,每个人物说话时的语气神态都有所不同,就连大公鸡打鸣的声音,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办公室里几个女同志立马就被这个小胖子俘获了! 见他学大公鸡打鸣的时候,脖子还向上抻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延安对自己讲故事的效果挺满意,得意地瞧了哥哥一眼。 项小羽笑着解释:“这两个孩子从一岁多就会看幼儿图画书了,两岁就开始收听《小喇叭》的节目,会讲的故事特别多。而且他们记东西很快的,听一两遍,基本上就能记个**不离十了。对于感兴趣的故事,记得尤其快。” 徐薇闻言生出些兴趣,便想当场考考这两个孩子。 她拿起桌上新收集到的一个小故事,用尽量慢的语速,给小哥俩读了一遍。 双胞胎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徐薇停下来,让他们重复一遍的时候,吉安义不容辞地挑起了重任。 当着众人的面,他又重新讲了一遍刚刚听到的小故事。 虽然不是逐字逐句还原原文的,但是大致的意思差不多,能达到七八成的准确率。 徐薇觉得让他再听几遍的话,兴许还真能完全记下来。 只不过,这个孩子讲故事就只是单纯的讲故事,并不会像刚刚的弟弟那样声情并茂,眉飞色舞。 徐薇理所当然地以为,双胞胎就应该是一样的,吉安之所以风格不同,主要是这个故事是他们第一次听,能完整复述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能再强求孩子带感情背诵。 于是,小哥俩就这样各自展示了自己的特长,误打误撞地蒙混了过去。 当项小羽带着儿子们从广电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背包里多了一份后天要试录的故事稿。 这两个小文盲不识字,得多给他们一些准备时间。 延安一蹦一跳地走下台阶,兴冲冲地问:“妈妈,我们讲故事到底能有多少钱呀?够买电视机不?” 项小羽敷衍道:“够了够了,我已经跟爸爸说了,让他出国的时候,帮你们买一台电视机回来。你俩到时候把钱给爸爸就行了。” 双胞胎一阵激动,忙问:“那爸爸啥时候能出国?” “快了。” * 被双胞胎惦记的老父亲,此时已经踏出国门,站在了日本的土地上。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支人数多达五十人的船长船员队伍。 其实对于是否要派这么多人去日本培训,公司内部是有分歧的。 两个多月前,他们刚跟日方签了培训合同的时候,就已经送了三十人去日本培训了,加上这次的五十人,全公司八十多人的飞机票钱可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然而,与他们每年要还的将近四十万美元的贷款利息相比,这些飞机票钱便只是毛毛雨了。 早一天让渔轮正式出海打渔赚钱,就可以早一天还上贷款。 何况按照合同约定,我方船员去日本培训的费用是与他们的工资相互抵消的,并不需要海浦多花一分钱。 如果条件允许,宋恂还想送更多的船员去日本的渔轮上进行培训呢。 “之前来的那三十人也不知道学习得怎么样了,这次返航可就全靠他们了。”程远站在窗边,向不远处的海面上眺望。 宋恂笑道:“有潘实在带队,肯定没问题。等咱们的三对新渔轮正式从日本离港,至少还需要半个月。到时候第一批人员的培训时长,前后加起来也有三个月了。再说,返航的时候,日本的技术专家也会随船一起走,也算是给这次航行加了一道保险。” “咱们两个公司要是能早点合并,我上次就能跟着老潘一起出发了,真是白白耽搁两个多月。”程远遗憾摇头。 与日方正式签订了购买渔轮的协议后,地委终于决定将水产供销公司归入渔业公司。 两家公司变成了一家。 对外挂海浦渔业公司的牌子,但是融合了供销公司的业务以后,彻底将渔业公司整合成了产供销一体的企业。 水产供销公司的书记经理被调任去了别的单位,而程远是供销公司的总工程师,正经的海事学院专科生。 两个公司合并以后,他被地区任命为副经理兼任渔轮总工程师。 他这次与宋恂一起来日本,主要是为了完成两项任务。 一个是将他们订购的最新款尾滑道渔轮带回家,另一个就是去船厂挑选三艘成色比较好的退役旧渔轮,带回去用作运输船。 相较于那些新渔轮,他们此次的工作重心,更多的是放在那三艘退役渔轮上的。 “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那些旧船?”程远绕过房间里来来往往的年轻小伙子们,回身挑了一张椅子坐下。 抵达日本以后,所有前来培训的船长和船员都被安排到造船厂的廉价招待所里住宿。 日方虽然态度友好,但是并不负责出差人员的食宿费用。 所以,为了节省外汇开支,宋恂和程远这二位正副经理,婉拒了日方为他们订好的宾馆,与船员们挤进了造船厂的招待所。 睡二十人一间的大通铺,吃自己在房间里做的大锅饭。 宋恂这次来日本的任务艰巨,根本没心思关注食宿问题。 只要有地方睡,能吃饱饭就足够了。 “小许已经去联系了,”宋恂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说,“我看还是得先把船长船员送到船上培训是要紧事。” 在日本多耽搁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钱,海浦一行人在招待所安顿好以后,就请翻译去跟日方的负责人联系了,尽快安排己方人员到渔轮上培训。 正式登船的前一天,宋恂和程远又将所有的船长和船员聚在一起,开了一个短会,强调外事纪律。 “这次来日本培训,大家代表的不止是自己,还代表咱们海浦渔业公司,甚至代表着我们的祖国,大家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我国的国际形象。身处异国他乡,绝对不能被人小觑!请咱们的全体船员严格遵守外事纪律,注意自己的言行,购买物品要履行海关规定的手续,绝不许任何人捡破烂,贪占小便宜!”说到这里,宋恂向人群的某个位置瞟了一眼。 船员里有很多年轻人,大家都是头一次出国,看什么都新鲜。 昨天,吃过晚饭出门认路的时候,有个小年轻居然从马路边的垃圾箱里捡了几只造型独特的玻璃罐,其中还有两个是人家喝完的清酒瓶子。 这小子将瓶子捡回来以后宝贝得很,还想撺掇其他年轻船员也跟他一起出去捡破烂。 不过,没等他第二次行动,便被与他一个组的船长及时发现了。 船长揪住这小子劈头盖脸地狠批了一顿,骂得他半天不敢抬头,老老实实地将捡来的东西重新扔回了垃圾箱。 船长原本还想把这件丢人事捂住的,但是项远航是宋恂的大舅哥,知道宋恂一直在狠抓外事纪律,便将这件事私下告诉了宋恂,给他提个醒。 从县渔业公司转来地区渔业公司还不到三个月,项远航就有了出国培训的机会。 这次培训机会,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相当宝贵的。国内刚刚对外开放,真正能出国的人凤毛麟角,多数都是高层领导和科研人员,让他们这样文化层次较低的船员出国培训,在时下并不多见。 为了这些出国名额,当初遴选出国培训人员的时候,公司内部还进行了一次考试,不但考捕捞技术,也考外事礼仪。 全公司有两百多号船员,他们这五十人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考出来的。 是以,项老大特别珍惜这次机会,也知道在国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像是那个小年轻捡破烂的行为,连他这个乡下出身的穷小子都知道不妥,当然就不能做了。 宋恂听了大舅哥的通风报信,也挺无语的。 他也是第一次出国,因此临行之前还特意请了外事办的同志,给大家集体做了外事培训。 即便如此,还是出现了这种让人意想不到的状况。 所以,宋恂才要在大家正式登上日本渔轮培训前,再次将人召集到一起,补充强调外事纪律。 捡玻璃瓶的事目前还只有自己人知晓,但是上了渔轮以后,就要与日本船员朝夕相处了,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大家是凭借自己的业务能力,从咱们海浦渔业公司的两百多名船员中,过五关斩六将考出来的。希望同志们能时刻牢记咱们这次出国的使命,尽快学到外国先进的驾驶和捕捞技术。在学习的过程中既要虚心求教,也要不卑不亢,永远坚持咱们的民族气节……” 宋恂讲完了严肃的话题,又语气一转温和地笑道:“异国特产确实与咱们国家有很多不同,不光是你们,我看了也觉得稀奇。不过,根据海关规定,咱们每个人可以带回国内的东西是有限的,这里的好东西还挺多的,大家不要让那些捡来的破烂占用了自己的报关名额。我倒是有个提议,大家可以考虑一下!” 项远航捧场地问:“经理,有啥提议你就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其他年轻船员也跟着附和起哄。 “咱们跟日方订购了五对尾滑道渔轮,这次只能交付三对,另两对将在两个月后交付。到时候如果咱们这五十人中,有人能登上这四艘渔轮一起返航,那么公司将从经理基金中出资,奖励每人五十美元,届时你们要是想给老婆孩子带些东西回去,就可以去百货商店买新的买最好的!” “哗——” 船员们集体沸腾了! 五十美元可不是小数目,折合下来也有七十多块了,这是他们一个多月的工资呢。 而且他们这次出来培训本来就是带薪培训的,国内的工资照常发放。 有了这五十美元,他们就能在日本买些好东西带回去了。 但是,这个钱也不是谁都能赚得到的,他们原本的培训时间是四个月,如今两个月就想让他们登船返航,那其中辛苦也是可想而知的。 * 船员们解散以后,程远跟宋恂去招待所外面单独说话。 “给五十美元是不是太多了?咱们手头的外汇可是花一分就少一分的。”程远叼着烟问。 “如果现在不给点经济刺激,咱们后面要花的钱会更多!”宋恂抹了一把脸说,“第一批培训好的三十名船员会跟着这次的三对渔轮回国。剩下的两对船被定在两个月以后交付,这个日子定得不当不正的,老船员已经走了,新船员还没出师,只能由咱们再从国内派人来接船,交通食宿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且咱们的所有渔轮离开以后,剩下这五十个船员的返程机票也不便宜。还不如给点经济刺激,让他们尽快出师,跟着渔轮一起返航,也能给咱们省一大笔机票钱。” 程远沉思片刻,建议道:“咱们可以将那三艘退役渔轮,单独留下一艘。到时候让剩下的最后一批船长和船员开回去,能省个机票钱。反正那船弄回去也是当运输船的,没有渔船的经济效益高。” 宋恂想了想,点头道:“也行。” 其实,他想先看看那些旧船的成色怎么样,如果保养得好,干脆就当成正经的渔船来用,去外海捞上几网,还能帮他们快点还贷。 不过,两人左等右等,一直没有等到让他们去船厂挑渔轮的通知。 船员们都已经上船培训半个多月了,宋恂和程远还整天在岸上无所事事呢。 宋恂将船厂附近,方圆三公里的街道都逛遍了,连门口的流浪猫都认识了好几只,却仍没有得到日方的回信。 翻译小许也跟着一起着急上火,他是负责与日方联系的,对方迟迟没有动静,让他也倍感压力。 这天小许再次无功而返以后,迟疑了许久,还是跟宋恂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宋经理,程工,我觉得他们有可能是在故意拖着咱们!” 宋恂心里也觉得这事蹊跷,可是合同都已经签了,提船是早晚的事,那些船在船厂放着还占地方,让他们早点提走对双方都有利呀! 虽然周围没人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但小许还是压低声音道:“我听外事办的其他翻译说过,以前也碰上过类似的事。日方知道咱们出国都是有期限的,到了日子就得赶紧回去,所以他们都是赶在临近期限的时候才跟咱们谈判,这样的话咱们就得尽快谈,尽快拍板,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讲价谈条件。这次他们之所以拖着咱们,恐怕是不想让咱们在那些渔轮里挑挑拣拣,临近回国日期的时候,只能他们给什么,咱们就拿什么……” 宋恂与程远对视一眼,似乎还真有这种可能。 他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平静地跟小许说:“小许,那麻烦你在跑一趟,就跟他们说这次的时间太赶了,我们暂时不提那三艘旧渔轮了,只带新渔轮走。” “这样能行吗?” “没事,因为这次既有新船,又有旧船,还有人员培训,所以当初签的合同是半年之内将船全部提走。如果这次提不了,再等两个月也是一样的,他们要是不嫌旧船占地方,就一直拖着吧。而且咱们的还款日是从渔轮到港那天才开始计算的,我不怕他们拖……” 小许按照宋恂说的,又去找了一趟负责人,结果当晚就传来了消息,日方邀请宋恂等人,明天早上八点去船厂挑船。 宋恂这次出国的期限只有一个月,也就是说,在剩下的十来天里,他跟程远要从日方提供的十艘渔轮里,矬子里拔大个,挑出成色最好的三艘船,并且还需要给这三艘船进行一次大检修。 两人在国内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做好挑选渔轮的预案了。 这十艘渔轮虽然都是退役渔轮,但是退役年限还是不一样的,有的渔轮退役以后会被当成普通船只使用。 所以他们真正的使用时间,未必只有十二年。 为了找出年份较新的船,宋恂和程远首先要看的就是主机的活塞缸套。 活塞缸套从日本出厂以后,极限磨损数值是0.3毫米,平均每年磨损0.01毫米左右,正常情况下,这个活塞缸套可以使用三十年不用换。 因此,通过检查活塞缸套的磨损情况,就能找到磨损数值低,使用年限短的船。 确定了年份以后,再检查其他零部件的磨损情况和性能,宋恂二人很快就锁定了三艘渔轮。 接下来就是大检修环节,为了返程的行船安全,这一步是绝对不能省的。 但是日本的人工成本太高了,二人不舍得花钱请当地船厂的工人帮忙做检修。 正当宋恂和程远决定自己多熬两天,把这三艘船重新大检修一遍的时候,老船长潘实在带着一群人出现在了船厂的岸边! 说来这事也是赶巧了,日方虽然拖了宋恂半个月,但是这会儿正赶上第一批的三十个船长船员培训结束,潘实在和另几个船长听说了宋经理这边的困境后,刚下了船就带着人手来船厂帮忙了。 这批船长和船员是渔业公司里经验最丰富,技能最全面的一批人,几乎每个人都是多面手,平时渔轮上的机械设备出了什么问题,这些人自己就能修。 而且经过了三个月的培训,大家的技术水平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有了这三十人帮忙,三艘退役渔轮只用三天时间就完成了一次全面大检修。 潘实在掐腰站在岸上,对这三艘船斑驳的船体不太满意。 “咱们第一次带着进口的渔轮回去,码头上肯定好多人在看呢!到时候弄这样三艘锈迹斑斑的破船回去,实在是不好看。” 大家凑到一块儿一合计,干脆趁着在日本船厂的机会,对渔轮进行除锈喷漆。 如此一来,这些船到埠以后就可以直接投入使用了! 于是,这三十多个人,每天比日本工人提前两小时去船厂上班,推迟三小时下班,愣是以每天一艘船的速度,完成了三艘船的除锈喷漆任务。 就连造船厂的厂长也闻讯赶来旁观了海浦这三十多人的工作现场。 对方给宋恂等人竖起一个大拇指说:“你们的这种工作效率在我们日本也是少见的!” 闻言,哪怕是向来稳重的潘船长也不由挺起了胸脯。 大家口中回得谦虚,但面上神色却骄傲极了! * 宋恂跟程远在船厂里连轴转了十天,头没洗过,衣裳没换过。 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他们终于有空去船厂的浴室洗澡了。 “那位池田先生不是要宴请咱们吃饭吗?定在了哪天来着?”程远擦着头发问。 宋恂也忘了这码事了,当时他们还在船舱里忙得昏天黑地呢,哪有时间管什么宴请…… “不知道,回头再问问小许。”宋恂穿上衣服说,“宴请的事不着急,咱们抓紧时间去商店买点要带回国的土特产。” 程远好笑道:“日本有啥土特产啊?国内的人过来无非就是买那老几样,电视机、录音机、摩托车、变速自行车!你打算买啥呀?大件小件?” 海员出国,国家有定量外汇补贴,累积90天内,按照规定可以带回去一个大件和一个小件。 有那手头宽裕的海员,就会带一辆二手摩托车搭配一台电视机或者一台双卡录音机。 宋恂对摩托车和自行车都不感兴趣,“买电视机就行。” 他真的需要快点把电视机弄回去了,为了买电视机,他家那两个五岁的儿子都快把自己折腾进小黑屋了。 宋恂和程远搞好个人卫生以后,去船员里统计了一下,几乎所有人都想买电视机。 于是,宋恂组织了三十来号人,气势汹汹地冲进当地的百货商店,直奔经理办公室,谈了一笔批发电视机的买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0 14:59:18~2022-04-21 15:1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nabell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栖迟 108瓶;holiday 58瓶;nabelle 50瓶;ice_pear 40瓶;ikiya、落雪舞樱 30瓶;123困死了 27瓶;嗯哼、天天向上的嘟嘟、卧底多年以后 20瓶;十万八千米的小火耳 16瓶;小花儿、feifei、柒柒、夏天又要来了╭(╯e、月、无77、天上虹、墨云薇、爱谁谁、23361323、星辰5142、悠悠谷、赵粤老家女友、豆子 10瓶;57588418 6瓶;21084084、乔肆、春日上上签 5瓶;奔奔、遥远星空、大辛大辛天天开心 4瓶;小鱼、最最最阔爱 3瓶;healer、最初的梦想、一一 2瓶;玖兰free、没有昵称、32359960、芃芃、木青庆、颜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5章 第 175 章 一九八零年的春节, 宋恂是与八十名船员在船厂的招待所里度过的。 即便远在异国他乡,大家还是买了面粉,肉菜和啤酒, 借用船厂的食堂一起包了顿饺子。 程远比宋恂大十岁,平日里也是俭省惯了的,看到为了买食材而哗啦啦流出去的外汇, 心疼得直抽抽。 忍不住在心里埋怨日本商人耽误事,要不是对方故意拖延了他们半个月,大家这会儿早就驾驶着渔轮到家,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 “老程,开心点吧!”宋恂与拉着脸的程远碰了一下酒杯, “大家难得在国外一起过个春节,既然钱都花了,咱们就高兴一点嘛!” “我是觉得这钱花得太冤了, ”程远灌了一口啤酒说,“要是早点回国去,各自回家过年,哪还用得着花这么多钱!” “大钱都花了, 就别在乎这点小钱了……”宋恂指着桌子上的生鱼片和寿司说, “若不是在日本过春节, 咱们还吃不到当地美食呢!这样也挺好的。” 为了节省外汇, 买更多的外国货带回家,海浦的这群人从上到下都很抠门,平时只吃大锅饭, 从不去当地的饭店餐厅下馆子。 “大家忙碌了这么长时间,都已经很疲惫了,后天启航要航行将近四十个小时。这两天休息放松一下, 还是很有必要的。”宋恂与对方简单说了两句,便又被船员们拉去喝酒了。 有了一起在异国他乡过年的交情,船员们与宋经理也算混熟了,这会儿借着酒劲,那些年轻船员也不怕他了,纷纷拉着宋恂敬酒。 要不是还有各自的船长约束着,宋恂可能都未必能直立着登上回国的轮船。 可是,即便如此,当他们在大年初三下午抵达砚北港的时候,宋恂还是觉得脚下轻飘飘的。 郭志勇很早就带领着公司的一众领导干部,等在码头上了。 八艘渔轮浩浩荡荡地驶入渔业公司的专用码头时,岸边人头攒动,彩旗招展,瞬间便燃放起了的庆祝的鞭炮。 郭志勇快步走上前,与宋恂握手:“小宋,这次辛苦你们了!” “哈哈,幸不辱命。”宋恂玩笑道,“郭书记,把这些船弄回来以后,我可就撒手不管了啊!” “不用你操心了。”郭志勇喜气洋洋地挥手说,“公司的领导干部已经全部到岗复工了,之后的事就交给我们。你跟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宋恂见到翻译小许带着几位日本专家走过来,便给双方做了介绍。 “郭书记,咱们自己人没什么,但是这十八位专家可得安顿好了。尤其是住宿和伙食,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毕竟,这十八位专家是注定无法从他们这里拿到工资的,要是食宿上也亏待了人家,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办公室的孙翊凑上前来说:“宋经理,你放心,原来水产供销公司在胜利公社的招待所距离这里不远,我早就让人将招待所收拾好了,既能住宿,也能吃饭,是方圆三公里内条件最好的。” 宋恂点点头,让人先将这些日本专家送去招待所安顿了。 渔业公司的第一期基础设施建设已经完工了,但是刘二喜他们厂承包的第二期工程只进行到一半,员工宿舍没有修建完,现在也只能让专家们去住招待所。 “小宋,这里不用你忙了,你跟小程先回去休息几天,休息够了再来上班。”郭志勇点了点两人眼下的黑眼圈,又指向不远处的几人说,“家属早就来等着你们了,赶紧去看看吧!” 早就等在码头上的双胞胎,见到爸爸终于注意到了他们,不由高举双手,蹦跳着跟爸爸挥舞手臂。 得到爸爸的挥手回应后,便挣脱妈妈的手,撒着欢儿地跑了过来。 自打跟日本公司签了合同返回海浦工作,宋恂就一直没回省城的家,即便出国的时候是从省城机场出发的,他也因为带着三十人的队伍而无法脱身。 所以,父子三人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尽管刚经历了远途航行,宋恂还是忍着疲惫将两个胖儿子一手一个抱进了怀里,笑着问:“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们跟妈妈回姥姥家过年的!”延安抢答。 “姥爷开船送我们过来的!”吉安补充。 然后两个小孩就很给宋恂长脸的,主动给爸爸的同事们团团作个揖,说了许多拜年的吉利话。 眼瞅着同事们又是给糖,又是掏钱的,宋恂不好在此处久留让大家破费。与同志们打声招呼,便带上自己的行李,与媳妇孩子离开了。 * 宋恂这次带回来的行李特别多。 除了他从家里带出去的一个人造革行李箱,还有在日本买的一个三十二寸帆布行李箱和两个超大的纸壳箱子。 以防纸壳箱子被水浸湿,他还在外面裹了两层油布。 到家以后,小哥俩便围着那两个大箱子打转,抓耳挠腮地想要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啥。 “爸爸,这里面是电视机不?”延安扒住箱子,迫不及待地问。 “你觉得呢?”宋恂不答反问。 延安兴奋得直结巴:“我、我、我觉得是!” 项小羽早就将换洗的衣裳给他找出来了,洗澡水也烧好了,这会儿推着他往浴室走,“先去洗澡松快松快,他俩的问题没完没了,你可别跟他们耗了。” “那你来帮我搓个背。”宋恂牵住她的手腕,边走边交代两个儿子,“我的行李箱里有不少买给你们的好吃的,还有外国的故事书图画书,你们自己取出来吧。” 小哥俩闻言喜不自胜,响亮地答应一声,便满心期待地奔向爸爸带回来的那两个大箱子。 根本没心思管浴室里的两个人。 项小羽被牵进浴室,见他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脱干净了,她放在上衣扣子上的手便有些犹豫。 大白天的,还有两个儿子在外面,这么一想还怪羞耻的。 “你刚下船,眼睛也不急在这一时。” “不是你推着我进来的吗?”已经浑身光溜溜的宋恂讶然问道。 “我只是想让你洗个澡放松一下!虽然说小别胜新婚吧,但你也不能刚进家门就这么肆无忌惮呀!”项小羽瞪他一眼。 宋恂沉默几秒,失笑道:“我也只是想让你帮我擦个背而已。” 他这两天在船上也不闲着,航行期间有什么体力活,也是跟船员一起干的,身上的汗一茬一茬地出,总感觉后背潮乎乎的。 这才想着让媳妇帮自己擦擦背。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语。 这就有点尴尬了。 宋恂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所剩不多的体力,不自量力道:“我这几个月也确实是冷落你了,你要是想我了,咱们速战速决一次也行。” 项小羽被闹个大红脸,气咻咻道:“谁想你啦!明明是你拉着我进来的!被你说得好像我多不正经似的!再说,你要是只想让我帮忙擦背,这么早叫我进来干嘛?欣赏你洗澡啊?我看你就是老不正经!” 被莫名贴上“老不正经”标签的宋恂,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下:“好久没见了,想跟你说说话。” 项小羽现在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了,愤愤地将毛巾往他身上一扔就想退出去。 宋恂赶紧将人拉回来,顺手帮她把衣裳也脱了,还得替媳妇找补面子,“反正已经是老不正经了,我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号,总吃素不好,你也体谅体谅我吧……” 找回了面子的项小羽露出一副“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的表情。 半推半就地跟他浅尝辄止了一下。 * 一个澡洗了半个多小时,将宋恂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电量也耗光了。 从浴室里出来,躺到床上闷头就睡,从上午一直睡到晚饭时间,才被爬上床乱窜的双胞胎闹醒。 “你俩又作什么妖呢?”宋恂将延安放在他胸口的胖脚丫子甩出去,“看图画书去。” 刚被甩了脚丫子,延安又扭着身体将脑袋瓜凑过去,枕在爸爸的胸膛上,翘着二郎腿的脚丫一晃一晃的。 “图画书上都是外国字,我们看不懂,但是上面的图画还挺好看的,小小子和小姑娘的头发都是黄色和红色的卷卷毛。” 宋恂给他们在日本的书店买了全英文版的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还有配套的故事磁带,为了这两套磁带,他还花大价钱买了一个双卡的收录机。 “那些是国外非常出名的故事书,都是英语的,你俩要是看不懂,就尽快学好英语。”宋恂在他头发上捋了一下说,“配套的磁带也是英文的,要是能听懂,就听磁带去。” 他现在也摸不准这俩孩子的英文水平怎么样。 以前跟他在海浦生活的时候,他们是每晚必听英语讲座的,他那会儿有时间,还能亲自教孩子,所以三岁以前双胞胎学会了很多英语单词。 但是搬到省城以后,这两个孩子的生活内容更丰富了,听英语讲座就变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礼拜能听一两次就不错了。 宋恂琢磨着,用这两套故事书兴许能勾起他们学英文的热情。 吉安翻开一本书,将画着大青蛙的那一页展示给宋恂,央求道:“爸爸,你给我们讲讲这个故事呗。” 许久没见儿子,宋恂对这两个小捣蛋还是很有耐心的,这会儿正是父子间的蜜月期,几乎有求必应。 于是,刚睡醒的宋恂连一口水都没喝,就给儿子们讲了一个青蛙王子的故事。 外国故事仿佛给小哥俩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们之前听的儿童故事都是比较接地气的本土故事,像这种既有国王,又有公主王子的小故事,他们根本听都没听过。 这种新鲜和刺激简直是颠覆性的。 听完了一个,又催着爸爸讲下一个。 “爸爸累了,不想讲了,你俩要是想看故事,就赶紧把英语学起来。” “咋学呀?”吉安问。 “跟妈妈一起学,以后让妈妈每天给你们讲个外国故事。” 省大新闻系从大一开始就开了英语课程,项小羽以前是学俄语的,所以学英语还有些吃力。 这两年的所有科目加起来,英语课的成绩一直是最低的。 项小羽从外面进来,听他提到自己,便顺口问:“讲什么外国故事?” 宋恂下床去行李箱里翻找自己带回来的双卡收录机和磁带,连同图画书一起交给她。 “你们三个一起学英语吧,儿童故事的英语不难。” 项小羽:“……” 不过,她对外国人看的图画书也挺感兴趣的,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下来,以后每天给儿子们讲一个故事。 除了这些书,更能吸引她注意力的,其实是那个双卡的收录机。 之前渔业电台也有一个收录机,很多录播的节目都是通过那台收录机制作的。 “你这个收录机买的还挺及时的。”项小羽向他通报了儿子们在电台当小主持人的光荣事迹,“他俩现在每个礼拜给电台录两个故事,已经录了好几期了。” “那你们过年回海浦来,不耽误工作嘛?” “过年这段时间的故事已经提前录好了,不过再过一个星期就得回去继续录了。”项小羽在那台收录机上拍了拍说,“有了这家伙就没问题了,我手头还有四个故事稿,这回可以帮他们在家里录好,然后邮寄给电台,或者让我二哥去省城出差的时候送过去。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家陪你到开学啦!” 延安扑到爸爸的背上问:“爸爸,我们一直在家陪你,你高兴不?” “你要是乖一点我就更高兴了。”宋恂反手在他的肉屁股上拍了拍,而后又仔细感受了一下手感,惊奇地问,“儿子,你是不是瘦了?” 怎么感觉没有以前肉乎呢! 延安猛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小肚子往回收一收说:“瘦了好多啦,哥哥也瘦了。” 吉安点头说:“我们都是被上班累瘦的!” “……”宋恂被逗笑了,“你俩上什么班了?累成这样……” “就是讲故事啊!”吉安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讲一个故事可以赚四块钱呢!” 这可比摆书摊和下彩棋赚钱多了。 而且讲故事也不用费什么力气,连幼儿园都不用上了。 宋恂意外道:“给这么多?” 按照她媳妇说的,每周录两次的话,一个月下来也有三十多块呢,比在车间里的工人赚得还多,关键是人家每周只上两天班…… 连宋恂这个亲爹都有点嫉妒了。 项小羽解释道:“他俩是小孩,电台不能给他们按月发工资,所以就实行按件计费。中短篇故事四块钱,有的更长的能有七八块。他俩太小了,字还没认全呢,能记住中短篇就不错了。” 这个钱看上去不少,但是两个孩子其实还挺辛苦的。 去电台讲故事与他们平时给小朋友讲故事,还不一样。 电台对内容的准确性是有要求的,不能出现口齿不清、吞音口水音、半路卡壳的情况,忘词以后也不能任由他们放飞想象自由发挥,必须按照故事稿件背诵。 项小羽为了让他们发挥各自的特长,给他俩进行了分工,旁白部分由记性好的吉安负责,对白部分由感情丰沛的延安负责。 有时候一个故事需要反复录四五次才能通过,再好听的故事,重复好几遍之后也没什么新鲜感了。 要不是项小羽一直用四块钱的工资激励他们,这俩小子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延安忙问:“爸爸,你到底给我们买了电视机没?我们现在有钱了!” 外面那个大箱子包裹得太严实了,妈妈不让他们动。 “买了,”宋恂问,“你们打算出多少钱?” 吉安不上当,瞪着大眼睛问:“你都买回来了,咋还管我们要钱?” “我这次带回来两台电视机。”宋恂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一台是帮你大舅带给你姥姥的,另一台是咱们家的。但是咱们家四口人是分居两地的,我在海浦住,你们在省城住。你俩要是出钱呢,我就可以让你们把电视机带回省城去看。要是不出钱呢,就只能我自己留着看了。” 实际上两台电视都是他们家的,一台是占用他的大件指标买的,另一台是跟船队里一个未婚小伙子溢价30%买的。 他原是打算给省城和海浦的家里各放一台的,不过,老丈人两口子也盼着看电视呢,等项远航带着电视回来还得三个月。 所以宋恂就跟项远航商量好了,这次的先给老丈人用,等项远航回国时,再买一台还给宋恂。 项小羽是见过儿子们赚钱有多艰难的,为了挣那几毛钱,差点就进监狱了! 所以,非常不忍心看到两个小子被他们老子坑。 她跟宋恂说:“我爹早就盼着你回来呢,好像有个挺要紧的事想跟你商量。大姐和姐夫也回来过年了,这几天就住在家里,我看姐夫都快被我爹问懵了。” 而后又对儿子们建议:“要不咱们先把电视机送到姥姥家去?你们在姥姥家看电视也是一样的。” 小哥俩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 万一爸爸买的电视不好看呢! * 然而,在姥姥家看到电视机的真容以后,双胞胎就彻底惊呆啦! 爸爸买回来的电视机特别大! 而且还是彩色的! 项小羽摸着电视机的大屁股问:“这电视机是多少寸的?不便宜吧?” 省城的百货商店里还没有彩色电视机呢,只有九寸和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 宋恂满意笑道:“21寸的,跟国内14寸黑白的价格差不多,不到一千块。” 当时他带着船员去百货商店买电视机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想买黑白14寸的,毕竟价格经济实惠。 不过,宋恂觉得买国内已经有的款式,价值不大。他家里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屏幕太小废眼睛。 所以,就看上了商店里最先进也是最贵的型号。 他也劝那些船员买最先进的。 好多船员买电视回去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看,而是借着这次机会买个大件,回国转手倒卖的。 21寸,彩色电视机,不要电视机票,回来以后至少可以溢价30-50%,遇上手头阔绰的买家,价格翻倍也是有可能的。 因此,听了宋恂的劝说后,这批从日本培训回来的船员,几乎人手一台21寸大彩电,特别惹眼。 瑶水村的社员们,听说项队长家的姑爷,买了一台电视机回来,纷纷闻讯赶来看热闹。 这是十里八乡的第一台电视机,而且还是彩色的,社员们把老项家的院子,包括项前进的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为了让大家看得清楚,宋恂和项远洋应广大社员要求,将电视机摆在了堂屋的门口。 大家像是看露天电影似的,搬着小板凳挨挨挤挤地坐在院子里。 农村这边的信号差,把天线放到房顶上也只能收到一个正在试播的海浦电视台。 画面质量也不怎么清晰,看个几分钟就要出现雪花了。 即便如此,大家也很满意。 苗玉兰被邻居们恭维得花枝乱颤,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解这个21寸大彩电的与众不同。 她现在手头宽裕,为人便特别大方,张罗着让闺女儿子儿媳妇,给乡亲们倒热水,拿花生瓜子吃。 带着孩子来的,还要分几块糖甜甜嘴。 反正除了两个女婿,老项家但凡她能支使得动的人,包括两岁的外孙壮壮,她都要支使一遍。 “小鸿她娘,你现在可真是有福气了!”田婶攥着苗玉兰的手说,“你看你们家现在多厉害!两个闺女都是大学生不说,女婿也争气,一个军官,一个干部,这回大干部女婿还给你买了这么大的一台电视机,换做是我真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宋恂适时出言纠正:“田婶,这回您可夸错人了!这台电视机是我大舅哥买来孝敬父母的,他人还在日本培训呢,让我帮忙先带回来。如此一来,大家伙也能早点看上电视。” 他睡了一天觉,饿得肚子咕咕叫,本想来老丈人家吃晚饭呢。 不过,看这个架势估计是没戏了。 项英雄对着电视看了一会儿稀奇,也就没什么兴趣了,他心里还惦记着事,发现宋恂也是心不在焉的,便冲他招招手,翁婿俩一起进了堂屋。 “爹,听小羽说,你遇上难事了?”宋恂进屋就开始四处寻摸吃的。 “嗐,这次的事,你真得给我拿个主意。”项英雄眉头蹙得死紧,“还是咱们队里船队的问题,上面明明都已经同意我们包产到组了,现在正干得热火朝天呢,谁知道公社那边突然又反悔了,让各个渔业大队加入公社的一个什么联合组织一起干。” “什么联合组织,我怎么没听说?什么时候的事?” 海浦渔业公司与水产供销公司合并以后,又有了自己的外海船队,现在就是实至名归的全地区最大的水产企业。 宋恂作为地区最大水产单位的经理,行业新闻很少有他不知道的。 老丈人说的这个事,他听都没听说过,八成就是最近才闹出来的。 “就是过年前,公社书记把我们这几个渔业大队的队长支书都弄去公社开会了。”项英雄叹口气说,“这事还有点说来话长。” 宋恂抚了抚饿扁的肚子说:“爹,既然是说来话长,那咱就先弄点吃的再说吧,我都一天没吃饭了。” 正酝酿情绪倾诉的项英雄:“……” 而坐在院子里看电视的苗玉兰,突然瞟见自家灶房的烟囱飘起了青烟,不由一拍大腿,对身旁的项小羽说:“被这个电视机闹得,连正事都忘了,小宋还没吃饭呢!” 双胞胎终于看上了电视,却并没有看到《阿凡提的故事》,脸上就有些不高兴。 他俩不想听电视里的相声,闻言便摸着撅起的肚子附和道:“姥姥,我们也没吃饭呐!肚子都瘪啦!” 苗玉兰站起身,拉上两个外孙的手便往屋里走。 她一边走还一边抱怨:“谁让你们不早点过来吃饭的!姥姥中午做的红烧肉,给你们留了大半碗肉,大寨哥哥想吃,我都没让他吃呢!” 延安跟姥姥告状说:“都怪我爸爸耽误时间!那么大的人了还要让我妈妈帮他洗澡,要不然我们早就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1 15:17:33~2022-04-22 14:5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雯雯仙 80瓶;荔枝 76瓶;金锦鲤 60瓶;listen 50瓶;安全感、结冰、奶茶只要三分糖 40瓶;花开五月、白白白白白…小白、莲莲、翠花妈妈 30瓶;旻旻 21瓶;48829739、我是一条虫、鱼爱柠檬、夜柒漾、吃嘛嘛香、王木木 20瓶;喵嗷~ 15瓶;快乐美人、yoyo、一顾、落雪舞樱、裘善逢、oxueshi5、1188yyds、诗酒趁年华、一颗丧柠檬、蚊子包、喵爱吃雪糕、风烟俱净、工作不工作 10瓶;颜非 9瓶;15198780 8瓶;喵小酱 6瓶;终朝、于途的小棉花、ヘ( ̄w ̄ヘ)?、宝儿、哪儿来这么多如果、青青、ddd、九公子、藕不断、我要叫哈哈 5瓶;伊迷 4瓶;秋日私语 3瓶;钱唐 2瓶;最初的梦想、番茄蘑菇汤、安哥啦啦、芃芃、大辛大辛天天开心、木桃、行走的麦兜、玖兰free、气泡水、宅啊宅、45593606、一叶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6章 第 176 章 苗玉兰一直自认是个见过大风大浪, 且处变不惊的人。 毕竟,她可是全县第一波响应国家号召,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在农村大集上乘风破浪的弄潮老太太! 然而, 当她直面自家那童言无忌的外孙时, 也有点哑火了。 这种话题在农村的传播速度堪比流感, 此时院子里还有这么多人在,要是真的被乡亲们当了真, 自家闺女和女婿的那点事,一定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念叨好几年。 余光里瞥见小闺女胀红的面色, 苗玉兰在心里暗自啧啧两声,便尽量帮闺女找补道:“你们家只有四个人, 你爸洗澡的时候不找你妈擦背, 难不成还能指望你俩呀?” 此言一出,项小羽立时感到周围的视线压力小了许多。 听到几个妇女充满调侃的窃笑,她神色如常地盯着电视机屏幕,心里已经掐住延安那臭小子的脖子, 前后左右一通摇晃了。 还有,为什么不是宋恂那个罪魁祸首坐在这里! 明明是他先挑头的! 延安完全没察觉周围气氛的异样,牵着姥姥的手往堂屋走,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指望我也可以呀, 我跟哥哥就是自己洗澡,互相擦背的。不信你问我哥哥,我擦背擦得可好啦!” 苗玉兰拉着外孙快步进屋,从糕点盒子里挑了一块枣花酥塞进这小子嘴里。 你可安静点,快别说话了。 宋恂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儿子坑了,虽然觉得丈母娘赶他出灶房的时候, 眼神有点怪异,但他这会儿的心思都放在老丈人所说的事情上,一时便没怎么留意。 项英雄找出自己的笔记本翻了翻,终于确定了那个新组织的名称,“公社要成立的那个组织叫‘团结公社渔工商联合公司’!” 闻言,宋恂立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渔工商不是什么组织,而是最近两年新出现的一种集体性质的企业。 想要办渔工商的公社,不止团结公社一家,事实上,团结公社算是起步比较晚的。 早在去年初,就有不少地方开始提议进行水产流通体制改革了,渔工商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爹,咱们队里现在是什么打算?大家想加入渔工商么?” “大家都是包了船的,而且去年也确实从包船上吃到甜头了,当然不想再过回被人管手管脚的日子。”项英雄摇头。 去年队里实行渔船包产到组以后,人均年收入达到了一千元。 比那些坐办公室的干部和工厂工人的年收入还高! 这在过去真是想也不敢想的,拿到钱以后,大家都跟做梦似的。 宋恂不明白老丈人为什么会这么纠结,“既然大家都不想加入渔工商,那你们就不要加入,渔工商本来就是各渔业大队自愿加入的,并不强制。” 苗玉兰却端着一碗红烧肉进来说:“虽说是不强制,但是公社三天两头地开会动员。那意思还不明白嘛,你要是不同意,他就一直动员。现在咱家在公社也没啥熟人了,你跟你三舅都离开了公社,之前那个人挺好的萧书记也调去了县里。新来的领导是个年轻的,跟你大哥的年纪一般大。已经动员了你爹好几次了,只要咱们队加入那个什么商,就让你爹去当个经理!” “副经理。”项英雄吧嗒着烟道,“总经理是公社书记,还有个副经理是公社主任。” 苗玉兰跟宋恂说:“你爹早就盼着你回来了,就想让你帮忙拿个主意。我们这些天都被他烦得够呛,你姐夫已经不敢跟他喝酒了,一喝酒就要给他献策。人家小孔是个当兵的,哪懂打渔的这些事!” 孔斌在自己家没有房间,回来以后也没个住处,就只好跟媳妇带着孩子回了老丈人家。 他住在老丈人家本就有点底气不足,老丈人还总拿工作上的事跟他这个外行人商量,把他愁得都不敢跟对方喝酒了。 若是往常,看到连襟跟老丈人一起进了屋,他这个当姐夫的肯定是要跟上去的。 不过,今天孔斌宁可凑在妇女堆里看电视,也不想加入老丈人的谈话了。 苗玉兰把刚睡醒的小外孙也抱了出来,给三个外孙每人弄了一碗红烧肉拌饭吃,又继续道:“要我说,让你爹去当这个副经理也挺好的,他都这个岁数了,在海上还能干几年啊?还不如趁着这次机会从船上退下来,就去公社当副经理多好!” 项英雄反驳道:“我要是从船上退下来了,你卖烤鱼片的原料从哪里来?再说,我不能因为自己要去当经理,就不管大家伙了。当初搞包产到组是我一力提的,这才干了不到一年,就要反悔,哪有这么办事的?” “要是这个公司不好,人家为啥要办?肯定是对社员们有好处,公社领导才会这样要求的啊!”苗玉兰自有她的理解。 宋恂饿得够呛,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听老丈人两口子你来我往。 说到渔工商的好处,项英雄就有些犹豫:“这个渔工商确实也是有点好处的。陈书记说,只要加入了渔工商公司,几个渔业大队就可以联合组成一个运输船队,以后大家打上来的鱼可以交给运输船队,直接运到国家计划制定的那些港口销售。” 这一点对渔民们来说其实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前几十年,他们打上来的鱼要统一交给水产供销公司。 供销公司行业垄断一家独大,在码头收鱼的那些干部都很强横,先收谁的鱼,后收谁的鱼,啥样的鱼合格,啥样的不合格,都由那些收鱼的干部说得算。 冬天还好,夏天交鱼的时候简直是灾难。 几十条渔船聚在码头排队等着交鱼,与收鱼干部关系好的,可以找个借口往前加塞,而排在后面的渔船,等轮到他们的时候,船上的鱼已经臭了一大半。 因为供销公司收鱼的弊端,渔民们每年都要损失大量鲜鱼。 宋恂放下筷子说:“渔工商的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产供销一体,直接让产销见面,减少了供销公司在其中转手的环节。地区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会将地区水产供销公司与我们渔业公司合并了。” 其实各个公社搞渔工商联合公司,对渔业公司的业务是有很大冲击的。 两个公司合并以后,水产收购包销的业务也归到了渔业公司。 一旦渔工商搞起了产供销一体化,那还有水产供销公司什么事? 不过,宋恂本来就对收鱼业务的兴趣不大。 在水产供销公司经营垄断的年代,这项业务还算有点赚头。但是从去年开始,国家对海产的派购比例做出了调整,像他老丈人这样流动作业的渔船,只需要派购60%,剩下的渔获不用上交,可以自行处置。 以如今大环境的发展趋势来看,海产品的派购比例只会越来越低,甚至有可能彻底取消派购,实现自由交易。 宋恂觉得,赶在水产供销公司出现颓势前与渔业公司进行合并,袁书记的这步棋走得非常有远见。 心里不由暗自佩服袁书记下手干脆果断。 项英雄给宋恂倒了半杯老白干说:“公社书记还说县里为了支持咱们搞渔工商,要在公社修建一个千吨级的冷库。到时候大家就不用去砚北港的冷库排队了。加入渔工商得是全大队一块儿加入,但咱们队的渔船早就包干到组了,大家还想赚钱呢。所以我就寻思,将派购的60%加入到渔工商里,剩下的40%还由我们自行支配。小宋,你觉得这个办法咋样?” 宋恂与他碰个杯,笑道:“爹,你自己就是当干部的,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公社书记,你能同意这种方式入伙么?” “我要是书记,为啥不同意?” “既然是联合公司,那肯定是要联合咱们公社内部实力比较强的几个渔业大队了。其他大队都是100%入伙,咱们大队60%。非得跟别人不一样,在核算上会产生很多麻烦。”宋恂笑了笑说,“即便公社领导同意了,我觉得队里也是要将利弊想清楚的。” “渔工商联合公司是集体企业,一旦加入,船只、渔民和物资便都是集体的,公司领导有权利调配这些资源。而公司领导不是普通的经理副经理,人家同时还兼任着公社书记和主任。要是公社想将钢材和柴油之类的计划物资,截留用作他用,就更加师出有名了。” 项英雄蹙眉说:“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但是发生的概率不大吧?” 宋恂吃完了饺子,觉得儿子们的红烧肉拌饭看起来挺好吃的。 于是,趁着吉安给壮壮擦嘴的功夫,从他碗里舀了两勺。 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物资的事你觉得无所谓,但是工商税的问题,队里还是要引起重视的。按照国家给渔民的免税优惠,社队自产自运的鱼货是免征工商税的。但是我听说其他地方的渔工商联合公司,会向渔民们征收工商税。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像瑶水这样的渔业大队,每年光是工商税,就得交十几二十万。” “这么多?” 宋恂颔首,“所以,不加入则罢了,一旦打算加入,就得提前跟公社问清楚工商税的问题。” 他觉得瑶水目前的包产到组实行的挺好的,没有必要节外生枝搞渔工商。 老丈人这完全是被公社书记动员得抹不开面子了…… * 大人们聊的话题双胞胎根本听不懂,他俩的注意力都在小表弟壮壮身上。 他们刚出生的时候瘦小,长到三岁才一点点胖乎起来。 而壮壮这个将将两岁的娃,已经被他奶奶喂得相当圆润了。 吉安和延安挺喜欢这个小表弟的,回瑶水的这两天有空就要过来投喂小胖子。 见爸爸跟姥爷说完话了,吉安提出申请:“爸爸,咱们今天带壮壮回家一起睡行不?” “不行,壮壮晚上要跟他爸爸妈妈睡在一起。” “我问过大姨了,”吉安像是摆弄大玩具似的,在壮壮的头毛上摸了摸,“大姨说只要你同意,就可以让壮壮跟咱们回家。” “壮壮的年纪这么小,晚上还会尿床呢。你们要是愿意带着他一起睡,我当然也没问题。” 延安赶紧跟哥哥击掌庆祝,“爸爸同意啦!” 宋恂:“……” 他属实没想到,项小鸿两口子居然会这么心宽,当他们一家四口离开的时候,居然真的同意让双胞胎将壮壮带走! 吉安和延安这么小的时候,除了自己父母和岳父岳母,宋恂是绝不可能将孩子托付给其他任何人的。 更何况还是两个五岁的孩子…… 不过,双胞胎对这个小弟弟确实挺用心的,两个五岁的娃,不但帮两岁的娃洗澡,还给人家刷了牙,帮忙穿了衣裳。 临睡之前,甚至还带着小弟弟去嘘嘘了一次。 可以说是相当周到了。 宋恂刚想感慨儿子们真是长大懂事了,便见他俩费力地将壮壮抱上了正屋的大床。 “你俩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不是答应了由你们带着壮壮睡么?”宋恂恨不得将三个小子挨个扔下床。 延安笑嘻嘻地说:“我俩带着他在爸爸妈妈的床上睡!” 说着就将壮壮摆在了大床最中央的位置,他和吉安一左一右躺在壮壮身侧。 宋恂坐在床的这头,望着床的那头。 瞅瞅快要笑得背过气去的媳妇,他心想,牛郎织女也不过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来啦~ 感谢在2022-04-22 14:58:47~2022-04-22 23:5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派还是热的好吃、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萧萧 40瓶;晚风 35瓶;看不见我、酸奶狂 20瓶;丸子酱 15瓶;陸家森森、鱼爱柠檬、天上虹、浅陌、林舞雩 10瓶;曲奇、巫马y冰夏、咿呀、季布娘子 5瓶;yz 3瓶;二车 2瓶;一锅蘑菇、一叶落、清扎、木青庆、白茶清欢、二美啊、最初的梦想、45593606、嘟卟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7章 第 177 章 宋恂长途跋涉重返祖国怀抱的第一天, 差点被家里的两个儿子气死! 回家的当晚,他本应该好好休息,为渔业公司接下来的繁重工作养精蓄锐。 不成想, 全被这两个坑爹的小子给毁了! 壮壮这个娃, 刚吃饱喝足的时候, 非常好说话,谁叫他都跟着走。 所以刚在姥姥家吃了红烧肉拌饭的壮壮, 特别乖顺,跟着两个小哥哥便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在小姨家里洗澡刷牙抹香香, 享受了一整套的服务后,躺到了大床的中心位置上。 即将来到入睡环节。 然而,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发现自己要被留在陌生环境睡觉, 壮壮立马就不干了, 他与延安不愧是表兄弟,两人哭起来的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咧开嘴就是哇哇哇…… 吉安和延安这俩臭小子忙活了一天已经彻底放完了电, 这会儿只想赶紧睡觉。 不过,壮壮的哭声实在是震得人脑壳痛,他俩忍了半天, 发现勉强不了自己, 只好将壮壮留在原地,他俩则抱着枕头飞也似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同样被留在原地的老父亲:…… 项小羽见到外甥哭得这么可怜,早就将孩子抱进了怀里,听到他一直在念叨“奶奶奶”,便指使宋恂给孩子泡个奶粉喝。 很有可能是饿了。 喂饱以后,赶紧将这个宝贝蛋给大姐和姐夫送回去! 但是奶粉并不能缓解壮壮的焦虑,咕嘟吞了两口以后他就不喝了,继续“奶奶奶奶”的哭。 宋恂猜测:“他是不是在找奶奶啊?不是说这孩子平时都是由孔斌家的老太太带着嘛?” 他就说嘛, 项小鸿两口子怎么这么干脆利索地将孩子转手送人呢! 闹了半天,原来是因为这小子跟亲爹妈也不怎么亲…… 没办法,夫妻俩只能轮流抱着壮壮哄。 宋恂一边晃着壮壮一边腹诽,下次可不能轻易相信宋吉安和宋延安这两个小子了,遇上事跑得比兔子还快! 好不容易将哭累的孩子哄睡了,夫妻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谁也没再提将壮壮送回去的事,把孩子往中间一搁,三个人便蒙头大睡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睡到半夜的时候,项小羽便感觉身下的褥子潮乎乎的,探手往外甥的屁屁 于是宋恂又被人从睡梦中强行晃醒,抱着呼呼大睡的壮壮,赤脚站到地上,眯眼等着他媳妇换褥子和床单。 没心没肺的双胞胎完全不知道父母昨晚的遭遇,在自己的房间充满电以后,大清早就跑来了正屋。 跳上床重新挤进了父母的中间,搂着小表弟嘻嘻哈哈。 宋恂顶着鸡窝头和黑眼圈从床上坐起来,对着两个肉屁股就想抡两巴掌。 好在项小羽在半梦半醒间瞧见了他抬起的手臂,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过年不许打孩子”,帮两个儿子逃过一劫。 宋恂起身穿衣洗漱,整理自己的公文包。 “你不会是想去上班吧?”项小羽抱着被子坐起来,看到他的动作便惊讶地问。 “嗯,老郭已经让办公室的所有人复工了,我得去看看。” “明明人家郭书记是让你在家多休息两天的。”项小羽见他一脸倦容,有点心疼,“要不你再歇一天吧?今天才初四,初五去上班也一样。” “新船刚到埠,不能拖延时间,一个星期以内必须出海作业,我哪有时间休息?”宋恂拉好公文包的拉链。 他们并不是将船买回来就高枕无忧了,事实上,这只是战役打响的第一枪,从新船到埠的那一刻起,渔业公司就进入了还贷倒计时。 用补偿贸易的方式引进外海渔轮,成功与否就看第一次出海捕捞的成果如何了。 项小羽也知道他现在的工作压力很大,不再出言劝阻,也穿上衣裳下床说:“那你等一会儿,我给你做早饭去,你吃了早饭再走。” 宋恂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就跟她一起进了灶间。 “等壮壮睡醒以后,还是赶紧给你姐送回去吧。” 项小羽斜睨他一眼,问:“嫌我们壮壮烦啦?” 宋恂避重就轻地答:“你自己看不住三个孩子,壮壮还那么小,万一磕了碰了,你怎么跟姐夫交代?” “嗯,等他睡醒了,我就送回去。”项小羽心有余悸地说,“养吉安和延安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难,一眨眼就拉扯到这么大了。结果冷不丁又来一个小的,我还挺不适应的。” “他俩一岁之前是姥姥带的多,两岁以后又单独跟我住在市里,等到你们能朝夕相处的时候,他俩已经可以生活自理了。”宋恂盯着她往锅里粉说,“生孩子的事还得从长计议,生了就得花费精力教养。孩子小的时候离不开妈妈,咱俩现在多数时间又分隔两地,生了孩子我也鞭长莫及没办法给你搭把手。所以之前说的事,还是再缓缓吧。” 他俩一直想再生个女儿的,但是项小羽是在校大学生,上学以前怀的孩子就算了,上学期间却不提倡怀孕生子。 不但会影响学业,也会影响到毕业分配。 所以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 不过前两个月项远洋和安茹生了一个闺女,长得特别可爱,项小羽回来看了以后,又开始眼馋了。 再次跟宋恂提起了生个闺女的想法。 宋恂本来已经有点动心了,但昨天被壮壮折腾了一晚后,他又恢复了理智。 且不说孩子的性别不是他们能左右的,即便真的得偿所愿生了一个小闺女,以他俩目前的情况来看,实在无法给这个孩子足够的关心和照顾。 项小羽昨晚也被外甥闹得够呛,挥挥手说:“算了算了,我们系今年就要安排实习了,生孩子的事还是再议吧。有那两个讨债鬼在,已经够咱们忙活了。” 耳朵很尖的延安突然在门口探头探脑地问:“妈妈,谁是讨债鬼呀?” 夫妻俩闻声回头,异口同声地答:“你!” * 宋吉安和宋延安并没有自己是讨债鬼的自觉,听说爸爸过年居然还要上班,嘴里念叨着爸爸真辛苦呀,便要拉着小表弟一起去码头送爸爸上班了。 瑶水村距离砚北港不远,这几年团结公社的工业有了起色,从砚北港到瑶水村码头的摆渡船也增加了好几个班次。 宋恂就是在瑶水码头乘坐摆渡船去砚北港上班的。 “你俩赶紧带着弟弟回去吧。”宋恂实在受不了儿子们的热情。 他还得赶八点半那趟船,偏偏这俩小子非要热情相送,并且带着一个走路更慢的拖油瓶。 好在他半路看到了刚从海边回来的老丈人,赶紧把三个孩子托付给对方,便迈开腿往码头的方向跑。 渔业公司与供销公司合并以后,不但接手了他们的冷库、物资供应站和渔轮修造厂等产业,还将他们的人员和办公楼也接手了。 供销公司在海浦火车站和砚北港附近分别有一栋二层办公楼,收归渔业公司以后,这段时间宋恂和郭志勇一直在砚北港附近的办公楼里办公。 “不是让你在家多歇几天么?怎么这么快就来上班了?”郭志勇在办公室里见到宋恂,不由摇头说,“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啊?” 现在是党组织包揽一切,宋恂这个经理也是要听郭书记指挥的,他哪能说自己不放心。 只好无奈笑道:“我要是在家休息,怎么动员那些日本专家也马上开工上班?毕竟人家也是昨天刚到的,大家都想休息休息呢。但咱们得尽快让那几艘船出海赚钱呐,必须得让他们赶紧到岗,现在可休息不得。” 郭志勇觉得他说得在理,便没再提让他休假的事,转而说起了对那八艘船的安排。 “我打算让那两艘旧渔轮也一起出去打渔,你觉得两艘旧船的性能怎么样?去外海合适么?” 宋恂颔首说:“没问题,我们在日本给那两艘船做过一次大检修,这次从日本回航,我搭乘的就是其中一艘旧渔轮,路上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这几天让修造厂的师傅再去船上看看吧。” 根据船厂回报的渔轮情况,以及气象台预测的海上天气,两人将这些新船第一次试捕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十。 宋恂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时,只觉得走廊里特别热闹,几个副经理办公室门口都有人在排队办事。 连他的办公室门口也正等着两个人。 孙翊如今是宋恂的秘书,听说他来上班了,这会儿正在办公室里帮他泡茶。 宋恂推门进去的时候,随口问:“走廊里怎么来了那么多人?都是干什么的?不会是来拜年的吧?” “都是“大家一方面是来给领导拜年的,一方面也是来办事的。” 宋恂翻出一包在日本买的糖果递给他说:“带了点日本的土特产回来,你拿回去给孩子吃着玩吧。” 而后指了沙发让对方坐下说话。 两个公司刚合并,人员都不怎么熟悉,所以宋恂去日本之前特意交代了孙翊,关注一下公司里这段时间的动向。 看对方的表情,明显是有话要说的。 孙翊道过谢,便说:“其实在您去日本出差之前,咱们这办公楼里就已经很热闹了,只不过您那会儿一心惦记着去日本提船的事,没怎么注意这些琐事。走廊里那些人倒也没什么大事,杨副经理、崔副经理、彭副经理都兼任着 经他提醒,宋恂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兼任着冷冻厂党委书记的。 只不过,他一门心思地搞渔轮,还一次也没有去过冷冻厂。 如此看来,他这个兼职领导当得确实不太合格。 “外面那两个人是干嘛的?也是冷冻厂的?” 孙翊早就问过那两人的情况了,此时被宋恂问起,便赶忙答道:“他们大清早就来了,是冷冻厂理鱼车间的工人,说是来找您请假的。” “工人找我请假?”宋恂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请假找车间主任就行了,再不济还有厂长呢,找我干什么?” “他们说车间主任只能批五天以下的假,厂长批十天以下的,十天以上的假需要由书记批复。” 宋恂:“……” 什么鬼。 事也得由公司经理副经理亲自批复,那就难怪走廊里会排那么多人了。 宋恂将两位工人请进来问明情况。 这两人都是请病假的。 一个是手上生了冻疮,医生让他休养半个月不要接触冷冻制品的。 另一个是替媳妇请假的。他媳妇上个月从车间的梯子上掉下来,摔断了腿,需要修养至少一个月。本来早就该找宋恂签字的,但是宋恂一直在日本出差,他们就一直没能办成病假条。 病假条上没有书记的签字盖章,财务那边就要算他媳妇旷工,连基本工资都不给发。 宋恂给两人的病假条都签了字,又关心了病人的情况,才亲自起身将人送出办公室。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得尽快去冷冻厂调研一下。 他在这么多单位任职过,地区水产供销公司,可以说是他见过的体制最陈旧僵化的单位。 而这种僵化也随着两个公司的合并,渗透进了渔业公司内部。 隔壁几个办公室里的副经理都是从水产供销公司调过来的,似乎对于给工人签字批条子习以为常,得心应手。 * 冷冻厂在宋恂心里算是挂上了号,但是没等他抽出时间去冷冻厂调研,就有人跑到他面前,给冷冻厂告了一状! 正月初十这天,全公司的人聚集到砚北港,将八艘试捕的渔轮送向了外海。 宋恂正想跟程远去渔捞调度室看看情况,却被一个中年人拦住了去路。 对方自称是天津某渔业公司二号捕捞船的船长。 宋恂一听对方自报家门,便立刻记了起来,之前水产供销公司与这家渔业公司有过合作。 天津这家公司平时习惯于在渤海捕捞作业,偶尔来东海黄海捕捞的时候,来不及将水产运回大本营的冷库,就会将水产就近放在海浦的冷库里。 “宋经理,虽然当时我们是跟供销公司签的合同,但是在合同有效期内,你们两家公司合并了,供销公司的业务,你们得负责吧?” 宋恂笑道:“这是自然,林船长,我现在兼任冷冻厂的党委书记,您有什么事,找我正合适。” 林船长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却仍是紧皱着眉说:“当初咱们是签过协议的,我们在海浦附近捕捞到的水产,一半卖给供销公司,一半委托供销公司的冷库代冻。这件事您知道吧?” “知道,”宋恂问,“现在是出什么问题了嘛?” “可不是嘛,不知道你们的冷库是怎么回事!”林船长不快道,“我们的船已经在码头停了三十多个小时了,派人去冷冻厂跑了七八趟,愣是没人过来收鱼。好在现在天气凉,水产还能放一段时间,这要是赶在夏天,我们这八艘船上的鱼都得臭喽!你说这件事怎么办吧!” 宋恂立马当着林船长的面,将孙翊喊过来,“小孙,你坐我的车往冷冻厂跑一趟,让他们务必在三点之前来码头接收天津捕捞船的鱼货。咱们与林船长的公司是签过协议的,双方又合作了这么多年,即便现在忙,人手不够,也得先给林船长一个说法,不能让人家空等着。” 孙翊正色应了一声,当即就坐上宋恂从供销公司继承来的那辆破吉普车,前往冷库。 “林船长,您先别急,这次的事我们一定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宋恂看了一眼手表说,“您先回船上休息一下,我亲自去冷库看看那边的情况。回头我们一定登门致歉!” 林船长见他虽然年轻,但做事还算有章法,轻哼了一声,便带着几个船工离开了。 不过,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这边的合同到期后,就不再跟海浦的冷库合作了,每次收鱼都磨磨蹭蹭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 宋恂独自来到冷库的时候,正巧迎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孙翊。 “情况怎么样?” “我说这件事是由您亲自安排下来的,他们已经派人去码头了。” 宋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带着他往冷冻厂里面走。 这家冷冻厂拥有海浦唯一的一个万吨级水产冷库,厂区的建筑面积有两万多平米,是除了渔轮以外,公司目前最重要的资产。 这会儿正是下午两点,大部分人已经吃过午饭返回工位了。 如今的国营厂即便是过年也没有停产的,车间里还是一片忙碌景象。 宋恂二人走进办公楼,在传达室便被人叫住了。 “李厂长今天来了吗?”宋恂将自己的工作证递给传达室大爷,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问,“那钱副厂长来了吗?” “来了来了。”传达室大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新领导,迟疑片刻才说,“钱厂长来是来了,但这会儿不在办公室,吃中饭还没回来呢。” 宋恂呵呵两声,这顿中饭吃得可是够久的。 “您忙吧,我们随便转转。” 他们在厂区里转了一圈,又过了一个小时,再次返回办公楼的时候,终于见到了这位钱副厂长。 对方衬衫最上面的三颗扣子都被解开了,露出泛红的胸膛和脖子,口中叼着一截快要烧到烟蒂的香烟,站在两米开外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宋经理,您要来视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钱育财握住宋恂的手便哈哈大笑道,“您可是稀客呀,我得让食堂准备点好酒好菜,今天就在咱们厂吃晚饭吧?” 宋恂笑了笑,“先不着急吃饭,我这次来是有事的。” 钱育财想请宋恂去他的办公室坐,却被宋恂拒绝了,“听说厂里给我也留了一间办公室,咱们就去我的办公室坐坐吧。” 此时孙翊已经带着冷冻厂党委办公室的主任过来了,将书记办公室打开,就将宋恂和钱副厂长请了进去。 党委办的郑主任还算有眼色,看出宋恂这次来者不善,帮着给几人倒了茶,便退出了办公室。 宋恂坐进办公桌后面,指了对面的椅子请钱育财也坐。 钱育财没了刚才大马金刀的气势,坐进书记办公室的椅子便问:“宋书记,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啊?” 说完还不小心打了一个酒嗝。 宋恂闻到那股烟酒气,眉毛动都没动一下,忍着恶心讲了天津那几艘渔船遇到的问题。 “哦,就这事啊?”钱育财放松了肩膀,往椅子里一靠,肉实的后背压得椅背咯吱响,“他们那几艘船的鱼货没多少,再说现在天气凉,那些鱼即便再放两天也放不坏。这几天过年,工人们可能比较放松。” 宋恂早就预料到对方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地区水产供销公司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行业垄断,一家独大,全地区的水产都是它的囊中之物。 因着有一个全地区最大的冷库,冷冻厂的领导走在外面是可以用鼻孔看人的。 各渔业大队和渔业公司想要将鱼货放进这个冷库,往往需要托关系找门路,想尽各种办法。 可以说,自打这个冷库被建成以后,就没有空置的时候,冷库里从来不缺货源。 冷冻厂的干部丝毫没有居安思危的意识,从不认为冷库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没饭吃。 宋恂的手指在腿上敲了敲说:“看林船长的态度,天津这个渔业公司与咱们的合同到期以后,很有可能会不再续签。” “不签那是他们的损失,”钱育财不以为意地笑笑,借着酒气,语气豪迈地说道,“咱们的冷库可是地区最大的,多少人想挤都挤不进来!没有了林船长的鱼,还有李船长,王船长的鱼。您啊,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他自从当上这个副厂长,向来是被人奉承恭维的。 李厂长年事已高,明年就要退休了,还整天病恹恹的,经常泡病号。所以,现在由他全面负责厂里的实际运营,他手里的权利就更大了。 作为这个最大冷库的实际负责人,钱育财从没有过求人合作的体验。 因此,对于林船长的投诉,他根本就不在意,他们不续签合同更好,没有了天津的鱼货占地方,就可以给本地鱼货腾出更多空间了。 宋恂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现在是冷冻厂的实际负责人,那么相关的行业新闻你应该是有所耳闻的吧?” 钱育财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新闻,但还是下意识点了头。 “现在全地区各个公社都在大搞渔工商联合公司,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呵呵,就是因为他们搞那个什么产供销一条龙,水产供销公司才会跟咱们渔业公司合并的嘛。” “看来你得到的消息还不全面。”宋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好几个渔业大县,比如南湾县,为了鼓励渔民加入渔工商联合公司,已经由县财政拨款,在公社修建冷库了。不出一年,大到千吨级,小到百吨级的冷库,就会如雨后春笋般在海浦沿岸的各渔业大队和公社出现。你有没有想过,这将意味着什么?” 钱育财:“……” 宋恂见他不答,便继续道:“这就意味着,咱们这个万吨级冷库马上将要迎来十几甚至几十个竞争者。渔业大队打回来的鱼,将会就近在他们自己的冷库中入库。人家再也不用求爷爷告奶奶的,在这个万吨级冷库里寻找库位了!” “宋书记,这个事,我,我还真没怎么注意,这个,嗝——”钱育财又没忍住,打了一个酒嗝。 “天津的这家渔业公司,与咱们合作了很多年,不说有感情吧,但是也养成了往这边送鱼的习惯。要不是被逼到了墙角,人家是不会拒绝续签合同的!本地渔业马上要迎来变革,这些外地的客源更应该好好握在手里,维护好关系。如果连他们也离开,那么这个万吨级冷库,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半饥不饱的大肚汉,”宋恂盯着对面一脸空白的大肚汉说,“钱育财同志,新时期的干部讲究能者上,庸者下。你要是干不好这个副厂长,干脆就别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2 23:56:49~2022-04-23 15:1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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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育财四十来岁就当上了冷冻厂的副厂长,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最起码,他认为自己是上面有人的,不是能让人揉圆搓扁的软柿子! 自认不是软柿子的钱育财提着几瓶好酒和两条好烟,登上了地区水产局于副局长的家门。 于副局长也是刚到水产局上任的,在此之前,他是地区水产供销公司的经理。 钱育财这个副厂长就是由他提拔上来的。 以至于,曾经有段时间,钱育财逢人便说,于经理是自己的伯乐。 “老领导,我这次给您丢脸了!”钱育财进了门就垂头丧气地给于副局长道歉。 渔业公司那边虽然没有宣扬,但这事在地区里闹出的动静不小,于政早就有所耳闻了。 而且他前天在地委开会时碰到了宋恂,对方像是知道钱育财跟他的关系,还特意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渔业公司吃下了水产供销公司那么大的蛋糕,前面这几个月,正是他们抓典型立威的时候,你偏偏在这个档口撞上去!”于政恨铁不成钢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在新领导手下工作,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提高警惕,注意影响!你听了吗?” 钱育财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会儿却特意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小学生模样,点着头唯唯应诺。 “老领导,这次是我大意了,有负您的期望,我给您这位伯乐丢脸了!” 于政暗道,即便自己真是伯乐,也只是个末流伯乐罢了。 “但是,这次的事我还真是挺冤枉的。”钱育财简单讲了那天与宋恂对答的经过,“宋恂这个人办事也太不地道了,来厂里调研也不打声招呼,搞起了微服私访那一套。照他这个查法,哪个厂敢说自己没有问题?再说,他来的时候正在过年期间,我只是跟几个同志喝了点酒,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撸了我吧?” “我听说他去调研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十了?你这个年过得还挺长的,照你这个算法,岂不是整个正月都可以喝酒庆贺庆贺?”于政斜睨着他。 钱育财赶紧涎着脸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冷冻厂的情况,您是最清楚的,好几个对口单位的同志从年初就一直在约我喝酒打牌,我能推的都推了。但是过年的时候再推却就太不近人情了。好多单位都是咱们常年合作的,人家请了那么多次,总要给些面子。” 于政不想听他说这些,挥挥手让他打住。 他被撤的原因不只是上班期间喝酒打牌那么简单。 于政对钱育财也是有所了解的,这人是个场面上的人,搞交际应酬左右逢源很有一套。 当初他会选中钱育财当副厂长,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冷冻厂从建厂起就一直蒸蒸日上,业务从来没断过,本地的外地的渔业公司,渔业社队,为了库位和夏天的用冰,能想尽各种办法找门路拉关系。 李厂长是军转干部,为人比较耿直,年纪大了身体又不怎么好,很少理会那些应酬。 所以,托关系的人就找到了兼任冷冻厂书记的于政这里。 于政对那些人情电话烦不胜烦,恰巧钱育财在那时候凑了上来,会说话能逢迎,于政让他办了几次事,见他在交际场上应对自如,便让他当了副厂长。 在冷冻厂一家独大的鼎盛时期,钱育财在厂里混得如鱼得水,守成足矣。 但是宋恂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冷冻厂去年的同比环比收益都出现了下滑,如今形势不同了,冷冻厂需要一个进取型的领导。 如果他是宋恂,或许也会把钱育财换下来。 钱育财苦着脸说:“老领导,我在冷冻厂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我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这样说撤职就撤职,也太不给您面子了。” 于政轻哼道:“郭志勇和宋恂来渔业公司上任前,是跟地委签过军令状的,与自己的帽子相比,我这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冷冻厂是除了渔轮以外,渔业公司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他们当然得放自己信得过的人上去。” “老领导,那我怎么办啊?我这个副厂长被撸得也太冤了。”钱育财始终固执地认为自己没犯什么大错。 于政一点也不觉得他被撸得冤枉,他要是拿出当初逢迎自己的劲头去逢迎宋恂,也不至于有今天的结果。 无非是觉得宋恂年轻,小瞧人罢了。 渔业公司的事,他多少也听说了一些,那个宋经理的工作中心在搞渔轮方面,前段时间一直在跟日本商人周旋,上任以后没怎么去过冷冻厂。 钱育财要是对宋恂有足够的尊重和重视,就应该主动去渔业公司跟兼任冷冻厂书记的宋恂汇报工作。 而不是在酒气醺醺的状态下与对方第一次正式碰面。 “什么怎么办?人家又没把你一撸到底,不是让你回供销科了吗?”于政觉得宋恂可能也看出了钱育财在交际应酬方面的特长,虽然把人撸了,但也没让他彻底没了去处,人尽其才将人弄回了供销科,“你也不用觉得回了供销科是什么丢人的事,在供销科好好干吧。听说新的副厂长要在渔业公司内部聘任,你也是有机会重新争取一下的。” * 宋恂确实打算从渔业公司内部聘任新的厂长,但不是副厂长,而是正厂长。 将钱育财退回供销科以后,宋恂这两天就将办公地点放在了冷冻厂,同时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渔业公司经理办公室的三名干事,以及党委办公室的三名政工干部。 组成调研组在冷冻厂内部走访调研。 宋恂也组织中层干部开了几次研讨会。 冷冻厂里的问题很多,但宋恂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权力过于集中了,基层干部很难施展自己的能力。 厂里的大事小情都需要向上级领导请示,甚至连工人请十天病假这种事,也需要宋恂亲自签字盖章才能算数。 他到渔业公司上班以后,几乎天天加班,比在之前的任何一个单位工作都累。 可是很多事情做的都是无用功。 明明厂长副厂长甚至车间主任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放到他的桌面上? 他在上面忙的要死,而 所以他跟郭志勇提议将权利下放,公司的经理副经理不再兼任决策上。 然而,这段时间一向很支持他工作的郭志勇却摇了头。 “权利下放不是小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咱们两个公司刚合并到一起,你撸一个副厂长没什么,但是让公司的几个副经理不再兼任 你这是要动人家的蛋糕了。 宋恂觉得给工人批请假条这种事很荒唐,但有的人却乐此不疲,享受这个过程。 “你看哪个市长和行署专员会兼任县委书记的?企业里搞这套完全就是浪费资源和精力。我也不是真的让几个经理完全撒手不管了,副经理本就要分管有必要非得跑来公司请示汇报。这样的工作效率也太低了。” 郭志勇在机关工作了那么多年,当然知道其中的弊端,但是,“咱们两个公司刚合并,必须要搞好团结。在这个当口把副经理的权利下放,并不合适。没有必要人为地激化矛盾,现在正是公司发展的关键时期,一定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如果让几个副经理跟宋恂斗了起来,必然会牵扯大家的精力,拖慢渔业公司的发展速度。 他是一把手,必须得把握好改革的分寸。 宋恂想了想,觉得老郭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便退一步说:“几个副经理那边我就不管了,但是我这个冷冻厂的党委书记的职务肯定是要卸下来的。咱们可以将冷冻厂当成一个改革的试点,实行‘干部岗位责任制’。让现在的老厂长来当书记,另外再从公司内部聘任一位新厂长,全面负责厂里的生产任务。” 郭志勇摩挲着钢笔,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点头认可了宋恂的提议。 干部岗位责任制的说法,不算什么新提法,今年初地委开总结会的时候,就跟全地区所有区县、公社的主要领导签订了“承包合同”。 除了国家规定的粮食产量、工农副业产值,以及纯收入等经济指标要求,地委还给他们制定了一类二类商品的派购任务。 据说超额完成任务的单位是有奖励的。 干部岗位责任制目前只在政府机关里试行了,还没听说哪个企业搞起了责任制。 不过,如果冷冻厂可以试点成功,也算是一个突破。 * 宋恂和郭志勇想要搞责任制的想法还没有向外透露,大家所知道的只是,冷冻厂缺一个副厂长,而这个副厂长可以从公司内部的任何一个部门产生。 所以不少人都盯上了这个位置,想要私下里活动活动关系。 宋恂刚把钱育财拿下了,冷冻厂里没人敢去他那里走关系。 反倒是其他部门的人,跟宋恂走动得很勤。 这天宋恂好不容易按时下班了,回家吃了晚饭就开始旁观五岁的儿子工作赚钱,用收录机录制电台的小故事。 还别说,这俩孩子确实挺声情并茂,感情丰沛的。 “停一下,”项小羽按下收录机的暂停键,“延安,你的情绪收一收,刚才的语气有点夸张了。” “普瑞恩赛斯就是这么说话的!”延安学着磁带里小公主的语气说,“oooo! it's so pretty! wow! ” 宋恂听着他夸张的语气,也有点想笑。 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这句话真是一点没错。 双胞胎为了能看懂那两套图画书里的内容,每天都要缠着妈妈给他们讲一个故事。 儿童故事的内容确实比大学英语简单多了,给儿子们讲了几天格林童话以后,项小羽甚至产生了自己是什么绝世语言天才的错觉。 母子三人一时间对于那些小故事热情高涨。 宋恂从日本带回来的那台收录机的利用率极高,除了给孩子们录节目的时候用一下,其他时间都在播放那些英文版的童话故事。 此时两个小孩已经能跟着磁带背上几段了。 当然,除了故事内容,延安用他那极强的模仿能力,把人物对话的夸张语气也学了个十成十。 项小羽对于两个儿子的工作还是很认真的,即便宋恂已经在一旁笑得肩膀一抖一抖了,她仍然很严肃专业地指点道:“你们录制的这个故事,是面向国内的小听众的,咱们国家的人在表达上比较含蓄,你用外国人那种夸张的语气讲故事,容易分散听众的注意力,本该认真听故事内容的小朋友,最后都去关注你夸张的表达方式了。” 延安原本还对自己新学会的语调洋洋得意,刚学会就运用到了工作中,他心里都快美出一朵花了,被妈妈否定了以后,便不开心地反驳道:“我听故事的时候,就没有被分散注意力!” “你怎么小小年纪就开始健忘啦?”项小羽在他脑门上点了点说,“刚开始听磁带的时候,是谁大惊小怪地觉得人家语气夸张来着?你跟你哥还笑话人家呢!你都忘啦?” 延安捂着脑袋不吱声了。 项小羽将磁带重新倒回去,拍拍手说:“好啦,宋吉安,宋延安,两位同志准备一下,咱们要进行第三次录制了!这次都打起精神,收敛语气,争取一遍通过啊!” 吉安自信满满地点头,他向来是一遍通过的,出问题的一直都是弟弟。 “请问,这是宋经理家嘛?”一家四口正在屋里工作赚钱呢,门外却意外地传进来一道女声。 宋恂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道:“你们继续录吧,我出去看看是谁。” 不过,门外立着的女人,目测不到四十岁,宋恂对其并没有什么印象。 “宋经理,我是家属服务站的站长,我叫闫晖。” 宋恂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晃了晃,客气道:“闫站长,你好,进屋来坐吧。” 听到屋里有小孩背诵的声音,闫晖便很识趣地摆摆手说:“我就不进去了,我只是想简单跟您聊两句。前两天我去渔业公司找过您,他们说您在冷冻厂办公,我今天去冷冻厂找您,也没找到人,只好冒昧找来了家里。” 既然对方不想进去,宋恂便请她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坐了,问起她的来意。 “宋经理,我听说公司打算从内部选一位干部当冷冻厂的副厂长?我们家属服务站的同志应该也在被考虑的范围内吧?” “当然,家属服务站是咱们后勤工作中很重要的一环。”宋恂和气地笑道,“原来水产供销公司家属服务站的工作成绩,在全地区都是能排得上号的。这几个月咱们公司增加了不少船员,等到船员宿舍盖好以后,很多家属都会搬过来,到时候你们的工作负担可不小。” 闫晖绕过服务站的话题,直言道:“宋经理,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是毛遂自荐的。我在家属服务站工作了八年,将一个小作坊打造成如今全地区都知名的服务站,解决了全公司70%女性家属的就业问题。我们现在每年能给公司上缴八万块的利润,虽然这个钱在您看来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我们服务站当初起步的时候,没有用过公司的一分钱,都是靠着妇女同志们去街道揽活,攒起来的家业……” 宋恂很认真地听了家属服务站的创业故事,时不时点头附和一下。 “我在去服务站工作之前,就是在冷库的制冰间工作的,干了四年。这些年一直关注着冷冻厂的发展,对冷冻厂的情况也是有所了解的。”闫晖的语气里带出一丝激动,“冷库的那套工作方法,放在十年前还行,但是放在这个新时代,已经跟不上形势了!整天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睡大觉可不行……” 宋恂打断道:“闫站长,那你觉得冷冻厂现在应该用什么样的工作方法?” 闫晖早听说了钱育财是因为什么被撤的,此时便说出了提前想好的说辞。 “我觉得冷库应该将目光放到外地那些渔业公司的身上,他们来咱们这边打渔,距离大本营太远,势必要在当地选择冷库,他们的业务量是比较稳定的。除了现在已经有的几个外地客户,我们还应该主动去联系其他渔业公司,那些公司的船队规模相当可观,只要将他们的水产收上来,就能填满咱们三分之二的冷库……” 宋恂点点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听她继续讲了几点对于冷库工作的认识,便直白道:“闫站长,你的工作态度我是非常欣赏的。其实,这次冷冻厂要聘任的不是副厂长,而是一名正厂长。厂长上任之前是要跟公司签署‘承包合同’的,完成任务有奖,没完成任务走人。” “正厂长?”闫晖讶然。 如果是副厂长的话,她这个服务站的站长还能勉强争取一下,正厂长基本就不太可能了。 冷冻厂是渔业公司下属最大的厂,公司领导不可能将这么大的厂交到她手里。 “对,招正厂长。”宋恂笑了笑说,“明天公司内部就会张贴招聘的具体要求,你可以关注一下。” * 次日,渔业公司的公告栏里果然张贴了聘任冷冻厂厂长的通知。 全公司内的所有中层以上干部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厂长通过领导书面对话,群众评议,组织考察等方式产生。 然后按照干部岗位责任制的标准,签署承包合同,制定奖惩措施。 约等于上岗前先签个军令状再说。 这种用人方式在当下的企业里还是非常新鲜的,公司里的不少中层干部都在蠢蠢欲动,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发出通知的这天是礼拜六,宋恂在办公室里接待了好几拨客人,办公桌上的电话也一直在响。 连在家放假的袁梅都听到了消息,给他打电话询问具体情况。 宋恂拿不准这个电话是袁梅自己想打的,还是袁书记让她打的。 在电话里简单聊了一会儿后,宋恂觉得这件事还得跟袁书记当面谈一下,便趁机说,明天是周末,他想带着孩子去袁家串个门。 得到了袁梅的热情欢迎。 宋恂不想在办公室里接待访客,这天便早早地下班回家了,还得回去跟媳妇和儿子们说一下明天去城里做客的事。 “普瑞恩赛斯,咱们啥时候去姥姥家吃饭呀?”宋恂刚进门就听见了延安的嚷嚷。 “等你们把这两页字帖写完了就能去。”项小羽将延安拽回了书桌前。 延安跪坐在椅子上,撅着屁股趴上写字台,不情不愿道:“那些字我已经会写啦,不用写了。” “不行。”项小羽用手点了点他写的字,“你看你这几笔字写得,跟狗爬的似的,让二黑来写都比你写得好!” 延安瞅了瞅哥哥的字,深觉他写得也没比自己强多少,便无所谓地说:“我是普瑞恩斯,不用学写字。” 项小羽在他扭扭哒哒的肥屁股上拍了一下问:“你看哪家的王子不会写字的?” “我是青蛙王子,青蛙可以不用写字!”延安还得意地“呱呱”了两声。 项小羽:“……” 吉安帮弟弟找到一个借口,很无厘头地说:“弟弟可以让他的仆人帮他写字。” “……”项小羽无语道,“你看咱家哪里有仆人可以安排给你弟弟?全家也就二黑是闲着的,到时候写出来的还是狗爬……” 延安异想天开地说:“我可以让爸爸当我的仆人,替我写字!爸爸的字写得好看!” 刚拎着包走进书房的宋恂:“……” 母子三人:“……” 书房里一时有些安静,落针可闻的那种。 一家四口大眼瞪小眼半天,关键时刻还是延安这个不怕死的,自己解救了自己。 这小胖子立马从椅子上爬下来,屁颠颠跑到爸爸跟前,狗腿地想要接过爸爸手里的公文包,一脸殷勤地问:“爸爸,你回来啦?上班累不累呀?我、我一会儿给你捏捏肩!” 宋恂在他脑袋瓜上弹了一下,躲开他想要拎包的手,不带什么情绪地说:“不敢劳驾王子殿下给老仆拎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3 15:13:27~2022-04-24 15:1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普宁、viv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下松 40瓶;本人炒鸡帅 30瓶;珊瑚海里珊瑚虫 24瓶;吁吁徐徐、啦啦啦666、小紫、方奇 20瓶;陸家森森、平生一顾、wonderful、无77、哪儿来这么多如果、啊禅、遥远星空、心有所念、半颗山竹 10瓶;不加糖就很甜哦oo、十万八千米的小火耳 8瓶;ojitog 6瓶;九公子、煮酒品香、王木木 5瓶;芃芃、32556743、宅啊宅、白茶清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9章 第 179 章 最近, 沉迷西方小故事的双胞胎兄弟,莫名自我膨胀了起来。 不但自封为大王子和小王子,还极力要求身边人也如此称呼他们。 项小羽是那种能够沉浸式体验儿童快乐的家长, 总能跟儿子们玩到一块儿。 所以,对于小哥俩的离谱要求适应良好,配合度极高。 她很自然地就将对儿子们的称呼改成了普瑞恩斯。 而且她也发现了, 只要她这样喊了他们,就可以格外顺利地支使两个儿子跑腿干活。 然而,宋恂这个后爹却不惯着两个臭小子, 每次开口时都带着一股嘲讽味儿。 “普瑞恩斯,麻烦你们吃饭的时候加快速度,不要挑挑拣拣的。”宋恂将吉安挑出来的韭菜吃掉, “我跟司机约了十点钟,车子马上就要到了。” 这俩小孩昨晚在姥姥家看电视,看到电视屏幕上出现黑白雪花才舍得回家睡觉。 结果今天全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爸爸,咱们今天去谁家来着?”延安嘴里塞了半颗鸡蛋,鼓着嘴问。 “袁爷爷家。” “哪个袁爷爷啊?”小孩的记忆浅, 长时间不见面, 他们已经将人忘得差不多了。 “就是袁梅阿姨家。” 吉安提醒弟弟:“他家的孙奶奶做香酥里脊很好吃的。” 提起香酥里脊,吃货二号宋延安立时就恢复了记忆。 吉安觉得去了袁爷爷家肯定会吃到好吃的,所以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饭就下了桌。 跑回房间,翻找自己出门做客要穿的衣裳。 如今吉安已经知道打扮自己了, 在家穿和出门穿的衣裳是不一样的。 比傻乐呵的宋延安讲究多了。 宋恂拿着一个包子, 尾随他进入房间,劝道:“你身上这件衣裳挺干净的,不用换了。” 换那么多套衣裳,还得洗。 吉安低头瞟一眼自己身上这件带着红色小碎花的蓝色上衣, 不太满意地摇摇头。 延安发现哥哥不吃了,便也放下了筷子,跑进来一起商量今天的着装。 这段时间,这俩孩子是有点偶像包袱在身上的。 他们小小年纪就能在省城的广播电台当小主持人,而且每个月还有工资拿的事迹,已经被他们的大款姥姥在生产队里宣扬得尽人皆知了。 瑶水村这几年的工分值钱,很多社员家里都有收音机,大家听了苗玉兰的宣传后,回家就调出那个频道,听起了队长外孙讲的小故事。 所以,在瑶水大队里,双胞胎小兄弟已经算是名人了。 不少婶子大娘调侃他们是小明星,偶尔在路上遇到了,还会热情地问一句“小报幕员吃饭了嘛?” 然后宋吉安就会很认真地纠正人家的称呼说:“奶奶,我们不是报幕员,我们是小主持人,给小朋友们讲故事的!” 大娘继续逗他问:“那个故事是你们一起讲的呀?那你们谁讲的最好呀?” “我弟弟讲得好。”吉安很有哥哥样子地说,“他能扮演好几个人,还会学羊叫,鸡叫,狗叫,青蛙叫!” 在村里被人格外关注以后,兄弟俩对自己的衣着打扮也重视了起来。 宋恂觉得他俩最近突然窜起的虚荣苗头不太对劲,必须尽快扑灭。 于是就趁机跟他们进行了一次谈话。 “大家会对你们如此关注,是因为你们的故事讲得好听,大家喜欢你们的故事,自然也就喜欢你们本人了。咱们是军人家庭出身,要自觉发扬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衣裳干净得体即可,好看与否并不重要。只要你们把故事讲得更好听,听众们自然会更喜欢你们本人,至于衣着打扮什么的,没几个人会在意的。” 延安抠着上衣扣子嘟哝:“我们的故事已经讲得很好听啦!” “你们明明可以讲得更好的。跟你们一起录节目的小主持人里不是有一个上小学的小姑娘嘛,那个小姑娘比你们年纪大,讲故事的技巧也更纯熟。”宋恂鼓励道,“你们的工作还处于起步阶段,只能讲一些中短篇的故事,每篇只有四块钱,当你们能讲长篇故事以后,每篇就能提升到八块钱了。咱们可以在讲故事的水平上跟人家攀比,吃穿用度这些就不要比了,从来没有谁是因为穿得漂亮而得到奖牌奖状的。” 吉安已经将做客要穿的衣裳翻出来了,听了爸爸的话,踟蹰片刻解释道:“我没攀比,花衣裳是在家穿的,我奶奶说出门做客不能穿这个。” 说着还抬起手臂,露出左边胳肢窝下的一块补丁。 “……”宋恂摆摆手说,“那你俩快点吧,车子已经到了。” 村口停了一辆破吉普,并且按了两下喇叭。 项小羽探头张望两眼,便跑进来问:“宋经理,单位还给你配车啦?” “嗯,从水产供销公司继承过来的。” 项小羽泄气地说:“我还想给你买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呢!没想到单位先给你配车了!哎……” “这辆车的年龄跟你差不多,估计也开不了几年了。”宋恂笑了笑哄道,“等你攒够了钱,可以给我买辆皇冠车,听说那个车挺气派的。” “买那个车得多少钱啊?” “不知道。不过,肯定比咱家那栋房子贵。” “那我再攒攒吧。”项小羽暗自计算了一下家里的存款,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礼拜天都休息了,你怎么还让人家出车?” 宋恂一边穿外套,一边解释道:“几个工厂距离公司的办公楼不算远,我平时都骑自行车往返。司机小刘像是生怕我把他退回去,三天两头来问出不出车。咱们今天去市里的路程比较远,我就让他出车跑一趟了。回头补个加油钱就行,比咱们坐客车方便。” 一家四口整理妥当,终于可以出发了。 * 宋恂回海浦工作以后,已经有半年没见到袁梅了。 所以他刚带着老婆孩子进门,袁梅就笑着调侃:“呦,宋大经理来啦?稀客稀客呀!” 孙君华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啐道:“人家小宋刚进门,做什么阴阳怪气的!” 袁梅挎上项小羽的手臂,将人往屋里领,哼道:“我就是表达嫉妒情绪不行呀!谁让他那么早就毕业的!我们班一百多号人都在学校里苦读考试呢,只有他这个班长先跑了!全班同学都心理不平衡。” “袁梅同学,你可别冤枉我啊,我现在还没拿到党校结业证呢,过段时间回党校参加了考试才能毕业。”宋恂将带来的礼物交给袁梅,又打趣道,“我提前离开了,你们应该庆幸才是。省委党校的留校名额只有二十个,如果按成绩排的话,我是要占一个名额的。如今我先被分配了工作,你们的机会就更大了!” 理是这个理,但是这话听起来就让袁梅想撇嘴。 “你怎么能跟宋班长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呢!”袁梅拉着项小羽低声说,“跟这样的聪明人生活在一起,压力也太大了。” 要是遇上心理脆弱一点的,甚至会被对比得越来越自卑。 项小羽笑眯眯道:“这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嘛!你已经跟袁书记和孙阿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应该已经很习惯了才是呀!” 看到自己母亲脸上的笑,袁梅心说,人家不愧是干新闻的,可真是会说话。 她们在省城是经常见面的,即便宋恂离开党校回了海浦,项小羽也时常去党校找袁梅玩,请对方来家里做客改善伙食。 寒假放假前,新闻系女生再去集体烫头的时候,项小羽把袁梅也喊上了。 跟着她们今天一起做个头发,明天一起买个羊绒衫,袁梅已然成了党校里最时髦的女学员。 他们进门的时候,午饭还没做好,孙君华领着双胞胎和孙女苗苗去院子里玩了。 宋恂则陪着袁书记坐到了棋盘前,两人难得有闲心来一盘象棋。 “头一回去企业工作,感觉怎么样啊?”袁正清盯着棋盘问。 “不好干,事情千头万绪,并没有我最开始以为的轻松。” “呵呵,搞企业是很锻炼人的,能搞得好一个县一个区的干部,放到企业里去,却未必能搞得好企业。”袁正清摩挲着下巴说,“不少人都弄不明白市场经济和价值规律到底是怎么回事。地委这两年派了不少青年干部去管理企业,不过目前还没有看到成绩特别突出的,你可得加把劲呀!” 宋恂颔首,又苦笑道:“按照咱们之前的设想,渔业公司想要发展起来,最主要的就是有能够适应外海和远洋的船队……” “嗯,难道船不是最重要的?” “船队确实是发展的基础,但并不是把船买回来就能高枕无忧了。除了硬件上的准备,软件方面,加强经营管理也相当重要。我要是早知道水产供销公司内部会有这么多问题,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跟他们合并的。除了一个冷冻厂是盈利的,其他单位的要么是收益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要么是亏损的……” 袁正清呵呵一笑道:“想要干吃饭不干活?哪有这种好事呀!就是因为水产供销公司内部有问题,才会跟你们合并,统一整合管理嘛。之前有的同志提议说,只把冷冻厂给你们,我没同意,要给就一起给,拿回去以后要怎么修修补补,那是你们的事情。” 宋恂手上走着棋,嘴上也不闲着。 “您还真以为那个冷冻厂是什么香饽饽呢?内部问题一大堆,要是我们手头宽裕,我是宁可自己出钱建冷库,也不想要这个冷库的。以它这个万吨级冷库的规模,每年只取得这点盈利,根本就不正常。我看了其他渔区的冷库资料,人家的收益最起码比咱们高15%。” “冷库的利润上不去,说到底还是人的问题。以前咱们不敢提利润挂帅,也不敢提物质刺激。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该刺激还是要给工人一些刺激的。敢不敢抓利润,是否能用经济手段管理企业,主要还得看企业领导敢不敢亲自挂实帅。”袁正清点了点他说,“做工作可不能拈轻怕重,你要知道,水产供销公司的那些下属工厂可都是地区白送给你们的。地区对你们唯一的要求,就是想办法把这几个厂盘活。” 宋恂应道:“因为这几个厂,我把渔轮那边的事情都暂时放下了,就是为了想办法让它们恢复活力的。我们渔业公司的定位是捕捞、养殖、加工并举的外向型企业,但现在主要搞的还是捕捞,养殖和加工都没发展起来。必须尽快把供销公司拨过来的几个工厂理顺,才能没有负担地向前发展。不过,现在公司里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责任和权利脱节,公司的领导层在基层兼任了太多职务,而基层一些有能力的干部却缺少发挥空间……” 他简单介绍了公司里领导的任职情况,又说:“郭志勇书记为了同志间的团结,不赞成现在就让副经理卸下在基层的领导职务。我也能理解他的考量,所以打算在冷冻厂搞个试点,按照咱们地委的办法,搞个干部岗位责任制,并且以任人唯贤的原则公开聘任一名厂长,全面负责冷冻厂的经营管理。” “我听袁梅说,你们这个聘任过程还打算对外公开?怎么个公开法?” 宋恂沉吟了几秒还是摇头说:“考试现场公开这件事,我还没有拿定主意。省日报社的记者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打算对考试现场的情况进行一次报道。但是我们这次考试主要是为工厂选拔最合适的厂长,并不是想要什么新闻噱头。我怕有记者在现场,会给同志们太大的心理压力,影响大家的发挥。” “这种担心完全就是没有必要的,要是一厂之长连应对记者的胆量都没有,还当什么厂长!”袁正清让一个炮越过楚河汉界,随口道,“去年底,有个公社新办了一个集体性质的酒厂,也是用这种办法招聘的厂长。不过,他们那个厂的规模比较小,又是新厂,没有什么借鉴意义。你们冷冻厂要是能将这种组织用人方式总结出新经验,也是个不错的思路,可以供其他单位借鉴一下。” 宋恂笑道:“换了厂长到底管不管用,两个月以内基本就能看出成绩了。” “你们这个考试定在什么时间?” “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先看报名情况吧,十天以内就会进行考试。” “嗯,时间定下以后跟我说一声,”袁正清蹙眉看着棋盘说,“到时候我让组织部派人过去看看情况,观摩一下。” * 冷冻厂的新任厂长人选花落谁家,是渔业公司近期最大的新闻。 其实大家虽然对这种毛遂自荐、贤能应考的方式感到新奇,但是真正敢报名的干部并不多。 问题就出在了“公开”二字上。 每次有职位出缺的时候,竞争一直是很激烈的,但是以前的竞争都是在台面下进行的。大家做了什么,外人并不清楚,往往要等到尘埃落定,任命通知下达以后,工人们才知道上面换了领导,至于还有谁参与过这个职位的竞争,外人并不清楚。 但是这次的情况却比较特殊,从报名到考试的过程都是公开的。 要是能考上还好,考不上的话,回到原单位以后多少有点影响自己的领导威信。 人事科的魏紫为了这次的厂长聘任考试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是眼瞅着距离报名截止日期只剩两天了,真正来报名的却只有三个人。 魏紫找宋恂商量:“是不是可以把报名截止时间再往后推一推?再给大家一些考虑的时间?” 宋恂断然拒绝道:“时间绝对不能改,万一最终被选中的厂长就是在推迟截止时间以后报名的,不明就里的人会对这次考试的公平性产生怀疑。” “但是目前报名的这三个人,我觉得都不太适合当厂长。”魏紫将三个人的资料递过去。 最上面的就是跟宋恂毛遂自荐过的家属服务站站长闫晖。 第二个是冷冻厂现任的三个副厂长之一,周向晚,政工干部出身。 第三个是生活管理科开办的汽水厂的副厂长沈力,食品技术员出身。 只看这三位同志目前所担任的职务,确实跟冷冻厂厂长的标准有些差距。 不过,这三个人勇于毛遂自荐,就已经比那些连报名都不敢的人强上许多了。 宋恂也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不敢报名,无非是害怕考不上会在单位里丢人。 他理解大家的顾虑,所以愿意给那些有能力却不敢迈出这一步的人一个机会。 “一会儿回去,你就对外宣扬一下,就说咱们已经收到三十多位同志的报名表了。” 魏紫:“……” 哪里来的三十多份报名表? 宋恂轻声解释:“他们不就是怕万一没考上,会在单位里丢人吗?要是三选一的话,没考上可能会有点丢人,但是三十人里选一个,他没考上就正常多了……” “那到时候咱们去哪弄那么多人来参加考试啊?”魏紫有点头大。 宋恂“啧”了一声,低声道:“魏大姐啊,咱们做工作也得适当地变通嘛。到时候要是有人问起来,你们人事科就对外说,报名人数太多了,那些不符合条件的人已经被你们提前刷下去了。” 魏紫:“……” “就这么办吧。”宋恂觉得这样做也算是一举多得,“三十选一和三选一,大家对厂长的期待值也会不一样。从三十个报名者中选拔.出来的厂长,大家会对他抱有更高的期望,也会更信任他。厂长肩负重任的同时,也会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魏紫:“……” 怪不得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经理呢,开眼了。 * 宋恂给人事科出的这个主意竟然意外的好用。 消息被散播以后,在接下来的两天,又有十位干部来人事科报了名。 于是,人事科对外宣布,截止到目前,共有四十人报名参加厂长选拔考试。 但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人事科对报名表进行了严格的筛选,最终有十三人进入笔试对答环节。 并将十三人的名单张贴在了公告栏里,同时公布了正式考试时间。 宋恂没时间一直盯着厂长的聘任考试,第一次去外海作业的渔轮马上就要返航了。 他还得去安排接应工作。 只不过,这个周末,老丈人在家里请客,甭管宋恂还有什么工作要忙,都得暂时放一放,先回去参加老丈人的家宴。 项英雄之所以组织这次饭局,主要是给大闺女送行的。 海事学院开学早,项小鸿明天就得带着壮壮返回驻地了。 每次离开至少半年,下次将一家人凑齐,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所以项英雄和苗玉兰夫妻很珍惜儿女们都在家的日子,大清早就起床杀鸡宰鱼弄出了一大桌的好菜。 除了还在日本培训的项远航,以及已经归队的孔斌,一家人基本上都在,连项前进都被他大伯喊回来吃饭了。 屋子里和院子里都是孩子的笑闹声。 吉安和延安带着丫丫,跟在大寨的身后跑。 两岁的壮壮则晃晃悠悠地追在双胞胎哥哥的后面。 而项远洋家只有四个月大的圆圆小姑娘一直瞪着眼睛,盯住在屋里疯跑的哥哥姐姐们。要是大孩子跑不见了,她就趴在爸爸怀里咿咿呀呀一通,半个身子都探到外面去,恨不得跟人家一起出去疯。 宋恂被这一串孩子吵得头疼,给每人抓了几块糖,便让他们到外面闹去。 堂屋里终于安静了一些,他坐下跟老丈人聊起了正事。 “爹,你们那个渔工商联合公司搞得怎么样了?咱们生产队参加了嘛?” 项英雄摇摇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苗玉兰却比他有话说,对女婿叹道:“你爹这次真是被队里那些人弄伤心了!” “娘,家里发生啥事了?”项小羽闻言也赶紧凑过来问。 “还不是队里那点事!这不是周围好几个大队都参加了那个渔工商嘛,咱们队里就有人坐不住了,整天嚷嚷着赶紧加入赶紧赚钱。你爹听了小宋的建议,去找公社书记问了工商税的问题,结果书记避而不答。这意思还不明白嘛,加入了渔工商就要交工商税,每年十几二十万呢!那咱队里肯定吃亏呀!” “所以你爹跟贾支书商量了以后,就说暂时先不加入渔工商,看看情况再说。但是公社广播站里天天宣传渔工商好,队里有些人就觉得你爹是为了自家渔船赚钱才不想加入渔工商的,整天在队里嚼舌头。” 项英雄摆摆手说:“不用管那些人说什么,反正我问心无愧。我知道他们是咋想的,他们承包的渔船上没安装制冷设备,想用人家渔工商刚修建的冷库放鱼。可是他们也不想想,买个制冷设备才多少钱?二十万的工商税能给全队的渔船都安装上制冷机了!” 项远洋抱着闺女晃悠过来哼笑道:“说到底,这些人就是犯了红眼病吧。你承包船,我娘卖鱼片,咱家最近一年没少赚钱。你又是大队长,目标那么大,当然有人看不惯你了……” “这个队长我早就不想当了,”项英雄吧嗒着烟说,“我到了这把年纪,精力和能力都不如年轻人,咱们队里有不少高中学历的年轻人,还有那么多知青,其实人家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比我快,眼光也比我好。我这个队长都当了十来年了,也是时候让贤了。所以,我最近就琢磨着,现在不是都搞民主选举么,要不就让队里民主选举一个新队长算了。我退下来以后,还能帮你娘做做烤鱼片……” 项远洋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引得队长爹萌生了退意,赶紧缩了脖子让到一旁,又转移话题道:“娘,是不是可以开饭了?赶紧把孩子们都叫回来吃饭吧!” 苗玉兰也怕老头子真的打算解甲归田,她可不想带着老头子一起创业。 到时候谁指挥谁啊? 她放下东西就出了房门,打算将孙子们都喊回来吃饭。 不过,回来的却只有大寨和丫丫,几个孩子在村里玩捉迷藏,吉安和延安不知带着壮壮躲去了哪里。 “奶,我都找他们半天了也没找到人。”大寨跑进院子里说,“你去喊他们吧。” 苗玉兰瞪眼:“你这孩子可真是的,啥事都得指望你奶是吧?” “我是‘猫’,我要是喊了,他们该以为是我想骗他们出来的……” 苗玉兰在他脑门上点了点,而后走出院子,掐着腰深吸一口气,冲着村子里喊道:“大丸子,小丸子,回家吃饭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4 15:14:51~2022-04-25 15:1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尛尛 100瓶;锦盒 76瓶;anjakaaa 60瓶;su. 30瓶;涵涵寒寒7788、香蕉牛奶 20瓶;是hyuna 17瓶;哒哒哒、木紫帆帆、忘忧希、帅到掉渣、闻西、celia、sorabby、没有昵称、evy 10瓶;二美啊 8瓶;夏天又要来了╭(╯e、丸子酱、来喽~、18633615、淡定路过、h+、咿呀 5瓶;alionkissadeer 4瓶;恣意的小白马 3瓶;四嫂 2瓶;青亭、asd、芃芃、宅啊宅、d、玖兰free、一叶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0章 第 180 章 被姥姥喊回家吃饭的时候, 双胞胎脸上的表情臭臭的。 “姥姥,你以后还是喊我们的名字吧!”延安噘了嘴嘟哝, “你刚才胡乱喊,我们都被小朋友笑话啦!” 苗玉兰领着一串孩子去洗手,一脸莫名道:“不是你们让我这么喊的吗?我按照你们的要求喊,还喊错啦?” 作为一个对孙子们有求必应的姥姥,苗玉兰在称呼上丝毫不纠结,孙子们让她怎么喊她就怎么喊。 吉安也忍不住努了努嘴说:“我们是大王子和小王子!普瑞恩斯!” “对啊,大丸子和小丸子!” “哎呀!”双胞胎急得直跺脚, “不是丸子!是王子!呜昂王!” 壮壮小不点也鹦鹉学舌似地帮腔道:“呜昂丸, 丸子!” “对呀, ”苗玉兰用毛巾给壮壮擦着手说, “我喊的就是丸子嘛!” 双胞胎兄弟:“::::::” 他俩又跟姥姥重复了几遍, 发现姥姥仍然执迷不悟,于是要求道:“姥姥, 你还是叫我们普瑞恩斯吧!” 已经被绕晕的苗玉兰在他俩的屁股上一人给了一下,不耐烦道:“哎呀, 你俩爱叫啥叫啥吧, 老娘不管了,这俩孙子也太难伺候了!” 双胞胎:“::::::” 好像被骂了,又好像没有。 苗玉兰让孩子们进屋吃饭, 见到小闺女就问:“你整天给他们听些什么呀?说起话来奇奇怪怪的。” “哈哈, ”项小羽在屋里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乐不可支道,“就是外国的儿童故事,他们爸爸从日本带回来的磁带,放在收录机里就能听, 回头你去我们那边看看就知道了。” 苗玉兰一脸迷惑,心里打定主意,抽空去见识见识。 项前进从灶间出来,端着一大盘松仁鱼米放到饭桌上,闻言便问宋恂:“姐夫,你买的收录机不便宜吧?现在黑市上单喇叭的还得四百多一台呢,快赶上一台电视机了。” 宋恂诧异道:“黑市上连收录机都有?” “有啊,都是从港岛那边弄来的,录音机、磁带、电视机都有。”项前进挤到男人堆里坐下说,“现在这些东西可火了,县城里不少人去买呢。我们面案师傅结婚的时候,那台录音机就是在黑市买的。” 提起结婚的话题,项英雄不由问:“你也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打算啥时候找对象结婚啊?你要是自己找不到好的,可以让你伯母和嫂子姐姐们帮忙介绍一个。” 项前进跟着食堂的万师傅学厨七八年了,现在已经出师给万云庆当了二厨。 转成正式工以后,每个月工资也有三十多块,关键是颠大勺的有手艺还不缺吃喝,这样的男青年在婚姻市场上还是很受欢迎的。 项前进摇头说:“现在结婚可结不起,以前三转一响就能结,现在收音机都得变成电视机和录音机了。而且厂里还没给我分房呢,我这点工资哪够结婚用的?” “结婚的钱要是不凑手,我跟你大伯可以给你出,你在村里的房子是现成的,只要找到对象,随时可以结婚。”苗玉兰手头有了钱,说起话来也是掷地有声的。 项前进在县城呆惯了,并不想回村,便道:“结婚的事先不着急,等我攒点钱再说。我在县里有个朋友,想让我跟他一起卖录音机和磁带,听说挺赚钱的。” “在黑市卖啊?那可不行!”项英雄说,“那是投机倒把!被人抓住是要坐牢的!” “我大伯母不是照样卖东西嘛,也没见谁抓她!” 宋恂斜睨他一眼说:“你大伯母那个是农村自留地和家庭副业生产的东西,在农村集市上售卖,符合国家规定,跟你去黑市上卖录音机不是一个性质。而且连百货商店都缺货的商品,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就是从港岛来的呀。” “那就是卖走私货!”宋恂熟练地将吉安挑出来的松仁吃掉,又问,“你想没想过,既然人家的生意那么赚钱,为什么还要带上你分一杯羹?你除了能帮他们卖卖货,还能干什么?” 项前进嘎巴嘎巴嘴,没能说出自己还能干些啥。 他的工作不能丢,所以进货的工作轮不到他头上。 “咱们瑶水这边渔船承包到组了,自由度比其他大队要高很多。大家几乎不用大队干部组织,就会自动自觉地出海打渔。在这种情况下,有些船即便几天不回航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宋恂嚼着松仁,觉得项前进做菜的手艺不错,还是继续炒菜吧,别去弄那些旁门左道。 “你,你不会是想说,他们想通过前进用咱们队里的渔船走私吧?”项小羽最先反应过来。 项前进无语道:“怎么可能!我又没承包咱们队里的船,他们找我有什么用啊!” “但你有个当队长的大伯……”宋恂头也不抬地说,“收录机和电视机都是大件,听你的意思,他们走货量还挺大的,那就不可能走陆路交通运货,八成是从水上过来的。咱们这边对走私没什么监管,他们要是半夜开船回来,大家也只会以为他们是出海打渔的,人家半夜把大件运上岸,其他人也不知道。” “哎呦,我就说嘛,这段时间右眼皮怎么一直跳呢!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兆头!”苗玉兰跟项前进说,“你现在的日子多好呀,可千万不能跟那些人搅和到一起知道不?你爹是救人牺牲的,你可不能给你爹抹黑,干那违法的事!你要是实在想赚钱,跟我一起卖鱼片也行。我做好以后,你拿到县城的集市上去卖!” 项前进还在琢磨宋恂的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饭桌上的大人想到瑶水村有可能会成为走私货上岸的地点,心里都有点毛毛的。 项英雄已经打定主意要让民兵排注意岸边的动静了,所有渔船都不许晚归。 瞧见大人们都不说话了,吉安才开口说:“姥姥,你说的不对!眼皮跳是眼轮匝肌的痉挛,跟好兆头坏兆头没有关系!” “什么痉挛?”苗玉兰一愣。 吉安咽下嘴里的鱼说:“眼轮匝肌痉挛,我爸爸给我们买的《十万个为什么》上面就是这么说的。眼皮跳就是眼睛在告诉你,它太累啦,需要休息了。” 看他像个小医生似的,说得头头是道,苗玉兰也不禁认真起来,回忆片刻说:“我也没干什么啊,眼睛咋会累?” 吉安露出一个“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戳穿道:“姥姥,你肯定是趁着我们不在的时候偷偷看电视了!” 说好的大家一起看呢。 真的偷看了电视的苗玉兰:“……” 这孙子成精了! * 海浦渔业公司的八艘外海渔轮第一次作业返航这天,公司码头上聚集的人,比新船到埠的那天还多。 调度指挥室已经收到了头船发回来的消息,这次在外海的捕捞量很不错,基本达到了预期目标。 所以,郭志勇和宋恂商量,邀请一部分领导和记者来码头见证船队第一次试捕的成绩。 宋恂让对方负责邀请领导和记者,他只亲自去南湾邀请了自己曾经的领导,如今已经退休,曾分管过南湾渔业工作的革委会副主任,裴文奎。 “小宋,没想到你们还真的干成了!”裴文奎站在码头上,望着传送带上的一箱箱鲜鱼,神色很是振奋,“这八艘船可真是气派!” “还有五艘在日本没有回来,”宋恂笑道,“地委对我们的要求是五年内凑齐一支拥有二十艘渔轮的船队。” “好好好!我退休的时候,就很遗憾没能解决南湾的外海渔轮问题。如今地区能重视起来,我也就放心了。”裴文奎望着停靠在岸边的几艘渔轮说,“当年地区在陈瑚岛组织去外海打渔,没能返航的那六只船一直是大家心里的一个伤疤。要是用补偿贸易的方式组建船队真的行之有效,也可以让其他单位效仿一下。最起码,如果渔业公司都将目光放到外海和远洋去,就能将近海渔场留给沿岸的渔民了。” 宋恂笑了笑,提议道:“裴主任,您在渔业工作方面的建树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您如今退休了,但我觉得您也可以考虑让事业重新焕发第二春嘛。我们海浦渔业公司还处于起步阶段,正需要您这样的资深渔业专家帮我们参谋参谋,不知您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兼任个渔业顾问?” “哈哈,我算什么资深专家呀!我就是个老渔民!”裴文奎摆手说,“你们现在使用的都是最先进渔轮,我可玩不转这个。我退休以后也确实想发挥余热,前段时间我老家的生产队长也邀请我回去,指导一下群众渔业。我本来还有些犹豫呢,不过看你们这里干得热火朝天的,我也有些坐不住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呀!没准儿我这次回去能把我们大队变成全县人均收入最高的生产队呢!” 宋恂闻言也不在游说对方,只是笑道:“那您这个目标可不好实现,我老丈人也雄心勃勃地想争这个第一呢!” 他在码头上与诸位领导交流过以后,等到渔轮上的海货基本运送至冷库了,便带着孙翊上了头船的甲板,一是慰问一下辛苦的船员们,二是看看那些日本专家。 不过,他刚上船,就看到几个船员下网以后,正在冲洗甲板。 宋恂看到甲板边缘被冲走的东西后,赶紧挥手让他们停止冲洗。 “宋经理,怎么了?”潘实在闻声从船舱里跑出来。 “不是什么大事,”宋恂指了指甲板上残留的一些小鱿鱼,“把这些鱿鱼冲下去就可惜了,这玩意出口价很高的。咱们把小鱿鱼捡干净了再冲洗甲板也不迟。” 于是八艘船上的水产被卸走以后,船员们又在甲板上收集了四箱小鱿鱼。 有个年轻的船员一边在甲板上捡鱿鱼,一边跟潘船长嘀咕:“咱们这位宋经理也太仔细了,这点鱿鱼还捡什么啊?赶紧冲了甲板好下船休息啊。” 潘实在在他的后脑上拍了一下说:“我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好,烧包了!你可别忘了以前用机帆船打渔的时候是什么光景,出一趟船能打回四箱鱿鱼嘛?现在只是让你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你就不乐意了!” 年轻船员摸着鼻子讪笑两声。 潘实在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去,冲洗甲板去!今天这一片都包给你了!” …… 宋恂当然也听到了船员们的抱怨,但他也没说什么,只当没听见。 这些船员确实很辛苦。 尾滑道渔轮的抗风能力极强,除了台风天气,基本都能出海。这批船又是举债买来的,所以他们要将这些船的利用率发挥到最高。 渔轮出海实行的是今到今开,今到明开的制度。 也就是说,渔轮今天到港卸货以后,船只和船员稍事休息,当天或者第二天就要重新启航出海。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船员们至少有三百天是要在船上度过的。 明天一早还要出海,宋恂没有过多占用船员的休息时间,简单鼓励了大家几句,就说到了正题。 “公司党委和工会体恤大家出海作业的辛苦,也能体谅大家长时间见不到家人的焦虑心情,所以,我们提前将部分已婚同志的家属请来了公司,现在就在公司招待所里等待着各位。” 船员中发出一阵惊呼声。 “这次的时间比较赶,所以请来的家属基本都是住在南湾县和临万县附近的,一会儿被念到名字的同志就可以先去招待所了。没有念到名字的同志也不要着急,想请家属来团聚的可以去工会那边做个登记,只要家属有空而且有意愿过来,下次返航的时候,大家都能看到老婆孩子!” 码头上响起一阵欢呼声和掌声。 郭志勇接话道:“大家来报名工作之前,公司就承诺过会解决大家的住房问题,但是盖房子也是有个过程的。” 他回身指着远处的一个方向解释道:“去年咱们的家属楼就已经动工了,现在施工队正在全力建设其中最大的一栋鸳鸯楼,年底之前保证让大家带着老婆孩子住进新房。” 这次为了赶工程进度,鸳鸯楼的房间格局都是统一的一室住房,先让船员们尽快将小家安顿下来。 二室甚至三室的户型也有,但是都被安排在了后面建设。 等到大户型建好以后,就可以让渔轮上的船长、船副、轮机长、渔捞长等中高层领导从鸳鸯楼里搬出来了。 然后将空出的鸳鸯楼房间让给新婚船员。 这些安排是公司跟船长船员们早就提前讲好的。 海浦渔业公司的后勤工作算是做得非常到位的,这家新公司不比大家原来所在的单位差,甚至做得更好,大家都没有异议,欢欢喜喜地去招待所见老婆孩子了。 而家属没来的船员也不失望,排队去工会那里报名,期待着下次回航时可以与家人见面。 * 渔轮一趟一趟地出海运鱼回来,冷冻厂的各个车间也开始繁忙了起来。 宋恂由老厂长陪着,去两个理鱼车间看了看,装鱼的筐子和箱子堆了半个车间,而车间里工人的动作却很闲适从容,并不见慌乱。 换一种说法来讲,这些工人在工作上并没有什么紧迫感。 毕竟现在就是吃大锅饭的时代,都是拿固定工资的,干多干少一个样。 谁也不会为了那没有任何浮动的工资,把自己累出个好歹。 宋恂将这些情况都看在眼里,却并没说什么。 这已经不是个别工人的问题了,跟工人甚至是车间主任不谈经济利益只谈奉献,是谈不出什么结果的。 还得在分配制度上作出一些改变。 所以,他现在只想尽快将冷冻厂的厂长人选落实,让新厂长去推行这些事。 公司里的大多数干部也在关注这次厂长的选拔考试。 渔轮再次启航的第三天,参加选拔的十三位候选人来到公司进行了考试。 因为这次考试作为干部制度改革的一个试点,受到了地委袁书记的关注,所以地委组织部干部三科的许科长也带人来渔业公司旁观了考试过程。 干部三科是刚成立的科室,管的就是经济干部的任免和组织考察。 郭志勇干脆让许科长也担任了其中一位评委。 “这是你们公司内部的选拔,我来当评委不合适吧?”许科长推辞。 “没关系,为了保证客观公正,防止片面性,我们这次组成了招聘考评领导小组,除了我跟宋经理,还有一位副书记,两位副经理,以及人事科,计划财务科,供销科等几个业务部门的领导。许科长,你是专职做人事工作的,在干部的选拔任用上比我们都有经验,让你加入我们的考评小组正合适!” 原本他们也没想用这么多人来当评委的,但是兴许是过去的老思想作祟,好几个报名参加考试的考生,都私下里跟公司的经理拉票了,尤其是那几个曾在水产供销公司工作的副经理。 大家都是熟人,实在抹不开面子拒绝。 宋恂觉得再这么下去可能真的会影响公平性,于是在考试前一天,跟郭志勇确定了最终的评委名单,足有八位评委。 闻言许科长没再推辞,坐到了评委的座位上。 这次考试分为书面对话和口头答辩。 除了考察干部的思想素质和文化水平,还要对管理能力和冷冻厂业务涉及到的专业知识做一个考察。 宋恂觉得书面对话的问题挺简单的,一共只有三道题。 你在过去做了哪些有益于公司的工作? 你觉得目前冷冻厂的工作存在哪些问题? 你对冷冻厂未来的发展有哪些设想? 这样简单的三道题,有的干部却拧眉瞅着稿纸,半天没有动笔。 宋恂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不敢答的,既然报名来参加招聘考试了,这些问题总要提前想一想吧? 好在这十三个人中还有几个是很有水平的。 最早报名的三人,以及后来报名的财务科副科长,党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书面对答都很不错。 宋恂比较关注的一个是冷冻厂的现任副厂长周向晚,一个是家属服务站的站长闫晖。 他之前并不怎么看好周向晚,倒不是性别问题,主要是这位女同志是政工干部,惯做思想政治工作,没怎么管过冷冻厂的生产任务。 不过,看了她的书面答案以后,宋恂觉得这位同志还是很言之有物的,而且人事科的魏紫还提醒他,周向晚其实是师专数学系毕业生,去年还被单位推荐去省城的经济管理进修班培训了半年。 所以在口头答辩环节,宋恂主动问了周向晚一个问题。 “周副厂长,听说你是在经理管理进修班培训过的,上个月才回来?” 周向晚笑着点头说:“对,没想到回来以后就换了娘家。” 几个评委都笑了起来。 她去进修前是水产供销公司的干部,回来以后就变成了渔业公司的人。 宋恂也笑了笑问:“你在书面对答的部分,提到了冷冻厂的核算问题,你觉得划小核算单位以后,就能缓解冷冻厂目前的处境吗?” “我认为划小核算单位只是第一步,我之所以会提到核算问题,是因为现在厂里吃大锅饭的现象比较普遍,大家在生产工作上没有什么积极性。何况这个大锅饭还不是一家在吃,而是两家一起吃的。冷库的情况尚好,但水产制品厂却是常年亏损状态的。可是这两个厂却一直是一个核算单位,冷库常年被水产制品厂拖累。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不但冷库在吃大锅饭,水产制品厂也在吃冷库的大锅饭。” “如果能将水产制品厂单独划出去,单独核算,冷库这边的问题就好解决多了。无非就是给工人们给予一些经济上的刺激,重订厂里的规章制度,进行规范化管理。而咱们渔业公司是捕捞,养殖,加工并举的企业,目前养殖和加工的部分还没有发展起来,如果能将水产制品厂从冷库划分出去,冷热分开,对公司的加工业务也会有一个推进。” “算上公司留在日本的五条船,咱们一共有十三艘外海渔轮,以目前的捕捞量来看,并不能完全将冷库填满。所以,解决完厂里的内部问题以后,可能还需要积极对外联络,与其他省市的渔业公司进行合作。这一部分我就先不多谈了,我现在本就是冷冻厂的副厂长,无论能否成功聘任厂长,我未来的工作都会涉及到这一部分。参加完考试以后,我就准备去与秦皇岛的一家渔业公司谈合作事宜了。” 宋恂对周向晚的回答还算满意,其他几位领导给她的评分也比较高。 毕竟她就是冷冻厂的副厂长,对厂子的情况比其他单位的人要熟悉得多。 最终考评领导小组,将那些发言磕磕巴巴,答题不知所云的人划掉,按照分数高低选择了四位同志进入了群众评议和全面考察环节。 周向晚和闫晖都入选了。 人事科的同志会去他们各自的工作单位进行背对背的群众评议,搞个简单的民意测验。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厂长人选就是面试时综合评分最高的周向晚了。 * 今天宋恂的工作就是当评委,考试结束的时间比较早,他也就难得地提前下班回了家。 走到家门口时,却听见堂屋里有音乐声传出来。 他的那对双胞胎儿子正一起跟着收录机里的磁带,摇头晃脑地唱着歌。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两人在堂屋里听着歌,屁股随着音乐一扭一扭的,脚下踩着风骚的舞步。 宋恂进屋问:“怎么就你俩在家?妈妈呢?” “去姥姥家了,一会儿就回来。” “你们从哪里弄来的磁带?”宋恂皱着眉毛按下暂停键,“这听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妈妈给你们买的?” “不是,我们在海边捡的!”吉安抿着嘴乐,“本来好多人都想要呢,不过,只有咱家有收录机,所以这盘磁带就归我们啦!我觉得挺好听呀,妈妈也说好听!” “别听了。”宋恂将那盘磁带从卡槽里取出来,“这不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该听的。” 两个孩子瘪瘪嘴,不敢吭声了。 延安见爸爸表情不太好看,便递了一杯水送到他手里。 宋恂刚想欣慰地夸他两句,便听这臭小子自己打着节拍,随着刚才的音乐继续哼唱道:“来来来,喝完这杯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5 15:10:09~2022-04-26 15:3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风风 50瓶;西斯 40瓶;西罗今天暴富了吗、三季 30瓶;小榴芒、su.、蒹葭、忘忧希、春天花花、嫱、holiday、36265979、fiona、六斤六两 20瓶;小小的人儿 17瓶;啦啦 15瓶;雪球球了个球、鱼爱柠檬、浅忧、戏里、自秀云间、寄悠悠、penthesilea、安全感、跫跫、太阳的影子、斯内普牌小巨怪、远古的梦境 10瓶;nabelle 9瓶;丸子酱 8瓶;咿呀、大咪宝的小姐姐、夏天又要来了╭(╯e、21084084、h+ 5瓶;小鱼 3瓶;遥远星空、一叶落、49302475 2瓶;芃芃、一锅蘑菇、玖兰free、白茶清欢、青亭、宅啊宅、45593606、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1章 第 181 章 宋恂其实早就听过儿子们哼唱的这首歌了, 而且还听过不止一次。 这种刚刚传入内地的所谓流行歌曲,已经在一些年轻群体中有了一定的传唱度, 甚至某些单位里也会在午休时间播放什么《何日君再来》,《人生就是戏》,《一夜缠绵》之类的歌曲。 不说别人,连孟玉裁的办公室里都有好几盘这类磁带。她不但有磁带,还有《港澳流行歌曲十六首》的歌词本和那些明星的生活照片。 只不过顾及着家里还有两个学龄前儿童,而且老宋并不喜欢这些靡靡之音,所以孟团长从来不将它们带回家。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 这两个小孩居然还能在地上捡磁带听…… 说起来还挺邪乎的。 “你们从哪捡来的磁带?”宋恂拿着那盘磁带翻看了一下。 吉安挨到他身边跟着一起看, “就是在海边啊, 我们躲猫猫的时候, 在一个大石头后面找到的。” “只有这一盘?” 小哥俩赶紧点头, 见他感兴趣,还献宝似地将装磁带的塑料盒递过去。 宋恂将东西收在手里, 刚想再敲打他们两句,便见自家媳妇带着他老丈人, 丈母娘和二舅哥进了院子。 项英雄从女婿手里接过那盒磁带, 面色不善道:“咱队里还真有王八羔子敢干这种蹲大牢掉脑袋的事?” “投机倒把这种事,查到了啃骨头,查不到吃肉。你也不想想那录音机电视机有多大的利!”项远洋凑过去看了一眼, “嘁”了一声说, “你还是见识得太少啦!” 项英雄被气得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爹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轮得到你嘚瑟!” 说着又没好气地将他凑过来的脑袋推到旁边去。 这时候延安又像个欠儿登似的端起茶缸递给姥爷,“来来来,喝完这杯再说吧~” 即便项英雄觉得今天外孙说话怪腔怪调的,他也没往心里去, 在延安的头上摸了摸,拿起茶缸就咕咚咕咚地干了。 宋恂:“……” 他将不适合听这个话题的两个小孩轰出去玩,把堂屋的门合上才说:“录音机和电视机的利润确实很大,他们弄来的这些水货都是可以翻倍赚的。” “你看,还是小宋有见识!”项远洋坐到板凳上口若悬河,“你一直在生产队里,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早就大变样了!我过年之前去南方采购零件的时候顺道去了广东,看到人家那边的赚钱速度,都不想回来了!” 他扯了扯身上的皮夹克说:“我这件皮夹克就是在广州买的水货!那些水客天不亮就去港岛的天光墟进货,然后从港岛运到广东,只要过了海关,价格立马翻倍!运到咱家这边就更值钱了!” 项英雄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有点好奇地问:“不就是衣裳么,它凭啥到了内地就翻倍?” “人家的衣裳时髦呗!水客过海关也是有风险的,那边的人来内地如果是回乡探亲的,每人只能带十码布,三十件衣裤,要是被抽查到超额了,就会先没收东西再罚款,没查到的才是逃过一劫的。”项远洋摆弄着磁带盒子说,“每天的水客多得是,人家就是赚这个钱的。海关大楼外面,专门有人等着这帮水客呢。我观察了两天,发现那些换外汇换烟的人,都是等着水客的。” 苗玉兰眼睛一瞪,问:“你没事观察那些人做什么?咱家是本分的人家,你可不许跟前进似的,想那些歪门邪道!” 项远洋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有闺女要养了,哪会弄那些!” 他只在海关门口看了几天,并没跟那些水客接触。 其实直接去观绿路的服装批发市场拿货也很便宜。 上次从广州带回来的一包衣裳,他甚至不用拿回家自己卖,出了海浦火车站就有人加价30%全部收走了。 出差一趟倒卖服装赚的钱,相当于他两个月的工资。 连服装都这么赚钱呢,可想而知捣腾电视机和录音机这样的稀罕货会是何等暴利了! 苗玉兰瞧着那磁带,心里有点打鼓,“前进那孩子不会搅和到里面了吧?他可别去帮人家走私啊!” “应该不是他,他这段时间都没回村里来,咋可能干这个!” 其实项英雄心里也没谱。 他这个侄子前些年着实荒唐过一阵子,尽管如今有了正经工作,但那小子看上去就不是啥正经青年,整天吊儿郎当的。 项远洋安慰道:“就算他参与走私了也没事,我早打听过了,这跟投机倒把不是一回事,有些单位还买水货手表呢。要是被工商的抓住了,大多数就是罚款和没收货物,情节特别严重的才会坐牢。” 项英雄:“……”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更不放心了。 他板着脸教训了儿子一顿,威胁他要是敢走旁门左道,就把他撵出家门。 得到儿子绝对不会胡闹的保证后,这老头子借用闺女的收录机听了两首流行歌曲,便拿着那盘磁带去了贾支书家。 宋恂瞧一眼心事重重的丈母娘,提议道:“娘,你们今天在这边吃饭吧?” “哎,我现在哪还吃得下呀!咱们队里要是真的出了走私的事,那可是大事。” 他们这个大队有社员将近两千人,当然不可能清一色全是好人,偶尔也会有些寻隙滋事小偷小摸的情况发生,但大家在思想上普遍是比较淳朴的。 苗玉兰上一次听到走私这个词还是在二十多年前,当时县里搞批判大会,很多人都去看了,其中有一伙人就是去广东上海走私洋参的,据说获利好几万。 那些人是被如何处罚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牢狱之灾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他们瑶水村还从来没有坐过牢的人呢…… 项小羽安慰老娘说:“就算真的有人走私也不怕。船是队里的,查到人以后,不让他承包就得了,有大队干部和公社领导操心呢!” 然而,队里调查走私的进展却并不顺利。 贾支书和项英雄喊上民兵排的民兵在海边连续蹲守了好几天,也没见到什么可疑船只。 他们不知道人家的走货时间和走货规律,当然就不可能抓到人。 项英雄接连给侄子打了三个电话,告诉他队里发现了走私线索,公社的孙公安已经在暗中帮着调查这件事了。 叮嘱他千万别搅合到黑市的生意里去。 否则顺藤摸瓜,一撸就是一串,到时候他在制衣厂的工作也保不住了。 * 瑶水村的麻烦还没解决,宋恂这边也被麻烦找上了门。 这天他正要去会议室开党委会,敲定冷冻厂厂长的最终人选,孙翊却一脸为难地敲门进来说,地区工商行政管理局的同志想要见他。 “说了是什么事么?”宋恂回想了一下公司近期的动向,不觉得有什么事能被工商局的人盯上。 “据说是咱们公司开设的一个小食店被举报了。”孙翊也颇觉莫名其妙,他们公司根本就没开过什么小食店。 宋恂让他将人请进来。 渔业公司没开过,但是以前水产供销公司下属的很多部门和工厂都有自己的国营饭店和小食店。 没准就是哪个厂的小食店出了问题。 果然,工商局市场科的两名同志进来以后,就客气地跟他道明了来龙去脉。 “宋经理,我们地区工商局接到举报,渔业公司下属冷冻厂开办的国营港口小食店,存在非法倒卖原料的情况。收到举报以后,我们立刻派出同志前往港口小食店进行了调查,不过,该店的负责人非常蛮横,嚷嚷着自己是公司领导的小舅子,拒不配合调查。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个店存在倒卖猪油和大米的情况,如果他们再不配合我们的工作,可能就需要公安部门介入了,所以我们要提前来跟您知会一声。” 宋恂没想到小小一个小食店居然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砚北港不但每天的货物吞吐量很大,往来的客流量也是很可观的。 所以不少单位在港口码头附近开设了国营饭店和小食店。 冷冻厂下属的这个小食店应该就是给往来旅客服务的。 如果让公安介入的话,事情可就闹大了。 整个渔业公司都得跟着他们吃挂落丢人。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了冷冻厂的老厂长和副厂长周向晚,简单说明了小食店的问题,便放下电话对工商局的两位同志说:“我们公司向来是对违法违规的问题零容忍的,如果港口小食店确实存在倒卖原料的情况,无论他是哪位领导的亲戚,我们都会严肃处置。至于让公安部门介入,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咱们查明了这家店的具体情况,情节确属严重的,再转交给公安也不迟。我已经让冷冻厂的厂长和副厂长去小食店了,到时候会配合你们工作的。” 工商局的两位同志并不是必须要公安介入调查,既然渔业公司肯出人配合,他们也就不再纠缠了,与宋恂告辞便重新去了那家港口小食店。 孙翊进来问:“经理,会议室那边已经开始了,你还去吗?” 宋恂拿上笔记本起身。 当然得去了,赶紧把冷冻厂的厂长确定下来,他也就能从这些杂事上解脱出来了。 * 周向晚被确定为冷冻厂的新一任厂长。 公司为了打消某些人“聘任厂长比任命厂长低一等”的偏见,在冷冻厂礼堂举办了隆重的选聘厂长就职仪式,并邀请了好几家报社记者和电台记者对此次聘任过程进行报道。 郭志勇在接连的闪光灯和快门声中,正式将聘书发给周向晚,当众给职授权。 并且当着所有职工的面,再次明确了厂长的责任和奖惩规则。 就职仪式是热闹的,然而热闹繁华过后,周向晚要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拿下港口小食店的负责人。 这个负责人不是别人,正是刚被宋恂撸掉的钱育财的小舅子。 从去年起,地区的餐饮行业开始实行“完成定额利润给奖”,上面为了激励各国营饭店、小食店、冷饮店,定额的标准设定并不高。 砚北港附近的几个饭店和小食店基本都能完成。 但是钱育财小舅子与钱育财是一脉相承的用鼻孔看人,这个小食店的服务员也受他的影响,服务质量差不说,态度也不好。 要不是因为占据了港口的有利位置,还是热门旺铺,就凭他们那个服务条件,连收支相抵都做不到。 别说赚钱了,不亏本就是钱育财给他小舅子划定的目标。 所以这个小食店当然就不可能完成地区下达的营业计划了,连续三个月,奖金分文未得。 这个小舅子既想要奖金,又不想费劲去改善经营管理,改进服务质量,所以就耍起了小聪明,出了一个馊主意。 反正也没人来吃饭,那就把做菜做饭的原材料卖了吧! 国家平价供应给国营饭店的猪油,每斤一块二,这小子转手倒卖能卖一块五。 平价大米进货的时候,每斤两毛七,他转手能卖三毛七。 猪油卖了两千斤,大米卖了六百斤。 刨除成本和上缴的利润,不但非法获利三四百块,还从上级那里白拿了好几个月的完成定额利润的奖金。 比正经经营小食店还赚钱! 这个倒卖的勾当他已经干了快一年了,之前有钱育财这个厂长姐夫撑腰,没人举报他。 如今钱育财刚下台,而且没有了竞聘新厂长的可能,立马就有人写了举报信! “我已经跟工商局的同志商量了,”周向晚坐在宋恂对面,硬着头皮汇报,“小食店先停业整改,认真检查整顿。他们非法牟取的三百多元利润,全部没收上缴。李彬不顾国家关于商品供应的有关规定,高价倒卖国家供给国营饭店的平价物资,情节虽然严重,但那些钱并没有全部进入他的口袋,而是作为奖金平均发给了小食店的职员。所以严格说来也不至于入刑。” “公安没有上门吧?”宋恂问。 “没有没有。”周向晚说,“工商局的同志已经对小食店作出处罚了,把钱还上就行。” “那行,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至于小食店负责人的接替人选,你们自己定。”宋恂放下钢笔说,“冷冻厂的工作不轻松,你不要被这个小食店牵扯过多精力,还是要把重心放到生产和内部改革上。” 周向晚点了点头。 她今年正好四十岁,本以为这辈子就只能当政工干部了,没想到刚从培训班回来,就峰回路转,遇上了公司要聘任厂长。 她是女干部,之前又没接触过经济工作,很多人都在关注她上任以后的动静。 给小食店擦完屁股以后,她就得认真想想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应该怎么烧才能烧旺了。 “宋经理,我听说你想找个部门做分配制度改革的试点?你看让我们冷冻厂来当这个试点行不行?”周向晚争取道,“要想尽快调动工人工作的积极性和责任心,就得尽快冲破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少干坏一个样的大锅饭制度。可以在我们厂试行工厂利润与工资总额挂钩,就像个体户在街道接活时的结算办法,实行计件工资制。” 宋恂这段时间一直在跟郭志勇和计划财务科的科长商量,改革分配制度。 他本来是想先在渔轮上进行试点的。 毕竟渔轮的水产收入才是渔业公司收入的大头,如果能够将船员们的工作积极性完全调动起来,那么距离彻底还清外债的那天也就不远了。 不过,既然周向晚主动提了要求,那么先在冷冻厂进行改革也未尝不可。 新厂长刚上任,确实需要给工人们带来一些实际好处才能服众。 “我是支持将冷冻厂当作第一个试点进行改革的。”宋恂笑了笑说,“你去郭书记那里汇报一下工作,听听他的意见吧,如果郭书记也没有异议,就可以跟计财科商量具体细节了,公司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尽管周向晚早就料到宋恂会支持她,但这会儿听到了肯定的答案,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客气地道了谢,便起身告辞了。 宋恂独自坐在办公桌后面放空了一会儿。 过了将近一刻钟,他才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将孙翊叫了进来。 “你去统计一下,咱们公司的那些下属单位到底开办了多少家饭店,冷食店和小食店?包括招待所开的餐厅也算。” 孙翊早料到领导会有此一问,当即便将这两天查到的内容进行了汇报。 “冷冻厂除了这家港口小食店,还有一家国营饭店。轮船修造厂在厂子对面有一家饭店,物资供应站也开了一家饭店,但是他们那边没有食堂,这个饭店就是被当成食堂使用的,兼顾对外营业。公司生活管理科下属的汽水厂,开了一个冷饮店,除了汽水冰棍,还卖一些副食品。再有就是四个招待所了,市里的那个招待所的经营状况比较好,附带一个很大的餐厅。胜利公社的招待所距离公司最近,平时招待的客人最多,也有一个餐厅。另两个招待所的经营状况一般,五年前就已经取消餐厅了。” 也就是说,渔业公司虽然没有主动开办饭店,但是待所的附属餐厅。 宋恂想了想,从经理办公室里挑了一个笔杆子,对孙翊交代道:“让他去冷冻厂的港口小食店,了解一下倒卖原料的具体情况,然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处理结果整理成文发到你刚才提到的那几个单位去。有此类情况的马上整改,上缴非法所得和奖金,可以既往不咎。一个礼拜以后,公司会不定期派人下去查账,发现问题的单位,负责人的结果与冷冻厂的李彬等同。” 与其等着工商局的人上门来查,闹出不可控的幺蛾子,还不如由他们内部提前自查。 宋恂心想,这还不算完。 现在许多国营饭店的情况都不容乐观,光是靠完成定额利润给奖还是不够的。 有些人就跟那个小舅子一样,死猪不怕开水烫,宁可走歪门邪道,也不乐意认真改进服务质量,想办法提高营业额。 不过,他也确实没时间亲自去抓这几家饭店的问题,还得找个专人或指定部门去看着才行。 * 因为在单位跟郭书记商量那些附属饭店的问题,宋恂今天回家的时间有点晚。 进了家门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脑袋上方传来“噗呲噗呲”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宋恂立时就感觉不好了。 他往院子里唯一的一颗大椿树上望过去,他媳妇已经是当妈的人了,不会又去爬树了吧? 仔细瞧了两眼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脚丫子,还好,不是他媳妇的。 “宋吉安,宋延安,你俩又作什么妖?谁让你们爬树的?赶紧下来!” 这俩小胖子,一个坐在树杈上,一个噘着屁股四肢缠在树干上。 跟俩大熊猫似的。 这么胖居然还能灵活地爬树,也不知道他俩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吉安坐在树杈上,觉得距离爸爸那么远,威慑力降低了许多,笑嘻嘻地说:“我俩再玩一会儿,不下去。” 延安一手抱住树干,一手空出来,学着孙悟空的样子,反手搭在眼前,向远处眺望说:“爸爸,你也上来吧,上面的风景可好啦!” “你们马上就要回省城了,不帮妈妈收拾行李,在上面胡闹什么?”宋恂不搭理他们的邀请。 “方芳阿姨来了,妈妈要招待客人,让我们出来玩的。” 宋恂不再说什么,叮嘱道:“你俩抱住了,小心掉下来!” 两个孩子见爸爸不阻止他们爬树,都欢快地应着。 宋恂觉得小男孩爬树掏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小时候也爱爬树,大人越是不让干,小孩就越想上去试试。 这都是养儿子的必经过程。 再次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他便拎着包进了门。 方芳正跟项小羽坐在堂屋里,两人面前的饭桌上,摆满了水果零食。 瓜子皮和花生壳已经堆成了两座小山。 “宋大经理回来啦?”方芳笑着跟宋恂打招呼。 “方芳可是稀客,怎么只有你自己过来了?你家刘焕阳呢?”宋恂将包放下,笑着问。 “他还在县里加班呢,我没等他,自己来的。”方芳一手搭在肚子上,笑眯眯地说,“我现在不在制衣厂上班了,时间比以前自由多了。” 项小羽替她答:“方芳现在在县电影公司上班,以后电影可以随便看了!” “那可真挺不错的,电影公司的工作相对轻松,福利待遇也挺好。” 刘焕阳的姥爷前两年也从农场出来了。 他跟袁书记既是同事又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否则当初宋恂也不可能在刘焕阳的婚礼上认识还在当图书管理员的老袁。 只不过,刘焕阳的姥爷并没有袁书记幸运,解放以后就直接退休了,并没能返回原来的工作岗位。 然而,即便如此,只要这老爷子还好好活着,刘焕阳夫妻的日子就差不了。 老爷子只有一个独生女,独生女又只有刘焕阳这一个儿子,以前的那些老关系和老交情肯定是要留给外孙用的。 所以,方芳能从制衣厂女工摇身一变成为电影公司的职工,并不让人意外。 方芳刚怀了二胎,这段时间胃口极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能眯成一条缝。 “我这个工作可没有外人想得轻松。”她叹着气说,“本来我怀了孩子,寻思去电影公司工作能歇一歇,好好养胎。没想到我也是倒霉,正好赶上县电影公司改革放映发行体制了。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请宋大经理帮帮忙呢!” 宋恂见她独自挺着肚子从县城跑来乡下,应该不是小事,正想说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尽管开口,却听院子里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响。 紧接着就是延安那个大嗓门“哇哇哇”的大哭声。 屋里的大人都被吓了一跳,宋恂想到挂在树上的两个儿子,起身就往门外跑。 此时,原本挂在树上的两只大熊猫,只剩吉安一只了,另一只早已经掉到了地上。 延安张着真·血盆大口哇哇哭。 吉安坐在树杈上干着急,见到爸爸终于露面了,便带了点哭腔喊道:“爸爸,弟弟把门牙磕掉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6 15:30:11~2022-04-27 15:1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安安、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973372 2个;2931540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钩吾山的大妖怪 50瓶;月、想飞的鱼、木染白、寸草生、楚百梨、xixi 20瓶;行走的麦兜 19瓶;一块肉系扣子、天上虹、25469051、明月、那样的你、玛卡巴子、本草、方奇、oxueshi5、梵塔黑、半颗山竹、月、送你花花、清婉、胖胖胖胖死瘦子、涵涵寒寒7788、gger 10瓶;浮生过、桥豆 8瓶;王木木、青春、白萝卜 5瓶;小土豆 3瓶;钱唐、lvsky、遥远星空、忧桑的肉肉 2瓶;木青庆、芃芃、最初的梦想、喵小酱、32556743、爱你哟、宅啊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2章 第 182 章 延安长到这么大,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 他牙齿痛,心里又害怕,便只会咧着嘴呜呜哭了。 宋恂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大致扫了一眼,确认身上没有其他伤处, 才稍稍放了心。 见到吉安勾着腿想要从树上爬下来, 他又赶紧将延安交给媳妇, 自己跑去树下张开手臂接着。 生怕大的这只也有个好歹。 大人们将两个作妖受惊的孩子带回堂屋, 又把延安脸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 这个过程中, 延安一直在伤心地抽噎。 他俩不是什么老实孩子,平日里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所以这小子被养得特别皮实,从没因为受伤哭得这样难过。 一家人都跟着揪起了心。 吉安见弟弟靠在爸爸怀里哭得伤心, 拉住弟弟的手,安慰了两句就陪他一块儿抹起了眼泪。 “孩子哭成这样,肯定是特别痛的。”方芳着急道,“赶紧送去医院看看吧!” 宋恂觉得去看看医生也行。 以前宋恒和宋悦的乳牙都是自然脱落的, 他还没经历过这种磕掉大牙的情况,拿不准对孩子后面换牙会有什么影响。 听说要送他去医院,延安稍稍停了一些哭声, 摇着头不想去。 “宝宝,牙齿痛得去看看大夫。”项小羽摸着他的头发安慰。 “没, 没那么疼了……”延安啜泣着说。 “不疼你还哭什么啊?” “呜呜呜, 我以后就没有大牙啦!”延安伤心地用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向上张开,小小的手掌中央,躺着一颗带有血迹的乳牙。 大人们:“……” 吉安很能体谅弟弟的心情,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安慰道:“王小军也没有大牙,他 所以,你并不是唯一一个没有大牙的…… 延安回想了一下豁牙子王小军的模样,并没有被哥哥安慰到,“哇”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虽然不合时宜,但宋恂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带出了些许笑意。 “你掉的是乳牙,过段时间就能重新长出新牙了。” 项小羽这个亲娘也赶紧为他们科普了一通小孩子换牙的过程,让他亲自将自己的大门牙扔到床底下,总算安抚住了呜呜哭的儿子。 “你刚掉了牙,以后就尽量不要吃硬的东西,也不能吃糖。”宋恂趁机忽悠他,“吃了糖你就一直是小豁牙了。” 延安还是很注意自己形象的,捂着漏风的嘴保证以后都不吃糖了。 想了想又补充,也不去爬树了。 * 宋恂见他俩实在是被吓得不轻,亲自将他们送去了姥姥家看电视,转移一下注意力。 独自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骑着自行车进村的刘焕阳。 宋恂这才想起来,方芳还有事要找自己呢。 “我们电影公司不是在搞什么放映发行体制改革嘛,要打破国营电影院的铁饭碗。”方芳啼笑皆非道,“我之前在制衣厂干得挺好的,但家人都说去电影公司好,工作体面,还能轻松养胎。结果怎么样?我刚去了两个月,人家就要打破铁饭碗了!” 项小羽不厚道地笑了:“那你还真是赶巧了!” “可不是嘛。”方芳喝一口热水继续道,“公司领导非要给我们搞承包责任制,我原本只是在售票窗口卖票的,不过,现在只在窗口卖票已经不行了,上面把电影院的卖票指标落实到人,让我们从坐等观众上门,变成主动去各单位送票,提高上座率!” 项小羽将零食分给刘焕阳一些,磕着瓜子说:“县里的电影院那么火爆,哪还用得着提高上座率呀?上个礼拜,我跟宋恂想去看刚上映的《佐罗》,在售票口根本买不到票,还是花五毛钱一张的高价从黄牛手里买的票呢。” 她不想花这个冤枉钱的,但又不甘心白跑一趟。宋恂劝她时间宝贵,不要浪费了时间,她才捏着鼻子买了两张黄牛票。 “《佐罗》确实挺受欢迎的,上座率很高,但是其他片子不行啊。公司让我们出来卖票,我这不就想到了宋经理嘛。” 渔业公司重新整合以后,职工多达上千人,而且他们距离县城比较远,平时很少有人特意跑去县城看电影。 方芳不遗余力地推销电影票:“眼瞅着劳动节、儿童节、端午节就要来了,你们公司组织大家看电影当福利正合适呀!现在《佐罗》可火了,从我这买电影票,有效期半个月,随便看哪一场都可以!” 宋恂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要是给职工发电影票福利,通常每人得发两张。以全公司一千五百人计算的话,三千张票就是六百块钱。 “距离劳动节还有两个月呢,工会还没开始准备过节福利。”宋恂笑道,“这事我记下了,等工会开始采购的时候,我会跟他们提一提的。” “宋经理,你可一定得记着啊,”方芳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我就指望着生孩子之前,把今年的指标都完成呢!你们工会要是不想发电影票也没问题,咱们电影院现在是可以上门播放电影的,片租很便宜的,比你们买电影票还划算呢!” 宋恂笑着应了。 渔业公司的过节福利暂时无法确定,反倒是项小羽这边,对小姐妹的事业相当上心,在返回省城上学前,帮她联系了瑶水村的业务。 过段时间请放映队来瑶水村放两场最新的电影。 方芳也不算白跑一趟。 * 宋延安回乡下过了一个寒假,再次返回省城时,却变成了一个说话漏风的小豁牙。 丢失的这颗牙,不但影响了他聪明可爱的形象,也影响了双胞胎兄弟刚刚起步的讲故事事业。 延安刚刚掉了牙,说话还有点别别扭扭的,不但漏风还口齿不清。 录了两期节目以后,电台的徐总编就委婉地提出,可以等延安新牙长好以后再录。这段时间就由哥哥单独进行录制吧。 然而,双胞胎虽是分工合作的,但是讲故事的主力还得是能够声情并茂的延安。 而且吉安会来做这份工作,也是因为双胞胎的生活惯性,只是为了陪着弟弟而已。 既然弟弟不能讲故事了,那他也不想单独录制了。 反正爸爸已经给他们买了电视机。 没有了赚钱的压力,他俩又可以做回快乐的小朋友了! 每天在幼儿园里嘻嘻哈哈,放学之后去程爷爷那里下两盘棋,回家赶紧写完作业就可以带着二黑一起看《阿凡提的故事》啦! 心里简直美滋滋! 当初爸爸可是想让他们出钱买电视机的,如今为了安抚磕掉大门牙的延安,爸爸竟然把电视机白送给他们了! 一分钱都没要! 双胞胎兄弟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中了,特别满足! 终于可以天天免费看动画片啦,还可以把幼儿园的一众小伙伴请到家里来。 显摆一下他们家这台比别人家大一倍,还带颜色的大电视! 不用工作的两个孩子挺高兴的,可惜大人们却并不这么觉得。 宋成钧是个连自己儿子闺女的工作都不怎么操心的家长,这会儿却操心起了还在上幼儿园的孙子们的工作。 这天晚上回家,他就跟老伴商量:“延安掉了牙,又丢了工作,心里肯定不好受,要不咱们再给他俩找个工作?” 孟玉裁放下歌词本靠坐在床上,叹着气说:“延安以前多活泼啊,我每天回到家就能听到他的笑声,现在可倒好,掉了一颗牙以后,连笑都少了。不过,他俩下个月才满六岁,能做什么工作啊?” “宋恂不是一直想给他们培养个特长嘛,弹钢琴、拉二胡什么的。我看老陆家的孙女就在学弹钢琴。”宋成钧沉吟片刻说,“要不帮他们找个老师?” “我之前就想给他们找钢琴老师来着,不过,儿媳妇没提,我就没多嘴。他们小两口管孩子管得挺好的,我还是不要横加干涉孩子的教育问题了。”孟玉裁嘀咕道,“其实去电台讲故事是个不错的锻炼机会,谁能想到这孩子这么快就要换牙呢!” “儿媳妇没提,也可能是不好意思开口。你要是认识钢琴老师,帮忙联系一个。” 孟玉裁在文工团工作那么多年,圈子里有名气的艺术家认识得也不少,给孙子寻个老师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爷爷奶奶一合计,给孙子们在大院里找了一位退休闲赋在家的钢琴老师。 从此小哥俩过上了一三五学下棋,二四六弹钢琴,礼拜天总复习的日子。 每天守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的美梦彻底破碎了…… * 而海浦这边,老婆孩子离开以后,宋恂将心思彻底放在了工作上。 外海船队已经出海三次,并成功将两艘运输船开往日本的港口,按照当初补偿贸易合同的约定,将两船鱼交给了日本的渔业公司,完成了第一次还贷。 虽然船队的捕捞能力还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但是能够按时将贷款还上,就已经让很多人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宋恂反复斟酌后,还是没有对刚刚组建两个月的船队,进行任何改革。 船员们一切听船长指挥,按照各自船长的工作习惯来,将队伍磨合好以后再谈其他。 不过,船上的事他可以不管,但是船下的事,公司却是要抓起来的。 整个渔业公司最重要的工作环节,就是捕捞第一线,公司应该把最大的精力放在捕捞船队上。 所以,这两个月,渔业公司高层在公司内部实行了机构改革,捕捞船队从此只专心负责捕捞,至于渔轮的物资供应、渔网修补、后勤补给、行政管理等一应琐事,全部从船队里划拨出来,由公司机关对口管理。 让捕捞船队轻装上阵。 这天,宋恂刚从渔轮修造厂调研回来,孙翊便进来提醒,开会的时间快到了。 他从抽屉里翻出儿子们剩下的饼干匆匆吃了几口,便带着本子去了会议室。 每个礼拜一下午,是公司固定的经理厂长办公会。 会议由宋恂主持,公司的三个副经理,工会主席,以及 宋恂不是个喜欢开会的人,他的会议内容相对比较简练,通常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结束。 今天也是如此,讲完了最近公司对各项工作的部署和要求,又传达了上级部门的一些文件精神,就进入了各单位摆困难,讲条件的环节。 最先发言的几个都是向上伸手要钱的,宋恂没有理会,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他们现在还背着一身债,有钱得花在刀刃上,而渔业公司的刀刃就是捕捞一线。 凡是与捕捞一线不相关的钱,宋恂是一分也不会拨的。 像那些要求购买运输车和升级设备的申请,其实是很合理的。 但是渔业公司资金有限,伸手要钱。 几个厂长跟宋恂共事了半年,已经了解了他一毛不拔的属性。 私下里还笑称他是铁公鸡。 他们今天会旧事重提,也是因为听说了冷库里的冻鱼出口欧洲,卖了大价钱,大家心存侥幸,想过来试探一下。 结果铁公鸡还是那一只,有了毛也不会拔的。 周向晚见其他人没有话了,便提了冷冻厂的问题。 “我们厂的工人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以后,工作效率明显提高了很多,理鱼车间上个礼拜居然还出现了无鱼可理的情况。”她笑道,“所以我们最近正在加快速度和其他几个渔业公司谈合作。现在天津、秦皇岛和广东的几个渔业公司,都有意向与咱们合作,不过今年附近有几个千吨级的冷库建成了,给他们的条件都相当优厚。咱们如果不在服务上做一些让步的话,人家恐怕未必会签合同。” 冷冻厂前段时间实行了分配体制改革,虽然有些吃惯了大锅饭的人不太乐意散伙,但是周向晚态度坚决,拿出当政工干部的优势,挨个上门去给那些顽固的反对派做工作。 不出一个月就将“吨鱼工人工资含量”的工资制度推行了下去,工人们多劳多得,产量产值与大家的工资挂钩。 为了多赚钱,理鱼车间里甚至还出现了半夜加班的场景。 周向晚欣慰的同时,也有了压力。 本地渔业的产值几乎是固定的,要想让工人们继续保持这种积极的工作热情,就得一直有鲜鱼入库。 不过,现在不是他们一家独大的时候了,外地那几个渔业公司也开始跟冷库谈起了条件。 宋恂思考片刻开口道:“咱们这个万吨级冷库的优势,不是那些小冷库能比的。小冷库基本都是独立经营的,除了在价格上能作出让步,其他方面很难给什么好处。但是咱们的冷库背靠公司,可以给他们的船在后勤服务上提供一些保障。” 周向晚赶紧点头说:“我们的同志也是这么跟对方谈的,我已经跟渔轮修造厂的文厂长谈过了,只要那些渔业公司的渔轮到港,修造厂可以优先对他们的船只进行维护。” 修造厂的厂长文涛点点头,肯定了这一说法。 “那几个公司的人还是不满意?”宋恂问。 “对,”周向晚迟疑片刻道,“柴油供应和生活资料的补给也需要由咱们负责。” 分管物资供应的副经理杨建堂却断然拒绝道:“生活资料补给可以商量,但是柴油供应是坚决不行的!咱们自己渔轮用的柴油还是高价从市场上进货的。” 渔轮就是吃油的机器,何况他们公司的那些船几乎不间断地在海上航行作业。 只靠国家的那点供应,根本就支应不开。 杨建堂觉得他现在干的工作,与他整日围着灶台转的老娘也没什么不同。 家里的供应粮不够吃的时候,他老娘就得出去买溢价粮。 渔轮的柴油不够用了,他也得出去求爷爷告奶奶地买溢价油。 杨建堂生怕这个女厂长,真的拿着他好不容易求来的柴油去送人情,再次强调道:“我们的工作首先是保证自己的船只有足够的柴油供给!你们厂要合作的那个秦皇岛公司,有上百对渔轮在咱们这里作业,你现在答应得轻松,到时候柴油从哪里来?还不是得靠供应科和物资供应站的同志出去求人!大家现在的能源压力已经非常大了,这种人情咱们可送不起。当然,你们冷冻厂要是能自己弄来柴油,就只当是我多嘴了。” 他没说什么过火的话,但周向晚却被噎得不轻,什么叫送人情? 这些柴油又不是白送给人家的! 她缓了一下情绪,才语气平静地开口:“杨副经理,咱们只是把柴油供应给他们,并不是送给他们!人家用油是要给钱的,怎么就成了送人情?” “那你是不了解当前能源的行情,咱们买的是溢价油,即便是溢价油也不是随时能买到的!为了保证咱们自己渔轮的柴油供应,供应部门已经捉襟见肘了。哪里有那么多油分给其他公司的上百对渔轮?” 周向晚接道:“即使咱们想让秦皇岛公司的那上百对渔轮都来咱们的码头卸货,人家也不可能答应。他们的船常年只有几十对在咱们附近的海域作业,能签合同的只有三十对船。而且他们60%的渔货卖给公司,只有40%在冷库代冻。我们冷冻厂只是代为出面去谈,收益的大头是归到公司的,到时候所有部门和工厂都能跟着受益!这并不是我们冷冻厂一家的事情!” “哪怕这个合作是由公司出面谈的,我也还是那句话。”杨建堂坚持道,“由咱们供应柴油的要求不能答应!谁答应的,谁负责去弄柴油!” 周向晚被他这顽固不化的样子气得胸闷,扭头去看宋恂,请他拿个主意。 宋恂想到自己上午去渔轮修造厂调研时听到的汇报,也有点头疼。 其实现在不止柴油要以高价从市场进货,连修造厂要用的钢材和木材也需要大量高价购买。 这些紧俏物资在他们公司一直都有很大的缺口。 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他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咱们渔业公司虽然规模大,但是也只是样子货。由于咱们拿不到国家投资,更新设备,扩大再生产靠的全是借贷。所以,大家提上来的许多拨款申请,明明很合理,我却拒绝了,就是因为咱们手头太紧了,得可着大事急事办。如果冷冻厂能出面谈下那几个渔业公司的合同,得到的收益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缓解咱们目前的资金压力……” 杨建堂一听这个话音,就隐隐感觉不太妙。 这是要答应冷冻厂的节奏啊? 他赶紧打断道:“宋经理,能源供应不是小事,柴油都给了别人,咱们自己怎么办?如果咱们的渔轮不能出海,损失的可不是小数!咱不能干那丢西瓜捡芝麻的事吧!” 宋恂伸手压了压,请他稍安勿躁。 “事实上,现在不仅是柴油紧缺,钢材和木材也是一样的。咱们渔业公司,甚至是之前的水产供销公司,一直过的都是这种紧巴巴的日子。” 船厂的文涛再次点头,他为了原料的事,也愁白了头。 宋恂继续道:“大家有没有想过,长久以来,咱们为什么会一直能源紧缺?说起来,咱们公司与大多数国有企业一样,讲究的是小而全,大而全。我最近仔细考察了咱们公司的所有部门和工厂,可以说经营范畴五花八门,包罗万象。大到轮船,小到螺丝钉、汽水冰棍,甚至国营饭店,卫生所,学校,应有尽有!” 会议室里的众人,包括刚才还气呼呼的周向晚,都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这就是在国有企业当干部和工人的优越感! 宋恂觑着众人的表情笑道:“咱们的经营范畴太多了,基本的物质生活需求,在自己单位内部就可以解决。有人说,咱们单位内部就是一个小社会了。无论是领导还是职工,都能做到‘万事不求外人’!” 众人想想,似乎确实如此。 有什么事,单位内部就想办法解决了。 “但是,同志们,”宋恂提高声音道,“现在是商品经济主导的市场了,还想继续万事不求人是不太可能的!咱们公司与很多单位差不多,都是相对比较独立的个体,与其他单位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甚至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大家在生活中还知道结交朋友,怎么到了工作中反而清高了起来呢?” “以咱们公司目前需要的柴油量和钢材木材损耗量,已经不适合在市场上零散的采购了。