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师妹放弃治疗之后》 入妄一(耍流氓) “你说!那对阴阳锦鲤,是不是让你给私吞了!” “你一个人害我们所有外门弟子跟着你遭受内门盘查,我劝你要是藏起来了,就赶紧拿出来!二百年的锦鲤灵气,岂是你这等低贱的入妄境初期能受用得了的?!” 一群外门弟子,在衡珏派的一处隐秘地方,围着一个人疾言厉色拳脚相加。 那个被围在中间谩骂殴打犯了众怒的弟子,头脸上戴着一张四象面具,把真实模样遮挡得严严实实。 四象面具在修真界很普遍,连凡间繁华一点的市集也有,算一种低品阶灵器。戴在脸上凝成灵雾,灵雾根据人心具象化,简单点理解就是——戴上了这个面具,看你的人想谁,你就是谁。 宴春就想着找个地方躲着,谁料到躲到这快出山门的犄角旮旯了,竟还不得清静,撞见了外门弟子聚众斗殴。 被围殴的人始终闷不吭声地挨着,不还击,不试图逃跑,甚至不抬手挡一挡自己的头脸,就这么直挺挺地挨揍,活像个杵在地里的傻柱子。 他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说了一句:“食用开智生灵,有违天道……” 那之后无论再怎么被人逼问殴打,也不见松口。 但是就连一直撑着手臂坐在不远处看着的宴春,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那一对儿据说是某位弟子要献给山中长老食用的锦鲤,就是被这个遭受殴打的外门弟子藏起来了。 “啐!还是个硬骨头!昨晚上就只有你进过放阴阳锦鲤的饭堂,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今天你要是不把阴阳锦鲤弄哪去了说出来,信不信我们打劈了你!” 说话的人脸涨得猪肝似的,眉目还算周正的一张脸因为着急,已经彻底扭曲了,下手也越来越重。 拳拳到肉,脚脚生风。 他身边跟着的外门弟子,很显然是以猪肝脸马首是瞻的,见他下了狠手,也都跟着下了狠手。 宴春可有些年头没有见过这种揍人的方法了,不掐法诀,不动法器灵盾,就这么生揍……她有点心惊肉跳,虽然被法器遮蔽着身形,没人能够看见她听到她,但她还是怕溅一身血似的,朝身后树丛里蹭了蹭。 这要是放在十一年前,宴春肯定在那外门弟子被围殴的第一时间,就冲过去救人了,她从前最爱干那种事儿,比他奶奶的佛修还能普度众生呢。 整天不是怜惜人间疾苦,就是感叹落花成泥,但凡是谁过得比她不好了,她恨不得以身代之,单纯的就像个天字一号的大傻/逼。 结果呢?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狗操得什么善有善报,她“普度众生”这么多年,下场比谁都惨! 况且她现在自顾不暇,但凡她敢撤掉法器庇护,很快就会被逮猪崽子一样逮回康宁院,没完没了地泡在涤灵池里面治疗。治愈灵府开裂的疼痛,和裂魂之痛不相上下,岂是面前挨揍这小子一点皮肉之痛能比的? 宴春换了个姿势,靠在树上,继续看着,心里无关痛痒地想:这小子还真够倔得,入妄境就只比凡人强一点点,受了伤或许恢复得快一些,但打得狠了一样会死,这哥们儿都被打趴下了,还不肯招? “还不肯招?!你真打算让我们把你送去刑罚殿,把你交给那些司刑弟子搜灵府,你才肯说出那阴阳锦鲤的下落吗!”猪肝脸一脚踩在烂泥一样已经坐不住的人肚子上,恶狠狠地说。 宴春听了“刑罚殿”和“搜灵府”,一直百无聊赖的神色微微变了。她浅淡发白的唇微动,秀眉蹙了片刻,又很快展开。 “吹牛不上税啊这是……”宴春仗着法器隔绝声音气息,低声嘟囔了一句。 刑罚殿确实很严厉,司刑弟子个个都像阎罗在世铁面无私,搜灵府更是重刑,若非重罪不招是绝不会用的。因为修士一旦被搜了灵府,便如同肥沃的土地变成了盐碱地,补不回亏空,修为将毕生停滞不前。 修为低微的直接会灵府开裂溃散,小命不保。 不过……就外门这几根加一起还没有脱凡境的“葱”,找两条做菜都嫌灵气不足的阴阳鱼,还敢劳动刑罚殿的司刑弟子? 怕是这猪肝脸也没有办法了,又不敢将人真的打死,毕竟这衡珏派哪怕外门弟子,也是有命牌记录在天命阁的。 打死同门可比偷鱼的罪大多了,偷鱼这小子又长了一身滚刀肉,死活不开口,猪肝脸没办法,这是吓唬人呢。 只可惜搬出了刑罚殿也没好使,偷鱼郎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像条被刮了鳞的鱼一样惨兮兮,嘴却和蚌壳一样紧。 宴春叹了口气,看着几个外门弟子不敢再打人,又不甘心就这么走,大马猴儿一样围着他又跳又叫,倒是有点佩服这偷鱼郎了。 “你给我说话!”猪肝脸狠狠地把死鱼一样的偷鱼郎翻了个个。 偷鱼郎本来一直趴着,被这么一翻,面朝上,又被抽了一巴掌,头被抽得一歪,正对宴春这边。 在宴春的视角,那张四象面具上面什么也没有,只覆着一层薄薄的灵雾,灵雾时而扭曲,因为宴春的思想太乱太快,凝不成一张正经人脸。 但就在宴春盯着偷鱼郎的四象面具看的时候,那个猪肝脸突然一脚又踢在了偷鱼郎的后脑,偷鱼郎还是一声不吭,可四象面具却被猪肝脸这饱含怨气的一脚给踢掉了。 宴春还没等把这偷鱼郎的模样看清楚,就见一直死鱼一样被翻来覆去收拾的偷鱼郎突然间打挺了! 他被打成那样都没有什么反应,四象面具一掉,就跟让人扒了亵裤似的,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捂着自己的脸从地上爬起来,发了疯一样地从嗓子里发出尖叫,在一群人的围困之下横冲直撞,许是他发疯的样子太吓人了,那些人一时愣怔,竟然真的让他冲出了包围圈。 宴春还没等给偷鱼郎喝个彩,就见这冲出包围的偷鱼郎直接朝着她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来——转眼就要到她的面前! 宴春:……操! 接下来的场面有些滑稽,宴春身上罩着的法器,名叫归真,能隐匿身形和气息声音,但这玩意不能凭空把她变没。 偷鱼郎眼看着是要朝着她身上撞,被撞到踩两脚是小事儿,暴露了身形被老娘亲爹逮住事儿就大了! 谁料到隔岸观火,还烧到近前来了! 被殃及的宴春只能咬牙爬起来,迈动她时不时就不太听使唤的四肢,跌跌撞撞地挪开地方,一时间连滚带爬,好不狼狈。 本想着躲开就好,可谁料到她不知道怎么和这偷鱼郎“心有灵犀”了——她朝哪跑,这哥哥就朝哪跑,要不是归真乃是她大师兄送她保命的生辰礼物,是绝对不可能被轻易发现的,宴春简直要怀疑这偷鱼的看到她了准备祸水东引呢! 于是她逃,他追,后面还追着猪肝脸和一干叽哇乱叫的大马猴。 宴春跑了几步,气喘的就要死了一样,本来是钝痛的灵府,开始尖锐地疼起来。 她脚步稍稍一迟钝,紧跟着她的偷鱼郎就十分不客气地撞上了她的后背。 “啊!”宴春短促地叫了一声,法器被触碰顿时失去了作用,她直接被扑倒在地。 她后背上的人似乎也很震惊,跟着倒抽了一口气,毕竟跑着跑着,面前突然冒出来个人,也挺吓人的。 不过两个人都来不及想什么,因为很快他们就像一对儿缠缠绵绵的粪球儿,叽里咕噜滚下了斜坡。 后面追着的大马猴们一见他们滚得比跑得还快,顿时调转方向开始追,喊的动静响彻这一片平时荒芜的山谷。 而就在这一刻,一直试图追踪宴春气息的人,猛地睁开了一双寒星般的凤眸。 他手捏法诀,从室内消失,朝着这处偏僻的山峰掠来—— 而此时此刻的宴春,翻滚间腰不慎狠狠撞到了树干上,疼得像渴水的鱼,无声张了下嘴。 然后她就和偷鱼郎一起滚下了一处陡坡,摔在了一片铺满树叶的大坑里面。 腐烂的草木气息钻入口鼻,宴春连哼哼一声疼都来不及,也顾不上去管她身下压着的到底是死鱼还是活鱼,连忙摸进腰侧,抖开储物袋,再度催动法器,将她和偷鱼郎一起罩住了。 就在他们的踪迹消失的瞬间,追踪的人身形在林中一闪,已然到了。 他落地之后,正站在那一群追逐宴春和偷鱼郎的大马猴面前。 白衣曳地,眉目凌厉,开口更是碎玉裂冰一般:“你们在做什么?” 他肩上一只追踪灵鸟栖落,但很快化为灵雾消失不见,失去了宴春的踪迹,他眉头微蹙,看着这一群外门弟子,询问他们是否看到宴春。 只不过他还没等细问,就见这群外门弟子一个个头摇晃的拨浪鼓一样。 “绕山跑……跑步,锻炼身体!” “对对对对,见过……大师兄。” “见过大师兄……” 一群人哆哆嗦嗦地躬身见礼,恨不得脑袋和屁股扣在一起的卑微,只因为面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衡珏派首席弟子——荆阳羽。 谁人不识荆阳羽?但是荆阳羽是字面意义上的目下无尘,不可能认识这些外门喽啰。 “你们可曾见过……可疑之人?” 荆阳羽本想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宴春,但一想宴春昏睡十一年,门中新弟子尚且认不出她,这些外门弟子朝来暮去,不可能见过宴春。 “啊?啊……没有没有,谁也没见到,我们就是锻炼!”猪肝脸带头狡辩,毕竟他们欺负外门弟子的这件事可大可小。 要是没人看见就算了,有人见了往小了说是无视门规,往大了说就是残害同门。 尤其荆阳羽可是出名的,比司刑弟子还要铁面无情,现在滚下山的那小子没音儿了正好,要是等会儿吭出声,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定然要因为残害同门被赶下山去。 猪肝脸身后的弟子想说“刚才看见了一个凭空出现的女人”,但才动了动舌头就把话压回去了。 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件事的厉害,只盼着荆阳羽快些消失,他们好赶紧下山坡去找那小子…… 荆阳羽短暂的沉默,身上威压无声扩散,猪肝脸犹如在烈火之上煎熬,他的姿态又低了一些,喉间被压得阵阵犯腥,恨不得直接跪在地上,艰涩说:“大师兄……我们确实……” “走了。” “走了,我天啊……” “呕……” 有人直接连吓带被威压压的,荆阳羽身形一消失,就跪在地上吐了出来。 “快!我们下去找!”猪肝脸连忙指使着众人下山坡。 但是他们找遍了山坡,他们也不好找太远,万一越过了外门活动范围,就又是个事儿。 “怎么办,这小子跑的倒是快!” “刚才跟他一起滚下来的女人也不见了哎,我匆忙看了一眼,她穿得好似内门弟子服。” “少扯淡,看见女的你就迈不动步子吧,内门弟子会跑来这鬼地方?” “啐,我就不信,他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我们回去等他,等我再堵住他,我一定活扒了他的皮……” 说话声和脚步声渐渐远了,树叶底下被法器罩着的两个人总算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紧张的情绪褪去,他们才发现,彼此现在的状况……有点不好说。 宴春趴在偷鱼郎的身上,严丝合缝地贴着他,连他狂乱的心跳都能清晰听见,当然了,这狂乱是二重奏,因为另一重是她自己的。 且她不光心跳得快,还因为身体原因,喘得厉害,就贴在偷鱼郎耳边,呼哧呼哧…… 偷鱼郎试图起身,动了下腰。 宴春连忙贴着偷鱼郎耳边道:“……别,呼,动!”法器能笼罩的空间有限,是大师兄按照宴春的身形炼制,他们不紧紧贴着,就会暴露,大师兄神识肯定还在附近。 但是她太着急,不小心嘴唇碰到了偷鱼郎耳垂上,像一个结结实实地吻。 宴春连忙想要抬起头,可巧了,这会儿工夫,她身体又犯病不好使了,抬起一点又砸了回去……很好,这次直接嘴唇印在偷鱼郎侧脸上了。 偷鱼郎微微偏着头,但因为两个人贴得太实了,他躲不开她粗/重呼吸,更躲不开她压下来的嘴唇。 他身体一僵,之后轻微地颤抖起来,宴春能感觉到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简直……简直像个被恶霸土匪压住羞辱的小媳妇儿。 宴春:“……”我可以解释。 算了,她没法解释。 现在她嘴唇贴着人家脸呢,一动嘴唇,那就更是耍流氓! 入妄二(软绵绵地靠近了才刚刚起身...) 宴春越是着急,偏偏身子越是不好使,身子越不好使她越是着急。 她身下的人也不知道是疼是怕,还是被她轻薄的羞恼,哆嗦得越来越厉害,呼吸也明显越发急了,宴春被他影响的也呼吸难以平复…… 没几息的工夫,两个人俱是大汗淋漓。 场面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 等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身下的人不怎么抖了大概是认命了,宴春也已经气喘得宛如拉了三天磨盘没停的野驴一样,终于她艰难地找回了身体的控制能力。 但是宴春依旧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生怕出了归真笼罩的边界,隐匿作用一失灵,下一瞬,大师兄便要凭空出现把她抓回涤灵池。 宴春只是总算能把嘴唇从偷鱼郎烧红的脸蛋上面挪开了,宴春小幅度地把手臂撑在身下人的脸侧,缓缓吸了一口气,从沸腾的体温和脑浆之中,把理智拖拽出来。 整理了下思绪,清了清嗓子,看着身下人说:“咳……嗯,我要说我刚才身体不受控制,你信吗?” 偷鱼郎面上的四象面具已然没了,之前又兵荒马乱,宴春到了这会儿,才顾得上低头看一眼被她压了半晌的身下人。 他长发散乱在枯叶之中,侧颈还有些许血痕,连嘴角都挂着半干的血迹。 但许是因为他之前戴着四象面具,那些外门弟子也没朝着他脸上招呼的缘故,他的脸上只有一点轻微擦伤,应是掉下深坑的时候不慎划的。 于是这么近的距离,宴春倒是将这偷鱼郎的一副好模样看了个真真切切。 宴春几乎要由衷地叹出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偷鱼郎的样貌,便是在这修真界遍地俊男美女看不出年岁的老妖怪中间,也能称上一句清隽出尘。 宴春心里叹息了一声,却实际上没开口,毕竟心中所想要是说了,更像个臭流氓。 她见身下之人双眸紧闭,扇羽一般的睫毛飞速颤抖,就是不睁眼看她,想了想又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我刚才身体真的失去了控制,我有病。” 这话没头没尾,说出来确实像是病得不清。 宴春苦笑,正要再解释她为什么不能马上起身,便见身下之人睫毛又颤了颤,竟然慢慢点了下头。 “嗯?”宴春有些讶然:“你信我刚才是动不了?” 这一次偷鱼郎又慢慢点了下头。 宴春抿了下唇,眼中漫上了笑意,这偷鱼郎还挺有趣儿。 她昏睡多年,虽然被压在涤灵池下温养灵府,但是灵府开裂到底殃及寿数,她如今病骨支离,本一副娇俏容色,如今因着多年摧残,整个人蒙着郁郁病气。 连唇色都泛着不健康的青白,唯有一双眼睛,依旧如昔日一般灿若盛放春华,这般微微一弯,更是如悬月倾落,秋水送波。 只可惜这一副好颜色,做给了“瞎子”看,偷鱼郎这会儿的眼睛,比他之前被揍的时候紧闭的蚌壳嘴还要紧,竟是死活不睁。 宴春倒也不在意他不看她,只是又解释道:“我刚才确实不能动,而且不要你动,也不是要占你便宜,只是罩着你我的法器太小,若不慎出了法器笼罩范围,就要被人察觉到所在……毕竟你我如今都要逃命是不是?” 宴春看着偷鱼郎又闭着眼轻轻点了下头,身体因着宴春轻声细语地解释,慢慢放松下来,一副软绵绵糯叽叽任人说什么都应都信的样子,不由再次发笑。 “你怎么不睁眼?话也不说,莫不是刚才让那几个大马猴打得伤了内府?” 宴春说着便去伸手探脉,只是抓住了偷鱼郎的手腕,这才发现自己灵府开裂,修为倒退得厉害,方才一通折腾,还撞着了树,灵府裂痕加大灵气无以为继。 现在她就是个打水的竹篮子四面漏风,纵使在这灵气繁茂的灵山之中,也是难以凝聚灵气为己所用。莫说像从前一样以灵气探脉了,她现在绝不比身下挨了一顿臭揍的偷鱼郎好到哪里去。 宴春抓着人家的手腕,顿了顿又叹口气放下,说:“哎,我忘了自己也是个废物了。” 宴春这话说得满是自嘲,却并没有伤心。 这些年她在涤灵池底,从最开始的满心惊惧,到悲痛难忍,到发疯魔障,再到最后看清自己,甚至现在能对一切都看得淡然,其中心绪难为外人道。 反正宴春只觉得,要不是她灵府崩了,无法修炼,说不定这十一年她能把道心灵盾给琢磨出来。 “不过虽然我是个废物,但伤药我有很多。”宴春立刻松了偷鱼郎的手腕,转而到自己腰侧的储物袋里面摸。 她并不在意偷鱼郎只点头不开口也不睁眼,不觉得他无趣或者不知好歹。宴春在涤灵池底这些年,早就对着石头自言自语习惯了。 她把伤药瓶子摸出来,手指捻了一粒,正要解释这是什么,一直不说话的偷鱼郎喉结滚动一下,竟然开口了。 他说:“你不是废物……” 他声音很低,不似他之前说“食用开智生灵有违天道”的执拗,也不似四象面具掉了之后一般的尖锐疯狂,低低缓缓响在宴春耳边不远处,让宴春想起了她大师兄对着空山抚琴时,回荡在山中的琴音。 “我没事。”偷鱼郎依旧闭着眼睛,淡淡说:“这些伤于我,不算什么,你不用管我。” 宴春本就因为摸药瓶微微侧着头,因此他的声音打着卷的同这晚春的暖风朝她侧耳钻。 宴春只觉得耳朵里面痒了一下,然后撑着手臂,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把那对阴阳鱼藏哪了?” 宴春实在好奇。 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和人这般自由谈论,就算是在涤灵池醒来,父母和师兄同她说话,也都是小心翼翼,以安抚她为主,对她的未来会恢复成什么样子讳莫如深愁眉不展,不似这偷鱼郎一样态度自然。 虽然他根本不看她,是有点怪,但是宴春觉得更怪的是她自己。 她凭空出现,刚才还干了那么多引人误会的事情,可这位到现在都被她压着的兄弟,一句话也不曾问过她,她说什么他都点头相信,还不是敷衍,宴春能感觉到他是真的信。 这让宴春对他越发好奇了,才会忍不住问了那对阴阳鱼的事情。 她问出这句话,便代表她一直看着他挨揍的事儿,却根本没管。 宴春问完就盯着偷鱼郎看,好奇他怎么反应怎么说。然后她就看到偷鱼郎始终闭着的眼睫微微一颤,不问她怎么知道,直接回答道:“那鱼……在这处后山的一个山泉底。” 宴春眼睛又弯了下,她不知道多少年没有露出这种鲜活笑意,她表情奇异地又追问:“你……就这么告诉我了?之前那些人那么揍你你都不说,你告诉我,不怕我告诉他们去讨赏,再扭着你去刑罚殿受罚么?” 偷鱼郎侧颈发上缠了几片半黄的叶子,被风一吹,犹如枯叶蝶振翅,他喉结再度慢慢滚动,放缓了呼吸,似乎怕惊到栖落他身上的“蝴蝶”,又似每一个字都椎心泣血斟字酌句一般。 最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告诉你,不怕。” “哦?为什么?”宴春的兴致顿时有些淡了,问:“难道你认识我?” 要是这偷鱼郎认识她,那他的举动也就不稀奇了。 毕竟宴春是这衡珏派两位长老衡珏双尊唯一的女儿,是修真界靠玩命修炼的修士们,咬牙切齿不屑又羡慕得要死的仙二代。生来就在仙山,入道是直接靠灵气经年淬体冲开的。 虽然修为实在不堪,但光这个身份,只要她爹娘不出意外,她就是庸碌到死,在这门中的尊贵程度,也不亚于生于凡尘皇城的公主。 不过偷鱼郎很快又开口说:“……不认识。” 宴春却有些不信了。 偷鱼郎又说:“我修为卑劣,勉强拜入外门不过两年,虽然识得你身上穿的内门弟子服,却不知你是内门之中哪位师姐。” 他说得缓慢,又坚定,拜入山门两年,连内门都不得入,怎么能认识昏睡十一年的人?他不该认识。 宴春听了之后,果然表情又好了。 说道:“才两年?你入妄境还不能驻颜……”宴春视线逡巡在他脸上,见他脸嫩,笑道:“那你年岁该很小,确实得叫我师姐。” 宴春说:“我这儿有内门弟子才能用得上品伤药,你既然这么信我,今日你我一起‘落难’,咱们也算有缘。” 宴春看着一板一眼地偷鱼郎,玩心大起,只把他当小孩子,眯着眼睛哄:“你叫我声师姐,我就给你吃。” 她实在是这些年无聊得紧,无人知道她在涤灵池底并未沉睡,意识化为灵雾在灵山禁地游荡,浑浑噩噩又寂寞如雪。 她本就在内门掌门弟子之中排行最小,上面全都是师姐师兄,其他长老的弟子们也都比她大,还真没有人叫她师姐呢! 只是宴春没意识到,自己这种逗孩子一样的行为,属实是有些一言难尽,尤其是她还压着人不让起来。 偷鱼郎放松些的身体顿时一僵,宴春便觉得自己是有些过了,他们素不相识,她又寂寞太久,实在是不该抓着个人便这样胡闹。 于是她笑了一下说:“我开玩笑的,这药……”给你。 “师姐。”偷鱼郎声音比刚才还低一些,如琴声回音的尾调,带着些许被山风刮走了音的颤。 宴春终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这小师弟也太好欺负了。宴春想。 不过她把一直捻在指尖的丹药,送到了偷鱼郎嘴边,轻轻碰了碰,还没等说一句吃下去有什么效用,那双形状姣好的唇便轻轻开启,将丹药含进去,咕咚咽了。 宴春又一愣。 这就吃啦? “哎,我还没说有什么用,你就吃了?” 宴春哭笑不得:“小师弟,你的戒心也太低了,万一有毒呢?万一我诓你呢?我穿了一身内门弟子服你就叫我师姐,真不怕我是个来路不明的,混进仙山外门地界,就是为了作乱?”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给你吃的不是什么仙丹,而是傀儡蛊,”宴春正色道:“我就是魔族奸细,要操纵你做坏事的。” 她说话间,身下人已经因为上品伤药的作用,身体隐隐发热,宛如泡在暖泉一样舒适。 他缓缓吁出了一口气,被打了那么长时间的疼痛,和滚下山时被树撞到的骨裂,全部在飞速修复,皮肉伤更是转眼消失。 他此刻听了宴春说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一句“那又何妨?” 是外门奸细何妨,是魔族又何妨,只要是她,被操纵他亦是求之不得。 他恨不得那丹药真是傀儡蛊,哪怕是魔族歹毒无比的炼尸丹,他也能心甘情愿地咽下。 只是这些话,他不会说,不敢说。他生怕说多说错一个字,就会在她面前万劫不复。 因此他只是压抑着沸腾心绪,温声说:“师姐怎会是魔族。我已然好多了。” 师姐叫得还挺顺嘴? “啧,你这么年轻,嘴又这么甜,有入妄境,早晚进内门,偏偏偷人家献媚用的阴阳鱼做什么?”宴春这会儿左右也不能动,不能起身,又见这小师弟这么上道,便开始刨根问底。 “平白无故遭了一顿毒打,以后怕是在外门也难混,”宴春说:“那鱼你自己又受用不了,又不拿去送人,藏在后山做什么,不如还回去。” 宴春心里还是不太赞同偷东西的,见小师弟有趣,想着让他别执拗,东西还回去,这件事儿也没多大,免得真犯了外门弟子众怒,以后苦头有得吃。 “那鱼已然开了灵智,求我救他们,我并没有打算受用,”低缓的男音带着讨好,说:“不如……送与师姐吧?” 宴春挑了下眉,“还真的生出灵智了?” 阴阳鱼这种东西,极难生出灵智。毕竟鱼类多蠢笨,忘性大,就算养在灵池,也记不得自己修炼,因此蕴含的灵气也极其有限,修为稍高些的都不屑吃,大部分都是低阶弟子食用。 这一对阴阳鱼,就算这小师弟不偷,真送到内门长老面前,其实也是讨不到好的。宴春自然看不上这玩意,她可是泡在涤灵池底的,喝一口自己的泡澡水,顶得上万千条阴阳鱼。 之前这偷鱼郎被打,说那阴阳鱼生了灵智,别说那几个外门弟子,连宴春也是没信的。 宴春也觉得那时候他是想要自己私吞,可他这么轻易告诉了自己那鱼的所在,又说要送她……看来不是想要私吞,是真的动了恻隐之心。 宴春看着这个小师弟,神情有些复杂。 食用开智生灵,确实有违天道。但是大多灵兽开智也及不上两三岁幼童智商,反倒比没有开智的更为滋补。 因此许多修士是会偷偷食用的,就算一个个嘴上说着有违天道,可修行何尝不是与天争命?宴春不吃,内门门规明令禁止不能吃,但不那么介意天罚的人比比皆是。 这小师弟倒是难得的心思纯善。 宴春对他更加有好感些,逗他:“送与我?送与我吃?嗯,我还挺爱吃鱼的。” 她故意这么说,便是想要看看这小师弟到底怎么想的,是想要讨好她,再换个丹药,还是当真在意那对开智的阴阳鱼。 果然宴春话音落下,便见他睫羽一颤,眉心微不可查地拧了一下。 轻声道:“师姐……那鱼灵气不足。”吃了反倒于她有害无益。 他正想说,他会设法弄其他的开智高等灵物给她进补。 就听宴春带着笑意说:“逗你的,我不吃开智生灵,再说那东西确实灵力低微,不堪入口,别怕,不动你的宝贝鱼。” 宴春彻底觉得今日遇到这小师弟,不仅有趣,嘴甜,还难得心思纯善。阴阳鱼的事情……要是她被抓回去,想办法帮帮他吧。 哎,宴春暗骂自己,普度众生的毛病又犯了。 不过这会儿两个人叠一块儿的时间也不短了,估摸着大师兄的神识肯定撤走了。 宴春对她身下的人说:“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坐起来,只要我们离得近,法器笼罩没人能发现我们。” “一二三。”宴春起身,她身下的人也紧跟着她起身。 由于两个人一上一下的姿势,宴春坐起来,正好是坐在身下人的大腿上的。 这姿势就够可以了,偏生她起太猛,灵府剧痛,身子又不好使了。 只见她疼得吭叽一声,身子一软,就软绵绵地靠近了才刚刚起身的小师弟怀中。 小师弟一手撑着地,一手下意识扶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宴春头贴在他肩头,姿势正如那鸳鸯交颈。 两人呼吸同时一窒,宴春敏锐感觉到,这小师弟又开始颤了。 入妄三(这简直像是天赐的机会...) 宴春:……她要是和小师弟易地而处,绝对要大骂自己女流氓! 可她是真的心里苦。 “哈哈,”她干笑两声,不抱什么希望说:“我要是说,我身体又失去控制了,你信吧?” “信。”小师弟回答得很快。 就是声音听着有些艰涩。 宴春也没有办法,只能靠在人家怀里,尝试着调动四周灵气入体,一点点冲刷着她四面漏风的灵府和经脉,祈求尽快恢复身体控制能力。 好在这一次她恢复得还算快,也不再试图干巴巴地解释了,恢复了身体的控制能力之后,就说:“我们一起站起来,离我近些。” 小师弟却没有马上跟着宴春起身,宴春自己能撑起身体了,小师弟就松开她,手摸到自己的衣袍下摆,然后干脆利落地扯下了一圈里衣布料。 在宴春疑惑的视线之中,将这三指宽的白布条,系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你的眼睛……”宴春一直都没有问为什么这小师弟不睁眼。 他之前戴着四象面具,面具掉了之后,就一直闭着眼。四象面具在高境修士眼中等同无物,只有一些凡间先天不足或者后天毁了容貌,修真界修士还未能驻颜者,才会用来遮蔽本相。 现在看他这举动,宴春猜到他眼睛怕是有毛病。