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蠢贼》 别墅迷云 第一章猴三与猪大肠 天色渐渐暗沉,太阳死了,月亮爬上了树梢。 街道像一条水波不兴的河流,在浓密的树影里流淌,一阵寒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密语着什么。 一颗硕大的脑袋从粗壮的树干背后探了出来,慢慢显出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脸上蒙着一根黑色的布条。胖子艰难地猫着水桶腰,贼眉鼠眼地扫了一眼街道,举起右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哑着声音说道,“侯哥,这条道上没人了,安全!” 一只手掌猛地拍在胖子的后脑勺上,一道瘦小的黑影从胖子身后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脸上同样蒙着一块黑色布条,只不过瘦子的布条遮挡住了脸部的绝大部分,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没人了你还撅屁股弯腰干嘛,不知道我在你背后啊,差点没把我撅倒.....还有,老子跟你说了八百遍了,不要叫我猴哥,我又不是孙悟空,叫我三哥!” “哦,好的,侯哥.....”胖子挠挠头,“这鹿山大道咋连个人影都没呢,冷清清的,我看A市其他街道热闹得很啊,那个新闻会不会是假的哦,那么有钱的人咋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朱大长,老子再最后说一遍,叫老子三哥!”侯三仰起脸,冷哼一声,“你懂个屁!这是别墅区,有钱人就喜欢清净,不喜欢被其他人打扰,街道上没人走动很正常,人家都是开车进出的。那些挤在一起住闹市区的才是穷抠,天天坐公交地铁,走路回去,街道上人不多才怪。” “噢,我晓得了,就和旅馆里面大通铺跟单间的区别一样,”朱大长嘿嘿傻笑,望了一眼天空,“今晚上收获肯定不错,这么僻静的地方出了啥事也没人知道,天时也有利.....”清了清嗓子,朱大长双手叉腰,一本正经地念道,“正可谓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啊!” 侯三跳起来又狠狠地在朱大长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瓜娃子!不懂就不要乱说,平时就喊你多读书,你不听,我们又不是做那种掉脑袋的买卖,你念个棒槌的杀人放火。只是求个财,在古代就是劫富济贫,拿了东西我们就走,不害别个的命,要讲盗德。” 朱大长憨笑着搓搓手,“三哥,那是不是今晚我们干完这一票就可以回村上去了,我看新闻说的那个石头挺值钱的....” “没文化,那叫钻石,不是啥子石头,”侯三双眼放光,“确实值钱得很,我们在工地上搬十年砖都挣不到那么多钱.....说起来老子就来气,要不是那个王八蛋包工头卷起钱跑路了,我们这会儿都该回村上去过年了.....算了,今天晚上我们把他老板的钻石拿了就不跟他们计较那么多了,从此两清。” “这些有钱人真不讲究,”朱大长嘟着嘴,“花那么多钱买破石头都不肯给我们发工资,不讲盗德!等把那个石头换了钱,我们就回村上,还是农村好,这A市漂亮是漂亮,但有些人心肠太黑了....” “回去做啥子,”侯三一边绕着别墅区的围墙走,一边低声说道,“干一行就要爱一行,既然我们入了这一行,就要闯出点名气再回去。先干完这一票,有了钱,我们就换装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面开花,让那些有钱人听到我们的名字闻风丧胆,到时候老子就是盗圣,你就是盗神。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朱大长回头瞟了一眼先前藏身的地方,“三哥,我们不是有摩托吗.....” “憨批,我是在打比方,这你都听不懂,”侯三翻了一个白眼,“有钱了哪个还骑摩托,到时候给你整一辆宝马,老子搞一辆奔驰,那样子回去才有脸面。” “宝马可以犁地不,一天可以犁几亩地啊?” “犁地做啥子?”侯三回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朱大长,“那是豪车,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用宝马犁地的。” “不能犁地那有啥用,还不如拖拉机呢....”朱大长伸出两根食指互相戳了戳,一脸羞涩地说道,“三哥,那我能不能不要宝马,就要一辆拖拉机。” “你要拖拉机干啥?” “离开村子的时候,我跟翠花保证过,一定会挣一辆拖拉机的钱回去,明年开春帮她把那几亩地犁出来,省得她又要去隔壁老王家借老黄牛。” “李二狗不是有拖拉机嘛,你让她去找李二狗帮忙,几亩地拖拉机一会就搞完了,哪里还用得着拉牛耕地。” “不行,李二狗看她的眼神不对,直勾勾的,我不想她跟李二狗有啥来往....” “一个寡妇,也就你当成个宝,”侯三往地上啐了一口,“等有了钱,老子给你在城里找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难道不比那个翠花寡妇香....” “我不干,”朱大长撅着嘴,“翠花还等着我回去呢,挣了钱我就在村子里盖几间瓦房,买一辆拖拉机,把她娶过门,我都跟她说好了....” “没出息,”侯三瘪了一下嘴,“随便你,有钱了你爱买几辆拖拉机买几辆....先干完这票再说,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找了一个方便攀缘的地方,侯三像一只灵活的猴子一般两三下爬上围墙,对朱大长绕了绕手,跳进别墅区。两分钟后,朱大长才满头大汗地翻过围墙,站在侯三的旁边喘着粗气。 侯三看了一眼朱大长肚子上一圈又一圈的肥肉,叹了一口气,“你这体型怕是当不了盗神了....” “我今天就只吃了半个锅盔,”朱大长委屈巴巴地说道,“这肉它自己要我身上长,我也没办法啊....” “好了,别磨蹭了,”侯三催促道,“赶紧找找那家伙的房子在哪,拿了宝贝就溜,迟则生变。” 朱大长擦了擦额头的汗,重重地点了点头,猫着腰跟在侯三的屁股后面,在别墅区里转悠起来。 半小时后,朱大长指着一栋别墅大门左侧外墙上的一个数字,激动地说道,“三哥,找到了,就是这里,6号!” 侯三粗粗地瞥了一眼数字,长舒一口气,“这别墅区也太大了,妈了个把子,以后有钱了,老子也要整一套....”活动了几下手脚,“走,该咱们正儿八经登台表演了!” 深吸一口气,侯三率先从外墙翻进别墅,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将别墅大门打开一道空隙,待朱大长侧着身子挤进来,再轻轻地将门关上。 弯着身子,侯三和朱大长绕过别墅小花园,来到别墅大厅外。看着灯火通明的别墅,侯三张了张嘴巴,回过头呆呆地看着朱大长,“你不是说今晚他们家没人吗?这是咋回事?” 朱大长咽了一下口水,“我昨天跟踪他的时候,明明听到他说今晚要在酒店举办一个什么晚会的.....” “不管了,来都来了,贼不走空,这是行规。”侯三双眼一眯,“咱们只要小心一点,不一定会被发现.....实在不行,偷不成,咱们就改成抢。拿了东西就开跑,就算被发现,麻利点儿,他们也追不上。” 朱大长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三哥,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侯三往手掌上轻呸两下,摸出一把小刀,撬开一扇窗户,“我先进去探探底,等下再叫你进来。” 朱大长比了一个“OK”的手势,背靠着墙壁蹲下,藏身在草丛阴影里。 侯三从窗户跳进大厅,也是蹲着的姿势,收起刀子,扫了一眼别墅客厅,没发现有人,正要站直身子,忽地听见客厅楼梯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立马躲进客厅窗帘后面,屏息凝气。 脚步声从楼梯慢慢向客厅移动,在沙发那里转了一圈,又往楼梯移去。 侯三偷偷瞄了一眼,见客厅没人了,随即矮下身子,在地上滚动几圈,滚到客厅的沙发背后才停下,呼出一口浊气。 突然,侯三裤兜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然后传来一阵响亮的手机铃声。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来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侯三慌忙地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朱大长”三个字,立马接通,一边留意着楼梯的动静,一边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做啥子!” 电话里传来朱大长刻意压低音量的声音,“哦....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把手机铃声关了....” “老子晓得,用不着你提醒!” “你明明就没有关,我都听到了。” “老子马上就关....” “那你快关啊,免得一会又闹出啥子响动.....” “你不挂电话,老子咋个关铃声!” “哦哦哦,那我先挂了....” 说完,通话便被朱大长掐断了,侯三点开手机上设置铃声的菜单,刚要点击关闭按钮,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还是朱大长打来的。 侯三接通电话,愤懑地甩了一下头,“又做啥子!” 朱大长期期艾艾地说道,“三哥,我可以进来了不,外头这草丛里蚊子好多哦,这大冬天的也不晓得哪来的蚊子....” 侯三探出半颗脑袋,瞟了一眼楼梯方向,又竖起耳朵停了停楼上的动静,“可以!现在立刻马上滚进来,还有....不准再给老子打电话!” 话音刚落,侯三用力地点了一下挂机键,顺便关闭铃声,将手机揣回兜里,开始在客厅里搜寻起来。 片刻之后,朱大长也从客厅窗户翻了进来,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向沙发,见侯三正在电视柜那里翻翻找找,刚要抬起头说几句,只听楼梯处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当即又缩回沙发背后。 侯三也听到了脚步声,登时放下手中的东西,藏到沙发的另一侧背后。 一个身穿浴袍,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的女人一边用帕子揉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客厅,撅了撅嘴,朝楼上喊道,“刚才是你在楼下吗?” 另一个长发披肩,浓妆艳抹的女人扭着屁股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耸耸肩,“我是下来过一趟,不过很快就上去了,忙着在书房收拾呢,怎么了?” 身穿浴袍的女人皱眉道,“我刚才好像听到楼下有什么动静.....” “你听错了吧,”浓妆艳抹的女人撇撇嘴,“一定是你太紧张了....别担心,我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切都会恢复到和之前一模一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浴袍女人瞪了另一个女人一眼,“一定要记住这点,要先骗过别人,首先得骗过自己。” “知道啦,”浓妆艳抹的女人双手搭在浴袍女人肩上,推着浴袍女人往楼上走,“快去把头发吹干,万一感冒了就不好了....” 侯三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长出一口气,从沙发后露出一双眼睛,瞧了瞧,果然没人了,对同样探出脑袋的朱大长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朱大长去厨房旁边的两个小房间搜寻,自己在客厅里继续翻找。 朱大长竖起一根大拇指,趴在地上,匍匐着快速地爬向厨房,待到进入厨房旁边的过道,直起身子,踮着脚尖走到一间房门前,打开房门,里面挂着各式各样华丽的女士服装,衣服下的隔板上放着五颜六色的皮包,再往下,地上是排布整齐的高跟鞋。 朱大长打开一个抽屉,顿时眼睛放出两道亮光,抽屉里全是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朱大长回到过道,对侯三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用口型示意,“三哥,找到宝贝了!” 侯三速即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原位,迅速来到朱大长的身前,小声道,“在哪里?” 朱大长带着侯三走进衣帽间,指着刚才拉开的抽屉,低声道,“你看这么多好东西呢.....就是没看到新闻里说的那颗大石头。” 侯三盯着抽屉里的珠宝,眼睛再也挪不开了,口干舌燥地说道,“有了这些就够了,一口吃不了大胖子,这家里还有人,咱们赶紧拿着这些开溜.....” “三哥,那你在这里收拾吧,”朱大长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我去另一间房看看,万一那颗大石头就在那间房呢....新闻里都吹上天了,我倒要看看那颗石头凭啥值那么多钱.....” 侯三摆摆手,看见隔板上有几个一模一样的黑色手提袋,随意拿了一个手提袋,一边往手提袋里塞珠宝,一边不耐烦地说道,“快去快去,小心点,等我收拾完,就算没找到那颗大钻石,咱们也得走了,知道不....” 朱大长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过道里,摸着墙边来到另一间小房,缓缓地打开房门,瞅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况,大失所望。房间只有十来平,正前方放着一个大大的洗衣机,墙边放着几个拖把,左侧是一个柜子,除此之外在没有别的东西。 一脸不满地摇晃几下脑袋,朱大长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顿时愣住了。 有什么东西倒在了他的脚上,朱大长低头一看,是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身上穿着一根围裙。 让朱大长震惊的是,女人的胸口插着一把刀,胸口的衣服红成一片。 抿了抿嘴唇,朱大长蹲下身子,拔出女人胸口上的尖刀,细细一看,目瞪口呆道,“是真的啊.....” 侯三提着黑色手提袋走了进来,看见房间里的情形,双眼一突,一巴掌拍到朱大长的后脑勺上,脸色寡白地说道,“朱大长,你脑壳里难道装的都是猪大肠啊!老子跟你说过,咱们只图财,不害命,你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不是我.....”朱大长举着手里带血的刀子,一脸无辜地说道,“三哥,不是我干的,我一打开柜子,她就倒出来了,我还以为是个假的模特.....” “料想你也没那个胆量....”侯三蹙起眉头,“快放回去,这有钱人家的水太深了,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别多管闲事了....” 朱大长盯着女人可怖的面孔,咽了咽口水,蹲下身子,哆哆嗦嗦地将刀子插回女人的胸膛上,刀子没入女人身体的瞬间挤出一小股暗红的血渍,看得侯三眼皮一跳,暗暗惊心。 将女人重新放回柜子里,朱大长关上柜子门,看见刚才自己拔刀时不小心滴落地面的那滴血,想要伸手去擦,却被侯三一把拉起,回到客厅里,急匆匆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侯三将窗户关上,准备起身离开,一双肥肥的大手将他按了下来。 朱大长食指放在嘴边,指了指别墅客厅,拉着侯三躲进草丛阴影里。 侯三顺着朱大长手指看去,只见那个浴袍女人从楼梯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拿起遥控板,打开了音响,一首悠扬的钢琴曲在别墅客厅里回荡。 十多秒后,浓妆艳抹的女人也来到了客厅里,坐在了浴袍女人的身边。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让朱大长和侯三脑中一片轰然,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保龄球。 两个女人搂抱在一起,唇唇相印,蠢蠢欲动。 朱大长掏出自己的手机,对准客厅的两个女人,按下拍照键。 咔嚓。 侯三呼吸都停止了下来,声音颤抖道,“你他娘的又在做啥?” “人家不是说了么,遇到事情不要慌,先拍个照发朋友圈吗?” 侯三气得直翻白眼,“你是不是想全世界都知道我们今晚上在这里偷东西,还特么发朋友圈,你的朋友圈就只有我和那个寡妇,发个棒槌!趁现在,赶紧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朱大长吐了吐舌头,将手机揣回兜里,悻悻地跟在侯三屁股后面,弯腰离开别墅。最后关上别墅大门的时候,朱大长回头望了一眼,正巧看见更令他震惊的一幕,差点惊掉自己的下巴。 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慢慢摘下了自己的长发,抹掉了脸上的妆容,现出一张冷酷男人的脸..... 别墅迷云 第二章张小满之女 晨曦一点点亮起,灯光一盏盏熄灭。光是直白的光,刺破薄薄的迷雾。 别墅客厅的门缓缓打开,一个提着青色洒水壶的女人走了出来,一身黄色碎花裙,上身套着一件淡蓝色牛仔外套,扎着一个简单的丸子头,耳边垂下的一绺秀发将鹅蛋脸上精致得五官映衬得更加动人。 女人倾斜着洒水壶,嘴角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一边浇着花园里的三色堇,一边轻哼着一首小曲,怡然自得。 忽地,别墅大门传来一阵清脆的门铃声,女人眉头微蹙,将洒水壶放在一旁,踱步到别墅大门口,透过猫眼向外望了一眼。看清来人,女人打开门锁,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副笑容,推开大门,甜甜地道了一句,“早上好啊。” 一个背着黑色双肩皮包,身穿白色运动套装的短发女人走了进来,眼睛眯成两道弯月亮笑道,“早啊,锦悦,”瞥了一眼花园里的洒水壶,“正浇花呢?” 锦悦将短发女人迎进门,重新关上大门,“闲着也是闲着嘛,每天在家里也只能浇浇花,做做手工,搞一些没名堂的东西打发时间,我可不像你那么有本事,小说都出版了好几本,现在你可是炙手可热的畅销书作家……大忙人,今天怎么有闲情跑来找我啊?” 短发女人摆摆手,“老同学,快别挖苦我了,我有几分本事你会不知道?真正喜欢看我小说的没几个,大多都是冲着‘张小满之女’几个字来的。” “那也不错,”锦悦一面领着短发女人走进客厅,一面打趣道,“你以为名二代是那么好当的,怪只怪你父亲太出名了,遮盖了你本身的闪光点,灿阳之下人们是看不见萤火虫那点微不足道的亮光的。” 短发女人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垂头丧气地说道,“我笔名都换了三个了,可每次那些出版社的奸商都会偷偷在书店门口挂上‘张小满之女新作’的标语,我都快成业内的笑话了,网上那些人编了一个又一个的段子,什么‘欲拒还迎’的,真是气死我了....” “出版社也要赚钱嘛,”锦悦呵呵一笑,拿起茶几上的杯子,给短发女人倒了一杯柠檬蜜柚茶,递到短发女人手里,“允熙,你今天来不会只是跟我抱怨这些的吧,你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张允熙尴尬地笑了笑,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素描纸,“确实有件事要麻烦你.....过几天就是我妈的生日了,我想送她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思来想去,决定送她一个手工项链,你是这方面的大家....所以就厚着脸皮来求你帮我做一个,我画了一个草图,你先看看....” 锦悦白了张允熙一眼,“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接过图纸,认真地看了片刻,竖起大拇指道,“你设计的这个很棒啊,才女就是才女,不论做什么都很出色。” 张允熙难为情地挠挠头,“我就是把自己脑中想的样子大概画了一下,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一脸期待地看向锦悦,“能做吗?” “有些地方需要改动一下,比如这里的线条应该再柔和一点,”锦悦指着图纸正色道,“不过整体确实不错,很有艺术美感,做肯定是能做的,就是会多耗费一点时间。伯母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如果时间紧的话,我可以让珠宝店的师傅和我一起赶工。” “不急,下个月月底才要,”张允熙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做出来就成,你可以闲暇的时候再做。” 锦悦点了点头,将图纸放在茶几上,“那没问题,下个月月底前肯定能完工。哦,对了,正好你过来了,那我就把请柬先给你吧,下个月8号我珠宝店新店开张,到时候记得来捧场哦。” 说完,锦悦走到电视柜旁边,打开电视柜抽屉,拿出一张红色的请柬,看了看封面上的名字,递给张允熙,“喏,本来打算过两天给你送过去的,没想到你先来了,也省得我跑一趟了。” “你这才叫厉害啊,简直是女企业家的风范,”张允熙打开请柬粗粗地看了一眼,放进自己的背包里,“这是第二家了吧,你是想要开成连锁店吗?” “不是...”锦悦苦笑着摇摇头,“原来那家店的位置不大好,门前车来车往的,嘈杂得很,所以准备关了,在步行街盘了一个铺子,搬到那里去经营。” 张允熙轻声地“哦”了一句,拍拍胸脯,“放心吧,我一定会过去给你捧场的,到时候多买几件首饰,把场子搞得热热的。” “那倒是不用,你人能来就行,”锦悦捂着嘴笑道,“就怕到时候你又赖床错过了时间,毕竟你是连大学毕业典礼都能错过的人。” 张允熙嘴角抽搐一下,“以前的糗事就别再提了.....不过,我是得设置一个闹钟,最近赶稿子昼夜颠倒的,别到时候再给忘了.....”突地站起身来,“不好!说起稿子我才想起来,今天我有一个《食肉之羊》的新书签售会....” 锦悦眨眨眼睛,歪着脑袋问道,“几点啊?不会已经错过时间了吧?” “十一点,还有两个小时.....” “那还早嘛,在哪里?” “城东的湖底书店,从这打车过去需要一个半小时,我走到你们这别墅区外面最近的出租车站至少还要半个小时.....” “那我开车送你过去吧,”锦悦也站起身来,“不过你得等我一下,我先去换件衣服。” 张允熙叹了一口气,歉意道,“不好意思,现在似乎也只能麻烦你开车送我了.....不过,你可以把我送到出租车站就可以了,我自己打车过去,这样我既能赶上签售会,你又不需要来回跑太远。” 锦悦点了一下头,径直往楼上走去,“嗯,可以,我这就去换衣服,稍等一下.....” 张允熙又坐回沙发上,拍了拍脑门,长叹一声。一扭头,瞥见客厅的窗户还开着,想着帮锦悦关上窗户节省一点时间,便走到窗台旁,伸手关上窗户,眼睛的余光忽地注意到窗户锁扣有被人撬动过痕迹,而且印迹很新,顿时皱起了眉头。 回转身子,张允熙巡视别墅客厅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不对劲的地方,不明所以地摇摇脑袋,坐回到沙发上。伸手去端茶几上的杯子,一低头,目光被双脚之间,沙发下的一个东西所吸引,半跪在地上,将那件东西拾起来,仔细一瞧,居然是一片眼睫毛。 张允熙的眉头比之前皱得更深了一些,因为她记得锦悦是不戴眼睫毛的,说是不想在脸上添加任何假的东西,想要用自己的真面目见人,所以多年以来锦悦即便是化妆,也只是化的淡妆。 这个家里进来过别的女人,还是从窗户进来的,第一想法便是“出轨”二字,可细想之下,张允熙又觉得不对,先不提锦悦的老公有没有可能胆大包天到将情人带回家的程度,就算是如此,那女人也该是从屋内逃到屋外,根本不需要撬窗户。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锦悦家进贼了。张允熙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女飞贼的形象,立时来了兴致,打算一会好好地问问锦悦。 人心不在焉的时候,就容易犯错。 张允熙在伸手端茶杯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倒了茶杯,登时水漫金山。 吐了吐舌头,张允熙慌忙地拿起茶几上的纸巾擦拭,擦干茶几上的水渍,正准备接着抽出纸巾擦地面上的水渍,却发现茶几上的抽纸盒已经空空如也。 叹了一口气,张允熙想起以前到锦悦家来参观时,去过厨房旁边的洗衣房,那里面就放着几个拖把,当即走了过去。 打开洗衣房的门,张允熙一眼便瞧见洗衣机旁边的拖把,立刻抄起一个拖把,回到客厅,三下五除二地将那滩水渍清理干净,再走回洗衣房,将拖把放回原位。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伸了一个懒腰,正要转身离开,张允熙突地闻到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抽动几下鼻子,转头看向洗衣机左侧的柜子,慢慢走了过去。 打开柜门,张允熙撇撇嘴,里面只有一堆脏衣服而已。可是气味确实是从柜子里发出来的,张允熙眉头紧锁,蹲下身子,翻了翻那些脏衣服,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准备站起身来,却忽地发现地面上有一滴红色的污渍。 张允熙咬着嘴唇思忖片刻,从背包里拿出一根化妆棉签,在红色污渍上蘸了蘸,小心地放进背包里收好,听见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立马退出洗衣房。 刚走到客厅沙发旁边,就见换好衣服的锦悦走了下来,张允熙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锦悦,最近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偷了?” 锦悦面色一滞,眼神复杂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衣帽间里是有一些手工艺的饰品不见了,可能是那个保姆蔡阿姨带走了吧。” 张允熙眼睛一亮,果然是个女飞贼,思索片刻后,眉头又紧皱起来,“我刚看到你窗户有被人撬动的痕迹,不过,如果说是你家保姆的话,好像又不大对,她应该有你家的钥匙.....” “我没给过她家里的钥匙,”锦悦撅起小嘴,“我可不想时刻担心有其他人能进入我家,毕竟人心隔肚皮嘛,后来也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那个蔡阿姨手脚是有些不干净,经常偷拿一些我的首饰,前几天我已经让她回老家了,等过完年我重新再找一个。” “那你报警了吗?” “嗐,那些都是假货,”锦悦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只是我为了试验珠宝店新款式的实验品,不值钱的。” “那就好....”张允熙叹了一口气,“那个蔡阿姨我还见过几次,看模样挺老实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干这种小偷小摸的行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知人知面就很难了,有时候你看到一个人的样子不一定就是真的,你眼见的那个人也不一定就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锦悦眼帘低垂地说道,“更何况是知心,人心太复杂了,没人能看得透.....”抬起头,挤出一张笑脸,“不说这些了,还是赶紧送你到出租车站才是正事,真要迟到了,你的书粉会一人一口唾沫把你淹死的。” 张允熙经锦悦这么一提醒,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急忙推着锦悦往外走,哭丧着脸说道,“快点快点.....那些人我可得罪不起.....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锦悦哈哈大笑,拿着车钥匙走出别墅,“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旁边车库开车。” “哦,对了,”张允熙忽地想起了什么,指着别墅大门旁边的门牌号说道,“我刚才进屋的时候就想告诉你,进了门又忘记了……你家的门牌号最上面的那颗钉子掉了,整个门牌号都反了过来,明明是9号,现在却变成了6号,我来的时候差点以为找错了。” 锦悦斜瞥了一眼,“哦,多半又是哪家的小捣蛋鬼使的坏,这都不是第一回了,没什么,回头我就让物业多钉几颗钉子。” 说罢,锦悦便往车库走去,张允熙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等待。 一分钟不到,一辆粉色的奥迪便停在了张允熙面前,张允熙坐进车内,车子疾驰而去,穿过别墅小区门口,越过一辆辆其他的汽车,还越过了在路上推着摩托车行进的朱大长和侯三.... 侯三一手提着鼓鼓胀胀的黑色手提袋,一手把着摩托车的车把,累得满头大汗,两眼发昏,猛地松开握着摩托车的手,“老子不推了.....” 没了侯三的帮扶,摩托车一下失去平衡,倾倒在地,朱大长也跟着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对侯三劝慰道,“三哥,再坚持一下,只有6公里就到加油站了....” “朱大长,”侯三恨声道,“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三哥,你脑瓜子比我还聪明,你都不懂的问题,问了我也是白问....” “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你肯定能回答得上来,”侯三喘着粗气,“先说第一个……我们住的地方离这别墅区有多远?” “这个我晓得,”朱大长一脸兴奋地说道,“之前是用我手机上的地图导航过来的,我记得是45公里。” “好,记性还不错....”侯三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第二个问题,这辆幸福125加满一缸油能跑多少公里?” “差不多能跑100公里左右.....” “很好,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距离这个别墅区最近的加油站有多少公里?” 朱大长的声音矮了几分,“我刚刚才查过....7公里不到.....” “既然你晓得,那你为啥子只加半缸油,”侯三越说越气,脱下右脚的鞋子扔到朱大长的脸上,“老子遇到你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妈了个把子,你做事能不能动下脑壳,不要一天天晓得吃吃吃,吃了就睡,睡了就吃,那跟圈里的猪有啥区别,你晓得猪养肥了的下场是啥,是被人家摆到桌子上!” “三哥,我身上的钱不够加一缸油,还要买锅盔……而且,不能怪我,本来半缸油勉勉强强也能撑到加油站,最多推一两公里.....”朱大长结结巴巴地说道,“都是那个黄毛贼太不讲盗德了,居然偷同行的车,还好车子油不够....” “你这意思是不是我还该奖你一朵小红花,不是车子没油了的话,我们还追不上那个黄毛贼.....呸,为了一个破摩托车,老子折腾了一晚上.....”侯三往地上啐了一口,用力踢了一脚幸福125,却忘记自己没穿鞋,痛得捂着脚乱跳,呼出一口闷气,强忍痛意,低头看了一眼手上装满珠宝的手提袋,对朱大长招了招手,“起来,老子算是想通了,现在咱们也是有钱人了,还要这辆摩托车做啥,回头就去买四个轮子的!” 朱大长站起身子,跟在一瘸一拐的侯三身后,回头不舍地看了一眼摩托车,“那摩托车就摆着那不要啦?” “不要了,哪个想要哪个去推.....” “那我们咋个回旅馆去啊?” 侯三提着装满珠宝的手提袋,瞟了一眼路边的共享单车,“我们一人扫一辆共享单车,骑到出租车站,打个车回去,妈了个把子,累了一晚上,腰酸背痛的,到旅馆好好睡一觉再说后面的事情。” 朱大长一脸茫然地“哦”了一声,随即和侯三一人解锁一辆共享单车,骑着车往出租车站赶去。 十分钟后,侯三和朱大长终于赶到出租车站,正巧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立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坐在驾驶舱的司机师傅回头看了一眼侯三和朱大长,指了指侯三手里的黑色手提袋,“东西放后面,不要把我车子搞脏了!”回过头嘟囔道,“真是遇得到,大早上一个个都提个袋子不放后备箱,弄脏了洗个车都要几十块.....” 侯三将黑色手提袋交给朱大长,努了努嘴,“你去放,老子不想动了。” 朱大长接过黑色手提袋,晃晃悠悠走到车身后面,打开后备箱,随意地将黑色手提袋扔进去,关上后备箱,丝毫没有注意到出租车后备箱里还有一个和他的手提袋一模一样的袋子.... 别墅迷云 第三章半舌侦探与话痨助手 有时候,和别人握手不是为了坐下来慢慢聊,而只是想要快点结束无聊的寒暄,各自散场。 张允熙伸出右手和最后一个捧着自己新书的书迷轻轻握了一下,在扉页的空白处快速地签下自己的笔名,然后保持僵硬的微笑目送对方离开。 直到那人消失在视线之外,张允熙才收起脸上的微笑,打了个呵欠,活动了几下肩颈,抄起双肩皮包,挂在肩上,和书店老板挥手说了一声再见,走出书店。在路边绕了绕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坐进后排座位,报出自己住的小区名字,便靠着车窗打起盹来。 再睁开眼,车子已经在居住的小区门口,张允熙用手机上的支付软件付清了车费,推门下车,一脸倦容地回到家里。刚扔下背包,坐到沙发上,肚子却咕叽咕叽叫了起来。张允熙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厨房的储物柜里取出一盒泡面打开,在饮水机接了开水,将泡面放在茶几上,拿起一本自己的小说盖在上面,复又躺在沙发上,不停划拉着手机屏幕。 手指在滑动手机屏幕,眼睛盯着屏幕上面的新闻,脑子想的却是别的事情,乱七八糟的日常和未来的计划。 忽地想起锦悦新店开张的事情,张允熙立即点开手机的日程提醒软件,在对应的日期上备注行程,忘记了新店的具体门牌号,于是打开背包准备拿出请柬看看,目光停留在了一根化妆棉签上。 回想起锦悦的话,张允熙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当时自己赶着去新书签售会没有细想,此时闲下来才有心思认真思考其中不合理的地方。 锦悦似乎已经认定是那个蔡阿姨翻进别墅里面,盗走了那些假珠宝,可是蔡阿姨即便没有锦悦家的钥匙,也不用撬开窗户啊。什么样的贼最难防,当然是自己迎进门的家贼最难提防。蔡阿姨只需要在平时工作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夹带一两样珠宝离开,就能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 而且,听锦悦话里的意思,以前蔡阿姨便是如此做的。一个人行为模式除非遭逢什么剧变,否则很难突然发生什么转变。再说蔡阿姨如果是撬开窗户进入的,那她的第一步先要翻进别墅的花园。蔡阿姨那样年龄的妇人跑跳能力并不强,要她翻过别墅的围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至少张允熙很难想象出那样的画面。 取出棉签,张允熙思忖片刻,并没有扔进垃圾桶,而是找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将带有血渍的棉签放进去。 拿开书本,张允熙端起泡面,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打开手机通讯录,在聂一和李俊的两个名字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拨通了聂一的电话号码。 电话在响了几声之后才被接通,张允熙吞下嘴里的面条,“聂一,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有个事情我想让你帮我分析一下....” “是熙熙啊,我不是聂一,”电话里传来另一个男人轻佻的声音,“他在洗澡呢,这家伙今天被人泼了一身的粪,你是不知道那味道有多浓烈,啧啧,十米之内寸草不生。不过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了,最多还有一分钟,他干啥都很快,就是不知道等他结婚的时候,跟他媳妇洞房是不是也快.....” 张允熙听得直翻白眼,从电话那头传来第一句话的“熙熙”两个字,张允熙就知道是李俊这个话痨,“他怎么会被人泼粪,你们不是去查案的吗?” “说起来话就长了,我长话短说,简明扼要地讲一下吧。委托我们一鸣侦探社办案子的是个老男人,他要调查的人是在绿藤市失踪的,是个女人,我们查来查去只知道那个女人有个在乡下种菜的大姨妈,我们就找了过去...” 李俊絮絮叨叨地接着说道,“你知道聂一这家伙少了一截舌头,说话不利索。我们去的时候,那个女人的大姨妈撅着个腚正在菜田里泼粪,好家伙啊....聂一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大大大.....姨妈’,那个姨妈一回头看见聂一盯着自己屁股说大,自然一瓢粪就泼了过来,还好我见机得快,早早地躲开了,你都不知道当时聂一那个惨样,身上都是黄黄的那种东西.....” “够了,”张允熙实在是忍不住了,盯着泡面盒里的黄色面条一阵干呕,只想快点挂断电话,“他既然在洗澡,那我就待会再打过来.....” “别啊,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问我啊,好歹我也是一鸣社的二把手.....” “侦探社总共就你们两个人,还扯什么二把手,”张允熙讥讽道,“你有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得了吧,我懒得跟你白费口舌,还是等聂一出来.....” “你这就有点明目张胆地看不起人了啊,怎么说我也是你爸关门弟子。” “可不嘛,每天就光顾着帮我爸关门了,别的啥也没学会,”张允熙冷笑一声,“就这样,我先挂了....” “等等....”李俊急声叫停张允熙的动作,“聂一出来了,我这就把电话给他....” 紧接着电话那头便传来一声冷酷的“喂”,张允熙立刻将手机放回耳边,“聂一,我今天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你帮我分析一下,”顿了一下,张允熙将自己在锦悦家的所见所闻都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我回来之后,越想越不对,总感觉撬窗户的不会是那个蔡阿姨。” “当然....不是。”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如果是一般的小偷,没可能只偷那些假珠宝啊,锦悦家里的现金可是一分没少。通常小偷踩点之后,挑个家里没人的时间,费尽周折地摸进去,不来个大扫光是不会罢休的,怎么感觉这个贼不专业啊?” “是单纯的....入室抢劫....才怪,你在...洗衣间....发现的...血渍,有猫腻,出现的位置...很奇怪。先检验,看看...是不是....别墅主人的。我估计....你闻到的...气味....是消毒液...所以,综上所述,你朋友....在说谎。” 张允熙努力地耐着性子听聂一说完断断续续的话,皱眉道,“能检验血液DNA的,我就认识警局的法医,可是为这种小事麻烦人家不大好,你有没有推荐的地方?” “有是有....她认人.....不熟的....不接待....” “你总可以让她帮忙吧?那就等你回来,帮我拿去检验一下,到时候顺便帮我查查清楚,最近我写小说正缺素材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以.....明天就回....” “听说你被泼粪了?” 电话里忽然传来聂一凄厉的叫声,“啊.....别说了.....我死了.....” 张允熙悚然一惊,手里的筷子掉落地面,腾地一下站起来,焦急地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聂一大喘气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的心.....都有!” 张允熙眼角抽搐几下,“吓死我了....那先这样吧,跟你说个话真是费劲,明天到了让李俊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们。” 说罢,张允熙便挂断了电话,看了一眼地上的两根筷子,自嘲地笑了笑,拾捡起来,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再将筷子擦干净放在桌上,把吃完的泡面盒扔进垃圾桶里,拿着手机踱步走进卧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躺到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翻了一个身,侯三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瞥了一眼旁边鼾声如雷的朱大长,用手肘捅了捅朱大长的水桶腰,见朱大长纹丝未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声骂了句,“真他娘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掀开被子,站在床边将朱大长身上的被子盖好,趿拉着拖鞋,侯三走到窗台边,看了一眼初升的太阳,伸了一个懒腰,自言自语道,“美好幸福的新生活就要来了啊.....” 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扭头看向墙边黑色手提袋,搓了搓手,满脸笑意地走过去,“乖乖,让我好好欣赏一下我的宝贝们.....” 蹲下身子,侯三拉开手提袋的拉链,眉开眼笑地看向手提袋里的东西。片刻之后,侯三顿时面部一僵,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巴一张,口中的香烟掉在自己的双腿之间,“天爷爷,你可莫跟老子开玩笑哦....” 侯三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看错,手提袋里的珠宝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包包用保鲜袋包装好的血淋淋的肉块,真正让侯三骇然的是,他依稀在里面看到了一只纤细的人手.... 别墅迷云 第四章守株待兔 月亮像是一个大银盘似的悬挂在天空,锦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黑胶唱片机一圈又一圈转出的《命运交响曲》,小口小口地抿着一杯红酒,隔着落地窗望向天上的银月。 在她的记忆里,家乡的月亮是有味道的,带着厨房的烟熏燎火味。而这里的月亮却像是那些小说里的月亮,花影藤风,颇有些不真实的幻梦感。 嘎吱一声,那扇窗户又被人打开了,一个身穿灰色皮夹克的男人跳了进来,站在窗边,并没有走向锦悦,只是痴痴地看向沙发上的锦悦,如同在欣赏一幅美丽的图画。 “真好看.....”男人还是忍不住赞叹出声,没有用“你真美”这样的词句,是因为男人觉得美是凛然的,带点拒绝的意思,而好看确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 锦悦扭过头,蹙起眉头盯着男人,“你还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跟你说了那么多遍,不要撬窗户进来.....已经有人发现窗户被撬过了,好在被我推到了蔡阿姨的身上,但现在蔡阿姨不在了,再被人瞧出来,我该怎么圆场?乔装打扮一番很难吗,如果你连这都做不到,咱俩还是不要见面了。” “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男人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低着头,“只是今天事情太急,来不及化妆打扮了.....” “出什么事了?” 男人抬起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有一个袋子弄丢了.....” 锦悦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瞪大眼睛,急切地追问道,“怎么回事?在哪里弄丢的?” “凌晨那会儿我提着三个袋子叫了一辆出租车,那司机让我把东西放在后备箱,本来也没什么的.....可是到春江大桥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我刚下车……才从后备箱拿出两个袋子,突然来了一个交警,那个司机怕被交警罚款,急匆匆地就开走了.....” 锦悦一怔,震惊道,“那现在该怎么办,要是被人发现的话.....你怎么搞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对不起....”男子讷讷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那个出租车的车牌号我记下了,东西会找回来的。今天那个司机没有回出租车营运中心交班,我打听过了,明天早上八点那个司机才会过去。我也拿到了司机的电话号码,本来想假装预约打车,让他来接我,顺便拿回那个袋子的,可是那个司机说他接了一个长途的单子,不在市区了.....不过这也说明他还没发现那个袋子,是好事。” “希望到明天你拿回袋子的这段时间里,那个司机不会发现那个袋子。”锦悦咬了一下嘴唇,“要是他真的看见里面的东西.....” “发现也没什么,”男人撇撇嘴,“我检查过其他两个袋子,丢的那个袋子里装的都是边角货,没什么特征的东西,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锦悦摇摇头,“必须要找回来,要是那个司机将袋子交给警察就麻烦了。” “放心吧,我明天一大早就过去守着,一定能拿回来....”男子慢慢地靠近沙发,满眼温柔地盯着锦悦,伸出右手想要抚摸锦悦的脸颊。 锦悦扭过脸,躲开男子的手,“明天杨海就要回来了,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干净.....还有,最近你也别过来了,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就行.....” 男子失望地收回自己的右手,听到“杨海”两个字,登时心中生起一股无名之火,“那王八蛋对你又不好,干嘛还跟他在一起,不如索性跟他离了,咱俩去乡下找个地方过点粗茶淡饭的简单日子.....” 锦悦打断男子的话,冷冷说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已经回不去了,也不可能跟你去过什么粗茶淡饭的日子。其实你没必要继续再跟着我,你该有自己的家庭,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男子突地一把将锦悦揽在自己怀里,用力地拥紧,似乎想要将锦悦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就算这辈子都活在你的影子里,我也会守着你的......” “就在这里守着,”侯三蹲坐在出租车营运中心的坪坝边沿上,瞅了一眼脚边的黑色手提袋,撕咬下一块锅盔,咽进肚子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就给他来个守株待兔,等那个龟儿子一来,咱寻个机会把宝贝换回来就走.....” “三哥,”朱大长盯着侯三手里的锅盔直咽口水,“你咋晓得是那个司机把咱们的宝贝掉包了的啊?” 侯三冷哼一声,“除了那个龟儿子还能是谁,袋子从出别墅区到回到旅馆都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视线,就只有坐出租车的时候放在后备箱那段时间能被掉包。说起来,那个龟儿子一开始就在打我们宝贝的主意了,是他非要让我们把袋子放到后备箱的....” “那他是咋个掉包的?”朱大长挠挠头,“他一直在开车,中途也没有下车去后备箱啊。” “你懂个屁,”侯三撅了撅嘴,“那个后备箱肯定有个机关,他在前头只需要按一下按钮,我们的包就掉到暗格子里面了,换上另一个袋子....”微眯起眼睛,“肯定是这样,莫得错,书里就讲过,这个叫狸猫换太子,所以让你多读书啊,书里头啥子都有。” 朱大长嘿嘿傻笑,不住地点头称是,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锅盔上。 侯三瞥了一眼朱大长,将剩下的大半个锅盔塞到朱大长的手里,“一天就晓得吃,拿去爬....等老子拿回宝贝,给你整一桌满汉全席,撑死你个龟儿子。” 朱大长憨笑一声,捧着锅盔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快点吃,”侯三鼻子里喷出两股气浪,“吃完好办正事,还有.....不准再咧起嘴巴笑,老子跟你说过,咱们是悍匪,你做起那副憨眉瓜眼的样子,哪个还怕我们,要凶狠,懂不懂!” 朱大长咽下嘴里的锅盔,拍拍胸脯,脑中想象着村里土狗的模样,当即耸着鼻子,龇牙咧嘴,眉毛挤在一起,从喉咙里发出几声闷哼。 侯三翻了一个白眼,正欲继续苦口婆心地再教导一下朱大长,却见一辆出租车从门口缓缓地驶进营运中心。定睛看了看车牌号,侯三拍了拍朱大长的肩膀,率先站起身来,活动几下脖子,两眼放光道,“兔子来了,准备动手!” 朱大长急忙将剩下的锅盔全部塞进嘴里,提起侯三脚边的黑色手提袋,摆出刚才那副土狗模样,恶狠狠地盯着驶进来的出租车。 侯三从兜里拿出两个蓝色口罩,一个戴在自己脸上,一个递给朱大长,“戴上,不要暴露身份。” 朱大长如小鸡啄米般连点几下头,接过口罩,艰难地戴在自己的磨盘脸上,口罩上两根绳子绷得紧紧的,耳根子勒得生疼,勉勉强强遮住嘴巴,呼哧呼哧地跟在侯三的身后。 出租车在靠着营运中心的厕所位置停下,一脸倦容的司机推开驾驶舱的车门走了下来,打了个呵欠,关好车门。 司机缩着脖子走进厕所,半分钟后又哼着小曲出来,从兜里掏出一沓票据,踱步到营运中心办公室,将票据拍在办公桌上,一边快速地填写表格,一边和一个坐在办公桌旁边涂抹指甲油的女人调笑。 侯三和朱大长走到出租车旁,朱大长猫着腰趴在车窗上往车内瞄了一眼,见车钥匙还插在上面,一脸惊喜地朝侯三比划几下。侯三眼珠子一转,走到车子后面,搓了搓手,喜滋滋地打开后备箱。 空空如也。 侯三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摸着下巴思忖片刻,阴沉着脸招呼朱大长一起坐进了出租车内。 营运中心的另一端,身穿灰色皮夹克的男子刚直起身子,便看见侯三和拿着黑色手提袋的朱大长朝出租车走去,皱起眉头,双手插兜地走向出租车旁的厕所。在厕所门内一侧站定,偷偷地观察二人的情况,瞧见侯三打开后备箱,立刻绷紧浑身的肌肉,打算找准时机抢走黑色手提袋。 等来等去,男子却发现朱大长并没有把黑色手提袋放进后备箱,而是和侯三一起坐进了出租车内,不由地有些手足无措。 不一会儿,司机摇头晃脑地从办公室走了出来,站在过道楼梯口抽了一根烟,伸了一个懒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快步走向出租车,慌忙地坐进驾驶舱,准备扭动钥匙发动汽车,突然从背椅后面冒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瞳孔一缩,“你们是哪个?藏在我车里做啥....” 话还没说完,只见朱大长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向司机的脑袋,司机立时眼冒金星,栽倒在方向盘上。 侯三将司机挪到后座,绑好司机的手脚,往司机的嘴里塞了一团棉布,自己坐在了驾驶座位上,发动汽车,蹿出营运中心,飞驰而去。 灰色皮夹克速即跟着跑出去,面色铁青地望了一眼出租车离去的方向,跳上路旁的一辆摩托车,远远地跟在出租车后面..... 别墅迷云 第五章说不说 铁轨一层一层地荡漾,火车发出最后几声悲鸣,停靠在站台边上。 人来人往,火车里的人想下车,火车外的人想上车。每个人都贴的那么近,却没有人知道彼此的心意。嘈杂声不绝于耳,很多人都在大声讲话,却没有一个人认真听。 两个身穿黑色风衣的青年走出火车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站定。两人脸上都戴着一副大框墨镜,没什么多余的行李,各自背着一个绿色的双肩背包,一人抱着膀子,一人双手叉腰。 看着汹涌的人群,双手叉腰的青年向后扇开自己的风衣,露出腿上的大红花棉裤,一脸自得,颇有些傲视群雄的意味,“A市,爷爷我又回来了!哈哈哈,等着小爷我搅动风云,扬名立万吧!” 抱着膀子的青年嘴角抽搐一下,悄悄地朝旁边挪了一步,离大红花棉裤青年远了一丝。 大红花棉裤青年猛地一下搂着旁边青年的肩膀,气势十足地说道,“聂一,这次咱们回到A市就犹如鱼入深海,鸟归山林,定要闯出一片天地,把咱们一鸣社的招牌打响亮。你可不能再像在绿藤市一样,蔫不溜秋的,也别做出什么让人泼粪的行径.....” 聂一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大红花棉裤瘪瘪嘴,“好,你不喜欢提这茬儿咱就不说了......”伸了一个懒腰,精神振奋地望向天空上的暖阳,“好男儿风华正茂,当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拼搏啊,奋斗啊,在夕阳下奔跑啊.....” 聂一翻了一个白眼,“现在是.....早上。” 这时候,从二人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想跑,你倒是让开啊。” 二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推着行李箱,一脸焦急地从二人之间穿行而过,嘴里碎碎念着,“红配绿,赛狗屁.....好狗还不挡道呢,在火车站充什么英雄好汉,呸....棒槌!” 大红花棉裤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一声,“世人多愚昧啊,连本大爷的时尚都欣赏不来....” 突地,大红花棉裤的手机在兜里疯狂震动起来,掏出手机,瞟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大红花棉裤满脸谄媚地接通电话,“喂....熙熙啊.....我们到了,你在哪呢?” 电话里传来张允熙歉意的声音,“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本来是定了闹钟的,但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你们还是自己打车过来吧.....” 大红花棉裤顿时垂下脑袋,闭眼扶额,无奈地说道,“好吧....你这‘鸽子王’真是名不虚传.....你把地址发过来吧。” “我还是住在原来那个地方,没搬家.....” “你怎么还住在那里,不是说只是体验一下凶宅吗,还住上瘾了?熙熙啊,听哥一句劝,虽然咱也不信鬼神那一套,可是终究不吉利呐,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这里的租金便宜......算了,不跟你闲扯了,我这就收拾一下,咱们在小区门口碰头,待会请你们吃火锅,给你们接风洗尘。” “火锅?好啊,我都好久没吃火锅了,这天气也挺适合吃火锅的,你不知道我最近在绿藤市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嘴巴都淡出鸟来了......一会儿我可要多点几个菜,肥牛,鸭肠,毛肚是少不了的,撒尿牛丸也来几个,火锅必配嘛.....有鱼吗,不要耗儿鱼,有没有花鲢,我喜欢吃花鲢....” “有....”张允熙强压心中的不耐烦,“李俊,先这样吧,我还没起床呢,一会见面再说哈.....” 李俊还没来得及说再见,通话便被张允熙掐断了,只好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扭头看向聂一,“走吧,熙熙还在床上呢,咱俩得自己打车过去.....不过,一会咱有口福了,熙熙请吃火锅.....” “听见了....”聂一抬腿径直向出租车站台走去,“废话....真多。” 李俊跟在聂一身后,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不就是嫉妒熙熙给我打电话,没有给你打电话吗,嗐....谁让小爷比你有魅力呢,再说了,我和熙熙是青梅竹马,你这半路跳出来的怎么比得了....别灰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棵草,只要细心找一找,肯定没人比她好....哈哈哈,我这反转怎么样....” 聂一松开了右手膀子下左手按住的手机关机键,眼底流转一抹复杂的神色,复又面无表情地盯着李俊,从牙齿缝挤出一个词,“白痴!” 李俊耸耸肩,往聂一身边凑得更近了一些,眨眨眼睛,“你说我要不要找个机会跟熙熙表白啊,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这个简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到时候徒弟变女婿,师父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随你....” “给点意见嘛,过阵子就是师娘的生日,在那天表白怎么样?到时候大家伙都在,也好做个见证.....但师娘的生日我向熙熙表白,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要不要提前给师娘打个招呼啊,可是跟师娘说了,相当于熙熙也就知道了,不说的话,又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说不说呢....” “说不说!”侯三蹲下身子,用手拍了拍司机的脸蛋。 司机嘴里塞着棉布团,呜呜呜地叫喊着,因为被倒挂在树上,脸憋得通红,再被侯三拍了几巴掌,立时红得发紫。 “看来你还是块硬骨头,”侯三站起身来,“好得很,我这人牙口好,就喜欢挑硬骨头啃,等下就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 “厉害!”朱大长扮出一副土狗嘴脸,恶狠狠地帮腔道。 侯三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拿在手里晃了晃,“看见没有,现在这是白刀子,一会就要变成红刀子!” “红刀子!”朱大长瞪大眼睛,凶神恶煞地说道。 侯三用舌头舔了舔白晃晃的刀身,“实话告诉你,兄弟我本来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不是啥好惹的.....不过,正所谓盗亦有道,兄弟还是讲究江湖道义的,只要你乖乖交代,还是会饶你一命的....” 朱大长正要故技重施,却被侯三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 “你是复读机蛮,”侯三没好气地说道,“只晓得站在旁边看戏,你倒是出点力噻,未必然那些宝贝都是我一个人的啊....” “他不说的嘛,”朱大长摸着后脑勺,“三哥你都问不出来,我就更不晓得该咋个整....” “要是你捡到那么多宝贝,你会不会轻易开口嘛.....他不说就打到他说啊,”侯三咬牙切齿道,“给他龟儿子几坨子,看他骨头有好硬,莫非你还真等着让我拿刀子在他身上捅几个窟窿不成....” 朱大长连连点头,憨笑几声,再度摆出恶狗模样,活动几下手腕,扭着肥胖的身子走到司机面前,一拳砸在司机的腹部,厉喝道,“说不说!” 司机顿觉腹部一阵剧痛,两眼发昏,胃部翻涌,哇地一口吐出棉布和一滩没消化完全的食物残渣,眼泪直流,盯着朱大长和侯三不停地求饶道,“莫打了.....莫打了.....你们到底想问啥子嘛.....一直在那问我说不说,说不说....要问啥子就问嘛,你们不问....我咋个晓得说啥子...还有,我嘴巴堵起的,咋个说嘛.....” “你龟儿子在教我做事蛮....”侯三怒瞪司机一眼,干咳一声,看向朱大长,“我先前没问啊?” 朱大长歪着头想了想,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 侯三轻轻地“哦”了一声,瞪了朱大长一眼,“你咋不提醒我喃,只晓得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儿,棉布也不给他扯了.....”摆摆手,示意朱大长让开,直视司机的脸,“没事,现在问刚刚好,挨了一顿打,你也该学乖了....” 司机苦着脸道,“大哥....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想问啥子我都告诉你,能不能先把刀子收起来,怪吓人的....” “屁话真多....”侯三将刀子收进兜里,指着旁边草地上黑色手提袋,“这个袋子你应该认得吧?” 司机咽了咽口水,面色登时白了几分,急忙解释道,“大哥,我不晓得买家是你,都是那个宋老二,我就说丧良心的买卖不能干,是他非要把假货当真货卖给你的.....你看这样子行不行,我把钱都退给你....东西我也不要,就当是给大哥你赔罪了....” 侯三一怔,皱眉道,“假货?啥子假货?” 司机也懵住了,“那个袋子里的珠宝啊....” “我们不是买家,”朱大长忽然插嘴道,“那些宝贝本来就是我们的....” “多嘴!”侯三白了朱大长一眼,继续俯视着司机说道,“这么说来,你把老子的东西都卖咯?” 司机这才想起侯三和朱大长昨天乘坐过自己的车子,但他明明记得这两人上车的时候就一个袋子,下车也拿走了一个袋子……倒是在他们之前坐车的那个浓妆女人似乎少拿了什么东西....他一直以为那袋珠宝是那个女人的,难不成拿错了? 眼珠子一转,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司机赔笑道,“确实已经卖了,但是钱我可是一分没动.....” 侯三沉声道,“卖了多少钱?” “三万!”司机急声答道,“这年头来历不明的货不好出手,还得专挑那些不识货的人卖才行,一层层地找人帮忙都得花钱,最后拿到手的就三万,我还要分给宋老二一万....”见侯三面色转冷,立马赌咒发誓,“真的,骗你的话,我就是龟儿子,生儿子不带把!” “呸,”朱大长插嘴道,“信你个鬼,那么多宝贝你才卖了三万?三哥说过,那些东西卖了能修好几间砖瓦房呢....” 侯三对朱大长挥挥手,令其不要随意插话,沉思片刻,开口道,“你先前说老子的货是假货,这话是真是假?” “真的是假的....”司机口干舌燥地辩解道,“我既然要出手,肯定先会找人验验货,做到心中有数嘛....我来来回回找了三个鉴宝师,都说是假的,样子货而已....本来想当成地摊货卖了,挣两包烟钱,但是宋老二说他有门道,可以卖给那些不识货的,所以才卖出了三万块的高价。” 侯三狐疑地看了司机一眼,砸吧一下嘴巴,“也算讲得通.....钱在哪里?” 司机朝不远处的出租车努了努嘴,“就在车上,我从昨天拿到钱就一直放在副驾驶的手套箱里头,还没时间去给宋老二分钱,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嘛,三万块钱包得齐齐整整的....” 侯三对朱大长使了一个眼色,朱大长立马会意,快步走向出租车。 拉开副驾驶的手套箱,朱大长果然找到一个用牛皮纸包起来的长方体,打开牛皮纸一看,三叠整整齐齐的红票子映入眼帘,朱大长立马扬了扬手里的红票子,对侯三高声喊道,“三哥,找到了!” 侯三瞟见朱大长手里的钞票,怒骂道,“憨批,包起来收好,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嗦!”回转身子,侯三拍了拍手,眯着眼睛看向司机,“也罢,我今天暂且先放过你,至于你说的是真是假,老子回头自然会去调查,要是知道你龟儿子在诓骗老子,有你好果子吃的....” 司机再次用笃定的语气保证道,“真的,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我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一个人都没有骗过.....大哥你要相信我.....” 侯三拿起地上的黑色手提袋,转身朝出租车走去,“车子我先开走了,回头你自己到营运中心门口去取,老子不像你们这些龟儿子不讲盗德....” 司机慌忙叫喊道,“大哥....你先把我放下来啊......”见侯三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坐进了出租车驾驶舱,发动汽车扬长而去。司机像一条倒挂的虫子一般扭动身子,当即破口大骂,“两个瓜批,有种回来把老子放下来啊,大战三百回合,看哪个厉害....” 正在这时,十几米外的草丛忽然剧烈颤动起来,一个身穿灰色皮夹克,戴着口罩的男人现出身形,缓缓朝司机走去,语气森冷地说道,“他们和你聊完了,接下来我们两个再单独聊聊.....” 别墅迷云 第六章火锅与中餐 火锅,看的是锅里水煮沉浮,吃的是心里热火朝天。 李俊夹起一筷子毛肚,在红汤里上下涮着,放进嘴里,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句“舒服”,瞟了一眼还没动筷的聂一和张允熙,吧唧几下嘴,“吃啊.....你们憨坐着干嘛,别客气,吃火锅就要抢着吃才香......来,干了这片毛肚,让我们红尘作伴,吃得潇潇洒洒.....” 张允熙目光仍旧死死地钉在聂一身上,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心里也烧着一把火。 聂一低着头,不敢直视张允熙的眼睛,感觉自己就像是李俊用筷子夹着的那片毛肚,七上八下地在滚烫里来回。 张允熙将自己的手机放在桌子上,偏向聂一的一边,冷哼一声,拿起筷子从锅里夹出一块李俊早先放进去的肥牛,扔到聂一的碗里,“尝尝,看看是不是还和以前的口味一样.....我每回吃了火锅都会拉肚子,但是就钟爱这家的口味,忍不住经常来光顾,我这个就叫死性不改.....” 聂一听着张允熙刻意加重语气的“死性不改”四个字,咕咚咽了一下口水,慌忙地将肥牛塞进自己的嘴里,顾不得烫嘴,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快速咀嚼几下咽进肚子里,对着张允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慢点吃嘛,”李俊瘪了瘪嘴,“你本来舌头就不好使,再烫短一截,岂不是以后出去办案子都要打手语了.....我说抢着吃才香,你当真以为我要跟你抢不成。” “吃你的,废话恁是多.....”张允熙对李俊翻了一个白眼,“吃火锅都堵不上你的嘴,你到底是侦探还是说相声的.......” “我倒是想去说相声,这年头说相声可比帮人查案挣得多,”李俊端起一盘花鲢倒进锅里,手指点了点聂一,“可惜我这搭档不给力,话都说不利索,让他去说相声岂不是要他的命。” 张允熙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那就拆伙啊,你一个人单飞。” “那不行,”李俊摇摇头,“师父说过,我们两个是搭档,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再说了,如果我不跟着他,指不定他天天都要被人泼一身粪.....” 聂一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从锅里捞起一截肥肠放到李俊的碗里,寒声道,“多吃点.....” 李俊盯着碗里的肥肠,回想起在绿藤市查的一桩案子,顿时干呕起来。 见聂一和李俊两人的脸都变得比抹了锅灰还黑,张允熙捂着嘴笑了起来,忽地想起什么,拿起手机,划拉几下屏幕,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对了.....我爸还不知道你们回A市了呢,他之前说过等你们回到A市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你们......” 视频电话在响了很久之后才被接通,张允熙盯着屏幕上满头白发的老头,嘟着嘴,“怎么这么久才接,我差点都要挂断了.....” 白发老头咳嗽两声,“刚才在上厕所.....你知道老家的厕所离客厅和卧室有些远,走过来接电话需要一点时间。” 张允熙轻轻地“哦”了一声,浑不在意,展颜欢笑道,“爸,你猜猜今天中午我在和谁吃火锅?” 白发老头呵呵一笑,“你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是稀客.....是聂一和李俊那两个小子回来了吗?” 张允熙登时垮下脸,“真没意思,你就不能假装猜不着吗,每次都是这样.....” 聂一和李俊立刻凑到屏幕前,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句“师父”。 白发老头看着屏幕里朝气蓬勃的两个年轻人,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地说道,“你们不是去绿藤市查失踪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A市,人找到了?” “还没....事情有蹊跷....”聂一正色道,“先回来....找资料,顺便....帮允熙....查点...东西.....” “失踪案不好查,特别是这种已经隔了二十年的案子,”白发老头不紧不慢道,“不要一味地走访调查,先要找到事情的起点,从细节处入手,越是不起眼的蛛丝马迹越要留心。托你们找人的雇主身上也有很多东西可以挖一挖,比如为什么以前不找,隔了这么多年才开始找,和失踪的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你们之前接案子接的马虎,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应下了,查的过程就不能再大意了....” “停停停....”张允熙打断白发老头的话,“你们能不能别每次见面就一个劲儿聊案子....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白发老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在你妈生日之前我会回来的.....”话锋一转,对聂一和李俊二人说道,“既然你们回来了,失踪案暂且不急,多在A市待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再说,到时候对你们另有安排.....” 李俊和聂一齐声应诺,乖巧得如同孩童一般。 张允熙正要说什么,却忽然瞟见白发老头身后有一个满头银丝的女人走过,当即阴沉着脸问道,“那个女人怎么也在?” “别没大没小的.....你瑶姨是今天才过来看我的,”白发老头干咳一声,“只是陪我说说话而已,顺带帮我做做饭什么的.....” “雪姨呢?她不是跟你一起回去了吗,有她在,哪里还需要别的不三不四的人帮你做饭?” “我带的药用完了,魏雪去医院开药,要下午才回来.....何瑶这才过来帮帮忙....” 张允熙不等白发老头说完,便愤愤不平地挂断电话,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狐狸精”,瞪了呆立两旁的聂一和李俊一眼,“看什么看,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两个也不是好东西.....” 李俊和聂一面面相觑,坐回原位。 张允熙越想越气,当即再度拿起手机,拨通黄晓晓的电话号码,电话刚一接通,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妈,你知道张小满回老家去干什么了吗?” 电话里传来黄晓晓错愕的声音,“不知道啊,他只说回去办点事,怎么了?” “哼,办事.....”张允熙怒极反笑,“老家能有什么事等着他去办的,我原先还以为他只是静极思动,想散散心.....这下子心倒是散了,都散到其他女人身上去了....” “什么散到其他女人身上....他身边就只有你雪姨跟着,哪有什么其他女人...” “怎么没有,那个女人可就在D市,离老家没多远。” “哪个女人?” “何瑶那个狐狸精....我刚才和张小满视频通话看见她就在咱们老宅子里....” 黄晓晓淡淡地“哦”了一声,“在就在呗,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也说了D市离老家那么近,他们见见面,聊聊天很正常。本来你爸走的时候也跟我说过,这次回去会见见故人。” “那您还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张允熙眼睛一突,震惊道,“那狐狸精贼心不死,前些年还跑来偷偷找张小满你又不是不知道....” “允熙,你爸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年轻的时候我不怕他跟别人跑了,现在就更不怕。你也别老是用狐狸精地称呼何瑶,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不要让别人认为你没有家教。还有....多关心关心你爸,我总感觉他的身体像是出什么问题了,魏雪又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好了,就这样吧,我吃完饭还要去一趟爱心志愿者协会,最近快过年了,事情都堆在一起,不然我也陪你爸回老家散散心....” 张允熙还想再说什么,通话却已经被黄晓晓掐断,只好气呼呼地放下手机,“心可真大!等被那狐狸精趁虚而入,后悔去吧....” 李俊打了个哈哈,夹起一块花鲢,“吃菜吃菜,这鱼肉再不吃就煮老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张允熙冷冷地瞥了一眼低头吃菜的聂一和刚直起身子夹菜的李俊,“这么喜欢吃火锅,今天我就让你们吃个够.....服务员,再来二十盘花鲢!” “好嘞!”服务员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句,就像看两头待宰的肥羊一般看着侯三和朱大长,“二位要不要喝点什么,小店的烧刀子远近闻名....” 侯三摆摆手,把出租车钥匙有意无意地放在桌子显眼处,“吃了饭老子还要开车,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烧刀子就算了,快点把菜上齐,老子都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朱大长抿了抿嘴,插话道,“三哥,我嘴巴有点干,想整点喝的....” “你想喝啥子点就是了,”侯三豪气干云地说道,“反正你又不开车,今天让你吃个够喝个饱,三哥请客,随便整。” 服务员立刻殷勤地将菜单翻到最后一页递到朱大长的面前,“饮品都在这里,白的啤的应有尽有....” 朱大长合上菜单,一脸失望道,“我要喝的……你这上面没有....” 服务员眼珠子一转,“菜单就那么大一点地方,有些没有写在上面,您想喝什么可以告诉我,肯定能满足您。” “我想喝....娃哈哈...”朱大长舔了舔嘴唇,“给我来两瓶....不,我要喝十瓶!” 服务员嘴角抽搐几下,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麻烦您再说一遍....” “娃哈哈,就是那个‘娃哈哈啊娃哈哈啊,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开颜’,你这有没有嘛,”朱大长期待地看向服务员,“有的话给我整十瓶。” “有....”服务员努力保持脸上的微笑,“就只点这个吗?要不要再来点其他的什么....” “不要了,”朱大长搓搓手,“有娃哈哈就够了,快点去拿过来,我一边喝一边等着上菜。” 服务员点点头,看着侯三和朱大长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并没有立即离开。 侯三眯起眼睛问道,“还有啥子事?” “没什么.....只不过二位点了这么多菜...”服务员扭扭捏捏道,“能不能先付点菜的成本....” “嘿,老子还是头一回听说吃饭要先给钱的呢,”侯三眉毛一横,“爪子,怕老子付不起嗦,”从怀里掏出牛皮纸包裹的长方体,拍在桌上,打开牛皮纸,“看到没有,老子有的是钱,尽管放心大胆滚去备菜,老子吃完一起付!” 朱大长连忙将牛皮纸又盖上,“三哥,财不露白,财不露白!” 服务员瞅了一眼厚厚的三叠红票子,立马赔笑道,“哪里的话,我也是怕二位吃不完浪费,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以二位老板的胃口绝对吃得下,哈哈哈....我这就给去让厨子给您做,稍等....” 朱大长见服务员转身离去,冲着服务员的背影高喊一句,“记着快点把我的娃哈哈拿过来....” 侯三往地上啐了一口,“狗眼看人低....”转向朱大长,“以后出去跟我一起吃饭不准点啥子娃哈哈,你又不是三岁的娃娃,喝啥子娃哈哈嘛....记住,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你见过哪个做大事的人喝娃哈哈的,将来我们要是出名了,你娃成了盗神,到时候就有人要拿你喝娃哈哈做文章,一传十,十传百,你这脸皮子还要不要...” “那我还是不做盗神了,连娃哈哈都不敢喝....”朱大长见侯三一脸怒容,指着桌上重新被牛皮纸包好的钞票,立即转移话题,“三哥,你真的相信那个司机说的话啊,那么多宝贝咋可能才卖了三万块钱....” “见好就收,”侯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难道你没有发现自打我们从营运中心出来,屁股后面就一直有人跟着吗?” “啊?”朱大长差点惊掉下巴,“啥子人?我还真没注意到...” “灰夹克....我们在营运中心的时候,那个龟儿子就悄悄从过道边边溜到厕所里面去,他以为我没看见,哼....老子只是假装不晓得,”侯三嗤笑一声,“我估计他就是那个司机说的宋老二,多半是想给老子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好老子撤得快,不然连这三万块都保不住...” 朱大长张圆了嘴巴,“哦....难怪三哥你走了都没有放那个司机下来....” “所以说,喊你一天多读书喃,”侯三自鸣得意道,“老子读三十六计的时候,那些龟儿子还在挖鼻屎吃,跟我斗....而且,老子还留了一手....” 朱大长捧着脸,津津有味地看着饭馆墙上的电视机,随口问道,“啥子?” 侯三又抿了一口茶水,“本来老子只想用那袋子东西换回我们的宝贝,现在那个龟儿子既然说已经把宝贝卖了,我们就把那袋子东西留着,真要是只卖了三万块就算了,要是不止....老子就用那袋子东西要挟他,一点一点让他把坑了我们的钱吐出来....” “那他为啥子要用那袋子东西掉包我们的宝贝啊....”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你想想看,要是一般人碰到这种事,肯定早就吓得赶紧把那袋子东西丢了,相当于帮他毁灭证据.....可惜啊,遇到了我们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悍匪,这种场面咋可能唬得住我们……只要这袋子东西在,就等于捏住了那个龟儿子的尾巴,他跑不脱....” 正在这时,服务员端着大盘小盘的菜肴走了过来,侯三轻咳两声,“好了,先不说这些....吃饭吃饭,吃饱了咱们把车子给他开回去,晚上老子再带你去‘江南好’搓背,美好幸福的新生活就要来了啊...” 朱大长盯着满桌子的菜狂咽口水,抓起一根卤猪蹄一口咬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番风卷残云之后,桌子上满目狼藉,朱大长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心满意足地说道,“三哥,我吃不下了....” 侯三拿着牙签剔了踢牙齿缝,站起身来,长呼一口气,“吃饱了就走....” 服务员见状立马拿着计算器,满脸堆笑地走到侯三面前,“大哥,我们的菜可还合您的胃口?” 侯三斜睥一眼服务员,“马马虎虎...不用扯那么多废话,算你的账....” 服务员干笑两声,在计算器噼里啪啦按了半晌,“承惠,您总共消费1380块,这边给您打个折,您给1300就行。” “老子吃啥子了就要1300,龙肉蛮...”侯三眼皮一跳,“拢共就15道菜,10瓶娃哈哈....” 服务员拿出一张标有价格的菜单,“您看看,我们的菜都是明码实价的,可没有多收您一分钱。” “嚯,那你早先给我们的菜单咋个没有价格喃....你这怕不是开的黑店哦....”侯三粗粗地看了一眼菜单,“算了算了....老子今天认栽,这点钱也无所谓,老子还是付得起的....” 服务员见侯三从牛皮纸里扯出一叠,立时指向收银台,微微笑道,“麻烦请到收银台付账。” 侯三不耐烦地咧咧嘴,嘀咕道,“屁过场恁多....” 走到收银台,侯三将数好的十三张红票子拍在上面,正要转身离去,却被朱大长拉住。 朱大长指着墙上的电视机,“三哥.....我们的宝贝....” 侯三扭头看去,看见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新闻图片正是他们从别墅偷出来的那袋子珠宝。 主持人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讲述着新闻内容,标题是“警局侦破假钞案,顺藤摸瓜抓获假珠宝贩卖集团,假钞换假珠宝,城会玩?” 侯三顿时脑中一片轰然,回头呆呆地看向收银台,刚巧见到服务员将台面上的红票子拿起,一张一张地放进验钞机里.... 别墅迷云 第七章殡仪馆拼图 任何爱好一旦成了必须要完成的任务,都会失去原有的魅力,令人苦不堪言。 写作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激情满满,只想写些自己的所见所思所想。接着遭到现实不断的消磨,开始学得乖巧,为了不挨饿而写,每日枯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敲打着无聊的文章,凑齐三千,如释重负。 张允熙是个作家,还是个畅销书作家,深知这种痛苦,所以自然想要看她好戏的二人和她有难同当。 火锅也是这样,李俊在吃完第19盘花鲢的时候,看着锅里的红汤渐渐发白,脸色也开始发白,因为张允熙又将最初桌上摆的那一套火锅必备菜肴点了一遍。瞟见聂一夹着毛肚的筷子在不停哆嗦,李俊想咽一下口水,可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喝酒喝多了会断片儿,吃多了也会。李俊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吃完桌上那些菜的,只知道自己一直在重复咀嚼和吞咽两个动作,吃到吐,吃到扶墙而出。看着自己和聂一两人圆滚滚的肚子,就像两个鼓胀到极限的气球,再添一口都会爆炸。 张允熙看着聂一和李俊坐上出租车,撩了撩耳边的垂发,像个小媳妇儿一样满目关切,柔声细语地问道,“吃饱了吗?要不要我陪你们再去美食城去逛一逛,那边有一家冷锅鱼,你不是喜欢吃花鲢么.....” 李俊浑身一颤,求饶道,“饱了.....我就是吃饱了撑的,嘴欠!”打了几下嘴巴,“这辈子再也不想吃花鲢了.....” “吃饱了就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帮我干活....”张允熙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递向聂一,“这就是我从锦悦家洗衣房发现的血渍,你看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 聂一接过透明塑料袋,正色道,“我这就....去找人化验,还有....把你...”打了一个饱嗝,“朋友的....地址发给我,我找机会....去探一探...” 张允熙点了点头,“行,我等下就发到你手机上。对了....”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颗小虎牙,“你们是打算回侦探社住吧,给你们一则温馨提示,因为前阵子你们那里有老鼠,我放了一点东西在里面,自己多留意点....” 李俊以为张允熙说的是老鼠药之类的,摆摆手道,“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小意思.....你快回去休息吧,这黑眼圈重的,都快成国宝了....” 驾驶舱的司机回过头来,语气不善道,“走不走嘛,没完没了的,要么你们两个下去和她慢慢聊,要么喊她上来跟你们一起走,莫要耽误老子的时间.....” 张允熙面色一冷,正要说什么,却见李俊急忙关上车门,对着自己挥挥手,无奈地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哼着曲儿往回走。 李俊趴在后车窗上看着张允熙的身影越来越远,重新在后座上坐好,长舒一口气,见聂一对自己扬了扬塑料透明袋,立刻会意,对司机说道,“师傅,麻烦送我们去城南殡仪馆....”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在路边停了下来,聂一和李俊推门下车,四野荒草丛生,除了一栋破旧的两层小洋房,周围再没有其他建筑。小洋房的顶上立着一个霓虹灯招牌,闪烁着几个大字,“一路走好殡仪馆”。 出租车在聂一和李俊刚下车的瞬间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惊起在小洋房四周院墙上打盹的乌鸦,呱呱地盘桓在聂一和李俊的头上。 李俊揉了揉鼻子,将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了一些,“每回来这就跟到阴间似的,那小妞当初怎么选的址,也不找个热闹的地方,一看这里的风水就不好,阴气太盛.....” “迷信!”聂一白了李俊一眼,伸了一个懒腰,目光炯炯地盯着小洋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表情轻松自在,“这里....很好....我喜欢....清静。” 李俊啧啧两声,“果然变态和变态的趣味是相通的......” 聂一不再和李俊闲扯,闲庭信步地走向小洋房,走到一半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李俊,扯动嘴角,“糟糕....咱们...忘记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李俊当即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巴,“你包里没有?我以为你买了.....” 聂一喉结蠕动几下,摇了摇头。 “进庙拜佛要烧香啊,”李俊面色立刻白了几分,“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这下可咋整....不然,我就不进去了....” 正在这时,从小洋房里传来一个女人甜甜的声音,“来都来了,就进来坐坐嘛,咯咯咯.....俊哥哥,快来陪我耍啊.....咯咯咯....” 李俊后颈上登时寒毛直立,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向聂一投向求助的眼神。 聂一轻咳一声,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继续朝小洋房走去。 李俊只好硬着头皮,绷紧浑身的肌肉,像一只受惊的鹌鹑一样跟在聂一的身后。 两人前脚刚踏进殡仪馆内,殡仪馆的大门便“砰”地一声关上。头顶上的灯管明明灭灭地闪着白色的寒光,屋子正中央有一张长长的不锈钢工作台。 一个扎着丸子头,脸上画着烟熏妆,身穿白衣大褂的年轻女子站在工作台旁边,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戴着乳白色的橡胶手套,拿起一块碎肉左瞧右看,脚下是两个脏兮兮的黑色手提袋。 李俊抬头瞟了一眼灯管,喉咙顿时有些发干,平视而去,正好看见年轻女子将手里的碎肉放在工作台上,蹲下身子在手提袋里翻找,凑过去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玩拼图啊....”烟熏妆女子站起身来,手上拿着一块血乎乎的脚掌,转过身,嘴角噙着诡异的笑意,指了指旁边的工作台,“才拼了四分之一呢,要不要一起玩.....” 李俊顺着年轻女子的手指看去,工作台上一双重新被拼凑起来,满是血污的大腿映入眼帘。刺鼻的腥臭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孔,李俊再也忍不住,急忙跑回门口位置,端起门口的垃圾桶不停地呕吐起来。 烟熏妆女子撇了撇嘴,“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般没用,你看看人家聂一....”说着扭头直勾勾地看向聂一,眼睛里满是小星星,“多淡定,多沉稳呐,这才叫男人.....” 聂一捂着鼻子,仔细地观察工作台和手提袋里的碎肉,皱眉道,“哪来的?” “捡来的....”烟熏妆女子苦着脸道,“一个在春江大桥下捡垃圾的老头发现的,本来是由我那个法医师姐负责的,可是她还有其他案子,就推给我了....” 闭目在脑中建立模型,将碎肉一块块重塑,猛地睁开眼睛,聂一难得没有结巴地说道,“数目不对,缺了三分之一左右。” 烟熏妆惊奇地看向聂一,“你不结巴了?” 李俊一边擦嘴,一边解释道,“他一旦开始认真推理就不结巴.....” 烟熏妆竖起大拇指,对聂一赞道,“不愧是满叔最得意的徒弟,不像有些‘关门’弟子中看不中用.....没错,我先前称过,这两袋加起来也才60多斤,”将手里的脚掌举得更高一些,“从部分特征来看,是个成人,还是个女人,所以粗估下来,应该少了30斤左右的货。” 聂一挽起衣袖,从工作台旁边拿起一副橡胶手套,“今天.....没给你买.....棒棒糖,那就帮你....把这些.....拼起来吧。” 烟熏妆当即振奋地鼓动血红的双手,欢呼雀跃道,“这比你给我买一万块棒棒糖还要棒!”突地想起什么,对着聂一眨眨眼睛,“对了,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聂一从兜里掏出装有棉签的透明塑料袋,简单地将事情讲了一遍。 烟熏妆接过塑料袋,随手放在工作台旁边的小桌上,“嗐,这事简单,等我们把这拼图完成了,晚上我抽空给你做了,明早你就能知道结果了......我的电脑上有全市基因库的资料,只要这滴血的主人是A市的就能找到。” 聂一点了点头,对面色苍白的李俊招了招手,示意其也过来帮忙,自己蹲下身子,全神贯注地辨别手提袋里每一块碎肉,一块块地递给烟熏妆和小腿不断颤抖的李俊,并精准无误地说出每一块对应的人体位置。 直到夜幕降临,聂一和李俊才揉着酸痛肩颈走出殡仪馆,身后传来烟熏妆女子甜甜的声音,“有空记得再来找我玩啊....” 李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往聂一身边挪近了一步,牙齿不停地上下撞击,“咱快点打道回府吧.....这儿以后还是少来比较好.....阴气盛.....” 聂一轻轻地摇摇头,“不急.....再去一个地方,”掏出手机,翻出张允熙发来的别墅地址,“先踩踩点....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 别墅迷云 第八章王超与杨海 其实,每个人都擅长骗人,尤其是骗自己。 灰夹克脱下了皮夹克,打扮成浓妆艳抹的女人,再度来到锦悦的家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锦悦在厨房忙活,编造着自己为什么要不顾锦悦的告诫,又跑来别墅的谎话。 什么情况紧急,事件错综复杂,电话里不好讲清楚之类的都是骗人的,他只是想见锦悦了,就这么简单。也存着想和锦悦作对的心思,就像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不顾大人的劝谏一意孤行地重蹈覆辙,想要引起对方的关注。 想要成为一对,就要先作对,这作对里全是不可明说的爱意。以前在学生时代,他就是这么和锦悦走到一起的,每次看到锦悦气呼呼地撅起嘴,他就很开心,因为这才是真实的锦悦,生气的锦悦最可爱。 有人说,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神会飘忽不定,他却是没有这样的漏洞。锦悦是说谎话的高手,这些年他陪在锦悦的身边,学到了不少技巧。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先骗过自己。直直地看向锦悦,神色严肃地说清原由,就如同他真的是这样想的一般,紧接着将这一天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三分假七分真,一个完美的谎话就诞生了。 锦悦手上的动作慢慢迟钝了下来,沉思片刻,朱唇轻启,“这样看来那个出租车司机并不知道你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唯一可能知情的就是拿错袋子的那两个人.....现在我们的袋子应该还在那两个人手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肯定是要找找看的,但多半是找不到了,这会儿他们很可能已经不在A市.....那两个人就是土贼,不知道在哪里偷的珠宝,还是一堆假货,现在拿了钱,绝对跑了.....其实,拿不拿回那袋东西也无所谓,被他们拿走更好,做贼心虚,他们是不可能报警的。相当于分散地扔掉了,警察就算发现那两袋,找不到剩下的,终究是白忙活....” “不能大意!”锦悦皱起眉头,“王超,我现在每一天过得都是如履薄冰,一点差错都不敢有.....还是要想办法找到那两个人,让他们永远闭上嘴巴才最安全....” 浓妆艳抹的王超无所谓地耸耸肩,干脆地应了一声“好”,但凡是锦悦吩咐他的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哪怕是让他去死。 王超痴痴地看着锦悦,就像看着一件橱窗里的艺术品,看得到,却得不到。他一直很怀念过往的那些岁月,如果能敲碎那层积满灰尘,肮脏不堪的玻璃,他便可以牵着锦悦的手走回那段消逝的时光里.... “锦悦,我们回绿藤市去吧....”王超再一次说起这个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题,“我前阵子回去看过,乡下的老房子还在,那颗枣树也还在,上面结满红透了的枣子,可甜了....”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说这样幼稚的话!”锦悦面色一冷,“回不去的,这辈子都回不去了....”一分神,右手拿着的小菜刀切破了左手食指,锦悦厌烦地盯着不断渗出鲜血,却毫无痛觉的伤口,伸进嘴里吮吸了一下。 一直关注着锦悦每一个动作神情的王超腾地一下站起来,急切地问道,“切到手了?” 锦悦点了点头,“小伤口,没什么,反正我也感觉不到.....”指了指客厅电视柜,“帮我从那里拿一张创口贴吧,”瞟了一眼客厅的挂钟,“差不多你也该走了,待会杨海就要回来了....” 王超立刻走到电视柜旁边,翻找出一张创口贴,匆匆来到厨房,从锦悦手里夺走小菜刀,放在一旁,仔仔细细地帮锦悦贴上创口贴,将锦悦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眼神里满是心疼,“你不喜欢我说那些,我就不说了,只是别再弄伤自己....”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开锁的声响,锦悦顿时一惊,抽回自己的手,惊慌道,“坏了,他回来了.....” 客厅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个面容冷酷的男人走了进来,一身名牌西装将其身姿衬得格外挺拔。男人在客厅门口脱下皮鞋,换上拖鞋,将皮鞋放进鞋柜,见有一双高跟鞋歪斜了一点,皱了皱眉,一点一点地调整好,所有鞋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条直线上,这才舒了一口气。 锦悦立马迎了上去,帮男人脱下西装外套,小心翼翼问道,“不是说9点才能到家吗,怎么7点就回来了....” “本来想去看看妈和妹妹,顺带把出差的时候买的特产送过去,结果她们都不在家,只好直接回来了....”男人朝屋子里扫了一眼,瞟见厨房旁边浓妆艳抹的王超,惊奇道,“有客人?” 锦悦低眉顺眼地说道,“她是我高中时候的朋友,知道我一个人在家,就来陪我说说话解闷,正准备要走....” 男人上下打量王超一眼,“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有什么高中时期的朋友?” 锦悦拿着男人的西服外套,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答道“她也是最近才到A市来的.....” 男人哈哈一笑,走到王超面前,伸出右手,“您好,我叫杨海。” “您好,我叫王秀。”王超很自然地切换成女人温柔的声调,这是他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声优那里习得的技能,熟能生巧,什么事情只要练习超过一万个小时便会自如圆润。不止是声音,走路姿态,动作神情,每一样他都不厌其烦地练习了几万个小时。 杨海握着王超的手,并没有很快松开,目光灼灼地盯着王超装扮出来的玲珑曲线,“既然是锦悦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如果没什么急事的话,不如留下来一起吃了晚饭再走吧.....”扭头看向锦悦,眯着眼睛问道,“小悦,你觉得呢?” 锦悦咬了一下嘴唇,低着头,声若蚊蝇,“秀秀,那你就吃了饭再走吧.....” 王超眼底寒光一闪,面上却是笑意盈盈,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扭动屁股走回客厅,大大方方地在沙发上坐下,毫不推诿地应了一句,“好啊,正好尝尝锦悦的手艺。” 杨海盯着王超被短裙包裹得浑圆的臀部,喉结蠕动一下,“那你有口福了,小悦的厨艺可是比酒店五星级厨师还要棒....”瞪了一眼傻站一旁的锦悦,“还不快去做饭,可不能怠慢了客人....” 锦悦木然地点了点头,将杨海的西服搭在客厅餐桌的椅子上,回到厨房,埋头继续切菜。 杨海瞥了一眼锦悦,冷笑一声,走到沙发旁,在王超旁边坐下,用使唤佣人的语气吩咐道,“小悦,从我酒柜里拿一瓶好酒过来,我和秀秀边喝边聊会儿天....” 锦悦眼帘低垂道,“都快吃饭了,要不就别喝了吧....” 杨海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开胃酒开胃酒,不喝酒怎么有胃口品尝这一餐的秀色。快点去拿,别扫了客人的兴。” 锦悦用力地捏着小菜刀的刀柄,手指变得青白,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小菜刀,走到酒柜旁从里面拿出一瓶红酒。 杨海见锦悦依照自己的命令在准备红酒,得意洋洋地说道,“小悦平常深居简出的,不懂得待客之道,你可别介意啊....”屁股朝王超身边挪得更近了一点,直勾勾地盯着王超腿上的黑丝袜,“刚才听小悦说,你是才来A市没多久?” 王超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没错,前阵子被老板炒了鱿鱼,打算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所以来A市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新工作....” 杨海一拍大腿,一脸的洒脱,“这事好办啊,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的公司正好在招人,你可以到我那里试试,薪资待遇都好说。” “可是....听锦悦说您是做房地产开发的,我对这个行业一窍不通,实话告诉您,我以前就是一个服装店的导购员,没什么正经的工作经验....” “都是一样的,归根到底咱们都是搞服务的嘛.....我那正缺一个秘书,工作内容并不复杂,你肯定能干得下来。” 王超佯装兴奋的样子,眼睛里满是感激的神色,“真的吗?您真的愿意聘用我?” “男子汉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杨海豪迈地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你明天就可以去公司报道....”右手不动声色地放在王超的大腿上,“都是朋友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正好锦悦端着两个盛着红酒的高脚酒杯走了过来,看见杨海的手放在王超大腿上,面色一僵,将其中一杯递给杨海,故意倾斜酒杯,一杯红酒全洒在了杨海身上白色的衬衫上。当即放下酒杯,从茶几上抽出几张纸巾,一边帮杨海擦拭湿漉漉的衬衣,一边惊慌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杨海站起身来,瞅了一眼被红酒污染的白衬衣,顿时心烦意乱,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露,眼睛余光瞟见王超也站了起来,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和颜悦色道,“没事,我去换一身就行了,你去做你的饭吧....”转向王超,“抱歉啊,秀秀……你先自己坐这玩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罢,杨海便朝二楼的卧室走去,客厅里只剩下锦悦和王超四目相对。 锦悦叹了一口气,“你趁这会儿快走吧.....” 王超直视锦悦的眼睛,“你明知道他是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 “各取所需罢了,”锦悦眼神复杂地说道,“现在亲眼见到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吧,开心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刚才你是故意让他占便宜的吗.....” 王超拉起锦悦的手,“那就跟我一起走啊....” “我说了不可能....”锦悦甩开王超的手,“走.....立刻离开这里,如果你还想给我留点颜面的话....” 王超呆呆地看了锦悦几秒,肩膀一松,愤懑地拿起手提包,朝着别墅大门走去。 锦悦看着别墅大门重新关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王超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别墅,眼睛微眯,面色忽地变得狠厉起来,轻身翻进别墅,躲进花园一处草丛阴影里。 不一会儿,杨海从二楼走下来,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皱眉道,“秀秀呢?” 锦悦头也不抬地淡淡答了一句,“走了。” 杨海来到厨房,从锦悦手里抢走小菜刀,冷哼一声,重重地剁下去,将小菜刀直立插在菜板上,寒声道,“是你让她走的?” “她是我朋友....” “那又怎么样.....我说过,在这个家,没有人可以悖逆我...”杨海深深地剜了锦悦一眼,语气森冷地说道,“既然做错事了,那就要接受惩罚,我在书房等你,自己过来。” 锦悦登时浑身痉挛一下,向杨海投去哀求的目光,“饭还没做好....你今天才回来,咱们好好地吃顿饭行不行……” “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想要违抗我的命令了,”杨海抓起锦悦的手腕,径直朝书房走去,“看来我离开了几天,你把规矩都忘干净了.....今天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锦悦认命般地任由杨海将自己拖进书房,进入书房的一刹,突然瞟见客厅落地窗外一处草丛动了动,眼睛立即明亮了几分,又快速地恢复先前的神色。 杨海将锦悦按在书房的一张椅子上,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眼罩,扔到锦悦的身上,“自己戴上....” 见锦悦如同木偶一般乖乖戴上眼罩,杨海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把尼龙绳和一根皮鞭,活动几下脖子,来到锦悦身旁,将不停颤抖的锦悦用尼龙绳一圈又一圈地捆绑起来..... 顷刻,别墅里回荡起锦悦的啜泣声,压抑,凄楚。 一声声都狠狠地撞在王超的心上,躲在草丛里的王超再也按捺不住,双目喷火地蹿了出来,从手提包里拿出小刀,撬开别墅的窗户,跳进客厅,怒气冲冲地快步走进书房。 杨海扭动几下手腕,将皮鞭扔到一旁,解开自己的皮带,刚将西装的裤子脱下扔到一旁,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随即回头看去。 一把小刀猛然插进了杨海的脖子右侧,鲜血像失去控制的喷泉一样喷射出来,淋溅得王超满脸都是。 杨海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从脸到胸血红一片的王超,捂着脖子沉沉地倒了下去..... 别墅迷云 第九章神秘短信 唰唰唰。 王超拿着一个塑料刷子蹲在书房里认真地清洗着血迹,身边是横七竖八的一瓶瓶漂白剂。轻轻地抽动几下鼻子,将从厨房飘来的饭菜香味合着书房的血腥味一起吸进鼻子里,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哒哒哒。 小菜刀欢快地在菜板上跳动,锦悦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手边是排列整齐的一罐罐油盐酱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端起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放到餐桌上,摆上两副碗筷。 “吃饭了...” 她像是乡下那些妇人一样吆喝了一句,而后便静静地坐在餐桌旁等待着。 “嗯.....这就来.....” 他如那些在田地里挥汗如雨的汉子一般应了一句,抱起自己换下的血红衣衫,走到客厅的壁炉旁,将所有沾着血迹的东西都扔进熊熊的火焰里,拍了拍手,踱步到餐桌,在她的对面坐下。 食不言,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沉默且卖力地共进晚餐。 “真好吃.....”王超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上鼓起来的肚皮,擦了擦油腻的嘴,“要是天天都能吃到就好了.....”瞅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我该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要不今晚就留下来吧....”锦悦一边收拾着餐桌,一边语气轻柔地说道。 “好啊!”王超像个孩子得到喜爱的糖果一般开心地笑了笑,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待锦悦收拾完毕,关掉客厅里一盏盏明灯,两人一起走进卧室,锦悦躺在了床的左侧,摁熄了床头的台灯。月光透过纱窗投射进来,为锦悦的脸庞增添了几抹清冷的忧伤。 王超并没有在床的右侧躺下,而是躺在了床右侧的地板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可以.....抱抱我吗.....” 她侧着身子,蜷缩在床上,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猫。 “嗯....” 他坐起身子,爬到床上,在离她只有零点零一公分的地方停下,轻轻地拥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心爱的花瓶。 她和他睡了,但他没有睡她。 寝不语,两人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假装入眠。 十多分钟后,王超再度睁开了眼睛,耳朵轻微地动了动,瞄了一眼怀里一脸恬美的锦悦,缓缓地下床,光着脚,循着楼下细微声响走去..... 李俊翻进别墅的客厅,四下扫视一眼,对站在窗外望风的聂一招了招手。 聂一迅捷地从窗户爬进来,用手势示意李俊在客厅搜查,指了指洗衣房的方向,表示自己去洗衣房查看。 李俊比了一个“OK”的手势,左手拇指抵于小指尖,在右手掌心上微微拍打几下,嘱咐聂一小心点。 聂一点了点头,踮着脚尖朝洗衣房走去。 李俊缩着脖子,两只手弯曲夹在腋下,像一只直立行走的老鼠在客厅里四处打转。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房门轻启的响动,虽是非常细小,细小到常人难以察觉,但聂一和李俊接受过张小满制定的大量听力练习,自然还是听见了。 两人都停下动作,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般,李俊躲在沙发背后,偷偷瞟了一眼楼梯方向。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睡衣的男人从二楼的楼梯口路过,接着便传来抽水马桶哗哗冲水的声响,而后是一阵阵男人“嗯嗯”的闷哼声。 李俊长舒了一口气,见聂一从洗衣房探出脑袋,便摆了摆手,半蹲着身子,两手握拳,脸上挤出一副便秘的表情,指了指二楼的厕所位置。待到厕所灯光熄灭,睡衣男子再次从楼梯口走过,李俊挥了挥手,让聂一放心地回去继续搜查,自己也从大衣内拿出一部P06便携式足迹勘察光源趴在地上细细查验。 不一会儿,聂一从洗衣房折返回来,将手里的微光血痕发现仪收起来,神情严肃地对比划着,说明自己在洗衣房发现了大量的血迹,以及许多空空的漂白剂瓶子。 李俊仍旧保持趴在地上的姿势,指了指地板,表示他也有所收获。 聂一轻手轻脚走过去,和李俊一起趴在地上盯着地板上的几隔不同方向的鞋印,屏息凝神地研究起鞋印上的花纹。 正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们在看什么呢?” 两人悚然一惊,刚要回头,却只觉后脑勺被什么坚硬的物体狠狠地砸击了一下,顿时两眼一黑,趴倒在地。 王超将手中的珠宝原石随意地仍在一旁,在李俊身上摸索一阵,掏出一个钱包,盯着钱包里面的名片,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们是什么人?”锦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二楼走了下来,站在王超的身后冷冷地问道。 “你怎么下来了...”王超回头看了锦悦一眼,扯出李俊的名片,读着名片上面正中央的几个字,“一鸣侦探社.....应该是两名侦探。” “侦探?”锦悦蛾眉紧蹙,“侦探怎么跑到我的家里来了.....” “我也不清楚,就算有人发现那两个袋子,也不可能找到跟别墅有关的东西,更不可能这么快地就找到这里来....”王超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忽然脸上泛起诡异的笑容,“不过,这两个人在这会儿送上门,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半小时后,侯三将烟头直直地插在泥地里,拍了拍同样蹲在路边草丛里的朱大长,往地上啐了一口,揉了揉红肿的右脸,盯着对面的别墅小区,双眼发红道,“走!到动手的时候了,老子今天不管他屋里有没有人,都要把他龟儿子洗劫一空.....敢耍老子.....龟儿子那么有钱,还要在屋里放些假货,老子等下要教他学会诚实做人....” 朱大长摸了摸额头上淤青的小包,“三哥,你说他为啥要在屋里放假货啊,莫非他晓得我们要去偷他的宝贝....那我们一会还拿不拿那些漂亮石头啊,万一又是些假货咋整....” “这回我们就不要啥子破珠宝了,”侯三眼睛微微眯起,“老子只要现金,只要实实在在的红票子....” “我们咋晓得他把钱放在哪里,他家那么多个房间....” “直接问他.....”侯三直起身子,攥紧拳头,“老子这回打算明抢!” 话音刚落,街道上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一辆辆警车从侯三和朱大长面前驶过,拐进别墅小区内。 朱大长急忙将侯三拉回草丛,惊慌失措道,“三哥,警察来抓我们了....注意隐蔽.....” “隐蔽个锤子....”侯三一巴掌拍到朱大长后脑勺上,“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老子还没有动手,怕个屁....”重新站起身来,朝别墅小区走去,“这么大阵仗,多半是出了啥子不得了的大事....” 朱大长抿了抿嘴唇,贼眉鼠眼地跟在侯三身后,低声道,“三哥.....我们还要去抢那个龟儿子啊....会不会太冒险了,这么多警察....” “抢个鸡毛,”侯三砸吧两下嘴巴,“老子就是想看看是哪个英雄好汉整出了这么大的场面....” 朱大长连连点头,嘀咕道,“不抢就好,不抢就好....” 侯三和朱大长循着警笛声走到8号别墅旁边,远远地看见9号别墅前停靠着好几辆警车,一个个身穿深蓝色制服的警察涌进别墅里。 朱大长张大嘴巴震惊道,“三哥,是那个龟儿子的家.....” 侯三揉了揉鼻子,“老子长得有眼睛....奇怪了,就算警察晓得那个龟儿子拖欠工人工资也不可能出动这么多人啊....”一拍脑门,“老子晓得了,肯定是因为假珠宝的事情,那些珠宝毕竟是从他这儿流出去的....今天新闻才报道了的,那个贩卖集团都抓起来了,他这个源头肯定也跑不脱....” 两人说话的工夫,几个警察带着两个身穿绿色大衣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两个年轻人身上满是血迹。 其中一个年轻人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喊,“误会了!人不是我们杀的!冤枉啊!” 侯三眼皮一跳,想起还放在出租车上的那袋碎尸,咽了咽口水,“这些龟儿子才凶残呢....杀了一个不够,又杀一个....这逮着百分百就是枪毙,还是老子英明,偷偷抢抢,最多三年...” 朱大长突地拍了拍侯三的肩膀,指着9号别墅侧面一棵大树背后的人影说道,“三哥,那个人也在....” 侯三顺着朱大长的手指看去,疑惑道,“哪个人哦?” “那天晚上和龟儿子的老婆在沙发上打啵啵的人....”朱大长一边解释,一边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侯三。 侯三对比了一下手机照片上的人和树后的人影,挠挠头,“还真的是....”将手机还给朱大长,突然反应过来,“不行,那袋子东西咱们要尽快处理掉....这里头水太深,到时候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划不来....” 说罢,侯三便拉着朱大长匆忙溜出别墅小区,越过一片草丛,回到出租车上。侯三看着副驾驶上的那个黑色手提袋,心里愈加发怵,迅速发动汽车,往远离城市的方向驶去.... 在侯三和朱大长离去之后,树后的那道人影渐渐显现出来,露出王超的脸颊。 王超目睹了两个绿色大衣年轻人被警察拷走的全过程,嘴角浮起一丝轻蔑且得意的笑容,转身的瞬间,裤兜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掏出手机点开那条没有备注姓名的短信,定睛一看,王超的两条眉毛渐渐拧到了一起,面色阴沉下来,迅速地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别墅迷云 第十章我是张小满 人都是这样,在外人面前装得一本正经,而在面对自己相熟的人,特别是亲人或是如同亲人的时候,便会耍一些些无赖。 站在警局门口的张允熙此刻便是在耍赖,抱着一个剑眉星目,身穿深蓝色制服男人的胳膊,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黏在上面,任由男人怎么甩都甩不掉。 “我不管我不管....你快让人把他们放了.....”张允熙抽抽鼻子,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聂一和李俊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可能杀人....” “你求我也不管用啊,”男人苦着脸,无奈地说道,“入室抢劫杀人是重大刑事案件....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没有用,要法官....不对,就算是法官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没用,不管是侦查阶段,还是审查起诉和审判阶段,都是讲究证据的。” “别那么死板嘛,”张允熙摇晃几下男人的胳膊,“我也不是说要让你以无罪释放他俩,只是走个取保候审的程序,让他们人先出来,不用在里面受罪....” “你就别为难我了....”男人快速地摇头拒绝,“这是重大刑事案件,在这37天的侦查阶段内是不可能取保候审的,放出去万一造成巨大的社会影响,到时候就是局长都背不动这口大锅,更遑论我一个小小的刑侦队长了。” 张允熙咬了一下嘴唇,“这么说.....只有等37天之后才能将他们保释出来了?” “很可能不止37天,这案子看似简单,实则疑点很多....”男人一脸肃容道,“先不说聂一和李俊没有动机做这样的事,就单单说他们昏迷倒下的位置也不对,一般人被击打晕倒之前身体会晃动几下,势必会有一两个不正常的脚印,可是书房里他们的脚印非常清晰完整...” “看吧.....我就说他们是被人陷害的....”张允熙顺竿爬,“既然你也觉得有疑点,那就把他们放了啊,聂一出来了还能帮着你一起查案,他可是我爸手把手教出来的,破这种案子简直是小菜一碟...” “你在开什么玩笑,哪有让嫌犯和警方一起侦查的道理....”男人干咳一声,“我的意思是....这案子在侦查阶段很可能要申请延长时限,他俩可能要在看守所里待两三个月....” “不行!”张允熙瞪大眼睛,急声道,“下个月月底就是我妈的生日,他们到时候必须要在场....我都准备好了....何为,”语气陡然一变,“你要是不帮我想办法把聂一和李俊保释出来,我就去找你爸,说你欺负我....” “我的小祖宗啊,这事儿我是真没一点办法....”何为思忖片刻,“其实,现在对聂一和李俊最为不利的就是别墅女主人的证词....既然你们是朋友,你可以找她聊聊,讲清楚聂一和李俊是受你的委托去调查的.....” “我去过了....”张允熙垂头丧气道,“可是她不肯见我,还说什么让我以后也别再去找她,我也有份害死她老公....” 何为轻轻地“哦”了一声,眯起眼睛沉思半晌,开口道,“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张允熙急切地问道,“什么办法?” “堂堂正正地破案,查明真相,找出真正的凶手,聂一和李俊身上的冤屈自然就洗清了....” “你这不等于白说吗,像你说的,就算真的等你们查出来,起码也要两三个月,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如果按照我们的思路以正常的流程办案是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但也有能加快进度的法子....” “什么法子?” “让你爸加入专案组....” “专案组?”一个头发花白,面光红润,身穿蓝色休闲外套的老头剥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用力地嚼了嚼,盯着面前白发比自己还多,一袭黑衣的老人说道,“你这消息挺灵通的啊,那两个倒霉蛋才被关进看守所三个小时不到,你就来找我了,还要亲自加入专案组.....有点小题大做了吧,只要那两个混小子是清白的,出来不过是早晚的事....让他们多在看守所住几天也无妨,磨磨身上的锐气...” 黑衣老人四下扫视了一眼餐馆,抚摸着面前的桌子,脸上满是怀念的神情,“这里还和当年一模一样,可是又不一样了,桌子是换过了的....”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这天花板虽然没变,但是板子的表皮跟蜘蛛网似的裂开,黄黄的,里面肯定腐朽得不成样子.....”直直地看向蓝色外套老头,“老何啊,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朽了....早几年我还可以像你说的那般敲打一下聂一和李俊,现在不成,我没那么多时间了....” 蓝色外套老头撇撇嘴,“那也不用你亲自下场吧,随便从一鸣社里挑几个人,破这案子应该也很快。聂一和李俊不清楚一鸣社的底子,我是知道的,这些年国内各省市的奇案悬案都是散落在各地的一鸣社侦探侦破的……” 黑衣老人从兜里拿出一瓶药,倒出两粒,放进嘴里,艰难地吞咽下去,打断蓝色外套老头的话,“我就想再给孩子们打个样儿......” 蓝色外套老头以为黑衣老人吃的是抑制高血压或是心脏病的药物,并没有放在心上,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用筷子点指了一下桌子上唯一的一盘花生米,“我说....你这也太抠了吧,好歹也是求人办事,就一盘花生米,几瓶啤酒?” “何警官....我送你黄金,你敢收吗?”黑衣老人轻蔑一笑,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其实,这案子你迟早还是得找我帮忙,你信不信,一会就有人给你打电话,让你邀请我加入专案组....” 话音未落,一阵手机铃声便从蓝色外套老头的衣服兜里传出,蓝色外套老头摸出手机,瞟了一眼手机上的名字,看向黑衣老人,“还真神了....”眼珠子一转,接通电话,不等对面的何为开口,抢先道,“张允熙在你旁边?” 电话里传来何为惊奇的声音,“您怎么知道?” “难怪了....”蓝色外套老头大有深意地看了黑衣老人一眼,对何为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去请你满叔加入专案组?” 何为的声音更加激动起来,“没错....您真是神了.....” “没出息....连说话都跟老子一模一样,被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蓝色外套老头叹了一口气,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这事你甭管了....” “啊?爸,我真心觉得这案子如果有满叔帮忙,会更快地侦破,您再考虑一下呗....” “考虑个屁....”蓝色外套老头灌了一大口酒,“我这会儿就在和你满叔吃饭呢.....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把咱爷俩框得死死的....就这样吧,先挂了,老子还要吃酒....”挂断电话,看向黑衣老人,“怎么说也是你让我跑腿办事,老子必须要加菜,得点两个硬菜,东坡肘子和烤乳猪……待会给你表演一个我最近练的绝活,三口一只猪....” 黑衣老人嘴角微微上扬,老神在在地继续抿着酒。 这时从厨房走出一个服务员,匆匆忙忙地端着两个大盘子来到黑衣老人旁边,将两盘菜放在桌子上,“您要的东坡肘子和烤乳猪,请慢用....” 蓝色外套老头盯着桌子上的菜,咽了咽口水,“你连这都猜到了....”面色郑重地对黑衣老人问道,“你先前说的等不及专案组慢慢破案,你打算多久破案?” 黑衣老人放下酒杯,竖起一根手指。 蓝色外套老头歪着头问道,“一个月?会不会太紧了一点....” 黑衣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一周。” 蓝色外套老头怔怔地看着黑衣老人,眼角抽搐几下,张了张嘴巴,竖起大拇指,“真狠啊,你不怕聂一自信心大跌,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里吗?” “他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也就不配去见那个人,也不配扛起一鸣社的大旗.....”黑衣老人又从兜里掏出药瓶,拧开瓶盖,倒出两粒药片,“当然这些的前提是我能在7天之内破案,说实话,我现在其实挺没底的....希望不要晚节不保啊....” “你晚节保不保得住我不知道,”蓝色外套老头皱眉道,“我只知道你的记性确实不大好.....”指了指黑衣老人手里的药片,“你先前吃过药了....” 黑衣老人愣了一下,将药片放进药瓶,重新揣回兜里,站起身来,洒然一笑,“老年人嘛,记忆力自然没有年轻的时候好......既然事情都说定了,那我就先走了,去看守所见见那两个臭小子,省得他们心里没底....” 蓝色外套老头看着黑衣老人佝偻的背影,眉头再一次紧皱,“这么急?不对劲啊....” 二十多分钟后,黑衣老人来到警局门口,深提一口气,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去,站在办公室正中央,轻咳一声,朗声道,“我要见聂一和李俊!” 办公室里的所有警员都停下手里的工作,齐刷刷地看向黑衣老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员,站起身来,歪着头问道,“你谁呀?怎么进来的.....” 黑衣老人呼出一口浊气,目光矍铄地说道,“我是张小满.....从今天起,将会是专案组的顾问.....” 别墅迷云 第十一章 看守所 张小满站在看守所大铁门前,望着“看守所”三个字,唏嘘不已。 看守所,主要的便是看守二字。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看守的东西,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件事。他年轻的时候也为了看守一个人,进过这个所里,后来为了看守心中的公义信念,又从这里走了出来。 故地重游,自然百感交集,颇有些兜兜转转又是一个轮回的沧桑感,只是自己身子已经老朽。自上而下的老朽,即便他再不情愿也必须要承认这个事实,一如刚才他在餐馆里总共犯了两个以前不可能会犯的错误。 第一点,当然是忘记了自己吃过药又拿出药片,即便可以用人老了难免会犯点迷糊来解释,但也让老何起了疑心。年轻的时候,他也服药,但绝不会在人前服药,那瓶药从始至终就不该拿出来。 第二点,便是那声“何警官”,原本他是想直呼老何的名讳,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忘记了老何的姓名。到现在才想起来,幸好老何的本名叫何景光,听上去和“何警官”差不多,应该没有被老何发现。以前和老何一起调查童谣杀人案件的时候,他还取笑过老何的名字。 “景光好不好,要看你走的是什么道,一辈子都和罪犯打交道,你能看到什么好景光....” 还是在那间餐馆,那是一个叫老曹的刑警牺牲之后,他和老何喝酒的时候胡诌的一句。那会老何心灰意冷,他说这话不是要劝老何改行,而是希望老何更加坚定地走在那条道上。有些人在颓唐的时候,是不能好言相劝的,只能用相反的话刺激,所以那天夜里张小满说了很多这样的反话。 话是反着说的,却也是心里话,所以说过就忘。 张小满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摇晃几下脑袋,甩掉胡思乱想,踱步到大铁门旁边的窗口,敲了敲窗户,从兜里掏出在警局里开具的证明,递给值班的警卫,“准备一个单独的会面室,我要审问入室抢劫杀人案的疑犯.....” 几分钟后,聂一和李俊被一名面无表情的狱警领着走进会面室。原本无精打采的李俊在看见会面室那位背手而立的黑衣老人之后,登时哭天喊地跑了过去,抱着老人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冤,聂一则是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垂着脑袋,偷瞄老人脸上的表情。 张小满一脚蹬开李俊,“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查案子把自己查进看守所的,这些年我教你的东西都又还给我了.....”看向闷闷不语的聂一,“你也是....平时看你脑子挺灵光的,小时候还跟王九江那样的人打过交道,怎地也着了别人的道.....” 李俊假装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师父....不能怪我们,那王八蛋敲闷棍哩....要是光明正大地面对面交手,十个他都不是我的对手....” “吹牛确实不是你的对手,我都自愧不如....”张小满冷哼一声,“看清楚那人相貌没有?” 李俊声音立刻矮了几分,“当时我和聂一正蹲在地上查看脚印....背对着那人....那混蛋不讲究,二话不说便抡起石头敲了我和聂一的后脑勺,没看清长什么样....” “175公分,体重在65公斤到70公斤之间,”聂一忽然抬起头,流畅且认真的答道,“惯用手是右手,这一点可以从我和李俊后脑勺的损伤程度上看出,砸向李俊后脑勺的力道明显更大一些。” 李俊挠挠头,疑惑道,“你看见那人的身形了?” 聂一摇摇头,“我并没有看见那人的身形,之所以知道那人的身高体重,是因为我倒地的瞬间看见了他的影子,简单地计算了一下便知道他的身高.....至于说体重,则是通过他的鞋子推断而来,42码的棕色休闲鞋,鞋带系得很紧,穿过了最上面的一格,说明这个人并不胖,经常弯腰系鞋带。能一下子敲晕我们两人,证明这人经常锻炼,身体健硕,并不瘦弱,结合身高,便可推断此人的体重区间....” “不错....”张小满点了点头,“是比李俊要有用一些....除了这些还有吗?” 见张小满像以前训练他们时一样考较自己,聂一的眼里恢复了几分神采,“敲我们闷棍的那人应该不是死去的别墅男主人,第一他在别墅里没有换鞋,第二醒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死者的身高和双脚,对不上号。既然那人不是死者,便只能是凶手,而且....那人不是第一次进入别墅了,我和李俊当时正在查看客厅里的脚印,里面有一组就是他的....” “你还是没有看全,现场的脚印还另有文章……”张小满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你从踏进别墅的第一步开始便漏掉了至关重要的一个线索.....” 聂一眉头紧锁,仔细回忆从进入别墅到自己被敲晕的整个过程,始终想不明白张小满说的是什么。 李俊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道,“师父,我也觉得这事情古怪....不过,我觉得更古怪的是现在警局那边的态度....很不对劲,从抓到我们到现在,就只是简单地问过一次话。按理说,刚刚逮捕我们,会先在警局来一番疲劳轰炸,耗光24小时,然后才会把我们关押到看守所....” 张小满摸了摸鼻子,看向李俊,“你的思维真是跳跃,看来我后面对你的安排是对的....”顿了一下,解释道,“不把你们关看守所,做出一副认定你们就是凶手的模样,我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加入到专案组里面呢。” 聂一双眼一眯,整个人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有人拿我们做饵,故意引您入局?” “别紧张,”张小满抿了抿嘴唇,“估计那人也是顺水推舟,临时起意的,没存着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想利用一下我的脑子罢了,姑且遂了他的意,正好我也再给你们上一课...” 李俊听闻张小满加入了专案组,面色一喜,双手枕在脑后,“您加入专案组了?嘿,这下冤枉我们的那王八蛋算是踢到铁板了.....您预计什么时候能破案,说实话,我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聂一插话道,“其实在这里多待几天也不是什么坏事....不仅可以沉下心来想事情,还可以和这里的罪犯交流一下心得体会,对于犯罪心理学的研究很有益处....” 李俊像看变态一样盯着聂一,撅着嘴竖起中指。 “那你可得快点收集素材,”张小满呵呵笑道,“确实也很难能找到一个地方像监狱一样聚集着大量的凶手,要不是我对你们还有安排,倒也可以让你们趁此机会多在里面磨砺一番....现在嘛,你们只剩下7天的时间了,就当是在里面度个小长假吧....” 聂一瞪大眼睛惊叹道,“这么快!” 几乎同一时间,李俊却是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大叫道,“还要七天!” 张小满笑着摇摇头,转身朝会面室外走去,“该讲的已经讲完了,剩下的你们自己好好想想,7天之后我再来这里……接你们回家.....” 聂一看着张小满的背影,如同望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心里生出一种难以攀越的挫败感。 李俊走到聂一身旁,拍了拍聂一的肩膀,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一脸担忧地说道,“师父的身子骨出问题了,刚才我抱他大腿的时候,看见他的手指不停地颤动,几句话的工夫总共颤抖了184次.....” 正当张小满走出看守所的时候,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和张小满擦身而过,快步来到大铁门旁的窗口前,摘下口罩,迅速地填写了一张表格递给警卫。 警卫瞥了一眼男人,“又来探监啦....你最近来得够勤快的啊....” “好了吗?”男人并没有和警卫闲扯,“我赶时间,麻烦快点....” 警卫撇了撇嘴,粗粗地看了一眼表格,拿起座机说了几句话,放下话筒,“可以了……进去吧,C区接见室,你只有半小时的时间....” 男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驾轻就熟地走向C区接见室,就像一个按照既定路线行进的机器一般。 只用了两分钟不到的时间,男人便来到了C区接见室。扫了一眼接见室玻璃后面一张张身穿深灰色囚服罪犯的脸,路过一个个或是流泪,或是满脸激动的探监者,在最里面的凳子上坐下,轻轻地敲了敲玻璃,拿起挂在玻璃上话筒,面无表情地盯着玻璃后面一位正在看书的中年人,“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中年人伸了一个懒腰,放下书本,拿起话筒,“王超,别总是摆着一副臭脸,你和那女人有今天的好日子,不应该好好地感谢我吗?” 王超面色一寒,站起身来,“没有正事的话,我就走了....” 中年人右手在空中慢慢上下摇动几下,“我劝你还是坐下来静静听我把话说完,否则我万一心里堵得慌,去找警察聊天,一不小心把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抖落出来就不好了....” 王超面色铁青地一手按在玻璃上,色厉内荏道,“你敢!” “不要那么激动....”中年人呵呵一笑,“年轻人就是肝火盛....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那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最近在读一本书,很有意思,”中年人拿起书本,指着书本的封面说道,“是一个叫长弓难鸣的小说家写的,建议你好好看一看.....看完了你就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了,这人呐,还是要多读书啊,书里什么都有.....” 别墅迷云 第十二章 三色堇花语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在别墅花园里回荡开来,锦悦捂着脸跌坐在地上,抿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昂起头,看向面前一身紫色名牌大衣,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青青,杨海是你的哥哥,但也是我的老公....他死了....我也很难过....杀他的是那两个王八蛋,你拿我出气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杨青青冷哼一声,“你会难过?别装了,你这狐狸精巴不得我哥早死吧,这样你就可以拿着我哥的钱去找外面的野男人了....”双臂环抱,鼻尖上扬,眼神冰寒道,“做梦!告诉你,有我在,你一分钱都甭想拿到,包括这房子在内,所有的东西都与你无关,赶明儿你就给我搬出去....” “你哥尸骨未寒,现在说这些是不是不大合适,你也太心急了吧....”锦悦抽了抽鼻子,一脸的凄楚,“别的什么我都可以不要,只是这房子是你哥和我结婚的时候买的,这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和你哥的回忆,只要还在这间房子里,就能感觉到你哥还在我身边,并没有离开……让我搬走....做不到!” “哟呵,我哥刚走,你是不是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居然敢和我顶嘴了,反了你了还....”杨青青说着便抡起手臂,再次狠狠地扇向锦悦,“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臭不要脸的贱人....” 杨青青的手掌并没有落在锦悦的脸上,而是在半空中停滞下来。 一只粗壮的手捏住了杨青青的手臂,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两人的耳边炸响,“治安管理法第四十三条,殴打他人或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看她脸上的印记,你已经打过一次了,这一巴掌再打下去,就是多次殴打、伤害他人,要翻倍处罚了....” 杨青青奋力收回自己的手臂,冷冷地盯着突然走进别墅花园的年轻男子和黑衣老人,皱眉道,“你们是谁?” 年轻男子从兜里掏出自己的证件,“我是警局的刑侦队长,何为.....” “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杨青青斜瞥了一眼何为手里的证件,“这是我的家事,警察也管不着....” 何为收起证件,眉毛一挑,“谁说的,但凡是触及了法律的底线,家事也是公事,即便受害人不追究,司法部门也可以提起公诉....看来你真是不懂法啊,怎么着,要不要跟我回一趟警局,让我好好地给你普及普及....” 杨青青眼睛里的凶光立刻弱了几分,看了一眼地上楚楚可怜的锦悦,又瞟了一眼何为,咬了一下嘴唇,忿忿不平地跺了一下脚,对锦悦甩下一句,“别以为你做的事天衣无缝,等我妈从绿藤市回来有你好看的....” 说完,杨青青便挎着手提包,推开何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何为瞅了一眼杨青青的背影,啧啧两声,将锦悦从地上扶起来,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满目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锦悦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泪痕,摆摆手,“没事....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 “嗐,谁还没几个不讲道理的亲戚,该不好意思的是那女人....”何为挤出一脸憨厚的笑容,“刚才那人就是杨海的妹妹吧?待你很是蛮横霸道啊....” 锦悦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说道,“天底下所有的媳妇儿都不讨姑嫂的喜欢,我都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站在何为身旁的黑衣老人忽然插话道,“她说的天衣无缝是什么意思?看她的样子不像是会轻易地善罢甘休....” 锦悦警惕地看向黑衣老人,“这位是?” 何为速即解释道,“这位是张教授,是本次案件专案组的顾问。” “凶手不是已经抓住了吗,”锦悦微微蹙起眉头,“没必要设立什么专案组了吧....” 见何为想要开口进一步解释,张小满抢先说道,“毕竟是人命案子,还是凶杀案,肯定要谨慎一些,该走的过场是不能少的,不过你放心,这案子也不会拖太久,一周后就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锦悦总觉得黑衣老人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半信半疑道,“真的是这样吗?我也不是要催促你们,只是想让杨海早点入土为安。刚才青青之所以对我态度那么恶劣,就是因为怀疑我和那两个人勾结害死了杨海,只有等你们警方发了正式的通告,她才会消停下来....” 何为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道,“放心吧,7天之后一定会有结果的!如果这期间杨海的妹妹又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你可以告诉我,一定会让你安稳地等到结果出来。”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和凶手合谋杀死你丈夫呢....”张小满仔细地观察着锦悦的表情变化,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哈哈,紧接着说道,“开个玩笑,别太当真。” 锦悦面色陡然一寒,“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原本惊诧莫名的何为当即回过神来,急忙缓和气氛道,“您别介意,张教授就是喜欢开玩笑,没别的意思,他如果真怀疑您,怎么可能当着您的面儿问出这话呢,您要真是和人合谋杀死杨海,也不可能就这么说出来啊....” 锦悦脸上的寒意更甚了,“何警官,还没请教……今天你们到我家来有何贵干?我记得,该讲的我都在警局里说过了,这别墅你们也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应该没什么遗漏了的吧……” “先前就说了,走过场嘛....当然样子要做像一点,这样我也才好收警局给的顾问费....”张小满接过话头说道,“总不好拿了钱不办事,那不成骗子了吗。” 锦悦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无名火,面色平静地问道,“那您打算如何走过场?” “你忙你的....”张小满说着便自顾自地往别墅客厅房门走去,“当我不存在就行,我也不会乱翻什么不该翻的东西,只是随便看看....” 何为立马跟在张小满的身后,对锦悦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锦悦眼帘低垂,双手在裤子大腿边扯了扯,也跟了上去。 张小满忽地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指着花圃里的三色堇道,“这花不错,叫什么名字来着,平时老是在公园里看见.....” “三色堇。”锦悦和何为异口同声答道。 “听说不同花色的三色堇花语不一样,红色的是思念,黄色的是喜忧参半,你这都不是啊....”张小满摘下一朵,捏在食指与拇指之间,“这又是什么新品种吗?” 何为见张小满招呼都不打就摘下别人园子里的花,冷汗直冒,咽了一下口水,“问就问,别动手啊...那是大型三色堇,花语是束缚。” “不是什么好兆头嘛,怎么在家里种这玩意儿……”张小满撇撇嘴,随手将花仍在花圃里,拿出一张纸擦了擦手,又将纸巾收回衣服兜里,向锦悦致歉道,“对不住,刚才毁坏了你一株花,回头我去花市买一盆红掌赔给你。” 何为眼角抽搐一下,“你摘了人家的三色堇,赔人家红掌干嘛.....” 张小满轻咳一声,“红掌看着喜庆,而且寓意也好,红红火火....” “不用了!”锦悦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不咸不淡地说道,“本来也是种着玩的,摘了便摘了.....”咬着牙齿,“但还请您高抬贵手,别再胡扯乱拔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倾注了我和杨海的心血,还有....希望您尽快走完您的‘过场’,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杨海的葬礼很多东西还等着我去张罗……” 张小满比了“ok”的手势,作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向客厅,却在快要到达客厅房门的时候拐了一个弯,顺着墙边走到一扇窗户 何为抠抠脑门,指着张小满右手边的一扇窗户道,“张教授....错了错了.....那两个凶手撬的是您右手边那扇窗户....” 张小满干笑一声,并没有立即移步到何为指的那扇窗户,似乎在为自己的错误找补,“我都说了随便看看....你们先进去吧,我等下就进来。” 何为翻了一个白眼,尴尬地对锦悦说道,“那咱们先进去聊吧,正好我还有一些关于那晚的情况想要再向您核实一下....” 锦悦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心神不定地跟着何为走进客厅。她依稀记得,似乎之前王超便是从那个老人面前的那扇窗户翻进客厅的.... 张小满歪着脑袋,盯着面前那扇窗户锁扣上的一深一浅两道痕迹,嘴角微微上扬,嘀咕道,“果然和我想得一样,看来这别墅夜里挺热闹的啊!” 别墅迷云 第十三章 药店 “胡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我要吃嘎嘎,两个兜兜没得钱....” 朱大长蹲在地上,捧着一根胡罗卜吭哧吭哧地啃咽,胡乱念叨了几句,瞟见侯三将黑色手提袋从出租车副驾驶拿出来放进后备箱,纳闷道,“三哥,你不说那袋子烫手,咱应该趁早扔了吗,咋又把它放后备箱啊,直接扔那边臭水沟不就好了?” 侯三锁好车门,扫了一眼四周,“你懂个屁,那袋子扔肯定是要扔的.....毕竟在我们手里这么久,我们又不是24小时戴着手套的,上面很多地方都有我们的指纹……但是必须要扔到一个没人能发现的地方,你看看这里,四通八达,”指了指臭水沟对面的居民楼,“那边还有一个小区,人来人往,我们把袋子扔到臭水沟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还是要按我们之前规划好的,扔到郊外去,才够稳妥....” 朱大长当即站起身来,将胡罗卜揣回兜里,“那走吧,早点办完我们好去吃嘎嘎....” “吃个毛线....”侯三翻了一个白眼,“车子快没油了,得先去加油。” “那赶紧去加油吧....” 侯三朝朱大长伸出右手,“你有钱啊?只要你拿出钱来,老子马上去加油。” “我身上最后一点钱都给摩托车加油了....”朱大长两根手指在肚皮前对戳了几下,“现在连买个锅盔的钱都没有...” “那你说个铲铲.....”侯三耸耸鼻子,“那龟儿子司机跑完长途也不加油,也是个穷抠....还要老子帮他加油,亏得慌啊....” “三哥,干脆就把出租车扔这算了,懒得给他加油,赔本买卖不能做,加油钱都可以买好多个锅盔了....” “不得行,老子说过,让那个龟儿子在营运中心取车,就一定要把车子开过去。朱大长,有一点你一定要记牢,出来混,讲究信义二字,一诺千金,这样才能混出名堂。” 朱大长连连点头,“那现在我们该咋办,我们身上都没有钱....而且车子现在没有油了,我们就算有钱也没办法把车子弄到加油站去加油。” 侯三冷哼一声,“你以为老子为啥要突然停下来,就是想剩点油等会好开去加油站.....车子仪表盘上显示还剩17公里的油,不过一般都要打个折扣,好在几公里之外就有一个加油站。只要我们搞到钱,就可以把车子开到加油站去加油,老子没你那么蠢,不给自己留余地。” 朱大长竖起大拇指,“还是三哥聪明....”左右横扫一眼,低声道,“那我们该咋个搞钱,拦路抢劫啊?” 侯三狠狠地在朱大长的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大白天的拦路抢劫,你是不是嫌我们进去得不够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搓了搓手,“刚才来的时候,我观察过了,那个小区对面有一个药店,门是关上的,里面没人,咱们把店门撬开,从收银台拿点加油钱就走,神不知鬼不觉....” 朱大长眼睛一亮,舔了舔嘴唇,振奋道,“还要拿点吃嘎嘎的钱....” 说干就干,侯三领着朱大长快步走到药店门口,偷偷地瞄了一眼周围,见四下无人,迅速从兜里掏出一截铁丝,掰了几下,捅进U型锁的锁眼里,双眼微眯,屏气静心地开锁。 站在一旁的朱大长东瞅瞅西看看,忽然发现了什么,慢慢朝门右侧走去。 一分钟后,侯三终于打开了药店门上的U型锁,眉毛一扬,“成了....”伸手想去拍拍朱大长,却拍了个空,扭头一看,朱大长早已消失无踪。 这时候,药店的门突地被人从里面拉开,朱大长盯着被侯三打开的U型锁赞叹道,“三哥好手艺!” 侯三嘴角抽搐几下,“你是咋个进去的?” 朱大长指了指药店大门右侧,左手放在嘴边,低声道,“那边有扇窗户,是开着的....我从那里翻进来的....” 侯三顿时面皮有些发烫,干咳一声,一脚踏进药店,“爬窗户终究有些上不得台面,以后还是要尽量走正门.....好了,赶紧干活,拿了钱立马撤,免得夜长梦多....” 说罢,两人便匆匆走到收银台,侯三打开收银台的抽屉,里面却只有几个钢镚。将钢镚一枚枚拿起,揣进兜里,侯三一脸不甘地对朱大长说道,“我在这里再搜搜,你去里屋找找,这么大一个药店,肯定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钢镚....” 朱大长点头应诺,转身朝药店最里面走去,撩开布帘子,乒乒乓乓地在里面翻找起来。 “他娘的,找个东西跟拆家一样,”侯三低声骂道,“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里面啊!” 里屋的动静立时小了许多,侯三继续在收银台附近搜寻,可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在发现一个钢镚,愤懑地踢了收银台一脚。 突然,收银台下传出什么东西掉落的声响,侯三趴在地上侧着脑袋一瞧,顿时喜上眉梢,一沓红色的钞票散落在收银台底板下。一张张拾起钞票,侯三清点了一下,足足有一千块,收进衣服内袋里,瞅了一眼收银台抽屉,将抽屉整个拉出来,看着抽屉底下倾斜的小盒子,砸吧一下嘴巴,“原来是同行啊.....高明,实在高明....” 正在这时,朱大长抱着一个大桶走了出来,撅着嘴道,“三哥,这家药店的老板没有盗德....”咚地一下放下大桶,从里面抓起一把白色的粉末,“龟儿子把面粉当药卖....谋财又害命!” 侯三这才注意到这家药店的柜子上面大部分都是保健品,皱眉道,“是不讲究,连老年人的棺材本都不放过....这么说来,我们拿他的钱也是替天行道了....” 朱大长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脸色越来越黑,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您好,我要报案,这里有人卖假药....位置?”走到门口,朱大长望了一眼门外的街道的路牌,“静明路,药店在小区的对面.....” 侯三双眼一突,急声问道,“你在跟哪个打电话?” 朱大长将手机从耳边挪开,扭头看向侯三,一脸认真地说道,“110啊,龟儿子卖假药,我要举报他....” “额....”侯三顿时有些口干舌燥,喉结蠕动几下,“你没有说我们是哪个吧?” “哦,对对对,差点忘记了....”朱大长将手机重新放回耳边,“我叫朱大长.....我是干啥的?我是小偷!对,我现在就在店里,你们快来吧!” 侯三眼皮一跳,急忙夺走朱大长的手机,挂断电话,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朱大长,“朱大长啊朱大长,你脑壳里装的真的是猪大肠呐.....” 警局里,一个年轻警员放下座机话筒,走到何为面前,将接到的报案信息毫无遗漏地讲述了一遍,努力憋笑道,“有一点很奇怪....报案人说他是.....” 何为面不改色地问道,“是什么?” 年轻警员扑哧笑出声来,“他说他是小偷.....” “有点意思....”何为呵呵一笑,“有没有询问他的姓名?” “他自己交代的,说他叫朱大长,不知道是真是假....” 何为正要说什么,忽然瞥见张小满走了过来,随即对年轻警员摆摆手,“有人报案,就要出警,你带两个人过去看看,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这种小事不用跟我汇报....” 年轻警员右手抬到齐眉处,干净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是!” 张小满在何为面前站定,瞅了一眼离开的年轻警员,轻咳一声,“有新案子?” “不是什么大事.....”何为正色道,“满叔,先前在别墅里可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人家既然敢栽赃陷害给聂一和李俊,必定下足了工夫,哪那么容易就被我找到....”张小满摸摸鼻子,“对了....我看你对那个别墅女主人挺关心的,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何为慌忙地摆摆手,否认道,“不是....我就是看她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而且您也看见了那个杨青青是怎么对她的,我是实在看不过眼了.....” “小何啊,”张小满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见过几个很可怜的女人,可最后都证明她们不仅可怜,也有令人可恨的一面....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何为眉头紧皱,“您是说锦悦有问题?” “其他且不提,”张小满双眼微眯起来,“单说她今天被那个杨青青教训的时机选得就很巧妙啊,不早不晚,刚巧被我们撞见。” “她又不知道我们今天要去找她.....” “真的吗?”张小满直视何为的眼睛,大有深意地说道,“我怎么觉得她似乎对我们的到访并不意外呢?” “是么....”何为眼神有些躲闪,“您这么一说的话,确实好像是这样……可能是她猜到了吧,毕竟她家里刚发生命案,警方肯定要多此去调查取证的....可是,就算她知道我们要去别墅,也不可能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啊....” “知道一个大概时间就行,”张小满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一巴掌的时间不够,就拖到两巴掌,两巴掌不够就三巴掌.....这一出苦肉戏演的好啊.....” “就为了让我们觉得她可怜?没必要吧....” 张小满目光幽幽地长叹一声,“当然有必要,这出苦肉戏又不是只演给我们看的.....” 别墅迷云 第十四章 鞋 一个人能走多远,有时候不是取决于脚力,而是脚下的那双鞋。鞋子不好走,便是坦途也会走成坎坷。 张小满再次脱下一双女士休闲鞋,放在一旁,看向面色铁青的批发市场老板,干咳一声,“不合脚啊,麻烦你帮我再拿一双吧.....底纹和这双一样的,款式换一换....” “行吧...我找找....”批发市场老板捋了一下头顶仅存的几根头发,一边在密密麻麻排列的鞋盒中翻找,一边嘀咕道,“你能合脚才怪呢,大老爷们儿的脚非要硬塞进女人的鞋.....” “真是给您添麻烦啦,”张小满满怀歉意地说道,“我老伴儿不方便亲自过来,只能我先试试,好在她鞋子的尺码和我差不多,生来就是一双大脚丫子.....” 批发市场老板瘪了瘪嘴,脸上却是堆满了笑容,“不麻烦不麻烦,顾客就是上帝,任何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拿起一个鞋盒打开,瞅了一眼鞋底的花纹,走回张小满面前,“您再试试这双.....” 张小满接过鞋子,穿在脚上,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这双还行,款式好像也和她之前那双差不多....这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要是能记着那双鞋的款式也不会这么费时费力。” “好在您还记得鞋底花纹,”批发市场老板松了一口气,“否则那才是真的大海捞针,要知道我这可包含整个A市所有鞋店售卖的鞋....就拿您要找的这种底纹的鞋来说,款式不同的就有几十种.....” “那就都找出来试一试吧....”张小满摸摸鼻子,“我忽然觉得脚下这双鞋的款式又好像不大对....” 批发市场老板立时愣住,脸皮抽搐几下,连连拍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心生一种犹如头顶上那几根珍稀的毛发都快要脱落的绝望,努力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一个小时后,张小满提着一个袋子走出批发市场,袋子里是一个鞋盒,鞋盒里装的正是先前他觉得合脚的那双女士休闲鞋,42码,棕色。 批发市场老板如同送瘟神一般,一面擦着满头的汗水,一面喜笑颜开地欢送张小满离开,和欢送别的客人不同,批发市场老板头一次没有说出那句经常挂在嘴边的“下次再来啊”。 张小满前脚刚离开,批发市场老板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也是个男人,身穿灰色的皮夹克。与张小满不同的是,灰夹克并不是来买鞋的,只是给了批发市场老板一张红票子,问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走到出租车站台,张小满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车内,靠着车窗,回头望了一眼批发市场的方向,见批发市场老板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市场门口,似是在欢送某人。嘴角微微上扬,对出租车司机念出一个地名——“城南殡仪馆”,而后便闭目在后座上打起盹来。 张小满乘坐的出租车离开后,灰夹克从出租车站台和批发市场之间的某个广告牌后走了出来,沉思片刻,也拦了一辆出租车,只不过是朝着与张小满相反的方向驶去..... 当张小满再次睁开眼时,车子已经在殡仪馆的大门前停了5分钟,不是司机不忍心叫醒张小满,而是足足叫了5分钟才将张小满叫醒。这5分钟让司机心惊胆战,老年人是不能随便碰的,一碰就有可能如同碎裂的瓷片一样瘫在地上,他今天便算是摊上大事了。 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叫喊提醒,如果不是悄悄地探了一下张小满的鼻息,司机差点认为自己这一单不是送人,而是送货上门。在殡仪馆门前,自己车上有一个怎么也叫不醒的老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等到张小满下了车,司机连打车费都没收便发动汽车如一阵旋风似地离开了,生怕张小满从裤兜里掏出来的是冥币一样。 张小满眨眨眼睛,无可奈何地将手里的红票子又揣回兜里。倒不是他故意晕倒吓走司机,为了省这一点打车费不至于。刚才他是真的没听见司机的叫喊,不是耳背,也不是睡得沉,而是真的感觉不到世界的存在了。上车闭上眼睛打盹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张小满完全没有记忆,就像有人在他脑中擦去了这一段记忆。 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是在三个月前,平平无奇的一个晚上。张小满半夜起来上厕所,撒完尿以后,按下马桶的冲水按键,转身的瞬间,记忆消失了。准确地说,他莫名其妙地闭上了眼睛,五感皆失,大脑停止了运转。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破晓时分,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佯装成刚上完厕所的样子,回到卧室,看着还在熟睡的黄晓晓,叹了一口气,重新躺在床上,可是再也不敢闭上眼睛。 自这天晚上开始,类似的情况便会时不时地发生,而且越来越频繁。很多个夜晚,张小满都害怕自己闭上眼睛之后,便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以前,他睡不着;现在,他睡不醒。 所以他和魏雪商议过后,决定回到老家,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可这不像数学题,即便有解题思路,也很难找到正确的法门。恰巧又发生了聂一和李俊的事情,张小满便中止了破解自身难题的过程,回到了A市,想要给徒弟们上完最后一课.... 从殡仪馆大门口到殡仪馆房门,短短一段路程,张小满脑子里便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呼出一口浊气,踏了进去。 “满叔!”一个甜甜的声音在殡仪馆内响起,“您怎么来了?” 声音是甜甜的,人也是甜甜的。虽然年轻女子脸上画着烟熏妆,指甲涂得黑不溜秋的,但在张小满眼里,年轻女子一直都是那个懂事乖巧的小女孩。 张小满食指竖立唇前,说出很多年前那个小女孩躲在柜子里说的前半句话,“嘘.....敢说出去的话....” 年轻女子同样将自己的食指竖立唇前,说出那句话的后半段,“就扭断你的脖子.....”哈哈一笑,继续道,“暗号对上了,自己人!” 张小满笑呵呵走到年轻女子面前,摸了摸年轻女子的头,“甜甜,咱有日子没见了吧,最近还好吗?你师父有没有为难你,有的话告诉满叔,满叔替你做主,那老妖婆不是你满叔的对手.....” 孙甜甜面色一滞,对着张小满不停地挤眉弄眼,示意张小满别再说往下说了。 “怎么了....眼睛进沙子了?”张小满一脸傲然地说道,“我知道了...是不是那老妖婆欺负了你,还不让你说出来?别怕,有满叔在,就算那老妖婆就站在这里.....” “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了,你准备怎么样?”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婆忽然从右侧的一道房门里走了出来,冷冷地盯着张小满说道,“还有....你说谁是老妖婆?” 张小满面色一僵,尴尬地回过头,向上扯动嘴角笑道,“落红姐,你也在啊....什么老妖婆....你一定是听错了....哈哈哈.....” 长弓落红冷哼一声,缓步走到孙甜甜面前,完全无视张小满,板着脸对孙甜甜说道,“死者内脏的病理诊断都做完了吗?DNA匹配完成了?骨龄检验报告出来了?你挺闲的啊,看来我给你布置的任务还是太轻松了,居然还有时间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闲聊....” 孙甜甜脸上的笑容顷刻烟消云散,向张小满投去求救的眼神。 张小满轻咳一声,“那个.....落红姐,我这次来是有正经事来找甜甜帮忙的.....” “没空,”长弓落红立刻回绝道,“她挺忙的,从现在开始会更忙....” 张小满抿了抿嘴唇,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落红姐,真是有正事,您就高抬贵手,让甜甜帮帮我吧....回头我请你吃一顿大餐,好好感谢您....” 长弓落红斜着眼睛看向张小满,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都是我那两个徒弟惹的祸,”张小满耸耸鼻子,“所以说,还是您最厉害啊,我连教徒弟都比不上你....” 孙甜甜看着张小满滑稽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长弓落红瞪了一眼孙甜甜,昂着头,轻蔑地看着张小满,“说正事!” “那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查案子把自己搞进了看守所.....”张小满将事情的经过大概讲了一遍,“所以我现在必须要尽快找出真正的凶手,才能把他们从牢里捞出来,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咱们当师父的不容易啊....” “你想让甜甜帮你干什么?” 张小满竖起两根手指,“这第一嘛,自然是帮我再给死者做一次尸检....”从兜里掏出一张沾着泥垢的纸巾,“第二,帮我检验一下这张纸上的泥土成分.....” 听到“检验”二字,站在一旁的孙甜甜猛地一拍额头,大叫一声,“糟糕!我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别墅迷云 第十五章 神秘访客 “什么重要的事?” 锦悦站在别墅车库的阴影里,微微皱起眉头,盯着身穿灰色夹克的王超说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要再去惹出什么别的事端来,是嫌警察对我们的关注度还不够吗?” “已经答应别人了,言而无信不大好,而且我发现这件事对我们也有好处.....”王超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指着照片上的黑衣老人说道,“这老家伙和警察来找你的时候,我就在别墅附近,当时的情景都看在眼里了....” 锦悦咬了一下嘴唇,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既然你都看见了,那就该知道最近警察盯得有多紧,怎么还不懂得低调一点....” “我说的不是他们.....算了,等我办完答应别人的事再去料理剩下的烂货.....”王超眼神冰冷地说道,“我要办的事就是有关这老家伙的,事情办好了,他就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锦悦一怔,后退一步,震惊道,“你要对他下手?” “不是我....”王超解释道,“实际上我只是去传个消息而已,这老家伙得罪的人有一箩筐,用不着我动手....对了,你知道这老家伙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锦悦摇摇头,“那个姓何的警察叫他张教授,说是专案组的顾问。” “我给你一点提示,这老家伙是德川大学的教授,当然现在已经退休了.....” 锦悦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惊出一身冷汗,脱口而出三个字,“张小满?” “聪明!”王超大有深意地看向锦悦,“就是你那个老同学张允熙的爸爸,名震全国的解谜大师,没想到吧?” “我早该想到的.....张允熙之前来找过我,说闯进别墅的那两个人是她的朋友,一切都是误会,让我去和警察说说,放那两个人出来.....” “这就难怪了....听说那老家伙退休后深居简出,很少再出来走动,也只有他女儿能请得动了....你那老同学有没有说那两个人为什么要闯进别墅?” 锦悦白了王超一眼,嗔怪道,“还不是都因为你....每回晚上来的时候,都是走窗户的。张允熙那天来找我,看出窗户有被撬过,还问我是不是家里进贼了。虽然被我全都推到了蔡阿姨身上,但她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所以请那两个人来我家里查查到底有没有小偷光顾过我家。” “嗯....这便说得通了,我敲晕那两个蠢蛋侦探的时候,他们确实在客厅查脚印来着....”王超撅着嘴,“这是打了小的出来老的啊,一窝多管闲事的烦人精啊。” “你还有心思说笑,”锦悦紧张得手心都是细汗,一脸严肃地说道,“张小满不是好糊弄的,他和我第一次见面就明里暗里试探了好几次.....而且,好像他还发现你撬窗户的痕迹了....千算万算,偏偏漏掉了那扇窗户....” “他确实已经发现那晚还有其他人在了,我先前跟踪他到了鞋子的批发市场,他买了一双和我那晚穿的一模一样的女士休闲鞋,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王超神情轻松地宽慰锦悦道,“不过,你也别担心,这不马上他就要领盒饭了吗,蹦跶不了几天。” 锦悦低着头,思忖片刻,脸上摆出一副不忍的表情,“如果可以....还是尽量留他一命吧,毕竟是张允熙的爸爸.....以前大学的时候,张允熙还是帮过我不少忙,而且我亲眼见过之后,才知道她爸爸真的很老了....让一个老年人闭嘴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要取走他的性命,让他说不出话就行了....” “你还是太善良了,总是为别人考虑很多……这我可不能保证,”王超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我就是个传话筒,他能不能活下来得看他的仇家答不答应....听说人家对他可是恨意滔天啊....”不舍地看了锦悦一眼,“好了,我该走了,办完事再来找你……” 说完,王超转过身,走到车库的小门前,扭动门把手,嘎吱一声拉开门.... 关上门,右手松开门把手,孙甜甜取下嘴里的棒棒糖,将手里的检验报告递给张小满,“满叔,两份化验都做完了。这份是聂一和李俊让我检验棉签上血渍的报告,”黑色指甲点在最上面的那张打印纸上,“我从血渍里提取了一些细胞样本,第23对染色体为XX。” “是个女人?”张小满接过检验报告,沉吟道,“有没有通过基因库进行匹配搜查?” “试过了....”孙甜甜摊开双手,“基因库里没有这个人的DNA记录。” “不是A市的人?” “准确地说,是户籍不在A市的人,A市总人口2100万,其中有950万的流动人口,都是从外地来到A市打工的,像一些什么快递员,保安,清洁工,保姆....本地人不愿做的工种,很多都是从A市周边城镇乡村来的人填充。而这些流动人口,是没有在基因库里做DNA记录的。” 张小满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最近A市有没有什么无法查明身份的尸体?” “有啊....”孙甜甜一根根地掰着手指头说道,“被火烧成焦炭的,被车碾成肉饼的,被水泥活埋的....哦,对了,”指着解剖台,“这还有一具被分尸的,少了三分之一的尸块,在基因库里也没找到与之匹配的。” 张小满走到解剖台旁边,盯着那具被孙甜甜用针线缝补拼凑起来的三分之二尸体,俯下身嗅了嗅,“有漂白剂的味道......还有硫磺的味道....漂白剂应该是凶手在清洗现场时沾染上的,硫磺的味道嘛.....是抛尸地点的特殊标志,尸体看上去很潮湿,靠近水源或者就是泡在水里.....抛尸地点一定是平时人少的地方,那便要排除一些温泉场所和工厂.....抛尸地点是春江,那里的江水因为前些年受工厂的污染比较严重,含硫成分很高....” 孙甜甜眼睛里全是小星星,“果然还是满叔厉害,聂一都没推断出来,还是我告诉他的呢....抛尸地点确实是春江,碎尸是在春江大桥下被人发现的。” “是个女人....”张小满瞟了一眼尸体脚掌的皮肤,“看样子年龄应该不小,骨龄测过了吗?” “测过了,大概在45岁-47岁之间,多少会有点误差。” 张小满直起身子,指着碎尸说道,“那就先从她开始,做个DNA匹配检验,”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一个小时够不够?我想等你做完,结果出来了再走....” 孙甜甜竖起食指左右摇了几下,“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基因标本都是现成的,只需要用电脑比对一下就可以了,几分钟就能完成。” 张小满搬了一个凳子坐在解剖台旁边坐下,“那好....我就坐在这里一边看泥土成分的分析报告,一边等你的新报告,顺便再跟这具碎尸交流一下....” 孙甜甜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回到小房间里,黑色指甲在黑色键盘上快速地跳动.... 几分钟后,当张小满正半蹲着身子,瞅着碎尸某个尸块的时候,孙甜甜拿着一分新鲜出炉的报告走了出来,一脸的不可思议,“满叔....见鬼了....居然匹配上了!” “满叔可还不想见鬼....”张小满瘪了一下嘴巴,“我已经猜到了,刚才她已经亲口告诉我了....” “哦?”孙甜甜惊诧道,“您又发现什么了?” 张小满指着某处尸块边缘说道,“这里有点特殊的东西.....” 孙甜甜凑过去,定睛一瞧,盯着尸块边缘的一绺紫黑色的物质问道,“这就是渣滓吧,没什么特别的啊....” “不!”张小满从解剖台旁边的小桌上拿起一把镊子,夹起那绺紫黑色物质,“这不是一般渣滓,这是三色堇花瓣的碎片....死者遇害的地方是一块三色堇花圃,”抽出先前那份泥土成分检验报告,“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检验那份泥土样本的原因,我的鼻子可灵得很,尤其对血腥味很敏感,再淡都能闻得出来.....” 孙甜甜惊地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咽了一下口水,“满叔,你这脑袋可真是一台超级计算机啊....该不会你已经推理出凶手是谁了吧?” “那还不至于,虽然是有怀疑的对象,但现在还缺少关键证据,那种一锤定音,让人无话可说的证据....”张小满抽抽鼻子,“不过,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揭开谜底,让真相大白....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走出殡仪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孙甜甜开车将张小满送到最近的一个出租车站台便又返回,因为短短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长弓落红就打了十几个电话催促孙甜甜回去帮忙。 张小满看着摆出苦瓜脸匆匆离开的孙甜甜,嘴角上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当年的小女孩而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很是令他欣慰。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并没有对司机说出自己家的地址,而是简简单单地吐出四个字“德川大学”。 即便他现在很想回家,但是也还不能回家,自身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回到家里只会露馅儿,徒增家人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所以,张小满再一次回到了德川大学,回到了那间小小的教师宿舍。虽然他已经退休了,但由于经年累月地为学校做出不少重大贡献,学校便将他曾经住过的宿舍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以示他永远是学校的家人。 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微黄的灯光伴随着细小的电流声在头顶上方亮起,张小满关上房门,咳嗽两声,刚转过身便看见一个人影立在客厅书桌旁,浑身上下被黑色的雨衣遮盖,似乎在翻找什么。 那道人影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进来,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脸惊恐地看向张小满..... 别墅迷云 第十六章 字谜 人都是这样,心动的年纪胆子小,胆大的年纪不心动。 黑色雨衣的胆很小,尤其在张小满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露出寒光闪闪的刃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举起双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小偷....” 张小满盯着黑色雨衣稚嫩且精致的五官,估算出黑色雨衣的年龄在18岁上下,皱眉道,“你是谁?” 黑色雨衣揭下雨衣的帽子,乌黑的秀发倾泻下来,从衣服内袋里摸出一个学生证,“张教授……您好.....我是德川大学2020级的学生.....” 张小满缓缓放下握着小刀的手,将小刀收回兜里,冷冷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大晚上在我的宿舍里干什么?” “说了您也不会知道我是谁,我就是德川大学2020级3700名普普通通新生中的一员,您叫我婷婷就可以....”黑色雨衣少女抿了抿嘴唇,一脸尴尬地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 “我男朋友是数学系的,一直以来都将您视作偶像.....您就是他心中的神.....他平常痴迷于破解各种谜题,尤其是您在《命题》上面的专栏,那些什么矩阵密语,黎曼假设暗码....他都视如珍宝,最近又迷上了您的‘字谜’,为了猜出最新一期谜底的那个信息,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了....所以,我想来您这找到答案,然后回去引导他解出来....” “这便有些魔怔了.....那都是小玩意,你应该让他把心思多放在学业上....”张小满走到餐桌旁,拿了两个杯子,“我很久没有回来了,家里只有速溶咖啡,要喝一杯吗?” 婷婷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笑着点了点头,“再好不过了,谢谢....说实在的,这天气大晚上的可真冷,您这又没有暖气,我的手都冻僵了....” “这么冷还跑出来帮你男朋友找答案,看得出来你很爱你的男朋友....”张小满冲好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婷婷,自己捧着一杯,抿了一口,“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命题》上出谜题了,都是我的徒弟在瞎胡搞,所以你在我这里是找不到答案的....” 婷婷立刻垂下脑袋,一脸失望地说道,“难怪我找了很久也没看到任何关于谜题的资料....”忽地想起什么,又满目热切地看向张小满,“出题人既然是您的徒弟,那您应该也知道谜题的答案吧?” “不知道.....”张小满吹了吹杯子上的热气,“不过既然是我徒弟出的题目,我如果破解不了的话,那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那您也会破解字谜吗?” “小儿科....”张小满将手里的咖啡放在茶几上,指着沙发,“请坐....”转身走到沙发对面的电视柜,抽出一块小白板,挂在书桌旁边的墙壁上,“我先给你举个例子,你就知道这种东西有多简单了.....” 拿起一只黑色的马克笔,张小满迅速地在白板上写下两个短句,“上下是条平行线,有个菱形中间站。” 婷婷歪着脑袋瞅了半晌,又在手心里画了画,摇摇头,“我猜不出来,有这样的字吗?” “这是我一个徒弟8岁时候玩的小游戏,很简单的....”张小满在白板上写下一个字,“是互相的互,你现在再看看是不是很符合题干说的意思,这是题意解字法,还有题干拆字法,上下拼字法,比划消去法,位移重组法.....” 婷婷看着白板上的“互”字,眼睛一亮,“还真是.....” “再比如....”张小满又在白板上写下两个短句,“这回再猜猜看,和刚才的法子差不多。” 婷婷认真地注视着白板上的字,“人狗相伴,只卧不站.....按照您说的,这两句也是靠题意破解的话....我知道了!是‘伏’,一个单人旁,一个犬,可不就是人狗相伴么,伏就是趴着的意思,也应了后面那句‘只卧不站’,我猜的对吗?” 张小满赞赏地点了点头,“还算不是特别笨,这就是破解字谜的基础招式之一,再结合某些其他的规则,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信息,便可得到字谜最终的答案了,都是些老掉牙的套路。” 婷婷眼眸里星光微转,“真是有趣....难怪我男朋友深陷其中,就连我也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破解一下这期的字谜了....” “闲来无事解解闷就好,别在这上面浪费太多的时间.....”张小满瞟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时针和分针,从兜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片,扔进嘴里,企图直接吞咽下去,可是却没有成功。 婷婷见张小满憋红了脸,急忙端起茶几上的咖啡走到张小满面前,“快喝点水...” 张小满灌了一大口咖啡,好不容易将药片顺下去,舒了一口气,眼神感激地对婷婷说道,“谢谢....” “不客气,”婷婷摆摆手,也瞟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时间,叹了一口气,“我该回去了,感谢您的指点,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靠自己解出来,但总算不是毫无头绪了....” “等等....你刚才说你男朋友已经被字谜困扰三天了,说明这次题目不简单,估计一时半会儿你也很难破解出来....”张小满突然叫住婷婷,“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好人做到底,还是由我来帮你解开吧....” 婷婷愣了一下,脸上随即绽放出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神情激动道,“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谈不上什么麻烦,三两下的就能搞定,”张小满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指了指白板,“你把题目写上去吧,我教你怎么解开。” 婷婷一脸振奋地走到小白板旁边,拿起黑色马克笔,摸出手机,比照着手机里的某张照片,开始在白板上书写起来,很快白板上的空白就所剩无几。停下最后一笔,婷婷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端起自己的咖啡浅浅地抿了一口,眉开眼笑道,“张教授,这就是最新一期的字谜....” 张小满摸着下巴,扫了一眼白板上的内容,沉思片刻,开口道,“这题很简单嘛,用得最多的就是拆字法....我们先从第一个短句开始,砍头毙命,从中分离。‘毙’字的头是‘比’,砍去之后便剩下‘死’字。从中分离,‘从’字分离开是什么字?” “人!” “没错,就是‘人’,所以这第一个短句的谜底就是‘死人’....这第二个句子‘故居东,球王崩,灭顶之灾’,也是两个字。球王崩,球字没有王,便是请求的求。故居东,左西右东,故字的右半部分是便是反文旁,和前面的求组合在一起就是救命的救字。灭顶之灾,‘灭’字少了顶,是一个‘火’字,所以这第二个短句的谜底便是‘救火’。” 婷婷嘴角微微上扬,“我知道该怎么破解了....”快速地将第三个短句圈起来,“打断念头,念字去掉上面的今,就剩下一个‘心’。馨香飘逝,闻香无门,馨字去掉....连在一起,第三句的谜底是‘心声’!” 紧接着,婷婷又接连解开了剩下的几个短句,得到了7个词,分别是“杀势”、“小张”、“不输”、“放满”、“皆盘”、“翼翼”、“虚见”。 有些词汇很常见,有些词很生硬。得到这些词之后,婷婷并没有停下来,自顾自地在白板上继续写写画画,“这一期字谜登出来的时间是1月4日,所以我猜测接下来的规则便是将这些词打散成一个个的单字,然后组成四个字的成语。” 张小满瞪大眼睛看着婷婷在白板上写出一排四字的词语,手中的杯子掉落地面,说不出一句话。 “杀人放火,见死不救,虚张声势,小心翼翼,满盘皆输....”婷婷得意洋洋地看向张小满,冷笑一声,“确实是小儿科,当然这还不是最终的谜底,这期《命题》的刊号是12211,每一个数字依次对应成语里的一个字,杀人放火的第一个字‘杀’,见死不救的第二个字是‘死’.....全部连起来就是‘杀死张小满’!” 捋了捋耳边的秀发,瞟了一眼怒目圆睁的张小满,婷婷捂着嘴咯咯笑道,“是不是感觉很想说话但是又说不出来,呼吸困难,浑身麻痹?我刚在你的咖啡里加了一点东西,筒箭毒碱。哦,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我的专业是临床医学,刚才你怎么不问我是哪个系的呢,太大意了啊....” 张小满呼哧呼哧地奋力喘着气,就像是快要窒息一般,两只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脖子....几秒之后,张小满突然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砸吧一下嘴巴,表情玩味地盯着婷婷,“没有问是因为没必要问,得到的都是假话有什么用……就像你也没有在数学系读书的男朋友,对吗?我刚才装得像不像?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我的演技应该可以打个9分了吧?” 婷婷震惊道,“怎么可能,我明明在你那杯里.....”忽地婷婷觉得自己全身的神经都失去作用,一屁股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一脸惊惧地看向张小满,说不出一句话。 “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调换了一下杯子,”张小满淡淡地说道,“其实我早就提醒过你了....有来有回才能称之为‘互’,而那个伏字是伏笔的伏,也是伏击的伏,还是伏诛的伏....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别墅迷云 第十七章 原形毕露 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普遍适用于各类场景,但凡还活着,时间都会在人的身上一分一秒地流淌,时间流尽,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因此,很多人都以“时间就是生命”劝勉自己或他人,不要白白浪费宝贵的每一分每一秒。 时间本就所剩无几的人,更是掐着秒过活。 张小满说出“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既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那个一身黑色雨衣的“婷婷”说的。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但相对于婷婷来说,却也像个大富翁一般。 婷婷脸上写满了惊惧二字,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似乎在声嘶力竭地呼喊,“你不要过来啊!” 张小满慢步走到婷婷面前,从婷婷身上摸索出那个学生证,瞥了一眼上面学生姓名一栏的几个字,“尹婷婷?先前倒是说了真名,姓尹?我想想....”故作思索一番,“尹恒是你什么人?不会是你爸吧?” 尹婷婷瞳孔一缩,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 “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往事了,怎么还放不下....”张小满想起了多年前的空气炮杀人案件,那个为了妹妹和爱人变成了食肉之羊的男人,摇头叹息一声,再度在尹婷婷身上搜寻起来,摸出一个粉红色的钱包,抽出钱包里的一张照片,盯着照片上的妇女和小女孩,“你母亲王静还好吗?” 尹婷婷双目喷火地看向张小满,那张照片是她最为珍贵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随意碰触。 “忘了你不能说话了....刚才说了时间就是生命,你的生命只剩下几分钟了,那就不再絮叨那些家常,咱们言归正传,我大概了解你想要杀我的动机了....”张小满将钱包放回尹婷婷的兜里,正色道,“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谁告诉你今晚我会回到宿舍的?” 尹婷婷用力地从鼻孔喷出一股气浪,勉强形成一个轻轻的“哼”字算是答复。 “你老实配合的话,我立马就叫人来给你解毒,今晚的事情也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张小满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不应该因为这些旧怨止步于此....这样吧,我来猜一猜,如果猜对了你就眨眨眼,也就不算你不讲信义了....” 尹婷婷翻了一个白眼,而后十分干脆地闭上了眼睛。 张小满仍旧开口问道,“这个人认识你或者你母亲吗?” 尹婷婷紧闭双眼,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嗯....看来你觉得我肯定是猜不到了,”张小满自顾自说道,“那么给你传达消息的人一定是我不认识的某个人,而且希望我能死在你手里,那么就是跟我查的案子有关了....” 尹婷婷努力克制住心中的骇然,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张小满瞅了一眼尹婷婷微微颤动的眼睫毛,呵呵一笑,“我大概猜到一点了....”掏出手机,点开即时通讯软件,按住语音按键,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可以进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阵敲门声,张小满快步走到玄关处,打开门锁,面无表情地将门外的人迎进屋内。 尹婷婷睁开眼睛,看着和张小满一起走到客厅的白胡子老头,登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张小满坐回客厅的沙发上,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嘬了一小口,指着站在书桌旁正从兜里掏出一根针管的白胡子老头,对尹婷婷说道,“前阵子我在老家修养,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跟他在下棋....虽然他曾经是你的物理老师,但也是我的高中同学,你母亲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吗?” “王静在婷婷读小学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白胡子老头插话道,“而且,当年他们家出那档子烂糟事的时候,我还是个活死人,王静没有提起我也很正常....”眯着眼睛,挤按了一下针筒,几粒透明液体从针尖淌出,面向尹婷婷,“别怪我出卖你,就算我不告诉这老混蛋,你也一样杀不了他,提前跟他说清楚,还能留你一条命。” “筒箭毒碱....没想到你给这女娃出的是这主意,”张小满嘟着嘴道,“一点新意都没有....骆慈,你该不会现在袖子里还藏着那玩意吧....” “有没有新意不重要,菜刀每家每户都有一把,很多案子里不一样也是杀人凶器....”骆慈抬起尹婷婷的胳膊,拍打几下,找到静脉血管,一针扎下去,直到针管内所有液体都挤压干净才拔出来。 张小满手指顺着杯子的边沿上画了一个圈,慢条斯理地对尹婷婷说道,“你知道你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不是给骆慈打了那通电话,而是你冒充我徒弟出字谜....你可知道《命题》杂志是谁创办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是我....很多年前有一个叫长弓难鸣的糟老头,骗了我一万三,让我接管一鸣社,我本以为是个亏本买卖,后来才知道一鸣社出版自己的小说....我接手以后,为了赚点零花钱,就顺手创立了《命题》....” 骆慈斜着眼看向张小满,忿忿不平地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命是真好....” “聂一那小子....哦,也就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徒弟,”张小满没有理会骆慈眼里的妒火,轻咳一声,“他顶替我出字谜的事情,以及聂一经常处于联系不上的状态,这些随便找个出版社的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所以你冒充他给出新一期的字谜看上去是很不错的主意....可是前阵子聂一在绿藤市查案无暇他顾,所以新一期的字谜就又推回给我了....” 骆慈耸耸肩,对尹婷婷说道,“你看,我刚才说的没错吧,即便我什么都不说,结果还是一样的....我推演过,你杀死张小满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尹婷婷终于缓过气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几下,腾地站起身来,面色铁青地盯着张小满和骆慈,牙齿咬得咯吱响,恨声道,“你们总有一天会后悔救我的....” “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骆慈眼神复杂地说道,“我曾经也被这种复仇的念头折磨得死去活来....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我觉得我有责任劝你一句,该放下的就放下,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我和你爸勉强算得上是朋友,当年他也帮我做过一些事,情理上我似乎应该站在你这边.....但是平心而论,你爸的死不能怪在张小满头上,他杀了人就该坐牢,张小满抓他是理所应当,至于他因为意外死在了牢里....那便是他的命数了....” 尹婷婷攥紧拳头,“我爸不过是杀了一个该死的人,有什么错!你不要再替他狡辩了,他把我们一家子搞得家破人亡,这种血仇怎么可能放下!” “杀人就是错!”张小满面色骤然冷了下来,“如果那个人该死,自然有法律制裁他,而不是滥用私刑....” “你放不下也得放....”骆慈见尹婷婷还要和张小满争辩,抢先说道,“第一,刚才我已经说了,你杀不了张小满。第二,即便你不杀张小满,他也快死了,何必多此一举。” 尹婷婷想起了先前张小满吃的药,面色一滞,还没说出口的话又噎了回去,顿生一种无力感,咬了一下嘴唇,目光在张小满脸上停留了33秒之后,低垂着脑袋,失魂落魄地朝门外走去。 张小满看着尹婷婷孤孤单单的背影,对骆慈扬了扬眉毛,“你不去安慰安慰她?好歹是你的学生.....” “这一关需要她自己跨过去....”骆慈又从兜里掏出一支针管,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这会儿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张小满脸色一僵,刚抬起手臂伸出手指又垂落下去,舌头似乎也僵住了,含混不清地吐出一个字,“你....” “筒箭毒碱不止存在于婷婷的咖啡里,两个杯子上也附着了一些,我涂抹上去的....”骆慈慢悠悠地走向张小满,“婷婷是因为咖啡里的和杯沿上的累加在一起,剂量大,才会毒发得那么快。你的那杯只有杯沿上沾了一些,所以毒发得慢,也不会像她那么严重,只是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并不致命....”抬起张小满的手臂,解释道,“我这针管里的也不是解毒剂,而是麻醉剂,受人之托,没法子,别怨我....” 张小满忽然收起脸上僵硬的表情,冷笑一声,右手猛地抓住骆慈拿着针管的那只手臂,歪着头道,“就等着你原形毕露呢....之前拿杯子冲咖啡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杯子被人动过了。”指着杯子的把手,“杯把转动了35度,我平常都是将两个杯子的杯把成180度的,这叫对称美.....”瞟了一眼玄关处门口地上的黑影,“出来吧,魏雪!我知道你在这里,麻醉剂可不是谁都能搞到手的....” 卧室里传来一阵响动,头发花白的魏雪慢慢走了出来,气呼呼地叉着腰,“怎么啦,你是病人,不好好地在老家修养,却一声不吭地跑回来破什么案子,你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有多糟,劳心劳力只会加速恶化,今天晚上你必须要跟我回去继续接受治疗....” 张小满眉头一皱,“你没在门口?” “我一直在你卧室的衣柜里躲着,”魏雪指着卧室方向,“站在门外面多冷啊,我可不像骆慈那样抗寒....” 张小满立马快步走出宿舍,朝楼梯下望去,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身高175公分,体重65公斤到70公斤,应该是个男人....”跟在张小满身后的骆慈双眼微眯地说道,“你还有其他仇家?” 张小满撇撇嘴,“现在还谈不上什么仇家,不过将来是不是就说不准了.....” 