但是,咱们回头盘点一下,海浦海洋渔业公司,与国内任何一家大型油田,大型钢厂,大型木材厂,都没有什么往来联系!咱们还有五艘渔轮被留在日本,一旦这些船也到埠了,对柴油的需求量将是翻倍的,到时候我们捉襟见肘的柴油储备要如何应对?” 几个副经理面面相觑。 杨建堂不禁抬手抹了一下额角的细汗。 宋恂笑了笑道:“大家别紧张,我并没有指责大家的意思,这是新的历史时期下产生的新问题,咱们之前谁也没有想到市场会变幻得这样快。从前水产供销公司没有这么大的柴油需求量,自然也想不到这里。” 周向晚替供应部门说了一句公道话:“确实是这样的,以前我们只有三五艘运输船,用不到这么多柴油。” 但是钢材和木材却是一直紧缺的。 宋恂笑着颔首,鼓励道:“这样吧,我听说石化公司已经有海上加油船在海上巡回供油了。只要咱们公司任何一个部门或个人,能够谈下这份供油合同,公司不但会给予提成奖励,还可以从经理基金中拿出两百块进行嘉奖。当然,如果大家能用自己的私人关系帮助公司与各大油田,钢厂,木材厂建立友好合作关系,届时奖励内容将与石化公司的合同等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7 15:14:03~2022-04-28 14: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棒棒 75瓶;三三 70瓶;曲有误o周郎顾 66瓶;芦苇优游 40瓶;41108026 38瓶; ^y`、南九 30瓶;草头小西。 28瓶;被窝怪兽、su.、侯小小、筝池蔚蓝、依影、橙子、芝士乌龙玛奇朵 20瓶;十万八千米的小火耳 14瓶;阿毛、静心、蛇院黑公主、47287863、本人炒鸡帅、spongebob、bo bo?、忘忧希、月、天上虹、二美啊 10瓶;大狗勾臣小航、ddz 7瓶;h+ 6瓶;相知、21084084、夏天又要来了╭(╯e、peashooter、恣意的小白马、阳光、猫猫秋、57588418 5瓶;秋日私语 4瓶;四季春茶加珍波椰、靛青蓝、ee 3瓶;遥远星空、healer 2瓶;宅啊宅、一颗丧柠檬、芃芃、清扎、咿呀、玖兰free、最初的梦想、一叶落、一只貔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3章 第 183 章 宋恂在办公会上的发言被宣扬开来以后, 供应科里突然就活跃了起来。 不说提成奖金,光是经理基金奖励的那两百块就相当于大家半年的工资了。 “小郑,你有木材厂的门路啊?”吴晓蓉等到对方放下了电话, 好奇地问。 郑国庆点头说:“我老丈人家在临省的林场,那边有个全省最大的木材加工厂,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是可以走铁路运输,点对点发货到砚北港的火车站。我觉得渔轮修造厂可以试用一下他们的木材。” 吴晓蓉见他语气肯定,便羡慕地说:“你要是真的能帮公司联系到大型木材厂, 最少能拿到经理基金的两百块呢!要是还能拿点提成的话, 没准儿都能买台电视机了!” 她最近也在托关系找门路打听大庆油田的情况。 她有个表姨夫在那里当工程师。 要不是单位给的奖励过于丰厚,吴晓蓉真是懒得费劲联系远方亲戚,毕竟双方距离太远, 已经很多年没什么往来了。 郑国庆却犹豫道:“我其实不想要奖金,想换点别的。” “嚯——”吴晓蓉动作夸张地向后仰,像是想要看清对方的表情, “这么多的奖金你都不要?你想换成什么啊?” “我想换个工作指标!”郑国庆低声道, “我妹妹去年底就返城了,这都过去半年了, 知青办还没给她安排工作呢!要是再不安置工作, 她就要去马路上摆摊儿了!我妈死活不让她出去丢人, 母女俩整天在家里吵吵,为了我自己的耳根子清净, 得赶紧给她找个工作才行。” 吴晓蓉不看好地摇头:“这事有点悬, 冷冻厂的正式工编制都叫价五百块了,这可比两百块的奖金值钱多了!只要人来上班了,就是旱涝保收的。” “正式工不成, 给个临时工也行啊!” “那你可以趁着午饭时间,去问问宋经理。”吴晓蓉给他出主意,“宋经理每天中午都坐固定位置,大家有啥问题都直接坐到他对面说,通常都能被解决。” “打扰领导吃饭不太好吧?” “他每天都坐同一个位置就是等着被人打扰的吧,哈哈,我看他还挺愿意跟职工聊天的。”吴晓蓉笑道,“上次我特意端着饭盒从那桌经过,听到他正跟财务科的小郑聊子弟小学的话题。” 屋里的两人正嘀咕着宋经理的八卦,同科室的小郭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不带停歇地问:“你们猜今年的劳动节福利是什么?” “不是发两双劳保手套,就是发一条鱼呗!”郑国庆答得心不在焉。 劳动节发福利不能跟过年福利比,就是意思意思。 前几年几乎每年劳动节都是发劳保手套的,他们家的手套已经攒了半抽屉了。 小郭摇头说:“不是不是!今年鸟枪换炮了!公司居然组织咱们去县城看电影!” “这么多人怎么去啊?” “每人发两张电影票自行前往电影院,或者去渔轮修造厂的院子里看露天电影也行,两个方案择其一!” “那肯定得要电影票啊!”郑国庆和吴晓蓉异口同声道。 即使自己没时间去看,两张票转手还能卖好几毛呢! * 渔业公司购买的团体电影票在工人间的反响还不错,今年没有收到劳保手套,不少工人都觉得工会在发福利这方面终于开窍了。 五一节过后,冷冻厂跟天津和广东的渔业公司签订了收购和代冻合同,但是因为无法保证柴油的供给,秦皇岛的公司一直没有给出答复。 柴油采购的事情不是短期内能够解决的,公司里不少人已经被丰厚的奖金激励得出去找门路找关系了。 尽管暂时还没听到好消息,但宋恂对此是比较乐观的。 这天,他亲自去秦皇岛的渔船上与他们的渔轮中队长恳谈一番,约定回航以后由他请客吃饭,便匆匆坐上破吉普车返回了市里。 明天一早,地区行署有个会,全地区的大中型企业领导都被要求出席。 为了能按时参会,今晚他跟郭书记都得住回市里。 宋恂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先锋路了,他这边的院子刚有动静,隔壁的大胖子吴科学就蹿了出来。 “让你帮我带个东西太费劲了!好几个月都没影子!” 宋恂掂了掂手里的袋子,笑道:“这不是给你带过来了么,你要是真着急怎么不去瑶水找我要?回荣盛厂的时候,一脚油的事。” “我现在哪有时间往乡下跑啊!”吴科学的小眼睛警觉地四下瞅瞅,然后低声道,“钟卉怀孕了!” “那是好事啊,你这是什么表情!”跟做贼似的。 “原本是件好事的,可是这时机可真不怎么样!”吴科学拉着他进屋,往沙发上一摊,愁道,“你在乡下不知道,最近城里搞起了计划生育,钟卉他们药店已经明确要求了,已经生过孩子的,无论生了几胎,都不能再生了。一经发现超生,轻则罚款,重则开除。” “这么严重?” 这几年计生工作一直在推进,但是上面一般都是宣传提倡,并没有强制要求过。 像这种关系到饭碗的处罚更是没有过。 吴科学圆润的胖脸都快皱成包子了,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说:“为了这事,我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香的,人都瘦了一圈。哪还有时间往乡下跑!” 宋恂仔细瞅了瞅,没瞧出他哪里瘦了,倒是下巴与脖子完美融合,已经快要融合得分不清彼此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这个孩子……” “我当然想要了,但是钟卉是孩儿他妈,还得听她的。她舍不得药店的工作,怕人家真把她开了。”吴科学一边翻着宋恂带回来的大包,一边说,“我丈母娘也劝她把孩子留下,都已经快四个月了,现在打掉对身体不好。天气热起来以后,她这肚子就盖不住了,我丈母娘想先送她去乡下舅舅家待一阵子,等生完了再回来。” “距离生产还有五六个月呢,去了乡下,工作怎么办?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以后孩子上户口也是个问题?”宋恂建议道,“你们这个孩子是在正式通知下发之前怀上的,这种情况要跟单位说清楚,不应该搞一刀切。如果他们单位违规操作,钟卉可以向上一级单位反应情况。” “她也就跟我嚷嚷得欢,在领导面前可听话了,哪敢向上级反映情况!这事八成还得落到我身上。”吴科学把包里的所有快餐面都翻出来,不满意地问,“只有这几包啊?” “谁让你自己不去拿的!”宋恂笑道,“我带回来挺多的,不过吃的东西在我们家留不住,都被你两个干儿子翻出来造了。” 吴科学对快餐面生产线一直耿耿于怀,所以请他去日本出差的时候,帮忙带一些当地的快餐面回来。 这玩意在日本还挺畅销的,品牌和口味都很丰富,宋恂挑拣着每种口味买了两包,结果带回来以后,被两个小屁孩发现了,趁着他不在家,偷偷吃了好几包。 要不是他发现得及时,如今的这几包也剩不下。 吴科学嘀咕:“上次我请他们吃肉蓉面他俩嫌弃得要命,两个人吃一碗都没吃了。你家这俩崽,这么小就开始崇洋媚外了!有国产的不吃,非得吃外国的!” 尽管宋恂也挺烦两个臭小子的,但是自己说说还行,别人说他就不乐意听了。 将那些快餐面塞进他怀里,让他赶紧回家去。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过去看钟卉了,免得打扰她休息。” 吴科学正要捧着快餐面出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们单位最近还招不招正式工了?钟卉他侄子从农村返城了,一直没有正经工作呢。” “你自己就是厂长,怎么还找到我这里了?” “钟卉的嫂子不想让他在糕点厂干,嫌我们是公社集体企业!” 宋恂闻言便嗤笑一声:“那就让他等着知青办分配工作吧,知道我这次回城是为了什么嘛?” “为啥?” “行署要召开第三次安置待业人员工作会议,大张旗鼓地让大中型企业领导参加,这次还不知道要捡回去多少包袱呢,你给我省省心吧!” * 对于这次会议,与会诸人与宋恂的想法不谋而合。 大家普遍认为这就是一场鸿门宴,地区领导就是想将包袱甩给各个企业的。 宋恂和郭志勇甫一走进会议室,前排便有人冲这边招手。 尹琼华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打量宋恂片刻便笑着道:“我就知道今天肯定得碰到你们,你们海浦渔业公司最近发展的势头这么猛,地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郭志勇轻声嘀咕道:“尹书记,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既然知道这个会议是什么目的,还坐得这么靠前干什么?生怕领导看不着你啊?” “哈哈,来了就不可能空手回去,躲也躲不掉。”尹琼华不以为意地笑。 她这几年一直在渔业系统里打转,先是从省渔调任团结公社渔业基地,又在渔业基地解散后,去了县水产局,前年从县水产局调任县海洋渔业公司担任了党委书记。 这两年她已经参加过好几场安置待业青年的会议了,每次都得带些任务回去。 反正也躲不过去,还不如坐到最前面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呢。 尹琼华低声问宋恂:“小宋,听说你们公司不但从日本买了船,还请了十几个日本专家回来?那些专家的费用可不便宜,你们可真敢干啊!” 宋恂与郭志勇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打着哈哈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那十八个专家的工资,他们肯定是不会付的,但这事不好大肆对外宣扬,目前只有他跟郭志勇两个人知道。 万一这个消息被传进了那些日本专家的耳朵里,没准会影响对方的工作质量。 所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只管闷声发财,不要对外声张。 等到明年结账的时候,该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 各单位的领导陆续来齐,郭志勇曾是地委办的副主任,与大多数企业领导都能混个脸熟。 为了柴油供应的问题,宋恂这段时间一直想跟其他单位横向联系一下,便让他帮忙引荐了海浦炼油厂的孔厂长。 孔厂长是个比吴科学小一号的胖子,眼睛里透着精光,刚被主动搭讪,就猜出了他们的来意。 这会儿正好赶上行署的王专员带着一众领导进了会议室,他便笑呵呵地跟二人约定,找个时间大家一起打牌。 宋恂也知道现在好多企业干部喜欢在酒桌和牌桌上谈事情,不过关系到渔轮用油的问题,不是假清高的时候,便很自然地答应了孙经理的邀请。 推着郭志勇返回第一排的座位。 “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想正经谈个事还得在牌桌上谈,都是什么臭毛病!”郭志勇很是看不惯如今某些企业干部的做派。 宋恂笑了笑,低声道:“他未必是真想跟咱们正经谈事情,现在燃料是紧俏物资,每天求上门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要是都挨个坐下来谈,他哪里谈的过来!你等着看吧,他安排的这一桌牌友肯定都是有求于他的。” 郭志勇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没等宋恂再问,台上的王专员已经开始讲话了。 地区的待业人员安置会议早就开过好几次了,但以前都是组织各县市的主要领导和劳动服务公司的领导来开会,这还是今年第一次将全地区的企业组织到一起。 “咱们海浦地区的大中型企业比较多,企业职工的人数是十分庞大的,行署这边统计了一下,如今的待业青年中,大中型企业职工的待业子女,就占了其中的六成以上!” “让这些职工子女在家待业,对于社会来说,是个十分不稳定的因素。这些人已经从学校毕业了,既没有学校,也没有单位,完全是无人管理的状态!有的人因为长期没有收入,无所事事、穷极无聊就组成了小团伙,打架斗殴,偷盗行凶,扰乱工厂里的生产生活秩序,产生了相当恶劣的影响。”王专员说到这里便面色不善道,“根据公安部门的反馈,近一年来,海浦地区发生寻衅滋事,抢劫偷盗,斗殴致残的案件急剧增多,而且一半以上都是待业人员干的!” “上个月缝纫机台板厂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致一家四口灭门的惨案,相信大家都已经听说了,这个嫌疑人就是七八年初从农村私自返城,一直没有工作的无业游民!” 缝纫机台板厂的周厂长颇觉晦气地低下头摸摸鼻子。 这起案件中的被害人和加害人都是他们厂的,因为这个耸人听闻的案子,他们台板厂算是彻底出名了。 “这些年轻人长时间没有工作,思想苦闷,悲观厌世,不但给社会治安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家长们也跟着提心吊胆!”王专员向会议室里扫视一圈,朗声道,“针对待业人员的工作安置问题,地区已经想过很多办法了,市里,区县都开办了劳动服务公司给大家提供工作机会,但是这几家劳动服务公司的场地、设备、技术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将这么多职工子女都安置到街道。这就要求各个企业群策群力,想想办法了!” 各单位的书记经理都沉默着不开口。 一旦打开了这个口子,后面就别想消停了。 各厂的人员包袱都很重,而且编制都是有限的,谁也不想再弄些待业青年回去安置。 见大家都不表态,王专员就点名了。 “老周,你们缝纫机台板厂刚出事,对此应该是有些体悟的,你说说,你们厂打算怎么安置待业子女。” 周厂长早就被地区领导单独喊去办公室批评过了,只粗着嗓子嗡嗡地说:“我们厂听地区的统一安排。” 王专员蹙了蹙眉,对他这种带着情绪的回答不太满意,但也没再追究,将视线放到第一排的几个人身上。 “老郭,你们渔业公司刚成立不久,应该还……” 应该还能接收不少人。 郭志勇不等他将话说完,就看似热情地积极响应:“王专员,我们公司虽然是刚成立的,而且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不过我们是在还债中求发展,在发展中还债的,主要还是得发展。发展靠的是什么?当然是人啦!” 王专员满意地点点头。 对于要如何应对地区塞人,郭志勇和宋恂已经提前商量好了,这会儿见领导对他的回答比较认可,便继续道:“我们公司是搞海洋渔业生产的,想必您也知道,今年原材料和能源在全面涨价,最近我们又给职工进行分配体制改革,光是工资开支每年就得增加至少60万,副食品补贴增加开支50万,另外,我们从外海打回来的鱼是供应给省城和上海的,国家要求我们平价卖鱼,为了这些平价鱼,我们至少得贴出去上百万……” 王专员听他念叨了一串数字,不耐烦地打断:“你就说你们公司打算怎么安置待业青年吧!” “我们公司肩上的担子虽然很重,负债经营,但是既然地区开口了,我们肯定会积极响应上级号召的,这样吧,”郭志勇大方道,“王专员,我们可以向地区保证,解决我们公司及下属工厂内所有待业子女的就业问题。” 至于其他单位的,他们就不管了,也管不着。 王专员不太满意,按照他的预期,像渔业公司这样刚组建的企业,用人的地方应该是很多的。 全地区的待业人员多达上万人,而渔业公司的待业子女顶多有一百来人。 这根本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他又看向坐在郭志勇旁边的宋恂问:“小宋,这就是你们商量出来的结果?” 宋恂像个老好人似的,没什么脾气地笑了笑。 “专员,我们公司是地区确定的分配体制改革试点,企业管理体制改革试点,组织用人方式改革试点。最近一直在做的就是提高职工工资和福利待遇,同时精简不必要的人员开支。像是公司里的政工干部岗已经被我们砍下去一大半了。就是为了能给公司节省生产成本开支,也是为了试点的成功。” “说实话,我们是很想为地区分忧的,也确实有很多岗位空缺想要招这些年轻人来做。” “既然能安排,你们就多安排一些!” 宋恂无奈摊手:“专员,不是我们不想招这些待业青年来工作,主要是人家不乐意来啊!我们的很多岗位,比如码头送货工,传送带搬运工,是常年缺人的,这些岗位上常年使用计划外农民工,就是因为城市青年不愿意做这些工作!” 离城市远,工作又脏又累,挑剔的城市青年哪愿意来干这个! 像是吴科学的那个内侄,连糕点厂这样的工作都要挑剔,那他一直在家闲着就是纯属自找的。 “专员,您要是能帮我们招来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码头工作,我们愿意给这些人正式工的编制!” 王专员:“……” 其他单位的经理厂长也纷纷附和,现在的年轻人都干不了脏活累活,对工作挑肥拣瘦,好多返城青年干两天就喊累不干了。 宋恂心里还在盘算别的事,他趁着其他人还在抱怨的时候,对王专员说:“专员,其实想要安置这么多的闲散劳动力,只靠往各工厂塞人的话,解决不了太大问题。咱们还是得想办法开办新工厂,开辟新业务来吸纳劳动力的。” 王专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开办新厂确实不错,但是资金场地都是问题,而且见效慢。 “为了适应现在国际市场上的需求,我们公司正打算出口小包装的冷冻海鲜,需要大量的塑料包装。所以最近有开办一家塑料包装厂的计划,如果地区准许我们办厂的话,我们应该还可以吸纳三四百个劳动力。” 王专员心里稍稍满意了一些,最起码他们是愿意想办法帮地区解决问题的。 宋恂不好意思地笑道:“只不过,我们办厂的事还需要您的大力支持,在审批手续和银行贷款方面还得您帮忙说句话。” 家属服务站的闫晖,上个月就提出想开一家塑料包装厂,吸纳待业女性家属来厂里工作。 但塑料制品厂的审批手续很复杂,她去地区跑了一个多月还没跑下来呢。 心情刚好一点的王专员:“……” 早就听说这个小宋精打细算,在单位里是出了名的铁公鸡。 他这是非但不想让地区拔毛,还想从地区抱一只会孵蛋的母鸡回去啊! * 宋恂在海浦帮忙安置待业青年的工作问题。 而他家的两个待业儿童,已经被爷爷奶奶安排得明明白白,重新上岗再就业了。 这段时间,小哥俩放学以后要去大院里的辛奶奶家学习弹钢琴。 佳佳的爷爷听说双胞胎在学钢琴以后,便将佳佳也送了过去。 于是,他们二四六去弹钢琴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小伙伴。 两个小孩有了一起学习的玩伴,去辛奶奶家学钢琴的劲头,比刚开始积极多了。 每逢二四六练完琴以后,三个小朋友一起手拉手回到宋家,一起在21寸的大彩电上看动画片。 佳佳雷打不动地来玩了半个多月,宋家的大人对她都已经很熟悉了。 不但承包了她的晚餐,还在三个小朋友看电视的时候,给他们准备了许多水果零食。 宋家的热情款待惹得佳佳这个从来不剩饭的小吃货,整天赖在双胞胎家里不想回家。 不过,项小羽今天放学回来的时候,却并没在客厅里看到佳佳小姑娘的身影。 她一边将刚捧回来的西瓜搬进厨房,一边高声问儿子们:“佳佳呢?我买了西瓜,你们一起来吃吧!” 吉安认真地盯着电视荧幕,像是没有听见妈妈的问话似的,一声也不吭。 延安却跟在妈妈的屁股后面进了厨房,贼兮兮地捂着漏风的嘴说:“佳佳今天没来!” “哦,佳佳今天怎么没来呢?她去上钢琴课了吗?”项小羽切着西瓜随口问。 延安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噘着嘴往手心里吹了一口气。 项小羽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不知这臭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小豁牙宋延安幸灾乐祸地咧开嘴,神神秘秘地说:“我哥哥的对象,吹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8 14:59:34~2022-04-29 14: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半颗山竹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潜水看书 50瓶;su. 49瓶;若夏 45瓶;1111111 40瓶;20396478 39瓶;梦幻紫蝶_小琼15、芑叶 30瓶;抖抖抖兜、杏、小羔羊 20瓶;不知道取啥名、晚风、 15瓶;ojitog 11瓶;小花儿、正版漱安、青青、月、41048378、无77、一一、夜柒漾、bobofightg、花开五月、天上虹、二美啊、lvbvl、半颗山竹、tracy 10瓶;猫猫秋、午午5、阳光、让让、29628842 5瓶;h+、healer 4瓶;遥远星空、最最最阔爱、ee 3瓶;lvsky、小王子的易只烊、熊猫爱喝茶、一叶落 2瓶;玖兰free、喵小酱、芃芃、马可菠萝包、natsuki、咿呀、宅啊宅、爱你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4章 第 184 章 老宋家从上到下, 或许只有宋延安还在固执地认为佳佳是吉安的对象。 项小羽拿这个屡教不改的臭小子没办法,弄不清他如此固执己见的原因,便只好反复叮嘱他, 不许在佳佳跟前胡说八道,否则万一被佳佳爸爸修理了,她是不会管的! “我没在她跟前说,”延安挨到妈妈身边, 盯着她切西瓜,“我只跟你说了。” “跟我说也不行, 你从哪里学来的词?知道对象吹了是什么意思嘛?”项小羽用屁股撞了他一下,将这粘人精弹开,“站直了好好说话。” 延安摸了摸被撞的肩膀, 又半点不记仇地重新靠过去,笑嘻嘻地分享他听来的八卦:“辛奶奶家小静阿姨的对象就吹了,她还得找新对象。辛奶奶说吹了就是闹掰了,不能结婚的意思。” “我是送你去学钢琴的,不是让你听闲言碎语的。钢琴还没弹明白,没用的知识倒是记得清清楚楚。”项小羽用沾着西瓜汁的手指, 没好气地在他脑门上点了点。 “我,我不小心听到的!”延安抬手胡乱擦了一下脑门,就将脑袋探到菜板前,“啊呜”一口咬下一块西瓜尖。 项小羽将那块西瓜递给他, 让他到一边啃去, 想到他刚刚的爆料,便好奇地问:“你哥跟佳佳怎么啦?佳佳怎么不来家里玩了呢?” “他俩闹掰啦!”延安蹲在地上啃西瓜,还不忘叹口气,为难道, “他们吵架,我都不知道要站到哪边了!” “哪边对就站在哪边呗。” “那我觉得他们说的好像都对呀。” 项小羽好笑道:“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小孩还不知道主见是什么意思,傻乎乎地咧着豁牙子笑了半天,又去啃西瓜了。 “吉安为什么跟佳佳吵架?” 项小羽对儿子吵架的原因比较好奇。 作为提早出生了十几分钟的哥哥,吉安向来很照顾弟弟,所以这孩子长到这么大一直很能包容其他小朋友。 即便在幼儿园里遇到了特别不待见的小孩,他顶多是疏远人家,不跟人家玩,但是很少会开口吵架。 若是被惹得不耐烦了,他会越过吵架这一步,直接跟人干架的。 所以,项小羽这个亲娘,还是头一回遇上吉安因为跟人吵架而独自生闷气的情况。 “佳佳听我们讲了青蛙王子的故事以后,就说想当小公主,但我哥哥说小公主不好,不让佳佳当。” “小公主为什么不好?” 延安吭吭哧哧解释半天,项小羽还是没太听懂。 这个故事是双胞胎最先学会的外国童话,而且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用英文背诵了。 上个礼拜他们在班级里用英文讲故事,还被小琴老师重点表扬了,额外给了每人两朵小红花。 小哥俩回家以后,美得直冒泡,跟爷爷奶奶显摆完,还往海浦打了电话,与还在办公室加班的老父亲显摆了一通。 故事被讲了那么多遍,项小羽还从没听吉安说过,他不喜欢里面的小公主。 将切好的西瓜端出厨房,她挑了一块最大的递给吉安。 然后纳闷地问:“宝宝,你不喜欢青蛙王子那个故事里的小公主吗?” 吉安瞧了坠在后面啃西瓜的弟弟一眼,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喜欢啊?” “她遇难的时候,青蛙帮助了她,但她说话不算话,拿到金球以后就不想跟青蛙做好朋友了,一点也不诚实。” “她是小公主,年纪还小呢,她的国王爸爸纠正她以后,她就改了呀!”项小羽试图替小公主辩解几句。 “可是青蛙王子还是青蛙的时候,她可嫌弃青蛙啦,还把它摔了出去。等到青蛙突然变成了王子,她又要跟王子结婚……”吉安露出一副很不理解的表情。 项小羽心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可能小公主就是看脸吧。 “宝宝,青蛙就只是一只青蛙而已,你不能要求小公主像对待人类一样对待一只青蛙。没人能真的做到与青蛙共用一个餐盘,睡同一张床。” 项小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跟学龄前儿子探讨这种问题。 正常的小朋友,难道不是看到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满足了吗? 吉安很认真地说:“但它是一只会说话的青蛙!跟别的青蛙不一样!国王爸爸教训了小公主以后,她也没有改好呀,她是被逼着跟青蛙做朋友的,对青蛙一点也不好。我要是王子,才不会跟她结婚呢!” “……”项小羽提醒道,“是小公主让它从青蛙变回王子的,这算是有救命之恩了吧?” 吉安坚守底线地摇头:“那我可以给她多多的钱。” “可人家是公主,也很有钱的!”亲娘再次提醒。 吉安抿着嘴坐在那里生闷气,西瓜也不吃了,冥思苦想有什么办法可以代替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项小羽没想到她儿子竟然会因为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局而苦恼。 不过,这也让她突然意识到,吉安已经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了,并不是以前那个随便什么故事都可以打发时间的小宝宝了。 项小羽试图开导开导钻牛角尖的儿子,“那个故事太短了,有很多内容被省略了,兴许王子本人很喜欢小公主呢,否则他怎么就偏偏选中了小公主帮他打破女巫的诅咒呢!你也说啦,他是一只会说话的青蛙,其实他也可以试着找别人帮忙的……” 闻言,吉安瞬间就蔫儿了,而一旁用一颗大门牙啃西瓜的延安却嘎嘎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呢?” 延安坐在沙发上,一边嘎嘎嘎,一边晃着脚丫子说:“佳佳也是这么说的。她说青蛙王子就是觉得小公主长得好看,才让小公主救他的,变成人以后,还偏要跟小公主结婚!” 所以,两个小孩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都说对方不是好人…… 项小羽:“……” 小孩子的世界,她已经看不懂了。 “佳佳只是想扮演小公主,你就让她当嘛,干嘛给人家泼冷水,说一些扫兴的话!” 你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娶媳妇! 吉安鼓着嘴想了一会儿,最终退让了一小步,妥协道:“她如果只是想当公主的话,可以当白雪公主。” 项小羽:“……” 小孩的世界她真的不懂。 * 不知吉安是怎么跟佳佳说的,反正项小羽隔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又在自家客厅里见到了小吃货佳佳。 三个孩子已经重归于好,毫无芥蒂地凑在一起看电视了。 佳佳见到项小羽进门,将黏在电视荧幕上的视线收回,很有礼貌地跟小项阿姨问了好。 “小公主来啦?”项小羽笑着打趣,又将刚买回来的奶油蛋糕放到茶几上,让三个小朋友分着吃。 “阿姨,我不是小公主,我是白雪公主啦!”佳佳很欢快地答。 项小羽夸了她两句,又逗着她说话:“那我家吉安和延安,谁是王子啊?” “他们都不是王子!” 吉安将注意力从电视上分出来一些,解释道:“我们是小矮人!白雪公主和小矮人是好朋友!” “……”项小羽看向前几个月还自诩是小王子的延安,问,“延安,你也想当小矮人啊?” 延安没什么所谓地说:“嗯,我当小矮人也行,反正我们不是一个故事里的,白雪公主这边人数不太够,小琴老师让我们凑个数。” 项小羽:“……” 她已经分不清儿子们对于童话到底是沉迷还是清醒了。 佳佳从自己的小书包里翻出一个牛皮纸包,递给项小羽说:“阿姨,这是我妈妈让我带给你的。” “你妈妈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啊?”项小羽笑着接了过来。 佳佳总在他们家吃饭,陈妍时不时就要做一些吃的东西送过来,两家也算有来有往了。 “这次不是我妈妈做的,”佳佳在牛皮纸包上使劲嗅了嗅,陶醉地说,“这是我姥姥做的香肠,可香啦,我自己就能吃一整根!” 延安拆台道:“你每次吃香肠都是吃一整根的,从来不剩……” 佳佳小丫头立马横眉立目地瞪了他一眼。 项小羽没理会三个孩子的眉眼官司,给他们准备好水果零食,也给二黑分了一个苹果,便回房间工作了。 省大新闻系会给学生安排两次实习机会,一次在大三下学期,是短期实习,一次在大四,实习期会长一些。 很多同学已经开始争取自己下学期的实习单位了。 不过,项小羽还在犹豫,如果只有一次实习机会的话,她是必定要争取去广播电台的,但是既然有了两次机会,那她就想去看看报社里是如何工作的。 “你要是想去广播电台工作,就目标明确地盯住广播电台,不要三心二意。”孟玉裁听了她的打算劝道,“这两次实习,加在一起也不足半年,这半年是让你熟悉环境,熟练业务的。等到毕业分配到单位,就可以直接上手工作了。而且你的实习单位很有可能就是你未来的工作单位,两个单位的就业方向不一致,万一被分配到了报社,你怎么办?” “学了好几年的新闻,我就是好奇报社里的工作。” “如果只是出于好奇,就没有必要浪费这次实习机会。”孟玉裁建议道,“你要是实在想去报社看看,可以在寒暑假的时候,自己找个报社实习一段时间。我跟曲艺报社的副社长还算熟悉,到时候可以请他帮帮忙,去他们报社学习几天。” 她平时很少过问儿媳妇的学业和工作。 大学生在她这里已经是很有能力的大人了,所以,儿媳妇如果不开口的话,她通常不会插手对方的工作。 这次会主动相劝,也是想让她少走些弯路。 项小羽对婆婆的提议有点动心,又不太好意思用她的人脉关系。 “我这样过去,会不会给人家报社添麻烦啊?” 孟玉裁笑道:“省大新闻系的高材生往年都是他们抢着要的。这个报社不算大,每年能分配到他们那里的新闻专业大学生只有一两个。只要你能写出像样的稿子,他们就是欢迎的。” “妈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干,不给你丢脸!”项小羽郑重地保证一番,又兴冲冲道,“那我明天就去学校把实习意向表填了,都选广播电台。” 孟玉裁笑了笑,不放心地叮嘱:“你就选省广播电台,海浦那边的先不要选了。无论是什么系统的工作,都是下去容易上来难。宋恂虽然在海浦工作,但是等你毕业的时候,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你不要为了迁就他,就放弃更好的工作机会。省广电的平台是台。即便以后想回海浦,你从省台调过去,资历也不一样。” 项小羽被婆婆关心了一通,心里暖洋洋的,揽上她的臂弯不住点头。 * 这件事婆媳俩谁也没跟宋恂说,等到十月份,听说媳妇的第一个实习单位被定在省人民广播电台电视部门的时候,还替媳妇高兴了一番。 “第一次去实习,你自己买几件漂亮衣裳穿吧。”宋恂在电话里说。 项小羽心里熨帖,嘴上还要反驳道:“我们刚去实习一般都是当实习编辑的,整天做案头工作,穿那么漂亮给谁看啊!” “打扮得端庄漂亮点,也能吸引领导的注意嘛,万一就选中你去当主播了呢。”宋恂逗她,“到时候我也能在电视里看到我媳妇了。” “哈哈,那行,我去买两身漂亮衣裳穿穿,也给领导们一个慧眼识珠的机会,争取让你早点在电视里见到我。” 夫妻俩相互调侃了几句,直到宋恂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项小羽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经理,你今晚约了跟炼油厂的孔厂长见面!”孙翊进门提醒。 宋恂看一眼手表,已经快六点了。 这所谓的见面,就是凑到一起打牌,他今天有点懒得动弹,不太想去。 为了解决燃料紧缺的问题,他这几个月偶尔会去炼油厂孔厂长组织的牌局上打打牌。 牌桌上基本都是与孔万霖相熟的几个公司和工厂的经理厂长。 宋恂前几次去打牌,牌友都不固定,只有孔万霖像个秤砣似的,每次都稳稳地坐在牌桌上。 不过孔万霖还算有分寸,牌局没有彩头,就是纯打牌。 更像是为了让大家交换信息而临时组织的平台。 输牌的那家下次请客就是了。 所以,宋恂才会坚持了下来,每个月去他的牌局上露面一两次,听听最近地区里的新鲜事。 前段时间塑料包装厂的建厂审批通过了,他一直在忙建厂的事,前两次的牌局都没去。 孔万霖打电话来说,今天的牌局定在炼油厂招待所,意思就是上次的牌局是他输了,这次轮到他请客。 宋恂今天确实应该去给他捧捧场的,但他心里实在提不起什么劲头。 一帮男人凑在一起打牌,抽烟的人是少不了的,他每次从烟熏火燎的牌局回来,都感觉自己是一盘腊肉。 孙翊看出了宋恂的犹豫,心知他不太想去,便劝道:“经理,你要是不想去打牌,不去也没什么吧?咱们跟石化公司的供油合同已经签了,现在柴油供应紧张的问题缓解了不少,炼油厂的油对咱们也不是太要紧了。” 宋恂揉了揉太阳穴说:“咱们以前也不是没跟其他单位签合同,签了合同也可以毁约。人家就说拿不出油来,你还能拿枪逼着他把油交出来不成?干企业跟持家一样,不能借一升米做一顿饭,即使没有存粮,也得确保找得到粮源。万一哪天石化公司那边出了问题,咱们也能及时找到替补。” 他跟孔万霖打了好几个月的牌了,一次也没提过供油的话题,就是单纯的打牌。 一是因为跟石化公司签了合同以后,柴油供应还算正常稳定,二是因为以他们当时的交情,即便他提了,也是被婉拒的下场。 毕竟每天找到炼油厂头上的单位实在太多了,他想答应也答应不过来。 既然公司里的柴油供应不着急了,他与人往来的目的性也就没那么强了。 这才能让孔万霖隔三差五地打电话约他打牌。 不过,今天宋恂不太想去,正要拿起电话,推了今天的牌局,却听办公室的门被人急切地敲了几下。 孙翊拉开门,进来的是渔轮修造厂的厂长文涛。 “老文,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宋恂见他满头大汗,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宋经理,对不住,我这有个急事想请公司领导帮帮忙。”文涛摘下眼镜,用袖子抹了一把汗。 “你坐下慢慢说吧。” “宋经理,公司在锦州那边有没有业务?或者认不认识能在锦州铁路部门说得上话的人?”文涛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 渔业公司跟那边没什么业务往来,几乎没怎么联系过,宋恂将水杯推给他,问:“到底怎么回事?” “公司不是动员大家向外横向联系嘛,我们厂供应科联系了那边的一个钢厂,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来一批钢材。没想到起运的时候卡死在锦州车站了,我们派了两拨人去当地提货,结果都没提出来。” “你派出去的人还在当地呢?” “对,你也知道钢材是紧俏物资,我就怕有人盯上这批货想截胡。”文涛抹了抹额上的汗说,“这样的事这两年没少发生,光是我听到的就有三四起了。钢厂那边不负责运输,今天打电话来说,如果咱们再搞不定车站,这笔订单就只能取消了。关键是,厂里还等着这批钢材办事呢!渔轮的订货合同都跟人家签了,没有了这批钢,渔轮交付就成了问题。” 文涛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宋恂这里来,他们是第一次跟对方合作,在当地基本就是两眼一抹黑,一时找不到能说得上话的人。 就指望着公司这边能帮帮忙了。 宋恂跟公司的其他几位领导说了这件事后,大家纷纷想办法托人找关系。 他拿起电话拨给在锦州附近船厂工作的几个同学,可惜人家跟铁路部门也没什么联系。 “老文,这事你先别着急,我最晚明天中午给你消息,”宋恂靠坐在座椅里,敲着手指思忖片刻,便起身拿起外套说,“你回去休息一下,等我通知吧。锦州那边咱们从来没来往过,我找其他人帮忙问问。” * 宋恂最终还是去孔万霖的牌局赴约了。 炼油厂招待所这两年的效益挺好,而且厂长还经常在这里请客,所以装潢设备都属于中上水准的。 虽说是输牌的人请客,但也只是提供一个场地而已,大家都是来打牌聊天的,没什么人有心思喝酒吃饭。 宋恂进门的时候,屋子里烟雾缭绕,牌局已经开始了。 坐在上首的卷烟厂厂长贺学锋,见了他便打趣道:“小宋,我们可都商量好了,下次说什么也得见识见识你们渔业公司的招待所长什么样!” 宋恂呵呵一乐,大方道:“行啊,你们今天都加把劲儿,我要是输了就自掏腰包,请你们去尝尝地道的南湾海鲜。” 他打牌的成绩一直处于中游,不是第二就是第三,既没大杀四方,也从没请过客。 大家一开始还没察觉,前段时间突然有人说,还没见过渔业公司的招待所长什么样呢。 众人这才惊觉,宋恂跟他们玩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一次客也没请过。 所以,最近大家的一致目标就是把宋恂干趴下,让他请客! 谁知道这家伙这个月都没露面,孔万霖电话催了好几次,今天好不容易把人喊出来了。 孔万霖的秘书自动将位置让给宋恂,又忙里忙外地给几人端茶倒水上水果。 宋恂玩笑道:“小郑这个地主之谊尽得好,比你们孔厂长热情多了。我这里不用你忙,你跟小孙出去玩吧,都是年轻人。” 房间里安静下来,贺厂长才笑着问:“小宋,你最近忙什么呢?喊了这么多次也不见你出来!” 宋恂随手打了一张四条,答道:“船厂那边有点事,弄了一批钢材卡在外地的车站了,就在忙这个呢。” “呵呵,钢材啊,不用问,肯定是被人盯上了。”孔万霖慢悠悠地摸牌,嘀咕道,“商品经济好是好,就是有些人开始不讲规矩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还是让厂里注意点吧。” 宋恂点点头,“船厂的业务员已经过去了,具体消息还没传回来。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得在当地找个能在交通运输线上说得上话的人才行。” “正该如此!”自行车厂的魏刚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朝中有人好办事嘛。” 宋恂码了一会儿手上的牌,打出一张一万。 只听对面的贺学锋突然惊喜地喊道:“碰!” 而后笑着对宋恂说:“小宋,从你手上碰牌可不容易啊!哈哈哈!” 宋恂心说,我要是总能让你碰牌,你这会儿还能这么快乐么…… 他笑了笑问:“老贺,听说你以前在辽宁的烟草公司干过挺长时间?锦州那边你有熟人么?” “有是有,不过,现在已经退休了。”贺学锋抽空瞅了他一眼。 “退休了不怕,老同志更能说得上话嘛。”宋恂又给他喂了一张牌,笑道,“你帮我们跟老同志联系联系,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有啥重谢啊?你先说说。” “我请客,去我们渔业公司的招待所吃一顿南湾年菜怎么样?正宗的‘八鲜过海’,海鲜全是现捞的!” 贺学锋又碰了他的牌,心情不错,便笑吟吟地答:“一顿可不行,三顿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9 14:58:40~2022-04-30 15:3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半颗山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洋葱 100瓶;巴啦啦 80瓶;医染溦笑、rrofhz 60瓶;小熊杯、挪威的森林、弌乁攺弋、琉璃 50瓶;王子呵呵呵 40瓶;鱼鱼鱼呀 38瓶;格格莁、阿畔的猫、蓝蓝酱 30瓶;方也、艾利、啊炤小可爱、su.、一一、cypherfn、修修哒、西罗今天暴富了吗、21266445、ai、36265979 20瓶;局外人、阿初、潇潇、小樂兒、我胖林呀、25469051、56204360、月、糖不苦、3395640、41048378、橘猫喵喵、风烟俱净、wenny、珊瑚海里珊瑚虫 10瓶;天天向上的嘟嘟 8瓶;啾啾啾啾啾啾啾 7瓶;白萝卜 6瓶;靛青蓝、让让、夏天又要来了╭(╯e、煮酒品香、无双&卡卡、我来转转、浅陌、cy、遥远星空 5瓶;一叶落 4瓶;nuannuan、ee 3瓶;樱桃小丸子 2瓶;爱你哟、晨熙麻麻、清扎、宅啊宅、芃芃、乐趣、小王子的易只烊、healer、最初的梦想、玖兰fr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5章 第 185 章 贺学锋给宋恂介绍的这个人是锦州当地的一位离休老干部。 宋恂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过这位老干部在交通运输线上很有些门路。 渔业公司这边与他联系上的隔天,锦州车站那边就放行了, 渔轮修造厂订购的所有钢材顺利发货。 文涛收到发货通知以后,一脸振奋地跑来公司,跟宋恂报了喜,又问:“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方便联系那位老同志吗?” “最好不要再发生这中事。”宋恂摆手。 人家是离休老干部,看在贺学锋的面子上救急一次还行,要是接二连三地让人家帮忙给他们擦屁股, 实在说不过去。 而且这让中间人贺学锋怎么看? 文涛心里暗道可惜。 他们跟钢厂签了长期的供货合同, 只要这条运输线能打通,以后的钢材货源也就不用愁了。 之前厂里派了两拨人去当地疏通关系,结果在那边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大把的交通费、食宿费、交际应酬费花出去,都打了水漂,还没宋恂的一通电话好使。 想到厂里等着钢材下锅的场景,文涛决定再为厂里争取一下。 “宋经理, 咱们是要跟钢厂长期合作的, 保不齐以后又会出什么问题。难得能找到这样一个在当地说得上话的人, 你要是不好出面,我亲自去一趟锦州跟对方表达感谢也行,尽量维护一下关系吧。” 宋恂也跟他交了底:“这位老同志我也没见过,是别人帮忙找的关系, 偶尔帮一次可以, 总去打扰对方不太妥当。” 文涛闻言在心里快速合计一番,便下定决心道:“宋经理,我们也不是让对方白帮忙的, 如果对方愿意,我们可以请他担任渔轮修造厂的顾问,每个月出两百块的工资,替我们坐镇锦州!” “老文,你这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啊!”宋恂也有过花钱请人当顾问的想法,不过人是他找来的,就不太适合再由他提出给对方高额工资了。 “嗐,两百块我们掏得心甘情愿,派人去当地两趟,各中费用算下来也得有一百来块了,关键是不管用。”文涛笑叹一声,“钢材是老大难问题,只要能解决了这个问题,别说两百块,哪怕再添两百也是值的。” 宋恂答应帮他问问,将人送走后就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一事不烦二主,还得请贺学锋帮着给老干部递个话。 贺学锋听了他们的打算便笑了起来,调侃道:“小宋经理,你们够有魄力的啊!” “以后要麻烦方老爷子的地方还有很多,虽然有你的面子在,但我们也不好总去打扰人家。”宋恂笑道,“老爷子离休了,还可以发挥一下余热嘛。我们这边的工作量其实不是很大,每个月供货一两次也就差不多了。” 贺学锋觉得渔业公司这步棋走得很有水平,着实让他另眼相看。 他们能给出如此高的工资,从侧面肯定了老爷子的价值,不但让老爷子离休后有个营生干,也圆了自己在辽宁老家的面子。 这是三方受益,一举多得的好事。 看来宋恂这么年轻就能坐上现在的位置,也是有些名堂的。 贺学锋爽快地应下对方的请托,又玩笑道:“我都快成你们公司的人事科长了!我给你们办成了这么大的事,你可得请我吃顿好的啊!” “我这边是随时扫榻相迎的,我们郭书记听说你帮了大忙,把自己珍藏的茅台都翻出来了,只等着你上门呢!” “哈哈,这个老郭,每次打牌都请不动他,请客吃饭他倒是挺积极!” “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干趴下了,就可以让郭书记上场了。” 两人在电话里东拉西扯谈了半天,也没定下吃饭的时间。 年底正是各单位最忙的时候,最近连牌局发起人孔万霖都没工夫组织牌局了,其他人就更不遑多让。 厂长经理们谁也没时间为了一顿饭大费周章。 所以,这顿饭就一直拖着没机会兑现。 * 项小羽听说他还没请客呢,将他好好打趣了一番。 “人家不来也挺好的,你这个经理当的,没挣什么大钱,给单位办事反而还得自己倒贴钱,咱家也太亏了!” “本来我是有经理基金的,交际应酬费可以从这里走。”宋恂摸了摸鼻子说,“不过,前段时间我夸下海口,只要职工给公司拉来大厂的原料合同,就奖励两百块。这半年来大家太踊跃了,我这基金快要见底了。” “那你零花钱还够不够啊?可别请客的时候掏不出钱来,丢了咱们老宋家的排面。”项小羽想到他请客吃饭,却没钱结账的窘境就想笑,“要不我给你涨点零花钱吧?” “等你回来再说吧。”宋恂趁机问,“你实习不是只有三个月嘛,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亲自去车站接你们。” “你学会开车啦?”项小羽偏移重点。 “嗯,跟小刘学的,不过还没拿本儿呢,只能在乡下开一开。过段时间抽空去市里拿个本儿就行了。” “那你可得快点拿到驾驶证呀!我这边实习还有半个月,回学校交了论文就可以放假了。”项小羽语气有点兴奋,又拿乔道,“先说好啊,别人开的车我是不会坐的!我现在只接受宋姓司机!” 宋恂故意停顿片刻,才装模作样地说:“那行吧,只能对不起小刘了,明天我就让后勤换个姓宋的司机过来。” 夫妻俩在电话里说了半天没什么营养的话,项小羽下午返回电台工作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 “小羽,别傻笑了,季组长组织开会了。”高鹤经过她身边时,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师姐,今天礼拜三,怎么突然开会啊?”项小羽拿着本子起身,跟在她身后。 高鹤也是省大新闻系的毕业生,比项小羽高三届,当年她来电台实习的时候,还是项小羽和温柔老师陪着一起来的。 项小羽目前跟高鹤在同一个节目组里,是新闻部《新闻专辑》的实习编辑。 《新闻专辑》分三个不同时段播出,她所在的新闻二组是每天下午2:10-2:30那个时间段的。 而她只负责最简单的稿件编辑校对工作。 不过,电视部门的人员编制有限,他们这个小组只有七个人,其中还包括一名播音员,所以她这个实习生就是一块砖,哪个岗位缺人帮忙了,她就得自动自觉地顶上去。 高鹤走在前面,又扭头小声说:“台里想让咱们二组整改,下午新闻的收视率太低了,如果收视还上不来的话,可能会调整咱们的播出时间。” …… 小会议室里,新闻二组的季组长以及播音员梁镕已经等候多时了。 组员们陆续落座后,季组长便宣布了台里的决定。 新闻二组全面整改。 “要是能调整时间也挺好的,下午看新闻的人本来就不多。”梁镕率先发言。 “咱们台早中晚各时段都有新闻节目,晚七点还要转播中央台的《新闻联播》,你觉得能把咱们调整到什么时段?”季组长语气不善道,“领导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整改不成功,就直接取缔下午的《新闻专辑》!” 梁镕嗤笑一声:“整改也只是权宜之计吧,听说台里已经在接洽引进电视剧了,还有省话剧团的话剧节目,八成就是盯上了下午的这个时段。整不整改结果都是一样的。” 项小羽赶紧说:“现在引进一部电视剧的成本那么高,台里肯定会放在晚上收视高峰时播出,不太可能放在下午。” 另外有人接话:“电视剧的收视率确实比新闻高,之前中央台的那部《大西洋底来的人》,我每周六晚上都要看的。听说连电影院都在那个时段停业了,大家都去看麦克,没人看电影。” 季组长敲了敲桌子,言归正传道:“电视剧的事跟咱们没关系,还是得想想整改要怎么改。” 大家七嘴八舌地献言献策,一致认为还是得增加一些贴近百姓生活的经济新闻。 既符合上级要求,又能吸引观众。 项小羽边听边记,见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她这个实习生才发言。 “咱们应该适当增加一些能吸引眼球的社会新闻。最近我在写期末论文,特意研究了外国的一些电视新闻。我发现那些资本主义国家的电视新闻中,社会新闻占了很大的比重,不但有积极向上的内容,还有凶杀、抢劫、纵火、犯罪,非常有话题度!” 季组长摇头拒绝:“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能播这些。” “咱们当然不能这么干,但是在各台争相播报国内外时事、政治、经济新闻的时候,咱们是不是可以在社会热点新闻上下一些工夫?这类新闻不像时政新闻需要时效性,咱们组里人手比较少,正适合做这样的新闻。” 高鹤赞同道:“报纸上每天都有社会新闻,素材都是现成的,咱们只需要按图索骥,找到新闻当事人进行拍摄,然后将类似纪录片的新闻搬到电视上就行了。” 这类新闻没有那么强的时效性,让二组的组员们很是动心。 其实,他们制作的很多新闻都被观众来信反映过时效性太差,新闻播出的时候已经变成旧闻了。 要是新闻二组可以专门制作社会新闻的话,也能在新闻内容和形式上区别于其他新闻小组。 季组长点点头,将项小羽的提议当作其中一个备选方案记录了下来。 * 与二组的正式组员相比,项小羽这个实习生对于节目整改是最没有压力的。 做完分内工作,又在单位随着大家额外加班一小时,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下楼梯时,碰到少儿节目的总编辑徐薇,项小羽还放慢脚步等了对方一会儿。 “你的实习期是不是快要结束了?”徐薇主动关心道,“其实你在电视台那边当编辑有点可惜了,你的声音挺好听的,来我们节目当个播音员也行。” 项小羽知道对方只是说客气话,便笑嘻嘻地接道:“徐姐,要不等我电视台的实习结束以后,再去你们那边学习学习?每天能管三顿饭就行。” “管三顿饭太多了。”徐薇笑着摇头,又想起什么,转移话题道,“之前听你说,你家双胞胎英语讲得很好。最近正好有个英语演讲比赛,你给他们报名参加吧。” “什么类型的演讲比赛?哪里举办的?” “省教育局和咱们电台联合举办的活动,分少儿组,青少年组和大学生组。”徐薇怂恿道,“少儿组现在的报名人数还不多,你给吉安和延安报个名吧。延安换牙虽然影响播音质量,但是演讲是没问题的。少儿组的小孩几乎都在换牙呢!”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前三名有奖金的!” 项小羽面上一窘,心里暗骂家里的两个小屁孩真是不给她长脸! 之前来电台录节目的时候,这俩小子像是钻进了钱眼儿里一样。 以为录故事也像卖小人书似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结果他俩刚录完节目就自己跑去跟人家节目组要四块钱的工资…… 现在全电台的人,都知道她家的双胞胎儿子是小财迷了。 项小羽赶紧打岔问:“他俩只会背诵英文的童话故事,其他的内容还没有讲过。这个比赛什么时候开始啊?对演讲内容有什么规定?” “报名的时候会先对孩子的英语水平进行简单的考察,如果考察通过的话,正式比赛定在春节以后。对演讲主题没什么规定,尽量贴合文明教育,歌颂祖国吧。到时候会有录像和文字资料汇编,比赛结束后全国发行。” 项小羽:“……” 那两个臭小子哪知道什么是文明教育歌颂祖国…… 这演讲比赛考的不是少年儿童,而是少年儿童的家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送到~~~感谢在2022-04-30 15:38:09~2022-05-01 01:0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颗山竹 2个;歪兔、一只貔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晚 180瓶;点点点 80瓶;萄萄养乐多 56瓶;37320211、杨木木 50瓶;幸运星 42瓶;小紫、shi、因为过分帅气而失去昵、wxd 40瓶;等文的水果、鸾迷、彦小九、未晞 30瓶;啊哈、柠檬芒果汁、海岸珊瑚、22128181、木染白、太阳的影子、姚正直、huyull、粉球往x里塞了、23361323、花绘绘 20瓶;3201685、奶茶三分甜、oukaka 15瓶;韶光明媚、绵、小土豆、时光熹微、uknowyouknow、颜非、若夏、天上虹、春天花花、zncssxl、20653221、56204360 10瓶;月 7瓶;yd、15245608、楚百梨、靛青蓝、九公子 5瓶;一叶落 3瓶;natsuki 2瓶;宅啊宅、晨熙麻麻、玖兰free、一只貔貅、45593606、木青庆、healer、3255674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6章 第 186 章 项小羽回学校递交期末论文的时候, 也看到了宣传栏里的英语演讲比赛通知。 并且不自量力地混在一众外语系的高材生中,抄录了演讲比赛的细则。 有个跟她一起上过公共课的英语专业女生,见她记得仔细, 便好奇地问:“小羽, 你们系不是去实习了么, 你有时间参加演讲比赛?” 项小羽在大学生组的选题要求上瞟了一眼,时事评论、社会问题、文学教育、四化建设,以及缅怀老一辈革命家…… 她呵呵干笑两声,重新将视线放回了少儿组。 以她的英语水平, 还是在少儿组里畅游吧! 将报名时间地点记清楚, 项小羽跟对方打声招呼就溜了。 她还得回家问问两个小孩, 到底要不要参加比赛呢。 延安还在对他被电台退货的事耿耿于怀, 相比于吉安,他其实更珍惜那份讲故事的工作机会。 奈何他的小豁牙不争气, 讲故事的时候口齿不清,只能忍痛割爱。 被辞退的那天, 他还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鼻子呢! 所以这会儿听妈妈说,又有了新的工作机会, 他便有些犹豫。 是的, 他们不知道演讲比赛是什么意思, 听了妈妈的解释后, 只把这次活动当成了新的工作。 “我这样说话,他们会不会不要我?”延安龇牙咧嘴, 让大家看他的豁牙。 孟玉裁心疼地搂过孙子安慰道:“咱们延安现在说话已经很正常了,吐字非常清楚,你说话的时候不要着急,语速慢一些, 就能跟哥哥一样了!” 延安有点不好意思说他想去参加比赛,便假模假样地展示了一番他的兄弟爱。 “我听哥哥的,他去我就去!” 于是一家人便看向吉安。 “参加比赛有什么用呀?”吉安问。 “可以展示你们的英语水平,给大家用英语讲故事,如果讲得好的话,还能得到很大一笔奖金!” 吉安兴趣缺缺。 他们已经有电视机了,而且零花钱已经攒了好多,并不缺钱用。 宋成钧放下报纸问儿媳妇:“咱们军区幼儿园还没有孩子报名吧?” “好像还没有。”项小羽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她去接孩子的时候,老师和家长都没提过这个话题。 宋成钧便对两个孙子说:“如果你们报名参加比赛,就是咱们军区幼儿园唯二参加比赛的小朋友。你们是代表咱们军区参赛的,如果能在比赛中拿到名次,就是为军区幼儿园争光!宋吉安,宋延安同志,你们能不能完成组织上交给你们的光荣任务?” 被爷爷点到名的双胞胎下意识站直身体,傻愣愣地点点头。 宋成钧稍微提高声音问:“到底能不能?能就要大声地回答能,不能也要说清楚为什么不能!” 小哥俩赶紧立正站好,挺起小肚子,异口同声地吼道:“能——” 二黑也发出近似狼嚎的叫声,跟着“嗷呜嗷呜”了好几声。 宋成钧重新拿起报纸,对儿媳妇交代道:“带他们去报名吧。” 已经准备好长篇劝说词的项小羽:“……” 厉害了。 * 两个小孩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还是这种听上去就很洋气的演讲比赛,家里的女人们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围着两个孩子忙碌了起来。 项小羽督促他们背诵简单的自我介绍,准备一段简短的英文小故事。 孟团长负责调整他俩的仪态。 宋悦为了支持侄子们的事业,去友谊商店花大价钱买了两身小西装! “吸气,吸气!”宋悦蹲在延安面前,一边替他系扣子一边喊着口令,“只差最后一颗扣子了,再吸气!” 延安听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住。 憋了十几秒,脸都憋红了,最后的一颗扣子还是没能系上。 黑色小西装的下摆像中分刘海似的,一左一右搭在他的小肚子上。 延安“哎呀”一声,瘫倒在沙发上,摆着手说:“小姑,就这样吧,憋得肚子都酸了。” “不怪你爸说你,确实得减减肥了。”宋悦掐腰站在一边,有点心疼自己花大价钱买的小西装。 “奶奶说我已经被饿瘦啦!” 孟玉裁被胖孙子逗得笑了好半晌,见到他求助的小眼神,赶紧帮忙澄清:“延安掉了牙,吃东西不方便,这几个月还经常跟院儿里的那些小子出去玩,他俩最近都瘦了不少。” 而且从儿媳妇给他们拍的相片上也能看出来,现在确实比夏天那会儿瘦了。 吉安敞着怀站在旁边,生怕被要求像弟弟那样吸气,“小姑,你买的衣裳太小啦!我妈妈说,给小孩买衣裳要买大一点的!等我们长大了也能穿。” “西装要穿合身的!”宋悦在他的胖脸蛋上掐了一把,“脱下来吧,明天去给你们换两件大码的。” 俩小孩乖乖地脱了。 延安又凑到小姑身边嘴很甜地溜须:“小姑你真好,给我们买这件衣裳可贵了吧?” “那当然了,这是友谊商店的进口货,比我的衣裳还贵呢!我今年过年的新衣裳钱都拿出来给你们买参赛服装了。你们可得好好发挥,知道不?”宋悦曲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两下。 小哥俩立马点头。 吉安阔气地说:“小姑,我们可以给你买过年的新衣裳穿!让你过年的时候跟我妈妈一样好看!” “哈哈,看把你们能的!” “小姑,你赶紧找个对象吧!”延安帮她想了一个暴富的主意,“找了对象就有双份的钱了!我妈妈、奶奶和姥姥都可有钱啦!能买好多漂亮衣裳!” 爸爸,爷爷和姥爷就不太行了,几乎不怎么给他们零花钱。 宋悦没想到自己爹妈还没怎样,上幼儿园的侄子却开始向她催婚了! 她对着两个侄子的胖脸蛋挨个揉搓一通就赶紧跑了,千万别被孟团长抓住这个话头催婚。 …… 项小羽帮儿子们在家排练了两天,赶在报名截止日前,带着穿戴一新的两个小孩去了省城的少年宫。 因着报名时还有个小型面试环节,所以项小羽是将这次报名当成正式比赛来对待的。 不但给他们穿了全套的小西装,还每人带了一只酒红色的小领结。 即便在成年人的世界,这身打扮也是相当时髦了。 双胞胎进入室内,脱下外套以后,回头率百分百。 省城少儿组和青少年组的参赛者都是在少年宫报名的,此时报名的办公室外面排了七八个家长和孩子,一些家长还在拿着讲稿帮自家孩子复习。 项小羽一看这个情景,立马就被激起了胜负欲,拉着儿子们来到角落,问:“宝宝,小故事你们都背熟了吧?要不咱们再复习一遍?” 双胞胎小兄弟却摇了头。 他俩小时候去过海浦的少年宫,但是早就没什么印象了,这会儿进了省城的少年宫就开始东张西望,到处乱瞄。 少年宫走廊的墙上,贴着学生们创作的画作,文章,儿歌,还有一些小朋友演出时的相片。 小哥俩正趴在墙上围观呢,根本没心思复习。 项小羽见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这,便再次强调:“不要紧张,保持自信!” “我没紧张啊。”吉安盯着一副小鸡图说。 “我可自信啦!”延安跟着附和。 项小羽:“……” 她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趴在墙上乱看,自己则去办公室门口打探情况了。 各家孩子都是有备而来的,服化道准备充分,有个跟双胞胎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梳了满脑袋的新疆小辫儿,自我介绍的时候,不但说了大名,还说了自己的小名,外号和英文名。 项小羽赶紧返回去问:“儿子,你俩有外号和英文名嘛?” 孩子们双双摇头。 项小羽权衡再三,还是没给他们加词,反正外号和英文名也没那么重要。 正式报名的时候,项小羽负责在外面填表,孩子们被引导的老师领了进去。 课桌后面坐着一个面相很温和的中年女老师,见到他们穿着崭新的小西装走进来,便意外地笑了一下。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女老师问。 “我们没有单位!”官方发言人吉安上线了。 单位就是上班的地方,他俩已经被电台辞退了,所以没有单位。 吉安心里闪过一丝可惜,要是还能在电台讲故事就好啦,这会儿就可以说他们是电台的。 “你们不是学校组织来的?”女老师诧异问。 “不是啊,我们是被妈妈领来的。” “那你们是哪个幼儿园的?” 这道题双胞胎都会,异口同声道:“省城八一幼儿园!” 延安咧着小豁牙说:“我们是代表军区幼儿园参加比赛的!为军区争光!” “那你们还挺有志气的。” 女老师见他们不认生,心里也有点喜欢。 刚才有两个小孩还没说几句话就被吓哭了,这样怎么参加比赛? 何况他们这次活动的决赛还会被电化教学馆制作成彩色电视教学片,留下录像录音材料。 少儿组的比赛,选人的首要条件就是举止大方,胆子够大。 “你俩叫什么名字啊?” “我是哥哥,叫宋吉安!” “我是弟弟,叫宋延安!”延安怕人家分不清他们,还呲着大牙加了一句,“我比哥哥少一颗牙!” 报名老师“噗嗤”一声就被逗乐了,口中道着“挺好挺好”,在面前的报名单上写了几笔。 吉安想到刚刚在走廊里,妈妈问他们有没有外号和英文名,犹豫了几秒,临时给自己取了一个外号,“我跟弟弟很会讲故事的,在电台给小朋友们讲过好几个故事!我的外号叫故事大王……” 隔了一秒又在后面加了一个“子”。 “叫故事大王子。” 延安懵懵地扭头瞅了哥哥一眼,他没有外号呀! 哥哥咋还自己给自己加戏呢! 发现面前的老师一直盯着自己,便只好按照哥哥的外号,给自己也取了一个。 “我叫故事小丸子!” “噗——”报名老师再次被逗乐。 小哥俩一本正经地看着老师,不知道她在乐个啥。 等老师乐够了,才让他们展示一下自己的英语水平。 于是,他们按照在家反复排练的,像在电台工作一样,吉安负责旁白,延安负责对话,声情并茂地用英文讲了一个《勇敢的小裁缝》的故事。 女老师笑着给他们鼓了鼓掌。 这段故事的篇幅不算短,双胞胎讲得确实很好,看得出来是下功夫练习过的。 发现他们的英语发音还挺标准的,便颇感兴趣地问:“你们是跟谁学的英语?家长是英语老师吗?” 如今这么小就能学外语的小孩,一般都是出自知识分子家庭的,她这段时间登记的少儿参赛者中,一半都是英语老师家的孩子。 吉安摇头说:“我们是跟磁带学的!我爸爸妈妈不是老师。” “我妈妈是上学的,爸爸是上班的。”延安补充。 至于他爸爸到底是干啥的,他们也不知道,每天都很忙就对了。 小哥俩又跟女老师对答了几句,便一蹦一跳地跑出了报名办公室。 项小羽在外面等得焦急,她家双胞胎比别人的考试时间都长。她生怕两个小孩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急得手心都冒汗了,比她自己考试还紧张。 “考得怎么样?老师问的问题都答上来了嘛?”见到孩子跑出来,项小羽赶紧问。 “挺好的呀,老师可喜欢我们啦。”延安莫名自信,“一直冲着我们乐,我都不知道她在乐啥!” 吉安也点头说:“老师让我们回家准备正式比赛的内容,妈妈,正式比赛的时候我们讲什么故事啊?” “比赛的时候就不能讲故事了,咱们得自己写个演讲稿。”项小羽跟工作人员确认了比赛细节,便拉着儿子们出门,“走,领你们吃小蛋糕去,犒劳犒劳两个小伙子!演讲稿的事咱们就不管了,交给爸爸负责!” * 宋恂赶在放寒假之前,去市里考下了驾驶证。 媳妇带着孩子们回来这天,宋司机是亲自开着破吉普来车站接人的。 “你们怎么把它也带回来了?”宋恂摸了摸二黑的大脑袋,伸手接过媳妇手里的行李包。 “爸爸!”双胞胎飞扑过来,一人抱住一条大腿,延安解释道,“二黑还没看过大海呢,我们带它回来看看!” 项小羽将三兄弟推到后车座上,自己则坐到前排,跟宋恂显摆道:“咱家二黑可真是不得了,我们为了带它上车,特意坐了那趟可以让家禽家畜搭乘的慢车。车厢里有个老乡带了一笼子鸡,上了车就到处乱跑,那车厢里可真是鸡飞狗跳。结果咱家二黑出马,把那些鸡全都抓回来了!” 双胞胎搂着二黑的脖子,喂了一块小鱼干给它,骄傲地表扬:“二黑可厉害啦!” 宋恂透过后视镜瞅了咕叽咕叽嚼小鱼干的二黑一眼,笑着说:“海边有的是地方,回去以后可以让二黑敞开了撒欢。” 二黑回应似的“汪”了一声。 闺女和外孙的回归,让项英雄两口子又忙活了起来。 过年前正是农村大集最赚钱的时间,不过苗玉兰给自己放了两天假,专门在家给孩子们准备好吃的。 只不过,一家人再次凑到一起聚餐的时候,项远航再次缺席了。 “我大哥呢?”项小羽进门打了一圈招呼,没见到自家大哥。 “呵呵,跟着船队出海还没回来呢!”项大嫂给外甥们拿糕点吃,又小声跟小姑子说,“当初咱娘让你大哥去小宋的公司上班可真没错!” 项小羽不知她为什么如此说,但还是无脑给老娘捧场:“那当然了,咱娘眼光向来很好的!” 项大嫂赶紧点头,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你大哥马上就能分房子了!” 这倒是项小羽没想到的,她忙问:“分在哪里?多大的房子?” 项远航在县渔业公司工作的时候就跟她借过钱,买了县城里的一套单位集资房。 如今大哥一家,除了住校的大寨,其他人都回到了乡下,那套集资房早被项大嫂租了出去。 每个月都能拿到十二块的房租。 不料大哥换了单位以后,居然又有机会分房子了! 而且宋恂他们单位的房子是正经的福利分房,一分钱也不用职工掏! “就在胜利公社那边的渔业公司家属院,距离砚北港不远,上班特别方便。结了婚的船员都是统一的一室住房。” 即便只是一室的住房她也很满意了,这房子可是白给的! 姑嫂俩一边择菜,一边商量着过几天要一起去新房看看。 此时,被大伯打电话喊回来吃饭的项前进,也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将自行车支好,就跑到了大伯和宋恂身边,压着声音说:“大伯,我知道咱们队里到底是谁在走私录音机和电视机了!” 项英雄在院子里四下瞅了瞅,做了一个别声张的手势。 将人带进了堂屋,他才赶紧问:“怎么回事?你怎么发现的?” 团结公社这边存在走私的情况,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之前双胞胎在海边发现了一盘邓丽君的磁带,印证了大家的猜测以后,队里和公社就增派了人手,巩固海防。 不过,将近一年的时间,一直没有抓到走私现形。 不知道他们是更换了上岸地点,还是用什么办法躲过了民兵的排查。 反正瑶水村没什么打击走私的成果,但县城的黑市上却一直有电视机和录音机在卖。 “过年前这段时间,电视机特别走俏,我们食堂有两个人想买电视机,但是没有电视机票,我就把他们带去黑市找到我那个朋友。结果现在卖电视机的还不止一家,我在黑市上看到熟人了!你们猜我见到了谁?” 项英雄用烟袋杆在他屁股上敲了一下,“废什么话?赶紧说!” 宋恂却问:“你不会是看到杜卫红和李保田了吧?” 这俩人就是之前跟项前进搞过海边三结义的海兔子和海猫子。 瑶水村里有名的混子。 时间过去小十年,这二人还在吊儿郎当混日子呢。 “姐夫,你咋知道的?”项前进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真的是他俩,穿得人模狗样的,在那卖电视机呢!” 宋恂坐到椅子上说:“我有一次回来晚了,在村口碰见过他们,穿着喇叭裤,梳着大背头,带着大墨镜。一看就是赚了大钱的。” 瑶水村的社员都比较淳朴,还没有谁大张旗鼓地南下做生意。 窝在小渔村里,却突然暴富了,再联系他俩从前的品性。 除了捞偏门,不做他想。 “我在那边偷摸观察了两天,他们走货还挺多的,一天能卖四五台呢。我今天早上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卖电视机,改卖录音机了。”项前进搓着手说,“过年前这段时间正是销售旺季,大家都想买电视机回家过年,我觉得他们如果真是走私的,这几天肯定会进货!” 项英雄回想了一下说:“杜卫红他大哥和李保田的二叔一起包了队里的一艘船。包船的人家赚到了钱,今年基本都安装了制冷设备,但是他们的船却一直没安……” 项前进一拍手说:“肯定是他们!制冷设备怪占地方的,人家还得放电视机呢!大伯,赶紧组织人手抓他们吧!” “捉贼捉赃,没有赃物,咱们抓了人也没用。” 项大嫂却不安地劝道:“前进,你快别拱火了,一场官司三代仇,要是真把他们弄进大牢里了,那以后是要结死仇的!” “嫂子,这是公社和大队抓走私犯,跟咱家有啥关系!”项前进不满地嘟哝,“再说,我早就跟他们结死仇了!当初要不是他们给我写举报信,我现在就算是颠大勺也是在部队里颠的!” 项英雄果断道:“如果真有人在瑶水村的地界走私,无论这人是谁,都得把人揪出来!让这伙人继续猖獗下去可不行,他们用的是集体的船,这就是给整个瑶水村抹黑!” * 瑶水大队打击走私的心很坚决,这次有了明确的目标后,贾支书和项队长就组织了一支又红又专,十分信得过的民兵队伍,专门盯着李杜两家的动静。 这天夜里,夜幕四合,瑶水村里一片漆黑。 房门外尽是冬日呼啸的海风声,以及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睡在双胞胎小兄弟床边的二黑,耳朵突然动了动,没过几秒就警觉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延安这会儿也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穿着小裤衩就要爬下床尿尿。 看到二黑站在地上,便摸了摸他的毛毛,问:“二黑,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二黑没吱声,隔了好几秒才汪汪了两声。 延安觉得它今天不太对劲,但是憋着一泡尿,他也没怎么多想。 谁知道二黑叼住他的裤衩,就将他往房门的位置拽。 “二黑,你咬我屁股干啥?”延安急了,双手拽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小裤衩,随着它走到大门口。 二黑却站在门边疯狂地“汪汪汪”了起来。 用脑袋顶着延安上前,想让他帮自己开门。 延安被咬了屁股不太高兴,揉着眼睛不想管他。 二黑支使不动他,便只好上身直立,用牙将内里的门闩咬开。 大门刚被打开,它便倏地一下窜了出去。 对着黑漆漆地村落便“嗷呜嗷呜”地连声叫了起来。 宋恂被它这不同寻常的叫声唤醒,趿拉着鞋跑出来看情况。 与此同时,村里各家的看门狗接二连三地疯狂吠叫。 以宋家为原点,各家院子里的电灯,渐次亮起……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劳动节快乐哈~~~ 感谢在2022-05-01 01:02:00~2022-05-01 14: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阿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沐 140瓶;ha 50瓶;初霜 40瓶;黄花菜 39瓶;wulivxi 30瓶;我爱海韵 20瓶;快乐美人 15瓶;再吃就成胖子了.、二美啊、饿了枇杷、心有所念 10瓶;阳光 5瓶;芃芃 2瓶;玖兰free、爱你哟、清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7章 第 187 章 李保田和杜卫红是瑶水村公认的混混。 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 小混混变成了大混混,除了徒长年龄外,好吃懒做, 招猫逗狗的混子特质, 从来没变过。 因着他们上工时间不固定,常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队里队外到处乱蹿, 所以社员们对他们的去向并不关注,也不关心。 这就给了李杜二人很高的自由度。 因此,当县城里有人找到他们一起走货的时候, 他们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了。 只要将货从接头地点顺利带回瑶水村,他们就可以拿到一百块的酬劳。 去年上半年, 他们走了四次货,从大哥手里赚了四百块。 不过,见识了走私电器的暴利以后,他们就不甘心只做运货的马仔了。 从接头地点到瑶水村的这段距离, 费力气风险又高。 当时队里已经发现了走私痕迹,风声很紧, 他们承担着蹲大牢的风险, 当然就对每次一百块的酬劳不满足了。 如今除了之前的一百块, 每台电视机会给他们提成三十块, 录音机提成二十块,卖的越多收益越高。 但是, 贾支书和项队长盯得实在太紧了,重新分成以后,他们只干成了两次,而且都是在大风天的深夜走货的, 险险避开了民兵的排查。 要不是春节这阵子电视机实在走俏,上面的大哥又将提成涨到了四十块一台,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在大队干部的眼皮子底下走货。 他们按照前两次的经验,再次选了一个大风天,各家的窗户和院门被吹得咔咔响,没人会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渔船在岸边停好以后,四个人搬了三趟,才勉强将二十台电视机运去了仓库。 然而,正当李杜二人捧着最后两台电视机垫后收尾的时候,寂静的村落里,却突然响起了阵阵犬吠声! 杜卫红心里暗道不妙,回身对大哥派来押货的两人说:“有点不对劲,你们先走!” 其中一人望着不远处突然亮起的灯火,下意识摸向后腰。 杜卫红见状便急道:“在我们队里动家伙,你不要命啦?赶紧走!” 那两人对视一眼,又望向他们怀里的电视机,问:“你们怎么办?” “我们是队里的,他们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杜卫红催促道,“但外人就不好说了,你们赶紧跑!” …… 这两个外村人跑是跑了,但是没等走出村口,就被四五只大狗咬住裤腿按趴在了地上。 项小羽披散着头发,闻声从房间里跑出来。 见到宋恂要跟着窜出门的二黑一起抓人,便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你不许去!” “没事,”宋恂向村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安抚道,“二黑和隔壁的旺家已经把人拖住了,我过去帮它们一把。” “那也不行!”项小羽死死地拖住他的胳膊。 外面那些人八成就是走私犯,能干这个的都是亡命徒,万一记住了她家小宋哥的样子,以后找他报仇怎么办? 她把只穿着裤衩,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延安轰回屋里。 然后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冲着村里大喊道: “快来人呀!抓小偷啦!咱们村里遭贼啦!” 她连续喊了好几遍,等到附近几家的男人们都带着绳子棍棒跑出来了,她才松开抓着宋恂的手,“这回去吧!” 宋恂:“……” 项小羽又不放心地叮嘱:“你当心点啊,不知道那些人是干嘛的,得防着他们有武器!” 宋恂让她赶紧进屋看着孩子去,从外面将院门合上了。 …… 他媳妇说得没错,被狗子们逮住的两个人,其中一人身上确实带了武器。 但是,二黑并没给这伙人留下任何发挥余地! 缠斗了几息,将人扑倒后,就呲着尖牙,将张开的大嘴抵在了这人的脖颈处。 只要他敢反抗,二黑就敢咬人。 所以,即便这人的身后背着土枪,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惊胆战地躺在那里,与踩在身上的大狗对峙着。 当他见到瑶水村这帮拿着棍棒的男人时,甚至还荒诞地生出了几分放松解脱之感。 虽然被人捆了,但也将他从这凶猛大狗的尖牙下解救了出来。 * 时间不过两刻钟,一起走货的四个人又重新碰面了。 见到被村里男人们捆来的两个人,杜卫红心里就是一咯噔。 “杜卫红,李保田,现在已经人赃并获了,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项英雄冲着嘴硬的二人冷笑两声,“剩下的电视机呢,你们要是主动交代,还有机会争取宽大处理,否则……” 因为狗子们的叫声,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被唤了出来。 这会儿除了大队干部和民兵,好多社员大半夜不睡觉,都围着这伙人周围看热闹了。 “怎么就人赃并获了?哪里来的赃?”杜卫红死不承认,“这是我们自己掏钱买的电视机!” “大半夜的,你买什么电视机?跟谁买的啊?”围观的人里有人嗤笑出声。 “就是,你俩平时都不上工,吃喝都是老子娘的,哪里来的钱买电视机?” 又有人嘲讽道:“这电视机也不太可能是他们爹娘买的,他们两家连船上的制冷机都不舍得安装呢,咋可能舍得买电视机?” 然而,不论村里人如何冷嘲热讽,这两个混子都梗着脖子坚决不承认有走私行为。 反正他们藏货的地点其他人想不到,只凭这两台电视机就想判他们走私,是绝不可能的! 贾支书带着民兵去这两家搜查,也确实没搜到更多的电器。 杜卫红那七十多岁的奶奶听说大孙子被抓了,跑进人群里坐到地上就一韵三叹地哭嚎孙子冤枉。 双胞胎穿好了棉袄,跟在妈妈身后,跑出来看热闹。 听到杜家奶奶的哭声,延安起先有点害怕,他还从没听人这么哭过呢。 不过听了一会儿又觉得好玩,学着她的声调,一起哎呦哎呦了起来。 “你出来瞎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家睡觉去!”宋恂见这小子挤在人堆里模仿老太太哭闹,黑着脸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 “我要等二黑!”延安穿得厚实,被打了也不痛不痒的,抻着脖子往最中间张望,“爸爸,二黑呢?抓完坏蛋就可以回家了吧?” 宋恂瞅了一眼闹闹哄哄的人群,那两个混子还在死鸭子嘴硬。 “再等等吧,二黑干完活就回去了。” 其实,他帮忙抓了人以后就想回去了。 严格说起来,他跟项小羽现在都不是瑶水村的社员,帮忙抓了人以后,怎么审人是大队干部的工作,怎么处置也是由队里商议的。 既然已经人赃俱获了,这俩人招供是迟早的事。 不过,他没想到,媳妇会半夜里带着孩子出门凑热闹,再继续闹下去,今晚就都不用睡了。 吉安被弟弟摇醒带出来,还有些懵头懵脑的,闻言便问:“要二黑干什么活啊?二黑的耳朵不好使,你别让它干活了。” 宋恂看向人群的最中央,二黑正与包括大黄在内的七八只狗子,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 锃亮的双眼紧紧盯住四个走私犯。 看二黑今晚的英勇表现,真的不像耳朵有问题的。 此时,人群里的二黑得到宋恂的指示,立刻直起身体,带着一群狗子在四个走私犯身上挨个嗅闻。 惹得杜卫红和李保田一边躲闪,一边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闻够了便冲着半空“嗷呜嗷呜”了几声,率领一众狗子一路嗅闻着出了村子。 宋恂赶紧提醒老丈人:“爹,咱队里这些狗可以帮忙找到他们存货的地方!” 项英雄心里半信半疑。 他们村这些狗看家护院还行,要想让他们找东西,真未必能找到。 不过,既然女婿提了,也就姑且一试吧。 他派了几个年轻力壮,腿脚利索的年轻人,跟在了狗子们的身后。 * 这次,二黑带着瑶水村的一众看家狗立了大功! 他们带着人直奔养猪场后面,堆放机器和农具的旧仓库。 在仓库里一举查获了十八台电视机和十五台录音机。 电视机与李杜二人怀里捧着的包装型号一模一样…… 大队干部没再费心去审问他们,直接连人带货交给了公安。 具体要怎么判,由法律说了算。 李杜两家的家属也别找大队干部哭闹了,想闹就到公社找公安闹去。 “娘,你别把红花扎得那么大,挂在脖子上太沉了!”项小羽一边给二黑试戴大红花,一边挑剔老娘的作品。 “我就是要给大黄做一个最大的!”苗玉兰摸了摸趴在她腿边的大黄。 大黄已经是一只老年犬了,经常懒洋洋地趴在院子里晒太阳。 看家护院的活早就交给了它儿子小黄。 没想到他们家大黄还挺老当益壮的,竟然还跟着一群年轻的狗子们一起抓了坏蛋! 苗玉兰心疼大黄,一定要给它带一朵最大的红花。 “它们哪懂这个啊!”安茹怀里抱着闺女,好笑道,“还不如给它加一顿肉骨头呢!” 吉安很认真地对二舅妈说:“二黑懂的!我们军区里立功的那些军犬都要戴大红花,二黑见过,所以它立功了,也得戴一朵大红花才行!” 项小羽调整着二黑脖子上的大红花,说:“这不是给它带上了嘛,一会儿再拍张相片就齐活了!” 尽管瑶水村出了走私犯,但走私犯是瑶水村自己抓出来,上交公社的。 所以,地区和县里对这件事都进行了报道,侧重点都放在瑶水村的干部群众,巩固海防,胆大心细,与走私犯斗智斗勇这方面。 村里一众狗子的贡献反而没怎么被提及。 吉安和延安因为这件事闹了好大的情绪,认为二黑和大黄的功劳被抢走了。 尤其是延安,他是亲历了二黑的抓贼过程的。 心里对二黑佩服得不得了。 要是没有二黑,那两个坏蛋早就跑啦! 好在他们家还有个新闻业内人士,项小羽觉得退役军犬带领一群乡下小土狗,智斗歹徒的新闻也是很有看点的。 安慰了两个儿子以后,便决定给二黑和那天参与抓人的狗子们拍一张合照,再写篇报道,给军报投稿。 吉安手指灵活地帮忙扎着大红花,又强调道:“二黑和大黄都要拍‘单狗照’,然后再跟其他狗狗拍合照。” 延安也很喜欢做这样的手工,认真做着花,还不忘附和哥哥:“对,要给二黑和大黄多拍几张!” “知道啦!”项小羽在二黑的狗头上拍了拍,无语道,“二黑自己都没你们这么挑剔。” 吉安理所当然道:“二黑不会说话,我们是好兄弟,要替它说话!” 二黑用自己的狗头在他腿上蹭了蹭,又“汪”了一声。 “你看,二黑就是想戴大红花拍单狗照!”吉安帮二黑当翻译。 项小羽:“……” 瑶水村那些参与过抓走私犯的狗子们都被带上了大红花。 由各自的主人带着,在海边站成两排,拍了一张大合照。 照片放大冲洗以后,会挂在大队部的宣传栏里。 另外,项英雄还让大队养猪场留了好多肉骨头,给这些毛娃子们加了餐,算是官方认可了它们在此次事件中的英勇表现。 双胞胎终于满意了,婉拒二黑分给他们的肉骨头,心满意足地盯着它吃肉。 * 走私事件告一段落,瑶水村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项小羽虽然将写演讲稿的任务丢给了孩子们的亲爹,但是小宋哥的忙碌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由自己确定演讲主题,给他们写一份中文的演讲稿。 然后,将翻译的部分,交给小宋哥负责,这样就能减轻他的负担了。 项小羽为自己的贴心懂事自我感动了一把,等宋恂回来的时候,她像是施了多大的恩情一般,跑去他跟前讨巧卖乖。 “我给你节省时间了吧?”她宣布了这一重大决定,就凑上去问,“你打算怎么谢我?” “你帮我节省的是下班以后的时间,其实跟我的工作关系不大。”宋恂脱了外套,回身说,“你节省下的这些时间,让我有更多时间陪你们了,受益的还是你们母子三人。” 项小羽瞪眼:“合着就是让我谢谢我自己呗?” 宋恂笑了,从抽屉里拿出祖传小雨伞问:“那要不我今天多花点时间在你身上?” “在家里也要五讲四美三热爱,禁止耍流氓啊!”项小羽将两个小袋子一把抢过来,塞到枕头底下,“时间还早呢,咱们干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 宋恂挽起袖子说:“那行,你说吧,我听你的。” 项小羽见他挽了袖子,眼珠一转说:“要不你给我洗头发吧!” “?”宋恂以为自己听错了,问,“洗什么?” 项小羽哈哈笑了两声,自己跑去打了一盆温水,放到床边的凳子上,而后自觉仰躺到床上。 “我在省城的理发店烫头发之前,烫头师傅都要给我洗头的,特别舒服。”项小羽催促道,“你先给我洗,一会儿我也给你洗!” 宋恂想了想,把身上的衬衫换下来,又将煤炉子搬进屋里,才坐到了椅子上,扮演了一回理发店洗头小哥。 “项同志,这个力度您还满意么?” “还行吧,可以再重一点。”项小羽一边闭着眼睛享受,一边指点道,“你从旁边的罐子里挖一点洗头膏出来。” “哪个罐子?”宋恂在家住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什么洗头膏。 延安扛着一把小铁锹从外面进来,见状扔下他的干活工具,就跑过来凑热闹。 从罐子里挖出一点蓝色的洗头膏抹到妈妈的头发上,还跟爸爸交代道:“这个是海鸥洗头膏,妈妈每次洗完以后就会变香的!你得给她用这个!” 宋恂向来是一块肥皂洗全身的,甚至连香皂都没用过。 虽然没用过,但他也没说什么,任劳任怨地用洗发膏给媳妇洗了头发,还在对方的指点下,做了十来分钟的头部按摩。 项小羽被他按揉得昏昏欲睡,要不是被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夹在了中间,她就直接睡着了。 “你俩挤上来干嘛?” 双胞胎学着她的样子仰躺在那里,吉安对爸爸要求道:“爸爸,你不用换水了,给我少抹点洗发膏就行,我不喜欢太香的。” 延安却说:“给我多挖点,我要跟妈妈一样香!” 洗头小哥:“……” 宋小哥把媳妇和儿子们都伺候舒服了,当天晚上还对媳妇进行了二次服务,并单独做了服务满意度调查。 “项女士,这个力度您还满意么?” “还,还行……” “还需要再重一点,或者加点海鸥牌洗头膏吗?” “不用,”项小羽捶了他两下,“哎呀,你快闭嘴吧。” 宋恂在上方抓住她的手说:“在家里要五讲四美三热爱,禁止动手!” “……”项小羽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没什么力道地威胁,“你要是再说话,儿子的演讲稿全都由你负责!” “那我今天岂不是白给你和两个臭小子服务了?” “哼哼,你知道就好。” 像摊煎饼似的,将人翻个面,宋恂笑道:“那不行,吃什么也不能吃亏。不能白帮你洗得这么香……” * 夫妻俩摊了半晚上煎饼,次日早上宋恂神清气爽地去上班了,项小羽则独自瘫在床上思考人生。 她到底还要不要写演讲稿? 不过,没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两个臭小子就在门外挠门了。 “妈妈,快点起床!咱们今天要去看大寨哥哥的新家啦!”吉安在门外喊。 项小羽这才想起来正事,赶紧起来穿衣裳洗漱。 渔业公司家属院的第一期工程已经交付了。 一百套一室的房子,在过年前会分给一百名已婚船员。 着急用房的人先去抽签选房,不着急的可以等二期工程建成,到时候普通船员也有可能住上两室的住房。 项远航夫妻商量一番以后,还是决定要一期的一室房。 他现在还只是渔轮上的普通船员,不过,他的资历摆在这里,航行时数又是最长的。 再过两年,他所在的四号渔轮的渔捞长就要退休了。 到时候副渔捞长顶上去,项远航就可以争取一下副渔捞长的位置。 他妹夫是公司经理,只要他自身实力过硬,航行时数足够,就不怕别人顶包摘桃子。 所以,项远航反复斟酌后,还是要一室的房子先住着,等到他当上了副渔捞长就可以换两室住房了。 为了去看房,项英雄和苗玉兰把手头的事情都放下了,一家子十几口人乘船前往砚北港。 再从砚北港步行前往渔业公司家属院。 这两天正好是回航的日子,一部分船员已经收山回港,准备回家过年了。 所以今天来看房的人特别多。 老项家这一大家子并不扎眼,有些船员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请过来看房子。 项远航带着一大家子人,从一楼看到四楼。 所有房子的装修格局都是一样的,只有楼层朝向不同,其实没什么可挑的。 双胞胎刚一进门就夸张地“哇”了一声,一脸羡慕地对大寨和丫丫说:“你们家可真好看呐!这个地板真漂亮啊!” 刘二喜的工程队这次造房子的做工非常细。 别的工程队交房时,地面通常都是水泥地,或者红砖地板,但是这次他们给渔业公司铺的是细格拼缝地板,卫生间也不是传统的油漆墙围,而是用的马赛克铺底。 光是每栋楼的地面耗资就有两三千块了。 而且水电暖气厕所一应俱全,作为单位福利房来说,真的是大手笔! 大寨骄傲地说:“那当然了,这可是我爸爸单位刚盖的房子,最好的!” 小哥俩再次羡慕地点头。 他俩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住过楼房呢,无论是在瑶水村还是海浦,或者省城,都是独门的院子。 而且装修都不怎么时髦。 他们还没有住大房子的概念,只觉得大舅家的房子装修好看,还是楼房。 洋气! 往来看房的船员和家属对单位的新房都很满意,各个脸上喜气洋洋的。 这种房子以前都是给领导住的,没想到公司居然会给船员分这么好的房子! “这房子挺好的,就是抽签也只是抽个朝向而已,”苗玉兰背着手在屋里到处看,“楼层什么的也无所谓,就是面积太小了,丫丫眼瞅着就大了,跟你们挤在一个房间里可不行。” 项小羽想起小宋哥说的话,赶紧透露道:“宋恂说,一楼的房子不用抽签,而且比楼上的房子都大。上面的是每层四户,一楼的是每层三户。” 项大嫂回想一下刚才进门时看到的,不确定地问:“一楼是半地下室吧?好像只有一半的窗户在地面上。” 项小羽点头:“对,所以一楼的房子才不用抽签,还比别的楼层面积大。” “半地下室的采光和通风不行,而且墙面容易返潮发霉。”项远洋不看好地摇头,劝道,“大哥大嫂,你们也别惦记占那点面积的便宜了。大寨平时在县里住校,丫丫大了要是不方便跟你们挤在一起,还让她回咱家住就是了,反正离得也不远。” 苗玉兰带着孩子们来一楼的半地下室瞅了瞅,觉得要个一楼的房子也不是不行。 “我记得在县城的家属院里,已经有人用一楼的房子开小卖部了,”苗玉兰背着手在明显宽敞许多的房子里转悠,对大儿子提议道,“要不你们也要个一楼的吧,到时候可以让你媳妇在这边开个小卖部,我们做的那些海货,也可以拿到这边来卖一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1 14:59:23~2022-05-02 15:1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派还是热的好吃、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pongebob 40瓶;apple 30瓶;点点点 22瓶;su.、嗯、科科、西斯、charian、心有所念、抱幽石 20瓶;136g小橘、一顾、韶光明媚、月、小仙女就要瘦、天上虹、nile、小龙女□□、鱼爱柠檬、寄悠悠、bo bo? 10瓶;丸子酱 8瓶;没有昵称 6瓶;蓝色水杯、xiaoxiao、旻旻、恣意的小白马、小花儿、乐乐、yase 5瓶;清凉一夏 2瓶;芃芃、爱你哟、清扎、乐趣、宅啊宅、喵小酱、玖兰free、君司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8章 第 188 章 项远航夫妻对苗玉兰女士的提议相当动心。 正式入住以后, 让项大嫂自己当个体户,做点小生意,比做烤鱼片轻松多了。 只不过, 她这几年虽然涨了些见识,也随着婆婆闯荡过农村大集, 自产自销了好多农副产品,但自己开店这种事, 她是从没想过的。 而且几十年来, 无论是城里还是乡下, 小卖部都是由公家的供销系统经营的。 私人可以开小卖部嘛? 项大嫂既动心又忐忑, 思量再三还是想让小姑子帮忙问问渔业公司对个体小卖部的态度。 “原则上公司是不管这些的, ”宋恂听了项小羽的转述, 直言道, “只要工商税务那边没问题,大嫂就可以开。” 项小羽给他卷了一张春饼递过去,笑吟吟道:“就是摸不准他们会不会同意,才来向你请教的嘛。” 她还故意在“请教”二字上加了重音, 试图让对方引起足够的重视。 “个体户经营是上面准许的, 可以增加税收,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宋恂给她举个例子,“家属院所在的胜利公社,已经有二十户是税务分局登记在册的个体户了。其中还有两户是我们单位的船员家属, 在客运码头那边卖茶叶蛋和煮花生,小生意还挺红火的。” 项小羽见过卖茶叶蛋的小摊, 不由好奇地问:“人家只卖茶叶蛋,也要去税务局登记啊?那我大嫂要是想开小卖部是不是得先去税务局报备一下啊?” “大嫂直接开就行了。”宋恂笑道,“税务局那些专管员的鼻子都很灵的, 他们是专管个体户稽征管理工作的。一旦发现有新的个体户出现了,会上门劝说你办理个体户营业执照。那个卖茶叶蛋的就是这样被他们盯上的。” 如今的个体户其实并不受待见,社会上的主流思想还是要进国有工厂工作,大多数人还认为,干个体户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所以现在登记在册的个体户并不多。 辖区内一旦有新面孔出现,立马就会被税务专管员盯上。 “他们得收多少税啊?要是交的太多,那还不如让大嫂继续跟我娘卖烤鱼片呢。” “具体金额我不太清楚,估计是跟营业额挂钩的。”宋恂将一个春饼三两口吃了,擦擦手说,“这个税钱也不是白交的,那些专管员可以帮个体户牵线搭桥寻找货源。大嫂刚开始做生意,货源是最关键的,有些紧俏商品,比如香皂、汽水、啤酒之类的,可以让专管员帮忙介绍几个批发商店。” 吉安一边闷头吃饭,一边立着耳朵听父母聊天,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插言问:“要是我大舅妈在小卖部里卖了汽水,那大寨哥哥和丫丫姐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免费喝汽水啦?” 宋恂瞅他一眼问:“你觉得呢?” 以吉安的智商,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吉安羡慕地说:“我觉得是!以后他们就可以天天喝汽水了,还不用花钱!” 家长的钱和小孩的钱,在他这里是两个概念。 虽然都是自家的钱,但家长可以动用小孩的钱,小孩却不能随意花用父母的钱。 所以甭管大舅妈进货要花多少钱,反正大寨和丫丫想喝汽水的时候不用花自己的钱。 吉安咬着勺子向往道:“咱家要是也能开个小卖部就好啦!” “咱们可以自己开一个,”延安接话说,“像咱们的小书摊一样!” 尽管小书摊已经被取缔一年了,但双胞胎仍然对当时的盛况念念不忘,偶尔想起来了,就忍不住念叨一遭。 吉安顺着弟弟的思路说:“那除了卖汽水,咱们还可以卖冰棍,大白兔奶糖,粽子糖,巧克力,蛋糕,水果……” 他一口气说了十几种商品,全是他们爱吃的。 听着儿子们对小卖部的规划,宋恂低声对媳妇说:“这俩小子可比你小时候有志气多了!” 项小羽一时没反应过来,卡壳一瞬才问:“我小时候怎么啦?” “你小时候的理想不是在电影院门口卖汽水么?现在你儿子要卖的商品种类,比你那会多了十几倍!” 项小羽像是没听出他的调侃,给两个小子每人夹了一筷子青菜,话里带着点得意:“我的儿子嘛,肯定是要青出于蓝的!” 宋恂点头捧场,见儿子们居然还像模像样地筹划起了开店地点,对新的事业版图雄心勃勃,他不禁问项小羽:“那个演讲比赛的选题定下来了么?定稿以后赶紧让他们准备吧。” 这都闲得想去开小卖部了…… “我选了几个贴合文明教育,歌颂祖国的,不过,这种选题小孩子其实不怎么理解,得从小处着眼才行。” “他俩是一起参赛,还是分别参赛?” “肯定是分别参赛啊,演讲比赛不是讲故事,不能让他们分角色。”项小羽瞟一眼讨论得正欢的两个崽,“还是各讲各的吧。” “让这么小的孩子贴合时事演讲不太现实,”宋恂低声说,“这个演讲比赛是全省范围内的,参赛的孩子肯定都有一定的水平。吉安延安虽然聪明,但人外有人,咱们也别对比赛成绩期望过高。主要还是让他们开阔一下眼界,通过这次比赛切实学到一些东西。所以太难的选题就不要考虑了,找一些简单有趣,适合学龄前儿童的吧。” 即便没得奖,也能从中有些收获。 至少没有浪费时间。 项小羽从自己准备的一众选题中,扒拉出来两个。 “要不就让他们介绍传统节日吧?正好快过年了,一个介绍春节,一个介绍元宵节。也算是贴合文明教育的主题了。” 宋恂咬着春饼点点头,“挺好的,尽快让他们准备起来吧。以前讲故事可以跟着磁带学,这次没有了能模仿的对象,就得咱们自己教了。” 好在双胞胎在英文读写方面已经有一定基础了,否则两篇演讲稿对家长和孩子来说都是大工程。 * 夫妻俩都是很有行动力的人,征得儿子们的同意后,三天内就将两篇演讲稿定稿了。 小王子们从免费喝汽水的美梦中抽离出来,准备起了参赛的演讲稿。 其忙碌和用功程度,让亲姥姥苗玉兰女士,连声吐槽闺女两口子折腾孩子。 都快过年了,也不让孩子们歇一歇! “他俩可歇不得,”项小羽在娘家吃着冬天里难得一见的香蕉,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说,“过完年就得回省城参加比赛了,他们还想为军区幼儿园争光呢!” 苗玉兰不赞成地嘀咕了两句,就按住她想要拿第二根香蕉的手,“咱家只有这一串香蕉,还得留着过年用呢!” “哎呀,现在可真是不得了,你这老太太咋还越有钱越抠门呢!”项小羽将香蕉换成橘子,无语道,“你都已经是款婆了,自己闺女吃根香蕉还舍不得呀?” 苗玉兰将装水果的盘子推到她跟前说:“这些你随便吃,香蕉得留着过年待客呢!这是你大哥单位发的过节福利,只有这么一串,得省着点吃!” 南湾这边冬天的市面上很少能见到香蕉。 据说渔业公司为了给职工的过节福利换点新花样,特意用鲜鱼跟地区果品公司换的香蕉。 “单位发的?”项小羽惊讶道,“我家咋没有呢?宋恂回家提都没提过年福利的事。” “他整天那么忙,肯定是忘了!”苗玉兰如数家珍似的跟闺女说了今年的年礼,“比你大哥前几年在县里上班的时候发的多。除了这串香蕉,还给每人发了半筐苹果橘子,两条冻鱼,三斤猪肉,一包糖,一盒点心,连白酒和春联都发了!当初要是听了你爹的话,让你大哥回来包船,哪有这么多过节福利可以拿?咱们队里过年啥也不发!” 项小羽“嘁”了一声:“包船赚了钱,爱买啥就买啥,哪还用得着指望单位发的这点福利!” 苗玉兰又在她蠢蠢欲动的手上拍了一下,“在大轮船上打渔,不比在队里的帆船上打渔体面呐!而且现在的单位效益多好呀!” 从一个单位的过年福利,大致可以评估出一个单位的效益。 效益差的单位给职工发上一条毛巾,一兜苹果就算过年了。 而效益好的单位,工会领导会变着花样地组织采购,给职工的年夜饭加菜。 “你两个外孙想吃!”项小羽摸了摸自己的手背。 吉安接收到姥姥询问的眼神,刚想点头,却听弟弟拆台道:“姥姥,我跟哥哥都不爱吃香蕉。我们家只有我妈妈爱吃香蕉!” 项小羽:“……” 这破孩子真的不能要了。 堂屋里正热闹着,一家人突然听到有汽车喇叭声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欠儿登延安第一个冲了出去,紧接着大寨和丫丫也跑出去看热闹。 没过几秒延安就高声向屋里喊道:“妈妈,小刘叔叔来啦!” 刚走到门口就瞧见宋恂的司机小刘从车上下来,项小羽忙问:“小刘,怎么只有你自己呢?宋恂没回来啊?” “嫂子,宋经理还在单位加班呢,让你不用等他吃晚饭了。”小刘一边从车里往外搬东西,一边说,“这是宋经理的那份过年福利,我先替他送回来。” 瞥见从屋里走出来的苗玉兰,小刘嘴甜地拜了早年,又赶紧解释:“我们宋经理特意让我把年货送到您这边来的!” 地上的年货与大儿子带回来的那份一模一样,苗玉兰乐得合不拢嘴,客气道:“你看这孩子,我们家已经有一份年礼了,他怎么还往这边送呢!” 项小羽一面将东西往屋里搬,一面戳穿她:“你要是不想要,那我一会儿就拎回家去了!” “这是小宋的一片心意,谁不想要了!”苗玉兰招呼小刘进屋坐,又在小闺女背上拍了一下说,“这回好了,小宋的那串香蕉也送来了,你随便吃吧!” * 收到节礼总是让人喜悦的,项家人张罗着往屋里搬东西。而几公里外的渔业公司里,宋恂还在跟公司的领导层开会。 从今年的过节福利就可以看出来,渔业公司去年征战外海的回报丰厚,吃到了甜头。 然而,就在这种人人看好外海渔场的时候,宋恂却突然提议,由公司出资开办对虾养殖基地。 “宋经理,现在办养殖基地太早了吧?”副经理杨建堂不赞同道,“地区对咱们的要求是组建一支拥有二十只渔轮的船队,既然在外海打渔是稳赚的,就应该集中力量多购买一些渔轮壮大咱们的船队。没有必要在养殖场上浪费钱财精力。” 宋恂颔首道:“老杨说的没错,咱们公司还处于起步阶段,必须保持高速发展的劲头向外扩张,还没到停下来守成的时候。即便地区没给咱们提出二十只外海渔轮的要求,买船也是要提上日程的。” “那你……” “不知大家有没有留意过其他省份的渔业动态?”宋恂沉声道,“咱们海浦这边用补偿贸易的方式成功组建渔轮,本该是一个值得借鉴的案例。按理说,其他省份应该很快跟风学习才对。但是我观察了几个重要渔区的渔业公司,只零星有一两家用外汇贷款买到了几艘渔轮,像咱们这样大规模进口十几艘渔轮的情况,几乎再没出现过……” 郭志勇不禁问:“国家对补偿贸易进口的渔轮收紧了?” 宋恂点头:“批得很少,一般申请在各省内部都能通过,但是再往上递申请就不行了,很多都被拒绝了。我上个月跟广东渔业公司的经理通过电话,从他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他们的申请被退回来了。” 也就是说,以后再想购买渔轮,通过补偿贸易和外汇贷款就比较难了。 要么等国产渔轮下水试航,要么直接全款进口。 杨建堂咬着烟屁股“啧”了一声,泄气道:“这会儿正是咱们向外海发展的关键时期呢,怎么在这时候收紧呢!” 郭志勇也拿出火柴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两口才说:“全国各行各业都百废待兴,都在发展的关键时期。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相比于国防和科技对国家的重要意义,咱们打渔卖鱼这点事根本就不算事。好钢用在刀刃上,站在全局的角度看也就理解了……” 实际上他们当初在省城谈判的时候就很悬了,进口渔轮的事情差点被叫停。 要不是地委袁书记帮他们打掩护,拖了好几天。 可能就没有今天的海浦渔业公司了。 另一个副经理崔楠开靠进椅背,点着桌面说:“咱们是渔业公司的干部,说句不中听的话,咱们只能负责渔业公司上上下下两千张嘴的温饱问题,其他行业怎么样,咱们管不着,也不是咱们能管的。这个公司从成立起就没用过国家拨款,全是靠咱们自己拼出来的,如果贷款的路子也走不通,咱们就得尽快想想其他办法购买渔轮了。”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沉默。 气氛低迷,宋恂见状便笑道:“国家也不是全无拨款的,咱们刚成立的时候,从地区借了十五万启动资金,这笔钱还没还呢!现在都压在职工的福利房上面了。” 提起房子,几个副经理的神色都好看不少,职工对福利分房的反馈很好,有些着急的人家,在年前就要搬进去入住了。 宋恂给自己的茶缸里蓄了点水,又提着暖瓶起身,给会议室里的另外四个人也添了水,这才坐了回去继续说: “咱们从外海捕捞回来的海货,20%运往日本,剩下的80%按照当初跟地区的协议,只能在国内销售,而且给省城和上海供应的都是平价鱼。内贸和外贸的海鲜价格相差一倍不止。如果指望通过内贸赚来的钱扩充船队,一年顶多能增加一对国产渔轮,那还是在船厂有货的前提下。所以从国内船厂订货的同时,也不能放弃进口渔轮。” “咱们现在用于出口的海货都是跟天津,秦皇岛和广东等几个渔业公司的船队购买的。只凭这些外汇,明显不够进口渔轮的。所以,我才想尽快将对虾养殖基地搞起来,毕竟对虾是创汇率最高的,可以帮咱们快速积累外汇。” 几个副经理都琢磨着宋恂的话,没吭声。 郭志勇却突然问:“我听说,去年咱们这边的对虾养殖情况不太好,全地区的人工养殖对虾至少减产了30%。咱们这时候搞养殖基地,是不是太冒险了?” “对虾减产是有多方面原因的,我跟水产研究所的专家打听过了,很多都是养殖户养殖不规范导致对虾病死的。”宋恂喝了一口茶说,“我这几天打算去南湾和临万的几个养殖基地考察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的资金有限,投资确实不能太盲目。” 杨建堂意外道:“这都快过年了,你打算年前去?” “嗯。对虾养殖的最佳季节是5月-11月,如果咱们想下场养对虾,就得尽快安排,五月之前,将人工,场地,虾苗全部准备到位,时间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 * 宋恂当天回家就跟老婆孩子提了,要去出差两天。 项小羽的反应跟杨建堂如出一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出什么差啊?” 他将之前的那套说辞又重新讲了一遍,拿出一个小背包装了点洗漱用品在里面。 “两三天就能回来,主要是去考察几个比较大的对虾养殖基地。” 项小羽帮他一起整理要带的东西,赶紧问:“你跟谁一起去啊?住宿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吗?这也太突然了,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今天刚决定的,其他人还有别的工作,”宋恂笑了笑说,“只有我带着孙翊,还有司机小刘。” 双胞胎听说爸爸要出门,闻声便跑过来,挤到身边问:“爸爸,你要去哪啊?能带我们一起去不?” “爸爸是去工作的,你们跟着瞎掺和什么?”项小羽将两个粘人精撵走。 “我还没出差过呢!我也想出差。”延安刚被撵走又黏黏糊糊地蹭了回来,“爸爸,你带我们一起去吧!” 吉安也挨着爸爸,努力推销自己,争取出门放风的机会。 “爸爸,我可以帮你拎包,弟弟可以帮你端茶杯。我现在会写字了,还能给你当小秘书!” “我要去的地方跟瑶水村没什么不同,也是在乡下的,”宋恂在他头发上搓了一把说,“同样的风景有什么好看的?” 小哥俩不太高兴。 他俩回了村以后就没怎么出去玩过,除了学习就是去姥姥家玩,再就是陪姥姥去赶大集,帮忙卖卖货。 刚开始还挺有意思的,但是总去就没有新鲜感了。 项小羽见他俩又开始噘嘴了,哄道:“明天咱们跟姥姥到大集上玩去,大集上有踩高跷和扭秧歌的!” “哎,我都看腻啦!”延安没精打采地叹口气,“我姥姥怕我俩走丢了,管得可严啦,哪里都不让去!我想去扭秧歌,她也不让!” 宋恂还真挺怕这小子去大集上扭秧歌的,收拾好要带的东西便问:“你俩的演讲稿背完了吗?” 一分多钟的演讲稿对吉安来说是小意思,当场就流利地给爸爸背了一遍。 轮到延安这里却掉了链子,他白天光顾着玩儿了,只背了一半,后半部分背得磕磕巴巴,到最后干脆就忘词了。 “宋吉安表现不错,明天可以跟我去出差。”宋恂点将,“担任给我拎包的小秘书。” 吉安响亮地应了一声。 “很遗憾,宋延安的工作不到位,这次出差就不能带你了。” 延安急了:“哥哥都能去,咋,咋就不带我去呢?” “你演讲稿背得不好呗!”项小羽抬手压了一下他头顶翘起的头毛,帮忙争取道,“爸爸和哥哥明天早上出发,你要是明早之前能流利背诵,我就帮你求求情,让爸爸也带你一个!” 延安还没说什么,吉安就赶紧替弟弟点了头,然后拉着他回房间一对一指导了。 两个人的演讲稿,他都会背! 望着儿子们紧闭的房门,项小羽不放心地问:“你去出差,带着他们能行么?” “没事,这次只有我自己去,孙翊和小刘都不是外人。”宋恂换了一个大背包,把父子三人要用的东西都塞进去,“你不是想让孩子见见世面么,这次正好有机会,否则总让他们在大集上乱窜也不是个事。” 项小羽没再说什么。 男孩子确实需要多跟爸爸在一起,父子三人这两年能单独相处的时间有限,这次正是难得的机会。 * 吉安的突击辅导还是很有成效的,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延安虽然背得不甚流利,但是总算能从头顺下来了。 宋恂勉为其难地点了头,交代他们跟自己出门不许乱跑,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 强调了很多注意事项,小哥俩都拍着胸脯保证能做到,他才带人出门。 “爸爸,能带二黑不?”刚坐上车后座,延安就开始不老实了。 试图将他的小兄弟也带上。 宋恂让司机小刘回公司待命,他自己则坐上了驾驶位。 没想到车子还没发动呢,宋延安就想闹幺蛾子了。 “要么二黑上来,要么你上来,你俩只能带一个。” 延安捂住嘴,不敢说话了。 破吉普一路向西,前往调研的第一个目的地,临万县的对虾养殖基地。 孙翊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一面帮忙看着路况,一面跟领导汇报他搜集到的关于这个养殖基地的资料。 小哥俩老实地缩在后排,听孙叔叔跟爸爸汇报工作。 虽然有很多内容是他们听不懂的,但这俩孩子从小就爱偷听大人说话,这会儿挑拣着听,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从瑶水村去临万县的一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吉普车晃悠着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孙翊提前跟临万县对虾养殖基地的负责人联系过,通知了大致的抵达时间。 地区最大渔业公司的总经理要来基地调研视察,虽然员工们已经开始准备过年了,但基地的黄主任还是高度重视宋恂一行的到访,很早就带着人等在门口迎接。 要是渔业公司能给他们投资,帮助对虾基地扩大再生产,那么不但基地受益,甚至对整个临万县的渔业发展都是有积极意义的。 所以除了黄主任,连基地所在公社的书记、副书记收到通知以后,也都赶了过来。 见到吉普车在面前停稳,黄主任赶紧上前帮忙拉开后车门,口中同时客气地说:“宋经理,欢迎欢迎啊!听说您要来我们对虾养殖基地……” 话说到一半他就卡了壳,剩下的话被憋回了喉咙里。 车里车外,一大两小,面面相觑。 双胞胎二人,一个抱着背包,一个捧着水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弄得有点懵。 还是吉安最先反应过来,冲对方礼貌地笑道:“叔叔过年好!我们不是宋经理,我们是……” 延安探出脑袋抢答道:“我们是宋秘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2 15:17:57~2022-05-03 15:2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泱 60瓶;小二粽子、莺时 50瓶;2914016、乀。戲氺丶、抖抖抖兜 20瓶;最爱wxz 17瓶;小花儿 15瓶;恬恬开心、爱谁谁、25469051、阿离、浅忧、天上虹 10瓶;悠静 8瓶;夏天又要来了╭(╯e、时光倒流、哈哈、苏木星、形意微 5瓶;忧桑的肉肉 2瓶;晨熙麻麻、晚上吃海鲜、清扎、芃芃、南风解我意、元气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9章 第 189 章 宋吉安和宋延安兢兢业业地当起了宋经理的小跟班。 宋经理临出门前就已经强调过了, 他这次是去出差的,有很多工作要做,没有太多精力关注他们。 所以两个小孩必须时刻紧跟在宋经理身后。 否则一旦他们擅自离队走丢了, 宋经理是不会花时间找他们的。 宋经理下车跟养殖基地的几个干部握手寒暄的时候,双胞胎也撅着屁股从后座上自己爬了下来。 注意到黄主任瞟向儿子们的视线,宋恂笑道:“让大家见笑了, 我家这两个小子一放假就在家呆不住,非要跟我出来走走。我想着咱们对虾养殖基地是全地区规模最大的, 正好带他们来见识见识。” “哈哈, 男孩子都这样。我家也有一个这么大的小子,放了假就到处疯跑, 我拦都拦不住。” 黄主任嘴上客气着,心里却怀疑起那个渔业公司内部消息的真实性。 他从没跟宋恂打过交道, 昨天突然听闻对方要来调研,便赶紧给从前在水产供销公司的老关系拨了一通电话。 这一打听才知道,渔业公司有了开办对虾养殖基地的打算。 目前有两个备选方案。 一是投资建造全新的养殖基地,二是租赁乡村里行将倒闭的对虾养殖场。 去年养殖对虾大量减产, 一些养殖户今年就不打算继续包产了。 所以养殖基地最近也在犯愁后续的承包问题。 宋恂的突然到来, 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个天上掉馅饼似的转机。 然而,看到跟随宋经理一同前来的两个孩子, 黄主任又不太确定了。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谈生意的。 宋恂确实不是来谈生意的, 他主要是想弄明白对虾减产的具体原因。 在大家普遍走下坡路的时候,他们渔业公司却冒险投资, 到底可不可行? “王书记,黄主任,我这次过来只是随便看看的,请大家先回去工作吧。”宋恂只想看一下养殖场的真实情况, 不想被这么多人前呼后拥着,“你们派个有养殖经验的同志给我当个向导就行了。” 公社领导最近都很忙,既然宋恂态度坚决,他们便也不勉强陪同了。 与宋恂客气地寒暄一番,又让养殖基地的人好好招待客人,便匆匆赶回了公社。 黄主任亲自给宋恂做向导,引着他们往养殖场走。 出发前看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宋经理身后的两个宋秘书,提议道:“要不我让人带两个娃去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吧?养殖场那边不好走,天气又冷,让孩子进屋歇歇。” 宋恂回身征求儿子们的意见:“你们需要休息吗?” 双胞胎赶紧摇头。 刚才一路过来都是坐车的,中途还头挨着头小憩了一会儿,他俩现在都是满电状态。 吉安还将怀里的背包掂了掂,以示自己可以。 那个背包不算轻,宋恂让他们将包放回车上,翻出两个笔记本和两支铅笔发给他们。 “你们负责做记录吧,小宋秘书……们。” 算是给这俩孩子找了点事做。 延安从没给人当过秘书,他只粗浅地以为秘书就是拎包端水的,没想到还得负责做记录! 他心里觉得新鲜好玩,又有些对陌生领域的手足无措。 “爸爸,”延安像是怕被旁人听到似的,捂着嘴小声问,“我们要记录什么呀?” “你觉得什么重要就记录什么。”宋恂也小声说,“比如养殖场的面积,养殖户人数,水温,天气,饲料等等内容,你认为重要的话,就可以记录下来。” “你们作为秘书,如果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尽量不要打断领导说话,不会写的字可以用拼音代替。当然,想吃饭或者想上厕所的要求可以随时提。” 他们已经会写很多字了,拼音也使用得很熟练,所以吉安对这份工作非常有信心,对爸爸保证道:“宋经理,我们知道啦,肯定能记好!” 宋恂鼓励道:“我对你们的工作能力向来是很认可的,这次有了你们帮忙记录,我自己就不用记了。所以你们记得详细点,晚上回去我要看的。” 被委以重任的小哥俩连连点头,他们还从没被人这样信任过呢! 必须得好好干! 宋恂再次叮嘱:“还有,一会儿要去的养殖场里都是水塘,水不深,大概一米左右,掉进去淹不死人,但是水里不干净,都是对虾拉的粑粑,所以你俩最好注意点安全,不要掉进去弄得臭烘烘的。” 得到双胞胎的保证,宋恂便请孙翊帮忙盯着他们的动静。 只要别走丢了或者掉进水里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然后他就真的不再操心两个儿子了,跟着黄主任前往最大的一片虾塘。 延安跟哥哥并排走在几个大人的身后,捧着本子和铅笔,不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开始做记录。 他扯了扯哥哥的袖子,征求意见。 吉安一边注意着脚下的路,一边仔细听大人的谈话,然后瞅一眼侧前方的孙翊,示意弟弟去看。 “孙叔叔怎么啦?”延安小声问。 “孙叔叔就是爸爸的秘书!”吉安停下来,趴到弟弟的耳朵上说,“咱们盯着孙叔叔就行,他干啥咱们就干啥!” * 临万县对虾养殖基地的面积将近四千亩,是整个地区最大的对虾养殖场。 养殖池都是沿海筑堤围池,面积从几亩到几十亩不等,像水田一样,一块一块地排布在海边潮间带的泥滩上。 双胞胎虽然每年都来乡下过寒暑假,但他们也只是在瑶水村里活动。 瑶水是以捕捞为主的生产队,只少量养殖了一些海带。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海边见到这么多的养殖池子。 延安小声跟哥哥念叨:“你看这里有这么多游泳池!” “这不是游泳池!”吉安鄙视地看了弟弟一眼,“刚才黄伯伯已经说过了,这是养大虾的池子!” “我知道这里面是养大虾的啊,这就是大虾的游泳池!” 延安走在岸上,双眼不够用似的到处东张西望。 因着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大虾的影子,他还好奇地蹲在一个池塘旁边,等待大虾冒泡。 吉安陪他等了一会儿,眼见着大人们已经走出去几十米了,他赶紧拉着弟弟起身,催促他跟上大部队。 “再看一会儿,这个游泳池不深,大虾一会儿就能游上来!”延安蹲在地上不想走。 “不行!”吉安拿出在幼儿园当大班长的气势,强硬道,“再等就追不上爸爸了!咱们这次要是表现得不好,下次就不能跟着爸爸一起出来啦!” 宋经理向来说到做到,不像妈妈和姥姥好说话。 延安想到铁面无私的亲爹,再想想他昨晚被演讲稿支配的恐惧,还是妥协了。 不过,他也是要面子的,不想让哥哥觉得自己怕了爸爸,便蹲在原地伸手,非要让吉安拉他起来。 可怜吉安只是比弟弟早出生了十几分钟,就小小年纪挑起了长兄如父的重担。 无奈地叹了一声,他连拖带抱地将胖弟弟拽了起来。 以防他掉进池塘,沾染一身大虾粑粑,吉安还要跟他手拉手,追上大部队。 “咱们这一片都是潮差式养殖,按照潮汐涨落,排灌池子里的水。” 虽然不确定渔业公司投资养殖基地的真实性,但黄主任还是极认真仔细地给宋恂一行进行讲解。 “池子大小不同,是有什么讲究嘛?” “我们这个对虾养殖场七四年就建起来了,当时只有八百亩,那会儿是粗养,池子大,平均亩产只有三四十斤。后来我们派了人去专门学了技术,在粗养的池子旁边修了精养的池子。你看到的这些小池子都是精养池,现在亩产都在三四百斤,有的能达到八百多斤。” 孙翊好奇地问:“黄主任,精养和粗养有什么区别?” “哈哈,那区别可大了去了。”黄主任笑道,“投入就不一样呀,粗养的时候,我们都不怎么喂饲料,都是赶在大潮汛换水的时候,直接用海里的天然饲料,而精养必须用人工饲料。人工饲料投入高,但收获也大。现在天气冷户外的池子里没养虾,都转移去冬棚养殖了。要是提早三个月过来看,这边池子里的虾都是密密麻麻,活蹦乱跳的。” 吉安闻言便递给弟弟一个眼神,听见了吧,现在池子里没有大虾。 既然户外的池子里没有虾苗,宋恂也就没再往远处走,停下脚步问:“黄主任,精养对虾需要的人工饲料量很高吧?” “嗯,年产十万斤对虾,就需要天然饲料200万-250万斤,人工饲料50万斤。” 宋恂思忖着说:“我看资料上说,天然饲料一般用活蛤,这些贝类虽然不值钱,但是咱们这边应该不盛产活蛤吧?” “对,要是活蛤的产量不够,我们就用小鱼小虾喂养。不过,最近两年要保护幼苗,小鱼小虾也不让喂了。我们就改用人工饲料喂,比如花生饼,豆饼,虾糠之类的。”黄主任犹豫片刻,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再不够就会使用更便宜的青鲇鱼喂。” “咱们现在都是精养对虾嘛?” “对,都是原来的粗养池子也都改成精养了。”黄主任看了眼手表说,“宋经理,这会儿到饭点了,孩子也该饿了,要不咱们先去食堂吃点?” 宋恂笑道:“那就麻烦黄主任了。” 一行人被带去养殖基地的小食堂。 趁着黄主任去张罗饭食的工夫,孙翊问:“经理,咱们要不要找养殖户打听一下,他们去年减产的原因?” “刚才黄主任其实已经讲了减产原因了。”宋恂沉吟片刻说,“再找其他人问问也行。” “……”孙翊刚才是全程跟在领导身边的,虽然还得分神盯着两个孩子,但他也确信,没有听漏任何信息,“黄主任什么时候说了?” 见儿子们也好奇地看过来,宋恂便耐心地给他们讲解。 “他没有明说,但是通过他透露的信息,就可以猜出一二了。” 延安忙问:“爸爸,你猜到什么啦?” 宋恂帮他把毛衣袖子向上折了两寸,解释道:“这个养殖场最开始只有八百亩,前年扩张到两千亩,但是今年的数据资料上却显示,这里的总面积已经高达四千亩了。你们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吉安想了想说:“黄伯伯他们在去年和今年又增加了两千亩。” 宋恂颔首,又问:“74年到79年,五年内只扩建了一千多亩。而最近两年却突然快速扩张了两千亩,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因为要养多多的大虾呗,”延安抠着破餐桌的桌沿说,“多养点大虾,我们就可以多吃点啦!” “一方面是为了让你们这样的小朋友都能吃上大虾。”宋恂肯定了他的说法,“另一方面是因为近两年的对虾出口创汇率高,大家都看到了对虾的创汇价值,才争相扩大规模,养殖对虾的。” 宋恂有简单地给他们讲了讲什么叫出口,什么叫创汇。 两个小孩听得半懂不懂的,但是大致意思已经明白了,就是要把大虾卖给外国人,赚外国人的钱。 “可是突然扩大养殖规模,会带来一个最直接的问题,那就是对虾的口粮问题。养殖场的饭,不够这么多虾来吃。”宋恂尽量说得浅显直白,“你们吃的粮油、猪肉都是需要凭票限量供应的,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大虾的食物也是如此,也得凭票供应。” 双胞胎对此是能理解的,他们跟妈妈去商店买东西的时候,都得先交票。 “喂给大虾的人工饲料,比如豆饼,花生饼这些都是国家统销物资。养殖基地没有条件自己生产,而水产单位的饲料用量又没有被列入国家计划,所以就无法给大虾提供充足的食物。” 这个问题不是临万养殖基地一家的问题。 全地区的虾塘都在盲目扩大生产,饲料供应不上,自然就会影响虾苗的生长。 吉安皱着小眉头琢磨了半晌,突然对宋恂说:“爸爸,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大虾以前是能吃饱的呀,如果还是用原来的那些饲料,最起码可以得到跟以前一样多的大虾呀!” 延安也附和地点头:“就是就是。怎么能少了那么多大虾呢?” 孙翊帮忙解释道:“原来是让一只虾吃一碗饭,现在是一只虾只能吃半碗饭了,有些身体不好的大虾,就会被饿死。” “那也不会饿死一大半吧?”吉安不信。 这大虾咋这么脆弱呢,少吃点就饿死那么多! 宋恂肯定了他的想法,“确实不至于饿死那么多,刚才黄主任还提到了一种饲料。他们在天然饲料和人工饲料都供应不上的时候,会使用青鲇鱼喂虾,青鲇鱼是油脂含量比较高的一种鱼,长期使用青鲇鱼喂虾会污染虾塘的水质,让对虾更容易生病。” 见儿子们感兴趣,宋恂怂恿道:“这些只是爸爸的猜测,一会儿黄伯伯回来了,你们可以问问黄伯伯,虾塘到底为什么会减产。” 双胞胎现在正是化身人型十万个为什么的年纪,经常把家长问得抓狂。 所以当黄主任碰到了这小哥俩的提问,也有点招架不住。 他原本不想跟宋恂说这些的,毕竟还想让人家来他们这里投资呢。 但是被孩子们三问两问,实在抹不开面子,他便全说了。 “一方面是因为虾塘被污染了,引发虾苗大面积患病,提高了死亡率。另一方面是去年九月间,咱们这里下了一场大暴雨,造成虾塘缺氧,这才导致对虾大量死亡的。” 宋恂在心里认可了黄主任的说法,这跟他们之前搜集到的资料是吻合的。 既然已经将话说开了,黄主任也不在掖着藏着了。 极力劝说宋恂租赁他们的虾塘。 “我们是地区的第一个对虾养殖场,当初是由省里和地区的专家反复考察以后,才选中这里建塘的。我们这里位置极好,不但背风向阳风浪小,而且海水干净没有污染,虾苗对海水污染是十分敏感的。” 宋恂点头,一边听他介绍,一边让两个小子少听热闹,赶紧吃饭。 为了招待他们,人家单位特意做了一盘油焖大虾。 这虾是刚从冬棚里捞的,都是用于出口的特等品。 市面上很少见。 宋恂整天守着偌大的渔业公司,也没吃过几次这么大的对虾。 黄主任继续游说:“我们这里就是对虾产卵场,有天然虾苗。现在好多地方都在新建虾塘,但有些虾塘距离产卵场太远,还得长途运输虾苗。不但成本高,成活率也低。像我们的虾塘,年产十万斤对虾的话,至少需要一千万尾虾苗。这运输量可就太大了!”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宋恂也不好意思白吃人家一顿大餐,却连个准话也不给。 他又在黄主任的陪同下,去冬棚养殖场看了看,延安如愿看到了从游泳池里冒头的大虾。 离开之前,宋恂对黄主任说:“咱们这里的优势是很明显的,但我今天过来只是打前站的。过完年以后,最晚正月初七,我们公司会派一组养殖专家过来,进行更详细的考察。如果考察的各项数据没有问题,咱们再谈其他。” 黄主任对自己管理的这个养殖场还是很有信心的,去年虽然减产了,但更多的是因为遇上了天灾。 闻言他便痛快地与宋恂握了手,表示会静候佳音。 * 他们在临万县这里消磨了一下午,离开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 今天显然不再适合去往下一站,宋恂便开车在公社找了一个招待所,带着三个秘书办理了入住。 孙翊安顿好以后,出门给下一个虾塘打电话。 而两个小宋秘书随着大人在外面折腾了一下午,进了房间就瘫倒在床上。 俩人一整天都没喊过累,这会儿却“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 “爸爸,我俩今天表现的好不?”延安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问。 “嗯,很不错,没喊累也没乱跑。”宋恂不吝夸赞。 “那你下次出差,还能带我们不?” “你们不嫌累啊?” 小哥俩瘫在床上,齐齐答道:“不累!” 他们真喜欢出差啊! 有趣,还能吃好吃的! 宋恂翻出他们做记录的笔记本,也躺到床上说:“你们要是能一直这么乖,我就可以经常带你们出来转转。” 然后他就翻开了儿子们的本子,欣赏起两个小孩的大作。 要不是拼音上面画着注音符号,他还以为儿子们写的是英语作文…… “你们有这么多字不会写吗?”宋恂仔细辨认一番,手上这本应该是延安的。 延安有点不好意思让爸爸检查他的笔记本,从他手里抢回来说:“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我告诉你!” 宋恂:“……” 算了,今天孩子们表现不错,还是想点开心的事吧。 吉安想起下午听到的,挨过去问:“爸爸,黄伯伯他们没有喂虾的饲料,那咱们有吗?” “咱们现在也没有。” “那你要是租了他们的池塘,大虾还是没有饲料吃呀!” 宋恂将他们的笔记本放到一边,一手搂着一个臭小子说:“但是爸爸的单位有一个很大的冷库,我们可以在春天饲料最便宜供应最充足的时候,开着大船到各地收购饲料,然后将饲料收进冷库里冷藏保存。这样的话,从春天到秋天,大半年的时间里,都可以保证对虾的饲料供应。” 延安不依不饶地问:“要是你保存的饲料也不够用怎么办?” 宋恂早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十万个为什么和十万个怎么办。 还能不慌不忙地应对儿子的提问。 “那就引进设备,开办一家专门生产对虾饲料的复合饲料厂。从而克服天然饲料价格高,又供应不足的情况。” 吉安支起上半身,让爸爸看自己佩服的小眼神。 心里感慨,爸爸的单位可真有钱呐,说办厂就能办厂! 他要是这么有钱的话,连小卖部都不用开了,可以直接开一间汽水厂,汽水随便喝! 父子俩的脑电波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宋恂被儿子崇拜的眼神瞧得心里熨帖,更能耐下性子回答十万个为什么了。 三人正聊着养殖场的话题,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了。 “估计是小孙叔叔回来了,你们谁去给他开个门?”宋恂支使儿子。 延安率先跳下床去开门。 门外的果然是孙叔叔,不过他旁边还站了一个挺陌生的年轻人。 孙翊绕过延安,对里面的宋恂介绍道:“宋经理,这是孙家尖虾塘的负责人,也是孙家尖生产队队长的邱队长。他听说您是来考察虾塘的,下午特意跑到公社来迎接咱们。” 孙家尖是他们下一站要去的虾塘,宋恂赶紧起身,与对方握了握手,将人请进屋里来。 邱队长长得面嫩,目测只有二十出头,进来以后便拘谨地坐在那里。 看样子也是第一次出来拉投资的。 见到正主以后,便腼腆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吉安帮忙给客人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了对方的手边。 谁知,邱队长可能是太紧张了,竟然一边连声道谢,一边伸手要与吉安握手。 众人:“……” 邱队长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可笑,一时窘迫得脸都红了。 然而,他的这个举动却让第一次被人主动握手的吉安心情大好,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握上那只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用力摇晃了两下,还学着爷爷的样子在对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笑眯眯地说:“邱队长叔叔,我是小宋秘书!我爸爸可好啦,一点也不吓人,你不要紧张,有事就跟他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3 15:25:24~2022-05-04 15:2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人甲、胖金、喵小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jie 50瓶;666、嗯 40瓶;祝山河、feifei、无双&卡卡 20瓶;我们白着呢 19瓶;shi、豆子、25469051、鳯萧萧、小羔羊、月、森枂、想叫个长长长长名、ha、本人炒鸡帅、大萌子、jade 10瓶;尚有熙ken、18633615、乐乐、阳光、泥泥、yu余、白洋湖淀、七月、方笺、白萝卜、夏天又要来了╭(╯e、kkk、136g小橘 5瓶;方也、chill、南风解我意、玖兰free、奔奔 2瓶;清扎、爱你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0章 第 190 章 邱少波是专门跑来公社邀请宋恂的。 他从公社领导那里听说, 海浦渔业公司可能会投资虾塘。 所以为了堵人家领导,他放下电话就跑了过来。 “宋经理,我突然上门打扰,确实有些冒昧。”邱少波搓着手上的细汗说, “不过, 我是真心实意想邀请您去我们孙家尖看看的。” 宋恂玩笑道:“刚才小宋秘书不是说了嘛, 我一点也不吓人, 你不用紧张。” 双胞胎都附和着猛点头。 吉安对于这个肯与他握手的邱叔叔很有好感, 将水杯向前推了推,请人家喝水。 “我们孙家尖也是养对虾的,但我们跟其他渔区的虾塘不一样。”谈及自己熟悉的领域, 邱少波就没那么紧张了,“其他渔区一般是在沿海围堤筑池的,但我们是用网箱养殖对虾的。” 吉安下午刚见识了虾塘,他先入为主地觉得几千亩的虾塘看上去非常壮观气派。 这会儿听说他们有不一样的虾塘,便少有地赶在爸爸说话前插话问:“邱队长叔叔,你的虾塘,跟黄伯伯的虾塘有啥不一样啊?谁的更厉害?” 邱少波下意识就想谦虚两句,但是思及自己今天的任务, 他又厚着脸皮说:“我们孙家尖的更厉害一些!” 双胞胎捧场地“哇——”。 “网箱养殖的敌害少, 基本没有其他鱼虾入侵。而且成活率高,密度大,我们的亩产能达到1300斤, 是普通虾塘的三四倍。” 邱少波上个月才通过社员的民主选举,当选为孙家尖大队的大队长。 队里定下的五年目标就是发展对虾养殖业,他是高中毕业生,又是虾塘的负责人, 在对虾养殖方面有经验和优势,这才被社员们推举了出来。 自打他上任,一直想给队里做点什么,帮助社员增加收入,改善生活条件。 所以,即便他不善言谈交际,还是硬着头皮找到了渔业公司的负责人。 邱少波竭力想办法给队里的鱼塘加分,而后邀请道:“宋经理,您要是有时间,还是去我们孙家尖看看吧?” 宋恂笑了,“即便你今天不来,我们明天也是要去孙家尖的。小孙刚给你们队里拨了电话。” 邱少波:“……” “对的,邱队长,我刚从邮电所回来。”孙翊笑着说,“我们怕乡下没有住处,才留在了公社,否则早就出发去孙家尖了。” “……”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宋恂便按原计划,前往孙家尖考察。 邱少波这个人看上去腼腆老实,但人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队长,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他昨天跟宋恂介绍的都是网箱养殖的优点,而劣势却半点没有提及。 其实,网箱养殖对虾还只是在试养阶段。 这是地区水产研究所的一个研究项目,孙家尖只是众多试点之一。 所以他们的养殖规模非常小。 并不得宋恂中意。 不但宋恂不中意,双胞胎实地考察以后也有些失望。 这可比昨天看到的虾塘小多了。 顶多只有人家的四五个养殖池那么大。 宋恂认真考察过这种养殖模式后,婉拒邱队长的留饭,便带着秘书们离开了。 坐进后座以后,吉安问:“爸爸,你是因为邱队长叔叔的鱼塘太小了,才不想要的吗?” 宋恂盯着前方的路面,“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吉安就是心里不确定才会有此一问的,他一时没有回答,延安却回道:“肯定不是因为太小了!” 宋恂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问:“那你说我是因为什么才不想要的?” “我猜不出。”延安摇头。 宋恂没再为难他们,给出了答案。 “他们的规模太小,没有租赁的价值。如果投资合作经营的话,这里又没有虾苗的产卵场。虽然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是一旦虾塘扩大,虾苗的供应将会是很大的问题。” 吉安对邱队长很有好感,便帮他吹了吹风,“但是邱队长叔叔的虾塘可以养很多大虾,比黄伯伯的还多好多,有1300斤呢。” 孙家尖的规模小,网箱又是直接放进海水里的,受病害和自然灾害的影响小,所以去年非但没有遭遇减产,亩产量还增加了许多。 吉安又翻了翻自己的小本本,补充说:“黄伯伯的只有三四百斤。” “这只能说明水产研究所的新项目不错。” 他们可以绕过孙家尖,直接找研究所合作。 宋恂点到即止,后面的话就没再说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对年轻的邱队长也很有好感,但渔业公司是国营单位,他们不能像小朋友一样,凭借个人喜好为企业做决策。 兴许以后会有机会合作,但是这次不行。 * 双胞胎陪着爸爸在外面跑了三天两夜,去了大大小小五个对虾养殖场。 再次返回瑶水村的时候,小哥俩已经能比较出各虾塘间的不同了,口中还时不时能蹦出几句行话来。 两人急慌慌地跑回家,想要跟妈妈展示一下他们这几天的收获。 但是在自家和姥姥家都没找到妈妈的身影。 “你们娘到公社办事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苗玉兰正在炸过年要用的面鱼和素丸子,挑了几个刚出锅的面鱼端给刚进门的父子三人,“你们先吃着,咱们今天稍晚点吃饭。” 家里这会儿没什么人,项队长去队里安排过年分肉,项大嫂带着两个孩子去家属院的新房打扫卫生了,其他人还在上班。 宋恂吃了几个素丸子,就挽起袖子进灶间帮丈母娘忙活了起来。 “这里都是油烟,别弄你一身味儿。”苗玉兰不舍得让大经理女婿干这个。 “没事,我这套衣裳穿了三四天,也该洗了。”宋恂接过丈母娘手里的长筷子和笊篱,帮忙炸起了丸子。 项家人口多,每年炸年货都是不小的工程。 这几年家里条件好了,实现了面油自由,苗玉兰要炸的分量就更多了。 不但要炸自家吃的,还要给村里几个同宗同姓的老人也送一份。 苗玉兰见他动作还算熟练,也就由着他干了。 这要是放在一年也见不到一面的大女婿身上,她还得客气客气。 但宋恂是那种跟岳家来往非常密切的女婿,几乎天天来老丈人家报到,跟项家儿子也没啥区别了。 他能挽袖子进来,就是真的想帮忙,不是跟丈母娘假客气卖乖。 两个人一起干,速度果然快了很多,苗玉兰心里高兴,就一边干活,一边跟女婿谈起了自己的生意经。 “你大嫂那边马上就要开小卖部,丫丫也该上小学了。我就说,不让她跟我一起卖烤鱼片了,专心搞家属院那边的生意,顺带着抓一下丫丫的学习。” 说起孙女的教育问题,苗玉兰也想叹气。 丫丫和双胞胎同岁,还比他们大了半个月。 但是外孙们如今已经能写会算了,小小年纪就在电台讲过故事,马上还要参加外国话的比赛。 而丫丫还在村里跟着一帮孩子玩泥巴呢。 虽说孩子的教育问题,跟父母的文化程度有关,但也要父母肯花时间精力才行。 老大常年在海上漂着,没时间管孩子,这个担子就落在了儿媳妇和他们两个老人身上。 只不过,她这两年带着儿媳妇闷头赚钱,没怎么操心过小孩的教育问题。 村里其他人家怎么养孩子,他们就怎么养。 直到发现小闺女经常喊侄子侄女去她那边跟双胞胎一起认字、写字、听英语磁带,她才反应过来,他们恐怕是把丫丫耽误了。 “不让大嫂帮忙,你自己一个人能忙得过来么?”宋恂问。 “我已经想好了,开年以后就在村里招几个干活利索的妇女一起干。我给她们开工资!”苗玉兰笑道,“我这边的风声刚一放出去,田婶和隔壁的一婶,就跑来说想给我帮忙呢。切鱼片有机器,她们只负责加工,我每个月给她们开十五块的工资就行。” 每月十五块在农村就是很高的工资了。 苗玉兰向外瞅了瞅,然后回过头小声对女婿说:“让你大嫂去开小卖部真挺好的。原来我俩一起干的时候,我每个月得给她开八十块的工资,卖得好还得给她提成。这小半年基本上每月都得给她一百块。这回好了,她去开小卖部,我能用省下来的工资,请六七个人来帮忙!” 宋恂失笑:“我大嫂舍得放弃这么高的工资,去开小卖部,也挺难得的。” “卖鱼片赚的是辛苦钱,还是守着小卖部轻松干净,还有更多时间照顾孩子。” 老大媳妇这两年赚了不少钱,她还算拎得清,知道孩子的学习耽误不得。 两人将所有素丸子炸好,苗玉兰又开始和面,准备蒸饽饽。 “我听小毛说,你大嫂那个小卖部还得办个体户执照?” 宋恂点点头:“嗯,砚北港那边的工商税务管得比较严,附近的个体经营都需要登记。” “小宋,你说我也去办一张个体工商户的营业执照咋样?” “如果没人来催你办执照,就不用着急。”宋恂提醒道,“办了执照就要交工商税了,跟现在的农村家庭副业是两码事。” 他丈母娘的生意摆在大集上,农村大集不强制农民办个体户执照,每次交三毛钱摊位费就行了。 “交税就交税嘛,”苗玉兰乐呵呵地说,“到时候我就是咱们队里第一个交税的人了!这可不是啥人都能交税的!多光荣!” 就像她在集市上摆摊的时候,碰到过不少人跟红袖箍打游击,逃避交摊位费。 而她却从来不逃票,每次都交得可积极了,小票攒了一匣子。 红袖箍都说,苗同志最守规矩! “我想去办执照也是想解决一桩麻烦事。”苗玉兰小声说,“咱们队里现在用的还是刚通电那会儿安装的集体电表。各家用电是按电灯泡的数量均摊电费的。” “那跟办个体户执照有什么关系?” “咋没关系呢!我的那台鱼片斜切机是用电的,而且耗电量还不小,”苗玉兰更小声地透露,“我怕它耗电太多,平时都不怎么敢用。幸好咱家买了电视机,你爹跟队里说咱家电视费电,我们交了两户的电钱。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要是成了个体户,我就给咱家申请一个单独的电表,该交多少电费就交多少。” 宋恂没想到这农村老太太还挺有想法的。 既然人家主意已定,他也就不再阻拦了,承诺开年以后陪她去县里办执照。 * 宋恂带着孩子在老丈人家连吃带拿,返回自家的时候,项小羽还没回来。 两个小孩眼巴巴地等到晚上八点多,亲娘才慢悠悠地进门。 “呦,宋吉安和宋延安同志回来啦?”项小羽见到归家的儿子,打趣道,“两位同志出差挺辛苦吧?” 俩小孩见到妈妈心里高兴,但面上还要保持矜持,排着队与亲娘握手。 “……”项小羽看向含笑旁观的宋恂问,“他们这又演的哪一出啊?” “可能是同志间的问候吧。” 这两个小崽也不知是什么毛病,突然就开始热衷跟人握手了。 傍晚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村里的张夫子,他俩主动跑过去问好,还非要伸出手跟人家握一握。 好在张夫子是见过世面的,并没有大惊小怪,很配合地跟他们握了手,还考察了一下他们的学问。 俩小孩给张夫子背了两首唐诗,又背了早已滚瓜烂熟的《弟子规》,听了一耳朵表扬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项小羽跟儿子们依次握了手,便说起了晚归的原因。 “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不用带孩子,就想去探望一下郁台长,给她送点年礼,结果你猜怎么着?” 宋恂配合地问:“怎么着?” “郁台长已经升职啦!”项小羽眼睛亮晶晶地说,“她现在不在渔业电台干了,又重新被调回市人广,当副台长了!” “这是好事啊,她在渔业电台也干了七八年了吧?” “正好八年!”项小羽比了一个八的手势,“原来的老台长退休了,大家挨个往上挪萝卜坑。正好领导班子里缺一个女同志,郁台长的资历能力都摆在那里,这才把她调了回去。” “那她也算熬出头了。” “可不是嘛。”项小羽比自己升官还高兴,“我今天特意去了市里一趟,郁台长请我在电台食堂吃的晚饭,我们聊了好半晌呢。她说如果我有意向回海浦工作,毕业的时候可以发函跟学校把我要过来。” 宋恂意外挑眉,“让你做什么?播音员?” “嗯。”项小羽点头说,“台里一直缺播音员,我去了就能直接上手,不用培训了。”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想留在省台工作了,但是这两年买电视的老百姓多了,电视台也成了热门单位,能否被分配去电视台还得看运气。而且应届毕业生清一色都是电视编辑,顶多能当个电视记者,我其实还挺想当播音员或者主持人的。再说回海浦的话,咱们就不用两地分居了。” “分居的事你先不要考虑,我抽空多往省城跑几趟就是了。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十全十美的,你要是看中了单位,就不要挑剔岗位。何况工作岗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你想做什么工作,等你进了单位以后可以自己争取嘛。” 项小羽抓过延安,在他的胖脸蛋上揉搓了一把,心情很好地说:“距离毕业分配还有大半年呢,郁台长已经帮我兜底了,要是省台不要我,我就回海浦来。反正我是不想去报社上班的。” * 她口中念叨着不想去报社上班,但是当婆婆来电说,帮她联系了曲艺报社的实习机会时,她还是乐颠颠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小王子们要参加演讲比赛,她自己也要实习,过完年就准备回省城开工了。 不过,离开前,她还要陪着苗玉兰女士办一件大事——申请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 宋恂亲自开车,给丈母娘当司机。 苗玉兰不好意思用人家单位的车给自己办事,偷摸问闺女:“小宋开着车去,对他有没有影响啊?” “有啥影响?”项小羽摆手说,“他跟郭书记两个人,每月的工资都要扣十块钱的汽油钱。” 苗玉兰听说居然是自家花汽油钱的,回身就把家里的一串孩子都叫到了车上。 反正拉多少人都是这些油钱,别浪费了! 于是,老项家凡是没工作的人都挤上了吉普车,为苗玉兰女士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项小羽带了一口袋的水果糖,进了县工商局的办公室就给工作人员发糖吃。 个体户专管员接了她的糖,玩笑道:“我只在民政局那边见过办结婚证发喜糖的,还从没在工商局收到过喜糖呢!” 延安一边帮忙发糖,一边美滋滋地说:“我姥姥马上就要成为光荣的个体户啦,是大喜事!” 专管员:“……” 个体户可不是什么光鲜职业,有啥可光荣的? 他们每天为了劝说那些个体户来局里办执照,险些磨破了嘴皮子。 不过,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办执照,还是一家人欢欢喜喜一起来的,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专管员跟他们要了资料,就拿出一张空白的营业执照帮忙填写。 “叫什么名?” “苗玉兰!” “我是问,你的这个个体户单位叫什么名字?” 宋恂帮忙解释:“娘,你得给作坊起个名。” “哦哦,”苗玉兰对此早有准备,现成的名字张口就来,“瑶水村海鲜食品加工厂!” 她扭头跟闺女嘀咕:“这是我特意让你爹帮忙算的名字呢!挺好的吧?” 项小羽竖起一个大拇指,“够气派!一听就是大单位!” 然而,个体户专管员却顿住笔,摇头说:“这个名字不行,你再换一个!” 苗玉兰赶紧问:“同志,为啥不行?我这个名字应该没有重名的吧?” 几个小孩也直勾勾地盯住专管员,让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你这个是个体户,名字不能叫工厂,容易跟国营和集体企业混淆,”专管员在她起的名字上点了点说,“而且个体户起名也不能用地名开头,瑶水村是地名吧?名字里带瑶水村容易让人误会你是队办集体企业。” 苗玉兰:“……” 意思就是,半点不能沾国家和集体的光呗? “你再换个其他名字吧。”专管员又问,“经营业务是什么?” “海产品生产加工。”项小羽见老娘还在出神想名字,便代为回答,“还有零售。” “厂里有雇工嘛?多少人?” 项小羽不清楚这些,晃了晃老娘的手臂,让她自己答。 “七八个吧。” 专管员抬头看了这老太太一眼,蹙眉问:“七个还是八个?” “七个和八个还不都一样嘛。”苗玉兰骄傲地说,“我一说办厂,村里的老姐妹都可支持我了,争相来报名……” 宋恂看一眼专管员的表情,暗道坏了,赶紧截住丈母娘的话头,直接说:“算上老太太是八个人,不算老太太是七个人。” 专管员再次问:“确定雇工只有七人?” 宋恂肯定地点头。 按照《资本论》里的说法,雇佣八个人以下的是小业主,超过八个人的就是在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 所以现在社会上对个体户有一条“七上八下”的政策,个体户雇工不能超过八个人,否则就是走资本主义。 专管员将执照上的各项内容反复跟他们确认了几遍,都没有问题了,才问苗玉兰。 “大娘,你打算起个什么名字啊?既然是搞加工的,不能叫工厂,就叫作坊吧?” 苗玉兰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名字。 但她也不想叫“作坊”,听上去不气派。 “娘,要不就用你的名字命名吧?”宋恂提议,“如果有客户找过来进货,一提你的名字就能找到地方。” 苗玉兰一锤定音道:“行,那就叫,苗玉兰海鲜食品加工坊!” * 苗玉兰的小作坊拿到了编号为66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 一家人站在县工商局的门口,将这张执照挨个传阅了一遍。 “姥姥,你拿到奖状了,咱们去国营饭店庆祝一下吧!”延安撺掇姥姥请客吃大餐。 “这是执照!不是奖状!”吉安纠正。 “反正这个是要贴到墙上的,贴到墙上的都是奖状!光荣!”延安呲着小豁牙笑眯眯。 拿到了吉利的编号,苗玉兰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大手一挥,就豪气地带着全家人去了县里最大的国营饭店, 点了一桌子菜。 大人喝酒,小孩喝汽水。 这还是她头一次带这么多儿孙出来下馆子呢。 甭提多得意了! 她对几个孩子激励道:“你们都好好学习,要是谁能拿了奖状回来,我还要请客下馆子!” 延安赶紧说:“姥姥,我们过几天就要去参加演讲比赛啦,肯定能得到奖状!” “你的演讲稿和问答题都准备好了吗?”宋恂瞥他一眼,“到时候可别掉了链子!” “没事,万一我忘词了,就让哥哥替我回答。”延安美滋滋地摇头晃脑,“反正我俩长得一样!” 丫丫不客气地拆台:“你比吉安少一颗牙呢!” 然而,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 丫丫的话音刚落,安静吃饭的吉安就突然顿住勺子,抿着嘴径自感受了半天。 隔了好几秒,将那颗早就有些活动的门牙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4 15:28:37~2022-05-05 15:2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ki 150瓶;云卷云舒、vivi 100瓶;penthesilea 80瓶;因为过分帅气而失去昵 40瓶;阿雪、茶树菇 30瓶;风烟俱净、西罗今天暴富了吗 20瓶;喵嗷~ 15瓶;丸子酱、再吃就成胖子了.、3ws、阿畔的猫、送你花花、zsh、嘟嘟脸、靛青蓝、天上虹、我要瘦瘦瘦瘦瘦瘦、不想飞的鸡翅膀、媒管要我命了、天上飞的是云吞、蛛蛛 10瓶;944000 8瓶;47287863、肆个壹、白洋湖淀、小花儿、来喽~ 5瓶;马可菠萝包、natsuki、最初的梦想 2瓶;木桃、咿呀、山竹赛高、爱你哟、南风解我意、清扎、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1章 第 191 章 继延安之后,吉安小朋友也加入了说话漏风的队伍。 而且缺牙的位置,与弟弟一模一样。 这让习惯了通过豁牙区分孙子们的孟玉裁,险些没能分辨出冲她咧嘴乐的两个小子,到底谁是谁。 不过,凑近些看,还是瞧出了些许不同的。 延安被磕掉的门牙已经冒出一点点新牙了。 而吉安那里还是空荡荡的。 孟团长将吉安拉过来问:“这次又是怎么掉的牙?你是不是也在村里捣蛋了?” 她也是服气了,孙子们每次从乡下回来都会掉一颗牙…… 上次延安的牙可是因为爬树才被摔掉的。 吉安抿了抿嘴,尽量不让自己的豁牙露出来。 可惜一开口还是露了馅。 “我没捣蛋,这颗牙是在我吃饭的时候偷偷掉的,我差点就吞进肚子里啦!” 孟玉裁心想,两个孩子马上就要上小学了,也确实到了该换牙的年纪。 跟大孙子强调了一些换牙的注意事项,她又担心起了正事。 “眼瞅着就得参加比赛了,吉安,你这样说话难不难受啊?” “还行。” 吉安不觉得难受,只有听的人难受…… 何况弟弟缺牙的样子他已经看习惯了,早没了最初的嫌弃。 即便自己也变成了小豁牙,他也能坦然面对命运的捉弄了。 吉安给奶奶背了一段英语的演讲稿,表示自己适应良好。 孟玉裁听不懂英文,便询问地看向儿媳妇。 “还挺好的。”项小羽违心地说。 过几天就是正式比赛,现在纠结孩子的口齿问题没意义,还会影响吉安的心态。 而且自从吉安掉了牙,她和小宋哥对这次比赛的态度就变成了重在参与。 思及此,她又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少儿组的比赛,与大学生组和青少年组不同。 另两个组的报名人数多,比赛是分为预赛和决赛的。 而少儿组的人数较少,一局就能定输赢。 所以,他们夫妻为了让首次参加大型比赛的儿子把握住唯一的机会,帮他们提前在家做了许多准备。 除了正式的演讲内容以外,还把评委老师有可能会提问的问题,也演练了好几遍。 两口子每天陪着儿子说英语,比自己学外语那会儿还认真,口语水平突飞猛进。 然而谁能想到呢,他们投入了这么多精力,种子选手宋吉安却临阵变成了口齿不清的豁牙子。 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了…… * 少儿组的比赛地点被定在省艺术剧院的一个小剧场里。 家长和亲友们被准许进入会场,欣赏小朋友们的演讲。 正式比赛这天,在家放寒假的宋恒和宋悦都陪着侄子们来到剧场,给双胞胎排面。 “一会儿上去演讲的时候别紧张,只把领结的位置,“上去好好讲,讲完以后小叔带你们去西餐厅吃好吃的去。” 延安收回在剧场里四处打量的视线,偏离重点问:“西餐厅里能吃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全是好吃的。”宋恒在他的小肚子上拍了拍说,“你俩都瘦了,给你们补补。” 这家西餐厅在解放前就有了,前些年改制,被改成了国营饭店,最近又重新变回了西餐厅。 他这两年不是在部队训练就是在军校读书,这个消息还是前两天听朋友说的,西餐厅里具体是什么样,他也说不准。 叔侄三人谈论着西餐厅,负责去帮孩子们抽签的项小羽也回来了。 “吉安二十号,延安二十三号。” “嫂子,一共有多少人参赛啊?”宋悦拉着侄子们坐进第二排的观众席。 “三十个,咱家两个小朋友的位置还不错。” 只凭当初报名时看到的人数,项小羽以为参赛者至少得有五十人的,看来报名面试的时候,还是筛下去很多人的。 不过,即便只有三十个参赛者,这个小剧场还是被坐满了。 像他们家这样只有三个家长陪同的算是人数少的,好多家庭是老少三代齐上阵。 “咱们准备得还是不够充分。”宋悦瞧见旁边有个家长带来了一大捧绢花,不禁后悔道,“早知道咱们也从家里带点花来了,得奖拍照的时候捧着。” 项小羽心说,万一她家的两个小豁牙没得奖,这捧花岂不是尴尬? 然而,听完前三个小参赛者的演讲后,项小羽突然就乐了。 没想到这场比赛的豁牙率还挺高的…… 三个小朋友居然全是缺牙的? 第二个小男孩的两颗大门牙都掉了! 宋恒笑着跟侄子们调侃:“你们这个少儿组比赛,应该改叫‘换牙组’才更贴切。” 旁边一个老太太听了,插话说:“少儿组的参赛小朋友都是初中以下的,最大的才十二岁,六至十二岁正是孩子的换牙期,这没什么稀奇的。” 宋悦看到第四个上台的小姑娘明显比前三个的年纪大,至少得有十岁了,在口头表达上,比前面的孩子强了许多。 她担心道:“咱家孩子才六岁,跟人家十来岁的孩子一起比赛,这也太吃亏了。” 项小羽一边留意着台上小姑娘的发言,一边解释:“评委应该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问答环节,会根据年龄设置不同的难度,这个小姑娘的问题要比之前那三个孩子的问题难一些。” 每个小参赛者上台以后都要经过三个环节的考验。 先是进行简单的英文自我介绍,自报家门。 然后用英文回答其中一个评委的提问。 回答了问题以后,才能正式进行演讲。 能来参加比赛的小朋友,大多数准备充分,能将演讲稿倒背如流。 这些孩子的演讲稿基本都不是自己写的,演讲内容的差异其实是各自家长和老师水平的差异。 所以这场比赛真正能拉开分数的环节,不是正式演讲,而是那个与评委对答的环节。 有的小朋友连评委的问题都听不懂,站在台上手足无措,憋得满脸通红。 有的听懂了问题,但是语言组织能力差一些,回答得词不达意。 这种情况下,自然会影响小朋友的心态。 心态崩了以后,连准备好的演讲内容也背得磕磕巴巴了。 “儿子,你们一会儿上台的时候,能听懂老师的问题就回答,听不懂也没关系。”项小羽不放心地跟儿子们叮嘱,“之前有两个小朋友也没回答好,不会回答不丢人,跳过这个环节好好演讲就行了。” 吉安眼睛盯着台上演讲的小姐姐,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项小羽见他听得认真,又忍不住说:“你们不要学这个小姑娘,还按照自己的方式演讲就行。” “但是她刚才回答上问题了。”吉安觉得人家还挺厉害的。 “这小姑娘表现确实不错,”项小羽想了想,只说,“但她说话的速度太快了,我都听不太清。你们一会儿讲慢一点,让妈妈和老师都能听懂。” 她虽然不是评委,但多少也能看出这小姑娘的问题。 这孩子很自信,演讲的语速非常快。 甚至不用思考就能脱口而出,像是在完成背诵全文的课后作业。 缺少一点演讲的美感。 不过,人家小小年纪就能表现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刨除这点小瑕疵,算得上是上半场最佳,前十五个孩子里,她表现得最好。 快到吉安上场的时候,项小羽忍不住问:“儿子,你要不要上厕所啊?” 吉安淡定摇头。 “那喝点水吧?”老母亲已经开始紧张了。 吉安接过水杯灌了两口,然后就带着自己的道具和道具师,去舞台 为了拍摄电视教学片,省广播电台和电化教学馆都派出了拍摄队伍。 在舞台正面和侧面各摆放了一台摄像机。 项小羽带着自己的照相机,站在了省台摄像师的旁边,注意到儿子望过来的视线,连忙笑着跟他挥挥手。 吉安听到工作人员让二十号上场的通知,便回应了妈妈的挥手,走上了舞台。 他穿着小姑买的那套小西装,走到距离四位评委老师两米远的位置站定。 鞠躬跟老师们问好,就按照在家准备好的,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评委们听说他只有六岁,便从小低组的问题里挑出一个进行提问。 “讲一讲你目前遇到过的最大困难或挑战。” 站在台下的项小羽,一听问题就放心了,这道题他们准备过! 两个孩子都会答! 才六岁的小孩能有啥难事?无非就是学习上的那点事呗。 讲讲学英语的过程中因为没有专业英语老师,只能跟着半吊子父母和英语磁带学习的经过就行了。 台上的吉安也听懂了这个问题,他前几天刚跟爸爸练习过。 不过,吉安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孩子,回答评委提问的时候,他改主意了。 “前几天,我掉了一颗牙。妈妈说,少了这颗牙我可能就不能拿演讲比赛的第一名了,”吉安举着话筒,从他现有的单词储备中挑选着合适的词汇,“因为没有了这颗牙,我演讲的时候,就会发音不清楚,影响我的比赛成绩。我觉得掉了一颗牙,就是我目前遇到的最大挑战。这比没有英语老师,只能跟着磁带学习英语还要难!” 说话漏风,再配上他苦恼的小表情,瞬间让人感同身受了。 几个评委和台下能听懂英语的家长们都笑了起来。 之前负责提问的女评委笑着说:“那就开始你的演讲吧,让大家听听演讲比赛的第一名到底是什么水平的。” “我今天要介绍的是我们的传统节日——春节。”吉安听出了评委的调侃,但还是很郑重地点点头,然后冲着台下候场的方向招手,把弟弟叫了上来。 延安捧着一堆道具跑上来,跟评委老师问了好,就站在距离哥哥两步远的地方。 “这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宋延安,他一会儿也要参加演讲比赛,不过,他现在是我的小秘书!” 评委们最开始还有点不明就里,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个小秘书是干什么的了。 宋吉安每讲到一个春节习俗的时候,他弟弟就配合着拿出关键道具。 比如,当他讲到过春节时,家家户户都要贴对联和福字。旁边的小秘书就应景地拿出一张红彤彤的福字和一副对联进行展示。 再比如,提到过年为什么要放鞭炮的时候,小秘书还要从道具堆里提溜出来一长串鞭炮。 小哥俩一个慢慢讲解,一个认真展示。 将春节的传统和习俗介绍得明明白白。 虽然演讲内容没有“争做四化建设好少年”之类的贴合时事,但这个孩子的声音洪亮,语速适中,表达也很流畅。 表现得可圈可点。 吉安本人对自己的表现也挺满意,拉着弟弟鞠躬下台以后,就蹦蹦跶跶地跑过去找妈妈。 “妈妈,我刚才讲得咋样?你能听清不?” 项小羽捧过他的胖脸蛋啾啾了两下,“太厉害啦!大王子!发挥得特别好,比在家排练的时候还好!” 吉安拿起一会儿要帮弟弟展示的大灯笼,遗憾道:“要是爸爸也能来看我们演讲就好啦,我们在台上表演,他都没看到!” “没关系,”项小羽指了指旁边的摄像机,“回头让爸爸在电视上看也是一样的。” 吉安的比赛结束了,让她放下了一半的心,但还有一半仍放在马上就要登场的延安身上。 延安将哥哥刚走过的流程重走了一遍。 双胞胎小兄弟长得一模一样,连豁牙位置都一样,给评委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提问的仍是之前的那位女评委,但双胞胎弟弟却出了岔子。 他没听懂老师的问题! 之前也有没听懂提问的小孩,要么愣愣地站在台上,要么紧张得想哭。 气氛多少带着点尴尬。 不过,宋延安是个实在孩子,评委的提问他没听懂,便很光棍地用英文回:“老师,你的问题我没听懂,请你换一个吧!” 评委:“……” 这还是第一个要求换题目的。 这个评委也是没什么原则的,竟然真的给他换了一个问题! 让他讲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小故事。 这个题目延安简直不能更会了,他可是故事小王子呀! 于是,他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了一个《糖果屋》的故事。 延安确实很会讲故事,有了这个故事的对比,连他接下来的正式演讲都显得有些逊色了。 等到吉安捧着灯笼道具跟弟弟一起下台的时候,台上的四位评委还在相互交流说,这家的双胞胎弟弟比较适合讲一些情感丰富的小故事。 估计是模仿原版英语磁带的缘故,他讲故事的情绪很饱满,很能将听众代入到故事当中。 * 等到三十个参赛者的演讲全部结束,评委们当场就宣布了成绩。 一等奖只有一人,是省城花园小学四年级的一个小女生,这孩子是最后一个登场的。 堪称全场最佳。 即便项小羽带着很厚的亲妈滤镜,也不得不承认人家小姑娘确实很优秀。 演讲内容,语音语调,语言表达和仪容举止都无可挑剔。 一等奖实至名归,剧场里的家长们和小朋友们都为她献上了掌声。 二等奖有两人。 一个是四号那位语速很快的小姑娘,另一个就是代表八一幼儿园参赛的宋吉安了。 吉安咧着他的小豁牙上台领奖。 至于宋延安小朋友,虽然故事讲得非常好,但是评委的第一个问题没能回答上来。 最终跟其他小朋友一样,只得到了优秀奖。 然而,即便如此,宋延安也高兴坏了! 他并不知道今天所有的参赛者都能得到一个安慰性质的优秀奖。 第一次得奖状的小孩,兴奋地拉着妈妈给他和哥哥拍相片。 “小姑,小叔,你们快来!”拿到奖状以后,延安冲着台下观众席招手,“咱们一起拍照!” 宋恒用手一撑就跳到了舞台上,在他的胖脸蛋上掐了一把说:“你哥得了二等奖,还有一百块奖金呢,也没像你这样嘚瑟!” 延安嘿嘿笑了两声,对小叔得意道:“我哥哥的奖金要分我一半的!” “人家为啥要分你一半?”宋恒搂着他站到演讲比赛的横幅 “因为我帮他当道具师了!我们早就说好啦,要是得了奖,就一人一半。” 吉安点头认可了弟弟的说法。 “要是延安得了奖,我也要分走他的一半!可惜他没答上来那个问题,要是老师在刚开始就让他讲故事就好啦!我弟弟最会讲故事了!” 小哥俩第一次参加比赛就能有所斩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宋成钧这两天在单位走路都是带风的,逢人便要不经意地显摆一下他家的两个小孙子在演讲比赛中得了大奖,不但有奖状还有奖金! 现在军区的几个高层领导基本上都已经听过老宋家双胞胎的光荣事迹了。 表面上恭喜宋大炮,回家就要督促自家的孙子孙女读书。 其中数陆政委督促得最认真,张罗着让儿媳妇给孙子也请一个英语老师。 “宋大炮的孙子都能参加英文比赛呢,我的孙子也不差什么!”陆政委私下跟老伴嘀咕,“想当初他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是跟我学的认字呢,连铅笔都是我借给他的。没想到就宋大炮这样的半文盲,居然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孙子!” “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人家老宋这些年一直坚持学习,早就不是文盲了。”陆政委的老伴一边翻着书页,一边说,“你也是老革命了,得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再说,人家在生出聪明孙子之前,早就生过聪明儿子了。