他们萍水相逢戳人伤处总是不好的,因此宴春问了一半就犹豫了。 倒是这小师弟在眼睛上系好了布条,就将头转向正对宴春,宴春能感觉到他正近距离地盯着她看。 “我自幼视弱,不能直射天光,师姐莫要见怪。”他说得有理有据,态度也很自然,宴春一下就相信了。 跟他隔着一层不厚却也不薄的白布对视,笑了笑,说:“怪不得你之前一直戴着四象面具。” “那我们起来吧。”宴春说。 他们扶着彼此,从树坑之中慢慢起身,面对面站着,宴春总算松了口气。 她跑出了这么久,都没有被抓回去,又难得遇见了对脾气的人,神情很轻松,甚至开始担心起了这小师弟来。 宴春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然偏西,她说:“小师弟,你要回外门弟子院了吧?夜禁的时间要到了,那群大马猴说不定在堵你,不还鱼的话,你怎么办?” 左不过再被揍一顿罢了,他们并不敢真的伤他太重。 不过他没有开口回答,他只是面对着宴春,一错不错看着她略带担忧的神色。 白布作为遮挡,遮蔽的并不是此刻天光,而像一层保护罩一般,能够让他肆无忌惮地用炙热猩红的眼,描摹面前人的模样。 他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加快,没人知道他此时此刻,有多么激动难言。没人知道这一整个下午,他犹如坠入至死美梦之中,难以自拔。 “哎?吓傻了吗?”宴春抬手拍了拍傻愣愣站在她面前的人,微微仰头看着他。 其实如果换个修为稍高点的修士,定能觉出面前人此刻黏在宴春脸上身上的视线,带着活活浇上熔岩一般,不烫得血肉模糊,不肯善罢甘休的那种炙热。 可惜这里没有其他修士,宴春自己灵府崩裂,等同废人,只是能感觉到这小师弟一直看她,却并不能通过一层白布的遮蔽,察觉出他眼神的异样。 甚至觉得他虽然面对着自己,其实是在发愣。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应对之法?”宴春好笑道:“你闯祸都不想想怎么应对过去,就只生扛啊……” 她心里暗叹,这怎么这么像我啊。 不知天高地厚,只知道凭借自己的冲动,顾头不顾腚地惹祸。 “你叫什么名字?”宴春问。 反正她躲不久,早晚要被逮回去的,帮个外门弟子,对宴春来说,不过说句话的事情。况且她虽然没有看到被这小师弟藏起来的阴阳鱼,却也已经全盘相信了他说的话。 为了一对儿鱼把自己害到这种境地,和下山历练不自量力为救人把自己灵府玩裂的宴春,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宴春有些同情他,也是间接同情她自己。所以她想要帮帮这个傻柱子。 “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全名。” 狗儿。 宴春见小师弟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片刻后他才后低声回道:“回师姐,我叫尹玉宸,玉器,玉,北辰,宸。” 宴春点头:“好大的名字,你父母对你寄予的希望好高啊,玉宸乃天宫,这名字倒也很合修炼一道,漫漫仙途可不都是求个登天成神嘛。” 尹玉宸微微勾了下嘴角,心说不是的,这名字只是他曾经居住的地方的名字罢了。就像家奴总爱取个吉祥如意,图吉利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尹玉宸没有解释,算作默认。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他喜欢极了宴春解读他这名字的意思。 “我可以帮你说说,好歹我是个内门弟子,况且你做得并没有错,没人敢怪罪于你的。” 宴春没说自己是谁,她怕说了,就没法和这小师弟自如相处了。 尹玉宸垂头,隔着一层白布直勾勾看着她,她要维护自己……他自然一万个愿意。 因此尹玉宸半点没有扭捏推辞,比吃下宴春给他的药丸还要痛快地说:“那就谢谢师姐了,多亏师姐,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他真的心思纯善又天真,弱小又无助。 但其实,宴春和那些大马猴猪肝脸,从一开始想得就没有错,尹玉宸就是要自己化用那两条开智阴阳鱼。 他拜入外门两年,苦苦修炼,奈何资质太差,日夜不休也只入妄境初期罢了。 这一次宗门大比,外门也要比的,内门还要在外门之中阔选弟子,只要比试名字靠前的。 尹玉宸修为不济功法不精,想要博得名次,必定要短时间内剑走偏锋才行。他本是打算强行化用阴阳鱼,在大比之前强提境界,至于会有什么样的后患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必须进入内门!这样才能离他想要靠近的人近一些。哪怕一辈子只是做个内门杂鱼,他至少……能时常看到她。 尹玉宸想到这里,几乎要流泪。 老天总算是开了一次眼,谁能想到,他竟然在这种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她。 他白布之后猩红的眼睛,片刻也不肯从她脸上挪开,虽然不满足于只是这样朦胧看着她,却不敢掀开白布直视她。 现如今她竟要护着他,要帮他,他怎会不听她的话? “师姐怀瑾握瑜,”尹玉宸认真道:“必是内门中翘楚,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 宴春只觉得这小师弟不仅善良单纯,嘴上还抹了蜜糖一样,把她都给说得不好意思了。 她“哎”了一声,抬起手挥了挥,“快别说了……我肯定帮你就是了。” 她算个屁的翘楚啊,她连灵府都玩裂了,说不定命不久矣。但是任谁听了这样的奉承也不会不开心的,尤其是尹玉宸说什么都笃定认真。 他慢声细语,那张清隽的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孩童般的纯善,说出的话也不带半点曲意逢迎,让人觉得熨帖极了。 宴春自小修为稀松,仗着出身和大师兄的庇护随心行事,为人也是一塌糊涂,否则不会闹到如今这种境地。 亲近之人只会要她“不要胡闹”,嫉妒她之人恨不得她登高跌重。还真没有人这般真心实意地夸赞她呢。 虽然名不副实,但宴春美的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那你今晚不要回去了,免得挨揍。”宴春说:“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对阴阳鱼?” 反正她就要被抓回去了。毕竟她用这法器归真,是大师兄炼制的,就算迟些,他总能找到破解的诀窍。 但宴春难得和一个人这么聊得来,这小师弟话不多,还不问东问西,尺度把握得特别好。宴春意犹未尽,还想再和这个小师弟说说话,毕竟被抓回去,想再跑出来,就不容易了。 可她这番情态,要是换个人,绝对要怀疑宴春是故意的了。 男女之防呢?戒备之心呢? 之前用那种蹩脚理由对人又是亲又是啃又是抱,现在还做出这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要是换个心术不正的男弟子,就地将她收拾了,逼她签下道侣契约,再借着她的身份进入内门,实在容易。 最不济她这副样子,还能杀人夺宝。毕竟宴春的储物袋,随便拿出一颗就是上品丹药,还罩着这种连高境修士都能屏蔽的法器,连尸体都不用专门处理,罩住就行了,很显然是一头自己钻入怀中的大肥羊。 尹玉宸绝不是什么心术端正心思纯善之人。 宴春不光不赶他走,甚至要和他一起去后山看鱼,尹玉宸袍袖之中手死死攥紧,在白布的遮盖之下,闭了闭眼睛。 这一瞬间,他脑中想到了很多种能和她捆死在一起的办法。个个都卑鄙无耻,却最是好用。 最好用的当然是迫她双修,将她变成自己的女人,到时候就算是她的父母,也绝对没法将他随便打发了的。 那样他就能永远跟她在一起,甚至肆意亲近她,掠夺她,摘掉这遮眼的白布,捏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如何占有她! 这是尹玉宸最擅长的手段。 他因为生长在污浊之处,接触的都是腌臜之事,会的炮制人的手段多不胜数,足以让她无法承受,她已然灵府开裂,身体都时常不受控制,到时候要她做什么,她会不从?她敢不从? 可是这千万般地臆想,扭曲恶毒的手段,在尹玉宸的脑中过了一番,再对上宴春那双秋水映月一般的清澈眼睛之时,便全都灰飞烟灭了。 他永远不可能对她那样。 即便是他只要想想都兴奋到骨缝发痒。 “好啊,说了送与师姐的,这便带着师姐去看。” 尹玉宸听着自己干涩的声音,将语调竭尽全力地放轻放柔,对宴春说:“那我能拉着师姐吗,去那边有一些小石子路湿滑,不太好走。” “当然,我们要离得近一些,要不然归真罩不住我们两个!”宴春开心地朝着尹玉宸身边凑了凑,和他肩膀挨着肩膀站在一起。 尹玉宸从摔下树坑开始,便一直很被动,无论宴春对他如何,他绝不主动伸手。 并非是他多正人君子,而是最开始的震惊过去之后,他怕自己一伸手,便控制不住要干出什么会让他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来。 不过和宴春待了这半日,他总算是能自控,至少能不再不受控制的战栗。他侧头看着宴春满脸欢喜,这才伸出手,极其克制地抓在了宴春的手腕上,甚至是隔着她的衣袖的。 天色昏黄,仙山之上风景秀美壮丽,纵使是外门地界,灵气不够浓郁,却也是花草繁茂葱葱郁郁。 越是朝着林间走,虽不见灵兽却是飞鸟成群,彩蝶环绕。 宴春被关在光秃秃的后山禁得太久了,连着凡俗风景都入了眼,一路上被尹玉宸小心拉着,到处东张西望。 两个人走得不快,也走得很小心,过了一处快到溪边的石子路的时候,宴春一脚踩在了生了青苔的那块石头上,脚底一滑,顿时吓得惊呼一声。 摔一下事小,要是摔出了法器罩着的范围事儿就大了。 好在尹玉宸眼疾手快,一把勾住了宴春细腰,狠狠将她箍进怀中。 “吓死我了。”宴春闷在尹玉宸怀中后怕的喃喃。 尹玉宸却已经要无法自控,他双臂紧紧扣着宴春,力气用得越来越大。 他现在要将她弄到手太容易了,后山有石洞,石洞外有他布下的法阵,虽然粗陋非常,却一时片刻很难被发现。 那里是他平时修炼的地方,他完全可以将人弄进去藏起来,甚至是设法带下龙牙仙山。 这简直像是天赐的机会。 这种想法在生出的瞬间就已经成了落地生根的心魔,把她带下山,斩断她与仙山的联系,和她隐匿在芸芸众生之中,做一对朝生暮死的凡人,于他来说便是痴梦成真。 她甚至毫无防备,就这么轻轻松松被诓骗来了。 可是他怎么能? 他不能。 这世上尹玉宸谁都敢害,谁都敢杀,正与邪在他眼中无甚分别,剑走偏锋算什么?有违天道又怎样?他连命都能用作赌注,是个彻头彻尾的妄人。 却唯独不敢对怀中之人露出一丁点利齿尖牙,怕吓着她,更怕伤到她。 入妄四(不肯弯折脊背更遑论屈膝...) 尹玉宸不敢暴露半点心绪,他只能这样借着机会亲近她,不敢让她看出异样来。 “玉宸师弟?”宴春感觉到腰上手臂有些紧,总算后知后觉有点尴尬。 她并非没心没肺到连男女之防都没有,她有自小爱慕之人,她到如今算上昏睡的十一年,也足有三十五岁了,若和这山下十几岁就成婚的女子来比,都能够算是高龄老妇了。 尹玉宸乃是入妄境,无法驻颜,也就是说他的模样是他自己的年岁,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 宴春之所以对他态度自然坦荡,一半因为他心思纯善,一半因为他还年纪尚小罢了。她是将尹玉宸当成一个好玩的小辈。 且宴春也不是对人单纯到毫无防备,如果尹玉宸真的动了什么歪心思,宴春那一储物袋的宝贝法器,足以让他吃尽苦头。 不过…… 宴春正在想她是否应该回去涤灵池,不该再胡闹了,尹玉宸便态度自然的松开了她。 “师姐小心,水中石头漫生青苔,很滑。我们快到了。” 尹玉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慢慢放开宴春,仿佛刚才抱着她的力度,只是被吓到了。 宴春顿时松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尹玉宸提醒她青苔很滑的时候,面上无半点异样神色,甚至带着些许恭敬。 “走吧,”宴春说:“我会小心。” 两个人凑在一起,慢吞吞地过了小溪,尹玉宸引着宴春到了溪水下游水潭边上,指着那其中道:“那两条鱼就在这里。” 此刻天色将暗,尹玉宸踢了一块石头进水潭,“咚”地一声,沉了下去。 很快便有两条傻鱼游了上来。 平时尹玉宸喂这两条鱼的时候,就是扔石头召唤,因此这两条鱼以为开饭了,很快显形。 很大,条足有健壮男子半壁长,一条纯黑一条纯白,都生着黑豆一样的眼睛,浮到水上,叽里咕噜乱转。 宴春见过的仙兽魔兽多不胜数,对这东西本来绝不可能有什么兴致。 但任谁被关在光秃秃的禁地十几年,看见一只蚂蚁都是好玩的,都要研究下它到底有几只腿,拉屎撒尿是不是一处。 “霍!还真挺大的,”宴春说:“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阴阳鱼。” 尹玉宸带着宴春凑近水边,两个人慢慢挨在一起坐下。 这两条鱼这几天都是尹玉宸喂,这东西开智灵智也很低,并不能感知到尹玉宸是要生吃它们还是要活剥了它们,只见喂食的来了,便游到他身边转悠,显得很亲近。 见他不给吃的,还朝他身上吐水。 宴春笑着说:“看上去真的开智了。”开智生物的眼睛到底不同,这宴春还是能看出来的。 所以宴春更确定,尹玉宸说的是真的,他就为了救这两个蠢物,被打得半死,还得罪了许多人。 宴春决定一定要帮尹玉宸。和大师兄说说就能行吧……只要保证自己再也不跑了。 宴春想到这里有些怅然,她想起了她可悲的命运。 说起她的命啊,那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她在涤灵池底温养灵府,不知怎么的神魂被卷入了灵雾之中漫山游荡,她神魂不全,浑浑噩噩,又机缘巧合被卷到了镇派至宝命魂镜前面。 然后她断断续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看到了她悲惨无比的一生。 宴春想起这些,就一阵郁闷,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得到之后又失去,而她印在命魂镜中的一生,都在反反复复地经历这种痛苦,如坠入十八层人间地狱。 “哗啦”宴春正出神,冷不防被阴阳鱼喷了一脸水。 溪水清凉,宴春一激灵从那命魂镜中残破的惨剧之中回神,然后听到身边小师弟的轻笑声。 “啧,这两条鱼确实欠下汤锅。”宴春抬手要擦脸,尹玉宸递给了她一个纯白的手帕。 宴春接过来,表情却有点复杂,这年头还有人随身带手帕? 修真之人自然用不上,掐个除尘法诀就好,就算是凡间的男子,也只有过于讲究的公子哥儿才会带这玩意。 宴春一时间有些好奇尹玉宸拜入山门之前的来历,见他这般心思单纯又温柔恭谨,怕是在凡间也是一位生在氏族的翩翩公子吧? 不过宴春没有问,他们萍水相逢,今天已经足够交浅言深了。 尹玉宸看着宴春把手帕按在脸上擦水,一时也没有说话。他恨不得自己是那手帕,恨不得自己亲手给她擦,可他只能凭借意志力把自己钉在地上,透过遮眼的白布,肆无忌惮地看着宴春。 等到宴春擦完,他伸手把手帕拿回来。 阴阳鱼又朝着尹玉宸喷水,喷湿了他的头脸和衣袍,他却并没有拿手中的手帕擦拭自己,任凭冰凉的溪水自清隽的眉目滚落,然后将手帕悄无声息地贴着心口揣好。 不去理会朝他要吃的的游鱼,心里琢磨的却是这一次不能强行化用那两条鱼,他还需想其他办法在外门比试之中取得名次。 他侧头看宴春,眼中的欲念猩红炽烈,全都被一片薄薄的白布挡住。只一副温良模样,迷惑的何止是这两条傻鱼还有宴春? 暮色四合,两个人安静地坐在溪水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尹玉宸在外门的好玩事儿。 天知道尹玉宸此生就没快活过几天,没什么好玩的事情能说出来逗弄宴春,绞尽脑汁地说了几件事,笨拙又无趣,自己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但是宴春听得兴致勃勃,她不觉得无趣,再怎么无趣,还能比泡在涤灵池不见天日无趣吗?还能比被迫看着自己凄惨的未来无趣吗? 宴春一直带着浅笑,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尹玉宸,一手时不时伸手去逗弄阴阳鱼。这两条鱼确实傻得出奇,没一会儿就忘了吃东西的事情,绕着宴春的手转来转去,把水中搅出了小小漩涡。 阴阳鱼身上反射出的淡淡灵光,正好朦朦胧胧地映在两个人的周身,倒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宴春好奇道:“你眼睛不能见天光,但现在已经是夜晚了,不如拿下来吧?” 尹玉宸一僵,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左眼,然后垂下了头。 他不能让宴春看他左眼。他正琢磨要怎么拒绝,突然间宴春面色一变。 她将手从水中拿出来,阴阳鱼失去了玩闹的对象,蹦出水面要够宴春手臂。 但是宴春已经从水边站起来了,她先是面上浮现出了懊恼,但是很快就叹了口气。 接着对着疑惑抬头看她的尹玉宸耸肩说:“我得回去了,有人来接我了。” 归真没破,但失效了,肯定是她大师兄来了。 尹玉宸也立刻起身,伸手去拉宴春,突然间两人之间灵光一闪,下一瞬灵光凝成实体,一席白衣的荆阳羽肃立在他们中间——正挡开了尹玉宸要抓宴春的手。 “师妹,你太胡闹了。”荆阳羽看着缩脖子的宴春,微微蹙眉说:“为了找你,双尊险些动用巡山阵。” 巡山阵乃是追踪宗门奸细或者闯入的魔族魔修,不得已才会动用的大阵,每次开启大阵,需得足足十位高境修士合力启阵。 大阵开启瞬间,哪怕是高境修士,也会被阵法抽干周身灵力,于修者来说,有经脉撕裂的风险。 可见二位长老因为宴春的出走,已经急到了何种程度。 宴春理亏,低着头在荆阳羽的面前露出一截细白柔顺的颈项,荆阳羽看了一眼,面上的肃色就缓和了一些。 她自小只要一犯错,在他的面前就总是这样,荆阳羽对她这样情态是没办法的。 他放缓些语气,对着宴春抬手,又说:“过来。” 宴春乖乖垂着头走到了荆阳羽的身边,她站在荆阳羽的身边,自然抬起手臂递给荆阳羽,荆阳羽抓住了她的手腕,将灵力探入其中,眉头却微微皱起。 宴春不知道跑出来这一整天做了什么,好容易温养好些的灵府,又生生添了几道裂纹。 宴春心虚得很,她的父母和大师兄,包括一直给她治疗伤处的医阁长老,都再三叮嘱她不可急奔,不可猛力,甚至不可大喜大悲,否则都会导致灵府伤加重。 今天跑下来,她不是故意想让自己的身体雪上加霜的,一切都是……意外罢了。 她本想着,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抓回去,就算抓不回去,她自己也会回去的。她只是想要在同意父母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给她用不知何处搜罗来的术法治疗灵府之前,到处走走,这些年她憋得太厉害了。 宴春虽然年岁不算小了,却到底因为压在涤灵池底十一年,浑噩度过了十一年,她的心智和容颜一起,停留在了二十几岁,这个年岁是熬不住孤寂的。 且修士灵府开裂,大部分是不可能治愈的,尤其像她这般碎的蛛网一样,治愈的机会微乎其微。 且每次尝试都有很大的风险,一旦失败,她父母肯定又要将她压在涤灵池不知道多久。宴春只是想在失败之前,出来走走。 没想到遇见了个有趣的小师弟。 宴春手腕还被荆阳羽抓着,想到小师弟便悄悄侧头,越过荆阳羽看向尹玉宸。 尹玉宸在荆阳羽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浑身紧绷。 他看着宴春在荆阳羽面前温顺的样子,看着他们之间多年相处无人可替代的默契亲密,心口如同被一把长剑活生生劈开一般难受。 他觉得自己像个路边的流浪野狗,无论怎么对着宴春撒娇卖乖,终究是个无法名正言顺跟在她身边的卑贱东西。 他看着宴春对着他挤眉弄眼,口型说——放心,你的事情交给我。 白布之下的双眸无声泛起红,尤其天生铺满红斑的左眼,更是赤红如含了一汪血泪。 但他敢隔着白布就肆无忌惮地盯着宴春看,不掩饰眼中欲念恶意,却不敢在真正的高境修者面前,泄露一丁点的异样情绪。 好在尹玉宸惯常善于隐藏自己的一切人欲,只要他想,他可以像伪装出来的一样纯良愚蠢。若非如此,他也绝不可能在尹荷宗那一群险恶之人手下活到成年,还成功摆脱,拜入了衡珏派做外门弟子。 尹玉宸知道,宴春自小爱慕门中大师兄荆阳羽,荆阳羽亦对她有意,两个人之前只差一层窗户纸,等的是宴春修为更近一层,就结为道侣。 本是又一段修真界的眷侣佳话,衡珏双尊之女,若是和掌门继承人成婚,衡珏派内门,至少千年内的稳固是不必担心了。 可偏偏十一年前,衡珏派整个宗门都宠溺非常的小师妹宴春,在外出历练的时候遭遇了魔窟在凡间现世。 当时那村中几乎所有凡人都被卷入了魔窟之中,魔窟只要现世,便如水中漩涡,能将一切周边的东西卷入摧毁。 要平复魔窟,必得是生人血祭。 当时历练的弟子个个修为稀松,大师兄荆阳羽去了旁边的城镇收妖,没人想到会遇见魔窟现世,法器勉强自保已经是极限了,根本救不下那些被卷入魔窟的凡人。 但当时的宴春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更不自量力,她在那魔气冲天山峦震颤的当口,为了抓住一个侥幸被甩到他们保命法器面前的孩子,半个身体被拖入了魔窟。 裹挟着魔气的罡风直冲体内,眨眼之间便搅裂了宴春灵府,虽然当时荆阳羽循着冲天魔气及时赶到,将宴春救下,但是灵府破碎的修士,正如凡人五劳七伤俱全。 她因灵府破碎,被压在涤灵池底整整十一年,到如今修为流失殆尽,连四肢身体,都如同毁了灵宠的灵盾,时灵时不灵。 可纵使如此,宴春也不是尹玉宸这等人能够亲近的。 荆阳羽一来,尹玉宸便自觉后退,压抑心绪龟缩欲望,将自己在两个人身后站成了一个隐形人。 荆阳羽细细探过宴春灵府经脉,虽然心中因她不爱惜自己有些愠怒,但他也不舍得开口斥责宴春。 只是拉着她的手腕未松,直接便要带她回涤灵池。 荆阳羽从头到尾,连余光都未曾分给尹玉宸,在他眼中,尹玉宸同这山中灵兽,水中阴阳鱼无甚区别。 不过宴春见大师兄要带她走,连忙说:“等等!” 宴春推开荆阳羽的手,指着水潭里面还在欢腾游动的阴阳鱼说:“这个是我的,把它们带上。” “你的?”荆阳羽低头看了一眼水潭。 宴春说:“嗯,是玉宸师弟送与我的,这件事我仔细同大师兄说吧……” 宴春绘声绘色地将她和尹玉宸怎么遇见,怎么被猪肝脸和大马猴“追杀”,到尹玉宸心思怎么纯善难得,怎么把这一对儿开智的阴阳鱼救下,送与她的前因后果,迅速和荆阳羽说了一遍。 荆阳羽全程面无表情,低头看着池中开了智也像是智障的阴阳鱼半晌无言。 等到宴春终于说到重点:“大师兄,外门弟子也该整顿下了,食用开智生灵,确实有违天道。” “大师兄帮忙叫人去外门说一声,这样玉宸师弟就不用受罚了,也不会被欺负……” 荆阳羽终于侧头正眼看了尹玉宸一眼,玉宸师弟? 他身上的威压无声朝着尹玉宸释放,看向尹玉宸的眼神肃冷如刀,尹玉宸这等修为本该当场跪下,外门弟子跪代掌门,本也天经地义。 尹玉宸一直都十分擅长藏拙谄媚,他一个人能把尹荷宗那些老畜生哄得团团转。荆阳羽修为再怎么高,和那些满脑子男盗女娼的老畜生比,总也算是单纯的,要在他面前装无害,骗过他太容易了。 可是尹玉宸这会儿偏偏就犯了倔,这世间的男子总是喜欢犯同样的倔,那便是不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表现得不如别人。更何况荆阳羽处处胜过尹玉宸,还是宴春倾慕之人? 于是尹玉宸脊背笔挺,只是微微朝着荆阳羽的方向低头,不肯弯折脊背,更遑论屈膝下跪。 只片刻,他便内府翻腾头脑眩晕,若不是死死咬住牙关,怕是连表情都要扭曲。 入妄五(啊啊啊啊...) 宴春察觉不对,立刻拉了荆阳羽一把,转到了荆阳羽和尹玉宸中间。 荆阳羽绝不可能伤到宴春,便收敛了威压。 他倒也不是故意要欺负人,只是宴春突然和这个陌生弟子交好,荆阳羽很难不怀疑这个外门弟子是明知宴春的身份,故意攀附。 这阴阳鱼虽然在内门不稀奇,在外门弟子之中,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他即救下了,便是善缘,为何要送与宴春? 况且荆阳羽了解宴春性子,虽说她活泼心善,同别人相处起来也格外容易,可是她却鲜少有交好的男修,或者说,除了荆阳羽自己,宴春并不曾对门中其他男修表示过亲近之意。 仅仅一天而已,小师妹是如何同这外门弟子如此相熟的?若不是对方有意攀附……难不成真是涤灵池憋得太久了。 “大师兄,我知道你不管这种小事,但是帮帮忙吧,我以后再也不跑了,绝对配合各种治疗!” 荆阳羽听了宴春这么说,眉梢微微一动,沉甸甸的视线终于从尹玉宸身上挪开。 尹玉宸全身上下都绷着,垂着眼,不敢和荆阳羽对视,喉结慢慢滚动了一下,咽下喉间涌上来的些许腥甜。 尹玉宸知道,他面上这片白布,在荆阳羽眼中便是无物。 况且……他左眼不能暴露,因此他一直低眉顺眼,看上去恭谨,实则是在隐藏眼中异样。 宴春观察着荆阳羽的表情,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是因为宴春观察的年头太多了,自小就看,很快从他雪塑冰雕般的面皮儿上细微的变化,看出了松动。 果然很快荆阳羽轻轻点了下头。 其实门中不乏有许多高境弟子,甚至是长老,贪图口腹之欲,食用开智生灵。但是这种事情,说白了损的是自己的道心,门派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衡珏派不是北松山天元剑派那样的纯粹剑派,衡珏派虽然大,却是个杂派,门中修什么的都有,半路投奔的散修也不知凡几,并不好样样按照一条门规归束。 荆阳羽裁决的都是门中大事,管不到外门弟子那去。但是荆阳羽还真的点头应了,宴春知道他的性子向来一板一眼,只要应了必然会管,还会管得妥妥帖帖。 宴春面色一喜,又对着尹玉宸好一番挤眉弄眼,面上的炫耀之意很明显——你看!我说保你没事就没事! 尹玉宸对着她微微勾了勾唇,从头到尾并未为自己辩解一句,恭敬站着,老实等着荆阳羽裁决,见荆阳羽点头,连忙说了一句:“谢师姐,谢大师兄。” 但实际上心里想的却是——强行化用开智生灵这条路怕是以后都走不通了,他需得尽快想别的办法,距离宗门大比,只剩不到一个月了。 