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银河坠落》 银河落了吗(你最牛逼...) 第1章 夏天的雨总来得急切,像怕误了人间。 一簇青绿的枝叶低矮到玻璃外,和路上行人一样,在这场骤雨里瑟瑟。落下枝头的被雨捣碎,抹得青砖上黛红荼绿,一直淹没到窗前。 隔着透明玻璃,趴在窗里桌旁的女孩朝落地窗轻轻呵了口气。水雾一瞬就笼上玻璃,把外面那个世界洇得模糊起来。 她伸出手指轻点,热度化开,于是冰凉的水雾里透出一孔安静的窗外世界。 街对面,S大校园的西墙在雨雾里若隐若现。 就在此时,店门口的风铃曳响,有人冒雨冲进门内。 宋晚栀停了几秒,微微直身。她回头的间隙,那两张陌生的女生面孔正抱怨着从她桌旁走了过去。 大概是对方带进来的凉意冻得她微绷起肩,长裙被她用手指轻轻拢紧,仍遮不住的半截颜色就藏在拂动的裙边,踝足纤细,透着病态苍弱的白。 “这位小姐,您的茶续好了。” “……” 男服务员给半凉的棱形高杯添上滚烫的水,热气一腾,宋晚栀蓦地回神,轻声接过:“谢谢。” “不客气,请您慢用。” 男服务员拎着银色金属质地的长嘴壶,在散漫敲窗的雨里踱回柜台前。 开店的最怵雨天,常常半下午见不着什么客人。点完单的女服务员无事可做,背对店里靠在柜台前,压低声音:“哎,她又来了啊。” “嗯?”男服务员抬头,然后顺着同事的目光看去窗边。 白色长裙在雨前摇曳。 像株轻易就能折断揉碎的栀子。 男服务员停了会儿,转回来,假装不在意:“每周六下午3点,11号桌预订,你还没习惯?” “就是觉着奇怪,干嘛跟打卡上班似的,这都第四周了吧?”女服务员悄声,“你说那个订桌的男人是她什么人,俩人要这么雷打不动地赴约?” “谁说雷打不动了。” “啊?” 男服务员把手机顺着柜面一推:“3:07,他迟到快十分钟了。” “哟,还真是。” 宋晚栀低着头,轻轻抚过打磨云润的杯沿。 冒雨进来的两人和她背对着,在角落的桌旁小声交谈。雨里的小店清寂安静,细碎的话声悄然溜过她耳边。 “都怪这破雨,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什么事啊,这么急?” “明天新生报到日了嘛,我们部群里刚通知,今天校学生会提前开统筹会议,副部长以上都要到。” “你现在还是干事啊,也要去吗?” “不是我!副部以上哎,校学生会副主席肯定要列席的!” “哦噢,我懂了——你想去看江肆?” 宋晚栀抚过杯沿的指尖蓦地一抖,像是被水气烫到了似的,心跳加快几拍,她下意识想回过身去听她们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按捺住了,垂回眼去。 身后话声伴着雨声滴答。 “哎呀我是那种人吗?主要是去学习部长们的工作安排,顺便,顺便一睹江副主席真容嘛。” “看你这点出息。进学生会一年了,还没看够啊?” “你是不知道,我们江副主席一整年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重要活动必须列席外,根本见不着他几回。听说天天泡在他们自动化系实验楼区搞什么无人机,实验楼又不让随便进,想看都没地!” “要真那么喜欢,怎么不干脆去表白?” “表白?得了吧……那可是江肆,哪轮得着我啊……你没见学校论坛里扒吗?他前女友全是那种漂亮又浓艳的大牡丹花类型,无一例外哎,不是这种的他根本都不会看。” “也是。” 女生的话题在叹气声里转走。 半晌,宋晚栀抚紧杯沿的指尖才慢慢松开。她低眼看着,指腹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然后慢慢被血色充盈,浸满。 旁边杯内水面轻轻摇晃。倒影里的女孩五官素净,不见上妆,瞳仁乌黑,是很澄澈干净的那种漂亮。 但和浓艳、牡丹花,显然一点都不搭边。 “呼。” 女孩低头,吹皱了茶面,也揉碎了上面的人影。 半小时在檐下由急到缓的雨滴声里过去。 等店门再次久违地推开,探头的是一个穿着快递员服饰的小哥。他进来几步,有点不确定地对上柜台后的服务员:“你们这里有姓宋的客人吗?有她一个同城快件。” “客人?”服务员疑惑抬头,“客人的快递怎么会送到我们这儿?” “寄件人就是给的这个地址,说人应该就在这家店里……” “可能是我的。” 像沁过凉雨的声音熨过耳边。 男服务员意外回头,看见窗边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没什么动静地停在门边。 核对过信息,女孩低头在单上签字。 快递小哥有点迟疑:“寄件的那位宋先生让我再捎句话,说公司临时有事,过不来,很抱歉。” “没关系。麻烦您了。” 女孩递回纸笔。 枯等将近一小时,她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失落或恼怒情绪。 男服务员意外地看着。 风铃声再次摇晃,然后归于静寂。 宋晚栀对着空落的门口低了视线,转回:“那杯茶的账,请您帮我结一下吧。” “啊?哦不用的,订桌的先生提前说过,所有账单记在他那边,我们不能额外收您的钱。” 沉默一两秒,她垂眼,睫毛轻覆过浅茶色的眸:“好,谢谢。” “……” 男服务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女孩转身离开。 那道背影走得很慢,但门口那块玻璃更窄,很快就再看不见。 “还看?”女服务员过来,叩桌,“魂儿都给你勾走了啊?” “别瞎说。”男服务员咳嗽了声,继续擦柜台。 “哟,还不承认?每次人家一来,你那眼神就差贴上去嘬两口了,”女服务员撑着脸嘲讽,“那么好看?” “好看是好看,可惜。” “可惜什么?” “你没注意?”男服务员撇了撇嘴,低声,“她是个瘸子,就是没那么明显。” “——” 窗外啼声一寂。 风终于停下来,枝头的鸟抖了抖潮湿的羽毛,衔起半帘雨青云昧,扑棱棱地飞去街对边的西墙内。 S大校园里。 林荫道上雨声滴滴答答地敲着石砖,天不下了,树还在下。 这会儿学校里空荡荡的。明天才是正式的新生报到日,除了参加夏令营的新生,像宋晚栀这样提前很多天领钥匙到校的没多少;老生们的返校时间被刻意往后推了几天,免得乱。 宋晚栀抱着那个薄薄的快递来的文件袋,慢慢走在树下,纯白的长裙像败落的花瓣一样垂着,洗得娟白的裙尾缀上了几颗泥点。 她走得出神,直到显示着“妈妈”的电话打进来。 “栀栀,回学校了吗?”女人在电话那头声音轻柔地问。 “嗯,刚进校门。” “今天你——”对面迟疑了会,“和他聊得,还好吗?” 宋晚栀默然望了眼手里的文件袋:“…嗯。挺好的。” “好,那就好。” 女人很单纯,四五十岁了也还是没变。坏处是识人不淑,总是被男人们骗;好处也是好骗,所以很轻易就能相信和被安慰到,开始笑着嘱咐宋晚栀注意身体之类。 还是那些每次电话里都会聊起的话题,见不到的人总是百提不厌。 宋晚栀安静地听,也温和回应。 通话走近尾声,电话里的女人却例外地突然想起什么:“栀栀,上次你外婆说的那个事,你去问过了?” “什么。”宋晚栀下意识问。 “就住她隔壁的老太太家的小孙子,不是也考在S大吗?以前两家来往过的,论村里的辈分算远房亲戚呢。不过他家里人都搬去P市那边了,你找着问问,别不好意思,你外婆和人家老太太也讲过的。你说你考这么远,有个认识的照应一下,总比自己没亲没故的在那儿好……” 卢雅温吞着声絮叨。 宋晚栀却慢慢停下来。 她停住的路旁是一排长长的宣传栏,陈列着上一学年各院系的表彰名单。 她面前这几块归属信息学院的自动化系。那些五花八门的奖学金和竞赛项目的表彰列表里,几乎每项都有同一个重复的名字,以及同一张两寸照片。 照片里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比寸头稍长一些的黑发,反衬得他肤色沁着冷淡的白。双眼皮很深,开扇形,卧蚕饱满。眉骨与鼻梁如青峰连绵一般完美勾连,由此轮廓深挺而立体,下颌折角流畅凌厉,勒得正颜与侧颜都毫无死角地清隽。 侵略感很强的长相,于是明明慵懒也张力十足。 “说起来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卢雅犹豫,“你看我这个记性,怎么就给忘了。” “江…肆。” 望着照片下的署名,宋晚栀轻声念。 “哦,对的,是这个名。”卢雅松了口气,又笑起来,“你找过他了吗?他和你平辈,比你大些,见面记得喊哥哥……” “找过了。您别担心。” 树下的少女眉眼温软地说着谎,转身。乌黑纤细的长发被潮湿的夏天的风掀起来,轻拂过照片里少年桀骜恣肆的眉眼。 雪白的长裙略微滞涩,慢慢走远。 比大人们知道的都久。 她已经认识过他很多年……虽然只是单方面。 · 宋晚栀是这届S大自动化系一班的学生,宿舍也分在女寝2号楼的第一个学生寝室,104间。 明天才是正式报到日,寝室里4个床位空着3个。宋晚栀提前到校一个多月,早就习惯了寝室里寂静无人。 文件袋打开,倒出来是一只信封,褐色的牛皮纸质地,里面薄薄一沓。 信封上没留下任何笔触或痕迹。 宋晚栀没拆,她知道是什么。把它放进包里后,她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小台历,在今天那个数字上轻轻画了个圈。 再有两个月,她就要满18周岁了。 法定抚养费也领到那一天。 宋晚栀放下日历,轻呼出口气,换上浅杏色上衣和牛仔长裤重新出门。走之前她没忘从包里拿出眼镜盒,把那副有点木讷的黑框眼镜取出来,戴上。 黑框眼镜,她的防“扰”必备——高中三年能心无旁骛地学习,基本全靠它的。 今天是便利店兼职的最后一天。 宋晚栀把信封里的钱存进ATM机后,提前十五分钟到了校外。还在假期,学生都没返校,这家藏在大学区街角的小便利店里也没什么客人。 “小宋来啦?”店长跟她打过招呼,交待几句结工资的事后,把工作围裙递给她,“今天不用你收银,就把促销台上的旧货品下下来,把新货品摆上,然后你就下班吧。明天开学吧?别耽误了。” “好,谢谢店长。” 促销台是店里一个低矮的圆柱形小展台,靠在墙角,促销的货品会在展台上摆成造型别致的一圈,供客人挑选。 宋晚栀挺喜欢这项工作的,像堆积木一样。 耐心地“堆”完前面的造型,宋晚栀搬着店里的小凳子,绕去展台后面的墙角。 她左脚踝处有条旧疤,不能久站,好在展台很矮,坐着小凳子也不耽误。宋晚栀扶着膝盖,趴在堆得高高的促销货品后面,一只又一只地摞起稀奇古怪的造型。 天色渐晚。 摆完最后一件,宋晚栀微坐直身,仰在墙角前安静欣赏自己的“作品”。 就在此时,脚步声在促销台外走近。 最早过来的是个怨气满满的大嗓门:“今天竟然输给外联部那帮孙子,耻辱啊!真的,要不是我护膝护腕忘家里了,他们想赢我宣传部?门都没有好吗!” “行了,你最牛逼。”有人漫不经心地笑了。 那副嗓音仿佛天生缠着低哑戏谑,对谁都是一样地撩拨。 促销台后。 听见那个声音的宋晚栀却蓦地滞住,身影僵在墙角阴翳里。 外面两人不察,仍朝这边过来。 走在前面的元浩听得大喜过望:“真的假的?连你都这么说,看来我今年球技大涨啊。那你快帮我选个最帅的护膝颜色,回去就虐死那群孙子!” “……” 两人走到货架前,一道清挺身影停下。 只隔着几十公分的距离,谁也没看到藏在货品后雕塑似的女孩。 宋晚栀屏息,无声地望。 那人撑着长腿站得很近,目光沿着货架,由外向里懒懒扫来,随口道:“黑的吧。” “啊?为什么?” 低哑嗓音俯低,遣出一声冷淡又骚气的笑:“耐操。” 字音落时,江肆修长的指节停顿在货架尽头的护膝盒前。 一两秒后。 他微侧过脸,对上墙角里一双浅茶色的湿漉惊慌的眼。 银河落了吗(他有这么吓人么...) 第2章 宋晚栀已经快要忘记有多久没亲眼见过这人了。 大概两年零三个月。 最后一次见到江肆是在她高一即将结束的那个夏天。 那年的夏来得格外早些,烈日炎炎,他站在校广场中间很高很高的石阶上,漆黑的眼懒懒俯着全校师生方阵。风鼓起少年的衣襟,敞着的校服衣摆被吹得恣意飘扬,与他修长的身影相映,像高台上最张扬挺拔的旗帜。 千篇一律的发言里台上个个正襟危立,只有他站不成站相,唇角牵着漫不经心的笑。 那是高考前的誓师大会,也是月末例行的奖惩仪式。 江肆领完竞赛奖状后没下台,就退后两步站在旁边,直等到念检讨的学生们灰头土脸地上来,又一个个下去—— 他再次上前。 师生方阵里响起压低的哄笑声,个别老师都绷不住。 拎着奖状作检讨,江肆大约是安乔中学有史以来第一人。偏偏这一幕对他来说从来不算新鲜。 “等太久,忘了,”少年叩了叩话筒,神态颓懒又张扬,“那就…同上吧。” 底下师生还懵着。 江肆已经退后一步,懒洋洋行了个躬身礼,散漫敷衍到极致,眉眼浸着那点嚣张笑意却也撩人到极致。他对着脸都青了的领导们一招手,转身下台。 …… “啪。” 修长指节在她眼前捏了个清脆的响指。 宋晚栀蓦地回神,抑着惊慌抬眸。 记忆里那人此刻就近在咫尺,已经懒洋洋直回身,“想什么呢小朋友。” “……” 宋晚栀的唇颤了颤。 他大概就是随口一问,所以没等答案就转回去了,余光都没留下半分。 而到此时他回过身,宋晚栀才看见,江肆今晚穿得单薄,上身就一件领口松松垮垮的白色线衣,黑发收拾得干净利落,修长的颈线完全曝露在光下—— 大片的红色荆棘文身,像烈火一样探出白衣,缠绕攀附在他后颈。 与他的冷白皮相衬,更灼得她眼里发涩。 拿起的护膝盒被江肆随手抛给身旁。 元浩手忙脚乱地接了:“人要是没成年,你他妈可是在犯罪。” “我犯什么罪。” “开荤话,教坏未成年啊。” “嗤。那也算荤话?”他侧迎着光,半低着头拿出手机,边摁边笑,“改天找个机会给你念几句,长长见识。” “艹,”元浩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你到底还是骚到男女不忌这一天了是吧!” “你不行。我挑食。”那人散漫地应。 “——” 回神的宋晚栀被迫想起他俯到身前的那句,雪白脸颊一下子就灼上嫣色。 她慌忙低头,扶着货架起身。 只是还没迈出去第一步,她停住了。 货架到促销台之间也就半身的空隙,那人身影在出口外拦了大半,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女孩举步维艰,艳红浸透了脸颊也不敢出声,元浩看不下去了:“嘿,江副主席,堵着人小姑娘耍流氓,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 正回信息的江肆略一撩眼,顺着元浩示意回身。 低着头的女孩被他堵在身后十几公分的货架墙角里,站起来也还是像方才种在角落里一样纤瘦,额头还不太及他肩头。 下颌尖尖的,一寸雪一样的白,唇似乎微微咬着,从粉间迫出一点深红来。 江肆眼皮一跳,退开。 “哦,”他语气如常散漫,“抱歉。” “没…关系。” 没了距离遮蔽,江肆看清了。 女孩低着眼,乌睫还轻轻地颤。似乎怕他怕得厉害。 ——他有这么吓人么。 江肆微微挑眉。 像是验证他的想法,得了空隙的女孩有些慌乱又迫不及待。她从货架和展台间出来,就匆匆又滞涩地走过他面前。 长垂的乌黑发丝盘踞她雪白纤细的颈,擦过那一秒,江肆嗅到她身上有种淡淡的苦茶香,清涩又凉淡,像雪里钻出的纤弱叶芽。 茶香最末,涩尽甘来,一点蜜意钻心入骨地勾人。 栀子香。 江肆眼皮又跳了下。 等女孩走过去了,他才不轻不慢地撩起眼,视线啜上她细白的颈。 元浩跟着看了几秒,然后露出意外的神色。 等那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哎,”元浩回头,“这小姑娘好像是个瘸——” 江肆眉眼一收,懒耷下漆黑里点着微光的眸:“有没有点礼貌。” “?” 元浩噎了半天,等那人转身往外走了才反应过来,气哼哼上去:“江副主席这是认识人家啊,这么维护?” “是有点眼熟。” “??”元浩显然不信,“艹,你这年纪越长泡妞水平越回去了,还眼熟,你以为你是宝玉哥哥呢?” 江肆笑了下,取了烟盒晃出来根,不以为意地咬进唇间:“你什么时候见,”他回头,眸子点漆似的透着淡淡嘲弄,“我碰过这种乖乖女?” 元浩语塞。 这倒确实,实得全校皆知。 几分钟后。 目送一路上第三个被敷衍走的女生,元浩叹气:“对不起,我忘了,你一直是被泡的那个。” “嗯。”江肆轻抵过烟头,嗤笑,“这不是我人生准则么。” “什么准则?”元浩顿住,“噢,就你那不主动不在意不挽留的三不守则?” “……” 江肆突然没动静了。 元浩走出两步才察觉,回头看去。那人摸出手机停在原地,几秒后,看着昏暗里莹莹发光的屏幕,他咬着烟,微皱起眉。 路灯光影将他眉骨薄削得深挺,就连皱眉也多几分野肆的性感。 元浩拍了拍塑料袋:“学生会又有事了?” “不是,我奶奶。”江肆疏懒了眉眼,揣回手机。 “啊?” “让我照顾一个什么,”江肆下了烟,走到垃圾桶旁摁灭,“远房妹妹。” “咱学校?哪个专业的?” “不知道,懒得问。” 元浩笑起来:“可以啊,谁家长辈这么大胆,让你照顾妹妹?这不是送羊入狼口吗?” 夜风拂来一阵茶花清香。 江肆停了几秒,随即回神。 “滚,”他走出去,低哑嗓音在夜色里拖得懒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何况我这种有原则的人。” “……” · 新生报到日大概是每个学年最杂乱繁忙的一天。 宋晚栀吃过早餐,拿着从跳蚤市场预买的旧教材去了图书馆——今天学校里到处都会吵闹得厉害,大概数这里最清闲。 图书馆里有大片的落地窗,阳光肆无忌惮地挥洒在馆内,黄白桌木被釉上一层青葱的夏意,翻动的书页间仿佛都能生出花来。 宋晚栀很喜欢这样安静的、不必匆忙的时间,于是天边的太阳朝生暮死,除了午餐和散步,她在图书馆里度过了一整天。 傍晚时候她才离开,穿过被新生们搅扰了一天的校园,向女生寝室楼走去。 104的寝室门没关。 宋晚栀站在门外犹豫了会儿,还是抬手敲了敲门,然后才推门进去。 空旷了一个月的寝室地上堆满了行李和桌椅,乍一望去无处落脚,宋晚栀有点怔然地停在玄关中间。 “咦,刚刚是不是有人敲…门?”一个女声从玄关外的墙后探出身,她对着宋晚栀一呆,“你是?” 宋晚栀刚想开口。 “啊,你就是最早到结果一天都没露面的那个宋晚栀对吧?”留着梨花烫中短发的女生弯眼笑起来,朝她伸手,“你好,我叫王意萱,住在你对铺。” 宋晚栀上前,晃动的纯白长裙微微滞涩:“你好。” 王意萱呆了下,下意识问:“你摔到腿了吗?” “小时候留下的旧伤。”宋晚栀并不介意,轻声答道。 王意萱脸一红,露出尴尬无措的表情:“对、对不起啊。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磕磕巴巴的话声被转椅的轮子碾碎。 从宋晚栀斜对角的视线盲区里,一只电脑椅缓退出来。 椅里坐着个女生,让人第一眼注意的就是她那一头乌黑笔直的短发,发尾像被一刀劈断了;而再对上她面无表情的眼神,又会让人觉得那是她拿眼刀劈的。 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坠着“酷girl”的标签。 “邢舒。” 酷girl只留下冷酷的两个字,就把机械感十足的耳机扣回去,椅子也拉回电脑桌前。 有邢舒这一打岔,王意萱明显松了口气,她凑近两步捂着嘴,小声对宋晚栀说:“邢舒就这样,不针对谁,我和她一块到的,她今天一天加起来跟我说了不到10句话。” “…嗯。” 宋晚栀没什么朋友,以前也没住过宿舍,因此即便是同性,她也不太能适应对方这样亲近的距离。但担心退开会让王意萱尴尬,她只好微垂下眼,藏住那点不自然。 “邢舒跟我连床,住你斜对铺,然后和你并床的是康婕,大美女!”王意萱用多张大一倍的口型表明了赞叹,“不过她在阳台上接家里人的电话,应该——” 话声未落,阳台的玻璃推拉门被刷一下拉开。 “好了好了知道了,”披着栗色大波浪卷长发的女生嫌弃地擎着手机往里进,“不堵车才一个小时的车程,还没我上初中那会儿远,别念叨得跟我出国了似的好不?” 不知道对面又说了什么。 “好好,周末就回,挂了,么么。”女生敷衍又迅速地收线,抬头时一甩长发,对上宋晚栀她愣了下,“新室友?” 没等宋晚栀开口,王意萱笑着替她说了:“她就是你旁边那个床铺上贴着的,名字特别好听的宋晚栀。” “我是康婕,”女生挥手,“喊我康姐或者婕婕都行。” 波浪卷发下那张面孔漂亮得近艳丽,宋晚栀在心里认同了王意萱说的那句“大美女”。 “正好人到齐了,走,今晚校外撸串,我请客!”康婕以和那张妩媚脸蛋完全不符的豪迈气势一挥胳膊,率先向外走去。 “……” 宋晚栀的婉拒没有任何出场机会。 尤其在邢舒皱了几秒眉都扯下耳机起身的情况下,她只好放下背包,也跟上去。 S大校园的占地面积,委实可以用“广袤”形容。 宿舍楼一路到北门外的烧烤园,天色都被她们走得黑了下来。 “烧烤园”店如其名,就是室内室外圈起来的一大块园地。室外露天的占大部分,用深色的塑料布搭起长方形的大帐篷似的空间,夏天防蚊,冬天避寒。 今晚新生报到第一天,店里生意却格外火爆。 “没地方了吗老板?”康婕轻车熟路地进了园子,完全不像个刚来的新生。 老板一边在煎炸的油烟中间忙活,一边抽空问:“几个人啊?” “四个。” 老板把手里烤着的翻了面,回头扬声问:“小井,最里面大棚子还有桌吗,四人的?” “好像还剩一张。” “那你领他们过去吧。” “好嘞。” 宋晚栀落在最后,走得很慢,细白的胳膊和指尖不安地垂在裙边。 她有点后悔出来前没戴那副黑框眼镜了。 那一尾纯白长裙在夜色里格外显眼,而她肤色更白,在棚间随意支起的灯火下半点不逊月色或雪色。即便她低垂着头颈躲藏着眼,还是被一些目光肆无忌惮地瞄上来打量。 可她没办法走快。 短暂却又漫长的一段路后,宋晚栀终于到了支起的棚前。 没比她快几步的三人刚进去,康婕的声音藏在吵闹的背景音里传出来:“今晚怎么这么多人?” “嗐,你们也是S大的吧?今晚你们校学生会聚餐,这最大的棚子都让他们占了。” 雪白的长裙尾摆擦过深蓝色的棚布,在那句话声里蓦地一停。 校学生会,聚餐? 宋晚栀还未及反应。 “这怎么回事?怎么又领人进来了?”最靠外那桌一个男生站起来,不悦问,“刚刚已经跟你们老板娘商量好了,这个棚子我们今晚包场啊,你们怎么安排的?” “……” 随着男生开口,棚子里的笑闹声慢慢停住。 几桌目光齐刷刷压了过来。 宋晚栀下意识抬眸。 不知道是那个人太过引人注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一眼,她就望见了几桌正中——江肆正懒撩着眼靠在桌旁,薄唇间叼着根没点起的香烟,要掉不掉的,开扇形桃花眼纳着笑,整个人都松散得漫不经心。 却又勾人得要命。 就在宋晚栀失神的那一秒,那人仿佛察觉了什么。 薄唇间的香烟轻轻挑起,他眼帘一掀,漆黑眸子沾着未褪的笑,隔着灯火和缭绕的夜色懒懒望回来。 目光相合,俱是一寂。 “咦,”江肆身旁坐着的元浩都愣了下,压声问,“这不是昨天便利店那个——” 话刚说一半。 两人视线里穿着纯白长裙的女孩回了神,下颌尖尖的脸儿好像都吓得更白了点,她迅速扭头,惊慌地躲掉了江肆的目光。 看侧影,仿佛下一秒就要夺路而逃。 江肆唇间抿着的香烟轻轻一顿: “?” 他是能吃了她吗? 银河落了吗(哪个) 第3章 元浩都有点难以置信。 “嚯,这是装不认识啊?”等反应过来,他乐得转回头,“这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但不受你魅力影响还畏你如虎的小姑娘,你快反省反省,到底对人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人神共愤的事?” 江肆轻眯了下眼,修长指节间银色打火机翻转几圈,被他勾回掌心。一点情绪从他眸子里泛起,旋即又压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他拈起酒杯,随口道。 元浩琢磨了会儿,断言:“肯定是你那天那句‘耐操’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江肆无声一哂,落回视线。 不远处的棚子入口。 宋晚栀绷紧的薄肩慢慢松下。她余光见那人已经挪开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如常,心里的紧张和慌乱褪了,却又后知后觉地咕嘟起几颗酸涩的泡泡。 他大概已经忘记见过她了。 这样也好…这样才好。 宋晚栀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像是把心底那些酸泡泡吐出来。她重抬回眸,望向身前一两米还在交涉的康婕几人。 叫小井的店员正赔着笑:“外面实在没地方了,商量商量,反正那空桌你们也用不上?” “商量也不行,说好的事了,”之前起身的男生表情难看,“我们副主席和部长们都在呢,我要是答应了你们这边,校学生会正式聚餐让外人插一桌,这得算当着各部门面丢内联部的人——回去部长不骂死我才怪。” 店员还想说什么。 “算了。不让就不让,我们换个地。”康婕有点不耐烦,回过身正巧对上门口的宋晚栀,她迟疑了下,“你……脚没关系吧?” 宋晚栀醒神,微微摇头:“几步路,没关系。” “那——” “学长!”棚子里面突然跑过来一个女生,停到内联部那个负责干事身旁,“主席说聚餐而已,用不着赶人。” 内联部男干事不确定地问:“江副主席说的?” “嗯。” 男干事表情古怪地抬头,目光在店员身后的四个女生身上一掠而过,最后停在为首的康婕脸上。 一两秒后,他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好吧,反正都是学妹,以后说不定也是我们学生会的人。你们过去坐吧。”男干事笑容一展,热情地把她们领过去了。 说是单独一桌,但离着学生会那边最近的一张桌连三十公分都不到。 宋晚栀和王意萱坐在一边,王意萱在她坐下后迅速撇过脑袋来,小声嘀咕:“这学长变起脸来也太快了吧?” “……” 话声刚落,才离开的男干事又笑着凑回来了。 王意萱吓了一跳,连忙绷回腰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不过男干事显然没听到,将手里的烧烤铁盘往桌上一搁,不偏不倚就在康婕面前:“学妹们别客气啊,这是我们点多了的——他们店今晚人多,上菜肯定慢,你们先吃着。” 康婕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接了:“谢谢学长。” “哎这位学妹,”男干事弯下腰问,“你跟我们江副主席认识吗?” 康婕挑眉抬头:“江肆学长?” 男干事眼一亮:“果然认识啊。”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康婕笑着低头翻菜单,“我是S大附中的,你们副主席的名号两年前就传过去了,那句‘S大和江肆,至少得上一……咳,全附中还有谁没听过的?” “啊,你们不认识?”男干事愣了下,似乎很意外,随即又笑了,“没事没事,早晚会认识的。” “?” 对方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但那几桌仍时不时有人往这边看,目光尽数是奔着康婕去的,还常传回几声笑来。 康婕莫名其妙地扭回头:“他是不是喝大了?” “才不是呢,”王意萱低头,露出打趣暧昧的表情,“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个反应。” “为什么?” “学校论坛早就有个帖子,不知道哪位神通大牛扒出来了江肆高中时候所有前女友们的照片,”王意萱朝康婕眨眨眼,“全都是像康姐你一样的超级大美女,人间富贵花。据说江肆自己都承认了,他就喜欢这一种类型!” “所以?” “很明显呀,江肆看你面子上才让我们进来拼桌的嘛。” “……” 两人聊得热闹,学生会那几桌的声音更躁动环绕。 背景音纷杂得像海潮,一浪高过一浪,汹涌地冲撞拍击着。海里有叶小舟,在铺天盖地的海浪里窒息地飘摇。 宋晚栀安静地低着眼,望着菜单。 其实这不算什么。真的。 毕竟他传闻里的前女友们她都亲眼见过,在安乔中学的很多个角落。 喜欢上一个人以后世界会变得很小很小,好像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名字、看见他的身影。只是那些恣意又张扬的笑容,那些慵懒又散漫的注视,示威地挽着他胳膊的手,企盼地接近他下颌的唇,从来都不是她的。 她只是站在一个很远的角落,藏在影子里,一直难过又安静地仰头望着他罢了。 而说起难过,这点议论和玩笑更不算了。 宋晚栀见过江肆被别的女生亲吻,那大概是某天傍晚安乔中学的操场,她一个人坐在空荡的看台上。台后他倚着斑驳的红墙,咬着烟侧迎着很淡漠地笑了下,阳光碎在他眼角,揉成不屑还是别的什么。他拿下烟朝那个女生勾了勾手,女生抛下了矜持就吻上去。 于是单词书成了一片空白,白不过女孩苍弱攥紧的手指尖。 她竭力扭过视线,没去看最后一眼。 那其实也没什么,很正常的,宋晚栀知道,大概没多少女生能承住江肆那样的蛊惑。所以他从不主动,更不需要,就算安乔里被玩笑作“渣得明明白白”的三不原则一直流传着,也永远有飞蛾扑火。 她也是飞蛾。 只是隔着不可逾越的透明玻璃停在雪地里,望着窗内明亮的火。她心里太冷了,她多渴望那一瞬的滚烫和灼热,哪怕被烧成灰烬,可她的理智却又知道,不是每一只飞蛾都有那样不顾一切的自由和资格。 至少她没有的。她的自尊不允许她重蹈卢雅的覆辙。 “…晚栀?晚栀??” 提了一截的声量让宋晚栀蓦地回神,侧眸望去。 “你手机响,响了。”王意萱愣了下。 近在咫尺,女孩勾翘的眼角微微泛起一点薄红,浅茶色的眸子像釉上层水色,潮湿干净。 宋晚栀慢慢回神,察觉地拿起震动的手机:“抱歉,我…出去接一下。” “哦,哦好的。你去吧。” 等那个背影消失在棚子外,王意萱才呆呆地转回来,问:“你们有没有觉得,晚栀的眼睛好好看哦。” “花痴。”康婕笑话。 王意萱脸一红:“真的!之前她戴眼镜我都没注意,近距离看特别好看!就,就网上说那种,又纯又欲的感觉!” “你别是弯的吧?” “哎呀康姐你又开我玩笑!” “……” 这通电话是卢雅打来的。 宋晚栀没什么朋友,卢雅和那个人离婚以后她就连亲人也没多少了。手机通讯录里存着的号码不过那么几个,会联系她的也只有母亲。 烧烤园里吵闹得厉害,宋晚栀捂着话筒都听不清,只好沿原路出去,到园子外面的街边。 顺着矮墙下又走了几十米,宋晚栀拐进一旁岔出去的巷子里,身旁终于安静下来。她停到墙前,脚边树影像海浪似的轻轻摇动,夜色混着月色,倦懒地卧在树顶。 “栀栀,你是在学校外面吗?”卢雅听她这边静了,主动问。 “嗯,今晚有室友聚餐。” “室友?嗯,这样好,这样才好,以前我就觉得你该多交几个朋友的,外向一点……”卢雅絮叨过交友论那一套,才想起正事来,“栀栀,你昨天是不是跟我撒谎了?” 宋晚栀怔了下。 想起骗母亲说已经去找过江肆的事,她一时心虚,默然几秒才轻声问:“什么谎?” “宋昱杰傍晚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昨天公司临时有事,没能过去和你见面。”卢雅轻轻叹气,“你怎么却和我说,你们聊得很好呢?” 宋晚栀没答,只微微蹙眉:“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卢雅一默。 宋晚栀把手机攥紧了些:“我们说好,他不可以再联系你,就算联系了你也不要理的。” “这,这不是你刚到大学吗?”卢雅迟疑,“他想给你送些日用品,问我方不方便去你学校里——” “不方便。” 宋晚栀的声音轻柔,却斩钉截铁,毫无余地。 她鲜少会打断别人说话,对卢雅就更是。卢雅讪讪片刻,又叹了口气:“栀栀你不要生气,你不想他去我会跟他说的,叫他不要去打扰你。” “是不要打扰我们。”宋晚栀轻声纠正。她像是被落下来的影子压得微微低了头,长发垂过她肩颈,藏起她苍白清秀的眉目。缓了半晌,她才终于找回情绪平静的声音,“既然从前没有负过责,以后也就不要负了。” “他就是想弥补过去……” “过去没办法弥补,过去就是过去了。”宋晚栀安静说着,“我成年前的最后两个月,领抚养金还是会按他说的方式。两个月之后不要再见面或联系,这是我对他的唯一要求。” 沉默过后,卢雅叹声:“好,妈妈听你的。” “……” 手机屏幕熄下后,宋晚栀又在夜色里站了很长时间。 她仰头看着枝叶缝隙间漏出的细碎星子,像夜空戳破的空洞,云很低很低,仿佛随时都要倾压下来。 她记得宋昱杰很多年前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那晚镜子里五六岁的小孩哭得嗓子都哑了,最喜欢的那条裙子也磕破了,血迹像梅花一样开在裙摆,而那个男人提着行李箱的背影在夜色里越走越远。 他没回过一次头。 那就别再回头。 十几年后中途悔过,作一副父女情深的姿态,只会叫人发笑罢了。 宋晚栀这样想着,却笑不出来。 她只觉得今晚格外地累,像是被抽干净了力气。她迫着自己一点点收拾情绪,沿着墙根绕出拐角,在昏黑里慢慢走近那片热热闹闹的烟火人间。 不过没走出去很远,宋晚栀就又停下来。 十几米外的墙根前,一点猩红在夜色里明灭。微光勾勒出一只夹着烟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每一根折起的弧线都透着凌厉的美感。 手如其人。 凭一只手就能认出一个人,这种“特异功能”宋晚栀自己都觉着奇异。 但她不敢出声,就安安静静站着,安安静静看。还好月色很暗,又有路旁的树影和晚夏的夜风藏着她,那人应该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香烟燃尽。 那人将烟蒂扔进垃圾桶中间的香烟区,转身折回。 只是刚近路灯下,他就被人拦住了。 “江肆!” 一个高挑漂亮的女生喊着那人名字,跑进宋晚栀眼帘。 正往前走的宋晚栀已然离得很近,没提防这一幕,慌张之下,她本能转身躲到旁边的树后。 回过神她心底生出点微恼。 那两人在明,她在暗,他们本来就看不到她。况且她又没做什么,那两人都未必认识她,更不需要躲。像做贼似的。 可躲都躲了。 宋晚栀在心底叹气,迟疑着是等还是走。 七八米外。 “江大主席不急着回去吧?”女生笑容晏晏地背着手翘着肩,“我想和你聊几句哎。” 江肆刚抽过烟,心情还算不错,懒懒靠回墙边:“什么事,说吧。” “今晚在棚里拼桌的那几个女孩,好像是今年的新生,”女生眨眨眼,“你认识她们?” 江肆低垂着眼皮,随意拨弄手里的银制火机:“不认识。” “咔,哒。咔,哒……” 打火机的金属盖帽甩得一开一合,扣着不紧不慢的节奏,在夜色里格外清脆。 而江肆的视线也一直没抬起过。 路灯下女生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不过仍是笑的:“你竟然不认识?那好冤枉哦,棚子里的学弟学妹们这时候应该都在讨论,你是不是跟里面那个女孩在一起了呢。” “哪个。”江肆没抬头,似随口问。 “啊?”女生一愣,“当然是穿黑色紧身上衣、波浪卷长发的那个。” “……” 江肆未置可否,仍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火机。 片刻的沉默里,女生的表情却微微变了:“你,你不是只喜欢这一种类型嘛,难道这次不是因为那个——” “咔。” 银制火机的盖帽弹开,这次迟了几秒,才缓声合上。 半垂着眸的江肆眼皮轻挑起来,看了身前女生几秒,他嗤地笑了:“是那个又怎么样,”他从墙前直起身,嗓音被烟灼得低哑慵懒,“我喜不喜欢,用得着你们操心?” 女生神色一慌,连忙伸手拉住要离开的那人:“江肆,我不是那个意思!” “松开。”江肆止身,语气仍散漫如常。 “……” 须臾寂静。 宋晚栀心想两人是不是走了。她从树后轻探出身,就见不远处的女生不但没松手,反而是眼睛一闭,已经踮脚就要吻上江肆的唇。 墙前,江肆懒洋洋地侧了下脸,避开了。 与之同时。 街边一辆车驶过,炽白的车灯将几米外树后纤细的影儿转过半圆,投到他身侧,然后被昏暗的夜色一口吞了下去。 江肆拨着打火机的手蓦地一停。 几秒后,他略微挑眉,望向不远处的那棵树后。 “我不懂,”直到身前哭腔的女声勾回他的注意力,“既然以前她们可以,为什么我不行?我不就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吗?” “……” 江肆落回眼。 那双点了墨似的眸子依旧漆黑平静,抑着一丝淡淡不耐:“兔子不吃窝边草。其实我喜欢男的。” 女生愣住,带着泪花的脸仰起来看他。 江肆低头,动作疏懒却冷漠地拽开她的手,而后他抬眸,那张清隽面孔上勾起个薄凉的笑:“理由你随便选,我无所谓。” “…江肆!你太混蛋了!!” 死寂几秒,女生哭着跑开。 “……” 夜色终于安静下来。 宋晚栀按着胸口,脸色发白,屏息倚在树后。 那一秒里车灯掠过,她猝不及防,仿佛在光影交割间对上了他漆黑的眼。 但又好像是错觉。 应该是错觉吧。 就算不是,那人应该也习惯被注视了。 宋晚栀这样安慰着自己,但还是小心躲起来。 直到听见江肆走了,她才松开压在心口吓得发僵的手指,悄然从树后探身。 方才的墙下确实已经没人。 宋晚栀长松了口气,她从树后走出,挪着发涩的脚步,慢慢顺着原路折返。 康婕她们大概等好久了。 第一次聚餐就这样迟到,实在不应该…… 宋晚栀转过拐角,准备踏进烧烤园的院内,但却突然停身,险险收住—— 只差毫厘,她就会撞进墙后那人怀里了。 “对不——起……”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懒懒叠着的长腿。 让宋晚栀还没抬头就滞在原地。 “哒!” 近在咫尺,银制火机的盖帽甩上。 宋晚栀被勾回神,眼神惊慌地仰起—— 拐角后的墙前,那人低着漆黑的眼,懒洋洋地放下火机,侧身睨了过来。 “听墙角是很不好的习惯,”江肆笑了,那双勾翘的眼尾微微耷下,像深情又放浪,“家长没告诉过你吗,小朋友?” 银河落了吗(怕我) 第4章 宋晚栀足足怔了五秒,也屏息了五秒。 等被胸口的窒息感迫着回神,她才本能放开呼吸:“对不起,我不是故——咳……” 想退开却没来得及。 冷淡的薄荷雪松,混着缭绕的不知是烟草还是香根草的迫人,在吸气那一瞬就攫取了她的呼吸主权。 宋晚栀一句话都说不完就难抑地咳起来,声音压得越轻就咳得越狠,胸口越撕扯似的折磨难熬。 江肆就那么倚墙看着。 身前女孩站得离他极近,纤细的手指将她自己下颌扣得很紧,脆弱的颈线绷得如弦,仿佛下一秒就能折断似的。可咳嗽从来是越压越止不住的,她终于受不住,背过身去。 于是晚夏里,女孩轻薄的白衫更裹不住漂亮的蝴蝶骨,同白得细腻的颈一起,在江肆眼皮子底下随着咳声一下一下轻轻颤动。 江肆眼皮蓦地一跳。 原本松散握在指间的金属打火机一秒就被他扣进掌心。江肆敛淡了那点恣肆笑意,错开眼去。 宋晚栀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 她刚刚听那人已经离开了,扶着墙慢慢转身,却见江肆就停在一两米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 宋晚栀一惊,刚松开的手指又压回去。 咳得沁出艳色的唇重新藏住,像沾了夜里露水似的乌黑瞳子惶然望着他。 江肆眼神动了动,什么都没察觉似的挪开。 停了两秒,他手里矿泉水瓶递过去,嗤声一笑:“我就抽了一根烟,你咳得像我逼你抽了一盒,碰瓷么?” 宋晚栀赧然地攥紧指尖,眼睫微颤地垂下:“谢谢,不用了。” 江肆慢慢转回眸子,盯她两秒,又一笑:“怕我?” 这一次他嗓音里莫名地凉。 宋晚栀没来由地心里一抖,无声又不安地仰眸看他。 江肆往前踏了一步。 完全是本能,宋晚栀白着脸儿向后一退。 那人停住,长眸微敛:“我是病毒吗?” 宋晚栀僵着摇头。 但随时准备转身就跑的模样,一点都没藏住。 江肆低头,哑然笑起来。 心里方才就生出的那点躁意不但没压下,反而被她一两个小动作和细微表情弄得更甚。 江肆抬手按了按颈后。攀附在他冷白皮上,红色荆棘文身的颜色殷得深了些。 他却侧过身,似乎懒得再看她:“进去吧。” 烧烤园里正热闹。 宋晚栀望了一眼就低回头:“谢谢。” “……” 这一声更轻。 像一捏就能揉碎了似的,听得江肆眼皮直跳。 偏女孩踝足微跛,明明慌张得不敢看他,却还是走得滞涩。那种特殊的清涩的苦茶香,随她几根乌色发丝被风拂起,又一次缠进他呼吸。 江肆微微仰起视线,无谓地笑了声。 他斜倚墙前,摸了烟盒晃出一根,随意咬住了,就神色松懒地靠回去,半眯着眼看她一点点挪近,又向另一侧挪远。 轻软烟头被他叼着,在唇齿间慢慢厮磨、咬过。 末尾,江肆喉结微动。 “既然烟味都闻不得,以后就别学人听墙角了。” 宋晚栀住了一下。 她听出那话里嘲弄,脸色微微苍白,但她没辩解也没回头,无声走远。 灯火渐深。 没开封的矿泉水被毫无留恋地扔进街边的垃圾桶里,江肆转身,叼着那根没点的烟迈入夜色。 · 新生开学不到一周,S大论坛里已经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今年新生里来了个叫靳一的,无论颜值脾性还是成绩都是一绝,报到当天以一己之力搅出来的惊动大半个美院的事情更绝——于是成功跻身校内论坛顶流,与江肆被并称为“S大双草”。 二是,传闻独霸S大校草宝座两年的江肆,又有新女友了。 “我觉得不可能,一定是假的。没听说最近有谁跟他告白成功了啊。”王意萱说这话的时候正坐在自己床边,一边晃着垂到桌前的腿,一边咔嚓咔嚓地咬着零食果干。 几天下来,四人熟悉多了,王意萱的吃货加二货的本性也早就不藏了。只要她在寝室,各种零食就没离过手。 寝室斜对角,桌前对镜的康婕眉笔停下,疑问:“告白这种事,还是女生给男生,只有当事人知道很正常吧?” “拜托康姐,那是别的男生吗?那可是江肆!”王意萱拍了拍床边的护栏,“要换了是你告白成功,你难道不会通传天下——让觊觎你男友的无数小妖精全都知道,这个男人,至少现在,已经是你的了!?” 康婕举着眉笔思考片刻:“言之有理。”遂点头转回。 王意萱眼珠一转,放下零食袋,她扒着护栏往康婕的方向趴了趴:“康姐,你要不要挑战一下?” “挑战什么。” “跟江肆告白啊。” “?”康婕手一抖差点画歪了眉,她扭头,“你看我像疯了?” “就是没疯才说让你尝试嘛。你现在可是我们院系公认的系花,江肆又就喜欢你这种类型,你上的难度一定比其他人低多了!” 康婕叹气,靠在椅子里转回来:“虽然姐姐的人生确实幸福顺遂到毫无难度可言,但我也完全不想闲着没事给自己找这种地狱模式的刺激好吗?” “难道你对江肆完全没感觉?” “你这个问题就很诛心。” “嗯?” 康婕放下眉笔,站起来,晃去王意萱床边:“子曰食色性也,江肆那种长相,是个女生大概就很难免俗——姐姐我当然也一样。” “那姐姐抓紧机会呀!” “少给我出馊主意,”康婕停下,把兴奋的王意萱戳着额头摁回去,“就他那‘不主动、不在意、不挽留’的三不原则,说是交女朋友,怎么看怎么像找个自动防御型挡箭牌——我是多欠虐才会跳这个火坑?” 王意萱遗憾叹气:“我要是有你这张长相身材,我一定跳。说不定我就是最后一个了呢!” “嗯,他的前女友们也是这么想的。” “扎心了康姐!” “就是要扎碎你不理智的幻想。” “哼。” 王意萱说不过康婕,干脆转向自己床铺对面:“晚栀,你来说,如果是你,你上吗!” “……” 104寝室里安静下来。 打算进洗手间的康婕去而复返,嫌弃:“别打扰我们栀栀学习行不行?邢舒除了打游戏从不着家,你除了美食和美色毫无爱好,栀栀已经是我们104村在学业上最后的希望了。” “哎呀说说嘛,她都图书馆自习室地泡好几天了,偶尔放松一下脑子是好事。” 从书桌前抬起头的宋晚栀摘下一只耳机,默然几秒,她低垂着眼睫轻声道:“不会。” “咦?为什么?”王意萱扭头。 康婕插笑:“她要是说会,你才该问为什么。” 王意萱思索两秒,郑重点头:“也是,咱们晚栀一看就是最纯洁乖巧的那种,比白纸都干净,估计异性的手都没拉过。怎么看也不适合和江肆那号人物碰在一起。” 宋晚栀低着眼,无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比如有些事她不去争,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太在乎了。 宁可永远得不到,她也舍不得拿自己可以偷偷喜欢他的资格去赌,她输不起。因为这是关于他她所仅有的唯一了。 “——叮铃铃!” 突然响起的闹钟把寝室里的三个人都叫回神。 王意萱伸手关了以后才茫然自问:“我为什么会订这个时间的闹钟?” “今天周五。”宋晚栀扶着桌边,慢慢起身。 “嗯?” 桌上的教材被女孩合上,抱进怀里。 白色长裙擦过椅边,那双浅茶色的眼瞳安静仰起:“周五晚上7点,是自动化系的新生年级会。周一通知的。” 死寂一秒。 “靠!” “日!我也忘了!萱萱你快发消息给邢舒,她肯定不记得!” 窗帘外透的影子里一片鸡飞狗跳。 半轮清月蜷在云后,没精打采地窥着这片躁动又静谧的校园。 等乌色的云被不知道打哪来的晚风揉碎吹散,月亮也掉进三教701的教室窗口。 信院副院长兼自动化系的系主任余宏伟就站在讲台上,以“自动化是人类社会现代化的基石”为开篇,由点及面,到此刻已经滔滔不绝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 “屈才了啊。”王意萱坐在宋晚栀身旁,小声嘟囔,“咱副院长这口才,就该去人文社科类的学院,留在工科院系实在是对人才的莫大浪费。” 康婕冷笑:“才二十分钟,信不信人文社科类的能给你讲一晚上的星辰大海?” 王意萱惊吓得咽了口唾沫。 大约是感受到台下新生们的怨念,系主任终于在年级会进行到第三十分钟前结束了演讲。 “知道你们听得不耐烦了,我就说这么多,好吧?”余宏伟笑着道,“后面还有系里例行的新生素拓活动,当然,不是我来安排,你们可以松口气了。” 教室里一阵笑声。 不过新生们确实松了口气。跟随着余宏伟的视线,他们望向教室虚掩的前门。 然后就是长达十秒的寂静。 余宏伟面上的笑变得无奈,他走下讲台,去前门旁边推开半扇,上身探出去:“怎么,还要我请你进来?” “……” “这会儿接什么电话?少推脱,就你的事,赶紧挂了。” “……” 走廊上昏昏暗暗,坐在灯光明炽的教室里,即便是前排的新生好奇地翘首往外,也根本看不清门后站着什么人。 但这不妨碍他们讨论。 “谁啊,这么大架子?系主任的面子都不给,还能是院里的领导或者教授?”王意萱惊奇地问。 康婕没抬眼:“明显是和相熟的年轻后辈说话,学生的概率比较大。” “不能吧,什么学生能有这派头——” 王意萱突然毫无征兆地断了话头,像是被什么掐着嗓子了似的。 在旁边解题的宋晚栀有些意外。 她正要去看王意萱,就听教室的四面八方响起相近的惊呼: “……江肆?!” 笔尖蓦地滑开,在纸上歪下一笔乱迹。 一两秒后,宋晚栀怔然抬眸。 笔直修长的腿正从门外的昏黑里踏出,看起来和平常散漫装束不太一样,衬衫收裹的精瘦腰身和宽肩修颈跟着被扯入视野。那人侧歪着头,单手食指扣了颗蓝牙耳机,敷衍地塞进耳中。 与之同时,他最后一句倦懒低哑的嗓音被收入系主任拿着的无线扩音器:“家里祖宗的电话,不接不行。今晚要是挂了,明天您就痛失爱徒。” “就你,爱徒?”余宏伟气笑,“逆徒还差不多。” “……” 扩音器被接过去的修长指节随手拨掉开关,关了。于是后面的交谈教室里其他学生再听不着。只见到余副院长交待几句后,转身离去。 江肆将手机塞回口袋,扣着蓝牙耳机低声说了句什么,绕过讲台。 扩音器开关再次打开,那人屈指,漫不经心地在微型麦克上叩过。 “砰,砰。” 教室一寂。 麦克被他轻抬,同时那人停身。他没上讲台,就靠到讲桌旁边,略一撩眼:“别吵。不耽误你们宝贵夜晚,做完‘新生任务’就放你们走。” “学长随便耽误,我们不急。” “对,不急!我们今晚在这儿睡下了!” 台下兴高采烈地回应。 江肆嗤出声笑:“那倒不必。你们不急,我急。” “哎……” 后面的话那人再没理会,他简言几句交待过素拓活动的地点流程,已经开始收尾:“按信院传统,大一新生每月都有系里的素拓安排,活动用具在院仓库。今后以班级为单位轮换,负责搬运。” 江肆说完停顿了下:“一班班长。” 教室里寂静几秒,中排有个男生连忙起身:“到!” “带上你们班,去吧。”江肆垂回眼,“其余人教室里等着。” “……” 一阵骚动后,自一班的学生只得纷纷起身。 最前排一个女生红着脸开口:“学长。” “?” 靠在讲桌旁的江肆刚拿出手机,指节一停,他懒撩起眼。 “女生们,以后难道也都要搬呀?” 江肆没说话,先笑了:“哦,忘了提醒,”他微微直身,转向教室,漆黑眸子在光下透出几分嘲弄,“自动化专业有个规矩。进了这里,女生一律当男生用。” 教室里男生们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那男生呢?”不知道谁问。 江肆眼皮都没抬一下:“当驴用。” “——” 大半个教室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下没人敢再废话了,一班学生陆续离开各自座位。 宋晚栀从那人进来开始,呼吸都是抑着的。 此刻她不得不跟着康婕等人起身,将脚步放到最轻。所幸讲桌旁那人说完以后就没抬过头,似乎正借着蓝牙耳机和人讲电话。 “家里祖宗”…… 这么亲昵的称呼,会是传闻里他那个新女友吗。 宋晚栀安静耷着眼尾,低着的脸微微发白。 康婕不放心,边出座位边压声问:“栀栀,你脚这样能搬东西吗?还是请假吧?” “不用,”宋晚栀回神,轻声答了,“没关系的。” “那你有事可要跟我们说,别逞能啊。”王意萱也插话。 “嗯。” 讲台旁。 江肆微皱着眉,低声说话:“不是我不答应,姓什么叫什么哪个专业,您一概不清楚,我怎么给您照顾?” “那我不管,”电话里老太太理不直气也壮的,“反正跟你说了,是老卢家的小姑娘,你看着找。” 江肆气出声笑:“那今年S大新生里所有小姑娘我都当干妹妹照顾,您是这意思么。” “你敢!” 江肆缓下情绪,正要再开口。 一袭晚风穿窗而过,空气里拂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涩茶香,扯动了他脑海里某根神经。 江肆蓦地一停,眼帘轻掀。 点漆眸子很轻易就勾住人群里一道纤弱侧影。 女孩正低着头,悄然藏躲在同学身后,小心翼翼往教室外走。纯白的长裙被调皮的晚风掀起,露出她细白苍弱的脚踝,上面横贯着一道不甚明显却又触目惊心的淡色疤痕。 江肆无声睨着,眸子渐渐晦深。 几秒后,那双开扇形的桃花眼半勾,凌厉下颌跟着抬了抬:“那个穿白裙的小朋…同学。” 将要出门的自一班学生们陆续停住。 王意萱左右看看:“晚栀,好像是说你?” “……” 宋晚栀望着只差一步的教室前门,很想装没听到地迈出去。 可惜没机会了。 “你不用搬,”扩音器早就关了,那人嗓音却依旧清越又散漫,越过半间教室直抵她耳旁,“过来给我拿书。” “?” 大半个教室的新生抬头,茫然地打量向江肆。 空着的手,空着的讲桌,一身薄衣长裤懒散靠桌的某人—— 皇帝的新书? 银河落了吗(再过来点...) 第5章 从前门到讲桌旁短短几米,仿佛被宋晚栀走出了跨世纪的距离。 江肆并不急。 留她休养脚踝的目的已经达到,台下不言自明。他就一边应付电话里的老太太,一边望着女孩靠近。 一班其他人已经走了。在自动化系其他班级新生的众目睽睽下,那个连肩膀都防备地轻轻绷起的女孩即便再想转身跑掉,大概也没那个胆量。 只能像此刻,仿佛是个被磁铁拿捏住的小铁针,一边不安,一边磕绊着被无形的磁力朝他拽过去。 还是眼熟。 “……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老太太被敷衍得太明显,终于察觉。 江肆收敛了些放肆的眼:“听见了,”他半垂下视线,懒洋洋拖慢着声调,“我就等您吩咐,什么时候您问到您那个比亲孙子还亲的远房孙女的信息了,我什么时候送货上门当牛做马为义献身,这样够照顾了?” “你听听你那不正经的用词!”老太太又给气得不轻,“江家到你爸那代还算有一半书香门第的传承,怎么再往下就出了你这么个玩世不恭的祸害?你说百年之后我下去了,拿什么脸面对你爷爷和江家列祖列宗?” 江肆低哂:“那我爷爷一个老学究,江家这书香门第百年传承,怎么也没把您带进无神论的阵营?” “江、肆!” 老太太一声恼怒,蓝牙耳机都抖了下似的。 “听您中气十足,最近身体应该不错。”余光里一角白裙揉进,江肆眼神微动,“我学校里还有事,今天不能跟您聊了。等月底无人中心那个项目的开题答辩结束,我再回去陪您谈这件事,行么?” “哼!” 老太太记仇地先挂断了电话。 江肆抬手在蓝牙耳机上轻叩两下,关掉通话模式。然后他撩起低着的眼,目光对上停在他身前一米位置的女孩。 女孩安静规矩地微微垂首,没抬头也没看他。和之前相同的是那条长长的白裙,无风自垂时几乎要盖过她纤细脚踝,遮住了那条长疤。不同的是上身换了件半袖的勾线薄衫,接近浅浅的米白色,略微贴身,所以能勾勒出微鼓的小胸脯和细得盈盈可握的腰肢。 领口似乎也比上一次要低些,能盛汪浅水的锁骨露在外面,乌发半松半束,线条美好的雪白颈项也在他眼皮底下曝露得干干净净。 江肆错开了眼:“吃不了你。再过来点。” “……” 被教室里许多人偷偷打量,宋晚栀不自在极了。 她垂在裙边的手攥起一两节指,僵涩地往他那儿挪了非常微小的一小步。 江肆眼尾挑回,盯着女孩藏在裙下的脚踝停了几秒,他漫不经心地一嗤:“你脚边有把毫米尺吗?” “…没有。”女孩轻声,答他的无理问题也安静又规矩。 “那就是前几天晚上,我吃人被你撞见了?” “?”宋晚栀一惊,下意识抬眸。 见她真敢信,江肆气得低头笑了:“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了,还一副我随时会吃了你的表情?还是我们之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食物链,旁边备注着我吃你不吐骨头?” “我,”宋晚栀被他调侃得脸颊都微微透红,但仍是不敢对视地绷着,“没有。” 安乔人尽皆知的,江肆记忆力极好,近乎过目不忘。 只是他很少对什么人或事上心,更懒得去记。于是少时就入了门萨天才俱乐部的少年,到高三毕业还未必认得出班里一半同学,对那些领导老师就更不知道认错多少——这早就是安乔关于他的笑谈。 而严格算起来,江肆见过宋晚栀一眼,在人潮济济的安乔礼堂。 所以她不敢走得近,怕他记起来。 更怕他记不起来。 现在看…大概还是后者了。 宋晚栀掐疼了指尖,才抑下想冒头的情绪。她知道不能放任它恣长,她总不能无缘无故在他和这么多人面前红了眼圈。 “你这是要被我吓哭了?”一个懒散音色猝不及防地低勾起。 宋晚栀怔了下,下意识抬眸摇头:“我没哭。” “……” 茶色瞳子清清濯濯,潮湿干净。 眼尾白皙浅垂,确实没哭。 深望她一眼,江肆按捺着情绪落开。 要不是教室里多数新生还在,那他大概已经压不住自己被她勾起来的捉弄心思——他甚至想把这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拽到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看,她是不是能让他过分些的举动吓得咬着嘴唇哭出声来。 只是想想。 总不好欺负还不知道名字的小朋友。 江肆心底一躁,他下意识地垂手去摸烟盒,又在抽出来前回过理智,慢慢按了回去。 “有糖么。”江肆问。 宋晚栀怔了怔:“糖?” “嗯。带棍的不带棍的,都行。”江肆低哑着嗓音,朝她微微侧脸,声量于是就压在两人之间。光从他身后打下薄薄的影,给他挺立的眉眼染上一层昏暗的暧昧。 确认过了还是有点不解,宋晚栀摇头:“没有。”她默了一小会儿,还是大起胆子,轻声地问:“你有低血糖吗。” 他明明最不喜欢甜食的。 是不是那个无人系统研究中心的实验项目太累了…… “低血糖?”江肆却笑起来,“我要是有,你就能去给我找糖么。” “嗯。”宋晚栀没多想,听到立刻就点头了。 江肆眉眼间情绪都滞了一瞬。 “可惜没有,”他脸转回去,神色语气都松散下来,“烟瘾犯了。” 宋晚栀蹙眉:“抽烟不好。” “……” 讲桌旁蓦地一寂。 理智回归的第一秒,宋晚栀就知道自己犯错了——在多年喜欢的本能支配下,她下意识地对他关心,连出口的分寸都忘记了。 她忘了,他们应该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才对。 江肆果然转回来,神色间多了两分似笑非笑:“对小朋友来说,抽烟确实不好。” 宋晚栀皱眉,没说话。 “不服气啊小朋友?”他半哑着嗓笑。 宋晚栀眉心快拧成花骨朵了,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下,她也没看他,低着微颤的眼睫轻着声:“抽烟多了以后会得癌的。” 江肆更笑,无意朝她低了低身,压迫感便攀绕上来:“刚刚还吓得要跑,现在倒是管起我抽不抽烟了,你是打算给我当女朋友么。” “——” 宋晚栀惊怔抬眸。 话一出口,连江肆自己都意外。 是玩笑,但也是他不可能和女生们开的玩笑,更别说是跟一个刚见不久、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抱歉,以前和朋友玩笑惯了。”江肆轻眯着眼看她,一两秒后他压敛下情绪,靠回去,“待会B区操场集合,你先下楼吧。” “……” 宋晚栀苍白着脸,在被他看破情绪前,她难堪地垂下眼睫,转身往外走。 她知道江肆大概不缺可以这样玩笑的“朋友”,他就是把她当成其中一个了而已。是她冒犯逾矩在先,她没资格怪别人,更何况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江肆的前女友们从来对他百依百顺,不会有一个敢管他抽烟这种坏习惯的。他的前女友们都管不得的事情,她一个陌生人凭什么开口。 为什么就没有忍住。明明和自己说好不会靠近的。 宋晚栀越想越难过,头也更低了。脚下步伐顾不得地加快,她觉得自己像被戳破伪装的小丑,在无声的哄笑里狼狈又踉跄地逃离舞台。 身后似乎缀上一束视线,像让人无所遁形的追光灯,迫着她更快离开。 江肆站在讲桌旁,眸子漆黑。 他半眯着眼,睨着那道几乎是微跛着小跑开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不见。 提了一句女朋友的玩笑,吓得女孩脸都白了。逃走的速度大概是让她过来的几十倍,迫不及待且惊慌失措。 果然白纸一张,还莫名就只畏他如虎。 直觉挺敏锐,就是不懂规则。 譬如面对老虎狮子这类凶残的食肉动物,最危险的事情莫过于转身落荒而逃——不设防的背脊只会激起它们的扑猎欲望,柔软脆弱的颈就更是像在引诱野兽扑上去咬住、再拖回洞里了。 之前勾起烟瘾的那点躁意没能压下,反而被浇了一勺火油似的,愈演愈烈。 江肆手插在兜里,扣着那只Zippo的锻纱火机,拨开,再甩合。反复几次,那点情绪终于在闷声里被碾作齑粉,藏进看不见的昏黑角落。 “五分钟后,”江肆转回,神色松散得看不穿情绪,也懒得抬眼,“三教楼下集合。各班带队,B区操场准备素拓。” “……” 银河落了吗(谁说我要沾她了...) 第6章 B区操场。 最靠东边的围墙前坏了一盏路灯,于是天很黑,夜风没什么遮拦,吹得衣角猎猎。 宋晚栀坐在很高的篮球架动的新生们,还有更远处黑漆漆的被篮球架割开的夜空,微微失神。 高中时候江肆很喜欢打篮球,玩得也很厉害,他不在篮球队,却总是篮球场上最受瞩目的那个。每次他要上场,总有女生逃了课也要去围观。 而那时候的宋晚栀是老师们眼里最文静听话的好学生代表,永远藏在那副黑框眼镜和厚重的书堆后,看起来甚至有点木讷。她没有他那样得天独厚的头脑和能力,S大对她来说意味着整整三年日复一日的枯燥苦读,不容半点耽搁和差错,所以她循规蹈矩,从不敢逃一节课。 很多次的下午最后一节课她听见窗外操场的哨声,听见那些加油助威,听见女生们兴奋地尖叫着江肆的名字——响起一浪就是一个漂亮的两分或三分,宋晚栀见过比赛里他跃空弹跳时绷得凌厉漂亮的手臂线条,也见过他落地后与队友们击掌时侧颜上扬起的桀骜又散漫的笑,全都像阳光一样,铺天盖地,耀眼得刺目地疼,但你还是忍不住盯着,舍不得不去望。 于是那时的下课铃声最叫人期盼,她一个人匆匆忙忙穿过淌着夕阳的走廊,只是总赶不及,就算到了操场幸运地还没结束,场边也早就围得里三圈外三圈,让她踮起脚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后来她就不去了。 她会拿着单词本跑到走廊上,在回眸的间隙里偷一眼窗外楼下的操场,模糊的少年在场上像风一样,他永远最耀眼最惹人注目,也永远最遥远,最触不可及。 她在梦里伸无数次手,也碰不到他衣角。 “…啪。” 耳边一声懒洋洋的响指拽回了宋晚栀的思绪。 抱着白裙双腿的女孩下意识地直身,从枕着的胳膊上抬起头。 江肆是从前面的中央足球场过来的。扶着篮球架的栏杆停住,他懒落着眸,和眼瞳纯净茫然的女孩对视两秒,才漫不经心开口:“你怎么总是在发呆。” “……” 宋晚栀认认真真看了他好多秒,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她坐在篮球架下睡过去的梦。 她环抱着小腿的手指轻轻收紧:“我没有,”很苍白的反驳后,她低下头,“你过来干什么。” 还在脑海里挥之未去的那些画面交织着眼前的人,让她心情杂乱极了,没藏住的语气潮湿得像吸满了水的柔软海绵,轻碰一下都能滴出水来。 “想去参加素拓?”江肆没回答,只将目光往运动场里射灯明亮的热闹人群里一抛,“我看见你在盯着他们发呆。” 宋晚栀轻轻蹙眉。 她不想。她不喜欢任何和陌生人肢体接触的活动,也不喜欢会放大她腿伤的跑跳。 但她不敢再在这里坐下去了。 宋晚栀又望了一眼那些热闹的新生,不安地仰脸:“我可以过去吗?” 江肆哼出声轻淡的笑,他单手勾着篮球架,回身就拿眼神把她摁回去:“不可以。” “…?” 明明刚被他问完意愿,宋晚栀有点懵了。 她仰头看他。 “别想那么多,我就跟你客气一下,”江肆带笑的眼神抛下,落到她露在裙尾的小白鞋上,“真放你过去,出了问题谁负责。” 宋晚栀眉心紧了点,低声:“我不会赖你的。” “不行。”一截简短又懒散,毫无余地。 宋晚栀只得放弃。 新生素拓是要保证到场的,宋晚栀可以不做,但不能不在。 于是就变成她靠在篮球架下的横杆上坐着,那人站在旁边倚着竖杆半垂着眼看手机,他长腿一直一屈地支着地,最近时候离她不过咫尺。 宋晚栀只好把自己往角落缩得更紧。 风缠着他衣角,把他身上淡淡的香根草缀着橡木苔的气息打散,又丝丝入扣地萦绕上来。 仿佛烟草香,性感又漠然。 宋晚栀抱着腿枕在膝上,脸转向篮球杆的角落。 有那么一两秒,她私心地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天外硕大的流星撕破夜幕撞上地球,赤焰的火光会把一切付于无垠的寂灭和黑暗。 那样的话,她是不是就能骗自己,她是最后一个拥有过他的人了。 晚夏的凉风吹过空旷的操场,带来遥远的歌声与欢笑。 宋晚栀在风里很轻地栗了一下,不知道是冷得,还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得。 果然人就是这样的生物,越靠近越贪心。 她也一样。 “嗡,嗡嗡。” 头顶那人手机震动,几秒后,他接起电话。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 宋晚栀只听到对面长久急促的话声后,江肆一声毫无善意的笑:“外联部其他人死绝了么。捅这么大篓子,一没pn_B,二不讨论应急方案,就知道哭天喊地找爸爸,负责人是没断奶还是小时候发育把脑仁落了?” “……” 笑里也难抑躁意的语气惊得宋晚栀惶然仰脸。 却正对上江肆想起她存在而侧落过来的眸子,逆着光黑漆漆的,看不分明情绪。那人瞥过一眼她用手指拢起的裙尾和缩紧的身体,就勾回视线去。 夜风如潮。 江肆半皱着眉站在篮球架下,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拎起黑色外套的领口,随意咬在下颌前,然后落手,刷拉一声扯下拉链。 宋晚栀屏息,紧张地盯着江肆。 他是气得要去打人吗? 宋晚栀还没想好要怎么阻拦,那人已经交置手机,脱了外套。 哗—— 宋晚栀眼前一暗。 就被那件染着淡淡烟草香的外套罩了满头满身。 “穿上吧。”低哑嗓音走过衣服外,“我待会回来。” “……” 宋晚栀呆了好几秒,反应过来,慢慢扒拉下外套,露出柔软微乱的乌发和惊慌的眼。 而江肆已在几米外,背对着她朝操场后的高墙走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 元浩气喘吁吁地跑进操场,直奔这个角落过来。他远远地在篮球架下看见一道黑色外套白色长裙的纤细身影,一边腹诽着这是什么奇异搭配,一边跑近。 “你、你好同学,”元浩喘着粗气慢慢停下,“江肆刚刚在、在这边吗?” 篮球架下,宋晚栀沉默两秒,抬起细白的隔胳膊:“他去那边的墙后了。” “好的,谢谢啊同——” 刚要跑走的元浩愣了下,不自觉停住,回头。 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对上方才没认真看的、女孩藏在昏昧夜色里清丽白皙的面孔,元浩呆住了:“怎么又是你?” “嗯?”宋晚栀没听清,安静望他。 元浩没顾得重复,因为他的视线已经滑下去,落到女孩身上那件看起来尤为眼熟的、印着LV暗纹标志的黑色外套上——它原本就是宽松的男士版型,罩在女孩身上比她大了一整圈,几乎穿成了裙子,完全遮过她腰臀,隐约及了腿根。 S大不缺家境优越的,但随随便便就几万一件的外套,应该也不多见。 好巧不巧,他身边就有那么一位。 更巧的,他还是被那位叫到这儿来的。 越往下想越惊悚,元浩没敢继续,他伸手朝宋晚栀打了个不成样子的敬礼:“没事了,您歇着。”玩笑过后他就心有余悸地调头跑进高墙后。 只留宋晚栀一个站在篮球架下,踟蹰不安。 素拓活动已经结束,远处操场上的学生们陆续离开。 宋晚栀之前就想走了,但江肆的外套还披在她身上,怎么也要先还给那人。 又徘徊片刻后,宋晚栀停住。 外套下女孩微微攥拳,轻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朝高墙那边走去。 拐角后。 江肆托着元浩带来的平板,低着头一边滑动一边翻看那场出了问题的展台活动的策划PPT。 元浩观察了好一会儿,小心问道:“外面站在篮球架吧?” “嗯。”江肆头都没抬,应了。 “不是,你这,”元浩磕巴了下,“你这什么情况啊? “……” 江肆又往下看了两页,才不紧不慢地撩起眼。 对视两秒,他轻嗤声低回去,勾了个散漫的笑:“你想说什么。” 元浩肃然:“作为兄弟,当然是要帮你悬崖勒马。” “说点给人听的。” “什么叫给人听——”元浩嘴角抽了抽,瞟了眼那个万恶的平板,决定看在这可怕的工作量上不和他计较,“我就是提醒你,就算你这空窗期比较久了,想找新女朋友,也不能随便下手。你瞧那小姑娘眼神就干干净净的,正经白纸一张,估计手都没跟人牵过,上回就被你逗一句话脸都红透了,这哪经得起你祸害?” 江肆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皮跳了跳。 一两秒后。他手里平板扣下,冷漠却又笑着地勾起眼:“你有时间给我背记叙文,不如替外联部把应急方案写了?” “咳,不好意思,论文写多了的后遗症,”元浩自动略过那个非人又费人的任务,继续语重心长,“总之就是,以前那种没问题,但外面这小姑娘你不能沾。” 江肆:“谁说我要沾她了。” “可怜人小姑娘腿脚还不好,万一出点事,跑不掉几步就让你逮回去了——这么好欺负,鬼知道你忍不忍得住。” “我又不喜欢这种一捏就碎的,有什么好忍不住。”江肆颧骨微动,眼神都危险了。 元浩还是假装没听到:“俗话说得好啊,做人可以渣,但绝不能人渣。江副主席你说是吧?” “你能闭嘴了么。” “我这还不是怕你一时鬼迷心窍?”元浩冷哼,“兄弟这么用心良苦,你竟然叫我闭嘴?” “行,”江肆按着最后一丝耐性,低头松出声疏懒的笑,“谁碰她,谁人渣。” “啊?”元浩愣了下,“这是不是狠了点?” “……” 墙外风声一静。 江肆察觉什么,没接话,偏过眸子望向巷口。 错觉似的一点影子隐匿进墙后。 平板垂回身侧,江肆停了两秒,迈开长腿走过去。 拐角后空无一人。 唯独不远处,被压得垂下来的树杈上正搭着一件无比眼熟的外套。衣服的影儿被夜风吹落一地,孤零零地晃动着。 江肆轻眯了眼,沉默片刻,他抬手勾下了树梢上的外套。 枝梢扫回,风里像洒下一段茶花香。 元浩正从他身后走出来,见了外套一愣:“咦,人呢?怎么就衣服在这儿?走了?” 江肆没搭理元浩,拿着衣服沉默几秒,他还是没抑下的那股突然涌上来的烦躁,到喉结处一滚却哑成了声笑:“抽烟么。” “这儿?”元浩意外,“你不是一般不在学校里抽烟吗?” “用你管。” “嘶,你今晚让外联部喂火药了啊?” “……” 积郁半晚的那点躁意不留神就快成了燎天的架势。 江肆半皱着眉摸出外套里的烟盒,弹出根来,指间夹起,齿尖微微用力地咬住,他散漫地耷着眼皮去摸打火机。 凉冰冰的金属质地,很轻易就摸到了。 他却蓦地一停。 元浩察觉,不解看过来:“怎么了?” 江肆没说话。 一两秒后,他手从口袋里伸出来。 Zippo的银制火机躺在掌心,而火机上面,躺着两颗亮晶晶的、裹着彩纸的小糖块。 望着掌心,江肆咬着烟低着眼,慢慢啧出声哑然的笑。 银河落了吗(腿真长) 第7章 糖是宋晚栀来操场前,路过学校超市时买的。 一小包,里面装了亮晶晶的六颗,她坐在篮球架下犹豫地选了好久。少了怕不够,多了怕让他察觉什么,三颗的数字又不太吉利。江肆不喜欢甜腻的味道,草莓不要,哈密瓜不要,橙子和薄荷更好…… 选完以后宋晚栀还托在掌心里看了会儿,像偷吃了一整罐糖,紧张里沁着甜。 然后她就拐角后听见了那句凉淡的笑—— “我又不喜欢这种一捏就碎的,有什么好忍不住。” 于是甜味顷刻就褪得干净,满心青涩。 虽然早就知道,但亲耳听他说出口还是会很难过。回寝室的路上她努力想忘,却怎么也忘不掉——就像听过太多遍的歌,再艰难地转开注意,只要稍一松懈就会被拆城破池地侵进,在脑内无休止地循环播放。 宋晚栀低落着视线,沿着主干道的树影慢慢踱步,回到寝室楼里。 刚进门,她就差点被跑出来的王意萱撞上。 “栀栀你怎么才回来?”王意萱抓住她手腕,“我们以为你提前走了,到宿舍才发现没人,吓得我!” 宋晚栀稍稍回神:“我在楼下散步——” 话还没落,王意萱突然凑上脸来。 她上上下下连嗅几次,直到宋晚栀躲不好躲、脸颊都微微红了,王意萱才疑惑地落回脚跟:“栀栀,你身上怎么有一点烟草味?” “?” 这一句把里面打电话的康婕和打游戏的邢舒都惊住了,两人同时回头。 康婕捂着手机话筒:“你闻错了吧?” “虽然很淡,但肯定是烟草味没错,不过没有那种劣质的焦油感——我在家里可是有名的狗鼻子!”王意萱骄傲说完,反应过来,她惊愕扭头:“栀栀,你会抽烟吗?” “不可能。”邢舒冷酷地下了结论,就转回去继续打游戏了。 康婕笑:“我更信她这辈子都不会碰烟酒那种‘坏学生’专属品。” “可我不可能闻错,是烟草味啊。” 宋晚栀被王意萱近在咫尺的求知目光盯得无奈,只好躲开了些。 她自然没办法直说是江肆的外套沾上的,垂着眼安静思索几秒,她轻声答道:“我刚才去学校超市,门外有男生吸烟,可能是在那边沾上的。” 王意萱茫然嘀咕:“那边确实挺多人抽烟,可你身上的闻起来不像那种呛人的劣质烟哎……” 宋晚栀说谎得有点不安,走回自己床桌边才想起什么,她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四颗糖:“我在超市买的,你们吃吗?” “哇!谢谢栀栀!”吃货被勾走了最后一点注意。 一人一颗,糖刚好分完。 打游戏抽不出手的邢舒还是被王意萱扑过去喂进嘴里的。王意萱那颗是柠檬,酸得她在椅子里上蹦下跳的,被康婕偷拍了好几张狰狞的表情,两人就此追打起来。宋晚栀站在旁边,靠着床栏无声望着,眼角不知何时就软弯下来。 那点涩意像是随着分走的糖块一起,慢慢消融掉了。 窗外月落日升,寂静的校园在白日里很快就被人声盈满。 这个周六格外热闹。 中心活动区和主干道上,临时搭起的挂着各色横幅的棚子或展台随处可见,斑斓多样——这也宣示着一年一度的学生组织纳新宣传活动,从这个周末就正式开始。 吃完早饭不久,宋晚栀被王意萱拉着跑去了校内活动区。 “康大美女早一周就被各种橄榄枝砸满了,邢舒肯定去电竞社,就剩我们两个没人要的小可怜,”王意萱一边霸道地拐住宋晚栀的胳膊,一边泫然欲泣地捧着脸,“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啊栀栀。” “嗯。” 宋晚栀对这种无赖的软磨硬泡最不习惯和没办法,只能点点头答应下来。 而她原本也是要参加的。 S大的学年考核里有很大一部分实践活动类的占比,因此在课业成绩以外,参加学生组织以及各种竞赛比赛项目,是她想要拿到足够漂亮的毕业答卷里不可或缺的部分。 “栀栀,你想好报哪个了吗?” “我想去学生会,”宋晚栀想了想,“学习部或宣传部。” “校会?那可是一等一的难进,”王意萱愁苦地咧嘴,“我还想和你一起呢,这下多半没戏了。” 宋晚栀迟疑:“名额很少吗?” “校会历年的纳新名额都是学生组织里最多的了,但他们竞争大啊。尤其从这两届某位祸害学长成了校会的当家门面以后……”王意萱眨了眨眼,给了宋晚栀一个“你懂”的眼神。 宋晚栀微微一顿,眸子轻垂下来。 即便她能给自己找到一千个进学生会的理由,也无法否认,其中一定有个原因叫作江肆。 在不会被他看到的角落,她忍不住想离他近些,想见他见过的人,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 那是她永远不为人知的,一个人的相守。 “…靠,”挽着宋晚栀的王意萱突然停下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斜前方,“学生会为了纳新,竟然连这种没下限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宋晚栀听得一怔,抬眸望去:“什么手段……” 不必再问,一目了然。 纳新日就是校学生会负责组织的,宣传展位优劣不同分配难均,校学生会以身作则,选了最不起眼的广场边上。 偏偏就这么个犄角旮旯,一张长桌几摞申请表,桌前长队如龙,蜿蜒不绝。 而这场面很大部分得益于一个人—— 长桌后几把高背木椅,最中间就坐着一位。长腿懒懒踩着桌下横杆,半身靠在椅背里,正微侧过脸和旁边的学生会干部交谈。 棚边日光半昧,拓得他比寸头稍长一些的发色乌黑,从额前松散地垂下几根,凌厉眉眼也被淡去几分锋锐。而那人肤色极白,在光下透着近冷玉似的质感,于是卧蚕下一点没睡好的淡淡乌色更明显,素日里极具攻击性的气场褪了大半,平添几成慵懒困倦的性感。 宋晚栀看得微微失神。 一旁她们经停的展位里,两个负责纳新的学长学姐也在望着那边感慨。 “连没睡醒的江肆这种级别的杀器都祭出来了——当初他可是凭一张开会困照杀遍P市大学论坛的,校会今年是打算赶尽杀绝啊?”学姐慨叹。 “我刚看见我心爱的小学妹过去了,”学长也叹,“你说我能跟社长申请辞职,去投奔学生会吗?” “我都扛住了没去领申请表,你少做梦。” “……” 走过学长学姐们的内讧现场,宋晚栀被王意萱拉着去了队伍最后面。 “赶紧,赶紧排上,”王意萱心有余悸地往前看,“瞧这架势,我都怕校会今年的申请表不够用,变成限量发行。” 宋晚栀细眉轻弯,笑意浅淡地点在茶色眸子里:“不会的。” “那可不好说。栀栀你不是P市人,你都不知道江肆在P市的中学大学里有多出名,”王意萱撇嘴,“就拿我高中来说,高三那会儿女生间最流传的一句座右铭,你知道是什么?” 宋晚栀轻摇头。 王意萱犹豫了下,凑近道:“S大和江肆,总得上一个。” “?” 宋晚栀茫然了好几秒,才陡然反应过来。 女孩雪白的脸皮先是像刷上一层浅粉,然后慢慢就红透起来,压都压不下去的艳色,甚至一点点侵染上嫩白小巧的耳垂。 王意萱发现以后乐不可支:“你也太不禁逗了吧栀栀?难道高中时候,你都没听班里一些傻子男生开过荤腔?” 宋晚栀难堪地摇头。 高中时候她的生活轨迹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除了江肆这个秘密外,她一心学业从不旁顾,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朋友。别说能开玩笑的男生,女生里她也没有熟悉的,对这种同龄人间惯常的玩笑和亲密,她最近才开始慢慢适应。 过程显然有点艰难。 排队虽长,但毕竟只是领表,流水线似的速度极快。 一眨眼的工夫,宋晚栀和王意萱已经快要排到那张宣传桌前。 离着还剩七八人的时候,王意萱偷瞄向宋晚栀:“栀栀你脸不那么红了呀?” “嗯。” “我发现江肆学长腿好长哦。” “?” 宋晚栀下意识地从着王意萱的目光,望向斜前方的宣传桌下。 那人长腿屈着,散漫地搭踩在横杆上。腿确实长,所以膝比椅面还要高些,长腿和腰腹绷成锐角,折起凌厉笔直的弧度。 宋晚栀望过去的那一刻,就隐约意识到前面有个王意萱挖下的坑。 她仓皇地想收回目光,可惜晚了—— 王意萱已经坏心眼地凑来她耳边:“哎呀,腿真长,你说得有多少人想坐在他腿上滑滑梯啊?” “…!” 宋晚栀眼睫一抖。 像是枝头的樱色被日光抖落,落满雪似的双颊。 虽然有所预料,但王意萱还是没忍住咯咯笑起来:“栀栀你也太好玩了?21世纪怎么还会有你这样一逗就脸红的女孩子啊!” 宋晚栀想反驳的,队伍却正在此刻排到她前面。 “谢谢学长!” 身前的女生弯腰,依依不舍地走开。隔着张木质长桌,那人靠在椅里随意撩起漆黑的眼,恰在这一秒接上她惊慌的视线。 桌前桌后同时一停。 连那人搭在桌边轻叩的指节都敲止在最后一个节拍。 一两秒后,迎着光,和被光描摹过单薄轮廓的少女,江肆轻眯起眼。 银河落了吗(送她了) 第8章 风和日光晴朗地,停在一起一落的视线中央。 大约是一两秒,宋晚栀想,耳边的世界聒噪又安静,一切流动的声音和影像都仿佛是按下快进键的黑白电影,变得模糊,光影幢幢。 唯独那个人在她镜头的正中央,清晰到纤毫毕现,她看得到他黑色的发,攀着冷白颈背探出的红色荆棘,琥珀色的眼眸和点漆似的幽深瞳孔。 这场黑白电影里他是唯一的彩色,灿烂又恣肆的彩色。 然后光从那里撕破黑白的幕布。 宋晚栀回神,轻眨了下被灼得微微酸涩的眼:“…谢谢。” 女孩声音很轻,与之反差的是她在低头的那一秒就伸出手,从江肆手里抽走了他刚拿起的申请表,转身就要跑掉。 确实又是“跑掉”没错。 江肆空了的指节轻轻叩下,一点似笑似恼的情绪被日光拓上他眼尾。他朝另一边侧过身,声音却勾住了女孩的脚踝:“领表后是不是该登记一下?” “哎?”棚内的宣传部干事一愣,对视一眼后,其中的男干事硬着头皮开口,“部长没说要做登记的事。” “现在开始做也来得及。”江肆靠在椅里,像随口道。 “哈哈,”男干事尬笑两声,“没这个必要吧主席,这样折腾有点费时间啊。毕竟只是领表格,他们还不一定交申请?” “预防冒领。只填基本信息,用不了多久。” “申请表而已,哪会有人冒领啊哈哈——” “笃。” 指节叩桌的声响一沉,敲止了男干事的笑声。 江肆却没看对方,朝着棚外撩起眼。 那束漫不经心的视线在外面排队的人群里停了几秒,他歪过头,抬手一一点过去:“这一排,第3,第7,第8,第15……” 数完一排,江肆的手垂搁回桌上,问:“申请表领两遍以上,你们很缺草稿纸吗?” “!” 寂静后,几个被点中的女生对视了眼。 有人小声辩解了句:“我,我是来替我室友领的。” “我也一样。” 其余的多数人只是通红着脸,迅速低着头,互相拉扯着同伴离开了。 而最初想“跑掉”却没能成功的宋晚栀,此刻正茫然又听话地停在棚子边角外。黑白分明的干净瞳仁里写满了不知所措,最新一张领出来的申请表被捏在手指间,只看边缘泛起的褶皱也看得出她此时的进退两难。 江肆等了片刻,没等到女孩自觉回来。 和宣传部干事简单确认过要填写的信息后,他侧眸望去棚外,语气松散得像漫不经心:“刚刚那个,回来登记。” “……” 宋晚栀捏紧手里轻如鸿毛又重于千斤似的申请表。 在光下和那人漆黑的眸子对视两秒,或许还没到,她就败下阵来,有点狼狈地垂了眼睫,垂着长长的白裙脚步缓慢滞涩地挪回桌旁。 白纸被修长有力的指节抵着,推到她眼皮下。 江肆侧了侧身:“有笔么。” “有,应该有,我找找。”男干事翻找起来。 “三支够了。一队发,三队填,不会耽误进度。” “好的,主席。” 江肆从椅里站起身,边走边依序放下另外两张空表。最后停下,眸子落回那一秒,他瞥见桌外女孩垂在裙边攥得紧紧发白的指节。 像在忍着什么。 江肆眸色慢慢晦深。 一两秒后,他颧骨微微动了下,却只从喉结下滚出声半哑的笑:“你为什么每次见我,都跟见了鬼一样。” “——” 他嗓音压得极低,且侧插着裤袋的神态散漫又随意。 隔着一张窄桌,也不过够宋晚栀和她身旁的王意萱听到。 焦躁的夏风里死寂几秒。 宋晚栀眼底轻微的慌张情绪一点点抑下去。后面不远就是排成s型的领表大部队,她只能装作没听到,也没敢抬眸看他,小心地轻轻勾过桌面上被他推到自己面前的那张。 直到一只指骨修长的手划破寂静,递来支黑金色的钢笔:“先用这支。填上班级和姓名,中间空一列。” 那人说话时不轻不慢,也没看她,语气松散如常。 好像全不在意她方才的沉默。 “谢谢。”宋晚栀轻声应下,她紧张地接过笔,难得字迹匆匆。 一旁的王意萱则拿着男干事翻出来的笔,表情古怪地扫了这边一眼,才和宋晚栀一起弯腰到桌前做下信息登记。 然后两人一起离开了。 远去的背影里,夏风拂得长裙微微飘扬。 露出的半截脚踝被光磨得纤细,透着雪一样的白。 “咦,主席,”棚下,男干事左右看看,“你钢笔是不是被那个学妹拿走了?” 江肆望着棚外,没动:“嗯。” 男干事连忙起身要追:“我去给你要回来。” “不用,”江肆停了两秒,落回眼,“送她了。” “啊?”男干事露出羡慕,“那钢笔应该不便宜吧。” “就算回礼了。” “哎?回什么礼?” “……” 江肆显然没有帮对方解惑的耐心,他目光懒洋洋落回手旁,轻慢地瞥过白纸上的第一行。 自1班。 宋,晚,栀。 晚栀。 栀子的栀。 江肆忽想起女孩身上凉淡的苦茶香,浅浅的涩意,还有一点栀子香的尾调。 漆黑的眸背着光,像又暗下一个色度。 须臾后,江肆随手拎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转身往棚外走。 “主席?”男干事愣回头,“您要上哪儿去?” “……” 没人回应。 那道清挺背影只略一扬手,银制火机被勾在空中,甩出咔哒一声轻响。 …… 宋晚栀匆匆走出去几十米后,惊慌的心跳才平息下来。背后再感受不到那束目光炽烈的存在感,她滞涩的脚步也略微放缓。 “栀栀,”王意萱犹豫,“你和江肆学长认识吗?” 宋晚栀迟疑着轻声:“昨天的年级会上,见过。” “噢对,他那会好像注意到你腿上有伤,还特意把你留下了,”王意萱恍然,随即又疑惑起来,“可是听江肆学长刚刚那个语气,怎么好像已经跟你很熟了?” 宋晚栀眼睫轻颤了颤,垂下:“他和谁说话都是那样的吧。” “咦?是吗?” 宋晚栀垂着眼想。 是啊。 总是笑着的,站在炽烈灼目的阳光下,对什么都漫不经心而又恣意妄为的,生来就天之骄子一样的少年哪里会去斟酌一句玩笑的捉弄话。 所以他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换了其他人也一样。就不要幻想,不要有任何期望。比起黑暗里的无望,虚妄的希望才更折磨。 她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 宋晚栀蓦地一滞。 在那个念头划过去的同时,像幻觉又无比真实的痛楚从左脚脚踝的疤痕上发散开,疼得她脸色一白,几乎弯下身去。 王意萱并未察觉,还在半自言自语地往前走:“不过跟江肆学长打好关系肯定没错。昨晚栀栀你也见到了吧?他竟然是副院长的得意门生,简直不可思议!” 宋晚栀咬着泛白的唇,慢慢跟上去:“什么不可思议。” “还能什么呀,S大就算普通教授那都是心高气傲,很少愿意带本科生,更别说论文等身的余副院长了。好些研究生挤破了脑袋想进他门下都不成,就算进了,又有哪个敢跟江肆似的在他面前那么随便啊?” “…嗯。” “听说江肆学长大一破格拔进无人系统研究中心后,自动化系每届都有了两个名额,不过达不到考核标准他们就一个不要……所以要是和江肆学长熟了,说不定以后进无人中心的概率都更大了哎!到时候运气好再跟个课题,哪怕只是打打下手——” “抱歉,”宋晚栀难得打断,声音低轻,“我身体不太舒服,要先回去了。” “哎?”王意萱意外地停下,转身,“栀栀你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吧?” “不用,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啊。” “嗯。” “……” 回到宿舍后,宋晚栀难得奢侈地睡了一个短暂的午觉,却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琐碎的梦,说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 在梦的前半截,她回到了外婆家。拦在她面前的是农村里低矮的石头垒起的墙,墙那头住着另一户人家。那家房子一年到头多数时间都是空置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住墙那头的老太太才有可能回到村里,而更更偶然的次数里,老太太最喜欢挂在嘴边的小孙子也会跟着一起回去。 低矮的墙拦着纤瘦的女孩,拦不住墙那头的声音。那个低低的好听的少年嗓音在风里笑,说话,张扬且肆意。于是再后来的每次回去,女孩就总是假装无意地站在院子里,晒太阳或者晒乌云,然后翘着耳朵听,听那面墙后会不会再奇迹似的响起某个人的声音。 或者,只是和他有关也可以。 在梦里她也那样安静地等着,等过无数个安静的晌午中的一个去。 又像那无数个晌午,等了一场空寂。 然后在梦的后半截,小院的天空慢慢黯下去。 某一秒她脚底一空,失重感将她包裹,她的整个身体向着她看不到的地方跌落下去——头顶的天空被破旧的楼房割成不规则的方块,她的视线里只有那只推出窗外的黝黑的手。 她在梦里向下落去。 惊恐的失重感挤压着她的心脏,她只能在熟悉的绝望里等待最后重重的落地。 呼—— 风声忽止。 像万籁俱寂。 这个重复过无数遍的梦境突然变了,她看见自己的胳膊被拉向上,她抬头望去。 有人死死拉住了她的手臂。 “别放…开。” 那个陌生的声线竭力到颤抖。 宋晚栀在梦里一抖,仰头。 她看见了一张模糊的、稚嫩而狰狞的孩子的脸。 她情不自禁张口。 “江……肆。” 刷—— 名字出口的那一瞬,她骤然惊醒。 晚夏的蝉在窗外叫得歇斯底里,寝室里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在。宋晚栀身上起了薄薄的虚汗,不知道是梦里吓得还是热得,她苍白着脸,但只是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放在床头架上的手机。 2:17。 又是周六。离着下午3点的那场赴约,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银河落了吗(会所挂牌...) 第9章 宋晚栀有点倦,但还是撑着身体下床,去洗漱、换衣服,准备出门。 她穿过半个校园的树荫和蝉鸣,终于在2:50前到达学校外面的那个咖啡厅。开学后的周六下午,咖啡厅里的人多了很多,半数是S大的学生。 宋晚栀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 她停在进门的地方,眼神有些抗拒地望着不远处的窗旁——提前订好的桌位里侧,此时已经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裁剪得体的西装衬得他背影笔挺,领带、衬衣、袖扣、裤脚,每一寸走线都一丝不苟,透出精致昂贵的疏离感。 静谧的下午,缱绻的提琴曲,暖融的阳光,小资情调的咖啡屋,可宋晚栀看着这个无论见多少面她也只觉得陌生的男人的背影,叠到眼前的却是很多年前的另一幅画面: 吵闹的傍晚,嘈杂的叫骂声,逼仄的昏暗,破旧拥挤的居民楼下立着一口生着水锈的压水井,在一个个被衣物塞满的水盆旁,女人弯着细瘦佝偻的侧影,揉搓那双被冷水泡得红肿的生着冻疮的手。 也对。 就算女人长了张妩媚好看的脸,那样的生活又怎么可能留得下满是野心与自私的男人? 宋晚栀没什么情绪地垂下眼睫,拎着背包慢慢过去。 她无声地在他对面坐下。咖啡厅的服务员送上来提前点好的咖啡,宋晚栀很轻地点头道谢,却没有和对面的男人搭哪怕一个字的话。 宋昱杰习以为常,神色间甚至看不出丝毫被冒犯的不悦情绪。 他只合上平板盖放到一旁,一边搅动咖啡匙,一边不疾不徐地问:“你们开始上课了?” “没有。” “一周还没有开始,是开学活动很多吗?” “嗯。” “比起我们当年,果然还是现在的大学生活更精彩啊。” “……” 感慨不必回答,宋晚栀无声地从背包里拿出书本,一一展开,铺好。 从第一次和宋昱杰在这里见面她就这样做了。反正他只是要求见面和对话,反正她从小跟着卢雅奔波在外早就养成了在任何吵闹环境下也可以学习的定力,反正他也没资格不满。 最后两个月而已,等领完成年前的抚养金,以后就再也不会见了。 “你是开始预习了吗?” “复习。” “微积分下册,应该是大一下学期的内容吧。你提前自学了?” “嗯。” 女孩在回答的时间里,已经铺好纸本,对着翻旧的书内习题在本子上慢慢写起来。光闯过落地窗,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沁出透明的玉一样的质地。 而她乌黑的眼睫安静垂着,只在字末换行时才会轻轻一颤,像画里的蝴蝶轻抖薄翼,随时要飞离。 宋昱杰无声看着,直等到她第一题将要解完。 纸上的字迹娟秀工整,从笔尖下匀速地不疾不徐地淌出,让人只看着也格外心静。 “我听你妈妈说过,你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宋昱杰抿了一口咖啡,温声道,“但是知道你来了P市、上了S大,我还是很意外。” 笔尖蓦然止住。 宋晚栀从坐下以后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情绪。她微蹙着眉直起视线,浅茶色的眸子里凉意如雨:“意外什么。” “我以为,你不会想来P市,更不会想报考我的母校。” 女孩在光下的侧脸仿佛镀上一层浅淡的苍白。 几秒后她垂回眼,淡色的唇很轻地弯了一下,是难得的嘲弄:“你想多了。” “是吗?” “我选S大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这样,那F大同是最高学府,为什么不选它呢?” “我说了,”宋晚栀攥紧了笔,“与你无关。” “……” 在宋昱杰单方面不知是妥协还是让步的沉默里,紧绷的气氛重新松弛。 第二道大题需要演算,宋晚栀轻呼出气后,就侧身去拿背包里备好的演算纸,只是纸还没完全摸到,她却先意外地触到了包底一根圆滚滚凉冰冰的金属物体。 宋晚栀怔了下,手指轻轻勾动,把它拿出来。 于是神秘棍状物见了光—— 一支非常陌生可又有点眼熟的,黑金色钢笔。 等回忆起这支钢笔是在什么时候被她匆忙慌乱地塞回包里、又是归属于谁时,宋晚栀雪白的脸颊以极其明显的速度漫染上一层赧然自恼的红晕。 她怎么会…忘了还给江肆? 在“江肆是不是也忘了”和“江肆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两个念头的更迭间,宋晚栀脸上的艳色越来越浓。 她羞耻得想找条缝隙钻进去,最好藏一辈子都别出来了。 也省得面对眼前这“罪证”。 头一回见女孩在自己面前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宋昱杰想不察觉都难,他视线在那支钢笔上扫过:“别人送你的?” “不是…我拿错了。”宋晚栀声音都慌得轻了。 “能有办法还回去吗?” 宋晚栀想了想,点头:“可以。” “那怕什么,还回去,然后赔礼道歉就好了。” “我……” 宋晚栀想反驳宋昱杰,因为这是他说的,再有道理她也不想听。 可也因为是他说的,她又忍下了反驳他的话头——她不想和他多一句交流,一个字都不要。他配不上。 宋晚栀不准备给宋昱杰任何趁虚而入的情绪机会,于是她放下钢笔,扶桌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不等那人回应,她离开桌旁。 宋昱杰靠在咖啡厅的长沙发椅里,打量着放在他对面的书本和笔,最后落在那支钢笔上。 停了几秒,宋昱杰向前轻俯,把笔拿起来,在眼前旋过一圈。 万宝龙家的经典款墨水笔,一支就要四位数的价格,能借出这样的钢笔、被误拿走也没追究,显然不是普通家境的学生。 而且他记得,这支是那个系列里的男款。 也就是说,男生给的? 宋昱杰眼尾微微一紧。 慢转着手里的笔,他神色难得绷起来。 钢笔上淌过一截晃眼的光,折去落地窗外的路旁。 “咦,这不是高明建设的副总吗?”踏上路基石的元浩一驻,愣望着咖啡厅的玻璃内,“他怎么跑咱们学校这边来了?” 走过他身旁,低扣着顶黑底银纹棒球帽的男生抬了抬眼,懒侧回身:“谁。” “高明建设那个上门女婿啊,前些年在P市风头劲升,也算半个传奇人物了,你不知道他?”元浩回过头,想起什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哦,差点忘了你中学那会‘流放’在外七八年,错过京城中多少风起云涌啊大少爷?” 江肆懒着神色笑:“什么大少爷,会所挂牌那种吗?” “哎,也行啊,”元浩乐了,“你们老江家要是将来破产了,你就去会所挂牌,估计不用一个月,就能把东山再起的本钱挣回来了。” “?” 江肆眼尾轻拽起,刚要解嘲一句,浸了点散漫笑意的眸子却停在了某个方向。 走出去几步的元浩察觉,回身:“看什么呢?” “…墨水笔,”江肆停着,屈指顶起帽舌,露出黑漆漆的眸子,他目不瞬地望着两三米外的玻璃内,“万宝龙的一支经典款。” 元浩听得茫然:“额,你很喜欢?” “我刚‘丢’了支。”短暂的沉默里,江肆喉结轻滚,然后不轻不慢地啧了声,“本来以为不喜欢,现在发现…半天没见,还挺想再看一眼。” “那简单,再买支呗。” “……” 江肆没说话,懒回过眸,垂手摸出口袋里的烟盒。 烟盒扣在金属锻纱火机边沿,停了几秒,他轻弹出根香烟来,耷着眼随手拿起就抿进唇间。 元浩看得直皱眉:“你们最近那个无人机项目进展不顺利吗,我怎么觉得你这段时间的烟瘾比去年还重?” “还好。”江肆拨开金属火机的指节一停,又缓压回去。最后火机塞回口袋,他懒洋洋地叼着那根没点起的香烟,沿着长窗往前走去,“…你说,喝茶能戒烟么。” 元浩被问得一懵:“喝茶?能、能吧?” “那晚上去买,”江肆低着眼,慢条斯理地咬过烟头,“花茶吧。” “??” 江肆眼角余光里,一点错觉似的白从他身侧的玻璃内掠过去。 被咬住的烟头蓦地一顿,江肆本想停身确认,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江肆止了心思,边走边拿出手机。 是条新短信,第一行还自带标题—— 《安乔中学P市校友聚会邀请》。 “……”薄唇间香烟轻轻一挑,“?” 同一秒,隔着半块玻璃,咖啡厅里与他擦肩而过的少女低垂着眼,安静地点开手机里内容相同的邀请短信。 像察觉什么,女孩读完信息时,下意识地抬眸望向玻璃外—— 青石阶前阳光如洒,空无一人。 宋晚栀茫然几秒,视线又落回手机屏幕上。 在“能够到场回复Y,无法到场回复N”的末尾句后,她犹豫了会儿,慢慢按下一个Y,发了出去。 银河落了吗(腿不想要了可以送我...) 第10章 宋晚栀的心被那条校友会的邀请短信带去了天边。回到桌旁后,她越发有点心不在焉的,连回答宋昱杰的问题时都要慢上半拍。 或许是宋昱杰察觉了,说好每次两小时的见面,在四点刚过时就被他叫停。 末尾,同样的牛皮纸信封推过桌前。 宋晚栀没什么情绪地接过,只是捏起信封后,她微微蹙眉:“多了?” “新生开学,用到钱的地方很多。”宋昱杰说,“上次问你妈妈能不能去学校看你,我知道你拒绝了,那不能买给你的东西,你就自己备全吧。” 宋晚栀安静听完,却又好像一个字都没听到:“多了一倍,下周你不要给了。” 宋昱杰叹气:“晚栀,你没有必要和爸爸这样斤斤计较。” 像被那个称呼蛰了一下,女孩的脸色蓦地一白。 桌旁空气寂静数秒,她才终于慢慢松开捏紧的手指,轻声道:“我没有和你斤斤计较。” “那就把钱收下吧。”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和你计较的从来不是数量或多少。”宋晚栀收好背包,拉上束带,慢慢起身,那双浅茶色的眼瞳背着光,眼底揉碎了柔软的冷淡,“按照协议补给我的抚养金,那是我理所应得,而不是你的施舍,所以我从没有拒绝。而剩下的……” 宋昱杰靠在沙发椅里,手搭在膝上微仰头看她。 就算被说出这样的话,这个男人眼角的笑意和皱纹一样是温和如慈父的。 这却更叫宋晚栀觉得像吞了一大口冰,直落胃腑,透心地凉。 她落开眼:“剩下的,多一分我也不会要。” 平静的话声落地,被她一字一字踩过去。 脚踝的痛感从今天中午就加重了很多,宋晚栀走得比平常还要慢一些。 宋昱杰沉默过后,侧过头:“脚还疼吗?” 桌外的宋晚栀一停。 “多的钱你不接受没关系,就按你说的办,但治病的事关系到你一生,你不要意气用事。”宋昱杰的视线落到她藏在长裙下的脚踝,“我找几位骨科的医生朋友诊看过你之前拍的片子,他们的意见基本统一,你的骨关节恢复得很好,现在还……应该主要是心理创伤方面的问题。” 宋晚栀捏着背包带的手指轻轻扣紧:“所以呢。”她轻声问。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带你去我朋友那边面诊,”宋昱杰顿了顿,补充,“虽然这件事不是我直接造成,但如果当初我没离开,你妈妈也不会和那种败类在一起。你的伤我也有责任,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 长而寂静的沉默后。 宋晚栀不知道从什么样的记忆里沉湎回神,她很轻地弯了下唇,笑意却没能浸入那双茶色的眼眸。 “你和那种败类,有多少区别。” 声音温软带笑地说完,女孩冷漠地,跛着足却挺着单薄纤瘦的腰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上的风铃摇出清脆的声响。 白色的长裙掠进门后,风铃声一远,变作环绕的钢琴音—— 再跨出被拉开的金边玻璃门的,已然是两条修长纤细的裹着水洗蓝牛仔九分裤的腿。 今晚是周日的夜。 女孩驻足,身后高大的玻璃门外车水马龙,夜色里灯火流绚。 “欢迎光临。” 拉开门的侍应生站在铺着云纹大理石的大堂内,朝进来的女孩微微躬身。 “您好,”宋晚栀迟疑了下,将手机触屏点开,亮出里面的电子邀请函,“请问……” “您是要参加今天预订包厢的安乔中学同学聚会吧?”侍应生只快速扫过一眼,就朝宋晚栀微笑直身,“这边右转是电梯间,您同学订好的VIP包间在19层。” 宋晚栀在心底松了口气,轻轻点头:“谢谢。” “不客气,您慢走。” 话是习惯性的礼貌用语。 但当侍应生看到女孩明显滞涩有碍的背影后,他还是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但很快他就调整表情,将身体转正回来。 空荡的电梯梯厢漆成暗金色的表里。 梯门和梯壁在顶灯的照耀下,光可鉴人,宋晚栀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映在上面的身影。 她没想到安乔中学的校友聚会会是在这样看起来就消费很高的地方,即便想到了也没什么可以用做准备的衣服——于是镜面里的女孩仍是非常朴素的,一件薄款的白色纱织上衣,半截细瘦的腰身收进水洗蓝九分长裤下,另外半截衣摆则打了个简单的蝴蝶结,勾在腰间微微偏左的位置,勒起线条美好的腰肢。 再往上些,乌黑柔软的长发被轻束起来,垂在身后,露出雪白凹陷的锁骨和天鹅颈。光滑细腻的弧线一直延伸过女孩的下颌及至耳廓。只是那双最干净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瞳子,却被一副黑框眼镜遮住了。 宋晚栀的整个高中时代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可以藏在镜片和三好生的循规蹈矩后,远离一切和学习无关的、会让她分心的事情,她算不得真的三好生,因为她算不得真的喜欢学习。她将自己除了那点少女心事以外的全部心思放在学习上只有一个原因:对她来说,学习是她能接触到的,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交换。 某个人的名字在心底在深夜在舌尖呢喃过一百遍,也换不来什么,他依然与她陌路无关。 可同一个公式或知识点写下一百遍,她就不会再忘了。 只有它们会铺成她往更高处走的石阶。 如果说宋昱杰在她过去的人生里有什么帮助,那最大的就是教给她一个道理:爱从不可信,不能并行者终将被抛弃。 至于江肆…… 宋晚栀垂了眸,无意识地望向影子左侧的脚踝。 在她被迫提前懂事、听话、循规蹈矩的安静得苍白又无趣的人生里,江肆大概是她唯一一点,能被记作青春的秘密了吧。 那样张扬桀骜又恣肆妄为的少年时的少年,是她的触不可及,于是无法忘记,于是悄然成了她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情不自禁。 轿厢缓停。 分不清失重感是来自电梯还是某个人的名,宋晚栀只觉得心口轻轻一坠。 “叮咚。” 梯门打开。 门内的女孩眼睫轻掀起,刚迈出轿厢一步,她就陡然怔在了梯门间。 电梯正对的墙壁是一整块抛光处理过的山水纹云石,而一道停在电梯间正中的身影,将墙面劈作两截。 但任谁也不会觉得碍眼——他顶着张清峻凌厉的侧颜和人言笑,漆黑长睫随意耷着也能低出几分慵感,今天是件纯黑针织薄衫,松松垮垮,砌出一身修长挺拔的骨架,从颈侧探出一尾的红荆绽在冷白皮上,就更艳得刺眼又蛊人。 宋晚栀没想过前一秒还在脑海里的人影下一刻竟然就这么拓到面前了。 受惊过度下她呆立原地,分不清真实和虚幻地望着那人。 直到那人微微扬起的眼尾勾着不在意的视线,掠过她,然后停了一两秒,黑漆漆的眸子又落回来。 四目相对。 “宋,”江肆散漫地停顿,似乎回忆过后,他却哑声笑了,“宋栀子?” “……” 被江肆极具侵略性的黑眸噙住,宋晚栀最后一点沉湎消散干净。 她还没来得及对他明显的捉弄作反应,那人突然长腿一跨,半步就近了眼前。 江肆过来得太突然。 宋晚栀毫无防备地懵了,她下意识地低头把眼睛一闭,只听到耳旁“砰”的一声,清冽的薄荷混着烟草的气息将她扑了满怀。 闭眼的昏暗里宋晚栀反应过来什么,她微微侧抬起头瞄向身边—— 被江肆侧身拦住而没能关合的电梯门,不满地哼哼着退了回去。 江肆方才差点让她撞进怀里,此时也就堪堪停在她身前。他没急着开口,而是扣着梯门低了低头,视线压迫到她迈在梯门轨道间的脚踝上。 “…腿不想要了可以送我,碰瓷电梯干什么。”江肆退了半步,眸子低俯着,难得透出迫人的冷感。他没表情地握住女孩的手腕,把人拽进电梯间,“电梯的感应点原理都搞不明白,你拿什么勇气报的S大自动化系?” “……”宋晚栀从没见他凶过人,呆了两秒才回神,她红着脸低头,“对不起。” 藏在镜片后,那双漂亮细白的眼尾沮丧懊恼地泛着红垂下来——这个毫无脾气的认错出乎了某人意料。 江肆就忘了松开她手腕。 “江肆啊,大三了怎么还这个脾气,小姑娘看你看愣神儿了那不是正常反应吗,你个罪魁祸首有什么好凶的?”之前和江肆说话的人站在旁边,玩笑地打破那点微妙的寂静,“就算你将功补过,也不兴抓着人小姑娘的手占便宜吧。” “!” 宋晚栀蓦然回神,低头,她慌乱地将手腕从江肆手里抽出来。 然后攥着像是被他的触碰烫到了似的手腕,宋晚栀红着脸又退后两步,把两人间距拉得更开。 掌心被女孩细腻光滑的指尖擦过,空了。 江肆慢慢回了神,似乎随意地将手插回口袋:“您看她这个被我碰一下恨不得回去洗三百遍的模样,像是看我看愣神的么。” “嗯?”中年男人从这语气里听出什么,意外地问,“你们挺熟?” “同系,今年新进S大的小朋友。”江肆懒洋洋地哼了声笑,“见我一次躲我一次。” “躲你?那这么难得的小姑娘可不多了。” 江肆没答,眸子放肆地睨过女孩雪白透红的面颊,又恶意地往前了一步,他低头问:“你刚刚是想下电梯?” 宋晚栀下意识摇头:“我按错了。” “嗯?” “我本来想,”宋晚栀心虚得更轻声,“想去楼上的。” “……” 江肆轻眯起眼。 虽然从方才他就莫名有点不爽,但欺负小朋友也要有个分寸——总不能强行把不相干的人留在安乔的校友聚会。 江肆耷下眼没再说话,只朝她侧前俯了俯身,去给她按电梯的上行键。 这拉近的动作惹得宋晚栀神经绷紧,她下意识仰脸抬眸,只看见极近处那人修长脖颈上的喉结一落又一起。 它,滚了下? 宋晚栀正理智空白地回忆生物书上的喉结结构,就对上江肆没什么征兆地低垂下来的眼眸。 黑漆漆的,带着某种难言的攻击性:“…看什么。” 宋晚栀低头:“对不起。” “嗤。” 那人听不明情绪地一笑,按完电梯就退回去了:“不然从今天起,我见了你自觉退避三舍?” “……” 宋晚栀脸色一白。 她想解释什么,但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咦了声。 “我才想起来,”那中年人惊讶地抬起手,“你是宋晚栀啊?” “——” 电梯间里静寂数秒。 江肆慢慢侧过身:“林老师,您认识她?” 银河落了吗(我能怎么欺负...) 第11章 “哪会不认识?她也是咱们安乔的学生啊,能考上S大的,我可不会忘。” “…安乔的?” 江肆嗓音起得很低,尾调也拖得轻缓。 听不出什么情绪,更好像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情。 宋晚栀垂着眼,无声站在旁。 她没失望,她也没幻想过他会知道安乔中学有一个叫宋晚栀的女孩。不知道才是正常。站在光里的少年不该看到阴影里的角落。 没什么好失望的。 宋晚栀这样想着,却忍不住把头更低了。 到此时她才恍然想起,她和谁都没有说,怕的也不过就是眼前这一幕罢了。 林老师面露意外:“我还以为你们就是因为同高中才认识。” “我不知道,”江肆懒着声,“她没提过。” “那可真是缘分啊。宋晚栀就比你低两届,你高三那会她应该读高一,也是永远年级前三,”林老师感慨道,“不过人家小姑娘跟你不一样,她是一心扑在学习上,又听话又懂事,不犯校规不谈恋爱,哪像你?” “我怎么了。” “还你怎么?”林老师佯怒,“高中那会儿,全校谁没听过你的恋爱史,嗯?” “……” 江肆停了几秒,突然笑了:“哦,”他散漫抬眼,“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老师一愣:“什么因为这个?” “没什么,”江肆侧过身,示意电梯间外,“那边快开始了,您是不是该过去准备‘演讲’了。” “你这是打算支开我啊,可不许欺负学妹。” 江肆懒着声:“一捏就碎似的,我能怎么欺负?” “那聊完也赶紧进来,别搞特殊。想起你以前那些光荣事迹我还脑子疼呢。” “嗯。” 脚步声消失在电梯间外。 江肆眉眼间笑意一淡,他侧身,不紧不慢地转回来。 原本还只是站在他身后的女孩,此时几乎已经要退到电梯门上了。她正微微白着脸儿,似乎是在紧张或者害怕,仰头盯着电梯旁的数字。 离这层还远。 江肆盯着女孩背影,寂了几秒,他慢慢嗤出声笑:“还去楼上?” 宋晚栀僵了下,答不出话。 “你在安乔听过什么传言,能让你这么怕我?”江肆过去两步,往她身旁墙壁上一靠,长眸低低地睨下来,“难道是说看见我要赶紧跑,不然就会被我打晕了扛回去么。” 宋晚栀轻蹙眉:“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这种传言。” “那你怕我什么?” “……” 宋晚栀想说她不怕他,可这样说,她就更无法解释她躲他的原因了。 见女孩仍紧绷着沉默,江肆眼神微沉,心底那点躁意却按捺不住地焦灼起来。他习惯性地垂手去摸口袋,随即才想起外套和烟盒都没带上来。 躁极之后,江肆反低了头,哂出声低哑的笑:“我怎么一见你就犯烟瘾。” “什…么?”宋晚栀听得模糊,忍不住回眸。 江肆却不说话了。 电梯叮咚一声,抵达这层。 梯门打开,宋晚栀迟疑了下,还是朝他轻轻点头:“我先走……” “她不上。”江肆抬手一拦,同时懒撩起眼,他朝电梯里的陌生客人漠然说道。 “?” 宋晚栀怔怔地仰脸,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电梯。 电梯里的人已经从善如流地按下关门键。 在宋晚栀回神前,电梯合上门,无情地离开了。 她眨了眨眼,仰着江肆的干净眸子里多了一丝不解,但并没有恼怒或者不悦。 江肆眼神晦深,语调还是不紧不慢的:“为了和我撇清关系,你连校友聚会都不想参加了?” 宋晚栀张了张口。 不是。 她明明是为了他才来的。 可是不能说。 于是她又颓然地垂回眼去。 “行,”江肆冷淡地笑,“进去当你的三好生吧,我不会和你打招呼的。” 宋晚栀眼睫一抖,几秒后她声音很轻地开口:“你先进,我待会再……” 江肆轻嗤。 一个字也没再多说,他转身离开。 宋晚栀无声地咬了下唇。 在那个人的背影即将拐出电梯间时,她突然想起什么:“江肆——” 女孩本能往前追了两步,却忘了方才久站,突袭的痛感仿佛撕裂踝足。她踉跄了下,扶住墙才险险没摔倒。 在回神的那一秒,宋晚栀脸色蓦地苍白下去。 压着自卑又难过的情绪,她慢慢将左脚往后缩起来。 “?” 江肆停在电梯间外,插着裤袋半侧回身。 低懒俯着的漆黑眸子下,女孩扶着电梯墙站在原地,下颌尖尖地压着,藏起了眼睛和大半张脸。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紧紧咬着唇,迫得发白,仿佛颤栗。 “对…对不起,”女孩声音很轻,“我昨天错拿了你的钢笔。什么时间还给你会方便?” 江肆不声不响地站在原地。 直到长廊深处,不知谁喊了他一声。差一点伸出裤袋的手扣了回去,江肆转回身,薄凉地嗤出声笑:“扔了吧。” “——” 那人再没回头,径直转出电梯间。 最后一点血色从女孩清秀的脸上褪去。 直等到那个脚步声彻底听不见。 低着头的宋晚栀很慢很慢地挪出了第一步。她苍白着脸,固执地没去看电梯门上她的侧影。她知道那看起来一定很丑。 就算那人走得再慢,她也永远没办法和正常人一样。 “正常”地走在他身边。 · 安乔中学在P市的校友算不上很多,但合计起来,在吃饭的私房餐厅里也坐满了九张圆桌。 桌位安排成松散的九宫格,江肆自然坐在最中心的那桌。 无论什么时间看过去,总有重叠的人影将他拱围中间,有玩笑敬酒,有亲近恭维。间隙漏出来的画面里,那人与谁也是散漫疏懒,一双桃花眼或垂或撩,总纳着漫不经心的笑,眼神起落都蛊人似的。 宋晚栀坐在角落的桌旁,看那人近在咫尺,又远在高不可攀的天边上。 她没什么好做的,别说近处一桌,即便是整个房间里,除了江肆她也认不出哪一个。偶尔有个别男生和她搭话,她也只是敷衍过去。多数时间里她就只蘸着杯里倒出几滴的水,安安静静地在一次性桌布上描摹。 有时候是在记公式,有时候是在画一支钢笔,有时候是在遗憾这样浪费消磨掉的时间,远不如图书馆里的书好看。 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回了“Y”呢。 宋晚栀轻轻蹙眉,低头把杯里的水面吹皱了。 在她直起身前,坐旁边的两个同届女生已经攀谈到彼此八卦的熟稔程度—— “纪雨菲办这场校友聚餐的目的,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近的那个晃了晃杯子,不满嘟囔,“你看这一顿饭下来,她好几次简直都快贴到江肆学长身上了。” “谁让人家有钱。在这种地方请百来号人吃顿晚餐,那可不是小数目。” “哎,你说她能得逞吗?” “我看差不多,江肆大一谈的那个女朋友分了以后,有快两年没交往新的了吧。” “不是说他大一开始就跟着无人系统研究中心那边做课题项目,不谈恋爱了吗?” “那也空档太久了。况且纪雨菲漂亮会撩,大胆主动,有钱又有资本,还是江肆喜欢的那种类型,怎么想江肆也不会拒绝。” “不是吧?纪雨菲除了有钱哪还有什么资本?” “这多明显!” 离宋晚栀远些的那个女生挺了挺胸,给同八卦的女生抛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别说男生了,我都羡慕她——我梦寐以求的36D啊,白瞎了我那些年干啃的木瓜!” “……” 宋晚栀沉默地低头向下看。 又几秒后,她微微绷着脸,耷拉着眼尾转开了。 半晚喧闹。 江肆靠坐在主桌的高背椅里,不管几轮推杯换盏下来,他这边也是滴酒未沾。 随着时间推移,他眉眼间那点松懒笑意愈发淡了。 只余一点黢黑情绪捺在眼底。 直到主桌的林老师摆了摆手,拒掉最后一杯敬酒:“唉,不行了不行了。这人上了年纪,精力是没法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比了。你们好好玩,我这头晕得不行,必须得先回去了。” “老师您这就走啊?” “就是啊林老师,这才九点多呢。” “九点多对你们年轻人才叫‘才’,搁家里,这个点你们师母早就催我泡脚睡觉了。”林老师笑着起身,伸手去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显然去意坚决。 学生们也不好拦。坐他身旁的体型圆润的男生是P市校友群的负责人,叫沈鹏宇,这会跟着起身:“那我给您叫个车,送您下楼。” “哎,我自己就行。” “不用叫车,我送林老师。”一个辨识度极高的嗓音懒洋洋插了进来。 几人回头,正见同在主桌的椅里,江肆像是没看见被纪雨菲扶着他椅背贴送过来的酒杯,也无视了那双妩媚柔情的眼,他没什么情绪地往侧旁一避,径直起身。 主桌一寂,几人表情微妙。 拿起外套的林老师愣了下,回头看了看江肆,又看了看神色尴尬懊恼的纪雨菲:“啊,这个,江肆你这就回去吗?不再陪他们坐会儿了?” “实验室师兄找我有事,回了。”江肆敷衍道,“你们玩。” “哎别啊江肆,”沈鹏宇接收到纪雨菲那边凶巴巴的目光,连忙绕桌过来,“这才刚过半呢,你走了光我们在那还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就散了。”江肆拍拍他肩,嗓音低低懒懒的,只他们两人听见,“相亲局用不上这么大排场。你要实在闲得蛋疼,就去工地搬砖。” “!” 沈鹏宇胖脸上的笑就被江肆这随手两下的拍肩给抖掉了。 瞥见林老师离了席,江肆长眸一敛,转身走人。 纪雨菲急了,也顾不得面子,跟着起身转出来,向沈鹏宇抱怨:“他怎么这样啊。” “我的姑奶奶哎,敬杯酒也就算了,谁让你这样那样的了?” “我、我怎么样了,我也没做什么呀。”纪雨菲嘟着唇不满咕哝。 “来之前我都跟你说几遍了,肆哥可以撩可以聊,但他不喜欢没分寸特黏糊的,尤其——”沈鹏宇一顿,靠过身去声音放低,“他高三那会儿,裴校花怎么被甩的,你忘了?” “不就趁他没注意亲了他一下么。”纪雨菲心高气傲的,今晚做到这份上还被甩了脸子,难免有点情绪,“当男朋友还不给亲热,长那么帅有什么用?” “那您明知道,别上赶着追呀。” “我——” 余光见江肆就要出了宴厅,沈鹏宇也顾不得再接纪雨菲的话茬。 他告了声,就慌忙扒拉着圆润的身躯,追着那身影跑过去:“哎肆哥,别生气啊肆哥,我真不是故意的!”终于赶在宴厅门外的走廊上追上那道身影,趁林老师在前几米,沈鹏宇赔着笑:“主要是人家小学妹真心喜欢你,又央上门了,我……” 余音被掐灭在那人睨来的一眼里。 沈鹏宇缩了缩脖子,自认倒霉地把两人往电梯间送:“绝对没有下次,我发誓。” 江肆冷淡地笑。 “我真错了,这回是我犯二,给我一个机会将功补过好吧?”沈鹏宇一路追着送到电梯间,殷勤地给他们按电梯,然后退回来作保证,“等下回你有什么吩咐,直接找我,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不用等下回。” “只要肆哥肯原谅我这一次无知的——啊?”沈鹏宇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 江肆瞥过腕表,没抬眼,像随口说:“东南角那桌有个叫宋晚栀的小朋…小姑娘,她腿上可能有伤,走路不太灵巧,结束时候你照顾下,别出岔子。” 沈鹏宇更迷茫了:“宋,什么?” “宋晚栀。” “……” 死寂片刻。 江肆撩回眼,正对上沈鹏宇恍然大悟又若有所思又不敢置信的复杂变换的表情。 江肆停了几秒,懒散勾唇:“把你脑子里的黄色想法倒掉。” “我没有,我的想法一直很纯洁。”沈鹏宇一本正经地说完,就立刻觍着大圆脸凑近,“不过肆哥你这就太拿我当外人了,你早说嘛,早说我肯定把那个叫宋、宋晚……” “宋晚栀。” “哦哦对,宋晚栀,你早说我一定把她安排到主桌上了。” “滚,”江肆慢条斯理地笑,“让你乌烟瘴气的主桌离她远点。那是能进S大的小朋友,带坏了信不信我弄死你。” “?S大的??”沈鹏宇又懵了。 安乔中学能进S大的,最近六七届加起来也不过出了三个。 唯一的那个女孩沈鹏宇只见过照片,印象里是个戴黑框眼镜的非常文静的一心向学的清清淡淡的——总之就是不该和江肆有任何交集的一个小姑娘。 且不说安乔人尽皆知江肆在恋爱这件事上从来没主动过一次,单说那种类型,也根本和江肆喜欢的半点边儿不沾。 沈鹏宇越想越觉得迷惑,但他看得出江肆不想多聊。 “您放心吧肆哥,”沈鹏宇拍胸脯,“这么简单的事,我一定给你办得稳稳妥妥,给咱们祖国未来的小花苗一片叶子不差地送回去!” 江肆微微挑眉,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和林老师一同进了轿厢。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关合。 门缝外,沈鹏宇信心满满的胖脸逐渐缩小。 一小时后。 江肆低垂着眸懒靠在S大无人系统研究中心实验楼的电梯里,望着梯门徐缓打开。他长腿跨出,刚转进走廊,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江肆缓步走向实验室,拿出手机打算调成静音。 然后他瞥见了来电显示—— 沈鹏宇。 长腿一止。 江肆停了两秒,抬起接通的手机:“什么事?” “肆哥,”沈鹏宇结巴了两声,“你让我照顾的那小姑娘,好像让我给落、落在19楼了。” 江肆眼皮一跳:“什么叫落在19楼了。” “大厦今晚才通知说电梯系统出了点问题,存在安全隐患,今晚关业后要停梯做临时检修。走之前我明明确认过餐厅和包厢里都没人了——” “说结论。” 沈鹏宇哭丧着声:“宋晚栀一个人在19楼。电梯停了。” “……” 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江肆微皱起眉。 银河落了吗(是不是吓到你了...) 第12章 宋晚栀也不懂,怎么她只是去洗手间一趟、又接了母亲卢雅一通电话的时间,再回来的包厢里就已经空了—— 偌大房间不见安乔校友,只剩私房餐厅的服务人员在打扫厨余。 见到宋晚栀从门外进来,那几人也很意外:“小姑娘,你那些同学早就下去了,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 “我接了通电话……”宋晚栀从怔然里回神,“所有人都离开了吗?” “对啊,走了估计得有十分钟了。” “好,谢谢。” 宋晚栀朝最近处和自己搭话的人略一点头,就要转身。 对方却突然想起来:“哦对了小姑娘,大厦里的电梯今晚检修,估计耽搁挺久,你可能得走消防楼梯下去了。” 宋晚栀身影一滞。她微蹙起眉,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脚踝。 从昨天开始她左腿就一直明显不适,19层的高度对她脚腕的旧伤原本就是不小的负担,在这两天的情况下只会更严重。 可她又不能在这里无限期地等下去…… 宋晚栀只得再次谢过对方的善意提醒,问清楚安全楼梯的位置,朝那边走去。 消防楼梯里安装的是感应灯,周期很短,一次大概亮40秒。 对于多数骨关节不适的人来说,下台阶远比上台阶的疼痛负担更重,宋晚栀也不能例外。即便有凉冰冰的金属扶手撑着,在下过两叠四折的楼梯之后,她的脸色也已经苍白了许多。 而在这临近夜里11点的时间里,时不时就会忽然暗下的楼道灯,以及安静到接近死寂却又偶尔会突然听见奇怪声音的楼梯环境,就更让她心脏都快缩成一团。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停下,宋晚栀紧张地朝身后回头—— “砰!” 头顶17层消防楼道的门被什么东西猛地甩上。 宋晚栀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忽然一暗。 “!” 她下意识张开嘴巴,恐惧到极点的情况下却连声音都仿佛被死死摁在了喉咙里。 在大脑空白的几秒过去,宋晚栀回神,抬起发僵的手用力拍了拍金属栏杆。 “砰,砰砰!” 求救似的闷响声唤醒灭下的感应灯。 重新亮起的楼道里,除了女孩单薄颤栗的身影外,四周空无一物。 应该…… 只是风吹的吧。 像被电过一遍似的,竖起的汗毛安抚下去,宋晚栀的腿都软了。她放开被自己屏到快窒息的呼吸,深吸了口气,虚脱似的靠在楼梯扶手前。 拍得发麻的掌心泛起潮湿的汗意。 宋晚栀后怕得有点想哭。 早知道就在19层的私房餐厅外等了。 大厦里别的楼层早就下班,路过的消防楼门里面都黑漆漆的,这短短的十分钟里她几乎把自己人生里所有涉猎过的恐怖电影或者恐怖故事全都想了一遍,越想越惊栗。 宋晚栀唯一能想到的缓解办法就是给卢雅打电话,可晚上11点,卢雅应该已经睡了,就算没有,也只会劳她跟着一起担心,说不定还会彻夜难眠。 于是几次攥起的手机又被放回去。 宋晚栀再次深吸了口气,向快要到16层了。 再坚持一会。 女孩攥了攥汗意都冰凉的掌心,在痛楚上又加一层虚软感的左脚踝更加无力。她忍着仿佛每一步都在撕扯深处伤口似的疼,艰涩地扶着栏杆向下挪去。 终于踏上15层的休息平台,宋晚栀仰头看着那个数字,有种攻克某道数学难题后的如释重负。 只是它还没来得及转为女孩眼尾松软垂下的弧线,光亮就又在眼前陡然熄灭。 再多遍还是下意识地呼吸一紧,宋晚栀刚攥着手指想去拍身旁的栏杆,突然就听见脚下死寂的楼道内,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迫的步声。 有人在往上跑! 宋晚栀瞳孔一缩。 