别墅迷云 第十八章 汽修店 仇,与愁同音。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结下仇怨,必定是他令对方发了愁。 夜幕之下,侯三看着挡风玻璃前长长的车队也发起了愁。从药店出来之后,侯三和朱大长按照原定计划驱车到加油站加了两百块钱的汽油,顺带在加油站旁边的面馆吃了两碗面,又在超市买了许多饼干面包之类的干粮,按照侯三的说法,这叫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谁知再动身往郊区行驶的时候,却遇上了堵车。城市的交通就是这样,一到了周五,便会有密密麻麻的车辆往郊区赶。乡下的人想进城,城里的人想下乡。 侯三掐灭第十三根烟头扔到车外,瞥了一眼后座上鼾声如雷的朱大长,拿起副驾驶的一瓶矿泉水扔了过去,“你龟儿子才安逸呢,吃得饱,睡得着,没得蚊子锥脑壳。” 朱大长被矿泉水瓶砸中脑门,登时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瞅了一眼车窗外,憨笑道,“咋还在这儿?我以为都到了呢.....” “堵你妈一个多小时了,车屁股都没有挪一下....”侯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晓得咋个这么多人出城,城外有金矿蛮....等下过了这个路口,我们拐到另一条道上去,那边车子少....” “我们不是要出城吗....”朱大长刻意压低音量,指了指后备箱,“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毁尸灭迹啊....” “车子上就我们两个,你做起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给哪个看。”侯三白了朱大长一眼,“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这样慢慢排队出城,天都要亮了....反正这儿也是城边边上了,随便找个僻静的地方处理了事....”忽然想起一事,对朱大长问道,“对了,你手机关机没有?” 朱大长摸出自己的手机,摁亮屏幕,咧着嘴笑道,“没有,是要导航啊?” “导个鬼的航....”侯三眼皮一跳,“赶紧关机,你不晓得现在手机都有定位蛮,之前你在药店报了警,那些警察到了药店肯定要给你打电话,你看看你手机上是不是有未接电话?” 朱大长定睛一看,果然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吓得急忙按下关机键,缩着脖子朝车窗外东瞅西瞟,确定四周没有警车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还是三哥脑筋转得快....差点就出大事了....” 侯三摇头叹息一声,“你龟儿子才是猪队友.....等下就莫要再睡了,我们快点处理完,把车子还回去,老子带你去江南好潇洒一回,听说那里的姑娘屁股又圆又翘.....” 说话间,前面的车子终于开始动了起来,侯三立即放下手刹,随着车流向前驶去,到了路口之后,猛打一下方向盘,驶离车队,拐进一条车辆稀少的道路。 本来就没什么目的地,侯三驾驶着出租车在几条道上来来回回好几遍,方才找到一条偏僻的小路,渐渐远离喧嚣。 十多分钟后,侯三左右扫视一眼,见四下无人,除了一百多米外有个立着“汽修”招牌的小棚子,再没有其他建筑,决定往前再开一小截就停车处理后备箱的手提袋。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车子猛烈摇晃起来。 侯三慌忙踩下刹车踏板,拉起手刹,推门下车,绕着车子走了一圈,在右后车轮旁边站定,蹲下身子,盯着干瘪下去的轮胎,面如锅底灰。 朱大长也下了车,扭动肥硕的身子来到侯三的身旁,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哥....莫不是我又长肉了?这车子质量也忒差了,李二狗用拖拉机拉了两窝猪崽子和一头母猪都没压坏轮胎.....” “不干你的事....”侯三黑着脸伸手在轮胎的某个部位按了按,使劲一拔,扯出一根长约3公分的黑铁钉,随手扔到路边,叹了一口气,“背时啊,这么宽的路偏偏让老子碾到钉子了.....” “那现在该咋办啊?” “凉拌....”侯三往地上啐了一口,“又不是啥大事,慌个锤子....一般汽车后备箱底下都有备胎,换上去就行了,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侯三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备箱走去,将黑色手提袋拿出来,抬起后备箱的地板,却并没有看见备胎,张了张嘴,没说完的话又吞了回去。 朱大长跟过来一看,嘀咕道,“这车子果然是破烂货,连备胎都没有....” 侯三强自镇定道,“问题不大....”指了指不远处的招牌,“喏,那儿就有一个修车的,花点钱换一个就是了....” 说罢,侯三将手提袋放回后备箱,和朱大长一起推着出租车来到修车小棚前。 侯三弯着腰,双手按在膝盖上,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直起身子,朝小棚里大喊一声,“有人在吗?” 一个满脸污黑,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穿着一身脏兮兮工作服的男人走了出来,冷冷地看向侯三和朱大长,并没有开口说话。 侯三顿时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出租车,“车胎被钉子戳爆了,麻烦给我们换一个....” 男人瞅了一眼出租车干瘪下去的右后车轮,点了点头,回身在棚子里找了一个和出租车轮胎尺寸一样的轮胎,滚到出租车破裂轮胎旁边,闷不吭声地用千斤顶支起车子底盘,开始更换轮胎。 侯三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两根,自己点燃一根,递给男人一根,见男人不肯接,撇撇嘴,又放回烟盒,轻咳一声,“师傅,你这有没有厕所,人有三急,嘿嘿....” 男人指了指小棚子背后的荒草丛,复又忙活起来。 侯三耸耸鼻子,朝小棚子背后走去,在荒草丛前站定,选了一个顺风的方位,解开裤腰带,一泻三千里。 朱大长也跟了过来,站在侯三的旁边,哗哗地冲出一泡尿,舒服地打了一个激灵,抖了抖,系好裤腰带,低声道,“三哥,这人好怪哦,怕不是个哑巴....” “人家是不是哑巴干你屁事,只要能把我们车子修好就行了....”侯三也系好裤腰带,转身往回走,忽地瞥见小棚子的窗台上有一个黑色小塑料盒,盒子里盛满了黑色的铁钉,仔细一瞧,铁钉不长不短刚好三公分,脸上立时结了一层寒霜,“原来不是老子的运气背....” 朱大长也看见了那盒铁钉,张大嘴巴叫嚷道,“哦哟喂,龟儿子不讲盗德!” “小声点.....”侯三瞪了朱大长一眼,从盒子里抓了一把铁钉揣进兜里,“老子给你说过无数回了,我们是做大事的,要沉稳....先稳起,等他帮我们把轮胎换好了再好好跟他算账....” 朱大长像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学着侯三双手背在身后,仰着脸,鼻孔朝天地往回走。 侯三回到小棚正前面,慢悠悠地吞云吐雾,待到男人更换完轮胎,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笑呵呵地问道,“师傅,多少钱?” 男人将工具放在小棚外面的桌子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轮胎八百,工时费一千二,总共两千。” 朱大长惊奇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哪个跟你说的我是哑巴....”男人一手按在桌子边沿,一手拿起一个pos机,“现金还是刷卡?” “不着急....”侯三呵呵笑道,“我们先来把事情掰扯清楚,再说给钱也不迟....” 男人冷着脸,目光幽幽地问道,“啥子事情?” “你是修车的,我是开车的,咱们之间说的当然是车子的事情。”侯三从兜里掏出一颗铁钉,“这个东西你该认得吧,我车子的轮胎就是被这东西锥破,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啥你的窗台上会有一盒子这种铁钉?” 朱大长做出一副土狗凶狠的模样,恶声恶气道,“解释!” “哦....”男人瞟了一眼侯三手里的铁钉,面不改色地说道,“没啥好解释的,马路上的铁钉就是我放的....” 侯三鼓掌道,“还算诚实,那我们就有得谈了....既然钉子是你放的,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说,相当于我的轮胎就是被你锥烂的?”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那这个修车钱是不是该免了?就当扯平了....” 男人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钉子是我放的,但是这个修车钱你们也得给,你们可以留着那颗钉子做纪念,买一送一....修车做的是生意,铁钉卖的是兴隆,一码归一码。” 侯三气极反笑,鼓掌道,“居然还有这样做买卖的,你龟儿子恁是嚣张得很嘛!” “嚣张!”朱大长挺起胸膛,附和道。 侯三抿了抿嘴,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还有....换个轮胎就要收两千,你干脆去抢算咯....” 男人从桌子边沿抽出一杆黑色的土枪,指着侯三,寒声道,“说对了,老子就是在抢....” 侯三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偷偷对朱大长使了一个眼色,双手举过头顶,慢慢蹲下,结结巴巴道,“大哥....有话...好好说....” 朱大长也跟着蹲下,悄悄地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藏在身后。 男人举着枪慢慢走到侯三面前,伸出一只手,“把钱都交出来,老子也不多要,只要两千,做买卖讲究诚信,绝不坐地起价。” 侯三佯装配合地在兜里摸索一阵,将兜里的铁钉全部捏在手里,“好....我这就给你,莫开枪....”将手从兜里抽出,猛地一挥,将铁钉洒向男人的脸,而后迅疾地扑上去,抱住男人的枪管。 正当男人抬起一只手挡住铁钉,另一只手和侯三争夺土枪的时候,朱大长突然跃起,举着石头狠狠砸向男人的脑袋。 咚! 男人顿时眼冒金星,晃晃悠悠地向后栽倒下去。 侯三夺过土枪,肩膀一松,难得地对朱大长赞扬道,“干得漂亮!”往男人身上吐了一口痰,“龟儿子还敢跟老子斗,纯属厕所里照电筒,找死!” 朱大长憨憨地挠挠头,直勾勾地盯着侯三手里的土枪,“三哥....刚才好凶险哦,那把枪是真的啊?” 侯三打开保险栓,对着天空,扣动扳机,登时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现在你晓得是真的还是假的了噻....” “三哥....”朱大长吞咽了一下口水,扭扭捏捏道,“可不可以给我摸一下,我还没有见过真枪呢。” 侯三将土枪递给朱大长,“拿去,等下在车上慢慢摸,”转过身朝出租车走去,“咱们得抓紧时间了,天亮之前必须要把那袋子东西处理了....” 砰! 枪响的瞬间,侯三和朱大长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侯三的屁股上溅出一朵血花,捂着屁股跌倒在地,面色惨白地盯着举着土枪的朱大长,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做啥子?” 朱大长抬起右脚,从鞋底拔出一根带血的铁钉,期期艾艾道,“三哥....我不是故意的....踩到钉子上了....” 别墅迷云 第十九章 专案组 一夜无眠。 昨夜对于很多人都是难熬的无眠之夜,有的是因为身体,譬如在小棚子里哼哼唧唧一晚上的侯三,在宿舍头痛欲裂的张小满。还有的是因为心理,譬如在别墅提心吊胆的锦悦,在出租屋内辗转反侧的王超。 但没有一个黑夜不会过去,正如没有一个黎明不会到来。斗转星移,日升月落,天边浮起一丝蒙蒙亮,宣告着光明的降落,崭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张小满从床上坐起来,慢吞吞地换好衣衫,走出卧室,见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惊奇不已。昨晚经过自己软磨硬泡之后,张小满已经说服了魏雪,赢得了7天的时间,尽管魏雪最后是气得跺脚离开的.... 厕所里传来一阵马桶冲水的哗哗声,一个短发齐肩,身穿米黄色羽绒服的老妇人走了出来,瞥见张小满坐在餐桌边却不动筷子,撅着嘴道,“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难不成吃了一两个月其他女人做的饭菜,就吃不惯我做的了?” 张小满干咳一声,连忙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放进嘴里,又喝了一大口瘦肉粥,挤出一脸谄媚的笑容,“怎么可能,饭菜当然是自己老婆做的香。晓晓你是不知道,我回老家的这段时间天天都惦记着你做的饭菜,想得一整晚一整晚地睡不着觉呢....说句老实话,魏雪的手艺可真不咋地,你没发现我都瘦了一大圈么....” 黄晓晓在张小满对面坐下,轻呸一声,“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魏雪....算了,再说下去显得我小心眼....”左右扫了一眼屋内,唏嘘道,“几十年过去了,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我还记得你刚分到这套宿舍时,我们激动得一整晚都睡不着觉,当时想的是终于在这座城市里有自己的家了....” 张小满夹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轻轻地吹了吹,咬下一口,“我昨晚也没有睡着....” 黄晓晓瘪了瘪嘴,指着沙发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还记得不....当初为了买那套沙发,咱俩吃了一个月的泡面,那会儿你总告诉我日子会越来越好,以后要给我买一个更大更舒服的沙发....沙发是越来越大了,我们两个一起坐在上面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少....” 张小满放下筷子,认真地盯着黄晓晓的脸,“晓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没什么....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不论发生什么,你都可以跟我说,”黄晓晓抿了抿嘴唇,眼眶微红道,“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两条命早就合作了一条,你能跟魏雪说,甚至也告诉了那个叫何瑶的女人,怎么就对我藏着掖着的呢....” “魏雪告诉你了?”张小满皱眉道,“真是个大嘴巴....” 黄晓晓缓缓地摇了摇头,指着张小满说道,“是你告诉我的....从咱们一起搬离这间宿舍起,你只独自一人回到这里过一次....既然上次是那个原因,想来这次也八九不离十....” 张小满一愣,自嘲地笑了笑,长叹一声,“果然还是瞒不过你.....你猜的没错,我脑子里的病又复发了....” 黄晓晓心里咯噔一声,左手放在张小满的右手上,“这一次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吧,就算你情绪失控....” 张小满摆摆手,打断黄晓晓的话,“这次不是情绪失控,是消退....记忆在消退,智力也在衰减....”摘下头上的发套,露出光秃秃的头顶,“身体各机能也开始大幅下降,现在我可是真的聪明绝顶了....” 黄晓晓惊讶地捂着嘴,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拉起张小满的手,站起身来,“走,咱们这就回老家,既然当年那药物是在老家研发出来的,一定也能在那里找到解决的办法.....” 张小满挣脱黄晓晓的手,“你忘了我就是才从老家回来的吗....”吐出一口浊气,“再说了,以现在的医学条件,其实在哪里都一样。我当时之所以回老家,一方面是魏雪说很多当年老院长开发药物的档案都还留在老家那边,另一方面是因为老家清静,没人打扰而已....” “那我们就再回去啊,”黄晓晓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一次我陪着你,住多久都行.....” “等事情办完再说吧....”张小满苦笑着摇摇头,“聂一和李俊还在看守所里,烂摊子不收拾干净走不了....” “少忽悠我,就算你不加入专案组,聂一和李俊迟早也得放出来,查案子本来就是警察的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没了你人家照样能查明真相。退一万步讲,即便你信不过警察的办案能力,一鸣社有那么多人可以帮忙,随便安排一个人过来,就能协助警察把案子办得漂漂亮亮的,根本不需要你亲自下场....” “别人都打了小的了,我这个老的自然要出来才行,自己的徒弟自己救....而且,我想给两个孩子最后再打个样儿.....” 黄晓晓怔怔地看着张小满,“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张小满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黄晓晓再次牵起张小满的手,“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这个做妻子的会一起帮你完成的。” “你帮我?” “别忘了我可是黄晓晓....”黄晓晓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而且,有一件事你肯定想不到,那个叫锦悦的女人也是爱心志愿者协会的会员.....” “看来聂一和李俊很快就可以出来了....”张小满会心一笑,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伸了一个懒腰,“快过年了,还是要有太阳才行,红红火火地才喜庆热闹....” 一个小时后,张小满鹅行鸭步地走进警局会议室,见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专案组的成员,何为正在会议室正前面的白板上写写画画,其他人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轻咳一声,“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不好意思,迟到了一分钟,人老了腿脚慢,还请见谅。” 说完,张小满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孙甜甜的身边坐下,眼观鼻,鼻观心。 何为停下笔,拍了拍手,“好了,现在人也到齐了,那我们就正式开始梳理案情吧....”指着白板上杨海的照片,“死者杨海,A市本地人,是本市杨氏集团的董事长,社会关系复杂....” 张小满一边听着何为的介绍,一边打量起专案组的成员。除了他和一身黑色紧身皮衣的孙甜甜外,会议室里清一色的都是蓝色制服的警员。右侧的四名警员,张小满有些印象,是何为统管的刑侦支队队员。左侧的三名警员却有些面生,似乎是从别的地方调配过来的。 孙甜甜取下嘴里的棒棒糖,朝左侧中间那名国字脸警员努了努嘴,低声对张小满说道,“满叔,从你刚才进来,那个人就一直在看你,你们认识吗?” 张小满瞥了一眼孙甜甜说的那名警员,摇头道,“不认识....不过,这里的大部分人对我都很好奇,多看我几眼也算正常....” 正当孙甜甜想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何为已经大致将案情介绍完毕,调高声调道,“综上所述,目前嫌疑最大的还是已经被我们抓获的聂一和李俊,不论是凶器上的指纹,还是别墅女主人的证词,都指向这两人,但是这案子疑点重重,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接下来就由张教授为大家讲解一下本案的重要疑点有哪些....” 顷刻之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投向张小满,有好奇,有敬仰,也有不屑。 张小满缓缓站起身来,抿了一下嘴唇,“谈不上什么讲解,就是说一说我的一些看法....” “等等!”一个冷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张小满的话,先前孙甜甜说的那名国字脸警员站了起来,“据我所知,本案重大嫌疑人聂一和李俊是这位张教授的徒弟,关系匪浅,由他参与此案真的合适吗?警察法规第45条,侦查人员与案件当事人有特殊关系的,应当予以回避....” 孙甜甜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你这是在侮辱满叔的操守,就算是你变节了,黑了心肠,满叔在侦破案件上都不会有一点私心.....少拿警察法规说事,那是管你们警察的,满叔不过是来帮忙而已...” “他既然加入了专案组,便属于侦查人员,”国字脸警员寒声道,“而且这里是警局,自然要按警察的规矩办事。” “好得很....”孙甜甜扭头对张小满说道,“满叔,既然他们不识抬举,咱还是回去吧,您要真不放心这帮饭桶的办案能力,咱自己查就是了,省得在这里受气....” 张小满摆摆手,示意孙甜甜稍安勿躁。 何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盯着国字脸警员,语气冰冷地说道,“其一,张教授是以顾问身份加入专案组的,是协助查案,并不属于侦查人员;其二,聘请张教授的决定是局长下的,如果谁有异议,可以向局长提出异议,不要在这里阴阳怪气的,这件事我只解释这一次。技侦科的管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可以了,其他的最好少操心....” 国字脸身边的两名警员登时面色有些不好看,也都冷着脸站了起来。 何为统管的那四名警员见状,也不甘示弱地站直了身子,一时间会议室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张小满咳嗽两声,慢慢走到何为身边,面向众人,“大家都先坐下吧,不妨暂且耐住性子听听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如果觉得我有哪一句偏向谁,我立马走人便是....” 国字脸和张小满对视了一眼,拉着身边的两名警员坐了下去,随即何为手下的几名警员也跟着坐回座位上。 张小满深吸一口气,“在我看来,这个案子目前总共有4个主要的疑点,”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假设聂一和李俊是凶手,他们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指着白板上的现场脚印照片,“第二,现场的足迹有聂一和李俊从客厅沙发到书房的,其他的地方却没有他们的脚印,那他们是如何进入别墅的?总不可能瞬移进去的吧,窗户有明显被撬动过的痕迹,他们自己的证词也交代了是从窗户翻进去的,那么他们从窗户到客厅沙发的脚印去哪了?” “第三,死者杨海的身上没有任何因为反抗留下的伤痕,几乎一刀毙命,那么也就是说,凶手一开始便是奔着杀死杨海去的,如果真是家里出现了两个想要自己命的人,杨海会毫无警觉吗?要知道杨海死的时候,头脑可是清醒的很...” “第四,别墅女主人所说的,李俊被杨海敲晕,聂一杀害了杨海被从二楼闻声赶来的她敲晕.....我看过聂一和李俊脑后的伤痕,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他们夫妻俩可真是心有灵犀啊,连敲打歹徒脑袋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张小满一口气说完,幽幽一叹,“其实疑点还不止这些,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栋别墅里还隐藏着另外一起凶杀案.....” 别墅迷云 第二十章 花圃之下 有句话叫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锦悦演技很好,因为她从小就是个戏痴,打小就爱看电视剧,家里没有电视机,就去村口的小卖部蹭。每次在小卖部买个一毛钱的瓜子,坐在小卖部的化肥袋子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电视机。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小卖部老板关掉电视机回里屋做饭才离开。 看得多了,自然也想演。尤其是小孩子,正是一个喜爱模仿的年纪。 小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有玩伴,也都和玩伴一起玩过一些角色扮演类的游戏。锦悦也有玩伴,一个像公主一样的玩伴。但她的玩伴不是她自己选择的,而是那个“公主”选择的,因为她是“平民”,没有选择的权力,也没有拒绝的能力。 她扮演过很多角色,沙滩上帮人遮阴的椰子树,连接小河两岸的拱桥,更多的是公主养的宠物狗。即便她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这些角色,接受别人给她安排好的“人生”。 一开始她自然是不情不愿,敷衍了事,公主很生气,让身边的侍卫扯烂了她身上的衣服,对她拳打脚踢。她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全力以赴地扮演公主养的那只宠物狗。 在演戏方面,不得不说锦悦还是很有天赋的。她扮演的小狗滑稽有趣,周围十几双小眼睛都紧扣在她的身上,笑声此起彼伏,连公主的侍卫都捧腹大笑。 公主对她这次的表演非常满意,并决定下一次带一只真的小狗,让她和那只小狗争斗厮杀,上演“狗咬狗”的戏码。 锦悦害怕极了,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一整晚都闭不上眼睛..... 昨天夜里,时隔多年,锦悦再一次失眠了,同样的一整晚闭不上眼睛,倒不是第二天要扮演什么宠物狗,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让她扮演宠物狗了。只是因为她在等待一个人,也在等待一个消息。 消息来了,那个人却没有来。 王超发来了消息,只有短短几个字,“事情没办成”,其实这早就在她的预料中,诚如王超所说,张小满的仇家一箩筐,可是人家这些年依旧活得好好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件事的难度有多大。所以,锦悦并不觉得惊奇,面无表情地删掉短信,就像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条短信一样。 让锦悦真正在意的是,原本和她约好晚上会过来的那人并没有从窗户爬进来,她躺在床上等了一整晚都没有半点异常的声响。 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却像只苍蝇一样又出现在了别墅的花园里。 锦悦放下手里的洒水壶,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峨眉紧蹙地盯着黑衣老人以及黑衣老人身后的那几名蓝色制服,声音清冷地说道,“张教授,上次的过场还没走完吗?这次干脆组团来?” 张小满摸了摸鼻子,“这次的主角可不是我,是这位....”指了指身后一脸冷峻的国字脸,“是他非要再来的,我也不想再多跑这一趟啊,这人老了,本来腿脚就不好使....” 国字脸警员推开啰里啰唆的张小满,举起自己胸前挂着的证件,“我是警局技侦科常平,警员编号05672,”拿出一张白色的令状,“这是搜查令,现在要对您居住的别墅进行全面搜查,请您配合一下,如果您有任何不满,可以向上级投诉我....” 锦悦面色铁青地攥紧拳头,咬了一下嘴唇,躬起身子退到一边,就像是给公主让道的平民,一脸的卑微,“我就是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哪敢对您有什么不满,你们想怎么搜查都随便,只是别像上次这位张教授来的时候一样,糟蹋我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这些都是我和亡夫的心血.....” 常平皱着眉头看向张小满,又扭头盯着锦悦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宽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他们在行动时注意分寸的,绝不会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 不再啰嗦,常平说完便带着技侦科的警员开始在别墅的各个地方,拿着最为先进的仪器一寸一寸地搜查起来。 张小满双手背在身后,怡然自得地走到花园里的桌椅旁坐下,对着锦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表情玩味地说道,“聊聊?” 锦悦厌烦地瞟了张小满一眼,回头继续看着技侦科警员在三色堇花圃搭起一个黑色的小棚子,不断喷洒某种试剂,“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 “鲁米诺....”张小满从兜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片,放进嘴里,又从另一个兜里摸出保温杯,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咽下药片,长出一口气,“也被称为发光氨,鲁米诺溶于碱性溶液后,可以和一些金属催化剂发生氧化反应,比方说铁和铜....这个反应发生时,会有额外的能量产生,通过光子的形式发散出来,这就产生了荧光....” 见锦悦仍旧一脸费解,张小满继续解释道,“他们手中的试剂并非纯净的鲁米诺,而是事先调配好的,0.1克的鲁米诺,5克的碳酸钠,100毫升蒸馏水,6毫升30%的双氧水....大概就是这个比例吧,人体血液中有血红素,其中就有可以扮演金属催化剂角色的铁元素,当血液和鲁米诺试剂碰头,血红蛋白中的铁作为催化剂,加速双氧水和鲁米诺的反应,就会产生蓝绿色的荧光。所以,如果某个地方曾经有血迹,即便用水反复冲洗也能检测出来,还能检查出血迹产生的时间,现在的犯罪痕迹学厉害着呢...” 锦悦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突地瞳孔一缩,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坐下来吧,站着怪累的,”张小满对锦悦招招手,“他们得忙活好一阵呢.....” 锦悦捏了捏衣角,眼帘低垂,慢慢地在张小满对面坐下,“他们凭什么觉得我的花圃里有血迹?” “我告诉他们的....”张小满吹了吹保温杯上的热气,“锦悦啊,我想你应该已经知晓我是什么人了,你知道我这一辈子破获的这些大大小小案件里,什么案子最好破吗?” 锦悦低着头,不断地抠着手指,似乎没有听见张小满的话一般。 “正是那些看上去匪夷所思的案子,”张小满抿了一口热水,盖上保温杯的盖子,“越是离奇的案子越容易侦破,你知道为什么吗?”从兜里拿出一片假睫毛和一根带血渍的棉签,“因为犯罪现场也遵循守恒定律,你要拿走一些东西,势必会留下一些东西,做得越多,漏洞也越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锦悦终于开口说道,“花圃里有没有血迹跟杨海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杨海的案子没有太大的关系....”张小满眯起眼睛看向锦悦,“但是跟另外一起案件有关.....” “什么案件?” “涉及案件机密,暂时不方便透露....”张小满打起了官腔,“有个问题上次我就想问你,”指了指别墅,“这么大一座房子,打扫起来很麻烦吧?怎么不请一个保姆,我看你们这小区里很多住户都请了保姆,以杨海的经济条件,十个保姆都请得起啊....” “之前有一个。” “哦?那怎么这几天没看见呢?” “回老家了.....”锦悦抿了一下嘴唇,“快过年了,她老家比较远,需要提前买车票回家....” 张小满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锦悦,“她叫什么名字?老家是哪里的?” 锦悦抬起头,不甘示弱地直视张小满,说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我只知道她姓蔡,平常都叫她蔡阿姨,其余的一概不知。我是通过小区旁边的家政公司联系她的,你可以上那儿去问问看。” “已经有人去了,”张小满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我还以为你也知道一些呢,毕竟她在你家当了两年多的保姆,就是条狗,也该喂熟了,更何况是个大活人,平常你们都不唠嗑的吗?” 锦悦淡淡地答道,“没什么可唠的....就是简单的雇佣关系,我给她钱,她帮我打扫卫生。” 正在这时,常平从小棚子里走出来,对张小满摇了摇头,而后转身走进别墅,在别墅内开始检测起来。 张小满顿时一愣,站起身来,快步来到花圃,抓起一把泥土,捏散开来,凑近鼻子,嗅了几下,眉头渐渐皱在一起,侧脸看向锦悦,“新土?” “昨天您来过之后,”锦悦挽了挽耳边的秀发,嘴角微微上扬,“我才发现原先泥土的肥力不够了,所以重新挖了一些新土来....” “工程量浩大啊....”张小满站起身来,面色阴沉地说道,“一宿没睡吧....” “杨海刚去世没多久,”锦悦脸上写满了忧伤,“晚上我一个人在别墅里总感觉杨海还在这里,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起来找点事情做....” 张小满刚要说什么,只见常平提着箱子走了出来,立刻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在客厅和洗衣房虽然有大量漂白剂的痕迹,但我还是从中分辨出了一些有血迹反应的地方,”常平神色复杂地看向锦悦,对张小满说道,“但是从这些地方都无法提取有效的血液残留,更没办法证明是谁的血迹....” 锦悦故作惊讶,一脸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杨海出事那天我一不小心把杨海的血弄得到处都是,看着实在吓人又将屋子清洗了一遍.....但书房是案发现场,不能随便动,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张小满冷哼一声,挂起和煦的笑容,“没事没事,对我们查案影响不大....”回头和常平对视一眼,“走吧,该查的都查了,在这里耗着只会讨人嫌....” 说罢,张小满和常平带着技侦科的警员又都从别墅离开了,就像一阵轻风飘过,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 待张小满几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后,锦悦肩膀一松,目光冰冷地停留在一棵颤动的三色堇上。 半晌之后,三色堇的花瓣停止了颤动,顺着三色堇的根须一直往下,一块潮湿的木板也停止了震颤。 木板之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一个满脸污泥,光着脚,瘦骨嶙峋的男人站在通道里,眼神绝望地抬头看向上方.... 剩下的三分之一 第二十一章 人间至味是清蒸 人间至味是清蒸。 侯三已经记不得这句话是从何处听来的,只记得说这话的那个人,一个叫阿红的女人,波涛汹涌的胸脯,扎着两条麻花辫,一身大红花棉袄,在侯三的眼前晃啊晃。 不管人还是什么东西,平常总在你眼前晃悠的时候,往往不懂得珍惜,以为那人或者事物会一直在,直到真的失去了,又痛彻心扉,懊悔不已。 侯三永远记得14年前那个夏天,他在田里拔菜梗,油菜籽已经收割完毕,根茎却也需要扯干净,一来可以拿回去当柴火,二来要种新的粮食,旧的残渣就得清理干净。 虽然累得汗流浃背,但侯三心里是舒坦的。盘算着这一亩二分田地的油菜籽榨成菜油,自己能卖多少钱。阿红念叨了好久,说家里的缝纫机坏了,问过修理的师傅,已经没办法修好,只能再买一台新的。自家婆娘要的东西,做男人的就该想方设法地满足。昨天他从朱大长那里借了200块,再加上这些菜籽油,便可以凑齐一架新缝纫机的钱了。 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声音,“馒头蒸好咯,你歇口气,吃两个馒头又再做,又不着急.....” 侯三回头看去,只见阿红提着个篮子站在旁边的田埂上,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拿回去拿回去,莫得那个闲工夫啃馒头,一会做完回来再吃。” 阿红撅着嘴,将篮子放在田埂上,转身离去,“爱吃不吃,我回去缝鞋子了.....” 侯三瞟了一眼阿红扭动的屁股,咽了一下口水,嘟囔道,“不是说屁股大好生养嘛,咋地一年多肚皮都没有鼓起来,莫非是老子的问题....” 摇晃几下脑袋,侯三继续奋力地拔菜梗。3分27秒之后,在拔起第847根菜梗的时候,大地猛烈地晃动了96.57秒,侯三一屁股坐在地上,扔掉手里的菜梗,低声骂了一句,“又是哪个龟儿子在挖地基,才凶残呢,地都摇起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巨响,一间间瓦房骤然坍塌下去,烟尘四起。 侯三眼皮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弥漫,回头朝自己的院子看去,那间瓦房也正在疯狂地打着摆子,而后传出撕裂的响动。侯三慌忙地往回跑,对着房子大喊道,“阿红,快出来,地龙翻身了.....” 在屋内的阿红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听着侯三的叫喊,立马仓皇地打开铁门,向外逃出。 侯三见阿红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铁门,心中大定,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只见铁门传出哐啷一声,砸倒阿红,铁门上方的水泥板和墙壁顺势倒塌下来,将阿红埋在了碎裂的砖块之下,伸向侯三的一只手裸露在外面..... 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侯三跪在地上,伸手去抓阿红的手,红着眼嘶喊着阿红的名字。 “三哥....你抓我屁股干啥.....” 耳边传来朱大长粗犷的声音,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不见,侯三定睛一瞧,见自己的双手果然抓着朱大长的屁股,当即松开手,又躺下去,干咳一声,“你把老子屁股打开花了,老子抓你两下屁股又咋啦.....”瞅了一眼朱大长手里的大白馒头,舔了舔嘴唇,“哪来的?” 朱大长指了指墙角火炉上的蒸锅,憨笑道,“我在柜子里找到了一袋面粉,自己蒸了几个....”将手里另一个没有咬过的馒头递给侯三,“三哥,吃不?” 侯三接过馒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又出现了阿红的身影,抽了抽鼻子,狠狠咬下一口,“吃.....老话讲,不蒸馒头争口气,老子这回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忽然想起那个修理工,对朱大长问道,“那个龟儿子喃?” 朱大长吧唧着嘴,“我把他捆起来丢到后面的杂物室里,刚刚去看过一次,他都已经醒过来了,不过你放心,我又把他敲昏咯。” “没必要再敲他的脑壳了……”侯三眼角抽搐一下,“等我伤好一点,我们就离开这里,在不处理那袋子,里面的东西都要臭了……” 朱大长拍了拍胸脯,自信满满道,“三哥,我都处理过了,肯定不会臭的。” 侯三疑惑道,“你咋处理的?” “我都抹了一遍盐,就像腌腊肉那样,”朱大长指了指小棚子窗户下方,“喏,都摊在那儿了,挨着窗户,通风……” 侯三一巴掌拍在朱大长的后脑勺上,打断朱大长的话,“通你个鬼的风,你是怕别人看不见蛮,赶紧收起来,画蛇添足……”叹了一口气,“还是先放到后备箱里面,车子锁好,就算别人闻见异味了,打不开车子还是不知道是啥东西,这样最稳妥。” 朱大长半张着嘴巴,轻轻地“哦”了一声,随即走到窗户 侯三撑起身子,抽动几下鼻子,闻到一股肉香味,瞥了一眼火炉上的蒸锅,又看向朱大长手里的碎肉,咽了一下口水,“你锅里还在蒸啥子?” “肉啊……”朱大长头也不抬地答道。 侯三干呕了一下,吐出嘴里的馒头,颤声道,“啥子肉?” “三哥你不是受伤了吗,我就想给你搞点肉补一补,只不过这棚子里找遍了也没找到半块肉,只好在河边逮了两条小鱼儿,”朱大长抬起头,咧嘴笑道,“找了点酱油,清蒸!” 侯三长出一口气,重新捧着大白馒头啃了起来,“清蒸好啊,原汁原味,味道鲜美……” “不仅如此,清蒸,还能极大程度地保留食物的营养物质……”杨青青用筷子指着面前的清蒸大闸蟹,对坐在对面一身名牌西装的男人说道,“我的口味比较清淡,喜欢的菜肴大多都是清蒸的,你会不会吃不惯?” 男人举起酒杯,摇晃几下高脚酒杯,抿了一口红酒,“吃的清淡点没什么,对身体好嘛,”邪魅一笑,“不过,你一会儿想不想去玩点刺激的?” 杨青青端庄地举起酒杯,浅浅地嘬了一小口,双颊绯红道,“怎么个刺激法?” “跟我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男人放下酒杯,眼神炽热地看向柳青青。 很多人都有驾照,但不一定会开车,正如很多人都看过某些动作激烈的片子,却不一定和人有过实战的经验。 杨青青便是这类人,她一向认为那种床上运动是粗鄙的,黏糊糊,脏兮兮的。所以当男人将她带到酒店,推到床上的时候,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厌恶感。但一想到男人那张俊朗的脸庞,杨青青又努力压下了那种感觉。 出乎意料的,男人并没有剥落杨青青身上的衣衫,而是冷冷地看着闭上眼睛的杨青青,嘴里不停地读着秒。 杨青青忽地生出一种警觉,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拾起高跟鞋,顾不得穿上,一边匆忙逃向酒店房门,一边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了,刚刚才记起来今天我妈就要从外地回来了……”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杨青青,淡淡地说道,“她回不来了……” 杨青青愣在原地,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没什么……”男人抬起右手,瞟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这药太不靠谱……” 杨青青后脖子上的寒毛直立,立即扭动房门的门把手,可是房门并没有被打开。顿时急红了眼,更加用力地扭动门把手,“哐哐”地往里拉,往外推,可是门依旧打不开。 男人并不阻止杨青青的行动,一直微笑着,就像一只猛兽欣赏垂死挣扎的猎物。 “操!”杨青青胸部剧烈地起伏,低声骂了一句,转身看向男人,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忽地觉得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杨青青只觉得浑身冰寒,也确是冰寒,因为她整个身子都被泡在冰水中,那种冰和水的混合物。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头顶一侧的铁壁上有个方形的玻璃罩,透出些微光亮。奋力地爬上罐子中间的铁架子,踮起脚尖,她很想大声尖叫,只有尖叫才能发泄此刻心中的恐惧。可是她又怕把那个男人招过来,泪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紧接着,杨青青听到了那个男人猖狂的笑声。 男人站在城郊的废弃工厂内,盯着面前锈迹斑斑的巨大铁罐,嘴角挂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人间至味是清蒸啊……” 这时候,铁罐上方的玻璃罩突地出现一只女人的手掌,随后杨青青那张写满惊恐的脸紧紧贴着玻璃罩,竭力地哀求着什么。 男人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一根烟,猛地吸了两口,将烟头扔在一滩油渍上,瞧见一条火蛇猛地蹿向大铁罐,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工厂,回到车上,拿起一个用贴满粉色水钻的手机壳保护起来的智能手机,摁亮屏幕,在键盘上输入三个数字拨了过去,“喂,110吗?我要报案……城郊废弃化工厂发生了火灾,里面好像还有个人……” 剩下的三分之一 第二十二章 医院 一束灯光洒下的不是亮,是夜色,凉如水的夜色。 张小满瞅了一眼大铁罐底部水中那些没有完全融化的冰块,慢慢地从铁梯上爬下来,关闭手电筒,对站在旁边的何为说道,“凶手并没有想真的杀死杨青青,蒸馏罐里面是冰水混合物,只有等冰完全融化后,水才会开始升温,如果那个人真想把杨青青清蒸了,底下盛的就该是开水。” 何为皱起眉头,“那为什么杨青青会因为重症脱水而昏迷呢?” “脱水的原因又很多,高温环境只是其中的一种,体力劳动者大量出汗也有可能产生脱水病症,还有一些体内有其他疾病的,比如尿崩症,呕吐腹泻等等,”张小满环顾整个化工厂,发现墙角有些塑料袋被烧毁的痕迹,补充道,“另外,高蛋白含盐饮食摄入过多也会导致渗透性脱水。” 何为一脸惆怅地说道,“痕检的同事说凶手并没有留下脚印和指纹,连车胎印迹都没有,现在只希望杨青青可以尽快醒过来,我们就可以问清楚了……” “就算她醒过来,恐怕也不会跟我们说太多,”张小满摇摇头,“杨青青身体上下都没有任何因暴力造成的伤痕,说明她和凶手是认识的,再加上她最后消失的地方是酒店,还是用她的身份证开的房,她和凶手关系非同一般,不管是出于羞涩还是恐惧,她都不会告诉我们太多有关凶手的信息……而且她可能这辈子都开不了口了……” 何为震惊地看向张小满,“为什么?” “我猜的没错的话,她的声带已经被凶手破坏了……”张小满捡起地上一个破碎的棕色玻璃瓶,指着玻璃瓶旁边被腐蚀的垃圾,“她应该被灌了某种强酸。” 这时候,何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摸出手机,快速接通,何为的面色逐渐阴沉下去,挂断电话,对张小满说道,“您猜对了,刚刚是在医院的同事打电话过来的,医生才给杨青青做完检查,杨青青的确被人往嘴里灌了大量的浓硝酸……王八蛋!” “凶手既然留下杨青青的性命,自然要保证杨青青不会乱说话才行。”张小满缓步走出工厂,忽地瞥见路边草丛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俯下身子,在草丛里拨弄一阵,拾起一个屏幕碎裂的粉色手机,递给何为,“这应该就是杨青青的手机了,拿去查查,但别报太大希望,毕竟凶手就是用这部手机报警的……” “满叔,你说凶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何为接过手机,转交给旁边的专案组警员,摸着下巴思忖道,“既然担心杨青青乱说话,何不杀了杨青青,一了百了,做这么多事,最后还主动报警让我们救下杨青青,太不合常理了。” “不难猜,”张小满蹲下身子,盯着地上警车和救护车的轮胎印迹,“他想惩罚杨青青,但杨青青的罪过又不至死,所以在铁罐里加了足够的冰。报警嘛……是向我们示威,明摆着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何为冷哼一声,眼神冰寒道,“头一次见到有老鼠敢戏耍猫的,也不怕玩脱了。” “再有嘛,”张小满站起身来,“我问你,杨青青要是真的死了,我们怀疑的第一对象会是谁?” “这我哪知道啊,现在还没调查杨青青的人际关系,也不清楚杨青青和谁结过仇……”话刚说到一半,何为突然醒悟过来,震惊地看着张小满,“您是说……” “没错,咱们才在别墅看见杨青青打了锦悦没多久,紧接着杨青青就出事了,势必会将焦点放在锦悦身上,现在就不一样了……凶手用受害人手机打电话报警,摆明车马地告诉我们,谋害杨青青的是个男人,顺理成章地就排除了锦悦的嫌疑。” “为什么您一直觉得锦悦有问题呢?在我看来,她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啊……” “她表现得太正常了,这本身就很不正常,不管是窗户有被撬动过的痕迹,还是杨海在书房内被人杀害,都不是常见的事情,但锦悦表现得太淡定了。即便是杨海死了,出了这种重大的变故,她也只是表现出恰如其分的伤心而已。何为,你也见过不少遇难者家属,那些人是什么样子不需要我再跟你讲了吧……锦悦,到现在为止有提过一次要警方严惩杀害杨海的凶手吗?” 何为一怔,回想起和锦悦这段时间的接触,确实和他以往见过的那些遇难者家属完全不同,乍一看没有问题,锦悦所有的表情神态都像极了一个凄楚可怜,丧失爱人的柔弱妇人。但何为知道真正的遇难者家属不是这样的,他见过癫狂地想要报复凶手的,也见过差点因为自责把自己逼疯的,还有一些也是伤心,甚至表面比锦悦更平静,可实际上整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长一段时间生活都是乱糟糟的。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锦悦是有声有形的忧伤,生活却是依旧如常,连早上给花圃里的三色堇浇水都没有忘记。 一路无话,何为驱车载着张小满来到医院,两人在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话,可能是在案发现场说得过多,也可能是两人脑中都思绪万千,没有心思再交流什么。 张小满快步走向急救室,刚才在观察地面轮胎印记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除警车和救护车之外的其他车辆轮胎印迹,凶手消除痕迹的手法看似高明,其实也是这件案子里最大的漏洞。 刚刚走到急救室外的过道上,便看见身穿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将杨青青推了出来,何为和张小满立刻迎上去。 何为瞟了一眼推车上已经睁开双眼的杨青青,惊喜道,“醒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拦下张小满和何为,“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警察……”何为一脸振奋地掏出自己的证件,解释道。 年轻医生毫不客气地说道,“病人刚脱离危险,需要静养……” 何为绕过年轻医生,摸着杨青青没有知觉的肩膀,“坚强点,一定要挺住,你要帮我们抓住那个王八蛋,看着他被我们送进监狱,所以你必须要活下去,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杨青青忽地在推车上浑身哆嗦起来,像是触电一般剧烈地颤动。 “她被灌了大量的浓硝酸,整个咽喉部严重受损,”旁边的年轻医生低声道,“没办法回答你任何问题……” 何为沉沉地叹息一声,“我知道……”看向杨青青纤细精巧的手指,“或许写下来也行。” “还是再等等吧,”年轻医生冷冷地说道,“病人的情况还不稳定,接下来还要进一步实施治疗,即便现在让你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小满看着不停流泪的杨青青,对何为摇了摇头,“以她目前的状态,就算我们能得到她的证词,也是无效的,还是要等她病情稳定之后才能询问。” 杨青青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双目圆睁,面色狰狞地看向张小满和何为。 年轻医生俯下身子,目光柔和地看向杨青青,“还是很疼么……等一会就好了,刚打完镇静剂,还需要一点时间,再忍忍。” 杨青青不再看向张小满和何为,循声望着年轻医生,努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看清了年轻医生的脸庞,俊朗刚毅,轮廓分明,双目炯炯,热烈且温柔。慢慢地,杨青青平静了下来,只是眼角仍旧不停地淌着眼泪。 张小满站在原地,看着杨青青被医护工作人员推进重症监护室,在门关闭的一瞬间,看见杨青青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仍旧湿漉漉地凝视着他和何为。 正在这时,何为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老大,我们刚刚从负责假钞案件的同事那里得到一个重要线索,在他们查获的赃物里面有一袋假珠宝,调查之后发现,这些珠宝的款式和别墅女主人店里售卖的一模一样……”电话里传来专案组警员亢奋的声音,“我顺着这条线摸下去,查到这些假珠宝来路不正,而且是在近期才在外面出现的,你说这会不会和咱们查的案子有关……” 何为瘪了瘪嘴,茫然地应了一句“哦”,目光还停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上,敷衍道,“这两起案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你想多了,好好查查那个无名碎尸才是正事,调查保姆蔡阿姨进行得怎么样了?” “那个中介机构没有蔡阿姨的详细信息,只是简单地登记了一下姓名、年龄和联系电话,也不知道蔡阿姨的老家是哪里的,”专案组成员无奈道,“就像是凭空冒出来,又凭空消失,不好查啊……” 站在一旁的张小满突然想起张允熙之前跟他讲过,起初张允熙怀疑别墅进贼,锦悦的解释正是蔡阿姨是家贼,眼睛一亮,对何为说道,“让他们继续查下去,聂一和李俊拍摄的照片里面还有两个奇怪的脚印,把偷珠宝的贼揪出来,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何为立刻吩咐专案组成员继续追查假珠宝案,挂断电话,眼珠子一转,表情怪异地对张小满说道,“满叔,我想到一个人,或许他比我们能更快找到偷珠宝的贼……” 剩下的三分之一 第二十三章 黄毛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贼,也有贼的门道。 翌日清晨,何为带着张小满来到一条僻静巷道的拐角处,靠着巷子的墙壁,点燃一根香烟,和拿着烟斗的张小满一起悠悠地吞云吐雾,时不时地探出脑袋瞟一眼巷子口的灰色电动车。 “等人?”张小满吐出一口烟雾,耷拉着眼皮,不咸不淡地问道。 何为轻轻地点了点头,“据在街面上巡逻的民警同志所说,那混蛋最近在这一带活动……”正要说什么,见巷子口出现一个贼眉鼠眼的黄发青年,当即扔掉手里的烟头,从腰间取下手铐,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走过去,在距离黄发青年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黄发青年蹲下身子,用一根铁丝熟练地捅着电动车座位椅的面板,将铁丝揣回兜里,搓了搓手,正准备拆卸电动车的电瓶,突地感觉后脑勺一阵冷风袭来。顿时一惊,猛地回头,便看见何为那张冷峻的脸,咕咚咽了一下口水,瞥了一眼巷子里的岔道,干笑一声,拔腿就跑。 跑到拐角处,黄发青年回头看了一眼何为,正纳闷何为没有追过来,突地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摔了个狗啃屎。 “哎哟……”张小满坐在地上,抱着刚刚爬起来黄发青年的大腿,一脸痛苦的表情,“撞了人就想跑,哪那么容易!” 黄发青年眼角抽搐一下,黑着脸道,“老东西,碰瓷碰到小爷身上了,信不信老子给你龟儿子一脚……” 张小满大声叫嚷起来,“撞了人不赔钱还想打人,没天理……” 黄发青年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何为,往地上啐了一口,从兜里摸出一个皱皱巴巴的棕色钱包,掏出两张红票子扔到张小满身上,“拿着钱滚蛋,算老子今天倒霉,出门没看黄历。” 张小满一只手举起红票子,眯着眼睛验了验真假,而后迅速地将两张红票子收进自己包里,但一只手仍旧抓住黄发青年的大腿不松手,瘪着嘴道,“就两百,你当打发要饭的啊,今天不给我一个满意的说法,你哪里都不要想去!” “龟儿子才得寸进尺呢……”黄发青年气得直冒烟,抡起拳头便要捶向张小满,“老子马上就给你一个说法,最看不起你们这种没有技术含量,只知道坑蒙拐骗的混账玩意儿,老子今天非要把你那几颗硕果仅存的牙齿都打落不可,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去碰瓷……” 拳头在离张小满头顶还有30公分的地方停滞下来,一个银光闪闪的手铐拷在了黄发青年的手腕上,一只青筋暴露的大手提着黄发青年衣领,将黄发青年按在墙壁上。 何为咧咧嘴,对张小满说道,“满叔,你就别逗他了,这货一根筋,惹急了真的会打你。” “这不是想着以牙还牙嘛,”张小满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他对别人做缺德事,我就让他感受一下别人坑他的滋味,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去偷电瓶。” 黄发青年立时醒悟过来,“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啊,那就好办了……何警官,都是误会,您看我今天并没有偷成电瓶,捉贼捉赃,我这顶多算犯罪未遂,而且只是小偷小摸的,您就算把我带回局里,也不过是罚点款罢了。您看这样行不,那二百块权当我请二位吃早点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何为一巴掌拍到黄发青年的后脑勺,“黄毛!行贿执法人员,罪加一等!” 黄毛苦着脸道,“大哥,您有那么多大案要办,没必要在我这个小虾米身上浪费时间啊,再说了,她也不在局里,您等她公干回来了再抓我成不,到时候我肯定不跑……” 何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就像吃了一只死苍蝇,“她在局里……不是,我跟你说这干嘛,”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抓你就是了为了大案。” 黄毛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主动地将自己另一只手拷上,催促道,“那走吧,赶紧的,咱们现在就回局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还站在原地的何为和张小满,“等等,你说的大案是什么,我也就偷了几个电瓶,最多判三年,可扯不上什么大案……” 何为没好气道,“不是你犯的事,只是找你了解点情况。” “敢情是配合调查啊……”黄毛挺起胸膛,“这是每一个良好市民应尽的义务,没问题!但是,这里有一个但是哈,必须是她给我录口供,否则我一个字都不会讲的。” 何为面色铁青地踢了黄毛一脚,“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了,还敢跟老子讲条件!” “看来你们是老相识了……”张小满静静地看着何为和黄毛扯皮,摸了摸鼻子,对何为问道,“这家伙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何为涨红了脸,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媳妇儿,韩梅!” “乱讲!”黄毛嘟着嘴道,“她啥时候成你媳妇的……” “就在你坐牢的时候,”何为冷哼一声,“三年前你进去吃牢饭之后,我们就结婚了,难不成我还要在牢里给你摆一桌酒席?” 黄毛登时犹如五雷轰顶,呆立在原地,面如死灰,肝肠寸断,一脸幽怨地盯着何为,想说什么,终究只能化作一声长长地叹息,身形萧索地坐进何为停放在路边的警车。 待到何为发动警车,疾驶而去之后,王超从巷子尽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低沉地说道,“他们抓了一个偷电瓶车的小贼,我也不清楚他们的意图,暂时看不明白……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完了,你过两天就能收到我寄的快递,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欠!” 挂断电话,王超走出巷子,左右扫视一眼,朝着出租车站走去。 在王超身后47米左右的一家商铺内,并没有坐上何为警车的张小满放下手中的矿泉水,缓步走了出来,望了一眼王超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终于逮住你这条跟屁虫了!” 剩下的三分之一 第二十四章 兵与贼 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光明正大是一种,偷偷摸摸是另一种。 黄毛坐在韩梅和何为的对面,就像三年前一样,只是这一次,何为可以光明正大地牵起韩梅的手,而黄毛只能偷偷摸摸地瞄向韩梅。 鼻子小巧,朱唇迷人,眉眼盈盈,连耳边的垂发都是那般迷人。 黄毛听着韩梅一板一眼的询问,自己三心二意地回答。他心里比谁都明白,韩梅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一个是兵,一个是贼,势同水火。像他这样的人,只有偷偷摸摸,才能在警局里光明正大地看着韩梅。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和韩梅见面的场景,炎热的夏天,是他第九十九次被韩梅逮个正着,偷的第一百零一辆电瓶车,72伏,九成新,米黄色。 那一天,韩梅守了他一路,他也看了韩梅一路,最后和现在一样坐在了何为和韩梅的对面。 2分13秒之后,何为问了他一个问题,“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做贼呢?缺钱就去打工啊……”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 黄毛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去打工的。” 有一句话,黄毛没有说出来,偷电瓶或许没脸见人,但是不偷电瓶就见不到想见的人。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韩梅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可是那一刻他分明看到韩梅的嘴角上扬起了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 感觉就像是冰雪融化,春意盎然,黄毛在那一刻心花怒放。 紧接着,何为讥笑着又说了一句,“你还真把看守所当家啦?” 这句话也见仁见智,起码在当时的黄毛看来,看守所和家并没有两样,吃饭睡觉,还能看守心上人。黄毛抓了抓像稻草一般的头发,笑着看向韩梅,“这里的人说话风趣,个个都很有才华,我很喜欢这里……” 一个人留恋一个地方,通常是心里放不下那个地方的人。有心上人的地方就是家,不管这个地方是家里还是牢里。 签字画押之后,黄毛注视着跟在何为屁股后面的韩梅离开审问室,决心下一次再遇见韩梅的时候,就告诉韩梅,他被抓不是因为行窃,而是因为心怯,心里小鹿乱撞的胆怯。 偷人者风流,偷盗者拘留。 黄毛没想到,再见面已是三年后,心上人也已经被别人偷走。牢里他们没相见,牢外他们没相逢。他打听过韩梅,有人说她出差了,有人说她出嫁了。后来,他又开始偷车,希望和韩梅再续前缘。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来的是何为,还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黄毛含情脉脉地看着韩梅,“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嫁给这货了,对吗?” 韩梅轻轻地点了点头,何为的脸色开始渐渐变黑。 黄毛深吸一口气,眼神忧郁地说道,“那么,你该把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还给我了……” “什么东西?”韩梅和何为异口同声地问道。 黄毛长叹一声,“偷了这么多年的车,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的心早就被你偷走了……” 韩梅一怔,捂着嘴笑了起来。 “卧槽!”何为脖子上血脉偾张,一巴掌拍到黄毛的后脑勺上,“好好说话!别以为咱们是高中同学,你就可以在这插科打诨,这里是警局,给老子庄重点!” 黄毛直到这一刻才想起来,原来他和何为还是高中同学,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不得已而辍学了,这件事倒不是什么遗憾,反正他在班里也是倒数第一,只是有些对不起那个倒数第二,原本答应那家伙自己会一直是坚实的后盾来着。 中学的时候,黄毛和何为经常玩兵捉贼的游戏,那会儿黄毛是兵,何为是贼。谁知进入社会之后,他们对调了一下,何为是兵,黄毛成了贼。 想想也是早注定的事,何为的父亲就是兵,小时候难免叛逆点,长大后自然要子承父业。 黄毛兴趣索然地撇了一下嘴,“你要问啥就快点问咯,我忽然不想坐在这里看你们两个眉来眼去了……” “这次带你过来,的确是有一件正经事要你帮忙,”何为掏出一张照片,指着照片上黑色手提袋里的珠宝,正色道,“利用你的门道帮我打听一件事,这袋子珠宝是谁出的手,从哪里摸的货。” 黄毛匆匆扫了一眼,“这事儿我听说了,假钞案牵扯出来的,买家不是已经被抓了么,你们直接问买家不就得了。” “倒手的人太多,”何为摇摇头,“现在只查到是一个叫宋老二的人帮人出手的,再往上就断了,宋老二这人我们也还在找,但有一点,这包珠宝来路不正,所以想让你去摸一摸,看看是谁露的手。” “大哥,我在牢里蹲了三年,时移世易,外头早就变天了,”黄毛背靠着椅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我上哪帮你打听去……再说了,帮你的忙又没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还能给我颁一个好市民奖不成。”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分体面点的工作……” “不需要,你以为我真的是找不着工作吗,我只是不想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地主打工而已。”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对象……” “是和韩梅一模一样吗?” “滚!”何为一拍桌子,“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黄毛,我是看在咱们同学一场的情分上,才想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别给脸不要脸。” “那让我做你们孩子的干爹吧,”黄毛指了指韩梅微微隆起的肚子,“立功不立功的我真的不在乎,只是爱屋及乌,做不了韩梅孩子的爹,做个干爹也成。” 何为深呼吸几次,和韩梅对视一眼,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可以……”睁开眼睛,认真地盯着黄毛,“前提是你从今往后不再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我的孩子没有一个当小偷的干爹。” 黄毛精神一振,整个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伸出右手,和何为对击一掌,“一言为定,八匹马都追不回来!”拿起照片,再次细细打量起来,这才注意到装珠宝的手提袋似曾相识,沉思片刻,激动地对何为说道,“这个包我见过,是那两个憨批摸的货,错不了!” 剩下的三分之一 第二十五章 侦查重点 有一句话叫姜还是老的辣,但还有一句话叫拳怕少壮。 张小满虽然利用自己的反侦查能力,成功地吊在了王超的身后,但是终究力有不逮,加之跟着王超兜兜转转在商场里上上下下几趟以后,脑袋的病突地发作了。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力,张小满看到王超走进一家女士服装店之后,便主动地选择了放弃。因为这个店在商场的最显眼处,三处可以进出的口子,王超进出显眼,他跟上去更加显眼。 张小满记下王超的身形,便转身离开商场,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匆赶回警局,时间一天天过去,离自己许下的期限越来越近,没时间浪费在跟踪人上面。 即便自己跟踪的人再可疑,哪怕这个人就是杀害杨海的凶手,没有证据还是不能将之定罪,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证据,不论是洗清两个徒弟的冤屈,还是将真凶绳之于法,都需要如山的铁证。 刚踏进警局大门,张小满便被何为拉着快步走向会议室,方才想起到了专案组要进行案情分析会议的时间。 案子一团乱麻,原本只有别墅的入室抢劫杀人案,可查着查着又发现碎尸案也是在别墅发生的,而今再加上杨青青的案子,似乎也和别墅的女主人有关联,一时间专案组成员的意见也发生了分歧。 有的希望聚焦在原本的入室抢劫杀人案上,有的觉得分尸案更加容易引起社会的恐慌,应当先抓住分尸案的凶手,还有的认为谋害杨青青的凶手更加危险,必须要引起警觉。 张小满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原本七嘴八舌的专案组成员立刻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登时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向自己袭来。 何为很自觉地在会议桌的左前方坐下,将最前面的首座留给了张小满,也和其他人一样向张小满行注目礼。 孙甜甜撅了撅嘴,站起身来,轻咳一声,“满叔,我又对杨海的尸体进行了一次尸检,”将手中的报告递给张小满,言简意赅道,“死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劲动脉受损,大量失血而亡,初步估算死亡时间是五天前的晚上11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 张小满快速翻阅了一遍尸检报告,“聂一和李俊有没有交代过他们是什么时间进入别墅的?” 何为立刻答道,“有,他们说是在12点左右进入别墅的,是为了等别墅的人都睡着……我查过别墅小区附近的监控,他们俩在那晚的11点35分的时候还在距离别墅小区1.2公里的地方,按此推算,确实符合他们说的时间点……” “那现在问题就简单多了,只要确定杨海是不是在12点前死亡的就行,”张小满看向孙甜甜,“有办法进一步确认吗?” “可以,”孙甜甜俏脸上仰,抱着手臂,胸有成竹道,“最新有一种眼球化学法,人死后体内的红细胞会不断有规律地破裂,红细胞内的钾离子也会有规律地进入眼玻璃体液。根据眼玻璃体液内钾离子数目,便可计算出死亡的准确时间,这种方法不受环境温度影响,测得的死亡时间相对精确很多。” 张小满满眼赞赏地对孙甜甜点点头,“那就麻烦你对死者再做一次眼球化学法检验,越快越好……”扫了一眼专案组其他成员,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我知道大家对于最近发生的案子有不同的看法,这是好事,说明大家都是全身心扑在案子上的,有认真地在思考……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案子也要一件一件查,事情有轻重缓急……” 坐在左侧末端的常平冷哼一声,“所以你徒弟的案子就是重的、急的,其他案子都要靠边站咯。” “常平!”何为站起身来,怒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专案组之所以成立,就是因为别墅的入室抢劫杀人案,自然是要以这件案子为主,少在哪里那里煽阴风点鬼火!” 张小满咳嗽两声,摆摆手,端起会议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谁说的要以别墅入室抢劫杀人案为主的?入室抢劫杀人案件现在暂时只需要等甜甜进一步确认死亡时间即可,两方对峙,各执一词,只需要证明有一方说了谎,剩下的便迎刃而解。” 常平一愣,微微皱眉,“那是要把重心放在分尸案上?” 张小满缓缓地摇摇头。 何为略一思忖,问道,“莫不是要以杨青青的案件为突破口,可谋害杨青青的凶手不一定和另外两起案件有关联啊……” 张小满还是摇了摇头,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也不是。” 众人顿时都一头雾水,疑惑不解地看向张小满,想不出张小满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张小满伸出四根手指头,“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摆在我们面前的总共有四个案子。” “四个案子?”会议室里顿时传出此起彼伏的惊疑声。 “分尸案,别墅入室抢劫杀人案,废弃工厂蒸馏案,”张小满每说起一件放下一根手指头,“还有隐藏在这些案件里面的一件小案,室内盗窃案。” 何为立时明白张小满说的是什么案子,皱眉道,“可据黄毛说,那两个蠢贼明显是个新手,能偷到那袋假珠宝估计都是走了狗屎运……我们就算找到那两个人,对侦破其他案子毫无帮助啊,” 张小满将白板上装有珠宝的黑色手提袋照片和分尸案的手提袋放在一起,“现在你再看看,真的是毫无帮助吗?” 何为拍了拍自己的头,懊恼道,“我居然连这个都没有发现,这么说来,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分尸案也是在别墅发生的了,这别墅大晚上还真是热闹啊……” “好了,”张小满轻叩几下桌面,目光从一名名正襟危坐的专案组成员脸上扫过,一锤定音道,“接下来,专案组的重点就放在‘找人’二字上,找活人,找死人,两天之内,找到那两个蟊贼,找到碎尸剩下的三分之一,找到那个保姆蔡阿姨或者含有蔡阿姨DNA的东西,都行动起来吧,时间紧迫,没工夫浪费在争执上了。” “是!”会议室里传出震彻云霄的应诺声,所有专案组成员全都起身行礼,斗志昂扬地走出去。 张小满忽然叫住双手插兜,正往门口走去的孙甜甜,刻意压低声音说道,“甜甜,咱们一起走吧,正好我还有一点事要交代给你……” 剩下的三分之一 第二十六章 肉包子 打开门做生意,店门是开着的,生意自然也就来了,更何况汽修小棚的原主人还在那条路上洒下了遍地的“兴隆”。 一上午,朱大长已经给11辆车换了轮胎,另外有三辆是来洗车顺带加玻璃水的。一个轮胎300块,洗车30块,一瓶玻璃水3块,总计收入3399块。价格公道,生意便真的兴隆起来。 朱大长忙得不亦乐乎,心里盘算着用这三千多块钱可以在老家买五头猪仔,养到一百来斤,每斤能卖十块钱,每头猪就是一千块,五头猪就是五千块,足够买下一辆拖拉机了。 侯三明显发现了朱大长的不对劲,决心要把朱大长从错误的道路上纠正过来,趁着吃午饭的空当儿,苦口婆心道,“朱大长,做人不能忘本,明白不?” 朱大长将自己碗里的一块鱼肉夹起来,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秒钟,放到侯三的碗里,“三哥,我不是那种人,吃水不忘挖井人,这道理我懂!” “你懂个屁!”侯三翻了一个白眼,“我的意思是,咱们在这儿帮人换轮胎只是暂时过渡,别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是啥,做人要初心不改,从一而终。” 朱大长低着头,扒拉几口饭,嘟囔道,“其实,修车也挺好的,今天一上午刨除成本就挣了319块,下午如果也能挣个两三百,一天下来就能买一头小猪崽了,比咱们以前在工地上搬砖都挣得多……” “眼光放长远些,不是天天都有这么多人来换轮胎的,”侯三用筷子敲了敲碗,“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修车来钱终究还是太慢,马上就要过年了……再说了,这家店也不是咱俩的,”指了指里面杂物房,“正主在那儿呢,咱们迟早得还给别人。” 朱大长失望地“哦”了一声,继续大口大口地扒拉着饭菜。 侯三见朱大长这番模样,也没什么心思吃饭,放下碗筷,艰难地下床穿鞋,“三天不念口生,三天不做手生,走!咱们去干一票小的,找找感觉。” “啊?”朱大长急忙道,“三哥你的屁股还没好,等伤好了再说吧……” “轻伤不下火线,”侯三摆摆手,“这点伤不碍事,我们也不是搞啥大案,找个地方练个手而已,练为战嘛……车子是开不成了,咱们只能挑一个近一点的地方下手,”一边说着,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来的时候我注意到那边的十字路口有个超市,离咱们这也就两公里多,这附近又没什么人,正适合咱们下手。” 朱大长担忧地看了一眼侯三的屁股,“要是被人发现了咋整,三哥你屁股受伤了,又跑不快……” “这次以你为主,”侯三强忍着剧痛,“我就在外面给你把风,就算被发现了,咱们装作不认识,别人也只是追你,我慢慢走回来就是了。” 朱大长木讷地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了什么,走到墙角,从蒸锅里拿出两个肉包子揣进兜里,亦步亦趋地跟在侯三身后。 半小时后,两人终于来到十字路口的超市门口。瞅了一眼大开着的店门,侯三对朱大长使了一个眼色,指了指超市后门,“从后门进,一般存货都堆在里屋,你去挑几件值钱的东西,最好是电饭锅,电磁炉一类,正好我们这两天也用得上,拿了就赶紧出来,记住三个字,快准狠!我就坐在这等你,如果有什么事就用暗号沟通,明白没有?” 朱大长比了一个“OK”的手势,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布谷布谷”的声音,回头看向侯三,见侯三正向自己招手,又走回去,疑惑道,“咋啦?” “忘了告诉你了,”侯三低声道,“后门好像有一条狗,当时从这路过的时候,我听到了狗叫,你当心点……” “嘿嘿,那会儿我也听到了,”朱大长拍拍胸脯,从兜里掏出两个肉包子,得意洋洋道,“我早就准备好了,肉包子打狗……” 侯三中午时没怎么吃饭,此时饿得有些难受,看着两个肉包子直咽口水,从朱大长手里抢走一个肉包子,两三下塞进自己的嘴里,“调狗离山只需要一个就够了,别浪费。” “不能吃!”朱大长慌忙出声阻止,可还是慢了,眼见侯三将包子咽进肚子里,怔怔道,“我在包子上面撒了点蒙汗药……” 侯三双眼一突,张了张嘴巴,“你哪里来的蒙汗药?” “就是那个卖假药的地方,”朱大长宽慰道,“本来想带回去给翠花的,她之前跟我说屋里耗子多……不过,三哥你放心,我觉得这药多半也是假的,而且我看了包装上的生产日期,都已经过期了,肯定没啥用……” 话音未落,侯三只觉得头晕目眩,眼皮越来越沉,缓缓地向后倒去,吃力地吐出最后一句话,“你龟儿子撒了好多?” “三包……”朱大长面色尴尬地答道,“我怕这过期药是假的……现在看来,这药怕是真家伙,过期了也管用……” 侯三还没听完朱大长的话便闭上了眼睛,嘴巴仍旧半张着。 朱大长盯着昏睡过去的侯三,不禁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摸出侯三的手机,按下“12580”几个数字,口中念念有词,“12580,一按我帮您,应该莫记错……” 电话在嘟了三声之后被接通,朱大长急声道,“您好,是12580吗?我想咨询一下,120的号码是多少……哦,好的好的,你们果然靠谱,谢谢啊!” 挂断之后,朱大长立马又拨通了120的电话,“喂,120吗?我这里有个紧急情况……不是车祸,也没人受伤,不用过来,我就是想问问,吃了过期蒙汗药应该怎么抢救……对,刚吃没多久……哦哦,除了等着,有没有什么比较快的方法,因为现在我们的情况真的挺紧急的……好的,明白了!我这就试试……” 说完,朱大长掐断通话,径直朝超市大门走去,在朱大长离开的15秒之后,侯三的眼皮忽然微微颤动了几下。 剩下的三分之一 第二十七章 谁是小偷 世间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各种巧合,巧合地遇见了某个人,巧合地和某个人擦肩而过,有的巧合构成了故事,有的则造就了事故。 五分钟前,一个身穿名牌西装的男人走进了十字路口的超市,买了七八袋海鲜和十袋盐,顺带拿走了十几包的冰块。 一个烫着大波浪的年轻女子站在收银台后面的凳子上,正忙着在壁柜上安装一台摄像机,粗粗扫了一眼男人放在收银台上的东西,“总共168块,钱放在那儿就行……” 男人皱着眉看了一眼摄像机,当初选择在这个超市买东西就是看中这家店没有监控,摸出钱包,放下两张红票子,一脸歉意道,“老板娘,麻烦找下零钱,我身上都是整的。” 大波浪回头瞟了一眼收银台上的钱,“那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把这破玩意儿弄好。” “您还是先下来帮我找一下零钱吧,”男人装出一副焦急的模样,“我女朋友催我好几遍了,再不快点过去,她就要发飙了。” “催催催,催命呐……”大波浪随意地将摄像头放在柜子上,撅着嘴从凳子上下来,在机器上输了几个数字,收银台的抽屉弹了出来,抱怨道,“真是麻烦,早知道不帮她看店了。” 男人偷偷瞄了一眼摄像机,搭讪道,“你不是这家店的老板?那你再好好给我算一下吧,别算错钱了,我之前在另一家买这些东西,人家可没收我168块那么多。” “我虽然不是这家店的老板,但也是在市中心大型超市工作的,”大波浪一脸不悦道,“你这点东西我扫一眼就知道多少钱,不会错!喏,找你32块……” 男人接过零钱,揣进兜里,“行吧,”低着头将东西装进塑料袋,见大波浪又站上了凳子,轻咳一声,“怎么用那么好的摄像头当监控,有点大材小用啊。” “这不是监控,”大波浪翻了一个白眼,“有个拍什么短视频的待会儿要过来,机器是他的,说是要借用超市拍一个抓小偷的戏,让我把机子先摆好,等他们的演员来了就开机,所以我才说麻烦啊……” 男人听闻摄像机还没开机,眉头舒展开来,快速装好东西,道了一声谢便匆匆离开超市。 朱大长从超市后门绕回前门,正好和西装男人擦肩而过,走进超市,在海鲜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袋冰块,挠了挠后脑勺,只好走到饮料区域,抱着几瓶矿泉水往收银台走去。 正在这时,超市门口走进来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人,在超市里逛了一圈,又慢慢地退出超市,刚好和朱大长一起来到收银台。 大波浪终于安装好了摄像头,瞅见摄像机屏幕亮着,纳闷道,“什么时候打开的……”啧啧两声,回到收银台旁边,看着朱大长身后的中年男人,冷哼一声,“你就是那个小偷?来得可真快啊……” 朱大长心里咯噔一声,手中的矿泉水瓶也掉落地面,口感舌燥道,“您瞧出来了?” 大波浪表情怪异地盯着朱大长和中年男人,“不是说就一个嘛,怎么来了俩。” 中年男人警惕地看向朱大长,“你是小偷?” “啊……”朱大长咽了咽口水,“你也看出来了?” 中年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妈的,老子就知道那混蛋不地道……”眯起眼睛看向朱大长,朗声道,“兄弟,真是巧啊,老子也是小偷!你说这事接下来咱应该咋整?” 朱大长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中年男人,“什么时候小偷可以这么理直气壮了……” 大波浪不耐烦地插话道,“我说,你们俩赶紧定一下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中年男人眉毛一横,“你先闭嘴,不就是借用一下地方吗,唧唧歪歪的……”脸色严肃地面向朱大长,“兄弟,不过这婆娘说的对,咱俩是得赶紧定一下了,今天这里的小偷只能有一个!” 朱大长眼珠子一转,嘀咕道,“这难道就是三哥说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样吧,我也不欺负你,咱们凭本事定输赢,”中年男人挺起胸膛,“从刚才进来到现在,咱俩比比谁身上从这超市里偷的东西数量最多,谁就是今天这里那个唯一的小偷,怎么样?” 朱大长有些难为情地抠了抠手指,扭扭捏捏道,“不好吧?我比你先进来一会儿……” “不存在!”中年男人豪气干云地说道,“既然是你先来的,就算你的优先权了。来吧,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技术了……”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棒棒糖,又从裤兜里摸出几袋辣条,跳动几下,从身上抖落出大包小包各种零食,长出一口气,睥睨地看向朱大长,“服不服?” 朱大长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解开自己大衣的扣子,轻轻地抖了抖,只听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地上堆起一座小山似的糖果,又从裤裆里掏了掏,摸出几包花生米,问道,“花生米是按包算还是按粒算?” 中年男人眼角抽搐几下,竖起一根大拇指,“算你厉害!老子甘拜下风,这活是你的了……” 说罢,中年男人对大波浪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超市。 大波浪指着满地的零食,冷冰冰地对朱大长说道,“把这些东西都放回原位,你再去偷一遍,等抓小偷的人来了,你们弄完就快点走,再过一会儿真正的老板就要回来了,到时候看见你们在这胡搞,我不好交代。” 朱大长呆立原地,心底发虚道,“还有……抓小偷的人?” “对啊,没跟你说清楚吗?”大波浪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应该就快到了,先前说的你们前后脚相差5分钟……” 朱大长立马从地上捡起一瓶矿泉水,在柜台上放下两块钱,慌张地跑出超市。绕到超市背面,回到侯三身边,拧开矿泉水的瓶盖,灌了一大口。 侯三悠悠地睁开眼睛,刚刚坐起身子,瞧见朱大长猛灌矿泉水,眼皮一跳,正要出声制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扑哧一声,朱大长对着侯三喷出一道又一道的彩虹,见侯三坐起身子,喜上眉梢,“三哥,你醒啦?嘿,这法子还真灵!” 侯三跳起来,一巴掌拍到朱大长的后脑勺上,“灵你个大头鬼,老子早就醒了!” 朱大长憨憨地摸了摸脑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声,大惊失色地拉起侯三,一边朝汽修棚子跑,一边骇然道,“三哥,风紧扯呼,我们的身份暴露咯,警察来抓我们了,快跑!” 剩下的三分之一 第二十八章 韩远 一个步伐很快的人牵着一个走不快的人,两个人便都走得缓慢,反过来也一样,走得快的要将就前面步子慢的,势必两者都很疲惫。 张小满慢慢松开抓着孙甜甜的手,剧烈地喘着粗气,喘着喘着咳嗽起来,就像一个破旧的鼓风机,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 孙甜甜长舒一口气,为了配合张小满的步伐,明明可以一步而达的,却要生生地换作两步,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轻拍张小满的后背,“满叔,走这么急干嘛,后面也没有狗追咱……” 望了一眼天空上犹如滚滚浓烟的黑云,张小满终于缓过气来,“最近确实有条舔狗老是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谨慎点比较好,现在应该没有问题了……” 孙甜甜皱起眉头,扫了一眼四周,并未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人跟在身后,“您应该早点跟我说,我别的本事没有,打狗棍法练得炉火纯青。” 张小满呵呵一笑,“别想那么多,也用不着你动手,我自有计较,好钢用在刀刃上,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指了指街对面的咖啡厅,“走吧,咱们进去坐下来慢慢聊。” 走进咖啡店,点了两杯馥芮白,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角落坐下,孙甜甜再也按捺不住,一脸兴奋道,“满叔,到底是啥神秘任务?您不在警局里跟我说,是不是信不过专案组里的某些人,比如那个技侦科的常平,我看他脑袋后面有天生的反骨,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一股子无间道的味道……” 张小满眨了眨眼睛,干咳一声,“你想象力真丰富,常平跟我不对付是很正常的,毕竟他爸当年就是因为我查的案子而死。” 孙甜甜想起了以前张小满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惊讶道,“他就是那个卧底警察常安的儿子啊?” 听到常安两个字,张小满眼前浮现出老常的脸,还有那句“我叫常安,平常的常,平安的安”。只想平安度日的老常为了心中的正义,怀着愧疚的心,终究没有能平安。叹了一口气,张小满唏嘘道,“05672,这个编号以前就是老常的。那会儿常平还是个在警局实习的毛头小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是技侦科的科长了……” “我看他这个科长也是靠着他爸牺牲得来的,自己本身没什么屁本事,只懂得公报私仇。” “常平能力还是挺强的,你以后就清楚了……”张小满眼神复杂道,“先不提这些了,我有一件事要你帮我去办,不在警局讲是因为这件事比较出格……” 孙甜甜听完张小满让自己去做的事情,双眼放光道,“好坑人啊……不过我喜欢!” “你对杨海的尸体做完眼球化学法,确认了精准的死亡时间之后,就立刻动身去办这件事,”张小满眼睛微眯起来,“有任何情况随时和我电话联系,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从兜里摸出一个黑铁铸就的令牌,“拿着这枚昭雪令,找一个叫司马北的人,他会帮你摆平一切。” 孙甜甜饶有兴趣地掂了掂手里的昭雪令,“这就是一鸣社社长的信物?都21世纪了,怎么还搞老古董这一套。” 张小满瘪了瘪嘴巴,“是啊,实时通讯软件那么多,随便拉一个群,多简单的事儿……可没法子,那些个老家伙就吃这一套,说是传统。可能是他们得罪的人太多了,怕别人通过社交软件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吧。特别是最开始搞出这一套的那个长弓难鸣糟老头,缺德事没少干呐……” 孙甜甜盯着张小满的脸,表情怪异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你也没少干”,略一思忖,正色问道,“您让我去做这事,是不是觉得碎尸和杨海的尸体有什么问题?” 张小满抿了一口咖啡,反问道,“你仔细回想一下,杨海颈动脉的切口和碎尸的切口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孙甜甜立即在脑海中将两具尸体的切口进行比较,黑指甲轻轻敲击几下咖啡杯,恍然道,“我明白了……碎尸的切口齐整,而且很多地方是顺着经络骨骼切割的,没有一定的解剖基础是完成不了的,每一个碎块都颇有些艺术感。而杨海的劲动脉切口就粗糙很多了,动脉血管并没有被切断,就是戳了一个洞,要是及时包扎处理,说不定杨海都不一定会死亡。这么看来,两起案件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现在只是猜测,毕竟杨海案里凶手作案的时间不宽裕,说不定来不及处理也不一定,但你是法医应该明白,能造就分尸案那样完美切口的凶手,即便在紧急情况下,一刀切断劲动脉并不困难。”张小满耷拉着眼皮,“所以,我猜想那个女人的同谋不止一人,杨青青案的凶手就是分尸案里切割尸体的那个人,这三起案件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 孙甜甜面色渐渐阴沉起来,“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期待有一天能在殡仪馆收到他们的尸体,一定给他们化妆得漂漂亮亮的,心那么丑,脸得好看点,不然阎王爷不收!” 张小满无奈地笑了笑,交待完正事,又叮嘱孙甜甜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擦了擦嘴,和孙甜甜道别之后,悠悠然地走出咖啡厅,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匆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在看守所停下,张小满慢慢走到大铁门前,咳嗽一声,对警卫淡淡道,“我要探监。” 警卫瞟了张小满一眼,满脸堆笑道,“您又来审问那两个疑犯吗?我这就给您安排!” 张小满摇摇头,“不,这次不是来看他们的,我找另一个人叙叙旧……” 几分钟后,张小满走进探监室,缓缓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凳子坐下,长出一口气,拿起挂在玻璃上的话筒,对坐在玻璃后面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的中年男人说道,“好久不见啊,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抬眼看了一下张小满,放下手中的书,拿起话筒,“这话说的,明明是你来探视我,怎么又问我找你干什么。” 张小满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放在桌子上,指着上面的数字道,“尹婷婷放在我宿舍书桌上的,429826,九键拼音法,正好是你的名字,韩远。你明知道尹婷婷那憨货杀不了我,还是挑拨她走一趟过场,不就是为了给我递这张纸条吗……” 韩远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嘿嘿笑道,“张小满,你这脑子转得还是那么快,温馨提醒你一句,小说里太聪明的人一般下场都不大好。” “我下场好不好不知道,倒是你……”张小满瞄了一眼韩远手边的书,“长弓难鸣的天才犯罪法系列……在牢里不好好地改造,净看这些没名堂的,你这日子怕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无聊嘛,以前没时间,也静不下心来看,现在这里环境清净,也没什么糟心事,时间充裕,”韩远伸了一个懒腰,“人蠢就要多读书,免得再被人坑了。” “好了,旧也叙得差不多了,”张小满撇撇嘴,“说说正事吧,我的时间并不多,外面一堆乌烟瘴气等我肃清呢。” “看来我得到的消息是真的,你真快死了……”韩远清了清嗓子,“既然这样,那咱们便直入主题吧,你想知道我让谁给尹婷婷带的消息吗?” “想知道,但不想听你说,”张小满抠了抠鼻子,“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只要一会去查查最近有谁探视过你就能一清二楚……” “那可不一定,”韩远舔舔嘴唇,“不过这个问题确实不够分量,换一个……你想知道你最近办的案件底下藏着掖着的是什么事吗?” “你知道?” “略知一二。” “条件是什么?” “放我出去,让我帮你查案,”韩远收起脸上的嬉笑,郑重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在我脚上安一个电子镣铐……” “你出去还想干什么事?”张小满狐疑道,“我不相信你这么好心,只是想帮我查案那么单纯。” “不会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韩远呐,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张小满冷冷说道,“当年老板娘的事,我念在你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才只是在案件结束后给老何讲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没想到你后来还是没走回正道,金融诈骗,盗窃,你什么违法的事没干过……而且,我没有跟罪犯妥协谈条件的习惯,所以你还是安心地在牢里静心看书吧,这里挺适合你的。” 韩远一只手掌按在玻璃上,急声道,“只需要两天,你能很快地查明真相,我也可以办完最后一件未了的心愿,两全其美,两天之后,你再把我带回来便是……” “以前我把你抓起来的时候就说过,你这辈子都别想着出去搅风搅雨了,”张小满站起身来,“我这人向来讲究一诺千金,说到就要做到,谢谢你今天的提点,我又有新的调查方向了,再见……不对,应该是再也不见!” 韩远见张小满干脆地挂上话筒离去,腾地一下也站起来,神情激动地一拳捶在桌子上,对着张小满高声大骂几句。 站在后面的狱警,一脸寒霜地走过来,将韩远的双手拷在身后,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老实点”,便押解着韩远走回监牢。 韩远低着头,配合狱警退回牢房,嘴角挂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剩下的三分之一 第二十九章 赝品 解答一道数学题,只要过程错了,结果也一定谬之千里。生活却不是,因为有一个词叫歪打正着。 医院停车场一个角落里,急救科的年轻医生取下眼镜,冷峻的眼神渐渐温暖起来,伸手抚摸着站在树影下冷艳女人的脸颊,双唇霸道地印在女人的朱唇上,贪婪地吮着。 嘤咛一声,红晕慢慢地从女人脖子根爬到耳朵,一只手紧抱年轻医生,另一只手却放在年轻医生的胸膛上,轻轻地向外推,有一丝丝欲拒还迎的意思,也有一丝丝欲擒故纵的意思。 这时候,一只浑身脏兮兮,毛发潦草脱落的流浪狗悄悄地靠近了二人,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抬起一只后腿在女人身后的树干上撒了一泡尿,两只后腿蹬了几下地面,扬起几颗尘土飘落到女人的鞋面上。 女人当即推开年轻医生,盯着鞋子上的尘土,蛾眉紧蹙,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正想要弯腰擦鞋,却听见停车场入口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只好作罢,在年轻医生耳边低语了几句,转身走进一辆粉色的奥迪车内,发动汽车,迅速离去。 粉色奥迪刚行至右侧出口的拐弯处,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便开进了停车场,突地急刹一下,车窗快速落下,何为探出脑袋,对蹲在车头前的白色大褂大喝一声,“喂!走路看着点行不行,突然蹲在路上很危险的……” 年轻医生抱起那只流浪狗,轻轻地抚摸一下流浪狗汩汩流血的后腿,满脸歉意地对何为说道,“不好意思……也不知哪里来的流浪狗,后腿受了伤,刚才只顾着检查它腿上的伤势,没留神……” 何为这才看清白大褂的脸,“王医生,原来是你啊,”又瞟了一眼白大褂怀里的流浪狗,“下回可得当心点,我知道你们医生平日救死扶伤养成了一些职业习惯,可有时候也要看情况啊,停车场还好,要是在大马路也这样,那才是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你的命可比这条流浪狗的命重要……” 王医生重新戴好眼镜,嘴角微微上扬,点头道,“下次会注意的……”随即转移话题,“您又来看望杨青青吗?” “在这附近办点事,就顺便过来看一眼,”何为叹了一口气,“她的案子很棘手,现场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想要破案找出凶手只能靠杨青青了……” “今天恐怕她还是没办法配合你们的调查,”王医生一边抚摸着流浪狗的脑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天刚做完咽喉部第二次修复手术,现在还处于昏睡状态,估计明天才能醒过来。” 何为皱了皱眉,瘪着嘴道,“看来又白跑一趟了……” “明天吧,”王医生眼帘低垂道,“今晚没什么突发情况的话,或许明天你就能见她一面,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应该还是可以的……” 何为眼镜一亮,“真的吗?太好了!只要能得到她提供的一丁点线索,对我们破案都是巨大的帮助。” 说罢,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何为将车子停进先前粉色奥迪停靠的车位,从副驾驶座位上拿起一束鲜花,熄火下车。 王医生一怔,疑惑道,“您这是……” “来都来了,”何为扬了扬手中的花束,“而且我还买了一束花,去看一眼再走吧。” 王医生眼睛微微眯起来,面无表情地轻声“哦”了一句,“我还有点其他事,就不陪您过去了,您也别在病房里逗留太长时间,一来杨青青现在需要静养,二来时间长了,那些护士的脸色可就不好看咯……” 何为哈哈一笑,爽朗道,“了解,把东西放下就走,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王医生轻轻地点了点头,抱着流浪狗转身朝门诊急救科走去。 何为瞅了一眼王医生的背影,又瞟了一下停车场出口方向,耸耸鼻子,走向住院部。 待到何为和王医生都离去之后,一个身穿灰色夹克的男人从一辆面包车的后排座位直起身子,面色铁青地一拳砸在前排的靠椅头枕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神色,从后排翻到驾驶舱座位,扭动车钥匙,一脚油门驶离停车场。 驶出医院,灰夹克左右扫视一眼,在右手方向路面极远处瞧见粉色奥迪,立即将加速踏板踩到底,转向右方,愤怒地朝着粉色奥迪咆哮而去。 二十多分钟后,粉色奥迪在一家艺术展馆门前停了下来,冷艳女人推门下车,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踩着闲适的步子走进展馆。 面包车紧随其后也在展馆前停下,灰夹克从副驾驶的手套箱里拿出一把小刀,看了几秒明晃晃的刀身,牙齿咬得咯吱响,犹豫了片刻,又将小刀放回手套箱,右手狠狠地扇向自己的脸,一下,两下,三四下……双手抓紧方向盘,头用力地撞在上面,低声闷嚎几声,灰夹克深吸一口气,看向展馆大门,打定主意,推门下车,也踏进了展馆内。 在展馆深处的一个大框油画下,灰夹克总算找到了冷艳女人,在女人身后一步半的距离站定,既不看油画,也不看女人,闷闷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冷艳女人似乎对灰夹克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声音清冷地说道,“有意思吗?” 灰夹克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可是仍旧不开口。 “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冷艳女人目光停留在油画上,“在医院停车场都看见了?王超……你要是真的无话可说,现在就出去吧,别影响我在这儿欣赏艺术品的心情,最近新店就要开张了,我想多找找灵感做几件与众不同的饰品出来。” 王超压低声音嘶哑道,“你和他睡了没?” “嗯?”冷艳女人好像没听清一般,回头看了一眼王超。 王超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问你……有没有和那王八蛋上床!” 女人冷笑一声,“没想到你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个……呵呵,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男朋友?老公?情人?王超,很多东西不要深究那么多,于人于己都是折磨。” 王超无力地垂下肩膀,眼神阴郁地问道,“锦悦,能不能告诉我……那王八蛋叫什么名字?” “才说了别问那么多……”锦悦叹息一声,“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就告诉你吧,他也姓王……” 王超一怔,失魂落魄地看向站在前面的锦悦,似乎锦悦也变成了展馆玻璃罩后的艺术品。 锦悦撇了撇嘴,指着墙上的油画叹道,“可惜了,画得这般好,手法比原作还要令人惊叹,居然是件赝品……你知道赝品制作者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那就是技艺再怎么出神入化,这辈子也没法在作品上签署自己的名字……” 剩下的三分之一 第三十章 香烟 有的人想隐姓埋名,有的人想扬名立万。然而人的想法也不是恒定不变的,隐姓埋名久了,便想找回自己的名字。扬名立万的人站在风口浪尖时,亦会想要隐姓埋名。 何为从医院出来后接到了专案组成员的电话,隔着手机都能从警员的语气里听出“振奋人心”四个字。历经47小时29分,专案组警员终于从别墅小区外的监控视频里找到了黄毛描述的那两个蠢贼,还有那辆没油了被遗弃路边的幸福125。 “全城通报,”何为舔了舔嘴唇,“找市电视台的法制新闻栏目也协助播报一下,用最短时间让这两个蠢贼路人皆知,无所遁形。只要逮着这两个家伙,剩下那三分之一就有着落了……对了,别讲分尸案什么的,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就说那两个蠢贼是流窜犯,年关将至,又开始活跃了,已经光顾过一个别墅小区,盗走了许多珠宝首饰,虽然那些珠宝是假的,但是也要提醒大家当心。可以将他们推摩托车和骑单车的视频放出去,做得喜剧点,这样给人的印象才深刻……” 安排完所有任务,何为挂断电话,搓了搓手,右手握拳一挥,吐出一句“Yes”,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想起在警局厕所里张小满偷偷递给自己纸条时的表情,不禁有些期待,小心翼翼地展开,顿时表情有些怪异起来,认真记下纸条上的内容,揉作一团,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一只手在垃圾桶里掏了掏,黄毛扯下一个用口香糖黏在内壁上的纸团,一脸嫌弃地捋开纸团,瞟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连同口香糖一起扔回垃圾桶,眼睛的余光左右观察了一番,快步走向一个狭窄的巷子。 在巷子的尽头,瞧见几个围着一个垃圾桶吸烟的男人,黄毛径直走了过去,对站在边角落一个戴着格纹帽子的老头说道,“老头,有打火机吗,借来使使……”瞥了一眼周围,刻意压低音量,“搞得这么复杂,跟007似的,我差点没找着那个纸条,下次约的地方能不能显眼一点,这里太暗了,根本看不清你手指头敲击的接头信号……” “要不要我给你发个信号弹?”老头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打火机交给黄毛,“就是怕你这一根筋的脑回路弄不明白,已经减去了很多暗码转换环节,还在这里唧唧歪歪,单细胞动物都比你的脑子转得快……” 黄毛瞥了一眼五步之外满脸正气的其余几人,看向老头手中掐掉过滤嘴的香烟,“你不是使的烟斗吗,怎么换抽这个了,过滤嘴都不要,不嫌呛得慌?” “硬汉抽烟从来都不要过滤嘴,要来一支吗?”老头咳嗽一声,鼻子和嘴巴都冒出白烟,摸出一个烟盒打开,“这个牌子抽起来够劲儿……” 黄毛瘪了瘪嘴巴,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吞云吐雾一阵,将烟头插进垃圾桶的烟灰缸里,想了想,歪着头问道,“确实不错,能再给我一支吗?” 老头又打开烟盒,随意取出一支,递给黄毛,“喏,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没想到抽烟遇到知音也是一样,拿去吧,好东西就是要一起分享……只不过还是要节制一下,终究是对健康有害,烟盒上都写着呢,我倒是无所谓,左右也没多少日子了,你还年轻啊……” 黄毛将香烟架在耳朵上,嘴角斜了斜,往地上啐了一口,“罗里吧嗦的,人老了废话就是多,跟我那死去的老爹一个鬼德行,就爱多管闲事……”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地往巷子外走去,“你的打火机我就拿走了,省得我再去买,多谢!” 见垃圾桶旁边两个身穿蓝色休闲外套的男人想要去追黄毛,老头立刻伸手一拦,摇摇头,“算了,一个打火机不值几个钱,送给他就是……” 其中一个蓝色外套一脸严肃地摸出手机,快速发送了一条讯息,“一看那家伙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是让一组的同事去看看吧,能要回打火机最好,要不回来……摸一下对方的底细也好。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张教授您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毕竟之前已经有人在偷偷跟踪您了。” 张小满洒然一笑,“其实真没必要,常平的担忧是多余的,要是随便冒出一个人都能杀死我,这些年我早就死八百回了。而且你们看我现在这模样,就是真有想杀我的人,但凡亲眼见过我之后,也不会有兴致再杀我了。” “谨慎点好……”手机震动一下,蓝色外套低头看了一眼讯息,“果真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不是来杀您的,却也是个惯偷,幸好没顺走您身上什么东西,下次还是离这些流里流气的痞子远点。” 张小满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嗐,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就是太小题大做了。回去吧,局里现在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你们去做,别跟着我一个糟老头子屁股后面浪费时间……从看守所出来到现在,都快三个小时了,你们也该歇歇啦。” 几名蓝色外套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在垃圾桶旁吞云吐雾,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张小满的话。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再次摸出烟盒打开,目光从每一根香烟的过滤嘴扫过,而后抽出一支,对一名蓝色外套招招手,“用一下打火机,我不会像刚才那个黄毛小伙子一样没有德行,必定有借有还。” 一名蓝色外套将打火机递过去,“你留着用吧……” 黄毛迅速收回打火机,满脸堆笑道,“不好意思,我这贪小便宜的毛病以后一定会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打火机都能入阿sir您的法眼,真是法网恢恢,火机不漏啊!” 蓝色外套冷冷地看了黄毛一眼,“就算是一个打火机,你的行为也已经构成抢劫罪了,假设刚才那位老人要告你的话,你真得进去吃牢饭,自由是可贵的,尤其是你这种有前科的人,更应该要懂得珍惜!” “知道知道,保证下不为例!”黄毛向蓝色外套离去的背影敬了一个礼,“阿sir放心……阿sir慢走……”待到蓝色外套彻底离去之后,黄毛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呸,什么玩意儿……” 拐进另一条巷子,黄毛从耳朵上取下那根香烟,扭断过滤嘴,两根手指夹取出一张裹成圆棍的纸条,慢慢展开,拿出张小满的打火机,按下开关,用火焰烤着纸条,一行蓝色小字很快地显现出来——“A57391”,黄毛反复默念几遍,确认自己牢记在心,点燃纸条,随手一扬,看着纸条在空中一点点变成灰烬…… 剩下的三分之一 第三十一章 越狱(祝大家新春快乐) 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有的人生来就是骡马。韩远的命不好,早早地没了爹娘,为了养活自己和妹妹,流浪过一座又一座的城市,什么苦头都吃得饱饱的。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轻松的餐馆工作,为了妹妹也没长久地待下去。 干一行,便学会一项本领,韩远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自己不会的,至少没有什么锁是自己打不开的。 韩远低头看了一眼看守所食堂厨房橱柜里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男子,轻蔑地笑了笑,从旁边的桌上抄起一把小刀,一只手扯着双鬓的络腮胡,一只手拿着小刀用力地快速割断,就像是秋收时在农田里收割麦子一般。 不消片刻,地上积起一堆剃下的络腮胡,韩远摸了摸脸上的毛桩,瘪了瘪嘴,将小刀随手扔在桌上,换了一把更加锋利的宽刃水果刀,一点一点地将脸上的毛桩刮干净。 几分钟后,韩远穿着狱警的制服走出食堂,戴上蓝色口罩,压低帽檐,大大方方地朝狱警专用进出通道走去。 在出口大门和几名换班的狱警点头打招呼之后,韩远一脚踏出了看守所,望了一眼天上灿烂发光的太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走到路边一辆专为看守所运输食材的小型货车旁,弯下腰,佯装系鞋带,从袜子里摸出一根细铁丝,掰了几下,捅进车门钥匙孔里,只用了4秒不到的时间便将车门打开。 韩远立刻跳上货车驾驶舱,关上车门,俯下身子,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用刀子割断方向盘下的点火线,将两根裸露铜芯的电线轻轻碰触几下,货车的引擎登时轰鸣起来。直起身子,韩远回头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车厢内的装满瓜果蔬菜箱子,嘴角挂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驾驶着货车往远离看守所方向飞驰一段路程之后,韩远将货车停在一家餐馆的门口,脱下身上的制服外套,摘下帽子,推门下车,走到车厢后面,打开车厢门,仔细地开始清点车厢内的货物。 突然,一个装满了苹果的箱子后面传出一阵稀疏的声响,韩远面色顿时阴沉下去,眉头一皱,冷冷道,“我数到三,自己滚出来,否则的话,我就立马关上车厢门,开启急冻,一,二……” 还没数到三,只见一个黄发青年从箱子后面举起双手走了出来,嘴巴里塞满了还没嚼烂的苹果,满脸赔笑道,“师傅……等一等,我这就下去,肚子实在是太饿了,好几天没吃东西……先前本来想偷偷拿一两个苹果就下去,谁知你突然把门关上了,可不是我贪心……” 韩远上下打量一眼黄发青年,松了一口气,悄悄收起手里的小刀,眯着眼睛问道,“你在哪上的车?看守所?” 黄发青年又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狂嚼几下咽进肚子,“对对对……说实话,我心里直发怵,毕竟旁边就是牢房,生怕被您发现了直接把我扔进去,只不过这肚子饿得真是难受……” 韩远想起了自己以前带着妹妹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眼底闪过一丝忧伤,叹了一口气,不耐烦地挥挥手,“这次就放过你,快滚快滚!” 黄发青年讪讪一笑,假意将手中剩下的半个苹果递还给韩远,“这个啃了一半,您还要不?” “再给你三秒,要是还不下去,”韩远寒声道,“那就不用走了!” “这就滚……”黄发青年迅即跳下车厢,嘿嘿笑道,“谢啦,有缘再会!” 韩远背对着黄发青年,并不回应,板着脸继续清点货物,记下所有种类和数目之后,三两步跨进餐馆。来到收银台,韩远轻咳一声,敲了敲柜台桌面,对坐在柜台后的服务员说道,“兄弟,你们餐馆还要新鲜的蔬菜水果不,我这有一车多余的,价格实惠,买到就是赚到……” 服务员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在哪里?有多少?” “胡萝卜两箱,大白菜三十颗,土豆一箱……”韩远一一报完车厢内果蔬的数目,指了指门外,“车就停在外面,需要的话我就这把货卸下来……” 服务员无精打采地问道,“价格怎么算?” “这个好说,”韩远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头撑开,“只要五百,所有的都归您了。” 服务员立刻来了精神,站起身来,一只手拍击在韩远的手掌上,“成交!” 韩远嘴角微微上扬,和服务员一起回到货车旁,一趟又一趟地将货物搬进餐馆,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五百块钱,擦了擦额头的汗粒,“东西都在这了,我就先走咯……” 服务员摆摆手,一边清点货物,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老板,我已经把菜买好了,”报了一遍果蔬的数目,“只花了一千块……听说人家打折,我开车跑了好远才买回来的……不辛苦不辛苦,奖金就算了,您回来给我报销两百块油费就好……” 韩远撇撇嘴,趁着服务员打电话的工夫,从收银台偷偷顺走一件印着餐馆名字的工作服外套,踱步到停车场穿上工作服外套,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耐心地站在路边等待。 一分三十七秒之后,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跑缓缓驶来,韩远立刻挤出一张标准式笑脸,对豪华轿跑热情地招手。 豪华轿跑慢慢停在韩远旁边,车窗落下,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满脸疲惫地瞥了一眼韩远,“你们店里有川菜吗?” “有有有,麻婆豆腐,辣子鸡,尖椒回锅肉,哑巴兔……”韩远兴奋地报了一遍菜名,“我们店最远近闻名的就是川菜了,色香味都是顶呱呱!” 女人咽了咽口水,熄灭车子,推门下车,将车钥匙扔给韩远,轻捏几下自己的肩颈,“帮我停一下车……真要像你说的那么好才行,否则一会我就投诉你虚假宣传……” 韩远接过车钥匙,微躬着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祝您用餐愉快!” 女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踩着高跟鞋,像迎风的柳枝一般扭动身子走向餐馆大门。 等到女人走进餐馆,韩远才直起身子,坐进豪华轿跑的驾驶舱,关上车门,脱下工作服,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到底,轿跑的引擎疯狂地咆哮起来,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三十二章 新闻 俗语讲,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当韩远这颗老鼠屎从监牢里滚进了社会这个大锅汤里之后,不管是社会这锅汤里还是牢里都立时鸡飞狗跳。 毕竟韩远曾经在社会上卷起过一场巨大的金融诈骗风暴,是真正的欺世名盗,如果不是张小满揭穿了韩远的诡计,将他绳之于法,可能至今社会上还有许多在金融圈摸爬滚打的人对他仍旧视若神明。 关押韩远的看守所,本来里面就是清一色的重刑犯,戒备等级可以说是A市最高的。特别是上一个月才受到了上级的表彰,如今却被韩远成功越狱,而且韩远前脚才离开看守所,消息便不胫而走,多家媒体争相报道,一时间韩远越狱的话题直冲热搜榜第一,再也没有人关注盗窃了一袋假珠宝的两个蠢贼。 侯三坐在火炉旁,瞥了一眼直勾勾盯着烤地瓜的朱大长,指着电视机上的韩远,啧啧叹道,“看见没有,这才是我辈楷模,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外面就是翻云覆雨,风雷大作……先定个小目标,咱俩也上回电视,不过最好别露脸,人怕出名猪怕壮,像你这种只知道吃的肥猪一般都很快会被摆上酒席。” 朱大长目光依旧停留在地瓜上,头都懒得抬一下,“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打出名声了,连那个超市老板娘都认得出我,以后想去买瓶水都不敢咯……” “打出个臭狗屁的名声,”侯三斜着眼看向朱大长,“之前那些警车肯定不是来抓我们的,至于你说的超市老板娘认出你有可能只是歪打正着,人家就是诈一下,结果你自己不打自招了。” 朱大长有些尴尬地挠挠脑袋,忽地听见里面杂物房传来一阵异常的声响,拿起两个烤地瓜,站起身来,立刻借机岔开话题,“那个龟儿子醒了,我拿两个地瓜进去给他。” 侯三从朱大长手里抢过地瓜,“你去送吃的,路上至少克扣一半。这样下去,那个龟儿子迟早被你饿死。还是我去吧,正好我还有点事想跟他聊聊……” 朱大长嘿嘿傻笑一声,坐回小板凳上,挑了一个皮子微微焦黑的地瓜,剥开外皮,露出冒着热气的橘黄色,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那我就先把这些熟透了的先吃了,不然一会烤焦了浪费粮食。” 侯三看着朱大长一心扑在地瓜上的样子,翻了一个白眼,长吁短叹地转身走进杂物房,瞟了一眼满头大包小包的汽修工,扬了扬手中的烤地瓜,“烤了几个地瓜,给你送过来俩,想吃的话就别乱叫,你也知道这地方有多偏,即便你再怎么叫喊也不会有人听得到,所以你别费劲了,也省得我兄弟再敲你的脑壳。” 汽修工眼泪汪汪地点点头,呜呜地应和着。 侯三取出汽修工嘴里的脏棉布,放下手中的地瓜,语重心长道,“这再生的地瓜过久了都会熟,人也一样,咱们也相处这么久了,我们兄弟是什么人你该一清二楚,所以配合点,对你我都有好处……等老子屁股上的伤好了,我们兄弟立马就走,你爱怎么闹腾都可以。” 汽修工犹如饿狗扑食一般捡起地上的地瓜,连皮一起啃咬起来,含混不清地答道,“大哥……只要您别再让那位胖兄弟敲我脑袋,什么都好说,再这么下去,我迟早会成痴呆……” “只要你识趣,我们也不会闲得没事敲你脑袋玩……”见汽修工一脸悲愤地看向自己,侯三立马知道这几日朱大长有事没事地往杂物房跑是为了什么,干咳一声,“以前是为了咱们熟络起来,打是亲,骂是爱嘛,以后不会了……对了,还有个问题想咨询你一下……” 汽修工抽抽鼻子,警惕地盯着侯三,“什么问题?” “你那把枪是哪里搞的,”侯三蹲下身子,双眼放光道,“两个人一把枪终究有点寒碜,我想再搞一把!” 汽修工撇撇嘴,三两口吞下一个烤地瓜,“恐怕再也搞不到了,走私枪支是重罪,现在没人敢做这买卖,我这把是在绿藤市捡的……”上下打量一眼侯三,“而且就算有门道,你知道买一把枪要多少钱吗,付不起价钱问了也是白问。” “你龟儿子才看不起人呢,”侯三面色阴沉地站直身子,“不怕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盗圣,外头我那个高大威猛的兄弟就是盗神,不要说一把土枪,就是加特林,只要你能搞来,老子都付得起价。说说看,到底要多少钱,三千还是五千?” 汽修工嗤笑一声,并不搭腔,继续捧着地瓜大口大口地啃咬。 “老子在问你话……”侯三脸上青红交加,从旁边捡起一根木棍,猛地敲在汽修工的脑袋上,“龟儿子才不尊重人呢,真的是欠收拾……” 汽修工一脸呆滞地看向侯三,头上瞬间再多一个红色的小包,缓缓地倒在地上,嘴里还剩半个没咽下的地瓜。 侯三拍了拍手,扭着屁股退出杂物房,刚刚回到火炉旁,就见朱大长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手里的地瓜也落进火堆,怒骂道,“半点用都没有,一个烤地瓜都拿不稳,老子告诉你多少次了,做大事的人要处变不惊,你硬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三哥……”朱大长咽了咽口水,指着电视机说道,“我们的小目标实现了!” 侯三皱着眉,循着朱大长的手指看向电视机,顿时脑中一片轰然。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则法制新闻,主持人正字正腔圆地讲述着案件的经过,“二蠢贼进豪宅分文不取,却只盗走了主人的假珠宝,是他们不识货吗?不!这是他们对假冒伪劣深恶痛绝的表现,315打假的勋章应当有他们的一枚……” 随后播放的便是侯三和朱大长在路上推着幸福125摩托车和骑共享单车的视频,中间穿插着土拨鼠尖叫和某个国外明星的大笑。 侯三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摸出床单下的土枪,大喝一声,“妈了个把子,都看不起老子!好得很,老子这就干票大的让你们这些龟儿子开开眼!” 朱大长立马拦住侯三,“三哥,冷静!你说过做大事要大胆计划,小心实施……来,跟我深呼吸,一二一二,世界如此美丽,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嘭”的一声,朱大长按下侯三的手里的土枪,走到门口,望了一眼路边的黑色豪华轿跑,喜滋滋地回头道,“三哥,生意来了,是个豪车,这下晚上有嘎嘎吃了……” 第三十三章 推销电话 嘭!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同样在韩远耳边炸响,韩远当即踩下刹车踏板,在路边停好车子,推开驾驶舱的车门走了出来,扫了一眼干瘪的左前车轮,看向不远处的修车棚,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有点意思……” 忽地瞥见后座门,“怎么又是你?” 黄发青年慢慢抬起头,举起双手,缩着脖子走下车,“我就是想搭个顺风车……”眼里全是小星星,“不得不说,您才是骗人的顶尖高手啊,货车变豪车,佩服佩服!打今天起,您就是我黄毛的大哥,还望大哥往后多提携小弟一二……” 韩远冷哼一声,右手偷偷地伸进衣服兜里,将小刀捏在手中,饶有兴趣地盯着黄毛,“你什么时候溜进车里的?” “在您跟那位女士弯腰敬礼的时候,”黄毛脸上挤出一副老实诚恳的表情,“我起初是想先在车上藏着,等那个女的吃完饭,搭一段顺风车便寻个机会离开,没想到居然见识到您大显身手,不由地对您的崇拜犹如飞流直下三千尺,不尽长江滚滚来,情不自禁地想多和您亲近亲近……”说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韩远顺势将小刀架在黄毛的脖子上,语气森冷地说道,“好一个亲近亲近……你玩的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再不说实话,你以后就只能和阎罗王亲近了……” “大哥……”黄毛感受到脖子上表皮被划破的刺痛,额头渗出一粒粒冷汗,结结巴巴道,“我真没有……骗你……真只是想搭个顺风车……” 正当此时,黄毛裤兜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低劣喇叭扩散而出的铃声响彻天地,“阿珍爱上了阿强,在一个有星星的夜晚……” 韩远歪斜着脑袋,冷笑一声,“很有品味嘛,”见黄毛似乎没有听见手机铃声一般,“接电话啊,你手机响了没听见吗?” “不重要……”黄毛眼神躲闪道,“多半是什么推销诈骗之类的,这年头手机就是用来刷剧看新闻的,最多偶尔和朋友发发消息,谁还打电话联系啊……” “接电话!”韩远脸上的寒霜更重了一些,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黄毛口干舌燥地从兜里摸出手机,接通电话,不等对方开口说话,抢先道,“不需要,没钱!”说完便挂断电话,对韩远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卖房子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这些中介的,最近老是有房产中介和贷款机构的给我打来,也算是贴心,让我贷款的比让我买房的多,可能知道我没钱吧……” “拨回去……”韩远一把抢走黄毛的手机,“算了,我自己来……”滑动手机屏幕,翻到通话记录界面,瞟了一眼通话记录的时间,点击最上面的那个号码,按下免提,面无表情地盯着黄毛,“最近这个中介跟你联系挺频繁的嘛……” 电话在嘟嘟嘟响了三声之后被接通,一个温柔的女人声音传出,“黄哥,您终于想通了吗,这就对了嘛,现在机会难得,我们的户型南北通透,离地铁站也近,小区周边配套设施齐全,幼儿园,小学,菜市场,应有尽有……要不是开发商跑路了,人家业主也不会着急出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要是有钱早就自己买下来了……” 黄毛顿时松了一口气,梗着脖子破口大骂道,“滚蛋,别说老子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买那个小区的房子,真当老子是接盘侠啊!开发商都跑路了,不知道欠了别人多少钱,到时候老子买了房,还没住两天就被法院查封,落得个钱房两空……你们这些黑心中介只管冲自己的业绩,哪里管我们买房的死活!” “没钱你打过来干嘛,消遣老娘呐,好心给你推销好房源,你眼界低,看不上也就罢了,居然还骂我,活该你这种人一辈子发不了财!”电话里传来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像一把机关枪似地回骂了黄毛几句。 黄毛急赤白脸地张开嘴刚吐出半句“你娘勒”,便听到扬声器里传出通话被掐断后的忙音,闷闷地喘着粗气。 韩远眯起眼睛看了黄毛半晌,缓慢地收回小刀,将手机递回给黄毛…… 张小满接过手机,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票子,放到一个身穿地产中介制服的女人手里,“多谢,所以说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这钱花得值。” 女人眉开眼笑地将红票子收回自己的衣服兜里,“大爷,以后您要是还有这活儿,记得还来找我啊……其实我不止是房产中介,业余时间还兼职卖保险,您看要不要考虑买一份……多买一份保险,就是多一份保障。正所谓吃不穷,用不穷,不会计划一生穷,买保险某种意义上是一种投资,用今天的闲钱规避明天的风险……” 张小满苦笑一声,摆摆手,“不需要,我已经用不上了……” “那您要不要考虑买块风水好的墓地,”女人一只手挡在嘴边,刻意压低声音,“我这边也有一些紧俏的资源,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本想着给我爸留着的,看您和我这么投缘,就忍痛割爱了……” 张小满上下打量女人一眼,耸耸鼻子,“你爸估摸也就五十上下吧,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女人竖起大拇指,“要不说您眼力好呢,我爸今年刚满五十,我本来想等他生日的时候买下来,给他一个惊喜……罢了,”咬了咬嘴唇,“谁叫我一看见您,就想起了我的亲大爷呢,那块宝地就让给您了。要是您手头不宽裕,我这边还可以帮您办贷款,一条龙服务,包您满意!” “谢谢你的好意,”张小满眼角抽搐一下,“墓地估计到时候也派不上用场……”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转身朝房产中介店门外走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姑娘……给你一个忠告,生日的时候还是别拿墓地当礼物送给你爸,一不小心很可能最终生日变忌日……” 第三十四章 报纸 “其实生日就是忌日也没什么不好的,既是开始,又是结束,人生又回到了原点,也算是完满。” 孙甜甜将手上一束白菊放在墓碑前,扭头对旁边一个中年妇女说道,“对了,阿姨,您家里可还有锦悦父母的东西,我这次过来除了帮锦悦给她爸扫墓,还想带点东西回去给她,睹物思人嘛。” “人都没剩下,更何况是物件,当年那场天灾啊,把一切都葬在地底下了……”中年妇女唏嘘不已,忽地想起什么,“她爸妈的东西倒是没有,就算有也都放进这墓里了,她的东西倒是还有一件放在我家……” 孙甜甜双眼放光,神情激动道,“是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就是一个布娃娃,”中年妇女叹息一声,“是她7岁生日的时候她爸送给她的,当时因为是在我家过的生日,所以东西在我这儿……一放就是这么多年,听到你说睹物思人,我才想起来……” 孙甜甜疑惑道,“当年她为什么没有拿走呢,不喜欢吗?” 中年妇女摇摇头,“那个布娃娃是她爸精心挑选的,她很是喜欢,走哪都抱着……”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只是我家那混小子在和悦儿一起玩耍时,抢过去玩了一会儿……” “弄坏了?” “布娃娃倒是没坏,悦儿摔了一跤,手掌擦破了点皮,血沾到了布娃娃上面……悦儿打小身体就不是很好,全家都像宠小公主似的惯着她,所以性格就有些古怪霸道,她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碰,弄脏了的物件也绝对不要。后来我把那布娃娃洗干净了还给她,又被她气呼呼地扔了回来……” 孙甜甜面色一喜,当即拉起中年妇女的手,“这东西可比别的物件更有意义,如今算是锦悦和她父母唯一的情感纽带了,快去拿给我带回去,我都可以想象锦悦看到这个娃娃会有多惊喜了!” 十多分钟后,孙甜甜来到中年妇女的家门前,看到小道旁菜田里的粪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不由地将目光移向中年妇女的臀部,这才注意到中年妇女的屁股尤为肥硕,表情怪异地问道,“阿姨,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找过您?” 中年妇女一边打开门锁,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住在这偏僻的犄角旮旯哪里会有人来找我……哦,想起来了,之前倒是有两个外地的年轻人来过,不知道是干嘛的,其中一个对老娘耍流氓,被我一瓢粪水泼走了,”故意挺起自己胸膛,屁股微微上翘,“不过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人,村里觊觎老娘美色的多了去了……” 孙甜甜强忍着想笑的冲动,不住地点头道,“泼得好,这样的登徒子就该用粪水从头淋到脚。” “那也不用,其实他们要是偷偷看,我是不会计较的,就像隔壁村的王二麻子经常趴在墙头偷看我一样……”中年妇女推开门,双颊绯红道,“但是他俩也太明目张胆了,看就看,还一个劲儿说我屁股大……” 孙甜甜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眼珠子一转,正色问道,“他们就没说来找你干嘛吗?” “没被我泼粪的那个后来倒是提了一嘴,说是来找人的,但他们连要找的人姓名都不知道,多半找人就是个幌子,只是想和我说几句话,套套近乎,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中年妇女将孙甜甜领进屋内,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客厅茶几上,“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我这就帮你去找。” 孙甜甜眼睛眯成一道弯月亮,甜糯糯道,“谢谢,麻烦阿姨了!” “不麻烦,本来你就是帮悦儿的忙,都是自家人……”中年妇女盯着孙甜甜的脸,呵呵笑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比冷着脸好看多了,跟我年轻时有得一比,要是把你脸上那黑眼圈擦掉就更漂亮了。” 孙甜甜刚喝进嘴里的水又被呛了出来,解释道,“阿姨……我这不是黑眼圈……” “阿姨只是想告诉你,真实的脸面最动人,”中年妇女摆摆手,转身朝卧室走去,“我那死去的男人是个小学语文老师,肚子里都是墨水,他曾经送给我一句诗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孙甜甜听着中年妇女自言自语,时不时地敷衍应和一句,站起身来,在客厅里翻找一切可能和锦悦有关的东西。忽然从电视柜抽屉里翻出一张旧报纸,细细一看,是关于当年那场天灾的报道。新闻的照片是一个跪坐在一片废墟之中,奋力搬起一块水泥碎块的小女孩,满脸脏兮兮的,看不清模样,一双明亮眼眸透露出浓浓的坚定,只从校服的铭牌上隐约辨认出“锦悦”二字。 正在这时,孙甜甜瞥见中年妇女拿着一个公主布娃娃走了出来,立马将报纸藏进自己衣服里,轻轻关上抽屉,坐回到沙发上。 中年妇女将布娃娃递给孙甜甜,“压在箱子底太久了,脏得不成样,要不等下我重新再洗洗……” “不用!”孙甜甜急忙接过布娃娃,“我带回去之后,锦悦自己会处理的,就不再给您添麻烦了……”咬了一下嘴唇,小心试探道,“阿姨,当年那场天灾之后,锦悦有再回来找过您吗?” “没有,估计是怕触景生情吧……”中年妇女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自打天灾过后我就再没见过她,所以这次看到你来帮她扫墓,我真的很高兴,至少证明她还记着自己的父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没有忘本……不像我那个混账儿子,一出去就杳无音讯,白养这么多年了!” 孙甜甜沉吟片刻,脸上再度堆满笑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阿姨,时间不早了,我还赶着回去,下次再来看您……” 中年妇女连连说了几个“好”字,将孙甜甜送到门口,突然一拍脑门,“等我一下……”匆匆回到屋内,抱着一个小号玻璃坛子走了出来,交到孙甜甜手里,“这是我做的泡菜,悦儿小时候最喜欢吃了,麻烦你带回去转交给她。” 孙甜甜点头应诺,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刚走到村口,却见几个戴着口罩,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从路边闪现出来,眼神冰冷地朝着自己缓步逼近,渐渐围成一个圆圈…… 第三十五章 监牢 张小满拨开包围圈,挤到看守所大门前,在门卫的护送下从一侧小门走进看守所,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头看向噪杂的人群,有的举着话筒义正言辞地斥责看守所狱警麻痹大意,玩忽职守;有的拿着手机兴奋地对屏幕大喊求关注,视看守所门前负责戒备的武警如无物,更有甚者,还有人跑到武警面前强行一起合照。 何为早就等在专用通道里,见张小满走了过来,立马迎上去,“张教授您终于来啦……”走到张小满旁边,左右扫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满叔,这回麻烦大了,韩远是重刑犯,如今从戒备最严的看守所逃出去,造成的社会影响非常恶劣,上面下了严令,必须要在48小时内将他重新逮回来……最要命的是,他在越狱之前跟您见过面,而且见完面以后还很激动……” 张小满微微侧目,懒洋洋问道,“怪我咯?怎么着,难不成逮不到他就把我关进去?” “那倒不至于……”何为面色尴尬道,“只是如果真的不能把韩远抓回来,您这专案组顾问的身份怕是不保,名声估计也会有些影响……” “我都是半截身子埋土的人了,名声好不好的无所谓……专案组顾问的身份嘛,真要收回去也没事,”张小满摸摸鼻子,十分光棍地说道,“反正我今天过来就是带聂一和李俊出去的,查案子原本就是你们警察的事,我就是个业余选手。” 何为急声道,“您可不能挖坑不埋啊,当初我可是拍了胸脯向局长保证您一定会帮我们破案的……”突然反应过来,“您今天要将聂一和李俊保出去?满叔,不是我说你,这事你得提前给我打个招呼,我现在到哪去给你弄批条啊,这案子局长不签字,没人能将他们保释出去……”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事实清楚,甜甜昨晚已经确认了杨海的精准死亡时间,十一点二十五分,那会聂一和李俊还在别墅小区外面……喏,你要的批条在这……”张小满从兜里拿出一张保释证明,指着最底下警局局长的签章,“你们局长也签字了,手续齐全,一会儿我就带聂一和李俊回家。” 何为细细查看了保释证明,确认不是伪造的,抿了抿嘴唇,恍然道,“难怪我给您打电话的时候,您说您就在看守所附近,我差点还以为你早就知道韩远会越狱呢……” 张小满呵呵一笑,眨眨眼睛,“我又不是神算子,能掐会算,哪能未卜先知呢。” “满叔……”何为苦着脸,“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而且就算聂一和李俊被保释出来,但凶器上有他们的指纹,案子一天没破,他们还是哪里都不能去,您还是送佛送到西,搭搭手帮我把案子顺手破了吧。” 张小满拍了拍何为的肩膀,“放心吧,我这人向来有始有终,一道题不解开是不会罢休的。”深吸一口气,“走吧,先去韩远的监牢看看,我也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想闹哪样,明明还有一年就可以出狱了,偏要整这出,再被我抓回来可就是终身监禁了啊……” 何为肩膀一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立马带着张小满来到韩远的监牢隔间,捞起封锁线,让张小满走进去,解释道,“这就是韩远住的地方……因为这里大部分都是重刑犯,看守所的监狱长害怕罪犯住在一起生事,就特意让人将监牢做成八平米左右的小隔间,里面只有一架床和一个马桶,洗漱也都在各自的隔间里,这样就不怕有人在洗漱时用牙刷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张小满不置可否地撇撇嘴,盯着韩远房间墙壁上的一副电影宣传海报怔怔出神,女主角正是韩远的妹妹。低头沉思片刻,伸手用力一扯,撕掉墙壁上的海报,黑色的短竖线像蚯蚓一样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张小满快速扫了一眼,数量正好和韩远被关押的时间相符,4116天,十一年又一百零一天。 “看来他一直都算着日子,”何为纳闷道,“他哪里来的铅笔,看守所里任何尖锐的物品都会被统一管理……” “这很简单,”张小满从墙角拾起一截只有指甲长短的铅笔头,嗅了嗅,微微皱起眉头,“每次做工以后偷偷藏起来一截,比方说塞进肛门里……”走到床边,翻开枕头,拿起一张杂志封面,瞅了一眼标题“著名歌手邱湫将于明日到达A市,参加本市跨年晚会的排练”,摸出手机搜索相关的信息,片刻之后将手机递给何为,“让警局的专案组成员密切注意郊区车辆被盗的报警电话,这位歌星住在领近本市的B市,从B市到A市的交通工具只能是汽车。虽然是过气明星,但烂船也有三斤铁,一辆豪车还是有的。韩远有个毛病,就是讲究排场,既然要去见他妹妹,自然要体面一点。” 何为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您怎么知道韩远要去见他妹妹?如果真的能搞清楚他的目的地,那我们重新将他抓回来便容易多了……” “那张海报上的女主角就是他的妹妹,寒青雪……”张小满目光悠远起来,“当年还是一个没我腰高的小女孩,如今却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了……”顿了一下,继续道,“其实我之前调阅过韩远的探视记录,往常他妹妹每个月都会来看他,只是今年9月之后便再也没来过了,视频里韩远比和我见面时要激动得多,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查一查……” 何为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咽了咽口水,“您该不会真的早就猜到韩远会越狱了吧?” 张小满并不回答何为的问题,咳嗽一声,猛地掀开床垫,拿起一个被拆得四分五裂的MP3,走到房门口,放在左边一个满头冷汗的狱警手里,“监狱长,下次记住任何可能有铁丝铜线的东西都不能让韩远得到……” 跟在身后的何为和那名穿着普通制服的狱警对视一眼,震惊道,“您是怎么看出他就是监狱长的?” 张小满指了指狱警脚下的皮鞋,“下次想要装作普通狱警,记得把鞋也换了。” 监狱长涨红了脸,辩解道,“因为他说跟您是老相识,而您又真的来探视过他,我才破例答应给他一个MP3听音乐助眠的……” “算了,在玩弄人心这方面你们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张小满砸吧一下嘴巴,打了一个呵欠,朝另一边监牢走去,“人老了,这才下午就困得厉害,我先去接聂一和李俊回家了……何为啊,我知道你在警校的老师是马良,看在你爸和我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满叔给你一句忠告,别学老马那套算计人的本事,你代表的是光明,就应该要堂堂正正的……还有,你那个偷电瓶车的朋友,我要借用几天……” 第三十六章 大姐头风采 “你说借……我就要借给你吗?” 孙甜甜冷哼一声,“我跑了这么远的路,好不容易拿到的东西,你们这群小喽啰也想来截胡?做梦!” “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的黑色制服对身旁的几人挥了挥手,眼神阴鸷道,“今天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一片树叶也别想从绿藤市带走!” 孙甜甜轻蔑地笑了笑,将手中的泡菜坛子放在地上,直起身子,从兜里摸出一个棒棒糖,挤爆包装纸,喂进嘴里,扭了几下手腕,“好久没活动身子骨了,今天姑奶奶就拿你们这群臭鱼烂虾练练招……” 几名黑色制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收紧包围圈,一点点向孙甜甜逼近。 孙甜甜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不动,待到一名黑色制服扬起手臂,挥动拳头朝自己袭来时,左脚后撤一步,身子向右微微倾斜,险险地躲过那名黑色制服的拳头,右手死死地捏住黑色制服的手腕。 那名黑色制服身形顿时被一股巨力生生止住,无论怎么用力抽动手腕都不能脱离,咕咚咽了一下口水,满脸骇然地看向孙甜甜,就像看着一头洪荒巨兽。 孙甜甜以手化刀,砍向黑色制服的颈部左侧某处,动作轻盈迅猛。 那名黑色制服立时双眼一黑,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其余几名黑色制服立时呆立在原地,不敢再前进半步。 孙甜甜拿出口中的棒棒糖,舔了舔糖球,邪魅一笑,“这么不经打,也好意思跑出来丢人现眼,李俊那个窝囊废都能在我手底下过个七八九十招呢……”从兜里摸出一把手术刀,在指间转动几圈,眼睛眯成弯月亮,“放心,我只帮你们放点血,不会伤筋动骨……” 一分五十二秒之后,所有黑色制服都倒在地上,有的捂着手臂,有的弓着身子,全都面色惨白地看向唯一站立在场中,黑色紧身皮衣勾勒出玲珑曲线,面容娇俏,云淡风轻拍着手的孙甜甜。 “呸,”孙甜甜浑身渗出粒粒香汗,深呼吸几次,往地上啐了一口,“一群草包还学别人劫道,本姑奶奶跟着力拔山河叔叔跑江湖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 一阵突兀的掌声响起,一个戴着墨镜的青年男子鼓动手掌从路边的树影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十几名黑色制服,“有点意思,没想到遇到个练家子,原本我对这次的任务完全不放在心上,实在推辞不掉才过来走一遭的,现在你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兴趣……” 孙甜甜翻了一个白眼,“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 墨镜男子身后的黑色制服十分默契地将孙甜甜围在中央,和先前那几名黑色制服不同的是,这些黑色制服并不急于动手,冷着脸束手而立,似乎只是为了防止孙甜甜逃走一般。 孙甜甜蛾眉微蹙,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墨镜男,沉吟片刻,知道只有自己打倒这名墨镜男才能离开,随即抢先一步发动攻击,右手持着手术刀猛地刺出去。 墨镜男并不躲避,伸出右手,稳稳地握住手术刀的刀身,用力一扭,从孙甜甜手中夺走手术刀,收进自己的衣服兜里,舔了舔手掌上的血线,桀桀怪笑道,“这把刀我收下了,留个纪念……” 孙甜甜眼皮一跳,急忙扬起手刀砍向墨镜男的颈部,同时右脚后撤一步,摆出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 墨镜男手臂化盾,挡住孙甜甜的手刀,脸上故意摆出一副吃痛的表情,调笑道,“力气怎么这么大,吃什么长大的……” 一击不中,孙甜甜咬了咬嘴唇,右脚一起,如同一道鞭影闪过,狠狠劈向墨镜男的脑袋。 右手五指弯曲,抓住孙甜甜的右脚,墨镜男嘴角浮起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抽动几下鼻子,“早就等着你这只玉足呢,真香啊……”左手从兜里摸出孙甜甜那把手术刀,轻轻一划,“本来想挑了你的脚筋,终究下不去手,心太软呐……” 大腿上立时飙出一道血箭,用尽全力抽回右脚,孙甜甜蹲坐在地上,冷冷地盯着墨镜男,双目喷火道,“这次我真的生气了!” 突然,一个黑色制服不知何时从地上拾起了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孙甜甜的后脑勺。 孙甜甜顿时一惊,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只得强行反转身子,举起双臂抵挡。嘎嚓,右手微微颤动,孙甜甜明显感觉到右手手臂已经骨折,无力地垂落下来。 那名黑色制服发出一击之后,并不继续进攻,而是默默地退回原位。 “可惜了……”墨镜男啧啧叹道,“反应真快,力量、速度都不错,还是小看你了……”扭动几下脖子,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孙甜甜的手术刀,“接下来换我了,公平起见,我也只用一只手,免得说我欺负你……” 正当墨镜男举起手术刀划向孙甜甜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时,场内忽地响起一道破空声,一颗石子射向墨镜男的手腕,将墨镜男手中的手术刀打落,一个清冷娇柔的声音从孙甜甜背后传来,“一群男的围着一个女孩子,这如果还不是欺负人,那什么才算……” 墨镜男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伤被石子击打出来的红印,攥紧拳头,面色铁青地看向声音的主人,嗤笑一声,“又来一个美女,看来今天我的艳福不浅啊……” 孙甜甜侧脸看向缓步走进包围圈,身穿白色运动装,手持一把弹弓的短发女子,撅着嘴道,“张允熙,怎么哪里都有你……”忽地想到了什么,张大嘴巴,“你跟踪我?” 张允熙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孙甜甜的伤势,收起弹弓,用手腕上的发绳将齐肩的短发简单地扎起来,蹲下身子,扯掉两只脚腕上沉重的铅块,扔到一边,登时地面震起一股烟尘,长舒一口气,歪着脑袋看向墨镜男,指着孙甜甜道,“这女人只能被我欺负,别人不行!你伤了她,我很不高兴,来打一架吧!” 孙甜甜瘪了瘪嘴,“真是当聂一和李俊的大姐头当惯了,居然对我也来这套……不过,”双手支着下巴,眼睛里都是小星星,“好帅啊,酷酷的,拽拽的,完全是我的理想型嘛……” 张允熙并不搭理孙甜甜,深吸一口气,调动浑身的运动细胞,目光炯炯,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将场内每个人的细微动作神情都印刻在脑中,预判每个人的下一个动作,片刻之后,犹如闪电划过夜空一般冲向墨镜男…… 第三十七章 信任的基石 腊月初三,小寒。有人感到的是发自内心恶寒,比方说迈着轻盈步伐冲向墨镜男的张允熙;有人感到的是物理方面,纯粹肉体上刺骨的冰寒,比如欢天喜地犹如象奔冲向韩远的朱大长。 黄毛远远地便认清了朱大长的脸,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急忙躲在韩远身后,生怕被朱大长认出自己,低着头,装出一副乖巧小弟的模样,右手放进衣服兜里,摸到一个早已过时的按键手机,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飞舞。 朱大长急急地在黑色豪华轿跑前停下,搓搓自己冻僵的双手,哈出一口白气,对韩远憨笑道,“老板,需要帮忙吗?” 韩远瞟了一眼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跟着自己的黄毛,又看向汽修棚旁的出租车,眼珠子一转,嘴角微微上扬,上下打量朱大长一番,客气道,“看你刚才从那边跑过来,你是那个汽修棚的老板?” “不是……”朱大长两根手指在肚皮上互戳,扭扭捏捏道,“我就是一个帮工的,老板出去办事了,不过这几天换轮胎都是我做的,已经是个熟练工。” 韩远故意阴沉着脸,“你怎么知道我要换轮胎……” “这个……那个……”朱大长低着头,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回答。 韩远哈哈一笑,攀着朱大长的肩膀,走到汽车左前轮,指着爆裂的轮胎,替朱大长解围道,“兄弟好眼力啊……定是在一路奔袭而来的途中,就已经将我这车子周身都瞧了一遍吧……怎么样,您那儿有适合我车子的轮胎吗?” 朱大长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有有有,我们那什么尺寸的轮胎都有,就算是没有,想想办法也能有!” 韩远歪着头问道,“换一个轮胎多少钱?” 做生意最大的好处便是这点,可以替人做决定,什么轮胎卖给什么人,哪个轮胎值多少钱,尺寸、品牌、花纹,以至于能跑多少码早就决定好了。朱大长咽了咽口水,像盯着一头烤羊般地看向韩远,难为情地举着一个巴掌,撑开无根手指头,“五百一个……本来是300的,因为最近猪肉价格上涨,所以轮胎也涨价了……” 韩远饶有趣味地瞅着朱大长道,“猪肉涨价了关轮胎什么事,我记得汽车轮胎制造原材料里可没有猪肉……” “因为今晚我想吃猪肉……”朱大长嘿嘿傻笑道,“先说清楚,我这不是坐地起价啊,卖猪肉那个摊贩就是因为想吃鸡蛋,但是鸡蛋涨价了,所以他也跟着涨价,您要是实在觉着贵……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再送你一箱玻璃水,再给你洗一次车,洗车是三十,玻璃水一瓶三块,一箱12瓶是三十六块,”朱大长掰着手指头,一五一十地算着价钱,“原本总计是366块,剩下的就算是我的服务费,如果嫌给得多了,咱们再商量商量……” 韩远摆摆手,洒然笑道,“给服务费那是天经地义,你说多少就多少。洗车就免了,天寒地冻的,懒得折腾你,为了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啊……”从兜里掏出先前卖掉果蔬得来的五百块,放到朱大长手里,“这是一只轮胎的钱,算作定金,麻烦你帮我把四个轮胎都换了……既然当时四个轮胎都是一起买的,没道理只爆一个,说明其他三个也已经大限将至,只是暂时没有爆开罢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都换了稳妥,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朱大长呆呆地看向韩远,竖起一根大拇指,“你说的道理真是好有道理!” “当然了,该送我的玻璃水也要送,”韩远大有深意地用眼睛余光瞥了一下身后的黄毛,“挡风玻璃擦亮点才能看清楚前面是人是鬼嘛……” 朱大长脸上迅速涨起一阵潮红,在心里计算着四个轮胎都换了以后,自己能挣多少钱,又能用这些钱买多少斤猪肉,算来算去没算清楚,只知道足够自己吃好几天,每天都可以变着花样吃,红烧肉,青椒回锅,鱼香肉丝,一盘又一盘的佳肴在脑海中转着圈儿……一拍额头,朱大长亢奋地扔下一句,“稍等一下……我这就把轮胎拿过来给您换上”,便急匆匆地往汽修棚跑去。 韩远好整以暇地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点燃一根,一边看着朱大长不知疲惫地来回运输轮胎,一边悠哉悠哉地吞云吐雾。香烟的火星离过滤嘴还有一公分的时候,韩远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几下,吐出一条长长的白烟,跺跺脚,缩起脖子,漫不经心地对朱大长问道,“有厕所吗?人有三急……” 朱大长指了指汽修棚子旁边的荒草丛,羞赧道,“我们这儿的厕所是纯天然的,简单省事,就是有一点不好,小便都还没什么,大便的话,有点凉屁股,还请见谅……” 韩远无所谓地挥了一下手,朝着荒草丛走去,“只要能方便就行,我不是那种穷讲究的人……”指了指黄毛,“最近有点便秘,如果我方便的时间比较久的话……那是我兄弟,你换完轮胎可以直接找他要钱,这样也省得你担心我逃单……” 朱大长只顾着蹲在地上换轮胎,连抬头看黄毛一眼都懒得看,“您真会说笑,哪有像您这样开着豪车逃单的。干一行像一行,最近三哥可是逼着我恶补了一番汽车的知识,您这辆叫别摸我,最少也要几十万呢,够我买好多猪仔……” 见黄毛还想跟过来,韩远一个冷眼飞过去,寒声道,“你就在那里待着,大哥我今天教你的第一堂课叫信任的基石,别人信得过咱,咱也要做足自己应该做的,这样双方才会都达到钱货两清的满意状态,合作才会长久,懂了吗?” 黄毛以为韩远是在试探自己,立马挤出一张笑脸,“大哥,我懂你的意思,您放心去吧,我会好好守在这里看着他把轮胎换完的,一颗螺丝钉也不会少。” 朱大长一脸不悦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继续埋头苦干,“小弟就是小弟,就知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子换了这么久的轮胎,从来没有偷工减料过,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十多分钟后,正当朱大长换完第二只轮胎的时候,从汽修棚那边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只见原本停靠在汽修棚旁边的出租车飞速地蹿上公路,韩远的左手从驾驶舱伸出来,在空中扬了扬,“我有急事先走一步,那辆豪车和我兄弟都归你了,后会有期……不对,后会无期!哈哈哈!” 第三十八章 宋老二 “后会无期?” 张小满从货车的方向盘上撕下便签纸,瞥了一眼上面的四个字,讥讽道,“这一次再被我逮着,你就是真的无期了,牢底坐穿了都出不去那种……” 将便签纸交给痕检组,张小满正要离开驾驶舱,忽地注意到副驾驶座位下有一个满是油污的纸团,拾捡起来,一点点展开,拿到鼻前轻轻嗅了嗅,一股浓重的臭豆腐味道扑面而来。脑中闪过一道亮光,张小满原本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老神在在地将满是包装纸交给从车厢后面走过来的何为,“我知道韩远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了。” 何为接过包装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并没有看出什么标识或密语,疑惑道,“是根据这张包装纸吗,可我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啊……” “有时候想要寻找线索不能用眼睛看,曾经有个朋友告诉我,狗的起居行藏都是依靠鼻子,眼睛看到的东西可能是虚幻的,但味道确是不能作假的……”张小满摸了摸鼻子,“其实不止是鼻子,还有声音,要想真正了解某个事物的本质,人的五官六感都要调动起来……何为啊,你有没有发现如今很多人都过于执着‘眼见为实’四个字,但很多情况下眼睛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尤其是你们办案人员,这些年有些太依赖现代科技侦查手段了,遇到案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查监控,但是你要知道同一个人在监控之下和监控之外的心理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么隐藏在背后的真相也就迥然不同……” 何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起满是油污的包装纸,闭上眼嗅了嗅,脸色顿时变得像吃了死苍蝇一般难看。 张小满抚掌笑道,“哈哈哈……所以平常让你多动脑,看来你并没有听进去,我刚才说那些完全是有感而发,跟推导韩远下一个目的地的线索没关系……你从小就讨厌臭烘烘的东西,估计很久没闻过臭豆腐的味道了吧,怎么样,怀念吗?” “满叔,我知道聂一和李俊的事让您对我有些不满,不过现在他俩不是已经回家了吗,您就不要再捉弄我了……”何为嘴角抽搐一下,克制住想要暴打张小满一顿的冲动,表情嫌弃地重新打量起包装纸,指着上面“绿藤特产小吃”几个字,语气不确定地问道,“绿藤市?” “没错,”张小满轻咳一声,走下驾驶舱,“韩远从看守所出来,开着这辆货车,这一路上并没有卖绿藤臭豆腐的,但是这张包装纸却出现在了货车的副驾驶座位下,说明什么问题?” “要么这张包装纸原本就是在货车里,要么就是韩远从看守所带出来的……”何为沉吟道,“货车司机是本市的,不吃辣,更吃不惯臭豆腐。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包装纸是韩远从看守所带出来的,可是看守所里不可能有绿藤臭豆腐啊……” “寒青雪最后一次到看守所探视韩远的时候,携带的物品里就有绿藤臭豆腐……”张小满双手背在身后,一边踱步走向车厢后方,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只注意到了监控里拍下他们两兄妹争执的画面,却没注意到原本放在韩远一侧桌面上的包装消失了。所以,我刚才跟你讲的道理也并非无的放矢……” 何为努力扯动嘴角,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正欲再说什么,一旁给女歌星邱湫录口供的警员跑了过来,将口供记录交到何为的手里,快速地汇报了一遍大致情况。何为抿了抿嘴唇,一脸振奋地警员吩咐道,“不错,接下来就安排人调取沿途的监控,找到那辆黑色的轿跑……” 突然,张小满感到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摸出手机,扫了一眼上面的讯息,对何为摆摆手道,“我知道那辆车在哪,不用查监控了。” 何为一脸震惊地看向张小满,“您还真的能掐会算不成?” “那倒不是,”张小满指着货车的车牌“A57391”,“之前我让黄毛藏在货车里,一路跟着韩远……”将手机屏幕对着何为,“这小子总算有点用,没有令我失望,如今和韩远在一个汽修店换轮胎,还顺带有一点意外收获。” 何为认真看完手机屏幕上的讯息,面色一喜,“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剩下的三分之一有着落了!” 张小满嘴巴张到一半,话还没说出口,大脑传来一阵犹如针扎般地刺痛,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五感开始消失,轰然倒地…… 记仇的人大多都有头疼的毛病,譬如古代的曹操,譬如西方的拿破仑,譬如突然昏迷的张小满,现在还要加上杂物房的汽修工。 汽修工面色铁青地看着手拿棍子,朝自己逼近的朱大长,愤懑道,“够了!已经17次了,你特么真拿我的脑袋当木鱼……” 同样是半张着嘴巴,同样轰然倒地,和张小满不同的是,汽修工的头上又多了一个红色的小肉包。 朱大长拍拍手,走出杂物房,对躺在床上的侯三道,“三哥,那家伙老实了,您说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吧?” 侯三翻了翻白眼,“你下次别再敲那家伙的脑袋了,想要一个人闭嘴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拿一团棉布塞进他的嘴巴里……” 朱大长憨憨地挠挠头,“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我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摊上你这么一个猪队友……”侯三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被朱大长绑在桌腿旁的黄毛,顿时头疼不已,“兄弟,咱们真是冤家路窄啊,上回你不讲盗德偷我们的摩托车也就罢了,这次又跟人合伙偷我们的出租车,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黄毛咽了咽口水,挤出一张笑脸,“哪里的话,都是道上混的兄弟,没有啥过不去的梁子……而且,兄弟你想想看,那辆别摸我可比你们的出租车值钱多哩,其实是你们赚了……” 侯三冷笑一声,“这话你骗骗我这个赤子之心的兄弟还成,想诓我?老子闯江湖的时候,你龟儿子还在挖鼻屎吃,”呼出一口浊气,“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们那辆别摸我是辆赃车,说不定警察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所以你们才急于出手,我说的对与不对?” 正当黄毛想要辩解几句的时候,汽修棚外传来一个男人怒气冲天的暴喝声,“宋老二,老子信了你的邪才会把那袋珠宝拿给你去卖,居然找人跟老子玩黑吃黑,今天你要是不给老子一个说法,老子就烧了你的棚子!” 第三十九章 事不过三 先声夺人。 不管自己有没有底气,都能在第一瞬间将对方唬住,只要对方心底发虚,接下来自己便能掌握事情的大体走向。 强词夺理是这个道理,乱拳打死老师傅也是这个道理。 张允熙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威势确实唬住了墨镜男,正当墨镜男迟疑之际,她便已挥拳而至。 墨镜男左臂举起架开,闷哼一声,顿觉手臂上如同撞击在电线杆上一般剧痛,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孙甜甜的力道已是他生平罕见,没想到张允熙更甚。一发狠,墨镜男强忍剧痛,挥动右拳反攻而去。 张允熙似乎早有预料,一直缩在腰间的左掌微微一抬,化开了墨镜男右拳的挥击,右掌快如奔雷地扇向墨镜男。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张允熙一击得逞,后退数步,捋了捋额头的垂发,冷面霜眉道,“这第一巴掌是告诫你,不要小看女人,挡我拳头敢用一只手的,你是第一个。” 墨镜男摸了摸脸上红红的巴掌印,眼神逐渐阴寒起来,活动几下肩颈,喝道,“好!再来!” 张允熙撇撇嘴,这次却没有急于进攻,从兜里掏出一瓶口香糖,一点点打开瓶盖,倒出一粒,扔进嘴里,再放回兜里,整个过程潇洒自如,手部也异常稳定,并未有用力过猛导致的颤抖,嚼了几下,对着墨镜男轻蔑地招招手,并不说话。 墨镜男注意到周围黑色制服的怪异眼神,眉头微皱,深吸一口气,迅猛地前跨一步,右掌一起,狠狠地劈向张允熙的左肩。 张允熙不出手,其实是想让墨镜男自己送出破绽,待到墨镜男脚步刚踏出的时候,她的左脚也跟着动了,紧随着身子轻轻扭转,侧向一边,顺利躲过墨镜男手掌的劈砍之后,右手掌再次快速一挥。 啪! 又一声更加清脆的耳光响起,张允熙后撤一步,搓了搓自己的手掌,“难怪你会以多欺少,脸皮这么厚啊……”指着身后的孙甜甜道,“这一巴掌是替她打的,她弄伤你的手掌,你割破她的腿,本来很公平,但你不该让其他人偷袭她,这就有些厚颜无耻了。” 墨镜男低着头,恼羞成怒地癫狂笑了几声,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擦掉嘴角的血渍,语气阴森道,“有味道,我喜欢!今天你们就算把东西放下也走不了了,这辈子都休想从绿藤市出去!” 孙甜甜看似受伤瘫坐在地上,实则一直在留心张允熙和墨镜男的每个动作,张允熙有几分本事她比谁都清楚,直到此时,看到墨镜男那如同疯牛般红得骇人的眼睛方才松了一口气,将腿上伤势悄悄处理完,擦了擦手心的冷汗,从腰后取下一物藏在衣袖内,站起来,一面将手中的东西偷偷摸摸地递给张允熙,一面讥笑道,“本事不咋滴,口气不小,绿藤市又不是你家的花园,本姑奶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张允熙立刻会意,接过孙甜甜递过来的东西,满脸不在乎地耸耸肩,双眼微眯,身形一动,于众人恍惚间直直地奔向墨镜男,在即将近身的刹那,刻意举起右手掌,左手藏于身后。 墨镜男有了先前两次经验,以为张允熙这一次仍旧是想要用右手扇他的耳光,气极反笑,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双臂并排护于面前,“事不过三……” 未等墨镜男说完话,张允熙已经欺近墨镜男身前,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她并没有挥出右手手掌,而是从身后掏出左手,急停在墨镜男半步以内,将左手手中的东西戳在墨镜男腰间,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按了一下掌中黑色物件的开关,“白痴,你上当了!” 墨镜男一怔,随即感觉周身淌过一股强烈的电流,登时毛发竖立,双眼一突,面部的表情僵硬起来,缓缓栽倒在地,嘴角似是无法控制般抽搐不已。 周围的黑色制服顿时大惊失色,挪动脚步想要查探墨镜男的情况。 孙甜甜抿了抿嘴唇,走到张允熙旁边,顺势扯虎皮,拉大旗,咯咯笑道,“来来来,看你们谁还敢跟本姑奶奶斗,”一只手攀着张允熙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墨镜男,“再向前一步,你们的下场比这个装逼墨镜男还惨信不信,告诉你们这群憨批,我姐妹这招叫掌心雷,五雷轰顶的雷!” 一时间,黑色制服们皆停下了动作,有些进退两难地杵在原地。 张允熙见状,当即背起孙甜甜,迅如风雷,稳如泰山地离去,抬起手背对众人挥了挥,娇滴滴地道了句“有缘再见”。 几分钟后,孙甜甜摇头晃脑地舔着棒棒糖趴在张允熙后背上,“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你刚才确实有聂一百分之二的帅气了,不过还是有很多需要进步的地方,比方说你刚才离开的时候那句话的语气就不对……” 张允熙环视一圈四周,将孙甜甜从背上甩下来,左手一抛,一个黑色的短棍落到孙甜甜身上,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受伤的,那些蠢蛋以为我是在救你,其实我是在救他们。孙甜甜,‘正当防卫’不是你拿来胡乱伤人的挡箭牌!把你手臂上缠着的那条笨蛇收起来!” 孙甜甜收起电击短棍,一脸无辜地看向张允熙,“你在说啥,我一点都听不懂呢,什么笨蛇,人家最讨厌那种软黏黏的东西了……” 说话间,一条周身翠绿,仅有一指宽,长三十余公分的小蛇从孙甜甜右手衣袖探出了脑袋,兴奋地扭着身子朝张允熙狂吐舌头。 孙甜甜面色一滞,将小青蛇扔在地上,而后蹲在地上,佯装惊奇道,“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小蛇啊,真是造了孽,这么小就要流落街头,个头这么小,一定是营养不良,来……到甜甜姐这儿来……甜甜姐带你回家吃好吃的,有红蜘蛛,黑蝎子,黄蜈蚣……” 小青蛇嫌弃地别过头,想要爬走,却被孙甜甜两根手指头夹起,塞回皮衣的内袋里。 张允熙翻了一个白眼,走到路旁,揭开一堆树枝,推出一辆黑色的赛摩,跨了上去,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纸条,将嘴里的口香糖吹出一个粉色泡泡,把纸条塞进泡泡里,而后吐出口香糖,粘在旁边一棵树上,对孙甜甜招招手,“该走了!” “去哪啊?”孙甜甜坐上赛摩的后座,“你那口香糖里藏的啥?怎么还粘树上,是给谁留的暗号吗?”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张允熙扭动几下车把手,赛摩立即发出愤怒的轰鸣,“我爸不是把那东西给你了吗,你不会蠢到以为他真的只是让你来抱坛酸菜回去那么简单吧……” “这么说咱们还可以在绿藤市旅游几天咯,太棒了!”孙甜甜欢欣雀跃道,“还是满叔心疼我,知道我天天被那老妖婆逼着解剖尸体太累了,让我休休假……既然我们还要合作一段时间,我能不能给你提个小建议?” 张允熙微微皱眉,面无表情地从牙齿缝挤出一个字,“说!” “下次给别人传递信息能不能换种方式……”孙甜甜瘪了一下嘴,“用嚼过的口香糖也太不卫生了……” 张允熙不再搭理孙甜甜,松开刹车,再次扭动把手,戴上黑色头盔,飞驰远去,任由后座上的孙甜甜在风中大喊大叫…… 第四十章 有时候大叫大喊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除了让自己口感舌燥之外毫无作用。在长达五分十七秒的叫骂之后,汽修棚外的出租车司机口感舌燥地喘了几口粗气,弯着腰,双手撑在大腿上,声音嘶哑地打起了感情牌,“宋老二,你我相交也这么多年了,要是有啥子难处,你就跟我讲,未必然我会见死不救蛮……” 汽修棚里面传出些许细碎的响动,出租车司机顿觉有戏,趁热打铁道,“那些钱你要是有急用,拿去用就是了,但是有一点……你得把出租车还给我,我全家老小都指着那辆车子吃饭,我这几天连家门都不敢进,如果被我婆娘发现车子不见了,肯定要扒了我的皮。这么多年的兄弟,你就是再缺德,也该念点人情,给我留条活路嘛……” 刻意停顿了片刻,见宋老二还是没有出来,出租车司机立时红了眼,从一旁的地上拾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怒气冲冲地往车棚内走去,“老子好话歹话都说遍了,你龟儿子还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莫不是以为老子真的不敢动手蛮!你不仁,不要怪我不义!” 出租车司机刚走到汽修棚的门口,便和好不容易在桌子腿上磨断绳索逃出来的黄毛撞了个满怀,下意识举起石头,眉毛一横,“你是哪个?宋老二喃?” 黄毛急忙一边抬起手护着头,一边解释道,“大哥,别冲动,我是路过的……” “路过的?”出租车司机想起来时看见路边停靠的那辆豪华轿跑,盯着黄毛狐疑道,“那辆别摸我是你的啊?” 黄毛搓搓手,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车胎不晓得咋个爆了,看来别摸我的质量也不咋滴,还不如五菱呢……” “跟车子质量关系不大,”出租车司机摇摇头,“那是你早没路过这边,要是早过来走一遭,你那车胎早就爆了,不是车子质量不好,是有的路不好走。”轻咳一声,继续道,“我看你那车子轮胎都换了,是不是宋老二给你换的啊?他人是不是躲在里面?” 黄毛不确定出租车司机说的是不是那两个蠢贼,瘪着嘴道,“给我换轮胎的是一个高高的大胖子,不晓得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宋老二……哦,对了,刚才这里面还有一个长得跟瘦皮猴一样的人……” 出租车司机眼睛一亮,咬牙切齿道,“好啊,宋老二呐宋老二,你果然在跟老子玩黑吃黑!”左脚刚要抬起,又放了下来,担心敌众我寡会吃亏,眼珠子滴溜一转,对黄毛问道,“兄弟,这里就他们两个人吗?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黑黑,满脸油污,跟我体型差不多的人?” 黄毛脑袋左右摇了两下,忽地想起先前那两个蠢贼的对话,似乎杂物房里还有一个人,当即指着汽修棚最里面说道,“那个里面还关着一个人,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个宋老二……” 出租车司机皱着眉头瞅了黄毛两眼,抱拳道,“多谢兄弟相告,多半是他们分赃不均内讧了,好得很啊,老子这就进去找宋老二算账。” 黄毛摆摆手,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不必客气,我刚才在里面也听出点东西,这宋老二确实不是个东西,我平生也最恨在朋友背后捅刀子的人……还有点事,先行一步,不耽误兄弟报仇雪恨。” “好滴好滴,慢走不送……”出租车司机退到一旁,待到黄毛从自己身边经过时,猛然抡起石头砸向黄毛的后脑勺。 黄毛立时觉得天旋地转,瞪大眼睛,扭过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出租车司机,缓缓倒地。 出租车司机冷笑一声,“你真当老子是白痴不成,”往地上啐了一口,“修车再怎么说也是门手艺活,你以为是吃饭睡觉,人人都会?就算是换轮胎这种简单活儿,没有一定的经验也是做不下来的,老子可是一个老司机,虽然刚才只看了那辆别摸我一眼,但也瞧出来那轮胎是熟练工换上的……还有,你龟儿子是咋个晓得里面还关着一个人的?” 吐出一口气,双目炯炯,出租车司机扔掉手里的石头,摸着下巴道,“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你龟儿子也是那两个人的同伙,恐怕你就是宋老二口中说的那个珠宝渠道商吧……”拍拍手,“本来刚才还怕双拳难敌四手,这下好了,一对一,公平得很!” 黄毛倒在地上,嘴角抽搐几下,看着出租车司机昂首阔步地走进汽修棚,耳畔传来豪华轿跑引擎发动的轰隆声,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在出租车司机叫骂时,侯三和朱大长便从汽修棚窗户离开,猫着身子上了豪华轿跑。侯三忍着屁股上的剧痛,双手紧紧把着豪华轿跑的方向盘,猛地踩下加速踏板,车子迅速蹿了出去,因为推背感过强,一不小心屁股上的伤口再次挤压裂开,顿时冷汗直冒,嘶嘶地吸着冷气。 朱大长由于身形过于庞大,坐在轿跑的副驾驶上犹如大人强行挤进儿童的玩具车内一般,听见侯三的嘶嘶声,艰难地转动身子,盯着侯三屁股下的血印,大惊失色道,“三哥,你咋也有大姨妈啊?以前翠花跟我说,只有她们女人才会有大姨妈……” “憨批!”侯三因为屁股上伤口的剧痛,中气有些不足地骂道,“老子屁股上的伤口开了,你这个脑壳里装的都是屎蛮……” 朱大长轻轻地“哦”了一句,歪着头问道,“三哥,那个黄毛刚被我们逮了,出租车司机又跑来,他们会不会有啥关系?” “你终于算是动了回脑子,”侯三微眯起眼睛,“出租车司机、黄毛贼、偷车贼、还有那个修车的,他们就是一个团伙,新闻都报导过了,这个团伙上下游渠道齐全,很是复杂……虽然你我很强大,就算他们全部一起上都不是你我的对手,更何况已经有两个人被我们逮了,就是再派来人,也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不过,咱不清楚他们到底这个团伙有多少人,要是没完没了,咱们还咋个去做大事,所以才选择暂避锋芒,不是怕他们哈。” 朱大长吸了吸被冷风吹出来的鼻涕,“三哥,我还有个问题……” “闭嘴!”侯三不耐烦道,“老子这会儿没工夫跟你掰扯,必须要快点找到那辆出租车,把车上的东西拿回来,”双眼紧盯前方,“好在这条路没有岔口,咱们这辆是轿跑,追上一辆出租车容易得很!” 朱大长瞟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指针,刚吐出一句“三哥”,又在侯三冷冷的眼神下咽了回去,一手捂着嘴巴,一手紧紧抓住安全带,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一章 救救我 要一个人回头并不难,难的是让回头的人停留下来。 虽然韩远离开的时候,那个像头猪的大胖子并没有挽留,但他此刻依然循着身后轿跑引擎的轰隆声回头了。 和第一次看见这头肥猪时一样,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大胖子那张磨盘脸在韩远的眼睛里渐渐变大,韩远的心也和初见大胖子时一般突突地跳动起来,不经意间,踩着加速踏板的脚愈加用力,出租车当即猛然提速,一刻也不曾停留。 很多年前,韩远第一次看见张小满和王九江时,也如此刻一般心跳不已。因此,他总结出一个道理来,第一眼就心动的人很难成为朋友,张小满是这样,这个死肥猪也是。更何况,如今这头肥猪旁边还跟着一头瘦皮猴。猴子都是不好惹的,不管这只猴子会不会七十二变,有没有金箍棒,韩远都不想与其打交道。 王九江还没化成灰的时候,在餐馆后厨里为了让韩远多吃肉说过一句话,面无三两肉,相交不到头。韩远一直将这句话奉若真理,毕竟王九江比他聪明多了,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知心好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如此紧要关头想起那个傻子来,厨子融成了铁汁,王九江化成了飞灰,现在张小满的路似乎也要走到尽头了。韩远突然觉得好寂寞,这人世间与他相亲的人本就不多,每离开一个就相当于带走了一部分他自己。这些没有血缘纽带的人离去,他虽难过,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真正让他彻夜难眠的,还是只有他的妹妹…… 寒青雪,这个名字再怎么好听,韩远也不会叫出口,他更多时候还是叫他妹妹的乳名,妞妞。尽管普普通通,却是他亲自取的,是他们兄妹之间割不断的纽带。 以前常听人说,人会变,月会圆。韩远不相信上一句,他不相信狱友说的那些东西,什么狱中人只会给外面亲人带去困扰,迟早有一天亲人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跑。他只相信下一句,因为他看过无数个月缺变月圆,认为自己和妹妹终有一天也会团圆。 直到那一天,韩远如往常一样笑嘻嘻地坐在妞妞对面,却怎么也无法从妞妞脸上找到一丝笑容。 两人沉默了约莫五分钟之后,面色沉重的妞妞终究是开了口,“哥,下个月我就不过来了……” “哦……”韩远撅了撅嘴,“我看娱乐新闻报道了,你下个月要进组拍电影……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走这条道,多累啊,整天为了赶通告,天南地北地飞来飞去……” 妞妞咬着嘴唇,脑袋埋在双肩之间,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以后我都不会再来了!” “这么忙吗……”韩远叹了一口气,宽慰道,“没事,每个月专程跑一趟这地方的确是麻烦,你要是来不了就算了,反正再有一年我就能出去,到时候我们在外面相见……” 妞妞腾地站起身子,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就算你出来了也别再来找我,你还不明白吗……哥,我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应该再见面的。”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咱俩都活在这地球上,怎么就成两个世界的人了……” “既然你非要我把话说明白,那我也就不再遮掩了,你知道这些年我在外面因为你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吗?上学的时候,每次我一到教室,同学们就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任何只要是需要两个人分工合作的事情,我永远是剩下的那一个……等到出来工作,但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别人一定会安在我的头上,谁让我是诈骗犯的妹妹呢……” 韩远震惊地看向妞妞,虽然此前他也想过这些,但因为妞妞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他便也忽略了这一点,“为什么你不早点跟我说……” “跟你说有用吗?”妞妞红着眼睛,“说到底你做那些事也是为了我,越是明白这一点,我的心里越是愧疚,特别是每次生出想要和你断了联系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可是,哥!我真的受不了了!如今我好不容易接下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如果再被人翻出和你的关系,一切就都会泡汤,这么多年像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知道有多少……” 韩远垂下脑袋,声音低沉道,“对不起……但也没必要完全不见面吧,可以等我出狱后,咱们私下里偷偷见面,我可以装作是你的粉丝……” “不行!”妞妞决然道,“现在那些私生饭有多恐怖你是不知道,一旦被他们跟踪发现,到时候还不知道在网上会发酵成什么样子,网上那些人从来不管事情的真假,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你难道想看到我好不容易熬出来的成果,一朝全毁在你的手里吗?” 韩远无力地垂下双肩,“真的……再也不见了吗?” 妞妞在桌子上张开左手五指,收起中间的三根手指,右手放在左手前,一刹那做完这个动作后双手很自然地收回,泣声道,“哥,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原谅我的自私……我这次来特意给你带了一点咱们家乡的特产臭豆腐,你以前最爱吃了……等下狱警检查完就会拿给你,算是我最后一点心意……” 韩远抬起头眼含热泪的看向妞妞,抽了抽鼻子,等到狱警将臭豆腐送来后,一块接一块认真地都吃进肚子里,直到连渣滓都不剩。 “臭豆腐你也吃完了,”妞妞转过身,长出一口气,“韩远,从今往后,咱们就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老死不相往来……” 韩远看着妞妞离去的背影,并不苦苦挽留,忽地站起来,一只手按在玻璃上,状若癫狂地大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随后被狱警制服押回监牢……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韩远从裤裆里掏出揉作一团的臭豆腐包装纸,眼神渐渐阴冷起来,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络腮胡,一拳砸在墙上那些黑色的短竖线上。 必须要尽快出去,尽快找到妞妞,谁也不能让他停留! 妞妞那个手势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很简单的三个字,“救救我!” 第四十二章 没礼貌 救人如救火,心里记挂着妹妹的韩远恨不得肋生双翅,在回头看了一眼那对猪猴组合之后,愈加焦躁起来,送上门的豪车都不要,这不是缺心眼吗! 破出租车有什么好的,一股难闻的臭味,若不是想要快点甩掉那个牛皮糖一样粘在自己身上的黄毛,韩远是决计不会盗走这辆车的,太不符合自己的格调了。 又臭又破,速度稍微快点,路面略有坑洼,整个车子如同要散架一般,丁零当啷响个不停。垃圾车,垃圾车,边掉零件边唱歌。心急气急,韩远连骂人的时间都不想浪费,一声不吭地伸出左手,竖起中指,随即更加用力地握紧方向盘,将加速踏板踩到底,仪表盘的指针瞬即指向最大值。 每个男人一握上方向盘都觉得自己是豆腐店的秋名山车神,侯三见韩远并没有乖乖配合的打算,冷哼一声,“这里可没有那啥五连……发卡弯道,让你龟儿子先跑十分钟也无所谓,别忘了老子开的可是别摸我,3.0T,涡轮增压,”轻踩几下油门,“啧啧,这声音多炸!” 坐在旁边的朱大长虚睁着眼睛,瞟了一眼仪表盘,立刻缩起脖子,双手蒙在脸上,嘴里念念有词。 侯三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朱大长,恨铁不成钢道,“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这才180码你就害怕咯,等下老子给你蹦一个,直接飙到260!” 话音未落,侯三便将油门踩到底,轿跑猛地向前一蹿,强大推背感再次袭来,车速快速攀升,很快就追上了韩远,与出租车齐头并进。侯三举起右手,对韩远竖起中指,嘲讽道,“跑啊,你龟儿子再跑快些噻,老子警告你立即停车,否则……” 朱大长见侯三还要加速,再也忍不住,打断道,“三哥,不能再快了!快减速!” “减个狗屁,只要再来一脚油门,老子就可以超过那个龟儿子,把他截下来……”侯三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朱大长,又猛踩了一脚油门,“你要是害怕,继续闭上眼睛就是了,莫要打岔!” 朱大长抿了抿嘴唇,脸色越来越难看,吞吞吐吐道,“三哥……我给这车子换的轮胎是便宜货,轮胎标码是88S……” 侯三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扭过头盯着朱大长,“啥子意思?” “88是轮胎的承重,S是轮胎限速的标识……”朱大长脸色发白地看向仪表盘,“你说干一行爱一行,我最近恶补了一下轮胎的知识,标识是S的轮胎最高只能跑180码,再快就要出事……” 侯三一怔,瞪大眼睛道,“那你先前咋不说?” “我是想说来着,”朱大长撅着嘴,委屈巴巴道,“是三哥你不要我说的……” 没等朱大长刚说完,轿跑两侧便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车子顷刻失去控制,歪歪斜斜地朝出租车撞去。 人猴急的时候,说不出一句话,瘦皮猴也一样。眼看着两车就要相撞,侯三却只能急得抓耳挠腮,说不出半句话。 韩远也听到那声巨响,侧脸一瞧,面色顿时僵住,眼角抽搐几下,张大嘴巴骂了一句,“卧槽!” 人和人摩擦,能生出感情,车和车摩擦,只能生出险情。 两车的车身不断地摩擦,火花四溅,看得韩远和侯三心惊肉跳,两人默契地同时踩下刹车,拉起手刹,牢牢握着方向盘,就像一对跳着芭蕾的情侣,四目相对,任由惯性的力量带着自己和对方前行旋转。 整个过程既短暂又漫长,时间不过短短13秒,却又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一生。 幸运的是,两车并没有撞在一起,擦出的火花也没有惹出祸事,车子终究是停了下来。 不幸的是,不论是豪华轿跑,还是破旧出租车,此时都已经满目疮痍,且车头直冒白烟,再也无法动弹。 韩远和侯三都长舒一口气,各自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在两人面对面缓缓走向对方的过程中,韩远已经想好了如何利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对方,这种情况他并非第一次处理,双方本来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要大家心平气和地聊一聊,任何事情都能友好地协商解决,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侯三此刻虽然火冒三丈,但见对方处变不惊的神态,心中暗赞一句老江湖,也不甘示弱地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在离韩远还有两米左右的对方停下脚步,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朱大长不知何时冲在了自己前面,挡在了两人中间。 韩远见朱大长走来,轻咳两声,嘴角微微上扬,正了正衣领,伸出右手,“兄弟,又见面啦……” 朱大长并没有要和韩远握手的意思,二话不说,挥起下车时从地上捡起的石头,面无表情地骤然砸在韩远的脑袋上。 韩远登时两眼发黑,摸了摸额头流下来的鲜血,眼睛瞪得如铜铃般,愤懑地吐出一句“龟儿子真没礼貌”,便沉沉栽倒下去。 侯三推开朱大长,看了看地上头破血流,昏死过去的韩远,又看向朱大长,吞咽了一下口水,“你做啥子?” “先下手为强啊,”朱大长将手里的石头扔在一旁,拍拍手,“这还是三哥你教我的……” “那也要看情况,人家刚刚明显是要跟咱们先礼后兵……”侯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家伙没有钥匙都能把出租车偷走,说明他和那个黄毛一样跟咱们是同行,A市本就是人家的地盘,按江湖规矩,我们要在这里办事必须跟人家打个招呼,你这么一搞,以后我们在A市不好立足啊……” 朱大长挠挠后脑勺,茫然道,“啊?那现在咋办,要不然我现在把他再弄醒……” 侯三见朱大长撸起袖管,俯下身子挥动手掌想要扇向韩远,立马制止道,“算啦,梁子都结下咯,你这会儿把他扇醒也没法再谈判……” 正在这时,侯三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声,微微皱眉,走到出租车后备箱,取出黑色手提袋,拉着朱大长“快走!这群人果然已经被警察盯上了,估计警察就是故意放他们在外面蹦跶,方便跟在后面来个一网打尽,这招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子熟得很!再不走,咱们就会被当成同伙逮起来,这袋子里的东西再被发现,那才叫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第四十三章 宋义程与宋老二 很多人在愤懑难当的时候都喜欢讲“公平”二字,你给他的多一点,给我的少一点,不公平,我恨你,这是分配不均的恨意;你昨天给我的多一点,今天给我的少一点,不公平,我恨你,这是升米恩斗米仇的恨意。 当张小满赶到汽修棚的时候,出租车司机正居高临下地和汽修工掰扯着“公平”两个字。 其实出租车司机很少跟人聊公平,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每天挣扎在温饱线上,吃了这顿没下顿的,不是在出车就是在出车的路上,日晒雨淋,哪有什么闲情逸致谈什么公平。但他今天必须要谈一谈,因为双手双脚被捆住,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汽修工口口声声叫喊着不公平。 “好,宋老二,你既然要跟老子谈公平,那我们就来认认真真摆谈一回,”出租车司机蹲下身子,和宋老二保持同一高度,指着天花板道“我问问你,这家汽修棚你是咋得来的?” 宋老二眼神飘忽一下,又迅速狠厉起来,梗着脖子,“那是我师傅送给我的……” “你师傅……”出租车司机嗤笑一声,“那个人也是我爹,从法律角度来讲,这间汽修棚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老子才对,跟你龟儿子没半毛钱关系!结果我爹看你可怜,快咽气的时候把整个棚子送给你了,我这个当儿子的一个汽车轱辘都没有得到,我问你,这公平不公平?” “送给你也是浪费资源,”宋老二轻蔑地瞥了出租车司机一眼,“宋义程,你有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蛮,从小到大你有哪样事情是做成了的,不论搞啥子都是三分钟热度,老爷子当时就说过,想要你这辈子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做一件事,除非拿根绳子把你捆起来……所以干来干去,也就只有给人家开车当牛马适合你,修车这种手艺活你会吗?汽修棚交到你手里,不出两天就要变成垃圾站。” 宋义程瞪圆眼睛,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嚯哟,你龟儿子也太看不起人咯,老子今天不给你露一手,你怕是还真以为老子是个废物……”从旁边的杂物里挑拣出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深吸一口气,“看好了,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不消片刻,一个被重新组装起来的汽车CVT变速箱出现在宋义程的脚下,宋老二怔怔地看着那台变速箱,“你会修车?” “废话,”宋义程往地上啐了一口,“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子跟我爹学修车的时候你还在街上捡垃圾呢……” “那师傅他还……” “都说了,是我爹可怜你……”宋义程叹了一口气,“自古以来就有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老子就是不会哭!看到你龟儿子哭得那么伤心,老子也不想跟你争抢啥。我爹知道我虽然性子不定,但是手艺多,不接手汽修棚还不会饿死。你就不一样了,要是你没了汽修棚,是真的会饿死在路边上的……” 宋老二眼帘低垂,面色黯然下去,讷讷不语。 “本以为汽修棚交到你手里能够发扬光大,没想到生意反而一落千丈,”宋义程唏嘘不已,“这些年要不是老子让同行开车尽量走这条道,汽修棚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明里暗里还接济了你那么多次……老子媳妇最近要生崽子问你借2000块钱,你硬是一分钱都不掏,我问你,这个又公平不公平!” 越说越气,宋义程双眼喷火地拽着宋老二的衣领,怒声道,“老天爷好不容易开回眼,让老子捡到那个袋子,就算那些都是假货,拿去当手工艺品卖了,再怎么说两千块是绝对能挣到的,是你说有门道,带着我一起发点小财,老子猪油蒙了心,把袋子交给你……你龟儿子倒好,认钱不认人,跟老子玩黑吃黑!” 说罢,宋义程便攥紧拳头想要印在宋老二的眼眶上,送他一副红红的熊猫眼。 “等一下!”宋老二急声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啥子黑吃黑?那袋子假珠宝的钱不是给你了吗?” “是……”宋义程拳头停滞下来,“那个负责收货的是把钱给了老子,但是第二天就有两个憨批冒充买家从老子这里把钱抢走,还开走了出租车,这就有点过分了,那是老子唯一糊口的东西……我听外头那个黄毛说,那两个王八蛋先前就在这里面,肯定是你们分赃不均,他们把你绑起来的,还在我面前装啥子无辜!” “你想岔啦!”