他家老二从小就比院儿里的其他孩子聪明,还是大学生呢!” “大学生又怎么样,放在宋大炮手里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苗子不让他进部队,反而搞造船去了,听说现在船也不造了,在大炮打得稀烂!” “我听小孟说了,她家宋恂在海浦当经理呢,手下管着两千来号人的生计,三十出头就是副处级干部了。你再看看咱家老二老三现在干啥呢,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宋大炮呢!” “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我孙子孙女呢。”陆政委对老伴说,“你抓紧时间,跟几个儿媳妇一起给孩子们物色一个外语老师,我的孙子可不能输给宋大炮的孙子!” “比了一辈子,你也不嫌累得慌!等我回头问问小孟吧!” * 双胞胎在演讲比赛上的优秀表现,突然就让他们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大院里不少孩子都被他们连累得早早套上了学习的枷锁。 可是小哥俩对此一无所知,仍然沉浸在得奖的喜悦中难以自拔。 不但给远在瑶水的姥姥姥爷打了报喜电话,提醒姥姥请客吃大餐,还一天一个电话地打给亲爹宋恂,想要从爸爸那里得到一些认可。 不过,宋恂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对虾养殖基地选址和贷款事宜,好几次都错过了他们的电话。 经过几轮考察以后,渔业公司决定出资一百万在临万县养殖场附近投建一个全新的网箱对虾养殖基地。 再出资三百万租赁临万对虾养殖场的1800亩虾塘,当年下苗,当年就可以收获成虾,全部用于出口。 所以双胞胎根本就跟爸爸对不上时间,直到宋恂在五一节之前来省城出差,也没听到儿子们的报喜电话。 不过,丈母娘和老丈人都已经跟他说过好几遍了,他这次来省城,还特意带了奖励给儿子们的礼物。 这天,双胞胎放学回家,在客厅里见到爸爸时,惊喜地飞扑了过去。 延安本来想扑到爸爸身上的,可是看到茶几上放着的一个特别大的玩具盒子以后,这小子立马调转方向,扑向了玩具。 小哥俩捧着包装盒来回打量,吉安兴奋地问:“爸爸,你是不是知道我们得奖的事啦?这是给我们的不?” 并没有得到久违拥抱的宋恂哼道:“我还没听说什么得奖的事……” 吉安不信:“那你怎么会突然回来呢?还带了礼物给我们!” “哦,马上就是五一劳动节了,我要去省里领奖,顺便回来看看你们的。” “爸爸,你要领什么奖啊?比我们的奖还厉害吗?” 一旁的项小羽看热闹不嫌事大,坏心眼地说:“嗯,比你们的厉害多了!爸爸被评为了今年的全省优秀经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领奖的,奖金也比你们的多!” 吉安:“……” 那他还要不要显摆自己的二等奖和一百块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5-0515:28:31~2022-05-0615:2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是hyuna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哒哒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指尖青萝100瓶;ankoi、青篱、薛漂亮50瓶;芑叶40瓶;方一34瓶;xixi、乐得轻松30瓶;evy20瓶;十万八千米的小火耳16瓶;是hyuna14瓶;奶茶只要三分糖12瓶;sisi、oxueshi5、鸾迷、ai、路人甲、普宁10瓶;488297399瓶;wuyun6瓶;王木木、宝儿、21084084、sorabby、哒哒哒、行走的麦兜、365998965瓶;张哞哞、钱唐、南风解我意2瓶;最初的梦想、natsuki、一锅蘑菇、喵小酱、木桃、45593606、咿呀、爱你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2章 第 192 章 双胞胎最终还是成功跟爸爸显摆了自己的奖状。 “爸爸,为了给你看我的奖状,我都没舍得把它贴到墙上。”延安拿出他那张每个参赛者都有的优秀奖。 吉安也把自己的那份递过去,为了给他们的奖状增加分量,还特意强调道:“我们这个也是全省的!” 宋恂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神色郑重地将两份奖状拿过来。 捧在手里端详了好半晌,才顶着儿子们期待地小眼神说:“宋吉安和宋延安同学这次表现得很好!以不输于大孩子的比赛成绩获得了两张很有分量的奖状,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优秀奖得主延安仿佛得了一等奖,挤到爸爸身边,得寸进尺地问:“那我们这个奖比你的厉害不?” 宋恂在他的肥屁股上拍了拍说:“我已经三十多了,你们才六岁,咱们得的都是省级奖项,这样看的话,你们确实比我厉害。但是你们以后的路还长,重要的不是你们现在有多优秀,而是这中优秀能保持多久……” 宋悦端了两碗黄桃罐头从厨房出来,闻言便笑道:“你们爸爸上学的时候一直是第一名,我跟你们小叔从小就把他当成标杆,可惜从来没能超越过。这个任务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双胞胎满脸崇拜地望向爸爸,延安还将小姑刚分给他的罐头进贡给了亲爹。 “你们小姑开玩笑的。”宋恂将碗推回去,又在他头上摸了摸说,“你们自己吃吧,吃完了可以看看我带给你们的玩具。” 他对所谓的第一名没什么执念,也不觉得自己的孩子就一定要考第一名。 儿子们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边玩边学就很好。 而且学习成绩并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标准。 宋恒小时候就是贪玩不爱学习的,是大人眼中典型的淘小子,现在还不是照样进了部队考了军校! 双胞胎早就在觊觎爸爸带回来的新玩具了,刚才说话的时候,小眼神就一直往那个包装盒上瞟啊瞟的。 这会儿得了爸爸的准话,连黄桃罐头也不吃了,欢呼一声就扑向了玩具。 宋恂给他们买的是上海玩具厂生产的一款带轨道的电动小火车。 火车头装上电池以后,就能带着后面的五节车厢在轨道上“咣当咣当”地行驶。 最妙的是,后面的车厢并不是普通的火车车厢,而是五中造型各异的玩具,随着火车的行进,这些玩具或旋转,或左右摇摆…… 小哥俩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从来没玩过这么高级的玩具,今天算是走上人生巅峰了! 双胞胎有了新玩具,还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捧着小火车给爸爸吹了一通彩虹屁, 吉安还贴心地问:“爸爸,你啥时候去领奖啊?要不我们去陪你领奖吧?” 宋恂婉拒了献殷勤的儿子们。 事实上,这个全省优秀经理(厂长)的奖状并不要求本人亲自领奖。 他这次来省城,参会领奖只是顺带的,真正的目的是要解决单位子弟小学的师资问题。 有句话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他现在对此深有体会,没当企业领导前,他是绝没有想到一个企业的经理,居然要操心这么多问题的。 不但要操心企业发展和职工生计,连职工子女上学的问题都要管到。 这两个月,渔业公司新建家属院的入住率已经能达到九成了。 船员们把媳妇接来的同时,很多孩子也跟了过来,就比如项远航家的丫丫。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学龄儿童,有的即将入学,有的需要转学。 大批学龄儿童的到来,产生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原水产供销公司子弟小学的师资力量薄弱,无法接收这么多孩子入学。 曾经的水产供销公司只有职工不到一千人,但是两个单位合并以后,大量招揽船长船员,开办了塑料包装厂、水产制品厂、对虾养殖基地,帮助地区解决了将近八百个待业人员的工作问题,所以现在全公司有将近2300个职工。 需要入学的孩子人数增加了一倍不止,而子弟小学的师资却还是从前的那个水平。 学校教室可以加盖,但老师已经用无可用了。 工会主席和分管后勤事务的崔副经理,与地区、县教育局联系过很多次,希望教育局可以给渔业公司子弟小学多分配一些达到中师水平的老师。 然而,这样的提议却被两级教育局几次三番地拒绝了。 理由是根据现行关于中小学教师编制的有关规定,教师与学生比为,普通小学每班1.22人,重点小学每班1.55人。[1] 现在子弟小学全校共有13个班级,而老师却有18人。 已经超编了…… 可是,事实却是,由于前些年社会上整体混乱,子弟小学教师编制也被弄得乱七八糟。 连在锅炉房负责给学生热饭的大娘,都能找门路占用一个教师编制,赚民办教师的那份工资。 宋恂看过崔副经理提给他的报告,18个教师编制中,有4人是业务人员,还有2人已经脱产在地区进修两年了。 剩下的12名教师中有6个公办的6个民办的,但是有一半都没有达到教育部要求的中师文化程度。 就这中师资水平,船员家的孩子们想入学居然还进不去…… 宋恂其实也考虑过让儿子们回海浦上学的问题。 他媳妇马上就要上班了,儿子们也要上小学,三人都要适应新环境,项小羽恐怕没有太多精力兼顾孩子的学习。 不过,看到子弟小学这中师资力量后,他刚升起的那点想头,瞬间就被掐灭了。 * 去省委开完大会,领回奖状以后,宋恂就直接去了省教育厅的办公楼。 曾珊接到门卫的电话以后,快步跑到门口来接人。 “我早就帮你约了普教处的秦副处长,等了好几天也不见你过来,还以为你那边已经办成了呢!” 宋恂跟着她进门,叹道:“要是那么容易办成,我哪还会麻烦你!” 他跟曾珊是党校理论精修班的班长和支书,结果党校毕业以后,都没能留在党校当理论课讲师。 曾珊被分配来省教育厅人事处,当了一个科长。 “你们那个子弟小学,归普教处管也行,归工农教育处也行,”曾珊领着他去地下一层的单位食堂,低声说,“要是秦副处长不给办,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我刚才跟她约好了,在食堂碰面。” “那就麻烦你了。” “嗐,都是老同学了客气什么!”曾珊挥手说,“事成以后你请我下馆子就行了。” “想请你吃饭的人能排到大门口,你还差一顿馆子?”宋恂笑道,“回头我送一个电子台表给你,日本原装的。” 他去年去日本接渔轮的时候,日方送了一些纪念品给他,其中就有一个电子台表。 那些纪念品他一件没留,回来以后都归公了。 只不过,即便是归公,这些东西也不好处理,只能在仓库里堆着。 临出发前,他跟郭书记商量好了,只要能解决子弟小学的教师问题,那些日本货可以拿出来走走人情。 当下只要是外国货,甭管是什么商品,都是时髦的象征,曾珊听说他要送自己外国货,也不提吃饭的事了,开着玩笑让宋恂赶紧把东西送过来。 普教处的秦副处长是位不到四十岁的女同志,看样子跟曾珊的关系十分不错。 两人刚碰面就肩碰肩地坐到了一起。 “你们那个小学的事,小曾已经跟我说了。”秦副处长挑拣着饭盒里的香菜说,“像这中情况,其实在农村中小学是比较普遍的,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还是跟县教育局协商。让省厅插手乡镇小学的师资问题,着实太远了。” 一个在头,一个在尾,他们也是鞭长莫及。 “他们县里要是肯管,哪还会来省里找咱们?”曾珊接话说,“编制都是从省厅下到各地区的,咱们要是能给这个子弟小学扩几个编制就最好了。” “农村的普教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我们可以把扩编名额下到你们地区,但是地区要怎么分配,就是你们内部的事了。” 宋恂问:“秦处长,咱们就定向给子弟小学配一批老师不行么?” “现在从我们省厅分配去各单位的老师,最少也是师专毕业的,到了各地都是香饽饽,福利待遇还得通过你们地区教育局发放。”秦副处长摇头道,“再说,这样的老师一般都是分配去城镇小学的,很少有人愿意去乡下。” “如果好老师只分配给城里,长此以往城乡的教育差距会越拉越大,那以后让乡下的孩子怎么办?” “这也是没办法的,现在开始强□□育服务于经济发展了,这就是当下的普遍认识。国家培养出一个师范生不容易,当然得将他们放在最需要他们的岗位。” 宋恂不想管什么普遍认识,他只想给子弟小学配几个高水平的老师。 又跟对方东拉西扯了半天教师编制和教育体制问题,他才恳求道:“秦主任,我们也不要太多人,您帮我们物色两个师专毕业的老师就行。只要他们愿意来,我们学校可以为其提供一套两居室的福利住房,另外每月再多开40%的工资作为异地工作的生活补贴,其他福利待遇与地区重点小学的待遇一样。” 秦副处长意外道:“你这也算是千金买马骨了。” “我们学校现在缺的就是好老师,只要有人能主动来,”宋恂保证,“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谈,尽量满足老师们的需求。秦处长,我也不求别的,今年分配老师的时候,您帮忙把我们的这些条件告诉那些老师就行,只要老师自己想来乡下,地区和县教育局也没理由阻拦,对吧?” 秦副处长想了想说:“这件事我们处里还得再商量一下,以前还真没这么干过。我本人很认可这中提高优秀教师福利的办法,但是具体能否通过,还得看厅里的安排。你先别着急,等我们的消息吧。” * 宋恂在操心职工子女的上学问题,而项小羽这边也要开始关注儿子们的入学问题了。 今天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她在门口碰到了佳佳的妈妈。 “吉安妈妈,你家双胞胎也是今年上小学的吧?你打算让他们上哪所学校啊?” 项小羽疑惑道:“大家不是都上军区的小学吗?” “当然不是了!”陈妍拉过她说,“咱们这边可以上军区的小学,也可以上外面的普通小学。” “还是上军区小学吧,离家近,上下学也方便。” “外面的学校也不远啊!”陈妍显然是做过很多功课的,“省城教学水平最高的是花园小学,距离咱们这里顶多四站路。” 项小羽一听花园小学的大名就来了些兴趣。 “全省英文演讲比赛少儿组的一等奖得主,就是花园小学的一个小姑娘!” 陈妍赶紧说:“对对,我打听过了,花园小学是全市唯一一所会在三年级以后开设英语课的小学。而且老师的水平也比咱们军区的好。” “你想让佳佳去花园小学啊?” “对啊,那里条件好。”陈妍点头说,“花园小学是重点校,想在那里入学需要提前报名。我打算最近去看看情况,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项小羽:“……” 她一直觉得儿子们还小,距离正式上学还有好长时间呢! 怎么这么快就要选学校啦? 作者有话要说:营养液加更送到~~ [1]1962年5月25日,《教育部党组关于进一步调整教育事业和精简学校教职工的报告》。 感谢在2022-05-0615:27:26~2022-05-0701:2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人甲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侯小小30瓶;毛毛虫、阿离20瓶;韶光明媚、天上虹、靛青蓝、追杀小清新、要喝奶茶哇、小小的人儿、赵粤老家女友、48829739、ya、尔雅h、古古早安、加一个煎蛋、一直在学习、栗咪酱、秋水玲珑10瓶;是hyuna7瓶;不加糖就很甜哦oo6瓶;浅陌、yu余、来喽~、白萝卜、小土豆、琦哇、快乐美人5瓶;一叶落、舞雪lg2瓶;咿呀、喵小酱、32556743、木青庆、南风解我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双胞胎最终还是成功跟爸爸显摆了自己的奖状。 “爸爸,为了给你看我的奖状,我都没舍得把它贴到墙上。”延安拿出他那张每个参赛者都有的优秀奖。 吉安也把自己的那份递过去,为了给他们的奖状增加分量,还特意强调道:“我们这个也是全省的!” 宋恂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神色郑重地将两份奖状拿过来。 捧在手里端详了好半晌,才顶着儿子们期待地小眼神说:“宋吉安和宋延安同学这次表现得很好!以不输于大孩子的比赛成绩获得了两张很有分量的奖状,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优秀奖得主延安仿佛得了一等奖,挤到爸爸身边,得寸进尺地问:“那我们这个奖比你的厉害不?” 宋恂在他的肥屁股上拍了拍说:“我已经三十多了,你们才六岁,咱们得的都是省级奖项,这样看的话,你们确实比我厉害。但是你们以后的路还长,重要的不是你们现在有多优秀,而是这中优秀能保持多久……” 宋悦端了两碗黄桃罐头从厨房出来,闻言便笑道:“你们爸爸上学的时候一直是第一名,我跟你们小叔从小就把他当成标杆,可惜从来没能超越过。这个任务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双胞胎满脸崇拜地望向爸爸,延安还将小姑刚分给他的罐头进贡给了亲爹。 “你们小姑开玩笑的。”宋恂将碗推回去,又在他头上摸了摸说,“你们自己吃吧,吃完了可以看看我带给你们的玩具。” 他对所谓的第一名没什么执念,也不觉得自己的孩子就一定要考第一名。 儿子们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边玩边学就很好。 而且学习成绩并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标准。 宋恒小时候就是贪玩不爱学习的,是大人眼中典型的淘小子,现在还不是照样进了部队考了军校! 双胞胎早就在觊觎爸爸带回来的新玩具了,刚才说话的时候,小眼神就一直往那个包装盒上瞟啊瞟的。 这会儿得了爸爸的准话,连黄桃罐头也不吃了,欢呼一声就扑向了玩具。 宋恂给他们买的是上海玩具厂生产的一款带轨道的电动小火车。 火车头装上电池以后,就能带着后面的五节车厢在轨道上“咣当咣当”地行驶。 最妙的是,后面的车厢并不是普通的火车车厢,而是五中造型各异的玩具,随着火车的行进,这些玩具或旋转,或左右摇摆…… 小哥俩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从来没玩过这么高级的玩具,今天算是走上人生巅峰了! 双胞胎有了新玩具,还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捧着小火车给爸爸吹了一通彩虹屁, 吉安还贴心地问:“爸爸,你啥时候去领奖啊?要不我们去陪你领奖吧?” 宋恂婉拒了献殷勤的儿子们。 事实上,这个全省优秀经理(厂长)的奖状并不要求本人亲自领奖。 他这次来省城,参会领奖只是顺带的,真正的目的是要解决单位子弟小学的师资问题。 有句话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他现在对此深有体会,没当企业领导前,他是绝没有想到一个企业的经理,居然要操心这么多问题的。 不但要操心企业发展和职工生计,连职工子女上学的问题都要管到。 这两个月,渔业公司新建家属院的入住率已经能达到九成了。 船员们把媳妇接来的同时,很多孩子也跟了过来,就比如项远航家的丫丫。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学龄儿童,有的即将入学,有的需要转学。 大批学龄儿童的到来,产生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原水产供销公司子弟小学的师资力量薄弱,无法接收这么多孩子入学。 曾经的水产供销公司只有职工不到一千人,但是两个单位合并以后,大量招揽船长船员,开办了塑料包装厂、水产制品厂、对虾养殖基地,帮助地区解决了将近八百个待业人员的工作问题,所以现在全公司有将近2300个职工。 需要入学的孩子人数增加了一倍不止,而子弟小学的师资却还是从前的那个水平。 学校教室可以加盖,但老师已经用无可用了。 工会主席和分管后勤事务的崔副经理,与地区、县教育局联系过很多次,希望教育局可以给渔业公司子弟小学多分配一些达到中师水平的老师。 然而,这样的提议却被两级教育局几次三番地拒绝了。 理由是根据现行关于中小学教师编制的有关规定,教师与学生比为,普通小学每班1.22人,重点小学每班1.55人。[1] 现在子弟小学全校共有13个班级,而老师却有18人。 已经超编了…… 可是,事实却是,由于前些年社会上整体混乱,子弟小学教师编制也被弄得乱七八糟。 连在锅炉房负责给学生热饭的大娘,都能找门路占用一个教师编制,赚民办教师的那份工资。 宋恂看过崔副经理提给他的报告,18个教师编制中,有4人是业务人员,还有2人已经脱产在地区进修两年了。 剩下的12名教师中有6个公办的6个民办的,但是有一半都没有达到教育部要求的中师文化程度。 就这中师资水平,船员家的孩子们想入学居然还进不去…… 宋恂其实也考虑过让儿子们回海浦上学的问题。 他媳妇马上就要上班了,儿子们也要上小学,三人都要适应新环境,项小羽恐怕没有太多精力兼顾孩子的学习。 不过,看到子弟小学这中师资力量后,他刚升起的那点想头,瞬间就被掐灭了。 * 去省委开完大会,领回奖状以后,宋恂就直接去了省教育厅的办公楼。 曾珊接到门卫的电话以后,快步跑到门口来接人。 “我早就帮你约了普教处的秦副处长,等了好几天也不见你过来,还以为你那边已经办成了呢!” 宋恂跟着她进门,叹道:“要是那么容易办成,我哪还会麻烦你!” 他跟曾珊是党校理论精修班的班长和支书,结果党校毕业以后,都没能留在党校当理论课讲师。 曾珊被分配来省教育厅人事处,当了一个科长。 “你们那个子弟小学,归普教处管也行,归工农教育处也行,”曾珊领着他去地下一层的单位食堂,低声说,“要是秦副处长不给办,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我刚才跟她约好了,在食堂碰面。” “那就麻烦你了。” “嗐,都是老同学了客气什么!”曾珊挥手说,“事成以后你请我下馆子就行了。” “想请你吃饭的人能排到大门口,你还差一顿馆子?”宋恂笑道,“回头我送一个电子台表给你,日本原装的。” 他去年去日本接渔轮的时候,日方送了一些纪念品给他,其中就有一个电子台表。 那些纪念品他一件没留,回来以后都归公了。 只不过,即便是归公,这些东西也不好处理,只能在仓库里堆着。 临出发前,他跟郭书记商量好了,只要能解决子弟小学的教师问题,那些日本货可以拿出来走走人情。 当下只要是外国货,甭管是什么商品,都是时髦的象征,曾珊听说他要送自己外国货,也不提吃饭的事了,开着玩笑让宋恂赶紧把东西送过来。 普教处的秦副处长是位不到四十岁的女同志,看样子跟曾珊的关系十分不错。 两人刚碰面就肩碰肩地坐到了一起。 “你们那个小学的事,小曾已经跟我说了。”秦副处长挑拣着饭盒里的香菜说,“像这中情况,其实在农村中小学是比较普遍的,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还是跟县教育局协商。让省厅插手乡镇小学的师资问题,着实太远了。” 一个在头,一个在尾,他们也是鞭长莫及。 “他们县里要是肯管,哪还会来省里找咱们?”曾珊接话说,“编制都是从省厅下到各地区的,咱们要是能给这个子弟小学扩几个编制就最好了。” “农村的普教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我们可以把扩编名额下到你们地区,但是地区要怎么分配,就是你们内部的事了。” 宋恂问:“秦处长,咱们就定向给子弟小学配一批老师不行么?” “现在从我们省厅分配去各单位的老师,最少也是师专毕业的,到了各地都是香饽饽,福利待遇还得通过你们地区教育局发放。”秦副处长摇头道,“再说,这样的老师一般都是分配去城镇小学的,很少有人愿意去乡下。” “如果好老师只分配给城里,长此以往城乡的教育差距会越拉越大,那以后让乡下的孩子怎么办?” “这也是没办法的,现在开始强□□育服务于经济发展了,这就是当下的普遍认识。国家培养出一个师范生不容易,当然得将他们放在最需要他们的岗位。” 宋恂不想管什么普遍认识,他只想给子弟小学配几个高水平的老师。 又跟对方东拉西扯了半天教师编制和教育体制问题,他才恳求道:“秦主任,我们也不要太多人,您帮我们物色两个师专毕业的老师就行。只要他们愿意来,我们学校可以为其提供一套两居室的福利住房,另外每月再多开40%的工资作为异地工作的生活补贴,其他福利待遇与地区重点小学的待遇一样。” 秦副处长意外道:“你这也算是千金买马骨了。” “我们学校现在缺的就是好老师,只要有人能主动来,”宋恂保证,“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谈,尽量满足老师们的需求。秦处长,我也不求别的,今年分配老师的时候,您帮忙把我们的这些条件告诉那些老师就行,只要老师自己想来乡下,地区和县教育局也没理由阻拦,对吧?” 秦副处长想了想说:“这件事我们处里还得再商量一下,以前还真没这么干过。我本人很认可这中提高优秀教师福利的办法,但是具体能否通过,还得看厅里的安排。你先别着急,等我们的消息吧。” * 宋恂在操心职工子女的上学问题,而项小羽这边也要开始关注儿子们的入学问题了。 今天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她在门口碰到了佳佳的妈妈。 “吉安妈妈,你家双胞胎也是今年上小学的吧?你打算让他们上哪所学校啊?” 项小羽疑惑道:“大家不是都上军区的小学吗?” “当然不是了!”陈妍拉过她说,“咱们这边可以上军区的小学,也可以上外面的普通小学。” “还是上军区小学吧,离家近,上下学也方便。” “外面的学校也不远啊!”陈妍显然是做过很多功课的,“省城教学水平最高的是花园小学,距离咱们这里顶多四站路。” 项小羽一听花园小学的大名就来了些兴趣。 “全省英文演讲比赛少儿组的一等奖得主,就是花园小学的一个小姑娘!” 陈妍赶紧说:“对对,我打听过了,花园小学是全市唯一一所会在三年级以后开设英语课的小学。而且老师的水平也比咱们军区的好。” “你想让佳佳去花园小学啊?” “对啊,那里条件好。”陈妍点头说,“花园小学是重点校,想在那里入学需要提前报名。我打算最近去看看情况,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项小羽:“……” 她一直觉得儿子们还小,距离正式上学还有好长时间呢! 怎么这么快就要选学校啦? 作者有话要说:营养液加更送到~~ [1]1962年5月25日,《教育部党组关于进一步调整教育事业和精简学校教职工的报告》。 感谢在2022-05-0615:27:26~2022-05-0701:2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人甲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侯小小30瓶;毛毛虫、阿离20瓶;韶光明媚、天上虹、靛青蓝、追杀小清新、要喝奶茶哇、小小的人儿、赵粤老家女友、48829739、ya、尔雅h、古古早安、加一个煎蛋、一直在学习、栗咪酱、秋水玲珑10瓶;是hyuna7瓶;不加糖就很甜哦oo6瓶;浅陌、yu余、来喽~、白萝卜、小土豆、琦哇、快乐美人5瓶;一叶落、舞雪lg2瓶;咿呀、喵小酱、32556743、木青庆、南风解我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3章 第 193 章 尽管项小羽已经是一名新时代的大学生了, 但是在孩子上学的问题上,她的思想还挺老派的。 这时候的孩子上小学,都是按户口划片就近分配的, 一般人家的家长很少会挑拣学校, 孩子只要有个学校念书就行,分去哪里无所谓。 而且大多数家长也不懂这些。 项小羽从小在农村长大,农村里有大把上不起学的孩子。 项家的兄弟姐妹四人都能上到初中, 在村里也是凤毛麟角的, 那是项英雄两口子勒紧裤腰带,咬牙供出来的。 当上学已经是一种奢望的时候, 谁会关心学校的师资水平和教学质量呢, 农村孩子去上学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学会认字而已。 陈妍是她碰到的第一个为孩子费心挑选学校的家长。 而且对方说的话还特别有理有据,这让项小羽也不得不重视起择校问题。 “花园小学不但教学质量高, 开外语课, 而且它的对口中学还是四十七中,”陈妍讲得头头是道,“四十七中这几年的中考成绩非常好, 去年省城一中的新生里,三分之一都是四十七中的学生。我侄子就是从那里考上一中的, 高中班里好几个同学都是他小学初中的同学!” 从来没考虑过这些的项小羽已经蚊香眼了。 “咱们军区的中学也挺好的吧?” 反正相比于南湾那边的教学水平,军区的资源就是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了。 这还有啥可挑的? 陈妍摆手说:“不能比的, 咱们军区是小学初中高中一路直升, 没啥学业压力, 这两年的高考成绩比人家一中差远了。” 项小羽:“……” 距离她家两个娃考大学还有十几年呢,现在考虑这些也太早了点。 晚上回家,她跟宋恂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连宋恂都沉默了。 他沉默并不是不认可陈妍的做法, 相反,人家能为孩子考虑得这么周到,是很值得他们借鉴学习的。 只是联想到子弟小学的情况,他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们那边还有好多小学生无法入学呢,省城这里已经有人在军区小学和花园小学之间选择困难了。 若是按照秦副处长所说,以后的师范毕业生会优先分配给城镇小学,那么在教育资源不均衡的情况下,城乡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宋恂突然就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我问你呢,咱家宝宝到底要上哪所学校啊?”项小羽晃了晃他的手臂。 “他俩都要上小学了,你怎么还叫宝宝?” “我说顺嘴了,”项小羽又狡辩道,“他俩还在换牙呢,不是宝宝是什么?” “你私底下说说就得了,以后当着他们的面尽量少喊宝宝之类的吧。” 项小羽趴到床上,在眼角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嘤嘤嘤,他们明明还是小宝宝呢,怎么这么快就要上学啦?你说到底让他们去哪所学校呀?佳佳妈妈太厉害了,我已经开始焦虑了。” “小学前三年的数学和语文,他俩都能应付,去哪所学校有什么区别?再说小学只是最基础的教育阶段,学习内容那么浅显,即便花园小学的教学质量再高,也不能教出花来吧?” “你也想让他们上军区的小学啊?” “他俩已经大了,要是上学以后继续让小王车接车送,影响不好。但是他们上学的同时,你也要正式上班了,以后哪有时间天天接送他们?最好能让他们跟小伙伴结伴上下学。花园小学距离不算远,但也不能让刚上学的孩子自己往返,所以,最适合咱们家的学校就是军区小学了。” 宋恂顿了顿又说:“要是连老宋的孙子都去上外面的小学,那也太不给校长面子了。” 项小羽下意识点头, 他们一家在公婆这里住了好几年,非但不用往家里交一分钱,吃喝都由两个老人负责,孩子们还经常能收到奶奶给的零花钱。 她这个当儿媳妇的,也得站在公婆的立场上考虑一些问题。 在两个小学的教学质量不存在巨大差距的前提下,舍近求远确实不太合适。 如果连宋家都将孙子送到外面去上学,那让其他家属怎么看待军区小学? “可是我已经跟佳佳妈妈约好了,去花园小学参观。”其实项小羽对那个第一名小姑娘的学校还挺好奇的。 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小学生,除了家长的付出,学校老师应该也是有些作用的吧? 宋恂笑道:“那你就去看看,我这两天没什么事,也可以陪你去。” 项小羽对此表示满意,当晚就给宋经理来了全套的洗头服务。 * 然而,她这套服务还是打了水漂,宋恂并没能在省城久留,更不可能陪她去参观小学。 第二天早上,宋恂接了一通电话就拎上包返回了海浦。 渔业公司的十几个职工,跟着卷烟厂,机械厂和第二建筑工程公司的职工,组成上百人的队伍,去地区行署门口拉横幅了! 宋恂赶回海浦的时候,行署门口的人群早就疏散了,郭志勇已经将人领了回去。 所以,去专员办公室挨批的任务,就落到了宋恂头上。 他进门的时候,另几个单位的经理厂长已经在了。 王专员见到宋恂就开炮说:“你们公司刚把‘企业管理优秀奖’拿回去,就有职工跑来行署扯横幅!这让其他兄弟单位怎么看?” 渔业公司成立两年,成绩显著。 而且正赶上那一批日本专家结束在华工作,结账的时候除了日常吃住的钱,一分钱的工资都没从海浦渔业公司得到,全由日方承担了。 渔业公司省下了一百多万的专家工资,让外商在他们手里吃了亏,这样的新闻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所以,这件事不但在业内火速传开了,几家报社的记者也来公司对郭志勇和宋恂这两个谈判负责人做了采访。 这种亏吃过一次,外商就不会吃第二次。 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两人就向记者透露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这个新闻不但在省内火了,外省的报纸也转载过,宋恂甚至还因此接到了几个大学同学的问候电话。 渔业公司这两年的扩张速度快,又正好有这个新闻契机,所以宋恂才被评选为省级优秀经理,渔业公司也得到了一个地区级的集体奖。 没想到郭志勇刚去地区把集体奖领回来,公司里那些职工就跑去跟人一起拉横幅了。 宋恂一路从省城赶回来,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来了行署。 “专员,我刚回来,渴得嗓子都冒烟了,您先给我杯水喝吧!” “……”还在气头上的王专员无语道,“杯子在那里,你自己倒水去。” 宋恂连灌了两杯水,就站到卷烟厂的贺厂长身边继续挨训。 这次扯横幅事件,在他看来其实挺魔幻的。 四个单位的职工一起来扯横幅,这也太能扯了…… 不过,他们既然能走到一起,那肯定得有一个共同目标吧? 这个目标就是,反对各自的单位成立“生活服务公司”! 这两年很多企业都在改制,国营企业为了提高生产效率,不得不将职工福利这个沉重的包袱扔出去。 将生产经营和生活服务分开。 从此以后,企业只负责生产工作,而有关职工生活服务的全部事宜,都交给生活服务公司去经营。 有些地区的企业已经这样做了,效果非常不错。 如此一来,可以将企业领导从繁重的生活服务工作中解脱出来,专心搞生产。 所以,海浦地区的好几家大型国营企业都开始组建自己的生活服务公司了。 宋恂这几个月一直在对虾养殖基地和船队的工作。 生活服务公司的组建事宜是由副经理崔文胜负责的。 本以为是个挺简单的事,没想到竟闹到了扯横幅的地步…… 在专员办公室听了一通训,四个经理厂长鱼贯而出。 贺学锋在宋恂的肩膀上拍了拍说:“咱俩可真是难兄难弟了。老孔还要组织打牌呢,这回好了,谁也别打了,赶紧回去给那帮犊子擦屁股去吧!” 宋恂也只能无奈笑笑。 * 回到公司他就跟郭志勇和崔文胜开了一个碰头会。 崔文胜对那几个职工的行为也感到费解。 这事他还挺冤的。 “这些人根本就没来公司找过我,越过咱们就直接去了地区!”崔文胜被气得鼻孔翕合,喘着粗气说,“有什么事不能内部商量解决?非得闹得大家脸上都难看!” “这十八人都是哪个单位的?怎么跟其他单位联系上的?” 郭志勇的秘书小赵回道:“冷冻厂,水产制品厂,塑料包装厂,物资供应站,家属服务站,汽车队……反正除了在海上没回来的船队,其他单位都派人参加了。冷冻厂和水产制品厂的人占多数,他们听说卷烟厂等几个单位要去地区要说法,反对组织成立生活服务公司,就跟着一起去了。” 孙翊补充说:“大家觉得成立生活服务公司,是咱们渔业公司的领导想甩包袱,不再负担职工的生活福利费用了,所以认为找公司领导没用,直接去了地区。” 郭志勇是亲自去专署门口接人的,也觉得挺闹心,挥挥手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得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 “那就让他们明天都到公司来开会吧,”宋恂对孙翊交代道,“你去给各单位下个通知,每个单位必须派三名代表出席。有职工代表大会的,由主席团成员参加,没有职代会的,从职工里选出三个有威望的代表。明天下班以后,六点吧,咱们专门针对生活服务公司的问题开个经理办公会。” …… 对于这次的会议,各单位职工都积极响应,距离开会时间还有半小时,会议室里已经被坐满了。 除了在职的年轻工人,一些已经退休的老职工也被请了出来。 毕竟职工的福利待遇问题事关所有人,包括退休工人。 宋恂进门见到屋里这么多人,便笑着问:“大家都吃晚饭了么?” 众人纷纷跟他打招呼,有人喊着吃了,有人喊没吃。 “那咱们这个会议尽量速战速决,没吃晚饭的同志一会儿可以去咱们公司食堂吃点。今天有排骨炖豆角。”宋恂坐到上首的位置,在会议室里环视一周说,“人都到齐了吧?到齐了咱们就正式开会!我先解释一下大家关心的问题。” “宋经理,这个生活服务公司到底是管什么的?我怎么听说连洗澡堂子它也要管?而且还要收钱?”一个头发花白的退休工人率先发问。 “生活服务公司将统一管理渔业公司及下属各单位的职工宿舍、食堂、托儿所、幼儿园、子弟校、医院、卫生院、理发室、浴室、招待所、小吃部、维修队、缝纫组、蜂窝煤场、液化气站,凡是与职工生活相关的业务,全部交给生活服务公司。”宋恂语速很慢,方便大家记录,“至于您刚才提到的收费洗澡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 “那洗澡到底要不要钱?” 渔业公司是福利待遇非常好的单位,不但有福利分房,平时洗澡理发都不花钱,孩子上托儿所和幼儿园也由单位报销。 小病在卫生院看,即便生了大病,单位也能帮忙联系外面的医院治疗,而且能报销一大部分。 大家过惯了这样的好日子,却冷不丁地听说以后没有这样的好事了,谁能受得了? 宋恂没有急着回答洗澡是否收费的问题,而是讲了每年的生活服务费用支出。 “咱们公司成立两年,在办福利、改善职工生活方面尽了全力,每年光是花在福利分房和其他生活服务的费用,就高达上百万。这一百多万是什么概念呢?当初渔业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我们只有十五万的启动资金。而公司这两年补贴给职工福利的费用,已经可以买一艘用于外海的尾滑道渔轮了。” 他笑了笑说:“当然,开办生活服务公司,并不是说以后就没有职工福利了,那样的话,别说大家不答应,我也不能答应!我们要开办这个公司,目的是解决包袱重,服务质量差和经济效益低的问题。” “刚才这位老同志提到了洗澡的问题。这个问题我要着重解释一下。”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留意到一个现象,冷冻厂的澡堂要比其他单位的澡堂服务好,无论男女澡堂内部都配了一个搓澡师傅?” 冷冻厂的职工代表点头,肯定了这个说法。 “咱们现在的福利工作都是各单位后勤负责的,服务质量、品种,以及是否符合职工们的需要,他们一般不考虑。各单位后勤工作的好坏,完全是大家碰运气。如果负责人上心,那职工就能跟着沾光,如果不上心,职工拿他也没办法,对吧?” 水产制品厂的代表点头,他们单位食堂的问题已经被反应过很多次了。 但是一直没有改善,就是因为后勤不上心。 “生活服务公司的最大特点就是面向市场,自负盈亏,让后勤工作走向社会化。不但要为职工服务,同时也利用现有的资源,对外经营服务,赚到了钱以后,还能将这部分钱用于改善职工的生活。比如大家一直想要的工人俱乐部,舞厅,球场,在未来都可以实现。” “咱们的职工每天接触海产品,身上难免沾染异味,所以厂区内部的澡堂,大家是可以随便用的。而那些厂区里没有澡堂的单位怎么办呢?公司会给每人每月两块钱的理发洗澡票,也就是每月两块钱以内是免费的,超出两块钱,则需要与外人一样,按照价目表交钱。” 即便如此,全公司每月的洗澡理发费用支出也将近五千块了,一年下来六万块。 有个老太太说:“早就应该这么干了!以前洗澡不花钱,那真是恨不得把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接来洗澡。有些人不舍得用家里的自来水洗衣裳,就带着一大盆的脏衣服去澡堂子里洗。花集体的钱一点也不心疼,再这么下去渔业公司也得像供销公司似的,被这些人搅和黄了!” 宋恂笑道:“省钱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为了提高服务质量。以前大家没有选择,理发洗澡甚至是孩子的幼儿园,只能去单位内部的。但是,生活服务公司成立以后,大家可以去渔业公司下属的任何一个服务部门。可以选择服务质量更高,项目更多的澡堂理发店。” “生活服务公司内部是打破大锅饭的,全面推行劳动合同制,服务人员赚的都是效益工资,所以,为了效益更好,他们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提高服务质量,以后大家不仅可以在澡堂里搓澡,还能在理发店里烫头发。这比从前好多了吧?” 职工代表们凑在一起讨论起来,好像这样也行,之前洗澡免费,天天去洗还挺累的。 退休职工只关心这些洗洗涮涮的事,而年轻人关注的重点显然不一样。 “宋经理,托儿所和幼儿园的托管费怎么算?以前每个月只交一块钱,听说以后就要每月交15块了?” “托儿所会吸纳咱们单位以外的孩子入托,15块是对外报价。实际上咱们的职工福利没有变化,内部价还是一块钱。”宋恂答。 “那看病吃药怎么算呀?” “医药费以这两年实际支出的平均数作为基数,由公司拨款,分给医院和卫生院包干使用。对职工看病基本没有影响。” 宋恂又回答了职工的几个问题,最后抬手压了压说:“成立生活服务公司,一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二是为了给大家提供更好的服务。而不是为了剥削大家,不是取消福利待遇!这么说吧,除了请大家学会勤俭节约,这次改革对职工福利几乎没有影响,福利房继续盖,吃喝拉撒照样管。麻烦的是生活服务公司的经理和职工,从此以后再想吃大锅饭就不可能了!” * 宋恂请职工代表们回到各自的单位做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 又多次在公开场合对生活服务公司的业务进行解释。 勉强平息了职工们的抵触情绪。 正式将各厂的后勤部门移交给生活服务公司时,夏天已经快过完了。 今年暑假,因为项小羽去了报社实习,双胞胎也没能回瑶水村过夏天。 所以,上小学前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夏天,他们是在军区大院跟着一帮疯丫头淘小子一起过的。 一群小屁孩在这个暑假跑遍了所有家属院,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这天项小羽骑车回来时,正好瞧见她家双胞胎在院里跟着几个小男孩你追我赶地疯跑,每人手里还攥着一瓶菠萝汽水。 “宋吉安!宋延安!”项小羽血压升高,“不许拿着汽水瓶乱跑!” 万一摔碎了划伤自己怎么办! 双胞胎见到妈妈回来了,脱离队伍飞奔向妈妈。 “二黑呢?赶紧回家吃饭了,我买了烧鸡,你俩每人可以吃一只鸡翅膀。” 延安拍手欢呼,冲着远处的一棵树下喊道:“二黑,回家吃饭啦!” 此时二黑正蹲坐在树下,面前有一盆菠萝汽水,是它那两个大款兄弟买给它的。 两只狗爪上还撑着橡皮筋,距离它几步远的地方,三个小姑娘正蹦蹦跶跶地跳皮筋。 二黑冲这边“汪”了一声,项小羽竟然莫名从它的狗脸上看出了一丝为难。 于是帮忙解围道:“算了,二黑还得帮小姑娘撑皮筋儿呢,让它玩吧。” 转身就带着两个儿子回家了。 “你们今天去上钢琴课了吗?”项小羽洗了手就开始撕烧鸡,“你们这个暑假真是玩野了,学习都不怎么上心。” “去了呀,上午去的,中午还在辛奶奶家吃饭了。”延安的十根手指灵活地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 “眼瞅着就要去学校报到了,你俩最近得收收心了。” 小哥俩赶紧点头,对视一眼后,由吉安作为代表发言:“妈妈,去学校报名那天,我们自己去行不行?” “你俩自己去?怎么去啊?”项小羽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问,“你俩知道怎么报名嘛?” 吉安一脸跃跃欲试道:“不知道,但是我们已经跟张云凯、王青青、郝思佳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去报名。” “佳佳不是要去花园小学上学吗?” “不是啊,她要跟我们一起上学的!”吉安在线辟谣。 “但是宋经理已经说了,要回来送你们去报名……”项小羽还是不放心。 吉安为难地挠头说:“宋经理那么忙,要不,要不就别让他回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7 01:27:57~2022-05-07 14:5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火火又又 99瓶;一颗丧柠檬 50瓶;q去哪啦、清泉石上流、九陵 40瓶;慕予 29瓶;甲乙丙丁戊、磨磨的仙人掌、wuli 20瓶;卡卡 17瓶;25102810、高兴 10瓶;白萝卜、可爱而又恐怖的猫儿 6瓶;xiaoxiao、喵嗷~、夏天又要来了╭(╯e、煮酒品香 5瓶;lvsky 2瓶;芃芃、一锅蘑菇、一叶落、宅啊宅、咿呀、dl&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4章 第 194 章 宋经理积威甚重, 以致双胞胎迟迟没敢拿起话筒,婉拒爸爸的好意。 就这样三拖两拖,宋经理还是在正式报名的前一天赶回了省城。 他现在基本上每月都能回省城呆两三天, 所以家人们见他突然回来, 并没什么特别反应。 只有双胞胎,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坐立难安。 他们已经答应了小朋友们, 大家一起去报名的时候都不带家长。 要是他俩带了爸爸去, 肯定会被笑话的! 于是,双胞胎只好壮着胆子跟爸爸说了他们的决定。 “你们确定自己能行?”宋恂问。 “能行!我们已经跟几个好朋友约好啦!自己报名!” 延安挤在哥哥身边附和, 并将一起报名的小朋友们一一报了菜名。 听说佳佳也跟他们一起去军区小学报名, 宋恂生出了跟媳妇一样的疑问,佳佳不是要去花园小学的吗? 不过他只问:“佳佳的妈妈不陪她去报名?” “她妈妈去北京学习了, 让郝爷爷帮她报名, 不过郝爷爷已经同意由我们自己去啦。”吉安像是怕爸爸反对,再次强调,“人家郝爷爷都同意了!” 宋恂没什么所谓地说:“既然你们想自己去, 那就去吧。” 过程顺利得让小哥俩感觉有些不真实,隔了好几秒才后反劲儿似的高兴起来。 延安挨着爸爸卖乖道:“爸爸, 你坐火车挺累的吧?早知道就不让你回来啦!” “哦,我这次回来是出差的, 有工作要忙, ”宋恂拿起沙发上的报纸翻看, 轻描淡写道,“送你们报名只是顺带的,既然你们不需要,那就算了。” 话虽如此, 但对于让爸爸白跑一趟这件事,吉安还是有些愧疚的。 他像平时哄爷爷似的,主动拿出棋盘,打算跟爸爸下两盘象棋。 宋恂来者不拒,既然儿子想跟他下棋,那就下吧。 第二天就是军区育英小学正式报名的日子,双胞胎大清早便随着军号声起床洗漱了。 “妈妈,今天报名得用户口本!”延安吃着包子,还不忘冲妈妈勾了勾手指。 项小羽很配合地将户口本交给他,又反复强调了户口本的重要性,千万不能弄丢了! “我把户口本放在书包里,肯定丢不了!”吉安一本正经地保证。 项小羽没再说什么,将户口本给了他们便匆匆跑出了家门,她还得去报社实习。 既然小宋哥已经回来了,报名的事就不用她多操心了。 吉安瞅一眼对面,爷爷奶奶爸爸都已经吃完早饭了,此时正一人一份报纸看得认真。 门外恰巧传来张云凯的呼喊声,双胞胎赶紧背上自己的小书包,跟对面三人说:“我们去报名啦?” 看报纸三人组整齐划一地点头,又一起“嗯”了一声。 “……”吉安试探地问爸爸,“你今天干嘛呀?在家还是去办事?” 生怕爸爸会跟着他们一起去。 “不一定,我还在等人。” 哦,那他们就放心了,这是有正事的。 把心放回肚子的小哥俩跟家长们挥挥手,撒丫子便跑了。 * 几个小孩对于这次报名并不是全无准备的。 他们不想让家长参与这次活动,但并不排斥让大孩子参与。 张云凯的姐姐是育英小学四年级的学生。 报名小分队在小姐姐的带领下,顺利进入小学,找到了报名处。 这会儿报名的办公桌前已经排了很多人,都是家长带着孩子的组合。 像他们这样自己来的小孩,基本没有。 几个小孩都是第一次独自办这样的大事,站在一堆家长里,不由有些紧张。 吉安也难得地感受到了压力,左手边是弟弟,右手边是佳佳,即将轮到他们的时候,他勉强镇定地指挥:“你们都把户口本拿出来,一会儿要用的!” 孩子们依言行事,注意到其他小屁孩观察的视线后,都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他们可是自己来报名的! 随着队伍一点点挪动,轮到他们的时候,吉安先拉着弟弟上前,没等报名老师说话,就将户口本递了过去。 “你们的家长呢?” “我们自己来报名的。” “那不行,小学生报名上学必须有家长陪同。” 延安拉过提前准备好的四年级小姐姐,对老师说:“这就是我们的家长。” 老师露出“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来报名上学,不是过家家。”老师板起脸严肃道,“报名入学必须有家长陪同,家长是要帮你们在报名表上签字的!” 吉安觉得签字不是难事,跟老师商量道:“我们会写自己的名字!” 老师:“……” 跟这个年纪的小屁孩真是说不通。 “没有家长陪同不行,赶紧回家叫家长去!” 几个孩子已经在家里放出大话了,要是再灰溜溜地回去喊家长,那多没面子啊! 延安想起在家里偷听到的话,胆儿肥地威胁老师:“老师,你要是不让报名,我们就去花园小学报名啦!” “……”老师将刚翻了两页的户口本递还回去,好笑地说,“那你们就去花园小学吧……” 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学老师,教书拿工资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她连军区领导姓什么都不知道,就更不会知道领导家里都有什么人了。 延安自以为得用的威胁,没起到半点作用。 后面排队的家长已经开始催促了,报名老师也不想跟他们耗时间。 最后耐着性子说了一句:“无论去哪所学校报名,只带户口本都是不行的,还得有市卫生局发的《儿童预防接种卡》,让你们的家长送过来吧!” * 一直在家里看报纸的宋恂,终于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双胞胎背着书包,一阵风似的跑进客厅,好像从来没有拒绝过爸爸一样,扑过来就嚷嚷道:“爸爸,快陪我们报名去!” 宋恂不动如山地盯着报纸说:“你们不是要跟小朋友一起去吗?你们已经是大孩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确实挺好的,爸爸支持你们!勇敢地去吧!” 小哥俩不好意思说他们被老师撵回来了,挤眉弄眼地互相推诿了几个来回。 最终还是吉安出面说:“学校的老师说,要让家长去报名才行。” 宋恂看一眼手表,摇头道:“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恐怕帮不了你们了。要不你们给爷爷奶奶打电话问问?” 小哥俩不信,“妈妈说你就是回来帮我们报名的呀!” “可是你们说自己能解决,出于对你们办事能力的信任,我临时调整了今天的行程安排。”宋恂遗憾道,“我一会儿还有工作要做,真的没时间陪你们去报名。” 支使不动爸爸,双胞胎兄弟臊眉耷眼地往沙发上一瘫,长长地叹口气。 延安趴在沙发上,屁股一拱一拱地爬到电话机旁边,拿起话筒尝试着给爷爷和奶奶拨了电话。 可惜,爷爷不在办公室,奶奶没时间回来,让他们有事找爸爸。 小哥俩像是在苦水里泡过一遭的小白菜,蔫巴巴地彼此依偎着。 看起来多少有点可怜…… 宋恂收起报纸问:“负责报名的老师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延安强打起精神,将报名经过还原了一遍。 “你们怎么会想要自己去报名的?” “就是突然想到的啊,”延安说,“郝思佳的爸爸妈妈没时间给她报名,那我们是好朋友嘛,就干脆都不用爸爸妈妈帮忙报名,全都自己去。” “那你们还挺仗义的……” “嗯。”双胞胎对这个评价很赞同。 “既然你们想自己去报名,怎么不提前打听好报名需要带什么?” 吉安着急道:“打听了呀,张云凯的姐姐说,带户口本就行,她当初就是这么报名的。” 宋恂将一张中小学报名通知单递过去,“你们已经认字了,划线的地方自己看。每年的报名要求都不一样,那个小姑娘给你们提供的信息已经是四年前的了。” 吉安接过通知单,用短短的手指点在文字 “你们想自立,我是支持的,但自立的前提是,要有相应的处理问题的能力。你们连报名要求和流程都没搞清楚,就急慌慌地把所有退路都堵死了。如果今天是报名截止日,又恰巧赶上大人都没有时间。错过了报名时间的你们,就要比同龄的小朋友晚一年入学。这个后果你们想过没有?” 延安还不太懂:“什么后果?晚一年就晚一年呗。” “那你们以后就要一直跟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小孩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听讲。” 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跟同龄或比自己大的孩子玩,对说话口齿不清的小孩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小哥俩乖乖听训,受教地点头。 “爸爸,那你能帮我们报名去吗?”吉安爬起来给爸爸捏肩。 宋恂坐在那里享受了一会儿,才看一眼挂钟,勉为其难道:“你俩自己去收拾要带的材料,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延安让哥哥去准备材料,自己则接替了捏肩的工作,口中还不忘撺掇道:“把咱们的奖状也带上!给老师看看!” * 双胞胎正式上小学了。 项小羽虽然没去为孩子们报名,但是开学以后,她抽空去看了他们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 吉安和延安被分在了一年二班,班里一半的同学都是他们曾经在八一幼儿园的小伙伴。 所以,小哥俩对上学并不怎么抵触,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去学校里玩耍。 刚开学的小学生,没有课业压力,前半个月一堂文化课也没上过,一直在进行少儿军训。 每天一半的时间都在练习整队和齐步走,另一半的时间熟悉校园环境,再做一些常规的课堂训练。 很有军区特色了。 随着儿子们的开学,项小羽也重新返回了学校,一边上课一边写毕业论文。 这几天下午没课,她就跑去小学偷看儿子们上课。 今天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对孙子们不放心的孟团长。 项小羽已经来过好几次了,跟门卫打声招呼,就带着婆婆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年二班的教室,透过后门的透视窗向里面张望。 二班的班主任是个很温柔的年轻女老师,项小羽观察了两次,发现李老师对小学生们非常有耐心,对付小孩很有一套。 唱歌、讲故事、做游戏,花样百出,特别能激发孩子们上学的兴趣,课堂上少有溜号的。 这会儿李老师正带着孩子们在教室里唱儿歌,顺便训练坐姿。 吉安和延安并没坐在一起,他们都有各自的小同桌,两人都背着手,端正地坐在椅子里。 不过,项小羽还是眼尖地发现,延安藏在课桌 李老师一面教儿歌,一面纠正小朋友的坐姿。 然后将吉安和延安这一排的五个小同学喊到讲台上表演,并且请其他小朋友评论一下,谁讲得好,站得正,会行礼。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七个阿姨来摘果,七个篮子手中提。七个果子摆七样,苹果、桃子、杏儿、柿子、李子、栗子、梨!” 吉安和延安自以为站得很正,可是从婆媳俩的方向看过去,他俩就是挺胸撅屁股的。 李老师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趁着他们唱儿歌的时候,用教鞭在他俩的屁股上点了点,示意他们收收屁股。 项小羽捂着嘴,险些笑得背过气去。 孟玉裁也好笑地问:“这个儿歌他们不是在幼儿园学过么,怎么上了小学还在学这个?” “班里还有几个刚来随军的小孩,大家的水平不一样,李老师还得照顾新来的。”项小羽跟班主任交流过好几次了,“这段时间就是让他们学规矩,适应学校环境的。以前在幼儿园,一节课只有三十分钟,现在一节课变成了四十分钟,得先保证孩子们能坐得住。” “咱家孩子适应得还不错。” 这就是双胞胎的好处了,小哥俩从小到大都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有另一个人陪着。 所以,即便是来了新环境上学,两人也适应良好,反正还有兄弟陪着呢。 儿子们习惯了新的学习环境,项小羽总算能放心了。 这学期是77级大学生在校的最后一学期,82年1月份,他们就要离校了。 除了毕业论文,学生们最担心的就是毕业分配问题。 新闻系的学生已经参加了两次实习,未来的大致就业方向都已经定下来了。 像是项小羽,学校给她安排的两次实习都在广播电台,廖习兰两次实习都在报社,那么基本就可以确定了,她们毕业以后,一个去广电,一个去报社。 但是方向定了,具体城市和单位却定不下来。 廖习兰对此十分纠结:“我爹妈孩子都在西北呢,要是把我留在了这里,以后想见孩子一面都不容易。实在不行,我还是跟负责分配的老师提一下,给我安排回老家吧。” “你快别傻了,”杨一闻言赶紧劝阻,“大家为了一个大城市的工作名额,简直要挤破头!咱们本来就是学新闻的,这点敏感性应该是有的吧?改革开放好几年了,南方尤其是沿海地区的发展显然要比内陆发展速度快。北京上海的报社,跟你们老家的报社能一样吗?” 项小羽透露道:“温老师说,咱们系今年的分配去向是二三级省市和三十六个部委。北京上海恐怕没机会。” “我昨天听到的说法是向大城市输送新闻人才啊!”杨一收起饭盒说,“我得再去打听打听。不过甭管分配方案是怎么定的,班长,你可千万别主动申请回老家,只要你申请了,学校肯定让你回去。” 廖习兰当然也不想回老家,一旦回了老家,她在大学里积攒的这些人脉就算白费了。 但她爱人当初考上的是老家的大专,毕业以后多半是要留在老家的。 夫妻俩上学的时候分居也就算了,毕业以后再长期分居的话,这个家还要不要了? “你让姐夫想办法分配来咱们这边呗。”项小羽也劝,“对于已婚大学生,毕业分配时,学校可以根据配偶的工作地点适当照顾。咱们这里虽然没有广东上海发展得快,但好歹也是个沿海地区。我看你还是尽量留在这里吧,即便姐夫没能分过来,你在这边干上一两年,想要调回老家也不是难事。但是等你回了老家,再想调出来就难了。” 廖习兰接受了朋友们的建议,回去写信跟男人商量毕业分配的方案。 直到十一月中旬,学校开始组织毕业生体检的时候,她才收到老家的来信,她爱人在学校里找了关系,已经申请来这边工作了。 虽然结果未知,但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准备最后几门课的考试和毕业答辩了。 * 眼瞅着就要毕业,项小羽完成所有考试以后,却突然忙碌了起来。 再有两个月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相处了四年的同学们开始在这段时间频繁聚餐。 宿舍舍友聚餐,校园广播站聚餐,海浦老乡聚餐,省城老乡聚餐…… 刚入学时,一起办小报的办报小组也要聚餐。 项小羽对办报小组的聚餐是最重视的,因为这个小组里的成员,基本就是她在大学期间相处最好的朋友们。 之前杨一已经在他家请过一次客了,所以同样在省城走读的项小羽就想这次由自己请客。 只不过,自家这个环境,不太适合请同学来家里玩,容易束手束脚的。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亲娘苗玉兰,带着她的队长老伴来省城了! 这次进城,苗玉兰女士打扮得相当花枝招展。 头发不但被烫成了羊毛卷,还高高地盘了起来,身上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毛领皮大衣,腿上套着喇叭裤。 项英雄提着行李站在她身边,就好像地主婆和长工的组合。 双胞胎放学回来,看到姥姥的打扮以后,被震得瞳孔放大。 怔愣了好半晌,延安才喃喃着问:“姥姥,你咋这么时髦呢?是不是发财啦?” 苗玉兰搂过小学生们挨个揉搓,然后对亲家母笑道:“看看,还是咱家延安会说话。” 不像她家老头子,见她打扮得新潮漂亮点,就嘲讽她是土包子开花。 孟团长对亲家的外形变化适应良好,她连更夸张的造型都见过呢,这种的真不算什么。 陪着亲家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说:“你们娘几个先聊着,我上去给你们收拾房间去,这几天就住在家里。” 苗玉兰连忙拉住她,摇头道:“亲家,你快别忙了,我们已经在望江宾馆住下了。你看我们连行李都没带,只带了些土特产送过来!” 大家这才发现,他们两口子确实没带随身行李包。 望江宾馆虽不是最豪华的酒店,但在省城也是很能叫得上号的。 即便苗女士真的发了大财,也不至于花钱去住望江宾馆吧? 项小羽这个亲闺女,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疑惑。 苗玉兰假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说:“我这次来省城呢,一是为了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二是想再买一台鱼片斜切机……” “娘,你那台机器不够用啦?” “那当然不够啦,加工作坊的规模扩大了,一台机器根本就不够用。原来住咱家旁边的小吴,叫吴科学的那个,帮我牵了线,给市里南阳菜市场的一个批发部供货,咱们现在走货量变大了!但是工商局不让我雇佣太多人,我只在村里招了7个老姐妹帮忙。人手不够,只能机器来凑了。我多买机器,工商局管不着吧?” 双胞胎捧场地给姥姥竖起大拇指。 然而,这还不算完,苗玉兰继续震惊众人。 “除了买机器,我这次也是被咱们县话剧团邀请来看演出的!” “娘,人家邀请你干啥呀?”项小羽虽然是她娘的无脑吹,但这会儿也有点不信了。 苗玉兰再次清了清嗓子说:“半年前,我赞助他们排练了新话剧,这个话剧在省里得奖了,元旦这段时间就要在省话剧院演出!连演三天呢!” 项英雄黑着脸说:“赞助了一千块钱。” 众人:“……” 苗玉兰很能理解大家的震惊,趁着他们张嘴惊讶的时候,从兜里摸出一沓话剧票放在茶几上。 邀请亲家两口子一起去看演出,又对闺女说,可以把这些票送给同学老师们。 项小羽心想,请办报小组的朋友们去看话剧也不错,但是…… “娘,你怎么想到给人家赞助呢?” 这可是一千块呀!居然眼都不眨就给了别人…… “嗬嗬嗬,也没什么啦!”苗玉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原来咱们县文化团的白团长调去话剧团当团长了,我跟她还算能说得上话。之前在县里碰面,她提到这出新话剧,缺少资金,而且这个话剧还是讲咱们海浦那边一个太守的故事,这多有意义呀!我觉得挺好的,就让她放心排练,需要赞助的钱我出了!” 众人:“……” 孟玉裁觉得,这家人可能需要一些私人空间,便借口切水果进了厨房。 总算找到说话机会的项英雄,赶忙拉过闺女抱怨:“你娘这老太太真是魔怔了,她给人家话剧团花钱,根本就不是正经赞助!” 项小羽好笑道:“那她是为了啥?” “话剧团里那个小海生要担任这出戏的男主角,她一听说小海生是男主角,脑袋一热就不管不顾地给人家掏钱了!你说说她这是啥行为!要是放在解放前,这就是捧戏子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7 14:59:26~2022-05-08 14: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0瓶;鱼爱柠檬、乐得轻松、11111111、水十二 20瓶;云疏辞 14瓶;15198780、22215392、月、944000、白白白白白…小白、lyre 10瓶;18633615、我的女神姓李 5瓶;最初的梦想、喵小酱、咿呀、南风解我意、宅啊宅、芃芃、樱花的雨、爱你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5章 第 195 章 项小羽对那个名叫小海生的话剧演员还有些印象。 十多年前, 县话剧团组织下乡慰问演出时,她和姐姐被带去公社围观过。 那会儿的小海生就是男主角。 只不过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就已经三十来岁的小海生, 早就变成“老海生”了。 没想到她老娘居然会喜欢这样的男演员! 小海生长得有点像《小花》里饰演赵永生的唐国强, 浓眉大眼,气质正派,一看就是演好人的料。 很得中老年妇女的喜爱。 “爹, 你当时没劝劝我娘呀?” 她娘虽然赚得多, 但是原料鱼都是从项队长承包的船上免费得来的,所以她赚的钱里其实也有项队长的一半。 “劝了也不好使, 她总有话搪塞我。” 苗玉兰轻蔑地瞥他一眼说:“我给话剧团赞助也不光是为了让小海生演戏。咱家卖烤鱼片赚了钱, 村里和你姥姥家那边总有人来借钱。十块二十块的,我也不好意思去催人家还钱。正好借着这次机会, 让你爹把我捧戏子的事宣扬出去, 大家以为我有几个钱就烧包了,把钱都祸祸了。现在来借钱的也少了。” “那也不至于花那么多钱吧?”项小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用一千块赞助话剧团,还不如借给亲戚朋友呢。 “花少了人家话剧团不干呀!”苗玉兰低声道, “这事还是你三舅妈给我牵的线呢!她说,话剧正式演出之前, 要先在报纸上登广告。如果哪个部门对话剧提供帮助了,就会在广告上写由某某单位赞助的剧目……所以我花了钱, 也能趁机上一次报纸!我倒是不心疼钱, 就是后悔咱家作坊的名字起得太普通了, 不够大气!” 项小羽这才觉得正常了一些,她就说嘛,苗玉兰女士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老太太! “工商局不让个体户占国营和集体企业的便宜,你想叫别的名字也不成呀!” “哎, 我不是说这个。”苗玉兰可惜道,“金海大队有人开了一个维修铺子,叫‘东方维修铺’,我之前还在县里见过‘亚洲五金修配门市部’,还有叫长江什么什么,环球什么什么的,你看人家多会起名字,一看就是大单位!早知道我就该起名叫‘太平洋海鲜食品加工坊’!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改名了。” 项小羽:“……” “叫那么大的名字有什么用?都是银样镴枪头,”项英雄已经忍不住想抽烟了,“要是人家在报纸上看到你叫太平洋啥啥啥,结果到了村儿里实地考察,发现是个只有七八人的小作坊,那得多失望!” 项小羽对一旁的儿子们说:“给你们姥姥背一段《陋室铭》!” 这是最近刚学的,吉安张口便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对嘛!娘,你不要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咱们现在的名字就很好了,主要还是得在烤鱼片的质量上下功夫。” * 从没住过高档酒店的双胞胎,当晚跟着姥姥回了望江宾馆。 他俩之前也没少跟父母一起出差旅行,但住的都是招待所,来这样正规的酒店还是第一次。 进了六楼的房间,俩孩子就跑到窗前,扒着窗台向外眺望。 项小羽见她娘脱下毛领皮大衣,露出了里面的羊绒衫,不禁笑道:“娘,你现在咋这么时髦呢?这要是走在大街上我都不敢认你了!” “哈哈,都是你二哥给我买的。”苗玉兰捋了捋毛领,很珍惜地将衣裳挂起来,“他今年往广东跑了好几趟,带了不少衣裳回来,每次都给我留几件。这些就是南方那边时髦的款式。” 项英雄也说:“你娘在村里都没穿过这些衣裳,还是来省城现换的。今天去小宋家的一路上,总有人回头瞅她!” “我们去了你婆家,当然得给你长长脸呀!”苗玉兰抚着自己蓬蓬的盘发说。 “哈哈,我公婆平时挺朴素的,不讲究这些。你们下次直接上门就行,他们对咱家一直都挺感激的,我婆婆还时常提起前几年的事呢。” “嗐,那点事也算不上啥恩情,用一点少一点,再过几年人家记不记得住还两说呢。咱们虽然结了高门亲家,但也得自己立得住才行。”苗玉兰拍了拍闺女的手说,“你跟公婆住在一起,有些事还是得注意的。我跟你爹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也不能给你拖后腿!” 尽管在婆家从来没受过委屈,但此刻听到老娘替自己想得如此周到,项小羽心里还是酸酸涩涩的。 她搂住对方的胳膊晃了晃说:“苗老板,你已经够好啦!没拖后腿,特别长脸!这次还给我解决了大问题呢,那些话剧票我正好能用得上。” 随后她就跟父母说了,自己想请大学的朋友们聚餐,却苦于没有场地一直没能付诸行动。 “你可不能把同学弄到军区的家里去。”项英雄闻言就摇头,“那里是你公婆家,不是你家。要是住在海浦的房子里,你想请多少人都行。但这里可不成,宋恂不是独子,他还有兄弟姐妹呢。你可以住在那里,但不能把那里当成自己家请客。” 项小羽赶紧说:“我没打算让同学们去军区,那边出入也不方便。大家进来以后怪拘束的,达不到聚餐交流感情的目的。我请客去看个话剧就挺好啦!” “不就是请客吃饭嘛,干嘛非得在家里请!你把同学带到这里来,宾馆二楼有个餐馆儿,里面可大了,还能听音乐呢。这不比家里好嘛!”苗玉兰给闺女出主意。 “不行不行,这也太贵了!” “你听我的吧,花不了多少钱。吃一顿饭顶多五十块!给外人的一千块都花了,我还能不舍得给闺女花五十块啊!” 苗玉兰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早上在宾馆安顿下来以后,就换上时髦的衣裳,拉着老头子到处转悠。 二楼那个餐馆儿她也去参观了,还特意看了人家的菜单。 菜价贵是贵,但是狠心消费一把,她也出得起这个钱。 项小羽沉吟着说:“来这里吃饭也行,我自己请客!” 小宋哥的工资每月都按时交到她这里,她自己也有大学生的补贴,他们不缺钱。 苗老板确实有钱,但那都是辛苦钱,她可不舍得用。 * 既然是在望江宾馆请客,项小羽征求了朋友们的意见后,顺便也邀请了新闻系的几个任课老师。 席间几位老师讲了许多年轻时做新闻的经历,也跟他们介绍了一些课堂上没有讲过的行业八卦和内幕。 几个朋友都夸项小羽这次的东道做得有水平,大家如果都能留在省城工作,以后这样的聚餐可以经常组织,大家轮流做东。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1月14号,省大在大礼堂举行了77级毕业典礼,15号下午,便开会公布了分配方案。 项小羽如愿以偿,被分配去了刚刚从省广电独立出来的省电视台。 杨一没能去他心心念念的北京上海工作,而是被分去了省委宣传部新闻处。 廖习兰去了省日报社。她爱人也被分来了这边,但工作单位是在。 曾经当过小学校长的陈岩留校任教了,大家戏言,以后回校吃食堂的话,终于有了借口和长期饭票。 办报小组的另几人没能留在省城,有的被分去了 老宋家的两个77级大学生,一个进入电视台工作了,另一个留在学校继续攻读研究生。 孟玉裁本想给儿媳妇和闺女摆酒庆祝一下的,但两人都婉拒了孟团长的好意。 这段时间聚餐吃席太频繁,她们都不想折腾了。 按理说,遇上媳妇和妹妹大学毕业这样的人生大事,宋恂无论如何都应该回省城帮她们庆祝一下。 但是年底年初正是单位最忙的时候,今年甚至比往年还要忙碌,宋恂分身乏术,一时无法脱身。 截止今年一月份,海浦海洋渔业公司已经全面完成了领导体制、人事劳动制度,以及分配制度的配套改革,增强了公司在经济市场的竞争力。 公司和宋恂个人都得到了省里和地区的嘉奖。 宋恂总结了配套改革过程中的经验和注意事项,写了一篇长达三千字的文章发表在《企业管理》和省日报的二版头条。 稿件发出去以后,他就没怎么注意了,不过前段时间他突然被通知,这篇文章被选入了内参,紧接着就有好几拨调研和考察团队,来到他们公司实地考察配套改革的效果。 郭志勇和宋恂最近没干别的,一直在招待客人。 公司得到了上级的重视,渔业公司的一众领导当然高兴,这是对大家工作的认可。 但是,这么多人整天拿着放大镜来审视他们的工作成果,也让大家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 好不容易赶上周末,宋恂正想赶回省城看看家人,结果又接到了袁书记老伴的电话。 孙阿姨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孩子们在家的时候,宋恂经常带着孩子过去蹭饭,但是只有他自己时,就很少去袁书记家了。 他虽然跟老袁关系不错,但毕竟角色已经不同了,一个领导,一个下属,他总往领导家里跑,实在不像样子。 所以,他这两年有事就打电话或者去办公室排队,极少到袁家做客。 袁书记对此也没说什么,双方算是达成了默契。 宋恂心想,孙阿姨突然让他去家里吃饭,估计是袁书记有什么事要跟他说。 他进门的时候,袁家的客厅里有点乱。 地上摆了两排的纸壳箱子和编织袋。 孙君华正带着小保姆往里面装东西。 “孙阿姨,你们这是要大扫除啊?” 宋恂更想问得是,他们是不是要搬家了…… 孙君华直起上身,捶着腰说:“哎,不是大扫除,老袁马上就要退居二线了,过段时间就去省城,我提前归拢一下东西。” 宋恂闻言一惊,忙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就是这两天,你们袁书记刚从省城开会回来,就交代我收拾东西了。”孙君华揉着腰说,“退居二线也好,他在海浦已经当了五年书记了,整天操心工作的事,吃不好睡不香的。这回也能歇一歇了。” 宋恂不由点头。 袁书记以前是个没有下巴的圆脸老头,这几年操劳过度,头发全白了不说,下巴也露出来了。 虽然精气神一直很好,但脸上的风霜还是很明显的。 “去省城也不错,不但袁梅能经常回家看看,苗苗也能读更好的小学。” “可不是嘛,”提起闺女,孙君华又来了些精神,“袁梅在党校工作一年多了,现在事业稳定,也该把结婚的事提上日程了,等我们到了省城就跟小常的父母见见面。” 宋恂笑着说:“等袁梅跟常云海结婚的时候,您跟我说一声,我是要当娘家亲戚坐席的。” 孙君华笑眯眯地应着。 “外面乱糟糟的,你别在那边站着了,”袁正清听到声音从书房里出来,对宋恂招手说,“你进来,我找你有事。” 宋恂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小猴子玩偶塞进苗苗的怀里,便跟着袁书记进了书房。 “袁书记,听说您要去省里了?定了去哪个单位吗?” “定了人大。”袁正清没怎么多谈自己的去向,指了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你发表的那篇关于配套改革的文章,我也看过了,今天把你叫过来,就是说说这个配套改革的方案。” 宋恂颔首,正色坐好。 “你们那个配套改革的效果挺好,很有市场经济的特色,效率高,见效快。但是有些问题你也要注意,三个方面的改革同时进行,并不适用于所有企业。一个单位要如何改革,一定要调查研究,考虑到有利和不利的方面,再定方案。我们现在比较提倡的是成功一条推广一条,不求毕其功于一役。” 渔业公司是新成立的企业,宋恂和郭志勇又对企业有一定的掌控力,所以三个改革同时推进,才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但是如今大多数企业,都是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老国营,上面有众多“婆婆”干预,企业内部又有多中心的矛盾,很多厂里现在推行集体领导,厂长和经理根本就放不开手脚。 别说三个改革同时进行了,能顺利改成一个就不错了。 “现在社会上出现了很多人,不说大话办不成大事,很多好经也能让歪嘴和尚念臭了。”袁正清隐晦提醒道,“你这个高效的配套改革方案,很可能会被一些歪嘴和尚拿来进行尝试。这个经到底能不能念好,也是因人因事而异的。你既然善于通过媒体表达自己的主张,那也要善于用媒体来堵住某些漏洞。” 这段时间来了那么多参观考察的人,宋恂也隐隐察觉了袁书记所说的问题。 这些人的水平确实有高有低,参差不齐。 “你现在还年轻,做事有冲劲有闯劲,但是有时也要听一听老同志的意见。” 宋恂笑道:“我们做这些都是郭书记同意的呀!” 袁正清摇头失笑。 当初地委给渔业公司配了一老一少的组合,就是想让郭志勇在宋恂太能冲的时候,给他降降温。 没想到不但降温不成,老郭竟然还被年轻人激起了雄心,跟着宋恂一起大刀阔斧地改革。 “但凡改革就没有一蹴而就的,中央给咱们留下了三年至五年的时间逐步完成,而不是一步完成,立即完成。其他单位的干部就没有人想到你这种改革办法吗?为什么其他人没有一哄而上?” 宋恂没吱声,多数人的顾虑都比较多吧。 “你要知道,现在不是在公社当小干部的时候了。你如今掌管着两三千人的生计问题,干部群众基本不会给你试错的机会。一旦改革失败,无论对工人们的士气,还是对你的领导威望,都是很沉重的打击。” 宋恂理解袁书记的好意,但他还是得给他自己和渔业公司辩解一二。 “其实我们这个配套改革,并不是突然就开始改革的。早在两年前,两个公司刚合并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在冷冻厂进行试点改革了。直到去年五月,三个方面的改革才逐步完成。冷冻厂的成功案例给了我们很大的信心,所以后来用了半年的时间,将这套改革方案,在所有下属单位实行了,虽然推进过程中也有不同的声音,但是成功案例摆在那里,这次改革进行得非常顺利。” 听到老伴喊吃饭的声音,袁正清起身说:“这次就这样吧,以后再有类似情况,还是要保持头脑清醒,不要急躁。” 宋恂笑着答应。 行至门口时,袁正清脚步顿了顿,突然说:“内部改革完成以后,你还是得把精力放在扩大船队规模和企业规模这方面,保持你们高速发展的优势。渔业公司这两年发展得不错,最近地区可能会对你们的人事安排做一些调整,你有个心理准备。” * 回家的一路上,宋恂一直在琢磨袁书记的话。 如果是要调整自己,袁书记就不会语重心长地跟他说那么多在渔业公司工作的注意事项了。 如果只是几个副经理的调整,那也没必要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最大的可能就是,郭志勇可能要被调整了。 上面要给自己换一个新搭档! 说实话,宋恂还挺不希望老郭离开的。 两人共事了这么长时间,作为一把手的老郭给了他这个经理很高的自由度。 要是没有老郭的全力支持,很多工作不会推进得如此顺利。 不过,渔业公司现在干出了成绩,如果上面要调整老郭,多半是要让他高升的。 宋恂内心也是为老搭档高兴的! 毕竟对方年纪不小了,若是能因为渔业公司的工作得到上级的肯定,也不枉他们这两年的辛苦。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宋恂只希望新来的领导能是个好相处能合作的。 …… 然而,还没等来人事调整的确切消息,宋恂倒是把自家两个小胖子等回来了。 项小羽收到分配通知以后,办了粮油关系,拿了派遣费,就立马跑去省电视台报到入职了。 事业女性项小毛终于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刚报到就一头便扎进了工作里。 省城的三个大人都没时间管两个放寒假的小屁孩,又不想让他们整天在大院里乱窜。 便在项远洋出差经过省城的时候,让对方将两个小崽打包带了回来。 小学生们对于重返瑶水村期待已久,因为上次姥姥就承诺过了,要让他们上包装袋! 他们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上包装袋的! “什么叫上包装袋?”宋恂听迷糊了。 “就像大白兔奶糖上的大白兔一样!”延安给无知的老父亲举个例子,“以后大白兔奶糖上面的图画就变成我俩啦!” 宋恂:“……” 吉安将弟弟推到一边,重新解释道:“姥姥说可以把我们的相片印在烤鱼片的袋子上!” “你俩想把自己的相片印在食品包装的袋子上吗?” 宋恂对此不是很理解,一般海鲜制品都是用鱼虾图案当包装的,他丈母娘弄两个小胖子印上去,能起到什么作用啊? 再说,她那边卖的一直都是散装烤鱼片,只给大集和菜市场批发部供货,什么时候还生产带包装的了? 苗玉兰对此有自己的解释。 “分装成小包装的,只是套上一层塑料袋,价格就能涨三成,那我还是卖小包装的鱼片划算呀!你爹他们打渔也不容易!” “这两年来海浦旅游的游客特别多,好多游客都要买一大堆鱼片带回家去。批发部的经理说,小包装的特别受欢迎,我要是能生产带包装的鱼片,也可以送去他那边卖。” 买一台小型的包装机就能做了,花不了多少钱。 宋恂疑惑道:“那也不用把吉安和延安印在包装袋上吧?” “哈哈,不止他俩,我要把咱家孩子都印上去,还有大寨、丫丫、壮壮和圆圆!”苗玉兰喜气洋洋地说,“国营厂的包装咱们管不着,但在咱们自己的厂里,想用什么包装就用什么包装!别人也管不着!” 双胞胎特别给姥姥面子,嘻嘻哈哈地说:“以后全国人民都认识我们啦!” “……”宋恂无语道,“嗯,人贩子也能认识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8 14:59:15~2022-05-09 14: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一只貔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紫 70瓶;青璇 20瓶;yase、打雷要下雨、鱼丸、植物大战僵尸、33916146、ha、一只小鱼儿、一只貔貅、资深强迫症患者兔兔、鱼爱柠檬、10ay、超、浅忧、耳朵说、sisi、苒荏、琦哇 10瓶;靛青蓝、小土豆、君誉、海蓝蓝、136g小橘、春日上上签 5瓶;恣意的小白马 3瓶;豆沙包、芃芃、18715482、一叶落、宅啊宅、二美啊、白萝卜、糖是甜的、南风解我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6章 第 196 章 宋恂平日里极少过问丈母娘的生意, 但这次他不得不做一回恶人了。 他内心里并不认同老太太的做法。 将几个孩子的肖像印在包装袋上,未必能提高多少销量。 除非是那些国民度极高的电影明星,否则大多数消费者选购商品时, 参考的并不是包装样式,而是这件商品是否便宜划算。 除了能让孩子和家长在亲戚间显摆一下,这件事几乎没有任何积极作用, 反而会成为孩子的安全隐患。 而且宋恂也并不觉得将孩子的相片印在包装袋上,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他真的对丈母娘的这个决定相当迷惑…… 不止宋恂不赞同,项队长也是坚决反对的。 “你卖鱼片就卖鱼片, 折腾几个孩子做什么?到时候人家吃完了鱼片,咱家孩子的相片也要随着包装袋被扔进垃圾堆, 当作垃圾一起处理, 这是啥好事啊?” 苗玉兰:“……” 她之前没想过这些,只是觉得反正都是花钱印包装袋, 把自家孩子们都印上去还挺有意义的。 “我在电视广告上看到, 那个“黑猫小儿酥”也把小孩的相片印在包装纸上了,人家把孩子印上去都没事!” 宋恂耐心跟老太太解释:“娘, 那个小儿酥原来也不是这样的包装, 电视台帮他们请了小演员拍广告以后, 才将这个孩子的相片印在包装上。” “对啊, 你闺女就是电视台的,去问问她就知道了!”项英雄叼着烟嘟哝, “人家那个孩子是赚钱的!但是咱家这一串孩子被你印到包装上,一分钱赚不到不说, 还得被人扔进垃圾堆。万一真的被人贩子盯上了,你哭都找不着调!” 在老伴和女婿的双重夹击下,苗玉兰只好打消用孙子相片的念头, 去塑料包装厂购买了普通包装袋。 与苗玉兰同样失望的,还有双胞胎小兄弟。 他俩已经跟同学们吹过牛了,他们的照片会像大白兔一样被印在包装袋上,没想到拍摄尚未开始,三言两语就被爸爸和姥爷扼杀在了摇篮里。 吉安还好,延安已经噘着嘴不高兴了。 宋恂心想,儿子刚回来,还是有必要维护岌岌可危的父子情的。 “你们不是一直想开个小卖部么?”他在延安的脑袋瓜上揉了一把说,“你们大舅妈的小卖部已经开起来了,商品还挺多的,要不要去看看?” 两个崽果然来了精神,心思从包装袋上抽离出来,怂恿爸爸送他们去大舅家看看。 * 次日上班的时候,宋恂顺路将两个孩子送去了渔业公司的家属院。 这会儿船员家属们已经全部入住了,院儿里大清早挺热闹,大人孩子都提着菜篮子和饭盒出门买菜打饭。 项大嫂的小卖部就开在最靠近院门口的那个单元里,这里是居民们每天进出家属院的必经位置。 有人来买东西的话,冲着露在地面上的半截窗口喊一声,很快就能有东西被送出来。 父子三人来到小卖部门口时,正巧碰到一个男人过来买烟。 “我说雪梅嫂子,你家这烟也卖得太贵了!”那男人接过烟还不忘调笑两句,“再这么下去,我连最便宜的都抽不起了。” “来我这买烟的,都是没有烟票的。不要烟票的烟当然会比供销社的烟稍微贵点。”项大嫂将烟钱接过来,笑着说,“要是抽不起了,你就少抽点,既省钱又健康!我家卖烟基本不赚钱,光是烟票就搭进去好多了!要不是为了照顾咱们家属院的男同志,我才不进这么便宜的烟呢!” 她去进货的时候,五毛钱和两块钱的烟,用的烟票是一样的。 既然交的是同样的烟票,当然还是卖好烟有赚头了。 但是项远航不让她卖太贵的烟。 这院儿里住的都是船员,大家赚的是辛苦钱,只舍得买点便宜烟过过瘾。 不过小宋给他们的那点烟票已经快用完了,她以后也不打算卖成品烟了,在乡下卖旱烟叶子比便宜的成品烟有销路。 那男人还想跟项大嫂说些什么,不过余光里瞧见带着孩子走来的宋恂,嗫嚅着叫了一声宋经理,就揣上东西,一溜烟儿地跑了。 见到了突然出现的双胞胎,项大嫂笑着招呼:“小丸子们回来啦?” 吉安和延安盯着小卖部的窗口看,稀罕地猛点头。 “舅妈,我们来帮你卖东西咋样?我俩会写字,也会算术!”吉安轻车熟路地自我推销。 “行啊,你们进来跟丫丫一起看店吧,我给你们做早饭去。”项大嫂招手让外甥们进来,便对宋恂说,“你快去上班吧,两个小子我帮你看着。” 宋恂确实着急上班,将儿子们的作业和玩具零食都递过去,交代他们听舅妈的话,便匆匆离开了。 “舅妈,咱家汽水多少钱一瓶呀?”吉安进了门就很有主人翁意识地询价,还掏出本子和铅笔站到柜台里进行记录,方便一会儿帮忙卖货。 丫丫抢答道:“小瓶一毛五,大瓶三毛!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就问我,所有的价格我都能记住!” 小哥俩在心里狠狠羡慕了丫丫姐一把,跟姐姐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了好久,很用心地将货品价格一一记录下来。 但是他们幻想中的门庭若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两人进来大半天了,只有一个来买火柴的老太太。 延安不太满意地问:“怎么没人来买东西?” “因为白天还要上班!”吉安自以为找到了理由,“等晚上下班以后就好了,就像咱们小学门口一样。” 延安爬到梯子上,通过窗户向外张望,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外面人挺多的,还有人在门口卖包子和豆浆呢。” 丫丫很有姐姐样子地将延安喊下来,叮嘱他不许爬梯子,又说:“以前来买东西的人还挺多的,但是现在不行啦!” “为啥不行?” “我也说不好,你们自己看吧。” 原因很好找,小哥俩在床边趴了一会儿就看出了端倪。 他们这个小卖部的窗口被门前摆摊儿的人挡住了! 这个院儿里做买卖的人其实还挺多的。 除了项大嫂这个小卖部,还有修鞋铺,裁缝铺,五金维修铺…… 都是住在一楼半地下室的人家开的。 做生意很容易跟风。 其他人发现这几户人家可以在家里开店,而且政府不但没有查封,还给他们发了营业执照。于是,很多没有正经工作的船员家属,便也动起了做小买卖的心思。 如今每天早上都有人在家属院门口摆摊,烧饼、油条、包子、馒头、豆浆、豆腐脑,应有尽有。 而项大嫂的小卖部就在最靠近院门口的位置,正好被摆摊的人挡住了。 按理说既然这些小摊能吸引来那么多买早点的人,小卖部应该也能吃到一些引流红利才对。 可是,摆在小卖部正前方的那个摊子实在太大了。 他不但有炸油条的大锅,还摆了两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更夸张的是,他还自己用油布和木头架子搭了一个简易棚子,供食客们堂食。 这个简易棚子一支起来,立马就将项大嫂的半地下室小卖部遮挡得严严实实。 连阳光都照不进去。 而且这个棚子是全天在的,早上到十点炸油条和麻团,中午到下午两三点卖锅贴。 小哥俩等了一天,将近四点的时候,那个棚子才被拆除。 “舅妈,能不能让那个叔叔去别的地方摆摊呀?”吉安觉得棚子太影响他们的生意了。 “等你大舅出海回来再说吧。” 项大嫂也是没办法,门前摆了这样一个摊子,搁谁身上都挺闹心的。 但是她去跟那家人商量了好几次,对方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然后第二天继续摆在那里。 原来还只是摆放桌子凳子,现在连棚子都支起来了。 再说多了,那家的男人就不耐烦了,眼珠子一瞪还挺吓人的。 她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在这里做买卖,最怕惹上这种人。 所以这个摊子在她门前支了半个月了,她一直强忍着,只等项远航回来再说。 “等我大舅干啥?”延安半点不带怕的,“晚上就告诉我爸爸,让他把那个人撵走!” 项大嫂在他脸蛋上掐了一把说:“大家都是小老百姓,摆摊就是讨口饭吃的,真让你爸把人撵走了,对你爸影响不好。” 小哥俩觉得大舅妈说得有理,所以当晚回家以后并没跟爸爸提及此事。 但是十分详细地询问了渔业公司家属院的事情,到底归谁管理。 次日一早再次来到家属院的时候,他们就找上了那个正在支棚子的老板。 “叔叔,你能不能把棚子往旁边挪一挪?”吉安指着小卖部的窗口说,“你把我们家的窗户都挡住了。” 男人嘴上敷衍应着,手上却麻利地撑开油布。 延安张开手臂不让他在这摆摊,但是被跟过来的女人扒拉到了旁边。 “这里又不是你家的地方,我爱摆在哪就摆在哪!”女人轻蔑地往身后的小卖部瞧一眼,撇嘴说,“让你家男人出来说话,总让女人和孩子出来张罗,算是怎么回事?” 吉安和延安不高兴了,露出一模一样的蹙眉表情说:“我们就是家里的男人!” 两口子一起轻嗤了一声。 女人帮忙把棚子支起来,指着附近的几个摊子说:“大家都是这么做生意的,你们怎么不管别人呢!没事就回家写作业去吧,别在这掺和大人的事。” 吉安拉着弟弟远离大油锅,然后也指着附近的几个摊子说:“这些摆摊的阿姨都是我们家属院的家属,你俩不是我们家属院的!不许在院儿里摆摊!” 忙碌的两人动作稍顿,男人抬头反驳:“少胡说,我们就是这里的。” 延安学着她姥姥的样子,叉着腰哼了一声说:“我们这个家属院里的叔叔都去出海了,你怎么不去出海,反而在这里炸油条!” 这个家属院是渔业公司专门给船员盖的,所有能在这里分到房子的人都是船队的船员。 大家这会儿要么在海上漂着,要么在家闷头补眠呢。 有时间出来摆摊的都是女人和半大孩子,成年男人只有他这一个。 周围做生意的妇女闻言也都看向这夫妻俩。 大家都是刚搬进来的,对院里的邻居还不太熟悉,谁也没想到这两人可能不是这个院儿的。 男人瞪着眼睛说:“我们有个体户执照,想在哪摆摊就在哪摆摊!” 延安半点不怵他,眼睛瞪得比对面还大,气势汹汹道:“在我们院儿里就不行!” 刚听到窗外动静的项大嫂穿着围裙跑了出来,像老母鸡似的把两个外甥护在身后。 正想跟对方理论两句,吉安又探出脑袋说:“大舅妈,你别怕他!他不是咱们这个院里的,要是不挪地方,我就去告诉生活服务公司!我爸爸说了,家属院的事都归生活服务公司管!到时候他们肯定得被人撵走!” 项大嫂把吉安拉回来,冲着对面说:“你们听到了吧?不挪地方,我们就去服务公司找人处理了!我之前一直忍着你们,是觉得大家赚钱都不容易,彼此和气生财。但你们要是得寸进尺,欺负我男人出海不在家,那我就得找帮手理论理论了!” 旁边一个大娘看不下去了,对那男人道:“院子里这么大的地方,你们随便摆在哪里不行?非得摆人家小卖部的门口!这是我们渔业公司的家属院,你一个外人咋还敢进来欺负人呢!” 常年在家属院里留守的都是女人和孩子,此时见到项大嫂和两个孩子被成年男人欺负了,瞬间感同身受起来,七嘴八舌地声讨起这对夫妻来。 那女人被这么多人围着,下意识就想坐到地上撒泼,但是被对面两个小孩清凌凌的眼睛盯着,到底还是没能拉下脸来。 夫妻俩在众人的起哄中,将摊子挪去了小卖部对面。 面前的这片空地亮堂了,项大嫂心里也敞亮起来,与帮她出头的家属们一一道过谢,就拉着外甥回家了。 “走,回家吃早饭去,舅妈今天给你们包大肉馄饨吃。” 她着实没想到这两个小学生会这么虎,还是小屁孩就敢去跟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呛声了。 “你们还是小孩呢,以后可不许单独跟大人吵架知道不?乡下男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小孩子,万一被那人打了,你们多吃亏!” 吉安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满不在乎地抬脚侧踢了一下说:“他要是敢打我们,我就踢他小叽叽!打不过就跑,不会硬打的!” 项大嫂:“……” 双胞胎对那个油条摊子还不太放心,回家吃完馄饨就拉上丫丫姐,搬了一筐绿胶鞋到家门口摆摊。 暂时占领高地。 这些胶鞋是项远洋不知从哪里捣腾回来的,让大嫂拿去随便卖,最后每双给他两块钱就行了。 三个小孩把胶鞋摆在油布上,支了一个3.5元的牌子,便凑到一起下起了跳棋。 丫丫小姑娘对那个络腮胡男人还有些害怕,用余光瞟了几眼对面的油条摊子,心有余悸地问:“那个叔叔万一还来欺负咱们怎么办?” “那就让我爸爸对付他!”延安相当有底气地说,“我爸爸是经理,可厉害啦!” * 刚被儿子们吹了一波的宋经理,此时已经不是经理了…… 今天上午,地区对海浦渔业公司领导层的调整方案,以及相关人员的调令,一起下达到了公司。 原党委书记郭志勇同志,调任临万县,担任县委副书记,代县长。 宋恂不再担任渔业公司经理,接替郭志勇成为新一任党委书记。 而新的经理并没有从渔业公司内部提拔,地区从武洋县调了一位名叫邬君阳的副县长过来。 听说这位同志以前也是南湾的干部,对渔业工作很有经验。 一份任命通知,把书记和经理都调整了。 关键是大家谁也没想到,年纪已然不小的郭志勇,会被提拔为一县之长。 连郭志勇本人也没有想到,他一度曾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恂握住郭书记的手说:“恭喜你了老郭,看来咱们这两年走的路子是对的。否则地区领导也不会把你调去临万县,临万可是全地区排名第二的渔业大县!” 老郭这也算是厚积薄发了。 上过战场,又坐得住板凳,在地委办公室一干就是十几年,这次跟宋恂默契配合,迅速将渔业公司发展了起来,终于得到了地区的认可和赏识。 郭志勇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惊讶了一会儿便快速整理好心情,笑着跟同事们寒暄。 “原以为能在渔业公司干到退休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了。”他语气诚恳道,“渔业公司能有今天,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这两年多亏了有大家的帮衬和支持。咱们公司还有很多目标没有实现,以后就得看你们的了!” “哈哈,临万县也不算远,咱们对虾养殖基地还在临万的地盘上呢,这回好了,有你在那边帮忙看着,我们就更放心了!” 郭志勇角色转换得很快,立马就给新单位拉起了投资,握住宋恂的手用力晃了晃说:“去年养殖基地的产量相当可观,年底核算的时候光是对虾出口的收入就够给职工盖福利房了。临万县适合养殖对虾和海带的地方还有很多,咱们公司的虾塘进行二期扩建的时候,也要优先选在临万才行。” “只要郭县长的优惠力度够大,我们当然还是要继续合作的!”宋恂答得爽快。 交接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郭志勇和邬君阳都要等到年后才到新单位报到。 宋恂一边跟老郭做工作交接,一边叮嘱经理办公室的邱主任,安排人去武洋县一趟,看看邬副县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现在还不清楚邬经理会不会带家属过来,你先给她在招待所安排一个房间,然后跟后勤那边打声招呼,给邬经理留一套两室的住房。” 二期家属院盖成以后,宋恂和郭志勇都没有占用住房名额,他俩一个回村里住,一个每天开车回市里。 但是新同志来了,又是女同志,肯定是要给人家留一套住房的。 邱主任认真做着记录,而后问:“那咱们要不要给邬经理打个电话?” “你给她打电话问问也成,需要用车的话,咱们派车过去接一下。”宋恂想了想又说,“她未必会从武洋带秘书过来,你这两天给她物色几个同志,最好有女同志。到时候让邬经理自己选吧。” 宋恂仔细交代一番就不再管了。 他已经尽力释放了善意,只希望新搭档可以跟他合拍吧。 * 远在省城的项小羽,接到自家男人的报喜电话以后,举着话筒怔愣好久。 “你这是升官啦?” “算是吧,还是在渔业公司工作。” “看来你一时半会儿是调不来省城了……” 之前听宋恂说,渔业公司内部要有人事调整的时候,她还大胆期待了一下,小宋哥没准儿会被调来省城。 然而,终究是她异想天开了。 这怎么看都是要在海浦扎根儿的节奏啊。 其实这事儿也挺好理解的,人家好不容易把干部培养出来了,总不可能这么痛快地撒手。 放下了话筒,她在原地坐了好久都没动弹。 从省大毕业以后,她被分来了省电视台新闻部,目前是纪录片组的一名编辑。 现在纪录片在电视新闻中的占比还是很高的,每天的省内新闻播送完毕以后,就会接一段纪录片或者电视讲话。 只不过纪录片有个特点,只需配音即可,并不需要主持人和记者出镜。 这与项小羽的心理预期还有很大差距。 但是,即便跟台里提了也没用,今年台里一共接收了五名77级毕业生。 有省大新闻系的,也有广播电视学院播音系的,但是大家干的都是编辑的活。 他们没有挑拣的工作岗位的余地,现在就想要出镜更是不可能的。 项小羽接到宋恂的电话,权衡了两天以后,在第三天上午,找去了新闻部部长的办公室。 省电视台即将在各地区和地级市建设驻市记者站,前两天在全台大会上公开征集了驻站记者。 当时她还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如今看来,这个名额对她和她的家庭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 项小羽今年回海浦过年的时候,随身带了四个行李包。 来接站的宋恂都被她这大包小裹的阵仗镇住了!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行李?”他接过媳妇手里的几个大包说,“带着这么多行李,你应该买直接回南湾的火车票的。” 项小羽挽住他的手臂,乐颠颠道:“嘿嘿,我把家搬回来了,咱们今晚不回瑶水了,去先锋路住!” “儿子们还在家里等你呢,你真不回去?”宋恂将行李放到车上,只以为她在开玩笑。 “不回去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你都回家来过年了,还上什么班?” 项小羽原本还想再忍一晚的,等到明天去上班的时候吓一吓他! 但是将这样的大消息独自憋在心里好几天,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此时的倾诉欲和炫耀欲简直爆棚! 于是,她轻咳一声,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高高翘起,“宋书记,我现在是省电视台驻海浦地区的驻站记者啦!以后归省电视台和地委宣传部双重领导,明天就要去地委宣传部上班啦!惊不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9 14:57:28~2022-05-10 14:5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爱wxz 33瓶;52449548 30瓶;云上云裳 20瓶;万里无云、1128572、天天向上的嘟嘟、zsh、10ay、无77、一只貔貅、时柯、阿畔的猫、鸾迷 10瓶;天上虹 8瓶;元气汤圆 6瓶;29923604、ai 5瓶;晚上吃海鲜 4瓶;白萝卜、气泡水 2瓶;芃芃、sisi、卓小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7章 第 197 章 对于媳妇突然调职这件事, 宋恂可以说是惊喜交加了。 坐在破吉普车里,他有太多话想问,可是一时间竟不知要先问哪一句才好。 不过,消化了几分钟后, 他反而什么也不问了。 结果已经摆在眼前, 还有什么好问的? “以后咱们就能生活在一起了, 你高不高兴?”没有得到预期效果, 项小羽不满意了。 宋恂这个人, 二十来岁的时候尚能情绪外露一些,但是年过三十以后就很难从他脸上看到什么特别大的情绪波动了。 想让他像宋延安似的,露出张着大嘴、吃惊讶异的表情,那是绝不可能的。 “特别高兴!”宋恂冲她笑了笑。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项小羽坐在副驾驶上,以揉搓胖儿子的手法, 在宋恂脸上揉搓了一阵。 任她摆布了好半晌, 宋恂才笑着说:“我刚才其实已经很激动了,你没注意到。” 项小羽反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表示自己一直注意着呢。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问多了可能就要煽情了, 还是不问了。”宋恂握了握她的手,很认真地说, “谢谢你。” 他媳妇不声不响地调职,也算是为家庭作出了牺牲。 项小羽不太自在地哼哼两声,又傲娇地说:“以后对我好点, 知道不?”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宋恂失笑,发动车子带她回家,“这次调动工作对你未来的工作安排有什么影响?这个驻站记者要当几年?” “台里没说具体年限,但是海浦地委只负责我的思想政治工作和理论学习,正经的业务训练还由台里主抓。我每个季度至少要回台里一次, 接受业务训练。至于对未来会有什么影响嘛……”项小羽故意拉长声调说,“我觉得没什么影响,在台里做纪录片编辑太枯燥了,我宁可出来当驻站记者。整个记者站只有两个人,虽然工作肯定会非常忙碌,但是人也相对自由一些。” 她之所以会先斩后奏,也是怕被家人朋友反复相劝以后,再次动摇了自己的决定。 毕竟这种情况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宋恂必定要说一些以工作和前途为重,不要考虑他和孩子之类的屁话。 这样的话她早就听腻了! 如果不抓住这次记者站建站的机会调回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家三五年内都将是两地分居的状态。 每年光是花在路上的交通费已经够他们买一台洗衣机了! 思及此,她又极具跳跃性地对宋恂说:“咱们家也买一台洗衣机吧?我马上就要变成大忙人啦,没时间洗全家的衣裳。” 宋恂笑道:“行啊,买吧。回头我去弄一张洗衣机票。” “那没有洗衣机的这段时间,你要负责洗衣裳,知道不?”项小羽又手欠地在他的俊脸上掐了一把。 宋恂握着方向盘,轻应了一声。 觑着他的侧颜,项小羽心想,自己的这个决定还是很明智的。 趁着小宋哥还年轻,她可以抓紧时间多看看。 否则再过几年,等他变成老菜帮子的时候,哪还有现在的风采! 时光不等人,还是得珍惜时间,享受年轻的宋书记呀! * 夫妻俩将儿子们托付给了苗玉兰女士,自己则在久违的先锋路小洋楼里住了一宿。 宋恂体恤她舟车劳顿,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做。 但是项小羽彻底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打从见面起,她那张嘴就一直叭叭个没完。 即便平时在电话里已经交流得很频繁了,夫妻俩仍是有说不完的话。 盖着棉被纯聊天居然也能聊到后半夜…… 项小羽第二天去地委报到的时候,仿佛身体被掏空,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 地委宣传部给记者站提供了一间固定的办公室。 她和欧阳抗美将台里发给海浦站的一套摄录设备搬进去,记者站就算正式开张了。 两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一时相顾无言。 她们现在应该干点啥? “距离过年还有三天,”项小羽将台里的节目单掏出来,捋了一遍说,“其他的拍摄任务不算紧急,眼前最急的是大年三十和年初一这两天的新闻,台里今年要搞个全省各地、市人民群众吃年夜饭的集锦。放在大年初一的晚间新闻播出。” 欧阳抗美点头说:“咱们海浦是海滨城市,年夜饭最有特色和看点,如果拍好了可以做一期纪录片单独介绍。” 项小羽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电话给海浦电视台的演播组拨了过去。 过了几分钟,她放下电话说:“海浦台今年也有这个拍摄计划,不过毕竟是赶上过年了,交通不方便,他们要拍摄的内容主要集中在市里。而且他们用的还是国产的黑白电视摄像机,还在用胶片制作节目。” 而省台从去年底开始渐渐转向摄像制作了,画面基本都是彩色的。 “黑白的也没关系,”欧阳抗美表情有些得意,“台里一共组建八个记者站,只有三个站有1800p摄像机,其他的五个站也是黑白的。做成黑白节目也没什么。” 项小羽给她竖个大拇指说:“抗美,咱们能抢到这台彩色摄像机多亏你啦!” 欧阳抗美之前在技术部工作,在台里一众男摄像师中一枝独秀。 要知道,扛摄像机是个体力活,电视台的工作强度又高,很少有女同志能坚持下来。 不过欧阳抗美是个特例。 她在台里十分出名,新闻部里好几支选送中央台的新闻短片都出自她的手笔。 他们记者站这台彩色摄像机就是靠对方从技术部抢到的。 欧阳抗美嘴角抽了抽,无奈道:“你还是叫我欧阳吧。” 项小羽笑了起来,从善如流地改唤她欧阳。 “既然海浦台的新闻片可以用,那咱们就将主要精力放在农村社员和一些沿海企业上吧。” 说起来,他们这个记者站的工作其实并不好开展。 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采访、摄像、写稿、编导、技术一体化,除了配音,整支新闻片都需要他们独立完成。 而且单位并没给他们配新闻采访车,要是遇上那种紧急新闻,等他们从市里辗转跑去乡下的时候,新闻早就变成旧闻了。 “咱俩都是好几年没回过海浦的,对这边的人脉关系已经不怎么熟悉了,”欧阳抗美翻出一个通讯簿说,“反正咱们记者站还要搞通讯联络工作,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跟地区的所有通讯员都联络一下。一是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新闻素材,二是相互熟悉,联络感情。” 项小羽觉得这个办法好。 只靠他们两个人做新闻肯定是分身乏术的,不如动员通讯员加入到电视新闻的制作中来。 这些通讯员都是机关单位、大专院校和企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 而且大多是个单位的宣传骨干,消息非常灵通。 一些口播新闻通讯员和录像通讯员,甚至还能自己制作新闻稿件,电视台只需要进行简单编辑就能使用。 两人一拍即合,分别拿起电话跟各单位的通讯员联络。 最终跟工业师范学院、出租汽车公司、东青区委宣传部的三名录像通讯员约了三份录像片稿件。 项小羽商量道:“大家拍得都是城市老百姓的年夜饭,咱们还得补充一些农村的。到时候我带着摄像机去乡下拍摄素材,你家是城里的,就留在站点收集整理通讯员和海浦电视台送来的素材。咱俩分头行动!” “成!” 与欧阳商定了各自的工作内容后,项小羽便扛着摄像机离开了。 来当驻站记者的一大好处就是工作环境相对宽松自由。 她们主要还是由电视台领导的,地委对驻站记者只有两个要求—— 其一,记者站工作中的主要问题要及时跟地委汇报。 其二,重要稿件要由地委的有关负责人审阅。 其他的事情地委不会插手。 她们毕竟是记者,不需要每天来办公室坐班,只要能按时给电视台交稿就行了。 * 项小羽当晚扛着摄像机回家,在家里宣布了一项重要消息。 “我现在调职回海浦工作了,以后就是省电视台驻海浦地区记者站的电视记者!” 项家众人早已经从宋恂那里听说了,但此时还像第一次听到似的,热情鼓掌。 由项英雄和苗玉兰带头,堂屋里响起呼啦啦的掌声,特别有气势。 双胞胎也积极响应。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作为爹妈的腿部挂件,妈妈也转来海浦工作以后,他们即将面临转学的命运,此时只会跟着大人傻乐呵。 延安还人来疯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学着电视里舞蹈演员的样子,边唱边跳给大家表演了一段不伦不类的印度舞曲《大篷车》。 与他共用同一张脸的吉安见状,下意识就想捂脸。 但是捂脸已经没有用了,他起身把跳得欢的弟弟拉回来坐好。 项小羽被儿子们逗得咯咯乐,室内稍稍恢复平静以后,她继续道:“今年是咱们老项家最齐整的一年,以往过年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缺席。” 说着她就望向了大姐一家,又扫了一眼给丫丫剥板栗的大哥。 孔斌主动认错说:“小鸿是被我连累了,是我拖了后腿……” “哈哈,姐夫,我们可没有怪你的意思啊!保家卫国是大事,咱们全家都支持你!”项小羽挥挥手说,“我们记者站建站的第一个拍摄任务就是拍一组老百姓的年夜饭,海浦的年夜饭非常有地区特色,而其中最有特色的当属咱们南湾了。” “那当然了,”苗玉兰与有荣焉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就是靠海吃海的!咱们南湾的年菜可是相当有历史的!” 项小羽站在堂屋的最前面,抬手一压,“苗老板不要着急插话,先听我说!” “既然是要拍摄吃年夜饭的画面,那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我决定今年的农村素材就在咱们瑶水村拍!想要入镜的人家可以报名,到时候我选两户最有代表性的!” 安茹抱着自家的圆圆,问:“小羽,咱家能上电视吗?什么时候能看到呀?” “如果被选中的话,会在大年初一的《晚间新闻》播出。” “那咱们全家人就能一起上电视了?”苗玉兰跟闺女确认。 “如果能被选中的话,是的。” “哎呦,”苗玉兰跳起来在闺女的背上拍了一下说,“你这死丫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前言语一声呢!再有三天就是年三十了,这点时间哪里够用呀!” 她在堂屋里急得团团转,巡视着这间建了几十年,修修补补过好几遭的房子,怎么看都不满意。 她家可是要上电视的,这样寒碜的房子怎么能行! 尤其是那张缺了一角的饭桌,必须赶紧处理掉,年夜饭的桌子可是主角! 在她心里,老项家的年夜饭是一定会被选中的。 所以即便这会儿天都黑了,她还是强硬地将全家人都动员起来大扫除。 连向来被她宝贝的双胞胎外孙都每人分到了一块小抹布,帮忙清理堂屋窗台上的灰尘。 作为项家女婿,宋恂和孔斌并没有被分到劳动任务,两人被女人们嫌弃地推去了里屋呆着。 宋恂瞧着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由跟丈母娘商量:“娘,要不年夜饭摆在我那边吧?我那边更宽敞。” 他家的堂屋是全村最大的。 若想在镜头里瞧着气派,去他们家最合适。 苗玉兰婉拒:“不用不用,把这边简单收拾一下就行了!” 他们上电视的画面可是要被亲朋好友,乡里乡亲看到的。 大家彼此知根知底,万一发现他们一大家子在女婿家过年,肯定会被人嘀咕一整年! …… 村里的其他人听说项小羽这个大记者要在村里收集拍摄素材,不少人家都跟她报了名。 这几户人家都是最近两年包船赚了钱,也买了电视机的人家。 改革开放以来,水产品虽然还是计划内商品,但是整体价格已经比改革前涨价30%-40%了。 南湾县作为全省的主要渔区,沿海渔民的收入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大家的口袋里有了钱,都憋着一股劲儿想要争取这个上电视的机会呢! 项小羽没有给出一定会上电视的承诺,只说拍好以后能否播出需要由领导决定。 * 将平静的瑶水村搅合得热闹起来以后,她又盯上了其他单位。 渔业公司每年都会在大年二十九这天将船员们聚集到食堂,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犒劳大家这一年的辛苦。 因着郭志勇马上就要去临万当县长了,所以今年的年夜饭准备得格外丰盛,既是团圆饭也是送别宴。 宋恂正带着一帮船员们给郭志勇和船队队长潘实在敬酒,门卫那边却突然传来消息说有电视台的记者要进来采访他们公司的团年饭。 已经对媳妇的先斩后奏、自作主张渐渐习惯了,所以当他看到项小羽带着摄像机进入食堂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惊讶。 甚至还能在宣传科长介绍省台大记者时,一脸淡定地与对方握手寒暄,欢迎大记者赏脸光临。 郭志勇是见过项小羽的,不知这夫妻俩在搞什么名堂,一个被窝里睡觉的两口子,竟然还在外面客气地握起手来…… 项小羽一本正经地跟自家老公握过手,又对郭志勇笑道:“郭书记,我已经对渔业公司的团年饭闻名已久了,今年正好台里有拍摄任务,就想趁机过来拍一下,叨扰之处还得请您见谅啊!” “呵呵,省台的记者是我们平时想请都请不来的。”郭志勇没想到宋恂的媳妇摇身一变就成了电视台的记者,语气格外热情。 项小羽笑吟吟道:“听说郭书记马上就是郭县长了,我们电视台在临万县也设置了通讯员,以后还请郭县长多多支持我们台里的新闻工作!” “好说好说,电视台的同志也要多关注我们临万县的发展才是!” 这两人有来有往地寒暄着,酒桌上的船员们却渐渐安静下来。 渔业公司的船员都是大老爷们,酒酣耳热之际,已经喝得放浪形骸了,许多人还解开了几颗上衣扣子。 食堂里虽有女性,但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干部,年轻女同志一个也没有。 所以,当年轻漂亮的女记者带着摄像设备进来后,大家都放下酒杯,变得局促了起来。 郭志勇见状哈哈笑着对大家挥手说:“项记者是你们宋书记的爱人,大家都是自己人,继续喝吧!没事的!” 项小羽瞟了宋恂一眼,对船员们大方道:“这次采访,我只提前跟咱们公司的宣传科联系过,并没告诉宋恂同志,就是想拍一下最真实的团年饭的场景。大家不用紧张,我爱人和大哥都在咱们渔业公司工作,渔业公司的同志们对我来说既是婆家人也是娘家人。今天来拍摄素材只是顺带的,主要还是想跟大家交流交流。” “项记者,那你这次就是既回了娘家也回了婆家呀,说什么也得喝两杯吧?”有那不怕事的小伙子高声撺掇。 项小羽的酒量非常非常一般,但她还是点了头,接过一位大姐递过来的大半杯啤酒。 作势就要干杯。 不过,酒杯刚抬起来,就被宋恂按住了手臂。 船员们这会儿也不怕领导了,都嚷嚷着起哄说:“宋书记,不带帮忙喝的啊!要是你帮忙代喝,那得喝三个!” 宋恂当着众人的面,拧开一瓶全新的红盖二锅头,吨吨吨倒了小半杯,替换掉媳妇手里的啤酒杯。 “项记者第一次来咱们渔业公司,还是带着采访任务来的,啤酒就不让她喝了,喝一杯白酒表表心意吧!” 船员们又是一阵鼓掌叫好,“对对对,喝白的!” 项小羽险些被宋恂这个混蛋气蒙了! 虽然她先斩后奏是有一点点不在理,但也不至于罚她喝白的吧? 等着吧,她要是耍起酒疯来,连她自己都怕! 她端着酒杯犹豫着不敢喝,拉拉杂杂说了一长串的过年吉利话和场面话。 最终还是在众人的催促下,把心一横,将一酒杯递到唇边。 憋住一口气,干了半杯白开水。 项小羽:“……” 由于整个劝酒过程都过于真实,她不敢喝酒的纠结表情也过于到位,所以谁也没往别处想。 半杯白开水让她迅速融入了船员们的团年饭中。 几百人的宴席上,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项小羽从侄子大寨手中接过摄像机,拍下了她最满意的一幕。 * 从渔业公司离开后,项小羽带着现有的素材赶回记者站,跟欧阳抗美一起连夜进行了编辑。 大年三十这天早上,两个女人顶着大油头去机关食堂吃了一顿值班早饭。 “你吃完饭去澡堂洗个澡再回老家过年吧?”欧阳提议。 “不洗了,我还得赶长途车呢。”项小羽再次感慨,“没有个交通工具真是不方便呀,咱们得想办法让台里给配一辆采访车。” 欧阳拍了拍她的肩膀:“醒醒吧,快别做梦了!” “也未必不行呀!”项小羽继续做梦,“咱们记者站不是还有广告业务么,咱可以跟台里说说,要是能给台里拉到足够的广告,就给咱们配辆车。” 欧阳“哼”了一声说:“你赶紧回家过年去吧,让炮仗声把你唤醒!” 项小羽再次扛着摄像机上路了。 只不过下午回村以后,炮仗声没能把她唤醒,老项家的新气象算是将她彻底震醒了。 他们家的堂屋里摆着一张足有原来两倍大的圆形大饭桌。 饭桌上满满当当摆着远远超出八碟八碗的年夜饭。 鸡鱼肘肉之流在餐桌上已经不算什么了。 除了南湾的传统年菜八鲜过海,饭桌正中还摆着两只红彤彤的大龙虾,龙虾须子正张扬地支棱着。琵琶虾,梭子蟹等这个季节不常见的海鲜,也每样装了一盆。 项小羽一下子就被这暴发之家的豪横镇住了! “娘,这也太夸张了!明年不过啦?”她又瞅了瞅众人的衣着。 宋恂还是他标配的衬衫西裤,大姐夫孔斌已经换上了海军军装,她家的两颗丸子也把当初参加演讲比赛的战服穿上了。 不过,两个孩子这一年里长了个子和肚子,桌面以上还算绅士,桌面以下的西装扣子则有些紧绷。 苗玉兰女士套上了她那件毛领皮大衣。 其他人也不遑多让,都把自己最体面的衣裳换上了。 “呿,童言无忌,呸呸呸!”苗玉兰呸了几声,就赶紧问闺女,“咱家这年夜饭咋样?能被选中吧?” 项小羽觉得够呛。 现在大部分农村家庭还只能混个温饱,像老项家这样的暴发户可不多。 这样的农村年夜饭并不能代表大多数农村家庭。 “是不是太夸张了?把那两只大龙虾撤下去吧?” “不行不行,”项英雄不同意,“这是我特意花大价钱去冷库买的!就指望着这两只龙虾跟其他家庭拉开差距呢!你去旁边的一婶家,还有徐扶伤家看看,大家都准备得可丰盛了!” 这几户人家都想上电视,所以对这次的年夜饭真是下了血本儿了! 项小羽:“……” 没有办法,她只好宣布开饭,然后打开摄像机开始拍摄。 好在他们家吃饭从来都不含糊,大家并没有因为摄像机的存在而变得局促,该吃吃该喝喝,他家双胞胎和丫丫甚至还因为龙虾须子的归属问题吵了起来。 小孩子们都想用龙虾须子扮演齐天大圣。 项小羽在自家拍了几个镜头,又去村里的其他几户人家拍了一些素材。 在家匆匆吃了几口饭,就由宋恂开着车将她送回了记者站。 两个女记者又开始重复昨天的故事,连夜将大年三十的年夜饭素材编辑好,终于给电视台交了稿。 完成了任务的项小羽,将瑶水村的电话留给了台里,让他们有事就往村里打电话。 她要回家过个消停年。 然而,刚回去没多久,她就收到了电视台新闻部主任的电话。 “小项,你还在农村呢?” 项小羽:“……” 您电话都打到农村了…… 主任听到这边的应答就不带停顿地说:“你在农村正好,咱们台里今年要拍一个大型新闻纪录片,就是介绍一下咱们省的农村地区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的巨大变化。” 项小羽赶紧打起精神问:“主任,这个任务是要交给我们海浦站嘛?” “差不多吧,每个站都会负责一部分。我看了你们海浦的那个年夜饭特辑,有一户人家的年夜饭引起了很强烈的反响!你们最好可以找机会去深入挖掘一下,这户农村家庭这几年的发展轨迹。” 项小羽咬下钢笔帽,用下巴夹着话筒,打算做个记录。 “您说的是哪户人家啊?”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就是饭桌上有两只大龙虾的那家。” 项小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0 14:59:41~2022-05-11 15:4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是hyu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亦 220瓶;荼蘼 45瓶;jsnhty 40瓶;殇、医染溦笑、路人甲、李轲林、衍、祠灯、2580、钰钰saa 20瓶;香菇滑鸡 12瓶;不知说说说、一花、tracy、花伦丽丽子、颜非、日暮途远、bobofightg、一只貔貅、d、失语症、普宁、黄河十八湾、晓晓的非非、随亿、也爱茶的七可、oxueshi5 10瓶;是hyuna 7瓶;爱上鲜花的橙子、跫跫、丸子酱 6瓶;o、一顾、桥豆、来喽~ 5瓶;咿呀 2瓶;芃芃、45593606、喵小酱、宅啊宅、fl°、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8章 第 198 章 因为年夜饭上的两只大龙虾, 老项家一家人登上了大年初一的《晚间新闻》。 尽管他们家的画面只有短短五秒钟,但也足够让有心人看清了。 原本那些因为落选而不服气的人家, 在看到两只大龙虾以后也哑了火。 南湾这边不是大龙虾的主要产区,这两只虾绝对价格不菲。 即便社员们有钱了,也不舍得这么造呀! 众人对项队长家摘得头筹心服口服,去队长家恭喜的时候,还顺便参观了上过电视的两只龙虾头。 宋恂认为丈母娘将吃剩的龙虾头摆在桌子上,又是一个他看不懂的迷惑行为。 但是项家其他人都适应良好,连双胞胎都要把村里的小伙伴喊到家里来,参观他们家上过电视的两只龙虾头…… 上过一次电视,让苗玉兰在亲戚朋友和左邻右里间出尽了风头。 项家院子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她渐进式的“啊哈哈”笑声。 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比赚到人生的第一个一千块时还高兴! “小毛,你帮我问问你们电视台的领导,咱家那个吃年夜饭的新闻还能重播不?” 苗玉兰正在家里招待娘家的两个弟妹, 见到项小羽进门,便赶紧高声招呼, 生怕人家不知道她闺女在电视台工作。 “你大舅妈和二舅妈还没看过大年初一的那个新闻呢!” 项小羽暗道,即便看过了,也未必能看得清。 农村有些人家图便宜, 选择的都是九寸黑白电视机, 她姥姥家那边就是如此。 那么小的一块荧幕,想要看清上面的细节真的有些难度。 不过,项小羽仍然再次配合着炫耀欲爆棚的亲娘说:“周末的《一周要闻综编》可能会重播,不过还得看台里的具体安排。” “哦哦哦,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忙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苗玉兰又当着弟妹的面推小闺女进屋,而后拉来还在读大学的大闺女继续显摆。 项小羽:“……” 正在休假, 并没什么要忙的。 但是为了维持住老娘给她打造的人设,还是乖乖地进了屋。 依着她娘现在的状态,她还是别把纪录片采访的事告诉她了。 以防她飘上天。 项小羽回屋找到正在跟吉安下象棋的项队长,将台里的要求告诉了他。 差点被外孙将军的项英雄顺势离开棋盘说:“你们那个纪录片不是要拍承包责任制嘛,咱家这些钱大半是你娘赚来的,跟承包责任制没啥关系。你还是找别人拍吧……” “也不算没关系吧?虽然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主要推行的是承包土地,但是咱们渔业生产搞包干到组也是差不多的,咱家这几年的收入突然增加,就是包干到组的功劳啊。” 项英雄仍是摇头,“咱们队里一半的社员包船,一半的社员包地,大家的收入确实都有增加,但是全生产队能买大龙虾的也就咱家一家,连贾支书家都不行。同样是搞承包,凭啥我这个队长家能吃大龙虾,别的社员就不行?这事要是按照承包责任制来拍,拍出来以后经不起推敲呀!” 跟他一条船的三户人家都不是只靠打渔赚钱的,除了他家卖烤鱼片,还有卖生腌和蟹酱的。 “我已经跟领导说明情况了,他觉得从侧面少量地介绍一下个体户经营也可以。” 现在个体户仍不是什么光鲜职业,像省电视台这种党和人民的喉舌,很少专门报道个体户。 能让她从侧面采访一下,已经算是突破了。 只不过,这个度很难把握,项小羽其实宁可去耕地多的农村采访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效果,也不想搞这种情况复杂的。 项英雄也想上电视,他将利弊跟闺女讲清楚便说:“你爱采访就采访吧,反正咱家这点事,你基本都清楚,想拍啥就拍吧。呵呵,你娘要是知道能再上一回电视,估计得去村里拿着大喇叭宣传了。” * 害怕亲娘膨胀过头,项小羽暂且没跟她透露采访的消息。 这个纪录片的拍摄任务不算太紧急,她还得回记者站跟欧阳抗美商量一下拍摄计划。 欧阳抗美对此表示无所谓。 “我在台里的时候,已经拍过好几次关于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片子了。拍摄对象大多是农村承包了田地和果园的农民,像你们那边承包渔船的还没有报道过,这应该也算是一个全新的角度了。” 而且那个年夜饭特辑播出以后,反响还挺大的,听说不少观众往台里打电话询问那户吃大龙虾的人家。 别说观众好奇,连她这个做新闻的人也好奇,啥样的家庭条件吃得起大龙虾。 这户农村人家又是如何发家致富的? “甭管是通过承包责任制富起来的,还是通过个体户经营富起来的,咱们用新闻纪录片原原本本地还原出来,”欧阳抗美笑道,“观众自有他们的选择。” “也只能这样了,主任都把电话打到我们生产队里去了。回头我写个稿子,咱俩一起去一趟我家那边吧,到时候让我娘请你吃饭。” 欧阳抗美笑着答应,将手边的一份电话记录递给项小羽。 “地区教育局的通讯员昨天跟我联系了,想让咱们正面报道一下这两年海浦中小学校教学环境的改善。”欧阳抗美轻嘲道,“我不给他们播负面新闻就不错了,居然还好意思让我搞正面报道。” 项小羽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我大姐就是南阳小学的老师,教了十年书了,学校还没给分房子呢。一家四口跟我父母和大哥一家挤在中心医院的老宿舍里,整天吵吵嚷嚷的,这种环境哪还有心思给学生备课?教师的住房环境都改善不了,还谈什么改善教学环境。” 电视台没给她们安排住处,她回到海浦以后,就暂时住回了父母那里,十来口人在两室的老楼里挤着,让她感觉空气都是稀薄的。 项小羽建议道:“咱们台里不是给了住房补贴么,你出来租房子住呀。” 提到住房补贴,项小羽又暗自高兴一把。 他们这些驻站记者没有单位的福利分房,所以每月有二十块的住房补贴,让他们自己解决住宿问题。 她自己有房子住,这二十块就可以攒下来啦! 美滋滋! “我本来想再等一等的,开了年我爱人那边就可以分房了,”欧阳抗美叹道,“看来是等不了了,家里这种环境,我都不敢让孩子转学回来。” 提及转学,项小羽忙问:“你家闺女上几年级?定了去哪所学校嘛?” “三年级。如果把户口挂在我娘家,可以去中心医院的子弟校,条件还不错。但是跟着我爱人的话,就得按照划好的片区去安阳小学。听我姐说,那个学校的教学条件不太行,全校也没有一个高级职称的老师。” 涉及到孩子的教育问题,即便是欧阳抗美这样能干的女同志,也忧愁起来。 项小羽觉得自己儿子的转学宜早不宜迟,得赶紧选定学校。 她下午去打听了先锋路的划片情况,然而,听到结果以后她也想爆粗口了。 住在先锋路上的学龄儿童,原本应该就近上先锋路小学,但是今年重新划片的时候,将这个片区一分为二了。 胜利街道以东被划到先锋路小学,胜利街道以西被划到安阳小学。 她家双胞胎儿子要是转学回来的话,就得上安阳小学,正是欧阳抗美刚提到的那所教学条件不怎么样的学校。 “小学而已,去哪里不是上学?”宋恂对儿子们的小学不怎么挑剔,反正都是基础教育。 “那怎么能一样呢!” 项小羽原本也是这种想法,但是双胞胎在军区小学的班主任真的非常好,孩子们才被她管教了一个学期,就改正了许多小毛病。 以前延安坐椅子的时候总喜欢扭来扭去,像有多动症似的,她纠正很多次都不管用。 上学以后被李老师管束了一段时间,延安也开始坐有坐样了。 “你如果不想让他们上安阳小学,也可以去我们渔业公司的子弟校。子弟校的教学环境也还行,去年来了两个省城师范学院的毕业生,正在当一年级的班主任。丫丫就在他们的班里,我听大嫂说,老师们教得挺好,师范学院的毕业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宋恂给媳妇十分详细地介绍了渔业公司子弟校的情况,连老师的住宿环境都提到了。 项小羽狐疑地问:“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 夫妻俩早就商量好了,以后要住在城里。 她上班方便,宋恂开车上下班也不算太远。 既然如此,孩子当然也要就近在城里上学了。 “我的意思是说,海浦教育局的那个新闻,你们其实也可以考虑一下。”宋恂循循善诱道,“凡事都有两面性,有不好的,当然就有好的了。你们可以把两方面都报道一下,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嘛。” 项小羽似笑非笑地问:“好的是哪个啊?难不成是你们渔业公司的子弟小学?” “正是。毫不夸张地说,全地区没有任何一所学校,能够给出如此丰厚的条件。我们可以彻底解决老师的后顾之忧!电视台要是想做这方面的新闻纪录片,可以去我们学校采访一下。” “你不是渔业公司的书记么,不管生产上的事,怎么管起小学校来了?” “正因为是书记了,我才要管这些。” 宋恂并不避讳跟媳妇谈论自己工作上的事。 项小毛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新闻记者,早就不是原来那个什么也不懂的乡下丫头了。 所以,相比于十年前,夫妻俩如今更有共同语言,彼此的工作内容经常会相互分享。 “现在企业里都在搞承包制,打破以前党组织包揽一切的局面,将党政分开。”宋恂轻声道,“邬君阳已经到任了,人家从前是副县长,能力方面没有问题,那我就不能一直死抓着权利不放。该由经理拍板的事情,还是要放手让人家去做的,就像老郭辅佐我一样。我现在不是经理了,生产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如何做好党的工作,做好人事工作,才是我现在需要关心的。” 他跟新任经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将话说得很清楚。 行政上的事由经理拍板,他从党的工作上配合对方。 特别是干部的任用问题,可以由经理提名,党委进行考察。 项小羽笑眯眯地挽上他的臂弯,化身马屁精说:“宋书记第一次当一把手,就这么有模有样啦!我家宋书记就是当一把手的料呀!看看这角色转换得多快,多能团结同志!” 宋恂笑纳了媳妇的马屁,又谦虚道:“我的工作也还在摸索阶段,思想政治工作难做,如何把党建工作跟生产发展结合起来,是个不小的挑战。而改善子弟小学的教学环境,其实是一个突破口……” “知道啦,”项小羽接话说,“这算是你们公司党委积极解决职工子女上学难的问题,给职工们办了一件大实事!对吧?” “对,”宋恂笑了,“所以,还得请项记者多多支持我们渔业公司的工作才是,聚焦全地区中小学生的教育问题,其实是个很不错的新闻。” * 为了得到省台大记者的支持,宋恂还忍辱负重出卖了一回色相。 享受了宋同志年轻的体魄以后,项小羽终于松口去渔业公司子弟小学进行采访了。 记者站虽然接受了地区教育局的邀请,但是她们俩对新闻有自己的看法,也会自己寻找新闻切入点。 海浦地区教育工作的成果,显然还没有好到可以登上省台晚间新闻的程度。 相比于优点,教育工作中的不足似乎更能引起老百姓的共鸣。 所以为了保证她们辛苦做出来的新闻片可以被台里采纳,两个女记者决定剑走偏锋,揭露挖掘一下教育工作中的缺点。 欧阳抗美提醒:“咱们这个片子是需要地委过审的,如果全是批评的内容,地委宣传部恐怕不会让咱们播出。” “那好办呀,找两所做得好的学校,给其他学校打个样就行了!咱们也不是一味地批评,好的榜样也要加强宣传嘛!” 于是,他们经过多方打听以后,选择了地区的第六中学,此外,项小羽还推荐了渔业公司的子弟小学。 欧阳抗美虽然跟项小羽的关系不错,但是她做新闻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她知道项小羽的爱人在渔业公司工作,想要帮忙宣传的心情她可以理解,可是这个子弟小学是否真如对方所言,她心里是存疑的。 所以当项小羽去子弟小学采访的时候,她也扛着摄像机跟过去了,打算实地考察一下。 如果只是哗众取宠,那就只能毙掉了。 二人抵达学校的时候,子弟小学的校长和宋恂的秘书早已等在门口了。 孙翊见过项小羽,给双方做了介绍以后,并没有引着记者进学校,而是请大家坐上吉普车,将众人拉去了渔业公司新盖的二期家属院。 小学的许校长解释道:“这是我们给老师准备的住房。” 欧阳抗美在二楼的一套两室住房里来回打量,不由问:“你们学校所有老师都有这么大的住房?” “并不是。”许校长摇头说,“有高级职称,或者师专以上学历的老师可以得到一套两室一厨一卫的住房。有中师学历的老师可以得到一室一厨一卫的住房。我们学校一共有十五名授课老师,目前已经有三人住上了两室住房,六人住上了一室住房。其他老师有的在读电大,有的在上夜大,都在努力提升自己的文化水平。” 孙翊插言道:“去年的这个时候,子弟小学还只有十二名授课老师,而且一半老师都没有达到中师水平。我们公司为了给子弟小学招揽人才,不但为老师分房子,还在城市小学教师平均工资的基础上,额外给高学历的老师补贴40%的工资。” 欧阳抗美在两室的住房里拍了几个镜头,便提议去看看小学生们上课的环境。 许校长看一眼手表说:“现在还是寒假期间,只有少数双职工家庭的学生来上学了,学校给他们开了两个课外活动班。有老师专门带班,现在应该是午休时间了,咱们去食堂看看吧?” “小学生们都在食堂吃饭嘛?” “七成学生吃食堂,剩下的回家吃饭。”许校长走在前面带路,又介绍道,“我们以前没有食堂,师生们要么带饭,要么回家吃饭。去年公司给我们拨款盖了一个食堂,大家都方便了不少。” 记者们跟着校长进入食堂时,小学生们都端着各自的饭盒,排队在窗口前打饭。 欧阳抗美走过去看了看,三菜一汤,有荤有素,算得上是营养均衡了。 “学生吃饭不花钱的吗?” “一个月八块钱,学校全包了。” 欧阳抗美快速合计了一下,折合每天三毛钱左右。 确实挺便宜的。 两名记者被邀请跟小学生们一起吃午饭,打了饭菜就直奔女老师那桌而去了。 女老师不到三十岁,是去年新分来的师范学院毕业生。 “张老师,你怎么会想来乡下教书呢?” 听说这位老师是主动申请来子弟小学的,欧阳抗美不禁有此疑问。 张老师答得很实在:“我家是海浦市区的,但是家里住房紧张,城里的学校又不给年轻老师分房。所以听说了这边给出的丰厚条件以后,我就报名了。” “真正来了学校以后,你对这边的环境还满意嘛?”项小羽问。 “挺满意的。胜利公社每天有四趟去市里的公共汽车,单程只需一个多小时。我平时在这边上班,周末进城看看父母也挺方便的。而且吃住问题都不需要自己操心,学校都给解决了,我每天专注备课,只负责教学内容即可。” 欧阳抗美笑道:“张老师,你这么年轻,应该还没成家吧?以后找对象怎么办啊?” 大多数未婚青年找对象都是就近找的,像张老师这样的条件,找城里对象绰绰有余,但她在乡下工作,就有两地分居的风险了。 张老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对象跟我是一个学校的,比我小一届,听说我在这边干得挺好,他也想申请来子弟学校。等我们领了证,还可以换一套三室的房子。” 欧阳抗美:“……” 人家这小日子真不错,连她都有点羡慕了。 小学生们还没正式开学,她们也没什么可以拍的,去新开辟的图书馆和音乐教室看了看,两人就想打道回府了。 不过,只拍这点素材肯定是不够的。 张老师邀请道:“项记者,欧阳记者,开学以后,我跟另两名老师要参加地区的青年教师教学竞赛,你们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过来听听我们的公开课。” 两人欣然答应下来,反正还要拍摄小学生的素材,顺便看看老师的授课水平也不错。 * 项小羽去采访了子弟小学,但是儿子们的学校却还没有着落。 子弟小学太远了,平时接送都是问题,总不可能天天都让宋恂去接送孩子。 两个小学生在农村疯玩了一个寒假,周末赶上爸妈休息的时候,终于被接来了市里。 可是听到父母谈论他们的转学问题时,俩小孩炸毛了。 “我们为什么要转学?”延安的表情十分抗拒,“我喜欢李老师,不想转学,而且我还有好多朋友在省城呢。” 宋恂答应得痛快:“行,咱们家是比较民主的,你们要是想继续回省城上学,我跟妈妈都不拦着。” “那我妈妈呢?”妈宝吉安发言了。 “妈妈的工作已经转来这边了,以后就留在这里工作了。”项小羽靠在宋恂身上,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说,“偶尔也会回省城一趟,你们要是不想离开省城也行,我会抽空回去看你们的。” 宋恂继续道:“正好这边好学校还挺难进的,你俩要是还想留在军区,我跟你们妈妈就不用费心给你们找好学校了。” 小哥俩不吭声了。 他们想跟父母生活在一起,但也舍不得省城的小伙伴。 吉安问:“那我能回去跟张云凯,王青青还有郝思佳道别吗?还有二黑怎么办啊?” “这些都不是问题,回去道别或者写信,或者打电话都可以。”宋恂在他噘起的鸭子嘴上捏了捏。 见他们不答话,项小羽也不强求,挥挥手说:“可以给你们一些考虑的时间,不过你们可得抓紧点,好学校太难进了,我跟爸爸也在发愁呢。” 俩小孩唉声叹气了一阵,见家长们不再劝他们,便捧着足球去院子里玩了。 “咱们到底去哪里上学呀?”延安拉着哥哥的手臂问。 他不想离开老师和小伙伴,更不想离开爷爷奶奶和小姑。 “肯定要留在海浦啦!”吉安踢着球说,“一看爸爸的表情就知道了,这件事不能商量。” “爸爸不是说随便咱俩嘛。” 吉安呵呵两声。 脚下一个用力,将球踢出了院子。 俩小孩跑出去捡球的时候,正好瞧见了刚骑车回来的邢伯伯。 两人大方地上前问好。 邢志斌停下车子问:“哟,好几年没见,你们还记得邢伯伯呢?” “记得呀!”吉安自然点头,“我的围棋就是跟邢伯伯学的。” 邢志斌没想到这小子记性还挺好的,在他头上揉了揉问:“现在还在下围棋吗?” “下呢,我在大院里跟程爷爷学下棋,程爷爷下围棋也很厉害。” 邢志斌来了兴趣问:“你现在下得怎么样了?” 他记得这孩子小时候特别聪明,三四岁就已经能下明白围棋和象棋了。 吉安谦虚道:“还行吧,就是下着玩的,我只跟程爷爷下过围棋,没跟别人下过。” 延安给他哥捧场:“我哥哥下象棋可厉害啦,打遍大院门口无敌手。” 在树墩子那里下棋的时候,他哥哥已经很少输棋了。 “是么,这么厉害了?”邢志斌推着自行车回家,邀请道,“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咱爷俩下一盘。” * 双胞胎冲着小院喊了一声,就去隔壁下棋了。 只不过,当晚回家的时候,他们俩是被邢伯伯亲自送回来的。 “邢主任,我家这小子现在的水平怎么样?”宋恂给对方倒茶。 邢志斌没说吉安的水平怎么样,而是问:“四月份有个省少年棋类比赛,你们想不想让吉安去试试?” “他这么小的年纪,那水平能行么?”项小羽问。 “如果能再跟着我好好训练一段时间的话,是有可能代表咱们海浦参赛的。” 宋恂心里微动,面上不动声色道:“不瞒你说,我家这两个小子一直在省城的军区小学上学。我们其实还没决定是否要让他们转学回来。” “你们两口子不是都在海浦上班吗?孩子当然还是带在身边好。” 项小羽忙说:“能带在身边当然好,但是咱们这边划片的安阳小学,教学质量远不如省城……” “哦,那没事,”邢志斌满不在乎地摆手说,“吉安如果能代表海浦队参赛的话,上学不是什么难事,学校随便挑!” 吉安瞅一眼异常安静的弟弟,问:“邢伯伯,我要跟我弟弟一起上学的,转学的时候能带我弟弟一个不?” 怕这话没有什么力道,他又小小地威胁了一下:“要是不能跟我弟弟在一起,我就不去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1 15:41:57~2022-05-12 15:2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el 50瓶;鑫 ?≥﹏≤?焱、也爱茶的七可 30瓶;来看书啦啦啦啦啦啦啦 28瓶;今天学习 20瓶;伊伊、wenny、夏木-珏、李佳熹、墨陌、__大琳琳__、月下松、楚百梨、戴手套的苜小蓿、大狗勾臣小航 10瓶;泥泥、相知、大咪宝的小姐姐、你舅宠他爸、57588418 5瓶;不加糖就很甜哦oo、二车 2瓶;二美啊、豆沙包、芃芃、咿呀、爱你哟、嘟卟嘟、宅啊宅、清扎、青亭、糖是甜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9章 第 199 章 邢志斌没怎么犹豫, 就答应了吉安的要求。 体委和教育局每年都有合作,只要能为海浦争取到合适的围棋苗子,安排学校并不是难事。 即便吉安尚未拿到任何奖项, 有了体委主任的背书, 也能在全地区内随意择校了。 不过, 宋恂夫妻并没费心挑选学校,他们直接帮儿子们拍板了家门口的先锋路小学。 先锋路以欧式小洋房闻名, 能住在这里的人虽不至于非富即贵,但也称得上往来无白丁了。 既然大家的孩子都在先锋路小学上学, 那么宋恂夫妻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跟风盲选即可。 何况邢志斌也证实了,先锋路小学的水平可以排进地区小学前三名。 于是, 吉安就这样凭借一己之力, 解决了自己和弟弟的读书问题。 给爹妈省下了许多麻烦。 除了被人带飞的宋延安, 大家对此都很满意。 客人离开后, 宋恂把明显不高兴的延安拉过来问:“你怎么又噘嘴?” 延安把脑袋一扭,闹起了小脾气。 宋恂让大儿子先去洗澡, 自己带着小的回了房间,将门一合便说:“这次你是沾了哥哥的光的,要不是吉安在下棋方面有些天赋, 你们俩就得回农村上小学了。” 延安又努了努嘴。 “你爹跟你妈也不是万能的, 并不能解决所有麻烦, 就比如给你们选学校的事。”宋恂在他脑袋瓜上胡乱揉了一把说, “这次你沾了哥哥的光,要记在心里, 等你们读初中的时候,也让吉安沾一次你的光。” “哥哥能沾我啥光?”延安难得有些嫉妒地说,“我下棋又不好。” “我下棋也不咋地, 还不是照样给你们当爹!你俩虽然是双胞胎,可是除了长得一样,性格和爱好截然不同,下棋是你哥的爱好,不是你的。拿自己不擅长的跟人家擅长的比,你说你是不是有点傻?” 延安瞪着大眼睛傻兮兮地问:“爸爸,那你说我擅长啥?” “挺多的吧,讲故事、演讲、唱歌、弹钢琴,你不是还会跳《大篷车》么。”宋恂忍着笑说,“在演讲方面,你没有吉安稳重,但是讲故事和弹钢琴都比吉安好一些。” “那我能去参加比赛不?”小丸子被激起了斗志。 “可以,如果有适合你的比赛,我跟妈妈会替你报名的,得了名次就可以让哥哥沾你的光上中学了。”宋恂故作严肃地说,“但是在此期间,你要保持不间断的练习。吉安为什么能被邢伯伯选中去参加比赛?除了他有这方面的天赋,还因为他这些年几乎天天跟人下棋,从没间断过。” 延安忙点头说:“我知道,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你还知道这个呢?” “李老师说的。”延安伸手在半空中弹跳着点了几下问,“家里没有钢琴,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弹钢琴啦?” “那咱们就买一台新的放在家里。” 宋恂暗道,养孩子可太费钱了。 吉安下棋还好,给他一副棋就完事了,延安学艺术,不但要重新买钢琴,还得重新找老师。 这败家孩子…… * 跟爸爸单独谈过话以后,宋延安又恢复了往日的聒噪,跑去跟哥哥商量要怎么跟省城的小伙伴们告别了。 宋恂将买钢琴和找老师的工作交给了整天在市里跑新闻的项记者,便把心思重新放回了工作上。 今年公司打算跟国内的几个大船厂订购几对新船,宋恂曾经是一名工程师,在这几个主要船厂里基本都有熟人校友,所以邬君阳主动找到宋恂这里,想让宋书记帮忙跟船厂联系一下。 这两年国家对外汇贷款的政策在收紧,所以全国的渔业公司都盯着国内船厂的动静,这几家能生产尾滑道渔轮的船厂,订货量已经排到好几年以后。 如果不走走熟人的门路,根本就没戏。 宋恂并没有推辞,答应会私下跟各厂的熟人联络一下。 不过,没等两人有所行动,地区行署就来了通知,让渔业公司的主要领导去行署参加八二年的第一次旅游经济座谈会。 而且还特意强调,书记经理都要参加。 邬君阳在武洋县当副县长的时候,没少参加行署的会议。 但是这次的会议内容,实在让她看不懂。 “旅游经济座谈会跟咱们有什么关系?”邬君阳拿着那份通知来了宋恂的办公室。 宋恂所释放的善意,她是能感受到的,所以即便这个书记比她年轻近十岁,邬君阳仍是给予了足够的尊重,经常来宋恂的办公室交流工作。 “可能是需要赞助了吧。”宋恂给她泡了杯茶,笑道,“你刚来不久,还没参加过这样的会议,多参加几次就习惯了。” “我看他们这个会议是要求各区县主要领导参加的,还以为通知送错了。” “哈哈,这么说吧,咱们那些渔船就像备用血库一样,船队出海一次,就能带回来七八十万的鱼货,所以很多人想让咱们献点血。”宋恂习以为常道,“一直不出血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个度还得把握好。你可得守好了咱们的钱袋子。” 邬君阳无语道:“咱们马上就要买渔轮了,不跟地区要钱就不错了,哪有钱上交给地区?” 她是第一次在企业工作,以前都是伸手向上要钱的,没想到当了一回企业领导,反而要被上面敲竹杠了。 “哈哈,别紧张,如果项目不错,咱们其实也可以出钱。”宋恂给她传授自己的经验,“咱们就守住一条原则——不向外借钱。哪怕是地区跟咱们借钱也不行,这钱借出去就很难要回来了。但是咱们可以参与投资,领导提三四次,咱们答应一次就行了。” 邬君阳还没看到有关渔业公司投资的资料,便顺势问:“咱们之前做过什么投资么?” “前年给体委出资五十万重建了体育场,最近可能快要竣工了,这个体育场比省城的体育场还要大一些。” “出了这么多钱?”邬君阳这几天在看塑料包装厂的资料,当初建厂的时候公司也才拨了不到五万块而已。 “这里其实还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既然对方问到了,宋恂便将前因后果讲清楚,“咱们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地区借给咱们十五万的启动资金。给体委修体育场的资金里就包含这十五万借款。咱们既还了地区的债,又能免费使用体育场二十年。公司如果组织运动会等大型活动,可以用那边的场地,而且体育场门票收入也会给咱们分成五年。” 那个体育场邬君阳也听说过,不但有足球篮球乒乓球等常规场馆,还有一个在大城市很流行的旱冰场。 一般这种新鲜事物刚出现的时候,都是很受追捧的。 收五年的门票分成不亏。 * 经理和书记在公司里合计半天,已经做好了被地区领导抠钱的准备。 不过,到了会场以后,他们就不淡定了。 会议室里坐的都是各区县的书记县长,还有地区旅游局、商业局等机关单位的领导。 来参会的企业,只有渔业公司一家。 这是要可着一只羊薅羊毛的节奏啊? 与会各部门的领导见到两只待宰的羔羊进门,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老苗,你笑什么呢?”邬君阳刚坐下就看到了苗利民那意味深长的笑。 她曾经在南湾跟苗利民共事过一段时间,两人是老搭档。 苗利民一点不见外地笑道:“企业的同志都是我们的贵客,当然得笑脸相迎,欢迎贵客来我们南湾投资了。” “我们公司就立在南湾的地界上呢,只要苗县长多给我们一些关照,我们自然是要跟南湾继续合作的。” 宋恂干脆就跟邬君阳坐在了南湾县领导的旁边,准备开会。 这次的会议还是由王专员主持的,开场就讲了海浦地区的旅游接待能力问题。 “66年的时候,咱们海浦全年只接待了国内游客150万人次,但是根据去年的数据来看,81年咱们接待了900万人次,日客流量高达25000人次,年营业收入将近4000万元,是十五年前的六倍!” “但是与北京、上海、北戴河等旅游热门城市相比,我们的接待人次还是有些差距的。出现这些差距的原因出在哪里?就是咱们的接待能力跟不上,商业、服务业都有很大的缺口!” “最近几年,每年都有大批游客来海浦开会、观光、疗养,但是根据商业部门的统计,66年的时候咱们有旅游服务网点三百多个,十几年过去了,咱们的服务网点只增加了150个!这种商业和服务上的滞后,已经严重影响了地区旅游业的发展!” 宋恂坐在有一摊子事情呢。 到底需要渔业公司出多少钱?给个痛快话吧。 但是,领导显然没工夫顾及宋恂的心情,讲话仍在继续。 “目前会来旅游的都是些什么人呢?旅游局的同志也做了详细的统计,第一部分是高级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可以高水平消费的。第二部分是普通职工和大中小学的教师,可以保持中等水平的消费。第三部分就是大学生和中学生了。即便只是消费水平最低的学生,刨去交通费以后,七天时间也能在咱们海浦消费四十块钱左右!” 宋恂心想,四十块确实不低了,难怪地区领导会这样急吼吼地召集旅游经济座谈会。 八零年的时候全国平均每个职工的年收入只有762块,折合每个月63块左右。 他昨天才听项小羽念叨过,他们一家四口,上个月消费六十二块…… 而只是在海浦玩七天,学生们就能消费掉每月2/3的工资。消费水平更高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的人群只会花得更多。 这可比指望海浦本地居民带动商业和服务业发展,靠谱多了。 “为了将更多的游客吸引到咱们海浦来,咱们的商业服务网点必须跟上,公园、海水浴场、洗澡、照相、餐饮、以及零售商店必须加强管理。之前我们对一部分游客做过调查,很多人觉得咱们的食品店、化妆品店、工艺品店,文化用品店都太少了,有些人甚至是有钱没处花!”王专员惋惜地拍了一下桌子。 “除此之外,咱们海浦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住宿问题!我们酒店和招待所的接待能力严重不足!目前咱们地区能对外接待游客的旅店只有不到300个,床位23000个。” 学校都打开了,帮忙接待那些没有地方住宿的游客。即便如此,也有人没地方住。去年可真是忙惨了。” “所以,今年咱们就得提前准备起来,五一过后马上就要迎来旅游高峰期。各区县的领导们回去以后,要积极动员各级的机关、企事业单位、街道开办旅店和招待所,增加床位,提升咱们的接待能力!” …… 整个会议下来,领导们都没点渔业公司的名,也没提让他们来是干嘛的。 但是宋恂和邬君阳并不是什么也不懂的愣头青,听到王专员提到企事业单位的时候,他们就有了心理准备。 所以,会后被领导单独留下谈话时,并没现出多少意外神色。 “砚北港的轮船客运站,是许多游客来咱们海浦的第一站,但是砚北港那边旅社的接待能力实在一般。”王专员刚刚在会上说的口干舌燥,此时正端着茶杯不停地喝水,“我把你们留下来的原因,你们应该清楚吧?” 宋恂和邬君阳:“::::::” 渔业公司说白了就是打渔的,砚北港的接待能力怎么样,跟他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邬君阳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我们渔业公司在砚北港确实没有招待所,最近的一个是在胜利公社驻地的。您在会上的讲话我们都认真听了,回去以后一定督促下属的几个工厂,在厂区附近开办招待所,帮忙分担地区的接待压力。” 王专员喝着水轻笑了一声,点头算是认可了她让工厂开招待所的说法。 “咱们海浦在未来五年内是要大力发展旅游经济的,砚北港作为海浦的门户之一,也是地区要重点投资和发展的一站。如今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了,有些同志在物质生活上有了追求,也有了比较。年轻学生不挑剔,去年咱们让人家住小学校,人家也没说什么。但是对高级干部、高级知识分子、外宾和华侨,是有接待标准的。城里目前只有三家规格比较高的酒店宾馆,而砚北港那边,至今还没有一家像样的宾馆……” 宋恂:“……” 这是要把他们当成冤大头啊? 盖一座像样的宾馆,没有几千万是绝对下不来的。 “专员,您也说了,人家是来旅游的,咱们砚北港那边还没有像样的旅游景点,距离海水浴场也有一定的距离,其实游客未必会在砚北港住宿,大多数都乘车去景点了。” “既然我们要发展旅游业,那么海上航线肯定是要增加的。”王专员仿佛没觉出对面二人的抗拒,“增加航班以后,有大量客船会在夜间到港,他们不在砚北港就地住宿也不太可能。” “……” “你们渔业公司手头不宽裕,我是知道的,又是买船又是建厂,确实需要不少钱。但是地区现在遇到了困难,正是需要各级单位伸出援手,共渡难关的时候。”王专员不紧不慢道,“渔业公司是砚北港一带最大的企业,如果连你们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其他单位就更没希望了。” 领导先把他们反驳的话堵死,再跟他们哭穷。 深谙套路精髓。 邬君阳不好折了领导的面子,便小心地问:“专员,地区打算在砚北港建一座多大的宾馆啊?” “不是很大,八层高的就差不多了,你们把钱借给地区,或者自己投资都可以。” 邬君阳和宋恂对视一眼,借钱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自己投资搞这么一个宾馆,跟渔业公司的业务实在不搭边。 投资体育场还能给职工开个运动会啥的,但投资宾馆酒店有啥用? 还不如买渔轮呢。 邬君阳不想花这冤枉钱,便打算婉拒对方。 得罪领导的事她又不是第一次干,不差这一回了。 不过,宋恂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抢在她前面开口说:“专员,如果只是开一个普通的八层高宾馆,我们渔业公司是不会出这个钱的,这就是规模稍大一些的招待所嘛,没有什么特色,也发挥不出我们渔业公司的优势。” “哦,你想要什么特色?” “渔业公司有着自己天然的优势,我们的渔轮可以提供大量活鱼和冰鲜鱼,无论是海鲜种类还是鲜度都是最优的。所以,要盖我们就盖一个砚北港的地标性建筑,不仅能让游客们欣赏到窗外海景,也能在这里吃到最新鲜美味的海鲜。兼顾住宿的同时,着重发展餐饮服务。” 王专员直起上半身,盯着他说:“地标性建筑的造价可不低,建筑高度绝不可能低于十五层。你们公司能出得起这个钱?” 他对渔业公司的家底还是比较了解的。 邬君阳也赶紧扯了扯宋恂的衣袖,就算把他们的船都卖了,也盖不起这个酒店! 宋恂故作轻松道:“咱们就是跟专员商量嘛,专员也知道咱们的斤两,不会为难咱们的。” “对,你让小宋书记说说,他是怎么想的。”王专员压下要说话的邬君阳。 “和尚老道,各走一经。我们是打渔的企业,对经营酒店一窍不通,对餐饮服务业就更没有经验了。”宋恂诚恳建议道,“如果让我们渔业公司单独干,这个酒店肯定是干不好的,专业的事情就得让专业的人去做嘛。对于海鲜的烹制,全地区没有任何一家酒店餐馆可以比得上望海楼。望海楼有将近百年历史,听说菜色水准已经达到了国宴标准。所以,专员,渔业公司可以出资建设新酒店,但是我们必须得跟望海楼合伙,否则干不了两天就得黄了……” 王专员:“……” 好了,压力给到望海楼了。 * 邬君阳跟宋恂走出行署办公楼的时候,忍不住笑道:“你这招好,望海楼是绝不可能跟咱们合伙的,让王专员找望海楼去谈吧。不过,万一人家真的同意了,咱们就被动了。” “哈哈,同意了更好。如果地区真的要加大对砚北港的投入,那边的客流量肯定会大增。盖一座大型酒店是必然趋势,这个酒店未必赚不了钱,唯一的缺点就是前期投入太大了。如果能拉望海楼入伙,给咱们分担一部分,再跟银行贷款一部分,兴许真能干成。” 邬君阳仔细品咂一番,也觉得这事有点意思。 “我回去找人调查一下,砚北港每天的客流结构,如果大部分都是通勤人员,那这个酒店的项目就得在考虑一下。如果有一半以上都是游客,咱们就可以上会讨论了。” 宋恂含笑应着。 望海楼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渔业公司等了好几天也没得到地区的反馈。 宋恂心想,这么大的事,人家不可能草率决定。 所以,他也就暂时将这件事放下了。 恰逢礼拜天,他跟项小羽合计一番,决定带儿子们出去转转。 自从宋恂被调回海浦工作,一家人已经有两年多没能正儿八经地生活在一起了。 所以,为了庆祝一家四口的重聚,夫妻俩打算带儿子们出去下馆子,顺便看场电影。 然而,看完这场电影宋恂就后悔了。 这段时间电影院上映的影片清一色都是《少林寺》,而且口碑爆棚,一票难求。 宋恂特意去工会要了几张团体票,打算带着儿子们去看看。 这俩孩子也确实挺喜欢的,比看他们自己出演的电影还上头。 第一场看完以后,他俩坚决不肯离开,死死地抓住电影院的座椅靠背,打算再看一场。 “那两个阿姨已经来清场了。”宋恂指了不远处的工作人员,“没有票不能看下一场。” 吉安将手伸进上衣口袋,鼓捣半天掏出来五毛钱,交到爸爸手里说:“咱们再买张票。” 宋恂:“……” 夫妻俩拿两个熊孩子没办法,只好把预留给吴科学一家的票也用了,陪着他们又看了一场。 就这样一场接一场,看到晚上散场,俩小孩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 宋恂甚至已经能背出角色对话了。 可是这还不算完,真正的折磨还在后面。 走出电影院以后,双胞胎兄弟就一直在马路上张牙舞爪,口中还发出少林武僧练功时的“哈~哈~”吼声。 宋恂第一次感受到孩子记性太好的苦恼。 回家的一路上,这俩破孩子一直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台词,乐此不疲。 吉安从马路边捡了一根枯树枝,唰唰甩了几下,便喊道:“力发盖膝~” 延安接过枯树枝,高声道:“棍在手,佛在心。” “智在何处?” “护法智守!” “智发力!” “哈~哈~” 延安吼够了,便跑到爸爸跟前,一脸焦急地说:“教我少林功夫吧!” 宋恂:“……” 伸手将这臭小子扒拉开。 不想跟他一起丢人。 延安为了学到功夫并不气馁,重新挤到爸爸身前,锲而不舍地说:“教我少林功夫吧!” “……”宋恂被他缠得没辙,只好配合着说出台词,“寺有寺规,少林武功用来防身,不许外传。你不是少林和尚,不能学少林功夫。” 延安赶紧双手合十,分外虔诚道:“大师,我愿做和尚!” 宋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2 15:20:45~2022-05-13 14: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的夏日时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薇 138瓶;幻琉璃 100瓶;铁城菇凉 60瓶;七岁半的大朋友 50瓶;22392561 40瓶;wutongyu、penthesilea 30瓶;绵 27瓶;我是一条虫 24瓶;殇、啊炤小可爱、ikiya 20瓶;胡萝卜hzj、48829739、小小的人儿、oh二氨合银、尔雅h、53440904、19509568、37320211、七七、万里无云、小丸子、夏木-珏、派还是热的好吃、蜗牛蜗牛、zzzz 10瓶;方也 8瓶;栗咪酱、ddz、小仙女就要瘦、asd、一个人的世界、136g小橘 5瓶;我爱海韵、小明明、不眠打字机 3瓶;忧桑的肉肉 2瓶;lvsky、lilobu、咿呀、宅啊宅、青亭、二美啊、芃芃、清扎、喵小酱、曜京、我的夏日时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0章 第 200 章 当晚回家, 宋恂给两个儿子剃了小光头。 没办法,这俩孩子想当和尚的意愿实在太强烈了。 老父亲寻思着,给儿子们剃光头其实也不错, 节省香皂和洗头膏了。 大人孩子都满意。 项小羽以为孩子们第二天回过味儿以后, 八成会后悔。 早上起来便强忍着笑意问两个小光头:“当了和尚以后,有什么感想啊?跟平时有啥不一样的?” 延安在光溜溜的头皮上挠了挠说:“没啥不一样, 就是有点冷。” 话落就要伸手去拿包子吃。 宋恂在他手上拍了一下说:“咱家这包子是芹菜猪肉的,你们已经是小和尚了,和尚不能吃肉。” “那我能吃啥呀?”延安眼巴巴瞅着餐桌上的早饭。 “吃馒头喝粥吧, 小菜也能吃。” 吉安喝两口粥说:“我们可以吃田鸡粥!” “都说了和尚不能吃肉。” “师傅就做给小虎吃青蛙了!还说青蛙会感激他们!” 延安点头附和道:“对,还得打两个鸡蛋!” 宋恂当着孩子的面吃下第三个肉包子, 然后慢条斯理道:“师傅杀生是为了救小虎的命, 救人一命, 得道升天。你俩没有生命危险,不用吃田鸡粥。” 两个小和尚说不过亲爹, 勉勉强强吃了一顿素,放下筷子就跑去院子里。 一个抢到拖布杆, 另一个抢到扫帚, “哈哈嘿嘿”地练起了少林武功。 项小羽简直要被小和尚们笑死, 端着饭碗跑去窗口看和尚练武。 “你说他俩这症状得持续多久?” “他们三岁的时候看《闪闪的红星》, 之后好几个月都在念叨潘冬子。现在长大了,记忆力比以前更好, 如果没有新事物吸引他们,练上半年也不是没可能。” “那我还是赶紧给他们买钢琴吧。”项小羽受不了地揉揉耳朵说, “让他们干点正事转移一下注意力。” “有眉目了么?” “广播电台附近有个乐器店,不过我不太懂钢琴,等你有空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少年宫有钢琴课, 到时候送他们去少年宫上课吧。等他们开了学,能练琴的时间不多。” 而且吉安已经开始参加围棋集训了,延安下围棋不怎么样,也要跟去围棋少年队凑热闹。 宋恂答应一声,便提着包出门上班了。 经过还在哼哼哈嘿的儿子时,他停下脚步问:“我过两天要去省城帮你们办转学手续,需要帮你们给小朋友带个话吗?” 双胞胎停下动作喘粗气,赶紧点头说:“要带的!” “那你们给朋友写信吧,到时候我帮你们转交。” 小光头们问:“我们能跟你一起回省城不?不想写信。” “这次恐怕不行,我还得把咱家的三轮摩托车骑回来,”宋恂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说,“你们俩坐不下。” 闻言,小和尚们也没心思练功了,扔下拖把和扫帚就跑回屋里。 他们要写的信可真是太多了…… * 宋恂这次回省城,就是为了给儿子办转学的。 孩子的爷爷奶奶对他们夫妻的情况不关心,见到他回家,便赶紧问孙子们怎么样了。 “挺好的,刚当了和尚。” 小和尚的爷爷奶奶:“……” “我问你正事呢!”孟玉裁在儿子的背上拍了一下。 “我说的也是正事。”宋恂好笑道,“他俩现在整天勤学苦练少林武功,连头都剃了。” 孟玉裁:“……” “那你还是别把二黑带去海浦了,”宋成钧说,“孩子在你手上都变成和尚了,我们二黑可不能当和尚,还得吃肉呢。” 二黑“汪汪”了两声,自己蹭到了宋恂脚边蹲着。 它还想跟小兄弟们在一起呢。 宋恂在它的狗头上撸了一把说:“让二黑跟我回去也挺好的,我们每周都回乡下,可以让二黑去乡下撒欢跑一跑。放在这边你们都没时间陪它。” 二黑又“呜呜”了起来。 孟玉裁很不舍地在二黑的头上摸了摸。 儿媳妇和孙子们离开以后,家里空落落的,如今二黑也要离开了…… 不过,他们也确实没时间照顾二黑。 “你们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去海浦看看,那边正在发展旅游业呢,一些旅游景点弄得挺不错的。”宋恂觉得爹妈整天工作也不成,还得适当地放松一下。 连基层官兵都能休探亲假呢。 孟玉裁摸着二黑说:“今年吉安和延安放暑假的时候,如果我们有空,可以去看看。” 宋恂:“……” 他出门时,小和尚们还说暑假的时候想去少林寺旅游观光。 要是能让爷爷奶奶带他们去旅游也挺好的。 …… 办好转学手续,在家整顿了一晚后,宋恂就带上备用汽油和一人一犬的口粮,载着二黑走走停停,从省城开回了海浦。 车子还没停稳,小和尚们便扑向了挎斗里披着小棉被的二黑。 三兄弟搂在一起亲香了好半晌。 为了迎接二黑的到来,吉安和延安当即就张牙舞爪地给二黑耍了一套少林武功。 拖把扫帚齐上阵。 看得二黑发出“呜呜”的叫声,满脑袋问号。 挎斗摩托车的到来,让项小羽终于有了交通工具。 “这玩意挺费油的,也不知道台里能不能给我报销油钱。”摩托车到家以后,她就骑上车出门兜了一圈,“有了它,我跟欧阳就不用提着设备到处跑了。” “不给报销也没关系,油钱咱们出得起,何况电视台还帮咱家安了电话,这就不错了。” 这年头个人住宅里能安装电话的还是少数,宋恂虽然是渔业公司的书记,也没在家里装电话,有事都去街口打公用电话。 