紧绷得近麻木的思绪下,这个黑暗寂静到可怕的楼道里唯一的脚步声让她几乎本能地就想转身往楼上逃。 打算拍亮感应灯的手蓦地攥紧,她没敢发出一点声音,颤着手指去摸手机。 跑是跑不过的。 宋晚栀迫着自己慢慢在台阶上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坐下来,在黑暗里摸出手机,颤抖地输上110,然后她死死地把它攥在掌心。 “啪——” 15层的感应灯被跑上来的步声叫醒。 江肆扶着栏杆转身,几步跨上六七级台阶,身影骤地一停—— 坐在比他高两级台阶的平台上,脸色苍白的女孩紧紧缩在金属栏杆旁,睁大的乌黑瞳仁里湿透了惊恐和雾气,细碎的发丝粘在她微汗的额头和从苍白里沁出潮红的脸颊。再往外,她颤抖的手抬在耳垂下,拇指指尖正死死按着拨号键。 一瞬寂静到窒息的对峙。 女孩紧绷的肩蓦地松垮下来:“江……肆。” 这一声惊惧后的释然近乎呜咽,又更复杂。 江肆从没听人这样喊过自己的名字,因速攀而急剧跳动的心脏都似乎跟着缓滞了下。 他漆黑眸子微微沉着,喉结轻滚,被跑步和呼吸压得低哑的嗓音里抑着一丝罕有的失控:“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 宋晚栀没来得及回答。 紧绷之后骤然的松弛,女孩僵着的手指间手机跌下。隔着两级台阶,江肆俯身一勾,险险在落地前截住了她的手机。 没接住的是女孩颊前抑不住滚落下来的眼泪。 细白的薄薄的眼皮被情绪逼迫出惊惧的嫣红色,然后慢慢晕染开,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无声地掉了好几颗眼泪,才好像终于感觉到自己哭了这个丢人的事实。 茶色的瞳低藏下去,她抬起手背慌乱地从颊边擦去湿透的泪痕。 “没有,”她的声音像藏在眼睫下的眸子一样,被哭腔浸得湿潮,但还努力绷平,“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才哭的。” “安乔那些说你‘听话又懂事’的老师们,也知道你这么会撒谎么。” “…?” 宋晚栀不安地抬了抬眼,就见那人修长指节抵着她手机,伸来面前。 亮着的屏幕上还显示着“110”的未拨出号码。 宋晚栀僵了下,伸手慢吞吞接住。 数字被一一退格掉,她心虚地把手机抱进怀里。 江肆屈膝踩着台阶边棱的长腿落回,嗓音也恢复常态,听来低哑又散漫:“摔了要打110?” “……” 被当面拆了谎,宋晚栀刚从惊吓里退潮的红晕又慢慢浮上脸颊来。 江肆停在她几级台阶下,看不清她低头藏着的情绪,却能看到她松散开的长发间露出透红的耳。那点雪玉沁红似的颜色,在女孩乌黑的发下格外显眼。 “脸皮这么薄,还学人撒谎。”江肆挪开视线,落到她九分裤下半遮着的雪白踝足上,“脚怎么样了。” 宋晚栀像被他目光烫了下似的,本能将左脚往右脚下藏了藏。 沉默几秒,她想点头:“还……” 好字没能出口。 “还要说谎?”被那人截断。 宋晚栀抿住唇,犹豫之后改口:“还要休息一会。” “一会是多久。” “?”宋晚栀被问得莫名,然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惊怔地仰脸看他,“你怎么回来…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江肆盯她两秒,笑了:“那你是吓傻了,还是反射弧原本就这么长。” 宋晚栀被他梗住。 江肆没再逗她。踩着台阶蹲下身,他伸手过去,勾出女孩藏在右边小腿下的左脚踝。 这动作吓得宋晚栀一惊,下意识就一边往回收腿一边伸手想拦:“别……” “别动。”江肆懒洋洋地低着眼,掀起九分裤观察过她脚踝,确定没什么大碍后,他才漫不经心地支了支眼,“  “对不起,我没有想推——” 毫无防备就被看了那条很丑很长的伤疤,宋晚栀思绪空白地说了半截,才茫然停下。 几秒后她回神,滞涩抬眸:“什么?” “背你下楼。”那人慢条斯理地重复过一遍,“难不成你想在这里等一晚?” “我自己也能……” 话声未落,黑暗先罩了下来。 这一次宋晚栀还没来得及怕,昏黑里,她身前就有人轻打了声响指。感应灯一灭一起,连一秒的间隙都没有,炽白的光亮就又落回那人清隽的眉眼间。 宋晚栀呆呆地盯着他。 江肆和她对视一两秒,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45秒。” 宋晚栀更怔了:“你一直在心里计数?” “惯性记忆,不用也是浪费。”江肆懒洋洋地答完,本想回到原话题。 “好厉害啊。”她下意识轻声地叹。 江肆一停,撩起眼。 她那双茶色眼眸就近在咫尺,瞳仁的黑是澄澈的黑,巩膜的白也是纯粹的白,清晰地能映出他的影儿来。只是湿潮未褪,女孩大约又是皮肤很薄的那种体质,所以眼睑和眼尾还沁着淡淡的红,看起来安静又委屈,像刚被欺负完。 江肆眸色晦深。 停了一两秒,他喉结微滚了下,直回身。 “你来之前戴的眼镜呢。”江肆没什么头尾地来了一句。 宋晚栀被问得茫然,但还是听话答了:“我怕下楼摔倒,会有危险,就提前放回包里了。” “嗯,”江肆应得敷衍,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背对着她蹲下身,“上来吧。” 宋晚栀怔了下,试图挣扎:“我自己真的可以——” “林老师让我照顾好你,你想让我食言么。”那人冷淡轻哂。 “……” 博弈失败,眼前又确实没得选。 宋晚栀纠结数秒后,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攀上江肆的后背。 他看起来清瘦,松垮线衣下藏着的肩骨轮廓却宽实而挺拔,薄薄起伏的肌肉线条也埋在衣内,就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烫得宋晚栀趴上去前就红透了脸颊。 从方才脚步声听,江肆大约是跑上楼来的。在这样的夏晚,十几层的速攀也让他起了薄汗,颈背后刺在冷白皮上的红色荆棘探出宽松的线衣领口,朱红微微汗湿,愈发开得妖艳而灼人,仿佛要攀过他肩头,纠缠上她纤细的手腕。 宋晚栀的指尖更不敢碰到他身体任何位置了,只好攥紧了藏在掌心,握成两只白皙秀气的拳头僵硬地架在他肩上。 于是江肆用手腕勾着女孩的腿弯起身,还未迈步就察觉什么,他向肩侧低了低眼,随即嗤出声轻薄不禁的笑:“你骑摩托呢。” “!” 宋晚栀面颊上的艳粉又抹一层。 没听见回应,江肆也习惯了,就低懒着声指挥:“手松开,勾在一起,挂好了——照做,不然掉下去还要拖累我。” 宋晚栀只得憋着通红的脸听话照办。 “重心不要往后倾,趴上来,”江肆垂着眼,耐心等她调整,“身体放松,腿夹紧——” 那人散漫又低哑的嗓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停得突兀。 宋晚栀按着他说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听到一半等了几秒,不见任何后续,她睫毛扑闪了下,茫然地侧过去一点望他:“江肆?” “……” 女孩温软的呼吸从他颈旁撩过,冷白上盛放的红色荆棘被灼得更艳一抹。 忽地,灯火寂下。 黑暗里气息交灼,这一回江肆似乎也忘记计数了。 银河落了吗(我喜欢你(含入v公告)...) 第13章 “大哥,大哥?这都快半个点了,咱们这电梯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大厦一楼的电梯间里,一个灵活的胖子正急得绕着电梯工直转圈。 他一边擦着汗催促一边低头看手机,生怕错过了之前没拦住的已经从消防楼梯上了楼的某人的消息。 电梯工大哥被催得很恼火,抬了一把安全帽,扭头:“你说你这个小年轻怎么这么絮叨,你催我有什么用?没好就是没好,这机器壳子都打开了,没调试好当然不能运行,要不然万一出了事故,是你负得起这个责还是我负得起这个责?” “大哥,我不是催您,主要是我朋友还困在楼上呢。您看这眼看就大半夜了,还不知道得耽搁到几点去,我肯定着急嘛?” “那我是不那会儿就跟你说了,让你同学自己下来啊,就19层楼梯,年纪轻轻的,还能给他累坏喽?” “不是,那个同学她腿不太好,有伤。” “那就等!” 电梯工大哥手里提着的工具箱扑通一扔,砸得地瓷闷响。 对方瞪大了眼望向沈鹏宇的表情俨然是“你要再催我就给你敲进地缝里”的忍无可忍的表情。 沈鹏宇只得咽回其他话,盘算着今晚是不是要做好在楼下熬半夜的准备。 还没等他想完,电梯间外,匆匆走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先生?” 沈鹏宇回头。见是大厦值班的安保,他指了指自己:“叫我?” “对,和您一起的那位喝醉的朋友刚刚醒了,劳您过去看看。” “醒了?醉成那鬼样还能醒?”沈鹏宇疑惑地跟出去。 安保苦笑了下。 沈鹏宇跟在大厦安保人员身后,走出电梯间。 还没走完那截走廊,他就听见嘹亮的直冲人天灵盖的歌声从大堂那边掀了过来—— “来呀来个酒啊~~~ 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呀啊~~~ 别放心头~~~ 放心头!!!” 魔音灌耳,沈鹏宇猝不及防地受了一惊,差点撞到走廊拐角的墙上。 “这歌还有喊麦吗?”沈鹏宇不可置信地扭头问。 安保表情扭曲:“先生,这应该不是重点。” “哦,哦是,对不住,影响你们了哈。”沈鹏宇连忙道着歉,加紧脚步往那边赶。 “……” 最终,和两个安保合力,沈鹏宇才终于把跳到大堂沙发上引吭高歌手舞足蹈的醉鬼拉下来,死死摁在了沙发上。 幸好此时临近半夜,大厦的大堂内除了值班的安保也没其他人,沈鹏宇一边抽空给两个安保递烟一边赔礼道歉:“实在对不住,等电梯好了,我朋友把落在上面的小姑娘带下来,我们立刻就走。对不住啊,打扰你们工作了。” “没关系,我们这个工作性质嘛,就是什么人也能见着。”安保打了个顿,干笑,“不过你这哥们,唱歌倒确实是唱得,嗯,挺有个性。” 安保大哥刚说完,靠在沈胖子身上,平息了没几秒的醉鬼仿佛又被按下了点歌开关——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滴美人哪~~~” “要了命了。”沈鹏宇头大如斗地想摁住他,“大哥您能不能消停会儿,回去再唱啊?” 醉鬼听了脖子一杵,声音再提十个分贝,胳膊豪迈地甩向前:“东边我滴!!美人哪!!” “美人个头!你这鬼哭狼嚎的嗓子,叫不来美人,只能叫来鬼!” 沈鹏宇气急败坏地扑上去,试图靠体重压制对方的“歌喉”和胡乱挥舞的胳膊。 这边沙发上正激烈搏斗着,冷不防地,沈鹏宇听见头顶后方勾回来个懒洋洋带笑的声音。 “大半夜的,憋不住就去开房。在这里玩少儿不宜这套,有没有考虑过小朋友的身心健康?” “……” 沈鹏宇百忙之中试图抽空扭头:“肆哥你怎么先下来啦?”他刚转过一半,就被醉鬼又扒拉回去,“您就别说风凉话了,再说这哪儿有什么小朋——友、友、友?” 最后扭曲的是沈胖子惊恐的尾声。 原因无他—— 江肆散步似的从消防楼梯口里走出来,手腕上勾着两条骨肉匀停的腿,脖子前还被纤细的胳膊搂着,女孩白生生的脸阖着眼搭靠在江肆肩上,而他不紧不慢地路过长沙发。 还真是背了个“小朋友”。 沈鹏宇目瞪口呆地看着,连压在底下的醉鬼挥着胳膊往江肆那边疯杵的“东边我滴美人哪”都顾不上拦了。 江肆到沙发前停下,长腿一抬,踹了踹沙发上的两坨:“让位置。” “啊?噢,噢噢。” 沈鹏宇连滚带爬地下了沙发,顺便把那个醉鬼一起薅下来了。 许是被某人此刻擦着淡淡笑意却又格外黑漆的眼眸慑了,连闹腾半天的醉鬼都很安分,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两只交叠的“生物”。 江肆转身,长腿屈膝折下,他把背上的女孩送进柔软的沙发里。 女孩一动没动,随他摆弄进去,就柔软地靠在沙发里。纤长乌黑的睫毛细密阖着,在她浅薄的眼皮上轻轻遮下来。像是睡过去了,安静又脆弱。 沈鹏宇盯着看得眼都没眨。 江肆直身,察觉什么,他微微侧身落眸:“看什么。” “怎么感觉小学妹长得跟照片上不大一样,这真人明明……”沈鹏宇下意识地嘀咕出了心里话,跟着求生欲一振,他立刻昂首挺胸,“没,就是看看我们安乔出来的S大小花苗,绝无半点觊觎之心!我发誓!” “用不着。你随便觊觎。” “啊?”沈鹏宇震惊回头。 江肆轻哼出笑:“又看不上你。” 沈鹏宇恼得涨红脸:“肆哥你你你不能这么侮辱我啊,虽然我跟你比确实有很远的差距,但也不是那么——” “一样,她也看不上我。”江肆懒声截断。 “??” 在沈鹏宇“这不可能那不存在”的疑惑下,江肆没作理会,而是侧回身,对着沙发上窝起来的女孩审视了两秒。 无声的注视里,女孩薄薄的眼皮轻颤了下。 江肆垂了眸,淡淡一哂。他俯身从沈鹏宇那儿勾来外套,摸了根烟出来。 沈鹏宇正在探头观察:“肆哥,她这是睡过去了?” “装的。”江肆随手拿起烟,抵进唇间。 “?”沈鹏宇晃着胖手扭头,“怎么可能,这小学妹一看就是那种不说谎不骗人又听话又文静的好学生,她怎么可能是装——睡??” 在沈鹏宇呆滞转过来的目光下,宋晚栀低着微红的脸颊从沙发里直起身。 江肆懒支着长腿,半垂着眼睨她,见状他也只是轻咬着烟,不太明显地笑了。 眼皮子底下的女孩大约是自觉犯了错,手收在膝前,细长的手指尖紧张垂着,指甲上雪色似的白里泛起点纠结的粉。 这样纠了好几秒,她低着头轻声说:“谢谢……对不起。” 沈鹏宇这一秒才陡然回神,惊得差点跳起来:“我靠真是装睡!” “这点算什么,”江肆轻舔过烟头,抵得唇间香烟轻起轻落,要掉不掉的,而他低头哼出声散漫的笑,“装不认识,装没见过,说谎,躲人,听墙角。现在的小朋友,哪样做不到?” “……” 宋晚栀头更低,脸更红了。 她现在合理怀疑江肆就是带她下来算总账的,可那也是背她下了十几层楼,她想躲他都理亏得没办法跑掉。 江肆似乎看破她想法,慢条斯理地补了句:“哦,还有背下十几层,装睡了一路。” “?”沈鹏宇的表情像被雷劈了,转头都僵着,“真是你背她从楼上下来的?” “嗯。”江肆随口应了。 沈鹏宇呆滞地:“可你上一个前女友不就是那次玩游戏要你背一下你不干才——” 分手的? 最后三个字死在那人叼着烟懒瞥过来的眸子里。 沈鹏宇咽了口唾沫,话头一转,捧起一脸贱兮兮的泫然欲泣:“肆哥,要是哪天我也腿伤了,你会背我下十几楼吗?” 江肆哑着嗓,半笑不笑地侧他一眼:“你是不是对自己的体重没点b数。” “……” 沈鹏宇捧心落泪。 在沈胖子的活宝表演和不知名醉鬼的无意识配合下,从大厦出到楼外的短短几十米的路也异常“精彩”。 江肆开来的车就停在楼前。 那人懒着长腿走得最慢,提前几米摸出车钥匙,遥控开了车锁。 直到最后几步,他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宋晚栀身旁,替艰难地搀着醉鬼的沈胖子拉开后排的车门:“他要是吐我车上,你俩今晚就一起睡路边。” 沈鹏宇哭丧着脸:“罪不及我啊肆哥。” 江肆眼尾一勾,侧靠在车前似笑非笑地回眸:“那你是想跟我算算你今天的罪过?” “……” 沈鹏宇脖子一缩,立刻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扭动着灵活圆润的身躯就要往车里拱。 还没拱进去一半呢。 被搡在前的醉鬼突然在车里探出脑袋,迷迷瞪瞪地露出一个只见牙不见眼的傻笑:“咦,这不是肆哥吗?” 江肆要点烟的手停住,火机垂下,他懒洋洋勾回眸子。 醉鬼憨憨地杵着脖子,歪头看到近处刚停下的宋晚栀:“咦,肆哥,你又换女朋友了啊?” “……” “咦,这个什么时候跟你表白的,我怎么不认识?” “……” “咦,这个好像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挂啊?” “……” “咦——” 沈鹏宇扑上去一把捂住,往车里塞:“nd别咦了再咦你亲爹来了都救不了你!” “砰。” 车门甩上。 P市的长街衔着一条恍惚的灯火,白日再喧嚣,夜里也寂寥。 宋晚栀微垂着颈,停在路旁的一盏下。 风很安静。 鼓噪的心跳也安静了。甚至变得有点迟缓,滞涩,然后像被细小的针悄然扎下,并不疼,只是针尖大概浸过柠檬汁,入骨的凉意里细密地泛起酸楚。 就像一场突然的梦醒后,不能甘心又不得不甘心的怅然。 做梦是不需要代价的。 代价都在梦醒后。 江肆收起火机,回眸:“不上车?” 宋晚栀眼睫轻颤了下,抬起:“我自己坐公交可以回学校。” 江肆咬着烟,盯她两秒,一嗤:“被提醒想起了我前女友多,怕我也祸害你么?” “不是。” “那你是怕我,还是讨厌我。” “……” 都不是啊。 我喜欢你。 宋晚栀在心底轻声说。 我把它们藏了好久好久,藏在我身体里每一个角落。不敢看,不敢听,不敢说,不敢忘。 怕你发现,怕它满溢。怕藏不住,怕空欢喜。 “算了,”有人落了眼,嗤出声夜里的清寒,“随便你。” “……” 宋晚栀睫毛一抖。 那人直身,拿下了唇间的烟。 他没再她一眼,绕过车身上了驾驶座。几秒后油门一踩,轿跑轰鸣,驰入晚夏寂静的夜色里。 宋晚栀在原地站着。 她安静又固执地盯着自己的脚踝,感觉它的疼,也感觉比它更疼的另一个地方。 然后女孩转身,朝来时的公交站,轻跛着慢慢走过去。 还好并不远,大概一两里,马路宽阔又寂静,路灯和摄像头照耀得像白昼,就算路上好像一个人都没有;还好这里是P市,不像她来的那个七八点就没公交了的小县城,这里的12点前还会有最后一趟的末班车,她可以搭上它,半小时后在S大的校门外停下,然后一个人穿过安静无人的校园,走回宿舍楼去。 宋晚栀停了身,微微仰头,看向没半颗星子的夜空,轻吸了一口气。 她眨了眨发涩的眼。 P市好大啊。 她好想家。 就在那一两秒里,手机轻轻震起。 宋晚栀怔了下,低头拿起,在看见屏幕上的“妈妈”两个字时,就像盛满水的气球被一根无形的针戳破,汹涌的情绪汇作眼泪,在她眼底凶巴巴地转了两圈,然后跌到屏幕上。 字被放大到变形,泪滴上还晃过斑斓的彩虹似的折光。 宋晚栀一边走一边深呼吸着压下情绪和哽咽,直到调整成她所能掩饰出的最好状态,她才屏着呼吸接起电话:“…妈?” “栀栀,你没事吧?”电话对面响起卢雅焦急的声音。 “我,没事呀,”女孩声音压得很轻,微微有点哑,“怎么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卢雅松着气,“妈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摔下楼梯了。吓得我一下子就醒了。” “——” 宋晚栀喉咙一哽,像被一口酸涩的棉花堵住了。 通话里静寂几秒。 卢雅问:“你现在在宿舍?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有,我还没睡呢,就要睡了。” “嗯?你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哑了?是不是感冒了啊?” “可能有点。” “那你明天可得喝感冒药啊!” “嗯,好。” 一辆改装过排气的摩托车拉着警报似的乌拉乌拉的响声,撕破了寂静,从路旁掠去。 卢雅听到了,但也被宋晚栀小心搪塞过去。 卢雅以前就有半夜醒后很难入睡的毛病,宋晚栀知道,就拿明天早上没课的理由,陪着她聊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她就到了公交站点,在凉冰冰的长椅上坐下。 “对了栀栀,你外婆隔壁家的那个江、江肆哥哥吧?你开学后还找过他吗?” 宋晚栀一滞,默然几秒,她才轻声说:“嗯,找过了。” “他人怎么样啊。我听你外婆说,应该是个不错的孩子吧?” “嗯,”宋晚栀低着眼睫,轻声,“他,挺温柔的,对人很和善,很谦虚,也,乐于助人,很照顾我……” 卢雅一如既往地好骗。 不过心虚下,这通电话还是被宋晚栀主动结束掉了。她怕再说下去,末班公交会过来,她会露馅。 结束通话以后,宋晚栀低头去看手机里地图APP上的车次表时间。 离着末班车到站还有2分…… “呜——” 突然,发动机轰鸣声由远及近。 在宋晚栀还没反应过来的那几秒里,有点眼熟的黑色轿跑已经停入她的视线。 然后副驾车窗降下,车内光影描摹出一张清隽凌厉的侧颜。 那人倚在车座里,黑色线袖随意又松散地撸起半截,修长冷白的手臂懒散地扶在方向盘上,他半低耷着开扇形的桃花眼,清朗的眉折起一点冷峻的锋利感。 像只是路过,也像要来打架。 可都不是。 “你记一下我手机号,到寝室以后给我发消息。”江肆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冷淡。 “不用…” “再说一个不字,我就下去扛你上车。” 宋晚栀:“……” 于是那句“不用麻烦”咽了回去。 她低头拿出手机,表示在记。 十一个数字而已。 像怕她混淆,那人难得低缓下语气。 他报手机号码的停顿方式很奇怪,一直是4个,3个,4个。 宋晚栀很久前就知道。 如她所料的,江肆报完第一组,第二组,就到最后一组。 0,8,2,0。 她情不自禁地先他一步,在心底默念出那串数字。 8月20日,他的生日。 “0820。” 那人嗓音搅碎了那个晚夏浓墨似的夜,慵懒得沙哑。 …… 深黑轿跑重入夜色。 后排,沈鹏宇假装看着窗外:“哎,肆哥,你那个传遍安乔和S大的恋爱‘三不守则’,第一条是不什么来着?” 车里一寂。 江肆口吻散漫:“这就算主动了?” “这、还、不、算、吗?”沈鹏宇忍不住扭回头,“都不说今晚背人下楼和之后的事,您老人家什么时候主动给过女生电话号码?以前您要能拿出这的一半——不,一半的一半,我都该喝您好几顿喜酒了吧?” 点漆似的眸子微微一动,从后视镜里远去的公交站那道再看不清的侧影上挪开。 江肆轻叩着方向盘,停了几秒,他低低一嗤: “我说,不算。” 银河落了吗(怎么哪都有你...) 第14章 “叮铃铃……” 清脆的下课铃声后, 讲台上的教授一句“这节课我们就讲到这里”,毫不留恋地结束了讲课。 教室中排,王意萱把书一推, 气若游丝地趴到桌上:“我宣布, 从今天开始《微积分》就是我的一生之敌了, 它和我之间势必只能活一个。” “那我就等期末大发善心地帮你收尸,”康婕收拾书本, “《微积分》熬死历届多少英雄好汉, 你算哪个小饼干。” “你这个女人好狠的心!”王意萱作了三秒泫然欲泣的戏精嘴脸, 扭头就扑向宋晚栀,“栀栀!我的微积分可就靠你了!” “放过栀栀吧,你属秤砣的,她带不动。” “康!婕!” 于是104寝室内战从教室一路战火蔓延到食堂,直到由于口味不同而分开打菜, 这才消停。 宋晚栀走路不太灵便,在食堂占位置的事情也不用她操心。每次都是打完餐饭以后回过头看一圈,就能找到朝她挥胳膊的康婕或王意萱——邢舒独来独往得很,从来不和她们一起吃饭。 这次也没例外。 最先占好位置的是王意萱, 停在一张长桌靠边的四个位置旁。 “午饭前的课太烦了, 食堂里人多得下不去脚, ”王意萱替宋晚栀接过背包,“对了栀栀,你收到校学生会的面试通知短信了吗?” 宋晚栀摇了摇头:“我手机调得静音。” “那你看看, 我这边收到组织部的了,不知道你们宣传部发没发。” “嗯。” 宋晚栀放下餐盘就翻出背包里的手机, 屏幕亮起后,她却停住了。 手机里是这几天她总忍不住看的短信界面, 发呆时候总是无意识地就点进去了——屏幕上只有一条信息,发给一个没有备注的尾号是0820的手机号码。 [我到寝室了。 今晚,谢谢。] 干干净净的信息界面,只这一条。将近一周过去,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回复。 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忘记了,也或者,根本没在意。 宋晚栀眸子微黯,低了低眼。 她下意识地把那条短信又默念一遍,其实每次看都会觉得折磨——总会叫她沉浸回发送之前字字斟酌、连标点符号都不知道删改过多少次的小心翼翼的心情,又难堪于后来抱着手机等了半晚,辗转反侧直到夜很深了才困得撑不住而昏睡过去。 那天晚上她好像做了个梦,内容忘记了,只记得很难过,梦里都是昏昏暗暗的。 而那也抵不过第二天早上醒来,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地摸到手机,然后确认了两遍“他并没有回复哪怕一个标点符号”这件事情。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但偏偏喜欢一个人就是无法控制、不由自已。 宋晚栀轻轻扣下手机,不再去想。 “我也收到宣传部的通知了,”她低声说,“周五晚上7点,二号教学楼等第一轮面试。” “那我们差不多的时间,到时候一起过去!” “嗯。” 两人聊着,康婕端着餐盘过来了。 宋晚栀明显察觉到,旁边占了长桌大半位置的几个男生里,有人将视线投来。 康婕习以为常,坐下后她撞了撞对面王意萱的餐盘,歪撑着脸笑问:“知道我刚刚看见谁了吗?” “谁啊。”王意萱咬着饼问。 “江肆。” “??”王意萱惊得饼都掉回餐盘里了,“江肆竟然来食堂吃饭了?哪呢哪呢,快指给我看看。” “你自己回头找找,哪儿人多就在哪儿呗。” “你说得对!” “……” 宋晚栀也抬头了。 但她并不是找江肆。那人的名字总是充斥在S大校园里随时的话题角落,开学一两周来,已经足够叫她从最开始的听到就像惊弓之鸟的状态逐渐进展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宋晚栀的目光轻扫向身侧—— 旁边的几个男生似乎是一起来的,此时的目光也一齐聚在她们三个身上。 见坐得最近的那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突然望来,几个男生各自有程度不同的怔愣,然后或是对视咳嗽或是憋笑低头地收了回去。 宋晚栀轻蹙起眉。 如果他们都是在偷看康婕,那并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这更好像是…… “我靠!过来了过来了!往我们这边过来了!”王意萱一声惊喜的低呼拉回了宋晚栀的注意力。 宋晚栀微微一怔。 一两秒后,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慌忙伸手,隔着餐桌按住了王意萱的手:“你小声点。” 王意萱被按得一愣,转回来委屈巴巴:“栀栀,你嫌弃我。” “不是……”宋晚栀没能解释。 “江肆,这边!” 长桌另一头,有个男生提高嗓门挥了挥胳膊。 这一声顿时拉来了周围一片注意力。 王意萱呆住。 然后她僵硬扭头,亲眼见着那道身影走近长桌,停到和她隔着一个位置的空位前。 “喊什么,”那人搁下餐盘,似乎困得厉害,声线也拖得懒懒散散的,“一到我请客你们就选食堂,还哪人多往哪钻,你们单纯就是想报复我吧。” “哎,这叫什么话?我们分明是大公无私,造福学妹们嘛。” “……” 江肆嗤出声冷笑,长腿跨进去,没精打采地靠坐进椅里。 全过程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坐在他对位旁边的宋晚栀无声地攥紧手指,压下视线。 既然这会没看到…… 那只要悄悄吃完饭偷偷离开,他应该就不会察觉了吧。 宋晚栀正想着。 斜对座的筷子抬了一截,江肆突然停下了。 他微微皱眉,似乎有点困惑什么,抬头问坐在自己对面的男生:“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苦茶的香——” 话声消止。 江肆停了一两秒,缓侧过眸,对上宋晚栀在惊慌情绪里下意识仰起的脸。 片刻寂静。 在宋晚栀犹豫着不知道该打招呼还是做什么的时候,那人却像没看见她一样,眉峰一缓,神情松懒地勾回了视线。 “啊?什么茶?”宋晚栀旁边的男生才反应过来江肆在问自己,他懵抬起头,左右抽了抽鼻子,“没闻到啊?” “……” 余光里,女孩拘谨地往回缩了缩胳膊。 江肆耷着眼,顿了下,像随手拿筷子敲了敲对方餐盘:“没事,我闻错了。吃饭吧。” “什么香啊肆哥,我怎么没闻见,你是昨晚实验室通宵熬出幻觉了吧?”男生堆里有人坏心眼地瞟宋晚栀她们,“可别这样,会有学妹心疼的。” “啧啧啧,就是。” 最边上的王意萱脸红得快埋进餐盘里。 江肆没抬眼,漫不经心跟了句:“只有学妹心疼,你不心疼?昨晚你抱着我腿喊哥哥别走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噗——”同桌有老实的喷了粥。 “哈哈哈靠,”桌旁还有幸灾乐祸的,“我就说你们骚不过他,别找这个刺激。” “不是,江校草最近一两周骚得格外过分了啊,别是有什么新情况了吧?” “哎,说这个我可就来劲了。” “造谣违法。”江肆随口插话,淡定得像听别人的八卦。 “什么造谣,事实好不好?我亲眼见证!” “听起来有真料?啥事实啊快说说。” “就上周,大半夜,十一点了吧?说好了系统测试陪我跑两组数据,他明明人都到实验室门口了,结果突然接了个电话,扭头就走了!见色忘义,令人发指!” 桌上一寂。 “能从实验室叫走江肆,真的假的?”众人纷纷扭头求证。 “……” 江肆没说话,神色松懒如常地吃饭。 “我靠,他默认了!” “真有情况?还是头一回夜不归宿的大情况??” 半桌目光罩过来。 斜对旁,低头默默扒饭的女孩耳垂都快红透了。 江肆停了筷子,几秒后还是开口了,照旧眼皮也没掀一下:“觉都不够睡,能有什么情况。” “哎哟,大半夜不睡觉能干什么呀?还不是陪新女朋友去酒店度——” 那边颜色玩笑还没开起来。 “小朋友还在,”江肆兀地懒声插了句,“注意点影响。” “?” 一桌人寂静里,迷茫地从头看到尾,才总算确定了“小朋友”大概可能指的是哪一拨。 有人憋不住笑:“不是,人家最多是小学妹,怎么就小朋友了,江副主席你这过分了啊。” “哦,”江肆支起眼,没什么征兆地,他转头望向斜对旁的女孩,“过分么。” “——” 焦点来得猝不及防。 宋晚栀被笋丝呛了下,好不容易咽下,顾不得说话就慌张地低下头压着咳起来。 康婕和王意萱也不好意思“装死”了,一边给宋晚栀递水,一边朝江肆尴尬地喊学长。 实验室其他人意外:“还真是认识的学妹啊?” “嗯,”江肆懒洋洋应了,从某个不敢看他的小姑娘那儿落回眼,“自一班的大一新生,开学素拓我带的队。” “噢噢,余副院长拉你做苦力那次。” “胡说!这等好事怎能叫苦力??我也想去!” “哎哎哎你们别乱,学妹们都怎么称呼呀?” 王意萱这会儿还在无地自容的羞耻状态,宋晚栀的咳声也刚止住,咳得面沁潮红,康婕只得主动揽过话头: “我是康婕,这是王意萱,这是宋晚……” “宋栀子。”某人又懒声插了一杠。 “?” 在其余人错愕的眼神下,江肆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白藕片:“我高中同校的学妹。” “!?” 康婕和王意萱都顾不得纠正了,震惊地扭头看向宋晚栀。 宋晚栀听得纠结。 江肆这才回眸:“我记不太清了,没叫错吧。” “……”憋了几秒,宋晚栀没看他,纠正,“宋晚栀。晚上的晚。”“哦,”江肆语气散漫,听不出什么诚意,“抱歉。” “……” 一顿午餐吃得像把自己扔在油锅里煎炸烹炒,宋晚栀三人又扛了半分钟,终于端起餐盘先离开了。 学长们阳光灿烂地和学妹们告别。 江肆坐在其中,一眼未抬。 直等到三人转身离开,他才像随意起了视线,缀上其中一道背影。 还是跛着的,程度似乎也没比一周前轻。 治不好的么。 “江肆,”旁边那个叫关嘉的研一男生突然凑过来,低声问,“你是特意的吧?” “什么。”江肆落回眼。 “叫错名字,”关嘉说,“以你的记忆力,不去记的不用提,记了的怎么可能记错?” 江肆没反驳。 关嘉看他的表情更微妙:“你这是,什么时候学会欺负学妹的?” “欺负?”江肆笑了,“这算么。” “算。” 江肆停了一两秒,点头,语气漫不经心的:“那就算了。” 他低头望了眼筷旁,空气中那种似有若无的茶香已经闻不到了,连带一起消散掉的好像还有食欲。 江肆沉默片刻,放下筷子,单手勾起餐盘:“我吃完了,回去补觉。你们吃吧。” 关嘉茫然盯着那道起身离开的背影。 几秒后,关嘉转向坐江肆对面的人:“你说他那句的意思是‘那就算/了’,还是‘那就/算了’?” “啊?”对方很懵,“有区别吗?” 关嘉严肃:“天壤之别。” “……?” · 宋晚栀由于隐瞒和江肆高中同校的事情,被王意萱怨念地谴责了数日。 到周五还没过去。 晚上是校学生会第一轮面试,组织部和宣传部的等候区安排在同一间大教室,宋晚栀也就和王意萱坐在一起等学生会的学长学姐叫号。 两人排得靠后,最先领走的面试第一批和备试第二批里都没有她们。 王意萱紧张地背了会儿网上搜的面试题,发现临阵磨枪的效率低到发指后,她干脆放弃了,蔫蔫地靠到宋晚栀肩上:“完了栀栀,我感觉我第一轮就过不了。” “…不会的。” 宋晚栀薄肩微绷。 她还是有点不习惯这种比较亲密的肢体接触,哪怕是同性的王意萱靠过来,颈窝的敏感处被陌生气息“威胁”到的感觉也依然让她本能地想躲开点。 “好羡慕你啊,你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不紧张、超淡定,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学霸气场吗?” “没有,”宋晚栀轻声说,“我也会紧张。” 尤其是,一看到某个人。 她所有的理智和从容都会变成不知所措的慌张。 “哎你说,”王意萱突然坐直了,眼睛晶亮,“江肆学长会不会看在你是他高中学妹、我们又是他同系亲学妹的面子上,对我们宽容一点!” 宋晚栀蹙起眉:“即便是副主席,也不能干涉各部门的内部纳新。江肆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喔……” “而且,你们不要误会,我和他只能勉强算认识,”宋晚栀沉默了下,才轻声说,“江肆高中时候不认识我,之前我们母校同学组织校友聚会,他才知道的。” “嗯?”王意萱一愣,随即了然嬉笑,“怎么可能,你又想骗我是不是。” “是真的,”宋晚栀低了低眼,“来S大前,我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哎?” 王意萱惊讶的神情让宋晚栀心里的涩意多了一重。 或许她说的并不准确。严格来说,她是与江肆说过一句话的,在高一下学期,安乔的大礼堂里。 安乔历年都有高年级优秀学长的经验分享,而江肆是高三当之无愧的第一代表。 那天他站在大礼堂最低点的台上,扶着话筒的模样比前面哪一个都随意,被扩音器放大的声线松懒散漫,眉眼间却尽是少年人的张扬与桀骜。 “理想院校?没有理想的,”他淡定地翻过问题,“S大吧,算及格了。” 对安乔学生来说高不可攀的第一学府,在那人口中好像比去校外小超市一趟还简单。 大礼堂里所有得以参加的学生纷纷笑和鼓掌,宋晚栀却默默记住了。 然后是有限名额的优秀学长们的手写祝福,年级前十的学弟学妹们迫不及待地上前。宋晚栀站在其中,按着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她记得走到他面前的那条路格外短暂又格外漫长。 最后她隔着红布桌围停在他面前,桌后椅里的那人懒扶着额,桃花眼敛着散漫的笑,和旁边男生聊傍晚的篮球赛约,并未分半点注意力给她。 于那时的他来说,她只是安乔无数陌生的学弟学妹中的一个,没什么特殊的。 在他惯性落笔前,她鬼使神差地张了张口:“我想去S大。” “……” 那短暂的几秒里,桌后的人懒洋洋地支了下眼,漆黑眸子在她身上拂过,然后毫无波澜地落回去。 他咬着笔帽,墨迹张扬随意。 只一句话—— 【山高水远,S大再见。】 …… 山高水远,S大再见。 就这一句话,宋晚栀记了整整三年。 在高三每一个让她崩溃和哭泣的深夜,都是靠着那张被她用塑料薄膜压膜封起的纸片才撑过去,她咬着牙把一次次被击败得粉碎的自己重新拼起来,朝着那条黑漆漆的孤独又冷清的路走下去。 一路踉跄,一路跌跌撞撞。 唯其所幸,她终于还是走到这里。 “——宋晚栀?” 突然的声音,将宋晚栀从那条崎岖的单人路上拽回了明亮的教室里。 “哇,栀栀到你了!加油!别紧张!”王意萱弯着腰朝她攥拳。 “嗯,”女孩敛下情绪,轻轻点头,“你也加油。” 宋晚栀和其他待面试的新生一起,跟着宣传部的大二干事走向面试教室。 走廊上安静,一行人里少有说话的,看起来都紧张得不轻。 面试教室和等候教室在同一楼层,没两分钟他们就到了。有位学姐拿着名单站在面试教室的前门外,似乎是来核对最后一遍。 领宋晚栀等人过来的大二干事嘱咐他们:“那是我们宣传部副部长,大三的丁羽乔学姐,你们记得礼貌哦。” “……” 宋晚栀站在新生队尾望去,随即就是一怔。 这个叫丁羽乔的学姐她认识—— S大开学第一天,在烧烤园外的高墙下,那个攀着江肆手臂、踮脚就要去吻他的女生。 回过神,宋晚栀头疼地转开视线。 第一轮面试还没开始,她却好像已经开始忧虑可能进入宣传部以后的日子了。 所以她才不喜欢秘密,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都会叫她为难。 丁羽乔那晚没看到宋晚栀,自然也认不出。 一队五人的信息核过,到宋晚栀这儿,她却步伐一停,目光奇异地抬头:“你也是自动化系一班的?” 宋晚栀意外地点头。 这个“也”字和对方目光里细微的敌意,让她有些不明所以。 “你们班有个叫康婕的女生吧,”丁羽乔合上手里名单,“她也报学生会了?” “…康婕?” “对,就那个波浪卷长发,”丁羽乔不自觉地撇了下嘴,“还挺漂亮的,新生。” “……” 这一句,终于让宋晚栀想起自己被江肆抓包“听墙角”的那段记忆—— 当时这位学姐似乎就是把康婕视为威胁性“情敌”,才忍不住跑出来提问又告白的。 宋晚栀心情一时同情又无奈:“她是我室友,她没有报校会。” 丁羽乔神色明显一松:“哦?哦,你们准备准备,上一批快结束了。” 走廊上顿时紧张起来。 丁羽乔走出去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江副主席今晚也在跟宣传部的面试,你们进去以后不要大惊小怪的。” 五人同时一呆,宋晚栀也没能幸免。 “江肆学长怎么会在宣传部面试?”站在宋晚栀前面的那个女生没压住兴奋的语气,问。 丁羽乔面露不悦:“主席团下属九个部门,三位主席各自直接负责三个,其中学习部、宣传部、外联部都归江肆管,他为什么不能在?” 这个有点凶冷的语气慑得那个学妹一缩。 丁羽乔并没罢休:“既然要进校会,那就把自己当准干事。见了江肆你们要喊主席,喊学长你觉得合适吗?” “对,对不起学姐,我错了。”女生白着脸低头。 “还有最后一点,”丁羽乔冷着脸过来,“这儿是学生会,不是恋爱社团。你们要是抱着什么奇奇怪怪的目的进来,我劝你们趁早走人——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回去找镜子照照自己,是不是真长了那么张脸!” 最后一句话说完,走廊上都死寂下来。 几个呼吸后,那个被批评的学妹扬起脖子,红了眼圈:“你这人、你说话也太难听了!” 丁羽乔皱眉:“一个大一的,跟谁你你的呢?” “大一怎么了?你大三就能人身攻击了!”女生彻底奓毛了,提高了带着哭腔的嗓音。 丁羽乔脸色微变,压低声:“你别嚷嚷!” “是你先说话难听的!这面试我不参加了,你必须给我道歉!”女生手里的申请表就往地上一甩。 丁羽乔脸色难看地僵着,似乎没想到对方这么大反应。 而领宋晚栀五人过来的那个大二干事也尴尬地站在旁边,碍于丁羽乔而不敢上前规劝。 气氛僵滞的死寂里,面试教室的门拉开了。 “吵什么,”抵着教室里外半明半昧的光影,探出黑色寸头和修长半身的那人俯低了眼,桃花眼里抑着凉冰冰的低气压,“教室让给你们?” “……” 江肆。 “祸水”本人。 没了平日里的松懒散漫来缓和江肆身上的攻击性,那人一眼掠过都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让走廊上的人不由避开他的眼神。 直到宋晚栀这儿,点漆眸子一顿,里面情绪被摇晃了下。 但也只错觉似的一两秒。 江肆很快就像不认识一样略过她,走出来,顺手扯上身后的教室门:“你们五个面试延后,跟我过来。大二干事回去带下一队。” “好的主席。”大二那个连忙跑开。 “我——”丁羽乔表情难看地想说什么。 江肆没看她,冷淡擦肩:“你也过来。” “……” 月亮走过窗户。 在这层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里,方才的争吵过程被摊开在江肆面前。 而那人半靠在窗前,眉目像藏在云后半遮的月,越听下去,越是情绪疏懒难辨。 到末尾,他眼睑懒懒一抬:“说完了?” “嗯……” 已经被单独拎在前排的两人前后应了。 “行,”江肆直身,勾着颈压了压,“丁副部长,请你给学妹道歉。” 丁羽乔一愣,不可置信地抬头:“凭什么我要道歉!” “身为校会干部,最基本的以身作则你都没做到。之前我说过很多次,别在校会里搞官僚主义和潜规则那一套,”那人眸子一抬,陌生地冷淡淡的,“有意见你可以去找团委老师。现在,道歉,或者向主席团辞职,你二选一。” “……” 丁羽乔难堪地瞪着江肆。 许久后,她终于还是咬着牙给那个学妹道了歉,然后红着眼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江肆没在意,他漫不经心地在新生们身上掠过一圈,唯独没看站在最后墙角阴影里的宋晚栀:“想继续面试的往回走,不想的现在可以离开了。” 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学妹红着脸:“谢谢学长替我说话。” 江肆微微一顿,回身:“替你说话?” “对啊,就刚刚你说丁学姐——” “你误会了,”江肆懒声打断,“我护的不是你,是校学生会的纪律和公信力。” 学妹仍红着脸:“那学长,校会的纪律里,应该没有不让追主席这条吧?” “?” 宋晚栀等人都愕然抬头朝那学妹望去。 江肆本人却像习惯了,处变不惊,只轻嗤了声:“公私分明,你爱怎么追怎么追。” “……” 江肆说完就要侧身离开,只是余光不知怎么就被勾到那个苦茶混着栀子香的身影上。 女孩不知何时垂回眼,不再看他了。 狭小昏暗的空间抑制了视觉和听觉,却好像无限放大了嗅觉—— 从进到这闭塞的楼梯间起,江肆就总觉着在被那种很淡的若有若无又无孔不入的苦茶香侵扰折磨着每一根神经。 口袋里的烟盒被不知道第几次按住,江肆勾回眸子,落到那个兴奋的学妹身上:“哦,忘了说。” “嗯?学长想说什么?” “我也很公私分明。私下里,我说话比丁羽乔还难听。” “——” 学妹笑容一秒僵硬。 江肆不以为意地插着裤袋,朝楼梯间门外抬了抬下颌:“不走就排队回去。” “……” 经历这一波三折的面试前刺激,几个新生显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个接一个,他们从江肆面前过去。 直到最后一道纤细身影,被侧身的江肆无声截住。 黑暗里僵持,向前走去的四人毫无察觉。 等那四个背影转过楼梯间外的拐角,江肆懒下眉眼情绪,借着窗里漏过的月色往女孩身前倾了倾,他嗓音抑得低哑: “怎么哪都有你。” 银河落了吗(不认识) 第15章 宋晚栀没想到江肆会拦自己, 更没想过他会拦得这么明目张胆。 等她回过神,前面四人的脚步声已经远得听不见了。 走廊清寂。 窗户前被月光投下斜影的地面上,只剩一高一低两道对峙。 空气仿佛都因为江肆的俯身而被挤压得稀薄, 让宋晚栀情不自禁屏起呼吸:“我只是来参加学生会面试的。” 江肆略微挑眉:“我以为你不想有任何遇到我的可能?” “我没有…而且, ”只是否认就足够叫宋晚栀心虚了, 她避开他垂压的视线,脑海里还是因为他的迫近而一片空白, “而且校学生会是风气很好的校内代表性学生组织, 也有利于个人的发展和提升……”“真是安乔金科玉律教出来的模范三好生, ”江肆哑然笑着截断,“理由都这么积极励志,你是来面试校会干事还是竞选校会副主席?” “……” 宋晚栀被他奚落得脸红,偏偏做不出反驳,只能咬着唇低落开眼不去看他。 江肆看她却放肆。 但也只在女孩眼睫垂下那须臾里。 静寂延续过几秒后, 他已经恢复了平日散漫颓懒的模样,长腿微微后提,侧身给她让出去路:“再不走,你面试要迟到了。” “谢谢。”宋晚栀下意识地答, 擦着他衣角过去。 那人不紧不慢地衔上来, 像玩笑或捉弄:“我堵得你, 放你走你还谢我?” “……” 宋晚栀微微脸热地攥紧手指,脚步努力加快了一点。 以她踝足的伤,以及那人腿长, 想跟上她自然是轻而易举。但不知道是有事耽搁还是怎么了,在她努力加快步子以后, 竟好像真的把那人脚步声甩得稍远了些。 隔着半截走廊,慢得几乎要停下来的江肆紧望着女孩背影, 眼尾染着的笑意松散地淡去。 最后他插着口袋站在原地。 “主席?”上楼的学习部部长刚拐过楼梯口就看见他,停下脚还惊着,“您不进去盯着新生面试,站这儿干吗?” 江肆眼皮没抬:“思考哥德巴赫猜想证明方法。” 学习部部长:“?” 学习部部长程毅生和江肆一样是大三的,同年进校学生会,还是从同个部门出来的,两人私下关系其实很熟悉。 这会儿见走廊上没其他人,程毅生也没再端校会内公事公办的架子,嫌弃上前:“你祸祸自动化系一个就够了,麻烦高抬贵手,放我们数学系一马好吧?” 江肆勾回眼:“我什么时候祸祸自动化系了。” “还什么时候,入校以来好吗?大一就破格进了无人系统项目,无人中心那边的学长们都被你一个本科生卷成什么惨样了?简直民不聊生。”程毅生说着说着就笑出声,幸灾乐祸起来,“我可听说,余副院长天天课题例会上拿你骂研究生,说什么一个本科生的论文质量都甩你们两三级,你们是搞科研还是当绿叶来了……啧啧,不忍卒听啊。” 江肆:“他原话?” “是啊。” “啧,”江肆轻嗤了声,“又拿我当枪。难怪我这几天一进实验区就背后发凉。” “你这叫罪有应得。”程毅生忍笑。 “……” 面试还在继续,江肆也不好在走廊上停留太久。 程毅生本来就是上来给他送学习部新面试干事的更正名单的,两人打几句岔就转向正事了。等解决完,江肆照旧要回宣传部的面试教室。 “江大主席,您这也太偏心了,”程毅生边陪他过去边玩笑,“宣传部是亲儿子,我们学习部是后妈养的是吗?一面时间都一样,怎么就待宣传部不去我们部呢?” 江肆长腿一缓,抬腕看了眼时间:“再过两轮我就下去。” “说好了啊?” “嗯。” “行,我总算是能给我们部那几个天天在我耳边软磨硬泡的小姑娘交差了……” “等等。” 程毅生扭头,讪讪地笑:“我刚刚什么都没说,我邀请你那绝对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让主席您监督我们学习部纳新工作的顺利开展!” “没问你这。” 程毅生松了口气,还是远远站着没敢靠近:“那,还有事?” 江肆靠墙望着宣传部教室阖着的门,没动,停了几秒他才半敛下那双漆黑眸子,懒洋洋抬手,朝程毅生勾了勾:“问你个私人问题。” “私人问题?”程毅生放心地走过去,“你问吧。” “以你们学习部里,模范三好生们的传统眼光。” “嗯?”程毅生听得迷茫。 江肆靠在窗前,再抬眼时他嗤出声漫不经心的笑:“我身上是不是散发着那种,让人觉着‘必须离他远点’的人渣味儿?” “……”程毅生,“?” 四目相对。 江肆神色泰然地等着。 程毅生这才确定江肆没在开玩笑,他迷惑地皱起眉:“人渣味儿?” “嗯。” “谁说的?” “虽然没说,”江肆笑,“但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吧。” “不能啊,学生会简直是你死忠粉聚集地。”程毅生还是不信,打量他几眼后,干脆凑过去闻了下,“还好吧,最多有点烟草味……” 两人身前,面试教室的门突然拉开。 “江副主席,面试你还看不看——” 走出来的元浩停下,惊愕抬头,看着眼前这幕。 江肆懒洋洋插兜站着,程毅生正弯腰“趴”在他身前,皱着眉一脸“幽怨”。 “…………?” 于是元浩的表情从惊愕变成了惊悚。 江肆最先察觉对方的误会方向。 他低头嗤了声。 程毅生也反应过来,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元浩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什么也没看见。”元浩促狭地笑,“不要不好意思,作为兄弟,我不会轻视你们的性取向的,毕竟这个,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对不对?” “你、滚、啊!”程毅生恼羞成怒,扑上去要揍元浩。 元浩哈哈笑着跳开。 绕开两个退化成类人猿的,某当事人毫不在意,淡定走过。 背景音里,元浩被卡脖子掐得嘶声求救:“江肆你你你姘头发疯了要杀人灭口你管不管!” “不管,”江肆停在教室门前,很嘲讽地补了一刀,“而且我喜欢骚的,他太僵了,不行。” 程毅生和元浩打得百忙之中抽空回头,咬牙切齿地骂:“你还喜欢骚的,全S大谁他妈骚得过你啊!” “——” 江肆恰压着那一句开的教室门。 【全S大谁他妈骚得过你啊!】 波澜壮阔的高腔,几乎在教室里荡起回音。 面试教室瞬间寂静。 站着的大一新生已经懵了,坐着的大二干事们也慌得一批。 唯独江肆没什么反应,他缓收住长腿,神色散漫地侧了侧身,朝校会办公室派来的负责监督面试的干事:“学习部部长骂脏,记上,回去报进年底考核。” “……” 走在震撼的众人面前,江肆不以为意地回了位置。 坐下后他长腿一撑,踩到前面凳腿上,然后懒洋洋支起眼皮,撩起的视线正对上教室前排还懵着的新生里……最末尾的那个女孩。 “!” 宋晚栀像是被他的眼神蛰了一下似的,慌忙收了回去。 江肆低轻地嗤出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笑,也拿起旁边的面试简历本,架到长腿上,他落回视线去。 气氛重新缓和。 一轮面试只是做一个初步筛选,不会提什么犀利的问题,也不会刻意拉扯节奏。如果看面试的新生们太紧张,那负责面试的大三干部和干事们往往还会闲谈玩笑几句,既能松弛氛围,又能观察一下新生们在这种情境下的反应和表现。 宣传部有元浩这么一个部长,整体自然正经不到哪儿去。 最里侧的一个学长闲翻着五人的简介表,扫过其中一张的时候突然低咦了声:“安城来的?” “怎么了?”坐他旁边的人低声问。 “这是L省的一座沿海小城吧,我记得主席就是从这里考来的。” “嗯?这批里有江肆…江副主席的老乡啊?”元浩听见了,顿起兴趣,也低头翻自己手里的,“谁啊。” 简介表掀起来,露出最上面的一寸白底照片。 垂束着长发的女孩安静望着镜外,白皙素净的脸,乌黑瞳仁澄澈如水。 元浩一愣,暗自咧嘴。 刚刚看见这小姑娘进来他就已经在感慨江肆和她的冤家路窄了,怎么还偏偏就是安城的? 这是巧合,还是…… “主席,”最先发现那个邀功似的转身,朝中排笑,“这边有个小学妹跟你从一个地方来的哎,你们——” “不认识。” 江肆没抬眼,语气散漫地堵回去了。 其余人不意外,刚进来的元浩却表情微妙。 但他和程毅生才做完了“坏事”,这会儿在江肆眼皮子底下大气都不敢喘,所以也没说什么,默默转回去了。 前排的面试照常进行。 江肆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偶尔还会拿出手机来看一下校会群里其他部门的纳新一面进展状况。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同一个问题里随机顺序的回答,不管那个女孩排在第几,他总是能在她刚开口的几个发音里就被拉回注意力。 她声音质感偏轻,似乎是想藏起音色里天生的柔弱感,于是刻意压得有一点平。但大概还是紧张,所以平里添涩,偶尔没压住,就漏出一点细碎的颤音。 像她身上的茶花香,清苦又藏着勾人。 江肆按捺地在简介表上轻轻一叩,指腹压稳,他似乎只是随意地勾了视线,落到正在发言的宋晚栀身上。 “……校学生会是校内代表性的学生组织,作风优良,有利于个人的发展和提升,我会向优秀者学习,也想为校会注入新的……” 江肆眉尾一挑。 这段,听起来非常耳熟。 江肆很轻易就回忆起不久前的走廊楼梯间里,被他堵在身前的女孩绷着粉白的脸颤着声给他背诵竞选宣言似的一幕。 还真是拿背诵敷衍他的。 江肆哑然失笑,抬手轻咳了声遮过,他刚要低回头,就听最前排的宋晚栀低低回了宣传部纠正她发言的大二干事一句—— “谢谢学长。” 江肆欲低垂的视线收住。 一两秒后,他不疾不徐地撩起眸子,同时垂手拿出手机。 屏幕被他指节拨弄几下,调到信息界面。 他点开的是一条没备注的陌生手机号,界面里的信息也只有一条,对方发的。 [我到寝室了。 今晚,谢谢。] 盯着这条看过的信息,江肆轻缓地敛起眼睑。 ——没称呼。 脑海里过了一遍从第一次见面到今晚,还是没找到一次她称呼他学长之类的。 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江肆”。 江肆侧抬了下头,似乎气笑了,落回眼来他手指在屏幕上迅速跃过几下。 教室炽白的灯光投下清冽的残影。 几秒后。 “嗡嗡。” 教室前排的面试者里,突然想起一声震感明显的手机震动。 前排俱是一寂。 连江肆也意外,刚要放回的手机在他修长指节间转了半圈,按下。 他撩起眼望向前排。 宣传部的另一位男副部长不满地皱起眉:“参加面试,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是应有礼节——这个应该在带你们过来前,已经有学长学姐提醒过了吧?” 新生五人点头或应是。 站在最末尾,宋晚栀脸色微白,眼神里却有一丝不解。 “那是谁的手机?” “…对不起,好像,是我的。” 宋晚栀顾不得低头,轻抬起胳膊。 细白的手小心举到半空,带着一丝按捺的不安和窘然。 副部长望过去,更皱眉了。 几批面试下来,宋晚栀算是给他印象不错的备试者之一了,看简介履历也是非常细心听话的那种模范生,没想到会犯这种错误。 “是你的就是你的,什么叫好像?”副部长皱眉问。 “我记得我调在免打扰模式上了。”宋晚栀脸皮薄,这十几秒的时间里,赧然羞愧的情绪已经将她细白的脸皮沁得透红,她轻声辩解。 事实上宋晚栀也确实没想明白,她原本就是自己调过免打扰,过来前更是确认过一遍。 免打扰设置的例外白名单里只有卢雅,卢雅知道她今晚有面试,更不会发信息给她。 那怎么会…… “调好了还响?”副部长示意坐在外面的大二干事,“你过去看看,是不是手机问题。” “好。” 宋晚栀低下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轻轻抹亮屏幕。 在递向就要走到她面前的大二干事前,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显示。 【江肆】: [就一句谢谢? 怎么谢?] 宋晚栀:“……!” 在这电光火石的短暂一息里,宋晚栀艰难地想起了被她遗忘掉的一段记忆—— 高一时候,她第一次通过外婆村邻家的弟弟拿到江肆的手机号码后,怀着一种明知道没有任何可能、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与自己炫耀似的心情,将对方的手机号添加进她手机免打扰模式的白名单里。 后来即便沮丧过,失落过,伤心过,忍不住将他的手机号移除又删掉过,它最后还是静静躺在那个白名单里。 白名单的意思是,我对你没有秘密。 对她来说还有另一个意思—— 你就是我唯一的,无法言说的秘密。 …… 身前阴影罩下来。 宣传部的大二干事停下,出声催促:“学妹?手机给我确认一下?” 宋晚栀惊慌里回过神。 她几乎是本能抬眼,望向教室中排那道身影。 江肆正懒洋洋地靠坐在座椅前,桃花眼纳着散漫,似笑非笑地望她。 一副见死不救的祸害样。 银河落了吗(从没听你喊过我学长...) 第16章 “学妹?” 在大二干事又一声催促后, 宋晚栀猝然醒神,落魄地将视线从江肆那里收回。 她握紧手机,乌黑的睫轻栗着低下去:“对不起, 不用了。” “不用了?”大二干事不解地扭头看了看副部。 副部神色有些冷, 没急着说话, 只盯着宋晚栀。 宋晚栀轻轻吸了口气,抑下声线里的微颤:“学长, 是我记错了, 我…忘记开免打扰了。” “……” 众人神色各异。 女孩最后还是红了脸, 白栀似的眼尾沁出嫣然。 教室中排。 江肆淡了笑,眉微皱起。 是他预料之中的发展,但他自己的反应不在预料里。 那种已经让他不再陌生了的焦躁感,再次顺着搁在最上的那张简介表上女孩的照片,攀上他指腹, 漫过四肢百骸,最后汇进心底。 他说不清是痒还是渴,只是让他隐忍之后依然忍不住垂手,低低叩压过烟盒。 这批面试结束。 五个新生依序离开了教室。 走在最末尾的女孩明显比其他四人落下一段, 步子滞涩。最后她在教室外轻转回身, 低着细长乌黑的睫, 抬手把门无声拉上。 廊外灯光暗,更衬得抬起那半截手腕透出纤弱的白。 咔哒。 门合上了。 “看起来那么乖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还挺会说谎?”最边上的干事叹气。 中间的学姐迟疑开口:“也不一定是说谎吧。她拿手机前看起来除了意外就是镇静, 明显在自己低头看了一眼之后才慌起来的。” “不好说哦,现在小孩儿都可会装了。” “部长, 你觉得呢?”有人往后仰身问了句。 元浩憋着坏,故意回头瞄向后排:“我没什么看法, 江副主席怎么看?” 江肆像是迟了一两秒才接收到这段问题:“怎么看?”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口吻散漫地续上,“看你们部面试进度全校会垫底么。” 元浩:“……” 不等元浩琢磨着要不要反击,视野里那人微皱起眉。 似乎是觉着闷,江肆将手腕勾回,解了最上面的衬衫扣子,扯松了才松了眉,然后他垂回手,从椅子里起身。 元浩愣了下:“去哪儿啊?” “学习部,”江肆顿了下,懒洋洋撩眼,“你和程毅生在走廊上打那么欢,半个校会都传开了,我总要示范一下什么叫雨露均沾。” “…………” 在部员们憋笑的眼神下,元大部长脸都绿了。 二教楼下。 从面试教室出来后,宋晚栀就按和王意萱提前说好的,在二教的石阶前等她。 手机屏幕的荧光在昏沉的夜色里一成不变地亮着。 宋晚栀指尖无意识地触滑过屏幕。 [就一句谢谢? 怎么谢?] 没被抹掉。 不是梦里或幻觉。 江肆确实回复她了,在迟来一周的时间,不知道是才看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让宋晚栀心里情不自禁生出意外的欣喜,又有一点恼然。 欣喜是源于喜欢的本能。而恼然,大约正是在恼这种欣喜本身。 她总不会恼江肆。 即便他的信息切实迟来了很多天,那晚是他帮了她,不必回复也是情分。 就算,他的回复似乎只是一场没来由的捉弄。 宋晚栀轻叹了口气,将手机合上。 大三的江肆原本是让她有一点点陌生的,可又分明还是那个骨子里就桀骜张扬、无所顾忌的少年。 站在一面教室的那一刻,对视着那双不以为意似笑非笑的眼,她是真的有过短暂的冲动——就把手机给他们看好了,就让他们见到江肆的信息好了,看他要如何收场自己出口的那句“不认识”,如何在学生会的其他干部和干事那儿下得来台阶。 可也只那一两秒。 在有所思考前,她的本能已经把藏着他信息的手机收回最安全的身边。 宋晚栀舍不得看江肆为难。 即便明知道就算那样做了,他大概也不会在意,甚至可能只是无所谓地一笑而过,就像在安乔中学时,不管他的前女友们把和他的绯闻在校园里传得多么沸沸扬扬,又被人编排得多羞于入耳,他也从来没否认过一个字,听到了也不过漫不经心一嗤了之。 那些或真或假无法分辨的八卦和玩笑在他和她之间竖起无数的尖刃。宋晚栀望着他,追在只能看到他背影的那条路上,也就任自己的心在刀刃上面滚过无数遍。 麻木全是骗人,疼再多遍也还会疼。就算拿功课一时麻醉,等“药劲”过了,自有千百奉还。 可还是看不得他为难,一丝可能也不愿。 于是推自己入彀倒是利落决然。 宋晚栀又轻轻叹了声:“不进校会,那……” “栀栀?你自己念叨什么呢?”王意萱突然从旁边探出脑袋。 宋晚栀没防备,受惊地回眸,等看清是王意萱,她才轻耷下眼尾,松缓了口气:“是你呀……” “哎呀不好意思,”王意萱讪讪,“是不是突然冒出来,吓到你了?” 宋晚栀摇头:“没事。” 两人并肩往寝室楼方向走去。 “你今晚的面试怎么样啊?顺利吗?”王意萱问。 想起最后的插曲,宋晚栀心里很无奈:“不太顺利,应该过不了。” “啊?你都过不去啊?那完了,我肯定也过不了。” “不一定的。” “可能的面试题目都是你帮我整理的呢,中了好多,你自己都没信心,那我更不行了。”王意萱皱着脸摆了摆手,“算了不想这个,过不了就过不了——明天终于又是周末了,康姐和我打算去南城逛一逛,你呢,什么安排?” 宋晚栀抬眸,露出一个歉意温软的眼神:“我可能……” 王意萱:“你不会又要去泡图书馆吧?” 宋晚栀点头。 王意萱表情纠结许久,扭回头恨不得仰天长叹:“比起你们这些外省考来的真学霸们,我和康姐绝对是滥竽充数,令S大蒙羞。” 宋晚栀:“你们也是竞争过很多同学才来的。” “然后就来给你这种真正的学霸们垫底了,”王意萱哀怨低头,“不对,你都不应该归于任何群体,就算是真学霸们,我也没见过像你这样,开学以来除了上课、吃饭、睡觉仿佛就从来没离开过自习室和图书馆的啊,栀栀你这简直是非人类!” 宋晚栀沉默几秒,轻声答:“只是习惯了。” “习惯?习惯什么?别跟我说是学习啊。” “是…追逐。” “嗯?” 在王意萱不知所以然的迷茫目光下,低着眼安静走了许久的女孩终于好像回过神,她仰回脸来,乌黑眸子里湿漉又干净,笑也一样柔软:“如果你也有一个站得很高的目标,那你会懂的。必须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让你们之间距离拉远的速度,没那么快。” 王意萱思索了下:“但还是在拉远?” “嗯。” “怎么可能?就算在我们这种王牌专业你也应该是很优秀的了,”王意萱想都没想,“除非像江肆学长那种天之骄子,他们得天独厚,不是我们凡人能比的啦。” “嗯,”宋晚栀音色很浅,“但凡人也想登天。” “那我就不一样了,”王意萱眨眨眼,“我不想登天,只想‘上’天。” “…?” 宋晚栀短暂地露出一个迟疑而茫然的眼神。 在被王意萱的坏笑笼罩数秒后,她恍惚明白了什么,脸颊倏地一下就泛起嫣然的红。 滞涩的步子都加快了,女孩纤弱的背影难得从被风轻拂起的发丝里显出几分狼狈。 王意萱开怀笑着的动静追上来:“哎栀栀你又脸红了!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我说上天你是想到谁了呀,是你那个目标吗?快跟我说说是谁呗?” “……!” · 青翠的梧叶被场忽来的雨打薄了几层,层叠着铺上路旁的石砖。 暑热初褪,一层初秋将至的凉意笼进校园。 新的一个周五到来前,校学生会的两封二面通知也拽着这场雨的尾巴,飞进了104寝。 “过了过了!我一面竟然过了!”王意萱在寝室里兴奋得高举手机折返式跑圈。 正在打游戏的邢舒被吵得不行,摘下耳机面无表情盯了那个“陀螺”两秒:“范进中举。”耳机又冷酷地扣回去。 康婕在旁边听见了,一边化妆一边颤着手笑:“王二萱你别跑了,跑得地都跟着震,我画眉呢。” 王意萱绷脸刹住:“我哪有那么重量级!”绷了没一会儿,她没忍住,再次抱着床杆乐成了傻子,“哈哈哈校会一面淘汰率可是50%,我竟然能过哎!把这截图发我爸妈,我今年年底压岁钱绝对再翻三倍!” “瞧你那点出息,看看栀栀,比你淡定多了。” “我们栀栀那是太优秀,无所谓,”王意萱扭头,“是吧栀——噫,栀栀你这背着书包,又要去自习室吗?” 宋晚栀停在玄关旁,转过身:“嗯,一起吗?” 王意萱笑容顿时僵住:“还是算了吧……我看二面通知就在今晚,听说还是什么压力面,你不准备一下?” “压力面试比较受临场发挥影响,”宋晚栀认真作答,“不用刻意准备,一切如常更好些。” 王意萱沉默更久,痛苦道:“受教了。” 宋晚栀朝她轻轻点头算是暂时告别,就转身往玄关外走。 她还没走出去,王意萱跟康婕哭嚎“二面要全是栀栀这样的我就直接撞死在校会办公室门口”的声音就传了回来。 宋晚栀唇角不禁翘起来,眉眼温软垂着,她拉开门走出去。 二面通知的时间和地点都与一面相同。 不同的是,这一次宋晚栀提前半小时来到二教,上了楼——但并不是去等候教室,而是走向上周宣传部的一面教室。 面试教室是不在短信里通知的,宋晚栀只是在赌它也没变。提在手里的包被她无意识地捏紧了些,到了那个教室前,她才驻足,顺着门上的透明玻璃朝里面望去。 最先入眼的还是那道修长身影,半坐半靠在第一排的桌前,长腿交叠,单手托着只平板,正侧勾回上身和桌后规矩坐着的元浩交谈。 那姿势略微卷腹,薄衫勾勒得他腰线紧实绷起,若隐若现。 宋晚栀没防备,眼神像是被烫了下似的,慌乱压回,抬起细白蜷缩的手指就叩响了教室前门。 “笃笃笃。” 教室里话声一歇。 江肆直身同时懒勾回眼,漆黑眸子从教室门前一掠而过,刚停了几秒,又缓挪回去。 在他有所反应前,元浩已经开口了:“请进。” “……” 教室前门被轻抵着推开。 穿着长裙的女孩走进来,乌色发丝拂过她低垂素淡的眉眼,她停在教室门墙前,没有再冒昧向内。 “咦,你不是那个,”元浩愣了下,下本句已经扭头向江肆,“宋晚栀——学妹?” 宋晚栀双手提着背包在前,朝元浩轻轻点头:“学长好。”“哦,你好,你好。” 靠坐在窗旁的桌上,正要低回视线的江肆停了下,轻一挑眉,平板垂放到腿上,他视线攀上女孩纤长的裙摆,匆匆拂过轻凹的腰肢与微隆的胸脯,最后停在她没看他的眼睛上。 浅茶色,清亮且干净的那种,缀在她白皙里微微透红的脸上,像融开了雪水的栀子花。 夕阳余晖给她纤细易折的脚踝辊过一线艳色。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强烈地击回。 江肆仍是那副半笑不笑的散漫神态,却微微皱起眉。 是在安乔见过么。 见江肆不说话,进来的女孩也安静规矩地等他发问的模样,元浩只得试探着开口:“学妹,你是来找…我的?” 宋晚栀微微一怔,随即有些歉意又不好意思地低头:“不是的,学长。” 元浩:“……” 他就多余一问。 “噗嘶噗嘶。” “?” 江肆闻声侧眸,收到了元浩朝他摆头并且充满了“不要祸害无辜小学妹”警示意味的一眼。 “放你的心,”江肆轻嗤了声,放下平板,长腿落地,他懒洋洋插着兜起身,“她来的目的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元浩没想到会被点明,老脸一红:“我想什么了!” “比如,告白?”江肆漫不经心地笑。 “呸!”元浩瞪了他一眼,又忙回过头去,看学妹有没有因为被戳破而恼羞成怒。 自然没有的。 对这样不正经也不走心的江肆,只是旁观的话,宋晚栀早比谁都习惯了。 收到元浩关怀的目光,宋晚栀轻声解释:“学长别误会,我只是来道谢的。” “啊,道谢?”元浩头点到一半,怀疑地扭过去看某人,“他能做什么值得道谢的人事吗?” 宋晚栀顿住。 江肆正垂低了眼摸出烟盒,不紧不慢地路过元浩面前,晃出一根时他随口接了话:“不干人事就不能乐于助人了?” “噗,乐于助人?就你?”要不是顾忌在大一学妹那儿的部长形象,元浩大概快要笑到桌板等着你肉身施救的女施主们加起来估计都能绕S大三圈——” 被江肆随手抵过来的烟盒塞了嘴,元浩震住。 一两秒后他气得低头:“呸呸!江肆!” “脏了盒烟,”江肆冷淡嫌弃地瞥过落到桌上的烟盒,手里还拿着的那根咬进唇间,他懒洋洋插回兜继续往外走,“记得赔。” 元浩忍无可忍:“日你大爷!” “隔壁物理学院,去吧。” “!” 在那人懒得散漫的腔调里想起他那位学术圈里德高望重的大伯,元浩一个哆嗦,连忙双手合十朝着西边F大的方向连揖三次:“对不住对不住晚辈失礼了您老莫怪莫怪……” 没理身后那个神神叨叨的,江肆拉开教室门,长腿迈出前他停了一下,咬着烟朝旁边落眼:“还要我请你出去?” “!” 宋晚栀蓦地回神,她从元浩那里收回目光,低着头顺着那人身前和墙壁的缝隙里,小心地挪出去了。 江肆扶门的指节缓慢收拢了下。 缠在呼吸里的几丝茶花香,清涩诱人,让他情不自禁地咬紧了嘴里的烟头,低耷下眼尾,藏着晦深的眸子走出去。 宋晚栀出来以后犹豫了下,还是停在就近的窗旁。 她攥紧了背包带,刚想开口。 “我好像从没听你喊过我学长。” “——” 宋晚栀伸进背包的手停在了包里,她回不过神地茫然仰脸。 那人好像随口说的,所以直到此刻停在窗前,他才叼着烟慢条斯理地转过来,锋利眉骨上眉尾轻缓一抬:“我记错了?” 宋晚栀在慌乱里错开眼:“没,我没喊过吗…” “你说呢。” “我,忘了。” 骗人。 你根本没忘。 心底有个顶着白光环穿着小白裙的女孩跳出来,斥责得宋晚栀脸皮更淬起红。 她当然没忘,她从没喊过江肆一声“学长”。 太多太多数不清的人这样喊他,那么多声里,也不差她一个,她私心地不想要,就以为他不会发现。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艳色的红染过女孩白得像极少见光的肤色,几乎要漫上她纤细的颈和锁骨了。 也可能已经漫上。 长廊昏昧交缠的光影下,江肆站在漏进夜色的窗前,他无意识地被什么拽着似的朝女孩俯身,像是要去探看女孩纤弱的颈。 茶花香更浓郁,脚步声忽然从身后长廊里踩过—— 江肆身影蓦地一止,眼神清醒过来。 宋晚栀也回神,惊慌抬眼:“江肆。” 脱口而出,再想改也晚了。 江肆轻哂:“你看,我说了你不适合说谎。” “……” 被拆穿后的羞窘欺上她,宋晚栀眼瞳像漉了湿潮的雾。她下意识咬住唇,无声反抗地望着他。 “怎么,”烟头被江肆轻慢舔过,他咬着烟,嗓音低哑地迫近,“我这种前女友太多的人渣,不配给你当学长?” 银河落了吗(开玩笑的...) 第17章 宋晚栀被惊了一下。 不知道是因为江肆的措辞, 还是他俯得太低而她忘了退开的距离。 细长的香烟在他薄薄开阖的唇间轻抿着,像随时都会跌下,说话时他唇角不在意地勾翘起一点, 香烟就跟着一挑, 没点着的烟尾仿佛要吻上她的唇。 开扇形桃花眼天生深情, 眼帘半低敛,他又刻意没压那点撬起他烟瘾的躁意。 于是一个眼神就叫她红了脸。 宋晚栀慌得退了两步才停。 同时江肆哑声笑得恣肆又合意, 倚墙直回身。 紧攥着书包带的女孩僵着停在一米外, 低垂着脸, 细白的手指将包带捏得很紧,就算下一秒就提起抡上来江肆也不会觉着意外。 那点艳丽的红最终还是漫上女孩白皙的颈,尖尖的下颌都红了。 温柔的唇被咬得泛白,软红浅陷。 江肆在一笑末尾里瞥见,徐缓停下, 然后他就靠在墙旁,半低着头咬着烟,一眼不眨无声地盯着她看。 刚被得逞的捉弄还回去而纾解了几分的情绪,报应似的卷土重来。 偏偏其实她什么都没做。 只能算他输了。 江肆取下了没点的烟, 揉进口袋。 二教不让吸烟, 他怕再看着她咬一会儿大概就真忍不住要点上了。 校会副主席也不能带头违纪。 “行了, 不逗你了,”江肆看了眼腕表,“宣传部的很快过来集合, 道谢也抓紧时间。” 宋晚栀滞了下,潮湿的眸子微黯。 原来只是, 逗她吗。 难怪总是叫她小朋友。 自作多情的懊恼和难过一并涌上来,女孩脸上的潮红半褪, 唇更要咬得苍白。 但她到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压下轻颤的眼睫,拉开手里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江肆眼皮子底下伸过来一只细白的手,勾在第二节和第三节纤细的指节间,是一只透明的再寻常不过的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几包糖纸晶莹的糖块。 江肆停了两秒,有些意外又好笑地,他轻挑起眉来:“贿赂我?” “谢谢你那天——?” 宋晚栀刚打好的腹稿就被梗住了。 她似乎是懵了,尖尖的脸儿仰起来朝他,咬过许久的下唇终于被松开,艳色的红沁得欲滴,微张的唇内隐着淡淡一隙细雪似的贝齿。 江肆眼皮重跳了下。 那点松散笑意褪去,他接过女孩手里的袋子,掩饰性地低头拿出其中一包,裹着水晶纸的糖块躺在半透明的纸袋里。 江肆抑着某种情绪,捏了捏纸袋,他没抬眼地故作玩笑:“总拿水果糖贿赂我,是不是敷衍得太明显了。” 宋晚栀怔然。 【纪雨菲办这场校友聚餐的目的,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谁让人家有钱。在这种地方请百来号人吃顿晚餐,那可不是小数目……】 【况且纪雨菲漂亮会撩,大胆主动,有钱又有资本,还是江肆喜欢的那种类型……】 几帧闪回的话声和画面里,宋晚栀颊侧最后一点血色败落下来。 她难堪地低垂下眼。 她忘了他身边从不缺示好者,她们家境优越,艳丽,主动,大方,做着漂亮的头发穿着昂贵的小礼裙,像永远骄傲的公主一样。 除了喜欢他这一点外,她们哪里都跟她不一样。 她们的追求和示好也更漂亮。 宋晚栀开始觉着难过了。 她有点后悔,到底不该贪心的,就该保持最初那种最遥远的陌生的距离。离他越近那些刀刃越锋利,割得她遍体鳞伤。可因为喜欢,因为抑制不住地喜欢,她总是想靠近。疼了就缩回去一点,稍好些又忍不住再向前。 人总是说不要摔在同一个地方,却又总是犯那些痴傻在同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宋晚栀很低地低着头,声音也轻,“我买不起很贵的谢礼。” “?” 江肆拿捏着纸袋的手一停,回眸。 盯着宋晚栀看了两秒,江肆明白了什么,微皱起眉:“不是——” 恰在此时,旁边的教室门推开,元浩探头出来:“哎我们部的部员都要上来了,跟丁羽乔一起,你们要还没说完不如改天?” 江肆瞥回去,少有地眼神冷淡。 元浩无辜:“你这么凶干吗?我可是为小学妹——咳,为你好,丁羽乔的醋性你知道的。” 江肆气极反笑:“我和她有关系?” “哪个她?”元浩装傻。 江肆侧咬了下唇角笑得烦躁又戾气,扬手假作势要砸他。 “哎哎,不开玩笑了,”元浩躲掉,随即看见江肆手里,“哎?这不是上回操场上你分我的那糖吗?” “……” 宋晚栀在旁边听得一滞。 元浩反应两秒,恍然:“我就说你什么时候还开始往兜里揣糖了,原来那会就是人家小学妹给你的?你这吃贿——” 余音未竟。 被江肆一尾含笑带冷的眼神煞了回去。 元浩意外地收声,跟着双手一抬,自觉回头:“你们速聊,我先回去看申请表。” “不用了学长,”宋晚栀突然开口。等元浩停下,她觉察失态,眼睫又垂了回去,声音清落得寂静,“我已经道过谢了。这些糖……江副主席如果不喜欢,那就分给其他人吧。不用说是我给的,就不算贿赂了。” 元浩:“哎?” 宋晚栀没等江肆的反应,她低着头攥着背包,绷着滞涩发疼的脚踝想快步从倚在窗前的男生面前过去。 长裙被走廊的风轻扬起来。 苦茶香清涩里,白色裙尾勾缠过江肆懒撑在墙前的黑色裤脚。 在宋晚栀即将从他身前过去的那一秒,江肆眼尾一跳,继而毫无征兆地向前俯身,他攥住了那只纤细易折的手腕。 宋晚栀猝不及防,被那人拽回身去。 乌色发丝拂过女孩清丽白皙的鼻尖,她仓皇仰眸,露出被情绪冲撞得涩白透红的眼尾,还有望向他惊慌而湿潮的眼。 宋晚栀再忍不下恼地开口:“江肆……” 元浩听得一愣。 江肆却得逞地笑了,他漆着黑眸,缓朝身前女孩低了低身:“不是江副主席了?” 那个眼神里的攻击性和压迫感都十足,笑也恶意又恣肆。 宋晚栀气恼,却无法反驳或反抗。 “叫学长。”他甚至捉着她纤细腕子还懒哑下嗓,戏弄欺负似的逼迫。 宋晚栀越挣不开越脸颊沁红,眼眸里潮气更重,像是要湿透了似的惊慌看他:“江肆你放开——” “叫学长。”江肆慢条斯理地重复。 “…………” 宋晚栀最是软中藏刃的脾气,越是紧绷着尖尖的下颌、眼神也快被欺负哭了的样子,越是不肯屈服地仰头红着眼尾也要睖他。 江肆不放。 某种情绪藏在笑意下,仿佛要烧穿他眼底的漆黑。 元浩在旁边都看傻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连忙上前拉江肆,低声劝:“你这突然发什么疯,鬼上身了啊?” 又僵持几秒,江肆这才懒洋洋地压着情绪低了眼,然后看着她纤细手腕,他一根一根松开手指,上身倚了回去。 长眸半垂,敛下的睫间,像在漆黑灰烬里灼着一点还没完全扑灭的火星。 “抱歉,昨晚没睡好,”江肆没抬眼,“弄疼你了?” “……” 宋晚栀没说话。 被轻视被捉弄的气恼和难过涌上来,她红着眼尾,头也不回地朝楼梯口走去。 等那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元浩拧着眉头转回来,打量江肆:“你刚刚怎么回事?” 江肆耷着眼望着手里糖果袋,侧颜上笑还未褪,神色已经有些懒倦:“说了,没睡好。” 元浩:“糊弄谁呢,你上学期在实验室熬一周平均每天就睡仨小时的鬼样子我都见过好吗?那会儿你也没跟刚刚似的!” “……” 元浩换了口气,刚准备再接再厉,突然就被那人撩起黑眸刮了一记凉意剔骨的眼刀。 他抖了下,抬手护胸:“干嘛,你要跟我撒气啊?到底出什么事了刚刚还好好的……难道是你爸、咳,江伯父又找你了?” 江肆自动跳过最后一句,勾起个冷淡的笑:“你出来以后怎么说的。” “我?我说什么了?” “上回在操场,我分你糖了?” 元浩一噎,心虚挪眼:“那个……” “作为宣传部长,‘抢’和‘分’的措辞区别都搞不明白,”江肆眼神更黑,“我是不是应该代表主席团认真教教你了?” 元浩:“…………” 好在二面时间已近,宣传部部员们的到来拯救了他们的部长。 在和部员们打过招呼,又目送他们进到教室之后,元浩回过身,看见依旧停在已经完全黑下的走廊窗前的江肆。 元浩的脑海里突然亮起了一个灯泡。 “哎,江大主席,”元浩狐疑地走过去,停下,“你今天情绪失控,不会是因为那个小学妹吧?” “宋栀子。” “啊?” 江肆停了一两秒,懒勾起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她叫宋栀子,不叫‘那个小学妹’。” “首先她叫什么也不耽误我可以喊她学妹,其次,”元浩忍住翻白眼,“就算我没你那变态的记忆力,那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人小学妹叫宋晚栀!” 江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裤袋里摸出了那只打火机,并不反驳,只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起金属壳帽。 扣着某种缓慢的节奏感,清脆声在安静的走廊里作响。 元浩看得牙疼,轻嘶了声,绕去他前面:“江大主席,你还记着你‘不主动不在意不挽留’的三不守则吗?” “要是我说,”银制火机的盖帽声里,那人嗓音低低的,透着股子走神的懒散劲儿,“我发现我不但想主动,甚至想强迫呢。” “……”元浩呆滞几秒,僵硬扭头,“你在开什么玩笑?” 月色晦暗的窗下,拨着的火机被轻轻一甩。 “哒。” 盖帽合上。 那人懒洋洋支起身,揣着兜,走进教室。 “嗯,开玩笑的。” 银河落了吗(肆爷有个鬼的真心...) 第18章 某人随手扔下个“炸.弹”就潇潇洒洒进去了, 元浩却被炸得一脸黑。他僵在教室门后好一会儿,才表情莫测地推门跟进。 迎而往外走的部员差点被他撞上,抬头一看就愣了下:“部长, 你这脸色怎么……” “我脸色怎么了?”元浩而无表情扭头。 部员:“就好像跟外联部打篮球输了一整场还被他们抢走了一半纳新名额。”元浩噎住了。 部员大惊失色:“真被外联部那群孙子抢名额了?” “胡说, ”元浩黑脸, “我只是在思考这两件事哪个更让我烦躁。” “两件事?噢,这么说没被抢名额啊, ”部员松了口气, 随即好奇, “那什么事还能烦得过这件?” 元浩冷笑:“比如你们江大主席人而兽心到竟然打算潜规——” “刷——” 余光察觉“危险”,元浩灵活地往下一蹲。 “啪。” 一袋纸袋糖果砸进了一脸懵的部员怀里。 他茫然地截住,茫然地抬头,茫然地扫过同样安静下来的部员们,最后隔空对上靠窗坐着的某人侧撩过来的黑漆漆的眸。 江肆垂回手, 桃花眼懒洋洋地耷下来,似乎有点遗憾:“没砸中。” 元浩回神,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众目睽睽,你竟然想杀人灭口!” “灭口?算不上, ”江肆侧撑着颧骨笑了, 冷淡又骚气, “最多是帮你调.教一下措辞不严谨的嘴。” 元浩:“…………” 于是元大部长脸又绿了。 宣传部的部员们早就习惯了这两人在非正式场合里的不正经交谈,更对他们部长回回嘴硬回回吃瘪的场而见怪不怪。这会儿有一个算一个,眼观鼻鼻观心, 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而置身漩涡正中的部员没法推脱,迟疑着拿起怀里那包纸袋糖果:“主席, 这糖是您的吧?” 江肆眼尾一抬,刚要说什么。 “有人专门过来送的谢礼, ”元浩终于逮着了报复机会,“看来是不知道你们江副主席不喜欢吃甜食,可惜了啊。” “又是哪个学妹送的吧?” “而且一定是打着给大家的旗号,知道咱们主席不收独礼,回回都这样。” “哎对,上学期外联部展台活动那次有学妹请客,听说可是五星级酒店餐厅的外送啊,外联部那帮孙子跟我嘚瑟一学期了!” “祈祷主席常驻我部,这学期的福利就从糖开——” “始”字未出。 那一纸袋的糖从学弟怀里“飞”走了。 刚要饿虎扑食的部员们愣住,纷纷扭头,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望到旁边斜倚着墙的一张清隽冷峻的而孔上。 “别动,”江肆拿了就走,毫不留情,“没你们的。” “——?” 部员们可怜巴巴的目光转向元浩。 元浩的表情却好像比刚刚更拧巴了,而且就是冲着江肆手里的糖去的:“一袋糖而已,至于吗江大主席?” 部员们纷纷助威。 “主席,您可不能偏心外联部啊。” “就是就是。” 江肆靠回椅子里,侧支着头停了会儿,他忽然笑了。 “这学期期末前请你们部吃饭,时间我定,”江肆将那袋糖收起来,“地点随你们选。” “……!” 须臾后。 惊喜的呼声差点冲开了教室的天灵盖。 二而正式开始前,副部长丁羽乔终于姗姗来迟。 进到教室后,她刻意提高了声音和部员们打过招呼,但余光里,临窗坐着的江肆仍旧是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丁羽乔眼神愤愤地咬了下嘴唇,去到元浩身旁,把他喊出了教室。 “干什么啊丁大小姐,”元浩头大地跟出来,“而试就开始了,有事不能等结束说?” “这不是还没开始嘛。”丁羽乔不满道。 元浩无奈:“行,有什么事你尽快说吧。” “我听人说,”丁羽乔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教室门内,“今天下午,江肆好像和一个女生在走廊上纠纠缠缠的,是真的吗?” 元浩顿时警惕:“谁胡说的?” “就,有人看到了,但离得远没看清。”丁羽乔沉默了下,“所以你也不知道?” “听他们胡说!没有的事儿,我能知道什么。”元浩心虚地避开视线。 “是吗……” 见丁羽乔一副不死心的架势,元浩皱着眉思索了很久,靠着窗台边往前凑了凑,问:“你还喜欢江肆啊?” 丁羽乔看他一眼:“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单独问我。” “你不是都告白失败了吗?” “!”丁羽乔表情一变,睁大了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江肆跟你说的??” “哎别介,肆哥不背这锅啊。他虽然人挺祸害,但拒绝女生告白后转头给人捅出去这么没品的事儿,他不可能做得出来。”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瞎,那晚上校会聚餐,江肆出去抽根烟的工夫你就跟上了,回来红着眼睛不说,他还压根没再露而,”元浩一口气说完,“跟肆哥混久了,什么告白场而没见过,这点经验我小学三年级就有了。” “……” 丁羽乔哀怨地转向窗外。 元浩又把声音压低了三分:“你要真还是想追江肆,听我一句劝。” “?”丁羽乔意外地回过头。 “江肆以前有过几任前女友,这你知道吧?”元浩假装没看见对方惊讶的眼神。 丁羽乔顾不得别的了,连忙点头:“嗯。” “那你知道,江肆的前女友们都是怎么分的吗?” 丁羽乔迟疑摇头。 元浩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他才拿手在嘴边一遮:“江肆有条线,谁都不能碰。说是女朋友,但他只允许她们站到那条线外,想再往前绝无可能——但凡对方有半点要越线的意思,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当场分手。” 丁羽乔怔了几秒:“什么线?” “额,这个,”元浩挠了挠头,“你可以理解为,亲密线吧。” “亲密线?” “对,就是你想在外而怎么炫耀,咳,不是,怎么表现他是你男朋友,说什么话开什么玩笑传什么流言,他一概不在乎,听到了也不会管——甚至,就算你偷偷劈腿了,只要不到他眼皮子底下天天晃悠,他也根本不在意。”元浩一顿,加重语气,“但是,不能有亲密举动。” 丁羽乔的脸色微微发白:“哪种算亲密举动?” “至少据我所知,他前女友里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好像是他们中学的校花吧,当初就是因为趁他没注意亲了他一下,所以才分手的。” “……” 丁羽乔的脸色更白了,表情甚至有点惊恐。 元浩被她瞅得浑身难受,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你这是什么反应?” “江肆他,他之前拒绝我告白的时候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和他喜欢男的,让我二选一,”丁羽乔咽了口唾沫,“他不会真的喜欢男生吧?” 元浩:“……” 元浩:“?” 回过神,元浩没憋住,扶着窗台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哈艹,我就应该让P市圈子里的公子哥们都把你这话听一听,看江肆以后还敢不敢在外而这么骚哈哈哈哈哈……” 丁羽乔被他笑得莫名,但也慢慢反应过来:“他,不是?” “不是,你可放心吧,”元浩笑得肚子都疼了,好不容易止住,艰难直身,“你以为他被清秀小gay告白的次数很少吗?” 丁羽乔看起来并没被安慰到太多:“那,他就是根本没想真心找女朋友吧。” “真心?”元浩收了笑,慢悠悠叹了口气,“肆爷有个鬼的真心。要不是总被形形色色的小姑娘们纠缠得不耐烦,就他那心理障……咳,我看他连女朋友都不会找。” 丁羽乔眨了眨眼:“肆爷?” “啊?哎哟,”元浩从前一句话间的皱眉里醒过神,“看我这顺嘴的毛病,我们圈里打小玩笑叫惯了,让江肆听见还得骂我封建陋习呢。” “江肆也是P市人?我记得他是从那个叫安城的小县城考来的呀。” 在丁羽乔睁得水灵灵的眼睛前,元浩绷了几秒,笑出声了:“您丁大小姐别跟我玩这一套,能说的我告诉你,不能说的我一个字儿都不会给你透的。” “切,”丁羽乔撇嘴,“小气。” “嚯,大气点江肆不得小命给我捏掉?”元浩玩笑,“反正你们女生眼尖,肯定也能看出来,江肆家里不差钱,他单论自个儿也是位得天独厚的祖宗——所以啊,跟他要什么真心。只要听话点,不过线,按着他那三不守则走,要而子要钱,他都拿得出手。” 丁羽乔神色微动,却没接话。 见她仍是动心思,元浩笑眯眯地泼了盆冷水:“我再说句实话,你听吗?” “什么实话?”丁羽乔回头。 元浩:“你们喜欢江肆,多数不就是看上他长得帅有钱?他要拿真心,你们拿什么?” 丁羽乔而色一白,不自在地绷直腰:“哎呀部长你说什么呢。” “听不懂?”元浩笑着的嘴角往下拉了拉,像坠沉了似的,声音却最轻飘,“那我说直白点,跟肆爷要真心,你们要得起么?” “——!” 这毫无遮掩的话如利刃,挑了而子剥了里子,也撕掉了丁羽乔脸上最后一点勉强的笑。 两人对视数秒,丁羽乔握紧了拳头:“既然你这么看不上我,那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元浩转过身,一个照而的工夫,他又回到平常那副憨实模样:“瞧你这话说得,多见外,那江肆虽然是我擎小儿的兄弟,但你也是我共事两年的,同学兼同僚,对吧?” “那我喜欢江肆两年,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 “嗯,你可以理解为,考验?” 丁羽乔又和元浩对视几秒,还是没看出这副亲和笑容底下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没再计较,娇滴滴展颜一笑:“既然这样,那就谢谢部长啦。” “副部长客气。”元浩假模假样地玩笑。 “……” 等丁羽乔妩媚背影关进门内,靠在窗台前的元浩才松了笑,表情还有点拧巴。 “还能为什么现在才说,”元浩嘀咕着,走神地往旁边撇开眼,“被你这号招惹他多有经验,总比他犯病主动去招惹那种——” 话声戛然而止。 走廊那头,第一批二而学生被大二干事领向这边。 新生里走在最末尾的是个女孩,她走得很慢,步子微涩。 长裙在走廊的灯影下轻轻摇晃过纯粹的白。 这是元浩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她。 她太安静了,又总循规蹈矩,不肯多一分显眼,连最好看的那双眼睛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温软安静地垂着。 除了……看江肆。 “部长,这是第一批而试的学弟学妹们。” “嗯。” “学长好。” 同那些目光一起,队尾的女孩抬眸。 浅茶色的眼瞳澄澈又干净,在没那么透亮的光下像蓄起一点湿潮的雾气,望着他稍停,然后情绪轻涌。大概算是认在了他陪江肆多见过她两而的“交情”上,女孩在迟疑之后,朝他轻轻点头。 乌色发丝顺着女孩动作从颈侧拂下。 其中有根颜色极浅的,不听话地勾到她微阖的唇上。 女孩颔首过后,似乎有所察觉,轻垂下眼睫,抬手将那几根俏皮的发丝一并拂回耳后。 所有动作里,她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元浩忽然有种感觉。 那条长裙白得瞩目,却只能算是被她染得干净的白,算不得纯粹——最纯粹的白在她本身,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艹。” 元浩转过来,低骂了声。 他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江肆为祸人间二十多年,怕不是真要遭一次永世不得翻身的报应了。 银河落了吗(人比较渣...) 第19章 压力面试是需要面试者单独入场的。 因此宋晚栀虽然在二面第一批的名单里, 但却是最后一个,需要等到前面的四人都结束才能进入。前四人里两男两女,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看, 到最后一个女生时候, 干脆是抹着眼泪出来的。 宋晚栀有点惊讶。 来不及多想, 教室门就被拉开,大二干事探头出来, 请她进去面试。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 但这次讲台前的空地上多了一张空椅子。 最前面坐成一排的学长学姐多数还在低声讨论, 只有靠边的一人开口:“请坐吧。” “……” 宋晚栀点头,走去椅子前。 这个方向正面那一整排的“面试官”们。和一面时轻松甚至不缺打趣调侃的氛围完全不同,二面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是严肃到令人窒息的。 “压力面”的定位十分准确。 而尽管宋晚栀并不想刻意去注意,但她的目光还是像瞄准镜一样,不由自主地就锁定住了江肆的位置—— 在整个第一排的最中间, 也正是她那张椅子的对面。 江肆原本靠在座里,眼皮半低着看手里的申请表,他似乎是在听左右干部和干事们的意见交流,只偶尔才会漫不经心地插上一句, 眉眼情绪松散得发懒。 直到他眼皮子底下, 一袭白裙绽进来。 江肆手里的申请表蓦地一停。 几秒后, 逐渐躺平的表格顶端,露出停在桌外一两米处的女孩的身影。 江肆慢慢敛紧了眼睑,漆黑眸子里困倦褪了, 他放下表格侧扣起十指,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孩。 看她侧身, 轻拢过裙线,安静坐下, 然后抬眼。 茶色瞳子里映着的光圈好像轻轻晃了下,似乎意外于他的目光,女孩只是稍作停顿,就很安静地挪开了视线。 江肆骨节分明的十指略微伸展,然后缓慢地再次扣紧。 指关节泛起隐忍克制的白。 元浩实在看不下去,趁侧身的工夫拿气音警告:“你可别给我徇私枉法啊。” “……” 江肆没说话,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依然紧紧啜着女孩单薄的身影。 直到她细眉轻褶,忍不住防备地往椅子里缩了一点。 江肆这才垂眼笑了:“行啊。” 他松开紧扣的十指,仰回座椅里,撩起的黑眸散掉了方才的压迫感,慵懒低缓地勾到了女孩的裙摆上:“你的地盘,你话事。” 元浩:“……” 那你眼神敢不敢收敛一点不这么骚。 元浩敢怒不敢言地转回去,低咳了声示意部员们面试开始。 压力面试通常就是不断抛出问题,逐渐递进式地逼近面试者的压力问题承受底线,如果对方应答自如,那就换一个方向继续切入——什么时候将人问到无话可说或者情绪崩盘,什么时候就算结束。 宋晚栀外表看起来安静又规矩,再加上前一位学妹刚刚被问哭,因此宣传部的干部干事们起初都没有很压迫式提问。 直到他们发现,每个面试者例行的五分钟面试时间已经过半,而坐在正中间空地的椅子上的女孩,从进来到现在无论姿势、神态还是说话语气都没什么变化。 他们完全没能接近更别说抵达她的心理临界点。 三位部长副部长交换了下眼神。 丁羽乔率先开口:“能说一下,开学三周以来,你的校园生活主要由哪些部分构成吗?” 宋晚栀对这个突然转向的问题有点意外,但还是如实回答:“除了上课时间外,我多数时候在图书馆。” “那你常去哪个馆?几楼?什么区域?” “北楼,一层或三层,南向区域。” 丁羽乔见她回答得平静流畅,微微绷身:“你是自动化系啊,”她似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旁边江肆的方向,“我记得自动化大一的课业不重,你在图书馆里都做什么?” “预习二年级课程。” “哦?你大一的课程难道都自学完了?”丁羽乔显然不信,笑出几分轻蔑。 宋晚栀视若无睹,声线也依旧平静:“专业基础课中的微积分(1)(2)、线代(1)(2)、大学物理(1)、计算机语言程序设计、电路原理,是我已经自修过的课程。” “……” 整个面试房间里霎时一寂。 随后,一条面试长桌上,绝大多数干部干事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向正中—— 江肆原本懒洋洋地撑着额,没抬头也没动作。 直到这个问题,他才稍稍支起视线:“看我干什么。” “这么变态的事情我还以为只有你能干得出来,”元浩压音成线,随即严肃道,“提问一下,我们部里没自动化系的。” “怕她说谎?”江肆挑眉。 元浩刚要辩解。 “也是,”江肆点头,视线终于拨过去,“现在的学妹,确实是挺会骗人的。” “…?” 尾声里,江肆对上宋晚栀的眼睛。 那双从进来以后都很安静恬然的眸子,在与他相对的那一秒里就浅浅起了波澜,又停了一两秒,她有点退缩地把目光垂低了些。 江肆手里勾着笔帽拨开了,声音哑然又随意:“定义一下‘受控电源’吧。” “……” 这是进来以后,江肆向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宋晚栀思绪空了几秒才找回,半低着眼轻声道:“受控电源也即非独立电源,输出端的电压或电流不由电源本身决定……共分为四种……” 宋晚栀这边说完,其他非本专业部员如听天书,于是目光焦点又回到江肆身上。 “虽然很基础,但她确实掌握体系了。深入的专业部分我也没办法在这里考核。”江肆淡淡落眼,将笔帽扣了回去。 咔哒一声,其余人回了神。 多数人的赞叹里,丁羽乔的笑却有点挂不住了:“看来学妹比较专心学业,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校学生会如果有工作安排,那你能否兼顾呢?” “我会区分轻重缓急,”宋晚栀轻声答,“预习课程只是课余选择,并不急在一时。”“既然这样,那课余时间完全交给专业课业,对于需要多面发展的大学生来说,你认为是否过于刻板单一了呢?” 宋晚栀思索几秒,摇头:“我没有办法学到认知以外的东西。作为大一新生,目前摆在我面前的明晰道路就是专业课程。” “哦?”丁羽乔露出一丝捉到漏洞的得意,“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对自己的大学生活并没有规划或者目标?” “……” 宋晚栀神色微滞。 她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望向面试席中间那个从她落座被提问以后就没再看过她的人,但还是忍住了。 站在很高的地方让她追逐的目标,她很早以前就有了。 但那个目标,她想藏在心里。或许终这一生也无法宣之于口。 于是宋晚栀低头:“暂时没有。” 丁羽乔露出胜利在望的笑:“那你不认为,没有目标的行动,本身就是盲目的吗?” 几秒寂静,宋晚栀轻声否认:“…抱歉,学姐,我不这样认为。” 丁羽乔一愣。 “对专业缺乏系统认知前就确立目标,在我看来同样是盲目的,”宋晚栀说,“我的一切准备和努力,只是想要确保在将来某一天找到我的目标时,不会因为曾经的懈怠而连追逐它的资格都无法拥有。我的努力不为眼下,为未来给自己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 “……” 面试教室里一片死寂。 元浩都有点震撼得微微后仰,神色惊异。 就算S大精英辈出,但在压力面试里能反过来给学长学姐们上一课的大一新生,绝不多见。他身旁这位大概有那个能力,但绝没这个“布道”的好心或耐性。 元浩正想着,坐在他旁边的某人终于还是没压住—— 江肆松掉手里把玩的笔,抬手轻蹭了下清挺的鼻梁,同时他喉结缓滚出声笑:“挂靠自动化系的无人系统研究中心,听说过么?” 宋晚栀一怔,回眸望他。 江肆不紧不慢地重复:“听说过?” 宋晚栀回神,点头。 “无人中心那边给每届自动化系学生两个破格选入的名额。系里这周末组织你们新生进行兴趣参观,之后我会以我个人名义举荐你参加考核——当然,能不能通过要看你自己。”江肆靠在椅里,跟说了自己今晚的晚餐计划一样语气随意。 其他人的表情却都变了。 尤其丁羽乔,几乎是在回神的第一秒就将十分不善的目光射向宋晚栀。 宋晚栀失神。 她不知道江肆作为这个破格的开创者,最有资格举荐却从来没行使过,但只从别人反应里她也能猜到这个决定有多特殊。 比起有机会进入无人中心跟随研究生学长学姐们科研学习的机会,她同样担心江肆会因为在这种公开场合直接说出这句话而遭受非议。 宋晚栀不安地看向江肆,没有在第一时间应下。 元浩也醒神,拧眉扭头,压声:“你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像什么,”江肆不以为意,“她很优秀,我见猎心喜,不行么。” “……” 要不是场合不对再加上宋晚栀确实表现得无可非议,那元浩真的很想问问他是见的哪个猎,心的哪个喜。 “部长,时间快到了。”有人提醒。“好,”元浩无奈应了,“没什么问题了吧,没有就到——” “我还有个问题。” “?” 顺着声音转头,元浩望见丁羽乔侧面表情的一瞬,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开口想阻止,可惜已经晚了。 “宋晚栀学妹在专业上表现得确实足够优秀,但这不代表你能胜任校学生会宣传部干事的职务,”丁羽乔语速极快,甚至有点咄咄逼人,“我要是没看错,你应该有腿伤吧,你能确保之后不会成为需要照顾的特殊个例而影响到部内的工作安排吗?” “——” 话声落地,教室里鸦雀无声。 最居中的江肆眼神一停,缓了几秒,他仍散漫如常地朝旁边抬头,但那双桃花眼里纳着的笑意却凉下来了。 宋晚栀默然地攥紧放在膝前的手,脸色微微苍白。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在那人目光落过来前,将左边脚踝轻轻往后藏了藏——即便知道是徒然。 “我会,尽力完成一切工作任务。”女孩第一次回答得磕绊。 “尽力?”丁羽乔一笑,“如果尽力就能做好,那也不会有那么多失败者了,对吧。” 元浩皱眉,拉了拉丁羽乔:“丁部长,我们……” “秉着对之后部内工作负责的态度,我必须要确定一下,”丁羽乔视线划到宋晚栀脚踝处,“你腿伤是长期性的吗,怎么造成的?” “……” 这场是压力面试,丁羽乔态度坚决,其他人也不好插话。 况且他们都知道丁羽乔这个态度的成因:她喜欢江肆这件事,在学生会里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们自然不会为了一个陌生学妹去蹚这趟浑水。 江肆抑着情绪,眼睑轻敛。 余光里,女孩在膝上握紧的手微微栗着。 “是长期性的,”宋晚栀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低涩,“成伤原因是从二楼窗户摔下。” “自己摔的?” 江肆眼皮一跳:“丁部长,差不多可以了。” “抱歉主席,这是我们部内的选拔面试。”丁羽乔扭头,“当然,宋晚栀你有叫停的权利,这是你的面试。” “……” 江肆指节叩桌,冷落下眼皮。 只是在他动怒前,坐在椅子里的女孩艰涩地开了口。 “是…被我养父喝醉以后,扔下去的。” “——” 一室寂静。 “叮铃铃。” 倒计时闹钟倏然响起。 宋晚栀苍白地收着下颌,像被铃声叫回神,她松开手指扶着膝,慢慢从椅子里起身:“我的面试应该…结束了?” 元浩回神,连忙朝门口已经傻了的大二干事示意:“可以了,请下一位同学进来吧。” “谢谢。”宋晚栀轻轻躬身,转向往外。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黏在她长裙的尾摆,随着那垂落的花瓣似的起伏,更瞥向那截纤白而瑕疵的脚踝。 宋晚栀感觉得到,于是攥在身侧的手指扣得更紧,几乎要掐进肉里。 在即将跨出教室时,女孩低垂的眼尾终于沁出难抑的红。 不必再在人前强抑掩饰,湿潮的雾气凝汇眼底。 也是那一秒。 面试席居中,江肆将手里文件夹摔到桌上,他侧过头嗤出声轻懒的笑:“丁羽乔。” 宋晚栀身影一滞,停住。 丁羽乔僵着开口:“江副主席,我完全是按照压力面的常规流程……” “既然你这么喜欢挟私废公,”江肆起身,声线松懒地打断,“我人比较渣,前女友也多,不如列个清单给你,你一个一个报复过去——也省了精力过剩、伤及无辜?” 丁羽乔的脸霎时白了。 在众人不敢反应的寂静里,江肆离了席,只在插着兜走过丁羽乔桌前时,他眸子黑漆漆地睨下来:“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回,我帮你请辞。” “——” 江肆眼眸晦暗,气场低沉地走出教室。 临到门外,他长腿一停,很顺便地从外套口袋里伸手,把门旁还呆着的女孩一并揣了出去。 宋晚栀一直被他拉到教室门后几米外,那截凹折进去的走廊墙角里。 那人停下,不怎么温柔地一扬手腕把她塞进折角后。他自己也顺势转过身来,漆黑眸子死死盯住她。 宋晚栀有点回不过神,滞涩地仰起头回望他。 还没回过神的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被女孩将哭未哭的眼眸一望,江肆压了大半晚上的烟瘾来得更凶了。 他啧了声,俯下来—— “问你什么你答什么,”那人声音低哑得烦躁,“在我面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过?” 银河落了吗(我配么) 第20章 宋晚栀不确定江肆为什么这么生气, 但这不妨碍她明白他之前在教室里是有维护她的意思。 于是宋晚栀下意识摸着被他攥得微麻的手腕,轻轻躬身:“谢谢。” 女孩肩上乌色柔软的长发滑下来,勾缠到颈前, 淡淡的茶花香弥漫开。 江肆的情绪好像就被无形压了一截。 他沉默两秒:“谢什么。” “谢谢你给我去无人中心参加考核的机会, ”宋晚栀直回身, 仍是安静地垂着眼睫,“还有, 谢谢你刚才拦丁羽乔学姐。” “你也知道我在拦她?” “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答她那些无理问题?” 宋晚栀迟疑了下, 还是诚实答了:“因为我需要进校学生会的德育分, 因为我没做错什么,不需要羞耻和避讳。” “……” 宋晚栀低着头说完,却发现头顶安静下来。 那个人就站在她面前,但是好久好久都没开口。 直等到宋晚栀眉心烦恼地轻蹙起来,她站不久, 这会儿已经有点脚踝发酸。于是再不想她也只能悄悄抬头—— 然后就对上那人情绪难辨的眼。 江肆没说话,神情也松散下来,但他一直在无声盯着她看。 到宋晚栀抬头了,他也没半点要避开或者被抓包的意思, 仍是懒洋洋地半垂着眼皮, 情绪起起伏伏地睨着她不变。 脸皮薄的总是吃亏。 宋晚栀本来就脚踝发酸, 被他盯得更站不住了,攥紧了背包带就往后退了半步,想让出供自己转身离开的空隙:“如果没有其他事, 那我先——” “栀栀!” 楼道里突然飘来一声呼喊。 宋晚栀眼神一慌,回眸, 果然就见兴高采烈扑过来的王意萱呆滞地刹住车,然后转出一脸疑惑地来回看她和江肆:“你和江学长……” “路过。”宋晚栀慌忙开口。 “…啊?” “他, 路过这里,”宋晚栀没敢去看江肆,声音发轻,“我这就要下楼找你了。” “噢。” 王意萱半信半疑地盯着两人。她倒不是认为这天差地别的两人会有什么深度交集,只是就她眼前所看见的这个站位和距离……是不是……太近了一点? 宋晚栀现在也这么觉得。 因为江肆压得太近,在墙壁和他胸腹间她不得不屏着呼吸小心地挪出去,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她松软的长发擦过他胸膛前。 江肆插兜停着,故意一动未动。 他就耷着眼,看着某个和他撇清关系的女孩小心翼翼地从他身前蹭了出去。 插在口袋里的手拨得银制火机急躁地开合了两声,才终于抑下伸手把人捉回来的冲动。 而那个刚被他“搭救”了的小姑娘毫无良心,最后一点清涩茶香掠过他身前,她就打算和她的朋友径直离开。 江肆忍不住气笑了声,侧过身:“宋栀子。” “…?” 宋晚栀停下,轻悄皱眉。 她不知道江肆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要叫错她名字。 江肆盯着女孩单薄纤细的身影,看她慢慢不甘愿地转回来,他于是垂眸又笑了声:“跟学长一点礼貌都不讲么。” “?”宋晚栀茫然望他。 江肆神色散漫地靠着墙:“道别。” “……”宋晚栀,“?” 最后在某人的眼神压迫下,宋晚栀只好低头闷着声不解地说了声主席再见。 直到她转身下了楼梯,还是觉得背后那人的眼并未挪开。 周六总是最忙的。 要去图书馆查无人系统的相关入门资料,要去勤工部了解兼职申请的最新进度,要赴宋昱杰的约,要自习…… 一天忙下来,宋晚栀连和王意萱她们约饭的时间都没有。 于是直到周日下午的食堂里,王意萱才终于有机会逮着宋晚栀问起那晚撞见她和江肆的事情。 “栀栀,你最好还是老实交代,你和江肆学长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 王意萱的声音压得低,但还是被旁边听到了。邻桌的两个女生一齐扭头望过来,目光打量向宋晚栀。 在宋晚栀想辩解前,那两个女生已经转回去继续聊天了,显然没信。 宋晚栀心里松了口气,无奈地面向王意萱:“你误会了。” “是吗?”王意萱咬着筷子头,一副狐疑表情看她,低声含糊道,“可我就是觉得江肆学长对你跟对别人都不一样。” 宋晚栀垂回眸子,安静吃饭:“只是因为腿伤和同校渊源吧。” 王意萱沉默了下,眼色偷偷瞟一眼宋晚栀脚踝,又赶紧心虚收回来:“我还以为像他这种身边总是莺飞燕舞的,对不是自己感兴趣那类的女生都会很冷漠呢。看不出来,原来他还挺有恻隐之心。” “……” 宋晚栀的筷子停在餐盘里,微微失神。 王意萱的话让她不期然地想起那个很多年前的冬天——外婆村旁的水库边,趴在地上死死拽着她手腕、将一张之前绷得冷淡从不说话也不正眼看人的脸庞都用力到狰狞的少年。 那天他一个人坚持了很久很久,在那个很深的、张大了黑黢黢的嘴巴要吞掉一个六七岁的女孩的水库面前。终于坚持到有路过的大人赶来,帮他拽起她时,那个把一身剪裁精致的衣服蹭得满是泥污的少年翻身仰面躺在脏兮兮的土草间。 他脱了力,脸色比她还苍白,额角黑发湿漉地沾着汗。 大人惊得不轻,嘱咐他们等着,跑去村里喊人。而她吓傻了似的爬起来坐在旁边,就看见那个一身狼狈泥泞的少年慢慢抬起麻木的手,遮住了天空里光的刺眼。 然后他咧嘴,像抑不住,在风里开心地笑起来。 六七岁的栀子抱着脏兮兮的棉布裙,傻在旁边看。 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少年的笑。 一眼万万年。 “——啊,栀栀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王意萱见宋晚栀不说话,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涨红了脸尴尬摆手,“我不是说你不好,就是江肆他喜欢的类型很单一嘛,他……” “我知道。”宋晚栀垂着眼轻淡地笑,“他本来就很善良。”“唔?” 宋晚栀回神,翘起的眼角弯了弯:“没什么,吃饭吧。” “噢。” 宋晚栀视线一落,注意到王意萱的餐盘,她怔了下:“你今天吃这么少吗?” “嗯!从今天起,我要减肥!” “?” 宋晚栀听得意外。 王意萱常被康婕打趣,说她是104寝室最吃货的一个,床下永远有装得满满当当的零食箱,只要坐在寝室里,零食袋子也多半不见离手。 这样的吃货突然说要减肥,确实令人费解。 “嘿嘿,其实是我有喜欢的人了!”王意萱趴低下来,嘿嘿傻乐。 宋晚栀浅笑起来:“你不是每天都有喜欢的人么,还每个都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王意萱立刻反驳,然后反应过来,“哎呀不是,这个和前面那些都不一样!” “嗯?” “以前那些只是基于脸,这个是真的喜欢他整个人嘛。”王意萱红着脸笑。 “嗯。” “哇栀栀你好冷漠,你都不关心一下是谁吗!” 宋晚栀茫然抬眼:“我以为,喜欢谁是你的秘密。” “啊?啊,虽然这样说也不是不行,但我这不是憋不住嘛,”王意萱嘻嘻地笑,凑过来,“其实就是组织部的副部长!谭景轩!我发现他好温柔啊,虽然不是那种乍一看特别帅的,但也很耐看!你都不知道,周五压力面给我吓得都快哭了的时候,就是他帮我解围的!……” 这个确实不一样。 宋晚栀无奈地想。 因为王意萱好像从来没这么兴奋过,她拉着她滔滔不绝又兴奋地聊过了整顿晚餐,直到离开食堂时,她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模样。 “栀栀,你今晚干什么去?”王意萱兴奋地问,“要不要一起和我去校外健身房!” “今晚有无人系统研究中心的组织参观,我们昨天报名的,你不去了?” “啊,我怎么把这个忘了?”王意萱想了想,“算了算了,不去了,反正我去了肯定也过不了考核!栀栀你要去吗?” “嗯。” “那没人陪你了哎。邢舒这会儿肯定要么在网吧要么在寝室电脑上,康姐今晚有约会……” “没关系,”宋晚栀露出个柔软又无奈的笑,“我知道你们本来也不喜欢,我自己去就好。” 被拆穿的王意萱俏皮地吐了下舌头:“104出你一个学霸就够了,我们负责加油助威。那你往那边,我往这边,晚上再见?” “嗯,晚上见。” “……” 王意萱摇了摇手,兴奋跑走了。 宋晚栀在原地停了几秒。她其实很羡慕王意萱喜欢一个人就可以很大胆的,无所顾忌地跟人说出来。那样的少女闪闪发光,笑起来都是像颗小太阳似的模样。 和她不一样。 宋晚栀收敛了思绪,转身朝参观集合的操场方向走去。 …… 今晚负责带新生参观无人中心的“领队”,昨天晚上才定下来—— 面对互相推诿的研究生们,余教授出了一道程序题,现场编程实现,最晚达标的那个就是今天负责的“倒霉蛋”。 一位研二师兄不幸中标,秉着严谨态度,最后时刻他还是咬牙切齿地完成代码并敲下了运行键。 收到师兄弟们的同情目光后,他很是愤愤地进行了抗议:“如果我们自动化的都编程牛逼了,那让计科的学生去喝西北风吗?” 对此,师兄弟们体贴地表示了安慰:“少废话,谁让你菜。” “就那群啥都不懂还谁都不服的大一新生,我明天带完他们不得直接送急诊?” “……” 结果一语成谶。 还没来得及带队,半下午时候,这位研二师兄就被自己不知道扔在角落里多久的过期饮料送进了医院急诊:急性肠胃炎。 就“谁来做刘师兄的替死鬼”这个话题,无人中心的学生群里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互相推锅的斗争。 眼见重任就要落上肩头,昨天临时编程比赛倒数第二的师兄苦哈哈地在群里发了一条:“我觉得顺序推锅太没新意了,不符合咱们无人中心的传统。既然倒数第一牺牲了,不如就让第一上吧?” “哈哈哈你少做梦了!” “昨天光顾着赶进度了,第一是谁来着?” “江肆呗。” “嚯,那更没戏了,老方你还是自己认命地上吧。” “……” 就在群里毫不留情地嘲笑倒二师兄时,最新消息里刷出来一条。 【江肆】:行啊,我上。 “?” “??” “?????” 群里迅速地被一大片铺天盖地的问号刷了屏。 江肆懒得再看,收起手机抬眼一扫室内:“晚上篮球赛你们去吧,我有事。” “啊?为什么不去了?”桌首的元浩先奓毛了,“你不去我们怎么跟外联部打??” “相信自己。”江肆敷衍地拍拍他肩,起身。 “不是,你到底要去干嘛啊?” “做苦力。” “??”元浩听得莫名其妙的,顾不上就赶紧起来追过去,“你不打我也不打了,我一个人可带不动他们,去了只有丢人的份。” “……” 江肆未置可否,出了校会办公室绕进楼梯间,他一边下楼,一边摁着手机似乎在跟人交流什么信息。 跟在旁边的元浩狐疑地盯着他,只觉得这人此刻如常的散漫劲儿里又多出了点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跟出楼后又走了一段,元浩忍不住问:“快别卖关子了,你这准备去哪?” “A区操场看台。” “操场?去那儿干什么?” “今晚的无人中心参观集合点,我过去给本科生带队。” “?” 元浩像被什么绊了一下似的,在原地僵着停了好一会,才回神地跟上去。 越临近操场,他表情越古怪。 终于在迈进操场门后,元浩迟疑着开口:“肆哥,你有没有考虑,最近再谈个女朋友?” 江肆眼都没抬,松懒地笑了声:“我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以前你自己说的,谈恋爱挡桃花。” “现在有实验楼,更挡桃花。” “可我觉着你现在需要挡的不是桃花,”元浩郑重其事,“是桃花劫。” “……” 江肆停顿了下,一两秒后他撩起眼,似笑非笑的:“你说宋栀子?” 元浩太阳穴一跳:“宋晚栀。” “宋栀子。” “…你还想否认是桃花劫啊?别说取外号了,你对哪一任女朋友这么上赶着过?” “什么女朋友,我配么,”江肆轻嗤,继续往前走,“小朋友而已。” “……你听听你那用词,还小朋友,呸!你是不是没见你周五那天晚上跟她说话时候是什么眼神什么语气?咱俩认识十几年了,我就没见你跟谁那么骚过。” 江肆也不恼,反而笑了,他插着兜懒洋洋往不远处的看台走去:“她又不喜欢我,逗一逗怎么了?” “她不喜欢你管用吗?你那天可是自己说你不但想主动甚至想——” “是错觉。”江肆不紧不慢地打断,“她对我没那么大影响力。” “…你确定?” 江肆一停,侧身轻嘲:“学自控的,连这点自控力都没有那怎么行?” 话间,两人走至看台下。 夕阳将落,一海余晖铺满操场,晚风里长影如画。 江肆插着兜抬头,眸子很轻易就捉到了看台中段那级台阶上的女孩的身影。 晚风拂起她的长裙,雪白纤细的脚踝被吻上一层淡金。 “宋栀……” 江肆消了音,笑也停住。 几秒之后,漆黑眸子深处的情绪蓦然翻覆。 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终于解开了他记忆最深处的画卷。 在安乔中学的操场。 那天夕阳灿金,晚霞迤逦,高墙下记不清长相的女朋友突然凑上前,而白色长裙的女孩就坐在他们身后的迤逦余晖里,安静地看着书。 光染上她脚踝。 他被晃了眼睛,于是失了神,第一次没能躲过一个吻。 “江肆?江肆?肆爷??” 元浩的手在眼前碍事地晃了晃。 江肆眼神没挪,随手拍开,声音没来由地哑了:“别挡…光。” “不是,你这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呆?”元浩顺着他目光一回头,就看见了看台上捧着书的女孩。 女孩也看见他们了。 她迟疑了下,才弯腰拿起腿边的书包,轻扯起裙摆,慢慢挪下台阶。光被绣进她裙尾,跟着白鞋起落,轻轻摇曳。 女孩朝这边走过来,走得很慢。 江肆一眼不眨,盯着那道单薄的身影向他走来。 “原来不是错觉。” 原来他真见过她。 某种晦深的情绪,彻底烫穿了江肆眼底的漆黑。 银河落了吗(见到她就犯烟瘾...) 第21章 操场看台下, 宋晚栀慢慢走向江肆两人。背包带被她无意识地轻拢着,而那人存在感极强的视线盯得她很不自在。 她不知道江肆为什么要这样看她,只知道和之前都不一样, 就好像…… 最后两三米。 江肆的眼神忽地一轻, 那双黑眸里情绪变得漫不经心, 他插着兜侧过身:“你说得对。” 对上的元浩不解:“啊?我说什么了?” “我是该找个女朋友了。” 元浩:“??” 在话末停住的宋晚栀呼吸一滞。 她僵涩地抬眼,看向那人没看她的清俊凌厉的侧颜。 元浩听得一头雾水:“你又改主意了?刚刚不还说你们自控系怎么可能不自——” 他话声止住。 一两秒后, 元浩表情扭曲地扭过头, 看向停在江肆身前两米外的女孩。 回神的女孩惶然避开他目光, 低头去翻手里的背包。 元浩没顾得上仔细观察宋晚栀的模样,不然他就会发现她此刻脸色比以往都苍白,唇也无意识地咬着,翻找背包的动作轻却慌乱。 “就看了一眼就把自己的话吃了?”元浩把字音从牙缝里往外挤,恨铁不成钢地转回来瞪江肆, “你行不行啊江大主席?” 江肆低下头笑:“不行,”他在笑里眼神微晦地抵了抵上颚,“要出大问题了。” “……” 元浩听得莫名心惊。 偏偏这个时候。 一点浅涩的苦茶香缠上晚风,熨进江肆的呼吸里。他克制着没有旁落的余光里, 女孩白皙纤细的手腕递过来, 一支黑金色钢笔躺在她单薄素净的掌心。 “江肆, ”女孩的声线有一点轻颤,却决然,“还你的笔。” “……” 江肆眼睑轻跳了下。 他慢慢侧过头去, 视线克制又放肆地勾过她轻绷着抬起来的下颌,近处看更白得细腻, 像会缠吻指腹的羊脂玉。 “不是说不要了么。”江肆嘴角勾着轻薄笑意。 “我室友说,这支笔很贵。”宋晚栀低攥着另一只手, 在身侧绷得微栗。 “那就扔了,”江肆不在意地朝旁边抬了下下颌,“垃圾桶就在那边,才几步路。” “——” 宋晚栀低着头不肯看他的眼眸终于抬起,像难过一样的茶色。 江肆任她看着。 宋晚栀抵不住他那样的目光。 像玩弄又漫不经心,而更深处蛰伏着让人不敢窥探的漆黑。 她低下头,咬着唇瓣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他手腕——或许是没料到,也或者没设防,江肆插兜的手就被她从口袋里拉了出来。 凉冰冰的钢笔往他手里一放。 “你自己扔。”女孩低着头说完,转身。 江肆想都没想,反手拽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腕,还变本加厉地把人往身前一扯。 宋晚栀被他拉得踉跄,下意识扶住身旁——那人抽手抬起另一只手臂,覆着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的小臂正稳准地撑住她的平衡点,早有预谋。 稳住重心的女孩苍白着脸,慌张又恼然地从他身前极近处抬头:“江肆——” “再大点声叫。”江肆低下眼笑得恣肆又恶意。 宋晚栀恼极了,苍白的眼尾都被情绪冲撞出艳丽的红,像盛开在眼角的鸢尾一样:“你松开我……” “我为什么要。”江肆笑。 宋晚栀快要气哭了。 她不知道江肆为什么这样欺负她。 明明她了解的江肆不是这样。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大不小。 但江肆那张脸惹眼得很,就算有傍晚渐浓的夜色遮挡,也已经有不少人将疑惑好奇的目光投过来了。 元浩站在旁边张口也不是动手也不是,忍了好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了:“肆爷,这操场上呢,你想明天被P市高校联盟全论坛挂你当众欺负小学妹的照片是不是?” “……” 掌心里挣扎的细腻一如所想。 江肆克制着收得更紧的欲.望,慢慢松开。 女孩的手腕迫不及待地逃了。人也跑了。 最后她睖来那一眼里眼尾通红,茶色眸子湿漉得像要拧出水来一样,白色裙角被惯性扯得一起,拂过他黑色的裤脚。 江肆亲眼看着她躲去看台下的人群最后。 他敛去了故作的笑。 “扮混蛋有意思吗?”元浩在旁边斜眼问他。 “嗯,”江肆松散地应,他低头空握了握手掌,“就是容易上瘾。” “你吓唬人小姑娘干嘛?倒了几辈子霉让你看上,已经够惨了,还得受这惊吓?” 江肆半垂着眼,轻懒地笑着附和:“是啊,真惨。但我可是好心。” “好心个屁。你自己控不住,就想吓得人家主动离你远点?”元浩气不过,“不说别的,我看你只要不靠近,人家小姑娘自动跟你保持距离呢,不用你吓。” “……” 江肆抬手,摸了摸后颈烧起来似的火红荆棘。 半晌,他揉着颈仰头,阖上眼哑然地笑:“不行。不够。” “?”元浩莫名其妙的,“什么不够?” “跑得还不够远,”江肆从裤袋里摸出烟盒,磕出根来,咬上,他想起什么低低地嗤笑了声,“还没出毒圈呢。” “哎你这烟还离不了了是吧?”元浩伸手过来要给他拽掉。 江肆往后轻一仰,避开了,他咬着烟半眯着眼笑骂:“滚。” “你丫怎么恁不分好赖呢?”元浩方言都气出来了,“你这学期烟瘾跟见鬼了似的,再不管管你,你将来得了肺癌那你家老太太还不得给我下京城通缉令啊?” “没点。” “没点你咬上干吗?” “解馋,不行么。” “……” 元浩说不过他。 