宋老二眉毛拧成八字,叫屈道,“我真的不认识那两个王八蛋,当时他们把出租车推到我棚子这里来,就是换个轮胎而已,只不过我发现那辆车是你的,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想把车子扣下来,顺便坑他们2000块钱……嫂子要生崽,我真的想出点力,但是最近生意不好,我连在路上撒钉子的亏心事都做了,还是没有几个单子……” 宋义程皱眉道,“老子虽然读书少,但是路走得远,你莫要诓老子哈……”指了指门外,“外面那个黄毛喃?他肯定是跟你一伙的吧,不然也不会告诉我那两个王八蛋把你关在这儿,不就是想等我出了气再把你放出来吗?” “啥子黄毛?”宋老二歪着脑袋,一脸疑惑道,“我从来不认识啥子黄毛,实话告诉你,帮你卖假珠宝那些人我也不是很熟,都是人托人问的,本来是想给未出生的侄儿送个大礼……” “真的?”宋义程眯着眼睛,想要从宋老二的脸上找到答案。 “真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宋义程的背后响起,“他说的都是真的,不过他这份大礼送得有些坑人,直接把你们两个都送进牢房了,销售假冒产品,情节严重的可不是赔钱了事,还要负刑事责任,销售金额五万元以上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 宋义程悚然一惊,立即回转身子,盯着离自己仅有几步距离的黑衣老人和蓝色制服年轻人,心底发虚道,“你是谁?” 蓝色制服年轻人掏出自己的证件,冷冷道,“我是市刑侦队队长兼专案组组长何为,这位是专案组顾问张教授。”扫视一眼屋内,“这里就你们两个人吗,其他人呢?” 宋义程立时两腿发软,不敢直视何为,嘀咕道,“妈耶……卖个假珠宝至于吗,还专案组来查……”忽地想到什么,面色稍稍和缓,“还好我只拿了三万块,金额还不到五万块……” “实际上,”宋老二声音矮了几分,“那袋子珠宝总共卖了五万八千块,那个渠道商说他们要扣下两万当辛苦费,另外八千后面返给我,相当于给我的提成……” 宋义程双眼一突,痴痴地看向宋老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哦豁,”张小满摸摸鼻子,“这下你们惨了,钱一分没捞着,还要进去吃牢饭。对了,你们没看新闻吗,那些钱也是假的,你们这一下还要加上使用假币的罪责,三年以上了啊……”轻咳两声,一脸慈祥地看向宋义程和宋老二,“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们将功赎罪哦……” 第四十四章 缘分(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有些缘分,是缘来就分。 当黄毛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想起的不是绑了他的朱大长和侯三,也不是那个从背后偷袭他的出租车司机宋义程,而是独自上路的韩远。黄毛认真地看着张小满眼睛里的自己,像一个被其他小朋友欺负后找到家长诉苦的孩子,眼泪汪汪道,“张教授……我把韩远搞丢了……” 张小满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扯开黄毛的手,“死开点,别跟我这儿演,你和韩远才接触了几个小时,搞得就像你们之间有多深情厚谊一样……” “有些人,”黄毛微微扬起自己的面颊,让轻风带起几缕黄发,“只需一眼,便比一生还要漫长,我与大哥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你要真的和他如此情深意切,那好办得很,等会我抓到他,在监牢里找一个双人间,把你和他关在一起,你们就可以日久天长了……”张小满冷笑一声,对旁边的何为扬了扬眉,“何队长,这个请求你应该不难办到吧?” 何为对黄毛眨眨眼睛,“不难不难,这样还可以省一间监牢,那个监狱长高兴还来不及呢。” 黄毛佯装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咳嗽几声,“算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要是进去了,韩梅怎么办,一个人拉扯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多不容易啊……” 何为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拍了一下黄毛的后脑勺,“卧槽,你当我是死的不成!” 见黄毛一脸不服地还想继续招惹何为,张小满轻咳一声,“再在这里说浑话浪费时间,韩远要是真的跑了,到时候算你一个包庇罪,你们就真可以在牢里再续前缘了……言归正传吧,韩远朝哪个方向跑的……” 黄毛吓得立即收起脸上的嬉笑,指了一个方向,“他偷了这里的一辆出租车,朝那个方向跑了……要不说我大哥才是业界传奇呢,一根铁丝闯天下啊!” 张小满不再和黄毛废话,坐进一辆警车,对何为招了招手。 何为迅即坐进驾驶舱,快速发动汽车,正要松开刹车,见黄毛也跟了过来,又停了下来,眼神询问张小满。 张小满轻轻左右摇晃两下脑袋,摇下车窗,对车外的黄毛道,“你不用跟过来了,自己随便坐辆车回市区去吧,后面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黄毛轻轻地“哦”了一声,搓搓手,两眼放光道,“那这回的线人费是不是该结给我了,我还等着钱给我干儿子买婴儿床呢……” 张小满轻轻踢了一下驾驶舱的座椅靠背,“那个回头逮着了韩远再说吧,要是没抓住韩远,就是帮你申请线人费也拿不下来啊……” 何为当即会意,立刻松开刹车,猛踩一脚油门,驾着警车扬长而去。 黄毛吃了一嘴灰,连连吐了几下口水,大声叫嚷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至少先前到看守所的打车费给我报一下呗!” 见风中并没有传来回音,何为的警车也在视线里慢慢消失,黄毛叹了一口气,骂骂咧咧地朝另一辆警车走去,刚拉开车门,就看到里面满满当当坐满了警员,只好走向最后一辆警车。 在黄毛刚要伸手打开车门的时候,宋义程和宋老二抢先一步坐进了车里,宋义程得意洋洋看了黄毛一眼,摆摆手,“不好意思,这里坐满了!” 黄毛撅了撅嘴,“挤挤嘛,又没有交警会查警车超载没有……” 驾驶舱的警员迅速扭动车钥匙,点火启动,冷着脸说道,“你是在教唆我违法执法吗,对不起,我拒绝!” 车子速即蹿离,黄毛再次被扬起的飞尘淹没,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骂骂咧咧地迈动双腿朝市区走去…… 何为在驾着警车行驶了7.8公里之后,终于看到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豪华轿跑和出租车,以及面朝大地背朝天躺着的韩远,长舒一口气,将车子停靠在韩远旁边,拨打了交警部门的电话,叫了一辆拖车方便拖走出租车和豪华轿跑,从腰后取下手铐,正要俯身靠在拷住韩远的双手,却被张小满制止。 张小满缓缓地摇摇头,“用不上,也没有用,这世上没有能锁住韩远的手铐,如果他真想离开,用一根头发丝都可以打开手铐。” 何为忽然发现韩远越狱的事情透着某种诡异,一脸疑惑地看向张小满,“满叔,你实话跟我说,韩远是不是你刻意放出来的?” 张小满摸了摸雪白的胡须,“不着急,回头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掏出一张证明,“这是你们局长签的协助调查令,从现在开始,韩远就是我的线人了。” 何为呆呆地看着张小满手里的令状,“那我做的这些不是鸭子孵小鸡,白忙活吗……” “也不能这么说,”张小满抽动几下鼻子,“诸葛亮为什么要七擒孟获,有些人讲道理谈条件是没用的,就算他自己提出来要纳降也不能信,只有打到他服,那才算真的收服。本事越大的人越是这样,所以要想韩远以后乖乖听我们的,只能演这么一出,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他就算是孙猴子,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我说的对吗,韩远?既然醒了,就别装了,聊聊吧。还有,把你手里的那小刀趁早扔了,你不会真想捅死一个警察吧?” 何为震惊地看向地面上双肩微微一动的韩远,目光移向韩远的双手,果然看到韩远右手藏着的那把小刀,立刻摸向腰后的配枪。 “别紧张,”韩远翻过身,将手里的小刀扔到一旁,双手枕在脑后,满脸堆笑地躺在地上对张小满说道,“有句话叫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真是一点没错啊……张小满,真是太可惜了,你就快死了,以后我得多寂寞啊!” 张小满抬了抬眉毛,“怎么着,打算和我一起死吗?” “那不成,”韩远翘起二郎腿,“我得看着我妹妹结婚嫁人,生孩子,还要帮她带孩子,事情太多,恕不奉陪……”歪着头,正色道,“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们都是大忙人,还是拣干的说吧……”眼珠子一转,“看守所外面那辆货车是你提前准备好的?” “不然呢,”张小满瘪了一下嘴巴,“你不会真的相信……你运气好到一出来就有辆没人的货车停在那边等着你偷吧?” 韩远打了一个哈哈,“确实有些天真了,所以那个黄毛也是你的人?” “准确地说,”张小满从兜里掏出一个电子镣铐,扣在韩远翘起的右脚脚腕上,“是我们的人,你现在也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了。” 韩远任由张小满施为,并不反抗,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要我帮你干什么?我的时间很紧,还要去绿藤市找妞妞……” “巧了,”张小满嘴角微微上扬,“我让你做的事也是要去绿藤市一趟,我们的缘分尽了,那里有另一场缘分等着你……” 第四十五章 了断与答案 “我不要什么新的缘分,我只要你!” 王超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低吼一声,从后面用力地环抱住锦悦,“没关系的,就算你真的和那个人上了床也没关系……只要你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像以前一样,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去做,从小到大我的世界只有你……” 锦悦奋力地挣开王超的双手,眉头紧蹙,寒声道,“别这样……你还不明白吗,我要的你这辈子都给不了,与其一直这样苦熬,不如断得彻彻底底,长痛不如短痛,你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哪还有什么自己!”王超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神色,像一个被小女孩玩腻后扔弃到垃圾堆的破布娃娃般垂下脑袋,喃喃道,“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你看,这就是我们两个不合适的地方,我明明在说一个了断,你却还是在那里不停地问一个答案……”锦悦指着墙面上另一幅油画道,“我们就像这画里大海上抱着同一块木头的那两个人,如果还要纠缠下去,只会一起淹死!” “你怕死?”王超愣了一下,痴痴地看向锦悦。 “没有人不怕死,我要是不怕死又何必做这么多呢……当年既然让我从那场天灾里活下来了,就说明老天爷开了眼的,”锦悦抱着双臂,下巴微微上翘,一脸淡然地说道,“贪生怕死才是活人应有的,不怕死的是神龛上供奉的菩萨。所以,你就当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行不行?” “你怕死……哈哈哈,你居然怕死,”王超忽地捧腹狂笑,笑着笑着两行泪水从眼角淌了下来,“没想到,你最后给我的答案居然是你怕死,所以当年你救我……也是因为你怕死?拉我好垫背是吗?好好好!我成全你……” 锦悦闭上眼睛,脸上全是厌恶的表情,“你现在这模样真是个疯子……这里是展厅,保持安静是基本素养,如果你不看展览的话,现在可以走了。” 王超深吸一口气,惨然一笑,“看来你是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我分道扬镳,”一拳砸在一幅油画的画框旁边,愤然转身,“这狗屁鬼画符老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幼儿园小朋友画得都比这像模像样,有什么好稀罕的……要不是你在这里,老子一分钟都待不下去,狗屎,都是狗屎!” 直到王超的脚步声从展厅里完全消失之后,锦悦才慢慢睁开眼睛,用右手食指轻轻撇开眼角一滴将落未落的泪水,沉沉叹息一声,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重新认真地观赏展厅里的各类艺术品。 这世界是相对公平的,大多遵从一个守恒定律,有人离开,便会有人到来。 在王超离开展厅的三分钟之后,一个身着蓝色制服的青年警员走了进来,站在锦悦的身侧,盯着墙上的油画,“劫夺柳西帕斯的女儿……是幅好作品,在鲁本斯所有作品里也算得上前列了,以浓重的色彩衬托出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的英勇强悍,还有两名少女的娇嫩柔媚也展现得淋漓尽致,不过我还是喜欢他另外一副作品《爱之园》,这幅画的挣扎意味太浓,不好。” 锦悦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挽了挽耳边的垂发,撅着嘴道,“读书多就是好,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我就不懂这些,看了这么久,也只看出三个字。” 青年警员侧脸看向锦悦,一本正经地问道,“哪三个字?” 锦悦也侧脸看向青年警员,直视对方的眼睛,笑意盈盈道,“不好看。” 青年警员表情怪异地摇摇头,“要是被鲁本斯听见了,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不过,你说的很对,确实不好看。” “咱们还是别兜圈子了吧,”锦悦嘟着嘴,“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虽然不想扫了你欣赏艺术品的雅兴,但是很抱歉我也没办法,”青年警员轻咳一声,正色道,“请跟我走一趟吧,有些话咱们需要好好聊一聊。” “去哪里?”锦悦面色渐渐冷了下来,“警局?” 青年警员点了点头,“所以说,聪明的女人最可爱,善解人意,不用我把话说得太浅白……走吧,警局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呢……” “我好像不能拒绝,是吗?”见青年警员坚定地摇了摇头,锦悦从兜里摸出手机,“常警官,我可以打个电话吗,你也知道最近我手头上的事情很多,也不清楚咱们会聊多久,我想有些东西先安排一下比较好。” 常平耸耸肩,一脸无所谓道,“当然,请便!” 锦悦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几下,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转身背对常平,轻声道,“喂……是我……我这边突然有点急事,可能一会没办法到教堂那边筹备丧礼了,流程什么的我能不能后面有时间了再来过一遍……嗯,好的,真是太感谢您了……还有,我觉得墓地旁边那些绿藤什么的长得太茂盛了,能不能麻烦您去修剪一下,杨海生前最不喜欢有什么东西遮挡他的视线了,亮堂一点,来悼念的人心情也会轻松一些……” 锦悦在得到对方肯定回答之后,松了一口气,挂断电话,回头对常平说道,“现在可以走啦,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常平似笑非笑地瞥了锦悦一眼,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带着锦悦走出展厅,坐进停靠在门口的警车,快速地打了一个旋儿,呼啸而去。 展厅右侧的草丛剧烈抖动了几下,王超缓步走了出来,面色阴沉地目送警车远去,从兜里掏出手机,飞快地敲打出一则短信,点击发送。 不消片刻,手机震动一下,王超点开短信,瞄了一眼对方的回复——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以”,呼出一口浊气,将手机揣回兜里。 回到面包车驾驶舱,摸出钱包,看了一眼里面的照片,手指微颤地取出来,拿出打火机,摁下开关,却又迟迟没有将照片点燃,一滴泪水吧嗒落在照片上,王超收回打火机,将照片小心地放进心口位置的内袋里,右手放在心口位置,眼神复又冷冽起来,发动面包车,朝着市医院的方向行进。 第四十六章 司马北之徒 面包车在路边忽地停下,车门霍然被拉开,一个身穿灰色麻衣的老人走了下来,黑发白眉,满面红光,摸了摸鼻子下的两撇花白胡子,扫了一眼地上的痕迹,蹲下身子,食指和大拇指捏起地上带着血渍的尘土,揉搓几下,站起身来,缓缓走向张允熙当初藏赛摩的地方。 一个身穿满是补丁运动服的青年也从驾驶舱跳了下来,不慎一只脚踏空,直直地栽倒下去,两行鲜红的血液立时从鼻孔流出,补丁青年速即直起身子,用脏黑的衣袖擦了擦鼻子,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快步跟上灰色麻衣老人。 灰色麻衣老人回头看了一眼补丁青年,无奈地摇摇头,“当师父的比不过别人,收个徒弟也不如别人的徒弟,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补丁青年揉揉鼻子,一脸嫌弃地说道,“说得好像我很想拜你为师似的,别人的师父是大学教授,有出版社,有侦探社,还有个漂亮的女儿……”说到此处,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你有什么,一辆快报废的五菱面包车?” 灰色麻衣老人冷冷地看向补丁青年的后脑勺,“天生反骨,拍起来手感一定很不错。” “少来,这招你用过了,到时候又怪我的脑袋太硬,害得你的手骨折,要我赔医药费……”补丁青年翻了一个白眼,“别想再讹我了,你也不看看我现在的情况,你觉得我浑身上下还能掏出一分钱吗?” 灰色麻衣老人轻咳一声,捡起地上一截树枝,故意岔开话题道,“这小妮子也忒不讲究了,拿松树枝盖摩托,要是上面没清理干净,岂不是屁股要变刺猬……” 补丁青年瞅了一眼地上的摩托车轮胎印,眼睛里快速地冒出一串又一串的数字,“两个人,总共93公斤,允熙妹子有多重我是知道的,另一个88斤的是谁?” 灰色麻衣老人砸吧一下嘴巴,“孙甜甜,就是我之前给你提到过的那个我师父的女儿的二徒弟……” 补丁青年眨眨眼睛,歪着脑袋问道,“漂亮吗?” “人如其名,是一个长得非常甜美的小姑娘,声音也是甜糯糯的……”灰色麻衣老人煞有其事地说道,“瘦瘦小小的,谁看了都忍不住想保护她那种……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 补丁青年不等灰色麻衣老人说完,抢先道,“胆子小不碍事,女孩子嘛,胆子小才可爱……”搓了搓手,“甜甜妹子有男朋友了吗?” “这些年她跟着落红妹子东奔西走,哪有什么工夫谈恋爱啊,”灰色麻衣老人唏嘘不已,“说来也是耽误这孩子了,正是好年华却都在和死人打交道,回头我就和落红妹子商量商量,给甜甜赶紧寻门亲事。” 补丁青年故意站在灰色麻衣老人眼前,用手梳理一下额头上像稻草一样的垂发,咳嗽两声,“师父,我觉得咱们肥水还是不要流外人田,以后保护甜甜妹子的重担就交给徒儿我吧,谁要是敢欺负甜甜妹子,小爷定教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你……”灰色麻衣老人嗤笑一声,“连下个车都能摔跟头的人,还提什么保护别人,简直是笑话,我教你的那些东西有一样你是达到精通级别了的吗,技艺不精,还敢大言不惭!老子带你上山三年,你就在山上睡了三年……” 补丁青年深吸一口气,拍拍胸脯,“师父,其实你不知道,虽然平时白天我是在山上睡觉,但是每天晚上我都悄悄地起来练习你教我的东西,如今不说是出神入化吧,至少也算炉火纯青了。” 灰色麻衣老人瘪着嘴道,“来来来,那你现在给我展示展示……” 补丁青年摊开双手,“我也想,只是这也没对手,施展不开啊。” “吹你就天下无敌,”灰色麻衣老人冷哼一声,“先前地面上的血渍就是你甜甜妹子的,看血液痕迹应该是大腿受了伤,你刚才不是说要保护甜甜吗,现在就是大好的机会,去吧。” 补丁青年面色一寒,周身散发出一种浓浓狠厉,“哪个王八蛋动的手?” 灰色麻衣老人从旁边的一棵树上取下一块口香糖,从里面抠出一张纸条,慢慢展开,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几个字,递给补丁青年,“人早跑没,你这会充英雄好汉给谁看啊,赶紧去这个地方,你甜甜妹子还有允熙妹子都在那里……她们还没有真的安全脱身,”指着地上的汽车轮胎印,“她们的屁股后面还跟着尾巴。” 补丁青年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兴奋地转身朝面包车走去,回头发现灰色麻衣老人还站在原地不动,“师父,别磨蹭了,机不可失……不对,救人如救火啊!” “你自己去吧,”灰色麻衣老人摇摇头,“这回我就不跟着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忙,而且你早晚也要独当一面,这次是个不错的锻炼机会,奔跑吧,少年郎,去拼搏,去奋斗,去努力发光发热!让世人看看我司马北的徒弟有多了不起,为师会默默在一旁替你摇旗呐喊!” 补丁青年怔怔地看向司马北,这些年两人相依为命的画面一一在脑海里闪过,鼻头一酸,哽咽道,“师父,你是不是也像师公一样大限将至?” “呸呸呸,”司马北面皮抽搐一下,“说什么混账话呢,老子的身体硬朗着呢,打死十头牛都不在话下。让你独自前去肯定有我的道理,你安心上路吧。” “师父,你这话有些不吉利……”补丁青年抽抽鼻子,上下打量一眼司马北,“确实不像是要嗝屁的样子,脸色比刚洞完房的新媳妇儿还要红润……那徒儿可就真走了啊?” “滚吧!”司马北不耐烦地挥挥手,“再磨磨唧唧下去,你甜甜妹子就要被人抓去当压寨夫人了。” 补丁青年闻言脑中想象出孙甜甜被人绑在柱子上朝自己大声哭喊的场景,当即朝司马北挥手告别,坐回面包车驾驶舱,面色焦急地发动汽车,迅疾离去。 司马北看着面包车消失在视野里,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一片树林深处,扯着嗓子放声歌唱,惊起满林飞鸟: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第四十七章 下水道 飞鸟散尽,一颗硕大的脑袋鬼鬼祟祟地从树林里探了出来,眼珠子转了一圈,朱大长回头对身后瘦小的身影低声道,“三哥,没看见有警察在这附近,咱们成功突围了了!” 瘦小的身形显露出来,侯三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按道理讲咱们犯的事不至于让警察这么穷追不舍,又不是啥杀人放火的大案……”低头看了一眼朱大长手里的黑色手提袋,深吸一口气,“不管了,先找个稳妥的地方把这烫手山芋扔了,否则天天提心吊胆的不是个事儿,觉都睡不好。” 朱大长跟在侯三身后,歪着脑袋憨憨道,“三哥,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就扔在这树林里得了,反正这儿也没什么人,够隐蔽……要是还不放心,干脆咱再挖个坑埋起来,神不知鬼不觉……” 侯三竖起食指左右摇摆两下,“所以说你还是太嫩,经验少,还需要磨炼啊!你有没有看过最近很火的那个电视剧,名字叫《食肉之羊》,开篇就是一个憨批在一片山林里挖坑埋东西,后来还不是被警察发现了。越是这种阴森的地方,越会引起警察的注意力。” 朱大长不明觉厉地“哦”了一声,疑惑道,“那应该扔到哪里才不会被发现喃?” “听好了,三哥今天就来给你上一课……”侯三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一边扭着屁股往树林外走去,一边摇头晃脑道,“这个地点的选择很有讲究,第一,必须要足够隐蔽,人迹罕至;第二,要很常见,最好是那种有人经过也不会引起注意的地方……” “还是三哥有学问,”朱大长一脸茫然道,“太复杂了,我根本就想不到这些东西。” 侯三满脸自傲道,“那是,毕竟我比你多吃几年盐,以后跟着三哥多学着点……”忽然想起什么,痛惜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先前走得急,忘记带上那把土枪了……” 朱大长嘿嘿一笑,手伸进裤子里捣鼓一阵,从右腿裤管抽出一把用破布裹好的长杆状物体,“你到里屋找钱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这土枪悄悄收起来了……” 侯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摸了摸枪杆,啧啧赞道,“这回你总算是开窍了,不错不错,三哥一会儿请你吃嘎嘎!快收好,”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要是被人撞见就不妙了,这是咱们的秘密武器。” “嗯嗯……”朱大长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将土枪放回裤子里,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嘎嘎吃不吃无所谓,三哥你能不能先给我500块钱……” “可以倒是可以,咱们在汽修店赚的钱我都带上了的,”侯三惊奇道,“只是我想问一句,你要500块做啥子,居然连嘎嘎都不想吃了?” “前两天翠花给我打电话,说是家里母猪染上猪瘟死掉了,”朱大长扭扭捏捏道,“你也晓得,翠花一年到头除了种点粮食,就指着那头母猪下崽,把猪崽养大了再卖钱……今年大年三十我们肯定是回不去了,所以我想给翠花寄500块钱,让她可以再去买一头猪崽,这样明年可以养成母猪,就当是送她的新年礼物……” “人家送的新年礼物都是玫瑰花巧克力,你倒好,一头猪崽,啧啧……”侯三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把红票子,数了五张,犹豫了片刻,又抽出五张,塞到朱大长手里,“五百块太小气了,既然你认定要跟她过日子,就不能吝啬,不过我这也就两千多,那汽修店轮胎的本钱我没有拿,只取了咱们应得的……要留点钱升级装备,”又看了看朱大长手里的钱,侯三数了十张揣回兜里,其余的都塞到朱大长手里,“剩下的都给她寄回去吧……” 朱大长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红票子,“三哥,买一头猪崽用不了这么多……” “憨批……你给她汇五百块钱回去买猪崽,剩余的拿去买几件新衣服邮寄给她,”侯三闭上眼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马上就要过年了,给她添几件新衣服,她能高兴一整年,等你回去了立马就会钻进你被窝里,跟定你一辈子,以前我追你嫂子就是这么整的。” 朱大长张大嘴巴“哦”了一声,呆呆看了手里钞票几秒钟,又看了看侯三身上线缝开裂的外套,从里面抽出三张,放进侯三的兜里,其余的小心地收到自己裤兜里,“给她买衣服要不了那么多,三哥你也该买件新衣服,我看你这件衣服穿了好几年,到处都在漏风了……” “也好,多留三百以备不时之需,新衣服就免了,你以为老子是舍不得花钱买衣裳嗦,”侯三悄悄地按了一下眼角,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这件衣裳是你嫂子送给我的,现在全球仅此一件,再也买不到了。” 朱大长惊讶道,“这都多少年了,人家说缝三年补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你这件远远不止,很有些历史啰。” 侯三长吁一声,重新振作一番,扭动滴血的屁股大跨步前行,“不扯那些了,走!干正事要紧,事情办完了咱们去喝酒吃嘎嘎!” 说罢,两人顺着树林边缘的道路缓缓行进,边走边留意周围有没有适合的地点,可是越往前走,侯三越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的不是环境,也不是他和朱大长,而是其他人。侯三从来没想过这样偏僻的荒郊野外居然也会有人,还是那些每天傍晚时分在广场上翩翩起舞的人。 直到这一刻,侯三才领悟手机短视频软件里那句“大妈无处不在”的可怕。 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扬起围巾拍照的,在树下,在草丛,在枝桠上…… 也有一群整齐排列随着便携手提音响扭动腰肢的,在眨眼,在拍手,在转圈…… 侯三换了一个方向,渐渐远离嘈杂,正要松一口气,准备找个地方扔掉手提袋的时候,却看见一个老太太优雅地在路边打着太极,旁边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 老头笑呵呵地一遍又一遍地用身体撞着树干,如同撞钟一般,不时地还向打太极的老太太搭讪,“小丽啊,今天晚上到我家去吃饭吧,我儿媳妇给我炖了一大锅排骨,老李做的红烧肉吃多了不好,血脂要升高……” 深吸一口气,侯三继续埋头向前走,本打算眼不见为净,却又被一阵悠扬的歌声惊起,抬眼凝望。 一位身穿旗袍的老大妈站在一个固定着手机的三脚架前,搔首弄姿,扯着四调不分,五音不全的嗓子干嚎,“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消魂……” 侯三眼角抽搐几下,特别是在当他听到那句熟悉的台词——“家人们,记得一键三连哦,要是刷个飞机就更棒啦,么么哒”……这一刻,侯三突然觉得好难过,为他那些个给某平台某主播打赏的日日夜夜心塞不已。 忽然,犹如心有灵犀一般,那个大妈也看向侯三和朱大长,与侯三短暂四目相对之后,随即从三脚架上取下手机,小声地说了几句,并没有继续歌唱,而是在拿着手机在屏幕上划拨什么。 侯三皱了皱眉,拉着朱大长加快步伐,又走了约莫十分钟之后,环视四周,瞥见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立刻走过去,蹲下身子,细细打量一番,对朱大长招招手,“就这了!” 朱大长提着手提袋来到侯三身旁,瞟了一眼黑洞洞的下水道,木讷道,“三哥,这附近到处都是大妈,会不会很容易就被发现啊……” “你懂个屁,”侯三指着下水道,“就因为附近这么多大妈,但是这个下水道周围却一个脚印都没有,说明啥子,”眯起眼睛,自问自答道,“说明从来没有人在意过这个下水道,够隐蔽,又不会引起人注意,绝佳!快点,把那袋烫手山芋扔下去!” 朱大长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将手中的袋子扔进下水道,三秒之后下方传来咚地一声,拍了拍手,嘀咕道,“这下水道才深呢……” 侯三伸了一个懒腰,“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了,美好幸福的新生活就要来了……”想攀一下朱大长的肩膀,却够不着,悻悻地收回臂膀,豪气干云道,“走走走,三哥今天带你去江南好潇洒潇洒!” “不是去喝酒吃嘎嘎吗?” “江南好也可以喝酒吃嘎嘎,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嘿嘿……” 在侯三和朱大长离开后,先前唱歌的大妈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三两步来到下水道旁,举着手机将摄像头正对下方,“家人们,我说什么来着,那两个人就是新闻里通缉的蠢贼,刚才不知道他们往下水道里扔了什么东西……会不会是他们盗窃的那些珠宝呢……今天小盈盈就来给大家揭秘!” 第四十八章 检察院来人 揭秘,揭开的是秘密的秘。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山月照不进的隐秘角落,藏着一个羞答答的秘密。 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稳如山岳的锦悦,何为剑眉一横,念出最后一句常规台词,“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所说的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挨着何为并排而坐的张小满瘪了一下嘴巴,他一直认为这句话很愚蠢,审讯犯人不就是要对方开口么,怎地还提醒别人可以保持沉默,既然嫌犯都保持沉默了,哪还有可以成为呈堂证供的供词。 张小满双手插袖,对着锦悦眨眨眼,“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山水有相逢,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在这里见面了。”顿了一下,“你这么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啊,毕竟是凶杀案,毕竟现在的结果和你当初的口供大相径庭,总得解释解释吧,你可以现在立马再重新编一编,我等着。” 锦悦冷冷地瞅了一眼张小满,大拇指不断抠着食指,面不改色道,“我没有说谎,捅死杨海的凶手就是那两个闯进我家里的人,尸检结果和我说的有出入就能说明我在说谎吗……为什么不能是你们的尸检报告有问题?” 何为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声调猛然提高了几个分贝,“锦悦,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现在是在给你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只要把事实讲清楚,我们还能向法院帮你求情,争取减轻刑罚,我相信你做这些事也是有苦衷的,是不是杀害杨海的凶手胁迫你……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 锦悦冷笑一声,“你们警察就是这么审问嫌犯的吗,真是让我好失望啊……”抬起头,直视张小满的眼睛,“事实很简单,杀害我丈夫的是你那两个徒弟,尸检是你朋友徒弟做的,故意将杨海的死亡时间提前了几十分钟,就是为了帮你的宝贝徒弟们摆脱嫌疑。” 张小满坐直了身子,端起桌上一个纸杯,抿了一口茶水,语气平淡道,“看来你已经调查过了啊,功课做得很足。没错,那两个愣头青确实是我的徒弟,只是……你是怎么知道尸检报告是我朋友徒弟提供的,这件事即便是在警局里也没多少人知道。”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锦悦眼帘低垂,“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事实摆在眼前,你们为了把自己人捞出来,就把脏水泼在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身上……”说着说着,锦悦眼眶红了起来,泪水一滴滴连成线,右手捂着口鼻,哽咽道,“死的是我丈夫啊……你们要我讲什么,承认是自己谋杀亲夫吗?” 何为眉头紧皱,一拍桌子,“锦悦,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知道杀死杨海的不是你,凭你的力量也不可能同时敲晕聂一和李俊,所以才会好言相劝,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真凶是谁,不是不可以得到宽大处理……” 正当张小满拍了拍何为的手背,示意何为稍安勿躁的时候,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拉开,从门口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何队长,你好大的官威啊,怎么,打算下一步就严刑逼供吗?” 何为扭头看去,只见从门口走进来一个手提黑色公文包,身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寒声道,“你是什么人?审讯重地,闲杂人等免进的规矩不懂吗!” 男人举起胸口的证件,“我是检察院纪律检查组组长周兵,应该算不上什么闲杂人等吧。” “就算是检察院的,也不能不打招呼就进来吧……”何为眯起眼睛,语气不善道,“况且现在案件还在侦查阶段,还轮不到你们检察院插手……” “他不是为案子来的,”张小满往纸杯里唾了几片茶叶渣滓,“人家都说了是纪检组,我猜……”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锦悦,“是为我来的吧?” 周兵竖起大拇指,“早就听闻张教授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从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张调查令,“我们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您在调查别墅凶杀案的过程中利用警局里的某些人,有意引导案件调查方向,伪造尸检报告,已经严重影响司法的公正性。我想您有必要跟我走一趟,好好地解释解释了。” 何为腾地站起身来,“放屁,这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老子办案向来规规矩矩,所有东西都可以查证,要是有一丁点徇私,老子立马交枪回家种田。” “何队长,”周兵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锦悦,面无表情道,“这世上不是谁的声音大,谁就有道理的……你看看,问个话都能把人逼哭了,不禁让我想起以前有一出戏剧叫《窦娥冤》,难道你也想当昏官桃杌不成?” 张小满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对何为摆摆手,伸了一个懒腰,转向周兵说道,“也好,我就陪你走一遭,反正在这里一时半会也问不出什么来……”缓步朝门口走去,路过锦悦的时候,咧着嘴,露出黄黄的牙齿,“演技很棒哦,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好奇你这张面具之下藏着的到底是谁了……” 周兵收回调查令,右手竖起食指和中指,指了指何为,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嘴角微微上翘,“悠着点,何队长,我可是会一直盯着你的。” 说罢,周兵便跟在张小满身后走出了审讯室,浑身上下都透着意气风发的劲头。 何为也跟着走了出来,忽然瞧见审讯室门口对面站着一个端着一杯咖啡,身穿蓝色制服的青年,顿时恍然大悟,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常平,是你捣的鬼?” 常平吹了吹咖啡杯上的热气,嘬了一小口,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办案子要谨慎一些,最好不要掺杂任何个人感情在里面,否则害人害己。” 何为正要和常平争辩几句,却被突然跑到自己身前,慌慌张张地大呼“不好了”的年轻警员打断。 年轻警员不等何为开口询问,便抢先说道,“何队……大事不好了,有人在郊区发现了剩下的三分之一碎尸!” “哦?”何为眼睛一亮,翻了一个白眼,“这有什么不好的,尸体凑齐了,咱们终于能知道受害者是谁,案子就有新的调查方向……” “不是……”年轻警员咽了一下口水,补充道,“发现剩余尸块的人是个老大妈……不对,是个网红……也不对……总之,现在网络上到处都是关于那三分之一尸块的讨论,已经登上话题榜第一了,说什么话的都有……还有人指责我们警局故意隐瞒真相,让老百姓生活在未知的危险之中。” 何为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等案子查清楚好好解释一下就行,网上那些人听风就是雨,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不必大惊小怪。” “不止这个……”年轻警员面色难看地说道,“发现剩余尸块的地方是个下水道,那里面……还有一具腐尸,和碎尸一起被拍照传到网络上,现在外面都炸开锅了!” 何为面色一滞,只觉得脑袋大了一整圈,呆呆地和常平对视一眼,也从常平的眼里看出了浓浓的震惊,正色道,“不管你如何看不惯我,这次你都一定要帮我,腐尸案是你的拿手好戏,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关乎整个警局的颜面……” 常平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口气喝完杯里剩余的咖啡,长出一口气,不紧不慢道,“有件事你搞错了,我不是看不惯你……算了,以后你会明白的,毕竟你这种脑回路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反应过来,腐尸案我会全力以赴,不过不是为了帮你,我帮的是死者!” “话随你怎么说,”何为松了一口气,目光坚毅起来,回头瞟了一眼审讯室内低着头的锦悦,冷冷道,“满叔曾经教过我一句话,做坏蛋就要有牢底坐穿的觉悟,我觉得很有道理,等逮着这些王八蛋一定要好好地在他们耳边念上几遍……” 锦悦并不在意何为的话,只是耳边回响着“下水道”和“腐尸”两个词,不由地身子一颤,双手捧起桌上的纸杯,抿了一口热水,吐出一口浊气,强自镇定下来,待到何为踱步走回审讯室,满脸淡漠道,“何警官,我可以给我的律师打个电话吗?” 第四十九章 开门的石头 “电话打完了吗?” 侯三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一个电话打了尼玛两个小时,几句话的事情,嗯嗯啊啊地啰嗦了半天……” 朱大长挠挠脑袋,嘿嘿傻笑一声,将手机揣回兜里,“这不是高兴吗,翠花听说我要给她买小猪崽,笑得合不拢嘴……就是觉得我给她买新衣服有点浪费钱,她说还不如全都买猪崽呢。” “所以说你是个憨批呢,”侯三嘴唇轻微抖动几下,“这种事情咋能提前就告诉女人喃,一点惊喜都没有,没有惊喜哪里来的浪漫……三哥告诉你一个真理,天底下的女人都是爱浪漫的。” 侯三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道,“首先这个浪漫的浪字……就是浪费的浪,要舍得花钱,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嘴里不要不要的,等你把衣服摆在她面前,包准跳起来香你一大口。” “真的吗?”朱大长一脸茫然地眨眨眼,“我还寻思着要不要听她的话,把买衣服的钱也一起给汇过去……” “千万不要这样做,”侯三咳嗽两声,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往前走,地上留下一排鲜红的脚印,“你要真的把钱都给她汇过去,她肯定会全都买猪崽,一分钱都不会花在自己的身上,那这个钱相当于你是投资给她买猪崽了,等她赚了钱,说不定会全都还给你,那你们还有个狗屁的情分。” 朱大长眼睛一亮,猛地一巴掌拍到侯三的肩膀上,赞叹道,“幸好有三哥你帮我分析,险些我就铸成大错了!对头,不能直接把钱都给她,我是要做她的情人,又不是要做她的恩人……还是送衣服好!” 侯三被朱大长一掌拍倒在地,面色愈加苍白起来,回头指着朱大长,本想痛骂几句,却直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朱大长愣在原地,这时才注意到侯三的裤子早已被血水浸透,立时慌了神,快步上前,将侯三抱起来,剧烈地摇晃着侯三的身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三哥……三哥,你不要吓我啊,快醒醒,你不是说还要带我去干大事吗!” “莫摇了……”侯三努力地撑开眼皮,虚弱道,“再摇老子就真的断气了……看来江南好今天是去不成咯,赶紧找个药店,帮我买点止血药和退烧药……之前跑得太急,伤口裂开了,血流得太多,元气大伤啊,得养精蓄锐一阵咯。” 朱大长见侯三醒了过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将侯三背在身后,面色郑重道,“三哥,你安心歇息,我这就带你去找药店,这里是大城市,到处都有药店,要不了多久……你一定要撑住!” 侯三趴在朱大长的背上,突然在这一刻觉得很安稳,很踏实,轻轻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你不需要某件东西的时候,它总是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可当你真正要急用它的时候,它却又不知所踪。 药店也是这样,你平常并不需要买药的时候,总觉得走几步路就有一家药店,但当你真要急着买药的时候,却发现这段路好漫长。 朱大长越跑越远,越跑越快,风沙吹得眼睛红红的,额头的汗已经流成河也不敢停下。呼吸也急促起来,感受着背后侯三瘫软的肢体,朱大长心里直打鼓,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转。 好在7分钟之后,朱大长碰到了一个打扫街道的清洁工大妈,定了定神,开口问道,“大妈,请问一下这附近哪有药店,我三哥生病了……” “生病就去医院噻,”清洁工大妈瞥了一眼朱大长背上的侯三,语重心长道,“药不能乱吃,到时候原本的病没有治好,再吃出别的毛病来就不好了。” 侯三强自打起几分精神,挤出一丝笑容,“不用去医院,我们都是贱骨头,这点伤不碍事,随便整点药就可以了,医院那种地方哪里是我们能消费得起的……还是烦请你告诉我们这附近哪有药店吧,我这实在快熬不住了。” “也是穷苦出身啊,”清洁工大妈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道,“最近的药店在二鲜桥那边,从这直走一千米左右,穿过成桦大道,拐个弯就到……不过,那家药店平常都是下午3点就关门,现在都5点钟了……” 侯三拍了一下朱大长的肩膀,笑着对清洁工大妈告别,“没事,我们先到那边去碰碰运气吧,兴许今天就刚好没关呢,谢啦!” 朱大长顿时会意,对清洁工大妈憨笑一声,再次迈动肥壮的大腿奔袭起来。 几分钟后,朱大长背着侯三来到清洁工大妈说的那家药店,并无意外,店门紧闭,店内空荡无人。朱大长将侯三放在店门口地上,急声问道,“三哥,咋整咧,门关着的。” 侯三呼出一口浊气,抿了抿发白的嘴唇,“门关着……我们打开就是……拿了药我们把钱放在收银台……没有人更好,你忘了吗……我屁股上是枪伤,别个一眼就瞧出来了,到时候我们还没走出药店,警察就在门口等我们……” 朱大长连连点头,看着侯三毫无血色的脸庞,登时心急如焚,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开门拿药……”刚走到门锁位置,又退了回来,一脸尴尬道,“三哥……我不会开锁……” “所以平常让你多学一两项技艺傍身喃,这关键时刻就派上用场了,你倒好,只晓得吃……”侯三指了指草地里的石头,“算了,开不了锁,你捡块石头砸吧,幸好这是玻璃门……” 朱大长闻言当即走到草地里,弯着腰挑拣一块趁手的石头。 侯三瘪了瘪嘴,扶着门框站起来,本想躲远点,却忽地注意到药店的门锁有些异样,似乎本来就是坏的,便忍着剧痛挪动步子朝门锁位置靠近。 “哟呵!”朱大长吆喝一声,选定了一块馒头大小的石头,顺势抡起手臂,一转身,迅猛地向药店门投掷而去,“三哥,瞧好了,我给你表演一个百步穿杨!” 话音未落,侯三只觉得身后传来嗖的破空声,瞳孔顿时一缩,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 朱大长扔出石头之后,定睛一瞧,才发现不对劲,呆呆地看着石头飞向侯三的后脑勺,立马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透过指缝偷瞄结果。 砰!侯三毫无悬念地被石块精准击中,直直地应声倒地。 第五十章 重逢 花有重开日,人有重逢时。 当侯三脑袋开了花的时候,黄毛在离药店五十米的地方,朝着药店投来惊鸿一瞥。 很多时候,一个小小的举动就会让情况发生惊天剧变。要知道,故人和敌人也是相差这一撇。 黄毛因为这一瞥,发现了自己曾经的故人,现在的敌人。偷偷摸摸地藏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背后,黄毛摸出手机打算给张小满通风报信。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黄毛已经不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了,好像是一个国外的哲学家,好像是某款游戏里一个骑狗的射手角色。不过,无论是谁说的,黄毛此刻都体会到了这句话里的窒息感。 手指还停留在拨号键上方,只要轻轻地一点,黄毛就能立刻拨通张小满的电话,可是这一刻他却感觉那根手指有千钧重,怎么也点不下去。在黄毛藏身树后的时候,那个像肥猪一样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面前,盯着男人那张磨盘一样的大脸,黄毛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胖哥,好巧啊,咱们刚说完再见又碰面……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朱大长皱了皱眉,摆出一副农村土狗凶狠的嘴脸,“你不是跟踪我们过来的吗?” “说笑了,说笑了……”黄毛尴尬地笑了笑,忽地想起在汽修棚里他和朱大长也是这般,他在己再不解释清楚,迎接自己的将会是响亮的当头棒喝,急忙收起手机,“纯属路过……你们离开的时候,我还被绑在桌子边,好不容易才磨断绳子,那会你们都离开汽修店很长时间了,我又没有在你们身上安装定位器,咋跟踪你们嘛。” 朱大长摸着下巴思忖片刻,上下打量黄毛一眼,“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暂且先相信你……”嘴角上扬,阴笑着耸耸肩,“真是赶早不如赶巧,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一只手搭在黄毛的肩膀上,直视黄毛的眼睛,“带身份证没有?” 黄毛双手交叉胸前,拧着八字眉,抽抽鼻子,“胖哥……商量一下,你让我做啥都可以……能不能别让我捡肥皂,多少有点不卫生……” “捡啥子肥皂……”朱大长挠挠后脑勺,回头望了一眼还躺在药店门口的侯三,焦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带没带身份证,不准扯谎!” “带了……”黄毛嘴唇颤抖地吐出两个字,认命般闭上眼睛,迟疑了几秒,补充道,“胖哥……让我捡肥皂也不是不行,只是待会儿别太粗鲁好不好……” 朱大长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一把抓住黄毛的手臂,“带了就好!走,咱们抓紧点,时间不等人……” “胖哥,我觉得这种事还是慢慢来比较好,别这么猴急嘛……”黄毛苦着脸道,“人家是第一次,总要给我点时间做做心理建设……” “建设个屁,等你慢慢建设好,我三哥就嗝屁了。”朱大长匆匆地拉着黄毛来到药店门口,将侯三背起来,瞟了一眼旁边带血的石头,用右脚悄悄踢进草丛里,眼珠子一转,胡编了一个借口,“你马上去路边叫辆车,我们必须要尽快赶到医院,我三哥身上的伤恶化了……要不是我和三哥都没有身份证,早就到医院去看病,也不用到处找药店……” 黄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要菊花不会盛开,其他都是小事,抿抿嘴唇,心生一计,将计就计,爽朗笑道,“就这啊……哈哈哈,没问题,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现在医院看病是麻烦,必须要用身份证挂号……我这就去叫车,陪你们到医院走一遭。” “等一下……”朱大长又装扮出一副恶狗模样,“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敢耍花样,老子就给你龟儿子心口上开几个洞……三哥管这个叫……对!心花怒放!” “安啦安啦,”黄毛抱着膀子,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我这人最讲江湖道义,从不做那种落井下石的缺德事。大家都是同行,相互之间就该多照应,携手并进。” 朱大长将信将疑地看了黄毛一眼,“这回你要是真的帮了我们,等三哥好了,我们请你去江南好吃嘎嘎。” “江南好?”黄毛站在路边,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那不是搓背洗脚的地方吗,还能吃嘎嘎?” 朱大长嘿嘿一笑,“我也没去过,但是三哥说有,那就肯定是有……”将侯三放进出租车后排座位,自己也挤进去,挨着侯三坐在后排,指了指副驾驶,“麻利点,这些都是后话,先把三哥医好了再说。” 黄毛乖巧地点了点头,坐到出租车副驾驶座位上,对司机笑道,“师傅,麻烦到最近的医院……” 说罢,等到出租车发动起来后,黄毛再次拿出自己的手机,偷偷地翻出张小满的手机号码,迅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过去,便靠着车窗假寐。 世事往往如此,你总以为顺其自然的事情,到头来却是意想不到的结局。 黄毛以为很快就能收到张小满的回信,可是一直等到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手机的屏幕也没再亮起过。一时之间,黄毛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车窗外医院的大门,呆若木鸡。 “欸!我说你们到底哪个给钱嘛!”出租车司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咋滴,都到站了,一个个还稳起,刚才不是急得很吗,一个劲儿催我,这会儿就都变哑巴啦?几十块钱不至于……” 在后排座位东瞅细看的朱大长这才反应过来,“我给我给……”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票子,一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哈,师傅,以前都是三哥付钱的……这里就是医院吗?” 出租车司机收下朱大长的红票子,一边翻找零钱,一边朝医院门口的招牌努努嘴,“那么大几个字你认不到嗦……”将零钱递回给朱大长,对黄毛冷哼一声,“莫得钱还坐副驾驶,叭拉狗蹲墙头,硬装坐地虎。” “我去……”黄毛瞪圆了眼睛,梗着脖子,“你龟儿子这就有点侮辱人了哈,哪个跟你说的老子没钱,哪条法律规定的坐副驾驶就一定要付钱!” 朱大长得到司机的答复,登时抱着侯三慌忙下车,冷冷看了一眼黄毛,“扯啥子淡,给三哥看病要紧!还不快滚下来!” 黄毛深吸一口气,朝着出租车司机竖起中指,推门下车,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地跟在朱大长身后,慢慢朝着医院的急诊室走去。 第五十一章 擦身而过 医院里人流如织,黄毛跟在朱大长身后与很多人擦身而过。若是往常,黄毛兴许不会放过这样一个与人摩擦的好机会,这里的人对他一无所知,对他的身手也毫无防备。 可是现在不行,其实也不是条件不允许,就算当着朱大长的面,黄毛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个乾坤大挪移,将别人兜里的东西变成自己包里的战利品。只是主观上黄毛自己觉得不行,每次他蠢蠢欲动的时候,就会想起韩梅,想起韩梅肚子里的孩子。 “我的孩子没有一个做贼的干爹……” 何为的这句话像紧箍咒一样束缚着黄毛的神通,即便手再痒也只能忍着,眼看着一个个行走的钱包从眼前溜走。在和第17个人擦肩而过之后,黄毛百抓挠心,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双手插进裤兜里,轻声嘀咕一句,“爱是克制!” 与黄毛擦身而过的第17个人回头看了一眼黄毛,突然怔在原地,男人的目光仅仅在黄毛停留了两秒,而后的焦点则是移到了朱大长身上,黄毛的话让他如梦初醒,想明白了很多之前令自己愁肠满肚的问题。紧了紧灰夹克,男人缩起脖子,快步离开医院。 回到医院外路边停靠的面包车旁,男人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四周,拉开车门,坐进驾驶舱,正要发动汽车,忽地从后视镜瞥见后排座位上有一道人影,立时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寒声道,“你是谁?” “你刚才不是去急诊室打听过我吗?”一个年轻的脸庞从阴影里显现出来,扶了扶鼻梁上眼镜,“还算有点脑子,知道动手前先踩点,愤怒却又不失理智,心性还不错……所以我也才会有点兴致,来跟你提醒一句,趁早打消你那些蠢主意。” 男人冷哼一声,“原来是你……听你这口气,似乎也知道我是谁……那这事就很好办了,是男人的话,咱们挑个地方,选个时间,一对一,谁赢了谁就可以继续陪在锦悦身边,怎么样?” “不怎么样,”眼镜青年嗤笑一声,“你是把西部牛仔片看多了吧,这都什么年头了,还搞那些一怒为红颜,拔枪相向?你的命是不值钱,但我的命可金贵得很。” “孬种,”男人冷笑道,“连为了自己女人拼命的勇气都没有,也罢!锦悦可能只是图个新鲜,等跟你玩腻了自然会回到我身边……” “王超,你让我有些失望啊,我突然后悔上这辆车了,”眼镜青年面无表情道,“三句离不开女人,实话告诉你,我对锦悦其实没多大兴趣,是她自己死乞白赖贴上来的,为了解决一下生理需求,我才勉为其难地和她虚情假意一番……成年人嘛,憋太久了也不健康……” “住嘴!”王超攥紧拳头,双眼通红,“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锦悦的名字,老子立马撕烂你的嘴!” 眼镜青年瘪了瘪嘴,“冷静点,你现在身体里的肾上腺激素浓度很高,这时候非常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比方说,想要杀了杨青青,让警方的视线移到你身上来……你以为这样锦悦就能全身而退?” 王超微眯着眼睛,面不改色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不管你听不听得懂,”眼镜青年坐直身子,盯着王超的脸,“我只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杀不了杨青青,从今天开始,杨青青的病房将会有警察24小时监守……当然,更不可能再杀了杨青青还顺带把我解决了,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一个构造,想的也太简单了吧……”瞥了一眼王超的右手,“收起你的刀吧,不要忘了我是做什么的,论玩刀,你比我差了十万八千里。” “自信是好事,”王超挤出一张冰冷的笑脸,“过于自信就容易出事。” “我只知道你如果不想锦悦出事,就不要再乱来,”眼镜青年淡漠地看了一眼王超,“警察已经找到了你弄丢的剩下尸块,很快就能知道尸体到底是谁,锦悦头疼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本来想借我刺激你,让你趁早离这些漩涡远一些,结果你不领情……” “什么!”王超面色一滞,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像是被定住一般僵硬起来。 “感动吧,”眼镜青年慢条斯理道,“如果你真的想帮锦悦做点事的话,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你一定要听仔细了,牢牢地记在心里……” 王超呆呆地看着眼镜青年的嘴巴一张一合,每一个字他都听清了,但直到眼镜青年闭上嘴巴,他也没听懂话里的意思,咽了咽口水,狐疑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难道……”眼镜青年呵呵一笑,“你就从来没有想过那袋子里的尸体是谁切割的吗?” 王超眼帘低垂,思忖片刻,直视眼镜青年的双眼,“你到底是谁?” “知道得越多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好奇害死猫……”眼镜青年忽地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哦,对了,除了刚才交代你的事情,还有一件事你可以在离开之前办了……记住照片上的女人,找个机会……”右手作握刀状在脖子前抹了一下,嘴角上扬,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难吧?” “是个警察?”王超扫了一眼照片上身穿蓝色制服的女人,“她跟锦悦的事有关?” “那倒没有……”眼镜青年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我只是想送给警察一份大礼,刚好她的份量足够,而且买一送一,很划算呐……” 王超看着眼镜青年那冰寒的眼神,后颈寒毛直立,骇然道,“你疯了!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眼镜青年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大摇大摆地推门下车,声音幽冷道,“有句话叫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要让A市所有警察都疯狂起来!” 第五十二章 申一夏 “今天小爷就疯狂一把!我要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很多个!” 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不论是刚冲出重围又被十余辆黑色轿车围追堵截,最终只能放弃逃跑,再次被一群黑色制服团团围住的张允熙和孙甜甜,还是狠话才放到一半的墨镜男,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从面包车上走下来的补丁青年。 张允熙看清来人的模样,面色古怪地问道,“怎么来的是你……你师傅呢?” “对付这些臭鱼烂虾,我一个人足矣!”补丁青年活动几下手腕,嬉皮笑脸道,“允熙妹子咱们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呢,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咱们都隔了不知道多少个秋了,有没有想我啊?” “哪来的叫花子……”墨镜男抬了一下脸上的墨镜,“你谁啊?” “他谁啊?”孙甜甜饶有兴趣地歪着头瞅了一眼补丁青年,向张允熙问出了和墨镜男同样的问题。 补丁青年双手枕在脑后,大摇大摆走进包围圈,挡在张允熙和孙甜甜身前,睥睨四野,“站稳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正是一鸣社秘密王牌申一夏!” 孙甜甜瞧了一眼申一夏脚上微微张开嘴的运动鞋,捂着嘴对张允熙娇笑道,“这家伙挺有趣的,我以前怎么没听过一鸣社有这么一号人物?” 张允熙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他是司马北的徒弟,我也是在他和司马北上山静修之前才和他见过一面……一鸣社明面上就聂一和李俊,实际上一鸣社的人遍布全国各地,协助各省市的公检法侦破案件,不然你以为一鸣社是凭什么至今屹立不倒的,要知道如今可是已经明确规定不得开办侦探事务所的……” “你这么一说,从气质上看……”孙甜甜上下打量申一夏一番,“这家伙确实和司马北叔叔有几分神似,果然是一脉相承!”眨眨眼睛,舔了舔棒棒糖,“既然司马北叔叔是一鸣社的人,那我师父是不是……” “你师父不一样,”张允熙知道孙甜甜想问什么,直接抛出答案,“她顶着全国法医联合会主席的名头,不能是一鸣社的成员,但实际上和一鸣社成员也没有区别……有件事你师父可能没有和你说过,她的父亲长弓难鸣就是一鸣社创始人。” “啧啧,”孙甜甜震惊地张了张嘴巴,赞叹道,“没想到这老妖婆藏得够深的啊……你不够义气啊,以前都不跟我透个底。” “我也是在来绿藤市之前听我爸讲的……”张允熙扫了一眼四周的黑色制服,叹了一口气,“老头子说绿藤市水深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今天总算开了眼,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就敢一而再地拦路行凶,难怪国内百分之八十的罪案都发生在这里。” 孙甜甜还想再追问几句,却见墨镜男取下了墨镜,露出恶狠狠的三角眼,一步步迈向申一夏,当即闭上嘴巴,靠着赛摩,双手捧脸地摆出看好戏的模样。 墨镜男冷哼一声,三角眼中射出如刀子般的目光,“我管你是伸一下还是伸两下,既然来到绿藤市,都得给我缩起来。” “口气不小啊,”申一夏抠了抠鼻孔,“有句话小爷早就想问了,你丫谁啊?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不知道最近全国都在开展扫黑除恶吗,还敢带着这么多人出来招摇?” “不用试探我,扫黑除恶也扫除不到我们头上……”墨镜男绷紧浑身肌肉,手背上的青筋暴露,“我们只是一群负责村里安保的,都是正经人……你们拿了不属于你们的东西,现在不过是履行我们的职责追回失物罢了。” “正经人?”申一夏往地上啐了一口,“正经人谁穿黑色制服啊,正经人谁戴墨镜啊?”扭头对孙甜甜眼送秋波道,“甜甜妹妹,你信吗?” 孙甜甜嘬了嘬嘴里的棒棒糖,吃吃笑道,“不信!” 申一夏看着孙甜甜那两个甜美的小酒窝,只觉得自己也被卷进了漩涡里,身体四周都是粉色的泡泡,不禁在心中哼起了那首情歌,“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张允熙像看白痴一样瞥了申一夏一眼,重新审视墨镜男和周围的黑色制服,淡淡道,“你们应该不是锦悦的人,她还没这么大的能耐,可以悄无声息偷偷养下你们这么一大堆人,而且孙甜甜才从那个女人家里离开,你们就出现了。那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们一直守在这村子里,要么就是有人告诉你们孙甜甜来绿藤市的消息。” 墨镜男砸吧一下嘴巴,佯装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你觉得到底是哪种可能呢?” “没有人能预测到未来的事情,也不可能有人钱多到烧得慌,在村子里一直养着你们这么一大帮人,那么……”张允熙从兜里掏出一根红色发绳,不紧不慢地将短发绑起来,“只能是有人给你们通风报信了,知道孙甜甜来绿藤市的没几个人,我相信我爸很快就会把那人揪出来。” “有内鬼?”孙甜甜嘟起嘴巴道,“这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申一夏如痴如醉地盯着孙甜甜的樱桃小嘴,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真好看,师父总算靠谱了一回……就是眼圈黑了点,定是红姨折磨的,多半没日没夜地尸检,觉都睡不好,真令人心疼啊……” “讨厌!”孙甜甜故作娇羞道,“人家这不是黑眼圈啦……” 申一夏眼睛一亮,往孙甜甜旁边凑了凑,满脸感动地抽抽鼻子,“原来甜甜妹妹也对我一见钟情,果然我才是那个有主角光环的人……” 孙甜甜呵呵一笑,轻轻拍了拍胸口衣服内袋的位置,“你怎么知道?” “师父跟我说过,如果有一个女人对我说‘讨厌’两个字,那便是对我有倾慕之情。”申一夏干咳一声,“甜甜妹妹,你可知这讨厌二字何解吗……”见孙甜甜摇摇头,继续道,“讨厌,就是讨人喜欢,百看不厌呐!” “哦?”孙甜甜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真的是百看不厌吗,你再凑近点,我仔细瞧瞧是也不是。” 申一夏顿时心里乐开了花,正要挪动步子,却被张允熙的一声轻咳打断,立时停了下来,朝张允熙投去疑惑的目光。 张允熙撇撇嘴,语气平淡道,“你要是再往前一步,一会就可以让你师父来给你收尸了。” 申一夏一怔,这才注意到孙甜甜袖口处有一个小小的青色蛇头探了出来,登时一惊,连退数步,咽了咽口水,“好好的一个女子,玩蛇作甚!” 墨镜男实在忍无可忍了,几度欲开口都被申一夏抢先打断,恨声道,“你们也太不尊重人了吧,搁这打情骂俏呢,合着当我们都是空气是不是?” “也对……是该清清场了……我刚想起来,”申一夏指着孙甜甜满是血渍的大腿,转身之际气势陡然一变,眼神森冷道,“甜甜妹妹的腿是你们中谁伤的?” 墨镜男活动几下脖子,扬起下巴,“正是爷爷我!你想怎么着?” “很好,也算敢做敢为……”申一夏深吸一口气,双眼爆发一团寒芒,骤然间直直地冲向墨镜男,在离墨镜男还有5米左右,脚掌猛地一蹬地面,高高跃起,“今天小爷教你一个道理,什么特么的叫以血还血!” 第五十三章 拜把子 滴答滴答。 黄毛看着血袋里的红色液体一滴滴落下,而后顺着输液管流入侯三的身体里,1576滴红色液体落下之后,瞧见侯三的眼睛缓缓睁开,黄毛啧啧叹道,“这就叫以血还血,很科学,所以专业的事情还是得找专业的人来做。” 朱大长完全没有在意黄毛的废话,径直快步来到侯三的眼前,兴奋道,“三哥,你醒啦?” 侯三撑着沉重的眼皮,轻轻地点了点头,扫视四周,盯着身上白色的被单,虚弱无力道,“这是哪里?” “医院啊……”朱大长嘿嘿一笑,憨憨地摸着后脑勺答道。 侯三立时一惊,慌忙地想要撑起身子,“你个憨批,咋把我带医院来了,不行,我们必须马上走,晚了想走都走不了……” 黄毛忽然插话道,“三哥,养病如养虎,小病不医必成大患,天大的事都没有命重要啊。” 侯三循声朝黄毛看去,皱眉道,“你龟儿子咋在这儿?” 朱大长俯身在侯三耳边低语几句,然后顺势坐在床边,将侯三按在床上,重新盖好被子,一脸自得道,“三哥你就安心在这看病吧,其他事我都会办得妥妥的。” “也好……”侯三长舒一口气,对黄毛拱手笑道,“多谢兄弟帮忙,等咱伤好了,必定好好感谢兄弟一番,以前的事,就都翻篇吧,都是江湖儿女,一笑泯恩仇。” “好一个一笑泯恩仇,”黄毛哈哈笑道,“从今天起,二位便是我黄毛的拜把子兄弟……”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点燃三根,放在病床的小桌边沿,又摸出一个小铁罐,拧开盖子,“本来应该烧黄纸斩鸡头的,这里条件有限,咱们就凑合一下,只要心意诚就行……我先干为敬!” 说完,黄毛拿起铁罐,干脆地灌了一大口,爽快地吧唧一下嘴巴,将铁罐递给朱大长,“胖哥,请!” 朱大长看了看手里的铁罐,又看向侯三,见侯三微微点了一下头,闻了闻从铁罐飘出的酒香,皱起眉头,捏着鼻子往嘴里倒了一口咽下,瘪着嘴把铁罐交给侯三,嘀咕一句,“莫得哇哈哈好喝。” 侯三接过铁罐,毫不犹豫地咕隆咕隆吞下半罐酒,面色潮红道,“好酒!” 黄毛鼓动几下手掌,赞道,“三哥好酒量!”拿起桌边的三根香烟,给侯三和朱大长一人递了一根,“抽完这根烟,咱们仨就是铁三角,谁也拆不开!” 侯三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猛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微眯着眼睛看向黄毛,皮笑肉不笑道,“说得好,果然是城里的,就是比咱这些乡下人有学问,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黄毛不动声色地拿回铁罐,瞟了一眼里面只剩下一半的酒,顿时心疼不已,耸耸鼻子,举起铁罐,正要往嘴里再灌一口,却见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走进病房,动作立时停滞下来。 “醒啦?”年轻医生扫了一眼醒过来的侯三,“身体素质确实好,难怪你流了那么多血还能熬到医院,下次可别再不当回事了,失血过多也会死人的,不是每次运气都能这么好。” 黄毛笑嘻嘻地搭话道,“就是,三哥你以后可别再讳疾忌医了,这次可多亏了这位王医生,要不是他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您说不定这会已经和阎王爷在下面搓麻将了呢。” “烟不离手,酒不离口,”王医生冷笑一声,“还拽文弄字,当你自个是研究生啊……他既然都醒了,你们是不是该去补号办卡,把该缴的费缴了?还有……”指着墙壁上禁烟标志道,“这么大的禁烟两个字看不见吗,飙什么啊!” 侯三讪讪一笑,急忙将手中的香烟掐灭扔掉,打圆场道,“不好意思,我们都是乡下人,不知道城里的医院这么多规矩,这就立马照办!” “你的伤口原本就感染过,先前我才把那些烂肉切除了,”王医生冷冷地看着侯三,“不让你碰烟酒是为你好,是不是整个屁股都不想要了,如果是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帮你……” 朱大长一听王医生要切侯三的屁股,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龇着牙,怒视着王医生,似乎下一秒就要扑过去一般。 黄毛连忙盖上铁罐,揣回兜里,扔掉烟头,缓和气氛道,“王医生说笑了,医者父母心,您怎么可能忍心做出切别人屁股那种事呢……刚才我们见三哥醒过来,一时太高兴,有些情不自禁,以后保证不会了!” “反正丑话我已经说在前头了,别再被我看见你们在病房里抽烟喝酒,下次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王医生双手插兜,缓步朝病房外走去,“脑部的片子我刚看完,没什么大碍,轻微脑震荡,在医院观察一阵子,等屁股上的伤好了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医生,您慢走!”黄毛向王医生虚情假意地喊了一句,转向朱大长,扭扭捏捏道,“胖哥,咱现在也是自家兄弟了,我也就有话直说啦,本来三哥看病这点钱,做兄弟的应该二话不说直接付了,可是兄弟我最近实在囊中羞涩啊……” 侯三呵呵一笑,“钱的事兄弟你就不用操心了,只是你的身份证得拿给我们借用一下。” 黄毛松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拍在病床的小桌上,“没问题,胖哥跟我说过了,拿去用便是!”突然手机在裤兜里剧烈震动起来,黄毛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面的号码,面色一变,朝侯三歉意地笑道,“三哥,我先出去接个电话,补号办卡的事就让胖哥去办成不?” 侯三摆摆手,作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没事,你忙你的去吧……”待到黄毛离开病房后,侯三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龟儿子装模作样的,生怕老子花他一分钱,连这么拙劣的借口都用出来了,还拜把子……城里人果真是半边人脸,半边狗脸,呸!” 朱大长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对侯三竖起大拇指,钦佩道,“还是三哥老谋深算,不愧是老江湖,我就完全没看出来这龟儿子在演戏……”忽地想起什么,正色道,“三哥,有句话我刚才就想说了……” 侯三盯着朱大长的屁股,面无表情地问道,“啥子话?有屁就放!” 朱大长摸着下巴,皱着眉头,认真思索道,“那个王医生我感觉在哪里见过一样……” “我以为你要说啥了不得的大事,很多人第一次见面都会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稀奇……”侯三呼出一口浊气,面色铁青地看着朱大长,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道,“朱大长,有句话我也是刚才就想说了……” 朱大长呆头呆脑地看着侯三,坐直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侯三指着朱大长屁股下面红色的胶管,怒声道,“你坐着老子的输液管了!自己张大眼睛好好看下,血都回流了!” 第五十四章 都是朋友 屁股决定脑袋,坐的位置不同看法自然迥异。什么样的屁股坐什么样的位置,很多事情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这世上百分之八十的事情都不是自身能决定的,如同每个人来到这世间是没得选的一样。 一旦屁股放的位置不对,就会给别人带来或大或小的困扰。朱大长的屁股放错了位置,侯三很恼火。 张小满的屁股放错了位置,周兵也很恼火。 周兵侧脸看了看和自己并排坐在一起的张小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指着自己对面的空座,“张教授,那才是你该坐的地方,你坐在我旁边,到底是你审我,还是我审你呢?” 张小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站起身来,将椅子挪到周兵对面坐下,打了个哈哈,“不好意思,这些年在警局习惯了坐在别人旁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这些年你帮着警局破了不少案子,不用拐弯抹角地提醒我……”周兵将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浅浅地抿了一口,“在去警局找你之前我就做过功课了,A市近三十年几乎所有悬案都是你帮着侦破的,但凡事也要讲规矩啊!不能仗着自己功高就胡作非为,你看电视剧那些乱来的大将下场都不大好。” “言重了,第一,我也就是帮警局打打下手,破案子抓坏人终究还是警察的事,我没什么了不起的功劳,也就不会恃宠而骄。第二,我做事向来规矩,”这时候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张小满摸出手机瞟了一眼上面的信息,眨眨眼睛,“从来不做那些出格的事情……” 周兵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张小满的手机,“让两个贼当你的线人也不算出格吗?” “你刚说什么?”张小满掏了掏耳朵,佯装没听清的样子,“不好意思,这人老了,难免就有些耳背……就听着线人两个字,线人不该是警察才能找的吗,我找的不算数吧,非正规,连工资都没有,就是两个热心肠的朋友主动来帮忙而已。” “你看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周兵嘬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嚼着茶叶,“做事从来不搭理别人的规矩,总是按照自己的逻辑我行我素,一直都在钢丝绳上跳舞,迟早会摔下去的。” “走路的时候老是害怕摔,那就不用抬脚前进了……”张小满老神在在地瘪了瘪嘴,扫视一圈周兵办公室的布置,发现竟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档案柜,连一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桌子上除了一个相框再无他物,细细瞧了一眼,指着照片道,“德川大学?” “09级,法学院毕业,从毕业到现在就一直在检察院工作,以前还会回学校溜达溜达,最近几年倒是去得少了……”周兵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了,我当年还去心理学那边蹭了很长时间的课,有时候连刑事诉讼法的课程都不去上,也要去蹭犯罪心理学的课。” “你这属于不务正业了,”张小满歪着脑袋想了想,饶有兴趣地盯着周兵,“09级……那会儿教犯罪心理学的老师倒是和我很熟,可惜了,余兮作为心理学专家最终却治不好自己的心理疾病,医者不自医呐。” “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一个以惩恶扬善为己任的人突然做了一件坏事,谁又来阻止他?”周兵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制服,挺起胸膛,“张小满,你觉得公义应该由什么样的人来维护呢?” “公义不是我的,也不应该是你的,公义应该是所有公民的正义,不能系于某一个人身上……”张小满轻咳一声,正色道,“只是最近我有个叫骆慈的朋友问了我一个问题,和你这问题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说来听听,骆慈的故事我也是略有耳闻,他的问题一定很有意思。” “一个好人偶尔做了一件坏事,人们就说他是原形毕露,以往的一切也都全盘否定,看着都像是演戏。一个坏人突然做了一件好事,很多人就开始夸赞他浪子回头,似乎以前做的恶也没那么恶,都可以被原谅,这是个什么道理?” 周兵一怔,两根粗粗的眉毛渐渐拧在一起,沉默半晌,“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一个人的好坏就和他屁股所处的位置一样,是会变化的,没有人在一个位置上固定一辈子,也没有人一辈子都毫不行差踏错。因此不能片面去定义,但做的事是可以下结论的,恶就是恶,在面对不同选择的时候,尽量往不伤害他人的方向靠一靠,我以为这就是一个想要做好人应当具有的品质。” 张小满幽幽一叹,眼神流露出些许遗憾,“虽然有时候结果与心中所想千差万别,但秉持善念,做出即便再来一次也不会后悔的选择,也算无愧于心了。” 周兵呆呆地看了张小满几秒,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有一点点钦佩眼前这个老人,或许不止几秒,也不止一点点,因为张小满身上的苦痛和挣扎,他很早之前就翻来覆去研究过,扪心自问,自己在面临那些抉择的时候,不一定会比张小满做得更好。 正当周兵恍神的时候,张小满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周兵眼神立时恢复清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好了,咱们闲扯了这么久,是时候该进入正题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也了解接下来要走哪些程序,”张小满盯着手机屏幕道,“在开始之前,能不能让我先打个电话,毕竟人家帮我做事,这么把别人晾在一边多少有些不好,都是朋友嘛,行个方便。” “谁跟你是朋友……若是朋友,你从跟着我进办公室到现在,连口茶水都不肯喝,咋滴,我检察院的茶水比不上警局的吗?”周兵撇撇嘴,“再说了,从内心讲,我也不想当你的朋友,做你的朋友命得够硬,我还想安稳多活几年,看看这世道的公义会怎么变化。” 张小满干笑一声,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呷了一口,吐出几片茶渣,“还真不咋地,5块钱一斤的三花吧,不过这清淡的滋味确实绵长……”拿起手机,当着周兵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对周兵笑道,“不能拖了,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家伙的急躁……你以君子之礼待我,我也站在你屁股的位置上想你所想,坦坦荡荡一回。” 第五十五章 错过 “净说些屁话,老子已经坦荡到跟那两个憨批拜把子了,还要怎么诚心诚意地融入他们……一毛钱也不给,真当老子是义工啦!” 黄毛挂断电话,从医院厕所里走出来,骂骂咧咧道,“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想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老子是机器人,不吃饭啊!卧槽……” 刚骂到一半,忽然注意到走道中间一个大肚子孕妇拿着报告走出妇科急诊室,黄毛眼睛一亮,路过侯三的急诊病房,撂下一句,“三哥,我有点急事先走了,身份证等你们用完了我再来取……” 当侯三的“好勒”还没落下,黄毛便急匆匆地朝大肚子孕妇追去,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往两只手的掌心唾了几下口水,梳理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走道的另一头,一个身穿灰色夹克,戴着蓝色口罩的男人也朝着大肚子孕妇走去,一只手拉着衣角,另一只手藏在夹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眼见离大肚子孕妇越来越近,仅有几步之遥,灰夹克深吸一口气,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眼神逐渐狠厉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快速靠近大肚子孕妇。 正当灰夹克想要拔出藏在衣服下另一只手的时候,黄毛的手搭在了大肚子孕妇的肩膀上,满脸堆笑地挡在了灰夹克和大肚子孕妇之间,兴奋道,“韩梅,你怎么在这里?” 韩梅一只手捧着肚子,另一只手抓住黄毛的手,顺势一拧,回头看向来人,眉头紧蹙道,“怎么是你?” 黄毛立时痛得五官扭曲到一起,直吸冷气,求饶道,“快松手……再拧……手就断了……” “拧断了也是活该,”韩梅松开黄毛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敢在警察身后拍肩膀,纯属自己找不痛快。” 一旁的灰夹克见事不可为,微眯着眼睛瞟了一下黄毛,悻悻地迅速绕过两人离开。 黄毛甩了甩胀痛的右手,看着从旁边路过灰夹克的背影,瘪了一下嘴巴,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扭头笑嘻嘻地看向韩梅,“哪里想得到你都怀孕了,警觉性还这么高……”指着韩梅手里的报告道,“来这孕检?” “你见过有哪个孕妇是在急诊室孕检的,”韩梅翻了一个白眼,“我是先前肚子有点痛,以为是要生了,才来急诊室看看……结果闹了个乌龙,医生说我只是吃多了……” 黄毛哈哈一笑,“谨慎点好,毕竟是两条人命……对了,你咋一个人来医院,何为喃?他不是应该已经在警局了嘛……” “我在家的时候给他打了电话,他说等会要去现场不能陪我来医院……”韩梅叹了一口气,疑惑地看着黄毛,“你怎么知道他在警局?” “先前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他的动向就略知一点点……”黄毛撅着嘴道,“这个龟儿子也是心大,天大的事也没媳妇生孩子重要嘛,回头我一定要好好给他上一课!” “你才是龟儿子……”韩梅涨红脸道,“何为要是龟儿子,那我成啥了?”一脸宠溺地摸了摸肚子,“还有,以后当着娃娃的面不能说脏话,胎教懂不懂?” 黄毛轻轻打了打自己嘴巴几下,看着韩梅红扑扑的脸蛋入了迷,赞道,“我终究是错过了啊,有时候错过不是过错,竟是过时不候……何为真是上辈子拯救地球了,这辈子才让他娶了你。真好看,想必肚子里的也是个漂亮娃娃!” 韩梅捂着嘴,娇笑道,“哪有……” “怎么没有,”黄毛一本正经道,“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大大方方承认你自己好看怎么了,谁敢说一个不字。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就不一样了,用西施比喻你都是低估了你。西施算什么,沉鱼落雁的沉鱼,一只鱼能有多高的眼光啊,懂什么叫审美吗!而你,是经过我这个人类评定的,为了看你一眼,当你我骑着电动车撞了多少电线杆啊,这总是事实吧。” 韩梅再也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手轻轻捶打一下黄毛,“就你嘴贫,何为要是有你一半能说会道早就升局长了。” “都是肺腑之言呐……”黄毛捋了捋自己头发,欲言又止地盯着韩梅隆起的肚皮,迟疑了几秒,还是开口道,“梅梅,可以让我摸一下吗?” 韩梅抿了抿嘴唇,双颊绯红地抓起黄毛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黄毛只觉得身边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周边的人也都消失了,医院也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韩梅两个人,还有韩梅肚子里的孩子,忽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黄毛感受到手掌下韩梅的肚皮动了一下,像是里面的小家伙在和他击掌,顿时神情激动道,“梅梅,干儿子在和我互动咧!” 韩梅拍开黄毛的手,扬起鼻尖朝医院外走去,“真要想以后多跟你干儿子互动,就赶紧去找个正经工作,别整天瞎晃悠,何为有句话是对的,我的孩子没有当贼的干爹,我也是这个意思。” “放心吧,”黄毛甩了甩头发,跟在韩梅的身后,“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最近我在做一件大事,瞧好吧,以后干儿子会以我为骄傲的。” 韩梅侧脸瞥了一眼,瘪了瘪嘴巴,一脸不相信道,“真的吗,是什么大事?” “暂时不能告诉你,”黄毛挺起胸膛,昂首阔步道,“这属于高度机密,就是何为知道的都是皮毛而已,等以后事情结束了,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但愿你是在做好事吧……”韩梅耸耸肩,毫不在意地答了一句。 “对了,”黄毛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咱干儿子还缺啥不,等这孩子出来了,我总得备个见面礼啊,两手空空的可不成。” “算了吧,”韩梅摇摇头,“你又没几个钱,有这心意就成,礼物什么的就免了。” “不行,”黄毛坚决道,“礼成礼成,没有礼怎么能成,那我这干爹岂不是也不作数了,必须送……婴儿床有了吗,我那天在商场看到一个婴儿床挺不错的……” “别,婴儿床家里已经两架了,何为没跟我商量,自己去买了一架,刚好何为他爸那天也买了一架送来的……拢共就几十平的小房子,再多就真放不下了。”韩梅打断黄毛的话,随手指了指医院外一个卖拨浪鼓的摊贩,“你实在要是想送,就送一个拨浪鼓吧,小孩子就爱玩这些。” 黄毛双手插兜,不屑地瞅了一眼摊子前的价目牌,“那也忒便宜了……”眼珠子一转,“拨浪鼓也送,算是附赠的,到时候我再另外送给干儿子一份大礼!” 第五十六 锦旗 第二次在医院和黄毛相遇的一个多小时之前,身穿灰色夹克的王超与年轻医生交谈后,盯着手里照片上的女人犹豫良久,摸了摸胸口位置另一张照片,沉沉叹息一声,将照片揣进兜里,驾着面包车朝警局方向驶去。 到了警局之后,王超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将车停在离警局门口不远处的街道边,围绕着警局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在一间杂货店买了一个蓝色口罩,又走进一家广告打印店做了一幅锦旗,锦旗上是两行金灿灿的大字,“为民解忧情深似海,尽职尽责关爱百姓”。 戴上口罩,卷起锦旗夹在腋下,王超哼着小曲迤迤然地往警局的大门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被保安大爷拦了下来,掏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保安大爷,将口罩拉到下巴 保安大爷接过香烟,含在嘴里,正浑身上下摸索打火机,却见王超已经举着一个打火机给自己的香烟点燃,砸吧一口,吐出一个烟圈,面色缓和了一些,语气淡然道,“谢了……”瞟了一眼王超腋下的锦旗,“来送旗子的?” 王超立马展开锦旗,点头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嘛,东西不值钱,聊表心意……” “不错,这年头还知道感恩的不多见了,”保安大爷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指着保安室窗口道,“去那边在本子上登个记就可以进去了,送完就赶紧走啊,别瞎逛悠。” “是是是,谢谢大爷……”王超走到保安室窗口,快速地在登记簿上随便填了一个名字和证件号码,掏出兜里的照片,“填好了……大爷,再向您打听个事儿,”指着照片上的女人道,“我想找这位警察同志,只是不知道她在哪里办公,警局这么大,您刚才也说了让我别瞎逛悠……” 保安大爷扫了一眼照片,撇撇嘴,“你算是脚板底抹石灰,白跑咯。” “哦?”王超装作一副满脸疑问的样子,“她今天没在警局吗?”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她不光今天没在,未来有好几个月也不会来警局……”保安大爷用手指点了点照片上女人的肚子,“你没看到她肚皮都鼓起来了嗦,回家休产假去啦。” “我之前还看到她在外面巡逻哩……”王超撅着嘴道,“这张照片就是在她巡逻的时候我偷偷拍下的,我以为她会一直等到快要临盆分娩才休假呢……” “警察也是人,就不许提前好好休养一下身子啊……”保安用力吸了一口香烟,从鼻孔喷出两股白雾,“再说了,肚子里怀着崽还工作,出了意外哪个负责嘛。” “对对对,”王超忙不迭地点头附和,盯着手上的锦旗,脸上写满了惋惜,“哎,看来我这个锦旗是送不出去了……” “她虽然不在警局,但是她老公还在警局上班,”保安扔掉烟头,用脚尖碾了几下,“秤不离砣,公不离婆,两口子不分你我,交给她老公也是一样的嘛。” 王超眼帘低垂思忖片刻,“也成吧,那她老公是哪位啊,这会儿在局里吗?” “她老公先前才刚从外面回局里,这会儿肯定还在办公室……就是刑侦队队长何为,你进去在大厅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就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里了……”保安指着警局大厅门口,忽地发现有一群蓝色制服走出来,为首的正是何为,啧啧叹道,“说曹操,曹操到……喏,那个就是韩梅的老公,刑侦队队长何为,你现在就可以过去把旗子交给他……” 人之所以称为灵长类动物,正是因为一个灵字,灵觉的灵。假若有人在一旁或背后注视着你,很多人都会生出一种感应,会回头张望抑或环顾左右。 所以,当保安指着何为的时候,何为也扭头看向警局大门,皱了皱眉,细细打量着保安身旁的王超,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跟在何为身后的常平也扫了一眼警局门口,漫不经心地向何为问道,“似乎来找你的,你认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识?” “不认识……”何为摇摇头,“但这人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有什么可奇怪的,”常平瘪了一下嘴巴,“也没多长啥零部件,身高175公分,体重65到70公斤,这样的人走到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听到常平的话,何为脑中立刻闪过一道亮光,随即二话不说快步朝警局门口走去。 王超见何为也看向这边,而且片刻之后竟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心底一阵发虚,咽了咽口水,将锦旗塞到保安手里,“大哥,我想了想,还是你帮我交给她老公吧,当着人家的面谈论别人老婆多少有些不合适,还以为我有别的想法呢……麻烦了哈!” 保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王超已经急匆匆地快步离开了,耸了耸肩,拿着锦旗刚一转身,却发现何为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前,嬉皮笑脸道,“何队,您来了正好,”将手里锦旗递过去,“刚才有人来给您爱人韩梅送锦旗……” 何为接过锦旗,粗粗地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韩梅休假前每天巡逻发生过什么他一清二楚,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给韩梅送锦旗,不再听保安的絮絮叨叨,立马追了出去,站在街道上环视四周,却毫无收获。 正当要放弃回警局的时候,发现不远处路边一辆面包车骤然启动,何为面色一喜,记下车牌,立刻跑回警局停车场,跳上常平警车的副驾驶座位,急声道,“快!赶紧开车,帮我追刚才那个人!” 常平斜着眼扫了一下气喘吁吁的何为,扭动车钥匙道,“怎么了,那人有什么问题吗?” “来不及解释了,等逮到他,我再慢慢和你说……”何为拿出对讲机,面色严肃地吩咐道,“所有人听着,从现在开始专案组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前往下水道现场,另一队跟我一起围堵一辆面包车……让局里的同事立马调出警局附近街道的监控,寻找一辆白色金杯面包车,车牌号a74165……”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追车和追人 追车和追人都是一个道理,追得太紧或者太慢都不行,都容易被对方陡然地甩在身后。 在交警部门的协助下,何为很快地找到了金杯面包车,并让常平驾着警车始终与其保持50米左右的距离吊在后面,嘴角微微上扬,自信满满地对常平道,“我这辈子无论是追车,还是追人都没有输过……瞧好吧,我已经让附近交警配合咱们进行包抄。围追堵截,关键还是在这个围字,等到这家伙跑进我设好的口袋里,老子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常平双手把着方向盘,直视前方挡风玻璃,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不管是追车还是追人,都是警校的必修课而已。想当年我背着八匹七孔砖晨跑,路上碰到一个小偷,他行窃时被我识破了撒腿就跑,我从御林北路一直追到了春希路,足足五公里,轻松拿下!” “那灰夹克要是在平地上,老子早就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了,也不用费劲跟在他屁股后面这么久,要知道当年我这体格就连警校的马良老师都一个劲儿夸赞,说我一日千里都不在话下……”何为瘪了一下嘴巴,瞟了一眼前方突然加速的金杯面包车,“跟上,跟上!这货肯定是发现情况不对,要准备开溜了!” “想溜?问过我没有!坐稳了……”常平定了定眼神,右脚缓缓用力将加速踏板踩到底,“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车技!” 何为看着常平驾驶警车跟在面包车后面左突右冲,舔了舔嘴唇,从手套箱里拿出一个喇叭,按下开关,摇下车窗,对着前方的面包车喊道,“前面的金杯面包车,a74165,命令你立马靠边停车,接受检查!” 只见面包车非但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将车窗摇上去,再次猛然加速,绕过一辆辆汽车,闯红灯,实线变道,抢占非机动车道……看得跟在后面的何为两眼喷火,恨声道,“这货肯定心里有鬼,等被我逮到,一定要先吊销他的驾驶执照!老子都帮他记着,总共要扣26分!” 正在这时,变故横生,金杯面包车的左前胎突然爆裂,车子瞬间失去控制,直直地冲向道路中间的绿化带。轮胎在绿化带里犁出几道深深的沟壑,最终砰地一声撞到了绿化带中间的一棵树上,面包车终于停了下来。 常平立即随机应变,猛打一下方向盘,一脚踩下刹车踏板,拉起手刹,整个警车在路面上漂移起来,调转了车头,停在面包车撞毁的绿化带旁边,按下双闪,熄火停车。 何为松开紧握安全带的手,偷偷地擦了擦手心的汗,咽了咽口水,解开安全带,对常平竖起大拇指,“车技很棒,下次别开了……” 话音未落,何为瞟见一道灰色人影从面包车驾驶舱跳下来,张皇失措地横穿马路朝道路旁的荒草地跑去,立时推开车门,一边追赶一边手摸向后腰的配枪,厉声喝道,“站到!再动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灰色人影回头看到何为追来,更加奋力逃跑,大跨步翻过路边的栏杆,见何为离自己越来越近,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一把将人行道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婆推向何为,而后蹿进路边的荒草丛。 何为眼皮一跳,急停下来,扶住老太婆,喘着粗气道,“大娘,没事吧?” 老太婆倒吸一口冷气,低头盯着右脚道,“崴了一下,问题大不。” “那就好……”何为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去追灰色人影,却见老太婆仍旧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回头问道,“大娘,还有事?” “那人是你的朋友吧……”老太娘面色不善地盯着何为,“他跑了,你得留下陪我去医院,总要有个人负责,否则我就去警局告你们!” 何为脸皮抽搐一下,解释道,“大娘,我和那人不是一伙的……”掏出自己的证件,“看清楚咯,我就是警察,刚才是在追捕那个人……” “我不识字,认不得你手上的是啥东西……”老太婆摇摇头,死死地抱着何为的手臂,“现在你要么送我去医院,要么我们一起去警局,验明你的身份!” 何为怔在原地,一拍脑门,顿时无言以对,正好瞧见常平走了过来,指着荒草丛,对常平喊道,“快追!那龟儿子往那边跑了,一定要逮到他!” 常平瞥了一眼何为和老太婆,点了点头,快速向逃进荒草丛的灰色人影追去。 何为看着常平离灰色人影越来越近,离他越来越远,心中不禁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蓦地,一道人影忽然跌倒在地,何为面色一喜,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对老太婆笑道,“成了!大娘,咱也不必去警局了,等一会我同事把那家伙带回来,您自己找那混蛋要汤药费。” 老太婆瘪着嘴巴,“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最好,了不起我一会儿给你道个歉,现在啊,咱们还是在这安心等着吧。” “怎么说您就是不信呢……”何为无力地垂下双肩,“行吧,那我先把您搀到路边,免得再有人撞着您……” 不一会儿,常平浑身脏兮兮地走了回来,在何为身前站定,双手扶膝,大口大口地喘息。 何为瞟了一眼常平空荡荡的身后,疑惑道,“人呢?” “跑了……”常平长出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泥巴,轻声答道。 何为皱起眉头,追问道,“我刚才不是看到你已经追上他了吗,而且还把他弄翻在地,怎么还让他逃脱了?” “摔得那个是我……”常平轻咳一声,右手举在和自己额头差不多高度的地方,“本来是追上了,可是突然有这么大一个坎,我一时没注意到,摔了一跤,那家伙就趁机跳进河里,逃到河对面去了……” 何为面色一僵,明显感觉到老太婆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有些灼烫,喉结蠕动一下,“你不是说背着八匹七孔砖,跑五公里都是小菜一碟吗?” 常平抿了抿嘴唇,抽抽鼻子,有些羞赧地说道,“我也说了那是以前嘛,都是七八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些年在技侦科没什么时间锻炼,而且我昨晚为了赶报告才熬了一宿,状态有些不好……” 第五十八章 搞错了 很多时候,人选择让步,不是说因为软弱妥协,而是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老太婆最终没有非要让何为带着自己去警局或医院,在十几辆警车从四面八方赶到面包车事故地点之后,她便选择了拄着拐杖,悄然地瘸着腿往后方的公交站台走去。 何为也没有真的就完全不负责任地离去,他忽然想明白,若不是自己狠命地追那个人,老太婆也不会因此受牵连而崴伤了脚,这便是因果。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婆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最终,何为吩咐一个交警让其负责将老太婆送到医院治疗。 事情总是会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转变,未知即是生活给每个人最惊喜的礼物。 当何为准备和常平离开的时候,一个在附近巡逻的民警兴冲冲地拷着一个身穿灰色外套的男人走了过来,向何为行了一个不大标准的齐眉礼,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中气十足地汇报道,“PC警员编号84567,在李家沟例行巡逻时抓捕到一名疑似总台通报中说的案犯,现特来移交给何队……” 何为眼睛一亮,扭头看向那名警员以及跟在其身后的疑犯,拍了拍警员的肩膀,竖起大拇指道,“84567好样的,回头我请你吃火锅,想吃什么随便点……”绕过嘿嘿傻笑的警员,何为冷哼一声,瞅了一眼灰衣男人满是稀泥的裤脚,讥笑道,“你倒是跑啊,看把你能的,以为自个儿是水上漂啊……” 灰衣男人依旧低头不语,两只腿不停地微微颤抖。 “我跟你说话呢,”何为大喝一声,“把头抬起来!” 灰衣男人登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抬起头,眼神无辜地看向何为,结结巴巴道,“警官,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喝了酒还接代驾,您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何为皱起眉头,认真地盯着灰衣男人的脸,却丝毫没看出任何作假的样子,“什么代驾……少跟老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为了酒驾追你的吗……” 灰衣男人苦着脸,抽抽鼻子,指着路边停放的一辆辆警车道,朝何为张大嘴巴哈气,“那还能是啥……警官,酒驾而已,不用这么大阵仗吧,而且我就喝了一杯啤酒,早就尿出去了,不信你闻,一点酒味都没有。” 这时,常平也转身走了回来,上下打量一眼灰衣男人,对何为摇摇头,“搞错了……是他也不是他。” 何为疑惑不解地看向常平,“什么意思?” “我们追的人是他,但我们要追的人不是他……”常平叹了口气,“在警局门口的那个人身高175公分,这个人也就170左右。关键是那个人身上穿的是灰色夹克,而这个人穿的是灰色休闲外套……刚才追的太急,根本没注意到这点,好一招李代桃僵啊。” 何为待常平讲完,仔细一回想警局那人的身形,再和眼前的灰衣男人一对比,果真如常平说的那般,右手捏了捏眉心,对灰衣男人没好气道,“只是酒驾的话,你丫的跑什么……” 灰衣男人拧着八字眉,一脸无辜道,“你追我当然要跑……” “你跑我当然要追……”何为咬了一下嘴唇,攥紧了拳头又松开,“算了,跟你扯这些干嘛,刚才你说是接了代驾单子?这么说那辆金杯面包车不是你的咯?” “不是我的……”灰衣男人垂头丧气道,“这下修车的费用都不止代驾赚的那点,赔得裤衩儿都没了,早知道就不该接这一单嘛。” 何为摸着下巴思忖片刻,扫了一眼正在被交警拖走的金杯面包车,看了一眼灰衣男人,眯着眼睛道,“你是怎么接的这个代驾,现在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实话告诉你,这辆车是个黑车,车牌是假的,里面牵扯的事可不是酒驾那么简单,不想惹祸上身的话,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就说嘛,只是个酒驾不至于像疯狗一样咬着我不放,原来如此……”灰衣男人瞪大眼睛,忽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干咳一声,立马转移话题,将自己接代驾的经过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遍。 站在何为旁边的常平摸了摸鼻子,语气平淡地说道,“也就是说,你这单完全是对方送上门的,没有通过任何网络平台中介,你除了有对方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不知道真假的名字,不知道对方任何其他的信息,对吗?” 灰衣男人忙不迭地点头,“没错,警官,我真的只是一个代驾,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人犯的事也跟我没半点关系……看你们这么重视,那人是犯了什么大案子吧……” “跟你没关系的话就少打听,”何为白了灰衣男人一眼,“这样……现在你立马给那个人打个电话,就说你开着面包车在路上出了事故,让他过来一起处理。不要提我们在这里……这算是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握住,明白吗?” “明白!我这就给他打电话……”灰衣男人立马精神一振,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慌忙地摸出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找到那个人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可是电话却没有接通,只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常平轻咳一声,看向灰衣男人,伸出右手,“把手机交给我……”接过灰衣男人的手机,常平掏出自己的手机,用自己的手机拨了一遍,还是提示对方已关机,紧皱眉头,点开手机上的一个软件,输入那人的手机号码,点击查询按钮,屏幕上显示“未实名登记”几个字,叹了一口气,将灰衣男人的手机递回去,对何为摇头道,“是以前那种路边报摊就能买到的太空卡,查不到人,只有等回到局里,我再试试能不能通过信号轨迹找到一些线索。” 何为闭上眼,长出一口气,指着灰衣男人对编号84567的警员说道,“84567……很可惜,咱们的火锅要取消了……你现在把这混蛋带回局里录个口供,就可以回去休息,辛苦你了……对了,他刚才违章总共要扣除26分,罚款一分都不能少,还有……”一字一顿地从牙缝吐出几个字,“记住,一定要吊销他的驾照!” 编号84567的警员深深地剜了一眼灰衣男人,似乎把自己没吃成火锅的怨气都归结在灰衣男人身上,举起右手再次行了一个不大标准的齐眉礼,一跺脚,声音洪亮地答道,“收到!” 常平眯起一只眼,掏了掏耳朵,“走吧,咱们还是先去下水道那边看看情况,跟你跑这一趟真是乌龟壳上找毛,白费工夫。” 何为正要争辩几句,忽然手机在裤兜里响了起来,摸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面“老婆大人”四个字,立刻满脸堆笑地接起电话,“老婆……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啊,想我了吗……现在?应该不会吧,不是还没到日子么,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你先自己打车到市医院去吧,我刚从警局出来,现在要去一个案发现场,一会办完了我就立马飞奔过来……” 在何为一边拿着电话满怀歉意地和韩梅解释,一边往警车走去的时候,崴了脚的老太婆刚巧在交警的带领下从何为身边经过,一旁的常平瞥见老太婆脚上穿着一双棕色休闲鞋,细细地看了几秒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只好摇晃几下脑袋,坐进驾驶舱,发动警车朝着郊区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五十九章 送礼 守株待兔和瓮中捉鳖的诀窍都一样,关键在于一个等字。等到那个合适的时机,以雷霆之势后发制人。 何为的瓮中捉鳖没有成功,因为他没有想到王超玩了一手替身术,王超自己早已金蝉脱壳,并且还跟他面对面地交流了许久,只是他没有认出来。 在前往郊区现场的路上,何为接到警局的电话,说是在金杯面包车上找到了一个定位跟踪器,代驾所提供的那个交车地点也空无一人,何为不得不感叹这次碰到的对手心细如丝,布局缜密到了极致。 王超的守株待兔也没有成功,尽管他利用自己精湛的演技骗过了何为,甚至意外地得到了韩梅正前往医院的消息,剩下的便只需要在医院守着,寻个机会给出致命一击即可。 但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谁曾想,韩梅一下车,便直奔妇科急诊室,医院人多眼杂,王超不可能跟得太紧,所以一直等到韩梅从妇科急诊室出来,才有伺机而动的机会。只是没想到正当他想要下手的时候,有人比他先下手了。 不过,王超并没有因此气馁,狩猎很多时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足够的耐心,才能捕到自己想捉的兔子。耐心这东西他从来就不缺少,这些年早就被锦悦磨得无比坚韧了。 王超站在医院门口一个摊贩前,假意地挑挑选选,眼睛的余光却时不时地瞟向医院大门。瞥见韩梅挺着大肚子走了出来在路边搭乘出租车,面色一喜,放下手中的东西,随即也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 正当王超拉开车门,要坐进出租车的时候,黄毛一边拿着手机打电话,一边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抢先一步坐进出租车,扭头对王超说道,“不好意思啊,兄弟,我有急事,你再叫一辆吧……” 王超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黄毛关上车门,出租车随即扬长而去。王超伸出的右手僵在空中,面色铁青地大骂道,“靠!鳖孙儿!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 计划再一次被黄毛破坏,王超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医院,一拍脑门,眼睛再度亮了起来,将口罩往上提了提,快步朝着医院急诊室走去。在急诊室医生介绍栏找到之前和自己交谈的那位年轻医生,记下对应的科室,缩着脖子,双手插兜地寻到年轻医生的办公室,推门而入…… 门嘎吱一声地被推开,黄毛一脚跨进屋内,皱着眉头看向坐在客厅沙发上昏暗阴影里的黑衣老人,一脸不悦地说道,“你不是说在检察院办事吗,怎么这么快又跑到我家里来了?这么急着找我,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害我都不能亲自送梅梅回家,让一个大肚婆自己独自回家多危险啊……” 黑衣老人站起身来,身形慢慢从阴影里显现出来,露出张小满那挂着如春风般笑容的脸,“就是去检察院喝喝茶聊聊天,又要不了多长时间。叫你回来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顿了一下,咳嗽两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记住这上面的地址,找个机会带着你的两个拜把子兄弟到那里去一趟……” 黄毛表情怪异地盯着纸条上面的地址,咧着嘴道,“这地方可是高消费哦,你得提前预支给我一点经费,我身上现在拢共就20块钱,还要留15块钱买拨浪鼓,没钱帮你垫付哈。” “买拨浪鼓?你买那玩意干啥,浪费钱……”张小满歪着头,摆摆手道,“不用你花钱,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需要带他们去就行,”摸出一张黑色卡片交给黄毛,“直接带他们去这个房间,其他的你不用操心。” 黄毛搓搓手,收下黑色卡片,嘿嘿笑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顺便在里面放松放松?这个算是线人福利?” “当然可以,”张小满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不过超出的消费要你自己掏腰包哦。” “基础套餐就够了……”黄毛咽了咽口水,忽然想起什么,拿出钱包里的一大把票据,“对了,这些你帮我报销一下,有凭有据,看清楚哈,时间都是我当线人之后的,可没有占你便宜。” 张小满瞄了一眼收据,冷笑一声,“好家伙,现在路边摊都已经可以开发票了吗?几个烤腰子就要128块钱?”将收据揣进兜里,“算了,这些都是小事,等你把事情办好了,不要说这点报销单,奖金够你天天吃烤腰子的。” 黄毛见张小满将单子收起来,却并没有给他钱的打算,摆出一张苦瓜脸道,“多少给我先报销点嘛,不说全部,一半行不行,我最近急着要用钱……” “不是我不肯给你,而是这个需要走一定的流程,懂不懂?”张小满轻咳一声,语重心长地教育黄毛道,“再说了,年轻人不要整天只想着怎么花钱,应该把心思多放在提升自我上面。满脑子都是钱,太庸俗了……” “庸俗?”黄毛心中的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张小满,你知不知道现在菜市场一颗大白菜多少钱?6块9!没有钱,我天天喝风吗?今天我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一口东西,不是因为太忙忘记了,是我身上的钱只剩20了,就算买几个馒头也要几块钱,吃了我就没钱给我干儿子买拨浪鼓!” “你不是之前还有几张红票子吗,”张小满抿了一下嘴唇,“那天你还大方地扔给我两百……” “这些天帮你们在道上打听消息不花钱啊,”黄毛越说越气,烦躁地抓了抓头上的黄发,“现在外面那些人都是认钱不认人,不出点血哪个会理你……张小满,世道变了,如今江湖道义连半毛钱都不值。”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摸出两百块钱,递到黄毛手里,“这是你之前给我的那两百,我一直都帮你收着呢,先凑合用两天吧。” “你身上还有吗?”黄毛看了看手里的两张红票子,期冀地望向张小满,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就当是我先向你借的,等我以后拿了奖金再还你。” “你要多少?” “至少得两万块……” “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我要给我干儿子送个大礼!”黄毛环视屋子一圈,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舍,“何为和韩梅到现在还挤在单位分配的30平宿舍里,马上家里又要再添一个人了……梅梅先前在医院里跟我提了一嘴,说是家里现在连放架婴儿床都放不下了。” 张小满顿时明白黄毛的想法,震惊道,“这是你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可要想清楚了再决定,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想清楚了,”黄毛笑了笑,“这玩意原本就来路不正,是我那死去的老爹昧了良心得来的,当年我老爹要不是为了这玩意,对你们扯了谎,隔壁死了老婆的那个光头也不会开车撞死人,说到底它根本就不属于我……再说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在外面流浪惯了,在我手里根本没有用,纯属浪费。” 张小满摇了摇头,“我还是想再劝你一句,倒不是因为我舍不得帮你垫付这笔手续费……黄毛,你以后总归是要自己成家的,要为自己的未来多考虑,你知道现在A市的房价有多高吗?” “我当然知道……”黄毛苦笑着看向张小满,轻声道,“可是,我这样的人已经没有未来了。实话告诉你,从监狱出来后,我不是没想过好好找一份工作重新开始,然后攒钱娶妻生子……可是,张小满,这世道有时候真的非常刻薄……” 黄毛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肩之间,继续道,“我应聘过很多工作,但就是连餐馆洗盘子都不要我,因为我是有前科的,没人愿意招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送外卖的工作,本想着努力地做好,可老天爷不肯答应啊……有一次,我正在一个小区里送外卖,车子放在外面,箱子里的外卖却被人偷走了。客户二话不说报了警,一查知道我以前就是贼偷,认定是我干的,钱赔了,工作也丢了……” 张小满眼帘低垂,“再怎么说也不该重操旧业,你可以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生活……” “就算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那又怎么样呢,”黄毛收起脸上的笑容,“并不会有什么改变,人们有一天还是会发现我以前做的事……而且,我去其他地方又能干什么呢。张小满,我不像你,小时候学习好,长大了工作好,做什么都顺。你和我爹认识,应该了解他是什么人,我打小就要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你有和狗争过鸡腿吗?我有!” 张小满抿了抿嘴唇,“你之前应该把这些都讲出来的……” “说出来又怎么样,”黄毛嗤笑一声,“彼此不相熟,能有一些同情就很好,谁会真的在意一个小偷。就像咱们接触以来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笑,你猜我过得好还是不好?” 张小满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一言不发地踱步走了出去。 第六十章 电梯(第一更) 密码,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折射出设置密码的人心中一些隐秘。那样简单的几个数字,可能是自己或者自己珍视之人的生日,亦或者某个有特殊意义的日子,也可能是某些幸运数字的组合,比方说最简单的六个六和六个八。 王超猫着腰躲在妇科急诊室的电脑桌后,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只剩下最后三次机会,顿时觉得口干舌燥,额头渗出一颗颗汗珠,咽了咽口水,竖起右手食指,在键盘上一下又一下地戳出六个八,按下回车键,电脑屏幕终于显示“欢迎”两个字,成功地进入电脑桌面。 擦了擦手心的汗,王超眼里流露出抑制不住的狂喜,迅速找出韩梅的患者信息,拿出手机拍下地址那栏的信息,关掉电脑,嘀咕一句“真特么庸俗”,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偷偷地对着站在走廊尽头和妇科急诊医生聊天,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比了一个“OK”手势。 快速来到医院门口,王超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地址,随后便抱着膀子在后排座位上养精蓄锐,脑中开始模拟接下来发动雷霆一击的各种场景,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等待司机提醒王超下车,他才回过神来,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破旧的几栋宿舍楼,瞧见大铁门旁空无一人的保安室,狞笑一声,缓步走向其中一栋宿舍。 到了单元门口,王超并没有立刻走进去按下电梯按钮,而是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在单元门外抬头望了一眼3楼的某个窗户,发现窗户紧闭,沉吟片刻,转身走到一个垃圾桶旁,摸出一盒香烟,一边拿出手机佯装打电话,一边开始悠闲地吞云吐雾起来。 五分钟后,韩梅一手提着一袋蔬菜水果,一手挎着手提包从大门走了进来,慢吞吞地进入单元门内,按下电梯的上行按钮,一脸疲惫地等着电梯。 王超当即掐灭烟头,检查了一下脸上的口罩,三步并作两步迈进单元门,在离韩梅只有两步的距离站定,一只手悄悄地伸进灰色夹克下面,喉结蠕动几下,绷紧浑身的肌肉,不停地进行深呼吸,蓄势待发。 叮!电梯门在某个瞬间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群大妈,一个个都笑容满面地和韩梅打着招呼。 韩梅挤出一张笑脸,简单寒暄几句之后,便跨进了电梯里,按下数字“3”的按键,歪着头看向王超,“不进来吗?” 原本沉浸在自己残忍猎杀时刻想象中的王超当即惊醒,干咳一声,对韩梅点了点头,快速走进电梯里,藏在夹克下的右手青筋暴露,似乎下一刻就会猛然抽出。 正当电梯门要合上的时候,一只手突地按在电梯门框内,黄毛嬉皮笑脸地跨了进来,瞟了一眼韩梅,毫不客气地插在韩梅和王超中间,对王超努努嘴,“兄弟,麻烦往那边挪一挪……” 王超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睛里顿时燃起一团火焰,盯着黄毛的后背,牙齿咬得咯吱响,双肩一垂,无奈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韩梅侧脸瞥了一眼黄毛,说出了此刻王超心里正想着的那句话,“怎么哪里都有你?” 黄毛殷勤地从韩梅手里夺走那袋蔬菜水果,咧咧嘴,“嗬,这么沉……孕妇不能提重物,这点常识都没有吗,下次可不能这么干了……我刚才去附近的房地产交易中心办点事,出来正好看见你买完菜往回走,就想说过来跟你聊会天,追了你一路才赶上。” “房地产交易中心?”韩梅皱眉道,“你要卖房子啊?黄毛,这我得说你两句了,你这么败家往后谁敢嫁给你啊……” “不卖房,就是办点小事……”黄毛干笑一声,瞄了一眼韩梅的肚子,“嗐,回头再跟你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反正我给你提个醒,”韩梅用手背揩了揩额头的汗粒,“房子现在可是成亲的必备条件,A市房价一年翻两倍,普通人家买一套房要掏空六个钱包,还要背一身债才行。你看看我和何为至今还挤在这宿舍楼,连个稍微大点的澡盆子都不敢买,就怕买回来放不下。你那房子多大来着,我记得是个三居室吧?” “90平,是三居室,”黄毛挺着胸膛自傲道,“甭说一个澡盆子,一百个都放得下。” “多好啊,”韩梅一脸艳羡地说道,“我和何为做梦都想买个三居室,都不用90平那么大,六七十的小三居就可以了……太贵了,我们攒了这么多年,现在首付都还差一半呢。所以,你一定要懂得珍惜,知道不?” “嗐,房子再大,里面没人,也不是家啊……”黄毛撇撇嘴,“放心吧,我不会卖房的,我还没落魄到要卖房子的地步。” 说话间,电梯门再次打开,韩梅走出电梯,长出一口气,一边在手提包里摸索钥匙,一边苦口婆心地对黄毛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总不能一直这么瞎混吧。” “我才不想随便找个人就这么过着一眼看到头的日子,”黄毛提着袋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韩梅身后,“我是要干大事的人,有远大的理想抱负……” “得了吧,偷电瓶车就是你说的大事吗?还想回监狱里吃牢饭?”韩梅翻了一个白眼,“正正经经地找一份工作,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好吗?我有个朋友在环卫局工作,最近他们在招清理下水道的,要不你去试试?” “回头再说吧,”黄毛瘪了一下嘴巴,“我最近可没时间,忙着呢。” 韩梅打开房门,将手提包放在鞋柜上,指了指旁边的折叠桌,“把菜和水果放餐桌上就行,”走到饮水机前,取下两个纸杯,“家里没什么饮料,喝点热水吧……” 黄毛将手上的果蔬放在桌上,扫了一眼只有几平米狭窄拥挤的客厅,叹了一口气,右手在鞋柜上韩梅的手提包上快速抚过,而后双手插兜,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韩梅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黄毛,“也不知道你成天瞎忙活些啥……行吧,认真考虑一下我说的那个工作,累是累点,钱也不是很多,但至少能养活你自己。” “知道啦!”黄毛洒然一笑,朝着韩梅挥挥手,便迅速离开韩梅的家,关上韩梅的房门,低头看向右手掌心里韩梅的身份证,啧啧叹道,“咱这一手绝了……现在只要到医院拿回我的身份证就可以去办了……心痛啊,不过为了我的干儿子,值了!” 等到黄毛走进电梯之后,王超从楼道尽头的阴暗处闪现出来,愤懑地看了看韩梅关上的房门,又看向关闭的电梯门,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眼神阴毒道,“再敢坏老子好事,让你龟儿子一起去见阎王,自己要作死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第六十一章 黑色会员卡 人的岁数有时和获得的快乐是成反比的,越长大脸上的笑容越少。小时候,即便是因为得到一个棒棒糖都会开心一整天,长大后,即便面前摆满了山珍海味却还是笑不出来。 无外乎,随着年岁的增长,原本没心没肺的孩童开始不断往心里填充各种欲望,直到把自己撑成了大人。想要的太多,得到的又太少,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又怎么快乐得起来呢。 就如同此刻的黄毛,在和张小满见面之前,饥肠辘辘,看到一个大白馒头都会直流口水。可得到了张小满的两百块和银行卡之后,面前明明摆着一分色香味俱全的回锅肉却毫无胃口。 银行卡里的钱再多,他也不会乱用,毕竟是借来圆他心愿的,以后还是要想办法如数还给张小满,这也是黄毛忽然没胃口的原因,一份沉甸甸的压力。 两百块是自己的,原本想多点几样小菜,再整点烧刀子小酌几口,犒劳一下自己,只是在回锅肉被端上来那一刻,黄毛却又腻了,没了兴致。不论是张小满的语重心长,还是韩梅的苦口婆心,都在他脑子里一遍遍回荡。 黄毛不是那种因为别人一点好处,就立马血脉偾张,撸起袖子要为对方抛头颅的人,可此刻竟也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张小满给他的不仅是一张银行卡,还是一个他可以为何为和韩梅做些什么的机会。 什么才是空虚?不被任何人需要才最寂寞。 这些年来黄毛遍尝了人间的世态炎凉,没有人在意他,更没有需要他。活得就像一只蹲在井底的青蛙一般,甚至连那只路过的老乌龟都不见了,只剩他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孤寡孤寡”。 现在张小满给了他一个填补空虚的机会,这令黄毛生出无限个肝脑涂地的想法。就像人在最穷困时,假若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但凡内心柔软一些的便会想要为对方卖命。 不经意间摸到兜里那张黑色会员卡和纸条,黄毛心中立时有了计较,匆匆地刨了几口饭,将回锅肉里的肉挑干净,剩下一盘子蒜苗,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满是油污的嘴,拍下一张20的钞票,十分豪爽喊了一句,“老板,收钱,不用找了!” 只是,生活很快就给一腔热血的黄毛泼了一盆冷水。 路边摊老板抓住了黄毛的手臂,举着面值20的钞票,冷冷地说道,“当然不用找……一盘回锅肉18块,碗筷费3块,米饭2块,你刚才还用了一张纸巾,一盒纸巾2块钱,总共25块,你还得给我补5块钱!” 黄毛一怔,瞪大眼睛道,“碗筷也算钱?还有……我就用了一张纸,你要收我一盒的钱,太不讲道理了吧!” “碗筷凭什么不算钱,我洗碗不用水,不需要买洗洁精,不需要消毒吗?这些哪一样不要钱,”路边摊老板指着桌上的纸巾道,“至于那盒纸巾,既然是你打开的,那你就得买单,觉得只用了一张亏了,你可以带走……但是该付的钱一分都不能少,这就是老子的道理!” 黄毛张了张嘴巴,竟找不到一句话反驳,脸色青红交加地收回自己的20块,掏出一张红票子,拍到桌上,“好好好,老子认栽……这回够了吧!” “够了,”老板立马满脸堆笑地问道,“这回也不用找了是吧?” “想得美!消费了多少付多少,必须给老子开发票,”黄毛往地上啐了一口,“该找的钱一分都不能少,这是老子的道理!” 路边摊老板脸色随即变得像吃了死苍蝇一般难看,“路边摊开个屁的发票……” “不给老子开发票,老子立马打电话举报你!”黄毛冷哼一声,“前两天老子吃烤串还不是一样要了发票,一样都是路边摊,你凭什么要搞特殊。不开票,你就可以名正言顺不交税,今天你觉得自己是卖路边摊的不交税,明天开酒店的就可以认为自己挣得没别人的多不交税,大家都不交税,学校谁来修,医院谁来建?你们这些人说轻了是偷奸耍滑,说重了那就是社会的蛀虫!” 路边摊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黄毛,将手上的红票子递回给黄毛,“算了,老子没工夫跟你闲扯,零头给你抹了,你也别特么上纲上线地要发票……” “凭什么你要给我把零头抹了,”黄毛双手叉着腰,没有伸手去接那张红票子,“老子缺那五块钱吗?25就是25,老子一分都不会少给,发票你也休想不给,老子今天就认这个死理了!” 十分钟后,路边摊老板满头大汗地不知从哪搞来了两张发票,一张20块的一张5块,看着黄毛一本正经地验完真假,刮完奖区,而后哼着小曲离开,冷着脸朝黄毛离去的方向吐了一口浓痰,“没钱装个屁,事儿逼一个!该你吃一辈子路边摊!” 黄毛当然没有听到老板的谩骂声,否则说不得要折身回去再和路边摊老板细细计较一番。闲庭信步地来到医院门口,黄毛在玩具摊买了一个拨浪鼓,摇了两下,咚咚咚,听得黄毛心里乐开了花,满脑子都是自己拿着拨浪鼓逗弄干儿子的场景。 将拨浪鼓小心地揣进兜里,黄毛呼出一口浊气,揉搓几下脸颊,摆出以往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摇头晃脑地朝着侯三的急诊病房走去。 刚到病房门口,黄毛就看见朱大长端着一盆黄澄澄的液体走了出来,捏着鼻子给朱大长让开道路,努力保持脸上的笑容,“胖哥,辛苦了!” 朱大长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黄毛,并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走向厕所。 黄毛瘪了瘪嘴,双手插兜走进病房,瞧见侯三正侧着身子,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凑近定睛看清书封,嘿嘿笑道,“三哥,好雅致啊,居然于这般吵闹的环境中,还能气定神闲地看连环画,小弟佩服!” “你懂个屁,”侯三把书往下放了一点,露出自己一双狡黠的三角眼,指着书封上的四个红色大字道,“看清楚了,老子看的是名著,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连环画嘛,我家里也有几套,”黄毛摆出一副我懂的模样,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床尾,轻咳一声,“我小时候也爱看三国……” 侯三斜着眼看向黄毛,淡淡地问道,“说说看,你喜欢里面哪个人物?” “那必须是赵子龙……”黄毛顿时来了劲,眉飞色舞道,“一杆大银枪,能伸能缩,七进七出,直捣黄龙,乃真英雄!” 侯三表情怪异地扫了一眼黄毛,“看来你和我一样,都是喜欢看里面的插图啊。” 黄毛干咳一声,屁股从凳子上挪到侯三的床上,一脸谄媚道,“三哥,先前我确实是有急事要去办,绝对不是舍不得花那几个医药费……”从兜里摸出那张黑色会员卡,“看见没有,江南好的会员卡我都准备好了,等三哥你身体好点了,我就带你和胖哥去潇洒走一回,算是小弟我的赔罪之礼。” 侯三瞄了一眼黑色会员卡,咽了一下口水,故作矜持道,“算了算了,不用那么破费,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好比水推沙,都不容易,理解理解……” “不破费,不破费,”黄毛眼珠子一转,“这本来就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现在不过是借花献佛……再说了,这卡里面已经充值了一个套餐,不用那才是浪费哩。” 侯三抿了抿嘴唇,满面春风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浪费,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也罢……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帮你们消费一把,”眨了眨眼睛,“那套餐有没有一个期限?我这情况,现在就去有点勉强。” “倒是不用这么着急,”黄毛摆摆手,“套餐是没有期限的,不过最好下周一的时候把它用了,到时候这卡我得还给我朋友……” “那就下周一,”侯三耸了耸鼻子,“我这点伤到时候应该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正好去洗洗晦气。”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黄毛哈哈一笑,将黑色会员卡揣回兜里,顿了一下,吞吞吐吐道,“三哥,还有个事情……那个身份证可不可以先还给我,等你们要出院办手续了我再给你们送来……不是信不过你们哈,咱们都是拜把子的兄弟,我的就是你的……只是我等会要去办点事情要用身份证,所以……” “嗐,说啥呢,”侯三从枕头下摸出身份证,递到黄毛的手里,“本来就是你帮的,我们用完自然应该物归原主,拿去拿去,我早就准备好要还给你了。” 黄毛收回身份证,拱手道,“多谢三哥理解……”站起身来,“那我就不耽误三哥养伤了,先去把事情办完,再给三哥买点水果来,刚才来得急,把这茬儿都忘了,没了礼数,实在羞愧难当啊,下次来一起补上!” “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侯三挥了挥手,见朱大长拿着尿盆走了回来,悄悄地指着侯三的衣服兜,对朱大长吩咐道,“大长,黄毛兄弟要走了,你去送送。” 朱大长用眼睛的余光顺着侯三的手指方向看去,轻轻地点了点头,立刻会意,放下手中的尿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回转身子,对黄毛憨笑道,“黄毛兄弟,我送送你……” 黄毛摆手推辞道,“不用不用,走几步就到医院门口了,胖哥你还是留下照顾三哥吧。” 朱大长一手攀着黄毛的肩膀,另一只手偷偷摸摸地伸进黄毛的衣服兜里,迅速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黑色会员卡,抛进衣袖里,“走嘛走嘛,你也说几步路而已,我送完你再回来用不了多少时间……” 黄毛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又顷刻变成嬉笑的嘴脸,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在朱大长地攀扯下离开医院,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后座,和朱大长微笑着挥手告别。 第六十二章 狼来了 “得手了!”回到病房的朱大长和出租车上的黄毛异口同声地说道。 朱大长得意洋洋地右手举着一张黑色会员卡,在空中扬了扬,憨笑道,“三哥,咱这手艺可是练到家了,那蠢货愣是一点没发现。” 黄毛右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一脸自傲地对张小满汇报道,“满叔,咱这演技可真是绝了,那蠢货愣是一点没看出来。” “是吗?”躺在病床上的侯三和正在大街上行走的张小满很有默契地搭了一句。 朱大长将黑色卡片在手指间来回翻转,下巴抬得高高的,闭着眼睛道,“那是当然,自从三哥你教育我之后,我就苦练了一番,干一行爱一行嘛,那小子还傻乎乎地跟我挥手说再见呢。” 黄毛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干一行像一行,既然咱入了线人这行当,肯定要下些工夫的,自从和您促膝长谈之后,我就顿悟了,去医院的路上一直在研究有个司机写的《演员的自我修养》……果不其然派上了用场,死胖子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是我吹,老子三岁就练得比他还熟,早就被我看穿了,还在那里自鸣得意……走的时候那憨批还跟我挥手告别,手上就拿着那张卡片,老子还是演出了那种啥都不知道的精髓,不容易啊!” 张小满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果真是个憨贼……” 人得意的时候便容易忘形,乐极生悲的事情也就接踵而至。 咚!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朱大长和黄毛的耳边同时响起。 朱大长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睁开眼睛,看了看空空的右手,又看向落进地上尿盆里的黑色卡片,尴尬地扯动嘴角,呆立原地。 “杵在那儿做啥?”侯三翻了一个白眼,“赶紧捡起来噻,你还真想等它泡烂啊?朱大长,我平常说的话,你恁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做大事最关键的是啥子?稳重!稳重!还特么的是稳重!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你给老子记清楚咯!” 朱大长憨憨地挠挠后脑勺,“三哥,我记下咯,重这一点我现今肯定是达到了,以后会努力练一练‘稳’,对了……”蹲下身子,朱大长一边用手指从尿盆里夹起黑色会员卡,一边岔开话题,赔笑道,“三哥,这是啥卡片啊,看起来不像是银行卡嘛……” “憨批才偷银行卡,”侯三继续拿起床边的书翻看起来,“就算银行卡里有几十万,不晓得密码哪个能取出来,偷银行卡是最愚蠢的行为,吃力不讨好……”用手点指几下朱大长手里的黑色会员卡,“那才是个好东西,有了它你就可以吃很多嘎嘎,肥的瘦的都有……” 朱大长立马用衣袖将黑色卡片上的黄色液体擦干净,眼睛发直地盯着手里的卡片,吞咽几下口水,“我晓得了,这就是那个啥子猪肉卡,和那些螃蟹卡一样,直接可以去超市去换,以前我看工地上谢秃子的媳妇儿用过,城里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就跟咱们以前村里搞的那些粮票差不多嘛。” 侯三一时语噎,拧着眉毛,表情怪异地看了朱大长几秒钟,将书拿起来,完完全全地遮住自己的脸,不再搭理朱大长。 “咋啦?你咋不吱声呢?难道我哪里说错了?” 黄毛见张小满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瘪起嘴巴,一脸不满道,“不说话我就挂咯,我手机里没多少话费啰。” 就在黄毛将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手机里终于再度传来张小满的声音,“这是哪个王八蛋没有盗德,连大街上的井盖都要偷!被老子逮到了……一定让他领取监狱十五日旅游套餐!” 黄毛强忍着想笑的冲动,重新将手机放到耳边,“满叔,咋样了,摔伤哪里没有?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 “不用不用,”张小满慢慢地从下水道泥坑里站起来,揉了几下擦破皮的大腿,“就只是擦破点皮,先这样吧,我要想办法爬上去……”忽地想起什么,“对了,之前在你家有件事情我忘记提醒你,等下我会给你发张照片,你要记住照片上的男人,如果碰到了……记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立刻打电话告诉我。” 黄毛轻轻地“哦”了一声,好奇道,“又是哪个从监狱里跑出来的大佬啊?” “不是……”张小满咳嗽一声,“这个人比从监狱跑出来的人还要危险,他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疯起来要人命……总之,万一你遇见他了,尽量离得远一点。” “说得那么玄乎……放心放心,”黄毛不以为意地瘪了一下嘴巴,“我这个人最惜命,有啥子危险的事情都是缩在最后面,我老爹从小教育我不要跟疯子玩……有啥回头再聊哈,已经到房地产交易中心了,我先去办正事……”黄毛一脸郑重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满叔,多谢了!” 话音刚落,通话就被黄毛掐断,张小满笑着摇了摇头,找到一张之前跟踪王超时拍下的照片发送给黄毛。而后点开手机的手电筒应用软件,借着手机射出的白光认真地观察周遭环境,鼻子抽动几下,忽地闻见一股奇怪的腐臭气味,举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循着气味向前走去。 一分钟后,张小满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盯着泥潭里的一个黑色手提包和一具黑乎乎的人形物体,从兜里摸出一副白色橡胶手套,正要伸手去检查,却听见头上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一个大妈的脑袋出现在张小满上方的井口,扯着沙哑的嗓子嚷道,“东西就在这罕物藏在这里了,结果下来一看……妈耶,是一袋子烂肉和一个死人,可吓死宝宝啦……” 随即,几道强光便从井口射了下来,聚集在张小满身上,何为诧异的声音在井口炸响,“满叔,你怎么在这里?” 张小满仰起头,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说我是路过的……你信不信?” “信!”黄毛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一边将红色的不动产权证折叠起来塞进衣服内袋里,一边急匆匆地从房地产交易中心跑出来,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这种事情当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你现在在哪?我这就打车过来……” “我已经在救护车上了,”电话里传来韩梅颤抖的声音,“你直接到医院去吧,黄毛,麻烦你了……没办法,我给何为打过电话,他没接……我还给何为他爸打了电话,也没人接……我爸妈都在老家,我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麻烦你过来帮忙了……” “嗐,客气啥,你肚子里的崽儿也是我的干儿子嘛,”黄毛一面不停地催促出租车司机加快车速,一面宽慰韩梅道,“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何为,怎么搞的,居然敢连你的电话都不接,必须让他跪电视机遥控板,还不能换台!梅梅,你别急,我很快就到!” 韩梅轻轻地“嗯”了一声,“其实也不怪何为,就连我也没当回事,前几次都是虚晃一枪,谁知道这回来真格的……”咬了咬嘴唇,脸色发白地挂断电话,“黄毛,我先挂了,到了医院再说……” 黄毛美滋滋地应了一声,紧张兮兮地捏着手机,激动得差点就要在出租车内跳起来。 小时候,很多人都听过狼来了的故事,教导人们不要说谎。 只是这一次在韩梅身上发生的不是狼来了,而是孩子来了。 当韩梅正在7平米的厨房里做饭时,忽地腹部一阵抽痛,原本并没有怎么在意,毕竟之前已经有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形,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直到一股温热的无色液体从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早就听说过羊水破了的症状,可真当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即便像韩梅这般坚强的女人也一样的惊慌失措。特别是在无法拨通何为电话的时候,泪水顷刻盈满了韩梅的眼眶,同羊水一般无法控制地淌成河。 女人生孩子是一件痛苦且凶险的事情,犹如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变数。对于韩梅来说,更是险上加险,因为在韩梅被救护车接走之后,还有一道危险紧随其后,如同附骨之疽,亦如藏在身后某处的毒蛇,冷不丁地就会给韩梅致命一击。 黄毛和韩梅对此却浑然未觉,一个激动得大脑似乎停止了任何思考,一个紧张焦虑得根本没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救护车来到医院后,急诊室的妇科医生便迅速对韩梅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并很快安排了一个产房,用十分沉稳的语气询问韩梅,“剖腹产还是顺产?” 这个问题在如今的韩梅听来,和“生存还是毁灭”并无不同,一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顺产……他们说顺产的孩子聪明!” 然后,妇产科医生便让韩梅在病房里等着,等到宫口开到足够大,等到痛苦到极致,等到新生命可以降临那一刻。 韩梅躺在病床上,强忍着剧痛,不断地喘息,冷汗淋漓地看向门口,深吸一口气,打算去厕所洗个脸,让自己清醒一点,便捧着肚子慢慢挪步朝厕所走去,却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蓝色口罩的男人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脚步越来越急……  第六十三章 警觉(今日双更第一更) 水流哗哗,眼泪哗哗。 韩梅站在医院厕所的洗手台前,委屈得以泪洗面。她自己也是警察,很早之前便对如今得场景有所想象,在最需要人陪的时候,却只能孤身一人,比如生孩子。 警察这份职业,高危且忙碌,只要案子一上手,便顾不得自己的妻儿老小,因为只有顾不得自己的妻儿老小,才能保护更多人的妻儿老小。 韩梅以前看过一个电影,里面有句台词,她一直记在心里,“世界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从一出生便只能一直飞啊飞,累了便在风中睡觉,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便是它死的时候。” 韩梅现在忽然发现,警察就是这种鸟,平常一直忙啊忙,连和家人见面的机会都很少,等到有一天能停下来了,便是已经挂在了烈士墙上。 正因为她理解,所以委屈。因为理解,她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样抱怨,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撒娇。可她也是女人,又怎么会没有想要找个肩膀靠的时候呢?尤其在这种特殊时刻,体内的敏感度被放大了无数倍,往日那些因“坚强”二字积压下的委屈顿时犹如山洪爆发,携着泪水滚滚流出。 在发泄了两分十三秒之后,抽了抽鼻子,韩梅轻轻地揩了揩脸上的泪痕,掬起一捧水泼在自己脸上,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打气道,“韩梅,你可以的!” 关掉水龙头,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渍,恢复往日英姿飒爽的模样,韩梅走出厕所,忽地瞥见厕所门口旁边站着一个男人,惊了一下,嗔怪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闷不吭声地杵在这儿,吓我一跳……” “路上没怎么堵车,司机开得也快……几分钟前就到了,看着你进的厕所……”黄毛立马伸手去搀扶着韩梅,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不好好地躺着跑出来干什么,实在想上厕所的话让医生护士帮忙嘛,医生没跟你说现在你不能一个人上厕所吗?多危险啊,万一把孩子拉在马桶里了怎么办……” “医生跟我交代过……我不是来上厕所的,只是简单地洗了个脸……”韩梅低头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解释道,“我想以最佳的精神面貌迎接这个新生命。” 黄毛将手里的一杯热水递给韩梅,“刚接的,我来的时候用手机上网查了一下,适当地多喝热水有好处,还有……你现在一定要保持心态平和,情绪不能太激动……” 韩梅接过黄毛递过来的热水,听着黄毛喋喋不休的叮咛,抿了抿嘴唇,感受着手中水杯的温热,嘴角微微上扬。确实应该多喝水,这样就可以将自己刚才流掉的泪补回来,浅浅地饮了一小口,韩梅展颜笑道,“谢谢。” “嗐,客气啥,都是自家人……”黄毛眉开眼笑地摆摆手,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心里早已百花齐放,那种从未体验过被人需要的感觉充盈全身,给了他无穷的力量,更加仔细地搀扶着韩梅走回病房。 待到两人都进入病房后,王超眼神阴冷地从男厕所走了出来,攥紧了拳头,吐出一口浊气,嘟囔一句“最后一次”,将衣领立得更高了一些,随意在过道里寻了一个不大起眼的长椅坐下,重新积蓄气势,眯起眼睛看向病房里一脸无知的黄毛和韩梅。 有句话叫无知者无畏,无知便不会遐想。相反的,当一个人知道某种危险正在靠近的时候,恐惧便会从骨头缝里打着颤儿冒出来了,一如此刻的黄毛。 黄毛坐在韩梅床边,一面和韩梅说说笑笑,一面翻看着张小满先前发送的那张照片,手指点了几下手机屏幕,将照片放大,忽地后背一阵发凉。照片上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和每天在大街上擦身而过的路人一样普普通通,只是仍旧被黄毛认了出来。 眼明手快,是做贼最基本的素养。黄毛的眼睛当然足够雪亮,否则当初也不会在黑夜里发现朱大长和侯三藏起来的那辆幸福125。 125正好是250的一半,黄毛此刻觉得自己就是那一半250,还有一半是韩梅。 身形,侧脸,还有那双42码的鞋,黄毛脑海中的那道人影和照片上的男人完全重合在一起。 一次是偶然,两次也可以说是巧合,三番五次便只能是处心积虑。黄毛细数下来,他总共和照片上的男人打过三次照面,这还是他自己知道的,或许还有他没发觉的。 更令他骇然的是,每次碰面都是有韩梅在场的地方,他自己和那人素不相识,所以目标肯定不会是他,那么真相只有一个……那个张小满口中的疯子是冲着韩梅来的,将会对韩梅做出某种可怕的事情。黄毛在监狱的时候就经常听人说起一些凄凉的警察故事,大多都是犯人或犯人家属打击报复编织成的。 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黄毛走到病房门口,朝过道里扫了一眼,果然发现了那个疯子的身影,腿肚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几下,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韩梅,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快速思考对策。 忽然想起张小满的话,黄毛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翻出张小满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韩梅一脸诧异地看向黄毛,虚弱无力地问道,“跟谁打电话呢?别催何为,他先前没接我的电话肯定是有紧要的事情……” “不是何为,”黄毛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是我一个朋友……我刚想起来有件事情要和他商量商量……” 韩梅轻轻地“哦”一声,指着病房里的阳台道,“这房间里面的信号不大好,你去阳台打吧。” “没事……在这里就成,我这手机是菊厂产的,即便是在月球上都有信号……”黄毛故意耍了句贫嘴,想要舒缓一下自己的情绪,偷偷地从房门玻璃后瞄了一眼过道长椅上的人影,发现那道人影正巧也拿着冷冷的目光望向病房,登时一惊,刚压下去的焦虑和紧张又油然而生,在心中不停狂呼张小满快些接通电话。 王超缓缓地站起身来,盯着病房玻璃后那顶晃来晃去的黄发,冷笑一声,活动几下脖子,踱步走向韩梅的病房,撇撇嘴,嘀咕道,“看来猎物似乎有些警觉了……也罢,机会都是自己创造的,老子不等了!”  第六十四章 断线(第二更) 线人,自己生命线握在别人手里的人。极度敏感,就像谈恋爱时弱势黏人的女朋友或男朋友,总之是认真的那一方。另一半久久不回应自己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使出那一招无师自通的绝招,夺命连环call。 如果对方在某个时刻接通电话也就罢了,安抚一番便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要是对方一直没接或者没回复信息,那事情就大条了,他是不是跟其他的妖艳贱货在眉来眼去而忘记了自己,是不是对自己感到厌倦了……脑补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愤怒,焦虑,歇斯底里。 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绝望地呐喊,为什么要抛弃我,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绝望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拥有的人才会讨厌它。 黄毛在拨打了17次张小满的电话之后,彻底绝望了。感受着身后房门门把手上传递过来的巨力,迅速按下反锁开关,背靠着房门,忿忿不平地骂了句“真他娘不靠谱”,将手机揣回兜里,挤出笑脸对韩梅说道,“梅梅,咱们要不还是先去产房里待着吧,我怕到时候手脚忙乱的……” “还早着呢,”韩梅咬了一下嘴唇,右手紧紧地抓着床单,“有的要熬十多个小时才能进产房娩出……我这才来医院一个小时不到,最起码还要捱个四五个小时才行,你怎么比我还着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看你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对方还没给你回复吗?” “没事没事,”黄毛用眼睛余光从门窗瞟向过道,发现那道人影已经离开,长出一口气, “现在已经不急了……回头我再好好跟我那朋友掰扯掰扯,关键时刻掉链子,简直没把我放在心上。” 韩梅面色苍白地笑了笑,“看不出来啊,黄毛你居然也开始谈恋爱了,不错不错……”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先前说你去房地产交易中心办事,该不会就是把那女的名字加在房本上吧?这我就要给你提个醒儿了,千万别冲动,现在外面有很多那种骗婚骗房的人,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黄毛表情怪异地摆摆手,“不是……我到房地产交易中心不是去办加名字的……” “不管是不是,你自己心里要有数,”韩梅认真地盯着黄毛说道,“别被恋爱冲昏了头脑,当然了,如果姑娘真的不错,是打定主意要跟你过日子的话,在房本上加一个别人的名字也是理所应当……什么时候把她带来一起吃个饭,让我和何为瞧瞧,替你把把关,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很准的。” 黄毛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解释道,“梅梅,你误会了,他不是我女朋友……” “啊?”韩梅眉头紧蹙,“黄毛啊黄毛,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这么前卫……哎,男朋友也成,只要你开心就好,左右都是搭伙过日子。不过还是别带他来见何为了,我倒是可以理解你们,但何为向来是接受不了这种事情的,到时候脸色肯定不会好看。” “我的性取向很正常……”黄毛呆呆地看着韩梅,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正打算将自己做张小满线人的事情告诉韩梅,忽地听见一阵敲门,立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慢慢回到门口,一脸警惕地问道,“谁?” 门口传来一个男人冰冷的声音,“我是妇产科的医生,麻烦把门打开一下。” 黄毛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窗向外望去,果然看见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门口,肩膀一松,轻轻扭开房门,将白大褂迎进病房,退回到韩梅身边。 “大白天关门干嘛,”白大褂见黄毛紧挨着韩梅坐在床边,皱起眉头,“病房里要保持空气畅通懂不懂?” 黄毛讪讪一笑,“主要是外面有些吵,怕惊着胎儿了。” 白大褂眼珠子一转,轻咳一声,“产房准备好了,这会儿可以先过去,提前适应一下。现在就带上东西,跟我走吧……” 韩梅狐疑地看了一眼白大褂,“这么早就过去啊?不是应该等到第二产程才进产房吗?” 白大褂冷哼一声,一脸不悦道,“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提前让你过去是为你好,免得你到时候太过于紧张,半天都生不出来,延长你受罪的时间……这就跟你考驾照前先到考场去溜达一圈是一个道理,都要先熟悉熟悉环境。而且那边清净隔音,没什么闲杂人等……” “就是就是,听医生的准没错,”黄毛随即附和道,“我刚才就说先去产房待着最好,反正迟早要进去,免得紧要关头慌张,这个忘记拿了,那个没有准备好。看看,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啊。” 韩梅对黄毛翻一个白眼,指着床头柜下面一个粉色的手提袋道,“也没啥可准备的,东西我前几个月就备好了,都在那个待产包里……也好,在哪里等都是等,其实我也想早点进产房看看……” 黄毛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将粉色的待产包放在病床上,俯身奋力地推动病床移向门口,对白大褂笑道,“医生,麻烦你帮我把门再开得大一点……” 白大褂原本摸向衣兜的手又拿了出来,眼角抽搐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吐出一个字,“好。” 黄毛推着韩梅走出病房后,回头对白大褂说道,“谢啦……产房在哪边啊?” “过道那边右转就是……”韩梅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抢先答道,“我之前来产检观察过……” 黄毛像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一脸兴奋地推着韩梅朝产房走去。在快要到产房的时候,黄毛回头扫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白大褂,忽然瞧见白大褂脚上的那双鞋似曾相识,立时寒毛直立,不自觉地加快步伐。 来到产房门口,黄毛一把将韩梅推进产房,而后迅速反身在外面关上房门,背对着韩梅,一只手紧紧握住门把手,咽了咽口水,盯着白大褂那冰寒刺骨的眼神,故作镇定地朝韩梅喊了一句,“梅梅,你先在里面等一下,我和医生说几句话……” 听见里面韩梅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白大褂歪着脑袋看向黄毛,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知道你是谁,”黄毛色厉内荏道,“兄弟,我不管你和韩梅之间有啥恩怨,都奉劝你一句,收手吧,只要有我一天在,你是不可能成功的!再不走的话,我就喊人了!” 白大褂摘下蓝色口罩,露出王超那张冷若寒冰的脸,抓了抓头发,用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啊……”右手摸进兜里,缓步走向黄毛,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神色,“今天就算你喊破喉咙都没用,老子先杀了你,再宰里面那女的,至于我自己跑不跑得了就看天命,无所谓!” “果然特么是个疯批……”黄毛瞳孔一缩,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眼睛左瞟右看,瞥见旁边一个救火按钮,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握成拳头猛然砸在上面,登时警报声响彻整个过道,黄毛面色一喜,大喊一声,“来人啊……” 那三个字刚出口,王超便欺近黄毛身前,左手捂住黄毛的嘴,右手寒光一闪,一柄尖刀刺进黄毛的身体,血花四溅,轻声地在黄毛耳边吐出一个字,“嘘!” 黄毛的左手按在王超的胸口上,似乎想要推开王超,可却没有推动一丝一毫。 一刀,两刀,三四刀……王超冷冷地看着不肯倒下,也不肯松开门把手的黄毛,眼睛愈加红了起来,一边寒声吐出两个字“滚开”,一边疯狂地往黄毛身上捅血窟窿。 “不要……捅这边……”黄毛左手从王超的胸口离开,像是因为大出血无力垂落,手指微动几下,而后又抓着王超握刀的手,用仅存的一点力气地在王超刺过来的瞬间将刀子挪向右侧腹部,“要是把我给干儿子买的拨浪鼓捅烂了,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 第六十五章 黄毛最后的礼物 人有时可以很坚强,有时也可以非常脆弱。 坚强的时候,不论什么天灾人祸都可以扛下。 比方说当年绿藤市的天灾里,那个用自己躯体扛住倒塌水泥板,护下孩子性命的母亲。 比方说侯三的妻子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从废墟之中伸出的那只手,还有那句轻描淡写的“别哭,我不疼”。 比方说死守那道房门的黄毛,直到过道里涌出一大堆人,王超含恨逃离之后,他的右手仍旧紧紧握着房门把手。 很多人从黄毛的身边经过,张皇失措地在警报声中逃向寻找自己的生路,有的没看见血泊里的黄毛,有的则是装作没看见。 直到几分钟之后,看见张小满光着双脚,不停咳嗽着站在血泊之前,黄毛这才松开握着把手的右手,低头看了看满是窟窿的肚子,惨然一笑,用谈恋爱时女朋友生闷气的口吻问道,“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我被风吹倒了……”张小满瞪大眼睛看着下半身血红一片的黄毛,失魂落魄地答道。 张小满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其词。 脆弱的时候,一阵风就可以把人吹倒。 二十多分钟前,张小满在下水道里偶遇了何为和常平,当然还有那袋三分之一和一具黑乎乎的腐尸。 张小满简单地对何为和常平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下水道的原因,当然肯定不是自己不小心掉进下水道这种理由,而是诸如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找到了这里的推理故事。 何为信以为真,对张小满的钦佩之情再度提升一个高度,奉为神人。 倒是常平不怎么相信张小满的话,一直盯着张小满那擦破皮的大腿和满身的污渍,脸上写满了“你吹牛”三个字。 张小满轻咳一声,蹲下身子,打开黑色手提袋,随意拿起一块嗅了嗅,转移话题道,“这应该就是剩下的三分之一,只是味道有些不对,像是被腌制过。” “真他娘是个变态,”何为捏着鼻子也蹲下来,皱眉道,“杀了人,还要分尸,分尸了还要腌制一番……” “错了,”张小满摇摇头,竖起两根手指,“分尸的和腌尸的是两个人。” “两个人?”何为和常平同时惊疑一声。 张小满将尸块放回黑色手提袋,“我之前在孙甜甜那里见过其他的尸块,并没有被腌制,说明这袋是有人后来才多加了一道工序。” 何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两个变态?” 张小满再次摇了摇头,“首先我们要搞清楚死者为什么会被分尸,才能定义那名分尸的人是不是变态……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下,死者会被分尸,要么是行凶的人与死者有血海深仇,凶手切割死者的尸体能获得某种变态的快感。要么就是出于某种现实因素的考量,切割死者尸体以便销毁或藏匿。” 常平围着黑色手提袋转了一圈,思忖片刻道,“我猜这件案子是第二种,这手提袋并不大,一个袋子最多装30斤到40斤的物品,又是黑色的,款式也很常见。根本不会有人想到里面装的是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人的某些部分,很方便凶手转移尸体。” “有道理,但并不完全正确,若是只图便利而分尸,简单切割一下即可,但这起案子的凶手切得十分细致,整整365块。”张小满指着黑色手提袋里的尸块道,“切割尸体的手法也很讲究,每一块的切口毫不拖泥带水,大小匀称。说明凶手在切割尸体时十分冷静,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说不定早就在心中设想过无数遍了。” 何为眯起眼睛,搭话道,“凶手是对人体结构相当熟悉的人,有一定的解剖学基础……” “我当时也是这般跟孙甜甜说的,只有这类人在复仇的时候才会下意识想到分尸……”张小满砸吧一下嘴巴,“所以凶手绝非临时起意将死者进行分尸打包,除了转移起来更加便利这一因素,应该也有一些发泄自己内心恨意的目的。” 常平不置可否地撇撇嘴,“那腌制尸体又是谁,这剩下的三分之一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分尸的是不是变态我不敢确定,但腌制尸体的一定不是变态。” 常平的声音立刻冷了几分,“你认识?” “不认识,”张小满瘪了瘪嘴,“不过我大概猜到了是谁……那死胖子不过是心思单纯,脑子少了一根筋罢了,绝不是什么变态。” 何为立刻眼睛一亮,明白张小满说的是谁,一拍脑门道,“没错,这袋子本来就是他们阴差阳错拿走了的,这段时间想来也不会有其他人能接触到这剩下的尸块……那蠢货该不会是……怕臭了才腌制的吧……” “恐怕还真是这样……”张小满摸摸鼻子,“先不提这个了,回头有的是机会和他们慢慢聊,到时候我倒要问问那头猪是怎么想的……”蹲在腐尸边上,用手扒拉开尸体脸上的一些尘土,扭头看向常平,“现在我对这具尸体的兴趣比那三分之一要大得多,看上去是个女人,年龄大概在50岁左右……常平,你怎么看?” 常平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副带有高倍镜的眼镜,面无表情地戴上,蹲在腐尸旁边,“我用这个看……” 用镊子轻轻敲击尸体表面,立时一层黑皮脱落,露出红色的表皮,常平轻轻地按了按尸体的腹部,继续道,“我虽然不是法医,但是碰到过的腐尸案不少……尸体虽然表面看上去是黑色的,实际上那是一层土皮,身体真正的颜色是红色,血液正在溶解,腹部也充满了气体,所以死亡时间应该是7到14天。” 张小满竖起大拇指赞道,“的确有两把刷子,老常在九泉之下应该很欣慰了……” “闭嘴!”常平冷冷地看了一眼张小满,“不要在我的面前叫他老常,你不配。” 何为怒目圆睁,“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怎么跟满叔说话呢……就你这样式的给满叔提鞋都不配,不说别的,咱就说今天满叔能独自一人凭借着各种蛛丝马迹找到这里,你能做到吗?谁不得说一个服字?” 张小满咳嗽一声,抓起尸体旁边的一堆泥土捏搓几下,打岔道,“这土不像是原本属于下水道的……”忽地发现泥土里有一张烧毁了一半的卡片,轻轻地用手指夹起来,盯着上面姓名一栏,表情怪异道,“原来你在这里啊……” 何为闻言立马凑了过去,看了看尸体的脸部轮廓,又看了看张小满手中卡片上的头像,惊呼道,“怎么可能?如果她才是那个保姆蔡阿姨的话,那被分尸的又是谁?” 常平也走到张小满旁边,用镊子夹走张小满手中的证件,“可能不可能回头在警局细细查验就知道了……只是有一点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被分尸的是锦悦家的保姆?” 张小满摊开双手,一脸无辜道,“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请把那个‘你们’换成‘你’,这里只有小何是那样想的而已……” 何为张了张嘴巴,呆呆地看向张小满,“是你告诉我被分尸的死者年龄和蔡阿姨差不多,也是个女人,允熙还在锦悦家发现了死者的血液……你还让我去查蔡阿姨失踪原因和她的社会关系……难道这还不是说明那个被分尸的就是蔡阿姨吗?” 张小满撅了撅嘴,“一个大活人突然失踪了肯定要查嘛,至于血液,只能说明分尸案的死者在锦悦家流过血罢了……” “对了,”何为忽然想起什么,“还有围裙!那两个袋子的其中一个里面有一件围裙……” “那也不能说明死者的身份,”张小满盯着腐尸的面部淡淡说道,“又不是只有保姆才会做饭,也不是只有做饭的时候才会穿上围裙……而且让你调查的人也不只蔡阿姨一个,还有一个应该早就出来露面却一直不知所踪的人……” 何为当即想到一种可能,呆呆地看向地上的腐尸,喃喃道,“你是说……” “好了,我得先回去了,忙了一天连药都没吃……”张小满拍拍手,正要站起身来,却感到一阵恶臭的腐烂气息迎面扑来,扭头看了一眼还在认真积压腐尸腹部的常平,又看向和自己面对面,此时张开了嘴巴的腐尸头部,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只觉得天地在快速地翻转。 咚!5秒之后,张小满直直地向后栽倒下去,和腐尸一起组成了一个更长的“一”字。 不知道是因为那阵有味道的风,还是起身起得太猛,亦或是脑子中的暗疾发作,最后都造成了统一的结果,那便是张小满在下水道里昏迷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病房外传来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正当张小满找到手机,看见黄毛给自己拨打了17个电话的时候,一个年轻的警员慌张地冲进病房,拉起连鞋子都还没穿上的张小满往外跑,“赶紧走,好像医院着火了……” 张小满剧烈咳嗽几声,一边跑一边问道,“何为和常平呢?” “何队和常平都已经回警局了,”年轻警员解释道,“那个锦悦的律师来了,吵着闹着要见当事人,然后您的两个徒弟也到局里申请再进看守所呆一阵子……反正……”年轻警员扫了一眼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人,“局里现在跟这儿差不多,挺乱的。” 跑着跑着,张小满忽然挣开了年轻警员的手,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向过道另一边,在那滩血泊之前站定。 “算了,我不怪你了……”黄毛吐出一口血水,“欠你的钱……我这辈子怕是还不上了,下辈子吧……” “说什么混账话,这辈子的事这辈子了,甭提什么下辈子,你就不怕这辈子就是你说的下辈子吗……”张小满扫了一眼墙壁上被砸坏的警报器,蹲下身子,细细地检查黄毛的伤口,“撑住……这里就是医院,我马上就叫医生来……” 黄毛一把拉住张小满的手,“不用了……”指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腹部道,“活不了……刀刀致命……现在……我只想麻烦你帮我做完最后一件事……” 张小满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什么事,先说来听听,万一我做不到可不敢随便答应,我不喜欢骗人,更不想骗鬼。” “很简单,”黄毛强撑着要垮下来的眼皮,“扶我起来……”指着斜对面一个病房,“把我带到那里面去……”指了指身后的产房,“梅梅在里面,别让她看见我这样……” 张小满红着眼点了点头,小心地扶起黄毛,正巧这时年轻警员跑了过来,立马对年轻警员吩咐道,“医院没起火,立刻找医院的急诊医生过来!还有……”抬起手指向产房,“那里面还有一个孕妇,让妇产科的医生进去看看……” 年轻警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头应诺,转身朝汹涌的人潮跑去。 黄毛无力地垂下双臂,任由张小满拖着自己前行,低声说了句“谢谢”,而后眼神开始迷离起来,胡言乱言道,“张小满,你知道不,多喝热水真的挺好使的,我现在就想喝点热水暖暖身子……我先前给韩梅接了一杯,她却只喝了一口,多浪费啊……” “你只要撑住,”张小满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回头我就给你打一盆热水,让你喝个够……” “以前我那个混账老爹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一句话,叫水越喝越凉,酒越喝越暖……”黄毛垂下脑袋,像是没听见张小满的声音,“所以……他就拼命地喝酒,早上喝,中午喝,晚上喝……喝醉了就揍我……这也没什么……老子揍儿子,人之常情嘛……可喝酒也没暖得了他的心,反而喝成了肝硬化……我当时就在想,蠢货,多喝热水不就好了么,谁说不喝酒就一定要喝凉水啊……” “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黄毛吐出最后一口气,“对了,最后还有一件小礼物……送给你……我没劲儿了……你自己拿吧,在我左手衣袖里……从那混蛋身上摸的,他肯定现在还没发现呢……咱这一手空前绝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当赏一架大飞机!” 一语成谶,黄毛立时断去了所有生息,当真绝了后。 张小满感受着黄毛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望向离自己已经不太远的病房,执拗地拖着黄毛前行,想要帮黄毛完成最后的心愿。 因为,虽然从韩梅所在的产房到那间病房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却是隔着黄毛的一生,一步都不能差……  第六十六章 绝招 有人来,就有人走,这是世界保持一个相对平衡状态的法则。 韩梅的孩子来了,黄毛走了。何为来了,张小满该走了。 听到产房里传来一阵“呱呱”的婴儿啼叫声和一个男子的哈哈大笑声,张小满松开黄毛早已冰凉的手,不再絮絮叨叨,找到黄毛藏在左手衣袖里那张带血的照片,冷面霜眉地盯着照片看了几秒钟,揣进兜里,瞥见黄毛右腹的伤口明显多于左腹,略一沉吟,捏了捏黄毛衣服左边口袋,拿出那个鼓面被鲜血染红的拨浪鼓。 “憨批,拨浪鼓坏了再买一个就好……”张小满摇晃几下拨浪鼓,听着拨浪鼓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忽地想到黄毛先前去房地产交易中心的事,在黄毛身上又摸索了一阵,从衣服内袋里找到红色的房本,翻开房本瞟了一眼上面房主的名字,沉沉叹息一声,缓步朝着产房走去。 刚走出病房,便和抱着婴儿的何为迎面相遇,张小满将手中的拨浪鼓和房本递给何为,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黄毛送给你孩子的礼物,收好了……” 何为看了看手里带血的拨浪鼓和房本,又看了一眼张小满身上的血渍,立时呆若木鸡,怔怔道,“黄毛呢?” “何为啊,”张小满并没有直接回答何为的问题,目光幽幽道,“今天我亏了两万块钱,还折了一个线人,可谓人财两空……满叔心里很不平衡呐,想要去讨个公道回来……”扭头看向何为怀里正朝自己大笑的婴儿,“是个有福气的娃,可惜黄毛见不到了。” 何为攥着拨浪鼓和房本的手青筋凸起,眼眶发红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是留在这儿吧,”张小满拍了拍何为的肩膀,径直朝医院外走去,“好好地陪着你媳妇儿和孩子吧,现在可没有第二个黄毛了……”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况且我只是回警局和别人聊几句,你便是跟着去了也没用。”顿了一下,补充道,“还有,黄毛让你替他给韩梅带个话,‘梅梅,我去干大事了,会去很久,别太想我哦’,这是他的原话,我可没有添油加醋……” “这混蛋……满叔!”何为望着张小满的背影,目眦欲裂道,“求你一件事,一定要让那些害死黄毛的王八蛋付出应有的代价!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是当然,”张小满停下脚步,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什么特么的叫善恶到头终有报!做了恶事,就要有牢底坐穿的觉悟,我要让他们一辈子都烂在牢里!” 何为目送张小满离开,转身走进黄毛所在的病房,瞧见法医正将黄毛装进黑色尸袋里,抱着骤然啼哭起来的孩子来到黄毛旁边,哽咽道,“等一等,让我孩子和他干爹道个别。” 法医点了点头,退到一旁,默默地别过脸去。 何为坐在病床边,看着黄毛脸上那僵硬苍白的笑容,紧咬着嘴唇,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将黄毛的手放在孩子的脸颊上,轻声吐出这些年黄毛来找他,而他将黄毛拒之门外时常说的那句,“你怎么不走啊……” “一会再走也不迟……” 张允熙抱着双臂,屁股靠着赛摩的座椅,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对一旁暗暗挤眉弄眼的孙甜甜说道,“先看看这家伙跟着司马北到底学了些什么。” 高高跃起的申一夏闻言哈哈一笑,两臂平展,双手捏作鹤爪,收起双脚,“瞧好吧,允熙妹子还有甜甜妹子,师哥今天给你们露几手绝活……先来一个……”大喝一声,“小麻雀捉青虫!” 咔擦! 抬起手臂护在面前的墨镜男双肩一沉,脸皮抽搐一下,顿时呆立原地。 场内其他人也都面色一滞,呆呆地看着双膝跪在墨镜男肩膀上的申一夏,孙甜甜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连口中的棒棒糖都掉落地面。 申一夏浑身痉挛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胯下,这一刻,他胯下某物和墨镜男额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四分之一秒后他听到了一种蛋壳碎裂的声音,顷刻之间涨红了脸,迅速地从墨镜男身上跳离,大腿紧紧闭合,左手护着胯下,右手翘起兰花指对墨镜男骂道,“王八蛋……你吃什么了,脖子怎地那么长!” 张允熙嘴角抽搐一下,用手遮住自己的脸,“申一夏,这就是你的……绝活?绝后的绝吗?” 墨镜男气得浑身抖如筛糠,扯掉自己的外套,露出遍布全身犹如石头一般的肌肉,面色铁青地盯着申一夏恨声道,“王八蛋!士可杀不可辱!老子今天跟你没完!” “跟我没完……”申一夏一脸嫌弃地瘪瘪嘴,“换个人吧,我只喜欢女人,男的免谈……而且,”回头朝孙甜甜抛了一个媚眼,“我现在已经心有所属了,强扭的瓜不甜。” 孙甜甜顿时捧腹大笑起来,拍着手掌道,“好玩,真好玩!那个什么伸一下伸两下的,请继续你的表演,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惊艳的绝活!” 申一夏甩了甩头发,比了一个“ok”的手势,咧嘴笑道,“既然甜甜妹妹开口,那我就不藏拙了,刚才其实是我故意的……现在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惨绝人寰的武技……”猛然再次冲向墨镜男,双手握拳同时举起,“金丝猴砸核桃!” 墨镜男冷冷地看着扑杀上来的申一夏,待到申一夏距离自己仅一步之遥时,抬起右脚迅疾踢出,正中申一夏的腹部。 申一夏双眼一突,扑通一声趴倒在地,忍着剧痛在地上就势翻滚一圈,两只脚快速蹬向墨镜男,“再接我一招……老太婆钻被窝!” 墨镜男任由申一夏的双脚踢打自己,待到申一夏气力用尽想要收脚时,两只手像铁钳一般捏住申一夏的右脚,轻蔑地笑了笑,“真是好厉害的绝活啊……” 申一夏当即用右手拍地,“哎呀……要死要死……你弄疼我了,我认输我投降,快快松手……” 墨镜男斜着眼道,“这就求饶了?”抓住申一夏右脚的双手慢慢扭动,“我还没热身呢,一个大老爷们还不如那两个女娃娃能打……简直就是曹丕的媳妇儿进菜园子,甄姬拔菜呐!” 周围的黑色制服哄然大笑,孙甜甜瞠目结舌地侧脸对张允熙问道,“这家伙跟着司马北在深山里到底学了些什么?” 张允熙脸上青红交加,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摆出一副完全不认识申一夏的姿态,“鬼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申一夏嘟着嘴道,“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见墨镜男放松了警惕,右脚上的力道减轻了不少,狞笑一声,顺着墨镜男扭动的方向转了一圈,左脚狠狠地踢在墨镜男下颚上,而后挣脱右脚,左右脚来回互换踢向墨镜男面部,“黄狗撒尿!” 墨镜男一时没反应过来,接连几下被踢中下颚,嘴角顿时溢出一丝鲜血,急急地后退几步,抬起手臂封挡申一夏的攻势。 申一夏一击得逞,乘胜追击,右手从后腰处摸出一把长约十五公分的小刀,脚步以某种奇特的节奏顿挫前行,左移右闪,在墨镜男身后站定,一只手拿着小刀架在墨镜男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轻笑道,“刚才小爷是装的,就等着你这蠢货上钩呢,”用刀身拍了拍墨镜男的脸,“还曹丕的媳妇进菜园……说话一套一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啥单位领导呢!” “我这辈子最恨别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墨镜男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面色阴沉道,“我数三下,如果你还不把刀扔了,就休要怪我不讲武德!” “哟呵!嘴巴还这么硬,”申一夏又用刀身拍了几下墨镜男的脸,“搞清楚,这会哪个在掌控全场,还数三下,我帮你数好不好,三,二……” 还没等到申一夏数到“一”,不远处的张允熙惊呼一声,“申一夏,小心你后面!” 申一夏正想要回头查看,忽地感觉有一个坚硬的圆筒状物体抵住自己的后脑勺,登时身体像被施展定身术一般僵住,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么认真干嘛,我不过是在跟墨镜哥开个玩笑……连枪都弄出来了,兄弟……快收起来,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私自持有枪械是重罪。” 墨镜男慢悠悠地回转身子,从申一夏手里夺走小刀,活动几下脖子,微微眯起眼镜,“开玩笑?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呢……”用刀身重重拍打几下申一夏的脸,“刚才你很猖狂嘛,还特么掌控全场,你再给我掌控一下看看!” 申一夏干笑一声,“墨镜哥,咱们又没啥血海深仇,都是帮别人办事的……不就是一坛泡菜么,你要喜欢,送给你就是了……”朝着孙甜甜喊道,“甜甜妹妹,赶紧把泡菜交给墨镜哥,回头师哥给你买十坛!” 墨镜男扬起下巴,满脸不屑道,“你以为老子费这么半天工夫就是为了那坛泡菜?少在这里跟老子装疯卖傻,把你们从那个女人家里拿的东西都交出来,再跪在地上叫老子几声爷爷,说不定老子心情一好就把你们放了,否则……” “否则你要怎么样?”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突兀地在众人耳边响起,紧接着墨镜男的额头上出现一个红色的光点,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国际名牌服装的中年男人走进众人的视线里,手里端着一把黑色的狙击枪,“有枪很了不起吗?不巧,我这里也有一把,还比你手下那把破猎枪更准更快!不信的话,咱们可以比比!”  第六十七章 逃跑计划 “把枪收好!” 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按下黑黝黝的枪管,侯三探出脑袋左右横扫一眼,等到病房门口不再有人匆匆跑过,缩回脖子,瞪了朱大长一眼,“不是来抓我们的……都跟你说了八百遍,遇事要沉着冷静,动不动就拔枪乱射,那是土匪!” 一旁背靠墙壁的朱大长将土枪收起来重新藏好,憨笑道,“刚才太紧张了……三哥,外面是咋回事?咋个警报都响起来咯,我还以为是警察把我们包围了呢……” “好像是走水了……”侯三摸着下巴沉思片刻,“也罢,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趁现在赶紧开溜,万一哪天真的警察来了,单凭一把土枪想突围就是异想天开,老子又不是赵子龙,浑身是胆,莫要说七进七出,一进一出都会被射成筛子。” “但是你的伤还没好啊,”朱大长一脸担忧地看向侯三的屁股,“要是再感染一回……你就真的没屁股了。刚才确实是我太紧张了,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下,咱还是等你伤好了再走吧,反正用的是黄毛的身份证,医院登记病人的名字也是黄毛,警察应该不知道咱们在医院里……” 侯三竖起食指左右摇摆几下,“就是因为那个黄毛知道咱们在医院里,所以才更加不安全。” “啊?”朱大长一脸惊诧道,“他不是已经跟我们拜把子了吗,就算不是兄弟,也勉强算是朋友,应该不会向警察举报我们吧?” “你太单纯了,”侯三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如今这个社会有句名言,叫‘朋友是拿来出卖的’,很多英雄好汉功败垂成的原因往往就是所谓的朋友在背后捅刀子。朱大长,你一定要记住,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朱大长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低着头轻声道,“其实也是有的,咱俩不就是永远的朋友吗?” “咱俩能一样吗?”侯三耸耸鼻子,“咱们……”用手指了指朱大长,又指了指自己,“可是一拜天地的亲兄弟啊,我坑谁也不能坑你啊,对不对?” 朱大长眼里那丝黯然瞬间消失,痴痴地点了点头,鬼鬼祟祟地朝门外望了一眼,“三哥,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待会火烧屁股可不好,外面都没人了,估计火势挺大的……” “大个屁,”侯三撇撇嘴,“老子都没闻到烟味,要真是走水,老子早拉着你开溜了,估计就是哪个王八蛋在恶作剧。也好,这会儿外面乱哄哄的,不会有人注意到咱们,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 朱大长弯腰俯身,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三哥上来,我背你!” “不用,”侯三摆摆手,“我自己能走,离停车场没几步,坚持一下就到了。” “去停车场干嘛,”朱大长直起身子,纳闷道,“咱们又没车……” 侯三本想要用手拍朱大长的后脑勺,可刚一举起手,身子向上一拔,屁股抽痛起来,只好放下手,呼出一口浊气,“你咋就这么不上道呢,咱俩是做啥的?停车场那么多车,咱们借一辆不就完了吗?要不是你把钱全都交医药费了,现在连打车费都凑不够,老子也不至于费这劲。” “还差人二百呢……” “憨批!你以为医院差咱们这点钱吗,现在治个感冒都要又是查血,又是照CT的,起步价就是好几百,医院一天赚的钱都够我们花一辈子的了……三哥今天再告诉你一个致富秘诀,这年头会挣钱不算啥,能把自己的钱留住才是真本事。” 侯三扶着墙壁慢慢朝停车场移动,“别特么磨磨蹭蹭的,等搞定了车子,三哥带你去江南好吃嘎嘎。” 朱大长一听到吃肉,两只眼镜登时亮了起来,抿了抿嘴唇,一把抱起侯三,“那我们要快点了,嘎嘎冷了不好吃……” 几分钟之后,两人来到医院的停车场内,侯三拍了拍朱大长的手,“放我下来,我看看哪辆适合当我们的座驾。” 朱大长扫了一眼停车场内整齐排列着的轿车,撅着嘴道,“这有啥可选的,点兵点将随便点到哪辆就开哪辆嘛。” “不懂就别乱开腔,借车也是有讲究的……”侯三扭着屁股慢慢从一辆辆轿车旁经过,绕了一圈在一辆黑色的五座轿车前站定,“就它了,”手指在车身上摸了一下,“上面的灰都有一厘米厚,说明这辆车在停车场都已经停了很长时间,说不定等我们用完了再还回来的时候车主都没发现哩。” 朱大长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拉了一下车门,眨眨眼睛,“但是,三哥……咱们没有钥匙,咋个才能把车子借走啊?” 侯三阴笑一声,“咱们的出租车不就是被人家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借走的么,老子已经查过,学会了其中的窍门,这就叫吃一堑,长一智。闪开,看老子给你表演一下!” 说罢,侯三从兜里掏出一截铁丝,弯成一个勾型,从车窗上方的缝隙插进去,用钩子勾住车门内的开关,向上一拉,车门随即被打开。 朱大长立刻鼓掌道,“厉害啊,三哥这招简直绝了!我咋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喃……” “低调低调!”侯三轻咳一声,“瞎叫唤干啥,你是不是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在这偷车?等下给你表演更绝的,我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只差实践……” 朱大长立马乖巧地捂住嘴巴,一脸期待地观看侯三的下一步动作。 俯身趴在驾驶舱座位下方,侯三摸出一把小刀,割开电线,两只手各拿着一端被割裂的线头轻轻触碰,可是尝试了许久,直到额头渗出一粒粒汗珠也没有听到汽车点火启动成功的声音,喉咙有些发干道,“不可能啊……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朱大长指着另一根电线,刻意压低音量道,“三哥,是不是应该把那根也割断,用那两根的线头点火啊,我看那个借咱们出租车的家伙就是这么弄的……” “那你咋不早说?”侯三擦了擦额头的汗,愤懑不平地瞪了一眼朱大长,“真拿老子演猴戏啊?” “我也不敢确定,”朱大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没有亲眼看见那个人咋个发动汽车的,我只是在咱们追上他,拿石头敲晕他的时候,注意到那个出租车底下那两根线都是断开的,所以猜测那个人多半是这么弄的……” “试一下就知道了……”侯三砸吧一下嘴巴,用小刀将旁边另一根线也割断,拿着下方的两截线头轻轻触碰几下。果然线头闪出几缕火花,车子随即成功启动,将两截线头缠绕在一起用胶布裹好,侯三坐在驾驶舱座位上,啧啧叹道,“还真成了……”朝朱大长招了招手,“快上来!” 朱大长快速点了点头,坐进汽车后座,关好车门。 侯三抿了抿嘴唇,一脸兴奋地嘿嘿笑道,“江南好……老子来了……”随后立即发动汽车,朝着停车场出口驶去,很快地又在出口处停了下来,侯三盯着挡风玻璃前的栏杆和空无一人的保安亭,低声骂了句,“城里人恁是会做生意,停个车都要给钱……”扭头对朱大长吩咐道,“你先下去,把那个竿子抬起来。” 朱大长比了一个“OK”的手势,推门下车,走到栏杆处,奋力地举起栏杆,对侯三喊道,“三哥,好了!”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男人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指着朱大长和侯三喝道,“你们是谁?在那里干啥?” 侯三眼皮一跳,立刻放下手刹,一脚踩在加速踏板上,车子轰隆一声从栏杆下蹿了出去。 朱大长看了看后面朝自己跑来的保安,又看了看急速朝出口驶去的黑色轿车,立马放下栏杆,急急地奔跑起来追向侯三,大喊道,“三哥!我还没有上车!” 三分钟后,保安气喘吁吁地回到停车场内,坐进保安亭里,骂骂咧咧道,“龟儿子为了逃个停车费命都不要了,大马路上和汽车赛跑……这么能跑,你去踢足球噻……” 在朱大长和侯三离开后,一个身穿灰色夹克,戴着蓝色口罩的男人走进停车场内,从兜里摸出一把车钥匙,按下解锁键,却并没有发现有车子的灯光闪亮,皱了皱眉,走到停车场另一边,再次按下解锁键,停车场内仍旧一片安静…… 灰夹克在停车场内绕了好几圈,反反复复尝试之后,面色渐渐阴沉下去,看了看手里的车钥匙,摸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极力压制住内心将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电话里传来一个青年男子有些茫然的声音。 “你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非要我挑明咯?” “你不说清楚,鬼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做很没意思,”灰夹克攥紧拳头,“要是真想让警察把我逮住,直接告诉警察我在哪就行,不必整得这么麻烦……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我不在了,你就可以独占锦悦?我告诉你,做梦!锦悦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正爱的人只有我!”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会儿还有闲情跟我扯这些,你可真有意思……”电话那头的青年男子忽地停顿下来,像是明白了什么,“等一下……你还在停车场?没找着车吗?” “废话!”灰夹克深吸一口气,“老子都找遍了,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辆车!” “怎么可能没有?”