宴春解决了尹玉宸的事情,神情彻底放松下来,主动拉住了荆阳羽的手臂,说:“大师兄,那我们回去吧,母亲和父亲肯定等着我呢。” 荆阳羽侧头看她一眼,抬起袍袖一卷,便将水潭中阴阳鱼连带着些许潭水,直接卷入了袍袖之中。 下一刻,灵光一闪,荆阳羽和宴春便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尹玉宸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可他面前却只余空荡荡的凉夜,水潭之中水波还未平息,尹玉宸动了动嘴唇,低低叫了一声:“姐姐……” 尹玉宸在空无一人的山林之中站了许久,最后夜风将所有属于宴春的气息都带走了,他这才慢吞吞地去了后山他平日修炼的山洞。 山洞周围有一个聚灵阵,还有一些隐匿和引诱灵兽的叠阵,尹玉宸走进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便如同被一个蛰伏在山中的巨兽的大口吞没了一般。 自半空洒下的清辉,最后只映照出他手上攥着一方白色手帕,在洞口一晃。 这一场美轮美奂,如同蜃魔编织的梦境一般的偶遇,随着荆阳羽的到来残酷终结,再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尹玉宸必须进入内门,他逼着自己入定修炼。 而此刻被荆阳羽带回涤灵池边的宴春,一落地,就遭受到了父亲母亲的怒视。 宴春的母亲伏天岚乃是衡珏天衍殿长老,生得美艳,性情也骄横,上来就拧住了宴春的耳朵。 父亲宴高寒是个剑修,掌侍剑院,也是长老。他眉目威严,眼神凌厉地看着宴春叽哇乱叫,不帮忙还添柴加火,催着自己发妻道:“晴眉用点劲儿,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哎呀呀……掉了掉了,”宴春抓着母亲的手臂,顺着她的劲儿贴过去,没脸没皮地抱住了伏天岚。 “父亲母亲不要生气了,我就是憋得太久了无聊,转一圈,没想着跑……哎哎疼啊……” 这两位长老都是散修投奔衡珏仙山,在衡珏山相识相爱,加起来一千多岁了,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可是偏偏这宝贝疙瘩自小被他们给保护得太好了,也娇惯得没人样,修为稀松性情单纯,没和母亲学会推衍之术,也没能领略父亲的剑意,长成了个二傻子,干什么什么不成,只有作死第一名。 跟着一群弟子下山修炼,也能作得灵府开裂。罡风腥雨的魔窟前面也敢不知死活伸手拉人,没被冲天魔气弄得神魂俱裂,算她命大。 这么多年了,夫妻二人修炼搁置,到处寻找修补灵府的办法,狠心将这宝贝疙瘩压在涤灵池下十一年,到如今总算是寻到了一种能够让她恢复的办法。 荆阳羽一直看着宴春跟她父母认错讨好,一切准备就绪了,只等一会儿,便要让宴春进入涤灵池,设法为她修复灵府。 可是荆阳羽却有些神思不属,他其实……始终不能认同用这种方式修补宴春灵府。 但这么多年,他们真的尝试了太多种方法,二位长老更是修为不进反退。 如若宴春再耽搁下去,涤灵池亦不能为她续命,若有一天灵府崩散,宴春寿竭而死,怕是一个宴春,要成了三个人的心魔。 荆阳羽看着宴春长大,看着她年少懵懂天真无邪,也由着她对自己情窦初开,自然是喜她爱她。 要说宴春是因为两位长老的娇惯让她肆意行事,那肆意行事的后果,便一直都是荆阳羽兜着。 他们都以为,能够让宴春无忧一生,纵使修为不济,三个人还护不住一个人吗? 可世事多变,如今爱她还是怪她不自量力,都没意义。 能够救她的办法有违正道,荆阳羽劝过二位长老两次,二位长老执拗不改。而荆阳羽……又何尝真的决绝拒绝过? 他没法看着小师妹灵府崩散,寿竭而死。他只能……以后尽力去弥补。 一切准备做好,宴春和她的父母一起下了涤灵池。 涤灵池灵雾浓郁缭绕,吸口气都是噎人的通透惬意,站在池边便浑身飘然,宛若置身天宫仙域。 宴春一下去便如同被扔进沸腾油锅的青蛙一般,龇牙咧嘴好不痛苦,挣扎着要逃,被伏天岚和宴高寒一左一右,压在了池中。 夫妻二人面上露出不忍,但是这一时片刻的心疼,总好过看着自己的宝贝疙瘩灵府崩散寿竭而死。 宴春隐忍闭着眼,有气无力趴在池边,脑中嗡嗡作响,耳边更是嗡鸣不休,她在涤灵池中呆了太久了,一进入其中,少部分神识立刻被拉入了灵雾之中。 她不能不识好歹,父母已经为了她做了太多了,宴春告诫自己要忍耐,毕竟这涤灵池,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泡澡的。 衡珏派涤灵池乃是除去衡珏派命魂镜之外,衡珏派第二法宝,也是引无数散修杂派,争相投奔衡珏派的重要原因。 这是因为涤灵池灵气浓郁非常,胜过高境修士摆下的聚灵阵。 且聚灵阵无论多高境的修士摆下,过了一段时间,待周边灵气被抽取的差不多,哪怕不会无以为继,却也免不了稀薄。但是涤灵池的灵气,自始至终都浓郁精纯,十分利于修士修炼。 修真宗门占据灵山而居,但其实分布于四方山脉的灵山,便如同一条条小河。虽然不知何处的源头总有活水来,不至于被修士阵法抽干,却常常会因为大量抽用而短时间内变成细流。 修士修行乃是与天争命,常常不进反退,而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所需的灵气便越要精纯。 这样一来,各个宗门难免会出现一种状况,便是高境修士长老们,几乎占尽资源,门下弟子们能够分到的居所,就算是摆了层层叠叠的聚灵阵,也时常难以为继。 可衡珏派的涤灵池不同,若说灵山是溪流,那么衡珏派的这个涤灵池,就有点江海为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意思。 据说这涤灵池乃是开山祖师同当时开山的长老们,以各种复杂大阵堆叠形成,自形成开始,便是经年灵雾缭绕,天长地久,池中溢出的灵雾更是彻底覆盖了整个衡珏派龙牙山,甚至连衡珏派山下围聚的村庄都受到裨益良多。 而这涤灵池,便设在门中后山禁地之处,倒也并不是不给弟子们用,只不过这涤灵池中灵气过于精纯,于弟子们的修炼有害无益。 低阶弟子在涤灵池的面前,便如同虚不受补之人,贸然进入池中,不光无法化用灵气,还会被灵气冲裂灵府。 所以门中除了重伤弟子会被允许泡上一时片刻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门中长老用。 但饶是如此,这涤灵池也足以令修真界其他的门派眼红心热,有些传言更是难听,说衡珏派之所以壮大,是因为掌门带头窃天时,早晚遭报应。 而宴春之所以能在涤灵池温养灵府这许多年,倒不是因为她是衡珏双尊之女,而是她当时好歹也是救人重伤,是符合门规的“重伤弟子”。 最重要的,是她本人灵府开裂,如今是个四面漏风的“竹篮子”,不管多精纯的灵气都是过体不存,自然随便怎么泡都不至于虚不受补,因为根本补不进去。 宴春此刻坐在池中,一双手臂分别被伏天岚和宴高寒抓着,任由父母引着涤灵池的灵气穿过她的经脉内府,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却没喊一句疼。 这样的修复在这些年之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宴春自窥经脉内府,只见被父母控制成潺潺细流的精纯灵气,所过之处经脉滋润完好,内府裂痕闭合。 但是很快,在灵力走向其他地方的时候,那修复完好的经脉又开始撕裂,内府裂痕寸寸蛛网一般扩散……这是个无解的死循环。 摔裂的瓷器就算粘合起来,就算粘合得毫无痕迹,也必定再也经不住半点磕碰,甚至摆着摆着就会裂,这是一样的道理。 宴春咬住下唇,口中血腥弥漫,每修复一次,她便要重新承受一次灵府破碎之痛。若非她经历的次数过多,懒得喊了,这会儿早已经哭爹喊娘了。 宴春疼得呼吸都犹如刀割。 她其实很想和父母说,不行就算了,人各有命,阎王叫她三更死,她偏活到五更,那不是耍无赖吗? 而且就她那命格,早在命魂镜中映得明明白白,天煞孤星注定孤苦,身边人深受其累个个没好下场,何必强求? 可是宴春窥见命魂镜的这件事,她始终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她不忍心看着父母露出痛苦哀伤的模样,更不敢说出来,生怕她敢说一个字,一切就真的要按照那命魂镜之中的宿命发展。 因此宴春只能忍着,不敢打碎父母的希望,也是不打碎自己的希望,好像她装着没见过命魂镜,没窥见自己的命数,那些所谓的未来,就不会来临一样。 “呃……啊——”宴春脑中混乱不堪,终究还是挨不过痛苦,叫出了声。 她嘴角血迹因为她张口淌下来,不知何时,她竟是已经生生将舌尖咬烂,可见如何强忍痛苦。 伏天岚是做母亲的,看到自己的孩子这般痛苦,恨不得以身代之,她见了宴春嘴角潺潺落下的血迹,便心神一晃,险些松手。 “晴眉!”宴高寒裹挟着醒神威压的声音响彻池边,瞬间将伏天岚震得回神,现下正在关键时刻,决不能晃神,否则一着不慎,极易功亏一篑! 伏天岚立刻凝神,再度引灵气去反复冲刷宴春撕裂经脉,偏过头不忍心去看宴春。 啊! 啊—— 啊啊啊啊! “放过我吧!” 宴春忍无可忍脱口而出,这种全身经脉被撕裂,内府被反反复复修复崩裂的痛苦,让宴春痛不欲生。 可是一向疼她的父母,却不知为何这一次死活也不肯放开她了,宴春睁开眼,双眸赤红如血,因为灵气不断修复崩裂灵府,她连昏死过去都做不到。 “母亲……”宴春满眼都是哀求。 “父亲……”宴春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伏天岚双唇颤抖,宴高寒眉心拧出了竖纹,“晴眉,就是现在!” 伏天岚一只手抓着宴春,另一手直接自怀中掏出了一个颈环,以灵力催动,扣在了宴春脖子上。 那颈环精致非常,却并不似修真界修者惯常佩戴的素雅之物,这颈环缀玉镶金,足有宴春手指粗细。 上面篆刻密密麻麻的符文,甫一扣上宴春颈项,吸了她自嘴角流向颈项的鲜血,“咔”地一声,自动收缩到合适大小,密密实实卡在了宴春脖子上。 与此同时,那颈环之上的符文突然灵光大盛,宴春只觉眼前一片金红交错,头顶“嗡”的一声,像被人一杵子下去,砸穿了脑壳。 接着有什么东西自开窍的脑壳被活生生地塞入了她的神识之中,宴春突然僵住不动,面上的表情僵死,唯有双眸之中显出了妖异红光,符文密密麻麻流淌而过。 宴春失去了意识。 入妄六(宴春知道接下来肯定是非礼...) 不过宴春的意识很快又恢复,却不是在涤灵池苏醒过来,而是进入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 她仿佛看到了七彩流光,光的尽头,她看到了一位秀美端庄的女子,抚摸她的鬓发,她和这女子素未谋面,却莫名地对她生出了无限的亲近之意。 但是还未等宴春疑惑,下一瞬,她又被拉入一个黑暗的小屋,她听到女人细细的呻/吟,不是快乐,却似痛苦。 她什么也看不到,四肢无法伸展,似乎被关进了窄小的箱子里面。然后她听到了“咚、咚、咚……” “咚、咚、咚……”每一下,似都敲在宴春的神魂之上,令人心神俱震,几乎要魄散魂飞。 她知道,外面那个女人的声音,就是抚弄她鬓发的女人。 接着画面又一转,宴春看到了死去的女人尸体,她被泡得发白肿胀,完全没了人形。 连双眼都瞪得如牛般肿大,周围围了好多人,对着女人死去的尸体指指点点,要一位什么老爷快将这尸体烧了,免得引发疫症。 宴春的视线还是不高,她心绪茫然,顺着众人的视线,仰头看向了那个众人要他拿主意的老爷。 在看清了那个老爷的瞬间,腐臭的,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大火冲天,烟雾被风卷着呛入口鼻,几近窒息。 死去的女尸可怖的模样,周遭嗡嗡如蝇虫飞舞的尖利声音,包裹住了宴春。 宴春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痛苦、惊慌、茫然、还有浓烈的恨!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慢慢地,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哗啦……”宴春眼中符文散去,沉入了涤灵池。 伏天岚和宴高寒终于放开了她的手,任由她沉了进去。 而就在此刻,在宴春沉入涤灵池的瞬间,距离她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噗”地一声。 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前襟,甚至是冰雕般精致的下巴。 “大师兄……”一声虚弱无比,几乎只剩气声的呢喃之后,女子终于慢慢地软倒在了荆阳羽的怀中。 荆阳羽一直毫无动容的眉目,在低头看了一眼同沉入涤灵池底的宴春足有七八分相像的女子,渐渐拧了起来。 她和宴春长得太像了,神态身量,眉目气质,连看着荆阳羽的眼神都差不多。 而且最重要她的脖颈之间,也扣着一个同宴春脖子的颈环一模一样的颈环,只是她的这个颈环并非是金包玉,而是银包玉。 荆阳羽低头,并没有去理会身上脸上的血迹,也并没有松开怀中昏死的女子,他就这么抱着怀中女子起身,慢慢地绕出了假山,走到了涤灵池边。 池边上盘膝打坐的伏天岚和宴高寒睁开眼,神色疲惫又复杂地看着荆阳羽。 荆阳羽怀中抱着宛如死去的天鹅一般垂着四肢的女子,无悲无喜似的同伏天岚对上视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伏长老,我们这么做……必会遭天谴的。” 这究竟是对的吗? 他们三个都知道,是不对的。 “小师妹若是知道了,怎么肯呢?”荆阳羽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但是说完了这一句,他便抱着怀中女子转身离开了。这句话中的埋怨,不是对爱女心切的伏天岚和宴高寒,而是对着他自己。 “阳羽……”伏天岚起身,踉跄了一下,被宴高寒扶住才站定。 她对着荆阳羽的身后说:“那孩子……还要拜托你照顾,这件事算我们二人求你,不要告诉宴春。” 荆阳羽脊背僵直,垂着眼睛,面上胸口满是被喷溅上的鲜血,他并没有用除尘法诀除去,就算除得再干净,也洗不清了。 他们今日身上沾染的并非是血,而是罪孽,谁也洗不清了。 伏天岚又说:“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尽力弥补那孩子,阳羽,是我们拉你迫你,并非你所愿,你万不要因此心生魔障啊……” 荆阳羽并没有回头,却慢慢摇了摇头。 他师尊出山寻灵合归天的机缘,他现在是衡珏山代掌门,谁能逼迫他? 荆阳羽抱着怀中气息虽然微弱,但是尚算平和的女子悄无声息离开了后山。 伏天岚眼泪不住地流,宴高寒则是抬手搂住了她,拍她肩膀,说:“那女子亦是自愿,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她若当真不愿,早该离开了。” “晴眉,别难过了,宴春醒了,一切就能如从前一样,你不高兴吗?” 伏天岚依旧摇头,但看着沉睡在涤灵池底的宴春,最后到底眉目露出了一点期盼。 宴春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又化为了灵雾,反正很玄妙,这一次不光在后山游荡,她甚至出了后山地界。 她被风卷着,因为少了部分神魂,懵懵懂懂的像个小孩子,轻灵的宛如一片山中落叶。 许是她这些年唯一一次从禁地跑出来的记忆太深刻了,她也不知是随风而荡,还是心之所向,她竟然来到了那日和小师弟一起看阴阳鱼的水潭边。 她在水潭边果然看到了玉宸小师弟,心念一动,就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可不妙,她成了一只谁也看不见的背后灵。 尹玉宸更不可能感觉出什么,他站在空荡荡的水潭边好一会儿,这才又钻进山洞里面去修炼了。 他当然不是怀念那两条阴阳鱼,而是想念和他曾经一起坐在水边说话的宴春。 不过他现下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只允许自己思念那么一小会儿,就连忙收敛心思,开始修炼。 大多数修者修炼分两种,一种入定引灵气淬体,一种便是与人对战磨练迎战能力。 当然了内门和外门的修炼方式还不一样,内门已经磨练出道心灵盾之人,对战自然是祭出灵盾与人对阵斗法。 修者灵府暗合天地,分金、木、水、火、土、五灵府,正对世间相生相克的五行之力。 道心与灵盾相辅相成,灵盾既可以保护自身,又可用来保护他人,还能在其上豢养与道心相合的灵宠,用于作战。 不过只有破妄境中期修士,才有可能磨练出道心灵盾,至于灵盾其上灵宠,不拘是什么东西,只要合自己灵府属性便可。 而对于不足破妄境中期的修士,即便是有了执着之道,也会因为灵力不足,磨炼出的灵盾反复破碎,有损修为和道心。 所以大部分修士并不急着提前磨炼道心灵盾,修为不到,道心灵宠亦是难以豢养。 外门弟子最高的修为便是破妄境初期,因此并没有道心灵盾,所以外门弟子的对战方式,就是纯粹的打架,而非斗法。 虽不像之前尹玉宸被猪肝脸揍得那样拳拳到肉,却也只是将武器裹挟了灵气,再辅以招式对战。 因此贴在尹玉宸身后的宴春,以为尹玉宸修炼只是入定引灵气淬体。结果一进了山洞,就看到了尹玉宸从怀中掏出了好几块留影玉来。 留影玉乃是门中用于记录弟子言行的低阶法器,算是一个画在玉上的小阵法,能够在承载灵气的玉可承受的极限之上,记录并且重现一些人事物。 在弟子们之中应用的非常广泛,毕竟留影玉的玉灵气消散之后,是可以经由高境弟子之手,重新封入灵气绘制符文的,算是可循环使用的灵器。 宴春见尹玉宸将手中一个留影玉放在地上,引灵气催动,那留影玉上边立刻活灵活现地现身了两个弟子身影。 正对着留影玉的弟子生得眉目邪飞,眼含戾气,武器乃是一把骨锏。留影玉中他正与一人对战,那人背对留影玉,却身量比那手持骨锏的男子不知道高大了多少,亦是双手持武器,却是一对儿看上去便颇为沉重的双锤。 两个人无甚废话,很快缠斗在一处,刀兵相接铮铮入耳,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犹如能穿透留影玉一般。 宴春鲜少和谁有这般直接冲突,也没有这般近距离看他人冲突,下意识向后闪了一下,却因为自己此刻只是个“背后灵”,是贴在尹玉宸身上的,并没能闪得出去,反倒是迎着留影玉之中那对战的两个人冲了上去。 宴春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也反应过来,那留影玉再怎么逼真,也不可能有人真的从那影像之中冲出来。 于是她贴在尹玉宸的背后,观察他到底要干什么。 只见尹玉宸赤手空拳钻进两个交战的人影之中,左右闪避,同时伺机出手,身形虽然不算快,但倒也轻灵,竟然好一会儿都没让留影穿透他的身形。 宴春顿时明白了,他这是在做对战演练。 内门弟子有些自然也会这样做,可是对战斗法千变万化,内门大多拼的是灵力运用,这种方法是最笨的方法。 而尹玉宸却做得很认真,宴春贴在他后背上,是跟着他的视角,自然也能感觉到他的身法。 尹玉宸学习能力出乎意料地快,在演练之中,只要被留影碰到,再重新开始,绝对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而且不止这一个留影玉,他怀中也不知道揣了多少,一个接着一个的演练,直到留影玉灵气散去,他再拾起来放在一边,拿出新的。 他仿佛一个不知疲惫的傀儡,宴春跟着他从山洞外光线明亮,一直练到了万籁俱寂,他还是没有停止,汗水却已经浸透了整片脊背。 宴春发现每一个留影玉之中的人都不一样,她有个挺荒谬的猜测,尹玉宸这是打算把外门可能对战的弟子招式全都记下来。 但这怎么可能? 而且对战瞬息万变,死记招式有什么用?真的对战之时,灵力不足,还是会被直接轰出对站台。 再者说了,就算真的都记下来了,尹玉宸对战的方式也很奇怪。 宴春虽然修为稀松,可架不住她身边都是大能,耳濡目染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自古对战都是攻守兼备,尹玉宸练的招式是命门大开以命博胜。 他旺盛的,要赢的心关在此刻漆黑的山洞之中,却浓烈地被宴春感知个真切。 她还有些唏嘘,这年头……连看上去温润无害的外门小师弟都这么努力了啊。 宴春有点悔,悔自己从前怎么就没多努力一下呢,虽然可能还是修为不入流,但至少被魔气灌体的时候,灵府不至于搅合得那么碎。 宴春趴在尹玉宸身上,跟着他不知疲倦地反复练习,她的意识都昏沉了,再清醒她勤勉地玉宸师弟,总算是停下来了。 他缓步走向洞外,连月亮都已经休息了,天色朦胧,他慢慢走到水潭边,手里捏着一方眼熟的白色手帕,不擦浑身的汗,也不放进溪水中涤洗,只是将那手帕,寻了一块重量相当不至于被风吹走的石头,好生压在了溪水边。 然后走到了水潭边上,解开了腰带。 解开了腰带。 解开了腰带? 宴春:“……” 腰带落在地上,外袍也随之落地,宴春知道接下来肯定是非礼勿视了,她下意识想跑,但是她还粘在人家后背上呢。 而且越着急,宴春越是没法凭借自己的意志离开,情急之下,她只有闭上了眼睛。 衣料轻微的摩擦声在山风之中不甚明显,却格外钻人耳膜。 宴春趴在人家光裸的后背上,走不了,又出不了声,眼睛更不敢四处乱看,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小师弟下了水潭。 她只是部分神魂出窍,感知不到寒冷,也感知不到尹玉宸的肩头皮肤,是不是像自己看到的那样温热细腻。 水声哗啦,宴春趴着趴着,心里实在好奇,紧闭的眼睛,有一只睁开了一点点。 就一点点。 入妄七(我的灵府我的灵府开始恢...) 宴春当然不是想要耍流氓,她只是太好奇。 因为尹玉宸把面上戴着的四象面具摘掉了,也没有将眼睛用布巾束缚起来。 宴春想看看他眼睛到底怎么了,才无论黑夜白天都遮着。 只是宴春很努力地从尹玉宸身后抻脖子朝前看,那样子活像个意图攻击人的大鹅。 但是宴春不知道怎么搞的,在尹玉宸身后贴得非常牢靠,就是没法绕到尹玉宸的正面,看到他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趴在尹玉宸肩膀上,倒是能看到他俊秀侧脸轮廓,能看到他散落的长发湿贴在光裸的胸膛,甚至能够顺着胸膛看向隐匿在水中…… 不行,这不能看! 宴春死死闭上了眼睛,老老实实缩回尹玉宸身后,心里火烧火燎的,这可怎么办,她就算不是故意不能自控,可也不能老是占人家小师弟的便宜啊! 她试图操纵自己的意识,从这里离开,但过了好久,天色渐亮,尹玉宸澡都快洗好了,要从水中上岸穿衣服了,宴春还是贴在他的后背上。 要了亲命了。 尹玉宸长发如藤蔓一般,湿贴勾缠在他精瘦的身躯之上,迈动着长腿上岸,从之前练武穿的湿衣服里面勾出了储物袋,又在储物袋里面找出了一身外门弟子服。 宴春感觉到他正在一层层穿衣服,若不是她现在只是一部分神魂出窍,并非是真人,估计早就烧得面红耳赤了。 幸亏尹玉宸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否则真是……真是…… 衣料窸窣的声音停止,宴春猜测尹玉宸已经将衣服穿好了,宴春这才睁开了眼睛,然后正看到尹玉宸弯腰,将之前用石块压在溪水边的那块纯白的手帕,贴在了脸上。 宴春只以为他是在用那手帕擦脸,但是尹玉宸慢慢直起身,那手帕依旧按在脸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动作。 宴春又抻着脖子从侧面看,尹玉宸闭着眼睛,半张脸埋在手帕里面不动了。 宴春不明所以,压根没想起来这方白色的手帕之前她用过。 更不知道她用过之后,尹玉宸就将这锦帕当成了宝贝,至今并未涤洗过,哪怕这手帕上面,已经完全没了她留下的气息。 此刻晨曦乍现,一抹暖黄自天边直射而来,宴春只觉得自己身上一松,就从尹玉宸的后背脱离了。 她身体悬浮在半空之中,疑惑地看向乍泄的天光,尹玉宸正好这时候也将埋入手帕之中的脸抬起来了。 宴春连忙低头看向他的脸,却又还没等看清,就整个人在空中扭曲了。 她先是像一片被风吹皱的纸片,身体乱七八糟地折叠起来,而后彻底化为了一阵灵风,迅速被卷离了这一片山林。 晨曦之中,宴春的神魂被风带走,而尹玉宸从手帕之中抬起的眉目,却直直撞入了天光之中。 如果宴春再晚一点离开,就会发现,尹玉宸那天说谎了。 他并非是自小视弱,不可直视天光。 他现在就在直视天光。只不过直视天光的那双眼,一只清澈如泉,一只血红妖异。 迎着晨曦仔细看,才会发现,他眼中的红并非是什么异象,也不是密布的血管,而是他左眼的眼底,生了一片鲜艳的红斑。 那红斑覆盖了整个左眼眼白,让他的左眼看上去像是浸血一般,但他的眼球依旧和右眼一样是纯黑,却因此看上去更加的妖异。 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嗜血弑杀的魔族,才会生着红色的眼睛。 因此尹玉宸从出生开始,就因为自己的左眼受尽欺凌,无论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到最后都会变成他的错,就连亲生母亲,也待他犹如牲畜。 他吃尽了苦头,学会了忍耐,可是因为他被打也不再大喊大叫,却让人更加视他为妖怪邪魔,因为只有邪魔是不知道痛的。 连他的名字都叫狗儿。他仿佛是个天生的畜生。 说来可悲,见过他这眼睛的所有人算在内,唯有一个宴春,肯将他当成正常人一样看待。 尹玉宸并没有直视天光多久,很快收回视线,如往常一样,戴上了四象面具。 他将手帕揣好,将地上的脏衣收好,循着石子路,去往外门弟子院的方向。 他心里盘算着,若是荆阳羽真的着人插手阴阳鱼的事情,那么今天外门应该会处理这件事了。 尹玉宸想起了这件事,就不由得想起宴春,想起了宴春,他面具之下的神色,就自然柔和起来。 哪怕宴春猝不及防出现,又不由分说帮忙处理阴阳鱼的事情,实际上是打乱了尹玉宸的计划,可尹玉宸喜欢这样,喜欢宴春插手他的事情,无论最后会怎么样都好。 尹玉宸并不知道,宴春昨晚整整陪了他一整夜,晨曦乍现才被灵雾卷走,否则他一定会欣喜若狂。 而被风卷走的宴春,浑浑噩噩一阵子,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在涤灵池底醒过来,睁开眼就连忙扒着池壁起身,此刻天光映入涤灵池,给灵雾镀上了一层暖黄。 