不过旁观了一会儿,见江肆一边慢条斯理地咬着烟头,一边落眸向不远处夜色的混沌里,元浩终于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哎不是,我说,”元浩拧眉,“你这是馋烟啊,还是馋人啊?” 薄唇微张,香烟耷下,要掉不掉的被江肆抿在唇间。 一两秒后他收回眼,哑出一声轻淡的哂笑:“我见到她就犯烟瘾。” “…艹。”元浩表情扭曲,“我就说你这学期怎么——” 没给他骂完的机会。 自动化系的参观学生到齐,江肆长腿一抬,过去带队了。 无人中心的课题项目组很多,自动化系的本科生参观活动又是余宏伟院长那边牵头,参观项目自然就从他手底下带的学生的课题项目里选,最后中标的正是江肆他们这学年主攻的一个无人机项目。 飞行器研发耗时耗力,理论需求量大,设计原理、控制原理、导航规划和追踪原理,随便拿出一个来也能把这群刚进大学的新生们绕得云山雾里,是参观劝学又不是劝退,给小孩们忽悠懵了自然不合适——于是余“老板”一声令下,研究生们只能绞尽脑汁地思考要怎么摘出一个切实的飞行器研发环节,还能相对地生动有趣。 最后就拍板在了四旋翼无人机的组装环节上。 “拼积木嘛,”提出意见的师兄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孩子们最喜欢的事情。” “滚啊,你家拼积木用得上200W的电烙铁吗?” “而且这‘积木’多贵呀,万一让他们整坏个贵重元件,那我一学期补助可就进去了。” “格局打开,万一新生里藏龙卧虎呢,再拎出来一个肆哥这样的,那我们新时代苦力团队就又添一员猛将啊!” “哈哈哈梦里呢,你以为这种智商150+的变态处处都有?” “……” 讨论方向最终顺利歪到了“天才这种令人发指的存在对于团队来说到底是一种助力还是一种精神迫害”的方向上。 于是时间告罄,最后的参观核心也就定成了飞行器组装。 基础的理论部分,带队人单独完成没什么问题,但组装这种精密还容易出差错的活,自然就得从项目组里揪出几个苦力来配合。 于是热切的新生们进行了一些基础参观后,进入到预留的组装实验室的第一面,就先对上四个格子衫牛仔裤鸡窝头的研究生学长——学长们或是打着哈欠魂游天外,或是摆弄元件不闻不问,或是黑眼圈快掉到膝盖上困得直磕头,或是抱着本书一脸忧郁的伤春悲秋。 场面不像是什么高校实验室,更像是难民逃荒收容场。 自动化系女生数量少得可怜,三十号人左右的参观队伍里,加上宋晚栀也一共只有四个女生。 望着四位研究生师兄们身上,那仿佛统一了型号的、只有红蓝黑绿的颜色差别的格子衫,后排两个女生大为震撼。 “难道,这是咱们系研究生院的院服吗?”其中一个不确定地问。 “不可能,这也太丑了。”另一个由衷感慨。 “所以理工直男为什么都这么偏爱格子衫?” “嗯,倒也有例外……” 两个女生交换目光,心有灵犀地一同偷偷侧身,瞥向队伍最后的方向。 两三米远外,把一身休闲宽松的白衬衫黑长裤穿得比走秀模特还性感的某人正懒洋洋靠在门旁,和实验室值班的老师交谈。 不过她们望过去才突然发现,江肆竟然也是在盯着这边的。 准确说,他的目光落在她们的前方——某那个垂着纯白长裙但走路有些滞涩的女孩身上。 视线被截断了。 江肆懒洋洋地一勾眼,丝毫没有盯小朋友结果被人抓包的羞耻,倒是微微歪了下头,他给了个两个女生一个介于“有事么”和“找事么”之间的眼神。 大概是某人过于不避不讳,理直气壮到两人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转回来后,两个女生短暂地交流了下视线,还没来得及开口。 “穿格子衫是因为这里是实验室,”江肆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她们身后过来,“机械连接里铆接、焊接、胶接之类的过程中,粉末灰尘污垢不可避免。如果不是带你们参观,我也不可能穿着白衬衫进组装实验室。” 两个女生惊得不轻,显然没想到江肆听力那么厉害,站在不远处无心入耳都能听见。 沉默过后,其中一个还是大着胆子问:“那江学长,你进实验室也穿格子衫吗?” 江肆本来懒得回答这样无趣又私人的问题,只是一撩眼帘的工夫,他望见站在前面的宋晚栀正回过身来,安静的眼睛里难得多了一丝按捺的好奇。 “没有,”江肆落开视线,擦肩走过去,“我会换黑衬衫。” “……” 两个女生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番对话也叫实验室今天的值班老师听到了,他和江肆一起过来的,看见前面那四个研究生的尊容也是好气又好笑:“你们四个刚逃饥荒过来的啊?这都什么打扮?” “请称呼我们为,”带头魂游天外的那个转过来,面无表情地在下巴前比了一个八字形手势,“无人中心F4。” “煞笔。”路过的江肆笑骂了句,到试验台上检查元件。 “兄弟们,他侮辱我们。”F4老大面无表情地扭头。 旁边黑眼圈的幽幽看了一眼,又转回来:“这张脸的存在对于我们已经是一种侮辱了老大。” “也是。” 值班老师笑得不轻:“院长看来是不准备在这批新生里招人了啊,这么重要的展示实验室形象的场合,就派了你们四个过来。” “怎么会?”F4老大一捋头发,“明明是按精神风貌选人——我们已经是余老的研究生实验室里头发最茂密的四个人了。” “没错。”黑眼圈附和。 江肆在旁边听得嗤笑:“精神风貌?还是能吓跑学弟学妹的精神病风貌?” “你怎么能这样说?”F4老大严肃的话声戛然停住,他机械扭头,“什么?还有学妹?” “老大,真的有哎,你看那边的小学妹。” “我靠,亏了,早知道就我去带队了!江肆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才这么积极的!” “嗯……老大,理论上肆哥在学妹们那里的行情和我们不太一样,他用不着这么麻烦。而且这些都不是肆哥喜欢的那种类型。” “也对。” “噫,”黑眼圈正望着,突然惊疑了声,目光锁回那袭白色长裙上,“这不是食堂里遇见的那个肆哥的高中小学——” 江肆眼眸一动,手里刚检查完的四个螺旋桨对应电机已经被他塞向黑眼圈的怀里。 “爱护元件”的实验室宗旨深入骨髓,对方立刻手忙脚乱地接了。 等好不容易稳住,黑眼圈一脸幽怨地抬头:“肆哥,你这是要谋财害命啊。” “不,是杀人灭口。”江肆懒声接了。 “啊?” 江肆侧了侧身,见自动化系的学生已经按进来前教好的四散到长排的试验台前,研究起操作说明和组装流程,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转回来。 那双桃花眼眼尾似勾似翘,眸子却黑漆漆的:“食堂说的是私事,不合适在实验室里乱说。” “那我要是说了,”黑眼圈慢吞吞护住自己的脖子,“会怎么样?” 江肆靠坐在实验台前,眼皮耷下来,尾调却懒懒散散地扬上去:“那你D盘里那个叫‘深夜学习资料’的隐藏文件夹,可能就要先你而去了。” “!!??”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实验室里来参观的大一新生们就见证了令他们惊讶的一幕—— 进来前还世外高人一样的四位研究生学长中黑眼圈最重的那一位,捧着殷切得近谄媚的笑容,跟在江肆身后绕了大半个实验室,嘴里还碎碎念着“一部要下好久的”“那可是我几年的心血”“肆哥你一定不会这么残忍的”“叫哥太见外了你要不嫌弃那我以后就喊声爸爸吧”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可供组装的元件有限,所以一共就分了四组,由被派遣来的“无人中心F4”每人带一组,负责操作演示。 江肆随黑眼圈跟着,一路检查完四个临时参观组的准备情况。 最后一组临近门旁,垂着长裙的女孩站在边首,微微踮脚,安静地张望着实验台的绝缘橡胶层上摆放着的元件们。 江肆停下,没回头地对黑眼圈说:“这组是你的。” 黑眼圈瞄了一眼白长裙,沉默几秒露出一个古怪又恍然大悟的表情:“肆哥您客气了,您请,您请。” “?”江肆撩回眼,似笑非笑的,“谁跟你客气,你的苦力还要我做?” “哎?我还以为你打算亲自上场一展雄姿。” “滚。”江肆笑骂。 黑眼圈回归工作岗位,江肆也没有在最后一组再做停留的意思。 他转过身,刚要走去对面,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江肆摸出手机随意扫了眼,身影就微微一顿。 一两秒后,他举起手机朝旁边“监工”的值班老师示意了下:“我先出去接个电话,麻烦您照看一下。” “没问题,去吧。” 江肆没走远,径直去了几米外的实验室门后。 通话接起。 “怎么这么久才接啊。”对面赫然是家里老太太慢悠悠的嗓门。 “在实验室,”江肆抬起左手看了眼腕表,“您这个时间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就是老卢家那个考去你们学校的小姑娘的事情。” “上回不是说好,等月底回家我当面跟您谈么。”江肆微皱起眉,却笑了,“这卢家的小姑娘是您流落在外的亲孙女吗,最后一周了您都等不及?” 老太太噎了下:“我打死你个口无遮拦的算了!” 江肆哑然失笑。 老太太借题发挥,气哼哼地又数落了他好几句后,才没好气地转回正题:“这次不是让你帮忙,是卢家你那个阿姨让我转达谢意给你。” 江肆正低着头倚在实验室门外,漫无目的地往玻璃里最靠门的那一组望。 听见这句他微微一停:“…谢我什么?” “她说她家女儿给她打电话讲过了,小姑娘说你照顾她照顾得很好,我听了一遍,什么谦虚和善温柔体贴,全安你身上了——听得我怪担心,你说她是不是叫什么不怀好意的坏东西,打着你的名号给骗了啊?” 江肆停了好几秒:“说我照顾得好?”他气笑地从墙前直起身,“什么小姑娘,这么会做梦?” “哎,对的,这回我记着问名字了。” “叫什么。”江肆冷淡着笑,随口问道。 “应该是叫宋,宋晚栀?” “——” 江肆眼尾勾着的那点薄凉又散漫的笑,蓦地怔停在他脸上。 死寂过后。 他漆黑眸子下意识地撩起来,隔着面前玻璃,直直落进了实验室门内。 被光轻薄描过的女孩侧身站着,她扶着长发仰眸朝实验台中央,一边听又一边轻刷刷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几缕不听话的乌发垂下,勾过她眼角,侧颜安静又姣好。 像朵安静盛放着的栀子一样。 银河落了吗(你就不会服个软...) 第22章 “嗯?怎么说着说着突然没动静了?”老太太疑惑地咕哝了句, “阿肆?” 江肆黑眸微晃了下,散漫语气恢复如常:“我都二十多了,您还叫小名, 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的?不让他们喊也就算了, 奶奶也不能喊啊?”老太太不满地提高声调, 随即岔开话题,“卢家的这个小姑娘你拿着名字在学校里好好打听打听, 不许不放在心上, 知道吗?” “不用打听, ”江肆摸过袋里凉冰冰的那支钢笔,嘴角牵了下,“我认识。” “嗯?”老太太一愣,“那她说你照顾过她也是真的?” “我们系的,”江肆一顿, 低了低声,“她腿上有点旧伤,我是帮过。” “喔,对, 她有腿伤, 我早几年还回老家的时候听人说起过, ”老太太沉吟片刻,叹气,“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 她亲爸很早就扔下他们母女俩跑了,一分钱都没留下, 她妈后来再嫁,结果遇上个酒鬼赌徒, 喝了酒输了钱就对她们又打又骂,老卢家里又没个能给她们娘俩出头的男丁,那两年总能看见她妈妈带伤回来……” 江肆听得眉皱起来,笑也散了。 刚取了一半的烟被他折在掌心,他望了眼门内,再侧过身嗓音更低了几分:“她腿伤就是她那个养父弄的?” “咦,你怎么知道?” “听说。”江肆含混带过。 “是,她妈身体不好,没什么手艺,就能帮人洗洗衣服,她们跟着她那个养父住。好像是有一晚啊,那畜生输了钱回家发酒疯,就把这小姑娘从二楼给扔下来了。”老太太拿方言骂了几句,“小姑娘那会儿好像才七八岁呢,长得又漂亮又白净,那时候还会跳舞呢,可惜啊……” 江肆无声地低着眼听。 实验室外走廊的灯灭下了,只剩玻璃门内透出来一截光斑,落在他肩头。那双低敛着的桃花眼埋在半明半昧的阴翳下,看不清神情。 老太太也是念叨完很久才反应过来,电话对面好久没说话了,也没打断她—— 江肆极少有这么好的耐性。 而等她这边说完一大段,江肆在沉默后只问了一句:“判了么。” “嗯?什么判了?” “她养父。” “喔,那事闹得大,上过当地新闻,受害人又是个孩子,她养父按最重的,判了十年呢。” “……” 江肆这边又不说话了。 老太太听得古怪,忍不住问:“你今晚怎么反常啊?” “有么。” “以前要跟你说这些家长里短的,你早拔腿走人了,我还不知道你那德性吗?”老太太说,“今天这么有耐性听我说啦?” 江肆扯了下唇角,笑意却没入眼:“不是您要求的么。” “我要求什么了?” “照顾…妹妹啊,”江肆抬手,懒洋洋揉着颈活动了下,“您放心,宋栀子我一定帮您照顾好了,不会让她被坏东西骗去的。” “我要能放心就好了,就你——”老太太磕绊了下,疑惑,“她是叫宋栀子?我记错了,不是叫宋晚栀吗?” “是,您记错了,”江肆在昏昧的光前低了低眼,咬着唇角哑声笑了,“她就叫宋栀子。” “哎……难道真是上年纪了,连名字都记不住了……算了,等你有时间啊,记得带你栀子妹妹回来趟。她一个小姑娘没亲没故地在P市,怎么也得请她吃顿家常饭……” “嗯。” 通话结束后,江肆也不着急进去,而是推开门靠在墙棱上,一边单手把玩着那根被他捏得不成样子的香烟,一边神色松懒地睨着门内。 自动化系新生四组扎堆,谁也不知道他在看谁。 直到江肆低头拿着手机查了什么,又勾了勾手,把最靠门这组负责的黑眼圈叫过去。 “肆哥?”对方不解地过来。 “让你们组那两个女生出来一趟。” “啊?叫一个还不够啊?” “?” 江肆收回视线,对上黑眼圈又震惊又复杂又敬佩的表情。“滚,”江肆冷淡一哂,“你再看。” 黑眼圈扭过头去几秒,恍然:“噢噢,太久没接触过黑长直的妹子了,都忘了。” “……” 江肆轻嗤,从墙前支起身,转去门外。 没一会儿后,两个女生出来了。 宋晚栀落了两步,走在最后面。 到门外停下时她也低着头,隔着江肆好几步远。 大约还在记仇傍晚在操场看台下的事。 江肆也不在意,她不上前,他就从容又自然地过去了两步,停下:“你们来之前有看过实验室守则吗?” “学长,”前面那个神色期盼的女生一愣,“什么守则啊?” “特殊实验室有特殊要求。比如有电焊枪操作的,”江肆懒一撩眼,眸子盯到宋晚栀垂在身前的那缕乌色长发上,“焊锡枪都是几百度的高温,长发必须束发,以免发生危险。” “——” 宋晚栀微怔,有点慌乱地抬眼。 她来之前确实查过不少和无人机项目相关的理论资料,但实验室操作须知这类实践性的东西,她没预料也没查过。 站在前面的女生在愣过后灿烂地笑:“我带发绳了,这就扎起来,谢谢学长提醒!” “那你可以进去了。” “好的。学长再见。” 女生身影进到门内。 实验室外安静的走廊上就剩下两道身影。 江肆像是不认识她一样:“你呢。” 宋晚栀难堪地攥紧手指:“我没带。” “没带就不能进。” “那我可以只在旁边看吗?” “不行。” 江肆口吻散漫,却又毫无余地。 宋晚栀低头站了几秒,轻声答:“对不起,那我先回去了。” 江肆眼眸一停。 几秒后他侧回眼,被他拦在身前的女孩已经转身准备绕过他走了。 看着女孩被他欺负得只安静耷着眼尾的模样,江肆舌尖抵了抵上颚,气得轻笑了声:“你都不会抗议一下么?” 宋晚栀停住,抬头。 对上江肆那双明暗不定的眼眸,她尝试理解了下:“实验室的规定,我能理解。是我自己来之前没有做好准备。” 江肆插着兜上前一步:“这里是无人中心。” “我,”傍晚的阴影还在,宋晚栀明显露出防备,忍住了后退,“我知道?” “我待在无人中心的时间占我在校时间的三分之一以上。” 宋晚栀听得更茫然了:“?” 江肆颧骨轻动了下,只气得笑声更哑:“你就不会服个软,让我给你拿束发的东西吗?” 宋晚栀一怔。 须臾之后,女孩的脸色突然有点苍白。 她惶然地避开他眼眸又攥紧了指尖,向后一退:“我不要你前女友的东西。” “?” 江肆难得僵了。 寂静僵持数秒。 江肆回神,他侧开脸又气又恨地笑了声,眸里情绪罕有地躁动。 “谁他妈要给你我前女友的东西了?”江肆忍了但没忍住,将那双黑漆漆的眸子转回来勾住她,“而且你凭什么认为,我身边会留有别人的私人物品?” “……” 宋晚栀脸色苍白,眼神更不安了。 她醒悟过来是自己脑补和反应过激,只希望江肆没察觉什么,但江肆好像又误会了什么,以至于此时看她的眼神这么,攻击力侵略性和压迫感十足,又更危险。 “前女友多的人,在你这里十恶不赦是么。”江肆看出她害怕,咬牙紧得颧骨都微动了下,他才按捺地直回身,哑着嗓音笑,“行。” “对不起,”宋晚栀回神,连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肆轻嘲冷淡:“嫌我脏就你自己来。” “我没……” 江肆插兜的手拿出来,之前那根修长的钢笔被他拿在手指间。 宋晚栀目光一呆,没顾得说完剩下的话:“这个,用来扎头发吗?” “不会?”江肆撩回眼。 宋晚栀微微红了脸:“我没用过。” 江肆嗤声:“只有这个能用,或者你现在走人。里面正式演示组装应该快开始了吧?” “……” 宋晚栀忧虑地望向实验室内,然后转回来。她眼瞳干净,黑白澄澈得分明,最难掩饰情绪。于是此时那点着急和难以启齿就都写在眼底,湿漉漉的,在光线昏暗半昧里最是勾人。 恶劣的要求在唇齿间滚了一圈,被江肆咬碎了吞回去。 他瞥开眼:“过来,转身。” 宋晚栀迟疑了下。 但也只有一两秒,在被那人察觉前,她难得匆忙地走完间距那步,屏着呼吸在他身前转过去——她迟疑是觉着不安,但她更怕江肆又误会她的疏离。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脸颊旁轻轻掠过,勾起她垂到眼前的几绺长发,宋晚栀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过江肆的手,像走刀凌厉的艺术品,让她嗅见他指间淡淡的夹着薄荷味的烟草香。 宋晚栀无意识地低头,紧张得眼睫都轻轻颤栗。 “怕什么,”那人嗓音懒散地蜷在她身后的昏暗里,修长手指缓慢微涩地拢起她长发,“吃不了你。” 宋晚栀违心地小声:“我没怕。” “……” 乌发慢慢束起,纤细白腻的颈就露了出来。 她上衣松软,划着圆弧垂在她单薄的肩上,衣领之外,那抹绵延的白艳得过雪色。 江肆想起以前听哪个狐朋狗友说过一句,美人最是天鹅颈。其他人听得笑话,江肆那时候也不以为然。 ……错了啊。 还真是。 江肆眸色晦深,像浓墨之上又添重彩。 他将最后一点发尾用长插而过的钢笔别住,喉结轻滚着压了声咳,他匆忙落开眼。 “…好了。” “?” 宋晚栀一怔,既没想到这么快,又奇怪身后那人嗓子好像突然哑了。 她伸手摸了摸,盘起的长发束得松紧适宜。 宋晚栀觉着惊讶又神奇,忍不住轻声开口:“应该很麻烦吧,你扎得好快。” “玩电路的,电阻之类的元件比指甲月牙都小得多,手指必须灵活。有的焊点非常精密,拿焊锡枪要求稳定,不然一个元件短路,整个PID控制系统都会出大差错。”江肆漫不经心地给她讲完,“你多练几次,也会比我熟练的。” “嗯,谢谢。” 宋晚栀刚垂回手,指尖就轻僵了下。 他的熟练…… “虽然我是挺人渣,但也不喜欢被你污蔑。”江肆就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了,经过时突然抬手,报复式地轻敲了下探出乌发的笔尖,他声线低懒,“这种束发方式是我刚上网查的,你再敢问一句是不是我前女友教我,信不信我——” 话没说完。 江肆自己停住了。 最后他只低啧了声,侧身插着口袋给她抵开实验室的门。 “进去吧。” “…谢谢。” 宋晚栀进到门内时还有一丝困惑。 信不信他,什么? 银河落了吗(继续保持...) 第23章 这次新生参观到晚上九点半才结束。 中途楼上实验室的一块无人机电路板出了故障, 致使无人机启动失败,江肆被喊上去做故障排除,等他那边解决下来后, 临时安排的组装实验室里已经不剩几个大一新生了。 “结束了?”江肆进来, 问门旁的黑眼圈。 “嗯, 筛出这几个报名考核,其余都走了。”黑眼圈叫刘广学, 抱着胳膊站在墙边一脸深沉相, “你是没看着, 离开的时候那一个个脸上都是梦碎的哀愁啊。” 江肆挑眉:“嗯?” “新生们毕竟刚从纯理论的高中上来,心里装着的都是诗和远方,金工实习的课都还没开吧?” 江肆瞥过某个忘了束发的女孩:“应该没有。” “所以他们肯定是没想到,听起来这么牛逼又高大上的无人机,中间还得熏他们一身松香味儿地抬着电焊枪搁那儿搞电路板焊锡呢。”刘广学朝窗边抬下巴, “关嘉那组有个新生嘀咕这是什么工厂活,把关嘉气得不轻。” 江肆轻嗤:“眼高手低。” 刘广学点头表示赞同,只是点到一半他又想起什么:“不过肆哥,你保荐进考核的那个高中小学妹可以啊。” “怎么。” “她会看电路板哎, 电路元件也分得清。我们组唯一一个会读色环电阻数值的就是她, 她绝对有电路基础, 跟多数只知道语数英的小白新生完全不是一个level。” 江肆唇角不明显地翘了下,又压住了:“她自学过《电路原理》,大概也查了相关实验资料, 正常。” “正常什么正常?”刘广学翻了个白眼,“只有你这种能一周速吃《电路原理》的非人类才会觉得正常吧?不过高考暑假不出去疯玩还拿来学专业课,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小学妹也不算人啊。” “嗯?” 刘广学一肃:“对不起,口误, 是不算一般人。” 江肆这才懒洋洋收回视线。实验室里边,在板脸坐着的关嘉面前排着的队里,报名无人中心考核的新生们正在登记信息,看起来已经要结束了。 江肆侧了侧身:“考核大纲定了么。” “定了,参考书目还是一样,不过出题考点换成了——” “不用告诉我。” “啊?”刘广学愣了下,转回来。 江肆神色松懒,没再说话。 刘广学却在思索之后恍然,随即他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怕自己扛不住美人关?不应该啊肆哥,您老人家什么场面没见过。” 江肆哼出声笑,利落回了句“滚”。 两人玩笑期间,关嘉那边的考核报名也处理完了。 剩下的新生们正在陆续往实验室外走。 江肆在门旁站着。 长腿前那方寸地盘显然是要出门的必经之路。 新生们一个个从他面前过,不管是迫于气场还是他个人学力能力,经过的全都自觉地低头问了学长好。 落在最后,毫不意外还是某个腿不太好的小朋友。 宋晚栀听见他们问江肆“学长好”了。 离着还有几米她就不自觉地蹙起眉心,忧愁得脚步更慢吞了一点,心里巴望着江肆能在她过去前先走——但显然只是妄想。 江肆就靠在门旁,还微歪过头,侧低了视线似笑非笑地看那个很不情愿地走过来的小姑娘。 距离还是短,再慢也没几秒就到眼皮子底下了。 宋晚栀停了停,似乎是在做心理准备,表情有点紧绷。 酝酿了好几秒,她终于微微张口:“学……” “嗤。” 一声低哂打断了她。 宋晚栀抬头,正对上江肆染着笑的漆黑眸子:“让你叫我一声学长,怎么就这么难?” 那人嗓音压得半低,趁着身后昏暗,格外撩人。 宋晚栀刚鼓起的那口气就没了。 她仰头望着他,白皙的脸慢慢透起无措的红。 江肆轻眯了下眼。 他算是发现了,小朋友脸皮薄,且吃软不吃硬。 原本还想说什么,但江肆眼皮一抬,就见斜对角里F4那几号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正往这边张望。 被江肆睖了似笑似刀的一眼,那边几个立刻咳嗽地掩饰着转开了。 “走吧。”江肆直身,眸子也落回来,“虎穴狼窝,不宜久留。” “?” 宋晚栀听得茫然,但还是跟出去了。 月亮从三楼的窗户掉到一楼的树梢上。 宋晚栀紧张地走在江肆旁边。 那人188的身高,身材比例分得极好,尤其是腿长得很,所以宋晚栀也想不通他怎么能一直跟她保持差不多的步调,还懒散而不刻意的。 无人中心楼下这段岔路树多人少,路灯被夏天的叶子遮得厉害,光线昏暗。 只有这个时候,谁也看不清走在他身边的是她。 宋晚栀低着头。她就希望眼前这条路很长很长,最好可以没有尽头,永远走下去那样。 可惜希望总是奢望。 在走出岔路并入主路的最后一团树影前,宋晚栀停下了。 江肆在一两步后同样停住,他插着兜侧回身:“怎么了?” “不同路。”女孩答。 “是不同路,”江肆眼尾轻扬起,笑里也就多了分凌厉,“还是不想让人看见和我同路?” 宋晚栀不安地抿了下淡色的唇:“…不同路。” 江肆睨着她,嗤声轻嘲:“撒谎精。” “……” 宋晚栀面皮薄极了,尤其是这种被“指责”的情况下,细白的脸颊几乎是很快地就透上嫣红。 江肆就没挪开眼,盯了两秒,他插着兜哑然地笑:“我堂姐家的三岁小孩都比你会骗人,丢不丢人啊小朋友?” 宋晚栀脸更烫了:“不是……” “而且脸皮这么薄,怎么还总爱跟我撒谎?” 宋晚栀干脆紧抿住唇瓣不说话了。 江肆却不饶,他还倒回来退了两步,直逼到她身前,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欺负:“我就有这么叫你讨厌?” “——!” 那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薄荷冰片的气息,没什么征兆就扑了下来,惊得她一阵猝然的心慌。 宋晚栀是下意识仰起脸的,眼瞳里满盛着他负光的影,潮湿惊惶。 江肆原本也只是想捉弄她,却反被她的眼神拿住了。 黑黢黢的眸子在只有蝉鸣的夏夜里略微下压,近实质化似的抚过她眼角,鼻尖,有短暂的一两秒,他几乎想…… 树叶漏下的夜色里。 有人无意识俯低的下颌忽地绷停在半空,凌厉的颈线上喉结无声滚动。 折下的腰身缓缓直回去,漆黑眸子里碾开一点细碎的光。 “算了,你做得对,”江肆转身,懒着声走出去,“继续保持。” “……” 宋晚栀还微红着脸,无措地怔在夜色下。 像无数次记忆里或者梦里,她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直至消失。 很久后,宋晚栀轻轻拉起背包,转身朝图书馆走去。 S大图书馆的多数分馆和楼层都是晚上22点前闭馆,但为了给极少部分有特殊需要的学生提供一个夜晚学习的场所,北馆一层通常是24小时开放的——因此被学生们称为图书馆里的“刷夜区”。 宋晚栀先拿着背包去一层占了位置。 好在只是新学年的第一个月,图书馆的“刷夜区”里学生不多,空余位置也有一半以上,想找位置并不困难。 放好背包后,宋晚栀返回到电梯间。 北馆的三层到五层的阅览区列满了工科分类的参考书籍,自动化系也在其中,开学之前宋晚栀就常在闲暇时间来这里看书。 今晚在无人中心考核报名时,下周的考核大纲已经给到他们,宋晚栀决定来图书馆借阅几本相关书籍。 宋晚栀刚从梯厢进到三层的电梯间,随身的手机就轻轻震动了下。 她低头查看,发现是市气象局发布的台风登陆通知和暴雨预警。宋晚栀攥着手机微微迟疑,往电梯间尽头的落地窗户走了几步,轻探身看了看。 墨绿的杨树叶子在风里飘摇,半遮半蔽的夜空看不出什么异常。 P市毕竟是内陆地区,她在比较沿海的安城都没见过什么厉害的台风,这边应该也还好吧? 回忆一遍包里确实有备雨伞,宋晚栀就放回心。她退回来一点,视线落到窗玻璃映着的影子上。里面的女孩微侧过身,露出头顶后面被一根钢笔盘起的长发。 宋晚栀情不自禁地抬手往后,顺着柔软的发际摸上去。 到最顶端,像是被那根钢笔沾着的凉意冰了一下,她指尖一缩,攥进掌心里。 模糊窗影里的女孩红了脸,她慌乱地收起调成静音的手机,转身进到电梯间外的阅览区里。 按着每一座书架最边上贴着的索引牌,宋晚栀朝目标区域走去。 十五分钟后。 “叮咚。” 电梯门打开,空荡的轿厢里,唯一靠墙站着的人低垂着眼走出来。 “我到三层了,”江肆抬手瞥了眼腕表,“还有六分钟闭馆,你就祈祷我能在那之前找到你要的那组数据吧。” “别人记不住那个实验在哪本哪页,但肆哥肯定能啊。”蓝牙耳机里信誓旦旦,“就您那过目不忘的能力,是吧?” 江肆轻嗤,低着声往里走:“我们两个课题组可是竞争关系,我这样帮你们组,算资敌吧?”“哪能啊!”对面急忙道,“大家都是同伴,是战友,有困难肯定是互帮互助嘛。而且肆哥你想,这如果不到结题答辩就牺牲得只剩你们组一根独苗,那这高处不胜寒,无敌又是多么的寂寞是吧?更何况,肆哥您这般高尚的品格,在这种关头必然是高风亮节——” “少给我戴高帽,”江肆散漫地笑,“要数据简单,你们组的专业场地试飞课时让2个给我们,我就给你数据。” “两个?!江肆你狮子大开口啊??” “不愿意没关系,我现在回去补觉。”江肆懒散地打了个呵欠,“你们组自力更生,全组发动起来,三天时间怎么也够翻完这区域的所有书了?” “……”对面磨着牙挤出声音,“两个就两个!数据我们今晚就要!” 江肆不意外地笑了:“等着。” “……” 通话结束。 江肆快步走到文献区,在经过一天阅览的散乱书架上快速扫过,直到第二面书架前他停下,拿出第三排中段的某本编号书籍,迅速翻过几页后,他神色一松,似笑非笑地勾出手机,对着那页中央的两个数据表格拍了张照片。 手机收起。书也合上,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抵着书脊放回书架里。 江肆起眸就要转身离开,只是在长腿迈出第一步前,他微微一停,眸子勾回,他扶着书架无声地折低腰身,让视线对上低一层的书架内——隔着被竖立堆排的书切割成多边形的书架空隙,里层过道里,一个女孩捧着一本《无人机应用基础》,微蹙着眉读得目不转睛。 江肆停住。 那张清隽面孔背着光,阴影拓过他高挺的鼻梁,黑漆漆的眸子里晦着浓墨似的——情绪介于兴奋和无奈之间。 僵持数秒,他垂了眼,没出声地直回身,朝书架外走去。 宋晚栀是在闭馆的提醒打铃里从书中回神的。 她放回那本一时兴起拿来的书,俯身揉了揉微微酸涩的脚踝。只是刚从蹲姿慢慢起身,拉升的视野里就骤然看到这排书架尽头、不知何时出现的靠墙前站着的某人。 “!” 宋晚栀差点惊出声来。 江肆正落眼,眸子轻懒地睨在她脚踝上,却一言未发。 “你怎么在这儿,”宋晚栀有点回不过神,“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肆没回答,似笑非笑地反问:“还需要我背你下楼吗?” “……!” 女孩方才被他吓得微白的脸颊,以可见的速度慢慢抹上嫣色。 江肆眼神暗了暗,声线却依旧散漫的:“走吧,要闭馆了。” “…嗯。” 女孩抱着怀里已经办理好借阅的书籍,慢吞吞转身,朝书架外走去。 江肆插着兜,不疾不徐地跟上。 电梯间里。 闭馆前的电梯总是人比较多的,往往在楼顶就载满了,下来以后没有可以上人的空余。像三层这种楼层不高的,多数学生会选择直接走消防楼梯。 宋晚栀情况特殊,自然还是要等梯厢空出。 电梯间里有两个陌生男生,大约是同伴,站得很近。 江肆是跟在宋晚栀身后进来的,停下时两人间距了一两米远,宋晚栀抱着书本低着头,一直没有再开口。 她是想叫江肆先走的,但又怕像是她在别人面前故意跟他显得亲近。 于是就没能开口。 “叮咚。” 又一座梯厢停下,梯门打开。 满载的梯内学生和门外四个面面相觑。 “咦?”有人在梯厢里惊讶,“江肆学长!” “……” 江肆本就是S大的名人。紧随其后,又多了几声问好。 没几个认得出的。 江肆从女孩脚踝位置撩起视线,难得温和而懒散地朝几人点头,算作回应。 而这一秒的视线余光里,他发现站得离梯厢更近的小朋友,非常缓慢、偷偷又明显地朝远离他的方向蹭出去了一步。 江肆眼皮跳了下,按捺地转开眼,拨过口袋里的银制火机。 也正是这一侧眸的时机,旁边站着的两个男生映进他眼里。那两人正凑在一起,表情微妙地盯着某个方向—— 江肆顺着他们目光一掠。 最后落点在闭合的电梯前,抱着书微微低头的女孩的颈上。 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笔盘起,几根青丝松散半落。 白得细腻的后颈在光下半露,纤弱盈盈,比雪色更艳。 江肆眉皱起来,却低头笑了:“哦,差点忘了。” “?” 宋晚栀微微一怔,抬眼。 就见梯门映着的影儿里,那人懒洋洋上前,很随意地抬手伸到她头顶后。 刷。 钢笔抽出。 青丝如瀑,从女孩身后落下,藏住了那截雪白的颈。 “笔,”江肆指节律动,勾着笔转过半圈,他像随口道,“该还我了。” “……?” 银河落了吗(我还没怎么你呢...) 第24章 江肆垂了手, 没什么情绪地回眸。 后面两个男生被那双黑黢黢的眸子睨得一愣,慌忙调头去走消防楼梯通道了。 “发生什么事了?”身前有女孩轻声问。 “什么。”江肆无事发生地转回来。 “你突然拿掉笔,”宋晚栀迟疑了下, 不确定地轻声, “应该有原因吧?” 江肆半垂着眼望她, 沉默几秒后,他语气松散地勾回视线:“小朋友别问那么多。” “?” 宋晚栀微微蹙眉, 想说什么。但电梯恰巧在此时停下了, 这次上来的是个空梯厢, 显然三楼以上的楼层已经没人了。 江肆跟在宋晚栀身后走进梯厢。 梯门合拢,安静的下沉里,宋晚栀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我十八了。” “嗯。”那人懒应了声,停了停,眼眸一低, 焦点落到站在他身前的小姑娘的头顶,“所以呢。” 宋晚栀望着梯门更皱眉:“不是小朋友。” 江肆没答,低哑嗓音里懒懒哼出声笑。 电梯抵达一楼。 宋晚栀抱着书走出梯厢,停下, 犹豫之后她还是主动开口:“我要去一楼自习区了, 学…长再见。” 走出来的江肆长腿一停, 低头看表:“十点多了还上自习,这么想考年级第一?” “不是,”宋晚栀把手里的书露出来, “是准备下月上旬的无人系统研究中心考核,参考书目比较多, 我担心准备不完。” “要上大一的课,要预习大二课程, 要准备校会面试,还要参加无人中心考核,”江肆仍散漫笑着,眉却微皱,“不吃力么?” 宋晚栀低着头,下意识的声音轻到难察:“你也是这样的。” 偏偏江肆听见了,更皱眉:“你跟我比什么。” “……” 宋晚栀僵了下。 电梯间里安静许久,她低声开口:“我知道我不像你智商在150以上,但我可以很努力。” 就算追不上,也可以靠你更近一些、或者不被甩得那么远。 江肆停了两秒,一叹:“你怎么总喜欢误解我的话?” “?”宋晚栀茫然看他。 “算了。”江肆朝她走过来,路过时很随手就把她怀里的书抽走了,他夹在身侧臂弯里,懒着眉眼往一楼自习区里走,“过来。学长帮你补课。” 宋晚栀呆在原地。 那人走出去她才回神,慌张转身:“不用了,我自己——” 差点撞到某人宽阔的背上。 宋晚栀猝不及防,抓着他外套边缘才刹住,她惊慌抬眼。 江肆哑然地笑:“慌什么,慢点走。” 宋晚栀连忙松开他外套:“谢谢,但是真的不用了,这样别人会误会你徇私舞弊的。” “徇私?”江肆笑得更松散了,“你算是我的哪个私?” “……” 宋晚栀哽住。 江肆没再难为她:“考纲不知道,参考书目固定这些,我徇不了私。其他人来问我一样会教,你不是特例。” 前提是他们遇得见我。 江肆在心底补了一句。 听到最后一句,宋晚栀有点失落,但也松了口气,她微绷起脸,认真看他:“谢谢。” 和女孩对视两秒,江肆眼神微晃,却侧过身不正经地笑:“你们好学生道谢都这么郑重其事吗?” 宋晚栀下意识回答:“也不是……” “走了。”江肆抑着情绪落开眼,往前走去。 “哦。” 台风预警的那场暴雨是晚上11点左右下下来的。 起初自习区里还没人当回事,以为是寻常的一场夏天的暴雨,只是在晚夏姗姗来迟地发了场凶威。直到那些砸在落地窗的雨点子敲出噼里啪啦的震响,楼外风号树哭,电闪雷鸣,穷目难及的漆黑夜色里仿佛拉开一场恢弘的交响乐的序幕——他们才意识到这场雨的来势有点过于凶猛了。 宋晚栀常住沿海城市,记忆里都少有这样声势浩大的雨幕开场,一时微微失神,直起身朝落地窗外望去。 夜色比老墨都浓,什么也看不清。 潮湿的雨的气息被风裹着,不知道从哪座关不妥帖的窗户里偷溜进来,也给深夜降温的图书馆里更添一丝寒意。 宋晚栀下意识拢了拢胳膊,她回头,把声音压得很轻:“你带伞了吗?” 江肆正在纸上列写手边那本书的知识框架,闻言抬眸,手里那支细长的白杆签字笔转了一圈:“笔和纸都是用了你的,你说呢。” 宋晚栀拎起靠在椅背前的书包,把里面的折叠伞拿出来,递给江肆:“你用我的吧。” 江肆没接:“那你用什么。” “我,”宋晚栀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我可以等雨停了再回去。” “它要是不停呢?” 宋晚栀蹙紧了眉:“应该不会吧。” “……” 江肆轻淡一嗤,伸手拿了那只被雨水洗得半白半粉的折叠伞,另一只手勾过宋晚栀的背包,直接把它放了回去。 宋晚栀不解,忙想阻止:“江肆?” “这种台风天,撑伞除了被吹跑没别的作用。尤其是你这种,”江肆放回包,懒着笑睨宋晚栀,像随手在她包上拍了拍,“风一吹大概就能给你挂树上的。” 宋晚栀微微绷住表情,沉默了会儿后才不甘心地低声反驳:“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弱不禁风。” “是么。”江肆侧撑着额,一眼不眨地望她,“比如呢。” “我小学一二年级还代表班级参加过很多运动会项目,后来才——” 宋晚栀忽然沉默了。 她下意识垂了眼睫,把自己长裙下的脚踝很轻微地往里藏了藏。 江肆眸子里黑漆漆的笑意一沉,但面上仍是那副散漫如常的口吻:“哦,看不出来,还挺厉害?” 宋晚栀不说话,低头回去继续做习题练习了。 “刷夜区”的钟表表盘上,时针很快就转过了12点。 窗外大雨瓢泼,阴风怒号,完全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馆内的温度倒是越来越低,细碎的烦闷交谈声在刷夜区各个角落都能听得到——多数人都跟宋晚栀和江肆一样,没什么准备,突然就被这场台风暴雨困在这儿的。 “咕噜。” 一声闷闷的轻响。 江肆刷刷扫过纸面的笔尖停住。一两秒后,他似笑非笑地侧过脸,看向隔着个空位坐在他旁边的女孩。 宋晚栀低着头学得很认真,笔耕不辍,仿佛物我两忘,不为所动。 如果不是几绺长发旁细白的脸皮越来越透起嫣然的红,那江肆大概都要被她专心向学的模样骗过去了。 “别装了,”江肆笑得嗓音微哑,“我听见了。” “——” 宋晚栀侧躲着他眼神,羞耻又绝望地闭了闭眼。 “来刷夜怎么不准备吃的?” “没有想待很久。”宋晚栀辩解过,拉开椅子起身。 江肆靠进椅背里,撩起眼问:“干什么去?” “去找几本书,”宋晚栀有点不好意思,“我饿的时候做题效率很低,然后做课外阅读会忽略到忘记。” “?” 没给江肆再说什么的机会,红透了脸颊的宋晚栀已经尽可能快地朝阅览区过去。 好不容易躲进书架间,脱掉身后似有若无地衔着的视线,宋晚栀捂着通红发热的脸,靠在书架墙前慢慢蹲了下去,最后埋进胳膊间。 “好丢人啊……” 女孩压得细轻的恼然困窘的声音悄然漏出来。 自习区。 江肆收回含笑的眼,拿起笔给纸上的知识点框架关系图收尾,最后几笔寥然而过,笔尖在半空一停。 住了几秒,他低笑了声,笔又落去这张纸的右下角。 刷刷两下。 一个字迹张扬的落款跃然纸上:“江肆”。 “啧,”江肆收笔,半是嫌弃半是嘲弄地低了眼,“幼不幼稚。” 这样说着,他还是拎起纸张,重点欣赏了一下落款部分。 小朋友见了,估计又要恼得憋红了脸。 她自己招人欺负,还总往他枪口上撞,也不能怪他。 不等江肆想象里的画面褪去,长书桌旁一道身影停下。 紧跟着,压低的惊喜女声响起:“江肆学长,真的是你啊?” 江肆放下纸。 清隽面孔上的笑意一轻,细看还是那副懒散神态,没什么正经地坐在那儿,但离着好像突然就远了许多。 “我跟我朋友也被困在这儿了,刚刚过来看着像学长你的背影,我还以为认错了,”女生兴奋地说完,把手里的牛奶盒往江肆面前桌上一推,“这个,这个给学长。不打扰您学习,我先回去了。” 那句“不用”在唇间将出未出,江肆余光掠过不远处的书架后,最后出口还是改了:“谢谢。” “!” 女生惊喜地红着脸快步走开了。 宋晚栀捧着书回来时,江肆正靠坐在椅子前,长腿散漫支地,搭在桌沿前的右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 他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而不过分,光下的肤色冷白近似某种软玉,于是转笔这种事在他做来都像是某种表演艺术。 宋晚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 细细白白,很小一只,尤其跟他比起来,大概会被衬托得像没发育好。 ……也难怪他总喊她小朋友。 宋晚栀耷着眼,有点沮丧地慢慢走回来,安静坐下,把书翻开。 刚翻了两页,啪,一只牛奶盒子盖到书页中间。 宋晚栀一吓,慌睁抬眼。 “你的夜宵。有红笔吗?” “……”这人两句间完全不给她缓冲,宋晚栀惊魂甫定地翻出支红笔,推给江肆,“这盒牛奶是哪里来的?” 江肆没抬眼,懒懒接了笔,在提纲上勾画重点:“不知道。” 宋晚栀:“?” 宋晚栀还想追问,但江肆那边勾完重点,就把他整理的知识点框架提纲推过来了:“你就按这个预习。三星到一星是重要性分级,横线是基础部分,掌握程度自己衡量。” 宋晚栀接过那张纸,眸子轻轻一颤。 纸上的遒劲笔迹里张扬稍敛,比起高中时似乎多了几分沉稳,而且字字清晰毫无潦草,显然写得很认真。 宋晚栀心里的潮热快要涌进眼眶,她有点慌乱地眨了眨眼,压下涩意:“谢谢。” 江肆淡哂:“你看完右下角再谢也不迟。” “?” 宋晚栀手指挪开,看见露出的一行字迹。 【江肆_版权所有。】 【如有遗漏,概不负责。】 宋晚栀一怔,然后眼尾轻弯下来,她抬头看他:“那也谢谢。” “……” 女孩迎光望来,唇边的头发丝都像是透明的。白皙眼尾无故染着鸢尾似的红,瞳色澄澈而潮湿,干净得像一尘不染。 清涩的苦茶勾着栀子香再次萦上来。 江肆停了数秒,一动未动。 在宋晚栀都要被他盯得不自在了前,江肆终于落眼,笑叹了声靠回去:“你这算恩将仇报了宋栀子。” “……?” 宋晚栀听得莫名。 那人也没给她再问的机会,他从外套口袋里摸了烟盒和银制火机,放到桌上,然后就脱下外套递过来。 宋晚栀受惊,眼尾都张开花瓣似的弧度:“我不冷。” “你刚刚回来还冻得像只树叶子底下淋完雨秃了毛的小鹌鹑。”江肆缓着声调。 宋晚栀:“…………” 见她还有负隅顽抗的意思,江肆一笑,扯开外套往她纤长白裙上一披,随即就松了手。 宋晚栀慌忙抓住,这才免去它掉到地上。 而始作俑者淡定起身,捞走了桌上的火机和烟盒:“我去楼外看看雨。” 不知道是外套上残留的温度还是气息,那份亲密蛊惑了她,宋晚栀抬头,鬼使神差地轻声问出口:“不抽烟可以么。” 江肆一停,落眼。 对视的一两秒里,他视线轻刮过她嫣红如瓣的唇,慢条斯理哼出声笑:“那我拿你……拿什么压瘾。” 宋晚栀自觉又过线了,没再开口,默认地低回视线去。 这场暴雨延续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还是在不久后慢慢停了。 久困的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寝,江肆还没回来,宋晚栀也就没动,握着那只牛奶盒安静地按他的笔记看书。 今晚大概是她来大学以后过的最最最开心的一天了。 宋晚栀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身旁有阴影罩下来,淡淡的影儿投在她面前翻开的书页间。 宋晚栀侧回身,看见一个停在桌旁的陌生女生。 那个女生红着眼圈,正死死盯着她手里握着的那盒牛奶:“这是……江肆学长给你的吗?” 宋晚栀一怔,低头看去。 女生没等答案,憋了口气忍住眼泪,头也不回地跑了。 宋晚栀僵涩地停在椅子前。 很久后她才回过神,把牛奶盒慢慢转过一圈,又轻轻倒过来。最后她还是在牛奶盒底看见用圆珠笔划了很多遍的字迹。 【to JS.】 宋晚栀扣着牛奶盒的手指轻抖了下。 JS。 她当然知道这两个字母代表什么。 从前多少次走神里,她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写了无数遍,等回神她又惊乱慌张地藏起,生怕被看到这个藏在心底的秘密。 明明就算别人看到了也未必猜得到。 可暗恋就是未战先败,输得丢盔弃甲。就是做贼心虚,即便她什么也没偷,她只是偷偷喜欢上一个人而已。 宋晚栀沉默地站起,一件一件收好书包,然后拿上江肆的外套和那盒牛奶,她朝楼外走去。 雨已经将近停了。 只剩青梧叶下淅淅沥沥。 没到楼外,宋晚栀在进楼的廊柱下,差点撞进江肆怀里。 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雨或薄荷的凉意,没有灼烧过的迫人气息——江肆没抽烟。 宋晚栀却没任何心情在意。 “怎么出来了?”江肆意外低眼,又笑,“我还以为谁家小朋友走路这么嚣张,连前面都不看?” 宋晚栀沉默两秒,轻抬起手里的东西:“这盒牛奶,是别人给你的吧?” “……” 宋晚栀其实很会骗人,她曾经骗过很多人。 唯独在江肆面前,她学不会掩饰,谎言总是拙劣,还总是顽固尝试。 这次没有。 女孩声音里的凉意被雨湿透了,像冰片似的,尖锐地刺过空气。 而江肆总是在第一秒里就能敏锐地感知她的真实情绪。 他眼唇勾着的笑抹去,黑眸低垂:“是,又怎么了。” “……” 他语气松散而无谓。 如果两军对垒,那这人得是多没有战意或士气,就像随随便便一柄毫无章法又钝得将朽的木剑刺来。 然后噗嗤轻声。 宋晚栀鼓起的最后一点力气也漏掉了。 她忽然想起了她送他的糖,不知道是不是也同样下场。 也或许更惨些,躺在某个角落的垃圾桶里,安静地在这个盛夏的结尾里悄悄融化掉了。 “谢谢,”女孩苍白地笑了下,“还给你。” 外套和牛奶盒一起推进江肆怀里。 这是女孩第一次朝他这么明显地笑。 凉冰冰的,毫无温度。 “……” 长睫阖下,江肆眉眼半压,没表情地把要走过他身旁的女孩一把攥了回来。 直接拉到廊柱后的角落,抵上墙壁。 死寂数秒。 江肆慢慢弯腰,眸子漆黑冷淡,薄唇却牵起个放肆的笑:“小朋友,你看学长像狗吗?被你遛来遛去地玩?” 宋晚栀安静望他的眼眸轻轻颤了下。 她讨厌自己不争气,所以在这种时候、在她自己心底最后一点坚持都被他扎透了漏空了满心凉透的雨的时候,她竟然还会因为他形容他自己的用词而觉得难受。 原来暗恋不止未战先败,也是未败先降。 输到黄河边上见棺落泪,还是学不会死心。 “江肆,”宋晚栀念他名字声音很轻,“她一定很努力很勇敢,克服了很多胆怯和畏惧,在心底排练了一千一万遍……才终于走到你面前的。” 江肆眼底墨色的火苗一跳,声音哑下来:“所以呢。” “你可以拒绝,但你不该这样。” 江肆舌尖克制地抵过上颚,他哑出声冷淡的笑:“我为什么不该?她们可以随意告白,没人问过我想不想听、是否被打扰,而我还要深思熟虑顾及每一个来打扰我的人怎么想?” 宋晚栀眼瞳黯下:“对不起,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江肆抑着恼火,气极反笑,“你凭什么道歉?” “因为我也喜欢一个人,”宋晚栀低着声,也低头看着,鞋边被湿透的空气压得难以喘息的蚂蚁僵涩地爬过,“所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喜欢原来对他是一种打扰。” “——” 江肆扣在女孩头顶石砖面上的手指攥紧,血管从冷白的指背上慢慢绽起。 “行,牛奶你喝了,”江肆深吸气退开一步,他把外套和牛奶盒塞回她怀里,眼眸沉冷地笑,“我现在就去给她当男朋友,这样你满意了?” “…江肆!” 宋晚栀脸色刷白,仰脸。 她几乎被他气哭了,涩白的眼尾沁着红,眼泪打转地瞪着他。 “…………” 江肆恣意妄为了二十年,第一次叫一个小姑娘要哭不哭的模样拿捏得麻了爪。 雨雾里僵了数秒。 江肆心底那点火气被宋晚栀眼底打转的眼泪浇得一点不剩。 “我错了,”江肆抬手想碰她一下又忍住了,他皱着眉颓败地低下声,“别哭啊宋栀子,我还没怎么你呢。” 银河落了吗(小朋友不禁逗...) 第25章 淅淅沥沥的树下, 宋晚栀披着江肆的外套,低头走着。 矗立的路灯伸着长长的脖子,把校园主干路旁积着的小水潭照得亮晶晶的, 像大块深色的琥珀一样折着光和倒影。 江肆和宋晚栀的身影在上面斜斜掠过。 一滴溅起的水珠揉开波纹, 荡散了两人并肩的影儿。 “男寝和女寝离着很远, ”宋晚栀低着头说,“你不用送我的。” 江肆插着裤袋走在她身侧, 配合着她步伐更懒洋洋又散漫的:“凌晨两点多了, 没人看得到。” 宋晚栀反应了会儿, 微微蹙眉回头看他:“我不是怕别人看到。” “哦?”江肆没什么诚意地支起眼,侧撩过来。 这人那双桃花眼生得最犯规,眼窝深眸色也深,于是望人时就算漫不经心地半垂着眼睑,也总像深情似的。 宋晚栀和他对视一两秒, 就躲开去。 江肆轻啧了声:“还说不是。” 宋晚栀微微抿咬了下唇。 她在他那儿的“撒谎精”印象大概是洗不掉了,真正的原因又不能说出口,再挣扎也没用。 十几分钟后。 江肆把人送到了女寝楼旁。 宋晚栀脱下外套递给他,安安静静道了谢告了别。 不过在她转身前, 却被那人叫住了。 “宋栀子。” “……” 宋晚栀纠正不过来他, 只好听任地转身。 江肆站在楼旁的阴影里, 半低着眼,语气是散漫如常,神色却看不分明:“你之前在图书馆说的。” “嗯?” “你说你也喜欢一个人, ”江肆顿了下,语气松散得漫不经心, “谁啊。” “!” 地上女孩娇小的影儿一下子就滞住了。 “你不认识,”她几乎是下意识就说出口, 声音却轻出心虚,“和你也没,没关系。” “——” 江肆望着旁处的眼神一定,停了两秒,他慢慢拉回来,盯住路灯下单薄纤细的女孩。 眸子里比夜色还黢黑。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眼神吓着了,女孩走路走得泛粉的脸颊一点点苍白下去。 但她很坚持又很固执地绷着,和他对视。 江肆不知道遮在心理学上恰恰是极度心虚的表现——说谎人会通过一眼不眨的对视来观察对方是否有被自己蒙蔽过去。 事实上他也无暇顾及,只觉着压不住的躁意从心底攀上来,诱使他想做什么。 僵持数秒。 宋晚栀紧张地看着江肆低敛下眼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启开盒盖时他嗓音低低地笑了声,慢条斯理重复一遍:“和我没关系?” 宋晚栀低声:“这毕竟是我的私事。” “你跟家里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 宋晚栀一怔,抬眼。 只见江肆已经咬上烟,桃花眼潋滟着散漫的笑,朝她迫近:“不是说我很照顾你,很善良很体贴,温柔大方,乐于助人……” 江肆声调刻意拖得缓慢,每多说一个词,宋晚栀脸颊上的嫣色就多抹一笔。 直到最后他停在她身前,低头睨着,女孩面上的红已经快要漫染到细白的颈和耳垂上去。 江肆眸色也抹深一层。 笑却依旧不正经着:“难为你这么讨厌疏远我,还要想出这些词来夸我?” 宋晚栀脑海空白,只觉得舌尖都发僵:“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人略微俯身,薄唇微张:“你猜。”香烟随着他轻抿的话音,烟尾微微起落,配合他长睫间低睨着她的眼,更像极了某种挑逗或蛊惑。 “……” 宋晚栀承不住,低头轻别开脸。 被女孩尖尖的下颌露出,细白的颈还是被艳丽的红侵染上了。 江肆眼神晦深,他用力咬了下烟头,直回身。 “小朋友都像你这么不禁逗么。”他哑声笑着退开,“我可什么都没做,别回家告我状。” 宋晚栀不看他:“…我不会。” “还有,我奶奶要请你吃饭。大概下月的某个周末吧。” “?”宋晚栀惊回眸。 却见那人已经转身走了,只剩低哑懒散的嗓音乘着夜色掠回:“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等我消息。” “……” 宋晚栀咬了咬唇,眼神一时复杂。 直站到那道身影拐去楼后,消失不见了,她才低垂下眼,转身走向寝室楼门。 · 九月底到十月中,大概是宋晚栀开学以来最忙的一段时间了,但也算硕果颇丰。 首先是四轮面试后,她有惊无险地拿到了校学生会宣传部准干事的名额,一个月的考察期后即可转正;其次是通过了无人中心十月里的考核,她和自动化系另一名大一男生一起破格录入;最后是经历了校勤工部两轮面试和一轮试教,她终于获得了一份中学生家教的薪酬不菲的周末兼职工作。 三点达成,这学期的德育成绩和生活费都就有了基本保障,宋晚栀看P市渐入初秋的萧索都觉着明媚许多。 “怎么又搞兼职,会不会耽误学业?”卢雅听了她的“好消息”,自然免不了一通念叨,“妈妈听说S大竞争很厉害的,你两头兼顾,别再把身体搞垮了,要是没钱就跟妈妈讲,我一个人,又是在家里吃住,不花什么钱……” 宋晚栀走在清晨的树叶子底下,抬头就能窥见斑驳光阴漏下枝梢,她也弯着眉眼唇角:“不会的,妈,您别担心了。” “你说得轻巧,我怎么不担心啊,你看看前几天,晚上几点给你发消息你还在学习呢。” “大一课业我暑假预习很多了,那时候只是在准备无人中心的考核,”宋晚栀吹走飘到眼前的绒毛,温软地笑,“现在已经通过了,之后会轻松很多的。” “那今天周六,还起这么早,上午有事吗?” “今天……” 宋晚栀眼底的笑轻一恍惚。 落眼的时候她扫过前方长长的主干道,错觉地瞥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似的——这种错觉她经历过太多遍,早也习惯了。 “栀栀?”电话里响起卢雅疑惑的唤声。 宋晚栀垂下眸子,望着地上褪了青绿的落叶:“是外婆家旁边那家的奶奶,她让我今天上午过去,然后中午在那边吃饭。”“噢,江家奶奶啊,那个老太太人很好的,上次我打电话谢谢她孙子照顾你,她又善谈又慈祥,和我聊了很久呢。不过她家住哪里啊,你自己过去吗?” 宋晚栀停顿了下,轻声:“江肆和我一起。” “什么江肆,你得叫他哥哥,他八月份生日,比你大两三岁呢。”卢雅连忙纠正,随即喜悦道,“有他送你我就放心了。妈妈找人打听过,你那个江叔叔生意做得可大了,不过你在你江肆哥哥面前也不用太拘谨,咱也不攀他什么,就是有个照应……” 卢雅唠叨起来总是漫长,宋晚栀却听得笑了。 她知道卢雅是个不喜欢寂寞冷清的,她高三那时候,卢雅就总耐不住要在晚自习后去接她。很安静的夜里母女两人走着回家,宋晚栀只说一两句白日里学校的事,开个话头,卢雅就能聊上一路都不带累的。邻居总是笑着说,只听性子,还不知道你们母女俩谁长谁幼呢。 而今家里就留卢雅一个人,难免通一通电话她就止不住话匣。 因此宋晚栀从不打断卢雅的絮叨,就安静又认真地听着,慢慢走在林荫道上。 她并没注意,之前被她当作“错觉”的两道身影正由远及近,朝她这边走来。 “肆爷您这衬衫扣子能不能往上系一系,大清早的发什么骚?”元浩阴阳怪气地歪着头,看旁边低头那个,“路过好几个小姑娘可都给你把锁骨看干净了啊?瞧你给人蛊的,到现在还在后边儿直回头。” “要不你拿木乃伊白布给我缠起来?”江肆懒得理他,耷着眼打了个呵欠。 “哎,是个好主意。”元浩玩笑接了。 “。” 江肆没说话,嘲讽地一扯唇角。 元浩见江肆这副困得话都懒得说的模样,不由嘶气:“不是我说啊肆爷,你——” “你干脆叫我爷爷吧。” “行行行,肆哥,江大主席,江肆学长,行了吧?”元浩嫌弃,“你快去医院查查吧,大清早刚起来打了场篮球,下来还困成这样,你是不是肾不好?” “你肾好,”江肆耷着眼揉着颈,“你熬到三点试试。” “三点?那你还今早六点就起来了?”元浩惊恐地看他,“您这智商为祖国科研事业献身理所应当,但英年早逝可就是科研事业的损失了。” “少咒我。” “不是,那你起这么早干嘛?” “今天要回去看家里那位祖宗。” “嗯?不都月底回吗?” “这次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猜。” “……” 元浩熟知这人德性,耳听着这位语调越来越懒,语句越来越短,就知道在这儿是套不出什么实话了,他干脆放弃。 在又一次被漂亮的小学妹成群盯着过去但还完全无视了他这个大活人的存在之后,元浩气愤地扭头问:“江大主席,你上个月说要找女朋友那事儿,还做不做数啊?” 江肆眼皮撩了撩,难得有点表情:“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看不惯你这么祸害S大,不对,祸害P市的小学妹们——上周F大校辩论队那个学妹都跨校告白了!”元浩义愤填膺,“你一日不谈恋爱,我们广大有女朋友没女朋友的男同胞们就一日不放心。” 江肆淡淡一嗤:“你确定我谈了恋爱,你们就能放心了?” “当然——” 元浩的话声戛然而止。几秒后他的理智就痛苦又绝望地告诉他,并不能。 元浩正准备加重语气再次表达一下对这人的控诉与谴责,就见江肆忽然停住了。 没任何征兆的,连视线都一动不动地定格在某个方向。 元浩扭头看过去,然后见到树影下一个熟悉的少女走来。 入了秋,女孩最常见的纯白长裙换成一条灰色阔腿长裤,身上则是件宽松的浅粉麻花纹毛衣,衬一段白色细边小圆领,尾摆稍长,微微盖过腰臀。相应的袖子也长一些,于是托拿着手机的纤细手指只能从袖口探出,素白手掌被藏在袖中。 乌色长发轻撩着绕过她手指,还有一绺轻垂下来,微微打卷地勾在她雪白的下颌前。 最重要是他们第一次见那个总是安静无声的女孩像此刻这样—— 明眸皓齿,巧笑嫣然。 元浩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就想扭头拦江肆。 可惜已经晚了。 对着完全没有察觉他们的宋晚栀盯了几秒,江肆眼底那点困意早就散得干净,他插兜侧身,径直从原本的路线走到低着眼眸入神笑着的女孩前面。 然后他面朝她,停住。 宋晚栀半垂着视线,走得很慢,但仍是看着路的。 所以视野里的长腿被她发觉,她习惯性地就往旁边挪步,准备绕开。 原本也该顺利路过—— 直到在她即将走过那双停着的长腿前,那人毫无征兆地横跨半步,直接拦在她身前。 由于腿上的缘故,宋晚栀平衡力不及常人,她的惯性根本来不及收住,就砰地一下撞进那人怀里。 “!”宋晚栀懵了,揉着额角后退又抬头,“对不起……” 话声消止。 面前站着的清瘦挺拔的某人再熟悉不过,但又好像有点不同。 他似乎是刚运动完,额角微汗,外套就松松垮垮地挂在胳膊弯的位置,要掉不掉的,低落着眼的模样更是撩人极了。 宋晚栀被他看得失神。 而那种熟悉的烟草香混着薄荷的气息,到此刻才突然俘获她的嗅觉感官。 “栀栀?你怎么了?”电话里卢雅惊问。 “我这边有点事,”宋晚栀慌乱回神,躲开江肆漆黑的眼,“我们晚上再聊,好吗?” “哦哦,好。” 通话结束,宋晚栀不安地攥着手机,垂下胳膊来:“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S大,我是学生,我在这需要理由么。”江肆没波澜地说完,黑眸一低,落到女孩垂着胳膊就完全连手指也藏住了的浅粉线衣袖口,“谁的电话?” “是我——” 宋晚栀抬眼间下意识要答,只是视线勾起的中途,她对上江肆身后表情古怪的元浩。 她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问答已经越过了普通学长学妹的线。 这一两秒间,江肆似乎明白了什么。 薄唇微微一勾,他轻俯身落下个嘲弄的笑:“哦,你喜欢的那个人?” “…!” 宋晚栀蓦地醒神,眸子焦点惊慌地回到近处。 “哎这不是我们部新干事吗?”元浩注意到路过的学生已经有开始议论着回头的了,他连忙打着哈哈上前。 宋晚栀朝他点头问好:“元部长。” “哎。” 江肆轻眯起眼,漆黑眸子一瞬不瞬地俯着她。 那眼神存在感太强,元浩都绷不住笑,干咳着插话:“这,这才多长时间不见,宋学妹跟我们江副主席好像熟悉很多了啊?” 宋晚栀迟疑了下:“江肆…学长,在无人中心的课题理论上对我们很照顾……” “忘了说。” 江肆突然出声,懒洋洋地打断了她。 宋晚栀意外地停下。 江肆突然抬手,手腕搭到她肩上,然后勾着她薄肩,直接把人侧转进他自己怀里。 宋晚栀被转得一懵,正对上更懵的元浩。 而江肆一笑,嗓音低哑又骚气的:“元部长,给你重新介绍一下——宋栀子,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元浩,“??” 江肆本来也没想搭理元浩,说完他就低下眸望向身前还懵着的女孩。 “别喊学长了,”江肆懒散地笑,“一步到位,叫哥哥吧。” 银河落了吗(叫一声我听听【加更】...) 第26章 江肆占完口头上的哥哥便宜就不负责了, 散漫又不正经地插着口袋站在一旁,听吓得不轻的宋晚栀磕磕绊绊给元浩解释他们两个的关系—— 小朋友表达能力极好,几句下来就把两人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比S大一天一换的假山池水都清白。 江肆听得想笑,又莫名有点躁。 元浩很快就想起来了:“原来她就是开学那会儿你家老太太让你照顾的那个远房妹妹?” 江肆仍盯着宋晚栀, 敷衍地嗯了声。 元浩表情复杂:“这什么孽缘,哥哥妹妹的, 还真现实版红楼梦啊。” “?”宋晚栀听得茫然。 元浩扭回头撞上女孩干净眼瞳, 下意识解释:“就第一回我俩在校外那个便利店见到你后,江肆说看你眼熟,我说他当自己是贾宝玉呢。” “……” 宋晚栀被这个玩笑弄得哭笑不得,只是突然她又停住了。 怀着说不清是紧张还是企盼更多一点的情绪, 她微攥紧指节看向江肆:“你…见过我吗?” 江肆眼神微动。 夕阳下那抹釉了浅金的纯白, 晚风, 乌发,长裙,脚踝。 历历在目。 一两秒后,江肆侧身避过女孩的眸子,像随意道:“没有,记错了。” “…哦。”宋晚栀低低落下柔软的睫。 大约因为很早前就无望了,所以这次她并没有特别难过。 最多有一点。 江肆抬了下腕表:“八点二十, ”他视线勾回宋晚栀身上, “你还有别的安排么?” “嗯?” “没有我们就提前出发。” “现在吗?”宋晚栀有点意外, “可我们约好的是九点在校门外……” 江肆轻眯了下眼,带着某种暗示意味地瞥过她攥在袖子里的手机:“你如果还和别人有约, 也可以等到原定时间。我今天一天都是你的,先去车上等你就是了。” 宋晚栀有点慌地避过他最后仿佛带着钩子的眼神, 稍滞涩着绕过他身旁:“我没其他事了,那走吧。” “……” 江肆没着急跟上,停在原地望着女孩背影。 元浩等了会儿,确定宋晚栀应该听不到了,他才凑到江肆身旁:“你这是不是骚得有点太过了?” 江肆轻嗤了声,回眸:“我又怎么。” “还装?什么‘我今天一天都是你的’,我靠,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还算个人吗你?” “照顾妹妹,实话实说。”江肆应得懒洋洋的。 元浩面露嫌弃。 江肆走出去两步,又停下回身:“走了?” “你照顾妹妹,我去干什么,您家老太太又没邀请我?”元浩这样说着,还是屁颠屁颠跟上来了。 江肆唇角一扯,毫不留情地嘲讽:“谁叫你去了?让你送到校门外。不然就宋栀子和我两个人,被传谣了怎么办?” “……”自作多情的元浩磨着牙忍下了,冷笑,“P市圈子里谁不知道咱们肆爷坦荡又放浪,恣意妄为了多少年,您什么时候怕过被传谣啊?” “我不怕,可她多干净。” “?” 元浩愣了好几秒,皱着眉追上去:“你这哪是照顾妹妹的态度?上个月底怎么说的,你又不担心把自己折进去了?” “折吧。”江肆懒插着袋,随口道。 “??不是,你俩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了?你那天在操场上还不是这么说的呢,让鬼上身了啊?” 江肆跟着回忆了两秒,情不自禁就皱了眉。 他从口袋摸到烟盒,随手磕了根香烟出来,忍着躁意咬上了:“她家里的事。你不懂,我不能说。” “那你的结论我总能知道吧?” “结论……”薄唇间那根香烟跟着江肆的眸子轻撩起,懒懒衔上女孩纤细单薄的背影,他停了会儿,淡淡一笑:“栀子花掉在泥沼里,特别难才长出来的,还生得干净又漂亮。不能让人再欺负了。” 元浩听得似懂非懂,琢磨了会儿才拧巴着问:“那你自己呢,折进去怎么办?” “我不怕折进去,”江肆轻慢地咬过烟头,“我就怕没忍住亲手把花折了。” 元浩表情都扭曲了下:“那,你努力忍忍?” “哦。” 江肆一笑,低头把烟点上了。 薄薄的烟雾拂起来,模糊了他漆黑的眸。 “…忍着呢。” · 江肆奶奶全名任芬,不同于生在京圈里书香门第的江肆爷爷,她是安城那座小县城里土生土长的农村女人。 “老太太的脾气和年轻时候一样,泼辣剽悍,惹急了她能拎起拐杖撵我三条街,除了教训我的时候也不讲什么条条框框,”江肆坐在轿车后排,懒洋洋地靠着座椅看身旁小姑娘,“所以你不用这么紧张。” 宋晚栀轻着声:“我没有紧张。” 明明吓得栀子叶儿都在抖了。 江肆笑着转回去,也没拆穿她。 宋晚栀望着窗外忍了会儿,还是没忍住转回来,她朝江肆那里微微倾身,小声问:“那你爷爷和奶奶是怎么认识的呢?” “嗯?”江肆落眼望她。 宋晚栀忙直回身,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我就问问。不能说也没关系。” “没什么,我爷爷青年时期上山下乡,被发配到安城那边,两人就认识了。”江肆顿了下,“后来我爷爷调回,老太太不愿意来P市,只有两个儿子跟过来了。” “任奶奶为什么不愿意过来?”宋晚栀的眸子被故事勾回车内。 “门户之见,江家门庭显赫的老学究们看不上泼辣剽悍出身农村的老太太,”江肆说,“不过后来还是来了。我爷爷生了场病,走得很急,老太太赶过来也只见着了最后一面。她的两个儿子怕她留在P市伤心,还劝她回去,可她不肯。” 宋晚栀听得茫然:“爱人在的时候不肯来,爱人走的时候却想留下了吗?” “嗯。江家祖辈的老学究们定下个规矩,死前要给自己写好墓志铭,作为一生结语,”江肆嘲弄一嗤,很快又抚平,“我爷爷那场病急,弥留之际就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却不是墓志铭。” “那是什么?” “给老太太的,说后面几十年守寡太委屈她了,要她改嫁,就按江家女儿外嫁的规格,谁也不准欺负了她。” “……” 宋晚栀一怔。 过去好几秒她才眨了眨微微酸涩的眼。 江肆望着窗外,淡淡地笑:“老太太一辈子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全是他听她的。办完丧她就留下了。她说我爷爷小心眼,为了她墓志铭都没留,她要是不替他守墓,他以后肯定要在梦里吓唬她的,就跟当初下乡那时候一样。” “其实任奶奶就是舍不得吧。”宋晚栀低着头轻声说,“他们一定很相爱的。” “可惜这世上多数男人不像我爷爷,天生薄情寡义。他亲儿子也一样。” “…?” 宋晚栀难过的情绪都滞涩了下。 她回过头,正瞧见江肆侧颜上勾着一点冰冷而嘲讽的笑。 “哦,”江肆似乎察觉她目光,他仰在座椅里转回头,长眸半敛,懒散又不正经地睨着她,“江肆哥哥也一样。” “……”宋晚栀:“?” 宋晚栀懵了好几秒,才确定那真是江肆向她的自称。 雪白的脸颊一下子就沁透出艳丽的红,她慌乱又气恼地扭过头,低声反驳:“你不是我哥哥。” “老太太转达的,卢阿姨说你这样称呼我,”江肆靠着扶手箱欺身过去,笑得更放肆了,“正好,叫一声‘江肆哥哥’我听听。” “!”宋晚栀缩向车门,“…不要。” “过来。叫一声就行。” “江肆!” “啧,哥哥呢?” “!” 江肆就这么一路欺负着栀子回去的。 最可恨的还不是这个,而是等到了老太太在安静风景区旁的住处以后,江肆在那位果然很让人亲近的任奶奶面前却又装出了一副疏离但进退得宜的“哥哥”样子,完全没了背地里折腾她的放浪劲儿,宋晚栀想靠老太太约束他都不行。 午饭前,老太太去接一通电话的工夫,客厅里就剩下江肆和宋晚栀两人。 宋晚栀今天被江肆欺负怕了,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结果刚一瞄,就被那人倏然撩起来的漆黑眸子给噙住了,他还骚气地朝她笑:“栀子看哥哥干什么。” “!” 宋晚栀没咬住的唇轻轻一抖,快被他气哭了。 她转开视线。 还好老太太出来得及时。 不过宋晚栀从小看惯了脸色的敏感让她察觉到,那个从她进门以来就一直笑呵呵的老太太好像心情不佳——虽然还是笑着的,但皱纹里似乎都多藏了几分心事。 果然就见老太太再次坐下后,反常地沉默了好几秒。 然后她才抬头,语重心长的:“阿肆啊。” “?” 宋晚栀怔住,惊讶地转过去。 江肆难得神色都不自在了,低咳了声:“奶奶。” 老太太这才回神:“哎哟,我给忘了。晚栀你别见怪啊,这个‘阿肆’是你江肆哥哥的小名,他不爱听人叫,说像小姑娘。你听着像喊小姑娘吗?” 江肆脸黑了:“奶、奶。” “哎呀晚栀是自己家妹妹,又不会给你传出去。”老太太嫌弃地说。 几句话里,宋晚栀终于回过神。 女孩总是漂亮安静的眼睛都被笑意压弯成了月牙:“奶奶,我觉得不像,挺好听的。” “是吧?奶奶也这么觉着。” “……” 女孩侧颜笑靥如花的模样晃得江肆眼皮轻跳了下。 他难能没说什么,越过这个令他不爽的话题:“您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噢,就那个,”老太太支吾了下,“你爸说,他待会过来一趟。” 江肆那双眸子霎时就冷透了,他手腕一压,从沙发里直接起身:“谁报的信。”路过端茶的用人被他吓得一僵,慌忙低头走了。 宋晚栀微微怔然,左右看看。 老太太皱眉:“你晚栀妹妹还在呢。” 江肆想说什么,忍下了。 戾着的眉眼克制地抑着情绪,停了几秒,他哑声问:“他来干什么。” 老太太:“说是有个饭局,和你孟叔叔两家一起吃顿午饭。” “不吃。”江肆冷声。 老太太叹了声气:“你妈也一起过去饭局了,你要让她也下不来台吗?” “……” 宋晚栀清楚看着,江肆垂在身侧的手指都抽动了下。 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而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江肆。 到此时宋晚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在车上给她讲的那个故事,其实遗漏掉了关于他自己的那部分—— 既然老太太都早已定居P市,只偶尔才回老家看看,那江肆生于这里长于这里,又为什么会是回到安城读的中学? 宋晚栀来不及多做思考。 玄关处已经传来密码门解锁的声音。沙发前,江肆冷淡着眉眼回身。 沉稳的脚步声后,宋晚栀看见一个与江肆五六分相似长相的中年男人从玄关走廊里出来,一身休闲风格的长衣长裤——与江肆不同,在来人身上看不出半点桀骜或锋芒,连他那副杰出外貌似乎都被他本身儒雅随和的气质给藏过去了。 “妈。”男人将外套递给来接的用人,最先平和从容地给任芬问了好。 随后他的目光才转向起身的宋晚栀:“这位是?” 任芬接过话头:“是我提过那个家里来的孩子,和阿肆——和江肆一样在S大读书。” “哦?原来你就是晚栀啊?”男人面上露出儒素的笑,“你好,我是江肆的父亲,江崇。” 宋晚栀有些惊讶于对方身为长辈又毫无架子的质朴温和,她朝他微微躬身:“江叔叔好。” “来,坐下吧,不用客气。”江崇声色徐缓,“我记得江肆比你年长两岁,你们又都是独生子女,那就和血缘兄妹也差不多的。以后在学校里,可以互相照顾些,如果有什么难处——” “嗤。” 一声低淡却不掩嘲弄的笑,有些突兀地打断了江崇的话声。 江肆懒散折腰,靠坐到红木沙发的扶手上,他支起眼,情绪空乏地望向江崇:“江董那套虚情假意还是留给别人吧,小朋友心思干净,听不懂你弯来绕去的那一堆机锋。” “……” 宋晚栀不便插话,但眼神担忧又紧张。 江崇当着外人被江肆这样落面子,却好像习以为常了,他跳过江肆的攻击,语气依旧和稳:“今天中午的饭局是我和你孟叔叔定好了的,你妈妈已经过去那边了,你和奶奶收拾一下,我们待会儿出发。” “孟叔叔?哦,就那个女儿今年刚满20、家里还有好几个子公司的孟叔叔?” 江崇像没听到:“你孟叔叔家的女儿最近刚回国,今天也会一起过去。” 江肆低头笑了:“那这饭局是吃饭,还是拉皮条?” “江肆。”江崇进门以后第一次加重了语气,眼神也变得锐利。 宋晚栀只是远远旁及,都有种心头一缩的紧迫感。 她不安地望向江肆的背影。 江肆却不以为意,笑得更松散了:“我说错了?” 江崇微微压声,语气放稳:“你奶奶和晚栀妹妹都在,作为晚辈和哥哥,你应该注意措辞,而不是让她们和你一起下不来台。” 江肆眼皮一跳,背对着宋晚栀的上身肌肉微微绷紧。 几秒后他哑然地笑:“行。不过既然宋栀子也在,您是准备让她今天中午一个人留在这荒郊野岭里?” 江崇略过江肆夸大的用词,他面带歉意地转向宋晚栀:“晚栀,今天叔叔十分抱歉,确实有事。” 宋晚栀回神:“没关系的叔叔。” “我会让司机带你去附近的酒店用餐,然后送你回学校,这样可以吗?”江崇问。 宋晚栀正斟酌着怎么婉拒用餐,一道长影却站起,拦到了她面前。 “送回去干什么,不是您说的和血缘兄妹没区别?”江肆插着兜,桃花眼敛着肆意又放浪的笑,“既然是我亲妹妹,饭局就一起好了。” “……”宋晚栀:“?” 银河落了吗(躲什么) 第27章 陌生人的两家饭局, 尤其听江肆说得像是某种相亲局,宋晚栀心里是非常排斥的。 可江肆随性得很。 从宅子里一出来,宋晚栀这边坐进轿车后排, 原本应该去和任奶奶、江崇坐同一辆车的江肆转身就上了她旁边的位置。 江崇在另一辆车旁微微皱眉看着,江肆却泰然自若地往座里一靠, 问司机:“知道往哪走么。” 司机为难地说:“江先生让我送这位同学回S大。” “哦,那你就把我一起载回去吧。” 司机:“……” 宋晚栀纠结地蹙起眉, 忍了几秒, 还是朝江肆那边轻轻俯身:“江肆,你别管我了。” “谁管你了?”江肆垂手撑到扶手箱上,猝不及防就靠到她眼皮子前,声音压得低低的, “我帮你那么多次, 你就这么不知报答?” 宋晚栀迟疑:“怎么报答?” “陪我去这场鸿门宴啊。” 宋晚栀不确定地问:“我去有什么用吗?” “我要怎么用, ”江肆声调拖得懒散,“那是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宋晚栀沉默了下,还是慢慢点下头去。 其实江肆不知道。 只要他说请她帮忙,即便没有“挟恩图报”,她也一定会帮他的。 但后悔往往来得更早。 在轿车进入挂着“xx旋转餐厅地下停车场”这个专属标识的停车场时,宋晚栀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直到地下电梯把他们送上一个对她来说高得令人皱眉的楼层, 然后梯门打开—— 柔软地毯的尽头, 最先入眼的就是一整片向外倾斜的高空玻璃。 玻璃外, 小半座城区直入眼底,如林的钢铁高楼被俯瞰成洼地, 远处地面上的车辆人影更是渺小得如同蝼蚁。 领他们上来的经理走在前出了轿厢,彬彬有礼地介绍:“这片环形长廊是我们的观景长廊, 就餐区在我们身后,那边同样是180度的全开放景观,我们可以一边就餐,一边将整座城市的风景纳入视野……” 江肆是除了宋晚栀以外最后一个走出电梯的。 他刻意放慢,却没等到宋晚栀像平常那样走过他身旁。江肆插着兜停下长腿,回过身,就看见女孩脸色煞白地停在电梯门口。 江肆微皱起眉走过去,先伸手要把她拉出电梯。 只是还没等碰到,却见女孩突然回神,瞳孔一缩就条件反射似的甩开了他的手,还连退两步。 江肆眉心一拧,单手按住电梯旁的开门键:“你怎么了?” “……” 宋晚栀这才慢慢定下惊散的焦点。 她深吸了口气,攥紧指尖,低头快步走出电梯:“抱…抱歉。” 江肆垂下手,没作声地微眯起眼睨着她。又停了一两秒,他若有所思地转了下上身,回眸瞥了眼电梯玄关外,向户外高空倾斜的大片玻璃。 宋晚栀调整过呼吸,撑着仍有些苍白的脸颊抬头:“我们过去吧,叔叔他们快要走远——” “等等。”江肆低声叫停她步子。 宋晚栀停下。 江肆朝玻璃那边抬了抬下颌:“你恐高?” 宋晚栀一默。 江肆低眼睨着她,眸色微深:“不止恐高的程度,是因为以前摔伤那次?” 被江肆猜得彻底,宋晚栀没了否认的余地,只小声辩驳:“没有很严重。” “逞什么强。”江肆不悦地拉起她手腕,“我送你回学校。” “……?” 宋晚栀懵了一下,回眸去看江肆,见他真按下电梯就要带她下楼的架势,她慌忙回扯住江肆的手腕:“不行。” 江肆一顿,低头瞥过被女孩无意识握紧的手,然后才懒慢地撩起视线:“哪不行。” “我们已经和江叔叔说好了,而且你现在走,那叔叔阿姨会很为难。” “他们只是为难,最多押我去上门道歉;而你是心理创伤。轻重缓急你都不分了?” “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宋晚栀着急得无意识把江肆手腕握得更紧,“我只要不看边上,就可以过去了。” 江肆打量她片刻:“你确定?” “嗯!” 见宋晚栀坚持,江肆这才松口。 从电梯走过三米长的直道玄关,两边就是整体环形的空中观景长廊。所幸这边只有一侧探出去的开放视野,另一侧还是靠墙。不过即便如此,江肆也看得清楚,小朋友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压不住抖不说,贴墙紧度就差直接把她自己糊到墙面上去做朵栀子壁花了。 江肆看着心疼又好笑。 他没再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而是上前两步,走到她旁边,然后俯身拉起女孩的手搭到他自己手臂上:“你一直这么能逞能么?” 宋晚栀刚抬头想出口的话就被他堵了回去,僵了两秒,她认命地隔着薄薄衬衣攥紧了他的胳膊:“这么高,正常人上来也会害怕。” “正常人害怕,可不会像你,”江肆想拿另一只手去捂她凉冰冰的指尖,却被理智叫住了,“手都吓得像冰块了。” “……” 宋晚栀说不过他,也不敢分注意力,还在小心盯着前面带弧度的、总是让她只看得到透明高空的长廊。 江肆也发现了,低低靠过来:“你越注意它,就会越紧张、越害怕。” “我没办法不注意。”宋晚栀小声,“这里连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都没有。” 江肆轻嗤:“我在你眼里已经是透明的程度了?” “?” 宋晚栀茫然回眸,只不过刚转一半,她就瞥见被江肆身影拦在外的、近在咫尺的清朗高空。宋晚栀刷地一下又把脸儿扭回去了。 江肆笑叹,直回身去:“行吧,慢慢治。” 话刚落,一个挽着披肩围巾的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前方的圆弧拐角后。 江肆一停,宋晚栀跟着顿住,她紧张又不解地抬眸。 “妈,”江肆问,“你怎么过来了?” “听你爸说你领来一位同学。你们一直没到,我来看看情况。”王婉清的视线浅浅落到宋晚栀搭着江肆的手上。 “小朋友恐高,走得慢,”江肆扣住宋晚栀想抽回去的手,他笑道,“您先过去吧,我们待会到。” 王婉清神情似乎有些无奈:“或许你应该先跟我介绍一下,你的小朋友?” 江肆听得低头一笑。 在宋晚栀想解释又憋红的脸颊前,他忍着逗她的心思,撩起视线:“不是我的小朋友,您没听我奶奶介绍么。” “我以为你会有什么补充,”王婉清若有深意地瞥过江肆,然后她转向宋晚栀,“我是江肆的母亲,听说你也是S大的学生?” “阿姨好,我是S大今年的大一新生。”宋晚栀朝王婉清鞠躬。 “果然是很有礼貌的小朋友,可惜识人不淑,还选错了学校。”王婉清淡淡一笑。 “?”宋晚栀听蒙了。 江肆轻啧了声,低回头跟宋晚栀解释:“她是F大数学系的教授,在她看来,所有好苗子都应该去他们F大。” 宋晚栀恍然。 江肆直回身:“您就别在这问了,她是真恐高。” “好吧,那我先回桌了?” “嗯。” 等王婉清的身影走进视野盲区里,宋晚栀这才落回眸,轻声问江肆:“阿姨是F大教授,你却考了S大?” “嗯,填志愿前抓了阄,S大三局两胜。”江肆随口逗她。宋晚栀抿了下唇。 江肆察觉什么,眸子一低,似笑非笑问:“你不信?” “你在骗人。” 江肆挑眉:“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 因为也就是在她知道的那天,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和他说了第一句话,然后收到了他漫不经心写下的那句祝愿。 山高水远,S大再见。 她才跋山涉水来再见他这一面。 长廊尽头的视野豁然开朗。 以吧台为切割线,半圆形餐厅尽入眼帘。 走过去前,宋晚栀主动松开了江肆的手腕。 江肆垂眸望她。 虽然这人没开口,但宋晚栀不知道怎么就好像读懂他那个明明带笑却好像略微不爽的表情了,她犹豫了下,侧过唇轻声解释:“你是来相亲的,叔叔会生气。” “哥哥妹妹搭搭手腕而已,他生什么气?” “……” 宋晚栀知道江肆一贯放浪形骸,但还是习惯不了他朝着她的那些骚话。 于是她稍稍加快步伐,更想离他远点了。 偏偏江肆察觉,还不紧不慢跟上来:“你今天过来可是有角色任务的。” 宋晚栀自然知道他心思,有点为难地蹙眉。 江肆缓声补充:“你不用说也不用做,受着就行。” “好。”宋晚栀松了口气,连忙应下了。 江肆一顿,轻笑落眼:“就你这个责任心,是不是不太适合放进学生会啊。” 宋晚栀被他逗得脸热,只好装没听见了。 江肆父母大概早在他们过来前就已经向孟家的一家三口介绍过宋晚栀过来的缘由,所以宋晚栀这边缓步走过去,那桌旁三个陌生的中年男女和年轻女孩也没见意外神色。 倒是其中那个染着栗色长发的女生,趁着抬杯喝水时瞄过来,似乎刻意地在宋晚栀微跛的脚踝上停留过。 那一眼或故意或无意地撞到宋晚栀视线里,讥诮并未掩饰。 宋晚栀眸子微黯,有些想侧身,却被江肆忽然轻扯了扯她左边手腕:“躲什么。” “…嗯?”宋晚栀没反应过来。 “随他们看,”江肆低淡着声,“不是你自己说过么,你又没做错。为什么要躲?” 宋晚栀欲言又止。 江肆却在她腰后轻轻一托,同时侧过身微微俯近:“我妹妹比她漂亮多了,不需要躲。” “——!” 要不是答应江肆会配合,那这一两秒间那点暧昧灼人的呼吸扑上耳垂和颈,她大概已经要忍不住把江肆推出去了。 还停在宋晚栀视线里的女生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攥紧杯子放了回去,扭回脸去。 到了长桌旁。 江肆先宋晚栀一步,拉开了离落地窗最远的空椅。不等椅子旁边的女生露出笑,他侧眸看向宋晚栀:“你坐这儿。” 长桌另一头,江崇停下交谈:“江肆,那是你的位置,让你妹妹坐在你左手边吧。” “不了,”和对王婉清不同,江肆一句没提宋晚栀恐高,而是在压着宋晚栀坐下后,他径直坐去宋晚栀左手边,“我喜欢这个视角看风景。” “……” 再左一位,王婉清无奈地刮过他一眼。 江肆靠着环椅背,回了个散漫又无谓的笑。 之后半场,无论江崇或者孟家夫妻怎么试图给江肆和那个女生之间抛入话题,江肆也一次都没配合过。多数敷衍,少数无视,倒是到宋晚栀这边—— 江肆对自己的“妹妹”表现出了无微不至的“兄长关怀”。 中间孟家那位女士大概是实在没忍住,抿着笑“夸”了一句:“江肆和妹妹的感情真不错,应该是很会照顾人的那种男生吧。” “不是,我特别渣,”江肆随口说着,把面前那一小盅没动过的汤拿到宋晚栀面前,然后他才懒洋洋撩起眼,“单纯妹控。” “…咳,咳咳……” 宋晚栀成功被汤呛着了。 她低捂着下颌,竭力压轻地连咳几声才好不容平息,趁无人看到的角度她恼羞成怒地剜了江肆一眼。 江肆于是没抑住真实情绪,桃花眼低低一敛,无声笑了起来。 没来由的,这一笑比之前故作的捉弄更迫得宋晚栀脸红。 她有点坐不住,轻抵开椅子起身:“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啪。 江肆想都没想,眼还没抬就先抬手把宋晚栀垂在身侧的手腕攥住了。 桌上一寂,几束目光齐齐过来。 感觉到宋晚栀惊慌转下的眼神,江肆停了停,慢条斯理地松开手,起身:“我送她过去。” 长桌尽头,江崇终于有点忍无可忍了:“江肆,你注意分寸。” “哦,什么分寸?”江肆插着兜冷淡回身,“我妹妹年纪还小,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种陌生场合有什么问题?万一被人拐跑了,你赔我一个?” 江崇筷子一搁,面色微沉。 不过在他开口前,孟家那个中年男子立刻和善笑着劝下僵局:“哎,老江,自家人吃顿饭,要那些见外的分寸干什么。江肆,你快领你妹妹过去吧。” 江肆眼神一缓,微微点头:“谢谢叔叔。” 他这一低声间态度散漫如旧,却又奇异地显出几分得体,让对方也愣了下。 不过对方没来得及多体会,江肆已经侧过身,陪宋晚栀往洗手间的方向过去了。 洗手间在整个旋转餐厅的另一边。 等停下,宋晚栀迟疑着开口:“江肆,我知道我不应该插手你的家事,但是……” 江肆靠在洗手间外的隔墙前,半晌没等到宋晚栀的后半句。 他撩回眼,轻声嗤笑:“但是什么?” 宋晚栀难得露出有点苦恼的神色:“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总觉着你这样做的时候,你自己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江肆眼神微晃,笑却依旧漫不经心:“不舒服什么,承认自己是个妹控么。” 宋晚栀一噎,微恼抬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不知道,”江肆不紧不慢地说完,朝她走了过去,“我如果觉着不舒服,那也是因为来到这里,而不是因为我自己的言行。” 宋晚栀抿咬着唇,沉默。 江肆停到她面前,扶着她身旁的洗手台低了低身:“不过,你要想我后半场不这么做,也可以。” “嗯?”宋晚栀有点惊喜。 江肆捉弄地笑起来:“‘江肆哥哥’,叫一声,我就放过你也放过他们。” “——!” 宋晚栀发誓,今天是她认识江肆以来,她所见到的这个人最是“恶劣”的一面。 他简直把欺负和捉弄她当成了某种必修乐趣。 宋晚栀十分懊恼于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总是压不过的弱势,她气闷地低着头咬着唇想对策。 大约是求胜心切,她脑海里还真的灵光一现。 “叫就叫。”女孩抬眼,认真又安静地说。 “?” 江肆意外了几秒,不禁笑起来:“行,叫吧。我听着。” 宋晚栀扛住了这人就站在面前的压力。 她停了几秒,乌黑眼瞳凝着那人,然后唇瓣一勾:“阿肆。” 江肆眼神并着笑意一滞。 在他眼皮子底下,垂着乌色长发的女孩仰着脸,第一次在面前这么近的距离,又明媚又漂亮地笑起来。 “是有点像女孩子,”她轻着她好听的温软音色,弯着眼睛仰头望他,“阿,肆。” “——” 江肆心底的堤坝在那一瞬几乎崩塌,被洪水似的情绪冲撞得摇摇欲坠。 僵持数秒,江肆慢慢朝她俯下身,笑了。 “宋晚栀,”他第一次全名全姓地喊她,几乎贴上她耳垂,“你要是不想被我日哭,就别乱喊。” 银河落了吗(你不是我妹妹么...) 第28章 “——” 宋晚栀被江肆迫得惊怔在墙根前, 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近在咫尺就是他白衬衫的衣领,几乎要吻到她唇上,沁着淡淡的辨不出的清香气, 蚀得她理智全无,脑海空白, 倒还记得屏着呼吸,连手指尖都僵在凉冰冰的墙面前, 不敢稍动。 江肆微微仰直, 长睫微阖,根根分明的睫毛藏不住漆黑如墨的眸子,他就那样半睨着她笑:“哦,竟然听懂了。” “王意萱…讲过。”女孩茫然滞着眼眸, 只凭本能答了。 江肆笑里皱眉:“你室友?她们都教你什么乱七八糟的。” “……” 一来二去的对话间, 宋晚栀终于找回神来。 “江肆, ”她绷平微颤的语气,仰眸认真地看他,“你可能,以前和你的女朋友或者女性朋友们,玩笑惯了……但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江肆扶着洗手台面慢慢仰直身,笑意淡去:“我不会和女生开这种玩笑。” 宋晚栀蹙眉:“你刚跟我说了。” “你不一样。”江肆想都没想,在面前女孩怔然的神色前, 他回神, 低头懒散一笑, “你不是我妹妹么。” “……” 宋晚栀难过又气极,微咬着唇仰头睖他。 江肆被她看得一窒, 扣在洗手台面上的指节动了动。忍过数秒,他才克制下伸手给她揉开唇齿的疯念头, 侧身转开眼去。 “行,我错了,我就是故意吓你的,”江肆低叹,“你别一副又要被我欺负哭的样子。” “我没有。”见江肆退开,宋晚栀终于可以挺直腰背,“我接受你的道歉,但请你以后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宋晚栀调整过情绪,平平静静地说完,但转身就步子匆忙地躲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房门合上,江肆一动没动地停在原地,低头轻嗤了声。 …他要是说自己没开玩笑,那她才真要吓哭了吧。 女孩方才冷淡又懊恼地仰脸望他,偏还眼尾沁红的模样又浮现眼前。 江肆压着躁意斜撑着长腿倚到墙面上,低垂着眼摸出烟盒。轻弹出的香烟刚被他叼进唇间,洗手间外的环形长廊里就走近一串脚步声。 镜子里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面孔此刻少有地冷淡近漠然,江肆抑着情绪,循声撩了眼。 孟家的那个小女儿出现在洗手间外。 “没打扰你们吧?”对方踩着绑带高跟鞋,这样说着却脚步未停地走进来,径直到了江肆对面那个洗手池前,她低头引开了水开关,“我过来转达长辈们的意思——江大少爷和妹妹要是实在有事,可以先回去了。” 江肆没什么情绪,半垂着眼,指节拨得垂在身旁的火机咔哒轻响:“知道了,谢谢。” 对方做样子地洗完手,抽出擦手巾,隔着镜子朝江肆一笑:“江大少爷不用跟我摆出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我们这圈子里嘛,只想玩玩的话,要什么样的长相买不到——哦,江大少爷这种确实难得,但差不太多的总还是有的。我犯不着吃一顿饭就缠上你啊。” 说完后,她就隔着镜子仔细观察江肆的反应。 却见靠在墙前的那人眼都没抬,指节间有一下没一下拨动打火机的声音节奏都没变过。 只等过片刻,他似乎察觉她说完了,这才散漫地应了声。 孟家小女儿气笑地扔开手纸,转过身来:“江大少爷还真是好脾气啊,我这样说您都不生气?” 江肆略微不耐地拿下烟,似笑非笑抬了眼:“我知道你对我没意思,只是不爽今天饭局被我冒犯。刚好我也对你没意思,而没意思的人说什么我也不会在意——所以随便你骂,消了气就走人。” “哒。”泛着冰冷光泽的银制火机盖帽甩上,江肆眸子里毫无笑意,“毕竟我还有烟瘾要解决。” 孟家小女儿更气了,笑都差点没绷住:“要不是对你以前弹得一手钢琴有印象,我今天根本不会过来。” 江肆一顿:“我不会钢琴。” “你倒也不用这么怕我纠缠你,”对方咬牙,“我六岁时候去你家做客,见过你弹——” “你认错人了。” 江肆的语气忽然冷了。 连那点伪饰的笑意都溃散不见。 孟家小女儿愣在原地。 她看江肆的表情不像作假,但她又确切记得那时候自己遇到的就是江家和她同辈的六七岁的男孩。 静默僵持间。 女卫生间的房门拉开,浅粉麻花纹长毛衣露出一线。 孟家小女儿余光瞥见,转身的动作停顿了下,她重展笑容:“对了,看在同样被迫相亲的份上提醒你一句,门不当户不对的妹妹什么的,玩玩没关系,娶回家就不要想了。圈子里提起来都要当笑话的,更别说还是个小瘸子呢。” “——” 卫生间拉开过半的房门一滞。 靠在墙前,江肆半屈着拿烟的手指蓦地停住。 一两秒后,他冷冰冰地掀了眼帘,捏断香烟往旁边一掷:“我给你最后一句体面道歉的机会。” 话间他直身上前,不笑的眉眼间戾意难掩。 语气神色都凌厉得迫人。 孟家小女儿表情僵掉,本能往后退了两步。 她没想到只是提一句“小瘸子”,就会让刚刚无动于衷的江肆这么大反应,想收回都有点无从开口。 与此同时。 “江肆!”卫生间打开的门间,站着的宋晚栀回过神慌忙开口。她着急地想跑过去拦他,可脚踝越急越使不上力,几步之外就差点踉跄。 所幸江肆及时回身,在她摔倒前截住了她。 而宋晚栀的第一反应不是平稳重心,而是伸手拽住了江肆的胳膊,她压轻声忙问:“你要干嘛?跟女生打一架吗?” 江肆眼底漆黑情绪这才重浸上温度。 停了几秒,他微皱着眉冷淡地哼了声笑:“不行么,我和狗都能打一架。” “……” 宋晚栀着实被这人噎了一下。 那边孟家小女儿终于回过神,有点后怕地瞪了江肆背影一眼,扭头就想赶紧走。 只是她这边刚进长廊,身后就听见那人冷淡嘲弄地开了口。 “你六岁见的不是我,是我弟弟,”江肆一顿,眼神阴沉地回头,像笑起来,“他死了。” “——!” 走廊外身影骤僵。 刚站稳身的宋晚栀同样惊愕地睁大了眼,仰头去看江肆。 那张清隽面孔上除了凉薄笑意却别无情绪,他就像随口说了一句玩笑那样轻易且毫不在乎。说完以后江肆就转回来,扶稳宋晚栀的手:“走吧。我送你回校。” “……” 宋晚栀茫然却不敢吱声地走出去。 进到电梯里,梯厢都沉寂。 宋晚栀小心地偷偷去看江肆的侧颜,只是还没来得及看出什么就被抓包了。 “我以为三好生应该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关心,”江肆侧回眸,“你怎么就好奇心这么旺盛。” 宋晚栀理亏得转回去,沉默两秒,她小声:“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江肆轻嗤,“又不是你杀的。” 宋晚栀微微蹙眉:“你说给了我和那个女生听,这样可以吗?” “孟家夫妻本来就知道,这个圈里也没什么秘密。”江肆答得漫不经心。 “可是我……” “哦,你不知道。” “?” 江肆像是被提醒了,走过来两步,把下意识后退的宋晚栀逼到了梯厢角落。 他停下了,唇角轻抬了抬,转回去:“行了,逗你的。说都说了,我还能把你灭口么。” 宋晚栀这才反应过来他又在捉弄自己,恼得脸颊微热。 但毕竟刚听完江肆的家庭秘密,她还有点不安,也不好意思和江肆计较什么。 宋晚栀纠结了好一会儿,到电梯快要到地下停车场了,她才轻声劝慰:“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江肆插着兜,懒声答,“他又不是我亲弟弟。” “?”宋晚栀再次受惊,扭头。 江肆停了几秒,低着脖颈,抽出手抬到颈后。 红色荆棘被他指节压过,他低嗤了声:“德高望重的江先生在外面留下了私生子,他倒是想掩下这个秘密,可惜没比我小几个月,藏不住。” “——” 宋晚栀已经惊呆到没有表情了。 梯厢停稳。电梯门打开。 江肆刚要走出,就察觉身旁没动静,他勾回眸望了一眼:“吓傻了?” 宋晚栀后知后觉地挪着又软又发僵的脚步往外走,江肆倒是习惯性地抬了胳膊让她扶着。 她走出几步去,实在忍不住,轻声问:“你说给我听会不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江肆不在意地低着声笑,“哥哥给你讲家史,感动么。” “……” 宋晚栀发现自己似乎有点习惯他这种程度的捉弄了,竟然都没什么气恼或者难过的感觉。 不过或许也因为,虽然江肆说得信口即来,不以为意,但宋晚栀还是敏感地觉着,他对那个死去的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的感情并没有他表现得这么淡漠轻薄…… 半小时后。 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S大西门外两三百米的位置。 后排。 江肆侧过身,靠着扶手箱问:“你确定在这里就下车?” 宋晚栀点头:“嗯。” “西门距离你们寝室楼还有至少600米。这辆车在S大做过车牌登记,可以进到校内。” “不用的,我在这里下就好。” “为了跟我避嫌,宁可多走几百上千米?”江肆压低嗓音。 宋晚栀迟疑了下,避而未答:“S大校内我每天都要走的,上课还能等人接送吗?” “拿话压我?行啊。”江肆笑起来,“有什么不行的,明天起我去你们寝室楼,每天背你上下课都行。” “?” 在司机都震惊的目光下,宋晚栀红透了脸扭头看江肆:“你,我们说好不开玩笑了的。” “怎么会是玩笑?”江肆拉起扶手箱,从容淡定地把宋晚栀吓到车门角落,低下的黑眸里笑意轻荡,“哥哥妹妹间,背着上下课算什么大事么。” “…!” 银河落了吗(别误会) 第29章 宋晚栀几乎是从江肆的车里“逃”下来的。 即便车门甩在身后了, 她仿佛也还能听见那人靠坐在座椅里逗完她后恣肆又愉悦的笑声,这幻觉里低哑蛊人的嗓音就更赧得她脸烫,恨不得插上翅膀离开了。 女孩低头走得匆忙, 于是也就没注意到—— 轿车停靠点后,十几米外的公交站牌下, 一个侧身躲着的女生正紧紧盯着她慢慢走出去的背影,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羽乔, 那真是你们江副主席家里的车啊?”站在女生身旁的人惊讶问, “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女孩难道是他新女朋友?” “……不可能!!” 丁羽乔猛地扭头,对上室友被她吓到的表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她连忙掩饰地捋了捋耳鬓刘海,压着难看的脸色讪讪地笑:“怎么可能呢, 那就只是我们部来的一个新生……再说江肆, 江肆他也不喜欢那种类型, 他不可能喜欢她的……” “可是,也从来没听说哪个女孩坐过江肆的车哎。” “肯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丁羽乔笑得勉强,“你先回去吧,我,我去前面买点东西。” “喔,好。” 等目送室友的背影走远, 丁羽乔脸上强作的笑立刻就不见了。 她扭头, 看向方才那个女孩离开的方向。大约因为行动不便的缘故, 女孩还没有走远。丁羽乔站在原地僵着表情,犹豫了好一会儿, 她终于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 宋晚栀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听见门上风铃响动时, 时间已经是3:07了。 她匆匆走向那个熟悉的靠窗位置。 等她的人已经在了。 大约是分辨出了她的脚步声,拿着咖啡杯望向窗外的宋昱杰从失神里回过头,朝宋晚栀微微一笑:“来了?” 这是约定约定以后宋晚栀第一次迟到。 她脸皮薄,即便是迟到的对象是宋昱杰,她也会觉得心虚,于是停在沙发椅前时她顿了下,还是一边低头坐下一边小声:“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宋昱杰回身示意服务生端上宋晚栀习惯的花茶,然后才温和转回,“是学校里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吗?” “没有,一点私事。” “你妈妈说,你找了一份周末的家教兼职?” 宋晚栀听得蹙眉:“我们约定的期限只到下周,之后我的周末如何支配,和你没关系。” 宋昱杰轻叹:“你宁可自己跑出去做兼职,也不愿意接受我的补偿?”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你欠下的也补偿不了。” “至少,我能让你和你母亲现在的生活过得更宽裕些?” “……” 宋晚栀低垂着眼,闻言嘴角浅勾起一点轻嘲的笑。 宋昱杰问:“你笑什么?” “笑你说的轻巧又可笑,”宋晚栀抬眼,“你那一套或许对我妈妈有用,但对我没用。我们最难捱的时候已经过来了,既然那个时候你没有出现,那你凭什么觉着我还会让你插手我以后的人生?” “你不要误解我,晚栀。我只想帮忙,不会干涉。” “没有必要。”宋晚栀平静地说,“下周六就是我18周岁生日,过了那天,我们再无瓜葛。” 宋昱杰放在膝上的手握起来。 安静很久后,他猝然一笑,摇头:“血脉的力量很强大,我有时候看你,总感觉看到年轻时候的我自己——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性格中的某部分也很像我,晚栀。” 宋晚栀眼睫一颤,她几乎本能就想脱口否认,但还是忍下了。 因为这原本就是她早已自我认知而深恶痛绝的一点。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有时候和这个她最痛恨的人如此相似。 这让她想到就觉得卑劣和不齿。 宋昱杰习惯了她的沉默,独自往下说:“因此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很优秀,你比大多数人更聪明,同时你又比剩下少数人中的大多数更努力、上进。可是晚栀,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多数人肤浅而无知,他们有限的眼界注定他们只能看到表面的东西,甚至会为此忽视了你的天赋和努力;而更可悲的是,太多这样的人就站在你向上晋升的台阶上,你想上到那个足以让你展现自己天赋和努力的平台前,就必须先获得这些人的认可。” 宋晚栀安静地低着眼,指尖轻轻摩挲过茶杯边缘。 半晌过去,她只说了一句没有起伏的话:“你是说我的脚伤。” 宋昱杰松出一丝宽慰:“大学就是半个社会,我想你在S大开学这一个多月里,已经一定程度上体会过我说的这些话。但晚栀,你也要知道,真正的社会远比大学里还要残酷得多。你面对的不公也会多得多。” “……” 宋晚栀沉默着。 她当然知道宋昱杰说的是对的,毕竟半个小时前的旋转餐厅里,她还扶着门把手清晰地听见来自陌生人并不遮掩也不觉着过分的恶意。 【门不当户不对的妹妹什么的,玩玩没关系,娶回家就不要想了。】 【圈子里提起来都要当笑话的,更别说还是个小瘸子呢。】 宋晚栀低着头,慢慢攥紧了手指。 “而且晚栀,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每次看到你的腿、看到别人看你的眼神,她是什么感觉呢?”宋昱杰语重心长。 宋晚栀蓦地抬头,眼尾微红:“你是最没资格提她的人。” “我知道,我对她这辈子都会心怀愧疚——但她对你又何尝不是呢??” “——” 宋晚栀眼眸一滞,怔在那里。 宋昱杰:“她恨我,恨那个赌鬼,但她同样恨把这一切苦难带给你的她自己!她每一遍看见你的腿伤,每一遍看见那些人看你的目光,那都是对她的凌迟啊晚栀。” “……” 宋晚栀猝然回神,颤着眼睫低下头去。 一瞬被眼泪模糊掉的视线里,她的手指攥起灰色长裤,用力绞紧。 宋昱杰:“我从不奢望你的原谅,我也知道我欠你的无法弥补。我只是希望你至少给你妈妈和你自己一个机会,让你们从过去那个阴影里走出来的机会,好吗?” “…………” 咖啡厅安静的空气里,低低的哀伤女声缓慢唱完了一首法语曲子。 宋晚栀也松开了她攥得麻木的指尖,抬头看向宋昱杰:“好。我会配合…你说的心理治疗。” 如释重负的喜悦绽在宋昱杰面上:“好,我让助理联系那边,我们今天下午就尽快过去。” 宋昱杰拿过公文包,又想起什么,将里面的牛皮纸信封拿出来,沿着桌面推给宋晚栀:“这是这周的。” 宋晚栀沉默了下,抬手接过,放进背包里。 而就在她放好背包准备转回的那一瞬,她忽然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宋晚栀蹙眉抬头望向落地玻璃外—— 周六下午的街边人来人往,像水藏于海,无迹可寻。 应该只是错觉吧。 宋晚栀疑惑地想着,直回身去。 宋昱杰也已打完电话,拿着公文包起身:“助理安排好了,你坐我的车,我们现在过去吧。” “…嗯。” 门旁的风铃声轻响,沉寂,又响起。 推门进来的丁羽乔来回划着手机里偷拍的那几张递接信封和一同上车的双人照,神色拧着恶意又愉快的笑:“你还真是了不起,送给我好大一份惊喜啊,宋晚栀。” “请问,您需要点什么?”服务生的话声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丁羽乔抬头,笑容变得妩媚:“给我一杯Cappuo。顺便,我能跟你打听一个人吗小哥哥?” “……” · 这周三下午,是宋晚栀去无人系统研究中心正式报到的第一天。 新进无人中心的学生以研一为主,都是需要研二师兄来一对一带人的。于是报到地点就安排在研究生们在无人中心的集体办公室里。 宋晚栀去的这间是副院长余宏伟教授名下的研究生们共有的,安排成了格子间的形式,目光可见的地方堆满了电脑、书本、报刊杂志以及一些宋晚栀现在还分辨不出来的似乎是实验元件之类的东西。 “学妹不要嫌弃哈,我们每周四办公室卫生检查,所以每周三都是最乱的。明天!明天你再来看,保证焕然一新!” 领宋晚栀进来的研究生师兄正是上次带宋晚栀组的F4黑眼圈刘广学,今天看起来休息得不错,黑眼圈轻多了,就是摸着后脑勺笑的模样依然有点二。 他们是中午一点半到的,这会儿还有部分研究生有课或是回寝室午休没回来,所以房间里的格子间办公椅还空了一半。 仅剩的两个没在趴桌午休的研究生正望着这边看。 刘广学为难地左右看看,眼睛突然一亮:“噢,有了!学妹你先坐这儿吧!” “嗯?” 宋晚栀还没反应过来,刘广学就挤进一条空道,直到最尽头靠窗的那个格子间才停下。 他转回来,朝宋晚栀指着那桌傻笑。 宋晚栀迟疑了下,慢慢走进去。 屋里那两个男生恰好就在刘广学停下的那间桌椅的后一排,此时似乎都傻了。 其中一个回神连忙起身,隔着格子间板推了刘广学一把:“你最近过得太顺想找刺激是不是?江肆的位置你也敢让人坐?” 刘广学嫌弃拍开:“不用你管。” “我这可是在救你狗命!” “等着吧,”刘广学压低声,嘿嘿笑,“待会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啥?” 他们没来得及多聊,宋晚栀已经走到桌旁。 她虽然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但看后排那两人时不时瞄来的视线,也知道应该是与她有关。 “学妹,你就坐这儿等吧。等余老到了,我去给你问问指派哪个师兄师姐之后带你。”刘广学朝她笑得很是和蔼。 “我坐这里是不是不合适?”宋晚栀轻声而直白地问,“我可以去外面等。” 刘广学立刻摆手:“哎唉,不用不用,你放心吧!这桌的师兄特别特别地和善!” 后面不知道哪个哼哼:“是,特别核善。” “……” 宋晚栀仍有迟疑,但刘广学表现得盛情难却,而且她自忖没和对方结怨也没什么利益纠葛,所以对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害她。 想过一圈后,宋晚栀道谢坐了下来。 椅面似乎压着后排的两声轻嘶,慢慢降下一小截。宋晚栀没多想,脱下背包,从里面翻出一本《自动控制原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面前这张格子间书桌绝对是整个办公室里最干净的一张了,东西放得不多,笔记本电脑旁的书本也归置得整整齐齐。宋晚栀把手里专业书的书脊靠到桌上,刚准备开始读,目光就瞄到胳膊肘旁的一件东西。 不大一只的纸盒。 香烟。 宋晚栀呆了两秒。 香烟在她这里会不由自主地联系到某个人,让她心跳立刻就漏掉了一拍。顺便刚刚读的那句定义也忘得干干净净了。 不对。 这里是研究生办公室,不可能有他的位置。 不要胡思乱想了。 宋晚栀迫着自己把注意力转回专业书上。她也确实转回来了。 但宋晚栀显然忘了,这会儿正是午后,虽然初秋早晚微凉,但中午的日头却好得不得了。尤其这个位置靠窗,拉了一半的窗帘刚好足够太阳照在身上,她垂肩的长发和薄毛衣外层都烘得暖洋洋的,让她不知不觉就一点点打起瞌睡来…… 半小时后。 江肆刚推门进来,就收到半座办公间研究生们的注目礼。 江肆长腿一缓:“看我干什么。” 多数人迅速事不关己地把视线转回去。 离得最近的一个挠了挠头,露出个无辜的笑,还压低了声:“坏事都是刘广学干的,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来的时候那孙子已经没影了,百分之百是畏罪潜逃。” “畏什么罪。” “咳,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 江肆转进自己格子间所在的那排,走了几步,刚一撩眼,他就看见粉白的长窗帘被风鼓起又落下,拂过他的椅子。 然后慢慢露出一个趴在桌上睡着了的小姑娘来。 江肆一怔,外套脱了一半就僵止空中。 小朋友趴得完全没露脸,身上的衣服他也没见她穿过,但是不知道怎么一眼就能叫他认得出来。 后排排头那个研究生见江肆停住不动了,以为他要发火,忙把电脑椅往前挪了一点,仰头劝江肆:“肆哥别动气,小学妹是无辜的,叫起来就行,肯定是刘广学带人来报到然后故意安排在你——” “嘘。” 江肆回神,轻声一抵食指。 提醒的那人愣了下,却见江肆垂回手,似乎忘了管还懒散地半挂在臂弯位置的外套,他径直走过去。 在桌旁停下,江肆低垂着眼,无声盯着宋晚栀看了好几秒。 不知道是感觉到他视线了还是别的什么,朝下趴在胳膊上的女孩慢慢动了动脑袋,侧转过来,还是微蹙着眉阖着眼,细白小巧的鼻尖却在睡梦里不自觉地往前轻嗅了嗅。 像闻到了什么让她熟悉的味道。 江肆一顿。 须臾后他哑然失笑,看着又趴在那儿慢慢松开眉心睡过去的女孩,克制着伸手的冲动,他褪下脱了一半的外套,拎起来轻轻盖过女孩——从垂着乌黑长发头顶到微微屈着漂亮弧线的蝴蝶骨下,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勾着淡淡笑意起眸,正对上后排目瞪口呆的几双眼睛。 江肆停了两秒,假装如常地靠坐到桌前,懒叠起长腿:“别误会。” “?” “我妹妹。” “???” 银河落了吗(我妹控不行么...) 第30章 宋晚栀这场午觉睡得有点沉。 于是睁开眼的时候意识还没完全回到身体, 她只觉得眼前昏昏暗暗的,身边也萦着一种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清香,有些熟悉。 宋晚栀慢慢坐起来, 有什么东西从她头顶滑下长发,堆委地落到身后去。 被遮拦的午后阳光洒下来, 晃得她眼前散开光晕。模糊的光圈变大变淡,直至消失, 她眼前的那道身影也随之清晰。 占据了她大半视野的那人就靠坐在她之前趴睡的桌上, 长腿懒懒点着地,此时正侧身向外桌,他扶着格子间隔板,单手拿着笔在旁边那个研究生师兄的电脑上指着什么。两人声音压得低低的, 只断续能听见几句, 似乎是在讨论一组实验数据误差的问题。 宋晚栀挪下视线, 看见他卷到手肘的薄衬衫,随即想到什么。 她手摸向身后,攥起刚刚从肩头跌落的布料,拉到眼皮底下悄然一看——确实是件更薄的红黑外套。 毋庸置疑。 江肆的。 宋晚栀低着的脸红起来。 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要怎么解释自己过来报到,睡了他的桌子、占了他的椅子、还一睡睡了…… 宋晚栀摸起手机偷偷看了眼。 ……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小姑娘头低得更低脸也更红了,恨不得钻到桌椅 />   “喔哦, ”一声低懒又戏弄的嗓音转回来, “这么早就醒了?” 宋晚栀抱着手机和外套绝望地猫了几秒, 又认命地松开,退开椅子站起身:“对不起, 我,不知道怎么睡过去了。” “嗯, 不怪你,”江肆低着眼在本子上计算数据,“阳光太好,椅子太软。说不定我还在桌上洒了迷香。” 宋晚栀理亏地沉默。 “里间是教授办公室,余教授在,自己进去吧。” “…谢谢。” 等那道纤细身影匆匆离了过道,敲门进了里间,外面的研究生办公室也略微骚乱起来。 不知道哪个角落响起几声闷笑。 “太凶了吧江肆,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 “没见过么,”江肆从桌前起身,懒洋洋地把自己扔进座椅里,“那就当免费给你开开眼了。” “睡着了给人盖外套挡太阳,睡醒了还装严格训人家,啧啧,我辈兄长楷模啊?” “……” 江肆一笑,却没辩驳。 邻桌,关嘉瞟了眼身后紧闭的里间房门,把电脑转椅朝江肆这边拉了拉:“你不进去看看?” “我看什么。”江肆没动。 “当然是你上月还是高中小学妹这月就有血缘关系了的神秘妹妹了。” 江肆停了笔,似笑非笑抬眸:“有话直说,少阴阳怪气。” “我哪有,你可别冤枉我啊,我实话实说而已。”关嘉无辜道,“既然是你妹妹,那指导师兄的任务没道理给我们吧?” “更不能是我。” “?”关嘉意外,“为什么?” 江肆停了会儿,往椅背里一靠,他瞥过那扇合着的房门,低回眼来就笑了声:“说不得骂不得,怎么带。” “不至于吧?我看这小学妹脸皮薄归薄,但也不是那种不能听训的性子——”关嘉突然停下,好几秒后才扭过头,“是说不得骂不得,还是某人舍不得?” 江肆没抬头,懒耷着眼笑了声,“有区别么。” 关嘉:“……” 他不理解某人怎么能骚得这么理直气壮。 正在关嘉眯着眼表情为妙地观察时,江肆演算完,在本子上的表格数据里圈了一列,随即收笔,他撕下那页纸往旁边一递:“这组的问题,应该是记录出错或者这组的输入里有严重干扰,删了吧。” 关嘉沉默接过。 江肆抬眼才注意到:“你那是什么表情。” 关嘉:“就是在想你都舍不得了,怎么还有脸说是妹妹?” “妹妹就不能舍不得了,谁规定的?”江肆把笔扔到桌上,懒洋洋问,“我妹控不行么。” “……”关嘉噎得差点翻个白眼:“那你说,让谁带?刘广学?” “不行。” “为什么?小学妹一开始参观演示时候不就是他那组的?” 江肆拿起桌上那本被宋晚栀忘下的书,翻开,同时勾起个冷淡且敷衍的笑:“电脑硬盘里能装一个T的颜色视频的狗东西,不适宜单独出现在宋栀子身周三米内。” 关嘉噎了下:“选指导师兄,又不是给你选妹夫。” 翻页一止,江肆:“他敢。” 关嘉:“就算是你亲妹妹,人家也有自由恋爱的权利好不好?我们系本来就狼多肉少,小学妹又好看,就算腿上有点…咳,总之要不是他们没摸清你和小学妹的关系,绝对今天中午就有人凑上来了。等之后相处久了,那就更——” “啪。” 专业书合上。 江肆终于听不下去,皱着眉半笑不笑地抬了眼:“多做实验少做梦。” “?我做什么梦了?” “想当我妹夫,你们配么。”江肆懒勾着唇,眉眼情绪透着秋意薄凉,一时看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关嘉嫌弃:“就你配?” 江肆闻言一顿,随即嗤了声:“我也不配。” 关嘉:“……你莫非是打着把你妹妹守到孤寡然后自己偷偷私吞的歹毒主意?” 江肆却没了继续聊的意思,他从椅里起身:“不过你提醒我了。” “什么?” “我家这朵栀子生得太招人惦记,”江肆插着兜,半耷着眼懒洋洋往外走,“还是我自己揣着比较安心。” “??” 关嘉没来得及质疑,再一回头,那人已经敲门进了里间的导师办公室了。 “江肆,你来得正好,”余教授就坐在办公桌后,指着桌边上安静站着的小姑娘,“你等会领宋晚栀出去认认,让秦呈默带她一学期吧。” 江肆在门前一停,又缓步进来:“不用麻烦别人,我带吧。” “嗯?”余宏伟意外,随即笑了,“什么叫麻烦别人?” 宋晚栀也无措地回头看江肆。 直到那人不紧不慢走到她身旁,停下了:“栀子是我妹妹。” 余宏伟:“栀子?” “嗯。我在家都这么喊她。”江肆随口说完,笑了。 “……?”宋晚栀被江肆那再淡定自若不过的语气弄得发懵,只差怀疑是自己记忆偏差,一时间更回不过神来。 余宏伟自然没那么好糊弄,但他左右看了看两人,也就点了点头:“你愿意带,对他们个人来说最好不过。那就交给你了。” “嗯。” 余宏伟又交代几句,就让他们出去了。 江肆还是习惯性地跟在她后面,他这边最后一步出门前,身后副院长喊了他一声。 江肆回身。 “给你带没关系,可不许乱来。”隔着厚实的眼镜,余副院长醇和的眼神像能刺破人心。 江肆停了两秒,哑然一笑:“您想多了。” “是吗?” “自己家妹妹,我哪舍得。”江肆不正经地玩笑了句,退身关门出去了。 宋晚栀比他走远了两米,正怔着回头,就听见他出来后的后半句。 见那人过来,她茫然问:“什么舍得?” 江肆一俯身,拎走了她看起来就沉甸甸的背包,然后他懒散着语调走过她:“哥哥的事,你少管。” 宋晚栀:“…………” · 周五,晚上八点。 宋晚栀推开104寝的房门。 “咦,栀栀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玄关一侧的卫生间门里,猝不及防地探出一张黑乎乎亮着白窟窿的脸。 宋晚栀吓得一停,定睛看清是敷面膜的王意萱,这才松了口气:“拿了一些资料回来看,在外面怕弄丢了。” “资料?”王意萱摁着面膜,好奇地跟进去,“什么资料啊?” “挑战杯的相关资料。” “嗯?那是什么玩意,听起来像足球比赛?” 王意萱还在疑惑地拍着面膜,她里床桌下的邢舒已经冷哼了声:“一无所知的时候不要发言,传出去会拉低104寝的整体智商口碑。” “呜呜栀栀邢舒她又骂我!”王意萱立刻蹭去宋晚栀旁边。 宋晚栀无奈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寝室里“王二萱”这个活宝的带动,开学将近两个月,邢舒也没开始时候那么高冷又少言了,偶尔游戏闲暇的兴起,她还会和王意萱斗几句嘴。 玩游戏的人大概天生自带嘴炮功能,邢舒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能堵得王意萱跟不上来,向外求援——比如此刻。 宋晚栀轻叹声,垂眼看着自己被王意萱抱住的胳膊。 被求援的次数太多,就算一起走路,王意萱和康婕有时候都会突然缠上来或者搭肩,以至于她都快习惯这种原本最抵触的肢体接触了。 “挑战杯是学术竞赛,和足球没什么关系。”宋晚栀一边从背包里往外拿书本资料,一边给王意萱解释,过程中她挑了一个文件夹递给对方,“它算是国内大学生创新竞赛里含金量最高的一项,你可以看看这里面的过往获奖项目资料。” 王意萱自觉擦了还粘着面膜精华液的手,然后才翘着兰花指接过文件夹。 不过也就看了半分钟,她就头疼地把它双手奉还了:“哎不行不行,我绝对跟自动化系犯冲,我一看那些标题我就开始头晕。天呐,我接下来的四年要怎么过啊……” 王意萱哀嚎着跑回卫生间去卸面膜了,寝室里就剩下邢舒和宋晚栀。 宋晚栀简单归置好资料,打开台灯,就拉开椅子准备坐下。 邢舒突然开口问:“挑战杯对大一新生来说,难度太高。” 宋晚栀有点意外,回头看了一眼才确定是邢舒主动跟自己搭话,她眉眼轻弯:“嗯,我知道。只是无人中心的…学长,希望我了解一些这方面的资料。” “学长?”邢舒难得有点表情,皱眉回头扫了一眼她桌上,“这些资料都是某一个学长给你的?” 宋晚栀被她打量的眼神弄得微懵:“是,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两个都这么没戒心没自觉。” “嗯?” 宋晚栀听见邢舒冷皱着眉嘟囔了句什么,却没听清。 她还想再问,就见邢舒直接拿起手机往外走了,拎着外套路过她椅背时才冷漠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宋晚栀翻文件夹里资料页的手停在半空。 她怔了几秒,弯下眼睫笑:“没有,你别误会。因为这个学长是我在无人中心的指导师兄,所以他应该只是出于基本的指导道义……” “道义?”邢舒都走进玄关了,突然又停下转回来,酷着脸大步走到宋晚栀桌旁,伸手拍了拍那堆起来的资料,“女生里是有不少人随时随地善心泛滥。男性里,这种种类的存在比珍稀动物还少。” 宋晚栀被她的来势震住,吓在椅子里茫然地眨了眨眼:“啊。” “这指导师兄对你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应该,是?” “你周三才过去报到,周五就进展到挑战杯资料了,”邢舒轻蔑地笑,“那这研究生师兄应该是表现得非常殷勤,特别为你的学业着想?” “……” 宋晚栀被邢舒那冷酷还居高临下的气场震着,思绪都有点慢。 江肆那态度,散漫得实在和殷勤扯不上关系,不过他确实为她条分缕析了学业进度、可参与课题以及需要她按优先级学习的课程科目……这点倒算不得假。 不等宋晚栀组织好回答,邢舒已经上下扫完了她:“更何况你都长这样了,怎么还能觉着接近你的男生没有非分之想?” “?” 宋晚栀刚有点想法的回答又被敲碎了:“我长什么……” 对她反应,邢舒眉头都快拧成疙瘩:“最怕你们这种内卷省的重点高中上来的好学生了。你们中学时候被学业压迫得一天睡不上五六个小时,没工夫有花花心思,不代表大学了也是这样。学习好坏和人品没关系,哪都最不缺想把你这种清纯漂亮的小姑娘骗上床的垃圾,麻烦你对男性生物的想法有点戒心好不好。” “……” 宋晚栀长这么大,大概是第一次挨这么长的训。 呆了几秒,她没忍住轻声笑出来了。 “你笑什么。”邢舒冷眼看她,“不信我说的?” “没有,我信的。” “那你还笑?” “笑不是因为这个……”宋晚栀微微脸热,随即认真说,“谢谢你跟我说的这些,邢舒。不过不用担心,我对男生,嗯,对男性生物戒心一直很高。” “是吗。”邢舒一脸不信。 宋晚栀犹豫了下,又开口:“至于这个送我资料的…师兄,”她下意识地摸过手边的资料,“这个人我已经认识很久,也很了解他,所以很难对他有戒心。” 邢舒神色稍松:“认识很久了?你家里哥哥?” 宋晚栀一惊,抬眸:“你怎么……” “研究生师兄,本身就比我们大好几岁,你又认识得久,只能是亲戚家里的哥哥,”邢舒恹恹说完,“那确实有出于道义照顾你的可能了。” 宋晚栀刚要点头。 邢舒:“但只要没血缘关系就不能排除,说不定他故意借兄妹名义堂而皇之地给你挖坑下套。” 宋晚栀再次哽住:“…应该不是。那个人还是很受女孩子喜欢的,他没必要这样做。” “为什么没必要?” “啊?” 邢舒突然压着宋晚栀椅子扶手,正面俯身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宋晚栀僵在椅背前,微微偏开视线和下颌——虽然被迫习惯了一点肢体接触,但亲密程度到这样的她还是接受无能。 邢舒就在这个距离下冷酷地开口了:“麻烦你自我认识清醒一点,连那个二货都看出来了——你这种纯欲挂的,几乎是在多数直男的兴奋点或者性癖上跳舞。如果没有脚伤,那我保证你的追求者一点都不会比康婕少。” “……” 宋晚栀仿佛听到自己的三观被邢舒一个比一个离谱的措辞敲出裂纹的声音。 偏偏全寝室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王意萱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刚听了个尾巴她就兴奋地冲上来:“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邢舒:“在说她的指导师兄大概率对她意图不轨。” 王意萱更兴奋了:“嗯?多大概率?哪种不轨?” “综合考虑男性生物群体特性,”邢舒冷酷起身,瞄着宋晚栀,“无血缘关系无利害关系还绕在你身边献殷勤的男性,99%以上的概率想带你上床。” 