电话里传来男子惊讶的声音,“我为了不引起人注意,提前一周就把车放在停车场里,到时候就说是被人偷走了……你再好好找找,黑色的吉利,车牌号A16723……” 正当灰夹克想要继续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从灰夹克进入停车场的方向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名警员端着枪跑了进来,其中一名警员信心满满地说道,“我从监控里看到嫌犯是往这边跑的,现在估计还在停车场里,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擦亮眼睛,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灰夹克立刻挂断电话,狠狠地将车钥匙扔向与停车场出口相反的某个方向,而后双脚生风地逃向停车场出口。  第六十八章 快递单 出字两座山,意思很简单,想要出去,必须要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排除万难。 身穿灰色夹克的王超想要从医院停车场出去,便要绞尽脑汁克服困难,哪怕要藏身于清洁车内堆积如山的垃圾里,哪怕随着垃圾因清洁车颠颠簸簸翻来滚去。 想出去很难,想回来也不简单。人生有时就是这样,你以为从一个地方离开之后,会脱离之前的困境,遇到不一样的风景。可是当你翻越了一座山峰,却发现山后面并没有什么不同,又会想要回到先前的地方。 比方说藏身清洁车离开停车场,下车后又发现自己回到闹哄哄的医院,四周都是警戒线围拦起来的王超。 比方说在张小满费尽心力从监牢里捞出来,却发现身上的嫌疑并没有被排除,甚至还因此给张小满惹来一堆麻烦的聂一和李俊。 医院里乱哄哄,警局里也是鸡飞狗跳。身穿蓝色制服的警员就像密密麻麻,游来游去的鱼群,有的满脸慌张地抱着文件,匆匆地从一个办公室赶到另一个办公室,有的刚接起一个电话,另一个座机又响了起来,还有的手忙脚乱地给各个座位上的同事分发资料。 “你们也看见了,我现在真的挺忙的,”一个身穿蓝色制服,满脸疲惫的女警官不耐烦地对聂一和李俊说道,“别胡闹了,赶紧回去吧,别搁这儿添乱了。” 李俊一只手撑着下巴,偷偷瞟了一眼女警员胸前蓝色制服也遮挡不住高耸之姿的两座山峰,咽了咽口水,眨眨眼睛,双颊绯红道,“警察姐姐,正所谓缘分来了山都挡不住,咱们的缘分未尽,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我们是嫌犯哩,就该让您这样的警察看守着,怎么能说是添乱呢……” “姐姐?”女警官凤眼微眯,嘴角微微上扬,双臂抱于胸前,“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今年才22吧?你知道我多大吗?我和你师父张小满认识的时候也是22,那会儿你连个细胞都不是。” “您和我师父认识?那更好办啦,”李俊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咱们都是自己人呐,这缘分更深了哩……” 见女警官瘪了一下嘴巴,李俊坐直身子,一脸谄媚道,“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有缘吗?我记得上次给帮我们录口供的也是您吧,再加上这回,”竖起两根手指,“两次了,你看看这警局里这么多人,怎么每次都是您来和我们聊呢,有句话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女警官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故作好奇道,“什么话?” 坐在一旁的聂一忽地脸色难看起来,轻咳一声,拍了拍李俊的手臂,悄悄地使了一个眼色,结结巴巴道,“别别……别说了。” 李俊浑然未觉地摆摆手,“别打岔,我正和美女警察姐姐联络感情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对女警官说道,“人家说,前世500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身而过,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过才换来一次相遇。咱们已经相遇两次了,一千次擦身而过,五万次回眸啊,这还不算有缘吗?” 女警官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有意思……”扬起下巴看向李俊身后,“张小满,你这徒弟可比你有意思多了,为了进看守所居然调戏到老娘身上,你说我要不要满足他,关他个十年八年的,唔……我想起来C区看守所的一个强奸犯牢房里还有空床位,正好可以安排他进去,你觉得怎么样?” “孽障啊!”张小满一巴掌拍到李俊的后脑勺上,气得嘴唇发抖道,“我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你让我以后有什么颜面在九泉之下和你爹相见!还特么一千次擦身而过,你也不怕把身子擦烂了,五万次回眸……好得很呐,回去我就让你给老子回眸五万次,好让咱俩下辈子也能有缘相见!” 李俊浑身一哆嗦,立马站起身来,却不料脚下一打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聂一翻了一个白眼,随即也站起身来,面向张小满,微微低头束手,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师父”。 李俊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一脸难堪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再不来我这张老脸都要让你丢尽了,”张小满狠狠地剜了一眼李俊,对女警官赔笑道,“让你见笑了,都是我的错,教子无方啊。” “得了吧,别跟我来这一套,好人坏人都让你做了,”女警官冷笑一声,站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转身离去,“你们师徒搁这慢慢玩吧,老娘忙着呢,没工夫跟你们瞎扯。” “你忙你的,记得替我给马胖子问个好啊……”张小满等女警官离开之后,长舒一口气,在李俊和聂一对面坐下,“坐吧,观众都走了,没必要继续演……”瞥了一眼正揉着后脑勺的李俊,“你也别怪我下手重,我刚才要是不下手重一点,你就真的要和强奸犯关在一间牢房里了。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就招惹她……” 李俊一头雾水地摇摇头,“不至于吧,我也没怎么着啊。” 聂一忽然搭话道,“马良以前的下属,警界哼哈二将中那个女刑警?” “还算有一个脑子是好使的,”张小满欣慰地点了点头,“没错,她这人从不记仇,向来都是有仇当场就报。遇到那些试图负隅顽抗的疑犯,或者是调戏她的流氓,通常就是飞起一脚……”瞅了李俊裆部一眼,“所以有个外号叫灭绝陀枪师姐,绝后的绝。” 李俊擦了擦额头惊出的冷汗,“那怎么能行,老李家十八代单传就我这一根独苗,我还没娶媳妇呢……”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对张小满道,“师父,不如您早日将我和允熙妹子的婚事定下来吧,这样咱们可以亲上加亲,您也可以早点抱到孙子,孩子跟您姓都成……” “滚蛋!”张小满白了李俊一眼,又瞄了一眼低头沉默不语的聂一,“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早就不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允熙打算跟谁过一辈子那是她的事情,我不会多说一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注意分寸,不要伤了彼此的感情。” 李俊以为张小满说的是他和张允熙,洒然一笑,“放心吧,师父,有你这句话就成,只要你不反对,凭着我和允熙妹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您就等着喝喜酒吧。” 聂一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不敢去看张小满的眼睛,更不敢让李俊看到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听人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眼睛可以看到心上人。 “李俊啊……”张小满表情怪异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允熙对你也有意思,说来我听听。” 李俊双手枕在脑后,一脸傲然道,“那多了去了,就比如小的时候,叔这你是知道的吧,允熙天天都会去我家找我玩……” “不是……这我要澄清一下,”张小满忍不住插嘴道,“俊儿啊,咱们老家村子里没几个小孩子,你家又挨着我家,你爹和我也是发小,是我打发允熙去跟你玩的,免得她在家里闹腾……” “还有呢,再举个简单的例子,”李俊撅了撅嘴,不服气道,“每次我给她朋友圈点赞,她就会更新,只要我一忙起来忘记了点赞,她就断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女为悦己者容,朋友圈不就是人的第二张脸么。” “兴许……她就是太忙或者没心情发朋友圈呢,你知道她是个畅销书作家,”张小满抠了抠脑门,“整天忙得日夜颠倒,经常熬夜的人忘性大。再说了,你能确定是因为你没有点赞她才不发朋友圈的吗,时间线对得上?” “那倒是没注意过……”李俊干咳一声,“就算这个是我误会了,我还有证据,这几年我和聂一在A市的时候,允熙每天傍晚都会在侦探社楼下等我一起吃饭……之前我和聂一在侦探社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去绿藤市,她甚至亲手递给我一个袋子,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浓浓的不舍与挽留。” 聂一轻咳一声,“其实……允熙跟我们一起吃饭,是因为侦探社旁边就是出版社,她每天都要过去交稿,再加上她最爱吃侦探社对面那家餐馆的爆炒猪肝……至于收拾东西那天……递给你袋子是因为你太磨蹭了,半天都没把东西装好,我听到她送咱们下楼的时候,一直在咱们背后骂骂咧咧的,好像是耽误她去签售会了……” 李俊一脸不满地瞥了一眼聂一,“瞎说,你就是嫉妒……我还有一件最有力的证据,”摸出自己的手机,“这些年无论我换什么号码,每回我第一次给允熙发短信的时候,她总能一眼就认出是我的号码,这还不能说明允熙心里有我吗?” “我看看……”张小满伸出右手,将李俊的手机拿过来翻看一遍短信记录,面色顿时一滞,嘀咕一句,“你这哪是发短信,明明就是短信轰炸啊。” 李俊没听清张小满后半句,歪着脑袋道,“什么?” 张小满竖起大拇指道,“没什么,很棒……”摸了摸鼻子,将手机递还给李俊,“俊儿啊,你先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聂一说。”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 的面说吗,”李俊皱眉道,“您跟他说就是跟我说,跟我说也就是跟他说,都是一样一样的,我和聂一可是手牵手,心连心的搭档,不分彼此……” “闭嘴!”张小满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烦躁,大喝一声之后,长出一口气,重新摆弄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微笑着对李俊说道,“俊儿啊,我要跟聂一说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这人啊啥都好,就是话太多,又是个直肠子,要是一不小心抖落出去就糟糕了,所以麻烦你还是先出去吧。” 李俊轻轻地“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退到警局大厅外,嘟囔道,“知道是麻烦我……也不说一个‘请’字……” “滚!”张小满暴跳如雷地大喝一声,深呼吸几下,待到李俊出去之后,重重地咳嗽一声,“好了,聂一……接下来咱们该好好聊聊了。” 聂一仍旧低着头,结结巴巴道,“师父……允熙的事……我……” “我不是要和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也不用跟我装结巴……”张小满从兜里摸出一张快递单,正色道,“前两天有人截获了一份快递……其实也不算截获,是快递员在运输过程中不慎毁坏了快递箱,里面的东西露出真容,然后快递员就报了警,东西就落到了我的手上……” 聂一双眼微眯,“东西不简单?” “很不简单,”张小满补充道,“更不简单的是快递单,虽然因为快递箱损毁,快递单也破损了,但是……收件人一栏还剩下一个字。” “您既然撇开李俊,要单独跟我聊……”聂一思忖片刻,瞪大眼睛,震惊道,“难道说……” 张小满从兜里掏出那张快递单放到桌上,点了点头,“你猜得没错,所以暂时这段时间你也就别想着回看守所继续跟那些狱友谈心了……为了能让你和李俊在有限范围内恢复自由身,你师父我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啊。” “可是……”聂一满脸担忧道,“检察院那边不是来找您的茬儿了吗……” “检察院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张小满手指在快递单上轻点几下,“好好查查这件事,让我看看这些年你长进了多少吧。”  第六十九章 时间 时间这东西,你当它有就有,当它没有也就不存在。 尤其是对于无法感受到时间流逝的人来说,时间似乎真的不复存在。很多人都喜欢在祝福或承诺的时候加上“永远”两个字,殊不知永远其实并不是一种奖励,而是一种惩罚。 就像已经在审讯室孤独地呆坐了24小时以上的锦悦,因为不知此时此刻到底是何时何刻而焦躁,愤怒,却又不得不克制,装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 张小满坐在警局大厅里,喝完最后一口泡面汤,打了一个饱嗝,摸出一张纸巾慢慢地将油嘴擦干净,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扭头对旁边的常平说道,“再帮我去买袋瓜子吧,要生脆的。那种炒过的,加了盐的,我是不能多吃的,一来容易上火,二来盐太重的东西吃了血压要升高……” 常平挑起几根面条吸进嘴里,指了指门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张小满,你到底打算耗到什么时候……天都黑了,你从下午坐到现在,已经吃了我三盒泡面,五根火腿肠,七个泡椒凤爪……”指了指身后趴在各自办公桌上鼾声如雷的警员,“你来的时候挺热闹的吧,再看看现在,都乏了,你要是不打算审问锦悦的话,我也回去歇着了。” 张小满瘪着嘴道,“看你那小气劲儿,果然是老子豪迈儿子抠。我当年在D市查案的时候,老常可是请我吃遍了D市的山珍海味,一把抢过账单就把钱付了,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那么长时间不眨眼睛,眼睛的内膜角膜都会破裂吧,还能看得清账单吗?”常平嗤笑一声,放下泡面盒,站起身来,“真以为我啥都不知道好糊弄是吧,不就是几碗面么,连煎蛋都没加,还扯什么山珍海味,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你爱在这里干耗着就自个儿待这吧,我要回办公室眯会儿了。” “等等,别着急,”张小满一把拉住常平的手臂,“再坐会儿,钓鱼嘛,要有耐心,切忌浮躁。我在磨那女人的性子,”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别看她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其实现在内心已经波涛汹涌了,荡啊荡,晃啊晃,总会溢出点东西来。” 常平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来,“那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有个底儿也好,省得还没把别人耐心磨没,先把我的耐心耗尽了。” “快了快了,”张小满眯起眼睛看向审讯室,“律师律师见不到,电话电话不能打,吃喝拉撒都有人看着,还要限时……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现在强撑着不过是在赌,赌我的耐心没她好。” 常平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什么意思?是她在审讯室待着,又不是你在审讯室,为什么会觉得你会先没有耐心?” “因为我今天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她猜我这会儿必定是心浮气躁,”张小满眼神渐渐冰冷起来,“想等着我先露出破绽,好让她可以一击即溃。” “那你现在是不是心浮气躁呢?” “怎么可能……”张小满轻蔑地笑了笑,“老夫心如止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常平认真地盯着张小满,“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也被人捅个十刀八刀的,你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般冷静。” 张小满轻呸一声,“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正所谓祸害遗千年,你这搅屎棍一般的祸害定会长命百岁……”咳嗽几下,“你还是去买袋瓜子回来吧,干坐着怪无聊的。要不是聂一和李俊都去查线索了,我也不会麻烦你,一袋瓜子要不了几个钱……” “看来这些年你使唤人成习惯了……”常平翻了一个白眼,“要吃自己买去,我就不惯你这毛病。” “我也想自己去啊,”张小满将自己的衣服兜翻了个底朝天,“喏,兜里真是一分钱没有。” 常平歪着头道,“我第一次见有人蹭吃蹭喝这么理直气壮的……不对,你怎么能没钱呢,你的退休金比我工资还高,还有一个出版社……” “退休金在我老婆那里,”张小满苦着脸道,“我就从来没见过我的社保卡,自打我和晓晓结婚后,我的工资卡和社保卡都是她在保管。这年头出版社不挣钱,普通人每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去加班的路上,生活两个字都只剩下一个活了,谁特么还有时间看书啊。” “也是……我上次看书还是在警校学习的时候……”常平忽地想起什么,“还是不对,那你给黄毛的钱是哪来的?” “那是我的私房钱啊……”张小满伸出一个巴掌,上下翻转一下,作出一副偷偷抹眼泪的模样,“五年了,我攒了五年才攒下那么一点,现在全打水漂了……” 常平哈哈一笑,“张小满,你说要是我把你偷偷藏私房钱的事告诉你老婆,会不会很有趣啊?”见张小满脸色变得比吃了死苍蝇还要难看,常平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算了,懒得跟你再废话,不就是一袋瓜子吗,我这就去给你买。” “记得买生脆的哦……” “记着呢……不过在出去买瓜子之前,”常平瞟了一眼审讯室,“我要先去审讯室一趟,问问人家想吃些什么,调查归调查,不能把人饿死了啊。” 张小满斜眼看向常平,意味深长道,“问归问,可千万别说些其他什么的……” 常平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走到审讯室门口,在门板上轻叩几下,扭动把手推开房门,抱着膀子靠在门框内,语气温和地对锦悦说道,“我出去买点东西,你有没有想吃的,顺便一起买回来,我请客。” “这么好心?”锦悦撩了一下耳边的垂发,一脸娇媚道,“吃的就不必了,麻烦帮我买杯咖啡吧,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提提神,省得一直打瞌睡。” “还要待多久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常平打了个呵欠,“只要你配合,随时都可以回家睡觉,不必在这干耗着。” “配合啊,我肯定配合……”锦悦捧着脸,媚眼如丝地盯着常平,“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保证听话得很。” 常平瘪了瘪嘴,“配合我没用,我就是个打杂的,”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你得配合那位老人家才行,他点头了你才能走。” “那位老人家很难配合的,”锦悦嘟着嘴道,“花样太多了,实在令人身心俱疲啊。” “这么说来今晚怕是一个不眠夜了,”常平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也要买一杯咖啡才行……对了,你要的咖啡是全糖还是半糖,加不加奶?” “你平常喝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我相信你的品味……”锦悦眨眨眼睛,指了指常平手腕上的表,“我也有一块这个牌子的手表,不过是女款,和你的这个好像刚好能凑一对。” 常平皱了皱眉,将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表盘,“行了,看你精神头这么好,估计是还想耗下去……我先去买东西,再晚店家就关门了,买回来我自己就去眯会儿,熬夜这种事我可是比不过张小满,人家打小就觉少,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是常有之事……” 说完,常平便将审讯室的门重新关上,双手插兜地向警局门外走去。 张小满望了一眼常平的背影,嘴角上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呼出一口浊气,拍拍大腿站了起来,缓步走向一名警员的办公桌,轻轻地敲了几下桌面,“你是何为的组员吧?” 年轻警员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吞吞吐吐道,“刚调过来,还在实习,平常就只是帮忙记录口供什么的……” “白纸一张啊,那更好了……”张小满呵呵一笑,“走吧,带上吃饭的家伙,咱们是时候该从别人嘴里撬点东西出来了……” 年轻警员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副碗筷,舔了舔嘴唇,一脸期待地看向张小满。 张小满嘴角抽搐一下,指着年轻警员手里的碗筷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不是您说的让我带上吃饭的家伙吗?”年轻警员挠挠头,纳闷道。 张小满一拍额头,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道,“我说的是你平常记录口供的东西,笔记本电脑什么的……” 年轻警员恍然大悟道,“嗐,那您应该说清楚嘛,这又是吃饭的家伙,又是要从别人嘴里撬东西的,我还以为您是要带我去吃夜宵呢……实话跟您说,刚才我还纳闷来着,心想您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有这么不雅的爱好,居然喜欢吃人家嘴里的……” 张小满深吸一口气,面部僵硬地笑道,“对对对,怪我怪我,咱们赶紧的吧,等忙完了我再请你吃夜宵。” 年轻警员顿时来了精神,屁颠屁颠地抱着笔记本电脑,跟在张小满身后走进审讯室。 张小满慢悠悠地在锦悦对面坐下,抬头看了看上方白晃晃的灯管,侧脸对年轻警员抱怨道,“找个机会要跟你们局长建议一下,这灯光不够亮,昏昏暗暗的,让人直想打瞌睡……”回过头看向低头不语的锦悦,“我说的对吧,锦悦?” 锦悦抬起头,嫣然一笑,“我觉得还好啊,肯定是你老眼昏花了……再说了,让人打瞌睡不是更好么,这样你们就可以催眠别人,那口供不是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 年轻警员涨红了脸,怒声道,“你这是污蔑!我们审讯的过程全部都有录像,绝对保证公平公正,也一定是在嫌犯头脑清楚的时候才会进行审问……” “那什么……白纸啊,”张小满干咳一声,“其实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最好不要搭话,安心地用电脑记录下来我和锦悦的对话就成……” 年轻警员羞赧地应诺一声,“张教授……我的确是姓白,不过我不叫白纸,单名一个驰字,飞驰的驰。” “哦,真是个好名字……白痴啊,”张小满清了清嗓子,“咱们正式开始吧,时间不等人呐。” “没错,你们确实得抓紧时间了,”锦悦讥笑道,“现在早就过了24小时,一般警局羁押的时限也就24小时,最长也不能超过48小时,明天你们要是不申请批捕令的话,就必须要放我离开了……” “谁说已经超过24小时了,现在还早着呢,”张小满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道,“其实现在外面天还没黑呢……” 锦悦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您好歹也是个教授,怎么说谎话都不打草稿呢……我是在下午4点到警局的,期间吃了三顿饭,上了五次厕所。现在是晚上10点30分,你该不会说我在警局待了这么久才6个半小时吧。” 张小满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果然刚好是十点半,双眼微眯,声音立刻冷了下来,“这里没有任何钟表,你的手机也在你最后一次和律师沟通后被没收了,那么问题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现在是十点半的?” 第七十章 留下来 人在无法回答一些问题的时候,通常会选择沉默。有的是不想回答,有的则是不能。 锦悦便是不想回答,面带微笑,静静地注视着张小满的眼睛,对张小满提出的问题置若罔闻。本身她有意无意地说出那个时间,就是想要张小满去猜,怎么猜都行。 因为猜测的猜,也是猜忌的猜。人一旦凭主观臆想去猜,便会离客观真相越远。 额头上忽然出现一个红点的墨镜男也沉默不语,他无法回答那个中年男人的问题。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只因中年男人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折服的气势,贵气逼人。 贵气来自于中年人男人的穿着,从头到脚全是限定款名牌,加起来至少值六位数。 逼人则是来自那把看上去十分逼真的狙击枪,墨镜男只在电影里看过这种枪,百发百中,瞬息而至。他很担心自己那句“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还没说出口,脑袋上便真的破出一个红点。 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自己手下那把在山里打野兔的土枪,墨镜男轻轻叹息一声,和人家的狙击枪比起来简直就像一个玩具。那种狙击枪他只在梦里摸过,现实里还是第一次见,一方面是因为买卖枪械是重罪,他根本找不到路子搞到那种枪,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根本就买不起。 墨镜男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在心里猜测着那把枪的价格,至少六位数吧,不禁再一次感叹起世界的参差,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对别人来说也不过是唾手可得的玩具。 “怎么不说话了,”申一夏趁机一把夺回小刀,用刀身轻轻拍击几下墨镜男的脸颊,“瞧你那怂样儿……呸!还特么数一二三,老子数到一百又怎么样,你敢动一个试试!” 墨镜男双眼喷火地盯着申一夏,牙齿咬得嘎吱响,恨声道,“不要欺人太甚!别忘了,你的脑袋后面也有一支枪!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黄泉路上一起做个伴儿!” 申一夏呵呵一笑,大喝一声“癞蛤蟆吃鼻屎”,脚步一错,脑袋骤然向左偏斜,肩膀上抬一下,右肘狠狠地撞击在身后那名端着土枪的黑色制服腹部,迅速转身夺走土枪。 “先前不知道你手里是个什么玩意儿,才忌惮那么一丢丢,现在嘛……”申一夏两只手在土枪上迅疾地拨弄几下,土枪立时被大卸八块,随手将零件一扔,“一把土枪也想让老子束手就擒,你们是不是太天真了一些。” 那名黑色制服忍着腹部剧痛站起来,一脸狰狞地挥起拳头,怒声道,“卧槽,敢拆老子的枪……” 申一夏冷笑着指了指墨镜男额头上的红点,“怎么着,还没看清楚局势吗,”故意伸出自己的脸,“我就是站在这里不动让你打,你敢动手吗?” 指着中年男人手里的狙击枪道,申一夏一脸轻蔑地补充道,“土鳖,你知道那是什么枪吗?给你科普一下,李.恩费尔德AWM/P狙击步枪,简称AWP,全球狙击枪排名第五,单发最狠。我劝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的朋友要是一生气,不小心擦枪走火,射你们老大一脸,血溅当场就不好玩了!除非……你早就想要你们老大死,然后你取而代之……” “退下!没用的东西,自己的枪都保不住,回去再慢慢收拾你……”墨镜男瞪了一眼那名黑色制服,深吸一口气,挤出一张笑脸对中年男人拱手道,“今天的事我记下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中年男人嘴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意,“你当我是二傻子吗,告诉你姓名,然后等着你们来报复我?我不问你是谁,你也别管我姓什么,今天过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 “并非是想日后找您的麻烦,我只是有些纳闷,像您这样有身份的人,”墨镜男舔了舔嘴唇,“应该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怎么会愿意趟这浑水?” 中年男人指了指一直静静旁观的张允熙,“我和她老子做了一笔交易,其中一个条件就是在绿藤市护着他们,直到他们办完事情平平安安地回到A市……” “只是在绿藤市?”墨镜男眼珠子一转,正色问道。 “当然了,我又不可能一辈子给人当保镖,”中年男人瘪着嘴道,“仅限绿藤市,仅限这一趟旅程,再往后就看他们自己的命了……” “嘿,我说墨镜小子,你还不死心呢,”申一夏往地上轻啐一口,“居然还憋着坏屁想秋后算账,实话告诉你,老子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湖,走了这位还有千千万万位,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趁早绝了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墨镜男并不搭理申一夏,对着中年男人再次拱了拱手,“既如此,希望您言而有信,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朝周围的黑色制服招了招手,“走!” 中年男人慢慢收起手中的狙击枪,偷偷地擦了擦手心的冷汗,道了一句,“慢走不送!” 申一夏对着收拢人马,缓缓走回轿车旁的墨镜男做了一个鬼脸,“呸,还挺能装,怂蛋!” 孙甜甜见危机解除,轻轻地摸了摸青蛇的头,令其退回衣服内袋,一脸好奇地对张允熙问道,“这位大叔是谁啊?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和满叔认识。” 张允熙眯起眼睛盯着中年男人右脚脚腕上的某物,摇摇头,“不知道,我没听我爸提起过他有什么朋友在监狱里……” “监狱?”孙甜甜满脸问号,“你是说这位大叔坐过牢?” “我的意思是说他正在坐牢,”张允熙朝中年男人的右脚努了努嘴,“看见没有,他脚上戴着电子镣铐,这种设备只会出现在一种人的身上,那就是正在服刑,又需要外出的囚犯。” 中年男人鼓着手掌走到张允熙和孙甜甜面前,“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啊,刚才被那么多围着,你始终能保持镇定,这便是勇;危机解除之后,并没有松懈警惕,还能注意到我脚上的东西,并且进行理性分析,这便是智,称得上智勇双全了。张小满一辈子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居然还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老天爷真是偏心啊。” 张允熙皱了皱眉,一脸冷酷道,“虽然您刚才帮我们解了围,但最好还是别当着我的面说我爸的坏话,这并不礼貌。”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连这份护短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伸了一个懒腰,“我和你爸已经相识相交很多年了,便是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这么说,而且保证他不仅不会生气,反而只会更加得意。” 张允熙咬了咬嘴唇,寒声问道,“您到底是谁?”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童谣,”中年男人目光渐渐悠远起来,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餐馆,“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叽里咕噜滚下来!”申一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嘿嘿笑道,“这童谣我熟啊,不止这一首,我还会好多呢,之前在山里闲来无事,我背了300多首童谣……” 张允熙白了一眼申一夏,盯着中年男人的脸思忖片刻,眼睛一亮,“你是韩远!” 韩远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笑眯眯地赞道,“聪明!” “没听说过啊……”孙甜甜轻声对张允熙问道,“他到底是哪号了不得的人物啊?” “你没听说过很正常,”张允熙面色古怪道,“因为你接触的都是凶杀案,而他犯的都是经济类案件,用四个字概括就是……欺世大盗。” 韩远挺起胸膛,一脸傲然道,“很贴切的形容,看来这些年我虽然人在监牢里,名声却依旧在外。” 孙甜甜撅了撅嘴,“说白了,就是骗子呗。我最恨骗子了,把别人辛辛苦苦挣了一辈子的钱都骗走,搞得别人家破人亡的……” “这话你可说错了,”韩远辩解道,“我从来不骗穷人的钱,只是向那些割韭菜的资本家收取一些智商税而已。他们连穷人身上最后一个铜板都惦记,赚钱赚得脸都不要了,那就不能怪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且,如果一个谎言能够让一个人信一辈子,那就不算是骗。他们中很多人至今还相信我说的那些话,把我供在神龛上,烧香礼拜呢。” 张允熙见孙甜甜向自己投来问询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现在很多金融界的大鳄还将韩远奉若神明……而且,他从富豪那里得来的钱,有很大一部分送给了那些因为富豪掠夺挤兑而妻离子散的穷人。正因为如此,虽然他诈骗的金额是个天文数字,按理就是判个无期徒刑也不为过,但在一些人向法官求情后,他的刑期减少了一半。” “盗亦有道啊!”申一夏眼睛里都是小星星,盯着韩远手里的狙击枪,口水直流道,“远哥,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摸一下您那个大宝贝?以前我只在电影里见过,没想到这回居然有幸碰着真家伙了。” 韩远将手里的狙击枪递给申一夏,轻咳一声,瞟了一眼还未走远的墨镜男,“摸归摸,别乱来啊……” “这重量有些不对啊……”申一夏接过狙击枪,翻来覆去地查看,忽然看见枪身左侧有个红色的按钮,惊疑道,“这是什么?” 韩远眼皮一跳,立刻惊呼道,“别动!” 话音未落,申一夏已经按下了那个按钮,登时一阵响亮的歌声从狙击枪里发出: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留下来)! 张允熙和孙甜甜怔怔地看着申一夏手里闪着五颜六色灯光,歌声异常嘹亮的狙击枪,立时呆若木鸡。 “都说了让你别乱来……”韩远瞟了一眼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的墨镜男,面色一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快跑!”  第七十一章 风马牛不相及 有句话叫风马牛不相及。 风马牛,马喜欢逆风奔跑,牛喜欢顺风奔跑。吹北风的时候,马向北跑而牛向南跑;吹南风的时候,则是牛向北跑而马向南跑,所以便有了风马牛不相及。 很多人在想要将自己和某件事或某个人撇清关系的时候,都会说出这六个字。 其实风马牛在数学里就是相离问题,同时也是相遇问题。因为地球是圆的,即便是背道而驰的马和牛,只要一直跑下去,总有一天会相遇。 不过有的马想要和牛相遇,有的牛不想和马相遇。就像顺风而跑的韩远一行人,不想和墨镜男相遇;而逆风奔袭,像条哈巴狗一样口水直流三千尺的朱大长,迫切想要和侯三相遇。 “快跑!” 同样的两个字,从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也是风马牛不相及。 韩远朝张允熙三人喊出“快跑”两字,不是真的让她们跟着自己快点跑,而是让她们骑着赛摩快点逃,可是张允熙等人并没有心领神会,真的跟在韩远身后快跑起来。 侯三从轿车里伸出脑袋朝朱大长喊出“快跑”两字,便真的是想让朱大长快点跑,因为路边临时停车最多只能停留180秒,而朱大长距离自己却足足有810米。 虽然是风马牛不相及,但也都是追及问题。 韩远不时地回头望向身后的墨镜男,计算着两者之间的距离,以及自己和申一夏那辆五菱面包车的距离。 侯三看着自己和朱大长逐渐缩短的距离,不时地回头瞄一眼轿车仪表盘上的时间,计算着自己还能停留多长时间。 “快上车!” 这一次同样的三个字,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不再是风马牛不相及。等到后座车门传来一开一关,间隔极短的声响,韩远和侯三都一脸迫切地发动汽车,朝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方向急速行驶。 二十多分钟后,黑色轿车停了下来,墨镜男和侯三同时推门下车,并且同样地双手叉腰,不同的是两人的表情与心绪。 正当墨镜男驾驶着黑色轿车快要追上五菱的时候,一辆大货车忽然从十字路口的右侧飞驰而来,强行插在黑色轿车和五菱之间,使得墨镜男不得不急停下来,从而跟丢了五菱。墨镜男推门下车,双手叉腰,望着横档在路中间,险些就要和自己相撞的大货车,面色铁青地骂了一句,“卧槽!赶着去投胎啊!强行加塞,你有没有礼貌啊……” 而侯三这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全程绿灯通行,直至来到江南好休闲会所的大门口。侯三推门下车,双手叉腰,望着金碧辉煌的江南好大门,摸出自己兜里那张黑色会员卡,眉飞色舞地对身后的朱大长说道,“走!赶紧进去潇洒潇洒,好风光不等人啊!” 朱大长搀扶着侯三走进江南好大厅,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暖风,舒服地打了一个喷嚏,左顾右盼地扫视着大厅内豪奢的装修,指着金色的柱子道,“三哥,发达了发达了,这里连柱子都是金子做的,等会咱们撬一块……不就有钱回村里过年了吗,贼不走空嘛……这么大一根柱子,够买好多头猪哦!” “我看你才是头猪!” 侯三翻了一个白眼,“真的假的都看不出来,那就是一根石柱子裹了一层金箔纸,就跟现在有些人在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白灰,里子还是个黄皮子,不过就是猪鼻子插葱,装象!不懂就少说,莫要让人觉得你没见过世面……”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前台接待处,侯三盯着肤白貌美,身段婀娜的前台,咽了咽口水,装作一副淡定的熟客模样,目光却仍旧钉在前台的波涛汹涌处,挺起胸膛,轻轻地干咳一声。 前台瞟了一眼侯三和朱大长的穿着,不可觉察地撇撇嘴,保持脸上标准式的微笑,“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带我兄弟来这里放松一下,”侯三拍了一下偷偷拿起台子上零食的朱大长手背,面不改色道,“你给他好好介绍一下你们这儿的服务项目……” “不好意思,先生……”前台呵呵一笑,“我们这里是会员制的,没有会员卡是不接待的……” 侯三将手里黑色会员卡“啪”地一下拍在大理石台面上,“现在可以接待了不?” 前台瞟了一眼黑色会员卡,满脸堆笑道,“当然可以……”拿出一本厚厚的菜单,“这里面罗列了我们全部的服务项目,您可以先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侯三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菜单,皱眉道,“你这上面就只有一些名字,是什么东西完全不清楚嘛……像这个……”手指点了点菜单上某一栏,“吟诗作对,怎么做都没写,谁知道到底要不要选……” “是这样的,先生……我们这里的项目都是套餐类型的,”前台解释道,“顾客大多都是提前就在会员卡里充值了一定金额,每次消费之前只需要打电话告诉我们绑定什么样的套餐就可以。而且,来我们这儿的都是老会员,所以菜单就做得简陋了一些,我看您这张是老会员卡了,不应该不知道我们这儿的服务项目啊……” “那你先看看我的会员卡里有什么套餐吧?”侯三朝台子上的黑色会员卡努努嘴,“太久没来,我都忘了。” “好的,先生,请稍等……”前台拿起侯三的会员卡,快速地在电脑旁的刷卡机上刷了一下,弯腰俯身一手捏着鼠标,一手按在桌子上,片刻之后,抬头对侯三答道,“先生,您这里面只绑定了一个基础套餐,就是汗蒸,泡澡……您看您还需要增加其他服务项目吗?” 站在一旁的朱大长扯了扯侯三的衣袖,低声道,“三哥,这里没嘎嘎啊?” “一天就只知道吃……”侯三瞪了一眼朱大长,眼睛余光瞟向前台俯身露出的沟壑,抿了抿嘴唇,回头对前台笑道,“美女,这些套餐里面有没有吃的,我这兄弟有些饿了。” “有的,先生,我们这里的餐饮都是免费的,不限量提供。”前台眨眨眼睛,媚笑道,“请问您还需要增加其他的服务吗?” “听见没有,不限量,待会随便你怎么吃……”侯三扭头对朱大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捏了捏自己缝在衣角里私藏起来的几张票子,双臂搭在台面上,“美女,我想问一下,你们这有按摩吗?” 前台直起身子,热情似火地答道,“当然有啦,大哥,按摩是我们这儿的特色服务。” “特色好啊……”侯三搓搓手,“给我来一个!” “一个?”前台看了一眼旁边呆呆的朱大长,狐疑道,“可你们是两个人呐……” “我们两个轮流来,一半一半,时间加起来相当于一个人的……”侯三轻咳一声,“这按摩都是什么价位的?” “统一价288一个钟,”前台耐心答道,“不过,服务完给的小费不一样,有99的,有199的,也有699的,主要看您选择什么样的按摩师……” “还要给小费啊……”侯三歪着脑袋问道,“美女,像你这样的一般收多少小费?” 前台羞红了脸,“我这种技术不大好的生手,一般也就99……” “那给我来个199的,”侯三两眼放光,嘀咕道,“99的都这样,那199的不得起飞咯,也就是老子钱不够,要不然搞个699的,妈耶,直接升天!” 前台快速地在电脑键盘上按下几个数字,“已经给您安排好了,小费一会儿直接给技师,您现在只需要先把服务费付了就行,请问现金还是刷卡?” “现金现金……”侯三一脸激动地准备掏钱,却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花瓶,一不小心碰了一下,花瓶立时倾斜,吓得侯三立马用手扶住,动作太大再次扯动屁股上伤口,侯三忍着抽痛对站在一旁的朱大长说道,“傻站着干啥,稳一下啊,没看我要掏钱吗,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朱大长抠着手指,扭扭捏捏道,“三哥,不好吧,这还有人看着呢……” “别特么废话,快点的,稳一下,”侯三暴躁道,“都怪你,老子屁股又疼起来了……” “好吧……”朱大长红着脸,嘟起嘴巴吧唧一声亲了一下侯三的脸。 侯三立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怔怔地看着朱大长,“你做啥子?” 朱大长低着头,幽怨地说道,“是你说的让我吻一下……” “老子是让你把这个花瓶稳一下,”侯三脸色青红交加,“你这个猪脑壳里面到底装的是啥子……” 朱大长愣了一下,挠挠头,立马将花瓶扶正,憨笑道,“搞错了……哪个让你不说清楚点……” 侯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衣角的破洞里扯出三张红票子,递给前台,“再给我拿一包红塔山,正好300,不用找零了。” 前台看了看手里的三张红票子,又看了看朱大长和侯三,眼角抽搐一下,指着朱大长对侯三笑容僵硬道,“大哥,按道理来讲,您这位朋友的情况是要加钱的,毕竟要找一个愿意给这位大哥服务的技师不容易……”  第七十二章 灯下黑 “再难找也得找,我只要结果,不要借口。” 何为一巴掌拍在医院办公室的桌子上,脸色比锅底灰还黑,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犹如鹌鹑一样低头不语的搜寻组成员,厉声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就是把医院翻个底朝天,也必须在24小时内找到那个王八蛋!在医院杀了人还能逃脱,这让别人怎么还能信任咱们可以保护广大人民的生命安全!” “本来我们已经锁定了嫌犯的位置,就在停车场内……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到我们过去找遍了所有角落,也没有找到嫌犯的踪影……”站在中间的搜寻警员面色难看地辩解道,“我们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对医院进行了封锁,连清洁车都扣下了,所有人都在医院大厅里,排查了两次,可就是没有发现符合相应特征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你成功的时候,无论说什么,别人都会觉得你是在炫耀。而当你失败的时候,无论说什么,在别人听来都像是借口。 何为当然知道搜寻组的警员已经尽了力,4个小时排查了医院内2563人,一分钟要排查11个人,每六秒就要确定一个人是不是嫌犯或者说像不像嫌犯。这样的工作强度,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完成,可是搜寻组的警员愣是熬下来了。 看着搜寻组警员干裂的嘴唇,何为叹了一口气,颓唐地坐在椅子上,思忖片刻,再次开口道,“如果说医院里没有的话,那就说明嫌犯已经逃离我们的包围圈了。先前让你们核实离开医院的人,现在有眉目了吗?” “大部分的人已经打电话询问过了,”为首的搜寻组警员答道,“没什么可疑的,只是现在还有一辆车和两个人没法联系上。” 何为眼睛一亮,急忙追问道,“什么车?什么人?” “一辆黑色的吉利,车牌号A16723……车主是医院急诊室一位医生,说是放在停车场里一周多了,今天才发现车子不见了。”那名搜寻组警员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虽然停车场内的监控是坏的,但是我们查过距离医院两公里左右的道路监控,发现了那辆黑色吉利,按照时间线来看,正好吻合那名嫌犯逃到停车场内的时间……” 何为摸着下巴沉吟片刻,面色严肃地问道,“现在那辆车在哪里?” “我们已经麻烦交警部门协助调查了,因为附近道路监控稀少,搜寻起来需要一点时间……” “你刚才说还有两个人下落不明?是什么人?”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搜寻组警员迟疑了几秒,继续道,“这两个人应该和死者黄毛认识,因为住院的是那两人其中一个,但医院登记的患者信息是黄毛的。我询问过停车场的保安,他说他一直都在保安亭内,没有见过那两人。不过,我觉得保安可能在说谎……” 何为顿时明白搜寻组警员说的那两人是谁,皱了皱眉,“为什么?” “我看到保安亭内有好几个空啤酒罐,”搜寻组警员眼神忽然锐利起来,“喝了那么多啤酒不可能不上厕所,但他却说自己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我怀疑他就是害怕被医院领导知道他上班喝酒的事情,从而导致自己丢了工作,所以才撒谎的。那两个人是在黑色吉利离开的20多分钟前进入停车场,我猜测他就是在那段时间内去上过一次厕所。” 何为点了点头,“分析得很有道理……”轻咳一声,“那两人的事情你们就不用费力去查了,着重查查那辆黑色吉利。另外,嫌犯也可能还在医院或者医院附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以防万一,从附近的派出所和分局抽调人员过来,以医院为中心逐渐扩大范围,将五公里以内的所有地方都筛查一遍,那王八蛋就是打了一个洞藏到地底下,你们也得给我把他挖出来,明白吗?” 三名搜寻组警员齐齐跺脚,行了一个齐眉礼,声音洪亮地答了一句,“是!”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一名年轻警员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叠报告,欲言又止地对何为说道,“何队,那边有些新情况……” 何为瞟了一眼那名年轻警员,对三名搜寻组警员挥挥手,“你们先去把我说的事情落实,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大家都辛苦一下,把这最为关键的一夜熬过去,等到抓住了嫌犯,我请大家喝酒吃火锅。” 三名搜寻组警员精神一振,再次敬礼应诺,而后匆忙地离开办公室。 门口的年轻警员见何为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抬腿迈进办公室,与三名搜寻组警员擦身而过,走到何为面前,回头扫视一眼,确认没有其他人,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何为,刻意压低声音道,“何队,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何为当即坐直了身子,接过资料,认真地翻阅起来,指着上面一栏快递拦截记录,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居然在我的背后搞小动作,早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扭头看向那名警员,“那个快递查过没有,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现在还不大清楚,”年轻警员摇摇头,“只是查到快递是被技侦科拿走了,我问过几个技侦科的警员,他们都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猜……” “常平?”何为摩挲几下胡渣,“这事不用猜,任谁拿脚趾头想一下也知道,只有他这个技侦科科长才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啊,我怎么越来越看不透了……对了,快递单查过没有,收件人和寄件人都是谁?” “查过了……只是快递单损坏了,无法查到有用的信息,那个快递员也记不得是在哪里揽收的……” “快递单呢?”何为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快递单即便损坏了,也可以从上面找到一些线索,比方说提取指纹什么的……” “怪就怪在这一点,”年轻警员面色凝重地答道,“证物科的清单里就根本没有快递单,说是当时接警的警员遗漏了……可是我总觉得不大对,快递员既然报警,说明里面的东西非比寻常,快递单便是关键性线索,按程序不可能会遗漏,但现在从各方资料来看,根本就没有相关的说明。” 何为手指在桌面上敲击几下,“那个快递员怎么说的?” “现在已经找不到那个快递员了……就像您之前让我查的绿藤市那个男人一样,突然就消失了,而且消失前的生活轨迹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他的家人朋友也都不知道他在哪,社会关系很简单,没和什么人结仇。”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咱们碰这个人,”何为砸吧一下嘴巴,“有点意思,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忽地想起什么,“杨青青那边怎么样,先前医院乱哄哄的,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没有,我们的人都是24小时贴身保护的,医院出事后第一时间就将杨青青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年轻警员自信满满道,“现在除了咱们没人知道杨青青在哪间病房。” 何为点了点头,捏了捏眉心,“杨青青一定要保护好,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则这责任咱谁也担不起,等到她能够录口供了就立马告诉我,说不定从她这里能找到一些突破口。” “您是说杨青青的案子也跟咱们之前查的事情有关?” “现在还不敢确定,”何为撅了撅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桩案子,还是杨海的妹妹,要说一点关系没有,怎么可能?满叔应该是已经查到了些什么,只是还不肯跟我透底。” “说起张教授……刚才局里的同事发来消息,他正在审问锦悦,”年轻警员面色古怪道,“好像是故意撇开了常平,让一个新人帮忙录口供。” “新人?谁啊?” “白驰……” “怎么是那个一根筋的白痴?”何为瘪了瘪嘴,“再简单的事到了他的手里都会变得特别复杂……算了,先不管这些,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那个杀死黄毛的嫌犯,我总感觉他还在医院里,都多留点神,不能再出什么事。” 年轻警员点头称是,“嫂子那边我也已经加派了人手,就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靠近,您放心吧。”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何为指了指年轻警员的黑眼圈,“这些日子你们一直连轴转,就是机器也该歇一歇,去睡一觉吧。” 年轻警员挠挠头,“案子没破,睡不着……何队,那我先去杨青青那边守着了,有什么事您随时吩咐。” 何为一脸疲惫地挥挥手,揉搓几下脸颊,拿起桌上一个老旧的档案袋,一点点拆开,全神贯注地查阅起来。 年轻警员走出办公室,转向右侧直行几十米,拐了一个弯,哼着小曲走进厕所,站在小便池前,正巧另一名警员也走了进来,打了一个招呼,“怎么样?没什么特别情况吧?” 另一名警员浑不在意地答道,“能有什么事,她又跑不了,现在还昏迷着呢……按我说,咱都别守在这儿了,也去搜寻嫌犯,看着别人忙得昏天暗地的,就咱们跟个没事人一样,真他娘不是滋味。” “咱这边也很重要,”年轻警员一脸郑重道,“要是那个嫌犯声东击西,再回来对杨青青下手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名警员身子抖动几下,重新拉上裤子的拉链,和年轻警员一起往外走去,“我才不相信那王八蛋有这头脑呢,再说了,他就是回来也找不到杨青青,谁能想得到咱们把杨青青就安置在黄毛出事的那个产房里,何队都没想到吧,这叫灯下黑……” 待到两名警员说说笑笑着离开后,厕所最里面的隔间门缓缓打开,身穿白大褂的王超走了出来,将手上的灰色夹克扔到厕所门口的垃圾桶里,目光幽幽地看向两名警员离去的方向,脸上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声东击西……很不错的计策嘛,我怎么没想到呢……”  第七十三章 照片背景 “你怎么能想不到呢,这事儿你必须要想得到啊。” 常平将装有咖啡和瓜子的塑料袋随意地放在审讯室的桌子上,歪着脑袋盯着张小满的脸,语气异常严肃地说道,“如果你想不清楚,那我就说不清楚了。在你审讯她之前,就只有我来过审讯室,任谁都会觉得是我把时间告诉她的。” 张小满瞥了一眼闷不吭声从袋子里拿出咖啡的锦悦,又瞟了一眼靠在审讯室墙边的常平,索性抓起一把瓜子,一颗颗地剥了起来,去掉皮也不扔进嘴里,而是摆在桌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嘛……”摆下一颗瓜子仁,咧嘴对常平笑道,“那你有没有告诉她呢?” “你这话问得就很有问题,”常平皱起眉头,“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锦悦端起咖啡,轻轻地嘬了一小口,忽然插话道,“好甜啊……”对常平眨眨眼,“不过……我很喜欢!” 常平一拍额头,满脸沮丧道,“看来是说不清楚了,我还是去洗洗睡吧,省得一会又被人猜忌。” “别急啊,”张小满立马出声叫住常平,“留下来一起聊聊呗,漫漫长夜,我和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不怕出什么问题?” 常平和锦悦很有默契地同时冷哼一声,坐在张小满旁边的白驰举起手道,“张教授,我还在这里,可以给你作证。” 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挤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对白驰说道,“白纸啊,我刚才说过了,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地记录下我和锦悦的对话就行……打字机见过吧,你现在就当自己是一台没有感情的码字机器,其他的任何事都与你无关,明白吗?” 白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刚才这几句话也要记下来吗?” “记,每一个字都要记下来,不要缺斤短两的,”张小满轻咳一声,“又不是什么心里话,当然都可以白纸黑字地写下来。” 常平一脸疲倦地打了个呵欠,“你们慢慢扯吧,我真要回去睡了,眯一会起来还要查查那具腐尸的事情,活儿多着呢。再说了,有的人摆明了信不过我,留下来也没多大意思。” 张小满佯装懵懂的样子,“是谁?你长得那么老实居然还信不过,那人怕是眼睛有问题……” “那人眼睛倒是没有问题,”常平冷笑道,“只不过脑子有些问题……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就是这么浅薄,我前脚才刚走,人家就屁颠屁颠地开始行动,不就是想支开我吗?” “这话从何说起,”张小满面不改色道,“兴许就是时机刚好到了呢,你想太多了……留下来吧,咱仨坐在一起唠嗑多热闹啊。” 锦悦吹了吹咖啡杯上的热气,玉腮微微泛红,对常平嫣然一笑,“留下来吧,否则别人会说你做贼心虚,真以为咱俩有什么呢。我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门前的是是非非太多了……” 常平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锦悦,又看了看耸耸肩的张小满,叹了一口气,搬了一个凳子,远远地坐在墙边,“真不想跟你们闲扯,我事情还多着哩,一大堆证物要进行甄别鉴定。” “别说得那么含糊,这都是外人,没必要遮着掩着,不就是想回去玩泥巴吗,”张小满摸摸鼻子道,“不急不急,今天不做,还有明天,你这么年轻,有的是时间,来日方长嘛。” 锦悦低着头,啜饮咖啡的动作短暂地停滞了一下,复又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继续优雅地小口小口品着咖啡。 常平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锦悦,双眼微眯,一本正经对张小满道,“您还在扯什么来日方长,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张小满和常平对视一眼,抽抽鼻子,站起身来,“常平啊,我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非得往我这心口上戳刀子。多少年了,你提这事儿干嘛。” 锦悦一脸茫然地盯着张小满,好奇道,“什么事儿?” 张小满侧脸面向墙壁,一只手按着眼角,作出一副独自神伤的模样,“也没什么,也就是三十多年前,因为我一句话,它……分崩离析了……” “什么分崩离析了?”锦悦峨眉紧蹙,脸上写满了问号。 常平接过话茬儿,正色庄容道,“其实,圣玛丽苏分裂这事儿也不能全赖您,只是您也该吃一堑长一智,有些话就别再说出口了。” “你也不必说得那么委婉,我心里敞亮着,这事儿确实全都怪我……”张小满一脸痛惜道,“91年,那年的冬天来得比以往更晚一些,我到圣玛丽苏办案,刚巧在路边一个烧烤摊碰见圣玛丽苏的首脑老叶,我俩那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呐……老叶吃了两串烤腰子之后,一脸真诚地问我,怎么才能让隔了几个大洋的漂亮国不再针对圣玛丽苏……” “咱做侦探的,不就是替人排忧解难吗,”张小满接着说道,“我望着满城的鹅毛大雪,说了一句‘圣玛丽苏没有眼泪,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来日方长啊’,说完我还跟他聊了几个老典故,什么卧薪尝胆之类的……老叶拉着我的手眼含热泪地说道,要不都说您张教授聪明呢,这事儿全听您的,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啊,”常平唏嘘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您不该跟着瞎掺和的。” “是啊,可我那会儿年轻气盛,哪懂得这些道理啊……”张小满咳嗽一声,“当时我拍着老叶的肩膀说道,这事儿也简单,一道法令颁布下去,告诉当初加盟进来的那几个老兄弟,就说咱养不起家了,准备拆伙分家吧,那远在天边的漂亮国一看,嗬……我这还没动手呢,自己就散了,乌合之众嘛,也就不再把圣玛丽苏放在心上了……” “老叶一听,两个眼珠子亮得跟灯泡一样,”张小满抿了抿嘴唇,“竖起大拇指夸我聪慧,当时我俩那个高兴劲儿啊,抱起两坛子女儿红,哐哐哐,一饮而尽,老叶喝醉了酒说是要回去收拾自己的媳妇,这是他们的传统,咱也不好拦着,我一个人又喝了两坛子酒,醉了就躺在大雪堆里睡一宿……谁知道,一觉醒过来,圣玛丽苏联邦不在了,就剩鹅国了。” 一旁的白驰忽然搭话道,“那不也是散伙了吗?” “能一样吗?”张小满一脸难过道,“人逼着分裂的,跟自己个儿主动散伙分家完全是两码事……所以说,自打那以后,我就告诫自己,”慢慢踱步到仍旧满脸疑惑的锦悦面前,“做人做事一定要快意恩仇,甭他妈等什么以后,谁特么知道特么明天会发生什么……” 锦悦咬着嘴唇,盯着张小满看了几秒,“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天我很生气,很想快意恩仇一番……”张小满从兜里掏出一张带血的照片,拍在桌子上,“我攒了很久的私房钱打了水漂,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钱是王八蛋,没了又去赚……最主要的是因为我有根毛被人拔掉了,就留下这么一张照片……” 锦悦扫了一眼桌上的照片,瞳孔一缩,强自镇定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人告诉我,”张小满指着照片上女孩道,“这照片里的女孩是你,所以我想问问你,那个男孩是谁?” “这怎么能是我呢,”锦悦拿起照片放在自己的脸颊旁边,“您可真是老眼昏花了,这照片上的女孩是短发,我可是长发,而且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要胖一些,脸更圆一点……不信的话,你问问旁边这位常警官,最多只是像而已,根本不是一个人?” 张小满扭头看向常平,语气平淡地问道,“是吗?” “这我怎么好说,”常平瘪了瘪嘴,“都说女大十八变,而且你这照片都花了,谁能看得出来谁是谁。还有……你这照片不应该交给证物科吗,自己揣在兜里算是怎么回事。” “睹物思人嘛,”张小满抽抽鼻子,故作哽咽的样子,“毕竟我的黄毛没了,这是他送给我的最后礼物,留下来当个念想也好……” “话不能这么说,”常平摇摇头,“一切还是要按规矩来办,难不成您还想去检察院喝茶?” “等用完了就上交,”张小满回头直勾勾盯着锦悦的眼睛,面色阴沉道,“这照片里的真不是你?” “这不可能是我,”锦悦指着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我那会已经搬来A市了,而照片背景是绿藤市紫烟小学后面的社区公园……” 张小满手指节奏地敲打桌面,“那这么说……我的黄毛白白地被人拔了?” “张教授……”锦悦眼神冰冷道,“你大晚上不去睡觉,就想跟我说一根毛的事情?” “我这人心眼小,在你眼里就是一根毛的事,但在我心里那就是生死大仇……”张小满直起身子,呼出一口浊气,话锋一转,目光如刀般投向锦悦,指着桌上的照片道,“照片花成这样……你怎么知道这是在绿藤市紫烟小学后面社区公园拍的?”  第七十四章 一个字 一个问题,问出的人是想得到一个理由,但往往得到的都是答非所问的借口。 锦悦盯着那张满是血渍的照片,摸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上面的血渍,指着照片上花花绿绿的像素道,“我以前毕竟在绿藤市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对很多地方都很熟悉……每年冬天,紫烟小学后面那个社区公园都会开满三色堇,很是好看……” 绿藤市有11819平方公里,9个区县,84条街道,15个公园。没人真的能记住城市的每个角落,记住的都是心里隐秘的角落。 锦悦说完之后便闭口不言,认真思考着自己这句话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漏洞,仔细回想着当年为什么会让这张照片成为漏洞。 她历来都是一个很小心的人,说话的时候很小心,拍照的时候也很小心。从小到大,锦悦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人物照,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更遑论这样举止亲密的合照。 照片的作用是记录风景与人情,走过的风景,不愿错过的人情。锦悦没有什么不愿错过的情,所以相机里全都是景,有自然的风景,也有不自然的场景。 想了很久,她终于回忆起来,这照片不是她拍的。当然不可能是她拍的,因为照片里那个和男孩牵手而立的女孩确实是她。 拍照的地点虽然是小学后面,但她却不是读小学的孩童,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离开绿藤市也有些年头,久到已经没有什么熟识的人。 少女情怀有时候真的很恼人,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冒出来,譬如读到一些关于故乡的诗,听到一些关于故乡的事,便会想要故地重游。在如今的锦悦眼里,这些简直就是愚蠢至极的行径。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这样,有着一部部叛逆且辣眼睛的“黑历史”。 就像锦悦当时的短发,便是因为喜爱某位短发的歌星,在那个热衷模仿的年纪,一边唱着“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自己亲手拿剪刀绞的。 从头开始,说是叛逆,也不全然,更多的是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 那场灾难发生之后,锦悦很快地就被一对好心的中年夫妇收养了。原本以为自此将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后来才发现,天灾之后还有人祸。 收养她的中年夫妇日子并不好过,男人游手好闲,成天和狐朋狗友喝得酩酊大醉。女人嗜赌成性,一坐上牌桌,屁股就不会挪动一寸,经常夜不归宿。收养锦悦最大的原因在于他们自己无法生育,采用辅助生育医疗的价格实在昂贵,正值绿藤市发生特大灾害,孤儿无数,收养手续极为简单,还能领取一笔补贴,简直是一举多得。 没有孩子,并非是男人不举,而是女人年轻时纵欲无度,换男朋友比换袜子还勤快。这是锦悦一次躲在衣柜里偷听到的真相,是那对中年夫妇在床上运动时的心里话。 啪啪啪。 锦悦不知道是男人扇女人耳光的声音,还是别的什么,只知道男人的动作很激烈,情绪也很激动。 “生孩子这种事哪个男人不想自己来,都是因为你这个贱货……老子现在一出门,就能听到别人在背后的笑声。” “呜呜呜……当初你说过你不介意的,你这个骗子……装得一副老实人的模样,肚子里面尽是些腌臜货。” “乌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还敢说老子是骗子,你当初明明说的是因为小时候生病才不能生育的,结果喃……老子出门买包烟,都能碰到七八个跟你睡过的男人!还有……你看看你这张脸,卸了妆跟鬼一样,网上买东西要是货不对版都可以退货,老子没有把你退了就是仁至义尽。” “那就离婚!这日子老娘也早就过够了!” “离婚也可以,那就把老子送你的那些东西都还回来,彩礼,三金,还有以前送你的包包,逢年过节发的红包……” “这些都是你送给我,凭啥要还给你!想白嫖,门都没有!” “那离婚的事你就不用想了,”一声嗞啦衣裤碎裂的声音传出,“老子不可能人财两失,一天不离婚,你该尽的义务就别想躲得过!” 随后便是女人的哭骂声,渐渐地,女人的哭骂停止了,只有男人和女人急促的呼吸声。 床头打架床尾和,锦悦知道男人和女人在床尾合在了一起。 仅是这些也就罢了,一家人演戏过日子也是过。虽然凑在一起都是各有所图,但只要各得所图也能熬得下去。 可日子有黑白,人心却是叵测。 女人最终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和一个牌友远走高飞。即便锦悦抱着女人的大腿,女人还是不肯带上她,在女人看来锦悦和家里那个因为太重而带不走的电视机一样,平常解解闷可以,现在都是累赘。 晚上男人醉醺醺回到家里,看到满地狼藉,怒火中烧,女人跑了够不着,便将魔爪伸向了含苞待放的锦悦…… 那晚过后,锦悦便剪掉了长发,遍体鳞伤地找到王超,笑着问他,“陪我回一趟绿藤市好不好?我听人说,我以前读的那个小学后面有个公园,冬天会开满三色堇,咱们一起去看一看吧……” 这个问题还没问出口,锦悦便知道了答案,王超眼里的热爱不会骗人。其实,当时锦悦想说的不是去看一看,而是逃一逃。人想离开一个地方,通常是因为这个地方除了失望再无其他。就像翻过了一座大山,看到的还是另一座大山。 锦悦带着王超回到绿藤市,既期待又忐忑。期待遇到新的风景,忐忑害怕遇到旧的人。 新朋友,老小子,该遇到的都遇到了。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你越害怕什么,什么就会发生。 新朋友是在王超不知道的情况下结交的,老小子是在锦悦毫无察觉的时候靠近的。 这张照片应该就是老小子偷偷拍下的,锦悦不知道张小满是从何处得到这张照片的,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几年前王超处理了老小子,并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所以先前着实有些震惊。 后来她和王超还是又回到了A市,因为她发现回到绿藤市只会有更大的麻烦。“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她从书里读到了这句话,并打算践行下去,第一步就是要回到A市直面那个人面兽心,才会有第二步淋漓的鲜血。 有句话诗叫人面不知何处去,挑花依旧笑春风。或许是因为花不同,也可能是季节不同。在那个寒风萧瑟的冬天,锦悦葬了满院子的三色堇。第二年的冬天,那些三色堇便再也没有开过。 张小满轻咳一声,惊醒沉湎回忆的锦悦,老神在在地说道,“是吗?正好我有朋友在绿藤市,我这就打电话让他们明天去看看,或许除了可以欣赏三色堇的风景,还能问到一些人情也说不定。” 锦悦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事实上,像她这般小心的人,又怎么会轻易露出破绽呢。 张小满说做便做,立马掏出手机,当着锦悦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简明扼要地交代一番,挂断电话,眯着眼睛看向锦悦,“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就等着我打这通电话似的……不管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的土很多,来再大的祸水都挡得住。” “说起土……”一旁的常平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某条信息,忽然插话道,“我确实要回去了,刚刚法医发来消息,已经证实了那具腐尸的身份,我要尽快对现场证物进行鉴定了……” 张小满眉毛一扬,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锦悦,面向常平问道,“是谁?” “死者正是前阵子失踪的保姆蔡凤,也就是……”常平站起身来,盯着锦悦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家的蔡阿姨。” 锦悦捂着嘴巴,故作惊讶道,“你是说……有具什么尸体是蔡阿姨……怎么回事……她不是回老家过年了吗……” 常平歪着脑袋,双眼微眯,“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啊……”锦悦嘟起嘴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连你也开始怀疑我了吗?我和蔡阿姨就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她平常去哪里,要干什么又不需要给我打报告。” 张小满又剥了一粒瓜子,放在桌上,瘪着嘴道,“看来你家的风水不好,都死两个人了……这还是有名有姓的,没名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锦悦蹙起眉头,声音清冷道。 张小满撇撇嘴,扭头看向常平,岔开话题道,“既然你要回去玩泥巴了,那我也去歇着,”将一张白纸盖在瓜子仁上,“左右聊来聊去尽是些绕圈子的话,乏味得很……” 锦悦阴沉着脸看向张小满,“怎么,不想替你的毛讨公道了?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寡妇很好欺负,想问就问,想走就走……如果你们没什么要问的,我应该也可以回家了吧,不是只有你们事务繁重,我也很忙的。” 常平耸耸肩,指了指张小满,表示与自己无关,径直走出审讯室。 “回家是不成的,”张小满笑了笑,语气淡淡地说道,“先前是因为杨海的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现在嘛,不是又有新案子吗,你家的保姆不明不白地死了,同样需要你协助查案,按照规矩……”露出两排黄黄的牙齿,“还可以再多扣留你48小时。” “你们太过分了!”锦悦咬牙切齿道,“我要见律师!” “可以……”张小满对一旁的白驰吩咐道,“一会把电话给她,人家想见律师就让人家见,不过……该走的程序要走完,一切按规矩办事嘛!” 白驰立刻会意,嘿嘿一笑,点了点头,“明白!” 说完,张小满打了一个呵欠,便慢悠悠地踱步走出审讯室。 白驰将手机交还给锦悦,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几页口供,叹息一声,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锦悦拿回手机,迫不及待地按下开机键,打开浏览器输入一个网址,瞧见收件箱有一条未读信息,眼睛余光瞟向白驰,偷偷地点开信息,盯着屏幕上那个简单的一个字,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在这时,白驰拿起盖在瓜子仁上的白纸,惊咦一声,歪着头左瞧右看,“这是什么字?” 锦悦闻声看去,顿时后背惊出一身冷汗,那个张小满在桌上用瓜子仁摆下的字,居然是正正地面向自己的,倒着面向白驰的,而且和手机上那个人发来的信息一模一样,都是同一个字:封。  第七十五章 小旅馆 封字,两个土一个寸,一层又一层垒土埋藏的时候要很有分寸,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害别人。有时候,压垮一个人的正是这一点点没有分寸的伤害。 孙甜甜侧脸看向认真地在手机屏幕上点点划划的申一夏,眉头微微一皱,想起张允熙先前说的内鬼一事,冷冷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申一夏被孙甜甜突如其来的发问吓了一跳,期期艾艾道,“没什么……就是无聊……玩玩手机……打发一下时间……” “玩什么?”孙甜甜语气越发冰冷起来,伸出右手道,“拿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现在正值紧要关头……” “拿来!立刻!马上!” 坐在副驾驶的张允熙也回过头来,看了看申一夏,又看了看孙甜甜,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在搞什么鬼?” 孙甜甜指着申一夏的鼻子,愠怒道,“他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玩手机,我让他拿给我看看,他还不肯,绝对是心里有鬼!” 张允熙歪着脑袋看向申一夏,活动了几下手腕,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是吗?你手机上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申一夏涨红了脸道,“真没什么……” 双手端着方向盘的韩远从后视镜里朝申一夏眨了眨眼睛,“我懂,肯定是某位老师的力作对吧,我年轻的时候也热爱学习这些,涨姿势嘛……不过,小伙子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你了,这车上还有两位女同志呢,总归有些不雅吧。” “什么老师……”申一夏面色尴尬道,“我真的没干什么,就是玩玩小游戏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敢拿给我看!”孙甜甜冷哼一声,“我看多半是间谍游戏吧!” “啥间谍游戏……我正到了紧张刺激的惊险时刻……”申一夏瞟了一眼手机屏幕,“哎哟……封顶了封顶了!”将手机屏幕对着孙甜甜和张允熙,“看见了吧,我真的是在玩游戏,都是因为你们打岔儿,这一关本来我可以通过的……” 孙甜甜看清屏幕画面,瘪了瘪嘴,“切……玩个消消乐居然搞得这么一本正经……” “切什么切,切西瓜那个游戏我可不爱玩,太血腥暴力了……”申一夏撅着嘴道,“你别看不起消消乐,这不是一般人能玩的,非常考验人的观察力和空间想象力,智商250以下的根本就玩不明白。我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出神入化,已经将很多人甩在身后,那种成就感不是切一堆西瓜可以比拟的……” 孙甜甜一脸鄙夷地问道,“那么,这位250先生……请问您现在多少级了?” “所以说你这观察力还得锤炼,”申一夏指着屏幕右上角,“这里不是写着吗,足足16级!厉害吧,我玩了好久才玩到这么高的,你也不用灰心,虽然你一时半会儿估计很难达到我的层次,但只要你肯花功夫,我相信你早晚有一天也可以……” 孙甜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高啊……”清了清嗓子,“我不用早晚,只需要3分钟就可以达到足足16级,你信不信?” 申一夏撇撇嘴,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孙甜甜轻蔑地笑了笑,摸出自己的手机,立马在应用商店里将消消乐下载安装好,而后摆出一副枯燥无聊的模样,快速地玩了起来。2分30秒之后,孙甜甜将手机屏幕对着申一夏,打了一个呵欠,“三分钟太长了,我只用了两分半,20级。说句实在的,太无聊了,太弱智了,我用脚趾头玩个几百级都是轻轻松松的……” 申一夏顿时如遭雷击,瞠目结合地盯着孙甜甜的手机屏幕,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坍塌了,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张允熙紧蹙眉头,思忖片刻,对申一夏寒声道,“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不会吧……”申一夏面色难看道,“难不成你能更快?” “拿过来!”张允熙并没有接申一夏的话茬,冷冰冰地说道。 申一夏轻轻地“哦”了一声,将手机递给张允熙,嘟囔道,“凶什么嘛,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张允熙接过申一夏的手机,退出游戏界面,点开即时通讯软件,发现最近的一条消息是一天以前的,又点开短信的收件箱和发件箱,也没有特别之处,皱了皱眉,将手机还给申一夏,“给你一句忠告,少玩游戏保智商,再玩下去,你就不是智商250,而是实打实的250。” 申一夏收回手机,难过地抽抽鼻子,索性关掉手机,靠着车窗,望向窗外的风景,上半张脸摆弄出一副独自神伤的表情,嘴角却是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师父说的对……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几个小时后,五菱在绿藤市城郊的一家小旅馆门前停了下来,韩远熄火停车,松了一口气,望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指着小旅馆的霓虹招牌道,“今晚就暂时先在这睡一宿吧,后面的事明天再商量。” 张允熙点了点头,推门下车,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在原地,抿了抿嘴唇,“我走的时候太匆忙,好像忘记带身份证了。” 孙甜甜走下车,伸了一个懒腰,抱着张允熙的胳膊,甜糯糯地说道,“熙熙别着急,我这儿有身份证,咱俩可以睡一间。” 申一夏举起右手,羞赧道,“我也没有身份证……” 韩远翻了一个白眼,“别看我,我还在服刑期内,你觉得警察会把身份证还给我吗?我原本就打算今晚在车里凑合睡一晚的,你自己想办法,也别想着和我一起睡在车里,五菱就这么大一点空间,两个人太挤。而且,我晚上睡觉打呼贼响,就像装修房子的电钻声……” 申一夏瘪了一下嘴巴,嬉皮笑脸地走向张允熙和孙甜甜,“熙熙妹子,甜甜妹子,要不今晚咱们仨今晚一起挤挤吧。” 孙甜甜往地上啐了一口,“想得美,臭不要脸,哪凉快哪待着去。” 说罢,孙甜甜便挽着张允熙一扭一晃地走向旅馆。 正当申一夏要转身回到五菱车上,韩远立刻锁好车门,再次发动汽车,对申一夏挥挥手,“我去见个朋友,明早过来接你们!” 申一夏看着扬长而去的五菱,浑身一僵,一阵寒风袭来,打了个激灵,扭头看向已经快要走进旅馆的张允熙和孙甜甜,撒腿奔了过去,“两位好妹妹,我睡沙发就成……” 孙甜甜回头瞟了一眼申一夏,随即拉着张允熙加快步伐来到旅馆前台,快速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拍在前台桌面上,“您好,麻烦……给我们开一个双人间……” 正趴在桌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聚精会神地用平板电脑看电视剧,身材臃肿,满脸倦容的中年妇女闻声抬头瞥了一眼孙甜甜和张允熙,淡淡地说道,“没双人间了。” 孙甜甜赶紧接着问道,“那您这还有什么房间?” 中年妇女随手指了指墙上的挂牌,头也不抬地答道,“单人间,双人间都没有了,只剩一间情侣房……” “那就给我们来一间情侣房!” 中年妇女再次抬头斜眼看向孙甜甜和张允熙,面色古怪道,“两个女人睡一间情侣房?” 张允熙皱了皱眉,冷声道,“不可以吗?” 中年妇女吐出两瓣瓜子皮,“我这儿的情侣房向来接待的都是一男一女,两个女的睡情侣房多少有些不合适,有些人会嫌弃你们睡过的情侣房,往后生意不好做……” 孙甜甜凤目圆睁,“为什么会嫌弃我们睡过的房间,我们都没有嫌弃他们睡过的!你这是歧视,小心我打电话投诉你们!” “随便你怎么投诉,反正我这里的情侣房只留给有男有女的……”中年妇女不耐烦地挥挥手,盯着张允熙被孙甜甜挽着的胳膊,“新闻都说了,要倡导正确的婚恋观,如果让人知道我给你们这样式儿的提供房间,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张允熙轻咳一声,“老板,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扯开自己胳膊上孙甜甜的手,“如果您这还有其他房间,我们肯定也不会住什么情侣房的。” 中年妇女耸耸肩,又抓了一把瓜子,拿起一颗喂进嘴里,“不好意思,没其他房间了。” 孙甜甜回头看向已经越来越近的申一夏,气呼呼地跺了一下脚,一把拉过申一夏,对中年妇女道,“这下可以了吧,赶紧给我们开一间,困死了……” 中年妇女表情更加古怪起来,指着三人道,“三个人,一间房?” 孙甜甜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年轻人真会玩……”中年妇女轻咳一声,“身份证拿给我登记一下……” 孙甜甜指了指前台桌面上自己的身份证,“在这呢!” 中年妇女看了看张允熙和满脸茫然的申一夏,“他们的呢?” 张允熙咬了咬嘴唇,“我们的证件没带在身上,不过我们仨是一起的,只开一间房……用她一个人的证件就够了吧?” “那不行……”中年妇女摇了摇头,“现在入住几个人就必须要登记几个人的证件,只有一个人有证件便只能住一个人。” 美好幻想泡沫被人戳灭,申一夏顿时清醒过来,一脸不悦道,“为什么?您要是觉得我们多住了一个人,我们可以再加钱嘛……” 中年妇女指着前台旁边的一个三脚架广告说道,“那不行,这不是加不加钱的事儿,看见没,警察在这放的牌子……落实实名登记,配合扫黄打非,谨防人口拐卖。我不能为了挣你们这三瓜两枣,坏了警察的大事。” 眼见孙甜甜牙齿咬得咯吱响,已经临近发飙的边缘,张允熙立刻捏了捏孙甜甜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轻咳一声,对孙甜甜眨眨眼睛,“那行吧,甜甜,你就一个人先在这儿住下吧,我出去再看看,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宿,一会咱们电话联系……” 孙甜甜立时会意,佯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这样了……”扭头对中年妇女说道,“这回没问题了吧,快点办完手续把房卡给我,”指着自己简单包扎起来的伤腿,“我这还受着伤呢。” 中年妇女满脸不快地吐出瓜子皮,麻利地登记完孙甜甜的证件信息,将证件和房卡放在前台桌面上,“押金200,房费260,总共460。” 孙甜甜打开手机支付软件,快速地付完款,“好了……房间在哪里?” “二楼最里面的209,记得明天12点之前退房,超过时间扣押金……”中年妇女瞄了一眼手机上弹出的收款信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复又开始全神贯注地刷剧,不再搭理三人。 张允熙对孙甜甜使了一个眼色,转身朝旅馆外走去。 申一夏急忙跟在张允熙身后,摇头叹息道,“熙熙妹子,看来今晚只能咱俩相互报团取暖,共度这寒风凛冽的冬夜……” “滚开!”张允熙围着旅馆绕了一圈,看向二楼某间灯光闪了三下的房间,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后退几步,快速冲向旅馆墙面,腾跃而起,在身子下沉的瞬间伸出左手,扣住墙面某处凸起,用力一拉,右脚在墙面借力一蹬,整个身子再次向上升起,终于翻上了一楼的雨棚顶端。 换了一口气,张允熙再次向上爬行,不消片刻,便站在了二楼的窗台上,轻轻地敲了敲窗户,待到孙甜甜将窗户打开,轻盈地跳进屋内。 申一夏呆呆地看着重新关上的窗户,竖起大拇指赞道,“好活儿,当赏!”又一阵寒风灌进脖子里,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申一夏擦了擦鼻涕,感觉身子由下而上渐渐开始冰封,望着二楼的窗户大喊道,“我怎么办呐!”  第七十六章 共享 有人说,当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的时候,便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反过来也是一样,申一夏看着那扇关掉的窗,只好落寞地离开旅馆,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几分钟之后,却偶然发现了一道打开的门。 一道熟悉的门,那辆五菱的车门。 申一夏缩着脖子地走到五菱旁边,鬼头鬼脑地朝车内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韩远的身影,正有些纳闷,忽地双耳微动,听见不远处一间还未打烊的店铺传出一阵谈话声,颇有些熟悉,便循声而去。 在店铺门口站定,申一夏看着装修豪华的门面和五彩斑斓的“小鸟依人”几个大字,咽了咽口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红粉灯光之下某种激情似火的画面,情不自禁地嘿嘿一笑。 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申一夏立时愣住,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没有什么红粉灯光,也没有什么激情似火,只有一排排整整齐齐挂在架子上,款式各异的名贵服装。 坐在收银台的老板瞅了一眼申一夏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衣衫,并没有站起身来,懒洋洋地说道,“自己挑,自己选,只能看,不能摸……看好了直接来这边付账……” 申一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急忙解释道,“我不是……” 正在这时,韩远抱着一堆衣服突然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瞥了一眼申一夏,“哟呵,你怎么跑这来了?车上装了有定位器?” “那辆车有啥必要装定位器的,年龄比我还大,放在马路牙子上都没人要……”申一夏简单地说明了一下韩远走后发生的事,长叹一声,“远哥,咱今晚就只能和你相依为命了。” “你也真是够惨的,算了,今晚你就在这儿住下吧……”韩远将一堆衣服放在柜台上,回头对老板笑道,“覃老板,把我的房间让给这位小兄弟住吧,我在车上眯一会就成。” 店铺老板面无表情地挥挥手,“反正那个什么张小满提前已经付过钱了,随便你们怎么住都行。” 申一夏怔怔地看着韩远,眼眶微微发红,“远哥,没想到您对我这么仗义,先前您离开了旅馆,我还在心里骂您……”轻轻扇了自己脸颊一下,“我真不是东西……要不,还是您住在这儿吧,我去车里睡觉也行,反正我都习惯了。” 韩远眼角抽搐一下,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没事没事,我反正觉少,也就是眯一会,躺在床上还是躺在车上差别不大。” “还是我去车上吧,我年轻人身子骨硬朗……” “别特么婆婆妈妈的,就这么定了,”韩远将手里的房门钥匙塞到申一夏手里,指着过道最里面的一道木门,“房间在那边,早点洗洗睡吧,明天还要去市区办事。” 申一夏感激涕零地看了韩远一眼,紧紧地攥着钥匙,停顿了一下,一脸茫然地问道,“去市区?咱们不是回A市吗?” “刚才张小满打来电话,让咱们明天去一趟市区紫烟小学后面的社区公园……”韩远吐出一口闷气,“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该答应他走这一遭,办完一桩又来一件,忒麻烦了。” 申一夏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盯着收银台上的名贵衣服,震惊道,“远哥,你买这么多衣服啊,每一件看着都不便宜,这得花多少钱呐?” “不是买……”韩远敷衍地答了一句,面带微笑地对覃老板说道,“这些衣服您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破损的。” 覃老板粗粗扫了一眼,“不用检查,都是老顾客了,我信得过你。” “那好,押金就不用退了,”韩远指着身上的衣服说道,“这一套很不错,就它了……”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票子,拍在收银台上,“还是老规矩,一周以后还给你。” 覃老板将红票子随意地扔在抽屉里,“晚一两天也没关系,反正最近生意冷淡,也没什么其他客人。” “合着您这名牌衣服都是借的啊,”申一夏忽然插话道,“我就说嘛,您这才刚出来哪有那么多钱买名牌……” “不是借,是共享。不知道就别瞎说,”韩远撇撇嘴,指着收银台后面墙壁上的几个金色大字道,“你没看见这写着‘共享服装店’几个字吗,你这观察力也不咋滴嘛,白玩那么久的消消乐了。” 申一夏挠挠头,“字我每一个都认识,只是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啥叫共享服装?” 覃老板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申一夏,“连这都不懂,你怕不是刚从山里出来的吧……共享服装就是一件衣服大家轮流穿,你穿几天,他穿几天,不用买回家。现在房价那么高,很多人买的房子并不大,家里的衣柜放不下太多衣服,所以想穿什么新款式就来我这选一件,穿腻了再还回来便是……” 申一夏睁大眼睛,震惊道,“还有这种好事?老板您可真是大大的善人啊,这等情操,和那个‘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杜少陵都差不多……”搓了搓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老板,我可以在你这共享一件衣服吗?” “可以啊,”覃老板似笑非笑地看着申一夏说道,“我先前就说了,自己挑自己选,然后……”轻轻地敲了敲收银台桌面,“来我这付钱就成。” 申一夏刚要转身又停滞下来,疑惑道,“还要付钱?” 覃老板嗤笑一声,“你不付钱,我吃什么?” 申一夏讷讷道,“不是说共享吗?付钱和买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很大的,花钱买衣服是要付全款的,共享一套衣服却只有衣服市价的十分之一。”韩远接过话茬儿,替覃老板解释道,“其实这种事不新鲜,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就好像你花钱买房,你以为你花了钱,房子就是你的吗?不,你只是拥有那套房子70年或者40年的使用权,时间一到,你想继续住下去还得花钱。这共享服装也是一样,只不过时间短了点,一个人最多使用一件衣服半年。” 申一夏微微皱眉,总感觉哪里不对,嘟囔道,“这不就是租衣服吗?” “我刚才没讲清楚吗?”韩远眉毛一挑,“你怎么还不明白,这叫共享,和租可不是一回事。我先问你一个根本性问题,你觉得这些衣服的所有权是谁的?” “衣服在覃老板店里,”申一夏毫不犹豫地答道,“那所有权自然是覃老板的啊。” 覃老板微笑着摇摇头,脸上写满了“你猜错了”几个字。 “你看这就是共享和传统租赁最大的不同,”韩远抱着膀子道,“传统租赁,你在哪里租的东西,那东西的所有权便是属于哪里的……共享就不一样了,覃老板这家店就是一个平台而已。这些衣服都是来自不同的衣主,他们或许是因为家里衣柜放不下了,或许是因为这些衣服一直在衣柜吃灰,扔了又觉得可惜,最终都选择把衣服放在覃老板这儿,不仅减轻了自己的负担,还能赚一笔零花钱,何乐不为呢?” “听上去好像是不错……”申一夏抠了抠脑门,“这么说覃老板就是相当于收取一点寄存费咯,这么大一个铺面,感觉是赔本买卖啊,一件衣服能分多少?一成还是两成?” 韩远呵呵一笑,“三七分账。” “三成挺高了,能挣不少钱,难怪店门口的装修都那么豪华……” “七成是覃老板的,那些衣主才是三成。” “啊?这也太高了吧,那些衣主也肯干?” “怎么不肯干,那些衣主根本不在意能挣多少,只要能找个地方帮他们放置这些衣服就行了……设置一点平台入驻门槛,造成一种展位供不应求的表象,那些人甚至愿意花钱把衣服放在这儿,有的还会承诺前三个月不收任何分成,这特么就叫内卷。” 申一夏张了张嘴巴,对着覃老板竖起大拇指道,“要不说无商不奸呢,高!实在是高!等于是您只是盘了这么一个店面而已,剩下的就是坐着收钱……哦,对了,再加上一点点清洗衣服的费用支出……” 覃老板摆摆手,打断申一夏的话,“欸!清洗衣服是要加钱的!”指着韩远说道,“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韩远帮我出的主意,他才是高人呢!” 韩远故作谦虚地笑了笑,“小手段,不值一提……”忽地想起什么,面向覃老板正色问道,“覃老板,那个老人家今天来过了没有?” “还没有,每天都差不多是这时候……”覃老板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应该就快来了……”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哒哒哒”的拐棍敲地声,“说曹操,曹操到,他来了!” 韩远和申一夏立刻扭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一袭黑金休闲服的老大爷拄着拐杖推门走了进来。 老大爷慢悠悠地走到覃老板面前,将手上一个袋子放在收银台上,“小覃,这几件衣服帮我找个地方挂起来吧,价钱什么的不重要,你自己看着办……” 正当覃老板要将袋子收起来的时候,韩远一只手按在袋子上,拿出里面的白色套装,轻轻地摸了一下,“上好的丝绸羊毛手工制作,当年这个品牌在发售这款套装时全球限量100件,还没面市就已经被抢订完了。这么好的衣服让那些不识货的拿去,岂不是糟蹋了……”从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子,放在收银台上,“覃老板,这件我要了,不必再费劲上架。” 老大爷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韩远一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你小子啊!你不是在吃牢饭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出来办点事,”韩远恭恭敬敬地答道,“办砸了说不定还得回去……” 老大爷眼珠子一转,“帮警察办事?”不等韩远回答,瘪了瘪嘴道,“算了,这些事你不必说与我听,听了只会带来麻烦……”抓起韩远的手臂道,“既然碰上你小子了,那咱们今晚可要好好喝一杯,走!我家里正好有一瓶珍藏许久的好酒,让那些没品味的人喝了就是浪费。” “您有高血压,晚上喝酒不大好吧……”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这不能吃那不能喝地苟延残喘,我还不如拿块豆腐撞死得了,赶紧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韩远苦笑着应诺一声,拿起衣服,对像根木头杵在旁边的申一夏交代道,“我去和这位朋友喝几杯,估计明早会起得晚一些,到时候你先去叫上张允熙她们再来找我。” 申一夏呆呆地“哦”了一声,目送韩远和老大爷离开,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叹道,“哎,想必那老人家里也是狭小得很,衣服都放不下了,远哥也真是不会体谅人,喝醉了酒就只能睡在别人家里,这不是给人家本就不宽松的家庭添堵吗?” 覃老板面色古怪地瞥了一眼申一夏,就像在看一个傻子一般,摇摇头,重新坐回椅子上。 申一夏看了看手里的钥匙,打了一个呵欠,哼着小曲朝房间走去,不疾不徐地来到门前,将钥匙插进锁眼,扭开房门,看清屋内情形,登时不禁有些失望。 整个房间只有8平米左右,四面有些泛黄的墙壁连窗户都没有,除了正中间有一架单人床再无他物。申一夏顿时明白韩远为什么会把房间让给他,这房间和监牢毫无区别,张小满简直就是在故意恶心韩远。 申一夏伸了一个懒腰,关上房门,重重地躺倒在床上,呼出一口浊气,渐渐地闭上双眼。 两个小时后,覃老板锁上店门,熄灭灯光,走到最里面的主卧睡下。 这时候,申一夏的耳朵微微一动,听见外面已经毫无动静,猛地睁开眼睛,随即起身下床,面色冷酷地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店门前,掏出一根细铁丝捅进门锁,两三秒便将店门打开,小心地合上店门,从身后拿出一个鬼脸面具戴上,慢慢地融进了黑夜里……  第七十七章 怎么不是他 暗夜里,世界变得混沌不明,人的面目也变得模糊不清。 一个人,一旦脸上没了自己的面目,便会在心底滋生出很多别的面目。不论是装神弄鬼,还是装模作样,起头的都是一个装字。 戴上面具的申一夏装神弄鬼,在漆黑的夜色中默默潜行。 换上白大褂的王超装模作样,在灯火通明的医院过道来回穿行。 在第三次路过杨青青病房的时候,王超掏出手机,点开浏览器应用,输入某个网址,登录进去之后迅速地编写了一条信息,手指在发送键上方悬停了几秒,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按下发送键。 清除掉浏览记录,摁熄手机屏幕,揣回兜里,王超走进护士站旁边的治疗室,从里面推出一个装满药瓶的小车,大模大样地朝杨青青的病房走去。 经过几个小时的暗中观察,王超已经摸清了值守杨青青病房警员换班的规律,两个小时轮换一次,每次轮换会有两分钟的空当。 两分钟很短,也就刚够轮换警员撒泡尿,或者洗个凉水脸清醒清醒的。 两分钟也很长,足够王超在杨青青病房里做很多事,比方说在杨青青的输液瓶里注射某种其他的药物。 王超推着小车和准备休息的警员擦身而过,眼睛的余光瞥见警员走进厕所之后,加快步伐来到杨青青的病房门口,轻轻地扭开房门,从小车上拿起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注射器,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内,一步步慢慢靠近病床上昏睡的杨青青。 看着杨青青那张苍白的脸,王超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俯身趴在杨青青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你不是挺嚣张的么,嘴巴不是挺厉害吗,来啊,再骂一个贱货试试。祸从口出,病从口入的道理都不懂,光长胸不长脑子的蠢货……就这么让你舒舒服服地死,真是太便宜你了……” 突然,杨青青的眼睫毛一颤,像是听见了王超的话一般,肩膀也开始微微抖动起来。 王超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就像猛兽看到爪子下猎物惊恐的反应一般畅快,直起身子,走到输液瓶旁,将手中的注射器针头插进输液瓶内,推动针筒,一种透明液体立时和瓶内的药液混合在一起。王超收回注射器,狞笑一声,“你这辈子还剩下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好好珍惜吧。”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王超速即离开病房,刚关上房门便看见值守的警员一脸倦容地走了过来,将口罩向上拉了拉,低着头,推着小车继续向前走。 值守的警员瞟了一眼王超,厉声问道,“喂!你哪个科室的,不是说了这个病房不能随便靠近吗?” 王超停下脚步,背对着警员解释道,“是王医生叫我来看看液体输完了没有的……” 值守警员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又说不上来,轻轻地“哦”了一声,等到王超又走出几步的距离,猛地一拍脑门,右手摸向后腰的配枪,一边快步追向王超,一边面色冷峻地问道,“我们将受害人安置在这里并没有通知王医生,他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把你的证件拿出来看看!” 王超瞳孔一缩,喉结蠕动几下,握住小车的手青筋暴露,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故作镇定地答道,“这里是医院,哪有医生不知道的事……证件就挂在我的脖子,你要看便过来看吧……” 值守警员沉吟片刻,觉得王超说的似乎也有道理,摸向配枪的右手又收了回来,慢慢踱步靠近王超,“别怪我们多事,只是这次的嫌犯心狠手辣,我们也是为了保护大家的生命安全。” “理解理解……”王超待到值守警员离自己还有半步之遥的时候,骤然转身,挥起握着注射器的右手奋力扎在值守警员胸膛上,飞起一脚踹开警员,张皇地逃向过道的另一端。 值守警员摔倒在地,强忍着剧痛拔出注射器,扔到一旁,顾不得胸膛上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急忙拿出对讲机,“紧急情况,紧急情况,PC207865报告,一名疑似嫌犯的凶徒从106病室离开,正往医院大厅逃窜,请求支援……” 对讲机传来何为平稳的声音,“PC207865,杨青青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报告何队,我这就前去查看,刚才那名凶徒就是从杨青青的房间出来的……”值守警员一边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往杨青青所在的病房走去,一边拿着对讲机答道,“凶徒身穿白大褂,乔装成医生的模样,估计是想混进医生堆里。” 何为略一沉吟,立刻下令,“一组到医院大厅正门守着,二组到大厅里挨个排查,着重检查身穿白色大褂的医生,当然也不排除嫌犯逃窜过程中扔掉了白大褂,多细心留意……三组前去杨青青病房附件查探,谨防嫌犯去而复返,杀一个回马枪。” 随后对讲机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应诺声,所有人顷刻间全都打起精神奔赴各自的岗位。 不一会儿,对讲机里再次传来那名值守警员的声音,“报告何队,杨青青情况有些不对,生命体征正在急剧下降……” “PC207865,你就在病房里候着,哪都不准去!”何为皱起眉头,“二组的警员立刻在大厅里找到杨青青的主治医生,把情况说明白,带着医生护士尽快赶到杨青青病房去!我等下也会过来……” “你不能去!”一个突兀的声音从何为办公室门口传来。 何为抬头看向门口,震惊地看着门口的黑衣老人,“满叔,您不是在审问锦悦吗?怎么跑到医院里来了?” “人家又不肯和我说点心里话,何必浪费时间呢,黄毛的公道既然她不肯给,那就只能我想办法自己拿了……”张小满慢吞吞地走进何为的办公室,拍了怕何为的肩膀,“你这时候不应该去杨青青的病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做……” 何为拿着对讲机,满脸焦急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杨青青的命还重要!” “你老婆和你儿子的命!”张小满一把抓住何为的手臂,“凶手若是真想要杀死杨青青,在废弃厂房里就可以,不用等到现在。而且,刚才凶手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进入病房里,明明只需要一刀就可以解决杨青青,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如果我猜的没错,凶手应该是使用了某种药物,让杨青青出现生命危险,又不至于立刻死亡,目的就是想要把你引过去,这叫声东击西。” 何为悚然一惊,从后腰拔出配枪,“我这就去韩梅的病房,那王八蛋真要还敢过去行凶,老子定教他尝尝枪子的味道!” “别急,”张小满摆摆手,“你媳妇儿那边我已经有了安排,暂时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把那两颗耗子屎揪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两颗?” 张小满并不直接回答何为的问题,从兜里掏一张轮胎痕迹照片,“杨青青案里看上去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凶手在案发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凡存在,必留下痕迹。凶手想要消除一些东西,就一定会留下一些新的东西。” 何为摸着下巴,“可是现场也没有任何清理打扫的痕迹啊……” “那是因为凶手根本不需要清理打扫,”张小满指着照片说道,“不留下脚印很简单,只需要穿上一个鞋套就可以。可是案发现场是城郊,凶手不可能扛着杨青青走过去,必定会使用交通工具。而现场的车胎痕迹并没有属于其他车辆的,这点就很奇怪了……” “您是说……” “现场除了警车就是救护车,咱们自己人应当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最快赶过去的也不是警车,而是距离现场最近……这家医院里的救护车。”张小满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凶手驾驶救护车带着杨青青到废弃工厂,行凶之后根本就没有离开案发现场,而是一直等着警察赶来,最后顺理成章地和杨青青一起离开。” 何为顿时恍然大悟,咽了咽口水,“那天驾驶救护车的是急诊室的王医生……”想起当时杨青青被那个年轻医生推出手术室的情形,额头渗出一粒粒冷汗,“难怪当时杨青青的表情会是那样,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脱离魔掌。” “这些都只是合理性推测,”张小满摸了摸鼻子,“最终还是要有实质性的铁证才行,所以我现在需要你找人秘密监视那个王医生,等到我的人把证据送过来,你就可以动手抓人。至于那个杀死黄毛的王八蛋……只要他敢去韩梅的病房,那便是自投罗网。” 何为松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从门外急匆匆地跑进来一名技侦科的警员,皱眉道,“技侦科的人不在警局里鉴定证物,来医院添什么乱,你们头儿常平呢?” 那名技侦科的警员并不搭理何为,在张小满面前站定,将手上的一份资料交到张小满手里,一板一眼道,“张教授,这是您让我查的杨青青行踪轨迹,案发当天,杨青青在市中心一家餐厅订了两个位置。因为是包间,房间内没有监控,但是餐厅门口的监控器拍到了一些画面,都在这里了……” “是我让他过来的……”张小满对何为简单解释了一句,快速地将资料浏览了一遍,找到杨青青和一位浑身名牌西装男子手挽手走进餐厅的监控画面照片,细细审视起照片里男子的身形,眉头紧锁,喃喃道,“奇怪……怎么不是他?” 第七十八章 女技师 世事无常,没有什么东西是恒定不变的,自然也就没有人能真的能料事如神。就像许多人都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一样,人生不如意十之八。未知才是生活的本来面貌,有时候会带给你惊喜,有时候会带给你惊吓。 张小满没想到和杨青青约会的人不是那个王医生,顺着名牌西装男子的行踪轨迹查下去,发现朱大长竟然和那个人有过正面相遇,就在离那个汽修棚不远的超市里。恰巧此时宋老二和宋一程又打来电话,告诉他朱大长和侯三已经在江南好的事情,这就是惊喜。 侯三从前台给的一叠照片资料里挑选了一位四星技师,心里反复回响着前台说的“特色服务”几个字,猴急地拖着朱大长越过泡澡这一环节,直接走进自己的按摩包间躺下,浮想联翩地等待着技师前来服务。在听到给自己按摩的技师说出第一句话之后,侯三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 人生就是这样,期待有多高,到头来失望就有多大。 朱大长捧着一根从免费餐饮区拿的猪蹄,三下五除二啃得干干净净,擦了擦满嘴的油污,将吸管插进娃哈哈里,嘬了一口,“三哥,这里得猪蹄不好吃,糖加得太多了……对了,我看很多人都是先泡澡再按摩,咋我们直接来按摩房,是不是顺序反了?” “都一样,按完再洗也是干净又卫生……”侯三趴在按摩床嘿嘿一笑,“等下我先来,给你示范一下,如果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也不必勉强。有的人喜欢啃大白馒头,有的人喜欢啃猪蹄,各有所好。” 朱大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嘟囔道,“有猪蹄吃谁还啃馒头啊……” “我就喜欢大白馒头,又白又大又软……”侯三咽了咽口水,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眼睛顿时一亮,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喊道,“请进!” 一名身穿粉色短裙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媚眼如丝地对侯三说道,“抱歉,让二位大哥久等了……” 侯三盯着年轻女人婀娜的身姿,立时觉得身子有些燥热,“无妨无妨,好事不怕晚嘛……”急不可耐地脱下衣衫,“老妹,来吧,先从我这儿开始,怎么刺激怎么来,不是老哥跟你吹,我这体格子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刚健,关键是持久力也强,比那什么口香糖还要持久,久到离谱。” 年轻女人撩了撩头发,“大哥,您可真会说笑,很多人来咱家店里都说自己身体好,结果有的别说撑完一个钟,几分钟就不行了。再说了,这时间太久也不好,说明身体也还是有很大的问题。” 侯三冷笑一声,“我的身体能有问题?开什么玩笑,不怕实话告诉你,老哥我这些年一直都在暗中锻炼,做一些个拉伸运动什么的。有的人时间太久是身子枯竭了,但老哥我不同,咱们也甭废话了,你这一上手就知道老哥有多硬,来吧!咱们来大战三百回合!” 年轻女人嘟着红唇,娇笑道,“大哥,您可能搞错了,给您服务的技师另有其人,我就是替她先来跟您打个招呼。听您说自己身子硬我就放心了,我这妹妹刚从泰国回来,下手比较重,”拍了拍手,“进来吧,别让大哥等急了。” 另一个身材有些魁梧的长发女人低着头走进包间,对着侯三和朱大长微微鞠了一躬,用十分浑厚粗粝的声音道了一句,“两位大哥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侯三浑身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盯着长发女人双腿上从渔网丝袜透出的腿毛,眼角抽搐一下,扭头对年轻女人颤声道,“你说……他是你妹妹?” “是啊,”年轻女人注意到侯三的目光停留之处,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答道,“上个月他还是我弟弟,刚变成我妹妹,有些地方是还没转变完全,不过……他手艺那绝对是刚刚的,下手虽然重了点,但按完之后保证让您脱胎换骨,浑身轻松。好多客人按过一次之后便成了他的常客,要不他怎么会是199价位里唯一的四星技师呢,您能选中他真是有眼光!” 侯三想起前台之前说的话,这才明白其中的意味,表情呆滞道,“我还可以再换一位吗,你是什么价位的,要不你这个当姐姐的受点累,帮你弟弟把活儿干了吧……” “什么弟弟,俺是女人!”长发女人端了端胸前两个大白馒头,粗声粗气道,“俺姐姐可是699的老技师,你们想得可真美,花199就想让俺姐给你们服务,哪来这么好的事情!” 侯三急忙补充道,“我可以加钱!反正你还没给我按,我也还没给你小费,直接换你姐姐上吧,都是一家人……” “老实待着!”长发女人走到侯三按摩床旁边,一屁股坐下,两只手像铁钳一般按在侯三的肩膀上,“好不容易上个钟,还想跳单?没门!不按满一个小时,你别想下床!” 一旁的朱大长见侯三被人欺负,扮出一副恶狗模样,指着长发女人厉声道,“赶紧松开我三哥!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长发女人的姐姐走到朱大长面前,芊芊细手搭在朱大长的手背上,“胖哥哥莫要急,别看你三哥这会不情愿,等我妹妹给他按完,绝对就舍不得我妹妹走了。两个人相处,需要一点时间磨合磨合嘛。” 朱大长放下手臂,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年轻女人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就跟自己和翠花处对象一样,刚开始的时候翠花也不愿意,可是日久生情,现在翠花天天都念叨着他快些回去。 侯三正要开口对朱大长说什么,忽地感觉到背部一股巨力袭来,龇牙咧嘴地又把话吞了回去。 “你看,”年轻女人指着侯三,笑意盈盈地对朱大长说道,“这就已经开始享受了……”拉起朱大长的手,“胖哥哥要是觉得在这里无聊,不妨跟我出去边吃东西边聊会儿天,如何?” 朱大长看向紧紧闭上眼睛侯三,砸吧一下嘴巴,任由年轻女人拉着自己走出去,“手艺恁是好呢,这表情跟我吃嘎嘎的时候一模一样,享受啊!” 侯三努力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绝望地看着朱大长和年轻女人退出包间,房门一点点被朱大长顺手关上,终是闷闷地喊出一声又一声的“啊”…… 待到朱大长和年轻女人离开后,两个身穿会所工作制服,戴着口罩的男子从旁边的一个包间走了出来,鬼鬼祟祟地来到侯三的包间门前,一上一下地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大哥,我错了,把你的枪先收起来好不好,怪吓人的……” “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都骑到我身上来了,老子都说了不喜欢被动,你咋就是不听呢?” “大哥,刚才是我不好,太用力了,我保证等下一定会轻点,你冷静一下,别擦枪走火了……” “还想来,老子都说了不需要不需要,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大哥冷静!不要再拿枪戳我的胸了,我这是硅胶做的,材料也不是很好,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戳爆……” “现在晓得服软了?刚才不是挺烈的嘛,还跟老子扯啥子199小费太少了,要加价……还加不加?” “不加了不加了。” “不加就是看不起我咯,你不是说很多大老板都直接给你充了五六千吗?” “那就加一点点……” “就凭你胸前这两坨硅胶,199的小费老子都不想给,你们这是欺骗消费者,还想加价?” “大哥,你把我整不会了……加不加都依你嘛,你不给我小费也没事,求求你放我走吧,莫要再拿枪顶着我好不好,皮都快顶破了……” “禽兽啊!”趴在房门上方偷听的男人低声道,“消费了不给钱,这和强奸有啥区别!” 趴在下方偷听的男人攥紧拳头道,“何止是禽兽……简直是畜生!老二,你听见没有,那个技师是男人的声音,胸前又有两坨硅胶,说明啥子?人家是去过泰国的,为了挣点钱已经够不容易了……那王八蛋连人妖都不放过!” “程哥,现在咋整,咱不能见死不救啊,”宋老二呼出一口浊气,“趁那个死胖子不在,要不然我们冲进去……” 宋一程摆摆手,“莫要鲁莽,咱们两个人进去也不一定能把那王八蛋制服,到时候耽误了张小满交代给我们的正事那才糟糕,我媳妇就快生崽子了……” “那也不能装作啥都不知道吧,你听听……”宋老二面色铁青道,“那王八蛋都让人家跪下张开嘴巴了,真他娘恶心,老子忍不下去了……” 说罢,宋老二便奋力扭开房门,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 宋一程一咬牙,一跺脚,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冲进包间。 侯三听到门口的动静,立刻将土枪藏进自己的裤管里,瞟了一眼躺在地上昏睡的技师,嘀咕一句,“朱大长搞的这个过期蒙汗药还真好使……”把装药粉的纸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拍干净手上残留的粉末,回头看向突然闯进来的两个身穿会所工作服的男人,镇定自若道,“你们来的正好,这技师怎么搞的,没按几分钟自己就睡着了。这小费我是不会给的,先前交了的288也得退给我!”  第七十九章 违停 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有钱就有面子,没钱就没里子,笑贫不笑娼。手伸进别人兜里眉开眼笑,别人把手伸进自己的腰包便哭爹喊娘。一旦自己的东西到了别人手里,便只能追悔莫及。 宋老二刚冲进包间便已经追悔莫及,他从侯三的裤脚处瞄见了那把原本属于他的土枪,面色难看地退后一步,扯了扯宋义程的衣袖,朝侯三的裤管努努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误会了……我怎么忘记这茬儿了……现在该咋整,那是真枪,硬碰硬,咱一点胜算都没有……” “都说让你稍安勿躁了,你偏不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宋一程将口罩往上提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对侯三答道,“真是抱歉,我们这就把她拖走,免得给您添堵……小费自然是不必付的,但退钱这事儿您得去前台,不归咱们管……” 侯三撅了撅嘴,一脸不服气地说道,“那不行,你们要想把人带出去就得先把钱赔给我,否则今天这事就不好善了,闹大了脸面不好看的是你们。” 宋一程和宋老二对视一眼,慢慢地向门口退去,宋一程微微躬身,赔笑道,“您说了算,我们这就让经理过来和您协商这事儿……” “站住!”侯三双手叉腰,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人你们带走了,最后给我来个死无对证,说是我在这里无理取闹,再整一出人多欺负人少,逼我打断牙齿往肚子咽。实话告诉你们,我侯三可不是吃素的,这些烂招别想用在老子的身上,真敢乱来的话,老子定教这破澡堂子血流成河!” 宋老二见侯三的手放在裤管上,想起自己在汽修棚的遭遇,心里有些发虚,磕磕巴巴道,“那您想怎么着?” “很简单,”侯三活动了几下脖子,不紧不慢道,“要么你们两个先掏钱,然后把这泰国回来的瓜怂带走。要么你们现在用对讲机当着我的面叫你们经理过来,人证物证俱在,谁也别想耍赖,把钱退给我,这事也就翻篇了,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宋一程干笑一声,急忙答道,“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对旁边的宋老二使了一个眼色,“赶紧的,把经理叫过来咱俩就离开,别在这瞎掺和……” “你叫啊,”宋老二抱着膀子道,“为什么老是想差使我,打小就这样,你以为我是你的跟班吗?” “什么叫差使你,”宋一程登时火冒三丈,“你在我家白吃白喝白住那么些年,让你做点小事不应该吗?” “白吃白喝白住?”宋老二冷笑一声,“我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请个保姆你还得给人发工钱呢,我要过一分钱吗?” 正当宋一程还想要反驳几句的时候,侯三掏了掏耳朵,斜眼冷冷地看着二人,寒声道,“你们是不是拿我当空气了,还是故意拖延时间?”指着宋一程道,“别特么瞎扯,就你了,赶紧的,老子可没工夫跟你们在这儿耗着。” 宋一程立时乖巧地点头应诺,浑身上下摸索一阵,苦笑道,“大哥,我没带对讲机……” “真他娘不专业,干一行爱一行,装备都不带齐,混个屁……”侯三皱了皱眉,转向宋老二道,“那你来!” 宋老二尴尬地笑了笑,“大哥……先前换衣服的时候太急,我也忘记带上对讲机了……” “嗬!”侯三抓了抓头发,面色更加阴沉了几分,“合着你们是在逗我玩呢,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呐,别逼我真的发飙……” “大哥大哥,”宋老二慌忙插话道,“冷静,我们给钱……”扭头对宋一程使眼色,“快着点,大哥的耐心是有限的。” “你怎么不掏?”宋一程双手捂着自己裤兜道,一副警惕的样子。 宋老二将自己的裤兜翻了一个底朝天,“你看老子身上有一分钱吗?” “那你为什么出门不带钱,”宋一程一脸不满道,“看来你一老早就想好蹭我的,为了省点钱连脸都不要了,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开什么玩笑,”宋老二梗着脖子争辩道,“老子要是有钱会不带吗,家里遭了贼……”瞟了一眼侯三,将后半句话咽回去,“还说老子是铁公鸡,这些年咱俩一起吃饭,你付过一次钱吗?每次一到付账的环节,你就尿急,咋滴,你膀胱上安装了定时开关不成?” “你这是要翻旧账咯?那咱们就来好好算一算……” “是该算一算了,免得有些人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侯三深吸一口气,面色铁青地大喝一声,“够了!你们搁这说相声呢,看来不给你们动点真格的是不行了……” “不用!”宋一程立马从兜里掏出三张红票子,一脸肉痛地递给侯三,“大哥,这是三百块钱,您也不必找零了,就当兄弟请你抽一包烟,我们这就带着技师离开,不给大哥添堵了。” “这就对了嘛,都是道上混的,何必撕破脸那么难看呢……”侯三点了点头,举着红票子一张张查验起来,待到宋一程和宋老二抬着技师走到门口时,忽地想起了什么,歪着头盯着二人问道,“等等!你们刚才为什么要冲进我的包间?” 二人顿时僵在原地,感觉空气都在一瞬间凝固起来。 宋一程瞥见侯三腰间挂的车钥匙,眼珠子一转,灵机一动,轻咳一声,强装镇定道,“您看……闹了这么一出,我差点把正事忘了……那什么……大哥,我们是进来提醒您挪一下车的,您就那么停在路边上是会被贴罚单的。” “这大晚上的交警都睡了,谁会来贴罚单啊?”侯三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心里嘀咕着反正也不是自己的车,整车贴满都无所谓。 “您不知道,最近不是快到年底了吗,交警查得特别严,经常晚上也加班,这附近好些车子都是在晚上被贴了罚单……”宋一程解释道,“所以我们才进来打扰您的,如果您不方便,可以把钥匙交给我,我帮您挪一下。” 侯三摆摆手,“不必,真要贴了罚单也没事,老子不差那点钱,忙你们的去吧,别再来烦我了……” 宋一程耸耸肩,爽快地点头应诺,和宋老二一起抬着技师快步离开。将技师妥善安置在先前他们藏身的那个包间内,宋一程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宋老二轻声问道,“你看清那把车钥匙了吗?能不能猜到是什么车子?” “不用猜,”宋老二自信满满道,“我只需要瞧一眼就知道是什么车,这些年咱不是瞎混的,修的车都可以绕A市两圈半……13年福特福克斯,两厢运动型,错不了。” “我刚才想到一个好主意,”宋一程嘴角挂着一丝阴险的笑容,“你在这里守着,别让那两个土匪出去。” “啥好主意?扎轮胎?”宋老二瘪了瘪嘴,“还不都是老子玩剩下的。” 宋一程一脸神秘地摇摇头,缓步朝大厅门外走去,“今天老子就要教教他们什么叫做法律的底线……” 宋老二看着宋一程离去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嘀咕一句,“得,麻烦活儿又扔给我了……”扭头看向从包间里走出来的侯三,缩着脖子,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一路跟到免费餐饮区,躲到一个石柱后面,摸出手机,快速编写一条短信发送给宋一程,“猴子已经和肥猪碰面,抓紧时间!” 宋一程瞄了一眼手机屏幕,简单地回了两个字“收到”,环视左右,在路边找到一辆黑色的福特车,绕着车子走了一圈,“13年福特福克斯,两厢运动型,就你了!” 有一句话宋一程并没有说谎,因为常年跑出租的关系,他深知A市交警脾性,每年的年底都会有许多交警在深夜出动,一方面是为了严惩各种交通违法行为,另一方面是为了配合治安大队扫黄打非。像江南好这种会所自然是备受关注,经常会有交警晚上在附近巡逻。 2分13秒之后,宋一程碰见了第一个从他旁边骑着摩托车飞驰而过的交警,随即一手搭在福特车上,朝着交警用力地吐了一下口水,扮出一个丑陋的鬼脸。 摩托车慢慢停下,那名交警取下头盔,擦了擦上面的口水,缓缓走向宋一程,歪着脑袋问道,“几个意思?” “没什么,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人而已,咋滴,年底冲业绩啊,大晚上都出来瞎逛悠……”宋一程一脸地轻蔑看着交警,将平时开出租车时积压的怨气都抖落了出来,“一天天逮着别人一点点小错误就是又扣分又罚款的,知道别人挣钱有多不容易吗?” “哟呵,怨气挺大啊,”交警清了清嗓子,“不罚款有些人不长记性,有时候一点点小错误就会毁掉一个家庭,就算你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那你也不能让其他的交通参与者因为你受到伤害……” “呸,”宋一程往地上轻啐一口,“不就是想多挣点奖金吗,还整得冠冕堂皇的,老子一年违停的罚单就好几千,就在路边停一下车怎么了,碍着谁了……停车场乱收费你不管,专欺负我们这些苦哈哈……” “停车场乱收费你可以打工商检举热线,违停严重影响别的交通参与者,自然是归我们管……”交警冷冷地看了一眼宋一程旁边的黑色福特,“这是你的车?”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宋一程气焰嚣张道,“关你屁事!” 交警指着不远处的禁止停车标志,“没看见那个标志吗,知不知道这里不能停车?” 宋一程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赶紧挪走,”交警强压心底怒气,语气平缓道,“否则……” “否则怎么样,”宋一程挖着鼻孔,“不就是罚款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有的是钱,你使劲罚。” “头一次见到你这么嚣张的……”交警气极反笑,“警告你,不要试探法律的底线,赶紧把车挪走!” 宋一程双手叉腰,“嘿,我今天就不挪,你能把我怎么着!” 交警拿出设备拍下现场照片,又掏出一个小本,快速写下车辆信息和违规条例,贴在车窗上,“罚款150,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快点开走。” 宋一程嗤笑一声,“切,老一套嘛,有本事你来点别的花样啊。” “好好好,满足你……”交警摸出对讲机,按下开关,“总部总部,江南好门口发现一辆严重阻碍交通的违停车辆,立刻派一辆拖车过来……”收回对讲机,指着宋一程说道,“等着吧!” “等着就等着!”宋一程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十多分钟后,交警指挥着拖车将黑色福特拖走,撕下一个纸条递给宋一程,“自己明天去交警队交罚款领车……” 宋一程双手插兜,并没有去接纸条,转身朝江南好走去,“我又不是车主,给我这个干什么,谁是车主你找谁去啊!” 第八十章 通风管道 “我就是车主,什么江南好,我没去过那种地方……不是狡辩,我的车原本是停在医院停车场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到你说的那个地方去了……我没说是车子自己跑过去的,就算我说的是那个意思也没问题吧,人有人腿,车有车胎,凭什么车子就不能自己过去,我怎么就是满嘴跑火车?” “什么叫要是我不主动就会很被动,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随你……车子怎么过去的不是应该你们去查吗,问我干什么,这世上除了主动和被动,还有特么的自动!” 年轻医生一脸愠怒地挂断电话,将手机恨恨地扔在办公桌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王超,“是交警打来的,车子找到了,在什么江南好会所门口,让我明天去交警队取……不是,你冷笑是什么意思,连你也不相信我的话?” “我信……”王超斜眼看向年轻医生,“一般去过那种地方的都不会说是自己要去的,男人嘛,大家都懂……只是下次别再用自动这种蹩脚理由,通常这种情况,你完全可以说是朋友把车子开过去的,无中生友嘛。” 年轻医生扶额叹息一声,思忖片刻,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或许真的是有人从停车场偷走了我的车……” “停车场那么多豪车不偷,偷你一辆破福特?”王超瘪着嘴道,“再说了,就算有贼看上你的车,偷了之后不赶紧去销赃,而是跑去江南好潇洒快活,还特么把车子光明正大地停在路边,你觉得合理吗?哪有这么心大,这么不专业的贼偷?” “算了,现在争辩这些没有什么意义……”年轻医生冷冷地看了王超一眼,“说点有营养的,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想办法离开医院,还在这儿耗着干嘛?” 王超将自己的“声东击西计划”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双眼满是血丝,红得骇人,决然道,“我现在已经不想着怎么离开了,能走就走,不能走的话,就多为锦悦做点事,让她能尽快从这些事情里摘出去……” “白痴!”年轻医生寒着脸,“原本很简单的事被你搞得这么复杂,之前我让你对韩梅下手,是想搅混水,调动全市的警力,这样才能做到我们想要做的那件事。现在既然已经失败了,就必须要尽快抽离,留住有用之身再从长计议。你是以为警察都是废物,还是以为张小满老糊涂了?还特么声东击西,信不信还没等你靠近韩梅的病房,就有十几把枪指着你的头?” 王超皱了皱眉,“我第一步已经成功了,现在大部分警察都聚集在杨青青那个女人病房周围……” 年轻医生打开电脑,点开某个监控软件,指着医院大厅门口监控画面说道,“自己看看……五分钟前,张小满带着三个警察和他一起来到医院,可是往急诊病区走的只有张小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另外三个警察一定是去了韩梅的病房……还有,我刚才回办公室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有人在后面跟着……” 王超怔怔地看着监控视频,张大嘴巴道,“连你也被盯上了,他们怎么知道你和这些事牵扯的?现在该怎么办,走又走不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怎么知道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还有……谁说走不了的,”年轻医生拿出一张图纸铺在桌上,指着头顶的通风管道,“给你两分钟记住这张图,从这上面离开,到医院的后巷去,今天下午我在那里放了一个医院废弃的书柜,你藏进去,再有半个小时,会有捡废品的收走那个书柜,你可以趁机逃出包围圈。” 王超一面努力地记下通风管道图,一面装出关切的样子地问道,“听你这意思,你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吗?” “书柜就只能装一个人……”年轻医生盯着王超身上的衣服和脚下的休闲鞋,“而且总要有人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才能有时间离开。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你,谋划这些年,总不能止步于此。你也不必假惺惺的,即便我现在大摇大摆地从这走出去,故意在他们眼前晃悠,他们也不会抓我,张小满手里有什么底牌我一清二楚。” “那就好……”王超暗暗心惊,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这一盘很大的棋局,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棋子而已,留意到年轻医生的目光,立刻会意,直起身子,“收起来吧,等你从这走出去,我再爬到上面去,反正没有人知道我走进你的办公室。” 年轻医生赞许地点了点头,“还算有点脑子,都记下了?” “记下了!”何为将目光从通风管道地图上挪开,有些疑惑地看向张小满,“您觉得那个王医生会从通风管道离开?管道的出口这么多,要是把警力都调出去了,那医院里怎么办,还有一颗老鼠屎在医院呢,那王八蛋的危害性可比王医生大多了,要是这时候那王八蛋真的在医院里再次行凶怎么办?” “我先前从大厅门口经过的时候,注意道门口有两个监控,一明一暗,”张小满并没有直接回答何为的顾虑,语气平淡地说道,“我查过医院监控室,那个暗处的监控并不是医院安装的,这就有些意思了……有人早就想到了今天的局面,提前做了一些布置,所以那个捅死黄毛的王八蛋才没有急着从医院离开,而是再玩一招声东击西。” 何为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什么人能谋划得这么长远?” “下棋嘛,自然要走一步看十步,稍微有点脑子的棋手都能做到……”张小满目光幽幽道,“何为啊,我和你爸几十年的朋友,你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有些话我就直说了,马胖子是你警校里的师父,他有些东西可以学,有些东西不能学,特别是疑心病这块儿……” 何为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一般,涨红了脸,“满叔,我……” “听我把话说完,”张小满打断何为的话,“怀疑一切是一名刑警应当具有的良好品质,但这需要大量经验积累才能辨清黑白。有时候眼睛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瞎猜忌没有用,需要从事情的根本上去探查。就拿现在这些案子来讲,不是目前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有人利用你的查案心切,而你再利用我的救徒心切,一层一层,这里面都是局。” 何为将脑袋埋在双肩之间,轻声道,“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把案子破了,让那些做了恶事的得到应有的惩罚,就算被人利用也没什么吧……” “错了,”张小满沉沉叹息一声,“我以前也觉得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一段没什么关系,自己还省劲儿,可后来却因此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到本可以避免的伤害,那些名字整天在我脑子里飘来荡去的,常平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正义一旦没有束缚,有一天就会有人以正义之名作恶。这些话我以前和聂一说过,今天再和你说一次,希望以后你们都能以此警醒……” 正在这时,一名警员急匆匆地冲进办公室,慌慌张张地对何为行了一个礼,“何队,刚才有个人从王医生办公室出来了,看穿着打扮很像是那名凶徒,尤其是脚上那双休闲鞋和凶徒的一模一样!” 何为登时眼睛一亮,“尾巴咬上了吗?” “咬上了,一组和二组的都在缩紧包围圈,”那名警员一脸兴奋地说道,“那人像是往嫂子病房方向行进,”钦佩地看了一眼张小满,“好在张教授提前在那边有所布置,只要那人一靠近病房,我们就能立刻收网。” 何为搓搓手,“好!我这就跟你一起过去,总算这一晚上没白熬!”跑出去几步,忽地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张小满,“满叔,现在抓住那名凶徒才是最紧要的,通风管道出口那边我就暂且先派几个人去最近的几个点守着,其实……即便抓住那个王医生也没用,咱现在还没实质性证据证明他和这些事有关……” 张小满看着兴冲冲离开办公室的何为,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缓步走出办公室,呼出一口浊气,佝偻着身子朝王医生办公室方向走去。 几分钟后,张小满来到王医生办公室门口,并没有进去,扫了一眼办公室内的情况,目光停留在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口,瞧见管道口有些松动的木板,顿时一切了然于胸。随即闭上双眼,脑海中立刻构建起一座医院的三维图形,并在图形上细细展现出所有的通风管道,快速勾连出以王医生的办公室为起点,可以逃离医院的路线。 片刻之后,张小满再次睁开双眼,在自己脚下也规划出一条和头顶通风管道路线平行的路线,慢慢地在两条平行之间移动。十多分钟后,张小满停下脚步,喘了几口粗气,双耳微动,听见一些细微的声响从上方传来,抬头看向天花板因为挤压而振落的灰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终于找到你这只小老鼠了!” 天花板上,一滴汗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王超咽了咽口水,听见下方传来张小满那淡然苍老的声音,如遭雷击,深吸一口气,惶恐地朝着某个方向快速爬行起来,犹如一只被黑猫盯上,仓皇逃窜的老鼠……  第八十一章 猫与鼠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就像猫和鼠生来就是天敌。 医院后巷里,一只老鼠刚从垃圾堆里冒出了头,便撞见了流浪在街头巷尾的那只大花猫。 大花猫微眯着双眼,浑身毛发竖立,轻盈地抬动四肢,步步向前。 小老鼠龇咧着牙齿,身体缩作一团,僵硬地拖挪屁股,屡屡后退。 有的猫能抓到老鼠,有的猫却会被老鼠戏耍,除了先天因素,还有后天的技巧和力量。另外,有时候运气也至关重要。 “喵!” 一声装腔作势的猫叫打破了对峙的僵局,大花猫猛地飞扑过去。 “吱吱!” 两声蓄势待发的鼠鸣道出了不甘的反抗,小白鼠机敏地躲过了大花猫的攻击,挥动爪子,在大花猫的脸上顺势挠下三道细细的血痕,而后迅疾后撤,藏进了一个破旧的书柜里。 大花猫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刺痛,瞪大了双目,凶狠地抓挠着书柜门板,可任由它如何努力也无法打开或者刺破书柜的那道门,只能气急败坏地围着书柜团团转。 直到那个喜欢在夜里来医院后巷收破烂的大妈来到书柜前,扔给它一串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鱼骨头,大花猫才叼着鱼骨,一步三回头地悻悻离开。 大花猫不幸地被老鼠抓花了脸,但幸运的是,它得到一串挂着些许肉丝的鱼骨头,总算有所收获。 何为在所有警员的配合下,很幸运地抓住那个和凶徒穿着极为相似的男人,并扯下了男人戴在脸上的口罩,但不幸的是,这个男人并非是那个凶徒,而是急诊室的王医生,终是徒劳无获。 年轻的王医生从兜里掏出眼镜,慢条斯理地戴在脸上,歪着脖子看向何为,瞟向一圈又一圈围在自己身边的警员,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意,淡淡道,“何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何为此刻感觉就像积蓄很久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和那只大花猫一样憋屈,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反问道,“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这是我放在办公室备用的,一般急诊医生都会这么做,有时候治疗急诊病人难免会把自己的衣服弄脏,总不能一直穿着血渍斑斑的东西……”王医生扶了一下眼镜,“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何为攥紧了拳头,“还有一点小疑惑请教一下,你一个急诊科的医生,大晚上的跑到妇产科来干嘛?” “这还不是全托您的福,本来这会我已经在家休息了,可是您把医院一封锁,只进不出……”王医生双肩一沉,叹了一口气,“我实在是无聊得紧,正巧妇产科的医生和我是同一个医科大学毕业的校友,就想过来和他聊聊天解解闷,这也有问题?” 何为攥紧的拳头又无力地松开,深呼吸几下,重新挤出一张笑脸,“当然没问题……”对着周围的警员挥挥手,“收队!该去哪守着的就去哪守着,都瞪大眼睛了,天亮前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听清楚没有?” 周围的警员齐齐地应诺一声,“是!” 正在这时,从对讲机里传来张小满疲惫不堪的声音,“何为,我找到那只老鼠了,快过来……” 何为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您在哪,我这就过来……”匆忙叫上几名警员从王医生旁边擦身而过,得意地瞄了一眼面色阴沉的王医生,“所以说,哪有老鼠能逃过猫的掌心,这是自然法则嘛。” “那也不一定,”王医生阴恻恻地回了一句,“生老病死也是自然法则,一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猫能不能抓到老鼠还真不好说。” 何为愣了一下,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医生,随即催促身边的警员和自己一起加快脚步跑向张小满所在之处。 十多分钟后,何为终于在一楼过道某个拐角处找到了张小满,看着瘫坐在地,耷拉着脑袋的张小满,何为顿时悚然一惊,立刻冲到张小满面前,一边检查着张小满的身体,一边焦急地问道,“满叔,您这是怎么了?” 张小满长长地吐出两口气,“别看了,没什么大事……有些脱力而已,休息一会就好……这王八蛋带着我在医院里来来回回地兜圈子,”指了指头顶上的天花板,“他在上面,我在下面,虽然我占了地利,但终究是老了,输在了人和上……至于还能不能逮着他,就看天意了。” 何为松了一口气,“只要您没事就好,这次逮不着他还有下次,您要是出了事,那我就是百死也难赎……”忽然反应过来张小满话里的意思,精神一振,“您是说还有机会逮着那王八蛋?” “追和逃的博弈,也是试探互相心思的过程……”张小满强撑着眼皮,努力克制脑中席卷而来的困意,“我已经大致猜出他想要从哪个通风管道出口离开了……” 何为眼睛越发地亮了起来,望向右侧的紧急出口,“是在这附近吗?” “不是……”张小满缓缓地摇了摇头,“以急诊科王医生的办公室为起点,从通风管道离开的路径总共有16条,最长的1560米,最短的350米,在刚才追赶的过程中,他爬行过的路径有11条,每一条都是爬到一半就折返……有5条是他刻意避开的……” 何为激动地追问道,“是哪五条?” 张小满刚抬起手臂,又垂落下去,吐出半句“都在那边”,随后便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何为脸上的表情一僵,呆若木鸡地说道,“叔,别睡啊,这么他妈大一个医院,我他妈哪知道那边是哪边啊!” 可任由何为如何摇晃,张小满始终没有再说出一句话,面色安详地靠着墙壁,渐渐地呼吸越发均匀起来,不消片刻,甚至打起了如鼓风机般的呼噜声。 何为无奈地站起身来,烦躁地捶胸顿足一番,对身后的警员吩咐道,“留下一个人带张教授找个病房休息……其余人,跟我一起去搜查医院所有的通风管道出口……”斜瞥一眼地上的张小满,脸色黑得如同锅底灰一般,“真他娘跟演电视剧一样,前面特么说了一堆废话,一到关键信息就不行了,逗我玩呢!” “俺可不是逗你玩……” 一个身穿碎花棉袄的大妈坐在三轮车上,一脸认真地对在医院附近协助搜查的交警说道,“俺真的是要去二鲜桥……” 交警抿了抿嘴唇,轻咳一声,指着脚下的机动车道,面色发苦地笑了笑,“我是说您该走哪条道……” 大妈眨眨眼睛,语气肯定地答道,“走成桦大道。” “不是……”交警顿时有些懵住了,“我的意思是您该走哪?” “到二鲜桥,”大妈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这人好奇怪哦,我都说了五遍了,俺要到二鲜桥……” 交警抿了抿嘴唇,指着大妈那辆载着破旧书柜的三轮车,“您这车是……” “三轮车,”大妈鄙夷地看了一眼交警,“难道你连三轮车都不认识啊?” “我当然知道您这是三轮车……”交警抠了抠脑门,“我是想问您这车该走哪条道?” “走成桦大道,到二鲜桥。”大妈不耐烦地答道,“你能不能换个问题,怎么总是问同一个,很烦的。” “好好好,那我换一个问题,”交警咬了一下嘴唇,指着破破烂烂的三轮车道,“您这车能拉吗?” “能拉一点点。” “什么能拉一点点,我是问您这车能不能拉?” “能拉,不能拉多了,只能拉一点点。” 交警深吸一口气,“我是说,您这车都破成这样了,还拉着一个书柜,走的还是机动车道,这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大妈连连摆手,“不危险不危险,我一般就晚上这个点才出来,人少,不会有人来抢。” “我不是怕你被人抢……”交警呼出一口闷气,指着书柜说道,“您这书柜都烂成这样了,是在哪拉的啊?” 大妈向身后指了指,“在医院后巷子捡的,你想要啊?” 交警眼珠子一转,心想假如把书柜卸下来,也能让大妈在路上推三轮车时稍微安全点,摸了摸鼻子说道,“对啊,你要送给我吗?” “你在想啥子哦,”大妈轻啐一口,“这是我辛辛苦苦捡来的,本来想拿给我孙儿用,你如果实在想要的话,100块卖给你嘛。” 交警在身上摸索一阵,掏出零零碎碎的一把小额钞票,清点了一下,只有13块,面色尴尬地问道,“你看我身上就这么多了,而且你这个书柜破烂成这个模样,13块成交不?” 大妈急忙摇了摇头,“那不行,必须要100块,这样我才可以给我孙儿买个小书桌。” “那算了……我也不是为了你的书柜而来……” “你不是为了我的书柜而来,”大妈登时警惕地看向交警,“莫非你是为了我而来?” 交警张了张嘴巴,“我也不是为了你而来的……” “既然你不是为了我而来的,”大妈开始继续推着三轮车往前走,“那我就走了。” 交警看着大妈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突然觉得好难过,特别是看见有只小老鼠从书柜里钻了出来之后,鼻子越发的酸楚,有的人一辆福特小轿车被拖走了也毫不在意,有的人大晚上只能推着三轮车捡破烂。 抽了抽鼻子,正当交警打算追上大妈,护送她回家的时候,对讲机传来总台的命令,“所有人请注意,嫌犯已从医院逃离,密切关注医院附近的行人车辆,立刻在各主干道设卡搜查……” 第八十二章 免提 搜查的搜字,左边是提手旁,右边是去掉了口的嗖,意思是查寻时不必开口瞎叨逼叨,直接动手,嗖地一声快速完成预想的动作。 很可惜那名放过了大妈的交警没有掌握到这一诀窍,否则他就会发现那个看上去憨厚的大妈其实不是大妈。 相反,王超将这一诀窍却是练就得登峰造极。 在和交警碰面的十多分钟前,王超从通风管道出口钻到后巷,很快便发现了破烂书柜,以及那个正在搬着书柜,背对自己的拾荒大妈。并没有和大妈多余地闲聊什么,王超悄悄从旁边垃圾堆拾起一根木棍,迅疾地朝大妈后脑勺狠狠敲下。 咚,一声低沉的闷响在后巷传开。 拾荒大妈应声倒地,甚至都没来得及回眸一笑,打个招呼,说声“你好”。 王超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三下五除二脱下大妈的碎花棉袄,从书柜里取出年轻医生事先放在里面的假发,乔装打扮一番,将大妈塞进书柜里,便推着三轮车走上了主干道,朝着远离医院的方向渐行渐远。 装女人,他很在行,三分靠脸蛋,七分靠打扮。虽然这次是要装扮成一个老女人,但对王超来说也不是很麻烦,无外乎就是在脸上多画几条深深的皱纹而已。 去二鲜桥自然是假的,走成桦大道也是胡扯。 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让那个交警注意力不要过多地放在他的身上,故意造就一种鸡同鸭讲的氛围。鸡和鸭语言不同,自是无法沟通,顺理成章,双方也就会迅速结束沟通。 一路前行,王超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听到郊区某个农户家里的鸡叫了三声,“喔喔喔”,方才停下脚步。摘下假发头套,打开书柜搬出拾荒大妈,将身上的碎花棉袄重新套在拾荒大妈身上,想了想,王超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红票子放进碎花棉袄的衣兜里。 王超在装扮成大妈时有一件事并没有说谎,拾荒大妈确实是为了自己的孙儿才到医院后巷里搬走那个书柜的。恰巧的时机虽是年轻医生谋划,但根底子是一样的。 有的人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得到一件极其普通的东西,就像别的孩子都有一个小书桌,而大妈的孙儿却只能每天趴在石头上写作业。 片刻之后,鸡叫的方向,一盏昏黄的灯光从土房透射而出,灯影摇曳之间,一个稚嫩的身形又一次打开木门朝外面张望,忽地发现了三轮车,一声声惊喜的喊叫登时层层荡开,“阿婆,你回来啦?我等了你一晚上……” 王超嘴角微微上扬,双手插兜,缓步朝着距离郊区最近的出租车站台走去。在出租车站台的牌子下站定,摸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声音冷酷地问道,“你在哪?江南好,怎么选在那里……没什么问题,”皱了皱眉,随即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房间号发给我,我马上就过来。” 江南好内,一身名牌西装的男子挂断电话,看了一眼泡在汤池里某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而后面无表情地朝着一个按摩包间走去。途径免费餐饮区的时候,端起一杯红酒,一转身,却和正在疯狂进食的朱大长撞了一下,红酒不慎洒在了朱大长的身上,名牌西装男子抬头看向肉山一般的朱大长,一脸歉意道,“抱歉,弄脏了您的衣服……” 朱大长用满是油污的衣袖擦了擦身上的红酒渍,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我也没留神,光顾着吃东西了。” 名牌西装男人脸上摆弄出温和的笑容,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票子,递到朱大长的手里,淡淡道,“到底是我把红酒洒在了您的衣服上,我这人向来不大喜欢亏欠别人,这点钱权当是赔给您拿去洗衣服……” 朱大长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钱,正要推辞,却见名牌西装男子已经转身离去,挠了挠后脑勺,觉得这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一旁无聊地玩着手机的女技师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急忙站起身来,看向名牌男子的背影,抿了抿红唇,“太帅了……”将衣服上方的纽扣又解下两颗,捋了捋头发,瞥了一眼憨憨的朱大长,“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清了清嗓子,对朱大长说道,“胖哥,您自己在这儿慢慢吃,我还有其他的活儿就先走了……” 还没等朱大长开口回答,女技师已经迈步追向名牌男子,很快便和名牌男子并排而行,满脸堆笑地问道,“帅哥,第一次来吗?” 名牌男子侧目瞟了一下女技师,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张黑金会员卡,“我有会员卡。” 女技师眼睛里的光芒更盛了,就像是饿狗看见了猪骨头一般,“我看着您有些面生,还以为您是第一次来呢,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您是来A市公干的吗?” “怎么现在到江南好消费还要查户口了?”名牌男子冷冷地看了女技师一眼,“我是不常来,但没听说过江南好有只招待本地人的规矩。” “您误会了,”女技师面色尴尬地解释道,“我不过是有些好奇,没别的意思……”很自然挽着名牌男子的手臂,紧紧地和自己的胸膛贴在一起,故作亲昵道,“别生气嘛,您的口音有些我老家的味道,所以我才多嘴问一句。” 名牌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皱眉道,“你老家是哪的?” “绿藤市,就是臭豆腐很有名的那个城市……”女技师娇媚一笑,追问道,“您呢?” “我不喜欢吃豆腐,臭豆腐就更不喜欢,”名牌男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我老家也不是绿藤市的,只是这几年在那边办点事而已,可能染上了一些语言习惯,其实我是荷兰人。” “河南好啊,”女技师立刻接过话茬儿,“我特别喜欢吃道口烧鸡,还有羊肉烩面,胡辣汤……” 名牌男子侧脸看了看女技师,嘴角抽搐一下,也不解释,摇了摇头,继续朝着包间走去。 正巧睡了一觉的侯三从包间内走出,与名牌男子擦身而过,瞟了一眼女技师,立即低下头,快步走向朱大长,拍了怕朱大长的肩膀,“瞅啥呢,这种女人都长着同一双眼睛,势利眼,没啥恋恋不舍的……走吧,吃饱了没有,咱们该离开了,这种地方不是咱久留之地。” 朱大长立刻回过神来,左右摇晃一下脑袋,将手里的红票子交给侯三,快速地讲清楚前因后果,“三哥,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那个人……” “想什么呢,那种人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侯三撇撇嘴,“有钱人都一个样儿,你多半是认错了。” 朱大长眨眨眼睛,觉得侯三说得好像也对,这人穿着打扮确实和拖欠自己搬砖钱的那些老板一样,拍拍脑袋,拎起一个大鸡腿,跟在侯三的屁股后面往门口方向走去。 待到侯三和朱大长离开后,一颗脑袋从某个石柱后面探了出来,宋老二满脸焦急地摸出手机,拨通宋一程的电话号码,“准备好没有?他们出来了,千万不要让别的司机截胡……” “放心吧,”宋一程一脸自傲道,“整个A市出租车界哪个没听过老子抢单王的名号,能从我手里抢单的人还没出生呢。”目光死死地钉在江南好会所门口,直到看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显现出来,宋一程立刻发动汽车,“挂了,鱼儿入网咯。” 速即挂断电话,宋一程戴上口罩,旋风一般地将车子停在原本黑色福特所在的位置,摇下车窗,对着缩着脖子朝自己走来的侯三和朱大长笑道,“老板,走不走?” 侯三掏出自己的车钥匙,对着宋一程晃了晃,“老子自己有车,不需要……”话还没说完,左右扫视一眼,侯三面色一僵,揉了揉眼睛,“老子的车喃?” 朱大长嘴里含着鸡腿,吐字不清地说道,“三哥,我记得好就是停在这里的,”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禁停标志,“没得错,那边有个画着叉叉的牌子,我昨晚下车的时候还专门记了的。” 侯三顺着朱大长的手指看去,面色顿时难看起来,一巴掌拍到朱大长的后脑勺上,“那个是禁停标志,你看到了咋不跟我说一声……这下完犊子,多半是被交警拖走了……”撅了撅嘴,“太过分了吧,这A市的交警晚上都不休息的吗……” “一看你们就不是本地人,”宋一程呵呵一笑,解释道,“最近快过年了,交警晚上也会巡逻,配合治安大队打黄扫非,顺带惩治一些晚上的交通违法违规……这江南好附近可是每年排查的重点,你们把车子这么明目张胆地停在禁停标志附近,简直是挑战法律的底线嘛。” 侯三闭目沉沉叹息一声,“也罢,不是自己的终究是留不住……” 宋一程顺杆往上爬,再次问道,“老板,这下还走不走?” 侯三眯起眼睛盯着宋一程,“走肯定是要走,但是你不要想着坐地起价……乱报价,大不了我们腿着走,环保又健康。” “开啥玩笑,”宋一程指着自己出租车上的牌子道,“看见没有,我可是五星司机,从来不会坑乘客的,价格绝对公道,你们走哪嘛?” 侯三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屁股,思忖片刻,“到二鲜桥多少钱?” “嘿,巧得很,我等下本来就要去二鲜桥,”宋一程轻咳一声,“算你们坐了一个顺风车,我懒得打表了,一口价,八块,行不行?” 侯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即便是自己和朱大长两个人等到天亮坐公交也要四块钱,点了点头,“勉勉强强,还不算太黑心,就让你赚几块钱吧。” 宋一程顿时感觉自己就像吃了一只死苍蝇一般恶心,跑出租车这么些年,最厌烦这种明明占了便宜还说自己吃亏了的王八蛋,强压下心中的无名之火,按下空车牌子,“罢了,这一趟我不收钱,免费拉二位一趟……赚不赚钱的无所谓,就当是和两位老板交个朋友吧。” “够大气!”侯三竖起大拇指,拉着朱大长坐上出租车后座,催促道,“麻烦开快点,我到那边还有急事,最好是在天亮前赶到。” 宋一程阴笑一声,“坐好了,我可是出了名的快,绝对能在天亮前把你们送到该去的地方……” 引擎轰鸣一声,出租车立刻蹿上了快车道,朝着和二鲜桥相反的方向飞驰起来。 十多分钟后,一阵手机铃声在出租车内响起,宋一程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潇洒地一滑,习惯性地按下免提键,将手机放在旁边的杯槽内,中气十足道,“喂,哪位啊?” “是我……”电话里传来张小满苍老的声音,“我听宋老二说你们已经成功了,那两个蠢蛋上车了吗?” “上车了……”宋一程回头瞄了一眼面色铁青的侯三和朱大长,这才反应过来,咽了咽口水,把着方向盘的双手不禁一颤。 “那把他们送到医院来吧,不用去警局了,这边的警察比警局还多……”忽地张小满似乎也觉察出异样,声音低了几分,“没被他们听见吧?” 宋一程面如土色地从喉咙挤出几个字,“我开的免提……”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已经冻结起来,车内寂静无声,几秒之后,电话里再次传来张小满的声音,“那你随便找个距离最近的派出所把他们送过去,我们马上就赶过来。” 宋一程低头看了看架在自己脖子上那把明晃晃的小刀,结结巴巴答道,“我尽量,这个要求好像有点难,就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第八十三章 前往绿藤市 人活一世,就没个容易的,躺平难,不躺平也难。 清晨的微风,吹散了天边的红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直直地刺向大地。宋一程别过脸去,倒不是因为阳光晃眼,是因为眼前的风景辣眼。一扭动身子,腰椎病犯了,疼得他龇牙咧嘴,无比想要躺平。 虽然方向盘在他自己手里,想去哪,在哪停,应由他说了算。但他的命在别人手里,不去哪,在哪转,全由刀子的主人说了算。 于是,在黎明破晓之前,宋一程载着侯三和朱大长如约地来到二鲜桥,而后被挂在了药店门口前从左往右数第5棵树上,正如第一次和侯三与朱大长相遇时的情景一般。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头在下面,脚在上面,世界颠倒。 侯三抖了抖身子,拉上裤子拉链,看了一眼湿漉漉的宋一程,对旁边还在哗哗放水的朱大长说道,“你这流量有点大,我最多是帮他洗头,你这直接是让他洗了一个黄水澡。” 朱大长舒服地激灵一下,收回水龙头,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憨憨一笑,“昨晚上哇哈哈喝多了,憋了一整晚……三哥,”指着宋一程说道,“这家伙为啥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呢?” 侯三摸出烟盒,点燃一根香烟,蹲在地上,盯着宋一程的脸,目光幽幽道,“不难猜,多半是这家伙之前因为假珠宝的事情已经被警察抓住了,现在让他出来就是想要利用他将所有相关人员一网打尽,所以阴魂不散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警察……大长啊,咱们现在离成名近在咫尺了。” “三哥,”朱大长在侯三旁边蹲下,摸着后脑勺,“既然我们已经被警察盯上了,是不是该避避风头啊,我看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装腔作势地清清嗓子,“咳咳……浩南哥,晚上八点,九龙码头,我已经备好一艘渔船,你先出去避避风头……” 侯三翻了一个白眼,“以后少看这些,整天砍砍杀杀,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对你的专业水平提升毫无帮助,还不如看看楚留香……”吐出一个烟圈,“被警察盯上虽然麻烦,但也有好处,你想想看,干咱们这一行的,要是连警察都不认识,那还混个屁。” 朱大长一脸茫然地点点头,自己不需要懂,反正侯三说什么自己就怎么做,“三哥,那我们现在该咋整咧?” 侯三掐灭烟头,杵在地上,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我有一计,可化险为夷……”回头看了一眼药店,“我们先进去拿点药,这回不止是治我屁股上枪伤的药,还有治各类跌打损伤的,最好连治感冒发烧的也带上,有备无患。然后,我们就开着这家伙的出租车……” “啊?”朱大长惊讶地打断侯三的话,“三哥,开这辆出租车是不是不大安全,警察肯定正在搜寻这辆车,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没走多远,咱们就被发现了。” “跟我混了这么久,总算还是有点长进,”侯三非但不气恼朱大长打断自己的话,反而颇有些欣慰,“不过以后不要随便打断我的话,听我说完……现在警察已经盯上我们,虽然这一次我们跑脱了,但还有下一次,只要我们一直在A市,他们就不会放弃……那我们索性就开着这辆车,到别的地方去溜达一圈,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离开A市,然后我们再搭乘别的车回来,这个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多学着点。” 朱大长也跟着站起身来,刻意压低音量,“三哥,我们是不是该低调些,当着这家伙的面说这些,警察不也就都知道了?” 侯三面色一僵,干咳一声,“无妨,警察信不信他的话还得两说,他这回犯蠢害得警察计划泡汤,说不定警察回去就要把他重新关进牢房……再者说,就算警察相信了他的话,他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又会在什么时候回A市,还有我说的这些是不是故意让他说给警察听的呢……好了,时间紧迫,先去借点药,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说罢,侯三和朱大长几步跨到药店门口,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侯三这次没有让朱大长扔石头砸开玻璃门,而是自己拿着一个石头砸开玻璃门上的锁,快速从药店里挑选了一堆五花八门的药,回到出租车上,发动汽车,疾驰在初晨的清辉里。 一连闯了八个红绿灯之后,朱大长再也忍不住了,“三哥,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宁等三分,莫抢一秒……” “你懂个屁,”侯三眯起眼睛看着挡风玻璃前面,“刚才老子已经说过了,咱们现在就是要引起警方的注意,搞出点动静,让他们知道咱在哪……出了城,咱再小心谨慎一些,让他们慢慢找寻一段时间,等到了别的地方,把这出租车停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咱们就悄悄地溜回来……放风筝嘛,要一松一紧。” 朱大长瞄了一眼仪表盘的指针,咽了咽口水,“那咱们现在是去哪呢?” “不能太近,否则很容易被警察找到,也不能太远,和这辆车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不安全,最好路程是几个小时左右的……我先前在药店的时候,稍微查了一下地图,”侯三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手机点开地图导航应用,按下开始导航按键,“绿藤市是最佳的选择,两个半小时车程,咱们这会过去吃个臭豆腐,下午坐大巴车再回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朱大长眼见侯三又闯了一个红灯,脸色发白地规劝道,“三哥,还是莫要再闯红灯,你驾照的分都该扣完了,一个红绿灯就是6分,这都第九个啦……” “扣分?”侯三冷笑一声,“那也要有驾照他才能扣老子的分噻,老子驾照都没得,怕个球!” 朱大长愣了一下,“我之前不是看到你兜里有个蓝色小本本吗,那个不是驾照?” “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个确实也是驾照……”侯三舔了舔嘴唇,“不过是拖拉机驾照……” 车子冲过A市边界线,朱大长松了一口气,傻笑道,“三哥,都出城了,你可以减速啦。” 侯三抽抽鼻子,摇摇头,故作镇定道,“减不了,其实我早就已经没有踩油门了,这会全是下坡路,车子根本不可能减速……” 朱大长刚放下的心又悬提起来,“那你踩刹车啊!” “我一直踩着哩,”侯三口舌干燥道,“这车子刹车好像失灵了……真他娘背时,明明那个家伙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咋地到了我手里就坏了……坐稳了,前面是连续反向急弯……” 朱大长吓得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起来,嘴唇发抖,立马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可以睁开眼睛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宋老二快步来到宋一程的面前,有些同情地看着宋一程湿透了的衣衫,轻声道,“那两个王八蛋都已经走了,我这就放你下来。” 宋一程睁开眼睛,一脸悲愤地说道,“王八蛋……老子早晚有一天要跟他们算总账,朝老子身上屙尿也就算了,还特么专往老子脸上飙……” 宋老二一边解开宋一程的绳子,一边宽慰道,“男人嘛,都有忍辱负重的时候,男人两个字里头就有一个‘难’字,这点事莫要放在心上,回去洗洗就好了。” “说得轻巧,打个颠倒,”宋一程在宋老二搀扶下重新站在地上,恨恨道,“要是换作你,你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还有……”冷冷地看了一眼宋老二,“你刚才就在这附近,为啥不过来帮我,是不是就想看老子的笑话?” “他们两个人一把枪,我贸贸然过来帮你那不是送菜上门吗……”宋老二解释道,“躲在暗处,我还能想想办法,只要你没有出现什么生命危险,这点小屈辱忍忍就过去了,马上警察就会过来……” 宋一程往地上啐了一口,“人都跑了,这会过来有屁用。” “他们跑不了,”宋老二阴笑道,“我刚才趁他们进去药店的时候,在车上安了一个定位器,顺带把出租车的刹车线剪了……也算是,帮你报了一部分仇怨吧。” 宋一程刚想要再说什么,只听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传来,急忙摸出几张纸巾擦了擦脸和身子,板着脸对宋老二道,“不准提屙尿的事情,否则老子跟你没完!” 宋老二耸耸肩膀,瘪着嘴,点开手机上的定位追踪应用,全神贯注地盯着地图上的移动小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几辆警车在药店门口急停下来,一名年轻警员来到他们面前,简单地询问了一下事情经过,而后便欲转身离开。 宋一程一把拉住年轻警员的手,皱眉问道,“张小满呢?就算我们没把那两个王八蛋抓住,可这忙活一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连面都不露一下,是不是太过分了!” “瞎想啥呢,”年轻警员捏着鼻子道,“张教授有别的事要忙,一大早就坐车离开A市了,这会估计已经快到绿藤市境内,怎么跟你见面?有这瞎猜的工夫,不如赶紧回家洗洗吧,一股子尿臊味,跟掉进茅坑里似的……” 一旁的宋老二用手指缩小手机地图,张大嘴巴惊呼道,“真神了……那两个憨批也是在往绿藤市的方向移动……” 第八十四章 一鸣社开张 有句话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换言之,早起的虫儿却是被鸟吃。所以同样一件事,放在不同人的身上就会有不同的解读。 如同在宋老二看来,张小满去绿藤市是为了抓住侯三和朱大长,而韩远在收到张小满的短信后,却以为他是为自己而来。 摸出一个打火机,将手上的小纸条点燃,直到火苗烧到指尖才扔掉,韩远坐在天台的藤椅上,望着天边绚丽的朝霞,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微微一叹,“风云变幻呐。” 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老人缓步走了过来,在韩远的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一份报纸三心二意地翻阅着,瞄了一眼地上烧成灰烬的纸条,漫不经心道,“这管家也真是懒到家了,地上有灰都不知道打扫一下,这个月他的奖金看来可以不用给了……” “别难为他,”韩远苦笑着摇摇头,“为了帮我打听青雪的消息,人家一晚上都没合眼,好不容易躺下,又被你叫起来做早餐,要是再被你扣掉奖金,往后我再来你家可就没好脸色看了,七老八十的还在给你当管家,本就够不容易的。” “他帮你,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交情,”老人拿起桌上的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给我服务,那是他做管家的本分,我可是付了钱的……一码归一码,不冲突。”指着三明治里的煎蛋,瘪着嘴说道,“你看看,鸡蛋煎得这么老,差评!必须要扣奖金!” 韩远将一份提拉米苏推到老人面前,“牙口不好就换个吃食,那个三明治本来就是管家给我做的,吃这个,这个软和,入口即化。” “看来我不应该只扣他的奖金,而是直接炒了他,”老人佯怒道,“一大早起来不给我做吃的,先喂饱你这个外人的胃,胳膊肘往外拐,干脆让他做你的管家得了。” “您真会说笑,我又没有什么庄园需要打理,要什么管家……”韩远放下咖啡杯,朝着一位刚走上天台,穿着丝绸睡衣,五官精致,身段玲珑的妙龄少女努努嘴,对老人说道,“早上这么冷,她穿这么少也不怕感冒吗,你也不管管……” “我哪里管得着,”老人连回头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仍旧端着报纸翻来翻去,“还不都是因为你在这里,这丫头打小就对你五迷三道的,如果这会不是我还坐在这里的话,她恨不得什么都不穿就上来。”斜眼看了一下韩远,“要不,你干脆把她收了得了,也省得我天天担心她再搞出什么丢人的花边新闻。” “怎么说也是您的亲孙女,哪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呢。”韩远将双脚搭在桌上,故意聊起裤脚,露出黑色的电子镣铐,“看见没,我指不定哪天还得回去,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而且我比您孙女大了整整一轮,咱俩又是以兄弟相交,这辈分太乱。” “乱什么,”老人耸耸鼻子,“她管我叫爷爷,我管你叫老弟,你俩以夫妻相称,各论各的。” 韩远见少女正眼含春风地盯着自己,顺手夺过老人手里的报纸,将自己的脸完全遮挡起来,瓮声瓮气道,“得了吧,上一个你说要把孙女许配给他的人坟头草都三丈高了,豪门恩怨是非多,宅子里的井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家没有井……”老人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忽地听见下方庄园大门口传来一阵门铃声,撇撇嘴道,“找你的人来了,我不大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先回去睡个回笼觉,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出来跟你道别了,聚散总是匆匆啊……”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朝楼梯口走去,“这门铃也太响了,回头得让管家换个按不响的……” 韩远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报纸,站到天台栏杆前,朝楼下庄园门口望去,只见门外的人也正望向自己,便潇洒地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有句诗叫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这便是视角不同,看见的东西便不一样。 放下手臂,申一夏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门口两座高大的石狮子上,咽了咽口水,眼里都是艳羡之色,嘀咕道,“不是说家里衣柜太小才会去那个服装店出租自己的衣服吗,住在这么大一座庄园里的人……家里的衣柜会小?” 孙甜甜歪着头,取出口中的棒棒糖,好奇地问道,“什么服装店?” 申一夏简要地将昨晚的事讲了一遍,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我就该和远哥一起过来了,这才是人住的地方嘛……”揉了揉黑眼圈,“那服装店的床太硬,空间又小,压抑得很,就跟坐牢一样,害得我一晚上都没睡着。” 张允熙冷冷地看了申一夏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服装店的房间是我爸给韩远准备的,就是要让他别忘记自己还是个囚犯,当然和牢房的感觉得一模一样。你本来就该和他一起过来,”眯起眼睛,“现在倒好,谁也不知道他这一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申一夏干咳一声,“我以为,人与人的信任应该多一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嘛,就像你早上消失了一段时间,我们不也没问你去哪吗。” 孙甜甜冷笑一声,“想问就直说,不要暗戳戳地阴阳怪气。这事儿我知道,所以把你话里那个‘们’字去掉,只有你……早上满叔打来电话,让我们把昭雪令挂在绿藤市一鸣社分社的门口,允熙先前就是去办这件事,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倒是你……”盯着申一夏脸上的黑眼圈,“真的是床太硬睡不着吗?” 申一夏伸出四根手指头,“我发誓,要有半句虚言,教我这辈子都娶不着媳妇……”对着孙甜甜眨眨眼,“甜甜妹子,你要是不相信,以后可以晚上和我一起睡,我到底干了什么你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孙甜甜撩了撩耳边的垂发,眼睛弯成两道月亮,摸了摸手腕上小青蛇的脑袋,“好啊,你要真睡不着的话,我还可以让小青帮帮你,保证你一秒入眠。” 申一夏感受到小青蛇冰冷的目光,面色一僵,干笑了两声,乖乖地闭上嘴巴。 正在这时,大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穿墨蓝色西装的白发束手而立,对着三人微微鞠躬,挤出一副和煦的笑容,“欢迎来到陈家花园,韩远少爷已经恭候多时,几位里面请。” “原来你家主人姓陈,”张允熙淡淡道,“绿藤市最大的出版集团老板也姓陈,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管家呵呵一笑,“外面的事我不清楚,我只是一个管家而已,管家管家,自然只需要管好家里就行。几位吃过早餐了吗,没有的话,我早上正好多做了几份,韩远少爷也在天台用餐,你们可以一起边吃边聊。” “这个正好用得很巧妙,”张允熙一边跟着管家往屋内走去,一边打量着花园里的紫白黄三色相间的植物,“恭敬不如从命,既然您已经做了,我们不吃的话就太浪费了,麻烦再给我来杯咖啡,不加糖的。” “还是打包吧,”韩远不知何时从天台上走了下来,倚在别墅的门框内,“时间紧迫,我们这会儿就得赶去紫烟小学后面那个社区公园,否则等吃完早餐,我们再慢慢吞吞过去,能问的人早就离开了,白跑一趟不说,有些讨厌鬼又会找过来,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终归是对咱们不利。” “有道理,”张允熙直视韩远的眼睛,不咸不淡道,“确实是该早点办完早点回A市,人这心要是玩野了,就不好收回来。” 孙甜甜脸上挤出两个小酒窝,对管家甜甜笑道,“给我来一份和她一模一样的,省得您再单独弄。” 管家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向申一夏问道,“您吃点什么?” 申一夏的肚子咕叽叫了一声,装模作样道,“我就不喝什么咖啡了,有油条吗?给整根油条,又粗又大那种,再来杯82年的豆浆……” “有,自己拿吧。” 张小满指了指车子座位后面的袋子,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头上顶着鸡窝头的聂一和李俊,“包子馒头油条都有,慢点吃……别噎死了……” 李俊往嘴里塞进两个小笼包,嚼了两下,直接吞咽进肚子里,苦兮兮地说道,“叔,我情愿噎死,也不想饿死,从昨天和您分开一直到现在,我们是滴水未进……” 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看向一点点撕扯包子皮细嚼慢咽的聂一,皱眉道,“我不是让你查那件事吗,你们怎么跑到绿藤市来了?” 聂一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浅浅地嘬了一口,呼出一口浊气,结结巴巴道,“我们……查到一些……线索” “还是我来说吧,”李俊抢过话头,“有线索指向这边,所以我们昨天下午就赶过来了,谁知道到了这边才发现那人又跑去了A市,然后我们就又连夜回到A市,回到A市之后又得知那人天亮前已经重回绿藤市了,一晚上兜兜转转就没歇过,连打车费都花了一千多。” 张小满沉吟片刻,瞪了李俊一眼,“别说那么多废话,说重点!” “重点?”李俊挠挠头,装作一副了然的样子,“哦,重点就是我们发现那人确实有些问题,但最后关头被他甩掉了,他的反侦查能力很强……” 张小满瘪着嘴摇摇头,面色不大好看地吐出三个字,“说重点!” 李俊顿时愣住了,思来想去也不知张小满到底想问的重点是什么,讷讷道,“叔,事情全过程就是这样,您说的重点是啥我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到……” 聂一抿了抿嘴唇,从兜里摸出一把发票,对张小满眨眨眼,异常流利地说道,“师父,打车费的发票我都收着,您放心吧。” “欸,这特么的才是重点,还是你小子脑子好使一些……”张小满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将两个蓝牙耳机扔给聂一和李俊,“既然你们俩来了,就先在我身边待着,什么也别说,什么也不用做,好好地看看我接下来做的事,能学到多少就看你们自己了。” 聂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您打算在绿藤市动动身子骨?” 张小满打了一个呵欠,“不只是我,还有一鸣社,是时候该露一下脸了。” 李俊瞳孔地震,惊讶道,“一鸣社不是就只有我和聂一吗?还有别人?” “谁告诉你一鸣社就你们两个人的……”张小满戴上蓝牙耳机,清了清嗓子,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拿出一个象棋棋盘,放在座椅托盘上,摆上几颗棋子,摇下车窗,注视着紫烟小学后面社区公园大门口,中气十足道,“上午九点十八分,一鸣社开张!”  第八十五章 五大侦探后人齐聚 大街上,人头攒动,匆忙往来的行人戴着各色表情。或是低头悠闲地玩着手机,或是将手机贴在耳边高声应答,抑或是拿着包焦急地赶往地铁公交站台。人们就像是一股股溪流,从四面八方涌出,又按照某些特定的方向时急时缓地奔涌而去。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靠在社区公园的对面,如同溪河中凸起的一块顽石。 张小满摆弄好棋盘,将一枚红色的小兵往前推了一步,“流行赶月从2号位置出发。” 一名戴着蓝牙耳机,穿着职业装,手拿黑色公文包的中年人从紫烟小学对面的地铁站走了出来,轻声地回了两个字,“收到。” 张小满将另一枚红色小兵直接挪到对面阵营深处,“5号公交站台,明察秋毫负责查探所有监控盲点区域。” “没问题。”一个背着画板,身穿休闲套装的年轻人慢步走向公交站台,在一辆公交车进站停车时忽地回身,佯装看了一眼公交车的站点信息栏,嘴唇微微一张一合地答了一句。 手指按在棋盘边角落的红色“车”上,张小满挪动手指,“车一进四,白狼是否到位?” 一辆黑色的摩托车从面包车旁疾驶而过,车上戴着白狼头盔的男子点了点头,“白狼已经出发。” “记住不要闯红灯,否则罚款你自己掏腰包……”张小满再次拿起一枚红色小兵,钉在对面棋盘的另一侧,“力拔山河入场。” 社区公园门口某辆出租车的后座车门突然打开,一个身形魁梧的青年迈步走出,活动了几下手腕,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明白!” 张小满同时挪动两枚红色的“象”,轻咳一声,“卖水果的守住3号入口,卖煎饼的守住7号出口。” 卖水果的大叔推着三轮车来到社区公园入口,吆喝着,“苹果便宜卖,一斤才五块,自产又自销,价格真不高……” 社区公园出口处,一个卖煎饼的寸头中年熟练地将一个鸡蛋打在滚烫的铁板上,对着一名顾客微笑道,“原味6块,加个鸡蛋2块,总计八块。美女,看在您是我今天头一单,我给您打个折,加个培根,收您10块怎么样……” 张小满咽了咽口水,“一会儿给我来一个豪华套餐,加十个鸡蛋,一根火腿肠,五条培根……”不等卖煎饼的拒绝,张小满拿起一枚棋子,背面朝上地放在对面阵营的某处,“如影随形确认一下小蜜蜂飞进来没有?” 社区公园内,一个身穿灰色休闲套装,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站在垃圾桶旁边点燃一根香烟,吐出一个烟圈,扫了一眼花坛四周,除了翩翩起舞的大妈并无其他人,淡淡道,“目前一片祥和。” “好,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新花很快就会送来,到时候会引出一大团小蜜蜂,场面十分复杂混乱。这次首要任务是护花,其次是反向追踪,揪出养蜂人。对方很狡猾,大家千万别掉以轻心……”张小满快速地交代完所有事情,长出一口气,看向目瞪口呆的聂一和李俊,轻声道,“不必惊讶,这也只是一鸣社的冰山一角。” 李俊收回下巴,嬉皮笑脸道,“叔,您从哪找来的这些人,怎么听着名字怪怪的,又是什么流星赶月,又是什么如影随形的,整得跟武侠一样。” “这并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他们在一鸣社内的代号,这些称号都是上一代侦探传给他们的,”张小满看向窗外,目光忽地悠远起来,“一鸣社到你和聂一这一辈总共历经了三代人,从最开始的三人组到五大侦探,再到现在的三十四省执令人,就像一棵小苗长成了参天大树……” “三人组?”聂一沉吟片刻,“这么说,您不是一鸣社的创办者?” “当然不是,”张小满表情怪异道,“一鸣社创办者是个没下限的糟老头儿,最喜欢坑人,我就是被他坑了才接手一鸣社的。他的名字,你们应该也听过,就是孙甜甜师父的老爹,著名悬疑推理作家长弓难鸣。” “啊?”李俊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孙甜甜师父那张阴森可怖的面孔,喉结蠕动几下,“这么说……您是长弓难鸣的徒弟?合着我们和甜甜其实是师兄妹?” 张小满摇了摇头,“我并非那糟老头子的徒弟,只是恰逢其会地被他选中了而已。长弓难鸣先是找了两个助手和自己一起走南闯北破案,后来又拉了四个人入伙,也就是最开始初代的如影随形几人。这几人教出了几个好徒弟,一时间使得一鸣社在警界名声大噪,长弓难鸣怄不过,也收了一个徒弟,凑齐了五大侦探,可他那徒弟嫌麻烦不愿接手一鸣社,长弓难鸣也嫌他徒弟太笨,担心撑不了场面,这才找到我……” 顿了一下,张小满回过头,直直地看着聂一的眼睛,郑重庄严道,“我这一代即将结束,往后就要看你的了。” 李俊浑然未觉车内低气压的氛围,满脑子都是自己一声令下,英雄豪杰尽皆影从的场面,搓着手,兴致勃勃道,“叔,我刚才听您说什么34省执令人,现在一鸣社到底有多少人啊?” “这我也不知道,”张小满撇撇嘴,“你会闲得无聊去数一棵树有多少片树叶吗?我只知道每个省份有一名分社长,因为这些人每年都要找我报销一大堆各种费用……” 李俊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双眼一突,撅着嘴道,“那得花多少钱啊,这不是赔本买卖吗?” “好在咱们大多数都是在帮警局查案,”张小满摸摸鼻子,“这些钱可以从警局那边找补回来,否则一鸣社也撑不到今天。” 正当李俊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蓝牙耳机里忽然传来明察秋毫清冷的声音,“五菱入场,新花送到。” 白狼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摩托车轰鸣紧接着传来,“社区公园西北角急停4辆五座黑色轿车,15只小蜜蜂已经从篱笆缝钻进了公园里,为首的黑墨镜也戴着蓝牙耳机,距离太远看不清口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行动开始!” 张小满思忖片刻,坐直了身子,推动一枚棋子,“力拔山河到1号位置准备。” 魁梧青年快步来到花坛边,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摸出手机,佯装低头玩着某款网络游戏,目光灼灼道,“准备就绪!” 李俊看向从五菱面包车上走下来的张允熙四人,一脸担忧道,“叔,6对15,有些吃亏啊。” 张小满摇了摇头,“你算错了。” “允熙他们四人,加上一鸣社的6人,再算上咱们三人,总共13人,”聂一忽地插话道,“13对15,差别不大。” 张小满仍旧摇摇头,“你也算错了,我起先就说过,你们俩这次什么也不用做,自然不能算在里面。允熙他们此番的任务就是拿点东西,问几句话就走,并不知道我的布局,除了韩远,其他人甚至连我已经来绿藤市的事都不知道,而且我打算在小蜜蜂叮上他们之前就动手,所以他们四人也不算在内。” “那不就是6对15吗?”李俊皱眉道,“没错啊……” 张小满拍了拍坐在驾驶舱司机的肩膀,“你可以下去了,车子让李俊来开就好。” 司机拉下口罩,露出何为的脸,回头对聂一和李俊笑了笑,自信满满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允熙他们出事的。” 李俊顿时松了一口气,左瞟瞟,右瞅瞅,“何哥,你的人都在哪儿?这次带了多少人过来,到底是专业的,隐藏得不错啊,我一点都没瞧出来……” 何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我一个……这又不是A市,带人跨市办案是需要审批的,等不及了……” “7对15……”李俊眼角抽搐一下,“差距依旧悬殊啊……” “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典故还少吗?”张小满老神在在道,“随便举个例子,巨鹿之战,项羽领着几万人就能大败秦军几十万敌寇,有时候人多不是什么优势。” 李俊抿了抿嘴唇,“师父,人家的单位可是万,以局部优势逐渐扩大是有可能的,咱们这情况可不一样,有句话叫双拳难敌四手……再说了,项羽后来的下场可不怎么样,咱们还是不要向他学习的好……” 张小满瞪了李俊一眼,对何为挥挥手,面无表情道,“警犬进场。” 刚推门下车的何为险些没站稳,趔趄了一下,戴上蓝牙耳机,拉了拉口罩,幽怨道,“下次得给我换个代号。” 聂一微眯起双眼,朝五菱面包车方向看去,目光始终停留在穿着破烂衣裳的申一夏身上,声音低沉道,“师父,那人是谁?” “他就是长弓难鸣徒弟的徒弟,”张小满也扭头看向申一夏,“前几年跟着他师父司马北在山上学艺,是听从他师父的安排来绿藤市协助允熙他们办事……今天五大侦探的后人总算齐聚了,加上你们刚好凑够七个……” 李俊扫了一眼捂着肚子,撒腿跑的申一夏,瘪着嘴道,“什么嘛,刚登台这家伙就开溜,从根上讲,还特么是嫡系呢,丢人现眼……” “兴许是早上吃坏肚子了,人都有三急嘛,不必在意这些小事情……”张小满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棋盘,砸吧一下嘴巴,“我们的焦点应该放在整个大局上,先前白狼说为首的墨镜男也戴着蓝牙耳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养蜂人应该也在这附近……记住,对手从来都不在棋盘上,而是在棋盘之外!”  第八十六章 相机 棋盘上,每颗棋子都各有阵营,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但人的立场却是多变,旗帜并不一定。 韩远跟在张允熙和孙甜甜的身后,时不时地拿出手机看上一两眼,心里有鬼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显得鬼鬼祟祟。略微有些不同的是,装在韩远心里的不是鬼,而是他的妹妹寒青雪。 自打昨晚从管家那儿得到一些关于寒青雪的消息之后,韩远的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根本不愿继续再跟着张允熙几人兜兜转转浪费时间。 查案子,并不是一蹴而就,需要抽丝剥茧,需要下水磨工夫。有句话叫久病成良医,放在韩远这类人身上也是一样的,自己就是罪行累累的案犯,相当清楚警方侦破一起案件需要花费多长的时间。 若是往常,他倒是可以真的和张小满通力合作,守在张允熙身边耐着性子在绿藤市寻踪觅源,就当是出来透透气,旅游散心。可眼目下却是不成,自己的妹妹还处于某种危险之中,韩远觉着已经帮张允熙解围一次便是仁至义尽,也不算违背和张小满之间的诺言,总不能当真守在这小丫头片子身边当保镖吧。 低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脚下的电子镣铐,韩远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这玩意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幼稚园小朋友的玩具锁,只要自己想打开,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很多年前,韩远还是少年的时候,在一家餐馆打工,后来那个餐馆发生了很多事,老板娘死了,老板娘的老公也死了。连那个经常给他偷偷留鸡腿的胖厨子也死了,还是死在他眼前的,就因为他短时间内破不了那道铁门上的鲁班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胖子融为铁汁。 后来,为了不让自己的铁子再化为铁汁,韩远苦练了很长一段时间开锁技能。 全世界有八道堪称万无一失的神锁,分别在八大国的中央银行内使用,韩远曾经破掉了其中6道,只差最后两道,“普罗米修斯”和“劫后逢生”。要不是因为张小满设局搞破坏,他现在已经是八门齐开,成为业界的神话。 脚下的电子镣铐比那些奇锁可差远了,所谓的高科技也就是比以前的镣铐多了一个定位功能,可以定时地回传信息罢了。是锁就能被钥匙打开,没有钥匙自己就做一把钥匙。韩远一只手悄悄地从孙甜甜肩上轻抚一下,将一根长发藏在掌心。 孙甜甜回头警觉地瞟了韩远一眼,峨眉紧蹙道,“干什么?” 韩远耸耸肩,“没什么,刚才有只小蜜蜂歇在你肩上,我帮你把它赶走而已。” 张允熙眯起眼睛看向韩远,“别搞什么小动作,等这件事办完,我们就回A市,到时候各回各家,你也可以继续在牢里悠闲地晒太阳。” 韩远撇撇嘴,“这案子呐,远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一桩桩一件件牵连起来就跟蜘蛛网似的……我们要不要打个赌,短时间内你们是回不去A市的……” “你知道内情?”张允熙忽地想起魏雪曾说过有人深夜毒杀张小满的事情,之后张小满便去了监狱一趟,寒着脸道,“宿舍那件事是你找人做的?” “什么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韩远装作一脸无辜道,“至于内情嘛,我倒是知道一点点,毕竟我被你爸抓住之前也在绿藤市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本来想用这些情报和你爸换几天的自由时间,但他似乎有些过于自信了……怎么样,你要不要和我做这个交易?我的情报可比你那张花花绿绿的照片靠谱得多……” 张允熙冷笑一声,“不需要,我们老张家从来没有和罪犯谈条件的先例,案子可以慢慢查,线索可以一点点找,真相总会浮出水面的,我不着急。” “太可惜了……”韩远装出一脸遗憾的表情,“其实你们离那个答案非常接近了,却又总是没抓到重点,被人带偏了方向。” 