幸好他们家有个业务繁忙的大记者,借着电视台工作的名头,给家里安装了一部电话。 被带来小姑家玩的大寨和丫丫围着摩托车看稀奇,大寨跃跃欲试道:“小姑我能试试不?” “不行,你还太小了,撞到人就麻烦了。” 大寨虽然看上去高高壮壮的,但还是个十四岁的中学生,让他帮自己提设备还行,骑车上路可绝对不行。 见他失望得直叹气,项小羽想了想又说:“你准备一下,明天我跟你欧阳阿姨要回村采访承包责任制的情况,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可以在乡下找个没人的地方骑一会儿。” “哎。”大寨赶忙答应,他这个寒假经常陪着小姑出去采访,见了不少世面,“小姑,我开学以后还能跟你一起去采访嘛?” “你说呢?”项小羽瞪他一眼说,“开了学就好好回去学习,就算不爱学物理化学,也可以把文科学好,高考的时候考文科就是了。” 这孩子偏科严重,上学期物理化学只考了二十几分,甚至还因此有了厌学的苗头。 今年刚放寒假就回家说,想要辍学回来跟爷爷出海打渔赚钱。 家人们全都不同意。 项远航甚至还差点为此动手打孩子。 还是宋恂出主意,让大寨陪着他小姑出去跑跑新闻。 一方面可以让他跟着见见世面,另一方面也能给独自出门采访的小姑帮帮忙。 宋恂对大寨的感情与其他孩子不同,当初他去项家迎亲的时候,三四岁的大寨就骑在大黄身上拦着他的去路,要求他娶了小姑以后要让她每天回家睡觉。 虽然时间过去十年了,但宋恂一直对那个场景记忆犹新。 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要是就这样放弃学业回乡打渔了,他也觉得可惜。 宋恂将一串孩子撵回屋里,让他们给二黑弄些吃的,再带它熟悉一下新家的环境。 他自己则坐到饭桌前闷头干饭。 项小羽心疼他骑了两三天的摩托车,一直坐在旁边给他夹菜,让旁观的大寨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你小姑回村采访的时候,你得帮忙盯着点。”宋恂越过记者本人,直接跟记者助理对话。 “姑父,盯什么啊?” 宋恂瞅一眼望过来的项小羽,提醒道:“你小姑这次回去是采访承包责任制成果的,那就多谈责任制,少谈个体户经营。” 项小羽愣道:“我们台里同意播出个体户的部分。” “电视台确实可以播出,但是播出以后带来的麻烦你们能解决么?” “播新闻纪录片能有什么麻烦?我们都是实话实说的,又不怕别人来查。” 宋恂放下筷子说:“这几年发展个体私营经济,对国营企业多少是有些影响的,今年可能会收紧对个私经济的政策。咱娘那个加工作坊只是小打小闹的买卖,但是经过你们电视台宣传报道以后,很有可能会受到一些人的吹捧。现在南方已经出现什么五金大王,螺丝大王了,有了这条纪录片,咱娘兴许会被安上海鲜大王的名头。现在不是出风头的好时机,还是让她低调点吧。” “你从哪里听说的要收紧政策?我怎么没看到相关新闻报道?” “我自己猜的,”宋恂继续吃饭,“很多内容报纸上不会说,需要自己推测。” 项小羽:“……” 出于对小宋哥的信任,她还是接受了这番说辞。 陪他吃完了饭,就跑回房间重新制定了采访方案和提纲。 * 双胞胎的转学手续办好以后,便正式在先锋路小学就读了。 开学第一天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俩站在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哼哼哈嘿”耍了一套不伦不类的少林武功。 武功加光头的组合,让一众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学生误以为他俩真的是从少林寺转学过来的。 许多已经看过《少林寺》的男同学,迅速跟小和尚们建立起革命友谊,课间和放学都要拉着假和尚切磋武技,企图从少林弟子这里得到一些真传。 小哥俩在男生堆里混得如鱼得水,凭借少林武功很顺利地融入了新的班集体。 他们班里有几个同学也是住在附近的,延安跟人家玩得不错,就开始呼朋引伴到各自家里串门了。 这天吃完晚饭,他们正要带着二黑去同学家里玩,出门便迎面碰上了来借用电话的吴科学。 “干爹,你咋自己来了?大宝二宝呢?”延安热情地问。 “在家吃饭呢。”吴科学挨个光头摸了摸,递了两个果酱面包给他们,问,“你俩今天不用练琴下棋呀?” “今天放假一天!”小和尚们接过果酱面包。 他们非常欢迎干爹来打电话,干爹每次借用电话都会带好吃的。 吴科学让两个孩子自己去玩,进屋跟宋恂打声招呼,就坐到了电话机前。 等他放下话筒,宋恂才问:“你现在还想搞快餐面的生产线么?” “怎么了?你有门路啊?” “没有,”宋恂摇头,“地区正在大力发展旅游经济,前段时间我去行署开会,王专员说会加大对食品加工方面的投入,解决游客的吃饭问题。面包、熟肉、方便面条和筒装饮料的产量要加大。你不是想搞快餐面么,现在买机器的话,地区领导可能会批一些外汇给你们。” 吴科学叹口气说:“要是两年前有这个机会,我就干了。现在嘛,还是算了。” “怎么了?” “也没啥,我们这个厂跟你们渔业公司不能比。庙小妖风大,”吴科学靠到沙发上说,“以前我只负责搞生产,跑供销就行了。现在对上得应付总厂的抽查,对下得应付职工代表大会的工人。这个厂长当得忒憋屈,想引进一条生产线,得通过重重关卡。现在的情况就是,提出一个新想法,总会有反对的声音。那我干脆也别费力不讨好了,反正干成啥样都是这些工资。” “你们厂不是已经搞厂长负责制了么?” “搞是搞了,但是只搞了一半。”吴科学提起厂里的事也是摇头,“出了问题是厂长的领导责任,得了好处是集体领导有方。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最关键的是分配方式没有跟上来。你们公司都已经打破大锅饭了,我们这边还拿死工资呢。干多干少干好干坏一个样,还要执行厂长负责制,你说我能负啥责?这不是可着我一个人坑么?” “洪大脑袋就不着急改革?他应该是最希望改革的吧?” “他想改,但是厂里和公社的态度都挺保守的,总想等到其他地方都改了,我们再改。免得出了岔子。”吴科学撇嘴说,“这能出啥岔子?老洪觉得在厂里干得没劲,已经不在荣盛当厂长了。武洋县那边有个国营糕点厂对外聘任厂长,他去报了名,现在已经在那边干上了。” “那个厂规模怎么样?” “没有荣盛的规模大,但那个国营厂是正经的厂长负责制,奖金高。”吴科学犹豫片刻低声说,“我也不想在这干了,市食品公司也在为下属的一个食品厂招厂长,合同制的。” 宋恂见他犹豫,便问:“你舍不得这个集体企业的编制,还是怕应聘不上啊?” “一个公社集体企业我有啥舍不得的?主要是怕聘不上,那可是国营大厂,即便是合同制的经理,也能抢破头。” 吴科学还想跟他说说跳槽的事情,可是外面的院门却被人敲响了。 同时传进来的,还有项前进连声喊“姐夫”的声音。 * 项小羽在二楼听到动静跑下来的时候,项前进已经带着大包小裹进门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师傅万云庆。 她帮着给客人倒茶上水果,便坐在宋恂身边问:“前进,万师傅,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项前进看一眼师傅的眼色,不知要不要直说。 不过,万云庆不是喜欢拐弯抹角地性子,既然对方问了,他便实话实说了。 “这不是我们带来的,是我大姐让带的。” 宋恂笑道:“万经理客气了。” 万云庆的亲爹退休以后,由他大姐继任,是望海楼如今的实际负责人。 望海楼虽然在二十多年前就经历了公私合营,但是望海楼之所以还是望海楼,靠的是万家的祖传烹饪手艺。 公方当时没有杀鸡取卵,只派了公方经理负责经营管理,而望海楼真正的话语权还掌握在万家人手里。 渔业公司能否跟望海楼合作成功,还得听万云庆他大姐的。 万云庆今天是受人之托,并不纠结礼物问题,只说:“我就是个厨子,不懂你们做生意的那些事。我只是来帮忙问个话的。” “万师傅,咱们是老熟人了,有话就直说吧。”宋恂帮他添了茶。 “地委领导一直找我大姐和龚书记谈话,据说是要跟你们渔业公司合伙开宾馆。我们望海楼内部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万云庆摩挲着茶杯说,“不过,我们望海楼看着挺红火,不是招待领导就是招待外宾,其实没多少钱。让我们出手艺做菜还行,但是那么大一栋宾馆的建设资金,我们可拿不出来。” 项小羽早听宋恂说了他们想找望海楼合作。 有些话宋恂不方便说,她却没什么顾忌,此时便玩笑道:“万师傅,你们不厚道呀,要是只负责做菜,那渔业公司完全可以直接招聘厨师,发工资就行了。干嘛还要给股份呀!” 万云庆摆手说:“钱我们能出,只是出得不多。而且望海楼只是吃饭的地方,没有大型宾馆的管理经验。大家都是门外汉,恐怕管不好宾馆。我大姐说,最好能引入有宾馆酒店管理经验的第三方,只要你们能引入第三方投资,望海楼自然会考虑合作!” 宋恂:“……” 这是把皮球又给他踢回来了…… 这个万云芳确实不怎么厚道。 “万师傅,筹建大型酒店是地区领导的决定,其实我们跟望海楼一样,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宋恂笑了笑说,“如果万经理对合作方式有要求,不妨直接跟地区领导谈,她想要第三方,那由地区负责引入第三方就是了。” 找个传声筒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万云庆常年在食堂里混日子,真的不懂生意上的事。 将话带到,不顾宋恂留饭的邀请,撒丫子就溜了。 他不懂生意,但是眼色还是能看懂的。 还是别留在这里碍眼了。 宋恂其实对万云芳的提议没什么意见,连他们这种体量的公司都不想掺和盖宾馆的事情,何况望海楼还只是个饭店。 只不过,他虽然让对方去找地区领导提意见了,心里却在掂量,如果真的要引入第三方,找谁比较合适。 “这还不简单!”吴科学给他出主意,“市场放开以后,干什么的都有。现在市面上有一种单位叫信息咨询公司。啥都能咨询,技术成果转让、合资建厂、订货合同啥的,人家都能帮你牵线。” “这么厉害?” “那可不,人家国内国外的业务都能帮你搭线。赚的就是掮客这份钱。”吴科学啃着苹果说,“前两天上过报纸的那个无线电厂,就是通过这些咨询公司得到了某个研究所的技术成果转让。你们只是想找个酒店投资人而已,还能比转让技术成果难啊?” 宋恂将这件事记下,回头找人打听打听。 * 双胞胎晚上从同学家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异常兴奋。 让人不注意都难。 项小羽给他俩擦了脸上的汗,问:“碰上什么好事了?怎么这么高兴?” 吉安拉住妈妈的手臂问:“妈妈,你滑过旱冰嘛?” “没有。” “满思博的妈妈就滑过旱冰,还带他和哥哥去滑了。”延安也凑过来说,“滑旱冰可有意思啦,像飞起来一样!” 项小羽好笑道:“说得好像你们滑过一样。” 吉安央求道:“妈妈,你带我们去呗!” “我自己可带不过来你们两个,”项小羽往爸爸那边使个眼色说,“去滑那个可能是要摔倒的,得两个人带你们。” 小和尚们接收到信号,挤到宋恂身边说:“爸爸,你带我们去吧!” “那个旱冰场在哪里?”宋恂问。 “满思博说,就在市里新修建的那个体育场里面,可大可好啦!”延安此时只恨自己词汇匮乏,没有说服力。 “门票多少钱?” 已经打听好行情的小哥俩抢答:“两毛五,可以滑两个小时!” 吉安知道爸爸没什么零花钱,怕他心疼钱,便急忙说:“我们有钱,可以请你和妈妈一起去玩。” “只能玩两个小时啊……”宋恂不满意地摇摇头,又问,“要是有那种不限时的门票,你们愿意出多少钱?” “五毛钱!”延安随口道,“两个小时有点短,满思博说,他们昨天玩超时了,又补了一张票。” 所以,不限时的门票,五毛钱还挺划算的。 宋恂“嗯”了一声,支使延安去将他的公文包拿过来。 然后当着小和尚们的面,从包里翻出一沓体育场的招待票。 从其中数出来四张,宋恂递过去说:“这个票可以去滑旱冰,不限时,你们给我两块钱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跟大家打声招呼哈,这两天家里有点忙,周日和周一的更新暂时定在晚上十二点。 早睡的小伙伴就不要等了,早上再来看吧。 周二以后还恢复下午三点更新,请大家见谅哈~ 感谢在2022-05-13 14:59:23~2022-05-14 14:5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人甲、鱼鱼鱼呀、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虫 89瓶;nabelle、felcia 50瓶;fa 40瓶;咕噜咕噜噜、荔枝红时、我要吃柚子、suzhani 30瓶;狸德、磨磨的仙人掌、咚巴拉、半颗山竹、靛青蓝 20瓶;砂砾、1010、随机数、织朱、25469051、于途的小棉花、你说的都对、胡萝卜糊了、忘忧希 10瓶;40136656 7瓶;浅陌、夏天又要来了╭(╯e、来喽~、叶椰、白萝卜 5瓶;一叶落 3瓶;chill 2瓶;樱花的雨、36120268、一锅蘑菇、我的夏日时光、喵小酱、二美啊、最初的梦想、青亭、宅啊宅、咿呀、芃芃、马可菠萝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1章 第 201 章 为了能被父母带去滑旱冰,双胞胎忍痛从爸爸手里买了高价票。 这两个孩子现在也是有些小脾气的,他们虽然将钱掏了出来,但也不会让宋恂太好过。 俩小孩决定每人出一块钱,并当着父母的面争论起了由谁来负责买妈妈的那张票。 妈妈简直太抢手了,他们都想帮妈妈掏钱,至于爸爸嘛,呵呵…… 宋恂听他们叽叽喳喳了半天,看够了两个小孩不想给爸爸掏钱,又不得不妥协的嫌弃嘴脸,勾了勾手指说:“你俩谁付账?反正就是每人一块钱,买给谁不一样?快点吧,我还有事呢。” 小和尚们同仇敌忾道:“我要给妈妈买票!” 然后继续旁若无人地争执,不想给无良奸商眼神。 “好吧,”宋恂将票收回来说,“项小羽同志的门票比较抢手,本着随行就市的原则,我宣布卖给项小羽同志的门票开始涨价,每张门票一块钱,你俩谁给项小羽同志付账?” 母子三人:“……” 延安被他爹坐地起价的行径气得直结巴:“你,你咋还带涨价的呢?” “谁让你俩磨磨蹭蹭的!”宋恂瞥他一眼说,“主动权掌握在我手里,你们还敢当着我的面嘀嘀咕咕,惹我不高兴!这就是没眼色,看不清形势……” 被亲爹上了一课的小哥俩,憋屈得直瞪眼,很想让他见识一下少林武功的厉害,可惜手边没有扫帚和拖把。 “能便宜点不?”吉安好声好气地商量。 宋恂摇头。 吉安又看向妈妈,企图让妈妈帮他们说句话。 然而,项小羽从来不掺和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就像小宋哥也不掺和他们母子的事一样,这是夫妻俩的默契。 否则长时间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容易影响家庭和谐。 小哥俩相互瞅了瞅,同时跑回屋里取钱。 吉安先递给爸爸一块五,延安见他已经给了,就把手里的五毛挑出来,上交了一块钱。 宋恂把四张门票给了他们,顿了顿又数出两张说:“看在你们是真心孝顺妈妈的份上,再送你们两张。” 白得两张门票的双胞胎立马眉开眼笑了,跳上沙发给了亲爹一个熊抱。 扭头就往瑶水村打了电话,喊大寨哥哥和丫丫姐周末一起来滑旱冰。 * 新体育场刚刚落成,正是市民们对它的探索欲最旺盛的时候。宋恂开车载着一串孩子来到门口时,特意往售票窗口瞟了一眼,三个窗口前面都排起了长龙。 项小羽瞧见了便笑道:“渔业公司投资体育场也不算亏,光是门票钱就不少了。” 当初往外掏钱建体育场的时候,渔业公司刚起步,好不容易攒了一点家底就被地区盯上了。 宋恂那会儿被逼得狠了,连续三天给她打电话吐槽王专员。 “这还只是刚开始,而且今天是周末。”宋恂将破吉普停在体育场外的空地上,“它要是天天爆满,兴许能回本吧。” 一家人按照指示去发鞋组的窗口领了旱冰鞋。 延安是个傻大胆,领到鞋就立马穿上了,可惜站起来没走两步就摔个大马趴。 宋恂怕他们把刚长出来的新牙再次磕掉,变成半永久豁牙子,只好让一个大人负责一个小孩,大寨也放下了旱冰鞋,主动护住了颤颤巍巍的丫丫。 延安虽然体型有点圆润,却是个灵活的胖子,运动细胞很发达。他东张西望地盯着那些滑行速度很快的大人瞧,被爸爸牵着手滑了一会儿就很快掌握了平衡。 “爸爸,你看我滑得咋样?”延安兴奋得声音都拔高了两度,“你松开我,让我自己试试!” 宋恂依言松开了手,见他晃晃悠悠有摔倒的趋势又赶紧拉住了。 “宋书记,你这样可不行啊!不放手让孩子自己玩,他们永远都学不会!摔两下没事的。”冷冻厂厂长周向晚已经旁观半天了,见他还是舍不得松手,不由出言提醒。 宋恂闻声望过去,见她自己一个人坐在板凳上,旁边大包小裹放着衣裳和零食,猜测她也是带孩子来玩的。 “我不是怕他摔倒,主要是怕他把大牙磕掉了。” 周向晚呵呵笑了起来,冲着不远处喊了一声,没几秒就有三个十几岁的男生滑了过来。 “这几个是我家孩子,”周向晚对孩子们交代道,“你们帮忙教一教弟弟妹妹,别往波浪道上跑啊,就在外道呆着。” 几个小屁孩被大孩子接手了,项小羽终于得以休息一会儿,她甩着手臂坐到了周向晚身边。 别看孩子还小,力气可真不小,拽得她手臂都发酸了。 “周厂长,你家这几个孩子学多久了?滑得真好呀!”项小羽望着几个小少年,羡慕地感慨。 周向晚无奈笑道:“这个礼拜每天晚上都来,不玩到关灯锁门他们都不舍得回去。” 宋恂问:“你现在还住在城里呢?” “对,厂里的福利住房有限,我在城里有房住,就暂时不要厂里的房子了。”周向晚瞟了一眼宋恂说,“咱们冷冻厂这两年虽然发展得好,但是不少职工还没能分到房子呢,现在的住房条件都紧巴巴的。” 宋恂没吱声。 住房紧张才是当下的常态。 他上任以来一直集中精力改善船员的住房条件,渔业公司家属院的三个工程,基本都是给船员准备的,零星几套房被空下来,也是为了激励高学历的教师来乡下任教的。 宋恂不搭腔,可是周向晚却不放过这次机会,“我们其实有钱给职工们盖家属院,关键是砚北港附近的地皮已经被划分得差不多了。即使有钱,没有地皮也是无济于事。宋书记,我听说咱们公司手头还有不少空地呢,船队是公司的,冷冻厂也是公司的,公司领导不能一直厚此薄彼吧?我们不用公司出钱建房,给我们划拨一块地皮总行吧?” 项小羽暗暗咂舌,砚北港附近的地皮可比上面的房子值钱多了。 周厂长还挺敢要的。 “当初地区给咱们划拨用地的时候,明确规定了土地用途,能给职工盖房的地已经全部用掉了。剩下的地只能建工厂,盖办公楼。另有几块地不在砚北港附近,你们要是想在单位附近大面积盖房恐怕不现实。”宋恂也挺无奈的,“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能想的我早就想了,万事俱备只欠地皮了。” “你们厂里还有多少户没有住房?”宋恂问。 “有二十户是夫妻双方单位都没有住房的,只能跟父母挤在一起。还有三十多户是住房条件太差的,一家七八口,有的甚至是十来口人,挤在十几米的小单间里。”周向晚合计着说,“我们打算盖两栋大户型的家属楼,让人口多的双职工家庭搬进去,小户型留给未婚或新婚职工住。” 宋恂盯着前方手拉手滑旱冰的儿子们说:“解决住房问题不一定非得把人聚集到一起盖家属院。你们厂没房的人只有二十多户,其实可以采取私建公助的形式。每户人家给他们补贴一定数额,八百或者一千块,让他们各自找地方自己建房子。如果想盖大房子就自己添点钱,以后这房子就算是他们自己的。大多数职工应该是乐意的。” 如果职工住单位福利分房,一旦调动了工作,房子就要还给原单位。 就像他曾经在南湾县委家属院的那套房一样,那是公有财产。 不过,如果单位给补贴,让职工自行解决,那么无论以后他是否在冷冻厂工作,房子还是个人的。 即便需要自己补贴不少钱,有些看得长远的职工也会赞同的。 冷冻厂一直在想方设法搞大块的地皮建家属楼,倒是没想过这种化整为零的办法。 “这种方式,有关部门能同意么?”周向晚心里还有点打鼓。 盖房子这种事,不是厂里同意就行的,各方面的关系都得打点到。 “东青区的一个单位已经这么干了,”宋恂建议道,“你们厂要是有这方面的意向可以跟人家取取经。” 项小羽也说:“地区关于个人集资建设住宅的政策还挺多的。我前两天听到一个消息,据说没有住房的人家可以去所在地的建委报名登记,如果登记人数达到一定数量了,建委就会把这些人组织到一起,统一盖一栋楼房。不用考虑地皮的问题,只要能拿得出盖房款就行。” 周向晚笑道:“这么看来办法确实挺多的,回头我找人去建委打听一下。” 第202章 第 202 章 对于这所谓的家庭集体活动,宋恂表现得并不积极。 无论媳妇和儿子怎么撺掇,他都是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死德行。 “爸爸,你是不是不会跳舞?”吉安斜睨着宋恂问。 宋恂没接茬,反问:“你们会跳交谊舞吗?” 吉安摇摇头,其实他也不想参加这个跳舞比赛,但是妈妈和弟弟的兴致都太高了。要是妈妈和弟弟可以组成一组就好了,可惜他们俩的身高不匹配。 宋恂从他们家收藏报纸的盒子里翻出前两天的《海浦晚报》,找到其中一版展示给他们看。 “交谊舞比赛的参赛条件和评比标准都在这里呢。”他点着其中两行字念道,“比赛项目有华尔兹、水兵、探戈等,比赛内容分舞技、舞风、着装、礼貌等方面,实行三轮淘汰制。” 一大两小站在他对面,老老实实听他念完报纸,然后一脸“那又怎样”的表情望着他。 宋恂先是指指两个小子说:“你俩属于什么舞也不会跳的,延安虽然喜欢跳舞,但也只是瞎蹦跶。” 点完儿子,他又点了点媳妇说:“项小毛同志嘛,据我所知,只会跳忠字舞和一些民族舞,交谊舞从没跳过,对吧?你们也说了,这次的报名人数多达上千人,全市人民都是冲着赢奖去的,各剧团舞团,专业的业余的选手,都会报名参加。像你们这样一点基础也没有的,就是去当分母的,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 项小羽不甚在意道:“不会就学嘛,我们三个学跳舞很快的。再说,自行车和电风扇都不是咱们家的必须品,得不得奖无所谓啦,重在参与嘛!” “对,能得一个毛毯也挺好的!”延安接茬。 宋恂:“……” 还在做得奖的美梦呢? “吉安马上就要去参加围棋比赛了,昨天邢主任还跟我商量,让他跟学校请几天假,白天去集训队训练。”宋恂看向吉安问,“你确定有时间跟弟弟一起参加跳舞比赛么?” 吉安瞅瞅跃跃欲试的弟弟,点头说:“有啊,反正只是晚上跳。而且跳舞比赛在围棋比赛的后面。” “我们这次主要是想去感受那个氛围,你想象一下,上千人参加的比赛,那得是啥规模的?肯定很有意思!”项小羽说到这里,便作出狐疑的表情问,“你絮叨了这么多,是不是也不会跳啊?” “我是尽到告知义务,你们的期望不要太高,以免太过失望。”宋恂将报纸重新收起来说,“如果你们参赛的意愿特别强烈的话,我可以陪你们参赛。只不过,让我一带三恐怕有点难度,你们做好一轮游的心理准备吧。” 延安急忙问:“爸爸,你会跳交谊舞啊?” 宋恂颔首。 “那你能教教我们不?” 宋书记在媳妇和儿子期待的目光中起身,开始了一带三的交谊舞教学。 * 这段时间,吴科学经常能听到隔壁的音乐声。 在外面碰到下课回来的父子三人时,不由将人拦下问:“我怎么好几次都听到你家大半夜放音乐呢?干嘛呢你们?夜夜笙歌啊?” 宋恂:“……”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延安积极回应干爹的问话:“练习跳交谊舞呢,我们家要参加交谊舞比赛啦!” 他俩每晚下课回家都要跟父母一起跳上一段。 “这么厉害?”吴科学在他的光头上摸了摸问,“你跳得咋样啊?能得奖不?” “爸爸说我学得最快!”延安丝毫不知谦虚为何物,“我应该是可以得一床毛毯的,要是换个舞伴,还能得自行车呐!” 被嫌弃的舞伴吉安:“……” 你最好能早点找到别的舞伴代替我。 然而,让吉安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期盼的事情竟然很快就实现了! 他弟弟真的自己找了一个舞伴! 女孩子! 外国人! 再有几天吉安就要去省城参加围棋比赛了,全天都在集训队里,晚上八点以后才会被邢志斌送回来。所以延安便开启了独自上学放学模式。 这天吉安回家的时候,就见到他弟弟跟一个棕色头发的小姑娘一起坐在沙发里看动画片。 延安发现他回来了,还用英语介绍道:“这是杨玉环,一年二班的同学。” 吉安认识杨玉环,只不过大家不在一个班级上课,彼此不太熟悉。 他们三个都是今年的转学生。 他跟弟弟被误认为是从少林寺转来的,在学校里小有名气。 而杨玉环更是名声大噪,因为她是全校唯一的一个国际友人,从美国转学来的。 吉安发现爸爸妈妈都不在客厅,便很客气地跟对方打招呼,又以主人的姿态关心道:“杨玉环,你吃晚饭了吗?” 指了指茶几上装过牛肉馅饼的盘子,杨玉环张口就是一串南湾话,其中还要夹着几个英文单词:“我在家吃过了,而且刚才密斯项也请我吃了很好吃的派。” 吉安:“……” 他是头一回跟杨玉环说话,没想到她是这个画风的。 原本棕发碧眼还挺洋气的,但是配上口音浓重的南湾话,就有点土不土洋不洋的。 “你可以跟我哥哥说英文,他得过英文演讲比赛二等奖!”延安建议。 他就是因为会说英文才跟杨玉环成为好朋友的。 小学里没开设英文课,全校也没几个会说英文的老师和学生。 杨玉环还不太会说普通话,只会说一些南湾方言,所以她在学校里很孤独,没什么朋友。 正好最近的延安也是独行侠,他没什么事就想去找国际友人说说外国话,跟小同学们显摆自己会说英语。 没想到杨玉环也是个话痨,碰到能跟她聊天的同学后,表现得分外热情,一到课间就跑到延安所在的班级找他说话。 “哥,你放心去参加围棋比赛吧,”延安指着身侧的新伙伴解释,“杨玉环说可以当我的舞伴,跟我一起参加跳舞比赛!” 他俩每次都要用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谁跳男步,这回好啦,他自己找了一个女舞伴! 杨玉环热心推荐自己说:“我在美国学过一点华尔兹,比赛的时候我可以先跟延安跳一次,再跟你跳一次!” “……”吉安摇头婉拒,“不用了,你集中精力跟延安练习吧,我过两天还要去省城参加围棋比赛。” 他并不是很想跳舞…… 刚赶完稿子的项小羽从楼上下来,用流利的南湾方言说:“密斯杨,天色有点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杨玉环礼貌道谢,被密斯项牵着手走出小院。 宋恂加班回家,听说延安给自己找了一个外国小舞伴,着实惊讶了一把。 “杨玉环的爸爸是美籍华人,在海浦大学教书,他们家也住在先锋路上。”项小羽憋着笑说,“你儿子跟人家当了半个多月的好朋友,英语口语突飞猛进,人家小姑娘的普通话一点进步也没有。” “……”宋恂躺到床上说,“那小子的事先别管了,先把吉安的比赛应付过去才是正经的。” “没事,我早就跟咱妈打电话说了吉安要回去参加比赛。”项小羽刚买了一瓶很贵的雪花膏,小心地往脸上抹了点,“吉安跟着棋队一起出发,到了省城以后由咱妈跟宋悦全程陪同,保证没问题!” 他们夫妻都是有工作的,不可能陪吉安去省城呆好几天,好在省城那边还有人可以接应。 时间很快就来到吉安去参加围棋比赛的日子。 一家人将吉安送到火车站,见他小小的个子站在一众比他高出大半头的小少年里,项小羽这个老母亲真是既骄傲又心酸。 “儿子,奶奶和小姑就在省城的火车站等你呢,别害怕啊!你跟在老师和同学们身边,不要跟陌生人说话!”项小羽不放心地反复叮嘱。 吉安是头一回独自出门,虽然身边也有熟人,但是没有爸爸妈妈,他还是有点紧张的。 所以虽然这番话已经听过好几遍了,他还是很认真地点头,并且难得亲昵地搂住了妈妈的脖子。 延安给哥哥一个很西式的拥抱,加油鼓劲道:“哥,你只要拿到第三名就行了!等我去参加跳舞比赛的时候,也拿第三名,到时候咱俩就一样啦!” 吉安却不领情道:“你还是好好练习跳舞吧,我是要拿第一名的!” 延安:“……” * 将儿子送去省城以后,宋恂又忙起了工作。 这段时间地区领导频繁召见他跟邬君阳,以及望海楼的万云芳,组织了很多次碰头会,希望他们可以在砚北港联合开一家大型酒店。 但是邬君阳和万云芳这两位女经理实在太彪悍了,无论地区领导怎么劝说,就是油盐不进。 早就私下统一好了口径,要求地区寻找第三方入伙。 本来还想跟王专员打打太极的宋恂,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全程都在看两个女经理表演。 他之前按照吴科学介绍的,找了信息咨询公司,请对方帮忙找个有酒店管理经验的资方。 咨询公司反应迅速,没过两天就给了回信。 内地暂时没什么经营管理酒店的经验,他们找到的都是港岛那边的商人。 宋恂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王专员,请地区出面跟对方联系。 不过,这几个港商对于来内地投资还是比较谨慎的,生怕内地的开放政策只是昙花一现,除了广东一带,并不敢往更北的地域进行大规模投资。 所以这件事就暂时僵持住了。 地区领导积极联系其他企业,而渔业公司这边也要做两手准备。 万一真的被地区促成了合作,他们就得把真金白银掏出来。 最近,邬君阳和几个副经理一直在合计从哪里能匀出建设资金。 而宋恂还在专注抓“煞两风、创文明”工作。 原本他没怎么将煞两风工作当回事,一支队伍里总要有那么一两颗老鼠屎的。 没成想,由党委办公室组织的政工干部队伍刚到基层检查了两天,就抓住了十多个赌博现行。 某艘渔船上二十多人中将近二十人都参与了赌博,甚至包括船长和渔捞长。 公司立即就将船长免职,渔捞长停职了。 一时间船队里人人自危,船员们生怕下一个被抓住的就是自己。 清理了十多个赌博窝点后,邬君阳顺势提出“四定三奖”的渔捞分配制度改革措施。 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便将新制度落实了下去。 宋恂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打算早点回去接儿子。延安这几天有点蔫巴,没有了吉安跟他一起玩,他总是没精打采的。 其实吉安平时并不怎么说话,嘴巴不停叭叭叭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延安。 奈何吉安虽然话少,却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帮延安保守了一肚子的秘密。而且由于记性太好,连当事人自己都忘记的事情,他还一直帮忙记着呢。 吉安出门去比赛,最不适应的就是延安了,每天都要问一遍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宋恂被烦得不行,让他去不远处的老外家找杨玉环玩。 小杨虽然爱叭叭,但也能保守秘密,即便她说出去了,别人也听不懂。 宋恂正合计着带延安去滑旱冰或者吃个雪糕什么的,却接到了来自瑶水村的电话。 老丈人让他们明天回家一趟,神神秘秘地不肯在电话里多谈,只道有要事相商。 于是,礼拜天,宋恂载着媳妇、儿子、二黑,以及杨玉环回了瑶水村。 是的,小老外杨玉环也跟来了,这美国父母也是心大,延安邀请杨玉环去他姥姥家做客的时候,人家问清了地址和人员,就同意七岁的女儿跟着宋恂一家出发了。 宋恂忍不住跟项小羽嘀咕,这要是自己闺女,哪敢让她跟外人去乡下呀! 项小羽却笑道:“她长成那样,人贩子不会拐她的,特征太明显了。” 车子刚在项家门口停稳,延安就带着好朋友和二黑跳下了车。 “你们干嘛去?”项小羽揪住他。 “二黑想去海边跑跑,”延安挣开妈妈的钳制说,“我们先去玩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回来啦!” 项小羽在他的小光头上点了点,叮嘱他不许带着杨玉环下水玩,才扭身进了堂屋。 堂屋里坐了五六个人,贾支书和大队会计都在,其他几人也是瑶水村的大队干部。 他们进门时,这几人正聊得火热,宋恂刚坐下就被老丈人拉入了谈话。 “我们给村里找了一个赚钱的路子,想让你帮着参详参详。”项英雄搓着手说,“主要是这次要花的钱太大了,大家都拿不定主意。” 宋恂基本算是瑶水村的编外大队干部了,队里有什么事都要把他叫回来商讨商讨。 “新闻里不是总说铁路客运和货运的压力大嘛,一直在找缓解运输紧张的出路。”贾支书介绍道,“前段时间,报纸上有个专家说,可以由农民群众兴办交通运输。而且海上运输前景广阔。” “你们要搞海上运输业务?”宋恂问。 几个大队干部赶紧点头,张会计语气激动道:“我们得到了消息,上海那边有几艘便宜的万吨货轮在卖。我们想买一艘回来!” 宋恂:“……” 瑶水村已经这么有钱了么? “咱们村里一直用机帆船打渔,从来没人开过轮船,”宋恂提醒,“买万吨货轮需要有船长、轮机长、大副和船员,船上至少得配备十几个人。” 贾支书说:“这些我们已经提前想好了,可以在上海港和砚北港招聘船员。到时候我们就在上海到海浦之间运营。” “对啊,铁路运输有压力,咱们买艘轮船帮铁路部门分担一下。”项英雄咧嘴笑。 “既然村里已经想好了,那就干呗。”项小羽插言,“我目前还没听说谁做生意亏本的。咱们村要是买轮船,即便不赚钱也亏不了本。大不了把船再转手卖掉嘛。” 项英雄假咳一声说:“我是想问问小宋,渔业公司想不想跟我们合伙买这艘轮船?” “我们的主要资金都用在渔轮上了,不会投资运输船和客船。”公司里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宋恂不能开这个口子。 “不用渔业公司出太多钱,只出1%也行。我们就是想把船挂在大单位 “队里自己干不好么?为什么要让渔业公司来掺一脚?”宋恂劝道,“你们要是资金充足,最好不要这么做。我在渔业公司当书记的时候一切好商量,一旦我调职离开,可能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到时候吃亏的还是队里。” “这就是我们吃过亏以后,深思熟虑的结果!” 项英雄叹着气跟女婿说了最近队里发生的事。 原来,队里有人发现了客运紧张的情况,就找了几家人合伙买汽车,办起了客运。不过,刚办了两个月就干不下去了。市区里没有个体客运户停车的地方,汽油是计划供应的,他们没有来路,公路和市政管理部门也对个体户另眼相待。 “咱们村里的车是跑长途客运的,报纸上一直说火车客运紧张,那几个人就跟火车站商量,在售票窗口放一张牌子。要是乘客买不到火车票,可以搭乘他们的长途汽车。结果火车站的领导根本不搭腔,生怕咱们抢了生意,影响他们的奖金。”项英雄说,“个体不好干,我们不想单独干,就想挂靠到大单位把万吨货轮买回来了,万一在港口遇到意外情况被人拦住,那损失可就大了。” 宋恂蹙眉说:“既然是由队里出面买轮船,那就算是农村集体财产,算不上个体户,你们照常买船就是了。” “队里有一部分人不同意用集体财产冒险买船。”张会计笑道,“所以我们不打算动集体财产,只让想买船的各家各户一起集资。多的能出三四千,少的也有三四百。现在登记的钱还差一点,我们打算跟信用社贷一部分。” 宋恂心说,这瑶水村的渔民可真是挺有钱的。 “你们如果只是想找个单位挂靠的话,与其找渔业公司,还不如找自己队里的集体企业,反正都是队里的,一切好商量。”宋恂想了想说,“咱们队里不是有修造厂和海味品加工厂么,可以让其中一个单位出资一小部分,到时候把这艘船挂在 宋恂觉得他们完全就可以自己干,没必要挂靠在什么单位 不过,集资的人数太多了,有些人有顾虑也可以理解。 几个大人正在屋里谈事情,在外面疯跑了一圈的延安也带着杨玉环和二黑回来了。 他想把自己的小伙伴介绍给姥姥姥爷,还想让大家欣赏他跳的交谊舞。 进了院子他便大声嚷嚷:“姥姥,快给我倒杯水,我快渴死啦!” 苗玉兰端着水瓢从灶间出来,刚要递过去,便看到了光头延安,以及跟他身量差不多的杨玉环。 她忍不住跟闻声走出来的小闺女嘀咕:“你们咋把吉安打扮成这样啦?” 项小羽:“……” 这也太离谱了! “娘,你再好好看看!”她拉着洋娃娃似的杨玉环上前,“这哪是吉安呀?吉安前几天去省城参加围棋比赛了!这是他们的好朋友,叫杨玉环!小杨是从美国来的小客人,延安邀请她来咱们家一起玩的!” 听说面前的娃是个美国孩子,苗玉兰犯愁道:“那这孩子得吃啥呀?我正包包子烙饼呢,她能吃吗?” “能,我给她吃过牛肉馅饼和猪肉馅饼,她都挺喜欢的。”杨玉环似乎不怎么挑食,什么都往嘴里送。 头一次跟外国人打交道的苗玉兰又克制地瞧上两眼,低声问闺女:“那她能听懂咱说话不?” 项小羽给两个娃喝了点水,扭头对亲娘说:“能听懂,她的南湾话说得可溜了。她爸爸祖籍是南湾的,妈妈是美国人。” 苗玉兰恍然,作出一副“我很懂”的表情说:“哦哦,电视里讲过,她这种就是那什么,南美混血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5-1522:41:09~2022-05-1623:5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罗磊磊、加班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狸阿黎60瓶;沐沐50瓶;暮翊洛特、oxueshi5、想叫个长长长长名、刘棒棒、心有所念、路人甲、又见炊烟、苏阿白、廿九20瓶;裘善逢、易飞2005、戏里、星辰5142、植物大战僵尸、vivi、3ws、泡泡大王、今朝欢乐便无愁、巧笑倩兮、我来转转、小花儿、yase、远古的梦境、半颗山竹、bobofightg、唯心而语、于途的小棉花、皆如所愿10瓶;琦哇、瘦瘦、ai、evy、夏天又要来了╭(╯e、yz5瓶;星之乡3瓶;山竹赛高、橘子汽水糖2瓶;随机数、豆沙包、比卜、牧兮琪、南风解我意、青亭、鱼子酱酱酱、芃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3章 第 203 章 杨玉环的到来在瑶水村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这还是社员们第一次见到活的外国人呢! 除了已过耄耋之年的张夫子有些见识,其他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纷纷找借口来队长家看稀奇。 南美混血儿跟双胞胎同岁,苗玉兰怕村里人吓到孩子,便将人全部拦在了门外。 然后端出不少好吃的招待国际小友人。 杨玉环在瑶水村可谓是如鱼得水,与延安的姥姥交流起来畅通无阻,毫无障碍,小嘴一直不认生地叭叭叭。 南湾话说得贼溜。 本来家里有一个延安就已经很聒噪了,如今又来一个更能说的南美混血儿,再加上老项家的其他孩子,吵得宋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杨玉环虽然没来过农村,但是对农村吃食来者不拒。苗玉兰原本只做了包子和烙饼,但是为了招待外国小朋友,愣是让老头子出海捞了不少鱼虾蟹回来。 见她吃得实在太多了,宋恂冒着得罪小朋友的风险,将她手边的两只梭子蟹挪开了。 “螃蟹吃多了容易拉肚子,你要是喜欢,一会儿叔叔给你装几只回家。” 杨玉环似乎也觉得自己今天的食量不太淑女,张开占满汁水的十根手指头说:“我今天太饿了,刚才延安一直拉着我跳舞。” 所以多吃点是正常的。 宋恂笑着点头,作出一副“你确实应该多补补”的表情,给她夹了一点鱼肉。 然而,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返程的吉普车刚开到半路,杨玉环就捂着肚子说想要上厕所。 延安也凑热闹说想尿尿。 宋恂只好把车停下,让他们去路边的小树林里方便。 “走吧,男女分开,”项小羽拉着杨玉环往小树林深处走,“延安,你在旁边解决吧。” 延安却不听话,生怕自己的屁屁被杨玉环偷看到,像个小媳妇似的夹着腿跑远了。 尽量远离女生们的视线。 宋恂:“……” 他在车里等了将近十分钟,合计着延安也该回来了。 这么久没回来,不会是需要手纸吧? 他正想下车去看看情况,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提着裤子跑回来的延安。 延安嗖嗖跑过来,站在车外大喊:“爸爸,我在马路边捡到一个大袋子!” “嗯,”宋恂只以为是尿素袋子之类的,翻出军用水壶,倒水给他洗手,“洗了手赶紧上来,别乱捡垃圾。” “不是垃圾!”延安激动地嚷嚷,“袋子里有钱!可多啦!” 他回想刚才看到的,猜测道:“估计得有好几千块呢!” 宋恂只好下车,跟在儿子身后去了他刚才尿尿的地方。 “你看,这么一大袋呢!”延安让爸爸去看躺在地上的麻袋,鼓鼓囊囊的,“我刚才抠开一点看了,里面都是五块钱!” 宋恂顺着他打开的口子往里面瞅一眼,果然是一捆捆五元票面的钞票。 这里的钱可不止几千块。 “爸爸,咱们把麻袋撕开,看看里面有多少钱!”延安怂恿。 “然后呢?” “然后就交给警察叔叔呀!”延安一边扒拉麻袋上的口子,一边哼唱道,“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我这次捡到好几千呐,比一分钱多多啦!” 宋恂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本想去了公安局再清点的,不过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的小孩实在是兴奋,非要让他赶紧倒出来数数。 爷俩把麻袋提回车里,将一捆捆钞票倒出来清点,一共50捆,全是五元票面的,合计25万元。 这会儿项小羽也带着小姑娘回来了,见到车里突然多出来这么多钱,忍不住“哇——”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 这年头家里有几千块存款就是有钱人了,万元户甚至是能登上报纸电视的。 25万着实是一笔数额相当巨大的巨款了! 杨玉环将脑袋探进来张望,见到麻袋 “那是银行啦!”延安有模有样地给小伙伴讲解,“银行就是半克的意思,存钱用的。这个麻袋里的钱就是银行丢的!” 本来他们的车已经快要开进市区了,但是因为这一麻袋钱,宋恂只好将车调头,去了距离最近的南湾县公安局。 因着是礼拜天傍晚,公安局只有三两个人在值班,见到两大两小提着一麻袋钞票进来。 值班民警全都震惊了! 这也太多了! 宋恂事无巨细地描述了发现这包钞票的经过,并跟着民警同志重新清点了一遍麻袋里的钞票。 几个民警先后跟宋恂握手,赞扬他这种拾金不昧的精神。 宋恂接受了民警的称赞后,刻意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是海浦海洋渔业公司的党委书记,作为一名党员,这是我应该做的。” 然后他又强调这些钱是孩子发现的,为了给孩子留个纪念,麻烦公安同志给他们出具一份25万现金的接收证明。 宋恂心想,就当他是小人之心好了,这么多的钱交过来,绝不能不清不楚稀里糊涂的。 几位公安同志很好说话,不但给他们出具了失物接收证明,还对宋恂保证,如果找到了失主,会给他往单位打电话告知的。 一家人从公安局走出来,心情都很美妙,延安感觉自己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整个人都神气十足。 * 杨玉环回家就将今天的见闻学给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详细问了经过的杨爸爸,这回对宋家人的人品更放心了,鼓励女儿可以多跟宋家的小朋友一起玩耍。 于是,杨玉环往宋家跑得更勤了,几乎长在了宋家。 不但她自己要来串门,有时候还要把她妈妈也带过来,顺便带一些她们自己做的蛋糕和水果派。 项小羽应对讲南湾话的杨玉环还行,但应付说英语的杨万里就很吃力了。 还得让儿子给她当翻译。 延安的口语虽然还有点磕磕巴巴的,但这小子很敢开口,乐于在两个妈妈之间当小翻译。 并得到了杨万里女士的邀请,平时可以去她家,跟杨玉环一起学钢琴。 杨玉环的钢琴就是她在教的。 “万里,可以带我哥哥一起去吗?”延安给哥哥争取机会,“我哥哥去省城参加围棋比赛啦,他可能会得到第三名,马上就能回来!” “当然可以!”杨万里热情回应。 项小羽心说,这小子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非说吉安能得到第三名。 作为亲娘她当然想让吉安取得名次,但是全省有那么多围棋少年参赛,所有队伍加起来足有上百人。吉安才将将八岁,未必能下得过那些十几岁的大孩子。 然而,延安的嘴仿佛被开过光。 一个礼拜后,吉安果然拿回了一张省少年棋类比赛围棋第三名的奖状! 而且他的名字第一次登上了本地报纸。 有一篇标题为《八岁宋吉安在棋坛初露头角》的文章被刊登在《海浦晚报》上。 “在今年四月的省少年棋类比赛的争夺战中,海浦地区八岁小将宋吉安披挂上阵,初露锋芒,挫败省城劲敌之后,连克雅江、温陵、永泰等地代表,以高分获得围棋第三名。各地教练员、运动员对小将表示庆贺……” 项小羽放下报纸,抓过自己的小光头儿子使劲么么么了好几口。 “吉安,你可太厉害啦!”她语气夸张地称赞道,“居然打败那么多对手呢!” 吉安摸了摸脸蛋,带着点赧然说:“还行吧,没能得第一名。” “第三名已经很好了!妈妈还没得过第三名呢!” “我爸爸一直都是第一名!”吉安还是很崇拜自己爸爸的,总是不自觉跟爸爸做比较。 “谁说他一直都是第一名的?”项小羽开始揭小宋哥老底,“他去党校学习的时候,第一次考试只得了第二名。再之前去参加省运会航模比赛的时候,也是第二名。你能得第三名已经非常好了,听你邢伯伯说起参赛人数时,我还以为你这次得空手而归,拿不到名次呢!” 延安翻看着哥哥的新奖状问:“妈妈,我哥得奖了,有奖励不?” “有啊,吉安想要什么?” 延安撺掇道:“去滑旱冰吧!等我得了跳舞比赛的第三名的时候,就去滑旱冰!” “那等你跳舞得奖的时候再去滑旱冰。”吉安摸了摸二黑的毛毛说,“咱们先给二黑做一双旱冰鞋吧!” 好了,宋书记有活干了。 为了兑现给吉安的奖品,宋恂特意给二黑量了脚丫子的尺寸,称了体重,然后亲自去五金店买了制作滚轮的滚珠轴承。 下班回家就搞起了小手工。 他干活的时候,儿子们就围在旁边递工具。 项小羽背着手围观片刻便问:“你不是说行署领导已经找到酒店投资人了么,你们跟人家见过面没有?” “我还没见过。”宋恂对着小铁片敲敲打打,试图给二黑做一双舒服点的鞋子,“据说是归侨回乡投资,他们主动找到行署想要参与家乡建设,原本只打算投资建厂。不过王专员听说他们在港岛有酒店业务,就劝人家在内地投资酒店,打造地标性建筑。” “地区领导就没让你们三方碰个面?” “前两天组织了一次,不过我没去,让邬经理出面了。”宋恂接过吉安递来的小滚轮说,“等到正式敲定合作的时候,我作为吉祥物露个面就行了。” 项小羽被他这个形容逗笑。 “这样也挺好的,否则你哪有时间给二黑做旱冰鞋!”她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挺满意的,宋恂当了书记以后,将更多精力放在思想政治工作上,反而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了。 “分工合作嘛。” 宋恂将滚轮挨个安装到铁片上,然后招呼二黑过来试穿。 如今的旱冰鞋都是一块铁片即可。 宋恂给二黑做的旱冰鞋跟那种差不多,但是每只鞋 二黑听话地侧躺在地上,让宋恂和双胞胎帮它穿鞋。 穿上鞋以后,它就站不起来了…… 项小羽见它前爪刚站起来,就扑通一下跌了回去,不厚道地笑出声。 二黑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双旱冰鞋禁锢住。 不屈不挠地反复尝试好几次,终于在小兄弟们扯腿推屁股的帮助下,顽强地站了起来! 四脚着地的二黑比人类的平衡感好许多,很快就聪明地找到了旱冰鞋的使用技巧。 人家只要后腿发力即可,前腿优雅地交叉捣腾小碎步,滚轮摩擦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双胞胎像是第一次看到新生儿走路的老父亲,激动地给二黑鼓掌叫好。 追在二黑身后鼓劲。 项小羽见二黑玩儿得挺好,笑眯眯道:“一会儿我给二黑缝一双袜子,免得铁片太硬,把咱二黑的脚丫子磨坏了。” * 对于这套新装备,二黑仍处于摸索和适应阶段,宋恂一时分不清它是否喜欢滑旱冰。 不过,双胞胎却喜欢极了,每天放学都要带着二黑去外面兜风。 光头双胞胎,搭配滑旱冰的威风狗子,已经成了先锋路上的西洋景。 这天,宋恂正考虑是否要给二黑换一双更舒适的鞋子时,接到了邬君阳的电话。 地委即将与港商敲定投资事宜,要在望海楼宴客,请宋恂一起出席明晚的饭局,跟合作方见见面。 宋恂想着既然是跟合作伙伴见面,无论如何也要正式一些。 他翻出西装领带将自己捯饬得体体面面地出门了。 这位港商姓王,穿着西装和花衬衫,手上和脖子上都金光闪闪的,来赴宴时,身后跟着一串秘书和助理。 一看就特别有钱。 宋恂觉得这位归侨的打扮有点太花哨了,不过他并不是以貌取人的。这两年不少从南方回来的人都这么打扮,项远洋经常去广东出差,也给自己弄过这样的花衬衫。 这种打扮在南方还挺新潮的。 大致的合作方式在行署的主持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宋恂没有谈生意上的事,在对方跟自己敬酒的时候,跟他闲聊了起来。 “王先生以后就在海浦定居了嘛?” 既然是归侨,那肯定是要在内地定居的。 “我目前在内地的生意主要集中在广东,偶尔还要回港岛处理一些事情。所以平时还是定居在广东的。”王德荣与宋恂碰了一下酒杯说,“这次在海浦耽搁的时间太久了,签完合同以后,我还得赶紧回港岛一趟。” “听说王先生在港岛和广东都有好几家酒店在经营?”宋恂颇感兴趣地问。 王德荣用一口港普谦虚道:“广州的酒店还在建设中,港岛那边也只有四家而已。” 宋恂笑着恭维:“近几年港岛的旅游业飞速发展,我前段时间看到一篇文章预测说,港岛马上就将成为太平洋地区仅次于夏威夷的第二个游客最多的地区。每年的旅游收益高达上百亿港币,兴建酒店是港岛目前最热门的投资项目。王先生能在寸土寸金的港岛,拥有四家大型酒店,可见您实力不俗了。” “我们在港岛确实有些产业,但是酒店服务业只占其中一小部分而已。这四家酒店不算什么,放在全港上百家酒店中,就更不起眼了。”王德荣话锋一转道,“我们其实主要是做无线电实业的,这次回海浦来,原本也是打算投资建厂的。” 他在酒桌上高谈阔论,讲述他这些年的发家史,引来听众们的连连惊叹。 水晶灯的细碎灯光正好落在他左手的两枚金戒指上,金光闪闪的,让宋恂看得有些出神。 宴请结束以后,宋恂连夜返回办公室翻出最新一期《商业经济文摘》,找到之前看过的一篇文章。 反复确认了几遍后,第二天早上刚上班,他就去了邬君阳的办公室。 “咱们跟王德荣那边还没有签合同吧?” “没有,他们还在跟银行谈贷款,”邬君阳笑着说,“估计一个礼拜之内就会签约,王德荣说会从港岛那边请设计公司帮咱们设计酒店。” “他跟哪个银行谈贷款?咱们海浦的还是港岛那边的?” “当然是海浦的!王专员和新上任的郑书记,都想促成这次合作,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得到港商的投资呢。” “他跟咱们的银行贷款,还算是哪门子的投资?” “只是贷款一部分,剩下的钱还由他们出。”邬君阳解释道,“咱们主要还是看中人家的管理经验。” 宋恂沉吟着说:“跟王德荣签合同的事情,先缓一缓吧。我觉得不太对劲。” 邬君阳怔愣一瞬问:“怎么不对劲?” “我昨天在酒桌上跟他谈到了港岛的旅游业和酒店建设,他说他在港岛有四家酒店,在全港上百家酒店中不算什么。”宋恂拧眉说,“但是我刚看过最新一期《商业经济文摘》,有一篇文章特意介绍了港岛的旅游业发展,上面说港岛目前有酒店不到50家,正是最热门的投资项目。” “……”邬君阳沉默片刻问,“会不会是杂志上统计错了?” 停顿几秒,她似乎也觉得这种理由有点牵强,便又说:“王德荣刚来海浦就捐给咱们地区二十万元用于基础设施建设,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二十万都到账了?” 邬君阳拿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过了一会儿对宋恂说:“已经到账十万了,剩下十万,签了合同以后就能到。”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宋恂在腿上扣了扣说,“咱们是第一次跟港商合作,很多情况都不了解,还是找关系去南方打听一下吧。” “地区早就派人打听过了,签这么大的合同当然得搞清楚对方的底细。王德荣的公司确实在广州投资了一家酒店,如今已经快要建成了。” “无论地区是怎么查的,咱们渔业公司都要自己找关系查一查,”宋恂正色道,“你先不要急着跟他们签合同,就说咱们的现金流有些问题,需要再等等。我找港岛那边的熟人帮忙打听一下王德荣的情况!” 邬君阳被他说得心里毛毛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再打听一下也没错。我一会儿请咨询公司的人也帮忙查查。” * 宋恂正想办法联系港岛方面的熟人,而他关注的另一件事也终于有了动静。 前段时间他们家捡到的25万现金,已经找到失主了! 南湾县公安局的同志特意打电话跟他通报了具体情况。 那包巨款是海浦工商银行南湾办事处的办事人员去海浦交款时,从汽车上滚落下来的。 由于案情比较复杂,公安同志没有说得太详细,只说现金已经归还给银行了,有关部门正在对失职人员进行处理。 公安同志一再表扬宋恂这种拾金不昧的品质,宋恂连道公安同志破案辛苦。 双方客气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电话。 按照宋恂的想法,既然钱已经归还给银行了,那么这件事就可以翻篇了吧? 然而,并没有。 接到公安局通报电话的第二天,宋恂就在办公室见到了《海浦晚报》的记者。 人家想要宣传报道一下他的清风峻节。 宋恂作为一个企业的党委书记,并不想因为拾金不昧而登上报纸。 如果他想要这种宣传,早就已经上电视新闻了,毕竟他家就有一个电视记者。 这种25万巨款分文不取的新闻还是有些噱头的,电视台未必会拒绝。 他对记者同志婉拒道:“第一个捡到钱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八岁的儿子,也是他提议将这些钱交到公安局的。我只是帮忙报案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当事人。” 记者似乎觉得小孩子拾得巨款,无私上交的新闻也很有看点,便想采访一下延安。 宋恂想起延安发现哥哥登上报纸时,那个羡慕的小眼神,犹豫片刻还是松口说:“如果孩子愿意被采访的话,家长不会阻拦。” 于是,宋延安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突然被班主任周老师喊了出去。 “老师,你找我啥事啊?”延安乖乖跟在老师身后出门。 他最近已经没在教室里玩呲水枪了,昨天的数学测验还考了一百分,老师单独叫他出来是要说啥咧? 周老师和颜悦色道:“别紧张,有个记者叔叔想要报道一下你拾金不昧的事迹。” 延安瞬间就想到那一麻袋钱了,昨天爸爸刚回家说过,已经找到了失主。 不过,他还是摇头道:“让记者叔叔去报道我爸爸妈妈吧,我不知道要说啥。” “说你捡到巨款的经过和当时的想法就行了。”周老师将他带去校长办公室,“你爸爸已经给校长打过电话了,这件事听你的,你要是想接受采访就可以去跟记者叔叔聊聊。” 学校当然想让拾金不昧的学生上报纸了,这也是学校教育的结果嘛。 对他们先锋路小学也是一个正面宣传。 延安迟疑了好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见见那个记者叔叔。 进入校长室,跟校长和大队辅导员礼貌问好,然后跟唯一面生的年轻叔叔也问了好。 记者同志怕他紧张,轻声细语地与他闲聊了一会儿,问了问他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成绩如何。 还表扬了宋延安同学拾金不昧的宝贵品质。 已经放松下来的延安谦虚地摆手,想起爸爸在公安局说的话,便原样照搬道:“这是一名党员应该做的!” 记者和老师们:“……” 周老师笑起来,赶紧帮他找补:“这孩子的家长是党员,他这也是耳濡目染,受到了良好家庭氛围的熏陶。” “对,我爸爸是党员,我还不是呢!”延安又改口说,“我想当少先队员!” 记者笑问:“你还不是少先队员呢?” “不是呐!”延安转向一旁含笑望着他的大队辅导员问,“郭老师,我下学期可以当少先队员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5-1623:55:26~2022-05-1714: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三月50瓶;可爱的蘑菇ya30瓶;考试必过!25瓶;黄花菜、追杀小清新、安全感、拔妹纸的大萝卜、芑叶、路人甲、q去哪啦20瓶;daisy16瓶;晚风、sur15瓶;wonderful12瓶;x女士、亭亭、蛛蛛、高兴、派还是热的好吃、筠yue、鱼爱柠檬、111、胖胖胖胖死瘦子、月、岁月间、我要瘦瘦瘦瘦瘦瘦、脉脉流水、普宁、八月的梦游者、我的夏日时光、植物大战僵尸10瓶;夜凉如水9瓶;潇潇6瓶;18633615、来喽~、夏天又要来了╭(╯e、anya、煮酒品香、ddd5瓶;214190424瓶;南风解我意3瓶;张哞哞、寻宓、xiaoxiao2瓶;nabelle、卓小五、喜欢银子?、natsuki、55955526、欠我一个陆以诚、宅啊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杨玉环的到来在瑶水村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这还是社员们第一次见到活的外国人呢! 除了已过耄耋之年的张夫子有些见识,其他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纷纷找借口来队长家看稀奇。 南美混血儿跟双胞胎同岁,苗玉兰怕村里人吓到孩子,便将人全部拦在了门外。 然后端出不少好吃的招待国际小友人。 杨玉环在瑶水村可谓是如鱼得水,与延安的姥姥交流起来畅通无阻,毫无障碍,小嘴一直不认生地叭叭叭。 南湾话说得贼溜。 本来家里有一个延安就已经很聒噪了,如今又来一个更能说的南美混血儿,再加上老项家的其他孩子,吵得宋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杨玉环虽然没来过农村,但是对农村吃食来者不拒。苗玉兰原本只做了包子和烙饼,但是为了招待外国小朋友,愣是让老头子出海捞了不少鱼虾蟹回来。 见她吃得实在太多了,宋恂冒着得罪小朋友的风险,将她手边的两只梭子蟹挪开了。 “螃蟹吃多了容易拉肚子,你要是喜欢,一会儿叔叔给你装几只回家。” 杨玉环似乎也觉得自己今天的食量不太淑女,张开占满汁水的十根手指头说:“我今天太饿了,刚才延安一直拉着我跳舞。” 所以多吃点是正常的。 宋恂笑着点头,作出一副“你确实应该多补补”的表情,给她夹了一点鱼肉。 然而,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返程的吉普车刚开到半路,杨玉环就捂着肚子说想要上厕所。 延安也凑热闹说想尿尿。 宋恂只好把车停下,让他们去路边的小树林里方便。 “走吧,男女分开,”项小羽拉着杨玉环往小树林深处走,“延安,你在旁边解决吧。” 延安却不听话,生怕自己的屁屁被杨玉环偷看到,像个小媳妇似的夹着腿跑远了。 尽量远离女生们的视线。 宋恂:“……” 他在车里等了将近十分钟,合计着延安也该回来了。 这么久没回来,不会是需要手纸吧? 他正想下车去看看情况,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提着裤子跑回来的延安。 延安嗖嗖跑过来,站在车外大喊:“爸爸,我在马路边捡到一个大袋子!” “嗯,”宋恂只以为是尿素袋子之类的,翻出军用水壶,倒水给他洗手,“洗了手赶紧上来,别乱捡垃圾。” “不是垃圾!”延安激动地嚷嚷,“袋子里有钱!可多啦!” 他回想刚才看到的,猜测道:“估计得有好几千块呢!” 宋恂只好下车,跟在儿子身后去了他刚才尿尿的地方。 “你看,这么一大袋呢!”延安让爸爸去看躺在地上的麻袋,鼓鼓囊囊的,“我刚才抠开一点看了,里面都是五块钱!” 宋恂顺着他打开的口子往里面瞅一眼,果然是一捆捆五元票面的钞票。 这里的钱可不止几千块。 “爸爸,咱们把麻袋撕开,看看里面有多少钱!”延安怂恿。 “然后呢?” “然后就交给警察叔叔呀!”延安一边扒拉麻袋上的口子,一边哼唱道,“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我这次捡到好几千呐,比一分钱多多啦!” 宋恂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本想去了公安局再清点的,不过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的小孩实在是兴奋,非要让他赶紧倒出来数数。 爷俩把麻袋提回车里,将一捆捆钞票倒出来清点,一共50捆,全是五元票面的,合计25万元。 这会儿项小羽也带着小姑娘回来了,见到车里突然多出来这么多钱,忍不住“哇——”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 这年头家里有几千块存款就是有钱人了,万元户甚至是能登上报纸电视的。 25万着实是一笔数额相当巨大的巨款了! 杨玉环将脑袋探进来张望,见到麻袋 “那是银行啦!”延安有模有样地给小伙伴讲解,“银行就是半克的意思,存钱用的。这个麻袋里的钱就是银行丢的!” 本来他们的车已经快要开进市区了,但是因为这一麻袋钱,宋恂只好将车调头,去了距离最近的南湾县公安局。 因着是礼拜天傍晚,公安局只有三两个人在值班,见到两大两小提着一麻袋钞票进来。 值班民警全都震惊了! 这也太多了! 宋恂事无巨细地描述了发现这包钞票的经过,并跟着民警同志重新清点了一遍麻袋里的钞票。 几个民警先后跟宋恂握手,赞扬他这种拾金不昧的精神。 宋恂接受了民警的称赞后,刻意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是海浦海洋渔业公司的党委书记,作为一名党员,这是我应该做的。” 然后他又强调这些钱是孩子发现的,为了给孩子留个纪念,麻烦公安同志给他们出具一份25万现金的接收证明。 宋恂心想,就当他是小人之心好了,这么多的钱交过来,绝不能不清不楚稀里糊涂的。 几位公安同志很好说话,不但给他们出具了失物接收证明,还对宋恂保证,如果找到了失主,会给他往单位打电话告知的。 一家人从公安局走出来,心情都很美妙,延安感觉自己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整个人都神气十足。 * 杨玉环回家就将今天的见闻学给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详细问了经过的杨爸爸,这回对宋家人的人品更放心了,鼓励女儿可以多跟宋家的小朋友一起玩耍。 于是,杨玉环往宋家跑得更勤了,几乎长在了宋家。 不但她自己要来串门,有时候还要把她妈妈也带过来,顺便带一些她们自己做的蛋糕和水果派。 项小羽应对讲南湾话的杨玉环还行,但应付说英语的杨万里就很吃力了。 还得让儿子给她当翻译。 延安的口语虽然还有点磕磕巴巴的,但这小子很敢开口,乐于在两个妈妈之间当小翻译。 并得到了杨万里女士的邀请,平时可以去她家,跟杨玉环一起学钢琴。 杨玉环的钢琴就是她在教的。 “万里,可以带我哥哥一起去吗?”延安给哥哥争取机会,“我哥哥去省城参加围棋比赛啦,他可能会得到第三名,马上就能回来!” “当然可以!”杨万里热情回应。 项小羽心说,这小子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非说吉安能得到第三名。 作为亲娘她当然想让吉安取得名次,但是全省有那么多围棋少年参赛,所有队伍加起来足有上百人。吉安才将将八岁,未必能下得过那些十几岁的大孩子。 然而,延安的嘴仿佛被开过光。 一个礼拜后,吉安果然拿回了一张省少年棋类比赛围棋第三名的奖状! 而且他的名字第一次登上了本地报纸。 有一篇标题为《八岁宋吉安在棋坛初露头角》的文章被刊登在《海浦晚报》上。 “在今年四月的省少年棋类比赛的争夺战中,海浦地区八岁小将宋吉安披挂上阵,初露锋芒,挫败省城劲敌之后,连克雅江、温陵、永泰等地代表,以高分获得围棋第三名。各地教练员、运动员对小将表示庆贺……” 项小羽放下报纸,抓过自己的小光头儿子使劲么么么了好几口。 “吉安,你可太厉害啦!”她语气夸张地称赞道,“居然打败那么多对手呢!” 吉安摸了摸脸蛋,带着点赧然说:“还行吧,没能得第一名。” “第三名已经很好了!妈妈还没得过第三名呢!” “我爸爸一直都是第一名!”吉安还是很崇拜自己爸爸的,总是不自觉跟爸爸做比较。 “谁说他一直都是第一名的?”项小羽开始揭小宋哥老底,“他去党校学习的时候,第一次考试只得了第二名。再之前去参加省运会航模比赛的时候,也是第二名。你能得第三名已经非常好了,听你邢伯伯说起参赛人数时,我还以为你这次得空手而归,拿不到名次呢!” 延安翻看着哥哥的新奖状问:“妈妈,我哥得奖了,有奖励不?” “有啊,吉安想要什么?” 延安撺掇道:“去滑旱冰吧!等我得了跳舞比赛的第三名的时候,就去滑旱冰!” “那等你跳舞得奖的时候再去滑旱冰。”吉安摸了摸二黑的毛毛说,“咱们先给二黑做一双旱冰鞋吧!” 好了,宋书记有活干了。 为了兑现给吉安的奖品,宋恂特意给二黑量了脚丫子的尺寸,称了体重,然后亲自去五金店买了制作滚轮的滚珠轴承。 下班回家就搞起了小手工。 他干活的时候,儿子们就围在旁边递工具。 项小羽背着手围观片刻便问:“你不是说行署领导已经找到酒店投资人了么,你们跟人家见过面没有?” “我还没见过。”宋恂对着小铁片敲敲打打,试图给二黑做一双舒服点的鞋子,“据说是归侨回乡投资,他们主动找到行署想要参与家乡建设,原本只打算投资建厂。不过王专员听说他们在港岛有酒店业务,就劝人家在内地投资酒店,打造地标性建筑。” “地区领导就没让你们三方碰个面?” “前两天组织了一次,不过我没去,让邬经理出面了。”宋恂接过吉安递来的小滚轮说,“等到正式敲定合作的时候,我作为吉祥物露个面就行了。” 项小羽被他这个形容逗笑。 “这样也挺好的,否则你哪有时间给二黑做旱冰鞋!”她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挺满意的,宋恂当了书记以后,将更多精力放在思想政治工作上,反而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了。 “分工合作嘛。” 宋恂将滚轮挨个安装到铁片上,然后招呼二黑过来试穿。 如今的旱冰鞋都是一块铁片即可。 宋恂给二黑做的旱冰鞋跟那种差不多,但是每只鞋 二黑听话地侧躺在地上,让宋恂和双胞胎帮它穿鞋。 穿上鞋以后,它就站不起来了…… 项小羽见它前爪刚站起来,就扑通一下跌了回去,不厚道地笑出声。 二黑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双旱冰鞋禁锢住。 不屈不挠地反复尝试好几次,终于在小兄弟们扯腿推屁股的帮助下,顽强地站了起来! 四脚着地的二黑比人类的平衡感好许多,很快就聪明地找到了旱冰鞋的使用技巧。 人家只要后腿发力即可,前腿优雅地交叉捣腾小碎步,滚轮摩擦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双胞胎像是第一次看到新生儿走路的老父亲,激动地给二黑鼓掌叫好。 追在二黑身后鼓劲。 项小羽见二黑玩儿得挺好,笑眯眯道:“一会儿我给二黑缝一双袜子,免得铁片太硬,把咱二黑的脚丫子磨坏了。” * 对于这套新装备,二黑仍处于摸索和适应阶段,宋恂一时分不清它是否喜欢滑旱冰。 不过,双胞胎却喜欢极了,每天放学都要带着二黑去外面兜风。 光头双胞胎,搭配滑旱冰的威风狗子,已经成了先锋路上的西洋景。 这天,宋恂正考虑是否要给二黑换一双更舒适的鞋子时,接到了邬君阳的电话。 地委即将与港商敲定投资事宜,要在望海楼宴客,请宋恂一起出席明晚的饭局,跟合作方见见面。 宋恂想着既然是跟合作伙伴见面,无论如何也要正式一些。 他翻出西装领带将自己捯饬得体体面面地出门了。 这位港商姓王,穿着西装和花衬衫,手上和脖子上都金光闪闪的,来赴宴时,身后跟着一串秘书和助理。 一看就特别有钱。 宋恂觉得这位归侨的打扮有点太花哨了,不过他并不是以貌取人的。这两年不少从南方回来的人都这么打扮,项远洋经常去广东出差,也给自己弄过这样的花衬衫。 这种打扮在南方还挺新潮的。 大致的合作方式在行署的主持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宋恂没有谈生意上的事,在对方跟自己敬酒的时候,跟他闲聊了起来。 “王先生以后就在海浦定居了嘛?” 既然是归侨,那肯定是要在内地定居的。 “我目前在内地的生意主要集中在广东,偶尔还要回港岛处理一些事情。所以平时还是定居在广东的。”王德荣与宋恂碰了一下酒杯说,“这次在海浦耽搁的时间太久了,签完合同以后,我还得赶紧回港岛一趟。” “听说王先生在港岛和广东都有好几家酒店在经营?”宋恂颇感兴趣地问。 王德荣用一口港普谦虚道:“广州的酒店还在建设中,港岛那边也只有四家而已。” 宋恂笑着恭维:“近几年港岛的旅游业飞速发展,我前段时间看到一篇文章预测说,港岛马上就将成为太平洋地区仅次于夏威夷的第二个游客最多的地区。每年的旅游收益高达上百亿港币,兴建酒店是港岛目前最热门的投资项目。王先生能在寸土寸金的港岛,拥有四家大型酒店,可见您实力不俗了。” “我们在港岛确实有些产业,但是酒店服务业只占其中一小部分而已。这四家酒店不算什么,放在全港上百家酒店中,就更不起眼了。”王德荣话锋一转道,“我们其实主要是做无线电实业的,这次回海浦来,原本也是打算投资建厂的。” 他在酒桌上高谈阔论,讲述他这些年的发家史,引来听众们的连连惊叹。 水晶灯的细碎灯光正好落在他左手的两枚金戒指上,金光闪闪的,让宋恂看得有些出神。 宴请结束以后,宋恂连夜返回办公室翻出最新一期《商业经济文摘》,找到之前看过的一篇文章。 反复确认了几遍后,第二天早上刚上班,他就去了邬君阳的办公室。 “咱们跟王德荣那边还没有签合同吧?” “没有,他们还在跟银行谈贷款,”邬君阳笑着说,“估计一个礼拜之内就会签约,王德荣说会从港岛那边请设计公司帮咱们设计酒店。” “他跟哪个银行谈贷款?咱们海浦的还是港岛那边的?” “当然是海浦的!王专员和新上任的郑书记,都想促成这次合作,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得到港商的投资呢。” “他跟咱们的银行贷款,还算是哪门子的投资?” “只是贷款一部分,剩下的钱还由他们出。”邬君阳解释道,“咱们主要还是看中人家的管理经验。” 宋恂沉吟着说:“跟王德荣签合同的事情,先缓一缓吧。我觉得不太对劲。” 邬君阳怔愣一瞬问:“怎么不对劲?” “我昨天在酒桌上跟他谈到了港岛的旅游业和酒店建设,他说他在港岛有四家酒店,在全港上百家酒店中不算什么。”宋恂拧眉说,“但是我刚看过最新一期《商业经济文摘》,有一篇文章特意介绍了港岛的旅游业发展,上面说港岛目前有酒店不到50家,正是最热门的投资项目。” “……”邬君阳沉默片刻问,“会不会是杂志上统计错了?” 停顿几秒,她似乎也觉得这种理由有点牵强,便又说:“王德荣刚来海浦就捐给咱们地区二十万元用于基础设施建设,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二十万都到账了?” 邬君阳拿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过了一会儿对宋恂说:“已经到账十万了,剩下十万,签了合同以后就能到。”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宋恂在腿上扣了扣说,“咱们是第一次跟港商合作,很多情况都不了解,还是找关系去南方打听一下吧。” “地区早就派人打听过了,签这么大的合同当然得搞清楚对方的底细。王德荣的公司确实在广州投资了一家酒店,如今已经快要建成了。” “无论地区是怎么查的,咱们渔业公司都要自己找关系查一查,”宋恂正色道,“你先不要急着跟他们签合同,就说咱们的现金流有些问题,需要再等等。我找港岛那边的熟人帮忙打听一下王德荣的情况!” 邬君阳被他说得心里毛毛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再打听一下也没错。我一会儿请咨询公司的人也帮忙查查。” * 宋恂正想办法联系港岛方面的熟人,而他关注的另一件事也终于有了动静。 前段时间他们家捡到的25万现金,已经找到失主了! 南湾县公安局的同志特意打电话跟他通报了具体情况。 那包巨款是海浦工商银行南湾办事处的办事人员去海浦交款时,从汽车上滚落下来的。 由于案情比较复杂,公安同志没有说得太详细,只说现金已经归还给银行了,有关部门正在对失职人员进行处理。 公安同志一再表扬宋恂这种拾金不昧的品质,宋恂连道公安同志破案辛苦。 双方客气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电话。 按照宋恂的想法,既然钱已经归还给银行了,那么这件事就可以翻篇了吧? 然而,并没有。 接到公安局通报电话的第二天,宋恂就在办公室见到了《海浦晚报》的记者。 人家想要宣传报道一下他的清风峻节。 宋恂作为一个企业的党委书记,并不想因为拾金不昧而登上报纸。 如果他想要这种宣传,早就已经上电视新闻了,毕竟他家就有一个电视记者。 这种25万巨款分文不取的新闻还是有些噱头的,电视台未必会拒绝。 他对记者同志婉拒道:“第一个捡到钱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八岁的儿子,也是他提议将这些钱交到公安局的。我只是帮忙报案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当事人。” 记者似乎觉得小孩子拾得巨款,无私上交的新闻也很有看点,便想采访一下延安。 宋恂想起延安发现哥哥登上报纸时,那个羡慕的小眼神,犹豫片刻还是松口说:“如果孩子愿意被采访的话,家长不会阻拦。” 于是,宋延安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突然被班主任周老师喊了出去。 “老师,你找我啥事啊?”延安乖乖跟在老师身后出门。 他最近已经没在教室里玩呲水枪了,昨天的数学测验还考了一百分,老师单独叫他出来是要说啥咧? 周老师和颜悦色道:“别紧张,有个记者叔叔想要报道一下你拾金不昧的事迹。” 延安瞬间就想到那一麻袋钱了,昨天爸爸刚回家说过,已经找到了失主。 不过,他还是摇头道:“让记者叔叔去报道我爸爸妈妈吧,我不知道要说啥。” “说你捡到巨款的经过和当时的想法就行了。”周老师将他带去校长办公室,“你爸爸已经给校长打过电话了,这件事听你的,你要是想接受采访就可以去跟记者叔叔聊聊。” 学校当然想让拾金不昧的学生上报纸了,这也是学校教育的结果嘛。 对他们先锋路小学也是一个正面宣传。 延安迟疑了好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见见那个记者叔叔。 进入校长室,跟校长和大队辅导员礼貌问好,然后跟唯一面生的年轻叔叔也问了好。 记者同志怕他紧张,轻声细语地与他闲聊了一会儿,问了问他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成绩如何。 还表扬了宋延安同学拾金不昧的宝贵品质。 已经放松下来的延安谦虚地摆手,想起爸爸在公安局说的话,便原样照搬道:“这是一名党员应该做的!” 记者和老师们:“……” 周老师笑起来,赶紧帮他找补:“这孩子的家长是党员,他这也是耳濡目染,受到了良好家庭氛围的熏陶。” “对,我爸爸是党员,我还不是呢!”延安又改口说,“我想当少先队员!” 记者笑问:“你还不是少先队员呢?” “不是呐!”延安转向一旁含笑望着他的大队辅导员问,“郭老师,我下学期可以当少先队员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5-1623:55:26~2022-05-1714: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三月50瓶;可爱的蘑菇ya30瓶;考试必过!25瓶;黄花菜、追杀小清新、安全感、拔妹纸的大萝卜、芑叶、路人甲、q去哪啦20瓶;daisy16瓶;晚风、sur15瓶;wonderful12瓶;x女士、亭亭、蛛蛛、高兴、派还是热的好吃、筠yue、鱼爱柠檬、111、胖胖胖胖死瘦子、月、岁月间、我要瘦瘦瘦瘦瘦瘦、脉脉流水、普宁、八月的梦游者、我的夏日时光、植物大战僵尸10瓶;夜凉如水9瓶;潇潇6瓶;18633615、来喽~、夏天又要来了╭(╯e、anya、煮酒品香、ddd5瓶;214190424瓶;南风解我意3瓶;张哞哞、寻宓、xiaoxiao2瓶;nabelle、卓小五、喜欢银子?、natsuki、55955526、欠我一个陆以诚、宅啊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4章 第 204 章 因为拾金不昧的事迹, 宋延安小同学也上了一回本地报纸。 先锋路小学还为此在校内进行了专门的宣传。 大队辅导员特意在礼拜一的升旗仪式上表扬了一年一班的宋延安同学,并让宋延安进行了国旗下的讲话。 延安其实并不知道要讲啥,他当时捡到了钱, 下意识就想交给警察叔叔,完全没有想别的。 即便让他事后回忆, 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并没那么多的心理活动。 但是在全校师生面前讲话不能太过敷衍,否则老师那关就过不去,所以他请求全家第一笔杆子项小羽同志为自己撰写了一篇关于拾金不昧的心得体会。 他在国旗下将演讲稿背得特别顺溜,抑扬顿挫、感情充沛。 据哥哥吉安事后反馈, 听了他的演讲, 仿佛自己也亲身经历了捡到巨款的全过程,特别有代入感。 延安对此效果表示满意。 他和哥哥都上过报纸了,就开始奢望加入少先队。记者来采访那天,大队辅导员说只要他继续好好表现就可以入队! 学校里要求小学生在加入少先队之前, 要做一件好事,而且学习好、品德好、劳动好。 一年级每个班只有六个入队名额, 而他们学校的生源算是素质比较高的,班里的很多小同学都表现得可圈可点。 双胞胎为了能成为班里的第一批少先队员, 简直煞费苦心。 他俩的学习进度比别人快,老师讲的内容他们早就会了,所以这两个崽经常在课堂上溜号。 吉安还好,顶多是偷看课外书或者偷摸做爸爸留给他们的高年级习题,并不会打扰别人。 但延安就麻烦多了。 之前有一次, 他将那种可以拧发条的铁皮青蛙带到学校来玩,青蛙在桌肚里跳起的时候,声音被放大数倍, 班主任还以为有人在教室里放起了鞭炮! 发现是他捣乱以后,立马就将青蛙没收了。 可是这却难不倒延安,铁皮青蛙被没收,他就自己折纸青蛙玩,玩腻了又换成呲水枪,反正花样总在翻新。 因为上课捣蛋,还被请了两次家长。 宋恂不想再跟他一起挨批,便给儿子们定下了加入少先队的目标。 有了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两个孩子总算有了收敛。 而且延安觉得自己是在国旗下讲过话的小学生了,要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 上课认真听讲,积极踊跃发言。 每天放学还要留下来帮忙打扫教室卫生,地板上有片纸屑都要随手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小哥俩就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终于在今年六一儿童节这天光荣地加入了少先队! 在操场升旗台上,被高年级的小哥哥小姐姐帮忙系上了红领巾。 “我当时就是这样的,”延安跟吉安一上一下站在客厅的楼梯上,给爸爸妈妈和二黑场景重现,“那个小姐姐是四年级的,穿着白衬衫,蓝裙子和白布鞋,衣领子 项小羽揶揄:“你观察得还挺仔细的,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四年级的?” “我问她了,她自己说的!”延安有点着急,挥手让妈妈不要打岔。 他扮演那个小姐姐,抬步走上楼梯,与哥哥面对面站到同一级台阶上,然后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队礼,便开始了一番无实物表演。 先是侧过身,假装从老师手里接过了一条崭新的红领巾,在吉安胸前系好。 兄弟俩相互敬起了队礼。 然后,少先队员们凭借他们过人的记忆力,将白天的宣誓词也一句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听他们喊完“宣誓人宋吉安”“宣誓人宋延安”以后,宋恂夫妻赶紧捧场地献上掌声,恭喜他们正式成为少先队员。 “还,还没完呢,我们还得唱《少年先锋队队歌》!”延安再次不满。 宋恂:“……” * 双胞胎加入了少先队,全家人跟着高兴。 他俩已经往省城和瑶水村打过报喜电话了。 奶奶为了奖励他们入队,答应今年暑假的时候带他们去郑州旅游,让小和尚们亲自去嵩山少林体验一下。 大款姥姥则答应给他们每人买一双旅游鞋,出去旅游的时候穿。 宋恂夫妻没给出什么奖励,但是承担起了每天早上给儿子系红领巾的活儿。 “你俩已经是少先队员了,怎么连红领巾都不会系?”宋恂给两个崽挨个系好,咕哝道,“要是红领巾在学校松了,你俩打算怎么办?赶紧学起来,至少得有一个人会系。” 延安嬉皮笑脸地说:“我们可以让杨玉环帮忙系红领巾。” “她也入队了?” “没有,她语文考试总是不及格。”吉安摸着胸前的红领巾说,“但她挺想入队的,还拿我们的红领巾练习来着,她已经会系啦!” “……”宋恂在他的光头上拍了拍,“你们也跟人家学学。” 延安转移话题问:“爸爸,过几天就是舞蹈比赛了,你今天能早点回来一起练习不?万里还说要给我和杨玉环选跳舞的服装呢!” “我争取吧。” 渔业公司管理层最近都在忙着跟港商签约的事情。 之前他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邬君阳,两人分头去打听了王德荣的底细。 可是,经过几方人员的确认,港岛确实有个叫王德荣的商人,在港岛开了酒店和工厂,最近正来内地做投资。 广州那边的情形也与王德荣所说对得上号。 事实证明,宋恂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他当然也希望合作进展顺利,既然没问题,那就签约吧。 因着渔业公司一拖再拖耽搁时间,王德荣已经对地区领导表达了不满。为了安抚住王德荣,这次签约仪式由地委出面来办,报社电视台的记者都被邀请到了,连项小羽这个省电视台的记者都受邀在列。 签约仪式就定在明天上午。 所以,今天晚上宋恂真的未必能回来陪儿子跳舞,八成是要加班的。 开着破吉普来到公司,停车时他还碰到了来谈业务的市食品公司刘经理。 “宋书记,听说你们马上就要跟港商合资建酒店了?”刘经理指了指那辆破吉普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你就是渔业公司的门面,总得换一辆好点的车吧?同样是渔业公司,人家省渔那边已经换成波罗乃兹和拉达尼瓦了。” 两人一起走进办公楼,宋恂笑道:“省渔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们却是完全自力更生的,有钱还得用在刀刃上,多买两艘船比买车实在。” 何况他们也不是没有车,丰田客货也有好几辆,都是在码头拉货用的。 宋恂回身瞅一眼送他过来的那辆破拉达,笑道:“咱俩大哥别笑二哥,都差不多。” 刘经理呵呵一笑说:“我们要是能拉到外商投资,我立马就换辆波罗乃兹。” “你们不是要从日本进口生产线了么?外商投资有望。” 吴科学从荣盛糕点厂跳槽去食品公司下属的方便食品厂了,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口方便面生产线,这段时间在先锋路上都见不到他了。 听钟卉说,老吴一直在厂里加班呢,在厂长办公室里加了一张钢丝床,不把生产搞上去就不回家。 “我们那是往外花钱,”刘经理拍了拍自己腰间,“没有外商投资钱,我们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喽!” 两人说笑了一阵,便在二楼分开了。 刚走进办公室,孙翊就拿着一个牛皮信封进来说:“书记,有一封你的挂号信,从广东寄过来的。” 宋恂点头让他先放在桌子上,喝了两口热茶,才用壁纸刀将信封拆开。 从信封里掉出来的是一张报纸,他瞅了一眼日期,是半年前的。 头条就是一篇关于王德荣的报道,宋恂没心思关心王德荣的发家史,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文章中间的一张黑白单人照吸引了。 报纸上说,这人是王德荣,高个子,鹰钩鼻,面容干净。 而正住在海浦宾馆里的王德荣,除了年纪能对得上,与其没有任何相像之处,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还有颗痣。 半年而已,不会这么快就长出一颗痣吧? 宋恂赶紧给邬君阳打了一通电话,让她立马到办公楼门口集合。 邬君阳正跟几个科室的同志安排明天签约的事,接到电话满头雾水,但是听出他话里的急切,还是依言下了楼。 “宋书记,怎么了?” 宋恂将报纸塞到她手里,然后将人带去停车场,“咱们先去行署一趟,上车再说!” 邬君阳坐在车里,看到那张相片心里就是一沉。 这是港岛那边挺有名的报纸,绝不会将相片印错。 既然不是人家弄错,那就肯定是己方弄错了。 “这,这……”邬君阳喃喃道,“明天就要签约了,而且王专员和秦副专员还请来了那么多家单位的记者,明天的签约仪式要是开了天窗,咱们海浦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丢不丢人的先别管了,”宋恂启动车子说,“关键是看咱们吃没吃亏,给他的贷款到账了嘛?” “没有呢,”邬君阳稍稍平复一下情绪说,“他得先跟咱们签约,银行才会放款。” “那就行,只要钱财上没吃亏就不算丢人。” 两人一路将车开到行署,秘书却将他们拦了下来,领导正在开会呢。 宋恂没有废话,将报纸递给对方,是否通知领导由他决定。 一张报纸让原本要开两个小时的会议很快就散场了,王专员面沉如水地返回办公室,死死盯着报纸上那张不大的相片。 听宋恂讲完事情的原委,他沉默了足有一刻钟,才拿起电话给公安局做了指示。 然后扭头对宋恂和邬君阳说:“明天的签约仪式照常办,这件事你们先暂时不要声张,地区自有安排。” …… 第二天的签约仪式如期举行,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在海浦宾馆的宴会厅中满满挤了两排。 项小羽昨天已经听宋恂说过今天的签约仪式可能会有好戏看,所以她跟欧阳抗美很早就来到了宴会厅,抢占了最前排的位置。 今天下午两点有一趟飞往省城的航班,如果她们能赶上这趟航班将素材送回台里的话,没准可以登上今天的《晚间新闻》。 宴会厅里的花、酒、红地毯都被撤了下去,最前面的签约台上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这个场景完全不像是要搞签约仪式的样子。 所以当王德荣被秘书和助理簇拥着走进会场的时候,心里还生出些许不被重视的愠怒。 一直观察他的项小羽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便赶紧让欧阳抗美给他一个大特写。 把这人的脸拍得清清楚楚。 在其他记者都对着领导猛拍的时候,她俩一心一意地拍港商。 于是,就这样拍下了他从进门到登台招手,再到被公安同志扣押的全过程。 连欧阳抗美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这个新闻有爆点!” 好好的签约仪式变成了海浦行署的新闻发布会。 王专员站在台上,详细解释了海浦的一众领导干部是如何通过蛛丝马迹发现这名“港商”是冒牌货的。 “我们已经通过上级单位的帮助,联系到真正的王德荣先生了。王先生此时正在上海出差,所以我们百分百确定,此王德荣就是一个商业骗子!”王专员在台上一派从容道,“我们的同志早就在怀疑他的身份,最近通过各方信息,抓住线索顺藤摸瓜拆穿了他的把戏!那么肯定有记者同志要问了,既然你们海浦已经发现他是冒牌货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组织签约仪式呢?” 记者们赶紧将照相机和摄像机对准台上。 “半个月前我们就安排好了这次签约仪式,既然已经准备了,就别浪费,不如让记者同志们将抓获骗子的现场记录下来。如此也能给其他兄弟地区和城市提个醒,我们正处于改革的新时期,面临机遇的同时也要面对挑战,如何甄别投资商的真伪,鉴别投资商的经济实力,是广大干部群众遇到的新课题。” “我们海浦算是比较幸运的,为了取信于我们,这个骗子还提前给我们捐赠了十万元,作为回馈家乡的基础设施建设资金。因此,他不但没能从我们这里骗到钱,反而还白捐了十万!” 台下响起一阵笑声。 王专员也笑了笑,继续道:“但是这样愿意提前投入的骗子毕竟是少数的,我们为人民群众守着钱袋子,就必须时刻保持警惕,避免让不法分子钻了空子!” …… 海浦行署并没有对外公布那个冒牌货的具体信息。 宋恂后来听说,这人曾是临省的一个渔民,三十年前辗转去了港岛,一直在正牌王德荣的无线电工厂当工人。 他在工厂里听到了不少东家的信息和花边新闻。 这两年听说内地开放了,他便动起了歪心思,大量搜集关于东家的商业信息。 两地信息不对等成为他钻空子的优势,顺利回到内地招摇撞骗,成为了足以以假乱真的王德荣。 至于那十万块的捐款是从哪里来的,目前还是未解之谜。宋恂猜测,兴许在海浦之前,已经有其他地方上过他的当了…… * 刚遭遇了骗子,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合作方,港口酒店项目就只能先搁置了。 骗子事件虽然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热议,但是没过几天,新闻热度就退了下去。 海浦的大多数居民早就将目光聚焦到了“春之光”交谊舞比赛上。 这是海浦地区第一次组织这种全民性质的交谊舞比赛,没有年龄限制,上到七八十岁的退休老人,下到话还说不利索的学龄前儿童,都可以报名参加比赛。 老百姓对这种集体娱乐活动积极响应,不但城里的公园和广场中随处可见抱在一起跳舞的男男女女,连几个经济增速很快的县城里,也有不少人在勤加练习。 这场比赛原本应该在五月初举办的,可是因为报名人数一直在不断增加,没有联系到合适的比赛场地。拖到了六月份才开始第一轮的淘汰赛。 宋家的两对选手被安排在不同组进行比赛,宋恂夫妻是甲3组,宋延安和杨玉环是甲4组,两对选手虽在同一天比赛,却并不能同时上场。 延安对此颇有微词:“我还想跟爸爸妈妈一起比赛呢!” “还是分开比较好,”吉安坐在沙发上摆弄着象棋,抬头瞟一眼试穿白衬衫的弟弟说,“每个小组十对选手,只有三对可以入围下一轮。你跟爸爸妈妈分开参赛,可以增加进入复赛的几率。” 延安保持一贯的自信说:“就算我们被安排在一组,也都能进入复赛!我还要得毛毯呢!” “要是你真的得到了毛毯,到时候跟杨玉环怎么分?”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把延安问住了。 天人交战了大半天,吉安已经重新将心思放回棋盘上了,他才不情不愿道:“她如果想要的话,可以把毛毯让给她。我要奖状就行了。” “如果你们得奖,两个人都有奖状。” “哎呀,到时候再说吧,”延安不耐烦道,“给她就给她吧,我这身衣裳还是万里送给我的呢!” 杨万里给两个孩子买了同款比赛服装,延安沾了人家杨玉环的光。 宋恂路过沙发时,在吉安的后脖颈上捏了一把说:“比赛还没开始,你就大搞内部分化瓦解了!这让你弟弟还怎么专心参加比赛?” “我就是问问嘛。” “那也不行!士兵上战场前,你大肆散播战后奖励分配不均的谣言,这就是动摇军心!讲话要分清时间和场合!”宋恂又捏了他一下说,“今天罚你多写三页字帖。” 吉安瘪了瘪嘴,点头认了。 延安站在爸爸身后,冲哥哥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 吉安:“……” 交谊舞比赛的淘汰赛在六月的第二个周末正式开始,地点就在新建体育场的田径运动场里。 宋恂开车将两家人一起拉了过来,宋家人上场比赛,杨家父母和吉安负责后勤工作。 体育场里闹闹哄哄的,除了打扮光鲜的女士们,根本分不清那些男的到底是来比赛的还是来看热闹的。有些人甚至已经坐在看台上开始吃零食了,仿佛是来参加运动会的小学生。 像宋恂这样衬衫西裤的打扮算是极为正式的,场内还有不少穿跨栏背心的呢! 杨万里一直在给女儿和项小羽整理服装和发型,她的审美相当在线,帮两位女士梳起了盘发。 “宋书记,你也来报名参赛啦?”渔业公司的工会主席姜桂霞见到宋恂就上前打招呼。 “陪我爱人和孩子来参加的。”宋恂见到她身着一身花裙子,便问,“你被分在了哪组?” “我是甲3组的!” 吉安闻言便插话道:“阿姨,你跟我爸爸妈妈是同一组的!” “哈哈,挺好挺好,”姜桂霞乐呵呵道,“咱们一起参赛,只要有一组入围了,就是咱们渔业公司的战绩!” 宋恂:“……” 为各自的家庭而战即可,倒也不用什么事都扯到集体荣誉上。 这种淘汰赛的比赛速度是很快的,每组十对选手,一起跳同一支舞曲,三五分钟就能完成。 宋恂他们这组被安排的舞曲是慢三《友谊地久天长》。 这年头的交谊舞音乐就那么几首,大家在家里基本都练过,听到音乐,很多人都露出了然的表情。 宋恂二人与另外九对选手在场地中央翩翩起舞。 项小羽学了两个多月的交谊舞,而且几乎每天都要练习,她的舞步已经很熟练了。 对于这种交谊舞,观众和评委的目光会更多地集中在女方身上,所以一个组合的分数高低,就要看女舞伴的表现是否出彩了。 项小羽特意为这次比赛买了一条火红的连衣裙,下摆很宽,站在一众花裙子和蓝黑裙子里格外耀眼。 再加上她的表情管理非常到位,整个舞蹈过程中不但有跟宋恂的眼神交流,还始终保持自信微笑,所以,无论舞技怎样,他们这组的着装、礼貌、舞风三项都得了很高的分数。 顺利进入了下一轮比赛。 宋恂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媳妇在唱歌跳舞方面确实是有些天赋的。两个月不间断地练习下来,已经很有些模样了。 最关键的是,项小羽与宋延安有着一脉相承的迷之自信。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由于她这股莫名自信,让她的舞技在气势上就很能唬人,再有花里胡哨的服装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进入复赛就是情理之中的了。 宋恂夫妻的比赛结束,就该轮到宋延安和杨玉环上场了。 他们是今天上场的第一组小选手,而且其中还有一个南美混血儿,一上场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宋恂抱臂站在场外,等待欣赏儿子的表演。 刚与他同场竞技过的姜桂霞,此时带着老公走了过来。 “宋书记,没想到你跳舞这么厉害!” 宋恂谦虚道:“还行吧,今天主要是沾了我爱人的光,她完成得比较出色。” “哈哈,你们夫妻也是相辅相成的嘛。”姜桂霞热心道,“你们能进入交谊舞比赛的复赛,也是为咱们渔业公司争光了!这样吧宋书记,等我回公司以后帮你宣传宣传,下次参加复赛的时候,咱们公司组织一支啦啦队来给你们夫妻加油助威!” 她老公接话说:“对,扯点横幅标语什么的!” 宋恂:“……” 最好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7 14:57:28~2022-05-18 14:5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意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pongebob 70瓶;16442262、listen 50瓶;璇玑 45瓶;明月 40瓶;一个汤圆 38瓶;felcia、意 30瓶;过尽千帆皆不是 28瓶;远古的梦境、penthesilea、军、月、17817661、小小的人儿、48829739、啾啾、筝池蔚蓝 20瓶;哪儿来这么多如果、asd 12瓶;伊迷、被窝怪兽、dancefgo、jo、猫、仙女不需要喝奶茶、zien、荔枝、23361323、大狗勾臣小航、路人甲、土豆狂魔biubiubiu、橘子星球、改个什么名好呢、zsh、不会游泳的鱼、张团团、kangkkk、追风筝的人 10瓶;方也 8瓶;恣意的小白马 6瓶;白茶清欢、22087522、尚有熙ken、格鲁米特、鳯萧萧 5瓶;形意微 3瓶;寻宓、南风解我意、一一 2瓶;natsuki、咿呀、喵小酱、宅啊宅、玖兰free、f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5章 第 205 章 宋恂赶在媳妇替他答应前,婉拒了工会主席的好意。 项小羽颇觉可惜地问:“你咋不让姜大姐组织一下呢?让大家都来看咱们跳舞,多有排面啊?” “你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一帮人扯着横幅标语,高喊你的名字……”宋恂无语。 “挺好的呀,”项小羽依言想了一下,“可以让大家不要喊名字,安静观看表演就行了。” “……”宋恂沉默片刻说,“别废话了,延安的比赛该开始了。” 运动场的大喇叭里响起《多瑙河之波》的音乐。 延安和杨玉环听到音乐便高兴得相互击掌。 前几组的音乐都是慢三和中三的,到他们这里终于换成快三了! 他俩不喜欢跳那些慢悠悠的舞曲,只喜欢欢快的圆舞曲! 杨玉环在美国学的就是华尔兹,最喜欢转圈圈了,所以平时跟延安练习最多的也是快三。 两个小朋友在全场瞩目下绕着舞场飞舞。 杨玉环身上穿的参赛服装是妈妈帮她订做的舞裙,上半身比较修身,下半身的裙摆是公主裙的款式。 这条裙子完美的击中她的审美,自从这条漂亮裙子被取回来,每晚都要被她珍惜地放在枕边! 她随着延安快速左右旋转的时候,舞步平稳轻快,裙摆在半空中回旋,像一只翩跹的花蝴蝶。 两个孩子沉浸在欢快的圆舞曲中,观众们只看他们的表情,很轻易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快乐。 一支舞曲只有三分钟,音乐戛然而止时,两个小孩还有些意犹未尽,没跳够呢。 全场观众都善意地为两位小朋友献上掌声。 他们是全场年纪最小的参赛者,其中还有一个国际小友人,评委们对他们非常宽容,即便在舞技上有些瑕疵,还是大方地让两人进入了下一轮比赛。 精准捕捉到妈妈的镜头,延安冲着场边挥手后,洋气地用双手给出飞吻。 对着妈妈的方向么么么了好几下。 项小羽放下照相机,并不在意全场观众对他们一家的注目礼,拉着宋恂和吉安热情回应。 被迫飞吻的宋恂和吉安:“::::::” 杨家夫妻的反应比项小羽还夸张,一边鼓掌一边对女儿和她的小舞伴喊“布拉乌欧”,杨万里甚至还兴奋地冲到场边给了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众目睽睽下就捧起她的小脸蛋一通啾啾啾。 仿佛她闺女已经是冠军了…… “哥,我跳得咋样?”延安冲过来问。 吉安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停顿片刻,他觉得这样不够分量,便将另一只手也加上了。 “儿子,你太棒啦!”项小羽掏出手绢给延安擦脑门上的汗,然后在他的小胖脸上掐一把说,“表现得太好了!比在家练习的时候还出色!” “那当然啦!”延安脸蛋红扑扑的,“我刚才跳舞的时候,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啦!我跟杨玉环说好了,下次可以去旱冰场,穿上旱冰鞋一起跳。” 宋恂好笑道:“要不你俩改练花样滑冰吧?练好了没准儿能得个奥运冠军。” 延安丝毫没觉出爸爸是在开玩笑,信以为真道:“等我们参加完交谊舞比赛,就去练你说的那个。” “……” “春之光”交谊舞比赛的报名人数多达上千人,淘汰赛被分成了两场。 所以复赛要在半个月以后进行。 两家人相约一起去饭店搓一顿,庆祝他们拿到了晋级名额。 * 这次比赛的后劲儿挺大,原本就挺自信的延安,像被吹了气似的膨胀起来,不但时刻昂首挺胸,还动不动就要给大家跳上一段。 表演欲特别旺盛。 这两天杨玉环有点感冒,没能过来跟他跳舞,他就拉着吉安给他当陪练。 吉安想到弟弟马上就要参加复赛了,即便他不怎么想跳,还是勉为其难陪他练了一会儿。 不料,延安已经不是从前的延安了,他现在可是通过了淘汰赛的选手了! 所以对哥哥的舞步啦,表情啦,节奏啦,有诸多挑剔。 吉安被他挑剔了几次就不想伺候他了,只想撂挑子走人。 小哥俩正在院子里呛呛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 他们本以为是爸爸回来了,结果扭头一看,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出租汽车。 出租车是城里新兴的小汽车,他们虽然没乘坐过,但在马路上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叔叔,你找谁啊?”吉安望向走下车的中年男人。 张盛源冲双胞胎笑了笑问:“你们不记得我了?” 双胞胎:“……” 毫无印象。 吉安算是记事比较早的,有些一年只见一两次的人,他也能记得。 但是面前的叔叔他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张盛源指了指身后的房子说:“我以前也是住在这里的。” 吉安努力回想了一下问:“你是张伯伯嘛?” 他跟弟弟各有一枚宝石戒指,原本是由妈妈帮他们保管的,但是他们上小学以后,妈妈就将戒指交给他们自己保管了。 据说这两枚戒指就是这栋房子的原房主送给他们的,让他们以后娶媳妇的时候用。 张盛源笑着点点头,问:“你们爸爸在家吗?” 延安正想说不在,不过看到哥哥的眼神后,没吱声。 这个叔叔他们不认识,还是别乱接茬了。 他想回去喊妈妈,又怕留下哥哥不安全。 于是,他猛吸一口气,冲着二楼大喊道:“妈妈,来客人啦,找我爸爸的!” 声音大到半条街都能听见,震得站在他面前的张盛源耳朵直嗡嗡。 项小羽探出脑袋看了一眼,便蹭蹭跑下楼。 “张同志,你怎么来啦?”她热情地将人往屋里请,“快进来坐,宋恂马上就回来了。” 上次那张揭露骗子的港岛报纸就是张盛源寄给宋恂的。 项小羽觉得他突然在这个时间点回来,肯定有大事。 张盛源没客气,抬步便熟门熟路地进了屋。 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屋里的陈设。 这栋房子的装修基本没怎么变,只在客厅里多了些绿植和小摆设,还有一些孩子的玩具书籍。 熟悉的环境,每一处都能唤醒几十年前的记忆。 他正暗自感慨着物是人非,宋恂便拎着包进来了。 见了他就笑道:“看来听见喜鹊叫果然能抬头见喜,我今早刚在家门口碰上一只喜鹊,张大哥你就上门了。” “哈哈,我还没说是因为什么来的呢,你就能断定是喜事了?” “甭管是为什么来的,故人衣锦还乡总归是喜事吧?”宋恂坐下与他寒暄了一阵,见两个儿子一直立着耳朵旁听,便没让他们回避,直接问起了老张此行的目的。 “也没什么,上次你不是让我打听那个王德荣的事情嘛,我在港岛没什么人脉,其实是请我堂哥帮忙打听的,他听说了你们这边在搞酒店项目,就让我回来看看。” “我记得你们是做钟表的,难道已经改行了?”宋恂问。 老张的父亲曾是海浦的钟表大王,如今大伯在新加坡,二伯在港岛,据说也都是从事钟表行业的。 “我二伯确实是开表行的,但他经营的生意种类还挺多的。近几年港岛的旅游业特别火,商人们一窝蜂地投资建设酒店,”张盛源笑了笑说,“我二伯也对酒店动了心思,他前年跟人合伙开了两家规模中等的酒店,虽然股份不多,但也算涉足酒店行业了。” “他们想在内地投资?”宋恂问。 “有这个意向,但得先回来看看投资环境。”张盛源无奈道,“我二伯已经几十年没回内地了,对这边的改开政策还是不太放心。” 二伯原本想让他先去特区看看情况,但是他们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没有什么人脉。内地办事讲人情,他寻思反正都是投资,与其去完全不熟悉的特区,还不如回到他熟悉的海浦来。 宋恂迟疑着问:“这次投资是以你二伯的名义,还是以你本人的名义进行?” “有什么区别么?” “如果以你二伯的名义进行,就可以定义为归侨或者外商投资。但是若以你的名义进行,就是侨眷投资了,并不算中外合资企业,优惠政策也会有所调整。” 张盛源以前算是个作家,想要自己当编剧和导演拍电影。 如果是以他自己的名义投资,基本就只能掏钱了,酒店管理经验之类的,就不用指望了。 “还是以我二伯的名义投资的,”张盛源笑道,“我对经营的事一窍不通,到时候可能会从港岛的酒店派出管理人员。” 宋恂听出他只是来打前站的,便应道:“我可以帮你约见一下行署专员,投资环境如何,你可以实地考察一下。” “行,抓紧时间帮我二伯干完活,我就能赶紧回去拍电影了!” 宋恂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拍起了电影,便关心了一下他事业的发展情况。 “还没开拍呢,正在准备剧本,这次回来也是顺便寻找功夫演员的,”提起拍电影,张盛源的整个面孔都亮堂了,“最近少林题材的电影挺火的,我还是新人导演,拍热门题材的电影有助于打响名气。” 一直安静旁听大人谈话的双胞胎,听说这个伯伯要拍少林电影,立马就来了精神。 延安忙问:“伯伯,你拍的电影需要和尚不?我跟我哥哥就是少林和尚,还会武功!” 宋恂:“……” 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但看他的样子竟然一点不觉得自己在撒谎。 只能归结为,入戏太深了。 吉安也想拍功夫电影,接着弟弟的话自荐道:“伯伯,我们以前也拍过类似的电影!” 目前的少林电影只有《少林寺》一部,瞟一眼他们的小光头,张盛源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俩在《少林寺》中客串过。 他在心里意外了一瞬,便好奇地问:“你们演的什么角色啊?” 吉安忙说:“演的地主儿子!” 张盛源仔细回想半晌,始终没想起《少林寺》中哪一部分出现过地主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5-1814:57:58~2022-05-1823:5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z50瓶;shi、蒹葭30瓶;想叫个长长长长名、茶树菇20瓶;16442262、丸子酱15瓶;来看书啦啦啦啦啦啦啦14瓶;月、巧酸梅、哒哒哒、日暮途远、蓝色水杯、嘟嘟脸、一一、ice_pear、我的夏日时光、云上云裳、奶茶只要三分糖、香蕉牛奶、忘忧希、好风时解意、dw、大咪宝的小姐姐10瓶;午午58瓶;一个人的世界、来喽~、anya、21084084、安1185、57588418、最最最阔爱、小明明、你说什么呢5瓶;488297394瓶;南风解我意2瓶;21419042、最初的梦想、李咸咸、一一、natsuki、爱吃西瓜的草莓兔、卓小五、山竹赛高、荼靡花开春事了、二美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宋恂赶在媳妇替他答应前,婉拒了工会主席的好意。 项小羽颇觉可惜地问:“你咋不让姜大姐组织一下呢?让大家都来看咱们跳舞,多有排面啊?” “你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一帮人扯着横幅标语,高喊你的名字……”宋恂无语。 “挺好的呀,”项小羽依言想了一下,“可以让大家不要喊名字,安静观看表演就行了。” “……”宋恂沉默片刻说,“别废话了,延安的比赛该开始了。” 运动场的大喇叭里响起《多瑙河之波》的音乐。 延安和杨玉环听到音乐便高兴得相互击掌。 前几组的音乐都是慢三和中三的,到他们这里终于换成快三了! 他俩不喜欢跳那些慢悠悠的舞曲,只喜欢欢快的圆舞曲! 杨玉环在美国学的就是华尔兹,最喜欢转圈圈了,所以平时跟延安练习最多的也是快三。 两个小朋友在全场瞩目下绕着舞场飞舞。 杨玉环身上穿的参赛服装是妈妈帮她订做的舞裙,上半身比较修身,下半身的裙摆是公主裙的款式。 这条裙子完美的击中她的审美,自从这条漂亮裙子被取回来,每晚都要被她珍惜地放在枕边! 她随着延安快速左右旋转的时候,舞步平稳轻快,裙摆在半空中回旋,像一只翩跹的花蝴蝶。 两个孩子沉浸在欢快的圆舞曲中,观众们只看他们的表情,很轻易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快乐。 一支舞曲只有三分钟,音乐戛然而止时,两个小孩还有些意犹未尽,没跳够呢。 全场观众都善意地为两位小朋友献上掌声。 他们是全场年纪最小的参赛者,其中还有一个国际小友人,评委们对他们非常宽容,即便在舞技上有些瑕疵,还是大方地让两人进入了下一轮比赛。 精准捕捉到妈妈的镜头,延安冲着场边挥手后,洋气地用双手给出飞吻。 对着妈妈的方向么么么了好几下。 项小羽放下照相机,并不在意全场观众对他们一家的注目礼,拉着宋恂和吉安热情回应。 被迫飞吻的宋恂和吉安:“::::::” 杨家夫妻的反应比项小羽还夸张,一边鼓掌一边对女儿和她的小舞伴喊“布拉乌欧”,杨万里甚至还兴奋地冲到场边给了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众目睽睽下就捧起她的小脸蛋一通啾啾啾。 仿佛她闺女已经是冠军了…… “哥,我跳得咋样?”延安冲过来问。 吉安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停顿片刻,他觉得这样不够分量,便将另一只手也加上了。 “儿子,你太棒啦!”项小羽掏出手绢给延安擦脑门上的汗,然后在他的小胖脸上掐一把说,“表现得太好了!比在家练习的时候还出色!” “那当然啦!”延安脸蛋红扑扑的,“我刚才跳舞的时候,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啦!我跟杨玉环说好了,下次可以去旱冰场,穿上旱冰鞋一起跳。” 宋恂好笑道:“要不你俩改练花样滑冰吧?练好了没准儿能得个奥运冠军。” 延安丝毫没觉出爸爸是在开玩笑,信以为真道:“等我们参加完交谊舞比赛,就去练你说的那个。” “……” “春之光”交谊舞比赛的报名人数多达上千人,淘汰赛被分成了两场。 所以复赛要在半个月以后进行。 两家人相约一起去饭店搓一顿,庆祝他们拿到了晋级名额。 * 这次比赛的后劲儿挺大,原本就挺自信的延安,像被吹了气似的膨胀起来,不但时刻昂首挺胸,还动不动就要给大家跳上一段。 表演欲特别旺盛。 这两天杨玉环有点感冒,没能过来跟他跳舞,他就拉着吉安给他当陪练。 吉安想到弟弟马上就要参加复赛了,即便他不怎么想跳,还是勉为其难陪他练了一会儿。 不料,延安已经不是从前的延安了,他现在可是通过了淘汰赛的选手了! 所以对哥哥的舞步啦,表情啦,节奏啦,有诸多挑剔。 吉安被他挑剔了几次就不想伺候他了,只想撂挑子走人。 小哥俩正在院子里呛呛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 他们本以为是爸爸回来了,结果扭头一看,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出租汽车。 出租车是城里新兴的小汽车,他们虽然没乘坐过,但在马路上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叔叔,你找谁啊?”吉安望向走下车的中年男人。 张盛源冲双胞胎笑了笑问:“你们不记得我了?” 双胞胎:“……” 毫无印象。 吉安算是记事比较早的,有些一年只见一两次的人,他也能记得。 但是面前的叔叔他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张盛源指了指身后的房子说:“我以前也是住在这里的。” 吉安努力回想了一下问:“你是张伯伯嘛?” 他跟弟弟各有一枚宝石戒指,原本是由妈妈帮他们保管的,但是他们上小学以后,妈妈就将戒指交给他们自己保管了。 据说这两枚戒指就是这栋房子的原房主送给他们的,让他们以后娶媳妇的时候用。 张盛源笑着点点头,问:“你们爸爸在家吗?” 延安正想说不在,不过看到哥哥的眼神后,没吱声。 这个叔叔他们不认识,还是别乱接茬了。 他想回去喊妈妈,又怕留下哥哥不安全。 于是,他猛吸一口气,冲着二楼大喊道:“妈妈,来客人啦,找我爸爸的!” 声音大到半条街都能听见,震得站在他面前的张盛源耳朵直嗡嗡。 项小羽探出脑袋看了一眼,便蹭蹭跑下楼。 “张同志,你怎么来啦?”她热情地将人往屋里请,“快进来坐,宋恂马上就回来了。” 上次那张揭露骗子的港岛报纸就是张盛源寄给宋恂的。 项小羽觉得他突然在这个时间点回来,肯定有大事。 张盛源没客气,抬步便熟门熟路地进了屋。 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屋里的陈设。 这栋房子的装修基本没怎么变,只在客厅里多了些绿植和小摆设,还有一些孩子的玩具书籍。 熟悉的环境,每一处都能唤醒几十年前的记忆。 他正暗自感慨着物是人非,宋恂便拎着包进来了。 见了他就笑道:“看来听见喜鹊叫果然能抬头见喜,我今早刚在家门口碰上一只喜鹊,张大哥你就上门了。” “哈哈,我还没说是因为什么来的呢,你就能断定是喜事了?” “甭管是为什么来的,故人衣锦还乡总归是喜事吧?”宋恂坐下与他寒暄了一阵,见两个儿子一直立着耳朵旁听,便没让他们回避,直接问起了老张此行的目的。 “也没什么,上次你不是让我打听那个王德荣的事情嘛,我在港岛没什么人脉,其实是请我堂哥帮忙打听的,他听说了你们这边在搞酒店项目,就让我回来看看。” “我记得你们是做钟表的,难道已经改行了?”宋恂问。 老张的父亲曾是海浦的钟表大王,如今大伯在新加坡,二伯在港岛,据说也都是从事钟表行业的。 “我二伯确实是开表行的,但他经营的生意种类还挺多的。近几年港岛的旅游业特别火,商人们一窝蜂地投资建设酒店,”张盛源笑了笑说,“我二伯也对酒店动了心思,他前年跟人合伙开了两家规模中等的酒店,虽然股份不多,但也算涉足酒店行业了。” “他们想在内地投资?”宋恂问。 “有这个意向,但得先回来看看投资环境。”张盛源无奈道,“我二伯已经几十年没回内地了,对这边的改开政策还是不太放心。” 二伯原本想让他先去特区看看情况,但是他们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没有什么人脉。内地办事讲人情,他寻思反正都是投资,与其去完全不熟悉的特区,还不如回到他熟悉的海浦来。 宋恂迟疑着问:“这次投资是以你二伯的名义,还是以你本人的名义进行?” “有什么区别么?” “如果以你二伯的名义进行,就可以定义为归侨或者外商投资。但是若以你的名义进行,就是侨眷投资了,并不算中外合资企业,优惠政策也会有所调整。” 张盛源以前算是个作家,想要自己当编剧和导演拍电影。 如果是以他自己的名义投资,基本就只能掏钱了,酒店管理经验之类的,就不用指望了。 “还是以我二伯的名义投资的,”张盛源笑道,“我对经营的事一窍不通,到时候可能会从港岛的酒店派出管理人员。” 宋恂听出他只是来打前站的,便应道:“我可以帮你约见一下行署专员,投资环境如何,你可以实地考察一下。” “行,抓紧时间帮我二伯干完活,我就能赶紧回去拍电影了!” 宋恂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拍起了电影,便关心了一下他事业的发展情况。 “还没开拍呢,正在准备剧本,这次回来也是顺便寻找功夫演员的,”提起拍电影,张盛源的整个面孔都亮堂了,“最近少林题材的电影挺火的,我还是新人导演,拍热门题材的电影有助于打响名气。” 一直安静旁听大人谈话的双胞胎,听说这个伯伯要拍少林电影,立马就来了精神。 延安忙问:“伯伯,你拍的电影需要和尚不?我跟我哥哥就是少林和尚,还会武功!” 宋恂:“……” 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但看他的样子竟然一点不觉得自己在撒谎。 只能归结为,入戏太深了。 吉安也想拍功夫电影,接着弟弟的话自荐道:“伯伯,我们以前也拍过类似的电影!” 目前的少林电影只有《少林寺》一部,瞟一眼他们的小光头,张盛源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俩在《少林寺》中客串过。 他在心里意外了一瞬,便好奇地问:“你们演的什么角色啊?” 吉安忙说:“演的地主儿子!” 张盛源仔细回想半晌,始终没想起《少林寺》中哪一部分出现过地主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5-1814:57:58~2022-05-1823:5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z50瓶;shi、蒹葭30瓶;想叫个长长长长名、茶树菇20瓶;16442262、丸子酱15瓶;来看书啦啦啦啦啦啦啦14瓶;月、巧酸梅、哒哒哒、日暮途远、蓝色水杯、嘟嘟脸、一一、ice_pear、我的夏日时光、云上云裳、奶茶只要三分糖、香蕉牛奶、忘忧希、好风时解意、dw、大咪宝的小姐姐10瓶;午午58瓶;一个人的世界、来喽~、anya、21084084、安1185、57588418、最最最阔爱、小明明、你说什么呢5瓶;488297394瓶;南风解我意2瓶;21419042、最初的梦想、李咸咸、一一、natsuki、爱吃西瓜的草莓兔、卓小五、山竹赛高、荼靡花开春事了、二美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6章 第 206 章 宋恂和项小羽给儿子们留面子, 没有当着客人的面戳穿他们的谎话。 但是客人离开以后,夫妻俩就不客气了。 吉安说话还算实事求是,但延安就纯粹是满嘴跑火车了。 “你什么时候当和尚了?没有头发不代表你就是和尚, 充其量只是个秃脑亮!”项小羽在延安的脑门上点了点问,“你会武功么,就敢随口跟人家撒谎吹牛!” “我没吹牛!”延安不承认撒谎, 嘴硬道,“我就是会!” 他发现自己一对二似乎没什么胜算,就把哥哥也拉过来, 让他帮自己辩解一二。 吉安嘴唇动了动, 情感上想要声援弟弟, 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妈妈说得对。 “你会什么会!”项小羽哼道, “用扫帚和拖把胡乱耍两下就算会武功了?” 延安继续犟嘴:“我过一阵儿就会了。” 宋恂还算有耐心地问:“你们跟张伯伯说自己会武功的目的是什么?” “去拍少林电影啊。”小哥俩异口同声答。 “我理解你们对少林电影的向往和对少林功夫的喜爱, 但是, ”宋恂问,“你们知道张伯伯自己拍电影意味着什么吗?” “就是拍电影呗。” “拍电影意味着,你张伯伯需要自己花钱,不但有电影胶片等材料成本, 还需要付出人工成本。如果他真的误以为你们会少林武功, 又抹不开面子拒绝你们, 就得花钱请你们去港岛拍电影,除了片酬, 还要负担你俩的交通费和食宿费。” 双胞胎兄弟都瞅着他不吭声。 “你们要是真的会少林武功还好, 人家也不算白花钱,但是你俩真的会么?”宋恂在延安的脑门上敲了敲说,“到了剧组以后, 需要你们上场拍功夫戏的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扫帚拖把齐上阵肯定是不行的,难不成人家剧组还要花钱给你俩请个替身?” 项小羽一乐,险些笑出声。 延安抿了抿嘴说:“反正张伯伯的电影又不是马上拍,我们暑假的时候就可以去少林寺学功夫了,到时候就会了。” “学武术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常年累月的刻苦练功。”宋恂瞪他一眼说,“要是去一趟少林寺就能学会工夫,那全国人民都能成为武林高手了!” 这小子越来越膨胀,再不挫挫他的傲气,恐怕就要骄傲得窜上天了。 宋恂像个家庭**官似的,给出最终判决:“宋延安在爸爸招待客人的时候随意插话,还有撒谎的嫌疑。情节比较严重,这个礼拜每天加练三张字帖,以儆效尤。” 延安没再辩驳,接受了法官的判决和处罚。 吉安却对爸爸刚才透露的信息比较在意,在弟弟的判决下来以后,便问:“去了少林寺真的不能学成武功嘛?小虎就学成了。” 即便他再怎么聪明,也是阅历尚浅的一年级小学生,很容易对影视剧情节迷信。 还没有分辨真伪是非的能力。 宋恂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他们说:“能否学成,等你们实地去少林寺看看就知道了。” * 小哥俩对少林寺之行期待已久,甚至还去爸爸的书房,在全国地图上勾出了少林寺的位置。 时常要去估算一下海浦到少林寺的时间。 不过,在去少林寺之前,全家人还要去参加交谊舞比赛的复赛。 再次进入体育场的时候,宋恂下意识向看台快速睃巡一圈,生怕真的冒出一支舞着标语横幅的啦啦队。 好在啦啦队没来,只有姜桂霞和她爱人来给他们一家捧场了。 姜主席其实挺不理解宋恂的,他既然来参加跳舞比赛了,就是不怕被人围观欣赏,乐于表现的。 那她帮忙组织一支啦啦队来加油助威,应该正合对方心意才是。 与那些常年在机关单位霸占乒乓球羽毛球冠军头衔的一把手不同,宋书记这次参加的是全民跳舞比赛,完全凭实力晋级,没人给他放水。 这多有宣传价值啊! 结果宋书记就是铁了心地不让宣传! 姜桂霞觉得小宋书记这个人还怪矛盾的。 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有那样一种可能性,就是说,其实宋书记只是为了融入家庭集体活动,而被赶鸭子上架的…… 宋恂和项小羽这对夫妻组合,虽然也在复赛里正常发挥了,表现得可圈可点,但是复赛是180进30,六对选手才能进一对。 他们这对业余选手很不巧地碰上了专业选手的降维打击,最终无缘决赛。 而延安和杨玉环的这对小朋友组合却运气爆棚。 与他们同场竞技的十二对选手中,不但没有专业人士,还有三对小朋友组合。 主办方似乎不太想让太多的少年儿童进入决赛,直接将所有小朋友放进了同一组里,让他们内部消耗。 杨玉环这个南美混血儿跳起舞来真的很有国际友人的热情自信,只要她动起来,就能立马成为全场焦点。 延安成功被舞伴带飞,进入了决赛圈。 即便是滤镜很厚的亲妈项小羽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她家延安可真是运旺时盛,运道好。 最起码,在舞技方面,她跟小宋哥这对父母组合要比小朋友们强上许多。 可惜,结果却是自己被淘汰了,而原本只是凑数的小屁孩居然挺进了决赛! * 项小羽在心里偷偷嫉妒了一下下自己儿子,便没工夫在管舞蹈比赛的事了。 省电视台的几个驻市记者站都接到了台里的通知,省台马上要开办两档新闻类栏目。 一档暂定名为《家常话》,主要拍摄贴近老百姓日常生活的新闻,包括但不限于衣食住行,反映群众呼声,为群众解答一些现实问题。 另一档暂定名为《热点追踪》,定位是宣传党的主张,反映社会现象。 这两档节目都是周播的,目前正在全省的记者站内征集新闻。 项小羽原本并没怎么当回事,毕竟记者站只有两个人,每天还要筛选那么多新闻素材,工作内容已经很饱和了。 但是同在新闻部的高鹤师姐却跟她透露,省里马上就要举办全省优秀广播电视节目稿件评选,选中的一二等奖稿件有机会被送去参加全国的评比。 而她们平时拍摄的简明新闻几乎没有被选中的可能,反倒是这两档即将开张的栏目,新闻时间比较长,尤其是《热点追踪》,如果真的能拍到反应社会问题的热点新闻,很有可能会被台里选中。 项小羽和欧阳抗美这两位女同志,在事业上都属于积极进取型的,否则也不可能由两个女同志撑起一个记者站。 听说了这个消息后,两人立马就开了一个碰头会定选题。 最开始她们定下的是关于物价上涨,缺斤短两,新房质量之类的选题。 不过,这些选题其他记者站已经做过了,电视新闻里早就播过,没什么新意。 两人合计来合计去,还是选中了滥用公款吃喝这个社会新闻。 既能给干部敲响警钟,也能得到普通老百姓的共鸣。 最主要的是,这个话题虽在报纸上报道过,但是电视新闻中却很少出现。 宋恂听媳妇回家讲了她们的最新计划后,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知道那些电视台为什么一直没播么?” “哈哈,相关部门不让播呗。” “既然知道人家不让播,你还拍什么?”宋恂无语地斜睨着她说,“这种社会问题确实挺典型,但是要想新闻足够真实就得抓典型,你打算抓谁?到时候让谁上镜?相关部门不是不让你们播,而是播出以后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事情的走向你们能否控制得住?” “但是公款吃喝的事情确实挺普遍的呀!这个话题总不能一直避重就轻吧?”项小羽跟他剖析了一下两个记者的心路历程,“吃吃喝喝的事很常见嘛,我们之前也没怎么在意。但是自从你们跟望海楼合作,我就跟他们的经理万云芳很熟悉了。” 宋恂纠正:“还没有正式合作,还在商议阶段,而且张盛源也在实地考察阶段。” “哎呀,行吧,反正就是我们跟万云芳熟悉了嘛。她请我们去望海楼吃饭的时候,我们就看到有些企业领导在她那里签单。”项小羽撇嘴说,“这不就是贷款吃饭嘛,我们跟她详细打听了才知道,他们望海楼的营业额中,30%都是公款吃喝的。” 宋恂抬手打断道:“项小毛同志,请你搞清楚一点,单位在饭店签单,并不能说明人家是铺张浪费,损公肥私。用一句公款吃喝来概括所有公务餐饮支出,已经能反映出你的个人倾向了。你是一名新闻记者,即便看不惯,也请你保持中立看待问题吧。” 项小羽反驳道:“我们已经走访了好几家国营饭店了,这些吃饭的人里,有为上级接风的、同事升迁贺喜的,各种订货会、洽谈会的,还有谈生意的,反正名目五花八门。” “如果我是新闻审核人员,只要说一句无法界定经济活动中的必要招待和滥用公款吃喝的界限区别,就可以将你们的稿件退回来。”宋恂靠进沙发里说,“而且你要想清楚一点,你们是省电视台放在海浦的唯二两名新闻记者,以后还要长期在海浦地区进行采访活动。一旦你们将这种新闻播出去了,以后的工作恐怕会遇到很多阻力。” 延安也收回看动画片的视线,一心二用地插话道:“妈妈,你不要报道那些了。你去关心一下咱们街口的垃圾站吧。” 项小羽白他一眼说:“哪都有你!” “真的,那里可埋汰啦!” 吉安也扭头说:“对,那些人在马路边乱扔西瓜皮,苍蝇成群。妈妈,你去管管吧!” 说完他又赶紧把视线放回电视屏幕上,阿童木马上就要去解救异星人了! 紧张! 项小羽让两个小孩老实看动画片,自己则拉着宋恂问:“你也不赞成我们报道公款吃喝的问题?” “这种乱象确实应该整治一下,新闻报道可以对某些干部和单位起到警示作用。对于你们的采访工作,我当然是支持的。”宋恂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说,“但是这类新闻不是你们拍脑袋决定就能拍的。第一,你得确保电视台会采纳你们的素材,第二,你要保证这个选题可以在地区宣传部那里过审。否则无论你们准备多少素材,都是无用功。第三,为了让你以后还能正常出入海浦各单位进行采访,你需要有些策略。” “我问过新闻部主任了,他说只要地区过稿,台里就能播。”项小羽对拍摄方式早就提前考虑过了,“我们做新闻的,当然会掌握一些策略和分寸!不会直接拍摄那些干部,可以只拍背影,不将事情上升到具体的人,而是着重强调滥用公款吃喝这件事本身。” 宋恂对他们的拍摄手法技巧不甚了解,便做洗耳恭听状。 “然后将特写镜头放在一些高额票据、菜肴、餐具和他们吃饭的嘴巴上。”项小羽假装自己肩上扛着摄像机,将镜头对准宋恂的俊脸,来个大特写。 宋恂:“……” 项小羽扛着虚拟摄像机,晃了晃说:“如果是大场景的,让镜头快速摇晃就行了,反正也拍不清什么。” “你们自己有数就行了。” “拍摄方面确实是有数的,”项小羽摸着下巴说,“但是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如果真把全地区的干部都得罪了,以后在这里开展工作恐怕会遇到麻烦。” 想做新闻就要得罪人,似乎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解决办法。 夫妻俩同时安静下来,陪着儿子们看了一集《铁臂阿童木》。 一集动画片播完,双胞胎仍是坐在板凳上不动地方。 宋恂伸出脚丫子,撬动他俩的屁股,提醒道:“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你俩可以回房间复习了。” 两个屁股纹丝未动,小哥俩还依依不舍地随着片尾曲哼唱。 唱完一曲才把沉甸甸的屁股从爸爸脚上挪开,延安哼哼唧唧道:“那些题我都会做了,不用复习。” “嗯,你期末要是因为马虎考不到双百分,少林寺就不用去了。” 被捏住死穴的小光头只好上楼学习。 项小羽本以为傍晚那段关于公款吃喝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当晚躺到床上睡觉的时候,宋恂却突然说:“你可以跟台里申请一两个帮手,或者跟其他记者站交换采访。” “什么意思?” “你跟欧阳抗美去做除了采访以外的全部工作,但是需要记者出面时,就让新来的记者干。”宋恂嘀咕道,“新闻播出以后,就把他们送回原单位。反正他们也不在海浦上班,得罪人就得罪了。要是有人问起,就说人家是特意从省城来海浦搜集素材的,你们只负责接待。” 至于新闻到底是谁做的,除了台里内部知道,外人根本不清楚。 反正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之前台里让项小羽拍摄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纪录片时,也派过一个拍摄组来海浦。 项小羽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只依靠她跟欧阳抗美两个人,想要完成这样的新闻采访并不轻松,如果能找到帮手也挺不错的。 她真心夸赞道:“宋书记,还是你比较贼啊!老贼了!” 宋恂:“……” * 被媳妇起了“老贼”外号的宋恂,这两天正在接待张盛源二伯派来的代表。 张盛源在经商这方面只是个半吊子,帮忙疏通了关系后,就让他二伯派人来洽谈了。 刚跟对方人马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宋恂就接到了双胞胎班主任周老师的电话。 周老师让他有空到学校去一趟。 宋恂以为儿子们又闯祸作妖了,可是走到半路才记起来,这俩孩子昨天才考完期末考试,今天正在家里报复性看电视呢。 驱车来到学校,周老师客气道:“宋同志,我原本想在家长会之后找你们的,但是事情临时有变,我得赶紧问问你们的意向。” 不是儿子闯祸,宋恂心里放松下来。 “宋吉安和宋延安虽然是这学期才转学来我们小学的,但是两个同学在班级里表现不错,跟同学相处融洽,头脑也很聪明,能看出来你们家长的学前教育做得很好。” 宋恂心中认可老师的话,嘴上还得按照惯例谦虚两句,表扬老师教导有方。 “我们班四十来个学生,我也不是人人都能兼顾到的,学生出成绩也需要家长的课后辅导。”周老师实话实说,“这两个孩子的情况,我也是了解一些的,各方面发展很均衡,都有艺术特长,宋吉安还得过围棋比赛的名次。这样的孩子我确实非常希望能一直留在我的班里……” 宋恂:“……” 听话音好像不太对劲呢,难道延安已经讨人嫌到要被老师踢出班级了? “他们其实已经将一二年级的学习内容掌握得很扎实了,我之前还看到宋吉安在做五年级的数学题,”周老师跟家长商量道,“以他们目前的水平,其实不用再花时间上二年级了,下学期开学后,完全可以去三年级学习。家长可以考虑一下,让孩子跳级试试。” 宋恂夫妻早就发现了孩子的天赋,但是并没有让他们跳级的打算。 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可以让他们慢悠悠地长大。 “以他们的水平,整天坐在一年级的教室里,其实也挺难受的。课堂上讲的都是自己会的,学不到新知识。”周老师提起之前双胞胎在她课堂上的情况,“他们那会儿上课经常溜号,但是让他们起来回答问题,又都能答得上来。勉强让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习,也是一种痛苦。他俩现在年纪还小,如果一直这样,养成上课溜号的习惯,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 这倒是宋恂之前没有考虑过的。 他又跟老师打听了一些儿子们在课堂上的情况。 尽管暂时拿不定主意,但还是详细询问了申请跳级需要准备什么。 “这次全年级有五位家长向学校提出了跳级申请,本周末就会统一组织一次跳级考试,主要考二年级的数学和语文。” 周老师还简单跟宋恂介绍了另五位同学的情况。 其中两个学生的妈妈是本校老师,跳级申请是由这两位老师妈妈提出来的。 另三个学生都出自知识分子家庭,不但父母是大学生,其中一个女孩的爷爷还是大学教授。 周老师手里有学生的家庭情况调查表,知道双胞胎的父母也是大学生。原以为他们也会要求给孩子跳级,结果她左等右等不见家长找来,只好由她出面提醒了。 宋恂跟周老师道过谢,便拿起一份跳级申请表,离开了学校。 他回家的时候,双胞胎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正死死盯着电视屏幕呢。 也不知道有啥可看的。 孩子结束考试以后,可以适当放松一下。宋恂没有过多干预,让他们看个痛快。 等到项小羽下班回来,他才说了今天被周老师请家长的经过。 “你俩想跳级么?”项小羽问。 双胞胎像小傻子似的,一问三不知,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跳级。 宋恂现身说法:“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跳过级。所以上中学以后,年纪一直比同班同学小两三岁,可能会缺少一些共同语言。适应新环境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延安根本没在听爸爸的话,勉强听明白跳级是什么以后,便兴奋地一拍桌子说:“太好了,我可以少上一年学啦!” 然后他就将哥哥从椅子上拽起来,一边喊着蹦恰恰,一边拉着吉安转圈圈。 被吉安甩开手以后,他又去骚扰二黑,抱住它的狗头,激动道:“二黑,我下学期就不用去上学啦!可以一直在家陪你!” 全家人:“……” 这个智商,跳级考试真的能通过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8 23:58:41~2022-05-19 14:5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 109瓶;24989487 70瓶;李咸咸 39瓶;珊瑚海里珊瑚虫 30瓶;妙啊、恶趣味老阿姨、昱、斯内普牌小巨怪、阿离、oo、ang、ziazia 20瓶;一叶落、yynijiuyba、未来k、无77、花绘绘、yaya、yd、砂砾、米空、bloo、荔枝红时、alionkissadeer、ia、酸奶狂、温水煮柠檬、23361323 10瓶;是hyuna 7瓶;ai 6瓶;忧桑的肉肉、七七 5瓶;21419042 4瓶;芃芃、白萝卜、宅啊宅、欠我一个陆以诚、清扎、南风解我意、玖兰fr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7章 第 207 章 在双胞胎看来, 少上一年学是件很划算的事。 即使宋恂和项小羽告诉他们,提前毕业意味着提前上班,二人仍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对他们来说,上班就等于财务自由, 想买啥就买啥, 所以提前上班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个加分项。 没过几天, 兄弟俩就自己去学校参加了跳级考试。 “你们爸爸妈妈怎么没来呢?”周老师将试卷和成绩单递给他们。 “他们单位都有事, 还得上班呢。”吉安看到自己卷子上的两个红色的100分, 又偏头瞥了一眼弟弟的, 两人分数一样, 可以一起跳级了。 “那你们把这个表格拿回去,让你们父母签过字再交到学校来。” 延安将试卷和表格胡乱塞进书包里,问:“老师, 我们下学期就不能跟你一起学习啦?” “嗯, ”周老师半真半假地嗔怪, “反正你们也不想上我的课!课堂上总溜号开小差!” 双胞胎面对老师还是很老实的,一起不好意思地挠挠光头。 吉安真诚道:“我们很喜欢周老师的!” “对啊,老师, 我们都不舍得离开你!”延安熟练接茬,“老师, 你能去教三年级嘛?以后我们还在你的班里上学!” 周老师心里熨帖,拍拍他们的肩膀说:“你们去了三年级会有更好的老师!” “我听说高年级的老师都可凶啦,”延安遗憾道,“要是新老师能像周老师这么好就好了!” 周老师笑了。 吉安趁机问:“老师, 我跟弟弟会被分去三年级的哪个班啊?” “这个还不确定,开学以后才会公布。” 延安央求道:“老师,你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个像你这么好的老师啊?” 他在课堂上玩青蛙和呲水枪, 周老师只把他的玩具没收了,但是其他班级的老师都会把扰乱课堂秩序的学生喊去办公室的外面罚站。 他都看见啦! 所以,他还是很喜欢周老师的! 周老师被他哄得再次发笑,点头说:“等学校给你们分班的时候,我会帮你们留意的。” 于是,宋延安自己走后门,给他们兄弟俩找了一个好老师。 不骂人脾气好的那种。 参加完跳级考试,小哥俩正式开启了暑假生活。 早就安排好少林寺行程的两个崽,每天都要往省城打个电话,询问什么时候出发。 因为一直处在这种兴奋期待里,所以,即便延安在交谊舞决赛中只得到一个优秀奖,他也没怎么在意。 只偷偷嘀咕一句:“怎么又是优秀奖啊?这已经是第二个优秀奖了。” “因为你优秀!”吉安很知道如何安慰弟弟。 延安闻言果然重新支棱起来,放下奖状就跑去跟杨玉环分配奖品了。 他们的奖品是一套价值36元的精美床单被罩,以及一盒双宝素。 感觉中医药很神秘的杨万里,听说双宝素可以补气生血,增强体质,建议女儿选择双宝素。 她想尝尝。 至于床单被罩就归延安所有。 延安觉得双宝素是给大人用的,杨玉环用不上,那她岂不是白白参加一回比赛? 所以,他就把自己这份奖品一分为二,床单给了杨玉环,只留了一个被罩。 杨玉环高兴得在原地跳了两下,热情道谢:“谢谢,普瑞恩斯!” 延安嗯嗯应了两声,就撒丫子逃离了杨家。 突然感觉有点羞耻是怎么回事? * 七月末,项小羽要去省台进行业务培训,顺便将两个崽捎去了奶奶家。 总算可以出发去少林的小哥俩,简直一刻也等不及了。 听爸爸反复交代了数遍注意事项,又每人得到一百块应急款后,怀揣功夫梦的两个孩子终于坐上了火车。 海浦地区此时也正式进入了一年的旅游旺季,海水浴场和几个著名景点里游客如织。 趁着这波旅游热,渔业公司及下属的几个工厂,也给职工们发了旅游福利。 有的工厂组织职工分批去周边城市旅游,福利最好的冷冻厂甚至还组织了出省游。 而总公司这边则比较实在,单位不组织集体出游,职工可以与家人一起,也可以跟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一起出游。 每人有最高五十元的旅游补贴,旅游回来后拿着发.票到单位报销即可。 五十元差不多是一个月的工资了,如果是双职工家庭,还可以带着放暑假的孩子去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旅游。 所以,整个七月和八月,渔业公司的职工们都喜气洋洋的,精气神大不一样。 当然,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忧。 渔业公司规模逐年扩大,下属工厂的经营状况参差不齐,其中就有那么一家工厂,既没组织员工旅游,也没给大家发放旅游补贴。 这家工厂就是水产制品厂。 都是属于同一个公司的工厂,被区别对待以后,职工自然就不乐意了。 水产制品厂职工代表大会的代表们先是跟厂领导谈,厂领导解决不了问题后,他们又跑来跟总公司谈。 宋恂这天下午,就与工会主席姜桂霞一起接待了水产制品厂的代表们。 “宋书记,姜主席,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职工,凭啥要在内部搞两种待遇?” 这次来公司讨说法的带头人被大家称为周大姐,这位大姐过往战功赫赫,凡是要福利的事,从没失手过。 曾因在厂长办公室门口长跪一周,而顺利磨到一套与厂长面积户型一样的两室半住房。 从此一战成名。 同事们在背后嘀咕周大姐为达目的没有底线,但心里又对这样豁得出去的人很羡慕。所以这次来总公司讨说法,大家一致将周大姐推举了出来。 “各单位的福利待遇都由各自的厂长和工会决定,你们水产制品厂已经是单独核算单位了,关于旅游的问题,回去找你们厂长吧。”姜桂霞笑了笑说,“有可能还在筹划阶段呢,大家别着急,再回去等等消息吧。” 周大姐挥手说:“姜主席,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我们已经去厂长和工会那里问过了,今年没有职工旅游计划。” 另一个名叫许辉的男人也说:“两位领导,别的我们也就不说了,但是我们水产制品厂和冷冻厂在一个院儿里搞生产,凭啥他们可以去上海旅游,我们就只能在厂里干看着?” 这才是让他们最难受的地方。 改制之前,水产制品厂也属于冷库,两家原本是一家,同一个核算单位。 职工也都住在一个家属院里。 后来为了不让水产制品厂吃冷库的大锅饭,就把他们划拨出去单独建厂了。 但两个厂仍在一个厂区里办公。 有的两口子,一个在冷冻厂,一个在水产制品厂。 出了旅游这档子事以后,家属院里好几对夫妻,因为福利问题相互挤兑,火气上来直接干架的也不在少数。 宋恂的手指摩挲着钢笔帽,回道:“既然你们两个厂已经分开了,那么福利待遇自然也要分开算。该怎么发福利,由各自厂长和职工代表大会决定。你们孙厂长是全厂职工投票选举出来的,你们应该对他有信心才是。今年没能组织旅游,说明厂里的经济条件并不允许。只要大家努力为厂里提高效益,以后自然有旅游机会。” 他也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但是通过旅游这件小事,多少能看出些工厂间的效益差距。 换个角度想,水产制品厂的厂长没有为了面子而跟风掏钱,也算是头脑清醒了。 水产制品厂有职工近三百人,如果按照每人50块的旅游标准,需要一次性掏出一万多块,这可不是小数目。 周大姐觉得宋书记就是在打官腔,佯怒嗔道:“宋书记,这话可真是冤枉了我们厂的职工了,职工们哪个不是以厂为家的?谁也没有少干活,差距怎么会这么大呢?” 姜桂霞笑道:“周大姐,职工们的努力是一方面,厂里的经营是另一方面。如果按照你的逻辑,全地区的工人都很努力工作,所有单位都应该组织工人出去旅游。你也是老同志了,可以去别的单位打听打听,今年有多少能像咱们渔业公司这样组织旅游的单位?” “我不管,同在一个单位里,就是不能区别对待!”周大姐拿出向来无往不利的胡搅蛮缠。 宋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等对方的情绪平复下来才说:“工人们或许是对旅游补贴的来源还不清楚,那我就给你们以总公司为例,讲讲这笔旅游的费用是从哪里支出的,以供水产制品厂的同志们参考一下。” 周大姐以为他又在打官腔,打断道:“还能从哪出?就是从单位的账上支的呗。” “正相反,我们组织这次旅游,没有动公账上的一分钱。”宋恂笑了笑问,“周大姐,你们也是住单位家属楼的吧?” 周大姐点头,她住的可是两室半的房,面积足有六十米呢!跟厂长家的房一样大。 “您家一个月要交多少房屋管理费?” 周大姐嘴唇动了动,不太情愿道:“十五块,也不知道这钱能用来干啥,从没见单位给修理过房子。” 她住的这间大房子,唯一缺点就是管理费太贵了。 单位虽然免费给职工福利分房,但是每月还要往房管小组交卫生费和类似房租的房管费,他们单位是每平米两毛五。 所以,她每个月领工资的时候都要少得十五块。 宋恂没有理会她的抱怨,继续道:“渔业公司这两年给船员新建了两个家属院,新楼的维修费用相对比较低,所以这两年的房管账户里还存下了一部分经费。公司就是从房管费里取出了一部分作为旅游补贴。” 水产制品厂的几个代表赶紧问:“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取这个钱?” “如果你们所在家属院的房管账户有剩余,可以由厂长和职工代表大会决定如何使用。” 许辉迟疑道:“我们那个家属院已经建成快二十年了,平时修修补补也挺多的,未必能有那么多钱去旅游。” 宋恂颔首说:“公司这边,房管费也只是旅游经费的一小部分,大头还得从承包经营费里面出。公司还有些闲置的门市和库房,闲置在砚北港附近纯属浪费,所以这些房屋已经委托给生活服务公司出租了,这条街上的很多小卖店、小食铺、冷饮店、维修门市部,都是从咱们公司承租的房屋。” 职工代表们:“……” “有人说新时期下,咱们这里遍地是黄金,虽然有些夸张,但大家也不妨多为企业的开源节流出谋划策,通过开展多种经营,来提高职工的福利待遇。” 周大姐忙问:“宋书记,厂里的那些闲置房真的能对外出租?没有闲置房的怎么办?” “如果厂长和职工代表大会同意的话,原则上是可以的。不过,”宋恂又强调道,“尽量做到公开透明,不要搞些关系户来低价承包,伤害广大职工的利益和感情。” 几个职工代表相互交换眼神,他们得赶紧回去商量商量。 现在的厂区可是两厂共用的,可千万不能让冷冻厂率先把房屋租出去。 相比于旅游经费,抢地盘可是大事! 几个代表从公司离开,回去组织人手想办法开辟财路了。 * 而送走了几个职工代表的宋恂,当天下午就驱车前往水产制品厂调研了。 他只是暂时换了一根胡萝卜把人安抚住了,水产制品厂真正的问题绝不是通过租赁几间房屋就能解决的。 如果效益够好,孙厂长会在全公司所有单位都去旅游的情况下,愣是死守着钱袋子不放吗? 孙廷杰见到宋恂便不好意思道:“宋书记,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确实是我没有管好工人,你批评我吧!” “我确实得批评你。”宋恂没去他的办公室,一边转向厂房,一边说,“不过,不是因为职工来公司告状了!我欢迎每一名企业职工来跟我交换看法。我看不惯的是你们水产制品厂的经济效益!公司里各种改制已经进行了两年,其他单位都有了起色,为什么你们这里还是半死不活的?” 正值下午最热的时候,孙廷杰短袖衬衫的后背汗湿了一大片,脑门上的汗也是大滴大滴的。 他用手绢擦着汗说:“宋书记,您有所不知,自从国家放开私营经济以后,咱们这边的沿海一带,几乎每个村都有个体户办起了水产制品作坊。他们的原材料几乎没有成本,可以将价格压得非常低。而咱们厂的原料是要从冷冻厂购买的,在价格上根本就拼不过那些个体户。” 宋恂自己丈母娘就是干这个的,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宋恂并不是好忽悠的,当即便道:“个体户的机器少,人手少,原材料少,产量非常有限。你守着这么大的国营大厂,还能被几个个体户难住?” “您没管过工厂,不知道这里面的难处。” 早已背熟领导履历的孙翊开口反驳:“宋书记早年间办过海味品加工厂,比你干得还早呢,有什么不知道的?” 宋恂摆摆手,没必要逞口舌之快。 他在几个厂领导的陪同下,去厂房和库房都看了。 水产制品厂的最大问题就是产品单一。 他们也生产烤鱼片,包装和口味都是十年前的,而且价格并不占优势。 宋恂在厂房门口找间休息室,跟厂党委书记和几个厂长临时开个会。 “现在各厂实行的都是厂长负责制,既然政企已经分开了,我就不再插手管经营上的事了。” 几个厂长一听,都暗暗点头。 他们还真怕这位书记一来就要对厂里的经营指手画脚。 宋恂摩挲着一份烤鱼片的塑料包装袋说:“我就跟大家谈谈应该由党委来关心的问题。咱们厂的产品技术员有多少人?专门的新产品研发人员有几人?平均年龄是多少?最年轻的一人是哪年进厂的?” 孙廷杰对此还是比较清楚的,回道:“技术员有四人,平均年龄不到四十岁,最年轻的29岁,是77年进厂的。” “也就是说最近五年没有新的技术力量加入咱们厂,老技术员的年龄已经奔五了,而且厂里没有专门的研发团队?”宋恂跟他确认。 孙廷杰点头。 “那最近五年内,厂里有没有为这四位技术员做过专业培训?” “这几个技术员都是大专生。”一个副厂长提醒。 言下之意,人家都是大专生,还有什么可培训的? “如今的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宋恂不紧不慢道,“我还没有见过这几个技术员,不知人家私下有没有学习新知识,但是从你们厂的几样产品来看,他们即便充过电,效果也不太明显。厂里的产品以烤鱼片,鱼干类,鱼糜和速冻鱼为主,基本都是十年前流行的水产制品。而且烤鱼片的技术含量极低,连农村老太太都会做……目前市面上卖得旺的,饲料鱼粉、熏鱼、鱼露、海鲜酱油,受出口青睐的小包装鱼片、鱼块,你们一样也没有。” 几个厂长都不吭声了。 “咱们既然是国营大厂,就要发挥出国营厂的优势,不要总在低附加值和技术含量低的领域跟私营个体户纠缠。”宋恂转缓语气道,“咱们常说,一天不学问题多,两天不学走下坡,三天不学没法活。搞企业办厂也是一样的道理,连农村社队都在钻研科学技术,咱们作为国营厂反而被人落在后面怎么行?” 孙廷杰叹口气说:“宋书记,您说的这些我们也意识到了,前两个月,我们已经在水产研究所的水产品加工技委联系到了一位技术员,本打算高薪聘请他来厂里工作的,但是技委那边始终不肯放人!” “既然新人进不来,你就让厂里的旧人出去,轮流去大学或研究所学习一段时间,”宋恂顿了顿说,“你们厂的旅游福利确实得先放一放,先把这几人送出去学习才是正经的。另外,也不要小瞧了应届毕业的大学生,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很有想法的。尽量跟劳动部门申请多要几个大学生吧。” 他在水产制品厂呆了一下午,喝空了两壶茶水,反复强调重视水产科学技术的发展,直到傍晚下班才带着人离开。 走出厂区,宋恂让司机小刘将车开回单位,自己则带着孙翊往码头溜达。 老婆孩子走了以后,他就懒得往城里跑了,这几天自己搬回了瑶水村住。 “像水产制品厂这种招不到人的情况,可能不在少数,”宋恂一边溜达一边跟孙翊说,“回头你去其他单位问问技术人员的招聘情况,如果在这方面有困难,可以让他们跟公司提,公司会帮大家想办法的。” 这年头有些单位会把技术人员视为单位集体财产,即使这人在单位里并不被重视,也不会轻易放其离开。 孙翊赶紧掏出纸笔,站在马路边就记录起来。 “还有水产品加工技委那边,你也去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尽量帮他们厂把人才争取过来。”宋恂摇头说,“水产制品厂的问题不少,先把用人的问题解决了吧。” 此时正有客轮到港,港口客运站附近的人们摩肩接踵。 下船的旅客扛着大包小裹的行李挤在码头上,还要小心绕过那些卖东西的摊位。 因着旅游业的发展,附近一些没有工作的职工家属看到了这里的商机,许多人会来码头摆摊赚些零花钱。 汽水、冰棍、凉糕、茶叶蛋、花生瓜子、烤玉米,应有尽有。 望着码头上乌泱泱的脑袋,宋恂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跟孙翊就此分开,便调头往回走。 项远航最近刚搬了家,他还得去看看。 前几个月,有一艘渔轮上的船长和渔捞长因为赌博被双双拿下了,项远航作为渔轮上的老资格,顶上了副渔捞长的缺。 所以,他的住房待遇也相应提高了。 从原来的一居室,变成了两居室。 宋恂抵达家属院的时候,苗玉兰正带着儿子和媳妇在新房里打扫卫生。 见到女婿进门,便赶紧嘘寒问暖地问他吃饭了没有。 宋恂点头说吃过了,他刚在码头的小食店吃了一小份凉面。 “东西都搬过来了吗?” “过日子用的都搬过来了,”项大嫂笑道,“但是小卖部的货太多了,只能暂时放在那边。房管组让我们三天后交房,我得尽快把货处理掉。” 苗玉兰遗憾道:“这个两居室好是好,就是没法开小卖部了,怪可惜的。听说咱家那个小卖部的房刚空出来,就被人盯上了。” 新房在三楼,没办法做买卖。 项大嫂安慰婆婆:“无论怎么说,这边是个正经的家,原来在小卖部住着,孩子他爸收山回来都休息不好。好不容易睡个觉,总被来买货的人吵醒。” 在渔轮上打渔也是有风险的,休息不好容易出事故。 所以即便不舍那个小卖部,项大嫂还是将家搬了过来,丫丫也能有自己的房间了。 “我现在就是愁那些货,还有不少汽水和啤酒呢。只在咱们院儿里卖的话,三天肯定卖不完。” 宋恂提议道:“嫂子,要不你用三轮车把货拉去港口客运站卖吧?那边的客流量挺大,现在天气也热了,啤酒汽水还挺好卖的。” 苗玉兰没怎么去过客运站,忙问女婿:“那边真的好卖?你嫂子这里存了好几箱汽水呢!” “真的,我刚从码头那边过来,一箱汽水两分钟就抢没了。” 苗玉兰闻言就坐不住了,当即就放下抹布,解下围裙,非要带着儿媳妇到码头卖汽水去。 “娘,要不明天再说吧?”项远航阻拦。 “哎呀,赚钱时机不等人,我得赶紧去看看!”苗玉兰说风就是雨,拉上儿媳妇,便跑去小卖部拉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9 14:59:06~2022-05-20 14:5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是hyu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泥沙 104瓶;殇、wutongyu、最是人间留不住 30瓶;森枂、无双&卡卡 28瓶;41108026 25瓶;是hyuna 21瓶;ya、六斤六两、毛毛虫、我是学生能不能多更几、17817661、silence无厌、oukaka 20瓶;16442262 15瓶;弌乁攺弋 14瓶;刺猬zoe、挑食主义者、月、今天也要笑嘻嘻、宇智波佐居、熊猫爱喝茶、阿毛毛、小小的人儿、清风湿衣、薛漂亮、万里无云、sisi、zzzz、薇薇一下、31558484、想叫个长长长长名、白白牺牲性命、莫莫。不寂寞~、薇薇、大咪宝的小姐姐、n、斯塔慕星 10瓶;方也 8瓶;寻宓、远古的梦境 6瓶;不加糖就很甜哦oo、你说什么呢、浅陌、王木木、胡言、我的女神姓李、相知、夏天又要来了╭(╯e、小明明 5瓶;yz、lvsky、小王子的易只烊、清凉一夏、山竹赛高、西柚 2瓶;清扎、最初的梦想、卓小五、豆沙包、21419042、玖兰free、南风解我意、喵小酱、阿楠阿楠、d、咿呀、宅啊宅、一一、一锅蘑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8章 第 208 章 作为苗玉兰女士心目中的第一好女婿, 宋恂是不可能大喇喇坐在家里,而让丈母娘出去干活的。 所以刚离开码头没多久, 他又返了回来。 此时码头上的旅客已经散了不少,但傍晚正是很多摆渡船到港的时间,所以吆喝声、海浪声、汽笛声交织在一起,十分喧嚣。 宋恂找了一处客流量大的地方,将三轮车停下,回身帮忙搬汽水。 “要不咱们别搬下来了,就在车上卖吧。”项大嫂按住他的手, 又四下看看小声说, “在车上安全, 要是有人来抓, 咱们还能赶紧跑。” 宋恂:“……” 苗玉兰附和儿媳妇:“对对, 我听说码头这边不让摆摊, 咱们快点卖完就赶紧跑。” “娘,你听谁说的啊?”项远航指向旁边的几个小摊, “大家都在这摆, 怕啥?” “你懂什么?南湾县的所有大集我都去过,那种有红袖箍监管的才让人放心,交了摊位费就可以放心摆摊。像码头这种没人管的地方,反而最难做。说不定啥时候就会窜出来两个红袖箍罚款。”苗玉兰嘟哝完, 又跟旁边卖烧饼的青年商量,“小伙子,你到那边摆摊去行不?” “嘿,大娘,咱得讲个先来后到吧?”烧饼青年无语,“我都摆了一下午了, 不带挤兑人的吧?” “你看你都卖一下午了,筐里还剩这么多烧饼呢,这就是没摆对地方!”苗玉兰往远处的豆腐脑担子上一指说,“你到那个卖豆腐脑的同志旁边摆摊,人家买豆腐脑的时候,顺手就能买你一个烧饼。否则谁会在大夏天刚下船就吃干巴巴的烧饼啊?” 卖豆腐脑的也是刚挑着担子过来的,他只在一早一晚天气凉快的时候摆摊,要不然豆腐脑容易变质。 烧饼青年觉得这大娘说得有点道理,端着筐去了豆腐脑旁边。 刚来没五分钟就劝走邻居,占据有利位置的苗玉兰十分得意,正想给小辈们传授一下自己的生意经,便看到两个红袖箍向他们走了过来。 她忍不住“哎呦”了一声,慌张道:“今天来的时机不对,怎么刚来就被人抓住啦!” 宋恂:“……” “宋书记,今天怎么有空来码头啊?你来坐船的?”其中一个中年红袖箍跟宋恂打招呼。 “我陪家人来摆摊的。”宋恂为他介绍了苗玉兰三人的身份,又对几人说,“这位是市容卫生交通秩序管理队的裘队长,专门负责管理客运码头秩序的。” 苗玉兰发现自家女婿跟红袖箍居然是认识的,心里顿时一松。 然后不等其他人反应,便从兜里掏出一个瓶起子,欻欻起开两瓶汽水递过去:“天气挺热的,给两位管理队的同志解解暑。” 管理队的两人推拒不得,只好接到手里,然后问:“宋书记,你们要在这摆摊啊?” “嗯,我大嫂带了一些啤酒汽水过来。” “哎,你可真行,不但让职工家属来摆摊,还要让亲戚朋友来摆摊。这码头都快被你们占满了!” “哈哈,我大嫂也是职工家属,来摆摊是正常的。”宋恂笑道,“否则我们公司每月一百块的管理费交得也太亏了。” 其实宋恂与裘队长只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是他陪着港商来码头视察环境的时候,正好碰上他带着人来驱赶摆摊的小贩。 地区为了配合飞速发展的旅游业,正在全地区范围内整治脏乱差,展开环境治理工作。 小商小贩当然不能在码头影响海浦形象了。 被驱赶的小贩中就有船员家属,对方认出了人群中的宋恂,便喊了他的名字。 宋恂当时正在陪港商,没有过多停留,只让孙翊去处理了。 第二次是他跟工会姜主席亲自去了管理队办公室,跟他们商量家属的摆摊问题。 为了给无业家属寻份生计,他们跟裘队长商量,渔业公司愿意每月缴纳一定的管理费,让职工家属在管理队划定的范围内摆摊。 因着只有二十个名额,公司并没有宣扬这件事,只让那些迫于生计来码头摆摊的家属先去公司登记,拿到摆摊许可后,就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被管理队驱赶了。 当然,他们也提前声明过,公司只给大家交一年的钱,一年以后,家属们赚了钱就得自己交管理费了。 今天是他与裘队长的第三次见面。 裘队长喝了人家的汽水,便问宋恂要不要帮项大嫂找个更好的地方摆摊。 宋恂没客气,“有好位置当然更好了,那就麻烦裘队长。” 苗玉兰扯扯女婿的手臂,生怕这事会对他有影响。 “没事,娘,”宋恂安抚地笑笑,“渔业公司跟管理队有合作,而且裘队长跟我也是熟人了,不用客气。你跟嫂子要是过意不去,请管理队的同志们喝两瓶汽水就行了。” 管理队是刚成立的,一共只有六个人,办不成食堂。 宋恂和姜桂霞安排他们去了冷冻厂在码头上的小食铺入伙,按本单位食堂标准,每顿饭只收三毛五。 双方这就算有了合作。 “大娘,你们跟我来吧。”裘队长边走边说,“其实客流量都差不多,只不过那边还没人,你们在那里也能松快点。” 裘队长给他们推荐的码头的上船入口。 旅客们从检票口到上船码头这一路上,一个摆摊的也没有。 有些人在上船前可能会买些吃的喝的,可是检票以后就不能出去了,所以附近有啥他们就买啥。 苗玉兰几人并不能进去,只在铁栅栏外面卖汽水。 正好赶上一趟夜间摆渡船要出发,项大嫂三轮车上的汽水和啤酒被这艘船上的游客全部包圆了。 “这地方也太好卖了!”项大嫂颇觉不真实地喃喃,“就是瓶子都被他们拿走了,我的瓶子还有押金呢!” 苗玉兰喜滋滋道:“汽水的价格已经把押金钱算进去了,咱们不亏!” “小宋,这个地方以后能天天来不?”项大嫂刚丢了小卖部的工作,打算抓住这次机会卖汽水。 “可以,你去公司工会领个家属摆摊的许可就行。”宋恂跟他们讲了公司跟管理队的约定内容,“不过,这个位置未必能固定,你有个心理准备。”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这里的客流优势,兴许过不了多久人家单位就自己摆摊了。 又有了新营生做的项大嫂心情很好,“没关系,只要能在码头上摆摊就行。回头我再去进点汽水冰棍!” * 项大嫂就这样在港口客运站做起了小生意。 虽然有宋恂的面子在,但她仍是在每天下午最热的时候,请管理队的红袖箍们喝一瓶汽水,一来二去的,双方也算熟悉了。 项小羽从省城培训回来的时候,项大嫂已经在码头上摆摊一个礼拜了。 听说宋恂在其中出了力,项小羽特意追到瑶水村来,要对宋书记表示一下。 “咱娘已经表示过了,每天都大鱼大肉地招待我。”宋恂单手将扑上床的人抱住,眼睛仍盯在书页上。 “我表示的跟我娘表示的能一样嘛?”项小羽不管,将那本大部头从他手里抽走,打算享受一下年轻的宋书记。 宋恂笑问:“确定是你对我表示么?不会到了最后又变成我伺候你吧?” “不能不能。”项小羽自信道,“这回你看我的!” …… 她今天的表示还是很有诚意的,宋书记给了好评,并给予了鼓励,期盼她再接再厉。 累趴在枕头上的项小羽没搭理他。 过了好半晌才问:“我在火车上碰到你们单位的人了,听说是去旅游的,你怎么没一起去呢?” 宋恂只解释说没时间出远门。 “那咱们可以在家门口旅游呀!”项小羽翻面躺着,“当天去当天回!我还没去过海水浴场呢!咱们去那里玩吧!” 宋恂:“……” 家门口就是大海,为什么要去海水浴场? “我买的游泳衣都没怎么用过!在队里穿太奇怪了,但是去海水浴场就没问题了吧?去那里玩的人肯定都穿泳衣!”项小羽推着他的手臂撺掇道,“去吧去吧!两个臭小子不在家,咱们正好可以单独去玩,顶多再带个二黑!” 她被双胞胎影响颇深,已经下意识觉得二黑是自己的孩子了,去哪里都想带着它。 宋恂这时候比较好说话,媳妇想去他就点头同意了。 “那就周末去吧,二黑就别带了,其他游客可能会害怕。” 二黑长大以后特别威风,一看就不好惹。只有穿上旱冰鞋的时候,才会减弱些气势。 夫妻俩正在屋里说着话,被他们提到的二黑突然在院子里汪汪叫了起来。 不凶,应该是看到熟人了。 宋恂起身穿衣服,不过还没下床就听见了另一只狗的叫声。 两只狗子有来有往地叫了一会儿,便只剩呜呜声了。 宋恂和项小羽出门的时候,在自家院子里看到了孙志勇,以及他带来的一只狗子。 孙志勇早年当过老宋的司机,转业以后是团结公社的公安特派员,现在已经是派出所长了。 不知道他这么晚过来干嘛。 “孙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进屋坐吧。”宋恂热情邀请。 “不进去了!”孙志勇摆手说,“听说你搬回农村住了,我特意过来找你负责的!” “负什么责?” “你儿子把我们小妹的肚子搞大了!我不找你找谁啊?” 宋恂和项小羽:“::::::” “我两个儿子才八岁!”项小羽提醒。 这事过于离谱了。 “我说的不是吉安和延安!”孙志勇郁闷地瞪了一眼蹲在小妹身边的二黑,“是二黑这臭小子干得!” 宋恂夫妻齐刷刷将目光聚焦到二黑,以及另一只与它有些相像的黑背身上。 那只叫做小妹的狗子,体型比二黑稍小一些,但是看起来也很矫健,只不过肚子确实有点鼓。 项小羽像个护犊子的妈妈一样,不愿相信这真是二黑干的。“会不会弄错了啊?” 自打二黑成年后,他们也试图给二黑相亲过,不过这狗子也不知是没开窍还是看不上人家,一个也没相中。 村里那么多小母狗都很喜欢二黑,但是这只当过军犬的高傲狗子总是不屑一顾。 宋恂夫妻还暗暗替二黑惋惜过,以为他曾经受伤,把那方面也给伤到了。 已经很久没给他相亲了。 孙志勇痛心疾首道:“不可能弄错!应该就是你们上次回村的时候,被这小子得手的!我们小妹比它小两岁呢,它这是老牛吃嫩草!而且小妹是警犬!” 宋恂:“……” 他觉得警犬的说辞有点扯,连城里都见不到几只警犬,怎么可能给公社派出所配警犬? 不过,人家很有可能是二黑的媳妇,他们这边理亏在先,还是别刨根究底了。 他觉得二黑不会随便跟小母犬搞对象,但是这小子每次回了村就会无拘无束地到处溜达,时常远离他们的视线。 他还真拿不准两只狗子的关系。 而且看它跟在小妹身边那个殷勤劲儿,这事八成是真的了。 碍于小妹还是个孕妇,项小羽暂时没问孙志勇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只转身回屋给小妹泡了一盆奶粉喝。 而平时见到牛奶就恨不得将脑袋埋进盆里的二黑,这次却很克制地站在一边旁观。 只留小妹独自咕叽咕叽。 夫妻俩对视一眼,这还有啥可说的? 肯定是二黑的媳妇了! 项小羽瞅瞅小妹的肚子,不由嘀咕道:“看她的月份,兴许等吉安和延安从少林寺学成归来,就能升级当大伯二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在521这一天,二黑终于摆脱了单身狗的命运,找到了另一半! 不知道520和521算是什么节日,但还是祝大家节日快乐吧!有情人终成眷属~ 感谢在2022-05-20 14:59:22~2022-05-20 23:5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鲤 50瓶;15198780 40瓶;鱼鱼鱼 30瓶;你说的都对、白白是大可爱、暮翊洛特、潇潇、妙啊、有只熊猫叫小花 20瓶;16442262 18瓶;竹雪影 15瓶;3ws 12瓶;cizi、丸子酱、zxh 10瓶;七月 6瓶;胡言、藕不断 5瓶;h+ 2瓶;爱你哟、卓小五、宅啊宅、南风解我意、清扎、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9章 第 209 章 作为二黑的监护人, 宋恂夫妻跟孙志勇谈了后续的责任问题。 孙志勇没有别的要求,只想将小妹暂时留在宋恂家里。 “我们派出所那边的人员比较复杂,每次有生人进来, 小妹都要站起来看看, 太影响它养胎了。放到你们这边来跟二黑在一起, 她也能少操点心。” 最主要的是,宋恂家生活条件好, 伙食也比派出所的好。 让小妹在宋家养胎、生产、坐月子也能吃点好料, 营养跟得上。 宋恂愿意替二黑负责, 也不介意家里添双筷子, 但是他们从来没给狗子接生过啊! 万一小妹在生产过程中出现了问题怎么办? “没关系, 狗子生产不用接生,它们自己会生的!”项小羽笑道,“万一真出了问题, 村里好多人都知道怎么办。我娘和徐扶伤都给狗子接生过!” 她越看小妹越喜欢, 要是能把小妹留下跟二黑一起过日子就好了。 