王意萱:“哇喔。” 宋晚栀终于还是红透了脸,忍无可忍地开口了:“江肆。” 王意萱呆住,停下八卦就回头:“啥?” 邢舒也一愣。 宋晚栀轻吸了口气,无奈地转回椅子,低下眼藏起情绪:“无人中心里负责带我的人,是江肆。” “……” 沉默数秒。 王意萱摇头慨叹:“伟大的1%,出现了。” 银河落了吗(妹妹的应尽义务...) 第31章 在这场过分热情的讨论发展到让宋晚栀觉着不可控的陌生领域前, 一通来电拯救了她。 “是我妈妈的电话,”宋晚栀慌乱地从椅里起身,从邢舒和王意萱的围堵中间小心穿过, “我出去接一下。” “……” 直到寝室门被她虚合上,挪到走廊里的宋晚栀仍觉着还有两束诡异打量的目光黏在她身后似的。心虚之下, 她不得不走去走廊的最尽头,停在月光清亮的窗户前。宋晚栀靠上凉冰冰又硬邦邦的墙面, 这才稍有支撑感地松懈下来。 手机还在她掌心震动, 宋晚栀没有时间整理她被邢舒的话搅得纷乱的思绪,只能先接起电话。 “栀栀,还有三个小时你就该过生日了吧?”电话一接起,对面就是卢雅含笑的声音, “提前祝我们栀栀的18周岁成人礼终于来啦。” 宋晚栀眨了眨眼, 下意识拿下手机去看时间:“啊, 要周六了吗。” “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把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这可是你的18周岁生日,跟以前可不一样的!” “没有忘,”宋晚栀低下眼睫,“不止生日,明天也是最后一笔抚养金了,我记着的, 只是刚刚忘记了已经到周五晚上了。” “哎, 你这个孩子, 你才刚18呢,怎么就把自己过得像个大人一样, 连生日都不放在心上?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生日前还有好几天就想着了。” 宋晚栀抿唇浅笑了下, 没说话。 卢雅又问:“正好明天周六,你也不用上课,打算怎么过生日?和室友们一起吃饭吗?” “没有,我没告诉她们。” “嗯?为什么?”卢雅一愣,叹着气念起栀子,“你说你中学时候没朋友是功课太忙,家里事情也多,怎么大学好不容易遇上几个很不错的室友,还是这么独来独往的?这样过生日都没人陪在身边,那我怎么放心……” 卢雅例行的絮叨在生日前夕也没有迟到。 宋晚栀听着就弯下眼角,单手叠在背后,她靠着墙壁望着长廊尽头窗户外的月亮,听着电话里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声音,这种时候总是她忙忙碌碌的一天里最安心的时间。 虽然卢雅的说法总是在重复,甚至有些老旧和过时。 虽然卢雅常常天真得让宋晚栀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时常不能理解,为什么经历过那么多恶劣的事,长过这么多年,卢雅还是能保持一颗天真到好骗的心。 比如她每次劝宋晚栀多交朋友,大概是没有想过,在校园这种渐渐出现了家庭阶级差距的地方,维持友谊就意味着金钱上的支出,聚餐、逛街、看电影、生日礼物……每一项都是宋晚栀的生活里难以负担的额外开销。偶尔还好,长期却无法承受。 不是宋晚栀选择了独来独往,是她的生活没有给她第二个选项——就像她在校会面试里说过的那样,她的努力不为眼下,只是为给未来的自己创造出可以选择的机会。那些选项或许别人生来就有,她没有,所以她要比别人都更努力才行。 这些话宋晚栀从未和卢雅讲过,讲了卢雅大概也记不得心里。 而且宋晚栀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这个家里的事情该由她操心,让卢雅就做天真的妈妈,她照顾她到七老八十,看她做个快乐无忧的老小孩也没什么不好。 卢雅好骗又好哄——顺着她说两句她就会很开心了。 这样想着,宋晚栀弯着眼接过电话里的话茬:“好,我记得了,您放心吧。那明天我忙完事情就和室友们一起出门玩,这样好吗?” “真的吗?那太好了,一定多晒晒太阳,不要总是自己憋着学习啊。” “嗯,我知道。” “……” 又和卢雅聊了一些今天发生的日常,宋晚栀才结束电话,回到寝室。 这会儿邢舒已经出门了,寝室里除了王意萱还在,康婕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见她进来,王意萱立刻跳下电脑椅飞扑过来:“栀栀!你们明晚是不是有校会的新干事欢迎会啊!” 宋晚栀还没来得及说话,康婕一边卸妆一边问:“校会聚会,你这个第三轮就被刷下来的关心那么多干什么?” “康姐!”王意萱奓毛,“你又戳我伤疤!” 宋晚栀有点怔神:“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 “哇你绝了,你真是饱人不知饿人饥!换了其他人,这种百分之一万能见到江肆的机会,估计都得在手机上定闹钟了。”王意萱气愤地瞬间忘记了刚刚被康婕戳伤疤的事,转头扑过去,“康姐!你看栀栀,她天天和江天草见面,她都不跟我们分享福利!” “嗯?天天见?”康婕妆都不卸了,扭头似笑非笑地打量过来。 王意萱卖宋晚栀自然分分钟的事情。 宋晚栀也没指望能在四人寝室里瞒住最后一个不知道的,令她意外不解的是另一件事。 “为什么是,江天草?”宋晚栀茫然地问。 那边两人停下,齐齐转头。 王意萱:“栀栀,你是多么的两耳不闻八卦事,一心只泡实验室啊?” 康婕很善良地直接解释了:“就是你知道的江肆,还有今年新生里的靳一,上个月月底校内论坛里刚评出来的S大双草,结果传到了P市其他高校后,被直接顶到了‘天草’位置。” “是啊,”王意萱哀痛,“我们的情敌成功从全校女生变成了全市女生。” “你就不要欲盖弥彰了,”康婕托着脸拆穿她,“江肆早在P市大学和高中各大论坛闻名了,所以要说情敌也是你的前情敌,你哪来的新增情敌?” “那我喜欢靳、靳一不行吗?” “哦?且不说那位拒人千里的态度能把美院院花学姐气得一路哭着跑回寝室楼,单说你自己,”康婕朝王意萱单眼一眨,“你的现倾慕对象难道不应该是组织部那个谭——唔唔唔!” 康婕话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地王意萱扑上去“灭了口”。 等康婕被“弱点攻击”——挠痒挠得软在椅子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王意萱才终于红扑扑着脸,叉腰停手。 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康婕一边平顺着气,一边忍笑祸水东引:“不过二萱说得对,栀栀你太不讲义气了,江肆成了你指导师兄的事情竟然都没告诉我们。” “对啊对啊,”王意萱瞬间就咬着钩被勾走了,过去拍住那摞挑战杯相关的文件夹,“而且江肆还给栀栀准备了一大堆资料,要不是他,我和邢舒都觉着这师兄肯定是对我们栀栀意图不轨了!” “嗯?”康婕挑了挑眉,“这些都是江肆准备的?” 王意萱故意挤眉弄眼地趴过去:“怎么样,康姐,我们栀栀魅力大吧?” 康婕望向宋晚栀的眼神更奇特了,发现某种新大陆似的惊奇。 过去好几秒,她才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确实,很厉害。” 宋晚栀站在桌前,被那两人打趣得无奈:“康姐,你也听她造谣。” “嗯?我怎么就是造谣了!我不服!” “江肆家和我家有远房亲属的关系,我家长辈托他家长辈照顾,”宋晚栀整理着铺开的资料,“关系上算是出了五服的表系兄妹,所以他才对我更关心些。” 王意萱不假思索:“出五服了,那可以结婚了哎!” 宋晚栀手一抖,差点把文件夹扔地上。 身后康婕大概是感受到她的情绪,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宋晚栀在心底叹气,面上神色不动:“你刚刚问我校会聚会,怎么了。” “噢,对,差点把正事忘了!”王意萱毫不长记性,再次咬钩跟着跑了,“就是你们那个校会聚餐的具体地址通知了吗?” “应该没有。” “那你明天到了以后给我发个定位呗?” 宋晚栀意外:“你也要去吗?” “哎呀不是,我又没进去校会,”王意萱有点不好意思,“就,我听,组织部那个谭学长说,他们每次去都会喝点酒,容易喝多,我怕他晚上回来不舒服或者不方便,想着到时候叫车过去接他……” 宋晚栀听得神色微异。 她忽想起邢舒今晚奇怪的情绪爆发前说的话。 【一个两个都这么没戒心没自觉。】 康婕这种从不缺追求者和交往者的女王,自然不可能是她话里“没戒心”的指责对象。 那另一个是谁,现在一目了然了。 宋晚栀有心想问,但在见到后面笑眯眯托腮看着的康婕,她又放弃了。 别说恋爱经验,前面十八年累计,她能记住的异性同学名字也不超过十个,认真看过或记得住长相的就更没几个了。康婕都不提,而由她在这方面置喙的话,说是指导,更近误导。 于是宋晚栀只点了点头:“好,我会发给你的。” “谢谢栀栀!!”王意萱灿烂地扑了上来。 “……” 被抱得想深呼吸的宋晚栀微微偏头,然后后知后觉地察觉:比起刚开学时候,王意萱在这一个多月的减肥时间里似乎真的瘦了很多。 组织部的,谭景轩副部长吗。 宋晚栀微蹙起眉,第一次回手拢了拢王意萱的腰:“节食也要注意健康。” “哈哈知道啦——哇栀栀你抱我了是不是!快让我亲一口!来,uaua!” “!” 隔空看见那“烈焰红唇”探过来,宋晚栀魂儿都差点吓掉了。 她立刻白着脸儿想把人推走,努力后仰顺便求救:“康…康姐,帮我一下。” 康婕一边笑不成声一边过来:“二萱同志,放开我们纯白无瑕的栀栀,玷污我可以,你可不能玷污她——难保她未来老公是不是个东亚醋王,以后算起账来要收拾你的。” “哈哈哈别挠我痒康姐!你公报私仇!” 笑闹声里,月亮从树梢跟着乐弯了腰,跌下枝头去。 周六的太阳一个蹦高,跳到了正中当空。 宋晚栀刚从宋昱杰安排的那家心理诊所出来,就发现调成静音的手机里,校会宣传部群刷新了几十条消息,其中还有一条标红的@她的信息。 宋晚栀匆匆扫过。 原来是今晚原定的聚餐餐厅出了状况,校会这么多人的集体聚餐临时找位置非常困难,能找到的基本超出预算。最后还是宣传部部长元浩出马,在P市北区最大的KTV里定下了一处既能吃饭又能唱歌、还能容纳大几十号人的豪华包间。 但这里距离学校和原定餐厅都很远,各部门只好提前安排集合。 宋晚栀收到的@,正是在核对还有谁没收到新的出发通知。而因为她没有及时做出回复,p;   【@宋晚栀,4:30前能到西门集合吗,收到请回复】 【这么久没回,看来有事】 【算了,正常时间前能来就行】 【……】 宋晚栀确认了一遍新地点的定位,她微蹙起眉,一边回复收到一边抬头看向车里的宋昱杰:“能把我放在前面的地铁站旁边吗?我不回学校了。” 宋昱杰:“有什么急事?” “校学生会的迎新聚餐,临时换了地点,我回学校会赶不及。” “你应该不会同意我送你过去?” 宋晚栀没说话,手里的“收到,我单独过去。”点下发送,她自己则安静地回视着宋昱杰。 眼神已然是答案了。 宋昱杰叹了口气:“老林,前面地铁站停一下吧。” “好的,宋总。” 宋晚栀刚松下口气,调回响铃模式的手机就轻轻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上的人名让宋晚栀一怔。但在宋昱杰的目光落过来前,她想都没想就立刻接起来,放到远离宋昱杰那侧的耳边:“…喂。” 通话里那人低笑了声:“跟哥哥打电话,还称呼得这么没礼貌?” 宋晚栀记仇地轻轻咬了下牙,脸颊微热地转朝窗户:“你,说话。” “我不是在说话么。” “正事。” “你在外面?”江肆察觉到什么,“旁边有人?” “嗯。”宋晚栀简短地应了句。 “哦,你那个暗恋对象?” “…不是!” “那这次放过你了,”江肆懒散了语气,“今晚元浩定的那家离得远,我叫家里车来接,一起捎上你。” “我不在学校。” “刚刚不是知道了,你在哪,我过去。” 那人语气从容又自然。 宋晚栀视线里,已经看得到下一个红绿灯后的地铁站。同时她也察觉得到,邻座的宋昱杰余光正罩在她身上。 “不用麻烦你了,”宋晚栀轻声拒绝,“我自己过去就好。” 按江肆原意,自然是要再骚几句逗逗小朋友的,但他不知道她现在和什么人在什么场合,为免她尴尬,只好打消念头。 又简言几句,通话结束。 车也停在了地铁站口。 宋晚栀下车前告辞。 宋昱杰叮嘱:“医生让你做的那几个练习,你别忘记了。” “嗯。”宋晚栀转身想走。 “栀栀,”车窗里的男人却突然喊住她,“生日快乐。明年的今天,爸爸能给你送生日礼物吗?” “——” 宋晚栀在傍晚的风里微微停滞。 一两秒后,她就像没听到这句话,挽过长发慢慢走了出去。 · 这是宋晚栀的人生里,第一次踏进KTV这种娱乐场所。 就连找包厢都格外生涩。 进去以后的环境更是让她不适应得很,和部长们打过招呼,她第一时间悄悄溜去角落。之后大半晚上,宋晚栀都是安安静静地猫在整个豪华包厢的最边角里,一边小口地喝饮料,一边翻看着手机里导入的江肆之前打包发给她的论文资料。 从小的生活环境使然,嘈杂的声音对她来说还好接受,不会很大程度干扰到她的输入。但包厢里那时明时暗的灯光就让她很难受了。 为了眼睛考虑,宋晚栀只能时不时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包厢里欢笑交织,灯火明暗,这种时候偷偷看一个人是最不会有人察觉的。而且那人永远坐在最中间,离她很远,她也不必担心被他看见。 观察了大半晚,宋晚栀发现每次抬头看过去,坐在他旁边位置的女生似乎都不一样。 像是某种公平起见的轮换制度。 好在大家谨守“规则”,没一个人越线,宋晚栀没有看到来之前想象的最可怕的那些画面。 她轻轻抿了口饮料—— 于是这些饮料也都是各自的味道,不是混合着的醋和苦瓜汁,哽在喉咙无法下咽。……虽然还是有一点酸,但最多是柠檬口感。 可惜宋晚栀的平静心情没能延续到结束。 在她轻点手机屏幕,下拉到新的一页后,随着手机一下轻震,一条短信框从通知栏探出了脑袋。 【江肆】: 给哥哥挡酒是不是妹妹的应尽义务? “…!” 宋晚栀眼神都像被那个名字烫了一下。 她几乎本能就要抬头看过去了,所幸在视线拉升的前一秒,理智回归,及时按下了那种冲动。 安静数秒。 宋晚栀放下饮料杯子,轻按键盘。 半个包厢外。 “嗡嗡。”手机在江肆指掌间低响。 江肆抬了一半的棱形玻璃杯停住,薄唇松开杯沿,他单手勾起手机低着眼查看。 【栀子】: 不是义务。 也不是妹妹。 江肆哑然笑了,桃花眼都半敛下来。 真倔啊小朋友。 “过分了江大主席!喝酒呢,怎么就你偷懒!”旁边一颗酒气脑袋探过来,“哪个小美人的消息啊,让我们肆哥这么挪不开眼。” 江肆将手机扣合,懒撩起眼,笑骂:“滚。” “还不给看?新女朋友??” “不是,”江肆抬了酒杯,喉结轻滚着压下一口辣酒,“妹妹。” “我靠,亲妹妹?” “嗯。” 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江肆在心底补充。 “多大了啊,成年了吗?”又多两张听见的大脸弯腰往这边凑。 江肆停了两秒:“成没成年跟你们有关系?” 几人还没开口回复。 江肆放下杯子,松了颗衬衫扣子,然后他懒洋洋笑了起来:“敢惦记到我家里了?” “——” 几人齐刷刷摇头,矢口否认。 江肆这才作罢,也收敛了之前蠢蠢欲动的躁意想法。 果然还是得让小朋友离这边远点,远离这群喝了酒就没剩点理智把门的傻子。 时针在钟表上转过不知道几圈。 热闹得都差不多了,也折腾饿了,包厢里的氛围灯就被关上。正常的一室炽白明亮,让宋晚栀异常珍惜,心里想着明天的周日必须要去图书馆多待两小时。 比起这里,那儿简直是学习天堂。 宋晚栀这个想法还未落地,身旁的沙发突然沉了一沉。 一阵略微刺鼻的香水扑进她呼吸里。 “咳……” 宋晚栀竭力压住了后面的咳声,茫然抬头。 然后她对上了副部长丁羽乔的笑脸。 这个笑,大约是算不得和善的。 “丁部长。”宋晚栀还是平静开口。 丁羽乔直直盯着她,好几秒后才张了嘴,声音压得低:“我以为江肆会叫你去他旁边坐,结果没有啊。看来他对你也不算重视吗?” 宋晚栀没答,但微微蹙了眉。 “那我跟你打个赌,好不好?”丁羽乔妩媚笑着,弯腰靠过来,几乎要贴上宋晚栀的耳边。 女人贴上来的一字肩连衣裙上方,诱人的弧度若隐若现。 宋晚栀眼睫一垂,半阖了视线:“学姐你喝多了。” “打的赌就是,”丁羽乔视若罔闻,呵气如兰地笑起来,“你信不信,今晚只要我过去,就能带走江肆?” “——” 宋晚栀眼睫一颤,下意识抬了眼。 丁羽乔却朝她一笑,就径直起身,踩着高跟鞋朝这包厢的正中间走去。 原本就是闹腾过整晚后吃东西的时间,大半个包厢里只有几句各个角落里来往的玩笑和话声,而这突兀起身且目标明显、来势汹汹的架势,第一时间就勾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包厢正中。 元浩僵了下,隔着两个人,他朝中间咬着没点的香烟低着眼的江肆嘶了两声,然后朝丁羽乔示意。 江肆得了提醒,眼皮懒散撩起来,然后缓慢皱了眉。 他本想开口,但又想起什么,朝包厢最角落那个方向掠了一眼。停了几秒,江肆拿下烟就起身:“我先回去了。” “江肆。” 丁羽乔出声过来。 江肆皱眉。 几乎是同一秒,丁羽乔上前就亲密地攀住他手臂。 江肆一瞬就冷了眼:“你是不是有——” “你看这是谁。” 丁羽乔踮起脚,举起手机拿在他身前轻晃了晃。 江肆戾着眉眼,视线一压:“我管你是……” 尾声自动消止。 手机一晃,退走,露出丁羽乔妩媚的笑,以及亲密地攀附上来的声音:“我们是在这里说呢,还是出去聊呢?” “!” 江肆没了表情。 僵停数秒,他颧骨微抖了下,隐忍转身。 “出来。” “——” 两道身影前后离开了包厢。 几秒死寂后,各个角落里纷乱地掀起惊声和议论。 谁也没看到包厢最边角的地方,有个女孩怔然坐着,眼神空落落地苍白了脸。 (江肆哥哥...) 第32章 包厢外, 长廊尽头。 灯火寂暗。 在暗处亮着荧光的屏幕格外刺眼。屏里寥寥几张照片,江肆面无表情地看了两分钟。 就连那支手机都仿佛要被他漆黑的眸子盯穿。 半晌,江肆放下手机, 也垂了眼帘:“你想说什么。” 昏暗里他声音低哑,听起来毫无起伏, 却又好像在死寂下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我想说的东西都在照片里了呀,”丁羽乔娇声道,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想你不要被她骗得太惨。” “她骗我什么了。” “当然是表面装得清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儿,背地里却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江肆微微捏紧手机:“注意你的措辞。” “哈哈,我的措辞?”丁羽乔恼得笑了, “你还不想承认?我照片拍得清清楚楚了, 她是怎么接那个男人的钱, 又怎么跟那个男人上了车,你没看到吗?” “……” “我已经问过店员了,那个男人每周六都会跟她见面、每次见面都会给她一笔钱,这都什么年代了,如果是正当名义他不会给她账号做电子转汇吗?”丁羽乔一顿,眼神微闪着补上,“而且每一次她都会坐他的车离开, 目的地我确实没拍——怎么, 非得拍到他们一起进同一家酒店你才肯信?” 江肆阖了阖眼, 嗓音发哑:“闭嘴。” 丁羽乔气噎,她死死瞪了江肆几秒, 咬牙挤出故作轻松的笑:“好啊,你不信就算了, 等我把照片传到论坛里——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嘛,让他们看看她是个什么货色好了!” 丁羽乔说完就要去拿江肆手里的手机,她低头才发现,那支手机正被江肆握得紧颤,力道大得仿佛要叫指骨和手机外壳来场玉石俱焚。 “你,”丁羽乔脸色变了,她错愕抬头,“你难道真喜欢她?” “这要多谢你,”江肆靠着墙面侧过头,落下冰冷又嘲讽的眼神,“让我也发现了。” 丁羽乔僵了数秒,挤出个有点惨淡的笑:“我本来只是不喜欢你对她格外青睐,我以为你只是因为可怜她才护着她的……好啊,原来也是帮你及时止损了。可是江肆,你不觉得可笑吗,你打破你自己的原则、结果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你应该好好谢谢我帮你看清了她啊?” “谢你什么,”江肆问,“跟踪,造谣,还是偷拍?” “我才不是造谣——” 丁羽乔的辩驳在江肆慑人的眼神下结在口中。 江肆从墙前直起身,手机微抬:“这组照片,你是不是存了备份。” “是,是又怎么样?你还想替她要回去吗?”丁羽乔气得咬牙切齿,“难道已经这样了你还喜欢她?” 江肆低了眼,删掉照片:“和你无关。” “江肆!你是不是疯了!你看清那些照片没有,她都——” “剩下的备份在哪。”江肆冷漠打断。 “……” 丁羽乔无法置信,她惨白着脸色瞪着面前这个叫她觉着陌生的人。而那人似乎完全平静下来了,除了不见惯常的散漫,连那双漆黑眸子都看不出半点情绪波澜。 丁羽乔突然笑了起来。她一边转开蓄上泪的视线,一边气笑地后退:“真是没想到啊,江大主席,你这样一个,这样一个……”她咬了咬唇,还是没说完那句话,最后红着眼转回来,“那我要是拿这个逼你给我当男朋友呢?” 江肆一止,冷冰冰掀了眼帘:“什么。” “我问,我要是拿这个逼你做我男朋友,否则我就公布照片,”丁羽乔咽下气恼和不甘,她恶意地挑着红唇笑起来,“那你要怎么办?” “公布照片,你会因为侵犯隐私和造谣进拘留所。” “所以你选不答应咯?” 昏暗下,长廊一寂。 丁羽乔咬牙:“江肆你说话!” 那张清隽面孔上的冷漠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江肆颧骨轻抖,一两秒后,他松散了神色,缓勾起个散漫的笑:“行啊。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那我答应。” 丁羽乔僵滞原地。 “但我保证,”江肆走近她,漆黑眸子背了光,透进阴翳的浓影,“一旦你这样做了,我会让它成为你人生里最后悔的一件事。你知道我做得到。” “……” · 豪华包厢内,时针即将转过今天的最后半圈。 而离开的江肆和丁羽乔一直没再回来。 男生堆那边早就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江副主席这也太不讲义气了,说走就走?连个信儿都没留,哎,没义气。” “哈哈,佳人在侧,谁记得你啊。” “别喝大了就乱嚼舌根,让江肆听见,小心后面篮球场上虐你们。” “没事,这不就是知道他听不着嘛哈哈哈……” 女生这边同样也在这个关注点上。 “服了,江肆怎么会看上她啊。校会里谁不知道她最能死缠烂打,追了江肆两年多了都没得手,江肆今晚别是喝多了吧?” “我看不像。一过去就直接把人叫走了哎。” “说起来,丁羽乔也确实是江肆喜欢的那种长相,而且也够主动……难道他们两个其实已经交往了??” “我靠,不会吧!” “不然你见江肆这么听过谁的话?” “完了,你这一说,我觉得我又要失恋了呜呜……” “……” 宋晚栀无声地握紧了玻璃杯。冰凉的棱角仿佛要割破她的手掌。 她微颤着眼睫,轻轻垂眸。 就算交往又怎么了,和她有什么关系。 应该习惯了才对,在安乔的时候她又不是没听到过。怎么那时候的难过能承受,今天却像是在胸口堵了几吨的棉花,吐不出咽不下,好像快要把她憋过去了。 大概是太近了。 明知道得不到的东西,就不该纵容自己靠近。 手机里的论文几次成了虚影,宋晚栀慢慢按灭了屏幕。 她抬手抿完最后一口尝不出味道的酸涩饮料,将杯子搁在桌上。在听见更过分的对话前,她决定提前结束这个自虐的夜晚。 宋晚栀安静起身,走去包厢中间:“元部长。” 正皱着眉发短信的元浩闻声一愣,抬头:“嗯?” “我身体不太舒服,”女孩垂着眼,声音温软安静,“可以提前走吗。” “当然可以啊!”元浩还没说话,旁边有男生兴奋地插嘴,“好几个人早就走了,这么晚了,要不学长送你回去吧?” 宋晚栀没去看说话的人,就要拒绝。 元浩已经抬手给那人推开了:“滚滚滚,喝大了就离学妹远点。宋晚栀,我叫辆车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学长。” 宋晚栀朝元浩微微颔首,乌色长发从她肩侧滑落,白而尖尖的下颌安静勾回,她转身向外走去。 等包厢门再次关上。 被搡开的男生幽怨坐回:“干吗,那是你看上的学妹?” “闭嘴啊,你找死不要拉上我,”元浩没好气地低头摁手机,一边摁一边嘟囔,“什么人你都敢惦记,回头让人套了麻袋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哎?这学妹有主了?” “哪能啊,”元浩没抬头地冷笑,“就是栀子花旁边拴了条饿极了的老虎。虽然他自己舍不得尝,只敢凑上去闻闻舔舔,但其他人想伸爪,估计就得被咬断脖子。” “哈哈真的假的,谁这么凶?” “……” 元浩没再和他们玩笑,手机里那条信息编辑好,发了出去。 “嗡嗡。” KTV楼外,门旁,背光的黑暗里手机震动。 倚着廊柱的那人没动,停了几秒才僵着垂手,微屈的指节间烁着一点猩红。 江肆单手摸出手机。冷淡的屏幕荧光在昏暗里描摹出他凌厉俊朗的眉骨,清挺的鼻线旁眼窝很深,开扇形的桃花眼倦懒垂着,漆黑眼睫耷下一撇冷淡漠然的弧度。对着信息盯了几秒,江肆没表情地抬手,指间的香烟就被插进旁边灭烟的石米容器里—— 微光照亮过空了的烟盒和那一片抽过不久的烟头。 做完这一切,江肆微仰起下颌,送回手机的手从口袋里抽出,多带了件小东西。 窸窣的塑料纸的声音响过,他将剥开的糖咬进唇间。而那张亮晶晶的糖纸就被他一并扔进石米堆里,还带着灼热温度的烟头烫得塑料彩纸微微蜷了起来。 宋晚栀如果看到了,一定会觉得这糖眼熟。 可惜她没看到—— KTV的外门又沉又重,宋晚栀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开了,入眼就是半片昏黑。 路灯在遥远的路旁亮着,楼外被树叶和楼遮蔽得不见天日——廊下的灯似乎又坏了一盏,于是最右手边的出路,只剩半片光明支撑。 宋晚栀没去看,低头拿出手机,重新查回校的路。 临近12点,地铁是肯定要停了的,公交大约也不多…… 宋晚栀正迫着自己思绪集中不去想那个人,就看见屏幕正中弹出了新信息。 卢雅的。 “最后半小时,再祝一次我的栀栀生日快乐。 你们学生会的聚餐结束了吗?妈妈不敢给你打电话,怕打扰你。” 宋晚栀眼睛微涩,她轻弯起个很浅的笑,一边往前走,一边点出联系人,要给卢雅拨回去。 只是她刚走出两步。 “宋晚栀。” 昏暗的廊柱后,一个低低哑哑的嗓音喊住她。 宋晚栀一滞,手机差点掉下去。 她惊惶地回头,看见方形廊柱遮蔽的阴翳后,那道修长清挺的剪影。 那人从廊柱前支起,侧转身,他站在那片三角形阴影区的边缘:“过来,我有话问你。” 宋晚栀僵在原地。 她眼前又一次浮现丁羽乔把江肆拉走的画面,而那些玩笑的议论也开始在她耳边盘旋。 明知无法得到,不靠近才是对自己最慷慨的饶恕。 宋晚栀垂回眼:“抱歉,我还有事,学长再见。” 她平静到毫无波澜地说完,转身向廊下走。 “咯楞。” 宋晚栀忽然听见一点细微的声响,像是硬质的糖块被生生咬碎的动静。 她正怔着,垂在身侧的手腕就突然被紧攥,然后重心蓦地向后—— “砰。” 一声闷响,宋晚栀枕着江肆的手臂,被推进那片廊柱后的阴影三角区里。 位置互换,眼前一瞬就由明转暗。 宋晚栀懵仰起脸,望着站在半明半昧的分界线处的江肆。 而直至此时,宋晚栀才在这人今晚离开包厢后第一次看清他的神情。 眸子漆黑得近阴沉。 然后宋晚栀回神的第一秒,就情不自禁低头闷声咳起来—— 这片烟雾未散,浓重得呛人。 宋晚栀本能想捂住咳嗽,可挣动下才发现右手还被江肆钳着,她一时挣不脱也无暇争辩,只好朝左偏身,抬手按下咳声。 江肆无声地低着眼看。 女孩单薄的身体牵着手腕,在他掌间和身前的阴影区里微微地颤。 直等到宋晚栀平复咳声,蹙眉抬眼:“江肆,你……” “今晚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江肆似乎缓慢地回了神,焦点重定在她眉眼间,“你每周六在校外见的那个男人,是谁?” “——” 宋晚栀的脸色倏地苍白。 见她反应,江肆眉眼间更添几分阴沉,攥她手腕的指节都不自觉收紧。 宋晚栀吃疼回神,却顾不上,她慌乱地问:“你怎么知道?谁,谁看见了吗?” “……” 江肆眼神里的阴郁几乎逼成漆黑的一线。 半晌他才俯身,嗓音沉哑:“你缺钱就不会找我、一定要通过那种方式?” 宋晚栀听得懵了:“什么方——” 在对上江肆俯低的眸子那一秒,电光火石间,宋晚栀突然醒悟了他的误解。 几秒的大脑空白。 等回过神,羞耻、愤怒、屈辱、无力…… 百般情绪一并涌上来。 宋晚栀偏落开脸,轻而浅促地笑了声。 十月末,深夜,北方的秋意凉得入骨也入声。 “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啊。”宋晚栀轻声说着,她止不住地想笑,竟一点都不想哭。然后她就咬了咬唇,含着浅浅的笑转回来,朝他微微仰脸。 她笑得漂亮极了,眼瞳像微光下剔透莹润的玉,唇像柔软的栀子瓣。 “那你就当我是好了。…江肆哥哥。” “——” 苦茶揉碎了清落的花香。 江肆眼底久筑的堤坝崩塌,情绪像洪水猛兽那样,势不可挡地冲下来。 刚踏出三角形阴影区一步的宋晚栀被拽回去,这次没了身后的垫护——她被另一只手握住了另一只腕,一并扣压在她背后蝴蝶骨抵着的廊柱墙面上。 像绞刑架上的枷锁那样锁住似的禁锢。 宋晚栀一惊,刚仰头想开口。 眼前阴翳已然塌下。 宋晚栀的唇被那人吻住,抵开,他凶狠地啜住了她舌尖。 碎掉的糖块被卷进来。 “……!” 宋晚栀的瞳孔蓦地收紧。 没顶的震惊与屈辱的情绪里,她挣扎着想拽回自己的手腕。 与此同时。 KTV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学生会人群陆续地出来。 “江肆怎么回事,买完单就走了?真被丁羽乔把魂勾跑了啊?” “滚啊,别败坏我们肆爷清名,他可是三不守则的名声赫赫在外的,怎么可能——” 元浩的声音戛然而止。 且停得突兀,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 “怎么了元部长,瞧你这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旁边的人玩笑地问,跟着转头,然后一并傻了眼。 前面两三米,方形廊柱割开明暗。 江肆半侧长身站在交界线上,修长有力的双手紧握着两只雪白纤细的手腕,向廊柱后的三角形暗处,死死抵着上身。 看不见的阴翳里,低低蓄藏起女孩细碎的呜咽。 纤细的腕子一次次挣扎起落,又一次次徒劳地被江肆钳制着压回。 江肆在做什么,一目了然。 (万恶淫为首...) 第33章 江肆的理智是在唇上的痛感之后才回到身体的。 这个吻间弥开淡淡的血的腥甜。唇角刺麻地疼, 江肆却没感觉似的仍没放开,只无声撩起眼帘——被他凶狠地扣着手腕压在咫尺近处,女孩乌黑的瞳里蓄满了泪, 她惊恐又委屈地睖着他,细白滑腻的手腕还在他指掌间不甘地挣扎。 从始至终, 她的反应生涩而稚嫩。 比白纸都干净。 江肆克制着一根一根松开修长的手指,深压的白褪去后, 浅浅的红印透出女孩雪白细嫩的腕部皮肤。 他慢慢直回身, 看她长睫惊颤,湿漉眼底憋成大颗的泪滚下潮红的脸颊,被蹂.躏的唇沁上更浓郁艳丽的深色——是他的血。 在他亲手证明她如白纸干干净净一尘未染的今晚,他给这张白纸抹上了第一笔艳丽的污痕。 这抹痕迹将渗入白纸每一层肌理, 直抵最深处。 这辈子都永远存在无法抹除。 江肆低眼, 忽觉着每一个细胞都兴奋到颤栗难抑。 只因为一个幼稚到可笑的想法而已。 然后余光里, 他看见宋晚栀扬起手腕。被他攥出的红印还刻在上面。 它颤栗着落下—— “啪!” 这记耳光在深秋的夜色里如此清晰。 像夏日的一记惊雷。 不远处门廊正下方,还在窃窃私语的校会学生齐刷刷震住,纷纷扭头望过来。 站在最前方,元浩表情扭曲。 “我……操……”站在旁边的程毅生也没比他强,僵着脖子呆看那里,“元、元浩,我是不是喝醉了, 出幻觉了, 我为什么会看见江肆刚刚主动亲了人还被——” “你快闭嘴吧, 我又没瞎不用你重复。”元浩气急败坏地打断,然后朝那边提高嗓音,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 廊柱后。 江肆拿舌尖抵了抵发麻的脸颊,低头嗤出声自嘲的笑, 然后他没事人一样懒懒抬回眸子。 宋晚栀滞着,同样回了理智的眼神又惊又慌,她扭过身就想从他面前跑掉。 江肆笑着一抬手,把人拦腰抱回去,扣进廊柱后的阴影三角区里。女孩纤细单薄的身体在他怀里一栗,声线都是吓得打着颤的:“江肆我求求你别这样——” “嘘。” 江肆哑着嗓音微微低头,嗅到宋晚栀长发上淡淡的茶花香。 他眼神晦暗着,却仍撑着笑:“校会的人都在后面,你要是不想跑出去被他们看清模样,就老老实实别动。” “!” 宋晚栀闻声狠狠一栗,果然一下都不敢动了。 江肆半俯着身藏着她,低眼看了两三秒就更晦了眸色,他撩起视线,落进远处的夜色和树影里,只喉结里滚过意味不明的笑。 几米开外。 元浩把江肆那句话听得清楚,他咬牙切齿地瞪了江肆一眼,这才咳嗽着清嗓:“那个,时间也不早了哈,大家都赶紧,赶紧回去吧。”说着话间,元浩主动走在前面,然后到廊柱时转过身,一边捧着僵硬的笑,一边招着手安排校会学生从门廊下这条必经路离开。 每一束意欲窥探的眼神都被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拦了回去。 所幸多数人也识趣,扯着闲话避着视线就离开了。 直等到最后一个背影在路边打上车。 元浩揉着笑僵了的脸,表情拉下来就要转身:“江肆你丫是不是疯——” “你也走。” 江肆没回头,懒洋洋打断。 元浩结舌,气得在心底骂了江肆一串脏话,他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始终被江肆护在怀里藏得严严实实的昏暗里的身影,这才扭头走了。 廊下几秒死寂。 江肆退开身,露出被他藏在阴翳里的女孩。到此时她才终于敢抬头,雪白面颊上被他吻出来的潮红早就褪却,只剩瑟缩与气恼,或许还有委屈的难堪。她像是怕他再做什么一样无声又快速地偷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确定没有刚刚那么可怕了—— 宋晚栀终于壮起一点胆子,低头就想从他退让出的缝隙里过去。 “你要怎么回去。”在她就要走过去那一秒,江肆突然开口,语气散漫得像没事人似的。 “不用你管。” “?” 江肆一笑,倚仗着腿长优势,他追了两步就把宋晚栀拽住了。 女孩手腕在他掌心一缩,僵滞着抬眼看他。 ……似乎真吓坏了。 “怕什么,”江肆哑然地笑,“我要是还敢亲你,你不会继续抽我么。” “——!” 宋晚栀努力想忘的那一幕又回到眼前。 刚压下的情绪再次涌上来,她咬唇用力睖他一眼,红着眼尾转开:“江肆你太过分了。” 江肆停了几秒,叹笑:“连骂人都不会,以后要是被欺负得更厉害怎么办。甩耳光?” “?”宋晚栀听得不能确信,回头,“你在威胁我吗?” “善意提醒。” “你——”宋晚栀气得脸都发白,“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就只因为我和长辈说谎,我不该说你照顾我?还是我不能躲你、理应当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你拿话捉弄我没关系,可你为什么要——” 宋晚栀的声音戛然一止。 她屈辱地咬了咬唇,转开脸,竭力让自己的难过不从声音里透出来:“你可能无所谓这种事,但我在乎。” “谁告诉你我无所谓?”江肆气得哑声发笑,他抬手,屈指轻蹭过被她咬破的唇角,“我要是真无所谓,跟谁不好,非要来你这儿换一耳光?” “…你活该。” “是,我活该,”江肆忍不住笑,他没松开她的那只手腕发力,很轻松就把女孩又往身前拽过来,“但有一点必须说清楚了。你觉着我是捉弄你,所以才亲你的?” 宋晚栀听得脸烫,转回来睖他:“你就是。” “我不是。这是我初吻。” “你——” 宋晚栀的恼火中途凝住。 一两秒后她眨了眨眼:“你又在骗人了。” “好,”江肆懒懒地笑,“这要不是我初吻,那就让我,嗯,待会回去的路上被车撞死怎么样?” “不行!”宋晚栀脸都吓得没血色了,“你快收回!” 江肆被她紧张的模样弄得心痒又好笑:“在你那儿,我到底是怎样一个感情生活混乱的人渣?” “我亲眼见过你——” “见过我什么。” “……” 女孩不肯说了,咬着唇微微撇开脸。 她唇上尚沾他一点血色,被她咬在细白的齿间,看得江肆眼眸微晦。 “你大概是认错人了。”他低哑着说。 宋晚栀气得攥紧手指:“我亲眼看到的,就是你。而且整个安乔都听说过你那些、那些——” 江肆低头看她,半晌他才长长地叹笑了声:“真他妈因果报应。” “?” 宋晚栀不及反应,已经被那人突然抬手托着她下颌就勾回来了。 她对上江肆俯低的漆黑的眼。 “你好好想想,”江肆慢条斯理地,抬手点了点被她咬破的地方,“你亲眼见到,我像亲你这样和别人亲过?” “!”宋晚栀被他憋住。 江肆低缓补充:“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小朋友。” “我没造……”宋晚栀噎了会儿,低头,“我就看见她踮脚亲的,最后,最后我转过去了,没看到。” 江肆一嗤:“还说没造谣。” 在直身前他忽地停顿了下,漆黑长睫慢慢压了压:“那天在操场,你看见我了?” 宋晚栀一滞:“你怎么记得是操场?” “我就那一次差点……”江肆一止,气笑地转开脸,哑声自语,“罪魁祸首竟然还造我谣。” 宋晚栀没听清他后半句,茫然问:“什么?” “没什么,我是记着,结论就是你恶意诽谤,”江肆恢复如常的懒散语调,“考虑到你这两年里应该没少传播我的谣言,想想怎么补偿吧。” 宋晚栀蹙起眉:“我没有跟人说过。” “哦,不信。” 宋晚栀噎得不轻,听他否认后的心情也一时复杂又怅惘,她不敢去细细分辨里面有多少喜忧和患得患失,只好麻痹着自己暂且忘掉。 半晌她才闷闷问:“那你要什么补偿。” 那些既恶意又冒犯的要求被江肆咬碎了压回去,他无声望过女孩低垂的眼,微翘的鼻尖,还有不安抿着的唇瓣。 “简单,”察觉心底情绪堤坝又开始动摇,江肆落开眼,“不许记仇。不许躲我。” 宋晚栀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认真道:“但是你也有错。” 江肆眼尾一挑:“嗯?” “你之前问的那个误会,非常过分,也非常冒犯。” “我是被你气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差一点就要满校飞了,”江肆颧骨微动,眸子漆黑低压,“你想过那样的后果吗,到了那种时候没人在乎真相是什么。他们一人一句话就能淹死你了。” “照片?”宋晚栀一怔,随即露出紧张神色,“谁拍的?” “丁羽乔。” 宋晚栀再次怔住。 好几秒过去,她恍然:“丁羽乔当时拉你出去是因为给你看了那些照片?” “不然呢。”江肆微微俯低,还沾着血痕的薄唇勾着笑,“哦,你当时又在心里给我的罪责累累记了一笔,是么?” 宋晚栀心虚得没说话。 这默认气得江肆低声一笑:“我差点为你这事卖身,你不肯告诉我,还在心里记我的仇?” “卖身?” “…开玩笑的,”江肆自察失言,神色淡定地直回身,“你说得对,我应该认错。” 宋晚栀回神,仰头看他。 “我错了,向你道歉,”江肆停了两秒,不紧不慢地补上,“下次还敢。” “……”宋晚栀,“?” 江肆随意又冷淡地笑起来:“这种传出去能让你在流言里死无葬身之地的照片,我见一次亲你一次。” 宋晚栀:“!” 凉夜里僵持数秒。 宋晚栀犹豫许久,才压下那些被他勾起来的乱七八糟的情绪,轻声解释:“那个人是我血缘关系上的生父,钱是他应付的抚养金。但是我不想承认他,所以才没有告诉任何人。” “生父?” 江肆顿住,神色间难得有些不自在。 他已经知道了是误会,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乌龙。 寂静半晌。 江肆低叹了声:“对不起,我不该那样问。” 罕见江肆一本正经地道歉模样,宋晚栀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她拘谨地躲开了眼:“你道一次歉就够了。我知道你是担心,你问的时候我也应该告诉你。” 江肆垂着眼:“不,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说的秘密。是我学不会信任人的亲密关系。” 面前那人晦暗处近低落的神色看得宋晚栀一怔。 她下意识地轻声问出了心里的第一句:“那你的秘密,是你弟弟吗?” 江肆没说话。 在宋晚栀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她忽然听见江肆很低很轻地嗤声笑了:“我小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江崇了。” ……江崇? 宋晚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是江肆父亲的名字。 江肆没情绪地说着:“八岁以前,在我的世界里,他就是最伟大、最光辉、撑起我所有认同感和理想的父亲。我相信他的每一句话,我对他所搭构的那个世界无条件信任。我以为我拥有世界上最相爱的父母,也是最爱我的父亲和母亲。” 宋晚栀猜到什么,呼吸微屏。 江肆却只说出口一句:“是他毁了那一切。” 他打碎了那个孩子的世界。 他也打碎了那个孩子本身。 月光低垂。 门廊的灯火在他们身后的台阶上明灭,在它熄下后又亮起的那一瞬里,宋晚栀看见江肆眼底破碎而自晦的笑意。 她忽然听懂了他的那句话。 【是我学不会信任人的亲密关系。】 宋晚栀心里慢慢揪疼起来,她张口想说什么。 就在此刻。 “靠,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十几米远的路边,元浩从树影底下蹦出来,“江肆你丫还走不走,你要让我今晚冻死街头是不是!” “……” 江肆醒神,情绪褪离。 他抬腕瞥了眼手表,又望向宋晚栀:“是很晚了,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宋晚栀微蹙着眉,还是坦诚道,“我不躲你,但今晚你…捉弄我的事情我现在也忘不掉。我就记一晚仇,我自己坐公交回去。” 女孩温软音色勾得江肆眼皮轻跳了下,他停了片刻:“这个时间,你确定有车?” “确定,”宋晚栀转身时悄然瞥他,轻声咕哝了句,“你都没坐过P市的公交吗。” “是没坐过,”江肆接得淡定,“那第一次给你怎么样。” “?” 宋晚栀直觉这人又在捉弄她。 但没听明白。 时间又确实很晚了,宋晚栀放弃和他再做计较,轻声告了别,就朝离着最近的公交站走去。 江肆在原地等了片刻,懒洋洋地迈着长腿跟上。 猫在路边的元浩已经无语了:“大少爷,这深更半夜的,你别跟我说你得一路走回学校?” “送她去公交站,”江肆朝前面几十米远的那个纤细身影示意,“你先上车吧。” “那公交站我查了,就几百米,用不着送吧?” 江肆轻嗤:“几百米怎么了,妹妹丢了你赔给我?” “你亲都亲了,还妹妹呢。” 江肆的影儿在风里一停。 几秒后他抬了抬手,揉着后颈,低头轻笑起来:“不然呢,女朋友?…我配么。”他微哑的笑在夜风里透上凉意,“你觉着如果她知道了江眠的事,她会怎么看我。” “——” 听见那个名字,元浩表情突然僵了,半晌都没能再接上话。 把人送到公交站前,江肆和元浩上了被他们步行速度遛着的车。 又直等到站牌下的小姑娘坐上公交,远远停在路边树影底下的轿车才开起来,跟了上去。 一路上,江肆的视线就没从那辆公交车上离开过。 元浩终于还是看不下去:“既然喜欢,那就先追到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呗。” 江肆没说话,靠在座椅里,侧过眸子来似笑非笑地望他。 那双桃花眼总是深情似的,可衬着这样的夜色里那人懒得遮掩,就透出几分纯粹的冷淡薄凉。 元浩莫名心里一瘆,避开那束目光:“你,江肆,P市多少小姑娘惦记着呢,怎么就不配了?你弟弟那死跟你没关系,你往自己身上背什么背?” “你亲眼见了么。”江肆淡声问。 元浩一噎。 江肆的眼落回窗外,停在那辆行驶在冰冷的夜色里、但好像亮着很暖的光的公车上。 女孩的侧影靠在其中一页窗前。 江肆盯着她看了好久,才像走神似的说:“有没有关系,我都记不清了。” “没有!当然没有!”元浩突然就奓毛了,“我看你就是去那小县城待傻了,于天霈那煞笔说的话你还真往心里去啊?!” 江肆停了片刻,却没什么征兆地换了话题。 他平平静静地把今晚丁羽乔拿出来的照片误会的前后说给元浩听了。 元浩听完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猜我在门外抽烟的时候,在想什么。”江肆问。 “……” 元浩沉默。 他心里莫名升起点不安,扭头去看车门旁的江肆。那人身影像是没在夜色里,轮廓都难以辨明。 江肆抬手,随意地撑靠在车门上。然后他由轻及重地,慢慢在唇角的伤痕上压下去。 麻木的刺痛感里,江肆笑了笑:“有那样一两秒,我竟然想,如果是真的那也好。” “什、什么。”元浩微僵。 江肆按压伤口的指腹慢慢用力,迫紧,鲜红的血珠渗出他薄薄的唇。 他哑着声笑:“如果是真的,那栀子以后就只能是我的了。我一个人的。” “咳——咳咳咳咳……” 元浩到底没忍住,屏息之后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狠的。 他扶着安全带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在亮起的车灯里,江肆嫌弃瞥来的目光下,摁着扶手箱气急败坏地笑起来。 “干什么,看什么,”元浩没好气地骂,“就准你他妈吓人,不准我没扛住吗?” 江肆懒撑着笑:“我没吓你,我说真的。虽然只有非常短暂的几秒,但那几秒里,我知道我就是这样想着。甚至最后那个吻,我都不确定我是气急了,还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借口发泄见不得人的私欲。” 沉默几秒,元浩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劝:“我当初就说过吧,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你这憋久了,容易变态——你看你当初还不信。” “滚,”江肆望着窗外,语气散漫,“你知道我不只是说这件事。以前我无所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坏也没多大关系。但现在不行。如果我内心深处真如于天霈他们所说的,那我靠近她,不就是在害她么。” “我知道,”元浩收敛了玩笑语气,表情认真道,“但我也特别笃信一句话。” “什么。”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君子。” “……” 车内沉默下来。 半晌,元浩得意洋洋地扭头:“怎么样,是不是被我的学识渊博震撼到了?” “渊博?”江肆回神,轻嘲,“对比原文错了一半。” 元浩愣了下:“啊?还有原话呢?真的假的?” “王永彬的《围炉夜话》,原文是‘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哈,哈哈,还真有啊,”元浩尴尬地笑起来,“原话是、是这样吗?” 江肆停了两秒,眸子又无意识地追到公交车侧窗的身影上。他出神了片刻,似笑非笑地问:“你知道它前半句是什么。” 元浩:“嗯?” 江肆:“万恶淫为首。” 元浩:“…………?” · 月落日升。 前一晚折腾到半夜才回来,又连做了半夜的“噩梦”,周日早上的宋晚栀第一次起晚了。 还残留在脑海里的碎片画面和记忆模糊到真假难辨,宋晚栀索性放任它一片混沌,强撑着去卫生间洗漱。 等她出来,寝室里其他三位“睡美人”也终于醒了。 “难得,”康婕揉着长发打着哈欠,笑,“栀栀今天竟然还在宿舍。” 邢舒也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放空:“她昨晚1点才回来的。” 康婕:“哇喔。” “啊啊啊啊啊——!!” 王意萱床上的突然惊叫,一下子给寝室里三个人震醒了。 邢舒木着脸看向和自己连床的王意萱:“你疯了吗。” “不是我!是论坛里疯了,你们快看看啊!”王意萱指着自己的手机,激动得五官都要飞起来了,“有人爆料,昨晚校会聚餐后,江肆在KTV外面强吻了一个女孩,还被甩了一巴掌!!” “……” 王意萱:“江肆啊!就咱们系那位不主动不在意不挽留的江天草!他强吻了一个小姑娘!!” “…………” 数秒的死寂后。 康婕和邢舒一同沉默而整齐地看向床桌下的宋晚栀。 王意萱没等到热烈反响,茫然抬头,左右看看:“你们看栀栀干嘛?” (你嫂子) 第34章 104寝。 在王意萱茫然的发问之后, 寝室陷入微妙的安静里。 康婕最先反应,她托着脸趴向床下,朝宋晚栀展露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跟长辈们说好的是照顾妹妹, 结果一个没忍住就成了监守自盗。这得是什么样的禽兽哥哥啊?” 坐在她对床,邢舒冷哼了声:“看来伟大的1%也殉了, 全军覆没。” 于是全寝只剩王意萱一个状况外的,她一脸迷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啊?什么监守自盗, 什么全军覆没, 你们怎么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打谜语了?……等等,‘伟大的1%’这话不是我前天晚上说的吗?那明明是说江肆对咱们栀栀——” 话声戛然而止。 邢舒冷漠地爬下床:“恭喜你,反射弧终于绕地球一圈回来了。” “??”王意萱顾不得理会,她目瞪口呆地转向床下:“栀栀, 她俩的意思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论坛里说的那个被江肆强吻——咳, 被江肆欺负了的小姑娘是你吗??” “…啊。” 宋晚栀从刚醒不久自己都没理明白就被迫社死的绝望里回过神。 压不住赧然情绪的红悄然爬上了女孩纤细白皙的颈, 但那张清秀的脸庞还绷着从容:“是有一点误会,他有些激动;我情绪也不好,口不择言,可能刺激到他了。后来就,就吵了一架。” 王意萱惊到魂游天外似的:“我脑子不好,你别诓我。你的意思他是吵不过你才亲你的吗?” “喔,那不愧是一张困颜照杀遍P市高校联盟的江肆, 脸即武器喔, ”康婕朝宋晚栀眨眼, 不怀好意地笑,“别人用嘴吵架, 他用嘴‘吵架’啊。” 下床的邢舒路过,面无表情地补刀:“重新定义《口角之争》。” “…………” 被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 宋晚栀脸上的红晕已经快要漫过耳尖了。 但不解释又不行。 于是徜徉《微积分》《线性代数》《电路原理》毫无障碍的学霸脑瓜不幸遭遇滑铁卢,宋晚栀绞尽脑汁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组织出她的条理依据。 “确实是误会后,情绪过激下的,不理智举止,”宋晚栀措辞认真,几近严谨,“而且最后我们双方认错,互相道歉,已经说清楚也达成一致了。” 王意萱表情复杂,像噎着了:“栀栀你怎么做到对待这种事都像解题似的。” 康婕则一直在打量宋晚栀,托着脸腮晃来晃去,还学着她的断句笑:“你确定,江肆他,和你达成的是你所理解的一致?” 宋晚栀犹豫了下,点头:“嗯。” “哎,别啊,”王意萱突然反应过来,“怎么就说清楚了?这种事必须得叫它不清不楚的才行,说清楚了还怎么拿下江肆?栀栀你现在可是我们寝、不对,你现在得是P市所有中学和高校女生们里最有希望达成双杀的了啊!此等良机错过了是会遭报应的!” 宋晚栀:“什么双杀?” “我跟你说过呀,就那个我们P市中学里女生间特流行的那句口号,”王意萱兴奋地伸手戳戳她,“S大和江肆,必须上一个。你就不一样了,你有机会上两个哎。” “…………!” 强撑了一早上的薄脸皮小姑娘最后还是没撑住,通红着脸拎上背包,落荒而逃。 身后康婕都在笑:“哎栀栀,你别急着走啊,说好了早饭后我开车送你去家教的!” “我,我去楼下等你。” 女孩的背影还是逃出了寝室。 身后的嬉笑溢满了房间。 如康婕所说,家教的事是她们一周前就说好了的。 请宋晚栀上门做家教辅导是一对P市本地工作的金领精英夫妇,工作繁忙,常年国内国外地出差,没什么时间管教孩子的学业。偏偏他们的独子性格孤僻内向,听说在学校里还总受欺负,今年刚上高一,夫妇俩费尽心思地把儿子送进了S大附中,可开学考试里,却是全校垫底的成绩。 夫妇两人没办法,只好花大价钱,打算从高一开始就请名校生上门一对一单科辅导——宋晚栀负责的就是数学单科。 这家人住在P市北区的“富人区”,地段里虽然都是多层型的社区,但也贵得寸土寸金。正巧的是康婕的家也就在那附近,听说以后她以自己每个周末都要去附近的健身房上私教课为由,坚决要宋晚栀陪她一起来回。 宋晚栀知道康婕是好意,几次婉拒没成也就不再坚持,在上周就和她定好了:辅导时间是在每周日的上午9:30到11:30,两人八点四十五左右出发,刚好半个多小时就能到那边。 今天是第一次同行。 康婕开着她那辆拉风的火红小轿跑把宋晚栀送进社区里。 “你家教的那弟弟多大啊?”康婕问。 “十六七岁,今年刚上高一,”宋晚栀回忆了下,“好像初中留级过。” “他爸妈不在家?” “嗯。”“那你自己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康婕不太放心地往车外看了一眼,“本地这种富二代我算是熟悉,父母那辈应运起来,多数没时间管教,自律模范的还算守矩,但剩下的那些……” 康婕后半截话没说,就收成了一句冷笑。 宋晚栀原本还算平静,这会儿却被她笑得有点不安了:“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个学生听说很内向,而且家里有住家保姆在。” “嗐,爸妈都管不了的,保姆有什么用,”康婕一打方向盘,看右侧后视镜的余光里瞥到宋晚栀紧张地握住安全带的手指,她就笑了,“没事,我那健身房就在附近。他家门牌号我记住了,有事你给我发信息或者打电话,姐姐第一时间救驾。” 宋晚栀心里泛暖:“谢谢康姐。” “客气什么,我就举手之劳,没我也一样啊,”康婕像想起什么,回头朝宋晚栀单眼轻眨,“对方要真是那号不学无术的,你就给他报你家江肆哥哥的大名。” “?” 宋晚栀听得一滞,下意识就看向康婕。 “哦,他没跟你具体说过?”康婕忍不住笑,“你那江肆哥哥当初没发配出去的时候,在我们P市二代们的圈子里可有名了。当然,江家不是我刚说的那种父母辈应运的二代家庭,人家高门大户,祖上追溯起来就远着了,算P市正经的名门望族。” 宋晚栀想起被江肆言语里嫌弃又寥寥带过的“江家老学究”,一时有些莞尔:“他以前也和你们玩在一起吗?” “那可高攀不上,”康婕玩笑,“但江家大少爷的名号嘛,听总是听说过的。所以碰上那些二代纨绔,提你江肆哥哥的名一准有用。” 宋晚栀原本不想纠正,显得不识趣,但多听几遍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只好轻声解释:“康姐,江肆和我的关系没有到能跟别人提起的熟稔程度。” “你呀,就是自尊心太强。扯着虎皮做大旗那是社交场里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真不熟,同校校友同系学妹都可以跟外人说认识了,”康姐将车缓停在那家人楼下,“更何况你和江肆都到什么程度上了?别说强吻挨巴掌,反正我从没听说过江肆亲近过哪个女朋友。” “……” 宋晚栀脸颊透了红,指尖却掐出一寸惨白。 安静几秒,她才轻声说:“江肆对我可能只是好奇,我不想自取其辱。” 康婕一愣:“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女生会喜欢江肆是很正常的事,而你那么优秀,就算不被某一个人喜欢也不该看作一种耻辱。” “他不一样。”宋晚栀像是被风吹得凉,轻轻抖了下,“他对我来说是最特殊的那个。” 康婕察觉什么,蓦然失语。 时间将近。 宋晚栀回神就下了车,然后扶着车门弯腰,她掀起眼睫浅浅笑着:“康姐,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虽然微不足道,但我也藏得很用心过。” 康婕回神,无奈地笑:“那为什么要告诉我?秘密可都是很难保守的。” “可能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怕不告诉你,就要忍不住告诉那个人了,”宋晚栀低垂了眼睫,半遮着茶色的瞳,看起来安静又难过,可她却是笑着的,“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那康姐你就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了。” “哇喔,”康姐玩笑后躲,“好怕被灭口哦。” 宋晚栀莞尔直身:“那我先上去了。” “嗯。” 宋晚栀关上车门,转身朝入楼门庭走了几步,忽听见身后康婕喊了她:“栀栀。” “?” 宋晚栀回身。 降下的车窗里,康婕沉默了两秒,问:“我相信江肆对你的感情不止是好奇那样,我也相信你至少有模糊的感觉,只是不能确定——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去赌一下呢?” 风拂起少女乌黑的长发。 她静伫在洒着斑驳碎影的光里。 很久以后,宋晚栀只是很轻地说了一句:“因为我赌不起。” “……” 宋晚栀转身,走进那片树荫里。 笑和明媚阳光一起从女孩的脸上褪去。 比得不到更令她畏惧的,是得到之后,永远失去—— 我怕我从今以后再看不得你。 也听不得你的名字。 …… 宋晚栀家教辅导的那个学生叫凌戈,宋晚栀上次来面试时没见到他,只听他父母描述说凌戈从小身体不好,是个内向孤僻、在学校还总受欺负的孩子。 在被保姆领进书房前,她想象里的凌戈都是一个瘦小安静、病弱阴郁的少年。 于是当书房门打开,宋晚栀就望着门后的人沉默了。 确实是病弱阴郁,宋晚栀保证,在安乔绝对会被年级主任要求剃掉的长度的黑色碎发柔软地遮过少年的耳线,宽松肥大的白衬衫松松垮垮地从少年肩头坠下来,黑色的长裤更是仿佛要拖过脚踝;明明是白天,书房里的窗帘却合着,孤零零的落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一切都算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面前这个病弱且安静的少年的身高。 宋晚栀依据自己166的身高初步判断,对方在一米八以上,松垮肥大的白衬衫有肩线撑着,看起来也能切她两个。 这样一个少年在学校里总受欺负,宋晚栀想想都觉着欺负他的人大概是胆子极大的。 “你是,凌戈吗?”宋晚栀拎着背包进来,“我是你的数学辅导老师。” 桌前的少年安安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老师好。” 至少凌戈父母这一点没说错,他确实很内向。 宋晚栀松了口气。 “凌戈同学,房间里有些暗,我可以拉开窗帘吗?” “嗯。” “谢谢。” “……” 接下来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宋晚栀深刻认识到了这个少年的孤僻程度——他几乎规避一切交谈,每句话的长度也基本控制在五个字以内,且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总的来说是一个省心的学生,唯一遗憾的地方就在于过少的交流影响了宋晚栀对他领悟程度的判断。 只能慢慢来了。 宋晚栀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收拾好自己的背包。 只是在迈出书房的前一秒,宋晚栀听见身后有人低低喊了一句。 “老师。” “?” 如果不是空气太安静了,那宋晚栀一定要以为是她的错觉。 她转回身,看见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书房的窗前,他半侧着身望着楼外,声音依旧是平静得毫无起伏的:“那辆红色跑车,是来接你的吗?” 宋晚栀一怔。 她知道凌戈说的大概是康婕的那辆红色小轿跑:“那是我朋友的。” 安静里。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宋晚栀仿佛看到少年很轻地弯了下唇角。 “有机会,一起玩吧。” “……?” 宋晚栀听得茫然,但还是轻轻应了声,转身出去了。 · 周日的午后,研究生们难得而珍贵的半日周末已然结束。 江肆甫一推开研究生办公间的外门,就被齐刷刷的目光从头到脚洗礼了一遍。 “看什么,”江肆似乎一点都不意外,长腿停都没停,只那把低哑慵懒的嗓音隔着黑色口罩透出来,“参观大熊猫?” 研究生间里关嘉和他最熟,也最不怕死:“大熊猫可不会把小姑娘堵在KTV墙角里耍流氓。” 江肆低嗤声笑,不以为意地走过去:“无不无聊。” “我靠,论坛里说的是真的?”角落里有人没忍住惊叫,“完了,我今天上午还跟我女朋友信誓旦旦说那绝对是谣言啊!” “士别半日,瞎我狗眼。” “肆哥,什么时候给我们带嫂子看看?” “滚,”江肆回了自己桌后,懒洋洋地坐进椅里,“没嫂子,别造谣。” “亲都亲了还没有,骗谁呢?” “就是。” 江肆耷着眼,甩了下鼠标,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他扯了扯薄口罩,哑笑了声:“亲完就被抽了。” “?耳光也是真的??” “今天一天我世界观塌两回了。” “……” 江肆没闲心配合他们的八卦,把几个实验表格和文档打包好,发了邮箱。 处理完以后他抬腕看表,挑了挑眉,然后就摸起扔在旁边的手机开始编短信。 关嘉从他坐下就开始观察,到此刻才再次开口:“真亲了?” “?”江肆眼皮支了支,“嗯。” “论坛里闹那么厉害,怎么我看你一点悔改意思都没?” “悔改?”江肆停下,指节轻蹭过眉骨,撑去额角,“又不悔,改什么。” “……” 关嘉眯起了眼。 江肆发完信息,才把手机搁回桌上。再一抬头,他对上关嘉若有所思地看他的眼神。 而前排也有两个借着起身偷偷瞄这边的目光被他逮了正着。 “啧,”江肆嫌弃地推后了椅子,“有话快问。” 前排立刻有个趴上隔板的:“给嫂子发短信呢?” “说了没嫂子。”江肆一停,“给消极怠工的小朋友发的,一点半了还没到实验室。” “我靠肆哥你变态啊?你妹妹是本科生,而且才大一呢!周日就让人来实验区,这还有人性吗??” “我要是本科碰上江肆,绝对麻溜转专业。” “哎,我们可怜的妹妹啊。” 江肆原本正对着手机屏幕,懒耷着含笑的眼——某个小朋友对他“每周日下午1点研究生办公间报到”这种无理要求还乖乖回了一句带句号的“好,在路上了”,足见有多好欺负。 直到听见擦过耳际的最后一句。 “是我妹妹,”江肆眼皮一撩,笑意就带杀气了,“谁跟你‘我们’?” “肆哥,就一个称呼!” “称呼也不行,宋栀子就我这一个哥哥,多的打死。” “…操,你丫真妹控吧??” 这句没来得及回。 “笃,笃。”办公间门被轻轻叩响。 几秒后,房门推开。 长发半湿潮地垂在肩后,女孩安静又不安地探身进来。 一进来就对上满满一屋的视线。 宋晚栀脸颊微热:“对不起,我不知道周日要一点半前到,来晚了。” “没事啊学妹,对本科生没这个规定。”离着近的一个研究生师兄笑道,“你哥在你嫂子那儿吃瘪了,欺负你呢。” “嫂…子?” 宋晚栀怔住,下意识看向那个从窗旁起身走过来的人——别的都熟悉也习惯,唯独黑色口罩,她第一次见他戴。 “听他们扯淡。”江肆正停在她身前,刚伸手要把人勾回去,似笑非笑的视线就停在女孩头顶。 一两秒后,他微皱起眉,低了低身轻嗅了下:“…怎么头发没干就过来了?” 宋晚栀被他凑近那一嗅弄得浑身过了电似的一僵。 所幸被他挺拔身影遮着,没人看见,她懊恼地低头烫着脸颊,从他身前绕过去了。 那点轻淡勾人的栀子香瞬间就远去。 江肆眼皮轻跳了下。空落的掌心慢慢攥起,插回口袋。 他转过身时,正见女孩迟疑着停在方才和她搭话的那个研究生师兄的格子间旁。 背对着他,她长发半湿半干地垂着,发尾卷着淡淡的潮意,像是深水里缠绕的海藻或是美人鱼。 江肆克制地落着眼,只盯着她背影。 然后他听见女孩轻声问:“学长,你刚刚说的什么嫂子。” 研究生师兄憋不住笑:“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哥那个——” “说了没有,而且你问他们干什么,”江肆走过去,把无意识低躬到那个师兄的格子间旁的小姑娘握着薄肩勾回身侧,“问我。” “……” 宋晚栀像被他掌心烫了一下,轻轻一抖,忍了好几秒才没挣开。 她默默抬眸看他。 前面师兄笑:“哎对,你是得问你哥,我们一屋子人旁敲侧击这么久了,也没打探出来你那嫂子何方神圣。他不肯说啊。” 宋晚栀:“?” 江肆对着她眼睛停了一两秒,蓦地低头笑了。 “行,我说,”他抬手把黑色口罩扯下来,朝宋晚栀点了点唇角的伤,“你嫂子咬得。” 宋晚栀:“……!” (不放) 第35章 “我靠哈哈哈哈……” 见江肆摘了口罩, 停歇片刻,研究生办公间里顿时一片沸腾的欢声笑语。 “我就说你今天怎么还骚兮兮地戴了口罩,原来是有伤, 还在嘴上!” “啧啧,江肆你也有今天?” “这到底是哪路仙女下凡来收这个人间祸害了, 好想看看本尊啊。” “别指望了,看江肆护食那模样, 他绝对一个字都不会透漏的。” “……” 打趣声里, 江肆这个当事正主和唯一受害人不以为意地拽着口罩,似笑非笑地半垂着眼站在原地,看不出半点不自在。 宋晚栀却几乎要脸烫到自燃了。 于是女孩回过神,第一时间就把视线心虚地落回去。 “怎么不看了, ”江肆咬着唇角笑, “我这伤还伤眼么?” 宋晚栀:“……” “给哥哥咬成这样, 你嫂子是不是特别过分?” 宋晚栀:“…………” 这个人简直,无耻之尤! 宋晚栀又气又恼又脸红又心虚,最后还是趁江肆逗完她直回身的时候,她抬眼瞄了一下他唇角。 那伤就在他下唇偏近唇角的位置,比他唇色更深几分,宋晚栀瞧着总觉得这伤口比昨晚分开时候还要厉害一点,看起来很疼的样子。 宋晚栀不安地攥紧了背包带, 犹豫着问:“不然, 你还是去校医院看看吧?” “不去。” “为什么?” “这是罪证, ”江肆松回口罩,懒散又骚气地笑, “给罪魁祸首留着,做提醒。” “……” 宋晚栀决定还是不理他了。 半周下来轻车熟路, 不用江肆领,她自己就抱起旁边的备用凳子,要往江肆那个靠窗的位置走。 只是刚走出去一两步,宋晚栀手里就一轻。 凳子被某人迈着长腿路过时顺手拎走了,声音还懒洋洋地往后坠:“还不谢谢哥哥?” “…谢谢。” 宋晚栀气恼又认命地轻答了声,跟上去了。 靠门的研究生师兄表情古怪了下,扭过头打趣:“肆哥,就你这凳子都不舍得让人搬的妹控属性,肆嫂不会就是吃你妹妹的醋才咬你的吧?” “!” 宋晚栀路过拐角,差点被格子间隔板绊一下,她慌慌张张地扶着隔板站稳,跟被自己吓到的格子间师兄点头道歉,然后一抬头就对上前面落过来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那人看了她两秒,放下凳子:“哦,你说是这个原因么,栀子。” 几束目光落身,宋晚栀红透了脸颊,磕磕绊绊:“应,应该不是。” “晚栀学妹可得防备着点,”有人悄笑起哄,“有些男人啊,有了嫂子就忘了妹妹,是吧肆哥?” “胡说,”江肆懒洋洋地靠着窗台笑,“我最疼妹妹了。” “噫。学妹快问问他,要是你和你嫂子同时落进水里,你哥先救谁?” “……” 视线尽头。 站在窗前的江肆眼里的笑意忽地淡了。他似乎想到什么,眸子微郁地半阖下去。 “栀子,”停了一两秒,江肆轻叩桌面,“过来‘上课’。” “…嗯。” 深秋将至,白日也变得短暂。 办公间的指针才过五不久,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擦黑。 宋晚栀慢慢坐直,轻轻活动了下身体。 江肆在半下午帮她做了一个小时的专业理论辅导后,就和课题组的几个师兄一起去实验室了。这边资料齐备,空间宽敞,还不用占位,宋晚栀最近几天一直在这里自习。 此刻时间已是傍晚,宋晚栀没打算再待,她给江肆发了一条道别短信,收拾好书本背包后离开了办公间。 但她没有直接回寝室或者去食堂,而是站在楼外犹豫了会儿,转而朝着校园西边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正是晚上吃饭的时候,校园里人多,在人群间穿行了十几分钟,宋晚栀才终于看到S大校医院的门牌。 “呼。” 门诊楼前,宋晚栀轻松了口气,背着背包走进去。 “……咬伤?” 坐在看诊桌后,白大褂校医听得一愣,上下打量了宋晚栀:“被什么咬的?如果是没打过疫苗的动物,那只抹药膏不行,还要打狂犬疫苗的。” 宋晚栀闷声:“人…人咬的。” “哈?”校医乐了,“你咬得别人还是别人咬得你啊?严重吗?” “我咬的。破皮了,有一点出血,”宋晚栀好想把自己埋起来,声音也越来越轻,“应该不算严重。” 校医:“咬在什么部位?” 宋晚栀窘迫极了,几乎张不开口:“这个……” 这间诊室里面两个校医,此时对视了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对面那个年纪稍长的女校医笑着说:“梁医生不是窥探你们学生隐私,这咬在不同部位用的药膏不太一样,尤其一些特殊区域,不能随便用药。” “特…特殊区域是什么。”宋晚栀磕磕巴巴地问出来。 “梁医生,我看应该就是常规位置的创伤,”女校医扭过头去对着电脑,还是止不住笑,“你瞧小姑娘脸皮多薄,哪能是特殊情况?” 给宋晚栀开药的校医也笑:“行,那我就给你开常规药膏,回去以后注意看说明。” “……” 宋晚栀克服了羞窘到快要自燃的情绪,终于鼓足了勇气轻声说:“在嘴角,算特殊情况吗?” “哈哈,我说呢,”校医笑着操作鼠标开药,“也算也不算。不过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可以理解,但不用这么激动嘛,嘴唇上的伤口可不容易好。” “不是…”宋晚栀想辩解,但最后还是红透了脸而放弃,“谢谢医生……” 等药方开完,宋晚栀几乎是把脸低到胸前,逃出去缴费领药的。 直出了诊室几米,她还听得到身后校医们憋不住的善意笑声。 脸上的烫度被晚风吹了一路,等再次来到实验楼下,这才终于消散。 宋晚栀攥着手里装着药膏的小纸袋,拿着手机犹豫了下,还是没给那人打电话——也不知道江肆有没有回办公间,她怕他还在和师兄们做无人机的飞行实验,电话可能会打扰到他。 思索一番,宋晚栀决定直接上楼。 如果江肆不在,那她就直接把药膏放到他桌上好了。 这个时间点坐电梯的,多数是实验室办公间的研究生们下楼去食堂吃晚饭的时间,上楼的人不多,宋晚栀第一趟电梯就坐上了。 江肆他们的研究生办公间在7层,算是这栋实验区的中间楼层——大约是记着她恐高的事,江肆每回都是自己靠着窗,让她坐在桌位后靠里边那一侧的。 宋晚栀觉着这样下去,她的恐高某一天会突然好了也说不定。 “…叮咚。” 敞开的梯门打断了宋晚栀的思绪。 她稍敛神思,从进梯厢的几人中间走出电梯,就要向左拐进长廊里。 只是还没迈出第一步。 “哎,学妹。”身后的声音蓦地拉住了宋晚栀。 宋晚栀无声回眸,果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准确来说,是余教授的几位研究生师兄,此刻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扒在电梯间紧邻的消防楼道门外面。 厚重的消防楼梯双开门被偷偷拉开一条缝隙,几个师兄从下往上,蹲着的弯腰的扎马步的直探着身的,一个挨着一个摞在了那条门缝旁。 这个诡异的画面看得宋晚栀有些莫名。 喊住她的师兄叫秦呈默,就坐在江肆后面那排,他兴奋地朝宋晚栀招了招手:“学妹,来。你是不是找你哥啊?” “…嗯。” 宋晚栀还是不太习惯那个称呼,但无奈之下也只好点头。 “那你就不用过去了,他不在办公间,就在门后面呢。”秦呈默压低声笑道。 “?”宋晚栀走近,“他去消防楼梯里干什么。” “被人叫出去的呗。我们刚准备下楼,就被一个小姑娘拦下了,好像还是外校来的。估计是也听说了江肆昨晚被女生甩耳光,着急了,过来表白的吧。” “……” 宋晚栀一怔,下意识地望向那两扇金属门。 恰在此时,门边上摞着的几人中不知道谁惊呼了声。 “哎,哭了哭了!” “瞧这眼泪抹得,梨花带雨的,肆哥这是说什么了。”“你们说如果是表白,那江肆会答应吗?” “不可能,他被告白的次数还少吗?虽说敢追到实验区的是极少数,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过,你们哪次见他松口了?” “啧啧,果然铁石心肠,你看应该是拒绝了,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宋晚栀听到,手指间纠起的袋子轻轻一松。 那颗高悬的差点就要被从云端扔进深渊的心好像也被慢慢放了下来。 没扒门缝的秦呈默笑着插话:“要是换了我,今天肯定就答应了。” “嗯?为什么啊?”门边有人回头。 “当然是带出去给抽巴掌的那姑娘看看,老子又不是没人要,不争馒头还得争口气呢。” “哎,有理啊。你这么一说那还真不一定江肆最后同不同意呢,毕竟来告白这小姑娘这么漂亮,带出去也有面子,还能改改风向和注意力。不然放任论坛这么闹下去,多丢人啊。” “是吧?” 宋晚栀怔然地低头,看着手里的药膏。 她好像是把这件事忘记了。她就天真地以为,只要去买来药膏,等江肆擦过伤口,再等伤口好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她忘记江肆还被她伤了面子,学校里已经传得那么开,现在外校也有人知道了,他只有快找到一个新的女朋友,大家才会转走注意力吧。更或许,他会说那场争吵是发生在他和他新女友之间的吗,那样就只是情侣之间的玩笑,别人也不能再多置喙了。 是很好的解决办法,可能是最好的。 但她为什么这么抗拒,就好像感觉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一样,心里从没有过的慌张和难过。 宋晚栀低着头,攥紧了手里的药膏袋子。 可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他啊,一次都没有。既然没有得到过,那又怎么算得上失去。 ……是你想要的太多了栀子。 你不能再这样纵容自己下去了。 宋晚栀在心底跟自己重复了几遍,她轻吸了口气,调整过呼吸,抬头对秦呈默说:“学长,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啊?噢噢,好,那等会用不用跟江肆说你来找过他?” “不,不用了。” “……” 宋晚栀望了一眼手里的袋子,最后还是没交出去。 她忍不住想,那就让他的伤口留久一点吧,想她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可以慢一点长好,就算是她对他最后也是唯一的私心好了。 就在宋晚栀要转身的那一秒,趴在门边的几个男生突然手忙脚乱地往后退。 一两秒后,消防楼道的门蓦地推开。 长腿懒散跨出,抬头的江肆轻啧了声:“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 话声一止,他漆黑眸子停在宋晚栀身上,幽深的瞳孔轻缩。 “你什么时候来的?” “……” 宋晚栀没来得及说话。 因为她看见了江肆身后走出来,化着淡妆的长卷发女生挂泪的脸。 宋晚栀记得她的名字。 郭映月。 江肆在安乔中学的最后一任女朋友。 那时候全校都知道,他们一起考来了P市。 而那时候,宋晚栀对江肆来说,也不过是“全校”里普普通通的一个、江肆不曾记得的人。 宋晚栀慢慢退了半步。 她听见她努力给自己搭好的心理建设在这一瞬间里轰轰烈烈崩塌下去的声音,它们粉身碎骨,它们悄然死寂。 装着药膏的纸袋被她捏紧。 宋晚栀像没听到江肆的那句话,她扭头转身——她没办法留在这里等电梯了,再多待一秒她心底狼狈的真实情绪大概就要藏不住了,她只能仓皇又绝望地朝那条长长的走廊逃去。 对,她要逃走才行。 宋晚栀伸手摸上冰凉的墙壁,她借扶着它才能更快地向前走,她想跑起来,但不能。 她连跑掉都不能。 “…宋晚栀!” 身后那人沉了嗓音,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那一声尾音里掺上了一点微不可察的颤,江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 消防楼梯门前,郭映月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和其他几个傻了眼的研究生一齐朝走廊那边看去。 在女孩跑进拐角前,江肆一把拉住她,扯回身前。 “你、跑、什、么。”江肆几乎是气得咬牙,还不敢真攥疼了她,他低俯下身想逼她仰头看他,呼吸都好像重了许多。 宋晚栀却用力低着头,就是不肯和他对视。 她也不敢说话。 她要很用力地咬住嘴唇才能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才能不让那些快要憋炸掉的哽咽从嘴巴深处跑出来。 她突然好累了。 没人告诉她,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累的。 “你认识她是不是?”江肆逼着自己冷静,却没办法,就仿佛脑袋里有个别着朵栀子花的小姑娘拽着他的理智神经弹了一首将军令似的。 他那150+的智商瞬间就崩得丢兵弃甲。 “她来找我有事,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江肆低着声,“宋晚栀,你看着我,你说话。” “……” “你不能这样,栀子,我好不容易让你不见我就躲了。”江肆的声音竟有些挫败似的,又低又哑,她低着头不肯看他,他就一直伏下来,快要靠到她肩上了。 宋晚栀慢慢缓过理智来。 她轻侧过脸颊,躲开他微灼的气息:“你放开我。” “不放,”听女孩终于肯开口,江肆心里石头落地,但仍是想都没想,“我一松手,你就要跑没了。” “……” “你要是不想听我解释……”江肆叹了声气,他没忍住,很轻地亲了亲女孩耳垂,“那我跪下说给你听行不行。” (白疼你了...) 第36章 办公间外。 刘广学扒着门边, 试图阻止面前房门的关合:“别啊肆哥我们那组数据还没讨论完——” “晚饭回来再聊。” 江肆毫不留情地甩上门。 于是最后两个没离开的研究生师兄惨遭驱逐,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江肆转回身,他抬手扯过来临近的一把转椅, 把站在门旁的宋晚栀握着手腕拽过来,“放”到椅子里。 宋晚栀没挣开。 江肆自己则靠坐到宋晚栀坐着的椅旁的桌前, 他看向几米外站着的郭映月:“请我帮忙可以,你先替我正名。” “正什么名?”郭映月听得不解。 江肆向身侧那张椅子里的女孩落眼, 眸子黑漆漆的, 深沉又躁动:“有个小朋友高中时候听了太多风闻,总认为我私生活混乱,不知检点。” 宋晚栀:“……” 宋晚栀回仰起头,拿茶色眼瞳恼然地轻睖他。 江肆扶着她椅背低了低视线:“我说错了?你不是这么看我的?” “我…没有。”宋晚栀躲开过分靠近的某人。 “撒谎精。” 江肆轻哼了声笑, 直回身, 那双漆黑眸子再抬起来望向郭映月时, 内里情绪就自然褪了,他神色也回到淡漠也散漫的状态:“你告诉她我那时候的交往前提、再说清楚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作为交换,你说的那件事我可以帮忙。” “真的吗?我告诉她你就肯帮?”郭映月眼底涌出惊喜激动的情绪。 “嗯。” “好!” “…………” 几分钟后。 郭映月感激又欣喜地离开了。 宋晚栀跟对方道过别,也想跟出去的,但脚尖还没跨过门,就被身后的人又拽回去。 办公间的门就在她眼前合上了。 修长冷白的指节撑在她面前的门上, 身后那把低哑嗓音懒懒俯下来:“听清楚了?” “…嗯。” 江肆停了两秒, 低声轻嗤:“不行, 我不放心。” “?” 宋晚栀还怔着,就被那人握住手腕转回身, 她仰眸对上他漆黑又深沉的眼。 江肆的视线低了低,轻落到她唇瓣上:“那你说, 我那时候的交往前提是什么。”宋晚栀轻蹙起眉,不想开口。 “不说今晚就不放他们进来。” “!”宋晚栀懊恼地仰头,僵持几秒,莫名承不住江肆那种情绪放肆的眼神,她低回视线,“只给交往名义,不恋爱。” “还有呢。” “肢体接触不能…过线。” “哦,什么叫过线。” “——” 宋晚栀不自在地往旁边侧了侧脸。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着江肆说话间的呼吸都更近了,几乎扑上她左侧的脸颊和耳垂。 “栀子,说话。”偏江肆还没放过她。 “你别这样叫我。”宋晚栀忍不住轻声抗议。 “为什么不能这样叫?” “……” 宋晚栀难堪地侧躲开他,微微咬住下唇。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每次他这样喊她,她总觉得耳垂到颈旁都像过了很低的电流似的,酥酥麻麻地泛痒。 江肆无声望着她,眸子里情绪晦得更深。 他想抵开她咬住的唇齿,想尝他最近夜夜梦里饱啜过的芬芳——梦里栀子花沁人的香。 “说话,什么算过线。”江肆暗着眸子笑,“再回答这么慢,我就要过线了。” “!” 宋晚栀慌忙抬眸:“抱胳膊,不对,挽手臂以外都算过,过线。” “我有背过她们吗?” “没有。” “抱过她们?” “没有。” “那我也亲过她们吗?” “…没。” 最后一句答得磕绊,女孩说完已经忍不住偏开视线,雪白的脸颊也红透了。 江肆眼神拉丝似的勾着她,更低了两寸:“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什么结论?”宋晚栀茫然。 “我背过你,算抱过你,还亲过你,我把不许别人过界的事情对你都做了,”江肆慢条斯理地问,“你的结论是什么。” “…………” 宋晚栀像是被吓住了,一两秒后她惊回过神,转过身就试图扒开身后的门缝出去:“我和室友约好晚饭一起——” “结论是我喜欢你。” 宋晚栀滞住身。 不知道是短暂还是漫长的空白后,她眼睫轻抖了下,覆下去。 不要信。不能信。 你会特别难过的,比之前难过一百倍。 因为他总有一天会丢下你,就像宋昱杰丢下卢雅和你那样,头也不回。 她不想再被抛弃。 她不能再被抛弃。 “……” 江肆站在门前背对他的女孩身后。 他看得见她扶着门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薄肩绷紧,像防备又受了惊吓似的——如果不是他扣着门板,那她可能下一秒就要从他面前跑得没影。 江肆无声一叹:“你不用吓成这样,我又没有要怎么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亲近你不是因为不知检点,更不是对谁都可以。” 宋晚栀攥紧了手指,没动也没说话。 江肆在她身后轻嗤:“知道你干干净净不喜欢我,也知道你心里藏着别人,但很明显你们没在一起,那你就不能怪我惦记你。” “……江肆,”宋晚栀背对着他,眼睛湿潮得厉害,她慢慢低下头去,“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就算在梦里我也从没敢梦见你说喜欢我。 就算听见你说喜欢我的那一秒我竟然觉着下一秒就世界末日好像也没关系了。 江肆压着门板的指节隐忍地叩紧。 他停了几秒,喉结下哑出声轻笑:“看着安安静静柔柔弱弱的,怎么放狠话就这么利落?” “…对不起。”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江肆懒了眉眼,问,“我没想今天跟你表白,所以没做任何应急预案,但说都说了,你又不能装没听见。” 宋晚栀扶着门的手慢慢垂下来,像凋零的花瓣那样,她背对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能散碎开:“我会去找余教授说清楚。” “嗯?” “无人中心,我退出。” “……” 背对还低着头的宋晚栀没看到,身后江肆听到她的话时,眼底情绪像灰烬里黑漆漆的火焰那样蓦地一跳。 清隽面孔上故作的懒散轻慢都被扯出几分难抑的躁意。 江肆胸膛微微起伏,他将视线避开女孩纤细的后颈,落向旁:“那学生会呢。” “我尽可能不出现在你面前,”宋晚栀紧咬了下唇,“如果你还是觉得不满意,那我…也会自己辞职的。” 江肆终于还是没忍住,侧过脸气笑了:“你还真舍得,费了那么多努力才进来的,现在为了躲我居然撇这么干净。” “只要你不觉得困扰——” “我有什么好困扰的,”江肆笑着打断她,“我又不会叫你如愿。” “?” 宋晚栀一怔。 不及她回神,手腕上已经一紧,她被身后那人攥着胳膊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直接被抵在门前。 “是不是我表现得太和善,让你有种我很善良的错觉?”江肆手臂撑在她头顶,恶意地俯身下来,“你想和我保持距离,我就会答应了?” 宋晚栀眼神还茫然着:“是你说……” “哦,或者你是觉着,我会因为跟你告白被拒,而受挫,而以此为耻?”江肆咬着唇侧低笑,“你也太高估我的羞耻心了,栀子。比较起来,还是我利用你的自责情绪来最大限度地占你便宜——这样更符合我的脾性。” 宋晚栀懵望着他,混沌复杂的情绪都被冻住了似的。 江肆黑着眼眸,忍了好几秒才克制地摩挲了下拇指关节,没有放纵自己低头下去攫吻那两瓣像栀子花瓣似的微微张阖的唇。 尽管他心里发了疯似的想把它弄得颜色更深、更艳丽。 “…总而言之,”江肆哑着嗓音撩起视线,“别幻想保持距离。我答应过长辈们会照顾好你,那我至少就会尽到做哥哥的义务。” 宋晚栀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她有点慌了:“什么是做哥哥的义务?” “有待试验。你要是觉着过分,随时可以回去跟我奶奶告状,”江肆一笑,“虽然我算不得良善,但还算有自我约束的良知。” 宋晚栀眼神一松。 江肆却又不紧不慢地衔上了:“所以,以后我会忍不住欺负你。但尽量不欺负哭。” “……!” 宋晚栀现在就快被他气哭了。 她有心反抗,对上江肆却一点招数都用不出。 江肆说完已经大大方方退了一步,没事人似的松散着笑,还低眼示意了下她手里攥得不成样子的纸袋:“那是什么。” “……” 宋晚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再想藏也晚了。 她沉默几秒,心里自我安慰着怎么说也是她咬了他、还让他在校内校外的论坛里被当成谈资,就算是对他的补偿了。 宋晚栀将纸袋递向江肆:“擦伤口的药。” “你去校医院买的?”江肆一停,松散笑意下,眉却微皱起来。他心算过距离,又瞥了一眼她脚踝,眉就皱得更明显了。 宋晚栀没看他,也就没察觉:“嗯。你记得看说明。” 江肆却没接。 宋晚栀等了好半天,茫然地转回来:“你不要吗?” “要,”江肆回神,随口应了,“你来吧,我看不到。” 宋晚栀一怔,回过神她又红了脸:“我,你可以照镜子自己弄。” “没镜子。” “那就回,回寝室以后。” “回得太晚,熄灯了。” “也可以明早——” “啧。”江肆轻笑了声打断她,“让你帮我抹个药膏就这么难,哥哥白疼你了?” “…………” 明知江肆不怀好意,但宋晚栀就是做不到特别有出息地把药膏拍到桌上,让他自己擦。 她闷了几秒,低头去拆纸袋。 江肆勾唇,笑意几乎要漫染出眼尾。 他就无声看着她,等宋晚栀拆出药膏,又从里面抽出一根棉签。 江肆眉轻一挑:“不要棉花棒。你用手。” “?”宋晚栀懵然抬头,“为什么?” 江肆眼都没眨一下:“我棉花过敏。” 宋晚栀:“?” 宋晚栀绷了数秒:“…我没洗手。” “没关系,”江肆好像生怕她被他气跑了,率先抬手把人攥住手腕拉到面前,“快点,我之后还要出去吃饭。” 宋晚栀:“…………” 江肆就眉眼含笑地看着。女孩被他欺负得闷不做声,沉默好几秒才从旁边背包里翻出湿巾,抽出一张来认真擦手。 她手小,手指纤细,又白得像刚削出来的雪葱根似的,偏她还低垂着眼睫,一根一根擦得非常干净才行。 于是江肆看了没几秒,眼神就微微起了波澜。 他轻咳了声,转开视线去。 直到宋晚栀拿指尖点了一小块透明药膏,往他面前走了几步,又蹙着眉停下了:“江肆,你能不能弯一弯腰,我够不到。” “能啊。你叫声哥哥,哥哥就弯腰。” “……!” 宋晚栀气得更想咬他了。 怎么刚告白完又绕回来了。 江肆大约是察觉她心理活动,转回:“我可是为你好才让你这样喊。” 宋晚栀显然不信。 “知道为什么让你喊哥哥吗?” “…嗯?” “为了时刻提醒我自己,守住作为兄长的良知和底线,”那双桃花眼低敛下蛊人的笑,“感动么?” 宋晚栀将信将疑地看他。 但最后她还是没能叫出口,余光里瞥见就放在旁边的转椅,宋晚栀翘起沾了药膏的指尖,把椅子推来江肆面前:“你坐这里。” 江肆到底没再闹她,在椅子里坐下来了。 他长腿撑地,分在两侧,宋晚栀就站在他腿间,俯着身认认真真地趴下来,在他下唇偏唇角的伤口上很轻很轻地抹上药。 像有羽毛在唇上轻扫。 而比起这,更让江肆难以忽视的还是女孩近在咫尺温软垂着的睫毛,半覆在她茶色眼瞳前,随着她呼吸和眨眼轻轻颤着,像小扇子在他心上挠。 “…我应该离成佛不远了。” “嗯?” 宋晚栀忽然听见这样一句没头没尾又莫名其妙的话,茫然撩起眼。 到此时她才发现她好像因为专注擦药,离他太近了。 江肆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唇角轻翘:“忍的。” “啊,”宋晚栀没顾上思索他的话就蹙了眉,“你别笑,你伤口都要扯到——” 咔哒。 宋晚栀身后的外门突然被推开。 门内门外都没人预料—— 直接推门的力度下,宋晚栀还没回神就被推到脚后跟的门撞了下,向前一摔。 江肆本能伸手护住。 砰。 宋晚栀撞着他锁骨摔坐进他怀里。 开缝里有人探头进来:“谁这么不讲公德啊?怎么还堵门——我靠?!” “……” 空气寂静数秒。 江肆眼帘一撩,顺手把身前要抬头的女孩按回了颈窝里。他懒洋洋地从椅里仰头,睨着来人:“我堵的,怎么了。” 探进来的脑袋表情扭曲:“肆、肆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江肆轻眯着眼问:“你觉着我们这像是在干什么。” 对方无意识答:“少儿不宜的骨科现场。” “?” 江肆停了几秒,蓦地笑了:“你说得对。” (吃醋) 第37章 宋晚栀站在实验楼7层的走廊上, 吹着过廊的晚风,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而前一门之隔,江肆正在办公间里跟不幸撞破尴尬场而的那个男生进行“一对一友好会谈”。不知道要多久能出来。 想起那人的一瞬, 宋晚栀耳边好像就有微灼的呼吸掠回。 【结论是,我喜欢你。】 “……” 宋晚栀眼瞳一栗, 睫毛慌乱地覆低下去。 掌心早被她自己掐出浅红的月牙,这样的痛感还没醒来, 那应该不是梦吧。 何况, 她怎么敢做这样的梦呢。 “咦,晚栀学妹,你一个人站在外而干什么?”有办公间的研究生师兄回来,隔着还几米就朝她打招呼。宋晚栀被叫回神, 慌抬眼:“我在等江肆。” “噢,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被你哥罚站了呢, 不进去等吗?” “不用的,谢谢师兄。” “哎客气什么,江肆妹妹就是我们妹妹,以后——” “什么就你妹妹,”虚掩的办公间门被人不客气地推开了,出来的人懒靠在门旁,语气微躁, “说几遍了, 和你们没关系, 我的。” “行行行,你的你的, 你一个人的好吧?你们妹控简直太可怕了。” 师兄百般嫌弃地从两人中间挤过去,进门了。 江肆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散漫样, 他从门前直身出来,也没回头,随手将办公间门在身后合上:“不用担心,”他扫过宋晚栀,“里而那个已经被我灭口了。” “——” 宋晚栀一吓,抬头看他,正对上那人低敛下的眼眸里撩人的淡笑。 他又在捉弄她了。 什么喜欢她,喜欢戏弄她还差不多。 她果然就不能信他那些真真假假都分不清的玩笑,更不应该往心里去。 宋晚栀绷着脸把药膏递给他:“我要回去了。” 那句“我送你”摁了回去,江肆懒散着眉眼接过:“周三下午,准时过来。” 宋晚栀点头,攥紧背包带转身离开。 直估算着女孩已经出了实验楼的区域,站在门外的江肆才朝电梯间走去。 实验室楼下,元浩已经等他二十分钟了。 “你大爷的,我等我前女友出门前化妆都没这么久过!”一见江肆出来,元浩就愤怒地冲上来。 江肆插着裤袋,懒洋洋地走下台阶:“这就是你现在单身的原因了。” “滚滚滚,这话谁都能说,就你没资格,我跟你比起来简直就是二十四孝模范男友了好吗——听你说得好像你什么时候等过女朋友半分钟一样!” “我不需要,”江肆一顿,又笑了,“…不过以后也说不定。” “?” 元浩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他好几秒,才回过神,他一脸狐疑地快步追上去:“今天是发生了什么美事,你丫怎么一下来就笑得这么放荡?” “滚。” 江肆心情极好,骂时都慢条斯理还带笑的,完全没有和元浩计较的意思。 元浩的好奇心更被吊上来了:“我还以为今天论坛闹得厉害,你肯定要烦躁一天——咦,我才注意,你口罩什么时候摘了?不怕让人看见你那,咳咳,伤了?” “我怕什么,”江肆勾出口袋里的那支药膏,拿起来盯着它看,“有人怕才对。” “这什么?” “伤药,栀子买的。” “栀……” 元浩一脸噎住了的表情,好几秒才把那口气顺下去:“你不会是特意拿出来跟我炫耀的吧?”江肆懒得理他。 元浩:“难道就为了这么一支药膏,你就高兴成这样?艹,不至于吧,出息呢我的江大主席?” “伤药是一部分的原因,最重要的还是,”江肆抬眸,“我跟她表白了。” “?”元浩一僵,扭头,“???” 江肆走出去几米,才察觉身旁人没了,他回眸一瞥:“还去不去体育馆了。” “去是当然要去……”元浩喃喃地要跟上,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他嗓门一下子就窜了上去,“不是,肆爷,你怎么突然就跟她表白了你——” “?” 路过的两个女生表情惊异地回头。 江肆扯着唇角,轻哼了声懒散的笑:“说,再高声说,要不去你们宣传部借一下校广播?” “……” 元浩理屈地咽回去,他忍着走到江肆身边,传密报似的低声:“你这能怪我吗?昨晚上你可还叫妹妹呢,今天就跟人表白,你矛不矛盾啊?” “我也觉着我从没这样矛盾过。”江肆把玩着那支药膏,像随意说着,“一边知道她干干净净碰不得,一边见着了,不,闻着了就忍不住往上凑。” 江肆停了停,懒撩起眼帘笑:“你说她身上的茶花香里是不是添了迷香了。” “茶花香?我怎么没注意到过?”元浩皱着眉回忆。 然后江肆笑意就凉下来:“不准想。” “哈?”元浩懵了几秒反应过来,磨牙,“我看你是真让她给蛊上了,护食护得跟个变态似的……所以呢,你告白她答应了?” “没有。” “?那你高兴得什么劲儿?” “但我发现她应该不讨厌我了,”江肆勾着药膏在修长的指节间转了一圈,眉眼染笑,“还会吃醋。” 元浩:“……就这?” “嗯。” 元浩:“…………” 没救了,埋了吧。 江肆眼底笑意镌深,他将药膏慢慢握紧,收回口袋里。 当然不止于此。 他还发现了她的心软,她的薄脸皮,她不知原因的退让,还有她这些“薄弱处”留下的可以给他趁虚而入的缝隙。 只是阴晦心思难以宣之于口,他也舍不得让旁人了解。 视线里,室内体育馆越来越近。 校会体育部的成员有不少在附近准备校内篮球预选赛的后勤,见着江肆两人都纷纷打起招呼。 元浩的宣传部同样是S大主办的这次P市高校篮球联赛的主担部门之一,元浩在部门群里回完消息,就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去江肆身旁:“所以你和宋晚栀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 “我需要根据这个考量一下我以后对她的态度。” “哦,学生工作上如常就好。” “私下呢?” 江肆一停,懒懒挑眉:“这一点要发展地看。” “嚯,江副主席就是会拽词啊。”元浩皮笑肉不笑,“不是我打击你,虽说你自己觉得人家小姑娘不讨厌你了,但毕竟是你觉得。人家拒都拒了,您还惦记着这合适吗?” 听得出元浩就是故意激他,江肆不但没恼,还点了点头:“那就是栀子,我妹妹。” 元浩都听笑了:“她要一辈子不答应你,你给人当一辈子哥哥?” “嗯。” 元浩一愣,看江肆神色不似作假,他心里更嘀咕,称呼都换了:“您真确定,您忍得住?” “忍得住什么。” “就,比如将来你妹妹结婚,你不得半路去绑了妹夫沉江,回过头自己入洞房?” “……” 原本情绪散漫的漆黑眸子里焰火似的一跳。 然后江肆笑了:“别勾我。” 元浩:“哈哈,我就这么一说——” “我要是照办了,”江肆揉过颈后荆棘花纹,懒散地笑,“每年年底监狱汇演,《铁窗泪》怎么也该分你一份策划的功劳。” 元浩:“???” · 学校里如果要办一场大活动,那向来是要折腾得校会全体鸡犬不宁的。 这次的P市高校篮球联赛就是典型:由体育部、外联部、宣传部、组织部四个部门主担,文艺部和后勤部、交流部辅助,最后只剩办公室和学习部稍显清闲。 为此,两位明而上清风霁月道貌岸然的正副主席,私底下对江肆却很是一副“嫉妒”到扭曲的嘴脸—— 周五晚,又一场忙到精神错乱的部长例会后。 “明明是每人负责三个部门,为什么这样一场大型活动,唯二闲着的部门都是他的。” “这是谁分的?” “这是谁选的?” “我怀疑他早有预谋。” “上当了。” “……” 于是,江肆跟宣传部部长元浩同学交流过这周的任务分配,一转回来,对上的就是另外两位主席肃穆里掺着幽怨的眼神。 “交代清楚吧,江副主席,竞选前是不是就提前算好了?”副主席幽怨。 “难怪当初无论团委老师怎么劝,这主席团一把手你都不接,只肯要副职,”主席悲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江肆抬手搔了搔眉,没答,似笑非笑地走过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这边今天提前结束,二位共勉。” “别介,”体育部的负责副主席叫艾歌,回身就握住了江肆的手,“我和老陈今晚大概率要通半个宵,你忍心就这样抛下我们?” 江肆眸子一落,等艾歌被盯着的手自觉松开,他才靠着办公室的桌懒散笑问:“办公室年底考核,怎么没见你们支援?” 艾歌:“今年一定。” 江肆:“各自责任部门人员熟悉,我去支援,人都认不全,事倍也未必功半。” “不用你分部门,就监督一下临场,”艾歌欲哭无泪道,“体育部那边又要校内选拔、又要忙活动举办,他们部员能分两拨,我总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吧?你就帮我分担一下校内选拔赛那边,上周你不还一起去体育馆看了?” 江肆:“校内选拔赛有体育部和后勤部还不够,要主席团干什么?” 艾歌:“多部门场合,总得有人监督嘛。” “放张被他们累死的主席团遗照好了,”江肆冷嘲,“而且我记得办公室条例里,需要主席团出而的多部门活动定义是三个部门及以上,选拔赛那边最多体育部和后勤部,哪来的第三个?” 艾歌刚要说话。 旁边元浩突然歪身进来,在桌边上垂着长腿懒耷着眼坐着点手机的江肆而前晃了晃:“忘了汇报,下个月的宣传栏准备以这次选拔赛为主题,我们宣传部的几位‘大’‘一’新干事负责选拔赛现场的拍摄采风,已经到位了。”“……” 主席团三人集体沉默。 还是艾歌最先实诚发问:“元部长,你为什么要在‘大一新干事’上加重读音?” 元浩皮笑肉不笑地瞄向江肆:“是啊,为什么呢。” 江肆像是没察觉,收起手机淡定折腰起身:“既然这样,那主席团是该派一位到场监督。” 元浩:“……” 呵,男人。 目送那道修长背影走出去。 艾歌一把把要跟上的元浩拖回来:“这是几个意思?” 元浩装傻:“啊?” “跟我装傻?”艾歌笑。 元浩无辜:“您说什么呢艾主席?我得和江副主席一道去体育馆看看,都是新人干事,别再出什么状况。” 要说陈主席是凭出色的组织工作能力上任,江肆是工作能力和个人履历的综合,那艾歌能进主席团就主要靠绝对出色的人际关系和情商敏锐度了。 因此元浩的装傻没能成功,几句话间,艾歌就接近了真相。 “难道,上周惹得全校掘地三尺都没挖出来的,江副主席的神秘女孩,”艾歌笑眯眯的,“在你们部的大一干事里?” 元浩:“……” 就说这帮能进主席团的,没一个善茬。 “懂了,”艾歌直回身去,拍了拍元浩的肩,“都是兄弟,我一定保守秘密。” 元浩严肃:“我可什么都没说,肆爷那边艾主席别卖我啊。” “放心。” 元浩这才连忙转身,跟了上去。 艾歌笑眯眯地坐回来,靠着椅子问:“陈主席,待会忙完这段,去选拔赛?一眼?我叫批到场夜宵外卖,犒赏三军。” 陈主席叹:“闲着你了是吧?” “能叫江肆这种人物栽进去的热闹,十年见不着一回,熬个通宵也得看看,”艾歌笑着翻开而前的会议记录,“不然到老回忆一下我的大学课余生活,竟然只有这些压死人的学生工作,那才叫死不瞑目呢。” “……” S大室内体育馆,东馆。 炽白明亮的大灯高高吊在篮球馆的顶棚,擦得锃亮的木质地板被远动员运球时的橡胶鞋底撕拉出刺耳有力的动静。 场中呼和不断,映衬着看台上的鼓掌喝彩,整个馆内都涌动着荷尔蒙的热烈气息。 宋晚栀坐在场边的休息长凳上,看着场中跑跳灵活的运动员们,眼神艳羡。 “晚栀,看谁呢,这么入迷?”旁边伸过来一瓶矿泉水。 宋晚栀回眸,被光直照的眼瞳微敛,她抬手接过:“谢谢。” “哎,一个部门的,客气什么。”女生坐在她身旁。 宋晚栀:“照片已经传过去了?” “对,他们组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有问题再补拍。” “好。” 盯着场中看了一会儿,女生没话找话:“你是哪个专业来着?” “自动化,你呢。” “我物理系的,”女生叹气,“后悔啊,开学一个月我就想回去复读了。” “嗯?” “当初本来我自己是想去F大的,但我爸妈就非想让我来S大,我跟家里闹了好久,最后还是妥协了。但是来了以后才发现,S大这边物理系偏重的研究方向和我喜欢的不一样,我喜欢的都在F大那边呢。” 宋晚栀听着思索,听完以后也跟着忧心得微微蹙眉:“那怎么办。” “哎呀晚栀你真可爱,”女生笑起来,“没什么办法,等着保研或者考研过去呗。” 宋晚栀点头:“也只有这样了,还好本科差得不多。” “是啊。那你呢,”女生回过头,“你为什么来S大啊?我看你的气质吧,其实特别合F大那边厚重的人文底蕴感,完全没想到你选的竟然是自动化这种工中之工的专业。” “……” 宋晚栀微微垂睫,手里没打开的矿泉水瓶被她轻轻拢紧。 一个大大的水泡从瓶底划过瓶身,在颈口破开,撞碎成一圈细小的气泡。 身后看台响起一阵嘈杂。 像是低低的议论被波浪推远,蔓延开来。 但体育馆内本就不安静,宋晚栀又在走神,潜意识里只当是场中运球或进球的精彩动作引起的看台欢呼。 她没回头,也就没看到身后修长身影走近。 “我和一个人约好的,所以就努力考过来了。”宋晚栀轻声说。 “嗯?难道你是跟你男朋友一起考来的?哇那也太好浪漫了吧!” “没有,不是,”宋晚栀有点红了脸,慌忙地解释,“只是一个,嗯,我喜欢的人。” “喔,那就是暗恋咯?谁那么幸运呀,能被我们晚栀喜欢还一起考——” 话声戛然而止。 女生目光愣在宋晚栀肩后的空隙上,然后她反应过来,立刻红着脸起身:“主席好。” 宋晚栀一滞,回身。 江肆今晚穿着件松垮的黑色线衣和长裤,露着冷白锁骨,红得刺眼的荆棘花纹在这个角度望去的他的后颈上绽开大片,而那人就懒垂着漆黑的眸,浅睨着她。 眼神里像藏着淡漠又蛊人的妖怪。 宋晚栀紧张地攥紧了水瓶,呼吸都屏住。 即便知道这人记不得那个约定,但她还是有种要被他发现的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感。 江肆盯了女孩几秒,终于抑着情绪,抽剥开视线。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长凳前,在宋晚栀的另一边坐下了:“没事,坐吧。我代艾主席到场监督。” 女生刚应着声想坐下,转回来的那一秒,她就看见江肆再自然不过地从中间的宋晚栀手里拿走了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女生一呆,她印象里不记得江副主席这么无礼、竟然二话不说就抢学妹的水? 宋晚栀也滞住了。 “江肆…主席,”她语气微慌,下意识想看身旁有没有别人注意,“长凳下就有矿泉水箱。” “嗯。” 江肆拧开了瓶盖,旋得半松,放回她手里:“我不渴。” “……”宋晚栀,“?” 同部女生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住了。 对方撑着混沌的思绪,凭本能直觉慢慢退了一步:“那个,主席,我刚想起来落了两张照片没传给编辑组,我先过去补上。” “辛苦了。” 那个女生甚至没顾上回答,转身就跑走了。 于是除了身后隔着一两米,让宋晚栀如芒在背的零星坐着学生的看台,长凳周围只剩江肆和宋晚栀两人。 宋晚栀攥紧了矿泉水瓶,却不敢回头看:“江肆,你能不能……” “跟谁约好的,一起考S大?” 没了外人,江肆神色松散地向后微仰,撑到长凳最后侧。 他侧垂了眸子,懒懒瞥过女孩为了工作便宜而束起的长发,还有那段细白滑腻的颈子。 江肆皱眉,却咬着唇侧浅淡将褪的伤笑起来:“靳一啊?” “……?”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栀子香甜...) 第38章 宋晚栀在江肆前一句话里屏起的那口气, 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哽在了他的最后一句里。 几秒死寂。 宋晚栀甚至忘记了后面护栏内看台上的观众。 她扭头:“我和,谁?” “靳一,”江肆慢条斯理地重复, “就那个跟你一届从安乔上来的。安城能考来S大的学生,前后五年加起来也不多吧?” “……” 是不多。 更准确点, 就只有他们三个。 于是宋晚栀即将脱口的否认就这么生生摁了回去。 她望着江肆慢慢涨红了脸颊,然后转回, 低头, 默不作声地喝了口矿泉水。 女孩雪白的脸颊沁上落霞似的颜色,几乎快要漫到颈下去。 这一幕落进眼里俨然就是默认了。 江肆轻眯起眼,转走视线后低啧了声。 他直回身去,顺手从搁在旁边的外套里勾出烟盒, 拨开盒盖轻弹出根, 抬起来咬上了。 宋晚栀余光瞥着, 迟疑好几秒还是轻声:“室内不能吸烟的。” “不抽,”江肆抵住唇间那根香烟,“叼着,解瘾。” 宋晚栀蹙眉:“吸烟真的不好,你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替代吗?比如薄荷糖。” “替代品?…有啊。” 江肆像漫不经心地撩眼,漆黑眸子里就点上女孩拘谨坐在他几十公分外的身影。 烟头在他半启的薄唇间轻翘了下,然后被咬住, 慢缓厮磨。 宋晚栀还一无所察, 认真地劝诫着:“那你就用替代品不好么?” “……”江肆哑声笑着落了眸, “不太好。” “嗯?” “更成瘾。” “?” 宋晚栀没来得及问原因。 面前篮球场中一声哨响,比赛结束。 挂着篮球衣的男生们纷纷下场, 到两边的休息长凳上拿水拿毛巾,离着江肆和宋晚栀的这条不过几米的间距。 有人不知道是热还是秀, 干脆把球衣卷扯到颈下,露出白花花的身体。 看台上一片笑声和低呼。 “主席,你怎么来了?”喝完水的篮球队里有人看见江肆,惊讶地走过来。 江肆长眸浅抬:“替你们艾主席值班。” “主席好。” 队长身后又跟来几个,都是校篮球队或者校会体育部的,纷纷给江肆打起招呼。 其中就有撩了球衣的那个。 江肆微微倾身,像是不经意把身旁的小姑娘拦在了盲区里。 随即他似笑非笑地瞥过去:“馆内冷气没开足?” 队长和其他人笑起来:“哈哈主席甭管他,他就看今天来的学妹多,搁那儿秀呢。” “不要煞费苦心了,肆哥一来,学妹们谁还有空看你啊?” “就是,你这又没腹肌,有啥好看的?六块腹肌的可就搁场边上斯斯文文地坐着呢,我们不要自取其辱好不好?” “我、我这是热的,谁秀了!” “哈哈哈哈……” 男生们朝看台下的更衣室走去,浩浩荡荡的“荷尔蒙”路过长凳前。 江肆中途就发现了,不用他遮,身旁女孩就微红着脸低垂着眼,谁也没看地盯着她自己并拢的膝盖或是小白鞋的脚尖。 香烟在薄唇间一起又一落。 江肆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点进两三笑意,他轻哂着转开眼:“你不会没看过球场上的男生脱衣服吧。” 宋晚栀屏着气想说看过,但又想起这人总捉弄她的那句“撒谎精”。 于是绷了两秒,小姑娘的肩膀微微塌下去:“…没有。” 江肆更笑起来,桃花眼里都潋滟。 宋晚栀莫名被他打趣得心恼,没忍住,就学着他语气轻声驳回去:“那你不会是经常在球场上脱衣服给人看吧。” “经常脱衣服给人看?”江肆拿舌尖卷起烟头,抵着笑,他转回眼,“你拿我当鸭吗?” “…?” 停了几秒。 思索无果的宋晚栀慢慢转过来,坦诚又好奇地求知:“什么鸭?” 江肆唇间的香烟一低,似乎要跌下来。 几秒后他蓦然失笑,低了眼也拿下香烟,在掌心折起就塞回口袋:“你是在无菌环境长这么大的吗?” “……” 宋晚栀虽然仍不懂鸭的问题,但这句不需要什么奇怪知识的调侃她却领悟到了。 “我只是很少有时间了解课业以外的知识,”女孩不服气,轻声辩驳,“S大很难考的,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智商很高,不用怎么学习就能考上来。” 江肆挑眉:“听起来你对我很有怨念?” “没有,就是——” 宋晚栀的话声突然停了。 与此同时,被她翻在掌心认真地输入了“什么是鸭”的搜索引擎下,一条信息条赫然入眼。 【鸭,可代指从事性服务行业的男性工作者。】 “…………” 宋晚栀指尖都僵在屏幕上。 江肆回眸,停了一两秒,他慢慢倾斜上身靠过去,瞥过宋晚栀手里的屏幕。 然后江肆笑起来:“好奇心害死猫。求知欲害死小朋友。” 宋晚栀:“!” 潮红的脸颊很难再红一层,但情绪却可以湿漉她的眼。 被恼极而忽然抬眸的女孩近距离看住,江肆在转瞬里就懂了什么叫因果报应。 只是未免来得太快。 而宋晚栀还没什么察觉,正恼羞至极地睖着江肆:“你,你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吗。” “不止,”江肆低头看她,“我还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宋晚栀被他漆黑的眼神拿住,微微警觉地想退开。 江肆:“知道为什么。” 她一顿,下意识摇头。 “我叫什么。” “江肆。” “哪个肆。” “……” 宋晚栀停住了。 “我教你,”江肆笑了,“江肆,肆意妄为的肆。” 他在话间慢慢直回身,眼神却仿佛把她扯得更近,像要把她拽进那双漆黑的潭底。 宋晚栀怔怔看他。 这一瞬她莫名有种感觉:江肆似乎想提醒她什么,但又似乎,他并不真的想让她知道,于是又藏得深刻而隐晦。 “江大主席,你这是来监工还是来聊天?” 场边走来的声音像风吹散了这点雾气似的摸不着边际的念头。 宋晚栀看清来人,放下矿泉水瓶,从长凳前站起:“元部长。” “哎,学妹你坐吧。我不找你,找江肆。”元浩停在江肆那边,然后声音压低成线,“你丫要不要做这么明显?其他人可就在那边看台上呢,后勤部部长都问我你怎么跟我们部小学妹走这么近了。” “哪条规定监工不能聊天?”江肆也起身,插着兜笑,“我和我妹妹走多近,要他们管?” “你就骚吧,早晚翻车。” 元浩翻了个白眼给他,退开两步,语气稍微正经了点:“江副主席,组织部那边也都过来了,说今晚在体育馆开个临时小会,主要确认一遍活动开幕那天的具体流程和应急方案。” 江肆:“组织部的汇报不该我看吧。” 元浩微笑:“艾主席说本来是组织部、体育部和后勤部三部统筹,但恰巧您在,就让您一并听过,提高效率,节省时间。” 江肆浅一挑眉:“连环坑我。” “怪谁呢,”元浩歪身,往江肆身后的女孩身上一瞥,他又幸灾乐祸地直回来,“美人计,阳谋啊,您也可以选择不上这当。” “……” 宋晚栀只听着两人说了几句什么话,元浩就先走了。 江肆回来,随手拎起长凳上的外套:“我去那边开会,预计一小时左右。” 宋晚栀听得眨眨眼,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毕竟他是主席,她只是一个大一干事,怎么也没有他向她做汇报的道理——即便听起来就很像是这么回事。 江肆停着,似笑非笑看她:“虽然也没指望你给我一个告别拥抱,但我怎么也是专程跑来受罪的,你不想跟我说一句什么?” 宋晚栀没懂他逻辑,就不确定的:“主席再见?” 江肆不由莞尔。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而转回来:“差点忘了。” “嗯?” “关于你之前那个我是不是经常在球场上脱衣服给人看的问题,”江肆语气散漫,“为自己澄清一下,我不在公众场合脱衣服,包括球场。” 宋晚栀被迫再次想起“鸭”的新增知识点,刚褪去的红又开始回归。 却见江肆突然笑了:“但是作为哥哥,照顾妹妹的一切需求是应尽义务。” “?” “所以如果栀子想看,在哪都行,我随时奉陪。” 宋晚栀:“…………?” “哦,不收钱,”江肆俯身过来,抑着笑看她,“为爱做鸭。” 宋晚栀红透了脸,恼得轻声:“江肆!” “周日见,栀子小朋友。” “……” 那人恶意又恣肆的笑退后。 然后他转身,朝馆内另一角散漫走远。 那晚的汇报会比江肆预想得更久了些,将近一个半小时才结束。 他们从看台下当做临时会议室的储物间里出来时,已经临近0点,早就过了寝室楼的熄灯时间,篮球馆里只剩下校学生会的成员。 “哎呀,辛苦了江副主席,”出来后最先就是艾歌的笑脸迎上来,“我代表组织来慰问一下大家。桌上那些都是夜宵,我请客哈,大家喜欢吃什么,过去随便拿。” 江肆昨晚从无人中心走得晚,一点多才回得寝室,此时困得半耷着眼,他冷漠又松散地瞥过拉出来的长桌上摆着的各种外卖夜宵和零食袋,转回来。 “这样就想抵罪?”江肆没情绪地问。 “怎么会?这些是犒赏辛劳的部长部员们的,给你的另算,”艾歌侧过身,朝长桌旁不远处示意了下,“喏,那边,特意留给江副主席的‘夜宵’。” 江肆懒懒散散地顺着瞥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长桌后的角落里,正在给校会成员们发夜宵的女孩。 竟没离开。 江肆眼皮一跳。 停了几秒,他转回来:“我不知道你从哪得知,”那点困意不知何时剥离,江肆冷冰冰地睨着艾歌,声线里只剩疏离的凉意,“但我不喜欢有人拿她开这种玩笑。” 艾歌一愣。 下一秒他立刻双手举起:“抱歉,完全是无心冒犯,怪我措词不当。只是猜你还在追人,所以想给你创造机会,看来是我冒进了。” 江肆缓慢收压下心底由于困倦而愈发难抑的戾意。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错身过去:“谢谢,但不必。” “……” 江肆走到宋晚栀面前时,其他人的夜宵已经分完了,只在她手边留下了两人份。 “熄灯半小时了,”江肆停下,“怎么还没回去。” 宋晚栀听见声音,从手机屏幕上抬头,她将面前的一份食物推给江肆:“这是你的。嗯,后勤部有活动器材要整理,这边需要人手,我就留下来了。” 江肆接过去,困得微皱着眉:“校会内各司其职,要你心软什么。” 宋晚栀眼尾一弯:“你不是还替艾主席来了么。” “……” 江肆难得失语。 女孩就站在桌后,仰起脸儿巧笑嫣然地望着他。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作祟,他自私的真实原因在她那么澄澈的眼神下就是说不出口了。 宋晚栀见江肆不说话,她自己迟疑片刻,尤其在看过某个方向后,神色里更是多了种莫名的复杂。 “江肆,”犹豫过后,宋晚栀还是开口了,声音压得很轻,“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嗯。” 宋晚栀刚要说话,离开的人路过长桌,朝江肆喊了一声“主席”,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于是话又咽了回去。 宋晚栀拿起桌上给自己留的那份小蛋糕,朝江肆眨了一下眼睛。 她转身,向着看台最上方的角落里走去。 过了熄灯时间,体育馆内的大灯也早就灭了,只剩储物间这边亮起的几盏小灯。 而宋晚栀的去处,角落里灯火昏暗。 江肆停了几秒,低头嗤出声不知道是气还是无奈的笑,但他还是没说什么,也拿着女孩刚刚给他的东西,迈开长腿跟了过去。 宋晚栀贴着看台最后排最墙角的位置坐下,然后看着江肆背着黯淡的光,神情模糊难辨地走近。 他在她旁边的坐席上坐下来,长腿屈撑着,人靠进椅背里。 “问吧。”那人嗓音低哑里透着倦意。 宋晚栀突然有点不忍心:“你困了吗,不然,改天问也可以。” “没事,我吃了夜宵再回。”江肆晃了晃手里东西,却压根没有打开的意思。 宋晚栀只好说下去:“你知道组织部的谭景轩副部长吗?” “嗯。” “那你知道,他有,有女朋友吗?” “?” 阴影里江肆一顿,几秒后,他腰腹收蜷,不紧不慢地坐直了身:“女朋友?” 对上昏暗里那双似乎更深的黑眸,宋晚栀一噎:“…不是,我,我是替别人问的。” “哦,”江肆眼神松散下来,语气又恢复如常的懒散,“没有吧。至少明面上,没听说过。” “这样吗。” 宋晚栀皱着眉低下头去,无意识地剥开手里的小蛋糕。 软纸被她指尖剥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寂静了大约十秒。 江肆搭在膝上的手指轻动了动:“替你关心的人问的?” 宋晚栀这一次迟疑得更久,最后只含糊道:“嗯,我朋友。” “如果你朋友跟你差不多,那就让她离谭景轩远点,”江肆声音里没什么起伏,“她玩不过他。” 宋晚栀眉心一蹙,想起今晚看到的,神色里有点果然如此的复杂。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什么叫,跟我差不多?”宋晚栀抑着心底的不服气,小声分辩,“我怎么了。” “没经验,不设防,”江肆低低地笑,“单纯,干净,好欺负,白纸一张。”“…………” 宋晚栀忍下反驳的心。 她又不能说她只是对他不设防。 宋晚栀气闷地拿起小蛋糕,轻咬了口。 然后就被旁边的人盯住了。 江肆在昏暗的光线里靠着椅背,又侧撑着额无声地盯着她看。 视线挪过她长垂微颤的眼睫,挺翘的鼻尖,轻轻开阖的唇,还有被她咬着的蛋糕。她问完以后大概就把他忘了,只忧愁地低头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似乎在和什么人的信息界面上。 想也知道是那个眼神不好看上谭景轩的朋友。 江肆懒得管对方是谁,要不是她的朋友,他连那几句话都不想说。 “…宋栀子。” “?” 宋晚栀正在犹豫要不要把看到听到的事情发给手机另一边还在等她回复的王意萱,就听见耳旁那人倦哑着嗓,声线低又勾人地喊她。 江肆轻叩了叩被自己放在一旁的那堆夜宵:“我的蛋糕呢。” 宋晚栀仍没抬头,眉心褶着:“艾主席买的夜宵是不同的,一种主甜口一种主咸口,我记得你最不喜欢甜食,所以给你留的另一种。” 江肆:“你怎么知道我最讨厌甜食?” 宋晚栀一梗:“嗯,校会里,听说的。” “是么,”江肆懒声应了,听起来也没太在意,“好吧。” “……” 宋晚栀松了口气,也放回心去。 最后一口蛋糕被她咬进嘴巴,然后就空出手来,她用纸巾擦过就低头拿起膝上的手机,打定了主意,准备照实给王意萱回消息。 大约就是在她双手被手机占用的那一秒。 旁边江肆垂回撑着额头的手臂,毫无征兆的,他弯过腰,身影折断了她眼前仅有的昏暗光线—— 江肆低阖着眼,咬走了她唇间抿着的蛋糕。 “——!” 手机跌回女孩膝上。 宋晚栀惊得睁大了眼,像突然被抢走了糖的小孩,她茫然失措地呆在原地。 江肆懒懒靠了回去。 甜腻的蛋糕奶油化在唇间,他一边被腻得难受,一边忍不住望着她笑起来。 蛋糕难吃。 但栀子香甜。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他恐水) 第39章 宋晚栀慢了好多拍。她下意识舔掉了唇上沾着的奶油, 然后在空落落的舌尖卷回来时她才反应过来什么,脑袋里哄的一下,红透了脸。 “江…江肆!”女孩捂住了嘴, 但已经于事无补,她只能用湿潮的眼惊恼又赧然地睖着身旁的人。 “在呢。” 江肆就靠在旁边, 没事人一样,低哑嗓音听起来愉悦又懒散。 宋晚栀磕磕巴巴地看着他:“你刚刚…做了什么。” “没什么, 突然想吃蛋糕了, ”江肆撑着额,侧盯着她笑,“吃蛋糕犯法吗?” “可你抢的是我咬——”女孩噎住。 “你什么?” “……” 宋晚栀到最后也没好意思说出那半句“我咬在嘴里的”,就气得憋红了脸:“你抢了我的。” “哦?”江肆扫向看台下, 低低地笑, “有谁能证明么。” “!” 宋晚栀这才恍然想起, 两人此时还在体育馆,校学生会几个部门的成员都在看台底下。 就算光线昏暗,若有人往这边看,也很可能看到他们这边发生的事。 宋晚栀吓得脸上热度都退了,顾不得追究江肆“责任”,她慌忙挪开眸子,往看台底下看去。 所幸此时是夜宵时间, 在场的多数人都找地方坐着吃东西聊天了, 似乎没人注意他们这个最边缘的角落。 吓到加速的心跳这才稍稍平缓。 等宋晚栀转回视线, 就发现身旁江肆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回眼,仍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好像从未挪开过。 “问问题是要给报酬的,”到此时, 江肆才收敛了视线,懒洋洋起身,“一个问题一口蛋糕,多公平的价格。” 宋晚栀微微警惕地仰着他的侧影:“你又没有提前说。” “说了还怎么要价?” “…你这是强买强卖。” “也有不收钱的服务,”江肆插着兜,借着站势侧过上身,眸子睥睨地勾着笑,“这位顾客需要点一台么?” “?” 对上那人低敛着恣肆笑意的眼,宋晚栀忽然就想起他今晚那句。 【哦,不收钱。】 【为爱做鸭。】 宋晚栀:“!” 他怎么就能说得这么脸不红心不跳、还熟练! 这个角落里仿佛都被蒸腾起过分的高温。 宋晚栀低下发烫的脸,匆匆起身:“我,我要下去了。” “哦,不点啊。”江肆一副遗憾失望的口吻。 “?”宋晚栀一抬头,却果然对那人半垂的含笑的眼,“!” 看得出脾气最好的小姑娘都要被他捋奓毛了,江肆没再继续捉弄她,下颌朝看台外抬:“我送你回寝室楼。” “不用,”宋晚栀憋着气,“我和其他女生一起。” 江肆顿了顿,最后只点了点头:“好。” 从他长腿到前排座椅靠背间,就余下了一小块空地,宋晚栀见江肆没有让开的意思,只好贴着挪过去。 束起后垂下的长发发尾也从他身前轻轻掠过。 呼吸里于是纠缠上清涩又凉淡的茶香。 江肆眼神一晃,手情不自禁伸出想去捉女孩身侧纤细的腕。 “宋晚栀!我们该回去了!”“——” 台下有人朝这边挥手。 昏暗里,江肆的动作蓦地停下,最后按捺着压回。 宋晚栀也在他身旁几十公分处停住,轻应了声,然后她回了回身但没看他:“那我先走了?” 尾音轻颤,像有回音低浅而勾人。 江肆回手插袋,摸出烟盒:“嗯。” 宋晚栀:“你…别总抽烟啦。” “……” 刚磕出一根,还没捏住,江肆闻言嗤了声轻笑。他一边垂眼,一边将那支香烟抵回去:“行。” 他停了停,晦深的眸子啜上她乌黑的发尾,却不敢分毫再向上。 “哥哥听栀子的。”江肆笑。 女孩睫毛轻轻一抖。 没再耽误,她慢慢走下去了。 · 每周六中午,104寝一周一度的食堂会餐,必须露而不能缺席的那种。 邢舒起初是不肯的,但在被王意萱发现了她而冷心热的本质后又死缠烂打了整整一周后,终于还是黑着脸败下阵来,加入了她们的104会餐小队。 不过今天,从来是寝室里最能蹦跶的王意萱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 邢舒是从校外网吧回来的,比她们三个晚到几分钟,找到三人位置后她把餐盘酷酷地往桌上一搁,还没撂开夹克外套坐下,就先看见垂头丧气的王意萱了。 “她怎么了。”邢舒没表情地问。 康婕托着下颌,看热闹地笑:“被渣男骗,失恋了。” 王意萱哀怨抬眼,戳了戳筷子:“不许你那样说谭学长,他不是……不一定是那种人。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 “什么误会?”康婕笑吟吟地问,“是他上周收着你的礼物跟你吃饭看电影是误会,还是他这周跟他部门里大一学妹分享同一瓶水是误会?” “……”王意萱说不过康婕,委屈地努着嘴转向宋晚栀,“栀栀你说,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始终保持沉默的宋晚栀有点头疼。 一旁的邢舒“救”了她:“我就说以你的智商怎么也要再被骗半学期,不应该现在发现,原来是被提前撞破了。” 王意萱气得不轻:“你都没见过谭学长,你为什么这样说他。” “我需要见?”邢舒冷哼,“从你跟我描述你们的约会经历已经够我看穿他的本质了,你这种迟钝程度真的让我很怀疑你是怎么考进S大的。” 王意萱刚鼓起来的气顿时就漏了,她扁了扁嘴才不甘心地说:“我自主招生有加分,高考还超常发挥了20分,所以卡线进来的。” 邢舒都气得冷笑了声。 “行啦,忘掉不愉快!”康婕拿筷子敲了敲餐盘,“下个月初好像就是这学年的游泳测试了,你们准备怎么样了?” 王意萱更苦巴巴地皱起脸来:“啊?下个月初就测吗?我为了备战高考,估计有将近两年没下过水了。” 邢舒看起来也没什么意外,唯独宋晚栀听得怔然:“游泳测试?” “咦,栀栀你不知道吗?”王意萱来了点精神,“S大是要求学生必须游泳测试合格才能给毕业证的,新生手册后而应该写的。” “……” 《新生手册》宋晚栀确实没看完,此时听得不由蹙眉。 康婕说:“栀栀,你如果腿伤不能学游泳也没关系,特殊情况是可以申请免考的。” “我小时候差点掉进水库里,所以之后专门学过,”宋晚栀迟疑了下,“初中组织活动也去过海边,但后来就没有怎么沾过水了。” “那你愿意学的话就没关系了!刚好跟我一起吧,我这次肯定也过不了!”王意萱连忙拉起阵营,“每个学年都有测试,像我们这种新生测试,过不了的就会安排进游泳班学习,我们学号这么近,我肯定可以跟你进一个班!” 康婕打趣地笑:“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我们栀栀天赋异禀,一下水就能捡回来,下月初直接考过,那可只有你自己去游泳班咯?” “呜呜呜呜康姐你又欺负我!那我我我也一定能过!” “……” 两人掰扯几句,王意萱突然想起什么,狐疑看过去:“康姐,你从哪得到的消息?好像今年的通告还没下来吧?” 康婕:“校游泳队。” “哦噢,”王意萱夸张地点了点头,“就是那个在追你的校游泳队的队长跟你说的吧?” 康婕大大方方点了头,还顺手一撩大波浪卷的长发,朝王意萱一抛媚眼:“怎么样,这周末游泳队备战联赛,会有集体练习,要不要一起去看帅哥?” “要!!”王意萱握着勺子,兴奋地把手举得老高。 邢舒在旁边看得冷笑:“这种没心没肺的,失恋期都格外短。” 宋晚栀安静看着嬉笑得无事发生似的王意萱,眼神微动,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康婕:“那就这么定了,东西不用你们准备,明天下午就带你们过去!” 王意萱:“我能申请今天就去吗?” “不能,”康婕给了王意萱一个残酷的微笑,“今天下午我有事、栀栀例行出门,明天上午我送她去家教,只有下午有时间。” “我今天下午也约好游戏了。”邢舒说。 “哦对,差点忘了,”王意萱转向宋晚栀,“栀栀,你周日下午是不是要去无人中心啊?” “——” 三人目光汇过来。 宋晚栀怎么也不好意思让她们再为自己改时间:“我可以请半下午假。” 康婕和她确定:“请假没关系吗?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再推迟,工作日里两三小时的没课时间也是能找到的。” “没关系的。” 一天时间转瞬即逝。 周日下午1:00,校游泳馆东馆,女更衣室。 “哇!这套泳衣我喜欢!感谢康姐!”王意萱一个飞扑加熊抱,顺利跳到了康婕身上。 “快下去,腰都断了。”康婕嫌弃地想甩掉。 “不嘛,”王意萱奸笑着顺手揩油,“康姐腰这么好,怎么会断呢?” 康婕挑眉:“行啊二萱,你胆子最近是越来越肥了?” “哎别挠!我错了康姐!” 王意萱连哭带笑地蹿下来,一直跑到宋晚栀身后才躲住。 然后她就凑头到宋晚栀手腕上搭着的那件:“栀栀,你这套也好看哎,但是完全不露腰,那不是好可惜?” “嗯?”宋晚栀合上发完信息的手机,眼睛微弯,“这个对我来说刚好,谢谢康姐。” “这套我可是第一眼看见就觉得非栀栀莫属了,”康婕那边利落地换完,走过来,“栀栀脸皮那么薄,我要是给她送我这种或者你那种,她恐怕更衣室都不肯出,对吧栀栀?” 康婕朝宋晚栀眨了眨眼。 宋晚栀还没来得及开口。 “可是栀栀有腰窝哎!”王意萱探头,“超级性感超级漂亮,而且多百里挑一的概率啊,不露出来不是太可惜了?” 宋晚栀想起上次在寝室里换衣服被发现这件事的王意萱兴奋地突袭扑上来,脸颊很快就泛起嫣色:“你不要提了,它长得很奇怪。” “哪有奇怪,腰窝可是被美学家称为‘圣涡’的!明明超美,还有点涩涩嘻嘻!” “……” 宋晚栀被她说得红透了脸,更衣室里这一排几个不认识的女生都笑着看过来,宋晚栀绷不住,干脆绕过长凳躲去另一边。 康婕把还要跟过去的王意萱拐回来:“你也知道涩涩啊?那你怎么就没想想,万一栀栀家里那位是个醋王,知道你敢这么带坏她,你说他有多少种收拾你的法子?” “?” 王意萱脑内想了几秒,立刻一抖,立定严肃:“栀栀,我绝没有如此大胆的想法,请你务必转告给江——唔!” 在宋晚栀惊慌转回的眼神下,康婕一把捂住了王意萱的嘴巴。 直等到其他几个不认识的女生换好泳衣离开,她们才放松下来。 连一直没插话的邢舒都塞好换下的衣服,冷笑着走来康婕身旁:“这种嘴上没把门的,还是灭口算了。” 松了手的康婕同样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王意萱一眼。 王意萱委屈:“我就是说习惯了,忘了。” “那你要是下次还顺口了怎么办?”康婕问。王意萱左右看看,最后瞄向宋晚栀,严肃又痛心地说:“那就只好让我们栀栀舍生取义了。” 宋晚栀哭笑不得。 邢舒冷笑:“我怕等不到你卖队友,我们已经被炮火集中,当场同归于尽了。” 王意萱:“……” 王意萱:“有道理。” 四人开足了玩笑,只拿着套了防水袋的手机,朝泳池走去。 出了连着浴室的女更衣室后,游泳馆里就是男女共用的区域了,随处可见只穿着泳裤的男生赤着色度不一肉感也不一的身体走来走去。 “怎么就没有一个身材好长相帅的?”王意萱一边遗憾地问,一边左看看右瞄瞄。 康婕笑:“校游泳队的两点才来,你消停会儿吧。” “啊,那么晚啊,”王意萱刚蔫下去,突然又想起什么,眼睛晶亮地转向宋晚栀,“哎栀栀,既然你不会游泳,那可以让江——咳咳嗯,那个谁来教你啊。” 宋晚栀一怔,回神就眼神慌乱:“那怎么行。” “那怎么不行?”王意萱跑过来,兴奋地挽上宋晚栀裸.着的雪白胳膊,“你要是能把他喊来,那简直是造福全校的义举!不过这么说起来,好像从来没听说江肆进过校游泳馆哎。” “还是别来了,”邢舒冷哼,“我不想看游泳池里挤得跟下饺子一样。” 康婕点头:“我也不想。” “呜呜呜可是你们不想看江副主席的文身吗?”王意萱泪汪汪地探头,“就是他每次穿解着扣子的白衬衫都能看见的那个,明显是整个后背都有吧?从来没人见过全貌哎!” 康婕罪恶地一勾红唇,笑道:“有人以后就能看见,你求求她吧。” “啊?” 王意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迅速就泪汪汪地又转回来了:“栀栀!” 宋晚栀想掰她也掰不开,白皙脸颊沁着欲滴的红:“我也没见过的,你放过我吧。只知道好像是…荆棘文身。” 她虽然好奇,但从没好意思向江肆提起。 这一点还是江肆奶奶之前确定地向她说起,说是江肆在高考后文上去的一片红色荆棘,刺眼得很,也不知寓意。 “我靠那就是一身荆棘花纹,如果被水湿透了,水珠再滚下去,”王意萱想得呆住,“能看一眼死而无憾了呜呜!” 康婕终于听不下去,笑着踹她:“二萱你还是滚下水冷静一下。” “……” 等王意萱和邢舒走远几米,康婕来到宋晚栀身旁:“你和无人中心那边请好假了吧?” “请过了,”宋晚栀犹豫了下,“虽然还没回复,但应该没什么关系。” “嗯?余副院长有可能不同意吗?” “没有,本科生这边不需要特意向教授请假,我向,”宋晚栀因着王意萱的诡异话题,再提那个名字都有心理压力,“向江肆请假就可以了。” 康婕眼神微动,沉默几秒后她还是开口了:“二萱说的事,你之后最好不要和江肆提起。” “嗯?” “我是听P市圈子里的朋友说过,”康婕放轻了声,“江肆似乎因为一些事,从很久以前就有恐水的心理问题。而且有一段时间非常严重,不得不离开P市治疗。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过去不久,他再回P市后的症状就突然轻了很多。现在看,至少日常生活影响不大。” “他会恐水?”宋晚栀意外地回眸。 “对,有一件事二萱没说错,江肆从进大学就没进过游泳馆。校游泳队队长也跟我提过,江肆和他同届,是特殊原因申请并且通过了游泳免考审核的。” “……” 宋晚栀怔住了,半晌都没能开口。 而就在此时,她的手机隔着防水袋震动起来。 宋晚栀低头一看。 【江肆】。 “你们聊,我先过去了。”康婕朝宋晚栀摇摇手。 “嗯。” 宋晚栀自己走到泳池旁的墙角,迟疑着接起电话:“江……” “你去游泳馆了?”江肆声音哑哑的,带着某种不知名的低气压。 宋晚栀有点不安。 如果早些听康婕说他恐水的事情,那她就会换个理由了。 “栀子,”对而嗓音更低,甚至带上了某种躁意,“说话。” 宋晚栀只好出声:“…嗯。” 江肆:“不能申请免考吗?” “可以,”宋晚栀轻声,“但我还是想试试。” “……” 对而沉寂下去。 宋晚栀有点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情绪,就只好不安地主动开口:“我和舍友们约好一起过来的,现在离开不太好。实验室那边落下的论文进度我下周会补上,”宋晚栀想了想,又轻声说,“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就不在周日过来了。” “我不是不高兴,”江肆停了几秒,嗓音里似乎滚过一声隐晦的低叹,“我只是不放心。” 宋晚栀微微茫然:“不放心什么?” “安全问题。” “?” 宋晚栀抬头,四下一扫:“这边有救生员值守,不会出问题的。” “那也不行,”江肆郁郁,“我看不到就没办法放心。” 宋晚栀忧愁地蹙眉:“那……” “算了,”大约是听出她的为难,手机里江肆低哑了声线,“你先不要下水,等我过去。” “?”宋晚栀听得一懵,“你你不是不碰水的吗?” 江肆一停:“谁跟你说什么了。” “没,”宋晚栀被他的语气弄得迟疑,“就是我舍友说你好像不喜欢水,也没进过游泳馆。嗯,你在P市的高校和中学都很出名的,不奇怪。” 对而像是松了口气。 于是连语气都恢复到日常的懒散和漫不经心:“我不下水,就过去看着。” “看什么?” “赏花,”江肆低声笑了,“出水栀子。” “……?”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小美人鱼(含部分校内论坛...) 第40章 S大校内论坛, 10月x日,星期天,下午13:14。 【标题:论坛新人, 礼貌求问,贵校校学生会江副主席最近是不是被某件事刺激得不太正常了?】 【1L】:捕捉隐藏关键词“江肆”, 占楼,火钳刘明。 【2L】:某件事是什么事, 不太正常是多不正常 【3L】:新人不要胡说, 我们江副主席什么时候正常过? 【4L】:哈哈哈哈哈你们这群魔鬼,一巴掌聊一周了还没完,放过江天草好不好? 【5L】:友情提醒3L及楼内校友,校内论坛虽为匿名论坛, 但后台管理权限归属校学生会;且江肆学长就读信息科学技术学院, 去年论坛系统修补攻防测试阶段, 江肆学长单人单机三进三出,论坛内的ID加密对他来说可以形同虚设——总而言之,谨言慎行。 【6L】:………… 【7L】:我是三楼,刚刚是我弟弟抢了我手机,已经在吊起来打了TUT 【8L】:哈哈哈别怕,我证明,肆哥脾气特别好, 论坛的事他从来不上心, 有什么事大家敞开了聊 【9L】:楼主呢?有瓜速卖, 不要一击脱离啊! 【10L】:我不是楼主,但我大概知道楼主说的是什么事…… 【11L】:敲碗, 等八卦 【12L】:我也知道!我听室友说的!楼主是说江肆去游泳馆了是不是! 【13L】:?? 【14L】:他怎么可能会去游泳馆 【15L】:不可能吧,江副主席从不进游泳馆, 准确说是不碰任何水域活动,这件事校会老人都知道啊 【16L】:有在现场的说一说吗? …… …… 【29L】:谢邀,游泳馆现场的来了。江肆刚进来的前五分钟,游泳馆内纪律肃正到我差点以为来了什么领导莅临参观。五分钟后,我发现我是对的,他就是像领导一样进来参观的。 【30L】:?啥意思? 【31L】:现场播报+1。没脱衣服,没下水,白衬衣加笔挺长裤,除了没有西装外套,就跟刚从什么正式会场下来的差不多。现在他正坐在泳池边的墙根长凳上……玩手机。 【32L】:去游泳馆玩手机?? 【33L】:这要不是江肆,那我肯定以为进变态了 【34L】:楼上,格局打开——不要搞例外,肆哥最近是挺变态。以及我证明,校会中午是刚开完会,估计没回寝室直接过去的。 【35L】:有知情人士说明一下情况吗,这给我瘆得,不舍得走,又不敢游 …… …… 【49L】:莫非,扇他耳光的小姑娘就在游泳馆? 【50L】:…我去? 【51L】:听起来有道理哎 【52L】:去堵人的?? 【53L】:目测有预言家出现,刀了吧 …… …… 【71L】:所以绯闻女主角到底是谁,一周了还没找出来,你们不行啊(指指点点.jpg) 【72L】:据说是校会宣传部的 【73L】:?难道是那个追得特别勤的丁副部? 【74L】:不可能,她这周刚“被”辞职了,好像原因就是主席团那边认为她工作中掺杂私人情绪过多,不适宜继续留在校会任职。 …… …… 【95L】:前面有一楼提醒到我了。说起来,主席上次跟丁羽乔发火,也算是为了维护一个学妹哎。 【96L】:??嗅到了真相的气息! ………… 游泳池浅水区。 脸色青白的王意萱气若游丝地抻着胳膊,趴在池边:“我不行了,我晕水。” 坐在池边没下水的邢舒:“呵。” 康婕仰靠着池壁,笑:“你是不行,还没栀栀游得远。” “别管我别管我,该你们俩了,你们游去吧。” 王意萱说着,把手伸向她们统一放手机的地方。 只是她手指刚碰上,手机就被康婕摁下了。 王意萱心虚抬头。 康婕笑吟吟的:“要是被我发现你还敢贱兮兮答应那个谭学长的约会邀请,小心我回去收拾你哦。” 王意萱一个激灵,挤出笑:“不敢不敢,我就是游累了,休息一下顺便刷刷网页。” “这还差不多。” 康婕松了手,转向安安静静地趴在池边,只露着银白色紧束泳衣的宋晚栀。 女孩乌黑的长发湿透了水,像光滑油亮的黑缎,柔软地披覆过她雪白的肩。只是她趴得很低,几乎没有露出池顶平面,眼神也有点惊慌,湿漉的睫毛温软不安地耷着,像是藏在礁石后面躲岸上水手捕猎的美人鱼。 康婕远远地从某个方向瞥过,然后俯身,她靠在池边朝宋晚栀挑眉:“我们的小美人鱼在躲什么?” “?”宋晚栀从水面上仰脸,憋气憋得雪白的颊也描上嫣粉,“美人鱼?” “对啊,你不觉得这件泳衣穿在你身上,特别像一条亮银色小细腰的美人鱼吗?”康婕的视线顺着水面滑下去,掠过那双被池水揉折过白皙纤腿,她勾起一个暧昧的笑,“要是再套一条银色的鱼尾巴,那就更像了。” 宋晚栀无奈:“康姐,你又开我玩笑。” “我可是说实话,不信你让那边那位过来看看,他肯定会赞同我的意见。”康婕假作叹气,却在宋晚栀耳边压低了声,“可怜我们江副主席哦,专程为他的小美人鱼破例来了一趟游泳馆,结果却只能远远坐着,任别人参观。” “…!” 论玩笑和脸皮,宋晚栀在104是谁也比不过的。 尤其康婕说话时的眼神暗示简直明晃晃,像是要连她身上最后一件紧身泳衣都剥掉似的,她几乎要被逗得潜回水底下忍到要吐泡泡再上来了。 所幸此刻,正在戳手机的王意萱突然一个激灵,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栀栀不好了!” 康婕很是嫌弃地爬起来戳王意萱额头:“栀栀好得很,你不要乌鸦嘴。” “不是不是,哎呀真的出大事了,”王意萱连忙拨开康婕的手,游来宋晚栀身边,把手机怼过去,“栀栀你快看!学校论坛刚冒出来的帖子!” “?” 宋晚栀听出王意萱的着急,也顾不得躲岸上某人的目光了,她趴到池边,接过王意萱的手机,快速读过了帖子。 王意萱左右看看后压下声量:“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就要把栀栀猜出来了哎。” 康婕跟着一起看的,到末尾就皱了眉,但还是笑着安慰宋晚栀:“没事,看出来就看出来,我们栀栀又没做什么心虚事,难道会怕他们怎么看?” 宋晚栀不安地握紧手机:“我不怕别人的眼光,只是……” 只是她最怕见,他们发现她,然后拿她去污黑江肆。 他们或许会质疑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有残疾的女孩,会评判和嘲笑他的眼光和审美,会借着关心他的名号而用着伤害他的手段…… 她最不想他被自己牵累,他不该被她牵累的。 “嗡嗡。” 池边的另一支手机忽然响起来。 康婕一眼扫去,立刻拿起来递给宋晚栀:“栀栀,江肆的电话。” “……” 宋晚栀想得有些失魂,走神地接过,接起,放到耳边。 她没能出声。 而对面是第一时间开口,嗓音低低哑哑的:“不许胡思乱想。” 宋晚栀慢慢回神:“我没有,”停了几秒她才轻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元浩刚给我打了电话,然后就见你上岸了,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江肆低头笑了,“知道你不想被曝光,我已经处理好了。” 宋晚栀一怔:“这么快吗?” “嗯。” 江肆在泳池的另一边也是手机里低声应她,而宋晚栀面前,王意萱也松了口气,把刷新好的帖子页面的最新回复拉给宋晚栀看。 【ID.江肆(122L)】: 是心上人,在追。 她胆小,请大家不要惊扰。 校内论坛是单人单号,可以匿名,但实名ID只允许本人使用,所以无法造假。 江肆原身一现,楼里热火朝天的猜测迅速就扑灭下去,改作一排排的“合影留念”,其中还掺杂着几条格外显眼的。 【156L】:江肆自己被开一周玩笑都没露过面哎,到了他的神秘女孩这边,才几句就出来了,不愧是“心上人”。 …… 【192L】:好简短的两句,很急,又很小心翼翼。 …… 【213L】:呜呜他好爱她。 …… 【219L】:我有预感,你们的天草这次不止是折了,是要被连根薅走了。 …… 江肆出现后,楼层累加得更快了。 但有心或是无意的,后面的楼里非常默契,没人再提一句和“江肆的神秘女孩”有关的猜测。 宋晚栀回过神,也没好意思再往下看,就转回电话里:“…谢谢。” “谢我?”江肆忍俊不禁,“你是在挖苦我吗?” “不是,毕竟闹这么大,我也有责任。”宋晚栀轻声,嫣红跟着血色回到她的脸颊,她能感觉到来自泳池另一边若有若无可又灼她后背似的的视线。 要不是攥着手机,宋晚栀大概已经忍不住要躲到“礁石”后面去了。 “你有什么责任?”江肆哑然地笑,“哦,栀子长得好看又勾人、所以被我惦记上了也是你的责任?那是有一点。” 宋晚栀说不过他,脸更红了。 “何况,”江肆轻叹了声,“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我怎么能和你表白。” “——” 宋晚栀心尖一颤。 她几乎下意识想要回身,去看那边长凳上,低着眼没看她但声音里情绪溺人,快要浸没声筒的江肆。 好在被康婕及时拦下。 “哎哎别回头,注意场合,”康婕伸手扶住宋晚栀的肩,俯身低声,“虽说迫于江大主席背景,论坛上他们不考虑面子也得考虑后果,但现实里的悠悠众口可不好堵。” 江肆在那边低声一笑:“栀子刚刚想看我了么。” “!” 宋晚栀立刻绷在岸边,一动不动了。 康婕压着声音:“江大主席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你‘胆子小’的心上人的。这边建议是风口浪尖,您先行一步,您认为呢?” 江肆由衷遗憾:“我还没看到栀子出水。”宋晚栀一恼:“江……”怕被人听到,她又自己憋回去了。 江肆低低失笑:“好,那我先走了。挑战杯仿生无人机课题的相关参考资料我已经发进你邮箱里,今天下午不用来无人中心,你上自习看吧,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不过去了吗?”宋晚栀微微迟疑。 “嗯。等傍晚,你方便跟我回家吃饭吗?”江肆一停,“奶奶说想见你了。” “……” 宋晚栀下意识心虚地看了104其他人一眼。 把她围藏在中间,王意萱在手机上忙着什么,邢舒在玩游戏,只有康婕回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暧昧眼神。 宋晚栀含糊地嗯了声。 江肆:“那傍晚我发消息给你。” “好。” 对面江肆似乎还想说下去。 康婕轻咳了声:“我也不想做打断你们的无情人,但在游泳馆打这么久电话,栀栀可很容易成为嫌疑对象的。” 江肆叹声:“晚上见,栀子。” “…嗯。”宋晚栀应。 江肆是习惯性等宋晚栀先挂电话的。 于是宋晚栀这边拿下手机,康婕瞥见还在通话模式,她突然朝水里的宋晚栀坏笑了下,然后对向手机里:“江大主席,偷偷提醒你,栀栀今天特别像一只银色的小美人鱼,漂亮极了,而且还是有腰窝的小美人鱼——你们下次可以水里见面哦。” 宋晚栀:“…!!” 女孩红透了脸颊扑上来抢电话,险些把手机摔进水池里。 康婕笑着跳进游泳池跑远,宋晚栀自己攥着手机顶着艳丽欲滴的脸:“你你你没听见吧?” “…听到了。”江肆沉默几秒,低低地笑,“那晚上见,小美人鱼。” “——” 宋晚栀第一秒挂断了电话。 还是没能阻止那人哑然带笑的嗓音在脑海里开启“晚上见小美人鱼”的无限循环模式。 几秒后。 康婕得意地从她面前的水池里探出脑袋,嬉笑:“我这可是在帮你们。” 宋晚栀绷着脸儿,不说话。 “哎呀,栀栀生气啦?真难得,”康婕笑着游过来,“不过你就不好奇,江肆为什么恐水吗?” 宋晚栀一默:“如果是他的秘密,那我不想去窥视。” “窥视和疗愈可是两码事。”康婕朝宋晚栀眨眨眼,“看在人家为你发个论坛宣言都字里行间温柔满溢的面子上,试一试嘛。” “……” 宋晚栀最后还是没说话。 手机放回岸边,“小美人鱼”吐了个泡泡,钻进水里去了。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再大点声就扰民了【加更...) 第41章 傍晚。 宋晚栀在寝室里翻看打印出来的参考资料, 江肆来了电话,和她商议碰面的事。宋晚栀想定在校外,但江肆认为那边离女生寝室楼太远, 不同意她一个人走过去。 两人正谈着,康婕从阳台出来。 “我刚好有事要开车出校, 捎上你一起吧,到校外找个人少的地方给你放下, ”康婕拿了车钥匙, 朝宋晚栀晃了晃,暧昧一笑,“然后让去交接的江大主席准备好‘赎金’,我们给小美人鱼开的市价可都是很高的。” 宋晚栀被她调戏得没办法, 只能假装没听到后半段, 转去和江肆说了康婕的建议。 听到不用宋晚栀自己走去校外, 江肆这才同意。 仍旧是康婕的那辆火红色小轿跑。 低速行驶在校园里,俨然是傍晚暮色下最靓丽的风景线。 康婕单臂靠着车窗,对于校园内的注目看起来习以为常。 宋晚栀坐在副驾驶里:“你是要回家吗?” “不是,我回S大附中一趟,办点事情。” “这样。” “你呢?”康婕扶着方向盘,明艳地笑,“去见家长啊, 那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宋晚栀一惊, 扭头:“当然回。” “不回来也行的, 反正明天上午没课。”康婕眨眨眼。 “不…不行。” “好吧,”康婕也知道宋晚栀脸皮薄, 笑笑就放过她了,“一晚来回, 那他长辈应该住得不远,你到了以后发社区定位给我,我今晚回去时候接上你一起。” 宋晚栀听得蹙眉:“可是这样太麻烦你了。” “既然从长辈家走,回来的时间预计在熄灯前,你肯定不会同意江肆送你到寝室楼下,”康婕说,“要是大晚上的搁在校外吧,江大主席也不会放心——与其江肆被你逼急了,直接扛上肩或者抱回来,闹得论坛轰动,还不如小小地麻烦我去兜兜风顺便接你呢,你说是吧?” “……” 前半截还有理有据,后半截就听得宋晚栀无奈了。 忍着没打断,等康婕说完,宋晚栀转头轻叹:“跟你熟起来前,完全想不到康姐你是这样的人。” “我怎么了?夸张吗?我觉得我说得很接近现实可能啊,”康婕无辜,“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遇上你以前,我对江肆的印象还是既冒犯又理性,现在嘛,我看至少在和你有关的事情上,他是很难有什么理性可言的。” 宋晚栀听得莫名有点脸热。 “不过我个人觉得,你也没必要这样躲,以江肆在校内校外的关注度,大家发现你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且应该也拖不了太久了,校学生会那边明显有人开始察觉了吧。他们可不是我们寝室舍友这种关系,迟早会传开的。” 宋晚栀轻声:“我知道。” “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康婕问,“还是不想答应他?” 宋晚栀沉默下来。 车身转出校门。 片刻的寂静后,康婕长叹了声:“其实我很不喜欢参与别人但是感情问题,尤其是作为推动一方的时候,万一一不小心把人推进火坑里,那我大概要心理负债很多年了。” 宋晚栀听得出这后面大概要跟一个转折的,就安静地转过去看她。 康婕:“不过我想过了,即便完全站在无关人的角度上,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你,但凡了解江肆过往行事作风和背景的人就能知道,他对你的感情态度绝不随便。他如果只是出于新鲜或者好玩的目的想得到你,那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在最短时间里达到目的。” “——” 副驾驶座里的女孩像是被吓到了,下意识扭头,春茶似的澄净眼瞳里抑着一点淡淡的不安。 康婕噗嗤一笑:“江肆还真没说错,你是挺胆小的,难怪他不敢冒进。” 宋晚栀心虚:“你形容得很吓人。” “是你想多了,我可没有在说什么手段残暴的法子,”康婕笑道,“比如最简单的吧,他完全可以搞一个大型告白现场,聚集的观众越多越好,那以你的脸皮和对他的好感值,绝对做不出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丢面子的举动——轻而易举就能骗得你的交往同意。” “我……” 宋晚栀本想否认,但按下本能想了想,她又不得不承认,康婕说的是对的。 她对江肆是狠不下心的。 康婕似乎感觉到了,转过来眨了眨眼:“更甚至,最简单的,今天论坛上的事情如果他不澄清,任由他们顺利扒出来你的身份,那群起而哄,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在被全校默认情侣的情况下顺理成章地开始交往——我能想到这点,江肆不可能想不到,但他没有这样放任。” “……” 红色轿跑开始减速。 宋晚栀的视野里,江肆家的那辆车已经越来越近,直至停下。 宋晚栀回神,刚侧过身想去解安全带,却被康婕的手一把按下,长卷发扑入视野,康婕靠过来一边帮她解开一边开口:“我说这些和江肆没关系,只是因为你那天告诉我的那个秘密。” 宋晚栀指尖轻颤了下,抬眸:“可我还是怕……” “栀栀,相信我,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而且美好的女孩,你值得任何人最赤诚真挚的感情,”康婕认真看着她眼睛,“得到然后失去或许比没得到过更可怕,但在明明可以得到的时候选择放弃,那不一样,那只是在逃避。而最可怕的是,这种逃避所带来的遗憾,总有一天还是会追上你。” “——” 宋晚栀瞳孔蓦地一缩。 许久后她回神,不安地攥紧手指:“你觉得我该接受他?” “不要问我,问不再逃避后的你自己。”康婕松缓了声音,朝女孩露出笑容,“给自己也给江肆一个机会吧,你可以不告诉他,只是偷偷地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再给自己最负责的答案。” 宋晚栀眼神轻轻晃动,她慢慢点头:“好,我会…试一下。” “嗯,那就——” “笃笃。” 车窗忽然被叩响。 康婕被打断,抬头看向副驾驶座的车门外。 把一只平平无奇的黑口罩戴得骚兮兮的某人懒耷着他那双桃花眼,正扶着她车顶俯身下来,漆黑眸子隔着车窗,朝门锁示意。 康婕按下车窗。 于是车外,在半落的夜色里浸得冷淡好听的嗓音缓缓递进来:“虽然感谢你送栀子过来,但这也不能成为我容忍你这样占她便宜的理由。” “?” 车内茫然且迷惑的两人一齐顺着江肆的视线低头—— 落到了宋晚栀想要拉开安全带然后被康婕按住而手叠着手的姿势上。 宋晚栀:“……” 康婕:“……” 康婕气得笑出了声,她一边拍开安全带一边压头到宋晚栀耳边:“他以前如果能算是既冒犯又理性,那现在就是既冒犯又邪性——你掂量一下,合适就赶紧收了,最好是拴在家里,轻易不要放出来祸害我们这些无辜的吃瓜群众。” 宋晚栀还噎着。 车外,江肆懒洋洋地插话:“咬耳朵也算占便宜。” 康婕忍笑不禁:“江学长,我可是在给你说好话,而且说一路了,你就这么报答我?” “好话?哪方面的。”江肆随口问,扶着车门退了一步。 宋晚栀正从他拉开的车门里走下车,闻言脚步顿刻下,低着头就绕过他往前走了。 康婕:“当然是在世月老的职责方面。” 瞥见擦身过去的女孩发红的耳垂,江肆眼神一动,了然。 “天大恩情,是很难还,”江肆蓦地笑了,“将来办婚宴,你坐主桌。” “……”刚走出一米远的宋晚栀一停,“?” 车里的康婕都愣了好几秒,才失笑回神:“千万别,这玩笑开太大了——江家婚宴的主桌,我可不敢坐。” “一言既出。不是玩笑。”江肆合上车门,手腕还没收回,就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给握住了。 走回来的宋晚栀红着脸想拉走他:“江肆你别闹了。” “我怎么闹了,”江肆单手插袋,懒洋洋地低着眼盯着女孩笑起来,也任她把自己往前扯,“我说认真的,跟你告白那天,我连我们将来埋哪儿都想好了。” 宋晚栀:“!” 于是还不等康婕回神,江肆已经被赧然的小姑娘拉去前车里了。 目送那辆黑色轿车慢慢远去,康婕眼底情绪浮动。 以她的成长环境,自然知道江肆的那句承诺一旦剥离了玩笑成分会有多大的价值——就像她家里长辈说过的那样,到达某个圈层后,最昂贵的永远是人脉关系。 “江家大少爷的婚宴主桌啊。”半晌,康婕笑着叹了声气,轻打方形盘,“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做媒呢。” 火红的轿跑擦过夜色,驶向S大附中的方向。 大约是为了维护良好的校园氛围,附中选址的周边环境非常单纯,没有任何嘈杂的娱乐场所,连在P市随处可见的商圈在附中都显得十分遥远。 等康婕完成了父母安排的复杂的拜访任务,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一场稀薄的秋雨不知道从几点落了下来,氤得空气里湿潮沉重。 宋晚栀的社区定位也发来她手机上。 康婕是第一次自己开车来S大附中周边。但她自信于在这里生活数年的经验,坚定地认为自己不需要导航照样可以开回通往目的地的主路上。 但她显然忘记了,在各种交规加持下,哪怕是同一片地图,人走的路线和车走的路线也可以是天壤之别。 于是在夜色的掩护下,某条路之后,一片陌生居民区成功把康婕圈进了迷宫里。 康婕知错能改,在发现迷路的第一时间调出导航,然后才发现在她神奇的直觉指引下,她的车已经朝着和目的地背道相驰的方向开了很远。 而当务之急显然是要先离开这片完全陌生的居民区。 康婕给宋晚栀发了一条短信,委婉表明自己中途迷路、可能需要比预计时间稍稍晚到一些的情况,收到确定回复后,她拿着手机撑了把随车的小雨伞,下了车。 导航在老城区这种多年居民区里五花八门的岔路上很难起作用,而且往往跟不上信息更新,驾车行驶在这种有单行线的地方一旦偏差也很难直接调头,所以不如先问清楚离开路线再上车更高效率些。 可惜她运气太差,这片区域本来人就不多,这会又是临近九点的雨夜,她在车旁蹲点遇上的三位都是老人家,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掰扯不清。 康婕决定朝年轻人“下手”。 但这片的年轻人就更少了,离得最近的校区是S大附中,除了住校生上晚自习外,走读生都是六七点就放学了,这时候早就没人了。 康婕在明晃晃的路灯> 最先听到的是院墙后几声少年的嬉笑。 语句被夜风吹得松散,听不分明。 康婕等到焦躁的心情总算缓解了些,她踩着地上的梧桐落叶,没察觉它在雨水的积洼里发出明显的声响。 院墙的阻拦在她视野里慢慢向后退去。 然后她看清了墙后那条并不长的断道里,几个穿着奇异服装看起来就年纪不大的男生把一道身影围在中央。昏暗里只辨得出对方靠在墙上,似乎正狼狈地佝偻着腰,那人的模样被其他身影拦截大半,又有雨雾遮掩,康婕勉强瞥见对方垂过苍白面孔的长到耳下的乌黑的发,看着服帖又乖巧。 ……竟然有不学好的混蛋中学生敢在P市欺负小姑娘?? 康婕积攒了一晚上的烦躁瞬间拧成了能炸200响的大炮仗,她冷笑了声,手里的伞往后一收,然后凶狠地顶磕在旁边的墙面上。 “砰。” 闷响声后,中学生们转过身。 康婕靠在墙角:“大晚上的不回家,围在这儿欺负小姑娘,你们几个厉害啊?哪个学校、几年级的!” “……” 不良少年们吓得面面相觑,竟然一个站出来放狠话的都没有。 这场面有点超出康婕意料,她正谨慎思考着要不要端正一下自己的轻敌态度时,冷不丁看到那个被围在中间的“小姑娘”突然撞开了拦在面前的两人,跑向巷道外。 其中有个大概过于虚弱,当场被撞进水洼里,还嗷的给这寂静的夜添了一嗓。 “小姑娘”爆发力有点惊人,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到康婕面前了。 差点迎面撞上的那一秒,康婕后知后觉地发现,站直了身的“小姑娘”比她还高一个头,肩宽得往她面前一站能把她身影拦得结结实实纹丝不漏。 小姑娘个鬼。 男的。 “…快跑。” 少年的嗓音在雨夜染上特有的沙哑感,康婕只来得及看清藏在过于长的碎发下一双微熠的眸子,手腕就突然一紧。 下一秒,她整个人已经被带向后,身不由已地踩过数个溅起泥点的水洼。 荒唐雨夜。 一场更荒唐的双人跑。 一片青梧叶被雨水坠得垂落,飘过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然后落到坑洼的泥土地上。 另一只细白纤小的手将它从青石阶上拈起。 蹲在石阶最上面的女孩慢慢起身,蹙着眉把树叶上的雨滴甩掉。 身后虚掩的双开金属门被拉开一扇,穿着松垮家居服的江肆靠在门边上,插着袋懒低了低身:“你室友还没回你?” “…!” 宋晚栀正在望着叶片走神,猝不及防被耳后贴近的呼吸烫得一僵。 叶子都吓掉了。 于是懒散话声的尾音后面又衔上一截低笑:“胆子怎么会这么小。” “明明是你一点声音都没有。”宋晚栀不服气地转回身,轻声抗辩。 “声音很大,我自己都听到了。” “?” 宋晚栀决定拿出理科生的严谨来,她严肃认真地低下头,视线顺着那双懒懒支地的长腿落下,直坠到他踩着明显质地柔软的灰色拖鞋上。 “你看这种拖鞋材质,它本来就——” 江肆:“谁说走路声了。” “?” 宋晚栀还没来得及抬头,手腕就被扯起来,漫不经心似的按在了他的左胸口前。 “听吧,”江肆靠在门上,轻扯起唇角,“再大点声就扰民了。” 宋晚栀:“……!” 这几秒女孩才反应过来。 双开门在江肆身后半掩着,露出一条十公分左右的空隙,远远地还能听见江肆奶奶和父亲交谈的话声——随便谁往外走几步,站到客厅里,就能看见他们这边的状况。 宋晚栀吓慌了神,连忙推阻他想要把手抽出来:“江肆你先松开……” “不行,你先听,”江肆不但没松,反而攥紧了她手腕,纹丝不动地贴在黑色缎面的家居服前,他嗅着被雨雾氤氲放大的浅涩苦茶的香气,借着俯身将和宋晚栀之间的距离缓慢压近,“听到了吗?听到了我再放。” 那个仿佛要把她拥入怀里的动作,吓停了挣扎的宋晚栀。 她在他被秋雨熨得微凉的上衣外层前收紧手指,窘声:“听…听到了。” 江肆停下,一笑:“又说谎。” 宋晚栀恼得仰起眸子睖他:“我没有!” 她确实听到了。 怦怦怦怦地连成了线,只是分不出是他的还是她自己的。 “那你数,它在你面前一分钟跳多少下。” “不要,”宋晚栀被他黑黢黢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烫了下,慌忙低头,“你说话不算话。” “我对别人一向一言九鼎,只有你例外,”江肆不正经地玩笑,“所以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 宋晚栀发现这人在诡辩上着实很有一套,干脆放弃和他争论了。 江肆瞥见落溅在女孩肩头的雨滴,他微皱眉看了眼院里的夜空,于是把穿着单薄毛衣的女孩往身旁的门前拉了拉:“你室友回你了吗?” 宋晚栀低头看过另一只手里攥着的手机:“…还没有。” 江肆停了两秒,哑然失笑:“她这是做月老做到家了?” “?” 宋晚栀听得茫然,头抬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迅速又压回去:“你别乱说,康姐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那多遗憾,”江肆叹,“我今晚才想起来,我还有事想问她。” 宋晚栀等了一两秒,还是没忍住,好奇抬眼:“什么事?” 却见江肆视线扫落,在她腿上一拂而过,到足尖又勾上来。 他散漫地笑:“问问她,栀子怎么会是小美人鱼,明明我一直当栀子花精?” 宋晚栀这才反应过来又踩进他捉弄她的圈套里,雪白脸颊一片绯红,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恼得。偏偏这种时候,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傍晚康婕的那些话。 她湿着眼瞳睖了他好几秒,然后里面的情绪忽然软跌下去。 女孩低了眼,在半明半昧的门廊下,声音也像是被秋雨浸得微潮。 “江肆,”宋晚栀低落着声,“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只是新奇、喜欢捉弄我?” “——?” 廊下寂静,只剩秋雨敲落梧叶的碎声。 宋晚栀觉着自己的心也随着秋雨一寸一寸凉了下去。难以克制的,她感觉鼻尖微微起酸,灯下雪白低垂的眼尾也慢慢沁起嫣红。 宋晚栀用力地想把手腕从那人掌心里抽回,这一次她没有顾忌,连受伤都不怕,只想扯开他的牵制——于是最后松了手的就是江肆。 在她伤到她自己前,回神的江肆本能地放开了紧得发僵的指节。 但同一瞬他就回过身,把要从旁边绕进去的女孩直抵在了身后没打开的那半扇金属门上。 砰的一声。 他的手背扶着她单薄的蝴蝶骨,沉闷地撞在了门前。 宋晚栀心里一慌,她本能想转身去看他的手怎么样,这样大的力度是不是会挫伤。 可江肆没给她这样的机会。 “喜欢你、还是喜欢捉弄你?”江肆气得哑了嗓,笑,“你也问得出口。” “我……” “我要不是心里犯了病一样地想把你,”江肆咬了咬牙,颧骨微抖地换了个词,“弄哭、尽情欺负,但我又舍不得,那我犯得着这么幼稚地捉弄你?” 宋晚栀被他俯低的眸里烫人似的情绪,迫得呼吸微屏。 她眼神情不自禁想躲开,嘴巴却诚实传达着脑内混沌思绪汇成的念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先放开我。” “——” 江肆眼皮凶狠地跳了下。 他扣在她单薄脆弱的蝴蝶骨上的五指慢慢压紧,迫她几乎快要贴到他身前。 与此同时,另外半扇开着的门内,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江肆,你妹妹的朋友来了吗?” “!” 宋晚栀回神一惊,本能想推开面前的人,却被江肆扣抵在门前压得更近。 他像是没看见开着的半扇门和门后的脚步。 “既然听不懂,那就别听了,”江肆低哑了声,“还是做点什么吧。”“…!”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负荆) 第42章 “江肆?晚栀?” 门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宋晚栀惊望着面前江肆俯低下来, 而距她肩侧不足十公分的半敞着的门内,任奶奶疑惑的问声几乎就要走出来了。 女孩慌得脸都微微白了,柔软的唇张开:“哥……” 江肆被她似乎吓得声音都出不来的模样弄得心软。 于是最后一两秒, 他还是停下了,长眸浅撩就准备退开。 但这一次是他身前的女孩更快。 “哥哥我错了。” 温软声音终于出口, 挣脱不开的宋晚栀在外门和江肆之间蹲了下去。 女孩的声音慌得微颤,听起来就像哭腔似的—— “你别吓我了。” 江肆一顿:“?” 须臾后。 听见声音的任奶奶出现在拉开的那半扇门后, 她脸色又沉又黑地瞪住江肆。 “你个混蛋东西, 连你妹妹都敢欺负了?” 江肆停了几秒,蓦地笑了,嗓音微微发哑。 老太太拧眉:“你还笑?” “不是笑,是遗憾, ”江肆撑着膝缓低了身, 他朝仰起头有点不安地悄然望他的女孩轻一挑眉, “您要是来得再晚点,我一定、欺负哭她。” “!” 宋晚栀心里一抖,心虚地躲掉了江肆黑漆漆的眼。 “行啊你,欺负妹妹还理直气壮的,”老太太气得左右转转,“我拐杖呢?小王,我拐杖呢!” 门里佣人远远地应:“您拐杖应该在后院吧。” “你给我找过来, 我今天要打死这个不争气的!” “哎。” 家里佣人习以为常, 声音里还带笑就应下了。 “你, ”老太太中气十足地瞪了江肆一眼,转身回门内, “进来领揍。” 门口宋晚栀却听得一惊,她顾不得起身就先看向任老太太:“奶奶我没事, 哥哥就只是——” “嘘。” 江肆懒洋洋地单手插着裤袋直回身,顺手把还蹲着的宋晚栀扯起来。 任芬正听见声回头,见状眉毛一拧:“你还敢拉扯你妹妹。” “我这是知错就改,”江肆把人拉进玄关,“正准备跟栀子道歉。” “是吗?”老太太明显不信。 “嗯。”江肆随口应了,眸子一低,就意味深长地睨住了宋晚栀,“…哥哥错了。哥哥不该那样吓你。你能原谅哥哥吗。” “……” 宋晚栀被江肆散漫语气里一口一个的哥哥撩拨得脸烫,说不清是心虚还是别的。 她把自己被那人攥着的手往回抽了抽,低着头没敢去看江肆:“没事的…哥哥。” 老太太大概是被这“兄友妹恭”的场面取信到了,放心地扭头去找拐杖了。 江肆听见脚步声走出去,松散盯着女孩的眼神一下子就放肆起来。 宋晚栀更挣不脱他的手了。 “可以,”女孩头顶,江肆压低了嗓音,哑哑地笑,“那老话怎么说的,‘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宋晚栀小声:“被你逼得。” “是,”江肆松懒地拖慢了调,却好像在笑,“原来栀子急了也会咬人。” 宋晚栀被他噎了下:“你还是想想待会儿奶奶要揍你,你怎么办吧。” “随便。”江肆应得不以为意。 “……” 宋晚栀就又梗了下,有点忧虑地扭头看了一眼老太太离开的方向。 江肆低了眸子,轻哂:“担心我?” “…没有。” “哦。” 宋晚栀沉默了好几秒,还是纠结着眉心转回来:“要不,我去跟奶奶解释一下。” “怎么解释?”江肆轻挑眉,“说我没欺负妹妹,最多就只是想掐着栀子的腰把她抵在门上亲得说不出话?” “——!” 宋晚栀红透了脸,被情绪沁得嫣红的唇张了又合,才终于把那句会显得她特别傻特别没有气势的“你流氓”咽了回去。 她放弃和这个人交谈了。 “江肆!” 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嗓门从楼梯方向过来。 宋晚栀听得一顿,还是不安地望过去。 “我回来前,哪都不许去。”江肆把她送到沙发上,监督她坐下,“你室友如果来了,就先让王姨上楼通知我。” “…嗯。” 江肆这才转身,走上二楼楼梯。 老太太是在茶室等他,拐杖也就在手边上。 江肆走进去,长腿一停,他微微挑眉:“真打啊?” “怎么,你欺负妹妹,我不该打?” “……”江肆低头,哑然一笑,“行,早晚得捱,您打吧。” 说着,他没回身,但随手把门在身后合上了。 任芬顿了顿:“还怕你妹妹听见呢?” “怕,多丢人。”江肆应得松散,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只怕丢人?” 江肆走进来,不紧不慢地补:“她胆子还小,您以后再在她面前提,吓跑了我可就没妹妹了。” “……” 江肆停下,老太太却不说话了。 茶室里安静片刻。 坐在竹藤椅里像睡过去了似的老太太突然开口:“你是喜欢晚栀吗?” “——” 江肆懒垂着的眼睑一动,缓了一两秒,他无声起眸。 祖孙俩一坐一站,对视数秒。 江肆垂回眼睫,笑了:“有这么明显么。” 任老太太哼了声:“上回带回来,我就瞧你看晚栀的眼神不对劲。” “您别污蔑我,”江肆说,“那时候我可什么都没做。” “我污蔑你?”老太太瞥他,“你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见你老老实实坐半上午、眼睛就只跟着一个小姑娘过?” “是么,”江肆走去旁边,坐下了,“我自己怎么没觉着。”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扭回头去叹了口气:“晚栀这么听话懂事的小姑娘,怎么就叫你盯上了。” 江肆哑然失笑:“是,多可怜,您说怎么办。” “还我说,我说的话你能听吗?我叫你别祸害人家,你就能不去祸害她了?” “我尽量忍忍,”江肆想起此时应该就在楼下沙发上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等他的女孩,他低了头,舌尖轻轻抵过上颚,“但大概率忍不住。” “就没指望你能听话,”老太太嫌弃,“但你还是给我克制着点,追人也得慢慢来。别仗着晚栀性子软,就可劲折腾她,人家女孩脸皮那么薄,能跟你比嘛?” “行。” 任老太太刚准备再嘱咐几句,突然慢半茬地想到什么,她一拧眉毛,回头看向江肆:“你刚刚怎么说的?” “嗯?” “什么叫‘那时候’你可什么都没做?”老太太脸一下子黑了,抄起旁边的拐杖就要起来捶他,“你个混蛋玩意!你对晚栀干吗了你!?” 江肆低闷着笑,没躲没闪地挨了一下。 再抬起来就被他接住了:“您别动气。是她没同意的时候我亲了她,差点把她气哭了。” 任芬闻言也停下,狐疑问:“没别的?” “没了,”江肆松开拐杖,半垂着眼,声音低低的,“我哪舍得啊。” 任老太太听得将信将疑,但显然还是不放心,又半是威胁半是教育地训了江肆一席话,这才把人放下去。 到江肆拉开门临走前,老太太又想起什么:“晚栀今晚还回学校吗?” 江肆停住,瞥了眼腕表:“她朋友那边可能出什么状况了。我之前让王姨打扫出一间客房备用,太晚就不让她回学校了,睡我房间吧。” “如果她不回,”老太太停顿了下,声音低下去,“如果你想,那明天上午就带她一起过去墓园一趟吧。” 江肆眉眼一敛,停了几秒,他才低低地笑了声:“就算我想,栀子也未必愿意。我以前给她留的印象不好,不一定追得到。” “晚栀是个懂事的小姑娘,就算不同意和你在一块,让她陪着去给你爷爷扫扫墓,她也一定不会拒绝的。”老太太没好气地瞪了江肆一眼,“让你以前行事张扬,不知收敛,晚栀如果瞧不上你,那也纯属你活该,跟她没关系!你敢因为这个欺负她试试,看我到时候不打断你的腿!” 江肆欲言又止,最后只抬手,摸了摸颈后红荆,然后他笑着松了手往外走。 “行,您最好是说到做到。” “……” 江肆懒着长腿下楼来。 宋晚栀正盘着纤细的小腿坐在沙发上,表情有点小严肃地望着外面的雨,在打电话。 只见她小巧的下颌绷得微紧,唇瓣半咬着,似乎在为难什么。 江肆走过去,到宋晚栀眼前的沙发上,他屈膝坐下来,撑着额靠进沙发里。 于是斜靠半低的黑眸正勾上她。 宋晚栀被这人盯得有点不自在,轻轻缩回去。 手机也就漏出一点模糊的话声。 江肆听了两句:“你室友?” “嗯。” “她今晚过不来了?” “有点……” 宋晚栀没说完,电话里面的康婕连忙问:“是江肆到你旁边了吗?” “额,”宋晚栀迟疑地看了江肆一眼,“对。” “那你把电话给他吧,我跟他解释。” “…好。” 宋晚栀拿下手机,有点不好意思地朝江肆递过去。 江肆也不意外,伸手接了:“我是江肆。” 康婕叹声:“江学长,实在对不起,我今晚半路出了点状况,可能没办法过去接栀栀了。” “嗯,没事,家里有空余房间。”江肆停顿了下。 按他本性,这对话到这就结束了,对于别人的事情,他不感兴趣也懒得操心。 但对面的人毕竟是…… 江肆撩起眼,缩在沙发角落里的女孩神色有点赧然,正不安地望着他。 “你那边的状况棘手吗,”江肆低缓着声,尽量耐心地补上,“如果需要,那我让附近的朋友过去帮忙。” “噢不用不用,就,”康婕似乎因为什么而顿了顿,“就是捡到了个离家出走的小孩,让人弄得一身伤,我得送他去医院做一些检查。” “嗯,栀子这边我会照顾好。” 江肆收了话尾,将手机递还给宋晚栀。 宋晚栀安静接过去:“康姐,你那儿确定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吗?” “你就别担心我了,”康婕语气轻松了些,“今晚这样折腾你,主责都在我,明天等我一定跟你负荆请罪。” 宋晚栀莞尔:“不用啦……” 女孩微微拖长的尾音收得有些突兀。 那一两秒里,被康婕的话刺破了某些久藏的念头,宋晚栀忽然想到什么,眼睑一颤就轻抬起来,她瞳孔微缩地望向身前那人。 再准确些,是望向江肆的颈后。 家居服的扣子松散地解开两颗,修长的颈在光下透着质地冷淡的白,从黑色缎面衣料里探出的红色就更刺目晃眼。 红色荆棘。 负荆。 “……!” 宋晚栀攥着手机的手指兀地收紧。 江肆察觉什么,懒撩起眼:“?” 和康婕的通话在宋晚栀无心应付的仓促里结束,等她放下手机,还不及理清思绪,就被身前的嗓音勾回了注意力。 “你们说什么了,”江肆微皱眉,靠着沙发贴近了些,“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白?” 宋晚栀微咬住唇,无声望他。 她直觉那是江肆心底深埋的最大秘密,或许是经久的伤,所以伤口里至今都紧缠着刺穿血肉的荆棘。它们一定把他缠得很疼吧,但最疼的应该是他自己亲手缠上去的。 她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但她知道在那个秘密里,江肆从没有原谅他自己。 他在折磨他自己。 宋晚栀忽然觉着特别难过,鼻尖酸涩得厉害。 她慌乱地低头想藏住。 但女孩最后那一瞥里,乌黑湿潮的眼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江肆再坐不住,直接起身,他走到坐着沙发的宋晚栀面前,半蹲下身,望着她眉皱得更紧:“出什么事了,栀子。” “没有…”宋晚栀往后想躲开蹲到她面前的江肆,她声音微颤,“真的没有。” “在让你哭的事情上不许对我说谎。”江肆握住了女孩手腕,难得不容抗拒。 宋晚栀低着头,很久后她才轻声开口:“…疼吗。” “什么?”江肆没听清。 “…这里。” 宋晚栀轻颤着抬起沾了细碎水珠的眼睫,她勾起手指,很轻很轻地伸向他颈后,像生怕会碰疼了他一样的,轻轻覆上红色的荆棘文身。 抑着哭腔的音色温软,她雪白沁红的眼尾像是长出艳丽的鸢尾。 “这里疼吗?” “——” 女孩的指尖下,江肆似乎很慢地颤了一下。 须臾后,江肆压下漆黑的眼,却笑了,他把她的手从颈后拉下来,语气松散得漫不经心:“问这个干什么,这不是小朋友应该关心的问题。” “我就是…问问,”宋晚栀轻声垂眼,“如果不疼,那我也想刺一个图案。” 江肆眼皮一跳。 “疼死了。别学我犯病。”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睡他的卧房...) 第43章 “今晚你睡这个房间。” 上了三楼, 拐过走廊,江肆拉开右手边的一间房门。 宽敞的自带半面书房办公区的卧室映入眼帘。 宋晚栀迈进去的拖鞋迟疑停住,她抱着书包, 朝旁边倚在门前的那人抬头:“这个是主卧吧?”她小心地指了一下身后,“我刚刚看见王姨在收拾的是走廊另一边的房间。” “客房是收拾给我睡的, ”江肆扶着门把手,神色松散, “那间平日没人住, 夜里凉气重,不适合女孩子睡。” 宋晚栀:“没关系,我可以盖厚——” “哦,而且没有独立卫生间, ”江肆懒洋洋打断她, 他抱臂倚着门, 似笑非笑地瞥低了眼,“我个人是很想欣赏栀子穿着小睡裙半夜找不到卫生间来敲我房门的画面,如果你不介意,那我也欣然接受。” “!” 宋晚栀没和他礼让了,二话不说就抱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进了面前的主卧。 江肆薄唇一扯,无声笑着插兜跟进去。 宋晚栀把自己的背包放到那半面办公区里、靠墙还连着书架的实木书桌上。 她正对着那满墙的专业书籍走神,江肆已经来到她身侧, 那双长得过分的双腿斜撑着, 他靠坐到书桌桌沿上, 侧过身跟她一起仰头望着书架:“这些书……” 宋晚栀懂事地接了:“我不会动的。” 江肆:“美得你。” “……”宋晚栀:“?” 江肆目光掠完最近半排,随手抽出其中一本, 按着做好的标签展开,往书桌中央一搁:“这里面很多都是我让你看的那个仿生无人机选题的相关参考书籍, 一页不看你就想白睡我一晚?” 宋晚栀刚落上去的手指一抖,下一秒她立刻绷着微红的脸仰头:“是睡你的卧房一晚。” “?” 江肆停了几秒,蓦地笑了:“哦,小朋友胆子不大,想法还挺多。” 宋晚栀这才反应,江肆刚刚那句真不是故意说的。 完全是她被他逗得应激而反应过度了。 “…!” 宋晚栀脸颊嫣色再浓一抹,她立刻低下头抱起书想当无事发生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可惜,江肆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不如换栀子教教哥哥,”江肆笑着靠坐桌前叠起长腿,低头睨她,“睡我,和睡我的卧房,有什么区别。” “——” 宋晚栀差点把刚翻过去的一页撕下来。 等从快要自燃成灰烬的思绪里回神,宋晚栀默不作声地往卧房外看了一眼。 江肆像读懂了女孩那个眼神,他懒散地笑:“老太太已经睡下了,这次可没地方让你告状。” “…我错了,”宋晚栀无望转回,温软地耷着眼尾,“我以后不会跟奶奶告你状了。” “没关系,你想告就告,我的罚又不会白领。” “嗯?” “你告一次,我欺负你一次,”江肆哑然地笑,“公平交换。” 宋晚栀:“……” 宋晚栀有点想连夜回学校了。 好在江肆没有继续捉弄她,而是收敛玩笑,弯下腰翻着那本做了标记的书,给她圈起几页重点,好供她今晚打发时间。 “床上用品都是换了新的,一次性洗漱包王姨会拿给你,”江肆放下笔后直回身,一扯衣袖,他瞥了眼腕表,“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帮你找。” 宋晚栀想了想,摇头:“没有了。” “我睡的房间你知道,有事直接过去找我。” 宋晚栀微微脸红,还是点头:“好。” 江肆从桌前直了身准备离开,但走出几步后他想起什么,停下了:“你早上习惯几点起床?” “嗯?”宋晚栀抬眸,“需要我几点起吗?” 江肆沉默几秒,索性直言:“明天是我爷爷忌日,我上午会去墓园祭扫,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宋晚栀怔住了。 尽管江肆问得随意,神色也懒散如常,但那双背光望下来的眸子里黑漆漆的,让宋晚栀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房间里寂静许久。 江肆一笑:“怕什么,又不是让你答应求婚。” 宋晚栀回神,不自在地躲开他眼神:“我是外人,祭扫这种事让我参加,奶奶他们不会同意的。” “老太太已经同意了,其他人你不需要考虑,”江肆一顿,漫不经心地勾了唇,“而且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妹妹和你嫂子,这两种身份都不算外人,你总占得上一个。” 宋晚栀:“!” 在安静规矩的小姑娘被调戏奓毛以前,江肆哑然笑着转身,修长背影里懒洋洋招了招手。 “好好考虑。晚安,小朋友。” “……” 直等到那扇门被江肆合上,那把蛊人的嗓音也从脑海里结束萦绕模式,宋晚栀才慢吞吞低回了头。 她指尖轻轻捋过展开的书籍页里,那人骨感有力的笔迹。 “晚安,”宋晚栀轻声说,“江肆。” · 宋晚栀起得很早,但没出卧房的门。 洗漱过后,她就拿着水杯和昨晚的书,到窗旁的沙发躺椅上坐了下来。 被她打开一隙的窗户里漏进几许晨光和细碎的人声,有安静低噪的轿车发动机熄火、不久后又重新发动、离开的声音。 其中还掺杂了几句交谈,宋晚栀分辨出了任奶奶和江崇的声线。 但没听到江肆。 大约半小时后,宋晚栀的房门被叩响。 王姨来喊她下楼吃早餐。 餐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宋晚栀一人。 她在桌边坐下时心情有些低落,但努力藏了起来,不想让王姨察觉。所以王姨端着盛粥的碗在她面前放下来时,宋晚栀正垂弯下眼尾,浅盈着笑朝王姨道谢。 “小心烫,刚盛出来的。没想你这么早下来,以为你还没睡醒呢。” “我醒一会儿了,在房间里看书,怕吵到你们,就没出来,”宋晚栀接过碗筷,犹豫着轻声问,“王姨,江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江肆?”王姨意外地转身,“他……” “喔哦,好感动。” 一把困得倦懒沙哑的嗓音从餐厅外走进来。 “这么早就惦记哥哥了。” “——!” 宋晚栀僵了筷子,也没敢抬头,就看着视野里一双长腿慢吞吞懒洋洋地挪进来,然后扯开她餐桌对面的椅子,来人把自己扔了进去,脑袋仰到椅背后面去。 松松垮垮的黑色线衣挂在他身上,骨架隐约撑起宽阔的肩线,领口歪了些,露出大片白晃晃的颈项和锁骨,还有凌厉性感的喉结线。 宋晚栀没敢再往上看,低头喝了口粥。 王姨叹气,给他布碗筷:“感动什么?这刚清早,你怎么就像我小孙子看的那末日片里的丧尸似的?让你奶奶看到又要说你了。” “总有一些学术疯子,自己半夜不睡,就以为别人也不睡,”江肆仰头打了个呵欠,然后慢吞吞抬直了颈,落眼,“我现在看起来像丧尸吗,栀子?” “……” 宋晚栀被粥梗了一小口,安静抬眼。 对面那人懒洋洋地撑着下颌靠到餐桌上,正对着她。凌乱得没怎么搭理的额发下,他长眉单侧轻轻一挑,朝宋晚栀贿赂了一张慵懒又性感的困颜。 宋晚栀不合时宜地想起在王意萱她们口中盛传的,江肆那张传遍P市各大高校中学论坛的困照。 以及,那句口号。 现在来看,大概都是被他自己骚出来的。 宋晚栀立刻低回眸子,抿了一口微烫的粥,才安静开口:“像。” 江肆:“?” 被赞同了的王姨笑着转身,去厨房给江肆拿他的那份早餐。 江肆的视线放肆地掠过女孩含着勺子的唇瓣,还有被他盯着而紧张得微颤的眼睫,停了半晌,他靠回椅子里,懒懒撑起个恶意的笑。 “行,”江肆散漫着语气,“我要是成了丧尸,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抓起来,然后关进小黑屋里——” “?” 宋晚栀抬头,微蹙着眉看他。 江肆:“慢,慢,吃。” 宋晚栀:“…………” 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幼稚。 早餐用完。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江肆看起来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他耐心等着餐桌对面女孩抱着碗喝完最后一口粥,出声问:“昨晚让你考虑的那件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收拾碗筷的王姨动作一缓,放慢放轻。 餐桌上一时气氛微妙而诡异。 始作俑者默然几秒,低头一哂:“王姨,您这是不信任我的品德,还是怀疑我的人性?” 王姨也没避讳,直言:“是老太太让我看好你。” “看好我什么。” 王姨不动声色地看了宋晚栀那边一眼,然后才收拾起碗筷:“老太太说,如果发现你想趁她不在欺负晚栀,那不用跟你客气。” 江肆半垂着眼,唇角轻扯起来:“是该这样,”他抬眼,不正经地望着宋晚栀笑了笑,“既然她说过,那我放心多了。” “……” 坐在他对面,宋晚栀却蹙起眉心。 她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在王姨的推辞下,还是帮着一起送去厨房。 江肆无声坐了会儿,也从餐桌旁起身。 他想起落在一楼公用卫生间的手机,脚下方向一转,然后就在进走廊前,停在了厨房外。 厨房的玻璃门半掩着,水台前,背对着门口的女孩迟疑地开口,声线柔软:“王姨,您能不能跟奶奶说,不用这样。” “啊?” “江肆…江肆哥哥很有分寸,也有很明确的是非观,他确实喜欢开玩笑,但他本性是很好的。” 王姨刷碗的手顿了顿,随即用笑遮掩过去:“当然了,老太太是他的亲奶奶,还能认为他不好吗?” “既然知道,”女孩这次犹豫了很久,还是鼓足勇气说下去,“既然知道,就让奶奶不要那样揣测和提防他,好不好?他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不需要那样提醒他什么。虽然他看起来不在意,但被最亲近的家人不相信的话,心里一定还是会难过的……我们不能因为他自己也拿这件事玩笑,就觉着他没关系、不在意,一直这样下去,连他自己都会不相信自己是个本性很好的人了……” 厨房里只剩水声。 女孩此刻大约是很窘迫的,所以站在厨房外也看得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衣角。 她极少会主动和人拉近距离——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像此刻这样的话对她来说已经算是交浅言深了,她觉得不自在,又很担心会不会冒犯到对方。 玻璃门外。 江肆一动未动,唯独眼神摇晃得厉害。 “好,阿姨知道了。这些话呀,阿姨都会跟江肆奶奶说的。你也不用想那么多,不是多大的事情,嗯?” “可……” 宋晚栀心里着急,还想说什么。 身后的玻璃门却被拉开了。 宋晚栀连忙收声,回头。 江肆懒着眉眼进来,走到水台前,他低身握住了宋晚栀的手,随意又淡定地把人往外带:“江家墓园离这又不是几分钟的近路,再不出发,你就跟着我去陪我爷爷吃午饭吧。” “?” 宋晚栀还没回过神,已经快被他牵出厨房了,她慌忙想抽回被他扣在烫人似的掌间的手指:“我,我还没答应跟你一起去祭扫。” “晚了,”江肆一根一根插进她纤细柔软的指缝,轻慢地笑,“你现在只剩两个选项——自己走进去,或者被我抱进去。” “!” “不过毕竟是祖园,建议选前者,”江肆微眯起眼,“不然埋在那儿的江家老学究们都被我气活了,到时候他们扛着棺材板追得我们满山跑,那就不太好了。” 宋晚栀憋红了脸:“江肆你,你别总胡说。” 江肆哑然失笑,低头瞥她:“那就听话跟着。我带你去给爷爷问好。” “……哦。” 江家墓园离着老太太的住处不近,但也算不上很远。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近郊区的山旁,过了设卡,环寂静公路而上,两边种着四季常绿的林木,郁郁葱葱,悠然静谧。 毕竟是江肆爷爷的忌日,宋晚栀怕江肆难过,一路都没太敢出声。 此时隔着车窗望山里风景,她忽然觉着,人死之后能长眠在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也是很好的。 “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嗯?” 宋晚栀转回车内,就对上江肆侧撑着额头落过来的眼。他看起来神色散漫如常,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难过。 对上宋晚栀走神的反应,江肆甚至不甚明显地笑了:“你看窗外很久了。” “啊,”宋晚栀回神,“我就是觉得,风景很好。” 江肆转回去:“是不错。你要是喜欢,以后也可以埋在这儿。” “咳——” 前面开车的司机猝不及防地呛了口气,一边咳嗽一边瞥过后视镜,然后迅速假装无事发生地转开。 有司机铺垫,宋晚栀反而冲淡了困窘,有点想笑又无奈。 她望着江肆转向车窗的侧颜,眼尾弯垂:“你真的……” “真的什么。”江肆不紧不慢地转回来。 宋晚栀想了想:“开玩笑的时候,人如其名。” 江肆一怔,低哂:“想说我放肆就直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而且,谁告诉你我在开玩笑?” “嗯?”宋晚栀没听懂。 江肆也不多说:“下车以后再告诉你。” “……” 黑色轿车缓停在一座山间平台上。 江肆拉开车门,扶宋晚栀下了车也没松开手,直接牵着女孩朝青色的大理石石阶走上去。 宋晚栀想挣开他,但毕竟墓园庄严,她又有点不好意思。 江肆也是拿捏了她的循规蹈矩,趁着一级级石阶,把人拉得更近:“等下见到我爷爷,我就骗他说你是我女朋友。长辈面前,给我点面子,行么。” 宋晚栀简直拿他无计可施,只能懊恼地压轻声:“你怎么到这里还这么不正经,我还担心你……” 差点说漏嘴,宋晚栀慌忙抿住唇。 江肆却听到了,微微低回眸子:“担心我什么。” 宋晚栀不说话。 “怕我难过,所以一路上都不跟我说话?”江肆淡淡地笑,“你想多了。我爷爷在我生下来以前就过世了,我见都没见过,哪来的感情。” 宋晚栀抿了抿唇,微蹙着眉仰头瞥过他:“我发现你很奇怪。” “什么。” “多数人都喜欢自夸或者自我表现,掩藏缺点甚至不惜制造假象,你完全相反,”宋晚栀小声咕哝,“你好像生怕别人高看你,多数时候总是在降低自己的口碑和评价。” “……” 头顶忽然没了声音,连牵她上石阶的力都小了很多。 宋晚栀察觉,不安地想去看他神色,但没来得及。她抬眼时,那人真实情绪已经剥离,只剩如常的散漫神色。 “没有别人。”江肆懒懒出声,继续领着女孩慢慢挪上青石阶。 “嗯?” “我只是怕你高看我,希望你早日接受我的道德底线比较低,骨子里可能是个人渣的事实,”江肆一顿,微皱眉,警告低头,“私生活方面除外。” 宋晚栀的神色也没比他柔和,她难得紧绷着眉眼的:“江肆,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江肆听得轻哂,却没再和她辩驳。 江家的私人墓园都是有专人看护打扫的,后辈的祭扫流程也就十分简洁。 江肆爷爷在墓碑照片里是个温和清瘦的中年人,看起来与醇和但又极有气场的江崇不太相同,与宋晚栀身旁站着的某人就更是完全不一样了。 宋晚栀陪着江肆,安安静静地给江肆的爷爷鞠躬问好,也献了花。 她还注意到,江肆带来的花束旁边,另外放着一束,看花瓣上还沾着洒水未干的露珠就能知道,来献花的人没有离开很久。 宋晚栀想起早上下楼前,听见的江崇和任奶奶的交谈声。 “我们每年都是分开祭扫。”江肆忽然开口,“在我爷爷墓前吵起来总归不好。” 宋晚栀一吓,慌忙收手站回去,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是会读心吗。” “不会,”江肆淡淡一笑,“会读栀子。” “……” 半个墓园的江家祖宗们都没能让某人消停,宋晚栀只好装没听到。 简单的祭扫流程后,宋晚栀和江肆一同原路返回。 但到了青石楼梯旁,两级石阶下来,江肆却拉着宋晚栀转进旁边松木遮掩的墓前石板道。 宋晚栀心里一惊,慌忙反手握住他的:“你别闯别人的墓地。” 女孩手上那点力气小得可怜,除了勾人心痒以外没什么作用,江肆唇角一扯:“谁说是别人的。”他拉着她绕过松木遮掩。 “那,那是谁的?” “我的。” “!” 江肆话声落时也停下,回身一看,女孩脸上那点血色全都吓没了,白生生地惊恐地看着他。 江肆低头,好气又好笑地把人拽过去:“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心里把我咒死了?” “我,没……” 宋晚栀被他这一拉扯,眼前最后一点遮拦的树梢避开。 一块空白墓碑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江肆站在她身后,和她侧叠着半身,嗓音懒懒散散的,透着点哑:“我的。” 宋晚栀脸色回红,眉心却蹙起来:“为什么要立这种……” “江家老掉牙的规矩,生时立碑,而立刻碑,卒时全碑。”江肆完全没有身边环绕着列祖列宗的觉悟,提起来的语气也不掩嫌弃,“反正这一辈江家里姓江的…只剩我了,规矩我说了算。你要是不喜欢,以后就不要这规矩了。” 宋晚栀还在对着那墓碑不高兴,江肆最后一句话过去几秒,她才猝然反应,红着脸转回:“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肆插着兜,低着眼笑:“你想有,就有。不想有,那就没有。” 那人低敛下来的桃花眼里情绪深藏,仿佛玩笑却又深情。 宋晚栀本应像之前那样拒绝或者否认的,可她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好几秒后。 女孩慌着眼神转回去,背对他,声线不稳:“而立,而立刻碑是什么。” 再稚拙不过的转移话题了。 江肆垂着眼无声地笑,却只是顺着她的问题:“上次讲我爷爷奶奶的故事,我和你提过,江家的人活着的时候要给自己写的墓志铭,刻在碑后。” 宋晚栀本来只是转移话题,但听到这句,注意力就跟着挪开了。 她下意识地瞧向那块空白墓碑。 江肆挑眉:“想看?” “想…”宋晚栀一下子回过神,红着脸摇头,“不,不想。这样不好。” 江肆低嗤了声:“我总想不明白,像你这种小朋友,怎么给自己养出那么多规矩教条的?” “啊?” “想看就看,有什么不好。”江肆说着已经从口袋里抽出手,握起她手腕就拉她走向那块空白墓碑,吓得宋晚栀慌忙想把他拽回来。 “你别……” 没来得及,极力抗拒的宋晚栀已经被转回的江肆低身抱起。 “——” 宋晚栀吓呆了,连那声江肆都叫不出来,她用力抱住了江肆的颈。 江肆眼皮一跳。 被苦茶搅着栀子香扑入呼吸,指间掌前细腻微栗,那一瞬他才深刻懂了什么叫温香软玉。 江肆停在空白碑后,直接把人抱到光滑平整的石碑上。 那石碑顶面将近江肆胸前高度。 宋晚栀一睁开眼,几乎快被他吓哭了,偏偏在墓园里,即便四周都有林木环绕无人能见,她也不敢大声:“江肆…你放我下来。” 江肆任她手扶着他肩膀,指尖都无意识往他肉里掐,他只站在碑后,手臂扶在她身体两侧,懒洋洋地仰着脸朝她笑:“不放。” “江肆你别这样,我恐、恐高的。” 江肆哑然地笑:“你还挺知道拿捏我的方法。但没用,这块才一米五六,如果这个高度你都害怕,那更要多做脱敏训练了。我陪你做。”“——” 宋晚栀气得也吓得眼尾泛红,咬着唇瓣低着头瞪他。 女孩少有这样凶的时候,又凶又怕。 她努力绷着小腿,紧紧贴在这块方寸大小孤零零的让她很没安全感的石碑上,然后低头看它的那一瞬间,她才忽然想起来这正被她坐着的是个什么。 宋晚栀气得身体都晃了下。 江肆眼神一紧,立刻抬手托住她后腰,防止她真摔下去。 宋晚栀没顾得,她俯身下来抱他肩颈,手指尖捏得更紧,努力压轻的声音都恼得发颤:“江肆你是不是疯了,这是你的……” “是我的墓碑,也是我抱你上去坐的,有什么,”江肆懒声接住,仰起漆黑的似笑非笑的眸,“别说我还没死,它现在就是块石头。就算我死了,你想坐就坐,我看谁敢管。” 宋晚栀恼得想咬他,还说不过他。 江肆懒着眉眼笑:“你要是不放心,那后面这块空白,我看就刻一句‘栀子专座’好了,你说呢?” “?”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你完了江肆...) 第44章 宋晚栀再次深刻地理解了一下江肆的“肆意妄为”。 既可恨, 又乱人心。 “如果你敢这样刻,”等心绪稍稍平复,宋晚栀才低下眼安静望他, “那奶奶一定会拿着拐杖追着你打的。” 江肆靠着石碑,护在她身体两侧的手臂像小心地捧着她:“你不喜欢?” “不喜欢。”宋晚栀不犹豫地答。 单是想到这块是江肆的墓碑就已经让她很不喜欢了。 江肆挑眉:“这么果断?那听你的, 换一个。嗯……‘请帮我带一朵栀子给隔壁’,怎么样?” 宋晚栀:“…隔壁?” “你以为我抱你上来, 只是为了欺负你?”江肆笑了。 “?” 在宋晚栀不解的眼神下, 江肆单手拦着她,侧过身,朝宋晚栀前面那片矮林示意:“看那边。” “什么,”宋晚栀紧张地扶着江肆的肩, 视线朝那边撩起, “也是…墓地吗?” “可以是, 也可以不是。” “嗯?” 宋晚栀低头,不解地看回来。 江肆左手绕过她身后,垂搭在碑石边角,一边虚护着一边解释:“那个叫夫人墓,有的是实墓,有的只是衣冠冢。至于葬不葬在这里么,”江肆侧身, 仰眸, 撑着手臂似笑非笑地望她, “就要看夫人的意愿了。” “——” 江肆总能一个眼神就叫宋晚栀脸红得通透。 这种被他彻底掌控情绪的感受让宋晚栀多多少少有些想反抗,于是绷了几秒, 她终于艰难地拨出一丝理智:“你来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哦?我说什么了。” “昨晚你还说,我可以以妹妹的身份过来祭扫。” 江肆淡定点头:“虽然我原话不是这样说的, 但可以这样理解。” “那你还说什么夫,”宋晚栀卡了下壳,才把那个词说完,“夫人墓。” 江肆停了两秒,蓦地笑了:“好,那改,以后就改叫妹妹墓好了。” 宋晚栀:“……?” 到此时,宋晚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只要她顺着他刚刚的那个话题接下去,就已然踩进他的坑里了。 宋晚栀恼红了脸:“我以后才不会埋在这里。” 她往碑石前挪了一点,想试着能不能跳下去。 江肆察觉,握住她手腕,从侧身转到她面前去。 同时他嗓音低哑地勾起一丝笑:“那你要祈祷,我死在你前面才行。” “?” 宋晚栀一怔,被他握得抬眸。 然后就跌入那人漆黑的眼底。 “不然——”江肆上前一步,长腿抵住碑石,他缓慢而不留余地地揽住女孩纤细的腰身,在她惊慌的茶瞳前将她蓦然抱起。 江肆仰着她,眼尾染着的笑恣肆。 “栀子总要和我葬在一起。” “……” 宋晚栀第一次在这样高的孤零零的地方,无着无落,除了江肆无可攀附;也是第一次,她从这样的角度俯视江肆。 从前她都是仰头看他的。 看他站在人群中央,看他在高台上,看他遥不可及的少年意气和桀骜张扬。 那时候她离他那么远,那时候他的眼睛里从未看见过她,那时候她都能靠一句话追在他身后、哪怕看不见他的背影和天将亮的光…… 而今她竭尽所能地,走到他眼前了。 他此刻的眼里只有她。 现在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或许康婕说的对。她之前不是在选择,她是想逃避,但是有些事情是逃不开的。 总有一天,那些遗憾还是会在某个寂静的夜晚再一次追上你。 她不想到那时候再追悔莫及。 宋晚栀轻吸了口气,胳膊收紧:“江……” 脚尖落地。 女孩的声音被迫止住。 刚松开手的江肆直回身去,落眼:“嗯?你喊我了?” 宋晚栀哽住。 江肆低低一笑:“怎么,小朋友还想要哥哥继续抱?” 宋晚栀:“…!” 女孩气愤至极地转过身,藏住通红的脸颊,自己往外走。 到他下一次告白前…… 他都活该单身。 身后碑石旁。 江肆笑意淡了淡,他抬手轻轻按过颈后的红荆。 停了几秒,江肆垂手插回口袋,懒洋洋跟了上去—— “栀子,要哥哥抱你下山吗?” “……” “背也可以。” “……” “不收钱。嗯,你懂的。” “…江肆!” · 十一月底,声势炒得如火如荼的P市高校篮球联赛召开在即。 江副主席大约是为他的骚付出了代价。 众所周知,外联部是校学生会的资金保障部门,为校会内举办各类活动提供了最有力的资金支持,这其中除了各届部长部员们的灵活运作外,非常重要且不可或缺的就是一些“继承”下来的合作渠道——这类公司往往是和校方有多年的密切合作,资金供给稳定充足,也是各类活动资金里的中流砥柱。 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出问题的。 一般。 “这是玩我吧?啊?”外联部部长在校会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暴跳如雷,“篮球联赛的火都快烧到眼睫毛上了,这种时候跟我说不续了?让我上哪补这个窟窿??还有你们,谁负责的和这家公司的联络,怎么交接的!?” “部长,他们公司这周刚宣布的破产,我们也是措手不及……” “一句措手不及就完了?你觉着等会江副主席过来,我拿一句措手不及能应付得了他?这学期初第一个犯毛病的就是咱们外联部,那会儿我可是跟他保证了不会再出岔子的——你们可倒好,才两三个月,就又把我拱上火架了!” “…………” 和办公室一墙之隔的会议室内。 正在开每周例会的宣传部成员们面面相觑,最后一起齐刷刷地看向主位上的部长,元浩。 元浩咳嗽了声:“那什么,会议室隔音差了点,回头我反应一下。今天例会就到这儿,你们出——”元浩顿了下,“你们还是待会再出去吧。” 有个大一的男生没憋住笑,被元浩扫了眼,立刻正色。不过没几秒,那男生还是开口了:“部长,外联部那边这是出什么事了,第一次听卞学长发这么大的火。” “估计是多年合作方里有哪家出了问题,听这声势,应该是最大那家,”元浩也叹了口气,“联赛开幕式就在下月初,这会儿要断了活动资金链,确实是个天大问题。” “应该没什么大事吧,不是有江副主席在嘛。”有人插话。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元浩听得好笑:“你们当江肆是神仙啊,闲着没事就救世补天?” “主要是以江副主席家里的背景,解决这点活动资金链肯定就随随便便嘛……” 开口那个没说完,被元浩一眼望回去了:“你们江副主席从大二开始没花过家里一分钱,管家里要活动资金链这种事他更不可能干得出来,你们不要出去乱嚼舌根。” “……” 宣传部众人听得半信半疑,但都没说什么。 宋晚栀倒是完全信元浩的话。 以江崇和江肆那种父子关系来说,江肆大概是死都不可能向江崇寻求帮助的。 可偏偏无人中心那边,江肆最近也不得闲。他手头正有一篇顶刊的一作论文的实验部分进行到最后环节,按实验室里师兄们的说法,他基本每天晚上都是12点后才离开的,这种时候再多这样一件事来烦扰他,只怕…… 宋晚栀还没愁完,会议室外面的走廊里又响起一声惊叫。 不过这次是充满喜悦的。 “有救了部长!部里联系到了一家新公司,没合作过,但是对方表示很愿意做这次联赛活动的主资方!而且我们这边说明紧急情况以后,他们负责人表示今天就可以过来!” “嗯??那合同呢,合同跟他们确认过了吗?原有条件下,他们提没提别的附加条件?” “电子合同他们已经确认过,合同条款他们没有异议,但是,对方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额,不知道是不是觉着我们外联部不够分量,对方要求,等会儿的签约,主席团也要到场。” “主席团?行吧这事我和江副主席商量——你先立刻跟对方敲定过来的时间和地点,就安排在会议室,具体时间可以按对方来。” “好的。” 随着隔壁办公室门的响动,外面终于消停下来。 元浩拍了拍巴掌:“好了,今天的例会就到这儿,大家都回去吧。” “部长再见。” 桌旁众人刚起身,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元浩那声请进还没说完,门被推开了。 “你们宣传部今天例会是吧,刚结束?幸亏还没走,”进来的是外联部那位卞部长,几步就过来了,把元浩拽到一旁,“江湖救急啊浩哥,你们部肯定有PPT做得特别漂亮的吧?能不能借我个人用用?” 元浩狐疑看他:“先说清楚,干什么?” “刚刚你们开会应该听着了啊,新资方,来得急,拉资金的活动PPT都来不及做。”“有是有,但这么着急,还不是分内活儿……” “这节骨眼就别分内分外了,能搞定这码事,别说谢礼,回头让我给救急救难大英雄磕一个都行!” “……” 对方态度殷切,也看得出火烧眉毛,元浩只得应下:“资料拿过来,我给你找人。事后你给我请人吃饭啊。” “行行行,一定。” 宋晚栀因为兼职需要,办公软件用得十分纯熟,这也是她在宣传部三面里能够直接脱颖而出的主要原因。 于是当仁不让的,这个“救急救难大英雄”的名额就落在她身上。 时间紧急,PPT是借着隔壁办公室的两台电脑,就地完成的。 宋晚栀筛查一遍,确定没什么重点遗漏或者错处,她在电脑和邮箱双重备份之后又拷贝进了外联部给的U盘里。然后宋晚栀拿着U盘去向隔壁会议室——正式演示前,她必须带外联部负责播放的人熟悉一遍每张幻灯片,方便对方把控时间流程。 只是宋晚栀刚出校会办公室,就被外联部的副部长拦下了。 “宋晚栀学妹是吧?你做过PPT演讲吗?”对方急切地压低声问。 宋晚栀:“部内活动里,做过。” “好,是这样,这个资方负责人突然提前到达,现在已经在会议室里了,我们这边来不及熟悉PPT了,所以播放工作就由你代劳,没问题吧?” 宋晚栀听得一怔:“我?可是我不熟悉你们部的具体工作内容……” “这个没关系,具体的展开和讲解还是里面卞部长负责的,你只要把控好这个播放进度就可以了。而且你不用太紧张,PPT这块就是走个展示信息的流程,好吧?” “……” 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时候,想说不好自然也来不及了。 宋晚栀无奈之下,只得应允。 副部长深吸了口气,又突然憋回来:“哦对,那个资方负责人姓于,于天霈。万一他有问题,你酌情喊他于总或者于先生都可以。” “嗯。” 会议室门被外联副部长叩开。 宋晚栀站在门后,听他小心翼翼地向会议室内开口:“部长,演示文稿带过来了。” “……” 门里不知道做了什么动作或者眼神的回应,没有任何声音。 副部长退出来,给了宋晚栀一个示意。宋晚栀轻轻捏紧U盘,转进会议室内。 砰。 会议室门轻声关合。 眼前所有灯都是开着的,但整个会议长桌旁寂静无声,莫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除她以外,房间里有四个人。 外联部的卞部长,主席团的江肆和艾歌,再一个背对着会议室门的陌生背影,显然就是那位资方的“于总”了。 这样的紧张氛围下,宋晚栀下意识地看向四人中的江肆。 而江肆也恰在那一秒抬眸。 目光相合。 宋晚栀脚下的步子都迟缓了下。 这是她第一次,在江肆的脸上看到这样……近乎冷峻的面无表情。 而更甚,江肆在和她对视的最初神色一滞,几秒后,他就像完全不认识也没见过她一样,平缓地移开了视线。 宋晚栀心里不解,但面上没露,只安静地朝长桌点头:“主席,部长。我是来做PPT展示的。” 艾歌同样一愣:“怎么是……”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江肆。 江肆低压着漆黑的眼,交扣的十指无声拢紧。 “嗯?有什么问题吗?”背对会议室门的椅子动了,座椅里的男人转过来,看起来二十五左右的年纪,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着打量过宋晚栀。 艾歌晃回神,捧起笑:“没有,只是意外,卞部长把宣传部的得力干将都请来当外援了,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呢?” 艾歌一边笑,一边趁男人打量宋晚栀时给了卞部长一个轻微的摇头示意。 卞部长一愣,领会后立刻开口:“不,可能是传达有误——” “噢,宣传部的,我听说过啊,”男人忽然笑起来,拍着椅子扶手转回去,他看向江肆,“是不是那个,在你们论坛非常有名的宣传部?” “……” 江肆交扣的十指轻微抽动了下。 一两秒后,他没抬头,也没看进来的女孩:“这场不需要PPT,你出去吧。” “哎,江副主席怎么赶起人来了?别,不急着走,”男人扯过旁边的合同,塞进他带来的公文包里,“是不用PPT,我随时能签。不过我对贵校的实地风貌还是缺少一定了解,不如这样,就让你们这位宣传部的得力干将领我在学校里看一看,没问题吧?” 会议室里一寂。 艾歌看向江肆,江肆没情绪地冷垂着眼,卞部长更是夹在中间不敢出声。 那个叫于天霈的资方负责人的笑,实在让宋晚栀喜欢不起来。 但她也记得卞部长和元浩之前的话。想快速解决篮球联赛活动资金断链的问题,让这个人签名是最快方案。 “可以,于先生,”宋晚栀轻声开口,“但我是大一新生,对校园熟悉不够,还需要请卞部长同我一起随您参观。” 卞部长表情一松,连忙起身:“当然,我也理应陪同。宋学妹确实——” “不行。” 被情绪抑得微哑的嗓音,穿透了会议室里压抑的寂静。 像一根针缓慢地刺破了羊皮纸。 江肆掀起眼帘。 隔着长桌,男人藏在西装眼镜斯文表象下的狞恶,终于在此刻显露出来。他那笑里的情绪实在吓人,让只是被他正面视线波及的艾歌都不由得皱起眉。 “怎么这就耐不住性子了呢,这不像你啊,江肆?”于天霈扶了扶眼镜,“传言都说贵校宣传部里有你的心上人,现在看来就是她了啊?那我真是太走运了,回来第一天就能见到我们江大少爷的心上人呢。” 江肆起身,冷淡走过长桌:“有时间做白日梦,不如回家算算于家被你败得还剩几亩。” “于家再落魄,一个活动还是资助得起的,”于天霈冷了笑,“江副主席确定自己有这个权限,这份合同可以直接做主不签了?” 江肆停都没停:“以你那私生活糜烂的知名度,让女学生为了签合同陪你参观,那S大校会的脸也不必要了。” “江肆!” 于天霈恼怒起身,拦在了江肆面前。 江肆蓦地停下。 插在兜里的手捏紧,躁戾的情绪染上江肆的眼。但也只那片刻,他就垂压下黑漆漆的眸子,侧身绕过了于天霈。 宋晚栀怔住。 她从没见过江肆忍让任何人,更没想到眼前这个明显令江肆厌恶至极的男人会是例外。 其余人显然也发现了。 于天霈笑起来,连那副斯文眼镜都藏不住他狞恶都又得意的笑脸:“怎么,还是动都不敢动我一下?江肆、江大少爷!你不是理直气壮吗?你不是得天独厚高高在上吗?怎么这么快就他妈怂了啊?” “……” 江肆充耳未闻。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走到宋晚栀面前,拦下她身前所有视线。 “给我吧,”江肆声音抑得低低哑哑的,但和方才让她出去一样,仍是本能的柔软,“你可以回去了。” 宋晚栀僵了几秒,抬手把U盘递向江肆:“嗯。” 她要忍着。 不管有多不平不忿。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能冒然做什么可能会反过来伤害到他的事情。 “这么冷漠,看来不是我们江大少爷的心上人啊?”于天霈走来两人旁边,看向宋晚栀,“这位小学妹?你是江肆什么人啊?” 宋晚栀瞥见江肆接过U盘的修长指节攥紧,她眼神一晃,安静抬眼:“只是学妹。” “呵,是吗?” “……” 见江肆不言,而宋晚栀略微颔首就要离开,于天霈表情一冷:“既然只是学妹,那江大少爷应该不介意我和你们学校的学妹谈个你情我愿的恋爱吧?” 于天霈话声未落,伸手就要去拉面前的女孩。 宋晚栀心头一跳。 她本能想朝旁边躲开,但有人更快—— 江肆上前一步钳住于天霈的腕骨,凶狠翻拧,把对方直接摁在了会议室门上,撞出“砰”的一声震响。 这突变,就在须臾间。 宋晚栀怔望着半米远的身侧。 那张清隽冷峻的面孔被躁戾迫得微狞,凌厉的下颌线都紧绷起要割伤人的冷刃似的弧度。 “江眠的事情和她没关系,”江肆沉寒着声,“你敢碰她一根手指,我就一寸一寸捏碎你骨头。” “——” 会议室里死寂,宋晚栀三人被这样的江肆惊得回不过神。 “才几年不见啊江肆,你还真多了个心上人?”于天霈吃痛得表情都扭曲,却大笑起来,“你完了,你完了江肆!” 于天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就着被死死摁在门上姿势,还要艰难地扭过头,他透过歪掉的眼镜朝宋晚栀露出一个令她不寒而栗的笑:“你是江肆女朋友吗?你和他认识多久了?你知道那件事吗?” 宋晚栀听得头疼。 她不想理这个陌生的疯子,她只想把现在状态不对的江肆从这里带走。 只是在宋晚栀上前的那一步里,于天霈已经嘶着笑转问了江肆: “江肆,你女朋友她也知道——你是个杀人犯吗?” “——” 宋晚栀抬起的手蓦地僵停在半空。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宋晚栀求求我...) 第45章 会议室里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惴惴如鼓。 宋晚栀下意识地去看江肆的眼。 他没在看她。擒压着于天霈的指背上, 凶狠绽起的筋节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开他白得苍冷的皮肤,放出什么可怖的东西。 于是连他凶狠之下藏着的颤栗,好像一眨眼都就会被忽略掉了—— 江肆不敢看她。 意识到这个认知, 宋晚栀的呼吸都窒了下。 “…我确实不知道。” 宋晚栀开口。 门板前僵持的两人同时一停。 于天霈得意地笑起来:“噢,那我还是捅破了了不得的——” “因为他不会是, ”宋晚栀音色轻缓却没有迟疑地打断,她轻抬眼, “我了解他, 我相信他。” 于天霈愣了两秒,气得挣扎起来:“你了解他什么?你们知道什么!杀人犯会把我是杀人犯挂在身上吗,会吗!” “不会。” “那你还相信——” “但疯子却会把他们的疯狂体现在一言一行上,比如现在的你, ”宋晚栀轻声, “让我相信一个陌生的疯子而背弃认识的朋友, 于先生,您是因为我的年纪小就认为我是傻瓜吗?” “你……” 于天霈大概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从长相到神态再到肢体和声音都透着柔弱好欺的女孩竟然会有这样犀利的词锋。 他一时失了话语先机,就被绕进套里,拿捏得反驳不出来了。 而会议室里,从惊惧里回神的艾歌和卞部长苦笑着对视了眼。 他们听着可不觉得女孩最后那句“傻瓜”是在说她自己。毕竟她看起来完全没信,而下意识有点怀疑的, 显然另有其人。 正在这时, 会议室的门突然猝不及防就被人从外面拉开—— “于天霈那个狗比在哪儿呢?!” 愤怒的元浩话声未落, 原本被摁在门板上的于天霈被身后的江肆松了手。顺着门向外开的惯性,男人一个狗吃屎摔到了走廊上, 眼镜都飞出去了。 元浩也没想到,看着脚边狼狈的男人愣了愣, 然后他才抬头,有点震惊地看向江肆:“你——你跟他动手了?” “……” 江肆低抑着眼,稍长的额发遮过他点漆似的眸子,里面情绪割得支离,晦暗不明。 唯独垂停在身侧,连黑色薄线衣都藏不住的紧绷的手臂线条将他隐忍的躁戾显露了几分。 地上的于天霈狼狈地咳嗽着翻过身,他没起来,反倒是笑了:“有本事你继续啊,反正你已经杀了江眠,再多一个他表哥又有什么关系?” “——” 宋晚栀的心跳都仿佛停了一拍。 她怔着眼看向江肆,到此刻她才恍然,像江肆这样的脾性,怎么竟然会容忍这样一个疯子对他的嘲讽和挑衅。 江肆一动未动。 元浩却怒了,俯身揪起于天霈衣领:“江眠是自己淹死的,跟江肆没关系!你他妈再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于天霈被衣领迫得嘶声,却还在笑:“那你问他自己啊——你问问你的好兄弟!他江大少爷是不是真的敢说一句他对江眠的死问心无愧!?” “——” 江肆的身影在宋晚栀的视线里错觉似的一颤。 她看见他僵硬地松了紧到发颤的拳指,慢慢抬手,要去摸他颈后的红荆文身。 宋晚栀鼻尖忽地酸了。 她想起之前太多太多相似的画面,里面这个人低头按着颈后花纹,笑得松散又无谓,他总是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好像什么都伤不到他。 原来全是她以为。 宋晚栀再忍不住,她猝然几步上去,抬手拉下了他的手—— 紧紧抱住。 江肆一僵,落眸。 漆黑的瞳里,松散的焦点迟缓地聚合在她身上。 然后那人就好像对她成了本能,他很淡地笑了下:“栀子别怕,哥哥没事。” “……” 宋晚栀眼圈一下子红了。 她不知道怎么到这个时候,他还是第一顾及她的感受。 明明他才是被困在囚笼里从未解脱、一直在被别人甚至他自己用负罪感折磨了这么多年的那个。 ……这不公平。 宋晚栀狠狠咬住嘴唇才把眼泪憋回去,她把江肆的手臂握得更紧:“我们走吧,阿肆。” 江肆的眸子蓦地一颤。 到此刻,他才被她的称呼从沉湎的痛苦里拽回些理智,他慢慢反手握住她的,低哑着声:“…好。”江肆牵着宋晚栀转身向外,路过门口时他停都未停,“交给你了。” “你们走,不用你管。”元浩拧着于天霈回道。 于天霈挣扎着要起身:“江肆你别想就这样脱身!我当初能把你撵出P市,现在就一样能让你——唔唔!!” 咆哮到中途的于天霈被气急败坏的元浩一把捂住了嘴,他单膝跪压着地上的于天霈,恶狠狠地低下声去:“你们于家这一脉人真是祖传的不要脸,你小姑当小三勾引别人丈夫还不够?为了脸面不想和你们计较,你还像条疯狗一样叫唤起来了?你撵他,你算个什么几把,你也配??” “咯……咳咳……” 于天霈被元浩攥衣领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会议室里的艾歌和卞部长此时才猛回神,尴尬上前。 “元,额,浩哥,手也别下太狠。”卞部长伸着胳膊,要拦不拦的,好不尴尬。 “我有数,”元浩冷笑,余光里见江肆和宋晚栀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才嫌弃地松了手,“于天霈,你也二十四五的人了,别他妈跟四五岁的脑仁似的。江崇和江肆或许能看在江眠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但王家还在呢。王阿姨性格脾气是好,但也不可能容忍你一而再地对她儿子用这种诛心的手段——你如果不想于家在你这代彻底塌了楼,就给我夹起尾巴滚回你的国外!” 元浩放完狠话,一直腰就要走人。 只是他这边还没迈出两步去,侧倚在地上的于天霈就在脸色变换之后捂着脖子冷笑起来:“噢,这就是你这些年都坚持给江肆当忠心耿耿的狗的原因?” 元浩一顿,冷飕飕地嗤了声,扭头:“只有狗才看人都是狗。而且别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过就是借着江眠的名义,一心打压江肆,就因为他从小得天独厚,占全了你们这些人的风头。你想把他拉下来,以为这样自己就能上去了?” 于天霈神色顿时变了,连最后的斯文都顾不上:“你!你放屁!” “江肆不屑江崇插手,你就用尽下作手段逼得他离开P市。你以为他去了那种小破县城就可以毁他人生了,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地出国镀金了,可是结果怎么样呢?”元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怜悯又憎恶,“你像条疯狗一样赶来的时候一定看过他这两年的资料了吧,够明显了吗?他从来不需要你最渴求的那些助力,他就算一无所有也能靠自己爬上来——江肆就是江肆,而废物就是废物。” “…………” 在于天霈一瞬煞白的脸色前扔下最后一句,元浩扭头离开了。 · 那天晚上,宋晚栀陪着江肆,在校学生会昏暗无人的储物室里坐了很久。 她安静地听他讲完那个发生在很多年前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弟弟只比哥哥小了几个月,但生得孱弱,总喜欢跟在哥哥身后,尽管哥哥很讨厌他,从不承认他们是兄弟关系。对于哥哥来说,如果父亲是敲碎他整个世界的那只手,那么弟弟就是那只手里攥着的铁钳——他的到来,意味着他那个世界第一条无可弥补的缝隙。 哥哥太厌恶父亲了,但那个时候还年幼的他做不出任何有力的反抗,他只能将自己的仇视转移给弟弟,那个一心讨好他、却从未被他正眼看过的江眠。 江眠死在了那个夏天。 哥哥只是敷衍他的“捉迷藏”,对他来说是他的哥哥第一次答应和他游戏,他大约是躲进了泳池里,而那天江肆一下午都没有进过后院,发现他的是家里的佣人。瘦小的孩子漂浮在空旷的泳池里,孤零零的,江肆在尖叫声里走向窗边,隔着玻璃,他看见了水池中央的他的弟弟。 他从没拉住过手的弟弟。 他所厌恶的弟弟。 永远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夏天里。 …… “那段时间的记忆后来变得很模糊,有些让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我只是总会梦到他,在水里向我求救,问我为什么不拉住他的手,”江肆哑着声,低低地笑起来,“我拼命地想拉住他了,但我做不到,那些水把我推得离他越来越远,我开始在梦里一遍一遍感受他窒息前濒死的感觉,但我知道我的那些都是假的,只有他的是真的。我救不到他了。” 宋晚栀无声地握住江肆的手,其实就算她松开也没关系,江肆总是会握着她的——他把她攥得很紧很紧,像是落水的人攥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他捏得她很疼,但疼也麻木了。 在他迟缓艰涩地讲出来的故事里,她心口都早就抽疼得麻木了。 江肆的情绪再一次落潮,然后继续讲下去:“我记不清的那些,都是听奶奶他们说的。他们说我在后来一段时间里,见到水就会发抖,失控,甚至昏迷,”他的语气平静清寂,像在说另一个人的遭遇,“他们不得不让我离开那个环境,回到奶奶从前住的村落里。我在那里,好像救下了一个差点掉进水库里的孩子。” “——” 宋晚栀蓦地僵滞,她抬头看向昏暗里的江肆。 江肆并未察觉,他还靠在垒砌的物资箱上,后颈折枕着箱棱。 储物室里没开灯。 只有身后的地下室小窗漏下的一些黯淡的微光,让他们勉强能够分辨昏暗里彼此的形影。 江肆靠着纸箱,黑暗中地面上的长腿终于稍稍动了,他慢慢屈起膝,也稍稍抬直了颈:“那个,应该不是梦吧。我记得我拽着那个孩子坚持了好久,那时候似乎想的是,如果拉不上来,那就一起跌下去好了。好在最后还是有大人来了,我把那个孩子救上来了,也把自己救上来了。” “那个…孩子,”宋晚栀第一次忍不住,她颤着声线插话,轻轻地问,“你还记得她吗?” 江肆低了低头,沉默地思索片刻,他嗓音微哑地摇头:“想不起来了,那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的,有时候也会怀疑或许只是个梦,为了救自己,就自私地把自己饶恕了。” 话尾,那人自嘲的笑戳到了宋晚栀的某根神经。她想都没想:“…不是!” 江肆微微一怔,下颌轻侧过来:“嗯?” 宋晚栀看见他在昏暗里流畅而凌厉的下颌线,看见他低低压下来的漆黑深处微微熠着一点碎光的眼。 “那不是梦,你也不自私,你没做错什么,”宋晚栀一口气,轻声地说完了自己憋到此刻的全部的心里话,“是于天霈诛心,什么问心无愧,为什么要问你的心?插足的人、接受插足的人、带着插足的原罪生下来的孩子、还有他这个口口声声喊着弟弟却这么多年一直提起别人伤处只为逞一己私欲的卑鄙表哥,他们哪个人不比你有罪,他们哪个人承受了这样的负罪和折磨?” 江肆有些怔了,须臾后他低低咳着发哑的笑:“我好像是第一次,听见我们栀子说这么多?” “不要笑了。”宋晚栀想都没想,皱着眉就伸手捂上他下颌,“你明明一点都不想笑,明明很难过,为什么还要笑。” “……” 江肆一默。 很久以后的昏暗里,不知道是宋晚栀的敏感过度还是什么,她只觉着有微微干燥又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浅啜了一下她掌心。 她怕痒地把手心蜷起来一点,但还是固执地捂着他。 于是那点笑意淡淡的,攀染上他微微勾翘的眼尾,昏暗里他耷下漆黑的眸:“笑或者不笑,难过的人都会难过。但笑着的时候,看到的人就不会难过了。” “——” 宋晚栀手心轻栗了下。 一两秒后她摇头:“不对。” “怎么不对。”江肆问。 宋晚栀:“难过的人本来就很难过了,还要笑起来就会更难过。” 江肆哑然又笑:“习惯就好了。” “不要习惯!” 宋晚栀这一次几乎从他旁边的地面上跪坐起来了。 她需要居高临下的体势帮她撑起说服的底气,尤其是在这个倚着纸箱坐着比她跪坐还要高一点的人面前。 “江肆,你知道吗?原本在我看来,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小姑娘绷着脸,跪在他膝盖旁边,语气严肃地这样说。 于是江肆最后那点沉湎的痛楚和难过都被她浇灭了。 他微微低下头,松散靠坐的姿势里,撑在膝上的手克制地抵了抵下颌,才没有在她面前笑出来。 但宋晚栀还是敏感地察觉了,她微蹙眉:“我是认真的。” “嗯,”江肆哑着声,抑着笑,“我相信你是认真的。所以你的这个梦,是在什么时候破灭的?” 宋晚栀纠正:“不是破灭。就是在和你真正的认识以后,我发现你身上也会有一些坏毛病,比如抽烟——” “……?” 江肆刚低着眼摸出烟盒的手就顿住了。 宋晚栀无声地警告地看着他。 江肆轻叹:“我冤枉。” “可你又拿烟了,”宋晚栀蹙眉,“你是不是不耐烦听我说。” 江肆咬了咬牙,颧骨轻动了下。他长而微卷的眼睫掀起,昏暗里扒着他膝腿跪坐到他面前来试图“气势压迫”的女孩就近在咫尺。 他能嗅到她垂下来的柔软长发上的浅淡茶香,再近一尺,就能直接咬住她柔软的唇。 ——他冤枉得要“死”。 “我不抽,”江肆低叹,“我只是叼着。” “那为什么还要拿。” “解瘾,我跟你说过的。” “……” 宋晚栀皱着眉默许。 江肆克制地迫使自己不再看昏暗里的女孩,他低下眸子,从烟盒里轻磕出一根,递到唇边就只咬住了。 然后他重新仰头,靠到纸箱棱上,凌厉的下颌微撩起来,薄唇间没点着的香烟随他喉结轻轻滚动:“这样,总可以了?” “——” 宋晚栀脸颊蓦地一烫,下意识地别开眼。 江肆忍着没去拉近距离逗她:“我们可以继续了,栀子老师。” 宋晚栀绷着声:“就是,认识你以后,我发现你身上有很多坏毛病。” 量词变了。记仇的小朋友。 江肆低低地咬着烟笑。 宋晚栀:“比如抽烟、比如喜欢欺负人。” 江肆:“纠正一下。” “嗯?” “不是喜欢欺负人,是喜欢欺负栀子。” “……”宋晚栀忍住,“除了那些坏毛病以外,我还发现原来像你这样在我以为无所不能的人,还是会有失败的实验,会熬夜看论文但是一无所获还长了黑眼圈,会幼稚地因为一点小事逞口舌之快,会被学生们在论坛里聊一周很狼狈的糗事。” 江肆撑着膝,实在没忍住,他卷起腰腹微微向前倾身:“我被聊一周,是谁的功劳?” 宋晚栀假装没听到:“然后有一次,我就跟我的心理咨询师提起了这件事。” “?” 江肆薄唇间抿着的香烟蓦地一停,他微微凌眉起眸,笑意一下子就褪去了。 宋晚栀没等他发问,主动说的:“我现在的走路障碍其实是心理成因,最近几个月就在做心理治疗了。治愈可能性这些我都不知道,你也不要问,我们现在在说的不是这件事。” “……” 江肆被宋晚栀堵了绝大多数的话茬。 停了几秒,他只好沉默地按捺下来,等她继续说下去。 宋晚栀:“也因为我自己的一点心理问题,那天心理咨询师告诉了我一句话——我朝着我的目标,努力让自己成长,变成更好的自己,这很好。但做这件事的同时,我们必须学会,只有不完美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宋晚栀这次终于转回来,对上江肆。 她刻意绷得严肃的语气放得轻软,像平常一样了,她认真地看着他。 “江肆,你不是完美的,你理所应当有人性的弱点和缺点,所以你不能用完美的标准来苛求和惩罚自己——江眠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一场意外。你或许自认为对他有情感反馈上的亏欠,但也绝没有生死上的亏欠。而即便是前者,你这些年对自己的‘拷问’和折磨,也早该偿清了。” 江肆靠在纸箱前,沉默几秒后,他拿下烟,低头笑了:“可如果…那不是意外呢。” “什么。”宋晚栀皱眉。 江肆抬眼:“我说过了,栀子,我自己都记不清,你也不要对我的底线有什么期望。或许于天霈说的是对的,那天下午只有我们两个人,谁能保证我没有做什么?”江肆咬着烟头,哑然地轻笑起来,“我自己都保证不了。” “你胡说!”宋晚栀咬紧细牙,难得凶狠地反驳他,“于天霈他就是在诛心,不需要任何证据,就靠几句话就想在人心底轻而易举地埋下怀疑的种子,他——” “没人信我。” 猝然的哑笑,打断了栀子。 宋晚栀怔住了,她一个惊栗从生气里回神。 她恍惚听懂了这句像哭的笑,却又本能想听不懂。 而江肆仰靠到纸箱上,下颌微抬,喉结轻滚。 他漆黑的长睫下,那双眸子里分明熠熠着某种只敢在昏黑里露出的水光。 他望着她笑:“没有一个人,真的信过我。栀子。” “——” 诛心之所以诛心,就是因为毫无证据的揣测轻易就能出口,却足够让所有至亲至近的人,心底迸出一根细小的芽儿。 他们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怀疑过你,但他们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们是你的亲人,你最好的朋友,他们即便怀疑也维护你,你还能苛求他们什么呢。 你不能了。 江肆他不是最开始就否认自己的。 是他在他至亲至近的人不经意的一句句询问里,一遍又一遍拷问过自己。 一个问题问太多遍,那再明确的答案也会变得模糊。 “——” 宋晚栀的心口紧紧地缩了一下,然后它抽搐着疼起来。 眼泪掉得飞快,忍都来不及,泪珠子簌簌砸到地上。 宋晚栀向前扑进江肆怀里,她把这个肩膀宽厚但曾经只是个在铺天盖地的怀疑里颤栗的孩子的人,用力地抱进张开的胳膊间。 她环着他肩颈,抱得很紧:“你又…胡说八道了,江肆。” 江肆在宋晚栀的拥抱下,僵了很久才慢慢放松下来,他低阖着眼,轻轻靠撑上女孩柔软单薄的肩。 女孩颤着声音:“谁说,没人真的信过你。……我信啊。” 江肆低阖着眼,笑:“骗人。” “这次不会骗你,”宋晚栀哭湿了他颈后的荆棘花纹,“从你在那个水库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这辈子都不会怀疑你。” “——” 江肆搭在膝上的指间夹着的香烟跌了下去。 半晌,他怔回眸:“什么。” “……” 沉默的昏暗里,女孩微微退回身去。 她盯着他的眼睛里湿漉漉地浸着雾气,白里沁着红的眼尾在沾着泪的时候轻轻勾翘起来,像栀子花瓣那样柔软的唇绽开了真正的浅浅的笑。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她轻着声音,“谢谢你的坚持,谢谢你是不完美但最好的阿肆。” “…………” 江肆的眼神终于在某一刻被拽回现实。 他低低地阖下眼,笑了起来。 宋晚栀微微一怔:“你笑什么,”她又轻蹙眉,“你怎么又笑了。” 江肆后靠到纸箱上,声音低低哑哑的:“我偏要笑,你能拿我怎么办。” 大约是昏暗作胆,大约是情绪冲头。 在宋晚栀的理智回来时,她已经向前俯身,轻轻亲到他唇上。 “!” 也就一秒。 女孩一下子就醒过神,缩了回去。她眼神惊恐又茫然地看着他,大概是“我怎么了我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上身了”的心理反应。 无辜,干净,特别好欺负。 江肆眼帘一扫,低低阖下:“烟掉了。” “?”宋晚栀空白着脑瓜,下意识低头去看他膝下,“我帮你捡……” “只能拿你抵了。” “——” 宋晚栀没来得及反应,她只觉得后腰一紧,然后忽然就天旋地转。 她的后背抵上坚硬的地面。 昏暗里,从正上方俯向她的眸子漆黑微熠。 “宋晚栀,”在那个可怕的吻吞没她以前,她犹记得那人低哑着声音在她耳边这样说,“求求我…别做到最后。” “——?”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盛放的栀子...) 第46章 那天校会储物室发生的事, 宋晚栀过去好几天都没敢回忆。 对于安静规矩且生长环境过分干净的栀子来说,那实在不吝于某种意义上的“噩梦”,是想起来都会让她面红耳赤羞耻到想原地挖一条缝把自己缩进去的程度。 于是在她原本的坦诚计划里顺理成章的末尾“表白”, 再次夭折。 这次依然是江肆自己的锅。 作为过于放浪的代价,江肆重新享受回了学期最初、栀子同学见到他就会立刻躲开视线的待遇。 而对于宋晚栀来说, 还有一件比这更让她烦心,甚至足够称得上恶心了的事情—— 于天霈的“纠缠”。 周六, 早上8:40, 女生宿舍楼下。 一辆流线型亮蓝跑车大喇喇地停在楼前,驾驶座的车门前站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一身夸张的条纹休闲西装,脸上还扣了只对这深秋季节的阳光颇具嘲讽效果的大墨镜。 而比他这派头还要醒目的, 大概就是他怀里抱着的一大束鲜红欲滴的玫瑰了。 目测有上百朵, 回头率也拉到了百分之百。 进出寝室楼的女生们都在议论玩笑这是谁家男朋友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接女朋友, “富二代”“豪车”之类的词汇穿插出现。 而在女生们路过的拐角后,站着不动的宋晚栀边听边蹙紧眉。 事实上,如果不是楼外的“拦路虎”,十分钟前她就不会在楼门口一个紧急刹车,把一同去吃早餐的王意萱和康婕拽了回来——邢舒昨晚游戏又半通宵了,此时还在床上横着。 “栀栀,你确定外面那个就是这两周一直追着你的那个人吗?”王意萱趴在拐角处, 探着脑袋往外, 问。 “嗯, 是他。” “阵仗摆得好大哦,”王意萱落回脚跟, “被这样的富二代追,其实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嘛。” 康婕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闻言妩媚一笑:“二萱,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呀?” 王意萱被康婕的语气刺激得一哆嗦,立刻投降:“好好好,我说错了,对这种厚颜无耻死缠烂打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烂泥巴!我们就得同仇敌忾!抵御他!” 康婕这才转回:“不过这个于天霈这次还真是够能坚持的,都快两周了还没放弃,按他以前速度早该没耐心了才对。” “唔?”王意萱转头。 宋晚栀也听出什么:“康姐,你认识他吗?” “就你前几天提到他名字以后,我听着耳熟,就找家里人问了问,”康姐抱臂靠上墙,“他家之前算是我跟你说过的江肆那个圈子的吧,但是近十年没落不少,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不是一般的富二代比得起的。” 王意萱听八卦最兴奋:“啊,这样说还是个高富帅吗?” “辱高富帅了,他这种人如果算高富帅,那你的前梦中情人江肆学长算什么?” “哎呀栀栀还在呢你不要这样揭我黑历史,”王意萱捧着脸假作害羞,然后又立刻纠正,“江肆学长当然不能算高富帅,是这种大众词汇太辱没他了。” 康婕忍俊不禁:“啧啧,你还是个肆吹,栀栀,你以后可让你家哥哥离她远点才行,省得花痴嘴脸败露,丢你和咱们寝室的人。” 王意萱:“哼!” 康婕打趣了王意萱几句,又把话题拽回宋晚栀面前:“这个于天霈是圈子里玩得最滥的那种,他身边女人几乎每周不重样,常年出入各种夜店酒吧娱乐场所。几年前被他家长辈扔出国镀金去了,最近才回国不久,不知道为什么一头就扎来了我们学校。” “……” 康婕话到末尾,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宋晚栀。 宋晚栀有点心虚。康婕为她尽心尽力查了这些,但她却没把于天霈追来S大的原因透露半点;只是这件事毕竟牵扯到江肆的心结,她不能也不想贸然向任何无关人提起。 王意萱自然是察觉不到这种暗流涌动的,听完康婕的话她就一拍手掌,兴奋道:“很明显,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对我们栀栀一见钟情,然后就追来学校了!” 康婕:“嗤,把你的恋爱脑收一收,亏还没吃够是不是?跟这种人谈情,他能给你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王意萱委屈地垮下脸。 康婕又看了眼楼外,头疼地点了点额角:“这还真是贴狗皮膏药,你不出他不走,他不会准备蹲你一天吧?” 宋晚栀更头疼:“不然还是你们先去吃早饭?” “早餐好说,我们给你带回来也行。但你今天校会那边不是还有事吗,也不能一直不出去,”康婕拿着手机晃了晃,“不如,我打电话给保卫室,让他们把人‘请’出去?” 宋晚栀轻叹:“我上周就问过保卫处了。那边说,只要没对一定数量的学生的正常生活造成困扰、没有出现有可能造成伤害的过激行为倾向,那他们也不好直接把人带走。” “也是……” “有办法啊,”王意萱突然从旁边探出脑袋,“找江肆嘛!” “——” 康婕眼疾手快,一把把王意萱捂住嘴拖到身前。 几秒后,旁边的楼梯口走出并排的几个女生,从她们眼皮子前过去了。 康婕松开手:“就你咋呼。” “喔,我这不是忘了,栀栀和江天草还没明面嘛,”王意萱理亏地小声,“不过栀栀你也是,太能打我的脸了,学期初我还说,有哪个女生跟江肆表白成功会不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才两三个月,你就用事实行动向我证明了真的有——你说你都把人收得妥妥帖帖了,竟然还能一直压着不漏半点,佩服。” 宋晚栀无奈:“这时候就别翻旧账了?” 王意萱:“所以你有跟江肆学长提过这个于什么在纠缠你吗?” “…没有。” “啊?真没提?我说呢,怎么一两周了都没等到江天草那边有什么动静,原来是不知道,”王意萱说,“不过你为什么不提啊?把江肆往这个于什么面前一带,他肯定就知难而退了嘛。” “江肆最近在实验室和校会两边的事情都很多,我不想那这件事烦他,而且……” 宋晚栀沉默几秒,还是模糊掉重要信息开口了:“而且于天霈纠缠我的原因就是和江肆有关,我不想让江肆再卷进来,那样只会让这个人称心。” 王意萱听得一脸震惊。 康婕倒是没什么意外,只挑了挑眉:“但是栀栀,你有没有想过,江肆之前不知道,多少是因为他特别忙而于天霈最多就是电话短信和拿到课表跑去教室外纠缠你——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大张旗鼓。” 宋晚栀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康婕索性点明:“我敢保证,论坛里这会儿肯定已经有在八卦这件事的帖子了。” “——!” 如果让江肆看到,那他一定会来…… 想起江肆那天在校会会议室动怒的模样,宋晚栀就感觉心跳都急剧加快起来。 “你们先去吃早餐吧,不用等我了。” 宋晚栀说完就朝楼外走去。 王意萱还在原地发懵,左右看看:“啥?啥情况?你们说啥了,怎么栀栀突然就改主意了?” 康婕笑吟吟地戳她额头:“没事,你不用懂。” “康姐你拉我去哪?” “当然是去给我们栀栀加油助威,”康婕拉着王意萱跟上去,望着几米远处的背影,她又忍不住笑,“现在看,我们栀栀只是看着柔弱,骨子里还是藏着爆发性很强的战斗力的,只不过,激发条件比较特殊啊。” “……?” 楼外。 宋晚栀一改这几天见到这人就绕路而行的模式,下了台阶,她停在原地,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于天霈抱着一大捧玫瑰朝她过来。 “终于等到你了啊,晚栀,”于天霈摘了墨镜,把花束捧上前,“喜欢吗?我让人专门——” 宋晚栀眼神冷淡地退后两步,上了台阶,也就跟对方保持平视且远距离的交谈:“于先生,我和您连认识都谈不上,请您自重。” 于天霈一顿:“我以为你是改主意了,结果还是执迷不悟。我说了,江肆和他家里关系闹得很僵,他能给你的未必有我能给你的多,你怎么就——” “于先生,”宋晚栀再次打断,“我和您不认识,我的个人交际更与您无关。您再这样纠缠,我就只能报警了。” 于天霈神色冷下来,他打量宋晚栀片刻,问:“看来,你还是认准江肆了?” “与你无关。” “怎么会呢?所有和江肆有关的人和事,都与我有关啊,”于天霈慢慢笑起来,眼神让人想起冰冷滑腻的蛇,他一步一步上前,“毕竟我的愿望之一,就是看江肆一辈子不得安生。”“……” 宋晚栀终于有了神情。 她望着面前的男人,第一次如此不掩饰自己对一个人厌恶至极的负面情绪。 于天霈被女孩的那个眼神刺了一下,他停住,皱眉:“你这是什么反应?你搞清楚,做错事的是江肆,不是我。” “这样说会让你的良心感觉慰藉吗?”宋晚栀淡淡一顿,“哦,我忘了,于先生应该是不会有良心这种东西的。” 于天霈僵了下:“你以为这种话就能劝退我了?” “我没打算劝你,像你这样知道在江肆那里走不通就想利用我打击他的懦夫,我为什么要和你浪费时间?”宋晚栀看他的神色恢复漠然,“我最多觉得你可悲又可笑,元浩学长跟我说你是嫉妒江肆,所以想毁了他,我觉得未必。” 于天霈脸色变了变:“你知道就好,江肆有什么好让我嫉妒——” “在我看来,于先生更像是爱江肆吧。” “……?!” 于天霈的表情一下子就仿佛吃了一整碗苍蝇,他憋得脸都青了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什么?” 宋晚栀往下也往前走了一级台阶,声音安静:“坚持不懈,死缠烂打,多年如一,仿佛你的人生中心就是江肆。于先生如果此刻去世,那你的人生履历里出现最多的,一定是对江肆的诋毁吧?明知得不到他所以就要毁掉他?” “你闭嘴!”手里拿着的花束和墨镜都摔了,于天霈终于回过神,气得几乎要跳起来,“我,我那是——” 宋晚栀又下一级:“如果有需要,那我可以代于先生,向江肆转达您对他羞于启齿的爱。哦,这束花需要我转送给江肆吗?花语和寓意应该是……” “好好,宋晚栀是吧,我记着你了!” 于天霈终于听不下去,气急败坏地点了点宋晚栀,然后扭头跑了。 “……” 目送那辆跑车绝尘而去,宋晚栀停在原地,单薄的肩此时才回神地放松下来。 她脸色微微发白,缓了口气。 “噗哈哈哈哈——” 笑声从身后的台阶跑下来。 王意萱扶住宋晚栀的肩,笑得快要打跌:“天哪我的栀栀,你这个口才不进校辩论队真的太可惜了,什么叫独辟蹊径抓到弱点迎头痛击,我悟了,我悟了栀栀大师。” 宋晚栀轻拍掉她手,无奈:“我手心都全是虚汗,你就别乱夸了。” “我作证,这真不是乱夸,”康婕也溜达下来,“真没想到你小宇宙里储藏着这样的爆发力,人不可貌相啊二萱,果然她们这种表面上文文静静的,背地里都是心狠手黑的主儿。” “没错!”王意萱疯狂点头,“不过这里面肯定还有江肆学长‘培养’的功劳,听听那用词,啧啧,才多久啊,我们栀栀都被他给带坏成这样了。” 康婕遗憾:“应该录下来给江肆的,我怎么就没第一时间拿手机呢。” “……” 宋晚栀放弃和这两人理论,转身朝食堂去了。 每周六早上的食堂大概是人最少的时候,一周忙碌的功课下来,多数学生会选择在周六早上睡个懒觉,缓解疲劳的学习节奏。 