宴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四处看了一圈,空荡荡的禁地里面,除了缭绕的灵雾,就只有她一个人。 宴春的心中涌上了一种难言的孤寂,这么多年,她每每像这样短暂恢复意识,总是期盼着能够看到一个人,哪怕是一只灵兽也好。 可是灵兽无法靠近禁地禁制,涤灵池作为门派之宝,亦不可擅闯,她只能一直这样,一个人醒来,再孤寂地沉睡。 宴春不由得想到了命魂镜中,她看到的自己的未来,命运似乎从她胆敢伸手拉住那个即将被魔窟卷进去的孩子开始,便对宴春露出了险恶的獠牙。 宴春趴在池边,每次想起命魂镜之中看到的,她就如同坠入冰湖一般,针刺一般的寒冷不肯放过她每条骨缝,让她的血肉冻结,让她的灵魂冻僵。 “当~” 就在宴春满心沉郁地趴在池边的时候,突然间什么东西撞在池壁上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宴春低头看去,便看到了自己脖子上扣着的精美颈环。 宴春低下头伸手摸上颈环,隐隐约约地想起,她昨天修复灵府疼得恨不能去死的时候,母亲亲手给她扣上了这颈环。 宴春用手摸索着颈环之上的金包玉,密密麻麻的符文在她手下散出一圈圈温暖的灵光。 这灵光如有实质地缠着宴春的手指,钻入了她的皮肤经脉,然后慢吞吞地钻入了灵府。 宴春追逐灵光自窥经脉灵府,而后当场僵住。 怎么……怎么可能?! 她滞涩开裂的经脉已然恢复如初,就连她灵府之上的裂痕也修复个七七八八了! 宴春激动得喜极而泣,却不敢立刻就痴心妄想这一次真的成功了,只是屏息等待着,等着这被修复的灵府到底什么时候会重新开裂。 但是一刻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宴春粗略地根据天色估算着。但是每一次她战战兢兢地自窥灵府,都会发现她的灵府不光没有开裂,反倒在缓慢的愈合。 母亲和父亲真的找到了治疗她的办法了! 宴春欢喜得快疯了,蝼蚁尚且偷生,没人会想死的,宴春被命魂镜摧残得几乎要成为灰烬的期望,在这一刻,在缓慢修复的灵府之中死灰复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宴春高兴得像个疯子一样大笑,反正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再怎么癫狂嘶吼,声音也无法穿透禁制传到外面。 宴春像个落水的大幺蛾子一样,在涤灵池欢快地扑腾了半天,发现她这般激动,又这么大动作,她的灵府依旧在恢复并没有再开裂的趋势,宴春这才彻底相信了,她要恢复了! 去他奶奶的罗圈狗圆命! 去他爷爷的命魂镜! 说不定衡珏派命魂镜能映命数未来根本就是扯淡,毕竟见过命魂镜的修士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而她宴春不光没死没疯,她还发现命魂镜根本就不准! 命魂镜之中映照出她灵府破碎无法修复,在漫天大雪之中孤苦下山,血染前襟。 映照出她心爱的大师兄不再爱她,反倒爱上了一个于她模样相像的女子,这不都是扯淡吗? 她的父母相爱非常,这些年只有她一个孩子。她的模样在修真界遍地的俊男美女之中,纵使不落下乘,但也从不是顶级,没人会照着她的模样驻颜的。 推翻了前两个所谓的命数,后面她的父母会因为给她寻找修复灵府的办法死于魔域,就更不可信了! 宴春简直如同经年压在心口的巨石被挪开,那柄穿胸而过的名为“天煞孤星”的长剑,被抽出身体。 她泪流满面,这些年的担忧惊惧,痛苦绝望,都在缓慢又不可逆地随着她恢复的灵府散去。 宴春狠狠抹了下脸,正午的天光映在池中,照在她素来毫无血色,如今却恢复红润的嘴唇上,正如同在山水墨画之上点了一抹鲜妍春色,让宴春整个人霎时间都鲜活起来。 荆阳羽进入涤灵池,正看到这一幕,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小师妹随他一起下山历练,明明能够用清洁咒术,却偏偏要在山涧戏水。 那时宴春便正如此刻,鲜活又可爱,像一抹无法忽视的亮色,一抹恼人又无比娇俏的春风,将荆阳羽坚定的道心活生生撬开了一道名为“小师妹”的缝隙。 从此荆阳羽的求仙之路上,便多了一个牵动他心绪的宴春。 “你醒了……”荆阳羽一时间竟然有些失态,连用术法瞬移都忘了,直接跑到了池边蹲下,按住了要从池中爬出来的宴春说:“别出来,你还得在里面待上几天。” “大师兄……大师兄!”宴春激动抓住了荆阳羽的手臂,拉着他矮下身,勾住了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了他。 “我的灵府!我的灵府开始恢复了!” “大师兄,我好了,我好了!” “我哈哈哈……我终于好了呜呜呜……”宴春抱着荆阳羽,高兴得在涤灵池中直跳,又哭又笑。 荆阳羽半跪在池边,也被宴春的情绪影响,素来喜怒难辨的脸上,露出了一些欣慰柔软的神色,他回抱住宴春,闭上眼睛,垂下头埋入宴春颈窝。 可是很快他僵住了,因为宴春颈窝的项圈硌到了荆阳羽的下颚,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个银色的项圈,还有戴着那个项圈的,和宴春十分相像的一张脸。 在荆阳羽来看宴春之前,正陪着那个人,荆阳羽想到她躺在床上,消瘦的肩颈似乎要承受不住难以言喻的痛苦,细细地颤抖着。 她却还在故作坚强,依恋无比地笑着叫他:“大师兄……” “大师兄……”声音似乎就响在耳边。 “大师兄?”宴春拍着荆阳羽的脸。 荆阳羽猛地回神。 宴春带着一脸稀奇笑意,虽然病容未曾尽去,却如枯木发新枝一般明艳:“你在想什么?” 入妄八(他愿意豁出命去...) 荆阳羽拧了下眉,迅速收敛思绪,对着宴春勾了下嘴唇,表情却有些僵硬。 他坐在涤灵池边,抓着宴春的手腕,将灵力探入她的内府,查看她的伤势。 宴春坐在涤灵池边上,头枕在荆阳羽的膝上,水淋淋的湿发布满肩头,贴在她消瘦却有了血色的脸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她将鼻尖的小痣依恋蹭在荆阳羽腿上,说道:“等我彻底恢复了,我就去山下大吃一顿!” “我还要和母亲学推衍之术,也要和父亲学剑,大师兄,我这次一定听话,肯定会好好修炼的。” “父亲和母亲为什么没来?”宴春仰头问荆阳羽。 没等荆阳羽回答,宴春又像个不知疲惫的小家雀一样叽叽喳喳道:“母亲如果知道我已经恢复了,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荆阳羽收回探脉的灵气,心里也稍稍安心,宴春确实在飞速地恢复着。 只是他再怎么尽力凝神,也很难不去想,宴春重新找回的鲜活与健康,是建立在另一个无辜之人的痛苦和牺牲之上。 荆阳羽思及此,就深觉自己罪孽深重。 宴春这时候又抱住了荆阳羽的双腿,贴着他说:“大师兄……我从前不乖,没有好好修炼,从今往后,我一定努力,不让你再等我太久,等我修到破妄境中期,我们就结为道侣好不好?” 宴春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有羞赧,却更多的是珍重,她抬起头,用一双盈盈秋水一般的眼睛,看着荆阳羽。 “我们一定会像父亲和母亲一样相爱,或许也会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大师兄,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荆阳羽抚弄着宴春头发的手狠狠一抖,他心脏先是因为宴春的话狂跳,好容易平静下来了,却生出了一种刻骨的慌张。 宴春对荆阳羽向来都是坦荡的,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用充满钦慕的眼神看着荆阳羽,后来这份钦慕之中,带上了少女情愫。 没人会不喜欢荆阳羽这样的男人,强大优秀,俊美无俦,最重要的是他对宴春向来温柔,如兄如父,亦师亦友,宴春能够在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感情。 她自小被娇惯,荆阳羽又格外纵容,她自然不会掩饰自己。因此自十几岁动情,便对着荆阳羽倾诉了情肠。 荆阳羽并未拒绝,只说等她长大,等她的修为再进一些,能够受得住双修之时,脱凡境修士的元阳温补,便与她结为道侣。 可宴春虽然喜欢缠着荆阳羽,却从来不急着修炼,荆阳羽也不逼她,两个人都觉得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他们本来有足足一生,能够情投意合,荆阳羽甚至觉得,等待情人长大,亦是一件修行之外的美好之事。 因此他们之间,从来亲密,却也从未提及关于未来要如何。这还是宴春第一次说起,急着修炼同他结为道侣,要同他像双尊一般相守,甚至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 荆阳羽本该高兴,可他心头的慌乱如妖如魔,难以驱散。 他看着曾经在他这里代表着一切美好和人欲的小师妹,她虽然消瘦了不少,却一如当初美丽明媚,可他总是会想起…… 这看似回到从前的一切,却是利用有违天道的办法才达到。 因此荆阳羽张了张嘴,却没能顺着宴春的话说下去,更是垂下了眼,不敢看她充满期盼的眼神。 他喉间干涩,心里不住地想,做了那种事情,他们真的有资格结为道侣,得到天道的祝福吗? 他心中的慌乱越来越甚,他看着宴春,却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他和宴春的一切美好,都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的,只要想到这个,眼中从来容不得半点污浊的荆阳羽,心中简直要生出魔障了。 幸好宴春实在是太高兴了,并未注意到荆阳羽的异样。 她重新躺回荆阳羽的膝上,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她恢复了都要去做什么。 荆阳羽隔了好久,才压下心中的慌张,艰涩地说:“你……先好好养伤,等到恢复了,想做什么都容易。” 宴春自然无不应,之前那种无望的十一年她都熬过来了,现在多泡几天算什么? 她在不断地畅想着以后的美好日子,她觉得命运绕了一大圈,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之后,到底依旧是眷顾她的,将一切都还给了她。 这真是太好了! 宴春最后又问了荆阳羽一次:“我父亲和母亲为什么还没来?” “他们下山了。”要去魔族寻找一种名为固魂草的魔植。 但是荆阳羽和双尊早已经事先商量好了,自然不可能告诉宴春实话。 荆阳羽只说:“双尊因你的灵府十几年未曾好好修炼,修为倒退,此番自然是去寻觅机缘,还有寻找稳固你的灵府伤势的草药。” 荆阳羽说:“双尊临走之前,给你留了留影玉,待你恢复了,你自可以去康宁院看。” 宴春虽然一开始有些疑惑为什么父母好容易将她救活,却舍得在这个当口下山,但听说要寻找稳固灵府的草药,便立刻明白了父母的苦心。 她恢复了,他们自然有的是相聚的时间,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只是宴春现在实在开心,想要和父母分享罢了。 宴春和荆阳羽说话,絮絮叨叨说了一整个下午。天色黑下来,荆阳羽也得离开禁地,他今天已经留了够久了,门中大小事宜,大部分都是荆阳羽处理的,毕竟掌门不在山中,他现在是代掌门。 宴春也不好再拉着他胡说一气,她决心以后好好的,也反反复复说了好多次了,不好再留荆阳羽说话,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走了。 而在荆阳羽离开之后,涤灵池又剩下了宴春自己。她收敛心绪,开始尝试着引细细的灵流滋养自己的灵府。 但是奇怪的是,无论宴春怎么小心翼翼地尝试,她的灵府修复速度依旧缓慢,根本没有加速的趋势,而灵器在她的灵府转了一圈,却仍旧无法留存。 也就是说,她灵府和经脉修复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一个打水的竹篮子。 宴春尝试了许久,无奈停下。不过她并没有因此慌张,毕竟这灵府才刚刚恢复,或许再过些天,就好了! 宴春趴在涤灵池边,头一次这么惬意地泡着,月上中天,四周寂静极了,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然后神魂再度被灵雾卷着,在山上到处游荡。或许是因为灵府在恢复,宴春这一次能够自主控制灵雾方向。 她想着去康宁院,去看看她自己的院子,都离开了这么多年了。 但是她竟然被阵法禁制挡在了院外,虽然阵法并没有将她当成妖邪,只是轻柔将她神魂弹开,但是宴春也确定了,她的院子竟然改了阵法…… 宴春没回去,又想着去她大师兄的院子看看,逗逗他,不知道他的境界,能不能感知到自己这卷在灵雾之中到处乱荡的神魂。 但是宴春也没能进去荆阳羽的院子,她又尝试了一下弟子院,想去找她要好的朋友怀余白,竟也没进去。 宴春自动理解为,所有的院子都换了禁制,这倒也很正常,毕竟十几年了,衡珏派之前也要隔上几年就换阵法的,为了防止混入奸细或者魔族。 宴春被挡回来,没办法,只能乘风下山,最后悠悠荡荡,又去了外门地界,又进了那片未曾设下高等阵法的山林。 她在山中转了一圈,就直接进了山洞,果然玉宸小师弟又在对着留影玉玩命。 这一次摊开在地上灵力耗尽的留影玉堆成了一小堆,而那小堆耗空的留影玉旁边,有一块扁平光滑的石头,上面放着一个玉牌,玉牌下压着一方眼熟的手帕。 宴春认得玉牌,正是宗门大比的入场玉牌。 昨晚上宴春看他对战,就有猜测,今天看到这入场玉牌,更确定尹玉宸要参加宗门大比。 宴春这一次不至于贴在尹玉宸的后背上不能自控,她悬浮在半空,混在风中吹到那块石头上坐着,看着尹玉宸和留影玉上面的影像对站。 尹玉宸已然不知道练了多久了,后背汗水浸透了衣服,他却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且这才一天没见,他的攻击方式,比昨晚上更加不要命。 宴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尹玉宸这种打法,根本就不是要同人切磋,他剔除了所有防守的招式,只练进攻。 他是要对方在他的一击之下,失去再战的能力。 而留影玉之中的外门弟子,有很多宴春看出了修为虽然不高,却功法招式远胜尹玉宸。 要是在宗门大比之上对上……尹玉宸若是运气不好抽到了这些人,这种命门大开的打法对方不刺他命门都对不起他。 宗门大比外门要比上五天,纵使能侥幸胜下一场,他还焉有命再战? 宴春越看他练习,越是触目惊心,她恨不得自己现身说话,劝劝这个和她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师弟。 宗门大比三年一度,修者求仙路漫漫,他年岁还这么浅,修为又勤勉,若想要进入内门,再等三年又何妨? 可看尹玉宸这样疯狂的样子,就算宴春未曾亲口询问他为什么,也能感觉出来他对宗门大比获胜的执着。 正在宴春不理解他为何这么急功近利的时候,尹玉宸在面前留影玉再度灵力耗尽之后,垂下了手中长剑。 他转过身,手里提着长剑,剑身都在跟着尹玉宸已然要脱力的手臂颤抖。 他慢慢地,走到了宴春的面前,宴春看着他面上的四象面具,因为她的想法凝成了一张脸。 正是之前她见过的,属于尹玉宸那张年轻又清隽的模样,只是因为宴春没有见过他的眼睛,所以四象面具上的脸,是系着白色布带的。 尹玉宸长发微微有些凌乱汗湿,他走到宴春面前,慢慢半跪下来。 宴春心脏乱跳,以为他看到自己了,却见尹玉宸朝着她的膝盖位置弯下腰来,将头抵在了宴春身下的石头上。 确切地说是宴春膝盖旁边的一块纯白的手帕上。 宴春才发现尹玉宸的手帕,被压在她坐着的这块石头上呢。 而尹玉宸,用一种虔诚又卑微的姿态,跪在石头面前,像跪在宴春的面前,将额头抵在手帕上,宛如抵在宴春的膝头。 他气喘不止,汗水淋漓,用这般姿态,像在祈求着什么,又像是在膜拜什么。 宴春看到手帕上压着的宗门大比入场玉牌,只以为尹玉宸是在祈求一场胜利,想要进入内门。 她却不知道,尹玉宸求的,是一条能够走到她身边的入场资格。 为了这个资格,他愿意豁出命去。 入妄九(这一看就看了一夜...) 宴春垂头看着尹玉宸脊背和手臂都在细细颤栗,他的汗水顺着四象面具的下方,汇聚在他的脖颈,而后缓慢滑入衣领。 他半跪在地上,拿起手帕和入场玉牌,摩挲了片刻之后,再次放下,而后又拿出了新的留影玉,继续用那种不要命的打法训练起来。 这样下去,他如果真的参加宗门大比,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 宴春越是看着尹玉宸用这样命门大开的方式训练,眉头就越皱越紧,显而易见他这入妄境初期,是绝无可能靠命博出内门弟子名额的。 宴春没法出口劝阻尹玉宸,因为她现在也只是神魂离体的状态,尹玉宸甚至感知不到她。 宴春不知什么时候,被卷着离开了这山中,又回到了涤灵池。 她心中还是因为灵府修复开心得很,泡着涤灵池感觉非常舒服,再也不像之前那么痛苦了。 只是……她一个人在池中,想起了山下此时正在研究着怎么玩命的尹玉宸,宴春心中有点不舒服。 就算尹玉宸拼着不要命打一场,能侥幸不死在对站台,万一灵府开裂……灵府开裂的痛苦宴春太了解了。 而且她好歹有两个长老父母,有一个代掌门的大师兄,尚且用了十一年方才寻到为她修补灵府的办法,若是尹玉宸灵府碎裂,那岂不是只能等着天人五衰寿竭而亡? 宴春早就不像从前一样,喜欢多管闲事了。人各有命,她不该管的,她自己的命运才好容易回到正轨,她怎么管得了别人? 再者说她现在根本出不去涤灵池,即便是能出,她去找尹玉宸说了,他就真的会听? 他那执着的样子,不眠不休……他们萍水相逢,宴春自认不可能在他心中有什么分量。 她越想越烦,索性沉入涤灵池底睡觉去。 之前宴春被压在涤灵池底太无聊了,就逼迫自己睡觉,她擅长这个。 她大概是和涤灵池相处太久了,这浓郁的吸口气都噎人的灵池,她沉入底下也从不会窒闷。 宴春很快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涤灵池边上来了人。 那人将手伸入池中,抓住了她的手腕,以灵力探入她的内府,查看她的伤势。 宴春不睁眼便知道是大师兄荆阳羽,她回手抓住了荆阳羽,然后从池中起身,对着荆阳羽笑。 荆阳羽被她溅了一身水,也笑了笑,但是他的笑意在落在宴春越发气色红润的脸上,想到另一张脸上的日益虚弱惨白,便只维持了很短的瞬间。 “我还要待多久?”宴春无聊问:“大师兄,我尝试着引灵气去修复灵府,但是不行,为什么……” “你不要乱引灵气冲刷灵府!”荆阳羽声音又急又快:“你不能自已修复灵府的!” 那样只会让另一个更痛苦,涤灵池的灵气不是那个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宴春被荆阳羽说得愣了下,荆阳羽很快发现他自己的语气,连忙又说:“你才刚刚恢复,不要乱来,听话。” 宴春笑着凑近荆阳羽,湿漉漉的头发枕在他的膝盖上,仰头看着荆阳羽,像诱人堕魔的鲛人,又像个索人魂魄的水鬼。 “我知道了,大师兄你别急嘛。”宴春用脸蛋蹭荆阳羽的手。 荆阳羽攥了下手指,抬起手别过宴春脸边湿贴的发。 “水云,”他轻声唤宴春的字,手指点了点她鼻尖小痣,说:“你乖乖的,很快就会好起来,剩下的一切,都交给师兄。” 有违天道也好,不能为人知也罢,他不想让宴春染指这些。 宴春乖乖点头,荆阳羽笑了笑,说:“我得回去了。门中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 他得回去以灵力不断地修补另一个人的灵府,这样才能让她源源不断地以神魂修复宴春的灵府。 荆阳羽心中纠结痛苦,都隐匿在他不动如山的外表之下。 他从灵池边上起身,宴春有些恋恋不舍,她越是快好了,就越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但是她现在已经够给大师兄添麻烦了,便只好乖乖的。 不过在荆阳羽以灵力震落水珠,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宴春实在是无聊,想起了她之前在山下带回来的那一对尹玉宸送给她的阴阳鱼。 那蠢物宴春本来看不上的,可她实在无聊,拿来玩一玩也是好的。 因此宴春开口问了句:“大师兄,我的那一对儿阴阳鱼……你养在了哪里啊?” 荆阳羽脚步一顿,转头道:“在我的院子。” 他一见宴春的神色,就知道她这是闲不住了。荆阳羽想了想说:“那对阴阳鱼实在是蠢物,并不会自主吸收灵力,你要是想玩,我等下给你送过来。” 如果是开了灵智的灵兽,大多都会自主吸收灵力修炼,荆阳羽的院落之中,聚灵阵乃是掌门亲自设下,虽然及不上涤灵池,却也是灵气浓郁非常的。 那两条蠢鱼,竟然都不会利用,宴春哭笑不得。 不过正因为不会吸取灵气,那蠢无送来涤灵池也就不用怕它们被精纯灵力撕裂灵丹了。 虽然它们成没成丹还尚未可知。 宴春连忙点头:“好呀,送来吧,它们和我一样不会吸取灵气,纯粹泡池子也省着我自己无聊。” 荆阳羽点头,很快闪身出了禁地,没多久,就把阴阳鱼送来了。 荆阳羽直接把那对儿蠢物扔下了涤灵池,这俩玩意确实蠢,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还认识宴春,进了池子就开始和宴春玩闹。 荆阳羽看了一会便离开,宴春和两条鱼在池子里你追我赶了一会儿,给它们取了名字,黑的叫小阴白的叫小阳。 闹累了一人俩鱼都飘在水中,宴春看着小阴和小阳,又想起了他们的前主人尹玉宸。 此刻弯月挂在头顶,星光繁盛,宴春自言自语,对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人话的小阴小阳说:“救下你们的前主子,这会儿估计正在热火朝天的找死呢。” “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执着非要赶在今年进内门啊……” 宴春嘟囔了两句,就不说话了,飘着飘着,思绪就混沌了。 等到她再度有意识,发现自己又被山风卷着下了山,老马识途一般地钻进了尹玉宸修炼的山洞。 山洞里,尹玉宸褪去了湿漉的长袍,正穿着一身汗湿的中衣在练习对战。 宴春无聊地坐在那块光滑的放着手帕和入场玉的石板上,撑着双手看着尹玉宸玩命找死。 她百无聊赖地想,这件事儿她不能管,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现在自顾不暇啊。 可……要是把入场玉弄碎了,是不是他就没法参加外门大比了? 宴春尝试着伸手去抓入场玉,但是她现在是神魂形态,并非茧魂修士的那种灵降状态,而是类似游魂野鬼的状态,怎么可能碰得到入场玉,还弄碎? 她倒是费劲巴力地半天,带起一阵莫测的阴风,带动了手帕的一角。 尹玉宸太专注训练没有发现这阴风来的诡异,但是宴春看着手帕,莫名想起了之前她用这手帕擦了脸的事情。 她挠了挠头,顿了片刻,倒也没有想这块还是当初那块,只是觉得尹玉宸可真是个翩翩公子哥儿,到哪都带着手帕。 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缘何这般执着,死了多可惜啊。 宴春撑着手臂,看着尹玉宸汗水淋漓。 这一看,就看了一夜。 天亮她被风卷走,回到了涤灵池,然后只要她休息,意识就会被卷过来。 宴春第不知道多少次夜里出现之后,都麻木了。也不得不承认,她灵府修复了,怕是普度众生的毛病又犯了,她不想尹玉宸参加宗门大比,那样就是送死。 简而言之,就是她不想他死。 宴春撑着双手,看着他越发娴熟地同留影玉之中的人对战,也越发娴熟地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只是演练便叫宴春看得胆战心惊,若当真比起来,岂不是…… 这样不行啊。 六月十三,距离宗门大比的外门比试,还剩下不足半月。 宴春这天晚上又被卷来了这个山洞,看着尹玉宸日复一日地练习,怀疑他不眠不休,因为眼见着他的腰身快比自己还细了。 宴春叹息捧着自己的脸,竟在黎明之前,看到了尹玉宸因为日夜不休地演练,隐隐要突破入妄境初期。 宴春在晨光中震惊不已,接着随风而去。 但她回到了涤灵池,也彻底下了决定,哪怕就为了尹玉宸这些晚上陪她,她也尽自己所能,帮他一把。 当然了宴春不肯仔细去想每夜都去看尹玉宸,到底是山风不解人意,还是山风太解人意,偏要带她神魂游荡去找他。 这天宴春等到荆阳羽来了,一手抱着小阴摸着它光滑的鱼鳞,仰头看着荆阳羽问:“咦,大师兄,怎么你的腰身也清减了这么多?” “难不成你……”也不眠不休地修炼? 后面的话宴春没说出口,荆阳羽若是平时定然会注意到宴春话说一半,吞吞吐吐。也肯定会仔细问清楚宴春心思想法的。 但是他现在心神不宁,因为宴春的恢复,那个人的神魂状况越发的差,还会出现思维混乱,总是将自己当成宴春…… 荆阳羽实在是疲于应付,却半步不敢离,简直苦不堪言。 他在池边顿了下,拉过宴春的手腕探她灵府,垂眸看着她怀里抱着的鱼说:“这蠢物,泡在涤灵池竟然也毫无精进。” 宴春笑着说:“照这么说,最蠢的是我啊,我都在这里泡了十几年了。” 荆阳羽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宴春蹭了下他的手,然后咬了下嘴唇。 她看着荆阳羽,几番欲言又止,抓着小阴的鱼鳞抠,把小阴抠得疼了,一甩尾跑了,弄了宴春一头一脸的水。 “说吧,你有什么事情?” 荆阳羽自小看着宴春长大,她有什么明知双尊不会纵着她的鬼心思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眼珠子乱转,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看他。 一直看到他心软答应为止。 宴春这次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大师兄很累了,她明显能看出来,他瘦了不少,眉宇之间也有些藏不住的疲惫。 她不该再给他添麻烦的。 可是……这件事说小了是帮朋友,说大了关乎人命呢。 宴春见荆阳羽像之前一样用宠溺的语气问,便抿着红唇笑了,自下而上看着荆阳羽,眼角因为这角度耷拉着,做一副可怜相。 