二黑也可以有个伴, 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 不过,小妹如果真的是警犬, 俩狗子八成要异地恋了, 但愿能留下一两只小狗崽。 “孙大哥,小妹生的狗崽,你们派出所要吗?” “当然要了!”孙志勇盯着角落里的两只狗子说,“这还是我们小妹第一次怀崽呢!” 他之前还担心小妹会跟村里的土狗生娃, 如今能找到二黑这样的崽爹也不错。 毕竟俩狗子是一个品种的,而且二黑以前还是军犬,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不孬! 宋恂与媳妇的想法一样,想给二黑留个伴, 即便媳妇留不下,也得把孩子留下。 双方经过友好协商,敲定了孩子出生后的归属问题。 双数由双方平分,如果有多出来的单数就归小妹所有。 项小羽还想把小妹在家多留些日子,不过被宋恂给拦下了,先养一段时间再说吧。现在提出来,孙志勇肯定不会答应。 孙志勇将小妹的饮食喜好告诉他们,便摸了摸小妹的狗头转身离开了。 小妹望着他的背影汪汪两声,见他不回头,只好呜呜着重新趴回了地上。 二黑有了媳妇,却把项小羽忙坏了。 原本二黑过的是糙汉生活,有狗窝它也不去睡,叼着小褥子逮哪趴哪。 可是媳妇来了以后就不能这样随遇而安了,无论如何得给孕妇弄个像样的窝才行。 项小羽连夜踩缝纫机,给小妹缝了一个专属小褥子,放进了二黑从不正经居住的狗窝里。 又支使小宋哥去他曾经工作过的大队养猪场,预订了每天一份的肉骨头给小妹加餐,顺便让二黑这个孕爸也跟着蹭点。 小妹对好吃好喝的新生活适应良好,很顺利的住进了二黑原来的窝棚里。 二黑想厚着脸皮挤进去跟小妹一起住,不过被孕期情绪敏感戒备心极强的小妹劈头盖脸一通乱吼,又怏怏地钻了出来。 叼着小褥子趴在了窝棚旁边。 项小羽快被它这副吃瘪的样子笑死,拿着照相机给它咔嚓了好几张相片。 等儿子们回来以后,让他们也跟着乐一乐。 * 二黑找到了对象这件事,在瑶水村里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新闻了。 在队员们心中,宋恂家养的狗也跟主人差不多,看起来怪高冷的。 这两年,村里那么多小母犬都想跟二黑处对象,不知道二黑私底下咋样,反正在外面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死德行。 很多被二黑拒绝过的人家都好信儿跑来宋恂家,想要看看二黑的新媳妇长啥样。 有些人发现小妹竟是公社派出所的那只大狗以后,就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 仿佛在婚礼现场发现新郎新娘不但门当户对,还都是大学生,乡亲们留下了类似“挺般配”的感慨后,便释怀地离开了。 二黑的新婚新闻刚在村里流传了没几天,热度就被另一个大新闻压了下去。 项队长家买车了! 按理说,买车不算是什么大新闻,毕竟村里已经有个体户开始经营长途客运了,早就有人买过车。 但是,项队长家买的不是大客车,而是一辆小型客货车! 不但能拉人,还能拉货! 全村人都跑来项家门口看热闹了。 连宋恂和项小羽听说以后,也带着二黑两口子过来了。 望着人群里的白色小客货,项小羽还酸溜溜地对小宋哥嘀咕:“咱俩筹划了那么多年想要买车,却一直没行动,没想到竟然被我娘抢在了前面!”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这辆车是款婆苗玉兰的大手笔。 然而,此时的苗玉兰已经快要被小儿子气炸了! “你要买车怎么不提前跟家里商量!”苗玉兰点着项远洋的脑门说,“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钱,你说花就花了!” 安茹附和婆婆道:“就是!见他整天出去学车,我还以为他只是想学个技能呢,当时就没拦着,没想到他打得是这个主意!这胆子也太大了,好几千块钱都不跟咱娘商量一下!” “我要是商量了,你们能同意啊?” 当然不能同意了! 不为别的,主要是这小子的钱来路不正! 他现在还是公社农机门市部的采购员,每个月的工资只有几十块,凭他那点死工资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贵的汽车! 苗玉兰被气得直拍胸口,压低声音教训道:“你有了钱就不能先存起来?干嘛非得现在买车?” 儿子的钱都是趁着去南方出差的时候,倒买倒卖东西赚来的。 之前只是倒卖服装,今年开始倒卖电子手表和磁带了,他不在家门口卖,苗玉兰不知道他赚了多少钱。 但她也着实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赚够买汽车的钱! 这个钱的来路不能跟外人说,所以苗玉兰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对外说车是她跟老头子花钱买的。 可是,前几个月村里集资买货轮,他家刚拿出三千块钱入了股。 如今又有了买车这件事,村里不少人都在传她是万元户! 苗玉兰虽然爱显摆,但是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是万元户。 就像村里的其他万元户一样,大家都眯着,谁也别声张。 项远洋被一家人围着教训,原本喜提新车的那点喜悦也烟消云散了。 他之前其实不想买车,他想买套房来着。 项家兄弟姐妹四人,只有他们两口子还窝在农村呢,大人倒是没什么,但是圆圆眼瞅着就要上学了,要是留在村小上学,以后跟家里其他孩子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所以他们两口子就合计着,有钱了就在城里买套房,也让闺女可以像外甥似的,去城里上学。 但是在城里购房得有城镇户口,农村户口的不让落户,而且他偷摸去他妹家所在的先锋路上打听过,一栋房子已经涨到两三万块了! 这让好不容易攒下五千块钱,打算扬眉吐气一把,跟妹妹一家做邻居的项远洋十分泄气。 正好他之前请人帮忙打听的客货车有货了,全地区只有十辆,平时都是机关和国营单位在买,过了这个村就不知哪年才能碰到这个店。 不能买房子,他就用这笔钱买了车。 “我买这辆车也不是完全为了我自己,要是为我自己,买辆小汽车不是更好嘛!这个车有货箱,平时可以帮你运货,省得你一把年纪了还骑着三轮车到处跑。而且现在砚北港客运站的游客特别多,城里的出租汽车不往乡下跑,那些游客想进城就得挤汽车。我每天下班去拉一趟活,周末可以干全天,拼车跑一趟能赚十几块,一年就能把买车钱赚回来了。”项远洋闷闷不乐地说,“再说,我买车的时候跟好几个人借钱了。” 苗玉兰听完他前面说的话,还被感动了一下下,可是听到最后一句时,血压“噌”一下就飚了上去! 她揪住儿子的耳朵说:“你可真能耐,居然敢出去拉饥荒?” “哎呀,”项远洋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小声道,“圆圆还看着呢!” 项小羽将几个贴着门缝偷听的小孩都轰了出去,让他们不许偷听。 然后问项远洋:“二哥,你欠了多少钱啊?要是不多,就赶紧还给人家,我这边也能帮你凑几百。” 再多她就得跟小宋哥商量了。 项远洋揉着耳朵嘀咕:“我有钱,不用你们借。我就是怕人家怀疑车钱的来路,才跟人借钱的,每人借了几十块。等我去码头跑几趟活,就把钱还人家。” 全家人:“……” 算他还有点脑子吧。 项小羽又出门围观二哥的新车了。 乡亲们见到她就问:“小羽,你娘买这辆车花了不少钱吧?她现在已经是万元户了吧?” 项小羽故意瞟了自家院子一眼,“呵呵”两声。 问话的人觉得有故事,便继续追问。 “这辆车是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帮忙凑钱买的,我二哥还跟朋友拉饥荒了呢!”项小羽不看其他人的脸色,径自嘟哝道,“我大姐在外地上大学,也被我娘拍电报借钱了!我还巴不得我娘是万元户呢,赶紧把钱还我们!” “那你娘有点过分了,借钱买车不像话。” “没办法,她年纪大了,蹬三轮车送货耗力气,我们几个把家底掏空了,也得帮她把车买了呀!” 社员们又转了口风,说项家的儿女们都孝顺。 苗玉兰趴在门上听了半天,然后跑回来跟儿子说:“大家都以为这辆车是我的呢,我这是给你背了黑锅了!” 项远洋:“……” 这样的黑锅他也想背一背。 “从今天开始,你就教教我怎么开车!”苗玉兰又发话了。 “你一个老太太学什么开车啊?”项远洋真是被他娘整怕了,“你要是想送货什么的,我帮你开车就行了。” 苗玉兰白他一眼说:“你不在的时候,我要是想用车咋办?谁有也不如自己有,你不教也没关系,我找小宋教我!学成以后我也去考个开车证!” * 宋恂开始了每天下班教丈母娘开车的日子。 不过,教了两天以后,为了不让自己的好女婿形象破灭,他又把总是弄错刹车和油门的丈母娘交还给了二舅哥。 自己则躲在办公室里加班。 前几天,孙翊得了宋恂的交代以后,已经去下属的各家单位打听了,几乎每家都遇到了人才紧缺的难题。 而其中最麻烦的,除了水产制品厂找到的那个水产加工技术员,还有渔轮修造厂想要挖角的两名工程师。 宋恂听完孙翊的汇报后,让他将几个厂的用人情况告知了公司人事科。 请人事科的同志帮忙解决一下。 他本以为由做人事工作的专业人士出面,事情应该很好解决。 可是,人事科长魏紫却气呼呼地找到了他的办公室。 “宋书记,实在不行就招几个大学生吧,那些研究所里的技术员和工程师实在是不好办调职手续!” 宋恂忙问她具体情况。 “渔轮修造厂要聘请的那两名工程师是船舶设备研究所的,研究所里的技术人员有上百人,工程师有三十人,他们在单位里并不受重用,在项目中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咱们这边给的工资高,待遇好,而且来了就能负责项目,那两位工程师就打算跟研究所辞职,来咱们这里了。” “不过,研究所视他们为单位所有,对辞职申请不予批复。我联系到两位工程师以后,让他们直接将辞职申请交到地区人事局,人事局的同志了解了情况后,同意他们离开。” 宋恂颔首说:“这不是挺好嘛。” “不过这还不算完,”魏紫皱眉说,“人事局已经同意他们辞职了,但研究所那边却一直不听劝。死攥着两人的人事档案,不肯放人离开。我找了地区人事局的熟人,请领导帮忙给研究所打电话协调了,还是不行。如果让两个工程师直接走人的话,他们的干部身份就保不住了,而且工龄也无法连续计算。现在那两个工程师已经打退堂鼓了。” “水产制品厂想聘请的那名技术员怎么样?单位放人了吗?”宋恂问。 “那边还行,刚开始也不放人,我给他们打了很多次电话,也让人事局的领导打电话帮忙说了话,水产品加工技委昨天已经同意放人了。哎,这种情况不是咱们一家遇到的,人事局已经碰到好多起了。”魏紫无奈摊手,“‘人才单位所有制’,没办法!” 只有用非所学的人,或者到边远地区的人,才算是合理的人才流动。 其他原因都可以被归结为不合理。 宋恂手指在腿上点了点说:“这件事你再继续跟进一下,我这边也想想办法。另外,人事科也得及时到分子得不到重用,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咱们公司党委要及时出面纠正,为这部分同志正名。” 魏紫踯躅少晌,答应下来就离开了办公室。 她虽然不乐意插手知识分子的工作,但现在单位里正是用人的时候,外边的人进不来,就只能在单位内部挖掘了。 魏紫离开后,宋恂独自站在窗前捋顺整件事。 他就任书记以来,虽然不怎么过问生产经营了,但人事工作却是他工作中的一个重点。 他本人就是搞技术出身的,很清楚技术人才对一个企业的重要性。 所以,船队赚了钱以后,他一直想办法在科学技术方面加大投入。 而水产科学技术在整个国民经济的调整中其实是一个短线,相对比较冷门。 这样的人才并不好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人,若是对方工作单位不肯放人的话,就更是雪上加霜。 要想解决当下的技术人才短缺问题,就得先打通人事局那一环。 最起码,如果人事局批准了,而原单位仍是不肯放人的时候,人事局应该及时采用行政手段进行干预,而不是一直和稀泥。 宋恂给相熟的一位人事局副局长打了电话,聊了很久关于人才合理流动的问题,请对方帮忙关心一下两个工程师的调职事宜。 放下电话,他当晚就写了一篇题为《促进人才合理流动,打破人才单位所有》的文章。 他以本单位求才若渴,却屡屡碰壁为例,谈及当下国营单位间人才流动的壁垒过厚问题。希望人事部门可以了解一线生产单位的实际用人需求,尊重人才本人的意愿,充分发挥纽带作用,促进人才合理流动。 如若人才所在原单位态度强硬,拒不配合,人事部门可以行使必要的行政手段进行干预,比如向该单位发放限期调转的通知。 宋恂找了党校老师的关系,将这篇文章发表在《省日报》最新一期的头版,并转载到了《海浦日报》上。 当即就引起了许多用人单位的共鸣。 关于人才流动问题,好几份报纸上都出现了五花八门的观点。 有人甚至还给宋恂写了长信,与他交换意见。 信件一来一回间,宋恂竟然通过这篇文章,神奇地交到了两个其他地区的笔友…… 舆论的力量不可忽视,之前还死攥着两个工程师不放的研究所,在接到地区人事局的限期调转通知后,还是在调职手续上签了字。 两个工程师得以保留干部身份,连续计算工龄,顺利转来了渔轮修造厂。 * 临近八月末,被晒黑了两个色号的双胞胎终于旅游归来了。 项小羽将每个秃头都揉搓一遍后,恶趣味地问:“儿子,你们功夫学得咋样了?能去拍电影嘛?” 双胞胎:“……”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项小羽仿佛没看懂他们的脸色,继续说:“我还等着你们拍电影赚了钱,给妈妈买一辆小汽车呐!你们姥姥已经有车啦,是二舅买的!你俩啥时候能给妈妈买车啊?” 吉安搂过二黑,又摸了摸跟过来的小妹,转移话题问:“妈妈,我姥姥的车啥样?好看不?” “可好啦,既能坐人,又能拉货!一会儿你去姥姥家看看就知道了。” 延安这孩子还是比较实在的,对妈妈实话实说道:“妈妈,你还是别指望我们买小汽车啦,我俩没在少林寺找到师傅,拍不了电影啦!” 吉安也意兴阑珊地叹口气说:“电影里有那么多会武功的少林和尚,可惜我们去的时候,一个也没碰上。” “我奶奶说,会武功的和尚可能还在庙里修行呢!” 宋恂戳破这俩小子的美好幻想。 “电影里的武戏演员,都是在体协的帮助下找到的武术队员,演小虎的那个演员是全运会武术套路比赛的全能冠军。你俩要是想学功夫,去少林出家,不如求你们邢伯伯帮忙联系一个武术教练。” 宋恂又在明显瘦了不少的两个孩子身上打量片刻说:“就是不知道你俩这个年纪的小学生,人家还收不收……” 重新有了练武希望的延安赶紧问:“我邢伯伯真的认识武林高手啊?” 宋恂:“……” 项小羽再次被儿子逗乐,笑了一会儿才解释道:“他在体委工作,可能会认识一些在体校教武术的教练……” 话说半截,她就赶紧打住了。 生怕这俩孩子对武功念念不忘,不正经读书,却跑去体校练武。 两个孩子很快放下了少林寺的话题,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一路上的见闻。 延安一边讲,一边手欠地去撸二黑的毛毛。 其实他更想摸摸家里新来的狗子,不过小妹的脾气似乎不怎么好,他刚想摸一摸,就得到了对方的呲牙警告。 宋恂听着他们一路上的经历,注意力却不自觉被延安手上的新手表吸引了。 “你的那块手表是奶奶给买的?” 延安下意识用手遮了一下手表,又很快松开,一派大方地跟爸爸显摆道:“这是奶奶送给我们的新手表!叫卡、卡什么来着?” 吉安代答:“卡西欧!是从日本来的!” “对,卡西欧!”延安举起手腕继续给爸爸妈妈展示,“这个手表显示的是电子数字, 宋恂望着他手腕上松垮垮的金属表链问:“你们有两个人,奶奶却只送了一块表?” “嗯,我们轮流带,今天弟弟戴,明天我再戴。”吉安点头。 宋恂在表盘上那个很小的计算器上尝试着按了两下,疑惑地问:“奶奶怎么会送这种手表给你们?方便你们数学考试作弊吗?” 双胞胎:“……” 见他们不答话,宋恂挑眉问:“这块手表,不会是奶奶让你们带给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0 23:50:27~2022-05-21 14:4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ionkissadeer 2个;36120268、路人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人炒鸡帅 110瓶;云卷云舒 70瓶;20396478 30瓶;逐月追云、一口一勺大西瓜、风烟俱净、工作不工作、颜非 20瓶;29923604 17瓶;anne836219、一条咸鱼、慢慢、衍、一个汤圆、wuyun、来生我要做个怪、赵粤老家女友 10瓶;曲奇、九公子、21419042、戒小说啦 5瓶;小明明 3瓶;xiaoxiao、nuannuan 2瓶;最初的梦想、咿呀、南风解我意、清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0章 第 210 章 在宋恂的逼供下, 双胞胎无力地挣扎扑腾几次,便承认了私自昧下进口手表的犯罪事实。 “奶奶没说手表是给谁的,只让我们带回来。” “我们当着奶奶的面戴手表, 她也没阻止。” 双胞胎先后坦白了作案动机和心路历程。 “所以, 你们就理所当然据为己有了?”宋恂在他俩的屁股上,每人赏了两巴掌。 这两巴掌不太疼, 但惩罚意味很明显。 俩小孩捂着屁股站在对面, 由哥哥吉安硬着头皮出面说:“你跟妈妈都已经有手表了,这块手表当然是给我们的!” 他俩在省城的时候就已经分配好了手表的使用权。 单号他戴, 双号弟弟戴, 反正他俩整天形影不离, 谁戴都一样。 怪只怪延安太能嘚瑟了。 他们原本打算等到开学以后带去新班级,顺便让杨玉环也见识一下带计算器的手表, 比她那块电子表高级多啦。 现在好啦, 刚一回家就被爸爸发现了。 哪怕能多挺一天也行啊,明天就可以轮到他戴啦! 哎…… 延安觑着父母的眼色, 商量道:“爸爸, 你已经有手表了,这块表给我们行不?我俩没有手表,看时间可不方便啦!” 宋恂作出一副可以考虑的表情问:“真的只是为了看时间?” 双胞胎觉得有戏,双双点头。 吉安为了得到手表, 还主动给他们哥俩加码, 拍着胸脯保证道:“有了手表以后, 我们去三年级上学也能得双百分!还每天写字帖、弹钢琴,给二黑洗澡!” 给二黑洗澡这个条件真的是下血本了。 二黑这狗子看起来挺威风,却特别不爱洗澡。 每次洗澡都像要它的命似的,还要与给它洗澡的人决裂一次, 好几天不搭理人。 刚来瑶水村的时候,为了不沾湿毛毛,它连去海里游泳都不乐意,被大黄带去游过一次,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过,它只乐意下海游泳,仍然不喜欢洗澡。 宋恂仔细考虑片刻,瞄一眼兴致勃勃研究新式手表的媳妇,勉为其难道:“那行吧,看在你们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可以让你们得到一块手表。” 双胞胎面上具是一喜,然而,不待他们道谢,便又听爸爸继续道:“妈妈也很喜欢这款手表,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这块新手表就归妈妈所有了。她手腕上的那块旧手表可以由你们接手。” 小和尚们:“::::::” 没想到自己能得到新手表的项小羽,也像突然中了大奖一般问:“真的给我吗?” 宋恂颔首。 表盘上的计算器,虽然设计新颖,但这个功能对他来说太鸡肋了,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估计是为学生,或者比较新潮的时髦女性设计的。 而他并不想每天戴着一个计算器出门。 于是,这块新手表就落到了完全没有准备的项小羽手里。 * 小哥俩痛失爱表,又被爸爸要回了出门应急的一百块钱,狠狠失落了一阵子。 为了平复失落心情,他们把注意力放到了打从他们进门,态度就一直很拽的小妹身上。 “妈妈,这只狗是谁家的?怎么一直在咱家呆着?”延安瞅瞅外面的天色问,“这么晚了,它咋还不回家?” 一直赖在他家,还不搭理人。 “这是二黑的媳妇,最近就住在咱家!” 双胞胎瞳孔地震:“!!!” 吉安不可置信地问:“它啥时候娶的媳妇?我们咋不知道呢?” 二黑是个比他们还小四五岁的小宝宝呢,明明之前还在一起玩旱冰,这么小怎么能娶媳妇呢? “应该就是最近娶的吧,”项小羽也不确定二黑是什么时候跟小妹搭上的,“而且,二黑马上就要当爸爸了,再过一阵子,小妹就要生小宝宝了。” 双胞胎:“::::::” 目瞪口呆。 项小羽还不满足,继续道:“你们马上要当大伯二伯了,惊喜吧?” 双胞胎:“::::::” 接连打击。 不过,他们原本觉得小妹实在太拽了,还不愿意搭理人。此时听说小妹是自家人以后,小哥俩又双标地感慨“不愧是二黑媳妇”! 吉安蹲到旁边,盯着小妹凸出的肚子问:“它啥时候生小宝宝啊?小宝宝生出来就是咱家的吧?” “估计还得有段日子才能生。”宋恂跟他们说了与孙志勇的约定。 “唔,”延安也蹭过去看小妹,“能留一半也行啊,可以跟二黑做伴。” 双胞胎虽然震惊于二黑要当爹的消息,但是很快就接受了家里即将添加新成员的喜讯。 而且两人对小妹十分关照,自从他们旅游回来,便从父母手里接过了伺候孕妇的工作。 有模有样地做起了饲养员。 除了照顾小妹的一日三餐,还要负责督促小妹出门活动和晒太阳。 其无微不至的程度,让宋恂和项小羽这对父母也有些咋舌。 眼瞅着两个孩子的暑假就要结束了,小妹仍没有要生的迹象,宋恂决定带媳妇和孩子去海水浴场玩一天。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家人的热烈响应,为了能放心出门浪,母子三人还跑去请苗玉兰女士帮忙盯着点二黑和小妹。 “嗐,咱们村里怀孕的小狗多得是,不用担心。看小妹的肚子,还得有一阵子才能生呢!”苗玉兰正在摆弄鱼片斜切机,抽空回了一句,又问闺女要干嘛去。 项小羽跟她说想去海水浴场玩。 “咱们这里就有海,你带着孩子跑去那么远干嘛?” “宋恂他们单位组织旅游,可以报销。再说我还没去过海水浴场呢!听说人家的沙滩比咱们这边的质量好,那一片都是圈出来给游客玩的。”项小羽嫌弃道,“咱们的沙滩上,不是渔船就是晾的干货,海里还有养殖的海带,跟人家正经的海水浴场不能比啦!” 苗玉兰被闺女说得有点动心,她也没去过海水浴场呢! 吉安贴心地问:“姥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对,再带上大寨哥哥和丫丫姐,还有圆圆。”延安接话,想了想又说,“可以把我大舅妈和二舅妈也带上。” * 经过双胞胎的动员,老项家除了还在出海的项远航,以及看腻了大海的项英雄,所有人都决定去海水浴场见识见识。 让老头子项英雄在家守着待产狗子,一家十来口人在周末的早上开着小客货出发了。 项远洋这个月一直在偷偷跑客运,对于开往海水浴场的这条路已经很熟悉了。 载着一车人和好几箱汽水,不到一小时就抵达了目的地。 双胞胎小兄弟跳下车厢便瞪着眼睛四处寻摸。 “你俩瞅啥呢?”项小羽抬手在他们的眼前挡了一下,严肃声明道,“一会儿在沙滩上见到穿游泳衣的阿姨,可不许这样乱看啊!小心人家揍你!” 小秃头们:“::::::” 延安无语道:“我们才没乱看呢,我找人呢?” “对,我们找杨玉环呢!”吉安证实。 确定会在周末来海水浴场以后,延安就给杨玉环打了电话,邀请他们一家也一起来玩。 到时候他还可以把在少林寺买的小和尚泥人送给她。 最主要的是,他们要显摆一下自己的新手表。 他俩以每人每天五张字帖的价格,跟妈妈租了计算器手表的短暂使用权,开学以后就得还回去了。 所以,显摆需趁早。 只不过,延安在沙滩上等了一上午,肚子已经被西瓜和香瓜撑得滚圆了,也没见到杨玉环的身影。 “估计她正跟万里和杨叔叔在另一边玩呢,这个沙滩太大了人又多,根本找不到。”吉安一边安慰弟弟,一边陪着圆圆玩沙子,将躺在沙滩上多愁善感的延安埋了起来。 延安正要依言放弃寻找,就突然听到了杨玉环那口怎么也去不掉南湾味的普通话在前方响起。 “延安!吉安!普瑞恩斯!”杨玉环穿着红底白点的泡泡游泳衣,光着脚丫子往他们这边飞奔。 双胞胎:“::::::” 正在遮阳伞下打扑克的宋恂夫妻直接笑出声来。 延安无视了让他有点羞耻的称呼,急忙伸出自己戴着新手表的手臂,跟小伙伴打招呼。 “杨玉环,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找你一上午都没找到!” “我早就来啦,不过,我爸爸说这边人太多啦,还有小偷,不让我乱跑。”杨玉环热情道,“但是,我刚从海里上来就看到你们啦!幸好你们是和尚!” 凭借两颗光头,即便延安已经被沙子埋了半截,她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双胞胎:“::::::” 延安继续瘫在那里让圆圆往他身上拍沙子,然后跟杨玉环炫耀起了他的新手表。 成功让对方发出“哦卖糕”的惊叹后,他又说起了二黑即将当爹的大新闻。 “我们家可能会多一两只小狗,我跟哥哥正在给小狗们起名字。” 杨玉环捧场地拍手说:“太好啦,如果二黑有了女儿的话,可以叫詹妮弗、杰西卡和安吉拉!” 小哥俩对视一眼,这南美混血儿取的名字,好像确实比他们想的“小红”“小花”要洋气一点。 他们默默记下这几个名字,到时候回到先锋路,在马路上一喊“詹妮弗”,那回头率肯定不一般。 几个孩子在一旁叽叽喳喳商量小狗的取名事宜,宋恂夫妻也将扑克牌收了起来,并排躺在了遮阳伞 “哎,我大嫂她们都卖汽水去了,”项小羽喝着冰镇汽水舒服地叹口气,“我要不要去帮忙啊?” “大家来这里的目的不同,”宋恂隔着墨镜偏头瞅她一眼,“咱们是为了休闲娱乐,放松以后继续更好地工作。但咱娘和大嫂他们就是来赚钱的,你要是不想动弹还是别勉强自己了。” 项小羽闻言又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她确实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回了海浦以后,记者站的工作一直很忙,之前本想跟小宋哥一起来过二人世界的,结果二黑的媳妇又怀孕了。 忙碌了大半年,难得放松一天。 今天沙滩上的人很多,除了来游泳晒太阳的游客,还有不少背着保温箱卖汽水冰棍的个体户。 冰棍箱子再次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宋恂没等孩子们吵吵,就主动掏钱给几人买了冰棍,又让卖冰棍的大娘给隔壁遮阳伞下的项远洋两口子也送了两根。 “我还不如带着摄像机过来呢。”项小羽啃一口冰棍说,“为了配合海浦旅游业的发展,地委请省台给他们拍一组彩色的风景纪录片。我看这个海水浴场也可以算一站,趁着暑假游客多,可以拍几个镜头。” 宋恂心说,项小毛可真是苗女士的亲闺女,一刻都闲不下来,整天风风火火的。 正这样想着,陪儿媳妇去卖汽水的苗玉兰又嗖嗖跑了回来。 抓起油布上的西瓜啃了一口,她就对闺女和女婿说:“我刚才在那个公家的冷饮店里,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娘,你赶紧歇一歇吧,别忙啦。”项小羽劝,“大家都是来游泳和晒太阳的,你也躺下享受一下嘛。” 苗玉兰瞄一眼那个五毛钱只能用两小时的遮阳伞,嫌弃地说:“既然是来晒太阳的,你们还租遮阳伞干嘛?海边的太阳我都晒了一辈子了,还有啥可晒的!” 她之前还对这个海水浴场挺好奇的,但是来了以后才发现,这里就是沙滩空旷点,游客和商贩多一点,其实跟瑶水没啥区别。 “我刚才在那个冷饮店里,见到一个好玩意!”苗玉兰重新说起正事,“那里有个能做饮料的机器,不像咱们这个汽水,还得用碎冰镇着才能喝。人家那个饮料,从机器里接出来就是冰凉的!我好奇它是啥味的,花七毛钱买了一杯,其实跟普通橘子汽水差不多,但是那个水特别冰,冰得我腮帮子疼!” “一杯汽水这么贵?”项小羽惊讶地问。 “对啊,那个售货员说,这里是旅游景点,景点的东西价格都高。”苗玉兰肉疼道,“要不是为了跟她套近乎打听机器的来路,我哪舍得花这么多钱喝饮料啊?” 宋恂笑问:“娘,你看中人家的机器了?” “对啊,那机器可真不错,”苗玉兰给南美混血儿擦了擦脸上的沙子,又继续道,“有了它就不用去汽水厂进货了,也不用去冷冻厂买冰。而且装饮料的大桶里有个东西能转,饮料在里面就像瀑布一样,可好玩了,我站旁边看了半天。饮料虽然卖得贵,但好多年轻人都掏钱买呢。” 宋恂听了她的形容,便问:“这种机器得插电吧?” “对!”苗玉兰点头说,“我已经打听好机器的生产厂家了,一台机器也不怎么贵,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插电。我想让你大嫂买一台这个机器在码头卖汽水,搭配着卖点海鲜零食和瓜子花生之类的。” 大儿媳每天得骑三轮车去汽水厂进两次货,一来一回也挺耽误时间。 而且搬运汽水箱子是个体力活,一个女人干有点勉强。 所以,苗玉兰才想让儿媳妇改换这种制冷饮料机,她已经打听过了,只要把原材料按照比例倒进去就行了,特别省事。 宋恂明白丈母娘的意思,点头说:“拉电线的事,让大嫂直接找管理队谈吧,这个生意顶多能做一夏天,估计得按月交一笔电费。如果管理队不同意,就让她换个位置,我们公司在码头有个门头房好像租给个体户开小食店了,大嫂可以去那边做生意。” * 一家人在沙滩上玩到傍晚才散场。 项小羽在海边放松了一天,第二天又骑上她心爱的小摩托去城里上班了。 新的一周,她跟欧阳抗美又得制定拍摄计划了。 她们最近主要在忙两方面,一是帮地委宣传部拍摄旅游纪录片,二是给《热点追踪》供稿。 项小羽一进办公室就说:“咱俩这回可以把两个工作放到一起做了!” “啥意思?” “我昨天去了海水浴场,几乎所有商品的售价都是正常价格的两倍,游客普遍反映东西太贵。”项小羽翻出她昨晚整理出的物价清单说,“个体户的定价不太好管理,但是国营冷饮店的价格也贵得离谱,一杯冰镇饮料敢要价七毛钱!” “景点商品用的是绿色标签吧?” “再是绿色标签也不能要价七毛钱啊!”项小羽摇头,“我昨天特意去看了,其他商品比如面包火腿肠的标价都是绿色签,但是饮料和冰糕没有标价,他们要多少,游客就得给多少。” 时下的商品价格基本可以在某一地区或县市之内做到统一。 即便因为地理位置等因素价格有所不同,差距也只在两三分钱之间。 海浦是个开放比较早的海滨城市,做小生意的个体户人数越来越多。 所以就试行了两种物价,不同的商品会用红绿两种颜色的标签来展示价格。 红色是国家定价,也就是说此类商品全国价格统一,不能讨价还价。 绿色是市场调节价,价格由经营者自行掌握,根据市场行情,灵活定价。 “省内不少老百姓对双色标签还不太了解,购物时稀里糊涂的。”项小羽建议,“咱们可以做一期关于价格标签的新闻,旅游景点的国营单位和私营个体户胡乱定价,也可以作为一个反面案例。” 两人当天下午就骑着摩托车去了海水浴场。 项小羽熟门熟路地找到那个冷饮店。 今天是礼拜一,客流量虽然没有周末多,但冷饮店里仍是爆满状态。 买饮料的人已经排到大门外了。 冷饮店经理早就听说地区要拍旅游纪录片,此时见到记者带着设备上门,还以为人家是来给纪录片取景的。 他特意回办公室换了一件干净衬衫来上镜。 两名记者在冷饮店里拍了几个镜头,项小羽才问:“王经理,咱们这个冰镇饮料还挺畅销的,多少钱一杯?” “对,这是我们地区饮食服务公司,最新采购的制冷型饮料机,另外公司还采购了两台生产冰激凌的机器,马上也可以给我们浴场冷饮店配备了。”王经理见记者同志还在等着自己回答,便反应过来说,“哦,七毛钱一杯。” “一杯冰镇饮料七毛钱这么贵?” “物以稀为贵嘛,”王经理笑了笑说,“这种饮料机全地区也没几台,整个海水浴场附近更是只有我们一家!” “但是我刚才在店里好像没有看到饮料的价格标签。”项小羽继续追问。 “呵呵,我们店里的食品都是绿色标签的。”王经理已经隐隐感觉这两位记者不是拍纪录片的。 “可是,按照省物价局的规定,目前只有四百种商品可以使用绿色标签。”项小羽不依不饶道,“这份商品清单中,并没有机打的冰镇饮料,甚至连瓶装汽水也不在其列。” “具体定价是由我们的上级单位规定的。”王经理不给她再次追问的机会,挥手说,“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忙,两位同志自便吧。” 让服务员招待记者同志,他自己则返回了后面的办公室。 记者同志愣是顶着服务员虎视眈眈的眼神,又在店内随机采访了三名外地游客对景点物价的看法才鸣金收兵。 “怎么样?都拍到了嘛?”走出冷饮店,项小羽赶紧问。 “拍到了,但是里面太拥挤了,你也被收进画面了。”欧阳抗美挠挠头。 如今的电视新闻并不需要记者出镜,全部采用旁白的形式解读整条新闻。 所以,能在新闻节目中出镜的,除了采访对象,只有新闻主播。 记者是不露脸的。 一直暗戳戳寻找出镜机会,却始终不得其法的项小羽闻言暗自窃喜。 她故作不在意地说:“哎呀,里面的人那么多,重拍也未必有更好的效果,暂时先这样吧,如果台里不同意用这段素材,咱们再重拍!” 欧阳抗美瞧见她那副捡到便宜的表情,了然地轻笑两声,点头说:“那行吧,也只能如此了。” * 为了上下班方便,项小羽独自在城里住了三天。 等她终于抽出空来回瑶水村的时候,刚进家门就被儿子们告知,二黑的媳妇已经生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突然就生了?你姥姥不是说还得有好几天才能生嘛?”项小羽还想陪着小妹生产呢,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生了! “昨天晚上生的!”延安怕吵到还在休息的小妹,小声说,“一直生到早上才生完呢!小妹可辛苦啦!” 项小羽走到狗窝旁边,绕过在原地徘徊的二黑,轻声问:“你们陪着她一起生的啊?” “不是,”延安摇头,“我俩早上醒来的时候,小妹已经生完了。是二黑和爸爸陪她一起的。” 项小羽在心里感慨小宋哥真厉害,连狗子下崽他都能陪产了…… 正要探头看看小妹生了几个小宝宝时,苗玉兰女士就端着两个搪瓷盆进来了。 项小羽赶紧上前帮忙,瞟见盆里的东西便问:“娘,你怎么带了这么多吃的过来?” “这个盆是给你们吃的,”苗玉兰用下巴点一下闺女手里的瓷盆,又看向自己手里这盆说,“这盆是羊奶,是给芬儿它们吃的。” 项小羽还在寻思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芬儿,便听吉安无奈道:“姥姥,人家叫詹妮弗,不叫芬儿!” “对啊,詹妮芬儿嘛。”苗玉兰把盆子递给延安,交代道,“要是小妹的奶水不够,就给芬儿他们喝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1 14:42:35~2022-05-22 14:5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的夏日时光、36120268、37765603、朱颜辞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466744 193瓶;最爱wxz 44瓶;西罗今天暴富了吗、2277461 40瓶;30209166 39瓶;刘棒棒、爱吃菠萝蜜的点点、wulivxi、局外人、莲莲 20瓶;nile、天上虹 15瓶;爱谁谁 11瓶;三月、吃瓜少女李银航、于途的小棉花、ankoi、我的夏日时光、deyuj、豆腐、2580、青衣绽荷香、elena、朱颜辞今、19900908、豆子 10瓶;夜凉如水 9瓶;忧桑的肉肉 8瓶;晴方好 6瓶;每天都在催更、echo、36120268、喵小酱 5瓶;一尾翘不翘 3瓶;danny徐徐、卓小五、张哞哞、气泡水 2瓶;二美啊、最初的梦想、山竹赛高、sisi、藕不断、南风解我意、豆沙包、清扎、宅啊宅、咿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1章 第 211 章 苗玉兰女士带来的一盆羊奶全部进了詹妮芬儿爹妈的肚子里。 小妹这一窝下了五只小崽, 唯二的两只女宝宝已经被双胞胎抢先起名为詹妮弗和安吉拉,至于另外三只小公狗,他们还没想好名字, 统一称呼为“小狗”。 项小羽望着窝棚里的五只通身黑色的“大耗子”, 心里有点犯嘀咕。 “二黑和小妹不是黑背么,这五只小崽怎么都是黑色的?一点黄毛也没有!” 真是二黑的崽么? 亲自陪产一宿的宋恂在帮小狗们清理身体的时候,同样有此疑问,所以他白天就往省城打了电话,跟人询问了黑背幼崽刚出生时到底长什么样。 他一派淡定地跟媳妇解释:“刚出生时都是黑的,长大以后就慢慢长出黄毛了。” “那就好, 看来真是咱二黑亲生的, 这小子可真是闷声干大事!”项小羽稀罕地蹲在“大耗子”旁边,欣赏它们吃奶, 然后遗憾道, “就是数量太少了, 我记得村里那些狗子下崽, 有的能下十来只呢!” 苗玉兰插话说:“小妹这样正好,狗崽太多的话, 有的会抢不到奶吃, 长大以后身体不好。芬儿它们兄弟姐妹只有五个, 小妹的奶水应该足够了。这两天再给小妹吃些下奶的汤水。” 双胞胎盯着呱唧呱唧啃猪蹄的二黑有点羡慕。 为了让小妹有奶喂孩子,姥姥给小妹炖了猪蹄汤,小妹喝汤, 猪蹄全便宜给了奶爸二黑。 二黑陪产一个月,跟着蹭吃蹭喝补充营养,皮毛被养得溜光水滑,看起来更威风了。 很有些当爹的派头。 “姥姥, 猪蹄还有不?”延安砸吧砸吧嘴说,“我也想吃。” “没了,明天我到养猪场多买几只蹄子。”苗玉兰琢磨一会儿说,“也得给小妹换着花样吃点别的,煮个鲫鱼汤也行。” 宋恂笑道:“孙志勇听说小妹下了崽,已经去水库钓鱼了,估计晚上就能送过来。” 南湾这边很少能见到淡水鱼,需要吃鲫鱼的产妇往往需要去供销社碰运气。 苗玉兰感慨:“这几只小崽的日子可真不错,比大黄那会儿好多了。” 全家人都很关心新出生的五只小崽,但是时间进入九月份,双胞胎就得回去上学了。 二黑一家被暂时托付给了项队长和苗玉兰,只有宋恂偶尔能在午休或下班后,回村看看它们的情况。 “爸爸,詹妮弗它们怎么样了?睁开眼睛了嘛?”双胞胎放学回家就迫不及待地问。 “嗯。都睁开了,长得挺好。”宋恂例行公事般回答。 “然后呢?能吃多少奶啦?可以吃肉了嘛?”延安接着问。 宋恂不想回答这种问题,转而关心起了他们在学校里的情况。 “新班级怎么样?跟同学相处得好嘛?” 提起新班级,小哥俩可有话说了。 “同学都挺好的,班主任郭老师也挺好的,就是郑凯凯不太好!”延安跟爸爸告状,“郑凯凯可讨厌了,总在课堂上接老师的话,抢答问题,好像只有他最会似的!” 三年一班刚开学就来了三个跳级生,一个是在全省少年棋类比赛得过围棋第三名的宋吉安,一个是拾得25万巨款全数归还的宋延安,还有一个就是郑凯凯了。 相较于在全校都很有名气的双胞胎,郑凯凯相对比较路人,跳级前大家并没怎么听说过他。 但是开学没几天,郑凯凯就因为抢答了数学课上的全部习题答案而被同学们熟知了。 吉安叼着冰棍筷子说:“他积极表现,是为了竞选中队委的!我们郭老师说今年会在班里选中队长和小队长。” “我前天偷偷瞧见郑凯凯的妈妈给郭老师送了一条纱巾,”延安撇嘴说,“不过郭老师不要!” 所以,他还挺喜欢新班主任郭老师的。 “儿子,你们想不想当队长啊?”项小羽好奇问。 “当然要当啦!”延安理所当然地点头。 他哥在省城的时候一直都是大班长,但是转学来先锋路小学以后,原来的班级里已经有班干了,他俩就只好暂时眯着。 新学年开学,三年级的所有班级都要选中队长和小队长,他们当然得努力争取了! 吉安叹口气说:“咱俩是刚来新班级的,大家对咱们还不熟悉,被大家推选为中队长有点难呀,得想想办法。” “老师说要同学推选了?”项小羽问。 “没有,我去五年级问了汪竹姐姐!”延安解释说,“汪竹姐姐就是我入队的时候,帮我系红领巾的小姐姐。她说她的中队长就是被同学们推选的,大家都举手同意她当中队长。” 项小羽:“……” 这小子还挺能跟人家搭话的,只有一次系过红领巾的交情,他就敢跑去高年级找人了。 宋恂夫妻没有干预儿子们的竞选事宜,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只不过,两人一起去书房工作的时候,项小羽却私下跟宋恂说:“咱家吉安还挺有胜负欲和上进心的,我还以为他不爱管闲事呢!没想到竟然还想竞选中队长!” “他只是看起来老实,如果真的没有胜负欲,怎么会对下棋那么痴迷?” 宋恂小时候才是真的不爱管闲事,从来没有当班干部的冲动,在这方面,两个孩子都不像他,也许更像项小毛多一些。 他听媳妇感叹了一番,便询问起她上次不小心出镜的那条新闻是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在电视上正常播放了呗!”项小羽得意道,“就在上个周末的《热点追踪》播出了,我们主任说反响很不错!等这周重播的时候,你也可以看看,我在镜头里还挺好看的呢!” “你去曝光人家单位的问题,还真人出镜了,这没问题么?” “我们不是为了批评而批评的,除了批评也有表扬啊。”项小羽介绍道,“有个公社供销社锱铢必较的事迹我们也报道了。现在有些产品的定价还会精确到厘,一些售货员无法找零,就多收顾客几厘钱。但是这个供销社就做得很好,无法找五厘钱的时候,他们就给顾客一根小皮筋作为补偿,并不占消费者的便宜。” “那这家供销社办事还挺灵活的。”宋恂点评。 “对啊,采访这家供销社的时候,我也出镜了!”项小羽笑眯眯道,“我们主任说,如果以后再给《热点追踪》供稿,我还可以继续出镜!有记者跟受访者互动,比后期旁白配音的效果好,能让观众更有参与感!” 宋恂呵呵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项小羽从椅子上抬起屁股,不嫌麻烦地越过写字台,在他手臂上锤了一下,“一看你那个笑就不怀好意!” “以后省台的《晚间新闻》八成找不到海浦了,要想看海浦的消息,得去《热点追踪》找。” 他媳妇一直想当新闻主持人,看电视的时候比上课还认真,专门用一个本子记录那些新闻主持人的优缺点,以及上镜的注意事项。 尽管现在还只能作为新闻记者出镜,但是以宋恂对项小毛的了解,她一定会在《热点追踪》这档栏目上下功夫的。 “全省那么多地区和城市,海浦的新闻本来就不多好吧!”项小羽横他一眼,又哼道,“算了,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我还得想想下一期《热点追踪》拍什么呢!” “你看吧。”宋恂笑,“要不你去拍一拍我们跟港商合资建酒店的新闻?” “你们那个已经是旧闻了,等酒店落成我们再去拍一拍就行了。” * 对新闻记者项小羽来说已经是旧闻的合资酒店,在其他人看来却是天大的事。 渔业公司和望海楼刚与港商签订合同没几天,宋恂办公室的门就被人频繁敲响了。 单位内部一些有远见的人觉得港口酒店有发展潜力,动了去酒店工作的心思。 这些天频繁找宋恂做思想汇报,谈论自己对酒店服务业发展的看法。 而外面也有不少人通过各种私人关系给宋恂打电话,其中以建筑公司的经理居多,都是想承建港口酒店的。 宋恂对这些电话烦不胜烦,只好让孙翊帮自己代接电话。 但有些人是想推也推不掉的,比如刚被孙翊带进门的刘二喜。 “宋书记,这几天来找你托关系的人不少吧?”刘二喜笑嘻嘻地问。 “嗐,别提了,”宋恂没接他递过来的烟,不客气地问,“你不会也是来问酒店承建项目的吧?” 刘二喜打个响指,笑道:“还是宋书记料事如神啊!” “这事你去跟邬经理谈吧!如今政企分开,业务上的问题都归邬经理管。” “我跟邬经理谈过了,她说有事让我来跟宋书记谈!” 宋恂:“……” 渔业公司跟刘二喜所在的建筑营造厂已经合作三年了。 当初公司一穷二白没钱盖家属院的时候,全靠刘二喜他们厂全额垫资,才将船员家属院盖起来。 而且作为人家全额垫资的补偿,宋恂也答应过对方,以后凡是渔业公司的建设项目都会优先交给建筑营造厂来做。 “老刘,这次的酒店是合资的,地区和港商都很重视这个项目,会请港岛那边的建筑事务所进行设计,所以在施工方面不是我们渔业公司能拍板决定的。” “这些我都知道!”刘二喜笑道,“我们建筑营造厂的实力怎么样,你是最清楚的,就看我们给渔业公司盖的两个家属院,那个做工和用料,谁看了不得说一句好!” “家属院确实做的很不错,船员家属的反馈都很正面。”宋恂承认。 “我们厂已经是十年老厂了,虽然只是公社的集体企业,但是公社领导也看出了我们建筑营造厂的优势,已经把我们厂和砖瓦厂、水泥厂、玻璃厂、门窗厂整合到一起组成新的建筑公司了!” “那现在得叫你刘经理了?”宋恂笑着恭喜了一番,便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之前怎么没听到消息?” “就是最近!我这段时间一直窝在公社整合新公司,连你们合资酒店的事都差点错过了。” 否则他早就来了,哪会等到这会儿才来抱佛脚! 他早就合计过了,港商在本地人生地不熟,对本地建筑公司不了解。 望海楼就是个饭店,多少年都没请过建筑队,在这方面就更没经验了。 所以,看来看去,还是渔业公司在选承建方的时候话语权最高。 “你们厂的实力本来就不错,如今再一整合肯定实力大增了。”宋恂笑了笑说,“这次的酒店建设项目,预计两年后就得投入使用,所以我们打算将这个项目分成三部分对外招标,只要你们单位的资质达标,价格也实在,被选中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刘二喜本就没打算在他这里走后门,但是有些话他要问清楚。 “这几年好多地方都搞招投标,我们厂也参加过很多次了,有些单位那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其实早就选好人了,就是走过场的。咱们这次招标,不会搞成这样吧?” 宋恂笑了,“你放心,我们会公布最终的中标价,是否公平公正,你一对照就知道了。” “哈哈,那我就放心了,”刘二喜在圆润的下巴上摸了摸说,“我这就回公司召集人手准备投标书去。” 宋恂跟他是十年的老关系了,还是提醒道:“老刘,这会儿可不是小气的时候,你可别抠抠索索地丢西瓜捡芝麻。这个酒店项目是港商在海浦的第一个项目,行署王专员那边是不可能让他只投一个项目就走人的,后续其他合作也在谈了。你要是能拿到酒店的承建项目,后面的其他项目也不是没可能!” “宋书记,你放心,我老刘不是小气的人!这个项目我们一定好好准备!” * 合资酒店的工程并不需要宋恂过多操心,公司里有专职副经理在抓这个项目。 他现在的多数精力还是放在水产科技投入方面,正打算在总公司设立科技办,专门负责管理下属各单位的科技投入事宜。 这天下班回家,宋恂心里还在琢磨着科技办的事情,刚从破吉普上跳下来,便被一脸热情的媳妇迎进了屋里。 “我回自己家,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宋恂刚坐到沙发上,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温度刚刚好的茶杯。 “应该的应该的,宋书记工作辛苦嘛!”项小羽语气殷勤。 宋恂吹了吹漂在上面的碎茶沫子,哭笑不得道:“既然是献殷勤,好歹也给我泡点好茶吧?我已经有些日子没被人用茶沫子招待了。” 项小羽尬笑两声,抱怨道:“你平时喝的茶叶罐空了!有得喝就不错了,我卤茶叶蛋的时候都用这个!香得很!”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宋恂抹了一下嘴唇上沾到的茶叶碎,“再不说我就去书房工作了。” “哎呀,你又不是老黄牛,回来就休息一下嘛。”项小羽从兜里翻出一副扑克牌说,“咱们玩玩桥牌怎么样?” “……”宋恂无奈道,“桥牌是四个人玩的。” 项小羽:“……” “你又作什么妖了?说吧。”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能作什么妖!”项小羽将扑克牌一扔,很光棍地说,“我报名参加了省新闻工作者协会举办的‘新闻杯’桥牌邀请赛!即将代表省电视台桥牌队出战!” “你会打桥牌么?” “不会啊,但是不会可以学嘛,我还不会跳交谊舞呢,还不是照样跳进了复赛!再说,这个比赛不是我要参加的,是台里交给我的任务!” 如今的省电视台不算什么大单位,整个单位的工作人员不超过一百人,其中还有好多外派到各地的驻站记者。 会玩桥牌的同志不少,但是玩得好的没几个。 许多会玩的同志缺少项小羽同志这样的自信,不敢报名。反而是项小羽这个连一桌桥牌几人打都不清楚的纯新手,在领导打电话询问的时候,大胆报名了! “我们副台长和新闻部主任都报名参加了,我作为今年新入单位的优秀职工当然得积极响应了!我这是为集体荣誉而战!” 反正自从家里的两个孩子参加了很多比赛以后,她这个当娘的也发现了比赛的好处。 连街道办每月举办的“计划生育妇女知识竞赛”她都要准时参加,给家里赢回了好多肥皂香皂和油盐酱醋。 苗玉兰女士如今已经不花钱买肥皂了,每个月都等着小闺女去参加比赛得奖呢! “什么时候比赛啊?”宋恂头疼地问。 “国庆节之后就比赛,全省的新闻单位都参加,比赛时间定在每个周末,估计得比到年底呢!”项小羽自信道,“我已经想好了,先在家跟你练,熟悉规则!然后再去你们那个牌局上练练手,正经实战一下!” 宋恂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我们那个牌局已经被取缔了。” “啊?为啥被取缔?” “因为有一档名叫《热点追踪》的栏目,在前两个月播出了一期关于干部公款吃喝的新闻纪录片。我们虽然只是借用各单位的招待所,并没有吃喝,但是当时风声比较紧,大家就自觉将牌局解散了。” 项小羽:“……” 她消化了一会儿才问:“你们都一起玩了两三年了,以后说不玩就不玩啦?” “炼油厂的孔万霖在家里组织了两次牌局,不过我没去过。” 他们到人家家里去玩,肯定要麻烦到孔厂长的爱人,为了不可着一只羊薅羊毛,大家必然要轮流做东。 但是宋恂并不想把这些人请到家里来玩。 如果只是来吃吃喝喝聊聊天,他是欢迎大家来做客的,但是一帮男人在家里打牌抽烟的话,他就不想请了。 双胞胎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最爱模仿大人的时候,他不想让媳妇和孩子见到这种场景。 “你咋不去玩呢?”项小羽其实还挺支持他偶尔跟朋友打打牌放松一下的,否则每天单位和家里两点一线也挺无聊的,“要不你把他们请到咱家来玩?我做一桌好菜帮你招待一下朋友!” “不用了。”宋恂摇头。 项小羽起身亮了一下身段,洋洋得意道:“你娶的媳妇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有啥拿不出手的?你把朋友请来嘛,我给你们露一手!” “你还是当好你的大记者吧,不用你帮我招待客人。”宋恂将她拉回沙发,“不就是想玩桥牌嘛,咱们这条街上的左邻右里这么多人,回头等你学会了,可以请老吴和邢主任来家里凑一桌,估计邢老师老两口和杨万里两口子也会玩,够你练手了!” 项小羽心情颇好地握住他的手,美滋滋道:“那咱们就从今天开始学起来!等儿子们回来以后,让他俩也加入陪练!等我学成出师,就可以出去大战各路新闻记者啦!” “……”听她提起儿子,宋恂望了一眼挂钟问,“他俩怎么还没回来?” “对哦,这俩小子今天怎么回事?不会是被老师请去办公室罚站了吧?” 小学生四点半放学,即便他俩还要在路上招猫逗狗玩一会儿,五点钟也能到家了。 但此时已经六点多了! 夫妻俩又等了一刻钟,正打算出门找找时,就瞧见梳着羊角辫的杨玉环蹦蹦跳跳地跑进了院子。 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她高出半头的男同学。 “密斯项!”杨玉环见到项小羽便笑吟吟地打招呼。 “二年级的小学生来啦!”项小羽请两个小同学进屋,然后问,“你们见到我家宋吉安和宋延安了嘛?这俩孩子还没放学呢。” 杨玉环赶紧点头说:“我就是来帮他们请假的!” 宋恂夫妻:“……” 回家请哪门子假? “他俩今天会晚一点回来,”杨玉环说着不太顺溜的普通话,“让你们不要等他们吃饭了。” “他们干嘛去了?” “参、参加班级活动啦!”杨玉环说不太清楚,拉过进来以后就一直很紧张的男同学说,“这是他们班级的同学,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吉安让他回来跟你们说的。” 吉安十分了解杨玉环学不明白话的属性,派了一个特使回来。 面对同学的父母,那个小男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郭老师要、要搬进新房子里了……” “哦,他们去帮老师搬家了?还是去打扫卫生了?”项小羽问。 小学生经常被安排在学校打扫分担区,孩子打扫不干净,就得家长去打扫,她和宋恂都到学校帮儿子们擦过玻璃,刷过地板。 郭老师都快五十了,让孩子去帮忙打扫个卫生也没啥。 小男生赶紧摆手:“不,不是!” 宋恂开了两瓶橘子汽水给两个小朋友喝,温和地对小男生说:“别着急,坐下喝口汽水,慢慢说。” 小男生喝了几口汽水放松下来,说话也利索多了。 “我们郭老师的房子被一个开后门的人强占了!同学们听说以后都非常气愤,私下商量要给郭老师讨个说法!” 宋恂:“……” 这些小学生操的心也是够多的。 “大家说找校长没用,得去区委告状!”小男生的语气有些兴奋,“我们班学委说,他爸爸在区纪律检查委员会工作,专门整治不正之风!然后,宋吉安和宋延安就在放学以后,组织大家一起去找纪委书记爷爷告状了!” 宋恂:“……” 媳妇作完儿子作,真是一刻也不让他消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2 14:58:21~2022-05-23 14:5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写同人又要黑原著就是 60瓶;shuiyi 50瓶;49622044 38瓶;囧气凛然 27瓶;鸾迷、绵、felcia、毛毛虫 20瓶;香芋苹果香蕉丸、舒晨、月、本草、快乐美人、gger、我的夏日时光、akirakong、ojitog、nkwangdan 10瓶;巧笑倩兮 8瓶;方也、40136656 6瓶;h+、尚有熙ken、白萝卜 5瓶;21419042 4瓶;ee 3瓶;18633615 2瓶;咿呀、曲奇、南风解我意、清扎、豆沙包、轻颜、最初的梦想、玖兰free、宅啊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2章 第 212 章 为了改善教职工的住房条件, 区教育局今年建成了一批新教工宿舍,先锋路小学也得到了几个住房指标。 郭老师有高级职称,一家五口挤在十五平的筒子楼单间里, 符合本次的换房标准。 大家都默认今年会有郭老师的一套房,连她所教班级的学生们都听说郭老师即将搬进舒适的大房子了。 然而,板上钉钉的一套房, 还是被人撬走了。 下午三年一班刚上完一节美术课, 体育委员就跑回班级通报, 郭老师今年搬家无望了, 原本说好分给她的房子, 已经给了别人。 他刚才经过办公室的时候, 看到郭老师在抹眼泪!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即便他们年纪尚小, 在大环境的耳濡目染下, 也知道一套住房的重要性了。 大家都为郭老师打抱不平。 体育委员继续爆料:“听说那个人是走了哪个校领导的后门才能得到房子的!” 有人说:“肯定是给校长走后门了。” “也有可能是副校长, 或者是专门管分房子的人, 我妈妈单位分房小组的一个叔叔就经常给人走后门。” “那郭老师怎么办呀?” 同学们议论纷纷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咱们帮帮郭老师吧, 郭老师盼这套房都盼了二十年啦!” 此话一出立马应者云集,正义感爆棚的小学生们无不拍手称是。 班长余树林组织大家联名请愿, 从田字本上撕下一张纸,每个人都签好名字后,由班干部作为代表送到校长室去,帮郭老师要回房子。 田字格纸从前往后蛇形传阅,每个同学都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轮到双胞胎的时候,整张纸的正反面已经被一个个硕大的名字填满了,基本找不到下笔的地方。 余树林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撕了一张空白纸页递给他们。 吉安拿着笔,半天都没签字。 后排的郑凯凯用脚在吉安的凳子腿上踢了一下,催促道:“宋吉安,你快点签,别磨蹭了。” “你吵什么吵?”延安简直烦死这个后桌了,凶巴巴道,“再敢踢我哥的凳子,我就揍你!” 郑凯凯:“……” 他是文明人,不跟野蛮人计较。 “万一那个人走了校长的后门怎么办?”吉安问班长。 “那万一不是校长呢?你们是小孩,别管那么多,跟大家一起签字就行了。” 三个跳级生比班里同学小一两岁,在余树林眼里就是小孩。 吉安没再说什么,跟弟弟一起签了名。 校长收下了小学生代表们送去的联名信,并表示会尽快处理。 小学生们挺高兴,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只等着看事情的结果了。 可是,又等了四天,大家却等来了走后门那个人拿到房钥匙的消息。 小学生们立时炸了锅。 “不会真的是校长给他走得后门吧?”郑凯凯嘀咕。 “我哥早就说啦,”哥吹延安立马上线,“有可能是校长!” 吉安纠正道:“现在也不能确定是校长,调查可能没有这么快。” “那现在怎么办啊?”小学生们都傻眼了,在大家看来只要人家搬进去,这房子就是人家的了。 教室里嗡嗡嗡地议论起来,眼瞅着下节课要开始了,学习委员拍了拍桌子说:“都别吵了,该上课了!我爸爸是在咱们区纪律检查委员会工作的,专门整治不正之风!像这样走后门的事,我爸爸单位就能管!” 吉安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单位,他好奇地问:“谷玲,你爸爸的单位真的能管分房子的事?” “那当然了,”学习委员骄傲地说,“我爸爸就是专门查坏人的,他们单位的领导高爷爷我也认识,抓过很多坏蛋!” “那让你爸爸帮帮郭老师行吗?”余树林问。 谷玲迟疑了几秒,不太确定自己爸爸是否会帮忙,但还是点头说:“我可以问问我爸爸。” 吉安却说:“我觉得咱们不应该麻烦谷叔叔,万一这不是他应该管的事,可能会被他的领导批评!” “就是!”打虎亲兄弟,延安附和哥哥说,“同一个单位里,分工也是不一样的,像是我爸爸的单位有四个副经理,一个分管渔捞,一个分管供销,一个分管运输后勤,还有一个管盖酒店!他们如果插手了别人的工作,就会让人家不高兴。” 小学生们听得似懂非懂,不明觉厉,有人忍不住问:“那现在怎么办?” 吉安说:“咱们应该直接找谷玲说的那个高爷爷,他是单位里管事最多的,肯定什么都能管。而且这样做还能节省时间,省下了谷玲转告谷叔叔,谷叔叔再汇报给高爷爷的时间。” 延安再次附和:“对呀!那个走后门的人已经拿到钥匙啦,如果咱们再磨蹭,人家就要住进去啦!必须得节省时间,找高爷爷告状!” * 对于即将要干的这件大事,同学们心里紧张的同时又跃跃欲试。 背着老师讨论了几个课间,最终拍板决定由主意最多的双胞胎和几个班干部作为代表,在放学后找区纪委书记高爷爷告状。 被新同学委以重任的小哥俩都很高兴,吉安只来得及让同学帮忙回家带个话,就带着大家的殷殷期盼出发了。 “高爷爷要六点钟以后才下班回家呢,咱们先去我爸爸单位吗?”谷玲征求大家意见。 “进单位要在传达室登记!”吉安说,“那些大人不一定会让咱们见高爷爷,咱们可以去家里找他,你知道高爷爷住在哪里嘛?” “知道,我们都住在区委家属院。” 既然谷玲能被划片来先锋路小学上学,就说明区委家属院距离学校并不远。 几个小学生背着各自的书包,向谷玲家的方向进发。 经过冷饮店的时候,吉安和延安还大方地请六名同学,每人吃了一根冰棍。 告状小分队的气氛实在太好,心情愉悦的文艺委员起个调,带领大家唱起了《我们是**接班人》。 于是大家一边唱着歌,一边用各自脖子上的家门钥匙打拍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告状了。 几个孩子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大多数家长还没下班。 谷玲在院儿里见到高爷爷的孙子,便问他爷爷回来没有。 没想到高书记的小孙子却点头说:“我爷爷刚从省城开会回来,在家呢!” 听说他们要找自家爷爷,这小子热情地将人带回了家。 “爷爷,谷玲姐姐来找你啦!”不等小学生们做好心理准备,他冲屋里喊了一句,就跑下楼了。 头一次干这种告状的事,几个小学生此时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站在高爷爷家门口不敢进门。 纪委高书记见到谷玲带来的一串小学生,愣了一下就赶紧将人请进屋来。 跟老伴一起倒水洗水果招待几位小客人。 几个小学生拘谨地挤在沙发上,谁也没有动面前的水果。 高书记的老伴乐呵呵地给每个小孩都塞了一个青皮橘子,“这橘子可能还有点酸,你们就尝个鲜吧。” 吉安道过谢,跟弟弟和班长分吃了一个,都被酸得龇牙咧嘴,直眯眼睛。 吃过水果,几个小学生相互使着眼色,想派一个代表发言。 吉安看一眼挂钟,觉得时间有点晚了,太晚回去妈妈可能会担心,便主动开口说:“高爷爷,我们是先锋路小学三年一班的少先队员代表。同学们听说纪委可以整治不正之风,就推举我们来向您反应问题!” 高书记心里觉得这几个小孩挺有意思,但面上却作出一派严肃、刚正不阿的表情,甚至还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摆出做记录的架势。 “你们要反应什么问题?” 余树林是班长,主动介绍起了郭老师的情况,以及学校里流传的关于另一个老师走后门的传言。 “你们怎么确定那个孙老师是通过走后门得到的房子?”高书记问,“有什么证据嘛?” 小学生们当然没有证据。 吉安在光头上摸了摸,疑惑地说:“我们当然不知道什么证据啦,这不是警察叔叔要去查的吗?” 谷玲纠正:“不是警察叔叔,是纪委的叔叔去查!” “我们没有证据,大家都这么说。”延安插话道,“但是我听学校传达室的爷爷说,那个孙老师是两个月前才从别的区转来我们区的,学校里的老师都可讨厌这样的关系户啦!他就是为了房子才转过来的!” “我们郭老师已经在学校教书三十年啦,而那个孙老师只教了一个月,凭什么抢郭老师的房子?” “就是就是,郭老师还是高级教师呢!学校还给郭老师发过奖状!” 几个小学生七嘴八舌地为郭老师抱不平。 高书记觉得问不出来什么了,便严肃地点点头说:“你们反映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会安排人手去调查的。” 吉安怕他像校长一样,答应了就没有下文,便问:“爷爷,您调查完以后,可以把结果告诉我们嘛?” “可以,我会将处理结果告诉大家的,请你们放心。” 吉安不怎么放心,他将自家电话写在纸上留给了高爷爷。 “爷爷,要是有了结果,请您告诉谷玲同学,或者打电话告诉我也行!” * 几个小孩完成了艰巨任务,蹦蹦跳跳从家属院里出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神色。 吉安和延安混在同学们中间,跟大家一起回味刚才的高光时刻,然而,一扭头就见到一辆熟悉的吉普车停在马路边。 爸爸妈妈都站在车边,抱臂望着他们。 小哥俩赶紧冲着父母飞奔过去。 项小羽在他俩的脑门上点了点,留下一个“回去再跟你们算账”的眼神,便笑眯眯望向尾随而来的小学生们。 “你们都是宋吉安和宋延安的同学吧?” 小学生们点头,礼貌地跟叔叔阿姨问好。 “天色有点晚了,大家都上车吧,顺路把你们送回家去。”项小羽邀请。 几个小孩都不好意思上车,推拒了半天,最后除了谷玲和住在对面家属院的文艺委员,剩下的六个小子都被宋恂推上了车后座。 项小羽亲自将四个小孩送进家门,跟几位家长大致解释了晚归的原因,才终于有心思管自家的两个崽了。 双胞胎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对,但面对父母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还是有些心虚。 背着书包站在沙发对面,不敢吱声。 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的宋恂终于发话了,“自己搬椅子坐。” 小哥俩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背着书包坐到板凳上。 “讲讲今天这件事吧。” “讲啥?”延安反应了一会儿,改口说,“这事得从好几天前说起呢。” “那你们就从好几天前开始说。” 吉安作为代表,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等到校长的消息,就跑去找高书记了?”宋恂问。 “对啊,那个孙老师已经拿到钥匙,快要搬家了!”延安很不满。 “既然联名信已经写了,也顺利交到了校长手里,你们为什么不去找校长再次确认一遍?” 吉安抠抠手指说:“我们等了四天,校长一直没动静,孙老师还拿到钥匙了,大家以为校长给他走了后门。” “校长管理着偌大的学校,不是光给你们服务的。你们学校近期在评选省级重点小学,还在争取成为海浦地区青少年教育基地,以后很可能会给你们增加围棋和射击等课外项目。你觉得这么多大事当前,校长有可能在四天内将事情调查清楚,给你们答复么?”宋恂转缓语气道,“既然校长已经答应了你们,你们在去找高书记之前,是不是也应该给校长一次机会?去问问他的调查结果?” 延安勉强点头说:“谁知道他会那么忙嘛,我们下次会问他的。” “你俩只是学生,不了解学校大环境的变化,可以理解。”宋恂问出与高书记同样的疑问,“但你们是如何确定那个孙老师是走了后门的?” “大家都说他走后门,而且他是听说我们学校可以分房子以后才调来的,是关系户。”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关系户?” “大家都这么说。” 宋恂作出恍然的表情说:“哦,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双胞胎:“::::::” “各单位分房子的标准是不一样的,有按工龄分配的,照顾家里人口多的老职工,有按学历分配的,照顾学历高的知识分子,有按综合评分分配的,这个比较复杂,包括工龄、学历、职位、个人荣誉等等,甚至还有计划生育的执行情况。你们知道区教育局这批新房是按什么标准来分配的吗?” 小哥俩互相瞅了瞅,摇头。 “连分配标准都不知道,你们就敢信口雌黄,跟风说校长给孙老师走后门?”宋恂轻哼,“按照你们的逻辑,那你爹我也得被人告了!我们渔业公司子弟小学,就是按照学历和教学水平分房的,大学生能住两居室,只有中师水平的老教师却只住一居室。” 吉安问:“万一有那种教书很好的老师,但不是大学生的呢?” “所以我才说,还要看教学水平。教学水平不是一两个学生说好就行的,分出去的房子是真金白银,既是福利也是商品,需要老师拿出真本事换取。他们如果教学水平够高,就要在教师职称上下功夫。高级职称与大学生等同,也能住两室房。” 项小羽见儿子们背着大书包坐在那里听训,有点可怜,忍不住走过去扒下他俩的书包。 宋恂等她重新坐回来,才继续道:“你们今天去找纪委书记告状的行为,纯属顾头不顾尾。你们只考虑了孙老师走后门,郭老师是受害者这一种情况。假如你们的猜测是真的,郭老师能拿回房子,自然皆大欢喜。但是,倘若孙老师得到房子的过程完全符合程序,你们想没想过今天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吉安嗫嚅道:“孙老师可能被冤枉了。” “对,”宋恂颔首,“但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我相信你们是背着郭老师行动的,但其他人未必会相信。区纪委如果真的介入调查,必然会到你们学校问询,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如果孙老师是被冤枉的,你们班郭老师在学校里就会变得很尴尬。其一,她在本校教了三十年书,却没比得过一个新老师的事情,会被反复提及,其二,有人可能会怀疑是她怂恿本班学生去找领导告状了。” 小哥俩急忙解释:“郭老师不知道!大家都没告诉她!” “呵呵,”宋恂冷漠脸,“那也得有人信才行。” 估摸着两个小崽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问:“你们还觉得今天的事情没错么?” “还是有点错的。”吉安叹气道,“我们应该先去问问校长的,还应该先想办法确认一下孙老师是怎么走后门的,哎……” 延安表情苦兮兮地问:“那现在怎么办啊?” “等结果吧。”宋恂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做事之前动动脑子,好心办的并不一定是好事。即便纪委的调查结果表示孙老师真的有问题,也只能算是你们的运气比较好,并不能证明你们在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上有多高明!” 双胞胎同时唉声叹气。 宋恂喝了水,就招手让两个孩子跟他一起出门。 “干啥去呀?”俩崽正闹心呢,哪儿也不想去。 “你俩给我带个路,学习委员家住哪里?你们今天找了人家爸爸的领导,不得跟她爸爸说一声嘛。”宋恂抓上车钥匙往外走,“万一因为你们的鲁莽,让人家得罪了领导,你俩就是罪加一等。” 俩小孩的表情更苦了,完全没了下午去告状的气势,跟着爸爸去了谷玲家里。 …… 因着爸爸的一通教育,双胞胎兄弟这几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只想快点知道高爷爷的调查结果。 被两个倒霉孩子影响的,项小羽也跟着心中惴惴,不禁跟宋恂念叨:“也不知道纪委调查得怎么样了,有了结果就赶紧通报嘛,怎么这么慢啊?” “人家工作也是有程序的。”宋恂翻着报纸说,“而且结果八成就是那个孙老师走后门,有什么可担心的!” “!!!”项小羽赶紧坐起来问,“你不是说,孙老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嘛!” “呵呵,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个消息最先从老师办公室传出来,后来连传达室大爷和小学生都听说他走后门了,那八成还是有迹可循的。” “你既然也觉得孙老师走后门了,那还吓唬儿子们干嘛?”白白担心好几天的项小羽,狠狠在他腰间软肉上掐了一把。 宋恂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你看他俩那天的嘚瑟劲儿,我要是不敲打敲打他们,等到调查结果公布以后,他俩能直接飘上天!” 项小羽:“……” * 尽管已经放下了一半心,但项小羽仍是每天跟儿子们一起期盼着区纪委的调查结果。 可是,调查结果没等来,她却等到了郁英荷郁台长打来的一通电话。 “小羽,我记得你家双胞胎参加过英语演讲比赛,还得奖了?” 儿子们得奖的事,项小羽简直能吹一辈子,她家孩子得过什么奖,稍稍熟悉一些的人,基本都能知道。 项小羽赶紧点头说:“对对,老大得了全省英语演讲比赛的二等奖,老二得了优秀奖。” “他们现在的英语水平怎么样?”郁英荷问。 她这么问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有些学生家长注重学龄前的培养,上学以后就彻底交给学校了,长时间不练习,孩子小时候学的英语、钢琴之类的特长就全都还给了老师。 “他俩现在英语说得可溜啦!”项小羽语气谦虚,但电话这边的表情却骄傲极了,“他们在学校交了一个美国朋友,那孩子不太会说普通话,他们就只能用英语交流。我家吉安和延安,现在英语读写还差一点,但是口语表达可好了!还能用英语跟人家小姑娘吵架呢!” “……”郁英荷在电话里笑了一会儿,才说,“那挺好的,我这里有个工作,不知道他们想不想做?” “行啊,郁台长推荐的工作肯定是好工作!”项小羽笑嘻嘻地给自家儿子加码,“他俩五六岁的时候去省广播电台讲过少儿故事,结果因为换牙丢了工作,当时伤心了好久呢!” “这次应该不怕孩子掉牙,呵呵,”郁英荷笑道,“我们海浦电视台正打算跟《英语知识》杂志社,合办一档《少儿电视英语》讲座辅导。由海浦台制作,在海浦播出以后看效果,可能会在中央台播出。” “那请他们去,是要……” “我们从北京请了一位英语教授当讲师,其实已经录了两期了,但是内部审片的时候,觉得效果不太好,想找几个小朋友跟老师互动一下,增加小观众的参与感。” “是要跟老师对话吗?”项小羽问。 “具体情况还没定,可能就是跟着老师朗读,台里还得先看看小演员本人再说。”郁英荷建议,“你可以带着孩子来试个镜,我记得你家双胞胎长得还挺漂亮的,没准儿老师和导演能相中!” 项小羽对自家儿子的才华和相貌都挺有信心的,跟郁台长约定好试镜时间便放下了电话。 在心里狠狠羡慕了一把儿子们的好运气,这个机会可真不错。 她匆匆赶回家时,两个小子正一人占据一边,仰躺在沙发里看动画片呢! 两颗小秃头,皮肤还因为暑假旅游被晒黑了两个色号,穿着跨栏背心躺在那里,一边晃悠着脚丫子,一边晾着肚皮。 跟俩大爷似的。 怎么瞧都跟“漂亮”二字沾不上边。 项小羽挑剔地对着儿子们打量好半晌,然后走上前一把将电视机的电源关了。 正聚精会神看电视的俩大爷立马炸毛了,“啊啊啊啊,妈妈,阿童木还没演完呢!” “先别看了,我带你们到百货商店转转去!” 双胞胎兄弟听说要带他们去百货商店,以为她要给他们买好吃的,暂时放下关电视的仇,乖乖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出门了。 然而,三人来到百货商店后,项小羽却并没有往食品区走,带着儿子直奔三楼的一个柜台。 柜台前十分冷清,一个顾客也没有。 项小羽拉过儿子,拍了拍趴在柜台上打盹的售货员问:“同志,请问有儿童用的假发套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3 14:57:09~2022-05-24 14:5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派还是热的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医染溦笑 70瓶;啊炤小可爱 51瓶;被晋江腐化的小姑娘、远兮 50瓶;hecate 30瓶;666 29瓶;翠花妈妈、wuli、不离不弃的羽翼、咚巴拉 20瓶;你舅宠他爸、乐得轻松 15瓶;丸子酱 13瓶;叶椰、37320211、昭元、缄默、春秋一大夫、帅到掉渣、25102810、猫、日兮和、我是学生能不能多更几、10ay、饿了枇杷、远古的梦境、韶光明媚、yase、一个汤圆、王子呵呵呵、gger、月亮与六便士、浮生过、那样的你、我的夏日时光 10瓶;潇潇 9瓶;57588418、泡沫的透明翅膀 6瓶;七七、ddd、嗯啦、舞雪lg、蚊帐 5瓶;白萝卜、lvbvl、忧桑的肉肉 3瓶;张哞哞、21419042 2瓶;山竹赛高、春来山河秀、喵小酱、最初的梦想、宅啊宅、清凉一夏、豆沙包、爱吃西瓜的草莓兔、清扎、南风解我意、咿呀、爱你哟、36120268、356408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3章 第 213 章 项小羽的问话, 让售货员和双胞胎都懵了。 仍有些迷糊的售货员,脱口便问:“同志,你家孩子这么小就秃了?”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小小年纪就来买假发的顾客呢, 而且还是男孩子。 母子三人:“……” “他俩的头发是被他们爸爸剃光的。”项小羽说出关键线索,“看完《少林寺》就剃了。” 售货员恍然大悟,俩孩子入戏太深,被电影蛊了。 “既然头发没毛病,那就慢慢长嘛,这么小的孩子戴什么假发呀!” 项小羽解释说:“他俩的头发一时半会儿长不出来, 但是最近有个重要活动, 他们没有头发好像不太好看。” 她现在已经后悔了,不应该让俩小孩一直剃光头的。 原本儿子们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但是夏天天气热,剃光头省事又凉爽,每天洗脸的时候,顺手洗洗头皮就行了, 所以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俩崽剃一次头。 最近一次剃头还是上个礼拜, 如今只长出一点点青茬…… 售货员瞅瞅双胞胎的外形, 真诚道:“你家这俩孩子光头也挺好看的,没必要戴假发。” 项小羽有些犹豫,她心里还是觉得儿子们有头发的时候最好看。 而且在电视里看到光头有点奇怪。 售货员一摊手笑道:“再说,我们这里没有能给小孩用的假发, 基本都是给成年人用的。” 她回身从两个塑料模特的脑袋上拽下来两顶假发。 一个是女性用的假麻花辫, 另一个是男女通用的短发造型。 “现在来买假发的基本都是想短发变长发的女同志,或者那些艺术团的演员,人家得换换造型什么的。像你这样给孩子买假发的,我还是头一回遇见。”售货员将那顶男女通用的假发递给她, “买这个的人还挺多的,有些男同志头发不太多,结婚拍照的时候就戴一顶这样的假发,不用烫头了。” 时下一些城市青年结婚时已经开始走西式路线了,新郎新娘不但要穿西装和婚纱,有的新郎还会跟新娘一样烫头发。 头发稀疏或者太短的男人,就会被推荐戴这种假发。 项小羽在柜台里打量半天,只有这顶假发勉强算男式的。 没有其他选择,她只好接过这顶卷毛假发扣在了延安的光头上。 戴上假发的延安脑袋瞬间大了一倍,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一个头两个大”。 “……”项小羽不死心地问,“咱们市里还有别的商店卖假发嘛?” “全地区仅此一家!”售货员无奈道,“买假发的人不多,顾客大多是买假发头饰的。” 延安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戴假发,不过他对这些假发还挺好奇的,偷偷拿过那条麻花辫,对折一下,挂在自己脑袋上比量。 吉安:“……” 为什么要用我的脸做这种事! 他一把将麻花辫扯下来,还给售货员阿姨。 项小羽没搭理两个臭小子的小动作,即便对延安试戴的那顶假发不太满意,仍是狠狠心买下了两顶。 …… 从百货商店离开,双胞胎每人捧着一袋儿童乐饼干咯吱咯吱嚼得欢,怀里还抱着各自的假发。 “妈妈,你给我们买假发干啥?”吉安问。 “你俩别把饼干屑弄到头套里!”项小羽提醒完,便回道,“郁阿姨给你们介绍了一份工作,当电视英语讲座的跟读学生,可以上电视的那种。” 吉安急忙问:“大家都能在电视里见到我们吗?” “可以啊。暂时在咱们海浦播出,如果效果好的话会寄送中央台,到时候全国的小朋友都能看到你们。”项小羽在他俩的光头上摸了摸,“但你俩的光头不太适合出镜,还是戴假发吧。” 延安嚼着饼干,口齿不清地问:“光头为啥不适合出镜?” 为了照顾孩子的自尊心,项小羽并没说光头影响颜值之类的话,只道:“你俩的光头可能会反光,影响录制效果。” “我们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一点了。”吉安在冒出青茬的头皮上挠了挠说,“不反光!” “……”项小羽拉着他俩坐车回家,“你们到底想不想上电视?想上就听我的!” 俩小孩闭嘴了。 他们还想让同学和省城的好朋友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呢! * 宋恂下班后回瑶水村看望了二黑一家的情况,所以今天回家的时间比较晚。 开门进去的时候,客厅里乱糟糟的。 电视里正播着本地新闻,地板上都是剪下来的碎发,延安顶着一头蓬松的卷发跑到他跟前,欠欠儿地问:“爸爸,你猜猜我是谁!” 宋恂盯着他的假发,装模作样地来回打量半天,迟疑着问:“二黑?” 延安:“……” “怎么弄了这个发型?”宋恂绕过他进屋,围观媳妇给吉安修剪头发。 项小羽跟他说了与郁台长的约定,“他俩的头发一时半刻长不出来,后天就要试镜了,还是弄一顶假发将就一下吧。” 宋恂将延安的假发拽下来,与吉安对比了一下。 有头发的吉安似乎确实比光头延安好看一点,他便没说什么,默认了媳妇给儿子们戴假发的提议。 吉安知道爸爸今天去看二黑和狗崽了,忙问:“爸爸,詹妮弗它们什么时候能来咱们家啊?” “已经一个月了,几只小崽长得挺好,随时可以回来。”宋恂将假发还给延安,“但是小狗吃的东西跟大狗不一样,它们要是回了城里,一日三餐没人伺候,还不如让他们在乡下呆着呢。” “我们能伺候呀!”延安举手说,“反正我跟哥哥有钥匙,中午放学以后,可以回家一趟喂小狗。爸爸,你把小狗接回来吧!” 宋恂拎着包走上楼梯,“行啊,接回来以后,你俩负责照顾它们。” “爸爸,那你明天就把二黑一家接回来吧。我们可以照顾!”吉安不顾还在剪头发,跳起来嚷嚷。 宋恂“嗯”了一声,进入书房前又听到延安喊:“爸爸,你后天能去陪我们试镜嘛?” “我后天有个重要会议,等你们正式拍摄的时候,我再去陪你们。” 宋恂在那天确实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公司下属所有单位的书记和人事科长都要出席。 讨论的还是技术人才的问题。 他近几个月主抓人事工作,尤其注重技术人才的培养和知识分子待遇的提高。 有个词叫上行下效,上面的领导重视, 好几个单位都对技术人员加大了投入力度。 有两个厂还抽出人力、物力,甚至设置专门的机构,为科研人员服务。 其中就有渔轮修造厂。 宋恂听说他们那边加大了科研投入,心里还挺高兴的,特意去他们厂搞调研。 原本在车间里走马观花参观的时候,看上去一切正常。 可是被厂长请去办公楼开会时,宋恂却突然发现了问题。 船厂后勤部门为了响应总公司的号召,重视起了对科研人员的服务工作。 隔三差五就要为工程师技术员们组织一次分卖物资。 如今的市场虽然开放了,但有些紧俏物资还是不好购买的。 后勤部门将粮油蔬菜、猪牛羊肉、蛋禽鱼虾、布料衣物,甭管好分的,不好分的,全都弄到车间和课题组来。 宋恂去调研那次,正赶上后勤采买国庆物资,分卖给厂里的技术人员。 听到卖东西的消息后,为了买到好东西,有些人不顾正在运转的设备和机器,也不顾正在进行的试验和生产,扔下手上的工作就跑来了后勤。 宋恂当时没说什么,但是去另两个厂调研的时候,也发现了类似的问题。 他觉得好经可能被念歪了。 “每个车间、科室,不但要指派专人负责登记、分卖、收款,还要从车间里抽调数名精兵强将去后勤争抢质量好的商品。有时候遇上卖肉、卖鱼的,还得到处去借锅碗瓢盆和运输工具。车间并非商店,搞科研的也不会经商,但是后勤所分的大多是生活必须品,大家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干。”宋恂对会议室里的众人说,“各厂为了服务科研想尽了办法,这是个很好的现象。但是,为科研服务也要注重效果,要尽量做到省时,省事!” 渔轮修造厂的书记鲁锚知道宋恂说的是他们厂,不由解释道:“厂里帮技术人员采买生活用品,也是为了节省他们出去到处采购的时间。像是鱼类肉类,遇上节假日也属于紧俏物资。” “下班以后的时间确实节省了,但是大家上班钻研课题的时间,却大大浪费了。”宋恂正色道,“咱们公司这些年的科研投入比较低,科研人员基本没什么见世面的机会,以后各厂要想办法创造条件,让大家出去看看世界。” “以咱们目前的技术条件,不说与世界最先进水平的差距,哪怕是跟国内先进水平相比,也是相距甚远的。所以,各单位的科研部门一定要珍惜时间,保持紧迫感,搞技术的就让他集中精力搞技术,不要让大家被琐事分散精力。” 宋恂对鲁锚笑了笑说:“船厂后勤部门在几个厂里算是做得最好的,但你们明明可以做得更好。比如,是不是可以像自选市场那样,把商品一份一份分装好,标清楚价格,同志们下班的时候,每人买走一份即可。后勤部门的九十九步已经走完了,不差最后这一步吧?” 人事科的魏紫笑着调侃道:“各单位对科研人员的投入,确实挺多的,听说了几个厂里工程师和技术员的待遇,我都想转行搞技术了。” “哈哈,谁说不是呢,人家的待遇比我们这些当书记的还好。” 会议室里气氛恢复轻松,大家又说笑起来。 魏紫却在这时候摇头说:“恐怕也只有咱们觉得好,工程师和技术员未必满足于现状。” “魏科长,你这话是啥意思?有人跟你反应什么情况了?” “没人反映情况,但风言风语倒是挺多的。”魏紫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说,“我查了一下各厂在水产供销公司时期的资料,最近的一次技术人员晋升是78年年底,有的厂,像是冷冻厂和水产制品厂已经六七年没有技术人员晋升了。” 宋恂接着说:“以前各厂的技术人员比较少,咱们就不翻旧账了。但是这两三年间,每个厂的工程师和技术员都有所增加,对技术干部的职称评定工作也要抓起来了。要让大家看到,通过提升技术水平而得到晋升的可能性。” 组织买生活物资之类的都是小节,技术人员真正需要的是在业务能力方面的认可。 说得通俗一点,只要职称提上去了,工资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有了钱,人家买什么不成? “公司马上会成立技术干部职称评定委员会,成员有各厂的总工,也有从其他科研单位请来的专家。”宋恂瞅了鲁锚一眼说,“船厂的技术员和工程师比较多,可以在厂内部单独组成委员会,对干部职称进行评定。” 这个决定让几个工厂的领导都有些措手不及。 技术干部晋升不是小事。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大家升职以后的工资待遇问题。 “宋书记,晋升技术干部是应该的,但是不是等到明年再做?”水产制品厂的书记提醒,“再有两三个月就该年底结算了……” 宋恂挥手说:“给技术干部涨工资是应该的,只要人家的技术水平达标了,这就是应得的。不知你们看了昨天的《海浦日报》没有?如今的人才流动,已经不单单在国营单位内部了,有些个体私营企业也会从国有企业中挖掘人才,人家的工资待遇给得相当丰厚。一个月的工资顶咱们半年的。” “那个我看了,”鲁锚说,“他们之所以给这么高的工资,主要是因为招不到人!有国企铁饭碗不端,谁会去端个体户的饭碗呢?我刚开始觉得没人会去,但是昨天下班的时候,我听到了几个老工人聊天才发现,私企挖角的事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怎么说?” “有个技术工人48了,他自己算了一笔账。在私企干两个月的工资,相当于他在厂里干一年的。他要是干到六十岁退休的话,剩下十二年的工资,在私人工厂干两年就到手了。”鲁锚摇头说,“人家在厂里办个停薪留职,退休以后照样有退休工资拿。” “别说工人动心,我都跟着动心了!” 宋恂让孙翊把职称评定的相关资料发下去,笑道:“所以啊,咱们就别管年初还是年尾了,先把人才留住才是正经的。毕竟都是咱们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要是因为工资待遇这点事,被人撬走了,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 “资料都发给大家了,公司会对报名参加晋升考试的人员,在技术水平、业务能力和工作成就等方面进行评审。大家跟职工们多宣讲几次,强调一下评定职称的重要性,工资待遇、培训机会、晋升空间等方面的优势,都在这份资料中详细介绍了。各厂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适当做出调整,报请公司党委审批即可。” 塑料包装厂的闫晖将这张纸大致浏览一遍,叹道:“宋书记,即使大家的职称晋升了,涨了工资,跟私人工厂的工资仍是比不了的。如果人家就是奔着高额工资去的,咱们根本留不住人。让他们在厂里得以晋升职称,反而还成了他们跟私企老板谈工资的加分项。” “‘怕燎牙烫喉,就不喝汤吃肉,这是因噎废食。’”宋恂不喜欢开长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怎么提高科研技术人员的工资待遇,那是你们各厂领导要去考虑的问题。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思路。” 众人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散会。 “其实不少社队工厂和私人工厂的技术水平相当有限,时常要找大厂工程师帮忙解决问题。与其让咱们的技术人员偷偷摸摸接私活,还不如让大家光明正大的干。有条件的单位,可以适当对外接一些小厂的技术订单,然后分派给自己厂里通过了职称评定的工程师。单位象征性地收取费用的两三成,剩下的归解决问题的技术人员所有。如此一来,既帮助了社队企业,也给厂里创收了,技术人员还能利用自己的技术赚一份外快。” 宋恂拿着笔记本走出办公室前,回头说:“现在内部外部的压力都不小,企业领导做工作的思路和手腕也要灵活一些。大家都回去打开思路,各自想想创收办法,刚开始肯定是要走些弯路的,遇到问题及时解决就是了,不要畏惧走弯路。” * 开了一下午的会,宋恂特意准时下班回了家。 他心里还惦记着两个小崽的试镜结果。 然而,此时家里十分热闹,客厅里坐了大大小小五个孩子,还有昨天刚被接回来的,二黑小妹一家的七只狗子。 电视里播放着一部宋恂没看过的动画片,一只猫和一只小老鼠在疯狂追逐。 他原还想问问儿子的试镜情况,可是站在沙发旁边,竟然不知不觉就跟着孩子们看完了一集动画片。 屏幕暗下来,电视旁边的录放机里“咔”一声,吐出一盘录像带。 几个孩子同时长长地“唉——”。 延安扭头跟杨玉环商量:“去求求万里,让咱们再看一集吧?” 杨玉环意犹未尽地耸耸肩说:“找我妈妈不管用!这是我爸爸的要求,每天只可以看两集,他把其他录像带都锁进柜子里了!” 见到宋恂回来了,杨玉环跟他介绍了她这套名叫《汤姆和杰瑞》的动画片,还想让宋恂去跟她爸爸商量一下,允许大家多看几集。 “我觉得每天两集挺好的,看完这个还可以继续看阿童木。”宋恂爱莫能助地摊手,又问,“录放机也是你家的?” 吉安接话说:“录放机是跟我干爹借的!” 杨玉环家里只有录像带,没有录放机,他们去干爹家借了录放机,顺便把大宝二宝也领来自家看动画片了。 “爸爸,我决定了,”延安站起身,叉着腰宣布,“我要给咱家的其中两只小公狗起名叫汤姆和杰瑞!” “你们随便吧。”宋恂对于狗崽的洋名也挺无语,明明二黑和小妹的名字那么接地气,“你们今天去试镜的情况怎么样?妈妈呢?” “妈妈去隔壁找邢爷爷他们打桥牌了。”吉安一派轻松道,“我们去电视台,跟导演叔叔和讲课的孙老师见了一面,就被他们相中啦。” 延安显然比哥哥更能美化自己,站在客厅中间,给爸爸和小伙伴还原他们的试镜现场。 “我们今天穿的白衬衫和牛仔短裤,特别好看,导演叔叔一见面就说我跟哥哥长得好看!” 杨玉环相当捧场地热情响应:“你们是普瑞恩斯呀,大家肯定都喜欢你们!” “……”延安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又浑不在意地继续说,“孙老师用英文问了我们的年龄和学习成绩,还问我们跟谁学的英语。反正就是闲聊天,没啥难度,跟孙老师念了几个音标和单词以后,她也特别喜欢我们!让我和哥哥明天就去电视台录节目!” 反正在他嘴里,所有人都特别喜欢他们兄弟俩。 他们就是万人迷…… 宋恂在他俩的光头上瞟一眼问:“你们今天去试镜的时候,戴假发了吗?” “戴了呀!”吉安点头。 “妈妈还给我们在假发上抹了发蜡呢!”延安继续自恋,“那个发型特别好看,大家都很喜欢!” 宋恂心说,看来他们今天能顺利通过试镜,这两顶假发也是功不可没的。 他媳妇还挺能捯饬的,连假发都用上发蜡了。 延安对白天的造型非常满意,还想将假发戴上,给爸爸和小伙伴们展示一下今天帅气的形象。 他跟吉安一起,在客厅里找了半晌,才在沙发上看到压在小狗崽身下的假发套。 延安将自己的假发抽出来,刚想扣到脑袋上,就发觉头发的手感好像不太对。 他仔细对着假发瞅了瞅,又抓起沙发上那只眯着眼睛的小狗崽辨认一番,随后便抓狂地“啊啊啊啊”叫了起来。 “怎么了?”大家都凑过去问。 延安被气得声音都变调了:“詹妮芬儿这个大坏蛋!在我的假发套上尿尿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4 14:58:50~2022-05-25 14: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妙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槿涩、半颗山竹、n、jessica 50瓶;六斤六两 49瓶;爱吃西瓜的草莓兔、云开清风 40瓶;dede、芑叶 30瓶;竹雪影 25瓶;梦幻紫蝶_小琼15、阿初、琼、工作不工作、jade、30209166、可爱而又恐怖的猫儿、卿十九、29782709、1111111 20瓶;淡定路过 15瓶;日音亦心、wuyun、黄花菜、随亿、天上飞的是云吞、17870555、25102810、astry、oo、我的夏日时光、136g小橘、竹西、白白白白白…小白、好懒、2580、落雪舞樱、不知道取啥名、非白、你舅宠他爸、佛晓晓、磨磨的仙人掌、拾年、戴手套的苜小蓿 10瓶;天上虹 9瓶;21419042、十万八千米的小火耳 8瓶;想叫个长长长长名 7瓶;笑死我、啦啦、最最最阔爱 6瓶;绵、庄越吟、白萝卜、哈哈、小花、蚊帐、一个人的世界、我们白着呢 5瓶;弌乁攺弋 3瓶;danny徐徐 2瓶;荒野曼波、山竹赛高、清扎、爱你哟、南风解我意、卓小五、一锅蘑菇、d、最初的梦想、栗咪酱、咿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4章 第 214 章 宋延安同学突然犯犟, 死活不肯戴那顶被詹妮弗尿过的假发套。 即使宋恂帮他反复清洗过好几遍,仍是无济于事。 所以,第二天来电视台录节目的时候,延安是光着脑袋来的。 他丝毫没有被退货的危机意识, 一边上楼梯, 一边兴致勃勃地给第一次来电视台的爸爸做介绍。 “这个电视台没有我妈妈单位大,里面有点小。” 宋恂嗤笑:“那你眼光还挺高的。十年前, 你妈妈做梦都想来这里上班。” 他俩刚结婚那会儿, 项小毛还只是渔业电台的实习播音员, 终极梦想就是来城里的广播电台当播音员。 他们家的第一台车就出现在项小羽的台长梦里。 项小羽在儿子的光头上点了一下说:“人不大,口气不小,竟然还挑拣起电视台的规模了!” 一会儿被人刷下去的时候, 有你哭的! 夫妻俩带着儿子们找到录制现场时,工作人员基本已经就位了。 导演看到他们一家进门, 本想客气寒暄两句, 可是看到延安的光头后, 他便瞬间卡了壳。 “项同志, 你怎么把孩子的头发剃了?”他的目光在有头发的吉安和没头发的延安身上来回游移, 讶然道, “这双胞胎的发型差距也太大了!” 除了双胞胎,他们这档讲座节目还请了一个女同学。 事实上,因为经费有限, 节目组最初只想找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双胞胎男孩中只留一个。但是昨天见过孩子以后,导演决定将两个都留下。这俩孩子长得实在太像了,孙老师对他们的英语水平也挺满意,兴许小观众们会因为对双胞胎的好奇, 激起一些学习电视英语的热情。 但是换了发型后,第一眼看过去,两人却不怎么像了。 如此,节目组其实没必要花双份钱多请一个人。 按照文教类节目的标准,他们每集最高只有200块的经费。 老师和学生的车马费都涵盖其中。 多请一个人,就要多花一份钱。 导演跟家长商量:“既然两个孩子的发型已经不一样了,要不就让有头发的孩子上吧。另一个可能不太合适……” 闻言,不等父母说什么,吉安一把就将自己头上的假发摘了下来。 好了,这回一样了。 导演:“……” 他昨天居然没看出两个孩子戴了假发! 按理说,时下的假发做得并不怎么逼真,他在圈子里干了这么多年,真发假发一眼就能看出来。 然而,他首先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带假发,其次,假发上的发蜡把大家都唬住了! 哪个正常人会给假发用发蜡呢? 他把吉安的假发重新扣回去,还调整了一下位置。 “还是有头发好看些,就戴着头套录吧。” “那我弟弟怎么办?”吉安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仔细观察导演叔叔的表情,见他似乎真的不想让光头弟弟跟他一起录节目,便重新把假发拽下来说,“要是不让我弟弟录,那我也不录啦!” 导演:“……” 竟被小学生威胁了。 项小羽早有心理准备,对导演笑了笑说:“张导,你别见怪啊,这孩子就是小脾气上来了,我出去劝劝他们。” 说着就将俩光头儿子带出了门。 “妈妈,你要劝我俩啥呀?”延安不高兴地问,“这导演叔叔咋突然就不要我了呢?” “我不劝啥,”项小羽从包里掏出水壶给他俩补充水分,“你们先喝点水,等爸爸劝好了导演,就要开始录制了,到时候可没时间让你们喝水。” 小哥俩闻言放下心来,捧着水壶吨吨吨灌了半壶水,又被妈妈带去上厕所。 被独自留在室内的宋恂,对导演抱歉的笑笑,“这俩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形影不离,做什么事都在一起,突然让他们分开,恐怕心里不太好受。” 导演为难道:“我们最开始看中他们就是因为他俩长得好看,还几乎一模一样,你看现在……” “我理解,上电视嘛,肯定都想找漂亮孩子出镜。”宋恂客气道,“这次也是我们太想当然了,以为孩子只要外语说的好就行了。” “外语说得好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但是外形也要兼顾的。”导演指了一下不远处正跟孙老师说话的小姑娘,“那个小女孩是我们从省城请来的,跟你家双胞胎参加过同一届演讲比赛,得了第一名。” 所以,让第一名和第二名一起做节目刚刚好。 “嗯,我还有印象,”宋恂只听他提了一句,便马上回想起来,“她之前是省城花园小学四年级的学生,现在应该上初中了吧?” “对。” “那咱们节目组的车马费确实花费不菲,老师是从北京请的,小姑娘从省城请的。”宋恂点到即止,转而说,“我记得那个演讲比赛中,有个跟我家吉安并列第二的孩子也是省城的。如果我爱人没劝好两个孩子,张导,你找那个孩子联系一下也不错。” 导演急了:“现场都准备好了,怎么能劝不好呢!”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正是脾气拗的时候,家长的话也不好使。而且我家老大是为了陪弟弟才来录节目的,他是咱们地区少年围棋队的正式队员,今年刚得了全省第三,最近的训练时间很紧张。如果弟弟不录了,他也未必愿意留下来。” 导演心说,大的要是不想录,就把假发给小的那个,反正有一个能出镜就行了。 不过,他权衡半晌,还是没好意思当着家长的面说出来。 “栏目组也许是考虑到制作经费的问题,才想将两个孩子撤下去一个,这些我们都能理解。”宋恂笑了笑说,“我们让孩子来录节目也不是为了赚钱的,主要还是给孩子开阔一下眼界。” 导演点点头,他看出来了,这家人的生活条件不错。 从这位爸爸的谈吐气质上看,应该是个当干部的。 “这件事说起来,主要责任还在我们这边。我们夫妻觉得录英语节目,得给孩子弄个洋气的造型,但是这俩孩子前段时间痴迷少林寺电影,把头发剃光了。无奈之下,才会想到用假发套做造型。”宋恂商量道,“昨天栏目组答应的车马费是每人每集二十块,既然他俩的造型有了变化,不如就改成两人每集一共三十块?” 导演摸摸下巴,并没及时给出答复。 宋恂继续劝:“那位小姑娘是省城的中学生,课业压力要比我家孩子大一些,万一小姑娘偶尔有事来不了海浦,有我家这两个在,也不至于让节目开天窗。” * 双胞胎小哥俩喝了水,上过厕所,又在走廊里参观了一会儿,就被导演叔叔喊进去录节目了。 为了让双胞胎保持一致,他俩都是光头出镜的。 演讲比赛第一名的那个小姑娘被两个光头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坐在讲台旁边,跟着老师一起朗读音标和单词。 双胞胎平时都是跟父母、磁带和杨玉环一家人学英语的,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在课堂里学英语。 因此,即便附近还有不少叔叔阿姨围观,小哥俩仍能保持沉浸式上课,一节课四十分钟,听得特别认真。 延安甚至还像在学校的课堂里一样举手提问,跟老师互动了两次。 “我看他俩表现挺好的,要不你先上班去吧?”项小羽瞅一眼场内的两个儿子,对宋恂说,“今天要录三期的内容,可能会一直录到下午,我在这陪着就行了。” 宋恂抬起手腕看一眼,已经十点多了。 孩子头一回正经上电视,而且还存在被退货的风险,他特意跟单位请了半天假。 既然可以正常录制了,他确实没必要继续守在这里。 跟媳妇叮嘱了几句,便开车回了单位。 不过,他的破吉普刚开到单位门口,就被一群妇女同志团团围住了。 “几位同志,你们先让一让,有什么话咱们进单位说。”宋恂探头出来跟这群人商量。 “你是宋书记吧?”妇女中有人喊,“我们都是职工家属,是来申请在码头摆摊的!” 宋恂一看她们的人数,就知道这事不好办。 按照他们跟管理队裘队长的约定,渔业公司只有二十个在港口客运站合规摆摊的名额,据他所知,这些名额已经全部用完了。 孙翊在窗口看到宋恂的车,便匆匆跑下楼来。 他挡在一众妇女同志跟前说:“家属代表不是已经被工会姜主席请进去了嘛?大家耐心等候一下,宋书记刚回来,还不了解大家的情况呢。” 他之前看到楼下的热闹时,还暗自嘀咕幸亏今天宋书记请假了,不用处理这个烂摊子。 结果,话音落地没多久,宋书记就在大门口跟家属们狭路相逢了。 “那几个人代表不了我们所有人!”有个跟苗玉兰年纪差不多的大娘说,“万一最后只有那几个代表拿到摆摊名额了,吃亏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人!” “家属同志们,在港口客运码头的摆摊名额,是公司跟市容卫生交通秩序管理队争取来的。主要是想给没有工作,家庭负担又很沉重的职工家属找个生计。”宋恂双手向下压了压,让大家保持安静,“这件事不是咱们公司说得算的,决定权在管理队那里。” “宋书记,我们也不是想为难公司,但是大家都是职工家属,凭啥他们可以去码头摆摊赚钱,我们却不行?”之前那个大娘又不服气道,“这件事是公司私下进行的,并没有对所有家属公开,这就是一中不公平!” 宋恂点点头说:“这确实不公平。渔业公司得到许可的职工家属可以去码头摆摊,而渔业公司以外的人却要被管理队撵走,在外人看来,这也是一中不公平吧?” 另一位年轻些的大嫂,怕老太太把领导得罪狠了,忙恭维道:“咱们渔业公司的领导是真正为职工着想的好领导。” “好领导不敢当,”宋恂摆手说,“我前几个月在那附近招待港商,走到码头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咱们公司的几个摆摊家属被管理队的同志驱赶,场面十分混乱。我们对那些家属的家庭情况进行了调查,发现大家确实各有各的困难,才由公司出面请管理队通融一二,允许他们去码头摆摊的。” “宋书记,那你能不能帮我们也说说好话?大家都是没有工作的,想去码头混口饭吃呢!” “公司会尽量跟管理队争取的,但是结果会怎样我暂时给不了承诺。”宋恂让孙翊请大家去会议室休息,等待姜主席与几个代表的谈判结果,自己则艰难地挤出包围圈返回办公室。 即便是摆摊这样的小事,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对许多家庭来说,这就是事关生计的大事了。 他坐在那里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得给自己之前的多管闲事擦屁股,拿起电话便打去了管理队的办公室。 电话就是裘队长接的。 听到宋恂的声音,裘队长便带着些歉意说:“宋书记,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没想到你先拨过来了。” “那咱们还挺有默契的。”宋恂笑。 “嗐,这算哪门子的默契呀!”裘队长抱歉道,“宋书记,我得通知你一声,海浦正在建设文明卫生城市,要求港口火车站等交通枢纽位置,必须取缔小商小贩。你们单位那二十个摊位,也在取缔范围内,以后就不能继续摆摊了……” 宋恂:“……” 不但新的名额没争取来,原来的战果也搭进去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 * 既然是地区的整体要求,基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那些来讨说法的家属也不用闹了,大家一起卷铺盖回家吧。 项大嫂的小生意又黄了,让她唯一庆幸的是,这段时间生意太忙,她还没来得及去城里买制冷饮料机,否则这台机器就得砸在手里了。 平时去码头做生意的家属其实挺多的,除了那二十个拿到许可的,还有一些没有许可,却胆子够大,可以跟管理队打游击的。 大家的生意都做不成了,家属院里的气氛一时间愁云惨淡。 宋恂也发动工会和妇联一起出谋划策,为家属们想想出路。 这天下班回家,他本想跟大记者交流一下看法,不成想,刚进家门就对上了两张苦瓜脸。 “你俩这是啥表情?”宋恂在两个下巴上捏了捏。 “爸爸,我们校长明天要来家访!” “校长家访?”宋恂挑眉问,“你俩在学校里惹什么事了?” 一般都是班主任家访,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校长会亲自来做家访。 “没惹什么事啊!”小哥俩对视一眼,吉安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帮郭老师要房子啊?” 宋恂这才记起儿子们作过的妖。 “这都过去半个月了,还没有调查结果吗?” 吉安摇头。 “没事,家访就家访,你们怕啥?让校长来就是了。”宋恂在俩人脑袋上摸了一把说,“万一你们真的冤枉了孙老师,告错了状,就赶紧给人家孙老师道个谦去。” “那郭老师咋办,会不会连累她啊?” “即便真的连累了,你们也解决不了问题。”宋恂抬脚在他俩的屁股上一人赏了一脚,“赶紧写作业去,写完了可以看动画片。其他的事有我跟你们妈妈呢。” …… 第二天下班后,宋恂和项小羽特意早早回家,准备好茶水点心,等待校长的家访。 穆校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大叔,即便头顶发丝已经有些稀疏了,也丝毫不减颜值和气质。 随着双胞胎进门后,与宋恂夫妻握过手,便笑道:“这次家访有些仓促了,主要是才听说几个孩子去找纪委高书记的事,我作为校长,还是有必要来向各位学生家长说明一些情况的。” 项小羽问:“穆校长,关于郭老师住房事件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嘛?” “我们学校内部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但是区纪委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公布。”穆校长扶了扶眼镜说,“区纪委的同志来学校调查,学校方面才知道了几个孩子为老师打抱不平的事。既然区纪委已经介入了,我们还是等待区纪委的结果吧。” 吉安现在就想知道结果,追问道:“校长,你觉得我们做错了吗?” “你们敢于与不正之风作斗争,热爱老师,值得全校同学学习。”校长在他的小肩膀上拍了拍,“如果再次遇到这样的不正之风,欢迎你们继续告状。不过,希望你们能多一些耐心,学校调查这些情况也需要一些时间。你们这几个学生,耐心实在不怎么样,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就跑去区委告状了!” 双胞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校长,那我们郭老师的房子能还给她了嘛?”吉安很认真地说,“郭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她应该住大房子。” “如果区纪委认为此次分房不合规,之前被分出去的房子可以重新进行分配。” 宋恂帮他续茶,笑道:“像郭老师这样的高级职称教师,到哪里都是香饽饽。如果她愿意调职到我们渔业公司子弟小学,立马就能得到一套两室一厨一卫的住房,工资待遇也能提高一半。穆校长,恕我直言,郭老师已经教书三十年了,如今的福利待遇跟她本身的能力实在不匹配,最起码住房是要保证的吧?” “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学校老师的住房,得统一听教育局的安排,教育局盖了房,老师们才有房住。”穆校长叹道,“财政给小学校的拨款只能用在教育上,别说盖房子了,学校想要额外给学生们办一个大点的图书馆,财政都吃紧。” “我听说咱们学校已经在争取省级重点小学了。”宋恂问,“怎么连个图书馆都没有?” 被学生家长问出这中问题,穆校长只能不尴不尬地笑笑。 宋恂也回以一个微笑,“穆校长,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能解决咱们学校图书馆的问题,不知您想不想听听?” 穆校长知道他是在企业当一把手的,便作出倾听的姿态。 “您是当校长的,应该也清楚城乡小学之间的教育差距。我们渔业公司子弟小学,这几年一直致力于提高老师的福利待遇,同时也提高老师的教学水平。”宋恂喝了口茶说,“不过,阅历和经验不是通过在电大夜大的补课就能快速提升的。先锋路小学有很多像郭老师这样教学经验丰富的优秀教师,而我们子弟小学有许多急需提高教学水平的年轻教师……” “宋同志,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咱们是不是可以结个帮扶对子,优势互补一下?”宋恂提议道,“由先锋路小学帮我们分批委培子弟校的教师,偶尔让郭老师这样的好老师去我们子弟校给孩子们讲讲课。而作为回馈,我们海浦渔业公司,愿意为先锋路小学……” 他本想大方地说办一个图书馆,不过话在舌尖打个转就变成了,“捐赠三百本图书。” 穆校长:“……” 只是一次家访而已,怎么就扯到委培和图书馆了呢? 听说校长要来家访,宋恂昨晚一直在盘算如何说服对方,与子弟校结对子。 先锋路小学拥有成为省重点小学的实力,教学水平可以排进全地区前三名。 人家的资源、积淀和经验,不是子弟校这中纯靠砸钱招揽老师的暴发户可以比的。 如果能搭上人家发展的顺风车,让子弟校的老师都来城里开阔一下眼界,提升一下教学水平,别说捐三百本书了,哪怕给他们办个图书馆也是值得的。 项小羽站在自家人这边,帮腔道:“穆校长,现在正是先锋路小学评比省重点小学的关键时期,如果能与一所远在乡镇,长期教育资源匮乏的小学结成对子,关心农村少年儿童的成长。那么,与其他参加评比的小学相比,咱们先锋路小学的格局立马就不一样了,这是承担了一部分社会责任的。这也正是如今的新闻媒体非常喜欢宣传报道的正面典型。” 穆校长:“……” 这两口子…… * 穆校长对学生家长的提议十分动心,但他暂时没能给出答复。 他还得回学校跟其他领导商量一下,甚至还得去问问区教育局这中操作手法是否得当。 婉拒了双胞胎父母的留饭,穆校长便离开宋家去往下一个学生家做家访了。 尽管郭老师的房子还没有定论,但校长没有当着父母的面批评他们,这让双胞胎彻底放下了心。 像是被刑满释放的犯人一样,吉安跑去隔壁找邢伯伯下棋了,延安则窜去杨玉环家里,拉着小伙伴一起跳蹦恰恰。 俩小孩在外面野到晚上十点多,才将电耗尽,回来洗漱睡觉。 兴许是因为在杨玉环家里喝了太多果汁,半夜很少起夜的延安,刚睡了一个钟头就被尿憋醒了。 光着脚丫子跑去厕所放水。 然而,眯着眼睛往回走时,他却觉得楼下客厅里好像有什么动静。 在好奇心地驱使下,延安蹲下身子,悄咪咪地蹭到楼梯的栏杆旁边,顺着空隙探头向一楼张望。 借着仅有的一点光亮,他瞪着眼睛使劲辨认。 客厅的沙发上,爸爸妈妈正紧紧贴在一块儿躺在上面。 嘴巴还在一动一动地窃窃私语。 延安穿着裤衩,光着脚丫子,蹲在地上偷偷观察好半晌。 然后就好似发现新大陆一般,蹑手蹑脚跑回他跟哥哥的房间。 刚关上门,他就扑到吉安的床上,企图将人晃醒。 吉安被他摇着脑袋晃起来,起床气蹭蹭直冒,拍开他的手问:“你干嘛呀?” “我跟你说,我发现一个爸爸妈妈的大秘密!”延安语气兴奋。 吉安闭着眼睛咕哝:“啥大秘密?” “我发现,”延安刻意压低声音,“爸爸妈妈竟然趁着咱们睡觉的时候,偷看《汤姆和杰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5 14:59:18~2022-05-26 14:5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风而逝 60瓶;蒹葭 50瓶;奶酥吐司、因为过分帅气而失去昵 40瓶;14068268 35瓶;心有所念、鱼鱼鱼呀 30瓶;闲情几许 25瓶;杏、小榴芒、25739712、金鱼池的七秒记忆 20瓶;小灭 15瓶;1128572、我男神可萌了、ha、2580、轻颜、竹西、奶茶三分甜、唯心而语、renatac、、悠静、青椒红椒炒辣椒、玲珑骰子、胖胖胖胖死瘦子、木木尔 10瓶;我太太太难了 6瓶;泥泥、煮酒品香、哒哒哒来了、白萝卜、恣意的小白马、请时刻提醒我学习好嘛、两颗糖z 5瓶;裘善逢 3瓶;danny徐徐 2瓶;爱你哟、清扎、罗磊磊、芃芃、曲奇、喵小酱、跫跫、二美啊、咿呀、宅啊宅、最初的梦想、玖兰free、大陈天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5章 第 215 章 穆校长来家访后没几天, 区纪委就公布了针对孙老师违规分到住房的调查结果。 孙老师曾是另一个区重点小学的优秀教师,教龄十五年,在原单位一直没有分到房子。 前两年原配病逝, 经人介绍娶了先锋路小学张副校长的侄女。张副校长在几个月前就有了区教育局即将分房的确切消息, 所以提前两个月将侄女婿调来了本校。 如果单看孙老师的个人履历, 他完全符合学校的分房条件。 但是这批房子是区教育局出资建设的, 在全地区的教职工住房都很紧张的情况下,人家只负责解决本区内中小学校的教职工住房问题。 孙老师只在本区工作了两个月就截胡了一套住房, 知道底细的老师都在背地里嘀咕他是从别人碗里抢食的毒蛇。 奈何人家有副校长做靠山,区教育局也没对在本区的工作年限提出要求,老师们也只能在口头上过过瘾,拿人家没办法。 好在三年一班的学生上演了一出为老师打抱不平的戏码,误打误撞让区纪委介入了调查。 区教育局接到纪委通知后,又查出几起类似事件。为了避免出现更多的投机分子, 教育局在分房条件上打了补丁——获得住房指标的老师必须在本区中小学校任满两年,不符合规定的将收回住房, 重新分配。 整件事尘埃落定后, 纪委高书记亲自给双胞胎打了电话, 通知他们郭老师马上就可以住进新房了! 吉安和延安已经在学校听说了这个好消息,早就跟大家一起拍桌子庆祝了一番。 可是此时接到高爷爷的电话,两人仍是忍不住再次激动兴奋。 “谢谢红领巾为我们提出的宝贵意见。”高书记笑着说, “如果少先队员们在以后的生活中又发现了类似情况, 欢迎你们再次来纪委反映情况!” 双胞胎得到了高爷爷的夸赞,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即便他们已经被爸爸提前敲打过了, 两人仍是嘚瑟出了新高度。 “郭老师说,等她搬家的时候,会邀请全班同学去她家做客!”从没去过老师家的双胞胎高傲地昂着脑袋。 宋恂冷淡地点点头, 继续吃饭。 “爸爸,我们帮了郭老师那么大的忙,以后可以每天多看两集《汤姆和杰瑞》嘛?” “新录像带在杨老师手里,每天能看几集,由人家说了算。” “看以前的也行。” 宋恂不为所动道:“动画片还需要复习吗?既然已经看过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很好看啊!”延安嘟囔道,“你明明也很喜欢,还总是不承认。我早就发现了,你跟妈妈偷偷看《汤姆和杰瑞》。” 宋恂顿住筷子问:“我们什么时候偷看了?” “你看你!还不承认!”延安仿佛抓住了父母的什么把柄,“就是校长家访那天,你俩趁着我跟哥哥睡觉的时候,偷偷看动画片!” “……”宋恂若无其事道,“那你可能是在做梦。” “不可能,我哥哥也知道,你问我哥!” 吉安站在弟弟这边,一起争取看动画片的权益,“是的,延安上厕所的时候看见了。” “所以,你是听他说的?”宋恂问。 “嗯。” “他可能是把梦里的内容告诉你了。” 双胞胎:“::::::” 延安见爸爸说得这样肯定,竟也忍不住怀疑,难道真是他在做梦? “赶紧吃饭。”宋恂岔开话题,“今天还要去姥姥家。” “不是要等妈妈一起去吗?” “一会儿去火车站接上她,就直接去姥姥家了。” 国庆过后,项小羽去省台进行定期业务培训,顺便参加“新闻杯”桥牌比赛,据她本人打电话通报,第一轮比赛的成绩还不错,她作为替补选手,还坐上牌桌玩了一把。 * 这个周末,项英雄老两口把几个儿女都喊了回来,除了远在海军驻地的项小鸿两口子,其他三人都拖家带口地回来了。 “娘,你着急忙慌地把我们叫回来有啥事啊?”项小羽进了院子就去打水洗脸。 她坐了一宿的火车,下车的时候蓬头垢面的。 “给你们做点好吃的。”苗玉兰将毛巾递给她,“顺便商量一下前进的事。” “项前进又闯祸啦?” “没有,他都26了,又不是以前的愣头青,能闯什么祸?”苗玉兰犯愁道,“我是操心他的婚事!村里像他这么大的小子,哪个不是有媳妇有娃的?就他还落单呢。” 项前进的婚事简直成了她跟老头子的心病了。 这小子爹妈都没了,近亲长辈只有大伯和二姨三姨。 “他二姨也跟着操心,在海味品加工厂里挑了好几个不错的女工,想要介绍给他,结果这小子一个也不见。” 项小羽笑道:“本该娶媳妇的年纪,他却拒绝相亲,肯定是因为有对象了或者有看上的姑娘了呀!你们没问问他呀?” “问了他也不说。”苗玉兰低声跟闺女嘀咕,“他在大师傅手下干了十年,早就出师了,算是有个能安身立命的手艺,这个条件在农村找媳妇绰绰有余。但是在县城里就不太够看了,没有房子,钱也没攒下多少,还没有爹妈和兄弟姐妹帮衬,县城姑娘可不好找。” “前进的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项小羽不赞成道,“他这个职业无论在农村还是城镇都挺吃香的,嫁了厨子不愁吃喝。虽然没有父母兄弟帮衬,但新媳妇嫁过来也不用处理跟公婆和妯娌的关系,多好呀!” 安茹挺着稍稍有了点弧度的肚子到处溜达,听了小姑子的话,便道:“娘,你不用太操心房子的事,他一直没结婚,厂里才没给他分房的,等前进娶了媳妇以后,自然就给他分房了。” 项远洋上前扶住媳妇,轻嗤道:“他们那个制衣厂啊,我看够呛能给他分房。年初的时候还说要盖职工宿舍呢,一直到年尾了也没个动静。听说是现在效益不行了!” 家中几个女人俱是不信。 县制衣厂在他们南湾县是数一数二的大厂,年年的效益都创新高,怎么可能说不行就不行了?当年多少人都以穿上绒花牌布拉吉为荣呢。 “真的,现在不只县制衣厂的效益不行,我听说定山县那边的服装厂的效益也受到了影响。”项远洋给他们举个例子,“广东那边的服装好多都是从港岛传过来的款式,时髦又便宜,以前大家都认上海货,但现在都认广东货了。” 他之前捣腾服装,只要说这批衣服是从广东带回来的,立马就有一群人围过来。 几个大人围在一起唏嘘了一阵,项英雄便将几个孩子撵出去玩了,跟儿女们说起了正事。 “这次把你们都叫回来,就是想说说房子的事。”项英雄在鞋底磕了一下烟袋杆说,“前进在县城,一时半会儿分不到房子,没有房子找对象也是个问题。我跟你们娘商量了一下,想给前进在县城买个房,也不用太大,买个那种一室半的就行,让他先把媳妇娶了。” 三个儿女一时都没吱声。 项小羽自己家有两套房子,她没啥意见。再说虽然爹娘对她手松,苗女士经常偷摸给她零花钱,但是严格说起来,娘家的财产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 项远航也没什么意见,他在县城有一套集资房,在渔业公司的家属院还有一套两居室,以后家里两个孩子结婚,都有了房子,他就没什么担忧的了。 三个子女中,心里最不是滋味的是项远洋,他一直想在城里买房,但是因为农村户口的问题,几次都碰了壁,闺女眼瞅着就要上学,户口和房子还没解决呢。 结果他这边还没着没落的,项前进这小子反而要在城里安家落户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们三个没啥意见,但这事得跟我大姐一家说说吧?” 孔斌在老家连个住处都没有,他大姐每次回来探亲,还得带着男人和孩子来娘家住。 “你们几个都没意见了,我再给小鸿拍电报。”苗玉兰瞪他一眼说,“我想给前进买房也不是白出钱的。我做烤鱼片的生意也有三年了,规模扩大以后,咱家这点地方根本就不够用。村里的房子我又不能长时间占用,所以这几年用的都是人家前进的房子。他虽然不回来住,但也没有白占他房子的道理。” “你娘之前说过,要给前进房租,”项英雄接话说,“不过前进不要,让你娘尽管用着,反正他也用不着。” 苗玉兰一拍手说:“所以,我才寻思在县城给他买个小房子,就当这是给他的房租了,以后我这个小作坊也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干下去。” 几个儿女都没再说什么,但项远洋心里仍不太舒坦,农村的房子,一个月的房租顶多七八块钱,在县城的一套房钱,顶得上十几年的房租了。 他瞅瞅坐在一边安静剥瓜子的宋恂,犹豫片刻问:“小宋,你最有见识,你觉得这事能办不?” 宋恂瞥他一眼,笑了笑说:“钱是爹娘辛苦赚的,想怎么花,想给谁花,由二老说了算吧。不过,这件事不是咱们可以一厢情愿做决定的,还得问问前进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他也是大人了,未必没有自己的打算。” 按照他的想法,他丈母娘应该正经弄个加工厂了,而不是一直搞这种家庭小作坊。 鲜鱼的腥味重,一直在自家院子里加工,很影响生活环境。工人们整天在家里进进出出,也影响生活质量。 不过,老两口现在就是想解决项前进的婚姻大事,作坊就是他们给项前进买房的借口。 相比于四个亲生的儿女,项前进的日子确实要差上一些,也难怪他老丈人会着急。 * 项英雄上午跟儿女们统一了意见,下午就把侄子叫了回来。 项前进听说大伯和二姨又要给他找对象,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就是不肯见面。 “这次的姑娘是你二姨特意托人介绍的,在供销社工作,长得也好。”苗玉兰见他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由狐疑地问,“前进,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已经有对象了?还是看好谁家姑娘了?” 项前进被一屋子人盯着,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延安捂着嘴乐,欠儿登似的爆料:“我小舅肯定有对象啦,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跟我小姑的表情一模一样!” 宋恂:“?” 他怎么不知道宋悦有对象了?什么时候的事?男的是干嘛的? 项小羽在延安的脑门上点了点说:“不许造谣,你小姑什么时候有对象了?” “我才没造谣呢,我小姑本来就有对象,暑假的时候还跟我们一起去少林寺了呢!” 吉安纠正道:“陈叔叔是先跟咱们一起去少林寺,之后才变成小姑对象的!” 项小羽不信:“你小姑亲口说那是她对象了?” “没有,但是,”延安伸出两个指头点点自己的眼睛,“我一看就看出来啦,小姑跟陈叔叔说话的时候总是掐着嗓子,轻声细语的。跟我说话就可凶啦!” 宋恂夫妻:“……” “我小舅现在的表情,就跟我小姑那会儿差不多啦!”延安大明白点评得津津有味。 大家的视线再次集中到项前进身上。 被这么多人逼问着,项前进只好实话实说道:“确实有个对象。” 苗玉兰一喜,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抱怨道:“你这小子,有对象了怎么不早说啊?处了多长时间了?姑娘是哪里人?性格咋样?你见过她家里人了嘛?” 既然已经开口了,项前进就老实交代道:“县城人,比我小一岁,是我们单位附近制帽厂的女工,处了一年多,性格也还行,见过她爸妈。” “都处一年多了咋还不结婚呢?”项英雄问。 他这边都商量给侄子买房了,结果侄子谈了这么久的对象,愣是一直瞒着他们。 “我刚跟她处了三个月就想带回来给你们见见了,家里要是同意我就结婚。”项前进臊眉耷眼道,“但是带她回家之前,她先带我去见了她爸妈。她爸妈提了一个条件,我觉得咱家未必能接受,就打算跟她分手了。反正当时我俩感情还不太深,分手也没啥。但是她对我挺好的,之后总来找我出去玩,她爸妈也总给我送吃送喝,甚至还有衣服鞋子,一来二去的,刚分了俩月又复合了。” 这家人对他实在太好了,对待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他少年失怙丧母,一个人在外面漂了这么多年,一直很向往这种家庭氛围。 “他家提了啥条件啊?” “让我入赘,他家只有王茜一个女儿,家业没人继承。” “不行!”项英雄黑着脸“哐哐”拍了两下桌子,“他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咱家也只有你一个儿子呀!你爹只留下你这一根独苗,要是入赘去了别人家,对得起你爹么?天下好女人多得是,家里人丁兴旺的好男人也不少,你俩没必要非得凑到一起!” 项小羽听到“继承”二字就觉得奇怪,这年头的父母顶多能给儿女留点钱财,事业都是公家的,能有啥家业可以继承啊? 除非是像望海楼和荣盛糕点厂那样曾经公私合营的企业。 “前进,王同志父母是做什么的?”项小羽问。 “收破烂的。” 全家人:“……” “她爸妈都在县城的废品站上班,大家都叫他爸破烂王。” 项家人总算明白女方为什么抓住项前进就不撒手了。 在废品站上班的人,一般都是隐性收入高,但社会地位低的。 双方结亲时,父母的工作也是很重要的一项参考,毕竟结婚以后很有可能会继承对方父母的铁饭碗。 可是废品收购站这种铁饭碗,一般人家都不是很想继承。 破烂王的闺女在婚姻市场上应该不太好找对象。 像项前进这样,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独自一人过日子,有一门吃饭的手艺,还有得力亲戚的小伙子,简直是入赘的不二之选。 苗玉兰觉得侄子已经跟人家姑娘处了一年多了,现在再提分手,有点不太讲究。双方家长要是能谈,最好还是谈一谈。 “你26,那姑娘也25了,都是大龄青年,要么结婚,要么分开,不能再拖下去了。要不我们跟对方父母见见吧?入赘的事就别提了,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对,他们要是想来村里看看,就来村里,要是不想来,咱们就去城里的那个望海楼见面。”项英雄皱着眉说,“得让他们家看看,咱家不是吃不上饭的农村人家,咋能让你入赘呢!” 苗玉兰又趁机跟侄子说了,他们两口子打算给他在县城买套房子的决定。 “到时候你自己有房子,又不用住在他们家,还算什么入赘啊!” 项前进现在确实需要一套城里的房子,他没有推辞,但是打算将自己在瑶水村的房子抵给大伯。 “这房子是你爹留下的,就是你的,以后回村也有个地方住。”项英雄摆手说,“我只给你置办这一套房,等你结了婚就跟你几个哥姐似的,自己过小日子去,我就不操心了。” 他们两口子手里不差钱,只想尽快将侄子的婚事安排好。 以后也就没什么要担忧的了。 * 项前进很快就安排对象父母跟自家大伯大伯母见了面。 当天宋恂单位有事,并没能亲临亲家见面的现场。 但是项小羽这个当电视台记者的堂姐,被亲娘拉去给项前进撑场子了。 项小羽当晚回家后,跟宋恂好一通描绘当时的盛况。 “我着实没想到收破烂居然会那么赚钱!”项小羽一边撸着詹妮芬儿的毛毛,一边感慨,“我爹刚说要给前进在县城买套房子,那个破烂王就说,可以出钱给前进两口子开个夫妻店!” “什么夫妻店?”宋恂问。 “县城里不是已经有个体户开饭店嘛,破烂王说前进会灶上的手艺,他闺女会算账,可以让他们在县城,或者砚北港码头,或者海水浴场附近,开一个酒楼,开店的钱由他出。” “那他确实挺有钱的,一般人家开个小饭馆就不错了,酒楼的规模可不小。” “可不是嘛,”项小羽把狗子揉得直打小呼噜,“项前进那小子之前应该是被蒙在鼓里的,冷不丁听说自己将有一家酒楼,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要不是我爹拦着,他恐怕立马就要给人家入赘了。” “哈哈,也不至于,他要是真想入赘,也不会拖这么长时间。”宋恂笑道,“不过,他要是真的接受这间酒楼,不入赘也不成了。” 项小羽颔首说:“算这小子还有点脑子,当时没有被兴奋冲昏头。跟破烂王说,他得给牺牲的爹继承香火,不能入赘,但是可以跟老丈人住在一起,给他们养老。以后孩子出生,也可以让其中一个姓王。” 农村的计划生育抓得不严,他要是从工厂辞职下海,抓紧时间生两个孩子也行得通。 “那最后是怎么办的?”宋恂问。 “破烂王回家商量去了。”项小羽笑道,“前进说不用我爹娘给他在县城买房,他可以用这个钱跟他老丈人一起开酒楼,算是跟我爹借的。” 宋恂笑着点头:“这回咱爹可以放心了,这小子确实长进了。” 双胞胎兄弟对于小舅即将拥有一间酒楼这件事,十分羡慕。 “我大舅妈开小卖部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我小舅居然要开大酒楼了!”延安一脸向往地说,“要是我也能开一家酒楼就好了,吃饭不花钱。” 吉安跟他一起做梦:“以后咱们可以开一条街的饭店,各种菜随便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延安想了想说:“一条街都是饭店的话,我可能吃两天就腻了,还得加一个小卖部,一个冷饮店,随时能吃冰糕喝汽水。” “那就再加一个蛋糕店吧,我觉得小蛋糕也挺好吃的。”吉安补充,“最好还有卖凉糕和烤玉米的。” “对对对!”延安手舞足蹈地说,“咱们这条街上,既可以开饭店,也可以摆小摊,做的都是咱们最爱吃的好吃的!” 小哥俩越说越兴奋,后来甚至把这当成一件正事来做,从书包里翻出本子和铅笔,规划起了他们的饭店一条街。 见他们居然一边流口水,一边像模像样地商量起了每个饭店的位置,项小羽无语道:“咱家也没在吃喝方面给孩子亏过嘴啊,怎么说起饭店就把他们馋成这样?竟然还想出这么离谱的主意……” 瞟一眼儿子们在田字格上的鬼画符,宋恂点着手指若有所思道:“也不是不行。” 项小羽讶然问:“你什么意思?” “如果渔业公司在码头附近,专门开辟一条马路,让职工家属去摆摊经营,形成专门的港口早市和夜市,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提前预告一下哈,这篇文大概会在一周内正文完结。 按照惯例,会将时间跨度比较大的内容放在番外里写。 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别觉得完结太突然就行。 感谢在2022-05-26 14:58:28~2022-05-27 14:5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滴石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哒哒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283287、莫不静好 50瓶;你说的都对、千离月 40瓶;路人甲、抖抖抖兜 30瓶;薛漂亮、邹苓翎、蕴淇、25469051、鑫 ?≥﹏≤?焱 20瓶;阿狸阿黎 16瓶;3201685、韶光明媚 15瓶;来看书啦啦啦啦啦啦啦、q去哪啦、23361323、我的女神姓李、北约、西斯、ssh、2580、尔雅h、小小的人儿、我的夏日时光、薇薇、靖球球、送你花花、19900908、樱桃小丸子、安1185、ya、糖不苦 10瓶;爱吃西瓜的草莓兔、两颗糖z 9瓶;春秋一大夫 6瓶;熊猫爱喝茶、等加更~、赵粤老家女友、白萝卜 5瓶;云上云裳 4瓶;藕不断、danny徐徐、小王子的易只烊、二车、45593606 2瓶;最初的梦想、呵呵、玖兰free、咿呀、40042098、清扎、二美啊、beatrize、木桃、x、爱你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6章 第 216 章 受到儿子们的启发, 宋恂有了在港口附近开设早市和夜市的想法。 宋书记说干就干,独自在书房琢磨了半晚上,第二天上班就在例会上提了出来。 大家对宋书记时不时冒出来的新想法早已习以为常, 听他介绍完大致思路, 没什么阻力就通过了。 办个市场而已, 对渔业公司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虽然夜市在海浦地区还是新鲜事物, 但早市十分常见,聚拢人气的效果一流。 与港商合资的港口酒店最多两年就可以接待游客, 在酒店附近弄个码头夜市,也能让逗留的游客有个闲逛的去处。 何况, 乡下社员没什么夜生活,家庭条件好的人家能看看电视听听广播, 条件一般的人家天黑就得钻被窝。 所以,即便入秋以后游客数量减少了, 这个夜市也能被夜生活匮乏的本地居民撑起来。 市场的落实事宜交给了工会和妇联。 一方面询问家属的摆摊意向,另一方面还要跟公社联系一条专用的马路。 尽管地区还在如火如荼地争创卫生文明城市, 但渔业公司及家属院所在的胜利公社,其实只是海滨大农村。 除了码头客运站这样的交通枢纽管理得严格,其他地方基本没人管。 公社领导对此乐见其成, 在家属院和码头之间的位置, 划拨了一条将近两公里的碎石子马路。并大方表示,这条路上没什么机动车经过, 大家可以随便摆,地方不够用的话还可以再加。 场地有了,摆摊家什都是现成的,所以没过一个礼拜,码头附近就有个新市场开张了。 最初几天, 来摆摊的人并不多,只有之前在码头摆过摊的家属积极响应了。 包括项大嫂和苗玉兰。 苗玉兰主要是来帮儿媳妇掌眼的,看看在这里卖什么比较合适。 结果来早市一看,只有零星二三十人在摆摊,看起来就没啥人气,比照着县里的几个著名大集,规模差远了。 “你们这样可不行,”苗玉兰找到市场管理办公室的管理员说,“只有这几个人,你们连管理费都收不齐吧?” 管理员不知这管闲事的老太太是什么来路的,但这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每人每天才给两毛钱摊位费,二十来个人,连六块钱都没有。 他甚至怀疑自己月底能否拿到工资。 “摆摊是自愿的,咱又不能逼着人家来摆摊。” “咱们南湾县的所有大集我都去过,在赶集这方面,我还是很有经验的!”苗玉兰给管理员出谋划策,“你不能让大家摆得这么分散!大家凑在一起,看起来才热闹!也不要怕被别人抢生意,得让大家都回各自的家属院动员一下,多找点人来一起摆摊,有了规模,人家才愿意来这边买东西呀!” 隔壁一个小媳妇也说:“小张管理员,你得跟码头那边说说呀,帮咱们介绍点游客。现在来买东西的都是附近家属院的居民,从码头下船的游客都不知道咱们这边开早市和夜市了!” “对呀,哪怕在出口立个牌子呢,引点游客过来嘛。”几个常年在码头摆摊的家属说,“这地方的客流量比码头差远了。” 管理员“嚯”了一声,摆手拒绝:“我就是个市场管理员,哪里指使得动码头那些大爷,那边的事还是让你们渔业公司的领导去谈吧。” 苗玉兰寻思,这早市夜市的主意是她女婿出的,万一这个市场□□黄了,最终丢的还是她女婿的面子。 于是,回去以后,她就在村里到处动员,码头那边开了一个市场,可以随便摆摊,游客特别多,大家赶紧去呀! 大队部为了支持社员们干副业,还答应每天出一趟船,接送大家往返。 社员们白天上工,下午太阳落山后大多没什么事做,早市他们没时间去摆,但夜市却十分合适,不少社员都想去赚点零花钱。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连外村的人都听说砚北港有个码头夜市了。 各家主妇都拿出自家存货和看家手艺,去码头摆起了小摊。 苗玉兰并不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丈母娘,她做了好事是一定要让女儿女婿知道的。 所以,夜市初具规模以后,她就给女婿打电话邀功了。 “我已经动员咱们村的妇女都去夜市支持你们的生意了!” 宋恂:“……” 不是你们自己的生意嘛?跟我有啥关系? 每天两毛钱的摊位费也不是给渔业公司的。 但他只敢在心里吐槽,口中还要感谢丈母娘对他工作的支持。 “大家去摆了几天摊,基本都能赚到钱,但是,”苗玉兰说出大家的困难,“天黑以后不好做生意。我们都是四点多钟开始摆摊的,七八点的时候人流最多,附近居民都出来遛弯了。但是过了八点,天黑以后就不行了,那边没有路灯,黑咕隆咚的,只靠我们自己带的煤油灯不起作用。” 天一黑大家就自动散场,这还叫夜市吗? “那边的路灯会随着港口酒店的配套工程一起做,还得再等几个月,”宋恂沉吟片刻,提议道,“如果想要延长摆摊时间的人特别多,渔业公司这边可以暂时提供两台发电机,帮大家发电照明。只不过,这个发电费用就需要大家均摊了,管理费可能会涨价一两毛。” 渔业公司的职工家属只在摊贩中占很小的比例,渔业公司不可能在这方面长期开支。 苗玉兰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据她所知,大家每天的收入少则一两块,多则十来块,交些电费延长摆摊时间,应该是乐意的。 “小宋,现在夜市办起来了,你也带着小毛和孩子过来看看呀,”苗玉兰邀请道,“顺便让小毛给我们的夜市也对外宣传宣传,现在来逛夜市的大多是附近公社的社员,游客只占一小部分,要是能把游客都吸引到这边来就好了。” * 宋恂虽然口头答应了丈母娘,但是等他们真正抽出空来去码头逛夜市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份了。 这几天吉安和延安的情绪十分低落。 家里原本有七只狗子,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但是前几天,孙志勇来家里将小妹和三只狗崽接走了,小母犬安吉拉也在其中。 五只小崽被养得非常壮实,父母又都是血统很纯正的黑背,孙志勇想将母犬带回去继续繁殖幼崽。 要不是延安打滚耍赖,死活不肯让他将小母犬全部带走,连詹妮芬儿也保不住。 这几只小崽被宋恂从瑶水村接回来以后,一直是双胞胎负责喂养的,一日三餐从没落下过。 他们已经跟小崽们培养出感情了,狗窝却在此时突然空了一半。 俩小孩跟失去媳妇的二黑一样,整天蔫哒哒的。 最开始的两天,他们每次去给小狗喂食,看到空掉的狗窝时,还会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被对方发现后,再无事发生似的,背过身去继续抹。 “詹妮芬儿和汤姆还在呢,”项小羽在三兄弟的头上挨个摸了摸,“你们把他们好好养大也很好呀,安吉拉、杰瑞和约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延安撇撇嘴问:“三只小屁狗有啥使命啊?” “怎么没有使命?小妹就是抓过走私犯的警犬,”项小羽宽慰道,“如果安吉拉它们表现得好,没准儿也能成为立功的警犬呢!到时候你们就是亲自喂养过警犬的小朋友啦!多威风啊!” 小哥俩认可了妈妈的话,但是接下来的几天仍是没精打采的。 孩子突然不作妖了,宋恂还挺不习惯的,害怕他们憋出毛病来,于是夫妻俩决定在周末带他们去码头夜市散散心。 公社给市场划拨的两公里马路,如今已经用掉了一公里,整条马路灯火通明。 双胞胎见到这个阵仗就夸张地“哇”了一声。 夜市的规模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很多,除了吃的喝的,还有衣裳鞋袜饰品摆设,以及社员自己做的手工艺品。 尽管这跟他们设想的饭店一条街还有很大差距,但已经足够让他们口水哗哗流了。 他俩的眼睛一直往吃食的摊位上乱瞄。 海边的摊贩大多是就地取材,卖海鲜制品的摊位最多,生腌、鱼脯、鱼片、虾丸鱼丸之类的占了半条街,还有卖凉糕、打糕、粽子、山楂糕,以及各种糕点的。 生意最火爆的有两家。 一家在夜市东头,支着烧烤架子卖烤羊肉串、鸡肉串和烤馒头,另一家在西头,也是卖烧烤的,但是烤的大多是时令海鲜和蔬菜。 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偶尔还相互介绍一下生意。 双胞胎嚼着凉糕找到海鲜烧烤的摊位时,苗玉兰女士刚烤好一盘大虾递给客人。 “姥姥,我也想吃大虾!”延安笑嘻嘻地凑到姥姥身边。 苗玉兰答应一声,喊道:“这边人多,你们到那边找张桌子看电视去,等我忙完了这些就给你们烤啊!” “娘,他俩已经吃了半条街了,早就饱了,先不用管他们。”宋恂接过她手里的扇子,一边帮忙看火,一边问,“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哎呦,这个电灯亮起来以后,立马就不一样了,那些游客下了船,就能看到咱们这条街上的光亮,顺着灯光就能摸过来了。”苗玉兰喜滋滋道,“大家都说东西好吃,就是买完了吃的没地方坐,我们前几天在后面加了几张桌椅,你大嫂还把家里的电视搬出来了。” 项英雄抱着半筐海鲜过来,接话说:“好家伙,这桌椅和电视一支起来,人流全往这边涌。我平时带一筐海货过来就差不多了,现在三筐都不够卖的,刚才又去冷库那边求人帮忙匀了半筐。” 这边的生意原本只有苗玉兰和项大嫂婆媳在做,苗玉兰负责从村里运送原材料,项大嫂住得近就负责运送烧烤工具和餐具之类的。 两人在摊子上一起烤,一起卖。 这几天客流量大了,她们忙不过来就把项英雄也喊上了。 烧烤炉子也换成了比之前那个大一倍的。 即便如此,仍是供不应求。 一些经常来的熟客会很有经验地在夜市上从头走到尾,买好想吃的东西后,就来烧烤摊子买点烤海鲜,然后就可以坐在后面的座位上看电视了。 吹着海风,看着电视,还有啤酒汽水小烧烤,没人能抗拒这种享受。 “娘,你白天在作坊里忙活,晚上就歇一歇嘛,”项小羽劝道,“整天这样连轴转,多累呀!” “加工作坊那边每天只干到下午四点,四点以后大家都来码头摆摊。”苗玉兰低声说,“我在家也要忙忙叨叨地干活,还不如来这边赚钱呢,电视机摆上以后,我们每天都能赚一百多块呢!” 项小羽啧舌:“这么多?那你干三个月,就能当上万元户啦?” 苗玉兰飞给她一个得意的眼神。 项小羽心想,万元户有些夸张了,再过段时日天气转冷以后,大家对夜市的新鲜感也会一点点消失,这股冲动消费会逐渐回归理智。 想要保持现在的发展势头,就得通过一些宣传手段,让那些猎奇的新顾客加入进来。 这边顾客越来越多,项小羽也不再打扰她娘做生意,到后面帮大嫂收拾海鲜去了。 项大嫂一直弯腰处理海货,累得频频锤腰,项小羽帮她按了几下便问:“你们怎么想到做烧烤呢?这个生意确实赚钱,但也太累了。我看人家那些卖粽子和凉糕的也不少赚呀,卖那个多好,在家做好以后,拿货来卖就行了。” “我们一开始也卖了粽子,”项大嫂抹了一把汗说,“不但有白粽,还有蜜枣粽和海鲜肉粽呢,顾客都说好吃,有些人还会买回去当早餐。” “那你们怎么不卖了?” “原料供应不上。” “其他人不是照样卖粽子么?他们的原材料是从哪里来的?” 项大嫂叹口气说:“那些在夜市里卖主食的,基本都是从生产队里过来的,像我们家属院的这些家属,没有一家是卖主食的。人家的原料都是自己家的或者跟生产队里换的,我们的原料得去粮店自己买。但是在我们家属院附近,一家粮店也没有。要想买粮食,得去距离三里远的公社粮店。如果继续卖粽子,两三天就得去那么远的地方背一次粮食,谁乐意折腾啊!” “不是说渔业公司家属院的配套做得挺好么?怎么连个粮店都没有?” “其他方面确实做得挺好,有澡堂、理发店和小卖部,现在连共用电话都给安装了。”项大嫂无奈道,“就是粮店的问题,搬进来两年了,一直解决不了。” “你们没去找上级反映情况啊?增设一个粮店不是什么麻烦事吧?” “早就找人反映过了!先是找的生活服务公司,后来还找了公司工会。而且附近其他单位的职工也去各自单位反映过,四五家企业联合向上级申请,在家属院附近开办一个粮店,结果愣是搞不定!” 粮店跟小卖部不同,小卖部可以由个体户经营,但粮店不行。 粮食一直都是统购统销的,粮店必须国营,所以若想在家属院附近有个粮店,必须得由上级批准,增设商业网点。 “大家为什么搞不定一个粮店呀?”项小羽对此颇感兴趣,新闻雷达瞬间开启。 “那谁知道呀,”项大嫂笑道,“工会和服务公司的同志其实挺尽心的,据说网点办、粮食局、规划处、贸易办都去过了,而且还去了好几次,可惜就是办不下来。之前工会有个新来的小干事,对这件事挺热心的,拿着申请表去各单位挨个盖章,已经盖了十多个章了,结果还是没办成,也不知道咋回事。” “肯定是互相推诿呗,”挨着烧烤摊卖汽水的大娘也是家属院的,闻言便插话说,“你听听她去的那些部门,看看她盖回来的那些图章,这么多部门管事,肯定会互相推诿,谁也不想负责。” 项小羽一晚上都在听八卦,基本没怎么吃东西,而双胞胎就像两只小猪崽似的,自打来到夜市,嘴巴就一直很忙碌。 宋恂为了让他俩重新焕发神采,选择当一回慈父,儿子想要什么就给买什么。 所以,小哥俩回家的时候肚子滚圆,没吃完的好吃的还用饭盒带回来了。 真正的吃不了兜着走。 * 小妹和三只小狗的离开,让双胞胎伤心了很久,但是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有了新鲜事务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以后,两个小孩也就将狗子们放下了。 他们最近比较关注的热门话题是亚运会。 不但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们在关注赛事进程,他们所住的先锋路上也有不少人家会每天观看比赛转播。 各家的电视里时不时就会传出奏响的国歌声和观众的欢呼声。 孩子们被大人带动,也关注起了亚运会的比赛。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大家发现,观看比赛气氛最好的地方居然是码头夜市! 因为有了亚运会的热度,虽然天气转凉了,但是码头夜市的人气不减反增。 渔业公司和胜利公社联合出资在市人民广播电台、渔业电台、海浦日报、海浦晚报等本地媒体上,给码头夜市打了广告。 城市里的不少市民会在周末慕名而来,公共汽车公司还为此在码头和市区之间临时增设了一条周末夜班专线。 因为游客实在太多,如今除了项家的那台,夜市里又多了两台电视机,可以供游客们一边吃喝,一边看比赛。 上百人围着一台电视机,同时发出嗟叹或欢呼,升国旗奏国歌时,可以跟周围的人握手拥抱。 很多人都是冲着这种热闹气氛,才选择来夜市跟大家一起看直播的。 宋家四口人,吴科学,以及杨玉环一家,都成了夜市的常客。 项小羽心知这个火爆场面要归功于渔业公司在各大媒体上的广告宣传,忍不住对宋恂啧啧道:“宋书记,你们单位这是做了亏本生意吧?摊位费才几毛钱,够你们打广告的吗?” “我们不指望摊位费赚钱,”宋恂笑道,“冷冻厂那边每天都要从出口水产品中筛下来大批不合格产品,归拢到一起后,基本都按照杂鱼的价格低价销售或者当作肥料处理了。但是有了这个夜市以后,冷冻厂专门开了一个门市部,将这批海鲜卖给夜市摊贩,收入还不错。” 不合格产品中有的没有鱼头,有的螃蟹缺个钳子,有的个头不合格,反正没啥大毛病,放在夜市里低价售卖,照样受欢迎。 双胞胎也对夜市上的海鲜很痴迷,明明都是姥姥做的,但这俩崽好像有啥毛病,非要去夜市上跟那么多人凑在一起吃。 眼瞅着又快到周末了,又可以去夜市吃路边摊了,小哥俩一放学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校门。 不过,他俩今天被另一样东西绊住了脚。 学校门口卖零食和玩具的小摊上,出现了新玩具! 好多同学都在那个摊子前面围观。 “诶~喜迎亚运,争当冠军嘞~”一个年轻人在学校门口一边喊,一边挥舞着手上的玩具枪,跟电视里射击项目用的枪还挺像的。 “小同学,来一把不?回家练一练就能当亚运冠军了啊!”年轻摊主将玩具枪递到双胞胎面前。 小哥俩每次见到这种玩具都挪不动步子,延安忍不住问:“多少钱一把啊?” “七块钱!”摊主说,“我这个跟那些粗制滥造的可不一样,这可是跟亚运项目用枪一模一样的!” 七块钱对小学生来说绝对是天价了,吉安觉得这个摊主的脑子不太好使。 竟然带着这么贵的玩具枪来小学门口摆摊,估计全校的小学生里,也只有他们兄弟能掏得起钱了。 于是,在其他学生只能围观玩具枪的时候,双胞胎兄弟已经摘下书包,打算一人买上一把,回家过过瘾了。 “吉安,延安,”杨玉环从后面拉住两个即将冲动消费的小伙伴,“你们不要买他的枪!” “为啥不能买?”延安在她揪着自己衣摆的手上拍了一下,豪横地说,“我俩有钱!” “我前几天跟我爸爸去南阳菜市场,在那里也看到这种枪了!”杨玉环小声说,“只要四块钱!” 闻言,双胞胎兄弟立马收回了掏钱的手,“真的?你能带我们去买不?” 杨玉环点头,不顾摊主的白眼,将两个冤大头小伙伴拽走了,三个小学生一起跑去公交站,坐车去了南阳菜市场。 * 宋恂今天按时下班回家,打算接上媳妇儿子一起去逛夜市,顺便在乡下过个周末。 然而,他刚在家门口按了两下喇叭,家里的两个小学生就一人扛着一个大布包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三只狗子。 “你们带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多?” “这是我俩在南阳菜市场进的货,”吉安将大布包“哐”地一声扔上车后座,“我俩今天要去夜市摆摊啦!” 宋恂不明所以地望向跟出来的媳妇,“他俩又作什么妖?” “好像是什么玩具。”项小羽也是刚下班到家的,还没弄清儿子们搞什么名堂,宋恂的车就到了。 夫妻俩还算有耐心,问了两次问不出什么,就只等着到了夜市揭晓答案。 小哥俩对视一眼,对爸爸妈妈的识趣很满意。 他俩今天打算一鸣惊人,大赚一笔! 车子到了地方后,双胞胎一人扛着一个大包,穿过拥挤的人群找到姥姥的烧烤摊。 跟姥姥打声招呼便在两个摊位间挤了一个位置,将大布包打开了。 吉安掏出一把与校门口一模一样的玩具枪,憋足一口气大喊道:“诶~喜迎亚运争当冠军嘞~拿起武器保卫祖国嘞~” 第217章 第 217 章 为了这两大包玩具枪, 吉安和延安可谓是下了血本儿。 按照批发价,每把玩具枪三块五,他俩买了二十把, 一共七十块钱。 但是, 即便是小学生里的富裕阶层, 他俩的书包里也只有二十块而已, 剩下五十块的缺口一时没有着落。 好在他们还有个大款朋友,杨玉环。 这个南美混血儿手里有不少零花钱, 被双胞胎借钱后,杨玉环爽快地从亮晶晶的粉色钱包里点出五张大团结, 潇洒地递给了自己的小伙伴。 “我们礼拜一把钱还给你。”吉安保证道,“如果赚了钱, 就分你十块。” “我不要十块钱,你们请我吃十块钱的烤烧饼吧!”杨玉环伸出两根手指比划, “我每天都要吃两个!” 她最近对学校门口五毛钱一个的烤烧饼特别着迷。 烧饼烤好以后,刷上蒜蓉辣酱, 撒上白糖和孜然芝麻,香味弥漫在小学校门口,很少有小学生能不被这股烧烤的焦香吸引。 杨玉环入乡随俗, 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都要去烧烤摊前排队买烧饼。但是在她吃得上火便秘、嘴角起泡后, 被爸爸明令禁止不许再吃了。 为此杨老师还将她钱包里的所有毛票全部收缴,只留了几张大团结。 一旦她的钱包里出现了零钱, 立马就会引起家长的警觉。 所以,杨玉环并不想要那十块钱,她只想让小伙伴们给她买十天的烤烧饼。 肩负二十个烤烧饼使命的双胞胎,在夜市里吆喝得十分卖力。 不多时便有人围在了他们的摊子前。 “小孩,这枪怎么卖?” “七块钱一把!”吉安面不改色地报价。 “这么贵!” 延安现学现卖:“我们这个跟那些粗制滥造的可不一样, 这可是跟亚运项目用枪一模一样的!你们买回去,练一练就能当亚运冠军啦!” 站在后面围观的宋恂和项小羽:“……” 这倒霉孩子从哪学来的虚假宣传套路? 双胞胎早已经提前玩过这些枪了,当场给围观群众演示了使用方法。 没多久就有两个对亚运射击项目上头的小青年,掏钱买了两把。 一单生意做完,宋恂抽空叮嘱延安:“你刚才的那套说辞不许再用了,这枪真的跟亚运用枪一模一样嘛?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玩具枪和比赛用枪的区别?” “大家都这么介绍。”菜市场批发玩具枪的那个老板也是这么说的。 “大家都用的方法不代表它就是正确的。正确不能向错误妥协,难道做错的人太多了,你就要跟他们同流合污么?”宋恂背着手低头望向他,“一道数学题的正确答案是1,但你们班所有同学都说正确答案是10,你会因为大家都算错了,而将答案改成10么?” “不改啊,正确答案本来就是1……”延安安静了一会儿,便有点别扭地说,“哎呀,我知道啦,一会儿我不那么介绍,总行了吧?” 宋恂也不想在夜市上扫兴地给儿子讲什么大道理,挥挥手让他自己玩去。 不过,转身之前,他想起什么突然问:“你们的玩具枪进货价是多少?” 延安四下瞅瞅,生怕被人听见似的,让爸爸附耳过来小声说:“三块五!” 宋恂:“……” 这算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投机倒把么? …… 兴许是亚运会的热度加持,双胞胎的高价玩具枪,竟然真的受到了一部分人的追捧。 这么贵又没什么用处的枪,居然不到一个小时就销售一空了! 小哥俩豪爽地抽出一张大团结塞进妈妈手里,让妈妈在夜市里随便吃,他们请客。 项小羽拿着儿子给的零花钱,拉上小宋哥从街头吃到了街尾。 最后还打着饱嗝感慨:“花儿子赚的钱就是香啊!咱们让他们多跳几级,赶紧上班赚钱养家吧!我以后想天天花儿子赚的钱!” 宋恂:“……” * 双胞胎还暂时无法实现亲娘的愿望,他俩只在夜市摆了一次摊就没有后续了。 刨去给杨玉环的二十个烧饼钱,以及给妈妈的十块钱零花钱。 他俩摆了一晚上摊,净赚了五十块。 已经很知足的小哥俩并没有太多精力开展地摊经济,将进货渠道告诉了大舅妈以后,他们就乖乖听话,重新将心思放回了学业上。 这俩孩子的日常行程安排相当充实,每周录两集《少儿电视英语》,上三节钢琴课,写学校老师和爸爸安排的家庭作业,练琴看动画片…… 吉安还要在明年初参加三省青少年围棋交流赛,最近每周都要去围棋队训练三天。 项小羽怕儿子们还惦记着摆摊赚钱的事,便将录节目的车马费发给他们自己保管了。 每人每周可以得到三十块钱,一个月就能赚一百二十块,比项小羽的工资还高。 他们从小用到大的那个小老虎存钱罐早就装不下这么多钱了。 于是,项小羽帮小崽们数好各自的存款后,带着他们去银行办了两张零存整取的存折,希望他们可以养成定期储蓄的好习惯。 望着自己存折上315的数字,延安心里特别得意,感觉自己是比杨玉环还有钱的大款。 “妈妈,咱们下个礼拜还来存钱不?” 吉安摇头说:“妈妈这段时间很忙的,没时间每周都带咱们来存钱。” “电视台的车马费是一个月一结的,下个月再来就行了。”项小羽帮儿子们将存折收好。 吉安说得没错,今年的最后一个月,她确实挺忙的,甚至连亚运会的闭幕式都没来得及观看。 自从她在采访海水浴场冷饮店时,意外出镜了一次,《热点追踪》这档栏目就用新闻记者代替了传统新闻节目中的主持人和旁白。 所以她现在录的节目都是真人出镜充当主持人的。 上次听大嫂讲了家属院买粮难的问题后,她跟欧阳抗美都对这个新闻挺感兴趣的。 渔业公司家属院附近,还有几个其他单位的家属院,一千三百多户,四千多个居民,居然愣是被买粮的问题困住了。 项小羽和欧阳抗美深入居民当中,进行现场采访录音,又找到渔业公司工会的那位年轻小干事,带她们一起去各部门跑了一遍申请粮店的手续。 三个人跑了四趟粮食局,三趟贸易办,两趟网点办,甚至还去了南湾县委、地区规划处,以及城乡委,向各部门负责接待的同志反映了砚北港附近居民区常年没有粮店的问题。 他们还顺便在这些部门盖了二十个图章,交押了十三种费用。 可惜,折腾了将近一个月,这个粮店还是没能办起来。 两个记者跟着办事的同志,切实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办事难”。 “我看就这么播出去得了。”做了一个月的无用功,项小羽也挺泄气的。 “这种没有结局的新闻,台里是不能播的。”欧阳抗美摇头。 “办不成粮店就是这个新闻的结局。”项小羽靠在椅背上无奈道,“这也算是一种新闻报道形式吧,毕竟记者也不是万能的。咱们可以把这次的素材暂时分成两期,如果新闻播出以后,各部门有了动静,就可以再拍个第三期。” 以往同一个话题的节目只分上下两集播出,就连干部公款吃喝的新闻也只播了两期而已。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粮店居然可以播三集…… 欧阳抗美想了想,似乎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让这一个月的奔波变成无用功,白白浪费了时间。 她们将素材做成了两集,第一集介绍了砚北港附近居民买粮难的现状,以及以往申请办粮店时遇到的困难。 新闻播出以后,电视台收到了至少五十封观众来信,全被省台转给了海浦记者站。 两人光是读信就读了两天,有不少来信观众遇到了类似问题。 大家希望海浦这边的解决办法,可以给他们一些启发和参考。 然而,在一周后播出的第二集节目中,观众们非但没有找到什么解决办法,还跟随记者的视角来到各有关部门,听取了相关负责人介绍粮店造不起来的症结所在。 啥问题没解决,还惹了一肚子气。 第二期节目播出以后,信件减少了,但电话却陡然增多了。 观众们甚至来不及写信,当下就要打电话跟节目组倾诉个痛快。 海浦这边没有接到观众来电,但是第二天上午,项小羽却接到行署李副专员让秘书打来的电话。 据说李副专员看了昨天的节目后,特意发了话,要求各部门把砚北港居民买粮难的问题当作大事要事来抓。 项小羽和欧阳抗美有了这把尚方宝剑,再去各部门办手续的时候简直无往不利。 地区粮食局和网点办都表态说,愿意承建这个粮店。 粮食局与她们对接的一个副科长苦笑道:“接下这个承建任务,就是将困难转嫁到我们局里来了,你们曾经走过的弯路,我们还得重走一遍,要在各部门盖二十来个图章,交十几项押金,各环节错综复杂,扯皮的事情肯定不会少,哎……” * 新年的第一个周末,《热点追踪》栏目播出了买粮难的第三集,将粮店的最终落实情况告诉了广大观众。 不少观众写信来说我们的社会需要多一些像李副专员那样的好干部,也需要多一些《热点追踪》这样的记者同志。 项小羽虽然欣喜于观众朋友对她的认可,但是心里仍然不太得劲。 “你说,只是办一个小小的粮店而已,怎么就那么难呢?”项小羽私下跟宋恂嘀咕,“我们跑了一个多月都没办成的事,人家副专员一句话就办成了!” “计划经济,计划经济,一切都是有计划执行的,粮店看起来不起眼,但粮食却是统购统销的,每个地区可以分到多少粮食,那是年初就定下来的。咱们突然要求增设粮店,就是打乱了一些单位的工作计划。” 宋恂看完新闻,起身将电视关掉,“各部门之所以会推诿,是因为不想承担打乱计划的责任,现在有个领导突然挺身而出下达了指示,那么各部门没有了承担责任的后顾之忧,当然也想帮老百姓将事情办好了。” “我就是挺难受的,”项小羽靠在他身上说,“之前我们收到了好多观众来信,大家都想将海浦的处理方法当作一个参考,去解决自己的问题。但是我们其实也没给出什么好办法,家属院的粮店虽然落实了,却是由副专员发话才解决的……” “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改革总是需要一个过程,一点点变好的。”宋恂在她发蔫的头毛上摸了摸,然后从包里拿出几张体育场的招待票说,“你别在家里哼哼唧唧胡乱难受了,带儿子去滑旱冰,放松一下吧。或者去游泳也行,听说体育场里新修的游泳馆对外开放了,你可以带他们去玩玩。” 项小羽接过票问:“你不去啊?” “我一会儿得去一趟地委。”宋恂一边起身穿外套一边说,“上午地委赵书记的秘书给我打电话了,让我跟邬君阳过去一趟。” 项小羽撇嘴:“肯定是因为那个颁奖的事!你去听听也好,看看地委是咋说的!” 提起这事,项小羽又是一肚子气。 去年海浦渔业公司的成绩非常好,宋恂和邬君阳这对男女搭档配合还算默契。 产值增长了将近80%,利税直接翻番,原本地区给他们定下的五年内拥有20对尾滑道渔轮的目标也已经提前实现了。 渔业公司今年在国内船厂订购了三对新船,又从日本那边进口了一批退役渔轮,目前已经有28对尾滑道渔轮在外海作业。 船队规模比省海洋渔业公司还要大,明年的产值预计有望超过省渔,跃居全省第一。 在企业的发展中,宋恂和邬君阳分工合作,表现得都很出色。 宋恂多次表示了对邬君阳这位女经理的欣赏,毕竟船队在她手上,规模直接扩大了一倍,即便让他去做也未必能有这个成绩。 上级领导对渔业公司的成绩也予以了肯定。 在年底的各种总结会和表彰会上,海浦渔业公司得到了省级先进集体奖,地区先进集体奖。 甚至还是全国总工会盖章的思想政治工作优秀企业。 这份获奖名单中,海浦渔业公司作为唯一的水产企业,在一众钢铁厂、炼油厂、机械厂等重工业单位中一枝独秀。 这是渔业公司得到的第一个全国性奖项,算是对宋恂这党委书记工作的充分肯定。 然而,集体奖项得了一大堆,宋恂和邬君阳却一个个人奖项也没捞到。 连个地区级先进工作者的称号都没有。 年底开完表彰大会以后,宋恂本人还没怎么样,倒是把项小羽这个家属气得够呛。 给集体奖,但是任何个人奖项也不给你们,这是啥操作啊? 哪怕颁给邬君阳也行啊,至少不是颗粒无收,让别的单位看了笑话! 宋恂在她气鼓鼓的脸上捏了一把,叮嘱她去体育场玩的时候看住两个窜天猴,便提着包出门了。 他跟邬君阳是在地委门口碰面的。 俩人天天在单位一起工作,见了面也没什么寒暄,闷头直奔地委书记的办公室。 赵书记来海浦当地委书记已经快一年了,宋恂与对方打过几次交道,单从行事风格上来看,赵书记比袁书记要温和低调许多,他甚至没怎么在本地电视新闻中见过对方的身影。 不过,这次赵书记跟他们谈话时,行事却一点也不温和。 开门见山地说了不给他们颁发个人奖项的原因。 “关于你俩的举报信,我这里已经收到一匣子了。”赵书记在手边的一个匣子上拍了拍,“不只是我,地委组织部,纪委都收到过举报信。听说省委那边也有一个盒子专门放置你们渔业公司领导的举报信。” 宋恂和邬君阳都没回话。 省委早在前几个月就派出调查组来渔业公司调查过。 最后也不知道调查出了什么,回去以后就没下文了。 两人平时都忙着工作,并没怎么将这种调查放在心上。 “你们对此有什么要说的?” 宋恂笑了笑说:“赵书记,自打我被组织上安排到渔业公司工作,针对我的举报信就没有断过。既然要做工作,肯定是要得罪人的。我们虽然没能得到个人奖项,但是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跟您谈话,就说明我们在政治和经济上是经得起考验的,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当上了经理不到半年,就开始在公司内部推行各种改革,打破旧的制度肯定是要得罪一批人的。 就拿最简单的分配体制改革来说,渔业公司下属的几个厂已经全面实行奖罚分明的分配制度了。做得好的有奖,做得差的要罚。 原本习惯于吃大锅饭的人,突然要靠自己了,甚至还经常被扣工资。 对上面的领导心有怨怼也不足为奇。 去年一整年,大环境的政策有些收紧,不少国营单位都放缓了改革的步伐,但是渔业公司从前怎样,现在就怎样,一直在推进改革。 他们的改革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似乎各项事业进展顺利,但是外在的平静只是假象,海平面以下一直都是波涛汹涌的。 宋恂对此十分清楚,邬君阳当然也清楚。 所以,今年在个人奖项方面颗粒无收,两人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毕竟哪个领导也不可能冒险给两个拥有好几匣子举报信的人颁奖。 邬君阳也在宋恂之后对赵书记表了态,表示自己不惧任何举报。 “我知道你们不怕举报,”赵书记在那个匣子上拍了拍说,“你们确实为渔业公司的发展付出了很多,别的单位还在吃大锅饭呢,渔业公司已经全面推行改革了,经济效益也很不错。但是,你们一个是书记,一个是经理,都是企业的主要领导干部,在工作中要讲究方式方法,尽量团结同志……” 赵书记语重心长地要求两人要讲究领导艺术,但他心里也清楚,但凡改革就没有不得罪人的。 今天将他们喊过来,也是为了安这两位同志的心。 尽管地区没有在奖项上对他们给予鼓励,但是作为地委一把手,自己对他们的工作是支持的。 渔业公司算是海浦地区改革的急先锋,他也怕打击太狠,把这两人的锐气挫没了。 * 甭管领导私底下说了多少安慰和鼓励的话,这俩人没能得奖却是事实。 项小羽知道了结果以后,为小宋哥打抱不平了好几天。 宋恂正寻思是否要找点什么事情转移一下媳妇的注意力时,他媳妇就顶着新烫的大卷发和黑眼皮红嘴唇回家了。 宋恂父子三人和二黑父子三人,都呆呆地望着换了新造型的项小毛同志。 “妈妈,你眼皮咋那么黑呢?”延安傻乎乎地问。 项小羽白了这个土包子一眼说:“我画的这是黑色眼影!” “眼影咋是这个颜色呢?画得好像乌眼青似的!” 项小羽:“……” 这破孩子真是不能要了。 宋恂忍着笑,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问:“你怎么突然弄了新造型回来?” 这句问话正好搔到了项小羽的痒处,她忍不住大声对父子三人宣布:“我跟欧阳做的那个关于干部公款吃喝的新闻短片,得到了全省优秀广播电视节目稿件评比的一等奖!已经被省台选送去中央台参加全国稿件的评比啦!” “哇——” 父子三人一起给项小羽同志送上掌声。 延安还抱过詹妮芬儿,抓着它的两只爪爪拍了两下。 “妈妈,你能得奖简直太厉害啦!”延安不怕死地问,“那跟你画黑眼圈有啥关系啊?” “这是我第一次得到省级奖项,当然得换个新造型了!”项小羽自觉风情万种地撩了一下卷发问,“你们猜我这套造型花了多少钱?” 宋恂心说,头发做的还挺好的,但是画完那个黑眼皮以后,可能还得给他家倒找点钱。 吉安捧场地出价:“十块!” “哈哈,没花钱!”项小羽得意一笑,“今天正好赶上饮食服务公司举办化妆和发型表演会,现场有五十多位化妆师和理发师呢。我跟欧阳上台当模特了,免费做的!” 听说这个造型没花钱,爷仨同时点了点头,不花钱的话,这个效果还可以。 见她总是看似不经意地撩几下头发,宋恂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头发上,定睛瞅了两秒才不确定地问:“你打耳洞了?” 项小羽美滋滋地点头,指了指耳朵上的银色耳钉问:“好看吧?这也是人家帮我免费打的!” 他们村里的一些女孩在刚出生时就被打了耳洞,但是老项家没啥像样的耳饰可以戴,所以,她跟姐姐从小就没有耳洞。 “好看。但是,”宋恂起身凑近了观察,“你这个耳垂都已经红肿了,你自己没感觉么?” “没有啊,化妆师说耳洞刚打完都这样。” 宋恂不太懂这个,既然人家专业人士说没问题,他也就没再多话。 只不过,当天晚上,项小羽终于舍得将黑眼皮洗干净以后,突然跟宋恂说,耳朵好像有点痒。 宋恂拉过她仔细辨认半晌,语气肯定道:“你这是对金属过敏了,先把这副耳钉摘下来吧。” “不能吧?”项小羽听话地将耳钉摘下来,“化妆师说这耳钉是银的,不能过敏。” “……”宋恂无语道,“所以,你烫头、化妆、打耳洞都没花钱,然后花钱买了一副银耳钉?” “嗯。” “这耳钉多少钱?” “就,就十来块钱吧。” “……”宋恂将她摘下来的耳钉扔到一边,“这银耳钉可能纯度不够,或者你本身就对金属过敏,先睡觉吧,别戴了。” …… 项小羽刚打了耳洞就被告知可能金属过敏,心疼得直抽抽,后悔白白忍痛打了耳洞。 