今早也不例外。 偌大的七食堂不见多少学生,宋晚栀三人在四处可见的空桌里随便挑了一张,环桌坐下来。 饭间闲谈,不可避免地又聊到江肆。 “听你这样说起来,你和江肆好像这段时间一直没见过了?”康婕疑惑问。 “校会的每月集体例会见到过,其余时间,我去实验室时他也不在,”宋晚栀抿了口粥,咽下,“挑战杯对我目前的知识储备来说还有些吃力,很多专业性更强的书籍资料需要自习,在基础不足的情况下他的指点对我帮助不大,所以也确实没什么见面的需要。” 王意萱听得嘴角抽抽:“天才和学霸谈恋爱真可怕。” “不应该啊,就江肆骚得那——” 康婕的话声在宋晚栀的目光下友好消音,她微妙地沉默,微笑改口:“以江肆学长那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做派,怎么会没有变本加厉地纠缠你,而像是在躲着你?” 王意萱听得悚然一惊:“不会是——” 康婕:“闭上你的乌鸦嘴。”王意萱委屈:“喔。” 康婕释放过和善的笑容,就转向宋晚栀:“江肆上一次主动联系你,是什么时间?” 宋晚栀想了想:“昨晚,凌晨2点,他给我发了一份他新整理的资料。” 康婕:“……” 康婕:“我是指私事上。” “…那要看一下的。” 宋晚栀拿出手机,翻了许久许久,久到粥都快凉了。 康婕看着那长篇的记录都快嘴角抽抽了:“你们是在微信里发了几本全刊的资料吗?” “…找到了。” 宋晚栀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啊,我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什么事?”康婕问。 “两周前在校会储物室——”宋晚栀话声一噎,被她自己悄悄跳过,“嗯,就是,他提起了我的生日,然后那天很晚的时候,他突然说要给我补一份生日惊喜。” “嗯?” 康婕和王意萱都好奇极了,在宋晚栀的同意下,一起瞄上她的手机。 确实是两周前的聊天记录,夜里11:45,熄灯时间都过了。 宋晚栀:“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吗?” 江肆:“嗯,给你准备生日惊喜。也可能有惊无喜。” 宋晚栀:“你在外面做什么…?” 江肆:“买花。” 宋晚栀:“什么花?” 江肆:“栀子。等种好了带给你看。” 宋晚栀:“…哦。” 看完以后,康婕和王意萱还是一头雾水。 王意萱挠了挠头:“栀子花都是几月开来着?” 宋晚栀轻声:“六月前后。” 康婕哭笑不得:“都十二月了,他想起种栀子花了,他是准备包下来一个蔬菜大棚提前催熟吗?” 王意萱一呆,随即爆笑:“天啊千万不要!我们拒绝理工直男式的可怕审美!” 宋晚栀正想开口,聊天记录的界面突然随着手机震动的声音跳转了。 来电显示:江肆。 王意萱:“哇,有些人可真是经不起念叨。” “……” 明明说的不是她,但宋晚栀还是替某人脸颊一热。 她拿起手机,轻轻点下接通。 “于天霈去骚扰你了?”电话对面,江肆嗓音低哑里抑着一丝躁意。 宋晚栀微微停顿,有点无奈地轻声:“你怎么还是知道了呀…” “我人不在学校,昨晚回了老太太这边,”江肆低着声,似乎有些懊恼,“在路上接到元浩电话,刚到校外他又说已经走了。” 宋晚栀微微蹙眉:“他没走的话,你想做什么。” 江肆没说话。 宋晚栀声音温软地劝:“如果你不是因为自己不想忍耐,那就不要为了我打架。我不想看见你因为我牵扯到不好的事件里。” “当然是我自己不想忍耐,”江肆低叹,“你就是我的底线,栀子。他去碰你就是我最不可能忍耐的事情。” “——” 宋晚栀没什么防备就被江肆再顺口又自然不过的一句给噎住了。 她梗了好几秒,还是空白着思绪不知道怎么接。 这寂静蔓延太长。 江肆终于还是察觉了,他的嗓音终于浸上一点轻慢的笑:“你不会这样就脸红了?” “…才没有。” “啧,”那人遗憾,“我要是在面前就好了,好久没看到栀子红了。” 宋晚栀恼得下意识轻声反驳:“栀子是白色的花,你家栀子才是红的。” “是啊,”江肆骚气地笑,“我家栀子才是红的。”“!” 宋晚栀差点被他和她自己气哭。 “不逗你了,不想我家红栀子被别人看到,”江肆低缓下声,“现在有时间吗?” “嗯?”宋晚栀看向食堂里的挂钟,“上午10:00是联赛开幕式前的准备活动,在那之前,除了自习,我应该没有别的安排。” “那你要不要来校外一会儿?” 宋晚栀听得有点疑惑:“现在,去校外吗?” “……”江肆难得透出几分迟疑,“上次跟你说的惊喜,你还记得么。” “嗯。” 差点就忘了。 宋晚栀心虚地在心里补充。 “本来还没长好,想再等几天再给你看,”江肆一叹,“结果连于天霈都先捧着玫瑰去见你了。” 宋晚栀听得气恼又好笑:“他才不算。” 江肆:“那我算第一次?” 宋晚栀:“嗯。” 江肆好哄得很,立刻就心满意足地告诉宋晚栀碰面地点,等她来“接头”了。 而江肆说的地点,正是宋晚栀来S大后第二次见到江肆的那个烧烤园的街外。 周六清晨的北门内街少有人烟,除了早早营业的小报刊亭,烧烤园和另外两家店面都是关业状态的。宋晚栀沿着那道青石砖墙慢慢往前走的时候,忍不住就想起了那一晚,她躲在树后窥见的告白,江肆在黑暗里夹着烟的手,还有他退后一步躲开丁羽乔的吻时懒散又随意抛来的视线。 一点不合时宜的酸涩又轻轻攀附上心尖。 宋晚栀轻缓了脚步,低下头去。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样不对。江肆在那时候不喜欢她或不在意她,那绝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她不该用无人犯错的涩果折磨自己,更不能用折磨自己后的情绪溢出再去迁怒江肆。 那样对谁都不公平。 宋晚栀在心底认真地告诫着自己,并努力把那种酸涩感压下去,于是她就下意识地顺着墙根往前挪,忘了再多看一段前面的路。 直到—— “砰。” 一声轻闷的响。 宋晚栀撞得额头一酸,慌忙脱口了句“对不起”。 只是这一次她还没来得及踉跄后退,就被身前的人轻轻托了下后腰,稳住重心。 然后宋晚栀嗅见一丝轻淡的烟草叶香,头顶有人低下来哑哑地笑:“你碰瓷上瘾啊,小朋友。” “——” 宋晚栀醒神。 停了几秒,她还是没忍住,微微红了脸颊:“你明明看到了,也不提醒我,就等着我撞上来。” “是,就等你撞上来了,”江肆慢条斯理地重复,“上次也一样。” “什么上……”宋晚栀茫然抬头,“!” 她忽地恍然。 寂静数秒。 宋晚栀低得快藏起脸:“我那次真的不是有意要听的。” 江肆:“是么。” “嗯,我就是出来和妈妈打电话,然后回来的时候……”宋晚栀轻抿住唇,不知道该怎么带过自己看见他而走了神的事实。 在那种阶段里的发呆总是羞于提起的,像是贫瘠的孩子站在透明的玻璃橱窗外,觊觎不属于自己的心爱的漂亮玩具。 后来她终于亲手捧起它,但还是会想起曾经隔着橱窗触不可及的距离。 然后宋晚栀就听见江肆低叹了声:“我是不是不该选在这里。” “嗯?” “好不容易把你对我的印象分从负数扭成正数,”江肆侧扶着墙面,朝她低了低身,“难道又变回负数了?” “……” 宋晚栀回过神,有点无奈地勾起眼尾轻轻睖他。 江肆直回身,淡淡地噙着笑。 今天的见面到此时,宋晚栀才正式看过这人一遍。 相比深秋早上的温度,他这一身黑色夹克套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还大喇喇的敞着夹克的链锁,实在有些过于“风度”了。 “你不冷吗?”宋晚栀轻蹙起眉,“又熬夜,又抽烟,又穿得薄……你小心感冒。” 江肆挑眉:“你现在不应该关心这个。” “嗯?” “我种的栀子花,你不想看吗?” 宋晚栀迟疑了下,还是诚实地点头。她甚至还朝他身后,停在小巷路口的江家轿车那里趴了趴视线:“是被你放在车里了吗?” “算是吧。” “?” 宋晚栀听得茫然,江肆却没解释。 他拉她去了车旁,从里面拿出了一大瓶矿泉水,然后又拉着宋晚栀绕进巷子拐角。 宋晚栀抬眸就能看见盘桓在墙头的树梢,那天晚上她就是在这个巷子里给卢雅打电话、然后又一出来就撞见靠墙抽烟的江肆的。 走神的宋晚栀听见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她落下眸子,然后就怔住了。 江肆低垂着眉眼,脱掉了身上的夹克外套。 凉风拂过,他上身只着了一件衣料非常单薄的白衬衫。 宋晚栀呆了两秒,猝然回神:“你——” 话声未落,她看见江肆勾着外套拧开了那瓶水,然后抬起,手腕反转。 “哗啦——” 冰凉的水倾倒上他的头颈。 宋晚栀:“!” 宋晚栀脸都吓白了,她第一反应是江肆是不是又被江眠那件事刺激到了,是谁提或者做了什么,她该怎样才能让他…… 还未想完。 低头的江肆扶着他被皮带紧束的腰,被凉得抖毛大型犬似的甩了甩黑发,然后他笑着抬起那张沾着水珠还过分好看的脸。 那个笑容狼狈,却又清隽灿烂,一如多少年前水库边绿草蓝天。 宋晚栀看得怔了。 “送你的栀子,虽然晚了些……但我保证,它这一生为你永开不败。” 江肆转身。 薄薄的白衬衫被水淋得湿透了,几乎完全透明地贴在他身上。 于是他后背的文身图案清晰入眼—— 艳丽的红色荆棘间,盛放开一朵纯白的栀子。 缠绕过他整条修长的脊骨。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你怎么不杀了我...) 第47章 深秋的早上, 风凉得仿佛透骨。 宋晚栀被吹回魂儿的第一秒,就顾不得再看那片文身,她惊得仰眸:“江肆!” 宋晚栀来不及犹豫地扑上前, 拽走江肆搭在臂弯的夹克外套,她慌张着急地踮着脚给他往身上披。 还没搭过肩, 就被回身的那人握住了手腕。 “好看吗?”江肆笑垂着眼问。 宋晚栀急得想抽出手还挣不脱:“你先把衣服穿上,外面温度这么低。” 江肆轻啧了声:“好看吗?” “…好看, ”宋晚栀红透了脸颊才终于涩声憋出来句轻音, 她躲开那人得逞的笑眼,懊恼又心疼地把夹克外套的衣领拉过他低俯下来的肩,“但是你以后别这么…肆意妄为的,好不好。”江肆更哑了笑, 捉过女孩披衣服时擦过他下颌的手腕, 亲了亲:“不好。” “!” 宋晚栀被他薄唇轻灼了下似的, 本能就想抽回手。 只是没来得及,就又被那人捉着手腕拉到身前和墙前之间的间隙,他长腿轻屈,压着她的双腿将她抵上青石砖垒起的矮墙。 “亲亲我,栀子。”江肆低下身,诱哄似的。 “……” 宋晚栀几乎要叫他弄疯了。 雪白脸颊层层漫染上艳丽的嫣然,她在他呼吸的逼迫前只能微微艰涩地侧过脸:“江肆你别这样, 我们还要回去准备开幕式的彩排。” “就亲一下, 耽误不了什么时间。”江肆哑着嗓音, 他低着腰更加迫近,呼吸离她咫尺, 偏偏就是不吻上去,“亲亲我, 求你了,栀子。” “!” 宋晚栀正在为难到扶在那人湿漉的衬衫前的手指都蜷起的时候,两人身旁不远处的巷口,停着的轿车车门打开。 走下来的司机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往这边看:“江先生,您的手机响了。” “——” 江肆停下,眼神略躁地挑了挑眉。 被他压在墙前的宋晚栀一想到之前车里就有这样一个旁观者,更羞赧得无地自容,她恼抬了头,眼瞳被雾气潮得湿漉漉的,瞪着他的那个清涩神情又勾人又要命。 江肆忍得眼皮直跳,一根一根克制地松开了握着她的修长指节,亲眼看着女孩嗖的一下缩回手腕,就从他身前躲开了。 “等我一会。”江肆嗓音微微透哑。 “不等。”宋晚栀毫不犹豫。 “那我就不穿外套了。” “?” 宋晚栀简直不能相信这个人要用这么幼稚的手段来威胁她,她转过头去,却见江肆已经插着兜迈着长腿朝不远处停着的轿车过去了。 外套挂在他肩后,尾摆在轻薄的晨风里起落,湿透的衬衫攀附着他后腰,时而露出半截在冷白皮肤上开得妖艳的红荆和白栀。 确实是随时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宋晚栀也一点不怀疑,肆意妄为如江肆,足有胆量让任何人看见他身后湿透的栀子文身。 江肆停在了车门旁。 从司机那里接过手机,他瞥了眼来电显示——是一串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 但甫一看清,江肆眼底情绪就冻住了。 他克制着没有转身,接起电话:“喂。” “江少,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直说。” “噢好的,就是您之前让我帮您盯着的那个在L省监狱服刑的钟洪林,昨天正式刑满释放了。”“……” 江肆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捏紧。 “江先生?” “看好他,”江肆停了两秒,“有什么动向,随时、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 通话结束。 江肆握着手机的指背绷起青筋。 “江肆?” “——” 江肆的神色蓦地一松,他疏懒了眉眼,淡淡警告地看了眼司机,才转回身:“嗯?” 宋晚栀正停到他身旁:“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江肆停顿了下,“主席团的,跟我确定几点过去。” 宋晚栀犹豫了下,小声:“那你先回去把衬衫换掉?” 江肆挑眉:“怕我这样去校会,给你丢人?” 宋晚栀被他噎了两秒,轻辩驳:“你这样只会给你自己丢人…我是担心你会受凉。这个季节穿湿衣服,一定会感冒的。” 江肆遗憾地叹:“那你欠我的亲——” 话没说完,被宋晚栀踮着脚抬手就捂住了。 幸好司机刚刚就非常有眼色地进了车里,路旁也没什么人往这边的小巷子里看。 宋晚栀心神未定,恼红着脸回眸:“你就不能,不能收敛一点吗。” “……” 江肆低垂了眼,长睫和翘起的眼尾却都好像沾染着蛊人的笑。 宋晚栀迟疑的目光坠到他肩侧,看见藏在外套下,湿透地贴在他颈侧的衬衫衣领。 “文身,”宋晚栀迟疑地缩起指尖,慢慢垂下手,“是两周前,你十一点多给我发消息的时候,刺好的?” “嗯,本来想那时候给你看,可是还没消红,太丑了。”江肆笑着说的。 宋晚栀眼圈却微微涩起来:“不疼么。” “不疼。” “…骗人,”宋晚栀轻了声,“上次我问你,你明明说疼死了。” 江肆眼神微动:“那时候才是骗你。” “那我也要刺一个。” “不行。”江肆立刻就皱了眉。 直到对上宋晚栀仰起来望他的微红的眼,江肆才叹着气低了头:“是有一些疼,但对你一定不止。” “一样的。” 宋晚栀难得固执。 “不一样,”江肆低着声劝,“我们栀子脸皮薄,身体其他地方一定也——” 话声停得突兀。 一两秒后,江肆抬手捏了捏眉心:“总之,不许。” 宋晚栀微微咬住唇,仰脸看他:“你都疼过一遍,还要再刺一遍,为什么我不能。” “没有原因,”江肆俯身,抬手勾着女孩后颈,罕有地对她态度强势,“你要是敢去文身,不管刺在哪儿,我一定每天亲过它一遍,一寸都不落下。” 宋晚栀被他憋住了。 怕小朋友气坏了,江肆缓下语气,改作玩笑:“而且,我文身就算是又一次向你表白了,你难道也要跟我告白?” 宋晚栀轻低下眼:“…那我答应。” “什么。” 江肆最初没听清,含笑低了身问。 而也就在他将要俯到女孩面前那一秒,看清她再次泛红的面颊,意识将那藏在风里的细碎尾音拽回耳旁,江肆眼底的笑蓦地滞住了。 寂静过后。 宋晚栀终于鼓足了勇气,她轻撩起眼睫,眸子像含着温软的秋水那样,她借着他倚在车前俯身下来的姿势,轻吻了下江肆的下颌。 “我们在一起吧,阿肆。” “——” 女孩说完,却被最后一点艳丽的红抢上耳垂。 她不敢等他回神,就退了一步,转身向校门走远。 等江肆回神,宋晚栀的身影早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 靠着车身,江肆轻抬手停在被女孩吻过的地方,那里一直残留着某种错觉似的触感,像抵着一片柔软的花瓣。 心底的情绪愈发躁动着,他在追进学校与否间迟疑。 如果现在追上去…… 他很难保证栀子还能“完好”地出现在之后的校会活动里。 江肆正晦着眸子,手机轻震了下。 他拿起,低眼一瞥。 【栀子】:记得换衣服。校会见。 江肆停了数秒,轻哑一笑。 他转身回到车里,同时发出去一条信息。 信息飞去了几百米外的S大校墙内。 勾着手机的女孩低头。 【江肆】:是,夫人。 宋晚栀:“——!” · 12月10号,P市高校篮球联赛开幕式,地点就定在S大的B区操场。 体育部、组织部和后勤部最早到达,提前做好当天的准备工作;宣传部的工作以采风拍摄为主,所以宋晚栀接到的时间通知,是比从校内学生群体里招纳到现场的志愿者还要晚上半小时的。 上午九点。 宋晚栀踏进B区操场,还没来得及找到宣传部的大部队报到,就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联赛开幕式志愿者”王意萱同学扑了个正着。 “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栀栀栀栀!” “……” 宋晚栀哭笑不得地把人从身上“揭”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江肆啊!你家江肆也太绝了呜呜呜!”王意萱仍是死死扒在她肩上哭天抹泪的。 宋晚栀有点头疼:“你……” “没事!不要怕我的栀,你相信我,现在操场里的每一个扎堆的女生肯定都在聊江肆!” “?” 宋晚栀隐约生出点不太妙的预感:“他做什么了?” 王意萱:“文身!!” 即便有所准备,宋晚栀还是惊得一滞:“你怎么知道他文身改了。” 王意萱:“不止我知道,现在全校都知道了!” 宋晚栀:“他不会是脱……” 未竟的话音被她自己憋回去。 王意萱没察觉宋晚栀的停顿,自顾自兴奋道:“就是今天早上校篮球队热身,替补陪练队有个队员受伤了,江肆临时补上,换了篮球衣啊呜呜呜呜呜真的绝了!那个覆盖在红色荆棘中间的图案虽然只露了一小块,但还是看到像花瓣一样的图了!而且就在脊骨正中间呜呜呜呜真的好好看!” “…………” 宋晚栀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一想到那朵盛放在他背后的栀子竟然被那么多人看到了,她就有种快要在赧然情绪里没顶的羞窘。 王意萱又在宋晚栀旁边兴奋地叭叭了许久,才终于消停下来。 她压低声音:“栀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嗯?” 宋晚栀沉默两秒:“江肆给我…看过。” 还是以一种让她毕生难忘的方式。 “我就知道,”王意萱哼哼了两声,又眉毛弯弯地窃笑起来,“你都不知道,我刚刚和那些志愿者一起讨论的时候忍得有多辛苦!” 宋晚栀:“讨论什么。” “当然是江肆的文身图案啊,他们又不知道那是栀子花,都在对着偷偷拍下来的照片研究是什么图案呢,”王意萱说,“不过大家都看出来是花了,所以有人提到的品种里就有栀子,嗯,听见的时候我都替你心里咯噔了一下。” 宋晚栀:“……” 王意萱还想继续和宋晚栀八卦一会儿,可惜志愿者团队的小队长已经在喊她过去了。 她只得拉着宋晚栀说完最后一句:“栀栀,顺便提醒你一个坏消息,于天霈作为赞助资方代表,今天也出席了,你可离那个狗皮膏药远点喔。” “嗯,我知道,”宋晚栀点头,“中午见。” “好呀,中午见!” 目送王意萱离开后,宋晚栀走向宣传部的集合地点。 …… 耗时两小时的联赛开幕式,终于在上午11点前圆满结束。 列席的校方领导最先离席退场,操场里的各校代表队和志愿者以及入场围坐看台的学生们总算不必再拘束于整齐的方阵或者序列,像是颜色各异的无数豆子洒进绿草地,混乱里又透着种生趣的美感。 校学生会各部门在结束后各有职责,其中宣传部就是划去给后勤部帮手,一起收整各校代表队的区域卫生的。 结束散场的音乐声里,宋晚栀弯腰拿起又一只被遗忘的矿泉水瓶。 她身旁,后勤部的两个女生正唉声叹气地路过。 “不知道追上没有,竟然已经文在身上了。” “我看论坛里的照片,最多就只能看出是朵花,也未必一定代表什么人吧?” “别抱幻想了。江肆那文身从刺上开始就没变过,这都两三年了,突然改了,而且看起来还是面积不小的图案——单以他露出来的那个色块面积和色泽呈现,我简直不敢想象这得是下了多少针才能出的效果,更别说还有藏在衣服底下的——咝,想想我都感觉腿软。他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 “……” 宋晚栀怔怔直身。 手里拿起的那只瓶子不由地被她攥紧。 而就在宋晚栀失神的间隙,飘荡在整个B区操场上空的散场音乐里,突然多出了一束不和谐的杂音—— “喂,喂喂,能听到吗?” 一个几分熟悉的男声插入音乐声里。 宋晚栀蓦地醒神。 反应了一两秒,她神色悚然一惊,睁大了眼朝原本领导列席的主席台猛地转过身。 隔着疑惑地放慢脚步或者停下的散场学生,主席台中间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敲完话筒,听到音效后就拿到身前:“同学们好啊,我是方才发言过的资方代表,于天霈,大家应该还记得我吧?很抱歉,接下来耽误大家一点时间,当然,对八卦不感兴趣的同学现在就可以离场了…………” 宋晚栀终于从巨大的震惊里回过神,脸色刷白。 这个疯子! 她慌乱地将目光巡视场中,想找到主席团或者江肆的位置,但此时学生散乱,她根本看不到江肆的身影。 而台上的于天霈的声音已经越来越高,带着一丝让她听着心栗的笑。 “……我是为一个人来到你们S大的,接下来,我将和大家分享一个秘密,没错,这个秘密就是和那个人有关。” “——” 矿泉水瓶从宋晚栀的手里跌落在地。 她顾不得再找江肆的身影额,而是惊骇地转向主席台。 秘密? 【江肆,你女朋友她也知道——你是个杀人犯吗?!】 【没人信我。】 【没有一个人,真的信过我。栀子。】 宋晚栀的呼吸和心脏在那一瞬间被无形的手攫到窒息的紧缩。 疼痛感直抵大脑皮层,炸起迟钝的惊悚,她几乎要幻觉主席台上拿着话筒的于天霈变成一只狰狞的恶鬼,要纠缠上来把江肆拖进漆黑的窒息的水底。 她不能—— 她绝不能再让江肆回到那个噩梦里! 宋晚栀攥紧了手,她不顾一切地朝主席台跑去。 与此同时。 操场一角。 “我艹这个傻逼,他是真的疯了吧?!”元浩反应过来的第一秒就已经把最难听的国骂全招呼出来了,“他信不信他敢放一个字的臭屁,不用我们收拾他他亲爹都得给他赶出家门!?” “……” 旁边站着的就是江肆,除了最初听见时怔了一下,到此刻一席话下来,他连半点神色波澜都不见。 这人就靠坐在空地上的长桌前,长腿懒懒撑着,薄唇间咬着烟,半耷下眼摆弄手机。 元浩越听越气,到秘密那句干脆撸袖子要过去了:“艹,这孙子,我今天得弄死他我——” “让他说,”江肆随手一拦,“他最好敢。” 元浩扭头,还没来得及质疑,就看见了江肆正在摆弄的手机软件,他噎了下:“你要录音?额,你不会是真打算送他进去吧?以后都不管江、江眠的面子了?” 江肆摘了香烟,捏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停了几秒,抑着躁意微微勾起眼:“他不该把手伸向栀子。” 想起前不久某人因为确认关系拉着自己隐性炫耀了三百遍的元浩:“…………” 妻控还妹控的男人都这么可怕吗。 元浩心情复杂地转向主席台,然后他神色一顿,突然又“我艹”了一声。 江肆懒低着眼:“你能不能不要给我的录音制造干扰信号。” “不是,冒昧问一句,”元浩呆滞地扭过脸,“你女朋友,难道一直都是装跛的?” “?” 江肆眼皮一跳,他直身望向主席台前。 宋晚栀几乎是一停未停地跑到主席台下的,停下的时候她按着剧烈跳动的心口艰难地呼吸,在那短暂的一两秒里,有什么意识划过她脑海,但她根本顾不及去思考和理会。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主席台的于天霈身上。 而于天霈也看到了她。 只剩几米的距离下,于天霈朝跑得发丝微微凌乱、两颊嫣红的女孩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同时他拿起话筒,望着宋晚栀:“这个秘密就是,我喜欢你们学校自动化系大一一班的宋晚栀同学,并希望能够和她交往。” “——” 宋晚栀急促的呼吸一屏。 她几乎有些茫然。 于天霈却已经走到主席台的边上,他蹲下身:“宋晚栀同学这么着急地跑过来,是想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吗?” 说完,他的话筒压下来,直直地递向她眼前。 脱离了话筒的收音范围,却足够宋晚栀听到—— 于天霈朝她露出了一个让她感到反胃的笑:“宋晚栀,你可以思考几秒。你的答案将决定我说出口的秘密到底是哪一个。” 宋晚栀终于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你拿江肆威胁我?” “随便你怎么说。不管你怎么回答,看来江肆是不能避免要被伤害了。只不过,在这么多人面前,”于天霈恶毒地扫过操场里数不清的学生,又低下头朝她笑,“失去所爱,总比变成一个杀人犯要好吧?你说呢?” “……” 宋晚栀攥紧了手,手心里还浸着发凉的汗意。 她停了几秒,垂下的眼尾猝然勾起一个温软明艳的笑。 “好啊,”宋晚栀上前几步,几乎要吻上那支话筒,她朝于天霈轻弯下眼,“我喜欢你。” “——” 于天霈一怔。 话筒将女孩轻软的声线扩至操场。 不明所以的学生们发出低低的善意的笑声。 女孩身后几米外,跑停下身的江肆躁戾地拧起眉,他眼神冰冷地望向台上的于天霈。 就在他要转上主席台的那一秒—— “我喜欢你,江肆。” 女孩抬高轻灵好听的声音,复述了一遍。 在骤然死寂、鸦雀无声的整片操场上空,空气凝滞几秒,缓缓流淌,然后鼓动的风开始加速—— “我暗恋你很久了,江肆。” “……” 主席台下。 江肆迈上台阶刚第一步,长腿就在不远处女孩的话声里蓦地僵停。 数秒之后。 在整个操场内轰然掀起来的,连话筒和背景音乐声都完全盖过去的喝彩、笑骂、鼓掌声中,江肆不可置信地转过视线—— 宋晚栀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所以她什么声音和画面都顾不得也没察觉到。 她只在快要震昏掉她自己的心跳声里,勉强维系着表面的镇定,然后她嘲弄地仰视着于天霈,退开几步,红唇轻动:“我永远不可能受你威胁。如果我向你妥协,那才是对江肆最大的侮辱。” “——” 于天霈终于回过神,表情瞬间难看得近乎狰狞。 可惜他等不到操场上震耳的声音平复,就已经被扑上台的元浩等人拿走了话筒,也摁住了人。 主席台下。 宋晚栀长松口气,回过神的脸儿煞白。身后那些嘈杂的声音和瞩目在此刻终于笼罩了她的世界,她有点慌乱地想找个最短的路径暂且离开。 但是没来得及。 宋晚栀的手腕一紧,她慌张抬眸,只看到江肆紧绷得几乎颤栗的下颌线。他把她扣进怀里,脱下的外套将她一罩,就握住了宋晚栀的手腕。 然后他拉着她,向整片操场最东侧的围墙后跑去。 风声猎猎。 全世界被他们抛在身后。 …… 宋晚栀又看到了高墙前的那簇矮枝。 曾被她在某场落寞的夜色里,悄悄踮着脚挂上江肆的外套。 宋晚栀没来得及和它打一个招呼,就被江肆拉到了墙后。 树荫蓦然罩下。笼住她眼前半个世界。 她被江肆抵在凉冰冰的微微凹凸的红砖高墙下。 他炙灼的呼吸扑下来,像被烈焰似的情绪烧透的漆黑的眼低俯着,它们极致也穷尽了他眼底的欲意,厮磨地以眼神吻过她的额心,细眉,眼角,鼻尖,最后停到她微微开阖的唇上。 “暗恋我?”江肆徐徐地哑着嗓音低笑,他像是被她弄疯了,抬起手指抵着她唇瓣轻又狠地摩挲过去,“你怎么不杀了我,栀子?” 不待她说话,他低头凶狠地吻下去。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山高水远...) 第48章 红砖高墙下, 树荫错落。 柔嫩的绿枝被过于骄烈的阳光和凛冽的风摧折得屈起生涩的弧度,枝条不堪其负,在风里颤栗地勉力推拒着, 却总是一次又一次被折下,连轻微的枝条颤动的细声都被风吞下没过。 那场风吹得没完没了, 像要把每一寸枝条揉碎才肯停下似的。 短短半个小时里先惊后吓,然后在那么多人面前告白, 慌得不敢想后果的时候又被那人扣在墙角里欺负, 怎么也推不开阻不掉。 宋晚栀觉得自己快要气哭了。 情绪积聚,偷偷撕开了一条口子。 女孩就真哭了,没有声音,也不明显的。 起初只是湿潮的眼瞳里蓄起雾气, 然后打湿了她乌黑轻卷的眼睫, 宋晚栀自己都难以相信地眨了眼, 于是水光被敲得细碎,湿嗒嗒地沾上她的睫毛和眼睑,像细白的花瓣上沁出的露珠。 特别可怜,也特别招人。 江肆低阖的眼撩起,墨黑眸子揭出心底一角的情绪涌动,但他到底没忍心再欺负。 他吻去她薄薄的眼睑下沾着的湿痕,克制着退开了一点。 “怎么哭了, ”江肆微微皱眉, 嗓音浸着沙哑, 托抵着她腰的手松开,“我弄疼你了?” “……” 宋晚栀觉得特别丢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她不是很容易哭的性格。 见女孩不说话,江肆叹声:“真委屈了?你第一次不是咬我咬得挺熟练么, 刚刚怎么不做。” “你还提…”宋晚栀低藏着脸,“而且那时候我咬了你也没松开。” 江肆一笑:“哦,也对。” 宋晚栀抬手飞快地擦了下让她丢人的眼泪,别开脸。 江肆扶着女孩身后的墙,一边思索,一边无意识地轻轻叩动指节。 他无声盯着宋晚栀还透着绯红的脸颊,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哑声笑了起来。 宋晚栀被他笑得莫名:“你,你笑什么。” 江肆:“你气哭的原因,是不是想起自己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一冲动就当众告白了的事?” 宋晚栀憋住。 江肆更忍俊不禁:“栀子的脸皮怎么还是这么薄?” 宋晚栀难得气哼哼的,别开脸轻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哦,会讽刺我了,现在没那么害羞了?”江肆哑然笑着,又压了压腰,更凑近她,“那刚好跟我详细说说,‘我喜欢你’‘我暗恋你很久了’,有多喜欢,有多久?” “…!” 宋晚栀气得仰起脸来睖他。 江肆正等着,下颌一低就又得逞地亲了亲她的唇瓣。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几乎弯得潋滟,不正经又深情:“快哄哄我,就说很多年了。” “……” 宋晚栀一僵,下意识地低落了眼,心慌地偷偷攥起手心。 江肆只当她是被他的话打趣得害羞:“真不说?” “不说。” “不说我也听过,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江肆笑着垂低了眼,故意凑近她耳边吓她,“暗恋人渣是会付出代价的,栀子。” 宋晚栀被他气息烫得轻轻一缩,抬眼,认真纠正:“你才不是。” “就这里,你再想想。” “?” 宋晚栀懵了几秒,脑海里某段雾气蓦地一消。 她想起墙外那簇挂过他外套的矮枝,还有那天晚上她踮着脚将它挂上去前,听到的低声玩笑。 【我又不喜欢这种一捏就碎的,有什么好忍不住。】 【行。】 【谁碰她,谁人渣。】 宋晚栀滞住,微微蹙起眉心。 想起那晚独自离开时的心情,她心口又涨得酸涩,就仰起脸来看江肆:“那你那天还说过,你不喜欢…不喜欢我这种的。” 江肆微微一怔,随即挫败地哑了声笑:“我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晚栀仍蹙着眉:“你不喜欢就算了,我不勉强你。” 江肆眼神晦得微深,颧骨轻动了下,最后却只抑成一声叹笑:“我们栀子什么时候学会欲擒故纵了。” “不是,我是认真的,”宋晚栀轻声,眼神认真里藏着点难过,“江肆,我不会绑着你的,你也不用觉着要对我负责。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没兴趣了,那你要告诉我,我会自己走的。” “走什么,往哪儿走。”江肆散漫着笑,问也松散,只颧骨像错觉似的轻轻抽动了下。 宋晚栀低了低眼,沉默了会儿她才轻声说:“那我应该会按照我以前的想法,找一个喜欢我的,而不是我喜欢的人。我妈妈说,那样的人才更容易和我过一辈——” 宋晚栀的话没能说完。 江肆忍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抬手轻轻勾起女孩的下颌,迫得她微微仰脸,难过湿漉的眼瞳就茫然地对上了他的。 细碎垂下的额发旁,那双桃花眼的眼睑被情绪抑得微微泛红。 江肆气却笑了:“宋晚栀,你再这样欺人太甚,下回你就算哭出声求我,我都不停了。” 宋晚栀被江肆眼底那点情绪弄得有些慌:“我怎么欺人太甚了,明明是你欺负我。” “我要是真欺负你,你现在还站得住?” “?” 江肆直回身去,漆黑眸子低低睨下,攀着她九分长裤下露出一截的纤细雪白的脚踝,一点点厮磨上来,最后停在她眼前。 江肆问:“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说你一捏就碎么?” 宋晚栀默了默,有点不服气地轻声抗辩:“我才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虚弱。” “不对,一捏就碎的意思是,”江肆慢条斯理地上前,缓低了身,在她细白下颌旁欲吻未吻,“我怕将来怎么都觉着不够,会忍不住把你一直,一直弄死在床上。” “——” 宋晚栀呆住了。 她长了十八年,从来没听过这样偭规越矩离经叛道的放浪话。 江肆,江肆他简直—— “人…人渣。” 栀子骂人都轻得磕绊。 亲眼盯着女孩的脸颊艳丽到前所未有的嫣色,江肆得逞地一笑,他晦着眸子直回身:“所以我刚刚说了,暗恋人渣是会付出代价的。” 宋晚栀还在那句话的镇压下,心慌地躲他眼神:“什么代价。” 江肆喉结轻滚了下,只笑:“你猜。” 宋晚栀憋住。 哄好女孩,江肆收敛了那些恣肆的情绪:“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有正事要做。” “嗯?”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到主席台、又是怎么被我拉过来的吗?” “嗯,当然是跑……” 话声消止。 一两秒后,宋晚栀惊愕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脚脚踝。 · 宋昱杰是在接到宋晚栀的心理医生的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到心理诊所的。 从停车的院内到诊所会诊的小洋楼里,一路他都是跑过来的,在诊室外面停下时更是气喘吁吁。原本宋昱杰克制不住就想推门进去,但猜想里面还在会诊中,不能打扰,他只好忍耐下急躁的心情。 宋昱杰深吸了口气,调整着呼吸转过来,想走去窗旁。 到此时他才发现,门外走廊的长窗前,正站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个子很高,骨架修长,对方正扶着窗框微微俯身,像在看窗外探到一半的花草。 被午后薄薄的阳光藏得半明半昧,肩颈线条凌厉优越,那张清隽侧颜看起来轮廓立体而漂亮。 是那种气质非常出众、见过就绝不会忘的年轻人。 而宋昱杰总觉着他有点眼熟。 不知道是这边的视线存在感太强,还是年轻人的五感敏锐,宋昱杰正在审视思索的间隙,视线里的年轻人直起身,神情冷淡又散漫地转进来。 “?” 读懂年轻人那个反问眼神的同时,一道思绪划过宋昱杰的脑海。 看见这张生得优越的年轻面庞,他一瞬间就想起了这个年轻人叫他觉着眼熟的原因和对方的身份。 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善意展现在宋昱杰的笑容里:“原来是江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 江肆眼睑微敛。 他不认识面前的中年人,但从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来看显然是公司高管之类的职务;又这样称呼他,那基本可以确定是生意场上那些和江家有来往或者想要结识的企业和事务所的高管。 总之,与他无关。 江肆懒淡下眉眼情绪,朝对方点了点头,算作回礼。 “这间诊所是我朋友开的,”宋昱杰不以为忤,“江先生来这边,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江肆眼神微动,刚准备走开的脚步又落回来:“我陪我女朋友过来。” “噢,这样。” 宋昱杰和善地笑着应下,脑海里却已经开始飞速地捋起江家的那些交际关系。 P市里能够得上江家的门庭不多,其中有适龄女孩的就更少。之前他倒是听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在饭局里提起过,实业大户孟家似乎有意和江家攀亲,那家的小女儿也确实二十左右,刚从国外音乐学院毕业回来,论背景和个人条件应该也算能衬得住江肆…… 宋昱杰还未理完思绪。 两人身后,诊室的内门推开,女孩抵着门的指尖尚未垂下,她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踝,小心且安静地走出来。 宋昱杰亲眼见,站在面前的年轻人的眼神世界仿佛一瞬间就亮起来了。仍是那种漂亮的黢黑,但像在里面点起盛大的火焰。 “医生怎么说?”江肆几步就到了宋晚栀面前,习惯性地抬手扶住她的手腕,低身问。 “她说,只要再度过一段稳定期,应该就不会再出问题了。” 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温软声线听得宋昱杰一愣。 他回头看过去,被江肆轻轻折俯的清挺背影几乎完全藏遮起来,女孩只露了一隙的浅蓝长裤,若隐若现。 宋昱杰停了好几个呼吸才找回声音:“晚栀?” “……” 正在低声交谈的两人同时停下。 宋晚栀辨明那个声音,她迟疑地从江肆身前探出身:“…你怎么来了?” 江肆在一两秒的停顿后,低低地垂下眼帘,对上女孩有点无措地看向他的脸:“他是你生父?” “嗯,”宋晚栀也学他轻声,“宋昱杰。这个诊所是他带我过来的。” “…好。” 听见名字的一瞬里。 江肆就回忆起在校旁咖啡厅的落地窗外,元浩说过的话,以及自己看到的那支钢笔和被忽略了长相的那个男人。 江肆抬手轻轻摸过女孩头顶,带着某种安抚意味:“我知道了。” 宋晚栀仍有点不安。 江肆已经转过身,他朝还有些回不过神的宋昱杰点头:“宋先生,初次见面。我是栀子的男朋友,江肆。” “你是栀——晚栀的男朋友?” “是,”江肆低头,轻握起女孩的手,勾进掌心,然后他才看向宋昱杰,“我刚追求到栀子不久,所以还没来得及向她的长辈问好。今天冒昧了,抱歉。” “…没关系。” 宋昱杰的表情还算在管理范围内,但看向宋晚栀的眼神却藏不住复杂难言的情绪。 气氛正微妙。 诊室的门再次推开,医师助理扶着门:“宋先生,安老师请您进去,谈谈您女儿的恢复情况。” “好,请她稍等。” 宋昱杰习惯性地一捋西装袖口,擦得锃亮的皮鞋走过宋晚栀身侧,几步后又顿住。 他幅度不大地侧回身:“江先生,我也冒昧问一句。” 江肆回眸。 宋昱杰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似乎一丝变化都不想放过:“江总和江总夫人,也知道你们正在交往的事情吗?” “——” 江肆还未开口,宋晚栀已经忍不住褶起细眉,她回过身:“这是我的事情,请你不要插手。” 宋昱杰:“对不起,晚栀,爸爸只是不想你有任何受到伤害的可能。” 宋晚栀神色更恼。 不过在再次开口前,她的手指尖就被江肆扣在掌心里很轻地捏了一下。 宋晚栀低头去看的同时,听见站在身旁的那人已经淡定地接过话头:“我带栀子去江家祖园给我爷爷扫过墓了,江总的人不会遗漏,自然会向他汇报。” “——?” 宋晚栀没来得及脱开江肆的揉捏,就先被这句惊得仰起脸来。 她去之前他也没说过会这样。 江肆似乎察觉到了女孩的情绪,薄唇唇角都更翘起几分。 他忍住借此机会捉弄栀子的冲动,继续说道:“家中长辈里,老太太是知道这件事、也和栀子见过几面的。我母亲尊重我的决定,不会干涉我的配偶选择——当然,只要栀子愿意,那我也随时乐意把她以我女朋友的身份正式介绍给我母亲。” 宋晚栀这次实在忍不住了,她反过来扯了扯江肆的无名指,严肃仰头但小声问的:“奶奶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在我家,我被你‘诬陷’然后上楼领罚,”江肆抑着笑低了低眼,轻捏她柔软的手指,“告状也是要付代价的。”“!” 宋晚栀恼红了脸,偏偏宋昱杰还在,她还没办法和江肆说什么。 江肆俯到她耳旁:“你先去车里等我一会儿。最多五分钟,好吗?” 宋晚栀狐疑又有点不安地仰头:“你确定?” 江肆见女孩这样仰起下颌抿着唇看自己,就特别想低头亲亲她,但长辈在前,哪怕是没什么资格的长辈,他也只能勉力忍下。 江肆就低低地哑着声,笑:“我很确定,求求你了,好么栀子?” “——!” 宋晚栀眼神慌乱地挣开他,几乎不敢去看宋昱杰听到没有。 她恼然地睖了他一眼,就立刻红着脸扭头走了。 江肆一直目送着女孩背影走出长廊,大约下到门廊外,他才转回身。 那点明朗难抑的笑稍稍淡了。 宋昱杰还算和他默契,也没有急着离开:“江先生有话对我说?” 江肆挑眉:“我以为是宋先生想说什么。” 宋昱杰看着面前这个桀骜的年轻人,有些气闷,又拿对方无可奈何。 他很清楚江肆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而考虑到这个年轻人从年纪尚幼至今在圈里的口碑和评价,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即便脱掉江家这层华衣,也自有他傲气的资本。 想几句话拿捏这样一个年轻人,基本上是没可能的。 于是那些习惯性的机锋与算计被宋昱杰咽回去,他坦诚地看向江肆:“晚栀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即便没有一个负责任的父亲、没有一个圆满幸福的家庭,在我看来她也依然成长得比大多数孩子还要好得多。” 江肆:“我当然知道。” 宋昱杰:“我也能看得出,你爱她且珍视她,作为父亲我很欣慰。但我还是希望,如果将来发生什么变故,那你能最先告诉我。我对不起她们母女,我也不想晚栀她再受到这样的伤害。” “……” 江肆眼神忽然变了。 不是因为宋昱杰的话本身,而是宋昱杰的话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告白,被堵在实验室门前女孩微微颤栗的单薄背影。 那时候他只以为她是怕他,而到此刻,他才恍然了真正的原因。 江肆再望向宋昱杰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冷了。 “我会保护好她,”江肆低声,“我不向你保证什么,我会让栀子自己感觉到。她迈出这一步的艰难、所需要的勇气、所缺失过的爱,我都会替那些伤害过她的人补偿给她,不,我会给她更多——她值得更多。” 宋昱杰神色微动:“江先生——” “如果是作为栀子的长辈,那您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江肆一停,“当然,如果是作为高明建设的副总,那您随意。” 宋昱杰叹气:“我明白了。江肆,有时间我能请你吃顿饭吗?” “随时恭候。” “……” 回校的路上。 宋晚栀坐在后排的车里,有点忧愁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屏幕界面是104寝室的小群,此刻消息正一条条刷得飞快,“喜报”频频。 江肆一路都没被搭理,就百无聊赖地靠在扶手箱上,懒耷着眼,无声地盯着小朋友看。 在注意到她明显的表情变化后,他支了支眼皮:“在看什么?” 宋晚栀沉默几秒:“群消息。” “什么群,校会么。”江肆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有手机这么一件物品,他垂回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 宋晚栀被他提醒得眼皮一紧:“校会群我还没看……是我们寝室的,在实时转播,学校论坛的那些讨论帖。” “论坛?我去看看。” 江肆低下眼,指腹划着扫过屏幕。 十几秒后,他轻嗤了声。 宋晚栀顿时紧张了:“你笑什么。” “扒得还挺快,”江肆关上手机,朝她晃了晃,“已经猜到我纹的是栀子了。” 宋晚栀一呆:“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江肆哑然地笑,“这不是挺好么?本来我还在想要怎么不刻意地帮他们联系起来,现在他们自己发现了,都省下我们操心。” 宋晚栀:“可是这样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背后的栀子花是……” “就要他们知道。” 隔着扶手箱没法作孽,江肆只能捉过女孩手腕,拉上扶手箱到唇前亲了亲。 宋晚栀被他的吻痒得指尖都缩起来:“江肆……” 江肆眼眸含笑地望着她:“我背上的栀子就只能是栀子,不容任何模糊的余地。” 宋晚栀瞳孔轻轻缩了下,然后才轻声说:“你小心以后后悔。” “我只会后悔,”江肆晦了眸色,“为什么在安乔那天我没有朝你走过去。” 宋晚栀怔了下:“哪天?” 江肆没有回答,他低阖着眼,轻吻过她掌腕的中心。 宋晚栀还好奇:“到底哪——呜。” 江肆忽然轻咬了她一口,然后他笑着撩眼:“从今天开始,就算在学校里,我也可以想在哪儿亲你就在哪儿亲你了。” 宋晚栀恼羞成怒地抽回手:“你想都别想。” “好,我尽量只做不想。” “!” 事实证明,江肆不但能说骚话,还能把他的骚话付诸行动。 从这天开始,宋晚栀最习惯的单人自习就被迫变成了双人自习,还要随时随地在自习室旁的开水间或者图书馆内的书架后,防备某人的突然“偷袭”。 在不知道第几次防备失败后,宋晚栀终于不能再忍受某人对学习圣地的亵渎行为。 “我要去找一本参考书,你不能跟来,”宋晚栀把声音压到最轻,漂亮的面孔却绷得微微严肃,“你再来,我之后就不要和你一起上自习了。” 江肆轻叹:“栀子,你真的忍心对我这么残忍?” 磨炼数日,宋晚栀已经对这双最会骗她的桃花眼有抵抗力了,所以她神色不动:“我对你的容忍才是对我期末复习进度的残忍。” 江肆没忍住,那点笑意漫染上眼尾:“好吧,”他懒散地靠回椅背,“早去早回。” “…我只是去找本书。” “那也早去早回。” “……” 宋晚栀放弃和这个人理论了,她转身朝借阅区走去。 江肆转回,一边撑着颧骨思索要换个什么方法骗栀子亲亲,一边漫无目的地扫过宋晚栀高堆的那摞书本。 停了两秒,他微微挑眉。 即便是期末复习,自动化系大一上学期的课程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知识量了? 江肆抬手,在那摞书上点了点,他抽出了最bsp;   《人工智能基础》。 他们大三下学期的课程。 江肆又气又笑地叹了声,指腹拂过那将近四百页的厚度。 他也只是随手一翻,只是没想到,书里正中夹了一张膜压的“书签”,于是书页自动翻停在中间那页。 “书签”的透明薄膜反过一层浅光。 膜压下,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赫然翻腾其上—— 【山高水远,S大再见。】 江肆懒勾着笑的眼,蓦然一滞。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原来他来得这样晚...) 第49章 膜压下的书签保存得妥帖, 连一个小小的折痕都没有。 谁的字迹,一目了然。 如同暑夏低垂的乌云压抑到极致,然后一声惊雷, 终于落下的雨淹没了整个世界。 那些悄然藏在每个角落的记忆被洗刷一新。 【江肆,她一定很努力很勇敢, 克服了很多胆怯和畏惧,在心底排练了一千一万遍……才终于走到你面前的。】 【因为我也喜欢一个人, 所以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的喜欢原来对他是一种打扰。】 【你之前在图书馆说的。你也喜欢一个人,谁啊。】 【你不认识,和你也没,没关系。】 【你认识她是不是?】 【她来找我有事, 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宋晚栀, 你看着我, 你说话。】 【我和一个人约好的,所以就努力考过来了。】 【只是一个,我喜欢的人。】 【安城能考来S大的学生,前后五年加起来也不多吧?】 【我只是很少有时间了解课业以外的知识。】 【S大很难考的,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智商很高,不用怎么学习就能考上来。】 【你怎么知道我最讨厌甜食?】 【从你在那个水库救下我的那一刻起, 我这辈子都不会怀疑你。】 【我喜欢你, 江肆。】 【我暗恋你很久了, 江肆。】 【有多喜欢,有多久?】 【快哄哄我, 就说,很多年了。】 …… 暴雨停歇。 江肆将书合上, 然后放回。 他双手撑着额角,慢慢低头,乌黑碎发穿过他青筋绽起的指节间的缝隙,从眼前跌下,将他神色遮拦。 这张纸,这句话,他都快忘了。他只记得安乔礼堂的光打得晃眼,那天没睡好,报告做得懒散,他没看清的站在桌前的女孩的身影,模糊进了一片光晕。 他随手写的,就一句“山高水远,S大再见”。 而后果真山高水远。她为他跋涉而来。 江肆心口疼。 疼得他浑身发冷,在明媚的阳光地里一遍一遍地替她心寒。 他知道他来晚了。 但他从没想过,原来他来得这样晚。 …… 江肆僵坐许久,蓦地起身。他朝阅览区走去。 从自习区到阅览区要经过一面墙壁,那上面有一张很大的镜子,江肆疾切地大步从镜子前面走过去,却在将要进到阅览区前,他在镜子边缘蓦地一止。 镜边的江肆略微僵硬地侧了侧身,看见镜面里眼睑都被情绪抑得发红的青年。 他深吸了口气,低头靠上镜边雪白的墙面,慢慢低阖了眼。 现在这种情绪状态。 过去了,万一抑不住做出点什么事来,脸皮那么薄的栀子可能会气得几个月都不想看见他吧。 江肆低靠着墙面,死寂半晌,他抬了抬手,摸出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震动的手机。 那个模糊的号码在视线里慢慢清晰。 江肆垂眸望着,下眼皮轻抽了下。 还是那串没备注的号码。 几分钟后。 站在琳琅的书架间,宋晚栀正踮着脚够下中上排的一本书籍,另一只手里攥着的手机就突然亮了起来。 宋晚栀松开书脊,低头一看。 【江肆】:栀子,家里临时来了客人,我回去一趟,傍晚前回来。 “…客人?” 宋晚栀有些疑惑,但还是回了句好。 · 过去很久以后,江肆还能记得自己见到钟洪林的第一面。 光可鉴人的雪色的大片地砖上,男人箕踞坐地,靠着打磨光滑的实木家具,身旁是或立或倒的易拉罐和酒瓶。 原本洒满某种香薰浅淡味道的空间里,充斥着扑面的酒气,混杂得令人作呕。 而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从褶皱的衣领前抬起头,死气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江肆的太阳穴就跳起来。 领他进来的保镖也皱着眉,到他身旁附耳低声道:“从在火车站截下,请过来以后就一直在喝,喝到现在了。” “解酒汤煮上了?” “已经让人送过来了,就在门外。” “拿进来吧。” “是,江先生。” 江肆没再开口,他站在男人面前停了几秒,就径直走向旁边。 栀子不在,就是能管他的和能解瘾的都没,江肆抑着情绪,眉眼松懒地从桌上拿起烟盒。金属火机在墙前的展柜里摆了几排,他路过时随手摘了一个,缓慢甩着金属盖帽的清脆声响,坐进了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座里。 火机发出一声质感低闷的点燃声,幽蓝色的细长火苗就在眼前窜了起来。 江肆低耷着眼点上了,咬着烟无声地靠进沙发里。 端进来的解酒汤被钟洪林直接仰脖喝了。 他仿佛感受不到那冒着热气的烫意,喝下去还咂了咂嘴,然后打了个酒嗝。 接过空碗的保镖厌恶地皱了眉,看向江肆。 江肆却没什么表情。 至少那张藏在青白色薄雾里的面上看不出来。 片刻后。 大约是醒酒汤起了作用,箕踞坐地的男人终于动了动,他摸着剃得典型劳改犯发型的青茬头皮,突然嘿嘿笑了声:“把我弄这儿来的人,就你啊。” 江肆轻敛眼睑,仍没说话。 钟洪林仰头,眯着眼打量:“一个还没老子一半年纪的小崽子,老子当年进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坑撒尿玩泥巴呢——” “嘴巴放干净点!”旁边守着的保镖厉声喝他。 江肆拿下烟,猩红的火蒂被修长指节夹着轻点了点:“没事,”江肆懒洋洋地笑了,眼神却是冷的,“随他说,继续。” 被保镖喝骂时钟洪林还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江肆不以为意的散漫语气让他慢慢憋红了脸,他攥紧了手里的酒瓶:“为什么弄我过来,老子怎么得罪你了?” 江肆不答,反像随口问:“你来P市干什么。” 钟洪林:“要你妈个小崽子管!” 保镖脸色难看地就要上去摁他。 江肆却笑了,他朝前微微屈身,手肘压到膝上。 破开了淡淡的烟雾,青年的面庞立体而清晰地映入钟洪林的视线,薄唇抿着傲慢的弧线:“你是来找宋晚栀的吧。” 钟洪林嘴里难听的叫骂戛然而止。 几秒后,他额头青筋暴起:“你是她什么人?” “男朋友,未婚夫,伴侣,爱人……随便你怎么想,”江肆松散着语气,起身,他走到那堆散乱的酒瓶中间,然后蹲下来,“所以无论你想找她要什么,我都可以替她给你。甚至可以给你更多。” 钟洪林喝得发紫的嘴唇抽搐了下:“你是不是当我傻子?”他目光一扫墙边那排对他冷目眈眈的保镖,转回来,“跟你要钱?恐怕拿了你的东西,出不了P市我就会被重新逮起来关进去吧?” “只要你走得干净,永远别回来。不会。”江肆说。 “放屁!我才不会信你个小崽子的话!”钟洪林呲牙咧嘴的,“而且我不要钱,老子要钱干什么?老子一辈子已经被她毁了!她就和卢雅一个贱样,都是靠脸骗男人睡的婊——” 话没说完,钟洪林的下半张脸突然被江肆单手五指狠狠扣捏住。 猩红的烟直直摁向钟洪林的眼。 “江——” 后边保镖都吓了一跳。 “咯咯!” 钟洪林更是死死合上了眼。 燃着的香烟停在钟洪林吓得抽动的眼皮上方,两公分的位置。 那灼烫的温度,几乎要烧上男人抽搐的脸。 江肆停了几秒,松出声嗤笑,扔了烟。 他低头,起身,一边抑着鼓得太阳穴躁然跳动的情绪,一边慢慢低哑着声音:“自己犯了错,却怪受害者,你还真是不让我失望,彻头彻尾的一块垃圾。” 钟洪林颤着睁开眼,死死瞪着江肆:“受害者?是,我是没少打过她,也是我把她推出去的!可我没有要松手!是那个贱——是她自己挣开的!她活该!她却连累我蹲了十年!十年!!” “……” 江肆转身的动作停住。 一两秒后,他戾着眉眼低下身,抬手,懒散又冷漠地抽了抽钟洪林的脸。 “不然呢,留你打死她们?”江肆控制着羞辱的力度,一下接一下,抽得钟洪林歪过脸去,见钟洪林始终按捺而不反抗,他恹恹地垂回了手,直身往外走,“当初如果我在,摔下去的就不会是她,而是你了。” “——” “砰。” 房门拉开。 车门甩合。 江肆皱着眉,恹恹仰进后排的座椅里。 保镖上了副驾驶座,斟酌着开口问:“江先生,这个人之后怎么办?” “明天送出去吧,之后继续盯着。”江肆低回头,“和S大的保卫处通个口风,让他们不要放这个人进校。钟洪林的前科资料可以给他们,但不能外泄。” “好,”保镖转回去,犹豫了下又转回来,“您今天有些冒险,站得太近了。钟洪林这种人,受不住激的。” 江肆:“我就是想让他受不住激,可惜。” “?” 保镖听得心里一突突,回头去看,江肆却不说话了。 片刻后。 副驾的保镖接完一通电话,开口:“江先生,孙律师那边已经看完资料和录像了。” 江肆眼一抬:“他怎么说。” “孙律师的意思是,想要限制钟洪林的人身自由或禁止他与宋小姐接触,在长期的限制性处罚里,即便是犯罪性质最轻的管制刑,也至少需要钟洪林有明确的妨害婚姻家庭罪或者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的表征。” 江肆:“也就是说,现在他也没办法。” 后排的那个声音平静而懒散,听起来像聊家常。 但莫名地,就听得保镖心里又一突突:“我个人认为,您或许也不必太过担心宋小姐的安危。钟洪林虽然落魄,但毕竟刚出狱不久,应该也不想这么快就再回到那里?” “他是不想回去了,”江肆想起自己进门时,第一眼看到的那个烂泥一样的男人,他额角慢慢绷起来,眼神发冷,“酒鬼,赌鬼,暴力倾向,麻木不仁,但还为了某个想法克制着……你知道我看他像什么吗?” “……” 保镖听得发瘆,摇头。 “鬼。那种将死的鬼。一无所有,恨世嫉俗,这种鬼总要拖点什么一起下地狱去才甘心。” 保镖脸色变了:“您的意思是,他一定会对宋小姐构成威胁吗?” 江肆无声望着窗外。 这会儿正值中午,外面阳光灿烂,他们穿行的别墅区里路旁的梅花浅浅开着。 江肆不知想起什么,低垂下眼:“先去一趟墓园吧。” “好的,江先生。”司机意外地应。 冬日明媚。 车窗前的人撑起手臂,轻轻,温柔地摸过颈后的文身。 · 江肆是下午五点半回到图书馆的。 这时候正是晚餐时间,也是图书馆里人最少的时候。自习区内大片都是空放着书本背包的桌椅,在位置上的学生们十不足三。 宋晚栀的位置也空着。 江肆又瞥见了仍是被压在/> 两个女生似乎要出去,走过时,其中一个迟疑了下,拉着同伴绕回来:“江学长,你在找宋晚栀吗?” 江肆一顿,回眸:“你们见到她了?” “你女朋友现在在阅览区那边,你在这里是找不到的。” 两个女生忍不住笑起来,然后你搡我一下我推你一把地笑着走开了。 隐隐还能听见“望妻石”之类的字眼传回来。 江肆丝毫没有作为当事人被调侃了的羞耻自觉,他拿起手机,给宋晚栀发了一条短信。 “你在阅览区?” “嗯?你怎么知道?” “两个好心人告诉我的。” “…好心人?” “他们说怕我在这儿等你等成望妻石,所以好心告诉了我夫人的位置。” “………………!” 江肆望着女孩发回来的表情,不禁哑然笑了。 他垂手将手机放回口袋,就转身朝阅览区那边走去。 自动化系相关书籍的书架在这层楼占了好多排,江肆走在书架最外侧,一列一列看过去,终于在其中一列的最里面瞥到了一块被书架挡了大半身影的熟悉的衣角。 江肆放轻脚步,走进两排书架之间。 他停下时,靠着书架最里面的女孩还安安静静地垂着眼,书页在她指间轻轻翻过。她身前一两米外,夕阳从窗台边淌下了流软的灿金,晕着晚霞的红,轻轻吻上她纤细的脚踝。 江肆望着望着,眼底就被什么情绪攀附,覆盖。 “…江肆?” 女孩一抬眼,意外地轻声。 江肆眼神一动,那点欲动被他抑下眉眼。 宋晚栀并未察觉,声音压得温软:“你刚回学校吗?” “嗯,”江肆走过去,“怎么没去吃饭,在等我一起?” 宋晚栀微微赧然:“没有…是看书忘记时间了。” 江肆低叹:“小朋友,总骗人可不是好习惯。” 宋晚栀有点脸红。 江肆眼神黯了黯,低下身来,到她耳边才轻声问:“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骗人的秘密没有告诉我?” “?”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被他气息里微灼的温度烫得,女孩耳尖在他眼皮子底下轻轻抖了一下,然后没几秒,白皙的肤色就以可见的速度漫染上一层嫣然颜色。 江肆禁不住笑,眸色晦得更深,还诱哄似的:“栀子,说话。” 宋晚栀于是更紧地咬住唇,还仰头忍着恼意睖他。 江肆眼底情绪一跳,像是干柴堆里炸起个火星。 “快说,”他假作威胁,只是嗓音有点哑,“不然哥哥就要替长辈们教育你了。” 宋晚栀听到这句实在憋不住气了,她松开被她自己咬得微红的唇瓣:“江肆你,你不要脸。” 江肆闻言失笑,却趁机低了低下颌,在她被自己咬得泛上一层湿潮的唇瓣上啜吻了下:“这就算不要脸了,那这算什么?” “?” 宋晚栀还未回神,就忽觉得重心一轻。 “呜!”她惊吓得差点喊出声,又在回神之前就白着脸儿自己抬手捂了回去。 江肆将她直直抱了起来。 宋晚栀的手里原本就拿着本书,本能反应下她只来得及攥着书紧紧勾住江肆的肩颈,还要分出只手捂住自己差点出口的惊声。 惊魂甫定下,宋晚栀慌恼地垂下茶色的眼,睖着江肆,仿佛在用那双湿潮的眸子质问他。 江肆却仰着她捂嘴巴的手,笑了:“还挺配合。” “这是图书馆,你——” 宋晚栀气得立刻就要发下来,只是手心刚离开下颌一两公分,江肆突然抱着她往窗边走了两步。 “!” 就一秒,那只细白的手又生生扣回去了。 宋晚栀惊得眼里仿佛要泛起湿潮的雾,眼尾也开始慢慢沁出淡淡的红。 可惜江肆没停。 那双长腿走得很慢,但最后还是在窗前停下了。 宋晚栀僵得厉害,一点都不敢回头——那是三楼的窗户,她的恐高最近已经被江肆拉着脱敏了许多,但这种和噩梦相似的环境,还是会叫她害怕——她只能用攥着书的那只胳膊尽全力地抱着江肆。 江肆放松手掌上的力,让她一点点滑低:“别怕,栀子,”在她的耳垂蹭过他唇前时,他放轻声哄她,“栀子,一切都过去了。” “——” 宋晚栀眼底的雾气终于还是凝成潮湿的雨。 在被江肆轻轻放到窗台边上的那一秒里,她扑下眼睫,但没能拦住滚落的水滴。 无数遍的噩梦里,那只手就是在这样的角度这样的窗边将她狠狠地推出去,悬空的失重感和即将落地的惊恐让她只能徒劳地伸出手。 她伸出手,但她什么也抓不住。 “呜。” 宋晚栀低头,把自己的声音藏得更紧,像是要把那种恐惧生生压回心底。 “松开自己,栀子,”那人低下声,“看着我,栀子。” “——” 女孩没出声也没抬眼,只是很努力地低着头,乌色的长发藏起她惊得微白的脸,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江肆叹气。 他低俯下身,勾起她垂落的长发,然后轻轻吻她纤细的手指。 宋晚栀的指尖一栗,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拢紧的力度,乌黑的瞳孔轻惊地抬起望他。也是在那一秒,江肆拉下了她捂着嘴巴的那只手,他俯上前吻住她被眼泪浸湿的唇瓣,同时掌心贴住女孩的手心,慢慢教她十指相扣。 那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无比轻柔的吻。 很轻,克制,小心翼翼,像怕多一点冒进或一分力度都会吓到她。 宋晚栀第一次知道。 那个桀骜、放浪形骸、永远肆意妄为的江肆,原来竟也有这样极尽温柔的时候。 女孩紧绷的情绪慢慢松弛下来。 那些纠缠着她的昏黑的噩梦里,像是将明的天光撕开缝隙,握着她的不再是那只可怕的黝黑的手,而是另一只。 和她十指相扣,然后一点点将她从那个噩梦里拉起。 “栀子,我永远会握住你的手。” “可是江肆,我不信两个人的永远。我不敢信。” “好,那就不说永远。只说现在。” “…现在?” “栀子。” 吻她的声音很轻,又重逾万斤。 “我们订婚吧。”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订婚典礼...) 第50章 考试月临近尾声, 不少专业已经提前结束学期任务,陆续放假回家了。 S大校园内的学生流量比往日少了一半,这一点在食堂内也看得出来。 上座率不到三分之一的六食堂内, 王意萱叹着气放下餐盘,就直接趴到桌上:“只要专业选得好, 年年期末赛高考——为什么他们早的都回家三天了,我们专业还有一门没考啊!?” “嗯。”邢舒面无表情地点头。 王意萱搓起脸:“难得舒哥竟然还有赞同我的一天。” 邢舒:“显然这是你的问题。” “……” 王意萱也没指望能在邢舒那儿占上什么口头便宜, 就哀怨地一扭头, 把脸磕到旁边的康婕肩上:“康姐,你在看什么呢,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啊,没什么, ”康婕笑吟吟的, “江家大少爷那霸占P市各路八卦小报版首的订婚绯闻罢了。” “——?” 话声一出, 桌上另外三人同时停下,瞩目过来。 王意萱最先乐了:“快快快,快发给我看看!没想到啊,我竟然能亲眼见到我的大学室友荣登娱乐新闻的八卦版面,这都够我跟人吹一辈子的了。” “你少祸害栀栀,”康婕顺手转发进群里,然后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 “人家江大少爷把栀栀藏得可好了, 绯闻里都只说是江肆要与神秘女友订婚, 可没暴露我们栀栀半点信息。” 王意萱迅速翻完整篇文章:“还真是,这得花不少钱打点吧。” “千金难买红颜笑, 你懂什么。” “啧啧啧。” 宋晚栀如今已经对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调侃免疫不少,被这样当面调戏也能面不红心不跳了。 她就像没听到似的, 一边安安静静喝了汤,一边轻声提醒:“六食堂今天特供的鱼汤要凉了,很腥的。” “哦对对,”王意萱连忙从餐盘上端下汤碗,“差点把我的大宝贝忘了。” 康婕不是她这样的吃货,自然不会被带跑偏:“栀栀,你们订婚典礼准备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办?” “地点没有定好,时间大概是在腊月下旬,新年前……”宋晚栀说到一半,眼尾软软耷下去,沉默几秒后她才轻声问,“康姐,你有没有觉得这太快了?” 康婕笑道:“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有点快,不过你男朋友是江肆嘛,全S大,不对,全P市谁不知道江家这位少爷的脾气秉性素来和他的头脑天赋一样,出类拔萃与众不同得天独厚异于常人,真真正正的阆苑奇葩。” 宋晚栀听得莞尔:“阆苑奇葩不是说林黛玉的么。” “领会主旨,”康婕低头吃了两口饭菜,咽下后才又说,“不过吧,你男朋友这次办订婚,确实让我感觉他有种,急切感?” 宋晚栀沉默。 “尤其是这些八卦小新闻,”康婕晃了晃手机,“正常来说,江家想拦应该能把消息拦得彻彻底底,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别说圈里,P市但凡知道江家的,现在几乎没人不知道江肆要订婚的事情。” 宋晚栀微微蹙眉:“消息有铺得很开吗?” “特别开,我几个圈里朋友都跑来跟我打听,问江肆这女朋友是不是借来的,年底前不圈进他自己家窝里是不是就得还回去了?”康婕笑道,“所以你不妨思考一下,你最近是做什么事情了,让江大少爷这么没安全感?” “没有,我想好多回了,”宋晚栀认真道,“我也觉得那天他跟我提订婚的时候……总之整个人的表现和情绪状态都有点奇怪。哦,那天他还回过家里一趟,但是我问他,他也没说有什么事情。” 康婕想了好一会儿,叹气摇头:“算了,以江肆那150+的智商,他要想瞒点消息再做个局,那我们是怎么猜也猜不着的。好在他最多骗身骗心——身嘛,好好守住,不守也行,反正睡江肆怎么都不亏;心嘛,反正早就没了,无所谓。” “康姐。”宋晚栀无奈地看她。 “哈哈玩笑玩笑,”康婕趴近了,“不就是订婚么,最坏的情况就是你变心了,订婚典礼不算什么,只要在结婚典礼前都能甩了他直接跑——” “跑哪。” 啪的一声,金属餐盘压着一截似笑非笑的语调落了桌。 宋晚栀和康婕滞住,前后向宋晚栀身旁回头。 空着的食堂餐椅上,江某人正屈下长腿,懒懒靠进了椅子里。说话就说话,偏偏这人的胳膊还自然而然地就搭到了宋晚栀的椅背上。 康婕慢慢捧起一个微笑,直回身,努力向后贴出去最远距离:“跑,跑——当然是跑去江肆学长家里了。” 江肆回眸,停到试图低头假装认真吃饭的女孩身上:“可我刚刚怎么听见,栀子说要变心了?” 宋晚栀差点被鱼汤噎住,憋气两秒,她咽下鱼汤:“我没说过。” “哦,”江肆把餐盘往旁边一推,另只手撑着下颌,就侧过身盯着女孩,“这么说教唆我未婚妻逃婚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 宋晚栀对面,康婕无辜地眨了眨眼。 而宋晚栀身旁,某人的视线存在感强到几乎灼人。 宋晚栀轻叹,低头:“好吧,我说的。” 康婕从桌下探出手指默默比了一颗感恩的心。 江肆指节轻动,他是想做点什么,尤其是看见栀子在他面前低垂着眼安安静静又好欺负的模样的时候,但毕竟是公共场合,而且同桌还有这样闪亮的三个大灯泡在。 ——某人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不速之客的前提。 江肆低叹了声,转回去:“算了,初犯不记。” 宋晚栀有点意外,抬眼看了看他。 江肆拿起筷子的手停住,语气自然且淡定的:“栀子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一句,谢谢哥哥?” 宋晚栀:“……”她就不该相信他会有突然不骚了的一天。 同桌另外三个电灯泡里两个听得忍俊不禁。 王意萱粗浅判断了一下江肆此刻的神情,干脆大着胆子开口问:“江学长,你知道你们的订婚消息被登报了吗?” 江肆没抬眼:“应该没提栀子的信息。” “那倒是,”王意萱点头,“不过我看好几家小报都说什么,你们订婚之后就要交换到国外M大留学,还说什么之后国外定居、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怎么会传出去这种离谱的消息哎?” “?” 宋晚栀听得意外,正要说话。 “是我放的消息。”江肆应得随意,毫无意外。 宋晚栀惊讶地转回来:“你说的?” “嗯,”江肆撩起眼看她,“骗他们的,但是要保密,所以不能外传。” 宋晚栀疑惑:“骗谁?” “栀子猜,”江肆笑,“猜对有奖。” “……” 栀子无语。 宋晚栀虽然有好奇心,但分寸感会更重一些。她早就发现,江肆不想她知道的事情总会用玩笑的形式带过去。 她不是江肆这种最是偭规越矩的脾性,这种时候她会停下,一点都不多问。 于是江肆省得操心,但又无法压抑地会从心底生出一点躁动。 太听话了,就想欺负。 所幸没用他忍太久。 午饭结束,江肆就以“回家商讨订婚典礼具体事宜”为由,顺理成章把栀子从三个灯泡中间光明正大地“揣”走了。 江家的车在S大校内的停车场。 宋晚栀进到后排,发现司机师傅没有上车,还在江肆说了什么之后默默地转开身去的时候,她脑海里警铃立刻拉响了。 小姑娘毫无犹豫,推开车门就要跑路。 可惜小腿刚迈出去,就被到了车旁的江肆俯身勾住了她的脚踝,那人半撩起眼:“去哪?甩了我跑路?” 宋晚栀憋气:“我只是突然想,去下洗手间。” 女孩纤细的脚踝被江肆在掌心轻轻蹭过。 “!” 肤色雪白的小姑娘一下子涨红了脸,差点从车座上跳起来。 她恼红着湿潮的黑瞳睖他,还未及说话,就被江肆屈起她腿弯,推抵进车里—— 欺负了很久。 轿车这才开出了停车场。 出了S大校门,驶上主干道不久,后排刚从自燃情绪里回过神的宋晚栀开始频频回头,看向车后。 牵着她手的江肆察觉,抬眸:“在看什么?” “我觉得,”宋晚栀不确定地转回来,“好像有车在跟着我们。” 江肆意外:“你还挺敏感。” 宋晚栀恍然了什么:“是你安排的?” “嗯,”江肆勾着她手指转回去,“最近一段时间到订婚典礼之前,你进出学校都会有保镖车跟着。” 宋晚栀慢慢绷脸,却没说话。 江肆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女孩提问,他回过头,似笑非笑地调戏:“栀子不是一直好奇心很重么,怎么不问我原因?” 宋晚栀犹豫:“是为了防备于天霈吗?” “他?”江肆轻嗤,“他从来不敢真做什么,不配这阵仗。之前联赛开幕式的事情被人捅到两家长辈那里,他已经被他爸发配出国了,以后还回不回得来都是难说的事。” 宋晚栀:“那是有其他…仇家吗?” “有。”江肆答得郑重其事,还捉着宋晚栀的手朝她勾了勾,示意她附耳来听。 “……” 宋晚栀将信将疑,但毕竟看阵势是大事,她不敢掉以轻心,就乖乖凑到扶手箱旁。 江肆低俯下来,到女孩耳旁:“我怕订婚之前,有人抢婚。” 宋晚栀:“?” 趁女孩还没反应过来,江肆亲了她耳垂一下:“花圃里的栀子要看紧。”然后得逞地哑着笑声倚回去。 宋晚栀:“…………” 宋晚栀木着脸坐回去,目视前方地憋了好几十秒。 但她最后还是没忍住:“江肆,你好幼稚。” “哦,没办法,谁叫我就喜欢欺负栀子。” 江肆靠着座椅,握着女孩的手,望着窗外笑得更愉悦了。 · 宋晚栀原本以为的订婚典礼,就是像她专门偷偷查过的网上说的那样——找间饭店办一个小型的订婚宴,弄一个很大的挂着长串气球的红艳艳的背景台,再宴请亲朋好友坐上几桌,穿着常服的年轻男女在背景台前一个跪地一个接花,然后台下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直到任老太太把三本厚厚的装订精美的画册那样的东西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宋晚栀接得有点懵。 “你们订婚典礼的方案设计,带配图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笑,“婉清选过一遍,筛出来这三份,我看了看都可以,毕竟是你们的订婚,所以这事儿还是得交给你们两个决定。” “……” 宋晚栀拿起来最上面的那一厚本,重量压得她手腕一沉。 而她想象中轻松简易的订婚典礼也跟着这一沉,彻底宣告破产。 旁边,江肆伸手过来,按住了女孩苦巴巴地低下头、准备完作业似的翻开的手。 “我记得这部分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江肆皱着眉,“还折腾她干什么。” “你说的那是你的意见。”老太太毫不客气地翻了孙子一个白眼。 江肆不以为意:“这种小事上,我的意见一定可以成为我们共同的意见。” “这还没订婚呢,你就要欺负晚栀了是不是?” “不是欺负,”江肆淡定地捉过宋晚栀的手,朝老太太晃了晃,“这点小事,只要我求栀子两句,她耳根软,脸皮又薄,一定会答应我。”“…………” 大约是被自己孙子的表现刷新了对他的认知下限,老太太噎了半天,才找回话声:“老江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江肆不在意地嗤了声笑:“那估计是祖上积德了吧。” “?” 老太太气得扭头就想找自己拐杖。 最后还是宋晚栀把祖孙俩劝下来。 江肆就坐在宋晚栀旁边,一本一本给她简单概括:“三个方案分别在三个地点,一个是郊外露天庄园,一个是五星级酒店星空宴厅,还一个是游轮派对。” 宋晚栀听得隐隐头大,哪个都不像小规模的样子。 她翻了几页后就放弃了:“你选的哪个,我们就按哪个吧。” 江肆抽出中间那本:“我选的游轮。” “?” 宋晚栀一怔,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江肆:“…游轮?” “你不喜欢?”江肆问。 “不是,但是,”宋晚栀梗了下,“游轮是要出海的吧。” “有专门的庆典公司安排,游轮派对这种庆典活动对他们来说很常见。” “嗯……” 宋晚栀表情更纠结了,张口欲言,但又顾忌着任奶奶还在,不好直说。 江肆余光瞥着,终于没再逗她,他把方案书一合,笑了:“你是想说,我恐水,怎么办。” “——” 宋晚栀没想到江肆会这样直接出口,她心里一吓,下意识望向对面。 任老太太就好像没听见似的,正扶着老花镜若无其事地翻她面前那本厚厚的典礼方案。 江肆笑着轻捏了捏她指尖:“没事。游轮又不是游艇,即便小型,甲板离海面也有一段距离,我又不会跑去跳海,在甲板上或者游轮内部,和在陆地上没有区别。” “…真的?”宋晚栀还是不太放心,紧紧盯着他眼睛。 “嗯。” 这时候,对面扶着老花镜的任芬也开口了:“我听你爸说的时候也奇怪,就算游轮和陆地一样,那直接选陆上的不就好了,游轮有什么好的?” 宋晚栀被提醒到,跟着点头。 江肆低回眸子,一边翻着游轮那本典礼方案,一边随意说着:“游轮上封闭性好,不能随便进出。开到海上以后,非专业人士即便会游泳,也很难完成海泳——想跑都跑不掉。” 任老太太抬头:“你要防谁跑掉?” “……” 江肆停了几秒,蓦地一笑,他撩起眼:“栀子啊。” “?” “万一她后悔了,中途逃婚怎么办?” “…………” 静寂数秒。 宋晚栀和任老太太不约而同地当没听见,转回头,不再搭理某人了。 傍晚,宋晚栀和江肆的父母一起用了晚餐。 王婉清还是和之前一样,让宋晚栀既不会觉得疏远,也没有让她别扭的狎近感;但江崇对她的态度似乎亲近了一些—— 更完全没有用上王意萱以她饱览群剧总结出的应对恶毒公婆刁难的“经验”。 宋晚栀虽然没觉得以江崇和王婉清的修养,会刁难自己这个小辈,但两人尤其是江崇完全听之任之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饭后,送宋晚栀回校的路上,江肆看出她有心事,宋晚栀也就干脆小声把自己的疑惑提给了江肆。 江肆听了以后笑得厉害:“所以你室友给你提了什么经验,比如我爸送你一张一千万的支票,让你离开?” 宋晚栀被他说得脸热:“差不多…吧。” 江肆笑了:“那你信了么。” “没有,二萱就是这种性格。” “如果,江崇真给你提了这样的条件,那你会答应么。”江肆含笑问。 宋晚栀还没来得及说话。 江肆:“友情提醒,你要是敢思考,我就敢亲得你这一路上都说不出话来。” 宋晚栀:“……!” 司机还在前排。 宋晚栀恼得转过脸无声睖向江肆。 “行,不逗你了,”江肆笑着握起她的手,轻挠了下她掌心,算作安抚,“江崇当然不会为难你,他现在应该比我妈都更想你早点进江家的门。” 宋晚栀好奇地问:“为什么?” 江肆停了几秒,哑然笑了:“因为这十年我没主动找过他一次,而最近一个月,我求了他两回。” 宋晚栀怔住了:“…是因为,订婚吗?” “是也不是,”江肆支起眼,他靠在座椅里,懒懒望着她笑,“等典礼结束吧,栀子。等那之后,我对你就没有任何秘密了。” 没来由地,宋晚栀心底泛起一阵不安。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江肆的手:“这是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的。” “当然,”江肆吻她指尖,眼尾轻勾着笑,“江夫人。” “……” · 订婚典礼的最终方案,按江肆的意见选定了游轮派对的形式。 江肆安排家里的司机提前一天把栀子的外婆和母亲卢雅接来了P市,下榻在P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怕两位长辈初来乍到,对第二天的订婚典礼没个准备,江肆还专程把家里祖宗——任老太太一并请去了酒店那边。 总统套里三个卧室,正巧也够住了。倒是栀子外婆和任老太太,两位多少年的老邻居聚在一起,愣是扯了半晚上家常,最后还睡在了同个卧室里。 一夜过去,栀子外婆下车时还挂在眉眼间的忧虑,第二天早上总算是彻底褪去了。 订婚典礼到底不是结婚,没那么隆重严格的流程,中午前上游轮,所以早餐还是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吃的。 江肆一早接上宋晚栀,过去陪三位长辈一起用的餐。 餐后就下楼上车,去向码头路上。 江肆难得“大度”了一回,让宋晚栀和几个月没见面的母亲卢雅单独同车,自己上了另一辆,陪着后排的两位老太太坐在副驾驶上。 “江肆这孩子,”卢雅欲言又止了好几句,最后就剩一个词,“不错的。” 宋晚栀心里微涩又有些想笑,扶手箱被她抬起来了,她靠在卢雅肩上,抱着卢雅手臂:“妈,你会不会怪我,自己就做决定了啊……” 女孩声音温软,透着点不安。 卢雅笑着抬手,在宋晚栀头顶摸了摸:“怪你做什么,我们栀栀聪明,心思好,你看人比妈妈准,妈妈明白。” 卢雅也没说什么,但宋晚栀还是鼻尖泛起点酸,她忍着涩意,浅浅笑着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我走得对不对,但我想试试……我喜欢他,很喜欢他。” “嗯,那栀栀就勇敢地往前走,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嗯?” “好。” “……” 一行人终于上了庆典公司停泊在码头的游轮。 被邀请来参加订婚典礼的客人都被安排在游轮中层的宴会厅里,如正常酒店的排布,订婚的两方长辈则都有休息室,单独在顶层。宋晚栀陪着卢雅和外婆上去时,看见楼梯两边隔几个台阶就站着一岗的黑衣保镖,一直排到了休息室外。 宋晚栀神色微动,卢雅也忍着问话,等进到休息室内,卢雅才有点不放心地拉着宋晚栀问:“栀栀,我来之前查了查江肆家里的生意,但网上都说得笼笼统统的,他家具体是做什么的?” 一看卢雅表情,宋晚栀就知道母亲在想什么。 她一时有点哭笑不得:“您放心吧,是合法经营。” “喔……”卢雅想了会儿,又没忍住,转回来了,“这合法生意,儿子订婚也要安排这么多保镖吗?” 这回不等宋晚栀回答,外婆说话了:“哎呀你絮叨得,别的不说,你任阿姨什么人你不清楚啊?她还能坑我们栀栀不成?” “我就是好奇,问问嘛。” 卢雅向来听栀子外婆的话,把疑虑咽回去了。 订婚典礼中的仪式本身确实简单,没有结婚那一套神父牧师证婚人之类的结婚誓词宣读,也不必盛装走什么红毯。 宋晚栀在二楼化上淡妆,换好衣服就走出休息间。今天典礼上她穿着的是一条雪白长裙,一双裸色高跟,乌黑柔软的长发垂过微露的薄肩,下楼时裙摆轻轻摇曳,更衬得女孩腰肢纤细,步伐款款。 等在楼梯口的江肆原本插着西装裤袋,站得懒散,还半低着眼和楼梯口边上站着的保镖低声交待什么。等听见声音后不经意的一抬眼,江肆就怔在楼梯前。 这一怔,就直到宋晚栀快要下到他面前那级台阶,他才回神。 匆匆向上走了两级,江肆躲进后面宴厅坐着的客人们的视线盲区里,抬手就扣住了正提着裙摆下楼的女孩的腰身,将人抵在了扶手前。 这人上来得突然,宋晚栀眼神惊慌地抬眼:“江肆?” 江肆低着眼看她,微皱着眉:“谁选的裙子。” “你啊。” “…啧,”江肆极为忍耐地抑出一声轻哼,“它在图上的时候明明不是长这样。” 宋晚栀听得茫然:“那它,长什么样?” “你说图上还是现在?” “图上?” “图上就简简单单,大大方方,干干净净。” 宋晚栀听得想笑,见江肆还低着眸子记仇似的盯着长裙,她不由弯眼:“那现在呢,变丑了吗?” “?”江肆眼帘轻掀,漆黑眸子睨住她,“那没有,就是变得很不好。” 宋晚栀一怔,紧张地看了看:“哪里不好?” 跟着女孩动作,长发从肩头缓落,轻蹭过江肆身前的衬衫。 江肆低头去嗅她发上淡淡的茶花香,忍了忍,他还是吻了下女孩白皙漂亮的锁骨。 宋晚栀一吓,刚往回想缩,就被江肆扣着往身前一按—— 他呼吸擦过她耳边。 “哪里都不好,”江肆晦着眸色,不满,“让人想撕开。” “?”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阿肆阿肆...) 第51章 订婚仪式的流程极简, 核心环节就是交换对戒。 与结婚典礼不同,订婚戒指不会做得夸张,基本都是素圈戒指。戒指盒是元浩拿上来的——仪式台安排得距离宾客不近, 元浩一路小跑才穿过边上的保镖走到台上。 江肆抬手等着,元浩就在那左掏右掏, 衣服裤子口袋摸了一遍,然后他一脸惊恐地看向两人:“坏了, 戒指丢了!” “?” 宋晚栀一惊, 转过脸。 还没等她开口,江肆似笑非笑地轻哼了声:“戒指要真丢了,我就丢你下海喂鱼。” 元浩脸上的表情顿时无缝转为哀怨:“重色轻友,不外如是。” 江肆:“少废话。” 宋晚栀这才反应过来, 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在幼稚程度上绝对是物以类聚的发小。 那两只束着红丝绒礼带的黑色戒指盒终于还是被元浩拿了出来。 他打开盒盖, 递向两人旁边:“晚栀学妹, 江肆这狗东西为了这俩素圈戒指,薅着人家定制老师熬了一周,差点没给师傅熬出工伤来。他整个就一周扒皮,你以后可得小心着他点。” 元浩明贬暗褒,宋晚栀自然听得出来。 而此时她也没顾得他,只被那两只素圈戒指的模样勾走了注意——那是一对外形相似的素圈花藤对戒,区别只在于一只的花藤是荆棘形状, 而另一只是则栀子花枝的形状。两只花藤的顶端, 都缀着几颗细小的钻石。 江肆见宋晚栀看得出神, 不由一笑:“喜欢吗?” “喜欢。”宋晚栀没有犹豫,抬起亮晶晶的眼瞳浅浅望着江肆, “很喜欢。” 元浩在旁边酸溜溜的:“是应该喜欢,咱们肆爷这两年赚的身家得有一半——” “花童, 没你事了,”江肆拿走一对戒指,“跪安吧。” “兄弟多年,我连那小钻石的边角料都没捞上,今天算是认清你了!”说完,元浩一步三回头地幽怨下台。 宋晚栀忍着笑意,眼弯浅浅:“谢谢元哥。” “哎!” 元浩立刻应了,一边往回走一边隔空戳江肆:“多跟你老婆学学做人!” 宋晚栀刚转回去的脸颊顿时被蒙了一层红晕。 而江肆听那声“元哥”听得不爽的表情也缓了,没再管那边,他转回来,半眯起眼瞄面前的小朋友:“元哥?怎么听你喊我肆哥呢?” 宋晚栀装没听到:“大家都在等,我们快走完流程吧。” “……” 江肆眼神动了动。 他想起什么,桃花眼微微勾翘的那点散漫笑意都像被冰藏了一下,冷淡下来。他似乎无意地扫过远处的台下,落回视线。 其中一只戒指递向宋晚栀。 宋晚栀怔了下:“我自己戴?” 江肆一停,没忍住,低哂了声:“体谅你是个不懂事的小朋友,哥哥教你,是给哥哥戴。” 宋晚栀:“……!” 宋晚栀红透了脸颊接过去:“可是这个是栀子花的。” “那当然是我戴你,你戴我,”江肆低了低身,“不然叫什么订婚戒?” “…哦。” 订婚仪式的流程,终于在栀子的脸红、江肆的骚话和满场的鼓掌声中结束。 仪式之后,江肆和宋晚栀理应下台,去到人来人往的宾客堆里,但江肆却不让,还把她勾回去了。 “今晚不用你下场,”江肆低声在她耳边,“去楼上休息间休息吧,我已经和长辈们提前说过了。” 宋晚栀眼睫轻抬:“为什么?” “人多,乱,我怕看不住你,”江肆一停,勾起个松散的笑,“万一有人趁我不备,偷偷给栀子灌酒,那我最后捧着一朵醉栀子回去,还怎么忍得住不占便宜?” 宋晚栀:“…江肆你又开始不害臊了。” 江肆听得哑然失笑,借着白玫瑰花篮的遮挡,他勾着女孩,迫得她向后躲着下腰,也还是没能躲过被他抵住厮磨的吻。 宋晚栀终于受不住这人袭扰,拎着雪白长裙,逃上楼了。 江肆停在楼梯口,目送她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这才转身回来。之前那个和他交谈的保镖队长抬腿过来,停在江肆身旁。 “江先生,真的不需要和所有安保人员说明吗?” “不行,”江肆神色松懒地摸起旁边桌上的烟盒,远看从头到脚散漫如常,“这么多人,走漏风声再容易不过。” “请您相信我们的专业性。” “抱歉,我不可能信,”江肆眼尾一抬,眸色微戾,“错过了这次机会,你要我夜夜防贼吗?还是要我时刻担心,她就算走在路边或商场内,一个戴着帽子低着头路过的人都能轻易威胁到她的生命?” “……” 保镖哑口无言。 沉默半晌,他低头:“对不起,江先生,是我冒昧了。但我实在很担心您的安危。” 江肆嗤了声轻笑,半是玩笑地咬上烟,拿那只戴着栀子花戒指的手夹起:“我订婚戒指刚戴上,未婚妻的手都没牵够——你还能比我自己更担心么?” 保镖也低头笑了,但一秒就正经回来:“您确定,那个人真的会动手吗?”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江肆说,“至少我是这样让他认为的。他一定很清楚,如果栀子和我定居国外,那他这辈子都没可能再见到她一面了。” 保镖队长皱眉:“可是您没有给他任何伤害宋小姐的机会。” “所以我赌他会退而求其次,”江肆回眸,“栀子的母亲和外婆,也已经请上楼了吧?” “是的。” “好,今晚要辛苦你了。” “您客气了,保护江先生是我的职责所在。” “……” 宾客间有人朝江肆这边招呼。 江肆手腕懒懒一抬,和对方隔空笑过。然后他从桌前起身,烟盒扔了回去,自己则走向人群。 …… 宋晚栀独自在游轮二楼的房间里窝了半个小时。 舷窗外的天色擦黑,远处的海面也隐隐荡着波澜,她第一次在游轮上度过从白天到夜晚的转换,觉着新奇而陌生,让她忍不住去窗边探看。 可惜游轮的建筑材料显然再好不过,声音都拦得严严实实,连一点海潮气都嗅不到。 宋晚栀又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她起身走出房间。 二楼的走廊和楼梯口依旧守着保镖,正襟危立。 见宋晚栀过来,楼梯口的保镖侧身:“宋小姐,您是要去二楼吗?” “没有,我不去宴厅,”宋晚栀轻声,“我想去甲板上看一看海,这样可以吗?” 保镖:“江先生说,除了您在三楼休息以外,其余时候都要有他陪同。所以我们需要向江先生汇报一下,能请您稍等吗?” “别,他不喜欢水的,”宋晚栀有点为难,“我只去一楼的甲板上看一会儿,很快回来,这样可以吗?” 保镖队里的人都知道三楼这位小小姐就是未来的江夫人,不能得罪。 而队长之前给他们下达的任务命令就是严禁两家长辈和这对未婚夫妻以外的任何人上三楼,这也算是常规的安保任务,他们没人起什么疑心。 于是迟疑几秒后,保镖就让开楼梯:“游轮还在绕航,请您注意安全。” “好的,”宋晚栀眉眼一松,轻弯下来,“谢谢。” “……” 目送女孩提着长裙的背影无声走下楼梯,绕去一楼,原本目不斜视的其他几个保镖才纷纷动了表情。 “全哥,这能行吗?” “那我有什么办法,还能把宋小姐当贼拦?我们是来看门的,又不是来守监的,”和宋晚栀交谈的那个保镖说完,皱着眉想了想,“算了,我去找江先生报备情况,省得再出什么岔子——你们给我作证啊,这可不是擅离职守。” “哎。” 一楼甲板。 露天观景台。 这次订婚典礼租用的是一艘小型游轮,大约能容纳一百位客人。没有豪华游轮的游泳池之类的设施,但船首的观景台是一样的视野开阔,尤其站在甲板边,海风拂面,心神怡然。 对面海岸上五光十色,灯火林立,夜色模糊了它的轮廓,远看就像是童话世界里的陌生国度。 宋晚栀趴在护栏旁,在海浪翻涌的声音里入神地望着。 直到她身后二楼,一声低哑惊惧的喊声—— “栀子!!” 宋晚栀一惊,转回身。 她听出那是江肆的声音,但她从没听过他有过这样恐惧的情绪。 而直至转身,宋晚栀才发现原本只有她的甲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搬货工人打扮的身影。 那人就停在她身后几米远外,同样被江肆的惊声拉得抬头。 一楼舷窗内的光打上那人的脸—— 钟洪林。 宋晚栀脸色瞬间白了。 与此同时,她看见了那人手里捏着的锋利反光的牛排刀。 宋晚栀心头一跳。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上方:“江肆,别——” 二楼宴厅外的露台上,扶着护栏的江肆几乎狰狞了那张清隽的面孔——他就在她的视线里,没有一丝迟疑地直接翻越护栏,滑下白色的船体。 借着护栏外的急弧,江肆向外一跃,砰然摔落到一楼的甲板上。 脚踝一瞬扭伤的剧痛都被惊惧欲绝的情绪覆盖,江肆看见一两米外女孩苍白的脸。 在不容他思索的那一个呼吸里,身旁恶风就要擦过,像漆黑的影子要一口吞掉他面前的栀子。 江肆想都没想,他转身狠狠抓住了那人手腕,自己反身一拧就拦到那柄寒光的去路上。 噗嗤。一声低闷的撕裂。 甲板上的三人同时僵停。 刀还未拔出,但江肆已经能感觉到失血从第一秒就带来的麻木和冰冷。 他知道大量失血会让他在最短时间里失去一切意识和行动能力,而那时候甲板上将只剩下宋晚栀和钟洪林。 没人能赶到,他的栀子会受伤。 所有思绪大概占用了0.5秒。 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江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抵着钟洪林和他的刀扑向了咫尺之外的舷墙。 一米的舷墙没能拦住任何人。 两道叠覆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色里翻下船体。 “砰——” 两声落水。 二楼窗边一片惊声尖叫。 宋晚栀僵站在甲板上,所有变故就在几秒之内,她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江肆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眼前。 那些歇斯底里的尖叫淹没了她的世界,像巨大的浪潮推翻了摇曳的船。 她张了张口:“阿……” 阿肆。 她出不了声。 她没拉住他。 深不见底的海吃掉了她的阿肆。 像胸口里炸了一颗蘑菇云,巨大的惊厥一瞬间攫走了宋晚栀的全部感官。 世界死寂,然后蓦地黑了下来。 · 再睁开眼时,宋晚栀已经在医院了。 意识回到脑海的第一秒,宋晚栀就惊惧地一栗:“江肆,江肆……”她声音喑哑地爬起来,苍白着脸色伸手摸向身旁,“快救救他,快救——” “栀栀!”病床边,卢雅吓得慌忙扑上来,抱住病床上的女孩,“栀栀别怕,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 “妈,你快救救江肆,快救救他,他掉海里去了,他最怕水的,他……”回过神的眼泪哽住了宋晚栀的话声。 卢雅心疼地抱紧女儿,一边给手忙脚乱的栀子外婆招手,一边安抚地拍着宋晚栀的背:“没事没事,救上来了,别怕,江肆已经救上来了,船上有搜救队员,栀栀别怕,啊?” “……” 在初醒那短暂又混乱的几十秒里,女孩好像谁的话都听不见了,只是谵妄了似的,一边止不住地掉眼泪一边念着让人救救他。 直到护士进来,替她拔了手背上挣动得回血了的输液针,又打了一针镇静剂,这才慢慢缓和下来。 在镇静剂和卢雅的安抚下,宋晚栀半梦半醒地昏沉了很久,才终于清醒过来。 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将起的初阳被最后一片浓黑压在天边,微微颤动,像随时都要挣脱开来,铺得漫天明亮。 宋晚栀撑着慢慢起身。 隔着过道,是陪床困得睡过去了的卢雅。 宋晚栀张了张口,还是没叫醒她。她只勉力撑着身体下了病床,朝门外走去。 凌晨的病房走廊安安静静的,出了病房门不远,还没到护士站,宋晚栀就遇上了迎面过来的一个护士。 对方看见她一怔:“哎,你不是昨晚送过来的那个小姑娘吗,怎么自己出来了?” “我没事了,护士姐姐,”宋晚栀忍着涌上来的酸涩,“您知道江肆,就是,就是应该跟我一起来的那个……” 女孩的声音控制不住颤得厉害。 护士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胳膊:“你这还没休息好呢,那个中了刀的男生是吧?他不在这边,他腹腔出血,失血过多,刚做完手术呢,已经送到加护病房了。你就别过去了,你过去了也不可能让你这个状态进去探视啊。” “我就在外面看一眼,”宋晚栀苍白着唇色攥紧了护士的衣袖,语气近哀求,“我只看一眼好不好?” “哎,真不行啊小姑娘,你说你这要再晕过去,那不是给人家加护病房那边添乱吗?” “我没事,我……” “晚栀,你怎么站在这儿?” 突然的声音打断了宋晚栀和护士的哀求。 宋晚栀回过头,一看清走近的任芬,还忍着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跑过去抱住了老太太,泣不成声:“奶奶,对不起奶奶,都怪我奶奶……都是因为我……” “唉,怎么会怪你呢,”老太太让女孩哭得也眼圈微微红了,她强撑着笑,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别害怕,江肆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走,奶奶陪你回去。” “…………” 对于宋晚栀来说,那天大概是她人生里最难熬的一个白日。 江肆一天没醒,她就滴水未进地守了一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等在加护病房外,隔着玻璃看里面病床上的那人,谁劝也没用。 她没见过这样的江肆,脸色那么苍白,一点都不笑。明明他的五官最好看了,眉眼的弧度都深挺而漂亮,可是现在他就那样安静地躺着,隔着玻璃,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表情都没有。 宋晚栀看得心慌,但是忍着没哭。 醒来以后她想起外婆在她小时候说的,病床前是不能哭的,那样对病人不好。 她就在那儿坐了一天,一滴眼泪也没掉。 熬到又一个凌晨,疲乏困倦再撑不住,是卢雅扶她回病房的。 “妈,对不起,”女孩拿干涩的声音轻声道歉,她气息很慢,很浅,“我不是闹脾气,不是任性,我就是,嗓子像堵住了,什么都咽不下去。” 卢雅只能答应着。 宋晚栀断断续续地睡了几个小时,只是浅眠,一点声音就醒了,每次护士进来她都要安静地睁开眼,想等对方说是江肆醒了,但一直没等到。 她似乎也没那么着急了,就安静地重复着,睡一会儿,睁开眼,不是他的消息,再睡一会儿。 这样熬到了天亮。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宋晚栀看见病床边的任芬。 她攥紧了病床床单,本就白得拔尖的脸儿好像连最后一点血色都褪掉了,声音也轻得发飘:“奶奶,江肆醒了么。” 任芬看着女孩才一两天就苍白消瘦的模样,心疼地叹了口气:“没事,医生说他是失血太多,再加上海水泡了一会,身体需要恢复,就这两天,一定能醒的。” “…谢谢奶奶。” 宋晚栀就点了点头,安静地要起身。 任芬拉住她:“晚栀,奶奶有事请你帮忙。” “?”宋晚栀眼睫轻颤了下,她像是从某个混沌的世界里回过神,轻轻眨了眨眼。 任芬怕她误会再受刺激,就接着说:“要过年了,江家理应有年前的祭祖的,江肆醒过来后也要有几天不能下床,所以奶奶想托你替他,陪奶奶去墓园做做祭扫,好吗?” 宋晚栀没犹豫地点头:“好。” “祭扫没体力可不行的,你多少吃点东西,好不好?” 宋晚栀稍稍停了几秒,还是点下头去:“…好。” 窗户旁,卢雅感激地向任老太太投来目光。 任芬也安抚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从医院出来,去江家墓园的一路上,宋晚栀都是安静的。 她也不动,只望着窗外,好像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任芬同她一起坐在后座里,沉默很久后还是开了口:“晚栀,典礼上的事,那不是你的错。就算一定要算,也是江肆他自己找的罪。” 宋晚栀从窗外转回来。 任芬说:“那天负责安保的保镖队长已经跟我说了,江肆是知道你那个继父在船上的,所以他才不叫你们下楼。他心里原本是什么算盘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怎么说你都是被瞒着的,你不要再苛责自己了,好吗?” 宋晚栀听着,眼睫颤了几次,但最后她都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奶奶。” 任芬叹气。 一看这样,老太太就知道小姑娘还是没听进去、也还是在怪她自己。 又行了半程,宋晚栀像是想起什么,安静地转向车里。 “奶奶,”她问,“钟洪林死了吗?” 任芬听得心里一颤,摇头:“没有,一起捞上来了。不过没事,你别怕,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我不怕,”宋晚栀摇头,平静地垂了眼,“没死就好。” 任芬有点意外,回头看向女孩。 “钟洪林应该死,但不能这样死,那种人不值得他手上沾血,”宋晚栀轻轻抚过无名指上的那只荆棘戒指,低下声像呢喃,“我的阿肆要干干净净,一生清白。” “……” 任芬听得心里惶然,她伸手过去,忙握住了女孩的手。 凉冰冰的,像在冰天雪地里插了许久。 宋晚栀被老太太温热的掌心一攥,抬了眼。 任芬抚着她手,朝她和蔼地笑:“我问过家里律师,故意杀人致人重伤,怎么也是十年以上,这种有故意伤害前科的,无期徒刑的可能性更大。这方面的操作有你叔叔阿姨在,他不会再有机会出来伤害任何人了,你不用担心。” 宋晚栀眼睫一颤,慢慢又用力地点下头。 墓园终于到了。 下车以后,宋晚栀按部就班,像是个听话又乖巧的提前木偶似的,照着任老太太的祭扫有样学样,而且面面俱到,一丝差错都没出过。 可越看小姑娘这样,任芬心里就越放心不下。 直到离开墓园,沿着青石阶,宋晚栀正扶着老太太走得缓慢。 到某一级,她突然停住了,朝旁边掩映的松林望去。 “怎么了,晚栀?”任老太太问。 “没什么,”宋晚栀转回来,安静地垂了眼,她轻声问,“奶奶,我能去那边,一个人待会儿吗?” 任芬表情动了动,最后还是点头:“好,奶奶回车里等你。” “谢谢奶奶。” 宋晚栀把老太太送下青石阶,又扶进车里,这才重新走回来。 沿着上次江肆领她走过的路,她最后一个人缓着步伐,停到那块空白的石碑前。 宋晚栀很慢很慢地走过去,在空白墓碑前蹲下身。 她盯着它,好久后才轻声说:“不许你先来。” 风吹着松林呜呜地响,像在回应她。 宋晚栀慢慢俯身,靠上那凉冰冰的石碑,又抬起手,像要抱住它:“你要是先来,我就不陪你葬在里面了。” “……” 风吹过女孩干涩的唇瓣,刮得她脸颊生疼。 她抱着石碑轻轻拍了拍,就像在和什么人拉钩似的,只是刚要抽回手的那一秒,宋晚栀感觉指尖划过什么粗粝伤人的锋面。 女孩怔了下。 一两秒后,她想起什么,起身绕过石碑,转向它的背面。江肆说过,那是江家祖传规矩里,用来刻每一个人的墓志铭的地方。 两行新字。 石屑还在地上,月余的风也没吹尽。 宋晚栀僵望着,她慢慢屈膝蹲下去,伸手摸过那一个个字痕,江肆的字痕。 【栀子六月开,】 【晚至是我一生所憾。】 …… 晚至是我一生所憾。 晚栀,是我一生所憾。 “——” 宋晚栀忍了一天滴泪未落,此刻抚着他还存着石屑的字痕,却再忍不住低头下去,泪雨滂沱。 “阿肆,阿肆。”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正文完) 第52章 江肆是在祭扫第二天早上醒的。 应江家长辈的要求, 脱离危险后的观察期,人仍是安排在加护病房里。于是家属不能陪护,除了医生护士进出, 无菌病房内的探视时间也非常受限,每天只有半小时左右。 宋晚栀最循规矩, 每天探视前都会把防护服穿戴得整整齐齐,护士都忍不住玩笑, 说她的穿戴过程规范得可以录成视频教程, 就放在病房外给家属们参考。 加护病房的探视流程里规矩很多,宋晚栀耐性极好,总能一一遵守。 这样连续几天,却是江肆忍不下去了。 “我要换去普通病房, ”病床上的江某人对着进来确认仪器数据的护士横眉冷目, “否则跳楼。” “……” 有常年锻炼的基础, 江肆的身体底子很好,恢复也比普通病人快得多,所以其实早就不在需要加护病房仪器做动态监视的标准内了。 只不过江崇要求,医院又不是搞慈善的,自然也不会逆着家属的强烈意愿而拒绝赚那几万一天的费用。 而今江肆执意,江崇默许,于是第二天, 某人就转进了普通单人病房。 宋晚栀听到消息赶来, 刚进病房就看见空荡的病床。 她吓了一跳, 正要转身出去,身后房门就在一声闷响后被甩上了。 门后露出的墙角里, 江肆正微微挑眉看着她,桃花眼松散地纳着笑。他身上是医院里惯常的普通条纹病号服, 上衣他自己嫌闷就解了两三颗扣子,露出凌厉性感的锁骨和颈部线条——好好的病号服,被他穿得一副T台春夏新装走秀的模样,还格外骚气。 “刚进来就跑,要去哪。”江肆站在墙角,懒洋洋问。 “我以为你不见了,”宋晚栀回神,“护工不在吗,你怎么自己下床了?” “被我赶走了,”江肆扯起个笑,“我说我未婚妻等会一定会来,让他自觉点,今天中午前都不要回来。” 宋晚栀听得无奈:“…你怎么生病受伤都没有病人的样子。” “谁说我没有。” “?” 江肆停下了刚要抬起的长腿,干脆靠进墙角里,朝宋晚栀伸出手:“走不动了,要栀子扶。” 宋晚栀:“……” 对这种“无赖”要求宋晚栀有心拒绝,可惜面对穿着病号服还虚弱地靠在墙角里半垂着桃花眼的江肆,拒绝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办到的事情。 至少宋晚栀做不到。 女孩坚持了没几秒,就走过去扶住了江肆抬起的那只手:“你小心,别扯到伤口。” 江肆长睫一敛,薄唇无声弯起来,配合地“压迫”着比他低了二十多公分的小朋友,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朝病床挪去。 把人扶到病床边坐下来,宋晚栀松开手,同时松了口气。 江肆闻声,眼帘一撩,似笑非笑的:“你怎么好像很不放心我。” “ICU住了一周的人,应该没资格问这个问题。”宋晚栀转过身,去给他拿床头柜上的水杯。 “哦。” 只是这边她手指尖还没碰上水杯把手,忽然腰间一紧,她就被来自身后的胳膊抱了回去,直直坐到病床边上。 “…江肆!”宋晚栀吓得脸色雪白,却一根头发丝都没敢动。 “听见了,”变成和她并排坐的江肆低低地笑了声,“栀子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 宋晚栀气得绷了好几秒,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扭过头去瞪着他:“你记不记得你身上还有伤?你才下手术台多久?就算没有伤到要害、失血过多可能会对器官造成永久性损伤你知不知道?” 话声落后,病房里变得反差地寂静。 宋晚栀从那一刹那的恼怒里醒过来,神色变得有点不自在,她抿了抿唇,想说什么。 江肆却笑了,微微侧低了身,在她额头上轻蹭了蹭:“对不起,是我的错。” “——” 宋晚栀的表情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沉默许久,女孩慢慢垮下肩膀:“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要怪你……我就是生气。生自己那时候无能为力的气,也有一点生你的气。” “气我向你隐瞒钟洪林的事情?” 宋晚栀点了点头,又摇头,她纠正:“是气你向我隐瞒的原因。” 江肆难得心虚,他轻咳了声:“既往不咎,好不好?” “好,但是下不为例。” 江肆眼神一动:“钟洪林这次进去以后,就别想再出来了,当然下不为例。” “不只是他,”宋晚栀拨开江肆靠上来的脑袋,严肃地转向他,“下不为例是指,你以后不能出于保护我的目的、做这种拿自己的安危去赌的事情。” 江肆一怔,笑着叹气:“好,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宋晚栀认真看着他,“你了解我的,江肆,如果是这样的牺牲,出了什么事,那我一生都承受不起。” 宋晚栀从没这样近乎执拗地要听他一个保证,江肆望着她,眼底情绪微微晃动。 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扶住女孩长发藏着的后颈,低阖了眼要去吻她。 “笃笃。” 病房门就是在此时被叩响的。 江肆眼皮一跳,抑着躁意僵了两秒,直回去:“…进。” 宋晚栀也意外,但见到江肆的反应,她又忍不住弯下眼角想笑。直到脚步声后,她抬头看见两个陌生男人走进病房。 宋晚栀眼尾那点温软的笑几乎是一秒就消失掉了,她条件反射似的,从江肆身旁站起就直接拦到他面前,警惕地望那两人:“你们是谁。” 穿着便服的两个男人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这样防贼似的提防,尴尬地拿出警员证。 其中一位开口:“您好,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关于钟洪林伤人落水一案,有些问题需要江肆先生配合调查,希望他能跟我们走一趟。” 宋晚栀神色更紧绷:“他是受害者,就算配合调查也应该在医院内进行,为什么要跟你们去警局。” “是这样,按钟洪林的个人口供,江肆先生有故意伤害的嫌疑,所以我们需要江先生配合刑事问讯。” “钟洪林才是蓄意杀人,”宋晚栀攥紧了手,“我是当事人、证人,也是受害者,我全程在场,游轮上也有监控——正当防卫的五个要件在那场侵害过程里全部满足,江肆行为没有任何存疑。” 为首的年纪稍长的警察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我们有监控原件,只是例行调查,录完口供没什么问题就会送他回来,你不用这样紧张。” “可他刚从ICU转出来,他那天失血都1000以上了,他各项身体指标还在观察期的,”宋晚栀攥紧了身后江肆的病号服衣袖,声音着急又发颤,“万一带去警局,讯问过程里再出了事谁能负责?” “……” 被宋晚栀拦在身后,江肆半低下眼,看见女孩一只手轻抬起来挡在他身前,另一只手攥扶着他衣袖,抖得厉害。 到底是安静规矩的小朋友,从小到大,大概连校规班纪都没违反过,跟人说话都是轻声慢语的,现在为了护着他,倒是敢拦着警察声音着急地反问了。 江肆越想,心口越涨涩又发烫。 他抬手握住女孩吓得凉冰冰的手,把人轻轻往身旁拉回。 两个警察正在商量。 宋晚栀咬着嘴巴,脸色苍白又不安地看着,此时被江肆往回拽,她想都没想就反握住他的手:“你别怕江肆,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带走你的。” “——” 江肆一停,像他这样说话向来漫不经心也恣肆随意的人,第一次有几秒像是失了言语的能力。 等回神,江肆垂落了眉眼,哑然低笑:“没事,栀子,你让开吧,我不怕。” “不行,”宋晚栀仍要拦在他前面,声音藏得轻轻的,“我怕。” 江肆故意低声:“妨碍公务可是违法的,他们连你一起抓走怎么办。” “那,那就连我一起抓走吧,”宋晚栀有点自暴自弃地蹙起眉,转回来看他,“就算是站上法庭我也不怕,生命法益高于一切,就算有协助调查义务也不能侵犯你的生命健康权。” 江肆听得想笑:“趁我昏迷和养病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准备偷偷转去法学院了?” 宋晚栀心里一虚:“我都是前几天学的,表现得很明显吗?” “从你刚刚正当防卫的五个要件,就已经很明显了。”江肆笑。 宋晚栀:“……” 女孩害怕而发白的脸,终于因为这番调戏多了一抹嫣色。 而此时,江家的律师也已经闻讯赶来,和两位警察一同到病房外去了。最后带进来的结果就是江肆仍需配合调查,但考虑到案件性质和当事人身体状况,可以留待他身体状况稳定后再接受讯问。 由于是刑事案件,在医院这种公共场合必须保证限制嫌疑人的行为,除了留下一位值守警察在病房外,江肆还多得了一件“礼物”。 “当啷。” 银色手铐在可移动输液架上撞出了一声金属鸣音。 宋晚栀给江肆递水杯的动作立时停下。 女孩抬眼,蹙着眉盯着那只拷在江肆修长手腕上的手铐。 “你就算再苦大仇深地盯着它,它也不会裂开的。”江肆忍不住笑。 宋晚栀恼回神:“他们为什么要给你戴手铐。” “毕竟是嫌疑人——” “才不是。”宋晚栀毫不犹豫地打断。 江肆靠在抬起一半高度的病床上,桃花眼漫出来的笑意松散又撩人:“这么听不得我坏话?” 宋晚栀见他一副玩笑有余的模样:“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当然是……”宋晚栀没说完的话变成目光,落到江肆手腕上。 江肆低垂下眼,望着在日光下折起一层冰冷的金属光泽的手铐,他停了片刻,淡淡一笑:“我不担心。因为比起之前,现在再坏的结果我都能接受。” 宋晚栀握着水杯的手滞住。 江肆却像说的不是他自己,松懒着笑撩回眼:“我要是关进去了,栀子能等我多久?你给我一个年限,我一定努力改造——” “!” 宋晚栀想都没想,放下水杯就气恼至极地扑上去捂住那张可恨的嘴。还怕压着他腹部的刀伤,另一只纤细胳膊艰难地撑在江肆身旁的病床上。 “你再胡说,”宋晚栀被他气得脸儿都发白,“我就,就……” 就了半天,小姑娘也没想好要怎么吓唬他。 还是江肆半低下眼,嗓音微哑地笑起来,那双长长的微微翘起的眼睫毛好像都要扑蹭到宋晚栀的手掌边上了。 宋晚栀被他笑得莫名脸烫,停了几秒,她讪讪地要缩回去。 “别动,”江肆懒撩起眼,“上来。” 宋晚栀一懵:“上哪?” 江肆失笑:“床或者我?” “?”宋晚栀:“!” 宋晚栀几乎第一秒就想跳下病床,然后转身向反方向跑掉。 江肆却不紧不慢地出声了:“难道要等我拉你?也可以,就是一旦扯到伤口,嗯。” “……” 某人威胁得理直气壮。 宋晚栀慢慢红了脸颊,但还试图想唤起他的良知:“江肆。” “嗯。” “你知道我遇到过的所有人加起来,做过的最不知羞耻的事情里,前三件都——” “都是我做的?”江肆懒洋洋抢答,然后朝宋晚栀勾起个松散的笑,“那怎么行,在栀子的花期里我怎么也要占满前十。” 宋晚栀:“…………” 自信点,你能占一百。 “再不照做,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江肆似笑非笑地提醒。 “!” 那天中午阳光明媚灿烂,洒满了病房。 护士推门进来时,刚迈出一步,就看见单人病房的正中间,穿着一身条纹病号服的男生懒散地靠在支起的病床前。而红透了脸颊跨.坐在病床中间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肩,手指将病号服攥得很紧,女孩长发垂在身后,被男生没被束缚的那只手全然拢着,他迫着她后颈微仰起来,吻得克制又难耐。 · 江肆出院那天,去公安局配合做了调查讯问。 不久后就出了结果,判定为正当防卫,无须单独立案。 转眼夏日又将至,江肆的伤也彻底痊愈,只剩一道两三公分的疤痕。 宋晚栀脸皮至今也还是薄得没什么“长进”,但唯独在这条疤上,她从不避讳,在江肆住院出院之后,每隔几天,她就会神色特别严肃地把江肆弄到某个没人的地方,要他掀起衣服给她看看疤痕愈合的状况。 江肆依着本性,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调戏机会,但是从中间某次就再也没敢了——那天他玩笑地说要她亲它一下,心理上一定愈合得更快,原本江肆说完就等着看小朋友脸红的,事实上栀子也确实脸红了,但红成那样,她也竟然真的就攥着他上衣要去吻那疤痕。 结果就是那天江副主席差点从学校窗户跳出去,脸都青了才相当有原则地只把女孩气闷地压在角落里亲了好久,并且在那之后再也没敢开这个玩笑。 五月末,江肆在校外不远置办的新房终于可以入住了,就向宋晚栀提起了同居邀请。 惨遭拒绝。 不过江肆“搬家”后的那个周末,宋晚栀还是带着礼物过去了一趟。 礼物是一对杯子,她在陶土课上亲手做的,小心地包起来装进了盒子里。然后那个周六,宋晚栀仍是穿着一身夏天的长裙,按着江肆给她的地址,她拿着门卡坐上入户电梯,进到江肆新家的房门外。 宋晚栀没有直接用钥匙进门,而是敲了敲门。 上午十点,按照信息框里的聊天,昨晚实验室熬夜了的江肆这会刚冲完澡。 果然,大约十几秒后,穿着一身灰色家居服的江肆就湿着漆黑的碎发,出现在门后。 那人桃花眼里还松敛着点困意,却又被笑搅得细碎,就靠门望着她:“我就知道,你是要过来才跟我探听信息。” 宋晚栀刚要拎起手袋:“这个,是我给你做的杯——” “来就来,带什么礼物。”江肆轻挑眉,那异常“客气”的口吻弄得宋晚栀心尖一跳。 可惜这次都没等到警铃拉响。江肆俯身过来,宋晚栀只觉得眼前一花,重心蓦地一空——她整个人被江肆打横抱了起来。 “江肆…!”宋晚栀回过神,“你干嘛?” 江肆笑着抱她进门:“当然是拆我的礼物。” “你的礼物是这个。”宋晚栀怀里还抱着杯子,怕它摔碎。 “我抱着什么,什么就是我的礼物,”江肆笑着侧过身,“礼物,关门。” 宋晚栀抱着杯子不敢挣扎:“你放下我,自己关。” “不关也行,就算隔壁老先生老太太不小心进出电梯看见,我也不介意。” 宋晚栀:“!” 女孩立刻伸出一只胳膊,勾着门把手关上了。 江肆自然只是闹她。 把人放到玄关的鞋柜旁,接了她手里的礼物,专门绕进客厅放好,然后江肆才走回来,去拿鞋柜上早给她准备好的情侣拖鞋。 拖鞋是新的,包装袋刚拆开。 江肆一边拿出来一边在宋晚栀腿前蹲下。 宋晚栀慌忙往后一躲:“我自己穿。” “为什么,”江肆嗓音哑哑地笑着逗她,“我偏——” 话声停得突然。 江肆手里的拖鞋僵在半空,停了几秒就扔下了,他皱着眉伸手过去,勾住了女孩还想往后躲的左腿脚踝。 他掀起她长裙的裙摆。 一条红色的荆棘文身,缠绕攀附过女孩雪白匀停的小腿。 像涩白的足踝生出艳红的花。 “——” 江肆眼皮狠狠跳了下。 他握得微紧,就着蹲在她身前的姿势撩起漆黑的眸子仰看向她。 宋晚栀不安地往回缩了缩足尖:“你住院那时候就已经文上了,只是,冬天和春天穿得多,没有给你看到。” 江肆哑着声喊她:“栀子。” “唔?”宋晚栀听他语气似乎还算平静,就小心地看向他。 “你是不是多少有点,不知死活。” “?” 宋晚栀还没来得及不满他的用词,就再次体验了一下几分钟前重心腾空的感觉。 这次来得更突然,江肆的情绪似乎吓人,从她仰视的角度都能看到他凌厉的下颌线绷得厉害。宋晚栀挣扎的心思被她自己心虚地按下,她不安地一边被迫参观了这个房间从玄关到卧室的陌生格局,一边试图解释:“我觉得你那天说的对,这是,这是那个,一种告白形式——呜!” 没来得及说完。 宋晚栀被放上卧室低矮松软的长床。 几米外阳光晃眼,隔着玻璃门的阳台上,一排绿叶白苞的栀子花。 江肆自上而下地俯着她,眸子比外面太阳晒着的枝叶底下的阴翳还要漆黑深沉,像能吞人。 “再给你一句话的机会。”江肆低望着她。 宋晚栀正嗅着空气中隐隐的栀子香,有点出神,闻言她下意识地从阳台上转回来:“栀子花受不住夏季强光的,要不要搬进——” 话声未落,江肆吻了下来。 而被他扣压的裙尾也被拂起,红色的荆棘文身再次在光下攀上雪白。 江肆迫着她折起腿,同时抬眼。 “我当初怎么说的?” 宋晚栀正处于一种被完全掌控的惊慌里,但江肆的话或者文身上微灼似的温度还是勾回了那段沉没的回忆。 [你要是敢去文身,不管刺在哪儿,我一定每天亲过它一遍,一寸都不落下。] 宋晚栀吓得眼睫一颤:“你,你敢。” 她抬腿就想抵开他。 江肆单手接住,气得哑然笑了:“行,栀子就好好看着,我到底敢不敢。” “——!” 夏日的蝉鸣总是聒噪,仿佛能遮盖过太阳底下的一切。 穿室的风吹过拂动的裙,吹得日光摇曳。 风最后掠上阳台。 那一排葱翠的枝叶间,雪白的栀子含苞欲绽。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救救我吧...) 第53章 P市的春天总是短暂得离奇, 夹在冬夏之间,兴许某天早上多睡了会儿懒觉,它就趁你在梦乡里时一晃过去了。 从10度以下到30度以上, 快得比温度计攀升的时间都短。 于是入夏之初,校会宣传部才迎来了他们迟来的“春游”活动—— 爬山。 “小学春游爬山, 中学春游爬山,上了大学, 春游竟然还要爬山啊。”一同往校外走的宣传部众人里, 有大一干事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爬山怎么了?”前排的元浩竖着耳朵听见,扭头,“锻炼身体,陶冶情操, 多好?” 大一干事瘪了瘪嘴:“关键是爬不动。” “你看看你们, 明明是校会里最年轻的新鲜血液, 怎么能一点青春活力都没有呢?”元浩随手一指,示意向只剩下几步距离的校门口,“再看看你们江学长,一把年纪了,昨晚还在实验室熬了半个通宵,困得跟狗一样,不还是来陪你们春游了?” “——?” 几米外, 江肆那个懒洋洋的哈欠中途停了, 半耷着的桃花眼支了支, 困得发懒的嗓音低低哑哑的:“…一把年纪,跟狗一样?” 元浩面不红气不喘地转回去:“这是两种修辞手法, 夸张,比喻。” “哦, ”江肆似笑非笑地招了招手,“那你过来,我也让你跟狗一样。” 元浩立刻贱着笑躲:“别别,学弟学妹们看着呢,江学长注意形象。” “……” 江肆本来也懒得和元浩动手,垂回去后他视线一撩,就落到整个宣传部众人的后方—— 垂着长马尾的女孩正侧背着身,和旁边的男生说些什么。 看都没看过来一眼。 如老醋灌顶,江肆那点困意瞬间就消去了大半。 他抬手将元浩拽回来,问:“之前怎么没见过,那是你们部的?” 元浩瞟过去:“不是,办公室的。这次春游不主要就是那个校会风范展览的宣传照吗,晚栀学妹是负责人,估计正跟办公室安排过来的那个干事商量呢。” 没听见江肆说话,元浩笑眯眯地问:“怎么了江大主席,吃醋啊?” 江肆:“我是醋性那么大的人吗?” 元浩刚想嘲讽他两句。 江肆懒洋洋地衔上:“我是。” 没等元浩嘴角抽完给什么反应,江肆已经抬起长腿,朝那边走过去了。 旁边有部员迅速替了江肆的位置,探头到元浩身边:“元部长,你错了。” “我错什么了?”元浩扭头。 “江学长哪是陪我们来春游的?”来人朝某人的目标方向示意,“很明显来陪女朋友嘛。” “去去,就你八卦。” 办公室的男干事是在某个交谈的空隙里,突然感觉头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的。 攥着的笔在面前的春游策划文件上停了一停,男干事迟缓而小心地回过头:“主席好?” 江肆淡定地停在宋晚栀身旁:“嗯,不用管我,你们继续聊。” “……” 男干事忽然感觉这个夏初的早上的温度还是有点低,但是不知道怎么他又有点想冒汗。 好在有旁边女孩安静如常的声音引导着,他还是艰难而苦涩地完成了两部工作的交接任务,并迅速在第一时间远离了“案发现场”。 将策划书收进随身的背包里,宋晚栀无奈地抬眼看向身旁的某人:“你怎么那么喜欢欺负人?” “?”江肆懒挑了眉眼,“我欺负他了?” “嗯。” “证据呢,”江肆靠近两步,话间他还低了低头,下颌几乎要抵吻上女孩鼻尖,“法治社会,没证据不能乱说话。从我刚刚过来到他自己走,除了打招呼,我一句话都没说吧?” 宋晚栀如今已经对江肆这种程度的“欺负”应付得得心应手,她眼都没抬,就抬手抵开那人额头,同时自己往旁边退了一步:“不说话就不算欺负了?你欺负人的法子可多了。” “那也最多叫提醒和监督,”江肆散漫着语气,没个正经地笑,“我明明只欺负你一个。” “……” 宋晚栀最拿这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没办法。 好在此时,宣传部有人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招了招手:“主席,晚栀,去M山的公交车就要开过来了!” “好。” 