她抓过池中小阳,抱着使劲搓,说道:“这两条鱼很好玩,玉宸师弟送了我,我想着给他送点回礼。” “大师兄,你能帮我派人将给他的回礼送去外门吗?” 入妄十(今晚尹玉宸竟然不在...) 荆阳羽以为宴春会求他让自己快些出涤灵池,荆阳羽知道,宴春最是害怕寂寞,现在灵府修复,她在这禁地待不下去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他没想到,让宴春这般为难犹豫,撒娇卖乖的,不是为了出涤灵池,而是为了什么玉宸师弟。 “山下外门那个弟子?”宴春如果不提起,荆阳羽都要将那个人忘了。 宴春点头:“对,我收了他的鱼,给他回个礼,免得心中难安。” 这种说法倒也符合宴春的性情,毕竟从前她便是若要谁对她一个好,她必要还来十个好的。 只是荆阳羽不知道,宴春这次是有了私心的,她若当真要豢养灵宠,门派之中现成的不知道多少任她挑选。 这一对阴阳鱼实在是难以入眼,她回礼,只是想要助尹玉宸一臂之力。 她不敢直接和大师兄说,大师兄为了她的事情已经费了太多心思,宴春再多管别人的闲事,着实不知好歹。 “那你想回赠他什么?”荆阳羽说:“我帮你派人送去便是。” 荆阳羽顿了顿又说:“他性子倒也还算淳厚,之前因为阴阳鱼的事情,外门弟子联手欺负他,外门处理的时候,本是要他决断,到底废去那些弟子修为赶下山,还是留在外门做杂事抵消。” 荆阳羽说:“友臣说,他没有计较,也没教外门的人将那些人赶下山去。” 友臣乃是荆阳羽同门师弟,修为不算高,但为人极其稳重。 在门中威望仅次荆阳羽,后来做了刑罚殿司刑大弟子,内门之中一些涉及内门弟子惩戒之事,都是他在帮着荆阳羽。 当日友臣听闻荆阳羽要管一个外门弟子和两条鱼的事情,还很奇怪,不过他向来为人肃正,这件事既然捅出来了,自然要借机好好肃清内外门偷偷食用开智生灵的事情。 刑罚殿大弟子亲自派人知会外门管事,外门都以为尹玉宸这是内门有人为他撑腰,都给惊着了,怎么处置那几个弟子,自然是顺水推舟,要尹玉宸做决断。 尹玉宸轻飘飘地揭过,不仅全了外门弟子之间的情谊,也是让管事的不为难,内门友臣听了他的决断算是满意他知情识趣,自然也回禀了荆阳羽。 友臣不知道荆阳羽和尹玉宸的关系,回禀的时候还破天荒添了句:“此子秉性温良”,给荆阳羽留下了个还不错的印象。 宴春一听,顿时笑了:“能得友臣师兄一句好话的,整个门中屈指可数啊。” “回礼我已经准备好了,大师兄随便找个小弟子帮我带去就好。” 宴春说着,自怀中储物袋里面掏了一会,拿出了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纯白纱带。 “这是……”宴春开口要解释,便被荆阳羽打断。 “鲛纱。” 荆阳羽微微皱起眉:“这若我没看错,是伏长老为你炼制的法衣,你竟将法衣毁了?” “没没!”宴春连忙说:“我就是捡着符文不太繁密的地方扯了一快,不影响的,真的!” “大师兄上次也看到了,他眼睛有疾,不能直视天光。过几天便是仙门大比,四象面具打斗起来很容易掉,若是比到一半掉了,定是要输。他那人胜负欲太盛,若是真的因此输了,怕是要想不开成了心魔。” 而且宴春担心外门会有弟子因为知道尹玉宸见不得光的弱点,专门攻击他的面具,这鲛纱之上守护符文是出自伏天岚和宴高寒之手,外门弟子的修为是很难破开的。 宴春因为自己偷窥了人家修炼很多天了,算是整夜整夜地同尹玉宸在一处,自然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语气多熟稔。 “他那等修为如何参加宗门大比?再说师妹又是如何知道他要参加宗门大比?” 荆阳羽上一次同尹玉宸一照面,便知道他修为是才入门的入妄境初期。 修者境界差一境便是天差地别,尹玉宸那等修为,在荆阳羽这脱凡境中期的眼中,等同没有。 “啊……他上次同我说的。”宴春鲜少在荆阳羽面前撒谎,因为荆阳羽几乎都会纵着她,因此宴春就算不能和父母说的事情,也是能同荆阳羽说的。 荆阳羽看着宴春只觉得她还是单纯,随便一面,就能同人这般熟稔,竟也没发现她在撒谎。 可荆阳羽不惜伙同双尊违逆正道想要留住的,不正是宴春这份纯直? “好吧,”荆阳羽又查看了一下鲛纱,其上的符文确实是不影响法衣的部分,这才接下。 但是一拿到手,他发现鲛纱之中竟然还包了东西,他这等修为,低头看一眼,便能透过鲛纱看出是个小瓶子。 “啊,这是一些伤药!”宴春说:“他上次受伤了……” 宴春若不是泡在水中,现在汗都下来了,这瓶子里面确实是伤药,但伤药里面混着一颗上品进境丹。 鲛纱虽然是鲛人以坚韧无比的发丝编制,已然算是修真界寻常修士可望不可即的上品炼制法衣材料,按理说作为回礼,这一小块,已经足以贵重,更何况上面还绘制着有效符文。 但是宴春真的想要送的,是包在鲛纱里面,藏在伤药里头的进境丹。 那才是能够真正帮到现在的尹玉宸的东西。 他的修为只有再进一些,才能更好地引用灵气,才有玩命一战的可能。 只是宴春送的这进境丹,可不是门中弟子们在医阁丹心殿那边领的下品,这是曾经荆阳羽亲自给她炼制的,待她进境了便同她结为道侣的上品进境丹。 宴春自然知道这东西有多好,只是她现在也用不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再者说她母亲那里也有的是上品丹药,说白了并不多么稀奇。 她现在不能出涤灵池,没法找来其他的进境丹给尹玉宸,要荆阳羽去找,又实在是太过了,便偷偷将这枚进境丹夹杂在鲛纱   她料到大师兄的性子,听她说了是伤药,便不会再动用术法去查看。 只是宴春想不到,荆阳羽当初炼制这枚进境丹的时候,将自己的些许神识封在了其中,为的便是保小师妹进境无恙,这丹只要被化用,立刻便能触动他的灵府。 宴春还以为自己“暗度陈仓”的方法很厉害。 果然荆阳羽一听是伤药,便没再看,收起来说:“我会要人交给他的。” 宴春点头,又对着荆阳羽撒娇,抱着他的腰耍赖了一阵子,荆阳羽这才离开了涤灵池。 他只有每天来这池边同小师妹亲近的时候,才能坚持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小师妹果然一天比一天好了,还同从前一般依恋他。 一切都会回归十一年前的,荆阳羽离开涤灵池,随便派了个守门弟子将师妹给那外门弟子的回礼送去,攥着拳头站在自己院内的一间偏室,然后深吸几口气,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正痛苦地趴在床边吐血,她面色苍白极了,简直如同活鬼。 荆阳羽即便是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看到跟小师妹如此相像的一张脸做出这样一副虚弱痛苦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 他快步走上前,隔着衣袖抓住女子的手腕,为她输送灵力抚平灵府和经脉裂痕。 女子狠狠松了口气,然后回手抓住荆阳羽的手,虚弱地笑了下,眼中泪光盈盈,嘴角血色未尽。 她开口,声音竟然也足有四五分像宴春了。 她说:“大师兄,你去看你的小师妹了吗?” 荆阳羽眉梢一跳,她便又虚弱地跌回床上,苦着脸说:“放心吧,大师兄应该也看到了,她恢复得很好不是吗?” “灵府破碎之痛,还真不是人受的,”她说:“怪不得你那般心疼她,不惜为她……” “莫秋露。” 荆阳羽语气并没有变化,只是淡淡叫了她的名字。那语气中甚至没有任何的威胁和冷意,却让床上躺着的莫秋露浑身一抖。 不过片刻,她又睁开眼,虚弱又讨好地笑了笑,说:“大师兄别生气,我再不说她了……” 她知道自己这么一笑,本就和宴春相像的眉目,便又像了一分,这一分足以让荆阳羽动容。 果然荆阳羽没再说话,盘膝坐在床边凳子上,抓着她的手给她不断输送灵力。 “大师兄……”莫秋露喃喃叫着荆阳羽,眼中是同宴春眼中如出一辙的痴迷和爱慕。 没人能不爱慕这样一个男人,温柔强大,天资卓绝,又这般俊美秾丽,他平时再怎么惯于冷脸,气质再怎么雪塑冰刻,却是生了一双灼灼深情的桃花眼呢…… 这样好的男人,怎么不能是她的呢?莫秋露被灵力滋养着,心中一旦开始了这个想法,便一发不可抑制。 她想,她什么都要。 天之骄女又怎样,还不是要指望着她才能苟延残喘的活命? 莫秋露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银包玉颈环,一阵金光快速闪过。 她用手捂住,心中想着,待到衡珏双尊寻到了草药为她们两个彻底固魂,到时候……呵。 宴春泡在涤灵池中,正和阴阳鱼玩呢,冷不防脖颈上的颈环一闪,银色的灵光环绕,她“咦”了一声低下头,顿时感觉自己头脑一阵眩晕。 她直挺挺地砸入池中,沉了底。 阴阳鱼围着她转了一圈,两条鱼不知道她竟能在这灵池之中呼吸,生怕她淹死了,废了死劲儿,才把昏死无觉的她给从池底托到水面,让她口鼻露在水面之外。 而宴春其实神魂又离体了,并且不知道是不是这龙牙山的灵风就只会朝着一个地方吹,她很快发现自己又到了尹玉宸的山洞外。 宴春漂浮在山洞洞口挠头,她知道不能将她老是来这边的事情赖给风了,她确实有点在意这玉宸小师弟。 或许是因为之前两个人聊得太开心,又或许是阴阳鱼太好玩了。 宴春叹了口气,飘进了山洞。 可她人进去了,却发现里面黑漆漆的,今晚尹玉宸竟然不在! 他怎么能不在呢! 那她不是白来了! 入妄十一(那只眼睛透出了一种浸了...) 宴春在山洞里面飘了一圈,有点郁闷,她还想看看玉宸小师弟得到了进境丹,到底高不高兴,化用起来能不能突破呢。 没见着人,现在又不想走,宴春索性在山洞里那块平滑的大石头上坐下了。 而宴春在等的尹玉宸,此刻得到了宴春送来的东西,双手捧着鲛纱,在一众外门弟子嫉妒艳羡的视线中,勉强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作出一副淡然的样子。 拱手躬身对着来送东西的小弟子说:“劳烦师兄跑一趟。” 那小弟子挥了挥手,本不欲和外门弟子交好,毕竟没什么用,但是大师兄亲自嘱托要他务必把东西亲手送到人手上,想必这戴着面具的外门弟子或许特殊。 于是他态度十分温和,说:“客气客气,师弟若无事,我便回去了。” “送师兄。”尹玉宸亲自将内门师兄送出外门。 然后顶着外门管事有些复杂的视线,和一众外门弟子心怀各异的眼神,攥着手中白纱去往后山。 有人在他身后议论不止,声音顺着夜风卷入尹玉宸耳畔。 “不知道这小子走了什么运,我之前没听说他内门有人啊,若不然之前两年,他被欺负怎么不见有人出头?” “狗屎运遇见了贵人呗,还搭上了代掌门……” “他拿着的可是鲛纱,一尺千两上品灵石的鲛纱,有价无市,若是捆在武器之上,直接能拔高武器品阶,真让人眼热啊……” …… 议论声不绝于耳,从前都是羞辱他,现在都是羡慕他,甚至是忌惮他。 这也算是扬眉吐气,上次关于阴阳鱼的处置,还有这一次代掌门当众命人送来鲛纱,至少从今往后,在外门是绝对没有人敢轻易找尹玉宸的麻烦了。 可尹玉宸却在这扬眉吐气的当口上,近乎“落荒而逃”的走出了一众人的视线。 他摸到了鲛纱之中还裹着别的东西,更知道就算方才那个内门师兄是打着代掌门的旗号来的,这珍贵的鲛纱,却是宴春给他的。 因为那个内门师兄提到了一句回礼,尹玉宸拜入山门两年,平时连外门顶头管事都懒得说句话奉承,只给宴春一个人送过礼物。 就是那一对没能来得及强行化用的阴阳鱼。 她给他送了如此珍贵的回礼,尹玉宸哪有工夫去管那些外人如何羡慕他? 他只想着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将这鲛纱一寸寸拂过,细细体会宴春赐予他的这份意外之喜。再好好看看鲛纱里面包着的到底是什么。 尹玉宸一路欢欣雀跃,连脚步都轻快了很多,难得露出了一点贴合他这因中了傀儡毒后,停留在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上。 但他这辈子,活了二十七年,尽是在阴沟里面打滚,忙着遭人折辱迫害,忙着汲汲营营苟且偷生,满打满算,快活的日子实在是十只手指都数不完。 而这些珍贵的日子里面,无一例外,都和宴春扯不开干系。 尹玉宸脚步飞快掠过林间,直朝着他练功的山洞方向掠去。 只不过他还没等走到小溪边上,才下了之前同宴春一道摔下来的山坡,便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着,还不止一个。 尹玉宸原本有更近的路可以走,但是自从这林中的这一片路,他同宴春一起走过之后,在他眼里,这里就连每一片杂草和枯叶都变得不同了。 它们在尹玉宸的心中,全都被打上了“宴春碰过”的标签,他每天走路,都要专门绕到这里。 按着那天被追的凌乱奔逃的路线,慢条斯理走一遍,边走边思念宴春,走过了,便算是完成了一天想念她的份额。比修炼的专注执着也有过之无不及。 若不是他现在并不能像大能一样拥有并且操纵芥子空间,他恨不得将这块地皮都掀起来留作纪念。 只是这片很偏僻,平时也是没什么弟子来的,今天怎么会有人跟着? 尹玉宸第一反应是有人妄图杀人夺宝。 宴春在涤灵池底压了十一年,光长年岁不长脑子,尹玉宸可是在尘世打滚了十一年,浑身上下都是被迫长出的心眼。 尹玉宸感觉了一下来人大概有个四五个,脚步声轻重不一,修为就算有在他之上的,他也不用害怕。 他将鲛纱收起来,从储物袋之中拿出长剑,他无处可逃,内门外门天下之大,根本没他容身之处。 但是就凭这些人想要夺取他的东西……至少要用其中一半人的命来换。 这些天尹玉宸在山洞之中记下了每一个能与他交手的外门弟子的功法绝技,就算是一起上,尹玉宸也并不畏惧。 毕竟修者都有一个统一的弱点,便是怕死,因为大道三千,修者苦苦求索,为的便是有朝一日灵合归天,共天地同寿。 但尹玉宸没有这个弱点,他最擅长的,便是玉石俱焚。 他在阴暗的林中持剑站定,一只脚微微后撤,脊背微微向前,这是猛□□要攻击的准备姿势。 他的四象面具之下,铺满红斑的那只眼睛,透出了一种浸了血色的疯狂,他嘴角却是勾起来的。 若有人在这里见到了他四象面具之下的真容,就会明白,为什么他被生母所弃,为家族所驱,为世人所不容。 因为他此刻的样子看上去,几乎就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修如出一辙,甚至更甚。 这一瞬似乎连风都停了,尹玉宸在脚步声渐渐接近的时候,将手中长剑慢慢抬起。 生死之战一触即发! 而下一刻,呼啦啦跑过来的几个人,在终于追到了尹玉宸之后,竟然在他几步之外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了。 “你跑得也太快了……呼……”为首的人叉着腰,看着尹玉宸浑身毛都奓起来的样子,连忙摆手道:“别……玉宸师弟啊,这是误会,误会,快把剑收起来。” 尹玉宸看到了追来的几个人,表情也是微微一变,那种亡命徒一般的气势也渐渐沉下来。 他当然不是相信了这些人说的是什么误会,而是发现了追来的人之后,尹玉宸确定,他们没有杀人夺宝的胆子,全都上了也杀不了他。 他见长剑垂下,脊背挺直,冷漠地看着一众人,并未开口说话。 他面上的四象面具灵雾流转,乍一看宛如一个没五官的锁魂无常,实在是瘆人。 为首的人很快把气喘匀了,见尹玉宸将长剑垂下,这才代表他身后的几个人,开口道:“玉宸师弟,那天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尹玉宸顿了片刻,淡淡道:“怎么,睿诚师兄现在信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这片林子外面纠集一帮人揍尹玉宸的猪肝脸,他叫云睿诚,家就在这龙牙仙山下不远处的一个镇子里面。 他在外门多年了,一直也没能出头,到处巴结人,但总也时运不济。 上次揍尹玉宸,就是他帮外门一个很有天赋的弟子的忙,那弟子眼见着是能在此次大比之上出头的,云睿诚打的算盘也是外门弟子若是在宗门大比上获胜了,以后能设法帮帮自己的忙。 内门选弟子不只靠宗门大比,修为过得去的,有三名以上内门弟子作保,也能进内门。 他这么多年在外门混成了个“老大哥”,若是再不入内门,家中便要他回家继承家族,云睿诚今年都四十六了,虽然迈入了破妄境驻颜成功,看上去只比尹玉宸大不了几岁,却到底在凡间算是个老家伙了。 他年少时,是因为偶然间遇见灵洞开启,被卷入其中,浑浑噩噩入了妄,一脚踏入了求仙路,还以为自己这便是天选之子,谁料到蹉跎半生,到现在还在仙路边上打转,连内门都混不进去。 他同龄的玩伴现在都要四世同堂了,他始终不甘心,不甘心蹉跎了半生,到最后却要孤苦一人回归尘世。 云睿诚视线在尹玉宸身上扫了一圈,没见到据说珍贵无比的鲛纱,却也知道这小师弟,确确实实是今非昔比。 谁知道他走的什么狗屎运,竟然能搭上了内门大师兄呢!那荆阳羽活阎王似的,竟也肯提携这外门小杂鱼了。 但是既然尹玉宸不同以往,他对待尹玉宸的态度自然也大不相同。 “信了信了,上次玉宸师弟说,只要我们哥几个以后听你的话,你就设法帮我们进内门那事儿……嘿嘿。” 云睿诚站直了也是个端正俊秀的人,只是脸上谄媚的笑意破坏了他的气质。 “哥几个商量了,以后小师弟想做什么,我们绝对言听计从!若是你当真能够帮我们进入内门,那哥几个以后绝对肝脑涂地!” 云睿诚说得真情实意,后面的一些大马猴们也点头如捣蒜。看着尹玉宸的眼睛亮晶晶的,活像是狗见了肉骨头。 他们之前便念着尹玉宸的好,阴阳鱼的那件事外门管事直接交给了尹玉宸决断,云睿诚这两年可没少欺负尹玉宸,还以为这次自己的修仙梦彻底要碎了。 但是他和他的兄弟们都没想到,尹玉宸不光没趁机将他们废了修为赶下山,放过了他们不说,还帮他们说了话,说他们也是被人迷惑,不知那阴阳鱼是开智生灵。 云睿诚虽然擅长钻营,手段也不光彩,但到底为人没坏透,顿时就觉得这兄弟他交定了! 只不过那件事之后,他带人去说谢,谁料尹玉宸竟然说想要他们跟着他。 当时尹玉宸的原话是:“我一定会进入内门,如果你们听话,我保证你们也全都能进去。” 这话说得未免太张狂,云睿诚险些当场笑出声。那时候虽然有人给尹玉宸撑腰了,没让他栽在阴阳鱼上面,可内门也没人表态说要罩着尹玉宸。 而且就尹玉宸的修为,连他都不如,还进内门? 云睿诚含混过去了。他身后的兄弟们自然为他马首是瞻。 但是尹玉宸最近的进步堪称突飞猛进,疯狂利用留影玉对战,若是再提一个境界,倒真不是没有在宗门大比出头的可能。 而且……让云睿诚做决定的,是今天内门派人送来鲛纱的事情。 若说之前的阴阳鱼只是内门知道了秉公办事,那这等珍贵的鲛纱送到外门弟子手里,还是在宗门大比之前,那很明显了,他内门是真的有人罩! 他一定会进入内门不是疯话,之前还有意拉拢云睿诚,云睿诚自然要腆着脸来“投诚”,他不会放弃任何进入内门的机会,他身后的这些兄弟们也是! 话说到这里,云睿诚搓着手仔细观察着尹玉宸的反应,生怕他反悔不认了。 尹玉宸倒也没端着,看了他一会儿便说:“师兄们诚心,我说的话就算数。” 入妄十二(你把我给你的进境丹给了谁...) “诚心诚心!天地可鉴!”云睿诚朝前走了两步,他身后的几个人也面带喜色地连忙跟过来。 “不知道玉宸小师弟想要哥几个做点什么?”云睿诚深谙相互利用的道理。 他知道尹玉宸也绝不是因为心善要帮他们的,但只要他们有用,能相互利用,这比什么道貌岸然的君子之交还要牢靠。 “大比之中,有几个人功法的留影玉我始终没能在外门寻到,”尹玉宸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吩咐道:“设法给我寻来,我明日给你名单。” “这没问题,我在外门这么多年,这点事儿还是不在话下的,你想要知道他们穿什么样式的亵裤,我都能设法给你打听出来。” 云睿诚说的倒是实话,尹玉宸也就是看上他这点能耐了。 他轻轻点头:“除此之外,暂时没别的事情,你们……” 尹玉宸淡淡说:“先回去吧。” 他是急着赶紧回山洞看宴春给他的东西,但云睿诚和他身后的人,很明显也想看内门送来给尹玉宸的鲛纱。 “那个……玉宸师弟啊,”云睿诚说:“内门那师兄今日给你送来的鲛纱,我们当时不在场,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见识见识?” 尹玉宸不耐烦,但是想了想,他要让这些人信服他,帮他做事,确实要借一下荆阳羽的势。 因此他忍着不耐,从储物袋拿出了鲛纱,却并没有递过去的意思,只是攥在手里,以灵力催动了一下。 山林之中月影暗淡,但灵力渡入鲛纱,立刻便有浮光自鲛纱溢出。轻柔自尹玉宸手中浮起,如裁了一缕清辉入掌,让云睿诚和他身后的大马猴们看得有些痴。 他们没见识过这种好东西,但也算是对鲛纱之上浮起的符文稍有涉略,这一段鲛纱,竟然是法器。 云睿诚难以自控地伸出手,却还没等碰到鲛纱,尹玉宸便直接收起来揣进了怀中。 灵光被夜风吹散,云睿诚和他身后等人顿时如梦初醒,传说鲛人与蜃魔能力相似,最擅编织幻境,引人堕落难以自拔。 这鲛纱乃是鲛人发丝编制,虽然绘制了清正的守护符文,却对于云睿诚等人来说,还是有着相当的诱惑力。 不过云睿诚手一落空,便立刻收回来,笑着对尹玉宸说:“师弟好福气,这等守护符文,只要缠缚在武器之上,催动灵力必然事半功倍。” 尹玉宸不置可否,看着他方才痴痴伸手的模样,这会儿表情有点冷。 倒不是厌恶云睿诚觊觎他得的宝物,只因这鲛纱乃是宴春所赠,这些人也配肖想触碰? 云睿诚见好就收,确定了尹玉宸确实收到了内门送来的好东西,便也不再流连,立刻拱手,说了几乎好听的,许诺尽快将那些留影玉未曾记录的弟子绝技功法都给尹玉宸寻到,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他们一离开,尹玉宸无声吁了口气。 他现在便如同那得了心爱之物,生怕旁人觊觎抢夺的小孩子,摸了摸自己心口贴着放置的鲛纱,然后疾步朝着修炼的山洞方向掠去。 此刻已然是月上中天,宴春等得不耐烦,她现在神魂出窍的自控能力比之前还好了很多,她其实能够随时离开,不必等着灵风将她卷走。 见尹玉宸迟迟不来,宴春觉得他今晚上怕是不会回来了。 她不由得在心中嘀咕,不练剑了?得了进境丹急着化用去了? 倒也是,那进境丹,再加上鲛纱,他宗门大比豁出去的话,想是不会输的。进内门的目的也就能达到了,不必再费力玩命练习对战。 但不知道为什么,宴春见不到他练习,竟然有点心中不是滋味。 可这滋味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消散无踪。 实在无聊宴春便决定走了,反正到如今能帮的她也都帮了,送了那么贵重的回礼,他但凡是长了脑子,就该知道感激,就该听话了。 宴春想着便从石头上起身,飘向洞口,短时间不准备再来了。 只是她一出去,却正好撞见了一个黑影急急钻进来。 宴春本能避开的,但是一见是尹玉宸,她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松口气,一松懈,没能躲开,尹玉宸便直直地撞进了宴春……身体里。 宴春只觉得像是被人抱了个满怀,当时就傻了,她神魂出窍的状态,按理说是绝不会被人触碰到的! 当然也没有真的被触碰到,因为尹玉宸很快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了。宴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因此淡了一些,宛如被生人冲撞到的鬼魂一般,经不住阳气似的。 宴春僵在了洞口,回头看向尹玉宸,正朝着洞口里面跑的尹玉宸也僵住了。 到底是修士,纵使修为低微,灵府还是很敏锐的,他慢慢转过身,看向了空荡荡的洞口,脸上满是迷茫和震惊。 宴春虽说是个神魂出窍的状态,但是紧张的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虽然她这状态咽不了吧,可……她有点慌张。 尹玉宸怕别是能看见她吧?宴春脑中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宴春惊得凝不成型的腿肚子都有转筋的感觉,瞪着大眼睛对着尹玉宸脸上的四象面具,看不见尹玉宸的表情,这让宴春更加慌张。 要了老命了! 要是能看见,她这些天可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不好解释了吧…… 怕什么来什么,尹玉宸站在黑暗的洞穴,看了一会儿在他眼中空荡荡的洞口,对着从树缝隙艰难撒下来的几缕月光,动了动嘴唇,入梦一样痴痴低语了一句:“姐姐……” 这两个字的杀伤力,对于现在的宴春,不亚于茧魂巅峰修士当胸一掌。 宴春以为尹玉宸真的看到她了,被吓得原地表演了一个“魂飞魄散”。 瞬间散了人形,卷着灵风呼啦啦地吹走了。 而尹玉宸对着洞口,手指攥着袍袖,感觉到一阵清风吹入洞穴,才如梦初醒。 他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怕是相思成魔了。 不知道撞上了哪个孤魂野鬼,竟然当做了宴春。 尹玉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方才触动他灵府的,就是宴春的气息。可是宴春现在应当在内门,怎么可能跑到这荒郊野岭的来触动他的灵府? 是他魔障了。 尹玉宸摇了摇头,迅速进入了洞穴,收敛思绪,掏出了鲛纱,一层层珍重无比又激动无比地打开—— 而与此同时,堪称“连滚带爬”回到涤灵池的宴春,“哗啦”一声从池底钻出来,呛得咳嗽了好几口。 这一次可不是蓄意的,她早已经不会呛涤灵池的池水了,可架不住她一回到身体,就倒抽了一口气。 恰好这时候托着她身体的小阴小阳实在力竭,宴春就结结实实抽了一口水。 咳了好一会儿,她才面红耳赤停下,心跳如雷,无关羞涩,满是震惊。 怎么办,他看见她了? 他不会把她当成个老色/鬼,以为她送东西都是要搞他吧…… 再加上之前第一次见面就又亲又啃的事情,她泡在涤灵池一千年也不一定洗得清吧。 宴春有些出神,出神的程度很严重,满脑子都是她被尹玉宸穿身而过的时候,那短暂的两个人神魂仿佛相容一般的感觉。 实在是有点吓人,普通人尚且有个与人相交的亲密范围,修士更是对神魂灵府尤其敏锐,因为神魂受损比身体受伤还要严重,因此神魂比修士命门还要不可被人触碰窥探。 这般结结实实穿身而过,等同于……神,神交? 宴春想到这里眼角狂跳,她这都是什么狗屁思想? 顶多就是不慎触动了彼此神魂,对,可不能想歪了啊!要不然她和莫秋露共生那不就是妥妥的神交了。 呸,宴春想想就恶心坏了。 宴春又赶紧从记忆当中找出蛛丝马迹说服自己,这会儿想起了尹玉宸叫的不是师姐,而是姐姐? 那说不定叫的不是她! 