孙甜甜歪着脑袋,两个马尾摇了摇,笑眯眯地说道,“韩远叔叔,他们不感兴趣我感兴趣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可以偷偷告诉我,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韩远翻了一个白眼,双手插兜,完全像是没听见孙甜甜的话一般,继续跟在张允熙身后向花坛走去。 张允熙拿出手机,对比着手机上的照片,环顾四周,叹了一口气,“十多年过去,这里早就大变样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当年的人……” “城市都一样,几年不见,便恍如隔世……”韩远不禁喟叹道,“这个世道很好,对能适应的人很好,这个世道也很差,对不能适应的人很差……” 正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韩远摸出手机,瞟了一眼上面的信息,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回裤兜,淡淡地解释了一句,“10086发来的,快没话费了……”指了指在花坛边翩翩起舞的那群大妈,对张允熙说道,“我想她们应该是能适应公园变化的人,或许你要找的人就在她们中间。” 张允熙大有深意地看了韩远一眼,咬了咬嘴唇,还是选择听从韩远的建议,径直走向正在随着低音炮扭动腰肢的大妈们,来到站在最外侧的一名大妈身前,轻轻地拍了拍大妈的肩膀,面带微笑地问道,“您好,可以耽误您一分钟吗?” 大妈侧脸瞅了一下张允熙三人,继续挥舞手中的纱巾,不咸不淡道,“我不买保健品。” 孙甜甜舔了舔棒棒糖,挤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甜甜道,“大妈,我们不是卖保健品的……” 大妈冷冷地瞥了一眼孙甜甜,“谁是大妈,可别乱叫人,现在的小孩子可真没礼貌的哦。” 韩远走上前,轻咳一声,“姐,我们不是什么想骗您钱的坏人……” 大妈舞动几下身子,回头又看了一眼西装革履的韩远,不耐烦地挥挥手,“别乱认亲戚,我也不买保险。” 张允熙眼珠子一转,从兜里掏出一张在签售会收到的记者名片,递给大妈,笑容满面道,“阿姨,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找您就是想采访几句,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推销员。” 大妈接过名片,粗粗地扫了一眼,讶然问道,“你叫李铁柱?” “是……”张允熙眼角抽搐一下,“小时候老爱生病,我爸说改个刚硬一点的名字,好养活。” 大妈半信半疑地收下名片,停了下来,站到一旁,东瞅瞅,西看看,疑惑道,“不是采访吗,怎么没见到你们的摄像机呢?” 韩远干笑一声,镇定自若道,“为了避免您见到镜头太过紧张,我们的摄像机都放在您看不见的地方。” “真人秀?我懂!”大妈一副了然地笑了笑,指了指韩远西装的口袋,“那里面就藏着一个针孔摄像头,我以前在电视里见过这个套路……”嘿嘿一笑,伸出右手,对张允熙说道,“拿来吧。” 张允熙怔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大妈,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东西?” “剧本啊,”大妈皱了皱眉,“真人秀不给我剧本,我哪知道该怎么演啊。” 孙甜甜张大了嘴巴,棒棒糖摔落地面,碎了一地,震惊道,“真人秀还要剧本?名字都写着真人两个字,有剧本那不还是演戏吗?” “真人秀怎么能不要剧本呢,是有真人两个字,可后面不是还跟着一个秀吗?”大妈鄙夷地看了一眼孙甜甜,“就算名字叫真人秀,但戏不一定要真啊。这年头名不副实的多了去了,打个比方,酱油它是油吗?蜗牛它是牛吗?漂亮国就真的漂亮吗?” 孙甜甜低下头,感觉这一刻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为那些在殡仪馆昼夜不分追真人秀节目的日子而痛悔不已。 大妈狐疑地盯着张允熙,瘪着嘴道,“这么不专业,你们是电视台的吗?” 张允熙苦笑一下,急忙解释道,“阿姨,我们真是电视台的,不过我们采访您的也不算是真人秀,就是一档民生调查节目,想采访采访您这些年在绿藤市生活的感受。” 大妈长长地“哦”了一声,对张允熙挤眉弄眼道,“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我也知道待会儿该怎么说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张允熙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摆出一副自己也很无奈的样子,随即便开始走过场般地问了大妈几个固定格式的问题。等到大妈劈里啪啦,喜气洋洋地夸赞一番新生活之后,张允熙拿出手机,指着手机上的照片问道,“阿姨,既然您在绿藤市生活了这么多年,您看看认不认识这照片上的人……” 大妈眯着眼睛仔细地看了一眼照片,摇摇头,“不认识,这两个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张允熙摆摆手道,“就是我以前的两个朋友,很多年没见了,听说他们以前好像经常在这附近玩,所以顺带向您打听一下。” “照片上的地方确实是这里,”大妈撅着嘴道,“可是人肯定不是这里的人,我在这公园附近住了几十年,每家每户的孩子都认识,就没见过照片上的这两个。” 张允熙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可能他们根本就不住在这附近,只是来这里玩了几次而已,谢谢您的配合,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做采访,再见……” “等等!”正当张允熙几人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大妈忽地出声叫道,“能不能再给看看你那张照片?” 张允熙当即回过身来,将手机再度递给大妈,满脸惊喜道,“您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人,我确实没见过……”大妈缓缓地摇晃几下脑袋,指着照片右上角某处,“不过这个相机我倒是见过,一看到相机的绳带我就觉得有些熟悉,”伸手指向最前方一名正在挥舞彩带的大妈说道,“她家老头子就有一个,年轻的时候我还借来玩过几次,那会相机可贵了,有句话叫单反穷三代……” 张允熙眼睛越发地亮了起来,顾不得再跟大妈胡扯,拿回手机,道了一句谢,快步走向那名挥舞彩带的大妈。 正当此时,花坛右侧树林内,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人猫着腰慢慢靠近花坛,为首的墨镜男抬起右手,面色冷酷地吐出两个字,“准备!” 第八十七章 撤与追 时局多变,命途多舛,谁也没有真正能准备好的时候。亲人的骤然长逝,人到中年突现的职业危机,天气的陡然转变,所有的一切都不会给你任何准备的机会。 一子错,满盘皆输。人生如棋,每一步都需要非常谨慎,行差踏错一次,便只能扼腕叹息,谁都没有“悔一步”的机会。 因而棋手大多是小心翼翼,往往思虑良久才会落子,毕竟手里握着的不仅是棋子的命运,还有自己的。张小满是这样,墨镜男身后之人也是这样。 “等一等。” 正当墨镜男和坐在长椅上的力拔山河都蠢蠢欲动时,两人的蓝牙耳机同时传来一声急令。 力拔山河咕咚咽了一下口水,止住微微前倾的身子,屁股重新实实地紧贴长椅,伸了一个懒腰,又端着手机佯装聚精会神地沉迷在游戏世界中。 墨镜男咬了一下嘴唇,收回举在空中的手臂,沉闷地吐出一口浊气,闭目屏息凝神片刻,对身边的黑色制服使了一个眼色,缓缓地缩回树影里。 不论是力拔山河还是墨镜男,都没有多嘴地问一句为什么。力拔山河不用问,他对耳机里说话的人无条件地信任。墨镜男不敢问,他对耳机里发号施令的人发自内心地畏惧。 有的人可以等,有的人却不想等。 韩远也说了一句“等一等”,但张允熙和孙甜甜根本没有理会,片刻都不想耽搁地走到大妈群最前列,全情投入地和那名彩带大妈攀谈起来。韩远往树林深处打望一眼,轻叹一声,方才出声便是他最后友善的提醒,既然张允熙不领情,他也只好就此作罢。 蹲下身子,韩远摸出兜里那根孙甜甜的发丝,快速地插进电子镣铐的某处缝隙之中,两只手沉稳地捏着发丝两端,手指如变魔术般飞快地舞动起来。 四十三秒之后,电子镣铐卡擦一声自动弹开。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意,韩远将电子镣铐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摸出手机,对张允熙挥挥手,示意自己到一旁去接个电话。 张允熙此刻哪还有心思顾得上韩远,一面和彩带大妈说说笑笑,一面对孙甜甜指了指韩远离去的背影,让孙甜甜跟过去监视韩远。 孙甜甜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瘪着嘴,一步三回头地朝着韩远离开的方向追去。 经常回头的人走不远,不消片刻,孙甜甜便面色铁青地回到张允熙身边,轻声道,“那家伙已经溜得没影了……” 此时一旁的彩带大妈从包里摸出一个老款相机,笑呵呵地对张允熙说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个相机……今天我正好带在身上,本打算一会跳完舞跟大家合照一张的。这东西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当时我老公买的好几千块呢,用了十几年愣是一点毛病没出过。” 张允熙看着大妈手里的相机,略一沉吟,轻声对孙甜甜回了一句,“算了,反正他脚上有电子镣铐,跑不了多远……”扭头满脸堆笑地接过相机,目光灼热道,“是这个没错……阿姨,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给我看看您用相机在这拍的照片,我想多收集一些这个公园历年变化的素材……” “可以是可以,”彩带大妈有些为难道,“这两年的照片都还在相机的存储卡里,以前的那些在家里面,我得好好找找才行……” 张允熙原本只是试探一句,没想到彩带大妈当真还保留着以前的照片,顿时心花怒放,想起学生时代背诵过的那首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偷拍短发女生和瘦弱男生的那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当时也被另一部相机拍摄下来。 孙甜甜和张允熙对视一眼,一人挽着彩带大妈一只手臂,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等,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大哥!咱们到底还在等什么呢……”树影里一名黑色制服焦急地对墨镜男说道,“再不动手那两个娘们儿就要跑了!” 墨镜男面色阴晴不定地瞪了黑色制服一眼,“我特么哪知道要等什么……沉住气,人家让我们等一等,咱们就等一等,真要是放跑了那两个娘们儿也不干咱们兄弟的事,”往公园对面某个大楼楼顶扫了一眼,“别人才是棋手,我们几个不过是棋子罢了,少问多做。” 正在这时,蓝牙耳机里传来一个男人阴沉的声音,“撤!” 墨镜男眉头一皱,第一次向发号施令者发出疑问,“撤?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虽然我知道不该多问,但您也替我想想,费劲功夫折腾这一趟,突然就要撤,总要给我手底下这些兄弟一个交代吧。” 公园对面大楼天台上,一个黑影左手举着望眼镜,注视着公园内的情形,右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怀表,按下计时器按钮,冷冷地说道,“你们有60秒的时间撤离,等我给你解释完就不用撤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在警局里慢慢跟警察交代。” 墨镜男一怔,满脸不甘地问道,“任务怎么办,东西不拿回来,你我都不好向那位交代。” “这个我自有打算,”黑色人影阴恻恻地说道,“你只是别人养的一条狗,主人让你往哪跑,你就往哪跑,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你还有49秒的时间……” 墨镜男牙齿咬得咯吱响,也不反驳,深吸一口气,对身后的黑色制服挥挥手,面沉如水地下令道,“所有人立刻撤回车上,马上离开这里!” 当墨镜男带着所有黑色制服慢慢地朝来时的方向退去,黑影将望远镜的焦点移向公园大门对面的白色面包车,盯着匆忙走过人行道的何为,轻笑道,“A市的警察跑来绿藤市办案,手伸得够长的啊……”又瞄了一眼不停地朝自己这边张望的墨镜男,怒骂道,“蠢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没乱,他们退了,现在该怎么办?”力拔山河揣回手机,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一根手指头按着蓝牙耳机上轻声汇报。 张小满半眯着眼睛,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敲打几下,“力拔山河退回来,到9号位置守着,白狼再兜一圈,务必咬住这些车辆的尾巴……明察秋毫注意观察公园四周制高点,养蜂人多半在其中某处……” 忽地想明白变局的起始是何为下车,张小满推门下车,看了一眼何为的方向,反身望向身后的大楼,和明察秋毫不约而同地说道,“找到养蜂人了!公园对面大厦楼顶!” 一时间,包括何为在内的所有人都向大厦楼顶看去。 黑影从望远镜内看见何为回身朝自己望来,立刻移动望远镜焦点,在何为附近搜寻一番,最终聚焦在楼下一辆白色面包车上。 张小满注意到楼顶那道望远镜的镜片反光正对着自己,冷笑一声,右手举起,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一个手枪的姿势,枪口直直地瞄准望远镜,嘴型一张,“啪!” 黑影登时收起望眼镜,面色一寒,“锋芒毕露,该死!” 话毕,黑影快速收拾好东西,迅疾地在楼顶奔跑起来,在大厦天台左侧边缘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大厦旁边的略矮几层楼的居民楼天台上。 张小满目光紧紧跟随着黑影,回到白色面包车上,对李俊使了一个眼色,“开车追过去,”手指在棋盘上拨拉几下,“如影随形和白狼负责跟着小蜜蜂回巢,流星赶月从2号位置离开,顺着大厦左侧追寻,那黑影好像也会点跑酷,这次你遇到对手了。” “对手?”流行赶月转身走进大厦电梯内,按亮顶层的按键,脱下身上的西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双运动鞋换上,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立即快步冲向安全出口楼道,跃上天台,奔行如风地在大楼之间飞腾,“让他八百米又如何!” “别大意……”张小满又推动几颗棋子,“卖煎饼的和卖水果的挪挪摊位,跟着张允熙他们,别让人调虎离山。”摸了摸鼻子,接着说道,“警犬绕到大厦后巷去,负责包抄,咱们给他来个关门放狗!” “是……”何为面皮抽搐一下,匆匆地朝大厦后巷跑去,“这代号真他娘听着别扭,满叔你其实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张小满轻咳一声,盯着棋局沉思片刻,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聂一,歪着脖子问道,“聂一,如果是你会从哪个口子逃出去?” 聂一闭上眼睛,在脑中构建出附近所有建筑三维模型,以公园对面大厦楼顶为起点,人群最密集的某个红绿灯为终点,“要想完全脱身,只有将黑球混在一大堆白球里面,再脱一层皮,佯装成白球滚出盒子……”猛地睁开眼睛,指着一栋破旧的六层办公楼说道,“那栋楼的西北角,顺着管道溜下来,是最快可以脱身的路径。” 张小满鼓了鼓手掌,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比某些话痨有脑子,所以说言多必失,话说多了,脑子就少了,古人诚不欺我啊……”用手指轻轻点了几下蓝牙耳机,“力拔山河,你现在到达9号位置的管道旁边没有?” 力拔山河捏了捏拳头,死死地盯着面前墙壁上的管道,嘿嘿一笑,“刚到,就等着那家伙送货上门呢!” “所有人都听着……”张小满左眼皮跳了几下,重重地咳嗽一声,面色严肃地叮嘱道,“咱们这次不用跟那家伙硬碰硬,只需要看清楚他是人是鬼就行。黄历上说,西北方今天有凶兆,虽然封建迷信不可取,但大家多当心着点总没错。”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第八十八章 花里胡哨与凶兆 迷信的存在,大体是因为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就像这世上没有完美的谎言,只有完全相信谎话的人。 张小满说了一个谎话,他其实并没有看过老黄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西北方有凶兆的说法,但其他人都相信他的话,不由地更加警惕了几分。 张允熙也说了一个谎话,她不是什么电视台记者,更不叫李铁柱,所以在彩带大妈一连叫了她三次“李铁柱”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角色。看着彩带大妈眼中的疑惑,张允熙只好抛出另一个谎言,“不好意思,连续加班好几天,我方才有些走神了,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孙甜甜轻轻地在张允熙腰上掐了一下,保持着脸上的微笑道,“阿姨是问咱们的节目名字叫什么,哪个电视台的,她回头好看看今天的采访。” 张允熙干笑一声,眨眨眼睛,眼神飘忽道,“绿藤市经济频道,我们这节目名称还没定,现在还在收集素材阶段,所以播出时间也没定下来。” 彩带大妈半信半疑地看了张允熙一眼,端了两杯热水放在茶几上,“那节目播出的时候麻烦你们给我说一声,我也好在亲戚朋友面前长长脸……家里没啥招待你们的,喝点热水吧,我这就去帮你们找照片……” 张允熙尴尬地点了点头,端起水杯挡住自己的脸,低垂着脑袋道,“一定一定……” 彩带大妈得到张允熙的应诺,一脸欣喜地转身走到电视柜前蹲下,翻箱倒柜地寻找照片,一边翻找一边嘀咕道,“别怪大妈多嘴,你还是趁早改个名字吧,怎么说也是抛头露面的人物,长得也挺俊俏的,叫什么铁柱多不雅啊……” 张允熙呛了一下,险些一口喷出热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坐在一旁的孙甜甜捂着嘴笑道,“我倒觉得这名字蛮好的,很贴切,她这人平时就是硬邦邦的,称得上人如其名,够硬!” “什么硬不硬的,姑娘家家别乱说话,女人就得柔,男人才应该硬……”彩带大妈瘪了瘪嘴,从抽屉最下面取出一本相册,翻开瞅了两眼,回身递给张允熙,“喏,这就是那几年在公园拍的照片,都在这里面了。” 张允熙迫不及待地接过相册,快速地浏览起来,大多是一些社区公园的风景照,还有彩带大妈一家人的合照,相册眼看就要翻到底,却仍旧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张允熙不禁有些失望起来,就在她翻到倒数第三页时,忽然注意到某张公园风景照上有两道熟悉的背影,定睛一看,正是她手机里的那对少男少女。 孙甜甜一直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相册,手指在张允熙目光停留之处的旁边点了点,兴奋道,“看这里,真是蓦然回首,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啊……” 张允熙顺着孙甜甜的手指看去,果然看见那张照片的边角落有一名中年男子蓦然回首,被拍下了半张模糊不清的脸。 彩带大妈瞟了一眼,嘟着嘴道,“嗐,有时候就是这样,拍个照片总有莫名其妙的人钻出来偷镜,当年洗照片那会我就发现了,本想扔了的,又觉得太可惜,便放到相册最后几页了。” 张允熙轻咳一声,“还好您没扔,这些都是当时的风土人情……”摸出手机,佯装挑选了一些拍摄下来,又从相册抽出几张风景照和有半张人脸的照片,一脸希冀地对彩带大妈问道,“阿姨,这些照片我能带走吗?我们可以给您一点报酬,就当是从您这买的素材……” 彩带大妈摆摆手,“几张破照片而已,你们想要拿走便是,不用给钱……是要在节目里展示吧,”指了指几张有她年轻时拈花微笑的照片,“这几张你们不考虑一下吗,拍得多好看啊,那会儿我可是厂里的厂花,多少男人对我魂牵梦萦……” 张允熙眼角抽搐一下,努力扯动嘴角笑道,“已经拍下了,这些照片里面都有您自个儿,是您的宝贵青春印记,我们不好直接拿走,用手机拍下来就行。谢谢您的协助,我们就不再打扰您了,先回电视台整理资料,争取早点让节目播出。” 说完,张允熙对孙甜甜使了一个眼色,齐齐地站起身来,向彩带大妈挥手再见,朝着门口走去。 彩带大妈听到张允熙后半句“早点让节目播出”,顿时眉开眼笑地欢送二人,“节目播出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啊,从今天起我只看经济频道的节目,多多支持你们……” 等到张允熙和孙甜甜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的时候,韩远从楼道尽头的拐角处走了出来,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彩带大妈面前,面无表情道,“照片给她们了?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彩带大妈挺起胸膛,自信满满道,“放心吧,那两个小姑娘傻乎乎的,真以为我相信她们是什么电视台的记者呢,还跟我在那儿装了半天,也不想想,哪有女记者叫李铁柱的,真当我是白痴呐。” 韩远从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子,递到彩带大妈手里,“那个相机趁早帮我销毁了,你也从来没见过我,明白吗?” “明白,”彩带大妈对韩远眨了眨眼睛,脸上摆出一副“我懂”的表情,一边清点手上的钞票,一边笑嘻嘻道,“下次有这种好事记得还来找我,不过大妈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追女孩你得光明正大地追,偷偷摸摸的很容易错过,人家又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多事,费了这么多心思讨她开心,万一哪天和别人好上了那多可惜,你说对吧?” 一抬头,却发现韩远早就消失无踪,彩带大妈撇撇嘴,将钞票小心地收进裤兜,转身回到屋内,走到茶几旁边,拿起相机正要扔进垃圾桶,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来,砸吧一下嘴巴,将相机放进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兴冲冲地哼着小曲走进厨房开始做饭,“那小子天天叫唤着要买一个相机,正好省了,等他放学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韩远踱步走出居民楼,望了一眼彩带大妈厨房的方向,见有些许烟雾飘出,顿时放下心来,又瞥了一眼回到五菱车旁的张允熙和孙甜甜,沉沉叹息一声,“张小满,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怎么玩……”低头扫了一眼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这缘分呐,从来不是天注定的,而是事在人为。” “也不一定,虽说事在人为,但有些时候还真是天注定。” 张小满捏了捏眉心,一脸疲惫地对聂一和李俊说道,“我们努力去做一件事,不是因为努力就会有回报,而是因为努力是我们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很多时候,努力是不会有回报的,就像你追一个女孩子,费尽心血,但她最终却选择和别人在一起。那么,难道我们往后再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就因此不去努力追求了吗?” “并不是,我们还是要再一次努力追求,然后接受它的事与愿违。”张小满顿了一下继续道,“不仅仅是追女生,工作生活也是这样,侦破一起案件更是如此,我们绞尽脑汁去寻出真相,挖空心思去布局围捕凶手,但有时候不一定会有好结果。但我们还是要努力,因为我们努力,才能给这世道公理大义带来一点点新的希望。” 李俊甩了甩脑袋,“叔,我只是问您觉得这次咱们能不能逮着养蜂人而已,您干嘛扯什么追女生……道理我都懂,您也说过无数次了,可过日子不就图个有盼头吗,明知努力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那我还努力干嘛,干脆在地上躺平好了。” 张小满一巴掌拍在李俊的后脑勺上,“你要是再抱着这种想法,你的日子确实越来越有判头,三年起步!” 聂一干咳一声,指着窗外一栋大楼天台,出声岔开话题道,“师父,来了!” 张小满立刻坐直身子,望向窗外在大楼间飞跃的两道身影,精神一振,拨弄几下棋子,“力拔山河和警犬注意,客人进门了,准备关门放狗!明察秋毫立刻到10号位置待命,预防客人夺门而出。” 明察秋毫低着头走到十字路口拐角的一个报摊前,佯装挑选杂志,和守在后巷出口的何为,以及管道下踩灭烟头的力拔山河齐声答了一句,“是!” 流行赶月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黑影,跨过天台上一道一米多高的天然气管道,嘿嘿笑道,“社长,根本用不上你的关门放狗计划,等下我就拎着这兔崽子来见你……” 黑影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身后的流星赶月,冷笑一声,再次从一栋大楼的天台边缘纵身跃起,落在另一栋大楼的天台上,这次却并没有急于继续往前跑,而是好暇以整地站直了身子,目光阴狠地看着紧随其后飞腾而起,在空中转体一圈半,将要落在天台上的流星赶月,抬起右脚狠狠地踢在流星赶月的肚子上,低声骂了一句,“花里胡哨!” 流行赶月正在空中悠闲潇洒地翻转身子,根本来不及躲闪,立时身形一滞,停顿在两栋大楼之间,“哎哟”一声,从几十米高空直直地摔向地面。 张小满立刻下车,一面匆忙地朝流星赶月最后位置跑去,一面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在空中掉落半途的流星赶月努力调整身子,险之又险地扣住4楼某个住户外墙上的空调挂机,长舒一口气,望了一眼下方的张小满,难为情地说道,“没什么……我自己踩滑了……” 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正想要说什么,蓝牙耳机里却传来力拔山河的一声“哎哟”惨叫,立马转身朝着力拔山河的方向跑去,“你特么也踩滑了?” 还没等力拔山河回答,耳机里传来何为的声音,“满叔,你说对了,西北方真有凶兆!” 张小满登时更加心急如焚,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跑到管道位置,看着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的力拔山河,捡起盖在力拔山河脸上的一个粉红色女人内衣,面皮一颤,瞠目结舌道,“还真是好大一个‘凶兆’啊!”  第八十九章 隐身术 “我知道你醒着的,别装了,赶紧爬起来!” “我没有……别胡说……我闭着眼睛呢……” “我都看见你那灯泡一样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来滚去,一早就漏了馅,还搁这儿演什么死鱼烂虾。” “社长,我闻到一股浓浓的诈意,你肯定是在唬我,方才我可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动过……” “胡说,你都闭上眼睛了,怎么知道你没动,不信你睁开眼瞧瞧,你的屁股在咱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就挪动了0.01公分。” 力拔山河缓缓睁开眼睛,瞟了一眼自己的屁股,瘪着嘴看向张小满,一脸不悦道,“你骗人!我的屁股根本没有挪动过一丝一毫……” 张小满狠狠地在力拔山河的头上敲了一个爆栗,面色铁青道,“老子先前跟你说什么来着,让你多长个心眼,你是不是只听了半句,心眼长在屁股上了?平时总吹嘘你自己有多厉害,什么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到了关键时刻,愣是连一秒都没坚持住,呸!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力拔山河涨红了脸,辩解道,“那龟孙子不讲究,拿女人的内衣搞偷袭……” “白痴,难不成别人还要和你握个手,然后一起数个123再动手?”张小满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斜着眼看向还欲强辩的力拔山河,“不扯这些,说说看,那人到底长什么样?” 力拔山河低着头,捏着衣角,扭扭捏捏道,“不好说……” “怎么就不好说了,看见什么你就说什么……”张小满瞪了一眼还在旁边偷笑的何为,“在警校你应该学过给嫌疑人画像吧,还杵在那儿傻乐干嘛,他怎么说你就怎么画。” 何为强忍笑意,轻轻地“哦”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速记本,摸出一支大拇指长短的铅笔,一脸期待地对力拔山河眨了眨眼睛。 力拔山河挠挠头,干咳一声,“这真是不好说……” 张小满无名火起,深呼吸一次,尽量维持平稳的语气道,“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当时的场景,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那人有眼睛吗?” “有,两只眼睛跟车灯一样,亮晃晃的。” “有鼻子吗?” “应该也有吧,他戴着口罩,顶出了一个三棱锥的模样,鼻子应该很是尖挺。” “嘴巴我就不问了,既然戴着口罩,估计你也不可能看得见……耳朵呢,有没有什么特征?” “耳朵竖得直直的,像两根天线一样。” “脸型呢,是圆脸还是瓜子脸?” “都不是,是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张小满侧头扫了一眼何为本子上的肖像画,黑着脸道,“你特么是在逗我玩吗,画的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汽车人啊,像不像?”何为举起本子,耸耸肩,指着力拔山河道,“是他先逗我玩的,按照他描述的画出来可不就是擎天柱么。” 见张小满双目喷火地看着自己,力拔山河苦着脸,急忙解释道,“社长……我压根就没跟那王八蛋打过照面,在他溜下来之前,突然天降凶兆,蒙蔽了我的双眼……你是知道我的,打了几十年的光棍,俗称老处男,哪见过这玩意儿啊,难免有些措手不及,等到我反应过来,当头就是一板砖……” 张小满瞟了一眼地上碎成两半的板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力拔山河的肩膀,正想要说点什么,蓝牙耳机里忽地传来明察秋毫发现养蜂人的汇报,立刻抖擞精神,急声道,“你在什么位置?多留意嫌犯的特征,别跟得太近。” 明察秋毫一边佯装捧着一本杂志翻看,一边刻意放缓脚步,混在人群里走过十字路口,“他穿着棕色风衣,口罩这会儿是取下来了,可他一直低着头,还是无法判断身形和面貌特征……刚刚过了红绿灯,在五岳商场这边的街道上……我离他大概有10米的位置,应该不会被发现……” “不行,太近了,再拉远一些……”张小满扭头对何为说道,“你从五岳广场的后面绕过去,正面去看看那混蛋的庐山真面目。” 何为点了点头,收起脸上的嬉笑,快步跑向五岳商场背面街道。 力拔山河搓着手,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张小满,套近乎道,“社长,接下来我该干什么?” 张小满将粉红内衣扔到力拔山河的身上,“东西应该是那王八蛋从天台上顺的,你负责还回去,另外抽空去把你那个踩滑了的兄弟一并救下来,再继续挂在半空他就要被风干成腊肉了……然后你俩哪凉快哪待着,不用过来丢人现眼了。” 力拔山河垂头丧气地看着手里的粉红内衣,嘟囔道,“真是他娘的出门没看黄历,这下还怎么能在社里直得起腰杆,奇耻大辱啊……”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突兀地在力拔山河身耳边炸响,“好啊,今天总算让老娘逮着你这臭不要脸偷衣贼了……死变态!看老娘今天不打断你三条腿!让你这辈子都直不起腰杆!” 张小满回头看了一眼力拔山河身后那座肥硕的肉山,咽了咽口水,装出一副不认识力拔山河的模样,加快脚步朝五岳商场走去,看着前方明察秋毫越来越近的背影,轻声道,“明察秋毫退下,到五岳商场内守着,我来继续跟……” 明察秋毫右手摸着蓝牙耳机,压低音量回了一声“是”,立马转身走进五岳商场内。 恰巧此时前方的棕色大衣男子回头扫了一眼身后,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后,皱了皱眉,继续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张小满从某个路人身后闪现出来,呼出一口浊气,不远不近地吊在棕色大衣男子后面。 十多秒后,何为气喘吁吁地迎面走向棕色大衣男子,摸出手机,假装正在打电话的模样,“老婆,这事儿我看多半成不了……我刚刚带人跟那小子见面来着,可那小子一直低着头,别人问什么也不开口,看得我都想过去给他两脚,这么内向……人家怎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张小满略一沉吟,“别急……李俊,你现在立刻开车从五岳商场经过,看见何为就狂按喇叭!” 李俊登时发动面包车,目光灼灼地盯着挡风玻璃前方,松下手刹,猛踩一下加速踏板,面包车速即蹿上了街道,在快要接近何为的瞬间,用力狠砸几下方向盘。 “嘀嘀嘀!” 棕色大衣男子在跟何为擦身而过的一刹,被面包车喇叭声一惊,猛地抬起头颅。 何为斜瞥了一眼棕色大衣男子的面貌,眉头立刻皱成一个“川”字,右手摸着蓝牙耳机道,“满叔,感觉不对,是个磨盘脸大胖子,不像是那个养蜂人……” “肯定不是,能跟流星赶月在天台赛跑的怎么可能是大胖子……”张小满立刻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喃喃道,“是哪里出了错呢……”在将要回头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男子脱下外套,里外对调一番重新穿在身上,张小满眼睛一亮,“双面衣啊……明察秋毫注意从3号门走进商场的黑衣男子,这回跟紧一点没关系,商场里本来人就多……” 明察秋毫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扫视一眼,瞧见黑衣男子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扭头看向旁边的橱柜,等到黑衣男子从身旁经过,快步跟了上去,“这家伙又把口罩戴上了……看不到脸……正在朝卫生间走,我要跟进去吗?” “跟进去!”张小满对何为招招手,“我跟何为马上就到,你别轻举妄动,假装进去撒泡尿,看清他进的是哪个隔间就成。” 明察秋毫应诺一声,缓步跟着黑衣男子走进卫生间,用眼睛的余光瞥见黑衣男子走进最中间的隔间,撒了一泡尿,走出卫生间,守在一旁,满脸焦急地等着张小满和何为赶过来。 三十七秒之后,张小满和何为终于来到卫生间门口,朝卫生间内张望一眼,张小满看向明察秋毫,小声问道,“还在里面?” 明察秋毫点了点头,指着最中间的隔间道,“那家伙就在那里面,我刚才观察过,这个卫生间是完全封闭的,没有窗户,也不可能爬上通风管道……” 何为眉毛一扬,兴奋道,“瓮中捉鳖!” 张小满目光幽幽地盯着最中间的那道门板,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对何为使了一个眼色,“你先去看看,当个敲门砖。” 何为快速地点了一下头,走到最中间的门板前,右手轻叩几下门板,“兄弟,麻烦快点,我蹿稀咯,急!” 门板后静寂无声,毫无反应。 何为又轻叩几下门板,喊道,“兄弟,你还在吗?” 卫生间内依旧没有任何人应答,只有何为自己的声音回荡。 张小满和明察秋毫也随即跟了过来,推了推门板,张小满俯下身子趴在地上,侧着脑袋从缝隙瞟了一眼隔间内的情形,直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灰尘,摇摇头道,“不在里面,地上 . 只有两只皮鞋。” 何为不信邪,飞起一脚踹向门板锁扣位置,门板立时打开,盯着空荡荡的隔间和地上的两只皮鞋,皱眉道,“奇了怪了,难道那家伙会隐身术不成?” 这时候,从最里面的隔间传出一阵抽水马桶的声音,一个叫花子打扮的青年走了出来,怔怔地看着张小满几人,讷讷道,“满叔,您怎么在这?” 张小满眯起眼睛打量一眼青年,走进最里面的隔间,检查了一下垃圾桶,并未发现有其他衣物。 正当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时,靠近门口最外侧的隔间门板突地打开,一道黑影迅疾从里面钻出,快步冲进了商场内,融入了人潮中…… . 第九十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菊花残……” 一身叫花子打扮的青年连放了几个闷屁之后,面色陡然一变,瞟了一眼外面汹涌的人潮,腹部也开始汹涌澎湃,拧着八字腿,匆匆跑回最里面的隔间,扶着门板看向张小满颤声道,“满叔,那什么……我先去方便一下,回头我们再相见叙旧。” 张小满的嗅觉本就极为灵敏,早就闻到叫花子青年排放出的恶臭尾气,皱了皱眉头,捏着鼻子走出卫生间,正好和追寻黑影折身返回的何为相遇,轻声问道,“没追上?” “追不上,人太多,”何为喘着粗气道,“商场地形复杂,出口也多,没跑几步就跟丢了。”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果然周密啊,看似不经意抛出的一个地点信息,其实是早就选定好的,可进可退。终究是老了,还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趟,后生可畏呐。”扫了一眼何为空荡荡的身后,“明察秋毫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说去商场监控室看看,说不定能寻出点踪迹来……”何为听见卫生间内传来“嗯嗯啊啊”的声响,指了指最里面的隔间,“又进去了?那小子是谁啊,我怎么听着他叫您满叔?” 张小满点了点头,瘪着嘴道,“他叫申一夏,是司马北的徒弟,算是我的子侄辈,所以称我一声满叔。这会儿最好别进去,那小子的尾气毒得很,方圆十几米寸草不生……” “也是您事先安排好的?”何为惊讶道,“您怎么知道那个黑影会跑进这个卫生间里面?” 张小满苦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这小子本来是跟着张允熙他们的。先前在公园那边你下车后,我和聂一李俊他们就看见这小子临阵脱逃,当时我就猜他可能是蹿稀了……只是没想到他跑到这里来排毒,也有缘分。” 何为轻轻地“哦”了一声,“是自己人就好,看他一身穿得破破烂烂的,我寻思着您也没有这么寒碜的亲戚呐。” “他刚从山里出来,整整三年都穿着这一身,又是爬悬崖,又是钻狐狸洞的,能剩下几块布不错了……”张小满双手插袖,微眯着眼睛说道,“这小子啊,是块好料,耐磨。只要用到了正途上,将来不会比聂一的成就低,毕竟他祖上就是干这一行的。” 何为顿时来了兴致,好奇道,“居然能和聂一相提并论,他祖上也是侦探?” “那会不叫侦探,叫侠探,不过干的事情都一样……”张小满目光悠远起来,缓缓说道,“昭雪令知道吧?一鸣社几代人传承下来的老物件,是每一代社长的信物,就跟以前丐帮的打狗棒差不多……他祖上就是昭雪令的创造者,机缘巧合之下被长弓难鸣捡到了,后来才有了一鸣社。所以,不论从哪条根上论,昭雪令也好,一鸣社也罢,其实都应当是属于他的。” 何为听出了张小满的话外之音,讶然道,“您想让他当下一代一鸣社的当家人?” “曾经是有这个想法,”张小满眼帘低垂道,“不过现在没了,这人的命数越是要燃到底的时候,越是想给自己的孩子留点什么东西……允熙是悬疑作家,出版社自然是要留给她的。聂一要是什么都没有,又怎么能和允熙站在同一位置呢,一碗水得端平啊,怎么说也算是我半个儿子。但能不能成,还得他自己去争一争……” 站在最里面隔间的申一夏双耳微微一动,眼里闪过一丝冷酷,又迅速恢复平素天真无邪的模样,从兜里摸出一个小药包,将里面某种白色的粉末全部倒进马桶里,按下抽水按键,把药包的包装纸揉作一团随手扔进垃圾桶,深吸一口气,挤出一脸的笑意,打开隔板门,走出卫生间。 何为刚想要继续说点什么,见申一夏走了出来,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巴,盯着申一夏脸上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内心泛起一丝同情,不由地摇头叹息一声。 张小满斜着眼看向申一夏,淡淡道,“方便完了?” 申一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嘻嘻道,“应该完了,肚子里也没货可拉了……满叔,您是来找允熙的吗,他们在公园那边……” 张小满摆摆手道,“不是,我来绿藤市办点公事,等下就要回A市了,你回头也不用跟她说我来过绿藤市。” 申一夏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点头称是,看向何为拱手道,“想必您就是A市的刑侦队长何为吧,久仰大名,果真是年轻有为。” 何为看着申一夏如此一副中二少年的做派,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我脸上又没写着名字,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申一夏指了指何为的衬衣领子,“虽然您外面穿着一般的休闲外套,可这里面的衬衣确实警服款式的,口音不是绿藤市本地的,所以您一定不是绿藤市的警察。跟在满叔身边,关系亲近,又如此年轻的,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是A市的刑侦队长,满叔的老搭档何警官之子了。” 何为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慧眼如炬!” 张小满白了一眼得意洋洋的申一夏,“夸你两句,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轻咳一声,“既然你方便完了,有些事咱们简单聊一聊,顺便再跟我去见两个人。” 申一夏怔怔道,“聊什么?去见谁?” “我的时间很紧,咱们边走边聊……”张小满抬腿向商场外走去,朝身后的何为和申一夏招了招手,“第一个问题,你师父司马北呢?” 申一夏连忙跟了上去,摇头答道,“不清楚,那老不死的只让我赶紧来帮允熙妹子,自己不知道跑哪去逍遥快活了。” “你们最后分别是在什么地方?” “绿藤市城郊的一个村子,允熙他们就是在那里被人一路追杀,得亏我及时赶到,使出了毕生绝招才将那些人打跑。您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几百号人都端着机关枪指着我,但我愣是没怂,唰唰唰,以掩耳盗铃不及响叮当之势迅速拿下……” “他没说去干什么吗?” “还真没说……不过那老东西走的时候唱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觉得多半是去找什么大胸脯的老女人了……满叔,您是不知道,我们在山上待了三年,那老家伙就偷看了三年的老女人,忒不知羞,我都想改换门庭当您的徒弟了……” “改换门庭的事情以后再说……”张小满清了清嗓子,“第二个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个商场卫生间的?” “具体时间我没看,”申一夏挠挠头,“一下车我就开始闹肚子,在公园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厕所,只好跑到商场这边来方便,这个商场是9点半才开门,我想应该是差不多那时候到的。” 何为忽然搭话道,“刚才那个黑影你也看见了,既然你一直在卫生间里面,有没有看见什么,或者听见什么?” 申一夏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拉肚子太难受了,我根本没心思留意卫生间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响动,光顾着自己一泻千里……” 何为砸吧一下嘴巴,侧脸看向张小满说道,“现在只能等明察秋毫那边查看监控的结果了,那么多人估计得费一番功夫。” 张小满扫了一眼路边白色面包车的位置,缓步走过去,“要不了多长时间,明察秋毫的眼睛比我好使,很快就有答案了。” 话音刚落,蓝牙耳机里便传来了明察秋毫的声音,“社长,没查到,那黑影在商场中庭出现过一次之后,其他去的地方都是监控死角,无法判断从哪个出口离开的……” “意料之中,”张小满手指在蓝牙耳机上轻轻地了几下,像是某种密语,“你先回去吧,如今就看如影随形和白狼那边能不能有收获了。” 何为也从蓝牙耳机里听到张小满手指敲打耳机的滴答声,顿时有些震惊地瞟了一眼张小满,又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身后满脸嬉笑的申一夏,低着头,嘟囔一句,“跟聪明人打交道真废脑子,回去我得找马老师讨一副猪脑子炖汤喝补一补……” 张小满拉开白色面包车的后座车门,对申一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淡淡道,“这里面是我的两个徒弟,前面坐在驾驶舱的叫李俊,后排座位上的叫聂一,带你过来就是和他们认识一下。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进去聊一聊吧。” 李俊从驾驶舱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申一夏,轻哼一声,复又一脸傲娇地鼻孔朝天看向挡风玻璃前方。 聂一羞赧地微笑着对申一夏挥挥手,结结巴巴道,“你好……我叫……叫聂一……” 申一夏歪着脑袋,好奇道,“你是个结巴?结巴也能当侦探?” “不是……结巴……少了半截……舌头,说话……不利索……”聂一指了指李俊,解释道,“我思考,他说话,一样能破案……”向申一夏伸出右手,“上来聊吧……” 申一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握住聂一的手,奋力一拉,借力坐进面包车,满脸堆笑道,“那就简单聊几句吧,其实我才从山里下来,平常都是和猫猫狗狗聊天,还不怎么懂得跟人类打交道。” 聂一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任由申一夏捏压自己的右手,像是毫无知觉一般,扭头看向张小满,语气平稳道,“师父不上来吗?” 张小满撇撇嘴,顺手拉上车门,“你们年轻人聊,我一个老头子就不瞎掺和了。” 站在一旁的何为看了看面包车,又看了看张小满,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也相信张小满一定也看得明明白白,盯着张小满那副气定神闲的身影,立时更加钦佩起来,叹道,“果然自信的男人最有魅力……” 张小满左手死死地压住不停颤动的右手,额头渗出一粒粒冷汗,从围追堵截黑影开始他的身体就在发出警告,直到此时终于克制不住,在肢体上剧烈反应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靠着面包车支撑无力瘫软的身子,看向大街上的车水马龙,忽地瞥见一辆慢慢悠悠的出租车,嘴角微微上扬,喃喃道,“有趣有趣,当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啊!” 第九十一章 赶鸭子上架(第一更) 相见不如不见,相离也不必怀念。很多人都注定是彼此的过客,你以为那个人是为你而来,其实很多时候那个人只不过是途径了你的绽放,昙花一现的绽放。 当张小满望向侯三和朱大长的时候,侯三也望见了站在张小满的何为。 人怕出名猪怕壮,侯三以为自己如今已经足够出名,引来了A市大名鼎鼎的刑侦队长。有些人,你只需要看一眼便能记住一辈子。侯三只在某个法制电视节目里见过一次何为的样子,却牢牢地记住了这个脸很方正,语气也很方正,为人更是方方正正的刑侦队长。 以前侯三管这叫知己知彼,现在他才知道有些事是冥冥中注定的。冥冥中他记住了这个男人,又在冥冥中招惹了这个男人,所以而今才会冥冥中再次和这个人在异乡以他客的身份相遇。 人用十八个月学行走,却要用一生学停留。侯三早些时候非常想要停留,所以他将放在车子加速踏板上的右脚挪开,尽量地行驶在一些崎岖坎坷的道路上。人遭遇坎坷,在不停地被摩擦中就会放缓脚步,车子也是一样。 小心翼翼地躲开和别人相撞的机会,侯三终于成功地将车子的速度控制了下来。不知不觉已经进入绿藤市中心区域,大街上的花枝招展让他眼花缭乱,正欲找个宽敞的地方人车分离,却在这时于万千人潮中瞧见了何为,登时悚然一惊,一脚狠狠地踩在了加速踏板上,发动机愤怒地咆哮一声,车子猛地蹿行而去。 张小满看着远去的绿色车影,顿时有些始料未及,摸了摸鼻子,表情怪异道,“溜得这么快,得是做了多大的亏心事啊。” 何为左瞟右看,抠了抠脑门,疑惑道,“谁做亏心事了?您是说那个养蜂人吗?” “不是,”张小满摇摇头,“刚才看见两个不是很熟的熟人,本想打个招呼来着,一眨眼就溜得没影了。” 何为轻声“哦”了一句,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憋在心里良久的话,“满叔,其实有件事我没搞懂,咱们费劲儿跑这一趟到底是为啥啊,就因为那张照片和锦悦那句话?养蜂人和小蜜蜂跟咱们查的案子到底有什么关联,值得他们这样铤而走险?” 张小满深深地看了何为一眼,颤动的手指在这一刻终于消停下来,冷笑道,“你不用这样试探我,该知道的我都知道,那些装傻充愣的戏码并不适合你。” 何为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眼帘低垂道,“这话怎么说的……果真记性好的人都容易记仇,我不过是在局里认定聂一和李俊为别墅案件凶手时坐观其变而已,当时确实存着想让您入局帮我一把的心思,可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我是真没趟过。” “真没趟过?”张小满正色庄容地看向何为,“马走日字象飞田,车走直路炮翻山。你说这世上的事还真巧啊,委托聂一和李俊来绿藤市查失踪女人案件的雇主叫炮翻山,和你警校师父马胖子熟识的一个不入流侦探也叫炮翻山。” “是吗?”何为干咳一声,面色尴尬道,“我怎么没听马老师说起过……” “你看看,都说了你不适合装傻充愣,”张小满叹了一口气,“李俊才是这方面的行家,若此时他换作是你,绝不会做出你这副表情,定是插科打诨地说‘炮翻山?还有人叫这名儿?是炮火的炮,还是泡泡糖的泡?’学会了吧,你啊,还差得远哩。” 正在这时,面包车的车门哗啦一下打开,申一夏昂首挺胸地跳了下来,对着张小满嘿嘿笑道,“满叔,我们聊完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得赶紧过去保护允熙她们了,师命不可违啊。” 张小满重重地咳嗽几声,装出一脸病态道,“吩咐二字就见外了,都是自己人,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嘛……也没什么好劳烦你的了,其实你也不必一直跟着允熙她们,有韩远在,出不了什么岔子。你刚从山上下来,好好在绿藤市玩玩吧,机会难得,说不定哪天你师父又让你回山上去掏鸟蛋了。” “远哥的确是有本事,但终究是外人呐,我怎么能够放心呢……”申一夏伸了一个懒腰,对张小满和何为挥手告别,朝着公园的方向缓步走去,“既然您这边无事,那我就先行告退了,使命在召唤我呐。” 张小满盯着申一夏渐渐远去的背影,拍了拍何为的肩膀,“看见没有,这也是装傻充愣的行家……”抬腿迈进面包车内,坐在聂一的对面,漫不经心地问道,“聊得怎么样?” 聂一用左手轻轻揉捏几下右手,流利地答道,“力气很大,心眼很小。” 何为让李俊坐回后排,自己挤进驾驶舱内,回头问道,“这么大一会儿功夫,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啊?” 李俊抢话道,“聊个屁,他俩惺惺相惜地对看了几十秒,眼神那叫一个腻歪,就差点亲嘴了……然后就开始下棋。那小子还装模作样地吟诵口诀呢,真是要多恶心人有多恶心人……” 何为看着李俊那副吃了死苍蝇一般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好奇道,“什么口诀?” 李俊清了清嗓子,闭上眼,摇晃着脑袋吟诵起来,“马走日字象飞田,车走直路炮翻山,士走斜线护将边,小卒一去不回还。” 何为顿时吃了一惊,讷讷道,“果真不简单……” 李俊瘪了瘪嘴,“有什么不简单的,象棋口诀而已,我三岁就会背了,我叔可以给我作证。” “别整天叔啊叔地叫,该叫师父的时候就叫师父,别让人觉着你没有家教……”张小满白了李俊一眼,眼神玩味地盯着聂一问道,“结果怎么样,输了还是赢了?” 聂一摇摇头,指着棋盘上乱七八糟的棋子道,“没输也没赢。” 张小满瞥了一眼棋局,没看出什么章法,皱眉道,“这是什么棋路,老王也敢满世界溜达?” “他说将帅也是棋子,棋手想怎么挪就可以怎么挪……”聂一摊开手道,“我也只好按我自己的规矩来,送给他了一个下马威,用他的炮吃掉了他的马,毕竟那个炮是我藏在他那边的卧底嘛……” 张小满鼓动几下手掌,赞道,“精彩!按这思路,你没道理赢不了啊?” “后来确实是我掌握了棋局,”聂一嘟着嘴无奈道,“但他掌握了棋盘,给我来了一招掀桌子,所以最终只能是不输不赢。” “噢,原来是这么一个道理,难怪他刚才下车走出了一个如沐春风,又走出了一个虎虎生威……”张小满瞄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子,松了一口气,“好在棋子一个不少,否则这一趟输的便是我。” 李俊嗤之以鼻道,“这算是什么一个道理,棋品如人品,掀桌子?小人行径!” 张小满冷笑一声,“所以你这辈子成不了别人的对手,只能成为别人的助手。”拍了拍手,意兴阑珊道,“也罢,这一趟算是白折腾了,咱们启程回A市吧。” 何为从后视镜看向张小满,惊疑道,“这就回去了?不是还得等白狼和如影随形的消息吗,万一他们那边有什么重大收获呢?” “不用等了,这都过去半个多小时,要真是有收获,他们早就传消息回来了,超过了半小时就很难再有什么惊喜,人家熟门熟路,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回家打麻将了呢。”张小满慢条斯理地收起棋盘,“那两个憨货定是陪着别人兜了几个圈子,这会自己迷路了,又不好意思跟咱们讲,自己个儿蹲哪犄角旮旯郁闷呢。” 果不其然,话音未毕,蓝牙耳机里便传来了如影随形断断续续的声音,“社长……我和白狼……在桥洞……喂喂喂……怎么这么快就要没电了……喂喂喂……” 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索性将蓝牙耳机摘下收进兜里,抱着膀子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道,“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当真如是。” 聂一和李俊对视一眼,压低音量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是继续留在绿藤市追查那条线,还是跟您回A市?” “当然是一起回去,”张小满仍旧闭着眼说道,“而且咱这一趟无功而返,A市就会有一堆麻烦找上门,届时无论你们想不想回去都得回去。” 聂一微微眯起眼睛,“您是说我和李俊还得回去?” “咱们这一边最容易被做文章的就在你们俩身上,”张小满点了点头,不紧不慢道,“那条线你们这一晚没进展,就该别人出招了,这叫有来有往。” 李俊嘟着嘴嚷嚷道,“不行!我不回去了,我要在这里守着允熙她们,不能让有些贱人乘虚而入。” “我是在跟你商量吗?”张小满霍然睁开双眼,冷冷地看着李俊。 李俊登时觉得毛骨悚然,咽了咽口水,干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允熙她们被坏人欺负么……” “不用你瞎操心,人家对允熙没那意思……”张小满扭头看向何为,顿了一下,瘪着嘴道,“回头跟你的人说一下,别在A市满世界找那两个蠢贼了,人家来绿藤市溜达啦,先前我说的不大熟的熟人就是他俩。” 何为歪着脑袋,满脸疑惑道,“他们这是要潜逃?” “看着不像,”张小满拧着八字眉道,“真要想潜逃不可能还开着那辆出租车,这不是相当于喊着大喇叭向全世界宣告他们去哪了吗?我估计啊,那两个憨批是想玩一招回马枪。这么一看他俩的脑子也不是太笨,居然能从连环画里看出兵法来……经典就是经典,赵子龙长坂坡单骑七进七出一战当得起博大精深四个字。” “那我要不要通知绿藤市的警方协助我们通缉那两个憨批,”何为有些担忧道,“万一他俩真是要落跑……” 张小满打断何为的话,目光幽幽地盯着窗外,“我跟你说这事的目的就是让你向绿藤市的警方请求协助,不过无需费太多功夫,把他们赶回A市就成,我要给那两个蠢贼来一个赶鸭子上架!”  第九十二章 殊途同归(第二更) 大部分时候,很多人偏离原本的生活轨道都是因为赶鸭子上架。林冲风雪上梁山是赶鸭子上架,侯三和朱大长夜探别墅盗取珠宝也是。 侯三蹲在地上,看了看空空的烟盒,从一堆烟头里挑了一根还有指甲盖长短的重新点燃,叼在嘴里,合上破破旧旧的水浒传连环画,红着眼道,“我算是想明白了,咱们之所以这么不顺,都是因为没有计划,做什么都是赶鸭子上架,除非撞大运了才有可能成功。” 蹲在旁边的朱大长直勾勾地盯着斜对面的卤肉摊,吞咽了一下口水,“我不喜欢吃鸭子,一斤板鸭半斤都是骨头,还是卤肉实在。” 侯三忿忿地扔掉刚砸吧两口就到底的烟头,一巴掌拍在朱大长的后脑勺上,“老子在跟你说板鸭和卤肉吗,我说的是干大事,干大事!” “你明明说了鸭子两个字的……”朱大长摸着后脑勺,一脸无辜道,“干大事我又不懂,三哥你说啷个办就啷个办嘛。” 侯三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朱大长,叹道,“你说说,你要是没了我该咋个活啊,脖子上长的他妈就是一个肉疙瘩,一点脑子没有。罢了罢了,我们先去搞幅地图,不然两眼一抹黑连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然后再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从长计议。” 朱大长摸出手机扬了扬,“三哥,不用买地图,手机里头就有啊,方便得很。” “对头,确实是很方便,警察找到我们更方便……”侯三没好气道,“你以为老子手机里没有地图软件么,长点心吧,人家一个堂堂的队长都跋山涉水地跑来追捕咱们,会没有一点高科技手段?你觉得他是咋个这么快追上的?靠的就是手机定位!记住,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的手机不准再随便打开,听清楚没有?” 朱大长懵懂地看了看手机,轻轻地“噢”了一句,眼珠子一转,指着对面街道一个文具店道,“那家店应该就有地图,三哥你屁股上有伤就别来回折腾了,这点小事交给我去办。” “总算还是有点用,”侯三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一把零钱塞到朱大长手里,“买大一点的,看得清楚些,方便做记号,再买一支马克笔,这些钱应该绰绰有余了。” 朱大长接过钞票,顿时脸上笑开了花,噔噔噔一路小跑冲向文具店,临近店门时瞅了一眼旁边的卤肉摊,抿了抿嘴唇,恋恋不舍地踏进文具店。不消片刻,朱大长便拿着一支笔和一张地图走出文具店,并没有直接返回侯三身边,而是捏着剩余的钞票来到卤肉摊前,指着一块卤猪头肉问道,“老板,这肉多少钱一斤?” 卤肉摊老板一边拿着苍蝇拍驱赶歇在猪头肉上的不速之客,一边懒洋洋地抬眼扫了一下朱大长,极为简短地答道,“38块一斤。” “恁个贵!”朱大长瞪大眼睛道,“我们村儿的猪肉才10块钱一斤。” “一个地方一个价,同样一件衣服在商场和地摊都是两个价。再说了,你说的猪肉是原材料,我这是卤肉,经过独家秘方加工过的,猪肉有价,手艺无价懂不懂……”卤肉摊老板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说道,“嗐,我跟你说这些干嘛,爱买就买,不买拉倒!” 朱大长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钞票,犹豫了一下,眼神复又坚定起来,“买!只是可不可以商量一下……” 卤肉摊老板面色陡然冷了下来,“小本经营,概不赊账!” “不赊账,”朱大长将手上剩余的钞票放在摊子上,吞吞吐吐道,“我可不可以只买一两?38块一斤,我这里有四块钱,剩下的两毛就算了,你帮我切一两卤肉……” “你是成心在逗我玩呢?”卤肉摊老板语气冰冷道,“老子做了这么久生意还没有碰见过只买一两的,没钱买就走,一两老子都懒得动手。” “我当真是诚心想买,”朱大长急忙辩解道,“但我身上就这么多钱了……要是你懒得动手,我可以自己切,包准一刀下去不多不少刚好一两,以前我们村过年分肉都是我负责的,手上可有分寸了。” 卤肉摊老板叹息一声,指了指摊子上的菜刀,“算了,快过年咯,看你也挺不容易的,自己拿刀切嘛。先说好,就一刀,要是超过了一两,老子就是自己吃也不会卖给你,少了也不能再添一刀。” “成交!”朱大长嘿嘿一笑,迅速抄起菜刀,随意挑了一块猪头肉,手起刀落,拾起一小块猪头肉放在称盘上,指着秤盘上的数字笑道,“您瞧好了,刚好一两,不多也不少。” 卤肉摊老板斜瞟了一眼电子秤,不耐烦地挥挥手,“行行行,赶紧走,莫要耽误老子做正经生意。” 朱大长道了一声谢,喜滋滋地拿起那一小块卤肉,欢快地奔向侯三,满脸得意地蹲在侯三身边晃了晃手上的卤肉,“三哥,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点卤肉,你要尝点不……” 侯三翻了一个白眼,“你屁股一撅,老子就晓得你要拉啥子屎,所以才故意多给了你几块钱,下回想吃不用扯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直接跟老子说就是了……把地图和笔给我,那一丢丢肉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你自己吃就好。” 朱大长将地图和笔递给侯三,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将卤肉扔进嘴里,闭目细嚼慢咽起来,一脸享受的表情。 侯三打开地图扫了一眼,面色渐渐阴沉起来,拍了拍朱大长的肩膀,指着地图道,“你买的是啥地图?来,你特么指给我看一下绿藤市在哪个位置。” 朱大长歪着脑袋左瞧右瞧,愣是没找到绿藤市几个字,纳闷道,“咦,咋没找到呢?那个老板明明跟我说这是最大的地图了,为啥这上面的字这么小,跟烧卷了的蚂蚁一样……” “你能找到才是出了鬼了,”侯三努力克制心中的怒火,指了指地图最上方四个字,“这特么是世界地图,你就是不识字也该识数噻……我看你就是被卤肉蒙了心,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依我看咱们干脆趁早一拍两散得了,老子实在是带不动你这个猪队友……” 朱大长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根卤猪蹄,“三哥,对不起,你别生气,气坏身子不好……其实我是想给你顺一根猪蹄,昨晚我在那个江南好澡堂子吃嘎嘎吃得够够的,倒是你啥也没吃,屁股上又有伤,跑了整整半天又是滴水未进,实在是怕你熬不住……” 侯三看了一眼朱大长手里的卤猪蹄,鼻子略微发酸,抽动几下,轻咳一声,仰面朝天道,“算了,这次就先饶过你,我自己再去买一幅地图便是,以后不要再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朱大长脸色瞬间阴转晴,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三哥不会那么狠心丢下我,以后我保证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侯三站起身来,缓步朝文具店走去,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又故作狠厉道,“下回要是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你就自己滚回村子里去,莫得任何情面可讲,老子可是要干大事的……” 朱大长立刻跟了上去,憨笑着直点头。 十多分钟后,侯三带着朱大长走进路边的一个卫生间内,挨个检查了所有隔间,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走到最里面的隔间,关上门板,将地图贴在马桶后的墙壁上,与朱大长分站在马桶左右,摸出马克笔,聚精会神地盯着地图,不时地在上面写写画画。 与此同时,墙壁的另一边,女厕最里面的隔间内,墙上也有一副一模一样的地图,张允熙站在地图前,半眯着眼睛,正拿着一支眉笔在地图上勾连出从绿藤市到A市的三条路线,嘴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意,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殊途同归啊!” 第九十三章 计划与变化(第一更) “看清楚,这就叫殊途同归。其实这世上的路大多都是殊途同归,只要你走得够远,因为这地球特么的是个圆球。” 落下最后一笔,侯三呼出一口浊气,盯着墙上的地图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最长的一条黑线,侧脸对朱大长说道,“就走这条了,所以说还是得有计划,若是按照之前的做法,咱们就像那大闹天宫的孙猴子,怎么也翻出警察的手掌心。” “三哥,能当孙猴子也不错,是个英雄,还有一根能粗能细的金箍棒,见着那些妖精就高喊一声,忒!吃俺老孙一棒!多威风啊!” “威风什么,也是个被招安的苦命人,大闹天宫的是英雄孙猴子,陪着光头走西天的是保镖孙悟空。啥子叫悟空,分明是两眼空空,自己不是自己,活着还有什么劲儿,这下场没见得比水泊梁山的那些人好。” 朱大长还是觉得孙猴子是个英雄,起码有能力护着别人,就像这些年在村里护着他不被那些流氓欺负的侯三一样,都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憨笑一声,也不和侯三强辩,岔开话题,摸着后脑勺问道,“三哥,你画的这两条道都比这条短,为啥我们不走短的,非要走长的?” “你不懂,这是一种智慧,叫两短一长选最长……”侯三抱着膀子解释道,“有时候,看似最近的路其实最远。咱们现在已经被警察盯上了,大巴车肯定是不能再坐,只能想办法慢慢回A市,常规的想法都是抄近路,所以警察一定会在这两条短的线路上布上层层关卡,即便是我们能蒙混过去,也会耗时费力。” 朱大长纳闷道,“长的就不设卡?” “也设,但没那么紧巴,而且这么长的一段路程,警察防范起来也比较麻烦,咱俩潜回A市的机会便大得多……”侯三捏了捏自己空空的衣角,叹道,“其实最稳妥的办法是兜一个大圈子,从咱们离开A市相反的方向回去,奈何囊中羞涩啊。途中,找个机会还是得干一票,否则回到A市也挺难堪,在大城市生活每一步都要用钞票去铺啊。” 朱大长抠了抠手指,低着头道,“三哥,其实咱们为啥非得再回A市呢……要不咱俩干脆回村里去吧,我先前也在心里做了一个计划……就在那个卤肉摊边上盘算出来的,你知道这地方卤肉多少钱一斤吗?38!我觉着咱们可以回村里过个年,然后养几头猪,等养大了就宰了做成卤肉,再拿到这城里来卖……” “什么你觉得你觉得的,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卖卤肉起早贪黑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真要是赚钱,那个老板又不会在路边摆摊卖了,”侯三瘪了瘪嘴,“有钱人都讲究档次,吃的是环境,买的是包装,谁特么在路边买卤肉啊。路边摊来往的顾客大多都是像咱一样的苦哈哈,兜里没几个钱,你能忍心再夺走他们最后的几个铜板吗?” 朱大长挠挠头,“那我不成那些割韭菜的资本家了么……少挣点,在成本上加个一毛两毛怎么样?” “那你这是做慈善啊!无商不奸,大长,咱俩就没那做奸人的命……”侯三吸吸鼻子,“咱还是接着干这无本买卖的生意吧,心情好了劫富济贫,心情不好劫富济自己。生意生意,不该只为求生,也该取义。” 朱大长摇晃几下脑袋,觉得侯三似乎说得很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两眼一翻,清空脑子里的东西,什么也不想,点头附和道,“三哥说得对,反正你说干啥咱就干啥,我没二话!” 侯三欣慰地拍了拍朱大长的肩膀,“这就对咯,看来你确实不适合动脑子,以后你还是让脑子歇着,我受点累多动一动……”摸着下巴看向地图,在长线的某处画了一个圆圈,“就这里了,到时候咱在这干他娘一票,不远不近,方便撤离。” “三哥,”朱大长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地图上圆圈附近的名字,疑惑道,“这也没什么值得咱们的地方啊……” “有时候咱们得转变一下思路,”侯三一脸坏笑道,“劫富济贫又不一定要翻墙入室,现在的人大多都把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方便装逼嘛……咱们今天就光明正大一回,做个拦路虎,收点过路费……走吧,谋定而后动,现在既然谋定了,就该动一动!先撒泡尿,再洗把脸,抖擞抖擞!” 说罢,侯三将地图从墙上取下来,快速地折叠好放进兜里,打开隔间门板,和朱大长一人选了一个尿便器,解开裤腰带,哼着小曲,飞出一道弯弯的黄泉。 正当侯三和朱大长肆意尽情地放水时,一个身穿破洞补丁衣服的青年走了进来,在侯三旁边站定,拉开破洞牛仔裤的裆部拉链,一只手叉着腰,哗哗急流,舒服地长出一口气,瞥了一眼侯三的水龙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叹一声,“人生苦短啊!” 侯三斜斜地瞄了一眼叫花子青年,回过头去直视墙壁,漫不经心地宽慰道,“来日方长嘛!” 叫花子青年眨眨眼睛,立时挺直了腰杆,“有道理,受教受教。” 侯三和朱大长几乎同时抖了抖身子,重新系好裤腰带,昂首阔步地走出卫生间,在洗手台掬了两捧清水,浇在脸上,拍了拍双颊,深吸一口气,大摇大摆地朝A市的方向走去。 几秒之后,张允熙从女厕走了出来,扫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皱了皱眉头,简单地洗了洗手,甩干水渍,坐回五菱车内,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驾驶舱座位,扭头对打着呵欠的孙甜甜问道,“他人呢?” “懒牛懒马屎尿多,”孙甜甜朝男厕怒了努嘴,“他说又闹肚子了,要进去排泄干净再上路。” “聂一说得对,这家伙的心肠果真不好啊,一上午去了六次厕所……”张允熙眼神冰寒地盯着男厕,冷着脸道,“都说离家出走的人不好回头,这一路果然坎坷,回头路只怕比我们想得要远,路远倒是其次,走丢了韩远才是头痛,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回家了。” “说到聂一,你说这次回去看见咱俩如胶似漆的模样,他会不会很吃惊啊……”孙甜甜抿着棒棒糖,表情怪异地笑了笑,“你跟何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为啥不让聂一和李俊知道咱俩早就认识的事情?” “事情要开始,他俩就必须入局,”张允熙咬了咬嘴唇,“只有他俩进了局子,我爸才会静极思动,他那人向来护短,自己的徒弟被人坑了,怎么着也得讨个公道。所以,咱俩只能是从前不相识,我找不到合适的人检验那滴血,便会求助他们,这样逻辑才通顺,不是只有侦探才讲究逻辑自洽的,悬疑作家也一样。” 孙甜甜斜着眼看向张允熙,阴阳怪气道,“算计都用到了自己人身上,你当真是好厉害啊……满叔多半早就瞧出来了,你这点小把戏骗不过他,否则他也不会这次让我来找那个老女人,我现在才想明白,找人找东西都不是满叔让我跑这一趟的目的,他想做只是将计就计,帮你查漏补缺。” “他让我来绿藤市帮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全看清楚了,”张允熙表情苦涩道,“本以为我们设计得已经足够完美,没想到还是被他瞧出了破绽。” “你能骗的永远只有相信你的人,比如聂一和李俊那两个傻子,”孙甜甜嗤笑一声,“因为你是张允熙,就算你告诉他们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出来,他们也会坚信不疑。” 张允熙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对孙甜甜说道,“这次回去咱们还是暂且先装作不是很相熟的样子,等我找个机会好好地跟他们摊开来聊聊……” 孙甜甜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低头看了一眼卡通电子手表上的时间,朝厕所方向望去,双手捧着粉嫩的脸颊道,“你说他这次要拉多久?” 张允熙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那就要看他的心肠到底有多坏了,回头到了A市得好好给他治一治,到底是一鸣社的人,传出去不好听啊……” 正在这时,张允熙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摸出手机,点开即时通讯应用,快速地浏览完信息,眉毛一扬,侧身面向孙甜甜道,“咱们可能暂时先不能回A市了。” 孙甜甜拍着手掌,欢快地比了一个剪刀手,“太棒了,假期充值成功!说说看,这回我们又要演什么?” “我们不参演,只是看戏,”张允熙活动了几下肩颈,“咱们要去一趟绿藤市影视城,韩远现在就在那边,得先把他找回来再一起返程。我爸说了,几个人出来就要几个人回去,一个都不能少……而且听他的意思,韩远好像如今正吃瘪呢,这等好戏定要去瞧瞧。可惜我煞费苦心做的计划全泡汤了,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呐……”  第九十四章 李树礼数(第二更) “计划赶不上变化很正常,生活处处是惊喜嘛。” 黑影藏在树影里,背对着墨镜男说道,“这次张小满确实给了我一点惊喜,没想到一鸣社的人并不是浪得虚名,险些我就着了道。不错不错,算得上人才济济,往后收下当狗正合适。” 墨镜男冷哼一声,“真要动起手来,我的人不比那些人差。这次半途而废,不过是因为他们抢占了先机而已,也是想着不敢打乱您的谋划,否则什么特么的一鸣社,老子一枪一个,让他们全都难鸣。” “莽夫,动不动就要拔枪怒射……”黑影听到“难鸣”二字,面色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你也不用拐弯抹角地推卸责任,这次的事情我会跟那位讲清楚,不会责怪到你们头上。”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您的错就是我们的错,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墨镜男微微躬身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还请您吩咐。” 黑影用眼睛的余光冷冷地扫了一下墨镜男,语气淡然道,“追女孩子嘛,哪有一次就成功的,这次不行就下次。”竖起三根手指头,“想要成功地追到女孩子,必须要做到三点,胆子大,心要细,最重要的是不要脸!” 墨镜男愤愤不平道,“我已经被那娘们儿打脸了!” “这有什么,面子又不值钱,迎上去,死缠烂打,只要成功了一次,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继续追?” “No!你都说了,先前是因为别人抢占了先机才半途而废,这次先机得握在咱们手里,以逸待劳!” “懂了,我这就带着兄弟走小道抢在他们前头……” “放屁,走什么小道,那道上这会儿全是狗,你是想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那走哪里?想要抢在他们前头,只能走捷径啊。” “不用抢,他们还得去影视城兜一圈,快不了。” “那我干脆去影视城算了,在自己的地盘上总比去人生地不熟的A市方便。” “No!在影视城捞不着好,那里现在风诡云谲,我都看不穿,你就别去凑热闹了,绕点路,去A市稳妥。” “明白!去了A市我该怎么做?” 一阵寒风穿林而过,黑影语气森然道,“三件事,杀人放火,见死不救,虚张声势!” “杀!”墨镜男面色狠厉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杀了人就得放火,烧他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金腰带的事别跟我说,得找那位要……”黑影叹了一口气,“还有,你说反了。” “先放火再杀人?” “不是,三件事的顺序反了,这头一件是虚张声势,然后是见死不救,最后才是杀人放火。” “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事儿好办,只是我们这番过去想来不是一天两天能回来的,兄弟们吃饭睡觉都得花钱啊。” “张口闭口就是钱,庸俗!别人养了你们十几年,就是条狗也该懂得知恩图报,白眼狼!” “不谈钱,这事儿您怎么能放心让我去办呢……狗只需要看家护院,这会儿可是要远赴他乡出差,差旅费总得加点吧。” 黑影从怀里取出一个形似板砖的牛皮纸包裹,随手一挥扔向墨镜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腿朝密林深处走去,“事情办好了,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事情办不好,断手断脚,披麻戴孝。” “装什么视金钱为粪土的清高,”墨镜男看着黑影慢慢消失,打开牛皮纸,将摞成砖块的钞票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还是铜臭味好闻……”吹了一声口哨,瞥了一眼从四面八方钻出来的黑色制服,高喊一声,“钱有了,一半我帮你们寄回家里,一半留着咱们兄弟花差花差……走着,咱们这就去A市喝酒吃肉!” 当墨镜男怀揣铜臭,意气风发地带着黑色制服朝A市进发的时候,侯三和朱大长正窝在猪群里随着小货车的颠簸上下起伏,四周都是臭烘烘的猪粪。 侯三盯着裤腿上的粪土,就像看着自己的金钱,包一辆车从绿藤市到A市得花三百块钱,就算和人拼车,也是五十块钱一个人,他和朱大长两个人加在一起就得一百块。偷偷地藏进拉猪的车里,臭是臭了点,可是一分钱不用花。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侯三瞟了一眼路边的牌子,推了推和猪一样打着呼噜朱的大长,轻声道,“醒醒,该下车了!” 朱大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跟着侯三一起跳下货车,恋恋不舍地看着货车远去,嘀咕道,“人见得多了,还是觉得和猪待在一起踏实……” 侯三左右横扫一眼,看向突然出现在身后缓缓朝着自己驶来的黑色轿车,从腰间摸出一个卡通孙悟空的面具戴着脸上,深吸一口气,将土枪从裤管里取出来端在手上,正色道,“运气不错,刚下车就有单子,做好准备,生意来了!” 朱大长戴上一个卡通猪八戒的面具,盯着又出现视线里的几辆黑色轿车,瓮声瓮气道,“三哥,五辆车,咱们劫哪辆?” “枪打出头鸟,”侯三咔擦拉了一下枪栓,舔了舔嘴唇道,“谁在前头谁撂倒!枪在手,跟我走!” 朱大长看了看空空的两只手,从路边捡起一根木棍抱在怀里,扮出一副恶狗模样和侯三一起站在马路中间,静静等着黑色轿车驶来。 侯三眼瞅着黑色轿车越来越近,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样子,和黑色轿车内的墨镜男对视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妈的,跟老子比狠劲儿?”举起土枪,朝着天空开了一枪,而后将枪口对准黑色轿车内的墨镜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看你龟儿子怕不怕,再不停车,老子帮你停。” 墨镜男被枪响惊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急忙对旁边驾驶汽车的黑色制服骂道,“蠢货!还不快停下来,你特么真想撞过去不成!” 黑色制服讪讪一笑,迅速踩下刹车踏板,车子骤然急停,解开安全带,小心翼翼问道,“大哥,咱这是遇到劫道的了,怎么办?要不要先发制人,咱们也有枪,干他娘的……” “干你妹!别特么动不动就要拔枪,莽夫!”墨镜男狠狠地拍了一下黑色制服的脑袋,“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到了人家地盘上,总要守人家的规矩。都是道上混的,互相抬举一下这事儿就过去了,看见那大胖子手里拿的东西没有吗?” “棒子?” “那是普通的棒子吗?平常多学学文化知识,别特么就知道吃烟喝酒烫头……那是用李树做的棒子,什么意思懂不懂?李树礼数,这是先礼后兵啊。”墨镜男双眼微眯,推门下车,清了清嗓子,“把枪放在车上,跟我一起下车。看好了,今天大哥教你出门在外怎么跟别人盘道,学着点……” 侯三看着墨镜男大摇大摆地下车,有恃无恐地朝着自己走来,砸吧一下嘴巴,色厉内荏道,“站住!再动老子就在你身上打几个窟窿眼!” 墨镜男摘下墨镜,双手举在空中,笑道,“兄弟,别误会……我就是想过来跟您握握手,交个好朋友,敢问兄弟高姓大名?” “谁特么跟你是好朋友……不就是想知道老子的名号么,江湖规矩我懂!扶稳了,站直咯!”侯三重重地咳嗽一声,中气十足道,“家住双峰夹小沟,杀人如麻手不抖,有人要从此沟过,哗啦啦人头掉下来!”拍了拍胸脯,“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奶挑沟黄大铁枪黄毛!” “呔!”朱大长大喝一声,接话道,“在下奶挑沟王大棒子太常!爷爷我棒下不斩无名之将,尔等速速报上名来!” 墨镜男拱手道,“有礼有礼,鄙人姓杨名伟,见过两位英雄,只是不知二位是哪条沟的英雄好汉,可否再说道说道。” 侯三鼻孔朝天道,“我不是刚说完吗?在下黄大奶沟太常!” 朱大长急忙纠正道,“三哥,错了错了,是王大铁枪奶沟……不对,是奶挑沟黄大铁枪……” 墨镜男保持着拱手姿势,看了看侯三,又看了看朱大长,疑惑道,“是是是……所以……到底是哪条沟?” 侯三急声答道,“奶挑沟!” 墨镜男眨眨眼睛,“哪条沟呐?” 朱大长在一旁插话道,“三哥,这人耳朵有毛病,话都听不清楚,是个棒槌。” 墨镜男辩解道,“不是,兄弟……我的意思是东南西北哪条沟啊?” “沟的名字就叫奶挑沟……”侯三不耐烦道,“崩特么跟我废话……此沟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沟过,裤衩子给你扒下来!” “兄弟……”墨镜男眼角抽搐一下,“您这是要劫色?光天化日的不好吧,而且……这也不叫奶挑沟啊,这条道叫……” “闭嘴!”侯三朝朱大长使了一个眼色,厉声道,“我是在跟你报地名么,龟儿子还看不清局势,识相点!乖乖束手就擒,否则老子打爆你龟儿子的头!” 朱大长慢慢走向墨镜男,恶狠狠地接话道,“打爆你的头!” 墨镜男呵呵一笑,“兄弟,大家都是在道上混饭吃的,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话音未落,朱大长突然猛地欺近墨镜男面前,举起手中的木棍,狠狠地砸在墨镜男的头上,“留你个妈卖麻花的线!” 嘭!一声闷响,墨镜男骤然倒地,嘴角抽搐不已。 见离墨镜男几步之外的黑色制服想要冲上来,侯三对着天空再开一枪,冷冷地说道,“动一个试试!” 黑色制服立时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朱大长在墨镜男身上不停摸索。 朱大长从墨镜男怀里摸出厚厚一沓用牛皮纸包裹的钞票,对侯三扬了扬手,兴奋道,“三哥,得手了!” 侯三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其他四辆黑色轿车,端着土枪走进黑色轿车的驾驶舱,朝朱大长喊了一句,“快上车,风紧扯呼!” 朱大长将木棍随手一扔,快步冲进车子内,关上车门,打开牛皮纸粗粗估算一下收获,喜滋滋道,“扯呼扯呼!” 侯三也从后视镜里瞧见了牛皮纸内的红票子,砸吧一下嘴巴,朝朱大长竖起一个大拇指,随即快速发动汽车,用力一脚踩下油门踏板,驾着轿车扬长而去。 片刻之后,墨镜男右手按着脑门缓缓地爬起来,看了一眼地上的木棍,又看了一眼车子离去的方向,面色铁青道,“你娘呐……A市的人太不讲究,礼数都不要了!”  第九十五章 美女与野兽(第一更) 人与猴子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礼数二字。猴子,无拘无束,不讲礼数。人,条条框框,彬彬有礼。 孙猴子初入人间,学人摇头晃脑,咬文嚼字,装模作样地下馆子点了一盘牛肉一碗面,还要了一碟辣椒。可猴子就是猴子,学得再像也不是人,又怎么能吃得了辣椒呢,只能是自打嘴巴,黯然离场。 后来当了弼马温也是因为想做人,一只猴子满门心思想要做人便落了下乘,贻笑大方。只有撕掉衣衫,一脚踏在凌霄宝殿上,我行我素地大闹天宫一场,才是花果山的美猴王。 侯三因为名字有个侯字,生肖也是猴,与生俱来便是一个想要做回猴子的人,所以从不怎么讲究礼数,结婚洞房的时候不讲礼数,敲人闷棍的时候也不讲礼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侯三走得很近的朱大长也耳濡目染地学会了一些皮毛,当头棒喝时从不手软。 韩远却是个讲究的人,爱穿西装的怎么能做出禽兽之事呢,所以即便面前站在一个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娇俏佳人,他也稳如泰山,面不改色。随手拾起一件道具箱里的衣衫扔给女人,韩远直勾勾地盯着女人光洁滑腻的身子,淡淡道,“人要讲点礼数,光溜溜地谈话不讲究,还是穿上衣服吧……非礼勿视,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女人看了看手上的衣衫,冷笑一声,轻轻一抖,两手捏着衣领飒然一翻披在身上,端着两杯红酒,一扭一晃地走到韩远面前,将其中一杯递给韩远,娇嗔道,“刚刚明明是你说的要坦诚相对,我脱光了,你又说我不讲礼数。韩大少爷,你真真是好难伺候啊。” “坦诚相对不是袒胸露乳,”韩远接过红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赞叹一声,“郝倩,你现在越来越有小凤仙的味道了。” “怎地还骂人呢,”郝倩转了半个圆圈,一屁股坐在韩远大腿上,左手勾着韩远的脖子,右手端着酒杯,红唇贴在韩远耳边,吐气如兰道,“你都没尝过我身上的味道,怎么知道是不是和小凤仙的一样呢。” 韩远一把推开郝倩,轻咳一声,“小凤仙的味道我也没尝过啊……好了,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得不到答案我是不会走的,别把我当成那些用下半身思考的蠢货,撩拨几下就把老子娘是谁都忘了。” “怎么我说的就不正经了么,我看你就是假正经,男人都一个样……”郝倩故作没站稳的样子,身子晃荡几下,衣衫再次滑落,红酒漾出酒杯洒落满身,挽了挽耳边如波浪般的秀发,眉目含春地盯着韩远,嘟着小嘴道,“哎呀,酒都洒了……你帮我擦擦,擦完我就告诉你寒青雪到底在什么地方。”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女人以为男人都一样,结果这个男人并不同,男人觉得这个女人不一样,结果女人都差不多。 “我可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话才说到一半,气氛便陡然一变,注意到郝倩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韩远看了看杯里的红酒,收起脸上的笑容,眼神阴沉地说道,“你在酒里下了什么东西?” 郝倩放下酒杯,如同一只看见小鱼的猫一般,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走向韩远,“自然是能让你不再正经的东西。” 韩远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沉沉地倒在地上,看着郝倩一点点扒掉自己的西装,渐渐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韩远发现自己穿着女人的内衣内裤,被人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子里,四周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韩远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心底有些发虚地喊了一句,“有人吗?” 一个佝偻的身影渐渐地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在铁笼前站定,叹了一口气,“看看,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韩远看清来人的脸,震惊道,“陈老爷子?” “我就睡了个回笼觉,一醒过来就听说你出事了,嗖嗖嗖,一路小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陈老爷子一脸痛惜地看着韩远,哆嗦着嘴唇道,“你说说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啊!” “我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了?”韩远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皱眉道,“郝倩?她在哪?” “总算还有点良心,对人家做了那种事情,还知道关心一两句,”陈老爷子重重地咳嗽几声,“人家正找地方哭呢,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你……哎!韩远,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强来呢,凭你的本事难道还不能让女人心甘情愿地躺在床上?就算懒得废功夫,花点钱解决一下需求也是可以的嘛,何至于……哎!” 韩远此刻终于品味出郝倩端来的那两杯红酒是出产于哪个酒庄,微眯着眼睛看向陈老爷子,面无表情道,“她报警了?” “那倒没有,人家怎么说也是个角儿,多少要点脸。”陈老爷子又长叹一声,“可是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居然在她的房间里装了摄像头,还把你做那事的画面传到了网上去……”摸出手机,打开某款实时新闻软件,指着话题榜道,“你看看,都爬上热搜榜第一了,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爆字。” “你昨晚说要请我喝酒,我因为忙活我妹妹的事没喝成,所以今天郝倩就给我补上了?”韩远嘴角噙着冷笑,“82年加了蒙汗药的木桐确实醉人。” “你这人啥都好,就这点不好,我说热搜,你说酒,扯东扯西的,一点都不尊重人。”陈老爷子将手机揣回兜里,“别说我没帮你,这热搜花了我不少钱呢,明儿一早报纸的头版也给你预留出来了,图文并茂,厚道吧!” “何止是厚道,简直是厚道,”韩远冷哼一声,“做这么多事,就为了看我笑话?我记着没得罪过您吧,就因为我看不上你孙女?” “嗐,怎么能只是为了看你的笑话呢,我是要你身败名裂啊……”陈老爷子脸上挤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有趣的灵魂千篇一律,好看的皮囊万中无一!韩远,不得不承认,你的皮囊确实万中无一,难怪那么多小姑娘整天围在你身边打转,我孙女对你也是五迷三道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真心想你做我的孙女婿啊,可是你不惜福啊……” “我跟琳达小姐不合适,”韩远满脸无奈道,“她是白皮子的,我呢,和你一样都是黄种子,这怎么能掺和在一起呢!” “知道不,这就是你最令人讨厌的地方,”陈老爷子佯怒道,“浑身都充斥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看别人的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样……还记得08年金融危机吗?当时漂亮国因为盖了太多房子,给年轻人放了太多贷款,导致次贷危机,从而引发全球金融海啸,尸横遍野啊!唯有我,逆风翻盘,成为了通吃的赢家。” 顿了一下,陈老爷子接着说道,“后来我诚心诚意地请你吃饭,问你想吃什么,你说想吃肥肠粉。好!那我就请你吃最好最贵的肥肠粉,一碗粉,十八截肥肠,红烧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端到你面前,你却连一口都不肯吃,还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土豪!” “我,陈德彪,纵横商海一生,杀敌无数,哪个城市没我的房产?浑身上下穿着几百万定制的boss,手表是几十万的劳力士,车库里放着从上个世纪到今年最新生产的所有法拉利跑车,凭什么说我是土豪!我哪里像土豪了!” “再后来,你搞了个破项目邀我入局,我以为,咱俩好歹算是朋友吧,为朋友两肋插刀,小道理啊!插!我连PPT都没看完就给你投了十八亿,一截肥肠一个亿,心想这回你总得吃了吧。嗬,你是吃完了十八亿,连个谢字也不说就人间蒸发了,我连肥肠都还没端上桌呢!” “这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韩远抽了抽鼻子,“我被人坑了,钱没了,人也进了局子,后来一直在监狱里吃牢饭呢,哪能出来吃你的肥肠。” “罢了,以前的事不提了,人得向钱看嘛……所以我以前就说你这名字不对,你不信,怎么样?”陈老爷子吐出一口浊气,“现在是不是应验了,姓韩也就罢了,还要加一个远,韩远含冤,你不冤谁冤!” 韩远冷冷地看了陈老爷子一眼,“冤不冤的日后再说,这事儿你打算怎么收尾,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瞧瞧。” “到底是我欣赏的人,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这么硬,好!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陈老爷子转过身,背对着韩远说道,“本来呢,人家姑娘是不依不饶的,但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还是松了口。你呢,略微做点补偿,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什么补偿?” “小意思,演一出戏而已,这对你来说犹如喝水吃饭那么容易……”陈老爷子拍了拍手掌,顿时头顶射出无数道白晃晃的灯光,将笼子周围的黑暗刺破,幕布落下,四面八方坐着密密麻麻的观众。 韩远立时愣住,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女士内衣,顿时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节目的名字叫美女与野兽,老剧作了……”陈老爷子不疾不徐地走下舞台,指着几名从舞台两侧冲向铁笼,戴着钢铁面具,只用树叶遮挡胯下之物的魁梧大汉,眼神阴毒地说道,“美女是你,野兽是他们!”  第九十六章 三个后招(第二更) 咣咣咣! 铜锣敲了三下,铁笼子的门轰然倒地。 几名彪形大汉不远不近地围着铁笼子束手而立,并不着急着做什么。 一个穿着黑色礼服,脸上涂抹了厚厚几层白色脂粉的老人一手提着铜锣,一手拎着木锤走了出来,站在舞台正中央,再次狠狠地敲了一下铜锣,朗声道,“小的陈府管家陈迟,姗姗来迟,见谅则个,”微微躬了一下身子,“给各位爷请安了!” 啪啪啪,台下传来排山倒海的掌声。 咣咣,陈词敲了两下铜锣,指了指自己的脸,歪着脑袋问道,“开场之前,且容小的先絮叨几句暖暖场子……敢问各位爷,我白吗?” “白!”台下的观众哄然大笑齐声答道。 “对咯,小的就是此场话剧的旁白,旁白旁白就是得白,”陈迟摇头晃脑走到韩远旁边,用敲铜锣的木锤指了指韩远,“敢问各位爷,他白吗?” “不白!” “是滴,岂止是不白,简直是太特么黑了,”陈迟撅着嘴道,“但就他这样的,却是个小白脸,还特么是个大众小白脸,吃别人的,穿别人的,用别人的。这个别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我家老爷,而他呢,有一个还不知足,又勾搭了小三小四……小十七……围起来都能绕影视城两圈半。各位爷,羡慕不羡慕?” “羡慕!” “羡慕也没用,你们又没人那娇俏的小黑脸,也没那过硬的本事,只能眼馋着……要是只这般也就罢了,人自个儿的私生活咱也管不着,”陈迟双手背在身后,伸长脖子,拍着自己的脸道,“可这货啊,太不要脸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行那等龌龊之事,白菜都没答应,他这头猪就拱上去了。诸位,这春天都还没到呢,他自己个儿就开始发情,你们说过分不过分?” “过分!厕所里撑杆跳,太他娘的过分了!”台下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声应答,其他观众立时哈哈大笑。 陈迟站直了身子,又敲了一下铜锣,“你们说该怎么办?” “阉了他!”一个女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哐啷一声,一把菜刀飞到舞台上,插在陈迟的脚下。 陈迟摇了摇头,“太残暴太血腥了!咱们都是文明人,我以为,当以直报怨,以直报远嘛……”指了指哪几名彪形大汉,“所以我找来了这些人,都是西班牙斗牛士,给漂亮国的大人物们服务过,我家老爷可是求了人家好久才答应借用一下。今儿个就给各位爷演一个精彩的大戏,美女与野兽,你们说好不好!” “好!”台下传来震耳欲聋的鼓掌声。 “各位爷稍等片刻,小的跟这货交代几句,咱们就好戏开场……”陈迟踱步来到韩远面前,“怎么样,我欠揍不欠揍?” “欠揍!我特么想揍得你满地找牙!”韩远咬牙切齿地答道。 “这就对咯,你平常做的那些事比我还欠揍,这才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陈迟耸了耸肩,无可奈何道,“我也是没法子啊,别人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财帛动人心,我家老爷这才想和你翻翻旧账。所以啊,你别怨我们,也别想着逃跑什么的,待会儿你就老老实实受着吧,否则保不齐下次登台的就是你妹妹。” 韩远双目喷火地盯着陈迟,“她在你们手里?” “在不在的,你演完这出戏就知道了……”陈迟嘴角微微上扬,“现在的女孩子嘛,都有一个明星梦,当了明星就想当影后,这欲望啊就没个到头的,终是折磨自己啊。” “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定教你们陈家寸草不生……”韩远面色阴沉道,“我这人向来一诺千金,不信你可以试试!” “狠话啊,谁都会说,狠人呐,未必会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啊。”陈迟瘪了瘪嘴,转身面向观众,咣咣咣,又是连敲三下铜锣,放声高唱,“提笔我画个球,山外青山楼外楼,五名大汉一个妞,曲径通幽好风流!各位爷久等了,敬请观赏……美女与野兽!” 台下传来了犹如雷鸣一般的掌声,四周再次暗了下去,一束追光直直地投在韩远的身上,所有人屏息静气,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舞台上的演出。 正当五名彪形大汉眼冒绿光,举步向前的时候,突然从舞台上方落下一根绳子,身穿白色运动装的张允熙戴着一张狐狸面具顺绳而下,咚地一声,落在铁笼上方,半蹲着从身后摸出一把手枪,指着五名彪形大汉寒声道,“不许动,谁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开枪了!我的枪法可不准,打在谁的身上,打在哪个部位都说不准!” 台下又传来一阵响彻天际的掌声,“好!” 韩远朝头上望了一眼英姿飒爽的张允熙,轻声问道,“来得挺慢的啊,不是还没出城吗?” “得等一个坏心肠的家伙拉完才能上路……”张允熙低头看了一眼韩远,脱下自己的外套扔进笼子里,“赶紧穿上,辣眼睛!” 韩远接过外套,麻利地穿在身上,瘪着嘴道,“哪里辣眼睛了,我可是有八块腹肌,你瞅瞅这些人多喜欢看呐!” “变态!”张允熙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奇葩的审美观!” “这些人呢,平常压抑惯了,生活里又不敢造次,只能在别的方面寻求刺激,”韩远解释道,“现在的世道呐,他们可不是变态,而是常态。”望了一眼绳子上方,眨眨眼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下来,他们呢?” “我一个人就够了,”张允熙紧了紧握枪的右手,“他们两个负责在上面接应。做事啊,得有勇有谋,不能像某些人一样傻乎乎地闷头向前冲。” “我的意思是……就你们三个?” “还有一辆车。” “张小满呢?”韩远瞪大眼睛道,“我不是让他多带些人过来吗?” “我爸说了,救人只需要三个人,”张允熙淡淡道,“砸场子才是多多益善,我们不砸场子,只救人。” “不砸场子怎么救人!”韩远叹了一口气,“果真是应了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爸这是在给你铺路啊,让你救我,却又故意调高难度,救得不容易,我方能感动……” 张允熙正要说什么,见陈迟提溜着铜锣忽地又从舞台角落里钻了出来,不再和韩远废话,一脸警惕地看向缓步而来的白脸老人。 陈迟咣地一下又敲响铜锣,眯缝着双眼看向张允熙,冷面霜眉道,“女娃娃,人家正在舞台上演戏呢,你搁这儿搅什么乱,速速退去,否则我就代你家大人管教管教。” 张允熙朝着陈迟的方向啐了一口,“呸,不要脸的老东西,黑的就是黑的,你往脸上抹再多粉,它也不能变成白的。赶紧滚开,看着你就犯恶心。” 陈迟面色一沉,阴恻恻道,“真是没家教啊,尊老爱幼都不懂,今天必须管教管教了……看来今天早上给你们准备的餐点用料还是不够,居然还有精力在这里蹦跶,一会再给你补一点,这样你就不会乱跑乱叫了。” “不好意思,你那些东西我全都扔垃圾桶了,浪费了你一番苦心,”张允熙冷哼一声,“只有脑子不好使的人才会随便吃别人准备的东西。” “阿嚏!”从绳子上方传来一个响亮的喷嚏声。 陈迟抬头向绳子上方扫了一眼,摸摸鼻子道,“小朋友,我的大油条好吃吗?高处不胜寒,你现今身子本就发虚,再一受凉,很容易感冒的,还是下来说话吧!” “老子就喜欢在上面,你管得着吗!”绳子上方传来申一夏恼羞成怒的声音。 “白痴……”韩远眼角抽搐一下,歪着脖子看向张允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老实跟我交个底儿,你准备了几个后招?” 张允熙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压低音量道,“来救你的是三个人,当然就是三个后招咯。” 韩远一亮,急忙追问道,“哪三个?” 张允熙左手竖起三根手指头,目光幽幽地盯着前方的陈迟道,“开枪,剁手,让他跪下当狗!” “剁!”韩远顿时精神一振,恨恨地看了陈迟一眼,脸上满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 “No,No,No!”张允熙伸出食指左右摇摆一下,看着悄悄抬腿迈步靠近铁笼的五名彪形大汉,打开保险,奋力拉了一下套筒,举起手枪,对准舞台天花板上某盏圆型装饰灯,扣下扳机,语气冰寒地吐出三个字,“先开枪!”  第九十七章 一辆车(第一更) 砰! 一声枪响震惊四座,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向张允熙,以及她右手紧握着的那把手枪。 3秒之后,天花板上一盏圆型装饰灯直直地掉落地面,啪嗒一声,四分五裂。 “真枪?”台下观众交头接耳地开始议论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有胆怯离场的举动,反而越发地兴奋起来,起哄道,“打死他!打死他!开枪打死他!” 韩远面色古怪地扫了一眼装饰灯整齐的断裂口,趁着所有人愣神的功夫,退后几步,冲向铁笼大门,在临近门口时猛地跃起,抓住上方的铁杆,身体顺势翻转360度,稳稳地落在张允熙旁边,“第一个后招见识到了,别告诉我第二个后招也是花架子,要是被人揭穿了,下场可有些凄凉……” 张允熙拍了拍韩远的肩膀,自信满满道,“不可能被人揭穿,因为我马上就要打出第二个后招!剁手!”吹了一声口哨,“还等什么呢,是在上面睡着了吗!” 话音刚落,有一条绳子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申一夏学着人猿泰山的模样,捶了几下自己的胸膛,右手化掌在嘴巴上拍打几下,口中发出“喔喔喔”的怪叫,双手抓住绳子奋力一荡,凶神恶煞地飞向陈迟,在距离陈迟还有一臂之遥的时候松开双手,大喝一声,“驴打滚,狗刨坑,小行星撞地球!” 陈迟被突如其来的惊变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双手慌忙地挡在面前,连连后退。 申一夏见状立刻止住身形,空中转体一圈半,稳稳地落在陈迟的一步之外,半蹲在地上,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做了个蜘蛛侠发射蛛丝的标准动作,耸着肩膀奸笑道,“乌龟吐口水!” 一道青色箭影射向陈迟的面门,被陈迟用手挡下后,绿色箭影露出原形,一条吐着信子的小青蛇尾巴一甩,紧紧地缠在陈迟的手腕上,张开嘴巴狠狠地咬了下去,两颗尖锐的牙齿深深地嵌进陈迟的手臂里,片刻之后不等陈迟反应过来便迅速逃离,落在地面上蜿蜒而去。 陈迟两眼一黑,眼看就要倒下去,用力地咬了一下舌头,让自己勉强清醒了几分,艰难地控制住身形,摇摇晃晃地站在舞台上,身后传来观众席排山倒海的喝彩声。 申一夏放出小青蛇之后,便就地一滚,拔出先前被扔上舞台的菜刀,冲向观众席,大喊大叫道,“我要宰了你们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乌龟王八蛋!” 观众席登时混乱一片,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起身逃窜,一浪推一浪地挤出演艺会场。 申一夏从人群中抓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将女人的右手按在座位上,举起菜刀,狠狠地剁了下去。 “啊啊啊!”鲜血横飞,会场里回荡着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时间,四散逃跑的人们更加惊恐起来,不停地催促推搡前面的人,尖叫声,怒骂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层层荡漾而去。 待到大部分人都已离去之后,趴在地上捂着血淋淋右手的女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撩开遮挡在脸上的头发,露出孙甜甜精致小巧的五官,一把扯下嵌在手腕上的菜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将右手上的血渍擦拭干净,现出光洁如初的皮肤,斜着眼看向申一夏,冷冷说道,“刚才你的力道比排练的时候加大了三分之一,你是想真的砍断我的手吗?” 申一夏被孙甜甜盯得心里直发毛,干咳一声,急忙摆摆手,满脸歉意道,“怎么可能……我哪里会舍得让你受伤,刚才是我不对,一时有些太入戏了……” 孙甜甜微眯起眼睛看了申一夏几秒,一甩长发,转身走到舞台边上,拾起地上的小青蛇,故作大方道,“算了,这次就暂且放过你,要是还有下回……我不介意做一次活体解剖。” 申一夏伸出四根手指头,信誓旦旦道,“绝无下次!我发誓,若有下次,就教我终身非你不娶……”见孙甜甜的脸色非但没有变暖,反而愈加冰寒,快步走到陈迟的面前,一把夺过陈迟手里的木槌,得意洋洋地在陈迟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急忙岔开话题,“老狗,小爷的乌龟吐口水滋味不好受吧……哼!总算报了老子蹿稀之仇,居然在油条里加泻药,下作!” 陈迟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暗箭伤人,卑鄙!” “看清楚这会儿是哪个在掌握局势,”申一夏拿着木槌又在陈迟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指了指陈迟乌青的手臂道,“知道你中得是什么毒吗?七步倒!你这辈子就剩七步了,还特么跟我嘴硬!” 陈迟傲然挺立,“区区蛇毒而已,我家老爷自会找人帮我解了……”深吸一口气,不再搭理面前的申一夏,扭头朝韩远看去,冷笑道,“韩远,别忘了我先前对你说的话,今天你要是敢离开,他日就是你妹妹站在这里!” 韩远看了看从乱局之始到现在一直纹丝未动的五名彪形大汉,皱了皱眉,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舞台四周,一边嗤笑道,“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还是以为我跟你一样白痴?我真要是全都听你们的,那才是害了我妹妹,只要我一天还是自由之身,你们就不敢动她丝毫,我说的对吧,陈老爷子?” 啪啪啪!一阵鼓掌声从舞台右侧响起,陈老爷子鹅行鸭步地走上舞台,竖起大拇指对韩远夸赞道,“不错不错,思维敏捷,处变不惊,就凭这些你做我的孙女婿是绰绰有余。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如果你这会儿回心转意,以前的账一笔勾销,刚才的事也权当没发生过……” “果然是奸商,这算盘打得真是响亮,”张允熙忽然插话道,“韩远若是真信了你的话,除了白白搭上自己,仍旧一无所获,血亏的买卖却被你说得像是恩赐一般,当得起老奸巨猾四个字。” 陈老爷子站在陈迟的旁边,对五名彪形大汉招了招手,等到五名彪形大汉应诺退回自己身边,长吁一声,“买卖嘛,自然有亏有赚,不想照我说的做,那你想做什么样的买卖,且说来听上一听。” “很简单,比方说……”张允熙偷偷尝试了一下用手枪瞄准陈老爷子,可无论怎么转换角度,始终有一名彪形大汉挡在陈老爷子身前,叹了一口气,指着陈迟说道,“我可以给他蛇毒的解药,但要让他跪下当狗!” “不需要,”陈迟冷哼一声,“我家老爷分分钟就能帮我找来蛇毒的解药……对吧,老爷?” “也对,也不对,我是可以帮你找人配制解药,但想要成功配出蛇毒的解药,必须经过很多道程序,得花一点时间。所以,帮你找解药没问题,可你能不能活到解药配制出来就两说了……”陈老爷子拍了拍陈迟的肩膀,“阿迟,曾经有个诗人说过,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你明不明白?” 陈迟愣了一下,苦着脸点头道,“明白!” “解药就在这里,”孙甜甜从兜里摸出一个注射器,脸上挤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想要的话,求我啊,姑奶奶心情一好,说不定就饶过你的狗命。快!赶紧趴在地上,学两声狗叫来听听,否则你就真要凉了!” “士可杀不可辱!”陈迟悄悄向前走了两步,昂首道,“老夫宁死不屈!” 张允熙干脆利落地拉了一下枪管,枪口瞄准陈迟的脑袋,轻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硬,小瞧你了,这是要舍生取义啊。好好好!也不用等蛇毒发作了,我这就成全你!” 陈迟喉结蠕动几下,瞄了一眼身后的陈老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汪!汪汪!”一脸谄媚地看向孙甜甜说道,“姑奶奶,我叫得好听不好听?不好听我可以改!” 孙甜甜表情嫌弃地瞥了一眼陈迟,吐了吐舌头,“真恶心!” 张允熙撇撇嘴道,“我倒是觉得还不错,惟妙惟肖,要是能再摇几下尾巴就更像了!” “姑奶奶们……”陈迟趴在地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撅着屁股,欢快地扭动几下,“这活儿我熟!看看,是这样吧?汪汪汪!” 孙甜甜捂着嘴笑弯了腰,拍着手掌道,“好玩!”随手一抛,将手中的注射器扔给陈迟,“姑奶奶我向来说话算话,接好咯,解药可就只有这一个!” 陈迟立刻在地上翻滚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接住注射器,慌忙地将针头插进自己手臂,推动针筒活塞,直到针管内的液体一滴不剩方才拔出,将注射器扔在一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阴毒地说道,“你们完了!就算跪下当狗也活不成了!” 韩远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张允熙,急声道,“这么轻易地就把解药给他,怎么想的……这买卖做得真是亏大发了,你果真不是做生意的料,”指了指陈迟,“这老狗没皮没脸,让他跪下当狗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用解药去换根本不值当,怎么也要他们答应放我们安全离开才算保本呐!这下好了,解药交出去,把柄没了,咱们还能不能出去就看命了,玩砸了吧!” 张允熙摇摇头,“我要是真拿解药换咱们安全离开那才亏本呢,你觉得人家真的会为了一只老狗放过我们?一只老狗而已,死了还能节约几口钱粮。”饶有兴趣地盯着陈老爷子道,“我知道你和这老狗是在拖延时间,不管我们给不给他解药,你都不会放我们离开,我说的对吧,陈老爷?” 陈老爷子嘴角微微上扬,“有点意思,既然你知道,刚才就该见好就收,脚底抹油啊!现在嘛,”拍了拍手掌,立时从舞台四面八方涌出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人,一圈又一圈地将张允熙几人围起来,五名彪形大汉也开始摩拳擦掌,“我的人都到了,你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咯!” “是吗?”张允熙诡异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也在拖延时间呢?刚好,我的人也到了……” 话音刚落,嘭地一声巨响,一辆大货车愤怒地咆哮着撞开会场大门,迅雷如风地冲上舞台,将黑色制服的包围圈撕开一条口子,几根引线滋滋燃烧的管子从驾驶舱飞了出来,立时舞台变得烟雾缭绕。 一个邋遢老头从驾驶舱车窗探出脑袋,对着张允熙几人招了招手,吹胡子瞪眼道,“愣着干嘛!快上车!”  第九十八章 选择(上)(第二更) 人一辈子会面临很多选择,上车还是下车,拐弯还是直行。正是因为这无数个选择,才一点点编织出完整的人生,迥然不同的未来。许多人用一个神秘的名词对它进行概括,称之为命运。 韩远终究还是上了那辆大货车,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停,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便不能下车。开车的是个老头,准备这辆车的是另一个老头。两个老头为了自己的女儿或徒弟都想要捏住他这段缘分,这使得韩远此刻心生一种作为抢手货的飘飘然。由着货车载着他冲出重围,变了四次道,过了五个红绿灯,狂风迷蒙了他的双眼,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直到他趴在货车车厢的栏杆上,歪着脖子看了一眼车厢下面的轮胎,韩远这才知道不是自己觉得飘飘然,而是他所在的这一侧车身真的飘了起来。 咽了咽口水,韩远老老实实地坐回敞篷车厢内,对着申一夏噗嗤两声,眨眨眼道,“你师父开车向来都这么猛的吗?跟他说一声,现在我们已经安全了,可以慢一点,不用这么着急……” “我怎么知道,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他开车,”申一夏挠挠头道,“听说以前挺慢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得这么快了。人老了,果然大不如前呐。快一点就快一点吧,远哥你且将心放在肚子里,我师父心里有数。” “这特么是快一点吗,这特么是在飞,”韩远低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明显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申一夏,眼皮一跳,紧紧抓住货车车厢栏杆道,“赶紧去叫你师父停下来,迟了他就不是送我们归家,而是送我们归西!” “还是你去吧,”申一夏扭扭捏捏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父子之间大多不好沟通,有什么话都各自藏在心里……” 韩远打断申一夏的话,面红耳赤地大骂道,“闭嘴!少特么跟我胡扯,老子要是能松手,至于跟你在这瞎逼逼半天么,你自己看看,车身都快开成与地面垂直了,这特么还叫心里有数?” “有数有数,我这就去跟师父小小建议一下……”申一夏右手在空中轻拍几下,示意韩远稍安勿躁,顺着车厢边缘来到正前方的后窗位置,敲了敲玻璃,见邋遢老头没回应,揉了揉眼睛,趴在窗户上仔细一瞧,顿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寡白,“远哥……我师父可能听不见我的建议……” “风是很大……”韩远在衣服袖子上擦了擦鼻涕,“你大点声,大点声还是能听着。” “我喊破喉咙也没用啊。” “你特么都没喊,怎么知道没用!” “不用喊我也知道……”申一夏回头看向韩远,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师父好像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韩远瞳孔地震,额头青筋暴露,一字一顿道,“这特么就是你说的心里有数?” “有数!这才140码呢……”两分十三秒之后,邋遢老头终于被旁边五菱的喇叭声惊醒,探出脑袋对五菱车上的张允熙笑道,“允熙侄女放宽心,我用身子压着呢,翻不了车。” 韩远在车厢上头发凌乱地大喊道,“停车!再不停,我就跳下去了,图个痛快!” 邋遢老头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踩下刹车踏板,慢慢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拉起手刹,从驾驶舱跳了下来,伸了一个懒腰,“也罢,正好老夫去撒泡尿,先前酒喝得太多了,再不放放水,膀胱就该炸了。” 刚刚从车厢翻下来的韩远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面色僵硬地问道,“您还喝了酒?” “酒壮怂人胆嘛,”邋遢老头抽抽鼻子,“若不是喝了太多酒,我也不至于会趴在方向盘上睡着,终究还是没把握好度啊,52度的烧酒后劲大了点……” 韩远张了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悄悄地离邋遢老头远了几步,嘀咕道,“疯子……我妹不让我跟疯子走得太近……” 张允熙将五菱面包车停在货车旁边,和孙甜甜一起推门下车,在邋遢老头面前站定,微微躬身行礼,娇声道,“这次有劳司马叔叔了,等到了A市请您吃杨二嬢火锅。”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人嘛……”司马北眼珠子一转,搓了搓手,“有二嬢吗?” 张允熙面色一滞,干咳一声,苦笑道,“杨二嬢不在店里,如今是她儿子在当家……” 申一夏凑了过来,眨着眼睛好奇道,“杨二嬢是谁?” “杨二嬢是个出了名的俏寡妇,”孙甜甜眼睛眯成两道弯月亮,“嫁了八个男人,死了七个,每次都是在结婚当天出事,最后一个还在婚礼上跟伴郎私奔了……后来白手起家,从路边摊麻辣烫干起,最后做成了现在A市鼎鼎有名的连锁火锅店,杨二嬢火锅。巾帼不让须眉,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偶像。” “那她的儿子是哪一任的?”申一夏摸着后脑勺,满脸疑惑地问道。 “那就要问问你师父了……”孙甜甜歪着脑袋看向司马北,咯咯笑道,“师叔,外面可都在传那个傻儿子是您的种呢……我说您怎么这么多年都不成家,原来悄摸摸地连儿子都生了,藏得够深呐。” 司马北双手背在身后,长叹一声,“寡妇门前是非多,其实我们只是一分钟的朋友而已……”摆摆手,舔了舔嘴唇道,“说起来也有好些年没和她见面了,过阵子到了A市定要再和她一起吃个麻辣烫。” 张允熙皱眉道,“过阵子?您现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现在还走不了,”司马北指了指韩远,“他妹妹还没捞出来呢。” 韩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激动道,“您知道她在哪?” “不然你以为我来绿藤市干嘛,张小满都入局了,我也不能闲着啊,虽说我这个社长是副的,但也是社长呐……”司马北抠了抠鼻子,从裤裆里掏出一个电子镣铐扔给韩远,淡淡道,“而且,不把你妹妹救出来,你又怎么能死心塌地帮我们做事呢,总不能三天两头就满世界去寻你吧。该是你的,怎么扔都扔不掉,戴上吧,大家都省点心。” 韩远爽快地将电子镣铐套在右脚上,紧紧抓着司马北的手臂,急忙追问道,“她在什么地方?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什么人欺负?” “在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什么人在一起,”司马北砸吧一下嘴巴,“我理解你救妹心切,但这事得从长计议,她现在暂时不会有任何问题,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心里有数……” 韩远本来并不是很担心,可当听到司马北那句“我心里有数”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一紧,觉得司马北的话似乎有些耳熟,面皮抽搐一下,惴惴不安道,“真的假的?” “我以张小满的人格发誓,若是有半句虚言,就教张小满这辈子生儿子不带把儿!”司马北拍着胸脯保证道,“如此恶毒的毒誓都发了,这回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韩远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点了点头,心中稍安不少。 一旁的张允熙正巧拧开矿泉水瓶,浅浅地喝了一小口,听闻之后立时扑哧一声喷了出来,眼神幽怨地看向司马北,嘟着嘴道,“司马叔叔,您这么说可就不大厚道了,我待会儿回家就告诉我爸,一个字都不会差。” “怎么你们老张家的人都这么记仇,开个玩笑而已嘛……”司马北摇摇头,“再说了,你暂时也不能回去,告状的事以后再说吧。” 张允熙蹙起眉头,纳闷道,“韩远不能走我理解,为什么我也不能走?” “要想钓鱼,就要有鱼饵,你走了,谁来当鱼饵?”司马北转向孙甜甜,将货车钥匙递过去,正色道,“你倒是可以回去,带着你们在绿藤市得到的东西去找张小满,他这会手上正缺几张新牌。” 孙甜甜接过货车钥匙欢快地蹦了一下,迫不及待地将东西从五菱上拿到货车副驾驶上,正欲发动汽车,却见申一夏跳上了货车车厢,蛾眉紧蹙道,“你上来干嘛?” 申一夏双手枕在脑后,笑嘻嘻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地单独上路多危险啊,还是我受累陪你走一遭,不用太感动,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妹嘛……要实在太感动,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以。” 司马北翻了一个白眼,在孙甜甜发飙之前抢先一步说道,“滚下来!老子没发话,你瞎凑热闹干啥……”眯起眼睛,深深地看了申一夏一眼,“你和张允熙他们先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去办点事,待会儿你一个人到绿藤市城东的潮塘火锅店找我,咱爷俩单独唠唠……当然了,你也可以不来,选择权在你手上,毕竟你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 第九十九章 选择(下) 去或者不去,二选一,有的人可以选,有的人没得选。申一夏去不去和火锅店找司马北唠嗑有得选,李俊回不回A市没得选。 聂一和李俊在到达A市之后,和张小满暂行分别,想着回来后还没去过自己的大本营,随即叫了辆出租车直奔侦探社。二人刚打开一鸣社的大门,便看见一个男人坐在聂一的办公位上,手指夹着一根香烟,背对着他们吞云吐雾。 李俊略一沉吟,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伸出右手指着男人,鼻孔朝天道,“你丫谁啊?坐在我们侦探社里干什么?偷东西?大白天的闯进别人家里偷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刑法第二百四十五条,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你别看这侦探社是办公室,但房本上的用途一栏写着住宅二字,你完了,准备去监狱里深造三年吧!” “早就听说过张小满其中一个徒弟是话痨,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男人转过身来,掐灭手中的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白雾,“抱歉,等得久了,有些乏,就在你们这儿抽了一根烟,你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聂一摆摆手,磕磕巴巴道,“没……没事儿!您在这……烧香拜佛都可以……只是……您能不能……告诉我……您贵姓呐?” 男人抬了抬手,“免贵。” 李俊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抢话道,“姓什么?” “姓周,”男人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单名一个兵字,捉贼的兵。” “检察院的周兵?”聂一不再装作结巴,口齿清晰地问道,“敢问您来这里有何公干?” “你就是聂一吧,脑子的确好使……”周兵摸出一张逮捕令,笑容满面道,“我来这里是想请二位到个安静的地方住上一段日子,修身养性。那地方与世隔绝,不愁吃喝,每日作息有时,保证二位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怎么样,二位可有心动,去或者不去?” 李俊眼珠子一转,趁着周兵的注意力都在聂一身上,悄悄地踱步到自己的办公位上,从兜里摸出便签纸和笔,快速写下一串数字,撕下便签纸,打开抽屉,将便签字放了进去,忽地摸到某个软乎乎的东西,顺手拿出来一瞧,登时惊呼一声,“哎哟,我去!” 聂一和周兵循声看去,只见一条长约一米,宽约两指的青蛇懒洋洋地缠在李俊的手臂上,吐着信子一个劲儿地想要舔李俊的脸。 周兵笑了笑,歪着脑袋道,“看看,你的搭档都答应了,你总归不好拒绝吧,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你俩就该牢牢绑在一起啊。” 聂一就像没有听见周兵的话一般,快步走向李俊,将青蛇从李俊手臂上扯下来,捏着七寸之处,仔细端详了一番,双肩一松,语气平缓地对李俊说道,“是棒老二,不是别的毒蛇。” “棒老二?”李俊睁开眼,细细地瞧了瞧,神情放松下来,摸了摸青蛇的头,“还真是,一两个月不见,怎么吃成猪了……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它要咬我呢,原来是想亲我……” 聂一忽地想起最初回A市调查别墅那滴血时,张允熙说过放了点东西在一鸣社,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眉头又紧紧皱在一起,沉默不语。 李俊注意到聂一的表情变化,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们被允熙骗了……”聂一闭上眼睛,沉沉地叹息一声,“我问你,棒老二是谁养的?” 李俊不假思索道,“孙甜甜啊!” “但棒老二却是允熙放在侦探社的,”聂一摸着下巴道,“要知道棒老二可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那是小青的妈妈,孙甜甜一直将它们视为亲人,不要说被别人带走,就是等闲人摸一下都不行……” 李俊怔了一下,“你是说允熙和甜甜原本就认识?” “不仅认识,准确地说,应该是关系匪浅。”聂一瘪着嘴道,“棒老二今年4岁了,我们是三年前在满叔的介绍下才和甜甜结识的,这三年来允熙除了写书就是和咱们在一起,根本没有和甜甜见过面,但她却可以把棒老二带到侦探社里来,说明她和甜甜相识的时间比咱俩还要久……咱俩从一开始就被利用了,真是小看了允熙……” 李俊故作一脸深沉的模样,扇开绿色大棉袄,扶额惆怅道,“真是应了那句话,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不能相信,好心痛!” 周兵眼角抽搐一下,插话道,“我说,二位,你们是不是有点不大讲礼貌啊,怎么聊着聊着就不理我了,拿我当空气是吧?好歹答我一句,走还是不走啊?” 聂一走到周兵面前,伸出双手,腼腆地笑道,“乐意之至!” “扯什么犊子,”周兵翻了一个白眼,“我又不是警察,哪里来的手铐,而且手铐是拷小人的,你们是君子,不用拷。” “怎么还在办公室养蛇玩,挺能唬人的……”周兵轻咳两声,瞟了一眼聂一手上的青蛇,伸手学着李俊先前的模样摸向蛇头,谁知青蛇突地目露凶光,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立马缩回右手,用嘴吸了吸伤口,“怎的还咬人?好在不是毒蛇,否则那还得了……” 李俊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周兵,嘴角挂着一丝诡异得笑容,不紧不慢道,“谁告诉你这不是毒蛇的?” 周兵双眼一突,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顺带将刚吸出的乌血吞进了肚子里,指着聂一喃喃道,“他刚才明明亲口说了……” 聂一摸了摸鼻子,羞赧地眨了眨眼睛,“我的原话是‘不是别的毒蛇’,并非说的不是毒蛇。” 周兵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大着舌头问道,“毒……毒性强吗?” “棒老二的女儿小青有个别称,叫七步倒……”李俊坏笑着朝周兵的伤口努努嘴,“看看你的伤口,毒性强不强……一目了然。” 周兵低头看了一眼右手上乌黑一片的伤口,立时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聂一蹲下身子,拍了拍周兵的脸,见周兵没有丝毫反应,扭头看向李俊,撇撇嘴道,“你吓他干什么,棒老二的毒就是看着唬人,最多只是让人麻痹晕厥一会儿而已,出不了人命的。经你那么一说,跟什么沾之必死的毒王似的,直接把人吓得背过气去了。” “得了吧,你还好意思说我,是谁把棒老二拿到人家面前的?”李俊撅着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故意举起双手,不就是想激起棒老二的护主之心吗?脸上还笑嘻嘻的,就差在额头上写明‘你快来摸一下吧,它好可爱哦’几个字了……这会儿跟我充什么烂好人!” 正当聂一还想要辩解几句,侦探社的门口却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聂一将周兵扶到沙发上躺好,重重地咳嗽几声,朗声道,“请进!” 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申一夏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看了看桌上热气腾腾的火锅,又看了看一只脚放在凳子上,捏着筷子从火锅里捞起一块羊肉放入碗中的司马北,正了正衣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咚咚咚! 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申一夏跪在地上低着头,字正腔圆道,“师父在上,不肖徒申一夏特来拜见!” “起来吧,”司马北懒懒地瞥了一眼申一夏,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这都21世纪了,别搞老封建那一套。坐下来,咱爷俩一起吃,一起喝,好好聊聊。” “不,”申一夏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司马北对面坐下,双手端着酒杯,举到比司马北的酒杯略矮几分之处,轻轻地碰了碰,“这是徒儿应尽之礼,便是再过个五百年也当如此。” “向天再借五百年?”司马北斜斜地看了一眼申一夏,不咸不淡道,“你这是想要做皇帝啊!” “徒儿怎么敢……”申一夏捏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紫禁城现在都成旅游景点了,我还当个什么鬼的皇帝。” “噢,是吗?”司马北用筷子敲敲火锅边缘,举起酒杯,“吃菜喝酒,今天咱爷俩一醉方休。对咯,养了你这些年,也没正经和你喝过酒,你酒量怎么样,要是一杯就倒,那还是别喝了,我可扛不动你。” “我这酒量时大时小,一杯就倒也有过,千杯不醉也有过,得看跟谁。”申一夏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跟您,自然是千杯不醉。” “差不多就行,也甭千杯不醉。凡事得有个度,就像这火锅有火锅的温度,这杯中酒有酒的酒精度。喝多了就该醉,”司马北浅浅地抿了一口,“都说酒后吐真言,不醉咱们怎么说心里话呢。” “不用喝醉,”申一夏咕隆一口喝了个底朝天,“师父,您想听什么话,我现在就可以说。” “不急不急,吃菜吃菜,”司马北夹起一筷子羊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我刚倒下去两盘菜,一盘是羊肉,另一盘也是羊肉,现在火候都到了……” “是是是……”申一夏用漏勺捞起几片羊肉倒入自己的碗里,蘸了几下调料,夹起一片优雅地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一番,擦了擦嘴,赞道,“味道不错,可惜肉有些老了,咬起来忒费劲。” “我故意煮得久一些,老了有老了的滋味嘛,起码吃了不会蹿稀。”司马北顿了一下,瞟了一眼申一夏碗里得蘸碟,“我说呢,你都没加香菜,吃起来当然费劲了,吃火锅你得加几勺香菜末,这样就不会难以下咽了。” “噢,是吗?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不会是师父您瞎编的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香菜香菜,名字里面都有一个香字,吃起来当然香。这儿的香菜可是一绝,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为了这一口香菜才吃的这顿火锅。” 申一夏在碗里加了几勺香菜,搅了搅,再夹起一块沾着几片香菜叶的羊肉,囫囵吞下,眼睛瞪得更圆了一些,砸吧着嘴巴道,“还真是!可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司马北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豪迈道,“喝酒喝酒,别光顾着吃菜啊,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好好好!”申一夏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干脆地一抬手,一仰头,一口喝光杯中酒,放下杯子,正襟危坐地看向司马北,“师父,这菜也吃了,酒也喝了,是不是该说说心里话了?” “欸,不急不急,先给你看样东西……”司马北从兜里掏出一块黑色的令牌,哐啷一声随手扔在桌子上,复又拿起筷子在火锅里扫荡,漫不经心道,“瞅瞅!” 申一夏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黑铁令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指着令牌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问道,“昭雪令?” “正解!”司马北得意洋洋道,“怎么样,虽说你师父我这个社长是个副的,但若是想要昭雪令,一伸手就能拿到,一点不费劲。” “这可是社长的信物,”司马北规规矩矩地将昭雪令放回原位,“您可得收好了,要是弄丢了,咱可赔不起。” “不用赔,”司马北耸耸鼻子,“这东西原本就是属于你的,我要是弄丢了,你会找我索赔吗?不用吧,咱爷俩谁跟谁啊……” “我的?”申一夏佯装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能吧,虽说咱们是根正苗红的嫡系,但师公把位子给了张小满,现在自然就是别人的。至于下一任,人家张小满可是有两个徒弟一个女儿,怎么算也轮不到我头上。” “嗐,话不是这么说的,社长之位可以乱传,但这东西不能见人就送,咱又不是送快递的……”司马北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从根上讲,这昭雪令本就是你家的传家宝。” 申一夏眼睛一亮,讶然道,“噢?这话从何说起?” “天启十二年,”司马北轻轻舔了一口酒,目光悠远地说道,“你家老祖宗在京城屡破奇案,天子大为赞赏,命人打造了金银铜铁四枚令牌赠与你先祖,但你先祖却只收下这枚黑铁令牌。随后便有小太监传来口谕,让你家先祖去御书房接受天子召见。” 干咳几声,司马北接着说道,“你家先祖一进御书房,就被天子按在炕头上,天子拿着匕首捅着你家先祖后腰眼,黑着小脸问道,朕赐给你金银铜铁四令,为何只收下铁令,是看不起朕吗?” 申一夏抠了抠脑门,兴致勃勃地盯着司马北问道,“我家先祖怎么说?” “你家先祖站直了身子,义正言辞地答道,启禀陛下,微臣并非看不起陛下,而是看不起微臣自己个儿,”司马北两只手指捏着酒杯,来回地搓了几圈,眯缝着眼睛说道,“微臣之所以称之为微臣,便是微臣所做之事微不足道,配不上陛下的金银铜三令,唯有铁令勉勉强强够得着。再者,正所谓铁令如山,有了这昭雪铁令,这天下便没有微臣不可去之地,微臣也就可替陛下扫除世间所有的魑魅魍魉!足矣!” “说得好!答得妙!”申一夏自顾自地给自己酒杯里添满酒,一饮而下,右手不自觉地摸向昭雪令,闭上双目,“摸着这昭雪令,我已经能感受到身体里那股来自血脉的召唤了……” “这就叫血浓于水啊,到底是亲孙子……”司马北将酒瓶从申一夏手边拿过来,摇晃了几下,瘪了瘪嘴,睁着一只眼,闭上一只眼看向申一夏,幽幽问道,“怎么样,想要吗?” “师父,您说笑了,”申一夏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放下昭雪令,“这是社长信物,我怎么能要呢?” “可以要,”司马北用舌头舔了舔油腻腻的嘴唇,“了不起我回头拿点钱扔给张小满,就当是咱们买下的。” “那得坑您不少钱啊,”申一夏摇晃几下脑袋,“不要不要,现在经济不景气,钱还是留在自己兜里的好,为了一个令牌不值当。” “你傻啊,这可是古董,”司马北挤眉弄眼道,“咱们可以用低价从张小满那买过来,再放到拍卖行高价卖出去,八百年的历史啊,可值不少钱,到时候这中间的差价咱爷俩二一添作五,够你吃一辈子火锅的了。” “这是倒卖文物吧,是要判刑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就算咱们从张小满那买过来,多半只能上交,换个五百块钱和一朵大红花……”申一夏皱眉道,“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要的好,亏本不说,还得提心吊胆,忒不划算。” “不用上交,昭雪令不一样,不是从墓里带出来的,”司马北刻意压低了音量,“是你师公长弓难鸣在芦苇荡拉屎的时候捡的,后来一查才知道是你家祖宗的宝贝,一直在让我在搜寻申家后人,一心想着物归原主……所以啊,这令牌到了你手里便是传家宝,怎么处置谁也管不着。” “那不一定,前阵子我还看见一个新闻,人家住了几辈人的老宅子都被占了,说是非文化遗产来着……”申一夏摆摆手,“不要不要,没有得到过,失去的时候就不会心痛。” “真不要?” “真不要!” “当真不要?” “当真不要!” “果真不要?” “果真也不要!” “好吧,就是三进履这次数也够了……我还以为咱们这一脉出了个有上进心的呢,”司马北右手轻轻抚过桌面,昭雪令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不知道先前可把我高兴坏了……我师父以前就老骂我胸无大志,后来我养了你,见你和我德行差不多,以为这辈子也如我一般只有做配角的命,失望透顶呐。今天一听说你和聂一棋逢对手,登时我喜上眉梢,立马就从别人家的墙头跳了下来,风驰电掣地赶过来,想着帮你争上一争呢。” “不争,不争!”申一夏低着头,看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是自己的不用争,不是自己的争来也留不住。” “真对我脾气!”司马北端起酒杯敬向申一夏,“来,为你这句不争咱爷俩再碰一个!” 申一夏乖巧地端起酒杯和司马北的酒杯轻碰一下,“师父,您知道为什么咱爷俩对脾气吗?那是因为咱们心里通透,胸怀坦荡!” “没错没错,”司马北喝了一大口酒,面色红润道,“咱们心里就没自己。” “只有匡扶正义!”申一夏饮尽杯中酒,又悄悄地将酒瓶放到自己手边,掷地有声地应和道。 “好啊好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司马北揉了揉红红的鼻头,“而今你已经出息了,都成过河兵咯,我心甚慰啊。” “难不成您养我这么些年,就为了拿我当兵卒使唤?”申一夏叹了一口气,“我以为,咱们是父父子子来着……” “是父子!”司马北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脚丫子,拿到鼻子前闻了闻,微微皱眉道,“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我就在床头边上,你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你说咱们是不是父子?” 申一夏眼角抽搐几下,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有句话叫龙生九子各不同,既是父子,那我是不是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走些自己想走的路?” “怎么突然问得这么直白?” “坦荡嘛!打娘胎里算命先生就指着我娘的肚子跟我说过,我这辈子啊,最大的毛病就是太直,说话太直,做事太直,改不了的!您给一个痛快话,行不行,可以不可以!” 司马北长出一口气,语气淡然道,“嗷呜阔撕!你是过河兵嘛,当然可以想走哪里走哪里,只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得提醒你一句,这世上什么路都有,可就没有回头路,尤其是过河兵更不能回头。” “我的字典里也没有回头两个字,那两个字被山里的野鸡啄走了……”申一夏拍了拍手,指着缓步走进包间,端着一个大盘子的服务员说道,“师父,我今天也不是空手来的,您请我吃火锅,我也得表示表示,”等到服务员将盘子放在桌上,申一夏站起身来,揭开盖子,拿起旁边一个小木槌,狠狠地敲向盘子上黄色的椭圆球物体,“徒儿亲手给您做了一道名菜,叫花鸡!”  第一百章 腐坏(第一更) 咔擦。 坚硬的泥土外壳如蛛网般碎裂开来,一阵白气升腾而出,挟裹着荷叶与鸡肉的清香四散开来。 “衣带渐宽终不悔啊……”张小满一点点解开荷叶上的细草绳,嗞啦撕开荷叶,俯身闭目轻轻嗅了嗅,睁开眼睛,怔怔出神。 常平脱下橡皮手套,摘下口罩,关掉几个停止分析测绘的屏幕,从超级计算机控制台旁边的桌子上端起一杯咖啡,缓步走到张小满面前,纳闷道,“看什么呢?” “腿!”张小满咽了咽口水,干脆地从嘴里蹦出一个字。 常平皱了皱眉,追问道,“什么腿?” “铁面无私,侠胆柔情,胳膊肘往外拐之大腿!”张小满逮着一只鸡腿,用力一拧,撕扯下来,递向常平,嘿嘿笑道,“来!先吃这条腿,再吃另一条。” “我不吃!”常平嫌弃地看了一眼张小满油腻腻的双手,“当着死者的面吃叫花鸡多少有些不讲究,我劝你要吃也出去吃,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别一会沾染了细菌吃了蹿稀。” 张小满用力咬了一口鸡腿,满嘴油污道,“我带来的鸡你不吃,偏要去酒店吃鸡,都是鸡有什么不一样的,难不成因为她脱毛的地方高级一些就变成了凤凰?” “别特么胡说,”常平搅动咖啡的右手停了下来,面色一寒道,“你应该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鸡,我老子常安就是因为几只鸡而死的。” “你爸是你爸,你是你,”张小满面无表情地捧着鸡腿撕咬肉丝,“要是你爸就绝不会因为嫌犯是个女人就手下留情,他可是个钢铁直男,从来不懂得怜香惜玉。怎么样,那顿饭好吃吗?有澳洲大龙虾吗?” “有!至少比你手里的叫花鸡好吃,”常平冷笑一声,“毕竟帮她从警局里脱身了,自由无价,怎么也比澳洲大龙虾值钱吧。” 张小满斜斜地看了常平一眼,又问了一遍,“好吃吗?” “挺贵的。”常平抿了一口咖啡,“一道菜就是我一个月工资,那天桌上可是摆着108道菜!其实,我只是公事公办而已,她这顿饭呐,算是白请了!” “108?这是要逼你上梁山啊……”张小满将啃完的鸡骨头随手扔进垃圾桶里,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刚想将卫生纸扔进垃圾桶又停下了下来,翻了一面,把油腻腻的双手擦干净,临末了还擤了一把鼻涕,这才将卫生纸扔进垃圾桶里,摸摸鼻子道,“她哪来的这么多钱?她老公的遗产不是还没解冻吗?” “人家可是新世纪独立女性,有自己的经济来源,不靠男人……” “扯他娘的淡,哪来什么真正的独立,当自己是鲁宾逊不成,万事不求人?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一个好字就是一男一女,少了谁都活不好。真要独立,她也不会请你吃这顿饭了……都说一个女人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她这是想要收服你的心啊。” “照你这么说,酒店的厨师才是抓住我心的那个人,而且不仅抓住了我的心,还抓住了好多人的心,该是个偷心盗贼啊。” 张小满重重地咳嗽几声,“这么贵的一顿饭,应该吃了很久吧,你跟她都聊了些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我什么都没说……”常平镇定自若道,“而且我也没吃多久,一碗酱油拌饭要不了多长时间。” “美食美女当前,你就只吃酱油拌饭?”张小满狐疑道,“不管是秀色可餐,还是玉盘珍馐,都值千金啊!” “我肚皮有多大,就吃多少饭,我能挣多少钱,就吃多贵的菜。”常平装模作样地吹了吹咖啡上方的热气,长长地饮了一口,“不巧,这个月扣除五险一金和房贷,又往山区捐了一点,手里半个多余的子儿也没有,若不是家里还有几箱泡面,我早就饿死了。” “寒碜!”张小满双手插袖,摇摇头道。 常平瞥了一眼张小满,冷笑一声,“你也好意思说我寒碜,一张纸擦完嘴又擦手,擦完手又擦鼻涕,不嫌脏啊,多用两张纸又能多花几分钱?再看看你这身衣服,我记得我爸还在的时候你就穿着这身,我都快跟当时的我爸一边大了,你还是穿着这身衣服,当真是缝三年补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张小满竖起食指左右摇摆几下,“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这可不是寒碜,而是节俭,这是传统美德。你试想一下,全国所有人每天都少用一张纸,那便是十几亿张,折算下来,是一千多万包一百抽的卫生纸。即便一包卫生纸一块钱,也有一千多万,拿去在山区建学校也好,在乡村修医院也罢,都是极好的。任何哪怕再微小的东西,成千上万地积累起来,也足够动人心魄了。至于这身衣服……我只是喜欢这个款式,经典永不过时嘛!” “不愧是教授,讲起道理来都很有道理。”常平放下咖啡杯,伸出右手,正色道,“废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拿来吧。” 张小满摊开双手,一脸无奈道,“东西不在我这。” 常平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在谁手里?”沉吟片刻,睁大眼睛道,“你把单子给聂一了?” “没错,解铃还须系铃人嘛,”张小满点了点头,“既然别人是冲着他去的,自然由他去查。” “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的老糊涂了?”常平身子一僵,“他和李俊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检察院的人带走了,你把单子放在他身上,怎么想的!你这不是帮他,是在害他,你不仅害了他,还特么坑了我。老子信了你的邪,当初就不该答应帮你!” “不必担心,”张小满老神在在道,“此事我自有安排,火烧不到你屁股上,毕竟咱俩势同水火,你那边只会有柔情似水……误会这种东西啊,当然越是掰扯,裂痕越是深长。” “早点结束吧,我还想着回老家一趟,眼看着就快过年,坟头草又该拔一拔了。” “不急不急,跟她耍耍。”张小满走到一个人体模特旁边,转了一圈,“这是啥意思?” “实践出真知嘛……”常平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小刀,慢慢靠近张小满,突地双目怒睁,举起小刀,狠狠地刺了下去。 张小满惨叫一声,“别这样!你冷静一点,可不要胡来!” 正在这时,何为刚刚走到常平的办公室门口,听见门内的动静,顿时悚然一惊,先前从那个年轻警员白驰的口中得知张小满气呼呼地来找常平时,他就隐隐有一种担忧,害怕张小满和常平闹得太过头,二人激愤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 何为刚欲扭动门把手,从门后面再次传来张小满和常平的对话,握着门把手的右手停顿下来,面色古怪地屏息静听。 “都插进去了,怎么感觉不大对,我的动作应当没错啊。” “你先拔出来……等一等……换这个角度再试一试……” “还是不对,要不咱俩交换一下,这次你来吧,这种事你应该挺有经验的。” “我都一把岁数了,有心无力啊,你来就好,不要那么心急,这回慢一点……” “好吧,那我再试一次……” “别磨磨蹭蹭,快点的……对对对……是这里没错!插得再深一点!” 何为听得面红耳赤,实在受不了了,猛地推开房门,急声道,“你们在干什么?大白天的……办公室也不隔音……” 从背后扶着人体模特的张小满和右手握刀插进模特心口的常平都扭头看向何为,异口同声道,“你说呢。” 何为定睛一瞧,登时愣在原地,干笑道,“做实验啊……我说你们也在做实验,刚才在门口我就听见了,感觉情况挺激烈的,想着进来帮帮忙罢了……” 常平板着脸将刀子从模特心口位置拔出,看了看模特身上感应器的电子屏,走到工作台前,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打出几个数字,按下回车键,目不转睛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上的现场三维演示画面,冷冷地说道,“下次进我的办公室记得先敲门。” 张小满朝何为瘪了瘪嘴,扫了一眼三维演示画面,一边在脑中与计算机同步进行演算,一边走向办公室正中央陈放尸体的手术台,好奇道,“你还会解剖?” “不会,我只是把死者借过来用用,”常平回头瞥了一眼张小满,淡淡地答道,“想要复原一道叫花鸡,自然不能只有泥巴,里面的东西也得齐全。” 何为凑到张小满旁边,戴上一副白色橡胶手套,捏搓一下尸体表面黑色的干土,插话道,“查出来什么没有?” “如果有结果,我定然会把相关的报告给你……”常平不卑不亢道,“数据没有收集完整前,我不会透露任何东西,这才是专业刑警的素养。” 何为被常平呛了一句,脸色变得比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闷闷地喘着粗气。 张小满轻轻地拍了拍何为的肩膀,“安静点,你的呼吸声太吵了,我都听不见死者在说什么……” 何为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转过身,抱着膀子向前跨了几步站定,背对着张小满和尸体,瓮声瓮气道,“噢,您的听力还真是厉害,连腐尸的话都能听得见,她都跟您唠了些啥,有没有告诉你凶手是谁啊?” “嘘!腐尸也是人,腐坏的不止是尸体,还有人心,只要我们静心便能聆听到它们的声音……”张小满俯身趴在一堆干土上,鼻子抽动几下,闭目轻声道,“这些声音大多存在于我们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哦?你说什么……是个女人?” 第一百零一章 山不转水转(第二更) “是个女人?” 朱大长用力地扯了扯勒着自己肚脐眼的蓝色警服衣角,可无论怎么用力扯,还是遮不住他那圆滚滚的西瓜肚,叹了一口气,举着一条树叶茂密的枝桠,猫着腰从路边退回树影里,缩头缩脑地对侯三问道,“三哥,咱们还上去抢吗?” 侯三一巴掌拍到朱大长的后脑勺上,“什么特么叫抢,”指了指自己身上衣角遮住膝盖的警服,“咱们现在都换了一身行头了,收点过路费原本就是咱们的本职工作,别特么还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腰挺直,头抬高!走,三哥带你去收点基础建设成本。” “是个女人哩……”朱大长在侯三的拍打下抬头挺胸,面色有些为难道,“三哥,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向女人伸手要钱,我始终觉得脸面有些挂不住,那女人还开着货车,想来也是个苦命人,也没啥油水可捞,干脆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后面有腰缠万贯的……” “你若是害怕就直说,没必要扯啥子女人不女人的,男女平等,要一视同仁。再说了……”侯三翻了一个白眼,“那女人一看就不是专职开货车的,你看看她的穿着打扮有哪一点像是苦命人,许是货车上藏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必须要亲自跑一趟。咱们都在这儿守了好几个小时,鬼都没碰见一个,既然只有她撞到咱们枪口上,那便是她自己的命不好!” “三哥,还是有一点像的……”朱大长戳着手指头道,“她眼眶都是黑乎乎的,多半是熬夜熬的,多不容易啊。而且她看上去还是个小姑娘家家,以大欺小不好吧?” “那不是熬夜熬的,她就是长得黑!”侯三一边推着朱大长往前走,一边胡编乱造道,“至于年龄……有的人就是长得一张娃娃脸,就是到了七老八十的岁数看上去也像是小娃娃一样。你也不想想,她若是小姑娘家家,咋个能开大货车,这种半挂汽车除了老司机哪个开得了?莫想那么多,先去试探一下,她如果真是穷哈哈,到时候咱们不收她的过路费便是。” 朱大长挠挠头,觉得侯三似乎说得有些道理,懵懵懂懂地和侯三一起站在马路中间,戴上白色手套,挺着西瓜肚看向迎面而来的货车。 侯三松了一口气,嘀咕一句,“老子费了这么大劲儿才搞来的装备,不用用岂不是犹如锦衣夜行!”咳嗽一声,伸出右手,掌心向前,对着货车大喝一声,“靠边停车!接受检查!” 货车上,孙甜甜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想着剥一个棒棒糖含在嘴里提提神,左右这条路也不会有什么人经过,便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兜里摸索起来,摸出棒棒糖时却没拿稳,棒棒糖立时掉落在驾驶座位下。 叹了一口气,孙甜甜俯身将棒棒糖拾捡起来,刚一抬头便发现有两道人影站在马路中间,而且已经近在咫尺,慌忙地踩下刹车踏板,闭上眼睛大喊道,“快让开啊!刹不住啦!” 侯三看着大货车朝自己直直地撞了过来,眼皮一跳,低声骂了句“卧槽”,立马推开朱大长,自己闪身一跳,滚向路边。 大货车在地面上擦出几条长长的黑线,滑行了78米之后才缓缓地停下来。 侯三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自己的屁股朝朱大长招了招手,一瘸一拐地走向大货车,伸手想要敲大货车驾驶舱的窗户,发现自己跳起来也够不着,对站在身后的朱大长使了一个眼色,“你来!” 朱大长轻轻地“哦”了一句,食指化勾在车窗上敲了几下,示意孙甜甜熄火下车。 孙甜甜惊魂未定,木讷地点了点头,扭动一下货车的车钥匙,货车发动机登时停止轰鸣。孙甜甜长舒一口气,定了定神,推门下车。 “咣!” 侯三的脸和货车驾驶舱的门板紧紧地贴在一起,顿时眼冒金星,两道红色的小河从鼻孔里潺潺流出。 朱大长愣了一下神,急忙走过去扶着摇摇欲坠的侯三,眼神关切道,“三哥,你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你流了好多血啊,会不会就跟屁股一样失血过多……” “一点鼻血而已,就当是去去火了……”侯三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鼻血,转向孙甜甜,面色阴沉道,“你做啥子?袭警?” “不好意思啊,”孙甜甜吐吐舌头,用手比划了一下侯三的身高,“你长得不太明显,我开门的时候没看见……” 侯三怔了一下,额头青筋暴露,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清了清嗓子,厉声问道,“这货车是你的?开这么快干啥,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车不是我的,”孙甜甜面色尴尬地解释道,“是我朋友借给我开的……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将嘴里的棒棒糖拔出来,“我本来想吃个棒棒糖,结果它掉到座位” “听你这话的意思,都是我们的错咯?”侯三斜着眼睛说道,“我们不该站在路中间,挡了您的道是吧?还特么去捡棒棒糖,是棒棒糖重要还是命重要?若不是我们身手敏捷,你险些就撞出弥天大祸了!” 孙甜甜眼睛眯成弯月亮,“对不起啦,我以后会注意的,一定以安全为第一位,棒棒糖第二位。”从兜里摸出一把棒棒糖,甜甜笑道,“吃吗?可好吃了,我这什么口味的都有。” 侯三面色稍微和缓一点,摇摇头,“不吃不吃,老子是成年人,只吃苦,不吃糖……” “那个……”朱大长咽了咽口水,双眼放光地盯着孙甜甜手里的棒棒糖问道,“我可以拿一根吗?就一根,那个青苹果味的,酸酸甜甜最好吃了……” 孙甜甜咯咯笑道,“当然可以!”将手里所有青苹果味的棒棒糖都挑出来,塞到朱大长手里,“都给你!” “谢谢!”朱大长接过棒棒糖,红着脸道,“等回到A市,我请你吃嘎嘎!” 侯三狠狠地瞪了一眼朱大长,重重地咳嗽一声,“嘎嘎的事以后再说,先办正事要紧……”伸出右手对孙甜甜说道,“请出示一下你的驾照和行驶本!” 孙甜甜从裤兜里摸出自己的驾照,递给侯三,嘟着嘴道,“行驶本在车上,可是我不知道我朋友放在哪……” “行驶本就算了……”侯三粗粗看了一眼驾照,递回给孙甜甜,歪着脑袋道,“你这应该是A照吧?” 孙甜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从衣领到衣角成笔直一条线的皮衣,撅嘴道,“胡说,我这是C。” “C可就不对了,”侯三冷笑一声,“你这必须是A照!” “你的眼睛有问题!”孙甜甜气呼呼道,“我这就算不是C,至少也是B好吧,不可能是A!” “B也不对啊,”侯三皱眉道,“除了A照,不能是其他的,因为我自己就是A照,再清楚不过了!” 孙甜甜瞟了一眼侯三平坦的胸膛,瘪着嘴道,“你的也是A照?” 侯三一脸自傲道,“我以前也帮人开过货车,自然也有A照啊。” “这跟开货车有什么关系?”孙甜甜满脸疑惑地问道,“按你的意思,开货车的都是A?” “那当然啦,这不废话吗?”侯三指着孙甜甜手里的驾照道,“开货车,尤其是你这种半挂货车必须是A照,其他的都不能开,你连这都不知道?” 孙甜甜面色一僵,张了张嘴巴,羞赧道,“噢……是这么一个意思啊……” “你这是C照,只能驾驶小型汽车,”侯三轻咳一声,“驾驶与准驾车型不符的机动车,一次扣9分,并处两百元以上,两千元以下的罚金。看你是个小姑娘,扣分就免了,罚款两千,就当是买个教训吧!” 孙甜甜咬了咬嘴唇,眉头紧蹙,犹豫了几秒之后,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钱包,正要取出两千块交给侯三时,却见四辆黑色的轿车疾驶而来,似乎在哪里见过。 四辆黑色的轿车急急地停在侯三和朱大长周围,墨镜男从一辆车上走了下来,眼神阴毒地盯着侯三和朱大长说道,“二位,山不转水转,咱们又见面了,幸会啊!”  第一百零二章 炮翻山(第一更) “幸会幸会!” 李俊和聂一对视一眼,轻声地道了一句“来者不善啊”,缓步上前,伸出右手,和面前的络腮胡老人轻轻一握,哈哈笑道,“您今天怎么亲自跑来侦探社了?” 络腮胡胡子老人摘下头上的黑色软呢帽,嗤笑一声,“何止是今天,我已经来A市一周了,天天都往你们这儿跑一趟,只不过前几天你们不在罢了。” “前些日子我们出去办事了,今天刚回来,您可以先给我们打一个电话嘛,”李俊尴尬地笑了笑,“吩咐一声,我们分分钟就过去找您,不必大老远地来回跑这么麻烦……” “确实麻烦,这几天打车费都花了我好几百,”络腮胡老人面色渐渐冷了下来,“我给你们打电话,也得你们肯接才行啊……好家伙,电话电话打不通,来侦探社呢,又大门紧闭,我差点以为你们俩携款潜逃了呢。” 李俊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和聂一的手机已经被警察当作证物没收了,打了个哈哈,“对不住,我们的手机在外地出差时不慎进了水,还在手机店维修呢……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有什么急事,你们心里没点数吗?”络腮胡老人冷哼一声,“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我让你们查的事情有眉目吗?收了钱不办事,当心我打12315投诉你们欺诈消费者!” “在办在办,”李俊见沙发上的周兵有些苏醒过来的迹象,对聂一使了一个眼色,拉着络腮胡老人走到另一边,从自己的办公位上拿起一叠资料,“您看看,这都是我们最近收集的资料,下足了功夫。顾客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做儿子的怎么能骗自己的爹呢,您说是吧?” 沙发上的周兵缓缓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聂一捏开棒老二的嘴巴,钉在自己的手臂上,气若游丝道,“你要干什么……” 聂一满脸无辜地眨眨眼睛,轻声唱道,“你太累了,也该歇歇啦,不可能所有事一天做完……”嘴角微微上扬,和在周兵手臂上吐完口水的棒老二一起歪着脑袋,“周检,您就再睡一会吧!” 草草翻看了几页调查资料的络腮胡老人扭头看向沙发,惊疑道,“什么声音?” 李俊挪动步子,挡住络腮胡老人的视线,呵呵笑道,“没什么,我一个朋友中午吃饭的时候喝多了,躺在我们办公室沙发上眯一会儿,许是他在说梦话呢。” “大白天说梦话,有点意思……”络腮胡老人合上资料,揣进怀里,嘀咕道,“行吧,多少查出了一些东西,我也勉强能交差。” “交差?”李俊皱了皱眉,“莫非这案子您不是真正的委托人?” “当然不是!”聂一抱着棒老二慢慢走到络腮胡老人面前,“您这脸上的络腮胡是假的,您的身份也是假的,”指了指络腮胡老人凸起的肥肚腩道,“只有这发福的游泳圈是真的,您今年也不是七十五,而是三十五,我说得对吗,炮翻山先生?” 低笑一声,老人扯掉脸上的络腮胡,露出一张肥硕的圆脸,直起腰板,鼓着手掌道,“你们还算不是太笨……不装了,摊牌了,没错,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名侦探,浪里小飞龙,炮翻山!” “肥龙?倒挺贴切的……”李俊瘪了瘪嘴,伸出右手道,“既然您不是原本的委托人,那不好意思,请你把东西还给我们,我们一鸣社有个规矩,不得将被调查人的资料交给第三方。至于委托金,我们在扣除一些差旅费之后会退还给你……” “退什么,那点钱还不够我去江南好泡个澡的……”炮翻山挖了挖鼻孔,“资料我也不会还给你们的,我得拿去跟我的雇主交差呢。其实,你们应该打开自己的思路,与时俱进。打车有平台,买菜有平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就连特么租个衣服都有共享平台!我呢,相当于就是你们的平台,顾客在我这边下单,我再把单子转给你们,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呸,”李俊忿忿道,“说白了,你就是个无良中间商,扯什么狗屁平台!贫的是我们,抬的是你的名气!欺世盗名!” “话可不能这么说,”炮翻山从兜里掏出一支雪茄,拿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打火机,点燃雪茄,猛地吸了一口,“想想看,一年到头靠你们自己能接着几个单子,饭都吃不饱吧?而且你们还这么年轻,俗话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们连毛都没有,雇主也不会相信你们能办成事。” 吐出一个烟圈,炮翻山接着说道,“有了我就不一样了,我就相当于你们的招牌……举个例子,原本你们是开包子铺的,现在呢,你们还是卖包子的,只不过来买包子的人以为是个连锁包子铺,招牌是我的名字,毕竟我的名字够响亮嘛。顾客满意,你们挣钱,我呢,收一点小小的加盟费和平台运营费,皆大欢喜!” “能把找枪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你也算是头一个了……”聂一抚摸着棒老二的额头,冷冷地看向炮翻山,“接单子的时候是我们一时粗心大意,也确是急于想要做出点成绩给师父看,这才着了你的道。钱,我们一分不要,全部退还。东西和你的命,你选一个带走吧!” “钱怎么能一分不要呢,”李俊急声道,“坐车不要钱?吃饭不要钱?住酒店不要钱?聂一,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物价噌噌噌往上涨,咱们这侦探社都快特么交不起电费了!” “吓唬谁呢,”炮翻山轻啐一口,眯起眼睛,用手指捏灭烟头,将剩下的雪茄揣进兜里,双拳举到半空,画了几个圆圈,“老子当侦探的时候,你们俩还在吃奶呢!来来来,要不要比划比划,尝尝老子的绝招,双龙出洞!” “厉害厉害!龙,我没有……”聂一向左横跨一步,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沙发上的周兵,用手指头戳了戳棒老二尖锐的毒牙,似笑非笑道,“蛇,倒是有一条,要不你俩来个龙蛇斗,让我开开眼?” 炮翻山看着聂一怀里那条吐着信子的大青蛇,又扫了一眼沙发上周兵乌黑的手臂,顿时感觉到脖子上凉飕飕的,抿了抿嘴唇,干笑道,“大可不必,一份资料而已,我再找人调查便是,和气生财嘛……”右手伸进怀里,佯装摸出资料,将衣服内袋里的手机放在资料上,从怀里顺带一起摸出的瞬间,按下手机拍照快捷键,把资料递给聂一,逃也似地离开侦探社,“兄弟,钱不用退了,权当交个朋友,告辞!” 李俊看着炮翻山离开的背影,轻呸一声,扭头对聂一嘿嘿笑道,“又省下一笔,下次你要是想撕破脸得提前给我个信号,刚才我险些演砸了。”指了指聂一怀里的资料,“看看,有没有少几页,那家伙鬼头鬼脑的,认怂认得忒快,别让他偷天换日了。” 手指捋了一下资料边缘,纸张从上到下哗啦啦快速翻动,聂一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张没少,”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转身朝着自己工位走去,“我们还有5分钟时间,得抓紧点了……” 时间和爱情都像是流沙,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5分钟够了。” 王超双手环抱,紧紧地拥着锦悦,一脸满足地轻嗅锦悦的秀发,像是得到棒棒糖的孩童一般,语气温柔地说道,“过几天……我就把那些惹你不高兴的混蛋都料理干净,做成一道道名菜摆到你的餐桌上,咱们喝着酒,唱着歌,再煮个小火锅……” 锦悦咬了咬嘴唇,右脸轻贴着王超的左脸,低声道,“别太过火,我只是想保持现在的生活而已。” “放心吧,但凡是你想要的,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会帮你拿来……”王超感受着锦悦脸颊的温热,眼神渐渐狠厉起来。 “那天在展馆……”锦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我说的那些话……” 王超轻轻地捧着锦悦的脸,一只手指放在锦悦的嘴唇上,“嘘,你不用解释的,我都明白,”浅浅地吻了下去,“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这5分钟更重要的了……” 突地,此时从别墅某处传来一阵“咚咚咚”的细微闷响,紧三下,慢三下,不紧不慢又三下。 锦悦峨眉微微蹙起,突然想起什么来,猛地推开王超,拾起地上的衣衫披在身上,阴沉着脸道,“在警局待了两天,差点把他忘记了,”满脸歉意地看向王超,“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我这会要去处理一下其他事情,忙完就要去珠宝新店那边……” 王超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恨声道,“这特么才1分钟……干脆让我去宰了他,一了百了!” “都是自家亲戚,不能做得太绝……”锦悦左右摇晃几下脑袋,踱步走到厨房,从柜子下面拿出一盒长满绿毛的蛋糕,顺手拿起一瓶漱口水,拧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大口,一边咕噜咕噜地涮着口腔,一边朝着洗衣房走去,“你自己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王超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重新穿好衣裤,翻窗而出,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别墅客厅,戴上口罩,快步走向别墅小区大门。 刚走到别墅小区大门,王超便迎面遇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匆匆一瞥,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当王超要和对方擦身而过时,中年男人忽地拍了一下王超的肩膀,满脸堆笑地问道,“兄弟,能不能耽误您一分钟,跟您打听个事儿?” 王超听到刺耳的“一分钟”三个字,眼神顿时冷了下来,不耐烦道,“没时间,到别处打听去!” 中年男人拿出手机,拨拉几下照片,翻到最新的那一张,递到王超眼前,“那就只问一句,9号别墅往哪边走?” “9号?你朋友住那儿?”王超在中年男人拨拉照片的时候,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忽然注意到最新的那张别墅外景照片前面有一张证件照,像是对着某个档案资料上拍摄下来,照片上是一个短发少女。 “对对对……”中年男人连忙点了点头,洒然笑道,“是一个很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王超此刻终于想起自己在哪见过中年男人,嘴角向上勾起诡异的弧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这别墅小区七弯八绕的,一两句说不清楚,罢了罢了,我还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亲自带你过去吧!”  第一百零三章 知恩图报(第二更)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侯三端着土枪一路退到自己先前抢来的那辆黑色轿车旁,对同样端着土枪,护在孙甜甜身前的朱大长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朱大长赶紧上车,看向领着一群黑色制服,围在他们四周的墨镜男,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嘛!” “二位可以走,钱我也可以不要,就当是拜山头的敬礼了,”墨镜男指了指朱大长身后的孙甜甜,眼神冰寒道,“但她不能走,她要是走了,你们也不用走了。” 孙甜甜躲在朱大长的背后,故作瑟瑟发抖的模样,捏着朱大长后背的衣服,泫然欲泪道,“胖哥哥,别把我交给他们……他们都是大坏蛋……” 朱大长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男子气概来,就像是在苞谷田地里,翠花娇滴滴地拿小拳拳锤他胸口时一样,哪里还顾得上侯三是什么心思,挺起胸膛,脸上挤出一副恶狗模样,咔擦一声,拉了一下枪栓,怒目圆睁道,“谁要想动她,先从老子的身上跨过去!” 侯三眼角抽搐一下,感觉此刻自己才是第一次认识朱大长似的,长叹一声,语气和缓地对墨镜男说道,“我这兄弟是直肠子,话说得硬了点,但理儿是大老爷们的理儿。倒是你们……这么多男人欺负一个女娃娃,有些不讲江湖规矩吧。” “江湖规矩?”墨镜男摘下墨镜,指着自己额头上的红印道,“你特么的江湖规矩是见人就敲闷棍?两条路,要么交人,要么死人!” “跟老子比狠性?”侯三往地上轻啐一口,大拇指朝外指向朱大长,恶声恶气道,“实话告诉你,我这兄弟狠起来谁都收不住场面,手上沾着几百条命,前几年在我们村里,就因为别人一句话,拎着两把大砍刀,手起刀落,从村头砍到村尾,人送外号胖屠夫!” 孙甜甜惊讶地看了一眼朱大长,压低音量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朱大长难为情地点了点头,羞红了脸道,“差不多吧。” 墨镜男深深地看了一眼朱大长,面色阴晴不定,微眯起眼睛道,“那又怎么样,他现在手里有刀吗?土枪而已,打完一发子弹,再装一枚至少需要5秒,我这儿有十几号人,十秒之内必定能把你们按在地上摩擦!” “算盘打得不错,”侯三冷哼一声,咯擦一下拉动枪栓,端着土枪瞄准墨镜男,寒声道,“可惜有两件事你说错了,其一,老子可是出了名的快枪手,换子弹只需要两秒。其二,老子可以先开枪打死你,其他这些虾兵蟹将自然一哄而散。怎么样,要不要赌一赌你这些手下的忠心,看有没有人会为你挡枪,你死了有没有替你报仇?” 朱大长恶狠狠地瞪大眼睛,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赌一赌?” 墨镜男眼帘低垂,面色铁青道,“两位当真要趟这淌浑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里面的水可深着哩……” “合着你以为我在这儿跟你开玩笑呢?”侯三向后退了半步,将土枪抬得更高了一些,怒声道,“我管你是浑水还是清水,全给你丫抽光咯!今天你要想带走这个女娃娃,先问过老子这杆枪!” 墨镜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咬牙切齿地盯着侯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用手肘轻碰了一下朱大长的手臂,侯三一边端着枪走进黑色轿车的驾驶舱,一边刻意压低音量道,“还不走?真等着跟人家火拼啊!” 朱大长轻轻地“噢”了一声,推了推孙甜甜,“你先走,我殿后。” 孙甜甜唯恐天下不乱地朝墨镜男做了个鬼脸,慢慢坐进黑色轿车里,笑嘻嘻地对朱大长竖起大拇指道,“胖哥哥,你好an哦!” “不慢不慢,”朱大长挤进后排座位,快速地关上车门,低着头,嘀咕道,“就是有些太快了……” 等到孙甜甜和朱大长都坐进车里,侯三立即发动汽车,右手伸出车窗,竖起中指,一脚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十多分钟后,侯三望了一眼后视镜,见墨镜男果真没有追来,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后座上捧着脸欣赏窗外夜景的孙甜甜,不咸不淡地问道,“女娃娃,那辆货车真是你朋友的?” “是啊,我可没骗你们!”孙甜甜眨眨眼睛答道。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侯三抿了抿嘴唇,“一辆货车可也值不少钱啊,就那么扔那儿了?” “丢不了,就算丢了,不是还有保险么……”孙甜甜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再说了,我朋友很有钱,不在乎少一辆货车。” “很有钱?”侯三眼睛一亮,追问道,“多有钱?”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孙甜甜耸耸肩道,“反正听说有一座山都是他的,天天吃的都是熊心豹子胆……” 一旁的朱大长忽然插话道,“吃这些东西是犯法的,还是让你朋友以后别吃了。” 侯三瞪了一眼朱大长,“憨批,整座山都是别人的,山上的东西自然都算是家禽,不违法!”顿了一下,继续对孙甜甜说道,“女娃娃,想必你也看出来我们兄弟不是真的交警了吧?” “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孙甜甜指了指朱大长露出来的肚脐眼,咯咯笑道,“哪有穿露脐装的交警嘛。” 朱大长双颊一红,挠挠头道,“这是我们从一辆运送拍摄电影道具的车子上买来的,不是露脐装,只是不合身罢了……” 侯三重重地咳嗽几声,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朱大长,和颜悦色地对孙甜甜问道,“女娃娃,有句话我还得多嘴问一问,你跟先前那个墨镜男到底有啥过节,居然都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嗐,”孙甜甜眼珠子一转,沉沉地叹息一声,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瞒两位大哥,那个墨镜男是我未婚夫的手下……” 朱大长惊讶地“啊”了一声,疑惑道,“那他为啥子要追杀你?” “因为这门亲事其实是指腹为婚,那时候我还是个胚胎,哪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啊,哪知道那个未婚夫会是个渣男啊……”孙甜甜按着眼角,哽咽道,“我爸死得早,我妈又是个财迷,明知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还逼着我嫁给那个一周换14个女朋友的渣男。所以我只好让我朋友帮忙,一个人开着货车逃了出来。没想到,那个王八蛋派他的这些手下一路追了过来……” 侯三皱了皱眉,“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你妈……逼的?” 孙甜甜点了点头,轻声抽泣道,“是我妈……逼的。” 朱大长拍了拍孙甜甜的后背,摇头叹息道,“都是她妈……逼的啊。” “那这就是你的家事了,”侯三砸吧一下嘴巴,“我们不好插手太深……你也看见了,今晚我们兄弟已经为了你和别人拔枪相向,可谓是担了很大的风险,你那未婚夫后面多半也会恨屋及乌,对我们兄弟二人穷追猛打。人家都是高风险高回报,所以你看这……” “我懂!知恩图报嘛,”孙甜甜打断侯三的话,拍着胸脯保证道,“您和胖哥哥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待会儿到了a市,我一定会重重答谢你们的!保证让你们一辈子都不愁吃喝!”  第一百零四章 无药可解(第一更) 衣食无忧,不过是人活着最基础的物质目标。 无忧二字其实取决于欲望的大小,很多人都可以达到。腰缠万贯的富商顿顿山珍海味,衣橱里华丽的服饰堆积如山,这算是衣食无忧。勤恳耕地的老农餐餐粗茶淡饭,一年到头都穿着同样的麻布衣衫,这也算是衣食无忧。 侯三的目标是扬名立万,腰缠万贯的衣食无忧;朱大长的目标则是猪崽满圈,粮食满仓,过年能给翠花买一身新衣裳的衣食无忧。 两人都眼睛发亮地在脑海里勾画着自己的衣食无忧,丝毫没有注意到孙甜甜的手在胸口位置轻轻拍了三下,也没留意到车子已经越过了绿藤市的界碑。 孙甜甜承诺的衣食无忧自然与他们二人想象的都不一样,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她偷偷地摸出了手机,给何为发了一条不长不短的短信,而后左手袖口微微一张,往朱大长身边挪近了几分。 一条小青蛇随即从孙甜甜袖口钻出,顺着座椅靠背的边缝蜿蜒而行,在距离朱大长还有0.01公分的时候,冷不丁地朝着朱大长的屁股一口咬了下去。 “哎哟!”朱大长顿时惊叫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盯着手上几滴的乌血怔怔出神。 小青蛇一击即中,在孙甜甜的示意下溜进座位下面,悄无声息地爬进驾驶舱。 侯三被朱大长的惊叫声吓了一跳,从后视镜瞥了一眼朱大长,没好气道,“鬼叫啥子?一天天惊风火扯的,害得老子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 “不是……”朱大长摊开自己的手掌道,“三哥,我好像被啥子东西咬了一下……” 孙甜甜眨了眨眼睛,“是不是蚊子啊,冬蚊子可厉害了,毒性也强。” “蚊子?”侯三撇撇嘴道,“那么多血,得是多大一只蚊子啊!” “前面那位大哥……”孙甜甜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麻烦靠边停一下车,我就在这儿下车好了,等下我A市的朋友会来接我。” 侯三望了一眼窗外,才发现已经行至A市城郊,随即轻打半圈方向盘,在路边停了下来,拉起手刹,回头看向孙甜甜,满脸谄媚道,“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一个女娃娃站在这儿不安全,我们还是陪你一起等等吧。” “那自是最好不过,”孙甜甜嘴角微微上扬,“正好我也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朋友,他在A市可有名了,还上过电视哩,手底下管着好多人,一出门前拥后呼的。” “大老板啊!”侯三眼睛发光道,“那必须得认识认识!” 孙甜甜叹了一口气,愁容满面道,“哎,我原本想着来了A市请他吃顿好的,这样就可以求他帮忙跟我妈说说情,他的话我妈还是会听一听……可惜啊,我出门太急,身上没带什么钱,只能先缓一缓……” “我有!”朱大长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裹,打开牛皮纸,从里面抽出一沓红票子,塞到孙甜甜手里,豪爽道,“你这是人生大事,得快刀斩乱麻,拿去!把事情办踏实了,早点回家去,外面风光再好都没有家里好。” 孙甜甜看着手里的钞票,抽抽鼻子,装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胖哥哥……你真是个好人……等我把事情办好了,一定会十倍奉还给你的。” 侯三听到“十倍”两个字,瞳孔猛地放大,扭头看向朱大长,佯怒道,“你干什么?” “三哥……”朱大长唯唯诺诺道,“你不是说咱们做这行不能只为求生,也要取义么……这些钱我们一时也花不完,分她一点吧……翠花当年就是因为没钱,才被她爸妈许给那个病痨鬼,新婚当晚就成了寡妇……” “我的意思是……怎么能只分一点!”侯三摇头叹息道,“平时我是怎么教育你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不要看得那么重!都给她!请那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吃饭,钱少了怎么能行,随便一瓶酒就是上万,也就是咱们手里也没几个子儿,否则定要掏个几万块才像样!” 朱大长怔怔地看着侯三,张大嘴巴道,“全给?一分不留?” “一分不留!别特么磨磨蹭蹭的,大气点……”侯三从朱大长手里夺走剩余的钞票,一股脑全塞到孙甜甜手里,呵呵笑道,“只要能帮女娃娃解了这个围,这点钱算什么!等到女娃娃和家里人重归于好,这还不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女娃娃还会在意吗?随便从指甲缝里抠点零花钱下来,也是咱这点钱的好多倍……你说是吧,小女娃?” “是是是……”孙甜甜收好钞票,捂着嘴笑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 “报不报的以后再说,今天我就想帮小女娃把这场面撑起来……”侯三哈哈一笑,脸上写满了豪气干云四个字,突地神情骤变,感受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只见一条小青蛇狠狠地在自己脚踝上咬了一口,惊呼道,“什么鬼东西!” 朱大长闻声望去,指着小青蛇大叫道,“三哥,蛇……蛇!” 小青蛇朝侯三得意地吐了吐信子,迅捷如箭地爬行而去,钻回孙甜甜的左手袖口。 朱大长顿时骇然失色,急忙伸手想要拍打孙甜甜的袖口,“女娃娃,快点把它抖出来,看它身上的颜色,这多半是条毒蛇,要人命哩!” 侯三眼皮一跳,也出声安慰道,“小女娃,你莫怕,慢慢来,动物只攻击对它有威胁的东西,我和大长可能是因为长得必较凶恶,吓着它了才被咬……” 孙甜甜抬起左手,摸了摸小青蛇的额头,咯咯笑道,“小青,他说你是被吓到了才咬人的,真是这样吗?” 小青蛇张开嘴巴,朝侯三嘶嘶地吐着信子,似乎在抗议。 “你能和它说话?”朱大长睁大眼睛,惊讶道,“它能听得懂?” “当然啦,”孙甜甜嘟着嘴道,“人说人话,蛇说蛇语,跟蛇交流起来比跟人交流简单多了。” “大长,离她远点!”侯三面色铁青地盯着孙甜甜道,“你难道还没看出来……这条蛇是小女娃养的家禽吗?” 朱大长瞪大眼睛,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呆呆地看着抚摸小青蛇额头的孙甜甜,想起自己屁股上的伤口,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木讷地问道,“女娃娃,你为啥要放蛇咬我们?” “我害怕啊,蛇都知道要先攻击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孙甜甜装出一副恐惧的模样,“你们两个大男人,外加两把枪,万一想对我做点什么……” 侯三冷着脸道,“我们可是刚刚才救了你!要是想对你做什么,何必费这么多工夫!” “那谁说得准呢,”孙甜甜指着朱大长,撅着小嘴道,“你不是说他手上沾着几百条命吗,这样杀人如麻的变态,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兽性大发对我这个小女子下手……电视剧都这样演的,叫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我特么有说是人命吗!”侯三怒声道,“那是猪命!杀的是猪!” “那你还说因为别人一句话,他就从村头杀到村尾,杀的会是猪?少糊弄我……” “过年的时候,村长发下话来,说是谁帮忙给大伙杀猪,就奖励二百块钱……大长就因为这句话,拎着两把大砍刀,从村头杀到村尾……” 孙甜甜歪着脑袋看向朱大长,轻声问道,“噢?是这样?” “是这样!”朱大长苦着脸道,“过年嘛,每家每户都要杀猪,村里没屠夫,大家平常都是养猪,没杀过,都不敢动刀子……其实我也不敢,可我想给翠花买双绣花棉布鞋,所以就敢了!” “好吧,你的话,我还是信的……”孙甜甜斜着眼看向侯三和朱大长,“那你们手里的枪哪来的?好人谁身上带着枪啊,我就没有……” “都是别人的,”侯三长出一口气,从裤管里掏出土枪,“我们起初也没有,后来在一个修车的棚子里顺了一把,今天又在这车上捡了一把……我跟你说这么多干嘛!小女娃,咱们兄弟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赶紧的……快把解药给我们,再拖下去我们就真死了……” 孙甜甜耸耸肩膀,无可奈何道,“之前是有一支解药,不过已经用掉了,而且那支解药其实也是假的,就是加了盐的清水罢了……小青的毒,无药可解。” 侯三面色一僵,端起土枪指着孙甜甜,喘着粗气道,“莫跟老子开玩笑!” 正在这时,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几辆警车出现在几人视线的极尽处。 侯三皱起眉头,口感舌燥道,“你朋友?” “对啊,我可没骗你们……”孙甜甜笑了笑,一脸天真无邪地说道,“我朋友是A市刑侦队长,上过电视台的法制专栏,全A市的刑警都要听他的,每次出警身边都至少跟着十几个警员,也算得上前拥后呼吧……” 侯三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立时推开车门,对还在发愣的朱大长大喊一声,“糟糕,风紧扯呼!冤家来了!” 朱大长回过神来,推门下车,嘟着嘴看了孙甜甜一眼,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将兜里剩下的一把苹果味棒棒糖扔回给孙甜甜,步履蹒跚地搀着侯三向路边荒草丛逃去。 侯三和朱大长前脚刚走,何为驾着警车便急停在黑色轿车旁边。 推门下车,何为拔出手枪,慌慌张张地快步冲到黑色轿车旁边,举着手枪张望一眼车内情形,见孙甜甜安然无恙地坐在后排座位上,顿时松了一口气,收起手枪,走到孙甜甜旁边,疑惑道,“怎么就你自己,那两个蠢贼呢?” “走了,”孙甜甜从车上走下来,淡淡道,“可能是觉察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早就溜了。” 何为眉头紧皱,左后扫视一眼,追问道,“往哪个方向跑的,我这就带人去追。” “好像是那边……”孙甜甜看了看手里的棒棒糖,指了一个和侯三朱大长逃离路线相反的方向,叹道,“追不上的,离开好长时间了,算了吧!”  第一百零五章 下一步规划(第二更) “算了?” 侯三面沉如水,因为他当真喝了许多水,不干不净的河水,咕隆咕隆又灌下一大口,靠着河边的大石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放蛇咬我们也就罢了,一万块钱也算了?你知道那能买多少头猪崽吗?” “20头!这我早就算过了……”朱大长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头枕在石头的另一边,语气柔和地劝道,“三哥,你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咱们现在这肚子别说撑船了,就是邮轮都可以划几圈。那个女娃娃看上去也不像有啥坏心思,许是真的有些害怕,一时情急才放蛇咬咱们,说不定现在正后悔呢。至于钱,没了就说明那钱不该咱揣着,这都是命。” “你倒是想得开,”侯三翻了个白眼,用在路边捡的塑料瓶又舀了一瓶递给朱大长,长叹一声,“也罢,你都这样说了,就权当是卖给你个面子,不跟那个女娃娃计较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咱们手足之情……来!继续喝!” “还喝啊?”朱大长苦着脸道,“三哥,再喝我的肚皮就要爆了,现在轻轻摇一摇,肚子里面就咣啷咣啷的。” “人家都说半罐水响叮当,说明你这肚子里还没满呢!”侯三拍了拍朱大长的肩膀,“不想死就得喝!以前我跟村里的赤脚医生学过一点,水可以中和任何毒素,只要喝得够多,咱们身上的蛇毒自然不药而愈!老子识得那条蛇的来历,七步倒嘛!毒性是强,可咱们这一路都是蹦过来的,一步都没有浪费,时间充足得很,多喝点水排出去就好了。” 朱大长皱着眉又灌下一瓶河水,盯着塑料瓶底部的黑泥,眨眨眼道,“三哥,这水喝了会不会蹿稀啊?” 侯三抿了抿嘴唇,看向河里漂浮着的一只烂皮鞋,面色有些发绿道,“不干不净,喝了没病。真要蹿稀反而更好,这样就能把毒素排得干干净净。” 朱大长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无精打采道,“三哥,我有些困了,先眯一会儿……” “不能睡!”侯三高声道,“必须挺过这一关,这样……我来给你讲讲咱们接下来的规划,给你打打鸡血,提提神。” 朱大长拍了拍脸蛋,强撑着眼皮道,“三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好!别个做生意失败了,有个名词叫复盘,今天我们也来复个盘!”侯三趴在大石头上,一边用力挤压腹部,将河水吐出来,一边悠悠地说道,“之前是因为我们没有计划,所以才会失败。而这一次,我们计划是做了,但是方向错了,再加上错信了女人的话,最终导致功亏一篑……所以张无忌他妈就说过,漂亮女人的话不能信,长得黑的女人更不能信,相由心生,面黑心黑啊……” “三哥,她其实长得不黑,只是眼眶黑,皮肤还是挺白的。” “眼眶不属于脸吗,局部黑也是黑!不扯她了,说正经的,我刚才认真地想了想,咱们还是得走技术流,像在路上收费这种演技派不适合你我,收益也低……” 朱大长听着侯三的絮絮叨叨,时不时地应和一句,看向老家榆柳村的方向,神思飞跃。 举头见日不见榆柳,太阳很近,榆柳很远。其实朱大长什么都没看到,但他知道,那里有个女人在等他。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那个女人站在榆柳林里,笑起来眉目含春,用黄鹂鸟般悦耳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张翠花,榆柳张翠花。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啊,朱大长牢牢地将它刻在了心里。 猪拱白菜的时候闷闷地低着头,人也一样。那一天,朱大长从头到尾都闷闷地低着头,却又偷偷地那眼睛瞄了翠花好几个钟头。他一直在想,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好看成这样,圆圆的脸,圆圆的腰,圆圆的眼睛像灯泡。 灯泡的作用是带来光明,那一刻,张翠花的眼睛给朱大长的人生带来了光明。 从那以后,朱大长就跟在张翠花的后头,陪她耕田,陪她喂猪,陪着她一起数下雨时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滴。张翠花每天死肥猪死肥猪地叫他,朱大长就站直了身子,正告张翠花,“在下榆柳村奶挑沟胖屠夫朱大长。” “呸,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朱大长还记得翠花当时说话的语气和神情,有些俏皮,又有些让人心疼。他原本以为可以和翠花这样一生一世,却才知道有些事不过是草木一秋。 翠花守寡3年,终于到了可以改嫁的时候,她那个好吃懒做的娘又为她寻了门亲事,村口的傻子王麻子。 王麻子小时候和村里其他小伙伴去山上掏鸟蛋,从树上跳下来时因为步子迈得太大,摔了脑袋,扯着了蛋。德高望重的赤脚医生给王麻子开了个生吃泥鳅的偏方也没治好,只能遗憾地宣布王麻子的蛋就此作废。 “翠花已经成了寡妇,我不能再让她守活寡!” 朱大长鼓起勇气找到侯三,掏出了自己所有的钱,求侯三帮他想一个能救他和翠花的办法。因为这一次,要是翠花真的嫁给王麻子,新婚当夜死的便不是新郎,而是再婚的新娘。 侯三抽了整整一夜的烟,第二天从镇上租了辆小汽车,买了一大堆礼品,载着朱大长来到翠花娘亲的家里,扑通一声就给跪下,磕了几个响头之后,拍着胸脯保证,一年之内一定带朱大长衣锦还乡。 在数清楚侯三红包里的钱数之后,翠花娘亲终于松了口,眉开眼笑地夸赞朱大长定会是个好女婿。 回去之后,在那个风雷大作的雨夜,翠花浑身湿淋淋地走进朱大长的黄土房,两个人蒙着被子笑了一整夜。 第二天,朱大长便跟着侯三离开了榆柳村,想要竭尽全力地拼搏奋斗。走的时候,朱大长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离翠花越来越远,就离再见她越来越近。 那时节还是春天,现在又将要迎来另一个春天。 阳光洒在脸上,却没有一丝温度,朱大长躺在石头上,只觉得侯三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远到快要听不见了。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好疲累,很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啪! 侯三一巴掌拍在朱大长的后脑勺上,愠怒道,“我都说了不能睡不能睡,你特么全当耳旁风了是吧?” “三哥……”朱大长猛地睁开眼睛,讪讪笑道,“我没有睡,只是眼睛有些累,闭目养神而已……” 侯三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趴在石头上吐着口水,“鬼扯,老子都听到你打呼噜了……真要没睡,那你说说老子刚才讲了些啥子?” 朱大长憨憨一笑,简短地吐出几个字,“下一步规划。” “啥子规划?”