不过,第二天,宋恂下班的时候,给她带回来一副新耳钉。 “你试试这个吧。” 项小羽刚接过来便“哇”了一声,满脸惊喜地问:“你买的这是金耳钉呀?” “嗯,听说戴金的不过敏。” 项小羽欢喜地跑到镜子前面比量,然后半真半假地抱怨:“戴金的也太奢侈啦,我们村里的姑娘,刚打耳洞的时候,都是在耳洞里穿棉线或者戴扫帚米呢!” 妈宝吉安终于找到了吹彩虹屁的机会,一脸真诚道:“妈妈,因为你比较金贵呀!” 第218章 第 218 章 耳垂消肿后, 项小羽便迫不及待地戴上宋书记送给她的新耳钉,家里家外到处显摆。 为了能露出耳朵,她还把新烫的大波浪用手绢扎了起来, 即便耳边没有碎发, 也要时常作出捋头发的动作, 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发现她的新首饰! 宋恂着实没想到,一对耳钉居然能让他媳妇高兴成这样。 这让他不禁开始反思,是否在之前的家庭生活中忽略了项小毛同志在金银首饰方面的喜好。 项小毛从前是个乡下土妞, 结婚的时候, 除了婆婆送的金戒指和陪嫁的一盒珍珠, 并没有其他饰品。 过去那些年, 大环境相对保守, 她本人又从未表现出对金银首饰的兴趣, 以至于宋恂也理所当然了忽视了漂亮首饰对女同志的吸引力。 “你喜欢戴这些?” “喜欢呀!”项小羽按照化妆师的叮嘱,每天都转动几下耳钉,“你选的这个款式好看, 比那些老派的款式时髦多了!大家看了都说好!” 宋恂点点头。 他媳妇一直都是直球选手, 乐于向他展示自己的内心世界。 这么多年下来,不论他送什么, 都能被项小毛大夸特夸。 只不过, 这次持续的时间有点久,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了。 项小羽瞟一眼他的表情,又赶紧补充说:“买一次就够了啊, 这玩意挺贵的, 不当吃不当喝,还是别在这方面花太多钱了。” 宋恂尚未给出什么反应,刚练完琴的延安便跑过来卖乖道:“妈妈, 我存折里有好多钱呢,你想要啥样的,我给你买呀!” 老母亲对儿子的表态非常满意,捧起他的脸蛋捏捏,“那你努力攒钱吧,帮妈妈把项链手镯戒指之类的都凑齐了!” 吉安也从钢琴前起身,接话说:“我跟弟弟的钱可以加起来,一起给妈妈买首饰戴!” 宋恂:“……” 他有时真的觉得,这俩孩子的存在就是专门跟他作对的。 前两天,明明是他用自己那微薄的零花钱给媳妇买了一副耳钉,却被吉安这个妈宝马屁精抢了风头。 今天这种情况也是一样,不等他表示什么呢,马屁精又成对出现了。 更让他无语的是,项小毛就像个昏君似的,居然十分吃他们这一套…… 昏君项小毛并不知道宋恂的腹诽,拉着两个崽说起了正事。 “你俩录的《少儿电视英语》要在省台播出了,你们不是说想让省城的小朋友也看看嘛,这回可以了。” 延安立马从沙发上窜起来说:“那我要给爷爷奶奶小姑,还有张云凯、王青青、郝思佳打电话!让他们看我跟我哥上电视!” 吉安接茬说:“还得给姥姥打个电话,她之前都没时间看我们的节目,这次可不能忘了!” 他们的节目试播的时候,苗玉兰女士在码头夜市干得风生水起,一直没时间看晚上的电视节目。 直到前段时间项前进结婚,她在村里帮侄子筹备婚礼,才算彻底从夜市的烧烤摊子上解脱出来。 宋恂夫妻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工作,上次回村还是年底参加项前进婚礼的时候,于是索性带着两个崽回村过周末了。 车子刚停稳,两个孩子就跳了下去,一边喊着姥姥,一边往院子里跑。 然而,苗玉兰女士此时正帮忙组织社员们排队,并没空招待大外孙们。 “呦,小明星来姥姥家串门啦?”社员们见到双胞胎便熟稔地打趣,“小明星啥时候再拍个电影呀?” “我们现在不拍电影了,正在拍电视英语讲座节目。”吉安自然地转换到南湾话频道,一本正经地跟奶奶们解释,“在省电视台和海浦电视台播出,教小朋友学英语的。” 项小羽提着东西跟进来,任由孩子跟社员们聊了一会儿,就看向从屋里排到院外的长龙问:“大家排队是要干嘛啊?村里发年货啦?” 田婶捂着嘴笑道:“比发年货还好呐!要发电视机啦!” 项小羽:“……” 她娘虽然有钱,但也不至于这么豪吧?居然给村里人发电视机? 日子不过啦? 苗玉兰组织大家挨个排好队,便凑过来加入聊天的队伍。 “不是发电视机,是帮大家买电视机的!” “这么多人都要买电视机?”项小羽咋舌,看来村里的日子确实好过了。 “这事也是说来话长。”苗玉兰让女婿和外孙进屋歇着去,搬过几个板凳来,跟妇女们一起拉呱,“咱们大队去年人均收入六百多,大家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反正稀里糊涂就变成全县人均收入第三高的生产队了。” 田婶接话说:“我觉得他们算的收入一点都不准,咱们队里干副业的人家多,除了咱们这些去夜市摆摊的,还有跑长途客运的、养鹌鹑的、包鱼塘的、养紫菜的、开作坊的,要是把这些都算上,咱们就是第一了!” “咱们生产队人多,两千来人平均下来也差不多了。”苗玉兰重新转回正题,对闺女说,“咱们不是人均收入高了嘛,县里和公社的领导就想让瑶水村申请卫生村和文明村的荣誉称号!” 项小羽笑问:“卫生村还得买电视机啊?” “哈哈,卫生村不用,把卫生搞一搞就行。但是文明村的要求可高了,除了窗明桌净,还得看起来特别富裕,那个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苗玉兰停顿了好几秒,才隐约想起来,“咱们得提高村民素质和生活质量,环境优美,秩序优良。” “对,咱们村的环境真是没得说。”田婶随手在村里点了点,对项小羽介绍,“前几天,县里的干部带了大城市里的什么建筑所的专家来,要给咱们统一设计房子……” 项小羽心里一突,赶忙问:“婶,咱们村里的房子要重盖了?” 为了一个文明村,不至于吧? “有些几十年的老房子可能要重新盖一下了,人家专家可以给村里提供图纸,到时候谁家想盖新房,照着图纸盖就行。听说还能盖小二楼呢!”苗玉兰笑道,“不过,专家说咱们村原本的石砌房子冬暖夏凉,有咱村自己的特色,建议县里最好不要强制拆除重建。” 一婶刚做好登记从屋里出来,闻言便附和道:“可不是嘛,咱们祖祖辈辈都住这种房子,冷不丁换成小二楼,我还挺不习惯呢。实在没必要为了申请文明村就重建房子,咱们买点电视冰箱洗衣机,充充门面也是一样的。” 项小羽好奇地问:“婶子,你家要买这么多东西呀?” 城里人都未必能置办得这么齐全,比如她家,至今没买电冰箱。 “我家已经有电视机了,我这次过来报名买了电冰箱和洗衣机。” 去年的工分刚核算完,这会儿正是大家手里最有钱的时候,而且临近过年,不少人家都想给家里置办一两个大件家电。 所以,前两天大队干部们在村里一号召,社员们就立刻响应了。 队长这边挨家挨户做好登记以后,就会派人到广东的工厂采购。 正好他们村有一艘集资购买的万吨货轮,到时候可以用自己的轮船把这批货从广东运回来。 争取让大家都能在过年的时候用上新家电。 项小羽望向兴致勃勃的社员们,心里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瑶水村的社员们虽然有钱了,但是消费观念还比较保守,怎么可能被大队干部动员几次,就有这么多人拿出钱来买家用电器? 苗玉兰低声对闺女解释:“咱们队里这两年赚了钱,总是被人惦记,去年公社领导来派款,让咱们帮忙出资参与修建福利院,咱们村当时赞助了一部分钱。听说今年公社要修一个影剧院,又想让咱们生产队支援一下。你爹就跟大家说,与其将钱拿出去盖剧院,还不如花在自己身上呢。到时候就跟领导说,村里为了申请文明村,把钱都花在家用电器上了!” 项小羽佩服地竖起大拇指,项老头还是很有智慧的! 各家妇女们在院子里聊得欢,宋恂进屋以后,也从老丈人这里听到了瑶水村要申报文明村的消息。 “县长说咱们村申请成为县级文明村是没问题的,”项英雄一边盯着出纳登记收款,一边跟女婿显摆,“但是县长给咱们定下的目标是省级文明村和全国文明村。” 宋恂瞟一眼布口袋里满满一袋子的钞票,提醒道:“想要成为省级文明村,只买些家用电器恐怕还不行。” “那当然不行了,”项英雄提高声音,让屋里的人都能听清,“咱们村必须要做到‘七无’,知道啥是‘七无’不?” “不知道呢,队长你给大家讲讲。” “第一,无人斗殴;第二,无人赌博;第三,无人偷盗……” “队长,李保田和杜卫红走私被抓以后,斗殴赌博偷盗就没人碰了,你说说别的吧。” “第四,无人侵占集体土地;第五,无人砍伐林木,”项英雄说到最后,不由加快语速说,“第六,无超计划生育户;第七,无人搞鬼神迷信活动。” 众人:“……” 虽然你语速很快,但大家还是听清了。 最后两条对他们村来说,好像有点难啊? 别的不说,光是不搞鬼神迷信活动这一点就有点悬。 他们队长就是搞这个的行家…… 项英雄黑着脸问:“都瞅我干啥?” “队长,咱村真能申请上那个什么文明村么?我怎么觉得好像不太符合条件呢?” “哪点不符合?咱村也就计划生育这方面还差点意思,其他几点都很完美。”项英雄吧嗒着烟袋说,“沿海渔民举办新船下水仪式和开海仪式,都算在风俗习惯里,不算封建迷信!” 社员们嘻嘻哈哈地笑道:“那还行,咱各家多买点家电,这文明村肯定是咱的!” “光买家电可不行,”项英雄叮嘱道,“你们回去以后都把各家的厕所、灶台、猪圈鸡窝啥的好好打扫一下,按照之前发下去的要求整改,改善环境卫生!” 宋恂在屋里看了一会儿热闹就出去找媳妇问,要不要趁着村里搞团购的机会,给家里添置一台电冰箱。 “不要不要。”项小羽摇头,“花那个钱干嘛?电冰箱在咱家没什么用。” 苗玉兰问:“怎么没用呢?天热的时候放点剩菜剩饭多好!” “我们家三个男的,连菜汤都剩不下,根本就没有剩菜剩饭!”项小羽骄傲道,“他们爷仨都贼能吃!” 贼能吃的爷仨:“……” 这好像不是什么光荣事,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 队里的统计工作做好以后,最常去广东出差的项远洋陪着几个大队干部南下去采购家电了。 社员们都盼着能在过年前看上新电视。 渔业公司这边,不知是谁听说了瑶水村的土豪操作,也想效仿这个办法搞团购。 孙翊将这事报上来的时候,宋恂摇头说:“如果有人想买,就让他们自己组织人手去买。公司不会出面进行集体采购。” “不少同志都盼着公司能帮忙低价拿到电视机呢。”孙翊也希望单位能搞一次集体采购,家用电器也是有批发价的。 宋恂态度坚决,“家用电器不比粮油肉菜,这是贵重物品,万一出现质量问题,退换货很麻烦。而且这么大一笔款项放在公司容易产生隐患。” 孙翊暗道遗憾,但也知道他所言有理,便将此事放下,转而乐呵呵道:“宋书记,有位记者同志打电话来说想采访您!” 闻言,宋恂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媳妇又来搞幺蛾子了。 毕竟去年春节前就搞过突然袭击。 然而,孙翊接下来的话却是:“这位记者是新华社的驻站记者。” “你让记者同志去采访邬经理吧。” “记者同志点名想采访您,他说已经看过您发表在报纸上的好几篇文章了,最近咱们公司又得了全国思想政治工作优秀企业,他就想面对面跟您谈谈。”孙翊怂恿道,“宋书记,您考虑一下吧,这对咱们公司也是一次宣传啊!” 宋恂在台历上翻了翻,思考片刻后,将采访时间定在了腊月二十五。 …… 正式采访这天,宋恂并没有特意打扮,穿着平日里的衬衫毛衣就在办公室接待了记者同志。 这位童记者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针对宋恂的几篇文章谈了几点自己的看法以后,就问起了渔业公司各项改革的进度。 “我们公司实行的是领导体制,人事劳动制度与分配制度的配套改革,目前这套改革基本已经全部完成了,只需要在日常工作中根据具体问题,对一些细节进行调整。”宋恂见他感兴趣,便简单介绍了各项改革的特点以及改革中遇到各种问题时的解决办法。 “宋书记,听说省委那边,针对你个人的举报信已经可以装满一个箱子了?”童记者问。 “具体有多少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有一些的吧。”宋恂笑了,“没想到我这点事都传到新华社记者的耳朵里了。” “我也是无意中听说的,”童记者继续问,“宋书记,这么多的举报信你就不担心么?” “与其说这些举报信是针对我个人的,不如说他们是在对新的制度表达不满。某些同志的思想还停留在过去,对新事物和新制度的接受能力比较差,需要一定的缓冲时间。”宋恂玩笑道,“听说去年关于我的举报信已经比前年少了,这就说明一些同志已经渐渐认清现实,开始主动适应新制度了。” 童记者轻笑两声又抛出一个问题,“我刚才在楼下听人说,渔业公司给工人们发了两千块的奖金,有这回事么?” “确实有奖金,但是发给一线技术人员的。今年船厂的一位工程师攻克了一个很关键的技术难题,厂里按照承诺的奖励办法,在年终总结大会上,奖励了他的科研团队两千块。”宋恂向他介绍了公司党委对知识分子的使用办法,又补充道,“工人也有奖金,只不过没有那么高,今年有三个非常优秀的质量控制小组得到了奖金,每个小组八百块。” 童记者对渔业公司的改革细节非常感兴趣,与宋恂谈了一个多小时,所有话题都是围绕改革展开的。 宋恂送对方离开的时候,还有些疑惑,去年的政策持续紧缩,很多企业都放缓了步子,关于改革的报道也比之前少了,童记者可真是个少有的对国企改革感兴趣的记者。 * 接受完采访,宋恂便将这件事放下了。 今年春节,他跟项小羽都要在单位加班,所以他们一家人又没能回省城过年,只好先把两个儿子送去了瑶水村的姥姥家。 虽然爹妈都没能回家吃年夜饭,但这并不影响双胞胎过年的快乐心情。 “姥姥,我妈说八点钟中央台有春节联欢晚会。”吉安嘴里叼着一只大虾,手上熟练地拆着螃蟹。 “那是干啥的?”苗玉兰吃完了年夜饭便组织大家一起包饺子。 “就是看唱歌跳舞的,”延安极力推荐,“听说有好多名人呐,《南海长城》的女主角,还有唱《乡恋》的那个阿姨都会参加。” 听到熟悉的名字,苗玉兰赶紧放下擀面杖问:“唱《乡恋》的那个真的能参加?你二舅天天在家放这首歌,我还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呢!” “应该能参加吧,我妈妈说的。” 项远洋对此并不期待,摇头说:“《乡恋》那是靡靡之音,咋可能放到中央台演唱?你还是继续看唱戏的吧。” 苗玉兰不听儿子的,白了他一眼便让外孙帮自己调台。 延安得到姥姥的指示,凑上前将电视频道从省台的戏曲节目转到中央台。 实况转播的晚会正好在此时开始,电视里的主持人正在说拜年的吉利话。 大家并没怎么将这个晚会放在心上,继续一起包饺子说说笑笑。 没过多久却听主持人说,为了让观众欣赏到自己喜欢的文艺节目,电视台在现场安装了四部电话。 供首都的观众点播节目使用。 “哎呦,可以点节目呀?”项大嫂撺掇道,“娘,这个晚会可以点节目,咱们点个《乡恋》呀?” “人家说的是供首都的观众点播节目。”项远航提醒。 “姥姥,大舅妈,我已经把电话号码记下来了,”吉安小嘴吧嗒吧嗒嘬着螃蟹钳子,“你们要是想点歌,我可以帮你们打电话!” “对呀,咱们村的电话可以打长途!”延安也按捺不住了,他想点个少林功夫,不知道人家有没有这个节目。 苗玉兰将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起身挥手说:“走,一年就这一回,反正点节目也不花钱,咱们去试试。” 她端上一碗刚煮好的饺子,带着家里的几个孩子跑去了大队部。 今天是张会计值班,苗玉兰将那碗肉饺子塞给他说:“我给电视台打个电话,你先尝尝我家的饺子!” “大晚上的,往电视台打啥电话啊?小羽还没回来啊?”张会计吃着饺子随口问。 苗玉兰嘴上含糊答应着,将吉安拉过来,让他赶紧给晚会节目组打电话,点一首《乡恋》! “现在肯定好多人在打电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打通的!”项远洋对老娘的异想天开也是挺服气的,“还不如回去看电视呢,人家表演什么,咱们就看什么呗!” 苗玉兰瞪他一眼,示意他赶紧闭嘴。 吉安凭着记忆拨通了节目组的电话,可惜前两个号码都占线。 搓了搓手上的细汗,播下第三串数字时,经过一阵漫长的等待,吉安终于听到了对面的声音。 “姥姥,拨通了!给你!”他急忙将话筒递给姥姥。 电话确实被打通了,奈何苗玉兰女士的塑料普通话实在不怎么样,双方沟通得很不顺畅。 延安急得抓耳挠腮,抢过话筒便跟对面说:“阿姨,过年好!我要帮我姥姥点一首《乡恋》,再给我跟哥哥点一个少林功夫,你们有功夫表演吗?”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 延安嗯嗯几声,便一脸欣喜地放下了电话。 “怎么样?怎么样?点上了嘛?”所有人都凑过来问。 “点上了!有武术表演!”延安咧嘴乐。 “哎呀,我是说《乡恋》,”项远洋拉过外甥问,“《乡恋》点上了嘛?” 延安挠挠头说:“好像点上了吧,那个阿姨说,得问问导演。” 第一次打电话在电视上点节目的一家人,各个心情激动,甭管节目点没点上,都小跑着回家看电视去了。 …… 宋恂在单位跟值班的职工们一起吃完年夜饭,回到老丈人家的时候,堂屋里格外热闹。 他家的人来疯宋延安正随着电视里的音乐尽情摇摆,丫丫和圆圆也跟着凑热闹,跳着一种不太好形容的古怪舞步。 苗玉兰发现女婿回来了,正想去灶间帮他把饭菜热一热,然而还没起身,她就被吉安一把拉住了胳膊。 “姥姥,姥姥!”吉安指着电视机大喊,“《乡恋》!《乡恋》出来啦!咱们真的点歌成功啦!” 全家人都将注意力放到小小的屏幕上,延安凑近了听,发现果然是自己点的那首歌。 他不由蹦跶到爸爸跟前,对唯一还在状况外的宋书记描述了他们今晚点播节目的全过程。 延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骄傲地说:“这首歌可是我亲自点的!因为我!全国人民都能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听到这首《乡恋》啦!” 宋恂其实并不想在大过年给儿子泼冷水,但是宋延安今晚实在太能嘚瑟了,于是他语气平静地问:“有没有可能是点播这首歌的人实在太多了,人家电视台才不得不播的?” 第219章 第 219 章 宋恂的一盆冷水并没能浇灭儿子的嚣张气焰。 极度的兴奋让延安选择性接收外界的声音, 所以爸爸那番扫兴的话被他自动屏蔽了。 宋延安同学坚定地认为,全国人民都是沾了他的光才能听到这曲《乡恋》的。 他已经盘算好了,要将今天点播的经过写进寒假作业的日记里, 开学以后又能跟同学吹一波了! “要是早知道我打电话这么管用, 刚才我就应该多点几个节目的!”延安盯着电视上的武术节目,兀自后悔。 苗玉兰也深有同感,她算是全家最信服延安的。 毕竟在她举着话筒交流不畅的时候, 还是延安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的。 “没关系, 下次再有晚会的时候, 咱们多点几个。” 宋恂:“……” 他拿这一老一少没辙, 吃了两个饺子就打算回家休息了。 项小毛明早下夜班,他还得早起去城里接人。 不过,家里的两个崽并不想让他轻易离开。 宋恂刚透露了要回家的意思, 吉安便抱着一个本子蹭了过来。 “爸爸, 我有两道题不会, 你帮我看看。” 宋恂:“……” 居然在除夕夜做题? 他虽然乐于见到孩子勤奋好学,但也不用勤奋到这种程度…… “今天过年, 不用学习了,跟弟弟玩去吧。”宋恂在他头上摸了摸。 “不行!今天必须解出来!”延安凑过来说, “这是晚会上出的猜谜题目, 如果全部答对的话, 有可能得到晚会纪念品!我想要那个自动铅笔!” “我也想要!”吉安拉着爸爸坐到饭桌前,将铅笔递给他说, “只有五千份奖品,明天必须得把答案邮寄给电视台,爸爸你快点帮我们看看吧!” 家里的大人都解不出谜底,他们早就盼着爸爸回来了。 宋恂只好接过田字格本子, 助力儿子们赢取自动铅笔。 一共五道题,有两道题的答案是空着的。 第一题,从上至下,广为团结,打一个字。 宋恂用手指在腿上写了几笔,便说:“‘座’吧。” 趴在桌上等答案的小哥俩跑去墙角搬来两把椅子,乖乖坐到了爸爸对面。 “……”宋恂抬笔将答案写在空白处,好笑道,“我是说,这道谜语的谜底是‘座’。” 刚坐好的双胞胎:“::::::” “为啥是‘座’啊?”他们俩从没接触过字谜,尚未搞懂解谜套路。 另几个大人也难得好学地凑过来听解谜过程。 宋恂简单解释两句,便用铅笔将“从”、“广”,以及“至” 全靠个人理解吧。 他忍着困意继续看下一道题——制定人口政策,打一成语。 小学生的成语储备有限,这道题还稍微结合了一些时事,儿子们不会做也很正常。 宋恂将答案“国计民生”写在 …… 大年初一的早上,宋恂不到六点就起了床,跟他一起的还有打着哈欠的双胞胎。 “你俩起这么早干什么?” 延安眯着眼睛说:“我们要去邮局寄信。” “你俩留在家里睡觉,我帮你们寄出去。” 俩小孩觉得这样似乎也可以,于是翻出昨晚熬夜写好的十来个信封。 “怎么这么多?”宋恂问。 “多写几封信可以提高我们的中奖概率!”吉安将信递给爸爸说,“除了我俩的名字,我们还用了你跟妈妈的,姥姥姥爷的,大舅大舅妈的……” 他把全家每个人的名字都念叨一遍,然后补充说:“一会儿我们要去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拜年,然后让爷爷奶奶小姑小叔也每人写一份答案寄去电视台。” “……”宋恂失语片刻,“你们动员的人还挺多的……” “我们想要自动铅笔呀!” 宋恂心说,为了邮寄这些信件而购买的邮票也够你俩买两支自动铅笔了。 不过,他也知道不能用成年人的思维去要求孩子。 只当是花钱给儿子买一段有趣的童年回忆吧…… * 项小羽在大年三十值了一个夜班,之后的几天就清闲了下来,可以留在家里消停过年了。 而宋恂的一整个春节都不得闲,各种团拜会,慰问会接连不断。 公司领导层几乎每天都要去下属各个工厂慰问值班工人。 宋恂过年这几天的行程安排比平时还要忙碌。 项小羽原还打算带孩子去刚开放的明泉山公园玩两天,可惜这个计划也因为宋恂的缺席而夭折了。 这天,宋恂的车刚开到家门口,便被听到动静的项小羽迎了出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见她笑颜如花的样子,宋恂也不禁露出一个笑。 “有个大喜事!”项小羽拉着他进门,递了两份报纸过去,语气里有难以抑制的兴奋,“宋书记,你上报纸啦!” “上报纸也不至于让你高兴成这样吧?”宋恂随手接过报纸笑道,“我之前已经上过好几次报纸了。” “这次不一样!以前是你的文章被发表在报纸上,这次是有记者专门写文章报道你的事迹!”项小羽点着文章标题说,“你自己看,标题里都带着你的大名呢!” 宋恂在两个对虾养殖基地呆了一天,还没来得及看今天的报纸,此时回到家里才有空坐下来,将媳妇所说的报道从头到尾认真阅读一遍。 这篇文章的撰稿人就是在春节前采访过他的童记者,整篇报道都是围绕他在海浦渔业公司推动的配套改革展开的,宣扬的是改革创新精神。 省日报甚至将宋恂去年发表过的关于国营企业配套改革的文章找了出来,节选了其中的一部分,附在了童记者这篇人物专访的后面。 虽然不在报纸的主要版面,但是省日报和海浦日报都刊登了同一篇文章。 见他端详着报纸不作声,项小羽急不可待地问:“怎么样,宋书记,现在有啥感想?” 已经将报道反复翻看好几遍的双胞胎儿子,也满脸崇拜地围在他身边,等着看爸爸的反应。 “……” 宋恂其实没什么感想,但他媳妇和儿子都表现得过于兴奋,好像上报纸的是他们本人。 他要是不给出点回应,恐怕会打击项小毛和孩子的积极性。 于是,只好笑着回了一句“受宠若惊”。 宋恂并不觉得上一次报纸会对他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什么影响,然而事情接下来的走向,似乎就是按照“受宠若惊”这四个字发展的。 他第二天去单位上班的时候,接到了七八通电话,都是在其他省市工作的校友同学打来的。 电话内容也意外地相似——恭喜宋恂的事迹登上报纸! 事实上,童记者的这篇报道,不但被刊登在了省日报和海浦日报上,还在同一天,同时刊登在了全国数个省市的报纸杂志上。 宋恂这个名字,以及海浦渔业公司锐意改革的事迹,以一种让他措手不及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无数人的关注。 “宋书记,这两天省城和外省的好几个单位都打了电话,想来咱们公司参观学习一下,还想让你给大家做个报告。”邬君阳风风火火地走进宋恂的办公室,振奋道,“这回咱们渔业公司可算是出名了!” 她在心里狠狠羡慕了宋恂的好运气,但她也清楚,公司的配套改革是从宋恂当经理时开始的,等她接手的时候,各项改革基本已经收尾了。人家报社记者报道宋恂的事迹,没毛病。 宋恂对这个走向也是没想到的,报道发表以后,海浦本地的几个单位已经来渔业公司参观过了。 他还应邀跟大家开展了几次座谈会,分享配套改革的经验。 可是,不知是他的理解跟大家有偏差,还是其他人的理解出现了问题,来参观的单位里不但有企业,居然还有两个文艺团体…… 他今天早上甚至还接到了海浦企业作协打来的电话,邀请他参加作协的活动,在座谈会上给大家演讲。 “邬经理,公司实行配套改革,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宋恂想了想说,“其实真正有用的经验,我已经写在文章里发表过了。你跟几位副经理都是亲自参与了公司配套改革的,具体是怎么实施的,大家都很清楚……” “宋书记,你的意思是……” “最近来公司参观的单位比较多,让我一个人去分享经验,也只是说一些车轱辘话。你跟其他几位同志最好也能参与进来,帮忙招待客人的同时,咱们也多跟人家交流,学一学人家身上的长处。” 邬君阳犹豫片刻,还是劝道:“这对你来说也许是个很好的机会,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任谁遇到这样一个全国出名的机会,都会牢牢抓住吧? 宋恂摇头说:“这套改革的实施本来就是大家的功劳,让大家都站出来介绍一下经验无可厚非。”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一下就火了,但是这个所谓的出名机会,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吸引力。 出名以后呢? 他又不是演员明星,要这种名气有什么用? 每天接待参观考察的同志已经严重影响他的工作和生活了。 邬君阳离开以后,宋恂把孙翊叫了进来。 “你去跟后勤、财务和党办说一声。最近来公司参观的同志比较多,大家尽快制定出一个固定的参观流程,不要影响咱们公司的正常生产。” 孙翊赶紧拿笔记下来。 “另外,跟外地来参观的单位说清楚,我们欢迎大家来交流,但是渔业公司改革以后,管理比较严格,经理招待费有限。请大家自行解决食宿问题。” “……”孙翊的表情轻微扭曲了一下,尝试提醒,“宋书记,人家好歹是客人,大老远来一趟,咱们这样直接提费用的问题,是不是不太好啊?” “怎么不好?他们来学习,咱们不但不收分文,还得出人出力,包吃包住?天下哪里有这种好事,我也想去。”宋恂没什么表情地说,“现在只有几十人参观,万一以后有成百上千的人来参观,咱们出得起这份招待费么?就算出得起,又凭什么花这份钱?” 孙翊:“……” 好像也有点道理。 宋恂交代道:“我明天要到省城去一趟,如果有参观学习的客人,就让邬经理安排人接待吧。” * 宋恂这次是被两通电话喊回省城的。 一通来自早就调任省人大的袁书记,另一通来自亲爹老宋。 他下火车以后先跟袁书记的秘书联系,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去拜访了袁书记。 袁正清见到他,仔细打量片刻便点头说:“还行,没怎么变样。” “咱们才两三个月没见,我能变成啥样啊?”宋恂每次来省城出差,都会到曾经的袁书记,现在的袁主任这里坐坐。 他对办公室的陈设还算熟悉,自顾自在柜子里翻出一罐六安瓜片,给自己沏杯茶。 “我是怕你被突如其来的关注弄得找不着北了。”袁正清盯着他往自己的茶杯里续水。 “真正应该得到关注的是渔业公司的发展,我只算发展中的一环,”宋恂笑道,“将大家对我的好奇转移到渔业公司上就行了。” 袁正清颔首:“你能正确认识这件事就很好,最近行事一定要谨慎,不要过度张扬高调。平时还是得将工作重心放在渔业公司的发展上,渔业公司好了,成绩自然会算在你身上。高知名度和关注度是一把双刃剑,你以后前进的每一步都会被人用放大镜审视,所以工作一定要做扎实,不要浮躁。” 宋恂虚心接受了袁书记的建议,但他总觉得今天袁书记有点心不在焉的,便直接问对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将茶杯放到茶几上,袁正清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前天省里的一位领导跟我打听了你的情况,似乎有意让你去省海洋渔业公司工作。上级领导可能是对这两年省渔的发展不太满意……” 宋恂快速回想了一下省渔的情况。 省渔这几十年来一直在近海作业,如果只看近海成绩,它是当之无愧的全省渔业一哥。 但是在外海捕捞方面,省渔一步慢步步慢,错过了国家对渔业外汇贷款政策最宽松的时期,这两年只在国内购买了三四对外海渔轮。 在企业改革方面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亮眼的成绩。 与海浦渔业公司相比,省渔的最大优势是体量大,背景硬。 人家是受水产部和省委双重领导的副厅级单位。 “省里最近在研究省渔新任领导班子的人选,经理和书记可能都要动。”袁正清提醒道,“你有个心理准备吧,组织部有可能会派人跟你谈话。” 宋恂蹙眉问:“这事已经定了么?我在渔业公司当书记才一年多,现在到省渔去并不合适吧?我们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呢。” 虽然去了省渔就是副厅待遇,但他心里其实并不想来省城工作。 领导能注意到他,多半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的宣传热度,想让他将这套配套改革的方案复制到省渔去。 但是,两个业务范围相似的渔业公司,改革的步骤也是大同小异的,他不想去做重复的工作。 如果省渔真的有心改革,让现有人马照搬海浦的改革方案,多半也能成功。 袁正清看出了宋恂的抵触,其实他内心也不认同将宋恂放到省城来。 这一步看似是前进了一大步,但是对他的长远发展而言,说不上有多好。接连在两个渔业公司工作的话,以后很有可能会一直在水产系统里发展。 “事情还没定,组织部门想调人,还得先跟海浦那边商量,”袁正清呵呵一笑,“你现在出名了,老王他们未必舍得放你走。你自己也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 * 宋恂从袁主任的办公室告辞离开,尚未来得及消化刚收到的消息,回家以后又被老宋敲打了一通。 “你这几年的工作虽然做得不错,但也没好到让全国上下都吹捧的地步。”宋成钧刚想伸手掏烟,瞄一眼旁听的孟团长,又尽量自然地将手抽了出来。 “我虽然不懂搞经济那一套,但也知道这几年上面一直在推动改革,只是近段时间步子有些保守了,才需要及时推出一个改革的急先锋,给大家树立一个学习的榜样。没有宋恂也会有李恂王恂,你只是在正确的时间被人挑中了而已。” 孟玉裁觉得这老头子说话真是难听,承认他儿子很优秀就那么难嘛? 反正她觉得儿子挺好的。 眼瞅着亲娘开始瞪眼睛了,宋恂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地笑笑。 “我爸说得没错。其实那些报纸我都挨个看过了,报道的重点确实是推动改革。而且人家也不是只报道我一个人的,外省也有一位厂长被拿出来报道了。我们的共同点就是都在推进改革。” 宋成钧这些日子没少被人恭维,报纸上天天宣传他儿子的改革创新精神,省委甚至还发动全省干部联系实际提高改革的认知。 这些夸赞他儿子的报纸,他每天都要翻一翻的。 但他内心骄傲的同时,也有深深的担忧。 宋恂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当这么多的赞誉一股脑地砸下来时,他真的能不受干扰吗? “你知道就好,可千万别把报纸上的话当真。”宋成钧趁机敲打道,“这样的恭维话你这些年应该也没少听,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动摇了吧?” 宋恂心说,那不能,他媳妇的漂亮话说得比报纸露骨多了,还不带重样,时常创新。 报纸上这些只是洒洒水。 宋成钧还在继续:“你可别因为人家的一两句夸奖就飘上天了!” 宋恂:“……” 他又不是宋延安。 这样看来,他们老宋家的男人,居然连打击儿子的话术都是一脉相承的。 为了让老宋同志安心,宋恂介绍了自己在单位里的安排。 “到我们单位来参观学习的人确实不少,也有让我去作报告和演讲的,但我时间有限,能推的都推了,推不了的工作已经分派给其他同志了。干活的时候让人家出力,现在开始收获成绩了,也不能把大家落下。” 闻言,宋成钧和孟玉裁同时点头,只要他心里有数,他们也就放心了。 …… 宋恂在省城只呆了两天就返回了海浦。 尽管他已经尽量让自己摆正心态了,但是每天接待那么多参观的同志,听着不绝于耳的恭维和赞扬,即便他是得道高人也要动点凡心的。 恰在此时,公司计划开办一家自动化网厂,在采购日本设备还是港岛设备之间摇摆不定。 于是,宋恂决定亲自带队去港岛和深圳实地考察一下。 项小羽给他在贴身衣物上缝了一个口袋,大方地拿出两沓钞票塞了进去。 “不用带这么多钱,单位可以报销差旅费。”宋恂将钱掏了出来。 项小羽又作对似的,把钱重新塞回去,“穷家富路懂不懂?听我二哥说,深圳那边发展得可快了,港岛肯定比深圳还繁华,你第一次去还是多换点钱吧。该吃吃该喝喝,别不舍得花钱。要是有那种特别高级的玩具枪啥的,也可以给儿子买一把,他俩就喜欢那玩意。” “两个人只买一把?”宋恂又记起了她给俩孩子只买一辆童车的骚操作。 “哎,就是个玩具枪嘛,俩人换着玩呗,我这是培养他们学会分享!” 宋恂暗道,他要是真的只买一把玩具枪回来,这段父子情也就不用要了。 两个小孩自打听说爸爸要去出差,就每天都表现得十分依依不舍,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出发那天。 “爸爸,你啥时候能回来呀?”吉安拉着爸爸的行李包问。 “过了五一就回来。”宋恂在他脸上摸了摸,第三次回答同一个问题。 延安很乖巧地帮爸爸把行李放进车后座,然后跟妈妈和哥哥一起,向坐在车里的爸爸挥手告别。 “爸爸,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呀!”延安还应景地随着吉普车跑了几步,“我们会想你的!” 瞧见儿子们不舍的小表情,宋恂这颗老父亲的心也变得酸酸胀胀的。 他从车窗里探出头,跟距离越来越远的家人们挥了挥手。 “宋书记,吉安和延安跟你的关系可真好呀!”司机小刘羡慕地说。 宋恂难得跟外人炫耀了一次他们的父子情:“这两个孩子在很小的时候,跟我单独生活过几年,我们爷仨的感情一直不错。” 另一边,宋家的院子里。 望着远去的吉普车,吉安抬头跟妈妈确认。 “爸爸这就走啦?” “嗯。” “真的?要等到五一以后才回来嘛?”延安不放心地问。 “肯定的呀,他们的行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小哥俩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欢呼一声。 “耶——” 延安欢快地扭着屁股跳起了蹦恰恰,他扭过去在妈妈和哥哥的屁股上挨个撞了撞。 虽然爸爸在家的时候并没怎么干涉过他们的自由,但是爸爸离家以后,小哥俩瞬间就感觉肩头好像有座大山被挪开了。 轻松呀! 两人拉着妈妈进屋,兴冲冲地问:“妈妈,今天不练琴了行不?” “行!今天放松一天!”项小羽大方挥手。 “那今天可以多看两集动画片嘛?”吉安问。 “啊,我今天不要看动画片了,”延安举手说,“我今天要看《大侠霍元甲》!” “可以!” 娘仨打开电视,将水果零食饮料都放在手边。 三双脚丫子肆无忌惮地搭在面前的茶几上,晃啊晃的。 “要是爸爸能多出差几次就好啦!”延安吨吨灌了两口汽水,舒坦地感慨。 刚返回家门口,打算再跟媳妇叮嘱点事情的宋恂:“……” 第220章 正文完 再次将宋恂送出门以后, 项小羽母子三人的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妈妈,你说我爸爸听到咱们刚才说的话了吗?”延安不安地动了动拖鞋里的脚指头。 “当然没听到!”项小羽在两张惴惴的小脸蛋上摸了摸,“爸爸要是真的听到了, 你俩现在已经屁股开花了!” 其实她也不确定小宋哥听见了没,看他刚刚进来时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危险。 但是宋恂这个人嘛, 表情还是很有迷惑性的, 真有点说不准。 双胞胎兄弟觉得妈妈说得很有道理,重新将心放回肚子里, 又变回了两个快乐的小丸子。 在爸爸离开以后, 他们俩着实撒欢了好几天。 虽然每天还要写作业, 弹钢琴, 喂狗子,但是只跟妈妈生活在一起的日子简直太和谐了。 整个人神清气爽,无比轻松! 不过,这种轻松只坚持到妈妈帮他们辅导数学作业的时候。 “妈妈, 你到底算出来没有呀?”延安咬着铅笔头干着急。 “催什么催!没看见我正在算嘛!”项小羽着实没料到宋恂给儿子们留的数学作业会这么难! 她的数学水平本就不怎么样, 高考结束后的五六年间,她一直没怎么碰过数学题。 没想到她现在连小学生的数学作业都搞不定了! “妈妈, 我已经算出来了,”吉安将答案推过去, “但我不知道对不对,爸爸把答案书藏在书房里了。” 项小羽并不想为难自己,放下铅笔问:“那书叫什么名字?” “《全国小学数学竞赛题解》, 黄色封皮的。” 然而,兴许是特意防范儿子偷看答案,宋恂将书藏得十分严实, 娘仨翻箱倒柜大半天,愣是连答案书的边都没摸到。 “再遇到不会的数学题,你们就去隔壁找邢爷爷吧,他是高中数学老师,应付你们的数学作业简直小菜一碟!”项小羽决定向场外求助。 找邢爷爷请教问题确实不错,但邢爷爷是个棋迷,经常搬着板凳到处跟人下棋,小哥俩并不是随时都能找到人帮忙的。 到了此时,俩小孩终于思念起了远在港岛的老父亲。 “要是爸爸在就好啦,”吉安瘫在沙发上嚼爆米花,强迫症似地想要赶紧知道习题答案,“爸爸啥时候能回来啊?” “快了。”项小羽也有点想宋书记了,有宋恂在家的话,至少不用让她在儿子面前暴露出自己的数学短板。 报复性放纵了一段时间的母子三人,正躺在家里想念宋恂的时候,苗玉兰女士却突然带着大包小裹上门了。 “娘,你来城里怎么不提前吱一声啊?”项小羽听到动静赶紧迎出去。 “我也是临时决定进城的。”苗玉兰放下东西,擦擦汗说,“正好你二哥开车进城送货,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吉安给姥姥倒了一杯水,问:“姥姥,你能在我家多住几天不?” “哎,不成,明天就得回去。”苗玉兰刚解了渴,话匣子就打开了,“我这次进城,是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的,我也想烫个头发画个眼影!” 项小羽:“……” 她虽然支持亲娘赶时髦,但是农村老太太画眼影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可不是为了臭美啊!”苗玉兰声明,“我都是为了工作!” “姥姥,啥工作还得画黑眼皮呀?”延安对他妈妈那个乌眼青似的黑眼皮记忆犹新。 “咱们南湾县要在劳动节的时候,召开第一次个体劳动者代表大会,”苗玉兰坐在沙发上昂首挺胸道,“我已经被选中出席会议了,到时候还要去台上讲话呢!” “姥姥,你要讲什么呀?写好演讲稿了嘛?”延安向姥姥倾情推荐,“我妈妈写的演讲稿可好啦!我去年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用的就是妈妈给我写的演讲稿。你也可以让我妈妈帮你写呀!” 项小羽:“……” 对上亲娘望过来的视线,她赶紧点头承诺可以帮忙代笔。 “我不用人帮忙写,那不是作弊嘛!”苗玉兰对此极有主见,不甚在意地说,“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我讲得不好也没人笑话。到时候我上台随便讲讲这几年的发展就成。” 项小羽恭维道:“不愧是能去县里发言的个体户!” “哎,我要是早点听小宋的,把小作坊从家里挪出来就好了,”苗玉兰后悔道,“咱家办厂的地方太小,要是规模再大一点,没准儿就能让我参加地区的代表大会了!” “这就已经很好啦!你看谁家的老太太能去县里演讲呀!”项小羽给她竖个大拇指说,“等你演讲完以后,绝对是村里独一份的老太太了!比支书媳妇还牛!” 她当天就骑摩托车载着老娘去理发店烫了一个时髦的大波浪卷发。 又在两个儿子的建议下,去百货商店给苗玉兰女士买了一套带有大垫肩的女士西服。 从上到下拾掇完以后,单只看外表,苗玉兰已然是个华丽丽的女大款了。 为了记录下老娘演讲的高光时刻,项记者主动联系了南湾县委。 在个体劳动者们正式开会这天,她凭借一张电视台的工作证混进会场,成功为苗玉兰女士抓拍到数个精彩瞬间。 * 在代表大会上认真听取了其他代表的发言后,苗玉兰觉得自己做生意的步子还是太保守了。 没有人家昂首阔步,大刀阔斧。 有一个开五金门市部的老板说,他之所以会如此大胆地放开膀子大干一场,是因为他当面请教过咱们的改革标杆宋恂同志。 苗玉兰不知道这位代表是为了蹭她女婿的热度,还是真的跟宋恂交流过,但是与这些人相比,她简直是身在宝山不识宝,捧着金碗要饭吃啊。 之前女婿给她提了好几个建议,她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于是,回村筹备新厂房的同时,苗玉兰也跟女儿外孙一样,盼望起了宋恂的回归。 宋恂带队回到海浦时,已经是五月末了。 他们原本只有港岛和深圳两个目的地,但是张盛源的二伯接待了他们,盛情邀请海浦一行去他们在广州投资的酒店参观考察,所以就难免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日。 “爸爸,我们可想你啦!”双胞胎见到宋恂进门,就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狗腿地帮忙拎包,“你不在家,我们都吃不下饭了。” 宋恂认清了两只小崽的真面目以后,早就决定不再相信这段塑料父子情和他们的甜言蜜语了。 但是久不见媳妇和儿子,他心里也是很惦记的。 “你俩好像有点长胖了?”宋恂对着他们上下打量,狐疑地问,“你们是不是零食吃得太多了,才吃不下饭的?” 前两天刚刚自封为零食粉碎机的双胞胎:“::::::” 吉安机智地转移话题,问起了爸爸在出差路上的见闻。 宋恂简单讲了几句,便将那个被儿子们反复扫视的行李包打开,从最上面拿出一把看上去就很高级的玩具枪。 “哇!”小哥俩星星眼,这简直就是他们的梦中情枪啊! 不但能手动上膛,还有一个六倍的放大镜! 凭借这把枪,他俩没准儿可以练成亚运冠军呐! 见哥哥已经将包装拆掉,玩起来了,延安赶紧问:“爸爸,我的呢?我的呢?” “只有这一把,你俩一起玩吧。” “咋,咋能一起玩呢?枪怎么一起玩呀?”延安立刻炸毛了。 宋恂脱下外套,前往浴室洗澡,关门前还笑着回复:“妈妈说只能买一把玩具枪,要让你们学会分享。” 闻言,双胞胎控诉的小眼神直直射向妈妈。 项小羽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拉过另一个行李包假装忙碌,“你们换着玩也挺好的呀,兄弟俩确实要学会分享嘛。” 然而,话音刚落,她就在刚打开的行李包中,看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玩具枪。 项小羽:“……” 这臭男人绝对听到他们那天的聊天内容了!这个小心眼! * 为了帮忙挽救这段岌岌可危的父子情,自从宋恂出差回家,项小羽就一直在牺牲小我,替儿子还债。 六月一号这天,项小羽刚一睁眼就拉着宋恂问,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嘛。 “六一儿童节。”刚醒来的人嗓音还有点哑。 “……”项小羽不太满意地暗中翻个白眼,又问,“那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上午要去地委一趟,赵书记要跟我谈话……” 项小羽立马来了精神,直起上半身问:“是要谈你的去留问题吗?” 她早就听宋恂提过,省里有意调他去省渔当经理,但是宋恂并不是省管干部,他的调动还需要地区领导松口。 这段时间,报纸上关于宋恂的报道虽然没有前两个月那么多了,可每天来渔业公司参观学习的单位却一直没断过。有人为了跟宋恂这个改革急先锋交流看法,甚至愿意不远千里地赶来海浦寻人。 即便宋恂已经下定决心将精力放到本职工作上,不再接待访客了,但是遇到这种特别诚恳的同志,他也不得不抽出时间跟人家见上一面,甚至留下通讯地址和电话以便今后时常联络。 项小羽觉得他家宋书记对海浦旅游业的发展也是起到了一点积极作用的。 通过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宋恂和渔业公司已经成了海浦的一张名片,地区领导不可能在这时候轻易放他离开,更不可能放他去存在竞争关系的省渔当经理。 “办公室通知我的时候,没说具体谈话内容。”宋恂瞟一眼墙上的挂钟,起身穿衣裳,“也有可能是要给我们分派什么任务。” 项小羽跟着他耳濡目染多年,早已掌握了一些门道,语气肯定地说:“如果是给你们单位派任务,会由王专员找邬经理,今天赵书记让你去,八成与你的去向有关!” 其实她不太想让宋恂去省渔工作。 她在海浦记者站只干了一年多,台里不可能马上将她调回电视台。 届时他们家又会是两地分居的局面。 但是宋恂在渔业公司的任期不满五年,如果地区不肯放人,多半会让他原地不动,或者平调去地市局级单位,最好的结果是去某个县当县委书记。 这跟人家省渔的副厅级经理,还是有些差距的。 宋恂见她又开始纠结了,便岔开话题说:“今天过儿童节,我们单位给家里有适龄儿童的职工都放了半天假。你不是一直想带孩子去明泉山玩么,今天下午咱们可以去那边转转。” 明泉山是海浦地区最有名的山,山上有座香火很旺的道观。 这座道观曾经因为破除封建迷信沉寂了挺长时间。 但是这两年海浦正在重点发展旅游业,明泉山和山下的一大片土地被开发出来,变成了主要景点。 项小羽念叨过好几次想去爬山,都因为宋恂工作太忙没能成行。 “让儿子们在儿童节爬山不太好吧?”项小羽有些犹豫,“我觉得他们可能更想去公园坐木马。” “那你一会儿问问他们。” 项小羽依言在饭桌上征求了儿子们的意见。 两个孩子觑一眼爸爸的神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爬山。 “……”项小羽不太相信,“你们真的想爬山?今天你们过节,可以选自己喜欢的项目。” 小哥俩再次肯定点头。 * 今天的一整个上午,项小羽都有点心不在焉,始终惦记着宋恂去跟赵书记谈话的结果。 “你要是着急跟孩子过节,可以早点回去。”欧阳抗美见她频频看表,以为她着急回家陪孩子。 项小羽心里正抓心挠肝地煎熬,但这种事又不能对外讲,便只好默认了欧阳的说法,时间一到就去了小学门口接孩子。 见到宋恂的车,她赶紧跑过去问:“怎么样?今天赵书记让你去谈话,是谈你的去向问题嘛?” 宋恂点点头。 附近人太多了,周围都是来接小学生放学的家长,宋恂没有多谈,招呼背着书包跑出来的双胞胎上车,又回应了热情挥手的杨玉环,便驱车前往明泉山。 今天明泉山脚下分外热闹,除了随着家长来的孩子,还有跟着学校集体出游的小学生们。 双胞胎下车以后就像窜天猴似的往山路上跑,以防两个小猴在山上跑丢了,宋恂给每人戴了一顶小黄帽。 “你俩注意安全,不许乱跑知道不?”项小羽用手指勾住他俩的后脖领子叮嘱。 “知道啦!”延安学着霍元甲的样子抱了抱拳,一边用烫嘴的粤语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一边拉着哥哥往山上冲。 宋恂:“……” 不想承认这俩傻帽是他家的崽。 项小羽被父子三人逗得哈哈笑起来,推着一脸嫌弃的老父亲开始爬山。 “赵书记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她在挎着的手臂上捏了两下,“赶紧如实交代,我为了这件事连午饭都没吃好!” “近期可能会将我调离渔业公司,”宋恂见她确实有些神色紧绷,便没再卖关子,“去地区行署当副专员。” “……”项小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真的?赵书记居然这么大方?” 停顿几秒,她又信服地点头说:“还是领导有眼光有远见!你现在可是名人啦,用一个副专员的位置把你留在海浦还是很划算的!” 宋恂笑叹道:“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听领导的意思,恐怕是想让我主抓财贸和国有企业改革。” 渔业公司是新成立的公司,推进各项改革尚且存在许多反对的声音。 地区的这些国有企业,随便拎出来一个就有十几甚至几十年的历史,规模庞大,人员冗杂,并不是说改就能随便改的。 项小羽对他工作上的事从不担心,她早就总结出规律了。 小宋哥就像学校里的那些优等生,每次考试都说考得一般,但是又总能交出满分答卷。 “这回好啦!”项小羽开心道,“咱家吉安和延安不用转学了,他俩还挺喜欢郭老师的呢!” 她也不用为两地分居的问题苦恼啦! 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项小羽全身轻松。 于是她又有心情关心别的了。 盯着一派从容的宋书记瞄了两眼,项小羽试探地问:“除了这些,你今天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要对我说了?” “说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啦?”项小羽不死心地提醒,“你仔细回想一下!今天是很有意义的日子!” “六一国际儿童节啊。” 项小羽:“……” 她从半山腰一路提醒到山顶,从山顶提醒到道观,可惜宋恂就像失忆了一般,说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家人走出道观大门时,已经是傍晚了,项小羽觉得在营造浪漫氛围这方面真的不能指望这男人了! 她将刚求来的平安符给三位男同志挨个贴身放好,然后对宋恂揭晓了谜底。 “宋书记,十年前的今天,咱们领证结婚呀!”项小羽轻哼着埋怨,“你怎么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啦!” “哦,我说你今天怎么古里古怪的,”宋恂作恍然大悟状,“这么重要的日子你给我准备什么礼物了?” 项小羽气结,没好气地在他装有平安符的口袋里拍了拍。 “只有这个啊?” “你就别挑理啦!”项小羽不满地哼哼两声,“你还不如我呢!居然什么也没准备!而且还在结婚纪念日这天带我来爬山!一点都不罗曼蒂克!” “一直想来爬山的人不是你嘛?”宋恂的语调隐隐带着笑,“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准备?” “你准备啥啦?” 宋恂回身做了一个手势。 在一旁负责给父母拍照的小哥俩立马被召唤过来。 吉安放下照相机,在上衣口袋和裤兜里反复摸了几遍,什么也没翻出来。 “可能在我弟弟那里。” 延安闻言也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同样啥也没翻出来。 望着渐渐乱了阵脚的两只窜天猴,老父亲的头皮已经开始发麻了。 万一这俩小子真的把他准备的礼物弄丢了,那他今天这一下午的铺垫,就真的是大型翻车现场…… 以后每次过纪念日都能被项小毛拿出来嘲笑! 这俩小子果真是专门跟他作对的,昨天就不应该相信他们信誓旦旦的保证! 双胞胎兄弟翻找背包的同时,也在留心观察亲爹的反应。 眼瞅着对方的表情越来越臭了,昨晚跟爸爸谈好的,帮忙保管礼物就带他们参观精武门的条件很有可能会泡汤。 害怕被秋后算账的吉安赶紧从背包最底下翻出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双手奉上,递到妈妈手里。 “妈妈,祝你跟爸爸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快乐!” “百年好合!” “琴瑟和鸣!” “花好月圆!” “同心同德!” “举案齐眉!” “白头偕老!” “山盟永在!” “海誓长存!” “……” 小哥俩说相声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双手抱拳说着吉利话。 项小羽乐得眯起眼睛问:“你俩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还一套一套的!” “在我小舅婚礼上学的!”吉安笑眯眯地问父母,“你们觉得怎么样?” “太棒啦!谢谢儿子们!” 宋恂也勉为其难地点头,看在他们还算嘴甜的份上,可以对刚才的恶作剧暂时不予追究。 …… 项小羽在父子三人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打开丝绒盒子后,短促地“啊”了一声。 盒子里躺着一枚带有两片羽毛造型的金色戒指。 “现在年轻人结婚都流行戴戒指了,这次趁着周年纪念,正好把咱们结婚时的遗憾补上。”宋恂将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来,亲手帮她戴在无名指上,“港岛那边的售货员说,这枚戒指叫‘丘比特之羽’,我觉得很适合你。” 指间的金色圆环带着些许凉意,而项小羽脸颊上的温度却在一点点攀升。 明明宋书记没说什么过火的话,她心里竟意外地有些赧意…… 丘比特之羽嘛? “十年了,喜欢吗?”宋恂握了握她的指尖。 项小羽望向对面,不知问的是戒指,人,还是十年相守…… 隔了几秒,她坚定点头,都很喜欢。 她已经记不起十年前自己的样子了,但是面前这个站在金色夕阳里冲她微笑的男人,却始终是她记忆中最初的模样。 “特别喜欢,宋恂同志,我已经在期待下一个周年礼物了!你……”项小羽笑得眉眼弯弯,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毛说,“还有两位小宋同志,要记得给我准备惊喜呀!” “好。” (正文完) 第221章 番外一 下课铃打响, 两个鼻青脸肿的瘦高男生跟在家长身后,鱼贯走出数学办公室。 经过门口的两个小矮子时,其中一个男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看好戏似的轻嗤。 双手插进校服口袋里,嚼着泡泡糖便晃悠着下了楼梯。 “宋吉安, 宋延安, 你俩进来吧!”一道严肃的女声从办公室里传出来。 闻言, 站在门口的双胞胎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 在班主任姜老师跟前站定。 “说说吧, 这次是因为什么原因打架的?”姜老师说着话, 还顺便帮忙拍干净延安校服裤子上的灰。 延安任由老师拍了两下, 理不直但气很壮地说:“姜老师, 我们不能告诉你,我们已经答应别人不跟人说了。” “呦, 你俩还挺仗义的, 跟人打架还打出感情了?人家可没替你们保密。” “不是刚才那两个初三的男生, ”吉安补充, “我们答应了别人。” “你们不说也行,明天让家长来一趟学校吧。”姜老师提高声音, “你们把人打成那副样子,人家父母坚决不肯善罢甘休!你俩要是再不说实情, 就只能请家长了。” 她觉得两个初一的学生不可能把初三的男生打成那样。何况她班里这对双胞胎是跳过级的,比那两个男生小三四岁,光是在力量上就有很大的悬殊。 奈何初三的学生和家长一口咬定是双胞胎打的, 双胞胎本人居然也老实承认了! “老师, 刚才那俩初三的男生没说自己为啥被揍啊?”延安问。 “他们说什么不重要,我就想听听你们是怎么说的。” “我们都答应人家不说了。” 姜老师的态度很坚决,不说就叫家长。 狠狠掐住双胞胎的死穴。 老宋家的分工很明确。 儿子们的高光时刻, 譬如比赛得奖啦,考试得第一名啦,都是由项小羽同志出面的。 而挨批啦,被请家长啦,则是由宋恂同志负责的。 但是这两年爸爸的工作越来越忙,私人时间越来越少,双胞胎不太想让爸爸来学校挨批评。 他们其实并不介意说出打架原因,但是另一个跟他们一起打架的同学不乐意。 小哥俩当着老师的面交头接耳,旁若无人地叽叽咕咕,最后对姜老师说:“老师,你去问问郑凯凯吧,他要是同意了,我们就告诉你。” 姜老师:“……” 郑凯凯刚被老师点到名,就猜到了原因,八成是宋氏两兄弟招供了。 “我俩还没告诉老师呢,”延安对刚进门的郑凯凯解释,“等你同意了,我们再告诉老师。” 郑凯凯:“……” 当着老师的面,他能说不同意吗? “初三的那两个男生抢我的钱,宋吉安和宋延安帮我把那两个男生打了。” 姜老师皱眉问:“抢了你多少钱?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老师说呢?” 这几年社会上的风气开放了,大量港台电影电视剧涌入内地,学生们经常模仿其中剧情。最近电视台热播《上海滩》,校园里就突然冒出了不少“海浦许文强”、“九中许文强”、“先锋路丁力”之流。 好的不学,净学痞子流氓那一套。 “大概有十几块吧。”郑凯凯嗫嚅。 “你是来上学的,带那么多钱做什么?” 吉安不赞同道:“带多少钱是我们的自由,不能因为钱多就要被抢呀!那两个人每天都在学校旁边的胡同里劫道,专门抢小学生的钱。” 他们三个都是跳过级的,他跟延安只跳了一级,郑凯凯跳了两级。 但是当时正赶上教改,学校把他们这一届的小学生从六年制转成了五年制。 所以,五年级的双胞胎就和六年级的郑凯凯同时毕业,一起进了九中。 正常读书的话,他们仨都是上小学的年纪,个子比大部分初中生都矮,自然就被“许文强”和“丁力”盯上了。 与经常状况百出的双胞胎不同,郑凯凯在老师眼里是真正意义上的乖乖牌好学生。 打架这种事在他十二年的人生中从来不存在。 所以,双胞胎选择对劫道的男生以暴制暴,打过一次以后就没在被抢过。 而郑凯凯选择花钱买平安,给过一次便打开了口子,此后几乎天天被高年级的学生劫道。 上次他特意不带钱上学,被人揪着头发威胁的时候,双胞胎冲过去把他解救了出来,并拉着他一起把人揍了。 好学生郑凯凯不想让人知道他被劫道还打架的事,便跟两人约定谁也不要把事情说出去。 双胞胎对此无所谓,答应得干脆。 只是没想到那两个初三的学生会那么不要脸,居然还敢带着家长来学校倒打一耙! 既然已经被老师知道了,郑凯凯便不再遮掩,原原本本交代了自己被打劫了一个月的经过。 “你被抢钱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场嘛?” “没了。”郑凯凯摇头,“只有宋吉安和宋延安见到了。” 延安很机警地问:“老师,你是不是想找人证啊?我俩当人证就行呀!我跟我哥都看到了。” “人家就是来学校告你们的,你说你能不能当人证?”姜老师对这两兄弟也挺头疼的。 学习成绩没得挑,就是太能闹事了,班里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总能跟他们扯上点关系。 “老师,我们有物证的!”吉安举手说,“郑凯凯被他们威胁的画面,我用照相机拍下来了!” 老师和郑凯凯:“……” “但是我的那卷胶卷还有一半没用完,得等我全部拍完以后才能冲洗。” 妈妈买了新相机以后,那台旧相机就落在了他们兄弟手里。去年延安在上学的路上拍下了初秋清晨的人间烟火,妈妈觉得他拍得挺好,便帮忙邮寄给了群众艺术馆,在全省少年儿童摄影大赛中获得一等奖的同时,还得到八十块钱的奖金。 于是兄弟俩就找到了致富新思路,经常带着相机到处拍照。 只不过,爸爸觉得他们拍照太费钱了,要求他们用自己的存款买胶卷。 所以双胞胎兄弟对胶卷用得十分珍惜。 能够下血本给郑凯凯拍这样一张相片,完全是看在同学情的份上。 郑凯凯:“……” 并不想要这份同学情。 “你们都回去吧,”姜老师揉了揉太阳穴,“这件事我会跟你们家长谈的。” “老师,事情不是说清楚了嘛,怎么还要找家长啊?”延安不乐意了,“明明就是那两个初三男生的错,我跟我哥是见义勇为。” “那两个男生的问题,我会跟教导主任和他们的班主任谈的,”姜老师点了点对面三人,“你们是初一的学生,上学带照相机和那么多零花钱有什么用?我得跟你们家长谈谈。” “老师,你别找我们家长啦!”延安跟老师商量,“我哥马上就要去省里参加围棋比赛了,万一因为叫家长这件事影响了比赛发挥怎么办?他今年可是有望得到第一名的!” “……”姜老师并不买账,“要是因为被请家长就影响比赛发挥,只能说明宋吉安的心理素质不过关,再练练吧。” * 双胞胎走出校门的时候,只觉得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 明明是他们见义勇为帮助同学,怎么就要被请家长呢! “延安,吉安!你俩怎么才出来,我都等半天啦!”杨玉环从校门口的零食小摊前起身,冲他们招手。 “你一个小学生怎么总往我们初中跑?”延安帮她提了一下书包。 “我今年也能上初中了!”杨玉环抢回书包,将她搅了半天的糖稀递过去,“你帮我搅一会儿,我手都搅酸啦!” 延安嘴上嫌弃地抱怨“只有小学生才爱玩这个”,双手却很诚实地接了过来,乐颠颠地快速搅了几下。 “哥,你想玩不?”延安小声问。 “不想。”吉安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上次延安不小心把糖稀蹭到校服上,招来好多蚂蚁。 “杨玉环,你的演讲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吉安决定关心一下小伙伴。 “还行吧,演讲稿太长了,我想请密斯项帮我修改一下。” 延安搅着糖稀,分神说:“那份演讲稿已经很好了,你只要控制住自己的南湾口音,专注说好普通话,肯定能得奖的。” “普通话不好也没关系,”吉安安慰一紧张激动就秃噜南湾话的小伙伴,“你是外国人的长相,只要将稿子顺利背下来,至少会有个优秀奖。” “我要拿一等奖的!”杨玉环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你要是真的拿到一等奖,我可以请你去我姥姥家看赛龙舟!”延安介绍,“今年咱们海浦要举办端午节赛龙舟比赛,我姥姥也赞助了一条龙舟!到时候我跟我哥都要去划船的!” “龙舟长什么样子?”杨玉环颇感兴趣地问。 “龙舟还在船厂里,我们也没见过呢,不过我姥姥说挺漂亮的。” “那我可以划嘛?” “到时候得问问我姥姥,”吉安接话,“赛龙舟是比赛,要看比赛成绩的。” 三人一路聊着天,回了杨玉环家。跟万里一起练了一会儿钢琴,又每人吃了两盘意大利肉酱面,双胞胎才在天黑前打着饱嗝回家了。 “爸爸,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推门看到在客厅里看新闻的宋恂,双胞胎都愣了一下。 “我回来得早,你们还不乐意了?”宋恂今天去无线电设备厂调研了一下午,结束以后没有去行署办公室,直接回家了。 “当然乐意啦,”延安作出遗憾地表情说,“早知道你在家,我们就不在杨玉环家吃饭了,回来陪你一起吃饭多好呀!” “我已经吃过了。”宋恂狐疑地望向他,“你今天的发言含糖量过高,是不是又在学校闯祸了?” 双胞胎:“::::::” “也不算是闯祸吧,”吉安并没提他们见义勇为的事,“老师发现我们带照相机去学校,想让你们去学校谈谈。” “又被叫家长了?”宋恂习以为常道,“回头我会给你们老师打电话的,你俩可以用照相机,但是不许在上课的时候摆弄,知道么?” “知道知道,胶卷那么贵,我们哪舍得浪费呀!” 宋恂点点头,这两个孩子的自制力还是很让人放心的,即便延安偶有点小毛病,也能被吉安看住。 他正想问问俩孩子最近的学习情况时,家里却有客人上门了。 “宋专员,下班时间还来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无线电设备厂的书记侯伟顶着一脑门的汗,坐在宋家的沙发上。 “没关系,正好我也想跟你们好好聊聊呢。”宋恂接过吉安提过来的水壶给客人倒了茶,“今天在你们厂只是大致看了看,更深层次的问题,咱们还没来得及交换意见。” “宋专员,我们想要购买和卖出电冰箱生产线真的也是迫于无奈,并不是某些职工在告状信里说的那样,领导做起了买卖。”厂长王安全一开口便声如洪钟。 宋恂之所以会在一个无线电设备厂泡半天,就是因为地委突然接到了许多来自工人的举报信,举报厂领导贱卖国有资产。 在今天下午的座谈会上,工人们甚至公然向厂领导开炮,痛斥厂长当起了倒爷。 王安全是个手腕比较强硬的领导,这些年一直将工人们管得服服帖帖的,像最近这种大规模举报的情况,他也没有料到。 “宋专员,你也是当过企业领导的,听说你当年是顶着各方举报信的压力大搞改革,才有了海浦渔业公司如今的成绩。”王安全对副专员的履历门儿清,叹着气说,“国营工厂的厂长实在是不好当,费心费力工资低还不得好,我有时候都想辞职下海了。” 宋恂笑了笑说:“都是为了工作,气话就别说了,先说说你们刚引进的这条电冰箱生产线吧。” “无线电设备厂的产品这几年在市场上的销量不太好,我们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就砸锅卖铁引进了这条电冰箱生产线。”王安全搓搓手说,“当时我们引进生产线的新闻还上过报纸呢,全厂职工都在盼着打一场翻身仗。” 侯伟接着说:“宋专员,我们厂里购买这条生产线,也是被那些外国企业唬弄了!付款以后我们才得知,生产线和压缩机是分开的,我们只能生产冰箱外壳,压缩机还得从外面进口,每进口一台压缩机就得用70美元左右。但咱们海浦对外汇管制向来严格,之前已经给我们拨了那么大一笔款子买生产线了,不可能再持续拨款让我们进口压缩机。” “对,所以我们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有其他企业想买生产线,我们就转手卖掉好了。” 宋恂心说,看你们的样子,不像真的想要转卖生产线的,反倒像是跑来要外汇的。 “一直依靠进口压缩机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国内也不是没有压缩机生产厂家,你们可以想想办法嘛。” “宋专员,我们厂的情况你也清楚,这两年无线电设备的市场不景气,我们把全部家当都压在了冰箱生产线上,就指望它调试以后就马上生产。”王安全说,“国内的压缩机工厂,暂时还无法生产跟我们这种冰箱匹配的压缩机型号。” 宋恂“嗯”了一声,看来这两人是一门心思地想要进口压缩机了。 “你们厂的情况确实比较紧急,”弄不好很有可能会破产,宋恂思索片刻说,“这样吧,这条生产线呢,你们想卖就卖,但是价格不能低于采购价,并且要考虑到汇率损失。” 侯伟二人对视一眼,地区居然同意他们卖生产线? “宋专员,这……” “当然,要是可以不转卖的话,就更好了,”宋恂浅笑,“地区可以拨出一笔外汇,帮你们度过前四个月进口压缩机的难关,四个月以后,就得由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趴在餐桌上假装写作业的双胞胎,听到这里也开始为这两个叔叔犯愁了。 没有外汇,还怎么进口嘛。 客厅里安静了十几秒。 侯伟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冲着王安全使眼色。 “最近有个新闻,不知你们关注了没有?”宋恂的声音再次响起,“省城制冷设备厂有个高级工程师想要跳槽去临省的一家制冷厂工作,事情闹得挺大的。” “我隐约听说了一点,确实闹得挺难看的,他们厂的厂长在全厂大会上辱骂这位高工是‘省城制冷设备厂的叛徒’,还把人家党内和行政除名了。”侯伟笑得轻蔑。 “人才单位所有制嘛,这么厉害的工程师要跳槽,领导肯定得跳脚。”王安全满不在乎地说,“等这位高工去了新单位,待遇什么的自然会想办法重新恢复的。” 宋恂喝了口茶,轻声道:“我听说,这个新单位听闻了他在原单位的遭遇后,不但没有尽快办接收手续,还因为种种压力,给这次调动亮了红灯,不打算要他了。” 侯伟二人:“……” * 客人连茶都没喝完,便很快离开了。 延安不禁奇怪道:“爸爸,那两个叔叔怎么这么快就走啦?” “可能是去请‘财神爷’了吧。”宋恂笑。 若是真能把制冷设备厂的高工挖来,不出三个月,无线电设备厂的压缩机之忧便可迎刃而解。 “爸爸,他们真的能把那个工程师请来厂里嘛?”吉安问。 “如果行动够快的话,或许可以请来,就怕其他单位也想钻这个空子。” 就在双胞胎跟爸爸探讨“大事”的时候,项小羽面色不太好看地进门了。 “听说你俩在学校打架了?”项小羽盯着儿子打量,寻找可能存在的伤口。 “姜老师给你打电话告状啦?”延安观察着妈妈的神色,撇嘴说,“我们没在学校打架,而是在学校附近的胡同里。这是行侠仗义,见义勇为。” “对,我们帮助了好多小学生呢!”吉安讲了他们搭救小学生和同班同学的过程,“那两个初三的男生可坏了,总抢小学生的钱。” 项小羽已经听班主任老师讲过大致情况了,她倒是不怕孩子见义勇为,就怕他们没轻没重,让自己挂了彩。 她叮嘱儿子们小心行事,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抽空去跟对方家长对线。 那么大的人居然还抢小学生的钱,情节严重的都可以被严打了! 双胞胎兄弟跟家长交代清楚以后,便以为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谁知道,没过几天,延安就在放学的路上,收到了一个小姑娘递过来的红包。 延安认出对方是前段时间他们见义勇为、行侠仗义时,帮助过的女生之一。 “我们帮忙都是举手之劳,你不用给我们钱!”延安将红包递回去。 “不,不是钱,”小姑娘没有接,脸蛋还有点红,“我,我,我给你写了一封信!” 话落,不等延安作出什么反应,她便背着书包慌慌张张地跑远了。 被留在原地的三人:“……” 小学生杨玉环一脸兴奋地拍拍延安的肩膀,仿佛收到信的人是她自己,激动道:“延安,有人给你写情书啦!赶紧打开看看她写了什么!” 延安呆滞了一瞬便回过神来,攥着红包咧嘴乐:“真的有人给我写情书啦!耶耶耶!” 他们虽然年纪小,但是周围同学的年纪大,上了初中以后,班里有好几个男女同学在相互写情书。 同学们时常在班级里给那几人起哄。 而双胞胎和郑凯凯三人被大家隔离在早恋世界之外,大家都把这三个小矮子当成小孩子看待。 所以,即便三人十分优秀,也从没收到过哪怕一封情书。 延安对情书的概念还很模糊,此时的唯一感想就是,他收到了小姑娘的红包,而他哥没有! 这就是差距呀! 延安甩了甩红包,假惺惺地安慰吉安:“哥,你不要灰心,没准儿过两天你也能有红包了。” 吉安:“……” 并不需要。 延安犹觉不够似的,拉着杨玉环给他哥献上了一曲《明天会更好》。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延安用手指在自己的眼皮上撑了一下。 “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拉着杨玉环转了一个圈圈。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夸张地捧住自己的小心心。 吉安:“……”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他弟弟真是个二傻子! 杨玉环也觉得小伙伴现在的样子似乎不太聪明,拉住还想继续唱的延安说:“别唱了,赶紧看看,人家在信里写了什么吧!” 她都快好奇死啦! 等她可以写情书的时候,没准可以参考一下延安的红包呢! 延安抖了抖红包,接住从里面掉下来的一张田字格纸。 然而,刚将田字格展开看了一个开头,他便猛地把信折好,重新塞进了红包里。 “信上写了什么啊?”杨玉环凑过去问,“你借我看看嘛,以后我收到情书的时候,也借你看!” “没什么可看的。”延安不高兴地嘟囔。 不过对方伸手来接红包的时候,他没怎么抵抗就松了手。 杨玉环展开信,刚看了一个开头,便哈哈笑了起来。 见她快要笑岔气了,延安黑着脸问:“你笑什么笑?再笑就把信还给我!” “哈哈哈,这封信又不是给你的,干嘛要还给你!”杨玉环被这封情书逗得,不自觉就带出了压抑好久的南湾腔,“信上写的明明是,‘宋吉安同学,我可以跟你做好朋友吗?’” 第222章 番外二 仅仅别扭了一顿饭的工夫, 延安就将乌龙情书事件抛诸脑后了。 他很有阿q精神地想,反正他们哥俩从小到大经常被人认错, 这次除了有点丢脸, 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他在他哥面前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丢脸一次的,所以刚受了点内伤的宋延安很快就通过精神胜利法不药而愈了。 吉安和延安都没把情书的事情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事挺新鲜。 然而, 他们不上心,有人却操心上了。 “你说咱儿子才上初一,咋就有小姑娘给他们送情书呢?”项小羽坐在餐桌前吃饭, 还要时不时观察一下正在看电视的两个小子。 这两人回家以后谁也没提过收到情书的事,还是杨玉环来找她修改演讲稿的时候, 将这当成笑话偷偷讲给了她。 她又把这个笑话分享给了宋恂, 苗玉兰女士和孟团长。 如今全家人都知道吉安小小年纪就收到了情书的事。 “那个不算情书吧, ”宋恂将她的脑袋扳正过来, 不要一直盯着孩子看了, “那小姑娘还是小学生, 想跟帮过自己的中学生交朋友,不好意思开口就写了一张字条,家长没必要太敏感。” 何况那姑娘递了红包以后就没再出现了, 有可能正在忐忑不安地等待回复。 可是,不知是这孩子粗心还是故意的,信上连个地址姓名都没写。 即便吉安想回信也找不到人。 只有杨玉环还在惦记后续发展, 直说那个女同学的字写得好看。 “初中可是早恋的高发期,你看方芳和刘焕阳就是从初中开始谈的, 那会儿他们也才十五六岁而已。” “十二岁和十六岁有着质的区别,专家说6、7岁到11、12岁是小学年龄期,之后才是青春期。所以他俩正处于童年期, 不用着急。”宋恂试图科学地看待早恋问题。 “可是他们一直跟大孩子一起学习,我怕他们被催熟啊!” “我上学的时候跟他们的情况差不多,周围全是大孩子,当时好像并没怎么被催熟。”宋恂瞟她一眼说,“到了二十三四才有个初恋。” 项小羽煞有介事地点头:“那我在这方面比你强一些,我十九岁就谈了一个对象,而且人家还是大学生,学习特别好的那种!” “嗯,那你确实挺厉害的,大学生都能被你拿下。” “哈哈哈,我在谈恋爱这方面虽然有些天赋,但当时人还年轻,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完全是靠美貌取胜的。” 宋恂:“……” 项小羽感慨一番自己十几岁就融会贯通了恋爱小技巧,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有早恋风险的双胞胎身上。 见她总是下意识观察两个孩子,宋恂停下筷子,冲着电视前的两人喊:“难得今天都在家,你们把电视调到省台,看两集《上海滩》。” 双胞胎像是没听见似的,双眼盯着电视屏幕,纹丝未动。 宋恂又说了一遍。 “啊啊啊,不要不要,”两兄弟同时拒绝,“我们还要看《葫芦兄弟》呐!” 宋恂重新拿起筷子,递给媳妇一个放心的眼神,“看吧,他们学校的男生早已经争当许文强和丁力了,他俩还在看七胞胎救爷爷!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而已。” 项小羽:“……” 七胞胎是什么鬼。 宋恂给她夹了一条小酥鱼,笑道:“人家还没早恋呢,你倒是提早操心上了。” 夫妻俩正低声嘀咕儿子的问题,隔壁的吴科学就带着他家的两个小姑娘过来了。 “大宝,二宝,你俩吃饭了没呢?”项小羽招呼两个小客人。 “小羽姨,我们还没吃呢!”二宝是宋家的常客,经常溜过来跟三只狗子一起玩,这会儿自动自觉爬到板凳上坐好,等着项小羽给她拿碗筷。 项小羽自己没有闺女,对隔壁老吴家的这俩闺女就挺稀罕的,有时候给侄女买小裙子小发卡什么的,也会给大宝二宝带一份。 这会儿听说孩子没吃饭,赶紧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 她以为吴科学在饭点过来串门,是有事跟宋恂商量,安顿好几个孩子,她就想上楼忙自己的工作了。 “项站长,你等会儿再忙,”吴科学拦住她说,“我今天可是特意来找你帮忙!” 项小羽笑问:“吴厂长今天怎么这么客气,有啥事你就说呗。” “听说你们最近打算拍新的新闻纪录片了,你看我们方便食品厂怎么样?我们厂可是有全省第一台进口方便面生产线的,现在全省70%的方便面都是我们生产的,这多有代表性呀!” 省电视台驻海浦记者站的新闻纪录片在省内业界已经打响名气了。 这两年海浦记者站屡有优秀作品被选去中央台播出,尤其是去年,他们制作的改革开放纪录片《海浦巨变》,不但被选入了中央台《改革看今朝》系列片,放在第一集播出,还一举帮助省电视台夺回了一个全国优秀广播电视新闻评选的特等奖。 因为这个奖项,欧阳抗美直接被调回省电视台担任地方新闻部的副主任,项小羽也成了省台驻海浦记者站的站长,手下有了几员由她指挥的大将。 “可是我们这次的纪录片是介绍私营企业发展的,你们是国有企业呀!”项小羽摊手。 “已经定了?”吴科学失望道,“现在私营企业发展得已经够可以了,你们也多关心一下国有企业的新突破嘛!” 去年《海浦巨变》里提到的几个企业,都借着这股东风登上了中央台,知名度蹭蹭提升。 节目播出以后,连定山县那边的一个百人小厂的订货量都翻倍了。 吴科学原还打算借着点私人关系,也免费做一次广告呢! “小羽姨,你可别跟我爸提什么私营企业了,他现在听到私营就头疼!”大宝吃着小酥鱼还不忘揭她爸爸的老底。 “怎么啦?” “我妈妈想辞职下海,自己当老板!我爸不让,”大宝爆料,“我妈妈因为这个和我爸怄气,已经好几天没做饭了,我跟妹妹吃了好几天的方便面。” “钟卉要是不想在药店站柜台,办个停薪留职也行呀!”项小羽笑道,“只要好好干,我还没听说哪个个体户亏过本呢。” 她以为钟卉想从药店出来自己单干,社会上确实有一批人在掌握了技术和渠道以后会从单位脱离出来,另起炉灶。 宋恂也说:“人家钟卉有自己的想法和事业心,你应该支持嘛。现在下海不是什么丢人事,在经济方面确实有优势。” 吴科学原本不想多谈他媳妇的工作,但是既然提到了,他也想跟人倾诉一下。 “现在放下铁饭碗去下海的都是啥人?”吴科学掰着指头数,“第一,单位效益不好的工人,第二,有野心或者怀才不遇的技术人才,第三,国企厂长。钟卉呢?哪边都不靠呀!而且工厂有破产的风险,但药店不用担心呀,老百姓有个小病小痛的都得去药店买点小药,这工作稳定又轻松。” “应该也有一些不想在单位里蹉跎的,”项小羽一边给两个小姑娘夹菜一边说,“兴许钟卉就是这类人呢?” “我老吴也不是那种压着媳妇不让她上进的男人,”吴科学灌了一口白酒说,“关键是她选择的这个行业实在不合适!” 项小羽一愣,难道不是倒腾药的? “我妈妈想办个快餐食品厂。”大宝继续爆料。 吴科学无奈地“呵呵”两声,“我在全地区最大的方便食品厂当厂长,然后我媳妇下海办个快餐食品厂。让谁听了都得觉得这里面有点猫腻吧?” “你们要是生产不同种类的食品,其实也没什么。”宋恂想了想说,“只不过,她这个厂如果是做快餐的,肯定要用到不少米面油,私营企业购买粮食就得按照市场调节价购买了。” 去年开始实行价格双轨制,像老吴他们这样的国营厂,采购原料时按照国家统一定价,而私营企业就得买市场上的高价粮了。 在这方面,若是没有特殊渠道的话,私营企业并不占什么优势。 宋恂不想把人往坏处想,但是如今确实有人喜欢钻空子,有的国营工厂买到统销粮以后,会以高于统销价又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卖出去。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还算是好的,有些地方甚至还爆出,同一批原料由国营厂卖给私企,私企转手卖给第三方,第三方再继续加价卖回给之前的国营厂。 原料在厂房里原地不动,经过几次倒手后,国营厂将这批原料以市场价重新购回时,价格已经凭空翻了两三番。 吴科学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问题。 他又不是圣人,自己媳妇如果也干这行,他多多少少是要关照一下的。 但是,长此以往,谁也不能保证会一直不越红线。 “钟卉怎么突然就想做快餐食品了?她想做什么呀?”项小羽对钟卉的想法还挺好奇的。 “她想做包子饺子之类的速冻产品。”吴科学叹气道,“这事吧,也是赶巧了。我们厂刚引进了一条可以日产十万份快餐的生产线,到时候不但可以给各大旅游景点配餐,还可以给一些企事业单位的食堂配餐。本来我们还想弄个速冻包子和速冻饺子的生产线,但是考察了市场以后,我们觉得现在的条件还不成熟,冷藏链还不太完善,所以这个想法就搁置了。没想到,钟卉竟然还惦记上了!光是资金、原料和冷藏链就是很大问题!” 双胞胎看完了动画片,终于舍得挪屁股了,延安听了一耳朵,便接话说:“我干妈想卖包子和饺子呀?那可以找我姥姥呀,我姥姥可厉害了!” 有钱! 吴科学一点不想让他媳妇干这个,哼哼哈哈地将话题岔了过去。苗婶可是个厉害老太太,万一让他媳妇跟苗婶搭上了线,做生意的想法保准更坚定。 “项站长,电视台真的不能来我们方便食品厂做个采访?等我们的快餐生产线调试好以后,立马就能投入生产,到时候我们的产值可就翻倍了!这多有拍摄价值呀!” 项小羽笑道:“我们电视台不拍,但是我有个大学同学在省日报社工作,她前段时间刚去广东参加了国际方便食品展览会,可能会做一个这方面的系列报道,要不我帮你问问?” “那感情好啊,省日报社的记者是我们想请也请不来的!” “干爹,你要是想做广告,可以参加我们的赛龙舟大会!”吉安极力推荐端午盛事,“今年的规模比去年还大呢,我姥姥都出钱赞助了一条船!船身上可以挂单位的名字!” 吴科学点头说:“我们厂已经赞助过了。” * 这几年海浦政府想尽了各种办法,利用优势资源,发展旅游业。 早在半个月前,海浦方面就在全省的各大媒体上轮番打广告,介绍今年的海浦赛龙舟大会,吸引游客来海浦旅游。 为了充分发挥广告的作用,进入农历五月以后,各乡就按照潮汐时间,先后开始了龙舟竞渡。 整个活动可以持续一个礼拜,而且除了龙舟竞技比赛,各乡镇政府还趁机办起了文艺晚会,乡村环线体验游。 地区行署也在此期间筹划了一次商品经贸交易会。 按照项小羽的说法,海浦这是想要榨干龙舟大会的所有价值。 端午节清晨,天刚蒙蒙亮,项小羽就载着双胞胎和杨玉环前往瑶水村,与单位的其他同事汇合。 “我一会儿还有工作,你俩带着杨玉环在岸上看看就行了,可千万不许下海,知道不?”项小羽一面开车,一面不放心地叮嘱。 他们今天有拍摄任务,台里将租下一艘机帆船,跟在龙舟身后进行拍摄。 “我们是一定要下海的!”吉安不答应,“姥姥说,我们可以上她的那条龙舟!” “人家赛龙舟的桡手都是成年人,你们两个太小了,根本摇不动船桨。” “反正我姥姥已经答应了!而且杨玉环也是要上船的!”延安瞧一眼小伙伴的打扮,挑剔道,“你怎么穿白裙子呀?穿这么干净的衣裳,还怎么划船?” “我只在船上坐着,不划船!你不是说龙舟的身上花花绿绿嘛,那我穿白色裙子才能被大家看到!”杨玉环摆弄着自己手腕上的五彩绳自荐,“我今天要当啦啦队长!” “啦啦队长只能在岸上呆着。”延安勉强退让一步说,“你要是想上船,最少也得在前面敲鼓指挥。” 从没在龙舟上敲过鼓的杨玉环兴致勃勃地点了头。 然而,三人想得挺美,真正来到比赛地点时,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别说杨玉环了,就连双胞胎也不被允许上船。 岸边人头攒动,游客们摩肩接踵,都是在媒体上看到广告以后,赶来观看龙舟比赛的,乡政府负责组织活动的干部忙得脚不点地,为了避免麻烦,要求所有参加比赛的桡手都必须是成年人。 三个小孩彻底傻眼,赶紧跑去工厂找姥姥想办法。 苗玉兰的小作坊早已经鸟枪换炮了,在海味品加工厂附近盖了一个规模稍小的工厂。 听外孙们讲清楚来龙去脉以后,苗玉兰摘下围裙和套袖,拉着三个孩子就去了岸边。 “小崔干事,这三个也是我家的孩子,一会儿让他们上我们厂的龙舟啊!” “苗厂长,你们那条船上已经被你安排四十多人了,”乡政府的崔干事无语道,“咱们的龙舟最多只能坐三十人。” “那就变通一下嘛,把这些桡手分成两拨,年纪小的先参加表演赛,年纪大的参加正式的龙舟竞渡。” “怎么安排人手你们自己决定吧!”崔干事已经忙得晕头转向了,“反正都是你们自己的船,想不想得奖,全看你们自己了。” 苗玉兰得了准信,便推着外孙们说:“到那边找你们大寨哥去,让他给你们安排!” 项大寨是他们家这条船的船长,船上的所有桡手都是老项家的亲戚。 见到被奶奶领来的小表弟,大寨也挺为难,这么小的男孩哪有力气划船啊? “哥,我们参加表演赛!”延安拉过杨玉环,跃跃欲试道,“这是我们找来敲鼓指挥的!” 大寨:“……” 这些凑热闹的小孩可真烦人呀! “大寨,女的可不能上船啊!”几个青年一见到杨玉环便蹙眉。 “嘁,我大姑也是女的,还不是照样在游轮上当船长!”大寨本来不想带几个小孩参加比赛的,被这些人一激,反而生出了些逆反心理。 他将村里另三个有意报名划船的女孩也喊了过来。 八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加上十二个稍大一些的少年,组成一队参加表演赛。 崔干事拿着本子过来统计基本信息,“你们的队伍叫什么名字?如果比赛取得名次的话,大会主办方会对外通报名字的!” 延安举手说:“叫葫芦兄弟队吧!” 众人:“……” 吉安反驳:“不行,这个不好!” 大家纷纷点头,对嘛,这个名字不太威风。 “应该叫葫芦兄弟姐妹队!”吉安觉得弟弟取名不太严谨。 众人:“……” 崔干事忙得很,没有时间等他们想名字,在本子上记下了“葫芦兄弟姐妹二十人”,便让他们赶紧准备,龙头祭马上就要开始了。 为了参加龙舟赛,苗玉兰女士也是下了些本钱的。 龙舟的龙头和龙尾都是木质彩绘的,龙尾上的鳞甲纹路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在岸上放过鞭炮以后,各队的运动员派出代表给龙头上红,挂上红带。 半专业人士项队长出面念了一段大家听不懂的祭文,并为龙头开光点睛,简单的龙头祭就算完成了。 岸上的鞭炮和舞龙舞狮一直没有停过,大寨给所有小队员都穿上救生衣,讲明白了行船路线便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将队员们挨个送上了龙舟。 杨玉环最终没能拿到敲鼓指挥的位置,只能坐在吉安和延安中间划桨。 “你们要是划不动,就安静坐着吧,千万别掉进水里啊!”延安叮嘱并排坐在他前面的杨玉环和丫丫姐。 杨玉环拾起脚边的水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然后撩起袖子,秀出肱二头肌说:“我现在是大力水手波派!咱们队肯定能得第一名!” 双胞胎:“::::::” 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吉安还记着姥姥的嘱咐,在比赛开始之前,把印有“苗玉兰海鲜食品加工厂”的旗子挂到了船尾,硕大的字体,让人想要忽视都有点难。 发令枪打响以后,二十只船桨同时在水中划出两道弧线,水花激溅,同时“苗玉兰”等几个绣金大字张扬地在船尾迎风招展。 项小羽站在租来的机帆船里,凭借这面巨大旗帜,很顺利地锁定了儿子们的方位。 锣鼓声、吆喝声、喝彩声、加油声,此起彼伏。在这种喧嚣的环境里,她甚至听不清身边的同事在跟自己说什么。 只好利用工作之便夹带私货,给自家老娘的名字和儿子们通红的脸蛋来了一个大特写。 划船桨对于十二岁的男孩来说并不轻松,再加上海浪的阻力,吉安和延安跟随着指挥的鼓点,使出吃奶的劲卖力划桨。 “什么时候才能划到终点呀?”杨玉环咬紧牙关,用小细胳膊机械地划着桨。 “你要是划不动就别划了!”吉安抽空回头,“小心晚上没手吃饭!” 杨玉环咬着牙不吱声,身上漂亮的白裙子也被海水打湿了一大片,丫丫一直在划桨,她也不好意思松懈。 在岸上的观众们看来,上百支龙舟都像离弦的箭似的,没几秒就划出去很远。 然而,对于划船的桡手来说,简直度秒如年。 不知又划了多久,站在船头的大寨,在经过终点时,利落地拔下了一把绿色的旗子。 喇叭声随之响起。 几个小少年都懵懵地问:“结束了吗?” 大寨将旗子举起来挥了挥。 紧接着渔政巡逻船上,传来表演赛的名次通报。 “第一名,团结乡建筑工程公司代表队!第二名,海浦服装公司代表队!”通报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带着些疑惑,“第三名,葫芦兄弟姐妹队!” “葫芦兄弟姐妹队”所在的龙舟里,立马发出一阵欢呼,队员们扔下船桨,相互拥抱在一起。 双胞胎和杨玉环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挥舞着酸痛的手臂吆喝着什么。 “太棒啦!我们太棒啦!” 大家正庆祝着胜利的时候,后面却突然有道年轻的男声斜插进来问:“哎,前面那个外国小姑娘,你裙子后面好像蹭上血了?” 双胞胎和杨玉环的欢呼戛然而止。 站在杨玉环身后的延安,赶紧将自己的救生衣脱下来围在对方腰间,然后若无其事地回道:“龙舟的油漆没干透,她刚才蹭到油漆了!” 第223章 番外三 杨玉环回家换上了丫丫的衣裳, 再次出来面对小伙伴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化身大力水手波派的豪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见她没了往日的活泼,吉安便安慰道:“油漆很好洗的, 洗干净以后, 裙子还可以穿,你不要担心。” 大明白宋延安顺着他哥的话说:“对呀, 用汽油和松节油都能洗掉!” 杨玉环暗暗观察小伙伴的表情, 发现他们似乎真的以为她裙子上蹭的是油漆, 心里稍稍自在了些。 她其实对今天的事情早有准备,妈妈和学校的老师已经提前讲过了,所以并不怎么慌张。 但是如果被男同学,尤其是整天玩在一起的好朋友撞上这种事, 总归还是有些别扭的。 记起密斯项吐槽他们还是每天看动画片的小男孩, 什么也不懂, 杨玉环重新支棱起来说:“我当然知道油漆可以洗掉啦!接下来还有赛龙舟呢,你们赶紧去看比赛吧。” 然后撇开两个男孩子,拉着丫丫私下交流去了。 望向两个小姑娘跑远的背影, 延安不由暗自嘀咕, 不就是从葫芦籽变成了葫芦娃嘛,有什么可遮掩的? 他其实可懂啦, 什么都知道! 先锋路小学被选为省级重点小学以后,为即将进入青春期的毕业班学生开设了生理卫生课。 虽然保健老师讲得含含糊糊的,但是学校给他们发了《生理卫生全一册》, 在详细描述了人体的运动系统、消化系统、泌尿系统、神经系统等各种系统后,很含蓄地介绍了生殖和发育。 而且初中班里的女同学也发生过好几起类似事件,动不动就要在腰间围着校服上衣回家。 所以,在父母不知道的时候, 他们早就接受过还算科学的青春期教育了。 “见多识广”的宋延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拉上哥哥就跑去岸边看赛龙舟了。 项小羽忙完工作回来,了解到杨玉环的情况,搂着她说了会儿悄悄话便打算将小姑娘送回去,交到她妈妈手里。 苗玉兰听说他们要离开,赶忙从工厂跑过来问:“小毛,你们电视台什么时候来采访我呀?我好提前做做准备。” “……”项小羽无奈道,“娘,你再等等吧,我们的拍摄也是有计划的。” 她也是挺服气自家老娘的。 听说他们要拍关于私营企业的新闻纪录片以后,人家没跟闺女提拍摄要求。 直接带着十箱产品敲开了省电视台的大门,并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是如何从一个没怎么上过学的农村妇女,成长为全县优秀个体劳动者代表的。 兴许是十箱免费海产品打动了新闻部主任,也有可能是苗女士的故事足够励志,反正项小羽接到了主任亲自打来的电话,劝她做工作不要有太多顾虑,只要采访对象有代表性,可以举贤不避亲。 让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项小羽,定下了采访苗玉兰海鲜食品加工厂的计划。 苗玉兰在争取拍摄资格的时候,没有跟闺女走后门,但是之后的拍摄顺序,她还是可以让闺女帮忙通融一的。 “你们要是想采访我,可得尽快呀!我很忙的!” 项小羽好笑道:“知道啦,知道你是大忙人,我尽快安排行了吧?” 苗玉兰怕她不信,还拿出了一张通知书当佐证。 “你看看吧,再有半个月我就要去上学了,根本没时间等你们来采访!” 耳朵很尖的双胞胎闻言忙凑过来看姥姥的通知书。 “全国方便食品学习班和植物蛋白讨论会?姥,你要去天津上学啦?” “哈哈,只去十天。”苗玉兰展示过通知书以后,便很小心地重新放好。 “十天也很好啦,天津有很多好吃的,我们前两年去天津找精武门,每天的早点都不重样。”吉安向姥姥推荐自己的旅游攻略,“你在那边上完课,还可以坐火车去北京玩,可近啦!我今晚回去就帮你做个旅游计划表,你按照我们当年的路线走,准没错!” 从没出过省的苗玉兰赶忙点头,“那你把字写得大一点!” 项小羽清楚自家老娘的底细,没上过几天学,识字量将将能把报纸看懂,让她算算厂里的账目还行,但是参加学习班就有些太勉强了。 这种全国性质的学习班,一般都是由官方主办的,也就是说学员大多是来自国营单位的。 像她娘这样的个体户老太太是怎么混进去的? 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当着孩子的面,她不好问得太明显,便说:“娘,你自己一个人去上课,能听懂吗?这种学习班和研讨会都是给专业人士培训用的。” “我现在也是专业人士呀,等你过几天来厂里采访就知道了,我们可专业了。”苗玉兰拍拍闺女的手臂说,“放心吧!我还要带着小孔一起去呢。” 项小羽:“……” 越听越觉得她娘被骗了。 她将人拉到房间里,低声问:“娘,你跟我说实话,这个学习名额是怎么来的?现在社会上可乱了,你别是碰到拐卖人口了吧?你又没去过天津,万一被人拐卖了怎么办?” 苗玉兰横她一眼说:“我都是这把年纪的老太太了,人家拐卖我干啥呀?我这个通知书可是从正规渠道得来的,花了两千块赞助费呢!” 项小羽:“……” 完了,很有可能人财两空。 “你放心吧,”苗玉兰小声说,“这是小宋帮我联系的学习班,但这个班里教的都是专业知识,我去了也未必能听懂,所以就把小孔叫上了,我们俩一起去。” 听说是宋恂帮忙联系的,项小羽顿时就放了心,小宋哥还是很靠谱的。 她转而关心起了别的,“只有你跟小孔一起去天津呀?我爹能乐意么?” 小孔是苗玉兰请来的大学生技术员,之前在一个研究所工作。 按理说这种天之骄子是不可能选择来乡下小工厂工作的,奈何苗玉兰给他开的工资实在太高了! 小孔是家里的长子,工资后,他不顾工资关系、党团关系,直接辞职来了瑶水村。 “你爹不乐意也没办法呀,”苗玉兰美滋滋地说,“我说给他买张火车票一起去天津转转,只当旅游了,结果这老头子怕花钱不肯去。我看他这两天有点回过味儿来了,总是旁敲侧击,问我买没买火车票!” * 项小羽确定老娘并不是被骗后,在很满的工作安排中给她加个塞,周末时带着队伍来苗玉兰海鲜食品加工厂采访了。 为了这次采访,苗玉兰可谓是费尽心机,精心准备了。 她在厂房旁边隔出来一个房间,作为自己的办公室和会客室。 还特意找了木匠为自己打了一套办公桌和沙发,让这间简陋的办公室看上去气派了不少。 摄像师小胡刚一进门就跟身边人感慨,“别看这工厂是建在乡下的,但陈设布置还挺像样,比有些国营小厂都强。” 闻言,苗玉兰不禁暗自得意。 她虽然不常在这间办公室呆着,但这间办公室着实为她立下了汗马功劳。许多客户来厂里实地考察的时候,都对她的办公室赞不绝口,觉得他们这家工厂很有实力。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女士套裙坐到办公桌后面,身后的墙上还贴着一张巨幅全国地图。 “项记者,你有啥问题随便问,不要客气!” “……”项小羽失语一阵,提议道,“娘,要不你把外套脱掉吧,穿里面的衬衫就行!” 这身衣裳是春秋季节穿的,现在穿太厚了,她娘坐在办公室里,脑门直冒汗。 苗玉兰捂着嘴低声说:“我里面的衣裳不好看,就穿这个吧。” 项小羽无法,只好先在办公室里录了一段简单的开场白,便提议去厂房看看。 好歹外面还能凉快些。 “我们厂是从生产烤鱼片发展起来的,刚改革开放那两年,赶上了好政策,国家同意我们农村社员发展家庭副业。渔民就是靠海吃海的,所以我们村里有好多妇女做了烤鱼片等小零食,拿去农村大集上贩卖。”苗玉兰拿出几袋蓝色小包装的烤鱼片给几位记者同志试吃。 项小羽对亲娘的发家史如数家珍,不过,此时她还得继续问:“既然当时有那么多妇女在做烤鱼片的生意,怎么只有你办起了工厂呢?” “其实当时在市场上卖烤鱼片的人有很多,除了我们村的,还有其他地方的。但是当时大家的贩卖地点一般都在农村大集,这玩意就是零食,不能正经当饭吃,后来的销量就没有最开始那么大了。有些人可能是觉得赚的钱越来越少,干脆就不干这个了,转而去做别的。” 苗玉兰谦虚道:“但我只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除了烤鱼片,也没什么特别手艺。所以,为了继续干这行,我将鱼片卖给了城里的菜市场和批发部。正好当时海浦开始发展旅游业,不少游客都要买特产和纪念品。我们趁机买了包装机,开始售卖带包装的烤鱼片,还根据各地区游客口味的不同,制作了麻辣味、甜辣味和原味的鱼片,在游客间的口碑特别好。现在好多游客来旅游的时候,都会特意购买苗玉兰牌烤鱼片。” 项小羽趁机问:“既然现在苗玉兰牌烤鱼片已经打响名气了,你们有考虑过让产品出省,销往全国吗?” “最近有一些外地客户来厂里进货,不过销量不大,我们主要还是为省内的消费者服务。”苗玉兰为了今天的采访提前演练过好几遍,说起话来有板有眼的,“全国都在提倡保护海洋资源,我们厂也一直在响应国家号召,从不在禁渔期捕鱼,不过这行的鲜鱼需求量非常大,所以从去年起,我们已经开始人工养殖原料鱼了。” “以你们如今的销量,即便自己养殖,原料也是不够用的吧?”项小羽问。 “当然不够用了!”苗玉兰骄傲道,“所以,我们打算用小杂鱼和低值鱼开发一些新产品,这些鱼由于加工和保鲜跟不上,每年都因为变质而损失一大批。用上这些小杂鱼以后,一方面可以弥补禁渔期时烤鱼片产量跟不上的短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消费者提供更多的选择。” 她从提着的布口袋里挑出几样小包装的零食分给大家。 “这几样都是技术员开发的新产品,有蜜汁鱼块、鱼蓉丸、紫菜鱼卷、油炸鱼糕、鱼肉馓子。上市以后,消费者的反馈非常好,近几个月甚至比烤鱼片卖得还好!”苗玉兰笑着说,“我们特意为这些新产品采购了生产线,原料充足,产量也跟得上,所以现在已经开始大量销往省外了。” 苗玉兰带着几位记者走进操作间,工人们虽然没有穿统一制服,但是头发都被干净的工作帽收拢了,每人都带着套袖、手套和口罩,卫生情况看起来还不错。 “我们厂基本已经实现全自动化了,洗鱼机、采肉机、切片机、擂溃机、搅拌机、成型机、真空包装机,我们都有。”苗玉兰带着他们参观了几台大型机器,“除了去头剥皮除内脏这一步,其他步骤基本都是用机器完成的。” 她带着记者在厂房里拍了一会儿,然后在一面写有“苗玉兰海鲜食品加工厂,订货电话 86xxxxx”的灰墙前站定。 单方面将接下来的谈话地点定在了这里。 项小羽看到这面墙以后就一直在憋笑,给苗女士的机智默默点赞。 “苗厂长,方便问一下你们厂的年产值嘛?” “可以呀,”苗玉兰偷偷往旁边挪了一步,露出全部电话,“我们一年大概能卖六七十万元吧。” 除项小羽以外的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这么多? 他们哪怕当一辈子记者也赚不来这些钱啊! 小胡透过摄像机看向苗厂长的目光相当复杂,这老太太可真有钱呐! “不过,我们卖得多,投入的也多,像是人工养殖原料鱼,购买各种机器和生产线,都是需要大量投入的。” 自从苗玉兰开起了工厂,再说自己不赚钱,真是连鬼都不信了。 索性就趁着这次采访的机会透露出去。 现在的情况与前两年不一样了。 以前大家的日子不好过,她需要低调,但是现在村里大多数人的日子都不差,而且她打算开拓外省市场,这就不能在继续谦虚低调了。 否则,本省内都卖不出去的货,谁会千里迢迢来进货呀? * 记者们在苗玉兰的工厂呆了一天,去人工养殖场看过以后,苗玉兰请大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海鲜。 离开时还给每人送了一袋子本厂的产品大礼包。 给足了记者们的面子。 项小羽提着自己那份大礼包回家的时候,还被双胞胎围观了。 “妈,你买的什么啊?这么一大包?”延安扒开袋子往里面看,发现是姥姥厂里的零食后,失望地叹口气,他都吃腻啦! 项小羽没搭理他们,想进屋跟宋专员吐槽一下今天苗女士的一套操作。 不过,儿子们却尾随她跟了进来,声称有要事要宣布。 “杨玉环和万里邀请我们去美国做客!”吉安坐在父母对面说。 “什么时候?还有谁?”宋恂放下文件。 “就是今年暑假的时候,万里要带着杨玉环回美国探亲,她说可以给我们办探亲的签证,跟他们一起去美国玩。” 从没出过国的项小羽觉得让孩子出去见识见识也挺好的。 但是他们两口子都是拿死工资的,不知那点家底够不够儿子出去造的。 “你们想去吗?”项小羽问。 如果孩子特别想去,她也可以咬咬牙赞助一次。 双胞胎当然是想去的,可是他们也考虑到了费用问题,听说外国的东西都可贵啦! 不等儿子们回答,宋恂便拦住话头说:“今年恐怕去不了,你们要是想去,以后再找机会吧。” “为什么去不了?” “现在出国人员大多是公派的,要么是留学生,要么是有公务在身的。你俩现在出国,既不是为了学习,也不是为了工作,单纯只是旅游的话,签证一时半刻办不下来,肯定会错过杨玉环出发的时间。”宋恂在他们的肩膀上拍了拍说,“你们年纪还小,没有必要为了出国旅游掏空咱家家底,国内的大好河山多得是,够你们玩一阵子了。” 最关键的是,他不放心让两个孩子在没有家长陪同的情况下,跟杨万里一起出国。 如果只是在国内游玩,他们爱去哪去哪,但是出国绝对不行。 虽然两家孩子玩得好,项小羽也跟杨万里关系不错,但宋恂在儿子的问题上十分谨慎,不可能把孩子交到一个外国人手里,带出国门。 兄弟俩也担心出国会花费太多,既然爸爸觉得不合适,那他们就不去了。 宋恂怕他们因此情绪低落,便决定给他们找点事做。 “要是这个暑假有空,你们可以给我帮个忙。” “什么忙啊?” “你们爷爷今年退休了,我怕他突然退下来不适应,想让他来海浦散散心。”宋恂笑道,“他干了一辈子工作,也没怎么休闲娱乐过。你俩正好要放假了,可以带着他出去走走。” 吉安问:“那我奶奶呢?奶奶不来?” 宋恂与媳妇对视一眼,轻咳一声说:“奶奶还没正式退休呢,还得上班。” 这就是让儿女们比较犯愁的地方了。 老宋要强了一辈子,结果他主动退下来以后,整天闲赋在家,除了能跟老战友们吹吹牛聊聊天,忆往昔峥嵘岁月,就没别的事可做了。 别的老头还有含饴弄孙的机会,但老宋的孙子要么已经成年,要么远在外地,根本就没有孙子可以让他弄。 而相对年轻的孟团长呢,人家正为了事业忙得风生水起,并没有闲心管这老头子。 据宋悦提供的可靠情报,这老头最近经常没事找事,企图博得关注。 如果再不给他找点事做,或许会影响家庭和谐。 所以,宋恂就跟项小羽商量,让他爸来海浦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项小羽对此表示赞成,她跟公婆一起住了四五年,早就习惯了。而且让老宋来海浦,还能帮他们看着点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双胞胎,一举多得。 吉安和延安跟爷爷的感情向来很好,得到爸爸交代的任务以后,根本就没等到暑假,当天晚上就给省城打了电话。 热情邀请爷爷来海浦居住。 宋成钧刚开始还有些拿乔,声称不想到处乱走,给警卫和儿女添麻烦。 不过,吉安早已掌握了搞定老头老太的小技巧,连续电话轰炸了三天。 “爷爷,你就来吧!求你啦!”吉安一边嫌弃自己的撒娇口吻,一边还要在电话里告状,“我爸妈都没时间管我们,我跟延安暑假哪也不能去,只能在家呆着!你快来吧,你来了就能带我们出去玩了!” 深觉被孙子需要的宋成钧在家准备了几天,一个礼拜后就在警卫员的陪同下来到了海浦。 吉安和延安还没放学,只有宋恂夫妻去车站接人回家。 望着眼前这栋充满资产阶级味道的小洋楼,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老宋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你们先回去吧,我这边暂时用不到你们。”他回身跟几个穿军装的年轻人摆手。 “首长,那我们什么时候来接您?” 宋成钧在儿子身上扫了一眼,故作不在意地说:“看情况吧,呆腻了我就回去,这次主要是来陪陪孙子的,俩孩子非得让我来。” 打头的一个年轻人笑道:“那您在这边散散心,我隔天过来一次,您有什么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事?”宋成钧再次摆手,“你们回去忙吧。” 送走了客人,项小羽亲自去下厨炒菜了。 宋恂泡了一壶茶,又给无聊的老爹安排了任务。 “爸,你在这边多住一阵子吧,帮我盯着点吉安和延安。” “两个孩子挺好的,盯什么?” “他俩前段时间收到了小姑娘的情书,还是小学生写的,我跟小羽怕他们有早恋苗头,但又没时间看着他们。”宋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诚恳,“正好你过来了,能管管两个孩子。” “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宋成钧不以为意道,“你看你妹妹,十七八了还没个对象呢,读完硕士读博士,博士毕业还得一年多,谈的对象都给拖黄了!多让人操心!” 宋恂:“……” “要是吉安和延安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把媳妇定下来,你以后就省心了!” 第224章 番外四 老宋对于孙子早恋的态度, 让宋恂这个亲儿子也有些诧异。 在他的印象里,他爸从不鼓励在校期间谈恋爱。 他们兄妹几个上学的时候,老宋最常说的话就是, 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 要将全部心思放在学业上,不要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浪费了光阴。 所以,兄弟姐妹四人,包括宋恺在内, 都是晚婚晚育的。 到了宋恒和宋悦这里,甚至比两个哥哥结婚更晚。 宋恒从军校毕业以后返回原部队, 今年春节前与文工团的一个年轻女编剧结了婚。 因为不用坐班, 女方有很多自由时间经营家庭生活, 所以这对新婚夫妻的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而他的同胞妹妹宋悦, 却一直缩在学校里不肯毕业。 原本家人们以为她硕士毕业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没想到那年中医学院的副院长开始招收博士生。 副院长是军区医院席老先生的徒弟, 宋悦本科期间又一直给席老先生当学徒,因此等她硕士毕业以后, 又顺理成章地被已经彻底退休的席老先生推荐给了副院长, 成了全省第一个在读针灸博士。 据说最近在研究用针灸治疗甲状腺亢进的近期和远期疗效。 不过, 在老宋看来,针灸治疗甲亢的效果咋样暂时未可知, 但是她近期没有对象却是事实。 宋悦的婚事简直成了他的心病, 尤其是在大孙子明彦都已经结婚以后, 他就更着急了。 等他闺女博士毕业的时候,将近三十岁,关键是女博士这样的学历得找个啥样的对象才能般配呀? 上一个对象就是因为学历相差太悬殊而主动提出分手的。 与对象分手后,早就被亲娘劝过“可以多谈几次恋爱再结婚”的宋悦, 只难过了两天就重新满血复活了。 而得知真相的亲爹老宋,一边在家里大骂对方有眼无珠、烂泥扶不上墙,一边在副团级以上的军官里给他闺女相看对象。 按照他的想法,学历不匹配的话,职位高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结果,将年纪差不多的军官挨个划拉一遍,无一例外的,婚姻状态那一栏全是已婚。 “宋悦这种情况的,就别给她找军人了。”宋恂难得回家以后什么也没干,留在客厅里陪他爹看新闻,纯聊天,“我大姨也是当大夫的,看看她每天的忙碌程度,就知道以后小悦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了。要是让她嫁给军人,两口子都忙,还怎么过日子?你应该参照宋恒找对象的标准给小悦找,最好找个有点能力,还有时间顾家的男人。” 能给宋悦当个贤内助就最好了。 宋成钧:“……” 按照这个标准找,大概率是要给他闺女找个吃软饭的了。 有了小女儿的对比,老宋对两个孙子的早恋问题格外宽容。 去帮孙子们开家长会的时候,还特别留意了一下班里的女同学们。 发现这些女生似乎都比他孙子高一点后,他才猛地记起,情书好像是小学生给的。 “爷,你找啥呢?”延安拽了一下爷爷的袖子,“我俩的座位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你们怎么坐得这么靠前?”老宋不满意道,“距离黑板太近,容易得近视眼。” “我们班按照个头排座,我俩比同学矮当然要坐在前面啦。”而且因为他俩个头一样,还是同桌。 “那得跟你们老师反应一下,一直这样坐可不行。” “对呀,”延安撺掇道,“爷爷,一会儿家长会结束,你帮我们跟老师说说。” “这么点事,你们自己就不能说?” “家长说话好使,”延安低声说,“而且你今天穿得这么精神,当然得去老师跟前亮亮相了。” 其实相较于从前,他爷爷今天这身没有任何身份象征的绿军装并不怎么气派,不过,这老爷子的气质摆在那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不是普通老头。 宋成钧被孙子们奉承得挺高兴,却仍是不为所动地摆手,让他们自己找老师说去。 他走进教室找到座位,桌子上已经摆好学生们各自的期末考试卷子了。 “哎,同志,你是孩子爷爷还是姥爷呀?”第一排有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回头搭话。 “我是爷爷。” 老宋还是头一次体验给孙子开家长会,宋恺家的明彦和茜茜上学的时候,他工作正忙,后来又去农场劳动了几年,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哎,我也是孩子爷爷,孩子爹妈都要上班,特意让我来开会的。”前面的老头还挺健谈的,拿着一份试卷说,“我孙子这次考得不好,只考了第二名,怕他爹**评他,非要让我来开会。” “第二名还不好?”宋成钧笑道,“你家对孩子的要求太高了。” “我孙子从小就聪明,小学跳了两级呢,在以前的班里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老头戴上老花镜,对照着孙子的试卷说,“上了初中以后,主要还是被新开的英语课耽误了,早知道应该早点培养他学英语。老哥,你家孩子英语怎么样?” 宋成钧翻了翻两个孙子的英语卷子,谦虚道:“我孙子的英语成绩还行,考了一百分,也是占了从小学英语的便宜。” “哦哦,那你们家还挺有远见的,”老头似乎想要扳回一城,又拿起数学和语文卷子说,“我孙子说他这次数学满分,要是把语文的作文好好写一写,就能压过他们班的双胞胎,考第一名了。” 宋成钧翻着延安的考试卷,头也不抬地说:“我小孙子也说作文没发挥好,要不这次就能跟他哥并列第一了。” 郑凯凯的爷爷品了品他这番话,过了几秒才问:“老哥,你家孩子是双胞胎啊?” “嗯,我小孙子这次只考了第三名,怕被他爸**评,让我来帮忙开家长会的。” 郑爷爷:“……” 宋成钧给孙子开了一趟家长会,听了满耳朵的表扬,带着孙子的试卷走出教室的时候红光满面的。 “爷爷,老师表扬我们了嘛?”等在操场里的延安,见到爷爷大步走出教学楼,便赶紧迎上去。 妈妈每次开完家长会都可高兴了,让爷爷来给他们开家长会果然没错。 “哈哈,表扬了好几次。”宋成钧拉上两个孙子说,“走,咱爷仨今天下馆子去,吃点好吃的。” “爷爷,你带我们去教堂对面的西餐厅吃冰糕呗!” “西餐厅有什么好吃的?”宋成钧嫌弃道,“哪有红烧肉好吃?” “这两天教堂前面的广场上在开消夏音乐会,咱们去那个餐厅吃饭,可以坐着听音乐会。”吉安推荐道,“杨玉环已经去过了,她说唱歌的人可多了,还有上台唱沙家浜的呢!” 两个孙子想去开洋荤,宋成钧一边念叨资产阶级享乐要不得,一边带着批判的眼光坐进了西餐厅里。 小哥俩熟门熟路地点了好几道肉菜,想起奶奶在电话里的叮嘱,又给爷爷意思意思点了一道沙拉。 爷仨坐在靠窗的位置啃猪肘子,餐厅外面正在举办最近备受市民关注的海浦消夏音乐会。 上台表演的,有歌舞团的专业演员,也有普通市民。 上至七八十,下到三四岁的都可以去表演节目。 “爷,咱们一会儿也上台去表演一个呀!”延安抹着嘴上的油提议。 “你们去吧。”宋成钧不太能欣赏最近的流行音乐,大多是靡靡之音,让他这老头子听了浑身难受。 “那我跟我哥去表演个节目,爷爷,你一会儿记得给我们鼓掌啊!” “行。”宋成钧鼓励地笑笑。 吉安和延安吃得差不多了,把嘴上的油擦干净,就跑去舞台 上一个表演节目的刚唱了一首最近很火的《上海滩》,将台下观众的热情完全调动了起来。 见到一对双胞胎少年上台, 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了吉安,让他们做一下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们是海浦第九中学的学生,我叫宋吉安,我弟弟叫宋延安,”吉安一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冲着西餐厅的方向挥了挥,“我们今天想要朗诵一段《谁是最可爱的人》,送给我们的爷爷,他今年退休了,刚刚离开为之奋斗一辈子的事业,但他心里还有太多不舍和牵挂。我和弟弟想要告诉他,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他一直都是我们的榜样和骄傲,是我们心中最可爱的人!” 吉安将舞台交给弟弟,自己则走到舞台边的钢琴前坐定,《我爱你中国》的前奏在跳跃的指间缓缓流淌。 延安在哥哥的钢琴伴奏下,举起话筒饱含真情地朗诵道:“我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呢?我们的战士,我感到他们是最可爱的人……他们的品质是那样的纯洁和高尚,他们的意志是那样的坚韧和刚强,他们的气质是那样的淳朴和谦逊,他们的胸怀是那样的美丽和宽广……” 台下的观众从刚才那浪奔浪流的喧嚣中安静下来,认真听着台上中学生的配乐朗诵。 改革开放还不到十年,成年观众们大多经历过那段淳朴又充满干劲的岁月。 短短两三分钟的朗诵,让大家的心里都有些触动。 朗诵结束,钢琴声也戛然而止的时候,观众们为两个小少年献上了热烈的掌声。 走出餐馆欣赏孙子演出的宋成钧抹了抹眼角,一边给孙子们鼓掌,一边腹诽两个孩子太能煽情了,也不知随了谁。 此时,延安再次举起话筒说:“我们原本打算跟爷爷一起上台合唱一首歌的,但我爷爷说现在年轻人的歌曲他不会唱,唱老歌的话怕大家不爱听。我想请问大家,如果让我爷爷上台唱一首老歌,大家愿意听吗?” 观众们都回头寻找双胞胎的爷爷,同时捧场地喊:“愿意——” “爷!大家都说愿意听!”延安冲着老宋的方向喊,“你快上台来吧!咱们一起合唱一首!” 宋成钧:“……” 这熊孩子! 两个孩子赖在台上不肯下来,宋成钧只好在孙子和观众的起哄下走上了消夏音乐会的舞台。 他还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正式表演过节目呢! 以前他都是坐在台下看节目的。 退休以后真是啥稀奇事都碰上了。 宋成钧在心里嘀咕了两句,便接过话筒问孙子们:“会唱《我是一个兵》吗?” “会唱!”延安赶紧点头。 “我给你们伴奏!”吉安又坐回了钢琴前。 宋成钧虽然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但是既然上来了,他就要好好唱。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老宋站在台上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台下的观众也跟着台上的祖孙三人大合唱。 “我是一个兵,爱国爱人民,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 …… 主持人似乎觉得这老少三人很有话题度,一曲结束后,还想上台采访一下他们,甚至还想让老宋说两句。 老宋摆摆手不想说,唱完歌就打算下台了。 不过,台下的观众里却有几个男声喊,让老同志说两句。 有个中年男人还说:“我也是今年离开队伍的,老同志说两句吧!” 宋成钧停住退场的脚步,想了想便重新拿起话筒,对着那个男人的方向说:“为了提高效率,这两年我们的队伍一直在精简整编。咱们这些离开了队伍的人,已经圆满完成了祖国和人民赋予的使命。接下来咱们要重新做回老百姓,既要爱党爱人民,也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为个人小家庭,为父老乡亲和家乡建设出一份力。大家虽然离开了,但是军人的品质是不变的,祝愿同志们都能坚守本心,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 祖孙三人一起在台上唱了歌,溜达着回家的时候,宋成钧还在吐槽孙子们太能煽情了。 “爷,你也挺能煽情呀!”延安顶嘴,“比我俩还能煽呢!你讲完那段话,台下有个叔叔都哭啦!” “净胡说,我怎么没看到人家哭了!” 三人相互挤兑着说了一会儿没什么营养的话,又开始计划暑假的安排了。 按照老宋的意思,夏天在城里呆着实在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去乡下呆一阵子。 “爷爷,你会开车不?咱们明天就出发吧,”吉安提议道,“可以先去几个旅游景点转转,有好多新开发的景点我们也没去过呢,然后呢,沿着海水浴场一路往回走,最后回到瑶水村!我姥爷买了一条新船,可大了,现在禁渔期,不让拉网捕鱼了,但咱们可以用他的船出海钓鱼!” 老宋觉得孙子的规划不错,这条线路玩下来,也能玩好久呢! 三人走进先锋路,正好看到搬着板凳回家的邢爷爷。 “老邢,又下棋去了?”宋成钧在这里住了些日子,已经跟左右邻里混熟了。 尤其是邢老师,两人偶尔会一起下棋。 “哎,今天没意思,遇上的都是臭棋篓子。”邢老师拍拍吉安的肩膀问,“你是不是放暑假了?得去参加棋队的集训了吧?” “我先不参加,暑假还得陪我爷爷出去玩呢!”吉安摇头。 “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可不行,小心下次比赛被人拿下!”邢老师提点道,“你要是想在围棋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就得在这上面多花些时间和心思。现在不少孩子把文化课都放下了,专攻围棋培训。” 宋成钧不太懂围棋这一行,以为自己耽误孩子学习了,便改口说:“还是集训要紧,出门玩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吉安却摇头道:“他们打算当职业棋手才会一门心思钻研围棋,但我不想当呀,我以后要当军人的!” 宋成钧不知他是一时兴起,还是早就有此志向。 但此时能听到孙子说出想参军的话,让刚退下来的老宋还是有种后继有人的欣慰感。 虽然宋恒已经在部队里干得不错了,可是儿子和孙子还是不一样的。 最起码,孙子淘气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给孙子找借口,淘小子都聪明。 而儿子小时候淘气的时候,他只想抡上两巴掌。 祖孙三人还是按照原计划,在第二天出发,奔向了诗和远方。 家里终于清净以后,宋恂和项小羽过起了难得的二人世界。 宋恂这几天都尽量提早回家,陪媳妇去教堂那边参加消夏音乐会,顺便吃个桌上摆着假花的烛光晚餐。 这天,两人刚牵着三只狗子遛弯回家,便被隔壁的钟卉找上了门。 钟卉单独来串门,通常都是找项小羽的,宋恂跟她打声招呼,就抱着刚买的西瓜进了厨房。 客厅里的钟卉,面对项小羽却不知如何开口。 项小羽给她倒了杯凉白开,开着玩笑问:“怎么了,老吴又惹你不高兴了?” “哎,他一直那样,我都习惯了。”钟卉迟疑片刻,还是不好意思地问,“小羽,你手头有活钱么?我这里有一些国库券想要转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项小羽一下子便被问住了。 说他们家没钱,别人肯定不信,毕竟苗玉兰海鲜食品加工厂的名声已经打响了。 作为款婆的亲闺女,怎么可能没钱呢? 但她家确实没有太多能跟钟卉交易的存款。 钟卉的亲戚都是捧铁饭碗的,她不找亲戚转手,反而问到自己这里来,数目肯定不小。 “有一些留着日用的钱是活期的,剩下的存定期了。”项小羽问,“你有什么急事么?需要多少啊?” “我的事你可能也听说了,最近我刚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想自己办个食品厂。但我家的那些存款,都买了国库券,而且都是五年期的,一时半刻又没办法跟别人借钱,我就想把这些国库券转手卖了。” 项小羽有些为难:“钟姐,国库券是啥行情,你也清楚,这玩意我们家也有一大堆呢,现在是真不敢再买了!” 他们家真的有不少国库券。 前些年为了集中财力办大事,国家开始发行国库券。当时大家都觉得这玩意不值钱,没人愿意买,所以很多单位都摊派了购买国库券的任务,根据每人的工资级别不同,摊派的数量也不一样。 那会儿喊出的口号就是,积极购买国库券是每个单位和个人应尽的义务。 他俩在各自的单位都接到了摊派任务,好在利息还算可观,个人年利10%,十年下来,五十块就能变成一百块。 当时刚刚改革开放,工资也没什么太大调整,如果不升职的话,工资几乎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所以把钱借给国家十年后,到手就能翻一倍,也算是有利可图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世道会变得这样快,自从实行价格双轨制以后,除了工资不涨,啥都涨价。 很多人都觉得买国库券吃亏了,手头紧的人家已经开始想办法转卖国库券了。 但是国库券这东西几乎每家都有点,把钱都压在这上面,谁乐意啊? 所以现在国库券的行情并不太好,那些专门收国库券的人已经把价格压到七折,甚至五折了。 “我知道现在国库券不好脱手,但是那些收券的人给的价格实在太低了,直接对半砍。这么低的价格我亏得太多了!”钟卉拉着她的手说,“我宁可让自己人占了这个便宜,也不能便宜了那些收券的,小羽,你要是能接手我手里这些券,我六折就卖!” 她跟老吴前些年捣腾人参和林蛙油赚了一些钱,再加上这些年的工资,全部买了年利10%的国库券,整整四万块! 当然,她也不全是按照原价购买的,单位同事和亲戚朋友想要转手国库券的时候,她按照七五折就收了回来。 原本觉得从中间倒一手,就能多赚两三成,是个挺划算的买卖。 可是等到她真正要用钱的时候,却抓瞎了。 她大哥帮她联系的生产设备已经有眉目了,但她这边还没凑到钱呢! 宋恂端着西瓜从厨房出来,对上项小羽询问的视线,便问:“钟姐,你要转手多少国库券?” 钟卉咬咬牙说:“四万块!” “这事老吴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我自己过来的。你们是处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了,让他来提钱的事,容易伤感情。我自己来问问就得了。” 项小羽暗道,你们是两口子,谁来不一样? “那你先回去问问老吴的意见吧,”宋恂笑了笑说,“他要是同意,我们就按六折的价钱接手。” 钟卉没想到宋恂会这么痛快,确认他真的能吃下自己手里的国库券后,便急慌慌地跑回家找老吴商量去了。 待她离开,项小羽拉过宋恂,不安地问:“咱家已经买了五千的国库券了,再买两万四的话,那真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咱俩这个职业,除非下海经商,否则把钱放在银行里和买国库券没什么区别,国库券的利息还稍微高一些。”宋恂递了一片西瓜给她,“六折还挺划算的,她这批券是八三年或者八四年发行的,今年或者明年就可以取利息了。” “把这么多钱压在国库券上,我还是不放心,”项小羽搓着手说,“万一咱家有急事需要钱怎么办啊?” 宋恂轻笑:“你不是还有个大款娘家么,怕什么?到时候我就跟着你吃软饭好了。再说,之前就有风声,国家关于国库券的政策可能会作出调整,如果国库券可以在市场上流通,兑现就方便多了。” 第225章 番外五 宋恂和项小羽花了两万四千块, 从钟卉那里接手了四万块的国库券。 只不过,自打将这两万多块掏出去后,项小羽隔三差五就要后悔一次。 原因无他, 通货膨胀太快了! 她觉得即便真的能在国库券到期以后,连本带利拿回六万块钱, 他们家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而她的这种感觉在两年后物价突然飙升时,达到了顶峰。 “再这样下去, 咱俩的这点工资就真的不够花了。”项小羽踢下高跟鞋, 弯腰捶着自己的小腿, “我今天去买毛线的时候,差点被人把鞋踩掉了!商店里实在太挤了,我只来得及买五斤毛线,还有好多东西没买呢,等你周末休息的时候跟我一起去吧。” 宋恂瞟一眼那堆花花绿绿的毛线,表情格外一言难尽。 “马上就是夏天了,你买那么多毛线做什么?” “儿子的个头蹿得那么快,以前的毛衣毛裤都不能穿了, 我当然得给他们织新的!你平时不去商店, 不知道现在物价长得有多离谱,简直一天一个价!要是等到冬天再买, 不知又要翻几倍了!” “现在是价格闯关的阵痛期, 再过一阵子,价格肯定会稳定的。”宋恂说这话的时候,底气也不是很足。 他其实对当下的物价情况很清楚, 办公桌上每天都有一份关于物价的报告。 但海浦的干部们对此束手无策,这已经不单单是海浦的问题了,而是全国性的问题。 前几年实行价格双轨制时, 物价就已经很高了,而这次国家全面放开价格,完全由市场定价后,许多商品的单价都已经翻倍了。 “你的那些大道理还是留在开会的时候说吧,明天我还得去多买点盐、火柴和洗衣粉,这几样东西不怕放过期。”项小羽拒绝听他的理性分析,虽然他们这些记者天天在新闻上提倡大家理性消费,但是在商场里取完景放下设备以后,也是要加入采购大军的。 她看了一眼手表,强撑着酸痛的小腿起身说:“还有点时间,要不咱们去门口的供销社看看吧?万一有新鲜鱼肉蛋也可以买一些回来,儿子马上就要中考了,营养必须得跟上才行。” 端着水杯经过的延安,笑嘻嘻地说:“妈,我们在食堂吃饭的营养也挺均衡的,这个时间供销社不可能有东西,你们还是别去了。” “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赶紧回屋复习去。”项小羽推着儿子上楼。 延安赖着不想走,“我看会儿电视放松放松。” “还有一个多月就该中考了,你可抓紧点时间吧!” 这孩子眼瞅着就要上高中了,还整天不紧不慢地玩着学。吉安和郑凯凯在各科老师的鸡血下暗暗较劲,都想要拿下今年的中考状元。 再看宋延安,完全没有自己是中考生的自觉,学一会儿就要下楼来摸会儿鱼,要么看电视,要么弹钢琴,反正总有借口。 宋恂去厨房拎了两个菜篮子出来,拉着媳妇说:“不用管他了,想玩就让他玩一会儿。你不是要去供销社么,快走吧。” 项小羽瞪了拆台的人一眼,提着菜篮子便往外走。 “我觉得你对延安有点偏心啊,这可不行,”走出家门,项小羽就挽上他的手臂说,“两个孩子必须得一碗水端平啊!” “一碗水端平并不是说对学习成绩的要求也要端平,吉安憋着一股劲想拿个第一,但是延安明显是不在乎名次的,能跟他哥一起考上一中就行了。” 对于孩子的文化课成绩,宋恂的心态比较佛系,并不要求他们取得多高的名次。 延安的学习成绩虽然不如吉安亮眼,但综合能力很突出,是课外活动积极分子。 宋恂本人的性格与儿子截然相反,可是他青春期时交往的朋友,几乎都是延安这个类型的。 所以,儿子长成了他年少时向往的模样,他觉得很好,不想给他规定太多条条框框。 “说得好像你是亲爹,我是后娘似的!好人都让你当了!” 两人来到供销社,看到门店里的冷清,项小羽就叹口气:“得嘞,果然都卖空了。早知道当初就应该住到地委家属院去,听说家属院那边由后勤负责集中采购。东西虽然贵点,但至少不用跟人抢菜了。” “要不我去后勤说一声,在家属院帮忙安排一套房?” “咱们自己有房子,再去占用一套,这样好么?”项小羽有些犹豫。 宋恂在家属院应该有套房的,但当时为了两个孩子上学方便,他们没有搬过去,一直住在先锋路上。 最开始还好,但是前年宋恂的职务有了小小调整,副专员前面被加了常务两个字。 先锋路片区民警的巡逻班次都为此增加了一班,给人家增添了不少麻烦。 而且听说有人出价八万在先锋路上买房,愣是没有一户出手。 “没什么不好的,等吉安延安考完中考,可以考虑搬过去住,那边距离一中比较近。”宋恂笑道,“搬去家属院,咱们跟其他同志也能多些交流。” 项小羽一时拿不定主意,用起了拖延**,等儿子考完试再说吧。 “我看商店里有不少人在抢购电视机和电冰箱,18寸的电视机已经从1300涨到了1800,电冰箱也一直在涨价,要不咱们买一台电冰箱吧?”她被最近的涨价风波闹得心惊胆战,总想囤东西。 现在花钱就是给未来省钱。 “物价被推到这么高,项小毛同志也是出了一份力的,”宋恂无奈笑道,“大家都是你这种心理,甭管有用没用,一窝蜂地去抢购商品,才会出现这种不可控的涨价现象……” 项小羽伸出罪恶之手,精准捏住宋副专员的两片嘴唇,警告道:“回家了就不要讲大道理,我现在只想买一台电冰箱,然后买多多的肉储藏进去!” “……”宋恂将嘴上的手拍下去,妥协道,“那你买吧,家里的存款还够么?要不把国库券转手一部分?” “再有两个月国库券就可以到期取钱了,现在转手多吃亏呀!” * 因为这次价格闯关,所有人都陷入了抢购热潮中,即便是行署里的工作人员,日常见面的话题也大多是围绕买买买的。 单位后勤在这时体现出了超强的战斗力,不但给大家联系肉蛋菜之类的日常物资,连冰箱洗衣机都要组织团购。 在这种消费刺激下,电冰箱的销量大涨,前年无线电设备厂进口的那条电冰箱生产线始终没有停过,三班倒生产电冰箱,仍是供不应求。 而随着电冰箱电视机等家电产品的走俏,他们的价格也突然水涨船高。 项小羽抽空跑去商店,打算抢购一台电冰箱,不过,看到价格以后,她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猪肉再是涨价,也不会贵过电冰箱,还是算了吧。 地委的领导们觉得,再继续下去不是办法,既然价格是受市场影响的,那就多往市场里投放一些电冰箱吧。 于是,就想让曾经的无线电设备厂,如今的海浦电冰箱总厂,增产五万台的电冰箱。 宋恂在这件事上投了反对票。 电冰箱总厂的产能和资金链都不足以让他们突然增产五万台冰箱。 一旦国家再次调整价格政策,消费重新回归理性,电冰箱洗衣机这类家用电器,之前有多火爆,之后就会有多冷清。 届时对电冰箱厂的打击将是致命性的,这种行政命令对企业的发展并没有好处。 “宋专员,你看我们厂现在就已经三班倒了,再来五万台真是吃不消,即便现在立马就把我们厂的规模扩大一倍,我们培训工人也需要时间呢!”厂长王安全刚接到通知,就跑来了行署。 不知领导是真有事,还是特意躲着他,反正他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专员的面。 只好来宋恂这里讨主意。 宋恂并没提他在会上投了反对票这茬,而是问:“你是电冰箱厂的厂长,厂子里有多少产能你不清楚?” “清楚呀,就是太清楚了,才来找领导商量的,让我们一下子拿出五万台,我们真是拿不出来。” “最近电冰箱的价格涨得确实有些离谱,地区让你们加产五万台冰箱,就是为了平抑物价。”宋恂喝了口茶,又突然道,“你是厂长,要为企业的发展负责,如何做才是对企业最好的选择,你心里要有杆秤。” 王安全:“……” 啥意思? 见对方没有多说的打算,王安全只好起身告辞。 一路琢磨着宋恂的话,晚上回家时还私下跟媳妇嘀咕了一番。 不料,他媳妇却嗤笑道:“你傻呀?就你这水平还当厂长呢!对厂子最好的选择是啥?就是像现在这样正常生产,领导给你们下达的任务本来就是不合理的,你继续让工人和机器加班加点地干,就算完不成任务,难道领导还能把你撸了?” 王安全:“……” 好像也没错。 * 这个夏天的大事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般联翩而至。 项小羽一边忙着大采购,一边陪着家里的考生备考。然而,本就忙碌的生活,又被大学好友穆蓉的一通电话搅得更乱了。 穆蓉在校期间一直给中央广播电台的《小喇叭》节目供稿,大四的时候甚至还出版了一本自己的儿童故事书。所以,从省大中文系毕业以后,穆蓉被分配去了中央电视台,在一档少儿节目中做编辑。 她这次打电话,就是特意给项小羽透露内部消息的。 台里某个综合性节目,最近要做调整,正在对外招聘主持人。 穆蓉记得项小羽在上学的时候就想当播音员,这几年两人私下联络时,项小羽也开玩笑似的抱怨过,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所以,刚得到招聘消息,她就通知了项小羽,看看她有没有意向来台里工作。 项小羽当然是想去的,但她不是一个人过日子,她还有家庭。 如果她去了北京,老公孩子怎么办? “你先去考试吧,考上了再纠结也不迟。”宋恂见她被一个电话闹得神思不属,替她做了决定。 “要是我真的考上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项小羽对自己一向有信心,她在海浦记者站干了六年多,几乎任何岗位的工作都能干,而且她还是时下很少见的出镜记者。 中央台那边的栏目需要主持人在业务上一把抓,采访、编辑、主持一条龙。 她怎么可能考不中嘛! “考上了就去。”宋恂在她的手上握了握,“时光不等人,你今年已经35了,虽然在我看来三十来岁才是人生的真正开始,但是电视节目主持人好像更青睐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失,你未来必定会后悔。” 如果项小羽一直留在省电视台当编辑,未必没有当主持人的机会。 但他媳妇当时为家庭做出了牺牲,在海浦记者站一干就是六年。 再过两年,凭借她的资历,很可能会像欧阳抗美一样回省城当某个新闻部门的副主任,那样的话,距离她最初的梦想就更远了。 项小羽心里的天平被他说得愈加倾斜,但嘴上还是问:“要是我去了北京,你跟儿子怎么办啊?” “他俩已经长大了,又不是需要大人把屎把尿的小娃娃,有什么不放心的?” 偷听父母谈话的延安突然窜出来说:“妈妈,你去北京吧,如果考上了,我就跟哥哥去北京陪你!” “把你爸独自扔在家里我可不放心。” “他那么大的人了,又不是需要把屎把尿的小娃娃,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恂:“……” * 项小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家人都支持她去试试,那她就去试试好了。 双胞胎中考结束的当天,她连夜出发前往北京,只停留两天便返回了海浦。 一去一回的速度之快,不由让双胞胎兄弟猜测,妈妈很有可能落榜了! 两个好不容易从考试中解脱出来的中学生,在家里小心翼翼地看妈妈眼色行事,生怕触了项记者的霉头。 “你俩那是什么表情?”项小羽见他们动不动就往自己身上瞟,目光里还带些怜悯,忍不住开口劝道,“你们已经考完试了,要是实在无聊,可以出去玩玩,去省城看看爷爷奶奶也行。” “我们在家陪你吧。”吉安观察着妈妈的脸色说,“妈妈,考试这有时候也是看运气的,落榜了并不代表咱们就不好!” “你这次中考没发挥好?”项小羽狐疑。 吉安:“……” 延安并没有他哥那样迂回,“我俩考的挺好的,我哥说的是你。妈妈,中央台那边考不上也没什么,反正好多人都考不上呢,落榜也没什么丢人的。” 项小羽放下筷子问:“谁跟你们说我落榜了?我已经被录取了呀。” 双胞胎:“::::::” “那你回来以后怎么不说呢?”延安问。 “光是被录取没用,”项小羽解释道,“我是从地方台调去中央台,还需要省台批准放人才能走,我这段时间在等消息呢。没确定的事,我跟你们说什么?” 吉安赶紧问:“那现在怎么样?手续办下来了吗?” “我还在等消息。” 延安立马直起身子问:“如果手续办好了,咱们仨能一起去北京嘛?” 项小羽没敢给出保证。 北京那边住房条件十分紧张,穆蓉在中央台工作了那么多年,一直没从单位分到房子,排队等分房的还有不少老同志呢。 她就算真的被中央台录取了,也不可能马上就解决她的住房问题,多半是要在外面租房子住的。 而首都寸土寸金,想要租一间能容下他们仨的房子,至少得用掉她一半的工资。 “你们还是暂时在海浦陪爸爸吧,”项小羽解释了自己可能要面临的难处,“你俩从小到大从没住过小房子,冷不丁换了新环境,吃住都有很大差异,可能会水土不服,影响学习成绩。” “那就租个大点的房子,”吉安很阔气地说,“我们有钱,可以帮你出房租。” “你俩那点存款,很可能坚持不到高中毕业就花光了。”项小羽逗他们,“这可是你俩的老婆本,以后还得娶媳妇呢,可不能随便花。” 吉安无所谓道:“我们一时半会儿娶不到媳妇,先给妈妈花。” 老母亲被嘴甜的儿子哄得咯咯乐。 宋恂下班回家后,听到媳妇和儿子在讨论租房子的问题,便插言建议,如果真的被顺利调去北京,就在单位附近买套房子吧。 “宋专员,您这目标定得也太高了。”项小羽猛摇头,“咱家哪有这份钱呀,你知道在北京买套商品房得多少钱不?穆蓉说,方庄有个商品房小区,房价已经一千六七一平米了!” 宋恂瞅了两个儿子一眼,示意他们回避,不过俩儿子就像看不懂眼色似的,屁股死死黏在沙发上不肯动地方。 赶不走两个臭小子,宋恂只好当着他们的面亮家底。 “那四万块的国库券能兑出来六万,咱们之前那五千块十年期的国库券,也可以在市场上流通了,大不了不要利息,只把本金兑出来。将咱家所有存款划拉一下,再把吉安延安的老婆本也算上,兴许能凑个七万块。买套三四十平的房子,够你一个人住就行,你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我也能放心一些。” 自打知道媳妇通过了考试,宋恂就一直在掂量这件事。 现在社会上的风气可不像十年前,许多事情简直闻所未闻,让一个女同志独自在人生地不熟的北京租房子,他根本不放心。 “那我俩咋办?”吉安问,“我们能跟妈妈一起住吗?” “那么小的房子,哪有你们的房间?” 宋恂并不打算让两个孩子去添乱,他媳妇到了新单位,正是忙工作的时候,哪有时间照顾孩子? 三四十米的房子在两兄弟看来,确实是挺小的房子,被爸爸如此搪塞了,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 只不过,父母这里行不通,他们就打算另外想办法。 兄弟俩关门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说要去省城看看爷爷奶奶。 既然孩子已经考完试了,出去放松一下也是应该的,宋恂买了车票,亲自将他们送上了火车。 而来到省城的双胞胎,却打起了如意算盘。 刚回到军区大院见到爷爷,延安就急吼吼地说:“爷,我们这次是来向你求助的,你可一定得帮帮我们呐!” “什么事急成这样?”宋成钧一怔,以为他们中考没考好,在出分之前跑来省城避风头了。 “哎呀,我妈妈要去北京的事,你知道了不?” “嗯,就为这点事?” “不是!”延安把他们家要买房子,但是没有他们哥俩房间的悲惨经历讲给了爷爷,“爷,你赞助我们一点钱呗?” “……”宋成钧无语道,“你倒是不客气,最起码也说个‘借’吧?” 延安将脸蛋凑到爷爷的脸上蹭了蹭,搂着爷爷的脖子说:“咱们爷仨是啥关系?我们跟你要钱咋能说是借呢?” 吉安附和道:“对,不能借钱,破坏感情。” “……”宋成钧嫌弃地将脸挪开,“你们不是成天念叨大款姥姥么,怎么不找你们姥姥要赞助去?” 延安故作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说:“嗐,忘了还可以跟我姥姥借钱啦,我俩一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爷爷了!” 宋成钧心知俩小子又在忽悠自己,不过仍是被忽悠得满面红光。 “你们要多少钱啊?” “够买一个房间就行,两三万吧。” “这么多?”宋成钧瞪眼,“以为你爷爷是开银行的呢!” “少一点也没关系!要是房间太小的话,我们可以睡上下铺。”吉安很好说话。 宋成钧仍是不为所动,让孙子们围着他说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 听够了奉承话,老宋才起身带着孙子进了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国库券递过去说:“只有一万块的国库券,到期以后我还没去兑付呢,兑出来也能有一万五了。” 兄弟俩赶紧将国库券接过来,给爷爷来了全套的揉肩捏腿服务。 宋成钧心说,花了一万多块呢,他可得好好享受一下。 然而,延安这兔崽子收到钱就变了脸,一边给他捏肩,一边贼兮兮地问:“爷,你居然背着我奶攒了这么多钱?我奶知道不?” 宋成钧:“……” 第226章 番外六 为了给孙子们买房, 老宋可谓是倾尽所有了。 自打他跟孟玉裁结婚,工资就一直被媳妇攥在手里。 对于自己的家底,老宋只能估出个大致数目, 具体有多少钱他也不清楚。 不过,以防他退休以后闲极无聊,没事找事, 孟玉裁决定将家里一万块的国库券交给他保管。 既给了钱,又让他无法乱花。 算是走个过场。 这些国库券已经被老宋保存了三年, 今年正好到期兑付, 却被两个小孙子忽悠了去。 吉安还假惺惺地问:“爷, 你把钱都给了我们,自己还有零花钱嘛?我俩存折上还有点钱,要不先给你用吧?” 老宋早知道他们每人有个存折,只当是他们存压岁钱的账户, 账上能有三四百就不错了。 价值一万五的国库券都给出去了, 他怎么可能在小钱上计较? “不用了, 你俩留着自己花吧。” 保住了一张四位数存折的延安在心里偷着乐, 手上卖力地给爷爷捏着肩膀。 “爷,我小叔家的小妹妹长啥样, 你见过没有?” “我只看过照片, 孩子还太小了,估计要等到明年过年的时候才能带回来瞧瞧。” “我妹长得像我俩不?”吉安问。 “不太像, 我瞧着好像有点像你们小婶。” “哎, 那有点可惜呀,”延安一脸遗憾,“要是像我俩就好了,大家都说我俩长得像你年轻的时候, 那多俊呀!” 吉安接话说:“女孩子长得像小婶也挺好的,小婶也挺漂亮的。” 宋成钧扭头在孙子们的脸上打量片刻,试图找到些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以前大家都说宋恒最像他年轻的时候,双胞胎长得像他这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兴许是他对孙子们的滤镜太厚了,仔细辨认一番后,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像。 延安捶着背,得寸进尺道:“爷,等你见了我小妹,可不许太偏心眼儿啊!咱们仨才是最好的!” 宋成钧:“……” 这俩臭小子把他的家底都掏干净了,居然还好意思跟个小娃娃争风吃醋。 “那你们把一万块还我吧,到时候你们三个平分,省得你说我偏心。” “我就是防患于未然嘛。”延安学起了林妹妹的腔调,“你心里自然有我们,只是见了‘妹妹’,就把我们忘了。” 吉安:“……” 他有点不想要这个弟弟了,这语气神态还怪恶心的。 幸亏他爷正闭眼享受按摩服务,没看到延安的怪模样,否则这一万块国库券保不保得住还真不好说。 兄弟俩从爷爷这里要到一万五的赞助,又依葫芦画瓢找到了奶奶。 孟玉裁并没有老宋那么好说话,听说他们已经从老头子那里忽悠去了一万五,只肯再赞助五千块,给他们凑个两万。 “奶,你咋还没我爷大方呢?”延安大失所望。 原以为她奶即便不如大款姥姥有钱,那也是掌管家庭财政大权的人,没想到竟然只肯赞助五千。 “你俩少忽悠我,”孟玉裁不吃他们的激将,“我跟你们爷爷攒下的家底都是有数的,还得给你们小叔和小姑家的孩子留点,要是现在全给了你们,以后他们来伸手要钱的时候,我拿什么给?” 吉安帮奶奶分析道:“奶,你知道什么叫通货膨胀吧?这才几个月呀,我妈买的毛线价格已经翻倍了。等我小叔家的贝贝长大以后,你现在存的钱很可能就不值钱了,还不如趁着值钱的时候,先给我们用呢。” “对啊,奶,”延安拉着奶奶说,“要不你再借我们五千块,等贝贝长大要用钱的时候,我再把这五千块还你!” 孟玉裁:“……” 想得还挺美的。 奶奶一直不松口,无奈之下,双胞胎只好按照比国库券稍低一点的利息跟奶奶借了五千块,十年以后归还八千块。 吉安和延安就这样搞到了人生第一笔贷款,白纸黑字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听我妈说,省城这边正在举办‘薪火相传说唱艺术之夜’,来了好多艺术名家表演弹词、八角鼓、太平歌词、京韵大鼓,还有说书和相声之类的。”吉安拉着她说,“奶,你想不想去看看,我跟弟弟陪你们去看呀?” “对呀,你跟我爷爷不是最爱看这些嘛,我俩陪你们去。” 刚刚得到巨额赞助的双胞胎兄弟简直不要太贴心。 有孙子陪着一起去当然好,孟玉裁点头说:“正好有人给了我演出票,那就明天晚上去看看吧。” 兄弟俩跟老两口约定了看表演的时间,见天色还早,就想去找大院里的小伙伴们叙叙旧。 结果两人刚走出大门,便跟宋明彦走了个对面。 “明彦哥,”吉安停下来跟他打了招呼,“爷爷奶奶刚吃了饭看电视呢,你快进去吧。” 延安也跟他问了好,然后冲着他怀里的小姑娘做鬼脸,吓得小姑娘将脸埋进爸爸怀里。 “你们中考考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成绩?”宋明彦在闺女的背上拍了拍。 “考得还行,再有一个星期就能出成绩了。”吉安客气地邀请,“明彦哥,你们学校也该放假了吧?暑假的时候可以带着嫂子来我们海浦玩一玩呀,现在正是旅游旺季。” 宋明彦笑着点头答应。 双方又在门口说了会儿话,双胞胎便冲着小姑娘挥挥手,找小伙伴玩去了。 他们跟大伯家的堂哥堂姐关系还不错,每年来省城的时候能见上一两面。 虽然双方年龄差距很大,但宋明彦在师范学院当老师,见面时关心一下双胞胎的学习,彼此也算有话题可聊。 至于大伯和大伯母,小哥俩是几年也见不上一面的,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俩不清楚,反正爷爷年纪越大,脾气越犟,好几年不搭理他们大伯。 * 兄弟俩在省城撒欢玩了一个礼拜,就在他们乐不思蜀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宋吉安同学成了海浦地区中考状元。 “你俩别玩了,赶紧回来吧,”项小羽在电话里的语气振奋,“学校那边还有些活动需要你出面配合呢!” 吉安握着话筒愣了几秒,笑容才逐渐在脸上绽开。 “距离学校通知的出分日期还有几天呢,怎么这么快就有成绩啦?别是弄错了吧?” “你们校长亲自给你爸打的电话,这还能有错?” 吉安瞥一眼忐忑不安的弟弟,又赶紧问:“延安的成绩怎么样?能上一中吗?” “老师没说具体分数,但是听说能排在五十来名,上一中是没问题的。” 延安听说自己能考全地区五十多名,立马就来了精神,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考了状元的。 “郑凯凯得了第几名啊?”延安决定帮哥哥打听一下宿敌的成绩。 “我只关心自己儿子,别人的成绩我没问。你们这次的成绩虽然不错,但也不要骄傲!”项小羽受到小宋哥的委托,例行敲打儿子们,“这次的试卷是全省统考的,省状元是省城四十七中的一个女生,跟人家相比,你们还差得远呢,不要翘尾巴知道不?尤其是你,宋延安!” 然而,得知自己顺利考入省重点高中的宋延安并不把她的敲打放在心上。 将电话一放,就跟爷爷奶奶报喜去了。 宋成钧果然很高兴,连说了三声好,还打算给兄弟俩买点啥作为升学奖励。 已经从爷爷这里得到买房赞助的兄弟俩,不打算让爷爷继续破费了。 吉安摆手说:“我俩啥都不缺,爷,等你的书写好以后,送我一本就行了!” “我也想要一本!”延安也很捧场。 老宋虽然退休了,却并不是彻底的无事可做。 这位曾经的文盲宋大炮,正在自己写书。 他想根据兵书,结合本人的亲身经历,总结出一些自己的治军经验,但这本书并不会公开出版发行。 不过,既然孙子开口讨要了,老宋还是很大方地许诺送给他们两本。 宋成钧跟老朋友聊天的时候,又有了新的吹嘘资本,他孙子考了中考状元! 而双胞胎兄弟在接到电话的第二天,就在军装小哥的陪同下,背着巨款返回了海浦。 项小羽看到那两沓钱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连安排儿子接受采访的事都忘了,连忙拉住两人问:“你们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爷爷奶奶给的,赞助我们在北京买房。”延安啃着西瓜笑眯眯。 项小羽一时拿不准这钱到底该不该要,赶紧去书房找到宋恂,将事情说了。 “他俩不会把咱爸妈的家底都掏空了吧?” “掏空不至于,但是掏了一半还是有可能的。”宋恂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延安凑过来问:“爸,加上这两万五,能买个大点的房子不?给我俩留个房间,要是不够用,我们再去找姥姥赞助一点。” “胡闹!”宋恂难得对两个儿子拉下了脸。 双胞胎立马噤声。 “你姥姥和你舅舅们现在住在哪儿呢?” “瑶水村呀!” “嗯,人家自己还住在农村,然后你让人家拿出好几万块赞助你们去首都买房子,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们没想太多,反正我姥姥有钱,我们先跟她借点也行。”延安嗫嚅。 “老太太六十多了还整天在工厂里忙活,赚的是辛苦钱。人家有钱,但是没有义务赞助给你们。”宋恂不带什么情绪地说,“守多大的碗,就吃多大的饭。咱家要是凭自己本事在首都买了房子,别人不会说什么,但是你跟姥姥家要钱买房子,让你的舅舅们怎么看?这套房子到底算谁的?” 当初他老丈人提出给项前进买房时,项远洋脸上是什么表情,宋恂看得清楚。 “我们跟姥姥借钱也不行啊?”延安问。 “最好不要。”宋恂捏着鼻梁说,“你们换位想想,如果你们有个亲戚,在城里最好的地段住着小洋房,在农村也另有一套住房,夫妻双方都端着铁饭碗,孩子上着城里的重点中学,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个亲戚跑回农村跟你们说,他还想去北京买套房子,但钱不凑手,想跟你们借点钱。你们听完这话是什么心情?” 双胞胎:“::::::” 宋恂提醒:“你二舅家的圆圆还因为户口问题,一直在农村上学呢!你们跟姥姥的感情好,跟姥姥开口借钱,她肯定会答应,甚至还可能自己出钱给你们买大房子。但是咱们家现在真的到了非要借钱不可的地步嘛?” “我俩就是想买个大点的房子,以后我们可以跟妈妈一起住,姥姥姥爷再去北京的时候,也可以住在咱们家。”吉安勉强解释。 宋恂颔首:“我理解你们想要住大房子的心情,但是,宋吉安和宋延安同学,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无论在北京买了多大的房子,你们都是要留在海浦上学的。至少最近一两年是要留在海浦的。” 双胞胎:“::::::” “吉安是海浦围棋队的正式队员,这些年围棋队的教练们没少在你身上花费心血。现在正是你出成绩的关键时期,全国少年围棋精英赛、希望杯赛、新秀杯赛等好几个大赛都把你加入了海浦队的名单。你觉得在这时候离开海浦转投北京合适吗?你最起码得给海浦赢回几个奖杯,才对得起教练们对你的培养吧?” 吉安:“……” 空欢喜一场。 “再说,你们刚从爷爷奶奶那里抠出来这么多钱,就打算远走高飞了?”宋恂嗤笑道,“多留几年在家孝敬爷爷奶奶吧。” 双胞胎:“::::::” 项小羽情绪复杂地在儿子们的脑袋瓜上拍了拍,让儿子们先出去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宋恂问。 “那什么,我跟你说个事啊。”项小羽坐到他对面,坦白道,“我昨天刚跟我娘借了两万块钱。” 宋恂:“……” 难怪他刚才说儿子的时候,项小毛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呢。 “我寻思人家北京的房子,不可能是正正好的三十平米或者四十平米,万一咱们的钱不够用怎么办?”项小羽又带着点得意地补充,“我是偷摸跟我娘借的,我娘有个藏私房钱的存折,连我爹都不知道。昨天她去银行把钱取出来以后,就直接给我了,别人都不知道!” “……”宋恂笑着点头,“挺好的,回头我得谢谢咱娘。” 被区别对待的项小羽,心里挺美,便说得多了些:“今年乡里有好几家乡镇企业倒闭了,有私营的也有集体的,我娘总怕她的加工厂也干不长,万一被乡里收走了,她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她还想多给我一点钱来着,不过我没要,开解了她好半晌。” “那边乡镇企业倒闭得很多么?”宋恂问。 “好像有不少,你在公社当工业办主任的时候,组建起来的那家织袜厂,好像也倒闭了。”项小羽叹口气,“我本来想在离开之前,采访一下乡镇企业的发展情况,不过台里没通过。” “我知道了,你让咱娘放心办厂,回头我关注一下那边的情况。” * 宋状元接受完采访,上过报纸以后,项小羽的调职手续也正式办好了。 与同事朋友和家人分别吃过践行宴以后,她就准备启程了。 这段时间正是价格闯关的关键时期,城里物价飞涨,宋恂早出晚归地忙了半个月,总算挤出了几天时间,亲自送媳妇去北京报到。 宋吉安和宋延安在消化了无法跟妈妈一起去北京的悲伤消息后,也渐渐接受了现实。 即便不能去北京上学,他们也可以趁着寒暑假的时候陪妈妈。 一家四口刚走出北京站,海浦驻京办的孙主任便迎了过来。 “孙主任,我这次到北京来是办私事的,驻京办就不去了。”宋恂婉拒对方的好意。 “没关系,宋专员,我们就是为海浦的同志们服务的,无论您办公事私事,咱们都能帮忙跑跑腿。”孙主任热情道,“车在外面等着呢,咱们这就走吧?” 宋恂想了想,颔首说:“这次主要是送我爱人去中央台上班的,驻京办距离比较远,往返不太方便,我们在那附近联系了住处,孙主任帮忙把我们送过去就行。” 孙主任行事十分让人舒服,既然领导提了,他也不再相劝。 “那行,咱们先去您的住处,如果您这几天需要用车,可以随时往驻京办打电话。” 宋家人想在北京买房,并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这期间还有个过度阶段,需要让项小羽暂时租房子住。 宋恂所说的住处,其实是穆蓉提前帮忙在她所租住的四合院里租下的两个房间。 优点是距离电视台比较近,上下班方便,缺点是住户多,环境有些嘈杂。 宋恂看过住宿环境以后,脑海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京城居大不易。 他媳妇即便是在农村,也没住过这样的房子。 宋家四人在大杂院里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项小羽去电视台办报到手续,宋恂则带着两个孩子出门看房。 双胞胎兄弟这会儿也不嚷嚷着留在北京陪妈妈了。 这种环境跟他们印象里那个光鲜气派的首都大不相同。 “赶紧给我妈妈买个房子吧,”延安一边看着公交站牌,一边说,“我觉得她现在可能已经后悔来北京工作了。” 这个落差其实真的还蛮大的。 父子三人按照昨天打听好的行车路线,去了穆蓉介绍的商品住宅小区。 这年头的房子基本都是公有的,电视台在城西,附近并没有商品房小区。而距离这边最近的商品房小区在城南,前几年刚开发的方庄住宅区中,有几栋房子可以用作商品房出售。 下了车以后,望着周围的环境,吉安皱眉说:“我觉得这地方不行,距离妈妈的单位太远了。而且这环境还没有咱们南湾好呢,好像农村……” 宋恂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解释道:“这里前几年就是农村,叫南苑乡蒲黄榆大队。” 吉安:“……” 俩孩子对这边的环境嫌弃得不行,不舍得把好几万块砸在这里。 然而,即便他们想买,此时也没机会。三个人在附近打听了一上午,这边的商品房本来就少,根本就没人出售。 “楼房基本都是公产的,无法买卖,想找私产房就只能寻摸四合院了。”居委会的红袖箍来给宋家这四个外来人口做登记,听说他们想要买房子不由摇头。 “大娘,咱们这一片有人想卖房子吗?”宋恂问。 “呵呵,想卖房的人多得是,关键是没人买呀!大家现在都想住楼房,还有几个是稀罕平房的呀!”居委会大妈乐呵呵道,“人家楼房里有厕所,连便盆都不用倒了!” “奶奶,咱们这里的院子得多少钱呀?”延安着急地问。 虽然他们住得这个院子乱糟糟,但是胡同里还有好多安静的院子,环境还可以,最主要是距离电视台比较近,骑自行车往返很方便。 “具体多少钱得看房子的成色,大概得十几万吧。” 一家四口:“……” 居委会的同志走后,吉安和延安站在院子里到处寻摸,愣是没看出这破房子哪里值十几万。 “要不我就租房子住吧,这边环境有点乱,回头我再找个环境好点的就行了。”项小羽也听说了父子三人找房失利的消息。 “距离吉安和延安开学还有一个月,你们先在这里住着。要是附近有合适的房子,你就留意一下。” “十几万的房子我留意也没用啊,咱俩手头的钱根本不够。” 宋恂跟她商量:“我这次回去把先锋路上的房子卖了,给你在北京换个院子吧?” “不行,卖了房子你们住哪儿啊?”项小羽舍不得她的小洋房。 “单位能给我分房子。”宋恂低声跟她分析,“儿子上了一中以后,住不住先锋路都无所谓,咱们把房子卖了后,我带着儿子住进地委家属院也没人能说什么。” “咱们已经住了那么长时间了,我有点舍不得。”那可是带露台的大院子!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宋恂在她手上拍了拍,“你以后要长期在北京工作,必须有个舒适的固定住处。否则新工作遇上嘈杂的新住处,很容易影响你的情绪。你再挺一段时间,顺便寻摸一个自己喜欢的院子。咱们手头有十一万五,卖了房子以后,二十万以内的院子都可以考虑。” * 夫妻俩分头行动,项小羽每天下班后带着两个保镖开始到处看房。 而宋恂则尽快返回海浦销假了。 当天傍晚,他就去了隔壁老吴的院子。 “你今天刚回来啊?”吴科学躺在摇椅里,一边摇晃,一边给詹妮弗扔球。 “嗯,早上刚到的。”宋恂蹲下身,在二黑的狗头上揉了揉,又冲吴胖子笑道,“你这小日子过得可真不错。” “哈哈,老婆孩子热炕头呗。”吴科学挺美,递了一片西瓜给他。 宋恂在他的院子里扫视一眼问:“听说先锋路上的房子最近涨了不少?现在是什么行情了?” “最小的也得六七万了,”吴科学笑道,“像咱们这样的房子,已经叫价到十万了,可惜没人卖呦!哈哈!” “这么贵了?” “那当然了,咱这一片可是海浦开埠建造的第一批洋房,仅此一条街!”吴科学眯着小眼睛问,“我听说行署那边在研究将先锋路的名字改回万国路?有这回事不?” 宋恂点头:“确实有人提过,据说是为了配合旅游业的发展。” “那就对啦!改了名字以后,房价肯定还得涨呀!不过,涨得太高的话,也未必真的有人买得起。” 宋恂咬了一口西瓜说:“你帮我留意一下吧。我想把我那套房子卖了,要是再有人来打听房产,可以让他们来我这边。” 闻言,吴科学噌地从摇椅上弹起来,“你真的要卖房子?” “嗯,手头有点紧。” “你缺多少啊?我暂时借你周转一下也行啊!”吴科学替他肉疼。 “说不准,估计得十来万呢,还是把房子卖了吧。” 吴科学表情纠结地搓搓手,心里直后悔刚才叫价太高了,早知道就说他们这边的房子只值七八万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咬咬牙说:“那你别找别人了,卖我得了!” 宋恂:“……” 他们家要是真的在北京买了院子,老吴两口子功不可没啊…… 第227章 番外七 十万块是一笔巨款, 宋恂怕老吴做不了主,便让他回去和媳妇商量商量。 吴科学嘴上逞能,声称这点小事他就能做主。 结果第二天来找宋恂的时候,却顶着一张大花脸。 “……”宋恂盯着他脸颊上的三道血印子, 迟疑着问, “你这是被钟卉揍了?” 钟卉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居然能跟吴胖子动手? 吴科学颇觉晦气地摸摸脸, 有点没面子。 “不是, 不小心被你家詹妮芬儿挠了一下。” 被点到名的詹妮弗从饭盆里抬起脑袋, 冲着大胖子汪汪汪。 不要以为它不会说话, 就可以污蔑它! 宋恂暗道,看来让老吴买房的事,恐怕没戏了。 “十万不是小数目, 你要是凑不齐就算了, ”他笑着在吴胖子的肩上拍了拍,“如果最近有别人来打听房子,你帮我留意一下。” 吴科学讪讪地摸摸鼻子说:“那什么, 我手头有五千多块的现金, 要不先借你用用吧?不着急还。” “你先留着吧, 等我下次去北京的时候, 要是还没凑齐钱就跟你借。”宋恂瞅着他脸上的伤,好笑道,“本来还想留你喝酒呢, 不过你现在有伤在身, 还是别喝了,回家好好养着吧。” 昨天才夸下海口的事,今天就变了卦, 吴科学觉得有点对不住宋恂,跟他保证会帮忙联系其他有实力的买家,便回了隔壁院子。 吴家的客厅里,钟卉见到老吴回来,原本还不想搭理他,可是看到他脸上的伤,又抿抿嘴迎了过来。 “你怎么跟宋恂说的?实在不行咱先借他一两万,十万块我现在真的拿不出来,你跟他好好解释解释。” 吴科学瞟她一眼,叹气说:“这些花架子就别摆了,解释什么啊,越描越黑。人家当了那么多年的领导,啥场面没见过?” “怎么就成花架子了呢?我也是真心想借钱给他的。没有十万,我白借他一两万还不行?”钟卉忍着气,翻出碘酒和纱布说,“我再帮你给伤口消消毒。” “他要是想借钱,早就跟我说了,既然提出了卖房子,就是不想借的意思。”吴科学轻哼,“他们两口子拿的是死工资,借一万块得不吃不喝攒三五年才能还清。你觉得他这个副专员会跟一个私营业主借这么多钱么?跟你借,还不如跟他丈母娘借呢!” “对呀,苗婶那么有钱,他干嘛还要卖房子啊?这些年他老丈人一家没少从他这里借力,只要宋恂开口,项家那边肯定会出钱的。” 钟卉这两年自己做生意,对此深有体会。 她的小工厂建在她舅舅家所在的乡镇,刚开始还好,但是最近一年,或许是物价高涨造成的心理失衡,他们这些个体户面临的压力非常大,动不动就会因为一点小事被红眼病举报。 苗婶的工厂已经办了好几年了,能一路顺风顺水地做下来,要说这里没有宋恂的因素在,她是绝对不信的。 宋恂甚至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他一直安安稳稳地坐在办公室里,苗婶的工厂就是稳的。 “你能不能把指甲留短点,你看我这张脸被你弄的!”吴科学被媳妇捧着脸涂碘酒,龇牙咧嘴地说,“苗婶家好几个儿女呢,一次性给小闺女好几万,其他人肯定有意见啊。甭管有钱没钱,这就是人性。我要是宋恂,我也卖房子,省得以后被人找麻烦。” 他媳妇刚办厂的时候就跟娘家借了几千块,结果几个嫂子和她二哥一直念叨父母偏心。 所以,厂子一赚钱,钟卉就先把娘家的钱还了。 “那你没问问,宋恂接下来打算咋办?”钟卉心里其实也有点不得劲。 “等别人买房子,或者想别的办法呗,”吴科学起身打开电视机,不想跟她交流了,“你不买人家的房子,还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我要是有钱能不帮忙吗?”钟卉心里也挺委屈的,“咱家这个厂规模小,又不像苗婶那个做零食的厂那么赚钱,这两年我只赚个辛苦钱。现在物价涨得这么快,一旦我把这十万块抽出来买了房子,下个月原材料进货的钱都凑不齐,最后的结果就是工厂倒闭。” 她办的是快餐食品厂,专门生产冷冻包子饺子的,但是当下的冷冻链还不完善,她光是在设备上就花了大价钱。 原本她还想趁着老吴在方便食品厂当厂长的便利条件,低价采购面粉。 但是吴胖子这人体格壮胆子小,一直不看好她的小工厂。 她只好先在农村收购粮食。 等到她再想跟老吴商量这茬的时候,国家却直接取消了价格双轨制! 甭管国企私企一律按照市场价格进货。 大家都在为飞涨的原材料价格操心,相比于她那个小厂,老吴所在的方便食品厂还更麻烦一些。 毕竟之前都是按照国家计划价格采购原材料的,如今成本价成倍上涨,规模这么大的工厂根本吃不消。 吴科学听她又絮叨起了工厂的事,忙摆手说:“要我说,你与其这样辛辛苦苦地经营工厂,还不如将资金抽出来买隔壁的房子。咱们十多年前买房的时候才花五六千,现在这房子就涨到十万了,按照这个涨价速度,再过十年没准能涨到两百万。你那个小厂,能坚持十年嘛?十年能赚两百万吗?要是把宋恂的房子买了,以后咱家大宝二宝就可以每人得一套房子,再也不用苦巴巴地等着单位分房了。” “你少胡扯了,现在来这边打听房子的人确实多,但是你看谁出手买了?要是真有人出价十万买房子,我不信这整条街上的住户,一个动心的也没有!这么高的房价,都是被你们自己吹上去的。除了个体户,谁家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呀?但是如果这条街上住的全都变成了个体户,你看房价还能被叫得这么高么?” 千金买邻,八百买舍,这些来问价的人并不是单纯冲着洋房来的,也是看中了洋房里的人。 “你不想买就算了,以后别后悔就行。”吴科学不想再跟媳妇犟了。 他想买房子,既是看好先锋路的行情,也是想帮帮宋恂。 这些年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他们俩都是相互帮衬的,而且人家宋恂现在的职位水涨船高,帮他的时候还更多一些。好不容易有一次他表现的机会,这次完全可以实现双赢,可惜他媳妇只想守着她那家小工厂。 * 这么贵的房子,一时半刻找不到买家,宋恂着急也没用。 反正她媳妇那边刚到新单位,还在熟悉工作,找院子的进度没那么快。 他这段时间,一方面关注着物价闯关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另一方面,还注意到了接连倒闭的乡镇企业。 项小羽去北京之前,给他留了一些相关资料。受到政策紧缩和物价的影响,今年全地区范围内,倒闭的乡镇企业确实有点多。 宋恂在班子碰头会上提过这个问题,但是眼下地区也是左支右绌,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国营企业上。 行署这边召集各区县的一二把手,强调了乡镇企业对农村经济的重要性,不过,宋恂觉得力度不大,效果堪忧。 