对,不可能是她啊……他们又不熟,叫师姐是外门对内门尊称罢了,算是寻常,怎么可能叫姐姐? 这么说,那尹玉宸定然是没有看到她的。说不定只是触动了灵府,将她当成了孤魂野鬼,或者……他姐姐? 那他以为她……是亲姐姐,还是情姐姐? 宴春的思想简直如同脱缰的野驴一样,朝着某个可怕的深渊不断滑去,她怎么也拉不回来了。 因为想得太专注。她都没发现什么时候荆阳羽来到了她身边。 荆阳羽将她的手腕抓起来的时候,宴春吓得一哆嗦,猛地回手一甩,“啪”地打在了荆阳羽手背上。 很响。 宴春才被人阴差阳错触了神魂,现在敏感的像个被扒了皮的小动物,一双柳叶眼此刻瞪得快有牛大,转身看向岸边荆阳羽,表情活像是被捉奸在床了! 不过看了荆阳羽片刻,宴春奓起来的毛很快簌簌地落下去,她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句:“是你啊。” “那不然是谁?”荆阳羽接话,盯着宴春眼神竟然有些凌厉。 荆阳羽想问,你刚才去哪了,是不是故意神魂出窍,是不是故意又喝了涤灵池的水。 他开口,声音果然有些冷,但问的却是另一句:“你把我给你的进境丹给了谁?” 百-度-搜-,最快追, 入妄十三(分手啦~) 宴春心惊才缓过来,因为荆阳羽一句质问,顿时又胆颤起来。 她从前几乎不会和荆阳羽说谎,此刻面对荆阳羽,宴春心比肾还虚。 电光石火之间,宴春便想通了荆阳羽怎么会知道她把进境丹给别人的事情。 尹玉宸收到了东西,想来是已经化用。而宴春观察他的这些天,知道他绝不是个喜好声张的人,他独来独往,想来也没什么朋友诉说他得了好东西,传到内门甚至是荆阳羽耳朵里。 那荆阳羽会知道,肯定就是进境丹本身的问题。 想来大师兄炼制丹药的时候,加了什么特殊的东西,宴春对荆阳羽曾经对她的心从未怀疑过,不论荆阳羽加了什么,总归是保护她的。 宴春因为这一份残存在曾经丹药里面的情意,晃了下神。 但这一星半点的动容,很快被一些不美好的记忆冲散了。 宴春“知错能改”,对于荆阳羽也胜在惯会撒娇,连忙上前抓住荆阳羽的手说:“师兄,我错了。” 宴春笑得讨好,又来抱荆阳羽的腰。 荆阳羽垂头看着她,问:“错什么?” 荆阳羽坐在池边,眼中满是疲惫和责备,他不明白宴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怎么能……将自己亲手给她炼制的进境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了别人? 荆阳羽被封在进境丹里面的神识触动的时候,通过神识看到那个外门弟子,心中从未有过的难过。 他已经修到了脱凡境中期,尘世间爱憎于他来说,已然像是雾里看花,不够真切了。 只有宴春,荆阳羽从未停止过被她牵动情感,也甘愿被她牵动。 但他现在心中竟是迷茫的,他不懂,所以他直接问:“你为什么把我给你的进境丹给了别人?” “那是我专门为你炼制的……”荆阳羽正要说那其中封了他的一缕神识,那是用来护着宴春,也是决定在宴春进境之后,同她结为道侣,从此夫妻一体的意思。 却还未等说完,本来决定装乖的宴春想到荆阳羽现在的“专门”不只是对她一个人,顿时奓毛了。 “为什么不能给别人呢?” 宴春看着荆阳羽说:“你都能对着我的另一张脸发情了,怎么?你日夜都守着另一个人的床边和她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缠缠绵绵,还不许我用身上仅存的好东西,回赠朋友吗?!” 宴春一双柳叶眼,从前都是温温柔柔笑得如悬月倾落,现在斜眼看人的时候,荆阳羽才发现,她眼角的弧度竟然这么尖锐。 如刀似剑,直戳心口。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大师兄好霸道啊。”宴春满面讥讽看着荆阳羽,眼中却溢出了眼泪。 这世上最残忍的词语不过是面目全非。 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宴春听着自己尖锐的声音和嘲讽,刺心之痛半点不输此刻的荆阳羽。 她也不想自己变成这样子,宴春有时候都在怀疑,是不是她真的在当年的魔窟面前,被侵染了神魂,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荆阳羽永远对宴春说不出尖锐难听的话,连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 “我从未对莫秋露动过情。”荆阳羽这些年已经不知道第多少遍和宴春说这句话了。 宴春是信的,她从没有怀疑过,荆阳羽绝不会像她说得那么难听,妄图想要享什么齐人之福,或者是私下里和莫秋露有什么苟且。 宴春有多么了解荆阳羽,就有多么信任他。 他为人朗风霁月,行事光明磊落,这辈子唯一的污点,是为她做了有违正道之事。 可宴春宁愿自己从不了解他,宁愿自己看不懂他,也好过读懂他对另一个和她相像人的动容,甚至是怜悯。 那无关情爱,却将宴春追求的澄明剔透的情爱,践踏进污泥。 宴春看着荆阳羽,突然就觉得,这一切真的好没意思。 宴春其实很软弱的,她仅有的那一根坚硬的脊梁,是被命运磋磨断了无数次续接的,就要无法支撑她了。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要么算了吧,一切都算了……” 荆阳羽又开口,“回礼给了鲛纱和伤药还不够,还要助他进境,你何时和他这么熟了?” 荆阳羽之前对于尹玉宸从无什么其他想法,他根本不在意尹玉宸这么个人。可现在他也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妒忌,甚至恐慌。 他从前也觉得宴春越来越难以揣测,但宴春在他的眼中还是一眼见底的透明,她的爱与怨,荆阳羽都能清楚看见。 但现在荆阳羽突然看不透她了,他了解宴春,宴春向来有分寸,哪怕是“发疯”的时候。如果单纯为了回礼,甚至气他,不可能动用进境丹,她是真的在意那个外门弟子。 可为什么,他们萍水相逢,只见过一面而已。 宴春那股子憋着的火撒了出去,荆阳羽从不回嘴,这让她每次撒火过后,心里都闷闷得难受。 因此荆阳羽再度追问,宴春索性趴在池边,不看荆阳羽,抬手摸着池中阴阳鱼湿滑的脊背,说:“还能为什么,你不都看出来了吗,我对你腻了,对他见色起意呗……” 荆阳羽知道宴春这就是拒绝交流,他无奈叹口气,起身离开了涤灵池。 宴春看着他离开,然后在池中和阴阳鱼玩了一阵子,天黑之后觉得没意思,便准备神魂出窍去看看尹玉宸进境得怎么样了。 结果她才出窍还未等下山,便突然间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了。 宴春漂浮在半空回头一看,脚腕上无数灵丝缠在其上,她一低头,便看到了不知道何时去而复返的荆阳羽。 宴春心中咯噔一声,下一瞬直接被灵丝拉着扯回了身体。 她倒抽一口气睁眼,便对上荆阳羽肃冷的脸,知觉才回归,荆阳羽带着怒气的质问,就劈头盖脸地朝着她砸下来:“你知不知道,修者神魂出窍,便等于凡人生魂离体!” 荆阳羽简直痛心疾首:“你啊……怪不得莫秋露夜夜神魂不稳,你是夜夜都跑下山去找那个外门弟子吗?你怎么就这么受不住寂寞,若是给锁魂的无常撞见,锁了魂魄,你要……” 荆阳羽生性稳重,难得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后怕得发颤:“你要我与双尊怎么活?” 宴春被荆阳羽这般急切和沉痛的质问,弄得心中又忍不住动容。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生性坚强的人,从生下来就被人护着,护了半生了,就经历过这么一次挫折,也就“叛逆”了这么一次。 宴春前些年,不止一次有过打算放弃一切的念头,想着做命运的傀儡,顺了所有人的意。她态度反反复复,一会儿想要寻死觅活,一会儿又想要尝试改变,这样阴晴不定,更让人将她当成疯子。 但宴春始终不肯真放弃的原因,并非是多么贪生怕死。 而是按照命魂镜中窥见的命数,她若放任一切发展,父母便注定要为她而死,她怎能让父母为她而死? 荆阳羽变心宴春虽难以容忍,但最不能接受的,是他在命魂镜之中要入魔。 荆阳羽这般渊渟岳峙的正道仙君,弟子敬重钦慕的表率,他怎能入魔? 他如何自处? 宴春被荆阳羽抓着肩膀,看到他因为担忧自己被白无常锁魂去,眼眶都急得有些泛红了,满腔的怨恨在这瞬间尽去,她抓住了荆阳羽的手腕。 “大师兄。”宴春如从前一样,满是依恋的叫他。 荆阳羽感觉到她的变化,眉梢一动,抬手将她抱入了怀中。 宴春泪流满面,哽咽半晌,荆阳羽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不用怕,你魂魄不稳,是因为灵府修复的原因……只要等我为你固魂后,便好了。” 宴春抓着荆阳羽的衣服,下定决心后推开他一些,开口道:“大师兄,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撒谎的对不对?”宴春说:“你信我……” 荆阳羽看着她这样心痛不已,却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宴春又提起了命魂镜。 “我真的窥见了命魂镜,我看到了共生颈环带来了报应,这是邪术啊,它会让我成为莫秋露的傀儡,我会亲手害了你们。我看到了我父亲母亲死在魔修手中,大师兄……我看到了你堕魔。” “你们信我,为我摘去颈环,我说不定还能干干净净地苟延残喘个一年半载,我们好好在一起,不好吗?那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命犯孤星,不该留的,我死了,一切悲剧的因由就会消失,” 宴春说着,抓住荆阳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大师兄,你信我,我预知过共生颈环的作用,当初你们瞒着我养了莫秋露我也知道,这些你们当初没有人告诉我的,是我在命魂镜里面看到的,这还不能说明我说的是真的吗?我求求你相信我……” 宴春若不是不能直接暴力破除共生颈环,她早就动手了。 这颈环将两个人的命扣在一起,宴春可以不要自己的,可她的性子再怎么大变,再怎么怨恨莫秋露,不吝折磨她,想让她痛苦退缩,却也不可能真伤害她性命。 她的父母包括荆阳羽,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地瞒着她给她扣上了颈环。 她不舍得父母和大师兄伤心欲绝,也舍不得离开他们,所以这些年没能干脆的寻死,更不可能出手害人,这一切,便是将宴春推到如今境地的原因。 她只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能拖一时是一时,却没想到,命运也早就看穿了她的懦弱犹豫,大张着獠牙巨口,邪恶地等待着她自投罗网。 可如果大师兄和父母能信她一次,能放过她,哪怕一次…… 荆阳羽眉头微微皱起,他觉得宴春又在说疯话。但宴春这样子,他又心疼不已。 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相信宴春,可她说的一切都太荒谬了。 宗门掌门成魔,门派分崩离析,双亲惨死魔修之手,她自己是个天煞孤星…… 这些都太荒谬了。 “颈环的事情,莫秋露的存在,都是你在伏长老和宴长老的玉牌之中看到的,”荆阳羽态度温柔,像是在纵容着一个孩子胡闹。 “命魂镜连我都请不动,要集合整个门派的长老,再有掌门师尊亲自以山印请来,你如何窥见?” 荆阳羽摸着宴春的头说:“水云,我知道这些年你在涤灵池被压着,受苦了,但是你……” “你别说了。”宴春松开了荆阳羽的手,脸上期盼的神情渐渐消失。 他还是不信她,觉得她在说疯话,她当初偷看母亲的留影玉,只是为了证实命魂镜之中的预言是真,可这却成了她无法取信的证据。 宴春松开手向后一步,眼中那点动容都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轻笑了一声,满是嘲讽,却是在笑她自己。 看来命运真的不可逆,她注定是众叛亲离的下场啊。 “我不发疯了,我以后都会乖乖的,”宴春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待着共生的细白颈项,问荆阳羽:“我什么时候能出涤灵池啊。” 荆阳羽怀里空了,心中也跟着空了,他看着宴春这样,比宴春发火还要难受。 “水云……” “大师兄。”宴春突然抬头看向荆阳羽,眼中神色淡淡,无波无澜地说:“我移情别恋啦。” “我们的道侣契约,从今天开始,便不作数了吧。” 轰,宛若劫雷当头劈下。 荆阳羽脑中登时一片空白,眼睛微微张大,似乎听不懂宴春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宴春,宴春却轻飘飘躲过了他。 此刻天上乌云闭月,一颗星星都没有,可是宴春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却觉得心中一片万里晴空。 她一直犹豫不决,但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她一切都不要了,还有什么能让她畏头畏尾,束手束脚呢? 破妄一(既然命运对她下手宴春准...) “师……妹,”荆阳羽表情开裂,连忙上前抓住了宴春。 宴春这一次没有躲,只是堪称平静地看着他。 “别闹了,”荆阳羽声音艰涩嘶哑:“我,我来给你固魂好不好?” 他想装着没有听到宴春说什么,便能当做宴春没有说过。 可宴春不给他这个机会,又说:“大师兄,我送你的剑穗是我偷偷绞了头发编织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母亲都不知道呢,知道我绞了头发要打死我的,你还给我吧?” 荆阳羽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储物袋,他的剑就在里面,剑穗系在剑上,他一直都知道,那个剑穗是宴春用头发编织的。 宴春曾经说…… 她那时一脸羞涩天真,才十六岁,便拉着他的袖子说:“大师兄,赠你发丝剑穗,是结发为夫妻的意思,你收了便是我的人了,大师兄你明不明白啊。” 荆阳羽那时候只是轻笑,然后炼制了一枚进境丹给她,算作回礼。 可现在过去的岁月仿如昨日,进境丹却被她送了旁人,还要要回结发的剑穗。 荆阳羽耳边仿佛还环绕着那一句:“我们的道侣契约,从今天开始,便不作数了吧。” 不作数了吧。 怎么能不作数呢?二十年了,荆阳羽怔怔看着宴春,眼中泛起了红。 他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便只说了一句:“我不还。” 宴春:“……” 宴春没有再纠缠在一个剑穗上面,她故意刺激荆阳羽好久了,嫉妒也好,怨恨也好,只想着让他离那个莫秋露远一点。 但是现在没必要了,她连荆阳羽都不打算要了,还能撵着他要剑穗吗? 宴春摸了摸自己鼻尖小痣,无可无不可的说:“大师兄非要留着,就留着吧,反正不作数了。” 她说着便主动坐到池边,仰头看着荆阳羽说:“来吧,劳烦大师兄为我固魂,我还想早点从涤灵池出去,外门大比要开始了,我想去看热闹呢……” 荆阳羽在那里站了片刻,行尸走肉般地到了池边,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强压下心绪,开始为宴春固魂。 荆阳羽双手飞速结印,复杂的宴春难以捕捉,很快他掌心便以金光符文编织出了一张蛛网一般的固魂印,然后劈头盖脸按在了宴春的脑袋上。 宴春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又是一阵七彩灵光,接着再度如那日被套上颈环的时候一样,见到了许多陌生的景象。 她感觉到自己被困于一处陌生宅院,被下人苛待,饥寒交迫衣不蔽体。 她感觉到所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个丧门星,是个天煞孤星,若非是老爷心慈,必然要将她活活打死,扔去乱葬岗的。 她又感觉到自己被一个面目可憎的男子拖着,险些欺辱,最后将那男子推入了池塘,举起了石块在他扒在池边的手狠狠砸下,接着是头…… 一下。 两下。 鲜血和脑浆一起迸溅在脸上,如同凝练的牛乳,腥臭的宴春想吐。 但是“她”却在笑。 宴春在这不属于自己的情境之中惶惶感受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绝望,憎恨,连咽一口口水,都混着致命毒药一般的怨。 宴春无所适从,她无法感同身受,却被迫着感受。 宴春有些崩溃,她现在意识很清楚,她知道她的大师兄在为她固魂,可是罩在她头顶之上的固魂印,宛若一个囚笼,将宴春死死囚在原地,将这些不属于她的憎恨和绝望一股脑朝着她的身体之中灌进去。 宴春有瞬间整个人都空了,连意识都涣散了一样。 她睁着眼睛,眼中却什么都没有,她感觉不到自己,好似她的神魂一起湮没在了她的身体之中。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宴春的意识再度回归。 她身子很沉,沉得仿佛被坠了千斤的重铁,她睁开眼,双眸无法聚焦一般看向荆阳羽,在他担忧的视线中勉强对他笑了笑,便一头栽进了涤灵池。 荆阳羽扶着宴春将她放入池中,正伸手到水中探她灵府神魂,却突然感觉到手上一阵挤压。 涤灵池里面的两个蠢物,不知道突然间发了什么疯,一左一右叼住了荆阳羽伸到池中触碰宴春的手,用他的手臂磨起了牙。 两个蠢物像两个咬住就不撒口的王八,叼住还不算,还使劲儿晃荡着身子,不从他手腕上叼下一块肉来不罢休似的。 荆阳羽已经是脱凡境修士,皮肤并不似凡人一般脆弱,但他确确实实被鱼咬了…… 鱼这个东西,除了天生拥有人智的鲛人之外,基本上是没什么凶性的,更遑论咬人了。 荆阳羽一时间愣住,但是很快他明白了,这两个蠢物,竟是在护着宴春。 他轻轻抖了抖手腕,将两条鱼震开,并没有伤它们。 但这两条鱼的修为太低了,被荆阳羽震了一下,就翻了肚皮飘在水中,宛如死了。 荆阳羽给宴春查探过内府,又检查了下固魂印,总算是放心,见宴春昏睡,便没有多留,很快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荆阳羽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两条鱼,一个人,都翻着肚皮在涤灵池漂着,这一方引千万修士觊觎的灵池,活活被它们三个给弄出了一种有毒的效果。 荆阳羽离开了涤灵池之后,回到自己院子,麻木地走向偏院。 宴春说共生颈环是邪术,要遭报应,这其实没有错,但是这邪术在施展之前,荆阳羽和双尊都已经仔仔细细地了解透彻,甚至这十几年一直在关注无间谷一位散修应用共生。 完全确保不会伤到宴春,这才会用在宴春身上,颈环将两个人神魂灵府相连,银为供养,金为受供,这共生是对宴春百利而无一害的。 如果可以,双尊和荆阳羽都恨不得以身代之去尝试,怎会容许这种事出现意外? 宴春说的在命魂镜中窥见她自己变傀儡的话,自然是无法让双尊和荆阳羽信服。 可现在荆阳羽脑中一片混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宴春明明那么依恋他,竟然狠心说了那种话。 荆阳羽还没等进门,才刚刚进入偏院,便嗅到了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 他身形一闪,掠入殿内,就见莫秋露趴在床边,前襟满是鲜血,已然面无人色。 荆阳羽连忙拉起她,引灵入体,滋润她滞涩的经脉。 莫秋露死死皱着眉闭着眼,她嘴角鲜血还在潺潺滴落,但大部分却是因为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她虚弱睁开眼,看了闭目为她输送灵力梳理经脉内府的荆阳羽,染血的红唇微微动了下,却是露出点笑意。 莫秋露说:“大师兄,别急,我没事。” 荆阳羽看向莫秋露,莫秋露一副虚弱致死的模样。 她现在和宴春从前越来越像,但往日会令他有些许动容心软的模样,今日却让荆阳羽心中如被钝刀切割。 荆阳羽见她看自己,皱眉肃声道:“凝神。” 莫秋露连忙闭眼凝神,表现得不知道比宴春乖了多少倍。可她却不知道,她就算是彻底成了“宴春”,也可能再也得不到荆阳羽的怜惜甚至是怜悯了。 感情最怕拉扯,却会在干脆利落斩断的地方历久弥新的疼。 这便像是世间痴男怨女大多敌不过柴米油盐,却有尾生抱柱的绝恋一样。 宴春如果选择一直拉扯,她怨气横生面目全非,或许久而久之,会消磨掉荆阳羽的爱,会让他对肖似从前美好宴春样子的莫秋露心软。 但宴春现在一把将捂得流脓的伤处掀开,撕裂,剜去腐肉。荆阳羽只会感觉到狰狞的伤口在疼,却不会再对着好皮怀念感叹伤口没伤之前的模样了。 修者就算修到了脱凡境,也脱不开人性。 而确定彻底放弃一切的宴春,却已经真的不在乎了。 醒了之后她趴在池边,还是感觉身体沉得出奇,和神魂游荡的轻飘惬意不同,她难受极了。 仿佛这具身体已然不是她自己的,像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宴春借着月光在池中照着自己模样,她明明是她,却手脚都不太听使唤了…… 不过这倒也无甚稀奇,毕竟宴春的四肢自从灵府开裂之后,一直就是时灵时不灵。 半晌她叹了口气,抓过小阴摸,自嘲一笑:“唉,我这是游荡的心野了,竟然连自己身体都不适应了。” 小阴一双死鱼眼瞪着,不喜欢被摸,晃动着尾巴拍水。 宴春不撒手,有些出神。 她拒绝去想荆阳羽甚至是父母,可她一生就只有这三个人为根为命,不想他们……就想到了尹玉宸。 因为宴春和荆阳羽闹分手,荆阳羽也就没法追究进境丹的事情了。 宴春忍不住想,玉宸小师弟现在在做什么?丹药肯定已经化用了,要不然大师兄不会知道的。 那……他进境了吗? 对她送的回礼满意吗? 鲛纱他喜欢吗? 他还有没有努力修炼啊,她还等着他进内门,好一起帮她想办法呢。 想想怎么在她父母亲为她寻到固魂草之前,将共生打破。 宴春一直都舍不得父母,放不下青梅竹马岳峙渊渟的爱人,这才缠缠绵绵拖拖拉拉,走到了如今境地。 但昨天尝试了最后一次……她发现她玩不过命运。 但她至少能豁得出去自己。 连解开共生后苟延残喘的治疗也不打算接受了。 彻底放弃治疗。 她倒要看看她死了命运还怎么玩弄她。 一个人如果什么都不在乎了,很多事情,反倒会豁然开朗,宴春沉郁了这么多年,突然就重新恢复了轻松的心境。 既然命运对她下手,宴春准备对莫秋露下手。 荆阳羽连着来涤灵池为她固魂好几天,宴春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还主动跟荆阳羽要吃的。 只是再不用依恋爱慕的眼神看他,也不曾对他表现出任何的亲昵。 甚至还心平气和地主动要求,让她从前每次见了都要横眉竖眼的莫秋露来给她送吃的。 宴春因为内府崩裂不能吃东西免得杂志难除,这些年都是靠丹药渡命的。 但她现在想吃东西了。 “大师兄,我恢复差不多了,我要吃东西,”她说:“让莫秋露给我送点好吃的吧,我想看看她现在长什么样儿了。” 荆阳羽下意识地以为宴春是要找莫秋露的茬,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严重的时候不光羞辱莫秋露,还扬言要弄死她。 几次之后,双尊和荆阳羽就都不让宴春和莫秋露接触了。 她今天主动提起,荆阳羽以为她“旧病复发”,宴春温和地表示:“放心吧,现在我们共生,我修为尽失,她比我厉害,我还能怎么她?” 如果昨天宴春没有闹分手,荆阳羽今天是不会答应的,双尊不在,他负责看顾两个人,生怕闹出事情来。 可是宴春闹分手之后,荆阳羽彻夜未眠,他到现在还是恍惚的。他和宴春本来会顺顺利利的结为道侣,这期间不会有任何的波折,他其实对于情爱是一张白纸,根本没有处理感情问题的经验和能力。 荆阳羽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 他不知道说什么,怎么去挽回,现在只能顺着宴春,觉得顺着她,她很快就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于是在宴春以为荆阳羽不吭声就是不答应,自己要等到真出了涤灵池,才能去找莫秋露的时候,荆阳羽下午就把莫秋露支来给宴春送饭了。 莫秋露挎着个食盒,袅袅婷婷地走进禁地。 装着一脸忐忑又开心地走到涤灵池边,对宴春“善意”笑了下。 正要说话,宴春抢先开口道:“呦,这两步路扭的,知道的你是个女修,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个媒婆呢。你好歹用着我的脸,注意素质啊。” 莫秋露也做好了宴春要找茬的准备,她知道荆阳羽的神识现在就罩着禁地呢,于是很自然放下了食盒,像是被欺负惯了一样表情变得小心翼翼。 “水云,我知道你无法接受我的存在,但是我……” “可别叫我水云,谁让你叫我字的?我和你熟吗?你以为你跟我长得像,就是双生子了啊……” 宴春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不阴不阳十分气人,但是又和平时满含怨憎的歇斯底里有些不一样。 她伸手打开了食盒,里面有一些吃的,宴春好久都没有吃东西了。 她拿起筷子,像个恶婆婆一样,撩起眼皮挑剔地看了莫秋露一眼,虽然莫秋露的模样和以前的自己越来越像了,但是宴春一点也不觉得她像自己。 莫秋露被噎得不说话了,但是表情绷住了没有泄露情绪,一副甘于受辱的样子。 宴春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青菜,问:“你没吐口水吧?” 莫秋露:“……”就只会这种幼稚的小把戏? 不过如此。 她正鄙夷呢,宴春用筷子把一块糕点扔进牛乳里面搅合了几下,然后用筷子敲了敲边缘,吸引了莫秋露的注意力。 接着对她露齿一笑,露出尖利虎牙,慢悠悠道:“秋露啊,你看这样混在一起,像不像人脑袋被石头砸了之后,溅出来的脑浆?” 莫秋露面色瞬间扭曲。 破妄二(我就是疯了啊...) 关于共生之术,宴春在命魂镜之中看过预言,却也并不完全了解。颈环之上符文繁杂非常,宴春从前没好好修炼,大部分看不懂。 但她自从扣上了共生颈环,确确实实看到了莫秋露的一些过往。 宴春看的时候被迫共情,因此最是知道这些记忆当中,有哪一部分,是莫秋露最不可触碰的。 