侯三斜着眼睛看向朱大长,冷冷道,“你要是说错了,老子就罚你十天不能吃嘎嘎。” 朱大长捏了捏肚子上的肥肉,急忙答道,“我知道,我知道……今晚上,十点半,观东街,抢珠宝!” 侯三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一张珠宝店新店开张的请柬,嘿嘿笑道,“要干就要干票大的,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珠宝店里的货总应该是真的了噻,老子这回要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朱大长看着侯三一脸兴奋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跟着大喊道,“一雪前耻!” 这时候,路边突然有一对母女经过,扎着麻花辫小女孩遥遥地指着侯三对身旁的母亲叫道,“妈,你快看,那边有只乌龟趴在石头上吐口水哩!” 年轻的母亲拍了一下小女孩的后脑勺,训斥道,“胡说什么,那分明是一只王八!”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红色请柬,拖着小女孩加快脚步前行,“赶紧的……你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妈今天新店开张大酬宾,咱们去认个亲戚,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你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爹!”  . 第一百零六章 珠宝店开张(第一更) 奇怪的石头会被人珍稀,奇怪的人却会受到排挤。 不论是鹤立鸡群,还是鸡立鹤群,都只有一个结果,格格不入。丑小鸭便是最好的例子,默默蜕变,然后惊艳所有人,只不过是美好的愿望。若非它本身就是天鹅,下场只会是落寞一生。但即便变成了天鹅,它也无法在鸭群立足,终究远走高飞。 鸡鸭鹅大多群居,人也一样。唯一的不同点,人不能飞,连扇动翅膀扑腾两下都不能。 年轻母亲站在华装丽服的人群中间,便犹如鸡立鹤群,恨不得肋生双翅,远走高飞。低着头,尽量躲避人们那种异样的眼光,搓着衣角,年轻母亲盯着自己那从鞋子破洞里钻出来的大拇指,羞红了脸,脚趾头在地上抠着三室一厅,闷闷不语。 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也没有留意到自己母亲的脸色,指着珠宝店橱柜里的玉石,兴奋道,“妈妈,这里好多奇奇怪怪的小石头啊,还挺漂亮的。” 周围的人群顿时传出一阵低笑声,挨着母女俩近的甚至悄悄地远离了几步,一脸嫌恶。 年轻母亲拍打一下小女孩的手臂,咬着嘴唇道,“别乱说话,惹人厌……也别乱指,万一指坏了,咱们赔不起。” 小女孩扑闪几下大眼睛,看向四周鼻孔朝天的大人,顿时觉得身子有些发凉,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缩到年轻母亲的身后。 “您真会说笑,”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老妇人端着两个红酒杯走到母女俩面前,将其中一个红酒杯递向年轻母亲,温和地笑了笑,“若是您的孩子拿手指头随便指一下就把橱柜里的东西指坏了,那只能说明这些珠宝质量也太差了些。” 年轻母亲受宠若惊地摆摆手,“我不会喝酒……”抿了抿嘴唇道,“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不懂事乱说话,让您见笑了。” “我觉得她说得没错啊,”老妇人俯下身子,对麻花辫小女孩眨眨眼睛道,“这些本来就是石头嘛,不过是因为和别的石头不一样才被人摆在橱柜里,标上高价。” 麻花辫小女孩歪着脑袋,吐了吐舌头,目光停留在老妇人精致淡雅的妆容上,情不自禁夸赞道,“老奶奶,您真好看,比我们村里那些老婆子好看多了……” “你看,这不挺会说话的吗!”老妇人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更加灿烂,指了指珠宝店左侧的几张长桌道,“那边有些糕点,想吃吗?” 麻花辫小女孩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咽了咽口水,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花儿,不可以!”年轻母亲板着脸对小女孩说道,“那些糕点都是给客人吃的……” “打开门做生意,进门就是客嘛,”老妇人打断年轻母亲的话,对小女孩伸出右手道,“走吧,我带你去吃,那有好多小蛋糕呢,再多几个人也吃不完。” “不行不行,”年轻母亲急忙摇头道,“我们是来找人的,不是来买东西的……这儿的东西我们一件也买不起,不能算是客人……” 麻花辫小女孩刚要伸出小手,在母亲严厉的眼神下又黯然地缩了回去。 “找人?”老妇人扫了一眼珠宝店里的客人和销售员,疑惑道,“是来这儿买东西的人,还是在这儿卖东西的人?” 年轻母亲从兜里摸出红色的请柬,指着请柬最下方“锦悦”两个字,刻意压低音量道,“都不是,我是来找这儿的老板,她是我们的亲戚……” 老妇人眼睛微眯一下,立马又展颜笑道,“那还是跟我先去吃点东西吧,老板娘还没过来呢,许是在路上耽误了,得有一会。你们在这儿干站着不是更惹人注目吗,还不如找个松快点的地方先填填肚子,你觉得呢?” 年轻母亲用眼睛余光偷偷瞄了一下周围,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老妇人再次伸出右手,对小女孩挤眉弄眼道,“走吧,那儿什么口味的蛋糕都有,草莓的,芒果的,就连榴莲味的都有。” 麻花辫小女孩激动地欢呼一声,看了一眼四周的人群,急忙捂着嘴,将自己的小手放在老妇人手里,小声问道,“老奶奶,什么是榴莲啊,也是水果吗?” “榴莲啊,”老妇人一边牵着小女孩朝自助餐区走去,一边解释道,“当然也是水果,因为它的味道让人流连忘返,所以才叫做榴莲……” “那我要吃榴莲味的!”麻花辫小女孩舔了舔嘴唇,斩钉截铁地说道。 “有品位,跟我一样……”老妇人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年轻母亲,轻声问道,“我刚看到你那张请柬上面没有填写客人的名字,无名请柬我还是头一次见,是从得来的啊?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个八卦的老太婆,多嘴问一句而已……” “嗐,这没啥不好说的,”年轻母亲洒然笑了笑,只觉得老妇人就像是与自己相识很多年的长辈一样,说不出的亲切,聊天也就自在了几分,操着自己的家乡话道,“有天晚上,我正在做泡菜,忽地隔壁老王家的狗叫了三声,然后我家院墙头上就出现了一张鬼脸,可吓人哩……那鬼脸啥也没说,随手就将这张请柬扔了下来,接着就从墙头上消失了……” 老妇人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思忖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道,“这世上哪有鬼,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顿了一下,“听你口音不像是A市的,你老家在哪啊?” “绿藤市,我们那儿的臭豆腐可有名了……”年轻母亲嘴角微微上扬,人在说到自己家乡的时候眼睛都会发光,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我带着小花儿一路从绿藤市走来A市,兜里的臭豆腐都吃光了,不然可以给您一块尝尝鲜。” “不用不用,”老妇人保持着脸上的微笑道,“我家老头子刚从绿藤市回来,给我带了一点,已经尝过了……刚听你的意思,你们是徒步过来的?” “啥叫徒步啊?”年轻母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们就是腿着来的,没图啥……” “难怪了,”老妇人瞅了一眼母女俩脚上的鞋,叹道,“怎么不坐车呢,绿藤市到A市得有几百里地,靠两条腿要走多久才能到啊。” “我原本也想坐车来着,可后来仔细一想,”年轻母亲低着头道,“这次来A市也不知要待多久,估计得花不少钱,能省点就省点。快过年了,还得留点钱给小花买一身新衣裳,钱要花在刀刃上。” “你们不是来找锦悦的吗?”老妇人从自助餐桌上拿起一块榴莲蛋糕,放到麻花辫小女孩手里,又从桌上端起一杯果汁递给年轻母亲,纳闷道,“她好歹也是个珠宝店的老板,你们吃吃喝喝的几个小钱想来还是掏得起的。” “那不成,”年轻母亲瘪了瘪嘴,“一顿两顿也就罢了,算是亲戚间的情谊,再多就讨人嫌了,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给咱娘俩花啊。再说了,我花着自己的钱踏实,不欠人情,也不用弯着腰杆做人。这人可以穷,志气可不能短咯。” 老妇人赞赏地看了年轻母亲一眼,不住地点头称是,优雅地抿了一口红酒,继续问道,“你方才说一顿两顿也就罢了……那你们是打算在A市长待咯?难道不是为了来参加锦悦的新店开张典礼?” “不是不是,我们是来找锦悦打听事情的……”年轻母亲苦笑着摇摇头,“早知道锦悦新店开张是这副情景,我们也不用着急赶来,该等着新店开张典礼过了再来,我本以为这大酬宾跟我们镇上那些店铺搞活动是一样的呢,想着早点来给她捧个人场,人多热闹些,谁曾想……哎!净丢人现眼了!” “哪里丢人现眼了,就凭你先前那番话,就比这里很多人都强,别看他们穿得人五人六的,其实不三不四。好些就是仗着家里父母先辈打拼下的基业装模作样,脱掉那身衣服,底子就是一条大蛀虫……”老妇人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年轻母亲,语气温柔道,“如果在A市遇到什么难事儿,随时可以来找我,从现在开始,咱俩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就该互帮互助,无关志气长短。” 年轻母亲怔怔地看着手里名片上“爱心志愿者协会会长黄晓晓”几个字,眼眶微红地道了一声谢,一抬头,却发现老妇人已经离开了。 老妇人走到珠宝店门口,正巧和匆匆赶来的锦悦相遇,伸出右手,满脸堆笑道,“恭祝锦老板新店开张,生意兴隆!” 锦悦愣了一下神,看清老妇人的面貌,急忙伸出右手和老妇人轻轻握了一下,“多谢……黄会长,您怎么来了?” “我听爱心志愿者协会的同事说起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来给你捧个人场……”黄晓晓忽地瞧见锦悦手背上有道细细的血痕,嘴角微微上扬,故意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锦悦的手背,哈哈笑道,“这店装潢不错,那些珠宝首饰也独具匠心,当真是年轻有为啊!” 锦悦满脸谦逊地摆摆手,“哪里的话,您太抬举我了,还得跟您好好学习。” “你新店开张,我本该多待一待,但忽然有点事必须要回协会一趟,改天再跟你好好聊聊。这么多人,估计你今天是有的忙了……”黄晓晓指着自助餐区的方向,“哦,对咯!那边还有你的亲戚在等着呢,我帮你招待了她们一会儿,既然现在你到了,就先去瞧瞧吧,穷亲戚也是亲戚嘛……” 锦悦朝着黄晓晓手指方向看去,正好与浑身脏兮兮的年轻母亲视线相接,微微皱了皱眉,正要回头跟黄晓晓道谢,却见黄晓晓早已走出珠宝店,坐进了一辆出租车里。撇撇嘴,锦悦忽地发现自己手背上的血痕,心中一紧,急忙从兜里摸出衣服白色纱织手套戴上,长舒一口气,眼神冰寒地缓步走向自助餐区的母女。 第一百零七章 红玫瑰电瓶车(第二更) 一个人一厢情愿地走向另一个人,很多时候只会是热脸贴冷屁股。只有双向奔赴,走的每一步才算数,才会开花结果,开的是心花,结的是因果。 年轻母亲带着小花儿从绿藤市走到A市,只是单向,所以自然是热脸贴冷屁股。她发现锦悦并不比村里的乡亲热情,匆匆交谈几句,扔给她娘俩几百块钱,说了三句“不知道”,便转身走进华装丽服的人群。 远亲不如近邻,年轻母亲只能忿忿地放下装满果汁的漂亮玻璃杯,带着满嘴榴莲味的小花儿黯然离场。 侯三和朱大长与锦悦相对而行,便是双向奔赴。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侯三心花怒放,愤怒的怒。花开之后,自然结下了因果。 “因果报应啊!”侯三拉着嘴里塞满蛋糕的朱大长悄悄退出珠宝店,在珠宝店的对面蹲在大树下,一口接一口闷闷地吐着烟圈,眯缝着眼睛看向珠宝店,恨恨道,“这珠宝店老子今天劫定了!” 朱大长强行咽下嘴里的蛋糕,一头雾水道,“为啥啊?三哥,我看这店里大多就是一些石头,奇形怪状的,不能吃又不能喝,咱抢来干嘛啊?” “那娘们你可还记得?”侯三指了指珠宝店内左右逢源的锦悦,寒声道,“咱们当初从别墅顺走的那袋假珠宝就是她的,坑爹啊!全特么是假的,不仅害得咱们空欢喜一场,还成了别人的笑柄,被那些警察穷追猛打……老子当时还以为这请柬是别人送给她的,没成想这假珠宝的幕后黑手就是她,那珠宝店多半就是造假的窝点,你说咱们该不该替天行道,抢她一抢?” “抢!”朱大长立时站起身来,恶声恶气道,“百因必有果,她的报应就是我!等下开张典礼结束我就去抢她一抢,让她尝尝报应不爽的滋味!” “不急不急,咱的装备还没齐……”侯三扔掉烟头,用脚尖碾了碾,拍拍朱大长的肩膀道,“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咱们现在是有两把霹雳火枪,却还差一匹的卢马。” “马?”朱大长挠挠头,“这城里哪找马去啊?只有斑马线和旋转木马……” “老子是在比喻!”侯三一巴掌拍在朱大长后脑勺上,“你也不用你那个猪脑壳想一想,咱们抢了之后咋个逃跑,靠两条腿蛮?你这吨位,跑得起来吗?必须要先整一个代步工具……这里是步行街,汽车是开不进来的,就算把车子开进来也太惹眼,不好不好!得是一匹进退自如的电马儿!” “电瓶车?”朱大长恍然大悟道,“可咱也没偷过电瓶车啊,这方面那个黄毛倒是有经验……” “欸,不用偷,”侯三指了指步行街斜对面的一家电瓶车修理店,阴笑道,“咱们这回智取!” “智取个屁!”王医生一手把着红玫瑰电瓶车的车把缓缓驶向观东步行街,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寒声道,“你们先别自作聪明,老老实实地待在旅馆里,等下我在珠宝店办完事就立马赶过来……” 嘭! 一声轮胎爆裂的巨响传出,电瓶车立时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地朝路边倒去。 王医生瞳孔一缩,慌忙地从电瓶车上跳下来,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嵌进电瓶车前轮里的铁钉,闷闷道,“我先挂了,这边出了点意外,可能要晚点……记住不要乱来,等我!” 挂断电话,王医生将电瓶车从地上扶起来,扫了一眼四周,瞧见五百米外有一家电瓶车修理店,顿时松了一口气,推着电瓶车往修理店走去。 几分钟后,侯三穿着一个满是污渍的黑色围裙从电瓶车修理店里走了出来,瞟了一眼推着电瓶车缓缓向自己奔赴的王医生,面色一喜,嘿嘿笑道,“生意来了!” 话音刚落,推着电瓶车的王医生终于走到修理店门前,气喘吁吁地对靠着门框的侯三招招手,“师傅,车子轮胎扎破了,麻烦帮我补一下。” 侯三懒洋洋地“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走到电瓶车旁边,装模作样地捏了捏电瓶车前轮,拔出铁钉,随手一扔,撇撇嘴道,“补不了,这个得换。” “不是……”王医生皱了皱眉,“我以前轮胎也碾过钉子,人家就能补,为啥你就补不了?” “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侯三斜着眼看向王医生,冷冷道,“就是因为你这车以前补过,所以现在才补不了的。” 王医生冷哼一声,歪着脑袋道,“师傅,你这就有些不地道了……这车子以前补的可是后轮胎,而且我这些年一直把它搁在家里都没骑过,也就前几天我那辆吉利四轮被人偷了才骑出来代代步。这前轮自打车子买回来都是好好的,现在你告诉我因为以前补过补不了?糊弄傻子呢?” “转移了!”侯三翻了一个白眼,站起身来,拍拍手道,“要换就换,不换拉倒!” “转移了?”王医生眼皮抽搐一下,气极反笑道,“你就是瞎编也编个靠谱点的理由,这话说出来傻子都不信!摆明了今天就是要坑我,是吧?” 侯三从兜里摸出一根褶皱的香烟点燃,猛地吸了一口,朝着王医生喷出一股白雾,悠然道,“你就说换不换吧?” 王医生咬了咬嘴唇,面色铁青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换!” “承惠,二百五!”侯三伸出右手,“只收现金,不刷卡。” 王医生眼睛一突,攥紧拳头道,“换一个电瓶车轮胎要250?你咋不去抢?” “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抢钱可没我这么和气的,小心老子告你毁谤!”侯三又吐出一个烟圈,面不改色道,“人各有志,胎各有价,我的胎高级,值得二百五!” 王医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道,“好!250就250,换完再给!” “不行,”侯三摇摇头,掐灭烟头,抿了抿嘴唇道,“先给钱再修车,这是行规!你去医院看病还得先挂号交钱呢,万一老子修完车你不给钱咋整?先给钱!” 王医生额头青筋暴露,从兜里掏出两张红票子,又摸出一把零钱,凑齐二百五十块钱,拍在侯三手心上,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块钱,冷面霜眉道,“老子才不当二百五,多给你一块钱当是加急费。赶紧换!老子还有急事!” 侯三瘪了瘪嘴,将钱收进自己裤兜里,一边从修理店里抱出一个新的电瓶车轮胎,一边嘀咕道,“二百五十一,二百五是你!憨批!这都不懂,还特么一块钱加急……” 王医生眼神冰冷地盯着侯三,皱眉道,“你说啥?” “没啥,”侯三麻利地开始更换电瓶车轮胎,挤出一张笑脸对王医生说道,“夸你勒,夸你够大气!二百五十一,数字很吉利!” 王医生吐出一口浊气,索性别过脸去,抱着膀子道,“少在那阴阳怪气的,快点换!” “换好了!”片刻之后,侯三将换下来的轮胎随手扔在一旁,顺势一屁股坐在电瓶车上,“我帮你试一下,看看漏不漏气,服务周到,绝对让你这二百五花得值!” 王医生回转身子,惊疑道,“这么快?” “快一点不好吗?”侯三扭动车把手,电瓶车随即蹿了出去,“我先跑一圈,帮你检查检查,你在这里等我,马上回来!” 王医生看着侯三离去的背影,高喊一声,“检查清楚点,要是老子骑的时候出毛病,定让你三倍赔偿!” 五分钟后,王医生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抓了抓后脑勺,嘟囔道,“咋还没回来呢?” 正在这时,一个同样系着围裙的中年秃头男子走到修理店门口,拍了拍王医生的肩膀,板着脸道,“你是干啥的?站在我店门口做啥?” 王医生回头瞟了一眼中年秃头男子,注意到中年秃头男子话里某几个字眼,忽地反应过来,狐疑道,“你店门口?你是老板?” “嗯哼……”中年秃头男子一脸警惕道,“有何贵干?” 王医生顿时觉得口感舌燥起来,指着侯三离去的方向,不甘心地问道,“那……那个矮个子的是你店里的员工?” “啥矮个子……你在开啥子玩笑,”中年秃头男子皱眉道,“这么大点的店要个屁的员工,养活我一个人都困难,哪请得起员工!” 王医生浑身一僵,面色发白道,“你是老板……那你为啥不在店里守着,刚才跑去哪了?” “刚才有个胖子找我借手机,我好心借给他打电话,结果他拿着我的手机撒腿就跑,”中年秃头男子双手叉腰道,“老子追了两条街才把手机要回来……”紧皱眉头盯着王医生,“你丫到底是谁啊?” 王医生扭头又瞥了一眼侯三离去的方向,呆若木鸡道,“我他娘真是个二百五啊!” 第一百零八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第一更) 数字本身并无意义,是人主观地赋予了它们特殊的含义。一就是一,二百五就是二百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喜欢给这些数字贴上标签,就像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地贴上标签一样,有好有坏,有满是讥讽的二百五,也有象征美好愿望的一心一意。 侯三坐在后座上,轻轻地搂着驾驶电瓶车的朱大长,耳畔是清风,眼前是冬日暖阳,在斑驳的树影里穿行而过,语气讥讽地讲述着二百五的故事。 张小满坐在公园长椅上,紧紧地牵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黄晓晓,脚下是葱葱青草,面前是游鱼戏水,在白鸽的起落间稳坐如山,温言细语地叙说着一心一意的美好愿望。 “晓晓,你是了解我的,无论怎么变,对你的爱就像是的平方和,始终如一。” 张小满瞥了一眼黄晓晓手里那封何瑶寄给他的粉红信件,咽了咽口水,悄悄地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想要夺走信件,“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都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风飘散吧!” “散什么散,你想散,别人不也愿意散啊……”黄晓晓抬眼斜睥着张小满,像年轻时一样俏皮地嘟着嘴巴,将信封拆开,抽出信纸,放到张小满的手上,“而且,别以为我不懂,sin和cos是三角函数的符号,三角三角,你这是贼心不死啊。” “别开玩笑,做夫妻最紧要的就是恩爱,咱俩这么恩爱,她这一脚插不进来……”张小满粗粗扫了一眼信件内容,脸皮抽搐几下,耷拉着脑袋道,“何瑶就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黄晓晓用眼睛余光瞄向信件,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神情,冷哼一声,“又在跟你打情骂俏吧?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别爽,老都老了,还有人对你念念不忘,正好全了你那颗骚动的心?” “得不到的才骚动,我已经有了你,不会乱动了……”张小满感受到黄晓晓掐在自己腰间的手指渐渐加大力道,轻咳一声,“她也没骚,不信你自己看看,这女人老了还是鬼得很,明明寄来的是我让她查的资料,非要用粉色信封装着,这不是故意引人遐想连篇么……” “我不看!”黄晓晓别过脸去,眼睛却斜斜地看向张小满手里的信件,冷笑道,“她不就是想试探我么,想看看我心眼的大小,呵呵!真要是看了,就落了下乘。我黄晓晓从来没输给过谁,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真不看?”张小满将信纸往黄晓晓眼前挪近了几分,嘴角微微上扬道,“还是看一眼吧,省得你误会。” “不看!”黄晓晓将信纸推开,“误会之所以是误会,就是因为看得太多,想得更多。我还是当个不看不听的傻子好,现在有个名词叫恋爱脑,我觉得挺适合我的……爱情使人盲目嘛,我瞎眼快一辈子了,看不了!” “看一眼,就看一眼,”张小满哈哈笑道,“这信你还真得看一看,跟你有点关系。” “跟我有关?” “准确地说,跟你那个异父同母的弟弟有关……” “九江?”黄晓晓接过信件,细细地查看起来,眉头渐渐蹙起,“不可能!九江那些年心思全在复仇上……怎么可能有时间生孩子?” “又不是他生,”张小满摸摸鼻子道,“对男人来说,生孩子就是几分钟的事情,耽搁不了多长时间……一切还有待查证,不过若真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当年九江走得那么决然,一方面是为了你,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给这孩子一个干净的未来。毕竟,人们都喜欢贴标签,那个孩子一旦被贴上‘杀人犯之子’这样的标签,这辈子可就真毁了。” 黄晓晓忽地想起什么,吃惊地捂着嘴巴,“还真有可能,他和聂一相处那段时间里,经常跟我说一句话,孩子是上天赐给人类的希望……”眯起眼睛看向张小满,疑惑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让何瑶帮你查九江有没有孩子这件事?” “前些日子,尹恒的女儿深夜里跑到教师宿舍找我,她要做什么你应该能猜到……”张小满叹了一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黄晓晓的问题,轻声道,“后来我认真地想了想,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不清不楚的恨。我这辈子破了不少案子,的确阻止了许多罪犯,可也无意间摧毁了很多家庭。你永远不知道在惩治一个坏人时,会不会有一个小孩因此家破人亡……” 张小满顿了一下,继续道,“一些人想让我死,另一些人想让我生不如死,大多都是来自这些家庭。但事情总得有人做,我并不后悔。坏掉的枝叶就要剪除,不能因为害怕伤了旁边的小枝桠就放过……想清楚这一点,我就开始回顾这辈子到底害了多少个小孩子家破人亡,可是得罪的人真是太多,很难一一列明……直到有一天,我在医院看见一个人,也姓王。” “能入你的眼,可不是什么好事,”黄晓晓震惊道,“难不成那孩子也……” “现在不好说,但确实跟我最近调查的案件有关,”张小满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小枝桠终究还是长歪了啊!若是早些知道,或许我们还能管一管……” 黄晓晓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将信件交还给张小满,撇撇嘴道,“我姓黄,不姓王,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不必顾虑我的想法。先不提别人的孩子,咱们家里那几个你确实应该管一管了。” 张小满疑惑道,“咱家那几个挺正的啊,你别听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聂一和李俊是沾上了点麻烦,但真凶并不是他们……” 黄晓晓白了张小满一眼,“我是在跟你说案情吗?我说的是爱情!”指着落在脚边的几只鸽子道,“她爱他,但他不知道她爱他。他呢,明知道他爱她,却还是爱她。她不知道他爱她,也不知道她爱他,他倒是知道她爱他,也知道她爱他,就是不肯跟她说他爱她。搞到现在,乱七八糟,一团乱麻。” “是够乱的……”张小满眼角抽搐一下,轻咳一声,指着地上一个低头觅食鸽子道,“其实我已经跟他谈过了,”又指了指另一只鸽子,“也暗示过他,但他似乎没听明白,以为我说的跟他没关系。他呢,是听明白了,但却装作跟他没关系。” “你不能只管你徒弟啊,”黄晓晓瘪了瘪嘴,指着地上另外两只鸽子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和她,你也得管管。” “我跟她俩说这些不合适,”张小满面有难色道,“还是你们女人聊起来方便一些。不过,我觉得咱们也别管得太多,姻缘天注定嘛。如今又不兴老封建那一套什么父母之命,就让孩子们自己去掰扯吧。” “咱们就是管得太少了,所以才会发展到今天这样别扭得局面。”黄晓晓摇摇头道,“既然你不肯去,那就只能我出马了,正好去绿藤市玩几天,省得你觉得我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这话从何说起?” “你当我真是恋爱脑不成,这封信几天前你就收到了,今天又把它重新放到门口信箱里,不就是想等着让我打开吗?不就是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态度么?女人要是认真起来,每一个都是名侦探,别想着一哄二骗的。不拆穿,那是因为不想拆穿。” 张小满讪讪一笑,佯装有人打来电话,急忙起身摸出手机,放到耳边,“什么?好好好……我马上过来……”一脸歉意地看向黄晓晓,赔笑道,“晓晓,警局那边有点事,我现在必须要过去一趟,那什么……等我忙完,咱们回家再聊吧……” “屏幕都是黑的,你是用意念接的电话吗?真当我瞎啊?”黄晓晓嗤笑一声,“要走就走,装什么日理万机!” 张小满干笑几声,强辩道,“真有事,聂一和李俊已经被检察院的人带走了,我得过去露个脸,不然就显得太假了。” “去你的,”黄晓晓站起身来,翘起下巴道,“我也不是闲人,一堆事呢,要不是怕伤了你的面子,谁愿意大冬天坐在公园里喝西北风啊,都什么年代了,约个会还在公园里,跑来数蚂蚁玩吗?” 张小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逃也似地转身离去,“这不因为钱都在你那儿嘛,其他地方我哪约得起……” “等等!”黄晓晓出声叫住已经迈开步子的张小满,伸出食指勾了勾,“我让你走了吗?”等到张小满耷拉着脑袋走回来,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巾,塞到张小满手里,不咸不淡道,“珠宝店开张,我去凑了个热闹,顺带帮你取了点东西回来,兴许能派上用场。我可不是帮你,只是不想那两个傻小子继续待在牢里,我的生日就快到了,总要一起热闹热闹才好。” 张小满盯着纸巾上的点点血渍和一根纤长的秀发,双目放光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第一百零九章 密道初现(第二更) “此言谬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话不能用在此处……” 炮翻山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浅浅地抿了一口,摇头晃脑道,“应该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王超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用小刀慢条斯理地一圈又一圈地削着苹果皮,双手沉稳有力,一丝颤动也没有,眼帘低垂道,“有什么区别吗?” “头一句主要说的是找东西,落点在如释重负,”炮翻山悠哉悠哉地解释道,“锦悦是人,又怎么能用那句话呢,后一句就很好,讲的是惊喜二字,很是贴合我现在的心情。” “惊喜?讲得好!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文化人,”王超将削得光溜溜的苹果放在茶几上,又拿起一个苹果机械地转动小刀,淡淡道,“怎么突然又想着来找锦悦呢?当年我给你的钱花光了?” “欸,谈钱就伤感情了……”炮翻山哈哈笑道,“正所谓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又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其实我找到这里来也是机缘巧合,原本我不知道她是她,是有人雇我调查些陈年旧事,最后看到那张照片,这才想起来原来是我的故人呐。” 王超手上的小刀忽地停顿了一下,“什么人?” “两个女人,一老一少,”炮翻山放下茶杯,“互不相识,却为了同一件事来找我。再多的细节我就不能再跟你说了,行有行规嘛,我这人最有节操了,轻易不会泄露客户的隐私。” 王超从兜里摸出一叠红票子,拍在茶几上,不紧不慢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哎,都是故交,想来你也不会拿出去说与其他人,那就给你稍微透露一点,”炮翻山笑容满面地收起红票子,“年轻的总是戴着口罩,用的也是假名字,所以不清楚是什么底细……年老那个就有意思了,正是a市杨氏集团董事长杨海的母亲,也就是锦悦的婆婆。” 王超继续转动小刀,眼神冰寒道,“有点麻烦。” “是有点麻烦,”炮翻山眼珠子一转,“不过那老女人最近不知道怎的,忽然断了联系,所以这里面还是有些时间可以运作的。豪门嘛,婚姻就是企业合并,做一些背景调查是惯例。但如今什么东西不是经过包装的,超市的商品需要包装,女人的脸蛋要包装,上市公司的财报也特么要包装,颜值经济嘛!” “我说的是那个年轻女人,”王超又在茶几上放下一个光溜溜的苹果,拿起第三个苹果自顾自地削起来,“你现在还能联系到她吗?” 炮翻山摇摇头,“每次都是那个女人主动联系我的,而且每一次用的手机号码都不一样,着实深不可测啊。” 王超目光幽幽道,“那就坐以待毙吧!” “也不用说得那么夸张,”炮翻山站起身来,环顾别墅客厅四周,一边惊叹别墅奢华的装潢,一边漫不经心道,“总归资料是捏在我手里的,你们想让她看到什么样的内容,我就给她什么样的结果,都是乡亲嘛,理应互相帮衬。” 王超削完第三个苹果,并没有放在茶几上,而是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拿着苹果走向炮翻山,冷冷道,“那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你了……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a市?” “有一周了,”炮翻山转过身,看见王超手里的苹果,摆摆手道,“谢谢,我不吃……在城郊找了个小旅馆住着,环境极差,连洗澡都要排队轮流洗,但价钱实惠啊……有钱谁不想住五星级酒店呢,我又不像锦悦这般可以嫁入豪门……”拿起一个花瓶,啧啧赞叹一声,“好家伙,唐三彩啊,得值不少钱吧。” “假的……”王超歪着脖子道,“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赝品?”炮翻山撇撇嘴,将花瓶随手放在摆台上,“本来是想这几天就回去的,这不又碰见你们了吗,怎么也得一起吃顿饭叙叙旧嘛,不着急走了……”拿起摆台上一个锦悦的相框,“女大十八变啊……”扭头看了一眼王超,“你也是,变化也蛮大的,咱俩迎面相遇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刚才要不是那股子乡里乡亲的熟悉感,险些就错过了。当时我的直觉就告诉我,应该找你打听,必须找你打听打听,嘿!还真准!” “是挺准的,”王超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上下打量一眼炮翻山,面无表情道,“你的变化也挺大的……我记得你以前也不姓炮啊,怎么改姓啦。” 炮翻山以为王超看的是自己肚子上的游泳圈,干笑一声,“中年发福……”缓缓走回沙发旁坐下,再次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呵呵笑道,“算命的说我五行缺火,所以就改了一个名字,顺带认了个新祖宗,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王超啃完手里的苹果,将苹果核放在茶几上,又拿起一个递向炮翻山,“祖宗都能改?” “谢谢,我真的不吃……”炮翻山再次拜拜道,“逆天改命嘛,就得从根上改,只要能火,别说是改祖宗,再年轻个几岁,改性别也不是不可以。可惜我都人到中年了,就算是改性别,估计也没什么流量了。” 王超收回苹果,再次闷闷地啃起苹果来,“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钱啊……” 炮翻山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叹息一声,“没法子啊,现在这世道有钱就是爷,没钱寸步难行,谁不是每天为了钱挣扎求生呢?” 王超快速地啃完手里的苹果,将苹果核放在之前那个苹果核旁边,长出一口气,“当年我给了你几次钱来着?” “两次!”炮翻山竖起两根手指头道,“第一次是你和锦悦一起给我的,第二次是你为了那张照片单独来找我的,两次加起来不多不少整整两万块。以前看着是挺多的,可这些年通货膨胀太厉害了,现在两万块都不够去一次江南好搓澡的。” 王超轻轻地“哦”了一声,拿起茶几最后一个苹果递向炮翻山,点了点头道,“原来两次了啊。” “不吃不吃,”炮翻山皱了皱眉,“我不好这一口,喝茶就行。” 王超突地快步欺近炮翻山的身前,一只手用力地按着炮翻山的肩膀,用一只手将苹果迅疾地塞进炮翻山的嘴巴里,死死地捏着炮翻山的下巴道,“没听说过事不过三吗?老子问了你两次吃不吃,这第三次……你不吃也得吃!” 炮翻山惊恐地看着王超,直到这时才幡然醒悟,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长成了凶恶的野兽,吃人不吐骨头。 “福田改汉姓包也就算了,还特么五行缺火,非要加个偏旁,”王超顺手将小刀猛地插进苹果里,“姓炮就姓炮吧,非要翻山,这下好了,炮筒堵上了吧!该!贪心不足蛇吞象,今儿也不要你吞象了,把这个苹果给老子连核一起吞下去就行!锦悦赶着去珠宝店没工夫和你瞎扯皮,你特么还不识趣,非赖着不走!好啊好,这下不用走了!” 炮翻山涨红了脸,想说什么,但因为苹果堵住了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呜呜呜地叫喊着,眼角滚出一滴滴泪水,浑身不停地颤抖着,想要反抗,又因为感受到王超那种冰寒彻骨的眼神而不敢反抗。 正在这时,从别墅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门铃声,王超皱了皱眉,从茶几上抄起一个烟灰缸,奋力地砸晕炮翻山,拖着炮翻山肥胖的身子来到阴暗的清洁房内,找来一根尼龙绳,将炮翻山手脚捆好,拔出苹果上的小刀,再把炮翻山塞进清洁房的柜子里。做完这一切,王超长舒一口气,从客厅窗户翻了出去,选了个离大门最远的位置爬墙而出。 远远地扫了一眼刚从别墅大门口离开的那个黑衣老人,王超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摸出手机,快速地给锦悦发送了一条短信,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十多分钟后,炮翻山缓缓地睁开眼睛,晃动几下脑袋,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绑着,想起晕倒之前的事情,立时慌了神,一面含着苹果呜呜叫喊,一面剧烈地扭动身子,企图站立起来。 嘭!炮翻山重心不稳,一个后仰猛地撞开柜子紧挨墙壁的门板,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显现出来。 脚尖立在柜子边缘上,炮翻山回头望了一眼后方的密道,额头渗出一粒粒冷汗,竭尽全力地控制重心。眼看脚跟就要重新踏在柜子内,嘴里的苹果突地掉落下来,惊了一跳,炮翻山再次失去重心,“啊”地一声尖叫,和苹果一起像两个一大一小的皮球般顺着密道滚落下去…… 第一百一十章 傻子与疯子(第一更) 这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海会枯,石会烂,情人会分手,家人会别离。滚动的皮球也一样,终有会停下来的时候。 张小满低头看了一眼滚到脚边的一大一小两个皮球,又看了看气喘吁吁冲向自己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俯身弯腰将两个皮球拾捡起来,在起身的瞬间,忽地瞥见身后不远处有道人影闪进了另一条街道阴影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身子停顿了一下,复又缓缓直立,装出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喘着粗气在张小满面前站定,年纪较大的那个孩子将年纪较小的孩子拉到自己身后,一脸警惕地盯着张小满,蹙起眉头,嘟着嘴道,“那是我们的……” “我知道,我知道……”张小满脸上挤出和煦的笑容,将两个皮球递给大孩子,手伸出一半又收了回来,语重心长道,“孩子,球可以还给你们,但我得提醒你们一句,以后别在马路牙子上踢球,很危险的……很久以前,我有个朋友就是因为一个小孩子在路边踢球,结果球滚进了货车的轮胎人呢。” 年龄较小的孩子从大孩子身后探出脑袋,懵懵懂懂地问道,“老爷爷,啥叫植物人啊?” 大孩子瞪了小个子孩子一眼,故作老成道,“笨蛋,就跟路边那些树一样,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踢球。” 小孩子捂着嘴道,“那也太惨了吧,你朋友后来变好了吗?” “好了好了……”张小满笑眯眯地将两个皮球递回给两个孩子,“不过,要是你们继续在路边踢球,你们也有可能变成植物人。而且有的人能变好,有的人一辈子都变不好,这会儿我身后就跟着一个这辈子都好不了的人……” 大孩子接过皮球,东张西望道,“在哪里?” “你们现在看不到他,”张小满呵呵笑道,“玩过123木头人吗?” 两个孩子都用力地点了点头,齐声答道,“玩过!” “跟在我身后的那个就是木头人,”张小满轻咳一声,“只要我一回头,他就不能动,变成了木头躲起来,所以你们现在是看不到他的……”指了指两个孩子手上的皮球,眼珠子一转,微微笑道,“我帮你们捡回了皮球,你们也帮老爷爷一个忙好不好?” 大孩子和小孩子对视一眼,一脸严肃道,“帮你的忙可以……但我们是好孩子,不能做坏事。” “放心,爷爷不会让你们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就是帮爷爷把那个木头人困住,免得他去害更多的人……”张小满对两个孩子招了招手,神秘兮兮地说道,“附耳过来……” 两个孩子听张小满叽里咕噜讲完之后,拍着手掌,眉开眼笑道,“好玩好玩真好玩!” 张小满挥挥手,“去吧,你们先去准备,我和木头人一会就到。” 两个小孩点了点头,抱着皮球,欢快地朝着某个巷子跑去。 张小满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摇着头笑了笑,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也有这样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抱着皮球从他身边跑开。不同的是,大的那个年龄小,小的那个年龄大。 那是一个没名没份的年月,张小满也是拿着两个皮球送给了那两个孩子,然后让两个孩子藏起来,自己会去找他们。但他最终并没有去找他们,只是对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挥了挥手,轻轻地道了一句“再见”。 人生最难过的两个字,再见。 说的人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大多都成了再也不见。小孩子捉迷藏,每个人都会找回来,大人们捉迷藏,有些人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两个小孩子藏起来之后,张小满却并没有去把他们找回来,因为他忙着跟另一个大人捉迷藏,一个穷凶极恶的男人。 偏远的山村总会有偏远的故事,走偏的偏。一个男人绑了一群女人,安置在了偏远的榆柳村。有人买就有人卖,有人卖就有人受到伤害。男人绑女人自然是为了卖,卖给想要八个孩子的山民,卖给想要用大公鸡代替死去儿子一拜天地的乡民。 张小满当年追查一个叫李红霞的疯女人贩卖妇女进行代孕的事情,顺藤摸瓜扯出了这个男人,随后便单枪匹马地来到迷雾重重的榆柳村。 每个人信奉的东西都不一样,张小满信奉心中的公理大义,男人信奉金钱至上的名利,村民信奉牛鬼蛇神的情意。所以来到榆柳村的张小满处处碰壁,并没有讨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好在后来有一群上山掏鸟蛋的孩子给张小满指明了方向,大山很大,可在那群孩子的眼里也很小。 因为这群孩子中间有个叫王麻子的在上一次掏鸟蛋的过程中扯着了蛋,所以村里的大人们都认为那是山神发怒,不许自家的孩子再到山里胡闹,只有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愿意陪同张小满前去。 一个很瘦小,一个很高大。瘦小的志向很大,高大的心愿很小。 张小满答应他们,只要两个小孩带他过去,便会给他们一人一个心仪很久的皮球。 跋山涉水了半天,两个小孩带着张小满终于找到藏在山沟里的窝点。 大个孩子年龄小,心智也小,傻乎乎地甩开张小满和小个子冲进窝棚里,对着男人和一群像鹌鹑一样蹲在地上的女人笑了笑,指着男人的鼻子道,“找到你了!” 小个子见状,失了分寸,立马冲进窝棚里,拉起大个子撒腿就跑。 张小满眼皮一跳,跟在两个孩子后面也风风火火地跑了起来,一直跑到村口的林子里,三人才呼哧带喘地停下来。 望了一眼身后沙沙作响的山林,张小满从背包里拿出两个事先准备好的皮球,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道,“刚才那一次捉迷藏我们赢了,已经淘汰了那个人,这两个皮球就是答应给你们的奖励……现在该我们三个人一决胜负了,你们藏,我来找。你们可要藏好了,被我找到可是要收回皮球的。” 大个子憨憨地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被张小满找到,小个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张小满身后的山林,声若蚊蝇地让张小满一定要去找他们。 张小满洒然地大笑几声,宣布游戏开始,数了几声一二三,看着两个小孩的背影挥手告别,转身返回了那片山林里。 不久之后,榆柳村便再也没有奇奇怪怪的女人出没,村民也不再信奉能赐给他们女人的牛鬼蛇神。小山村又恢复了千年百年不变的平静,只是总会有一个憨憨傻傻的大个子男孩坐在村口,捧着小脸,望着那片深深的林海,一遍遍地问旁边的小个子男孩,“他怎么还不来找我们呢?” “可能是还没数到一百吧!” 小个子男孩眨了眨眼睛,探出脑袋望了一眼巷口,见张小满如约而至,顿时惊喜地对旁边的大孩子说道,“哥,他来了!” 人老了就容易追忆往昔,张小满一边带着身后的木头人七拐八绕地兜着圈子,一边想着以前的点点滴滴,直到看见小个子男孩的脑袋,这才醒过神来,对着两个小孩眨了一下眼睛,快步走到两个小孩身边,脱下自己的一只鞋放在地上,转身藏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十多秒后,像木头一样被张小满牵着鼻子走的王超出现在了巷口,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巷子,忽地发现在巷子末端拐角处有两个小孩子蹲在地上,缓步走过去,定睛一瞧,才知道这俩正是先前在路边踢皮球那两个小孩。 两个小孩围着一个井盖不翼而飞的下水道口,拍着手掌数着数,“十一,十二……” 王超皱了皱眉,轻声问道,“小朋友,你们在干嘛呢?” 大个子小孩率先开口道,“有个疯子跟一个傻子捉迷藏,傻子藏,疯子追。最后傻子来到了这个井口,拍着巴掌数着数,十一,十二,十三……” 小个子男孩接着说道,“疯子追过来了,就问傻子,你在干嘛呢?傻子说,等我数到一百,你会掉到这井底下,我就抓到你了!” “你们说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王超眉头皱得更深了,瞥见井口旁边那只鞋,眼睛一亮,想到张小满刚才异常的举动,多半就是在找什么人,立刻恍然大悟,以为小孩口中的疯子就是张小满,急忙追问道,“那疯子掉进去了?” 大个子小孩继续数着数,“等一等,八十七,八十八……” 王超狐疑地瞟了一眼两个小孩,俯下身子,撅着屁股看向黑乎乎的井口。 正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王超耳边炸响,“一百!我抓到你了!” 王超悚然一惊,浑身寒毛竖立,刚要转身回头,登时屁股上传来一股巨力,带着他飞向井口,面色铁青地看向那个抬起右脚的黑衣老人,破口大骂道,“我泥玛!”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密道惊变(第二更) 扑通! 锦悦用镊子夹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冰块,优雅地扔进了自己的酒杯中,溅点红色水花。 有人说,一只蝴蝶在巴西的丛林里扇动翅膀,漂亮国的德克萨斯州便会引起一场龙卷风。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种事物和现象可以通过一系列中介环节和另一事物、现象发生联系,并不是真的就是巴西丛林里的蝴蝶扇动翅膀就会引起德克萨斯州的风暴。 妖艳的巴西蝴蝶对德克萨斯州的龙卷风毫不知情,扇动翅膀不过是每天都会做的事情罢了。同样的,明艳端庄的锦悦对巷子里那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口的摔落也是毫不知情,对自家别墅清洁房的密道里发生的滚落更是毫不知情。 扑通!在锦悦往杯子里扔进冰块的同一时刻,王超从井口直直地摔落下去,溅起朵朵黄色的粪花。 扑通!在王超从井口掉进下水道的同时,炮翻山滚进密道之后,好不容易控制住身形,费尽千辛万苦地用牙齿咬开手脚上的绳索,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又被脚下某物绊了一下,沉沉地扑向地面,摔了个狗啃屎,溅起片片黑色的污泥。 “我泥玛!” 炮翻山恨恨地骂了一句,再次从地上爬起来,在身上擦了擦满是污泥的双手,又用稍稍干净了些的双手揩干净脸上的黑泥,转身回头望了一眼刚才将自己绊倒的东西,顿时毛骨悚然。 骨瘦如柴四个字,炮翻山以前只在成语字典里见过,毕竟像他这样懂得趋利避害的人,遇到的都是肥头大耳之辈。在摔倒的那一瞬间,炮翻山以为自己是被一根柴棍之类的绊了一下,而此刻看清之后才发现居然是一个人的大腿,骨瘦如柴的大腿。 一滩烂泥里躺着一个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的男子,颧骨深深地凹陷下去,面色灰败,头发犹如冬季荒野的枯草一般遮挡住男子大部分脸面,只露出两只黯淡无光的眼睛。从破烂衣衫的空隙里依稀可以看见男子一根根顶着薄皮的肋骨,胸腔正极度夸张地一起一伏。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炮翻山不禁打了一个激灵,一脸警惕地后退半步,声音颤抖地试探了一句,“你好……” “嗬嗬嗬。” 男子眼睛忽地亮了一下,而后又快速暗淡下去,张了张嘴巴,却只发出一声声刺耳的笑声。 炮翻山又是浑身一颤,咽了咽口水,再度试探道,“你也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吗?” “嗬嗬嗬。” “你是个哑巴?”炮翻山定了定神,认真地打量了男子一眼,确定了男子是人而不是其他的什么脏东西,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挪近了半步,满脸堆笑道,“兄弟,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男子这次没有张嘴,而是艰难地抬起右手,竖起食指,向着头顶上方指了指。 炮翻山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黑乎乎的石板天花顶什么也没看见,思忖片刻之后,拍了一下大腿道,“噢……你说这是在别墅 男子垂落手臂,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炮翻山见男子如此孱弱,胆子不禁又大了几分,往前跨了一大步,瘪了瘪嘴,翻着白眼道,“我特么当然知道这是在别墅石块上放着半块长满绿毛的蛋糕,皱了皱眉,“你在这里待了多久?看你这模样不像是在生活这一天两天,半个月?一个月?总不会是一年吧?” “嗬。”男子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刺耳的笑声。 “也是,这么特么黑,确实不知道哪天是哪天……”炮翻山忽地想起什么,慌忙地在裤兜里摸索起来,却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面色立时阴沉起来,“特么的……王八蛋!果然把老子的手机收走了!” “嗬嗬。”男子扯动嘴角,似乎有些轻蔑地笑了笑。 “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口?”炮翻山环顾四周,除了近在眼前的事物,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连自己从什么地方滚下来的都已经辨认不清,声音有些发急道,“这地方应该不大,你在这里也有些日子了,有没有什么发现?” “嗬嗬嗬!” “也是,你要是有发现早就出去了……实在不行……也就只有从掉落下来的地方出去了,只是这样肯定会引起那对狗男女的注意,不得不硬碰硬了。” “嗬嗬嗬嗬嗬。” “不过,咱们也不是毫无胜算,他们是两个人,咱们也是两个人……” “嗬。” “好吧,咱们只能算一个半,你这情况也只有当炮灰的料,战斗力值5都不到。”炮翻山摸摸索索地在四周转了一圈,无奈地叹息一声,又回到男子旁边,砸吧一下嘴巴,“既然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是不是应该信息共享一下,咱们掉下来的那个地方在哪?” 男子沉默了片刻,再度奋力地抬起右手,朝着炮翻山的两点钟方向指了指。 炮翻山抿了抿嘴唇,拱手道,“多谢多谢,我先去探探情况,等下可以走了就来带你一起离开这鬼地方。放心,我这人向来一诺千金,说会回来就会回来,你且在这里安心等着,别胡乱出声什么的。” “嗬。”男子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地呵出一个字。 “呐呐呐,我刚说了让你别胡乱出声,你就给我搞出点动静……”原本已经踏出一步的炮翻山又折身返回,手里拿着先前捆绑着自己的绳索,“老老实实待着,别特么嗬嗬嗬地没完没了,很难听的!我特么早就受够了,问特么什么都是嗬嗬嗬,一点礼貌都没有!” 男子眼神冰寒地看着炮翻山,任由炮翻山用绳索一圈又一圈地将自己的手脚捆绑起来,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炮翻山将男子的手脚捆绑妥当以后,又从男子身上的破布衣衫上撕下一块,塞进男子的嘴巴里,这才拍了拍手,长舒一口气,道貌岸然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两个能出去,你先忍忍吧,怎么说你也在这里待了很长的时间了,难免精神和身体都有些问题,万一待会紧要关头,你搞出一些不恰当的动静,那咱们可就功亏一篑了。就这么着吧,你先来的这儿,算是我的前辈,做晚辈的就替您去探探路了。” 说罢,炮翻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急促的脚步声在整个黑布隆冬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在炮翻山离开之后,男子把双手斜放在某块岩石的边缘,快速地来回磨着手上的绳索,即便是手腕上被磨得鲜血淋淋也浑不在意。十多秒后,男子成功地磨断了手上的绳索,麻利地解开脚上的绳索,取下口中的棉布,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悄无声息地朝着炮翻山离去的方向走去。 “咚咚咚!” 来到密道入口处的炮翻山在摸索一阵后,开始拼尽全力地撞着那道暗门,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这道暗门是单向的,只能从外面打开。额头渗出一粒粒汗珠,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神色,炮翻山后退几步,一咬牙,一发狠,如红了眼的公牛一般冲向暗门。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次次不要命地撞击之后,暗门的边缘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一丝丝微弱的光亮透了进来。炮翻山趴在门板上,从那道缝隙里望了一眼,果真是自己之前待的那个柜子。 面色一喜,炮翻山登时更加癫狂地撞击暗门。 人就是这样,只要能看到一点点希望,就会卯足劲地往前冲,丝毫不管前面会有什么,也不会顾后面还有谁。 暗门的缝隙在炮翻山不停地撞击之下变得越来越大,就像是被猛兽撕裂的伤口一般。 第163次撞击之后,暗门轰然而开。炮翻山擦了擦了额头上的汗珠,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喘了几口粗气,看着暗门之后的柜门,神情一松,弓着身子一脚踏进柜子里。 右手轻轻地放在柜门上,用力一推,炮翻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想象中的别墅清洁房并没有出现,而是又一条昏暗幽深的密道。 正当炮翻山重新鼓足勇气从地上爬起来,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骤然从身后飘来,“绝望吧?嗬嗬嗬……我当初也挺绝望的……像这样的密道还有7条,环环绕绕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炮翻山登时后背一阵发凉,扭头回身,却正好瞥见男子举起手里的石块,狠狠地砸在自己的额头上,额头立时流下一股红色溪流,双眼一黑,沉沉地倒了下去,模模糊糊地眼见着男子扒下自己的衣衫换上,耳边回荡着男子最后一句话: “还是要多谢你,这下我终于可以出去了,你就替我继续待在这里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井盖 “高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而后暴起发难,雷霆一击!” 张小满蹲在井口边上,和两个小孩子一起捧着脸看向黑洞洞的下水道,挤出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怎么样,我这一脚的力道是不是刚刚好,比什么国内足球运动员踢得还准,他们还经常空门不进呢……跟我玩捉迷藏,就好比仔姜出老土,你还嫩了点!来,抬头给爷瞧瞧,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王超慢慢地从满是粪便的下水道里爬了起来,低垂着脑袋,面色铁青道,“你特么是他们说的那个傻子?你特么哪里像傻子?” 张小满摸了摸鼻子道,“装疯卖傻嘛……我现在人老了,脑筋确实不好使,否则要是再年轻个几岁,十个你加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也不用费这么多工夫了。” “咱俩认识吗?”王超低笑几声,“莫名其妙把人踢进下水道,你还挺猖狂的,信不信我立马报警,让你进去吃几天牢饭……” “现在不就是想和你认识认识么,所以才让你抬个头,赏个脸嘛……”张小满轻咳一声,“至于报警?你敢吗?我倒是马上就要打电话给警察,你猜猜会是谁吃牢饭?给你提示一点,免得你猜错了……那三个袋子的拼图已经完全了,我还在袋子的里里外外找到了几个人的指纹,正愁着找人一一比对呢。” 王超面不改色道,“什么拼图,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看来你真是个傻子,只有傻子才会胡言乱言。” “咱们两个里面最傻的可是你,为了一个女人,成了爱情里的大傻子,我老伴儿说这叫恋爱脑……”张小满瘪了瘪嘴,“不仅是胡言乱语,还在胡作非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足够完美,袋子上不可能存在你的指纹?的确,袋子表面是没有你和那个女人的指纹,可是有个快递的包裹上以及其中一个袋子的拉链上却有一枚相同的指纹,百密一疏,玩砸了吧!” “玩砸了?”王超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左右横扫一眼,“我怎么觉得才刚开始呢……你说的这些都不过是你的猜测,想要证实得有个前提条件。” 张小满微微眯起眼睛,歪着脑袋问道,“噢?什么条件?” 王超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身上夹杂着点点淡黄色的污渍,镇定自若道,“前提就是……你得先抓住我。” “你现在不是被我已经抓住了吗?”张小满捏着鼻子道,“果然是在粪水里待着,说话都是臭不可闻……老老实实待着吧,这坑有4米多深,你的弹跳力再好也翻不出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给你选的地儿,刚才有个人在这边一泻千里,我是循着味儿才找到的,都还是热乎的,不会凉着你……” 旁边的大孩子忽然插话道,“老爷爷,你说的不对,是两个。” “两个吗?”张小满眨眨眼睛,“你们看见了?” 小个子男孩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确实是两个,我们刚才本来就是在这边踢球,后来那两个人来了,正好看见这里没井盖,脱下裤子就开始噗嗤噗嗤地……排泄,味儿太大,这才把我们熏跑了。” “估计是蹿稀了吧?”张小满啧啧叹道,“我只闻到有人在这边一泻千里,掷地有声,却不知居然是两个人通力合作,这可真应了那句话,百闻不如一见呐。你们两个可别学他们,只有动物才在大街上拉屎撒尿。” 大孩子撅了撅嘴道,“我们从来没有在马路上排泄过,小孩子都很讲文明,大人们才在街上随地吐痰,乱扔垃圾。那两个在这排泄的也是大人,拉完也不找个东西把井口盖上,骑上电瓶车就跑了。” “是不讲究……”张小满撇撇嘴,“不过得亏他们没盖上这井口,否则咱也抓不住这木头人……” 正在这时,小个子男孩忽然面色一变,大声叫道,“跑了跑了!” 张小满摆摆手道,“跑了就跑了,他们也就是在这儿拉了泡屎,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人有三急嘛……” 小个子男孩摇摇头,指着井口道,“不是……木头人跑了!” 张小满眼皮一跳,朝着井口一望,下水道里果然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站起身来,一脸尴尬地咳嗽几声,“有些得意忘形了……”扭头看向小个子男孩,轻声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他往哪边跑的?” 小个子男孩指着井口右侧道,“好像是这边……但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假装从那边跑,实际上又躲开井口,贴着下水道的边儿往相反方向逃跑?我和哥哥玩捉迷藏的时候,哥哥就经常用这一招,说这个叫什么来着……” 大个孩子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兵不厌诈。” “很有道理!”张小满深深地看了大个孩子一眼,正色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个孩子一脸腼腆道,“江户川曹,福尔摩斯牧。” “草木?草木皆兵,好名字!”张小满抿了抿嘴唇,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如果有一天你想成为这座城市里清理腌臜的英雄,就去名片上的地址找一个叫聂一的人,他会帮你实现梦想……” “他是个清道夫?可我不想当清洁工,男子汉的志向应该远大一些。真不想大声说出来……”大个孩子仰着小脸,挺起胸膛,双手叉腰道,“我,曹牧!早晚有一天会是享誉全球的名侦探!” 张小满脸皮抽搐一下,“或许你去找李俊会更合适一些……算了,往后的事我也管不着了……”摸出手机,一边拨通何为的电话,一边对两个小孩挥手告别,“孩子,记住我的话,清理街道和扫除罪恶都是一样的,无分高下。” 大个孩子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名片上“一鸣侦探社张小满”几个字,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神情激动地目送张小满离去。 一旁的小个子男孩瞥了一眼张小满的背影,扭头看向大个孩子,满脸疑惑道,“哥,那个老爷爷到底是什么人啊?他说的那些话是啥意思,我怎么感觉他让你去找那个什么聂一没安好心呢,清洁工可是有脏又累的活儿……” “他啊,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那个人,”大个孩子眼睛里满是崇敬,小心翼翼地将名片收进裤兜里,“也是我以后要成为的那个人……有些话你现在不懂不要紧,等你长到我这么大自然而然就懂了。” 小个子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肚子咕叽咕叽地叫了起来,摸了摸干瘪的肚皮,羞红了脸地看了看大个孩子,难为情道,“哥,我又饿了……” 大个孩子白了一眼小个子男孩,没好气道,“你不是先前才吃了八个面包吗?” “吃得多,才长得快嘛!”小个子男孩挠挠头,“而且我干的都是体力活……” “这样下去谁能养活得了你,难怪咱爹妈都跑路了,也就我傻不啦叽地带着你这个拖油瓶……”大个孩子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摸出一把硬币数了数,“就剩18块了,只够买三个面包的,也填不饱你这无底洞的胃啊,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呐! “不愁不愁……”小个子嘿嘿一笑,走到巷子的某个角落里,扯开一个麻布袋,两只小手扣住某个圆形物体的边缘,奋力一提,再向上一举,只见一个厚厚的井盖被小个子男孩撑在了自己头顶上,“咱们把这井盖卖了,不就又有钱了吗?” 大个孩子看着小个子男孩举着井盖走了过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快放下,我不是告诉过你白天不能把这东西拿出来吗?” 小个子男孩轻轻地“噢”了一声,随手将井盖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掌走回大个孩子身边。 大个孩子看着井盖在地上丁零当啷地颤动几下,震起地上几缕烟尘,咧了咧嘴角道,“你这力气都快赶上西楚霸王了……力气大是没用的,要多动脑,刘邦的力气没项羽的大,但最后的赢家却是他,这就是智力胜过蛮力的典型案例。以后啊,你一定得多动脑子少用力气,否则也会落得个项羽的下场。” “哥,动脑子有你就行了,”小个子红着脸道,“而且刘邦也没比项羽好到哪里去,一个是流氓,一个是土匪……” 大个孩子狠狠地瞪了小个子男孩,摸了摸裤兜里的名片,长叹一声,“不过,往后咱们这偷井盖的土匪生意是不能做了,毕竟往后我是要做名侦探的,得重新找个能填饱咱俩肚子的活路。” 小个子孩子惊讶地“啊”了一声,嘟着嘴道,“哥,咱不偷井盖吃什么啊?我就说那个老爷爷没安心,几句话的工夫就砸了你的饭碗……” “也不是全因为他的那些话,本身我也觉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想想看,城里的井盖就这么多,总有一天会被我们全都偷光,那会儿我们又靠啥填饱肚子呢?做侦探就不一样了,既能帮人解决麻烦,又可以填饱我们的肚子,两全其美。” “好!那就做侦探!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是去找那个老爷爷说的聂一吗?” “不急,你先把井盖放回井口,免得那个木头人一会儿又从这儿冒出来了。” “好……盖上了!我再放七块大石头压着,以防万一,省得他出来害别人成为不能吃不能喝的植物人!现在呢,是去找个聂一吗?” “你都摸了三遍肚皮了,先去填饱你那该死的肚子,咕叽咕叽地叫得让人心烦!” “哥,我们就18块钱,吃不饱啊,还是先去想办法做侦探吧。” “我带你去个不要钱的地方去吃,保证能吃饱。” “还有这种好地方?” “有!之前在这儿排泄的那两个大人说过,他们刚从一个珠宝店出来,那里正在大酬宾,免费吃免费喝,那长得像肥猪一样的大个头还后悔自己没吃够呢……咱们就去那儿,吃到天昏地暗,日月颠倒!吃到扶墙而出!”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以牙还牙和以毛还毛 一只手轻轻地扶在墙上,步履蹒跚,左摇右晃。 “扶墙而出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相当美妙?” 李俊看着前面扶墙而出的聂一,呵呵笑道,“上一次咱俩和允熙吃火锅时,是我扶墙而出,事不过三,所以这第二次的机会就该轮到你了。” 聂一翻了一个白眼,“上次你是吃鱼吃撑的,我这是被棒老二咬的,能一样吗?” “该!这就叫以牙还牙!”走在两人后面的周兵恨恨道,“第一次那条蛇咬我勉强可以不算在你们的账上,毕竟是我自己手欠,先动的手……第二次就过分了,还特么地唱着‘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唱得又难听,笑得也难看,害得我都做噩梦了,梦里全是一半身子是你俩,一半身子是蛇的怪物,吓得我直抽抽,我不得也让你体验体验被蛇咬的滋味么……” 李俊回过头来,眨着眼睛问道,“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周兵皱了皱眉,“什么特么的上半身下半身?” “我们啊……”李俊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聂一,“你不是说梦到的怪物一半身子是蛇,一半身子是我们吗?我们的那部分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若是下半身的话,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若是上半身,不就是跟传说中的女娲一个样式儿的么,也不吓人啊……” “下半身!我是凭辨认你俩屁股分清的,大屁股的是你,小屁股的是那个假结巴,行了吧?”周兵呼出一口浊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和下来,“特么的,早就听说你是话痨,今日一见,还真是特么什么话都能接,长见识了。” “也不是什么话都能接,比方说你刚才那句话里用了两个特么加强语气,这种便不好接,”李俊轻咳一声,“不过,周检……我得说你两句了,作为一名公职人员,还是少用这种语气助词比较好,有损形象,很多时候,你的脸不是你的脸,你的话也不是你的话,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检察院三个字,慎重啊!” 周兵狠狠地在李俊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再不闭嘴,你就让你和那个假结巴一样都扶墙而出!” 李俊瘪了瘪嘴,看向前面慢吞吞下楼的聂一,“我说,你要不还是晕一会儿吧,哪有中了七步倒蛇毒不晕的,这玩意儿又不会产生抗体,不是你强撑过去以后再被咬就永远不会晕的。”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其实有两个方法可以让自己中了七步倒不晕过去……”聂一喉结蠕动几下,缓缓开口道,“一种是服用解毒剂或者饮用大量的水,排除或冲淡体内的毒素;另一种便是如我这般,凭借钢铁般的意志撑过去……意志力这种东西,只会越撑越强大,这是一次锻炼意志力的机会,就这么放过就太可惜了……” 李俊和周兵同时愣了一下,异口同声地吐出两个字,“变态!” 其实,聂一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之所以想要强撑着的原因,正是李俊最开始的那句话,事不过三。其实这不是聂一第一次被棒老二咬伤,第一次被咬后他晕倒了,所以他不想下一次被咬的时候也晕倒,这才想要利用此次机会,让自己习惯棒老二的蛇毒。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人一旦习惯了某种习惯,再要脱离那部分习惯,便会不习惯没有那种习惯的全部。 聂一原本已经习惯了和孙甜甜之间的简单关系,可是有一天这种关系忽然变得不简单了起来,让他觉得一切都不太习惯。 那也是一个临近过年的时节,在某天的傍晚时分,孙甜甜忽然跑来找他,说那一天是自己的生日,想让他陪着一起去放烟花庆祝。 聂一本想叫上李俊一起,却被孙甜甜拒绝,只好独自一人陪着孙甜甜去郊外露营,后备箱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烟花,圆了孙甜甜的心愿。 漫天璀璨的烟火绽放,点亮了暗沉的天空,也点亮了孙甜甜的笑容。 聂一看着孙甜甜在烟火里转着圈儿,感觉自己也在跟着转圈,天旋地转的圈儿。 很多时候,实际上天未摇,地也未动,是人的心自己在摇动。 聂一低头看了看死死咬住自己脚踝的青蛇,脸色也变得铁青起来。四分之三秒后,聂一沉沉地倒向地面,在将要和地面接触的时候,却先和孙甜甜软绵绵的身子接触。 于是,那个夜晚的郊区,不仅有满天的烟火,更有整夜的炮火。 当聂一醒来的时候,孙甜甜已经载着他回到了殡仪馆,让他忘记昨晚的一夜春风,并且告诉他以后再来殡仪馆可以不用再带棒棒糖了,而后便潇洒地推门下车,转身走进殡仪馆内,关上了那道门。 聂一什么话都没有说,也什么话都不敢说。后来他回到侦探社,悄悄地扶墙躲进了办公室的小黑屋里,待了整整一天一夜,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应对孙甜甜,又该如何面对张允熙。他只知道那一天起,那个女孩变成了女人,打开了一道门,同时也关上了一道门。 嘎吱。 那年聂一从小黑屋的那道门走了出来,如今他要走进另一扇门。因为人不可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一扇门也不可能永远关上,总会有打开的时候。 周兵打开了那扇铁闸门,对着聂一和李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好地方,案子没有侦破之前,你们都得待在这里,每天6点起床,8点睡觉,一日三餐会有人送过来。” 李俊扫了一眼四周,指着面前的安全屋道,“这里好像不是监牢吧,为什么带我们来这儿?难道说现在嫌犯的待遇已经好到可以住独栋别墅了?” 周兵冷哼一声,“如果你真的想去监牢,我可以立马带你过去,住多久都可以。”转向聂一,伸出右手,不紧不慢道,“拿来吧。” 聂一眨了眨眼睛,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什么东西?” “单子,”周兵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补充道,“你师父给你的快递单子,那东西属于证物,不应该留在嫌犯手中。” 李俊歪着脑袋,疑惑道,“师父什么时候给过你快递单……”忽地想起了什么,“噢……是我跟美女警官联络感情的那天吧,这么说咱们最近追查的那条线就是跟那个快递单有关咯?” 聂一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快递单子,递给周兵,满脸遗憾道,“可惜什么还没查到就不得不回来了……” 周兵扫了一眼快递单子姓名那一栏剩下的唯一一个字,冷笑连连,“要不是张小满提前跟我打过招呼,你们连A市都出不了,能出去一趟就不错了,能查到最好,没查到打草惊蛇一下也不错。” 李俊凑过去瞥了一眼,顿时愣在原地,张大嘴巴道,“一……聂一?快递包裹里的是什么东西?” “头!”突地,从安全屋内传来一个男子清冷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头!” 聂一蹙起眉头,盯着缓步从安全屋内走出的男人,惊疑道,“常平,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不重要,”常平一边拿着半只叫花鸡大口大口撕咬着,一边面无表情地对聂一和李俊说道,“重要的是我要在这里做什么。” 周兵皱了皱眉,一脸严肃地轻声问道,“张小满的安排?” “一半一半,他的确是让我办一件事,但没说在哪办,我觉得这里很清静,所以就把东西挪到了这边来……”常平斜着眼看向李俊,“那个什么……话痨!听说你的眼睛很雪亮?”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李俊嘟着嘴道,“还有一点我要纠正你,我不叫话痨,我有名字,李俊!潇洒英俊的俊!” “世界第三?”常平拧着八字眉道,“那第一和第二是谁啊?” “第一自然是我师父……第二嘛,”李俊指了指站在身旁的聂一道,“就是这个变态,那双眼睛跟高倍显微镜一样,所以我只能是第三,也就是一般望远镜的程度。” “那好办!”常平扔掉手里的鸡骨头,拿出一张卫生纸擦了擦手,又摸出两副白色橡胶手套扔给聂一和李俊,“第一正在满城追一只躲进下水道的耗子,你们这第二第三受点累,帮我一起找点东西吧,反正你们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 聂一和李俊对视一眼,齐声问道,“什么东西?” 常平将铁闸门完全打开,指了指屋子正中央地上的两个裹尸袋,不咸不淡道,“从那两具尸体里找一根毛,好让你们的师父能够以毛还毛。”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千载难逢的良机 “找个毛!” 王超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渍,摘下眼镜,瘫坐在旅馆单人间的藤椅上,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轻轻拧开,咕隆咕隆地灌了一大口,斜睥一眼墨镜男,悠悠道,“这个城市有1400多万平方公里,2200多万人口,想要找到那两个人比大海捞针还难,省省吧,办正事要紧……” “他们敲了老子的闷棍,劫了老子的车和钱,现在又骗了你的小电驴,”坐在对面的墨镜男本想要阻止王超打开矿泉水瓶,手伸到一半又退了回来就,满脸肉痛地看着王超大口大口地将一瓶水喝完,抿了抿干干的嘴唇道,“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我必须得把场子找回来,教教他们什么特么的叫礼数!” “做你们这行的讲个屁的礼数!”王医生随手将空空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还用我教你吗?正好给你个教训,别特么一天到晚眼高于顶,要脚踏实地。武功再高,一砖撂倒,不能小看任何人,做事情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吃一堑长一智,我特么连唯一的代步工具都被骗走了,不也没说啥吗。” 墨镜男站起身来,恨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要给那俩王八蛋一点颜色瞧瞧……”长出一口气,“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小黑脸女人已经回来了,估计东西也交给了警察,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那人让我做的三件事是不是要变一变?” 王医生朝眼镜上哈了一口气,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在脸上,摇摇头道,“不用变,听你刚才讲的,回到A市的应该只有那个法医孙甜甜,其他人都还在绿藤市,张小满这是想要钓更大的鱼啊……他也舍得下血本,连自己女儿都当作鱼饵了。好得很,咱们帮他一把!” 墨镜男歪着脖子问道,“怎么一个帮法?” “这第一步当然还是那人说的虚张声势,不过做法稍微改动一下,”王医生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颈,“声势搞实在点,先去杀个人。” “杀!这事好办,咱就是专业干这个的,”墨镜男将旅馆电视柜上的一个价目牌放到茶几上,轻咳一声,爽快道,“杀几个?” “一个!”王医生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声音冰寒道,“你们分成两拨人,一拨多一拨少,多的去殡仪馆找孙甜甜,少的去医院找杨青青,多的不用真动手,少的可以动动手。” “杀杨青青?”墨镜男皱了皱眉,疑惑道,“你杀她干嘛啊,那女人现在不是和死了没啥区别吗,喝了那么多浓硝酸,这辈子都开不了口,你怕她?” “不是怕,而是到了该用她这颗棋子的时机……”王医生冷哼一声,“当初我留她一命就是为了今天,看似没用的闲棋往往才是最有用的。原本是想让另外一个人动手的,既然你们到了,这事儿交给你们这些没在A市露过面的人去做最稳妥。” 墨镜男面色有些遗憾地将价目表又放回电视柜旁边,“什么时候杀?怎么杀?” “怎么杀都行,至于时间……你们什么时候找到她,就什么时候下手。” “不是在医院吗?还要找?” “当然要找,医院住院部总共八层楼,每层楼40间病房,每个病房3架床,你说你需不需要找?” “你不知道?” “我不应该知道,自然就不会知道……还有一点,杨青青身边有便衣警察,多留意着点,别撞人枪口上。” “明白!那应该多派人手去医院啊,干嘛还让我往殡仪馆那边多加点人手?” “几百年以前,皇帝杀那些真正想杀的人也没有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懂了,声东击西!” “别特么跟我说这一句话,上一个说这话的人,事情不仅没办成,还把自己给丢了,现在不知道躲在哪个阴沟里吃泥巴呢。” 墨镜男耸耸鼻子,轻哼一声,“不一样,你说的那个人多半是业余的,我们则是专业团队,价钱都千差万别。” 王医生摸了摸衣服兜里的针管,目光幽幽道,“希望你们足够专业吧,否则就得用上我的专业了……”摸出一张图纸扔给墨镜男,“这是医院的内部图纸,方便你们找人,也方便你们跑路。”望了一眼窗外荒凉的旷野,“下回找个离市区近点的旅馆,这里太偏了,打车太惹眼,坐公共交通要走十多里地才到站台,太麻烦!” “没法子……”墨镜男苦着脸道,“我们的钱都被那两个王八蛋劫走了,只能住这种地方……”见王医生转身往门口走去,急忙拉住王医生的手臂,“等一下!” 王医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墨镜男,皱眉道,“还有事?” 墨镜男指了指垃圾桶里的矿泉水瓶,“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刚才喝了一瓶矿泉水,那瓶水不是我们的,是旅馆的。原本呢,一瓶水而已,我们付了便是,不过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实在囊中羞涩啊!” 王医生翻了一个白眼,甩开墨镜男的手,撇撇嘴道,“一瓶水而已,磨磨唧唧的,多少钱,我这就拿给你……” 墨镜男尴尬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掌。 “五块啊,”王医生在身上摸索一阵,凑出5个钢镚放到墨镜男手里,“是有点贵,外面也就卖两块钱……” 墨镜男摇摇头,走到电视柜旁边,拿起那个价目表,指着上面矿泉水一栏,苦笑道,“若是五块钱,我也就不开这口了……是五十。” 王医生双眼一突,嘴角抽搐几下,“好家伙!它这水难不成是香水?”将身上所有口袋都掏了一遍,勉强凑出30块钱,塞到墨镜男手里,“先拿着,就当是分期付款吧,反正你们在这儿也不会只住一天,剩下的过几天再给你……”刚走出几步,又折身回来,从墨镜男手里拿走4个钢镚,“还得坐公交……我必须得走了,再晚就赶不上45路公交咯,还要走一个小时才能到站台呢。” 墨镜男鄙夷地目送王医生离去,往地上轻啐一口,“看来那两个王八蛋不是个例,这A市的人都特么不讲礼数,是风俗……有朋自远方来,不给老子接风洗尘也就罢了,还喝了老子一瓶水却只给半瓶水的钱,没礼貌,真的是很没礼貌!” 正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墨镜男回过神来,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接通电话,毕恭毕敬道,“喂……您好,我是杨伟,有什么吩咐吗……喂喂喂,您怎么不说话呢……” “我在说啊……你听不见吗?喂?” 一片黑暗之中,王超站在下水道的淤泥里,按下将手机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我说……我这会儿在下水道里,赶紧帮我想个办法脱身,不然就真被那老家伙瓮中捉鳖了!听见了没有?” 电话那头仍旧只有“吱吱吱”的响声传来,无人回应。 王超咬了咬嘴唇,收回手机,挂断电话,看了看屏幕上无信号三个字和只剩下百分之十三的电量标识,低声骂了句,“泥码,浪费老子的电量,每次都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什么特么烂水果机……” 打开手机电筒应用,借着微弱的白光看清四周,叹了一口气,王超思忖片刻,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十多分钟后,王超站在一片泛着点点黄色的污泥之中,抬头望向上方已经被井盖遮挡的井口,皱了皱眉,手指抠在井壁上的凹陷处,奋力地向着井口爬去。气喘吁吁地来到井口位置,王超用手使劲地撑了撑井盖,可井盖却是纹丝不动。 “我泥码,要不要做得这么绝……”王超面色渐渐阴沉起来,快速退回井底,冷哼一声,转身朝井盖右侧的通道走去,“这城里那么多井盖,老子不信你能堵得完!” 又过了十多分钟,王超终于来到第二个井盖之下,再次抠着井壁爬向井口,一手死死抠着井壁凹陷处,一手用力地推了推井盖。这一次没有让王超失望,井盖上方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压住,在他的全力推动之下,一丝光亮透进了井内。 王超面色一喜,急忙加大力度,右手使出全力撑着井盖,左手顺势抠住井口边缘,一点点将自己的身体探出井外。 刚探出半个脑袋,王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正打算将整个脑袋伸出去,忽地听见从自己脑袋后面传来一阵电瓶车的喇叭声,艰难地扭头瞥了一眼,只见一辆红玫瑰电瓶车朝着自己疾驶而来,顿时浑身一颤,咽了咽口水,大骂道,“我泥码!” 嘭! 红玫瑰电瓶车直直地从井盖上碾了过去,刚冒出点头的王超立时扑通一声摔回井底,身子与井底的黑泥合二为一。 双手捏着车把的朱大长惊咦一声,低声对坐在车子后座上,搂着自己的侯三问道,“三哥,我刚才是不是碾着啥东西啦?” 侯三回头扫了一眼回归原位的井盖,漫不经心地答道,“没啥,可能是井盖没盖严实吧……你可能就是太紧张了,放轻松点,不要疑神疑鬼的!趁着那女人这会儿正在店里忙活,咱们去端了她的大本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千年等一回,我令她心碎……”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浴室 千年等一回,说的是一个令人心碎的爱情故事。一条蛇爱上一个人,最终蛇被关进了塔内,人等在塔外,等来等去也是白白的空等。 故事之外的现实也是一样,一个人要是开始等一个人,这个人就已经心碎过了,在分别的那一刻七零八碎,便是往后再拼凑起来,也会有着填不满的空洞。 年轻母亲等了那个男人很多年,但直到小花儿已经和自己的腰一般高,仍旧是杳无音讯。 张小满等了那个男人很长时间,但直到日暮时分,也没见到那个男人从某个井口冒出来。 条条大路通罗马,情到深处空余恨。有缘的人,终会相遇,有缘无份的人,就是擦身而过也不会相识,只剩下无望的空等。 朱大长和侯三跟王超有缘,所以即便是一个在下面,另外两个在上面也会相遇,虽然他们的相遇很短暂,仅是匆匆一撞。 年轻母亲和那个男人有缘无份,所以两人即便是站在同一条街道上也没有撞见,男人穿着炮翻山的衣衫从巷口走了进来,年轻母亲拉着小花儿从巷尾走了出去。 张小满和王超也是有缘无份,当张小满揭开电瓶车驶过的那个井盖时,王超已经从条条相通的下水道离开。水流千里终归海,下水道的污水也是水,所以终究都会有一个汇集点,王超便是从那个口子汇进了人海。 穿着炮翻山衣衫的男子走到张小满面前,拘谨地笑了笑,努力用正常人的语气音调打了个招呼,“您好……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蹲在井盖旁的张小满扭头扫了一眼男子乱糟糟的头发和满是污渍的衣衫,摆摆手道,“我兜里比你脸还干净,真没零钱,改天有了再给你补上吧。” “不是不是……”男子慌忙地摸出炮翻山的钱包,抽出几张红票子,解释道,“我有钱……不是乞丐,我就是一不小心摔进了下水道里,搞得现在挺狼狈的,想向您打听一下这附近哪有洗澡的地方……” 张小满看了看男子手里的钱,目光从男子钱包里的一张蓝色医保卡扫过,轻轻地“噢”了一声,站起身来,指了指另一条街道,“我刚从那边路过的时候瞧见有一个洗浴中心,88一天,也可以按流量付费,你可以去看看。” 男子顺着张小满的手指瞥了一眼,抱拳道了一声谢,转身离去。 张小满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就像男子的衣衫鞋帽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一样,哪儿哪儿都不合适,皱了皱眉,掏出手机,拨通何为的电话,一边朝着出租车站台走去,一边轻声问道,“何为,你那边有发现吗?” 电话里传来何为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找了几条街了……没发现你说的那个人啊……” “我这边倒是在一个井盖边缘看见几个手指印,估计就是那混蛋的……行了,别找了,”张小满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那混蛋估计早就从下水道出去了。现在先帮我查另外一件事,准确地说是查一个人……” “什么人?”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怪,浑身上下都很不合理,所以让你帮我查查。” “陌生人?这什么都不知道,很难查啊。” “刚才他打开钱包的时候,我记下了他的医保卡编号,你只需要在医保系统里查一下,应该就能知道他是谁。” “那您跟我说一下那个编号,我待会回到局里就帮你查查。” “256743598764……” “等等,您还是用短信发给我吧,我的记忆力可没您那么变态……” “没问题,我这就发给你!”张小满走到出租车站台,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挂断电话,对出租车司机报了一个地名,正要给何为发送短信,却先收到了另一个人发来的短信,逐字逐句地看完之后,表情怪异道,“这手段……太脏了吧!” “脏?” 王超冷冷地看了一眼洗浴中心的老板,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票子拍在柜台上,“不脏能来你这儿吗?人脏,这钱总不脏吧。” 老板瞟了一眼柜台上的钞票,瘪了瘪嘴道,“一张可不够,等你洗完了,我还得找人清洁消毒什么的,不然就你身上这味儿,那得搅黄我多少生意啊。” 王超又掏出几张红票子拍在柜台上,寒声道,“这回总够了吧!” “够了!”老板立刻眉开眼笑地收起钞票,从抽屉拿出一个手环放到柜台上,“储物柜在左边,柜子里有拖鞋和洗浴用品,身上的贵重物品可以寄存在我这儿,如果放在柜子里丢失了,本店概不负责哦。” 王超拿起手环,不再跟老板废话,冷面霜眉地朝着储物柜走去,取出里面洗浴用品,快步走向浴室。刚走进浴室,王超就开始极度后悔方才自己给出那几张红票子太过干脆。 几十平的浴室内,白雾弥漫,一道道木板将一个个长着斑斑铁锈的花洒隔开,浓重的尿臊味扑面而来。 王超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随意地挑了一个隔间走进去,脱下身上黑乎乎的衣裤,打开花洒开关,仰面感受着温水浇透身子的暖意,舒服地痉挛了一下,拿起乳白色的香皂,慢慢地抹遍全身。 忽地,正当王超哼着小曲清洗身子的时候,从隔板门下滑进来一块同样的乳白色香皂。 “咚咚咚!” 隔板上传来一阵敲打声,王超看了看手里的香皂,又看了看脚下的香皂,眼角抽搐一下,冷声道,“呐呐呐,想都别想啊,我是不会帮你捡肥皂的。这特么浴室隔间连个门都没有,那个动作可不安全……” “嗬嗬嗬,”从旁边隔间飘来一个有些刺耳的男人笑声,“兄弟,你想多了,我虽然很久没有行曲径通幽处之事,但对都是带把儿的没有兴趣。这样……你帮我把香皂踢过来行不行,我这身上太脏,没有香皂洗不干净。” 王超嗤笑一声,“兄弟是文化人啊,好一个曲径通幽处,经你这么一说,忽然觉得禅房花木深也别有意趣,妙啊妙……”用脚轻轻地将香皂踢向旁边隔间,“准备好,要进来了哦。” “嗬嗬,”男人刺耳的笑声再度传来,“我姿势已经摆好了,来吧!快一点,我已经等不及了!” 王超摇头笑了笑,继续清洗着自己的身子,抹了三遍香皂之后,抬起手臂,轻嗅几下,那股难闻的粪臭味终于散去。长舒了一口气,王超一边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水渍,一边斜眼瞟向隔壁墙上仍旧喷洒温水的花洒,朝着旁边隔间抽动几下鼻子,撇着嘴道,“兄弟,你这是几天没洗澡了,味儿比下水道的还重。” “几天?嗬嗬嗬……”男子的声音悠悠传来,“我都忘记了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十几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呐。” “兄弟,吹牛逼太过分是要吃牢饭的,”王超冷笑一声,“一日千年,恐怕就是神仙也受不了吧。” “嗬嗬嗬嗬嗬……” 隔板后又一次传来男子那刺耳的笑声,王超手上擦拭身子的动作骤然一停,眼睛眯成一条缝,总觉得男子的声音在哪里听过,轻咳一声,试探道,“兄弟,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是来A市旅游的吗?我知道有几个好地方,风景那叫一个旖旎啊,江南好去过没有?” “江南好?听都没听过,更不要说去见识了……”男子长叹一声,“我确实不是A市本地人,但也不是来旅游的……其实我来A市也有好多年了,一直在亲戚家里住着,门都没有出过,所以对A市了解得不多……兄弟,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个江南好,还有什么好地方,都跟我说道说道,过几天我挨个都去玩赏一遍。” “门都没出?那你这些年算是白活了……”王超此刻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男子的声音,重新打开花洒,将手里的毛巾浸湿,眼帘低垂道,“A市像江南好一样的地方还有7个,里面弯弯绕绕多的很呐,你人生地不熟可能会被坑,不然咱们约个时间,我带你去全都走一遭怎么样?” “那敢情好啊,”男子忽然想起什么,顿了一下,“兄弟,你知道杨氏集团公司在哪里吗?” 王超轻手轻脚地走出自己的隔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知道。” “那能不能麻烦你一会儿带我去一趟,我去找个亲戚借点钱,回头咱们好去你说的那些地方潇洒潇洒。” “借钱?我就可以借给你,不用找你啥亲戚,但是有一样东西也想向你借来用用。” “啥东西?” 王超悄无声息地来到男子的身后,扫了一眼男子后背嶙峋的瘦骨,猛地用手上的湿毛巾勒住男子的脖子,在男子耳边阴恻恻道,“借你的命!” 第一百一十六章 劫夺柳西帕斯的女儿 滴答滴答,是水珠坠落地面的声音,也是生命流逝的倒数。 一个人的气数有多长,一个人的命数就有多长。 头晕,目眩,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努力地榨取肺部内每一个氧分子,胸腔之中的痒意越来越强烈,充血的眼珠子鼓胀得快要炸裂一般,男子双手死死地抓着脖子上的毛巾,从有气渐渐变为无力。 滴答!最后一颗水珠落下,男子猛地从浴缸里冲出水面,解开脖子上的湿毛巾,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仰面贪婪地呼吸着,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颊,看了一眼不再滴水的花洒,拿起浴缸旁的怀表,按下停止计时按钮,盯着表盘上还差两格到达“12”的指针,叹了一口气,“还是差两秒。” “差两秒就差两秒呗,”一个穿着墨绿色丝绸睡衣的女人走进浴室,光着脚来到男子身后,涂满红色的指甲在男子光溜溜的身子上四处游走,绯红的脸颊紧紧贴在男子的后背上,吐气如兰道,“只要感觉对了,多两秒少两秒没关系的……” 男子拍开女人的手,一边擦着身上的水渍,一边拿起一条干净的浴巾将下半身围了起来,随意地将湿哒哒的毛巾扔在洗手台,冷冷地看了女人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女人嘟着朱红色的嘴唇,挽了挽耳边的垂发,娇嗔道,“你侮辱了我,我自然要讨个说法才能走。” 男子冷哼一声,缓步走出浴室,湿湿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客厅沙发旁才停下,端起客厅茶几上的一杯红酒,轻轻地抿了一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向迎风摆柳走到自己面前的女人,面无表情道,“衣服是保姆给你换的……”顿了一下,又补充了0一句,“你身上的那件脏兮兮的都是酒渍,会弄脏我家的床。” “这就是对我最大的侮辱!”女人转了半圈坐在男子的大腿上,食指轻轻地从男子的鼻尖滑到嘴唇上,“我都不省人事了,你居然只是让一个保姆给我换衣服……”另一只手悄悄地伸进了男子的浴巾之下,眉眼含春地说道,“你都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有多失望,人家的心都碎了。” 男子皱了皱眉,将女人的纤纤细手从自己的浴巾下扯出,一把推开女人,挪到沙发的另一端坐下,“郝倩,不是所有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的,你的那套在我这儿行不通……而且你太脏了,我有洁癖。” 郝倩咬了咬嘴唇,恼羞成怒道,“你又在侮辱我!” 男子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报纸,一边抿着红酒,一边翻看报纸上的新闻,淡淡道,“我说得不对吗?” “很对!”郝倩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变得比猴子屁股还要红,恨恨地盯着男子道,“我是脏!以后你最好别再来找我做什么,我高攀不起!” 男子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郝倩,挥挥手道,“换好衣服自己走吧,我待会儿也要出去办事,没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郝倩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指着男子气呼呼道,“很好!我这就走,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说罢,郝倩转身走进卧室,快速地换上自己的衣服,挎上手提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男子斜眼瞟向玄关处,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浴巾某处凸起,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瘪着嘴道,“我说错什么了?真的很脏啊,身上那么多细菌,还有酒渍,不该洗洗吗……哎,我这澡算是白洗了……” 正在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男子拿起手机,接通电话,脸上渐渐布满寒霜,“嗯……好的,我这就过来……” 挂断电话,男子走到衣帽间,打开柜门,选了一套灰色名牌西装穿上,扫了一眼衣帽间对面的一幅大框油画,双眼微眯了一下,拿起鞋柜上的钥匙,走出房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停车场,坐进驾驶舱,发动汽车,疾驶而去。 等到汽车离开停车场之后,郝倩从停车场某个阴影角落里走了出来,神情紧张地看了一眼汽车离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摸出手机,快速地发送了一条短信,而后返身朝着男子的屋子走去。 轻手轻脚地来到男子的房门前,郝倩从手提包里摸出一串和男子先前拿走的那串一模一样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扭动房门把手,缩着脖子走进房内,开始在屋子内四下翻找起来。 十多分钟后,郝倩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峨眉紧蹙,忽地瞥见衣帽间对面的那幅油画,思忖片刻,三两步走到油画前,盯着油画看了几秒,嘀咕一句,“劫夺柳西帕斯的女儿?” 郝倩突然想起曾经有人跟她说过,远在百里之外的A市,有一个叫锦悦的女人前阵子在展馆里看的也是这幅画。眼睛一亮,郝倩抿了抿嘴唇,在画框上摸索一阵,并没有发现什么玄机,一咬牙,吃力地将画框从墙上挪开,只见原来画框位置正中央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坑洞,坑洞里面是一个高约十五公分的恶鬼雕像。 本想将恶鬼雕像取出来查看,可无论郝倩如何用力也拔不出来,歪打正着,却将魔鬼雕像扭动了一下。 喀嚓,某个机关转动的声音从郝倩的身后传来,扭头看去,只见衣帽间右侧柜子自动滑开,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暗门。 郝倩面色一喜,咽了咽口水,蹑手蹑脚地走进衣帽间,推开暗门,看了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猫着腰,踏进了密道内。一边沿着密道往前走,一边左右张望挂在密道两侧墙上各式各样的皮鞭镣铐,郝倩登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紧紧地捂着嘴巴,脚步越来越快。 是路就会有尽头,密道不长,郝倩的路也很快就到了尽头。 硬着头皮冲进密道尽头的房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房间内的情形,郝倩的眼睛在这一刻比天花板上的灯泡还亮。 只有十来平左右的房间内,除了正中间放着一架单人床,再无其他摆设,四面都是灰色的墙壁。右侧墙壁的角落里蹲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一袭白色的蕾丝花边连衣裙,双臂白嫩如玉,抱着冰雪般的双腿,眼神里满是惊恐。 郝倩急忙走了过去,盯着女人娇俏的面庞,满心欢喜地笑道,“青雪,你果然在这里!” 寒青雪抬起头,怔怔地看向郝倩,惊惧道,“你也被他们抓来了吗?” “不是,怎么可能……”郝倩摇了摇头,翘起下巴道,“你也不想想我是谁?我可是八面玲珑的郝仙女,谁能抓得住我啊!我是来救你离开这鬼地方的!” 寒青雪苍白的脸庞立刻红润了起来,激动道,“是我哥让你来的吧,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的,”看了看郝倩身后,“他人呢?” 郝倩瘪了瘪嘴,“你哥这会儿可顾不上你,让我来救你的是个糟老头子……”将自己迷晕韩远的事情讲了一遍,“不是我不想帮你哥,只是这里面太复杂,我只能按那些人说的先把他迷晕,再想办法救你。不过你放心,那糟老头说了,你哥会没事的……” “糟老头?”寒青雪狐疑道,“什么样的糟老头?” “他没告诉我姓什么,总是穿着一身老掉牙的黑色套装……”郝倩耸了耸肩,“但好像他和你应该挺熟的,还知道你的乳名叫妞妞,他说等事情结束了,会请你吃饭,白白的大米饭,管够!你说多抠门啊,哪有人请客只点米饭的。” “张小满!”寒青雪眼眶微微发红,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在警局对面餐馆里的情景,“热腾腾的白米饭最好吃了,妞妞要吃三大碗……” 郝倩撅了撅嘴道,“看来你们真的很熟,没帮错人就好。那糟老头看上去一本正经的,肚子坏水可多了。当时我原本想帮你哥来着,他非不让,说是要给你哥一个教训,省得你哥在他死后搅风搅雨的。那红酒也是……迷晕你哥就行了,他非让我也要喝,说什么这样你哥才会放松警惕,也可以趁机来到这里救你。我是演员耶,哪用真晕,装晕不就好了么,一定要什么狗屁真实感。” 寒青雪听着郝倩絮絮叨叨地说完,嘴角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那人就是有点小心眼,多半你说话有些不客气得罪了他,故意下套整你……” “算了,不提他了,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我不跟他计较……”郝倩将寒青雪从地上拉起来,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寒青雪一眼,“那些人有没有欺负你?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 寒青雪摆摆手道,“没有……可能想着我一个孕妇翻不了什么大浪吧,”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当初要不是为了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也不会乖乖就范……好在中途路径A市的时候,我找机会去见了我哥一面,否则真只能困死在这儿了。” “你怀孕了?”郝倩惊讶地捂着嘴巴,“哪个王八蛋的?” “胡说什么呢,他要是王八蛋,那我和孩子成什么了……”寒青雪白了郝倩一眼,双颊飞起红晕,“他是个好人,以后我会带你去见他的。” “当真是好白菜都被猪拱了……”郝倩看了看寒青雪的肚子,“也好,做咱们这行的能有个家不容易,别人只看到荧屏上的风光,看不到咱台下的辛酸……青雪,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你能不能答应我?” “什么请求?” “这孩子能不能也算我一份,入了这个圈子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我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听别人叫我一声娘……”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得问她自己……”寒青雪一脸温柔地摸了摸肚子,“她答应了!” “好耶!”郝倩欢呼一声,“从今天起,我也有孩子啦!我要更加努力挣钱了,现在养一个孩子可不便宜,小的时候,尿不湿、奶粉、补什么钙铁锌硒维生素的……再大一点要上学,教育可是大头……成人了,还得考虑结婚生子买房什么的……” “你想得太多了吧,”寒青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现在啊,咱们还是想怎么先从这儿出去再说吧。” 正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密道传来,“确实想得有点多,你这辈子应该是听不到别人喊你娘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同人不同命 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 很多时候,人们都会臆想要是自己换作谁谁谁,也能怎么怎么样。但其实,即便是相同的条件下,也不会谁都会成为谁谁谁。每个人在相同条件下做出的选择都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选择造就了每个人最终只能成为自己。 就好像,同样是接到一个没有任何声音的电话,张允熙和王医生的选择就不一样。 王医生在接到王超的那个无声电话之后,只是撇了撇嘴,干脆地挂断电话,然后继续朝着自己的目标行进。 张允熙在接到郝倩的来电之后,登时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立刻开始用某款追踪定位应用查出郝倩手机信号最后停留的地点。因为在五分十二秒之前,郝倩刚给她发过一条短信,“我是青雪朋友,正在前去救她,半小时后让韩远来城西废铁厂接人。” 看着手机屏幕上一直向城西移动的光标突然在某个位置停了下来,张允熙踢了踢前排驾驶舱的座椅靠背,强压着怒气道,“申一夏!你还可以再慢点,毕竟天还没黑呢!” 申一夏扭过头来,苦笑道,“大姐,我这是五菱,还特么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年龄比我都大,现在这个速度是极限了。” 坐在副驾驶的韩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靠边停车!我下去搞辆跑得快的,特么的……等你慢吞吞过去,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停不了,”申一夏指了指前面的挡风玻璃道,“咱们现在可是在高架上,不能停车,否则要扣3分罚款100,还是等下了高架再说吧。” “下高架?”张允熙冷笑一声,“离高架出口还有16公里呢,下了高架就快到了!” “那也没办法啊,”申一夏无可奈何地耸耸眉毛,“16公里也不远了,半小时妥妥能到。” 韩远看了一眼从自己眼前呼啸而过的电瓶车,长出一口气,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纵身跳了下去,“你们继续龟速吧,老子赶着去救我妹妹呢!” “你妹?”申一夏侧脸扫了一眼跳下车的韩远,从后视镜里看向张允熙,满脸疑惑道,“你不是说咱们是追那什么墨镜男么?我以为咱们是去打击报复呢,合着是去救人啊,那其实这个车的速度还可以再快一些。” “你妹!”刚跳下车的韩远急忙追着五菱往前跑,面色铁青地骂道,“刹一脚!等等老子!” 张允熙咬了咬嘴唇,胡诌道,“都一样,追那墨镜男就是为了救他妹妹。” 申一夏轻轻地“哦”了一声,轻踩一下刹车踏板,让车子速度更慢了几分,等到韩远重新坐回车内,活动几下手腕,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放在档把上,一脚踩在加速踏板上,“坐稳了,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一日千里!” 坐在后排的孙甜甜翻了个白眼,“一日千里很了不起吗?一千里也就是500公里,一天24小时,时速也就是二十多码,电瓶车都比你快!” “话不能这么说,”申一夏不服气地撅着嘴,“你也不想想,什么电瓶车能跑500公里,我这车子破是破了点,加满油,跑五百公里妥妥的。” 韩远掏出一把小刀,手指在刀尖滑过,眼神冰寒地看向申一夏,“你要是再磨磨蹭蹭的,我就帮你一把!一把刀的一把!” 申一夏登时感觉到后脖子上一凉,立马麻利地加速换挡,大喝一声,“乌龟背火箭!” 话音刚落,只听五菱车底传来一阵机械转动的声音,原本棍子粗细的尾气排放管收了起来,放下两根碗口大小的尾气排放管,狂喷出一股炽热的气浪,车子立时往前一冲,飞快地在道路上疾驶起来。 五分钟后,五菱在一个废弃的工厂大门前急停了下来。申一夏甩了甩自己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正要自夸一番,一扭头却发现其他三人早已推门下车,撇了撇嘴,不慌不忙地从后腰处摸出一个鬼脸面具戴在脸上,看了一眼汽车仪表盘上的时间,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时间刚刚好。” 韩远率先冲进工厂内,张允熙和孙甜甜紧随其后,却又刻意保持着可进可退的一步之遥。三人在厂房内没跑出几步又停了下来,成三角之势站立,望向黑黢黢的四周。 嘭嘭嘭! 突地,厂房上方传来几盏圆筒照射灯打开的声响,白色灯光猛地刺破厂房内浓重的黑暗,投射在韩远三人身上。韩远抬起右手遮挡了一下刺眼的灯光,从指缝中瞧见正前方地上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霎时慌了神,飞奔过去。 张允熙和孙甜甜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了上去。 韩远跑到女人跟前,定睛一瞧,登时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惊诧道,“怎么是她?” 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躺着的正是之前在红酒里下药迷晕他的郝倩,此时的郝倩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身上遍布各式各样的血痕,有的正在汩汩流血,有的已经结成血痂。 郝倩眼角淌出一滴血泪,惨笑着看向韩远,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来啦……” 韩远立马脱下外套,披在郝倩的身上,搂着郝倩的肩膀道,“出什么事了?青雪呢?” “你这个男人真是不解风情,哪有刚和一个女人见面开口却问另一个女人的……”郝倩靠着韩远的肩膀上,“原来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是这样啊,可惜了,我这辈子再也找不到这样的肩膀靠一靠了……” 孙甜甜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郝倩身上的伤势,忽地瞥见郝倩下半身血肉模糊的某处,张大嘴巴,口中的棒棒糖掉落地面,面沉如水地骂了一句,“畜生!” 韩远顺着孙甜甜的目光看去,立时浑身颤抖起来,“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郝倩轻轻地拽了拽韩远的手臂,摇头道,“我是活不成了,先去救青雪吧!” “到底怎么回事?”韩远一方面心急想要快些找到寒青雪,一方面又担忧郝倩的伤势,喘着粗气道,“你不是跟那些人是一伙的吗?为什么要帮我救青雪?你既然想救青雪,当初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有关她的消息,反而要把我迷晕?” 郝倩吐出一口血沫,面色苍白道,“这个啊……说来那就话长了,等你救了青雪,她会慢慢告诉你的……现在我要告诉你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电视剧里那些套路总是到了这个环节就会中断,受害人永远说不出加害者的名字……作为演过无数部这样狗血剧情的我,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张允熙双眼一眯,扫视一眼四周,蹲下身子,认真地盯着郝倩,低声问道,“凶手是谁?” 郝倩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我这人从不轻易相信他人,好不容易信了糟老头子一回,结果落到了这样的下场,所以这个人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只会说与韩大哥一人……”用颤抖的手指在轻轻地在韩远手心写下一个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记下了吗?” 韩远紧紧地攥着拳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不甘心啊,”郝倩长叹一声,“这辈子一直都是在和别人比较,从来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小时候和同学比,长大了和同事比,入了这个圈子又开始和圈子里的人比,甚至还偷偷拿自己和青雪比较过……可是,同人不同命啊,就拿现在来讲,同样是被人加害,我没得救,青雪还有得救……比字两把匕首,一把刺伤的是自己,另一把捅烂的还是我自己……” 郝倩努力地撑起身子,“韩大哥……这次你可不能躲哦……”轻轻地在韩远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我的身子可干净了,没被任何臭男人碰过,你信不信?” 韩远眼眶微微发红,哽咽着吐出一个字,“信!” “哈哈哈……”郝倩用尽全身最后一点气力笑了笑,身子一软,缓缓闭上眼睛,“别忘了……我可是八面玲珑郝仙女呢……”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碗肥肠 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在厂房内突兀地响起,三束灯光刷地一下亮起,直直地投射到厂房最前面的幕布上,幕布随即落下,陈老爷子面带微笑地站在灯光里。 在其身后正上方悬挂着一个身穿白色蕾丝花边连衣裙的女人,低垂着脑袋,黑色的长发散乱地遮盖着女人的面庞,几道鲜血顺着两条雪白的大腿缓缓流下。 韩远瞥了一眼被悬挂在空中的女人,顿时如遭雷击,小心地将郝倩放平在地上,面色狰狞地走向陈老爷子,红着眼道,“我要宰了你这畜生!” 正在这时,厂房的大门轰然关上,从四周黑暗的阴影里走出几个戴着钢铁面具的彪形大汉。 张允熙立刻上前拉住韩远,轻声道,“冷静点,你这样过去非但救不了你妹妹,咱俩还得搭进去。” “真是好感人的一出大戏啊,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看这郝倩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小凤仙嘛,可惜咯,自古红颜多薄命呐……”陈老爷子赞赏地看了张允熙一眼,“不愧是那个人的女儿,称得上有勇有谋,”从兜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音箱,按下开关,顿时传出几声“砰砰砰”的枪响,“你该去改行当导演,音响道具用得是真好,割断那盏灯的时机也是恰到好处。” 韩远一点跟陈老爷子闲扯的心思都没有,直勾勾地看着白色连衣裙女人,焦急地大喊道,“青雪!你怎么样了?” 白色连衣裙女人听到韩远的声音,浑身一颤,慢慢地抬起头,露出寒青雪苍白如纸的脸,眼神空洞无物,嘴唇颤抖地一张一合,“哥……我的……孩子……孩子没了!” 韩远登时呆立原地,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寒青雪的话一般,讷讷道,“你说……什么?” “孩子没了……”寒青雪状若癫狂地一遍遍地重复,“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韩远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孩子?你和谁的孩子?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我可以好心告诉你,”陈老爷子轻咳一声,插话道,“孩子的父亲正好我也认识,就是我报社里的一个小编辑,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在一次采访过程中,和你妹妹结识的,可谓是一见钟情。” 韩远眯起眼睛,寒声道,“是你安排好的?” “这你就误会我了,感情的事谁能安排得了呢,”陈老爷子摊开双手道,“是你妹妹和那窝囊废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儿了,跟我可没关系。我也是偶然听别人说起的,然后稍微利用了一下那窝囊废想要出人头地的野心而已。男人嘛,都想要征服世界,尤其是吃软饭的男子更想证明自己。我这个人心好,所以就给了他一个用电影征服世界的机会,助他扬名立万……” 韩远忽地想起寒青雪最近新接的那部电影,那张被他贴在监牢墙上的海报,歪着脖子看向陈老爷子,冷冷道,“听说那部戏曾经因为某些演员问题被叫停过,电影的导演也因此被投资商起诉,这么说来,那些投资商应该都是你的朋友吧。先是投资,然后随便找个配角什么的搞出点是非来,炒一炒,最好把网上那些键盘侠心里的怒给勾出来。舆论甚嚣尘上,这部戏就只能被叫停,然后你再出来收拾残局,不仅能白得一部戏,还能得到仗义的美名。” “聪明!”陈老爷子拍着手掌道,“怎么样,我这招还是从你在股市里折腾那会儿学到的,有没有一点青出于蓝的味道。” “一般,现在这招已经过时了,也只有一些急功近利的傻子才会上当……”韩远冷哼一声,“你花这么多工夫就是为了报当年那十八个亿的仇?不至于吧,像你这样的土豪十八个亿就是身上的一根毛,没道理会为了这点钱耿耿于怀,难不成咱俩还有别的仇怨?” “谁特么是土豪!你还真是打心眼里没瞧得起我,先前已经纠正过你一次,却还是没记在心里……”陈老爷子怒声道,“十八个亿确实不多,我原本也没想着非揪着你不放,是你自己找上门来。实话告诉你,如果你不来绿藤市淌这趟浑水,你妹妹不会被吊在这儿,那个什么郝仙女也不会被捅死……你说说你,安安静静地待在监狱里发臭发烂不好吗,非得跑出来揭我这心里的疮嘎巴。现在好了,一尸,两命……” 张允熙忽地插话道,“听你话里的意思,这些事背后还藏着其他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之前影视城那些小打小闹也就罢了,郝倩,寒青雪肚子里的孩子,两条人命!足够你在牢里待到老死的了!” “大义凛然啊!”陈老爷子面色一寒,“你回去问问你那个脑子有毛病的亲爹,他害死了多少条人命!他害得有多少对父母没了自己的孩子?”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道,“而且……你说我害死了这两条人命有什么证据吗?目击证人?杀人凶器?警察办案是讲证据的,法院判案也是要讲究个条条款款的……” 张允熙冷笑一声,“我爸有句话说得好,凡存在,必留下痕迹。证据,我们早晚会找到的,一定让你这个牢坐得踏踏实实的!” 韩远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寒青雪,长出一口气,“这些事我管不着……你没杀青雪说明你不想杀她,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要怎么样才能带她走?” “我这人讲究,从不欺负妇孺,”陈老爷子轻咳一声,“其实你妹妹肚子的孩子来得意外,走得也意外,不能怪我,只是提高了一点海拔而已,谁曾想她就流产了……想要带你妹离开,很简单,你晓不晓得有句话叫事不过三?” 拍了拍手掌,陈老爷子接着说道,“我总共请你吃了两回肥肠,但你特么的都给拒绝了,不给面子啊!今天这第三回你总该吃了吧?” 话音刚落,管家陈迟笑意盈盈地端着一个盘子,从某个破货箱之后走了出来,朗声道,“新鲜出肚的肥肠勒,一百八一盘,问我怎么样,听我跟你吹,一截你开胃,二截你肾不亏,一盘进了嘴,保证你的小脸啊,白里透着黄,黄里透着黑……” 大模大样地走到韩远面前,管家陈迟揭开盘子上银光闪闪的盖子,咧开嘴,露出两排黄牙,嘿嘿笑道,“韩少爷,请用膳!” 张允熙瞄了一眼盘子里血淋淋的大肠,隐约还能看到肠内有些糊状的黄黑之物,立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干呕几下,摇着头扯了扯韩远的衣服。 半空中的寒青雪一愣,突地破口大骂道,“你姓韩,我姓寒,那天我在探监室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咱俩没关系!我不用你救,你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去!别死皮赖脸地……让我看不起你!” 陈老爷子摸出手机,打开摄像机应用,挤出一脸笑容道,“韩老弟,你吃不吃?不吃……我就把你妹放下来,让那些戴铁面具的外国佬演完那天在影视城没演完的戏码……我数到三就开机拍摄,你自己选择让我拍哪边,反正应该都挺精彩。” “三,二……” “韩远,别吃,他是故意戏弄你,我们可以想其他法子救寒青雪……” “姓韩的,你要是吃了那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说半句话!” “我吃!妞妞,没关系的……”韩远怜爱地看了寒青雪一眼,舔了舔嘴唇,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肥肠嘛,其实我小时候还真挺喜欢吃的……妞妞,你还记得餐馆的胖厨子吧,他就经常开小灶给我做熘肥肠。”干脆地从管家陈迟手里夺过盘子,轻轻地嗅了嗅,“味道是没有胖厨子做得好,不过没所谓了,人饿狠了的时候,别说是肥肠,就是一碗屎都是香的。” 陈迟阴笑一声,“韩少爷安心,这肠子里面有那种香喷喷的东西,就是来得仓促,没等得及肠子里的东西完全消化就切成盘儿了……不过都还是热乎的,想来口感很好。” “噢?”韩远用手指夹起一块肥肠,扔进嘴里,面不改色地用力嚼了几下吞进肚子里,“看样子陈管家你很有经验嘛,平常没少吃这玩意吧,我还以为你只吃那老家伙的热狗肠呢。” 陈迟阴沉着脸道,“原来韩少爷好这一口啊,那就把盘子里的都吃干净吧!” “优雅!”陈老爷子一只手举着手机拍摄,另一只手对韩远竖起大拇指道,“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总是夸赞你有贵族风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同样是吃肥肠,我就只会狼吞虎咽。”瞪了陈迟一眼,“你这老货别胡乱打岔,让韩老弟一口气把这十八截肥肠吃完……还有,你怎么不给韩老弟准备一副刀叉呢?直接用手拿岂不是和禽兽无异?” 陈迟讪讪一笑,“老爷,实在是来得太急,哪还记得着这种小事啊,就这肥肠我都是就地取材,所以才能保证热气腾腾……再说了,韩少爷这会儿没穿着西装,不用那么讲究。” 陈老爷子摇头叹息一声,“终究是不完美啊,穿着西装,打着领结,嚼着血糊糊的东西那才叫贵族嘛……”看向停下来的韩远,催促道,“吃啊,韩老弟,别客气!不够我再帮你整点来!免费续盘!” 韩远深深地看了陈老爷子一眼,接二连三地拿起盘子里的肥肠扔进嘴里,感受着黄黑之物在口腔内被咬碎爆裂四溅,闭上眼睛,用力地哽咽下去。睁开眼睛,韩远索性将剩余的肥肠全部塞进嘴里,一边使劲地咀嚼着,一边哈哈大笑,“好吃好吃,真特么够味!” 陈老爷子也跟着大笑起来,“爽快,爽快!真特么豪爽!” 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肥肠,韩远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皮上的黄黑之物,淡淡道,“东西已经吃完了,放人!” 陈老爷子将手机揣回兜里,眼睛微眯起来,瘪着嘴道,“我不记得我有说过你吃完了肥肠就会放了你妹妹吗?” 韩远脸上的寒意更加凝重了几分,语气森冷道,“你耍我?” “你耍我耍了那么多回,我就耍你这一回不过分吧?”陈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我是个生意人,你要从我这儿拿走东西,自然也得留下点什么,你觉得你妹妹的命值多少钱?十八个亿?” “那你觉得你的命又值多少钱?”正当韩远想要开口的时候,一个冷酷的声音在厂房内响起,“我特么最讨厌出尔反尔的人了,两条命加一碗肥肠还不够?而且你先前话里的意思明明就是他要想带妹妹离开,就把肥肠吃了……老家伙,说谎的人可是要吞一千根针的哦!” 话毕,几道破空声传出,随即那几名戴着钢铁面具的彪形大汉两眼一黑,应声倒下,每个彪形大汉的百会穴后四寸五分位置都深深插着一根微微颤动的黑色银针……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风的声音 “人体周身52个单穴,309个双穴,50个经外奇穴,共720个穴位。这720个穴位中有36个死穴,百会穴便是其一。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刺在这些臭鱼烂虾身上的离百会穴还有四寸五分,死不了……这些人还不值得我下死手,你和那个黑脸管家倒是勉强够格,所以我劝你俩最好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冷酷的声音再度在厂房内响起,忽远忽近,忽左忽右。 嗖!又一道破空声传来,寒青雪头顶上的绳索立时断裂,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深深地刺进了寒青雪后方的墙壁之内。 韩远慌忙地冲了过去,稳稳地接住了掉向地面的寒青雪。 陈老爷子面色铁青地看向小刀飞出的阴暗角落,冷冷道,“鬼鬼祟祟地算什么英雄好汉,不如出来聊聊,大家认识认识。”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冷酷的声音从陈老爷子背后传来,“你这激将法很是拙劣,当我是白痴么?”片刻之后,声音又从张允熙的左侧传出,“你们还不走?是想坐下来和他们打几圈麻将再走吗?” 张允熙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那些彪形大汉头上的黑色银针,对韩远招了招手,吐出一个字,“走!” 韩远眼神冰寒地看了一眼陈老爷子和管家陈迟,随即抱着缩在自己怀里的寒青雪,满脸宠溺地吐出几个字,“妞妞,哥带你回家了……”快步跑向张允熙,冷冷地对身后的陈老爷子说道,“今天事儿不算完,警察办案要证据,我报未出世外甥的仇不用!” “没完没了的……”冷酷的声音忽地在管家陈迟上方出现,一道寒光闪过,管家陈迟的脖子上登时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痕,而后鲜血如喷泉一般狂洒,“一命抵一命,你的仇,我帮你结算了,你坑了他十八个亿,他让你吃了十八截肥肠,他害死了你的外甥,我帮你杀了他的管家,从此两清!” 有人说过,如果刀够快的话,血从伤口喷出来的声音像风一样。 划过管家陈迟脖子的那把飞刀够快,所以在这一刻,不论是正逃出厂外的张允熙和抱着寒青雪的韩远,还是站在管家陈迟旁边的陈老爷子,甚至包括管家陈迟自己,都听到了风的声音。 管家陈迟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上的伤口,可是血仍旧如喷泉般涌出,转身面向陈老爷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满是鲜血的右手,嘶哑道,“老爷……救……救我……” 陈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摸向衣服内袋里那把枪的手停了下来,额头渗出一粒粒冷汗,警惕地看向四周,寒声道,“你敢杀人?”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敢杀人?”冷酷的声音从陈老爷子上方传来,“我先前就说了,你们不要挑战我的底线,非要当耳旁风,如今可算听到风的声音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衣服内袋里有把手枪,有人跟我说过,避免自己受到伤害的最好办法便是先伤害别人!” 张允熙也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头,怔怔地看着缓缓倒地的管家陈迟,讷讷道,“你敢杀人?” 韩远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哈哈大笑道,“杀得好!兄弟,改日必有重谢!” “十八个亿?老子不稀罕……”藏身黑暗里那人并不搭理张允熙的提问,冷酷的声音从韩远的右侧飘来,“你们两个再不走……干脆就别走了,都死干净算逑,这样就真的互不亏欠。” “亏欠?”张允熙皱了皱眉,试探道,“他俩有仇怨说得通,跟我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你还真是傻得可爱,”冷酷的声音从张允熙头上落下,“人家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报复你那脑袋有问题的爹,你居然说跟你没关系……给你提示一点,他姓陈。” 张允熙眉头紧锁,思忖良久,还是没想明白话里的玄机。 嗖嗖!两道破空声传出,两根黑色银针深深地插进张允熙和韩远鞋子的边缘处。 冷酷的声音在厂房大门位置响起,“还不走?” 韩远面色一僵,咽了咽口水,和张允熙对视一眼,抱着寒青雪飞快地奔向厂房大门。 陈老爷子看着张允熙和韩远逃出厂房,眼神阴鸷道,“他们走了,咱们是不是该见见面,鬼先生?” “很多人都听说过鬼,却没有见过鬼,”冷酷的声音从陈老爷子身后传来,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黑衣人从阴影里闪现出来,“陈老爷,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我的?” “别忘了这是哪里,我是干什么的……若要论杀人,我不如你,若要论找人,你不如我,”陈老爷子摸出手枪,猛地转过身子,端着枪指向鬼脸黑衣人,“前几天听朋友说绿藤市进来了一只鬼,已经吃了好几个连环杀手,都是一针毙命……只是我有个问题想问鬼先生,莫名其妙地杀了我的管家陈迟是什么道理?” “莫名其妙?”鬼脸黑衣人冷笑一声,“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帮你们了结恩怨呐……否则你们这样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指不定要死多少无辜的人,那个什么郝倩就是例子。” 陈老爷子紧了紧握枪的双手,眼帘低垂道,“那我和张小满的恩怨……你也要插手?” “关我屁事,他在a市,我在绿藤市,井水不犯河水……”鬼脸黑衣人不耐烦砸吧一下嘴巴,“你要真能杀得了他,我还会为你摇旗鼓掌,早看他不顺眼了……喂,站在尸体旁边说闲话实在是膈应,就此别过吧!我劝你别试图开枪,否则枪响的那一刻就是你的死期。” 说罢,鬼脸黑衣人便转身消失在厂房的黑暗角落里,只传出最后一句冷酷如冰的话,“我现在不杀你,是念在你死去的儿子,一命抵一命,算是他帮你抵消了一次。若是下回再让我碰见你做一些乌七八糟的烂事,即便你身后站着再大的人物也保不了你!” 陈老爷子看着鬼脸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恨恨地咬了咬牙,收起手枪,扫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陈迟,将一名戴着钢铁面具的彪形大汉踢醒,寒声道,“没用的废物!叫醒其他人,带上阿迟和那女人的尸体,赶紧跟我走!” 那名彪形大汉拍了拍脑袋,拔出头顶的黑色银针扔在地上,用别扭的绿藤市方言说道,“老板,把管家的尸体带走也就罢了,那女人的尸体带上干嘛,随便挖个坑埋了算逑……” “蠢货!”陈老爷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那么多屁话!老子的管家死了,总要有个说法,死人有时候比活人好用!人家送我这么大一个见面礼,我得想想该怎么回啊,真伤脑筋……” 正在这时,厂房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五菱车猛地一甩车尾,掉了个头。 张允熙看了看车窗外的厂房,又扭头看向驾驶舱的申一夏,眯起眼睛问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申一夏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我以为,哪怕咱俩心心相印,如胶似漆,也该保留一点私人空间……总不好我拉个屎也要跟你汇报吧,大姐……你不是不知道我最近蹿稀了,苦不堪言呐,就这会儿我的尾部排泄口还有一股洪荒之力将要喷薄而出,夹得甚是辛苦呐!都是那个该死的管家!下次再让我遇见,非给他点颜色瞧瞧!” 张允熙大有深意地看了申一夏一眼,面无表情道,“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第一百二十章 诛心 “真没下次了!” 绿藤市城南一家高级私人餐厅内,陈老爷子跪坐在一道山水画屏风后面,低着头,诚惶诚恐道,“少爷想做的事,我也不好生拦着,只能且先由着他,再想办法把屁股擦干净……没告诉您,不过是少爷觉得这点小事不值得劳您费心。” “我还没死呢,”屏风后面传出一道威而不怒的声音,“你就开始讨好下一代接班人了?不用这么心急吧,说不定你会死在我前头呢。” 陈老爷子惊了一跳,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几乎都快要贴着地面,冷汗涔涔道,“大哥,您说笑了,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那种想法,少爷之所以是少爷,是因为有您在……以后无论少爷让我做什么,一定会先通知您的,再不敢自作主张。” “他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又跑哪去惹是生非了?” “A市,刚走没多久,说是帮您去处理点小事。” “我有什么事可让他帮忙处理的,他就是闲不住,多半去找那个女人了。这才隔了几天,跑三四趟了,那女人有什么好的,绿藤市没女人了吗?” “少爷说,那女人的事就是您的事,处理不好很容易出事。” “倒是有点孝心……进来吧,别搁外面跪着了,要是被人看见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样的风言风语呢。再说了,我们是朋友,又不是主仆,不必搞这一套。” “大哥!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主人,我脖子上的绳子永远都在您的手里……”陈老爷子嘴角浮起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站起身来,推开屏风,对着坐在包间内黄花梨木桌旁,身穿素白衬衣的老人微微鞠了一躬,“而且,在绿藤市永远不会有任何关于您的风言风语,这一点我还是可以拍着胸脯保证的。” “那可不一定,现在网络这么发达,随便拍一张照片发到网上,再编个故事就能毁掉一个人……”老人懒洋洋地看了陈老爷子一眼,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前两天网上不就有个什么女明星在影视城被人非礼的新闻吗?我一看就知道那事情是在炒作,那女明星被人非礼的时候刚好就有一台摄像机没关,镜头还运用得很是巧妙……” “那发新闻的应用不也是我的吗,”陈老爷子嘿嘿一笑,“我想让他们看见什么,他们就只能看见什么。报纸,电视,实时新闻应用,绿藤市所有能说话的地儿都是我的,翻不出什么新花样。那女明星的事儿也是我安排的,只是想给A市来的人一个下马威而已。” 老人轻轻地“噢”了一声,淡淡道,“有朋自远方来,应该夹道欢迎嘛,整什么下马威……我费尽心血才让绿藤市变成一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你却在后面拖后腿,以后不许再这么胡来了。”拿起筷子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傻站着干嘛,坐下来一起吃啊。” 陈老爷子毕恭毕敬地坐在老人对面,看了一眼桌上的红烧肥肠,干呕了一下,轻咳一声,“我来之前吃过了,您自己慢慢享用就好。” 老人撇了撇嘴,夹起一筷子清蒸鲈鱼,“人间至味是清蒸啊,我这人最喜欢清蒸的菜肴,简简单单,原汁原味,没有掺杂一丝其他的东西。就这一点而言,那臭小子和我倒还挺相像的,也喜欢清蒸的,听说前几天还跟一个喜欢清蒸的女人吃了顿饭,有这回事吗?” “您的消息真灵通……”陈老爷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确有其事。” “那女人如今怎么样?”老人一边吃着清蒸鲈鱼,一边面无表情地问道,“没搞出什么人命吧?” “没有,”陈老爷子抿了抿嘴唇,“那女人还在医院里躺着,活得好好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老人皱了皱眉,指了指清蒸鲈鱼的肚子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搞得多出一条命……” “也没有,”陈老爷子面色尴尬道,“少爷和那个女人来往不过是想帮另一个女人出口气而已。” “嗐,我还以为我要当爷爷了呢……”老人长叹一声,面色陡然阴冷下来,“告诉他,差不多就得了,曹操才喜欢别人的妻子,他想当曹操?还是说你这老家伙想当司马懿了?” 陈老爷子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惶惶不安道,“怎么可能……就算少爷想当曹操,我也不会是司马懿,就算我想当司马懿,少爷也不是曹操。您可别听那些王八蛋乱嚼舌根子啊,我对您可是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得了吧,扯什么忠心不忠心的……”老人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握着那个女人的把柄,我捏着你的把柄,那个女人又藏着我的把柄,你这些年有意无意地让那个臭小子注意到那个女人,不就是想着让他们合二为一,这样你就可以从我这儿要回你的把柄,全身而退。可惜了,那个女人似乎有自己的想法,远走A市,让你无计可施。” 陈老爷子低垂着脑袋,眼珠子一转,干笑道,“我也可以让她变得没有想法,A市离绿藤市也不远,几百里地罢了,说话的工夫就能到,还是可以做很多事的。” “别瞎胡搞,”老人夹起一块红烧肥肠放进嘴里,“你之前在影视圈整出的那些事儿才过去没多久,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呢,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真要搞出大动静,谁都保不了你。坐着吃吧,你这人也是奇了怪了,怎么老喜欢跪着,上辈子当真是奴才不成。” “您说对了,”陈老爷子缓缓站起身来,重新坐在黄梨花木椅子上,谄媚地笑道,“我不仅上辈子是奴才,这辈子,下辈子都是奴才,还都是您一人的奴才。” 老人摇着头笑了笑,“你啊,不愧是搞语言艺术的,这张嘴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斜着眼看向陈老爷子,“你来找我不仅是为了表忠心的吧,有什么事就直说,再不说我就快吃饱了。” “表忠心是主要的,至于这事情嘛,确实有一件芝麻大点的小事情想麻烦您帮帮忙……”陈老爷子扫了一眼老人空空的茶杯,连忙拿起茶壶,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老人的茶杯满上,竟是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我旗下有家做卖菜手机应用的公司最近正在筹备上市……” “手机上卖菜?你这不是欺负连智能手机都玩不明白的菜农嘛……”老人瘪了瘪嘴,“再说了,卖菜能挣几个钱,我从来就没听说过靠卖菜发财了的,顶多就是糊口饭吃,你这上市能顺利才怪。” “以前是没有,不过现在有了……卖菜还是能发财的,”陈老爷子放下茶壶,咧着嘴笑道,“先用低价把人都引过来,那些菜农自然生意就冷淡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只有两条路,要么饿死,要么把菜以更低的价格卖给我,到时候全绿藤市的人都只能从我这儿买,我想让他们吃什么,他们就得吃什么……” 顿了一下,陈老爷子继续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吸引用户在平台上充值,利用平台上用户的钱去做点别的事情,这里面门道我就不细说了,您应该明白……我已经靠这些钱生出了不少的钱,现在就差这第三步,上市。” “上市?”老人皱了皱眉,“卖菜的成本不大啊,没必要上市吧。” “错了,这第三步才是关键,”陈老爷子夹起一筷子肥肠放入老人的碗里,“前面赚的那点钱只能说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餐还是上市融资,那里遍地都是想发财的人,他们才是舍得花血本的人。把他们的钱拢过来,找些由头从菜篮子里漏出去,做成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漏出去的钱最后又会回到我的口袋里,到时候咱们老规矩,三七分账……” “好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老人歪着脑袋看向陈老爷子,砸吧一下嘴巴,“这事儿我帮了,只是你忙活这么一场,只要3成太少了点,还是对半开吧。” 陈老爷子一怔,苦笑着点了点头,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咕隆咕隆喝了个底朝天,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人慌忙地跑了进来,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清了清嗓子,陈老爷子皱眉道,“慌里慌张地成何体统,没看见我正在和大哥吃饭吗!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黑色制服看了老人一眼,俯身趴在陈老爷子耳边,叽里咕噜地开始述说。 陈老爷子装作一副泰然自若地模样,“这种小事也值得惊慌?这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嘛……不是,你死几个也不能耽误我和大哥吃饭啊!死的都有谁……管家?”轻咳一声,对着老人抱了抱拳,一脸歉意道,“大哥,这饭我不能陪您再吃了,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得立马赶回去,还请见谅。” 老人抬了抬眉,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怎么听着像是你管家死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这不最近绿藤市来了个为非作歹的凶徒嘛,叫什么鬼面先生。今天在影视城这个鬼面先生正在残害一个女明星,就是新闻上被非礼那个……不巧却被我那个管家陈迟撞见了……”陈老爷子抽了抽鼻子,按着眼角,语气哽咽道,“陈迟这个人向来爱打抱不平,满腔的热血,是个老实巴交的好人,这不就跟那个鬼面先生起了冲突么……几番争执下来,那鬼面先生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将女明星和陈迟都给……惨啊,临老了还不得善终,这世道当真是好人难做啊!” “太过分了!”老人一拍桌子,“在我的地界上胆敢这么嚣张,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会帮你讨个公道的!那个什么鬼面先生既然这么喜欢鬼,那就干脆成全他,让他真的变成鬼好了!” 陈老爷子擦了擦眼角硬挤出来的泪水,一脸感动道,“还是大哥您心疼我,有您这句话就成,这事儿就不劳您出面了,我自有法子对付他,定教他当不成人,也做不了鬼!” “这些事你自己作主就好,注意点分寸就行……”老人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擦油腻腻的嘴,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包间,“你有事,我也吃饱了,那就都散了吧。” 陈老爷子面色阴沉地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往地上轻啐一口,“吃那么多也不怕撑死你!”瞪了一眼旁边的黑色制服,“还杵在这儿干嘛?钱送出去了,戏也演完了,该怎么做还用我教你吗?” 黑色制服挠挠头,眨眨眼睛,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杀?” “杀什么杀!”陈老爷子用手拍着黑色制服的脸,怒声道,“能不能动点脑子,人都找不到你杀谁呢!先诛心!他能戴面具,你们也可以,我要让鬼面先生一夜之间在绿藤市声名鹊起……先让他做不了人,再让他成不了鬼,这样才能报了陈迟的仇……”擦拭几下眼角,“你知不知道陈迟死了,我是多么的伤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心算无心 “我知道,我知道,是挺让人伤心的。擦擦,你看看你这眼泪流得都快淌成河了……” 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张小满看了看年轻母亲,又看了看和黄晓晓一起在爱心志愿者协会客厅沙发上画画的小花儿,轻叹一声,温言细语道,“你们是乡下的穷亲戚嘛,人家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网上那些段子都是讲穷亲戚找城里人借钱啊,找工作啊,找媳妇儿的,好像乡下人一进城找亲戚就是为了占便宜似的。” “可我不是为了来占她便宜的,”年轻母亲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梗着脖子道,“我只是想问问知不知道我男人在哪儿而已……” 张小满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放在年轻母亲面前,轻声问道,“她没回答你吗?” “说了,可说来说去都是那三个字,不知道……”年轻母亲盯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悠悠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男人走之前明明说了是来a市找她帮忙的……” “兴许跟你一样,只是和你男人见了一面。”张小满抿了抿嘴唇道,“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是往前数几百年,人家现在就是杨锦氏,一切都以夫家为优先。再加上夫家是个豪门,规矩肯定多,你男人来a市目的不单纯,想来多半是会碰一鼻子灰的。这么一来,人家现在对你没有好脸色也就说得通了。” “即便如此,那总该知道个大概去向吧,”年轻母亲瘪着嘴道,“我男人在a市只有她这么一个亲戚,就是闲聊也该会聊几句日后打算,怎么就一问三不知呢。而且我男人当时跟我说了和她已经见过面,她也愿意帮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变卦了……亏我男人的妈和她死去的妈还是亲姐妹呢,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真是应了那句话,城里人半边人脸,半边狗脸。” 张小满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也不尽然,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年轻母亲这才想起张小满和黄晓晓也是自己所说的城里人,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尴尬地笑道,“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您和黄阿姨自然不是这样的人。说实在的,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犹豫了好久,心想连自己的亲戚都不愿搭理我,黄阿姨只和我聊了几句就当真愿意帮我吗,会不会仅仅是客套几句……没想到,你们真的愿意帮我……” 张小满呵呵一笑,指了指客厅正前方“爱心志愿者协会”几个大字,洒然道,“既是爱心志愿者,哪有见到苦难不伸手相助的。我们自己淋过雨,就想替别人撑把伞,举手之劳罢了……有一点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指了指一旁沉浸在画画当中的小花儿,“其他都没什么,孩子总要上学的吧。” “上学的事倒是不着急,”年轻母亲端起水杯,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叹息道,“穷人家的孩子其实上学和不上学也没什么两样,左右出来都是给别人打工,你看看现在那些大学生找工作不也是千难万难吗?说是什么赐波德的白领,工资还没我在乡下给别人打包装袋多呢。” “那叫cbd……”张小满皱了皱眉,“不成啊,该上学还是要上学的,只有多读书,小花儿才能从村里走出去,一辈才能比一辈强,哪怕她出去了,最后再回到村里也完全不一样。不读书,她就只能在村里打口袋,读了书她才会有更多选择。而且,《义务教育法》明文规定了适龄的孩子必须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你不让小花儿去上学,那便是违法……对咯,小花儿今年几岁了?” “还有这规定?”年轻母亲挠挠头,伸出一只手掌道,“5岁,她今年刚满五岁。我和他爹7年前结的婚,结完婚没多久她爹就离开村子了……” “那倒确实还不着急,等等……”张小满重重地咳嗽几声,表情怪异道,“咱们捋捋……小花儿今年5岁,你们是七年前结婚的,而且你男人结完婚就离家出走了……这不大对啊,总不能你怀了两年的孕吧?” 年轻母亲羞红了脸,急忙摆手道,“别瞎想,我和隔壁老王没什么,我男人的确是结婚后就进城打工了,不过那会儿去的是绿藤市。打了一年工,没挣着钱不说,还被人骗走了所有积蓄,只能灰溜溜地回到村里来。后来我怀上了小花儿,他才想着要来a市找锦悦谋份出路什么的,那会儿想着锦悦毕竟是大学毕业的嘛,路子肯定比他多。” “原来如此,”张小满摸着下巴想了想,一脸认真地问道,“他这些年都没联络过你们吗?” “没有,”年轻母亲摇了摇头,“他只是在刚到a市的时候来过一个电话,说是已经找到锦悦了,让我们不要担心,很快就会接我们到城里过好日子,结果之后再也没任何消息,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一个字都不能信。” “6年前……锦悦那会儿刚毕业没多久,也还没有嫁入豪门,为什么你男人会说很快接你们到城里过好日子呢?”张小满微眯起眼睛,追问道,“他没说其他什么了吗,你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你觉得特别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年轻母亲紧紧皱着眉头,忽地眼睛一亮,激动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男人说什么女人心,海底针,锦悦不是他小时候认识的那个锦悦了,跟我讲了一些他偷偷摸摸跟着锦悦看见的事情……” 张小满立刻坐直了身子,急声问道,“他都看见了什么?” “我记不大请了,大概好像就是他看见锦悦每一天都会消失一段时间,”年轻母亲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还说发现锦悦那段时间一直在跟踪一个开豪车的男人……我当时没在意,心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嘛,我每天也会一个人坐在村里的小山坡上发会儿呆。现在想来确实有点奇怪,我原以为是锦悦不愿帮忙,所以我男人才会乱嚼这些舌根子,可挂电话之前他又说锦悦已经答应帮他的忙,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张小满听完年轻母亲的讲述,立刻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应用,在检索框内输入“a市杨氏集团”和“恋情”两个关键词,随即便弹出一条搜索结果,一则6年前的娱乐新闻,标题是“杨氏集团总裁新恋情大揭秘,女方竟是……” 瘪了瘪嘴,点开链接定睛一看,首先映入张小满眼帘的便是杨海和锦悦走出某酒店的亲密照片,在照片的庄浪漫邂逅的经过,称得上是典型“霸道总裁爱上傻白甜”的戏码。 快速浏览一遍之后,张小满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目光幽幽道,“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一个见色起意,另一个有心算无心罢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探别墅 “有心算无心,咱们这一票十拿九稳了!” 戴着孙悟空面具的侯三撬开别墅窗户,跳进客厅内,贼眉鼠眼地对身后戴着猪八戒面具的朱大长招招手,阴笑道,“吃她娘,拿她娘,给她来个大扫光!” 朱大长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憨憨道,“三哥,我刚才在珠宝店里吃了很多小蛋糕,已经八分饱了,吃不了多少……” 侯三翻了一个白眼,“谁特么让你真吃了,有那工夫多顺几件东西走,回头换了钱,想吃什么不行?赶紧的,别搁这磨磨蹭蹭了,时间就是钞票!” 朱大长轻轻地“噢”了一声,跟在侯三的身后,开始在别墅内搜寻起来。 两分十三秒之后,侯三看着手里从从客厅电视柜下搜出一把零钱,皱了皱眉,“不应该啊,这么大一个别墅,家里就这点钱?” 朱大长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刻意压低音量道,“三哥,我看那些电视剧里有钱人都是把值钱的物件藏在书房。有个什么说法来着……对咯,叫书中自有黄金屋!” “有道理!我怎么把它给忘了……”侯三难得赞许地看了朱大长一眼,抿了抿嘴唇道,“这样……我去书房搜罗一番,你再去咱们先前拿假珠宝的地方瞅瞅,要是还有假珠宝就都拿上,蚊子肉也是肉,到时候摆个地摊三十五十一件卖掉,也够咱们吃几天肉的。” 朱大长重重地点了点头,戳了戳手指道,“三哥,我能不能给翠花也留一件,之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女人和恐龙一样,都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等这次回去,我和翠花就该成亲了,总要有件亮晶晶的东西撑场面。” “在哪儿捡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浑话……”侯三脸皮抽动几下,清了清嗓子道,“成亲怎么能用假的,真情就该用真金!这里的假珠宝怎么能上得了台面,要是被人瞧出来,让翠花的面子哪儿搁……出息点,别忘了今晚咱们还有一票,那珠宝店的该是真家伙,到时候你随便挑随便选,就当是我给弟妹的新婚贺礼。不扯了,先办正事,万一那娘们儿突然回来就糟了……” 朱大长摸着头嘿嘿一笑,满心欢喜地“嗯”了一声,轻车熟路地走向衣帽间。 侯三看了一眼朱大长的背影,搓了搓手,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四下翻找一番,并没有发现所谓的黄金屋。长叹一声,手扶在一个花瓶上,扫视四周,突地触动了花瓶,侯三心中一惊,本以为花瓶会摔落,却发现花瓶纹丝未动。 眼珠子一转,侯三用力地端了端花瓶,见花瓶仍旧和摆台紧紧连在一起,砸吧一下嘴巴,慢慢地扭动花瓶。 嘎吱一声,书房内的书架缓缓地向两边分开,一个嵌在墙内的保险柜显现出来。 侯三面色一喜,快步走到保险柜前,咽了咽口水,双眼放光道,“黄金屋原来在这里啊!” 深吸一口气,侯三侧脸贴在保险柜开关下方几寸位置,闭上双眼,右手轻轻地扭动保险柜的密码锁,左三圈,右三圈,前前后后又三圈。 额头渐渐渗出一颗颗冷汗,侯三咽了咽口水,静心屏气,恨不得让心跳也停下来。 咯噔! 密码锁停在“696969”几个数字上,保险柜传出门锁开启的声音。 侯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阴笑着耸耸肩膀,打开保险柜的门,登时愣在原地。 四四方方的保险柜里并没有侯三想象中让人眼花缭乱的金银珠宝,也没有堆积如山的钞票,只有一个黄色的牛皮纸档案袋和一个黑色的U盘。 侯三满脸失望地瘪了瘪嘴,拿起牛皮纸档案袋和黑色U盘,正要打开牛皮纸档案袋查看,身后却突然出现一阵脚步声,登时后脖子上的寒毛直立,手悄悄地摸到裤管里的土枪,猛地拔枪转身。 “三哥……是我……”朱大长举起双手,脸刷地一下白了起来,颤声道,“别开枪……” 侯三看清朱大长的脸,定了定神,肩膀一松,放下土枪,瞪了一眼朱大长,没好气道,“不是让你去找那些假珠宝吗?跑过来干嘛,还特么不声不响地走到我身后,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擦枪走火!” 朱大长讪讪一笑,“三哥,那边没啥收获,空落落的,估计是被咱光顾后没敢在家里放东西了,我就想着过来帮你一起找找黄金屋……”瞅了一眼侯三身后的保险柜,“找到了?” 侯三扬了扬手里的牛皮纸档案袋和黑色U盘,垂头丧气道,“有个屁的黄金屋,就这俩玩意儿,也不知道里面装着啥见不得人的,非要放进保险柜里……” 正在这时,别墅里忽然传出一阵敲击声,“咚咚咚”,像是什么东西在撞击门板。 侯三悚然一惊,立时将手上的牛皮纸档案和黑色U盘交给朱大长,自己端着土枪一步步朝着书房门口走去。 朱大长收起牛皮纸档案袋和黑色U盘,和侯三一起从书房门口一上一下探出脑袋,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纳闷道,“三哥,没人啊,这声音像是从那个洗衣房传出来的,之前那不是死了个女人吗,该不是闹鬼了吧?” “有个屁的鬼,你忘了小时候那个人跟咱们说过的话吗,这世上只有人的心里才有鬼……”侯三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对朱大长招了招手,“这里没什么油水可捞,咱还是先离开,养精蓄锐,准备今晚的大事要紧。” 朱大长听到侯三突然提起那个人,心虚地摸了摸兜里的手机,缩头缩脑地走到客厅,正要回到窗户边,有些心悸地回头望了一眼洗衣房的方向,立马停下了脚步,拍了拍侯三的肩膀,结结巴巴道,“三哥……刚刚有人从洗衣房冒了个头……咱们暴露了!” 侯三双眼一突,迅疾地端起土枪,回身指着洗衣房的方向,故作镇定道,“什么人!老子看到你了,还不快滚出来!再不出来老子就开枪了!” 朱大长也慌忙地从裤管里掏出自己的那把土枪,恶声恶气道,“看到你了!” 一个体形臃肿,浑身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的中年男人举起双手,一点点挪动步子从洗衣房走了出来,满脸惊恐地看着侯三和朱大长,舔了舔嘴唇,挤出一副难看的笑容道,“空泥起挖!” 侯三对朱大长使了一个眼色,慢慢靠近发福的中年男人,皱眉道,“挖什么泥?” 中年男人干笑一声,“哈鸡买一妈洗太,多做!有落洗哭哦乃噶一洗吗撕!” “说得都是些什么玩意,”侯三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你丫谁啊?刚才一直都在这别墅里?” “索德斯呢……”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挖塌洗挖……炮翻山……” 侯三抠了抠脑门,打断中年男人的话,扭头对朱大长问道,“你听得懂吗?” 朱大长摇摇头,羞赧道,“听不懂!” “我也听不懂,”侯三端着枪走到中年男人,活动几下脖子,对朱大长努努嘴道,“既然咱俩都听不懂,那就只能用国际语言来跟他交流交流了。” 朱大长一脸懵懂地看向侯三,疑惑道,“啥语言啊?” 侯三收起土枪,一拳砸在中年男人的腹部上,冷笑一声,眼神冰寒地吐出几个字,“肢体语言!” 中年男人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急忙装出一副外国友人的模样,用蹩脚的普通话出声求饶道,“别打啦……其实,我会……一点点……一点点!” 侯三面无表情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撅着嘴道,“你看看,这不就能交流了嘛……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这次得用我听得懂的话说,明白吗?” “明白明白,”中年男人连忙点头道,“我叫炮翻山,刚才是一直都在别墅里……不过,我并没有看见两位大哥干了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两位大哥做了些什么,我就是一个路过的……” “路过的?”侯三嗤笑一声,用土枪指了指中年男人光溜溜的身子,“你喜欢脱光了从别人家路过?” 炮翻山苦着脸道,“来的时候,我是穿着衣服的。” “瞧瞧,不打自招了吧,”侯三指着炮翻山对朱大长笑了笑,“这王八蛋是在别墅里脱的衣服,懂了吗?” 朱大长歪着脑袋想了想,眨着眼睛道,“三哥,啥意思啊,我没懂……” 炮翻山也一脸木然道,“我也没懂……” “不是你不懂,只能说你不想懂。”侯三白了一眼炮翻山,嘴角挂起一丝轻蔑的笑意,侧脸对朱大长解释道,“他啊,许是在这别墅里一边教那娘们学日语,一边稀里哗啦脱衣服呢……” 朱大长张大嘴巴“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看向炮翻山,长叹道,“索德斯呢!” 侯三惊奇地看了朱大长一眼,“你也会日语?” 朱大长羞红了脸,低着头道,“跟翠花在被窝里看动画片的时候,学过一点点……” 侯三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重重地咳嗽几声,用土枪指着炮翻山,寒声道,“知道我们兄弟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炮翻山刚说出口,看了看寒森森的土枪,又立马改口道,“不知道!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侯三蹲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炮翻山道,“实话告诉你,我们兄弟是杀人如麻的悍匪!今天本来想说来这别墅里借点钱花花,可搜罗半天连一百块都没有凑齐,你觉着合适不合适?” 炮翻山咕咚咽了一下口水,“不合适,太不合适了。” 侯三抽了抽鼻子,“你也觉着不合适就好……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同行,你偷人,我们兄弟偷钱,不分高下,这种情况下,你应不应该为你的姘头弥补一下我们兄弟受伤的心灵?” “她不是我的姘头……”炮翻山急忙摇头道,“再者,您看我都这样了,哪有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弥补您的……” “裤子都还没提上呢,这就翻脸不认人了,下作!”侯三眯起眼睛看了炮翻山一眼,对旁边的朱大长使了一个眼色,满脸遗憾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只能跟你说一声对不住了!” 朱大长恶狗般咆哮一声,将土枪调转一下,用枪托狠狠地砸在炮翻山的头上,暴喝一声,“对不住!” 炮翻山两眼一黑,直直地躺倒地面,嘴角抽搐几下,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门牌号玄机 当炮翻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人用尼龙绳牢牢实实地绑在了书房的椅子上,耳畔是留声机一圈又一圈转出的《命运交响曲》,悠扬清婉。 书房昏黄的灯光飘洒而下,勾勒出女人站在窗边凝望远方时的玲珑曲线,犹如夕阳西下时天边若隐若现的山峰。 女人似乎听见了炮翻山醒过来时发出的轻哼,慢慢转过身来,露出锦悦那张惹人怜爱的精巧面庞,抿了一口手中的红酒,盯着在红色液体里起起浮浮的小冰块,轻叹一声,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般撅起小嘴,埋怨地看了炮翻山一眼,幽幽道,“你怎么那么讨厌呢?总是缠着别人不放,烦不烦呐!” 炮翻山扭动几下身子,却怎么也不能挣脱,恨恨地骂了一句“操”,复又满脸堆笑地对锦悦说道,“不讨厌不讨厌,你要不喜欢,可以先解开缠在我身上的东西,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来缠着你了。” 锦悦低笑几声,走到花瓶旁,故作天真地眨眨眼,“好啊,你先把从我这儿拿走的东西交出来,我立马就放了你,还会给你一大笔钱,让你能够安享晚年。” 炮翻山皱了皱眉,疑惑道,“什么东西?当年那些照片我早就全都销毁了,这你亲眼看见的……” 锦悦摇了摇头,嘟着嘴道,“我说的不是当年的事情,我说的是当天的事情……”扭动几圈花瓶,书架随即自动移开,露出四四方方的保险柜,锦悦扭动腰肢缓步走了过去,快速地拨动密码锁,打开保险柜门,指着空空的保险柜道,“我藏在这儿的东西不见了,是你拿走的吧?你还回来,我就放了你。” 炮翻山急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我压根就不知道这儿有东西……” 锦悦撅了撅嘴道,“不是你?” “真不是我,”炮翻山再次澄清道,“你看我都这样了,身上有几根毛都能数得清,哪能藏着你的东西。” “我说也不是你,”锦悦摇晃几下红酒杯,漫不经心道,“这就不可能是你做的,凭你的猪脑子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这里有个保险箱,就算你想到了这里有个保险箱,也不可能有本事打开保险柜。” 炮翻山顿时松了一口气,呵呵笑道,“那就赶紧把我放了吧,我可以帮你调查,一定想办法帮你把东西找回来,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应该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嘛!” 锦悦举起红酒杯,盯着杯底被红色液体打碎的灯光,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劳你费心了……东西丢了倒是无所谓,我本来就想着让它们被偷走的。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这别墅底下原本还住着我一个亲戚,可是你来了之后,他就不见了,你能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想知道啊!”炮翻山眼珠子一转,咬牙切齿道,“本来嘛,我和小王正喝着茶,吃着苹果,聊着天,火火热热的。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号人,把我打晕了……” “噢,是这样吗?”锦悦又浅浅地抿了一口,淡淡道,“那王超呢?怎么手机一直都打不通呢?” “这我哪知道啊!”炮翻一脸无奈道,“我那会儿已经晕过去了,就算是想要帮小王安抚你家亲戚也没办法啊。” “噢,是这样啊……”锦悦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炮翻山面前,“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拿走了保险柜的东西?” “这我也不知道,”炮翻山叹了一口气,“可能是你家亲戚,也有可能是别的贼偷。锦悦,你家进贼了,两个杀人如麻的悍匪,太特么凶险了,差点我的小命就没了,以后这门窗可得关紧点。” “贼?”锦悦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满室春风,“还杀人如麻的悍匪?真要是悍匪,你这会儿还能跟我说话吗?” “真的!”炮翻山盯着锦悦凹凸有致的身躯,咽了咽口水,信誓旦旦道,“还是两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锦悦扬起下巴道,“你说的是孙悟空跟猪八戒吧?” “你知道?”炮翻山惊疑道,“他们确实一个戴着孙悟空的面具,一个戴着猪八戒的面具。” 锦悦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监控摄像头应用,将屏幕对着炮翻山道,“这么大一个别墅,不安几个摄像头是不是说不过去?”监控画面里随后便出现了之前书房发生的全部过程,锦悦收回手机,“其实啊,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我家了,我丈夫还没去世前他们就来光顾过一次。不过,那一次并没有进到书房里来,让我很是失望呢……” “失望?”炮翻山一怔,呆呆地看着锦悦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啊,很简单,”锦悦慢慢绕到炮翻山身后,微眯起眼睛道,“我是故意让他们来光顾我家的。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炮翻山急忙插话道,“不不不,我不想听,规矩我懂,你说出口,我就死了,所以你的秘密还是埋在你自己个儿心里比较好。” “听听嘛,”锦悦翘起小嘴道,“人家难得想吐露一回心声呢……其实吧,那两个你说的悍匪我是认识的,也不能说认识,毕竟只是我认识他们,他们并不认识我……前阵子,我去参加一个房地产商的楼盘开盘典礼,偶然地注意到了这两个家伙,他们当时是去砸场子的,说是人家拖欠了他们的工资……” 停顿了一下,锦悦继续道,“本来也没什么,这年头哪个老板不拖欠工资呢?离开的时候,我听到那个瘦子说什么这事儿不算完,他会自己把应得那份拿回去的……就是因为这句话,我跟踪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发现他们也在跟踪别人,那个别人正是住在这个别墅小区6号的地产开发商老板。所以,我就将我家门前的门牌号故意掉了下个儿。” 炮翻山震惊地张大嘴巴,“人家都怕贼惦记,你还故意把贼招上门……”突地浑身一颤,捂着嘴道,“不不不,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锦悦哀怨地叹息一声,“我啊,一天天这日子过得也很憋屈呢,费尽心机地嫁给杨海,结果他也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工具而已。要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咱们老家绿藤市那些人啊,包括你在内,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烦死了……我就在想,怎么样才能让你们都消停下来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绿藤市的那个大人物你知道吧,他有个把柄在我手里,就藏在这个保险柜里。我日思夜想有人能偷了去,所以特意把密码设置成了696969……” 炮翻山瞪大眼睛,感到从自己骨头里渗出一丝丝寒意,哆哆嗦嗦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锦悦捂着嘴笑了起来,“我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而已,他既然怎么也不安心,那我就干脆让他省心好了。哎,就是这两个贼蠢了点,偷了两次才把这东西偷出去,希望他们能从那些人手里逃过一劫吧,都是苦命人呐。” 炮翻山忽地癫狂大笑起来,“哈哈哈,他们死定了……”忽地又癫狂地大哭起来,“哈哈哈哈,我也死定了!” 锦悦瘪着嘴瞥了炮翻山一眼,摘下右手的白色手套,看了看手上的那道血痕,“就在今天,我才学会了一个道理,想要做一件事不必亲自动手。我今天动了手惩治了一下我那个不争气的亲戚,结果自己也被抓出了一道伤,所以……对你,我是不会亲自动手的,”将杯里剩余的红酒和冰块浇在炮翻山的头上,俯下身子,轻声地在炮翻山吐出几个字,“你的命,交给时间吧!” 炮翻山打了一个冷颤,惊恐地看着锦悦将一团棉布塞进自己的嘴里,而后拖着他走进了别墅的冷藏室,在他的身上像浇花一般洒上一遍又一遍的冰水……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雪夜枪响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一滴水,常温常态,便只是水。凝结固形,便是冰。受热飘升,便是气。云中凝华,化为雪。洒落人间,融为水。 从别墅冷藏室走出来的锦悦,打开客厅的房门,将青色的花洒水壶放在三色堇花圃旁边,抬头凝望着暗沉的天空,伸出右手接住一片从云端飘洒而下,落在自己额头上的雪花,喃喃道,“飞雪带春风,裴回乱绕空,君看似花处,偏在绿藤东。雪落无声,亦是无生,那就让他死一死吧。” 从爱心志愿者协会走出来的张小满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左右横扫一眼灯光璀璨的街道,忽地感受到鼻尖上歇落一片冰凉,偏着头望了望,长叹一声,“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落雪白首,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那便开始收网吧……” 蹲在珠宝店对面阴暗角落里的侯三猛地吸了一口香烟,抖落几片指间烟灰,吐出一团白雾,盯着从云端飘落的一片烟灰,双目放光道,“瑞雪兆丰年,真他娘是个好意头啊!” 朱大长抹了几下后脖子上的冰凉,将衣领子立起来,缩着脖子,搓搓手道,“三哥,下雪了,咱们找个有屋檐的地方躲躲吧,怪冷的。” 侯三朝着珠宝店努努嘴,站起身来,扔下烟头,用脚尖碾了三下,从身后摸出孙悟空面具戴在脸上,振奋道,“那不就有现成的屋檐吗?走!到咱们丰收的时候了!” 朱大长急忙跟着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猪八戒面具戴在脸上,瓮声瓮气道,“春播一粒种,秋收万颗子,丰收丰收!” “夸张!”侯三白了一眼朱大长,快步走到珠宝店门前,獐头鼠目地左右瞟了一眼,从兜里摸出一根铁丝,插进珠宝店卷帘门的锁眼里,熟练地扭动几下,咔擦一声,打开卷帘门,长出一口气,满脸得意地对旁边的朱大长说道,“看见没有,熟能生巧啊,只要你够勤奋,再高深的技艺也能学会。学无止境,往后你也要多把心思放在提升自己的专业技能上……” 朱大长像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迈过卷帘门,顺手将卷帘门嘭地一声拉下来,一转身却碰在了一堵玻璃上,这才发现卷帘门之后还有一道玻璃门。 同样被夹在玻璃门和卷帘门之间的侯三侧脸看向朱大长,面色铁青道,“你做啥子?” 朱大长面色尴尬地笑了笑,辩解道,“三哥,我不是想着关起门来好办事嘛,哪晓得这后面还有一堵玻璃……” 侯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之中的怒火,看着趴在玻璃上的朱大长,没好气道,“还杵在那儿干啥,赶紧想办法再把卷帘门打开啊!” 朱大长轻轻地“噢”一句,贴在玻璃上,艰难地从裤兜摸出手机,在屏幕键盘上戳出几个数字,将手机贴在耳边,刻意压低音量地吐出一个字,“喂?” “你又在做啥子?”侯三立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咽了咽口水道,“该不是又在跟110打电话吧?” “不是不是……”朱大长摇摇头,“这种情况咋可能跟110打电话嘛,我又不是憨批……” 侯三长舒一口气,点头道,“总算开了一点点窍了……” “我在119打电话……喂?欸!119哇,我和三哥被门夹了……不是脑壳被门夹了……”朱大长加重语气道,“情况十万火急,麻烦你们快点过来帮帮忙!这里是……” 侯三眼皮一跳,急忙夺走朱大长耳边的手机,挂断电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你特么能不能别整这些幺蛾子,老子特么都快给你整崩溃了……你动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给119打电话和给110打电话有区别吗?” 朱大长瘪着嘴道,“还是有区别的,像咱们这种情况110是没办法帮忙的,只有119才能用工具撬开这卷帘门……” “老子是在让你给我普及110和119的区别吗,你给119打电话不是相当于也通知110了……”侯三将朱大长的手机揣进自己的裤兜里,“这手机我暂时帮你收着,在你手里一天天净特么瞎整。” 朱大长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侯三的裤兜一眼,憨憨一笑,“三哥,那咱们现在咋整啊?进,进不去,出,出不来,这可不就进退两男了吗?” 侯三双眼微眯,思忖片刻,盯着朱大长的屁股道,“撅高点。” 朱大长羞赧地低着头,难为情道,“三哥,在这儿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你特么想什么呢?”侯三瞪了朱大长一眼,“你的块头大,屁股撅高点,把卷帘门顶出一些,我才方便打开这玻璃门……快点!要不是你手欠,咱们这会儿已经在店里面为所欲为了!” 朱大长干笑几声,当即依照侯三所言,屁股撅得高高的,将卷帘门顶出了一个小帐篷。 侯三顿时感觉空间开阔了不少,活动几下脖子,捏着钢丝挪到玻璃门锁位置,三下五除二快速打门锁,用力推了推,立时愣在原地。 朱大长撅着屁股,憋红了脸道,“三哥,你倒是进去啊,我这屁股都撅了老半天,快坚持不住了……” 侯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清了清嗓子道,“这玻璃门是往外拉的……” “那你倒是拉啊,”朱大长闷哼一声,“你要是再不拉,我可就要拉了!” “拉个毛线!给老子憋着,老子想办法再把这卷帘门捅开……”侯三艰难地转过身子,慢慢地蹲下去,一点点挪到卷帘门门锁位置,将钢丝弯成一个U形,探出门外,从外面插进锁眼里,用力扭动几下,奋力地抬起卷帘门,擦了擦额头的汗,拍了拍朱大长的肩膀道,“可以了,收起你的屁股,万事开头难,咱们已经成功一半了,赶紧进去丰收一番。记住,咱们只有3分钟的时间……” 朱大长松了一口气,摘下面具扇了扇风,站直了身子,用力点了点头道,“这个我知道,那些警匪片里都演过,3分钟一到,警察就要来了。” 侯三拉开玻璃门,阴笑着搓搓手,“三分钟,能拿多少算多少,计时开始!” 话音一落,侯三和朱大长便快步冲进珠宝店内,一边用枪托砸碎柜台玻璃,一边将里面的珠宝塞进事先准备好的编织袋里。不消片刻,编织袋便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足足有百斤左右。 侯三收起土枪,将编织袋口子绑紧,对朱大长比了一个撤退的手势,“贪多嚼不烂,见好就收。” 朱大长正要从收银台离开的时候,忽地发现抽屉最里面有个黑色U盘,想起侯三让自己收起来的那两样东西里面也有一个,以为又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想也不想地就揣进自己的兜里,转身走到侯三身旁,扛起编织袋,迅速朝着门口跑去。 嘭! 正当侯三和朱大长跑到门口时,恰巧迎面碰上同样扛着编织袋的王超,朱大长立刻和王超撞了个满怀,两个编织袋登时滚落在一起。朱大长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裤管里的土枪也滑落了出来。 王超惊了一跳,刚要破口大骂,却看见滑落到自己脚下的土枪,怔了一秒钟,而后眼疾手快地抢先朱大长一步捡起土枪,一抬头便看见朱大长那张大脸,想起自己之前在下水道时的遭遇,举起土枪,瞪大眼睛道,“你!” “妈呀!”朱大长看清王超的脸,立时像受惊了的兔子一般撒腿就跑。 侯三慌忙地又从裤管里拔出自己的土枪,跟在朱大长的身后,边跑边问,“你跑什么呀?东西都不要了!” 朱大长回头看了一眼追在侯三身后的王超,一脸惊恐道,“三哥,咱们第一次去别墅里看见和珠宝店老板娘亲嘴的那个人就是他,恐怕洗衣房柜子里的女人也是他杀的,他才是真的杀人如麻啊……三哥跑快点,他就在你后面!” “那是逃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侯三回头看了一眼面色阴寒的王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立刻加快步伐,一直跑到观东街道旁边的小河里才缓缓停下脚步,再次回头看向追击而至的王超,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土枪,一拍脑门,咬牙道,“老子手里也有枪,怕个卵!” 王超一脚踏进河里,寒意顺着大腿向上,随即也清醒了几分,刚才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这会才注意到侯三手里也有一把枪,额头渗出一粒粒冷汗,紧了紧端着枪双手,冷面霜眉地看向侯三,像是一尊雕像般立在河中。 侯三也沉默地端着枪看向王超,用眼睛余光瞄了一下藏在自己身后的朱大长,定了定神,表情瞬间坚定刚毅起来,就如同那些年在村里每每遇到朱大长被人欺负时一样。 四野静寂,只有风在空中打着呼哨的声响。雪越下越大,渐渐地,王超和侯三两人的肩头都染成了白色。河水汩汩,刺骨的冰寒让两人握枪的手都变得乌紫起来。 两分十三秒之后,听到身后朱大长牙齿上下不停磕碰打颤,侯三缓缓吐出一口白雾,对着王超朗声道,“兄弟,大雪天站在水里头不讲究啊!” 王超努力地克制着微微颤动的双腿,同样中气十足道,“太他娘不讲究!” “我有一个想法,”侯三轻咳两声,“不如我们都先回去,改天再约?” “改天再约!”王超抿了抿嘴唇,“选个良辰吉日!” 侯三接话道,“斋戒沐浴!焚香更衣!你先收枪?” 王超摇摇头道,“你先收枪!” “那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收枪如何?” “同意!” “三,二,一!呐呐呐,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你好意思说我,乌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还有,你刚才明明说的是数一二三,怎么又变成三二一了?” “这回我可是动了真心了,说收咱可就得一起收!” “必须的!” “一……二……三,收!” 侯三和王超同时收枪,对视一眼,互相道了一句“再会”,同时转身离去。 突地,嘭地一声巨响在侯三、朱大长和王超三人头顶炸开。 侯三和王超立时回转身子,枪口瞄着对方,扣动扳机。 啪啪啪,啪啪啪! 霎时间,天上烟火灿烂绽放,地上炮火忽明忽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拆穿 天上的烟火总是短暂的,地上的炮火同样也无法长久。 当朱大长背着膝盖中了一枪的侯三健步如飞地仓皇逃窜时,王超也踉踉跄跄地跑回珠宝店门口,刚想要上前去重新捡回自己的编织袋,却看见一辆警车疾驶而来,只好悻悻地退去。 警车在珠宝店门口急停下来,何为和张小满推门下车,车顶一闪一闪的红色警报灯将两人身形投映在珠宝店玻璃门上,忽高忽矮。 何为扭头看了一眼小河的方向,皱了皱眉道,“满叔,我怎么听着刚才那个方向有枪响呢?” 张小满蹲下身子盯着面前的两个编织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摸了摸鼻子道,“听错了吧,这年头除了警察和军人谁还能有枪……许是谁在那边放鞭炮吧,劈里啪啦,怪吵人的。对了,城里不是不能燃放烟花爆竹吗?怎么这附近四处都是炮火连天?” “这不快过年了吗?”何为瘪了瘪嘴,解释道,“允许靠着城郊附近的偏远街区适当地庆祝一下,实际落到各街道负责人身上呢,就容易出现这种要不完全不管,要么一刀切的局面……至于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人放烟花,呃……今天正好下雪了,下雪天和烟花更配嘛!” 张小满眨眨眼睛,敷衍地“噢”了一声,指着地上的两个编织袋道,“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何为看了看大门敞开的珠宝店,又看了看地上的编织袋,自信满满道,“珠宝呗……”顿了一下,满脸疑惑地看向张小满,“满叔,你怎么知道这里会发生珠宝抢劫案的?” “我有个朋友刚巧从这边经过看见的,”张小满一本正经地胡诌道,“他看对方人高马大的,只能先报警,可是他又不害怕直接拨打110电话,接警的问东问西太耽误时间,前几天又非常巧合地听别人说过我现在是专案组顾问,所以就直接打电话跟我说了,就想着咱们能快一些赶过来。” 何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您真的能掐会算呢……”蹲在张小满旁边,摸着下巴看向两个编织袋,纳闷道,“明明都已经偷出来了,怎地到了门口又放下不要了呢?” “许是良心发现了吧,而且也有可能是拿得太多,扛不动,贪多嚼不烂……”张小满轻咳一声,“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这里……只有一个袋子装的是珠宝。” “一个?”何为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写满了问号。 张小满闭上眼睛,抽了抽鼻子,长叹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低声道,“这一个编织袋最多能装一百斤的东西,我刚才看了一下宝店内那些被砸烂的柜台,粗粗估算了一下,丢失的东西大概也就一百斤左右,这是其一。” “其二嘛……”张小满顿了一下,接着道,“你仔细看看两个袋子鼓起的形状,左边这个凹凹凸凸,极不规则。右边这个相对就要浑圆得多,鼓鼓囊囊的。所以啊,这左边是珠宝店丢失的那些亮晶晶的石头,右边嘛,味道就不大对咯……” 何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追问道,“右边是什么?” “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张小满撇撇嘴道,“我的眼睛又没有透视的特异功能。” 何为干笑几声,麻利地解开右边的编织袋,定睛一看,登时愣在原地。 只见编织袋里躺着一个浑身光溜溜的男人,骨瘦如柴,双目怒瞪,满脸惨白。胳膊和双腿都被人架起绑在脑袋后面,整个人就像圆圆的肉球一般蜷缩在编织袋内。 张小满摸出手机,点开先前从年轻母亲那里要来的照片,和编织袋里男人的脸放在一起,认真看了两三秒,砸吧着嘴巴道,“像,太像了!” 何为瞄了一眼张小满手机上的照片,又看看编织袋里的男人,抠了抠下巴道,“我怎么看着不大像呢?” “是他了,”张小满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他还没现在这么瘦……真是应了那句话啊,为伊消得人憔悴!” 何为一脸疑惑道,“满叔,这人你认识?” “不太认识,仔细想想,应该说仅有一面之缘,”张小满有些惋惜地叹道,“今天下午,他找我问过路,我让你查的那个医保卡编号256743598764就是他的。果然,人生最让人难过的四个字,过时不候啊……” 何为张大了嘴巴道,“炮翻山?” “炮翻山?”张小满表情怪异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医保卡编号的主人叫炮翻山?” “对啊,我没来得及跟您说呢,您就给我打电话说是这边有抢劫案……”何为狐疑道,“听您这话的意思,这编织袋里的不是炮翻山?” 张小满“他当然不叫炮翻山,他怎么可能会是炮翻山呢,炮翻山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油腻大叔,你看这家伙身上还有半点油水吗?” 何为故作震惊道,“那他是谁?炮翻山又是谁?” “他啊,是一个消失了很多年的男人,有个女儿叫小花儿,有个女人叫桂花儿,两枝花现在都在我老伴儿的爱心志愿者协会里住着,等了他很多年了……”张小满唏嘘不已道,“炮翻山呢,是一个猥琐的侦探业务中间商,你不应该不知道他吧,允熙委托调查锦悦的侦探不就是他吗?”“是吗?”何为干咳几声,佯装懵懂无知的模样,“允熙为什么会想调查锦悦呢?还委托外人,怎么不直接找聂一和李俊呢?” 张小满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要是按照电视剧的情节发展,还没有到大结局的时候,所以我就不会拆穿你们的小伎俩?大错特错!”站起身来,望着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轻叹一声,“整个事情一开始,便是由你布下的第一步。你说服允熙让她委托炮翻山去调查锦悦,便是算准了炮翻山会把这案子转手给聂一和李俊。” 何为面色一僵,“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知道炮翻山一定就会去找聂一和李俊呢?这a市的侦探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是是是,”张小满面无表情道,“a市的侦探确实不止他们两个,但只有他们两个物美价廉啊,一件十多年前的失踪案,一般的侦探都不愿接手,更何况价格还那么低。只有那两个傻子愿意屁颠屁颠地跑去绿藤市调查,仅仅是想做出一点成绩给我看看。” 何为眼帘低垂道,“好吧,就算这一点真如你所说,那我为什么不直接让聂一和李俊去调查,或者干脆我自己去调查呢?” “你自己不去调查,是因为你已经调查过了,可是并没有什么收获……也不能说完全没收获,你只是意识到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张小满重重地咳嗽几声,“不直接去找聂一和李俊,是想以他们为饵,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引我入局。” 何为苦笑了几下,眼神里满是钦佩之情地看向张小满,“满叔,我当初就跟允熙说过,这件事瞒不了您的……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自认为并没有什么破绽啊?” “不合理,”张小满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允熙发现那滴血却不直接找孙甜甜这点太过刻意……还有你的演技啊,比你师父马良差多了,处处都是马脚。前几天我在警局里看到哼哈二将中的女将审问聂一和李俊,当时我就知道了马胖子的态度。今天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这案子必须要快点结束了。再这么下去,不知道还会死几个人……” 何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编织袋里的男人,正色道,“满叔,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现在的已知条件,三具尸体,一个半死不活,一条条捋……”张小满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你带着这编织袋的尸体去找甜甜,然后让常平去一家洗浴中心查查,这家伙浑身一丝不挂,身体某些部位还有未清理干净的泡沫,最后出现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个洗浴中心……我呢,风雪夜归人,是时候去见见那个归来的故人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故人聚首 “故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你不去见那个故人,跑来见我做什么?” “你,也是我的故人。” “我以为,你会先去见他,也应当先去见他。” “他们都是这么以为的,但我此时此刻却不想见他,只想见你。” a市杨二嬢火锅店内,一个邋遢老人与一个黑衣老人相对而坐。四周充斥着人们和火锅一样热情高涨地推杯换盏的身影,吃饱了的或是没吃饱的来来往往地从两人身旁经过,吆五喝六,但两位老人却充耳不闻,目不斜视。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脸上俱是一副让人捉摸不定的神情。 “来,麻烦让一让!”一位腰圆脸也圆的妇人端着两盘鸭肠,扭动屁股来到两位老人面前,将鸭肠放在两位老人面前,满脸堆笑道,“刚掏的鸭肠,尝尝鲜!” 黑衣老人率先收回目光,从热气腾腾的火锅里捞起一块肥牛,在碗里蘸了蘸,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装出一副惊叹的模样,竖起大拇指道,“哟!杨二嬢,你这肥牛可真是牛!” 邋遢老人抬起右脚放在凳子上,用右手食指在脚趾缝之间搓了搓,轻蔑地瞥了黑衣老人一眼,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熟食拼盘里的月饼一口吞下,满脸谄媚地对杨二嬢说道,“二嬢,你的青椒炒月饼真是绝了……”端起一杯豆奶,咕隆咕隆地灌进肚里,洒然一笑,“你的奶也好喝,令人回味无穷!” 杨二嬢白了邋遢老人一眼,嗔怪道,“司马北,说话之前过过脑子,你是嫌咱俩的风言风语还不够多吗?我儿子现在都快成你儿子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出去见人呢!” 司马北轻咳一声,满不在乎道,“假的就是假的,任他们如何说也成不了真的……风言风语总比不言不语的好,”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黑衣老人,“喏,像张小满这样的才需要提防,有句话说得好,不叫的狗咬人最疼。” 张小满冷哼一声,指了指盘子里金黄色的月饼道,“还有句话叫狗改不了吃屎,也是很有道理,这有些狗就算是变成了人,看见黄黄的东西依旧挪不动道。” 话音刚落,司马北便怒目圆睁地看向张小满,张小满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司马北,空气再次安静了下来。 杨二嬢摇着头笑了笑,肥肥胖胖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差不多得了,你们俩就别跟我这儿演戏了,没人会偷听你们的谈话,放心吃,敞开喝,大胆说!我去再给你们切两盘羊腰子来,在火锅里煮一煮,那味道才是拍案叫绝。” 说罢,杨二嬢便扭动屁股,抬头挺胸地走回后厨。 司马北目送杨二嬢离去,耸耸鼻子,轻声对张小满说道,“你说……二嬢今年到底多大岁数啊?” 张小满夹起一筷子鸭肠,放在火红的铜锅里一上一下地涮着,漫不经心地答道,“肯定是69。” “69?”司马北眼睛一亮,砸吧一下嘴巴,也夹起一筷子鸭肠在红汤里涮起来,“真是个有趣的数字。” “可不是有趣的数字吗,十个阿拉伯数字符号里就他俩能凑一对,9倒过来就是6,6倒回去就是9,有意思吧……”张小满将鸭肠放进自己的碗里,不着急吃,又夹起一筷子鸭肠继续在锅里上下涮起来,“6和9互为对方的另一半,就像一个人和自己的影子一样,合在一起才完整。” “噢?”