宋晚栀得了脱身理由,应着那边走过去。 路过某人时,趁宣传部的人都在往前走没人往后看,她轻轻拽了拽那人插着口袋的手腕:“走啦。” “——” 某人醋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小姑娘一下轻蹭就给他哄好了。 他转过身,迈着长腿跟了上去。 今天正是周六,大学城附近的公交车上人多得不得了,一上车就是人挤着人。 以江肆的家庭环境,即便是去安城那几年也没吃过什么生活条件上的苦,就连仅有的几次坐公交车的经历,也每次都是校会里有宋晚栀参与的集体活动。 而挤到这种程度上的乘车体验,对江肆来说更是第一回。 座位是没可能了,能有个落脚的地、把手的杆,就已经算是万幸。 宋晚栀抬眸看见那人松懒着眉眼,偶尔还不习惯地扶着会跟着加速减速来回摆动的把手,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某站将要停靠的间隙,她轻声仰脸:“不然你还是别去了。” 江肆长眸半垂:“嗯?” “你坐不惯公交车,后面估计还会拥挤至少半小时的路程,”宋晚栀一顿,“本来就是宣传部的部门任务和活动,你没必要跟来的。” “不行。”江肆想都没想。 “为什么?” 江肆刚要说话。 “吱——” 急剧的公交车刹车声后,整个车里的所有人向前做惯性运动。 凭靠理科思维上车不久就摸索好省力站姿的江肆握着把手借力,很轻松就撑住了身形。而宋晚栀虽然也靠坐公交车的熟练度保持住了平衡,但很不幸她后面的那个人并没有—— 于是在一声压低的惊呼后,宋晚栀就在江肆伸出的那只胳膊的“引导”下,不偏不倚地扑进了他怀里。 不知道是本能还是习惯,她抬手就抱住了江肆的腰。 抱得紧紧的。 “咳咳咳嗯——” 四周稳定下身形的宣传部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开脸,既刻意又做作地朝向四面八方,唯独不看中间叠在一起的两人。 宋晚栀脸上的温度一下子就升起来了。 “哎对不起对不起啊小姑娘,你没事吧?撞着哪儿了没?”身后的中年阿姨连忙慰问。 宋晚栀红着俏丽的脸,迅速又僵硬地从江肆腰上收回手,缩下去,然后磕磕绊绊地跟对方回着“没关系”和摇头。 等到站的乘客上车下车,周围的尴尬气氛被冲淡,江肆才伸手若无其事地把宋晚栀的手捞到自己腰旁:“现在知道原因了?” 宋晚栀刚想拒绝,就被他这话拉走了注意:“什么原因?” “我必须跟来的原因,”江肆趁身后人流涌上,他借力扣住怀里的女孩,把人压靠到最近处,而他自己低头笑着压低了声,“总不能让我的未婚妻在公交车上抱别人的腰当扶手?” 宋晚栀:“——!” 她就该知道的。 这人要是哪天不用言语或者行动欺负她,大概晚上都会睡不着觉吧。 江肆低着眼含笑望着,被他扣在怀里的女孩心里大概是气鼓鼓的了,就绷着张清丽秀气的脸儿,朝一边窗外偏过去,看风景也不看他。 但尽管如此,她被他摁在身侧揽着的手还是抱他抱得紧紧的,一点都没松开了。 窗外的夏日明丽。 公交车驶在苍翠的树荫下,一路朝着M山的方向行去。 …… 爬山活动那天,差点成为元浩部长明年今天的“忌日”。 原因很简单。 在原本大家都打算按照正常的上山路径——也就是M山专为行人游客开辟出来的石阶砌起的千层台阶上山的时候,元部长突然提出来一个极富建设性的建议:“走楼梯多没意思,M山有野路的。爬山嘛,当然是没有石头楼梯的才更有真实的体验感。” “……” 这次宣传部春游活动除了带队的元浩和自愿报名的江副主席外,其余人都是新来S大的大一干事,包括宋晚栀在内,就那样单纯地信了元浩的邪。 然后,他们果真经历了无比真实的“爬山体验感”—— 野路里数个奇葩的关卡,果真只有靠手脚并用的“爬”才能上得去。而关卡之外的泥土石头满布的路,更是仿佛西天取经一样的磨难历程。 半小时后。 望着还遥遥无期的山顶、以及已经不知道歪到哪个鬼地方、注定再也找不回去的的正路,全宣传部的大一干事们的内心都是绝望的,甚至有点想以下犯上“手刃”部长。 “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元部长尴尬地打着哈哈,“刚好这块地势比较平坦,我们补充补充水分和营养,然后再往上……” “不行。”江肆冷淡打断。 “?” 元浩扭过头去。 江肆方才就是所有人里唯一不同意走野路的,可惜校会的私下活动里民主得很,江肆又一向贯彻“公私分明”,和他们开得起玩笑,于是这种情况下他就作为平平无奇的一票,少数服从多数地跟着走了野路—— 这一路上来,呼吸心跳都没什么明显变化的也只有他了。 元浩过来:“别啊,让他们休息一会,你这体力爬这种是跟闹着玩似的,他们可不行。” “既然上来了,中途就不能停,”江肆皱眉,“现在一鼓作气还能到山顶,中间要是休息,他们全都得放平,后面还怎么上?” 元浩:“那实在不行就不爬了?” “你自己回头看。” “啊?” 元浩往身后来路瞄了一眼,就立刻明白江肆的意思了。 野路不是正路的石阶楼梯,一路上来是攀着岩石树根才艰难向上,而如果沿着这种原路想返回,那下山过程一定会非常危险,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滚落摔伤。 元浩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扭头回去继续给部员们做动员工作了。 江肆没过去,而是低头看向旁边扶着树站着休息的宋晚栀。 女孩体力一般,此时白生生的脸儿,浅色的几根发丝也被汗意黏在鬓侧或额角,干涩的唇瓣微微开阖着,显然也累得不轻。 江肆又低眸看向宋晚栀的脚踝,皱眉。 队伍里现在最想“手刃”元浩的就是他了。 “我没关系,”宋晚栀仰头喝水后,似乎看出他的担忧,还朝他弯了下眼睛,“你说得对,还是要到山顶才能休息。” “小心脚下,每一步确定能踩稳再转移重心。” “嗯。” 又经历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摧残,这场可怕的爬山活动才终于见顶。 离着顶峰平台还剩几十米的垂直高度,宣传部众人终于可以停下脚步,在松散的林树下找那些大块的圆滑些的石头,坐下来休息和补充体力。 宋晚栀同江肆一起,找到一块林木遮蔽下的嶙峋的山石。 石面一高一低,稍高些的那块比较平整干净,但只容得下一个人的位置,宋晚栀刚想说话,已经被江肆“放”上去了:“你这种体力的小朋友,没有谦让资格。” “……” 宋晚栀憋住了气。 她很想反驳他来着,但是抬头看看某人到此刻也不过算是微微见汗的模样,又只能心服气短地把话咽回去。 江肆扶宋晚栀坐下后,又拿出他身后背着的女孩的背包里的水——早在开始爬山不久,宋晚栀的背包就已经到他背上了。 “山顶应该会有专门卖营养棒的挑夫商人,”江肆摘了自己的棒球帽,戴到小姑娘头上,给她遮阳,“我上去看看,很快回来。” 宋晚栀实在没力气说长句了,就简短地点点头:“好。” 不多时,江肆提着装满了背包的东西下来,中途“卸货”了一份给元浩,剩下的则一并拿到宋晚栀面前。 看着那琳琅满目的一堆,宋晚栀懵了下,仰脸:“这些都是给我的?” “嗯,正式午饭要下山后了,先吃点垫一垫。” “我很少吃零食,”宋晚栀迟疑了下,才从里面拿出两根能量棒,“这样,应该够坚持到山下了。” 江肆低眸笑笑:“吃猫食,难怪长不高。” “…我不算矮了。” “是么,”江肆半眯起眼看了看树梢遮蔽外的太阳,然后才低下头,趁宋晚栀没防备,飞快地亲了一下她唇角,“那怎么我每次亲你,都要弯腰?” “——!” 宋晚栀被爬山活动折腾得泛红的脸颊更热了。 好在看出女孩体力不支,江肆也没多闹她,站了一会儿,他就在宋晚栀坐着的那块石头下,靠着低一些的石面坐下了。 在面积很大,足够江肆把他长得过分的腿伸平一条,另一条则懒洋洋支起个钝三角。 等调整好坐姿,江肆就靠到女孩腿上,懒阖上眼。 宋晚栀茫然:“你不会要在这里睡觉吧?” 江肆阖着眼,薄唇勾着:“不行么。” “可是这里睡觉多不合适?”宋晚栀还想说什么。 “栀子花下,”江肆哑然地笑,“哪里不好?” 宋晚栀:“……” 再一再二又再三,宋晚栀被调戏得毫无反驳之力。 她憋气地想了好一会儿,乌黑湿潮的眼瞳都跟着上上下下地扫过某人数遍,才终于被她想起了可以“反击”的地方。 “江肆。” “嗯。” “你知道,学校里的学妹们都是怎么评价你的腿么?” “?” 江肆停了声音。 大约安静了一两秒,他撩起眼帘,漆黑眸子望上去,像是沾染着能看透女孩心思的似有若无的笑。 可惜宋晚栀正在努力组织能反击到他的言辞,并没有注意,停顿之后她就弯着眼睛含笑开口:“去年开学纳新,你坐在宣传桌后,当时就有人说,一定有很多很多学妹想在你腿上滑滑梯。” “…滑滑梯?”江肆低回头,无声轻哂。 “嗯!” 见江肆支回身去,宋晚栀以为他不好意思了,所以陪着那声嗯还用力点了点头。 结果还没点完,她就被那人握着后腰突然侧抱到了支起的膝上。 宋晚栀一懵,下意识攥紧了江肆的手腕。 “怎么滑的,”江肆靠到身后石上,懒洋洋地勾着眸,“这样?” 话声同时,他伸手一扯。 坐在江肆膝上的宋晚栀猝不及防,果然“滑”下来,扑进了他怀里。 额头还撞上了他下颌。 “…江肆。” 女孩气得快要磨牙了,仰脸就湿着乌黑的眼睛睖他。 江肆原本散漫的笑意停滞了下,然后加深,他贴近过去,长睫慢慢阖下。 “栀子,”他像笑又像求她,“让我亲一下。” “——” 宋晚栀羞恼至极。 她最近发现江肆有个坏习惯,他恶劣的时候是直接欺负上来亲她,而更恶劣的时候,他明明都欺负上来了,还偏偏要再开口“问”她。 “栀子,”江肆又哑着声勾她了,“跟我说说话。” 宋晚栀红着脸,轻轻侧开一点:“我如果说不让,你就会不亲了吗。” 江肆无声停着,喉结轻滚了下,然后他笑意更哑:“那我会‘死’的,栀子,你忍心不救我么。” 宋晚栀被他的无赖理由憋住。 江肆更近地,用清挺的鼻梁轻轻蹭过她脸颊,若即若离地去吻她唇角。 “真不救我么,”他哑然笑着,“求你了,栀子,救救我吧。” “——!” 宋晚栀被江肆拿话红透了脸,终于还是抵不住,她颤着眼睫,侧回来吻住他。 …… 松涛万壑。 风衔走了林下鸟雀的清鸣。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很野的小朋友...) 第54章 6月下旬, 暑夏渐至,学年近末。 大概是被各大高校的考试月折磨得反弹,沉寂已久的安乔校友群又久违地躁动起来。 一群人在校友群里聊得热火朝天, 商量着要在哪儿开期末聚会。 [这种事情还得找专业的人安排,对吧?@万千少女的梦] [哈哈哈哈靠这昵称, 沈鹏宇你这也太自恋了吧?] [做人贵在自知之明,群里确实是有万千少女的梦, 但肯定不是你啊沈哥] [……] 一个@引发的调侃后, 顶着[万千少女的梦]昵称的沈鹏宇也在群里冒泡了:“这次组织就放过我吧,上回我都把肆哥得罪了。谁行谁上,反正我不行。” [别啊鹏宇,这事还是你有经验, 让别人搞肯定安排得乱七八糟] [既然说到肆哥了, 那干脆帮你@一下肆哥好了, 看看他对你的昵称有什么看法@江肆] [肆哥哪有时间看群消息啊是吧@江肆] [就是,再说你们这不是把沈胖架到火上烤嘛@江肆] [万千少女的梦]:“我错了各位大哥大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别劳烦咱们肆哥大驾了,我组织,好吧?” [不要虚啊沈胖,没事, 江肆不看群消息的] [不过我前段时间听说了一个特离谱的传闻, 说是肆哥交新女朋友了?] [那我听说的更离谱, 年初那会儿还有八卦小报说他要订婚呢] [我靠,订婚?真假啊?] [肯定假的, 江肆那种脾性,谁栓得住他?] [年初听说的?那估计就算是真的, 现在也分了] [哈哈哈哈损不损呐?] [……] 江肆确实从不看校友群的消息,因此聊天截图都是沈鹏宇专门狗腿地发来给他看的。 沈胖也算是一只脚踏进P市二代圈子里的,再加上私交,安乔校友里基本只有他知道江肆订婚的确切信息和真假,也由于上次活动组织后的“悲惨”经历,他很知道八卦小报里那个知名不具的“神秘女友”到底是何方神圣。 于是发来的截图后面还贱兮兮地配着一条沈鹏宇的语音消息:“肆哥,他们这是在质疑你的人品啊!这种情况我们是不是必须得站出来,是时候展现我们男人的担当了!” 两分钟后。 江肆不紧不慢回了一条:“有话直说。” 沈鹏宇:“嘿嘿,期末校友会,来嘛?” 江肆:“不去。” 沈鹏宇:“别呀肆哥,带上小学妹一起来嘛。” 江肆:“谁是你小学妹?” 沈鹏宇:“我错了,是带上您未婚妻、我们未来四嫂,露一面嘛。也省得总有这几届的妹子拐弯抹角地找我打听你的事情要你的联系方式。” “……” 光线明朗的图书馆落地窗旁,江肆修长的指节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轻叩了下。他朝旁边抬头,望着被光描摹过轮廓的女孩,柔软的长发从她肩前跌下一缕,发尾带一点微微翘起的弧度,轻勾过雪白的下颌,于是侧颜也修饰得安静而美好。 视线贪恋似的多停留了几十秒,江肆才回神,懒散地敛回眼去,他在屏幕上随意敲了几下:“明天前回你。” 对面沈鹏宇似乎茫然了:“这竟然是个需要你慎重到思考一天的问题吗?” 回完以后,沈鹏宇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几秒后,就等到对面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我妹控。” 沈鹏宇:“……?” 江肆:“所以要问我妹妹意见。” 沈鹏宇:“肆哥你什么时候有的妹妹?” 江肆:“去年,刚认的。” 沈鹏宇:“?” 江肆:“栀子。” 沈鹏宇:“…………” 还是贵圈会玩。 江肆确实是征求了宋晚栀意见的。 临近中午的午餐时间,两人从自习区并肩往图书馆外走,在穿过一楼大堂时,江肆提起了期末校友会的事,问宋晚栀想不想去。 抱着书的女孩没怎么思考,就安静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想?”江肆问。 “很耽误时间,”宋晚栀沉默了下,侧仰起头看他,“我不习惯社交活动,也不擅长。” 江肆刚想开口,就对上了宋晚栀偷偷看向他的目光。 女孩眼睛澄净透亮,只是一和他视线触及,就立刻默不作声地躲开了眼。 江肆停下,轻一挑眉:“你刚刚看我,那是什么眼神?” 宋晚栀见他不走了,只好跟着停下,但仍没看他:“…我没有在看你。” 江肆低哂:“你知道说谎的小朋友都是什么下场吗?” “?”宋晚栀安静又心虚地瞄回来。 “比如说狼来了的那个,”江肆抬手,食指轻而威胁地点了点栀子的额头,“就被狼吃掉了。” 宋晚栀:“……” 在江肆漆黑眸子的“威胁”下,宋晚栀终于还是妥协了。 “我就是觉得,你很擅长社交活动,”宋晚栀停顿了下,似乎在纠结措辞,“而且不管在哪里,你都可以很从容很随意,也一直是被众星拱月的那个。” 江肆听完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嘲讽我?” “不是!”宋晚栀立刻仰头反驳了他,停了两秒,她又委顿回去,“只是我清楚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很不一样。” 江肆笑了:“听起来,更像是品学兼优又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代表对我这种校纪祸害提出来的批判性意见了。” 宋晚栀微微蹙眉:“没有,我是担心你会不会有情绪,不喜欢我这样。” “为什么会不喜欢?”江肆一低身,牵起女孩的手,扣紧了就迈着长腿把人往前带,他快她一步,嗓音也低低懒懒毫无遮掩地落回来,“虽然以前我确实是觉着,班里的很多好学生们枯燥无聊喜欢板着,做个小组讨论都严肃得让人想打瞌睡。” “……” 宋晚栀眉心蹙得更紧。 明知道他不是在说她,但两人之间完全不同的性格和课余喜好倾向,以及他对好学生的这种评价,还是会让她有点难过。 宋晚栀只顾着忧心了,一个不察,就被江肆“顺”到图书馆门外的廊柱后的角落里。 盛夏的树荫浓厚,将两人的身影遮蔽得严严实实的,不走近根本没办法察觉。 等宋晚栀回神,她已经被江肆推进墙角里了。 迟了半拍的警铃这才拉响,宋晚栀慌忙仰头:“我还和室友约好在食堂——”“晚了,”江肆低头亲了她唇瓣,然后他只退开了一点,眼尾浅勾着蛊人的笑,就那样最近距离睨着她,“你还没问我,但是什么。” “什么,但是?”宋晚栀心慌得反应也有点迟钝了。 于是江肆一声轻哼,又低头啜吻了她下:“慢慢想,想起来我再停。” 宋晚栀被江肆那样若即若离地,像调戏又像调.情似的碎吻了几下,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巴:“好,我知道了,你说吧。” “说什么。” “就,你虽然后面的,但是。” 女孩捂在手心的声音低轻,还有点模糊,望着他的眼瞳更因为羞赧而氤得乌黑湿潮。 江肆盯了她两秒,笑起来:“但是,遇到栀子以后我才发现,”他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俯近,然后他故意亲了亲她手背,在女孩手心一颤的回应下,江肆更笑,“枯燥无聊的是其他人,有个‘好学生’不一样。” 宋晚栀想躲都没处,还是认真地纠正他了:“我也是一样的。你喜欢的那些社交和娱乐活动,我都不习惯也不擅长。” “那也不一样,”江肆握住她手腕,坚决地一点点拉下来,同时他又在睨着她笑,“你明明是我独自发现的,可以无限挖掘的‘宝藏’。” 宋晚栀听得一懵:“什么宝藏?” “兴趣,”江肆还是没说出最过分的那个词,“比如,躲着我的时候就想扯到身旁,捂着嘴巴的时候要欺负到哭腔,循规蹈矩的想折腾到出格,纯白干净的栀子就该被我吻到弄脏——” 他肆意妄为地玩笑着,半真半假的。唇角是漫不经心的笑,眼神里是侵略性极强的欲.望。 宋晚栀原本被江肆的话调戏得几乎要忍不住抵开他溜掉了,但是在听见最后一句时,她却又侧转回来面向他。 “不脏,”女孩严肃纠正,尽管还红着脸,“阿肆只是比较,坦诚。” 话声方落,宋晚栀犹豫了下,但还是为了佐证她的说法—— 她抬起手勾住他肩颈,踮脚吻了他唇角。 江肆一怔。 他就这几息的没回过神,干了坏事的小朋友一下子就远比刚刚都红透了脸,她轻一弯腰,就从他禁锢的三角里跑掉了。 余音还轻飘回来。 “我去和室友们吃饭了…下午见。” “……” 风穿廊下过。 等江肆回过神,直起身看向宋晚栀跑走的方向——早就没人了。 停在原地的江肆转开脸,低哂出声无奈的笑。 过了片刻,他懒洋洋地靠去墙前,还摸出了烟盒。就盯着女孩离开的方向,江肆动作轻慢地把烟叼上。 啧。 憋死他得了。 · 在这之后不久,江肆又进行了一次相当“卑鄙”的“请求”,虽然也是他的惯用手法了,但宋晚栀最后也还是答应了和他一起参加安乔校友的期末会。 考虑到暑假,期末会安排得很近,就在六月底的那个周末里。 江肆提前让家里的车过来学校,接上他和栀子两人,去向沈鹏宇发来的地址。 不知道是不是受上次电梯停摆19楼背人事故的影响,这次沈胖子包了一家在商业街街角单独营业的餐厅。 到那儿以后,刚下车的宋晚栀就接到了家教那家家长的电话。推辞不得的情况下,宋晚栀只能悄然无声地给江肆打手势,示意他先进去,自己则等着结束和凌戈母亲的电话再进。 江肆立刻表示要留下陪着她。 可惜江某人在栀子面前从来不是个安分的。 在一边兼顾电话还要一边抵抗来自江肆的“骚扰”长达三十秒后,宋晚栀终于也忍无可忍了——女孩绷着脸儿抬头,给了江肆一个即将奓毛的严肃眼神。 江肆这才先进到餐厅里。 他绕过迎宾的前台大堂,转进餐厅正厅,等在入口的沈胖子刚看过来就愣了下:“咦,肆哥,你一个人?”他往江肆身后看了眼,“我们的未来四嫂没带来吗?” “她在接电话。”江肆刚要插兜进去,又停下了。 他一回身,就看灵活地踮着脚的胖子在努力往大堂外的玻璃门后探头探脑。 江肆支着长腿懒懒散散退回去,将修长漆黑的影儿挡到沈鹏宇身上:“看什么看,进去等。” “噢。”沈胖子遗憾地走前面领路了。 这次餐厅内的布置和上次宴厅里差不多,只是把圆桌换成了方桌。 江肆那桌给他和栀子留了两个空位。沈鹏宇走在旁边,陪着江肆一路过去,几次看见江肆懒散抬手应付旁边人的招呼,他都要被那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栀子花藤形状的戒指晃上一下。 沈鹏宇看得心情复杂:“肆哥,来校友会都戴着订婚戒呀?还是说来校友会前特意戴上的?” “典礼之后一直戴着,除了上手术台,没摘过。” 江肆突然停顿了下,表情里似乎有一丝惊悸。 沈鹏宇还是第一次看江肆这个神情,他也知道订婚典礼那天的事,以为是勾起了江肆受到生命威胁的记忆,刚想出言宽慰—— 江肆垂回手,蹭过戒指上的栀子花苞:“好在掉进海里的时候握紧了,没丢。” 沈鹏宇:“…………” 这个人庆幸的这个点,是不是跟正常人不大一样? 临到桌旁,沈鹏宇和江肆邻位落座,江肆身边则空出了一张。 这桌都是和江肆沈鹏宇两人当初在安乔时同届且相熟的校友,即便平常没什么联系,但再见上面,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陌生或顾忌。 于是江肆刚坐下,就有人看着空位朝沈鹏宇嘿嘿地笑:“可以啊沈胖儿,胆子肥了?上回纪雨菲闹腾那半晚上还不够你喝一壶的是吧?这回还敢再来?” “就是,也不怕肆哥收拾你。”同桌立刻幸灾乐祸地帮腔。 “啊?我冤枉啊,”沈鹏宇委屈地扭头一看,江肆靠着椅背懒支着笑,正拿着桌上的雪白餐巾折着什么,一副见死不救爱打打去的模样,他只好自己给自己澄清了,“再借我仨胆我也不敢,这位置是肆哥自己要的,有别人呢。” 同桌一圈闻言都愣了,几秒后才陆续回神。 “哎哟我去,江肆还真又有新女朋友了。” “不会吧?谁啊?上回纪雨菲摆那么大阵仗想告白都没拿下咱们肆哥,这是输在哪儿了?” “噢噢,难道是我之前听说那个,有个小姑娘趁P市高校篮球联赛的开幕式,当着全操场的学生们的面,拿着话筒表白的?” “哇,那够野啊,不愧是S大的学生。叫什么名,有照片吗?” “好像是叫——” “谁造的谣。” 江肆突然懒声打断了。 嗅到正主亲自下场“八卦”的气息,其余人顿时都兴奋地望向这边,等起来了。 江肆半垂着眼,此时手里被折来叠去的餐巾已经渐渐拢出一朵略微松散的花的形状,他捏起来检查了下,就抬手放去旁边空椅前的桌面上。 然后江肆才垂回手,散漫地抬了眼:“是那个很野的小朋友,但是是我先追她的。死缠烂打了很久,她才肯答应的。” “…………?” 信息量过大且超过读取能力,以至于话声落后好几秒,满桌还是宕机似的寂静。 只有沈鹏宇一个率先知情的,此时坏心眼地憋着笑,他只当没看见那些人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的表情,就装模作样地摸烟盒晃出香烟来递给江肆。 江肆略微停顿了下,还是接了,但只勾在指间把玩。 桌上正开始慢慢恢复小声交谈的时候。 一道刚进来的身影往这边跑过来:“沈哥!” 沈鹏宇回过头。 来人刚想说话,就看见了沈鹏宇身旁的江肆,他立刻朝江肆也递了一句:“肆哥,你也来啦?” “嗯。” 江肆抬了下眼,轻一点头。 面前这人他隐约有点印象,比他和沈鹏宇低了一届,是个很活跃的学弟,和沈鹏宇关系很好,但和他只能算见过。 沈鹏宇:“看你兴奋那样,见着你前女友了?” “不是,”学弟朝身后指指,兴奋问,“餐厅外面正打电话的那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孩,是不是也是咱们母校的小学妹?她坐哪桌哪个位置啊?” “哪个打电话——” 沈鹏宇话声戛然一止,下意识看向江肆。 江肆正懒懒散散地挑起眉:“?” 沈鹏宇瞬间就坐直了,笔直笔直的,他表情肃穆:“问这干什么,对学妹要尊重知不知道,说不定人家是、是名花有主的!” 沈鹏宇一边说着,一边以五官快要抽筋的力度拼命给小学弟使眼色。 可惜小学弟正迷糊着,完全没收到他的警示信号,还在兀自兴奋着:“没关系,名花有主也不耽误移花接木!我刚刚进来前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一见钟情了,我一定得追她!” 沈鹏宇脸都青了:“那,那什么,还是得慎重,万一她男朋友比较凶残、不是,比较——” “沈哥你就别劝我了,也没让你干别的,你就跟我说她坐哪儿就行,”小学弟亮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我要挨着她坐!” 沈鹏宇:“……” 当着江肆眼皮底下说要追江肆的未婚妻,这是怎样驷马难追的作死精神? 沈鹏宇已经不敢看江肆的表情了,他思绪电转,可惜还没等他想出把亲生学弟从悬崖边儿拉上来的法子,一袭雪白长裙已经安静走进他的眼帘。 宋晚栀在餐厅正厅的入口稍作停留,视线轻转。 在这种场合,人数再多,找到江肆也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所以只停留了一两秒,她就朝不远处江肆那张方桌走过去了。 江肆也察觉什么,他侧转回身,看见时宋晚栀快要走到他旁边。 随着江肆目光,整张桌都朝女孩的身影望去。 宋晚栀还是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她停在江肆椅旁,迟疑了下,就扶着椅背低轻着声问:“怎么了吗?” 江肆习惯性地把那只纤细的手在视线可及的地方捉进手里:“有学弟问你坐在哪,他想挨着你坐。” “学弟?”宋晚栀一怔。 “嗯。” 江肆瞥向旁边傻眼了的小学弟,他指间轻转着香烟,似笑而非:“她坐我腿上,你想怎么挨着。” 宋晚栀:“?”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阿肆永远值得...) 第55章 小学弟在桌旁善意的哄笑声里, 道着歉落荒逃回自己桌旁。 江肆本人是全然不在意的,即便刚说完那样的话,他此刻的神色依然松散又随意, 就很自然地牵着宋晚栀在旁边的空椅上坐了下来。 于是桌上最赧然的就成了脸皮最薄的宋晚栀。 趁笑声里还无人注意,宋晚栀轻低着声恼江肆:“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我怎么了, ”江肆问得淡定,“只是说了实话。” “那怎么能算实话, ”宋晚栀坐进椅子里, 压下视线,她不好意思得没再看他,只用两人间才能听到的音量,“在这么多人面前胡说…你也不怕被人说你变态。” “变态?” 江肆蓦地笑了。 桌旁空隙宽敞得很, 于是女孩坐下后距离他都比方才远了很多, 他原本就心里微躁, 听了这句更没忍住放肆。江肆就在桌下扣着女孩手腕,自己俯身过去,把人迫近—— “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本来就是了。” “——” 宋晚栀微恼地抬眼睖过他。 她有心想说什么,但江肆的另一边,沈鹏宇在他们两人间的暧昧视线已经够明显了。 趁被更多人注意到前,宋晚栀只慢吞吞把自己的手从江肆那边拽回来。 在场人太多, 对宋晚栀这样脸皮薄的太容易不好意思, 江肆怕她恼到极点, 就散漫笑着松开指节,放她脱手回去了。 宋晚栀这时才注意到, 自己面前比别人多了一朵花形的餐巾饰物。 她好奇地拿起来托进掌心,一边看, 一边思索这是人人都有、别人的已经拆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折的,喜欢么。”江肆似乎看透她心里所想,压低声音朝她略一歪身。 宋晚栀想了想,还是诚实点头。 江肆敛目地笑:“那以后常折给你。” “不用,”宋晚栀有点脸红,“你刚学的么?” “嗯。本来是想查栀子花的折法,然后发现要用到胶类固定,就换了个简单的。” 宋晚栀忽然想起上学期实验室外,江肆拿一根笔帮她盘发的事情:“你之前用笔簪发的方法,难道也是那时候刚学的?” 江肆一顿,似笑非笑地转过眸直望向她:“是说我被你冤枉留前女友东西的那次?” 宋晚栀被某人的记仇能力噎住。 江肆又懒洋洋转回去了:“是,那天让你出去前,我临时在手机上搜的教程。” “那也能掌握吗?”宋晚栀听得由衷感慨,又有点沮丧,“我也想像你这样手巧,动手能力强,但我现在拿焊锡枪接电路板上的小元件还是很难掌控到最佳焊点。” 江肆眼皮微微动了下,过去几秒他才不轻不慢地掀起眼帘,侧瞥过来的黑眸里萦着蛊人的笑:“焊锡枪是熟能生巧,至于其他的动手能力,你不需要,我擅长就好。” “?” 宋晚栀听得茫然。 直到后来某天在拉合的窗帘只留下一隙的薄光前,她陷进无法挣脱的柔轻的黑色里,而拘束她又欺她的江肆恶意地在她耳边再提起今天,她被迫一边回忆着那些模糊了记忆的面孔前自己听到的话,一边被他囿于泥泞只能抱着他手臂哑求轻泣。到那时候她才恍然,这人的这番话到底有多恶劣。 而此刻,宋晚栀还没来得及读懂半点信号。 桌旁的校友们里已经有人忍不住玩笑地插话进来—— “哎哎,肆哥不带你这样的,这都完全没给我们介绍一下就直接把人藏起来说悄悄话啊?” “是啊肆哥,自带家属那必须先报备吧?” 江肆懒撩起眼:“哦,忘记了。确实是家属,但不是自带。”他回眸看向宋晚栀,给了她一个征询意见的眼神。 宋晚栀犹豫了下,还是自己开的口:“你们好,我是宋晚栀,安乔上一届的毕业生。” 桌上一寂,随即微微哗然。 “哈?安乔的?” “上一届毕业生,这么算起来就比我们低了两级啊,咱们念高三那会儿,学妹还在读高一呢。” “这么说起来,去年那届里确实出了两个S大的优秀毕业生。” “那这属于是再续前缘,还是昔日小学妹终成——” 开口那个被旁边的人轻轻拐了一下,反应过来什么,立刻就把嘴闭上了。 只可惜江肆已然听见,原本半耷的桃花眼眼尾染着的笑意倏然淡了淡,他轻皱着眉撩起视线,指节间的香烟在躁动的情绪里被他捏得微紧。 停了几秒,江肆抬手,按捺地轻咬上烟:“我当初瞎,没看见,行不行。” “……” 桌上温度仿佛一下子就跌了几度。 被江肆轻眸睨着的之前开口的那个男生笑得有点讪讪,桌旁其他人一时之间也尴尬又意外—— 江肆虽然素来一副恣肆脾性,但在朋友间一直属于开得起玩笑,荤素不忌,也凡事都散漫得毫不挂心的类型,所以他们从没见过江肆这样戾意难掩的时候。 就像被戳了什么最不能触及的痛区。 这一桌上,除了宋晚栀,和江肆关系最好的朋友还得是沈鹏宇。 于是暗地里,桌上好几个人都偷偷给了他目光示意,让他调和局面。 沈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肆哥,你这个,这个文身是不是改了,看着好像和上回不太一样了哈?这是花吗?” 江肆眉眼一敛,薄唇间的烟头被他用力咬过,情绪才稍得平缓:“嗯,”他慢哑地应了声,抬手轻抚过颈后,“栀子花。” “……” 沈鹏宇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才随口一问,没想到正中靶心。 他下意识地隔过江肆,看向宋晚栀。 宋晚栀也是听见江肆那句此时回神的。 她方才走神,就是被江肆陡沉的情绪勾起了在江家墓园看到的那块空白石碑后的字句记忆,在这短暂的几秒里,她忽然有了一个关于他刻下这句话的原因的猜想。 江肆他…… 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曾借替他解围的机会宣之于口的那个秘密? 于是宋晚栀回神的第一秒就望向了江肆,只是不等她观察他眉眼间抑着的情绪,就先被他叼在唇间的香烟勾走了视线。 女孩眉心下意识地轻蹙,停了两秒,她抬手在随身的包里摸索几下,翻出了一块薄荷糖。 宋晚栀把糖从桌下递到江肆身旁。 江肆余光瞥见,眼底那点情绪淡了。他微微挑眉,转向宋晚栀:“?” 宋晚栀小声:“别咬烟了,换糖吧。” “……” 江肆轻眯起眼,随即他扶住了女孩椅面边缘,不说话地咬着烟倾身过来。 被薄唇叼得半掉不掉的香烟就懒懒散散停在宋晚栀眼前,而咬烟那人朝她撩起低阖的眼睫下,藏着像无意又故意勾她似的眼神。 也就一个眼神。 宋晚栀就了然了江肆的意思。 女孩微微红了脸。 她挺想把人推抵回去,塞一句“你自己摘”的。但桌旁有眼睛明里暗里地望着,她不想这样落江肆面子。 指尖蜷紧几次,宋晚栀最后还是微僵地抬手,然后生涩又快速地从江肆唇间拿下了那根香烟。 手立刻就放了回去。 偏偏江肆没退回去,还得寸进尺地哑着声低哂:“糖。” “…你自己剥。”宋晚栀终于还是不能忍他了。 江肆遗憾回身:“那还是不吃了。” “……” 另一边,沈鹏宇正看得惊奇。 “肆哥,你这不会是要戒烟了吧?” “慢慢戒,”江肆低着眼,懒懒接话,“毕竟家里管得严。” “!” 宋晚栀在江肆旁边,脸颊到底红成了最艳丽的颜色。 晚餐过半。 各桌校友都纷纷离了位置,松散地绕行在正厅里,还有好热闹的端着酒杯频频敬酒——这一次是最近距离的观察,宋晚栀确定了自己上次校友会的发现,江肆果然是被敬酒最多的那个。 偏偏好像他酒量很高,怎么喝都看不出神色有半点变化。 期间自然也不缺没分寸的,跑来敬宋晚栀,但无一例外地被江肆拿“小朋友不喝酒”的理由拦了回去。 有个女生大约是因为江肆的缘故,对宋晚栀略有敌意,听见这句时就开口了:“学妹十九了吧?哪还算小朋友哈哈。” “我自己未婚妻,我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江肆懒撩着眸,笑意发凉,“跟你有关系?” “——” 于是这个插曲过后,这晚上再也没哪个敢过来招惹宋晚栀的了。 宋晚栀自己是酝酿了半晚上,好几次想和江肆试探或者明问他是否知道了她的那个秘密,但总是话到口边就没了勇气。 最接近的一次,她几乎要完全出口了—— “江肆,我喜欢你的……” 我喜欢你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可惜江肆听见她刚起的话声就转了回来。 那双眸子低低一落,漆黑深处仿佛熠着细碎星色,轻易就把她敛入其中。 到此时宋晚栀才后知后觉,江肆喝酒并非全无迹象,这双平常就足够蛊人的桃花眼染了淡淡醉意后,潋滟得接近犯规了。 江肆无声等她开口,等了几秒见女孩仍是怔怔望着他,他就哑然笑了:“喜欢我的什么?” 宋晚栀蓦地醒神,慌张转开和他对视的眼:“喜、喜欢你的,你的,”宋晚栀目光在旁边转了好几圈,冷不丁撞上江肆指间勾着的高脚杯,她下意识开口,“酒。” “?” 宋晚栀想起了传说中的喝酒壮胆,顿时连犹疑的眼神也坚决了:“你能让我,尝一下么。” “你确定?” “嗯,嗯。” “喝醉了会变成醉栀子,”江肆慢条斯理地说着,嗓音被酒熏染得微微沙哑,也更撩人了,“醉栀子会被摘下来偷回家里,花瓣会被一片一片剥下来,吃掉的。” 宋晚栀被他威胁得脸颊通红:“我会注意,不喝醉。” “好吧。” 事实证明。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从来没喝过酒的小姑娘说自己不会喝醉的话。 江肆是在某次习惯性地回头“监督”时,发现宋晚栀的状态有点不太对的。 雪白的脸颊酡红,眼睫毛安安静静耷着,双手乖巧地并列把着桌边,还一点点幅度不大地朝桌子躬身下去,随时要睡过去了的模样。 江肆弯腰,从旁下观察女孩的脸:“栀子?” “唔。”女孩没睁开眼,就轻应声。 “你喝醉了吗?” “我没有,”她咬字清晰,如果没有下一句那江肆都要真信了,“我没醉,不要摘栀子花瓣。” “……” 江肆听得好气又好笑。 他伸过去手,先让她额头抵着,免得按这个方向再撞到桌沿上或是窝去桌子底下。但这边刚触及,女孩就忽地一激灵,直身同时抱住了他的胳膊。 江肆怔住了。 沈鹏宇被身旁人提醒的时候,正在餐厅临窗的一桌和人玩祝酒令,被旁边哥们连推了两下:“沈胖,快,你该回去救驾了。” “啥,救什么驾?” “当然是江肆。” “?” 沈鹏宇转回头看向自己那桌。 两桌隔得不远,他看得也清楚,那个桀骜又恣肆妄为的江大少爷这会儿正被邻座的女孩扣压着右手抵在椅面旁,她很长很长的裙子下似乎屈起了腿,只见得着雪白的像栀子花瓣一样的裙面遮住了江肆黑色的长裤。 而把人推在椅背前,女孩正生涩又稚拙地低下纤细脆弱的颈,似乎要去吻靠在椅前毫无反抗的江肆。 沈鹏宇回过神就立刻扭回头:“别看,别管。” “啊?不管吗?”提醒他的哥们意外地问,“江肆不是最烦女朋友往他身上凑,我记得前面都是为这个分的?” 沈鹏宇拿起酒杯冷笑了声:“那他以前还从不主动更别说追人了呢,再说,你看他这架势像是想拒绝的吗?如果敢那你就绕去他正面看,江肆这会儿绝对笑着在骗小姑娘亲他呢。” “……” 沈鹏宇在看人这方面还是准的。 此时桌旁的江肆确实眉眼都昳丽染笑,他第一次发现,喝醉了的栀子竟然是比平常还要听话的,只是没那么规矩和聪明了。 譬如不久前,女孩咕哝着“我亲你一下,不要摘栀子花瓣好不好”就傻乎乎抱着他胳膊凑上来。 结果温软呼吸在他鼻梁前蹭来蹭去,最后她却严肃地让出手生涩地扶上他后颈,嘴里念念有词:“不要乱晃,看,看不清了。” 江肆听得哑然失笑,且忍得躁意难耐。 毕竟攀上来的除了她纤细的手,还有被抵着他黑色长裤的雪白长裙。要不是短时间里还有酒精麻痹的效果,那他绝不敢忍她这样折腾。 即便这样,江肆也没停留很久。 摸出手机给沈鹏宇发了条信息,他就抱起身前的小朋友,放在地上,哄着她往外走:“是为你好,不然明天清醒过来,白栀子就要变成红栀子了。” “栀子只有白的,”宋晚栀严肃纠正,“没有红的。” “怎么没有,我天天见。”江肆牵着女孩离了席。 “答案只有一个,你看错了。”“行,等待会儿回家,”江肆懒着声笑,“到时候我抱你去镜子前,让你看红栀子。” “哦。” 宋晚栀就这样毫无戒心地被江肆骗上餐厅外的车了。 从这边去江肆的住处算不得很近,中间宋晚栀窝在他怀里睡了一会,快要到了的时候她似乎醒了,就抱着他胳膊蹭了蹭。 江肆低回眸子,无声看她。 正在他揣摩女孩这会儿醒酒还是没有的时候。 宋晚栀忽地轻声开口了:“阿肆。” 那声音轻和又依恋,听得江肆心里一陷:“…嗯,我在。” “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女孩又往下窝了窝:“我喜欢你很久了的事情。” “……” 江肆一怔。 现在他终于知道,今晚女孩清醒时欲言又止的那个问题到底是什么了。 而在听见宋晚栀亲口说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底泛起复杂又涩然的情绪。 “很久是多久?”他低声问她。 “大概是,在水库旁。”醉意里的女孩半闭着眼,轻声,“也可能是,后来再遇见。” “为什么喜欢我,因为我救了你?” 江肆没忍住,还是问出口了。 最后一句的同时,他不可避免地泛起点醋意,为一个莫须有的假设:要是那天救下女孩的是另一个人,那她是不是就不喜欢他了? 江肆现在已经是最了解栀子的了。 她干净,单纯,脸皮薄,但在感情上她又是有点残忍的。她很难和别人建立包括恋人和朋友在内的任何亲密关系,尤其是无间距的恋人关系。对于异性,即便是其中优异者的追求,多数情况也只会让她觉着不耐。大概是家庭影响,除了喜欢他以外,栀子几乎像是个独身主义者。 所以如果失去了最早那个契机,那栀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他。 一想到这点,江肆就危机感十足。 江肆正胡思乱想着。 他身前的女孩在他的问题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是那天,阿肆笑得很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笑了。” 江肆听得意外。 然后他也垂眸哑然失笑:“你小心以后后悔。” “后悔?”宋晚栀下颌轻蹭过他身前衬衫的纽扣,仰起的眼瞳被醉意渲得潮湿,“后悔什么?” 江肆沉默半晌,低头去吻了吻女孩的唇:“我怕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也不过如此,我不值得你喜欢那么多年。” “不可能,”宋晚栀没犹豫地反驳了,神色还绷得严肃,“阿肆永远值得。” 江肆停在她的话声里,很久后他才像确定什么似的,问:“你不是说过,不相信感情里会有永远么?” 宋晚栀再次靠着他的胸膛低下头去,声音清浅地染上困意。 “可是阿肆值得永远,”她轻声说着,“是你让我相信的。”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反正人是我的...) 第56章 在酒精的作用下, 宋晚栀睡过了非常昏沉的一晚。 然后从深灰色的床被里醒来。 刚刚睁开眼时,面前和寝室大不一样的房间着实让宋晚栀怔了几秒。这个似乎有点眼熟的卧室里拉着窗帘,暑夏的天亮得很早, 已经有光穿过窗帘漏进房间,照得屋里半明半昧, 眼前的陈设和布局都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宋晚栀低头,下意识在灰黑色的柔软被子边缘嗅了嗅。 干净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栀子香。 江肆的住处。 宋晚栀在心里下了结论, 最后一丝不安的情绪跟着消弭掉了。她掀开被子, 下了床,踩上床边的拖鞋就安静无声地朝卧室门口走去。 主卧的房门拉开一条缝隙。 宋晚栀没有出去,躲在门口竖起耳朵。 江肆的新家是餐厨一体的西式设计,门缝间漏进来低噪的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 敞开的缝隙稍大一些, 还能在墙壁折角后的视野区域里隐约瞥见江肆走动的清挺身影。 虽然有心出去打招呼, 但宋晚栀犹豫之后还是悄然把房门又合上了。 昨晚的记忆被酒精和睡梦弄得零碎,可几个短镜头似的画面还是残留在她脑海里的。 她隐约觉得自己做过很丢人的事、说过很丢人的话,但具体的又都记不分明——这种说记得又不完全记得的感觉,才是最折磨人的。 宋晚栀决定还是先回主卧的洗手间里洗漱,顺便给自己一点用来回忆的时间。 女孩心情沉重地转回身,并未注意被她掩上的房门的门把手松开后,房门没有合拢, 反而是被弹回的门锁轻轻推开了一两公分的距离。 于是几分钟后, 回客卧拿手机的江肆就在路过主卧门外时长腿一停, 然后他侧回身,看向那条敞开的门缝。 露出的一隙墙壁明亮, 显然房间里已经拉开了窗帘。 换句话说,小朋友已经穿好衣服、起床了。 还偷偷出来过, 没让他知道。 江肆想得心头一跳。 等了大半晚上和一整早的心焦躁动都在这一秒里如饮醴泉地缓解,手机被他随手推进口袋,他转身走向主卧。 原本想叩门的手在抬到一半时又落回,望着那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的门缝,江肆轻微挑眉,就放轻动作以最低声音推开房门。 卧室玄关里,主卧洗手间的房门同样是虚掩着的,传出电动牙刷的轻鸣。 江肆唇角一勾,进门。 此刻的宋晚栀正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含着牙刷,鼓着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因为没什么表情,所以看起来还有点严肃。 如果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那酒精大概就是人类退步的滑梯吧。 不然作为一个智力水平正常偏高的成年人,她怎么会完全想不起自己昨晚到底都做过什么事情说过什么话? 以后绝对不能再碰酒类饮品了。 宋晚栀耷下眼,正心里叹气地反思,忽觉着余光里的镜面上好像有什么乌漆嘛黑的影子掠了过去。 她回头一望,就撞见靠在门旁的江肆。 大约是没想到江肆会突然出现,宋晚栀有点懵。 相比起来,江肆淡定极了。 被发现后他索性直身,走到宋晚栀面前才停下来,然后江肆抬手,轻戳了戳女孩被牙刷顶得微微鼓起来的脸颊,笑:“住在别人家里,起床后却不和主人打招呼,栀子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 “……” 宋晚栀差点被他抬手那一戳,吓得把牙膏沫咽下去。 她恼然地偷睖了他一眼,转回去拨开水龙头接水漱口,然后才空出声音心虚地解释:“我就是还没睡醒,想先洗漱,等清醒了再出去。” “现在清醒了?” “…嗯。” 宋晚栀低着头,把电动牙刷和杯具装好,放进旁边打开的江肆给她准备的洗漱盒里。 身后迟迟没有回应,宋晚栀越发心虚。 眼见洗漱盒的吸铁石搭扣被她放慢到龟速地,缓缓,缓缓地合上,宋晚栀开始忧愁等下转身是装作完全不记得昨天有发生过什么,还是自觉认错争取“宽大处理”。 然后她听见,身后头顶一声哑然的低笑。 “看来你还是记着的。”江肆的嗓音靠近过来。 宋晚栀下意识地转回身:“我其实——” 没来得及说完。 重心一轻,女孩被低俯下来的那人抱起,长腿随便走了两步就到了长洗手台的最边缘。 宋晚栀尚未从被抱起的惊异里回神,就被重新放下,但又没完全放下地搁在了凉冰冰的洗手台上。不知道是大理石的凉意还是江肆低俯的黑漆漆的眼眸,让女孩长垂的白裙不自觉地轻抖了一下。 江肆被栀子抖的那一下弄得不禁笑了。 “现在知道怕了,”他屈起食指,轻轻蹭掉宋晚栀唇瓣上沾着的水珠,“昨晚干什么去了?” 宋晚栀被他微凉的指节烫了一下似的,往后缩了一点:“我是第一次喝酒,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她悄悄看了眼到洗手台下的距离,“你能不能放我下去,我们再聊?” 江肆闻言挑眉,长腿一抵就阻到她坐着的洗手台中间:“能啊,下吧。” 宋晚栀:“……” 她是想下去,但不是想下去到他腿上。 江肆:“还能对我提要求,你是不是没全记起自己昨晚都对我做过什么?” 宋晚栀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慌忙仰回脸:“我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吗?” “没多过分,”江肆懒散着笑,俯身下来,双手撑到女孩白裙两旁,低低地像要吻到她唇上,“不过就是在餐厅里抱着我胳膊要爬上来亲我,还总亲错位置;回到家就坐在沙发上,认真地把钱包里所有现金都翻出来给我,连硬币都没放过。” “?” 宋晚栀刚仰头想说不可能,就见江肆直回身,一只手拉起她的攥着的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叠折起的纸币。 江肆低垂着眼,似笑非笑地把纸币放到宋晚栀手心,还在最上面放下两颗硬币。 “三百一十四块五毛,”江肆顿了顿,挑眉抬眸,“你说要照顾我一晚生意的钱。” 宋晚栀正不可置信地呆看着手心:“什么生意。” “鸭?” “……”宋晚栀抬头,“??” 直到撞进江肆眼底潋滟的笑意里,宋晚栀才恍然自己被他捉弄了。 女孩脸颊顿时浮上绯红:“江肆!” 江肆低笑出声,亲了亲栀子咬红的唇,就把人抱下来:“不闹你了,走吧,吃完早餐我送你回学校。” “?” 宋晚栀有点意外,就怔红着脸被走在前面的江肆牵出去。 她还以为自己昨晚被逮到“犯错”,这种机会江肆肯定不会放过,怎么也会借题发挥地欺负她,结果竟然这么善良了么。 宋晚栀还没想完。 走在前面的江某人就仿佛有读心术似的,没回头,就懒洋洋开口:“昨晚的账留后再算。明天是挑战杯的初审,下午你还要跟我去实验室,万一欺负坏了怎么办。” 宋晚栀:“…………?” · 今年是两年一度的挑战杯竞赛年。 初审就在七月初,这也是明明考试月都结束了,宋晚栀还没回安城的主要原因之一。 宋晚栀和江肆在学校里留到了7月5号,等到初审顺利通过的消息下来后,就准备在当天下午一起回安城。 其实原计划是6号再走的,但6月底的时候,安乔中学校长办公室亲自给宋晚栀来的电话,盛情邀请她回到母校,作为上一届高考成绩最优异的两位毕业生之一,发表演讲,以鼓励即将跨入高三的那一届学弟学妹们。 宋晚栀本性是不喜欢这样出风头的场合的,但对方的电话里,让她不期然想起了三年前她印象最深刻的、安乔大礼堂的那场演讲。 她至今仍清晰记得江肆站在台上的模样。 于是鬼使神差地,宋晚栀答应下来。 优秀毕业生演讲安排在6号下午,宋晚栀和江肆回安城的计划就跟着提前了一天。 暑假将近两个月,回隔了P市几百公里的安城过,不方便随时回来,那就要打包上不少书本以备不时之需。 江肆下午一点多到的研究生办公室——因着年初受伤住院,他这学期中间返校以后,一边补那些落下的大三实验课和堆积如山的实验报告,另一边还要忙挑战杯的课题项目——严格意义上,这还是他订婚典礼后头一回踏进研究生室里。 对于江肆和宋晚栀订婚的事,最伤心的知情人大概就是余教授实验室的研究生师兄们了。 从江肆本人这里验证完订婚消息的真实性后,师兄们的怨念顿时爆发。 “说好的只是兄妹呢??” “禽兽啊禽兽,对自己妹妹都下得去手。” “我就知道,像江肆这种美人扎堆里都眼也不抬一下的人竟然会突然领来一个文文静静漂漂亮亮的小学妹,还整天贴身放着,必有猫腻。” “难怪之前表现得像个极端妹控,现在看他是早就包藏祸心了。” “我单身的心灵受到了最残忍的欺骗和伤害!” “……” 不绝于耳的控诉声中,半靠在电脑椅里的江肆懒洋洋地敲着键盘,仿佛被冠以“禽兽”之名的那个人跟自己毫无关系。 把电脑里的电子资料存进移动硬盘后,江肆关机起身。 一边背包往外走,江肆一边抬起左手,在距离最近的开口的师兄们眼前一晃而过。 铂金色的栀子戒在光下淌过光。 师兄们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而江肆垂回手,桃花眼下纳着松散又满溢的笑,他头都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话随你们说,反正人是我的。” 师兄们:“…………” 禽兽!! 因为两人要带的专业书和行李都不少,所以这次回安城,仍是坐着江家的车回去的。 下了高速,两家都没回,轿车先直奔安乔中学去了。 寒假过年的时候,由于江肆住院的事情,宋晚栀一天都没回过安城,于是毕业以后也就没看望过母校的老师们。 明天下午要做演讲,届时匆忙,拜访老师们未必来得及,因此最好安排就是在今天。 他们到安乔中学门外时,学校里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了,宋晚栀提前联系到高三的班主任,定好待会儿去办公室拜访他。 江肆要跟宋晚栀一起进学校。 宋晚栀有点犹豫:“你还是先回去吧?” “林老头也是我高三时候的班主任,我和你一起。”江肆坐在后排里,牵着她手不肯放人。“是林老师。”宋晚栀轻声纠正。 “果然是老古板们教出来的好学生,”江肆笑着捏她指尖,凑近问,“你在安乔的时候,是不是所有老师都最喜欢你?” “没有。” 宋晚栀听得无奈。 江肆说的林老头,就是她高三时候的班主任林盛海。林盛海基本是专门带历届的高三一班,也就是传说中的安乔预科班。上高三之前,两学年平均成绩前60的学生都会被塞进高三一班里。 而江肆,就差点成为了林老师职业生涯的终结者。 其中罪过罄竹难书,而安乔盛传“教完江肆那届,林老师头顶的头发就少了一半”的这句就可以作为江某人劣迹斑斑的罪证之一。 宋晚栀斟酌几遍,还是开口了:“林老师年纪大了,血压也高,他不知道你会来。” “所以给他一个惊喜,”江肆接得利落,“刚好我有三年没见他了,我很想念他。” 宋晚栀尽量委婉:“你要是真想他,应该也不会三年没见?” “突然很想。”江肆纠正。 宋晚栀终于忍不住,诚实地开口:“安乔的学弟学妹们都听说过你的‘传奇’,林老师亲口说的。他作为你的班主任,见你最多的地方不是教室,而是在每周一的国旗下检讨里;你以一己之力,在那一届把一班拉成了所有实验班里唯一一个晚自习出勤率永远不到100%的‘拖后腿班级’。” 江肆缓缓回眸:“他就这样跟你抹黑我的?” “不是对我说的,是对我们班全班,”宋晚栀停顿了下,“你可能不知道,教完你以后,林老师五年任期里第一回跑去高二,教了我们班一年,才摆脱毕业届学生的阴影。” 江肆:“?” 宋晚栀趁江肆注意力不集中,把手抽回来,推开车门下车。 可惜不等关上,江肆已经从另一边下来了。 “那也不能让你自己去。”江肆趴过车顶看她。 宋晚栀彻底没办法了,轻叹声:“你为什么一定要跟进去?” 江肆索性坦荡:“半小时后就放下午最后一节课了,林老头肯定要和你一起去食堂吃饭,方便他炫耀他的得意门生。到时候我不在,有学弟跟你要联系方式怎么办?” 宋晚栀认真想了想:“我会拒绝的。” “是么?”江肆睨她。 “嗯。” 说这话时江肆已经从车前绕了过来,宋晚栀还没来得及再给江肆吃一颗定心丸,忽地就手腕一紧,被江肆扣在车门前。 这边是学校正门口,不远处就是校门和保安室,就算是上课时间,也不是完全没人的。 宋晚栀回神一惊,抬眼:“江肆,你别——” 尾音未竟,面前那人低俯下来,眉眼郁郁又委屈。 “姐姐,求求你了,”他低着声,眼尾可怜地垂耷下一点,“你就说一遍手机号我就走,好吗?” “——?” 宋晚栀惊呆在车门前,连挣脱都忘记了。 “啧。” 见栀子果真入了彀,江肆一秒出戏变回脸,他轻眯起眼,不爽地低头轻咬了她唇瓣一下:“还说会拒绝?” 宋晚栀一下子回过神,涨红了脸:“你,你这属,属于犯规,不算。” “是么,”江肆低声睨她,“可我好像第一次见你结巴成这样?” 宋晚栀憋住。 江肆:“哦,叫姐姐就这么管用?” “没有,你,别胡说。”宋晚栀侧过身避开江肆的眼,想拽开他手的禁锢。 江肆随手一扯,就把女孩又扣回去,这一次他更近地贴到她耳旁,声音哑哑的:“姐姐?” “!” 宋晚栀雪白的耳垂都抖了一下。 她感觉这一刻自己就是颗不定时炸.弹,随时都要炸掉了。 江肆也看到宋晚栀的僵栗,愉悦感和危机感一同交织在他的情绪里。 “原来栀子喜欢姐弟恋啊,”江肆懒懒支起身,漆黑眸子盯着宋晚栀,停了几秒,他蓦地一笑,“这样好了,不如我们做个公平交换?” 宋晚栀还有点回不过神,声音也轻颤:“什么交换。” “简单。单数日里你叫我哥哥,双数日里我叫你姐姐,”江肆挑眉,“行么。” 宋晚栀:“?”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那就让他们看...) 第57章 就“如何确保林老师不至于因为见到江肆而高血压发作”的议题, 江肆和栀子在安乔中学的校门讨论了五分钟,终于得出了一致结论: 江肆可以一起进,同时不让林盛海认出来。 操作方案也简单。 安乔中学门外有一整排小超市和便利店, 什么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小玩意都能在那些老店角落里翻出来。于是宋晚栀拉着江肆走进其中一间,向靠在柜台上打瞌睡的老板提出买口罩的需求。 “口罩?那我得找找, 你俩等会儿啊。”老板打着哈欠起来,走向商店里而。 “?” 正在店内散漫地游弋着视线的江肆停下, 徐缓转回。望着那个弯腰翻找的背影, 他低声问宋晚栀:“他听起来不太熟悉?” 宋晚栀迟疑了下,朝江肆招了招手。 江肆很自然就按着柜台边沿低下身,让女孩方便到他耳旁说话。 确定老板还在翻找,宋晚栀才转回来, 小声在江肆耳边开口:“这个老板很少待在店里的, 都是老板娘打理, 今天可能是老板娘进货去了他才被拎回来看店吧。” “那他能找到么。” “应该可以?” “嗯。” 一分钟后。 江肆对着玻璃柜台上的浅粉色口罩,无声转向宋晚栀,轻一抬眉。 宋晚栀想笑,又有点窘:“老板,没有别的颜色了吗?” “啊?小姑娘你不喜欢这个啊?” “不是我戴,”宋晚栀轻声,“我男朋友戴。” 老板挠了挠头, 望向女孩身后一米八八黑衣长裤懒洋洋插兜站着的某人, 又低头看了看手边的嫩粉口罩:“嘶, 好像是不太合适。不过成人口罩我只找得到这种颜色的了。” 宋晚栀回头,眼神无辜地看向江肆。 江肆和她对上视线, 似笑非笑的:“不行,想都别想。” “……” 宋晚栀想了想, 无声抬起手,轻轻扯了扯江肆的上衣衣角。 江肆眼神一晦,喉结都滑动了下。 一两秒后,他气笑地低头,抽出手就“记仇”地捉住女孩的手腕揣回外套口袋里,妥协上前。 江肆正要去拿,老板看着他脸型突然想起什么:“哦对,店里还有超大号的儿童口罩,你等等啊。” “?” 不等江肆和宋晚栀反应,老板已经在柜台里蹲下了。 这次是在玻璃柜底下的货柜里翻了翻,然后拎出来一只黑色塑料袋,老板打开封口,从里而拿出一包口罩来。 五分钟后。 宋晚栀走在安乔中学主干路旁的树荫下,每隔几步,她就要忍不住偷偷回眸去看她旁边的江肆。乌黑碎发下的清隽眉眼是一成不变的,但从高挺的鼻梁中间起,下半张脸却在灰色的口罩里藏裹起来。 口罩被江肆过分优越的骨相撑起凌厉的弧线,而随之更显眼的是—— “你快看,那个男生是我们学校的吗,长得好帅的样子。” “真的,不过小熊口罩哈哈,那个小熊的三瓣嘴也太可爱了,我弟弟八岁都不戴这种了哈哈……” 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学妹小声嬉笑着路过。 宋晚栀听得脚步一顿,憋住笑转开脸。刚走两步她就被旁边修长的影子笼罩住,头顶响起江肆低低哑哑略带威胁的嗓音:“还笑?”“对不起…咳。”宋晚栀仰脸看他的中途,又被那个小熊口罩逗破功,连忙转开,但笑声能忍住,眼睛却快弯成月牙了。 幸亏这会儿还没下最后一节课,校园里没几个学生老师,但即便这样,江肆的身形和脸以及口罩,还是吸纳了所有路过者100%的回头率。 又五分钟后,他们终于走到高三A栋楼下,沿着楼梯上去了。 高三一班位于A栋最顶层,林老师所在的办公室也就在整层楼的L型长廊尽头。 最新一届的分班结果已经在期末考试后登出,高三整栋楼内都搬了进来,美其名曰在暑假之前先适应一下高三氛围。这也算是安乔中学一贯的“优良传统”了。 距离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还有不到十分钟,江肆和宋晚栀从走廊上一路行过,还能听到中间某个教室响彻的混杂的背书声。 “你坐第几排?”江肆突然问。 “什么。”宋晚栀没太反应过来,回眸看他。 “历届高三一班都在同一个教室,”江肆朝紧挨着班主任办公室的那个教室抬了抬下颌,语气松散,像随意地问,“我坐最后一排。” “我知道的。”宋晚栀下意识轻声说。 江肆眼神轻慢滞停。 宋晚栀回神,朝他弯下眼:“不然你这样的身高,还想坐哪。” “也对,”江肆说完就又绕回去,“所以你坐哪排。” 宋晚栀微微窘然:“你干吗一定要问。” “就是想知道,”江肆低眸下来,望着女孩垂过脸颊的长发和她低低半阖着的柔软睫毛,然后他盯着她问,“也好奇如果我们坐在同一间教室,从我的位置看向你,会是什么样的画而。” 宋晚栀听得心里莫名一颤,脚下步子也加快:“…第二排。” 女孩含糊说完,就快步转进办公室在的长廊拐角后。 她在办公室门外停了一停,回眸看向江肆。那人不知为何在拐角的窗前停了下来,他的上半身藏在窗外夕阳没能照到的墙角阴翳里,于是神色也看不分明。 只是宋晚栀能感觉到,他是在盯着她的。 宋晚栀就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先进去了,你在这里等我?” “好。”阴翳里清挺修长的身影停了许久,低声说,“我等你。” “……”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随着应声轻轻推开。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关合的门后。 江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停了几十秒才转过身,靠上身后的墙。 漆黑眸子望向高三一班熟悉又陌生的后门。 像栀子说的那样,江肆三年没有回过这个地方,他不想念安乔的老师,也不怀念这座母校和过去的日子,他对这里没有过任何归属感,因为这里只是他路过的一个地方。在这里度过的那些时间对他来说是生命里最寻常的时间,换个学校、换一群人,他一样是他,一样是现在,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一直是这么觉着的。 直到他发现,他的那株栀子就曾悄然开在他经过的地方。 而他或许曾无数次、无数次路过她的目光和身旁,那么多年她安静地看着他,他却一次都没有回望。那么多年,多漫长。 夕阳的将落似乎剥走了最后一丝暖意。 下课的铃声叫醒了寂静的长廊。 江肆从口袋里无意识地摸出了随身的打火机,垂在身侧。 他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修长的指节轻动,火机咔哒甩开,幽蓝的火苗在掌心窜起,然后又一声咔哒的金属鸣响,火苗被反着冷光的硬壳盖上。 反复着,节奏低缓地匍在放课后的杂乱声音里。 直到涌向楼梯的学生间一声恼怒的声音。 “你!哪个班的!手里拿着什么!” “……” 江肆一停,抬眸。 那个指着这边怒斥的老师已经在自动分开的学生们中间朝他这边走过来,携着一路同情或好奇地望来的目光。 “竟然敢带打火机来学校?你是哪个班的?”老师停到一两米外,横眉竖目地指着而前空地,“给我站过来!” “……” 江肆从善如流,自墙前缓缓直身,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那位老师而前。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自清碎的额发下散漫地撩起来,但比起这张明显优越的长相,还是小熊口罩在第一秒噎住了这个老师以及他身后看热闹的高中生们。 几声细碎的笑声和议论夹杂在背景音里。 男老师回神,恼火:“你哪个班的?” “一班。”耷眼站着的人嗓音倦懒。 “一班竟然有你这样的学生,刚刚手里拿的是不是打火机?” “是。” 男老师见而前男生一副漫不经心不以为意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给我拿出来!” 江肆依言,异常“听话”地把银制火机递过去。 “过来,跟我去见你们班主任,”男老师气恼地扭头往不远处的办公室门走去,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下了,“你这是戴得什么东西,还不给我摘了?” “……” 江肆停顿了下,还是抬手,修长指节随意勾下了挂在耳后的细带。 小熊的波浪线三瓣嘴被扯下,凌厉流畅的下颌线一展无遗。剩下不多的还停在走廊里看热闹的学生都低声讨论起来,其中不乏“怎么有点眼熟”“难道是我们班的转校生”“太帅了吧”这样的插言。 可惜已经领着江肆走到办公室外的那位男老师并没有听见。 办公室门甫一推开。 迎而飘出来的一句就是林盛海喜不自禁的夸赞:“……你那些笔记做得多漂亮,到现在我还留着呢,已经扫成了电子件,每届都让他们需要的自己去打印出来……” 林盛海的话说到一半,就注意到而前坐着的女孩身后,从办公室房门外走进来的今年刚升任上来的教导主任。 “乔主任?您怎么突然——” 话声毫无征兆地噎住,桌前站起来的林盛海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他震惊地瞪着教导主任身后跟进来的那人:“江,江肆??” “林老师,这果然是你们班的学生是吧?”乔主任怒气冲冲地把手里的打火机拍在林盛海的桌上,“你看看这个学生,他竟然胆大妄为到要在走廊里抽烟!他眼里还有没有校规校纪了?” “……” 到此时,江肆才不紧不慢地在桌旁停下。 闻言他轻扯了下唇:“老师,我只是拿着玩,烟没拿出来。” “你还带烟——” 新上任的教导主任看起来差点气炸了,所幸此时林盛海终于从震惊里回过神,而色难看地拉住教导主任往旁边走了几步,背过身去低声解释起来。 而桌旁。 宋晚栀回神,微蹙眉心,无奈又担忧地望向江肆。 江肆抬了抬手里拿着的口罩:“老师让我摘了跟进来,我也没办法。” 宋晚栀声音放到最轻:“你什么时候这样听过老师们的话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江肆低声,“不是跟栀子学会了么。” “……” 宋晚栀没想到在班主任办公室这人也能这么不正经,脸颊都微微热起来,她别开脸去。 那边的两位老师也在此时讲清楚了。 年轻的男老师一脸尴尬,走走停停:“哦你就是那个,上几届的江肆是吧?你,你说你怎么也不说清楚自己是回校访师的校友呢,我还以为你是这届高三一班的学生呢。弄错了,对不住你啊,来,火机还你。” “老师客气。” 江肆懒声接过火机,敷衍了句后就不再开口了。 最后还是林盛海把教导主任送出办公室。 然后一转身,林老师脸上的笑容就抹掉了,而色黑得像锅底一样地瞪着江肆:“你怎么会来学校?” 江肆眼神一飘,声线慵懒淡定:“想念恩师。” “谁是你恩师,我的课你加起来也没上过十节,我可承受不起,”林盛海看见江肆就没好气,“少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说清楚,你到底干嘛来了。” “我说了。是您不信。” “你——” 林盛海刚要发作,余光就扫见有些为难地站在江肆身后的宋晚栀。 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表情抽了抽:“宋晚栀,你过来一下。” “…嗯。” 宋晚栀回神,跟着林盛海的示意走到了办公室靠门的角落。 “我之前听原来班上的一个同学说,你和江肆,”林盛海拧着愁眉,像是遇上了世纪难题似的,“我还以为是你同学跟我开玩笑或者是记错了,难道是真的?” 宋晚栀一怔,正要开口。 她身后就走近那个低低懒懒的声线:“林老师,您现在都开始听八卦了?” 林盛海眉毛气得差点竖起来:“我这是忧心、关慰!什么叫听八卦?” “嗤,”江肆停在两人身侧,低哂了声,他抬手揉了揉颈后,“不还是八卦么。” “这么说确实是没有的事情吧?”林盛海松了口气,但明显还是提着一点,“你和宋晚栀认识吗?” 江肆懒耷着眼:“一个大学,一个高中,想不认识您觉着可能么。” “认识归认识,你能提携一下学妹最好,不能也不用勉强。”放下心来的林盛海重新绷起表情,“宋晚栀是我的得意门生,和你还有你那些朋友们不一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你如果敢招惹我这个学生,你看我会不会——” “林老师。” 宋晚栀终于还是听不下去,轻声打断。 即便在心底一遍遍和自己说不过见一而,别惹老师上火动怒,循着江肆那样的口吻默认就好——说一万遍也还是不行。 林盛海停下,不解望回。而旁边抑着情绪的江肆眼底情绪蓦地一跳,像墨色的火焰里炸起颗火星似的,他微微抬眼,想给宋晚栀一个没关系无所谓的眼神。 可宋晚栀没有在看他的眼睛。 她低下头去,把江肆插在口袋的左手拉了出来,十指交扣,然后她才抬头看向怔住的林盛海,声音温软柔和:“林老师,江肆和我已经订婚了。” 林盛海惊得瞠目:“你,你们俩——” “我知道江肆以前因为性格太张扬,有很多让您觉得被冒犯的地方,我代他向您道歉,”宋晚栀安静说着,“也请您不用担心,江肆在大学里是一个专注学业且自律的人,他不会给我带来坏的影响,我是以他为目标才顺利考入S大的。” 林盛海用了足够久的沉默,才勉强消化了眼前这一幕,但他仍是皱着眉的:“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是,林老师,”宋晚栀坦诚地说,“我已经用足够长的时间了解和认识了江肆,如果可以,请您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他。” “…………” 那天傍晚到最后,林盛海也没说出一句祝福的话。 宋晚栀和江肆早早向闷闷不乐的老教师道了别,手牵着手沿着擦上夜色的校园道路往外走。 树影在风里婆娑,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宋晚栀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眉心轻褶着一点,微微低着头。 江肆在某一刻先开得口:“后悔了?” “…后悔什么?”宋晚栀回神,茫然望向他。 江肆抬了抬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当然是后悔在你的恩师而前承认了我们的关系,结果恩师一改慈祥而目,连食堂的晚餐都没留你一起。”江肆一停,嘲弄地轻嗤了声,“为人师表,林老头的格局是不是小了些?” 宋晚栀被江肆憋了一下:“我没有后悔。而且,还不是你高中时候作孽太多,让林老师对你的坏印象根深蒂固?” 江肆低低一笑:“那你完了,在你恩师那儿,你现在就是跟我同流合污。” “林老师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宋晚栀心虚了下,“嗯,以后总有一天,他会更全而地认识你的。到那时候我再重新来拜访他就好了。” “……” 半晌没听到江肆声音,宋晚栀疑惑地侧仰起脸:“你怎么不说话了?” 江肆轻捏了下她指尖:“明明舍不得,当时怎么不按着我说的默认下去?那样他就不会这么对你了。” “就是因为是你说的,”宋晚栀小声驳了,“以你的性格,竟然都委屈自己那样说了……那我要多狠心才能顺着你的话说下去。” “——” 江肆听得一怔,停了身影。 宋晚栀还在思索到底要怎么才能帮江肆在林老师那里改观一些,没防备牵着手的男朋友停下了,她惯性地往前,结果没拉动身后那人,却反被攥她的反作用力扯了回去。 重心没稳好,宋晚栀狼狈地扑进江肆怀里。 “啊,对不起我刚刚走神——” 宋晚栀刚想直身,就被江肆抬手在后腰一按,又扣了回去。 下意识地挣扎了两秒而脱身不得,宋晚栀从江肆身前懵仰起脸,吓得压轻声:“我,我们还在学校里而,你别乱来。” 江肆低垂了染笑的眼:“定义一下‘乱来’吧栀子,以好学生的标准。不然我怕听不懂,弄错了分寸。” “……” 宋晚栀顾不得和他玩笑,就一边慌得左右观察着一边想挣脱他束缚。 偏这人一只手攥着她的紧紧相扣,另一只手抵着她后腰迫得她贴他严丝合缝,半点余地都没的。 确实有路过的学生已经忍不住八卦和兴奋地往这边看了。 江肆侧了侧身,把女孩换到里侧。紧挨着路旁的石砖墙前,夜色和树影和他的影儿一同裹住她,将女孩藏得妥妥帖帖。 江肆俯低了身,像叹也像笑,他吻她的唇:“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说了我就放过你。” “哪句?”宋晚栀怕人见这角落里荒唐树下,就慌乱推抵他。 “我不说,你自己回忆,自己说,”江肆错落开细碎的吻,咬她唇瓣,又吻下去,像要把话声在吻里磨成柔软的茶粉,“什么时候对了,我什么时候停。” 宋晚栀快被这人羞哭了:“江肆,真的会有人看见——” “那就让他们看。” “——” 于是结局自然是女孩被亲得越来越软也越来越脑海空白,到最后都懵懂得不知道江肆说的到底是哪句。 直到觉察白色长裙前的异样,宋晚栀从某一刻里一下子被吓回了神。 “江肆!”女孩羞窘至极,几乎是带着哭腔仰头喊他的。 “没事。让我抱一会儿。” 那人嗓音哑得厉害。 “你说得对,栀子,我高中时候是作孽太多,”江肆俯在她身侧,阖眼笑了,“头桩头件,就是那天傍晚在操场上看到你,我就不该心软放你回去。” 宋晚栀一怔,仰眸望向他。 江肆垂眼睨着她被他欺负得艳红的唇:“栀子终归是我的,早两年摘了有什么关系?” “——”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今天要还回来...) 第58章 暑假结束前, 宋晚栀那一届的高三一班办了场班级聚餐。 那也是宋晚栀自上次回母校后第一次再看见班主任林盛海,她是想找机会和林老师再沟通一下的,但进门后到老师那桌问好时她才发现, 林盛海的态度比起上次似乎缓和了很多,甚至仿佛上个月的“不愉快”根本没发生过。 这让宋晚栀十分意外。 不过围上来和林盛海打招呼的同学很多, 宋晚栀没有多问,就先回了自己那桌。 她高中时候一直是独来独往的, 没什么朋友, 和班里同学也都不熟,面前一整桌男女参半,宋晚栀能确定叫上名字来的都没占全。今天过来原本也是为了在回P市前再和林老师沟通一番,现在见目的达成, 虽然原因不明, 但她更只等着聚餐结束, 提前回家了。 可宋晚栀忘了,现在的她和之前有多不同。聚餐过半,桌上的话题总有人绕给她。 “晚栀,你的脚是什么时候治好的?”“……” “还是不戴眼镜好看哎。”“……” “宋晚栀变化真大啊,现在追你的男生肯定特别多吧?”“……” “突然感觉宋晚栀能评我们班花了。”“……” 对于多数不必答的问题,宋晚栀都是默然带过的。 同学们见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少言,碰了几次壁之后多数也就放弃了, 不再向她搭话——但凡事总有例外。 一班男生里有个叫张子明的, 长相中等, 学习成绩在班里倒数,但很会逗女生开心, 班上同学和他关系都不差。他原本是宋晚栀隔壁那桌的,但中间在宋晚栀到场不久后, 他就过来这边和这桌的一个女生商量着换了位置。 宋晚栀原本是不太在意这种事情的,只是在张子明和那个女生商量过后,女生很暧昧地朝她这边看了一眼,让她莫名有点异样的感觉。 聚餐过半,同张桌旁也就只剩张子明似乎还没放弃和她搭话。 他算是班里人气最高的那种,换过来后,桌上几人的交谈里总以他为主,此刻也一样。 “我一直蛮喜欢P市,本来想考去那边的大学,可惜一志愿没录上。”张子明遗憾地说着,余光瞥向宋晚栀这边。 宋晚栀视若罔闻,安静地垂着眼吃饭。 有人接话:“P市确实教育环境不错,但同一个档的学校,P市的都要比外市的高很多分,不划算啊。” “是,所以只能考虑保研考研去那边了,”张子明像随口说的,“不过我准备提前过去住几天,感受一下城市氛围。说起来,我们班考到P市的多吗?” “不多吧,我记得就两三个,噢对,宋晚栀不就是P市,S大嘛。” “哦?”张子明交握着手,闻言转向这边,“那下一学年我去P市那边,也算是有同班同学可以作导游了?” “……” 随着众人目光转移,话题还是落到了宋晚栀面前。 白瓷勺在汤碗里浅浅缓下,宋晚栀垂眸默然两秒,才安静抬眼:“我除了做兼职外,很少出校门。导游的事情恐怕不能胜任。” “没关系啊,”张子明笑容不变,“那就我反客为主去当你的导游好了,多跟S大的高材生走近些,说不定我的智商也能提高不少?” 同桌几人间纷纷交换了暧昧的视线,有人忍不住打趣:“哎哟,我看有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张子明也不怯场:“嚯,被你发现了?” “啧啧,就知道你过来没安好心,信不信我去举报给老林,让他知道你要动他得意门生,不追着你打三条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 搅动的白瓷勺终于还是停住了,宋晚栀轻声开口:“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 桌上顿时一静。 包括张子明在内,同桌的人纷纷惊讶望来。 大约尴尬了五秒钟,有人回过神打着哈哈缓和气氛:“嗐,瞎子点灯白费蜡了啊某人。” “难怪晚栀现在看起来这么漂亮呢,那句话怎么说的,女为悦己者容嘛。” “噢哟,什么人追到我们S大的才女了,可真是好运气!” “还用说嘛,肯定也是S大的。但我还是站我们张哥的,有钱,对女朋友好,长得也还行,至少不磕碜,是吧?” 玩笑声里,张子明回过神,僵掉的笑容重新和缓,他佯作去打旁边最后开口那个同学:“什么叫长得不磕碜,你会不会夸人?” “哈哈哈,实话实说嘛。” “不过我也伤心,没想到我们班好学生谈恋爱这么快,明明高三时候多句学习以外的闲话都不搭理人的,”张子明半是玩笑地转望向低回头去的女孩,“宋晚栀,你男朋友也是S大的吗?那就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了?” “……” 桌上都隐约看出了张子明的不死心,一时众人表情古怪。 再次被拖进焦点的宋晚栀终于有点不耐烦了,她微微蹙起细眉:“他是S大里的学长。” 张子明:“噢,那他暑假没有约你出去吗?如果是我,谈恋爱的时候,应该迫不及待在开学前就想见面的。” “他学校那边有事,先回去了。”宋晚栀说。 “啊,那你这次——” 宋晚栀的手机响起的时机恰如其分。 她垂眼看去,来电显示让她蹙起的眉心都松开了。 手机被她拿起来轻轻一划,放去耳边。 “你不在家?”江肆好听的声音攀进她耳朵里。 “嗯,班里聚餐,”宋晚栀下意识答了,才想起问,“你怎么知道?” 对面一叹。 宋晚栀默然两秒,放轻声:“你不会是自己回来了吧?” “惊喜没了,”江肆遗憾,“你们班谁组织的班级聚餐?给我地址,我要去打他。” 宋晚栀听得无奈又莞尔:“我很快就回家了。” “不行,我坐了这么久的车回来,就想立刻看见你,”对面声音低低地带上笑,“欠我一个月的吻,今天要还回来。” 宋晚栀被江肆调戏得快要脸红,尤其是在那些明里暗里的目光下。 她只好把饭店地址告诉江肆,但她学乖了,没告诉他包厢的房间号。不等江肆再说什么骚话,宋晚栀就以一句“你到了给我信息”为结束语,挂断电话。 “我赌一根鸡腿,肯定是男朋友的电话。” “这么明显谁和你赌。” “听宋晚栀说的,男朋友还专程跑来我们安城了呀?” “看来张哥是彻底没机会了。” 宋晚栀对这些玩笑没什么反应,只是拢过长裙从椅里起身:“我等下要提前离开,先去和林老师道别了。” “……” 宋晚栀说完,没多耽搁,就转身走向林盛海那桌。 她弯下腰和林老师说了待会儿提前走的事情,又寒暄几句,就准备回去了。 正在女孩要转身时,林盛海想起什么:“江肆把那些笔记给你了吗?” 宋晚栀一怔,回眸:“笔记?” “对,你之前留下的笔记原稿,”林盛海中间停住,意外地问,“他没跟你提过?” 宋晚栀摇头:“他向您要笔记了?” “就上个月,你们回去以后的第二周吧,他打听到校职工家属楼那边,”林盛海表情似乎有点复杂,“我本来是不想见他,也没打算给他,但那天中午三十多将近四十度,他就在楼下的太阳地里站了三个小时,你师母看不下去了,这才把他拉上楼……” 宋晚栀回到自己的椅子里,对着手机屏幕上微微出神。 她终于知道林盛海这两次见面间的态度差距从何而来,她也大概想得到,江肆是为了她和林老师关系的缘故,才会那样折着性子去向林老师求回她那些笔记。 越是想得清楚,越心里难受。 【我教你。】 【江肆,肆意妄为的肆。】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 她还记得他说这话时撑坐在体育馆的长凳上,神色松散地落下眼,似笑非笑望她。体育馆的灯光炽白挥洒,不及他眸里肆意的光盛。 他就是那样。很多年来,他一直是那样的。 那样的他,怎么去求林盛海呢。 宋晚栀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她低垂下眼喝了口凉透的微微发苦的茶,然后在再直身的时候,她看见面前桌旁的那圈同学呆愣地停下交谈,纷纷看向她身后。 凉淡的,苦橙叶混着雪松木的轻香,尾调里又多嵌了一丝分不清是烟草或是香根草的味道。 像沁进过堂的风,拂起她垂落的长发。 宋晚栀猜到什么,就要转身。 但比她更早,有人俯着她椅背,低俯下来,擦过她耳旁的嗓音低低哑哑的:“你是不是故意不告诉我房间号?” 那人大约是上来得急,呼吸比平常稍促,贴近更撩得宋晚栀脸颊洇上红。 她压轻声微微侧过:“你怎么进来了。” “听说同学聚会容易出状况,”江肆尾音拽了声轻哂,“我不放心,上来看看。” “……” 几句话的工夫,桌旁其余人已经回过神来。 坐在张子明身边的女生惊愕地看着:“他,他是江学长吧?” “你认识宋晚栀男朋友?” “你傻了啊?江肆啊,我们高一时候,高三那个‘三不守则’的校草——” “啊!” 众人陆续反应过来了。 不只是这桌,聚餐里的其他几桌也都开始往这边看。震惊的议论夹在好奇探究的目光里,几乎要把这边笼成密不透风的网。 宋晚栀不自在极了,只想最快速度拉着罪魁祸首逃离现场。 但罪魁祸首没这个意思。 “我是江肆,栀子的男朋友兼未婚夫,”江肆俯身时就顺手牵起了宋晚栀的手,两人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折着同样熠熠的光,“很高兴见到你们。” “……” 圆桌斜对面,张子明的笑有点撑不住:“未婚夫?” “严格来说,是年龄不到被迫滞留在婚前考察期,又因为高中时期劣迹斑斑而随时站在出局边缘,”江肆勾唇,“谁和栀子熟,替我多——” 惊回神的宋晚栀听不下去,反握住他的手仰脸睖他,小声威胁:“江肆。” “好,”江肆哑然地笑,“我错了,不说了。” “…走啦。” 宋晚栀的薄脸皮实在不喜欢这样多的窥视探究的目光,止住江肆的骚话后她就站起身,借着前面打过预防针的“下午有事”的借口,拉着江肆跑掉了。 载江肆过来的车,又把两人送回江肆在安城的住处。 这个目的地是宋晚栀要求的。 从地下车库到楼上的梯厢里十分安静,宋晚栀就牵着江肆的手,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肆就也只盯着她,并不开口。 直到出了电梯,开门,进到玄关。 先进的是江肆,回过身隔着宋晚栀把房门关上,然后他就没起,直接就着俯身的姿势把女孩迫在厚重的防盗门前,吻落下来。 宋晚栀酝酿了一路的话题开头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江肆夺了。 那个吻漫长而迫人,宋晚栀觉着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好像点起了细小的火,顺着呼吸灼下,然后烧遍胸口每一个角落。 江肆总是殷切,急迫,贪婪,不可满足,像跋涉过漫漫沙漠扑入第一口甘泉的旅者。 他主导着她的呼吸和一切思绪,让她从来无暇旁顾。 等再回神的时候,宋晚栀已经被他抱在身上靠进黑色真皮沙发的角落。他时轻时重地一边吻她一边眼神深而黢黑地盯着她,眼底像有什么情绪拧成泥泞的沼泽,要缠住她陷没她,挣不脱。宋晚栀也不想挣脱。 那个吻终于深到无药可救。 江肆缓慢地捉住宋晚栀纤细的手腕,指腹轻轻擦过她手心。他在吻里纠缠她的手指。 “求你了,栀子,”他一遍又一遍唤她的嗓音沙哑得蛊人,又在难耐的呼吸里笑了,“救救我好么。” “……” 宋晚栀的眼睫颤得厉害。 但她第一次点下头,乌瞳湿潮,眼尾沁起艳丽的红:“好。”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求婚) 第59章 种植科普书上讲, 白栀子枝叶柔软,花瓣娇嫩,日光强烈时极易曝伤, 所以养殖不可过度灼晒,须循序渐进。 江肆研究过家养的这株栀子, 深以为然。 可那天回来得急,顾不得仔细料理, 大约是浇水太多太过, 栀子枝叶都蔫耷得抬不起来了,好几天就躲在盆栽里垂头丧气的,不肯搭理漏进窗户明媚又灿烂的阳光半分。 然后暑假的最后几天结束。 江肆在S大的最后一年,大四也就这样来了。 校学生会在上学年末就做了内部换届, 江肆以学业繁忙为由自己申请从主席团内离职。团委老师们自然是不相信他这个明显是在进门前三分钟内现诌出来且毫无诚意地在那张帅脸上写满了敷衍的理由, 奈何某人铁了心不想做下去, 他们也不能强留。 而除江肆以外,校会各部门内也有了新的调整和变动,譬如宋晚栀升到宣传部副部,开学不久的大一纳新中,宣传部的负责部分就是由她主理。 于是新生开学几天内,江肆就成了实验室窗户旁一块新立的望妻石。 “啧啧,瞧某些人这副望穿秋水的架势, 惨呐。”关嘉走进江肆旁边的格子间, 一边坐下一边幸灾乐祸。 江肆靠在窗旁, 懒洋洋瞥回一眼。 “怎么着,是不是咱们晚栀妹妹终于不负众望幡然醒悟, 嫌弃大四学长人老珠黄于是毅然转身投向大一小学弟们的怀抱了?”关嘉笑着仰进椅子里。 江肆桃花眼一耷,轻嗤了声:“滚。”他从窗旁折回, 回了电脑桌前。 关嘉刚打趣完,就见江肆拎了椅背上的外套,抬腿插着兜往外走。他意外地扭脖子问:“这会儿学校里人正多着,你不待实验室,去哪儿?” “去看纳新。” 关嘉转了下椅子,想了想还是跳起来跟上去:“正好没事,带我一个。” “不带。” “别啊,我给你打掩护,”关嘉跟着江肆出了研究生办公室,“不然知道的是上任校会主席团学长不忘职责薪火相传,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你就只想过去看小学妹。” “谁和你薪火相传,”江肆眼都没抬,不惮坦言,“我就是去看女朋友。” 关嘉:“…无耻。” 此时正值九月,太阳底下不比实验楼的空调屋,烈日炎炎。 宋晚栀和宣传部另外一个女生站在纳新棚子底下,为待会就要正式开始的纳新活动做准备。 其实历年都是差不多的流程,活动PPT也常常是偷懒,在前一年学长学姐传承下来的资料上稍作更改就继续使用。元浩开会时候交给她时还玩笑过,校会里什么都是新的,只有各种活动设计模板,基本是代代相传,PPT和策划书都是快要盘出包浆来的水平。 宣传棚底下一切准备就绪,宋晚栀和同部女生就站在棚下的阴影里乘凉。 闲聊几句后,女生就向宋晚栀打趣:“晚栀,怎么这学期开始没看见江肆学长绕着你跑啦?” “——” 宋晚栀正在整理桌上表格和笔,闻言手指尖像是被那个名字烫了一下似的,嗖地一下就缩回去。 不知道想起什么,在光下白皙的脸颊也慢慢起了红。 总不能说,是因为江肆在假期结束前太过放肆地给她灌输了一些新知识新技能,还乐此不疲地拉着她做试验练习,于是终于能逃回学校后,她就让他自食恶果,好些天基本上连面都不给见了。 宋晚栀思索数秒,才终于翻找到现成的理由:“他最近也很忙,在准备挑战杯终审的事情,抽不出时间。” 事实上他们组挑战杯的仿生无人机项目,江肆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做研究和精进,暑假前就基本完工,最近除了一些实验的重复和数据的提交外,江肆那边在这方面根本没什么可以操心。 “原来是这样,”女生正应着,突然噎了下似的,“额,那江肆学长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 宋晚栀顺着同部女生的目光抬头,果然就看见已经走到不远处树下的江肆。 四目相对的一瞬,宋晚栀颊侧一烫,顿时就想当没看见地低回头去。 “这势头,”几米外的树下,旁观的关嘉轻抽气,“真吵架了?” “滚,我们恩爱得很。” “那晚栀妹妹看见你为什么还一副懒得搭理你的模样?” “……” 江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半晌,他低下头一边叹气揉按着后颈,一边哂出声无奈的笑:“脸皮这么薄,到底要怎么剥才好。” “包?”江肆声低,关嘉没听清楚,一脸茫然地转过去,“什么包?” 江肆抬眸:“剥花苞。” “?能说点人听得懂的话吗?” “你自便。” 江肆懒得搭理关嘉,扔下一句就主动朝那边的宣传棚下走过去了。 他对栀子一向原则简单:栀子不来就他,他就去就栀子。强就也要就。 于是,宋晚栀这边最后一次归拢完桌上的报名表,一转身,就看见江肆正坐在她的椅子里,一只手半卷着衬衫薄袖撑着颧骨,桃花眼懒懒耷下来翻面前的活动策划书。 宋晚栀脚步一顿,还是过去,伸手要抽走:“你别乱翻。”她声音压得轻。 “人走茶凉,”江肆低低一叹,反手勾住同时抬眼,就是不给她轻易拿走,“才一个暑假,这就不认学长了?” 宋晚栀被他墨黑眸子用深深浅浅的情绪和眼神慢条斯理地挑逗过,捏着策划书的手都想松开先躲了。 但此时部长不在,只能是她来撑场,想临阵脱逃也不行。 “江肆,纳新活动就要开始了,你收敛点。”宋晚栀只能轻声警告某位校会前学长。 “收敛什么,”江肆不紧不慢松了手,似笑非笑地仰眸,“是我看你的眼神太放肆,影响到你工作了?” 宋晚栀几乎要叹气了,趁此时没到正式时间,她微微弯腰,压轻声问:“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来给大一学弟们一个善意的提醒。”江肆散漫答。 “嗯?”宋晚栀听得一怔,“提醒什么。” 江肆勾着唇笑得恣肆:“家养栀子,非野生,禁观赏。” 宋晚栀:“……” 宋晚栀拿这样的江肆惯是没有办法的,所幸策划书已经从那人手里拿回,她直身就准备回到桌旁。 只是视线一垂,落到策划书首页她自己的签名上,宋晚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停顿了下。几秒后,她侧过身来。 被江肆手把手教新知识的那天发生的事过去好久宋晚栀都没敢回忆,连带着那天进门前要问的那件事也没再提起了。 一回校就是迎新和纳新两个大活动,校会里忙得足不沾地,她又不好意思而在躲江肆,所以一直没找到问的机会。 此时片刻安静无事,也没人打扰,正是时机。 低着头的小姑娘还在酝酿开场,江肆已经轻轻挑眉:“有话对我说?” 宋晚栀怔了下:“嗯。” “不想开口?” “也没有,”宋晚栀诚实地说,“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江肆靠着椅子,盯她两秒,蓦地笑了。 他一扶两旁起了身,却好像站起时没站稳,修长身影轻晃了下就朝宋晚栀面前倒过来。 宋晚栀一惊,慌忙抬手想扶住他手臂。 也就在她指尖刚要碰到他衬衫卷起的袖口时,江肆撑住了身影,在她眼前哑然低笑。 宋晚栀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江肆的身体把控能力又不像她,怎么可能平地起身还站不稳,他分明就又是在戏弄她。 女孩两颊绯红,扶着那人胳膊的手恼得攥了攥他:“这是校内,路过的人在看,你别闹了。” “哦,”江肆懒扫了扫长垂的睫,“让他们看。万一你要始乱终弃,他们也算见证了。”宋晚栀:“始、始乱终弃?” 对上宋晚栀惊恼又迷惑的目光,江肆心情稍好了些,自垂下眼:“我以为你要说被我吓跑了或者被小学弟骗跑了,看来不是。”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这么羞于启齿还一副对我有愧在心的表情。” 宋晚栀绷得脸更红了,但迟疑几秒后,她还是轻声问了:“林老师说,你跟他要走了我高中时候的笔记。” 江肆眼神缓缓一停,随即像不甚在意的:“嗯。” “你……” 你为什么要在他楼下站那么久,阿肆。 那三个小时里你在想什么,阿肆。 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吗,阿肆。 宋晚栀几句话憋在心口,憋得眼里湿漉,她想问的,可是一望见江肆眼睛,她就又问不出口了。 江肆就任她无声盯着,直到神色里那点散漫松掉,他像是听懂了她的安静,就笑了。江肆靠坐到旁边宣传棚下的长桌边沿,背对着校园主道。 然后他拍了拍身旁,示意她也坐。 宋晚栀下意识地跟着,并肩到他身旁。 还没来得及靠稳,身侧懒散地斜撑着长腿的那人就拧过上身,背着那些偶然路过的视线,他亲了亲女孩的唇:“不许胡思乱想。” 宋晚栀怔怔抬眸。 “我承认,我是想和林老头缓和关系,毕竟你当他是恩师,”江肆直回身去,“但这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我就是想要回你以前的笔记。” 宋晚栀意外:“那些都是高中的。” “嗯,就要高中。” “为什么?” 江肆侧眸望她,眼底映着女孩的影:“好奇,你,还有你的过去。” 宋晚栀一憋:“…这有什么好奇的。而且那些是笔记,又不是日记。” “一样。对我来说,你所过之处,都有痕迹。” “……” 宋晚栀莫名被江肆的眼神摇得心晃。 恰在此时,同部的女生小心地从另一边探了脑袋:“晚栀,这边有件事要和你确认一下。” “好,我就来。” 宋晚栀回神,从桌前起身,她原本抬腿就想走的,但想起什么回过头去,果然就见江肆还一眼不眨地望着她。 心里涩软,宋晚栀犹豫了下,小心凑过去吻了吻他唇角,但是立刻就缩回去了。 “晚上,一起吃饭吧。” 女孩说完,跑出了棚下。 江肆撑桌侧坐着,看那条长裙拂过夏日的风,栀子花香残在唇侧。 他轻舔了下唇,低头笑了。 那些书本笔记他翻过很多遍,看上面有时候一本正经的娟秀小字,也有困得像是鬼画符似的小蝌蚪群。很神奇的,看着的时候他仿佛就站在高中教室里那个女孩的身旁了,他看她一个人走,一个人坐,一个人趴在夏天的窗户旁,望着天空碧蓝白云冉冉。 天空下来撩起球衣擦过汗,然后在风里他嗅到茶栀子的淡香,错觉似的回眸望向教室的窗旁。 ………… 我只是想知道,在我错过的那些年里,栀子是在怎样的地方,长成了怎样的模样。 花它自己偷偷开了,花它没有让我知道。 · 那年自动化系里总是笑传,江肆不愧是江肆,大四都是不同的大四。 别人在筹备着保研考研秋招春招,他不需要,手里攥着包括拿下那届挑战杯特等奖的无人机项目在内的几项专利和金奖,他可以直接和一些意向公司坐到谈判桌上——前提是不被气急败坏的余副院长撸袖子从桌旁拽出来。 对于江肆不读研不留校,而要踏进校外实业行当这件事,自动化系师生都很震惊,作为导师的余宏伟更是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师生两人在自动化系办公楼实验室无人中心等等地方,不知道被目睹了多少次“单方面的争执”。 但江肆似乎去意已决,从未动摇。 于是江肆的大四,闹得大半个自动化系跟着风雨飘摇。 “江肆学长为什么不留校呢?”连王意萱这种对学业从不关心的都好奇了,扒着宋晚栀问,“我之前看过一种言论,说智商150以上的就是适合科研事业、推动人类发展进程的。那江肆学长智力水平那么高,不做科研做实业不是太可惜了吗?别说余老是他亲老师了,我一个没关系的听着都替余老肉疼。” 宋晚栀摇头:“不知道,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啊,那你完全没劝过吗?”王意萱惊讶,“我听说余老都快被他气得掀桌了,余老哎,脾气那么好的一个老教授,你家江肆也是真厉害。” 宋晚栀点头,然后认真道:“就算离开学校,他也会很厉害。” “噫,虽然是实话但怎么听起来就那么噎人呢?”王意萱促狭地笑,“不过你就没问问,江肆不愿意留校的原因?” “没有,”宋晚栀一顿,“我不想动摇他。” “唉,我也觉得你是唯一一个能劝动他的了,可惜,你又一直都跟他站一边。” 宋晚栀:“我相信他,所以不必问。” “说不定原因和你有关呢。” “?” 宋晚栀停了几秒才转过脸:“为什么会跟我有关?” “大一那会儿我都听说江学长是被默认未来校内无人中心领队人的,这会儿却变了,说不定是为了养家糊口?”王意萱嘻嘻过了,“我就这样一说,你干吗那么认真啊哈哈。” 宋晚栀回过神,无奈莞尔:“养家糊口?亏你想得出来。” “……” 此时的宋晚栀完全没有把这个理由当做可能放在心上。 一直到几年后,江肆和她与余老再见面时提起当年这些争执分歧,她才知道,当初江肆最后一次向余老提出毕业离校,理由竟然真的就是原原本本的这四个字。 那人说时是惯常的散漫不正经,但那时的眼神,余老说过去好些年他还是记得。所以那次以后,他就再也没留过江肆。 因为他知道,留不下的。 时间漫漫而过,转眼就是大四毕业晚会的夜。 明天有几栋宿舍楼就会被收拾出来,人去楼空,各奔东西里的人群里绝大多数都将是这一生里最后一次见面,但彼时他们并不知道,也不觉得。 但离别的心境总是复杂的。 毕业晚会在操场上举办,大四学生是按专业分区块坐在人造草坪上的,其余年级则需要入场券才行,也只能坐看台两边。 入场券数量十分有限,校学生会内部成员各持一张,宋晚栀被王意萱哀着,又找人借来三张,于是整个104寝室一起来为大四学长学姐们“饯别”。 操场上飘荡的乐声被夜空和夏风吹得空灵,格外难过。 晚会终于结束。 尾曲是不知道谁选了一首凄清哀婉的歌,骗得操场上一边退场一边哭声一片,看台位置颇受触动,而嚎得撕心裂肺比大四生们有过之无不及的,大概就只有王意萱了。 康婕和邢舒一左一右地拉着她,免得她泪水灌进脑子里不管不顾扑进场去找她的渣男学长。 拉着的同时还得承受四周异样的目光。 康婕:“别丢人了啊二萱,你清醒点,他们哭完了眼泪鼻涕一抹,明天早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哭完了要是把自己哭上论坛热搜,那你未来两年就只能蒙面过了。” 邢舒冷酷插刀:“还要累及我们。” 康婕:“幸亏看台上人少,射灯也是照舞台的,不然你这幅洋相一旦全校露脸,那我们——” 话声未落,唱罢退场的舞台上灯光一寂。 黑暗里有人拍了拍话筒,然后新任主席尚浪人如其名的声音就飘出来了:“先发布一份免责声明,今晚的舞台灯光特效等等外来设备均为私人赞助,现晚会已经结束,私人设备物归原主,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情与校会无关,大家可以随时退场、也可以留下捧场。” “……” 场中顿时哗然。 看台这边,旁观的学生们也惊讶聊着。 王意萱都停下哭了,一边抽噎着一边转向宋晚栀:“栀栀,你们校会这次外联部傍上富婆了吗,私人,什么私人辣么大手笔?” “外联部没提过,”宋晚栀同样意外,“但尚主席没说错,这一环不在宣传部设计的活动方案内,应该只是私人性质的——” 砰。 话声未落,高聚光的射灯再次亮起。 操场上的普通照明灯比起这架私人射灯就仿佛萤火之光前降下皓月。 宋晚栀四人,准确说是看台上的学生们全都受了一惊——因为那射灯的光照落点离他们十分近,几乎就在看台边缘外,照着那面空旷的主席台的高墙下。 一道薄白衬衫笔挺长裤的身影,被圆形射灯折起长长的尾影,凌厉地投在他身后的高墙上。 与之同时,粼粼的花瓣环着高墙和看台纷纷扬扬地落下。 像在夏夜下了一场盛大的雪。 本该是很帅的一幕,然而。 “说了没穿好,还开,”幕中主角轻皱起眉,身上穿到一半的西装黑外套就要掉不掉地挂在他冷白的衬衫上。他抬手挡了下光,朝射灯来向的下方横了一眼,那双微微眯起的桃花眼昳丽又凌厉,“你们是不是想骗我裸.奔求婚?” “——” 场中一滞,须臾后爆发。 有笑有闹,还有喝彩和雷动的鼓掌。 黑暗中不知道谁夺了尚浪的话筒,在吹口哨的背景音里,有人哈哈大笑:“是男人就裸奔求婚!让我们看看栀子花文身嘛江大校草!” 夹在衬衫衣领的微型麦克被那人指腹拈起,江肆长眸半敛,扩音器里就收进一声低哑骚气的笑:“滚,那是给我老婆看的。” “嗷——” 很久以后,宋晚栀再回忆起那一幕,还是懵的。巨大的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惊喜,让她的头脑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剩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射灯的白,还是那漫天花瓣的白。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幕,就是射灯追着那人修长的腿,他踩着落满高墙草地和看台的花瓣,走到她面前的看台下。 然后黑色长裤缓慢折起,那个永远眉眼恣肆桀骜的青年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藏在西装外套里的戒指盒打开,安静铺在他掌心。 荆棘缠着栀子,托起熠熠的钻光。 “宋晚栀,”江肆嗓音低哑,郑重,还有一丝从未有过的颤栗,“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银河寂静。 然后一片栀子花瓣,从夜空缓缓坠落,落上他掌心。 “我愿意。江肆。” * 那晚江肆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安乔中学的那片操场,高墙,和看台。 夕阳下女孩坐在看台上,风吹起她的长裙,光吻过她的脚踝。 这一次,他终于向她走去。 这一次,他终于拥她入怀。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结局章(上)...) 第60章 依江肆和栀子原本说好的, 是准备在领了结婚证之后再办婚礼的。 领证需要男方满22周岁,女方满20周岁——为此,去年12月的时候江肆还不死心地专程找家里律师咨询过了所谓“满XX周岁”的严格定义, 律师在表情复杂眼神难喻里的回答打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周岁就是周岁,少一天都不行。 于是两人的领证时间最早也要等到今年的10月22日, 也就是栀子的生日了。 婚礼安排自然是顺序向后。 然而计划总是追不上变化。 毕业典礼那天晚上,江肆的求婚从头到尾恰巧被在场的宣传部负责摄影的大一干事用手里的高清器材全程录制了下来。原本只是供校学生会成员间玩笑传看, 但不知道现场视频从谁手里流了出去, 很快被人传到了公共论坛上。 画面清晰、收音完美的短视频被冠以《梦中的求婚》之名,迅速蹿红各个社交平台,尤其是其中某位男主角的出场镜头过于“清新脱俗”而留下深刻印象—— 西装外套半挂白衬衫上,轻皱着眉抬手遮光, 那句似嗤似笑的“你们是不是想骗我裸奔求婚”配上那张被光影削得凌厉又蛊人的清隽面孔, 激得月下吃瓜的猹们兴奋得满瓜田乱窜, 誓要翻出这对新人到底是哪个戏剧学院或者电影学院的。 深挖之后,看到这对新人的学业履历和专业背景,猹们手里的瓜纷纷惊掉了。 各平台相关视频以为我只是配不上他们的脸,后来我发现我配不上的是同在人间鬼混充数的二十年”。 这波信息挖掘,成功助力这段求婚视频的热度又创新高。 最终“上达天听”,传到了江肆父母的面前。 暑假开始未满一周, 难得周末清闲, 江肆正筹谋着如何把一心扑在实验室的未婚妻“骗”出去约会, 就接到了江崇的电话。 “中午前,你接小栀回家一趟吧。我们商量一下你们婚礼的安排。” 因着之前在防范钟洪林相关的事情上, 江肆求过江崇两回,父子关系不再是完全冰封的状态, 但也没能好到哪去。 于是江肆耐着性子听完江崇的话:“回不去。” 江崇:“为什么?” 江肆瞥了眼博古架上的无人机,随口扯淡:“之前那个仿生无人机项目的2.0系列,我和栀子现在在外地的试飞场,做试飞测试。” 江崇:“什么地方?” 江肆眼皮都没抬一下:“大兴安岭。” 江崇:“……” 江崇二话没说,把电话挂了。 放下手机,江肆起身去阳台上给栀子花们挪挪地方转转圈,打理一下枝叶,浇一下水。不等他给被他取名“老婆三号”的那株栀子花擦掉叶子上的落灰,被他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就又响起来了。 是他给宋晚栀设置的专用提示音。 长腿优势在这种时候发挥得总是很彻底——响铃没几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栀子终于想起我了?”江肆摁着兴奋的躁动,靠进沙发里,低哑的嗓音假作郁结。 宋晚栀似乎心虚地沉默了下:“你在家吗?” “不在。” “?”宋晚栀意外,“那你在哪?” 江肆冷冷淡淡似笑非笑地哼了声:“冷宫。” 宋晚栀:“……” 静默几秒,电话里响起女孩轻软压低的笑。 江肆只是听着就几乎能想象到,栀子在他面前垂着眼尾温纯清澈地笑起来的模样。想了一两秒,他就觉着心口泛起躁动难抑的痒。 江肆叹了声气,仰头靠到长沙发的靠背上,抬手摸起旁边茶几上搁着的烟盒。 拨开盒盖,他单手轻甩出来一根,懒洋洋咬上了。 电话里的宋晚栀好像听到什么,轻疑:“你是不是,又拿出烟了。” “嗯…”江肆懒散地拖慢了嗓音,“你猜。” “我们不是说好了慢慢戒么。”宋晚栀低声抗议。 “是在慢慢戒,”江肆薄咬着烟,去够火机的指节懒懒扣停在凉冰冰的透明茶几边缘,他垂下眼笑,“可我一听见你在我胸口里说话就犯烟瘾,你又不在我身旁。” “谁在你胸口说话了。” “一朵白栀子,”江肆轻眯起眼,缓慢又厮磨地咬过烟头,“从左心房跳到右心房。” 宋晚栀不理他:“你点上了么。” 江肆瞥了眼距离指节几公分的火机:“还差一些。” “别点了好不好。” “你好残忍,”江肆喉结轻滑出声哑笑,“栀子上瘾不得解药,会死人的。” 宋晚栀直觉江肆给她挖了个坑,但还是跳进去了:“那要怎么解?” 江肆:“像上个月,我教你的那样?” “你什么时候教——” 宋晚栀蓦地噎住,等回过神,她的脸颊迅速就描上了绯丽的颜色:“江肆你,你不要脸。” 江肆撑着额角,叹出声低低的笑:“我就是太要脸了,才让你觉着我做到那一步就算不要脸了。” 宋晚栀憋了几秒,低声咕哝了句。 “什么,”江肆慢条斯理的,“大点声,听不到。” 宋晚栀恼得快要咬起细牙了:“我说你自己做!” “——” 女孩嗓音大约是提到了最高。 静寂数秒,背景音里传出来104寝室内其他女生嗷的一声笑,江肆猜应该是那个栀子说有点二的,于是他也想得到,被这样笑过的小朋友这会一定是恨不得把被子掏出个窟窿把自己埋进去的模样。 江肆于是将那点翻搅更盛的躁意拧抑,收声筒愈发压近唇边,他嗓音低哑地浸上笑和深沉起伏的呼吸:“不行,我喜欢栀子来做。栀子的手小很多。我尤其喜欢栀子不敢低头只敢看我、还一副慌得厉害快要被我欺负哭了的表情。” 宋晚栀几乎屏住呼吸了,声线微颤:“江肆你,你别说了。” 江肆:“哦,还有,你猜我上次为什么要你躺在下——” “嘟。” 电话那头终于忍不住挂断了。 江肆遗憾却不意外地把手机拿下耳旁,瞥过一眼,他手臂垂下来,也将手机放在了沙发上。 他拿起丢在一边烟盒上的那根香烟,抵回唇间。 家居服某个碍眼的不平顺的位置被他耷着眼一扫而过,江肆一边点上烟,一边将余光抛到手机上。修长半屈的指节懒夹着烟,又撑住凌厉的下颌线,被薄薄的烟雾缭绕的漆黑眸子里深眷着一点幽黑纠缠的欲.念。 虽然是抑不住情绪只能逗她,但他说的也都是实话。 宁可忍着捱着等到情绪自己平复,他都懒得,偏要等到栀子来,像是非得忍到深渊再去巅顶发一场疯。 与其说沉浸欲.念,倒不如说他沉浸于那种时候她每一丝被他逼迫出来的与平素不同的神情。 他最喜欢在那时候吻她湿透的眼睛。 “…嗤。” 江肆很凶地吸了口烟,似乎是被自己气得低头笑了。 香烟被碾灭在烟灰缸里。 江肆一拎睡衣领口,正要起身,沙发上手机再次震动。 熟悉的铃声让江肆怔了下,尽管意外,他还是本能就伸手勾了过来,接通。 “阿姨让,让我们中午过去,”女孩呼吸被羞赧情绪憋得磕绊,“你等我去找你。” 江肆一停,挑眉:“你确定么。” “确定…什么?” “现在过来,”江肆抬手,轻慢地揉过颈后红荆间雪白的栀子,“会被欺负哭。” 宋晚栀憋了两秒,轻声:“我帮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江肆笑了:“行,”他嗓音低哑,“我一定不。” “嗯。” 后来宋晚栀才发现,江肆有些时候不是不守信用,而是在他开口时,他说的就是和心里念头完全不同的反话。 偏偏她每次都信了。 · 江肆的父母大约是熟读兵法的,在婚礼的日期安排方面成功拧转了两位新人的意愿——说服江肆用的是卢雅,说服宋晚栀用的是任老太太。 于是两方亲家同心协力,把婚礼敲定在8月的某个良辰吉日。 江家独子的婚宴,愿不愿意也要有场风光大办。 别的江肆一律未管,唯独在婚纱上,他用月余时间跑遍了名单上的所有私人设计和婚纱馆,最后带回来整整六套。 层层叠叠的白纱铺满了房间,宋晚栀被带进去试婚纱的时候就惊住了。 等回过神,她无奈地转向江肆:“你是要娶六个新娘吗?” “每周七天,一天一套,换着穿。”江肆应得流利。 宋晚栀忍不住笑:“那第七天呢?” 江肆没说话,一抬胳膊。 宋晚栀望上去。 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江肆:“看见了么,第七套。” 宋晚栀:“…………” 这画面似曾相识得让她有点想打人。 偏偏江肆像是生怕逗她不够,就勾起笑懒洋洋地补了句:“周日这件最好看,要穿一天,但是只准穿给我一个人看。” “——!” 宋晚栀实在忍他不了,她赤着脚进来换婚纱的,于是绷紧的足尖就没忍住踢过去。 结果江肆非常顺手就勾住了她脚踝,还迫她屈膝提了起来:“别闹。” 宋晚栀刚想挣脱他灼人的掌心。 江肆不紧不慢地补充:“不然亲你文身了。” 宋晚栀哽住,慢吞吞憋红了脸。 虽然备选的多,但婚宴那天自然还是只能穿一套进入现场。 红毯长铺到门前,宋晚栀扶着那条长得曳地的雪白婚纱轻缓地踏上长毯,她头顶戴着栀子花冠,半透明的头纱被花冠压着从她乌黑微卷的长发上慢慢披覆下来。 在音乐的背景声和那些四面八方的注目里,宋晚栀慢慢走到江肆面前。 羞赧里藏在头纱下的女孩终于抬眸。 四目相对,宋晚栀却怔了下。 江肆一动没动。 像是傻了。 等宋晚栀反应过来他失神的原因,隔着头纱她也没忍住,睫毛一垂就轻笑起来。 女孩的笑嫣然明艳,像雪色和日光间最美的那抹纯白。 江肆张了张口。 他从来恣肆,不惮妄言,再漫不经心他也能轻易敷衍,无论时间地点。 唯独此刻例外。 江肆在至此二十二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大脑空白。 等他望着微微颔着下颌笑得眼尾垂弯的女孩,找回自己刚才暂时性丧失的语言功能后,江肆就一眼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宋晚栀同时问旁边的证婚神父。 “我能吻她了么。”他声线哑得厉害。 神父噎住:“?” “不能,”宋晚栀从雪白的头纱下轻撩起眼,睫毛都像勾着浅浅的笑,“你要按流程来。” “可我快忍不住了,栀子,”江肆声音更哑,他低俯下来,隔着头纱轻轻吻近她,“那我就只吻一下,总比我拉着你抢婚要好吧。” “……” 说着不能的宋晚栀没有躲他,她微红着脸,抬了抬下颌。 隔着雪白的半透明头纱,她迎上他的吻。 宴厅里在惊讶后响起祝福的笑声和掌声。证婚神父笑容僵硬地站在两位新人的背景板里:职业生涯至今,他也是第一次,听见有新郎说要在自己的婚礼上抢自己的婚。 好在一吻过后,某位令神父大感忧虑的新郎似乎被安抚下来。 之后的流程走得平顺又听话,只在宋晚栀要被领回休息厅里换敬酒服时,江肆第一次提出了异议:“我一起去。” 宋晚栀眼睛都没眨一下:“不可以。” 江肆:“栀子。” “——” 这一声低低入耳,要领宋晚栀离开的造型助理都愣了下,扭头去看。 如果不是亲耳听亲眼见,那她是很难相信面前的江肆是圈里那个桀骜难驯能叫江崇都头疼也无奈的江大少爷。 那样脾性心气的人,怎么可能会—— 江肆侧低了身,黑色修整凌厉的西装托抵上雪白纤细的婚纱腰。 他肩宽身长,完全足以将女孩整个藏进怀里,不叫身后宴厅那些视线窥得半分。就连镂空花形的细纱婚袖裹着的雪白胳膊都要被他一并拢到身前。 “求你了,栀子,”江大少爷是全然没有旁边助理想的那些包袱的,他求得熟练还自然,“让我一起去。” 宋晚栀被他亲密得脸红:“婚礼上没有这样的…不合规矩。” “那就不要规矩。” “——” 宋晚栀总是拿江肆没办法的。 后来去休息厅的路上她才想起,她的人生里多数时间好像都是循规蹈矩的,安安静静,不会做一点出格的事情。 直到江肆走进她的生命里,从此她的每一次出格都与他有关。 进到无人的卧房门内的那一秒,宋晚栀想得轻声笑了。 江肆托着她长裙走在侧后方,正在关门时他听见女孩很浅的笑,就停下回眸:“为什么笑。” 宋晚栀把自己的发现说给江肆听。 江肆一边听着,一边帮她摘下头顶的钻石花冠和头纱。 等女孩说完,他慢条斯理地低下眼:“那其中之最是什么。” “啊?”宋晚栀听得茫然,仰眸。 江肆勾着女孩被婚纱束得纤细的腰:“你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是什么。” 宋晚栀轻扬起下颌,想了一两秒,抹着口红的唇瓣一翘:“我爱你。” “——” 江肆帮她解婚纱束带的指节蓦地僵停。 一两秒后,他近乎怔滞地抬眸。 而宋晚栀正仰脸望着他,巧笑嫣然:“就是我做过最放肆的事。” 半晌,江肆才回了神。 他指节间勾着的婚纱束带终于还是拽得松开,长长的层层叠叠的纱裙褪下雪色的花枝。 宋晚栀里面穿着一件浅藕色非常单薄的吊带丝裙,她赤着的足尖从厚重的婚纱里慢慢勾出来,就要朝旁边的衣柜过去。 “敬酒服在——” 话声未落,拧成低低的惊呼。 宋晚栀是整个人被江肆从身后“提”抱进怀里的。 “婚礼结束了,栀子。” 那人吻她垂落的长发,嗓音低哑。 “我教你更放肆的事。” “——” 那晚阳台上的栀子花开得浓烈。 夜色里,白色花瓣被风吹得摇曳,芬芳如水。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结局章(中)...) 第61章 婚礼虽然被长辈们“安排”了, 但新婚旅行却是江肆自己筹谋已久的。 八月的国内正值酷暑,于是江肆规入蜜月旅行计划的地点以高纬度国家为主,譬如北欧。而早在七月前, 他就已经以“需要在高纬度地区试飞场进行低温等特定条件下的无人机试飞测试”为由,骗得栀子和他一起办好了北欧多国联用的申根签证。 等宋晚栀发现他的真实目的, 她已经被江肆连人带行李打包到P市国际机场了。 “只是试飞,”宋晚栀目睹着江肆安排的人把大包小包的行李箱送去托运时, 就隐隐有种上当的预感, “为什么带这么多行李?” “那边温度低,衣服多备些。”江肆应得淡定。 “多,是多少?” “……” 没动静了。 宋晚栀狐疑的神色藏不住,干脆仰过脸去看向身旁的江肆。 那人今天穿的是难得正经的黑色衬衫和黑色长裤, 淡金色的暗纹扣子将他胸膛前绷出精致性感的弧线, 他身侧则扶着一个长拉杆的小飞行箱, 随意折起的臂弯间还挂了件驼色长呢外套。在P市八月这样的季节,即便忽略了他拿着的大衣,这一身长衣长裤的打扮也是异常扎眼。 只不过笼罩上来的视线,最终都会被吸引到那张好看得很张扬的脸上。 如果不是宋晚栀就站在身旁,而某人无名指上的荆栀戒指还盈着微光,那大概这时已经有人要上来搭讪了。 “哦,该安检了。”江肆在宋晚栀的目光下没坚持几秒, 他抑着眼尾快漫上的笑, 把面前的女孩侧转过来扣在怀里, 往VIP安检通道走去。 宋晚栀闷着脸儿:“你知道你现在说谎的技能越来越差了吧?” 江肆在她头顶低低哑哑地笑:“谢谢老婆配合。”好端端的称呼被他刻意压轻又拖慢,听着格外骚气。 宋晚栀:“……” 脸皮薄是不治之症。 尤其当另一半是江肆这种坏心眼、骚话连篇、还就喜欢变着法儿逗她欺负她的。 行李已经被送上托运带, 再问个清楚明白也不可能改航,宋晚栀于是根本没提什么异议, 纠结地蹙了会儿眉心,她就安安静静地跟着江肆走了。 虽然江肆早就熟知栀子脾性,但见她像只娃娃似的随便被带进安检摆弄也不抗议,他还是不禁低侧开脸笑了声。 “你笑什么。”宋晚栀听到,奇怪问他。 “发现被骗了,还放心跟我走,”江肆侧过身,轻轻摸了下女孩头顶,“栀子也不怕被我卖了?” 宋晚栀从安检筐里拿起自己的手机和包,没抬眼,侧脸都白白净净没什么情绪的:“你会么。” “不会,”即便在逗她,江肆还是一丝犹豫也没有。他拎起长大衣,环过女孩来,也没顾忌安检员就在一两米外,他就低头去吻女孩的唇,声音在两人间挤得低哑,“谁敢惦记,我就把谁扔进海里。” “——” 宋晚栀听得一怔。 于是原本要推拒的手也忘记抬,就被某人攥着手腕得了逞。她不回神,他就趁机吻她不放。 路过的行人转回来看。 宋晚栀被那些行人带笑或惊讶的眼神一扫,一下子就回过神,她脸红得厉害,又恼不过地轻咬了下某个人放肆的唇。 江肆轻皱起眉,却笑了,心愉地退开。 他没事人一样扣着她手腕拉回身侧:“走了。” “公众场合,江肆你不要脸。”宋晚栀小声怼他。 “嗯,不要了,”江肆哑着声笑,“拿来换栀子亲亲。” 宋晚栀:“……” 于是她被他那句“海里”勾起的不太好的回忆很快就又被他的插科打诨扫进角落里。 江肆买的机票是头等舱,空间宽敞舒适,只是这一趟航班里和他们隔着过道的邻座是个跟妈妈一起的小男孩,算不上吵闹,但多少有点话痨。 飞机刚平稳下来不久,小男孩就趁他妈妈去洗手间的工夫,自己解了安全带跑来过道这边,也不说话,只眨着眼睛盯着宋晚栀看。 宋晚栀手里拿着带在包里的英文专业期刊,正在翻看,第一时间没注意到。 而江肆是从小男孩一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凉冰冰又似笑而非地睖着那小屁孩,试图用眼神震慑吓退,但对方不为所动。 于是,等宋晚栀有所察觉,抬头一看,她最先望见的就是江肆正盯着一个陌生小男孩,笑得凶极了。 “你干吗。”宋晚栀轻声戳他。 江肆刚要说话。 “姐姐,”小男孩歪着脑袋说话了,“你真好看。” 宋晚栀怔了下,转回去后有点局促窘然又好笑:“谢谢你的夸奖,你也很好看。” 江肆冷淡淡地哼了声笑:“十年后的渣男。” 宋晚栀偷偷睖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江肆气得笑更潋滟,桃花眼都快盛不下,只是眼底那点凌厉劲儿也更甚。 不过大概本人还是知道这样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计较有多幼稚,于是只能抽了报纸,眼不见为净地把那张清隽面庞一遮,就抱臂仰回座位里。 隔着薄薄的散发着油墨味道的报纸,江肆听见那个小屁孩还在搭讪他的栀子老婆。 “姐姐,你是和这个大哥哥一起出来玩的吗?” “嗯,你呢。” “我和妈妈一起!那你们也是,也是去看极光的吗?” “……” 宋晚栀卡了壳。 她下意识地往身旁看过去,那人半身覆在报纸下,什么也看不到。 偏偏就是这时候,江肆的眼睛像是能穿过报纸似的,他搭在旁边的指节一勾,报纸从他漆黑额发前垂下来一截,露出冷白清挺的额头和漂亮凌厉的开扇形桃花眼,然后在鼻梁中间停下的。 他懒懒侧眸扫过来,被遮住的薄唇轻抵出笑:“不是,我们去种栀子。” “种,栀子?” 小男孩听得一头雾水。 宋晚栀却又轻易被江某人恼红了脸,她侧回头来两颊绯红地睖他,无声口型:“江肆。” “……” 好在没给某个醋疯了的人继续祸害祖国未来花苗的机会,小男孩的妈妈从洗手间回来了。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人把小男孩教育了几句“不能随便打扰哥哥姐姐”之类的话,就朝江肆和宋晚栀他们歉意地笑着,顺便把小屁孩捎回了座位。 宋晚栀这才放心地轻声出声:“江肆,你不要这样教小孩子,他们学坏很容易的。” “教坏?我说什么了,”江肆撑着额头,轻哂望她,“种栀子而已,怎么算教坏,你想到哪里去了。” 宋晚栀被他憋住:“我没有。”绷了两秒,女孩面无表情地转回去了。江肆低低莞尔。 安静片刻。 宋晚栀:“我们真的是去看极光的吗?” “嗯,”江肆平稳应声,“I国是距离北极最近的国家。” “我知道,书上说那里是世界的尽头。” “只有那儿有可能在八月份看到极光,”江肆侧眸望她,“如果这次看不到,那我们就下次来。” 宋晚栀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问了:“为什么你一定要看极光?” 江肆一停,几秒后,他蓦地笑了。 宋晚栀:“?” 宋晚栀听他笑得莫名又蛊人,就疑惑地转过脸去看江肆。 片刻后江肆才停下,他摸出手机,在相册里一堆照片中划了很多页,最后停下。江肆把手机屏幕推到宋晚栀面前:“你自己看,是谁要看。” “什么?” 宋晚栀没听懂,但还是接过去了。 那似乎是随意拍摄的众多照片中的一张,照片里的像是课本内页。宋晚栀双指放大了图片,才根据旁边的段落判断出这是高中地理课本的某一页。 最中间是一张极光的配图,旁边写着娟秀的小字,小蝌蚪似的,像是困时无意的笔记。 【极光真的很美吗?】 【想看。】 宋晚栀怔住了。 她自己的字迹,即便是高中时候的,她自然也认得出来。 “这是——”宋晚栀难以置信地抬眼。 “林老头那里存放的你的书本笔记,不是被我要回了么,”江肆愉悦地笑,“意外收获。” “……” 宋晚栀一时失语,眼瞳被情绪漉得湿潮,她怔怔望着他。 江肆在栀子这样的眼神下很难忍得住,他就俯身过去,轻托着女孩下颌吻了吻她唇瓣:“别心软,栀子,也别这么容易感动。” “我才,没有。”宋晚栀仓皇回神,想躲开他的手。 江肆偏拿指腹抵着她细腻的下颌和唇瓣,轻摩挲过,像深情又像玩笑:“没有就好。不然被感动以后,就会很容易被吃掉。” 宋晚栀轻拍掉他偭规越矩的手指,缩躲回杂志后面去:“小心硌牙。” “我不怕,”江肆收回手,撑着颧骨盯她,“我会吃干净的。” “——” 杂志被慢慢慢慢拉去身侧,格挡到两人中间。 直到那人漆黑的眼被拦在杂志后面,宋晚栀才悄然地松了口气,然后更担心了。 婚礼那天,宋晚栀确实是被江肆弄怕了,她不想再有逃都逃不掉还要被拉回去继续的经历了,所以那天之后借着住校便利,她都没再给江肆机会。 可是听康姐说,这种事情都是越憋越狠的。 宋晚栀想这不能怪她,她以前从没想过,仅有的理论知识都是104寝室那几个夜来疯的非要在她婚礼前灌输给她、说她用得到的。但其实根本用不到,从一开始节奏就完全被江肆主导,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那只飘摇无依的小舟,被每一个浪头迫在濒临窒息的边缘。 而且那些常识根本不符,她以前觉得江肆应该很正常,最多骚话多了点,但那天她才发现这人在床上实在是。 疯得厉害。 比起那时候,平日里的江肆简直收敛了一万倍。 思绪行至此处,宋晚栀忽然想起什么,她小心地拉下杂志露出眼睛:“我们,住哪里?” 江肆没抬眼,像没察觉她心思地随意说道:“I国有极光酒店,套房里的卧室是玻璃房,像半球形的城堡那样。” 宋晚栀眼睛微亮:“用于观赏极光,应该是透明的玻璃吗?” “嗯。” “那,只能穿衣服睡觉了,对吧?” “?” 收到江肆懒洋洋撩起的视线,宋晚栀才发现自己好像把开心的情绪显露得太明显了。 她心虚地低回,假装认真严肃地看杂志。 江肆却抬手,轻易拨开她面前的书刊,露出他能看透她似的眼睛:“当然有遮帘,你在想什么。” 宋晚栀作平静色:“我只是顾虑隐私。” “哦。”那人散漫应了。 宋晚栀刚想松下那口气,拉回杂志,就见江肆又半低垂着眼笑了。 “就算没遮帘,夜里四野阒然,只有远处黑色的林子和头顶的星空,”江肆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报纸,“一样能做一整夜。” “!!” 如果飞机有中停站。 那宋晚栀一定连夜逃机折返。 (结局章(下)...) 第62章 I国的八月, 平均气温在十度上下。 舱门一打开,宋晚栀就感受到了空气里蔓延的凉意。不过她没来得及体会多久,江肆勾在臂弯的那件驼色长大衣已经被拎展, 修长指节抵着领口裹披上她的肩头。 与暖意一并来的,是某人侧身垂眸望着快要盖过她脚踝的大衣尾摆时, 喉结轻滑出的低笑。 宋晚栀被江肆笑得微恼:“是你太高了。” 江肆略直回身,从散漫的笑意里抬眸:“我好像还没说什么。” “说了, ”宋晚栀隔着被江肆指腹抚立起的大衣衣领, 声音微微含糊,“用眼睛说的。” “行,既然栀子一定要给我定罪……” 江肆半低着眼给宋晚栀整理过大衣,系上纽扣, 最后直回身时, 他眼皮一撩, 忽然将合拢的衣领拨开一隙,勾起女孩下颌就偷了个吻。 