宴春也不想这么卑鄙,但是她就算死,也不想做别人的傀儡,更没法同情莫秋露强行被灌注她脑中的那些过往。 果然莫秋露表情扭曲,掩藏不住情绪,恶狠狠地瞪向了宴春。 两个人之间针锋相对一触即发,通过神识看到的荆阳羽有些紧张,却在处理着门中事宜,抽不开身。 宴春和莫秋露两个人一个坐在池子里,一个蹲坐在池子边上,隔着食盒瞪着彼此,一个兴奋的呼吸急促,一个被激的气息紊乱,近乎如出一辙的眼睛一个赛一个地比牛大,斗狗似的龇牙咧嘴,斗鸡一样的奓毛,却半晌谁也没先动手。 宴春自然不可能动手,她也知道大师兄一定会看着,所以她就等着这个莫秋露露出马脚呢! 莫秋露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她更不能对宴春如何,否则不就着了道么! 她没那么蠢。 可对于莫秋露来说,那些阴暗的记忆和仇恨,她本来是一辈子也不会展示给任何人看的。 但是共生之术,便是将两个人的一切展现给对方,神魂相容,生命相交。 莫秋露在宴春这里看到的,全都是顺风顺水每天都无忧无虑,她又妒恨,心中又羡慕,同时再怎么使劲儿去搜索,也根本没有能够利用共生记忆,找到刺激宴春的地方。 宴春活到如今,可以说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同莫秋露一个是天上高悬的明月,一个是污泥里打滚的粪球儿。 对比何其惨烈,莫秋露简直嫉妒至死。 她抖着手,攥的指甲割疼掌心,却很快收敛了愤恨表情,垂下头说:“水云,我不知道怎么样你才会不讨厌我……” “你想得挺美,”宴春斜眼看着她说:“谁不讨厌你?你挨着个的问问,谁不讨厌你?” 莫秋露咬紧牙,她嘴唇都抖了起来,她确实从小被讨厌到大。 不过她很快就低低笑了一声,她想到宴春命确实很好,从前确实人人喜欢她,可惜她太不知死活,自己把自己作成了个短命鬼。 还一味的发疯,搞得自己现在孤立无援,连她亲娘都不信她了,蠢透了。 现在还不是要靠着她苟延残喘? 莫秋露越想越痛快,眉宇间的阴鸷之气消散,又恢复了那副矫揉造作的姿态。 她想到宴春听腻了的一句话,绝对能够刺激到她。 于是用苦口婆心的语气说:“水云,我知道你难受,但你很快就能灵府恢复出涤灵池了,你别闹了……” 宴春到底心思太过单纯,一眼见底的人生,在这种泥沟里面滚过的人面前是不够看的,纵使宴春戳到了莫秋露的痛点,让她短暂失控,也到底不会“伤筋动骨”。 而且莫秋露一句话,果然戳了宴春的逆鳞,她这些年听这句话都要听吐了,比脑浆迸溅在脸上还想吐。 而且父母亲和大师兄就罢了,他们至少是真的关心她爱护她,莫秋露凭什么这种语气说她? “我闹你姥姥!”宴春顿时炸了,一把把食盒都给掀了,掀在了莫秋露的身上,挂了她一身汤汤水水。 莫秋露躲都不躲,她果然是比宴春境界高的,至少在互相伤害这一块儿,宴春没有她能沉得住气。 宴春掀完就后悔了,她还没吃不算,大师兄肯定看着呢,这一次她又坐实了“发疯”。 莫秋露挂着一身汤汤水水,从涤灵池边站起来,居高临下带着一种小人得志的姿态,看着宴春,怜悯道:“水云,你别动气,要小心身体啊。” 宴春气得面红耳赤。 宴春气的……扎进涤灵池里面,狠狠灌了一大口涤灵池的水。 浓郁精纯的灵气野狗一样冲入宴春内府,把她这两天温养好些的灵府裂痕又撕咬碎裂。 宴春知道荆阳羽马上要来了,她抓紧时间,又灌了好几口。 “嗷……”的一嗓子,刚才小人得志的莫秋露,立刻被灵府撕裂的疼痛给弄得跌在地上,按着自己的肚子在一地狼藉里面翻滚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宴春亲眼看到这个坏东西痛不欲生,放荡的笑声顿时传遍了整个禁地。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 她玩心眼不够用,现长也来不及了,但是她确实有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莫秋露装不下去。 莫秋露在地上蜷缩着,蹬着腿,叫的都不似人声了。 宴春得逞抚掌大笑,从池中游到岸边,像个拉人做替身的水鬼,还觉得不过瘾,一把抓住了莫秋露的脚腕,把她直接拖入了涤灵池。 “啊啊啊啊啊——” 涤灵池之中的灵气,对于高境修为的人是温补,尚且不能待太久,对于莫秋露这等低境修为的人,正如虚弱之人于大补之物,跌入其中百害而无一利。 宴春之所以能够一直待在涤灵池,共生之前是因为她灵府碎裂四面漏风,储存受用不了这精纯灵气。后来能待,是因为共生颈环让她灵府无法直接吸收灵气,要靠着莫秋露。 但是莫秋露进了涤灵池,正如小青蛙掉进了沸腾的油锅一般。 莫秋露在水里扑腾不止,尖叫着要爬出去,宴春立刻扒住她后背,搂着她的脖子将她朝着涤灵池中按去。 嘴里还说着:“来嘛,我们现在长得双生子一样,应该‘相亲相爱’啊,涤灵池可不是谁都能泡的,珍贵得紧,一起来泡啊嘿嘿嘿嘿……” 莫秋露在涤灵池,正如掉入海中的旱鸭子,不能浮水是其次,主要是精纯灵气浩瀚如海,疯了一般冲入她的内府,让她根本无法承受。 眼见着她口鼻都溢出血来,挣扎也减弱,宴春趴在她后背搂着她脖子,贴着她耳边恶魔一样低语道:“别以为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知道,我劝你趁早歇了心思,否则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宴春这一瞬间脸上尽是癫狂之色,但是她心中却从未这么清楚的知道她在干什么。 而原本便在池中的阴阳鱼,见宴春扯着莫秋露一副要淹死她的架势,物肖其主,也张开了鱼嘴,一左一右像那天咬荆阳羽一样,咬住了莫秋露的衣衫,晃荡着尾巴将她朝着水里拖。 场面一度非常凶残。 宴春说着又将莫秋露按进水中,让她也好好喝两口这引无数修士觊觎的涤灵池水。 不过很快荆阳羽灵识窥见这池边发生的事情,急急现身池边,看到莫秋露都出气多进气少了,宴春也因为莫秋露的虚弱面色变得惨白,却还在疯狂大笑,连忙抬起袍袖弹开死死抱着莫秋露地宴春。 宴春被弹开撞在池壁,顿时咳起来,但是她一边咳一边笑。 虽然她又因为莫秋露重伤,感觉到了自己灵府的剧痛,还有和莫秋露魂命相连一损俱损的滋味,却毫不在意,眼角眉梢满是愉悦。 荆阳羽已经飞速将莫秋露从涤灵池捞了出去,然后手中灵光一震,便将她沾染了池水的衣衫震干,免得她再吸入灵气损伤内府。 莫秋露像一根面条一样瘫软在荆阳羽臂弯里,荆阳羽看了宴春一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来不及带着莫秋露去其他地方,就坐在池边梳理修复莫秋露经脉,莫秋露口鼻还在溢血,宴春也感觉到了喉间阵阵腥甜。 她把腥甜咽进去,心中其实是虚的,毕竟这些年,荆阳羽不仅仅是宴春喜欢的人,也是如她兄父甚至是尊师一般的存在。 情爱可以用一句“不作数了”就斩断,情谊却不能。 只是宴春的心绪还有种类似自暴自弃的快感,这就是肆意妄为的滋味么?还真痛快。 宴春坐在池里玩围着她的阴阳鱼,不去像从前一般无论做了什么,都要去看荆阳羽面色,猜测他是否赞同。 她就是故意的,知道荆阳羽不会看着她将莫秋露弄死,所以故意放肆疯狂,好借此让莫秋露知难而退。 这一次莫秋露总该怕了吧? 宴春心中盘算着,她算是彻底和莫秋露撕破脸,莫秋露如果因此害怕退缩,就是最好的。 宴春了解父母和荆阳羽,他们对宴春会以武力镇压,可对外人,是绝不会强人所难的。 莫秋露放弃,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本来明日便能出涤灵池,”荆阳羽暂时草草梳理了莫秋露经脉内府,看向宴春说:“这下又要多待上几天,水云,你这是何苦?” 宴春本来不想和荆阳羽说话,她自从说出了同荆阳羽分手的话之后,荆阳羽每一次出现,于宴春来说都很刺眼,很折磨。 决定放弃是一回事,真的放下却不由得宴春,要听从内心。 她没法短时间如退潮般退去对荆阳羽的爱意,便只好尽力避开他的视线,简单粗暴地不同他说话。 荆阳羽不是个会纠缠的人,宴春相信他们之间慢慢就会淡去的。 可荆阳羽这般说,莫秋露还在他臂弯躺着呢,哪怕这是宴春造成的后果,宴春也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 她被刺激的獠牙再度露出,抬头对着荆阳羽森森一笑:“我看大师兄是心疼了吧?” “那就快抱着你可爱的‘小师妹’回去缠绵,别在我的面前平白惹得我恶心,”宴春说:“万一我一会又疯了,我是要把她活活浸死在池中的!” “水云,你别这样。她若出事,你与她共生,一损俱损,又能得到什么?” 荆阳羽看着宴春,抿着唇稍稍后退一些,和莫秋露拉开距离,冰雕雪塑的一张脸上,近乎是无措的。 他从前从不会在意这个,因为在荆阳羽的眼中,从未将莫秋露当成过女人来看待。 动容也好,怜悯也罢,都是因为她和宴春神魂相容,那一部分属于宴春的神魂与相似罢了。 难为他脱凡境中期七情六欲都开始淡漠的情况下,还能被宴春闹个分手,便活活逼出了避嫌之心。 可他这举动,看在宴春的眼中却无比讽刺,从前她吃味又难过,大师兄从不肯理,现在都分手了这是做给谁看? “一损俱损不也是你们强加于我的吗?”宴春说:“你不肯信我,父母亲不肯信我,你们都逼我,不在意我的感受,仿佛只要我活着便可以了……” 宴春说:“可我不想这样不清不楚地依靠别人而活,我宁愿干干净净地去死!” “大师兄,她喜欢你,你知道的,她肯定会听你的话,你劝劝她吧。她最好是长记性懂退缩,否则我保证,今天只是个开始。” 宴春直视着荆阳羽,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叛逆眼神。 她学会不再试图说莫秋露的真实目的是取她代之,这是在她试图说真话之后,无数次不被相信摸索出来的血的教训。 于是宴春向池边一靠,语调懒散又极端道:“她要是执迷不悟不肯退缩,等我有天玩腻了,我就拉着她一起去死!” 荆阳羽神色剧变,近乎凌厉地看着宴春。 “你……” “你感觉得没错,”宴春没用荆阳羽问出口,直接说:“我就是疯了啊。” 破妄三(滚远点好狗不挡道...) 荆阳羽被宴春彻底发疯的样子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很快灰溜溜带着莫秋露离开了涤灵池。 宴春如果一直这样,真的拼着两败俱伤也要解开共生,到最后她和莫秋露谁也活不成。 共生一旦开启,神魂相容,便没有停下的可能了,只有两种结局,共生,或者同死。 荆阳羽对莫秋露的怜悯,不仅来自于她越来越像宴春,更因为这十几年,为了让她和宴春未来神魂融合得更好,莫秋露的神魂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被修剪雕琢。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因为神魂被照着宴春雕琢的原因,和宴春生得越来越像。 这便如同削足适履,修剪神魂之痛,比灵府碎裂也不遑多让。 再加上为了合宴春那空白如纸的灵府修为,莫秋露这些年什么都不敢修炼,生怕磨练出了道心便与宴春无法相合。 她成了如今这样子,作为宴春的生命延续,宴春现在死活不肯要,还要将这一切都毁去,荆阳羽不怨宴春,他只怨自己,若他自己是水灵府……宴春应该就不会如此排斥了吧? 而宴春此刻因为总算是“胜”了一场,心满意足地躺在池边和两条鱼一起飘着。 她没法神魂出窍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东想西想,又想到了尹玉宸。 他不知道进境了没有啊…… 进境并没有那么容易的。 尤其是尹玉宸这样修为根基不稳,一味求进境,甚至用上品进境丹强提境界,这是修炼大忌,即便是进境,也很容易就会修为倒退。 不过就算是以后倒退了,只要能够扛过外门大比进入内门,其他的都不在尹玉宸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都要强行化用开智生灵了,连道心反噬都不怕,还怕修为倒退境界不稳么。 那日他收到一段鲛纱,已经是开心疯了。 发现鲛纱之中的小瓶子里面装着的全都是上品伤药之后,更是欣喜若狂。 那日当他真的将上品伤药全都倒出来,细细地一颗一颗查过,像细细拂过鲛纱那样珍重地细嚼慢咽这份喜悦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颗品相绝佳的进境丹。 尹玉宸愣住,而后第一反应,不是这个是宴春给他的,而是这个是宴春遗忘在瓶子里面,不慎夹带过来的。 从没有得到过什么好东西的人,骤然间身怀璧珍,绝不会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而是会感觉到惶恐,畏惧。 怎么会呢? 这怎么会是给我的? 我配得到这样珍贵的东西吗? 尹玉宸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念头,甚至不着边际地想着,会不会用不了一会儿,便有人来找他,寻回这个“不小心”夹带在伤药里面的上品进境丹? 而他屏息低头看着,等着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双眼发直发痴,盯着手中这对他来说的上品“及时雨”,犹如盯着宴春一样的贪婪。 这真的是给他的吗? 应该是的。 纵使尹玉宸无比惶恐,甚至觉得荒谬,但是稍微冷静下来,他便知道,这颗进境丹,确实是给他的。 而且珍贵的鲛纱甚至这些伤药,仔细想来,都是个掩护。 这就是为什么小药瓶要卷在鲛纱之中给他送来,为什么进境丹要混在伤药里面。 宴春在用鲛纱符文遮蔽弟子窥视视线,混淆伤药和如此品阶的进境丹,只为了给他这个。 尹玉宸想通了之后,突然间狠狠抽了一口气。 接着他抬起手,将面上的四象面具摘下来,扔在地上,抬起眼,顺着洞口看向内门方向。 他手中捧着的鲛纱和上品进境丹散着莹莹灵光,映着他秾丽的眉目,和他眉目截然相反的,布满红斑和疯狂的眼睛。 他的眼睛狭长,眼珠极黑,左眼的红斑因为泛起激动的血丝,更显得他如妖似魔。 他何德何能呢?尹玉宸不由得想。 “宴春。” 尹玉宸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语调,慢慢地唤着这两个字。 “宴春……” 他看着内门的方向,脸上有莹亮的水迹无声滑过,汇聚在下颚,无声滴落。 可他却并没有在哭,而是高兴。 确切说,是兴奋,自灵魂而溢出的兴奋。 尹玉宸想,宴春一定不知他现在有多需要这上品进境丹,但是宴春待他如此好,他心中那狂澜一般的情愫,已然将一切都席卷。 他一定要去到她的身边,哪怕是死了,变成了孤魂野鬼,也一定要站在她的身边。 尹玉宸攥住掌心进境丹,迅速给洞穴布下层层阵法,然后捏着进境丹,进入其中化用。 修士进境不是悄无声息,会有灵气漩涡汇聚,大能进境甚至有可能山崩地裂,甚至引来灵洞开启。 但是入妄境的修士在修真界正如凡间孩童,动静并不够大,若是在灵气浓郁的地方,能引来几只灵兽仙鹤,已经算是积累厚重。 正常修士进境,是得天地馈赠,自然便要回馈天地。修士进境外溢的灵气精纯非常,对周边的一切都是非常好的滋养。大能修者进境溢出的灵气,甚至能够直接带得低境修士跟着一起进境。 毕竟进境之时修者与天地沟通,周身溢出的灵气浓厚到受用不下。 但因为尹玉宸设下的阵法,是非常贪婪地只进不出,也就是说,他进境之时的灵气,不会从这山洞泄露出去一丝一毫。 他竟是要全部强行吸取化用。 这无疑是很危险的,一个不慎,可能会让灵气冲裂经脉,令灵府饱胀开裂。 尹玉宸是个亡命徒,他这一生都在死亡的边缘博得一点点生机,是个不折不扣的妄人,他不怕经脉撕裂,半点不肯将灵气外放。 这是宴春给他的进境丹。 半空之中有浓云渐渐汇聚,细细的电闪穿梭在浓云之中,山中水汽扑面。 夜晚变天,在这初迎盛夏的六月,实在是寻常。 一缕细细的电闪击落在几乎杳无人至的外门后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只道是晚春迎夏,急雨将至罢了。 没多久,大雨果然如约而至,山林之中树叶被悄无声息洗刷敲打,尹玉宸所在的山洞洞口不远处,顶雨而出的各种兽类,如同一起开了人智一般,对着山洞的方向静默,期盼着这荒郊野岭进境的仙人,泄露出一星半点的精纯灵气给它们受用。 这一幕既静谧,又疯狂。 而山洞之中更加疯狂,洞穴之内因为灵力不断地随着阵法聚集,灵光大盛,亮如白昼。 间或有电闪穿透阵法而至,劈在尹玉宸身上,他竟然不闪不避,亦不以灵力与劫闪对抗,而是生受着。 衣衫都被劈得焦糊碎裂,黑乎乎地黏在他身上,更遑论他后背已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但他依旧端坐石头之上,任凭劫闪淬体,忍受皮开肉绽之苦。 这并非是他狂妄到藐视天道,或者他有什么受虐倾向。 而是这劫闪淬体之后的伤,会在进境之后都恢复,且被劫闪撕裂的皮肉经脉,能够拓宽些许,更好地容纳更多灵气。 这个道理自然是大部分修士都懂,可是这样生受的人却寥寥无几。 一是劫闪淬体确实能够拓宽经脉,亦能让身体皮肤更加强韧,却实在痛苦堪比凌迟。修真界现在已经有很多丹药能够达到拓宽经脉和强韧体肤的作用,且很普遍了,何必要遭这个罪? 二是修者纵使自诩跳脱凡俗,却也免不了注重形象,谁也不想进境的时候血肉模糊还赤/身裸/体一遭,不够羞耻的,若是可以,谁不想一直道骨仙风? 尹玉宸没什么灵石,外门弟子那点补贴,他都拿去买留影玉了。自然不肯放过这免费的淬体。 再者这里四下无人,他纵使赤/身裸/体,狼狈至极,也谁都看不到。 他惨烈的进境方式,又几番强行将灵力压在经脉之中,让经脉自然撕裂,再通过进境的灵气修复,实在是疯狂又贪婪。 倒正是合了外面今夜下疯的急雨,透出了一点狂悖不羁肆意妄为的道意。 黎明之前,急雨稍歇,却并没有停止,劫闪依旧会时不时地穿透阵法进入山洞,孜孜不倦地教诲着这山洞之中的妄人,无声控诉他的贪婪。 一整夜什么灵气也没能吸取到的走兽们陆续悻悻散去,只剩被涤洗如新的空旷山林。 尹玉宸整个人如被大火烧焦的家雀,仿佛扒开外面这一层焦糊的皮,里面就是鲜嫩美味的肉,能直接吃了。 但进境还未结束,他便如一截烧焦的枯木,一动不动。 整整四天,尹玉宸连跳两境,从入妄初期修为,直接进到破妄初期修为。 虽然后一境明显不稳,是活活被劫闪和灵气冲上去的,却到底是破妄境了。 第四天清晨,劫云散去,雨幕被晨曦撕裂,他终于动了动,焦糊的外壳裂开,里面的血肉骨骼开始疯狂恢复新生。 刻骨的痒意比疼痛难忍,他一动,白皙的宛如剥壳鸡蛋一般的新生皮肉露出,长腿柔韧地绷出一道精瘦有力的弧度,在地上蹬了一下,他顺着石头摔在了地上。 他侧躺在地上,一夜遭受分筋错骨都不肯泄露半点哀嚎,此刻终于忍不住发出轻微的难忍哼声。 在无人的山洞之中,他宛如一条才化出双腿的鲛人,仿佛细瘦的新生双足无法行走,他只能在地上脏兮兮地赤/身匍匐。 晨曦顺着树缝照进山洞的时候,只来得及捉住尹玉宸一截白皙脚踝,尹玉宸恢复力气之后,迅速穿好了提前准备在储物袋之中的外门弟子服。 外门弟子服没什么花样,浅淡的天蓝,只有腰带绣着龙牙仙山的缩影,看上去像一幅银线山水画。 尹玉宸之前也穿着这弟子服,但是今天他穿上这身衣服,却有些不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倒也很难说,一夜过去,他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变了。 仿佛少了一分人气,周身一肃,更贴近修真界仙君的标准了。 他抬手试了下,已经能够调用更多灵气,甚至让灵气凝成他所见的树叶模样。 尹玉宸十分高兴,他笑了下,抬眼直视晨曦。 他一抬眼,一笑,周身肃丽之色瞬间妖邪起来,尤其是眼睛,他的眼睛是怎么也不会像个正道的。 他拿出宴春给他送来的鲛纱,珍而重之地系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尹玉宸迈步走出了山洞,朝着外门弟子院的方向,准备去问问云睿诚到底有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 他如今连进两境,更有希望在宗门大比博得内门弟子阔选名额,他怎么敢松懈? 他想要有到宴春身边的资格,宴春现在亲自送了梯子,他是无论如何,也要爬上去的。 想到宴春,尹玉宸心中便是难言的激动和热切。 他在出了这片山林之前,低声对着内门的方向说:“好姐姐……马上便是外门大比,等着我。” 好姐姐宴春现在泡在涤灵池里正做噩梦,也不能说做噩梦,就还是像之前一样被迫感受别人的感受。 等到她好不容易挣扎回自己的意识,就觉得身上沉重非常,因为搞了莫秋露一次,两败俱伤之后,她的身体更加像一件不合适的衣服。 她恹恹趴在池边,荆阳羽不知道怎么去劝阻宴春,又或许在守着莫秋露吧,反正一连几天都没有再来。 宴春有些思念伏天岚和宴高寒,命魂镜之中他们这一次寻找固魂草,并没有受伤,所以宴春不担心,只是思念。 宴春有点寂寞,幸好两条毫无进境的蠢鱼时长故意翻肚皮逗她。 宴春把手指放在小阴的肚皮上划来划去,这两条鱼虽然都是蠢物,却各有性情。 小阴活泼,小阳稳重,纵使智障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护主,连脱凡境的修士也敢咬呢,这种纯直憨傻,十分讨宴春欢心。 宴春活到如今,就像这两条憨傻的鱼一样,除了“主人”,谁也不在意。 她放在心中的就那么三个人,她现在还亲手扔掉了一个,如同活活被剥去了半身鱼鳞,怎能不痛,不难过? 她想要跟伏天岚通信,通信玉牌前些天荆阳羽就已经给她了。但是宴春想归想,却还是情怯,因为她知道只要通信一接通,母亲定然是三句话不离共生。 前几日她把自己和莫秋露都弄伤了,这在伏天岚的眼中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情。 宴春不知道荆阳羽有没有跟伏天岚说,如果说了,接通通信,宴春迎来的就会是伏天岚担忧发红,又带着责备的眼泪,还有父亲宴高寒的“苦口婆心”。 其实谁不想活?蝼蚁尚且偷生。 但宴春一生到此,太过顺风顺水,她被保护得如同从未沾染淤泥的莲花,正在盛放,突然折断。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她追求的感情不能掺杂一丝杂质,她爱莲叶上的清露,爱清风艳阳,宁愿被风雨摧残死在暴雨之中,也不肯依附“淤泥”苟且而生。 从前双尊和荆阳羽都能给她纯粹的感情,构建非黑即白的世界给她。但如今,他们没法再提供宴春想要的纯粹,也不懂宴春的执拗。 宴春把通信玉牌抓在手里,犹豫了好久,也没有选择灌注灵力去联系父母。 她抱住察觉到她不开心钻入她怀里的小阳,叹息了一声,把通信玉牌又放回储物袋。 六月二十三,外门开始大比的这一天,宴春灵府完全恢复,能够彻底出涤灵池了。 虽然她之前把莫秋露弄得很惨,但共生颈环扣在她们脖子上,两个人一起恢复,速度飞快,只要其中一个不死,另一个受到致命的重创,也是能够恢复的。 这邪术,在一些凡间的小宗门,甚至是魔修之间,都是当作养替身来用的术法。有违正道,但比起身死魂消,一些良心不怎么够用的人,格外钟爱此道。 宴春四肢恢复自控,不再被迫感受莫秋露的记忆,也不会再感觉身子沉重了。 她自窥灵府,一切都恢复得很好,但是能够动用的修为低微的不如外门弟子,就比凡人厉害了一点点。 但她确实恢复了健康,被允许出了涤灵池。一大早,好几天不见的荆阳羽亲自带了崭新的内门弟子服,来接宴春出涤灵池。 荆阳羽这些天没有出现,不是在陪伴莫秋露,他现在把莫秋露挪出了他的偏院,避嫌到哪怕探她灵府助她疗伤,也不看她一眼的程度,把莫秋露气得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 荆阳羽这些天主要都在忙活着给宴春绘制新内门弟子服上的符文,以他本命灵盾之上的灵宠风鬼花的力量,细细绘制出守护法阵,确保如今修为堪比凡人的宴春不被任何人伤到。 他在涤灵池边将弟子服递给宴春,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眼神十分忐忑。 荆阳羽一百三十多岁,毕生一门心思扎在修炼上面,为人刚直,行事稳重,否则他这个年岁,就算身为掌门大弟子,还真做不成代掌门的位置。 他从没这般费尽心思去讨好过一个人,他不善言辞,却从来没有在宴春的事情上含糊过。 他递过这简直堪称法衣的内门弟子服,一句话也不需要说,宴春便知道他这些天都去干了什么。 宴春手指微顿,内门弟子服制式相同,都是淡青色月鲦纱做底料,本身就格外的坚硬,且有辟火之能。 却不像外门弟子服好歹有绣着龙牙山的腰带,内门弟子服并无任何纹绣。 因为衡珏派是杂修汇聚的门派,修炼什么的都有,各长老及其门下弟子,可由尊师亲手绘制守护符文。若是没有师尊绘制,自己也可以绘制,总之就是弟子服的品阶自己各显神通,统一的只是制式。 宴春这件弟子服,也是月鲦纱做底,但是肩头之上金红交错的符文,在淡青色的内门衣袍之上,一如当初,寸寸蜿蜒着荆阳羽的守护之心。 宴春甚至看到了风鬼花的图文,她手指悬在弟子服上久久未落,心中又酸又涩,如同被灌了一坛子烈酒,烧得宴春嗓子到心口都火辣辣的难受。 宴春开口,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拒绝道:“大师兄……这样不合适。我着最普通制式的弟子服就好。” 荆阳羽眼神黯然,但是没有收回,又朝前递了递说:“师妹,你再怎么也是我的师妹,纵使……你难道要不认我这个师兄了吗?” 荆阳羽问完之后喉间干涩,宴春瞬间险些眼泪夺眶而出。 她的内心一如当初柔软湿热,荆阳羽这一次算是一句话戳到了她的心窝子上了。 他们那么多年,绝不至于连同门之情都不认了,他们之间又岂止只有情爱? 宴春最后还是接了这弟子服,荆阳羽先去禁地之外等她,宴春换好弟子服,梳好了发髻,虽然依旧清瘦,再不比十几年前那一副鲜活动人的少女情态,但好歹因为内府恢复,唇色和面色都不再青白如鬼。 她长发半披在肩头,头上只系了母亲给她炼制的发带,看上去病容未尽,却因为弟子服肩头上繁复的风鬼花符文,别有一番羸弱的清丽。 宴春整理好,蹲在涤灵池边上摸了小阴和小阳,这两条鱼就在这里泡着吧,反正宴春觉得,要是莫秋露不识相,她很快就还会回涤灵池泡着的。 宴春出了禁地,荆阳羽站在门边,回头看了宴春一眼,由衷露出了欣慰笑意。 宴春也勾了下嘴角,自由和健康,谁会不喜欢?