司马北涮了两三秒之后,吹了吹两根筷子间鸭肠的热气,迅速塞进嘴里,再度卷起一根鸭肠放进咕咕冒泡的红汤里,又过了两三秒之后,举起筷子,两根筷子之间不仅原先那根鸭肠还在,莫名其妙还多出一根鸭肠来,懒洋洋地问道,“所以……完整地合在一起又是什么呢?” “日!”张小满看着司马北抬起筷子的刹那顺带将自己筷子上的鸭肠也卷走了,翻了个白眼道,“日者,太阳也。太阳是什么,是带给人们光明和温暖的大火球啊,所以6和9决计是不能分开的。” “但这世间有光明就会有黑暗,任何东西站在太阳融为一体……”司马北将自己的鸭肠和张小满的鸭肠一并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又吐出来,瘪了瘪嘴道,“贪多果然嚼不烂啊!” “鸭肠要细嚼慢咽,”张小满索性先夹起碗里那根鸭肠放进嘴里,一遍慢慢咀嚼着,一边指着火红的热汤说道,“好汤要温火耐心熬。” “那你怎么不熬?”司马北嗤笑一声,“果真是在乡下当大爷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环侧左右还有两个老妖精作伴,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神仙日子啊!可怜我,一个人在山里,风也大,雨也大……” “不是还有个小徒弟吗?”张小满又夹起一筷子鸭肠,这次却在司马北面前的红汤里,一脸殷勤道,“你要是从了我,往后只会更热闹。” “我信你个鬼!”司马北撅了撅嘴,“那徒弟是我自己要收的吗?这是我师父定下的缘分,我能推脱得了?上了山,没过两天就跑没影了,晚上也就回到草房子来睡睡觉,顶多算是个室友吧……我要真答应你,鬼影都会跑没了,只留我一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再说了,6和9两个合在一起实在有些让人招架不住,顶多就一个!”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一个就一个吧,你觉得哪个合适?互补?还是相似?” 司马北一脸嫌弃地用筷子挪开张小满的鸭肠,在锅里捞了一块肥牛放在碗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豆奶,抹了抹胡子上的奶渍道,“还是要对胃口的才咽得下啊……” “说得好!”一个突兀的声音在张小满和司马北两人耳边炸响,“我也是这个意思。” 张小满冷冷地看着一个身穿黑色教师制服的老人在自己和司马北之间坐下,嘴角微微上扬道,“好啊好,风雪夜归人,一次来了两个故人,倒是省得我东奔西跑了。” 司马北斜着眼看向身穿黑色教师制服的老人,皱眉道,“骆慈,你怎么也来了?赶饭点?” “他有两个徒弟……”骆慈规规正正地坐在凳子上,一板一眼地用筷子夹起一根肥肠,精准地保持每次涮的高度在同一位置,七上八下之后,放进张小满的碗里,眼睛发亮道,“你有两个徒弟,和我对胃口那个很对我的胃口!” 张小满狐疑地看了骆慈一眼,有些忐忑道,“你的鼻子还真灵……我怕就怕,相似的凑在一起,效果叠加,怕是要出妖孽啊!” “不怕不怕,”骆慈夹起一筷子肥牛放进嘴里,摆摆手,指着司马北道,“他已经搞出来一个妖孽了,也没怎么样嘛。说起来,那个影子才是最对我胃口的人……” 司马北用筷子敲了敲火锅的锅沿,眉毛一扬道,“想都别想啊,你要是敢伸手夹我碗里的菜,信不信我把这桌子都掀咯?” “我也没那吃别人口水的癖好……”骆慈瘪了瘪嘴,扭头看向张小满,正色道,“我以为你会先去见他,结果在那边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你露面,便知道你肯定是往这边来了,怎么想的?现在紧要的不应该是那边吗?” “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去那边,那我就偏不能去那边,”张小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耳朵微微一动,“你听,那边的狗开始叫起来了……” 骆慈大有深意地侧脸望了一眼医院的方向,又大有深意地看向张小满,表情怪异道,“你怕死?” “是人就怕死,”张小满长出一口气道,“我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一次我不是怕死,而是现在还不能死。与其跑过去送死,不如坐在这里等死。” 司马北看了看忽然低头不语的骆慈,又看了看端着茶杯凝望远方的张小满,皱了皱眉道,“好好的一顿火锅全被你们搅黄了,什么死不死的,人固有一死,或是撑死,或是饿死,来!干了这根鸭肠,再说什么狗屁倒灶去死的事情!” 骆慈回过神来,轻笑一声,“每一天都有人生,也都有人死,没什么好稀奇的,就像那随处可闻的狗叫声一样平平无奇。对了,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倒是听到一些稀奇有趣的声音……” 司马北歪着脖子道,“噢?你都觉得稀奇,那一定是很稀奇了,什么声音?” 骆慈眨眨眼睛,表情玩味地盯着张小满吐出三个字,“啪啪啪!” 司马北咧了咧嘴角,“天上烟火,人间炮火?” “是枪火……”张小满再次长叹一声,“枪一响,不一定有人死,但会有人受到伤害,有人心里受伤,有人身体受伤,有人心里和身体都受了伤……” 司马北歪着脑袋问道,“三个人?” 骆慈竖起大拇指道,“好算数!”自顾自地打开一瓶白酒,满上一杯,一饮而尽,扭头看向张小满,“医院你不去,殡仪馆你去不去?” 张小满摇摇头,“十分钟前,何为已经过去了……” 骆慈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喝了个底朝天,“医院你不去,殡仪馆你也不去,那你要去哪里啊?” “去这里……”张小满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望着火锅店外纷飞的大雪道,“今晚这雪估计是不会停了,明天早上起来绝对是雪足深陷,街道也会银装素裹,很多孩子都会满大街堆雪人了,也会有人开始做冰雕……” 第一百二十七章 404 有人热火朝天吃着火锅,有人伫立雪中忍受恶寒,就像同样是冰,在冰激淋店铺内的便是美食,在沟壑间的则是一文不值。 “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张小满看向火锅店对面伫立雪中忍受恶寒的“自己”,端起茶杯,遥遥一敬,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无声的两个字,“动手!” 伫立在火锅店对面风雪中的“黑衣老人”点了点头,转身疾步如飞地奔向医院,在快要临近医院的时候又刻意放慢脚步,低着头,步履蹒跚地走进医院大门。 医院很多时候就像是世界的缩影,同样的每天都有人生,每天都有人死,有大喜,也有大悲,有聚,也有散。 墨镜男不断变换手势,让跟在自己身后的几名黑色制服聚聚散散,从一层楼走向另一层楼,从一个病房走进另一个病房。 半小时后,墨镜男将再一次聚集了几名黑色制服,指了指医院住院部4楼楼道最里面的一间病房,刻意压低音量道,“现在就剩这层没查了,而这一层其他病房的门都是打开的,所以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那一间,这特么就叫欲盖弥彰……”拍了拍一名黑色制服的肩膀,“你过去确定一下,若里面是那娘们儿,你就咳一声,如若里面不是那娘们儿,你就咳两声,明不明白?” 那名黑色制服用力地点了点头,拍着胸脯道,“大哥放心,小意思。” 墨镜男挥挥手,“去吧去吧,这大雪下得正是时候,咱们赶紧干完赶紧溜,风雪一扬,了无痕迹。” 那名黑色制服当即脱离团队,缓步走向楼道最里面的440号病房,在路过病房门口的时候,扭头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病房房门的玻璃窗,却发现窗户被人用一张棉帕遮盖起来了。黑色制服犹豫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墨镜男和其他黑色制服聚集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走到病房门口,扭动门把手,猛地一推,“请问这里有没有……” 刚吐出开头几个字,两个面无表情的年轻警员便一左一右地出现在黑色制服身后,其中一名警员拍了拍黑色制服肩膀,寒声道,“你是干什么的?” 黑色制服扭头看了一眼两名警员外套下的警服衬衣,干笑几声,“我来找我亲戚的,只是不大清楚他住在哪个病房,他的电话这会儿又打不通,只能一间间挨着找……”装作一脸无知地问道,“敢问您二位是……” “警察!”另一名年轻警员掏出自己的证件,扬了一下,又快速地收回兜里,冷冷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快走!” 黑色制服扮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连连点头,缩头缩脑地转身离开。正当黑色制服快要走到墨镜男藏身的410病房时,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低着头,直直地撞向黑色制服。 等到黑色制服回过神来时,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只得猛地止住身形,连退几步,揉了几下发痛的肩膀,怒声道,“我泥马……” 胖子一抬头,摸着后脑勺正要道歉,忽地瞥见黑色制服身上的衣服,感觉似曾相识,努力回想片刻,终于记起黑色制服是什么人,眼珠子一转,一步跨到黑色制服的身前,用力地搂着黑色制服的肩膀,嘿嘿笑道,“兄弟,借你一件东西使使!” 黑色制服奋力抖动自己肩膀,反抗道,“借你妈……” 胖子捏着黑色制服的手放到自己裤子上,恶声恶气道,“摸到没有?硬不硬?兄弟,今天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要是敢反抗,老子送你去见你妈妈的妈妈的妈妈!” “滚……”黑色制度摸到胖子裤管里的枪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重重地咳嗽了三声,努力挤出一脸的笑容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英雄,我借!” “算你识相!”胖子阴笑了几下,攀着黑色制服的肩膀朝着420病房走去,嘀咕道,“这下又可以让三哥安心住院了……” 待到胖子和黑色制服离去之后,墨镜男从410病房里探出脑袋,望了一眼胖子和黑色制服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身旁的另一名黑色制服也跟着探出了脑袋,一脸疑惑地问道,“大哥,这下该咋整,咳一声是那娘们儿,咳两声不是那娘们儿,这咳三声是啥意思?那混蛋不按套路出牌啊……” 墨镜男瞪了一眼身边的黑色制服,摸着下巴道,“你这猪脑壳想不明白很正常,其实咳三声非常容易理解……意思是那娘们儿确实在病房里,只不过周围防卫森严,非常危险。这第一声是肯定,剩下两声是警告,他自己便是已经被抓住了,即将深陷囹圄啊,最后关头还不忘给我发出信号,真是好兄弟……不过,那个胖子的身形好像在哪见过……”甩了甩头,“不管了,任务第一!” 说罢,墨镜男比划几下手势,做好分工安排,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一脸振奋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动手!” 话音刚落,两名黑色制服率先从病房里走了出去,快步冲向440病房,趁着两名年轻警员坐在后面长椅上闲聊的机会,扭开房门,正要冲进病房,却被两名警员慌忙拦下。两名黑色制服对视一眼,迅速转身逃跑。 两名警员想起先前那名自称找亲戚的人和这两个人都穿着相同的制服,顿觉事情有些不对,一边拿着对讲机汇报情况,一边朝着那两名黑色制服追去。 十秒之后,从410号病房里再次走出两名黑色制服,一路小跑来到440号病房前,刚要冲进病房,却被两把黑黝黝的手枪抵住了额头,只得举起双手,乖乖地被两名身穿蓝色制服的警员带走。 半分钟后,墨镜男从410病房里走了出来,匆匆走到440号病房旁,在房门口伸出脑袋朝房内看了看,只见病房内最外面的两架病床都没有人,只有最里面的病床上被子里裹着一个人。 面色一喜,墨镜男速即冲进病房内,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走到最里面的病床前,高高地举起右手,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猛地刺向被窝里的人。 四分之三秒后,小刀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一把九二式手枪抵住了墨镜男的胸口。 被子一翻,身穿蓝白条纹病服的白驰坐了起来,紧了紧握枪的手,冷笑道,“玩得挺花的啊,先来个投石问路,再来两波调虎离山,最后整一出图穷匕见!可惜了,我预判了你的预判……老实交代,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谋害杨青青?” 墨镜男干笑两声,故意装作一副外地人的模样,用警匪片里的腔调答道,“阿sir,误会啊,唔好意思,我母鸡这里的病人名叫杨青青啦,走错了而已啦……”看了看手里的刀,急忙扔在地上,“这小刀刀只是削水果的啦,捅唔死人啦……” 白驰斜着眼看向墨镜男,皱眉道,“海那边来的同胞?” “嘿呀嘿呀,”墨镜男连连点头,“我来这里就系秘捞下,帮补下家用而已啦……” 白驰抠了抠脑门,“这就难办了,按政策你不归我管……等等啊,我先问问领导,”一手举着枪,一手摸向枕头下的电话,拨通何为的电话,轻声问道,“何队,我这儿有点特殊情况……” 正当白驰和何为汇报情况的时候,墨镜男突然扯起被子盖在白驰的头上,迅速转身逃出病房。 白驰撩开被子,面色铁青地看着墨镜男逃跑的背影,匆忙挂断电话,跳下病床,追了出去。 一分三十七秒后,戴着口罩,身穿白色大褂的王医生从440号病房前走过,斜瞥一眼空荡荡的病房,冷笑一声,走到403和405号之间,盯着面前的雪白的墙壁,双眼微微眯起,右手伸进衣服兜里,将那只注射器攥在掌心,眼神冰寒道,“障眼法?404,notfound?小儿科……杨青青,阎王要你三更死,没人能留你的命到五更,你的时辰到了,准备上路吧!这一回,可再没人能救得了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 狂狮李俊 “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因为这世上就根本没特么什么狗屁阎王,自然你今天也就进不了这间找不到的404,更杀不了杨青青!”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王医生身后突然响起,还附带着几声重重的咳嗽声。 王医生悚然一惊,迅速地回转身子,朝着苍老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外套,戴着一顶黑色毛呢软帽的老人站在离自己三步之遥的位置,立时先是满脸错愕,转瞬又化为惊喜,“你是张小满?你是张小满!” 黑色老人低着头,中气十足道,“没错,我就是享誉全球,名震abcd市,智慧无双的一鸣社社长,德川大学前数学教授,张小满!” “名堂整得挺多的……”王医生眼角抽搐一下,眼神冰寒道,“你怎么在这儿?” 黑衣老人咳嗽几声,将帽檐往下拉了拉,语气平淡地反问道,“今夜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 王医生愣了一下,冷哼一声,嘴角泛起一丝残酷的笑意,“你知道还敢过来?活腻了?” “想要我命的人很多,你先排队吧!”黑衣老人摸了摸鼻子道,“我来了,你还不走?” “你来了,我就更不能走,”王医生冷笑一声,环顾左右,“你一个人来的?” “抓你个小王八蛋需要很多人吗?” “你这是在找死啊!” “真正的狠人话都不多,上来就是一闷棍,由此可见,你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狠话说得多了,狠手就下不了。” 王医生缓缓上前一步,逼视着黑衣老人道,“你还不跑?” 黑衣老人撇撇嘴道,“你是不是特别享受那种追逐猎物的快感?我怎么可能让你称心如意,偏就不跑了。” “我看你是跑不动了吧,”王医生活动几下脖子,从兜里摸出那支注射器,阴恻恻道,“今天这支注射器总要插进一个人的身体里,不是她,便是你。” 黑衣老人瘪着嘴道,“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是只有两个选项的……动手之前能不能聊聊,毕竟咱们也算是故交,准确地说,我和你死去的老子是故交。” “想拖延时间?”王医生又谨慎地上前半步,“可以!一步半,3秒钟,你很快就会永远地闭上嘴巴,可以让你一次性说个够。” “人用三年学说话,却要用一辈子学闭嘴。学无先后,达者为先,你可能比我先学会闭嘴……”黑衣老人幽幽一叹,“说点正经的吧,王九江是你的父亲,那你的母亲是谁?” 王医生微眯起双眼,冷冷道,“你不是找人调查过我吗?” “上面只是一个名字,我想知道是不是我心中想的那个人,”黑衣老人轻咳一声,“这世上有两个余兮,一个就很多年前死了,另一个很多年前也死了,所以你的母亲到底是哪一个呢?” “重要吗?一上来就问候别人母亲,这就是你作为前大学教授的涵养?” “这般牙尖利齿,还特么是学医的,算是继承者……那看来是后面这一个了,毕竟前面那一个和九江认识的时候,大家都还很小……” 王医生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既然你这么感兴趣,那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当年你在调查双生麻雀那件案子之前,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晚上,她和他就生下了我。后来你媳妇害死了他媳妇,你又害死了他,你们害死了我全家啊!你说你该死不该死!” “一看你就不是亲生的,”黑衣老人摇摇头道,“王九江的算数可是比计算器还快还准,你看你却是连家里有几个人都数不清……全家,应该包含你在内,你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就害死你全家了?” 王医生不耐烦甩了甩头,“聊够了吧,该上路了,一会儿阎王该等急咯!”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黑衣老人举起右手道,“你姓王名超,这名字是有什么讲究吗?为什么不叫王朝马汉?”一拍大腿道,“噢,我明白了!超者,跳也,从走召声……” 王医生迅疾向前跨了一大步,一脚踹倒黑衣老人,一顿乱踢,暴跳如雷道,“叨逼叨,叨逼叨没完了,还特么超者,跳也,我看你丫挺跳的啊!一开口就装逼,还特么享誉全球,智慧无双?还特么一副自来熟,问候别人母亲,你礼貌吗?” 黑衣老人双手抱头,蜷缩一团,拼命地躲闪,却紧咬牙关,并不出声求饶。 王医生的眉头越皱越深,忽地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瞥见黑衣老人手背上的皮肤,登时一怔,“你不是张小满!” 略一思忖,王医生毫不犹豫地转身,拔腿就跑,飞快地冲进了安全出口的楼道里。 黑衣老人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追过去,却被一个身穿绿色大衣,红色棉裤的青年拦下,面色尴尬道,“不是我打不过他,是他不讲究,话还没说完就动手……聂一,咱可说好了,挨打这事儿可不能告诉允熙,省得她担心……” “在这儿守着,等警察过来!”聂一望了一眼安全出口,泰然自若道,“那边,我去!” 话音未落,聂一便犹如炮弹一般奔向安全出口,双耳微动,听见楼梯下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右手扶着楼梯栏杆,身子一翻,飞身跳落在3楼的楼道上,毫不停歇地接连往下飞跳。一直追至医院住院部一楼,扫了一眼楼道尽头通向医院后巷,还在来回摇晃的小门,聂一嘴角微微上扬,奔如迅雷地追了出去。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街道上不知何时早已铺上一层厚厚的素白,路边站着一排弯腰低头的路灯,努力地照亮路上的行人。 一身雪白的王医生回头望向渐渐靠近自己的聂一,呼哧呼哧地喘出几口白雾,慢慢地停了下来,回转身子,静静地看着聂一狂奔而至。 聂一看着停下脚步等待自己的王医生,也放慢了脚步,在距离王医生213米的地方站定,默默地凝视着王医生的眼睛。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是不想说话,另一个则是不好说话。 整个后巷里只有大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寒风萧瑟的声音,以及那只小老鼠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细碎声。 雪花落在两人的头上,肩上,眼睫毛上,将两人身体所有的棱角都变得晶莹起来。刻骨的恶寒像是施展了某种魔咒,不禁冻结了两人的身体,似乎连时间也冻结住了。 两分十三秒之后,不想说话的人终究是先开了口。长长地吐出一口白雾,王医生无奈地笑了笑,“我果然是跑不过你的。” 聂一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脸上挤出一副天真孩童般的笑容,“谢谢夸奖,其实你已经很快了,只不过我更快。” “还是慢一点比较好……”王医生嘟了嘟嘴,“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你,那会儿你还是个哑巴。” 聂一摸了摸后脑勺,腼腆道,“我现在也是。” “如果不是你,他不会回到那个破旧的修道院,陪我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王医生脸色平和地说道,“所以,其实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聂一面带微笑,摆摆手道,“不用谢,不用谢。你要是谢了,一会儿我就不好下重手了。” “你认识他比认识张小满还要早,他教你的东西比张小满教你的东西还要多,为什么你要认张小满当师父呢?” “他死了,而且不冤。” 王医生搓了搓手,再度从兜里掏出那根注射器,温言细语道,“有道理,你有没有想过,你算是他的半个徒弟,我是他的儿子,从根上讲,我们才应成为朋友啊,至少不应该是敌人。” “我师父说,敌人和故人差的就是一撇,如果故人走歪了一撇,那就是敌人,”聂一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道,“我们先是故人,然而你走歪了一撇,所以现在只能是敌人。” “瞧瞧,不愧是大学教授,讲的道理永远都很有道理,这才像是张小满会说的话……”王医生点了点头,好奇道,“刚才那个假冒张小满的是谁?” “也算是你的故人,”聂一耐心解释道,“你是师父故人之子,他也是,而且从根上讲,他也是你父亲的故人之子,虽然好像他们之间没什么愉快的回忆。” “李俊啊,我一猜就是他,都说张小满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话痨,一个是哑巴……”王医生望天长叹一声,“他爸和我爸确实没什么好交情,小时候他爸从武力上欺负我爸,长大了我爸从智力上欺负他爸,争来斗去,最终一个一枪毙命,一个飞灰湮灭,都是张小满害的……” “话不能这么说,”另一道声音从聂一身后传出,李俊搓着红通通的双手走了出来,面色如冰道,“我爸的死跟师父没多大关系,跟你爸的关系更大一些,当年我就在边上……听你们絮叨半天了,比我还能说,这话痨的称号该送给你们,到底还打不打?” 聂一吃惊地看着李俊越过自己,解下手臂上的铅块,呆呆道,“你要动真格的?会死人的?” “他刚刚踢了我几脚,我怕暴露身份没跟他计较,”李俊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大牙,一改往常嬉笑的模样,目光陡然忧郁深邃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个3,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我这辈子啊,最讨厌两件东西,一首歌和一个人。今天让我碰到了你,突然又想听那首歌……来,让我们打一架吧!” 话音一落,李俊不再言语,整个人犹如一头蓄怒已久的狂狮,右脚狠狠一踏,地上的积雪立时四分五裂散去,双眼紧闭,身体瞬间如利箭一般射出,直指前方一身雪白的王医生,轻轻哼唱着一首小曲: “所以暂时将你的眼睛闭了起来,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血花与雪花 王医生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奔向自己的李俊,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早听说一鸣社有头狂狮,没想到居然是你……狂狮李俊?有些意思……” 心随意动,身随心动。心意一动,王医生猛地也如利箭一般蹿了出去。 在王医生和李俊拳拳相接的那一刻,聂一也动了,用的是和李俊几乎相同的身法,速度也几乎和李俊一致,只是李俊是朝前,而聂一是退后。 雪花将落未落,在空中似乎停滞了一刻,地上积雪一震,而后雪花复又飘落下来。 李俊保持着挥拳的姿势,双腿像是树根扎进地里一般,岿然不动。 王医生闷哼一声,与李俊相接的那只拳头微微颤动,连连后退两步之后止住身形,收起脸上的轻蔑,皱了皱眉,正色道,“你的力气很奇怪,那铅块是为了压制你平时的力道?” 聂一伸手接住那片雪花,任由雪花在掌心渐渐融化,笑了笑,“他这会儿是不会跟你搭话的,这种状态下,只有两种情况,他才会停手开口,要么你倒下,要么他倒下。” 王医生瘪了瘪嘴道,“ab型?”甩了甩双手,再次攥紧拳头,这次不再硬碰硬地冲过去,而是保持均匀的步速靠向李俊,“龙生龙,凤生凤,你爸是个莽夫,你也是,我就不一样了,既有勇力,也有脑子。”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王医生和李俊几乎同一时刻再次挥动拳头。不同的是,李俊仍旧是原先的招式,直直地一拳冲出。而王医生在拳头将要相接时,突地化拳为掌,两根手指头死死地抠在李俊手背上,手掌顺势向前一按。 立时李俊拳头的力道消弭无形,拳头也跟着王医生的手掌向后翻去。李俊收回拳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背上深深的两个指甲印,就像是两道笑眯成月亮的眼睛。活动几下肩膀,左手竖掌,右手捏拳,轻轻对砸一下,随即左脚一蹬地面,脚下生风地欺近王医生身前,一双拳头如同擂鼓一般快速捶向王医生,短短一瞬,竟是出拳18次。 王医生举臂封挡,只是片刻之后,双臂又无力地垂落下来,踉跄着后退。 聂一轻咳一声,微微笑道,“他这一招,取了一个不太雅的名字,叫破鼓万人捶!” 李俊一副五感全无,完全与世隔绝的模样,身形一闪,忽地出现在王医生身后,右手化刀,狠狠地劈向王医生的肩膀。 王医生眼皮一跳,侧身后退,同时一直藏于左手的注射器猛地刺向李俊的颈部。 李俊似乎恍然未觉,丝毫不管刺向自己的针管,挥出去的右掌一横,奔雷般砍向侧身而立的王医生,掌沿如锋。 王医生双眼一突,眼看着注射器的针头在离李俊颈部还有一寸的位置停了下来,右耳一痛,一道猩红的鲜血从耳孔中留出,身子晃悠几下,险些栽倒在地,强忍着大脑中的昏沉与右耳的刺痛,后退一步,咬牙道,“果然够狂,够狠,这招有什么讲究?” 聂一眼神忽地一黯,似乎勾起了儿时某些不大愉快的记忆,叹息道,“这招的名字是我取的,叫劈山救母。” “好名字!”王医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看着仍旧面无表情的李俊,苦笑道,“打是打不过了,我认输行不行?” “不太行,”聂一默默跨出一步,始终和王医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摸摸鼻子道,“刚才已经说过,这种情况你们两个中必须要倒下一个才会结束。” 话音未落,李俊脚步一错,右脚一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脚尖如枪狠狠刺向王医生的腹部。 噗!王医生顿时喷出一口血沫,双腿一软,眼看就要跪倒下去。 “不许跪!”聂一满脸和煦地对王医生笑了笑,用不容质疑的语气道,“他没停手,你不许跪。” 王医生不由自主地止住下跪的趋势,嘴角抽搐道,“等他自己停手,我就要被打死了……” “死”字刚刚说出口,李俊再次追至王医生面前,左右手来回出拳,砸在王医生的身体各处,拳拳到肉。 168拳之后,李俊左脚后撤半步,右脚弓步向前,左拳回收腰部,右拳奋力掼出。 王医生立时像个破麻袋一般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跌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李俊一脚一个雪印地走了过去,右手抓起王医生的左脚踝,像甩拖把一般将王医生从右边拍在了左边。 正当李俊还想要抓握王医生右脚踝时,聂一的左手搭在了李俊的右手上,眸子清寒道,“够了,他已经倒下了,难道你还真想打死他不成……” 李俊皱了皱眉,想要挣脱聂一的手,却又始终抽离不出,肩膀一松,摘下耳机,掏出兜里的3,按下暂停键,脸上恢复往昔嬉皮笑脸的模样,看向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王医生,惊讶地张大嘴巴道,“聂一,你也太狠了吧,怎么对人家下这么重的手……啧啧啧,就剩一口气了,师父要是知道你下手这么阴狠,肯定又要罚你三个月不许说话,到头来社交什么的又得我一人干两人的活儿,你是想累死我啊?” 聂一翻了个白眼,淡淡道,“师父又没瞎,是谁打的一目了然。” “这话怎么说的,难不成还是我打的?”李俊撅了撅嘴,“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不要败坏我在允熙心目中纯朴善良的好形象……”轻咳一声,指了指地上的王医生,一脸惆怅道,“现在怎么办?是送他回医院呢,还是送他回警局?” “他还有气,轻伤不下火线,先回警局,问完话看看情况再说……”聂一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咱们还可以再做些事情。” “上次咱们那五分钟还不够?”李俊垂头丧气道,“今晚我是真累得够呛,时间也不早了,洗洗睡吧,不想再折腾了。” “五分钟哪里够,”聂一摇摇头道,“抓紧点,咱们6点之前就得回那间别墅牢房去,人家规定了6点起床,晚上8点睡觉,咱们要按规矩来……” 正当聂一和李俊还在讨论下一步行动时,王医生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耷拉着脑袋,想要举起左手的针管,却因为双手双腿的筋骨已被李俊打断,竟是一丝气力也提不起,恨恨地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惨然一笑,面带讥讽道,“想要抓老子,门都没有!” 深提一口气,王医生扭头朝着身后某个阴暗角落大喝一声,“你个怂包,还不开枪等什么呢!来啊,一枪打死我啊!你不是真想让他们带我回警局吧……” 嘭!像是回应王医生的话一般,阴暗角落里闪出一道亮光,一颗子弹飞旋而至,直直地射入王医生的脑门,穿颅而出。 一朵血花在满地雪花上绽放,殷红色在白色上缓缓流淌。 聂一和李俊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凝望向子弹射出的地方,齐声惊呼道,“什么人?” 阴暗角落里的黑影一闪,再出现时已经驾驶着一辆白色面包车疾驶而去。 聂一追了一段距离,眼见着白色面包车驶入主道,不断地提速,消失在视线里,只得悻悻而回。 李俊看着徒劳而返的聂一,面色尴尬道,“这下可咋整,原本裤档里就有一坨黄泥巴,这回还真的塞进来一坨屎,哪里还能说得清……聂一,要不咱俩跑路吧?” “跑不了……”聂一苦笑着摇摇头,“如果我猜的没错,马上警车就到了。” “哇儿唔,哇儿唔……” 像是在证实聂一的话一般,此时四面八方都传来响彻天际的警笛声,几名端着手枪的警察从医院住院部侧门跑了出来,慢慢地靠近聂一和李俊,厉声道,“不许动!” 躺在地上的王医生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吐出最后一口气,“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一封遗书 “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真是太太太对不起了……亲爱的A市公民们,还有张小满,我愿意承认我犯下的罪行,我杀了杨海,杀了他妈,杀死他家的保姆,还险些杀死了他的妹妹,我差一点杀了他全家。” “我划开了杨海的脖子,用喷出来的鲜血做了一道毛血旺。” “我以家庭医生例行检查锦悦身体健康的名义走进她家,将系着围裙正在切菜的杨海他妈切成365块,摆成了一道刺身拼盘。” “我用小刀插进了她家保姆的心脏,在保姆的身上抹了厚厚一层泥巴,扔进了壁炉里,烧成了一道叫花鸡。” “我用美色勾引杨青青,给她吃下了许多撒满盐的清蒸海鲜,然后把她放在蒸锅里,开大火……可是我走出废弃工厂的时候,突然被杨青青那善良的眼神感动了,幡然悔悟,帮她报了警,然后开着救护车抢在警察前面回到现场,给她灌下了一整瓶浓硝酸。” “为了转移张小满和警察的视线,我拿起石头狠狠地敲在了聂一和李俊的脑袋上。” “这一切,只因为我对锦悦那猥琐、扭曲、变态的占有欲……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和亲爱的锦悦小姐相识了,又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晚上,我潜进她的家里,强行占有了她。我威胁她,只要敢说出去,就把那些恶心的照片发到网上。她妥协了,并且一次又一次地任我采摘,在别墅里,在花园里,在医院里,在任何一个我想的地方……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调取医院停车场的监控……” “我太丑恶了,这是藏在我血液里的犯罪基因,是我那已经飞灰湮灭的父亲留给我的礼物,我死有余辜!请记住我的名字……王超!当日!” 别墅客厅内,王超拿着手机读完王医生发在网上的遗书,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一般跪坐在地上,抱着锦悦修长光滑的大腿,眼眶微微发红道,“都是我的错……” 锦悦轻轻地抚摸着王超的脑袋,温柔地安慰道,“不,这不怪你,其实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 “不,是我,是我害死了他,”王超痛哭流涕道,“是我亲手杀了他!” 锦悦怔了一下,浅浅地在王超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没关系,没关系,你只是个孩子,他会原谅你的……我也只是个孩子,他们也都会原谅我的……” 王超擦了擦眼泪,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向锦悦,哽咽道,“你之前只告诉我,他姓王,怎么不说清楚,他也叫王超呢。” “我答应了姓王的不能说,”锦悦长叹一声,“所以你即便是现在问我,也不会从我嘴里得到答案,但是你可以猜。” 王超抽了抽鼻子,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轻声问道,“那我猜对了吗?” “猜对了。” 常平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将一份报告递给何为,淡淡道,“这遗书确实是真的……人家专门手写的遗书拍照发在网上,方便咱们对照笔迹,良苦用心啊。遗书也在他身上找到了,上面的指纹只有他自己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很刚劲有力,应该也不存在被人胁迫的情况。只是,这遗书是定时发送的,他怎么知道自己今天……不对,是昨天,这会儿已经凌晨两点了,我的意思是,他怎么确定他就一定会死?” 何为扫了一眼报告,瘪了瘪嘴道,“一个人想死,阎王都拦不住,这事儿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不重要,”常平活动了几下脖子,“重要的是其他人怎么想,别人相信的是什么。从目前的证据来看,那些袋子里的尸体确实像是一个医生切割的,浓硝酸从医院也能得到。” “不大对啊,我记得满叔说过,和杨青青一起吃饭的可不是这个王医生,”何为皱眉道,“而且身高体重也和咱们在别墅采集的脚印对不上号……” “脚印可以伪装嘛……” “可满叔说,他见过真凶的身形,绝对不是这个王医生。” “张小满,张小满,他又不是什么都懂!”常平轻咳一声,“抱歉,别在意,我在练习演技,再过几个小时就要用上了。” 何为嘿嘿一笑,摩拳擦掌道,“满叔先前在车上都跟我聊了,原来龙生龙,凤生凤确实有道理,你就是天生做卧底的材料……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常平摇摇头,摸着下巴道,“要是有点血就更好了。” 何为像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突地一拳打在常平的鼻子上,看着常平鼻孔下流出的两道血红,满意地笑道,“这就对咯!” 常平捂着鼻子,双眼喷火地看着何为,怒声道,“有必要吗?有必要吗!” 正在这时,孙甜甜含着一根棒棒糖走了进来,将一份尸检报告递给何为,满脸不悦道,“我还是习惯在殡仪馆验尸,在这里很影响我的心情,自然也就影响我的效率,比平时整整慢了3分17秒。” 何为一边快速地浏览尸检报告,一边满脸堆笑地规劝道,“姑奶奶,过了今晚再回去,我总不能24小时守在殡仪馆吧。再说了,法医本来就该待在警局里,你师父是退休了才开了个殡仪馆,也是为着找她爹,不纯是为了验尸。你不一样,你拿着的可是警局法医的薪水,以后尽量多待在警局吧,安全又方便。” “不行不行,”孙甜甜嘟着嘴,双颊绯红,“我要是在警局,以后那家伙找我就不方便……”扫了一眼办公室,满脸疑惑道,“满叔呢,他没在这边吗?” 何为摇摇头道,“他没跟我一起回警局,起先是去了杨二嬢的火锅店,这会儿嘛,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好在他今晚没去医院那边,不然指不定出什么危险呢,那个人真是太坏了!”孙甜甜一口咬碎口中的棒棒糖,恨恨道,“我刚听李俊说了,好凶险啊,要是满叔真的去了,今晚我就该验他的尸体了……” 常平抽出一张卫生纸,擦了擦鼻血,表情怪异地盯着孙甜甜道,“我怎么听出了几丝期待呢?” “想验我的尸体,日后再说,”一道苍老且疲惫的声音在办公室门口响起,“今晚上有的忙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争取明天早上天亮之前,让这遗书在网上成为一个笑话。” 三人齐刷刷地望向门口,何为惊奇道,“满叔?您一晚上都去哪了?” 张小满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满脸倦容道,“风雪夜归人嘛,我在杨二嬢的火锅店内心意一动,在桌上用茶水写下了‘D市’两个字,自然就要回一趟D市……”将手上厚厚一沓资料扔在桌上,“查了很多东西,也走了很多地方,还去了一趟老家格子村。” 何为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拿起张小满扔在桌上的资料,不停地翻看着,越看越是迷惑,纳闷道,“这些资料我在警局系统上都能查到啊,您没必要大老远跑一趟吧……” “不一样,”张小满拿起纸杯接了一杯热水,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纸上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白纸黑字是要看在谁的手里,有些人做出来的是真品,有些人做出来的是赝品。” 常平也凑了过来,斜着眼睛偷偷瞄向何为手里的文件资料,看到某行数字的时候,眉头渐渐皱起来,嘀咕道,“不对,确实不对。” “什么不对啊……”孙甜甜也将脑袋挤在了何为和常平之间,兴致勃勃地盯着资料上母亲姓名一栏,惊讶道,“我的天呐,这才是惊天大新闻啊!王九江居然还和余兮有一腿?” “孩子不是从余兮肚子里出来的,”张小满目光幽冷地说道,“我现在终于知道当年王九江为什么要把李红霞放到最后,不仅仅因为所有事的源点是晓晓母亲被拐卖那件事,还因为他的孩子出来需要一点时间,长到和聂一一样能靠在大街上捡瓶子活下去更需要时间。” 何为将资料翻到最后一页,竟是没看出常平说的不对劲,轻咳一声,装作一副了然的模样,点头道,“确实不对啊。” 常平冷笑一声,歪着脑袋看向何为道,“那你说说哪里不对,看看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何为撅了撅嘴,一脸傲娇道,“凭什么不是你先说,凭什么你让我说,我就要说?” 孙甜甜翻了一个白眼,轻啐一口,“装模作样,故作高深,惹人嫌!”扭头看向张小满,笑嘻嘻道,“满叔,这些资料到底有什么不对的?我看手续挺齐全的啊……” “总共有三处不对,”张小满慢慢啜饮着热水,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味道不对,这些档案日期是很多年前的,但墨却是新墨。” 孙甜甜将资料放在鼻前,轻轻地嗅了嗅,惊叹道,“还真是!” “第二,”张小满又竖起一根手指,接着说道,“有一处数字不对,恐怕常平说的就是这一点吧。” 常平点了点头,指着资料上身高一栏,解释道,“这一年,按推算,王超当时应该是9岁,他的身高却是135公分,可是在后一年,他的身高却变成了130公分,这就很不合理了。” 何为右手握拳放在嘴唇前,咳嗽两声,“我也是这么想的,人怎么可以忽长忽短呢。” 孙甜甜瘪着嘴看了看何为,回头看向张小满,好奇地问道,“那这第三点是什么?” “第三点,就是最容易发现,也是最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张小满指了指资料上一张小孩子的黑白存照,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意,“这张照片太假了,我按照这张照片在脑中推演出来,简直和王九江一模一样,可是这世上哪有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苹果,就算是双胞胎也会有些细微的差别……所以啊,我们看到的就是个赝品……” 第一百三十一章 真假鬼面人(一) “赝品是个好东西,拥有的人才会讨厌它。” 绿藤市某栋别墅里,灯火阑珊处,陈老爷子眯着眼睛看向站在客厅正中央,戴着鬼脸面具的男子,身子微微前倾,嘴角翘起一个阴险的弧度,“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鬼面人用力地点了点头,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陈老爷子面色陡然一沉,几步跨到鬼面人身前,举起拐杖狠狠地敲在鬼面人的身上,“杀泥马啊!整天就知道杀杀杀,你是风儿我是沙吗?诛心!”揭开鬼面人脸上的面具,看着那张和管家陈迟大同小异的脸,右手轻轻地在那张脸上拍了拍,怒声道,“我不要他死,我要让他生不如死,明不明白?” “噢,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和管家陈迟相貌相似的青年恍然大悟道,“是要挖出他的心!” “挖泥马啊,”陈老爷子一巴掌拍到青年的脑袋上,“陈早,你到底是不是陈迟亲生的,为什么你的脑子比他差了那么多!” “老爷,”陈早眨眨眼睛,低眉顺眼道,“我是不是亲生的,您最清楚。既然您想挖我妈,这事儿不用您亲自动手,我这就去把她从坑里刨出来……” 陈老爷子长叹一声,右手放在陈早的颈部后面,将陈早往自己身前拉近了几分,“听清楚了,我不要挖他的心,也不要挖你妈,我要挖个坑让他跳下去,听懂了吗?” “懂了!”陈早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挖在哪儿?” “不着急,”陈老爷子冷笑一声,“先给他插几根路标,省得他东碰西撞,找不对地方。杀了我的人,还想做英雄?可以,我让他这辈子都做粪水池里的英雄!”凝视着陈早的眼睛,语气温和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派你去吗?” “知道!”陈早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因为我爹死了!” 陈老爷子搂着陈早的肩膀,慢慢往别墅餐厅走去,不紧不慢道,“那你知道你爹为什么会死吗?” 陈早眼神里满是惶恐,却又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太知道。” “因为他没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陈老爷子将陈早按在餐桌旁的一张椅子上,“想想看,他要是一早就按我说的把韩远那些人解决掉,是不是就不会碰到那个什么狗屁鬼面人,是不是就不会死?” “老爷说的是!”陈早恨声道,“咎由自取!” “欸,你不能这么说,”陈老爷子摇头道,“谁都可以说你爹的不是,唯独你不可以,他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啊。做老子的可以浑蛋,但做儿子的一定要孝顺,所以我给了你一个尽孝的机会。记住,两个字,诛心!” “老爷放心!”陈早满脸肃容,信誓旦旦道,“他从今天开始一定会没有心!” 陈老爷子拍了拍陈早的肩膀,指了指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吃吃吃,想吃什么就随便拿,吃饱了好上路。办得好,这是壮行饭,办不好,这是断头饭,敞开了吃!”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白色短裙的女人迎风摆柳地走了进来,笑盈盈地在餐桌旁站定,撅着屁股做了一个半蹲礼,“给陈老爷请安,陈老爷吉祥,万福金安!” “衣服倒是不错,就是这气质差了点,”陈老爷子斜眼看向女人,“收起你往日那副伺候人的贱骨头,你今天的剧本可不大一样,很复杂,很曲折,台词都记下了吗?” “奴婢明白,台词早就烂熟于胸了,”白色短裙女人捂着嘴娇笑一声,“这是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 “快去准备吧,我等着看你粉墨登场呢……”陈老爷挥挥手,盯着女人的背影暗叹一声,“这种戏码还是郝倩最擅长,可惜了,就这么香消玉殒了……”扭头瞥了一眼正在默默狼吞虎咽的陈早,瘪了瘪嘴道,“啧啧,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吃相难看不难看的不重要,能吃饱就行!” 绿藤市城中心某间餐馆内,灯火通明处,申一夏右手抓起桌上的一只猪蹄,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左手端起一杯白酒,对着分坐两旁的张允熙和韩远举了举杯,洒然道,“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醒来酒上头!” 张允熙翻了一个白眼,夹起一筷子辣子鸡,嚼了几下,撅了撅嘴道,“这辣子鸡居然一点都不辣,还是a市的正宗,我现在特别想吃一鸣社对面餐馆做的爆炒猪肝,那味道光是想想就让人口齿生津。” “就是流哈喇子嘛,说得还文绉绉的,东西就是拿来填饱肚子的,饿急了屎都是香的……”申一夏见张允熙不与自己碰杯,撇撇嘴,转向韩远道,“韩大哥,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来,我们俩大老爷们儿走一个!我先干为敬!” 韩远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可因为申一夏并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他也不好责怪什么,更不能动气,懒洋洋地举了一下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盯着始终正襟危坐的张允熙道,“明天我们就要回a市,今晚好好地放松一下,该吃吃,该喝喝,再饱饱地睡上一觉,养足精神。等回到a市了,估计就没这么清闲咯……” 张允熙端起酒杯,咕隆一口灌进嘴里,又满上一杯,眼帘低垂道,“也不知道他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瞟了一眼始终黑着屏幕的手机,“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听说那边今晚精彩得很,顾不上给你发消息很正常……”韩远夹起一筷子回锅肉,优雅地放进嘴里,宽慰道,“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张小满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弄死的,真要是那么容易,我早就弄死他了。” 张允熙瞪了韩远一眼,又端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一脸凝重道,“可是他现在老了,还有病……” “他脑子一直有病,这些年不也活得好好的吗?”韩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张小满病情加重的事情说出来,装出满脸轻松的样子,“别想那么多,有的人几十年如一日地过,有的人把一天过成几十年,你爸是后者,已经不亏了。” 一旁的申一夏见张允熙又端起酒杯,急忙劝阻道,“酒不是这么喝的,你喝得这么急,很容易醉……” 韩远摆摆手,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淡淡道,“不用劝,想醉的人是醉不了的,她现在心里装的可不止张小满,还有好多事呢,愁绪万千,喝的哪是酒啊,喝的是一言难尽,自然要一饮而尽……”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你们在这慢慢吃,慢慢喝,我要先回酒店了,青雪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 “等等……”张允熙低着头,从自己凳子上拿起一盒便当递给韩远,漫不经心道,“先前多叫了一份鲫鱼汤,打包好的,你拿回去吧。” 韩远怔了一下,接过鲫鱼汤,嘴角微微上扬道,“谢谢……别喝那么多,借酒浇愁愁更愁,有心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就好了。” “真的吗?”申一夏故作一脸忧郁地举起酒杯,幽幽叹道,“我的心事要从我的十八岁说起,那一年,我在麦田里,她也在麦田里……” 韩远嘴角抽了抽,拿着鲫鱼汤,潇洒地转身离去,“我对你的心事不感兴趣,走了……明天见!” “别啊,”申一夏看着韩远的背影道,“我轻易不跟人掏心窝子……” 张允熙一口吞下杯中酒,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没什么意思,不对胃口的菜果然咽不下去,我也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慢慢吃!” 申一夏看了看桌上没动几筷子的菜,又看了看苦着脸道,“这么多菜我也吃不下啊,还有……你们都走了,谁来结账啊!”一扭头忽地瞥见服务员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咽了咽口水,轻咳一声,“放心,有钱,有钱!” 微微一叹,申一夏活动了几下脖子,眼神一发狠,开始左右开弓横扫桌上的菜肴。三分钟后,申一夏双耳微动,猛地一抬头,看向挂在餐馆墙壁上的电视机,眼神骤然冰寒起来,从兜里摸出几张红票子拍在桌上,迅速起身走出餐馆,左右横瞟一眼,拐进了一个幽深的小巷子里,从身后摸出一个鬼脸面具戴上,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黑暗里……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真假鬼面人(二) 有句话叫,人的名,树的影。还有句话叫,酒香不怕巷子深。 一夜之间,浑身酒气的鬼先生就像从巷子里飘出来的酒香一般,在绿藤市声名远扬。绿藤市的特产是臭豆腐,这一次鬼先生的名声比臭豆腐还要响亮。 电视、网络、报纸,所有人们能看到的地方,都有鬼先生的故事: 一个名叫郝倩的女明星,因为之前被人非礼,所以想要求助鬼先生惩治恶人,却不曾想鬼先生色心大发,将郝倩狠狠地推倒……就在鬼先生欲行禽兽之事的时候,老实巴交的陈管家打酱油路过,一番争执下,鬼先生恼羞成怒,不仅奸杀了郝倩,还将陈管家也一并杀害。 物证自然是郝倩和陈管家的尸体,而人证则是一名躲在巷子角落里的女记者。原本这名女记者是想跟踪郝倩,看能不能拍到一些花边新闻,放到第二天的娱乐报纸头版上,却不曾想目击了整个犯罪经过,并用摄像机拍摄了下来。可惜的是,她终究还是被鬼先生发现了,在逃跑的过程中摔坏了摄像机。 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绿藤市顷刻之间多出了数不胜数的包青天,个个都叫嚣着要将卑鄙下流的鬼先生绳之于法。 鬼影在幽暗的巷子里流动,他很清楚这件事是谁在搞鬼,本应该直接前去找那个始作俑者算账,但这一刻他却想先去找找那个正直的女记者聊聊。 “如果你被人绑架了,就眨眨眼。” 鬼先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到的这句话,但有些话不需要刻意去记,也会牢牢地刻在心里,就像他十八岁那年对那个少女说的话一样。 他看到电视画面里那个身穿白色短裙的正直女记者不断地眨着眼睛,所以他猜想会不会那个女记者的正直也是被绑架逼出来的。 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巷子,鬼影来到电视台大厦的后巷,正准备溜进大厦去寻那个女记者,忽地听到巷子拐角处传来一阵惊呼,皱了皱眉,身子一转,循着惊呼声飘了过去。 “我把身上所有钱都给你们了,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放过你?可以!把咱们兄弟几个伺候开心了,自然就会放过你……” 一个女人的求饶声和着几个男人的狞笑声层层荡开,鬼影躲在墙面的阴影里,看着那个身穿淡黄色长裙的长发女人被七个醉醺醺的壮汉团团围住,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绵羊般瑟瑟发抖。 “滚开!”长发女人抡着手提袋砸向一步步靠近自己的几名壮汉,色厉内荏道,“再敢靠近一步,信不信我马上打电话报警!” “你打啊,看看是警察来得快,还是咱们兄弟的动作快……”走在最前面的一名壮汉一把抓住女人的手提袋,满脸淫笑道,“我劝你乖乖地配合,否则一会儿哥哥我可就不大温柔了!” 长发女人扯动几下手提袋,却反被对方夺走,脸色刷地一下惨白起来,缩着脖子慢慢后退,咬了咬嘴唇道,“别过来!你们要真敢乱来,鬼先生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什么狗屁的鬼先生!”一名身穿蓝色棉袄的壮汉绕到女人身后,冷哼道,“他也是个色鬼嘛,都是同道中人,说不定会愉快地加入我们呢。” “那都是刘红梅胡说八道,鬼先生不是那样的人!”长发女人后背突地靠到蓝色棉袄壮汉身上,惊了一跳,转身逃离,却被蓝色棉袄壮汉拦住,急声道,“告诉你们,鬼先生已经杀了好几个像你们这样的败类……” 蓝色棉袄壮汉冷笑一声,忽地探出右手握住长发女人的手腕,“是吗?那你有本事把他叫出来啊……一定要叫大声点,这样哥哥我才会更加兴奋!” 长发女人用力甩动自己的手臂,可是怎么也无法从蓝色棉袄壮汉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腕,略带哭腔道,“你们不要这样,放我走好不好,我有病,我有艾滋,会传染的……” 蓝色棉袄壮汉闻言非但没有放开长发女人,反而哈哈大笑,使劲一甩,将长发女人摔倒在地。其他几名壮汉也都跟着步步向前,慢慢地缩紧了包围圈。 嗞啦! 淡黄色长裙被几名壮汉撕碎,长发女人双手护在胸前,泪流满面地哭喊道,“不要……” 几名壮汉充耳不闻,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争先恐后地扑向长发女人。 正在这时,一道冷酷的声音在几名壮汉传出,“人家都说了不要不要不要了,你们他妈的耳朵聋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们治治!” 嗖嗖嗖!几道破空声骤然响起,立时七名壮汉全都惨叫一声,捂着耳朵停了下来。 蓝色棉袄壮汉一咬牙,奋力拔下插在耳朵上的黑色银针扔在地上,一脸警惕地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寒声道,“什么人?” 冷酷的声音忽地又从蓝色棉袄左侧某个阴暗角落传来,“你刚才不是说跟我是同道中人吗?怎么还问我是谁,难不成小蝌蚪上脑,吃光了你脑子里的东西?” 蓝色棉袄壮汉怔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试探道,“兄弟,既然咱们都是同道中人,那就不要相煎何太急了,大不了我吃点亏,让你排在第一个怎么样?” “你真是很傻很天真啊……”冷酷的声音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我平生最讨厌污人清白的畜生,你知道我一般是怎么对待那些跑到别人白菜地里乱拱的野猪吗?切!一刀下去,切得干干净净,自然也就没什么烦恼根了。” 蓝色棉袄壮汉面色一沉,冷声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听没听过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我们这里有七个,你却是一个人,趁爷爷现在心情好,赶紧滚蛋,不然连你一块办了,我有个兄弟可是来者不拒……” “哎,看来我最近是真的变了,”鬼先生慢慢地从墙角阴影里走出来,眼神冰寒道,“废话真是越来越多了,心也越发地善良了,以后还是不能和那些站在阳光里的人待得太久,太容易受影响了。” 倒在地上的长发女人一脸惊喜地看向鬼先生,眼睛里全是闪闪发光的小星星,停止哭泣,激动地呼唤道,“鬼先生……” 鬼先生抬头凝望忽然飘洒而下的雪花,伸出右手食指放在自己的唇边,轻声道,“嘘!Quiet!你听,下雪了!”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从鬼先生的掌心飞出,划过一片片雪花,穿透蓝色棉袄壮汉的裆部,带出一朵朵血花。 “啊啊!”蓝色棉袄壮汉立时倒地,双手捂着胯下,痛苦地哀嚎着。 鬼先生闲庭信步地缓缓走向长发女人,似乎围在女人四周的其他几名壮汉都是空气一样,目不斜视地盯着碎布条状的淡黄色长裙下长发女人的雪白肌肤,轻叹一声,脱下自己的黑色外套,披在长发女人的身上,温言细语道,“别怕,他们不敢再对你做什么了,我数三声,他们要是还不滚,我就再请你赏几朵雪花……” “三……二……” 刚数到“二”的时候,围在四周几名壮汉对视一眼,速即慌忙地逃窜而去。倒在地上的蓝色棉袄壮汉也面色惨白地爬起来,低声骂了句“没义气”,夹着双腿一蹦一蹦地朝着其他几名壮汉逃离的方向追去。 鬼先生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意,将长发女人从地上扶起来,“你看,世界又都清净下来了……夜深知雪重,时间不早了,一个姑娘家家不要大晚上在外面瞎晃悠,很危险的。” “我刚加完班……”长发女人双颊飞起两道红晕,低着头,语气轻柔道,“谢谢你,鬼先生!”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放在心上……”鬼先生忽地想起先前长发女人说的话,摸出手机,打开某个新闻软件,指着上面那个白色短裙记者问道,“刚刚听你话里的意思,你认识这个记者?” 长发女人挽了挽耳边的垂发,柔情似水地点头道,“认识,她是我的同事,叫刘红梅。” “这就省事儿了,”鬼先生砸吧一下嘴巴道,“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长发女人眨了眨眼睛,痴痴地望着鬼先生问道,“什么忙?” “帮我把那女人从这大厦里叫出来,我想跟她聊聊。” “啊?刘红梅那人虽然可恶,可是罪不致死……” “不杀她,只是跟她聊聊。” “噢,其实也可以不只是聊聊,让她长长记性也好,免得她以后再胡说八道。不止是你这件事,什么毒水果,烂蔬菜的新闻都是她瞎编的,害得多少菜农活不下去……没办法,人们也爱看这些,越离谱越好,没人关心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先生感受着手臂上的柔软,重重地咳嗽几声,“那什么,能不能先松开我的手……”迅疾地从长发女人的怀抱中抽出自己的手,长舒一口气,“我会看聊的具体情况再决定,从别人口中得到的东西并不可靠,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吧,有劳了!” 长发女人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鬼先生的胳膊,一转身,却看见身穿白色短裙的刘红梅从大厦里走了出来,立刻拽了拽鬼先生的衣服,指着大厦门口道,“喏,不用叫了,她自己出来了。” 鬼先生双手抱拳道了一声谢,右脚一蹬地面,飞快地融进了墙壁的阴影里,“还有一件事忘了问你……”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阿莲!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好名字!”黑影里的鬼先生身子停滞了一下,感觉这个名字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大笑一声,像影子一般随着身穿白色短裙的刘红梅而去,“阿莲,多加保重,咱们有缘再会!” 阿莲呆呆地看了一眼鬼先生消失的方向,低头嗅了嗅身上的黑色外套,嘴角浮起甜美的笑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欢快地哼着歌儿走向出租车站台,快要走出后巷的时候,蓦地发现鬼先生又站在自己的前方,嘀咕了一句,“还真是神出鬼没……”惊喜地奔向鬼先生,呵呵笑道,“鬼先生,你怎么又回来啦?” 鬼先生仰起鼻尖看向阿莲,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我突然想起我刚才救了你,你还没谢过我呢。” 阿莲满脸天真地笑道,“对哦……你想我怎么谢?怎么谢都行!” “真的吗?”鬼先生缓步走向阿莲,阴恻恻道,“真的是怎么谢都行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真假鬼面人 (三) “当然啦,怎么谢都成!” 昏暗幽深的巷子里,身穿白色短裙的刘红梅看着站在距离自己几步之外的鬼先生,捂着嘴娇笑道,“毕竟是因为您,我才能拿到这个月的最佳话题奖,足足一万块呢,怎么谢不行啊!”将自己右肩的衣服往下拉了拉,嘟着嘴道,“以身相许都可以……” 鬼先生冷冷地看着刘红梅,歪着脖子道,“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你还不跑?平时你都是这么勇敢的吗!” 刘红梅耸了耸肩膀,“我为什么要跑,你又不会对我怎么样。”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妖言惑众……”鬼先生微眯着眼睛道,“单拎出一条都足够让你死得透透的了。” “我就算有一万条该死的罪名,”刘红梅媚眼如丝地看向鬼先生,“但只要有一个理由,你就不会杀我。” “什么理由?” “我会眨眼睛,而且很会眨眼睛。” “这是特么什么理由,我也会,谁都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如果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快九下,慢六下,不快不慢十三下。” “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样?这个理由够不够让你不杀我?” 鬼先生沉默良久,皱眉道,“如果你是她,这个理由确实足够让我不杀你,可惜你不是她……” “你知道我不是她,还跑过来?”刘红梅瘪了瘪嘴道,“你可真是个小傻瓜。” “那么……她在哪呢?”鬼先生抬起右手,盯着指间的一枚黑色银针,面无表情道,“如果你告诉我她在哪,今晚我可以饶你不死。” “真的吗?”刘红梅装作一脸感激的模样,“只要我说出来她在哪,今晚你就放过我?” “大老爷们儿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鬼先生两根手指来回捏搓几下黑色银针,“说今晚就今晚!” “今晚就今晚,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刘红梅轻咳一声,装出一副忧郁哀伤的腔调,“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鬼哥哥,你还记得……” 鬼先生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刀地看向刘红梅,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她在哪?” “前几天,我请她吃了饭,主要是想着从她手里要点新闻材料,毕竟之前郝倩还没死,我手头啊,没什么吸引眼球的大新闻,愁得我皮肤都变差了……”刘红梅慢条斯理地说道,“多喝了几杯,给她吐了一点苦水,她就当我是在跟她掏心窝子,好傻好天真呐……” 停顿了一下,刘红梅继续道,“结果呢,她也开始跟我掏心窝子,讲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比方说你脸上这张鬼脸面具的由来……” 鬼先生摸了摸脸上的鬼脸面具,眼前不禁浮现出往昔的一幕情景,就像播放电影一般。 那一年,他刚满十八岁,作为成人礼,他被家族派到D市游历。少年人都想仗剑走天涯,他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不能仗剑,因为那是管制刀具,他只有几把小刀,却是祖传的。 惩恶扬善,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千难万难。难就难在善恶二字上,很多时候他都辨不清,看不明。比方说,他明明看到某个医生杀死了一个人,但人们却称颂那个医生医者仁心。只因那个医生杀死的那个人是个没用处的弱智,而用那个弱智身体零件救活的却是五个在社会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他很迷茫,但为了完成历练的考验,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杀死了那个医生。 毕竟是年轻,动手的时候他没有任何伪装,堂而皇之地当着那五个大人物的面杀死了那个医生,然后潇洒离去。 可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才发现这个隐世的庄子已经满目苍夷。父母族亲的尸体被一层又一层地铺在一个大坑里,然后撒上石灰,盖上了黄土。他就在庄子外的树林里,亲眼看着五个大人物找来的人做完这一切。那些人发现了他,追着他翻过了一座山,又趟过了一条河。 后来,他实在跑不动了,因为腿上中了一枪,一咬牙,跳进了大河里,顺流而下。没过多久,他就被人打捞起来了,并不是那些仇人,而是一个邋里邋遢在河边钓鱼的中年人。 中年人叫司马北,跟他有些渊源,所以钓鱼也不是偶然。司马北是奉师命来的,一个人救不了一个庄子的人,只能救下他。司马北将重伤的他养在了一个小山村里,自己召集了一鸣社其他四大侦探对抗五个大人物,最终成功地将那些他的仇人一个不剩地绳之于法。 其实他一点都不感激司马北帮他报仇,因为他想按照自己的法子报仇,而司马北帮他报了仇之后,他便不能自己报仇了,活着也就没了意义。 每天像一个鬼魂一样飘来荡去,头发懒得洗,衣服懒得换,鞋子破了也不管。身上的味道比臭豆腐都难闻,村里人都离他远远的。因为他每天都睡在树上,所有村里人都亲切地称呼他为“树上的疯子”。直到有一天,他正在树上睡觉,忽地瞥见有个少女在河边洗衣服时,不小心掉进了河里。他本来不想管,也懒得管的,只是在那一刻他想起了他的妹妹,水性也不好。长叹一声,他终于从树上跳了下来,飞奔到河边,蜻蜓点水般来到少女的头部位置上,抓住了少女那双快要没入水下的小脚。 自那以后,少女便天天跑来找他,给他送鸡蛋,送肥皂,送衣裤鞋帽,最后听他讲完那些故事之后,还亲手做了一个鬼脸面具送给他。 “那以后看见坏人的时候,你把脸藏起来就好了嘛。” 少女笑眯眯地站在树下,他坐在树上,伸手去接鬼脸面具时,一不小心摸到了少女的纤纤细手,两人都像是触电般愣住了。因为某种神奇的引力,或者是地心引力,或者是少女亭亭玉立的吸引力,总之,他像砸在牛顿脑袋上的那个苹果一样,从树上掉了下去,砸在了少女身上,滚进了大麦田里…… 他没有告诉少女他的名字,因为他当时还不敢面对那个姓,里面有着让人撕心裂肺的痛。少女趴在他的耳边,双颊绯红地讲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小荷,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小荷。” 从那一天起,他那颗灰败的心似乎又活了过来,在心尖上长出了一朵小荷。夕阳西下,他和少女挥手再见,然后便跟着再次归来的司马北远去…… “知道吗,她抽屉里全是关于你的报纸,春江日报,杨柳晚报……每次一有你的新闻,她就会第一时间去买报纸,然后把你的新闻剪下来,贴在她的本子上,足足已经攒了三个笔记本。一听说你来了绿藤市,可把她高兴坏了,好几晚都睡不着觉,就算被电视台领导责骂,脸上也是笑嘻嘻的。” “噢,对咯,她还说要重新给你做一个鬼脸面具,换个可爱点的卡通画风……” 耳畔传来刘红梅絮絮叨叨的声音,鬼先生慢慢地从回忆中退了出来,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阴寒之气,收回指间的黑色银针,摸出几把小刀,一步步向刘红梅走去,一字一顿道,“她在哪!” 刘红梅拍了拍手掌,巷子里随即钻出一群彪形大汉,之前那名蓝色棉袄壮汉也赫然在列。撩了撩耳边的垂发,刘红梅嘟着小嘴,拍着胸脯道,“人家好怕怕哦……我没告诉你吗?你们不是刚见过面了吗?” 鬼先生浑身一僵,看了看那名蓝色棉袄壮汉,复又看向刘红梅,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红着眼道,“你特么刚才是在拖延时间?你们他妈的都干了些什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生如夏花 “干了些什么?问得好!”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巷口响起,陈老爷子拄着拐杖缓步走进巷子里,冷笑道,“我倒要问问你在绿藤市都干了些什么?” 一旁的刘红梅嗲声嗲气地接话道,“老爷,您这话就问得有些明知故问啦,伦家鬼哥哥在绿藤市可是惩恶锄奸,干的都是一些正义的事情。” “正义?”陈老爷子嗤笑一声,啪啪啪,鼓动几下手掌,“好得很!我今天就要向鬼先生讨要一个正义!” 刘红梅扭动屁股走到陈老爷子身旁,娇滴滴地抱着陈老爷子的胳膊道,“陈老爷,您打算怎么一个讨法?” “讨厌!”陈老爷子用力捏着刘红梅的下巴道,“我和鬼先生说话,你特么已经插了两次嘴了,你这么喜欢插嘴,我一会儿一定狠狠地满足你!”摸出手机,打开某个直播软件,将手机屏幕对着鬼先生,嘴角微微上扬,“鬼先生,您看看您都干了些什么?我都张不开这嘴,不好意思说出口!” 鬼先生双目如同射出两道闪电,死死地盯着陈老爷子的手机屏幕,额头青筋渐渐隆起,胸腔开始剧烈地一起一伏。 屏幕画面里,一个和自己戴着同样鬼脸面具的男人一边淫笑着走向昏倒在地上的阿莲,一边脱下自己的衣衫,在阿莲身旁蹲下,解开阿莲身上的黑色外套,对着手机屏幕摆了摆手,猛地抬起了阿莲那双白皙如雪的双脚…… “我弄死你祖宗啊!” 鬼先生怒吼一声,双手一甩,几道寒光闪出,眼角渗出一滴血泪,急急地冲向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一把抓过一名彪形大汉,挡在自己身前,待到噗噗几声之后,推开额头、颈部、心口位置各有一把小刀,已经一命呜呼的壮汉,啧啧叹道,“大还是有大的好处……”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屏幕,“看看,多让人羞臊啊,路灯之下,还下着雪呢,就这么迫不及待!鬼老弟,这种事你有需求就对我说嘛,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不行就花点钱嘛,花不了几个钱……还直播,呸!我都知道拉上窗帘!” 鬼先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霍然睁开双眼,绷紧浑身的肌肉,从头到脚散发出一股浓稠的阴森之气,一句话也没说,保持着继续向前飞奔的势头,不停地挥动手臂,飞出一道道寒光,直到只剩下最后一柄小刀。 看了看挡在陈老爷子身前的那些彪形大汉,鬼先生皱了皱眉,摸出一把黑色银针,随手一撒,黑色银针便如同满天黑色飞雨般落在陈老爷子的头顶上。 陈老爷子立刻蹲下身子,命令两名彪形壮汉用身子挡在自己头上,偷偷地从衣服里掏出一把金光灿灿的小手枪,指着奔向自己的鬼先生,冷哼一声,“你可以继续在这里跟我纠缠,看看是你的飞刀银针多,还是我的人多!耗得越久,你的女人死得越惨!” 鬼先生身形一滞,急停下来,面色铁青地看了一眼被彪形大汉围在中间的陈老爷子,寒声道,“你死定了,我说的。” 说罢,鬼先生便毫不犹疑地转身奔向大厦后巷,却忽略了陈老爷子手里还有支枪。 砰! 一声枪响,肩头溅起一朵血花,鬼先生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身形,不至于跌倒在地,深提一口气,强忍剧痛,回身飞出一道寒光,双脚一蹬,贴着墙边的阴影消失无踪。 扑哧!陈老爷子看着那柄穿透身前彪形大汉身体,露出一半刀身,刀尖距离自己额头只有0.01公分的小刀,咽了咽口水,面色阴晴不定地看向大厦后巷,推开死不瞑目的彪形大汉,恨恨道,“这老了枪法是不准……” 躲在蓝色棉袄壮汉身后的刘红梅走了出来,长舒一口气,扭动屁股来到陈老爷子面前,眼神阴毒道,“陈老爷,那个什么鬼先生受了伤,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他这会儿一定会去大厦后巷找阿莲,我们不如直接过去,一不做二不休,让他真的去做鬼!” 啪!陈老爷子反手一巴掌扇在刘红梅的脸上,“你特么是在教我做事吗?追?下一把刀拿你来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不就是怕那家伙报复你吗?”重重地拍打几下刘红梅的脸,“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报复你的!” 刘红梅捂着脸,尴尬地笑了笑,“有您这句话奴婢就心安了……” “因为你活不到他报复你的时候了,”陈老爷子举起手枪,砰砰砰砰,对着刘红梅的手脚连开四枪,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刘红梅,冷笑道,“我说过了,今晚你的剧本很复杂,很曲折……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地听我讲话啊?” 刘红梅努力地抬起头,斜瞟一眼自己不自然弯曲着的四肢,骇然失色道,“老爷……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你喜欢乱开黄腔,我就成全你,在你的身上也开几枪,都是你自找的!”陈老爷子摇头叹息一声,“光死一个阿莲怎么够呢,加上地上这些人,再加上一个和阿莲一样惨死的你,这样才算得上惨不忍睹,丧心病狂啊!” 刘红梅顿时一怔,痛哭流涕道,“老爷饶命啊!奴婢还是活着更有用处些,我可以帮您握笔撰稿,还可以帮您暖被窝,我的本事老爷还没有全都试过呢,我不能死啊……” 陈老爷子蹲在刘红梅的身旁,上下打量一眼,瘪着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位派来的,平常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特么的刚才你居然敢怂恿我去送死!其心可诛!而且,你死了,那位就生气了,打狗也要看主人嘛……把他拉下水,这事情才算有点意思,所以你死比活着的用处更大!” 刘红梅双眼一突,拼命扭动身子想要爬动陈老爷子面前,以头叩地道,“老爷您误会了,我谁的人都不是,就只是您的人……求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还特么狡辩,真当我老眼昏花吗!”陈老爷子站起身来,一脚踢开刘红梅,转过身,拍了拍蓝色棉袄壮汉的肩膀,“她就当是我赏给你们兄弟的奖品,用点心,好好干!” 蓝色棉袄壮汉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滴血的裆部,又回头看了看地上拼命蠕动的刘红梅,昂首挺胸道,“老爷放心!小的豁出命去也会用心好好干,不枉费老爷的恩赐!” 陈老爷子欣慰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其余几名彪形壮汉耳朵上的黑色银针,“记得一会儿把这些针都取下来,不要浪费了,做戏就要做全套,那样才逼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朝着巷口的黑色豪华轿车走去,“古有草船借箭,今有肉耳借针,有趣有趣!” 蓝色棉袄壮汉看了一眼陈老爷子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颤,回过身子对着其他几名彪形大汉挥了挥手,看着满天越来越密的雪花,“兄弟们,下雪了,天寒地冻的,咱们早点干完收工,省得一会儿再感冒咯,不值当!” 刘红梅看向围在自己身边几名彪形大汉,拼命扭动身子后退,终究眼前一暗,撕心裂肺地发出一声尖叫,“啊!” 刚刚行至后巷的鬼先生回头望了一眼尖叫方向,再想起方才的四声枪响,立刻明白定是陈老爷子又在栽赃陷害他,皱了皱眉,却顾不得回去,一脸焦急地在后巷里搜寻阿莲。 巷子不长,可这一刻,鬼先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肩膀受了伤,还是因为内心过于焦急,看着眼前的巷子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一眼望不到头。 一分十二秒之后,鬼先生终于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找到阿莲。 雪花在椭圆形的光柱里纷纷飞落,光柱的底端躺着一个浑身雪白的女人,身下是一片血红。 鬼先生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他很想上前,却怎么也抬不动脚。一如很多年前,在庄子外面的那片树林里,他也是很想上前,但最终却是掉头逃走了。 这一次,他不想逃了。 摘明,艰难地迈动步子来到阿莲身边,瘫坐在地上。 “鬼哥哥,我好冷啊,你可以抱抱我吗?” “好!”他轻轻地将浑身是雪,也浑身是血的阿莲搂在怀里,却不敢低头看她一眼。 “鬼哥哥,我好想回到村里去,这城市很大也很空,太冷了。” 他捡起了地上的黑色外套裹在阿莲的身上,使劲地搓着阿莲的双手,哈着气,“不冷了,不冷了。” “其实先前我就想告诉你的,只是我想等你自己想起来,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嗯……”他想再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人就是这样,承诺得太多,就会忘记承诺。他也一样,在那个大麦田里,他对阿莲做过很多承诺,一起看月亮爬上来,一起坐在大树上发呆。还有在他看来是笑言,却被女孩记在心里的诺言: “小荷这个名字不大好,太小气,同样是出淤泥而不染,莲就显得高雅得多……小荷,等你有一天长大变成了莲,我就戴着你做的鬼面具来娶你!” “嗯……” 当时小荷也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鬼哥哥,我做了一副新的鬼面具给你,就放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 “我知道,我知道。” “鬼哥哥,你先前说的有缘再见,咱们其实先前便是再见,就是有缘,只是这缘分缘来就分……雪花好美好干净啊,鬼哥哥,你觉得是雪花美还是我美?” “你美……” “你都没有看我一眼,怎么知道是我美?” “我不用看,也知道是你美。” “鬼话连篇……鬼哥哥,你看我一眼好不好啊?” “不看。” “就一眼。” “不看。” “就当是我求你嘛,看我一眼好不好,让我再看看你的眼睛……” 他低头看向阿莲,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如河水决堤一般涌了出来,右手抚过阿莲那如冰挂般晶莹剔透的眼睫毛,轻轻地在阿莲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双肩不停地颤动,泣声道,“我叫申一夏,生如夏花的夏……阿莲,你知道吗,莲花也是夏花呢……” 浑身冰凉的阿莲一句话也没说,就如同先前一样,静静地和雪花一起躺在地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两声哎呀 “啊!”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声响遏行云。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张小满从警局内走出来,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声,掏了掏耳朵,表情怪异地看向坐在警局大门边上的邋遢老人,“你这是又在闹哪出啊?” “啊啊啊!”邋遢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师父啊!我就说我当不了这个师父,您非让我当这个师父,现在徒弟倒是有了,却教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啊!丢人呐!你让我怎么有脸下去见您啊!” 张小满捏了捏眉心,蹲下身子,皱眉道,“老伙计,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徒弟怎么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呢,他明明很会眨眼睛啊……” 邋遢老人欲言又止,一下扑到张小满怀里,把脸埋进张小满的手臂里,痛哭流涕道,“你自己看新闻……我没脸说!” 跟在张小满身后的何为瘪了瘪嘴,率先掏出手机,点开实时热点新闻软件,映入眼帘的第一条便是关于绿藤市鬼先生的新闻,点进去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寒着脸看向邋遢老人问道,“你是说这个鬼先生是你的徒弟?” 张小满朝着何为伸出右手,微眯起眼睛道,“给我看看。” 何为将手机递给张小满,霜眉冷面道,“如果这个鬼先生真是他的徒弟,那确实应该清理师门,太特么恶心了,比变态还变态,这种渣滓枪毙十回都不过分。” 张小满认真地看完所有新闻内容,面色渐渐阴沉下来,将手机递回给何为,摇头叹息道,“是他,也不是他。” 何为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满脸疑惑道,“什么意思?” “鬼先生确实是他的徒弟,但是昨晚直播的不是真的鬼先生,那些人有一部分是真的鬼先生杀的,有一部分是假的鬼先生杀的。三分真,七分假,所有才会真假难辨,”张小满目光幽幽道,“你仔细看看监控照片里鬼先生的穿着和身形,再看看直播的那个鬼先生,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何为依照张小满所言重新开始审视新闻里的照片和视频,眉头渐渐舒展,一拍大腿道,“果然不一样,监控照片里的鬼先生没穿外套,而直播那个鬼先生穿着黑色外套,还有两个鬼先生的身高体形也不一样,监控照片里的那个鬼先生要高一点点……” 张小满轻轻拍打几下邋遢老人的后背,“司马北,别嚎了,你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人怕出名猪怕壮,你徒弟就是太出名,惹人厌了。” 司马北停止哀嚎,抽了抽鼻子道,“现在哪还有什么明眼人啊,你看看底下那些评论,哪一个不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 “咎由自取,”张小满冷哼一声,“我早就说过一鸣社不需要影子,你非不听……人一旦释放出阴暗面,就不再是人。要是他手上不沾血,没杀过人,昨晚也就不会杀人,那么便是别人栽赃也不会相信,因为别人都知道他不会杀人……” “我有什么办法!”邋遢老人腾地一下站起来,一脸委屈道,“打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就已经杀过人了!我把他先是养在村子里,后来又带进山里,使劲地磨……这些年已经收敛很多了,除了那种实在太过伤天害理的人,其他的都没有下过死手。” 张小满满脸肃容地看向司马北,“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杀人就是错的,哪怕是伤天害理的人也不能由他去杀!你忘记骆慈当年的教训了吗?一只羊开始食肉,会比狼还要凶恶。”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知道那孩子经历了些什么吗?”司马北冷哼一声,“他很多年前就已经变成鬼了,我只是努力让他成为一个稍微正义一点的鬼。” “这下被别人用他的正义算计了吧……”张小满撇撇嘴道,“别愁了,回头抽个空你去还他一个清白不就好了吗?” “问题大了!”司马北沉沉地吐出一口闷气,“直播里的那个受害者跟他很有渊源……” “有多深?” “她叫阿莲……” “小荷长大了变成阿莲?” 司马北重重地点了点头,“你知道这些年小夏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背着我四处去做那些惩恶锄奸的事吗?不是为了什么扬名立万,只是为了让阿莲能找到他……以前我师父长弓难鸣说过,当你找不到一个人的时候,就让那个人来找你。我把这句话传给了他,这小子信以为真了……” “傻子才会相信这种胡话!”张小满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起来,“这下糟了……” 何为听得云里雾里的,纳闷道,“满叔,什么糟了?” “这是要发疯的,不疯魔,不成活,那小子怕是不想活,要入魔了!”张小满急得来回走,扭头看向司马北,“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是今天一大早起来才看见的,当时屎刚拉到一半……”司马北无辜地说道,“吓得我提起裤子就跑过来了……” 何为一脸嫌弃地离邋遢老人远了几步,宽慰道,“或许他还不知道阿莲就是他要找的人呢,情况也许没那么糟糕……再说了,绿藤市也有警察,出不了多大的乱子。” 张小满冷笑一声,“布这局的人就是想杀人不用刀,诛他的心,怎么可能不告诉他阿莲是谁?生不如死啊,心爱的女人被冒充自己的人残害而死,是你会怎么做?” 何为想起了之前医院那档子事,若不是有黄毛在,恐怕他也会如司马北的徒弟一样发疯。人都是情感动物,情感崩塌了,就只是动物。 张小满沉吟片刻,转向何为说道,“立刻让聂一滚过来找我,告诉他,宿命时刻到了。” “徒弟对徒弟?”司马北歪着脑袋看向张小满,冷冷道,“我以为你应该出面一下了!这时候不该只考虑磨砺你徒弟,我徒弟也不是磨刀石……” “他们两个都有一个一,合在一起就是二,二者择其一,这是宿命,谁也躲不掉!”张小满长叹道,“聂一会过去,我也会过去,你徒弟也是一鸣社的人,他出了事,我这个社长总要去讨个公道!” 何为轻咳一声,嘀咕道,“黄毛的公道您还没讨到手呢……” 张小满瞪了何为一眼,面不改色道,“时机到了,公道自然会到!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找聂一,完了以后赶紧在警局里办手续,走流程,绿藤市的是大案,而且和咱们查的案子有关联,你立刻向上面申请去绿藤市联合调查,必须阻止罪案继续发生,” “满叔……”何为眨眨眼睛,“绿藤市这案子和咱们查的案子有什么关联啊?您说明白点,我才方便写报告啊。” “你自己编啊,”张小满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何为一眼,“随便找个借口都行,比方说那个鬼先生跟昨天发遗书承认自己罪行的王超有往来,必须要带回A市进行审问调查什么的……” 何为轻轻地“噢”了一声,讪讪一笑,转身快步走向警局停车场。 司马北感激地看了一眼张小满,轻轻撞了一下张小满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还是舍不得让我伤心难过……小夏的命算是保住了,就是不知道这孩子现在的心碎成了什么样……” “滚开,我是有老婆的人,而且有老婆很多年了……”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忽地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下来,“完蛋了!晓晓今早刚出发去绿藤市了,以她的性格……不得了不得了……”眼珠子一转,佯装旧病复发的样子,缓缓瘫坐在地上,右手伸进兜里将某件东西扔到司马北脚下,“哎呀,我这脑袋的病又发作了,不行了,要晕了要晕了,东西掉在地上也没力气去捡,只希望不要被别人捡走了才好……” 说完,张小满还对一脸茫然的司马北眨眨眼睛,而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呼吸均匀。 司马北嘴角抽搐一下,咳嗽几声,突地装作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一面悄悄将地上那枚黑铁令牌捡起来,揣进自己的兜里,一面揉着腿重新站起来,朝着出租车站台走去,“哎呀,怎么这城里的路这么不平,害我摔了一个大跟头!以后走路可得小心点,城里的路不平都没人铲,奇了怪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臭豆腐店铺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路有人铺,就有人踩,有人踩就会坏,踩坏了就得重新修……” 绿藤市某条商业街内,黄晓晓跟在张允熙的身后,和匆匆往来的行人擦肩而过,气喘吁吁道,“慢一点,路不平就别走那么快,我老了,都快跟不上你了。” 张允熙回头看了黄晓晓一眼,像个小孩子一般嘟着嘴道,“几年前我来绿藤市的时候,这条路也在修,这坏得也太快了吧,绿藤市的人都是大象体重吗?” “坏的不是路,是人的心。要致富,先修路嘛,可不得多修几次……”黄晓晓指了指前面一家臭豆腐店铺,“去那边坐会儿吧,上次你爸给我带了几块特产,我觉着可能是路途遥远,味道有些不对。” 张允熙皱了皱眉,满脸疑惑道,“什么味道不对?” “是臭的,”黄晓晓拉着张允熙的手走进臭豆腐店铺,点了两份麻辣味的臭豆腐,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压低音量说道,“肯定是路上没注意保鲜,放臭了,我不好意思当你爸的面直说,他这人好面子,只好捏着鼻子勉勉强强吃了两块……” “妈,臭豆腐本来就是臭的啊,”张允熙翻了一个白眼,“您就是在这儿店里吃刚做出来的,它也是臭的。” “不能吧,带着锅气儿的也是臭的?”黄晓晓撅着嘴道,“我听咱们小区那个何大妈说臭豆腐吃着挺香的啊?” “吃着香,闻着臭。” “那到底是香的,还是臭的呢?” 张允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地盯着黄晓晓,“妈,您到底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每次跟你和爸聊天,我都感觉自己像是个傻子……” “别怀疑,是亲生的。”黄晓晓用木签叉起一块沾满辣椒面的臭豆腐,吹了吹热气,拿到鼻子前嗅了嗅,“真臭啊,比那个什么鬼先生的名声还臭……对咯,你看今早的新闻了吗?真是令人发指啊……”指了指斜对面一桌客人,“喏,那边就有人正在议论呢,都恨不得把那什么鬼先生大卸八块。可我觉着,这鬼先生也许就跟这臭豆腐一样,闻着臭,真了解他的人却又觉着是香的。” 张允熙懒洋洋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您认识他?” “我不认识……”黄晓晓摆摆手道,“你认识啊,一起在绿藤市待了这么多天,应该彼此了解了吧?你觉得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您都看明白了,还问我干什么?”张允熙垂头丧气道,“我本以为他的心肠坏,没想到有人比他的心肠还要坏,还要把他的心给诛了,也不知道他这会儿躲在哪儿偷偷抹眼泪呢,真让人揪心。” 黄晓晓一边嚼着臭豆腐,一边瘪着嘴道,“果然还是臭的……”喝了一口茶水,咕噜咕噜漱了漱口,吐进一旁的垃圾桶里,“看来你真的很了解他,跟我说说,他都有些什么鬼名堂?” “那天晚上他住在那家共享服装店里,大半夜地偷跑了出去,服装店老板半夜起来撒尿,发现床上没人就给我打了电话……”张允熙不紧不慢道,“我问过我爸之后,才开始了解了他一点点。后来我私下又去调查了一番,知道了一点我爸没告诉我的,比如说那个叫阿莲的女孩……本想着找个机会把阿莲的情况告诉他,没想到再没机会了。” 黄晓晓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怒声道,“太过分了!敢欺负到我们家小鬼身上,我黄晓晓第一个不答应!” “妈,您就歇着吧,”张允熙有意无意地看向豆腐店对面那栋出版社大厦,“咱现在连他在哪都不知道,怎么帮啊?而且这事儿我爸他们肯定也已经知道了,说不定正在来的路上……我本来打算今天就回A市的,现在还是先缓缓吧,等这事情了结了再说……” 黄晓晓重新用木签叉了一块臭豆腐放进嘴里,“嗯?你还别说,这第二口吃着还挺香……你给我好好讲讲那只小鬼和阿莲的故事吧,这种甜甜的情节我比较喜欢。” 张允熙撇了撇嘴,重新点了两份清汤米线,没精打采道,“妈,这大清早的能不能不要一直说这些倒胃口的话,吃臭豆腐也不合适,还是吃点清淡的。” “好好好,你不喜欢听,咱们就说点你喜欢的,”黄晓晓将臭豆腐挪开,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正色道,“聂一那小子还没跟你说他喜欢你吗?是不是也没说什么时候打算娶你吧?这么耗下去可不是办法,青春才几年呐……” 张允熙怔了一下,羞红了脸,低着头道,“您在胡说什么啊……他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 “我又不瞎,”黄晓晓吸溜着米线,淡淡道,“你,聂一,李俊,还有甜甜,四个人,搅得比这碗里缠在一起的米线还乱。允熙啊,其实我觉着李俊比聂一更好一些。李俊也像这臭豆腐,看上去不着调,多吃几口就会爱上那种味道。聂一呢,是比李俊帅一点点,但这过日子又不靠脸蛋吃饭是不是……” “可我不喜欢他,”张允熙卷起一筷子喂进嘴里,声若蚊蝇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吃臭豆腐的。” “喜欢?”黄晓晓嗤笑一声道,“喜欢不过就是荷尔蒙的骚动而已,很快就会退烧的,你现在才遇到过几个男人,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作为过来人,你的亲妈,告诉你一个真理,这选男人无非是两样东西,要么让你笑得合不拢嘴,要么让你笑得合不拢腿。” 顿了一下,黄晓晓继续道,“知道我为什么选你爸吗,他这个人白天是冷冰冰的,就跟那些亟待拯救的忧郁少年一样,可这晚上却是热烈得很……比那些中央空调好嘛,女人不就怕自己得到的东西别人也有吗?凭我的了解,李俊这孩子起码能让你笑得合不拢嘴,而且只让你笑得合不拢嘴,这不就很好吗?” 张允熙刚吃进嘴里的米线又呛了出来,急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脸皮滚烫道,“妈,你都在说些什么啊……我跟李俊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黄晓晓一脸认真看着张允熙,语重心长道,“你们俩从小就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他知你深浅,你知他长短,彼此知根知底,比那个什么半路加进来的聂一合适多了。” 张允熙烦躁地将面前的米线一推,气呼呼道,“不吃了,一点都不合我的胃口。”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黄晓晓眨眨眼睛道,“不吃就算了,这顿不吃,下顿饿了总会吃。” 张允熙正要说什么,忽地瞥见有一道黑影从出版社大厦门口路过,立刻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票子,拍在桌上,快步追了过去,回头对黄晓晓挥挥手道,“妈,我先去跟那家伙聊聊,你吃完了就先回酒店吧,这绿藤市不比A市,水深着呢,一个人别瞎跑……” 黄晓晓看了看桌上的红票子,又看了看张允熙离去的背影,“你看看,我就说李俊要合适一些吧,你这败家的模样跟聂一如出一格,两个败家玩意儿凑在一起还能过日子吗?”收起红票子,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一个钢镚一个钢镚地放在桌上,朝着老板招了招手,“老板,买单……” 臭豆腐店的方脸老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黄姨,这单就算了吧,两碗米线加两碗臭豆腐也值不了多少钱。” “哟,你现在是发财啦?”黄晓晓斜着眼看向方脸老板,“两碗米线加两碗臭豆腐怎么着也该有20块吧,20块都不放在眼里了?” “26……”方脸老板嘿嘿一笑,“不是不放在眼里,只不过咱吃水不能忘挖井人啊……要是没您也就没我这儿臭豆腐店,别说您只是吃了两碗米线加两碗臭豆腐,您就是吃了20碗,我也不能收您的钱啊。” “一码归一码,”黄晓晓又数了六个钢镚放在桌上,“帮你的是爱心志愿者协会,不是我。” “那协会不也是您的吗,一样一样,这钱我真不能收,我要是真收了,以后就在那几个老哥们儿面前抬不起头了。” 黄晓晓双眼微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收,必须收!因为你不收,咱们的情谊就只值两碗米线加两碗臭豆腐,接下来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帮我去办事呢?” 方脸老板愣了一下,左右扫视一眼,在黄晓晓对面坐下,轻声道,“黄姨,您要我办什么事?” “干你的老本行,坑蒙拐骗……”黄晓晓目光冰冷地看向出版社大厦,“不止是你,还得多叫几个人,众人拾柴火焰高,我要在绿藤市放一把火,把这些个乌七八糟的垃圾都烧干净。” 方脸老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禁打了个冷颤,身子往后缩了缩,“黄姨……不是我不想答应你啊,只是满叔肯定不会答应的……我们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们了,好不容易出来重头开始,这日子也一天天有了起色,那些事决计不敢再做。” “放心,不会让你们做那些三年起步的事,”黄晓晓搓了搓手,嘴角微微上扬,满脸兴奋道,“我就是帮个小鬼头出出气……你知不知道最近绿藤市那些富豪都忙着在做什么生意 . ?” 方脸老板顿时松了一口气,挠挠头道,“好像是在搞什么卖菜的软件,我不大懂这里面的门道,只是听说很挣钱,都快上市了……” “无耻啊,这是要把穷苦人往死路上赶……”黄晓晓歪着脑袋想了想,阴笑道,“你去把咱们的人都叫过来,我呢,再请个这方面的高手帮咱们一起出出主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竹篮打水一场空!”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迎客 “你这话不对,被赶上死路的人多半都是自己想死了……” 张允熙跟着黑影一路奔行,从出版社大厦到电视台大厦,从电视台大厦到城西废弃工厂,她从来没有想过前面那个人居然那么能跑,也那么会跑,比自己跑得还快,看向一身纯黑连帽卫衣的男子背影,轻声问道,“你真的想死了吗?” “每个人都有一死,有什么好稀奇的,不管想不想都会死,我是这样,那个老家伙也是一样……”纯黑连帽卫衣男子寒声道,“别再跟着我了,你又不是鬼,怎么也学会阴魂不散了。” “那天你在这里杀死那个管家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张允熙皱了皱眉道,“以杀止杀,只会带来更多的鲜血。申一夏,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我都想劝你一句,三思而后行。” “看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还跟我演了一路,挺难为你的……哼!三思而后行?”申一夏冷笑一声,“知道吗,昨晚就是因为我三思而后行,没有对那些人一开始就下杀手,她才会死的……我现在呐,不想什么狗屁的三思而后行了,婆婆妈妈的一点不爽快,快意恩仇不好吗!” 张允熙咬了咬嘴唇,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我会阻止你的,不管你是想杀人,还是想被人杀……” 申一夏嗤笑一声,讥讽道,“阻止我?你有那个本事吗?” 张允熙取下手腕上的黑色发绳,将自己的短发简单地扎起来,右脚后撤一步,“有没有那个本事,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一落,张允熙突地先前蹿出,迅如惊雷,在将要靠近申一夏后背时,猛地抬起右脚,狠狠地劈向申一夏的肩膀。 “太慢了……”在张允熙的右脚将要落在肩膀上时,申一夏侧身一闪,飞起一脚,甩向张允熙腹部,一击即中之后,脚步一错,跃出几步,就如同最初进入废弃工厂一样站在原地,一样地背对着张允熙,保持着一样的距离。 张允熙连连后退几步,蹲下身子,揉了揉隐隐发痛的腹部,抿了抿嘴唇,“你也跟着如影随形练过高抬腿?” “当然,你爹是社长,我师父也是社长,你能得到的,我也一样能得到,不仅是如影随形,还有力拔山河,流星赶月,明察秋毫……”申一夏不咸不淡道,“而且作为嫡系,我跟着学艺的全都是第一代的。” “有时候,不是辈分越大越厉害,”张允熙瘪了瘪嘴,“时代在进步,他们的法子可能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这不挺好使的吗?”申一夏活动几下脖子,冷冷道,“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再多管闲事了,我以前就爱多管闲事,结果落到了现在的下场,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再步我的后尘。” 张允熙重新站起身来,目光坚定道,“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会把你留在这间工厂里的……”深提一口气,再次冲向申一夏,左脚一扭,奋力挥动右拳,厉喝一声,“再来!” “真是烦死人了!”申一夏一蹬地面,向前一冲,双脚踏在一个破旧木箱上,一个后空翻,收起双脚,在张允熙肩膀上轻轻一踩,而后迅速借力落在张允熙身后几步之外的位置,转身面向工厂门口,仍旧背对着张允熙,斜瞟一眼自己隐隐渗出血水的肩膀,吐出一口闷气,“老子没功夫陪你在这闲耍,赶着去催命!告辞!” 张允熙速即止住栽倒的身形,反转身子,急急地追了出去。循着地上的血迹一直追到高架桥上,张允熙左右横看一眼,却并没有发现申一夏的身影。 咚!一下轻微的撞击声从高架桥下传来,张允熙立刻走到高架桥边上,扶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朝下方望去,只见申一夏半蹲在一辆货车的车厢顶部,背对着自己挥了挥手。张允熙恨恨地一拳砸在高架桥的栏杆上,略一沉吟,摸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别墅天台上,坐在藤椅上的陈老爷子挂断电话,将手机揣回兜里,站起身来,走到天台边上的一架望远镜前,低头借着望远镜的高倍镜片瞄了一眼别墅外的情景,瘪着嘴道,“还没来啊,等得我花儿都谢了。” 突然,陈早从天台楼梯口跑了过来,在陈老爷子身旁站定,附在陈老爷子耳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陈老爷子直起身子,一脚踹在陈早的身上,怒斥道,“你是不是在为难我?你特么就是在为难我!明知道我人老了,耳朵背,还他妈趴在耳朵边上说悄悄话!这里有别人吗?你特么装个屁的谨慎!” “老爷误会,小的绝没有那个意思,”陈早低着头连连赔罪,“若老爷觉得为难,老爷可以尽情地为难小的。” 陈老爷子往地上轻啐一口,“你现在真是废话越来越多了,改天一定要治治你这毛病……说!什么事!” 陈早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道,“启禀老爷!您吩咐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保证万无一失!还有,据A市传来的消息,张小满和司马北都已经赶来了,司马北先行一步,张小满紧随其后,按时间推算,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就会到达绿藤市城北高速收费站。” “走高速?挺急的啊!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真是棒极了!”陈老爷子拿起小桌上的一根雪茄点燃,猛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那只鬼现在何处?” “据说先前是在出版社大厦,之后又去了电视台大厦,最后去了一趟城西废弃工厂,”陈早犹豫了一下,心虚道,“现在……不知道……” 陈老爷子一把揪住陈早的衣领子,面色阴沉道,“你怎么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的害怕!” 陈早缩着脖子,脸色煞白道,“知道知道……请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出去找,务必让您随时都能掌握那只鬼的行踪……” “不必了!”陈老爷子双眼微眯道,“我应该猜到了他要去哪,还有想去哪……咱们人多势众,他就是再蠢也知道先去找几个帮手。一鸣社嘛,那位少爷已经帮我探过底儿了,确实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陈早微微躬着身子,脸上摆出一副狠厉的表情,右手横掌在脖子上抹了一下,“老爷,那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陈早,你现在戾气怎么那么重?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的,这样多影响社会和谐啊!”陈老爷子用左手轻轻地拍了几下陈早的脸,“多思考,有时候帮助别人也能达到自己的目标……他要找帮手?好!那我就让他能顺顺利利地去找帮手!” 陈早眨眨眼睛,弯着腰偷偷瞄向陈老爷子道,“老爷,您说怎么做,小的立刻去办!” “三步棋,”陈老爷子又长长地抽了一口雪茄,“迎客,认错,戳他心窝!” “戳!”陈早恶狠狠道,“我这就去戳瞎他的双眼!” “蠢货!先迎客……那块什么狗屁令牌一定是在张小满身上,他想要找帮手,必须要拿到昭雪令,”陈老爷子抖了抖烟灰,“为了报仇他一定会去找张小满……之前你晚了那个鬼先生一步,现在我要你抢先他一步!你此刻立马动身前去迎一迎张小满和司马北,把他们带过来见我……记住!只要头就可以了,身子就留在原处吧。” “小的明白!”陈早声音洪亮地应诺一声,“我这就替老爷将他们的项上人头取来!” 陈老爷子仰面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沉声道,“过去的时候把面具先戴上……” “老爷……”陈早一脸自傲地挺起胸膛,“取两个人头不用戴面具,so easy!” “蠢货!”陈老爷子用力地揪着陈早的耳朵,“你到底听没听明白我说的话?张小满和司马北远道而来,只为惩恶锄奸,清理师门。鬼先生利欲熏心,暗中图谋一鸣社的社长信物昭雪令久矣……双方火并,张小满和司马北命丧当场……杀人越货,欺师灭祖,听上去是多么地悦耳!”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南国大饭店 “悦耳!这主意恁是要得!暗箱操作,不患寡,而患不均,放在网上就是杀头的重罪!” 绿藤市一家咖啡厅内,黄晓晓悠然地端起一杯咖啡,抿了一小口,放下咖啡杯,鼓动手掌,盯着坐在自己对面西装革履的韩远,赞叹道,“小老鼠,你还是这么聪明,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要不说咱娘俩对脾气呢,一肚子坏水……” 韩远刚呷了一口咖啡,立时不禁呛了一下,抽出一张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苦笑道,“您还是不要喜欢我的好,先不说张小满答应不答应,就拿被您喜欢过的那些人来讲,通常下场都不是很好。” 黄晓晓瘪了瘪嘴,扭头看向坐在旁边的方脸老板,“怎么样?那边有回音了吗?” 方脸老板将自己的手机递到黄晓晓面前,刻意压低音量道,“鱼儿已经开始咬钩了,那边刚通完电话,约了半小时后在南国大饭店见面。” “哟,这么急?”黄晓晓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站起身来,拍拍手道,“那咱们就抓点紧吧,让咱们的人都去南国饭店附近候着,小心驶得万年船,要能进能退……” 方脸老板点头应诺一声,一边忙着在手机上快速发送信息,一边跟着黄晓晓站起身来,走出咖啡厅,俨然一副小跟班的模样。 黄晓晓回头看了一眼韩远,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回了A市你多半要继续在牢里晒一段时间的太阳,到时候让妞妞来找我吧,我帮你照看她几年,教她一些怎么对付坏男人的本事。” 韩远怔了一下,目送黄晓晓离去,轻声吐出两个字,“谢谢。” “别客气!” 南国大饭店VIP包厢内,陈老爷子怡然自得地吞云吐雾,笑眯眯地坐在旁边的一个大肚腩中年人,将一个鼓鼓的黄色信封放在桌上轻轻地推了过去,“一点小意思。” 大肚腩中年人拿起信封,朝信封内瞄了一眼,一面将信封收进衣服内袋里,一面摆手笑道,“这如何使得……我就是帮陈老爷您牵了一条线而已,人家看重的还是陈老爷您本身就够硬。” 陈老爷子呵呵笑道,“只要今天这事儿能成,日后还有重谢!” 大肚腩中年人正要再奉承几句,忽地听见一阵敲门声,紧三下,慢三下,不紧不慢又三下,瞬即走向门口,眉开眼笑道,“大菜来了!” 嘎吱一声,房门缓缓打开,一名浑身上下都是名牌西装的方脸男人走了进来,在房门旁站定,装模做样地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况,侧身站在门旁,微微躬着身子,“太太,房间没问题,可以聊。” “嗯……”一位身穿白色华贵礼服的老妇人踱步走进包间,淡淡地看了陈老爷子和大肚腩中年人一眼,优雅地坐在陈老爷子对面,慵懒道,“包间不错,就是味儿大了点。” 陈老爷子愣了一下,速即将手中的雪茄熄灭,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哈哈笑道,“瞧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当着夫人的面儿还抽大雪茄,失礼失礼。” 大肚腩中年人关上房门,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轻轻拍打几下嘴巴,“怪我怪我,一高兴忘记把夫人不喜欢闻烟味这件事告诉陈老爷了……”端起一杯红酒,咕隆咕隆灌进嘴里,赔笑道,“我自罚三杯,以示歉意……” 老妇人峨眉蹙起,“行了行了,这好歹也是85年的木桐,档次差是差了点,但也别跟喝凉白开似的,最见不得你们这些New oney糟践东西,粗鄙。” 大肚腩中年人放下杯子,讪讪一笑,“夫人说的是……”清了清嗓子,伸出左手手掌指向陈老爷子,正色道,“夫人,容小的给您介绍一下,这位便是绿藤市鼎鼎大名的陈老爷,也是咱们这次投资的项目方……” 老妇人看向陈老爷子,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咸不淡道,“陈老爷子的大名我还是听过的,否则今天也不会这么早就过来了,连美容觉都没睡够。” “该死!”陈老爷子轻拍一下自己的脸蛋,“是我考虑不周,搅了夫人的美容养颜觉,下次定会以夫人的时间安排为首位……”摸了摸胡子,一脸谦恭道,“那都是些虚名而已,不值一提,倒是夫人您这般深藏不露才值得令人敬佩,容我冒昧一下,敢问夫人您是?” 老妇人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指着大肚腩中年人道,“他没跟您说我是谁吗?” “说了,也没说,”陈老爷子满脸堆笑道,“一个名字,加上您的身家钱数,别的还未细谈……” 老妇人瞪了大肚腩中年人一眼,“你怎么做事的,这么不专业?” 大肚腩中年人连打自己几下大嘴巴子,“我的问题,我的问题,这不是想着赶紧撮合您和陈老爷吗,时间就是金钱。” “你啊,脑子都快被钞票挤没了……”老妇人摇头叹息道,“那我就简单说两句吧,第一,我姓多,多尔衮的多,第二,我的家族都住在一道城墙后面……” 陈老爷子立马起身单膝跪地,右手放在胸前,躬身行礼,朗声道,“小的给正白旗爱心觉多郡主请安了!” “起来吧,”老妇人懒洋洋地抬了抬手,“辫子都绞了好多年了,现在已经不流行那一套咯……” “该有的礼数不能少!”陈老爷子起身坐回椅子上,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看向大肚腩中年人道,“怪不得呢,我先前问你有关夫人的情况,你一直遮遮掩掩的,确实啊,像夫人这样的身份是不该轻易在人间显露……”看了看老妇人酒杯里一滴没少的红酒,拿起桌上的酒瓶,“夫人,这酒是差了些,我这就给您换去!” 老妇人摆了摆手,“别麻烦了,我又不是来喝酒的,你能找到的酒,我都喝腻了。说正事吧,我一会儿还赶着飞漂亮国呢,家里那个开直升机的司机都已经在草坪上等了我三个小时了……” “是是是……”陈老爷子重新坐下,端起酒杯,浅浅地舔了一口,“谈正事之前,小的有一个疑问,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老妇人看了看手上的指甲,面无表情道,“说来听听。” “以您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绿藤市这样的小地方,”陈老爷子眯缝着眼睛问道,“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小小的菜篮子生意呢?” 老妇人端着酒杯摇晃几下,翘着兰花指,抿了一口红酒,“我和家族的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喜欢高高在上,我呢,喜欢脚踏实地。他们也不想想,没有普通人,我们显摆给谁看呢?所以,我经常会去一些小地方,见一些小人物,做一点小事情。菜篮子这生意呢,我主要看重的就一点,接地气!” “好一个接地气!”陈老爷子鼓动手掌道,“没想到夫人不止是地位高,境界也高……我和夫人的情操一样,都是为着接地气,给老百姓做点小事情。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来聊一聊这件小事情……敢问夫人,具体打算出多少?” “够直接,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老妇人赞许地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掌,上下翻了一下,“小生意嘛,也不用投太多,这些应该足够了。” “十亿?”陈老爷子眼睛一亮道,“那确实够了……”“嗯?”老妇人斜着眼看向陈老爷子,摇头道,“错了。” “该不会是一百亿吧?那着实是够了……” “也不对!你怎么那么小家子气,要把事情办好,一百亿哪里够花,再往上进一位。” “一千亿?”陈老爷子双眼一突,咽了咽口水,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恭恭敬敬地再次单膝跪地,又给老妇人行了一个礼,“夫人放心,小的必定不辱使命,把这钱都花得漂漂亮亮的。” 老妇人放下酒杯,“我是听说菜篮子快上市了这才过来,钱少了怎么能行……开盘价你打算定在多少?” 陈老爷子站直身子,用手势比了一个“八”,低声说道,“八十,大锤八十,小锤四十,先来一个大锤,再来一个小锤,保证把那些股民捶得晕乎乎的……” “捶一下还不会晕,得多捶几下,”老妇人搓了搓手,“人呐,最怕的不是绝望,而是绝望之前那一点点的希望……你要时不时地给他们一点点希望,明白吗?” “明白!”陈老爷子嘿嘿笑道,“这招我玩得很溜。” 老妇人半眯着眼睛看向陈老爷子,“上市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要是到时候不能如期上市,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啊。” “不会不会,”陈老爷子自信满满道,“实话告诉您,咱这生意里面还有一位绿藤市的大人物,我只是这位大人物其中一条腿而已,上市的事情铁板钉钉,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老妇人面不改色地捏搓几下手指,追问道,“哦?这么有能耐……是哪位大人物呢?” “我知道,我知道……”一直在旁边默默计算自己能提多少分红的大肚腩中年人忽然插话道,“绿藤市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陈老爷抱的是那位的大腿。”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别人都说陈老爷够硬……”老妇人站起身来,朝着陈老爷子伸出右手,轻笑道,“那就让我们合作愉快吧!” “一定愉快,肯定愉快!”陈老爷子急忙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一握之后,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道,“只是……我凭什么相信您说的话呢?” “有道理,”老妇人对着站在门旁的方脸男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你就让陈老爷相信相信吧。” “是!”方脸男人用力地点头应诺,右手按在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上,嘴巴一张一合吐了几个字。 突然,从包间窗户射进来一道红线,直指面向窗户的陈老爷,最终停在陈老爷的眉心位置。 陈老爷子身子一僵,脸上挤出一副难看的笑容,“可以了!夫人果然是高,小的已经相信夫人有这个实力……” 老妇人撅了撅嘴,“所以,陈老爷你一定要够硬啊,不够硬下一次就真的会在你额头上留下一个红点了……”拍了拍手,慢悠悠地走出包间,“我要赶着飞漂亮国了,希望咱们下次也能聊得这么愉快。” 陈老爷子摸了摸已经没有红点的额头,朝着老妇人的背影躬身行礼道,“夫人慢走!”直到老妇人的背影消失,陈老爷子这才重新直起身子,看向一旁的大肚腩中年人,满脸疑惑道,“我刚才说怎么分账了吗?” 大肚腩中年人一脸兴奋的表情,摇头道,“没有没有,你没说,她也没问……发财了发财了……” “大气啊!这才是高人……”陈老爷子赞叹一声,忽地裤兜里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摸出手机,接通电话,面色骤然一变,冷冷道,“办完之后就立刻回来,别让我等太久!”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心痛呐 绿藤市城北某条小道上,陈早挂断电话,将手机揣回兜里,从身后取出一个鬼脸面具,目光狠厉地看向停靠在道路旁的那辆灰色轿车,鬼鬼祟祟地藏在路边草丛里,像一条毒蛇般游走过去。 灰色轿车的车门突然打开,一个邋遢老人走了下来,伸了一个懒腰,哼着小曲走进路边的小树林里。 陈早透过草丛缝隙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轿车,嘀咕一句,“怎么只有一个……也好,那便逐个击破,先杀一个,再宰一双!” 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陈早悄无声息地跟着邋遢老人走进小树林,见老人再一棵大树前站定,解开裤腰带,哗哗哗地放水,立时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快步走向邋遢老人。 正在这时,一把冰凉的小刀突地架在了陈早的脖子。 “你再敢往前一步,脑袋可就搬家了!” 一个冷酷的声音骤然在陈早身后炸响。 陈早登时浑身僵住,喉结艰难地蠕动几下,用眼睛余光瞄了一下身后的黑衣青年,声音颤抖道,“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杀人是违法的……” “哈哈哈……”身后的黑衣青年癫狂地大笑几声,“杀人是违法的,但是宰只恶狗无伤大雅!” “打狗也要看主人,”陈早轻咳一声,狐假虎威道,“我家主人可是绿藤市的陈老爷,好汉三思啊!” 黑衣青年冷笑一声,“你特么是今天第二个让我三思的人,二三得六,这么说我今天至少得思考六下咯?老子名字就叫一下,想不了六下……而且,我刚才想了一下,你丫戴着鬼脸面具,像极了新闻里得鬼先生,宰了你正好去警局领赏!” “等等!”陈早慌忙摘管家之子陈早,您应该晓得陈老爷吧?他跟那个鬼先生可是势不两立的,我怎么可能会是鬼先生呢?” “空口无凭,”黑衣青年微眯起双眼,“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陈早见黑衣青年松了口,顿时舒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证件,“这是我的证件,上面黑纸白字写了有我的名字……”又从兜里一枚标有“陈”字的金钥匙,“这是陈府管家的信物,是我爹留给我的,钥匙最上端有一个陈字,货真价实,不信你可以咬咬,看是不是真金。” “老子又不是程咬金,咬个屁……”黑衣青年将陈早的证件和金钥匙都揣进自己兜里,寒声道,“说!为什么要假扮鬼先生?” “这……”陈早有些迟疑道,“好汉,这是我家的私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说不说?不说脑袋可就搬家了……” “我说我说……那鬼先生杀了我爹,得罪了我家老爷,所以老爷便派我假扮他,杀他的女人,诛他的心……” “好一个诛心啊!那你现在跑到这荒郊野外又是准备干什么?” 陈早咽了咽口水,“好汉,说出来能换条命吗?” 黑衣青年将小刀贴得更近了几分,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陈早面色一白,立刻抬起右手指着不远处正在撒尿的邋遢老人,压低音量道,“前面那个老头还有张小满都是鬼先生的师门,老爷派我来迎客,砍下他们的人头带回去,高挂艳阳楼台……” “好一个迎客!”黑衣青年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还有什么遗言没有,想清楚,你至少有一句话可以说!” “好汉饶命,”陈早脸色煞白道,“能不能等我老死的时候再说?” “不能!” “敢问好汉高姓大名!” “来,好教你死个明白,”黑衣青年将陈早的脑袋扭转了90度,目光幽冷道,“我叫申一夏,生如夏花的夏!” 陈早瞪大眼睛看着申一夏的脸,带着哭腔求饶道,“好汉,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能不能放小的一条生路?” “谁说咱们无仇无怨的?”申一夏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从身后摸出一个卡通鬼脸面具戴在脸上,“杀我女人,还特么打算屠我师门,这叫无仇无怨?” “你是鬼先生?”陈早立时如遭雷击,双腿之间淌下一股黄泉,哆哆嗦嗦道,“鬼先生饶命……那些事都是老爷逼着我去做的,冤有头债有主,跟小的可没关系啊!” “确实是有些道理……”申一夏砸吧一下嘴巴,“那麻烦你帮我给你家老爷带句话。” “好好好!”陈早像小鸡啄米一般地连连点头,“别说一句,就是十句、百句都成!” “告诉他,今晚我会去催他的命,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没问题!”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我是鬼先生这件事,可千万不要对第二个人提起。” “放心放心,我绝对会守口如瓶!” “嗯,那就好……”申一夏一脸欣慰地用左手拍了拍陈早的脑袋,捏着小刀的右手猛地一拉,瞬时一道血泉喷出,看着双手捂着颈部,满脸惊恐倒下的陈早,轻蔑地笑了笑,“忘了告诉你了,我的意思是让你在 “哎!”一声苍老的叹息陡然响起,原先在不远处撒尿的邋遢老人不知何时来到了申一夏面前。 看了看地上浑身是血的陈早,又看了看眼神嗜血的申一夏,邋遢老人一脸痛惜道,“小夏,你怎么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申一夏放下黑色连帽卫衣的帽子,露出一半雪白,一半幽黑的头发,低着头,轻声道,“徒儿不肖,让师父费心了。” “人家都是一夜白头,你这黑一半,白一半算是个什么鬼……”邋遢老人呆呆地看了申一夏几秒钟,按了按自己的眼角,指着申一夏脸上的卡通鬼脸面具道,“这是阿莲给你画的?” 申一夏摘下脸上的鬼脸面具,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眼神瞬时柔和了几分,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好看,比你以前那个确实顺眼多了……”邋遢老人长叹一声,“可惜了,终究是没能喝到你们的喜酒……”顿了一下,收起脸上的哀思,正色道,“我知道你来这儿是想要什么,可还想再劝你一句,一旦见了血,可就没法见黑白了。” “徒儿头上便有黑白,”申一夏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道,“只需要见血!” “还是要三思啊……” “师父,你是今天第三个劝我三思的人……” “噢,那便不提三思了,三三得九,九为数之极,什么事走到了极端都不好……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吗?” “三步棋,李代桃僵,调虎离山,同归于尽!” “太惨烈了!你有了昭雪令应该能全身而退,为何还想要同归于尽?” “今天张允熙说被赶上死路的人,通常都是自己想死。” “她说的有理有据啊……”邋遢老人从兜里掏出一枚黑铁令牌,扔向申一夏,幽幽一叹,“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昭雪令你拿走吧……” 申一夏接过昭雪令,愣了一下,皱眉道,“您就这么直接给我了?” “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的金银财宝,一块破铁令牌而已……”邋遢老人瘪了瘪嘴道,“本来就是想着从张小满那里骗来送给你的,难不成还要三请三拒?咱爷俩谁跟谁,有那个必要吗?” 申一夏看了看手里的黑铁令牌,眼眶微红道,“确实没有那个必要。” “呐呐呐,可别在我面前哭鼻子啊,”邋遢老人挖了挖鼻孔,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师父拦不住你,也不想拦你……” 申一夏咬着嘴唇,抱拳躬身行礼,道了一句“多谢师父成全”,转过身子,正要离去,却又忽地停下脚步。 噗嗤!一道细微的声响从申一夏身后传来,申一夏立马回转身子,顿时呆立原地,只见邋遢老人双手握着一把小刀,狠狠地扎进心口位置。 申一夏抬起犹如千斤般沉重的右脚,迈向邋遢老人,哽咽道,“师父,你这又是何苦?” “别过来……”邋遢老人烦躁地挥挥手,“才说了让你别在我跟前哭哭啼啼的,师父的话你都不听了吗?”吐出一口血沫,“太他妈拧巴了,情感上,我是支持你的,可是呢,另一方面,我觉得张小满说的也对,杀一个人不该用自己手里的刀,而是用公理大义……” “他也不是什么都对!”申一夏停下脚步,泪流满面道,“师父,每个人都有自己道理,凭什么我们要听他的。” “人家是社长哩……” “您也是……” “我是副的。” “副的也是社长!” 邋遢老人朝地上用力地啐了一口血水,“呸,原来血的滋味特么不好喝……小夏啊,咱爷俩总要给别人一个交代嘛,虽然是嫡系,可不能那么跋扈,要讲理……” 申一夏看着邋遢老人心口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去他祖宗的鬼理!” 邋遢老人面色苍白地惨然一笑,“我就喜欢你这股子爽利劲儿,嬉笑怒骂,真他娘痛快!”从怀里摸出一个染血的信封,“差点把它忘了,要是污糟糟地看不清……就白瞎老子的工夫……那个老混蛋想算计你,迎客?特么的是又想往你身上泼脏水!欺师灭祖嘛,人们最爱看的剧情……老子用脚趾头都知道他接下来想走哪两步,认错,戳心窝?老子先帮他走了,让他娘的无路可走……” 申一夏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插进泥土里,泣不成声道,“师父……别说了,再说血就要流干净了……” 邋遢老人用力地按了一下小刀的刀柄,立时心口位置又溢出一大滩鲜血,虚弱地耷拉着脑袋,“血流干净不怕,没白流就成……你该走了,再不走,张小满就该来了……” 泪水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渗进泥土里,申一夏压抑地咆哮一声,咚咚咚,对着邋遢老人连磕三个响头,“师父,您的血今天流干净了,徒儿的泪也流干净了……下辈子,咱爷俩还是不要再做师徒了,心口痛得厉害啊!” 邋遢老人终是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还想着站着生,站着死呢,也立不住啊,电视剧都是骗人的……”猛地抬头看向申一夏,怒声道,“滚吧!我司马北从今天起没徒弟了!” 申一夏用袖子一抹脸上的泪痕,重新戴上卡通鬼脸面具,怒吼一声,转身拔腿飞奔而去。 邋遢老人凝视着申一夏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温暖的笑容,沉沉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好心痛呐……” 第一百四十章 我只是个普通人 在申一夏飞奔离去的两分十三秒之后,一辆蓝色的越野车停靠在灰色轿车的后面。 张小满推门下车,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灰色轿车,皱了皱眉,闭上眼睛,抽动几下鼻子,一阵细微的尿臊味混杂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飘进张小满的鼻孔里。 聂一推开驾驶舱的车门,也从车上走了下来,站在张小满的身后,轻声道,“师父,有什么不对劲吗?” “味道不对……”张小满心中生出一股不祥之感,指了指灰色轿车道,“这车是司马北的,空气中有尿臊味,多半是他下车撒尿,可这空气还有一股血腥味,很浓很浓……” 聂一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道,“师父,或许情况不是您想的那么糟。” 张小满忽地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身子一颤,“我不该把昭雪令给他的……”登时快步走向小树林,“老伙计,你可别胡来啊!” 聂一闻言立刻领会了张小满的意思,瞳孔地震,速即也跟着张小满冲进小树林。 张小满越跑越慢,最后干脆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了两具尸体,一具是别人的伙计,一具是他的老伙计。 别人的伙计捂着脖子,面目狰狞;他的老伙计垂着脑袋,嘴角含笑。 张小满死死地攥着拳头,咬着牙,一步步走向他的老伙计。 “我叫司马北,司马懿的司马,不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死马。” “张小满,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姓司,不姓司马,嘿嘿嘿……” 耳畔回响起司马北往日的话语,张小满看着几步之外的邋遢老人像是返老还童一般,渐渐幻化成一个身穿东湖一中校服的少年,对着他笑了笑,挥挥手,说了一声“明天见”。 眼角淌出一滴浑浊的老泪,张小满来到邋遢老人身旁,看着心口的那把小刀,蹲下身子,长叹一声,“你这是得多心痛啊……”一屁股坐在邋遢老人旁边,拿起落在邋遢老人双腿之间那染血的信封,“人家写遗书,你也写,能不能别见什么学什么,你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打开信封,张小满扫了一眼上面简单的一行字,含泪笑了笑,“你看看,学又学不像,会让人笑话的……” 跟着走进小树林的聂一查探了一番地上陈早的尸体,看向絮絮叨叨的张小满,想要上前去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静静地站在远处,背对着两位老人,目光悲戚地看向远方。 心事了无痕,说完就忘的才是心里话。张小满不知道自己说了有多久,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说了很多话,比以前一年总共加起来说过的话还要多。 有句歌词叫,朋友,一生一起走。但事实上,很多朋友走着走着就散了,能一起走一生的很少。司马北和张小满眼看就快要携手走过一生,可最终司马北还是先走了一步。 突然,一阵汽车喇叭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将沉湎过去回忆里的张小满唤醒。 双眼微眯,张小满用手轻轻撇干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面色阴沉地走到另一具尸体,对聂一招了招手,“看出点什么来了吗?” 聂一快步走到张小满身旁,“一刀致命,极其狠辣……看穿着打扮,死者应该是假扮那家伙的人。我细细搜了一遍,身上没什么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先给他挪个地方,”张小满指了指陈早的尸体,看向小树林外,“别搁这摆着,太碍眼。” 聂一思忖片刻,恍然大悟,干脆地道了一句“明白”,将陈早的尸体扛在肩上,举步朝着小树林深处走去。 张小满回到司马北身边,坐在一旁,看了看司马北心口位置的鲜血,眨眨眼睛,伸手蘸了一点鲜血抹在自己的脸上,学着司马北的模样,也低着头,只不过不是面带微笑,而是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巴。 聂一将陈早的尸体藏进一处草丛里,回到张小满的身边,双耳微动,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小树林外传来,随即跪坐在张小满和司马北的面前,悲嚎一声,“啊!” “啊哈!” 另一声悲嚎从小树林外传来,陈老爷子收起脸上的笑容,装出一副悲痛的表情,欢快地甩着两只脚丫子奔向坐在地上的张小满和司马北,身后跟着一大群拿着摄像机的记者,不停催促道,“快点快点,别让鬼先生跑了,抓他一个人赃并获……” 陈老爷子看着满脸血迹的张小满和心口插着小刀的司马北,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复又快速变得哀伤起来,带着哭腔大喊道,“该死的鬼先生,丧尽天良,欺师灭祖!竟害得张教授和司马社长双双殒命!啊哈,呜呼哀哉!” “啊哈!”又一声悲嚎突兀地响起,张小满忽然抬起头,泪流满面道,“老社长啊,我就说我当不了这个社长,您非让我当,现在好了,社长这个位子我是坐稳当了,可是您的徒弟小司马却是一命呜呼了,让我怎么有脸下去见您呐!” 陈老爷子一怔,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轻咳一声,指着张小满苦口婆心道,“你啊,太不小心了,明明知道鬼先生心狠手辣,利欲熏心,却还要堂而皇之地下高速,走小道,这不是把心窝子对着别人的刀尖撞上去吗?”摸出一张纸巾,蹲下身子,轻轻地帮张小满擦了擦眼泪,“不哭,不哭……” 跪在地上的聂一看了看张小满,又看了看陈老爷子,识趣地起身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张小满欣慰地瞥了聂一一眼,抽抽鼻子,歪着脑袋对陈老爷子说道,“谁特么跟你说他是被鬼先生害死的?”将手里带血的信纸对准陈老爷子身旁的一个摄像机镜头,“看清楚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陈老爷子眉头微皱,扭头看去,只见血迹斑斑的信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黑色大字,“都是我的错,他还只是个孩子……老子不想活了,自杀的!”表情怪异地扯动几下嘴角,狐疑道,“这是他写的吗?这是他亲手写的?不会是鬼先生伪造的吧?” “是他亲手写的,”张小满哽咽道,“我亲眼看见他亲手写完才咽气的……他是为了绿藤市死的,得厚葬他!” “厚葬!一定办得比我自己的葬礼还要风光!” “得让所有的大人物都来!” “一定来!” 张小满哭丧着脸道,“我现在心情很差,不想接受采访,让他们都走吧……”对着一个摄像机镜头招招手,“那些害死我老伙计的人听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陈老爷子面带悲色地点了点头,鼓动手掌,中气十足道,“说得好!绝对不能放过那个丧心病狂的鬼先生,必须要清理师门!好啊好啊,张教授来了,绿藤市就雨过天晴,拨云见日了!有了张教授,绿藤市就有了光!绿藤市就太平了!” “走吧走吧……”张小满挥挥手道,“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再跟我的老伙计说说话。” “那您慢慢说,”陈老爷子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我先回去准备一桌好酒好菜,待会好给您接风洗尘。” 顷刻间,乌泱泱的记者群也都散去,小树林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聂一将张小满小心翼翼地扶起来,眨了眨眼睛道,“师父,眼看快过年了,这老家伙是要黄鼠狼给鸡拜年呐!” “欸!”张小满左手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巾,微微颤抖地擦干脸上的血痕和泪痕,“他就算是黄鼠狼,咱们也不是鸡啊……”深吸一口气,“知道吗,聂一,刚才你师父我差一点没忍住。” 聂一摸了摸脑袋,疑惑道,“没忍住什么?” “刚才有一瞬间,我很想一把掐死那个王八蛋!”张小满面无表情道,“很多人都觉着我不适合做主角,也不适合做社长,因为我的性格不够鲜明,没什么特点,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聂一抿了抿嘴唇,低着头,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轻声道,“您应该长得挺帅的,我是说年轻的时候……” 张小满白了聂一一眼,“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顿了一下,长叹道,“可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啊,我的智商其实还没有王九江高,也不如司马北能说会道,忍耐力也没有骆慈好……我脑子还有病,那是我自己设局逼着一个医生往我脑子里打针造成的,就为了自欺欺人……能当上教授,是因为我够努力,能当上社长,是因为我运气好。” “我和这世上大多数人没什么两样,”张小满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会哭,会笑,也会生气……刚才我真的很生气,有一刻我甚至不想管什么公理大义,弄死他丫的……而且要是我想弄死他,至少有一百种让自己全身而退的办法,谁也抓不住我的把柄。可是,咱不能这么干啊,知道为什么吗?”聂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规规矩矩地像是学堂里请教老师问题的学生,语气诚恳地问道,“为什么?” “我不是什么神佛,被人欺负到头上,也笑嘻嘻地选择原谅他,感化他……”张小满吐出一口浊气,“公理大义也不是人们想的那样是什么高尚的口号,而是如果不按公理做事,只会带来更多的鲜血……举个例子,我今天要是杀了那个老家伙,明天就会有人来杀我,杀晓晓,杀允熙,杀你!” 聂一眼神陡然一冷,“让他们来好了,看看他们能不能杀得成。” “杀不杀得成倒是其次,就像这么些年,想杀我的也不少,也没杀成,但真的很烦啊,”张小满一脸疲惫道,“很累人的……所以,我刚才终究还是克制住了,那老家伙想演戏,咱们就陪他演戏,好好地给他演一出心惊肉跳的大戏!” “师父,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演?” “三步棋,吃饭,下葬,鸟尽弓藏!” 第一百四十一章 柴门有庆 “藏!藏得越深,他们越害怕!” 绿藤市某庄园别墅内,陈老爷子看着面前十多名魁梧的大汉,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幽冷道,“今天就给他们来个杀鸡儆猴!” 十多名魁梧大汉齐声应诺,纷纷散去,藏身在别墅的各个角落,有的高,有的低,有的露屁股,有的伸脑袋,暗影幢幢。 陈老爷子搓了搓手,扫了一眼长桌上的菜肴,冷哼一声,“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环顾四周,高喊道,“陈早呢?死哪儿去了?事情没办好,不敢出来见我吗?” 一个身穿下人服饰的光头男人快步跑到陈老爷子面前,躬身禀报道,“回禀老爷,陈早还没有回来……” 陈老爷子双眼微眯,冷冷低吐出几个字,“他在哪儿?” 光头下人低着头,诚惶诚恐道,“不知道。” “不知道?”陈老爷子一脚踹倒光头下人,“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三个字就是不知道!” 光头下人惊慌地跪坐在地上,“是是是……小的立刻就去把他找回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老爷,现在有一件紧要事需要您作主……” “什么事?有屁快放!” “刚才多夫人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在给咱们打款上遇到了点麻烦……” “多大的麻烦?” “小麻烦,就是他们的银行账户是跨国账户,像一千亿这样的大数目汇过来需要经过一道中转程序,得先在国内再开一个户头,存一定数额的担保费。” “他们缺担保费?” “他们不缺,但多夫人如今还在飞往漂亮国的直升机上,没法子办理这些事情。” “这是要试探我们的诚意啊……要多少?” “180亿!” “小意思,你立刻前去我们经常合作的南国银行,在他们那儿帮多夫人他们开个账户,从我们的账上划个两百亿过去,咱不缺那二十亿,这诚意要满满当当的才好。” “是是是……老爷,小的刚才忘了说单位了,是180亿美刀。” 陈老爷子面色一僵,砸吧一下嘴巴,轻咳一声,“什么担保费这么多?这180亿刀嘞儿都比他们汇过来的还要多出几十亿的零头了……” 光头下人急忙解释道,“不不不,老爷,他们汇过来的也是美刀,所以才会要求担保费用也是以美刀为单位的。” “一千亿……美刀?”陈老爷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面色潮红道,“大气啊!百分之十八的担保费是科学的……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钱?” 光头下人轻声答道,“小的折算过,咱们账上的钱全都换成美刀,总共175亿,还差5个亿。” 陈老爷子摸着下巴,思忖片刻,“这样……你现在先把咱们账上的钱全都换成美刀转到担保账户上,然后再以出版社大厦跟南国银行借贷个5亿美刀,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尽快去办妥当,别让人家等太久,到时候就显得咱们扭扭捏捏不爽快了。” “好的,老爷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一定办的漂漂亮亮的。”光头下人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道,“老爷,另外还有一件事情……” “还有什么事?”陈老爷子怒声道,“你特么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别跟挤牙膏似的,我的时间都是金钱,明不明白!” “明白明白!”光头下人赶紧汇报道,“那位少爷在离开绿藤市之前,去过一次出版社大厦,好像拿走了老爷您的一个什么U盘,说是要送给一个珠宝店女老板当开店贺礼……因为他是那位的公子,我们不敢得罪,所以……” 陈老爷子面色一沉,冷哼道,“红颜祸水啊,他果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好得很……这下我也可以从他老子那儿要回我的把柄了,再加上这一千亿,老子也是大人物,不用再低头做小!” 光头下人小心翼翼问道,“那老爷的意思是……不用管?” “不用管!”陈老爷子摆摆手道,“正合我意,这些年的怨气也受够了,合该让我扬眉吐气一次……”眯缝着眼睛看向光头下人,“还有事吗?” 光头下人摇了摇头,“没了……” “没了还不快滚去办正事!”陈老爷子怒斥道,“还有……把陈早找回来,我已经太久太久没见到他了,很是揪心呐!” 光头下人连连点头应诺,躬着身子退出别墅客厅,快步朝着大门走去。 正在这时,从别墅大门口传来一阵门铃声,陈老爷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立刻抖擞精神,走到别墅花园里,静静地看着大门缓缓而开。 只见一身黑衣的张小满鹅行鸭步地走进别墅,身后跟着像一杆标枪般挺直腰板的聂一,两人俱是一副泰然自若,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真的是来到一位好友的家中做客一般。 陈老爷子速即迎了上去,笑容可掬地对张小满拱手道,“张教授,大驾光临,实在是令在下蓬荜生辉,柴门有庆!” 张小满哈哈一笑,也做了一个拱手礼,朗声道,“陈老爷的阁楼峥嵘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陈老爷子侧身横掌,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呵呵一笑,“张教授侠肝义胆,智勇双全,里面请!” 张小满和聂一对视一眼,摸了摸鼻子,怡然自得地地跟着陈老爷子走进别墅的客厅。 聂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侧身站在别墅客厅门口旁边,像一尊门神般束手而立。 陈老爷子深深地看了聂一一眼,走到客厅长桌最前方坐下,对毫不客气地坐在自己旁边的张小满问道,“张教授,先前便想向您请教那位风神俊朗的小兄弟姓甚名谁,看做派跟您有几分相似,不会是您的私生子吧?” 聂一仍旧是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见陈老爷子的话一般。 张小满重重地咳嗽几声,摆摆手道,“陈老爷说笑了,我这辈子只有一个老婆,而且也只跟我的老婆开花结果……”指了指聂一,“他嘛,是我的徒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儿子像老子是很正常的事情。陈老爷子,你有儿子吗?你要是有儿子,便会明白,这儿子和老子太像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陈老爷子眼底闪过一丝暴戾,而后又满脸堆笑道,“我以前倒是有过一个儿子,但现在只有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叫琳达,本来想让她嫁给一个年轻有为的小辈,可那小辈愣是不识趣,伤了老夫的心啊……” “所以你也让他伤了心?”张小满端起面前的一杯红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不是我说你啊,陈老爷,这强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的不要紧,”陈老爷子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我就喜欢强扭的感觉……”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个了,英雄当前,说什么儿女情长……今天小树林里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呐,司马先生的死,悲壮!今天之所以请张教授来吃这顿饭,一方面是想给您接风洗尘,另一方面呢,是想打铁趁热,和您商量一下怎么替司马先生讨个公道……” “纠正一下,”张小满拿起餐刀叉起一块烤鸡,慢条斯理道,“他姓司,不姓司马,名马北而已。” “好姓氏!”陈老爷子赞叹道,“姓如其人,亦是性情中人!” 张小满嚼了几下,又将烤鸡吐了出来,“下次跟厨子说一下,这烤鸡呢,要抹上蜂蜜再烤,这样有点甜头才更容易入口……”咕隆一声吞下一杯红酒,斜眼看向陈老爷子,淡淡道,“方才听陈老爷说想要替司马北讨个公道,不知道是哪一种讨法?” “自然是一命抵一命!”陈老爷子也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这一切之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那只鬼,只要灭了那只鬼,这个公道才算讨了回来。” “说得好!”张小满一拍桌子,洒然道,“英雄所见略同啊,必须血债血偿!早就听闻过陈老爷大名,先前小树林匆匆会面,已是感触颇深,而今又志同道合,再看陈老爷您的脸,真是越看越顺眼,百看不厌!这么顺眼,你说咱们是不是以前就见过啊?” 陈老爷子拿起银光闪闪的叉子,卷起几根意面,喂进嘴里,细嚼慢咽,悠悠道,“或许是在梦里吧……您有一个出版社,我也有一个出版集团,咱们志同道合很正常。都说同行是冤家,我可是费了好大工夫才把你这个小冤家请来的。” “欸!”张小满摇摇头,“我那个出版社是搞着玩的,主要业务还是侦探社,而且我这个社长也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跟你白手起家开创大业不能相提并论。” “噢?是吗?价钱高吗?不高的话,我也想多买几个。” “不高不高,当年就花了两万多块钱而已,买一送一,买侦探社送出版社。不过,您想买却是买不着了,卖家是长弓难鸣,您应该听过吧?当年我在D市抓几头食肉之羊的时候,他就消失无踪了。听说陈老爷祖籍也是在D市,算起来咱们不仅是同行,还是老乡呢!”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陈老爷子端起酒杯,“来,为了老乡二字,咱们满饮此杯!”也不管张小满有没有端起酒杯,陈老爷子猛地一仰头,喝了个底朝天,长舒一口气道,“当年呐,我带着妻子远赴大洋彼端,为的不过是给儿子多挣点老婆本儿,可没想到这一去啊,老婆没了,儿子也在老家死了,就剩下这花不完的钱,苦哉!痛哉!” “不哭,不哭……”张小满抽出一张纸巾给陈老爷子递了过去,“人都有一死嘛,想开点,一个儿子没了,再多生几个,我听说陈府的佣人都姓陈,该不会都是你儿子吧?” 陈老爷子面色陡然一变,将手中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语气不善道,“跟你一样,我的老婆也只有一个,我也只和老婆开花结果!” “那么……确实很是可惜了,敢问死去的公子高姓大名?” “他不姓高,跟我一个姓!名字嘛,你一进门,我就说了!” “柴门有庆?陈有庆?竟有如此缘分?” “没错!缘分深似海!”陈老爷子坐直了身子,目光阴冷地盯着张小满道,“你想替司马北讨一个公道,我也想替陈有庆讨一个公道!” 正当此时,聂一忽然走到张小满身旁,俯身在张小满耳边说了几句话,而后便面色冷峻地站在张小满身后,目光如刀也如剑地看向暗藏在别墅里的刀光剑影。 张小满冷笑一声,大有深意地盯着陈老爷子,不紧不慢道,“公道自在人心,您要的公道很快就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宿命(一) 有人说过,如果你不想受到伤害,最好的方式就是先伤害别人。 在陈老爷子向张小满讨要公道的前一分钟,站在门口的聂一看见了那个想要先伤害别人的人。这个别人近在眼前,正是那个坐在自己师父旁边,鼻孔朝天的陈老爷子。 那个人戴着面具,很多人都不知道那个面具下到底是谁,但不知道为什么,聂一很清楚地知道那个人是谁。或许那是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在作祟,这是师父告诉他的。 “他叫申一夏,你叫聂一,道生一,现在有两个一,也就有两条道,但就像天上的太阳,人们只需要一条道,所以你和他只能二者择其一,这是宿命。” 聂一看着那个人悠悠然地捏着一把金钥匙从别墅大门口走进来,很多人和那个人擦身而过,但他们对那个人一无所知。甚至,他们把那个人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们和那个人热情地打招呼,欢快地交流。 但他们没有看到那个人眼里的那团火,聂一看见了,所以快步来到张小满身旁,轻声说了一句,“他来了”。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那个人也看见了聂一,在犹豫了四分之三秒之后,他并没选择第一时间走进那栋别墅,而是选择避开其他人绕到了别墅后面,爬上高高的屋顶天台。 因为很多人将他当成了自己人,所以爬上屋顶天台的过程异常顺利。在爬上天台的那一刻,他发现天台上还有一个人,穿着一身蓝色棉袄,面宽体胖,虎背熊腰。 和其他人一样,蓝色棉袄热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早哥好!” 面具下的那张脸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不知道是因为蓝色棉袄的口音,还是因为蓝色棉袄的表情,他将那三个字听成了“早割好”,勾肩搭背地一起走到天台某个角落里,他一边口口声声地说着“好好好”,一边从身后摸出一把小刀,然后在蓝色棉袄的脖子上割了一刀。 紧接着,他便又一次听到了风的声音。上一次听到这种声音,还是在一个废弃工厂里。一个女人被高高地吊在半空中,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另一个女人不着丝缕躺在地上,血流如注,最后命没了。于是他飞出了一刀,结果了那个在别人授意下做出这些恶事的管家,一刀两断。 现在他有些后悔了,不是后悔杀人,而是后悔杀错了人。他应该直接杀掉那个当家作主的人,而不是什么助纣为虐的管家。当时他只是想着坏事不能做绝,好事也不能做绝,杀鸡儆猴便好。可是没想到别人比他更绝,所以阿莲死了,师父身上的血也流干净了。 了无牵挂,孑然一身,现在他只想除恶务尽,赶尽杀绝。 由上而下,他叫申一夏,自然要往下走。从天台楼梯口往下进入到别墅的第三层,十步杀一人,再往下,到了别墅第二层,停下脚步,长出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藏身于暗影幢幢处,对那些二层藏头露尾的魁梧汉子点点头,微微笑,一起看着下方坐在长桌旁的两位老人,等着出手最后一下。 双耳微动,聂一忽地抬头看向二层某个阴暗角落,皱了皱眉,再次走到张小满身旁,感受着自己师父和陈老爷子之间无声胜有声的诡异氛围,咬了咬嘴唇,打破沉寂,轻声道,“师父,还走下一步棋吗?” “走,不过要换一种走法……”张小满收回和陈老爷子对视的目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斜眼看向陈老爷子,淡淡道,“陈老爷,你不走吗?” “你刚才不是说我的公道要到了吗?公道没讨到手,走什么走……”陈老爷子冷哼一声,“你要走了?菜还没吃完,酒也没喝完,你就要走了?” “吃不了了,”张小满拍拍肚皮,“人老了,胃口小了许多,吃是吃不下了,要不然……我兜着走?” “那就要看你有多大的兜了,够不够揣得下你和你徒弟的两颗人头!”陈老爷子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阴沉着脸道,“你知道我从漂亮国回来看到有庆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有多么心痛吗?” “摔杯为号?”张小满冷笑一声,环顾别墅四周,“好一个刀光剑影啊……陈老爷,你应该很清楚有庆为何死的,这账怎么也算不到我身上吧,你要找的冤家在牢里,而且已经烂成一堆骨头了,你应该去那儿算你的账。” “没有你这根搅屎棍,有庆也不会死!”陈老爷子恨声道,“当年为了抓那个姓廖的老不死,骆慈布局12年,有庆不过是为了还骆慈的救命之恩才涉足其中,按骆慈的设计坑死了几个人,做了一点小事而已……要是没有你搅和,他完全可以功成身退。姓廖的老不死烂在了牢里,我没法子报仇,骆慈是有庆的朋友,我也不好报仇……这账只能算在你的头上了!” “这话不赖,有些蛮不讲理的道理,”张小满点了点头,“不过……你觉得凭楼上那些虎背熊腰的大老粗能留得下我吗?” “他们不够,”陈老爷右手摸进衣服内袋,“如果再加上这个呢……” 几乎同一时间,张小满的右手摸向后腰处,在陈老爷子的话音刚落那一刻,瞬时猛地一拔。 陈老爷子看着和自己同时拔枪的张小满,双眼微眯道,“果然,你也带着枪啊!” “我这把是公家的,”张小满左手抠了抠握枪的右手手背,清了清嗓子,“来绿藤市之前刚审批下来,用来防身的。一般来讲,枪下不会有冤魂。” “我这把就不一样了,”陈老爷子额头渗出一颗冷汗,“生下来就有,这些年一直都带在身上,枪下已经有很多鬼哭狼嚎了。” “你要开枪?”张小满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意,“来来来,你先开枪,开枪我就敢打死你!” “你以为我不敢开枪?”陈老爷子舔了舔嘴唇,“大不了鱼死网破,咱俩黄泉路上做个伴,也不算寂寞!” “你真舍得开枪?”张小满似笑非笑地盯着陈老爷子,眨眨眼睛道,“你舍得这万贯家财?你舍得那一千亿刀勒儿?” “你怎么知道一千亿的事情?”陈老爷子瞪大眼睛,额头又渗出一滴冷汗,“是你布的局?” “欸!”张小满摇摇头,“别乱扣屎盆子,诈骗罪也是三年起步,这么大数量的金额足够判好多年……而且,我对这方面也不熟,你难道没觉着这套路很是亲切吗?” “韩远?”陈老爷子面色铁青道,“等老子腾出手,非扒了他的皮不可!”眼珠子一转,“投资是假的,担保费是假的,那多夫人应该也是假的,多半也不姓多吧?” “我也不知道啊,”张小满撇撇嘴道,“方才在来贵府邸做客的路上,我听别人说了一嘴,只是没听清,那人口音有些奇怪,黄红不分,所以可能姓黄,也可能姓红。而且,你的180亿刀也不在那个账户上了,在警局账上,有些钱的来路可能需要你亲自说明清楚……补充一点,是a市警局。” 陈老爷子红着眼道,“一百八十亿刀而已,只要给你一刀,这一百八十亿花得就不冤!”扭头看向别墅二层,暴喝一声,“还等什么呢!” “咳咳咳,还等什么呢!”别墅二层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回应,“thisisyourfate!” 话音未落,一个魁梧汉子从别墅二层坠落到别墅一层客厅的长桌上,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脸色惨白,双目圆睁。 陈老爷子瞳孔一缩,咽了咽口水,扫了一眼突然骚动起来的二层,脸皮抽动几下,端着枪站起身来,故作镇定地对张小满说道,“这里不大安静,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不好?” 张小满抿了抿嘴唇,干咳一声,“你想换到哪里?” “等我看好了地方再约你……”陈老爷子耸耸鼻子道,“司马先生尸骨未寒,你还是先回去筹备丧事要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在这绿藤市,我的话还是管用的。” 张小满面色一冷,“我听着这话的味道有些不对,怎么有股子威胁的意味?” “你没听错,是这意思!”陈老爷子色厉内荏道,“你知道我们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你就算成功一百次一千次,但只要有一次失算,就会身败名裂;而我,即便是失败一千次一万次,只要有一次成功,就能让你生不如死。怎么样,要不要赌一赌?” 张小满砸吧一下嘴巴,“所以说啊,这世道还真是好人难做……我这个人不喜欢赌,输不起,暂且就先听你的吧!刚才我想走,你不让我走,现在还是你先走吧。” “有理有理……”陈老爷子端着手枪一步步往别墅门口退去,“张教授,那咱们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 “想走?”一道冷酷的声音从陈老爷子右侧上方二楼的阴影里传出,“问过我没有?” 嗖!一道寒光乍现,直直地飞向陈老爷子,迅如惊雷。 一直守在张小满身旁的聂一微微皱眉,迅速拿起长桌上一把餐刀,奋力一挥。 叮!先发制人的寒光和后发先至的餐刀相撞,一起落在距离陈老爷子脚尖十公分的地方。 冷酷的声音再度从二楼传来,“你要拦我?” 聂一盯着二楼上某个与声音相反的方向,面无表情道,“他不该是这种死法。” 冷酷的声音移向聂一目光所在之处,“那他应该是什么死法?这种不行我就换一种,反正他绝对是活不过今天,谁拦谁死!” 张小满重重地咳嗽一声,看向距离陈老爷子最近的二楼某处栏杆,轻叹道,“他还有用,今天还不能死,反正他身上的罪早晚都会让他去死,你不妨再等一等。” “等什么呢!很多人老是喜欢用这句话自欺欺人,只要等到小学毕业,只要等到中学毕业,只要等到大学毕业,只要等到结婚生子……我等不了了!” 话音刚落,戴着卡通面具的申一夏从张小满目之所及的那处栏杆一跃而下,黑白分明的头发迎风飘扬,眼神冰寒地扑向站在下方的陈老爷子,右手上寒光闪闪。 聂一见状,迅即拿起一个白瓷餐盘,随手一甩,扔向陈老爷子的膝盖,而后抓起一把餐叉快步飞奔过去。 嘭!陈老爷子应声倒地,险险地避开了申一夏手上的小刀。 正当申一夏想要再次挥舞小刀刺向陈老爷子的时候,聂一已经赶到,用餐叉挡下申一夏的小刀,扭头冷冷地对陈老爷子吐出几个字,“还不快滚!” 陈老爷子慌忙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肿痛的膝盖,面色阴沉地看了申一夏一眼,转身离去。 张小满将手枪的枪口移向申一夏,苦口婆心道,“收手吧……小夏,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你跟聂一回a市吧,我跟何为说好了,可以算你是自首,念在你杀的都是些不法之徒,法官也会酌情考虑判罚的。” “让满叔费心了……”申一夏收回小刀,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从身后摸出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快速拔掉上面的拉环,仍在地上,只见圆筒迅猛地喷射出一道道白色烟雾,将申一夏的身影遮挡起来,“不过,我并不打算劳烦您老人家出手,滴自己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自己干……还是要多谢满叔帮我将那老混蛋劝出去,否则在这别墅里到处都是他的人,还真不好办……李代桃僵,调虎离山,两步棋已经走完,就让小侄我走完最后一步吧!咱们来生再见!” 张小满捂着口鼻,不停地扇着眼前的白雾,惊呼一声,“不好!他已经用了昭雪令!”朝着聂一的方向大喊道,“聂一,快追!别让他胡来,允熙之前跟踪他去过三个地方,出版社大厦,电视台大厦,还有城西废弃工厂,电视台大厦可以排除,他应该是去拿阿莲给他画的鬼脸面具,剩下的两个……二者择其一,就看你们的缘分了!” 被白雾呛得眼泪直流的聂一剧烈地咳嗽几声,翻了一个白眼道,“又是二者择其一,这该死的宿命呐!”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宿命(二) 都说人不辞路,虎不辞山。陈老爷子一直觉得自己是只凶恶的猛虎,而且脚下的山头不止一座,离开别墅这座山,还可以去往别的山。 只是这一次,他没想到,一脚踏出别墅这座山之后,自己去往的是别人给他安排好的路,直通黄泉。 在那个戴着鬼脸面具的小子扑向自己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栓,若不是那个多事的聂一,他或许可以让鬼先生真的见鬼。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很多事一旦错过都无法回头,所以他很干脆地离开别墅,没有回头。因为别墅里还有一把枪,他其实也不敢赌。 走到别墅大门口,坐上平日出行的那辆豪华轿车,陈老爷子靠在后排座椅上,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漫不经心地对前排司机说了一个地名,“去出版社大厦。” 司机点了点头,将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按下车门车窗安全锁开关,发动汽车,飞驰而去。 十多分钟后,闭目养神的陈老爷子忽地睁开眼睛,看了看车窗外的风景,皱眉道,“怎么上高架了?去出版社不是应该走阳春路吗?” “回禀老爷……”司机咳嗽几声,哑着嗓子道,“阳春路出了一起事故,现在已经堵了几公里了,只能走高架绕道。” “你声音怎么不对?”陈老爷子狐疑道,“感冒了?” 司机又重重地咳嗽几声,点头道,“老爷英明……昨晚我和老婆在被窝里玩游戏,没曾想一夜风雪起……受了点凉,今天一早起来嗓子就哑了……” 陈老爷子瘪了瘪嘴,“一把年纪了还只知道风花雪月,当心精疲力尽而亡……对咯,你那个表弟阿强最近怎么样,工作落实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司机摆摆手,看了一眼高架出口路牌,猛打了一下方向盘,驶入出口匝道,右脚慢慢将油门踏板踩到底,呵呵笑道,“他已经找到工作了,就不劳烦老爷费心了……” 突地,陈老爷子掏出手枪,将枪口紧紧抵着司机的脑袋,身子微微前倾,嘴唇贴在司机的耳边,寒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司机就叫阿强……” 司机双眼一突,瞥了一眼前方的废弃工厂,猛地偏了一下脑袋,一脚踩在刹车踏板上,拉起手刹,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在地上翻滚两圈,快速地奔向废弃工厂,速如流星。 陈老爷子被突如其来的急刹所产生的巨大惯性力甩了出去,手枪也落到副驾驶座位下,急急地爬起来,推门下车,打开副驾驶车门,快速捡起座位下的手枪,一脸警惕地望向四周,瞥见废弃工厂大门,犹豫了一下,坐进驾驶舱里,扭动车钥匙,冷哼道,“当老子是白痴吗?老子才不会追进去,开车嘛……我又不是不会……” 正在这时,一个浑身肌肉犹如虬龙一般鼓起的男人突然从豪华轿车后面的小巷里钻出,三两步跨到豪华轿车旁边,摸出一把小刀,奋力扎向汽车右后轮胎。 嘭!陈老爷子只觉得车身猛烈一晃,慌忙熄火,从后视镜瞟了一眼车后,面色瞬间难看起来,端着手枪下车,砰砰朝着肌肉男连开两枪,怒声道,“扎人轮胎,没有家教!” 肌肉男立刻抱头鼠窜,跑回先前藏身的小巷子,嘟囔道,“奶奶个熊,一言不合就拔枪怒射,果真不是好人!” 陈老爷子喘了几下粗气,正要转身朝着主干道走去,忽地从废弃工厂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喊声,听着甚是熟悉,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随即掉头走向废弃工厂。 一进到工厂,陈老爷子便看见一个身穿华贵公主裙的女人被吊在半空中,正是半日不见踪影的琳达,眼神冰冷地扫向四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进来了,出来吧!” 咚!废弃工厂的大门突地轰然合上,一道冷酷的声音在工厂正前方响起,“陈老爷,此情此景是不是很眼熟啊?” 陈老爷子紧了紧握枪的右手,高声道,“装神弄鬼!都到这个份上了,咱们还是面对面地交流,才算是有些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味道吧?” 戴着卡通鬼脸面具,一身黑色连帽卫衣的申一夏从工厂正前方阴影里走了出来,放下头上的帽子,露出黑白两色泾渭分明的头发,冷笑道,“行行行,反正怎么弄死你都是一样的,就让你死得壮烈一些吧……”指了指被吊在空中的琳达,“陈老爷,我有个问题想咨询你一下……上一回在这里,我明明听你说这女人是你孙女,怎的今天你又跟满叔说她是你女儿呢?” 陈老爷子面色阴晴不定,“你不是英雄吗?拿一个女人要挟别人的算什么狗屁英雄!” “哈哈哈哈……”申一夏癫狂地大笑几声,“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英雄的?这误会可是大了去了,我只是一个有仇必报的耿直人罢了……既然你不想回答,那我帮你回答好了。她既不是你的孙女,也不是你的女儿,你是黄皮子,她是白皮子,种都不一样。她啊,是你从漂亮国带回来的小情人,肚子里还怀着你的种……幸好远哥没有答应做你的乘龙快婿,否则就真是接盘侠了。” 顿了一下,申一夏继续道,“你跟远哥说她是孙女,想让远哥入赘,是为了满足你的恶趣味,可以痛痛快快地称呼远哥为孙子,女婿是半个儿子,孙女婿是半个孙子嘛!至于你跟满叔说她是你女儿,无外乎是想让满叔能够对琳达宽松一些,毕竟因为满叔的关系,你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但其实,你真正关心的只有琳达肚子里那个你认为是优秀基因结合的孩子,我说的可有不对之处?” 陈老爷子低着头,拍着手掌,“你说的很对,鬼先生果真有几把刷子,这样拉上窗帘的秘辛你都能查到……”忽地抬起头,猖狂地狞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当初要把韩远引到这个废弃工厂来?你真以为我刚才是不敢进来?” 话音一落,废弃工厂里传出一阵巨大轰隆声,申一夏回头望去,只见工厂正前方的墙壁缓缓升起,尘烟之中站着十几名戴着钢铁面具,**上身的黑皮子壮汉,目露凶光地盯着自己,犹如一群发现猎物的饿狼……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宿命(三)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有七情六欲,而动物只有生存的本能冲动,吃喝拉撒睡,生育下一代,最多加一项,“为了部落”。 申一夏看着那些赤裸上身的黑皮子,从他们的眼神里已经瞧出这些黑皮子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动物,只有求生本能的动物。 尘烟散去,饿狼奔袭而至,申一夏深吸一口气,急行几步,一蹬地面,高高跃起,双手从身后一扫,左右手掌心各出现十余根黑色银针,随手一撒,黑色银针犹如暴雨射向十几名黑皮子,每一根黑色银针都精准的没入每个黑皮子身上的必死之穴。 “暴雨梨花针?”陈老爷子气定神闲地看着申一夏挥洒黑色银针,赞叹道,“好手艺,可惜了,我这些朋友都是从耳美瑞克买回来的,跟咱们不同,他们不信中医,所以没有穴道。” 下一秒,果如陈老爷子所说,十几名黑皮子身形稍微停顿片刻之后,又迅猛地冲向申一夏,甚至连身上的黑色银针都懒得拔出。 申一夏双手再次从身后一扫,这次掌心出现的不再是黑色银针,而是八把小刀,冷笑一声,扔出七把,右手捏着剩余的一把,一起飞向黑皮子。 “功夫?”陈老爷子瘪了瘪嘴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的这一套已经落伍,这些耳美瑞克友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都是拳击界的高手。知道我上次为什么不用他们吗?因为你和韩远从来都不是我的目标,这些人我本来是留给张小满的。可惜,今天提前用到你身上了,虽不是最好的安排,却也不是最坏的安排。” 顿了一下,陈老爷子一边懒散地拿着手枪,欣赏着申一夏与黑皮子缠斗,一边不咸不淡道,“其实你天赐大恨,跟张小满他们就不是一路人,咱俩是可以做朋友的,要不你考虑考虑,弃暗投明?虽然我让陈早杀了你女人,但是你既然能大摇大摆出入我家,想来必是已经杀了陈早,得到了他手里的金钥匙,这么算起来,这笔帐咱俩已经清了……至于你师父嘛,他是自杀的,遗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跟我可就没关系了。” 和一名黑皮子对击一拳,申一夏退后几步,看了看躺在地上,鲜血淋淋的几名黑皮子,用右手大拇指撇干净嘴角溢出的鲜血,冷冷道,“ 你废话这么多,一会我在杀死你之前,定要先撕烂你的嘴巴!” “年轻气盛,总喜欢大言不惭,不过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原谅你了……”陈老爷子指了指申一夏的肩膀,故作关切道,“身上的伤好了吗?别太勉强自己,有时候适当的软一下不丢人。” “没好,”申一夏迎上一名黑皮子,侧身一扭,捏着小刀的右手从那名黑皮子的脖子上滑过,一条红线立时出现,脚尖一转,顺势将小刀扎进另一名黑皮子的胸膛,目光幽幽道,“也不用好了……” “你啊,性子太烈,这不是什么好事……”陈老爷子用手枪点指几下申一夏,“过刚易折,这个道理你师父没教过你吗?刀该用得差不多了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还有好几个耳美瑞克友人站着呢。” “还有一把,不过这把我不打算用在他们身上,是给你留着的……”申一夏忽然站直身子,从身后摸出一块黑铁令牌,奋力一甩,黑铁令牌瞬时嵌进工厂正前方的一块木板里,“热身运动做完了吧,做完了就都下来玩玩吧,不需要你们做多余的事情,只需要拦住这些耳美瑞克友人便好。” 话音刚落,废弃工厂的天花顶上落下几根绳子,几名穿着青色卫衣的青年顺绳而下,扎破豪华轿车轮胎的肌肉男和假扮司机的口罩男也赫然在列。 “这下咋办?场面有些血腥啊,跟社长以往的风格不大一样。” “还能咋办,都这么着了,打呗,正好我最近的拳头的有些发痒……” “社长怪罪下来,谁兜着?” “他自己定的规矩,见令如见他,你看那木板上插着的不就是他吗?咱们也是听他的话,他总不能自打嘴巴吧。” “很有道理,那就陪他们耍耍?” “耍耍!不过,你得悠着点,别把他们打死了。” “我晓得,我晓得,你叫明察秋毫,又不叫罗里吧嗦,少说话,多帮我看着点那老家伙,他喜欢拔枪怒射,别让哥几个身上多出窟窿眼就好。” 几人叽里咕噜地站在申一夏和黑皮子之间闲聊几句,互相对视一眼,各自迎上一两名黑皮子,扭打一团。 陈老爷子看着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走向自己的申一夏,端起手枪,面色阴沉道,“打不过就摇人,你不害臊吗?还有……就算他们帮你拦下耳美瑞克友人,你的刀快得过我手里的枪吗?年轻人不要太骄傲,很容易摔大跟头。” 申一夏嘴角微微上扬,偏着脑袋,讥讽道,“上次是因为我赶着去找阿莲,才让你偷袭得逞,这一次我不着急了,会慢慢让你见识到我的刀有多快!” 陈老爷子见申一夏离自己越来越近,一咬牙,立即打开保险栓,扣动扳机,眼神狠厉道,“那就让你去见鬼吧!” 砰!枪口迸出一道火花,一颗金色的子弹螺旋而出。 一道声音从扭打的人群中传来,“左脚右扭45度,右脚后撤半步,可躲。” 话音刚起,申一夏便依言而行,看着子弹从自己胸前划过,左手一挥,一根黑色银针飞出。 四分之三秒后,黑色银针扎进陈老爷子握着金色手枪的右手手腕,针尾微微颤动。 陈老爷子顿觉手上传来一股剧烈的刺痛,右手一松,金色手枪掉落地面,扯出黑色银针,气急道,“太不要脸了吧,当着我的面作弊?不讲武德!” 申一夏一步步慢慢走向陈老爷子,轻蔑地笑了笑,“跟你讲武德,你配吗?” “当真要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那不是我的计划……我的计划是同归于尽!” “冷静一点……”陈老爷子看着近在咫尺的申一夏,咽了咽口水,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打打杀杀是不对的,让我们走法律程序好不好?” “好啊!”申一夏快步上前,“我们一起到阎王殿走法律程序吧,陈早还在下面等你呢!” 正当申一夏握着小刀刺向陈老爷子的时候,废弃工厂外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咚!工厂大门应声而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飞跃而至,急急地在距离申一夏和陈老爷子还有两米的地方停下。一个身穿黑色休闲外套的青年从车上跳了下来,几个翻滚,来到申一夏面前,气喘吁吁道,“我的宿命,找到你了!” 申一夏拔出刺在陈老爷子肩上的小刀,皱了皱眉,立即毫不犹豫地捏着小刀划向陈老爷子的脖子,“聂一,你来晚了,他马上就要死了……” 聂一眼皮一跳,迅速飞出一脚,将陈老爷子的头踢开,伸出右手一把捏住申一夏的小刀,呼出一口浊气道,“不晚不晚,时间刚刚好。” 申一夏看着聂一滴血的右手,咬牙切齿道,“为了这么一个畜生伸手挡刀,值得吗?” “是不值得,这不我也没法子嘛……”聂一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没事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你不用为我担心。倒是你,肩膀上的伤真得赶紧去治治,都快烂了……” “你管得太宽了!”申一夏猛地抽出小刀,转身攻向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陈老爷子,却忽地在走出几步后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抵着自己后脑勺那冰冷坚硬的枪管,“是枪啊!你怎么也有一把枪?” “来这之前我师父给的,”聂一仔细想了想张小满拿枪时的模样,左手抠了抠右手手背,“这枪下不会有冤魂,但你要真敢乱来,打残你还是可以的,到时候我费点事,把你拖回去交差。” 申一夏扫了一眼仓皇往门口逃去的陈老爷子,砸吧一下嘴巴,回过身子,盯着拿枪抵着自己额头的聂一,轻笑道,“这么近是躲不开……把枪扔了吧,万一擦枪走火就不好了。这么着……咱俩还是用各自师父教的东西来一决胜负,谁赢说了算,怎么样?” 聂一看了看申一夏汩汩流血的肩膀,又看了看自己滴血的右手,点头道,“也算公平,那我就打到你放弃好了……”指了指申一夏手里的小刀,“那东西应该是你祖传的吧,不能算是你师父教你的招,我数一二三,我扔枪,你扔刀。” “没问题!”申一夏颔首肯定道,“三……二……” “怎么是你数?”聂一撇撇嘴道,“也成!” “一!”申一夏松开握刀的右手,左手在下方接住掉落的小刀,看向和自己如出一辙,换成左手持枪的聂一,嘟着嘴道,“有意思吗?” “你师父什么尿性,我师父太了解了……”聂一面不改色道,“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我太了解你了!” “这回咱们来真的行不行,换你数。” “正合我意,一,二,三!” 申一夏松开左手,这一次确是没有再用右手去接,只是在刀掉落到离地还有三寸的时候,突地踢出一脚,正好踢中刀把末端,立时小刀疾飞而去。 “啊!”正逃往门口的陈老爷子惨叫一声,栽倒在地,小腿上插着一把小刀,整个刀身已经没入小腿内,只余刀把露在外面。 聂一瞟了一眼抱腿哀嚎的陈老爷子,眨眨眼睛道,“一定很疼吧。” 申一夏眼神一变,左脚向前探出半步,直直冲出一拳。 聂一也收起脸上的笑容,左手化掌,朝着申一夏的拳头印了上去。 拳掌相接,短暂拼力过后,两人各退一步。 申一夏长出一口气,双脚以某种奇特的步伐交错前行,绕到聂一身侧,斜劈一掌。 不远处收拾完黑皮子的几人俱都一副看好戏模样,其中一人指着申一夏的双脚道,“怎么样,这是我师父的师父教他的,有味道吧。” 聂一以相同的步法侧身闪避,右手探出,手腕紧贴申一夏手臂缠绕一圈,掌心推向申一夏的下颚。 另一名身穿青色卫衣的青年一屁股坐在一个黑皮子的脑袋上,指着聂一的右手道,“还是我师父的师父教得好,这聂一算是得到我们如影随形一门的精髓了,关键就在这个缠字上。” 申一夏和聂一各吃对方一招,一个捏了捏自己有些脱臼的下颚,一个揉了揉自己有些肿痛的脖子。 “你们觉得谁会赢?” “不好说啊,都是一个师父教的,破不了招啊。” “四个!除了他们自己的师父没教他们,咱们师父的师父都教过他们。” “那他们的师父都教了他们些什么?” “听说是脑子……” “那玩意儿不是天生的吗?” “所以说还是咱们的师父厚道!”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他们用我师父的师父教的招打起来了,就要这么打才过瘾嘛!” 只见申一夏和聂一两人此刻都不再用其他花招,而是你一拳我一拳地砸向对方的面部,并且都不避闪。 聂一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抬起右脚猛地踢向申一夏的胯部。 申一夏也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水,飞出一脚踹向聂一的裆部。 两人闷哼一声,各自退后几步,强忍着剧痛,嘶嘶地吸着冷气。 申一夏活动了几下肩膀,“看起来你师父没教你什么东西啊。” “你师父也很偷懒呐……”聂一轻咳一声,“既然路数都差不多,要不我们再用用一鸣社之外的东西打几下?” “我也是这个意思,”申一夏舔了舔嘴唇,“只是我要是用祖传绝招,会不会有些太欺负你了,毕竟有千百年的文化底蕴……” “多虑了,”聂一扭动几下手腕,“我自创的绝招也不比你的那些什么小麻雀捉青虫差!” 话音一落,两人俱都快步疾行,在距离对方一步之遥的时候高高跃起,各自飞出一脚。 扑通!两人互相扭打着摔落地面,双腿双手尽皆缠在一起。一发狠,申一夏用自己额头狠狠撞向聂一的额头,聂一也不服输地硬着头皮磕了上去。 咚咚咚,工厂里回想着两人额头不停相碰的声音。 “不疼吗?” “或许他们练了铁头功……不过我听说那玩意儿也不怎么靠谱。” “我怎么看着他们像是在拜天地……” “你还别说,还真像……下一招不会要嘴对嘴了吧……” 申一夏瞄了一眼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陈老爷子,皱了皱眉,一脚踹开聂一,在地上翻滚几下,疾步冲向陈老爷子,厉喝道,“你走不了!” 聂一双腿在空中一旋,也从地上翻了起来,忽地瞥见陈老爷子脸上的诡异笑容,急声道,“别过去,他要坑你!” 陈老爷子在废弃工厂大门口停下脚步,回转身子,对着申一夏勾了勾手,“你敢过来吗?不敢过来……我可就走了哦……” 申一夏在聂一出声后已经急停下来,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环顾陈老爷子四周,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重重地哼了一声,再次迈开步子追向陈老爷子,右手伸进自己衣领里,用力一扯,一柄蓝色刀把的小刀出现在掌心,右脚一蹬地面,身子猛然向上蹿起,右手竭力一挥,小刀带着红色丝线追风而去,“我有一刀,可追魂夺命!” “你个谎话精,刚才不是说那是你最后一把刀了吗!”陈老爷子面色一白,从兜里摸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上面的红色按钮,状若癫狂道,“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轰隆一声,只见申一夏脚下的地板突然消失,露出一个幽黑的坑洞。申一夏脚下一空,瞬时掉落下去,满脸不甘地看着胸膛插着小刀的陈老爷子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或许是丝线的缘故,或许是在挥出小刀那一刻从肩膀传来的剧痛,小刀与申一夏预想的位置偏了一寸半。 幽黑的坑洞里传来申一夏憋屈的怒吼,“不长眼的贼老天!真他娘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呐!” 陈老爷子欢快地甩着脚丫子来到坑洞旁边,看着躺在坑底,奄奄一息的申一夏,拔出自己胸前的那把小刀,嘿嘿笑道,“我没死,我没死,这下你死定了!” 聂一和几名青色卫衣青年全都慌忙地跑向坑洞,高呼道,“撑住,我这就拉你上来!” “拉他上来?”陈老爷子按下遥控器上另一个开关,冷笑道,“不必麻烦了,我帮你们把他埋了吧!” 只见坑洞四壁上又各自出现一个大大的圆洞,哗哗哗地倾倒着黄色的沙土,顷刻之间便将坑洞填满。 聂一攥紧拳头,双目射出骇人的凶光,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缓缓扭动脖子对陈老爷子说道,“你特么做的真是棒极了!我现在忽然想违抗师命一次,因为我特么也是个普通人……” 陈老爷子阴恻恻一笑,按下遥控器上最后一个按钮,“本来这些都是留给你师父的,现在既然都用得七七八八了,那最后的礼物就送给你这个做徒弟的吧!” 嘣!嘣!嘣!废弃工厂四周骤然传出几声爆破声,整个厂房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隐隐有倒塌之势。 陈老爷子当即转身,一步跨出厂房,使出全身力气将厂房大门重新关上,从地上拾起一根钢筋,插进满是铁锈的门闩插销里,拍了拍手,咬了咬牙,拔出小腿上的刀子,扔到一旁,一瘸一拐地走在工厂外的小道上。 将将拖着伤腿走出十多米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陈老爷子蓦然回首,瞥见一辆白色豪华轿车朝自己疾驶而来,看清驾驶舱内青年的容貌,顿时松了一口气,在路旁站定,对着白色轿车内的青年招了招手,扯动嘴角笑道,“少爷,您怎么来了?” 坐在驾驶舱内的青年似乎并没有听见陈老爷子的话,也没有丝毫要踩下刹车,减慢车速的打算,反而一脚将油门踏板踩到底,笔直地冲向陈老爷子,速度越来越快。 陈老爷子面色一僵,忽地反应过来,想要闪身躲避已是为时晚矣,急声高喊道,“少爷,你千万不要胡来啊!不要听锦悦那个臭娘们吹几句耳旁风就坏了咱们的交情,我有一句老实话要告诉你……” 嘭!白色轿车毫不停滞地贴着路边驶过,话还没讲完的陈老爷子高高飞起,而后跌落地面。 头破血流的陈老爷子呆呆地看着白色轿车缓缓地倒车,从自己身上又来回碾了两次,最后扬长而去,吐出最后一口气息,终是没能说出那一句老实话。 一分钟后,一辆蓝色的越野车急停在工厂外,张小满推门下车,扫了一眼旁边轮胎被扎破的豪华轿车,砸吧一下嘴巴,正要往工厂走去,却注意到躺在地上的陈老爷子,三两步跨到近前,细细查看一番,皱了皱眉,嘟囔道,“果真是鸟尽弓藏啊!” 忽闻废弃工厂内传来咚咚咚地撞门声,张小满速即起身,快步来到工厂大门前,看了看已经被撞的弯曲变形的大门,啧啧赞叹两声,立马抽出别在门闩插销上的钢筋,而后当即退到一旁,在心中默数着一二三。 三秒之后,废弃工厂大门又一次轰然而开,聂一骑着摩托车飞驰而出,其后跟着几名灰头土脸的青年。 几人刚逃出工厂,还未来得及缓口气,就见整个厂房骤然坍塌,浓烟滚滚。 聂一从摩托车上翻身下来,面色铁青地转向工厂,牙齿咬得咯吱响。 几名青年瞥见站在一旁的张小满,立即抱拳行礼,齐声道,“社长好!” “好什么好,你们一天天不长脑子乱跟人瞎起哄,我怎么好得了……对咯,”张小满清点了一下人头,冷着脸道,“那个小鬼头呢?” 几名青年面面相觑,低着头,讷讷不言。 聂一指了指废弃工厂,喉结蠕动几下,眼角淌出一滴清泪,“师父,申一夏在那里面,被那老混蛋埋在了坑里……我们就不该拦他,现在我都想弄死那老混蛋了!” “不用你操心,那老混蛋已经死了……”张小满拍了拍聂一的肩膀,看向浓烟之中的废弃工厂,轻叹道,“这就是宿命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葬礼与冰雕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绿藤市城郊某个教堂内,高大的白色十字架下,十几名高高矮矮的孩童站在两副铺满白色菊花的黑色棺材前,双手相扣放于胸前,钉着八字步,引颈高歌。 一身素黑衣衫,胸口别着一朵白色菊花的张小满缓步走到十字架下,一脸沉痛地抽了抽鼻子,轻咳一声,照着面前小台子上的悼词念了起来: “由于仁爱嘞天父嘞召唤,我们嘞这位兄弟,以及我们嘞另一位兄弟,终于今生嘞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到了被浇奠的时候,让我们轻轻地将他们放入尘土,化归尘土。公义的冠冕已为我们嘞这位兄弟,以及我们嘞另一位兄弟存留,是那永生的仁爱的天父赐下的,同时也将这公义的冠冕赐予了凡爱慕他显现的世人……阿门!” 坐在长椅上的聂一表情怪异地对旁边的张允熙问道,“这词儿有些味道,可师父的口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少见多怪,”张允熙瘪了一下嘴巴,“漂亮国的教父都这个口音……”环顾四周一番,轻声道,“这个陈老爷人缘不咋地啊,就这么二三十个人,一半还是他家的佣人……” “生前的时候人缘其实挺好的,许多人想见他一面还得四处托人帮忙才行,现在嘛,人走茶凉,”聂一砸吧一下嘴巴,“要不是这些佣人还没领完工钱,他们也不会过来看一眼。” 张允熙看着张小满走到棺材旁边接受往来宾客的慰问,眨眨眼睛道,“我爸这是唱哪出啊?” “猫哭耗子……”聂一目光从围在自己师父身旁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刻意压低音量道,“师父说别人提前帮他走了第三步鸟尽弓藏,他这第二步下葬就有些尴尬了,走还是要走的,不过要变动一下,摸一摸这陈老爷子一直抱着的那条大腿。” 张允熙皱了皱眉,满脸疑惑道,“什么大腿?” 聂一朝教堂门口努努嘴,“喏,大腿来了……” 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老人出现在教堂门口,缓步走向教堂正前方的两具棺材,从一旁孩童手里接过两枝白菊,在写着“司马北”三个字的棺材前快速地放下一朵,又转向写着“陈柴”的棺材前缓缓地放下另一朵,闭目默哀片刻,走到张小满面前,伸出右手,轻叹道,“节哀顺变!” “嗯……”张小满假装撇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泪水,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伸出自己的右手和对方轻轻一握,哽咽道,“你也节哀,都是朋友嘛!” 白色衬衣老人叹了一口气,“老陈走得太突然了,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啊。” “谁不是呢,另一个棺材里躺着的我那个小老弟也是这般……”张小满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太突然了,他来绿藤市的前一天,我们还在A市一边喝着酒,唱着歌,一边涮着小火锅呢。咔一下就没了,从此我临老了还没了弟弟……” “老陈也是我的小老弟,”白色衬衣老人眼神哀伤道,“咱俩都没了弟弟,同病相怜啊……敢问您尊姓大名?” “贱民一个,哪来的什么尊姓……鸟尽弓藏的弓长张,名儿起的随意,小满那一天生的,所以就叫张小满,”张小满满脸谦逊道,“还未请教,您是?” “好名字,花未全开月未圆,人生最好是小满……凡事确实不能做得太过头,否则只会给自己招祸,就像老陈这般,他就是太善良仁爱了,才会飞来横祸……”白色衬衣老人不咸不淡道,“鄙人姓王,王法的王,王法的法。” “好霸气的名字!”张小满紧紧握住王法的手,甚至连左手也搭在了王法的右手上,一脸诚恳道,“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您……我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咱俩都没了兄弟,不如咱俩结为兄弟如何?” “好主意!”王法将自己的左手搭在了张小满的右手上,表情真挚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没有血缘的亲兄弟!” 张小满眼含热泪地喊了一句,“哥!” 王法嘴唇颤抖地应了一声,“弟!” “哥,小弟最近遇到了一点难事,能不能劳烦哥帮帮忙?” “弟弟,为兄能力有限,怕是无能为力啊。” “小事情,小事情,”张小满摸摸鼻子道,“听说陈老爷生前有一个保险箱,里面放着一些我需要的东西,可我不知道他把保险箱放在哪儿,他既然是您的小老弟,您有没有听他说起过?” “没有没有,”王法摆摆手道,“这种私密的事情怎么可能对外人说起……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保险箱?” 张小满在胸前比划一下,“这么大的,带着指纹锁的保险箱。” “还带着指纹锁?那我就更没见过了!”王法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脸愤懑道,“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常我都是跟老陈掏心窝子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但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不过你放心,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很多东西都在我那里,回头我帮你找找,找不到就告诉你。” 张小满抽出自己的左手,拍了拍王法的左手手背,“仗义!那就麻烦大哥了!” “说起麻烦,为兄我最近也遇到了一点麻烦,弟弟你看看能不能帮哥哥我出出主意?” “噢?什么样的麻烦?” “前阵子我帮了老陈一个小忙,结果没曾想,这个忙帮得我是越帮越忙,焦头烂额……老陈呢,前阵子看上了菜篮子生意,捣鼓了一阵,说是想上市,我说那你就上啊。他告诉我,菜篮子生意的核心宗旨是帮助劳苦菜农脱贫致富,所以难免就动了一些人的钱袋子,这个上市有些困难。我一听,这不成呐,怎么能让这么好的一门生意止步于此,应该要让生活在北极的人都能用手机买菜,那多方便,你说对不对?” “是是是……那些人都太愚蠢了,目光短浅,这是大事业!后来呢?” “后来在我的帮助下,菜篮子上市的道路总算是铺平了,我也拿出了一些我的私房钱交给了老陈,想着能出一分力算一分力嘛……可就在这几天,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张小满歪着脑袋,惊奇地问道,“什么样的意外?” “老陈这个人呢,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跟人吹牛,这也没什么,男人嘛,没几下嘴皮子功夫怎么能成……”王法咳嗽几声,继续道,“他呢,跟一个什么姓多的老女人在南国大饭店吃饭,多喝了几杯酒,就跟人家吹嘘什么大锤子小锤子的。结果那个姓多的老女人转头就将那些录音发到了网上,现在啊,上市是不用想了,这名声也臭了,所以你看今天这儿是多么的冷清啊。” “你看看,我就说喝酒误事吧!”张小满一脸痛惜道,“可这跟您也没多大关系啊,顶多就是菜篮打水一场空嘛,怎么就越帮越忙了呢?” “本来也没什么,”王法垂头丧气道,“白忙活的事情多了去了,多这一件不嫌多,可这里面还有我的私房钱啊!” 张小满眉毛一扬,“那你找他要啊!买卖不在仁义在嘛,陈老爷不至于黑您的钱吧,你们可是没有血缘的亲兄弟啊!” “他是不敢黑我的钱,可别人会啊!老陈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股脑把钱全转给那个姓多的老女人了,你说说,这让我怎么去要啊!跟一个女人开口要钱,我这如何张得开嘴啊!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把我的钱从那个老女人手里要回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呐,还特么地点选在南国饭店,这不典型的自找难过吗?有多少啊?要是一点小钱就算了吧,别跟一个女人斤斤计较。”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百八十亿。” 张小满吸了一口冷气,“嘶……这确实不小。” 王法语气平淡地补充道,“美刀。” “那着实有些大了!”张小满咬牙道,“必须得要回来,还得让那什么姓多的老女人跟您道歉!没王法了,敢欺负到我王哥的头上,我不答应!她在哪儿?我这就去找她,不瞒您说,兄弟我身上可是带着枪的,什么龙潭虎穴闯不得!” 