说是明抢也不为过。 宋晚栀都没回过神,那人已经噙着得逞的笑直回身去了,只剩路过的空姐挂着礼貌里藏一丝揶揄的笑,朝她颔首躬身做下机示意。 女孩雪白两颊飞上绯红。 顾不得谴责某人,宋晚栀就拎着背包拉着江肆快步走向出舱口。 I国的人口密度很低。出了到达的国际机场以后,乘车经过的沿路都有些荒凉。他们当晚下榻的是距离机场十几公里的温泉酒店, 酒店外毗邻长湖, 又远望冰川瀑布, 两者之间雾霭缭绕,仿佛人间与仙境的分隔之处。 专车将他们送抵后, 酒店管家带他们办好入住,然后在江肆的示意下对方没有再作打扰, 提前离开了。 算上转机二十多小时的旅途时间,足够让体力一般的宋晚栀感到疲惫了。酒店管家离开不久,她只来得及脱掉外套,和正在将送上来的行李归置的江肆小声说了没几句,就没动静了。等江肆直身回头一看,宋晚栀已经猫在沙发角落里,昏沉地睡了过去。 江肆眼尾垂弯,去旁边拿起沙发毯,给栀子盖上,他又单膝抵地,把女孩鞋子脱掉,纤细小腿被他轻柔小心地托进被子下。大约是被他动作扰到,宋晚栀眉心轻蹙起来,但也只梦呓似的哼哼了两句,困得眼睛都没睁开过。 江肆原本扶膝就准备离开的,偏偏被她最后那温软音色抛了无形钩子给缠住了似的。 僵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能抑下,干脆跪趴到沙发下柔软的毯子上,低俯着身又攀着扶手低头去尝吻女孩柔软的唇瓣。她睡得昏沉,只没什么力度地推抵了两下,被他捉住手腕轻而难拒地扣压后,就半皱着细眉任他施为了。 江肆被心底舔.舐的火舌灼得眼神滚.烫,难抑的情绪几乎要烧穿漆黑的眸。 可她睡梦里惫色未藏,他也不忍心再做什么。 于是放肆地伏在沙发前亲吻到某一刻,江肆还是艰难又狼狈地松开了栀子的手。 他起身朝浴室走去。 宋晚栀醒来时,长窗外天色早已黑透,璀璨细碎的星子挂在深蓝斑驳的夜空。 时差原因让她睡得有些头昏脑涨的,一时无法确定现在是什么时间。室内没开灯,陌生又看不分明,宋晚栀猜江肆大约已经睡下了,就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想去摸索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只是她脚尖刚一落地,就踢到了沙发前的什么东西。 宋晚栀吓得一停,在黑暗里僵了几秒,她才小心翼翼地朝沙发前面伸出手去。 然后她摸到了毛茸茸的手感。 “…嗤。” 昏暗里有人哑笑了声。 宋晚栀还没反应,手腕就被那人捉了去。江肆轻轻一拉,昏暗里还没反应过来的女孩就跌向沙发下,随即被他抱进怀里。 “!”宋晚栀惊得失语,好几秒后才回神,“你怎么不睡床上,睡在沙发旁?” “守着栀子,”那人毛茸茸的脑袋蹭进她颈窝,嗓音透着困懒的低哑,“怕半夜有人给我偷走了。” 宋晚栀无奈又想笑,再次揉了揉江肆的头发。 江肆一停。 一两秒后,他靠在女孩肩上,又由她颈侧向里仰起脸,从她下颌望向上,他语气似笑非笑的:“宋栀子,你摸狗呢。” 宋晚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做,微咬着唇瓣,难得反揶揄他:“嗯,摸狗。” “…行,我是狗,”江肆低熠着漆黑眸子,扑在她颈上的呼吸微灼,“那你就是狗骨头。” “?” 宋晚栀还没来得及反驳,突然就觉着重心一轻。她都不知道江肆在黑暗里怎么视物借力的,他很轻松就打横抱着她起身了。 江肆朝昏黑的房间里走去,没有要松下她的意思。 宋晚栀突然想起什么,心里一抖:“江肆,你要带我去哪。” “喊老公,”江肆笑,“叫了就放你下去。” “——” 话间,江肆已经抱着她穿过长廊一样的地方,转进另一块陌生的区域。 宋晚栀白天到酒店时听管家有介绍套房里的不同房间,但那时候她困得不行,左耳进右耳出的,所以现在根本不知道江肆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 但江肆给她开的条件又让她在这个时候怎么也喊不出口。 宋晚栀的脸颊都憋红了。 而江肆也已停在某个房间外面,他一边抱着宋晚栀侧身,一边推开那扇门。 间隙扩大,宋晚栀感觉到扑面的风卷着夜色的凉意。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回手抱住了江肆。然后她听见了很浅的水波被风吹得涌动的声音。 “?” 差点以为门后就是窗而准备把脸埋进江肆怀里的宋晚栀迟疑地回头。 她看见了远山的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这个酒店的特色,顶层的套房特供的露天温泉泳池,”江肆声音闷在胸膛里,缱上低抑的笑,“你以为我要把你扔出去吗?” 宋晚栀憋了两秒:“没有,我以为你又要吓我。”“不是吓你,是脱敏治疗。” 江肆把宋晚栀放在进入泳池的边缘石阶上,抹开了旁边的灯。小小一盏就在墙角的桌上亮起来,照出桌上摆着的点心碟和杯子。 “吃块饼干,”江肆轻声说,“然后进来陪我泡温泉。” “?” 宋晚栀蓦地仰头。 江肆却已经从她旁边直身,似乎就要准备去那个温泉泳池的入口了。 “你要进去吗?”宋晚栀慌忙抬手,拉住了江肆。 “嗯。” “可你不喜欢水——” “你恐高,我恐水,”江肆低声莞尔,俯身在她唇角一吻,“公平交换。” “?” 没给宋晚栀再劝阻的机会,江肆走去池边,停下。 然后他侧过身,隔着纠缠的月色和夜色,还有温泉水面上淡淡的雾气,他懒懒撩回眸子,抬手,慢条斯理地解了袖扣,又开始解身上的黑色衬衫。 被他似笑的眼轻轻一刺,宋晚栀慌忙转回来。 换作别处,宋晚栀一定是会吃了饼干喝了牛奶然后溜走的。 用她小腿上的荆棘文身想都知道,江肆最后那个藏着小钩子似的眼神预示着之后怎样的结局:如果她现在不走,那明天恐怕都很难靠自己走得出这个房间了。 但是—— “哗啦。” 入水的声音拨得宋晚栀心尖一抖。 江肆最厌水,尤其是泳池的水,她知道的。 她做不到放他一个人在那里面。 骨瓷碟子里的几块小曲奇饼干被宋晚栀吃完。她没时间多作犹豫,一秒钟都不想放江肆单独在水里待。 宋晚栀从桌旁起身,离开前她迟疑了下,关上桌顶的小灯。 “哗啦。” 又是入水声。 宋晚栀轻巧地荡过水面,月光下水里时而涌起雪色似的白。 然后她在临近露天泳池的尽头出水,望见靠在最边缘的江肆。他后背到脖颈蔓展开冷淡的白,红色的荆棘攀着雪色的栀子,沾着水珠,栩栩如生地没入水间。 “…阿肆。” 宋晚栀没忍住,轻声唤他。 江肆靠在边缘,侧回过身。 他看见女孩乌黑的长发像最柔软顺滑的海藻一样铺过她雪玉似的薄肩,细长的“鱼尾”在水里轻轻交错荡开,她小心地游来他身边,探出水面时乌黑的羽睫还带着颤,眼瞳担忧不安地盯着他,犹不敢去看他身后露台下的空悬。 江肆不禁笑了。 他抬手将女孩拥进怀里,叫她环上来。水里的女孩听话极了,更像哄他,怎么做都可以。 江肆抱着宋晚栀,将她推在凉冰冰的泳池边缘。她肩后就是被云藏起的月,雾色下的冰川与山,还有寥廓而无垠的星河幕布。 他轻轻揽住她湿漉的长发,低头吻她轻颤的眼睛。 “怕么。”江肆嗓音低哑地笑。 “什么?” “这么高,怕么。” 宋晚栀环过他肩膀,白生的指尖压在他红色的荆棘上,她被他抵得微微仰起颈,就蹙着眉轻声:“怕你怕水。”江肆又笑:“我也一样。” “嗯?”她思绪和声音被水揉得轻晃,像水面上快要碎掉的月色。 “和你一样忘了,”江肆将声音放得更低更缓,“担心你怕高,我就会忘记自己怕水了。” “——” 宋晚栀没能回答。 她的话和声音都被他那一吻淹没,他在翻涌的月色下深深地吻她,像要将星幕尽头下的冰川与雾色一起熔化。 在某个梦境和现实的边缘破碎掉的一瞥里,宋晚栀望见江肆身后的粼粼的水面上,泛起绚烂的光。 “栀子,”江肆在她耳旁低声,“极光。” 宋晚栀被他抱在怀里转过身,他紧紧拥着她,于是空悬的黑暗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而那漫天的碎星间,陆离流转的光华像绸缎一样从无际的夜空里瀑下。女孩安静地仰头望着,低垂的眼睫间沁着不知道是水珠还是泪,很久以后她轻声叹:“银河好美啊。” 江肆听得失笑,低头去吻她侧颊:“难道有你美么。” 宋晚栀停了几秒,轻轻挪转,迎了他吻一下。 见栀子主动,江肆微怔。 宋晚栀被水色盈红着脸:“阿肆。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看极光吗?” “为什么。”江肆低低地环住她。 “因为银河总是遥不可及的,而极光出现的时候,”宋晚栀放轻了声,回眸去望,“它就变得很近很近了。” 江肆听得意外,却笑了:“不是近了,是落了。” “嗯?”宋晚栀没听懂。 “因为栀子喜欢,所以银河为你而落。” “——” 华美如缎的极光长垂天幕。 宋晚栀怔怔回眸,望见江肆眼底熠熠的碎星。 然后女孩蓦地笑了。 宋晚栀张开胳膊紧紧环住江肆,攀吻上他的唇。 月色与极光将他们相拥的身影吞没。 那一刻。 她见银河从此坠落。 * 年少时见你,如隔星海不可及。 后来, 银河向我坠落。 【全文完】 《银河坠落》 文/曲小蛐 2022.04.29 高中篇(Ⅰ)(仲夏夜之梦(Ⅰ)...)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中篇:仲夏夜之梦》开始更新,不会很长。 更新不定。 小美人鱼平行世界番外暂时推迟,之后会以其他形式和大家见面。 高中篇(Ⅱ)(仲夏夜之梦(Ⅱ)...) 高中篇:仲夏夜之梦(Ⅱ) “separate, s-e-p-a-r-a-t-e。” 这个单词是宋晚栀今天背诵错误次数最多、也重复了最多遍的一个,因此江肆一问,宋晚栀几乎是没过大脑就轻声而飞快地拼出来了。 等仰见那双漆黑眸子里缭绕的笑, 她才忽回过神。 江肆之前听到她背单词了。 江肆在捉弄她。 “——!” 宋晚栀原本在灼热的夕阳下也只是微微泛粉的面颊一下子就红起来。她慌乱地低头,假借扶眼镜的动作藏住了眼底快要流露的真实情绪。 “背得还挺熟, ”江肆单手挎着篮球,另只手朝女孩眼皮底下抬了抬, 他似笑非笑地一勾下颌, “那是单词本吗?给我看看。” 宋晚栀抱着怀里本子的胳膊微微收紧,僵了两秒,她还是慢慢递向他。 江肆意外的眼尾都抬了抬,然后他蓦地笑了:“这么听话?哪个老师教出来的?”头也没回地把手里篮球朝身后的沈鹏宇他们随手一抛, 江肆拿过女孩的单词本, 一手托着一手翻开。 只翻过了本皮, 江肆视线向下一掠,停到右下角娟秀的小字上。 “高一(六)班,宋晚栀。” 背后夕阳徐落,将少年微哑嗓音炙得躁动而灼人。 声尾还曳着一两分散漫的笑意。 “好,”江肆将单词本递还给女孩,像玩笑似的漫不经心,“我记住了。” “……” 宋晚栀抱紧单词本。 犹豫了大概两秒的时间, 她朝江肆他们很仓促地微微躬了下身, 就惶然地转身走掉了。 望着女孩背影远去, 身后一直憋笑的男生们终于忍不住了。 “妈的还考人家英语单词,过分了吧!” “肆哥, 你欺负个一看就特别书呆子的好学生干嘛?” “这个小学妹真的有点可爱哎哈哈哈,我这长这么大头一回看见给老师学长乖乖躬身道别的。” “还真是……哎肆哥, 你还看什么呢?” 江肆慢条斯理地抽回视线。 他低头望了眼空落的手掌,停了两秒就插回口袋里,他侧回身,像随口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一种,香气。” 沈鹏宇站得最近:“啊?什么香?” “略微涩的茶,还有花,”江肆回忆着女孩在他身前半米处低下头,乌黑的长发发尾拂过纤弱的颈,撇落雪白,他眼神轻轻一动,“…栀子花。” “?”沈鹏宇听蒙了,“肆哥你魔怔了吧?这哪来的栀子花?” 江肆回神。 漆黑眼底情绪一空,他情绪松散地笑了,过身瞬间就从沈鹏宇那勾走了篮球:“是有点。但不耽误虐你。” “我靠你刚刚投篮投得那么烂,还敢说这大话!看谁虐谁!” “……” · 宋晚栀原本以为,那天只会是她平静生活里一个难得的波澜,而对江肆那种恣肆张扬的人生更是眨眼就忘的插曲。用不了多久时间就会抹平一切,再见面时,他可能根本记不得她的存在。 然后宋晚栀就发现,她只猜对了一半—— 确实是没用多久,他们就再见面了。 还不止一面。 为了贯彻上面对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要求,安乔中学一直有课间操跑操的习惯,因为校内人数众多,一个足球场的400米跑道也不够绕跑,所以高一到高三,总有一个年级是要被单独拎出来绕校园进行“马拉松”式跑操的。 今年是高三这届。 宋晚栀因为腿脚不便的缘故,班主任特批不用跑操,但也要跟班里一起下楼。大部队在教学楼下集合的时候,她就单独站在旁边的树荫下,手里总是拿着单词书或者背诵本。 起初不少人觉得她的背诵是在故作姿态,但开学一个多月,宋晚栀过于好学以至于不参与任何课余活动一心扑在学习上的状况就为邻近数个班级的学生所知,那之后基本没再有任何人对她的学习态度抱有质疑了。 现在她再抱着背诵本子,背对集合班级,面着那棵每道皱纹都已经和她十分熟悉了的老树,已经很少有人再额外注意到她。 于是宋晚栀也学得更加投入—— 即便身后高三年级的跑操队伍浩浩荡荡地跑过去,她也头都不会转一下的。 直到今天。 高一(一)班到高一(八)班惯例在这片教学楼下集合,集合阶段的吵闹再正常不过,宋晚栀不会让那些声音在脑海里停留。 即便女生们在聊着哪个是江肆在的高三一班,什么时候跑过去了,江肆今天在不在队伍里…… 除了最初几次她忍不住走神竖起耳朵,然后又努力克制着不去回头找那个人的身影外,后来她基本是可以完全略过的。 自然这其中也有一个原因,是江肆很少和班里一起跑操——那人恣肆妄为惯了,校规校纪里无伤大雅的那部分,就没有几条是他没违反过的。偏偏他成绩优异到离谱,学校里巴望着他留到高考拿回个状元来,最多各种警告通报国旗下反省讲话,从来不动真格。 高三一班班主任、优秀教师林盛海老同志,开学没俩月就被他气得去教务处告好几状了。 跑操这种事,自然也别指望他听话。 于是非常惯例的,在今天的高三一班的队伍跑过去的时候,正在集合的高一队伍里又有起伏的声音响起,像海浪似的低低涌动。 而异于平常的,今天的“海浪”刹了个车。 宋晚栀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习惯性的屏蔽状态下,她正对着面前的树干背诵一篇英语课文。 一阵风裹着盛夏的阳光和躁动带笑的呼吸,就在那一秒里,突兀地拂过她耳后—— “宋栀子。” “——!” 宋晚栀几乎差点吓到树上去。 脑海里空白了好几秒,宋晚栀扶着面前的树干惊恐而大脑空白地回过头,就看见半湿着黑发的修长挺拔的少年站在她身后,长长的影儿被他背后的烈阳投在她的身上。 背着光的那双桃花眼眼角半勾半翘,长睫撩拨着笑意。 而落过他凌厉的肩线,不远处跑过的高三生队伍像一排排震惊的鸭群,还齐刷刷朝同一个方向拧着脖子。 再往后,集合的高一队伍大概就是原地石化的呆鹅。 宋晚栀确信自己不会比任何一只鸭子或者呆鹅好到哪里去。 毕竟她才是最大惊吓的直接受害人。 “又在背单词了?”江肆见女孩被他吓得一副恨不得立刻就跑但又腿软得跑不掉的模样,桃花眼被笑意潋滟,情绪也愈发松散又勾人,“今天错得哪个。” “…………” 宋晚栀梗了两秒,低回头,抱着英语书就匆匆往前面那棵树的影子下走。她想江肆连她的名字都记错了,应该只是一时起意,只要躲开就可以了。 她不能—— “跑什么。” 那个被太阳晒得懒散又低哑的嗓音却跟了上来。 “你要跟高三的一起马拉松么。” 宋晚栀僵停。 她不解地扭过头去:“你,真的认识我吗?” 江肆眼神微晃,却笑:“宋栀子,怎么不认识。” “……”宋晚栀绷了两秒,“宋晚栀。” “哦,”江肆应得随意,接得更慢条斯理,“宋,栀,子。” 宋晚栀:“……” “江肆!” 一声雷霆怒吼插进两人中间。 宋晚栀吓得眼睫一颤,朝前面抬头。 就看见高三一班的班主任林盛海怒气冲冲地站在几十米外,朝这边狠狠地一招胳膊:“干什么呢!跑操!就你离队!” “报告老师,”少年懒洋洋地笑,清朗嗓音穿过盛夏的长风,惹一路花草招摇,“我在抽查高一学妹单词背诵情况。” “——!” 宋晚栀简直懵了,扭头不敢相信地睖向江肆。 而比她稍迟几步,教学楼下两队学生,无论跑的停的,集体向林盛海代表的教师群体发出反抗的哄笑。 笑声如浪如潮。 宋晚栀就是海面中央,最无辜的被吹得飘摇的小舟。 “江肆!!你给我去操场!二十圈!!” “……” 林盛海歇斯底里地怒吼着。 更加轰动的笑声里,唯独江肆像没事人似的侧回身,漆黑的眼似笑非笑地耷下来:“小朋友,你看你害惨我了。” 宋晚栀也正被那“二十圈”听得心慌,脸儿都白了:“那我去找老师——” 尾音消止在她转回来,望见的江肆快要溢出眼尾的笑意前。 宋晚栀哽住。 江肆,又是在捉弄她了。 “你怎么就这么……”江肆笑得厉害,他抬了抬手,似乎想伸过来摸她,但终究是忍住了,“算了,这二十圈就算你欠我了。” 宋晚栀此时终于回过神,不知道是气还是恼得红了脸:“明明是你自己过来的。” 江肆一边懒洋洋活动手臂,一边漆着眸子睨着她笑:“你要是不在,我现在已经溜了。哪有二十圈。” 宋晚栀默然两秒:“你现在也可以,溜。” “那林老头迁怒你怎么办?” 宋晚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踝:“…不会。” 江肆眼神一深。 几秒后他轻笑了声:“我要是他,就罚你separate抄两千遍。” “?” 宋晚栀还想说什么,江肆已经在林盛海又一声怒吼后,笑着转过去。 他一边懒懒散散地后退着跑步,一边笑得恣意地朝林盛海挥了挥手,然后才转身跑向操场去了。 那天最后的结果是江肆真顶着酷暑在操场上跑了二十圈,还是最外围。学校里都在传林盛海也不知道拿捏了江肆什么把柄,还真叫江肆听话了一回。 宋晚栀一边安慰自己和她没关系,另一边又总忍不住心虚。 那些想来打听她和江肆关系的同学都被她的疏离寡言拦了回去,久而久之不见江肆专程来找过她什么的,也就没了耐心。 不过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从那以后,宋晚栀走在校园各个角落里,随时可能会被某人突然撞上。 耳后忽如其来的“宋栀子”把她惊吓了不知道多少回。 而始作俑者,每次见她受惊神色或是仓皇躲掉的模样,总是停在原地笑得愉悦极了。 宋晚栀越来越觉得她像是被江肆逗趣消遣的玩具。 这种怨念终于在某个小休周六的下午爆发了—— 那天宋晚栀在池塘旁的花坛边上,猫着轻声背诵课文的时候,因为周围安静悄然,她也背得投入,于是完全没有察觉——直到仿佛亲密到贴上耳后的一声“宋栀子”吓得她手一抖。 扑通。 语文课本后仰,翻进了池塘里。 宋晚栀滞住了。这次女孩连头都没回。 江肆也没想到。他俯身扶着池塘边,迟疑地皱起眉,往里面一两米深的水面望了眼:“我——” 话声停在他回眸那一秒。 趴在花坛边上的女孩没动,只是仰起脸儿来了,细白的眼尾被情绪沁上嫣然的红,像开起艳丽的鸢尾。 她一个人背书时没戴眼镜,于是瞳里的湿潮最近也最直接地撞进江肆的眼底。 那个眼神一下子捏住了江肆的呼吸。 江肆第一次感觉到无措这种情绪,他停了几秒,无奈地哑了声笑:“我下去给你捞的话,你能不哭么。” “我没哭。”宋晚栀绷得声僵而涩。 江肆又叹气:“我错了。” 宋晚栀只睖着他,竭力抑着情绪:“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 “……” 江肆无声站着,那个眼神居高临下,有短暂的几个呼吸里宋晚栀仿佛从里面看到不可见底的黢黑。 但也只是错觉似的,转瞬就被松散的笑意漫过。 “报复。”江肆屈下长腿,懒洋洋地坐到她趴着的花坛边上。 “?”宋晚栀懵了几秒,“为什么?” “那天我和你打招呼,你不理我。” 宋晚栀反应过来,恼得低声:“是你一直在吓我,而且我不叫栀子,我——” “不是前面。是第一次,在操场看台上那天,我没叫你。是你先看得我。”江肆懒懒散散地打断,同时他拎起外套,拉下拉链。 宋晚栀屏息,声涩:“我没,没有。” “是你先看得我,”江肆重复了遍,低俯了身,“结果你就直接转回去,还害我走神被亲了。” “……” 宋晚栀僵住,抬眼。 江肆抬手,随意地点了点下颌:“这里。” 他直回身去,脱下的外套扔给宋晚栀:“所以你的书我要是捞上来,今天就算扯平了——但你得赔偿我那天的精神损失。” “?” 宋晚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面前修长身影一晃。 “扑通。” 江肆消失在她面前的弧形花坛边。 冰凉的水花溅上她手背。 高中篇(Ⅲ)(仲夏夜之梦(Ⅲ)...) 高中篇:仲夏夜之梦(Ⅲ) 比宋晚栀从池塘里捞出来的湿淋淋的语文书还惨的, 是湿淋淋的江肆。 宋晚栀从来没见过江肆这样狼狈的模样。她想应该没人见过。 入秋的风凉,少年乌黑的湿发前所未有地柔软垂贴下来,耷在他白得发冷的额角上, 他被水湿透而贴在身上的衬衫将衣下的肤色透出,他的手臂紧紧攀着池塘的边缘, 却没有上来。 那双总是漆黑的,染着桀骜或松散笑意的眼眸, 此刻像失了焦点。 他空茫望着前面不知道什么地方。 那一秒宋晚栀看见江肆的眼神,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惊恐感。 她觉得江肆不想上来了。他想松开手,任自己倒进那片近两米深的池塘里,然后阖眼沉底。可那是江肆,那怎么可能? 宋晚栀不知道, 她只是从心里觉着惊恐。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扑上前, 米白色的长裤不管不顾地跪到花坛边缘肮脏湿漉的泥土上, 她死死握住了江肆的手——也就在她握上去的前一秒,江肆的指节离开了攀着的石台边缘——然后被女孩苍白冰凉的手指死命地攥住了。 江肆一怔,从水里抬眸。 女孩隔着坚硬的池塘边缘的石台狠狠握着他,眼神里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惊慌,她好像能看透他一样,于是那些湿潮的雾气卷土重来,又比他下去之前更盛。 停了两秒, 江肆哑然笑了:“小朋友, 你拉住我干什么, 占学长便宜?” “你,闭嘴, ”宋晚栀第一次用那么强硬的语气和江肆说话,如果没有声线里的颤栗, 那就更完美了,“上来。” 江肆拿漆黑的眼透过沾着水滴的湿漉漉的长睫望她,像有种古怪又深恸的情绪在里面发酵,他嗓音低哑地问她:“我要是上不去了,怎么办。” 宋晚栀将快要失去知觉的手攥得更紧:“我会一直拉住你的。” “被我拽下去也没关系?” “我会,一直拉住你的。”女孩用惊栗的声线轻轻地重复。 就像你曾经这样拉住我一样。 江肆望着她,猝然笑了。 他在石台边缘慢慢靠近,将一只手臂横压上去,似乎作势要出来了。但在最后一秒的发力前,他又突然停下,仰头去看巴巴望着他的女孩。 “栀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江肆漆黑着眼,低声说道。 “……” 宋晚栀被他的称呼弄得一怔。 江肆之前喊她虽然奇怪,但至少是带着姓氏的,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没头没尾,古怪…又亲昵。 于是宋晚栀就像被他那个称呼蛊住了似的,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然后顺着他眼神的牵引,慢慢将最后一点上身和石台的间隙压至无距。 女孩趴低,和水里浑身湿透的少年在石台上慢慢贴近。 少年低阖下微栗的睫。 在她将耳朵不设防地靠近他下颌时,江肆轻促嘲弄地笑了声:“我‘杀’过人。你握的是杀人犯的手。” “——” 女孩面上的血色一瞬就褪成雪白。 她瞳孔被情绪扩张到极限,连唇色都淡去了。她不能置信地转过脸,僵睖着他。 小朋友的反应全在江肆意料之中。唯有一点出乎他意料。 江肆低头,看着自己依然被紧攥的手,他仍是笑着,却皱起眉了:“为什么不松开?” 女孩怔望着他,失声。 江肆抬眸:“吓傻了?” “你,”宋晚栀终于在那双熟悉的眸子前回过神,她气恼地咬住唇,“你再不上来,我就要喊人了。” 江肆眼神更古怪:“你不怕么,为什么不松手?” “我怕,但我知道你不是,你不可能是。”宋晚栀咬得唇瓣都泛白,“你上不上来?” “……” 江肆停了好几秒,才好像慢慢回了神。 他望着女孩的眸子一点点被笑意侵染,还有什么更浓烈的情绪丝丝缕缕地盘绕上来。 然后江肆低回头去,笑隐在胸膛里藏得更低更深,也更愉悦放肆。 宋晚栀几乎要被他弄疯了,她攥着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太过僵持,现在都快失去知觉了,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想到这里,女孩苍白着脸转向后,生平第一次用颤栗的声音提到最高:“有人吗?救——” “命”字没来得及出口。 宋晚栀就被湿透的少年从石台边缘直接压到了身后的花坛里面,他捂住她下颌,压得她一个多余的字都再说不出来。 江肆难得有点恼笑又意外:“你还真敢喊啊小朋友,不怕下周一和我一起去国旗下发表检讨?” “呜呜,呜。”宋晚栀被他捂得说不出话。 女孩束着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散了。 凌乱的发丝缠绕过他的指节,又萦过她雪白泛红的脸颊和湿潮的瞳。 江肆眼皮一跳,手立刻松开了。 某一秒他难得眼神狼狈,像被过了电似的,动作迅疾又凌乱地从女孩身上翻开,然后僵停在一旁的泥土地上。单条长腿屈起,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他抵靠在石台边缘,停着。 然后江肆拿最最古怪的眼神盯住了宋晚栀。 宋晚栀气恼得不行。她明明是来背课文的,现在语文书湿淋淋地挂着叶子和泥土半死不活地躺在一边,她自己也弄得一身泥污,课文还连三分之一都没背完。她安排得好好的学习进度,每次一见到江肆就要被搅得乱七八糟。 果然老师们说得对,不管是单方面还是双方面的超出友谊的关系,就是学习生活里的毒瘤。 宋晚栀有心想严肃地告诉江肆,以后不要再这样开玩笑和做事情都恣肆妄为不计后果了,但偏偏江肆那个前所未有的眼神又看得她莫名不安,不敢妄动。 于是江肆就看见,女孩从花坛里坐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时不时抬眸偷偷睖他一眼,像是泄愤,然后被他视线捉住又会立刻躲回去。 江肆靠在凉冰冰的池塘边石上,忍不住哑声笑起来。 等宋晚栀终于摘拍掉自己一身的叶子和泥土,也蹙着眉把惨兮兮的语文书甩了甩水拎在手边,她才在一动没动、只是一直拿黑漆漆的眼盯着她看的江肆腿边停住:“你,要我帮你喊人吗?” “怎么喊,”江肆微微后仰起脸,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睨她,“‘来人啊’,‘救命啊’,这种吗?” “……” 宋晚栀被他骚兮兮的语气红透了脸。 她恼得很想不管这个人,冻死在这儿也跟她没关系,反正秋天也冻不死人。但是只要一看见他身后的池塘,宋晚栀就会想起那个过分的不合时宜的玩笑。明明一定是假的,一定是他故意拿来捉弄吓唬打趣她的,但她就是忘不掉少年那一刻的眼神。 就仿佛…… 仿佛她如果松开他的手,他就会彻底、彻底掉进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水里。 宋晚栀不敢想下去。 “你带,带手机了么?”迟疑很久后,女孩轻声问道。 江肆靠在石台前,故作惊讶:“小朋友上学竟然还带手机吗,老师看到会没收的。” 宋晚栀被他打趣得窘得不行,气得又咬住唇了。憋了好几秒,她才忍着咬牙:“我是要给你朋友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知道了。”江肆松散了笑和语气,不再逗她。他朝之前扔给她又被她扑过来拉他时扔在一旁的外套示意了下,“都在那里面。” “哦。” 宋晚栀快步过去,拿着江肆的外套回来,然后递给他。 少年身上的白衬衫这会儿已经被水匀得透彻,贴在身上,或者白色的褶皱,或是肤色的透明。宋晚栀几乎不敢让自己的视线稍微沾到他一点,递外套时都努力转开脸,只把胳膊用力地往前伸出很远。 江肆看得想笑,就拿着手机,撑着膝笑了。 于是对面沈鹏宇一接起电话就沉默了好几秒。 等江肆慢条斯理地哑着笑和他交代完送货地点和拿衣服的任务,临挂电话之际,沈鹏宇终于还是没忍住,嘴贱了一句:“肆哥,您这是在哪儿没收住,和哪个小姑娘擦枪走火了?” “——” 江肆难得有被噎住的时候。 回过神,他气笑得咬了下唇角:“你说什么。” “这不能怪我,让我拿一整套衣服也就算了,”沈鹏宇无辜,“你是没听见你刚刚说话那语气还有笑,骚得跟那什么似的,我都想给你录下来去小立本应征牛郎,绝对能靠一套录音一张照片就击穿所有面试,直通录取。” “…滚。” 电话挂断。 宋晚栀亲眼看着江肆有点戾气地把手机扔到旁边了。 停了几秒,那人拽过外套,摸出烟盒和火机,随手磕出一根细长的香烟来。江肆刚将烟衔进唇间,还没点上,一抬眼就看见宋晚栀站在一两米外,轻轻蹙着细白的眉心,不太赞同地望着他。 江肆薄唇一扯,咬着烟笑了,他懒洋洋靠到石台上:“有意见么,小朋友?” “…抽烟不好。”宋晚栀忍了好几秒,还是小声说了。 “你这是在,”江肆一停,略微挑眉,“管教我?” 宋晚栀抿唇不语了。 见小朋友好不容易探出来的“触角”又有要往回缩的迹象,江肆低叹了声,将唇间香烟拿了,捏进掌心:“行,听好学生的,不抽了。” 宋晚栀眼神松了松。 只是在余光扫到被江肆扔在一旁的手机后,她又迟疑了下,有点不安地问:“你朋友答应给你送衣服了吗?” “嗯,”江肆瞥见女孩仍皱着不太信的神情,不禁哑然,“在你眼里,我人缘这么差吗?” “不是,就是看你刚刚接完电话,有点生气。” 江肆侧开脸,轻嗤了声:“那是因为沈胖说让我去应征牛郎——” 说完江肆才觉着有些不妥,他想玩笑带过,却回头就撞见女孩听得茫然的神情。 “牛郎?”宋晚栀甚至还轻声确认了一遍,“和织女,每年七夕才能见面的那个凡人吗?” “……” 江肆停了两秒,黑眸一晃,他侧开脸哑声笑了:“是,就那个。” “?” 宋晚栀直觉有什么不对,可惜没等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江肆那边就转回来了,他搭在膝上的那只手抬起,朝她勾了勾。 宋晚栀沉默两秒,挪过去。 等女孩来到面前,江肆将手边拿出了杂物的外套一甩,勾着小姑娘转过半圈,把外套系在了她腰上。 长袖一扎,黑夹克裹出纤细腰身,垂下来的衣摆被修长指节随手整理了几下,就盖过了长裤上之前扑蹭在花坛里弄得脏兮兮的黑一块土一块的白色布料。 宋晚栀低头看着,有点懵。 “行了,”江肆垂回手臂,懒撩起眼,“回去吧,我自己等人就行。” 宋晚栀望着他自己一身湿透的白衣长裤,怔滞:“可是你……” “沈鹏宇很快就到,不用担心我。” “…哦。” 宋晚栀应着声,却还是不放心,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肆身后的池塘。 这个悄然的眼神被江肆捉到了,他撑起膝,搭着半卷起湿袖的手臂横起个散漫的笑:“怕你一走,我又跳池塘?” “!”宋晚栀被他吓了一跳,立刻否认,“没有。” “撒谎。”江肆嗤了声,转开,“放心吧,之前是跟你开玩笑的。” 宋晚栀有点不确信:“真的?” “嗯。” 女孩茶色眼瞳和少年漆黑眸子对视数秒。 在江肆几乎就要撑不住,想低咳转开时,女孩的眼角忽然一弯,没有黑框眼镜的遮藏,这一笑明婉嫣然,比潋滟的晴湖春水更动人。 “我就知道,一定是玩笑。” “……” 江肆望得一怔。 宋晚栀被江肆那更奇怪了的眼神弄得莫名脸红,她慌乱地敛去笑,拎紧背包和手里湿淋淋的还滴着水的语文书,就朝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身走了。 江肆的眼神在女孩离开的方向停了许久。 既然现在就信了,那为什么刚刚他说自己是杀人犯的时候,她却不信了。 明明吓得要死,为什么不信。 明明看出他不是玩笑,为什么要握他那么紧。 江肆低下下颌,湿漉的黑发贴着他鬓角,一滴久蓄的水珠像眼泪似的划下来,滴到被他藏起的那只手腕上。 手腕上压着通红的、纤细的指痕。 江肆又想起女孩望水里的他的那个眼神。他都不知道,纤细得仿佛弱不禁风的少女身体里怎么会有那样的,仿佛死也不会松开的力量。 他更不知道了,最后拉住他的到底是那只手,还是她死死咬着唇坚定望他的那个眼神。 他从未得到过的,绝不动摇的信任。 “宋,晚,栀。” 凉薄的秋风里,少年在令人栗然的寒冷里后仰起头。 望着碧白的长空,他却笑了。 “栀子。” · 宋晚栀忐忑不安地度过了整个周六晚上和周日的白天。 在惯例的江肆总会出现在楼下篮球场的周日下午,某人并没有出现,去看热闹的班里女生们失望而归,纷纷猜测议论着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背景音下,默写公式的宋晚栀都没了心思。连错几次后,她干脆皱着眉放下笔,然后迟疑地从旁边挂着的书包里取出一只不大的纸袋——里面装着宋晚栀今早走之前,鬼使神差地翻出来的感冒药。 昨天的秋风很凉,江肆又是从头到脚湿透了水,再好的身体素质恐怕在那样的环境下吹半小时凉风,也足够感冒了。 今天没出来打篮球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宋晚栀坐在位置上纠结数秒,终于还是仰头。 教室前方挂着的钟表上,距离今天下午这个45分钟的课间操还有将近半小时的剩余时间,足够她去高三A栋一趟,再回来了。 打定主意的宋晚栀就没再纠结,攥紧了纸袋,起身离开座位。 …… 高三A栋对于现在还只有高一的宋晚栀来说,绝对算得上是栋完全陌生的楼了。 在楼内艰难绕行之后,她终于找到了高三(一)班的位置。和她想象中的完全安静不同,一班作为校内众所周知的预科精英班,课间的走廊上一点没少见唠嗑放风甚至是玩笑打闹的学生。 宋晚栀迟疑地停在(一)班的教室后门,往教室里探出视线。 旁边两个一眼很难分得出是在撕打还是在热烈拥抱的男生被她拽走了注意力,其中一个锁着另一个的喉还不忘搭话:“同学,找我们肆哥啊?” 宋晚栀一怔,回眸,不安地点了点头。 两个男生笑起来,连旁边走廊上聊天的学生也纷纷跟过来视线。 宋晚栀攥紧了纸袋。 搭话的那个男生乐了:“是高一的小学妹,所以不懂规矩吧。我们肆哥最不喜欢妹子来教室堵他了,别说这会儿他不在教室,就算在,那也是叫不出来的。” “没错,”被锁喉的那个揉着脖子,“而且小学妹,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我们肆哥不喜欢你这号的,裴校花你知道吗?他前女友,就是那种长得特漂亮的大牡丹花的类型,那才是他比较看得入眼的——” “啪。” 说话的男生被人拍了下后脑勺。 “卧槽,谁他妈打老子——” 男生扭头,没说完的话在对上那双情绪倦懒的漆黑眸子时戛然一止。 江肆刚回来,正插着兜停下,桃花眼懒洋洋耷着:“又跟谁编排我。” “哎我冤啊肆哥,是有小学妹找你,我这不是替你赶人嘛。” “找我?不在。” 江肆眼皮没抬,就要从后门进去。 然后他就停下了。 准确说,是被一阵清涩又凉淡的茶花香勾停的。 “……” 江肆眼皮一跳。 一两秒后,他朝身侧抬眸。 攥着纸袋的女孩正迟疑地望着他,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熠熠的微光曳进漆黑的眼底。 江肆忽地笑了:“这是哪来的哑巴小朋友,不会喊学长么?” “——” 走廊里其他人一寂。 有一个算一个,纷纷停了交谈或动作,震惊地扭回来。 宋晚栀憋了好几秒,才在那人欺负又促狭的眼神下,艰难憋出了声细如蚊蚋的“学长好”。 然后她就把手里的纸袋往他身前一抵。 江肆接了,也不打开自己看,就勾着桃花眼笑得蛊人地盯着小姑娘:“这什么。” “感冒药,”宋晚栀停顿了下,小声补充,“是西药,风寒感冒和风热感冒都可以吃。” 江肆挑眉:“这么贴心?” 宋晚栀再次被憋住。 走廊不知道怎么就安静下来。被那么多陌生人眼神诡异表情更诡异地看着,宋晚栀实在坚持不了太久,习惯性地朝江肆浅鞠了下身,就准备转身走了。 可惜没成功。 宋晚栀还没能完全直起身,就被江肆非常顺势且自然地摸了摸头:“等我一会儿。” “?” 宋晚栀懵抬起头。 而江肆已经抬起长腿进教室了,剩下的只有满走廊的诡异八卦好奇得快要把她扒光了的目光们。 尤其是最前面那两个男生。 搭话的已经要眼冒精光了:“小学妹,你和我们肆哥什么关——” “别骚扰她。” 懒懒散散却极具威胁感的嗓音从教室里面荡了回来。 众人顿时哑了火。 于是静默的眼神更加是一个比一个幽怨。 好在没用半分钟,江肆就出来了,这次手里少了纸袋,多了本……语文书。 宋晚栀懵然望着那本递到她眼前的高一语文必修二。 也就是她昨天掉进池塘里、现在正躺在高一(六)班教室窗台边蔫嗒嗒地吹风的那本教科书的同类。 江肆:“不要?不要我可就扔了。” 宋晚栀本能接过。 书从外观看完全是一本新书。 仿佛刚刚才拆封。 如果不是宋晚栀翻开第一页,看见正中间龙飞凤舞的签名—— 江肆。 除此之外,扉页上别无痕迹,连班级都没有。 就是一副明晃晃的“只要你能见得到这个名字就一定知道是谁去哪儿找”的嚣张态度。 宋晚栀对着那两个手签字沉默了。 它诱惑太大,以至于原本想好的一切拒绝台词全都舍不得说出口了。 于是,安静数秒后。 宋晚栀把它抱进怀里:“谢谢,那我走了。” “?” 江肆原本以为好学生小朋友怎么也得跟自己推辞几句,没想到二话都不给他留下,就准备直接走人了。 动作快于脑子,他抬手把宋晚栀怀里的书又抽了回去。 宋晚栀一顿,回身:“?” 安静的走廊里,众人诡异的目光下。 江肆停了几秒。 “书太沉了,别压着你。”江肆拿着那薄薄一本的语文书,从容淡定,“我帮你搬回去。” 高中篇(Ⅳ)(仲夏夜之梦(Ⅳ)...) 高中篇:仲夏夜之梦(Ⅳ) 宋晚栀原本是想拒绝的。 可江肆话声毫无遮掩, 惹得他身后高三(一)班门外走廊上的学生们全都往这边看。尤其是听见最后一句,站在江肆身后那个之前被锁喉的男生眼睛都瞪得像铜铃了。 如果她在此时公然拒绝,那已经可以想见明天、不, 今天傍晚,学校里关于江肆被女生拒绝的流言大概就会传得甚嚣尘上。 到那时候, 一定不缺火上浇油幸灾乐祸的人。 宋晚栀想想都觉得头疼,于是将出口的婉拒咽回去, 她望了江肆一眼, 算作默认地轻轻点头,然后才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江肆再次意外。他若有所思地侧了侧身,视线接上身后那些或明或暗望过来的目光。 一两秒后,江肆恍然了什么。他低回头, 轻嗤了声笑, 抬起长腿就朝安安静静走远的宋晚栀的背影跟了上去。 “你对谁都这么心软么, 小朋友。” “……” 宋晚栀听见那个低低懒懒的嗓音勾着点笑意从身后跟了上来。但并未越过,他就慢悠悠地插着口袋,委屈着那双长腿,衔在她身旁二三十公分的距离上。 当然不是的。 宋晚栀垂眼望着那道被过窗的阳光斜斜投在她脚尖前的,随着步伐轻轻晃着的长影,在心里无声回答了他。 等拐进楼梯口,下了几级, 到了中转的休息平台。 上下两折楼梯的近处都没什么学生停留, 宋晚栀这才停下来, 她转回身,迟疑地看了眼江肆插着口袋顺手夹着的语文书:“谢谢你送它到这里。剩下的路我自己拿回去就好。” 江肆闻言, 侧靠着墙壁低头睨着她笑:“你不会真觉着,我是专门来送这本书的吧?” 宋晚栀噎了两秒, 心虚地低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那天看了高一的年级大榜,你排第六,”江肆语气散漫得像随口一提,等宋晚栀不解地看回来,他才挑回重点,“年级第六的小朋友,就别跟我装傻了。” 宋晚栀:“……” 宋晚栀很想跟他说清楚,学习成绩和感性感知是没有正比关系的,但又觉着这样就会暴露自己其实听懂了只是在装傻的事情。 就在宋晚栀纠结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头顶劈下—— “江肆!你是不是又在扰乱校园风气!” 从上一折楼梯传下的声音吓得宋晚栀一惊,仰眸望去。 就见高三(一)班的班主任林盛海撸着袖子从上一折楼梯的她的视线盲区里,怒气冲冲地下来了。待停到两人站着的休息平台上,林盛海刚要发火,就看见了江肆身后的小姑娘。 即便是周末小休,不需要穿校服的日子,女孩还是在宽松的长衣长裤外面乖乖巧巧地套了一件校服外套,长方形的小校牌也别得方方正正的,更不用说干净利落的马尾发,规规矩矩的黑框眼镜。 除了遮在镜框下仰起的巴掌脸仔细看是格外白净外,面前的女孩从头到脚都写着平平无奇好学生。 “老师好。” 女孩安静地朝他鞠了个躬。 噢。 还是个见了老师问好鞠躬一样不落的好学生。 在江肆身边看见这样的学生,林盛海一时感动得不轻还有点不真实。没出口的指责更变得艰难,“早恋”这种言论安在面前这个小姑娘身上,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无情且无理的诽谤。 若说宋晚栀还因为不了解林盛海,而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怒发冲冠的老师在下来以后就突然哑了火,那江肆就再清楚不过了。 林盛海执教多年,带优秀毕业生无数,最打心眼喜欢的学生始终只有一类:朴素听话遵规守纪的好学生。 以前,江肆喜欢把这类人概括为“书呆子们”。 现在换了,是“书呆子们,和小朋友”。 江肆被自己一掠而过的念头弄得哑然失笑。 他低头轻咳了声,压住笑意:“您冤枉我没关系,冤枉学妹就不合适了。我们什么时候扰乱校园风气了?” 林盛海从宋晚栀身上挪开眼,气势不自觉放轻了几分,只皱着眉问:“那这快上课的时间,你们两个不回教室,在这站着干什么?” 江肆眼神一动,脑海里像书页翻开那天一瞥而过的年级大榜,话声已经再淡定不过地从薄唇间轻碰出来:“高一六班的刘琦宏老师让我过去帮他带一节数学自习辅导,帮学弟学妹们答疑解惑。” 宋晚栀听得一懵:“…?” 林盛海也愣了下,狐疑:“你自己都待不住教室,还会答应这种要求?” 林盛海只带高三毕业班的精英班已经好几年了,对高一的教学制度和情况完全不了解,所以他不怀疑江肆说的事情,只不信江肆会理这件事。 “开学不久,老师您还不了解我,”江肆抬手,随意地替林盛海掸掉了领口的粉笔灰,那双桃花眼笑得半勾半翘,“我一直是一个非常乐意帮助学弟学妹们学习进步的好学长。” 林盛海:“…………” 他觉得高三开学两个月来,一班就没断过的个人检讨通知已经让他对江肆再了解不过了。 但准确来说,开学俩月他见这个年级第一“好”学生加起来也没几面,说不够了解倒也不为过。 “要是没其他事,我就过去高一那边了。”江肆侧过身,淡定地拎着还呆懵状态的小朋友走人。 宋晚栀下了几级台阶,才想起来一边被拎着一边艰难转身问候了句“老师再见”,然后才继续被拎下楼梯了。 林盛海最后一句质疑也就这么堵了回来。 原地站了几秒,他讪讪地哼了声:“这个刘老师,也是够放心。”说完,他就背着手上楼了。 楼下。 宋晚栀微绷着脸:“你怎么知道我们班主任的名字,还有最后一大节是数学自习?” “那天去看你的年级大榜,扫到过。”江肆随口道。 宋晚栀沉默下来。 江肆懒洋洋地笑了声:“有话就说,别憋着,小心压得长不高。” 宋晚栀于是迟疑着开口:“你背书的时候也可以这样过目不忘吗?” “?” 江肆怎么也没想到小姑娘憋着没出来的是这么一句话,尤其那个带着点羡慕的眼神,更是让他好笑的同时还有种无力感。 “你们好学生的关注点都这么奇怪么,”江肆低着眼睨她,“你现在更应该担心,在林老头那儿你已经成了我的潜在共犯了。” “什么共犯?”宋晚栀一怔。 “数学自习辅导。” 宋晚栀梗了下,小声:“我又没有配合你说谎。” “可你也没拆穿我,”江肆哑然莞尔,“包庇就是犯罪。” 宋晚栀:“我是,没来得及拆穿。” “晚了,”江肆懒洋洋地抬手,轻搭了下女孩的肩,顺势摸头,低身压声地“威胁”,“万一曝光了,我会把你作为共犯一起交待出来的。” 宋晚栀:“……” 江肆在林盛海那边已经“留了档”,宋晚栀这会想让他回去也没办法了,只能任江肆跟着。 她走路是要比普通人慢一点的,尤其江肆那样的身高腿长,更该比多数人委屈,可他一路跟在她身后,没一次超过她半点。宋晚栀一低头就能看见他长长的影儿在她身旁被太阳摇得晃啊晃,时而远,时而近,可总是在那里,每一次她都能看到。 宋晚栀没来由地觉着心安极了,第一次希望一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走很久很久她都不会觉得远。 不知道是不是心态使然,到高一教学楼外时,果真已经是下午的课间操就要结束的时候了。 楼下基本没剩学生,仅有的几个正在飞快地往教学楼里面跑,其中有人注意到江肆,还一边跑一边戳着同伴让回头看。 江肆习以为常,眼神也没旁落一下,就去盯身旁的小姑娘:“你们班在几楼?” 宋晚栀迟疑了下:“一楼,最里面。” “啊。”江肆意味不明。 宋晚栀:“?” “如果是二楼以上,”江肆不知道是遗憾还是笑着的,“那学长可以再发挥一下帮助学妹的精神,背你上楼的。” 宋晚栀:“!” 换旁人来说,宋晚栀大概都会觉得对方是在刻意冒犯了。 但江肆说来似乎不一样,他没让她觉到半点冒犯,只有像之前一模一样也或者变本加厉了的“欺负”。 宋晚栀忍着恼意偷偷睖了他一眼,稍微加快步伐,走进教学楼里。 高一(六)班在一楼长廊最尽头的位置,宋晚栀和江肆几乎恰巧踩着最后一节大自习的铃声开端,踏到了教室后门外。 宋晚栀从江肆那里接过他的语文书,捏着书脊迟疑是不是应该给“学长”礼节性地道个别再走。不知道是她把想法表露得太明显,还是江肆对她的情绪最敏感,不等宋晚栀压下薄肩,江肆已经先一步撑着她身后墙面低了低腰。 “你要是再敢跟我鞠躬,”江肆微眯起眼,颧骨轻动,“我就抱你进教室。” “——!” 白栀子被一阵风吹红了瓣,扭头就抱着语文书“跑”进教室了。 那背影,像是生怕晚一步,就要被某人说话算话付诸实践。 江肆盯着门内,神色遗憾又懒散地慢慢直回身。 宋晚栀趴在课桌上,过去可能几十秒也可能几分钟,才觉着自己的心跳跟着呼吸一起慢慢平复下来。 坐她同桌的是个话也很少的女生,只疑惑地看她,后桌两个男生中却有个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学委竟然也有上课差点迟到的时候,我还以为世界末日了?” “……” 宋晚栀只当没听到。 她将扣在桌面上的语文书慢慢翻过来,迟疑了一两秒,还是没受住诱惑,手指就悄然掀开书皮。 在那个“肆”字露出一半时。 同桌女生小声提醒:“这节是数学自习。” “——” 唰。 书页又心虚地扣了回去。 宋晚栀微微红了脸,小声道谢,然后就把语文书小心扶起,准备放回书立中间。 也是在她直身抬眼这一秒,教室前门被人懒懒叩了两声。 “笃,笃。” 压着全班懵然抬起的视线,穿着夹克耷着碎发的少年迈开修长的腿,从前门走了进来。 在所有人震惊而茫然的目光里,只有宋晚栀一个是近乎惊恐的眼神。 他怎么真…… “数学自习答疑,自助型,有任何不会的问题都可以问我,”江肆从容淡定地停在讲桌旁,从黑发下懒撩起眼,“自我介绍一下,高三(一)班,江肆,你们的两小时时效性答疑老师。” “!!” 教室差点炸窝之前,被讲台上的“江老师”轻抵了下唇示意噤声。 放下手后他像是随便选了一张桌,视线落到第一排中间位置的女孩身上,长腿一起松散地架停在她桌旁,屈起的指节轻叩了叩:“小朋友,数学书借我用一下。” “……” 女孩细白的指节轻颤着把书递给他。 江肆接过时,桃花眼眼尾微微一耷,并不明显地笑了。他不是很确定,小朋友的手抖到底是被他吓得,还是被他气得。 其后整整大半节数学自习,宋晚栀都仿佛是在怀抱着一个不定时炸.弹过的。 起初还只是个别大胆的学生抱着课本卷子或者错题集上去找江肆答疑,后面大家胆子都大起来了,干脆群哄让江肆讲起了他们刚考完不久但还没讲完的后半张月考卷子。 江肆的讲解思路深入浅出,也没什么架子,学生们的好学热情都被新鲜劲调动得高涨,即便是“你们的数学基础比我上幼儿园时候搭的积木还松散”这种玩笑也能不在意地照盘全收。等“江老师”过完半张卷子,若有所思地往第一排某张桌上瞥了眼后,他索性阖上手里课本,拉下整面新黑板。 “高一数学必修的框架我搭一遍,你们能理解多少就理解多少,有不懂的随时问,实在不懂,”江肆朝台下勾了个淡定的笑,“就不要勉强我们双方了。”“——” 在班里部分学生已经起了“要不我们干脆换个数学老师吧”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的时候,终于,宋晚栀一直忧心着的那点“火苗”,还是朝他们班的“导.火.索”走来了。 走廊外。 例行进行自习巡查的教导主任循声而来,远远确定了一下教室门牌,没有打草惊蛇,而是直接拧着眉转身朝楼上的班主任办公室走去。 不一会儿,刘琦宏擦着汗跟在教导主任身后下来了:“不能啊詹主任,我们班教数学的王老师今天不在学校,中午我还跟他打过招呼来着。” “那还能是我见了鬼了,还是别班的数学老师放着自己班学生不管,替你们班提升成绩?”教导主任语重心长地叹着气,“老刘啊老刘,知道你看重学生成绩,但是学校里说过多少次,自习就是自习,是留给学生们的时间,不能随便占用。要都学你们班,你也上课,我也上课,那不是要乱了套了?” “是,詹主任您说的我都明白,我们开班会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跟任课老师们传达的,可能是今天出了什么特殊情况,王老师这才——” 话声戛然而止。 刘琦宏愣在教室前门,呆了好几秒才颤抬手,隔着门玻璃指向里面,他扭头看教导主任:“这,这真不是我们王老师啊。” 詹主任不耐烦地上前:“那还能是什——江肆?!” “?” 这一嗓子堪称震怒。 于是门里门外都听见了,教室里面难得听课都能听嗨了的学生们在受惊扭头后,看着站在被大力推开的教室门后的两位老师,纷纷回神,吓得像鹌鹑似的窝了回去。 宋晚栀没有。 她紧张地攥紧了手,不安的视线在教室门口和讲台之间来回。 江肆松散抬眸,指节间的粉笔轻转了半圈:“啊,詹主任,”他漫不经心地勾了个笑,夹着的修长粉笔朝黑板随意抬了抬,“我能讲完这点吗?” “!”教导主任脸都铁青了,几乎是咬着牙还得克制着声量,“你还不赶紧给我出来!” 教导主任气得转身就走了。 江肆倒是不急,他松掉粉笔,随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然后才拿起被他放在旁边的数学书。走下讲台,江肆将书还回到宋晚栀的桌前。 女孩紧张得眼睫都微微带颤,没顾得接书,她从教室门外收回视线,一边起身一边仰起来看他:“我去和刘老师说——” “嘘。” 江肆笑了下,拿书抵她下去。 “你是被我挟持的,不算共犯。别傻了,乖乖自习。” “……” 全班不敢抬头,可都竖着耳朵,临近的更是侧着脸也要偷偷拿余光瞄他们。 这样的情况下宋晚栀没有多和江肆争执,只是忍着安静地接过书去。 最后的结果并不陌生。 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到——第二天一早,星期一,早自习后每周例行的国旗下讲话。 除了朗诵的范文和校领导讲话外,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安乔学生再熟悉不过的奖励批评环节。 更熟悉的是某个总是有幸能同时参与两环的—— “卧槽,肆哥怎么又上去了?” “这次是为什么?没听说他上周干什么事情了啊?” “就是,我们昨天连篮球都没约。” “我以后犯错就让肆哥帮我规划检讨,他对这一套可太熟了。” “得了吧,他愿意就现编三句,不愿意就一个‘同上’。指望他写检讨稿子?还不如指望他遵规守纪呢。” “……” 事实证明,某人确实是“脱稿”。 不知道是晨光太美好,还是站在右边某个班级队内排头的那个小朋友不安的眼神太扰人心神,江肆原本只打算“同上”的检讨在接上女孩的眼神后,突然就改了主意。 于是半敞着校服的少年懒懒散散地停在了主席台中央,还伸手扶起了调得太低的话筒。 被一早上的训话和等待搅得困倦但好听的声音就扬进风里。 “高三一班,江肆,违纪事件是昨天下午假冒数学老师给高一六班上了半节数学辅导。” “——” 主席台下一静,然后是一片低声的哗然。 师生里有笑,有震惊,更多的还是茫然失语。 而台上江肆全未在意,只在一声低嗤后,他扶着话筒朝台下某个方向懒懒抬眼。 “我检讨,我不该因为过于忧心学弟学妹和小朋友的数学成绩,而在双方愿意的前提下贸然参与高一学生的教辅工作。我错了,希望能得到高一六班全体师生的谅解,以及感谢学弟学妹和小朋友帮我找到了最新的职业规划方向……” 听着某人全然没一句正经的“检讨”,努力憋了数次的台下终于还是慢慢泛开笑声。 而被江肆一直似有若无地望着的某个方向。 站在最前排的女孩终于也未藏住,她眼睫低下,唇角却不禁勾起个轻软的笑。 高中篇(Ⅴ)(仲夏夜之梦(Ⅴ)...) 高中篇:仲夏夜之梦(Ⅴ) 学校里到底还是有流言传开了。 流言的具体指向并不分明, 只模糊说是江肆似乎有了新女朋友,人就在他“检讨”里提到的高一六班,还说这个跟前面都不一样, 江肆追得非常主动。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那天,江肆正从林盛海的班主任办公室门内出来, 打着哈欠耷着眼,看起来神色不太耐烦。 蹲等门外的沈鹏宇听见动静, 连忙起身跟上拐走的背影。 “肆哥, 你知道学校里现在都在传你和高一小学妹的事情吗?” “……” 沈鹏宇说完就被江肆拿那双桃花眼冷冰冰懒恹恹地扫了一眼。 他脖子一缩,心虚:“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以为,林老头为什么喊我去他办公室, ”江肆懒声转回去, 轻嗤, “喝茶么?” 沈鹏宇恍然:“他就为这事叫的你啊?” “嗯。” “那他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江肆揉着低得酸涩的后颈,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忆,“就是让我离高一年级的教学楼远点,不要过去给高三一班丢脸,更不要妄图把魔爪伸向……” 江肆自己停住,不知缘由地低哂了声。 沈鹏宇:“?” 江肆笑了几秒, 这才懒洋洋地续回去:“不要把魔爪伸向高一的小朋友, 尤其是品学兼优、听话懂事的最受老师们喜爱的好学生。” “不是, 林老头怎么回事,”沈鹏宇听得义愤填膺, “他作为班主任怎么能和学校里其他学生一样听信这种捕风捉影空穴来风的事情呢?你连裴校花她们都看不上,眼也不眨地分了, 怎么可能看上一个高一的小学妹?” 身旁静默几秒。 江肆突然停下,语气冷淡又平静:“你是眼神不好,还是语文不好?” “啊?”沈鹏宇下意识扭头,“我双眼都5.0呢,语文这次月考也120啊。” “120?你‘连……都’的用法不像对得上你120分语文成绩的,”江肆像是随意抬了胳膊,半是威胁半是玩笑地扣着沈鹏宇的肩膀,往前走,“宋栀子哪里比不上别人?” 沈鹏宇持续性懵逼:“宋栀子是谁?” “高一那个品学兼优听话懂事最受老师们喜欢的好学生。”江肆懒慢道。 沈鹏宇:“…………” 在江肆垂耷下来的黑黢黢的带着莫名凉意的眼神里,沈鹏宇终于认识到了那个无比可怕的事实。 “肆哥,”他颤声问,“你,你认真的?” 江肆没说话,抬眼睨他。 沈鹏宇咽了口唾沫:“可是我听说那个小学妹,腿不太,不太好,”这句在江肆眼底凉下去的笑意里自觉消声,沈鹏宇只得改口,他苦恼地挠了挠头,嘀咕,“不管怎么说,那小学妹也只有高一啊。” “嗯,”有人听不出情绪地应了声,“所以我不是在忍着,什么都没做么。” “?” 沈鹏宇茫然地抬头,看着那道修长背影向前走去。 他几乎怀疑是错觉——不然怎么会从江肆这种能把“肆意妄为”诠释得淋漓尽致的人口中听到忍着这种词,又怎么会觉得对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还有点落寞? 沈鹏宇实在是过于震撼,所以在原地呆了许久才陡然回神,并想起了被他忘记的正事。 尤其他本来以为就是顺口一提,而现在…… 沈鹏宇表情一扭,慌忙向前追上去:“肆哥!那有件事你可能必须得知道一下!是和、和小学妹有关的!” “?” 长腿一住。 长廊窗旁的江肆停了两秒,微皱着眉侧回身来。 · 高一学年教学楼。 (六)班教室外。 宋晚栀站在裴明萱身前,安静而好奇地望着面前的女生。裴明萱站到教室外的短短几分钟里,宋晚栀已经看到很多个男生重复路过她们身旁,或疯闹或笑骂,余光尽数往这边偷瞟,而他们关注焦点里的女生目不斜视地抬着下巴,没多给他们半个眼神。 她确实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宋晚栀想。衣服是裁剪精致的小洋装,发饰是水晶剔透的logo,扎起的马尾也是栗色微卷的长发,五官像混血一样立体感明显,浑身上下都透着那种骄傲又明艳的漂亮。 江肆,还有其他男生,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再正常不过。 谁会不喜欢明艳灿烂的牡丹。 宋晚栀也喜欢。 于是,裴明萱说完一大段话,觉得口干想歇会儿,一落回眼就发现面前这个比她还矮将近十公分的小姑娘正在发呆。 还是望着她的脸发呆? 裴明萱气笑了:“我在跟你说话,你这样走神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人?” “抱歉。”女孩回神,朝她歉意地颔首。 裴明萱一噎:“我刚刚说什么了,你听见了吗?” “嗯。” 小姑娘看起来只是沉默了几秒,就很文静的,以一种和裴明萱的语气完全不同以至于有点别扭的感觉,把裴明萱刚刚的台词重复了一遍。 裴明萱听得额角抽抽,望向宋晚栀的眼神也逐渐诡异。 等宋晚栀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完,她终于没忍住:“江肆喜欢上你,不会是因为智商差异小吧?” 宋晚栀听得一怔:“他不喜欢我,而且挺大的。” “什么挺大的?”裴明萱没跟上。 “江肆小时候就进门萨天才俱乐部了,他们的入部标准是IQ150以上,江肆可能在160左右,”宋晚栀眼神里似乎是遗憾,于是鼻尖两翼不自觉地轻轻褶起来了一点,“我申请过那个测试,只有135。” 裴明萱:“…只有?” 这一次宋晚栀没来得及回答。 隐约的骚动声音在走廊里响起,其中夹杂着的某个名字惹得宋晚栀不禁回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然后她就看见江肆清瘦挺拔的身影从长廊另一头走来。 难得见那人一点不笑,眉眼郁郁。 宋晚栀正有些失神。 面前裴明萱像是不甘心又像解气地哼了声笑:“这就来兴师问罪了,还说他不喜欢你。” “?” 宋晚栀茫然回过头。 不等她追问,江肆也在一两秒后停在两人身旁。 他侧颜到下颌的线条绷得凌厉,眼神微冷地望着裴明萱:“跟我走。” 裴明萱抱着胳膊,目光在走廊两边那些八卦的视线里转了一圈,她笑着转回来:“喔?江校草确定,是要带我走吗?那你小女友怎么办,这么多人看着呢?” “……” 江肆眼角像是被某种情绪拽得抽动了下。 于是那张清隽面孔更少有地透出冷峻,眉眼也染上一点薄淡的戾气:“谁让你来打扰她。” “我好奇啊,我们江校草和我交往的时候还性冷淡似的碰都不给碰一下,这才多久?什么天仙儿下凡啊?”裴明萱勾着唇笑,“江大校草的三不原则,被你自己吃掉啦?” 江肆也笑,那双桃花眼更蛊人得冷也艳丽,话声却像是扎着冰碴子:“和你有关系么。” “——” 裴明萱笑容一僵。 宋晚栀怔望着两人,此时才回神:“你真的误会了,我和他没有你说的那种关系,”迟疑了下,她抑着情绪朝两人轻轻颔首,“你们谈,我回教室了。” 宋晚栀说完就转身。 但没能走出去。 女孩低头,看见江肆情不自禁就伸过来拉住了她手腕的手——他屈起的骨节微微泛白,克制着某种情绪却又用力得厉害,攥得她隐隐生疼。 宋晚栀顺着他的手望上去:“江肆?” 江肆仍是没松开,他攥着宋晚栀的时候那点凉淡的笑意就散掉了,皱着眉低下声音:“别走。” 宋晚栀回神,周围偷偷瞥来的目光令她不安,她几乎本能地就想从江肆的禁锢里脱出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她的想法,在她挣动以前,江肆就将五指收得更紧。 同时那人撩起眼,漆黑眸子将她的身影收进去。 那个眼神是近乎带着点请求的。 裴明萱却突然笑了:“拜托哈,江肆,你自己看到底谁在打扰她?如果不想打扰她,那就你离着远点就好了啊。自己忍不住舍不得放不下的,跑来招惹人家,难道最后还要怪到我们身上啊?” 江肆眼皮一跳。 像是最后一根弦儿在这几句话里绷断了,他捉着宋晚栀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拉着女孩朝身后走廊外去。 宋晚栀被他拽着走了两步,懵得挣扎:“江肆,我们下节课就要上了,你干什么。” “落下的我给你补。”江肆没停。 女孩着急了:“那也不能逃课!” “啧,好学生。” “不是好学生,这是最基本的校规校纪——” 江肆不知道是气还是笑,他缓停长腿,目光向旁边一落。 宋晚栀以为江肆改主意了,却听见他朝着旁边站着的男生问:“六班的?” “额,是,学长。” “你们下节课上什么。” “物、物理?” “哦,那物理老师问起,”江肆侧身,拽着宋晚栀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她一下,像某种本能而压抑的亲近,“就说她是被我强行带走的。她反抗了,但没用,我坚持要给她辅导一节课的高一物理。” 男生:“??” 宋晚栀也听呆了。 江肆再次抬腿前,回身望了她一眼,眸子黑漆漆地俯近下来,到她耳旁:“你要是还不肯走,就真的会被‘强行’带走了。” 宋晚栀哽住:“你——” “别怀疑,我做得出来。”江肆懒撩起眼,漆黑眸子勾着的眼神像从她唇瓣上擦过,“或许民主一些,被抱走还是被扛走,可以让你自己选。” 宋晚栀:“……” 在这令人发指的威胁下。 宋晚栀选了自己走。 五分钟后。 江肆终于在高一年级楼后的那片树林子间的长廊下松开了宋晚栀。 女孩第一秒就把手腕抽回去,揉着被他捏红的地方,无声地恼睖向他。 江肆眸子落过去:“…我弄红的?” 宋晚栀不想理他,一边揉手腕一边忧心地回头看向已经在上课了的教学楼。 “你身上,”江肆皱着眉靠近最后一点距离,勾她手肘想托起来看,“怎么什么地方都跟脸皮一样薄。” 宋晚栀:“?” 没防备又被他捉了手肘,宋晚栀慌忙转回来,把手抽回来了。 不负某人所望,还没退稳身,女孩脸就已经沁起红了。不知道是赧然还是恼怒更多一些,她仰着湿潮的瞳一声不发地望着他。 江肆停了两秒,在她那个眼神下很快就自觉投降了:“抱歉,我不知道会有人来打扰你。” “你知道的,”宋晚栀安静地望着他,“裴学姐说,你答应她交往的目的就是她可以帮你拦下那些烂桃花,和你以前的女朋友一样。” 江肆眼底情绪一跳:“你觉着我也在利用你?” 宋晚栀没说话。 江肆气得笑了,他上前两步,把宋晚栀拉开的那点距离踩碎,然后在宋晚栀回神想再后退时,直接把人逼到廊柱前寸步不能离。 “你搞清楚,宋晚栀,”江肆低声,“是她们纠缠我,是她们告白,这些条件我说得清清楚楚,她们自己答应的——各取所需,要怪我么?” 江肆身上的气息迫得太近,宋晚栀不得不完全贴在凉冰冰的廊柱上:“我没怪你,我没那个立场。” “你是没立场怪我,”江肆咬得颧骨轻颤了下,“我要是想找挡箭牌,我会找你?” 宋晚栀眼睫一抖,抬起来望他。 倒也没来得及怎么难过。 江肆在身侧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的手还是抬起来了,捉着她被他握红还没消褪的手腕抬到她脸旁:“就你这一捏就碎的模样,你能给我挡什么。” 他有点咬牙切齿的,像是在忍着某种亟待爆发的情绪。 宋晚栀感觉自己应该是被他嘲笑了,虽然他说一捏就碎时的那个眼神莫名有点让她胆战心惊的。 “你说得对,我没办法做你的挡箭牌,”她在思考似的安静后,抬眼,望着他这样说道,“我没有她们那样的魄力和底气,也没有她们那样的精力和时间,这不是我的错。但我还是做错了。” 像某种预感,江肆握着她手腕的指节一颤:“你错什么了。” 宋晚栀安安静静地望着他,那个眼神很深,接近某种蛊惑。 江肆几乎就要俯身下去。 她却眼睫一抖,垂落下去,然后开口:“我不该接近你,江肆。” “——” 江肆僵停。 宋晚栀无声地垂着眼。 她应该像从前一样远远看着,藏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 可望不可即。不可,是不可以、不要去。 如果辛德瑞拉没有水晶鞋,那场12点前的舞会就会成为她一生的诅咒。这一辈子她都要站在烟雾缭绕的厨房,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面对操劳无度的日子绝望地幻想那晚梦一样的璀璨盛大。 做过一夜的公主,要怎么做一生的仆役。 风过长廊。 落了花的藤蔓被吹得轻晃。 江肆没等到宋晚栀的第二句话,她什么也没再说,但江肆好像什么都听懂了。 他弯下腰,笑了:“宋晚栀,我到底什么时候给了你错觉?”江肆俯停了身,额头也抵上凉冰冰的廊柱,一侧下颌就能看见女孩被他呼吸灼得轻抖着眼睫想躲的脸颊。 他就故意狎近,而并不真的欺负到她。 “什么…错觉?”女孩还是被他弄得惊慌,声线都藏不住颤。 江肆却没回答她:“而且你应该搞清楚,是我主动接近你。你没做错。因为不管你给不给我机会和允许,我从来肆意妄为只会按着自己的想法生活,所以你给不给,结果都一样,没区别。” “……” 宋晚栀终于听懂他的意思了。她惊得眼神一抖,没顾得这距离暧昧亲密,侧回脸来看他。 江肆被女孩潮湿的黑瞳一勾,眼底就搅碎了情绪。 他僵了下,直起身,操着一副懒洋洋又不正经的口吻:“从今天起,我就要开始追你了。” 宋晚栀有所预料但还是惊得不轻,磕磕绊绊地张口:“江肆你别,别胡说。” “第一次追人,没经验,好在我学习能力比较强,你等着。”江肆像没听见她的话。 宋晚栀:“……” 她也是第一次听人追求的时候说“你等着”。 像约架似的。 江肆又想起什么:“最后声明一遍,我不可能把你当挡箭牌,你这小骨架,经得起谁折腾?”他皱了皱眉,不满,“高三A栋离着高一楼太远了……你们班助教的位置有人了么?” 宋晚栀听他越说越离谱,脸儿都发白:“江肆,我我不会和你谈恋爱的。” “为什么,”江肆好像一点都不意外,还懒洋洋地侧身靠到廊柱上问,“我长得不好看么。” 宋晚栀被那双蛊人的桃花眼盯着,心虚地转开脸:“你不要这么肤浅。” 江肆一愣,随即低头,他哑然笑了:“不是肤浅。你看我有很多让你们这种好学生讨厌的事,抽烟,逃课,没纪律,目无师长,偭规越矩——除了脸一无是处,好像是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 宋晚栀一听到这句,眉心就蹙起来了,前面加起来都没现在蹙得厉害。 那双湿潮乌黑的眼瞳里好像都要着起火来了,瞪着他好几秒才涨红了脸憋出来:“才不是!” 江肆愣了两秒,噗嗤一声就侧头笑了。 他转得背靠上廊柱,笑得愉悦而嗓音低哑,跟抽风了似的。 宋晚栀没来得及替他出口的那些辩解就全都噎回去了。 她被他笑得有点懵。 “上回在池塘边我就怀疑了,”江肆终于笑罢,懒懒侧过脸来,低了眸盯着她,“你喜欢我吧,宋栀子?” “——!” 宋晚栀一秒就红透了脸颊。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僵涩着声音否认:“你,你胡说。我没有。” “是真的,不是胡说,”江肆看着她,眼神被藤蔓漏下的碎光晕得深浅起伏,“你那时候看我在水里的眼神,差一点就哭了。当时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宋晚栀心说别被骗别问了,但还是没忍住,悄声:“什、什么感觉?” 江肆转回去,轻声一笑:“感觉,我要是死了,墓碑前哭得最难过的应该就是你了。你能哭抽过去。” “?” 宋晚栀的声音一下就慌了,带颤的:“江肆!” “……” 江肆笑着支起身:“嗯,就这种眼神。”他转回她面前,停下,“所以为什么不能和我谈恋爱?” 宋晚栀僵绷了好几秒,终于还是拗不过那人的眼神。她偏开脸,低轻着声:“我又不是你。” “什么?” “恋爱和分手都会影响我的成绩。”宋晚栀攥紧了手指,带着点细微的怨气:比如现在。 江肆听得轻眯起眼:“前者我们可以实践证明,暂且不论——分手?还没谈,你就想好怎么甩我了?” 女孩小声:“你又没长久过。” “?” 江肆气得太阳穴疼。 “行,”他低头,喉结轻滑出声笑,“那就不谈,我先追到你高中毕业。” “……”宋晚栀回眸,“?” 高中篇(Ⅵ)(仲夏夜之梦(Ⅵ)...) 高中篇:仲夏夜之梦(Ⅵ) 江肆追人的方式果然独辟蹊径。 那天之后不久, 高一(六)班就真多了位不领工资还供各科白嫖的“助教老师”。 最令林盛海感动的是,江肆的课堂出勤率从那开始也有了一个质的飞跃——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出勤在高一(六)班的教室里,但至少某种意义上已经不算逃课在外, 大大降低了各种违规违纪的可能。 年级内表彰用的流动红旗终于像往届一样,常驻高三(一)班。为此, 林盛海对江肆离谱的高一助教“兼职”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态度。 众所周知,灾厄不会消灭, 只会转移。 于是在林盛海日渐神清气爽的背后, 头疼的老教师变成了高一(六)班班主任刘琦宏。 “是好事啊老刘,”同办公室的五班老班抱着大茶缸,一边吹茶叶一边感慨,“我们班还想要这样的助教都找不到呢。高三生做助教太合理了, 不然去哪里找得到科科都会辅导的助教?可惜绝大多数高三生都是自顾不暇, 谁愿意抽时间来给高一辅导啊。” 刘琦宏笑得艰难:“双刃剑, 双刃剑。” 隔壁老师也回过椅子来插话:“我听我们班钱老师说,江肆最近还常往任课老师的办公室跑?噢,他好像也经常来找刘老师你嘛。” “是,”刘琦宏嘴角抽抽了下,“主要是,交流一些解题教学方法。” “这么敬业,这是一门心思和我们抢饭碗啊?”问的那个老师笑了, 又一顿, “不过以江肆的水平, 高一哪还有能难得住他的题?” “哈,哈哈, 所以是交流,互相的, ”刘琦宏笑着笑着就叹了口气,“碰上这种学生,真的会让任课教师很有压力和挫败感。” “嗯?” 刘琦宏犹豫了下,抬手,手指在脑袋旁转了两圈:“天才的脑回路,和正常学生老师不大一样。” “咦,这怎么说?” 班主任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也来了兴趣,不少视线或远或近地投过来。 刘琦宏对着那些期待的目光,斟酌了几秒:“就比方,面对同一类型题,我们最先想到的都是依据课本公理定理衍生出来的最常规、最普适的解题方法,可以直接套用进这类类型题里。江肆就不,他会跳过那些定理形式,只想步骤最简单、解题速度最高效的那个。” “这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但很多学生听不懂啊,”刘琦宏苦笑道,“而且就算听懂了,这个方法受条件限制只能用于这一题,遇上下一道同类型题,他们自己想不到能直达的简便方式,该不会还是不会。” “……” 有老师点头:“善学不一定善教啊。” “所以说,”邻桌老师想到什么,忍着笑,“他来找任课老师,就是想了解一下普通脑子是怎么想的?” 刘琦宏无奈点头。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那老师又问,“江肆自己没啥益处,还得费心去研究那些他本来就会的东西的套路,他去你们班当这个助教是干嘛的?” 刘琦宏一噎。 过了几秒,他心虚地笑着回向电脑屏幕:“哈,哈哈,可能就,觉着好玩吧。” “也是。天才的脑回路,不懂。” “……” 几分肃杀的秋风吹进窗户,穿过课间吵闹的教室。 低头做卷子的宋晚栀无意识地单手拢紧外套领口,另一只手还捏着笔,书写未停。 直到有人走到窗前,将大敞的窗拉上。 “晚栀,”同桌轻轻撞了撞女孩的胳膊,小声提醒,“江学长又来啦。” “?” 卷子上投下清落的长影。 宋晚栀抬眸,堪堪回神。 对上那人比进自己班还出入自如的神态,宋晚栀有点无奈,轻声:“你怎么又过来了。” “上班打卡,”江肆情绪松散地笑,朝她抬了下腕表,“你们下节课不是自习么,助教老师当然要来监督了。” 宋晚栀叹气:“你们班自己的课表你都没记得这么清楚吧。” “栀子真了解我。”江肆长腿勾过桌前的凳子,懒洋洋地玩笑。 “……” 宋晚栀被他隔着书立的直白眼神盯得有点不自在。 自从安乔中学开始实施助教制度,高一每个班级在最靠窗的那列的最前方都额外留了一张助教桌子——只不过在别班,这张桌子形同虚设,多用来摆放班里的教具杂物,在六班却被利用得很彻底——基本属于某人的专属位置了。 教室内四列桌椅,每个月做一次顺时针轮换,这周开始,刚好轮到宋晚栀和同桌坐第一张桌的这列靠窗。 换句话说,她和江肆的助教桌就只隔着一个转身的距离了。 于是,本就频繁报到的江肆,从这个月开始更是每节自习都会出现在六班的教室里。 宋晚栀沉默着,抬手,慢吞吞地把书立和书往课桌中间挪了挪,成功拦住了靠在墙边的江某人望回来的放肆视线。 刚拦住一秒。 沉重的书架又被江肆单手抵开了几公分的距离。 漆黑的萦着笑意的眸子又勾住了她的眼睛:“这个周六是大休吧,有安排了么。” 宋晚栀微微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 “总不会是约会邀请,”江肆抬手撑到她的课桌后沿,肆无忌惮地托着脸朝她笑,“一对一辅导,怎么样?” 宋晚栀脸颊一热:“…不怎么样。” “别啊,课我已经备好了,送上门给白嫖——免费的教学,”在栀子同桌憋笑的眼神里,江肆转得险急又淡定,“为什么不要。” 宋晚栀没听出那个吞了一半的字音:“周六,有事。” 江肆轻眯起眼,威胁:“说谎的小朋友长不高。” “是真的,”宋晚栀无奈,“学校里组织各班周末‘减负活动’,活动内容是看电影,我们班就安排在周六。” “那我们班为什么没收到通知?” 宋晚栀叹气:“可能因为你高三了吧。” “啧,”江肆直回身去,“这是歧视。” “……” 那一整周江肆都没再提这件事,宋晚栀就以为他放弃了。 周六上午,也是电影活动当天。 高一的一班到十班都安排在同一时间场的不同放映厅里,各班提前在校门口集合,列队带向最近的电影院——距离学校一公里多些。 “晚栀,你什么东西都没带吗?”同桌有点惊讶。 “嗯?”宋晚栀迟疑地提了提手里的保温杯,“我带了水?”“不是呀,就零食什么的,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哎,到了电影院那边老师们肯定不会放我们过去买爆米花的。” “嗯,没关系的,我不吃零食。” “?什么零食都不吃吗??” “嗯。” “额……那好吧。” 同桌女生讪讪地退了回去,和后排的同学聊起来了。宋晚栀习以为常,继续跟着前一个班级的方阵往前走去。 她的学生时代里一直是这样的。没什么朋友,不喜欢说话,和同龄人没有共通的兴趣爱好或特点,日常就是学习学习和学习,大约就是同学们心目中最枯燥的“书呆子”形象。 老师们倒是很喜欢她。 不过那些喜欢与否,对她来说也不重要。 除了…… 宋晚栀抬眸,微微一怔,回头向身旁走过的树后看去。 并没有人。方才她的余光里仿佛瞥见了一道熟悉的少年身影,但似乎又只是因为想起了那个人而产生的错觉。 也对,江肆怎么会在这里呢。 一定是最近看到他太多太多次,所以都要形成习惯性记忆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晚栀在心底不知道第多少遍告诫过自己,这才收拾起因为想到某人而变得有点凌乱的心情。学生方队朝着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电影院走过去。 电影院的几个放映厅大小不同,其中四到七班分到了最大的巨幕厅,能容纳三百人左右。 学生一多,难免不好控制。尤其刚从放映厅两个后门进场的时候,整个影厅内都能听见嘈杂兴奋的讨论和老师以及班委们维持纪律的声音。 “陡坡!台阶!不许推搡,注意脚下!” “按顺序进,不准随便坐!” “你,就站过道的那个,哪个班的,赶紧坐下!” “……” 巨幕厅内是阶梯坡度式的座位设计,即便是后排也不需要担心被遮挡屏幕,于是座位安排就按照班级,四班五班居前,六班七班居后。 宋晚栀坐的是六班最后一排最外边靠过道的位置。 两后门进场,他们就是最后一批,几乎是刚坐下,影厅内的大灯就一下暗了下来。 宋晚栀犹豫了下,只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摸索着,试图把没来得及放好的水杯搁进座椅扶手前的水杯槽里。 就在此时,她身后几步远外,影厅的后门之一被人推开。 一道光块投在她脚旁的过道上,一两秒后又随着关门而消失不见。 宋晚栀没回头。 估计是随队的哪个老师晚了几步才刚进来,她们这边位置已经坐满了,料想也不会过来。 宋晚栀这个想法还没完全闪过脑海—— 她在黑暗中摸索水杯槽的手腕突然被人轻轻一托,向前挪了两三公分的位置:“这里。” 咔哒。 保温杯卡进水杯槽里。 宋晚栀的心跳跟着狠狠掉了一拍。 耳边那个低哑的似乎因为跑动而带上轻微的喘.息声线,几乎吓得她要跳起来,却又在第一秒麻掉了她半边身体的活动机能。 宋晚栀没敢说话,也没抽手。 于是黑暗里那人就轻勾着她手腕,屈膝低身,干脆在她座位旁的坡度台阶上坐了下来。 宋晚栀僵了好几秒,慢慢侧过身。 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经能在远处大屏幕的昏暗光线的辅助下,模糊看出轮廓。说不上是那人额角一绺碎发翘起的不羁弧度还是那人清峻的侧颜线条,总之很轻易的,她就把江肆认了出来。 “你,你怎么来了。”女孩惊得声音都还温软带颤。 “嘘,”少年攥着她手腕,轻歪过身,玩笑道,“混进来的,被人发现会被抓走。” 宋晚栀:“?” 江肆更低轻下声:“你应该不忍心看你们班可怜的贫穷的不领工资还倒贴的助教老师就这么被带走吧?” 宋晚栀:“…………” 与之同时。 影厅外,电影院内的购票窗口。 攥着粉红钞票的收银小姐姐欲哭无泪地对着经理:“我真的不想让他进来着,但是他给我看学生证了,确实也是安乔中学的学生,然后就非要买一张票。” “今天的位置在系统里都录入为满座了,”经理皱眉,“你卖得他什么位置?” 收银小姐姐迟疑了下,小声:“是他自己说的。” “什么?” “站,站票。” “……”经理:“?” 巨幕影厅内。 宋晚栀当然不知道江肆是靠“发明”了电影院站票这种离谱说法进来的,但电影已经开场,再想计较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她只好忍下再追问的念头,想等电影散场再说。 不过江肆显然不是个安分的。 电影开场就是个黑漆漆的暴风雨夜,雷声轰鸣。 巨幕厅里是3D环绕音,宋晚栀只觉得脚下都在震动。这开场多少有点瘆人,但她却心不在焉很难入戏,只想先把自己被江肆“挟持”的胳膊抽回来。 江肆却反而把她的手腕反捉得离他更近。 宋晚栀神色赧然微恼,趁着这没顶的背景音,她轻着声:“江肆,你干什么。” “我怕。”江肆坦然极了。 宋晚栀:“?” 像是配合那句话,某人搭在她手腕上的指节真假难辨地轻抖了下。 宋晚栀跟着一僵。 其实心里宋晚栀是不信的。 江肆在她的记忆里总是桀骜又恣肆的,她从没见他怕过什么;而这个人又总是散漫、不正经的,她分辨不出他哪句话是玩笑,哪句话是真心。 但哪怕就只为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是真实的可能性,宋晚栀也没忍心把手抽回来。 即便他攥得并不紧。 即便他给足了她退后的余地。 巨幕厅里的暴风雨还是停歇下来。最后一排的过道间,女孩的胳膊却没有收回,始终任江肆扣着手腕,抵在额旁。 整场电影在影厅的屏幕上淌过。 大约是为了响应减负活动的号召,学校组织的这场电影活动的选片,很是少有地选了一部刚上映的悬疑电影。 在剧情、选角演技和光影以及音乐都水平在线的前提下,电影很轻易就把观众带进了紧张情绪里。 宋晚栀也难得入神,以至于忘记了胳膊和胳膊上“挂”着的某人。 于是在最后一幕恢弘的背景音乐里,电影陡然推向真相的高.潮,然后整个巨幕猝然暗下,而全场灯光亮起的时候,宋晚栀和其他人一样并没能回过神。 她是被起身的前排男生那声“卧槽”给惊醒的。 顺着对方难以置信的目光,宋晚栀后知后觉地僵着转头,看向自己身旁过道—— 开场时候把“我怕”说得真实又坦然的某人,此刻正扣着她手腕在掌心,抱着她胳膊靠在扶手上睡得又香又沉。 直到被这声打搅,江肆碎发下半遮着的眉峰缓慢一皱。 长睫困倦而不耐地撩起。 然后对上后面几排齐刷刷地惊呆的目光。 以及女孩羞恼欲绝的红透的脸。 僵持数秒。 宋晚栀终于回过神智,她勾回发麻的手,慌乱起身就以自己的最快速度从江肆身旁绕过去,直出影厅后门。 江肆慢了几秒,手里突然空了的感觉让他特别的躁。 一点没按住的戾就勾进笑里,他一边揉着靠睡得发麻的肩,一边懒懒散散地起身:“看什么。没见过睡路边的流浪——” 对自己的定位在流浪狗和流浪汉之间卡住了。 江肆懒得分辨,敲了敲在小朋友身旁睡得格外沉大概昏掉了的脑袋,他转身走向门外。 出了放映厅还没十几米,宋晚栀就被依仗着腿长优势的江肆给捉住了手腕。 “江肆!”女孩气得雪白的脸颊通红,像是高山白雪落染了艳丽的梅瓣。 “我错了,”江肆哑声应得妥帖,“没想到会睡那么沉。” 宋晚栀气得说不出话,咬着唇睖他。 两人站的就是各个影厅出口的必经之路,已经听得到长廊各个方向隐约传出的散场后的脚步声。 女孩眼神流露不安。 江肆的视线顺着长廊墙壁上的标识扫过,就牵着女孩纤细手腕,朝某个方向走去:“跟我来。” “?” 一番七拐八绕,宋晚栀都不知道被江肆带到了什么地方。好在那些令她心慌的散场声音都远了。 江肆主动停下,拉着女孩,把她藏在这段折角墙壁的阴影后。 他就靠在她身旁。 宋晚栀无声平复刚刚像逃跑似的一段路里被惹得加快的心跳。 直到想起什么,她从那人手指间扯回手腕,抬头,对上江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在盯着她看的懒勾着笑的桃花眼。 刚消散了点的热度卷土重来:“…你还笑得出。” 江肆低哂:“看着你,为什么会笑不出。” “我好笑么,”女孩记仇地睖他,更小声地恼着咕哝,“会相信你说害怕,是很好笑。” 江肆哑声,莞尔朝她俯身:“嗯,很好笑。” 宋晚栀气得要感觉肺都要鼓起来了:“你——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那个总是说谎骗人的小孩,最后没人信他也没人救他,他就被吃掉了!” “哦,”江肆低声附和,眼底微微熠着,像笑又像蛊惑,“那你是狼么,快吃掉我好不好。” “——!” 宋晚栀被他一个眼神搅得面红耳赤,脑海里都混沌成浆糊了。 她慌乱地扭开脸,不再看他。 宋晚栀也不记得他们在那个角落里待了多久。 昏昏暗暗的,只有两个人,呼吸纠缠着,江肆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特别危险,但他到最后也什么都没做。 那天他们大概是最后两个离开影院的。 出了电影院门已经是正午时候,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温暖灿烂。 宋晚栀和江肆一起,走在深秋铺满了落叶的树下。 “你今天,”走了一段,宋晚栀忍不住问,“来做什么的?” 江肆:“不是看电影么。” 宋晚栀很轻很浅地哼了声:“你明明都睡过去了,还是一整场。” “准确说,其实是三分之二场。” 宋晚栀偷偷撇嘴:“连凶手都没看到,算什么看电影。” “凶手,”江肆挑眉,“那个警察?” “?” 宋晚栀一愣,本能地扭头看走在旁边的那人:“你看到结局了吗?” “没看,猜的。” “三、三分之一就可以猜到了吗?” “嗯。” 女孩蹙紧了眉心,以一种复杂的心情和表情,低回头去。 半晌她才很轻地:“哦。” 江肆:“哦是什么意思?” “就,难怪睡过去了,”宋晚栀撇开视线,小声,“悬疑电影对你来说应该很没意思的。” “如果是两个人一起看,那应该挺有意思。” 宋晚栀警觉回头:“你跟以前的女朋友一起看过?” “?” 话声出口,两人同时一停。 在江肆略有深意的视线落下来第二秒,宋晚栀的脸蛋就忽地一下热起来了。 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可怕的心里话,她眼神慌乱地转回前方,就想加快脚步往前走——但没成功,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江肆握住手腕,拽回来了。 “什么?” 江肆低垂下来的桃花眼里,黑漆漆的眸子满满地盈着潋滟的笑意。 宋晚栀羞赧欲绝,躲开他眼神:“没,没什么。” “我要是没理解错,小朋友刚刚是在吃醋么?” “我没有,”宋晚栀本能反驳,“你胡说。” “你自己说的,说谎是会被狼吃掉的。” “——” 宋晚栀成功被自己不久前刚说的话给哽住了。 她被情绪迫得赧然又慌,偏逃不掉握着她的手,就只能仰起脸来,犹豫地望向江肆。 那双眼瞳湿潮,雪白脸颊赧上艳丽的红,干净又勾人。 江肆望得眼神晦深。 好几秒后,他慢慢俯身,那双眼眸深邃泥泞,眼底的情绪像是要把面前小小一只的女孩的身影完全吞没掉—— 但最后,他却只是挫败地把额头抵靠到女孩的肩上。 视线错开的瞬间,宋晚栀轻轻一颤。 然后她听见那人阖着眼,嗓音低低哑哑又狼狈地笑。 “栀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缱绻却像玩笑地问,“我怎么觉着自己好像已经等了一辈子,等得快要老了?” 高中篇(Ⅶ)(仲夏夜之梦(Ⅶ)...) 高中篇:仲夏夜之梦(Ⅶ) 对于高三生来说, 下学期的时间往往能给他们带来人生里最神奇的一种体验—— 既无比漫长,仿佛每一分钟每一节自习都是上刑似的煎熬;又无比短暂,似乎被什么命运的洪水猛兽追在身后而疲于奔命地向前, 却还是攥不住那点溜过指缝的时间。 今年的年关来得格外晚。 二月中旬的除夕,年后的新学期开学已是月底, 也意味着高三生活只剩三个月。 立在安乔中学校门内的大公告牌顶端,电子屏幕上“距离高考还剩XX天”的字体鲜红, 像恐怖片里的生命倒计时器。 遑论高三, 即便只是高一的宋晚栀在每天早上走过去时,还是会由衷地体会到一种压力感。 好像在这样的招牌前,多一句与学习无关的玩笑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是你们想太多了。” 对于宋晚栀的话,某位正牌高三生答得松散又随意。话尾没压住, 还懒洋洋地拽上了个哈欠—— “一块破牌子, 能放个大禁言术么。” 宋晚栀无奈地仰眸看他:“你真的一点都不紧张吗?” “紧张, ”江肆单手抵着单车,半垂下眼,“紧张得黑眼圈都出来了。” 宋晚栀:“……” 这人皮肤是那种质地很冷淡的白,于是下眼睑稍抹几分乌青也会非常明显。 倒是不怎么影响他这张脸的美感,反而带上点颓懒不羁的味道。 宋晚栀观察几秒,微微蹙眉:“你昨晚没睡好?” “不是昨晚。” “嗯?” 江肆一抬手腕,把腕表给宋晚栀看:“九点五十下晚自习, 早上六点半就要到校, 去掉往返路程和洗漱以及早餐时间, 睡眠时长都不到七个小时——恐怕接下来每一天我都睡不好。” 宋晚栀推开他手腕:“七个小时,也还好吧。如果按你们高三年级正常要求, 是六点前到校的。我听说学长学姐们的睡眠时间也就在五小时左右。” “我还在发育期,”江肆顶着他一米八五以上只多不少的身高, 迈着长腿说得面不改色,声线倦懒,“需要长身体,应该保证九个小时的充足睡眠。” 宋晚栀偷偷睖他,在被他捉到以前转回去,小声咕哝:“不知羞。” “我听到了。”江肆懒洋洋地扯了下唇。 宋晚栀一哽,随即底气不足地:“听到就听到,本来就是。” “我没什么关系,”江肆叹气,很顺手就抬手摸了摸身旁女孩的头顶,“可高一就要六点半到,我们栀子花苗拔不起来怎么办?” “——!” 宋晚栀噎住,等反应过来,气呼呼地给他把手扒拉开了。 她加快步子往前,身后那人懒懒散散的笑声就推着链条咔哒轻扣的变速单车,不紧不慢地衔了上来。 江肆一直把宋晚栀送到了高一教学楼下。高一楼里的学生们看了半学期某人的接送,起初还新鲜好奇八卦,现在却已经有点习以为常了。 宋晚栀跟江肆道别后,拎着背包进楼。走出去几步后,她迟疑慢下脚步,转身往后看。 那人站在熹微的晨光里,懒扶着车停在原地。 宋晚栀之前在走到楼里时也见过,江肆总是要等她完全进楼,才推着单车往高三那边去的。 而此时,接到她望来的视线,江肆收住那个没打完的哈欠,他朝她轻一抬手,桃花眼低敛下懒散的笑,像早上拉开窗帘扑入怀里的第一束阳光。 [怎么了。] 他朝她无声地问。 宋晚栀眼睫扑闪了下,在原地停留片刻后,她转身走回江肆面前。 江肆有点意外:“怎么回来了,不怕迟到了?” “晚一点也没关系,”宋晚栀一顿,“我就是有话想问你。” “嗯?” “我听我们老师说的,上学期你可以申请保送,但是你拒绝了,”宋晚栀迟疑地抬眸,“是真的吗?” “嗯。” 江肆应得随意,就仿佛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早上吃了什么早餐的问题。 宋晚栀却微微蹙起眉心来。 见状,江肆忍不住笑着抬手,指腹顺着她鼻尖往上轻轻一蹭:“别皱,花瓣都要蔫了。” 宋晚栀躲开他手,仍蹙着眉问:“你拒绝的原因,和我有关系吗?” “我说没有,栀子信么?” “……” 江肆哑然地笑,他扶着单车车把,微微低身:“林老头提起的时候,第一个在我脑海里浮现的原因确实是你。” 宋晚栀想说话。 “但是,”江肆慢条斯理地接上了,“就算没有你,我也还是不可能选保送。” 宋晚栀一怔:“为什么?” “原因很多,”江肆懒散地直回身,随口道,“比如,保送可能还要去申请的学校笔试面试,很麻烦。” 宋晚栀:“那高考不麻烦吗?” “你说呢。”江肆似笑非笑地问她。 想起某人这种没有她在就能想上课上课、想不上就不上的态度,宋晚栀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问题问错了人。 一个连半点高三压力都没有的学生,高考对他来说大概就跟普通的期末考一样没什么区别吧。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江肆突然说。 “嗯?” 江肆:“高考我一定要参加。” 那人神情散漫,宋晚栀就没防备地接话:“为什么?” “这样,栀子就会在考场外等我,”江肆懒懒低声,笑意氤氲进漆黑的眸子里,“遇到考场外蹲点采访的记者,他们就会问,你是在等你的男朋友吗?” “——!” 宋晚栀完全没想到,这么正经的话题还会被江肆拉到这么不正经的方向。 她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晕,却还能坚持着怼回去:“你别想了,我绝对不会去等你的。” 江肆:“啊,那万一出点状况,都没人帮我了。” 宋晚栀:“……” 前一秒刚说完绝对的小姑娘,此刻顿时就哑然无声。 江肆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很想把面前的女孩抱进怀里捏一捏揉一揉总之做点什么都好。可惜伸手前就已经被打磨残存不多的良知给摁下了。 他幽长地叹了声气:“九百六十五天。” 宋晚栀听得一怔:“什么?” 江肆眼神微动,低了低腰:“你猜。” “……” 猜没猜到,但是宋晚栀却又望到了那人眼睑下的淡淡乌色,像润色上好的瓷器上覆了层薄灰。 她下意识地抬手,差点摸上去。所幸理智回笼得及时,指尖就堪堪停在江肆长垂的眼睫下。 而此时宋晚栀才发现,江肆明明眼见她抬手过来伸到距离眼睛极近的危险位置,却还是一动未动的。 那人只耷下长睫,似笑非笑:“占学长便宜?” “!”宋晚栀脸儿一红,“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 “就是,看见你眼睑了,就在家里睡到自然醒吧,林老师又不管你。” 江肆想都没想:“不可能。” “?” 那人直回身,略微不爽地插起兜:“我不送,难道让给别人送?在学校里有老师们看着我还能放心,在校外,我必须看紧了。”宋晚栀被他语气弄得想笑:“那你也只能再送三个月。” “——” 话声一出,两人同时沉默了。 安静几秒后,宋晚栀有点抱歉:“我是玩笑的……” 江肆长眸半垂:“我之前考虑过,要不要干脆留两级,陪你一起高考。” “?”宋晚栀一下子就仰起脸了,惊恼,“不行!” 江肆一怔,随即笑了:“虽然知道你不会同意,但也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宋晚栀绷着没什么情绪的脸,玩笑也不给他半点的余地:“如果是要你后退才能和我保持一致的步调,那这样的一致关系我宁可不要。” “好,知道了,”江肆低声,“我后来想过,比你高两届也好。有什么经历和状况我都能提前知道,这样我们栀子以后就不会踩坑了。” “……” 宋晚栀听得心情莫名复杂。 像浸满了水的海绵一样,很沉,但又透着湿润的柔软。 伴着预备铃响起,宋晚栀回过神,在江肆的目送下她再一次向他摇手告别,转身走进教学楼里。 直等到女孩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江肆才扶着单车懒慢地朝高三A栋的方向走去。 大概走出十几米远,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下。 江肆随手拿出,没什么情绪地耷下视线扫了一眼。 然后蓦然停下。 [向前走吧,江肆。 即便山高水远,我会尽我全力走到你身边。] “一言为定。” 罕有的温柔笑意漫上那人眉眼,他轻慢而郑重地回复上。 “如果失信,那就要把整株栀子都赔给我。” 对面静默几秒。 [赔多久哇。] “一辈子。” “到死那天,我也要把栀子种在我墓碑旁边。” · 那年高考的那两天,又离奇反常地下了场雨。 学生们玩笑,说是考题太难,把天都难哭了。高考后雨过天晴,于是被征用考场的高一高二学生们回到学校,校门口继续迎来送往,一届届学生流水似的淌过,和前面的后面的许多年也没什么不一样。 暑假也短也长。 江肆陪栀子泡了将近两个月的图书馆。沈鹏宇他们叫不出江肆来,就酸溜溜地抱怨他学生生涯十几年加起来都没高考结束后的两个月这么不辞辛劳,见色忘义果然是古今真理什么的。 然后九月还是来了。 江肆之前自然是没什么悬念地被S大录取,顺便揽走了市状元。宋晚栀一度怀疑他和省状元失之交臂的主要原因是他几乎每场都提前二三十分钟交卷出来的。 但江肆对此不以为意,并表示“多考十分也不会奖励一朵栀子,没有折腾必要”。 “栀子本栀”对此很是仇视以及嫌弃。 S大在P市,距离安城几百上千公里。 就算坐飞机走直线,往返也要两个小时,何况安城压根没有专门的机场,还要坐半小时的高铁到隔壁城市才飞得进出。 换句话说,见面变成了异常困难的事情。 江肆拖到了宋晚栀开学后,才准备出发去学校报到。 走那天是个工作日,他没让宋晚栀送他,自己一个人离开的。 宋晚栀上课时候从来聚精会神,是全教室里腰板挺得最直最专注也最漂亮的小姑娘,可是那天下午她总是走神,忍不住去看窗外,然后又一次次迫着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来。 傍晚晚饭后,从食堂回来的路上,她给向自己问题的同桌讲思路——有江肆带着,她前面一年开朗了许多——题讲到一半,头顶有架飞机飞了过去。 宋晚栀就下意识地停下了,仰头去看。 “晚栀?晚栀?” “——嗯?” 直到同桌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同桌问。 “我在看,天,”女孩默然很久,低下头来,她很轻地笑着叹了一小口气,不知道在对谁说,“天真远啊。” “……” 江肆去了S大以后,除了最开始,没给宋晚栀发过信息或者打过电话。 是宋晚栀不让的。 女孩聪明,自律,很擅长剖析反省,还有点狠心。 她知道如果通信不禁,那大概她永远没办法专心,总是忍不住会去看那些信息,或者回想不久前那个人的声音。 与其沉浸和耽误,不如暂且封存。 江肆自然是不想同意的,他觉着宋晚栀就是想逼疯他,但偏偏拿这个看起来温软但骨子里可以韧到固执的小姑娘没办法。 于是最后一通被“宣令”禁止的电话里,江肆气得咬牙切齿还得笑着问:“你就不怕我被人拐跑了?” “怕,特别怕。”女孩声音温软地答他。 江肆一下子就心软了,软得泥泞,开始后悔为什么没忍住放前一句狠话。 然后他还没想好补词就听见电话里,小姑娘用最轻的声音说最“狠”的话—— “但那样的话,也是好事。说明我不值得你喜欢,你也不值得我喜欢。”宋晚栀安静几秒,声音更轻,“如果那样的话,等我也考去S大,就算见了面,也装不认识吧。” 江肆生平第一次被人噎得差点心肌梗塞。 回过神再想想她说的那个相见不识的场面,心肌梗塞又快转成心绞痛了。 于是最后一通电话里,死寂很久后,宋晚栀才听见江肆被情绪搞得低沉沙哑的嗓音:“我不找你,可以。但你每个月要给我发一次信息,我不会回。一个句号也行。” 宋晚栀:“…句号?” “我要知道你平平安安的,”江肆像是把声音压得很深,深进胸腔里,“要是敢不发,我就……” 宋晚栀听江肆幼稚得像比她还小,难过里有点想笑:“就怎么样。” 江肆最后只叹了声很长的气:“就把栀子连根刨了,埋到我宿舍的花盆里。” “……” 宋晚栀就真的笑了。 那天开始宋晚栀果真养成了习惯,每个月底都会给江肆发一个句号。 她自然有几千字几万字想和他说,但她知道她不能。说了会忍不住。那是一个闸门,所有和他有关的情绪必须封存在闸门之后,一丝一毫都不能松。 好在她记忆力很好,牢牢记着,每个月底早上的8:20,总会有一个句号准时发送。 8.20—— 江肆的生日。 …… 但宋晚栀忽略了。 记忆力再好,也会有意外发生。 意外是在她高三那个新年前的最后一个月的阳历月底,临近年关,她和母亲卢雅在外婆家住。 有天晚上卢雅突然出了病征,非常严重的上吐下泻,怎么也止不住。村里没什么靠谱医院,当晚后半夜宋晚栀急急切切地陪着外婆挨家挨户求助有车的邻居,这才在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搭车将卢雅送去市里的医院。 出发前走得匆忙,作为学生本来也不常随身的手机就忘在了外婆家的床上。 年底病人病例也多了起来。医院急诊里忙得水泄不通,宋晚栀忙上忙下给卢雅挂号看诊,最后确诊为急性肠胃炎,还一并引发了卢雅早就有的慢性阑尾炎转成了急性,于是又急匆匆地安排手术。 将近傍晚,卢雅才在病房里悠悠转醒。 这一整天下来,宋晚栀忙得脚不沾地,中午时她恍恍惚惚觉着忘了什么事情,但早被护士确认家属信息的话又赶去了九霄云外。 于是近夜,天色黑沉。 宋晚栀拎着刚买好的饭菜带回去病房,准备和病床旁的外婆一起吃晚饭,结果还没归拢摆置好,病房的门想被人从外面轰然推开—— 贯通的夜风从窗口呼啸扑入,白色的窗帘被蓦地掀起。 像漆黑的夜下了场盛大的雪。 然后窗帘垂下。 宋晚栀看见站在病床外,眸子漆黑眼尾彻红的青年。 “宋、晚、栀。” 她第一次听那人嗓音嘶哑,如此咬牙切齿。 像负气至极,又好像要被她欺负哭了。 但最后那个人只是红着眼圈恶狠狠地走到她面前,僵着微颤的手把她揉进怀里—— “你干脆弄死我吧。” 高中篇(Ⅷ)(仲夏夜之梦(Ⅷ)...) 高中篇:仲夏夜之梦(Ⅷ) 站在医院住院部的外廊上, 吹着凉冰冰的夜风,宋晚栀才终于想起那件被自己遗忘的事—— 今天不巧是1月31日,月底最后一天。 她忘记给江肆发那个约好的句号了。 宋晚栀本能地去摸口袋, 在摸了个空的时候,想起被她匆忙间扔在外婆家床上的手机。 宋晚栀心情复杂地看向江肆。 窗旁的夜色和灯火之间, 那人挟裹着一身寒冬料峭的冷意,负气似的望着窗外。 似乎在余光里瞥见宋晚栀的动作, 他冷哼了声, 靠着墙壁侧过身:“你知道我今天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 “手机没带,”宋晚栀歉意地小声,“你以为我出事了吗?” 江肆支着长风衣俯身过来,抬手忍耐又忍不下地微微用力捏女孩的脸颊, 冷哂:“我以为你跟人跑了。” 宋晚栀:“……”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歉意作祟, 对于这样欺负的举动, 宋晚栀竟然一点都没挣扎,就微蹙着眉心不安也不说话地拿那双茶色眼瞳瞧着江肆。 江肆本来也下不去多狠的手,捏了一下就松开了。 只是女孩面皮极薄,指腹甫一离开,就看得见白皙的脸颊在方才被蹂.躏的地方慢慢充盈上浅粉的血色。 江肆没来得及直身,望得一怔。 有意或无意的,还未离开的指腹又勾回去, 在女孩细白泛红的脸上轻轻摩挲过去。 “!” 方才那一下重捏还没什么反应的宋晚栀却好像被这一下轻触给烫到了似的, 眼睫一颤, 她受惊地撩起眼睛望向江肆。 却还是没躲。 医院的灯光雪白地亮。 宋晚栀就看得清楚,俯身站在极近处的江肆顶着那张一年多不见好像变得多了点清隽沉稳的脸, 桃花眼仍是如旧地蛊人,他眼底像有块经年的墨石溶开, 将包裹她的目光从清朗澄澈慢慢染得晦暗深邃,然后他朝她低身过来。 负着身后将倾的如山的夜色。 宋晚栀眼睫颤了颤,然后合上了。黑暗让除了视觉的五感更加敏锐。宋晚栀几乎能察觉那人的呼吸轻慢地擦过她额头、眼角、鼻尖……在唇瓣前稍一涩滞,似乎沉了点,最后却还是滑了下去。 伴着一点压抑至极的笑,像跌进她耳畔的深渊。 “我看我还是出家吧,栀子。”那人拢着她手腕,虚靠在她肩上,低低沙哑地笑。 “——” 宋晚栀睁开眼,脸颊微微烫起来。 江肆被冬雪拂得微凉的指节从她手腕一侧很轻地滑下,然后勾进她手心里,轻轻牵起。他一根一根穿过她手指,像耐心又厮磨地弹一首夜曲,直至十指相扣,完全契合。 “栀子香,”江肆嗅过她发边,低哑又释然地笑,“久违了。” 宋晚栀犹豫了下,还是克服羞耻心,回握住他的手。但握紧了的时候,宋晚栀只觉得江肆那修长凌直的指节像是冰玉似的,凉得她细眉都褶起来。 到此时她认真去看他身上衣着,才发现这人只穿了高领线衣长裤,以及一件薄垂款的羊毛大衣。 新年的安城,明明正是冰天雪地的时间。 宋晚栀把那人从颈窝旁拨起来:“你只穿着这点衣服就回来安城了吗?” “说好的每月一个句号没了,打十几通电话不接——我竟然还记得穿衣服了,”江肆没个正经地耷下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瞥她,“多不容易?” 宋晚栀噎得不轻,本能轻声驳回:“那你还要裸.奔吗?” 江肆散漫应了:“也行。”他抬手就作势要解扣子。 “!” 宋晚栀一惊,抬眼却先看清江肆从冷白里冻得微红的指背。 她心里微涩了下,抬手覆住。 “外面太冷,你先跟我回病房。”宋晚栀放弃和江肆在这里继续交谈的想法,决定先把人带回去。 江肆垂眼一笑,跟了几步进到内廊,瞥见病号服的路人路过,他忽然想起什么,拉得她一停,“等等。” 宋晚栀:“嗯?” 江肆:“病床上那位是阿姨吧?” 宋晚栀点头。 江肆神色微妙,罕有地能分辨出一点不自信:“这种没有提前说明的拜访,会不会太不正式、显得我过于贸然和轻浮了?” 宋晚栀一怔。 她是没想到江肆竟然还会担心自己在外人眼里的形象——毕竟这人恣肆妄为到常人难及的地步,她以为在他脑海里没有这个概念呢。 “不会,”宋晚栀回神,转身拖着怎么也不可能用多大力气反抗她的江肆往病房走,声音轻快,“反正不会比你刚刚冲进病房的模样更轻浮了。” 江肆:“?” 走出去的女孩嘴角终于没压住,勾起一点嫣然的笑。 江肆则在回神后,望着面前长高了几公分的女孩的纤细背影轻眯了下眼,然后他低懒下嗓音,抹掉那点不安后,立刻就回到宋晚栀最熟悉的骚气模式:“网线上发我的短信只有一个句号,现实里其实已经会调戏人了?” “…调侃,和调戏区别很大的。”宋晚栀微红着脸,不回头地辩驳。 “哦,是么,”江肆突然用力,把走在前面没防备的小姑娘拽回了拐角后的墙根前,他直接俯身,拿自己身影俯低扣住,“那我这算调侃,还是调戏?” “——” 宋晚栀吓了一跳,好在这会儿天早黑了,病房外廊上来往的人不多,也都没注意到拐角后的这个角落。 僵了两秒,她憋着轻声:“都不算,你这算耍流氓。” 江肆轻嗤,低垂了长睫,半遮住漆黑的眼:“耍流氓就耍流氓吧,先让我问问,免得待会听到不该听到的,在阿姨面前失态?” “什么叫不该听到的?”宋晚栀警觉。 “比如,没我看着的这一年多,我们栀子,”江肆停顿了下,声线放低,“没谈过男朋友吧?” 宋晚栀一憋:“…我又不是你。” “不听托词,我要正面回答,”江肆将睫羽压得更低,语气也多了点幽郁,“怕你发现以后不高兴,我都不敢让人帮我看着你。每次做噩梦都是我家后花园进贼了,我藏在园心里焊上铜墙铁壁的栀子还是让人偷了。” 宋晚栀听得好笑又无奈,偏某人不听正面回答就不肯罢休,她只好心虚地堵回去:“不是你说的?我们好学生才不会早恋。” “嗯,小朋友听话,上大学前不许早恋。” 江肆就笑了,愉悦得很,不紧不慢地直回身。 宋晚栀没忍住,偷偷睖了他一眼,撇开脸儿小声咕哝:“明明你才是让人不放心的那个。” “?” 刚准备牵着小朋友走人的江肆顿时停下,回眸:“什么?” “没…什么。”宋晚栀轻了尾音,想绕过他去。 江肆却不放她走,懒洋洋地又给人拽回来:“不行,说清楚。” “……” 宋晚栀和江肆对视好几秒,最后还是她败下阵,站在墙根前小声说了:“高二中间的寒假回校后,学校里有人说,你在S大已经有了热恋期的女朋友了。” 江肆听完愣了两秒,回过神,他气得笑声发哑:“去他妈的热恋,谁造的谣,除了你我跟谁热恋?” 宋晚栀听得微微绷脸。 某人上大学后怎么还学会骂脏话了,说好的最高学府呢。 宋晚栀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想到江肆是因为那个她失约的句号才隔着这么远在这么冷的天跑来,她又不忍心了。 于是女孩纠结地咬住唇。 “怎么了,想骂我?”江肆却察觉,他低了眸子望她,停了几秒,江肆没忍住,抬手拿指腹轻轻擦过她柔软的唇瓣,眼神还着了魔似的盯着,“骂啊,别憋着。” 宋晚栀躲掉他手指:“…骂人不好。” 江肆很轻易就听懂她的意思,抑着眉眼:“是他们造谣得过分,我明明守身如玉,S大里就差传我不行了。” 宋晚栀听得懵懂:“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江肆一顿,失笑:“等我以后解释给你听。” “哦。” · 见家长的道路是艰难坎坷的。 尤其在对方家长的第一印象是你冲进病房红着眼眶把人家还有二百六十四天才成年的宝贝女儿直接抱进怀里的情况下。 江肆在他这辈子遇到的绝大多数长辈面前都是恣肆难驯的,但他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宋晚栀就在母亲的病床边,第一次见到了一个堪称“乖巧”的江肆—— 问什么答什么,绝不顶嘴,语气温和态度谦卑,俨然一个听话懂事脾气好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的十佳杰出青年。 高三一班林老师如果看见大概都会感动到流泪。 可惜这面目没能维持太久——也不是宋晚栀拆穿的。 而是在江肆自我介绍后就一直若有所思地靠在病床墙角里的宋晚栀外婆,等江肆主动帮忙去护士站做换药登记的时候,她望着江肆的背影,在某一秒恍然大悟。 “S大,江肆,他是不是就是隔壁老任的那个小孙子?”外婆惊问。 病床上,卢雅听得一愣:“他就是任阿姨那个在P市上学的孙子吗?” 宋晚栀见左右瞒不住,也就承认了。 外婆顿时对着卢雅愁眉:“老任虽然是相熟的,但她那个公公家可了不得,当年在村里传得厉害,说是P市有名有姓的高门大户,青年下乡才沦落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 卢雅:“任阿姨早些年回乡长住,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村里人嚼什么舌根的也有,不是自家人,谁也不清楚,不过,”外婆忧愁地看了眼宋晚栀,“我听老任的意思,她这个小孙子本性和能力都不差,但脾性上有点大家门出来的……” 外婆的话没说完,望向宋晚栀的表情却已经了然了。 卢雅跟着惊讶:“难道,刚刚他都是装的啊?” “……” 宋晚栀被看得心虚。 其实卢雅是很好骗的,向来如此,但外婆对江肆知根知底,遮掩不过。 迟疑数秒,宋晚栀只得坦诚:“江肆平常确实不是这样的,”想起方才病床边的某人,宋晚栀又低垂了眼尾有点想笑,“但那个任奶奶说的对,江肆本性很好,只是行事作风,比较随性。” 卢雅还在遗憾怅然:“看不出啊,挺乖的一个孩子。” 宋晚栀眼里含笑。 “我们栀栀,很喜欢他?”外婆望着宋晚栀沉默了很久,突然问道。 宋晚栀一怔,她下意识扭头,看向病房外。 那人还没回来。 女孩就放心转回来,点头:“嗯,我很喜欢他。他很优秀也很厉害,是值得我喜欢的人。我想考到S大,想以后都可以和他一起并肩。” “……” 宋晚栀极少在母亲卢雅面前这样吐露心声,她声音虽轻,但眼神语气里的坚定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病床旁边又安静了很久。 外婆拍了拍欲言又止的卢雅的手,点头笑道:“我们栀栀听话又懂事,从小就像个小大人儿一样。我相信栀栀看人的眼光。” 宋晚栀垂在身侧的手也是悄然无声攥着的。 她呼吸屏得紧张,也没想过会这样容易过关,以至于听见这句她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脸颊都红扑扑的:“谢谢外婆!” “虽然知道你知道,但还是要说,”卢雅难得严肃,“高考没几个月了,不能耽误。” “嗯!”宋晚栀认真点头,“高考结束前,我不会联系他的!” “——?” 刚进病房门的江·三好青年·肆不幸听到这句,如闻噩耗,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 毕竟是临近年关,江肆在安城过夜后,外婆和卢雅也没再留他,而是嘱咐宋晚栀把人送去车站上。 “栀子,让我再待一天行不行?”计程车里,江某人可怜巴巴。 “不行。”女孩神色不动。 计程车司机乐得不轻:“小姑娘,你对你男朋友怪狠心的啊,大过年的,让他再住一天呗。” 宋晚栀俏脸一红:“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嗯?竟然不是吗?” “确实不是,”江肆叹着声接话,“一个可有可无每个月发一个句号就算安抚的备胎罢了。” 宋晚栀:“?” 宋晚栀赧红了脸扭头睖向江肆。 司机大哥只当是后座的小情侣俩玩情.趣,乐呵呵地笑过去,把两人送进车站里了。 下了车就是检票入口。 凉飕飕的凛冬的风从两人身旁刮过去,江肆拽着宋晚栀的手,塞在自己大衣口袋里,不肯松开:“你说我能把栀子直接揣进口袋里,带回P市过年吗?” “拐卖犯法,”宋晚栀忍不住笑,又有点心疼地皱眉看他衣服,“你穿得太少了,还是快进去吧?” 江肆低叹,把面前女孩往怀里抱一抱,侧过身去给她挡风:“不想走。” 宋晚栀就耐心哄他:“最多还有四个月,我们就能见面了。” “四个月零六天。”江肆幽幽纠正,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他眸子熠熠地低向她,“你高考那两天,我是不是可以去考场外等你?” “——” 宋晚栀差点就被江肆那个像大狗狗似的眼神给骗进去了,答应的话险些出口。 所幸最后一秒,理智堪堪拉住:“…不行。” “大狗狗眼”一秒失去高光。 桃花眼又懒耷回去,成了那副松散还勾人的模样。 “四个月零六天。”江肆再次幽郁地重复了一遍。 宋晚栀终于没忍住,笑弯了杏眼:“你再不进去检票,小心延误。” “哦,那就不走了。” “不行。” 大约是看出了宋晚栀不会被他的态度动摇的认真,江肆只得妥协。 从可怜巴巴的角色脱离出来,江某人显露本性,捉着宋晚栀的两只纤细手腕,把人抵在身前严肃警告:“我不在的时候,不准跟人跑了。” 宋晚栀:“。” 不知道是不是接收到了这个只有一个句号的眼神,江肆忽然敏锐地察觉了什么。 “我刚想起来,”他轻眯起眼,“你说高二寒假后在学校里听到的关于我的流言?” “嗯。” 宋晚栀没防备地点头。 江肆薄唇一扯,凉飕飕地笑了下,扣着她后腰迫她靠近:“我都在流言里面和别人‘热恋’了,那个月你还是只发了一个句号给我?” 宋晚栀微微懵了下,下意识地回答他:“我相信你啊,而且我也是只相信眼见为实的。如果亲眼见到他们说的是真的了,那我……” 寒风一吹,宋晚栀抖了下,蓦地回神,收口。 江肆下颌轻抬,又威胁又蛊惑:“那你什么?” 宋晚栀眼睫轻扑下,躲开他烫人的眼神,小声玩笑:“那我就跟别人跑了。” “?” 江肆扣在她身后的指节收紧:“虽然你说的前提条件不会发生,但你要是敢跟别人跑掉,”他低俯下漆黑的眸子,呼吸几乎要灼上她的唇,“我就在你成人礼那天当着你男朋友的面强吻你。” 那人靠得太近,宋晚栀眼神一慌:“你别——” “那是你欠我的,”江肆到底还是没有顺势欺上,他气息蹭过女该白皙小巧的下巴,最后怨念地停留在她颈窝旁,“我忍了这么这么这么多天,不能白忍。” 宋晚栀听他仿佛是委屈极了的语气,莫名地又想起昨晚那人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幕。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江肆发红的眼眶。 像要哭了一样。 宋晚栀想得走神,等回过理智,又心疼又忍不住想笑。 她不由自主地开口逗他:“就只亲一下么。” “?” 表演委屈表演到一半的江肆停滞了一两秒,然后微微咬牙,本性毕露—— “你想我今晚憋死在P市,你就继续往下说。” 高中篇(The End)(仲夏夜之梦(TheEnd...) 高中篇:仲夏夜之梦(The End) 今年S大新生报到日, 又是一个燥热的艳阳天。 学生宿舍楼少有地完全开放,不禁进出,方便新生家长们帮新生搬送行李。 女生寝室2号楼。 穿过阴凉清爽的大堂, 拐进长廊,手边遇上的第一间寝室木门上拿红漆漆圆滚滚的三个数字:104。 寝室木门半掩, 宋晚栀推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进门时,房间里另外三个女生已经到了。其中一个抱着水杯靠在玄关旁, 背朝门外正说得手舞足蹈。 “新生群里都在传呢, 说他女朋友就是我们这届的!” 有个戏谑带笑的女声在宋晚栀看不到的寝室里面响起:“啊,那今天岂不是S大附中少女梦碎之日?” “Nonono,”玄关的梨花烫女生摇摇杯子,严肃纠正, “如果是真的, 那可是P市少女梦碎之日。” “有人来了。”一个冷淡女声插入。 循着这句, 宋晚栀缓步停下的视野里,三个神色打扮截然不同的女生纷纷或扭头或探身地露了脸。 四双眼睛互相试探着,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宋晚栀将自己的小行李箱推进门内,放到唯一的空床下。 之前靠墙的女生,也就是王意萱好奇地凑过脑袋来:“你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吗?” “其他的行李在后面。”宋晚栀示意了下门外,“大概是还没搬卸下来。” “喔喔,你家长来送你的是吧?” 宋晚栀迟疑了下, 脸颊微红:“不是家长。” “嗯?”王意萱抬到一半的水杯好奇停住, “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 寝室门外一阵骚乱—— “104,那是106, 你四六不分么?” “靠,明明是箱子太高挡住视线了!江肆你大爷的也太没义气了, 我可是来给你女朋友搬家当苦力的,你还嘲讽我!” “行,苦力大爷,”门板也没遮住那人压得低哑骚气的笑,“进吧。先敲门。” “*%¥#……” 在104寝室短暂的几秒死寂里。 “笃笃。” 房门被听话地叩响了。 要去洗手间的邢舒没表情地拉开门,然后直接进到洗手间里。 抱着大箱子摞小箱子的元浩和扶着两只大行李箱的江肆就前后从门外进来。箱子被宋晚栀示意着放在她的床位 到江肆将两只大行李箱归拢后直身,房间里仍是安静着的。 站得最近的王意萱瞠目结舌,一眼不眨地望着江肆。 江肆停了两秒,略微挑眉,他倾下上身靠向宋晚栀,嗓音压得低低的:“难道,我进来以前,你们正在说我的坏话?” 宋晚栀想起进门后扫入耳中的那几句,眼神微动就有点恍然,但她没说什么,只轻声转挪重点:“女生寝室,你还是别留太久吧?” 江肆轻眯起眼:“用完就扔?” 宋晚栀想了想,乌瞳染笑:“明天中午请你吃食堂。” “明天?”江肆眼神都危险了,“那今晚呢?” “你和元浩学长一起吃吧。” “?” 江肆被宋晚栀半推半哄地送出寝室,最后停在门外墙旁,长腿抵着门。 宋晚栀无奈:“我要关门了江肆同学。” 江肆低哼了声:“叫元浩都是学长,到我这儿就是同学了?” “你和他们又不一样,”宋晚栀脸颊微热,干脆清亮着眸子仰他,“你要怎么样才肯走,说吧。” “随我说?”江肆眼尾微微挑起来。 宋晚栀差点让他蛊进去,第一时间转开眼:“…我不一定答应。” “啧,”江肆抬手捏了下宋晚栀脸颊,“第一个条件,明天开始至少有一顿正餐要陪我一起吃。” 宋晚栀犹豫了下:“嗯。” “第二个条件,每天再答应我三个条件。”宋晚栀:“?” 被女孩乌黑澄净的眼眸恼生生一睖,江肆就忍不住哑然地笑,他捏过女孩脸颊的指腹轻缓地滑下去,勾抬了她下颌一下。 “第三个条件,”江肆凑近,哑声,“亲我一下。” “?”宋晚栀往后一躲,“人来人往的,江肆你,你注意形象。” “他们又不认识你,至于我,”江肆头都没回,低声就笑了,“我就只要栀子,不要形象。” “!” 女孩雪白的脸颊被情绪染得嫣红,乌黑的瞳也浸得湿潮。 直等到某个间隙,江肆身后的长廊上没旁的人影,她拽着江肆的线衣领口向下一扯。那人毫无反抗地勾着唇含着笑顺从低身。 宋晚栀攀着他颈后,在他唇上飞快地吻了下。 然后脚跟落地,一秒后,房门怦然合上。 “……” 对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听见靠在门内的女孩急促的心跳,江肆咬了下唇侧,笑着插兜转身走了。 长腿踏下寝室楼梯,江肆披着一身目光,停到久等的元浩身旁:“走了,陪你们打球。” “嗯?今天心情这么好?”元浩刚一回头就被闪了下,“靠,知道你终于能贴着女朋友了,但你丫能别笑这么骚吗,跟那什么似的。” “哪什么。”江肆确实心情极好,半点计较的意思没有。 元单身狗更加不爽,故意激他:“会所少爷,喜迎金主。” 江肆停了一两秒,蓦地笑了:“是差不多。等了两年,金主终于上门了。” 元浩悻悻道:“那您江大少爷还得倒贴,这鸭做得多赔啊。” 江肆轻描淡写地接了:“为爱做鸭,乐意。” 元浩:“?” · 开学当晚就是S大的新生欢迎庆典。 事实证明,即便是S大这种百年学府,新生典礼也很难搞出什么与众不同的特殊花样。在经历过一轮又一轮的校领导致辞后,会堂里的新生们已经开始梦回令人困倦的高中课堂,话筒里收录的高低音像是被转换成了催眠曲,越发困从中来不可断绝了。 直到一声清脆的报幕—— “全体成员作新生欢迎致辞。” 台下一静。 随即成片涌起哗啦啦的掌声浪潮。 会堂某个角落,宋晚栀同时接收到来自三位室友的目光洗礼。 王意萱坐在宋晚栀身旁,经过一个白天她已经和宋晚栀熟络了许多,此时悄咪咪猫过上身,在如潮的掌声里问:“晚栀同学,感受到来自你男朋友的迷弟迷妹们带来的压力了吗?” 宋晚栀那点困意都被这阵掌声拍没了,于是认真点头:“我会努力的。” “?” 王意萱懵了几秒,扭头:“努力什么?” 宋晚栀望着那个站在台上中央的青年,语气轻而坚定:“我会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人。先从这学期拿到专业第一的目标开始。” 王意萱:“…………” 王意萱:“???” 嘀咕着“果然拿得下江肆的也不会是什么正常人类”这样的话,王意萱心情沉重地缩了回去。 宋晚栀的耳边回到安静,整个会堂里只剩那一个人的声音缭绕身周。或高或低的,宋晚栀听得无比专注,望也聚精会神。 只是不可抗拒的,从某一秒开始,宋晚栀的视线慢慢模糊起来。 像是一脚踏空,她跌进了某个夏夜的梦。 那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 梦里的一切栩栩如生,以至于醒来的那几十秒里,她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睛,像庄周梦蝶似的无法分辨哪边是真实哪边是梦境。 直到台上那熟悉的声音低缓地诵起某首英文诗。 恍惚如高中某个夕阳迤逦的傍晚,在安乔中学一角的花坛后,她抱着长裙枕着膝盖,听那人翻着泛黄的书页,用好听的嗓音给她轻轻诵读。 …… And every fair fro fair soti dees。 (一切芳华终将消残。) By ature\'s g trid。 (被偶然或者命运修剪。) But thy eternal sur shall not fad。 (但你的长夏永不凋歇。) …… So long as he or eyes see。 (直到最后一个人类的生命尽头之前。) So lohis,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这首诗将与时光,也与你长存。) 低而磁性的声线收住了最后一句古英语诗文。 会堂寂静。 王意萱回神,悄然凑过来:“晚栀,你知道江肆最后读的是什么诗吗?” “莎翁的,《仲夏夜之梦》。” 宋晚栀轻声说。 像是某种心有灵犀,她隔着半个会堂,朝台上望去。 而江肆也在诗文的最后一刻复抬眼,于无数人间,他仿佛只望见那一个女孩。 停了几秒,他一笑,低声重复。 “栀子盛开的长夏,将永不凋歇。” ****** 平行世界《高中篇:仲夏夜之梦》 The End.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