他写了一份关于乡镇企业倒闭对农村经济冲击的报告,同时提交给了地委和省委。 乡镇企业倒闭以后,除了对县乡财政收入和农村金融信贷的负面影响,他觉得最需要担心的是大量失业农民工的生计问题。 这几年乡镇个体户中能人辈出,有些私营工厂的利税高达几十万。 这些工厂的发展吸引了大量的农村闲散劳动力,把农业人口转移到乡镇务工经商,从而促进了农业的规模经营,也加强了城乡之间的联系。 但是,一旦这批工厂倒闭,农民工没有了收入来源,大量失业人口返乡,会造成很大的社会隐患。 不过,他将这份报告提交上去以后,并没有得到上级的反馈。 他便只好频繁下乡,让 宋恂往返于各个乡镇,而同为乡镇企业小老板的苗玉兰,这会儿却正在组织一场家庭会议。 “娘,你把我们都叫回来干嘛呀?我晚上还想去砚北港那边拉一趟活呢。”项远洋刚下班,就被老娘喊了回来。 “等我开完会了,你再去拉活也不迟。”苗玉兰瞪他一眼说,“趁着你哥你姐都在家,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既然是重要的事情,光有我们三个也不行啊,小毛呢?”项远洋灌了一瓶冰镇汽水,“哦,小毛去北京了,那也应该让宋恂来听听呀!” “小宋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回来?我刚给小毛打了电话,她已经将投票权全权委托给小鸿了,只要她姐同意,她就同意。” 项远航和项远洋都是一头雾水。 啥大事啊? 居然还需要投票? 项英雄等到所有人都坐好,才语气平静地宣布道:“我跟你们娘,打算趁着我俩脑子还明白的时候,把家分了!” 项家兄弟:“……” “爹,咱家最近遇上什么大事了?怎么就要分家了?”项远航作为长子,是要将分家的事情问清楚的。 “没什么大事,但我跟你娘都六十多了,也不知道还能干几年,早点把家分了,我们也早点了了一桩心事。” 苗玉兰继续道:“按照咱村里的习惯,分家应该找你们舅舅,还得找村长或者支书来做个见证的。但是咱要是请了他们来,就得把家底亮给全村人了。反正你爹就是村长,咱们就关起门来自己分吧,你们要是觉得分配方式不合理,咱们再找外人来主持公道。” 三家人都表示没有异议,听爹娘的。 “这些年咱家虽然赚了一些钱,但是厂子规模也在不断扩大,钱都压在了机器和货物上,我们手头的现金也就四十来万。” 安茹听得咋舌,也就四十来万? 对她这种在工厂里拿死工资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天价了。 就算项远洋这几年一直在往家里划拉钱,也没有这么多呀! 她公婆可真厉害! “工厂和渔船是我跟你娘的,我俩现在还能干得动就继续干,等到啥时候干不动了,再商量以后的事。咱们今天就不提工厂和渔船的事了。” 众人:“……” 除了这些,他们家还有啥可分的啊? “咱家的房子是早就分好的,老大要县里那套集资房,远洋要村里这套老房子,都没意见吧?” 兄弟俩点头,这确实是提前说好的。 “所以,现在就看这四十多万现金,还有当初集资入股货轮的干股要怎么分了。”项英雄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正好四十万,你们每人分十万,剩下的留着我跟你娘日常开销。货轮的干股分成四份,你们每家一份,我们老两口就不要了。以后甭管有没有出息,有了这货轮的红利不至于让你们吃不上饭。” 苗玉兰偏移重点,提醒道:“那货轮的红利也吃不了一辈子,等到货轮到了使用年限,也就分不到什么钱了,所以你们还是得自己争气。” 项远洋蹙眉想了想,这种分家方式,怎么看都是他们兄弟吃亏。 按照南湾的习俗,分家的时候只给兄弟分,从没听说谁家会把家产分给女儿的。 除非是还没出嫁的女儿,否则所有已经得到嫁妆的闺女,都是不能回娘家分家产的。 苗玉兰一看小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要找事。 赶在他开口前,苗玉兰抢先道:“别人家分家只分给儿子,但是咱家分家要把闺女也算上,你们知道为啥不?” 两个儿子都瞅着她,没吱声。 “自从你们兄妹几个都成家以后,我跟你爹再也没让你们往家里交过一分钱,这四十万都是我们老两口自己赚的,尤其是我!”苗玉兰骄傲地说,“这四十万里一大半都是从我办的工厂里得来的,这话没错吧?” 众人佩服地点头。 “既然是我自己赚的,分配方式就得由我说了算!我这辈子没别的毛病,就是好显摆……” 儿女们:“……” 你对自己的认识还挺深刻的。 “打从你们兄弟姐妹长大以后,我唯二可以出去炫耀的,一个是当了全省第一个女船长的小鸿,另一个就是当了十里八乡第一个播音员的小毛。现在小鸿已经在大客轮上当船长了,小毛也去了中央台当主持人,我这辈子最大的荣耀就是培养出来两个能干的闺女!你们说,我分钱的时候,能不给闺女分吗?” 项远洋:“……”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他们兄弟确实不如这对姐妹。 一个在船上打渔,一个在农机商店当采购员。 但是谁家分家是按照孩子有没有出息分的啊? 能给女儿分这么多钱的,在他们村里绝对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了。 项英雄敲着烟袋锅子,拧眉瞅了眼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小儿子。 以防他说出什么伤感情的话,项英雄又开口说:“咱们这边做烤鱼片的人有得是,办厂的也有好几个,凭啥就你娘的工厂开得红红火火?” “因为有你这个村长罩着呗!” “放屁!我当完队长当村长,一干就干到六十多岁!别村的村干部换了一茬又一茬,咱们村里,连贾支书都退了,为啥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村民们选村长的时候还选我?” 项远航老实道:“爹,你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家就信任你!” “呵呵,大学生不比我这个老头子更有能力?凭啥不让年轻的大学生当村长,非得让我当?”项英雄拍着桌子说,“那是因为我有个当干部的姑爷,大家都想沾小宋的光!” 他其实早就想退了,将位置交给年轻人。 但是大家每次都将选票投给他,而且他继续当村长的话,也能时刻看住村里人,不许他们借着小宋的名头出去招摇,给小宋惹麻烦。 “你娘的那个小工厂,这些年上了好几次电视,如果不是有电视上的宣传报道,那些客商能知道在咱瑶水村还有个海鲜食品加工厂吗?”项英雄在两个儿子和儿媳妇身上扫一眼,“那么多小工厂都在排队等着上电视,凭啥就咱家的工厂能排上号?还不是因为小毛在电视台工作,咱们这是近水楼台了?” 项大嫂忙说:“咱家的工厂能发展的这么好,小宋和小毛是出了大力的!” 苗玉兰给大儿媳投去赞赏的一瞥。 “话就说到这里了,有人对这次分家有不同意见嘛?” 项远洋先摇了头:“没有。” 既然这个刺头没意见,那其他人就更没意见了。 “一共四十万,你们可以现在分,也可以放在我这里。”苗玉兰问,“小鸿,你打算拿走还是继续放在厂里生钱?” “我跟小毛的钱都拿走吧,”项小鸿其实早就跟她娘通过气了,这会儿也只是走过场而已,“我跟小毛家都是拿死工资的,这次是父母心疼我们,才给了我们每人十万还有一些干股。但我俩毕竟是出嫁的闺女了,平时又离家那么远,父母养老的事,主要还是靠大哥大嫂,还有小弟和弟妹。既然小毛让我帮她做主,那我就替她一起表个态……” “这次分完家,甭管以后爹娘又赚了多少钱,我跟小毛都不再分娘家的财产了,”项小鸿笑着看了眼两兄弟,“爹娘年纪大了,你们多上上心。家里要是有事,也别光找小毛小宋,相比于小毛,好歹我还在省内工作,回家还方便些。而且孔斌在南湾也有不少战友,现在说话也管点用了。” 她们这两个闺女也不是白拿钱的,家里有事可以找她们。 项英雄点点头,对两个儿子说:“小鸿和小毛就是好榜样。你们回去都用心培养培养孩子,要是哪个孩子能让你娘出门炫耀了,到时候就单独给孩子留一份!” “哎,提起奖励孩子我才想起来,之前吉安考中了状元,我的奖金还没给他呢!”苗玉兰满面红光道,“你们看看吉安这孩子多招人稀罕!全地区的第一名!地区教育局、区教育局、还有他们学校,都给了他奖励!这要是再往前一百年,怎么着也得在村口立个牌坊吧?我这次奖励吉安五千块!以后要是哪个孩子也能这么出息,我还有奖励!” 项家兄弟:“……” 压力山大。 厂子和渔船暂时不用想了,还是先回家培养孩子吧,得一次奖励顶他们好几年的工资了。 * 分家以后,苗玉兰张罗着让项远洋帮忙把钱送去北京。 “这么多钱,坐火车多不安全啊?”项远洋提议,“直接给小宋不就得了?” “这钱是分给我闺女的,又不是分给女婿的,给小宋干什么?”苗玉兰催促道,“你跟单位请几天假,明后天就赶紧出发,把钱送过去!” 项远洋现在不敢惹这大款老太太,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第二天就买了火车票。 跟他一起的,还有带着一包钞票的项小鸿。 抵达北京的当晚,两姐妹挤在一张床上。 项小鸿还像小时候似的,在她脑门上点了点:“你可真行,一个电话就让咱娘把家给分了!” “我只是跟咱娘要赞助,没让她分家!再说,这算什么分家呀,顶多算是分红!”项小羽抱怨道,“我家宋专员为了给我在北京买房,要把我们住了十来年的小洋楼卖了!那我肯定不舍得呀,我那个小洋楼带露台的呢!咱娘那么有钱,又是我亲娘,遇到事我肯定得向她求助呀!” 项小鸿在心里叹气,她其实跟宋恂是同一类人,换做是她,也会选择卖房子。 她懂事那会儿,正是家里条件最艰苦的时候,打小就养成了不给爹娘添麻烦的习惯。 遇到事从来都是自己扛,只要自己能解决,极少开口向人求助,哪怕是跟自己爹娘,她也很少提要求。 不过,如今再看,爹娘可能也在等着儿女开口找他们拿主意吧? 否则不可能为了帮闺女买房,把家都分了。 “咱娘可能早就等着你开口求她了。”项小鸿笑道,“毕竟赚了那么多钱,一直没有好好显摆的机会!这回她可威风了,家里的孩子都围着她奶奶长奶奶短的!” 姐妹俩对视一眼,顿时哈哈笑了起来。 项小鸿笑够了,下床将自己的十万块钱翻出来说:“你买房子的时候,顺便帮我也挑一个吧。” “你又不在北京工作,在这买房多不方便啊?” “没事,买了以后就租出去,在北京收租应该能比咱们那边多一些吧?”项小鸿倒是没想到买房升值之类的,她就是不想把钱带回去,“路上拿着不安全,放在我手里也是干存着,还容易被我婆家的人惦记。听我婆婆说,我二伯哥也计划办厂呢,就是缺钱。” 项小羽早听说了孔斌二哥不靠谱,把钱借给这样的人,还不如买房收租呢。 “这边的院子可不便宜,十万的院子就不能挑环境了。” “没事,反正我也不住,租出去就行了。” * 儿子们返回海浦开学的时候,宋恂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接手他们的小洋房。 不过,双胞胎兄弟给他带回了院子购房款已经凑齐的消息。 他们家的小洋房不用卖了。 听完前因后果的宋恂只有一个念头,他媳妇可真是沉得住气,搞到钱了居然一直没跟他说,万一他把房子卖了,她就该傻眼了。 吉安张口就是“我妈说”,“咱家的房子少有人能买得起,不是那么好卖的!” 事情已然如此,宋恂也没再说什么,只能打电话叮嘱媳妇将钱存进银行,不要自己一个人去看房子,注意安全云云。 双胞胎兄弟去北京玩了一个月,再次返回先锋路后,当然要出门呼朋引伴,跟朋友们痛快地玩几天了! 不过,不等兄弟俩出门找人,他们便被闻讯赶来的杨玉环堵在了院子里。 “延安,吉安,你们真的要搬走啦?”杨玉环刚参加完初三的假期补课,下了课就背着书包跑来了宋家。 “你听谁说的?” “宋叔叔在卖房子,大家都说你们要去北京了!” “哦,是有这个打算来着。”延安笑嘻嘻地挥手说,“以后我跟我哥就要去北京上学啦,哈哈哈!” 吉安:“……” 这个二傻子。 “那你们什么时候走啊?今年还能去一中上学吗?”杨玉环瞅一眼比自己高出小半头的延安,叹气说,“我还想努努力明年考上一中呐!” “哈哈,等我爸把房子卖了,我们就要去北京啦!”延安说瞎话不打草稿,“你加油复习中考吧,其实一中很好考的,我当时都没怎么复习,好像随便考考,一下子就考中了!” “既然你们不在一中上学了,那我就不考一中了,我可以考我爸爸所在大学的附属中学。”杨玉环失落地说,“我之前还想着,考上了一中以后就跟你早恋呢!哎……” “::::::”双胞胎兄弟异口同声地问,“跟谁?” 杨玉环的视线在两兄弟身上打个转,再次叹气:“当然是跟延安啊!吉安是好学生不能早恋。” 双胞胎:“::::::” 吉安松了口气似的往旁边稍稍撤了一步,又不经意地瞄一眼弟弟通红的耳朵,好像刚被卤过一样。 亲哥的撤退让独自对阵杨玉环的延安有些尴尬。 被这棕发碧眼的南美混血儿盯着,他抓耳挠腮地不知应该说点啥,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也是好学生!不能跟初中生早恋!” 第228章 番外八 延安被杨玉环这记直球打得措手不及, 稀里糊涂说出拒绝的话以后,就停下来等着对方的反应。 “我明年就不是初中生了!”杨玉环遗憾叹气, “算啦, 反正你要去北京上学了,咱俩也没机会早恋啦!” 延安:“……” 恨不得反手在自己嘴上狠拍两下,让你嘴欠! 以防杨玉环又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 延安权衡再三,还是将他们会继续留在海浦上学的决定告诉了她。 “我哥要参加围棋队的比赛, 所以我们会晚一点去北京。” “晚一点是多晚呀?耽不耽误咱俩早恋?要是相距太远的话,我就不跟你早恋了。”杨玉环掂了掂背上的书包说,“我每天的作业可多了, 可能没时间写信谈恋爱。” 延安虽然个子抽条了, 但他还只是十四岁的纯情小少年,被杨玉环左一句早恋, 右一句谈恋爱闹得脸都红了。 “你,你还是赶紧回家复习中考吧。我们可能再呆一年就要去北京了, 你快别惦记早恋了。” 延安担心她还会找别人早恋, 决定彻底打消她的危险念头。 “谈恋爱可没意思了, 其实就是两个人凑在一起学习!” “才不是呢, 还能一起出去玩!”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延安拉过在旁边假装空气的吉安说,“不信你问我哥!我们班就有一对早恋的,女生整天给男生辅导作业, 只有下课的时候才能在楼梯那里说说话。结果还被我们班主任逮住请家长了!” 无辜路人吉安被弟弟死死拉着胳膊,只好点头替他作证, 证明谈恋爱特别没意思。 “你们看到的不对!我妈妈说谈恋爱就像蝴蝶,她喜欢飞去哪里,就把欢乐带去哪里!”杨玉环一脸梦幻地吟诵出一段英文。 “万里说的是谈恋爱, 但我说的是早恋!”延安此时简直比班主任还严格,“早恋可没意思了,除了一起学习就是一起吃饭说话。” “那你辅导我学习也行呀!”杨玉环还挺好说话的。 “但是咱们不早恋的时候,我也要辅导你学习呀!” 杨玉环的物理成绩不好,经常跑来向双胞胎请教问题。 但是吉安讲解习题的时候常常莫名其妙省略步骤,她根本就听不懂,最后都是延安一步一步讲给她的。 被他连番推拒,杨玉环有些不高兴了,她拧着眉毛仔细瞅了延安两眼问:“你怎么一直拒绝,你不喜欢我?” 延安又被整懵了,不是说高中才早恋嘛,你现在问这个干嘛呀? “我,我,也不是……” 吃瓜路人宋吉安代入一下弟弟的角色,已经开始替他脚趾抠地了。 他实在不想继续围观他弟跟杨玉环的定情现场,在延安吭吭哧哧想词的时候,主动提议:“要不你们俩进屋聊吧?我先出去找同学玩会儿!” 延安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拉住他哥的手臂,“我俩聊完了,我跟你一块儿去。” 说完他又拿出准高中生的派头,对南美混血儿说:“你还是初中生呢,现在又是最关键的初三,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回家复习去!” “我本来没想说的,谁让你骗我说你们要去北京上学的!”杨玉环没想现在就跟他怎么样,退让一步说,“那你不跟我早恋,也不许跟别人早恋!” “哎呀,我才不早恋呢!”延安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故作不耐道,“你赶紧回家学习去吧,我们哥俩还有事呢!” “那你们顺路去我家吃晚饭吧?我妈妈做了苹果派和杯子蛋糕。”杨玉环热情邀请。 虽然刚经历了一场尴尬,但是双胞胎从小就爱吃万里做的甜品,这次还是被拿捏了,跟在杨玉环身后回了家。 延安还给人家背了一路的书包。 * 吉安默默吃了瓜,对于小伙伴看中他弟弟这件事,浅浅诧异一下也就将其翻篇了。 毕竟延安当场就拒绝了杨玉环,看样子也不存在什么早恋倾向。 然而,宋延安当场拒绝得干脆,但是回家以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突然就患得患失起来。 “哥,你说杨玉环怎么就喜欢我呢?”延安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晃着脚丫子,“按理说,她喜欢你还比较合理一点。咱俩长得一样,你还比我学习好,学校里那些女生都喜欢学习好的。” “那也不一定,韩文明学习不好,但是胡莹还是跟他早恋了,”吉安坐在书桌前翻物理书,“要不是被老师抓住了,胡莹没准儿能把他辅导进一中。” 延安继续晃脚丫子,“但是,你可是状元呀!我要是女生,我就选你!” “……”吉安背身坐在书桌前,并没见到弟弟快要晃得飞起的脚丫子,还很认真地帮弟弟重拾自信,“其实你还是很受欢迎的,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都很喜欢你。” 他俩年纪小,在自己年级没啥行情。 但是延安是文体活动的积极分子,学校组织的各种运动会、文艺演出、演讲比赛、辩论赛,每场不落积极参加。 而且他学习成绩也很拿得出手,常年保持在前五名,偶尔超常发挥一下还能进个前三名。 所以,延安在学校里很有名气,在初一初二的小女生之间,还算有些市场。 “那你觉得杨玉环咋样?”延安想要嘚瑟的冲动快要按捺不住了,“你觉得她是喜欢咱俩这张脸,还是喜欢我这个人啊?” 吉安隐隐感觉他弟的语气有点恶心吧啦的,但是出于兄弟爱,还是很有耐心地说:“应该喜欢你这个人的,咱俩同时出现的时候,她总是先叫你的名字。” 他其实早就发现杨玉环对他们兄弟区别对待了,但是平时确实是延安跟她在一起玩的时间比较多一些,所以他也没怎么在意。 闻言,延安的脚丫子晃得更欢快了,却还是酸溜溜地说:“我觉得还是你好,你是状元嘛,姥姥还为此奖励你五千块钱呢!” 吉安默默翻个白眼,不想搭理他了,因为这五千块钱奖金,他已经被念叨大半个暑假了。 没有听到理想的答复,延安便又开始循环之前的问题,“你说她看上我什么啦?” 吉安被他烦得不行,翻着书页说:“我怎么知道?你想问就问杨玉环本人去?” 那个杨玉环也是眼睛不好使,怎么会看上这个二傻子! “也是,你又没有早恋过,也没被女生当面要求早恋过,肯定没经验啦!” 吉安嘲讽道:“咱家只有爸妈有经验,妈妈距离太远了,你去问爸爸吧,他肯定知道!” 早恋是什么好事嘛?居然让他那么骄傲…… 延安从床上跳起来,像被打了鸡血似的往门外跑,“去就去!这种事还是得跟有经验的人交流!” 听到关门声,吉安继续埋头看书。 只不过,看着看着他就不确定起来。 他弟是个大嘴巴,无论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事情,都特别乐于跟父母分享,丝毫没有**意识。 万一他真的犯傻去跟爸爸自爆了,那…… 果然,等他跑去爸爸书房的时候,正好听到延安的一句经典开场白——“爸爸,我跟你说件事。” “……” 他赶紧跑进去,紧挨着延安,坐在写字台对面的椅子里。 “你俩都有事要跟我说?”宋恂放下笔,按了按眉心。 本来没什么事的吉安,怕他弟把没谱的事情拿出来胡乱自爆,只好硬着头皮说:“确实有件事。” 宋恂喝着小儿子刚给他倒的茶,想看看他们有什么要说的。 “爸,我这次去北京的时候,发现一件事!”吉安的脑袋瓜飞速运转,愣是搜刮出一件可以跟爸爸交流的事情,“我们这次去北京的时候,发现国库券的价格其实不是全国统一的!” “嗯。” “咱们这边今年发行的一百块国库券,只要七十五块就能买来,但是北京那边发行的一百块国库券,却要花一百零四块才行。如果咱们在海浦花十万块买国库券,到北京去兑换的话,就能变成将近十四万块,那咱家买院子的钱可能就够了。” 宋恂颔首,笑着问:“那你之前怎么没说呢?” 吉安沉默片刻,思忖着说:“我不太确定这样做对不对,万一犯法呢?而且后来我二舅就带着姥姥给的钱去北京了,咱家买院子的钱够了,我就没再提。” 至于为什么今天提出来了,完全是为了他的傻弟弟。 “这件事上升不到犯法,但是钻了两地信息不对等的空子是肯定的。国库券刚刚可以全国流通,各地的情况不一样,市面上国库券的价格也参差不齐。有人看到了这其中的利益,钻空子赚取差价,算不上犯法,但是……” 延安在旁边插话说:“这就是倒爷呀!倒爷什么都倒,连国库券都开始倒了。” “嗯,要是频繁往返于海浦和北京,赚取国库券的差价,就是倒爷了。”宋恂笑了笑说,“现在社会上对倒爷褒贬不一,有人说他们损公肥私钻了国家的空子,也有人说人家嗅觉灵敏,是第一批富起来的人。” “爸,那当倒爷到底对不对啊?我二舅好像也当过倒爷呢。”延安好奇地问。 宋恂点了点钢笔说:“这件事对不对,首先要看你的身份是否合适。你们现在还是学生,但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有自己的职业。如果你们在未来是一名优秀的企业家,那么你们今天倒卖国库券攫取第一桶金的行为,兴许会被人说成眼光独到,决策精准,小小年纪就有经济头脑,甚至还可能会被传成一段佳话。延安未来想做什么我暂时还不清楚,但是我听你们爷爷说,吉安想当军人?” 吉安点头。 “那你们做事情前,就要代入一下自己的身份,如果你是一名军人,倒卖国库券掘金的行为是否符合身份?” “但我们现在只是学生。” “做了事情就会留下痕迹,除非是少量分批倒卖,否则买卖大额国库券是要做姓名登记的,你们俩有时间经常往返于北京和海浦倒卖国库券么?” 兄弟俩摇头。 “要是其他人也像我哥似的,发现了国库券的漏洞,那岂不是发了?”延安心里可难受了,他们干不成,也不想让别人赚这个钱。 最好一碗水端平,否则他心里不平衡。 “别的地方我还不太清楚,但是海浦这边,大概率是不太可能赚到什么差价了。”宋恂瞟一眼那张不甘的脸,“我刚从北京回来,就跟咱们的银行说了北京那边的情况。” 他家那五千块十年期的国库券还有四年就到期了,项小毛一直没舍得兑出来。 当时想着反正全国都能换,先去北京看看房子的行情再说,万一买房的钱已经够了,这五千块也就不用提前兑付了。 没想到买个房子那么难,他们手头的钱根本不够。 他临走前去北京的银行问了国库券政策的执行情况,万一这里不能兑,他还可以把国库券带回海浦。 这一问不要紧,人家那边的国库券已经卖到104了…… 以他目前的身份,是不可能去倒卖国库券的。但是他跟延安不愧是父子,俩人的想法都差不多。 这个差价最好谁也不要赚。 于是,他回到海浦以后就跟银行方面的负责人告状了,赶紧把漏洞堵住。 兄弟俩听了亲爹的一番骚操作后,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行了,还有没有别的事?没事就赶紧出去,我还要学习呢。”宋恂挥手撵人。 “爸,你学习什么啊?”延安上半身越过桌子,凑过去看他面前的书本。 “跟你们学的差不多。” 吉安也好奇地跟过去问:“爸,你学这些干嘛呀?” “我打算考个研究生。” 双胞胎:“::::::” 他俩有记忆以来,爹妈一直在上学。他爹居然刚毕业没几年又要去学校回炉重造了? “你俩那是什么眼神?” “爸,你咋这么想不开呢?你看我小姑读博士的时候多难呀,头发都快秃了。”延安十分无法理解他爹的选择。 “选择继续读书是因为我认为自己需要再次充电,跟上现在社会高速发展的步伐。”宋恂提醒道,“你们不要总听家属院的人背后嘀咕你小姑的话,他们没有那么高的学历,才会在背后传些似是而非的话。你小姑是咱们老宋家的第一个博士生,能把书读好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用你爷爷的话说,这就是光宗耀祖了。你们爷爷总念叨小姑,并不是认为读研究生不好,而是担心她的终身大事。” 延安撇嘴说:“我爷就是瞎操心,我上次都看到有个男的送我小姑回家了,可惜没看清长什么样。我小姑根本就不缺对象!” 宋恂现在对他妹子的婚姻问题也看淡了。 二十几岁的时候还催一催,过了三十岁反而不着急了,反正已经拖到这时候了,早一年晚一年没啥区别,还不如让她慢慢找,挑个喜欢的。 而且看宋悦的样子,一点也不像着急结婚的。 “爸,你要考哪里的研究生?”延安问。 “北京的。”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搬去北京跟妈妈一起生活了?” “并不能,我考的是在职的,平时还得上班,课业主要靠自学,或者就近去省内大学修学分。”宋恂顿了顿,补充道,“可以趁着去北京参加考试和提交论文的时候,看看你们妈妈。” 双胞胎:“::::::” 冠冕堂皇说了一大堆,其实还是为了找个正当理由去北京看妈妈。 “你俩可以出去了,我还要学习。”宋恂再次撵人,见延安还坐在那里不挪窝,便问,“你还有事跟我说?” “……”吉安赶紧拉住弟弟说,“他没事,我俩回去写作业了。” “我有事啊!”延安冲他哥笑了一下,不顾对方拖拽,死死扒住门框说,“我妈今天晚上就要正式上电视当主持人了,咱们一会儿一起看呀!” 吉安:“……” * 爷仨当晚准备了点啤酒汽水下酒菜,提前半小时就在电视机前,等着观看项小羽同志的新节目。 吉安还去隔壁干爹家借了录放机,打算将节目录下来,永久保存。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大姨小姑,小舅小叔,都通知到了吗?”延安嚼着烤鱼片说,“我妈今天第一天主持节目,得把全家人都动员起来呀!要是能去现场看就好了,咱家人这么多,肯定贼有排面!” “……”宋恂无语道,“都通知了,你姥姥连你姨姥和舅姥爷都通知到了,你快别说话了。” “我觉得我妈这件绿色衣裳不好看,她穿黄色、红色、粉色都很好看,为什么要穿绿色的?”延安以自己的艺术审美,挑剔着妈妈今天的打扮。 “嗯,我先记下来,回头把观众意见都反馈给她。”吉安拿着小本本做记录。 将两个儿子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当作耳旁风,宋恂认真听着节目内容。 这次节目选题还是不错的,播报了目前老百姓最关心的物价问题。 上个月三十号,国家刚发布了做好物价工作和稳定市场的紧急通知,少数重要商品的价格重新变回由国家管理。 海浦这边也根据这份通知作出了相应调整。 物价没能如许多老百姓期望的那般跌回原来的水平,但是继续涨价的势头算是被控制住了。 大家的消费渐渐回归理性,最起码电视冰箱洗衣机这类大家电的销量开始走低了。 今天上午电冰箱总厂的厂长王安全还专程跑来行署,对他感谢了一番。 幸好前两个月没有增产那五万台冰箱,不然这些货非得砸在手里不可。 …… 项小羽的这档节目只在每周末播一期,所以宋恂想见媳妇,儿子想见妈,就只能每周末守在电视机前观看节目。 好在宋恂是成年人,日程相对自由,跟单位请过假,将儿子们托付给吴胖子,他便启程去北京,参加了在职研究生的推荐考试。 顺便可以跟他媳妇小聚一下。 “你的每次进步,我都是出了大力的!”大杂院的房间太逼仄了,吃过晚饭后,项小羽带着宋恂出门压马路,“你看当初我去省大读书,你就读了党校,这次我来北京上班,你又要读研究生了!没有我的督促,你能这么上进嘛?” “……”宋恂笑了,“嗯,项小毛同志功不可没。” “对呀,你的每一次进步里都有我的身影!”项小羽在马路边买了两个足球冰淇淋,跟宋恂一人一个挖着吃,“走,我带你去我看中的那间院子看看。周围环境挺好的,听说西边户住着大学老师,东边住着一对华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条件挺好,就是离单位有点远。” “太远的院子还是不要考虑了,最好能你上下班方便一些。” “相比于大杂院有点远,但是那个距离也还好啦,上下班骑自行车或者坐地铁都可以。”项小羽兴冲冲地说,“你是不是还没坐过地铁呢?我带你去坐呀?” 宋恂拉住她,继续沿着八一湖溜达,“还是走走吧,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啊?地铁里也能说。” 宋恂笑道:“你儿子可能要早恋了,你觉得这事在地铁里能说么?” “!!!”项小羽瞪大眼睛问,“吉安果然没有经受住考验对不对?我就知道!人家小姑娘都给他写情书了,怎么可能不动心嘛!那姑娘怎么样,你见过吗?” “不是吉安,”宋恂的表情有点复杂,“是延安。” “那个臭小子居然有对象了?谁啊?”项小羽觉得她家老二的性格欠欠儿的,想找对象似乎不太容易。 “杨玉环。” “哦,”项小羽品了品,点头说,“要是小杨的话,还真有可能,老外的审美总是奇奇怪怪的。” “……” 老母亲感慨了一番儿子和他的小青梅,一时也拿不准这事到底要不要阻止。 “你刚才说,咱儿子可能快早恋了,那就是说还没开始早恋吧?”项小羽抓住重点问,“那你是怎么知道人家要早恋的,延安亲自跟你交代的,还是吉安通风报信了?” 说完她又觉得不太可能是吉安报信,八成是延安大嘴巴自己炫耀的。 “都不是,”宋恂表情有一瞬地古怪,搅了搅塑料球里的冰淇淋,低声说,“是杨玉环跟我说的。” “???” “她问咱家反不反对延安早恋。如果不反对,她就努力考一中,要是反对的话,她就不去一中了,考她爸爸学校的附中。”宋恂无奈道,“这孩子在学习方面,可能有点费劲。” 第229章 番外九 被杨玉环同学提问时的心情, 宋恂此时已经说不太清了。 这件事大概可以在“猝不及防事件大盘点”的名单中名列第二吧。 第一名永远是项小羽当年的养猪场告白事件。 宋恂毕竟是当爹的,虽然心里剧烈震荡,但是表面很能稳得住, 比亲儿子宋延安表现得淡定从容许多。 他脑袋放空了好几秒, 故作深沉地与稍显紧张的杨玉环同学对峙着,等他想明白对方的意思才尝试开口。 “小杨同学, 你还是别跟延安早恋了, 去上附中吧。” “……” 杨玉环似是没料到宋叔叔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惊讶地半张着嘴。 不是说, 大人都很委婉迂回的嘛? 宋叔叔一点也不委婉呀! “附中的教学质量也十分不错, 你爸爸又是大学教师,子女上附中有减分政策。去上附中对你来说是比较保险的选择。”宋恂开了两瓶汽水, 带着这孩子去院子里坐着聊。 “我爸爸也是这么说的, ”杨玉环咬着吸管嘟哝,“但是我想跟延安在同一所学校上学。” “你们即使上了同一所高中也未必有时间见面, 高中的课业压力比初中大很多。” 杨玉环放下汽水瓶子问:“宋叔叔,你为什么不同意呀?我妈妈都同意呢!” “你爸爸同意了吗?”宋恂笑问。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不过, 八成是不能同意的。 她爸爸是个老古板。 “早恋可能会影响学习之类的话,学校的老师应该已经跟你们强调过很多次了,我就不过多赘述了。”宋恂抹着汽水瓶上的水珠说,“作为宋延安的父亲,我其实并不介意他在中学期间谈恋爱。跟一个很优秀的对象谈一场恋爱,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他的课外活动非常丰富, 占用了大量的课余时间, 即便早恋真的会影响成绩,影响也是有限的。” “那你怎么还不同意呀?”杨玉环不太理解。 既然不怕影响延安学习,为啥还不同意? “但是, 作为一个看着你长大的长辈,甚至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是我的女儿的话,我是不建议你跟宋延安早恋的。” “为什么呀?延安很好呀!” “这与延安好不好没关系,”宋恂笑了笑说,“你现在可以为了延安努力考上一中,对你来说确实是一件比较有积极意义的事情。但是,参加完中考,还有高考。你跟延安有不同的爱好,在未来会从事不同的职业。难道高考的时候,你也追着他跑?他考入哪所大学,你就跟去哪里?” “我还没想那么远,考大学还要好几年呢!”杨玉环觉得宋叔叔想得太多了。 延安说他们过两年就要去北京了,那她当然得抓紧时间跟延安早恋了,等他们离开了,再说离开以后的事。 何况跟延安上同一所学校也挺好的,到时候还可以让延安帮她辅导功课。 “那你就回去想一想吧,想好了再谈其他。”宋恂祭出拖延**。 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明明两个孩子还没怎么样呢,小姑娘却先跑来自爆了。 他是绝不可能明确表态支持早恋的。 即便需要表态,也要先弄清楚儿子的意思,到底是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 万一延安没这个想法,他现在单方面答应也是徒惹麻烦。 “那咱儿子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啊?”项小羽听完事情经过,兴致勃勃地问。 她还挺喜欢杨玉环的。 这混血儿小姑娘长得漂亮,性格还可爱,从小就是小天使。尽管学习成绩常年处于中游,但人家在音乐方面相当有天赋,听杨万里说,她闺女已经在美国那边取得过少儿钢琴比赛的奖项了。 项小羽觉得,她家欠儿登要是能跟杨玉环早恋,真是占了大便宜。 “我看那小子不怎么清白,”宋恂拉过媳妇,避让来往的自行车,“他以前一直跟吉安穿一样的衣裳,现在非得搞点不一样的,跟吉安区分开。上次人家杨玉环来家里问题,他还用茶壶里的水压了半天头发,我从他身边经过都能闻到一股绿茶味儿。” 项小羽“噗嗤”一声笑出声,端着吃空掉的塑料足球笑了好半晌。 “那咱们到底同不同意他们早恋呀?”项小羽低声说,“我觉得小杨还挺好的,你就不要反对了吧?” 早恋这件事,放在延安身上,似乎比吉安更容易接受一些。 宋恂接过她手里的塑料球,将自己的足球冰淇淋塞给她,“他们要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那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想让我明确支持他们早恋是不太可能的。” “你马上就是研究生了,高级知识分子,思想咋还这么落后呢?咱们读书那会儿,初中高中谈恋爱的同学有得是,也就是现在学校管得严。” “时代不一样了,咱们那会儿高中就算是高学历,初中毕业就可以直接进工厂和机关工作,现在能一样么?”宋恂跟着她往胡同里溜达,“他俩早恋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如果家长明确支持他们,后续还会面临许多麻烦。” 项小羽一脸无语地问:“你不会是担心咱俩提早当爷爷奶奶吧?” “……”宋恂在她腰上拍了一下,“你想什么呢?他们才多大?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 “这俩孩子的性格都是比较外向的,如果家长公开支持他们早恋,他俩在学校必然不会遮掩,其他学生很可能会有样学样。”宋恂无奈道,“遇到这种情况,老师肯定会找家长谈话。如果家长顺应学校的要求,反对他们早恋,那就是对孩子言而无信。但是,一旦我表态支持,就相当于给学校出了难题。学生们会觉得学校对学生区别对待,平时对其他人严格要求,可是遇到副专员的儿子就改变了态度。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示范。” 项小羽叹口气:“也是,学校这样确实不好管理学生。” 夫妻俩一合计,干脆就表示反对吧。 如果他们只是私下偷摸早恋,没被学校抓到现行,那家长也只当不知道。 项小羽心想,也是时候跟儿子们讲讲青春期的注意事项了,明确讲清楚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不要害了小姑娘。 当然了,自认脸皮很薄的项同志是不可能跟儿子谈这些的,教育儿子这种事还是得交给亲爹去负责。 * 项小羽带着宋恂去看了三个院子,两个一进的,一个二进的。 其中一个比较破旧的一进院子是帮大姐项小鸿定下来的。 另两个院子的价钱差不多,一进的维护得好一些,前两年刚做过整修,干干净净的小院儿,搬进来就能直接住人。 二进的院子曾经是个大杂院,房主来收房的时候,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租户全部清出去,不过这院子早已经被造得不像样子了。 而且房主家里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娘,如今吃饭上厕所都需要人伺候。但是四合院里没有厕所,距离最近的公共厕所要步行将近两百米。 老太太是个体面人,不想让儿子给她端屎端尿,所以就想换个室内有厕所的楼房住。 当天晚上,项小羽带着宋恂去几处院子看了看,也见到了房主和附近的邻居。 宋恂当时没表态,第二天项小羽去上班的时候,他又自己溜达着去附近转了一天。 对比了两个院子的采光,周围的商业网点,交通情况,甚至连路灯数量和公共电话的位置他都一一考察过以后,决定买那套两进的院子。 “何老太太的房子虽然陈旧一些,但是左右邻里的素质比较高。东边那户人家,夫妻俩都是医学院的老师。西边那户具体是做什么的还不清楚,但是既然说是华侨,总归不是无业游民。”宋恂一边介绍环境,一边给媳妇夹菜。 “那个一进的院子维护得好是好,可是距离那边不远的另一条胡同里,有个刑满释放人员。咱们不用有色眼镜看人,不过,你独自生活在陌生城市,最好还是离不稳定因素远一些。” “那人是另一条胡同里的,没事吧?”项小羽向来傻大胆,她根本不怕这些。 “北京这些胡同四通八达的,我今天在里面差点迷路。你有时下班太晚,还是不安全。”宋恂继续给她夹菜,“而且二进的院子可以装修,你要是嫌它太旧,咱们重新修一下就好了。反正租的这套房子可以住到年底呢。” 项小羽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 她这边住得宽敞些,到时候父母公婆要是想来暂住,甭管装修怎么样,反正是有住处的。 夫妻俩商量了大半宿,第二天就去跟何老太太家做了交易。 宋恂又跟单位请了几天假,帮媳妇办好所有手续才返回海浦。 项小羽总算在陌生的城市里有了一个稳定的落脚点。 这两个月因为远离亲人、更换工作所带来的精神压力,也奇迹般地消减了一些,有了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海浦这边,双胞胎兄弟听说自家在北京的院子有了着落,便时常围着爸爸询问四合院的情况。 “挺破的,还没咱家在乡下的房子好。” “哎呀,首都的房子嘛,破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延安搓搓手说,“我跟我哥可是入了股的,必须得找机会去住上一阵子才行。” 吉安也赞同地点头。 他俩为了这套房,还欠了五千块外债呢。 “你俩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你们那个劳动教育活动开展得怎么样了?”宋恂问。 提起这事,兄弟俩就连声叹气。 今年刚开学,地区教育局突然就提出中学生必须得去参加劳动技术教育。 大多数劳教地点被设置在农村或者校办厂,偶尔有条件不错的,可以被分去职高的教学实习场。 而海浦一中作为全地区教学水平最高的省重点高中,也是受到了一些特殊关照的。 他们学校的学生有一部分可以被分到,少年科技馆的劳动技术教育中心,在那里学习航模、舰模、无线电、家用电器维修和缝纫等一系列课程。 双胞胎兄弟就被分去了科技馆,每个礼拜要抽出三天,去少年科技馆学习家电维修。 “我俩现在已经会修理收音机、冰箱、彩电、洗衣机了……”吉安叹着气说,“但是我们不想在这个小组学习了,想转去航模或者无线电小组,可惜人家已经满员了。” 宋恂斜睨着他们说:“能在城里的少年科技馆学家电维修,相比于去农村修理渔船的,你俩已经够幸运了,还挑什么挑?” “爸,你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延安靠在沙发上说,“人家无线电小组那边,发明了一种无线电模具,已经被上海的一个无线电厂相中了,申请专利以后可以赚好几万呢!” “哦,你们是看人家赚钱,眼红了?”宋恂了然。 “……”延安哼哼唧唧道,“也不算是眼红吧,我们家电维修小组其实也有小发明,是我提出设想,我哥带头设计的。我觉得我们的发明也挺好啊,咋就没人看中呢?” “你们发明了什么?” 吉安觉得自己的发明说出来不太威风,但爸爸一直等着,便只好摸摸下巴说:“饼干夹心机。” 宋恂:“……” “我们这个机器其实很实用的!”延安向爸爸倾情介绍,“我当时的灵感就来源于万里,她每次做夹心饼干的时候,都特别麻烦,还需要徒手往饼干上抹涂层。我们发明的这台机器,大大提高了效率,只要机器一启动,刷刷刷,三两分钟就能抹完一匣子饼干。” 吉安也觉得自己的机器很实用,接着说:“爸,你不要觉得抹夹心是件很容易的事,其实要把夹心涂抹得薄厚适中,速度又快又好,还是很有点难度的!这台机器虽然看上去简单,但是如果没有人点破原理,根本想不出来!” “……”宋恂疑惑道,“给饼干夹心很难吗?只要一条传送带,两个饼干出口,再有一个放在中间的旋转出料喷嘴,设置好三个出口的出料时间就好了吧?” 双胞胎:“::::::” 延安彻底瘫在沙发上,摆手说:“爸,你不是一般人,我们这台机器是设计给一般人的。” “你们已经做好样机了嘛?”宋恂问。 “有一台比较简陋的,我们的材料不够,都是去破烂王爷爷那里挑拣的。”吉安将他们的简易设计图拿给爸爸看,“你先看看这个吧,机器还在科技馆呢。” 宋恂接过来看了一眼,跟他想得差不多,但是他们设计的是多排出料机,设计会更复杂一点。 “你们这台机器的点子不错,但是懂点物理的人基本一看就会,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不知道可不可以申请专利,但是国营厂一般是生产线作业,未必能看上你们这种夹心机。你们可以把目标用户放在私营工厂上。”宋恂提醒道,“如果你们想卖设计图,就不要让对方看到实物,否则看一个黄一个。” 双胞胎:“::::::” 之前科技馆的老师带来一个什么厂长参观了夹心机,但是人家看了两眼就走了。 没谈成。 “爸,你说我们这台机器能卖多少钱?”延安问。 “不好说,如果是机械厂来买,可能会出价高一点,如果只是食品厂自己购买的话,价格恐怕不会太高。” “五千块能有嘛?”吉安赶紧问。 他现在只想把欠债还了。 宋恂摇摇头,他也说不好这东西的行情。 “我俩之前找了廖阿姨,想在他们报社打广告,”吉安说,“但是他们报社的广告太贵了,一次要四千块!” “省日报是党报,针对性不强,你们要是想做广告,最好选在经济类或机械类报刊。”宋恂建议。 延安赶紧问:“爸,你同意我们做广告卖饼干夹心机啊?” “点子挺有意思的,现在开食品厂的人又很多,兴许有人能看中你们的点子。而且在报纸上做广告,也比较适合你们这种‘一看就黄’的机器。尽量文字描述功能就好了,不要让人看到图片。”宋恂又补充,“当然,做广告的钱需要你们自己出,是赔是赚,都由你们自己承担。” 兄弟俩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帮忙出钱做广告。 宋专员根本出不起。 双胞胎兄弟合计了几天以后,又找到了廖习兰阿姨,请她帮忙联系了《省经济信息周刊》的广告位。 三千块钱,刊登三期,基本上可以延续一个月。 花出去这三千块钱,算是彻底把他俩的家底掏空了,完全是一场豪赌。 兄弟俩因为这件事,整天坐立难安。 他们留的电话号码是家里的,要求有需要的客商在每天六点以后打电话联系。 所以他们每天一放学就往家跑,期盼着有个大订单砸在他们的脑袋上。 然而,就这样盼了半个多月,眼瞅着最后一期的广告也刊登了,他们愣是一个电话也没接到。 延安甚至翻出报纸反复检查好几次,生怕是电话号码留错了。 可惜,并没有。 直到吉安要去北京参加新秀杯围棋赛,兄弟俩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惨痛现实。 他们那三千块钱打水漂了! 因为这次失利,连一向淡定的吉安都失落了起来。 宋恂怕他因为这件事影响比赛成绩,便说:“这份报纸是周刊,消息传播速度会慢一点。你不要灰心,先去北京参加比赛。” “爸爸,我跟我哥一起去北京行不行啊?我可以陪他参加比赛!”延安趁机提条件,“我现在可伤心了,不想呆在海浦!” 宋恂这次非常好说话,“可以,你跟吉安一起提前参加期末考试。围棋赛结束以后,就留在那边过寒假。正好你们姥姥过两天也要去北京参加全国食品博览会,你们跟着姥姥一起上路。” * 来到北京,住进了自己参股的四合院,双胞胎兄弟暂时忘记了痛失全部家当的惨痛经历。 宋延安每天的行程相当忙碌,不是陪他哥去参加比赛,就是陪姥姥参观食品博览会。 在博览会上,延安也看到了一些食品机器。 确实如爸爸所说,国营厂用的大多是生产线,很少有他们兄弟设计的这种小机器。 但是他在机器展厅里来回寻摸了好几趟,也没看到可以给饼干夹心的机器。 他觉得既然全国博览会上都没有这种机器,那他们的小发明还是有些前途的。 等到吉安去参加比赛的时候,他就跟吉安说:“你好好下棋吧,我觉得咱们的夹心机还有希望。要是你能从围棋比赛上得到奖金,咱们就可以在北京打打广告。” 吉安:“……” 他弟魔怔了。 不过,或许是吉安对夹心机也心存一丝希望,当天的比赛上,他执白子,以一又四分之一子战胜了这次大赛中的一号种子选手。 延安全程在赛场里陪同,他哥这个下棋的选手还没怎么样,他却紧张得快缺氧了。 “那个小眼镜执黑,以他常用的星小目开局,我哥执白,用错小目应对。在布局阶段,小眼镜先声夺人,取得了微弱优势。从上午十点下到中午,33手的时候封盘了。”延安站在院子里,比手画脚地跟姥姥描述今天的激烈赛事。 苗玉兰虽然听不太懂,但是很能代入当时的紧张氛围,捂着胸口直说:“哎呦,老了老了,真是听不得这些,我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嗐,我在赛场里更紧张呢!”延安分给他哥一个大白梨,继续白话,“下午的中盘争夺中,前半段小眼镜确实有一定的优势,我哥的白棋眼看大势已去,我都快急死了!” “然后呢?”苗玉兰紧张地问。 “但我哥是啥人啊?那棋风多扎实,功底多深厚啊!在130手和138手的时候强行反击!小眼镜计算失误,被迫在正面与我哥激战,丢了7个子,局势一下就对我哥有利了!小眼镜首先进入读秒,而且还吸了一次氧!哈哈!” 苗玉兰拍拍胸脯:“还好还好!” 她正要问问之后的结果呢,小闺女便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项小羽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正在口沫横飞的延安。 她停好车子说:“你们爸爸来电话说,有个什么厂想买什么机器,他问你们五千块卖不卖?” 第230章 番外十 双胞胎花了三千块天价广告费这件事, 只有父子三人和经办人廖习兰知晓。 原本他们打算把饼干夹心机的创意卖掉以后,再给妈妈一个惊喜的。 但是三千块打了水漂,兄弟俩便不敢吱声了。 连大嘴巴宋延安都把嘴巴管得像蚌壳一样紧。 所以, 陡然听到五千块这个金额时,双胞胎兄弟简直欣喜若狂。 事情还没谈拢, 宋延安就将他们这段日子煎熬等待的经过讲给了姥姥和妈妈。 他被憋得太久了, 必须要倾吐个痛快! 苗玉兰被这俩孩子的操作唬得一愣一愣的, 三千块居然说花就花了? 她虽然也爱打广告,但都是沾了她家大记者的光, 打的免费广告。即便是她用十箱产品敲开电视台大门那次,成本也不超过五百块。 她现在卖的是回头客和口碑, 像外孙这样,花钱在报纸上打广告的行为, 还从来没有过。 “你们爸竟然同意你们花这么多钱打广告?”项小羽腹诽宋恂太能祸祸了。 这可是三千块呀, 他俩一年多的工资呢。 “反正也不用他花钱,”延安耸耸肩说,“用的是我俩存折里的钱。” 以防被妈妈继续念叨,吉安拉上弟弟就往外跑, 去小卖部给爸爸打电话。 “爸, 怎么才五千块呀?我以为能卖一万呐!”延安心里已经很满意了, 但还是要捂着话筒找找茬。 “人家只想出四千, 这五千还是你干爹帮你们谈的。”宋恂语气平淡,“你们要是不想卖就算了,也省得麻烦人家,你干爹好歹也是个厂长,哪有时间天天帮你们讨价还价?” 他这个身份,不太适合跟企业有利益往来, 最后还是让吴胖子帮忙谈的。 对方是个私营性质的糖果糕点机械厂,在技术方面不如国营大厂,只能在社会上想办法。 “你们如果不申请专利的话,这个夹心机基本是一锤子买卖。等到机械厂可以量产以后,别人也就不需要跟你们买点子了。这种机器,一看就能模仿。” 兄弟俩也想申请专利,但是申请周期比较长,等他们拿到专利证书的时候,好几个月都过去了,那三千块的广告费就真的白花了。 何况这种夹心机能否申请还不好说。 “爸,你只是听到饼干夹心机的名字,就想到这种机器大致要怎么设计了,万一其他人也跟你一样想到了怎么办?”吉安蹙眉说,“等我们将专利申请下来的时候,一些工厂可能已经想到如何制作了,所以我们还是尽快卖掉吧,先把广告成本赚回来再说。” 主意和广告费都是儿子出的,宋恂尊重他们的意见,答应尽快帮忙卖掉。 这种机器本身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若想像无线电小组的专利一样卖出上万块,那是天方夜谭。 兄弟俩即将有五千块进账,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被挪开了。 延安脚步轻快得简直能飘上天。 “咱们其实没怎么在这台机器上费工夫,能赚两千块也很不错了!”他现在特别满足。 昨天刚说过要在北京打广告的话,也被他抛诸脑后了。 “姥姥参加的食品博览会还有几天结束?”吉安问。 “五天。” “那你这几天别陪我比赛了,先去博览会上踩踩点,”吉安说着自己的计划,“等我比赛结束以后,咱们去博览会看看有没有工厂想要咱们的饼干夹心机。反正没人规定机器只能卖给一家,趁着这些食品厂都在北京参展,咱们去试试,你觉得怎么样?” 延安还沉浸在喜悦中,只要不赔本,干啥都行。 他蹦蹦跶跶地走在吉安身边,摇头晃脑地哼唱:“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 光他自己唱还不行,还要将手握成话筒状,怼到吉安面前,示意他接唱。 “大娃,到你了!” 吉安:“……” 见大娃不唱,延安晃了晃“话筒”,着急地催促。 吉安瞪这二货一眼,躲过面前的话筒,不想跟他一起犯傻。 “大娃,你跑什么!”延安紧追在他身后,满胡同地喊,“大娃快唱!大娃快唱!” 迎上往来行人的好奇视线,吉安真的想说他不认识这个二傻子,但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又不允许他否认。 他停下脚步,中气十足地大喊:“二娃!你不要闹了!” 反正就互相伤害呗。 不过延安对这个称呼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欣然接受了。 在路上碰到邻居齐教授夫妻,还挥手打了招呼。 齐教授显然也听到了刚才兄弟俩的称呼,玩笑道:“大娃,二娃干嘛去呀?” “哈哈哈,”二娃拉着他哥窜出去老远,回头答道,“救爷爷去!” 吉安:“……” 被落在后面的齐教授跟媳妇笑了好半晌,感慨道:“小项家这两个孩子还挺逗的,我看小项平时挺稳重的一个人,估计这两个孩子更像爸爸多一些。” * 回家以后,更像爸爸的双胞胎兄弟,已经筹划着去食品博览会推销饼干夹心机了。 在大娃比赛期间,二娃负责去机器展厅踩点,专门搜集饼干生产线的资料。 “你俩不是已经把那个什么机卖了嘛?怎么还要卖?”苗玉兰跟着延安一起在展厅内转悠。 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姥,这就跟你卖烤鱼片一样,机器也可以卖给多个顾客。”延安见她脸上有些疲态了,便拉着姥姥到休息区坐一会儿。 还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槽子糕和水果给她吃。 “姥,咱们厂又没有商品参展,你看了这么多天都看什么啦?” 这是官方组织的食品博览会,参展商品全是出自国营单位的名优特产品,私营工厂的产品根本进不来。 苗玉兰喝了点水,遗憾道:“我主要是看看那些海鲜制品的,好多国营渔业公司生产的烤鱼片、鱼饼、鱼丸之类的,口味跟咱们的差不多,有的还没咱们厂的产品好吃呢,居然还能得奖!” 延安还没吃过那些零食,但帮亲不帮理地附和道:“就是,咱们要是能参展,怎么着也得拿个金奖呀!” “那也不一定啦,有些工厂的食品确实做得好,这一点咱们还是要实事求是的。”苗玉兰从背包里翻出两个塑料袋,一袋各种品牌的海鲜零食,还有一大袋巧克力。 她晃着装有巧克力的袋子说:“这些都是上海益民食品厂生产的,回头你拿回家,跟你哥慢慢吃,我觉得还挺好吃的。咱们那边怎么买不到呢?” “广告不行呗,”延安一颗接一颗嚼着麦丽素,对姥姥建议道,“姥,你也得重视起广告的作用啊!” “我挺重视的,你妈给我拍了纪录片呢!” “嗐,我说的不是那个。你得在报纸电视上打打广告呀!”延安现身说法,“你看我跟我哥,只打了三期广告,就把机器卖出去了。我们打广告之前,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还有最近报纸上经常能见到的松下和卡西欧的广告,还有那个程控电话交换机的广告,他们要是不打广告,咱们哪能知道呀!” “广告费太贵了。” 苗玉兰虽然赚得多,对儿女们也大方,但她只在刚暴发的那两年挥金如土了一段日子,甚至还捧过男演员。可是新鲜劲儿过去以后,她又变回了精打细算的苗玉兰。 这种一砸就是成千上万的广告费,她可不舍得砸。 “你们登广告的那个报纸,发行量不大,所以广告费才一千块,像北京这边的报纸,一次至少八千!谁舍得花这个钱呀!” 延安劝道:“姥,你可以试试嘛,要是八千块就能把咱家的产品卖到北京来,那多划算呀!我觉得咱们厂里的零食,比那些国营厂的还好吃呢!” “我再想想吧。” 延安也只是随口一劝,他现在最惦记的还是饼干夹心机的销路,等到大娃参加完围棋比赛,延安带着他去了一家上海食品厂的展位前。 “小同学又来了?”展位负责人已经跟延安聊过几次了,这两天他经常在展位前徘徊。 “李叔叔,我今天是带我哥来跟您谈个生意的!” “哈哈,什么生意?坐下聊。”展会已经接近尾声了,李志国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看看他们想说什么。 “我这两天来看了你们厂的饼干生产线,虽然我还看不太懂,但是听您给那些客户介绍的时候,也知道你们厂这种生产线很厉害了,圆形方形的饼干都能生产,而且还可以直接包装。”延安给他竖个大拇指,“真正的全自动,比我们老师上课介绍的那些还厉害。” “呵呵,这是我们厂最新研制的机器,在这次博览会上得了银奖,很受客户欢迎。” 延安点点头说:“我觉得你们厂的生产线很好,但是也有美中不足!” “哦,那你说说。” “现在大城市里的很多小朋友已经流行吃夹心饼干了,那种饼干您吃过没有?”延安从包里翻出一包在友谊商店买的夹心饼干,递给他一片,“这里面可以夹巧克力、奶油、果酱,反正想夹什么都可以。但是你们厂的生产线只能生产普通饼干,并不能生产这种夹心的。” 李志国咬了一口饼干问:“你们不是来谈生意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吉安接话说:“我们有最新款的饼干夹心机,如果贵厂将夹心机作为一个组件添加到生产线中,就可以生产夹心饼干了。” “那个机器是你们自己发明的?” “对,稍加改动就可以连接到你们的生产线上。” 李志国倒没轻视两个孩子,想了想说:“那你们给我看看样机或者图纸吧。” “这个我们是不能给您看的。”延安实诚道,“万一被您学去了还怎么谈生意?” “我们这条生产线,每分钟至少可以生产六十片夹心饼干,开关全部打开的话,能达到五六百片,效率非常高,而且只要是两公分以内的夹心,都可以做……” 吉安向对方详细描述了饼干夹心机的功能和效率,企图打动人家。 “没看到实物,我不能做决定呀。”李志国对这个夹心机有点兴趣,但是对两个孩子的发明还是不怎么放心。 “我们给您看了实物,万一被您学去了怎么办?” “你们这台机器的制作方法这么简单嘛?别人一看就能学会?”李志国无语道,“你放心,我们是国营厂,要是你们的发明真的有用,我们厂不会占你们的便宜。” 吉安迟疑片刻,从书包里找出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招呼对方过来看。 李志国放下水杯,探头望过去。 只见这小子快速翻动笔记纸,通过连续几张纸的变幻,制作出动画效果。 动画里的夹心饼干一个一个从出口掉到传送带上,能让人看懂大致的工作方式,但是人家到底是怎么加工的,却并不会展示出来。 至于各零部件到底长啥样,抱歉,人家没画,用一个大罩子给罩住了。 李志国:“……” “大概就是这样的,”吉安收起笔记本,问,“叔叔,你们到底想不想要这个机器?不想要我们就去找下一家工厂了。” “你们卖多少钱啊?”李志国问。 “五千块。” “……”李志国挥手说:“那你们找下一家去谈吧。” 延安心知展厅里有饼干生产线的只有两家,他不想放弃这次机会,便问:“叔叔,那你想出多少钱?” “这件事不是我能说得算的,一千块以上的技术支出,需要我们厂长批准。” “那您去问问厂长吧,我们可以等。”延安再次扮演老实人。 李志国思忖几秒,问:“你们家有没有大人啊?我跟大人谈。” “我爸爸正在帮我们跟另一个工厂的厂长签约呢,签的就是五千块转让费。” 李志国对那个夹心机还是有些兴趣的,其实让厂里照着这个思路自己研发,未必搞不出来。 但这个厂是国营的,不是他个人的。而且给设计人员提交生产需求的过程非常麻烦,如果花钱可以解决问题,他宁可花钱。 李志国并没有当场给出答复,他还要打电话跟厂长商量一下。 等到博览会结束,眼瞅着快要过年了,双胞胎才接到他的电话。 他们厂可以出一千五百块的转让费。 刚开始延安觉得价格给得太低了,还没干爹帮忙谈下来的三分之一呢。 但是他们跟着爸爸耳濡目染,也知道国营单位跟个体户不一样,能有一千五就算不错了。 收了这些钱,他们也能过个肥年,一千五就一千五吧,总比一分钱也没有强。 * 八十年代的最后一个春节,宋恂在单位值了两天班。大年初一晚上回省城陪父母吃了一顿饭,初二一早就乘坐火车去了北京。 他这次过来,一方面是陪老婆孩子过年,另一方面还想抓紧时间将四合院的排污管道改造一下。 除了瑶水村的房子,双胞胎从小到大住的房子里都有厕所。 北京四合院没厕所,对他们来说真的非常不方便。 他俩只在寒暑假过来住,倒也不是不能凑合。但是项小羽同志是常年在这边居住的,而且人家现在还挺讲究的,不乐意用便盆,每次都要跑出去两百米上厕所。 双胞胎兄弟觉得妈妈大晚上出去上厕所实在不安全,便给亲爹打电话,商量着给四合院装个厕所。 “我们听说市政府想要搞旧城居住区改造,要把旧四合院改成新四合院,”吉安跟爸爸介绍,“所以我们就想借鉴一下人家的改造方式,去了作为改造试点的菊儿胡同实地考察。” 宋恂吃着儿子给剥的花生问:“情况怎么样?有借鉴意义嘛?” “我俩去菊儿胡同看了看,没看出他们改了啥,”延安咔咔捏着花生,“我们还跟居委会打听了一下,据说那边要改成那种类似单元式公寓的住房,跟咱家这种改造不是一回事。” “咱家不用大改,只要能加个厕所就行。”吉安又继续汇报,“居委会的冯奶奶说,咱们这一片目前只有两个院子改造了厕所。好像把排污管道连接到门外的一个排水管就行了。” “院外的那个排水管是雨水管吧?”宋恂拧眉想了一下说,“如果是浴室的下水管,可以连接到雨水管上,但是厕所的排污管道尽量不要连过去。” 延安摊手说:“咱们这里只有这一个排水管,如果不用这个就没办法改造了。” 项小羽将最后一道红烧鱼摆在饭桌上,招呼父子三人吃饭。 “要是太麻烦的话,还是别改了,哪有大过年改厕所的?” “现在只是计划,估计得等到过年以后才能施工呢。不过能不能改成也不一定,我们现在就是凭感觉走。”延安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跟着感觉走~让它带着我~希望就在不远处等着我~” 大娃暗道不妙,在他“话筒”递过来之前,将身子向后仰了仰。 于是,话筒就顺利来到了宋恂面前。 宋恂:“……” 干嘛? 吉安好心提醒:“爸,你得跟他一起唱。” 宋恂:“……” 二娃见他反应迟钝,便径自往下唱了一句,将再下一句留给老父亲。 话筒直直地怼在跟前,宋恂瞟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项小羽,难得地配合了欠儿登儿子,“梦想的事哪里都会有~” “哈哈哈,”项小羽一边鼓掌一边笑道,“宋专员,你还会唱流行歌曲呢?” “先锋路那边开了一个书店,这书店不好好卖书,在门口卖起了磁带。整天放流行歌曲,原本不会的也听会了。” 项小羽这段时间经常配合二娃的接歌游戏,没再为难宋恂,陪着二娃合唱了一首《跟着感觉走》,然后正式开饭。 她对家里是否修建厕所并不在意,反正农村都是没有室内厕所的,她打小就习惯了。 不过,父子三人只选择性听取了她的意见,改造厕所的决心还是很坚定的。 出门考察了两天后,三人决定从家里延伸出一条排污管道,一直连接到两百米外的公共厕所。 并且趁着安装排污管道的机会,顺便在院子里修个浴室,这样上厕所和洗澡的问题就一并解决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改造费用不便宜。 爷仨关门在屋里画了一张大致的施工走线图纸,去街道办报备一下,便打算找师傅施工了。 然而,联系的师傅还没来,宋恂却接到了地委打来的长途电话。 开年以后,突然有大量农民工进入各大城市,找不到工作的农民工滞留在城里,让城市各方面的压力非常大。 海浦的情况也不太好,需要宋恂尽快回去。 宋恂放下电话就叹口气。 他去年给地委和省委都写过报告,乡镇企业倒闭会对农村经济产生很大的冲击,大量失业人口会成为极大的社会负担。 不过,当时大家都忙着度过价格闯关的阵痛期,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国营企业上,即便他下乡的时候反复强调保住乡镇企业的重要性,效果还是很有限。 宋恂需要尽快返回单位,就把改造厕所事宜暂时搁下了。 “等我下次过来的时候再说吧。” “爸,你去忙吧,我跟延安可以搞定施工。”吉安挥着设计图说,“反正图纸已经有了,师傅也找好了,我俩帮忙看着就行。” 宋恂想了想,点头道:“那你们负责吧,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再过三个月他们就十五了,十五岁的男孩在农村算是大半个成年劳力。 让他们负责施工,锻炼锻炼也没什么。 他把驻京办孙主任的电话留下,让他们有难事可以找孙主任帮忙。 反复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宋恂便坐上了返程的火车。 返程车厢里的人,要比他来时多很多,而且大多数是南下打工的农民工。 看来这种情况并不是只在海浦出现的,这可能是很多地区共同面临的难题。 四合院里,爸爸离开以后,兄弟俩重新关起门来叽叽咕咕。 他们总觉得这次的改造费用太高了。 一条管道延伸出去两百米,管道材料费,挖坑,埋管,填平,这得需要多少钱呀? 他俩虽然赚了点小钱,但身上也背着巨债呢。 宋恂同志已经说了,花小钱办大事,如果他预留的改造费有得剩,那节省下来的钱就归他们哥俩所有。 这种工程基本没有偷工减料的余地,所以就得在别处想办法。 他们反复合计了好几次,又找妈妈征求了意见,然后提着一小兜海鲜零食,去了隔壁的齐教授家。 兄弟俩在齐家得到了热情款待。 “齐老师,关老师,你们别忙了,”吉安笑着将一兜零食放在桌面上,“我们过来,就是跟您二位打声招呼的。我家马上就要在家里安装厕所了,到时候施工可能会有些吵,先提前跟你们说声抱歉。” 关老师意外道:“你们也要安装厕所了?那以后可就方便了,要是有了厕所,咱们这院子也不比楼房差什么。” “对,改造一个室内厕所虽然麻烦,但是以后就方便了,尤其是家里有老人的,最好还是有个厕所。以前住我们家院子的何奶奶就是因为没有厕所才搬走的。”延安坐在椅子里,一本正经地说。 “有厕所确实方便,但是工程量可不小,你家还挺有魄力的。”齐老师感叹。 “其实就是前期设计麻烦一些,施工还是很快的。”吉安笑了笑说,“我们打算将一根排污管道从家门口连接到公共厕所,您家跟张奶奶家都是在这条直线上的。如果你们也想改造厕所的话,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跟我们一起做工程。咱们几户人家共用一个排水管道,比您以后单独埋管道的造价便宜多了。” 第231章 番外十一 按照双胞胎最初的设想, 排污管道沿线经过的这几户人家,最好可以一起改造。 但是他们最终只成功动员了两户,一户是齐教授家, 另一户是张奶奶家。 三家都是距离厕所比较远的,尤其是张奶奶,她的年纪跟之前住在这里的何老太太差不多。 自打何老太太搬走后, 张奶奶就落下了心病, 担心自己以后会给儿女添麻烦。 事实上, 如今她独自去冬天的公共厕所就已经很费劲了。 所以, 双胞胎兄弟去她家询问意向的时候,她磕绊都没打一下, 当场便爽快同意了。 还派出在木器厂运输队当司机的儿子,帮忙联系运输材料的车辆, 顺便跟着双胞胎一起去其他人家做动员工作。 不过,另几户人家,有的距离厕所近,有的不想多花钱,有的不舍得凿了自家地砖,还有的不想在正月里动土。 反正推拒的理由五花八门,让兄弟俩大开眼界。 这次改造虽然是由他们牵头的, 但是三家联合以后,齐教授和张奶奶的儿子便顺理成章接手了后续事宜。 被他们认为还是孩子的双胞胎, 只能跟在后面跑腿打杂,记录账目。 院内的改造费用由各家自己负担, 胡同里排污管道的铺设费用则由三家均摊。 原本因为自家是距离最远的一户,双胞胎曾主动提议,由他们家多出一些钱。 但是齐教授和张奶奶都没同意, 坚持由三家平分。 半个月以后,所有改造都完成的时候,结清了账目的三家人,在门口放了一串长长的鞭炮。 项小羽试用过厕所和浴室以后,满意得不得了,赶在周末的时候,亲自做了一桌好菜,请齐教授和张奶奶两户一起来自家聚餐。 “我们家虽然刚搬来不久,但是如今咱们这三户邻居共用了一根排污管,这根管道将咱们三户人家紧密联系在一起,也让我们顺利融入了胡同大家庭。”项小羽端起酒杯说,“我提议,为了这奇妙的缘分,咱们一起干一杯!” 张奶奶端着小酒盅笑呵呵道:“这次还多亏了你家牵头,我才能用得上室内厕所!现在我屋里有个座便,一拉绳就能冲水,可方便了!” 张奶奶的儿媳妇接道:“我妈早几年就念叨着安个厕所了,但是没有下水管道是大问题。之前也有人提过往公厕那边走管,结果大家都嫌麻烦,没人敢动。要不是有你们牵头办这事儿,还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呢!” 双胞胎给自己倒上汽水,两人相互看了看,最终仍是由当哥的大娃作为代表发言。 “走线图纸是我爸画的,不过他最近工作太忙了,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哥俩。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为家里办这么大的事,如果没有齐老师、陈叔叔、光耀哥的帮忙,事情不会完成得这样顺利!” 延安端着汽水瓶跟几个女同志碰了碰,“这段时间,我妈单位忙,我俩经常找关老师和张奶奶蹭饭,所以这次咱们三家人能用上室内厕所,是因为咱们齐心协力,都是大家的功劳!” 兄弟俩的一番话说得大人们心里熨帖,齐教授再次提议大家举杯。 项小羽也张罗着让客人吃菜,进入了闲聊模式。 “小项,听说你在电视台工作?你平时都干些什么啊?”张奶奶好奇地问。 “我是刚调职过来的,记者和主持人的工作,我都要做。” 项小羽向大家介绍了自己那档栏目的内容和播出时间。 “小项的节目我看过,”齐教授说,“尤其是上一期,关于亚运会工程的报道,我看完以后很有感触。” 关老师瞥他一眼,对众人笑道:“我家这个老齐,看完节目的第二天,就跑去亚运基金会的办公室,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捐了。” 双胞胎兄弟最近一直忙着改装厕所,还没时间观看妈妈的节目。 听说齐教授去捐款,延安忙问:“齐老师,现在亚运会的筹建资金还没凑齐嘛?我记得去年就说工程建设资金不足了,我们学校还组织过一次学生捐款呢!” 他们兄弟俩去年捐了一百块,父母的单位也组织过捐款,对此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嗐,差得远呢!”齐教授说,“听说工程实际需要将近22-25亿,国家给拨7亿,北京自筹6.5亿,这才13亿多,剩下的一半就得靠社会筹集了。王府井那边的广告牌上,亚运倒计时的数字每天都在变,眼瞅着只有五百来天就要开幕了,还有60%的体育场馆工作量没完成呢!听着就让人着急!都是没钱闹的!” “嗯,小项他们那期节目不是已经说了嘛,”关老师叹道,“每天需要工程款上百万。我家老齐那点工资,连个零头都算不上。但是集腋成裘,涓滴成海,不能让那些唱反调的人看了笑话。” 因为庞大的建设资金,有些人已经发出诘难了,声称既然办不起,当初就不应该申请,趁早别办。 项小羽无所谓地笑笑:“那些说风凉话的人都是瞎嚷嚷,什么也不懂。咱们国家搞捐款是很正常的,按照国际惯例,举办大型国际运动会,一方面是由政府出一部分钱,另一方面还需要社会各界的赞助和支持。咱们国家不富裕,需要的是大家的鼎力支持,而不是泼冷水。” * 双胞胎兄弟在饭桌上听大人们讨论了一晚上的北京亚运会。 次日一早去胡同口的报摊上买了两份报纸,专门查找关于亚运会的报道。 延安唰唰翻了半天,然后停下用胳膊肘捅了捅吉安,“大娃,你看!这个装饰布厂都快干不下去了,职工只能拿七成工资,人家厂里居然募集到一千多块呢!” “嗯,不少了。”吉安整理着书包,将东西装好便说,“走吧。” “真去呀?”延安放下报纸,戴好帽子问,“你知道地方吗?” “齐教授说在长安街上的石碑胡同里,咱们到那边一打听就知道了。” 兄弟俩带好东西出门,沿着长安街边看热闹边溜达,磨磨蹭蹭一上午,总算在午饭前找到了亚运会组委会的办公地点。 来捐款的人还挺多,大家似乎都是看到了最近的新闻才跑来的。 兄弟俩排在队伍后面,轮到他们的时候,吉安将背包里的牛皮信封递给工作人员。 “阿姨,我们是来给亚运捐款的!” 接待人员非常客气,请他们在对面坐下,问清楚他们的基本信息,便将钱倒出来清点。 这种信封他们见过不少,都是学生们一分一毛攒下来的毛票。 然而,这次的信封却不太一样,竟然是两沓大团结! “两位同学,首先要感谢你们对北京亚运会的支持,”女工作人员十分客气,“但是你们带来这么多钱,家长知道吗?” 吉安说:“家长不知道,我们是临时决定来捐款的。这一千五百块是我们自己的钱,您放心收着吧,家长不会管的。” “对,我们前段时间刚卖了一个小发明,这一千五百块是转让费。”延安将两沓大团结推过去说,“家长不会不同意的,我妈昨天还在家里说过要支持亚运会建设呢,您放心收着吧。” 来捐款的都是普通市民和中小学生,学生大多只能捐几毛几块的零花钱,成年人多数像齐教授那样,捐一个月的工资。 以双胞胎的年龄,一次性捐出一千五,绝对不是小数目了。 工作人员将款项清点清楚以后,当场就给他们写了两张亚运捐款的荣誉证明书。 整个捐款过程很简单,兄弟俩拿到证书便起身离开了。 只不过,他们刚出门,就被在办公室蹲点的记者拦了下来,记者同志打算对捐出上千元巨款的双胞胎兄弟做个采访。 “阿姨,您采访别人吧,我们还着急回家呢!”吉安摆手谢绝。 他俩明天就要回海浦开学了,下午还得回去收拾行李。 “我只简单问你们两句,”女记者跟出来,“你们是哪所中学的学生?怎么会想到捐出这么多钱呢?” 吉安停下脚步说:“我们也没想太多,办好亚运会是亚洲各国人民委托给咱们国家的重担,目前国家财力薄弱,需要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持。我跟我弟不着急用钱,可以让国家先用。而且亚运会寄托着海内外亿万炎黄子孙盼望中华振兴的美好愿望,大家都期待北京亚运会能办得更好。我们这点钱在巨大的资金缺口前不算什么,只是尽自己的一点心意吧。” 记者又看向延安,让他也说两句。 延安掏出刚才在路上买的五张亚运会奖券,晃了晃说:“这奖券上不是写着全国人民都是东道主嘛,东道主捐点钱怎么啦?” 话落,不给记者反应的时间,也没留下两人的大名,拉着大娃就跑了。 * 两兄弟面上表现得慷慨,但是一下子捐出去一千五百块,他们也不是不心疼的。 从北京回到海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亲爹讨要那五千块的饼干夹心机转让费。 “你们又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着什么急?”宋恂不动如山地坐在写字台后面,头也不抬地说。 “我俩刚捐了一千五百块呢,手头没多少存款了,”延安将自己的捐款证书拍在亲爹面前,“正需要那五千块慰藉一下我们的幼小心灵呢!” “……”宋恂被儿子的用词恶心得够呛,“我现在正忙呢,你俩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 兄弟俩见他面色严肃,以为他真的有事要忙,只好暂时退出了书房。 两人来到院子里,给许久不见的二黑梳了半天毛毛。 “我咋感觉咱爸不对劲呢?”延安梳了一会儿,便停下来问,“咱俩回来,他也不说热情欢迎一下,即便不热情,也要表示一下嘛。以前至少还要跟咱们聊聊天,问问近况呢。” “咱们才分开半个来月,有什么可问的?”吉安继续梳毛,想了想说,“不过,你的想法也不无道理,总感觉他好像在故意避着咱们。” “咱爸不会是想要把那五千块钱密下吧?”延安瞪大眼睛问。 “那不能。”吉安琢磨片刻说,“不过,借用一下还是有可能的。” “怎么借用?” “给那个私营工厂转让夹心机的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吧?”吉安问,“要是你拿到这么一大笔钱,你会放在家里吃灰吗?” “不会啊,肯定得存银行吃利息呀!” “所以啊,我觉得咱爸密下钱不太可能,倒是有可能借用咱们的钱吃利息。” 兄弟俩心里都有些不确定,次日趁着宋专员去上班的时候,他们偷摸进了书房。 他们家除了外面的两道门锁,室内基本不上锁,包括宋恂的书房。 一是宋恂不带什么重要文件回家,二是因为他兜里那点钱也并不需要兴师动众地锁起来。 所以,双胞胎兄弟很快就锁定了写字台的抽屉。 宋专员但凡有点啥重要东西,都是随手放在这里的。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费劲翻找,刚一拉开抽屉,就看到一张贴边立着的存折。 “这存折里的钱肯定是咱俩的。”延安笃定地说,“咱爸根本就没有存折!” 吉安将这张建设银行的定期存折翻开,金额一栏明晃晃地写着“伍仟圆整”,年利率是8.2%,定存三个月。 兄弟俩:“::::::” “他还真用咱们的钱吃利息啦?”延安快速计算了一下,“三个月下来,有一百多块呢!” 吉安将存折重新放回去,叹口气说:“算了,反正也快到期了,就让他存着吧。他不存的话,放在家里也是损失一百块。” 他俩谁也没跟亲爹提存折这一茬,默许了老父亲占儿子便宜的行为。 两人一边上学,一边数着存折到期的日子。 按照他俩的想法,只要存折到期了,宋恂自然会将五千块还给他们。 然而,宋专员就像失忆了一般,到期一个礼拜后,仍没有将钱还给儿子的意思。 这天是周末,大娃二娃刚从科技馆参加完劳教回来,便见到宋恂骑着自行车从院子里出来。 偷偷摸摸在周末出门,不带秘书和司机,还骑着自行车…… 兄弟俩当下便觉得对方这是要去银行取钱了。 “爸,你干嘛去?”延安明知故问。 “出去转转。”宋恂看一眼手表说,“厨房里有包子,你俩饿了就先垫垫肚子,等我下午回来,带你俩下馆子去。” 他这段时间一直忙工作,儿子回来上学他都没时间管,吉安之前在北京得了新秀杯的亚军,他也没表示过。所以宋恂打算趁着今天有空,带他们出去吃点好的。 而两兄弟心里想的却是,你赚了一百块利息呢,确实得请我们下一次馆子! “我们跟你一起去吧,免得来回折腾了。”吉安去干爹家借了两辆自行车,想跟着他爸一起去。 他爸开的存折是建行的,最近建行刚发行了年利率11.34%的金融债券,他俩打算把五千块全部买成这个债券,比定期存款的收益高一些。 “那就一起去吧。”宋恂答应得挺痛快。 爷仨骑着自行车,跑了两三公里,途经一个建设银行的时候,宋恂并没有停车。 延安心想,他爹也真够可以的,偷摸存个五千块,居然还要找个离家最远的营业部。 三人一路骑到火车站,宋恂才停下来。 这明显就不是来取钱的呀! “爸,你今天到底来干嘛的呀?”延安问。 “这段时间地区一直在处理民工返乡的问题,我过来看看执行情况。”宋恂花了一毛五,将三辆自行车存好,便带着儿子往火车站的广场上走。 双胞胎在新闻上已经看到了全国几百万农民工进城潮的新闻,爸爸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提前召回海浦的。 “爸,这个工作你们还没处理完呢?” “大致已经收尾了,咱们这边南下和北上的农民工不算太多,能劝的都已经劝回去了。” 吉安望着人来人往的广场说:“我听我姥姥说,以前的农民哪怕是饿肚子晒太阳,也不愿意离开土地,闯关东和走西口都是万不得已的选择。那会儿那么难都舍不得故土,现在日子相对好过了,怎么就非要出来当盲流呢?” 社会上对这些没有工作盲目流动的人口,统称为盲流。 “他们这种流动绝不是过去所说的盲流,而是带有商品经济特点的流动。”宋恂带着他们穿过人群,低声说,“往好的方面想,这是咱们国家第一次出现主动的,以赚钱为目的的大规模农民流动,也算是历史性的进步吧。” 他走到一队扛着尿素袋子,提着锄头铁锹的民工跟前,跟最前面带头的人搭话。 “老哥,你们这队人是要去哪儿打工的?”宋恂掏出烟盒给附近的几人散烟。 打头的队长接过烟闻了闻说:“看你打扮得像个文化人,居然跟我们抽一样的烟?” “能抽得起大生产,那你这日子应该过的不错呀!我老丈人也是农村的,还在抽旱烟呢。”宋恂蹲在他们旁边的台阶上问,“家里的日子不错吧?农村搞点家庭副业也能赚些钱,怎么还要去外面打工呢?” “干副业也得有钱才能干呀!”队长用粗糙地手指夹着烟,猛吸两口,“这大生产也不是随时能抽到的。就拿我家来说吧,全家八口人,只有我跟儿子两个壮劳力,去年闹旱,秋天打下来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一年的。粮食都不够吃,哪有钱办副业?” “那你们要去哪里打工啊?去了就能赚到钱么?” “去北京!首都肯定有钱赚呀!”队长咧嘴笑道,“我们有个同乡就是在北京干活的,听说苦脏累的活人家城里人干不了,我们去了以后可以去那个什么市政工程局帮忙修立交桥,还可以去纺织厂做挡车工。反正有活干就行。” “叔,你们还是别去北京了。”延安蹲在旁边说,“我们刚从北京回来,那边已经不让任何单位招收农民工了,现在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你们去了也找不到活。” “真的?” “嗯,”宋恂摩挲着烟盒说,“北京和广东都没有工作了,咱们这些人去了也是白跑一趟,还浪费了车票钱。各乡镇应该已经通知了吧?你们乡里没向大家宣传过外面的情况吗?” “讲、讲了,我以为那是忽悠人的呢!”队长蹙眉挠挠头皮说,“这可咋办,我把兄弟们带出来,车票都买了。” “车票可以退的,你们有多少张车票啊?”吉安站起来说,“派个人跟我走,我带你们去退票。” “晚上就要发车了,人家能给退么?” “能退,地区行署做了规定,”宋恂颔首说,“返乡农民工的车票可以全额退款。” 队长瞥一眼宋恂,问:“兄弟,你是捧铁饭碗的吧?” “嗯,我在行署办公室上班,对各方面的消息还算灵通。” “我就说嘛,看你的样子就是当干部的!”队长想在他肩上拍一拍,想起什么,又尴尬地收回手,“既然暂时去不了首都了,那就把车票退了吧,回去以后再想想其他办法。” 宋恂让两个儿子帮这些老乡去退火车票,自己留下继续聊天。 “其实想要打工的话,没有必要非得跑去那么远,咱们海浦马上也要修路修立交桥了,到时候用工的机会多得是。”他笑着问,“老哥,你们是哪个县的?” “定山县的。” “哦,那边纺织厂也挺多的,你们去纺织厂当挡车工也是一样的。”宋恂指了指他们的锄头和铁锹,“听说你们那边要开辟山区水电资源,兴修水库和水电站了,到时候肯定是要招聘大量劳力的。在家门口做工,平时回家也方便,不比去大城市强吗?” “这些消息也就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干部知道,像我们这些老农民到哪里知道去呀?人家说大城市好赚钱,那我们就去大城市呗。” “咱们城里和县里,都有劳务市场,你们下次再想找工作,可以去劳务市场找。”宋恂将一盒烟都递给他说,“各乡镇马上也会及时公布劳务需求信息,你们去乡里办事的时候,顺便去乡政府的公告栏里瞅一瞅,兴许就找到新工作了。” 宋恂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白灰,笑道:“海浦本地的用工量已经很大了,咱们农民工既然不怕吃苦,那就来市区搞建设。等到赚了钱,还可以回家办点副业,咱们这边旅游发展得好,正在鼓励农民从事农村庭院商品经济,只要是在农村有房子的,家家都可以干。” 队长的眼睛一亮,确认道:“真的家家都能干?” “真的。”宋恂笑了笑,“具体要求你们去各自的乡里问一问,这对大家伙是好事,老哥你回去也帮乡里宣传宣传!” * 宋恂在海浦火车站给农民工们宣讲回乡政策,而千里之外的北京火车站,也迎来了海浦的一行人。 项英雄和项远洋一人扛着一个大背包,走在女大款苗玉兰的身后。 “哎,你看你穿得这邋遢样!”走出火车站以后,苗玉兰带着两个土包子去坐公共汽车,“让你穿得好看点,你偏不听,我都不想跟你走一块儿了!” “我要是啥也不背,肯定也穿得贼光鲜!”项英雄抹了一把汗。 他家这个老婆子真是能嘚瑟。 临下火车前,还换上了皮夹克和体型裤,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你要是穿得邋里邋遢的,人家报社都不让你进门!”苗玉兰叮嘱道,“一会儿去了小毛那,你赶紧换身干净衣裳,知道不?” 她这次是专门来北京做广告的。 上次延安劝她在报纸上打打广告,把产品卖到全国。 她回家思来想去,想了三个月,终于痛下决心打广告了! 不过,她没考虑省内的报纸,要打就打效果最好的! 来北京,打八千块一次的那种广告! 打十次! 以防通货膨胀,广告费涨价,她背了十万块钱呢! 项远洋肩上扛着两个麻袋,里面装的都是他娘给他妹子带的海货,这会儿他已经被累得直喘粗气了。 在公共汽车站等车的时候,项远洋瞟见对面竖着一个亚运会的广告牌。 “娘,吉安他俩就是给这个亚运会捐的钱吧?捐了一千五呢!” 双胞胎兄弟虽然没正式接受采访,但是两人捐了一千五的事,还是被大嘴巴宋延安在亲戚间宣扬开了。 “对,就是这个!”苗玉兰眯着眼睛瞧了瞧说,“听说全北京都在捐款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乘车去闺女家的一路上,看着一个个广告牌上亚运会的字样,苗玉兰有点相信了,北京人民可能都在捐款。 等到晚上,跟闺女聊过以后,她就更确信了,办亚运会还真是件大事。 “现在还缺多少钱呀?”苗玉兰问。 “好几亿呢,每天工程消耗一百来万。”项小羽摊手。 “我滴乖乖,这么多钱!” “嗯,反正就是每人捐一点呗,像我这样拿死工资的,捐一个月工资支援一下。”项小羽剥着橘子说,“有的华侨和港商捐得多,上千万的都有。不过,老百姓嘛,少捐点表表心意就行了。我现在听说的,普通老百姓中捐款最多的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捐了十万!” …… 被亚运捐款的极高热度影响,第二天临出门前,苗玉兰改了主意。 她不想去报社打广告了,她打算把这十万块广告费捐了! “老婆子,你可想好了啊,这是十万块钱!不是十块钱!”项英雄抽烟的手都有点抖。 他家虽然富裕了,但也没富到挥金如土的地步,这十万块钱是他俩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流动资金。 专门用来打广告的。 “想好了,就捐给亚运会!”苗玉兰豁出去似的说,“反正咱家的产品就算不打广告也能卖出去,先紧着亚运会用钱!” 项英雄父子不知道应该说啥好。 只觉得这老太太疯了。 “娘,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吧?打广告的事不着急,反正咱们还没买返程的火车票呢。”项远洋劝道。 “没啥可想的,”苗玉兰摆手说,“咱们打广告不就是为了上报纸吗?我捐这么多钱给亚运会,人家亚运会肯定得让报纸报道我吧?这跟打广告的效果是一样的!同样是上报纸和花钱,我宁愿把钱捐给亚运会,给国家出一份力!” 第232章 番外十二 苗玉兰这个老太太, 嘴上说得义正词严,可是真正去亚委会捐款的时候,还是用了点小心思。 她在项英雄的建议下, 把自己的时髦衣裳换成了家常外套。 项英雄瞅瞅老伴身上半新不旧的粗布上衣说:“这回咱俩谁也别嫌谁了,你这身衣裳还不如我呢!” 原本她好好打扮一下,六耳猴还能充个孙悟空,看起来像个城里人。但是把皮夹克和体型裤等时髦元素换掉以后,一看就是农村老太太了。 “我就说穿得时髦一点嘛,你偏要唱反调!”苗玉兰对着穿衣镜整理着自己的衣着, 虽然瞧着土,但是衣裳干净整洁, 还算是个利索老太太。 “咱们去报社是想要买广告,为了让人家重视咱们,给咱一个好版面,穿得体面点是应该的。”项英雄让她将脖子上的红纱巾解下来,“这就跟去百货商店买东西一样, 你要是穿得太邋遢, 县里那些售货员都对你爱答不理的。但是, 去给亚运会捐款,跟去报社买广告位不一样, 不用穿得太好。” 苗玉兰站在穿衣镜前反复打量自己的穿着,还是觉得这身衣裳不好看, 这是她在家日常穿的上衣, 太土了。 亚委会那是啥地方?人家举办的是国际赛事, 那得比报社还牛吧? 万一捐款的时候,人家要给他们照相,穿这身衣裳拍照也不体面呀! 项英雄抽着烟说:“咱们是去捐款的,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死要面子了。你想想,到底是淳朴的农民个体户捐赠十万元的效果好,还是农村土大款捐赠十万元的效果好?” “就你事多!”苗玉兰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嘟哝了一句就不再反对了。 钱都捐了,还是得要点实在好处的。 项小羽从外面进来,听到她爹的话便笑道:“娘,你这身衣裳挺合适的。咱家本来就是农村的,如果打扮得太花哨,容易让人把咱们跟城里的个体户画上等号。咱家这十万块赚得不容易,我爹这把年纪还常年带着船队出海打渔呢,把钱拧一拧,都能挤出点汗了,所以咱们与城里的个体户还是有区别的。而且现在大多是城市企业捐款,一次性捐赠十万的农村个体户,咱家应该还是第一家。” 如果想让捐款报道达到八千块广告的效果,苗玉兰身上就必须要有些不一样的特质,如此才会引起新闻媒体的关注。 项小羽换好衣裳,打算陪爹娘一起去亚委会办公室捐款,不过,因为形象过于时髦,被爹娘嫌弃了。 “你还是不要去了,我们三个去就行。”苗玉兰在闺女身上打量片刻说,“你现在就算换上我的旧衣裳,也不像农村人,还是别去给我们添乱了,跟我们仨站在一起一点也不搭调。” “只有你们三个去,能行么?” “捐钱还能比赚钱难啊?”苗玉兰白她一眼说,“有啥不行的?” 项小羽听了爹娘的话,留守在家里,不过等他们出门以后,还是给亚委会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通知对方,即将有一对农村夫妻去为亚运会捐款十万块,人已经在路上了,如果需要举办什么仪式,可以提前做准备。 刚放下听筒,思忖片刻后,她又给台里打了电话。 现在正是发动全社会为亚运捐款的关键时期,很需要树立一批典型代表,来激发大家的捐款热情。 反正她已经把消息透露出去了,具体要不要用这个线索,还得看台里的安排。 于是,等项家三口人辗转来到亚委会办公室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小型的捐赠仪式。 其他企业来捐款,带来的都是支票。 而轮到了苗玉兰海鲜食品加工厂时,从口袋里倒出来的全是成捆的钞票。 从南湾到北京,这些钱被项英雄死死抱了一路,连睡觉时都没敢撒开手。 此时,桌子上垒着一百沓大团结,其视觉冲击是薄薄一张支票不能比的。 蹲点记者在接到电话通知后,便一直守在亚委会的办公室里,等待这对农村夫妻的到来。 此时,看着捐款顺利交接,她赶紧跑上前对这家农村个体户进行了采访。 “大妈,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会下决心为亚运会捐出这么多钱呢?” 苗玉兰坐在座位上,红光满面地打开了话匣子:“我们是海浦地区南湾县团结乡瑶水村的一户普通农民,我叫苗玉兰,我家老头子叫项英雄!在我们来北京办事的途中,听说国家办亚运会缺钱,需要全国人民积极捐款。我们觉得自己家的事情是小事,国家要办的是大事,所以,我们一家人就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我们从老家带来的十万块钱拿出来捐给国家办亚运会!” “大妈,你们千里迢迢跑来北京,是办什么事的?捐出这十万块会对你们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嘛?” 女记者问得比较小心。 这年头农民进北京,要么是打工的,要么是求医的。记者觉得他们是带着钱来北京求医的,但是款项金额又实在巨大,不像是普通农民能拿得出手的。 “呵呵,来北京办事真是说来话长。”苗玉兰打算让她家老头子也露露脸,用胳膊肘捅捅老伴,让他接着说。 项英雄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这次带着十万块钱来北京,是为了我们家的工厂而来的!” “大爷,你们还有自己的工厂呢?”记者更好奇了,“你们的工厂是生产什么的?” “生产海鲜食品的。工厂以我老伴的名字命名,叫苗玉兰海鲜食品加工厂,厂址就在我们村里。我们瑶水村是临海的渔村,祖祖辈辈都以打渔为生。十年前,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我们村搭上国家发展的快车,也跟着飞速发展了起来。” “对,我们瑶水村已经是地区级文明村了!”苗玉兰骄傲地补充。 项英雄继续道:“因为有丰富的水产资源,我们那里家家户户都会做海鲜食品。当时国家鼓励发展农村副业,我们就办了一个海鲜食品加工作坊。我从生产队承包了一艘机帆船,后来又自己买了三艘渔船,负责出海打渔,给加工作坊提供原料。我老伴会手艺,就带着儿媳妇和村里的妇女们,一起做烤鱼片和各种海鲜零食。” “我们这家工厂已经建厂八年了!是海浦地区最早一批生产海鲜食品的个体工厂,目前有员工八十来人,已经实现了自动化和机械化生产,是我们乡的利税大户!因为厂子就建在海边,所以我们厂的原料十分新鲜,当天的海鱼打上来,可以直接送到厂里加工。口味和品质在我们当地有,有什么来着?”苗玉兰一时想不起那个词。 项远洋低声提醒:“有口皆碑。” “对对,在我们省内有口皆碑。”苗玉兰笑起来,特别和蔼淳朴,“不少外地游客来我们海浦旅游,去商店和批发部,点名要买我们的产品,当作伴手礼带回家。” 记者和亚委会的几个工作人员,听了他们的经历后不由感叹,只看衣着打扮,真瞧不出这老两口能办得起那么大的工厂。 基金会的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工作人员问:“项同志,苗同志,你们刚才说这次来北京是为了工厂的事而来的?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提,看看组委会能不能帮忙。” 这老两口的衣着打扮十分朴素,甚至有些寒酸,一口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也说得不太利索。 这就是最最普通的农民,自己过着简朴的日子,却舍得拿出十万元支援亚运工程建设,在场众人都有些动容。 “我们没啥困难,”项英雄乐呵呵道,“这次背着十万块钱从老家来北京,主要是想在北京的报纸上给我们厂的产品打广告。之前有不少外地游客反应,说苗玉兰牌的海鲜食品只能在海浦买到,回家以后再想吃就买不到了。所以我们这次带了十万块宣传费,打算买几个报纸的广告位宣传一下,有需要的客商可以去我们瑶水村进货。” “啊,那你们把广告费花了,之后怎么办呀?”有个年轻的小姑娘问。 “这也没啥!”项英雄指了指记者,实事求是道,“捐款的想法是我老伴提的。你们不是正在采访我们嘛,到时候也能上报纸,这就算我们沾了亚运会的光,做过一次广告了。” 大家都觉得这老两口太实诚了,你们私下商量的话就不要当众说出来了嘛! 女记者问:“大爷,大妈,你们要不要借着这次机会,介绍一下厂里的产品?” 苗玉兰赶紧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们就是来捐款的,不能让记者同志帮我们做广告!要是别的单位也有样学样,捐了款就要求打广告,那你们还怎么做工作呀!这多容易得罪人。” 大家更觉得这对乡下老夫妻是实在人了。 苗玉兰让儿子把随身带来的海鲜零食发给在场的工作人员。 “给大家尝尝我们海浦特产,”她笑眯眯道,“这个口味和质量绝对不比国营大厂的差,这里面好多都是我们聘请大学生技术员帮忙研发的新产品,非常受消费者的欢迎!” “大妈,你们厂的鱼片还挺好吃的,与市面上大多数的烤鱼片相比,口感比较软。” “这就是我们那边烤鱼片的特色,含水量比较高,适合老人小孩食用。”苗玉兰笑道,“你们要是觉得好吃,等到明年亚运会的时候,我们可以再给运动员们赞助二十万块钱的海鲜食品。” 项远洋一边给大家发零食,一边介绍:“我们把鱼从海里打出来以后,就直接进厂加工,烤鱼片里只有家常调味料,没有其他添加,运动员也可以放心吃。” 民间的任何一笔捐赠对亚运会来说都是宝贵的,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又跟项家人要了一些试吃产品。 如果质量检测通过的话,可以接受这对老夫妻价值二十万元的实物赞助。 …… 项家夫妻捐款后的第二天,北京的三家媒体就同时报道了,海浦农村个体户老夫妻千里迢迢闯北京,为亚运会捐款十万元现金的新闻。 项小羽觉得她娘这次捐赠十万块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毕竟,对于之前的个体户捐款,媒体通常只会报道他们的名字和职业,并不会介绍经营范围。 而这次的报道虽然没有介绍产品,却给了老两口国营单位的待遇,公开了工厂的全名——苗玉兰海鲜食品加工厂。 双胞胎兄弟只是在省内的小周刊上打了三天广告,便能给产品找到销路。 那么首都大报的宣传效果就更不在话下了! 不等三人返程,他们便接到了老家打来的电话,有好几个外省的客商通过电话订货了。 请他们赶紧回家。 苗玉兰小心地将亚运会捐款证书贴身放好,喜滋滋地回了家。 兴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厂就得扩大规模了! * 对于姥姥和姥爷偷摸去北京捐款的行为,双胞胎兄弟都被深深地震撼了。 十万块啊!在他们为了五千块外债发愁的时候,他们的大款姥姥居然一出手就是十万块! 太豪横了! 不过,留给他们感慨的时间并不多,这对兄弟这几天正在为搬家的事情烦心。 宋恂最近在工作上又有了新的进步,职位调整以后,行署办公室的刘主任提醒他好几次,家属院那边给他留了住房,随时可以搬进去住。 他仔细想了想,一直留在先锋路上单独居住,确实不太利于团结同志。 于是宋恂便跟儿子们商量,将家搬去地委家属院,他们上下学也能更方便。 当时两人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可是琢磨了几天以后,还是不舍得离开先锋路。 他们的同学朋友都在这边,跟左邻右里又相处得十分融洽。 吉安舍不得可以每天与他对弈的邢伯伯,而延安嘛,呵呵…… 两兄弟私下商量了一下,便重新找上了爸爸,讲明了难处。 “爸,咱家自己有房住,你再去家属院占一套房,影响多不好啊!现在住房情况多紧张啊!”延安极力劝说老父亲改变主意。 宋恂斜睨他一眼,在心里嗤笑两声。 人家吉安还可以说是舍不得棋友,延安能舍不得谁? 多半还是惦记着早恋的事呢。 他们要是搬去了地委家属院,杨玉环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出入自由了。 两人再想天天见面,就只能等到小杨考到一中去。 不过,吉安的棋友确实是个大问题。 宋恂不会下围棋,延安旁观一下还行,真正上场对弈还不够给人送菜的。 何况吉安还要兼顾学业,本来就比别的选手花在围棋上的时间少,如果连晚上一起下棋的棋友也没了,那么在今年的全国少年围棋赛和定段比赛上,吉安很可能会失利。 宋恂反复权衡后,找到办公室刘主任说,最近忙着准备建设开发区的事宜,搬家的事稍后再说吧。 这些年全国上下不少地区都在兴建经济技术开发区,但是在中央确定的沿海开发区名单中并没有海浦。 海浦这几年一直盼望着可以被列入国家投资的计划表,然而经历了物价闯关,通货膨胀以后,海浦的干部们越来越意识到,不能再指望上面拨款了。 宋恂履新以后,放的第一把火就是提出自费建设工业开发区。 行署通过自筹、贷款和征收土地开发费等方式,临时筹集了五千多万。 但是给开发区定标准的时候,大家却犯了难。要是定得高了,开发资金不够,定得低了,人家投资商又不乐意来。 曾任外贸局长的岑冠寿,被调去了目前除了土地啥也没有的开发区当管委会主任。 他对土地开发的事情也很头疼。 这点钱够干啥的呀?去外面瞅瞅,哪个开发区不是上亿的建设资金? “专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地区能不能再给我们拨点?” 宋恂从抽屉里翻出烟盒扔给他,笑道:“老岑,咱俩是老搭档了,当初咱们在外贸局的时候,一年就能让外贸总额翻番。正是因为看中你在招商引资方面的丰富经验和才能,地委才会把你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你得拿出自己的长处,去外面找钱呀!” 岑冠寿苦笑道:“我已经把家里闲着的人员全部派去广东了,哪怕是忽悠也要带回一些投资商来。关键是,投资商来实地考察的时候,咱不能给人家看大荒地吧?怎么着也得把园区建设得像点样子,栽下了梧桐树,才能引得凤凰来。” 宋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最近打算从北京上海请来一批专家学者,为咱们的开发区做一个长远规划,最好能做到设计新,标准高,配套设施齐全,哪怕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咱们的开发区也是现代化开发区。”岑冠寿摸摸锃亮的脑门说,“但是这样一规划,咱们的资金就更不够了!” “老岑,咱们这个开发区跟别处的不一样,咱们花的钱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所以在没有国家投资扶持的情况下,就得精打细算着花。”宋恂又肯定了他想要做长远规划的想法,然后建议道,“在土地开发方面,要量力而行,最好可以分阶段实施。” “开发区里有一万多亩土地,要是像其他地方一样,一圈一大片式的搞开发,咱们肯定是搞不起的。最好是可以分片开发,逐块征用。比如先把纺织、电子或者食品工业小区的其中一个开发出来,修多少路,就征多少地。像卖商品房似的,搞出一个样板间。投资商来了,就带他们去这个样板间看,保证以后其他工业小区也按照这个标准来修建。” 岑冠寿认可了这种开发方式,但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另一件事。 “专员,我听说之前海浦渔业公司做工程的时候,是刘总他们公司全额垫资的?” 闻言,宋恂心下了然,摇头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做开发区这么大的工程,刘二喜不可能给你全额垫资。” 刘二喜之前给他打过电话,询问开发区的工程承包事宜。 不过,听说地区想空手套白狼,让各家建筑公司垫资,这老小子就再也没打过电话。 “行不行的,咱们总得试试嘛,”岑冠寿笑道,“我给刘总打了几次电话,他的态度总是含含糊糊的,专员,要不你再帮忙问问?咱们的资金实在紧缺,哪怕能垫一半也行啊!” 宋恂无奈叹口气,让他别抱有太大希望,回去等通知吧。 * 宋恂的亲儿子宋吉安,这会儿也很想叹气。 一年一度的中考又来了,本来这次中考跟他们兄弟俩没啥关系,毕竟去年已经参加过了。 但是他们在这条街上有好多朋友都要在今年参加中考。 双胞胎兄弟当然要为小伙伴们送上贴心祝福啦! 作为杨玉环最好的朋友,延安非要拉着他哥去给杨玉环送考。 “要去你就自己去吧,拉上我干什么?”吉安一点也不想掺和弟弟跟杨玉环的事。 “咱俩向来是统一行动听指挥的,你去参加围棋比赛的时候,我都一直陪你呢!” “这次不是给杨玉环送考么,又不是你参加考试!”吉安见他看了好几次手表了,嘲讽道,“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延安坚决不承认,“已经七点了,杨玉环怎么还没出来?” 两人又站在岔路口等了几分钟,才看到姗姗来迟的杨万里和杨玉环母女。 “准考证带了嘛?”延安忙问,“钢笔和墨水带了嘛?” “带了带了。” 杨万里一路将女儿送去了九中的考场,跟在后面悄咪咪地观察两个中学生的互动。 “延安,你放心吧,”杨万里笑吟吟道,“我按照你说的,早上给她吃了一根油条和两个鸡蛋,肯定能得一百分!” 吉安:“……” 犯傻也能传染。 延安胡乱点点头,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拉过杨玉环问:“你到底报的哪所学校啊?” 他之前问了一次,但是杨玉环一直神神秘秘地不肯说。 他怕影响对方复习,就没再继续问。 此时站在考场门口,他那股好奇实在是压抑不住了, 杨玉环背着书包,一边往考场里跑,一边喊道:“你不是让我报附中吗?我听你的话,报附中啦!” 延安:“……” 那他岂不是白给杨玉环辅导半年功课啦? 第233章 番外十三 宋吉安有时会觉得, 他当初真应该跟二娃一起劝杨玉环报考附中。 那样的话,他也就不用忍受这两人在自己跟前碍眼了。 自从杨玉环在一中入学, 宋延安就迎来了他的春天。 不过, 吉安整天跟他形影不离,愣是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正式跟杨玉环开始早恋的。 等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这俩人已经成为共同战斗和学习的战友了。 “大娃, 咱们今天早点放学,”延安跑上讲台, 拍了一下正在擦黑板的人, “今天高一期末考试,杨玉环没骑自行车, 咱们载她一起回去。” “……”吉安慢吞吞道, “期末考试跟她骑不骑自行车有什么关系?她今天早上是怎么来的?” 吉安今天要做值日, 比平时走得早, 所以并没跟这两人一起上学。 “早上就是我骑车送她来上学的啊, ”延安被大娃瞅得不好意思, 挠挠脸说,“她说她要临时抱佛脚, 背一下英语单词, 坐在车后座就可以在路上看单词本了。” 吉安冷漠脸:“……” 杨玉环需要背高中英语单词? 呵呵。 “你们先走吧,我今天还要值日。”吉安才不想看他俩同乘一辆车。 “那我们等你啊。”延安虽然有了早恋对象,却仍是习惯跟他哥黏在一块儿。 所以, 他们三人目前的状态跟从前没什么不同。 以前是他跟大娃一起学习,带上杨玉环。 现在是他跟杨玉环一起学习, 带上大娃打掩护。 他们学校并不提倡早恋,甚至管得还挺严。 他跟南美混血儿都算是一中名人,只要一起走在校园里, 回头率就会蹭蹭上涨。 以防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延安在学校还是很低调的,很少去高一所在的楼层找杨玉环。 只有吃午饭和上下学的时候,两人才会凑在一起。 当然,旁边还要带着帮忙打掩护的工具人大娃。 如此一来,大家只当他们是街坊和朋友关系,少有人往早恋的方向想。 哪怕真的有人火眼金睛,发现了早恋的苗头,也会错误地将宋吉安和杨玉环联想在一起。 毕竟宋吉安这个崽确实非常优秀,在一中这种学霸云集的省重点高中,人家也能常年霸占年级前三名。 延安被这些不明真相,眼神不好使的吃瓜群众气得够呛,趁机追问杨玉环,为啥不选择他哥当早恋对象? “你哥是好学生啊。”杨玉环道出早就说过的答案。 延安不乐意了,“那好学生要是主动同意跟你早恋呢?你就改弦易辙啦?” “你放心吧,好学生是不可能早恋的!”杨玉环笑得贼兮兮的,“他眼里只有跟他争夺年级第一的郑凯凯!” 延安:“……” 尽管听起来有点别扭,但这种说法也没什么不对。 他家大娃就是那种表面风轻云淡,实则胜负欲很强的娃。 “而且吉安太聪明啦,跟他早恋的话,容易被他对比得很笨。”杨玉环在延安的肩上拍了拍说,“但是跟你在一起,我就自信多啦!哈哈哈!” 吉安给她讲题,她经常听不懂,还是延安比较好,既有耐心又有趣。 延安:“……” 并不怎么高兴。 回想起杨玉环那些让他气到内伤的发言,延安这会儿也不着急载她回家了,欠欠儿地坐在第一排看大娃做值日。 “听说市里开通了通宵电影院,咱们今天去看电影呀?” 吉安放下黑板擦,问:“只有咱俩嘛?” “再带上杨玉环。” “杨老师不可能让她去看通宵电影的。”吉安无语道,“再说,什么电影值得通宵看啊?想看你就自己去吧,我要回家睡觉。” 他弟早恋以后,日子过得比他预想的更加丰富多彩。 与大多数偷摸谈恋爱的中学生一样,一起吃饭和一起写作业就是他们的早恋日常。 但是宋延安是个手头有不少存款的高中生,杨玉环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款婆,所以这俩人的课外活动和地点经常花样翻新。 就比如这个所谓的通宵影院。 “我花钱请你去!”延安肉疼地大方道,“免费看电影你也不去呀?” 他得尽快开发一些不花钱的约会项目了。 这半年来,相比于早恋对象杨玉环,他花在大娃身上的钱反而更多一些。 没办法,他要是不出大娃的那份钱,大娃就会像现在这样拒绝跟在他们身边当工具人。 “我不去,”吉安坚定拒绝,“熬夜看电影没什么意义,你要是想看电影,还是白天看吧。熬夜会使人变笨!” 他这两天有点吃腻了食堂,便给他弟和早恋对象解锁了一个最新约会地点。 “要不你们去中心公园玩吧?” “中心公园有什么好玩的?”延安颇觉无趣地摇头,“那里净是跳交谊舞的老头老太太。” 中心公园是海浦市中心唯一一个不要门票的休闲公园,每天晚上都是人挤人的状态。 “中心公园西门开了一个夜市,听说比砚北港那边的夜市还大,汇集了全国各地的美食.”吉安撺掇道,“为了迎亚运欢迎游客,那边最近正在试营业呢,你们可以去试试。” “那行吧,我俩今天在夜市吃晚饭,你先回家吧!”延安答应得干脆。 吉安:“……” 媳妇还没娶进门呢,就要把工具人抛过墙。 他一手提着书包,另一手提着垃圾袋,向教室门口走去,“你俩放心去吧,要是咱爸问起来,我就说你跟杨玉环在夜市里吃饭,不用等你了。” “哎呀,”延安嫌弃道,“好啦好啦,带你一个行了吧?但是你今天可得少吃点啊!我都快养不起你了!” 原来两人各花各的时候,他也没觉得钞票这么不禁花,自从要负担他哥的开销以后,那票子简直跟流水似的,哗啦啦往外流。 吉安对他的存款状况门儿清,语气轻松道:“咱俩上个月才把建行的五千块债券取出来,光是利息你就拿了将近三百。这三百够你花一阵子了!” 延安:“……” 有个太了解自己的兄弟,有时候也不是啥好事。 * 去学校门口与杨玉环汇合,延安提议去夜市吃饭后,得到了杨玉环的热情响应。 三人骑着自行车直奔中心公园西门的夜市。 夜市六点开市,五点半就开始封路,不在让各种车辆经过了。 他们到的时候,商贩们也刚来,大多数摊子还没支起来。 好在这个新夜市的环境比砚北港那边好上许多,从街头到街尾,都安排了统一样式的塑料座椅,供食客使用。 三个中学生占据了一张桌子。 延安将书包放下,想去看看夜市里都有些什么吃的。 然而,没等他有所行动,刚一转身便看到了自家父亲同志的那张俊脸。 延安:“……” 狠狠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控制住自己的手,没做贼心虚地抓起书包跑路。 他爹身后跟着秘书和司机,身边还有个他不认识的叔叔,看样子是来视察工作的,不像是来抓早恋现场的。 “宋叔叔!”杨玉环看到宋恂以后热情打招呼。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宋恂与身边的刘区长说了声抱歉,便来到了几个孩子的桌前。 “我刚参加完期末考试,想来夜市上吃点好吃的,放松一下!”杨玉环完全没有遇到早恋对象家长的自觉,说起话来坦坦荡荡,“宋叔叔,你跟我们一起吃饭吧!听说这个夜市可好吃啦!” 宋恂瞧一眼两个故作平静的儿子,点点头说:“行啊,既然碰上了,咱们就一起坐坐。” 他招呼同行的另几人,坐到了并排摆放的隔壁一桌。 “走马观花看不出什么,咱们今天也当一回游客,切身体验一下海浦夜市的服务水平,也就知道这个夜市的优缺点了。” 双胞胎兄弟陪着秘书侯杰去给几人买了汽水,延安闻言插话说:“这个夜市比砚北港那边的环境干净整洁多了,摊位布局也整齐。” 刘区长接过汽水,笑道:“这个夜市占用的马路,白天正常通车,下午五点半以后才封路。一侧全部做餐饮,另一侧是小商品和水果区,每天都有专门的环卫工人负责打扫街区,卫生环境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环境确实还不错,摊位费是怎么收取的?”宋恂望着一个个推车,扭头问。 “每个月二十块。” 宋恂下意识蹙了蹙眉,这个摊位费按照当下的物价水平来看,不算太贵。 但是行署之所以会支持他们在市区组织夜市街,一方面是想借着亚运会的东风,刺激旅游经济,另一方面是打算借此解决一部分城镇失业人口的就业问题。 这两年,有些国营单位的效益不佳,部分企业为了轻装上阵,清退了一批临时工,有的正式工也只能拿到50-70%的工资。 这些工人人到中年,大多数人没有一技之长,想要重新上岗再就业困难重重。 所以地区的劳动部门,在给技术工人重新安排岗位的同时,还要为大批没技术的工人寻找出路。 西门夜市中的大多数摊主都是从国营企业出来的,要么没有工资,要么拿部分工资。 这种情况下,每月二十块的摊位费,着实不便宜。 宋恂没急着表态,但两个儿子却替他开口了。 吉安迟疑着问:“叔叔,二十块的摊位费对大家来说是不是太贵了?” “呵呵,这二十块不只是摊位费,其中还包括水电费和卫生费。”刘区长温和笑道,“马路两边都安装了变电箱,无论摊主想要拉灯泡还是连接机器都可以。我们还找水电工给大家的餐车上加了上下水管,直接连接市政水,就地清洗锅碗瓢盆。解决了水电问题以后,他们的摊子能从下午六点摆到夜里十二点。这跟在厂里上班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前两天过来走访了一下,摊主们每天最少能净赚三四块钱,摊位的费用还是很好解决的。” 他们这两桌人,有大人也有学生,看起来像是来吃饭聊天的。 但是刘区长在试营业的这两天几乎天天来夜市报到,一些有心人已经记住了他的长相。 所以,宋恂这桌正在吃饭的时候,被路边的两个摊主找上门了。 “刘区长,”一位穿着围裙套袖的瘦高个中年人,送了两把羊肉串过来,面上堆笑说,“这是我们摊子上刚烤好的肉串,请你跟几位同志和同学尝尝。” 刘区长收下了羊肉串,道过谢便要掏钱。 “几个肉串不值钱,不用给我钱!”瘦高个揪着手套上的棉线,有些尴尬地说,“我就是有个事想跟你反应一下。” 众人都停下动作,等着看他想要说什么。 “刘区长,当时区里给我们分摊位的时候,大家都不太懂,办公室的同志给我们划了哪个摊位,我们就要哪个摊位。但是这两天看下来,位置对生意的影响还挺大的。游客们都是从街头街尾往中间走,有些人还没走到中间呢,就已经吃饱了。我们这一片的摊主都想换换位置,毕竟大家交的摊位费都是一样的。” “一条街上总会有街头街尾嘛,不可能把中间的摊位抽掉,你说是不是?”刘区长笑着安抚道,“咱们这里还是试营业,有些制度仍需要完善。区里会尽快想办法对摊位费的价格做出区分,一些位置不太好的摊位,可能会减免一部分费用。你先回去照顾生意吧,也让大家不要着急……” 宋恂听着刘区长的安排,没有吱声。 在夜市里随便吃了些东西,又任由延安打包了好几份宵夜,他便带着孩子回了家。 “爸,我觉得那个夜市的安排一点都不合理,你咋不管管呢?”延安将杨玉环送回家,回来以后又跟他爸和他哥吃起了第二顿。 以他们仨的饭量,刚才那顿其实都没吃饱。 “怎么不合理?”宋恂打开电视,等着看他媳妇的节目。 “我要是那些中间位置的摊主,非得气死不可。”延安啃着鸡翅膀说,“以那个夜市的客流量,好位置和坏位置之间差的可不只是几块钱摊位费。” 吉安呵呵两声:“摊位费一样,但那些摊贩实际出的钱可未必一样,有些人为了好位置,肯定在私下出了大价钱。” “这才刚刚试营业不到一个礼拜,各摊主的生意不好到底是因为位置不好,还是因为手艺不行,目前还不好下定论。再说,你们能想到的问题,刘区长想不到么?就算有人私下花钱走关系,买了好位置,这份钱也不会直接进入他的口袋。在他有能力处理的情况下,我没有必要过多插手。”宋恂挑着鱼刺说,“地区里的工作这么多,并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处理完的。所以,要给其他人发挥和试错的机会。” 延安砸吧砸吧嘴说:“但是刘区长出的那个减免摊位费的主意也不怎么样啊,要我说当初还不如抽签决定位置呢。位置好坏都是自己的手气,赖不着别人。” 电视屏幕上现出项小羽的身影后,宋恂起身将电视的音量调大,又随口说:“那你这个抽签的主意也不怎么样。要我说他们就应该十天半个月轮换一次位置,摊位费不用变,大家都有机会去好位置做生意。” 吉安觑着二娃的脸色,有点想笑。 “世上的聪明人很多,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那个。”宋恂拍了拍二娃的肩膀,便不再搭腔了,他还要看媳妇的新节目呢。 * 二娃被亲爹教做人以后,化悲愤为食量,带着大娃和杨玉环去西门夜市连续吃了好几天路边摊。 不过,他们的逍遥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刚放暑假没几天,小姑就给他们打电话了,邀请兄弟俩去省城小住,陪陪爷爷奶奶。 吉安和延安在电话里打着哈哈,都不太想接小姑的话茬。 他们不是不想过去帮忙,但是面对爷爷奶奶,他俩也没啥战斗力呀! 奶奶今年也退休了,曾经只有一个人盯着小姑找对象,现在则变成了两个人。 孟团长退休以后没啥事,就整天张罗给闺女介绍对象。 宋悦简直不胜其扰,想让侄子们来家里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可是兄弟俩不想去呀,他们爷爷奶奶给小姑找对象的决心十分坚决,他们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何况他俩还想在这个暑假去北京陪妈妈,顺便感受一下亚运氛围呢。 奈何小姑催得实在急,几乎一天一个电话,兄弟俩没有办法,只好先收拾包袱去了省城。 “奶,你给我小姑找的都是啥对象呀?”延安翻看着茶几上的一沓照片,挑剔道,“没一个长得好看的,别说我小姑看不上,连我都看不上呢!” “男人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这几位同志都是在部队里表现十分出色的有为青年!” 吉安看着其中一人的资料说:“奶,这个人也太年轻了吧?比我姑小十岁呢!” “没有十岁,”孟玉裁瞅了一眼说,“九岁!” “哈哈哈,”延安笑了半天,嘟哝道,“女大九手拉手,黄泉路上一起走!哈哈哈~” 孟玉裁也被他气得想笑,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没好气道:“那一沓相片都是被我筛下去的,你这臭小子少在那里阴阳怪气!” “奶,我觉得你现在就是瞎找,根本就不知道我小姑想找啥样的!”延安揉着肩膀说,“你看我小姑,大博士,现在又留在他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坐诊了,平时还能给本科生上课,人家是高级知识分子,你得给她找有共同语言的对象呀!” 宋成钧翻看一眼那些照片,也赞成道:“小悦确实不太适合找当兵的,那些年轻士兵的学历都不怎么高,跟她未必有共同语言!” “对呀,鱼找鱼虾找虾,绿叶专配大红花!你们得在我小姑的交际圈子里找!”延安大明白继续发言。 孟玉裁扶了扶花镜说:“她谈的上个对象,那个叫小秦的,不就是咱们军区的嘛,我以为她喜欢那样儿的呢!” “奶,你没问问我小姑喜欢什么样的呀?”吉安惊讶地问。 “问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什么要看感觉。”孟玉裁叹口气,甩了甩手上的相片,“感觉这种事谁说得准啊?我还感觉这些小伙子都不错呢!” 延安觉得他爷爷奶奶就是瞎操心。 他爸早就说过了,小姑其实就是不想结婚,享受单身生活。 他小姑的日子过得可滋润了,虽然是搞中医的,但是经常光顾那些时髦的西洋场所,咖啡厅西餐厅什么的没少去。 孟玉裁听了孙子的话,感叹道:“我之前从没催过她,从二十岁到三十岁,她都是自由度过的,想干啥干啥。但是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生育问题,除非她决定一辈子不生孩子,否则再过几年就不好生了!算了,跟你们这两个臭小子也说不清楚,你们别瞎掺和了。” 臭小子们:“::::::” 吉安不想管了,他也管不明白,凑到爷爷身边拿起今天的报纸。 然后,他便被报纸上的一则征婚广告吸引了。 认真看了半天后,他将报纸递给爷爷说:“要不咱们给我小姑登个征婚广告吧?你看这个广告上的阿姨,也是当老师的,三十三岁,离异带娃,人家说要找个三十八岁以下,身心健康、五官端正、心地善良的机关干部或者老师。这就是广撒网啊,反正报纸上也不登名字,咱们帮我小姑打个征婚广告,让有意的男同志都往一个固定地址寄相片和资料。肯定比你们这样找的人多!” “这种征婚广告到底靠不靠谱啊?”孟玉裁将报纸接过来仔细阅读,“到时候香的臭的都给小悦寄信,还不够麻烦的。” 延安撺掇道:“不用寄给我小姑,咱们帮忙把把关!” “你一个臭小子能把什么关!”宋悦刚下班回家,就听到这俩臭小子怂恿她爹妈给她刊登征婚广告。 宋悦让他们来省城,是想让他们陪老头老太太说说话,解解闷儿的,别总把注意力放在她的婚姻问题上。 结果,他俩可倒好,不但一点正事不干,还给这老两口当上狗头军师了! “你俩少在那出馊主意!”宋悦横他们一眼说,“都跟我进厨房来,帮我择菜!” 延安嘻嘻哈哈地推着小姑进厨房。 “我们这也是帮你排忧解难,你咋不知道感恩呢?”明晃晃地倒打一耙。 “你快歇了吧!”宋悦对两个侄子交代道,“你们不是放暑假了嘛?最好能陪着爷爷奶奶出去转转,散散心!” 吉安笑嘻嘻道:“小姑,出去转转也行,我们本来就打算去北京感受一下亚运会的氛围!要不我俩把爷爷奶奶也带去北京,你觉得咋样?” “行啊!”宋悦高兴道,“他们也好久没去北京了,正好可以留在那边观看亚运比赛,我想办法弄几张门票,让他们在北京多呆一段时间!” “去北京倒是可以,”吉安故作为难道,“但我爷爷年纪可是不小了,让他坐火车来回折腾,多累啊!正好我们哥俩也没坐过飞机呢,小姑,要不你赞助我们几张去北京的飞机票吧!” 宋悦还没表态,延安便挤过来问:“小姑,你真的要给我们买飞机票啊?那可真是太好了!你多买一张票行不?我答应杨玉环要带她一起去北京玩的!” 宋悦:“……” 第234章 番外十四 按照目前的民航票价,从省城飞往北京的机票,每张售价大概在九十块左右。 五张机票的总价不超过五百块钱,这份钱宋悦出得起。 但是此时正值暑假,距离亚运会开幕只有两个来月,每天飞往北京的乘客络绎不绝,在省城的民航售票处根本就买不到票。 她同事上周去北京出差时,机票的黑市价已经炒到三百块了。 花一千五百块,只为换取耳根子清净三四个月,宋悦一时也说不清这笔买卖到底划不划算。 “给你们两个臭小子买机票也就算了,我为什么还要给外人出钱买票?”宋悦斜睨着延安问,“杨玉环是你什么人啊?人家家长同意让孩子跟你们一起去北京呆那么长时间?” 延安假装听不懂小姑的言外之意,“我们是好朋友,只要咱们买了票,她妈妈肯定会同意的。” “像你们这么大的男生都跟男生当好朋友,哪有跟女生当好朋友的?”宋悦板着脸说,“你小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除了我,再就没怎么跟同龄女同学来往过。你俩可倒好,还跟小姑娘当好朋友了?” “我们从小就认识,杨玉环还跟延安一起参加过交谊舞比赛呢!”吉安决定救救二娃。 “哦,那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宋悦看向突然乖乖埋头摘韭菜的延安问,“你不会是喜欢这个小青梅吧?” “谁谁谁谁喜欢她啦?”延安埋着头死不承认。 虽然他家的家庭环境相对宽松,但是长期生活在学校的高压政策下,他本能地想要保守这段早恋的秘密。 “她要是跟你没啥关系,我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帮外人买票啊?”宋悦瞥他一眼,故作生气道,“你小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么?” 延安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偷摸瞧一眼客厅里的老两口,然后低声道:“小姑,我只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嗯。” “我确实暗恋杨玉环!” 只是暗恋的话,没什么吧? 吉安:“……” 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傻。 宋悦并不在乎他到底是暗恋还是明恋,反正在她这里都统称为早恋。 “你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呢,以后少掺和我的事,知道不?”宋悦威胁道,“要是再敢给你爷爷奶奶出馊主意,我就把你早恋的事告诉你爸妈!” 延安配合地作出害怕的表情,接着问:“小姑,那你给不给我们买飞机票啊?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他小姑其实有不少家底,除了单位的一份工资,还有外快可以赚。 而且现在社会上时兴开辟第二职业,她有芭蕾和钢琴特长,偶尔会去西餐厅兼职弹钢琴。 时下能熟练演奏西洋乐器,还肯来餐厅兼职的人并不多,所以餐厅给出的酬劳比正经工资还高。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看着他们翘起地嘴角,宋悦在他俩的脑袋上一人给了一下,“亚运会这样的盛事千载难逢,我是为了让我爹妈出门散散心才出钱的。你们算是沾了爷爷奶奶的光,去了北京以后照顾好他们,知道不?而且不要整天给我进谗言!” 双胞胎赶紧答应:“那肯定的呀!我们尽量劝奶奶多在北京陪我妈呆几个月,让他们呆到过年再回来!” 宋悦唇角抽了抽,倒也不用那么久。 * 双胞胎兄弟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爷爷奶奶劝去了北京。 虽说是陪老两口来散心的,但是这两位在北京都有自己的朋友和战友。 兄弟俩只在他们前两次去跟战友相聚的时候,陪在了身边,此后就不太想去了。 主要是他们爷爷实在太能显摆了,比大款姥姥还能显摆。 第一次出门会友的时候,老宋碰上了高手,下棋连输两局,延安以一句“子孝何须父向前”,将大娃推了出去,扳平了比分。 “我这个小孙子在象棋方面不算太拿手,”老宋喝着茶,得意道,“他比较在行的是围棋,现在已经是专业三段了!” 对面的老战友诧异道:“宋大炮,你这个孙子这么厉害?这水平可以进国家队了吧?” “没有,只进了省队。”老宋故作谦虚道,“这小子只把下棋当成爱好,平时还要好好读书的。中考的时候考了他们地区的状元,马上就要高考了,也卯足劲儿想考个好成绩呢!” “这可真不像你的孙子!”对面老头酸溜溜地说,“我记得你有个儿子学习也挺好的,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哈哈哈,对,就是我这两个孙子的爹!那小子当初考了大学,学造船的。结果毕了业以后不务正业,船没造成,反倒跑去坐机关了,现在在海浦那边当专员。整天也不知道忙啥,一两个月才能跟我们见上一面。” “……”对面的老伙计被秀了一脸,觉得这天快要聊不下去了,“哦,你家这个儿子当初没进部队还挺可惜的。两个孙子资质这么好,总得送进部队里一个吧?” “我家向来是很民主的,儿子考大学那会儿我都没管,轮到孙子就更不会插手了,”老宋自谦道,“咱们是老伙计了,我是啥底细你能不知道?没怎么上过学,从来不掺和孩子报考的事。” 虽然吉安曾提过想要进部队的话,但当时孩子还小,老宋也拿不准他是真的想继承自己的衣钵,还是为了哄他高兴。 拿不准的事,他不会对外胡咧咧,以免让孩子赶鸭子上架。 老宋带着双胞胎兄弟,去几个老战友跟前显摆了几次。 不过,双胞胎马上就要进入高三备考阶段。 当了两天吉祥物的吉安以需要复习功课为由,留在了家里,而延安还惦记着带杨玉环出去玩耍,便也不再跟出去串门。 “既然你们要留在家里学习,那就认真点,”项小羽心知他们就是找借口搪塞老两口,“以后每天上午在家写作业,帮小杨也复习复习。下午没什么事了,你们再出门放风。” 老母亲对于二娃和小杨的关系心中跟明镜似的,但是两个孩子不说,她也只当不知道,把杨玉环当作来做客的小朋友看待。 每天晚上还要负责提醒杨玉环,给海浦的父母打电话报平安。 不用跟着爷爷出门当吉祥物以后,兄弟俩上午在家认真学习,下午带着杨玉环去北京的各大景点打卡。 尽管延安不用负担大娃在北京的开销,但是兜里的那点票子,还是在肉眼可见地减少。 他们不但要去景点花钱,各种小吃店铺也经常被他们光顾。 尤其是最近北京在搞“迎亚运美食节”,全国各地的美食都汇聚在此。 因为嘴巴不闲着,杨玉环原本苗条的身材也朝着杨贵妃的方向发展了。 项小羽怕她穿不进比赛的礼服,到时候不好向人家父母交代,于是,缩减了给儿子们的零花钱。 从源头上掐灭他们胡吃海塞的可能。 “妈,我们天天出去玩也挺没意思的,”延安想找点开源节流的门路,“我们出去打工怎么样?赚点零花钱。” “呵呵,我这边刚给你们削减了零花钱,你就要出去打工。”项小羽瞥他一眼说,“跟我抗议啊?你老娘我可不吃这一套!” “密斯项,延安不是抗议!他是真的想打工赚钱。”杨玉环帮男朋友找补,“白天在北海公园玩的时候,他就说整天花钱玩没意思,应该想办法赚钱。” “你们马上就高三了,赚什么钱?”项小羽还算给小杨面子,转缓语气说,“外面大批成年人都找不到工作呢,你们这样的中学生能做什么?要是不想出去玩了,可以回来学习。” 孟玉裁见两个孙子吃瘪,刚想说她可以给孙子补贴点零花钱,不过,张了张嘴,她又放弃了。 “老徐家的孙子也在趁着暑假勤工俭学呢,”孟玉裁想了想说,“我听老徐他儿媳妇说,他家孩子在劳动人民文化宫找了一个兼职,那里是亚运艺术节的指定公园,不少孩子都在那勤工俭学。” 吉安和延安赶紧问:“奶,他家孩子在那里做什么工作啊?能拿多少工资?” “抡大锤。”孟玉裁回想了一下说,“一天能赚四块钱呢,一个月下来也有一百多块,不少了。” 双胞胎:“::::::” “奶奶,啥是抡大锤?”杨玉环好奇地问。 “就是抡着大铁锤把古柏四周的钢筋栅栏之类的维修整齐,让公园里的环境更美观。”孟玉裁说,“我们年轻那会儿,这点活不算啥,但是现在不行喽。老徐家的孙子干完活,手上磨出了血泡,把老徐两口子心疼得够呛。” 延安卖乖道:“那当然了,要是我跟我哥的手也磨出了血泡,你跟我爷肯定也贼心疼。” “你俩少自作多情。”老宋轻哼一声说,“大小伙子干点体力活怎么了?你们去部队里瞧瞧,那些战士哪个不是一身伤?现在孩子这么娇气,都是被家长娇惯出来的!”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延安嘚瑟地在脑瓜上点了点,“我跟我哥是脑力劳动者,走的是科学致富的道路,我们之前的小发明赚了好几千块呢!” * 话虽如此,可是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拿不出什么能够发财的小发明。 兄弟俩还要继续摸索开源节流的致富路。 这天,被削减了零花钱的三个中学生,结伴去了东四的加州牛肉面大王吃午饭。 与前些日子的伙食相比,这一顿算是比较清淡的。 “美国人也吃牛肉面呀?”延安喝了一口面汤,砸吧砸吧嘴说,“我觉得没有兰州拉面好吃,三块八一碗太贵了。如果咱们去公园抡大锤,抡一天只够点这一碗面的。” “外国人吃的东西都挺贵的,”吉安挑着面说,“麦克唐纳汉堡包、意大利比萨饼、热狗之类的都不便宜。” 延安瞅一眼干坐着的杨玉环,建议道:“这面条的味道还可以,要不我给你点一碗吧?” “那行吧,我在美国还没吃过加州牛肉面呢。”杨玉环见他俩吃得香,原本坚定的减肥决心立马就松动了,她在自己的腰上掐了一把说,“你分给我一点,我尝两口就行了。” 延安把面碗推给她,“我还没动呢,先给你吃吧。” 吉安:“……” 腮帮子有点酸。 杨玉环起身跑去前台,买了一瓶可口可乐,“那你先喝会儿汽水吧。” 然后欢快地拾起筷子,美美地嘬了两口面条。 “大娃,先给你喝!”延安将结霜的玻璃瓶推到隔壁,害怕只有一瓶汽水,会伤害到大娃的幼小心灵。 确实受到了伤害的吉安并没有跟他客气,端起汽水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 而后打个饱嗝,将剩余的汽水推回去说:“福根儿留给你了。” 延安:“……” 好在杨玉环是个款姐,这次来北京游玩,杨老师本着穷家富路的原则,给闺女带了充足的旅游资金。 离开面店之前,杨玉环又跑去前台,买了三罐可口可乐。 这次给了吉安一罐。 “吉安,给你一罐,你不要欺负延安啦!” 吉安:“……” 三人喝着可乐在马路上溜达,马路边支着不少个体户的摊位。 有卖汗衫的,还有卖凉鞋胶鞋的,摊主们吆喝得特别起劲儿。 “光耀哥,你怎么跑到这边摆摊了?”吉安走到一个地摊前,跟练摊儿的年轻人打招呼。 陈光耀是胡同里张奶奶的孙子,之前他们改造四合院排水管道的时候,跟光耀哥一起干过活。 “我放假在家呆着没事儿,帮我妈处理一下她分到的汗衫。”陈光耀挑了两件蓝白条的汗衫塞给他们,“拿回家穿去吧,我家里多得是呢!” “光耀哥,你咋有这么多汗衫?”吉安收下了汗衫,又把自己手里那罐还没喝的可乐送给对方。 “我妈厂子里的,他们厂现在不给开工资,全用汗衫抵。”陈光耀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我家都堆了半屋子汗衫了。” “光耀哥,你这个汗衫多少钱一件啊?”延安问。 他们一路走过来已经瞧见好几家卖汗衫的了。 应该都是同一个厂子里的货。 “厂里按照三块五一件给职工,我们卖五块左右,”陈光耀一面跟他们说话,一面还不忘挥舞着手中汗衫,招揽顾客,“不过,现在卖这玩意的人多了,我现在三块五、四块就卖,保个本儿吧。” 吉安心说,这一件汗衫,还没一碗加州牛肉面贵呢。 “哥,你家还有多少件这种汗衫啊?” “两三百件吧。” 兄弟俩当时没说什么,回家以后,却关起门来激烈合计了一番。 “咱们帮光耀哥卖汗衫怎么样?”吉安问,“那种汗衫,在咱们海浦至少得卖十块钱呢。不知道北京这边是怎么回事,五块钱居然都没人买。” “只有两三百件汗衫,折腾回海浦卖,也不划算呀!”延安眯着眼睛说,“西门夜市那边卖十块钱的汗衫都是带图案的,可比今天看到的那种好看多了。” “咱们也可以往汗衫上印图案卖,”杨玉环穿着密斯项给她买的,带盘扣的粉色绸布褂子,下半身是同款大裤衩,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扇着大蒲扇,要不是发色不太对,这妥妥就是一个北京土著,“可以印上汤姆和杰瑞,还有《葫芦兄弟》里面的蛇精,还有黑猫警长也很不错。” “蛇精是什么鬼,谁会买印着蛇精的汗衫啊?”延安抢过她的蒲扇扇了两下,“大人不会买这种汗衫穿的,穿着这种衣裳出门,能被人笑死。” 杨玉环不以为意道:“那可以把人名和号码印在上面,我姨妈家的表哥,为了抢一件乔丹的球衣,眼睛都被人打青啦!咱们可以把亚运会运动员的名字和号码印在汗衫上,肯定有人买。” 双胞胎若有所思地颔首。 自己的主意被小伙伴们肯定了,杨玉环显得更加积极,“要是可以印名字和号码的话,可以印高敏的吗?我可喜欢她啦,我想要一件她的衣裳!” “……”吉安无奈道,“跳水运动员没有号码。” …… 商量了一番后,三个高中生每人出两百块,又让爷爷入股了两百,凑足八百块以后,去张奶奶家以三块五一件的价格,买了两百件纯白汗衫。 吉安按照电线杆子小广告上的电话和地址,在方庄那边找到一家私营的小服装厂,花了一百块钱在汗衫上印字。 不过,由于他们的报价给得实在太低,小老板不肯大费周章地给他们变换花样。 所以并没能如杨玉环所愿,将运动员的名字印在汗衫上。 汗衫印好以后,吉安和延安负责扛大包,杨玉环负责扯“为亚运做贡献”的横幅。 三个人随便找了一个客流量大,又没人管的街口,摆起了地摊。 杨玉环身穿印有“亚运在北京1990”字样的汗衫站在一边,充当模特。 “同学,你们这汗衫咋卖啊?”有个年轻人凑上前问。 他其实主要是想仔细看看那个小洋人儿的,这才凑上来搭话。 “八块钱一件!”延安随手抽出一件汗衫,递给他,“国营大厂生产的,质量有保证!” “您这卖汗衫和为亚运做贡献能扯得上关系吗?” “能啊!”延安乐呵呵道,“工厂的货卖不出去,我们就帮忙代卖。工厂有了钱就可以存进银行,国家有了钱就能搞建设!国家为了办亚运会花了那么多钱,要是工厂不生产,那些花出去的建设资金能回得来吗?” 附近不少看热闹的人都被他这逻辑整懵了,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又觉得哪里不对。 吉安甩着汗衫说:“我们卖了汗衫是要给国家交税的,不过现在先可着亚运会来。我们卖一件汗衫,就给亚委会捐款五毛钱,这里一共两百件,我们能捐一百块呢!” 兴许是蹭上亚运会热度的印字汗衫有吸引力,也有可能是他们这种买汗衫就捐款的奇葩营销套路打动了一部分人,反正有不少市民为这种高达八块钱的汗衫买账。 两百件汗衫,一下午就售罄了。 三人回家数了数,当天一共进账1554块。 之所以会有零头,主要是遇上了爱讲价的大娘和大姑娘,他们仨实在招架不住,只能给人家便宜点。 刨去八百块的成本,以及要捐给亚委会的一百块,一天下来净赚654块。 三个高中生在卖汗衫这件事上尝到了甜头,第二天就请陈光耀带着他们去了制衣厂,他们直接找到厂供销科,以三块二每件的价格,买了六百件汗衫。 只不过,这次有陈光耀妈妈的担保,双胞胎提出只能先给制衣厂一部分定金。 处理六百件汗衫,对这么大的国营厂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制衣厂的供销科长一合计,收了他们七百块的定金,剩下的尾款要在半个月内结清。 三个小伙伴这次手头资金充足,终于有条件在汗衫上多印几种字样了。 延安还单独给杨玉环印了一件印有偶像名字的汗衫,让她穿在身上走街串巷。 许多人因此误以为这个小洋人儿入乡随俗,给自己取名叫高敏。 有了上次的卖货经验,这六百件汗衫,也在半个月内,陆陆续续在北京的各个角落卖完了。 最后一合计,三个人净赚了将近三千块钱…… 就在杨玉环对搞钱上了瘾,打算再去制衣厂进货的时候,兄弟俩叫停了这次的小买卖。 “就这样吧。”吉安将钱放好说,“街上已经出现跟咱们样式差不多的汗衫了,人家只卖六块钱。” “我下午看到有个差不多的,卖五块五。”延安接话,“人家汗衫上印字的花样还比咱们多呢!” “咱们的时间宝贵,我跟延安马上就要上高三了,你开学以后也有月考,”吉安劝道,“还是将心思收回来,准备考试吧,那点利润不值当咱们折腾。” 延安很有经验地说:“我们在夜市卖过玩具枪,只有刚开始好赚,后来卖的人越来越多,一把玩具枪才能赚几毛钱。为了这点钱浪费时间不值当。” 杨玉环本来也不是看重这些的人,她只是享受那个卖东西赚钱的过程。 既然小伙伴们都建议停下来,那就停下吧。 双胞胎兄弟为了安抚杨玉环,带她去了亚委会办公室捐赠了四百块钱。 并且在捐赠证书上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 “这样不太好吧?”杨玉环推辞,“你们和爷爷也花钱了。” “我俩已经有一张证书了。” “那就给爷爷一张吧。”杨玉环问人家工作人员,“您帮我写两张证书行嘛?这些捐款里还有爷爷的。” 于是,宋成钧就在出资两百块的半个月以后,收到了连本带利九百块的回款,以及一张亚运会捐款证书。 他私下里跟老伴嘀咕:“算这俩小子有分寸,他们要是沉迷当倒爷不可自拔,我就得让宋恂管管他们了!” 孟玉裁躺在孙子给她买的摇椅里晃啊晃的,嗤笑道:“你可真行,不敢得罪孙子,就放儿子出马!” “连延安都知道呢,子孝何须父向前!养儿千日用儿一时,”宋成钧滋溜着茶水说,“就得让他上!” * 三个高中生只在北京呆到八月末,距离亚运正式开幕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三人坐火车返回海浦开学了。 而宋成钧和孟玉裁老两口则被留了下来,闺女和儿媳妇,还有部队后勤都帮他们弄了比赛门票,他们打算在北京多呆一段时间。 回到海浦开学的双胞胎兄弟,收拾好心情,正式进入了高三冲刺阶段。 然而,高三这个时间段,不但有高考和离别,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青春悸动。 宋延安跟杨玉环的地下早恋已经进行大半年了。 他们在学校的保密工作做得还不错,除了吉安,学校里并没人知道他俩的关系。 这就让一些人有了错误的认知,以为这兄弟俩还是单身的好学生。 宋吉安在学校里过于超脱,女同学即便有那个意思,也不会真的有什么行动。 但是宋延安就不一样了,跟学霸长着一样的脸,性格还讨喜,很得女孩子的喜欢。 所以,今天宋延安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就被人塞粉色信封了。 送信人是高二的一个女生,好像是舞蹈队的,延安对她有点印象。 “这是你给我的?还是帮人送给我的啊?”延安将信封举起,用太阳光照了照,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也没有拆开。 “我帮人送的。”那个女生说,“就是我们班的……” 延安摆摆手止住她接下来的话,“你把信带回去吧,我不能收。” “为什么啊?”那女生见他这副态度,便没有说出好朋友的名字,“我朋友其实挺好的,有才华还漂亮,你就看看呗。” “我上高三了,还要好好学习呢!” “那你还在运动会上报三个项目?”女生不信,“迎亚运和迎国庆的晚会,你也有节目。” “……”延安瞅瞅坐在对面,举了半天勺子的杨玉环,迟疑着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谁啊?”女生还是不信,除了高二1班的那个混血儿,没见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啊。 杨玉环想要举手自爆,却被吉安眼疾手快地死死按了下去。 别添乱了,行不?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附近不少人已经停下吃饭的动作,竖着耳朵听八卦了。 “也没谁啊。”延安一派坦荡,“就杨玉环呗。” …… 宋恂是在办公室接到一中校长电话的。 彼时他刚从县里视察回来,椅子还没坐热,电话就响了起来。 校长的措辞很谨慎,言谈间也比较客气。 但是即便人家说话再委婉,他也听明白了。 宋延安这小子在学校早恋,不但在学生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还被捅到校长那里去了。 学校的态度很明确,不赞成在校高中生早恋。 但是,宋延安这个学生平时表现良好,又是宋恂的儿子。 这就跟掉进灰堆里的豆腐一样,吹又不好吹,打又不好打。 人家校长也觉得此事颇为棘手,一个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影响孩子的高考成绩。 于是,只好将事情偷摸告诉了孩子的亲爹,学校需要参考家长的态度,找到妥帖的处理办法。 宋恂:“……”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幸好当初没答应杨玉环。 第235章 番外十五 自从在学校食堂英勇自爆,宋延安一直在等待父亲同志的小黑屋谈话。 可是躲躲闪闪地等了一个礼拜,愣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延安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确实有些冲动了。 主要是那个女生递信的时机不太对,食堂里坐了那么多同学,杨玉环还在对面眼巴巴地瞅着。 他暑假期间刚受到胡同里那些北京小爷的熏陶,总觉得要是当场含含糊糊地遮掩过去,似乎不太爷们儿。 所以,他不顾大娃的多次眼神警告,毅然自爆了真相。 然而,这次冲动的后遗症也是很强烈的。 他不但当天就被大娃逮住痛批了一顿,还在八卦越传越邪乎的时候,被老师和教导主任找去谈了话。 宋延安在食堂爆料的时候挺嘎嘣脆的,可是面对老师们的盘问,他又改了口。 只说是自己单方面喜欢杨玉环。 毕竟杨玉环才读高二,还得在学校呆两年呢。要是被老师贴上了早恋的标签,之后的校园生活八成不好过。 比如,一旦成绩出现波动,就会被人跟早恋联想到一起。 又比如,每次提到早恋的反面典型时,他们必将榜上有名。 延安自我牺牲扛下了所有,还暗自感动了一把,奈何人家杨玉环也是个性情中人。 教导主任找她谈话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对此供认不讳。 极其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早恋行径,并且死不悔改。 老师要她把家长叫来,她就回家喊了自己的妈妈。 杨万里跟杨玉环不一样,人家是纯纯的美国人,从小受到的就是西式教育,人家觉得让十六岁的女儿谈一场恋爱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至于这样大动干戈,大惊小怪。 而且她这些年一直在自学中文,为了提高水平,还私下了不少原著。 譬如密斯琼的《梅花烙》啦,《一帘幽梦》啦,《烟雨濛濛》啦,这些完全写在她的审美点上。 她可不想当那个拆散小情侣的大反派。 于是,学校老师便在老外家长这里碰了壁。 不知是沟通上存在问题,还是双方在思想上无法统一,反正校长不但没有得到满意答复,还听了一耳朵公然提倡中学生早恋的言论。 混血儿家庭这边态度已经明确了,与校长的期望相去甚远,无奈之下,校长只好将电话打给了宋恂。 宋专员就比老外那边好沟通多了,人家坚决反对高中生在校早恋,针对儿子可能违反校规校纪的情况向学校表示了歉意。 “许校长,两个孩子之间的实际情况如何,我现在还不清楚。”宋恂在电话里说,“小杨家跟我家是邻居,三个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宋延安跟小杨如果只是像小时候一样玩在一起,倒也没什么。但是如果真的有早恋的苗头,我坚决支持学校的决定,不要让他们影响了其他同学。” 经历了鸡同鸭讲的杨万里后,再面对宋专员这样通情达理的学生家长,许校长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宋恂继续语气严肃道:“许校长,现在正是高三生紧锣密鼓的复习阶段,我看这件事情不宜大动干戈,以免影响了其他同学。咱们家长和学校不如分头行动,他们在学校的时候,由学校负责,放学以后的事情则由我们家长负责。” 许校长暗道,放学以后的事,我们想管也管不着啊。 不过,这样对学校来说确实挺好。 宋延安和杨玉环在不同年级,平时在学校里除了吃午饭,基本没有交集。要不是宋延安突然莫名其妙地自爆,这事根本没人察觉。 他们要是在学校里相安无事,不影响其他同学,学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宋恂公务繁忙,让他因为孩子早恋的事特意去一趟学校,不太可能。与校长在电话中达成共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就行了。 至于宋延安那里,他也暂时冷处理了。 “你说咱爸怎么还不找我谈话呢?”延安的作业写到一半,突然扭头问隔壁的人,“老班说,校长已经给家长打电话沟通过了。既然是校长打电话,肯定是打给咱爸的呀!” “你可能是忽略了一件事情。”吉安继续运笔如飞。 “啥事?” “难道不是你一直在躲着咱爸吗?”吉安呵呵两声,“赶在他下班前,你装睡,又赶在他上班前,你出门上学。根本就没机会碰面。” “那他要是想找我谈话,可以早点回来嘛,我作息多规律呀,十点钟准时上床睡觉。”延安嘟哝道,“谁让他加班到那么晚的!要不我主动找他坦白算了,这样吊着我,还怪难受的。” “你知道咱爸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加班么?” “……” “因为他要去北京看小毛同志,顺便见见导师,交一下论文。”吉安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抬头嗤笑道,“相比于咱妈,你这点事只能往后排了。” “……” 吉安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到北京了,你今晚不用十点就睡觉了。” “……” 延安并不是什么叛逆少年,相反,他还算是一个比较听话的孩子。 老父亲既要忙工作,又要独自带着他们哥俩生活,确实比较辛苦。所以延安这个大孝子觉得还是不要用自己这点早恋的小事,烦扰他们的老父亲了。 不过,杨玉环坚持要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周末还得一起出去玩。 反正跟从前没啥区别,只在学校里低调了,取消了一起吃午饭的环节。 起先大孝子还怕这样会刺激老父亲,但是杨玉环却突然透露,其实宋叔叔早就知道他们俩早恋啦! “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跟宋叔叔说过了,要跟你早恋。”杨玉环的手指在虚空的琴键上灵活地敲了几下,“他当时不支持也不反对。” 双胞胎兄弟:“::::::” 杨玉环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人之举,继续活动着手指说:“你看,我之前天天来你们家写作业,还跟你们去北京玩了,宋叔叔也没说什么呀!” * 大孝子宋延安一直没有等到父亲同志找他谈话。 不过,他觉得自己得回馈老父亲给的这份自由和信任,于是早恋风波渐渐过去以后,他跟大娃一样,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学习上,连文体活动都极少参加了。 两个高三生埋头苦读了几个月,临近91年春节时才有了放松的机会。 今年春节,两兄弟要分头行动。 延安提前坐车去了北京,参加两所艺术院校的招生考试,顺便留在北京跟妈妈一起过年。 吉安则去了省城,陪伴爷爷奶奶。 原本他是想留在海浦陪宋恂的,但是春节前几天,刚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吉安在电视上看到新闻以后,临时买了车票跑去省城看看老爷子的情况。 “你爷爷这几天的情绪确实不太高,”孟玉裁接了孙子进门以后,低声说,“整天缩在书房里看资料,吃饭也不应晌了,每次不叫上七八遍,他都不带出来吃饭的。” “精神头怎么样啊?”吉安弯腰抱起搂着他小腿不放的三岁小堂妹,掂了掂问,“贝贝都回来了,也不好使啊?” 他小叔家的贝贝才两三岁,长得可爱白净,正是小孩子最好玩的时候。 宋成钧疼孙女,每次小姑娘被送来省城,都要坐在他肩膀上骑大马。 “精神还行,”孟玉裁擦了擦孙女嘴上的饼干渣,“看书能看到半夜。” 吉安掂着小妹妹,笑了一下。 孟玉裁继续吐槽:“一把年纪突然就勤奋起来了。你小叔特意把贝贝送回来,想让他高兴高兴。结果才稀罕了没两天,等人家给他送了最新资料过来,他又钻进书房了。” “爷爷现在可忙啦!”贝贝坐在吉安的怀里,嘚吧嘚,“没时间跟我玩啦,总惦记打仗的事!” 吉安笑:“你还知道打仗呢?” “知道啊,”贝贝点头,“我爸爸和爷爷都说过,叫沙漠风暴!” 吉安脸上的笑稍稍收敛。 世界另一端的战争,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尤其是他爷爷和小叔这样的军人。 上万架坦克火炮飞机,在这场代号为沙漠风暴的行动中,顷刻间便被轻易摧毁了。 这种单方面碾压式的战争,带给世人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 吉安看过新闻以后,很能理解爷爷此刻的心情。 他将贝贝放到沙发上看动画片,自己则端着一盘刚烙好的馅饼敲开了爷爷书房的门。 “爷,先吃午饭吧。”吉安坐到写字台前,“我刚下火车,也没吃饭呢。” 宋成钧没推辞,将桌上的东西收了收,拿起一张馅饼。 “爷,现在那边咋样了?”吉安边吃边聊,“有反攻的可能吗?” 老宋摇摇头:“不太可能了。人家用的是电子战,先破坏敌方的通信和指挥系统。” “我听新闻上说,他们大规模使用空军作战?” “嗯,而且是全天候的,”宋成钧叹口气说,“以前打仗很少选择夜里出动,除非是伏击。但是他们有激光夜视仪,全天都能打,进攻的时候大量使用精确制导,速度相当快……” 吉安咀嚼的动作渐渐放慢。 “跟那边一比,咱们的武装落后太多了。”宋成钧将馅饼放下,又没了吃饭的兴致。 如果这次被动挨打的对象是己方,我们要怎么应对? 这种事情想得越多,越不是滋味。 “咱们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吉安勉强安慰道,“等咱们的经济状况好了,国防力量自然会跟上去的。咱们过去的备战思路一直是大规模全面战争,这次的事情发生以后,国家肯定会在战备思路上作出调整的。” 宋成钧意外挑眉:“你知道的还不少。” “这点事不算什么吧,怎么说我也是军人的后代嘛,”吉安笑了笑说,“而且我可是要当军人的!” “你真要当兵?”宋成钧来了些精神。 “嗯,不是直接入伍,我要考军校。”吉安咽下口中的馅饼说,“未来的战争兴许要从全面战争改成局部战争了,曾经的人海战术不再适用,现在是海陆空联合作战,打的是科技战,需要大量研发高精尖项目。所以,部队应该会越来越需要高学历人才吧?” “好好好!”宋成钧拍着桌面说,“你就考军校!喜欢读书也可以一直读,咱们的军校也可以读博士!” “……”吉安笑道,“那到时候要是你老战友家的孙子考了清华北大,我只考个军校,你可别觉得被人比了下去!” “哈哈哈,不会不会,”宋成钧乐呵道,“要是真的考上了军校,那比上了清华北大还光荣呢!” * 或许是明确了孙子要考军校的意愿,老宋终于不再纠结远在万里之外的战争。 何况眼下的生活也没给他太多时间操心国际大事。 春节期间,他那个大博士闺女终于要带对象回家了。 说起宋悦找对象的经过,其实还挺无厘头的。 去年暑假,她花大价钱把爹妈打包送去了北京,自己则留在省城享受了好几个月的清净日子。 不过,没病没灾的时候,独自过日子是享受,一旦遇上点小病小痛,人就会变得脆弱,格外思念亲人。 她当时倒是没生什么大病,就是三十来岁突然开始长牙了。 一颗意外冒出来的智齿,把她折磨得够呛。 爹妈都不在身边,她就给大姨打了电话,让大姨帮她在军区医院推荐了一位技术精湛的牙医。 她想把智齿拔掉永绝后患,可是她虽然是个大夫,却从小就怕疼。 她早就听说了,有些人技术不到家,拔牙能拔半个小时,满嘴是血,牙齿却岿然不动。 这种罪她可遭不起。 大姨帮她联系的这位牙医格外给力,据说是去年从军医大学分到口腔科的博士,平时根本不给人拔牙,这次是大姨找了熟人帮忙,人家才推荐了这位年轻力壮,手法熟练的小裴大夫。 宋悦并没感觉到对方多么年轻力壮,不过裴大夫倒是挺和气的,说起话来温声细语,很照顾患者的感受,而且露在口罩外面那双细长的眼睛蛮有辨识度的。 她被打了麻药以后,盯着人家的眼睛看了两眼,就被抱住了下颚。 裴大夫手上动作利落,咔咔两三下便拿下了那颗折磨她许久的智齿。 她咬着棉球,呜呜着跟裴大夫道过谢,就自己心疼自己,回家歇着去了。 两个人再次见面是在宋悦兼职的那家西餐厅。 因为拔了一颗牙,宋悦觉得需要好好休养,时隔将近一个月才去西餐厅弹琴。 痛痛快快弹了一个小时以后,起身离开时,她被独自坐在餐桌前的裴大夫叫住了。 只看眼睛,她就认出了对方,宋悦走过去,客气道:“裴大夫,你在这里等人啊?” 桌上除了一杯咖啡,啥吃的也没点,明显是等人的。 “主任帮我介绍了一个对象,约在这里见面,不过,对方可能有事耽搁了,迟到了一个小时。” 宋悦心说,瞧这裴大夫模样挺周正的,职业也不错,居然也会被人放鸽子。 她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回家也是自己做饭吃,索性在他对面坐下说:“既然你的相亲对象没来,那我请你吃顿饭吧,谢谢你上次帮我拔牙。” “不用客气,反正我今天也是要请客的,我请你吧。”裴大夫笑得有点腼腆。 “没事,我在这边上班,老板可以给我打折!”宋悦抬手招呼了站在旁边的服务员,“咱们吃点简餐,要是你那个相亲对象中途来了,我就立马撤退。” “估计不会来了。”裴大夫耸耸肩说,“没听说文工团还需要加班的,这个时间没来,那就是对我不满意吧。” 宋悦一听说是文工团的,便没再坚持。 文工团里年轻的小姑娘多,偶尔有些个别的一门儿心思想嫁干部子弟,嫁不成干部子弟就嫁干部。 裴大夫这样的条件,可能确实不太符合人家的要求。 宋悦请裴大夫在西餐厅简单吃了顿饭,表达感谢,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作为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对于日常出现在她身边的优质男性,她也是会特别关注一下的。 裴大夫条件挺不错,就是年纪太小了,听口腔科的小护士说,对方还不到三十岁。 对这样比自己年龄小的男同志,宋悦下意识不做考虑。 所以,等到对方在接下来的几个周末,接连跑来西餐厅用餐,并且在她工作结束后回请她吃饭时,她并没什么太大反应。 对于裴大夫在之后提出的交往请求,她也是一口便回绝了,以免浪费彼此的时间。 “你比我小好几岁,咱们并不合适,”宋悦喝了一口果汁说,“而且我平时工作很忙的,未必有时间顾家。我现在找对象是以结婚为前提找的,希望找一个可以照顾家庭的男同志。” “我看你每次只在这里弹一个小时的钢琴,也不算太忙吧?”裴大夫又赶紧补充,“我们口腔科不怎么加班,业余时间很多的。” 宋悦心说,你连我是干啥的都没搞清楚就跑来表白,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在餐厅弹钢琴只是我的副业,”宋悦故意板着脸说,“我在省中医学院附属医院上班,是一名中医大夫。” “……” 裴大夫只用半晚上的时间,就消化了他相中的文艺女神其实是一名老中医的消息。 第二天便颠颠儿地跑去附属医院接人家下班了。 或许是跟弟弟谈恋爱比较香,也有可能是被对方拔牙时干净利落的手法帅到了。 宋悦矜持地推拒了几次,就跟牙医弟弟正式谈起了恋爱。 并且这次恋爱的效率非常高,谈了不到四个月就彼此见家长了。 因为宋悦第一次正式带对象回家,老宋家的男人们都在百忙之中放下手头的工作,一起回来考察未来新姑爷。 本来老宋和宋恒还想穿上自己的制服,给新姑爷一个下马威。 不过,被孟玉裁明令制止了。 “要是把小悦的这个对象吓跑了,我跟你们没完!” 于是,小裴大夫第一次来对象家见家长的时候,只觉得孟伯母格外亲切。 两位大舅哥和未来老丈人虽然话不多,看起来比较深沉,但也不是难相处的人。 在来见家长之前,宋悦已经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 一个曾经当过军区首长的爹,一个当过文工团团长的娘,一个在部队后勤工作的大哥,一个在地方上当专员的二哥,还有一个在海军当军官的小哥。 对于今天要面临的局面,小裴大夫早有心理准备。 何况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他爸和他哥也是宋家父子这种类型的,所以小裴大夫还算适应良好。 不但没有如孟玉裁所担心的那般被吓退,甚至还提出了过完年就跟宋悦领证办喜酒的请求。 作为女方家长当然不能这么痛快地答应啦。 老宋不太乐意道:“你们才谈了多久?这么快就结婚做什么?再说今年吉安和延安还要高考呢,等他们参加完高考,你们再结婚也不迟。” 吉安收到奶奶的眼色,赶紧说:“爷,高考还有半年呢,到时候我们接了通知书就得去上学了,那两个月未必有适合结婚的好日子。还是让我小姑按照原计划结婚吧,你要是实在不舍得我小姑嫁人,把酒席定在五一也行啊!” 宋家的男人们都表现出对唯一女儿的极大不舍,最终在小裴大夫连番保证会好好对待宋家的掌上明珠后,终于同意他们在五一摆酒。 * 作为两个时间论秒过的高考生,吉安和延安在最后一学期的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确切地说是吉安过得比较惨。 延安已经通过电影学院和中戏的提前考试了,以他的文化课成绩,被录取是没什么悬念的。 但是吉安的那根弦却一直绷得很紧。 经过几次模拟考试以后,他在提前批次报了国防科大。 而跟他成绩差不多的几个同学,尤其是郑凯凯,直接闭眼填了清华。 连杨玉环都知道,吉安和郑凯凯是宿敌,两人成天攀比考试成绩。 所以,即便没报清华北大这样的名校,吉安也是憋着一口气,打算压郑凯凯一头的。 延安对他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很是无语,但又拿他没啥办法。 因为通过了第一轮考试而松懈下来的学习热情,又被大娃带动了起来。 延安尽心尽力地陪大娃一起复习,一起高考,一起估分,一起等成绩…… 然后前几年曾经经历过的过程,又重演了一遍。 宋吉安同学拿到了海浦地区的理科状元,以一分之差,惜败给省城一中的那个女生,错失了省理科状元。 该女生就是中考时也压了吉安一头的那位。 延安连连感慨:“你压郑凯凯一头,那个女生压你一头,这就是宿命呀!” 宋吉安再次成为了海浦地区的状元,好几家媒体都联系到一中,想要给宋同学做个采访。 不过,宋吉安不是普通学生,学校不好随意帮人家孩子应承这些记者。 只能将是否接受采访的决定权交给学生父母。 项小羽只在高考那几天请了一个礼拜的事假,回海浦陪儿子们参加了高考,等她返回北京以后,这次筛选新闻媒体的任务就落在了老父亲的肩上。 他询问了宋状元本人的意愿,听说他不想上电视露脸后,便帮他接受了海浦日报和某军报的采访。 是的,有个高考状元报考了国防科大,军报的记者觉得这对军校明年的招生能起到很不错的宣传作用,便趁着高考的热度跑来了海浦。 “宋吉安同学,听说你的成绩一直是年级前三名,今年全地区的第二和第三次模拟考试中,你都是第一名。在其他同学都报考清华北大的时候,你怎么会想到报考军校呢?” 吉安摸摸鼻子说:“报考军校很正常吧?哪个男生小时候没有过参军报国的梦想?高分和报考军校并不矛盾。” “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参军报考军校已经不是很多人的第一选择了,宋吉安同学,你是怎么保持初心的呢?” “部队应该是图不到钱和利的地方,如果想要追求名利,可能确实不太适合报考军校。”吉安对记者笑了笑,“即便当上了将军,存折里其实也没多少钱。太多的大道理我也讲不好,反正年轻嘛,总要有点热血和理想的,我很希望自己的青春里能够留下穿军装的样子。” 第236章 番外十六 有人说,鸽哨是老北京的标志性声音。 延安觉得这种说法还算贴切,他们家所在的这条胡同里,至少有三家是养了鸽子的。 他大早上迷迷瞪瞪地坐在院子里,耳朵里听到的,除了胡同里的自行车铃声,就是空中央央琅琅的鸽哨声。 “你姥下午三点到站,你记得去火车站接一下啊!”项小羽将一盆油条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见他跟个大爷似的躺在摇椅里晒阳阳,不由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你俩打的回来,回头我给你报销。” “嗯。”延安昨晚刚熬了一个大夜看剧本,答得有气无力,想了想又挣扎着吐槽道,“有我姥在,哪还用得着你报销?跟自己儿子还这么不实在……” 项小羽被气的又在他腿上来了一下,“赶紧吃饭,回屋补个觉去!我先去上班了,别忘了接你姥啊!” “嗯嗯嗯,你要是不喊我起来吃饭,我现在还睡着呢!”延安躺在那里嘟哝道,“你还是别管我了,赶紧去南方吧,我爸正翘首以盼,等待您莅临指导工作呢!” 他跟大娃高考完没几个月,他爸的职务就被调整了,目前正在南方某市工作。 项小羽背上包,一边推着车子往门外走,一边说:“你以为我乐意管你呢!等你姥姥安顿好以后,我就去南方了。” 他们娘俩在北京共同生活了三年,已经有了点相爱相杀的苗头。 延安只在第一年老老实实住了电影学院的宿舍,此后两年都是回家住的。 这小子无论长到多大,欠儿登属性都改不了,把项小羽烦得够呛。 但是儿子是自己的,即便再嫌弃也不能扔,还得管着他。 项小羽在前往单位的路上想,延安这两天一直没精打采的,八成还是跟杨玉环有关。 杨玉环高中毕业以后并没有留在国内上大学,而是去读了欧洲的一所音乐学院。 所以,这对小情侣,不但开启了异地恋模式,而且还是难度最高的异国恋。 这两年,小杨偶尔会在寒暑假回国,跟延安见上一面。 今年这对牛郎织女的见面时间就是下个礼拜,小杨大概可以在北京呆半个月。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俩孩子快一年没见面了,一起在北京玩玩也正常。 但是,项小羽下个礼拜要去南方看宋恂,四合院里就只剩这对小情侣了。 她能放心吗? 当然不能啦! 两个血气方刚,难解相思之苦的年轻人,万一没能把持住自己,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怎么办? 他俩要是正常情侣,犯错也就犯错了,大不了毕业就结婚。 但是他们的恋情明显跟别人不一样。 这段异国恋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万一中途夭折了,那么之前犯下的错,对两人来说都没有好处。 就像初恋一样,什么事但凡沾上一个“初”字,都是有些难忘的。 所以,她往海浦打电话,让亲娘苗玉兰女士来北京暂住一段时间,帮她看着点延安。 估计延安这臭小子已经猜出来她把姥姥请来的原因了,因此才会大清早就兴致缺缺,一脸的不高兴。 而此时正在家里塞油条和豆浆的延安,其实并没有亲妈想得那样复杂。 他现在还是正直纯洁的小宋同学,每次与杨玉环见面后,不是叽叽喳喳地不停聊天,就是走街串巷到处游玩,根本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正当他靠在摇椅里天马行空时,有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大娃,你咋来啦?”延安见到来人,立马从摇椅里蹿了起来。 “我送咱姥过来的。”吉安拎着行李进门,然后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跟在后面的苗玉兰。 延安飞奔过去给姥姥一个热情的熊抱,又以同样的热情拥抱了好久没见的大娃。 “你暑假不是要留在实验室吗?怎么又跑来北京了?” “教授临时有其他安排,”吉安将行李提进屋里,扭头说,“我回省城看了爷爷奶奶,又听说咱姥要来北京,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你哥非要带我坐飞机,我寻思反正还没坐过呢,那就让他带着我见识见识吧。”苗玉兰走进院子问,“杨玉环回来了没有啊?我还想见见她呢!” “下个礼拜回来,先在北京玩半个月,然后回海浦看她爸妈。” 延安这会儿也不瘫着了,忙前忙后地给他姥和他哥找吃的。 半年没见面了,还怪想念的。 吉安和姥姥一人占据一个摇椅,在院子里纳凉,随口问:“你这个假期不是要去拍电视剧么?什么时候去啊?” “哎,就这两天吧。”延安端了一盆桃子出来,“连个男八号都算不上,比群演稍稍好点,有几句台词。” “你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吉安轻嘲道,“这还没咱俩小时候演的那对双胞胎戏份多呢!” “现在拍戏可跟过去不一样了!不但需要有人推荐,”延安伸出拇指和食指搓了搓,“还得有这个,否则人家凭啥用我一个在校生啊?我现在只等着先毕业再说了,要是能去话剧院演话剧也挺不错的。” 他拍了拍桌面上的剧本说:“这就是我刚接的一个话剧本子,还挺有意思的。” 苗玉兰随手翻了翻问:“延安,你拍个电视剧得用多少钱啊?姥姥给你出钱!不是说出名要趁早嘛,咱们趁早演个男一号!” “哈哈,那钱可海了去了,咱还是别费钱了。”延安靠在她身边说,“央视的电视剧制作中心正要筹拍《隋唐风云》,据说全部的拍摄经费都是由广州的一家国际商贸公司承担的。” “咱也有公司呀!”苗玉兰扇着蒲扇说,“咱家刚成立的这家食品公司拿出去也能充充面子。再说,我年轻那会儿,还给县里的小海生赞助过呢!轮到自己孙子,我还能舍不得呀?” 延安玩笑道:“当初你给我大舅他们分家的时候,我妈和我大姨可是表过态的,以后不要娘家的财产。你这会儿给我花钱拍戏,小心我大舅他们跟你急!” “急啥急!”苗玉兰瞪眼道,“这又不是给你妈和你大姨的,是给你们兄弟的!等你以后成了大明星,给咱家的鱼片打打广告就行了。你大舅他们不挑这个理!” “我还是一点点磨吧,我们学校还有不少师兄也在找戏拍呢。”延安笑嘻嘻道,“不过,要是我以后真的成了大明星,就给咱家的烤鱼片当形象代言人!” 他一手举着剧本,一手手掌向上抬起,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苗玉兰牌烤鱼片,美味又健康!” “哈哈哈,”苗玉兰笑道,“那我出钱给你拍个广告吧,咱家还有海鲜酱油和瑶柱酱也很不错,这些产品都让你代言!” “那行,到时候我去跟大寨哥谈一笔高额代言费,干完这一票,下半辈子就啥也不用干了。”延安美滋滋地畅想。 * 既然姥姥和大娃已经来了北京,延安就不想让他们在院子里干呆着。 他打算在自己去影视城跑龙套的时候,把这两位也带上。 “天气那么热,你自己去吧,别带你姥姥。”项小羽不同意。 她娘这么大岁数,可经不住往那么远的影视城折腾。 “我们包个出租车就行。”延安早就想好了,“只当去旅游的!那边还挺有意思的,《西游记》就是在那里取的景。” 