王法摆摆手道,“不急不急,也别提枪什么的,都是文明人,为了一点钱不值得拼命……再者说,我要是知道她在哪儿,也不必劳烦你想法子了。这不想着人多力量大嘛,兴许你有主意帮我找到那姓多的女人。” “您都没法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张小满摇摇头,“不过,兄弟我在A市有些人脉,等我回去了帮您打听打听。” “有你这句话就成,劳烦多费心了……”王法从兜里掏出一张请帖,递给张小满,呵呵笑道,“说起来,过阵子我正要搞一个舞会,就在A市旁边的公海上,会来许多A市和绿藤市的朋友,到时候你也赏个脸儿,凑个热闹吧。” “一定到,肯定到,”张小满笑眯眯地收下请帖,打开请帖粗粗扫了一眼,“邮轮?还面具?大哥会玩啊!” “小场面,都是些老朋友,”王法瞥了一眼陈老爷的棺材,冷冷道,“快跨年了嘛,大家一起聚聚,本来老陈也可以参加的,可他这一年终究是没有跨过去啊……”长吁短叹一声,转身朝教堂外走去,“我还有事,先回去忙了,咱们邮轮舞会再好好把酒言欢……” 张小满目光冰冷地看着王法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道,“不见不散!” 聂一和张允熙瞅了一眼离开的白色衬衣老人,快步来到张小满面前,聂一低声问道,“师父,那大腿怎么样?” “骨子里都烂掉了,得连根切……”张小满扬了扬手里的请帖,“就让他在这一场舞会后谢幕吧!” 正在这时,突然从教堂门口冲进来几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男人,每个人胸口都用红色油漆写着“还我血汗钱”几个字,气冲冲地奔向陈老爷子的棺材,大喊道,“天杀的无良奸商,害得老子血本无归,老子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张允熙皱起眉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张小满,又看了看云淡风轻的聂一,满脸疑惑道,“咱们是不是应该拦一拦?” 张小满表情玩味地看着这些人冲向教堂最前方的棺材,不紧不慢道,“难得有免费的好戏看,不用拦,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欸?又走了,又走了!”张允熙看着那些人推开陈老爷的棺盖,却又都停下来,愣在棺材边上,想起棺材是聂一准备的,扭头看向聂一,纳闷道,“他们怎么又不动手了,你在棺材里放了什么?” “棺材里还能放什么,死人呗……”聂一撇撇嘴道,“不过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死人……” 张允熙见那些人悻悻地离开教堂,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棺材前,瞄了一眼棺材里面白唇红的青年男子,震惊道,“怎么是他?” “都姓陈,一家人不分彼此,他躺在他家老爷的棺材里是讲理的,”张小满慢悠悠地说道,“其实,刚才我跟那大腿说的指纹锁保险柜是胡诌的,但心里有鬼的人想都不想就会觉着是真的……” “说起鬼……”张允熙从兜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张小满,咬了咬嘴唇,“那天我追着申一夏到那间废弃工厂,他离开的时候踩了我肩膀一下,将这封信放到我的衣服帽子里,我回到酒店才发现,大概看了一两眼……” 张小满盯着信封看了两秒,顺手转交给聂一,瘪着嘴道,“这封信对你有用,就由你拿给检察院的周兵吧,这样起码就说清楚那件快递上的那条线是谁了……其实吧,要是他站在我面前,堂堂正正地跟我说他想要昭雪令,想做社长,我都可以给他的。不必费这么多工夫,还特意让王超寄颗人头,栽赃给你……” 张允熙怔了一下,“谁的人头,什么快递单?” “人头属于被分尸装在袋子里的那个女人,快递单不是意外损毁,而是申一夏故意去掉自己名字的一头一尾,”聂一解释道,“这样一般人看到这个快递单,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在别墅里被警察抓住的我,加上锦悦的供词,算得上人证物证齐全。” “好深的算计啊,只要你身上不清不白,到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过一鸣社的大旗……”张允熙瞪大眼睛道,“只是,他怎么和王超认识的?” “这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张小满沉沉地叹息一声,“很多年前,申一夏杀了一个医生,从而导致了他的家族被灭,而那个医生当时杀害的那个有智力障碍的孩子和王超是朋友,很好的朋友,是在王超快饿死的时候,将自己碗里的饭分出一半的朋友。申一夏帮王超报了仇,算是有恩于王超,所以这一场大局里的棋手不止一个,申一夏就是其中之一。” 顿了一下,张小满抿了抿嘴唇道,“我当初以为韩远也是个棋手,但后来才发现他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站在他后面的陈老爷才是真正的棋手。那一晚,尹恒的女儿深夜拜访,想要毒杀我,却最终功败垂成。当时我就在想,什么样的人可以找到尹恒的女儿呢?” “骆慈给了我一个答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陈老爷知道尹恒,自然也就知道尹恒的女儿,于是他就以某种比较迂回的方式将尹恒的故事告诉了在狱中的韩远,比方说用一本书。韩远在得到尹恒女儿的名字之后,加之他妹妹可能正在遭遇某种危险,于是便将这个名字告诉了王九江的儿子,韩远和王九江的交情很深的,王九江以前在餐馆的时候,韩远可以肆无忌惮地从王九江碗里挑走鸡腿,恐怕从那时起,王九江便嘱托韩远将来多帮忙照看一下王超。” “王超估计当初并不知自己是王九江的儿子,答应韩远唆使尹恒的女儿来找我,无外乎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还韩远的人情,另一方面嘛,王超和锦悦搅在一起,我回到A市加入专案组,会对锦悦不利……棋手都不会自己出面,在前面打生打死的都是棋子,所以我故意将韩远支到绿藤市来,就是想看看他是棋手还是棋子。” 张允熙听完张小满的话,咽了咽口水,表情难看道,“原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这么多,我还以为我跟何为谋划得已经非常复杂了呢,现在看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 聂一歪着脖子,笑嘻嘻地看向张允熙,“允熙,你也不错,也相当会演,你和甜甜是老相识了吧,耍得我和李俊团团转……不过,看在你故意把棒老二放在侦探社,也算是主动坦白的份上,我们就原谅你了……” “当初跟何为设计你们,是我不对,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张允熙羞红了脸,低着头道,“尤其是欺骗你……” 聂一的双颊也瞬间绯红起来,想说什么,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每次他想要正视张允熙的时候,脑海中都会不由自主地出现那个满是烟火的夜晚。 张小满看了看低着头的张允熙,又看了看故意扭头看向别处的聂一,摸了摸鼻子,正要开口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随即摸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立刻接通电话,故意加大音量道,“你这电话来的真是时候,再晚一些有的人就要钻到地缝里去了……怎么样,到绿藤市了吗?我这葬礼都快办完了,你手续还没办下来呢?” 电话里传来何为吞吞吐吐的声音,“绿藤市我来不了……” “没关系,反正这边的事情也差不多了,就等着最后谜底揭开的时刻,你也不用过来了,”张小满漫不经心道,“是审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审批没遇到什么麻烦,是我遇到了一点麻烦,”何为苦笑一声,“A市这边又发现尸体了……” 张小满微眯起眼睛,正色道,“什么尸体?” “一座冰雕。” “死的是谁?” “炮翻山!你最好也尽快回来,聂一的事我快兜不住了。还有,常平已经使出了苦肉计,美男计,后面要怎么走还等着你指挥呢。我这边实在太忙,白驰那个白痴还在医院抓了几个冒充同胞的愣头青,警局里乱成一锅粥……孙甜甜那个姑奶奶又罢工了,我压不住啊……” 张小满脸皮抽动几下,“好,我知道了……”迅速挂断电话,嘀咕道,“真是越来越啰嗦了,老何年轻的时候也没这么啰嗦啊,是不是在医院抱错孩子了……” 聂一忽地插话道,“师父,出什么事了吗?” “又死了一个……是你的雇主炮翻山,”张小满摸了摸鼻子道,“被人家冻成了一座冰雕。” 聂一牙齿哆嗦几下,“咦……那也太冷了吧。” “走吧,”张小满将手机揣回兜里,拍了拍手,缓缓走出教堂,“咱们是时候该回去将这盘棋收尾了……” “赶紧收尾!” 何为将手机放进衣服内袋里,对着冻得乌紫的双手哈了几口白气,跺跺脚,扫了一眼白茫茫的观东大街,不停地催促着几名年轻警员将一个用黑色幕布遮盖起来的冰雕搬进货车里,“待会观东大街商铺一开门,来往的人就更多了,现在因为网上那封遗书,很多人已经把咱们定性为酒囊饭袋了,你们还想再给他们加点料不成!” 一名年轻警员一边抬着冰雕的右侧,一边嘟着嘴道,“我们又不是神仙,又不能未卜先知,不能出了事就怪我们吧……” 正在这时,一阵寒风袭来,那名年轻警员缩了缩脖子,脚一滑,扑通一声,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剧烈震荡之下,黑色幕布被寒风一卷,立刻露出冰雕的真容。 一个体型臃肿的男子浑身赤裸,张牙舞爪地站立在地上,肌肤之上是厚厚的一层冰晶,某些冰晶下甚至还有着雪花状的图案,在初晨阳光的照射之下,显得晶莹通透,温润如玉,就犹如雕刻家细细打磨出来的艺术品一般,栩栩如生……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兄弟翻脸 “晶莹剔透,简直就是艺术品啊……”医院某个病房内,侯三将目光从窗外医院坪坝里那些落满积雪,结着厚厚一层冰晶的雕塑上收回,看向坐在病床旁低着头削苹果的朱大长,叹了一口气,“朱大长,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是啥感受不?真是冰上长豆芽,冷了心呐!” 朱大长抬起头,眨眨眼睛,“三哥,你冷啊?我这就去再给找一床被子……” “就算是盖十床被子都暖不了我这拔凉拔凉的心……”侯三直勾勾地盯着朱大长,右手捶着胸口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朱大长,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拿你当没有血缘的亲弟弟来照看的,有啥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叫上你,有啥事儿也都是有一说一……没想到啊,你对我还藏了一手,心痛呐!” “三哥……”朱大长重新低下头,满脸局促不安道,“我就两只手,没有藏啥第三只手……” “演,继续演!”侯三冷哼一声,“要不要老子给你颁一个最佳配角奖!”摸出兜里朱大长的手机,点开短信应用,面色铁青道,“来,你告诉我这些短信是啥意思?” 朱大长偷偷瞄了一眼手机上的短信,头埋得更深了一些,咽了咽口水,“我就是跟一个朋友闲聊几句,没什么意思……” “确实是没意思!”侯三照着短信念了起来,“我们先来说说这一条,‘满叔,今天我们的计划是先端了那个女人的老窝,晚上十点左右再去观东大街,光顾一下那女人的珠宝店,三哥说这叫打一枪换一炮……’满叔?哪个满叔?闲聊用得着把时间都说得这么详细?不必作什么多余的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 朱大长盯着手上的苹果看了两秒,继续一点点削了起来,语气歉意道,“三哥……对不起,背着你给别人发消息是我不对……既然你今天发现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这些日子我也憋得很难受……那个满叔其实你也认识,就是小时候来我们村办案子的张小满,还送给了我们两个皮球,你还有印象吗?” 侯三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张小满年轻时的模样,微眯起眼睛道,“好啊,难怪老子最近做啥都背时得很,警察就像在我们身上安了跟踪器一样,我们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原来是有内鬼啊!” “三哥……我也是为了你好……”朱大长嘟着嘴道,“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盗圣盗神听着风光,说白了还不是三只手,被人逮着了一样吃牢饭,那个黄毛就是例子,技艺不可谓不高超,不也一样吃了几年牢饭。我和翠花就快成亲了,难不成又让她刚结婚就守活寡?” “翠花翠花,你的心里就只有那个寡妇……我做这些事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你,”侯三梗着脖子道,“记清楚,是你需要一大笔钱拿回去跟你的翠花结婚,我才想着咱们换个来钱快的门道,咋听你现在这意思是我把你带上了错误的道路?这条道是我非要走的吗?若不是那个开发商不给咱们工钱,我会想说去当三只手?” “满叔说了,我们应该寻求正确的法律援助,现在拖欠工人薪水是犯法的……” “对嘛,你去寻求法律援助试一下,看看是那个寡妇先嫁给王麻子,还是你先要到钱!没个三年五年你能把钱要回来?做你的春秋大梦!” “满叔说他可以先给我们一笔钱……” “满叔满叔,你叫得还亲切呢,你们很熟吗?噢,这么多年都没有他的消息,这个时候突然跑来找你,还要给你一笔钱?也只有你这个憨批才相信,人家凭啥子给你钱?凭你腰杆粗?凭你脸盘宽?招安?你看看那些被招安的有啥好下场,梁山好汉的故事还要我再给你讲一遍吗?” 朱大长将削好的苹果递向侯三,赔笑道,“你不喜欢我叫他满叔,我就不叫了,他说的只要我当他的线人,我和翠花结婚的钱就全由他掏腰包,就像小时候我们带他去山上一样……那个黄毛也是他的线人,我也不是有意欺骗你,就那回你让我从黄毛身上顺走会员卡的时候才和他接上头,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来着……” “黄毛?”侯三冷笑一声,并没有伸手去接朱大长手里的苹果,“那个黄毛现在坟头草都快三丈高了,你还想跟他一样做张小满的线人?你都不看新闻的吗?那回医院里搞出火警警报的就是他,被人家捅了十多刀,案子到现在还没破。张小满?他就是谎话精!你还相信他?他要是说话算话,早就回榆柳村找我们了。” “他跟我解释过了,当年那件事太危险了,不来找我们是为我们好……这回不一样,他一定会来找我们的。”朱大长抿了抿嘴唇道,“三哥,咱们就再相信他一次,过几天他就会过来,等拿了钱,我们就回村里,我请你喝喜酒……”“喝喜酒?朱大长,你晓不晓得那个寡妇的妈为啥着急把她嫁出去?她跟别个李二狗进了大麦田哩……” “进麦田做啥子?” “做啥子?还能做啥子,做游戏蛮?你以为村里那些风言风语从哪儿来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就只有你把她当个宝一样,脑壳上长了一片青青大草原都不晓得……” “那是以前,现在她都跟李二狗没有联系了,在村里也都是处处避开李二狗的……”朱大长咬着嘴唇道,“不念过去,不畏将来,这个才叫做真爱。” “我蒸泥马馒头爱,”侯三往地上啐了一口,“李二狗摆明了不会娶她的,她不嫁给你,就只有嫁给王麻子,王麻子是啥子人还用我多说蛮?嫁给王麻子,就是嫁给王麻子他爹!她能好过?说白了,你就是接盘侠!以前不告诉你,是不想扫你的兴,也委婉地劝过你换个城里的……哪怕就是找只从良的鸡,也好过找个红杏出墙的破鞋噻!” “你说啥子?”朱大长将苹果砰地一下按在床头柜上,红着眼道,“你说哪个是红杏出墙的破鞋?” 侯三一字一顿道,“哪个?寡妇!要我指名道姓蛮,翠花,张翠花!听清楚了没有,脑壳清醒了没有?” “侯三!你太过分了!”朱大长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老子不管她以前跟李二狗有没进过大麦田,老子只晓得她跟老子在一起之后就没有去过大麦田。这个婚我是结定了,你要是不喜欢她,可以不来喝喜酒了,但是从今往后别再让老子听到你说啥子红杏出墙,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好啊!”侯三心中无名火起,“朱大长,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跟老子急眼?老子害过你没得?一个张小满,一个张翠花,两个姓张的都是一路货,都是在利用你!” “利用?你不是一样的在利用我,”朱大长嗤笑一声,“狗屁的盗圣盗神,哪个盗神拎个几十斤的袋子,腿都要打抖抖的?自从你媳妇死了,这些年你就跟个烂泥一样天天瘫在屋里,要不是老子一日三餐给你送饭吃,你早就饿死在床上了,盗神?你只有下十八层地狱再做你的盗神!” “你跟我计较这些就没有意思了,还是不是兄弟?” “兄弟?老子要是不把你当兄弟会跟着你去别墅偷东西?老子要是不把你当兄弟会陪你一起拦路打劫?就是因为老子把你当兄弟,连枪都敢私藏,还特么持枪抢劫……”朱大长从裤管里掏出土枪,一把扔在病床上,“逮着就是判三年以上,还说自己懂法,我看你也就只懂加法!你要出名?你要扬名立万?你杀人如麻?侯三,你连只鸡都不敢杀,看到老鼠都要跳到桌子上,哪个给你的勇气说出这些话!” 侯三红着脸,呼哧呼哧地喘了几下粗气,指着门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这么看不上老子,那就散伙,你给老子滚,老子从今往后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朱大长当即转身朝门口走去,在走到病房门口处又停了下来,“老子要回去跟翠花结婚了,你来不来喝喜酒无所谓!医药费……老子会让张小满帮你结清,以前犯的那些事也会拿老子做线人的功劳抵消。到时候你要是还想做盗圣盗神,可以一个人全做了!” 侯三看着朱大长离去的背影,将手上朱大长的手机奋力地扔向门口,怒声道,“有多远滚多远!老子也不稀罕你帮老子付医药费,顶着一脑壳的猪大肠还学别人玩无间道,呸!你要是哪天横死街头,老子绝对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水,那是你龟儿子自找的!” 朱大长走出病房,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看着被侯三扔出来的手机摔得四分五裂,难过地低着头,抽了抽鼻子,走到医院公共电话旁,拨通张小满的手机号码,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挂断电话,走到医院的大厅里,随便找了一个长椅坐下,从兜里摸出两个黑色U盘捏在掌心,静静地等着张小满到来。 正当朱大长坐在长椅上低垂着脑袋打瞌睡的时候,一个身穿灰色夹克的男人从医院大厅门口走了进来,在咨询站问了几句话之后,快步朝着某个病房走去,方向竟和侯三所在的病房完全相同……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只大鹅 一个人心眼若是小了,原本应该记在心里的东西就会往脑子里赶,脑子里想的心事多了,人就容易头疼。 蓝色越野车内,挂断电话后,心事重重的张小满头痛欲裂,额头渗出一粒粒冷汗,深呼吸几次,从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药瓶,打开瓶盖,倒出两颗药丸,扔进嘴里,喉结蠕动几下,将药丸哽咽下去。 坐在一旁的黄晓晓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张小满,柔声道,“喝点水,别噎着了。” 张小满接过矿泉水,咕隆咕隆灌了一大口,长舒一口气,“我这脑袋就好比用久了的电脑,装的东西多了,就容易死机,刚才险些又蓝屏了,这时候可不能掉链子啊,好多事还等着我去做呢……” “歇歇吧,”黄晓晓面色担忧道,“你最近这东奔西走的,身体不堪重负已经发出警告了,有些事让聂一去做就好了,不必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聂一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从驾驶舱回过头来笑了笑,“师父,剩下的事情也不复杂,不如您就好好地去修养身子,交由我和李俊走完这最后几步棋。” “最后这几步棋是关键,”张小满摇摇头,“很多暗棋你和李俊并不知道该怎么用,就比如刚才的这通电话,便是我原先布下的一手闲棋,现在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花是谁?柳又是谁?”黄晓晓歪着脑袋,眨眨眼睛道,“你挺有闲情的啊,一会儿栽花,一会儿插柳,也不怕累坏了腰。” 张小满苦笑着解释道,“别误会,这花是真的花,学名三色堇,也不是我栽的,是看别人在别墅里栽了一大片,本想着研究研究,结果人家一夜之间全换了,新栽的虽也是三色堇,却不是原来的三色堇。至于这柳嘛,是榆柳村的柳,刚才打来电话的就是榆柳村的一位小友……也不对,不能用小来形容,他长得比较大,名字也有一个大字,给我带来的收获也是很大……” 黄晓晓和聂一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收获?” “两个黑色U盘,”张小满伸出两根手指道,“一个是在别墅书房的保险柜里顺来的,除了黑色U盘,保险柜里还有一个档案袋,都在他的手里。还有一个黑色U盘是在珠宝店里找到的,藏得不深不浅,就在收银台的抽屉里头,应该是那个喜欢种三色堇的私密之物。” 聂一思忖片刻,瞪大眼睛,震惊道,“师父,我听说在我和李俊去锦悦家里之前,有两个蠢贼从锦悦家里偷了一袋子假珠宝,难不成那两个蠢贼就是你的闲棋?” 张小满呵呵一笑,“否则你以为当初我是怎么找到那个下水道的,就是哮天犬的鼻子也不可能隔着那么远闻到尸体的异味呐。那两个蠢贼,一个叫侯三,一个叫朱大长,都是穷苦人出身,做贼也是迫不得已……是很多年前我在榆柳村认识的两个忘年之交,心性其实相当单纯。” “榆柳村?”黄晓晓皱了皱眉,“有点印象,当年李红霞案子结束后,你好像是去过这么一个地方查什么妇女拐卖案……既然是你的人,那即便是那两个黑色U盘和档案袋有真材实料,估计也用不上吧?” “用得上,用得上,”张小满摸了摸鼻子道,“和我有联系的是朱大长,侯三不知情,而这两次盗窃都是侯三的主意,拿走这两个黑色U盘和档案袋属于无心之举。等带他们回了警局,先立两起盗窃案,这黑色U盘和档案袋就是赃物,凑巧呢,警局在检查赃物的时候发现了里面东西……这一切,听起来多么的自然而然。” 聂一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巴道,“这都可以?”眼珠子一转,“最后再给那个什么朱大长和侯三来个功过相抵,毕竟有重大立功表现嘛,偷的东西价值也不大,最多也就是拘留几天教育一下,您这里子面子都有了……师父,高招啊!” 张小满一脸自得道,“小技巧,小技巧,谈不上什么高招,若不是黄毛,我也不会发现那两个蠢贼竟是我的故人……对了,说起黄毛,我让你们找的那根毛找到了吗?” “找到了……”聂一点点头道,“昨晚李俊给我发来消息说是他已经找到了那根毛,是在腐尸的口腔里找到的,很长很细,已经比对过两具尸体的DNA,都不符合。师父,你怎么知道那两具尸体里会有一根其他人的毛?” “朱大长告诉我的,他和侯三第一次去别墅偷珠宝的时候,发现了洗衣房的那具尸体,也就是腐尸蔡阿姨,当时朱大长拔出了尸体上的那把小刀,不小心在地上留了一滴血,本想擦掉,却被侯三拽走了。在把尸体放回原位的时候,瞧见了尸体嘴角有一根不属于死者的毛……”张小满摸着下巴道,“原本当初他看到袋子里有一绺围裙布料残渣,以为袋子里的就是自己在别墅看见的那具尸体,还特意假装腌尸找过一遍,可惜没找到那根毛……” 黄晓晓对着张小满眨了两下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忽然插话道,“我之前给你的那两样东西可以派上用场了……” 张小满拍了拍黄晓晓的手背,“要不说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女人呢,我就快成功了,都是你的功劳。”从兜里摸出一根纤细的发丝和一张带着点点血渍的纸巾递给聂一,“回到A市你立刻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孙甜甜,让她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做一下DNA比对,我会先去医院一趟,拿回那两个黑色U盘和档案袋,然后去看看那座冰雕,争取来个一招定胜负,一网打尽。” 聂一接过发丝和带有血渍的纸巾,想起自己又要单独去找孙甜甜,面色不禁有些不自然起来。 黄晓晓瞥见聂一的脸色,轻咳一声,“这样吧,允熙他们这会儿已经回到A市了,趁着大家伙都在,今晚干脆就一起聚聚吧,办个生日家宴热闹热闹,到时候你再顺道把东西交给孙甜甜,查案子也不差这一晚。” 聂一纳闷道,“师娘,您生日不是还有一阵子吗?” “就当是提前几天嘛,只要这日子过得开心顺遂,每一天都是新生纪念日,都值得庆祝……”黄晓晓叹了一口气,“人呐,不要什么事都等明天,明日复明日,谁能说得准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张小满立刻明白黄晓晓的用意,附和道,“也好,一会回到A市,你把申一夏的那封信交给检察院的周兵,不出意外,你和李俊身上的嫌疑就能清除得七七八八,不用再待在那间屋子里了。今晚趁着你师娘提前过生日的机会,我给你介绍个人,等案子结束后,你跟着他学一段时间,对你将来办案子会大有裨益。” “什么人?”聂一撅了撅嘴道,“师父,您身上的东西就够我学一辈子的了,不需要再跟其他人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舍本逐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也有短处,你要成为一名合格的侦探就必须过他那一关,不仅是能力上的考验,也是对你心智的锤打。如果你心中连基本的善恶界定都模糊的话,我会让李俊成为一鸣社的社长,你就继续做《命题》杂志的出题人吧……”张小满盯着车窗外熟悉的风景,幽幽一叹,“原本我对李俊的安排是让他跟着司马北去山里待几年,没曾想……” 聂一刚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发现从挡风玻璃前飞过一只大鹅,急忙一脚踩下刹车踏板,惊魂未定地深吸一口气,埋怨道,“谁家的大鹅也不看着点,多危险啊,要是出了交通事故……” 张小满看清大鹅翅膀上标记,眼睛一亮,打断聂一的话,兴奋道,“停车停车!那是卖鹅的大鹅,他在这里的话,那个人应该也在,李俊的机缘来了!” 聂一速即拉起手刹,嘀咕一句,“什么卖鹅的……”一扭头,却发现张小满已经推门下车,一脸费解地看向黄晓晓,“师娘,师父说的到底是谁啊?” 黄晓晓慵懒地靠着车窗,看向匆匆向追去的张小满,似笑非笑道,“那个人啊,是为数不多让你师父吃瘪的人之一,很多年前坑了你师父一大笔钱……我还以为他早就化成一堆烂骨头了呢,没想到居然还活着,算算年纪,该有九十九了,都快活成人瑞了。” 聂一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顿时双目放光,抿了抿嘴唇,神情激动地吐出几个字,“居然是他!” “聂一……”黄晓晓扬了扬眉毛,笑嘻嘻地说道,“我有一种直觉,你师父又要被坑了,不过好在我棋高一着,早就把他身上的银行卡没收了,他兜里也没几个钱给人家骗……” “不不不……”聂一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起来,“师父兜里有钱,来绿藤市之前我交给他保管的!都是我和李俊这一年辛辛苦苦挣的酬金!”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交学费 呆头呆脑的大鹅仰着脖子一边“鹅鹅鹅”地高歌,一边钻进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纯白的芦花轻歌曼舞,淡黄的苇秆傲立雪中。倏尔风起,带起片片雪白,竟让人无法分清是落雪,还是飞花。 张小满紧跟着大鹅来到芦苇荡的中心,顿时面色一僵,只见一块圆形空地上架着一块黑黑的大铁锅,四周围着一群雪白的大鹅,锅内是一个光着上身的白眉老人,锅下则是一捆正在熊熊燃烧的芦苇秆。 白眉老人瞟了一眼张小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举着手机,轻咳一声,意气风发道,“鹅鹅鹅,曲颈用刀割,拔毛烧开水,铁锅炖大鹅!老少爷们儿,瞧好了,今天咱不炖大鹅,给你们表演一个铁锅炖自己!小火箭刷起来!” 话音一落,白眉老人偷偷将手里的一把白色粉末加进了铁锅里,片刻之后,铁锅里的热水开始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来。 “噢……好烫啊,看见没有,水都烧开了,冒着泡呢……” “感谢林大嫂的小火箭,么么哒……感谢王小二的游艇,炫迈牌的掌声根本停不下来……” “好了,家人们,到了今天最重要的时刻!”白眉老人将手机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猛地从铁锅里跳出来,抓起地上的一只肥鹅,重新拿起手机,中气十足道,“今天给大家分享的产品就是大鹅,这些大鹅都不是一般的大鹅,你们看看这翅膀,这翘臀,多令人垂涎欲滴啊!它们是我从雪山之巅带回来的,血统优良,口感一流,平常人不要说将它摆上桌,就是见一面都是万分难得,今天我豁出去了,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便宜大甩卖,不要9999,不要888,只要666!限购50只!先到先得!” 瞄了一眼张小满,又将手机放下,白眉老人走到张小满面前,摸了摸自己的两根白眉毛,双眼微眯道,“满小子,跟你借点东西……” 张小满一脸警惕地捂着自己的口袋,“我最近手头紧,没什么闲钱。” “放心放心,不借钱……”白眉老人摆摆手,突地挥出一拳打在张小满的鼻梁上,待到两行鼻血从张小满鼻孔里流出,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蘸了蘸,抹在自己的脸上。 张小满惨叫一声,急忙捂着自己的鼻子,瞪大眼睛看向白眉老人,怒声道,“总之……你横竖是要我出点血是吧!” 白眉老人又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身回到铁锅旁,再次举起手机,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家人们,你们也都听见,我为了让你们能拿到更实惠的价格,刚才和那养鹅的都打起来了,”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血渍,“看看这血流的……不过,只要能为家人们要到更实惠的价格,这点血算什么!家人们!现在连666都不用,只要268,就能买到这一只肥肥嫩嫩的雪山大鹅!” “268,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268雪山大鹅带回家!抓紧时间下单!家人们,还有最后一分钟……五,四,三,二,一!好了,今天的大鹅已经全部卖完,没抢到的家人们也不要灰心,后面小弓弓还会有更多惊喜产品带给大家,我们明天见!” 白眉老人迅速地点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按键,查看了一眼当日收益,喜滋滋地收起手机,拎起一只大白鹅走向张小满,将大白鹅塞到张小满手里,豪爽道,“送你了,算是咱俩的见面礼,你的血没白流。” 张小满嘴角抽搐一下,看了看手里的大鹅,又看了看白眉老人,瘪着嘴道,“一只大鹅市场上也就6块钱一斤,就算十斤重的鹅拢共也就60块钱,你这268有些坑人吧,真有人买?” “你这就不懂了吧,”白眉老人掏了掏鼻孔,懒洋洋道,“现在直播都是这么搞的,先把价格抬上去,再假装费尽千辛万苦帮顾客压压价,只要他们觉得确实比先前便宜很多就成了,真正成本是什么价很少有人会去关心,这一招叫欲扬先抑。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路数,以前那些什么电商购物节不就是这么搞的吗?我都算是良心卖家了,有的直播卖鹅,寄给顾客的却是鸭……” 张小满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黄晓晓这些年的网购经历,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忽地想起什么来,表情古怪道,“你什么时候改名字了?还小弓弓?你得有九十九了吧,都快活成人精了,叫小弓弓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这话说的……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小字,你小吗?”白眉老人撅了撅嘴,“若是以树的年轮计算,我也就比你粗三十几圈而已,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正枝繁叶茂呢。” 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我还以为你牺牲了呢……”环顾四周,好奇道,“养鹅的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世界那么大,我就是去看看……养鹅的……哎!一言难尽呐!”白眉老人眼神一黯,长叹一声,“前两天他陪我去一个小岛钓鱼,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非要爬到树上去,说是想望一眼海对面树上的那个疯子,结果就被大风刮跑了……” 张小满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憨厚老实的草帽老人在风中飞扬的场景,拍了拍白眉老人的肩膀,“节哀顺变,我听说有一种鸟就是生在风里,死在风里,一生潇潇洒洒,浪荡不羁爱自由……” “没事没事,”白眉老人佯装抹了抹眼泪,“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生死早就看淡,这些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做得还少吗?” 张小满听见“白发人送黑发人”几个字,立刻领会白眉老人的话外之音,沉沉叹息一声,满脸歉意道,“对不起,司马北的事情……” “又不是你把刀子插进他心口的,你道歉个什么劲儿……”白眉老人捋了捋如雪的长须,“生死有命,他为了自己的徒弟,给了所有人一个公平的交代。要想得到什么,怎么能不付出点代价呢,这就是公道啊!”面色陡然一沉,“但我长弓难鸣徒弟的血不该如此廉价,那么多血只换了姓陈的老狗一条命忒不划算,你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搭档,是不是应该替他多要点添头呢?” 张小满用力地点了点头,寒声道,“您且看着,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哎,徒弟死了,徒弟的徒弟也死了……”长弓难鸣一脸萧瑟地望着天空,双手背在身后,唏嘘道,“我这一脉算是空前绝后了啊……” “绝不了!”张小满眼珠子一转,“我有一个徒弟……” “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半舌侦探?”长弓难鸣撇撇嘴,“天赋是不错,就是人太冷了,这天寒地冻的,身边再跟着一个冷冰冰的人,那不是自找寒心嘛。” “我还有一个徒弟……” “话痨确实有点司马北的影子,一样的废话连篇,一样的大智若愚,都是装傻充愣的高手,只不过……正因为太过相似,每天在我眼前晃啊晃,我的心稀里哗啦地碎成渣,难过啊!所以……这拜师礼的钱得翻一倍!” 张小满怔了一下,瞪大眼睛道,“您答应了?” “先交十年的学费吧,一年三千六,十年三万六……”长弓难鸣伸出右手,清了清嗓子道,“看在咱俩这么熟的份上,我给你个友情价,打个大大的折扣,一口价四万,童叟无欺!” “哪有打折往上涨的!”张小满双眼一突,涨红脸道,“还有……说句不好听的,您还能活十年吗?九为数之极,你有俩九,已经快活到头了。没学够时间,到时候我到哪找你退学费?人家办培训班的跑路,只是跑没影儿了,你这一跑路,那直接是跑没命了!” “有句话叫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这四万收的是入门费,”长弓难鸣云淡风轻道,“就凭李俊那榆木脑袋,要想完全消化我这一身的本领,没个十年怎么能行。当然了,钱在你兜里,这生意做不做全凭你自己拿主意,但有句话叫过了这村没这店,再过几天,我可就要离开A市了……” 张小满犹豫了几秒,咬了咬嘴唇,“能不能分期付款?我先付个一年的,看看效果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续费。” “少忽悠我,”长弓难鸣嗤笑一声,“你和我的时间都不多了,指不定哪天就如同这芦花一样随风飘散了……而且,我这儿不搞消费贷那种花明天钱的烂招,历来都是本本分分地做一单生意收一单的钱。” “不能再少点吗?” “知识无价!” 张小满砸吧一下嘴巴,叹了一口气,“行吧,这个冤大头我当了,只是我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金,要不这么着……我先给你一点定金,等回A市了,我去银行取一点,再把剩下的付给你……” “不用那么麻烦!”长弓难鸣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刷卡器,又掏出手机,打开某个支付软件,笑眯眯道,“可以刷卡,也可以扫一下这个神奇的二维码……对咯,”指了指张小满怀里那只打起瞌睡的大鹅,“记得把这只鹅的价钱也加在里面,全球统一价,268!” 张小满面色铁青道,“不是说送给我的吗?” “是啊,我送给你一只大鹅,你不得礼尚往来给我268吗?”长弓难鸣像看白痴一样瞥了张小满一眼,“我还以为你挺聪明的呢,怎么这点小道理都没整明白呢?” 张小满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的大鹅递向长弓难鸣,一字一顿道,“我不要了可以吧……” “那不成!”长弓难鸣摇摇头,丝毫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朝着大鹅努努嘴,“你看看,刚才它还活蹦乱跳的呢,这会儿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一定是你动了手脚,说不定你一走,它就要两脚朝天了,你让我再把它卖给谁?这送出的大鹅,就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它这辈子是跟定你了,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哦!”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危险临近 覆水难收,有时候并不是真的难收,大抵是因为难受。难受的人不想停留,哪怕风雪漫漫,冰寒刻骨,也丝毫无法阻挡离开的脚步。 在凛冽的寒风又一次带起片片飞白的时候,张小满满脸痛苦地掏出聂一交给自己保管的银行卡,快速地在长弓难鸣手里的刷卡器上划拉一下,而后便转身迎着风雪匆匆离去。 长弓难鸣望着张小满离去的背影,并没有挽留,因为这一刻他忽然也好难过,收下张小满这笔钱,便意味着司马北真的成为过去时了,自古从来都是徒弟代师收徒,师父代替徒弟收徒的鲜有听闻。 往事历历在目,东湖收徒,月下对饮,餐馆拜别,一晃数十年,再相见,竟是小徒儿先化作黄土。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的小徒弟那么胆小,那么懂得装糊涂,那么怕疼,究竟是多么让人绝望的境地才会让小徒弟拿起那把刀插进心口。他的心在这一刻也莫名地痛了一下,感同身受。 曾经他以为自己的风,所以潇潇洒洒,四处飘荡。如今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棵草,在自己收下那个叫司马北的孩子作徒弟的时候,他的根就扎在了对方身上。徒弟和女儿最大的区别在于,徒弟更像是另一个自己,现在他的另一个自己随风飘散了。 哀莫大于心死,人在最难过的时候,是不会哭喊的,干脆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正当长弓难鸣面无表情地凝望芦花飞雪的时候,一只大鹅忽地从芦苇深处摇头晃脑地走了出来,一个戴着草帽的老汉砸吧了一口旱烟,猩红的烟头在雪白世界里格外显眼,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被坑的不是张小满吗,你这么难过干啥?” 长弓难鸣用食指撇干眼角的一滴迎风泪,声音低沉道,“收了这笔钱,我就不能再插手司马北的事了,还得做一段时间的苦力,帮别人带徒弟,你说我难过不难过?” “那是挺难过的,”草帽老汉抖了抖烟灰,斜着眼道,“要不我帮你去出出气,别说一个绿藤市的大人物,十个我也能把他们料理得踏踏实实的,宝刀未老呢。” “我看你是想替申一夏出口气吧,”长弓难鸣撇撇嘴,“算了,咱们都这岁数了,折腾什么啊,且看张小满如何收尾吧。”忽地想起什么,瞪了草帽老汉一眼,“你这么快跑出来作甚,我方才说了你被风刮跑了,万一张小满突然跑回来,那岂不是穿帮了。” “放心吧,他这会儿比你难过,那么抠的人,一下子掏出四万二百六十八,简直是要了他半条命……”草帽老汉摆摆手道,“再说了,就算他突然跑回来,你就说我又被风刮回来了。” 长弓难鸣捋了捋胡须,“有理有理,风往哪边吹,草就往哪边倒……”伸了一个懒腰,“走吧,咱们好歹也算是赚着钱了,先去潇洒潇洒,泡个温泉,吃个小火锅,等着那话痨来投奔……” 草帽老汉收起烟枪,眨眨眼道,“没那么快吧,那话痨估计得哭闹一阵子,人家可舍不得离开心上人。” “看着吧,那话痨今晚必定来找咱,”长弓难鸣双手背在身后,悠然自得地朝着芦苇荡深处走去,“自古多情空余恨,今夜又将多一个伤心人咯……” “今夜?” 黄晓晓盯着撒丫子跑回来的张小满,纳闷道,“这么急?” “趁热打铁,”张小满揉搓了几下冻僵的脸颊,笑呵呵道,“省得那老家伙突然反悔了,学费都交了,自然要赶紧入学。” 聂一双耳微动,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抿了抿嘴唇道,“师父,这学费多少钱啊?” “四万二百六十八!”张小满一脸兴奋地指了指怀里的大鹅,“捡大便宜了!还送一只大肥鹅!” “师父……”聂一嘴角抽搐一下,“您不会是刷的我给你的银行卡吧?” “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一家人……”张小满摸了摸鼻子道,“而且这钱是替李俊交的,也算是花在了你们自己身上。” “没花咱们的钱就好……”一旁的黄晓晓双眼放光地盯着张小满怀里的大鹅,舔了舔嘴唇道,“这大鹅来的正是时候,今晚我给你们做一道铁锅炖大鹅,包准香掉你们的舌头。” 聂一脸色像吃了死苍蝇一般难看,嘀咕道,“四万二百六十八啊,那得买多少只大鹅……被坑了还这么高兴,果真是脑子出毛病了!” 张小满瞪了聂一一眼,“我耳朵没聋,都听见了……”清了清嗓子道。“聂一啊,这凡事不能只看表面,风物长宜放眼量,牢骚太盛防断肠。想想看,那老家伙现在已经九十九了,没几年活头,到时候两脚一蹬,到时候身上的所有东西不还是李俊的吗?这肥水流来流去,最后还会回到咱们自家田里……” “您少忽悠我,”聂一瘪了瘪嘴道,“按照遗产继承法,没有遗嘱的情况下,这第一顺位是他的女儿和妻子,其次三代以内的近亲,如果没什么亲戚的话,才会轮到他死去的徒弟司马北,司马北已经死了,那就往下传,如果申一夏还活着,那就是申一夏的,现在申一夏也死了,勉勉强强才会轮到李俊这半个徒弟身上。这第一道关口落红阿姨那边就已经拦下了,一根毛都不会给李俊留。” 张小满重重地咳嗽几声,“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不用看得那么重,知识无价!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李俊真要是能从那老家伙身上学到些皮毛,这四万多也不算白花!” “没白花!”黄晓晓忽地插话道,“咱们这买卖是真赚了!” 张小满和聂一都一脸疑惑地看向黄晓晓,异口同声道,“哪儿赚了?” 黄晓晓一把抢过张小满怀里的大鹅,在大鹅的翅膀下摸索一阵,扯出一张纸条,指着纸条上的小字道,“那糟老头仁义,知道你脑子的病恶化了,给你指了一条活路!” 张小满定睛一瞧,只见纸条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个地址,纸条的背面还有四个字“有病得治”,长叹一声,满脸感激地朝着芦苇荡深处望去,“是赚大发了……也亏欠更深了……” “不是亏欠……”黄晓晓神情激动道,“这是公道,好人有好报的公道,你这辈子破了那么多案,抓了那么多的坏人,合该你绝处逢生!小满,咱们现在就去这方面的地址吧,你说的,打铁趁热!” “不急不急,”张小满摇摇头,“现在我还不能走,既然那老家伙给了我公道,我就得给他还个更大的公道,他的徒弟,他徒弟的徒弟,两条人命,还有黄毛,还有那4具躺在公安局里的尸体,都需要我帮他们讨个公道,算个总账!” 聂一立马会意,扭动钥匙发动汽车,精神振奋道,“师父,接下来该怎么走?” “自然是回a市,”张小满双手枕在脑后,老神在在道,“先把这只大鹅炖了,打包一小份,你们先给你师娘张罗着生日宴,我拎着酒菜去找个人……” 聂一点头应诺,速即推动车档,一脚踩下油门踏板,松开手刹,车子猛地蹿了出去,在风雪中疾驶而去。 当张小满几人于大雪漫漫中赶向a市的时候,另一辆白色豪华轿车也飞驰从绿藤市到a市的道路上,一个身穿名贵西装的男子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着电话,面色阴沉道,“必须要找到那两个人,那是我送给锦悦的礼物,他们一声不吭地拿走,太没有盗德了,生死不论吧!” 电话里传来杨伟洪亮的应诺,“明白!只是我的那帮兄弟现在都还在局子里,我一个人怕是干不过那两个憨批!有外援吗?” “锦悦已经先让那个王超去医院了,你只需要在适当时候见死不救就成……” “这不还是以前的老计划吗?虚张声势,见死不救,杀人放火?” “不一样,以前是针对张小满,现在换对象了……必要的时候,再加一个卸磨杀驴!” “杀!敢跟未来嫂子有一腿,必须杀了他三只腿!” “过几天就是假面舞会了,当晚会宣布我和锦悦的婚事……别拖太久,我要锦悦死心塌地地嫁给我……” “放心,一定让她死心!只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锦悦又不是什么天仙下凡,以您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找这么一个二手……不对,应该是三手了,难不成您是真爱她?” “真爱?当然爱!”名贵西装男子嘴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意,“她越是对我爱搭不理,我越是想要得到她!我知道这里面有姓陈的老狗刻意撮合,但从小到大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过。等我娶了她,我一定会给她打一个大大的金丝笼,让她美美地睡在里面!” “懂了!您瞧好吧,她飞不出你的金丝笼!”杨伟一面低着头走进医院大厅,一面挂断电话,在护士台简单地询问一番后,正要朝着王超先前离去的方向行进,忽地瞥见在大厅里打瞌睡的朱大长,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悄悄地在朱大长身后的长椅上坐下…… 第一百五十章 生日晚宴(一) 人生就是这样,年少时爱做梦,老来年少又成为了梦。 在那只手离自己只有0.01公分的时候,张小满的双眼缓缓睁开,盯着拿着毛毯的黄晓晓,轻声吐出三个字,“到了吗?” “到家了,”黄晓晓眼神温柔地答道,“不用那么紧张,放轻松点……” 张小满慢慢支起身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捏了捏眉心,“什么时候到的?我睡了有多久?” “没多久,”黄晓晓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毛毯放在沙发上,“一个小时前到家的,见你在车上睡着了,我就让聂一把你背回来,算上在车里的时间,总共也就一个半小时左右。你可以再睡会儿,聂一买菜去了,李俊去了蛋糕店,允熙和甜甜正在来这边的路上,铁锅炖大鹅也做好了,没什么事……” “不睡了,”张小满摆摆手道,“再睡我怕就醒不过来了。” 黄晓晓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张小满,轻声问道,“刚才见你睡着的时候眉头紧锁,是又做梦了吗?” 张小满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摇摇头道,“年轻的时候爱做梦,现在老了,连梦都没了,只觉得心口沉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似的。” “你真的应该好好歇一歇,”黄潇潇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这件案子结束,不管有天大的事儿,你都不要再插手了,先去把病治好再说。” 张小满拍了拍黄晓晓的手背,面带微笑道,“放心吧,我可舍不得先死,怎么放心你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外面坏人那么多……” 正当黄晓晓眼眶微红地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门铃声,张小满转身走向房门处,从猫眼里望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几道人影,笑呵呵地一边打开房门,一边扭头对黄晓晓说道,“还好醒了,几个皮猴子一起到了,就是想睡也睡不成咯。” 提着一盒八英寸水果蛋糕的李俊率先走了进来,将蛋糕放在开放式厨房旁边的餐桌上,撅着嘴道,“师父,我可都听见了,什么皮猴子……我可一点都不皮,业界人送称号冷面小郎君,冷酷果敢,惜字如金。” 紧随其后的聂一提着一袋子各种食材走到厨房,一边将食材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厨房面板上,一边翻着白眼道,“那是我的称号,你的称号是黑脸小话痨。” 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的孙甜甜拎着一个某品牌的衣服包装袋,甜糯糯地叫了一声“满叔、黄姨好”,将袋子递给黄晓晓,眼睛眯成两道弯月亮,“黄姨,这是给您的生日礼物,您先试试合不合身?” “不用试,”黄晓晓脸上笑开了花,“你每年给我买的衣服都很合身,不是早就跟你说别买什么东西吗,衣柜里的衣服多得都穿不过来,年轻人挣钱不容易,别浪费在这些地方。” “花不了几个钱,”孙甜甜眨眨眼睛道,“女人衣柜里永远都缺一件衣服,尤其像黄姨您这样漂亮的女人不得多几件好看的衣服。” “你啊,还真是人如其名,嘴总这么甜……”黄晓晓用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孙甜甜的额头,“快坐快坐,待会儿就可以开饭了。今天黄姨做了一道铁锅炖大鹅,一会儿多吃点,平常你们工作忙,饭也不好好吃,今天啥也甭管,吃到扶墙而出最好。” 最后走进来的张允熙顺手关上房门,听见“扶墙而出”几个字,表情玩味地盯着李俊说道,“前阵子有人倒还真是吃到扶墙而出……” 李俊尴尬地笑了笑,“吃到扶墙而出有什么,聂一前几天也扶墙而出,不过是身子发虚的扶墙而出。” 孙甜甜和张允熙几乎同时惊奇地“噢”了一声,而后又都面色不自然地低下头。只是两个人的低头意味不同,张允熙的低头是心怀愧疚地低头,孙甜甜的低头则是双颊绯红地低头。 聂一的耳根子也红了起来,怒瞪李俊一眼,“胡说什么!你身子才虚!头上都有白发了,还不知道节制一下。” “这是雪!”李俊拍了拍头发上的落雪,冷哼一声,“看看,戳到某人的痛处了吧……” 张小满将几人的表情扫归眼底,轻咳一声,打了个哈哈,缓和气氛道,“没羞没臊地说什么浑话,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先把蛋糕拿出来,摆上几根蜡烛,让咱们的寿星许个愿,一起吃块蛋糕垫垫肚子,一会儿我还赶着去医院呢。” 李俊一面依张小满所言打开蛋糕盒,点上蜡烛,一面疑惑道,“叔,今天黄姨的生日,您去医院干嘛,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聂一插话道,“师父去找个人,送份铁锅炖大鹅,顺便取点小证据。” 李俊轻轻地“哦”了一句,笑嘻嘻地将纸质皇冠戴在黄晓晓的头上,“黄姨,生日快乐!赶紧吹蜡烛许愿,刚才许愿神龙告诉我,不管您许什么愿都可以帮您实现。” 张小满白了一眼李俊,“你就两颗珠子,怎么把许愿神龙召唤出来的?”对还在厨房忙活的聂一招招手,“别摆了,一会儿反正都要煮在火锅里,摆得再好看也没用,过来一起唱个生日歌,你嘴不利索,跟着哼就行。” 聂一羞赧地挠挠头,看了看一左一右分站在黄晓晓身旁的张允熙和孙甜甜,犹豫了片刻,挤进张小满和李俊之间的缝隙。 张小满无奈地轻叹一声,有节奏地鼓动手掌,用五音不全的腔调哼唱起生日歌。 其余几人也跟着哼唱起来,一人一个调,像是好几个版本的生日歌合奏在一起。 黄晓晓无奈地笑了笑,抿着嘴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放于胸前,三又二分之一秒后,悠悠地睁开眼睛,吹熄插在蛋糕上的蜡烛,拿起旁边的塑料小刀,快速地蛋糕均分成八块,温暖地笑道,“来!一人一块,剩下的两块给何为和常平留着,甜甜回警局的时候带回去,他们是想来也来不了,坏人不消停,他们就不能歇……” 张小满接过一块蛋糕,一脸好奇看向黄晓晓,低声问道,“许的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黄晓晓娇嗔地看了张小满一眼,“就像去年允熙过生日一样,许了愿,傻乎乎地说出口,估计以后很难实现了。” “去年我还在老家养病,没法子给你们庆祝生日……”张小满歪着脑袋问道,“她许的什么愿望啊?” 李俊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接过话头答道,“允熙说她想再活五百年!那不成王八了吗……” 除了羞红脸的张允熙和嘴角微微上扬的张小满,其他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小满认真地看着张允熙,轻声道,“挺好的愿望,很多人都想长命百岁,没什么值得笑的……只是,那时候爸爸就不在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吧!” 众人的笑声顿时止住,张允熙眼眶微红地盯着张小满,咬了咬嘴唇道,“爸,我更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黄晓晓清了清嗓子,“今天高兴不说其他的事情,你爸的病还有得治,都坐下吃吧……我去把炖的大鹅端上来,咱们再把火锅整上,饱饱地吃一顿,吃完这顿,有的人就要走了,下次再聚在一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李俊吧唧吧唧地吃着蛋糕,纳闷道,“谁要走啊?” “你!”张小满伸出食指点了点李俊,放下手中仅吃掉几块水果的蛋糕,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我帮你找了个新师父,以后你就跟着那老家伙混日子吧。” “叔,我不去,”李俊憋着嘴道,“有您就够了,我不要什么新师父,谁还能比你更厉害……” “那老家伙比我厉害多了,是司马北的师父,”张小满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热水,“学费都交了,整整四万二百六十八,你不去那就亏大发了。” “我去帮你把学费要回来,”李俊嘟着嘴道,“反正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师父,那就是满叔您……” “你听听,一会儿叫叔,一会儿叫师父的,听着别扭,”张小满叹了一口气,“去吧,技多不压身。” “学多久?” “不会很长,也不会很短……他说是十年,按你的天赋加上他剩下的寿数,三年足矣。” “那我不去……”李俊偷偷地看了张允熙一眼,“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年就是一千零九十五个秋,我会想死师父你的……” 张小满撇撇嘴,大有深意地看了李俊一眼,“不着急拒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站起身来,走到厨房拿起黄晓晓事先打包好的小份铁锅炖大鹅,“你们先吃着,我还是先去医院一趟,早去早回,心里踏实些。” 聂一当即起身,放下手中的蛋糕,“师父,我送您去……” 张小满左右摇摆两下脑袋,“你坐在这儿吃,”指了指刚闷头吃完蛋糕的孙甜甜,“甜甜送我去吧,正好把蛋糕拿给何为和常平,顺带帮我在警局找份压箱底的资料……” 第一百五十一章 生日晚宴(二) 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做好就可以的,比如病情,比如感情。 当张小满和孙甜甜离开后,黄晓晓也很自觉地离开餐桌,走到厨房,一边假装炒作火锅底料,一边偷偷瞄向还留在餐桌旁的三人。 一分三十七秒之后,李俊右手悄悄地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盒,捏在掌心,轻咳一声,“我有大事要讲。” 几乎在李俊说出口的同一瞬间,张允熙也放下手中的蛋糕,低声说了一句,“我有大事要说。” 没等张允熙先说,李俊先讲了,对聂一眨了眨眼睛,让他见证自己和张允熙的婚姻,而后快速地打开那个红色的小盒,单膝跪地,等待张允熙的点头。 只是等来等去,最终等来的却是张允熙紧锁的眉头。 五又二分之一秒后,张允熙看了一眼李俊,又看了一眼聂一,抿了抿嘴唇道,“我有意中人了。” 李俊一遍遍地重复“就不是我吗”,张允熙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 张允熙的每一句对不起都像是猫爪一样,狠狠地挠在李俊的心上。 直到这一刻李俊才明白,有的时候你以为的两相欢喜,到头来不过是一厢情愿。 聂一低着头,忽然插了一句,“允熙,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一句问话,张允熙和李俊同时出口,却又是不同的语气。一个是明知故问的冷,一个是重燃希望的热。 聂一沉沉地叹息一声,仰面望着天花板,一脸忧郁道,“我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男人……” 李俊眉毛一扬,从地上站起来,重新坐到聂一的旁边,一副八卦的表情,惊喜道,“谁?” “孙甜甜是吧?”张允熙替聂一回答了李俊的问题,冷笑道,“在那个城郊的晚上,帐篷外满天的烟火……” “我知道,我知道,”李俊搓搓手道,“下一句就是,帐篷内整夜的炮火……啧啧,聂一,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藏得挺深的啊……那这样你确实应该对人家负责了,甜甜是个好女孩呐!虽然喜欢玩蛇,虽然喜欢画烟熏妆,虽然喜欢吃棒棒糖……” “虽然你昏倒的时候是倒在她的怀里,”张允熙端起水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淡淡道,“但那晚在帐篷内的是我。” “什么!”李俊和聂一同时惊呼一声,就连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黄晓晓也身子一僵,扭动脖子,呆呆地看向张允熙,满脸的匪夷所思。 张允熙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不用一直记挂在心上,都什么年代了,不是跟谁睡了一晚就必须要娶谁……一夜的事情,一夜就忘了,你千万不要觉着因为我跟你睡了,就一定要你娶我。” 聂一瞪大眼睛,似乎结巴的毛病又犯了,“那怎么能行……我都把你睡了……” “No!”张允熙伸出食指左右摇摆几下,“是我把你睡了,毕竟你当时头脑并不清醒,我主动,你被动。” 聂一皱了皱眉道,“那为什么……甜甜说,我以后到殡仪馆都不用再带棒棒糖了?” “想哪儿去了,”张允熙表情古怪道,“那就是字面的意思……她不过是觉得帮我骗了你的身子,有些心怀愧疚罢了,这才免了你进庙拜神的供品。” 聂一又一次低下了头,久久不语。 同样说不出话的还有李俊,他以为今晚之后,自己会一拜天地,没想到结果却是一败涂地。在这之前,李俊一直认为能打败自己的只有拳脚,现在才知道真正击倒自己的还有被挖墙角。 两分十三秒之后,李俊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低着头对厨房的黄晓晓说了一句,“黄姨,我吃饱了,肚子有点不舒服,吃不了火锅和大鹅了,先走一步……” 黄晓晓正要劝慰几句,却见李俊已经走到了门口,长叹一声,“雪天路滑,人心也复杂,路上小心些!” 李俊点了点头,在扭动门把手那一刻犹豫了两秒,他在等一个人叫住自己,可那个人并没有开口。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好难过,从今晚开始他不仅没了青梅竹马,还不能再替别人当牛做马。 助手两个字,助的是聂一,守的是允熙。现在这两件事都变得与他无关,他开始理解师父让自己离开的用意,只是他这次自己决定的离开,不再是三年。 李俊终究是迈出了那道门,就连最后在屋外关上房门的时候也没有回头。 没有挽留,自然不能回头。 聂一其实是想挽留的,但又在张允熙怒目而视下闭上了微微张开的口。迟疑了许久之后,聂一还是站了起来,咬了咬嘴唇道,“我去送送他,外面下着雪呢,冷得很,别冻感冒了……” 话音未落,张允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聂一已经匆匆地追了出去,眼眶微红地趴在桌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错了吗?” 黄晓晓关掉灶火,从厨房走到餐桌旁,轻轻地拍了拍张允熙的后背,一遍遍地重复,“感情的事没有对错。” “感情的事没有对错,所以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李俊甩开聂一的手,继续缩着脖子走在灯火辉煌,大雪纷飞的街头,语气硬梆梆地说道,“我要去找我的新师父了,江湖路远,不必挂念,你跟允熙好好过吧。” 聂一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跟在李俊的身后,轻声道,“师父说我们是搭档,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一天是搭档,一辈子是搭档……所以,你还会回来的对吧?你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 李俊抽了抽鼻子,“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人家都说你像满叔,走路的样子像,说话的语气像,破案子的神态也像,满叔从来都是一个人,不需要什么搭档,你也一样。” “不一样,”聂一故作结巴的样子,“我……少了……半截……舌头,说话不……利索,需要你这个……话痨助手。” “别装了,”李俊突然停了下来,揪着聂一的衣领子,怒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装结巴的样子很蠢啊,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没话找话说有多难受吗?你有把我放在心上过吗?我动心过,我也舍弃过,谁不想当主角,谁愿意做绿叶?风光是你的,辛酸是我的,你知道侦探社一个月要交多少租金和水电物业费吗?” “你要想当主角也可以,以后破案的时候可以让你站在最前面……”聂一咬了咬嘴唇道,“至于侦探社的租金和水电物业费,也可以由我去交……等等,侦探社的房子不是师父买的吗?交水电物业费我可以理解,租金为什么要交?交给谁?” “你看看,你连交租金的事情都不知道,你有真的关心过侦探社,你有真的关心过我吗?你以为每个月十号我为什么会那么难过?”李俊松开聂一的衣领子,叹了一口气,望着天上的飞雪,“每个月十号,中午12点前,黄姨都会准时准点地给我发四个字,‘该交租咯’,还会配上一个微笑表情……我是真笑不出来啊,交完租金,再一扣除水电物业费,我们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几百块……” “会越来越好的,”聂一目光坚定道,“相信我,只要熬过这一阵子……” “再熬过一辈子是吧?”李俊嗤笑一声,“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只能走,一段感情里容不下第三个人。我喜欢允熙,这你知道,很多人也都知道,以前没有人会劝我不要喜欢允熙,因为喜欢一个人不犯法……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也只能在这里停下,只能说一句爱过……再往前,情理不容,法理也不容。” 聂一再次拉住李俊的手臂,“你不用走的,或者你出去散散心再回来也成,过阵子我也要去和一个新师父学学新手艺,等过了这段时间,咱们都冷静下来了,忘记今晚的事情,就又可以回到从前那样……” “回不去了!”李俊掰开聂一的手,指了指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看见这些车了吗?车子都只能往前开,没有倒着退的,何况是人!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一点都不想再跟你纠缠下去,也不想再当你的绿叶!从今天起,我特么不叫什么话痨李俊,老子只是狂狮李俊!” 聂一怔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李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低着头嘀咕道,“你一个人怎么能让人放心……你看看,明明说是去找新师父,却连新师父在哪也不问一句……不想当话痨就不当呗,你想狂就狂,有我守着,你怎么狂都可以……还有,这世上有倒着走的车子,它叫倒骑驴!” 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李俊再回头,聂一抖了抖身上的落雪,转身回到张小满居住的小区,却并没有上去。 这一夜,风也大,雪也大,直到很久以后还有人记得,有个长相俊朗的小伙子在小区外的公园里,从深夜到黎明,骑了一整夜的倒骑驴。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好啊(第一更) 一条狗在等待一个人归来的时候,喜欢趴在窗户上,人也一样。 在朱大长离开病房后的十三分十四秒,侯三一直在趴在病房的窗户上,看着一辆装满天然气罐的倒骑驴从前到后,又从左到右。 抽完第7根烟屁股之后,侯三重重地吐出最后一口烟圈,长叹一声,走到病床旁,将藏在床单下的两把土枪一左一右地塞进裤管里,拖着膝盖中了一枪的伤腿,转身往病房外走去。 侯三以前听人说过,对于离开的人来说,自己才是离开的那个人。他刚才认真地想了想,其实自己并不想离开朱大长,那个傻乎乎的大胖墩没有他在一旁跟着的话,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毕竟是自己将朱大长带出来的,也应该由他带回去,做事情要有始有终。 而且,一个人不能有两把枪,即便要分道扬镳,至少也应该给朱大长一把土枪防身,这样才算公道。 等到侯三一瘸一拐离开病房后,一个身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推开了侯三病房的门,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病房,在床头柜和病床上翻找一阵子,却什么也没有找到,皱了皱眉,回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找了一张长椅坐下,眼神冰寒地嘀咕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侯三并不知道灰夹克男子在找他,走出病房后,之所以没有和灰夹克男子碰见,是因为在路过卫生间的时候,忽然拐了一个弯,进去撒了一泡尿。因为他听人说过,如果将身体里的水分排出去一些,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人有三急,撒完尿的侯三浑身一松,也不那么着急了。朱大长既然要等张小满过来,必定此时还没有离开医院,而且先前话里的意思会帮自己结清医药费,那么多半是在距离缴费窗口最近的大厅里。 想清楚这一点,侯三望了一眼护士站墙上的挂钟,略一思忖,从衣角摸出最后一张褶皱的钞票,扶着墙壁走到自动售货机旁,买了两盒泡面一根火腿肠,来到护士站饮水机前打开泡面,拆开火腿肠的包装,掰成同样长短的两截,刚要平均地放进两盒泡面里,瘪了瘪嘴,又将两截火腿肠都放入一个泡面盒里。接满两盒滚烫的热水,侯三双手各端着一盒泡面,忍着剧痛地向大厅走去。 世事多变,缘分来了的时候,山海皆不可阻,缘分尽了的时候,即便近在咫尺,亦不能相逢。侯三前脚刚踏进医院大厅,朱大长的后脚便从大厅另一侧走廊入口消失。 有人说,地球是圆的,所以即便是南辕北辙也会相逢,但事实上路途漫漫,终其一生也可能无法相遇。 医院是方的,所以朱大长跟着杨伟在医院的回型走廊兜兜转转一番,又从另一端瞄见了侯三的病房,以及坐在长椅上的灰夹克男子。 “看见了吧?我是不是没骗你?”杨伟扶了扶自己的墨镜,压低声音道,“那人就是来报复你们的,可谓是穷凶极恶,知道最近那几件大案吧,都是他干的……有个保姆,就在A市城郊别墅,心肝脾胃肾被掏走,还被切成了三百六十五块……” “不是保姆,”朱大长脸色煞白地盯着灰夹克男子,他认得那人,因为认得,所以怯意陡增,“保姆是那具腐尸,被人做成了叫花鸡。” 杨伟眨了眨眼睛,“是这样吗?”轻咳一声,“看来兄弟你了解的比我还多嘛,所以说啊,你们牵扯进这样的事情十分凶险。虽然咱们以前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过节,但不至于生死相向嘛,只要你把东西给我,以前的一切全都一笔勾销,甚至我还可以给你们一笔钱……考虑考虑,要么跟那个穷凶极恶的人打生打死,要么拿着我的钱潇洒快活,这是很容易就能做出的选择题。” 朱大长抿了抿嘴唇,眼珠子一转,轻声叹道,“三哥说过,不打不相识,有些交情就是打出来的,咱们也算是有交情了,按理说,这选择很好决定,只是这里面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杨伟拍着胸脯道,“有任何问题我都可以帮你解决,你可能不大了解,兄弟我虽然老家在绿藤市,但在A市也是有些人脉的,南国人不骗南国人!” “这问题你还真不好解决,”朱大长两根手指互相戳了戳,一脸羞赧道,“我也想把东西给你,可惜现在真没办法给你……” “没在你身上?在你的三哥身上?那咱们得好好地计划一下下啦,三对一,那个人就是再凶残,咱们的胜算也很大!” “不是不是,东西在我身上,只是没法子现在就给你。” “是藏在什么隐私……部位?”杨伟清了清嗓子,“没关系,咱们可以去厕所,这样就不怕被人瞧见了,必要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取出来。” 朱大长挠挠头,“是要去厕所才能拿出来,可也不一定能出来,或许今天出来,或许明天,甚至还可能是后天。” “兄弟,你这就不厚道了啊,”杨伟面色一冷,“我是真心实意地为你和侯三兄弟着想,才会想着帮你们接过这烫手山芋,毕竟那个人就是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动我……你却在这里跟我打太极,玩拖字诀,你没看见已经火烧屁股了吗,时间就是你三哥的命呐!” 朱大长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东西我真的没法子现在就给你,得等我拉出来才行。” “什么!”杨伟面色一僵,“你的意思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朱大长重重地点了点头,解释道,“昨晚吃泡面的时候,三哥不小心把东西掉进了我的泡面碗里,我和着泡面汤一起喝进肚子里了,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一直都在努力尝试拉出来,可就是没有……兴许还没排到它们吧,拉屎也讲究先来后到。” 杨伟深深地看了朱大长一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这问题确实不好解决,那我就只好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 朱大长警惕地后退一步,瞪大眼睛,装出一副恶狗模样,右手假装在裤管里摸了摸,色厉内荏道,“呐呐呐,想清楚啊,我身上可是带着枪的!” “别装了,”杨伟冷笑一声,“先前你在大厅睡觉的时候,我早就偷偷地摸清楚了,你身上根本没有枪,接下来就不是三对一了,是二对二!呃……准确说,是二对一个半,该想清楚的是你,你是可以跑,你亲爱的三哥呢?就算手里有枪,可他的膝盖中了一枪,到时候也不过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朱大长攥紧拳头,横眉怒声道,“敢动我三哥?先问问老子的拳头答不答应!” 杨伟活动了几下脖子,“你不知道老子会功夫的吗?平时你都是这么鲁莽的吗?还有……你没听过双拳难敌四手吗!”重重地咳嗽一声,朝着坐在长椅上的灰夹克男子喊了一声,“王超,甭打瞌睡了,你要找的人在这儿呢!” 坐在长椅上的王超猛地抬起头,缓慢地扭动脖子看向杨伟,也瞧见了站在杨伟旁边的朱大长,咧着嘴角笑了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举起右手,左右摇摆两下,“你好啊!”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死胡同(第二更) “好你个傻鸟,你们要的东西在老子肚子里,有本事来拿啊!憨批!” 额头渗出一颗冷汗,朱大长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底气,红着眼对杨伟和王超喊出这句话,而后便撒腿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引开这两个王八蛋,尤其是那个身穿灰夹克的杀人犯。 只有自己离侯三越远,侯三才会越安全。 他有想过冲进侯三的病房,和侯三一起拿着枪并肩作战,可有一点杨伟说得没错,土枪换子弹需要时间,他可以躲,但侯三不能动,那个杀人犯是真敢杀人,而他并不敢瞄准别人的要害扣下扳机。 人不能杀人,同类不能相残,这是张小满在榆柳村的小树林里戳着他额头说出的话。 朱大长识得的字并不多,懂的道理也少,但这个道理被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所以现在的最优解还是跑。最优解三个字还是张小满前几天告诉他的,那个人懂得很多,自己听他的总没错。 回头望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杨伟,还有渐行渐近的王超,咽了咽口水,朱大长拉开通往医院左侧街道的小门,快步跨了出去,顺带从一旁拾起一根木棍别在小门的门把手上。随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朝着医院外跑去,偶一抬头望着天边某个方向,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希望。 这些日子里,他常常地眺望着榆柳村的方向,总觉得那里很美。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在榆柳村的小树林里第一次见到了那只猴子,身披破布衫,脚踏露洞鞋。等他走近一瞧,才发现猴子并不是猴子,不过是长得像猴子的人。 “我叫侯三,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大哥了!” 朱大长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在看到侯三那几根快要戳破肉皮的肋骨之后,他交出了人生的第一笔保护费,半个馒头。 猴子和猪天生就是朋友,就像是孙悟空和猪八戒,一个装得很聪慧,一个装得很愚蠢,是十分完美的互补型搭档。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村里的孩子都叫他小肥猪,所以在第一眼看见侯三的时候,他就决定他和侯三今生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他总是喜欢猴哥猴哥地叫侯三,是因为真的觉得侯三就像孙悟空一样,为了自己和其他小孩打架的时候很像,爬上树给自己摘野果子解渴的时候很像,就连生气的时候抓耳挠腮的猴急模样也很像。 他们从小玩到大,互相见证着彼此一点点长大。大长两个字,就是侯三给自己取的。 “长大反过来就是大长,这两个字本身就长得大气磅礴,有着无限进步的空间。” 他还是和第一次见侯三时一样,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在看到侯三鼻青脸肿地从某个土房里跑出来,将三个鸡蛋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留下了自打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滴泪水,许下了第一个生日愿望,不离不弃。 后来侯三娶了媳妇,成了家,他是发自内心地高兴,以为自己也有了家。 可好景不长,有一天地动山摇之后,侯三满脸土灰地跑来找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高粱酒,也流了三天三夜的伤心泪。 “天道不公……朱大长,我想换个活法!” 在他给侯三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一日三餐后,侯三终于从床上站了起来,然后他说出了今生第一个谎言,张翠花的娘要把张翠花嫁给蛋碎了一地的王麻子。 聪明的谎话就是七分真三分假,他喜欢张翠花是真,张翠花的娘也确实着急要把张翠花嫁出去,却不是蛋碎的王麻子,而是他自己。在傻子和不能生育的麻子之间,翠花的娘还是很精明地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一年的打拼期限也是他事先跟翠花娘俩定下的,一方面是操办婚礼真的需要钱,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侯三换个环境重新振作起来。 只是没想到,偌大的城市却没有能容下他和侯三的地方。有钱人歌舞升平,没钱人挣扎活命。在得知那个开发商坚决不肯支付自己和侯三的工资后,他们枯坐在城郊的山头,吹了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夜的风,看了一夜的草,草菅人命的草。 侯三终于成了孙悟空,想要大闹a市,想要霸道成名。他跟着侯三几经折腾,却忽然觉得既然城市容不下,那就回去吧。刚才在病房里,他本想实话告诉侯三自己的心事,却因为气恼侯三的言辞,只顾着说些尖酸刻薄的话。 你能伤害的和能伤害你的,永远只有亲近你的人。 这句话也是张小满说的,朱大长此刻觉得这个道理实在很有道理,他现在就无比后悔刚才对侯三造成的伤害,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想认真地盯着侯三的眼睛,说出那几个字,“我们回家吧。” 思虑及此,朱大长沉沉地吐出一口白雾,摸了摸脸上的飞雪,回头瞟了一眼医院的方向。 距离不远,医院不大,朱大长一眼便望到头,也望见杨伟和王超的头。 朱大长从裤兜里摸出两个黑色u盘和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迟疑了几秒,在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将手中的牛皮纸档案袋扔了进去。 杨伟和王超几乎同时到达那个垃圾桶,俱是双眼一亮,不同的是,杨伟匆忙地捡起了档案袋,而王超却是不屑一顾地继续往前。片刻之后,没在垃圾桶里找到黑色u盘的杨伟也从雪地里拔出双腿,满脸兴奋地追了过去。 路总会走到尽头,当朱大长慌不择路地跑到一条死胡同的底端时,他知道自己的路到了尽头,左右横扫一眼,将两个黑色u盘藏进一个角落的雪堆里,看了看雪地上的脚印,朱大长佯装摔倒,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碾平那些显眼的脚印。 王超赶至胡同口,瞥了一眼张皇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朱大长,却并没有着急动手,而是斜靠在胡同口的墙壁上,静静地等待着杨伟的到来。 一分钟后,杨伟气喘吁吁地跑进胡同里,看了一眼胡同尽头的朱大长,又看了一眼胡同口的王超,摘下自己的墨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眯起眼睛道,“这下有意思了,原来老子也是猎物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意失筋周 狸猫爱鱼却不能入水,鱼爱蚯蚓却不能上岸。大部分时候,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王超想要和锦悦双宿双飞,但锦悦和那位绿藤市的大人物不会同意。杨伟想要拿回绿藤市大人物的所有把柄,但是王超和朱大长不会同意。朱大长想要回到榆柳村和张翠花喜结连理,但眼前守着胡同口的王超和杨伟也不会同意。 三人站在风雪漫漫的胡同里,沉默地看着彼此,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都说爱情里最先开口的那个人就落了下风,僵持对峙的战局里也是一样。 一分三十七秒后,朱大长舔了舔嘴唇,憨笑道,“我这会儿肚中一阵翻腾,说不定马上就可以把你们想要的东西拉出来,要不你们先离开一下,我在这里方便方便,蹿稀来得快,要不了多久……” 杨伟扭头看向王超,瘪着嘴道,“你相信他的话吗?要不要咱们等等?” “不重要!”王超似笑非笑地盯着朱大长,“我想要什么,通常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去取……”回头斜眼看向杨伟,冷冷道,“不用装作咱俩很熟的样子,你不过是别人养的一条狗,刚才给了你机会离开,你自己却还是一头撞了进来,那就不用走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杨伟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我身后的那位是不是你和那娘们儿能惹的,真撕破脸皮,你们会知道后悔来到这世上是什么滋味……今天这事儿很好办,你取你们的东西,我拿那位的把柄。来的时候,另一位跟我说过,那娘们儿不小心被人偷走东西是小错,他们都快成一家人了,不会深究。” “谁跟他是一家人?”王超的眼神更加阴寒了几分,“不管是那位还是另外一位,都不能强迫她,否则……” “否则怎么样?”杨伟右手偷偷摸向兜里的小刀,“那位想办的事情从来没有办不成过,你就算再狠,终究只有一个人,不过是螳臂当车……而且,谁告诉你是那位强迫的?” “你这离间计耍得一点都不高明,”王超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道,“这件事办完之后,我就会带她离开A市,远离绿藤市,山高路远,那位就算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拿我们怎么样……还有,今天这里发生的事与我们无关,真相是什么呢?真相是你这条狗和他这只猪拼死搏斗,不幸共赴黄泉……” 杨伟往地上啐了一口,“谁死还不一定呢,老子可是会功夫的……”轻咳一声,正色问道,“我有一个问题,能不能替我先答疑解惑?” 王超从兜里摸出一副白色橡胶手套,慢慢套在手上,不咸不淡道,“说来听听,今天心情不错,可以考虑让你做一个明白鬼。” “明明大家都可以双赢,”杨伟从兜里摸出小刀,握在掌心,“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不好吗?为什么非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是你死我活……也罢,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王超砸吧一下嘴巴,指了指正在胡同尽头努力想要翻墙而出的朱大长道,“其实,一开始他和另外那个蠢贼原本就是锦悦故意引进别墅的,想让他们把保险柜里的东西带出去,只是这两个蠢货第一次只拿了一袋子假珠宝走,实在让人扼腕叹息啊!” 正在努力爬墙的朱大长和杨伟登时一怔,异口同声地惊呼道,“什么!” “我昨天听锦悦讲完之后,也是和你们一样惊讶,”王超也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歪着脑袋看向努力蹬着墙砖缝的朱大长,“锦悦早就受够了绿藤市那位的胁迫,一直在想办法摆脱这一切,原本想着嫁给A市的富商就可以松口气,没想到杨海和你主人也是好朋友……真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啊……这脖子上绳子越勒越紧,只能出此下策了,毕竟被贼顺走,又是在杨海的家里,可怨不到锦悦的头上,这都是命嘛。” 朱大长见杨伟和王超此时忽然都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干笑道,“你们继续聊你们的,至于那什么叫锦悦的设计我和三哥……我们不计较,大老爷们心胸开阔,这点事不算什么。” 杨伟摸了摸鼻子,对着朱大长眨眨眼睛道,“别费劲了,这墙上全是冰渣,滑不溜秋的,你这吨位想翻出去简直是难比登天……我有一个想法,不如咱俩联手先把这小王八解决了,再好好合计一下怎么让你把肚子里的东西拉出来。我现在忽然不是很着急了,可以等一等,今天拉不出来,明天再想办法也行,你觉得呢?” 朱大长重重地点了点头,右脚仍旧奋力往上抬,“很有道理,三哥说过和为贵,咱都是道上的,自然按江湖规矩应该先礼后兵……这样吧,你先把那个小王八料理了,咱们再坐下来慢慢谈……” “你不实诚啊,”杨伟弯腰拾起墙边一块砖头,掂了两下,猛地朝着朱大长扔去,“不是说长得胖的都老实敦厚吗?我看你只剩下敦厚了,不说先礼后兵也就罢了,你这一说老子就想起来先前你和那个瘦皮猴敲老子闷棍的事情……老子今天教教你什么才叫礼数!” 朱大长回头一瞧,顿时一惊,慌忙躲闪,随即便从墙上摔落地面,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一块被大雪覆盖的石头上,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杨伟横刀身前,双眼微眯地看向王超,沉声道,“真不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大家取了各自的东西,你们一样也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从此两不牵绊……” “废话真多,”王超缓缓地走向杨伟,哈出一口白雾,看着漫天飘飞的鹅毛大雪,“锦悦说雪落无声,你应该安静一点……看在你刚才帮我把那只猪打晕的份上,我会尽量让你死得好看一些……” 叮!一下清脆的声响在胡同里荡开,两把小刀在空中各自挥舞出一道圆弧后,刃口紧紧地抵在了一起。 杨伟突地松开握刀的右手,横扫一拳,奋力地砸向王超的脑袋,同时俯身下弯,躲过王超手中顺势而过的寒光,左手接住自己那把下落的小刀,猛地扎向王超的腹部。 王超微微皱了皱眉,身子一仰,急急向后滑出几步,堪堪躲过杨伟的拳头和小刀,“可以啊,有两下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废物。” “你也不赖,不过刚才只是开胃菜而已,接下来我要动真格的了,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杨伟眼见自己酝酿已久的攻势被王超轻易化解,喉结蠕动几下,“要不是这天寒地冻影响了老子的发挥,你现在应该已经躺在地上了。” “但愿你的本事和你的嘴一样厉害……”王超斜瞟了一下脚下的积雪,脚尖深深地插进雪地里,骤然一挑,积雪飞速洒向杨伟的面部。 杨伟眼皮一跳,下意识伸手一挡,心中突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后脖子上寒毛直立,迅即绷紧浑身肌肉,防备着王超的突然袭击,怒喝道,“你这就不地道了吧,搞偷袭?” 王超飞身一跃,在雪地上快速翻滚两圈,瞬时来到杨伟脚下,嘴角勾起一个阴毒的笑容,左手如钢钳一般牢牢抓住杨伟的左脚脚踝,使劲一拔,右手的小刀沿着杨伟的脚腕转动一圈,刻下一条深深的红线。 杨伟立时栽倒在地,怒嚎一声,右脚奋力踹开王超,翻身而起,喘了几口粗气,红着眼道,“王八蛋!敢割老子的筋,老子今天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王超拍了拍衣服上的脚印,表情玩味地盯着肩膀一高一低的杨伟,并不着急继续攻上前去。 杨伟努力平复自己暴躁的情绪,将小刀掉转一下,刀尖朝下,抬手平举于胸前,冷然道,“来啊,再来!刚才大意失筋周,这次我准备好了!” “不急不急……”王超轻蔑地笑了笑,“一个体重50公斤的人,体内大约有4000毫升左右的鲜血,失血量达到800毫升左右,就可能休克,超过1500毫升就会有生命危险。” “是吗?”杨伟低头看了看自己汩汩流血的左脚脚腕,舔了舔嘴唇,艰难地挪动步子走向王超,左脚在雪地里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右脚一蹬地面,面色狰狞地扑了过去,“那我就只好在休克前先弄死你丫的了……” 王超左脚脚尖固定,右脚一旋,在雪地上画出半个圆弧,侧身躲过杨伟的扑击,小刀在指间翻转几下,飞速划过杨伟的左手手臂,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线,好暇以整道,“现在你有两道口子……流速加倍!” 杨伟愤怒地咆哮一声,从地上抓起两把积雪,分别抹在左脚脚腕和左手手臂上,使劲地眨了一下眼睛,深呼吸几次,不再言语,面色冰寒地看着王超,就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孤狼等待发动自己最后一次致命的攻击。 第一百五十五章 难得聪明的朱大长(一) 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时候,你想坚定立场,但形势会逼迫着你摇摆不定。 又一次于风雪漫漫的胡同里对峙了两分十三秒之后,王超似乎觉得有些无聊了,看着摇摆不定的杨伟,慢慢挪动脚步。上一次这么默默和一个人对视还是在少年时代,那时节站在自己对面的不是生死仇敌,而是自己暗暗欢喜的纯纯少女。 心动的时候,脸红胜过了一大段对白。 心寒的时候,脸上写满了疲惫的苍白。 面色苍白的杨伟看着缓缓走向自己的王超,由心而发一种恶寒,低头看了一眼手臂和脚腕上渐渐凝结的伤口,从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王超的脸色也骤然变得寡白,他的身上确实没有伤口,但他的心却开始滴血。 杨伟手中拿着的是一张大红色的请柬,烫金的四个大字,喜结连理。 请柬并不足为奇,即便这张请柬的用材再讲究,再华贵,也终究不过是一张纸而已。然而这张纸上的字却如刀,狠狠地扎在了王超的心口上。 纸上有两个名字,两个名字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字本身。尤其是新娘一栏下方的那两个字,王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笔一划都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 锦悦,繁花似锦,赏心悦目。这两个字中有一个字还是错别字,悦字的树心旁少了右边一点,就因为少了的这一点,便在王超的心上戳出了一点。 这个错别字正是锦悦亲笔签名的铁证,什么样的人写什么样的字。锦悦常说自己的心里缺少了一些东西,所以在写悦字的树心旁时总会下意识地少戳上一点。 来医院之前,锦悦分明柔情似水地对自己说过,做完这件事,他和她便可远走高飞,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可以爽利地做回他们自己。 自那次展览馆之后,原本他便已经不抱有和锦悦自由自在生活的奢望,虽然知道当时锦悦只是想气走自己,远离警察的视线。在停车场和自己的替身假王超接吻是这个原因,在展馆里说那些伤人的话也是这个原因。但他也知道,有些话确是锦悦的心声。 冰释前嫌后,锦悦一次又一次地给了他一点点希望,让他觉着奢望似乎变成了可望可及的东西,只要做完那件事,只要再做完这件事…… 而眼前的这一张请柬,此刻又将他打回了原形。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很多事若是太过头,都会变成舔狗。 王超终于在此刻醒悟过来,哪有什么天长地久,只有自欺欺人的小丑。 面色苍白的杨伟见王超并没有停下脚步,仍旧缓步而来,皱了皱眉,讥讽道,“怎么样?你先前还说我是在挑拨离间,我有那么无聊吗?想要这张请柬吗?想要我可以给你,反正我也不喜欢什么假面舞会,老子向来光明正大,戴上面具闷得慌!” 王超还是没有说话,冷冷地盯着杨伟,右手挽了一个刀花,脚步一错,身子一侧,滑行到杨伟的右侧,小刀翻飞,在杨伟的右手手腕上缠绕一周。 “啊!”杨伟本就因为先前的伤势神思有些恍惚,此时更是难以反应过来,只觉得右手一痛,手中捏着的小刀立时跌落地面,低吼一声,扭动身子,猛地抡起左拳砸向王超的脑袋,“你死定了!” 王超不躲不闪,用脑袋硬接了杨伟一拳,嘴角登时溢出一丝鲜血,眼神愈加狠厉起来,又挽了一个刀花,在杨伟的右拳上切出一刀,寒声道,“你死定了!” 杨伟急急收回左手,鲜血顺着指间滴落在积雪上,就像一朵朵红梅般,强忍剧痛,再度抡起右拳砸在王超的颈部上,“你活不了了!” 王超依旧不躲不闪,梗着脖子硬吃下杨伟的这一击,登时疼得翻了一下白眼,一咬牙,将小刀换到左手上,奋力扎进杨伟的腹部,“你活不了了!” 杨伟闷哼一声,咽下一口血沫,左手牢牢地抓住王超的左手,不让其将小刀从自己的腹部上拔出,右手突地捏着王超的左脸,大拇指狠狠地抠按在王超的眼睛上,“你要死逑了!” “啊啊!”王超惨叫两声,速即也探出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深深地抠按在杨伟的眼睛上,“你才要死逑了!” 杨伟一侧脑袋,将自己的脸脱离王超的右手,自己也顺势缩回右手,掰着王超的大拇指往后压,“老子扳弯你个小王八!” 嘎嘣一声,王超听到自己大拇指断裂的声音,怒嚎一声,任由杨伟将自己的大拇指继续下压出一个夸张的弧度,翻转手腕,反捏住杨伟的右手大拇指,使劲扳出一个不自然的曲线,“老子扳弯你个哈巴狗!” 杨伟顿时疼痛难忍,松开了王超的左手,捂着腹部后退几步,面色铁青地看着王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道,“值得吗?” “老子喜欢!”王超同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宰了所有人,她自然会跟我走!” 杨伟咽了一口血水,硬气道,“你知道那位手底下有多少人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有多少?” “不是很多,也不是很少,一支五十来人的建筑队,两支足球队,六支像我这样的安保队,凑在一起足足一个连!你杀到手麻也杀不过来!” “先杀了你,少一个算一个!” 话音一落,王超大跨步上前,左手捏着小刀快要接近杨伟的时候,忽地又换到了右手,刀尖朝下直刺而落。 杨伟原本见着王超左手持刀刺出,便扭转身子侧身闪避,不料王超的小刀忽地换到了右手,刺进了自己右侧肩颈内,瞬时惨叫连连,飞起自己的右脚踹开王超,却忘了自己的左脚也受了伤,一时站立不住,摔倒在地。 王超踉跄几下,终是站稳了身子,看了看虚弱无力的杨伟,桀桀怪笑几声,走到肩颈血流如注的杨伟身旁,拔出小刀,又狠狠地在杨伟的身上刺出几个血窟窿,最后抬起杨伟的右脚,用小刀在其脚腕上绕筋一周,割下一条血线。 杨伟此时竟是连惨叫的气力也没有了,怒目圆睁地看向怡然自得的王超,奋力朝着王超的脸吐出一口血水。 王超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沫,砸吧一下嘴巴,“你名字叫杨伟,没想到却是能坚持这么久,名不副实啊!安心上路吧,我会帮你报仇的,一会儿就宰了那个害死你的死肥猪,让你们黄泉路上结伴而行!” 杨伟虚睁着眼睛,看着王超从地上拾起请柬和自己的掉落的小刀,转身往胡同深处走去。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好难过,自打自己投奔那位大人物后,竟是一天的好日子都没有活过。 他叫杨伟,真名其实叫杨不为,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不为。周岁二十五,虚岁三十五。上有六十岁老母,下有女朋友成群。在绿藤市打打杀杀了接近十年,总想要混出一点名堂,去不想最后混进了灵堂。 望着满天的飞雪,杨伟好像回到了那个只有十几平的窝棚里,一头银丝的母亲正在守在一个小灶边上,翻炒着从菜市场捡来的烂菜叶子,忽地扭头看向杨伟,笑意盈盈地吐出一句,“回来啦?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今天运气不错,除了青菜,还捡到半块肥肉……” 沉沉地叹息一声,杨伟闭上眼睛,嘴角浮起一丝幸福的笑容,喃喃道,“肥肉也是肉。” “肥肉当然是肉……”正走向朱大长的王超忽地双耳微动,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气数已尽的杨伟,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朱大长,三两步来到朱大长身旁,摸了摸朱大长圆滚滚的肚子,瘪着嘴道,“就是这肥肉太多了些,得费些功夫了!” 正当王超捏着杨伟的小刀将要划向朱大长的时候,侯三端着两碗泡面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病房里,将有两截火腿肠的泡面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吸溜起没有火腿肠的那碗泡面。瞥见病房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侯三皱起眉头,思忖片刻之后,放下泡面,拖着伤腿快速走出病房,扫了一眼走道另一端的小门,转身往监控室走去。 费尽气力来到监控室,侯三从门窗上瞄了一眼监控室内趴在桌上睡觉的安保工作人员,轻轻扭动门把手,迅速走到监控显示屏前,调出自己病房外那条走道上之前的监控画面。 安保工作人员的呼噜声越来越大,侯三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难看。灰夹克男人出现在画面里时,令他悚然一惊,顿时知道是仇家上门。 而当杨伟和朱大长一起出现时,侯三更是后背一阵发凉,眼见着朱大长一人将那两个狠人引走,登时鼻子一酸,眼眶微红,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惊醒了熟睡的安保工作人员,愤愤地撂下一句“在其位,不谋其职”后,转身离开监控室,满脸焦急地朝着那道小门走去,反反复复地低声说着一句话,“大长,别害怕,三哥马上就来了……” .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难得聪明的朱大长(二) 每个人都有过去,即便是像侯三这样如浮萍一般的人也有过去。自打他有记忆起,就不曾有过家人。 他在山间野生野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能猜到自己的父母是谁。因为他是三个人合力生下的,一个男人提供一部分细胞,一个女人提供了另一部分细胞,还有一个人提供了子宫。 后来,有一个叫张小满的人来到他野生野长的山间,送给了他一个名字。 “有个比你小几岁的孩子也和你一样是别人合作诞生的,他叫聂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名字加个二不大讲究,这么着……你长得像个猴子一样,干脆就叫侯三吧!” 从此,他便成了有名有姓的人,帮张小满寻到榆柳村,然后自己又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人。一个长得高高壮壮的胖子,傻乎乎的胖子。 若不是傻子,怎会把自己唯一的一个馒头分给别人一半?若不是傻子,明明打得过他,却还是叫他三哥,对他言听计从?若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那个张小满的话,每天都守在榆柳村的小树林里,等着张小满回来找他。 本来那一天,他是打算和张小满一起离开榆柳村的,但不知为何,他忽然不想去找张小满了,而是守在了榆柳村,守在了那个胖子身边。 那一晚,胖子和他说了很多,他看了胖子很久,两双脚丫子在河水里荡啊荡,直到江照黎明。 相处了久了以后,他发现胖子是个很爱哭的人,被人欺负的时候哭,欺负别人的时候哭。于是,他决定以身作则让这个胖子变得坚强起来。什么事情越危险,他就越是冲在前面。爬树的时候排在第一个,跳进大河里洗澡的时候排在第一个,就连在山上遇到野猪,他也是排在第一个,虽然是逃跑的顺序。 其实很多时候他也很害怕,怕被摔死,怕被淹死,更怕被野猪用獠牙戳穿屁股。 但当你身后站在一个想要保护的人时,害怕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后来胖子不哭了,换做他哭了很长一段时间,胖子成为了那个总是冲锋在前的人。 侯三回想这二十多年的过去,望着风雪漫漫的街道,此刻只想快点过去。因为他若是再慢一些过去,那个胖子就会真的变成过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侯三在心中狂呼,丝毫不管自己膝盖上的伤势,居然真的跑动了起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胡同里的王超也在心中呐喊,全然不顾手上令人作呕的黄红一片。 “怎么没有啊!”路过第一条小巷的侯三和蹲在朱大长肚子旁翻找许久的王超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只是语气有些不一样。 一分三十七秒后,侯三终于找到了那个胖子,还有那个满手血污的灰夹克。看了一眼地上被人剖开肚子的朱大长,侯三抽出自己裤管里的两把土枪,红着眼,怒吼道,“我弄死你妈啊!” 砰砰砰! 三下响彻云霄的枪声,连飞雪似乎都被震停了一刻。 王超眼皮一跳,在地上翻滚几圈,躲开了刺破雪片的子弹。 侯三扔下左手弹匣空空的那把土枪,瞄了一眼右手土枪里的那一颗子弹,从兜里又摸出一颗子弹,佯装是最后一颗子弹的模样,满脸遗憾地填装进去,端着土枪,慢慢走进胡同深处。 “就一颗了?”王超活动了一下脖子,瞥了一眼侯三的膝盖,轻蔑地笑了笑,“一颗子弹可杀不死我,上回咱们没打得尽兴,没想到这第二次约战来得这么快,你斋戒沐浴了吗?” “你焚香祷告了吗?”侯三往地上啐了一口,越是接近朱大长,心里越是发急,“今天我可不打算给你时间再慢吞吞地梳洗,但我保证你死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地给你打扮一番,绝对花花绿绿,好看极了。” “上一个想杀我的人就躺在你脚边,”王超歪着嘴笑道,“你可以和他好好地交流一下经验。” “我特么跟你废什么话……”侯三一拉枪栓,瞄准王超的脑袋,快速扣下扳机,“吃我一枪!” 枪口冒出一道刺眼的火花,一颗子弹飞速旋转而出,直奔王超的面门。 王超皱了皱眉,飞身朝一旁扑去,子弹还是在王超身上溅出一道血花。瞥了一眼汩汩流血的左腿,王超努力地扶着墙壁站起,左手食指和中指探进左腿伤痕处,使劲一抠,夹出一颗子弹扔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阴笑着看向侯三,寒声道,“现在我不用赌,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你的枪里没子弹了!” 侯三继续端着枪,和王超对视着挪动步子交换位置,自己来到巷子最深处,在朱大长身旁站定,冷冷道,“但我还有枪,你有什么?” 王超扬了扬手里满是血渍的小刀,“没有子弹的枪搞不出人命,但再小的刀子都能捅得死人。” 侯三忽地听见一声闷哼,低头看了一眼渐渐醒转过来的朱大长,胸腔之中的怒火更盛,眼神冰寒道,“你可以过来试试,看看是谁先死!” 王超狐疑地看了一眼侯三,沉吟片刻,瘸着腿走到杨伟的尸体旁,将小刀重新放回杨伟的手里,“我不会跟你在这里耗下去的,刚才的枪响必定会惊动附近的人,警察很快就会过来……不过你放心,我还会来找你的,东西没找到,事情就没法子办完,事情办不完,我哪里都不会去,咱们的缘分就还没尽。” 侯三眼珠子一转,“你要的东西就在我身上,有本事现在就来取,否则一扭头说不定我就会把它们交给警察。” “你不会这么做的,一个人的眼睛不会骗人,你想替那头死肥猪报仇,东西交给警察,你就没法子亲手为他报仇了。” “万一你要是跑了,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多半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会选择把东西交给警察,把你们这些王八蛋全都先逮起来。” “不管你信不信,我暂时都不会走,也不能走,这样……我给你个机会,过几天会有一场邮轮假面舞会,咱们约在那里再分个胜负,决个生死如何?” 侯三冷笑道,“有陷阱?” 王超砸吧一下嘴巴,转身朝着胡同外走去,“那肯定会做一些准备工作,你也可以做一些准备工作,谁的工作做得好,谁就能活。” “公平!那咱们不见不散……”侯三偷偷拉了一下枪栓,突地抠下扳机,“前提是你能先活着离开这胡同再说!” 砰!一声枪响在胡同里荡开。 王超猛然回头,瞳孔地震,急急地闪身躲避,可因为腿上的伤还是慢了一步,子弹深深地嵌进了右肩里,身子剧烈摇晃几下,却终究没有倒下去,恨恨地看了侯三一眼,面色铁青地拖着伤腿,加快步伐离开胡同口。 侯三正要追击而去,却忽地感到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角,定睛一看,正是奄奄一息的朱大长,立刻蹲坐在地上,瞟了一眼主打产的肚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抿着嘴唇道,“大长,你忍忍,我这就把你带回医院……”“三哥,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肚子这么饿……”朱大长面色惨白地用眼睛余光扫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哦豁,原来是肠子断了啊……”摇了摇头道,“算了,三哥,你又抱不动我,你连几十斤的假珠宝提着都喘大气,更何况260斤的我……不对,现在少了几十斤了,但你也还是抱不动。” “别特么废话了,多留几口气,”侯三再也克制不住,泪水终于从眼角颗颗滚落下来,“咱们这就回医院……说你蠢还不信,我是抱不动你,但我可以把医生叫过来啊,这里离医院又没多远……” 朱大长再次扯了扯侯三的衣角,“别折腾了,三哥……咱们这些日子折腾来折腾去,不都是猴子捞月,白费功夫吗?不要再走了,咱们再说几句话吧……其实我不蠢,那王八蛋才蠢,我说东西被我吃了,他还真信……三哥,档案袋被我扔进了垃圾桶,现今应该在那个杨伟的身上,”指了指墙角落某处,“那两个u盘被我藏在那个角落里,你一会刨出来把他交给张小满吧……” “别跟我提那个人!不是他,你不会是这个下场!”侯三泪流满面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被招安的下场凄凉,你还不信……” “三哥,你把东西交给他就可以拿着钱回村里了,”朱大长咽下一口血水,“帮我跟翠花说一声对不起,让她重新找个人嫁了吧。” “我不回去!”侯三双肩颤动不已,“我要宰了那些害死你的王八蛋!” “三哥……听我一句劝吧,咱们就是小人物,跟他们玩不起,我只想你和翠花都好好地活着,别让我死不瞑目!” “不说这些了……”侯三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咱们还是想办法快点回医院吧,你撑着,我干脆找个板子把你拖回去,我还给你泡了一碗泡面,加了整整一根你最爱吃的美好火腿肠呢……” “回不去了……”朱大长望着榆柳村的方向,惨然笑道,“三哥,对不起……其实我有两件事骗了你……”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侯三以为朱大长说的是和张小满有关的事情,“别说话了,大肠都露出来了……” “头一件……我其实不喜欢吃火腿肠,只是因为它上面有美好两个字,听起来吃了就会很美好……”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翠花的娘从来没有说过要把翠花嫁给王麻子,是我骗你的哩,就想带你出来重新活一遍……可这a市真不是咱们待的地方,太假了,人假,吃的东西也有假的,连花园里的花都是假的。” “天爷爷,一朵真花都没有的花园那能叫花园吗?对不起,害你白折腾了这么久,早知道咱们就待在村里好了,那里不仅有真花,还有翠花……” 侯三跪坐在地上,双手深深地插进雪地里,哽咽道,“都过去了,等你把肠子接上,我们就回去,再也不来了……” “你又在骗我,说谎的本事还没我高呢,肠子断了怎么还能活呢……”朱大长忽然觉得眼前越来越黑,“其实,我还有一件事骗过了他们,也骗过了你,连张小满都被我骗了,我聪明吧?” “嗯……”侯三此刻根本顾不得询问朱大长骗自己的是什么事情,深深地埋着头,轻声道,“你最聪明了!大智若愚,你是有大智慧的人!” 朱大长望着胡同口,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回到了榆柳村的小树林,吐出最后一口气,问出那一句问了很多遍的话,“三哥……张小满咋还不来找我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该亮了 曾经听人说过,如果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不要忘记。 人生最后的时候,朱大长告诉侯三自己还有一件事骗了所有人,其实并没有那件事,朱大长也没有骗侯三,他只是想侯三好奇是哪件事,永远记得他。 反而侯三倒是有一件事骗了朱大长,他说会将黑色u盘拿给张小满,他说他会回到榆柳村,这些都是假的。他知道朱大长是不想让自己再次陷入麻烦与危险,但如果他真的如朱大长所言回到榆柳村,当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猴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朱大长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侯三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在抱着朱大长冰冷的身体,默默流泪了三分钟后,侯三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声,抽了抽鼻子,走到朱大长之前指的那个墙角旮旯,刨开积雪,果真看到了两个黑色u盘。 将u盘揣进兜里,侯三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朱大长,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朱大长的肚子上,转身踱步到杨伟旁边,摸索一阵,从杨伟怀里扯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眼神冰寒道,“老子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不拿走这个东西,总之不让你个王八蛋如意就对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侯三抓起地上一把积雪,抹了抹脸,让自己更加清醒了几分,直起身子,快步朝着胡同外跑去,越跑越觉得心寒,越是迎着寒风,越觉得眼眶发热,因为从今天开始,他的身后再也不会有个胖子像尾巴一样跟着了。一边跑着,侯三一边痛苦地嚎叫着,压抑嘶哑。 “啊啊啊!” 另一声悲嚎在胡同里响起,张小满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抱着朱大长的尸体,老泪纵横,双手不停地颤抖道,“特么的!敢切我的肠!” 孙甜甜拿着一小份打包好的铁锅炖大鹅立在一旁,红着眼,就连见惯了生死的她此刻也觉得胸口发闷,将铁锅炖大鹅放在地上,悲痛地别过脸去,努力地仰着脸,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还记得第一次和这个胖子见面的场景,也记得这个胖子在得知被她骗了以后,愤懑地将棒棒糖扔还给自己的情景。 在来医院的路上,她听张小满讲述了许多朱大长小时候的趣事,已经有些喜欢这个憨憨傻傻的小胖子了,打算等所有事情完结后,好好地跟朱大长道个歉,请他吃一顿全是肥肉嘎嘎的大餐。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再也等不到了,再和朱大长相见已是阴阳两隔,生死两茫茫。枪响的时候,他们刚到医院,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了张小满面色陡然变白,慌乱地朝着胡同疾跑起来。她从未见过张小满那么慌乱过,当时竟有些暗暗期待,以为会有什么大场面,没想到只见到了肛肠寸断的朱大长。 张小满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拿起地上的铁锅炖大鹅,打开包装,用手夹出一小块放进朱大长微微张开的嘴巴里,“大长,你看我没骗你吧,真的给你带了一份铁锅炖大鹅……还是热乎的呢。” “你快吃啊,这是我老婆做的,她手艺可好了……”张小满又用手抓起一块鹅肉塞进朱大长嘴里,“我特意让她给你挑了一些肉多的部位,知道你喜欢吃嘎嘎……不过,也要营养均衡,你看你胖的,都快和圈里的肥猪一样重了。” “味道不错吧,”张小满抓了一大把铁锅炖大鹅塞进自己的嘴里,含混不清道,“我也觉得好吃,色香味俱全……其实我老婆还会许多菜式,红烧肉,烧猪蹄,水煮肉片,跳水蛙……当然,她最拿手的还是熘肥肠。” “回头我让她都给你做一份,别客气,毕竟我是一家之主嘛,你是我的朋友,想吃什么不行……到时候敞开肚皮使劲吃!” “那年我本想把你和侯三一起带走的,可是当时又突然冒出了另一件案子,你们跟着我一起上路太过危险……后来……好吧,我承认我忘记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居然特么忘记了还有两个孩子在等我回去……” “你怎么不吃呢?你吃啊!你不是最喜欢吃嘎嘎吗?鹅肉也是嘎嘎,多吃些,多吃些……女孩子才需要保持身材,你一个大老爷们不怕!” “你真的不吃?你不吃我吃咯?咳咳咳……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别那么小气嘛,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学别人生闷气……大不了改明儿我请你吃一顿火锅,没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我知道你要跟那个寡妇结婚了,三金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你没有父母,我就是你的长辈,不能丢我的脸啊,花了我不少昧着良心藏下的私房钱呢。” 大雪纷飞的胡同里,回荡着张小满的自言自语,比张小满和孙甜甜后一步赶来的几名警员顿时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常平从最后一辆警车上走了下来,拨开围在前面的警员,看清胡同内的情况,目光最后停留在又哭又笑的张小满和不言不语的朱大长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忍,还是走上前去,拍了拍张小满的肩膀,轻声道,“你先让一让,我要开始做现场痕迹搜证了。” 孙甜甜回过头来,峨眉紧蹙,冷冷地盯着常平说道,“等一下会死吗?” “有时候真会,”常平指了指朱大长,“他就是例子……所以,有什么想做的事,该做的事,不要等,现在就去做!” 正当孙甜甜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张小满停止了哭笑,摆了摆手,一脸落寞道,“常平说得对,是我失态了……”扭头看向常平,“再给我十秒吧,我跟大长再说最后一句悄悄话……” 常平喉结蠕动几下,终究一句话没说出来,点了点头,也别过脸去。 张小满趴在朱大长的耳边,嘴唇上下轻碰诉说着什么,片刻之后,站起身来,抹了几下油腻腻的嘴,面色阴寒地从常平面前路过,朝着胡同外走去,“你可以开始你的工作了,不过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猜都不用猜,我会让他和她都跪在大长面前虔心认错的,心不诚,不能起来,哪怕跪成两座雕像!” 孙甜甜瞪了一眼常平,急忙跟在张小满身后。 常平深吸一口气,背对着张小满说道,“美人计没成功,我估计你现在也不想徐徐图之了,既然想一网打尽,那就在假面舞会上布下天罗地网,我会帮你的,就像当年我爸帮骆慈一样……只是最后提醒你一句,虽然你被拔了毛,又被切了肠,但一定要冷静,你不冷静,下一个为你牺牲的可能就是我,或者是聂一。” “谁都不会再牺牲……”张小满站在胡同口,望着昏沉沉的天空,“天黑得太久了,是该亮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答应 天黑了会变白,人心变黑了却很难洗白。 望了一眼天边的鱼肚白,在一片白茫茫里枯立一夜的张小满抖了抖身子,雪落一地,露出那一件永不过时的经典黑,转身朝着医院停车场走去。 紧随其后的孙甜甜抿了抿嘴唇,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道,“满叔,现在去哪?” “先去警局……”张小满重重咳嗽几声,似乎在这一夜流失去不止是身上的体温,还有精气神,整个人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栽倒下去,“开个会,总结一下,然后开始走最后一步棋。” 孙甜甜很想继续追问最后一步棋是什么,但很担心自己如果再问下去,张小满就会倒下去,于是只是低着头闷闷地赶路。 嘴巴很苦,孙甜甜很想吃一个棒棒糖,以前她觉得生活苦的时候,就会剥一个棒棒糖,这是张小满教给她的法子。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那个棒棒糖,这一刻却又不想吃了,因为那一个棒棒糖是大胖子还给她的,苹果味,既甜又酸。 风雪很大,从坪坝通往医院停车场的泥泞小路滑不溜秋地很难过,看着前面张小满佝偻的身形,孙甜甜的鼻子一酸,心里也很难过。 好在路途不长,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停车场,孙甜甜快速地打开车门,扶着张小满坐进后排车座里,自己跳进驾驶舱,快速发动汽车,飞快驶出停车场,似乎只要离这个伤心地越远,路就会好走起来,心里也就不会难过一般。 十多分钟后,张小满和孙甜甜刚走进警局大门,便看见了在大厅门口来回踱步的何为。停顿了一下,张小满继续面无表情地前行,从何为身旁经过的时候,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不喜不悲。 何为急忙和孙甜甜一样跟在张小满身后,不同的是,孙甜甜低头不语,而他是喋喋不休。 “满叔,怎么搞?要不要我直接先带人把那女人抓回来,反正咱们不是从尸体里检验出她的头发了吗?虽然这也不能证明凶手就是她,那保姆原本就是在她家做工的,身上有她的头发很正常,随便编个理由都能混过去,比方说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吃进嘴里的……” “抓了那女的,我再派人全城搜捕那男的,把整个a市的警员都派出去,他就算藏到地底下,也能给他翻出来。对咯,您知道他长啥样不?我是说具体的照片,我查遍了a市所有姓王的人,都没有找到一个有嫌疑的……” 张小满冷冷地斜瞥了何为一眼,“你不用装傻,你本来就已经够傻的了……我这会儿很冷静,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用你刻意提醒。” 何为讪讪一笑,右手放在会议室的门把手上,猛地一推,“我听说您站在大雪里头吹着冷风静了一宿,可把我担心坏了……人都齐了,就等着您发号施令,挥斥方遒呢!” 会议室的大门嘎吱一声被何为推开,只见会议桌旁坐满了身穿蓝色制服的警员,熬了一夜做痕迹比对的常平也在其中。在常平的斜对面坐着一位身穿灰色制服的男人,正是检察院的周兵。会议室的角落里,骑了一整夜倒骑驴的聂一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在张小满走进会议室的那一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沉默地看着张小满走到会议室正前方。 何为和孙甜甜分坐在张小满的左右,也都收起了脸上或是担忧,或是悲戚的表情。 张小满的目光从台下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轻咳一声,盯着仍旧埋着脑袋的聂一问道,“允熙告诉我昨夜你在小区外面骑了一夜的倒骑驴,所以……李俊已经走了吗?” 聂一顿时惊醒,微微抬了一下头,又快速低垂下去,不敢去看张小满的眼睛,“走了……他还说这一走不止三年……” 张小满沉沉地叹息一声,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走了也好,省得他过阵子又要难过……三年还是十年,其实不在于他,而在于你,我很早就说过,你们是搭档,一辈子的搭档,谁都丢不开谁。想要他回来,不是骑什么倒骑驴,而应该用绳子,毕竟他是狂狮嘛……” 聂一怔了一下,眼神登时又恢复了几分往昔的光彩,一拍脑袋吐出两个字,“正解!” 周兵忽地干咳一声,插话道,“你把我叫来就是听你唠家常的吗?有事赶紧说事,没事我就回去了,最近a市苍蝇多,我挺忙的……” “稍安勿躁,”张小满伸出右手在空中轻拍几下,“苍蝇什么时候都能拍,老虎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打的。” 周兵顿时来了兴致,坐直身子道,“难道是你当初替聂一和李俊担保时说的那只老虎?” 张小满点了点头,“明晚就可以收网了,到时候你可以告诉他什么才叫王法。今天叫你来是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第一件事,开完会后,你要立马回检察院提交一些申请文件,然后带着人赶往绿藤市,在明晚假面舞会落幕之前必须赶回来。” 周兵搓搓手,神情激动道,“有几分把握?” 张小满并不答话,而是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头。 “才三成……”周兵一咬牙,“也罢,爱拼才会赢!去绿藤市要用什么理由?” 张小满指了指坐在自己左手边的何为,淡淡道,“你要的理由,他会给你。” 何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道,“我?我怎么知道他要用什么理由去绿藤市,现在申一夏也死了,总不会还用我之前那个理由吧……” 张小满摇了摇头,“我问你,当初你为什么会想调查那个女人?后来又为什么要和允熙联手布局引我下场?” “我不是之前跟您解释过了嘛……”何为挠挠头,“两年前,我在绿藤市办一件案子,偶然路过锦悦曾今就读的学校,看到有人从当年废墟旧址搬出一块水泥板,上面有两个用血写下的一个名字。然后我查了一下,血渍的dna居然和名字的主人是同一人,而且这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但血迹反应和那人的死亡时间对不上,而当年告诉所有人这个人死了的正是锦悦……” 张小满扭头看向周兵,眨眨眼睛道,“你看这理由够吗?” “够了!”周兵砸吧一下嘴巴,“他就是当年那场祸事里的一只笔杆子,顺着这条线应该可以找出一些东西,但只是这个理由的话,打在老虎身上不痛不痒啊!” 张小满嘴角微微上扬道,“如果再加上180亿美刀呢?” “那这一刀下去就会伤筋动骨了……”周兵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180亿在哪?” 何为举起右手,“黄姨都转到我们警局的账户上了,对方的账户资料也一并交给我了……” 周兵速即走到何为面前,伸出右手道,“赶紧都给我,时间紧迫!” 何为摊开双手,瘪着嘴道,“我已经给你了,在你来警局之前,满叔就让我把相关的东西移交给你们检察院了。” 周兵愣了一下,转身就要朝着门口走去,“那我还跟你们在这儿浪费啥时间啊……” 张小满立刻叫住周兵,不紧不慢道,“慌什么,时间还充裕,够你折腾的了,我还有第二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把那180亿借我明晚使使。” “那你为啥先前不直接找何为借?” “他还是个孩子,背不动这口大锅。” 周兵嘴角抽搐一下,看了看张小满,又看了看何为,“果然还是叔侄亲啊!” 张小满摸了摸鼻子,看向下方所有的警员,岔开话题,正色道,“已经死了七个人了,还有一个只剩半条命,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否则别人就真以为咱们是酒囊饭袋……”清了清嗓子,“刚才何为说让我发号施令,这句话不对,我只是一个顾问而已,没有这资格。不过,我这个顾问今天倒是有几句话想问你们……” “第一句话,”顿了一下,张小满声音陡然一冷,“有个小王八蛋杀了人还想远走高飞,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会议室里所有警员齐齐地喊出三个字,俱是一脸寒冰。 “有只老王八欺世盗名,为非作歹,一手遮天,现在还想逍遥海外,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还有个害人精,蛊惑那只小王八蛋残害好人,还颠倒黑白,给你们泼脏水,明晚就要金蝉脱壳,过上神仙日子了,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所有警员双目喷火大喊一声。 张小满鼓动了几下手掌,“好好好!我也不答应,接下来咱们就来好好合计一下怎么将他们一网打尽,还世人一片朗朗乾坤!” 第一百五十九章 假面舞会(一) 一张渔网飘洒而下,须臾之后,一双粗粝的大手用力地拖动渔网,将其从水面下拖拉而起。 渔网内,一条三十多公分的大鱼拼命地用脑袋钻着渔网的小洞。小洞变成了大洞,但是大鱼还是没有能成为漏网之鱼。一则是因为渔网的洞仍旧不够它整个身子穿行而过,二则是因为那双大手死死地抓住了它。倒是旁边的一条小鱼趁此机会从那个大洞跳了出去,重归江河湖海。 侯三将手中的大鱼和网中剩下的另一条小鱼都扔在地上,遗憾地瞥了一眼方才逃走的那条小鱼在江中溅出的水花,瘪了瘪嘴,原本自己的人生还剩三顿饭,正好打了三条鱼,一切都刚刚合适,现在少了一条鱼,明晚的饭似乎只能在那艘邮轮上吃了,好像也是天意。 低头看了看因为扯动渔网而变得黑污的双手,侯三走到岸边,使劲地搓洗一番,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世界是相对公平的,有得必有失,有白必有黑。朱大长洗白了,侯三的双手却再也洗不白了。 几个小时前,他敲晕了一个憨厚热情的渔民,从渔民的家里拿走了一些衣物钱粮,还有那张渔网。 要是以前的他,是决计不会敲晕那个递给他半根红薯的渔民,盗亦有道,这么做不厚道。可如今的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个渔民偷偷摸摸出去打电话,便以为对方是要报警告发他,其实人家只是和分隔两地的妻子说了些没羞没臊的情话。 长叹一声,侯三麻利地将两条鱼料理干净,用两根木棍串起,放在火堆上翻来覆去地烤着,又从雪地里掏出一个先前埋下的土豆,在身上擦了擦,狠狠啃下一口。 啃完一个土豆之后,两条鱼也都烤好了,侯三拿起那条小鱼,一点点撕下鱼肉放进嘴里,指了指那条大鱼,扭头看向空空的身旁,“大长,快吃快吃,烤的火候刚刚好,嘎嘣脆!” 没有人回答他,侯三望着跳动的火苗和脚下的那把土枪,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撕咬着鱼肉,总觉得这里应该坐着两个人,眼眶热热的,在火光映照下,闪着颗颗晶莹。 大江的尽头,是大海。大海的岸边,是王超。 望着浩渺无边的大海,王超也觉得此刻这里应该站着两个人,这一刻他是真的好难过。 他到如今才明白,自己以为的错过,在别人眼里却是解脱。不管锦悦在那些结婚请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代表着一个意思,他和她又一次要错过了。 吹了一整夜的海风,他终于想清楚了锦悦没跟他说这些的原因。如果顺利,那两个蠢贼之前就该把那些大人物的把柄交给了警察,大人物垮台,大人物的儿子跟着遭殃,剩余的所有资产自然归到锦悦这个儿媳手上。 如果顺利,在医院那个胡同里,自己很可能会被侯三开枪打死,而锦悦过往的一切,所有的阴暗面也将随之消失,她可以做一个不幸而又幸运的俏寡妇。 王超始终认为自己对于锦悦是不同的,现在却发现自己在锦悦眼里和其他男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紧了紧身上的水手制服,王超抱起一个木箱,转身走向岸边那一艘巨大的豪华邮轮,他一直觉得感情这种事不用图一世,只需要图一时,就像泰坦尼克号的杰克和罗丝。 在王超进入豪华邮轮之后,同样身穿水手制服的聂一从另一边也抱着一个木箱走上了甲板。 这件事他和李俊图谋已久,却也不算是很久,在侦探社里设计谋划5分钟,在假王超死去的那一夜又和李俊满城搜寻原材料,忙活了几个小时才弄出了这么一箱。 假面舞会的事情,张小满在第一次去绿藤市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毕竟,要筹划这样一个盛大的晚会,不可能不提前做准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一鸣社的侦探最擅长的就是翻墙,高级餐厅的墙,私人会所的墙,还有别墅庄园的墙。 流星赶月上墙头,如影随形入假山。除了假面舞会的消息,一鸣社的侦探们还带回了大人物逍遥海外的主意。 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眺望远方,聂一忽然也觉得此刻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他知道李俊会走,但真当李俊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难过了一下。 同样很难过的,还有提前一天住进邮轮的锦悦和那位大人物,两人都是因为不仅想要的东西没有找回来,连找东西的人也没有回来。 “一条狗养了十几年,还是有感情的……”邮轮餐厅内,身穿白色衬衫的王法坐在餐桌最前方,端起一杯红酒,喝了一大口,斜眼看向坐在餐桌最下方的锦悦,淡淡道,“可惜了啊,他其实叫不为,我觉得这名字不吉利,又和警局那个什么刑侦队长的名字相似,所以赐给了他一个字,光明伟岸的伟。杨不为变成杨伟,听起来就顺耳多了。” 一身蓝色华贵礼服的锦悦也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脸上挂着甜美温柔的笑容,“谁说不是呢,他在身边的时候总觉得会一直在,等到这真不在了,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说明这只狗舔得你很舒服嘛,”王法砸吧一下嘴巴,“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哎,都是姓王的,他的命也太不好了一些。” 正当锦悦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身穿白色名贵西装的青年走了过来,大模大样地坐在锦悦旁边的座位上,从兜里摸出一块怀表,看了看上面的指针,呼出一口浊气,“还是差了两秒……” 王法皱了皱眉,“我给你取名王图,是希望你能成就一番王图霸业,一天天别只做些没名堂的事情,心思多放在正事上面,东西在谁的手里打听到了吗?” 王图用叉子叉起一块烤肠放进嘴里,懒洋洋道,“在张小满赶到胡同之前,有一个人从医院离开了,住院登记用的名字是杨伟一个手下的,人肯定是不对,我找人查了一下监控,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看身形应该是那两个蠢贼里的瘦皮猴。” 锦悦放下酒杯,叹道,“他们兄弟情深,现在猪被人宰了,猴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巴不得他们赶紧过来,”王图冷笑一声,“我这邮轮固若金汤,只要他敢来,定教他有来无回。” “低调低调,”王法白了王图一眼,“我平常是怎么教育你的?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这样才不会惹人嫌……他来不来其实对咱们都不紧要,只要等到明天晚上,这艘邮轮到了公海上,就算他把所有东西都交给警察又能怎么样呢?海阔凭鱼跃,咱们就是那条漏网之鱼。” 王图伸出三根手指,笑嘻嘻道,“三条!明晚过后咱们就是漂亮国人了,南国的法可管不到漂亮国的公民身上……”眼神贪婪地扫了一眼锦悦的玲珑曲线,“明晚就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为了这一夜,我花了整整180亿美金,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是你相信那个姓陈的话,把钱都转给了他,跟我可没关系……”锦悦嘟着嘴道,“我现在都有些后悔了,该不会你们只有180亿美金吧?那我嫁过来岂不是立马就要变成穷光蛋了?” “后悔也晚了,”王法哈哈大笑道,“上了我的船,就别想再下去,安安心心地做我的自家人吧!180亿而已,我这些年攒下来的家业可值很多个180亿,你这辈子都花不完。” 锦悦娇羞地笑了笑,再次端起酒杯,遥遥地敬向王法,语气柔媚道,“那我们就是天生的一家人……” 王法和王图也都一起举杯,洒然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之后,锦悦佯装不胜酒力的模样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来,向王法和王图告罪一声,转身朝着自己的舱房走去。 王图扭头看了一眼锦悦摇曳的身姿,咽了咽口水,拿起桌上的一块白布,擦了擦嘴,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起身挺立,“爸,我去看看她……省得她一不小心掉进海里,被大水冲跑了。” “你啊,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王法摇头叹息一声,“色字头上一把刀,当心别在阴沟里翻了船!这方面真是一点都不像我,难不成当初我在医院里抱错孩子了?” “我觉得还是像的……”王图舔了舔嘴唇,嬉皮笑脸道,“若是您真的不好色,又怎么会有我呢。爸,你放心吧,我这艘船贼大,翻不了。” 王法顿时呛了一下,喝了一口红酒,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悠着点,别把沟冲坏了,她明晚还有大用,不能死在今晚,也不能死在床上,明白吗?” “明白!”王图正了正自己身上的西装,快步追向锦悦,一本正经道,“您放心,我在漂亮国留学了那么多年,已经学文明了……” 走在前面的锦悦回头望了一眼追向自己的王图,眼底闪过一丝阴毒,加快脚步走进自己的舱房,顺手把门反锁上,从行李箱里取出两瓶红酒,看了一眼瓶底的标记,将有绿色标记的红酒打开,取出两个高脚酒杯,倒满红酒放在茶几上。 听着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锦悦急忙从兜里摸出一个注射器,将注射器的针头插进另一瓶有红色标记的红酒里,推动针筒,待到药物全部融进红酒里,拔出注射器,打开窗户将注射器扔向大海。 而后迅速来到门口,锦悦打开房门,故作懵懂地看向醉醺醺的王图,撅着嘴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还以为你不会开门呢……”王图突地吻在锦悦的唇上,一把将锦悦搂进自己怀里,“当然有事,还是人生大事!” 嘭地一声,房门被王图随手关上,片刻之后,舱房内响起了有节奏的嘎吱声…… 而在锦悦的舱房之下,身穿水手制服的王超看了一眼设备舱内正在做着活塞运动的蒸汽装置,又看了一眼头顶因为上面舱房里的活塞运动而摇晃不定的吊灯,面色铁青地走到一个木箱前,打开上面的盖板,将上层的几瓶红酒挪开,取出几个缠着红红绿绿电线的定时炸弹,开始像幽灵一般游荡在邮轮的各个角落…… 第一百六十章 假面舞会(二)本书完 时间就像流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越是不在意却又越是缓慢。 在VIP舱房内忙得团团转的锦悦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将昏睡的王图挪进满是冰块的浴缸里,把剩余的红酒全都倒进马桶,清洗完高脚红酒杯,环视舱房四周,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拿起那瓶有红色标记的红酒,戴上一个金色面具,深吸一口气,姿态优雅地走出舱房。 在警局内不停地布置任务的张小满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等收到周兵发来的消息后,张小满拿起桌上那张孙甜甜从绿藤市带回来的报纸和照片,几份尸检报告和痕迹鉴定证明,扫了一眼乱哄哄的警局,长叹一声,戴上一个喜羊羊面具,缓缓地走出警局,坐上张允熙驾驶的蓝色越野车,淡淡吐出两个字,“出发!” 但同样是28个小时,安放完定时炸弹的王超缩在邮轮的某个角落里,觉得时间过得极其缓慢,就像凝固了一般,在第385次看了手机屏幕上的时钟后,戴上一个哭笑小丑面具,站起身来,慢慢走向邮轮大厅。 沿江而下的侯三也觉得时间过得很缓慢,不过他的步子走得更慢,可能是因为膝盖上的伤势,也可能是他心中想的事情比较多。人在认真思考的时候,是走不快的,如果走得太快,脑子就会跟不上。 更何况他还中途找了一个黑网吧,将两个黑色U盘里的东西都看了一遍。他很想知道朱大长究竟是因何而死,有了答案,就会有了断。两个黑色U盘里装着的东西很不一样,一个U盘里的是某个人在一片废墟里慢慢死亡的过程,另一个U盘则是一个人变得腐败贪婪的结论,而那个牛皮纸档案袋里的便是一部分佐证。 癫狂地大笑几声之后,侯三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就这?就为了这个要杀了我兄弟?” 攥紧拳头,牙龈咬出了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侯三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巴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将黑色U盘里的东西都拷贝进自己手机里,戴上孙悟空面具,把朱大长的猪八戒面具揣进怀里,紧贴自己的心口,就如同两个人紧贴在一起。 走出黑网吧,打完举报黑网吧非法经营的电话之后,侯三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电话刚发出“嘟”的一声就被接通了。 “知道我是谁吧?” “应该猜到了,你的声音和小时候变化并不大。”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是少年了,不是童年……算了,说这些没意义,咱们聊点干的吧。” “东西在你手上?” “聪明!难怪大长相信你,他最敬佩的就是聪明人,比如我,比如你。” “看样子你不打算现在就给我了,你想试试你自己的法子?” “你的法子太温柔,不适合对付穷凶极恶的人。今晚我要大闹天宫,你可以来看看,我是怎么对付恶人的。” “很可能你自己也会搭进去……不如我们见面聊聊吧……” “没那个闲情雅致了,你放心,不管成与不成,东西都会交到你手上,给我一个邮箱账号,今晚12点的钟声敲响那一刻你就会收到一份大礼。” “换个时间吧,别等钟声响了,不吉利。” “我没工夫闲扯淡,我要用我的功夫帮大长报仇……张小满,你知道吗?大长一直在等你,从八岁等到了十八岁,从十八岁等到二十八岁,一个中间隔着的是十年,一个中间隔着的是一生,一次坐在小树林,一次躺在胡同里。” “对不起……” “这句话等你以后下去了,亲自跟他说吧!” “大长希望你回到榆柳村好好活着……” “他咽气的那一刻,我也已经死了……算逑,就这么着吧,老子还要准备一杆能伸能缩的金箍棒了,海上再见!” “喂……”张小满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电话那头只传来一阵急促的嘟嘟声,皱了皱眉,将自己的邮箱账号以短信的方式发送给侯三,扭头对跟自己会合的聂一说道,“让何为定位这个手机号码,要快!这家伙收到邮箱账号,设置完定时邮件多半就要把手机扔了。” 聂一瞟了一眼手机上的号码,立刻拨通何为的号码,在报出侯三的手机号码之后,静等了几十秒,得到回复后挂断电话,对张小满摇头道,“师父,跟您通完话这个手机信号就立刻消失了,多半他也猜到了您会让人定位手机号。” “学聪明了啊,”张小满抿了抿嘴唇,“最后的位置在哪里?” “一家黑网吧,而且刚刚那附近的派出所也接到了一个匿名举报电话,已经过去查处了……”聂一表情怪异道,“这蠢贼行事风格很不讲究盗德啊。” “哎,他变了……”张小满吐出一口闷气,“也罢,暂且不去管他,如果咱们这边做得足够好,他或许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我让你做的事情都弄妥当了吗?” “已经按照之前和李俊测算的几个点位安放好了……” “分量准确吗?” “不太准确,因为怕出事,刻意把一些成分弄得含量低了许多。” “咱们只是瞒天过海,又不是要移山填海,差不多就行,一鸣社的人都混进去了?” 聂一轻轻地点了点头,“都在您事先安排的位置上待命了,随时可以行动。” 张小满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伸了一个懒腰,看向岸边那艘巨大的邮轮,耸耸鼻子道,“那咱们就粉墨登场吧!” 聂一从腰后取下一个狮子王面具戴在脸上,来到张小满身旁,歪着脑袋盯着张小满脸上的喜羊羊面具,“师父,你这面具……是不是有些可爱了点?” “很适合我,”张小满轻咳一声,“跟我的生肖一样。” 聂一狐疑道,“我没记错的话,您今年58,过两年的生肖是猪……您的生肖怎么会是羊呢?” “生日是我爸妈定的,生肖是我自己定的!”张小满对着双手哈出一道白雾,扭头看向聂一身上的绿色棉袄和大红花棉裤,“你今天怎么穿这身,人家好歹是个盛大的舞会,应当穿得潮流些才体面嘛。” 聂一嘿嘿笑道,“李俊说过,土到极致便是时尚。” 这时候,戴着银色狐狸面具的张允熙也从驾驶舱走了下来,在离聂一既近又远的位置站定,盯着像巨兽一般趴在岸边的邮轮,冷冷道,“锦悦那句话还真是说对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场巨兽肚子里的假面舞会下藏着不知道多少颗人面兽心。” 张小满嘴角微微上扬,缓步走向邮轮,云淡风轻道,“我倒是觉得这邮轮像极了一只大瓮,是瓮中捉鳖的绝佳场所!” 张小满几人刚登上邮轮,便有一个身穿粉色兔子服饰,脸上戴着兔子面具的女服务员迎上前,检查完张小满手里的请柬之后,恭恭敬敬地领着张小满几人往邮轮大厅走去。 一推开大厅的两扇玻璃门,张小满几人立时生出一种置身奇异梦境的感觉。 整个大厅足足有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正前方是一千平左右的金色大舞台。 舞台左面是身穿燕尾服的合奏团,正中央则是一群穿着白色羽毛内衣的女子翩翩起舞。 舞台边缘烟雾缭绕,像是生出一片片云朵将舞台上的人和舞台下的观众隔绝开来。 钢琴声,管弦乐声,舞女双脚在台面上的敲击声,台下人们的轻言细语的谈论声,混杂在一起,热闹却不嘈杂。 台下所有人都戴着形形色色各种面具,有金光灿灿的,有银光闪闪的,有平平无奇的,也有恐怖怪异的。 戴着兔子面具的服务员穿行其间,殷勤地给每一个人端送酒水,有的甚至被人摸了自己屁股上的兔子尾巴也不恼怒。 张小满几人推门走进大厅的瞬间,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也有人没注意到他们,还有人装作没注意到他们。 一个身穿白色衬衫,戴着V字面具的老人走到张小满面前,豪爽地大笑道,“张教授果然言而有信,欢迎欢迎,里面请!” 张小满惊咦一声,“大哥,我戴着面具呢,这你都能认得出来?”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王法指了指张小满和自己身上的衣服,“弟!这年头像咱俩这样念旧穿老款式衣服的人不多了,你是经典黑,我是纯粹白,在这花花绿绿的世界里都是别树一帜,自然一眼就能认出。” 张小满一边朝着大厅某个没什么人聚集的边角落走去,一边眨眨眼睛道,“原来如此,黑白双煞,倒也很是相配啊。” “哈哈哈,你说话总是这么风趣,不愧是我的兄弟……”王法斜着眼道,“说句心里话,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大确实很大,却也顶多算是个王八池子,有什么不敢来的……”张小满呵呵一笑,指了指身边的聂一和张允熙,“我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两个晚辈来见见世面,无妨吧?” “见外了不是,你的晚辈就是我的晚辈,”王法洒然道,“吃喝管够,拉撒随意……我这里还有许多古玩珍宝,看上了什么随便看!”拍了拍张小满的手背,刻意压低声音,“兄弟,大哥有句话还是要提醒你,这有些船上去容易,想要下去可就很难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多谢大哥提点,”张小满拱手道,“不过兄弟我暂时还不想下去,到了应该下去的时候自然会下去。大哥你尽管忙你的去,不用特意在这儿招呼我,都是自己人,我会把这儿当成自己家的,不会拘谨扭捏。” 王法嘴角抽搐一下,“那便且由你自己发挥吧,但还是多注意一下分寸,到时候免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张小满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放心放心,兄弟我心中有数。” 王法冷冷地瞥了一眼张小满,转身朝着舞台走去,在快要登上舞台时,从立在舞台旁的锦悦手里接过一杯红酒,随后一脚踏了上去,来到舞台最前方,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诸位!静一静!容鄙人简单地讲两句……” “我要讲的事情主要有三点,这第一大点里的第一个小点就是欢迎大家于百忙之中来到这里,参加鄙人举办的这个小小舞会……” “这第二个小点就是邮轮上的一切都是免费为大家提供的,算是我答谢诸位多年来的关照!” 聂一听着王法在台上絮絮叨叨,瘪了瘪嘴道,“这货也太能说了吧,而且我怎么感觉听他讲了这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张允熙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一杯红酒,舔了一小口,“所以人家是大人物,你只能是小角色,这本事天生的,你学不会。” 二人说话间,王法已经讲完第三个大点的第二个小点,顿了一下,继续道,“这最后一点,今晚这场假面舞会其实也是鄙人为自家孩子筹办的订婚仪式,就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指了指台下的锦悦,“这位便是鄙人未来的儿媳,锦悦!” 台下响起如雷般的掌声,不少女子都向锦悦投去艳羡的目光。 锦悦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微微地向众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王法对锦悦落落大方的举动很是满意,端起酒杯,畅意道,“诸位,让我们共饮此杯,欢度今宵!” 说罢,王法便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见台下众人也都举杯相庆,诚恳地道了一声谢,走下舞台,收起脸上的笑意,紧皱眉头,对着锦悦问道,“王图呢?” “他……身子有些虚……”锦悦故作羞赧道,“还在舱房内休息,我来之前见他又喝了一点酒,估计这会儿应是睡下了。” 王法恨铁不成钢道,“简直胡闹,他不知道今晚有多重要吗?这还没到漂亮国呢,赶紧去把他给我叫起来……” 正在这时,张小满走了过来,打断王法的话,咳嗽一声,看了看锦悦,又看了看王法,插话道,“大哥,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桩婚事有些不大妥当。” 王法和锦悦俱是眼神冰寒地看向张小满,异口同声道,“怎么不妥当?” “咱们还是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聊吧,”张小满左顾右看一番,忽地瞧见一个戴孙悟空面具的在大厅角落一闪而过,微微皱了皱眉道,“这里人多眼杂,有些事被别人听见了,多少有些脸面不好看。” 王法面无表情地看了张小满几秒钟,冷笑一声,“好啊,那咱们去餐厅边吃边聊,”扭头对锦悦说道,“你也一起吧,这一日一夜辛苦你了,我让厨房给你炖了点滋养身子的靓汤,想来应该已经差不多熬制好了。” 锦悦愣了一下,“要不我还是先把王图叫起来吧,你们先聊着……” 王法抓着锦悦手臂径直往餐厅走去,“不急,我一会儿叫其他人去你房间里把他撵出来就行,咱们还是先一起听听张教授的高见,到底怎么就不妥当了,毕竟这事儿跟你也有莫大的关系,再不好听也得听听。” 张小满急忙跟在王法身后,附和道,“没错,人生大事,不能儿戏,必须当面掰扯清楚!”对聂一和张允熙使了一个眼色,“聂一留在这里,看看能不能碰上些有趣的朋友,允熙跟着一起来吧,好歹锦悦也是你的大学同学,应当多关心关心……大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王法摆摆手,“同学之间就是应该相亲相爱嘛,要是往前数几百年,这同窗之谊在很多时候都能派上大用场,不像现在呐,人情寡淡。” 说话间,几人便已来到冷清空寂的餐厅,王法坐在首位上,轻轻拍了拍手,立时十几名身穿水手服的壮汉从两侧走了出来,分站在餐厅四周,面色狠厉。 张小满取下脸上的喜羊羊面具,砸吧一下嘴巴,毫不客气地在王法对面坐下,“大哥,聊几句话而已,不用搞得这么大阵仗吧?还有……既然这里就咱们几个人,我以为还是不必戴面具了,不嫌闷得慌吗?” 王法摘下脸上得V字面具,爽朗地笑道,“有道理,我平素也是胸怀坦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指了指四周的水手,“这些人都是我一个朋友从耳美瑞克买回来送给我的特产,听不懂咱们的话,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让他们站在这里,也只是不想其他闲杂人等进来打扰咱们聊天谈心罢了。” 张小满竖起大拇指,“大哥考虑得真是周到……”扭头看向还戴着面具的锦悦和张允熙,瘪着嘴道,“你看看,姑娘家就是面浅,连露个脸都不好意思……”回头朝张允熙努努嘴,“你先摘了,咱们老张家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张允熙无所谓地耸耸肩,摘下脸上的银色狐狸面具,扫了一眼屋子内的水手,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容,“这些人不过是些银样镴枪头,我在绿藤市已经见识过了,风一吹就倒,中看不中用。” “欸,”张小满瞪了一眼张允熙,“没礼貌,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揭短呢,这种事应该在背后说……”扭头看向坐在自己和王法中间的锦悦,歪着脑袋道,“锦悦姑娘,赏个脸呗,咱又不是没见过,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得先让我知道是真人,我才能不说假话啊。” 锦悦摘下脸上的金色面具放在桌上,双眸清冷道,“就你一天花样多,想说什么快点说吧,说完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清闲。” “这是已经开始下逐客令了啊,”张小满摸了摸鼻子,从兜里掏出一块铁令交给身后的张允熙,语气平淡道,“那咱们也下个令,去把这令牌挂到门口显眼处,省得别人以为咱们是只会耍嘴皮子的闲散人。” 张允熙接过令牌,从餐桌上拿起一把餐刀,转身走到餐厅门口,猛地将餐刀插进门框的木板上,挂上昭雪令,鹅行鸭步地回到张小满身旁坐下。 几乎在张允熙坐下的同一时间,从餐厅外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声,有喵喵的猫叫,有喔喔喔的鸡叫,也有鹅鹅鹅的鹅叫,还有异常响亮的狼啸。 王法面色陡然一冷,“看来兄弟考虑得也很周到,既然这样,那咱们还是先动动嘴皮子,你先前说的不妥当是几个意思?你该不会是也看上了锦悦姑娘,想要抢婚吧?” “大哥真会说笑,我都一把岁数了,抢婚这种体力活干不来……”张小满端起面前的红酒,抿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我的话呢,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不妥当!这个原因很简单,锦悦和令郎就算现在订了婚,他们也没法办酒席,到时候只会更加尴尬。” “为何他们办不了酒席呢,我明天就可以给他们安排一场盛大的婚礼……” “安排不了,因为他们明天就会待在牢里,而监狱的规定是不能置办酒席的,你总不能把亲朋好友都请到监狱里吃牢饭吧,所以我才说很不妥当。” 锦悦手指沿着酒杯边缘画了一个圈,忽然插话道,“为什么我们会待牢里?这监牢又不是你家开的,想请谁进去就请谁进去。” 张小满从怀里摸出几张尸检报告和痕迹鉴定,拍在桌上,端起酒杯,又呷了一口,“既然这里有美酒,那我就跟大家讲个故事吧,下雪天美酒和故事更配嘛。” 王法饶有趣味地瞄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有瞅了一眼锦悦的表情,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摆出一副八卦的模样,“愿闻其详。” “很多故事的开端都是事故,我的这个也不例外……”张小满重重地咳嗽几声,“说有这么两个蠢贼,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家里偷鸡摸狗,却意外在洗衣房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于是带着一袋子珠宝慌张离开了,却又在第二天早上坐出租车的时候和别人拿错了袋子,珠宝变成了一袋子碎尸,你说倒霉不倒霉?” “是挺倒霉的,”王法接话道,“那他们后来找回来珠宝了吗?” 张小满摇摇头,“没有,珠宝都被出租车司机卖了,换了一堆假钞,不过也无妨,反正珠宝也是假的。后来,我让一个叫黄毛的人跟着他们,本想着在恰当时机引他们走回正道,可惜了……我的毛在医院被人拔掉了……” 锦悦撅了撅嘴,“这个故事我已经听你说过了,看来你还没有放下你的毛……” “上次并没有说完,这次咱们不赶时间,左右都在大海上了,哪都去不了,听我慢慢讲完吧……”张小满呼出一口浊气,“后来那两个蠢贼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不太正确的事情,甚至还学人拦路打劫,这一点想必大哥你应该知道,他们劫的是你的人,那个叫杨伟的倒霉蛋。” “这名字听着倒是有些熟悉,”王法面不改色道,“只是我的人太多了,实在不清楚你说的到底是谁。” “您贵人事多,不记得很正常……”张小满扭头直勾勾地盯着锦悦,“这两个蠢贼兜兜转转一番,又光顾了那户人家,还顺道去了一趟观东大街的珠宝店。然后不小心跟一个心狠手辣的恋爱脑撞上了,双方火并,瘦的那个受了点伤只能去医院。谁知道就在前两天,胖的那个被人切开了肠子,摆在医院旁边的胡同里……哦,对了,那个叫杨伟的倒霉蛋也躺在那里……” “被切开了肠子?”王法故作心惊胆战的模样,指了指餐桌上的烤肠,“那一定很疼吧……听你的意思,这两个蠢贼也算是你的朋友,别伤心,别难过,多吃点奥尔良烤肠,以形补形。” 张小满拿起桌上的白布按了按眼角,叉起一块烤肠放进嘴里,故作哽咽道,“谁说不是呢,其实他们就是两个想捞点办结婚喜宴钱的小孩子,捞钱的方法虽然不对,但罪不至死啊……大哥,您说是不是,您捞了那么多钱,若要真细究起来,岂不是该千刀万剐!” “兄弟,你这话就错了,别人送的怎么能算捞呢,”王法左右摇摆两下脑袋,“就好像你去餐厅吃饭,别人看你顺眼,给你分一点盘子里的菜,交个朋友,这很正常嘛!” 锦悦忽然道,“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是没说清楚我和王图订婚哪里不妥当,果真是老糊涂了?” “原来他叫王图啊,那日在绿藤市楼顶匆匆一瞥,便觉得不一般……”张小满扭头看向面色变得铁青的王法,赞道,“大哥,取得一手好名字啊,王法,王图,目无王法,王图霸业,真真是天生的一家人!” 王法冷冷地扫了一眼锦悦,对着张小满寒声道,“还是说正经的吧,再过一会儿就到公海了。” “好好好,那我就不卖关子了,”张小满干咳一声,“那两个蠢贼看见尸体的地方就是你家的洗衣房,而袋子里的尸体也是你家的人……不对,应该是前夫家人才对,毕竟你现在已经是我大哥的准儿媳了。” “真好笑,”锦悦斜着眼看向张小满,“你说是就是了吗,我还说是那两个蠢贼胡说八道呢,你不相信一个良好市民的话,反而相信两个贼?” 王法忽地轻咳一声,“我可以作证,锦悦确实是情操高尚的好人,不信的话,你可以上网搜一搜绿藤市十佳青年,里面就有锦悦,我也是看重她这一点,人美心善,简直就是一尊活菩萨。” 张小满指了指桌子上的尸检报告,“大哥,看人不能看表面啊,你又不知她深浅,别被蒙骗了……就算那两个蠢贼撒谎了,那这尸检报告总不会骗人吧!你可别再说什么我和法医是朋友之类的了,看清楚咯,这上面的法医印鉴是咱们南国首都的国字号!” 顿了一下,张小满继续道,“被切成365块的碎尸是你前夫杨海的母亲,而另一具在下水道发现的尸体则是你家的保姆蔡阿姨……锦悦,你这命格还是硬啊,一家子死的死,伤的伤,就你安然无恙,活脱脱一个天煞孤星啊!” 王法装作讶异地捂着嘴道,“哎呀呀,原来锦悦的命这么不好啊,那我是得重新考虑考虑了,我们老王家可是十八代单传啊!” 锦悦面色一寒,“您好歹也是前教授,这么说一个小女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张小满手指在桌面上敲击几下,“呐呐呐,别又上纲上线到男女性别对立啊,我只是针对你而已……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你杀的!说你两句不过分吧?” “你凭什么说是我杀的?没有证据,小心我告你毁谤!” “证据都摆在这里了,一开始我以为这两人是那个恋爱脑杀的,毕竟他已经为了你杀了杨海,又杀了朱大长和杨伟……哦,对了,还有那个被你关在别墅东西你可以换,但有些东西你毁不掉也拿不走!” “就凭这几份尸检报告?我也没看见上面写着凶手是我啊!” “让我帮你捋一下,你就知道上面写没写着你的名字……出于某种原因,你的婆婆雇人去绿藤市调查你的背景,或许查出了一点东西,或许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只是这种行为惹怒了杯弓蛇影的你,所以你杀了她,加上平日她对你的欺压,所以你将她分成365块。” “有什么证据呢?” “碎尸刀口平整,起初我猜想是那个假王超帮你切割的尸体,后来一想不对劲,精于制作珠宝首饰的你也能做到这种程度,而且像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情你肯定不会让人代劳。假王超不过是你放出来烟雾弹,故意让所有人都展开合情合理的猜想。我甚至猜测你利用假王超告诉真正的王超尸体是他切割的,这样一方面你可以保住自己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形象,另一方面还可以激起真王超的竞争意识,更加积极主动地帮你做各种恶事。” “证据!” “证据就是那几个袋子,上面确实没有你的指纹,但是你忘记了一件事,这几个袋子虽然普通,却是有源头可查的,每一个袋子都是有编号的,是谁买的很容易就能查出来。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朱大长和侯三第一次闯进你家的时候,你正在洗澡,起初我听到朱大长这么说以为你是因为杀了那个保姆溅了一身血,后来孙甜甜告诉我,按照她模拟的血迹模型来看,保姆的血不可能喷溅到你身上……” 张小满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端起酒杯,咕隆一身吞下一大口,抽出一张沐浴露瓶身检验报告,“那么,你洗澡的原因就只能是在几个小时前杀死你婆婆时沾染上了血渍,洗澡的时候你总不能戴着手套吧,浴室的沐浴露上有你的指纹和你婆婆的血迹,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锦悦忽地想起前几天鼻青脸肿的常平来别墅找她诉苦的场景,啧啧叹道,“我当时就看出了他是装的,只是没想到这美人计、苦肉计竟是你的主意,就为了一瓶沐浴露,搞这么多花招,你不嫌麻烦吗?” “不麻烦,破案子就是要曲折一点,才有味道嘛……”张小满抽出另一张尸检报告,“至于保姆蔡阿姨,我猜想她一定是不小心撞见了你分尸的场景,所以你才杀了她,杀死保姆的地点就是在你的小花园里,所以当你发现我可能闻到泥土里的血腥气时,毫不犹豫地把那些三色堇全换了一遍。” 锦悦转动酒杯,不咸不淡地问道,“这件案子的证据又是什么呢?该不会还是沐浴露吧?” “当然不是……一根毛!”张小满竖起一根手指道,“在蔡阿姨的口中找到了一根你的头发,很细很长。” “这不足为奇吧,她是我家保姆,可以很方便得到我的头发,而不像你,只能让你的老伴儿悄悄地从我身上偷取。” “比方说吃饭的时候是吧?可她死之前并没有吃饭,而是本来打算去你家做饭的,结果却被你做成了叫花鸡。不管那根毛是如何进入她嘴里的,都说明了一件事,她死的时候就在你旁边或者你经常去的地方。我的猜想是你挪动尸体的过程中,不小心落下了一根头发。当然这不是关键证据,最为关键的证据在于杀死她的那把刀……你居然还把洗干净插回厨房刀架,而且做饭的时候还一直在用,不嫌膈应吗?” “我的刀一直都在厨房里,”锦悦紧蹙眉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大长第二次进你家的时候,将你的刀掉了包。他见过那把刀,自然认得那把刀……”张小满眼神黯然了一下,“那会我正好在附近沿着下水道搜寻你的小情人,他就将那把刀交给了一个叫曹牧的小孩子,而那个曹牧现在是我徒弟的徒弟。” 锦悦眯起眼睛,摇晃了几下酒杯,却并没有喝进嘴里,脸上摆出一副慵懒的笑容,“还有吗?” “还有就是那个叫炮翻山的被冻成了一座冰雕,那也是你的杰作。” “这又有什么证据呢?” “气味……事实上,不仅是他,还有你家保姆,你前夫的母亲,他们身上都有同一种气味。” “什么气味?” “三色堇加上某种限量款香水的气味,就是你身上的那种……你的手触碰过他们,那气味就顺着你的手像标记一样留在了他们身上。” “这你都闻得见,你应该去当警犬……”锦悦佯装烦恼地抓了一下头发,“该怎么办呢,居然全被你说中了。” “很简单,先跟我回去,看法官怎么说咯,”张小满一脸惋惜地说道,“不过很可能你这辈子都完了,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枪毙,要么牢底坐穿。” 王法拍了几下手掌,忽然道,“精彩!兄弟果然是聪慧过人,还好你告知我这些,否则我还蒙在鼓里,我们家都是清白世家,怎么能让这种女人进门呢!” “不是穿着白衣服就是清白人,”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道,“杨青青一醒,令郎故意伤害他人的事就盖不住了,而且行凶手段残忍,十年以上,没得商量!还有大哥你……哎,一个贪字不仅要变成贫字,还要一辈子蹲在牢里发臭发烂,何苦来哉。” “兄弟,酒可以乱喝,这话不能乱说……”王法歪斜着嘴巴道,“我可没有贪什么,也没有拿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别急着否认,”张小满笑了笑,指着锦悦说道,“她的事情还没说完呢,很快就会扯到你的身上,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有没有乱说。” 锦悦扑闪了两下大眼睛,“我的事还没完吗?别把其他人的死也算在我头上哦,虽然我无所谓,但人家死者肯定不会答应的。” “其实,你的故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张小满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二十年前,绿藤市发生过一场大地震,你是当时一所小学的幸存者……”拿出那张报纸,指了指报纸上的照片,“这件事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锦悦扫了一眼那张报纸,低垂着脑袋,叹息一声,“我就知道那姨妈也留不得,只是还是念在当年她帮了我许多忙的份上,一时心软了。” 王法伸长脖子瞅了一眼报纸标题,“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嘛,是好事!当时负责报道的就是我的好朋友陈柴,那会儿他刚从漂亮国回来,正愁没有大新闻,却恰巧碰见了这件事……幸存少女长守废墟,拼尽全力搬动石板,只为救出废墟下的小伙伴……这听上去,多么的感人!” “你看,很多人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自然他们相信的也是别人想让他们相信的……”张小满喟然长叹道,“事实真相如何没有人去深究,刚才上邮轮之前,检察院的周兵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只有四个字‘她不是她’,我联想到何为之前调查的情况,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真相。” “你不叫锦悦,真名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真正的锦悦当年被你埋在了废墟里,你当时也不是要搬动水泥板救出她,而是要盖上水泥板不让她出来……你甚至后来从陈柴那里得到一个迷你摄像机,将那个摄像机放进废墟里,看着真正的锦悦变成一堆烂骨头……” 锦悦第一次面色僵硬起来,像是被人揭开了心上的伤疤,一拍桌子道,“够了!” “你本来想去收回那个摄像机,却被暗中跟踪你的陈柴抢先一步,然后他拿着你的小秘密逼你做了许多你不想做的事情,”张小满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看向王法继续说道,“其中就包括帮王大哥伺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朋友,而在这个过程中,你也留了一手,得到了一些王大哥和人交易的记录。” 王法的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你的想象力是很丰富,但有时候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待我说完吧,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真是不吐不快……”张小满抽出那张锦悦和王超在绿藤市社区公园的合照,“炮翻山当年只是不小心发现了你伺候那些人的秘密,拍了一些不大雅观的照片,为了防止照片流出,当年你给了他一些钱。谁知道时隔多年,他又找上门,你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做成了冰雕。秘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嘛……” 张小满又转头看向王法,自顾自说道,“而大哥你的手里又有许多陈柴造假新闻、内幕交易等等一些证据,所以你们三个人搅在了一起,面上是坐在一条船上,里子却又是各怀鬼胎。事到如今,我只有一句话,送给二位,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你懂什么!”锦悦眼前又浮现了当年自己被那个像公主一样的女孩当狗一样戏弄的场景,以及地震后废墟上长出的那一片三色堇,恨声道,“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有的人生来就是骡马!真可以开心地做自己,谁愿意戴面具!那一场地震就是老天给我的机会,一个改命的机会!” 坐在张小满旁边的张允熙忽然第一次插话道,“那你现在的命就很好吗?” “很快就会好了……”锦悦突然举起酒杯,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今天的酒好喝吗?” 王法一把捂住自己的喉咙,面色痛苦道,“你……在酒里下了毒?怎么可能,我明明让人检查过所有的酒……” 张小满和张允熙也都是一脸震惊,神色紧张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红酒,手心里各捏着一把冷汗。 锦悦咯咯笑道,“这酒是我带来的,只够两三人喝的,自然不会放在外面大厅,只能放在餐厅……哦,对了,你上台前喝的那杯也是毒酒,看你一饮而尽,我真是相当欣慰啊……” 张小满忽然意识到不对,因为他很明显看见王法嘴角慢慢向上扬起,拍了拍张允熙的手背,示意其暂且宽心。 果不其然,在锦悦猖狂大笑的下一秒,一道冷冷的声音从餐厅的角落里响起,“你真当你自己是苏妲己,我是昏庸的商纣王?在你清洗酒杯的时候,我已经把你的酒换了,还特么想用冰块冻死我,蛇蝎毒妇!” 锦悦脸上的笑容立刻冻结,怔怔地看向从角落里走出来的王图,伸出右手食指,颤抖道,“不可能!你不是喝了我那瓶红酒吗?你当时应该已经昏迷了才对……” 王图重重地哼了一声,“明知道你那个相好的替身是个医生,我怎么可能不留一手?那两瓶酒在你上邮轮之前,我就找人给你掉了包,没想到你还不死心,还想整出一瓶无解的混合毒酒,那我就只能跟你假戏真做,让你彻底感受一下什么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王法重新坐直了身子,对着张小满哈哈大笑道,“弟!我这演技怎么样?能拿小金人吗?” “绰绰有余,”张小满竖起大拇指道,“哥!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看你这样子是打算图穷匕见啊?” “弟!咱先不拔刀,打个商量如何?” “怎么商量?” “这婆娘身上血案累累,我今天将她绑了送与你,给你一场泼天大功劳!而我那一点小小的案子,不如就此将功赎罪,一笔勾销如何?” “这事儿你要跟法官说,跟我说不着啊!” “那就是没得商量咯?你带的人够多吗?不够的话要不要我分你点,一会火并起来才有意思。” “不用不用,等一下再多人也没用!” 王法看着始终镇定自若的张小满,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戴着孙悟空面具的侯三和戴着哭笑小丑面具的王超忽地出现在餐厅的两端。 侯三手拿一杆土枪,舔了舔嘴唇,双目喷火地看了一眼锦悦,又看了一眼王超,怒吼道,“狗男女,吃俺一枪!” 王超双眼微眯瞟了一下侯三,快步走向锦悦,拉起锦悦的手,轻声道,“放心,就算你不要我一千次一百次,我还是会来找你,跟我走!” 张小满和王法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异口同声道,“谁都不能走!” “有种你们等一会也都别走……”王超摸出一把小刀,冷笑道,“老子要先走了,看看有谁能拦得住老子!” 话音一落,众人耳畔忽地传来几下巨大的轰隆声,而后整个邮轮剧烈摇晃起来。 餐厅内众人登时随着邮轮左摇右晃,摔倒在地。天花板上的装饰灯也因为剧烈晃动掉落下来,四分五裂。橱柜上的酒也都摔落一地,像是殷红的血蜿蜒而流。 趁所有人还处在巨大的茫然与震惊中,王超拽着锦悦的手臂,匆匆地朝着邮轮最 侯三双目圆睁,一咬牙,从地上跳了起来,拄着土枪向王超和锦悦追去,大喝一声,“哪里跑!” 王法扶着椅子从桌子金汤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王图咽了咽口水,“帝国都是从里面开始坍塌的……爸,听这动静,估计是那王八蛋点了炸药!咱们快跑吧!不然就要下去喂鱼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公海了,海底下可什么鱼都有,包括鲨鱼!” 张小满在张允熙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扫了一眼抱头鼠窜的水手,讥笑道,“谁告诉你们这会儿在公海了的?大哥,你这些特产不咋地啊,一点动静就吓得屁滚尿流。” “什么意思?”王法一边躲避着因为晃动而来回滚动的酒桶,一边朝着快艇舱房跑去,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张小满,脸色更黑了几分。 张小满紧紧跟在王法身后,“掌舵的叫伊万……常尔斯平!那孩子第一次开邮轮,走不快,咱们估计如今还在A市境内的草海!” “草泥码……”王法喘了几口粗气,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弟!你这么做就太不厚道了啊,变了目的地也不通知一声。这儿波浪太强,不晃会被撞到地上,不如咱们先换一艘友谊的小船如何?” 张小满一把抓住王法的手臂,保持着脸上的微笑道,“好啊好啊,我知道一个地方茶水还可以,关键可以免费续杯,咱们一起去吧!” 王法使劲甩了几下张小满的手,还是没有甩开,恼怒道,“走就走嘛,你抓着我手干啥?” “没法子,”张小满咧开嘴,露出两排有些泛黄的牙齿,“地心引力抓不住你,只好由我抓住你!” 跟在王法身旁的王图面色一急,转身飞起一脚踢向张小满,大骂道,“滚蛋!” 一直护在张小满身侧的张允熙冷笑一声,猛地推了一下张小满和王法,喝道,“走你!” 随即,张小满和王法就像两个圆球滚向舱房楼梯,在快要从舱房楼梯口滚下的一瞬,急行赶到的张允熙伸手拉住了张小满,停在了楼梯口边缘。 王法看了一眼脚尖下只有一丝立足之地的楼梯边,正欲缩回脚步,却看见张小满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顿时生出一种警兆,急声道,“弟!你一定要抓住我,千万别让我溜了!” “一定一定,”张小满突地松开抓着王法的手,“你先下去,我等下就来抓你!” 乒乒乓乓!王法立时重新化作一个圆球,从楼梯口滚下舱房,掷地有声。 慢了一步赶到的王图看了一眼抓着张小满手臂的张允熙,气急道,“为什么只抓一个?” 张允熙像看白痴一样盯着王图,面无表情道,“你自己说的滚蛋,能滚的自然是王八蛋,我爸又不姓王,自然只需要拉住他就可以了。” “我泥马……”王图鼻孔朝天骂了一句,真要挥动手臂砸向张允熙,忽地瞥见从另一侧入口跑过来一个身穿绿色棉袄的青年,嘀咕一句“打不过打不过”,速即从楼梯一跃而下,远遁而去。张小满从楼梯边缘缩回身子,转头看向头发黑焦冒着烟的聂一,纳闷道,“不是点炮吗?你把自己点了?” 聂一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黑灰,尴尬地笑道,“我刚走到箱子旁边,上面的柱子就炸了,然后紧跟着箱子也炸了,还好我躲得开,只是头发烧了一点……” “我就说一箱炮仗也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啊,我以为以前教你的化学知识点你又还给我了呢……”张小满忽地反应过来,“这么说就是那小王八蛋搞的炸药了,不好!如果真是他,肯定不止这几个炸弹,那这艘船真要沉!快跑!” 话音刚落,又是几下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传来,邮轮霎时四处都是浓烟滚滚,船体不断下降。 张小满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刻撒开脚丫子往快艇舱房跑去,其实也不是三个人跑,而是聂一和张允熙两个人架着张小满撒开脚丫子跑,张小满的脚并没有着地。 正当张小满三人脚步匆忙想要快点离开邮轮的时候,快艇舱房内的侯三却不想再走了,也不想让王超再走了,于是丝毫不顾王超手里的小刀,直直地冲了过去。 王超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一发狠,推开锦悦,捏着小刀奋力地刺向侯三,却在距离侯三一步之遥停了下来。 因为一把枪穿过了他的胸膛。 在王超和侯三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侯三举起了他手中的枪,按下了某个机关,然后整支枪忽地变长了十公分,多出的那十公分是枪口弹出的那把小刀。而那把小刀,正是王超杀死朱大长后放入杨伟手中的那把小刀。 侯三畅快地狞笑起来,“一寸长,一寸强,老子这杆枪能伸能缩,专为弄死你们这对狗男女打造的!” 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王超回头看了一眼始终忙活着解开快艇绳索,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的锦悦,惨然一笑,眼角淌出一滴泪,“真是贱啊,我到现在满脑子想的还是你……”咕咚咽下一口血水,使出全身力气顶着侯三的枪向前走出一步,整支枪穿透而出,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将小刀扎进侯三的心口位置,高喊道,“锦悦!我不爱你了!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一直在解开绳索的锦悦身子一僵,肩膀微微颤动几下,复又更加快速地解开绳扣。 侯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血流如注的腹部,又看了一眼已经解开绳索坐上快艇的锦悦,抵着王超手里的小刀向前走出半步,却再难前进半分。 王超死死地顶住侯三的土枪,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红着眼道,“你走不了!” “你也走不了!”侯三又奋力拧转两下手中的土枪,“断肠的感觉如何?” 王超也左右拧了一下小刀,梗着脖子道,“被人戳心窝子的感受如何?” 之后两人再没有说出一句话,就那么怒目相视着。直到王法和王图从二人身边经过,王超慢慢地松开握着小刀的右手,推开奄奄一息的侯三,拖动血脚印想要拦下王图和王法,却终究还没走出两步便栽倒在地,不甘地瞪大眼睛看着二人坐上快艇离开,浑身一松,身子变得冰凉起来。 等到张小满三人赶到时,侯三的眼睛已经快要完全闭上,眼前只剩下一片黑,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低声道,“你来了吗?” “我来了……”张小满看了一眼侯三血红一片的心口,哽咽道,“不是告诉你别逞能了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是猴子啊,”侯三努力咧着嘴笑道,“猴子就是要顽劣不堪,我行我素,不然怎么对得起祖先孙猴子的名头……老子一个人就弄死了那王八蛋,你就说我霸道不霸道?” “霸道!”张小满用侯三熟悉的口音道,“老子打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这娃娃将来绝对霸道,所以才从孙猴子三个字里面选了一个侯字……” “胡说八道,我的侯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侯,莫要欺负我读书少。” “看来这些年你没少看书啊,我给你的三国看完了没有?” “看了72遍了,还是没看懂……张小满,不管是三国还是南国,我都只看出了三个字,没公道……好人得不到好报,祸害横行霸道!你不用下去跟朱大长说对不起了,老子这就下去带他重新投胎,下辈子变头猪,变只猴,也不要再做人了!” “不要说气话……留口气,兴许还能活!” “算逑了,活腻了!大长没等到你,我好歹还等到你了,知足常乐……那两个U盘就在我的口袋里,你自己拿吧,这样老子也不算违背大长的遗愿,东西还是交给你了的,只不过时间由老子决定,就是这么霸道!” “我一定会把那些王八蛋都抓起来,”张小满咬牙切齿道,“还你们一个公道,你要睁大眼睛看着,看着那些王八蛋一个个落网,这个世界一点点变好,会变成一个你还想再投胎做人的世界!” 侯三伸出带血的右手,在张小满额头上点了一下,就像小时候张小满在他的额头上点了点一般,微微笑着吐出最后一句话,“张小满,以后如果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说出口,我们会当真哩……” 张小满重重地低下头,泪水不要命地顺着脸颊往下淌,嚎啕着,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 一旁的聂一和张允熙也都眼眶红红的,说不出一句话。 又一声轰隆传来,聂一犹豫了片刻,轻声对张小满说道,“师父,该走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瞒天过海已经成了,您还有最后一步棋没落下,是时候一网打尽了!” 张小满站起身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泪水,将侯三的尸体放进一辆快艇,从侯三的衣服口袋里摸出血糊糊的两个黑色U盘和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塞到张允熙的手里,眼神温柔地说道,“你带着侯三的尸体和证据先回去,如果U盘和档案袋因为浸了血水坏掉,今晚12点之后我的邮箱里还会有一份,邮箱密码是你妈和你的生日……对了,顺便让何为赶紧派人救助邮轮落水的人,一鸣社就那么几个人,捉襟见肘,这天气泡久了很容易冻死在水里头……” 张允熙怔在原地,咬了咬嘴唇道,“那你呢?不一起走吗?” 张小满让聂一放下另一艘快艇,慢慢地坐了进去,目光幽冷道,“我和聂一还得亲手把那些王八蛋都待回来,谁都跑不了!” 张允熙心中不由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勾勾地看向坐在快艇最前方的聂一,郑重道,“照顾好我爸……”咬了咬嘴唇,补充了一句,“你们都要平安回来!” 聂一比了一个“ok”的手势,启动快艇的发动机,载着张小满呼啸而去。 张允熙看了一眼聂一和张小满的背影,也拉了一下快艇电火系统的绳子,驶出邮轮,朝着与张小满和聂一相反的方向飞驰在水面上。 十多分钟后,聂一终于追上了锦悦和王家父子,三条快艇齐头并进。 张小满剧烈的咳嗽几声,对着王法喊道,“大哥,走这么匆忙干什么,其实兄弟我今天还有份大礼要送给你。” 王法厌烦地瞪了一眼张小满,并不搭话,而是不停催促王图继续加速。 “你当真不要吗?”张小满深提一口气,声如洪钟道,“你的那些家产现在应该已经被周兵查封得七七八八,但是我给你留了一点本钱,你还记得那180亿美刀吗?多夫人不姓多,她姓黄,正是区区在下的贤内助,所以你的180亿美刀在我的身上,兄弟我今天给你带过来了!” 说罢,张小满从怀里掏出一张存单收据,对着王法扬了扬,“看清楚了,180亿都在这里,只要你拿着这存单去南国农业银行就能取出来,十分便利,还没有手续费!” 王法扭头看向那张存单,口舌顿时变得有些干燥起来,眼神虽然贪婪,语气却又十分镇定道,“少特么忽悠我,这里面绝对是一个大大的圈套,等着我往里钻呢……再说了,钱财都是身外物,等我逃出生天,180亿美刀就值一根毛!” 财帛动人心,老辣的王法没有动心,但掌握快艇方向盘的王图动了心,刻意地放缓了速度,待到张小满从自己身旁经过时,一把抓向张小满手里的存单。 张小满早有准备,看向王图抓向自己的大手,双眼一亮,顺势拉住王图的手臂,奋力一扯。 扑通一声,王图立时掉进海水里,失去控制的快艇突地拐了一个弯撞在锦悦驾驶的快艇上,又是两声扑通传来,锦悦和王法也因快艇翻船落入海中,溅起两朵大大的水花。 张小满鼓动手掌,歪着脖子看向海水里的王法,哈哈笑道,“大哥,你这友谊的小船还真是说翻就翻啊!” 王法打了一个寒颤,大骂了王图几句龟儿子,扭头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对张小满说道,“弟!我已经痛改前非了,拉我一把可否!” 张小满故作大气道,“小意思,兄弟我一定会拉你一把,大长跟侯三还等着你们跪在他们坟前磕头认错呢!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再洗一会澡,冬泳有益健康!” 王法恨恨地看了一眼张小满,一咬牙,转身朝着邮轮的方向游去。一旁尝试了许久也没有将游艇翻过来的王图和锦悦对视一眼,跟在王法身后也游向渐渐下沉的邮轮。 张小满瘪了瘪嘴,让聂一掉转方向,与三人保持同一速度前行,拍着手掌道,“加油加油!第一名有奖励哦!”顿了一下,对着三人眨了眨眼睛,“你们不会以为等你们游过去,邮轮上还有快艇吧?或者以为这半路上会遇到好心人拉你们一把?实话告诉你们,这附近的好心人就我一个,其他人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正当王法和王图仍旧充耳不闻地向前游着的时候,锦悦眼珠子一转,佯装出一副腿抽筋将要溺水的模样,在海水不断地扑腾,急声高呼救命。 张小满皱了皱眉,为了以防万一,穿上一件救生衣,让聂一控制快艇滑行过去,伸出右手一把拉起已经喝了好几口海水的锦悦,从快艇上翻找出一根绳子,将锦悦捆好,看向游得有些脱力的王法,轻笑道,“你看,还是人家锦悦姑娘懂得变通,坐我的船不一定会被枪毙,但是不坐我的船一定会被淹死!大哥,三思啊!” 王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朝着张小满招了招手,“你说得有理!想老子死的人确实不少,但是害怕老子死的人更多!来来来,咱们兄弟联手,一起搅他个天翻地覆!” 张小满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王法,欣慰地点了点头,将其从水中拉起,同样捆上一圈又一圈的绳子,缠得比锦悦还要牢实一些。 突然,聂一指着海中不断冒泡的某处,回头对张小满说道,“师父,那小王八蛋好像沉下去了!我去把他救上来,一家人要齐齐整整的才行!” 张小满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聂一下水打捞王图,将快艇上最后一件救生衣递给聂一,半眯着眼睛道,“小心一些,这小王八蛋不简单,别着了他的道。” 聂一点头应诺,穿上救生衣,猛地扎进海水里,捏着鼻子在水面下四处张望,终于寻见了不断下沉的王图,快速地游了过去,一只手拉着王图的衣领子,另一只手不停地划拉。 忽地,一直闭目的王图睁开双眼,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迅疾地刺向聂一,可因为水的阻力到底还是慢了几分,没能做到令人措手不及。 聂一瞥见王图手里的小刀,眼皮一跳,松开拽着王图衣领子的手,扭动身子躲避,但也因为海水的阻力慢了几分,刀子插在了救生衣上面,却没有伤到皮肉。聂一感受到刀子的坚硬触感,松了一口气之后,眼神顿时变得冰冷异常,在水中翻转几下,一拳砸在王图的脑袋上。 王图登时脑袋一歪,两眼一闭,晕死了过去,缓缓下沉。 聂一犹豫了两秒,还是抓住了王图的后衣领子,慢慢向快艇游去,即将游到快艇边上的时候,却瞧见躺在地上的锦悦骤然直起身子撞向正在观望自己的张小满,当即疾呼道,“师父,小心!” 可当张小满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锦悦豁出全身气力的一撞,让张小满顷刻间失去了重心,栽进海里。 锦悦一击得逞,立刻和王法互相配合解开对方身上的绳索,驾驶着快艇扬长而去。 张小满吐出一口海水,看向消失在视线里的快艇,面色阴沉道,“想跑?门都没有,那个方向正好是自投罗网!” 聂一游到张小满身边,苦着脸道,“师父,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泡在海里吧,怪冷的。” “何为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张小满瞟了一眼聂一身上干瘪了的救生衣,“让你小心点,还是着了人家的道……” 正当聂一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感到耳朵旁一道劲风袭来,随即眼冒金星,不省人事。 一道阴寒的声音破水而出,“哈哈哈,这次终于不差两秒了!” 王图抹了一下脸上的水渍,得意地朝张小满挥挥手,“老家伙,再见了!小爷我水性好,游到邮轮那边不成问题,随便找块板子就能划到岸边,你搁这儿慢慢跟你徒弟一起喂鱼吧!” 正在这时,邮轮处突然传出更为巨大的轰隆声,强劲的气浪炸出一道高高的水墙,扑向王图和张小满所在的地方。 王图望了一眼几十米高的海浪,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雪白,拼命地返身朝着张小满的方向游去。 刚刚救起聂一的张小满亦是悚然一惊,迟疑了0.01秒之后,沉沉地叹息一声,脱下自己身上的救生衣,套在聂一的身上,使出全身力气向前一推,回转身子,一脸淡定地看着游向自己的王图和扑向自己的水墙。 在王图想要从身旁溜走的一刹,张小满伸出双臂死死地抱住了王图,任由其如何踢打也毫不松手。 片刻之后,漂出几十米之外的聂一猛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身上的救生衣,环顾四周,在巨大的水墙下看见了口鼻溢血的张小满和状若癫狂的王图,拼命地划拉双手想要游过去。 只是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聂一始终游得满头大汗也才将将缩短了两米的距离,看着越来越近的水墙,红着眼道,“师父,别管那王八蛋了,我这就过来带你离开!” 张小满艰难地笑了两声,“最后一步棋,一网打尽,这小王八蛋自然也不能放过!左右我没几年活头了,拉他垫背算是赚了!你别管我,两个人一件救生衣,这是老天爷给我出的最后一道选择题,正确答案很明显!” “师父,您选错了!”聂一眼角淌出一滴晶莹的泪水,“没了您,谁来帮那些可怜人讨要公道啊!” “自然是你!道生一,你天生就是代表公道!”张小满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只是自己不甘于普通,把自己的脑子搞出了一点毛病,但现在我又忽然很想做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感受普通人的爱恨,做一个不普通的人实在太累了……” “师父,您这是要撂挑子啊,我还是个孩子,担不起的!快回来吧!” “婆婆妈妈的,你看人家申一夏多痛快,这方面你还真不如别人……担不起也得担,以后允熙和一鸣社都得靠你了!知道你现在火候不够,我也给你找了个新师父,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当当!” 聂一一边拼命地划水,一边像小时候跟在张小满身后一样,泪流满面地问出那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师父,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呐?” 水墙覆盖而过,霎那间吞没了张小满和王图,以及不远处的聂一,同时也吞没了张小满发出的最后一句话。 聂一只从张小满的口型中瞧出三个字,“做自己!” 再次睁开双眼,聂一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电视机新闻里播放着关于绿藤市大人物落网以及一名叫锦悦的女子被判死刑的消息。聂一盯着电视机右上角的日期,皱了皱眉,原来自己已经昏睡了半个月。 拍了拍晕沉沉的脑袋,聂一忽地想起张小满,立即慌忙地趿拉着拖鞋,踉踉跄跄地朝着病房外走去,正好和往病房内走来的骆慈撞了个满怀。 骆慈揉了揉肩膀,“醒了?身子骨还真不错,睡了半个月都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聂一急声询问道,“我师父呢?” 骆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不是在这里吗?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新师父。” “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聂一冷冷道,“我师父到底怎么样了?” 骆慈眼神黯然了几分,“落进海里头,又没有救生衣,你说还能怎么样?” “我不信!我要去找我师父……”聂一失魂落魄地走出病房,却在转角处看见了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张允熙面无表情地走到聂一的面前,伸出右手,猛地一扇。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医院的走道里响起。 “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我爸的吗?” “我……” “不是说好了都要平安回来吗?为什么你活着,他死了?” 聂一低头不语,大拇指的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却一点不觉得痛楚。 张允熙盯着聂一摇头叹息道,“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没想到我爸拼死换回来的竟然是个废物!太可笑了!”转身朝着医院外走去,“男人的话果然不能相信,张小满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聂一咬碎一颗牙齿,豁然抬头,看着张允熙的背影,大声问道,“师父葬在哪里?我想去祭奠一下,和师父再说几句心里话!” 张允熙停下脚步,“我在海上找了他七天七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想祭拜他恐怕是不行了……” 聂一眼中忽地燃起两团火焰,振奋道,“师父说过,有时候没有答案就是答案!他一定还活着!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在某个地方!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张允熙肩膀微微颤动两下,用手指撇开脸上的泪水,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继续缓步走出医院,看着张灯结彩喜迎新年的街道,终究忍不住蹲下身子,抱膝痛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张允熙站起身来,忽然看见人群中有个人很像张小满,急急地追了过去,看清之后才发现那个人并不是张小满,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长叹一声,她知道不是那个人像他,而是她想他。 因为想,所以像。 想念一个人是痛苦且煎熬的,但直到很多年后,张允熙仍旧没有停止想念张小满,因为她知道,如果一旦连她都停止了想念的话,世间便真的再也没有张小满这道刺破虚假面具的光。 本书完 作者有话说:故事有结局,但人生没有结局。张小满系列结束了,近期将会有新书和大家见面,具体消息请关注我的微博@长弓难鸣,稍微透露一点,下本书的主角在《蠢贼》中出现过,敬请期待!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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