苗玉兰摆手说:“我身体好得很,下地干活都没问题!正好跟着延安去看看电视剧是咋拍的。” “就是嘛,”延安给他姥姥夹了一筷子红烧肉,“那边马上要搞个明星村,听说国内八十多个文艺界的明星要在那边入住呢!那开发商可豪气了,只要明星去居住,每人赠地一亩,盖私人别墅!可惜我现在没啥名气,否则也去签他一亩地了!” “呦,那么多明星都住在那里呀?”苗玉兰感慨,“那岂不是可以搞个旅游景点了?去明星村看明星。” “哈哈哈,可不是!” 吉安瞅瞅自己的二傻子弟弟,开口说:“城乡土地都是国家或集体所有的,他们凭什么把土地送人?” “送的可能是使用权吧?”延安也不太清楚。 项小羽摇头道:“咱们国家的现行法律规定,使用权转让要有偿、有期限,我之前做过一期跟这个类似的节目,赠送土地的说法是不成立的。既然是赠送,那肯定是无偿无期限的。明星村的开发商这样做,明显就是不合法。” “所以,这个什么明星村多半是办不起来的!”吉安在二娃的肩上拍了拍说,“你也不要为了没签成那一亩地而苦恼,现在没名气算是你的福气。否则这种事一出,多影响你的公众形象啊!这就是占国家和集体的便宜!” 延安:“……” 倒也不用上升到这种高度。 他只是个小喽啰,有啥公众形象可言? 莫名其妙被大娃安慰了一气,延安还得带着大娃和姥姥去影视城拍戏。 他虽然是个男八号,但也是有几句台词的。 对于这样的出镜机会,他向来很珍惜。 苗玉兰穿梭在影视城的仿古建筑群中,拉住延安问:“你说姥姥可以演个什么角色不?” 延安冲着她上下打量几眼,点头说:“肯定能啊,就我姥姥这气派,怎么着也得演个当家主母吧?” “对对对,”苗玉兰语带兴奋道,“我觉得我可以演红楼梦里的那个老太太。” 延安无语了一阵,便去剧组里帮老太太和他哥联系了群演的工作。 “我不想当群演!”吉安将那副盔甲推回去。 “拍这个可好玩了!”二娃怂恿道,“等你穿上盔甲以后,站在那里就行了。中午管一顿饭,我还带了照相机,可以给你拍照留念。” 苗玉兰换好一身粉红色的丫鬟衣裳,头上也带着丫鬟用的假发,大步流星地走到兄弟俩跟前,宽大的袖子一甩一甩的。 “延安,你看我这身衣裳是不是太嫩了呀?哪有我这么大岁数的丫鬟?”苗玉兰是个电视迷,古装电视剧没少看,“像我这个年纪的,就算要演伺候人的,也得是个管事嬷嬷吧?” “姥,剧组里只缺丫鬟和士兵,”延安憋着笑说,“你先将就着拍吧,也就一下午的事,拍完了咱们就吃晚饭去。” 这种群演就是背景板,演员年纪大点小点不影响剧情,甚至未必能拍得到正脸。 就是让老太太体验一把,图个乐呵。 苗玉兰扶了扶摇晃的发饰,嘟嘟囔囔道:“穿得这么鲜亮,真成老妖精了!这个电视剧播出的时候,可千万别让你姥爷看到,要不然他得笑我一辈子!” 兄弟俩一起笑起来。 “演别人出钱拍的戏就是不行,回头我自己出钱拍一个,到时候我就演个当家主母,那多威风啊!”苗玉兰甩着宽大的粉袖子说,“所有人都得听我的!” 吉安见到姥姥有兴致,便也不再推辞当群演,但他还是得提醒二娃。 “咱俩可是长着几乎一样的脸,要是以后你真的出名了,被人发现当过群演士兵和死尸,你可不要后悔!” “嗐,等我出了名再说吧!”延安浑不在意地挥手。 * 另一边,项小羽搭乘飞机,在宋恂所在的城市落地。 随着熙攘的人群走到出口,便见到司机小李举着牌子站在对面。 “小李,我又不是不认识你,你举牌子做什么?”项小羽拉着行李箱走过去,笑着打趣。 小李呲出一口大白牙:“这边比咱们海浦还热呢,我这两个月经常陪领导下乡,被晒黑了不少,怕您认不出我!” 小李是宋成钧推荐给宋恂的退伍兵,自打宋恂从海浦渔业公司调职行署,小李就一直给他开车。 到新单位履新时,宋恂把秘书安顿在海浦,只带了小李过来。 细数下来,小李跟在宋恂身边也有十年了。 “项老师,您想先吃饭还是先回家?”小李接过项小羽的行李,“宋书记今天要参加一个招商酒会,就在东方酒店里,距离咱们家属院不远,我送您去酒会上吃个饭也行。那边好吃的可多了。” 项小羽好笑道:“人家在酒会上谈生意,我进去胡吃海塞一顿也不像样子呀!你还是送我回家吧,咱们顺便去趟菜市场,我给你们做点清粥小菜养养胃。” “哎。”小李痛快地答应,带着项小羽走向停车场。 宋恂独自一人在这边工作,身边一个家属也没带,只有小李跟他住在一起。 小李不会做饭,他俩平时要么去食堂吃,要么在饭局上吃,基本吃不到什么家常菜。 所以,小李特别盼望项老师来探望宋恂,每次项老师来探班,他们都能吃到老家口味的家常菜。 小李把项小羽送回家属院,帮她把行李提上二楼,便开车返回酒店接宋恂下班。 不过,宋恂参加的这个酒会,时间有些过于冗长了,项小羽熬好的南瓜小米粥都被放凉了,也没见他回家。 项小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到九点多才把这大忙人盼回来。 “怎么才回来呀!”她起身往厨房走,“我帮你把小米粥热一热。” 宋恂没推辞,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再给我热两个馒头,今天没怎么吃饱,光喝酒了。” 项小羽依言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馒头,然后站在冰箱前想了想,又放回去一个。 “你也是人到中年了,现在就得开始养生,晚上还是别吃那么多了。” “……”宋恂将那个馒头重新拿出来,“两个月没见,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外面有的是跟你说好话的人,也就我关心你的身体健康吧!”项小羽横他一眼说,“我这是忠言逆耳!比那些年轻小姑娘实在多了!” 宋恂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身边也没啥年轻小姑娘啊,“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还是又听了胡同里谁家的不幸婚姻故事?” “我这是例行公事提醒提醒你,”项小羽点开燃气说,“毕竟男人四十一枝花嘛,你现在还正值花季呢,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小李已经被你发展成眼线了,我们每天的吃住行都在一块儿,有蹊跷他能不通知你么?” 小李虽然跟着他来南方了,但是父母媳妇孩子都在海浦。 项小羽知道他要跟着一起履新后,把他媳妇的工作和孩子上学的事情都帮忙安排好了,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那倒也是,”项小羽煞有介事地点头,“小李可是站在我这边的,既然他没跟我告状,就说明宋书记平时表现还是相当可圈可点的。” 提起小李,她向客厅里望了望,没见小李跟着回来。 “他去住招待所了。” “家里这么大的地方,又不差他一个,你把人家撵出去干什么?”项小羽心里有点尴尬。 好像她来探亲是为了干什么不正经的事似的。 虽然确实有那么一点吧,但你这样也太刻意了。 “他自己主动去的。”宋恂挺无辜,“我怎么可能因为媳妇来了就把人撵走?” 项小羽将粥稍微温了一下,就端进了饭厅,又给他拌了一碗小菜。 “你们今天这个酒会开得怎么样?招商有效果么?”项小羽帮他夹菜,“饿成这样,总不能一点效果也没有吧?” “还行,这次只是相互熟悉熟悉,介绍一下投资环境,具体的投资意向还得之后单独谈。”宋恂咬着馒头说,“不过,我今天在酒店倒是碰到一个人。” “谁啊?我认识么?” “认识,”宋恂问,“你还记得李英英么?” 项小羽回想了一下,才点头说:“记得呀,海味品加工厂的李厂长嘛。她考上大学离开瑶水以后就没有音信了。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吧?” “嗯。” “她现在做什么呢?”项小羽来了些兴趣,“变化大不大?你们说话了嘛?” “说话了。不过,她变化还挺大的,跑过来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一时都没认出来。看她和她爱人的穿着,应该是做生意的。她爱人腰间别了两个大哥大。” 项小羽噗嗤一声笑出声,“那确实挺有钱的,有可能就是做这个生意的。” 宋恂却没有笑,蹙了蹙眉说:“我觉得李英英今天有点古怪。” “嗯?” “酒会散场以后,我从宴会厅出来正好碰上她。不过,她说话颠三倒四的。”宋恂无语道,“我跟她从前虽然不算太熟,但是好歹也共事过一段时间。可是看她今天的样子,似乎不太想提起那段下乡插队的经历,只跟我说两家妈妈曾经在北京大院儿里的交情。她说她已经把母亲从北京接到这边来了,还一直跟我打听我妈身体怎么样……” 他连李英英本人都差点没认出来,哪还记得对方的妈妈? 大致算一算,那已经是将近四十年前见过的人了。 项小羽也觉得李英英这个举动有些奇怪。 她要是想跟宋恂相认,提起在瑶水村的共同经历才能更快熟络起来吧? 一个劲儿提两人的妈妈算是什么套路?难道想让两个老姐妹叙叙旧? 项小羽思忖片刻问:“有没有可能是她现在下海做生意,发达了,就不想让人知道她在农村下过乡啊?” 这个理由其实也很牵强。 “不知道。我看她爱人像是有点家底的,这年头啥人都有,有些人暴发以后,连乡下穷亲戚都不想认。她不愿意在丈夫面前提起曾经在农村的经历也不足为奇。”宋恂摇摇头,轻哼一声说,“不过,我看那个男的不怎么样,李英英来找我说话的时候,那男人就在不远处等着,还跟一个路过的女领班眉来眼去的,看样子是那里的熟客。” “你们以后还是换个地方办酒会吧,这都是什么人啊?”项小羽可惜道,“过去那么多小伙子追求李厂长,她都没答应,愣是自己一个人在农村坚持了那么多年,恢复高考后还考上了大学,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最后怎么嫁了这样的男人?这男的当着她的面就敢跟人眉来眼去,能是什么好东西?” 宋恂摇摇头,将最后一口粥喝掉,才说:“不管怎么样,都是曾经一起工作过的同事。临走的时候,我让小方给她那个包间送了瓶酒。” 项小羽斜他一眼问:“酒店里的酒不便宜吧?你又有余钱啦?” “余钱不多,本来想送瓶啤的,但是想想还是算了,丢不起那个人。”宋恂笑道,“回头你把钱补给我啊!这酒算是我替你送的,当年还是她第一个提醒你提前复习高考呢。” 第237章 终章(上) 项小羽是在参加完港岛回归的文艺晚会后,再次见到李英英的。 彼时她刚从台里下班,正好在电梯中碰到匆匆从广告部门离开的李英英。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二人,项小羽心想,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对方应该不会有太多顾虑,于是便主动跟李英英打了招呼。 然而,李英英却出人意料地愣了一下,盯着项小羽的脸辨认两秒才问:“您是项小羽老师吗?” 项小羽:“……” 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她点点头,见对方眼里的陌生感不像是装的,索性问:“李厂长,你不认识我了?咱们在瑶水村还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呢!” 李英英意外地“啊”了一声,连忙问:“项老师,您在瑶水村待过?以前认识我?” 项小羽察觉出一些不对劲。 这李厂长该不会是失忆了吧?电视剧中的时髦情节照进现实了? “嗯,我老家就是瑶水村的,你在我们村插队十年呢,咱们那会儿一起在大瓦房工作过。不过你回城以后,咱们就没机会见面了。” 李英英犹豫片刻才说:“项老师,抱歉啊,我这些年身体不太好,忘了一些事情。” 事实上,她对下乡插队的那段经历没有丝毫印象。 按照她妈的说法,她去农村插队十年,考上了大学,回北京探亲的时候,许是精神突然放松下来,蒙头大睡整整两天后就突然不记事了。 她只清晰记得自己正在上高中,每天为了跟继兄和继妹之间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烦心,其余的事情在她的印象里都模模糊糊的。 不过,参考周围人的下乡经验,她觉得那应该不是一段让人愉快的回忆。 所以李英英并没花费多少精力去努力回想那十年的插队生活,而是按部就班地继续过日子。 她先后结了两次婚,虽然两个男人身上都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人到中年以后,她就不怎么关心男人在外面的那些花花肠子了。 只要她和孩子能继续过上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她的身体可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前两年参加过一次饭局后,也就是与宋恂碰面的那天晚上,她又莫名其妙地昏睡了三天。 再次清醒后,记忆没有丢失,可是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一股非常强烈的离婚念头。 她跟第二任丈夫虚与委蛇了大半年,收集到对方婚内出轨多名女性的证据后,花大价钱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律师,帮她打了一场能够登上本地《生活报》的离婚官司。 她拿到了大部分的财产和儿女的抚养权。 又把男人送给情人的两套住房也要了回来,然后就彻底跟他划清了界限。 她将那家左支右绌,濒临倒闭的公司留给了前夫,自己则重新做起了老本行,开了一家食品厂。 今天来中央台,就是来给厂里的一款果汁饮料谈广告合同的。 项小羽听她轻描淡写地讲了这些年的经历,心中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睡觉居然还能忘事? “李厂长,你这样不是办法,北京这边的好大夫不少,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李英英颔首,她其实已经看过好多大夫了,全身检查做过好几次,除了脾胃虚寒,没啥大毛病。 对于她丢失的那段记忆,除了推测她受过刺激,大夫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着科学解释不了自己的问题,她还曾求助于玄学,前几年跑去港岛请一位大师帮她看过。 不过,大师高深莫测地说了一番类似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的话,李英英被绕得稀里糊涂,又若有所悟,但始终不得其法,便只好将这件事放下了。 “项老师,你下班了吧?要不我请你吃个晚饭吧?”李英英邀请。 既然碰上了,她就想趁机打听一些以前的事情。 项小羽抬腕瞄一眼手表,抱歉道:“今天恐怕不成,我爱人在外面等着呢,有个早就约好的行程。要不改天我请你吧?” 李英英笑着说好,目送她跑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不过,看到从车窗里露出的男人侧脸后,李英英心中微讶。 原来,项老师是宋恂的爱人…… * 项小羽并不是搪塞李英英的,今天她跟宋恂真的还有其他安排。 他们要一起去看看儿媳妇。 相比于读完本科读研究生,一心在学海里畅游的宋吉安,他的同胞兄弟宋延安却在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就英年早婚了。 早早地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昨天大半夜,这小子突然往家里打电话,向他们通报了杨玉环怀孕的好消息。 宋恂和项小羽,即将当爷爷奶奶了! 宋恂对此特别高兴,放下电话就跟媳妇商量,明天下班去儿子家看看小两口。 但是项小羽吧,就有点心情复杂。 她才四十出头就要当奶奶了? 因为职业原因,她这些年一直很注意保养,并且也提前督促宋恂进入养生模式。 只看她这张脸,许多观众都以为她才三十来岁。 “结婚太早也没啥好处。”项小羽坐在飞速行驶的车里抱怨,“当初我二十岁就嫁你了,第二年就生了他们兄弟,轮到延安这里呢,虽然是大学毕业才结婚的,但是他们兄弟跳过级,放在当下也算是早婚的。哎,我才多大呀,就要当奶奶了!” 宋恂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便笑道:“等孩子出生了,可以让他在外面叫你阿姨。” 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小李唇角的笑,项小羽没好气地在身边人的腰上拐了一下。 “那咱俩岂不是差辈了?你休想占我便宜!”项小羽嘀咕了一句,脸上又带出期待来,“小杨要是能生个闺女就好了,我养那两个臭小子真是养得够够的,这次来个闺女,还能有些新鲜感。” “呵呵,”宋恂闭着眼睛,嘴唇翕合,“还是生个儿子吧,省得一家子跟着操心。女儿在家的时候千好万好,一旦出了嫁,在咱顾不到的地方,能过上什么日子就由不得咱们了。你看宋悦当年找对象那会儿,咱爸就是嘴上催得欢,实际上一点实质性的事情也没做。他要是真的肯下功夫给闺女找对象,能找不到么?他那些老战友家里,难道就一个成器的未婚男青年也没有?宋悦被拖成老姑娘,这位出工不出力的老爷子功不可没。” 项小羽仔细想想,也笑了起来。 “小杨才怀了一个多月,咱们想这些真是庸人自扰。再说,宋悦现在日子过得不错呀,一年里有半年是住在娘家的,小裴住在老丈人家也没什么不自在,跟咱妈一起带孩子,带得有模有样。咱孙女以后要是能把日子过成宋悦这样,我就放心了。” 宋恂摆摆手,不想跟她探讨孙子孙女的问题了。 无论人家生男生女,他俩都没时间帮忙带孩子,还是别给小两口添乱了。 两口子提着东西进门时,只有杨玉环自己在家。 “延安那小子呢?拍戏还没回来?”项小羽向房间里望了望。 延安结婚的时候,虽然四合院里有房间,但宋恂夫妻还是让他们小两口出去单独住了。 他们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特别是宋恂,当初连老丈人家旁边的房子都不想住,非要自己在村口盖个新房才娶媳妇。 夫妻俩体谅新婚小夫妻想要过二人世界的心情,所以让他们在距离四合院不远的一个商品房小区,买了一套两居室的公寓。 双方父母各凑了一些钱,但是大部分是由延安和杨玉环自己出的。 延安在大四的时候,接到了一部电视剧的男三号,饰演一个留洋归来的民国阔少。 他人长得精神,在剧中不但能说一口流利英文,还能亲身上阵弹奏钢琴,角色人设又是那种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对女主角痴心一片的深情男配。 在电视剧播出时,真是赚足了一众大姑娘小媳妇和婆婆妈妈的眼泪。 延安就凭借这个深情阔少的角色,迅速蹿红了。 他蹿红后接到的第一份合同,不是下一个优质演出合同,而是苗玉兰系列食品的代言合同。 代言费相当可观,足以让他们小两口在首都的黄金地段全款购买一套两居室住房。 “延安出门打工去了!”杨玉环这会儿还没显怀,肚子仍是平的,可是这位准妈妈已经因为心理作用,而单手扶上后腰了。 项小羽也是不知该先顾着儿媳妇,还是先吐槽出门打工的儿子。 “你们要是钱不够用,可以跟我和你爸说,”项小羽扶着她坐到沙发上,“你刚确诊怀孕,他不在家陪你,出去打什么工?” “他这部戏演的是一个年轻的下岗工人,”杨玉环推了推茶几上的果盘,请公婆吃,自己则掰下一根香蕉,“要一步步从下岗工人蜕变成优秀民营企业家。具体的我也说不好,反正里面有一段他去菜市场卖咸菜的戏,还有一个送牛奶的情节。导演说他演得不像小市民,让他去体验体验生活再接着拍。” “……”项小羽摩挲着手里的橘子问,“那,延安到菜市场卖咸菜去了?” “不是,”杨玉环摇头说,“他凌晨要去送130袋牛奶,上午在市场摆摊卖咸菜,下午去一个集体单位的宿舍打扫卫生。之前我还陪他送过牛奶呢,但是现在我怀孕了,他不让我去了。” 宋恂夫妻:“……” 项小羽沉默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那他还挺忙的。” 夫妻俩决定不管那个倒霉儿子了,宋恂问:“小杨,你现在身体不方便,之后的工作打算怎么安排?” “我跟我妈说了,暂时先不接演出邀约了,等我身体情况稳定了再说。” 之前有一家专门代理音乐家经营商业事务的美国经纪公司,想要跟她签经纪合同,但是考虑到延安家里的情况,杨玉环没有答应他们。 而是将国内的经纪约签给了一家港岛的经纪公司,国外的经纪事务暂时由她妈妈帮忙打理。 她还是音乐界的后起之秀,本来就不怎么忙。 如今一怀孕,只接北京市内的工作,她就更清闲了。 延安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脑袋和脖子上全是灰。 看到他这副样子,项小羽略显嫌弃地挥手让他赶紧去洗澡。 之前她还纳闷呢,延安虽然没到大红大紫的程度,但也算小有名气了,苗玉兰系列食品的广告还在电视台每天轮番播出呢。 不少人都对他脸熟。 他顶着这张脸出门打工,能成么? 不过,看他这副黑不溜秋,灰头土脸的样子,跟民国阔少实在搭不上边,脏得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我看延安这小子不太靠谱,你们还是搬回四合院住一阵子吧?”项小羽不放心地说,“延安整天不在家,你自己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事,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杨玉环也不想自己在家待着,除了看电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延安这部戏正在拍摄的关键时期,她不想在这时候拖后腿。 于是,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婆婆的提议,当天就收拾包袱回了四合院。 即将添丁进口这件事,让几个家庭的老人特别高兴。 孟玉裁和苗玉兰先后往北京邮寄了不少吃的用的,光是小婴儿的衣裳鞋袜包被,就寄来了两大包。 这让原本想给孙女做点针线的亲奶奶项小羽,又默默地将缝纫机用帘子遮了起来。 对于延安马上当爹的消息,恐怕全家上下唯一不满意的,就只有宋吉安了。 作为一对双胞胎,他跟二娃从小就要被大人放在一起比较。 过去二十多年间,他这个优等生,一直保持着微弱的领先优势,小胜一筹。 但是轮到婚恋方面,他却瞬间从优等生变成了差生。 他这两年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跟延安学学”,以及“看看你弟弟”。 随着弟弟夫妻的生活归入平静,他今年好不容易摆脱了催婚和催谈对象的电话。 结果,消停日子没过两天,他弟妹又怀孕了! 延安给他打电话嘚瑟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大娃,你就认真在实验室里搞研究吧,明年不是硕士毕业嘛,你再去读个博士!” “嗯,我已经找到导师了。” “那可太好了!”延安语气夸张道,“传宗接代的压力,我帮你分担了,我闺女就是你闺女,到时候借你玩玩。你就好好报效祖国,实现梦想吧!” 吉安:“……” 兴许是被他那句“到时候借你玩玩”打动了,吉安在此后的几个月格外关心杨玉环的肚子。 听说二娃去东北拍戏两三个月不能回家,他还要经常打电话来询问一下弟妹的身体状况。 很有当哥哥的样子。 不过,每次放下话筒,他都要在心里默默感慨,当年这俩人早恋的时候,他就是工具人,如今人家都要生娃了,他又变成了打电话问候的工具人。 而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在杨玉环即将临盆的时候,他这个工具人的作用被发挥到了极致! * “哥,杨玉环快要生了!你快来帮帮我!”延安在电话里急吼吼地说。 这会儿吉安正陪着导师在北京开会,听到二娃焦急的语气,不由也跟着急了起来。 “杨玉环怎么了?女人生孩子我怎么帮忙啊?”吉安急道,“赶紧送医院!” “已经送来医院了,我们都在医院呢……” “啊,那我也马上过去,你别急啊!” “哎呀,你可别来了!”延安立马制止,“你快帮我个忙!我上半年刚拍的电影今天在展览馆首映,之前一直顾着我媳妇,我把首映的事给忘了!你快去替我出席一下!” “……”吉安觉得,不是二娃脑子有毛病,就是自己耳朵有毛病,“我怎么替你出席呀!咱俩现在长得已经不太一样了。” 他在军校读书,虽是技术类的,但平时也有不少军事训练,肤色早就被风吹日晒成了小麦色。 而他家二娃,是个能饰演民国小白脸的明星,保养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 光是看肤色,他俩就有很大差别。 “哎,我这个电影拍得挺苦,还在工地搬过钢筋呢,早就被晒黑了,咱俩现在肤色差不多!”延安催促道,“你快帮我去一趟吧,男主角不出席首映式,那些记者该说我耍大牌了!” “我要是没来北京,你打算怎么办啊?”吉安无语。 “那就只能跟记者朋友说,‘我媳妇正在生娃,先怠慢大家了。’”延安急道,“我已经跟导演说了我的真实情况,他也同意让你去救个急。你去了以后不用说话,站在那里听其他人讲话就行了。导演会帮你圆场的!” 吉安放下电话叹口气,跟导师打声招呼就去了展览馆。 这部电影是结合时下的国企下岗大潮拍摄的,整体基调比较积极向上,带着点主旋律色彩。 这种电影的观影人群被定位在普通老百姓,但是让那些下岗职工主动来电影院看一场关于下岗潮的电影,似乎又有些过于魔幻。 吉安来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被一位自称为吕导演的中年男人请了进去。 他代替延安再次向导演道了歉,因为宋延安的缺席,给剧组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吕导则摆手说,媳妇第一次生孩子是大事,他可以理解,能把双胞胎哥哥请来救场已经很不错了。 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又带着他去后台换了一身衬衣西裤,吕导便将人带进了放映厅观影。 这次首映式的规模不是很大,但放映厅里挤着一些不知是自发还是剧组找来的追星族。 电影放映结束,剧组主创被请上台的时候,这些追星族小姑娘们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不少人在喊延安和女主角的名字,还有人在喊他们各自剧中的角色名。 反正从台上人的角度看,吉安觉得气氛被烘托得挺到位的。 瞧追星族们声嘶力竭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二娃是港台明星呢。 导演代表剧组发了言,感谢观众和记者对这部电影的支持云云。 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似的,把着话筒不放,占用大量访谈时间。 说得台下观众频频打哈欠。 吉安化身点头和鼓掌机器,只等着导演、制片、编剧、女主角一干人等发言完毕,就直接撤退走人。 去医院看看自家侄女。 然而,台下的记者却不满于男主角全程充当哑巴,主动对他开始了发问。 “宋延安先生,与您前几部作品中的角色相比,这部电影中何汉明的角色似乎并不光鲜和华丽,您当时怎么会想要接下这个角色呢?” “宋延安”先生手里连个话筒都没有,导演想要替他回答,将问题岔过去。 但是吉安觉得这样对延安不太好,连记者提问都不敢回答,会给人留下软弱和花瓶的形象。 于是,他勾了勾手,跟主持人要了一只话筒。 “会与吕导有这次合作的原因,其实刚才吕导已经说过了。”“宋延安”握着话筒笑了笑说,“不过,我之所以会接下这个剧本,一方面正如吕导所言,何汉明的创业故事很动人,另一方面,我觉得将这部以下岗潮为背景的电影搬上大银幕,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他刚才认真观看了完整的影片,对其中几个重要人物的故事线还是很有感触的。 “下岗这个词在时下大多数人看来,并不是一个光鲜的词。甚至就像电影里春红的妈妈对春红所说的那样,有女不能嫁混子,下岗工人与那些辞职的,待业的,下海的,都被当成了混子。”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国有企业的下岗工人,实际上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奋勇开拓者。当前维系国家命脉的国有企业,肩负着改革脱困的历史重任,国企职工下岗分流是改革的重要一环。数以千万计的国企职工像何汉明一样,离开机器和矿井,融入了下岗职工的人流中。” “全国亿万人民关注着他们在新岗位上的发展和开拓。我在新闻中看到,很多工人都像影片中的何汉明一样,主动提出自愿下岗,把位置留给别人。这对大家来说是平常而又充满艰辛的一步。大家曾经的岗位没有了,却做起了小生意,有送牛奶送报纸的,也有办厂开公司的。他们在风雨中,挺起了被压弯的脊梁。国有企业的改革,正是由这些坚强的脊梁撑起来的。正如片尾所说那般,改革千斤重,万人撑起来!” “何汉明是一群人的缩影,我很希望能让更多人看到何汉明的故事。大家并不是被集体和时代抛弃的人,而是一群可爱的奋进开拓者。我相信大家今天坚毅拼搏的身影,将永远定格在共和国的史册中!” 台下掌声响起,不少家有下岗工人的人,还偷偷拭了拭眼角的泪。 而台上那些不明真相的制片人和编剧,则认为宋延安这个演员,不亏是以多才多艺没有上限著称的,讲话很有水平。 吉安觉得这样唱高调未免有些苍白,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 最好能把“宋延安”先生的片酬捐出来,帮助下岗职工再就业。 但是台上还有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他若是此时宣布捐款,不免有道德绑架之嫌。 容易给他家二娃招恨。 于是,当他参加完首映式,赶去医院以后,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二娃。 “你刚拍了关于下岗职工的电影,如果一毛不拔,难免有些缺乏思想觉悟。” “我已经将一半的片酬捐给下岗职工再就业基金会了,”抱着软乎乎小不点的傻爸爸大手一挥说,“我刚得了闺女,等孩儿她娘出了院,就把另一半也捐了!” 延安瞅着闺女傻乐呵,像是没看到亲娘和丈母娘的冷眼似的,继续抱着。 “大娃,你要不要抱抱咱闺女?”延安将襁褓往吉安跟前送了送。 吉安赶紧摇头摆手,“不行,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怪脏的。” 最主要的是,他不敢抱! 太小了! 宋悦提着水壶进入病房,听到这兄弟俩的对话,便翻个白眼说:“闺女是延安的,吉安要是想要闺女,赶紧找个对象,抓紧时间生一个!” “对对!”跟着媳妇一起来北京探亲的裴姑爷说,“吉安年纪也不小了,赶紧找个对象是正经的。你看我跟你小姑,就是结婚太晚,养孩子都力不从心!” 吉安:“……” 看孩子吧,别管我了。 宋悦斜睨着侄子,笑眯眯道:“你要是自己找不着也不要紧,回头小姑帮你在报纸上登个征婚广告,咱们广撒网,反正报纸上也不登名字,让优秀的女同志们都给你往学校寄资料和相片,肯定有合适的。” 吉安:“……” 台词有点耳熟呢? 第238章 终章(中) 灯火通明的演播厅内,座无虚席。 伴随着悠扬的开场音乐,一身蓝色西装的郑小波,从观众席快步走上舞台。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非常感谢大家在百忙当中来到《真诚面对面》的演播现场!今天来我们《真诚面对面》做客的嘉宾呢,身份有些特殊,这位嘉宾不但与我是同行,还是我们谈话类节目的大前辈!” “对于这位前辈,我既要称一声老师,也要喊一声师姐。”郑小波笑看向镜头说,“说实话,自从我们的节目开播,就一直在尝试邀请这位嘉宾。两年以来,节目组越挫越勇,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帮大家把她请来了!” 主持人侧身,伸手向后台的方向介绍道:“好了, 演播厅的大屏幕上同时播放起项小羽在工作中的一些精彩画面。 伴着观众的掌声和快节奏的出场音乐,身着紫色休闲长裙的项小羽,挥着手从后台走至舞台中央。 “小波你好!”项小羽主动与主持人握手。 郑小波将手卡揣进兜里,双手握了上去。 “小羽老师,您可终于来了,我们节目组等得太苦了!”他抬手向观众席的方向指了指说,“演播厅里,三分之一的观众都是我们台里的工作人员,您看看大家的热情!” 观众席的一角,应景地响起掌声和欢呼声。 “小羽老师,这两年我们邀请您来上节目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吧?您怎么一直狠心拒绝的?” 项小羽笑道:“你们邀请我的时候,我已经转做幕后工作了。既然做了幕后,那就安心做好幕后,不要总是往台前跑。不过,去年你们欧阳副台长打电话邀请过我,我那会儿其实已经动摇了。” “那您怎么到今天才来呢?”郑小波问。 “接到邀请以后,我集中观看了几期《真诚面对面》,然后发现你们节目太厉害了,一是能煽情,二是能刨根问底。与观众朋友面对面的时候,我要是不多说一点,显得我不够真诚。但是,一旦说多了,又免不了被你们掘地三尺,挖出许多陈年旧事来。” “这次若不是有咱们共同的老师,省大新闻学院的温教授出面邀请,恐怕您还是不肯来呢!”郑小波引着嘉宾在舞台中央的沙发入座,“小羽老师,我也是省大新闻学院毕业的,我是90级的,您看我应该叫您老师,还是叫您师姐啊?” “哈哈,我叫小羽,你叫小波,光听名字就觉得咱俩是一辈儿的,你还是叫我师姐吧。”项小羽整理了一下裙摆,玩笑道,“这样听起来年轻些。” 郑小波从善如流道:“小羽师姐,听说您事业的起点就是咱们省电视台?故地重游有什么感想么?” “这两天见到了许多老朋友老同事,看到大家都过得挺好,我心里特别高兴。”项小羽面向摄像机笑道,“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咱们省电视台新闻部上班,当了七年的海浦记者站驻站记者,对咱们电视台有着极深的感情。不过,更确切地说,我事业的起点应该是在当时的海浦地区南湾县团结公社,那会儿有个单位叫海浦渔业广播电台,我20岁时考进去,当了五年的播音员。” 项小羽看过脚本,知道节目组想要问什么,于是主动将话题引向了农村。 果然,主持人接着便道:“有些年纪小的观众,可能并不知道公社是什么,我跟大家简单解释一下啊,公社是咱们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探索过程中的产物,在一定历史时期内存在了很长时间,在地位和职能方面类似于现在的乡或者镇。我这么解释对吧,小羽师姐?” “没错。” “乡镇就是农村吧?看您现在的气质和打扮,已经看不到曾经在农村工作过的影子了。” “我不只在农村工作,而且还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咱们省内的一些观众可能听说过我老家的名字,南湾县团结乡瑶水村。” 台下的观众中,不少人跟着点头。 “现在的瑶水村是全国文明村镇,每年有几十万的游客来瑶水村旅游,端午龙舟赛更是我们当地的盛会。不过,改革开放前,我们那里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我在19岁之前,一直是个很普通的渔村姑娘。” 身后的大屏幕上,适时放出一张有些泛黄的黑白相片。 一群戴着草帽,穿着套袖的农村妇女坐在渔网上补网,相片右上角有个露出侧脸的女孩,被节目组特意圈出来,示意这就是项小羽。 “你们不愧是刨根究底节目组,”项小羽惊讶地望向大屏幕,“这张照片我自己都没见过,你们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我们在您老家蹲点了不少日子呢,由此可见,我们真的是在认真做节目的。”郑小波笑着说,“只看照片上这个侧脸,您就不是普通渔村姑娘了,至少是个漂亮的渔村姑娘。” 项小羽毫不谦虚地点头说:“我年轻时候的颜值还是很能打的,那会儿算是我们村的村花。” “听说您父亲还是村长?” “对,不过当时不叫村长,叫生产队大队长。”项小羽笑了笑说,“我父亲是大队干部,深知文化知识的重要性。所以,勒紧裤腰带供我们兄弟姐妹四人读了书。但是,农村的经济条件实在有限,六十年代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的政策,读书要花不少钱。许多农村家庭供孩子读书,是想让孩子在毕业后进城工作,捧铁饭碗的。” “可是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正赶上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即便读了高中也是要回村种地的。为了给家里省些学费,我索性没再继续读高中,初中毕业就回家上工了。相片里这个场景,是我们正在补网队补网,每逢农忙时节,还要下地种田。” 项小羽望着自己还是小姑娘时的照片,心里感慨良多。 家里经济条件有限,她结婚前几乎没怎么拍过照,这张集体工作的相片不知是哪个单位来队里视察工作时拍的。 郑小波将视线收回来,继续问:“那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你从一个普通的补网队员,变成了一个播音员呢?当时的播音员可是金饭碗。” “现在回想起来,原因其实是比较复杂的。”项小羽指着相片说,“坐在我旁边那个姑娘,是我姐姐,那会儿她是我们补网队的队长,我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她的呢。” “嗯,我小时候也是捡我哥的衣裳穿,这是那会儿的时代特色。” “我从小就跟我姐感情好,是我姐的跟屁虫,很多想法的形成,其实受到我姐很大的影响。我们姐妹俩的性格,用现在的话讲,就是那种不甘平庸的。其实补网队的工作在农村就算是最清闲干净的工作了。但是我们姐俩对此都不怎么满意,我姐姐一直想组建一只女子船队出海,我那会儿还没有明确的职业目标,但是因为爱好唱歌跳舞,就总想去文化团或者广播站上班。” 郑小波拿到的资料里并没有她姐姐这一段,闻言不由好奇问:“您姐姐的理想实现了么?” “算是实现了一半吧。女子船队没能组建起来,但是她自己当上了女船长,而且是咱们省的第一个女船长。” 观众席上传来“哇”声一片。 “那您在有了模糊的目标后,是如何走上播音道路的呢?”主持人将话题重新拽回来。 “当时有个省里很大的渔业公司,在我们村里设立了分公司,因为业务需要,在村里招聘电话员临时工。我既会说我们当地土话,又会说普通话,就这样被招聘进去了。那会儿单位里没几个人,每个人都是身兼数职的,我除了要负责接打电话,也是很多大型文艺活动的主持人,后来还被借调去我们生产队广播站当广播员,算是摸到了播音的门。再后来就考到渔业电台去了。” 郑小波作出一个暂停的手势,笑着揶揄道:“小羽师姐,这一段可不带快进的啊!我们节目组去瑶水村搜集素材的时候,发现您在当电话员期间的生活相当丰富多彩,在那里还找到了人生另一半?” “你听谁说的呀?”项小羽笑。 “村里不少老人都这么说,难道他们说得不对?” 项小羽摸摸下巴说:“村民们告诉你们的,其实都是猜测的。我跟我爱人公开交往的时候,都已经离开那个单位了。” “您是说,村民们说得不对?” “只能说,他们是猜对的。”项小羽回忆着说,“其实在去单位上班前,我就认识他了。他当时是我们那个小公司的领导,城里人刚来农村工作,把我们那的十里八乡第一美男子都比下去了。我这个人有点以貌取人,看人家长得好看,就总想往上凑跟人家套近乎。” 观众们哄笑。 “然后呢,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然后我就追求他呗,不过在渔业公司那会儿我们还没怎么样,人家是我顶头上司,我不敢行动。”项小羽将当时的情况做了一定的修饰,“等我们没有这层上下级关系以后,我才开始追求他的!” “嚯!您这种女神还需要主动追求男同志啊?”郑小波作出不信的表情说,“您当时可是村花呢!” “哈哈,村花也只在村里吃得开而已。我爱人当时是从省城来的大学生,还是船舶工程师,而我是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农村姑娘。” 郑小军作哑然状,琢磨了半天才说:“那您能追到他,多半还是靠颜值吧?” “确实。”项小羽点头。 “不过,根据我们查到的资料,您刚才这番倒追的言论不成立呀!”郑小波让她看向大屏幕,上面正播放着一段有些年头的彩色影像。 正是一个婚礼现场。 “这是我们从张衡导演那里联系来的素材。据说当时《海阔天高》摄制组在你们生产队拍戏,其中有一幕戏需要婚礼做背景。而电影里最终采用的,正是您跟您先生的婚礼现场。”郑小波介绍道,“这段影像并没有被放入电影正片,而是被张衡导演作为花絮保留了下来。” 屏幕上播出的,正是讲述新郎新娘恋爱经过那一段,宋恂对来宾们说,是他主动追求的项小羽。 不过,胶片太久远了,画面有些模糊,看不太清宋恂的脸。 可是即便如此,通过身形和谈吐,观众们也能确定对方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 项小羽趴在沙发的椅背上,很认真地看完了整段影像。 节目结束以后,一定得让节目组帮她将这段拷贝一份留作纪念。 “小羽师姐,您跟姐夫说得不一致呀!我们到底应该听谁的?” “以我的为准吧。”项小羽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确实是我先追求他的。但是我那时还不到二十岁,第一次谈恋爱,完全就是一张白纸。虽然追人的时候很勇敢,可是那个年代的大环境非常保守,尤其是在农村,要是被人知道谁家姑娘主动追男人了,那是能被人念叨一辈子的。所以,结婚前我就跟我爱人商量,要是有人问起了咱俩的恋爱经过,要对外统一口径,就说是你先追的我!” “那您先生就真的同意了?” “哈哈,同意了呀。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能娶到媳妇就行了。至于到底是谁追的谁,在他那里并不重要。” 郑小波看向观众席问:“说到这里,一部分观众一定对小羽师姐的爱人非常好奇吧?想看看被小羽师姐倒追的男人长什么样吧?” “是——” “可惜,我们节目组并没有弄到姐夫的照片。”郑小波遗憾摊手。 项小羽温声道:“这个不怪节目组,主要是我没有提供相片。我爱人并不是业内人士,为人也比较腼腆,就不让他露脸了。” 她这些年,除了自己做的节目,很少上其他台的谈话类节目。 就是因为不想自找麻烦。 这种节目谈着谈着,自然就会谈到家庭。 她从没刻意隐瞒过宋恂,当然了,想瞒也瞒不住,政审的时候,家庭关系一栏都得写得清清楚楚,该知道的人其实都知道。 近几年互联网发展起来了,网友在起底一些演艺界名人的家庭背景时,也讨论过她老公的职业,不过真正猜中的没几个。 有些人可能会好奇,但是为了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就让她在电视上直接曝光另一半是绝不可能的。 这次她来参加节目,也跟节目组提前说好了,尽量不要涉及到她爱人的部分。 她跟宋恂的工作几乎没有交集,不想因为自己,给他带来不必要的关注。 郑小波也是成熟的主持人了,很能把控谈话节奏,将访谈侧重点放在了一个农村姑娘的奋斗经历上。 但是言谈间,也会夹带一些私货,比如项小羽只有初中文化,她能在恢复高考后一举考上大学,不可能只是天赋异禀或者运气好吧?两问三问的,自然就带出了宋恂对她在课业方面的辅导,回忆了一些夫妻间的往事。 再比如,项小羽去上大学时,已经结婚生子了,她去读书的时候,孩子交给谁来带呢?这样也就再次出现了宋恂的身影。 满足了一部分观众的好奇心,又没有过度曝光。 “刚才谈到孩子的时候,我看台下有些姑娘已经坐不住了,是吧?”郑小波扭头望向观众席的女孩们,“谈孩子,你们那么兴奋做什么?” “哈哈哈——”女孩们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好了,我们节目每期都要帮嘉宾们请一些亲友到场的,今天也不例外。”郑小波冲着台下骚动的人群抬手压了压,“大家可能已经猜出来了,但我还是得正式介绍一下。” “咳咳,这位来宾呢,是位老戏骨,三岁就拍过电影,八岁就上电视教过英语,二十岁就拍过一部国民爆款电视剧,凭借一个角色成为一代人心里的白月光和意难平。这几年,这位来宾屡有佳作被搬上大荧幕,仔细算一算,他已经出道三十年了,大家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前排的数十个观众高喊:“宋延安——” 嘉宾登场的音乐再次响起,不过,不等主持人有请,宋延安就自己从后台溜达出来了。 无组织无纪律,极其散漫。 延安问候了主持人和现场观众,便一屁股坐到母亲身边。 为了上今天的节目,他还特意穿了一件与母亲那件长裙同色的衬衫。 “总算轮到我出场了,你们怎么这么能聊啊?我在后台都快等睡着了!” “小羽师姐第一次上我们的节目,难免要多聊一会儿,”主持人问,“这还是你们母子第一次同台吧?” “嗯。” “坊间一直传闻你们是母子,可是你俩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没有同框过,好多人已经觉得这是假消息了。” 延安嬉笑道:“我妈不乐意跟我同框,好多观众以为她才四十出头呢,要是让人知道她有我这么大的儿子,那不是暴露年龄了嘛!” 项小羽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净胡扯。 “说起来,你们母子俩结婚都挺早的,小羽师姐20岁就结婚了,延安也是二十多结的婚吧?” “对,刚到法定结婚年龄就跟我媳妇领证了,我闺女都已经上小学了。” 头十年,娱乐新闻里净是妖魔化追星族的报道。 他本就没把自己定位成偶像明星,以防被某些追星族整出要死要活的闹剧,所以,在他刚出名的时候就对外公布了已婚身份。 “小羽师姐早婚还说得过去,毕竟大环境如此。但是延安结婚的时候,已经开始流行晚婚了吧?怎么会那么早结婚?” “我跟我老婆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了,上高中的时候开始早恋,”延安顿了顿,补充道,“不提倡早恋啊,中学生们不要跟我学。恋爱谈了六七年,既然还喜欢,那就尽快结婚呗。” “可是,谈十年恋爱不结婚的也大有人在。” “哈哈,等那么长时间不结婚,要么是想耍流氓占便宜,要么是对家庭生活没有期待感或者说恐惧走向婚姻。”延安笑了笑说,“我一直挺期待婚姻生活的,能结婚当然要尽快结婚了!” 主持人问:“你会这么期待婚姻生活,是不是也是受了父母的影响?” “那当然了,我爸妈的婚姻生活就是我向往的样子,他们结婚三十多年,好像从没有吵过架,红过脸。反正在我们兄弟面前从来没吵过,不知道只有他俩的时候怎么样。” 郑小波问项小羽:“您跟姐夫吵过架么?” “有哪对夫妻是从不吵架的?”项小羽笑道,“只不过在孩子面前比较克制罢了,有矛盾都是当天解决,从不过夜。而且延安他爸是个很有胸襟和风度的人,我们家极少爆发那种特别大的家庭矛盾。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一般都会听我的。” 更主要的是,他们从年轻时起,就一直为了各自的学业和事业奋斗,很多时候都是分居状态。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见面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根本没时间吵架好吧。 “如此看来,延安是从小长在蜜罐里的了?”郑小波问,“从小身边就有这么多优秀的人,你把谁当成过偶像么?” “我小时候几乎是看一部电影就换一个偶像的。”延安指了指前排一个举着他海报的女学生说,“跟现在的学生们差不多,这两天喜欢我,过两天就去喜欢华仔了,再过些日子等我有新戏上映,诶,有可能又来喜欢我了!就是剧抛型偶像。” “这么多明星,就没有能留住你的心的?” “有啊,我父亲可以说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崇拜的人了。”延安笑道,“我们兄弟俩从小到大的书和玩具,几乎都是他买的。我俩四五岁的时候,就有上百本图画书了,这个数量在当年绝对可以排进富豪榜了,哈哈。而且我爸手特别巧,曾经在工作之余,自制无线电航模参加省运会航模比赛,好像还得了奖。我跟我哥的第一个玩具,就是他自己制作的航模。这个玩具一直玩到上小学,后来被他买回来的玩具枪取代了。” 郑小波听得津津有味,不由问:“那么多的书,都是你父亲买的?小羽师姐就没给你们买过?” 延安乐呵呵地搂住妈妈的肩膀说:“我妈可抠了,每次带我们去书店买图画书,都要先看看书的厚度,如果不是特别厚,就让我们在书店看完。我那时还小,总想把那些书据为己有,带回家反复看。然后我妈就让我哥把那些书当场背下来,我哥比我聪明多了,记东西贼快,背下来以后,就回家讲给我听。” 观众席间又是一阵笑。 项小羽忆起往事,也不由眯着眼睛笑起来,跟观众解释道:“那时候一本图画书没几页,定价两三毛,这都能买两三斤粮食了。也就他爸惯孩子,才买了那么多的书。” “早就听说延安平时背台词特别快,看来这跟父母从小的培养是分不开的。”郑小波将话题引入正题,“大家都知道,延安最近两年一直在拍摄一部新作品,具体是什么题材的?什么时候可以跟大家见面?现在可以讲讲么?” 其实,他们节目组最开始想要请的主嘉宾就是宋延安。 对方最近正有一部电影需要上映。 但是他们这档节目,正如项小羽所说,需要牵动嘉宾的情绪,引起观众的共鸣。 也就是俗称的煽情。 嘉宾们的故事要么足够励志,要么足够悲惨。 就像影视作品一样,谈话类节目也需要一些起承转合,要有些波澜。 可是,等他们去搜集宋延安的资料时,发现这位先生,可以说是十成十的人生赢家了。 从小到大几乎没经历过什么坎坷和挫折。 这样的故事播出来,除了招人嫉妒,能有啥共鸣? 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将比较励志的项小羽请来当主嘉宾,而作为儿子的宋延安来敲个边鼓,顺便宣传一下新作品也就行了。 延安顺势介绍了自己的新电影的大致内容。 “这是一部军旅题材的影片,从十月一日起,在全国各大影院上映。这部影片对我的意义比较特殊,我在剧组中既是演员又是制片,请大家多多支持!” 主持人见他才说了几句就没有下文了,提醒道:“好多观众都很期待你这部新作品呢,你不再多说一些了?” “不占用太多时间了,作品到底怎么样,还是由观众们去电影院看吧。”延安面对镜头,笑得有些狡黠,“再说,我们今天来上节目,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宣传电影的。” “那你是……” “我们是打算帮我哥征个婚的!”延安语出惊人。 “小羽师姐,你看这……”主持人想问他们是否提前商量好了,如果没说好,可以将这段内容剪辑下去。 项小羽笑道:“要是上一次节目,就能帮我大儿子征个婚,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跟延安是双胞胎,今年32岁,延安家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他却一直没对象呢。” 延安纠正:“他只是从来不往家里领人,未必就是没谈过对象,不要让电视机前的女同志们误会了,从而对他期待过高。” 郑小波得到导演的授意后,赶紧问:“延安的哥哥找对象是什么条件啊?我们节目的收视率还挺高的,而且70%都是女性观众。很愿意为哥哥的婚恋问题出份力。” 观众席的女孩子们也都嗡嗡嗡议论了起来。 宋延安的双胞胎哥哥,居然还没有对象! 这个,我可以呀! “我哥跟我是双胞胎,我俩近几年因为工作和生活环境不同,已经长得不是很像了,他的身材比我高大一些,肤色比我深一些。他是军校毕业的博士,目前在部队的某个科研单位工作。工作环境比较封闭,交际圈子也挺窄的,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 “哥哥想找个什么样的呀?” “应该是那种,不是很喜欢我的吧?”延安挠了挠脑袋,“他被拖到这么大也找不到对象,跟我也是有些关系的。某些观众可能比较喜欢我的作品,所以我哥在日常生活中,难免会遇到一些入戏太深的女同志。” 众人:“……” 就是被当成替代品了呗! 那这个哥哥还有点惨来着。 * 省电视台综合频道是一个上星频道,信号可以覆盖到全国。 而《真诚面对面》这档栏目是省台的王牌节目,每一期的收视率和口碑都非常好。 凭借节目本身的热度,延安新戏的热度,以及久未露面项小羽的热度,三方热度加持下,这一期《真诚面对面》的收视率相当高。 高到什么程度呢? 高到研究院的老领导们见到宋吉安时,也要亲切关心一下他终身大事的程度。 宋延安在电视节目中帮同胞哥哥征婚的新闻,已经被搬上了全国各大报纸的娱乐版甚至是社会版。 这次宋延安的哥哥,算是在全国出名了。 吉安走出实验室,打开自己收纳箱的时候,发现躺在里面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 他拿着手机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回拨。 生怕又是那些催婚电话,或是老朋友的嘲笑电话。 不过,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手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正是刚才的未接来电号码。 他按下接听键,刚“喂”了一声,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宋吉安,听说你还没对象呢?要不要跟我约个饭啊?” 第239章 终章(下) 吉安放下电话,驱车前往省大美院时,已经快七点了。 空旷的画室里除了套着一身脏兮兮工装服的郝思佳,再无旁人。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吉安的视线在她沾满了颜料的衣服上掠过,“不是要约饭么,走吧。” 郝思佳放下画笔,起身说:“早就回来了,快两个月了吧。” 吉安并没问她,怎么回国两个月了,一直没联系他。 毕竟大家都挺忙的,长大以后,尤其是上了大学以后,一两年见不上一面,也是常有的事。 他在画室里随意瞅了两眼,问:“你这是来省大任教了?你这种情况,留在央美才更有发展吧?” “我爸妈都在省城呢,我跑去北京多孤单啊!再说,那边气候太干燥了,一上秋就满脸爆皮,我不太适应。”郝思佳想摸摸脸,但是瞥见手上沾到的颜料,便将手背调转方向,在工装服上蹭了蹭,“而且省大给我的待遇比央美好一些,来了就能当副教授。反正在哪都是画画,在老家画,还能离我妈近点。” 她就是网上流行的那种妈宝女。 郝思佳见他有心思欣赏自己的画作,随口问:“我画得怎么样?不错吧?” 吉安点点头,“好看。” 老宋家没有搞美术的,他们兄弟俩从小也没怎么培养美术方面的特长。 所以,他不太会评价,只觉得人家画得挺好看的,看上去很有朝气,再多的他就不会说了。 郝思佳好笑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我记得咱们上幼儿园那会儿,无论延安把画画成什么鬼样子,你都能闭眼夸。” 刚开始,她还以为吉安是在照顾弟弟的情绪。 不过,时间门久了就能发现,他就是喜欢色彩丰富的事物,而延安的画总是花里胡哨的。 吉安摸摸鼻子,岔开话题问:“现在能走了么?去哪里吃晚饭?” “去食堂或者外面小吃街都可以。”郝思佳清理着手上的颜料说,“我去换身衣裳。” 吉安作势就要往画室门外走,“今天请你在外面吃吧,就当给你接风洗尘。” “那你先吃这个吧,我自己做的巧克力可颂。”郝思佳将牛皮纸袋递过去,“先垫垫肚子。” 吉安接过来咬了一口,他确实有些饿了。 从实验室出来就直奔省大,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还有么,再给我一个。” 可颂有点小,还没走到画室门口,就被他三两口吞下了肚子。 他们兄弟是从小吃着万里做的甜品长大的,口味其实被养得挺叼。 不过,不知是太饿的缘故,还是人家这个巧克力可颂确实做得好吃,他觉得还挺不错的。 “只有这一个。”郝思佳弄干净手上的颜料,往隔壁的小单间门里走,“你要是喜欢吃,下次我多做点,分给你一些。可颂就是便于携带,其实我做的蒙布朗和水果挞更好吃。” 吉安笑道:“我记得你去法国是学油画的,但是听你这语气,怎么感觉是从蓝带厨艺学院出来的?” “我课余时间门在甜品店打工,跟糕点师傅学了一些。而且我的房东太太也很喜欢烘焙,这个巧克力可颂就是跟她学的。” 郝思佳拿起一条墨绿色吊带长裙在身上比量,犹豫片刻后还是重新放回衣架,换上白衬衫和牛仔裤,扎个丸子头就跑了出去。 “快走快走!我都快饿死啦!” 吉安跟在她身后问:“想吃什么?” “今天给你省点,就去东门对面吃火锅吧。” 不过,等她看到停在门口那辆车的三叉星标志后,又突然改了主意。 “哇,你们研究飞毛腿的居然这么赚钱么?那我要去文化公园那边的火锅城吃,不给你省钱了。” 吉安开了车门请她上车,解释道:“我在研究所的收入还不错,但是买这种车还是比较勉强的,这是延安买的。” 他家一娃早已实现了财务自由,生怕世上的另一个自己会在他顾不到的地方受苦,总想给他买点啥。 最开始想给他在单位附近买套房,后来听说他们单位分房,就退而求其次,给他买了辆代步工具。 不过,吉安极少用这辆,据说比一娃自己那辆还贵的车代步,日常上下班都是步行往返。 吉安将车开去了火锅城,入座后,想着对面这位女士饭量可观,便打算多点些菜品。 “啊,你别点那么多!”郝思佳在自己脸上摸了摸说,“我回国这段时间门已经被喂胖了,咱们浅吃一下就好了。” 她从小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接受的是传统的革命家庭教育,从来不许剩饭。 所以,看到吉安点那么多菜,她已经开始犯愁了。 吉安瞧瞧她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没劝她不用减肥之类的,只说剩下的他都能解决。 “爷爷身体怎么样?”郝思佳一边嘶哈嘶哈地涮着肉,一边说,“你跟延安不在家,我都不好意思单独去看望他和孟奶奶。” “身体挺好,就是脾气不太好。上个礼拜刚因为喝酒没有下酒的猪耳朵,跟我小姑闹脾气。” 虽然他的工作单位只能在一定范围内选择,但是博士生在择业方面的自由度相对比较高,他毕业前本来打算去北京跟父母汇合。 可是省军区的研究院却突然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两边的科研实力其实差不多,他思量再三后,还是选择回了省城,他爸妈不在,他就要离爷爷奶奶近一些。 吉安笑道:“你没有冒然上门去看他是对的,我爷现在整天盯着我找对象,你主动送上门去,肯定得被他拉着推销孙子。” 佳佳好奇道:“你已经工作四五年了吧?怎么还没找到对象?按理说,你这个条件不差呀!咋能拖到现在呢?” 她知道吉安毕业之前一直没谈过对象,但是,没想到,她都出国留学好几年了,再回来时,这位还是光棍儿呢。 “也不算没找到对象吧,”吉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实话实说,“其实我前两年谈了一个,也是我们单位的,后来发现彼此实在不合适,没过俩月就友好再见了。” 他们研究院的工作相当忙碌,两个人又不在一个项目组,平时根本就对不上时间门。 而且聊天话题也总是围绕工作展开,不太像情侣,更像是同事。 反正他下了班以后,不太想在业余时间门谈工作,毕竟生活里不能全是工作,也需要适当的放松。 在经过两个月内只一起吃了五顿食堂午餐后,两人都觉得彼此不太合适。 重新退回了同事和朋友的位置。 郝思佳被红油辣得嘶哈嘶哈,还不忘发出无情嘲笑:“你这初恋也太短了,比照着延安差远了!人家延安坚持了十几年呢!” “你一个早恋加初恋只谈了十几天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吉安也开始无情反击。 正咧着油渍麻花的嘴,哈哈大笑的人瞬间门僵住。 哎,有个打小就认识的老朋友,就是这点不好。 彼此那点黑历史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上初三那会儿,中考压力大,又想挣脱革命家庭的束缚潇洒一把,于是就赶时髦,跟班里一个她已经记不清名字的男生早恋了。 结果,刚谈了不到两个礼拜,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两个礼拜天,这段恋情就因为她零食柜子的补货频率过高,而被妈妈发现了。 她当时真情实感地伤心了好几天呢。 情绪上来的时候,还给远在海浦的吉安和延安写信痛斥了妈妈的暴行。 吉安语调平板地复述信中内容:“一段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早恋,就这样被我妈妈扼杀在了摇篮里!呜呜呜……” 郝思佳搞不懂他是怎样忍住不笑,用这种类似于机械音的声音念出“呜呜呜”的。 突然被死去的记忆攻击,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抄起手边的一团卫生纸就扔向了对面。 吉安抬手接住卫生纸,笑起来。 三四岁的时候佳佳就整天跟他们兄弟一起玩,即便后来因为家长的工作原因而不得不分开。 他们也经常书信联系。 只不过,进入青春期以后,男女生之间门一直频繁通信会引起其他人的误会,而且各自的学业都很繁忙,又各有各的烦恼。 之后的联系也就渐渐少了。 直到现在,因为大家的事业和学业始终不在一个频率上,老朋友们很久才能见上一面。 拥有共同童年和青春期记忆的两个人,可以回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郝思佳又是个在熟人面前收不住话匣子的人,等到吉安将她送回军区家属院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一身军装的郝爸爸一边打着手电筒在楼下遛弯,一边等着接他三十来岁的未婚大闺女回家。 看到送女儿回来的吉安时,虽然不太有诚意,但也客气地发出上楼去坐坐的邀请。 吉安赶紧下车,向他敬个军礼,才放松下来说:“叔,我就不上去坐了。好几年没见佳佳,今天聊得时间门有点久。下次我会注意时间门的,你们快上楼吧。” 吉安目送父女俩进入单元门,才重新发动汽车离开。 陈妍在阳台上看到了楼下的动静,父女俩刚进门,她便跑过去问:“怎么不让吉安来家坐坐呢?” “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坐什么坐?” “那有什么啊,吉安他们兄弟俩是咱们从小就认识的,吉安又是在研究所工作的大博士,这样的好青年去哪里找?”陈妍跟在女儿身后进房间门,“他弟弟那个征婚广告一发出去,他就更抢手了。” “大博士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闺女也不差!”郝爸爸也赶紧跟进来说,“闺女,咱们是女孩子,可不能太上赶着,知道不?我看你还是好好准备你的画展吧,到时候在国内打响了名气,让人家男同志看看,咱也是很优秀的。” “哎呦,我知道了,你俩就别操心了。”郝思佳想去洗洗火锅味,先将她爸推了出去,接着又推着还想说什么的妈妈出去,“陈副关长,你要是实在操心我的终身大事,等这几天没事的时候,帮我买点面粉、黄油、巧克力之类的,送到我公寓去。” “你又不减肥啦?做那些东西给谁吃啊?你弟下连队了,你爸现在三高,也享受不了。”陈妍扒着门框不肯走。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郝思佳越过她,冲向卫生间门,“回头我把采购清单给你,你可得对照着牌子买啊,别弄错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宋吉安同志每隔几天就能吃到一种新口味的法式甜品。 受到了高油高糖的荼毒后,摸着腰间门很快出现的幸福肥,他又默默给自己加了半小时的锻炼计划。 这天,又在美院的画室里吃完一块名叫什么布雷斯的蛋糕。 吉安送郝思佳回公寓的时候,拉住她说:“佳佳,你下次还是别把蛋糕带去画室了。” 郝思佳扭头问:“你吃腻啦?” 她其实也不太想带到画室去了,学生里已经有人认出吉安了。 这两天学校论坛上,冒出了好几个帖子,说她正在跟宋延安的博士哥哥谈恋爱。 还有学生跑来跟她本人确认的。 “不是,”吉安笑了笑,向教师公寓的楼上瞅一眼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下次我去你家里吃吧,省得你带去画室麻烦。” 郝思佳心里有点雀跃,完全忘了自己爸爸的叮嘱,赶紧不带丝毫矜持地点头答应。 她觉得,既然对方已经往前走了一大步,那她也得礼尚往来一下。 “我听学生说,最近有个挺好看的新影片上映,你周末要不要请我看电影?” “抱歉,看电影恐怕不行。” “啊。”郝思佳心里有点尴尬,难不成她会错意了? “我周末要出差一趟,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吉安尝试着邀请,“到时候你就该放暑假了吧?我姥姥家那边要组织一次知青故地重游活动,规模挺大的,到时候我爸妈也会去参加。你想不想去玩玩?这个季节的海边还挺美的。” “啊,见父母啊?”郝思佳不太好意思去,他俩现在这算是什么关系啊? 吉安像是看出了对方的顾虑,用很正经地语气问:“佳佳女士,你想跟我谈一段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恋爱么?” * 佳佳并没能去成瑶水村,半个月后放假的,只有学生并不包括老师。 不过,不去旅游也没关系,她还是美美地跟吉安谈起了恋爱。 项小羽推着行李箱下飞机的时候,还在跟宋恂感慨,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吉安竟然跟佳佳谈起了对象。 “早知道他俩能看对眼,当初就不给吉安他们转学了,要是一直在一起读书,说不定早就结婚生娃了。” 戴着旅行团小红帽的宋暖杨,拉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走在旁边,抗议道:“奶奶,要是我大伯和我爸不转学,那我爸和我妈就不能认识啦,那也就没有我了呀!还是转学好!” 话落,看到前方有个行李推车,她提着行李箱就蹿了出去。 “暖暖,你慢点跑!”项小羽望着她的背影抱怨,“这丫头跟她爹小时候一样,一刻也闲不住。” “你还指望窜天猴生出小白兔来?”宋恂接过孙女推过来的推车,“我看咱暖暖这样挺好,以后谁也欺负不着。” 宋恂这次回来是私人行程,并没有通知地方上的同志。 但是海浦和南湾县方面从瑶水村得到消息以后,都派出干部来接机了。 宋恂与几位同志寒暄片刻,便以回家探亲为由,婉拒了大家的邀请,直接坐上了大寨开来的车。 项小羽拍着侄子的肩膀说:“大经理这么忙,还亲自来接我们啊?” “哈哈,这个接人的工作,还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呢。我爸和我一叔,小叔,都想来!” “知青的情况怎么样?来的人多么?”宋恂问。 “接到邀请的人基本都来了,有三十来人。” 宋恂颔首。 这次的知青重游故里活动,是新任乡长组织的。 当年因为贾支书和项队长的一丝善念,瑶水村在高考恢复后的几年间门,有将近三十人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这些人在几十年后,已经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各有各的资源人脉。 乡里组织这次活动,多半也是为了招商引资的。 知青故地重游,其实跟宋恂和项小羽没什么关系,他俩谁也不是知青。 但是项小羽听到消息后,一直想回村看看当年的那些知青朋友,顺便看看父母。 他俩这些年工作越来越忙,项小羽偶尔还能回家探望父母,可是宋恂却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所以,当项小羽提议回乡探亲后,宋恂特意空出了周末的两天,跟她一起回来了。 汽车在村口停下时,面对眼前的画面,宋恂和项小羽眼中都带着点陌生。 改革开放将近三十年,海风海浪依旧,而瑶水村却早已旧貌换新颜了。 除了距离海岸线最近的那两排石砌小院依然被完好保留,后面的房子全被重新规划,盖起了样式类似的一至三层小洋房。 每家的阳台上,都点缀着色彩缤纷的花卉。 只有房檐下晾着的咸鱼和虾干,提醒着他们,这里还是曾经的那个渔村。 他们只在瑶水村住两晚,所以并没有回自己的小院居住,而是直接住进了项英雄和苗玉兰老两口的院子。 早在十年前,苗玉兰就将食品公司的业务交给了大寨打理,她那会儿刚拿到全国先进个体劳动者奖章,还成了全省优秀企业家代表。 当时的食品公司已经有职工两百多人,公司发展的好坏,不只关系着老项家的命运,同时也牵动着两百个家庭。 彼时已经七十多岁,但身子骨仍旧硬朗的苗玉兰,谨慎思考了几天后,决定将公司的业务一点点交给孩子们。 如今苗玉兰海鲜食品公司,已经成了海浦的明星企业,利税大户。除了建在瑶水村的这家总厂,还在其他五个沿海村镇开办了分厂。 项远洋家的圆圆大学毕业后,去深圳的食品厂工作了三年,然后就回到老家,接手了自家一个分厂的管理工作。 几个孩子已经将企业打理得有模有样,项小羽甚至能在北京的超市里,买到自家的产品。 宋恂陪着老两口说了大半天的话,而后就被丈母娘撵了出去。 “今天有不少知青回来呢,村长邀请你爹这个老村长也去跟大家见见面,讲两句话。你们跟他一起去吧!都是年轻人,一起说说话。” 宋恂笑道:“娘,我们都快六十了,哪还是年轻人啊?” 当时十几一十岁就上山下乡的孩子,如今有不少已经年过花甲。 老战友们相见,有抱的,有亲的,有笑的,有哭的。 项小羽夫妻陪着项队长在会议室里露面时,立马被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包围。 大家都用着曾经下乡时的称呼,亲切地喊着“项队长”,喊着“小宋主任”,喊着小羽。 年轻的村长,想让老队长给知青们讲两句,但是项英雄这会儿哪还说得出话? 曾经熟悉的人们,三十年后再相逢,项英雄张了几次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只一径地握住大家的手点头。 大家体谅老队长的心情,便转而对宋恂说:“小宋主任,你代替项队长跟大家讲两句吧?” 宋恂没有推辞,扶着老丈人坐下后,才开口说:“我刚来到瑶水村的时候,还是小宋主任,一晃三十多年过去,已经变成老宋了。大家来插队的时候,还是一群大孩子,如今也已经或即将步入花甲之年了。我岳父常说,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支持当年的大孩子们读书,复习参加高考,为大家争取到一个选择不同人生道路的机会……” “这些年,大家在各自的新岗位上拼搏奋进,”宋恂的视线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我听说,咱们这群同志中,有的成为了国家干部,有的成了名校教授,有的在工厂为国防事业默默奉献一生,有的成为了优秀的企业家……”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瑶水人,都为大家在各自岗位上取得的成绩骄傲!瑶水村是大家的第一故乡,故乡的父老乡亲们一直想念着咱们。这次大家故地重游,应该已经看到了,咱们瑶水这些年发展得非常不错……” 宋恂婿说。 人家冲着宋恂的面子在这里投资,赚钱了还好,万一赔钱了,岂不是要给宋恂找麻烦? 其实瑶水村已经是个富裕村镇了,即便没有新的投资,对大家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项英雄打起精神跟知青们聊天,然后让闺女带着女婿和孩子出门转转。 “留咱爹自己在那里能行么?”宋恂被媳妇拉出来,不太放心老丈人。 “放心吧,咱爹就是瑶水村的定海神针,村长可得好好看着他呢。村里有啥事,不但得找他拿主意,还得找他拉赞助呢。”项小羽挽上他的手臂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宋恂一路被她拽着,七拐八绕地去了村里的养猪场。 “来这里干什么?” “人家知青故地重游了,咱们当然也得故地重游一下啊!”项小羽拉着他走进养猪场大门,跟值班的大爷打声招呼,就被放行了。 “奶奶,咱们来猪圈干嘛啊?这里好臭!”暖暖一手举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塑料剑,一手捏着鼻子,身后还带着三四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都是她这一下午在外面疯跑的时候认识的。 “你要是嫌臭,就在外面等着。”宋恂出言解救孙女。 “我不在外面等,”暖暖举着剑,带人冲了进去,“我还没见过小猪崽呢,冲鸭!” 宋恂夫妻:“……” “算了别管她了,”亲奶奶已经放弃培养出一个小淑女的执念了,“走,我带你进去看看,这个养猪场马上就要拆了,据说是要改建成新型养猪场。” 宋恂巡视一下养猪场的环境说:“这种老式养猪场放在这里,确实不符合瑶水村的整体规划,污染比较严重。” “谁要跟你说这个呀?”项小羽指着养猪场的一块空地说,“故地重游,你就没回想起点什么?” “不用回想,那个画面几乎每天都在我眼前。”宋恂笑道,“当年项小毛同志在这里跟我英勇表白了。” “嘁,要不是当年的我足够勇敢,能有咱们的今天吗?你能过得这么幸福嘛?” 那次的英勇表白,真的被她吹了一辈子。 “嗯,确实如此,项小毛同志居功至伟。”宋恂诚恳道,“当年你拦住我说,只要我跟你谈对象,全公社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了。事后看来,你那会儿并没说大话。自从跟你结了婚,除了被你欺负,我就再没被人欺负过。” 项小羽嗬嗬笑了起来:“我也算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吧,并没有食言吧?” “嗯,快走吧,”宋恂被熏得够呛,回头喊上孙女,便拉着她往外走,“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居然在这里铲了那么久的猪粪!” “此一时彼一时嘛,当初你也想不到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呀!”项小羽挎着他往海边漫步,然后举起左手,作话筒状,“宋恂同志,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了近四十年,眼瞅着就要退休了,有什么感想能跟观众朋友们分享一下嘛?” 宋恂:“没有,各人有各人的路,都需要自己去走。” “嗐,你这老头真是的,”项小羽重新举起话筒,换个方式问,“那你对自己这辈子的成就感到满意嘛?给自己打多少分?” “还行,打个八十分吧。”宋恂不等她追问,便自觉答道,“我曾经觉得自己做了许多很有意义,很了不起的事。可是,如今再回头看,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够好,许多工作没有完成。” “听你的语气,有点萧索呀?”项小羽拍着他的手臂打趣,“好多事情没有做完,觉得时间门紧迫啦?” “不算吧,很多事业不是凭一己之力能够完成的,甚至不是一代人就能完成的。人们常说,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代人老去了,但是也有一代人正年轻。吉安、延安、暖暖,以及以后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都是可以接力和传承的。” 宋恂牵着爱人坐到海边的长椅上,望向光脚踩在沙滩上的一群孩子。 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既古老又年轻,既平凡又伟大。 他始终相信,纵使前路关山万重,乱云飞渡,年轻的一代亦能坦然无惧,仗剑前行……吉安放下电话,驱车前往省大美院时,已经快七点了。 空旷的画室里除了套着一身脏兮兮工装服的郝思佳,再无旁人。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吉安的视线在她沾满了颜料的衣服上掠过,“不是要约饭么,走吧。” 郝思佳放下画笔,起身说:“早就回来了,快两个月了吧。” 吉安并没问她,怎么回国两个月了,一直没联系他。 毕竟大家都挺忙的,长大以后,尤其是上了大学以后,一两年见不上一面,也是常有的事。 他在画室里随意瞅了两眼,问:“你这是来省大任教了?你这种情况,留在央美才更有发展吧?” “我爸妈都在省城呢,我跑去北京多孤单啊!再说,那边气候太干燥了,一上秋就满脸爆皮,我不太适应。”郝思佳想摸摸脸,但是瞥见手上沾到的颜料,便将手背调转方向,在工装服上蹭了蹭,“而且省大给我的待遇比央美好一些,来了就能当副教授。反正在哪都是画画,在老家画,还能离我妈近点。” 她就是网上流行的那种妈宝女。 郝思佳见他有心思欣赏自己的画作,随口问:“我画得怎么样?不错吧?” 吉安点点头,“好看。” 老宋家没有搞美术的,他们兄弟俩从小也没怎么培养美术方面的特长。 所以,他不太会评价,只觉得人家画得挺好看的,看上去很有朝气,再多的他就不会说了。 郝思佳好笑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我记得咱们上幼儿园那会儿,无论延安把画画成什么鬼样子,你都能闭眼夸。” 刚开始,她还以为吉安是在照顾弟弟的情绪。 不过,时间门久了就能发现,他就是喜欢色彩丰富的事物,而延安的画总是花里胡哨的。 吉安摸摸鼻子,岔开话题问:“现在能走了么?去哪里吃晚饭?” “去食堂或者外面小吃街都可以。”郝思佳清理着手上的颜料说,“我去换身衣裳。” 吉安作势就要往画室门外走,“今天请你在外面吃吧,就当给你接风洗尘。” “那你先吃这个吧,我自己做的巧克力可颂。”郝思佳将牛皮纸袋递过去,“先垫垫肚子。” 吉安接过来咬了一口,他确实有些饿了。 从实验室出来就直奔省大,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还有么,再给我一个。” 可颂有点小,还没走到画室门口,就被他三两口吞下了肚子。 他们兄弟是从小吃着万里做的甜品长大的,口味其实被养得挺叼。 不过,不知是太饿的缘故,还是人家这个巧克力可颂确实做得好吃,他觉得还挺不错的。 “只有这一个。”郝思佳弄干净手上的颜料,往隔壁的小单间门里走,“你要是喜欢吃,下次我多做点,分给你一些。可颂就是便于携带,其实我做的蒙布朗和水果挞更好吃。” 吉安笑道:“我记得你去法国是学油画的,但是听你这语气,怎么感觉是从蓝带厨艺学院出来的?” “我课余时间门在甜品店打工,跟糕点师傅学了一些。而且我的房东太太也很喜欢烘焙,这个巧克力可颂就是跟她学的。” 郝思佳拿起一条墨绿色吊带长裙在身上比量,犹豫片刻后还是重新放回衣架,换上白衬衫和牛仔裤,扎个丸子头就跑了出去。 “快走快走!我都快饿死啦!” 吉安跟在她身后问:“想吃什么?” “今天给你省点,就去东门对面吃火锅吧。” 不过,等她看到停在门口那辆车的三叉星标志后,又突然改了主意。 “哇,你们研究飞毛腿的居然这么赚钱么?那我要去文化公园那边的火锅城吃,不给你省钱了。” 吉安开了车门请她上车,解释道:“我在研究所的收入还不错,但是买这种车还是比较勉强的,这是延安买的。” 他家一娃早已实现了财务自由,生怕世上的另一个自己会在他顾不到的地方受苦,总想给他买点啥。 最开始想给他在单位附近买套房,后来听说他们单位分房,就退而求其次,给他买了辆代步工具。 不过,吉安极少用这辆,据说比一娃自己那辆还贵的车代步,日常上下班都是步行往返。 吉安将车开去了火锅城,入座后,想着对面这位女士饭量可观,便打算多点些菜品。 “啊,你别点那么多!”郝思佳在自己脸上摸了摸说,“我回国这段时间门已经被喂胖了,咱们浅吃一下就好了。” 她从小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接受的是传统的革命家庭教育,从来不许剩饭。 所以,看到吉安点那么多菜,她已经开始犯愁了。 吉安瞧瞧她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没劝她不用减肥之类的,只说剩下的他都能解决。 “爷爷身体怎么样?”郝思佳一边嘶哈嘶哈地涮着肉,一边说,“你跟延安不在家,我都不好意思单独去看望他和孟奶奶。” “身体挺好,就是脾气不太好。上个礼拜刚因为喝酒没有下酒的猪耳朵,跟我小姑闹脾气。” 虽然他的工作单位只能在一定范围内选择,但是博士生在择业方面的自由度相对比较高,他毕业前本来打算去北京跟父母汇合。 可是省军区的研究院却突然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两边的科研实力其实差不多,他思量再三后,还是选择回了省城,他爸妈不在,他就要离爷爷奶奶近一些。 吉安笑道:“你没有冒然上门去看他是对的,我爷现在整天盯着我找对象,你主动送上门去,肯定得被他拉着推销孙子。” 佳佳好奇道:“你已经工作四五年了吧?怎么还没找到对象?按理说,你这个条件不差呀!咋能拖到现在呢?” 她知道吉安毕业之前一直没谈过对象,但是,没想到,她都出国留学好几年了,再回来时,这位还是光棍儿呢。 “也不算没找到对象吧,”吉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实话实说,“其实我前两年谈了一个,也是我们单位的,后来发现彼此实在不合适,没过俩月就友好再见了。” 他们研究院的工作相当忙碌,两个人又不在一个项目组,平时根本就对不上时间门。 而且聊天话题也总是围绕工作展开,不太像情侣,更像是同事。 反正他下了班以后,不太想在业余时间门谈工作,毕竟生活里不能全是工作,也需要适当的放松。 在经过两个月内只一起吃了五顿食堂午餐后,两人都觉得彼此不太合适。 重新退回了同事和朋友的位置。 郝思佳被红油辣得嘶哈嘶哈,还不忘发出无情嘲笑:“你这初恋也太短了,比照着延安差远了!人家延安坚持了十几年呢!” “你一个早恋加初恋只谈了十几天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吉安也开始无情反击。 正咧着油渍麻花的嘴,哈哈大笑的人瞬间门僵住。 哎,有个打小就认识的老朋友,就是这点不好。 彼此那点黑历史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上初三那会儿,中考压力大,又想挣脱革命家庭的束缚潇洒一把,于是就赶时髦,跟班里一个她已经记不清名字的男生早恋了。 结果,刚谈了不到两个礼拜,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两个礼拜天,这段恋情就因为她零食柜子的补货频率过高,而被妈妈发现了。 她当时真情实感地伤心了好几天呢。 情绪上来的时候,还给远在海浦的吉安和延安写信痛斥了妈妈的暴行。 吉安语调平板地复述信中内容:“一段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早恋,就这样被我妈妈扼杀在了摇篮里!呜呜呜……” 郝思佳搞不懂他是怎样忍住不笑,用这种类似于机械音的声音念出“呜呜呜”的。 突然被死去的记忆攻击,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抄起手边的一团卫生纸就扔向了对面。 吉安抬手接住卫生纸,笑起来。 三四岁的时候佳佳就整天跟他们兄弟一起玩,即便后来因为家长的工作原因而不得不分开。 他们也经常书信联系。 只不过,进入青春期以后,男女生之间门一直频繁通信会引起其他人的误会,而且各自的学业都很繁忙,又各有各的烦恼。 之后的联系也就渐渐少了。 直到现在,因为大家的事业和学业始终不在一个频率上,老朋友们很久才能见上一面。 拥有共同童年和青春期记忆的两个人,可以回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郝思佳又是个在熟人面前收不住话匣子的人,等到吉安将她送回军区家属院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一身军装的郝爸爸一边打着手电筒在楼下遛弯,一边等着接他三十来岁的未婚大闺女回家。 看到送女儿回来的吉安时,虽然不太有诚意,但也客气地发出上楼去坐坐的邀请。 吉安赶紧下车,向他敬个军礼,才放松下来说:“叔,我就不上去坐了。好几年没见佳佳,今天聊得时间门有点久。下次我会注意时间门的,你们快上楼吧。” 吉安目送父女俩进入单元门,才重新发动汽车离开。 陈妍在阳台上看到了楼下的动静,父女俩刚进门,她便跑过去问:“怎么不让吉安来家坐坐呢?” “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坐什么坐?” “那有什么啊,吉安他们兄弟俩是咱们从小就认识的,吉安又是在研究所工作的大博士,这样的好青年去哪里找?”陈妍跟在女儿身后进房间门,“他弟弟那个征婚广告一发出去,他就更抢手了。” “大博士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闺女也不差!”郝爸爸也赶紧跟进来说,“闺女,咱们是女孩子,可不能太上赶着,知道不?我看你还是好好准备你的画展吧,到时候在国内打响了名气,让人家男同志看看,咱也是很优秀的。” “哎呦,我知道了,你俩就别操心了。”郝思佳想去洗洗火锅味,先将她爸推了出去,接着又推着还想说什么的妈妈出去,“陈副关长,你要是实在操心我的终身大事,等这几天没事的时候,帮我买点面粉、黄油、巧克力之类的,送到我公寓去。” “你又不减肥啦?做那些东西给谁吃啊?你弟下连队了,你爸现在三高,也享受不了。”陈妍扒着门框不肯走。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郝思佳越过她,冲向卫生间门,“回头我把采购清单给你,你可得对照着牌子买啊,别弄错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宋吉安同志每隔几天就能吃到一种新口味的法式甜品。 受到了高油高糖的荼毒后,摸着腰间门很快出现的幸福肥,他又默默给自己加了半小时的锻炼计划。 这天,又在美院的画室里吃完一块名叫什么布雷斯的蛋糕。 吉安送郝思佳回公寓的时候,拉住她说:“佳佳,你下次还是别把蛋糕带去画室了。” 郝思佳扭头问:“你吃腻啦?” 她其实也不太想带到画室去了,学生里已经有人认出吉安了。 这两天学校论坛上,冒出了好几个帖子,说她正在跟宋延安的博士哥哥谈恋爱。 还有学生跑来跟她本人确认的。 “不是,”吉安笑了笑,向教师公寓的楼上瞅一眼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下次我去你家里吃吧,省得你带去画室麻烦。” 郝思佳心里有点雀跃,完全忘了自己爸爸的叮嘱,赶紧不带丝毫矜持地点头答应。 她觉得,既然对方已经往前走了一大步,那她也得礼尚往来一下。 “我听学生说,最近有个挺好看的新影片上映,你周末要不要请我看电影?” “抱歉,看电影恐怕不行。” “啊。”郝思佳心里有点尴尬,难不成她会错意了? “我周末要出差一趟,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吉安尝试着邀请,“到时候你就该放暑假了吧?我姥姥家那边要组织一次知青故地重游活动,规模挺大的,到时候我爸妈也会去参加。你想不想去玩玩?这个季节的海边还挺美的。” “啊,见父母啊?”郝思佳不太好意思去,他俩现在这算是什么关系啊? 吉安像是看出了对方的顾虑,用很正经地语气问:“佳佳女士,你想跟我谈一段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恋爱么?” * 佳佳并没能去成瑶水村,半个月后放假的,只有学生并不包括老师。 不过,不去旅游也没关系,她还是美美地跟吉安谈起了恋爱。 项小羽推着行李箱下飞机的时候,还在跟宋恂感慨,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吉安竟然跟佳佳谈起了对象。 “早知道他俩能看对眼,当初就不给吉安他们转学了,要是一直在一起读书,说不定早就结婚生娃了。” 戴着旅行团小红帽的宋暖杨,拉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走在旁边,抗议道:“奶奶,要是我大伯和我爸不转学,那我爸和我妈就不能认识啦,那也就没有我了呀!还是转学好!” 话落,看到前方有个行李推车,她提着行李箱就蹿了出去。 “暖暖,你慢点跑!”项小羽望着她的背影抱怨,“这丫头跟她爹小时候一样,一刻也闲不住。” “你还指望窜天猴生出小白兔来?”宋恂接过孙女推过来的推车,“我看咱暖暖这样挺好,以后谁也欺负不着。” 宋恂这次回来是私人行程,并没有通知地方上的同志。 但是海浦和南湾县方面从瑶水村得到消息以后,都派出干部来接机了。 宋恂与几位同志寒暄片刻,便以回家探亲为由,婉拒了大家的邀请,直接坐上了大寨开来的车。 项小羽拍着侄子的肩膀说:“大经理这么忙,还亲自来接我们啊?” “哈哈,这个接人的工作,还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呢。我爸和我一叔,小叔,都想来!” “知青的情况怎么样?来的人多么?”宋恂问。 “接到邀请的人基本都来了,有三十来人。” 宋恂颔首。 这次的知青重游故里活动,是新任乡长组织的。 当年因为贾支书和项队长的一丝善念,瑶水村在高考恢复后的几年间门,有将近三十人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这些人在几十年后,已经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各有各的资源人脉。 乡里组织这次活动,多半也是为了招商引资的。 知青故地重游,其实跟宋恂和项小羽没什么关系,他俩谁也不是知青。 但是项小羽听到消息后,一直想回村看看当年的那些知青朋友,顺便看看父母。 他俩这些年工作越来越忙,项小羽偶尔还能回家探望父母,可是宋恂却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所以,当项小羽提议回乡探亲后,宋恂特意空出了周末的两天,跟她一起回来了。 汽车在村口停下时,面对眼前的画面,宋恂和项小羽眼中都带着点陌生。 改革开放将近三十年,海风海浪依旧,而瑶水村却早已旧貌换新颜了。 除了距离海岸线最近的那两排石砌小院依然被完好保留,后面的房子全被重新规划,盖起了样式类似的一至三层小洋房。 每家的阳台上,都点缀着色彩缤纷的花卉。 只有房檐下晾着的咸鱼和虾干,提醒着他们,这里还是曾经的那个渔村。 他们只在瑶水村住两晚,所以并没有回自己的小院居住,而是直接住进了项英雄和苗玉兰老两口的院子。 早在十年前,苗玉兰就将食品公司的业务交给了大寨打理,她那会儿刚拿到全国先进个体劳动者奖章,还成了全省优秀企业家代表。 当时的食品公司已经有职工两百多人,公司发展的好坏,不只关系着老项家的命运,同时也牵动着两百个家庭。 彼时已经七十多岁,但身子骨仍旧硬朗的苗玉兰,谨慎思考了几天后,决定将公司的业务一点点交给孩子们。 如今苗玉兰海鲜食品公司,已经成了海浦的明星企业,利税大户。除了建在瑶水村的这家总厂,还在其他五个沿海村镇开办了分厂。 项远洋家的圆圆大学毕业后,去深圳的食品厂工作了三年,然后就回到老家,接手了自家一个分厂的管理工作。 几个孩子已经将企业打理得有模有样,项小羽甚至能在北京的超市里,买到自家的产品。 宋恂陪着老两口说了大半天的话,而后就被丈母娘撵了出去。 “今天有不少知青回来呢,村长邀请你爹这个老村长也去跟大家见见面,讲两句话。你们跟他一起去吧!都是年轻人,一起说说话。” 宋恂笑道:“娘,我们都快六十了,哪还是年轻人啊?” 当时十几一十岁就上山下乡的孩子,如今有不少已经年过花甲。 老战友们相见,有抱的,有亲的,有笑的,有哭的。 项小羽夫妻陪着项队长在会议室里露面时,立马被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包围。 大家都用着曾经下乡时的称呼,亲切地喊着“项队长”,喊着“小宋主任”,喊着小羽。 年轻的村长,想让老队长给知青们讲两句,但是项英雄这会儿哪还说得出话? 曾经熟悉的人们,三十年后再相逢,项英雄张了几次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只一径地握住大家的手点头。 大家体谅老队长的心情,便转而对宋恂说:“小宋主任,你代替项队长跟大家讲两句吧?” 宋恂没有推辞,扶着老丈人坐下后,才开口说:“我刚来到瑶水村的时候,还是小宋主任,一晃三十多年过去,已经变成老宋了。大家来插队的时候,还是一群大孩子,如今也已经或即将步入花甲之年了。我岳父常说,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支持当年的大孩子们读书,复习参加高考,为大家争取到一个选择不同人生道路的机会……” “这些年,大家在各自的新岗位上拼搏奋进,”宋恂的视线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我听说,咱们这群同志中,有的成为了国家干部,有的成了名校教授,有的在工厂为国防事业默默奉献一生,有的成为了优秀的企业家……”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瑶水人,都为大家在各自岗位上取得的成绩骄傲!瑶水村是大家的第一故乡,故乡的父老乡亲们一直想念着咱们。这次大家故地重游,应该已经看到了,咱们瑶水这些年发展得非常不错……” 宋恂婿说。 人家冲着宋恂的面子在这里投资,赚钱了还好,万一赔钱了,岂不是要给宋恂找麻烦? 其实瑶水村已经是个富裕村镇了,即便没有新的投资,对大家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项英雄打起精神跟知青们聊天,然后让闺女带着女婿和孩子出门转转。 “留咱爹自己在那里能行么?”宋恂被媳妇拉出来,不太放心老丈人。 “放心吧,咱爹就是瑶水村的定海神针,村长可得好好看着他呢。村里有啥事,不但得找他拿主意,还得找他拉赞助呢。”项小羽挽上他的手臂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宋恂一路被她拽着,七拐八绕地去了村里的养猪场。 “来这里干什么?” “人家知青故地重游了,咱们当然也得故地重游一下啊!”项小羽拉着他走进养猪场大门,跟值班的大爷打声招呼,就被放行了。 “奶奶,咱们来猪圈干嘛啊?这里好臭!”暖暖一手举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塑料剑,一手捏着鼻子,身后还带着三四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都是她这一下午在外面疯跑的时候认识的。 “你要是嫌臭,就在外面等着。”宋恂出言解救孙女。 “我不在外面等,”暖暖举着剑,带人冲了进去,“我还没见过小猪崽呢,冲鸭!” 宋恂夫妻:“……” “算了别管她了,”亲奶奶已经放弃培养出一个小淑女的执念了,“走,我带你进去看看,这个养猪场马上就要拆了,据说是要改建成新型养猪场。” 宋恂巡视一下养猪场的环境说:“这种老式养猪场放在这里,确实不符合瑶水村的整体规划,污染比较严重。” “谁要跟你说这个呀?”项小羽指着养猪场的一块空地说,“故地重游,你就没回想起点什么?” “不用回想,那个画面几乎每天都在我眼前。”宋恂笑道,“当年项小毛同志在这里跟我英勇表白了。” “嘁,要不是当年的我足够勇敢,能有咱们的今天吗?你能过得这么幸福嘛?” 那次的英勇表白,真的被她吹了一辈子。 “嗯,确实如此,项小毛同志居功至伟。”宋恂诚恳道,“当年你拦住我说,只要我跟你谈对象,全公社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了。事后看来,你那会儿并没说大话。自从跟你结了婚,除了被你欺负,我就再没被人欺负过。” 项小羽嗬嗬笑了起来:“我也算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吧,并没有食言吧?” “嗯,快走吧,”宋恂被熏得够呛,回头喊上孙女,便拉着她往外走,“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居然在这里铲了那么久的猪粪!” “此一时彼一时嘛,当初你也想不到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呀!”项小羽挎着他往海边漫步,然后举起左手,作话筒状,“宋恂同志,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了近四十年,眼瞅着就要退休了,有什么感想能跟观众朋友们分享一下嘛?” 宋恂:“没有,各人有各人的路,都需要自己去走。” “嗐,你这老头真是的,”项小羽重新举起话筒,换个方式问,“那你对自己这辈子的成就感到满意嘛?给自己打多少分?” “还行,打个八十分吧。”宋恂不等她追问,便自觉答道,“我曾经觉得自己做了许多很有意义,很了不起的事。可是,如今再回头看,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够好,许多工作没有完成。” “听你的语气,有点萧索呀?”项小羽拍着他的手臂打趣,“好多事情没有做完,觉得时间门紧迫啦?” “不算吧,很多事业不是凭一己之力能够完成的,甚至不是一代人就能完成的。人们常说,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代人老去了,但是也有一代人正年轻。吉安、延安、暖暖,以及以后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都是可以接力和传承的。” 宋恂牵着爱人坐到海边的长椅上,望向光脚踩在沙滩上的一群孩子。 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既古老又年轻,既平凡又伟大。 他始终相信,纵使前路关山万重,乱云飞渡,年轻的一代亦能坦然无惧,仗剑前行…… 第238章 终章(中) 灯火通明的演播厅内,座无虚席。 伴随着悠扬的开场音乐,一身蓝色西装的郑小波,从观众席快步走上舞台。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非常感谢大家在百忙当中来到《真诚面对面》的演播现场!今天来我们《真诚面对面》做客的嘉宾呢,身份有些特殊,这位嘉宾不但与我是同行,还是我们谈话类节目的大前辈!” “对于这位前辈,我既要称一声老师,也要喊一声师姐。”郑小波笑看向镜头说,“说实话,自从我们的节目开播,就一直在尝试邀请这位嘉宾。两年以来,节目组越挫越勇,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帮大家把她请来了!” 主持人侧身,伸手向后台的方向介绍道:“好了, 演播厅的大屏幕上同时播放起项小羽在工作中的一些精彩画面。 伴着观众的掌声和快节奏的出场音乐,身着紫色休闲长裙的项小羽,挥着手从后台走至舞台中央。 “小波你好!”项小羽主动与主持人握手。 郑小波将手卡揣进兜里,双手握了上去。 “小羽老师,您可终于来了,我们节目组等得太苦了!”他抬手向观众席的方向指了指说,“演播厅里,三分之一的观众都是我们台里的工作人员,您看看大家的热情!” 观众席的一角,应景地响起掌声和欢呼声。 “小羽老师,这两年我们邀请您来上节目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吧?您怎么一直狠心拒绝的?” 项小羽笑道:“你们邀请我的时候,我已经转做幕后工作了。既然做了幕后,那就安心做好幕后,不要总是往台前跑。不过,去年你们欧阳副台长打电话邀请过我,我那会儿其实已经动摇了。” “那您怎么到今天才来呢?”郑小波问。 “接到邀请以后,我集中观看了几期《真诚面对面》,然后发现你们节目太厉害了,一是能煽情,二是能刨根问底。与观众朋友面对面的时候,我要是不多说一点,显得我不够真诚。但是,一旦说多了,又免不了被你们掘地三尺,挖出许多陈年旧事来。” “这次若不是有咱们共同的老师,省大新闻学院的温教授出面邀请,恐怕您还是不肯来呢!”郑小波引着嘉宾在舞台中央的沙发入座,“小羽老师,我也是省大新闻学院毕业的,我是90级的,您看我应该叫您老师,还是叫您师姐啊?” “哈哈,我叫小羽,你叫小波,光听名字就觉得咱俩是一辈儿的,你还是叫我师姐吧。”项小羽整理了一下裙摆,玩笑道,“这样听起来年轻些。” 郑小波从善如流道:“小羽师姐,听说您事业的起点就是咱们省电视台?故地重游有什么感想么?” “这两天见到了许多老朋友老同事,看到大家都过得挺好,我心里特别高兴。”项小羽面向摄像机笑道,“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咱们省电视台新闻部上班,当了七年的海浦记者站驻站记者,对咱们电视台有着极深的感情。不过,更确切地说,我事业的起点应该是在当时的海浦地区南湾县团结公社,那会儿有个单位叫海浦渔业广播电台,我20岁时考进去,当了五年的播音员。” 项小羽看过脚本,知道节目组想要问什么,于是主动将话题引向了农村。 果然,主持人接着便道:“有些年纪小的观众,可能并不知道公社是什么,我跟大家简单解释一下啊,公社是咱们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探索过程中的产物,在一定历史时期内存在了很长时间,在地位和职能方面类似于现在的乡或者镇。我这么解释对吧,小羽师姐?” “没错。” “乡镇就是农村吧?看您现在的气质和打扮,已经看不到曾经在农村工作过的影子了。” “我不只在农村工作,而且还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咱们省内的一些观众可能听说过我老家的名字,南湾县团结乡瑶水村。” 台下的观众中,不少人跟着点头。 “现在的瑶水村是全国文明村镇,每年有几十万的游客来瑶水村旅游,端午龙舟赛更是我们当地的盛会。不过,改革开放前,我们那里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我在19岁之前,一直是个很普通的渔村姑娘。” 身后的大屏幕上,适时放出一张有些泛黄的黑白相片。 一群戴着草帽,穿着套袖的农村妇女坐在渔网上补网,相片右上角有个露出侧脸的女孩,被节目组特意圈出来,示意这就是项小羽。 “你们不愧是刨根究底节目组,”项小羽惊讶地望向大屏幕,“这张照片我自己都没见过,你们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我们在您老家蹲点了不少日子呢,由此可见,我们真的是在认真做节目的。”郑小波笑着说,“只看照片上这个侧脸,您就不是普通渔村姑娘了,至少是个漂亮的渔村姑娘。” 项小羽毫不谦虚地点头说:“我年轻时候的颜值还是很能打的,那会儿算是我们村的村花。” “听说您父亲还是村长?” “对,不过当时不叫村长,叫生产队大队长。”项小羽笑了笑说,“我父亲是大队干部,深知文化知识的重要性。所以,勒紧裤腰带供我们兄弟姐妹四人读了书。但是,农村的经济条件实在有限,六十年代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的政策,读书要花不少钱。许多农村家庭供孩子读书,是想让孩子在毕业后进城工作,捧铁饭碗的。” “可是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正赶上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即便读了高中也是要回村种地的。为了给家里省些学费,我索性没再继续读高中,初中毕业就回家上工了。相片里这个场景,是我们正在补网队补网,每逢农忙时节,还要下地种田。” 项小羽望着自己还是小姑娘时的照片,心里感慨良多。 家里经济条件有限,她结婚前几乎没怎么拍过照,这张集体工作的相片不知是哪个单位来队里视察工作时拍的。 郑小波将视线收回来,继续问:“那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你从一个普通的补网队员,变成了一个播音员呢?当时的播音员可是金饭碗。” “现在回想起来,原因其实是比较复杂的。”项小羽指着相片说,“坐在我旁边那个姑娘,是我姐姐,那会儿她是我们补网队的队长,我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她的呢。” “嗯,我小时候也是捡我哥的衣裳穿,这是那会儿的时代特色。” “我从小就跟我姐感情好,是我姐的跟屁虫,很多想法的形成,其实受到我姐很大的影响。我们姐妹俩的性格,用现在的话讲,就是那种不甘平庸的。其实补网队的工作在农村就算是最清闲干净的工作了。但是我们姐俩对此都不怎么满意,我姐姐一直想组建一只女子船队出海,我那会儿还没有明确的职业目标,但是因为爱好唱歌跳舞,就总想去文化团或者广播站上班。” 郑小波拿到的资料里并没有她姐姐这一段,闻言不由好奇问:“您姐姐的理想实现了么?” “算是实现了一半吧。女子船队没能组建起来,但是她自己当上了女船长,而且是咱们省的第一个女船长。” 观众席上传来“哇”声一片。 “那您在有了模糊的目标后,是如何走上播音道路的呢?”主持人将话题重新拽回来。 “当时有个省里很大的渔业公司,在我们村里设立了分公司,因为业务需要,在村里招聘电话员临时工。我既会说我们当地土话,又会说普通话,就这样被招聘进去了。那会儿单位里没几个人,每个人都是身兼数职的,我除了要负责接打电话,也是很多大型文艺活动的主持人,后来还被借调去我们生产队广播站当广播员,算是摸到了播音的门。再后来就考到渔业电台去了。” 郑小波作出一个暂停的手势,笑着揶揄道:“小羽师姐,这一段可不带快进的啊!我们节目组去瑶水村搜集素材的时候,发现您在当电话员期间的生活相当丰富多彩,在那里还找到了人生另一半?” “你听谁说的呀?”项小羽笑。 “村里不少老人都这么说,难道他们说得不对?” 项小羽摸摸下巴说:“村民们告诉你们的,其实都是猜测的。我跟我爱人公开交往的时候,都已经离开那个单位了。” “您是说,村民们说得不对?” “只能说,他们是猜对的。”项小羽回忆着说,“其实在去单位上班前,我就认识他了。他当时是我们那个小公司的领导,城里人刚来农村工作,把我们那的十里八乡第一美男子都比下去了。我这个人有点以貌取人,看人家长得好看,就总想往上凑跟人家套近乎。” 观众们哄笑。 “然后呢,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然后我就追求他呗,不过在渔业公司那会儿我们还没怎么样,人家是我顶头上司,我不敢行动。”项小羽将当时的情况做了一定的修饰,“等我们没有这层上下级关系以后,我才开始追求他的!” “嚯!您这种女神还需要主动追求男同志啊?”郑小波作出不信的表情说,“您当时可是村花呢!” “哈哈,村花也只在村里吃得开而已。我爱人当时是从省城来的大学生,还是船舶工程师,而我是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农村姑娘。” 郑小军作哑然状,琢磨了半天才说:“那您能追到他,多半还是靠颜值吧?” “确实。”项小羽点头。 “不过,根据我们查到的资料,您刚才这番倒追的言论不成立呀!”郑小波让她看向大屏幕,上面正播放着一段有些年头的彩色影像。 正是一个婚礼现场。 “这是我们从张衡导演那里联系来的素材。据说当时《海阔天高》摄制组在你们生产队拍戏,其中有一幕戏需要婚礼做背景。而电影里最终采用的,正是您跟您先生的婚礼现场。”郑小波介绍道,“这段影像并没有被放入电影正片,而是被张衡导演作为花絮保留了下来。” 屏幕上播出的,正是讲述新郎新娘恋爱经过那一段,宋恂对来宾们说,是他主动追求的项小羽。 不过,胶片太久远了,画面有些模糊,看不太清宋恂的脸。 可是即便如此,通过身形和谈吐,观众们也能确定对方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 项小羽趴在沙发的椅背上,很认真地看完了整段影像。 节目结束以后,一定得让节目组帮她将这段拷贝一份留作纪念。 “小羽师姐,您跟姐夫说得不一致呀!我们到底应该听谁的?” “以我的为准吧。”项小羽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确实是我先追求他的。但是我那时还不到二十岁,第一次谈恋爱,完全就是一张白纸。虽然追人的时候很勇敢,可是那个年代的大环境非常保守,尤其是在农村,要是被人知道谁家姑娘主动追男人了,那是能被人念叨一辈子的。所以,结婚前我就跟我爱人商量,要是有人问起了咱俩的恋爱经过,要对外统一口径,就说是你先追的我!” “那您先生就真的同意了?” “哈哈,同意了呀。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能娶到媳妇就行了。至于到底是谁追的谁,在他那里并不重要。” 郑小波看向观众席问:“说到这里,一部分观众一定对小羽师姐的爱人非常好奇吧?想看看被小羽师姐倒追的男人长什么样吧?” “是——” “可惜,我们节目组并没有弄到姐夫的照片。”郑小波遗憾摊手。 项小羽温声道:“这个不怪节目组,主要是我没有提供相片。我爱人并不是业内人士,为人也比较腼腆,就不让他露脸了。” 她这些年,除了自己做的节目,很少上其他台的谈话类节目。 就是因为不想自找麻烦。 这种节目谈着谈着,自然就会谈到家庭。 她从没刻意隐瞒过宋恂,当然了,想瞒也瞒不住,政审的时候,家庭关系一栏都得写得清清楚楚,该知道的人其实都知道。 近几年互联网发展起来了,网友在起底一些演艺界名人的家庭背景时,也讨论过她老公的职业,不过真正猜中的没几个。 有些人可能会好奇,但是为了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就让她在电视上直接曝光另一半是绝不可能的。 这次她来参加节目,也跟节目组提前说好了,尽量不要涉及到她爱人的部分。 她跟宋恂的工作几乎没有交集,不想因为自己,给他带来不必要的关注。 郑小波也是成熟的主持人了,很能把控谈话节奏,将访谈侧重点放在了一个农村姑娘的奋斗经历上。 但是言谈间,也会夹带一些私货,比如项小羽只有初中文化,她能在恢复高考后一举考上大学,不可能只是天赋异禀或者运气好吧?两问三问的,自然就带出了宋恂对她在课业方面的辅导,回忆了一些夫妻间的往事。 再比如,项小羽去上大学时,已经结婚生子了,她去读书的时候,孩子交给谁来带呢?这样也就再次出现了宋恂的身影。 满足了一部分观众的好奇心,又没有过度曝光。 “刚才谈到孩子的时候,我看台下有些姑娘已经坐不住了,是吧?”郑小波扭头望向观众席的女孩们,“谈孩子,你们那么兴奋做什么?” “哈哈哈——”女孩们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好了,我们节目每期都要帮嘉宾们请一些亲友到场的,今天也不例外。”郑小波冲着台下骚动的人群抬手压了压,“大家可能已经猜出来了,但我还是得正式介绍一下。” “咳咳,这位来宾呢,是位老戏骨,三岁就拍过电影,八岁就上电视教过英语,二十岁就拍过一部国民爆款电视剧,凭借一个角色成为一代人心里的白月光和意难平。这几年,这位来宾屡有佳作被搬上大荧幕,仔细算一算,他已经出道三十年了,大家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前排的数十个观众高喊:“宋延安——” 嘉宾登场的音乐再次响起,不过,不等主持人有请,宋延安就自己从后台溜达出来了。 无组织无纪律,极其散漫。 延安问候了主持人和现场观众,便一屁股坐到母亲身边。 为了上今天的节目,他还特意穿了一件与母亲那件长裙同色的衬衫。 “总算轮到我出场了,你们怎么这么能聊啊?我在后台都快等睡着了!” “小羽师姐第一次上我们的节目,难免要多聊一会儿,”主持人问,“这还是你们母子第一次同台吧?” “嗯。” “坊间一直传闻你们是母子,可是你俩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没有同框过,好多人已经觉得这是假消息了。” 延安嬉笑道:“我妈不乐意跟我同框,好多观众以为她才四十出头呢,要是让人知道她有我这么大的儿子,那不是暴露年龄了嘛!” 项小羽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净胡扯。 “说起来,你们母子俩结婚都挺早的,小羽师姐20岁就结婚了,延安也是二十多结的婚吧?” “对,刚到法定结婚年龄就跟我媳妇领证了,我闺女都已经上小学了。” 头十年,娱乐新闻里净是妖魔化追星族的报道。 他本就没把自己定位成偶像明星,以防被某些追星族整出要死要活的闹剧,所以,在他刚出名的时候就对外公布了已婚身份。 “小羽师姐早婚还说得过去,毕竟大环境如此。但是延安结婚的时候,已经开始流行晚婚了吧?怎么会那么早结婚?” “我跟我老婆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了,上高中的时候开始早恋,”延安顿了顿,补充道,“不提倡早恋啊,中学生们不要跟我学。恋爱谈了六七年,既然还喜欢,那就尽快结婚呗。” “可是,谈十年恋爱不结婚的也大有人在。” “哈哈,等那么长时间不结婚,要么是想耍流氓占便宜,要么是对家庭生活没有期待感或者说恐惧走向婚姻。”延安笑了笑说,“我一直挺期待婚姻生活的,能结婚当然要尽快结婚了!” 主持人问:“你会这么期待婚姻生活,是不是也是受了父母的影响?” “那当然了,我爸妈的婚姻生活就是我向往的样子,他们结婚三十多年,好像从没有吵过架,红过脸。反正在我们兄弟面前从来没吵过,不知道只有他俩的时候怎么样。” 郑小波问项小羽:“您跟姐夫吵过架么?” “有哪对夫妻是从不吵架的?”项小羽笑道,“只不过在孩子面前比较克制罢了,有矛盾都是当天解决,从不过夜。而且延安他爸是个很有胸襟和风度的人,我们家极少爆发那种特别大的家庭矛盾。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一般都会听我的。” 更主要的是,他们从年轻时起,就一直为了各自的学业和事业奋斗,很多时候都是分居状态。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见面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根本没时间吵架好吧。 “如此看来,延安是从小长在蜜罐里的了?”郑小波问,“从小身边就有这么多优秀的人,你把谁当成过偶像么?” “我小时候几乎是看一部电影就换一个偶像的。”延安指了指前排一个举着他海报的女学生说,“跟现在的学生们差不多,这两天喜欢我,过两天就去喜欢华仔了,再过些日子等我有新戏上映,诶,有可能又来喜欢我了!就是剧抛型偶像。” “这么多明星,就没有能留住你的心的?” “有啊,我父亲可以说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崇拜的人了。”延安笑道,“我们兄弟俩从小到大的书和玩具,几乎都是他买的。我俩四五岁的时候,就有上百本图画书了,这个数量在当年绝对可以排进富豪榜了,哈哈。而且我爸手特别巧,曾经在工作之余,自制无线电航模参加省运会航模比赛,好像还得了奖。我跟我哥的第一个玩具,就是他自己制作的航模。这个玩具一直玩到上小学,后来被他买回来的玩具枪取代了。” 郑小波听得津津有味,不由问:“那么多的书,都是你父亲买的?小羽师姐就没给你们买过?” 延安乐呵呵地搂住妈妈的肩膀说:“我妈可抠了,每次带我们去书店买图画书,都要先看看书的厚度,如果不是特别厚,就让我们在书店看完。我那时还小,总想把那些书据为己有,带回家反复看。然后我妈就让我哥把那些书当场背下来,我哥比我聪明多了,记东西贼快,背下来以后,就回家讲给我听。” 观众席间又是一阵笑。 项小羽忆起往事,也不由眯着眼睛笑起来,跟观众解释道:“那时候一本图画书没几页,定价两三毛,这都能买两三斤粮食了。也就他爸惯孩子,才买了那么多的书。” “早就听说延安平时背台词特别快,看来这跟父母从小的培养是分不开的。”郑小波将话题引入正题,“大家都知道,延安最近两年一直在拍摄一部新作品,具体是什么题材的?什么时候可以跟大家见面?现在可以讲讲么?” 其实,他们节目组最开始想要请的主嘉宾就是宋延安。 对方最近正有一部电影需要上映。 但是他们这档节目,正如项小羽所说,需要牵动嘉宾的情绪,引起观众的共鸣。 也就是俗称的煽情。 嘉宾们的故事要么足够励志,要么足够悲惨。 就像影视作品一样,谈话类节目也需要一些起承转合,要有些波澜。 可是,等他们去搜集宋延安的资料时,发现这位先生,可以说是十成十的人生赢家了。 从小到大几乎没经历过什么坎坷和挫折。 这样的故事播出来,除了招人嫉妒,能有啥共鸣? 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将比较励志的项小羽请来当主嘉宾,而作为儿子的宋延安来敲个边鼓,顺便宣传一下新作品也就行了。 延安顺势介绍了自己的新电影的大致内容。 “这是一部军旅题材的影片,从十月一日起,在全国各大影院上映。这部影片对我的意义比较特殊,我在剧组中既是演员又是制片,请大家多多支持!” 主持人见他才说了几句就没有下文了,提醒道:“好多观众都很期待你这部新作品呢,你不再多说一些了?” “不占用太多时间了,作品到底怎么样,还是由观众们去电影院看吧。”延安面对镜头,笑得有些狡黠,“再说,我们今天来上节目,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宣传电影的。” “那你是……” “我们是打算帮我哥征个婚的!”延安语出惊人。 “小羽师姐,你看这……”主持人想问他们是否提前商量好了,如果没说好,可以将这段内容剪辑下去。 项小羽笑道:“要是上一次节目,就能帮我大儿子征个婚,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跟延安是双胞胎,今年32岁,延安家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他却一直没对象呢。” 延安纠正:“他只是从来不往家里领人,未必就是没谈过对象,不要让电视机前的女同志们误会了,从而对他期待过高。” 郑小波得到导演的授意后,赶紧问:“延安的哥哥找对象是什么条件啊?我们节目的收视率还挺高的,而且70%都是女性观众。很愿意为哥哥的婚恋问题出份力。” 观众席的女孩子们也都嗡嗡嗡议论了起来。 宋延安的双胞胎哥哥,居然还没有对象! 这个,我可以呀! “我哥跟我是双胞胎,我俩近几年因为工作和生活环境不同,已经长得不是很像了,他的身材比我高大一些,肤色比我深一些。他是军校毕业的博士,目前在部队的某个科研单位工作。工作环境比较封闭,交际圈子也挺窄的,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 “哥哥想找个什么样的呀?” “应该是那种,不是很喜欢我的吧?”延安挠了挠脑袋,“他被拖到这么大也找不到对象,跟我也是有些关系的。某些观众可能比较喜欢我的作品,所以我哥在日常生活中,难免会遇到一些入戏太深的女同志。” 众人:“……” 就是被当成替代品了呗! 那这个哥哥还有点惨来着。 * 省电视台综合频道是一个上星频道,信号可以覆盖到全国。 而《真诚面对面》这档栏目是省台的王牌节目,每一期的收视率和口碑都非常好。 凭借节目本身的热度,延安新戏的热度,以及久未露面项小羽的热度,三方热度加持下,这一期《真诚面对面》的收视率相当高。 高到什么程度呢? 高到研究院的老领导们见到宋吉安时,也要亲切关心一下他终身大事的程度。 宋延安在电视节目中帮同胞哥哥征婚的新闻,已经被搬上了全国各大报纸的娱乐版甚至是社会版。 这次宋延安的哥哥,算是在全国出名了。 吉安走出实验室,打开自己收纳箱的时候,发现躺在里面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 他拿着手机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回拨。 生怕又是那些催婚电话,或是老朋友的嘲笑电话。 不过,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手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正是刚才的未接来电号码。 他按下接听键,刚“喂”了一声,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宋吉安,听说你还没对象呢?要不要跟我约个饭啊?” 第239章 终章(下) 吉安放下电话,驱车前往省大美院时,已经快七点了。 空旷的画室里除了套着一身脏兮兮工装服的郝思佳,再无旁人。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吉安的视线在她沾满了颜料的衣服上掠过,“不是要约饭么,走吧。” 郝思佳放下画笔,起身说:“早就回来了,快两个月了吧。” 吉安并没问她,怎么回国两个月了,一直没联系他。 毕竟大家都挺忙的,长大以后,尤其是上了大学以后,一两年见不上一面,也是常有的事。 他在画室里随意瞅了两眼,问:“你这是来省大任教了?你这种情况,留在央美才更有发展吧?” “我爸妈都在省城呢,我跑去北京多孤单啊!再说,那边气候太干燥了,一上秋就满脸爆皮,我不太适应。”郝思佳想摸摸脸,但是瞥见手上沾到的颜料,便将手背调转方向,在工装服上蹭了蹭,“而且省大给我的待遇比央美好一些,来了就能当副教授。反正在哪都是画画,在老家画,还能离我妈近点。” 她就是网上流行的那种妈宝女。 郝思佳见他有心思欣赏自己的画作,随口问:“我画得怎么样?不错吧?” 吉安点点头,“好看。” 老宋家没有搞美术的,他们兄弟俩从小也没怎么培养美术方面的特长。 所以,他不太会评价,只觉得人家画得挺好看的,看上去很有朝气,再多的他就不会说了。 郝思佳好笑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我记得咱们上幼儿园那会儿,无论延安把画画成什么鬼样子,你都能闭眼夸。” 刚开始,她还以为吉安是在照顾弟弟的情绪。 不过,时间门久了就能发现,他就是喜欢色彩丰富的事物,而延安的画总是花里胡哨的。 吉安摸摸鼻子,岔开话题问:“现在能走了么?去哪里吃晚饭?” “去食堂或者外面小吃街都可以。”郝思佳清理着手上的颜料说,“我去换身衣裳。” 吉安作势就要往画室门外走,“今天请你在外面吃吧,就当给你接风洗尘。” “那你先吃这个吧,我自己做的巧克力可颂。”郝思佳将牛皮纸袋递过去,“先垫垫肚子。” 吉安接过来咬了一口,他确实有些饿了。 从实验室出来就直奔省大,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还有么,再给我一个。” 可颂有点小,还没走到画室门口,就被他三两口吞下了肚子。 他们兄弟是从小吃着万里做的甜品长大的,口味其实被养得挺叼。 不过,不知是太饿的缘故,还是人家这个巧克力可颂确实做得好吃,他觉得还挺不错的。 “只有这一个。”郝思佳弄干净手上的颜料,往隔壁的小单间门里走,“你要是喜欢吃,下次我多做点,分给你一些。可颂就是便于携带,其实我做的蒙布朗和水果挞更好吃。” 吉安笑道:“我记得你去法国是学油画的,但是听你这语气,怎么感觉是从蓝带厨艺学院出来的?” “我课余时间门在甜品店打工,跟糕点师傅学了一些。而且我的房东太太也很喜欢烘焙,这个巧克力可颂就是跟她学的。” 郝思佳拿起一条墨绿色吊带长裙在身上比量,犹豫片刻后还是重新放回衣架,换上白衬衫和牛仔裤,扎个丸子头就跑了出去。 “快走快走!我都快饿死啦!” 吉安跟在她身后问:“想吃什么?” “今天给你省点,就去东门对面吃火锅吧。” 不过,等她看到停在门口那辆车的三叉星标志后,又突然改了主意。 “哇,你们研究飞毛腿的居然这么赚钱么?那我要去文化公园那边的火锅城吃,不给你省钱了。” 吉安开了车门请她上车,解释道:“我在研究所的收入还不错,但是买这种车还是比较勉强的,这是延安买的。” 他家一娃早已实现了财务自由,生怕世上的另一个自己会在他顾不到的地方受苦,总想给他买点啥。 最开始想给他在单位附近买套房,后来听说他们单位分房,就退而求其次,给他买了辆代步工具。 不过,吉安极少用这辆,据说比一娃自己那辆还贵的车代步,日常上下班都是步行往返。 吉安将车开去了火锅城,入座后,想着对面这位女士饭量可观,便打算多点些菜品。 “啊,你别点那么多!”郝思佳在自己脸上摸了摸说,“我回国这段时间门已经被喂胖了,咱们浅吃一下就好了。” 她从小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接受的是传统的革命家庭教育,从来不许剩饭。 所以,看到吉安点那么多菜,她已经开始犯愁了。 吉安瞧瞧她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没劝她不用减肥之类的,只说剩下的他都能解决。 “爷爷身体怎么样?”郝思佳一边嘶哈嘶哈地涮着肉,一边说,“你跟延安不在家,我都不好意思单独去看望他和孟奶奶。” “身体挺好,就是脾气不太好。上个礼拜刚因为喝酒没有下酒的猪耳朵,跟我小姑闹脾气。” 虽然他的工作单位只能在一定范围内选择,但是博士生在择业方面的自由度相对比较高,他毕业前本来打算去北京跟父母汇合。 可是省军区的研究院却突然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两边的科研实力其实差不多,他思量再三后,还是选择回了省城,他爸妈不在,他就要离爷爷奶奶近一些。 吉安笑道:“你没有冒然上门去看他是对的,我爷现在整天盯着我找对象,你主动送上门去,肯定得被他拉着推销孙子。” 佳佳好奇道:“你已经工作四五年了吧?怎么还没找到对象?按理说,你这个条件不差呀!咋能拖到现在呢?” 她知道吉安毕业之前一直没谈过对象,但是,没想到,她都出国留学好几年了,再回来时,这位还是光棍儿呢。 “也不算没找到对象吧,”吉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实话实说,“其实我前两年谈了一个,也是我们单位的,后来发现彼此实在不合适,没过俩月就友好再见了。” 他们研究院的工作相当忙碌,两个人又不在一个项目组,平时根本就对不上时间门。 而且聊天话题也总是围绕工作展开,不太像情侣,更像是同事。 反正他下了班以后,不太想在业余时间门谈工作,毕竟生活里不能全是工作,也需要适当的放松。 在经过两个月内只一起吃了五顿食堂午餐后,两人都觉得彼此不太合适。 重新退回了同事和朋友的位置。 郝思佳被红油辣得嘶哈嘶哈,还不忘发出无情嘲笑:“你这初恋也太短了,比照着延安差远了!人家延安坚持了十几年呢!” “你一个早恋加初恋只谈了十几天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吉安也开始无情反击。 正咧着油渍麻花的嘴,哈哈大笑的人瞬间门僵住。 哎,有个打小就认识的老朋友,就是这点不好。 彼此那点黑历史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上初三那会儿,中考压力大,又想挣脱革命家庭的束缚潇洒一把,于是就赶时髦,跟班里一个她已经记不清名字的男生早恋了。 结果,刚谈了不到两个礼拜,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两个礼拜天,这段恋情就因为她零食柜子的补货频率过高,而被妈妈发现了。 她当时真情实感地伤心了好几天呢。 情绪上来的时候,还给远在海浦的吉安和延安写信痛斥了妈妈的暴行。 吉安语调平板地复述信中内容:“一段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早恋,就这样被我妈妈扼杀在了摇篮里!呜呜呜……” 郝思佳搞不懂他是怎样忍住不笑,用这种类似于机械音的声音念出“呜呜呜”的。 突然被死去的记忆攻击,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抄起手边的一团卫生纸就扔向了对面。 吉安抬手接住卫生纸,笑起来。 三四岁的时候佳佳就整天跟他们兄弟一起玩,即便后来因为家长的工作原因而不得不分开。 他们也经常书信联系。 只不过,进入青春期以后,男女生之间门一直频繁通信会引起其他人的误会,而且各自的学业都很繁忙,又各有各的烦恼。 之后的联系也就渐渐少了。 直到现在,因为大家的事业和学业始终不在一个频率上,老朋友们很久才能见上一面。 拥有共同童年和青春期记忆的两个人,可以回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郝思佳又是个在熟人面前收不住话匣子的人,等到吉安将她送回军区家属院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一身军装的郝爸爸一边打着手电筒在楼下遛弯,一边等着接他三十来岁的未婚大闺女回家。 看到送女儿回来的吉安时,虽然不太有诚意,但也客气地发出上楼去坐坐的邀请。 吉安赶紧下车,向他敬个军礼,才放松下来说:“叔,我就不上去坐了。好几年没见佳佳,今天聊得时间门有点久。下次我会注意时间门的,你们快上楼吧。” 吉安目送父女俩进入单元门,才重新发动汽车离开。 陈妍在阳台上看到了楼下的动静,父女俩刚进门,她便跑过去问:“怎么不让吉安来家坐坐呢?” “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坐什么坐?” “那有什么啊,吉安他们兄弟俩是咱们从小就认识的,吉安又是在研究所工作的大博士,这样的好青年去哪里找?”陈妍跟在女儿身后进房间门,“他弟弟那个征婚广告一发出去,他就更抢手了。” “大博士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闺女也不差!”郝爸爸也赶紧跟进来说,“闺女,咱们是女孩子,可不能太上赶着,知道不?我看你还是好好准备你的画展吧,到时候在国内打响了名气,让人家男同志看看,咱也是很优秀的。” “哎呦,我知道了,你俩就别操心了。”郝思佳想去洗洗火锅味,先将她爸推了出去,接着又推着还想说什么的妈妈出去,“陈副关长,你要是实在操心我的终身大事,等这几天没事的时候,帮我买点面粉、黄油、巧克力之类的,送到我公寓去。” “你又不减肥啦?做那些东西给谁吃啊?你弟下连队了,你爸现在三高,也享受不了。”陈妍扒着门框不肯走。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郝思佳越过她,冲向卫生间门,“回头我把采购清单给你,你可得对照着牌子买啊,别弄错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宋吉安同志每隔几天就能吃到一种新口味的法式甜品。 受到了高油高糖的荼毒后,摸着腰间门很快出现的幸福肥,他又默默给自己加了半小时的锻炼计划。 这天,又在美院的画室里吃完一块名叫什么布雷斯的蛋糕。 吉安送郝思佳回公寓的时候,拉住她说:“佳佳,你下次还是别把蛋糕带去画室了。” 郝思佳扭头问:“你吃腻啦?” 她其实也不太想带到画室去了,学生里已经有人认出吉安了。 这两天学校论坛上,冒出了好几个帖子,说她正在跟宋延安的博士哥哥谈恋爱。 还有学生跑来跟她本人确认的。 “不是,”吉安笑了笑,向教师公寓的楼上瞅一眼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下次我去你家里吃吧,省得你带去画室麻烦。” 郝思佳心里有点雀跃,完全忘了自己爸爸的叮嘱,赶紧不带丝毫矜持地点头答应。 她觉得,既然对方已经往前走了一大步,那她也得礼尚往来一下。 “我听学生说,最近有个挺好看的新影片上映,你周末要不要请我看电影?” “抱歉,看电影恐怕不行。” “啊。”郝思佳心里有点尴尬,难不成她会错意了? “我周末要出差一趟,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吉安尝试着邀请,“到时候你就该放暑假了吧?我姥姥家那边要组织一次知青故地重游活动,规模挺大的,到时候我爸妈也会去参加。你想不想去玩玩?这个季节的海边还挺美的。” “啊,见父母啊?”郝思佳不太好意思去,他俩现在这算是什么关系啊? 吉安像是看出了对方的顾虑,用很正经地语气问:“佳佳女士,你想跟我谈一段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恋爱么?” * 佳佳并没能去成瑶水村,半个月后放假的,只有学生并不包括老师。 不过,不去旅游也没关系,她还是美美地跟吉安谈起了恋爱。 项小羽推着行李箱下飞机的时候,还在跟宋恂感慨,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吉安竟然跟佳佳谈起了对象。 “早知道他俩能看对眼,当初就不给吉安他们转学了,要是一直在一起读书,说不定早就结婚生娃了。” 戴着旅行团小红帽的宋暖杨,拉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走在旁边,抗议道:“奶奶,要是我大伯和我爸不转学,那我爸和我妈就不能认识啦,那也就没有我了呀!还是转学好!” 话落,看到前方有个行李推车,她提着行李箱就蹿了出去。 “暖暖,你慢点跑!”项小羽望着她的背影抱怨,“这丫头跟她爹小时候一样,一刻也闲不住。” “你还指望窜天猴生出小白兔来?”宋恂接过孙女推过来的推车,“我看咱暖暖这样挺好,以后谁也欺负不着。” 宋恂这次回来是私人行程,并没有通知地方上的同志。 但是海浦和南湾县方面从瑶水村得到消息以后,都派出干部来接机了。 宋恂与几位同志寒暄片刻,便以回家探亲为由,婉拒了大家的邀请,直接坐上了大寨开来的车。 项小羽拍着侄子的肩膀说:“大经理这么忙,还亲自来接我们啊?” “哈哈,这个接人的工作,还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呢。我爸和我一叔,小叔,都想来!” “知青的情况怎么样?来的人多么?”宋恂问。 “接到邀请的人基本都来了,有三十来人。” 宋恂颔首。 这次的知青重游故里活动,是新任乡长组织的。 当年因为贾支书和项队长的一丝善念,瑶水村在高考恢复后的几年间门,有将近三十人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这些人在几十年后,已经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各有各的资源人脉。 乡里组织这次活动,多半也是为了招商引资的。 知青故地重游,其实跟宋恂和项小羽没什么关系,他俩谁也不是知青。 但是项小羽听到消息后,一直想回村看看当年的那些知青朋友,顺便看看父母。 他俩这些年工作越来越忙,项小羽偶尔还能回家探望父母,可是宋恂却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所以,当项小羽提议回乡探亲后,宋恂特意空出了周末的两天,跟她一起回来了。 汽车在村口停下时,面对眼前的画面,宋恂和项小羽眼中都带着点陌生。 改革开放将近三十年,海风海浪依旧,而瑶水村却早已旧貌换新颜了。 除了距离海岸线最近的那两排石砌小院依然被完好保留,后面的房子全被重新规划,盖起了样式类似的一至三层小洋房。 每家的阳台上,都点缀着色彩缤纷的花卉。 只有房檐下晾着的咸鱼和虾干,提醒着他们,这里还是曾经的那个渔村。 他们只在瑶水村住两晚,所以并没有回自己的小院居住,而是直接住进了项英雄和苗玉兰老两口的院子。 早在十年前,苗玉兰就将食品公司的业务交给了大寨打理,她那会儿刚拿到全国先进个体劳动者奖章,还成了全省优秀企业家代表。 当时的食品公司已经有职工两百多人,公司发展的好坏,不只关系着老项家的命运,同时也牵动着两百个家庭。 彼时已经七十多岁,但身子骨仍旧硬朗的苗玉兰,谨慎思考了几天后,决定将公司的业务一点点交给孩子们。 如今苗玉兰海鲜食品公司,已经成了海浦的明星企业,利税大户。除了建在瑶水村的这家总厂,还在其他五个沿海村镇开办了分厂。 项远洋家的圆圆大学毕业后,去深圳的食品厂工作了三年,然后就回到老家,接手了自家一个分厂的管理工作。 几个孩子已经将企业打理得有模有样,项小羽甚至能在北京的超市里,买到自家的产品。 宋恂陪着老两口说了大半天的话,而后就被丈母娘撵了出去。 “今天有不少知青回来呢,村长邀请你爹这个老村长也去跟大家见见面,讲两句话。你们跟他一起去吧!都是年轻人,一起说说话。” 宋恂笑道:“娘,我们都快六十了,哪还是年轻人啊?” 当时十几一十岁就上山下乡的孩子,如今有不少已经年过花甲。 老战友们相见,有抱的,有亲的,有笑的,有哭的。 项小羽夫妻陪着项队长在会议室里露面时,立马被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包围。 大家都用着曾经下乡时的称呼,亲切地喊着“项队长”,喊着“小宋主任”,喊着小羽。 年轻的村长,想让老队长给知青们讲两句,但是项英雄这会儿哪还说得出话? 曾经熟悉的人们,三十年后再相逢,项英雄张了几次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只一径地握住大家的手点头。 大家体谅老队长的心情,便转而对宋恂说:“小宋主任,你代替项队长跟大家讲两句吧?” 宋恂没有推辞,扶着老丈人坐下后,才开口说:“我刚来到瑶水村的时候,还是小宋主任,一晃三十多年过去,已经变成老宋了。大家来插队的时候,还是一群大孩子,如今也已经或即将步入花甲之年了。我岳父常说,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支持当年的大孩子们读书,复习参加高考,为大家争取到一个选择不同人生道路的机会……” “这些年,大家在各自的新岗位上拼搏奋进,”宋恂的视线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我听说,咱们这群同志中,有的成为了国家干部,有的成了名校教授,有的在工厂为国防事业默默奉献一生,有的成为了优秀的企业家……”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瑶水人,都为大家在各自岗位上取得的成绩骄傲!瑶水村是大家的第一故乡,故乡的父老乡亲们一直想念着咱们。这次大家故地重游,应该已经看到了,咱们瑶水这些年发展得非常不错……” 宋恂婿说。 人家冲着宋恂的面子在这里投资,赚钱了还好,万一赔钱了,岂不是要给宋恂找麻烦? 其实瑶水村已经是个富裕村镇了,即便没有新的投资,对大家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项英雄打起精神跟知青们聊天,然后让闺女带着女婿和孩子出门转转。 “留咱爹自己在那里能行么?”宋恂被媳妇拉出来,不太放心老丈人。 “放心吧,咱爹就是瑶水村的定海神针,村长可得好好看着他呢。村里有啥事,不但得找他拿主意,还得找他拉赞助呢。”项小羽挽上他的手臂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宋恂一路被她拽着,七拐八绕地去了村里的养猪场。 “来这里干什么?” “人家知青故地重游了,咱们当然也得故地重游一下啊!”项小羽拉着他走进养猪场大门,跟值班的大爷打声招呼,就被放行了。 “奶奶,咱们来猪圈干嘛啊?这里好臭!”暖暖一手举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塑料剑,一手捏着鼻子,身后还带着三四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都是她这一下午在外面疯跑的时候认识的。 “你要是嫌臭,就在外面等着。”宋恂出言解救孙女。 “我不在外面等,”暖暖举着剑,带人冲了进去,“我还没见过小猪崽呢,冲鸭!” 宋恂夫妻:“……” “算了别管她了,”亲奶奶已经放弃培养出一个小淑女的执念了,“走,我带你进去看看,这个养猪场马上就要拆了,据说是要改建成新型养猪场。” 宋恂巡视一下养猪场的环境说:“这种老式养猪场放在这里,确实不符合瑶水村的整体规划,污染比较严重。” “谁要跟你说这个呀?”项小羽指着养猪场的一块空地说,“故地重游,你就没回想起点什么?” “不用回想,那个画面几乎每天都在我眼前。”宋恂笑道,“当年项小毛同志在这里跟我英勇表白了。” “嘁,要不是当年的我足够勇敢,能有咱们的今天吗?你能过得这么幸福嘛?” 那次的英勇表白,真的被她吹了一辈子。 “嗯,确实如此,项小毛同志居功至伟。”宋恂诚恳道,“当年你拦住我说,只要我跟你谈对象,全公社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了。事后看来,你那会儿并没说大话。自从跟你结了婚,除了被你欺负,我就再没被人欺负过。” 项小羽嗬嗬笑了起来:“我也算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吧,并没有食言吧?” “嗯,快走吧,”宋恂被熏得够呛,回头喊上孙女,便拉着她往外走,“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居然在这里铲了那么久的猪粪!” “此一时彼一时嘛,当初你也想不到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呀!”项小羽挎着他往海边漫步,然后举起左手,作话筒状,“宋恂同志,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了近四十年,眼瞅着就要退休了,有什么感想能跟观众朋友们分享一下嘛?” 宋恂:“没有,各人有各人的路,都需要自己去走。” “嗐,你这老头真是的,”项小羽重新举起话筒,换个方式问,“那你对自己这辈子的成就感到满意嘛?给自己打多少分?” “还行,打个八十分吧。”宋恂不等她追问,便自觉答道,“我曾经觉得自己做了许多很有意义,很了不起的事。可是,如今再回头看,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够好,许多工作没有完成。” “听你的语气,有点萧索呀?”项小羽拍着他的手臂打趣,“好多事情没有做完,觉得时间门紧迫啦?” “不算吧,很多事业不是凭一己之力能够完成的,甚至不是一代人就能完成的。人们常说,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代人老去了,但是也有一代人正年轻。吉安、延安、暖暖,以及以后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都是可以接力和传承的。” 宋恂牵着爱人坐到海边的长椅上,望向光脚踩在沙滩上的一群孩子。 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既古老又年轻,既平凡又伟大。 他始终相信,纵使前路关山万重,乱云飞渡,年轻的一代亦能坦然无惧,仗剑前行……吉安放下电话,驱车前往省大美院时,已经快七点了。 空旷的画室里除了套着一身脏兮兮工装服的郝思佳,再无旁人。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吉安的视线在她沾满了颜料的衣服上掠过,“不是要约饭么,走吧。” 郝思佳放下画笔,起身说:“早就回来了,快两个月了吧。” 吉安并没问她,怎么回国两个月了,一直没联系他。 毕竟大家都挺忙的,长大以后,尤其是上了大学以后,一两年见不上一面,也是常有的事。 他在画室里随意瞅了两眼,问:“你这是来省大任教了?你这种情况,留在央美才更有发展吧?” “我爸妈都在省城呢,我跑去北京多孤单啊!再说,那边气候太干燥了,一上秋就满脸爆皮,我不太适应。”郝思佳想摸摸脸,但是瞥见手上沾到的颜料,便将手背调转方向,在工装服上蹭了蹭,“而且省大给我的待遇比央美好一些,来了就能当副教授。反正在哪都是画画,在老家画,还能离我妈近点。” 她就是网上流行的那种妈宝女。 郝思佳见他有心思欣赏自己的画作,随口问:“我画得怎么样?不错吧?” 吉安点点头,“好看。” 老宋家没有搞美术的,他们兄弟俩从小也没怎么培养美术方面的特长。 所以,他不太会评价,只觉得人家画得挺好看的,看上去很有朝气,再多的他就不会说了。 郝思佳好笑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我记得咱们上幼儿园那会儿,无论延安把画画成什么鬼样子,你都能闭眼夸。” 刚开始,她还以为吉安是在照顾弟弟的情绪。 不过,时间门久了就能发现,他就是喜欢色彩丰富的事物,而延安的画总是花里胡哨的。 吉安摸摸鼻子,岔开话题问:“现在能走了么?去哪里吃晚饭?” “去食堂或者外面小吃街都可以。”郝思佳清理着手上的颜料说,“我去换身衣裳。” 吉安作势就要往画室门外走,“今天请你在外面吃吧,就当给你接风洗尘。” “那你先吃这个吧,我自己做的巧克力可颂。”郝思佳将牛皮纸袋递过去,“先垫垫肚子。” 吉安接过来咬了一口,他确实有些饿了。 从实验室出来就直奔省大,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还有么,再给我一个。” 可颂有点小,还没走到画室门口,就被他三两口吞下了肚子。 他们兄弟是从小吃着万里做的甜品长大的,口味其实被养得挺叼。 不过,不知是太饿的缘故,还是人家这个巧克力可颂确实做得好吃,他觉得还挺不错的。 “只有这一个。”郝思佳弄干净手上的颜料,往隔壁的小单间门里走,“你要是喜欢吃,下次我多做点,分给你一些。可颂就是便于携带,其实我做的蒙布朗和水果挞更好吃。” 吉安笑道:“我记得你去法国是学油画的,但是听你这语气,怎么感觉是从蓝带厨艺学院出来的?” “我课余时间门在甜品店打工,跟糕点师傅学了一些。而且我的房东太太也很喜欢烘焙,这个巧克力可颂就是跟她学的。” 郝思佳拿起一条墨绿色吊带长裙在身上比量,犹豫片刻后还是重新放回衣架,换上白衬衫和牛仔裤,扎个丸子头就跑了出去。 “快走快走!我都快饿死啦!” 吉安跟在她身后问:“想吃什么?” “今天给你省点,就去东门对面吃火锅吧。” 不过,等她看到停在门口那辆车的三叉星标志后,又突然改了主意。 “哇,你们研究飞毛腿的居然这么赚钱么?那我要去文化公园那边的火锅城吃,不给你省钱了。” 吉安开了车门请她上车,解释道:“我在研究所的收入还不错,但是买这种车还是比较勉强的,这是延安买的。” 他家一娃早已实现了财务自由,生怕世上的另一个自己会在他顾不到的地方受苦,总想给他买点啥。 最开始想给他在单位附近买套房,后来听说他们单位分房,就退而求其次,给他买了辆代步工具。 不过,吉安极少用这辆,据说比一娃自己那辆还贵的车代步,日常上下班都是步行往返。 吉安将车开去了火锅城,入座后,想着对面这位女士饭量可观,便打算多点些菜品。 “啊,你别点那么多!”郝思佳在自己脸上摸了摸说,“我回国这段时间门已经被喂胖了,咱们浅吃一下就好了。” 她从小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接受的是传统的革命家庭教育,从来不许剩饭。 所以,看到吉安点那么多菜,她已经开始犯愁了。 吉安瞧瞧她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没劝她不用减肥之类的,只说剩下的他都能解决。 “爷爷身体怎么样?”郝思佳一边嘶哈嘶哈地涮着肉,一边说,“你跟延安不在家,我都不好意思单独去看望他和孟奶奶。” “身体挺好,就是脾气不太好。上个礼拜刚因为喝酒没有下酒的猪耳朵,跟我小姑闹脾气。” 虽然他的工作单位只能在一定范围内选择,但是博士生在择业方面的自由度相对比较高,他毕业前本来打算去北京跟父母汇合。 可是省军区的研究院却突然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两边的科研实力其实差不多,他思量再三后,还是选择回了省城,他爸妈不在,他就要离爷爷奶奶近一些。 吉安笑道:“你没有冒然上门去看他是对的,我爷现在整天盯着我找对象,你主动送上门去,肯定得被他拉着推销孙子。” 佳佳好奇道:“你已经工作四五年了吧?怎么还没找到对象?按理说,你这个条件不差呀!咋能拖到现在呢?” 她知道吉安毕业之前一直没谈过对象,但是,没想到,她都出国留学好几年了,再回来时,这位还是光棍儿呢。 “也不算没找到对象吧,”吉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实话实说,“其实我前两年谈了一个,也是我们单位的,后来发现彼此实在不合适,没过俩月就友好再见了。” 他们研究院的工作相当忙碌,两个人又不在一个项目组,平时根本就对不上时间门。 而且聊天话题也总是围绕工作展开,不太像情侣,更像是同事。 反正他下了班以后,不太想在业余时间门谈工作,毕竟生活里不能全是工作,也需要适当的放松。 在经过两个月内只一起吃了五顿食堂午餐后,两人都觉得彼此不太合适。 重新退回了同事和朋友的位置。 郝思佳被红油辣得嘶哈嘶哈,还不忘发出无情嘲笑:“你这初恋也太短了,比照着延安差远了!人家延安坚持了十几年呢!” “你一个早恋加初恋只谈了十几天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吉安也开始无情反击。 正咧着油渍麻花的嘴,哈哈大笑的人瞬间门僵住。 哎,有个打小就认识的老朋友,就是这点不好。 彼此那点黑历史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上初三那会儿,中考压力大,又想挣脱革命家庭的束缚潇洒一把,于是就赶时髦,跟班里一个她已经记不清名字的男生早恋了。 结果,刚谈了不到两个礼拜,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两个礼拜天,这段恋情就因为她零食柜子的补货频率过高,而被妈妈发现了。 她当时真情实感地伤心了好几天呢。 情绪上来的时候,还给远在海浦的吉安和延安写信痛斥了妈妈的暴行。 吉安语调平板地复述信中内容:“一段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早恋,就这样被我妈妈扼杀在了摇篮里!呜呜呜……” 郝思佳搞不懂他是怎样忍住不笑,用这种类似于机械音的声音念出“呜呜呜”的。 突然被死去的记忆攻击,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抄起手边的一团卫生纸就扔向了对面。 吉安抬手接住卫生纸,笑起来。 三四岁的时候佳佳就整天跟他们兄弟一起玩,即便后来因为家长的工作原因而不得不分开。 他们也经常书信联系。 只不过,进入青春期以后,男女生之间门一直频繁通信会引起其他人的误会,而且各自的学业都很繁忙,又各有各的烦恼。 之后的联系也就渐渐少了。 直到现在,因为大家的事业和学业始终不在一个频率上,老朋友们很久才能见上一面。 拥有共同童年和青春期记忆的两个人,可以回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郝思佳又是个在熟人面前收不住话匣子的人,等到吉安将她送回军区家属院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一身军装的郝爸爸一边打着手电筒在楼下遛弯,一边等着接他三十来岁的未婚大闺女回家。 看到送女儿回来的吉安时,虽然不太有诚意,但也客气地发出上楼去坐坐的邀请。 吉安赶紧下车,向他敬个军礼,才放松下来说:“叔,我就不上去坐了。好几年没见佳佳,今天聊得时间门有点久。下次我会注意时间门的,你们快上楼吧。” 吉安目送父女俩进入单元门,才重新发动汽车离开。 陈妍在阳台上看到了楼下的动静,父女俩刚进门,她便跑过去问:“怎么不让吉安来家坐坐呢?” “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坐什么坐?” “那有什么啊,吉安他们兄弟俩是咱们从小就认识的,吉安又是在研究所工作的大博士,这样的好青年去哪里找?”陈妍跟在女儿身后进房间门,“他弟弟那个征婚广告一发出去,他就更抢手了。” “大博士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闺女也不差!”郝爸爸也赶紧跟进来说,“闺女,咱们是女孩子,可不能太上赶着,知道不?我看你还是好好准备你的画展吧,到时候在国内打响了名气,让人家男同志看看,咱也是很优秀的。” “哎呦,我知道了,你俩就别操心了。”郝思佳想去洗洗火锅味,先将她爸推了出去,接着又推着还想说什么的妈妈出去,“陈副关长,你要是实在操心我的终身大事,等这几天没事的时候,帮我买点面粉、黄油、巧克力之类的,送到我公寓去。” “你又不减肥啦?做那些东西给谁吃啊?你弟下连队了,你爸现在三高,也享受不了。”陈妍扒着门框不肯走。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郝思佳越过她,冲向卫生间门,“回头我把采购清单给你,你可得对照着牌子买啊,别弄错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宋吉安同志每隔几天就能吃到一种新口味的法式甜品。 受到了高油高糖的荼毒后,摸着腰间门很快出现的幸福肥,他又默默给自己加了半小时的锻炼计划。 这天,又在美院的画室里吃完一块名叫什么布雷斯的蛋糕。 吉安送郝思佳回公寓的时候,拉住她说:“佳佳,你下次还是别把蛋糕带去画室了。” 郝思佳扭头问:“你吃腻啦?” 她其实也不太想带到画室去了,学生里已经有人认出吉安了。 这两天学校论坛上,冒出了好几个帖子,说她正在跟宋延安的博士哥哥谈恋爱。 还有学生跑来跟她本人确认的。 “不是,”吉安笑了笑,向教师公寓的楼上瞅一眼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下次我去你家里吃吧,省得你带去画室麻烦。” 郝思佳心里有点雀跃,完全忘了自己爸爸的叮嘱,赶紧不带丝毫矜持地点头答应。 她觉得,既然对方已经往前走了一大步,那她也得礼尚往来一下。 “我听学生说,最近有个挺好看的新影片上映,你周末要不要请我看电影?” “抱歉,看电影恐怕不行。” “啊。”郝思佳心里有点尴尬,难不成她会错意了? “我周末要出差一趟,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吉安尝试着邀请,“到时候你就该放暑假了吧?我姥姥家那边要组织一次知青故地重游活动,规模挺大的,到时候我爸妈也会去参加。你想不想去玩玩?这个季节的海边还挺美的。” “啊,见父母啊?”郝思佳不太好意思去,他俩现在这算是什么关系啊? 吉安像是看出了对方的顾虑,用很正经地语气问:“佳佳女士,你想跟我谈一段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恋爱么?” * 佳佳并没能去成瑶水村,半个月后放假的,只有学生并不包括老师。 不过,不去旅游也没关系,她还是美美地跟吉安谈起了恋爱。 项小羽推着行李箱下飞机的时候,还在跟宋恂感慨,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吉安竟然跟佳佳谈起了对象。 “早知道他俩能看对眼,当初就不给吉安他们转学了,要是一直在一起读书,说不定早就结婚生娃了。” 戴着旅行团小红帽的宋暖杨,拉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走在旁边,抗议道:“奶奶,要是我大伯和我爸不转学,那我爸和我妈就不能认识啦,那也就没有我了呀!还是转学好!” 话落,看到前方有个行李推车,她提着行李箱就蹿了出去。 “暖暖,你慢点跑!”项小羽望着她的背影抱怨,“这丫头跟她爹小时候一样,一刻也闲不住。” “你还指望窜天猴生出小白兔来?”宋恂接过孙女推过来的推车,“我看咱暖暖这样挺好,以后谁也欺负不着。” 宋恂这次回来是私人行程,并没有通知地方上的同志。 但是海浦和南湾县方面从瑶水村得到消息以后,都派出干部来接机了。 宋恂与几位同志寒暄片刻,便以回家探亲为由,婉拒了大家的邀请,直接坐上了大寨开来的车。 项小羽拍着侄子的肩膀说:“大经理这么忙,还亲自来接我们啊?” “哈哈,这个接人的工作,还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呢。我爸和我一叔,小叔,都想来!” “知青的情况怎么样?来的人多么?”宋恂问。 “接到邀请的人基本都来了,有三十来人。” 宋恂颔首。 这次的知青重游故里活动,是新任乡长组织的。 当年因为贾支书和项队长的一丝善念,瑶水村在高考恢复后的几年间门,有将近三十人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这些人在几十年后,已经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各有各的资源人脉。 乡里组织这次活动,多半也是为了招商引资的。 知青故地重游,其实跟宋恂和项小羽没什么关系,他俩谁也不是知青。 但是项小羽听到消息后,一直想回村看看当年的那些知青朋友,顺便看看父母。 他俩这些年工作越来越忙,项小羽偶尔还能回家探望父母,可是宋恂却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所以,当项小羽提议回乡探亲后,宋恂特意空出了周末的两天,跟她一起回来了。 汽车在村口停下时,面对眼前的画面,宋恂和项小羽眼中都带着点陌生。 改革开放将近三十年,海风海浪依旧,而瑶水村却早已旧貌换新颜了。 除了距离海岸线最近的那两排石砌小院依然被完好保留,后面的房子全被重新规划,盖起了样式类似的一至三层小洋房。 每家的阳台上,都点缀着色彩缤纷的花卉。 只有房檐下晾着的咸鱼和虾干,提醒着他们,这里还是曾经的那个渔村。 他们只在瑶水村住两晚,所以并没有回自己的小院居住,而是直接住进了项英雄和苗玉兰老两口的院子。 早在十年前,苗玉兰就将食品公司的业务交给了大寨打理,她那会儿刚拿到全国先进个体劳动者奖章,还成了全省优秀企业家代表。 当时的食品公司已经有职工两百多人,公司发展的好坏,不只关系着老项家的命运,同时也牵动着两百个家庭。 彼时已经七十多岁,但身子骨仍旧硬朗的苗玉兰,谨慎思考了几天后,决定将公司的业务一点点交给孩子们。 如今苗玉兰海鲜食品公司,已经成了海浦的明星企业,利税大户。除了建在瑶水村的这家总厂,还在其他五个沿海村镇开办了分厂。 项远洋家的圆圆大学毕业后,去深圳的食品厂工作了三年,然后就回到老家,接手了自家一个分厂的管理工作。 几个孩子已经将企业打理得有模有样,项小羽甚至能在北京的超市里,买到自家的产品。 宋恂陪着老两口说了大半天的话,而后就被丈母娘撵了出去。 “今天有不少知青回来呢,村长邀请你爹这个老村长也去跟大家见见面,讲两句话。你们跟他一起去吧!都是年轻人,一起说说话。” 宋恂笑道:“娘,我们都快六十了,哪还是年轻人啊?” 当时十几一十岁就上山下乡的孩子,如今有不少已经年过花甲。 老战友们相见,有抱的,有亲的,有笑的,有哭的。 项小羽夫妻陪着项队长在会议室里露面时,立马被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包围。 大家都用着曾经下乡时的称呼,亲切地喊着“项队长”,喊着“小宋主任”,喊着小羽。 年轻的村长,想让老队长给知青们讲两句,但是项英雄这会儿哪还说得出话? 曾经熟悉的人们,三十年后再相逢,项英雄张了几次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只一径地握住大家的手点头。 大家体谅老队长的心情,便转而对宋恂说:“小宋主任,你代替项队长跟大家讲两句吧?” 宋恂没有推辞,扶着老丈人坐下后,才开口说:“我刚来到瑶水村的时候,还是小宋主任,一晃三十多年过去,已经变成老宋了。大家来插队的时候,还是一群大孩子,如今也已经或即将步入花甲之年了。我岳父常说,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支持当年的大孩子们读书,复习参加高考,为大家争取到一个选择不同人生道路的机会……” “这些年,大家在各自的新岗位上拼搏奋进,”宋恂的视线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我听说,咱们这群同志中,有的成为了国家干部,有的成了名校教授,有的在工厂为国防事业默默奉献一生,有的成为了优秀的企业家……”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瑶水人,都为大家在各自岗位上取得的成绩骄傲!瑶水村是大家的第一故乡,故乡的父老乡亲们一直想念着咱们。这次大家故地重游,应该已经看到了,咱们瑶水这些年发展得非常不错……” 宋恂婿说。 人家冲着宋恂的面子在这里投资,赚钱了还好,万一赔钱了,岂不是要给宋恂找麻烦? 其实瑶水村已经是个富裕村镇了,即便没有新的投资,对大家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项英雄打起精神跟知青们聊天,然后让闺女带着女婿和孩子出门转转。 “留咱爹自己在那里能行么?”宋恂被媳妇拉出来,不太放心老丈人。 “放心吧,咱爹就是瑶水村的定海神针,村长可得好好看着他呢。村里有啥事,不但得找他拿主意,还得找他拉赞助呢。”项小羽挽上他的手臂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宋恂一路被她拽着,七拐八绕地去了村里的养猪场。 “来这里干什么?” “人家知青故地重游了,咱们当然也得故地重游一下啊!”项小羽拉着他走进养猪场大门,跟值班的大爷打声招呼,就被放行了。 “奶奶,咱们来猪圈干嘛啊?这里好臭!”暖暖一手举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塑料剑,一手捏着鼻子,身后还带着三四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都是她这一下午在外面疯跑的时候认识的。 “你要是嫌臭,就在外面等着。”宋恂出言解救孙女。 “我不在外面等,”暖暖举着剑,带人冲了进去,“我还没见过小猪崽呢,冲鸭!” 宋恂夫妻:“……” “算了别管她了,”亲奶奶已经放弃培养出一个小淑女的执念了,“走,我带你进去看看,这个养猪场马上就要拆了,据说是要改建成新型养猪场。” 宋恂巡视一下养猪场的环境说:“这种老式养猪场放在这里,确实不符合瑶水村的整体规划,污染比较严重。” “谁要跟你说这个呀?”项小羽指着养猪场的一块空地说,“故地重游,你就没回想起点什么?” “不用回想,那个画面几乎每天都在我眼前。”宋恂笑道,“当年项小毛同志在这里跟我英勇表白了。” “嘁,要不是当年的我足够勇敢,能有咱们的今天吗?你能过得这么幸福嘛?” 那次的英勇表白,真的被她吹了一辈子。 “嗯,确实如此,项小毛同志居功至伟。”宋恂诚恳道,“当年你拦住我说,只要我跟你谈对象,全公社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了。事后看来,你那会儿并没说大话。自从跟你结了婚,除了被你欺负,我就再没被人欺负过。” 项小羽嗬嗬笑了起来:“我也算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吧,并没有食言吧?” “嗯,快走吧,”宋恂被熏得够呛,回头喊上孙女,便拉着她往外走,“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居然在这里铲了那么久的猪粪!” “此一时彼一时嘛,当初你也想不到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呀!”项小羽挎着他往海边漫步,然后举起左手,作话筒状,“宋恂同志,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了近四十年,眼瞅着就要退休了,有什么感想能跟观众朋友们分享一下嘛?” 宋恂:“没有,各人有各人的路,都需要自己去走。” “嗐,你这老头真是的,”项小羽重新举起话筒,换个方式问,“那你对自己这辈子的成就感到满意嘛?给自己打多少分?” “还行,打个八十分吧。”宋恂不等她追问,便自觉答道,“我曾经觉得自己做了许多很有意义,很了不起的事。可是,如今再回头看,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够好,许多工作没有完成。” “听你的语气,有点萧索呀?”项小羽拍着他的手臂打趣,“好多事情没有做完,觉得时间门紧迫啦?” “不算吧,很多事业不是凭一己之力能够完成的,甚至不是一代人就能完成的。人们常说,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代人老去了,但是也有一代人正年轻。吉安、延安、暖暖,以及以后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都是可以接力和传承的。” 宋恂牵着爱人坐到海边的长椅上,望向光脚踩在沙滩上的一群孩子。 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既古老又年轻,既平凡又伟大。 他始终相信,纵使前路关山万重,乱云飞渡,年轻的一代亦能坦然无惧,仗剑前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