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莫秋露,以及莫秋露身边站着,朝着这边张望的一个眉目温婉的女修。 宴春看到这个女修本应该高兴的,本能地眉梢扬起,但是很快宴春的喜悦就消失了,因为这个女修挎着莫秋露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忐忑中带着陌生,早已经不复当年的热络亲昵。 这女修正是宴春从前玩得最好的师姐,是她母亲伏天岚的弟子,名叫怀余白。 她头几年看过宴春,后来知道了莫秋露的存在,知道宴春的抵抗,劝过宴春几次,最后一次在一年前。 怀余白为莫秋露不平,两个人不欢而散。 宴春早已经忘记那日不欢而散的不愉快,可现在看着莫秋露和怀余白亲密的样子,却已经名白,这个昔日好友,已经不是她的好友了。 “师妹,你要回康宁院吗?我送你。”荆阳羽说:“我……” “是你把她们叫来这里的?”宴春和荆阳羽才缓和的一点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荆阳羽不知道宴春怎么突然又火了,张了张嘴,一阵语塞。 莫秋露这时候连忙上来,解释道:“水云,是我要来的,我那天说了你不爱听的话,惹你生气了,我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莫秋露拉着怀余白上前,看着宴春,站在台阶之下,显得格外的弱小无助又可怜。 但是宴春发誓,莫秋露绝不是什么“知错了”。她们如今魂命相连,两个人之间没太邪乎的共感,却有模糊地感知。 莫秋露绝对是故意来恶心她!她竟然不知死活还没放弃! 宴春负手而立在台阶之上,神色阴鸷。 莫秋露还带着些许可怜相看了一眼站在宴春身边的荆阳羽,又看到宴春繁复的弟子服上绘制的守护符文,心里别提多嫉妒了。 这弟子服品阶,都能挡住脱凡境致命一击了。 至于吗!就为了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连本命灵宠都快薅秃了给她画守护符文! 莫秋露可是亲眼看到荆阳羽从灵盾上揪花叶的,他的本命灵宠是风鬼花,薅花叶等同残害他自己。 凭什么? 莫秋露那天被宴春给拖进涤灵池,不光没被吓着,反倒被激出了凶性。 她这辈子也没跟谁低过头,人脑浆的滋味她都尝过了,她怕个丫头片子?! 来啊,大不了互相伤害!她就不信荆阳羽和双尊会看她们一起死! 她压抑住心中妒恨,柔声说:“我希望以后跟你好好相处,水云,我们毕竟共生一体,一损俱……啊!” 宴春忍无可忍,居高临下抬脚狠狠照着莫秋露肚子上踹去——宴春这一脚用了全力,又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无所顾忌,莫秋露直接被踹飞老远,脚一崴,从台阶滚下去了。 “啊!”怀余白的惊呼。 “啊啊啊——”莫秋露的尖叫。 她想到自己这时候来,还带着宴春昔日的好朋友怀余白,肯定会把宴春气得发疯。莫秋露就是要她疯,要所有人都看着她怎么“残害”帮她续命的自己。 但是莫秋露没想到心思那么纯善的宴春,疯起来简直如同疯狗。 莫秋露和宴春彻底共生之后,修为和她差不多,再加上她之前在涤灵池里面泡了一遭,确实这几天是在养伤。 因此狼狈至极滚了好几阶台阶才被怀余白扶住,荆阳羽震惊地看向宴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的小师妹……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虽说这些年性情大变,可荆阳羽能够看透她心性柔软,甚至是懦弱的,她舍不得双尊和自己,才会只是竭力抗拒共生之术,不曾真的做下极端之事。 虽然利用她的心软迫她就范很卑鄙,但为了给她续命,荆阳羽和双尊都别无他法。 她这次是当真准备不顾一切了吗? 荆阳羽没有出手干预,更没说什么,他和宴春之间才好一点,他……不敢。 他一个代掌门,门中说一不二,却不敢再劝阻一句从前最听话的小师妹。 宴春踹完之后,放下脚,森森笑出一口白牙。她缓步拾级而下,姿态散漫又桀骜。 走到被扶起表情绷不住扭曲的莫秋露面前,还作势要踢她,说道:“滚远点,好狗不挡道。” 破妄四(等到了偷鱼郎正在入场...) “宴春,你疯了吗!” 这次说话的是扶着莫秋露起身的怀余白,她从前和宴春最好了,还是宴春母亲的弟子,整天和宴春漫山遍野地疯玩,谁也不好好修炼。 现在宴春回想起那些事情,仿如还在昨日,这十一年虚度光阴,她灿烂又完美的世界,停留在了十一年前。 “是啊,”宴春看着昔日好朋友为别人愤而不平的脸,轻飘飘说:“早就疯啦,你不是后来都不来了?” 怀余白表情有些不自然。温和的眉心拧起来,正要再说什么。 宴春直接撞开怀余白的肩膀,朝着山下走,慢吞吞地说:“离我远点,这疯病传染哦……” 宴春回康宁院转了一圈儿,康宁院一如当初,大抵是父母亲为了防止她出涤灵池之后没有归属感,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包括阵法和符文令。 宴春回了趟自己屋子,本以为会很激动怀念,她头几年还在涤灵池想念自己的床想哭过。 现在……物是人非了。 宴春刚才回自己院子的时候,没瞧见几个眼熟的弟子。衡珏派是杂派,山上各院的长老弟子很多的,总不至于因为她从涤灵池出来,怕染上疯病都躲着她吧? 宴春在康宁院的门口,揪了个内门守门小弟子问道:“这山中弟子都哪去了?最近有秘境开启吗?” “没有,”守门弟子大多都是门中无长老肯收的弟子,对宴春很恭敬。 他说:“回师姐,是今天山下有外门大比,都去看热闹了。” “外门大比?”宴春顿时一拍头,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也得去,看看玉宸小师弟到底比得怎么样! 宴春说着就要走,但是想了想,她之前计划着拉拢尹玉宸帮她办事的,要是丹药化用的顺利,尹玉宸赢了,她总得给他点什么奖励…… 宴春回院子钻进自己的屋子里,打开她的“百宝箱”,在里面翻翻找找了一阵子,往储物袋里面塞了不少东西,这才出了康宁院直奔山下。 龙牙山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衡珏派各个长老院环山峰错落而建,被钟型大阵罩在其下,所有的院落被一条盘云梯连接起来。 云梯掩映在仙植之后,涤灵池灵雾被大阵拢在仙山缭绕不散,远远看去,仙山如漂浮在空中一般,有人走在其上,很是有点腾云驾雾的意思。 但其实盘云梯若是赶上门中大比这种日子,隔个几日没有人打理,灵植被灵雾滋养,无人修剪,很快就会蔓生的到处都是,走起来都很艰难。 仙山之上因为有大阵压着,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不可御剑,住在这山上奔着大道汲汲营营的弟子们,同凡间追名逐利的凡人其实无甚差别。 宴春拾级而下,脚步加快,这眼见着太阳要到头顶,外门第一轮估计已经比完了,她急着去看尹玉宸的状况。 外门大比在半山腰,和内门宗门大比是一样的地方,一块在半山突出的巨大平台,正在龙牙山仰天怒张的龙牙之上。 四周设下繁复叠阵,类似小型芥子空间,只不过是透明的,自下而上层层叠叠环对战台呈合围之势。 每一个小芥子阵之中,能容纳十几人不等,设有留影阵、回溯阵、通信阵、隔音阵、还有扩影阵。 无论身在哪一个小芥子阵里面,都能清清楚楚地将对战台之上对战的弟子招式功法看得真真切切。 而这些芥子小叠阵的最上方,是各个宗门长老的位置,长老们有的亲临,有的直接派门下得意弟子坐镇,甄选大比之后要收入门下的弟子。 宴春去的时候,鳞次栉比的芥子阵里面密密麻麻有许多弟子在观战了。对战台除了组织抽签和维持场中秩序,随时准备在危及弟子生命的时候进行干预的司刑弟子,剩下的观战弟子全都在芥子叠阵之中。 相熟的和不相熟的弟子们交头接耳讨论的都十分火热,但是一丁点声音也传不到场中,不会干预到场中弟子对战。 宴春顺着入场传送阵进去,在传送阵上刷了弟子玉牌,便直接被传送进了其中一个芥子叠阵之中。 场中对战被放大,宛若直接投射在眼前,不过现在场中对战的不是尹玉宸,宴春还没来得及朝着候场的地方看,不知道尹玉宸什么时候才会上场。 外门弟子分为各种堂,堂以龙的九子命名,弟子人数着实不少,否则也不会整整比上五天,才能选出进入内门的名额。 宴春对大比的赛制,内门外门的都不了解,她之前根本就不比……伏天岚和宴高寒也不指望她能成为同辈之中的翘楚。 宴春进入小叠阵之后,里面正在热烈讨论的弟子稍稍静了一下。接着就没人开口了,噤若寒蝉似的。 宴春自认绝没有这么大的威慑力,而且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在宗门现身了,现在形容同从前也大不相同,她看着就像个普通内门弟子,顶多弟子服品阶高点。 不过很快宴春就又明白了,为什么她这小叠阵之中的人都不说话了。因为她被传送进外门弟子叠阵里面。 宴春:“……”虽然知道这传送阵不是真的随机,而是根据修为排列,在高处的都是门中翘楚,但她直接被传进了外门弟子这里,还是让宴春有点哭笑不得。 倒也不只是她一个内门弟子被传入了外门弟子叠阵,从她这第一层的叠阵看出去,也有几个稀稀拉拉的,身着淡青色弟子服的内门弟子掺杂在浅蓝色外门弟子的中间,看着一个个面色紧绷,不太自在。 宴春知道这些大多是内门中无长老肯收的,修为下成的弟子,过几年要是还没进境,寻不到出路,会再度在大比的时候,被踢出内门。 你瞧,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除非你有一对儿长老父母…… 宴春这会儿也没法狐假虎威了,她之前看大比,都是和大师兄站在最上面,今天……她抬头朝着上面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荆阳羽,和荆阳羽身边的莫秋露怀余白。 莫秋露当然也不够格去上面的叠阵,估计是装受伤柔弱,和怀余白两个人硬蹭着荆阳羽混到最上面。 奶奶的。 宴春迅速低下了头,不给莫秋露看她笑话的机会。 她环顾了一圈打量她的外门弟子们,勾起嘴唇对着他们笑了笑,自顾自地看比赛。 其实内门弟子修为低的不稀奇,没有修为差的内门弟子被内门踢出来,外门弟子往哪挤? 但修为在最末,被传送到第一层叠阵,却穿这么高品阶的内门弟子服的人实在不多见。 外门弟子们也没观察她很久,很快就重新讨论了起来。 宴春对其他外门弟子打架没兴趣,站在阵法前面索性也不看扩影阵,她这第一层叠阵,直接顺着阵法就能看到场中对战弟子。 打得真激烈啊,和那天猪肝脸打偷鱼郎的时候一模一样,拳拳到肉……哎,这个人有点眼熟啊? 这不是猪肝脸? 猪肝脸真打起来还挺厉害,他用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一刀砍在了对方肩上,压得对方直接跪在了地上—— 嘶。 宴春看着都觉得膝盖疼。 猪肝脸很快获得压倒性的胜利,然后换了一组。这组有一个手里拿着一把下品长剑,但长剑上刻了符文,把长剑拔了个品阶……他果然顺顺利利胜了。 宴春身边的弟子们议论声越来越大,一个个还挺激动,宴春从他们的讨论之中,听出这比赛的规则是抽签战,然后胜者对战。 对战台也有阵法笼罩,像个在阳光下被鱼吐出的巨大水泡一样,在其中对战的人无论怎样催动武器,剑气和刀风都出不了这个泡泡。 砍上去无论多强横的招式,都会被阵法无形分解,比赛进行得特别快,一组接一组,人多的宴春眼花缭乱,除了猪肝脸之外谁也不认识。 很快太阳偏西,好多内门弟子大概是看得腻歪了,三三两两地离开,也有去饭堂吃饭的外门弟子。 宴春所在的小叠阵里面,只剩下了几个人,也没人讨论了。 宴春都快困了,候场抽签台那里也不见尹玉宸踪影,琢磨着要不然也去吃点东西,却害怕错过……幸好没去! 等到了! 偷鱼郎正在入场。 第18章 破妄五 尹玉宸和另一个外门弟子出现的时候, 宴春眼睛张大,看着他眼睛上覆着的鲛纱,看着他行走之间脊背笔直步履不知道比从前轻盈了多少倍, 立刻便知道他这是进境成功了。 尹玉宸虽然身着外门弟子服,却更贴近内门弟子的气质了! 他手持长剑进入对战台,衣袂翩然墨发如瀑,他站定之后, 朝着最上方的芥子叠阵环视了一圈, 收回视线之后,秾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戾气。 宴春连忙跟他招手,奈何他连看也没有看一眼低层芥子阵, 已然身形一闪, 朝着对手冲上去了,速度快得宴春身后观战的弟子们都传来一阵惊呼。 宴春身后有个外门女弟子小声说:“是他,上午他比了一场, 对手直接废了一双手臂, 以后都不能修炼了,要不是被司刑弟子及时阻止, 估计灵府都给搅碎了, 他打起来像个疯子, 才比了一场,已经得罪了一波外门弟子……” “技不如人罢了, 还不让人家厉害了?”另一个外门男弟子说。 宴春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面如圆饼的男弟子,看着尹玉宸眼珠子都亮了。 “他进境飞一样快, 据说已经被内门预定了, 你看他眼睛上系着的纱带了吗, 那可是鲛纱!是内门专门送来给他的!代掌门派人送来的呢!” 这个圆脸弟子显然对尹玉宸满是钦佩,又说:“玉宸师兄是一定会进内门的,说不定能直接拜入掌门门下,做代掌门的师弟,他答应了进去之后会帮我们也进入内门的……” “你想得美吧,这样心狠手毒的人,会帮谁?” 那个女修撇嘴,又说:“再说掌门出山好几年了,据说是去寻找灵合归天的机缘,不可能再收弟子的。” 圆脸弟子不服道:“怎么不可能,代掌门可以帮着收啊,你看内门收弟子的长老们,有几个是亲临?不都是弟子帮着相看么。” 女修嘴都要撇到后脑勺去了,“你看他的招数,命门大开横冲直撞,出手就要对方命,太狠啦……”她想说掌门不可能会收路子如此狠毒的弟子。 还没等说完,简直就像是为了她印证这一句话,场中“啊!”的一声痛呼,一个弟子撞在了对站台的阵壁之上。 没等爬起来立刻拿出玉牌认输。 场中观战的弟子们顿时被这个认输的弟子气笑了,这还没怎么打,直接认输了? 全赖上一场尹玉宸的对战,给这些外门弟子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让他们还没等对上,就已经开始怯场,嘴上讨论起来不屑,却已经想好了怎么认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被搅碎灵府伤及经脉,回到凡间怕是连个凡人都做不好了。 这个弟子摔碎入场玉牌认输之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砍成两半儿的剑,心有余悸。 他手臂也被豁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要不是他认输得够快,手臂也得如同地上被利落斩断的长剑一般,和他的身体永远分离了。 尹玉宸还保持着脊背前倾的姿势,一只脚向前迈了一步,微微屈膝,素白双手紧握剑柄,反手抓着长剑横在身前下压,把剑当刀用,正是刚才凶狠砍断对手剑锋的姿势。 他没有马上收势,对方这么干脆利落地认输,让他有些不满地拧了下眉心。他被自己带起的灵风吹动鬓边发丝,肩头上垂落着鲛纱和乌黑如墨的发丝缠在一起,微微有些凌乱。 那个认输的外门弟子,双手抱着自己的手臂,双腿在地上蹬动,朝着对站台的出口蹭,脑袋却一直对着尹玉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尹玉宸突然冲上来要取他性命。 大道茫茫,进入内门只是一个台阶,但为了这个台阶,确实有弟子孤注一掷入了魔障,一旦不能达到目的,拼着死也要拉别人一起跟他倒霉。 上午那一轮对战就有这样一个疯子,后来是被司刑弟子压下去的,对手更是被那个弟子拼死伤到了根本,从此于大道无缘了。 尹玉宸身上现在的杀气太重了,境界也比他高了不止一境,这个认输的外门弟子都要吓尿了。 好在尹玉宸虽然是个亡命徒,却也是个有明确目标的亡命徒。 他盯着那个弟子蹭到了对战台出口,连滚带爬地出去,便慢慢地直起身,手臂轻轻一抖,剑尖上鲜血落地,鲜红的如他的唇一般炽烈刺眼。 他这一场赢得毫无悬念,可那双形状姣好的红唇,却吝啬得不肯勾起一丁点的弧度。 他看上去有点不开心。 他不开心,宴春却高兴得很,玉宸小师弟还是很厉害的,宴春比自己上场赢了还兴奋,在芥子阵之中,和那个圆脸的师弟一起为尹玉宸欢呼。 尹玉宸连胜了两场,今天的比赛便提前结束了。 他退场的时候走得很快,衣袂翩飞,在即将出场时,又朝着对站台最上方,荆阳羽所站的那个芥子叠阵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快速下场,另一组再次上场,今天第一天,人数很多,分组也多,比不完不休息。 比赛继续。 宴春却没有再看下去的意思,她和圆脸小师弟一起出了芥子阵,因为同为尹玉宸喝彩,迅速熟络起来。 宴春知道了这个小师弟叫善影,是云睿诚的手下。 哦,对了,云睿诚就是猪肝脸。 这个善影小师弟,也参与了那天暴揍偷鱼郎。 据他交代,包括猪肝脸在内,那天所有打人的外门弟子,现在全都态度翻天覆地的转变,开始为尹玉宸马首是瞻了。 宴春听得很稀奇,一边附和着善影说话,一边想玉宸小师弟比她厉害多了,这还没进入内门,就已经会借代掌门的势收买人心了。 真好啊,他脑子这么好用,进了内门肯定能帮到自己。 宴春准备去找他,但是同时又因为尹玉宸比她想象得还聪明,有点忐忑。 万一他不感激她的进境丹呢,万一他感激但不肯为她做事呢?万一……他就是表面恭敬,实际上也是个像莫秋露一样阳奉阴违的变脸怪呢? 宴春一边乱想,一边和善影朝着外门后山的方向走。 “玉宸师兄肯定会回去那里休息,今天他比完了,他等会儿还要教我们怎么赢 善影对宴春说:“师姐,你不知道,玉宸师兄特别厉害,门中所有外门弟子的能力和境界,他都如数家珍,知道怎么破对方绝技呢。” 宴春闻言笑了笑,心说我当然知道,我亲眼看着他整天对着留影玉玩命呢。 两个人朝着后山走,很快到了之前宴春和尹玉宸看阴阳鱼的小溪边。 水边聚集了好几个人,宴春一打眼看去,嚯,全都是那天群殴尹玉宸的。 为首的猪肝脸一看到善影带回个身着内门弟子服的女修,表情竟是一肃,迅速从水边站起来,他身边的人也都跟着从水边站起来。 猪肝脸云睿诚看着宴春过了小溪,立刻一脸谄媚地上前问:“这位……内门师姐,不知道怎么来这儿了?是迷路了?” “师兄,她说要找玉宸师兄呢。”善影挤眉弄眼地对云睿诚说:“她说她和玉宸师兄很熟。” 云睿诚一听,视线立刻在宴春山上扫了一圈,视线在她两侧肩头繁密的守护符文上一顿,接着眉梢一跳。 云睿诚立刻道:“玉宸师弟去山洞调息了,我带师姐过去。” 云睿诚眼色极其刁钻,看了一眼宴春身上的守护符文,这种品阶的弟子服哪怕是内门,寻常弟子也是穿不得的,便立刻意识到,这怕就是内门那位传言中罩着尹玉宸的弟子。 云睿诚可从没觉得尹玉宸是和代掌门有什么交情,毕竟荆阳羽那种性子,根本连同门都不热络,不可能对尹玉宸这个出身凡间野鸡宗门的小子另眼相看。 倒是这位内门女修,云睿诚拿不准是什么身份,但他在送宴春去山洞那边的时候,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内门修为低微却出身高贵的女修…… 宴春被送到山洞不远处,云睿诚就站定了,他这一会儿的工夫,对于宴春身份的猜测已经有了大概,顿时一脑门的汗。 衡珏双尊之女,十几年前被搅碎灵府的那个……修为低成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师姐进去找他就好,我就不过去了,我们要去吃点东西,下午还要比赛。”云睿诚态度显而易见地又恭敬了不少。 里面那位心情不好,都比完了还在死命练剑呢。云睿诚这会儿可不敢招惹他去。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位生来就在天上飘着的“云”,是怎么和野鸡宗门出身的尹玉宸搅和一块儿的,但规矩点总没错。 想到刚才善影还挤眉弄眼一副暧昧的暗示样子,云睿诚后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得告诉人规矩点! 荆阳羽的女人也是能拿出来拉郎配的么,谁不知道衡珏双尊之女,是未来板上钉钉的掌门夫人。 宴春也客气地对着云睿诚点了下头,然后就朝着山洞方向走去。 这洞穴宴春来的次数也不少了,之前都是神魂出窍的状态,现在真人来了也十分的轻车熟路。 宴春面上带着点笑意,一进去还没见到尹玉宸,便先有一道剑气十分强横地朝着宴春迎面扫来! “滚出去!我说过了等晚上再与你们分解对战之术!” 尹玉宸的声音是宴春从没听过的凶戾,宴春现在修为属实不行,连侧身躲过这剑气的速度都不够,好在身上弟子服符文金光一闪,剑气无声消弭。 待金光散去,洞口的宴春和里面看过来的人,同时愣在了那里。 尹玉宸鲛纱之下的眼睛狠狠眨了下,感觉自己在做梦。 倒是宴春先笑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尖小痣,说:“这才多久没见,玉宸小师弟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呐。” 细细算来,宴春和尹玉宸不能算熟。 两个人的交往仅仅是宴春跑下山,短暂的一天而已。他们聊得还都是不着边际的话,从没有去了解过对方。 除此之外,就是宴春给尹玉宸送东西,连宴春都不能确定尹玉宸领不领这个情,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哎! 尹玉宸一句话也没有说,一闪身到宴春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宴春堵塞在脑中乱糟糟的思绪顿时一空,被抱懵了。 尹玉宸冲上来的力度还不轻,宴春被冲得后退了两步,人靠在了山壁上面,糊了一脸尹玉宸的头发。 “呃……”宴春嗓子里面发出一声疑惑,十分不能适应尹玉宸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行为,他们之间……不熟吧? 她愣怔过后,抬起手要推开紧抱着她的人,尹玉宸却已经极其克制又适时地放开了宴春。 宴春身上一松,心里也松了口气。 尹玉宸开口道:“师姐的鲛纱和丹药,帮了我大忙。” 他声线有些发紧,是难以自抑地兴奋,“大恩不言谢,待我进入了内门,愿意为师姐肝脑涂地。” 尹玉宸说着,竟然一甩衣袍,突然单膝跪下,就跪在宴春的面前。 他仰着头,透过眼上鲛纱死死盯着宴春,像在盯着已然入网的猎物,满是欲要将其生吞活剥的狂喜。 宴春:“……”这发展有点太顺利了吧。 虽然她送那些东西,就是要收买尹玉宸帮她,但她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她都做好了低姿态的准备了。 宴春还拿了很多好东西要讨好人,可谁知道这个人根本不用讨好,还给她跪下了,要为她肝脑涂地呢。 “玉宸师弟快起来,何至于此。”宴春说:“给你的那些东西都是小玩意,能帮到你就好……” 再说她也不用尹玉宸为她肝脑涂地,只是想要尹玉宸帮她一个不算小,但也不大的忙。 她出了涤灵池之后,做了最坏的打算。 在父母亲强行给她固魂之前,如果不能寻到方法解开共生,莫秋露也不肯退缩,宴春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共生虽然开启之后,不能够停止,宴春也对共生颈环仅限于命魂镜中看到的那些,其他的不够了解。 但是她之前神魂离体看尹玉宸修炼,给了宴春一条绝路可走,她实在不行,可以设法除去大师兄为她加固的固魂印,让自己生魂离体……从此做个孤魂野鬼去。 神魂离体其实和死了没两样,但至少自由自在,到那时候她需要一个人帮助她潜入天命阁,把她的命牌捏碎。 那里面封着她一缕神魂,每一块命牌之中,都封着对应弟子的神魂。 命牌的作用不只是监控弟子的生死,也是为了弟子一旦在外遇难,可以通过这一缕神魂追溯到死后神魂,以便知道弟子死在何处,是否有无常锁魂引渡,只要不被害得魂飞魄散,便能够轻易知道是被谁戕害,以便追究。 宴春生怕她生魂离体之后,依旧会被父母借助命牌寻到抓回来,所以要有人在她离体之后,捏碎命牌,再将她送出衡珏派大阵。 混入天命阁不难,送一个孤魂野鬼出大阵也不难,难的是宴春竟除了面前这仅仅见过一面的师弟之外,无人可信,无人可以托魂。 宴春扶着尹玉宸起身,从低头到慢慢抬头,尹玉宸身上气息温和,甚至是热切的,再没有之前宴春进门那时候一剑劈过来的凶戾了。 “师姐怎会来此?”尹玉宸感觉到手腕一空,宴春扶着他起来之后就松手了,但那块皮肉却久久麻软,让尹玉宸感觉手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他自然知道宴春是从涤灵池出来的,他却又不能知道。 他不该知道她在门中禁地待了多久,也不该知道她灵府破碎,不该知道她出了涤灵池说明双尊寻到了助她修复灵府的办法。 于是只问:“师姐气色比上次见面好了些,身体大好了吗?” 宴春抿了抿唇,想要微微退开一些,两个人离得有些太近了。 她身后就是山洞墙壁了,尹玉宸这么居高临下盯着她,纵使宴春修为感觉不到他眼神多么炙热疯狂,却也很有被压迫感。 宴春心中一不适,尹玉宸简直像是同她心有灵犀一般,立刻后退了两步。 拉开距离后,宴春这才挑拣着说:“是……暂时大好,以后出门不用到处躲了。” “恭喜师姐。”尹玉宸立刻说。 宴春笑了笑,她还得观察一下尹玉宸是真的感激她,还是装样子,等到完全信任他了,才会把自己的事情给他透露一些。 说来奇怪,宴春和尹玉宸之间堪称陌生,完全不了解彼此,宴春却莫名对他有好感。 从第一次见面就有,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格外注意他。 他和以前一样,话不多,几乎不问宴春不好回答的问题,嘴还甜,性子也跟宴春合得来。 宴春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真心实意地笑,说道:“我才该恭喜你,大比第一天就已经连胜两场啦。” 尹玉宸面色微微一变,敏锐问道:“方才师姐在现场?” “你看到了我比试吗?什么时候去的?”尹玉宸近乎有些失态的追问。 他在场中没有看到宴春,才会打得肆无忌惮,对战的第一个人……以前和尹玉宸有些旧仇。他公报私仇来着,动手太狠毒,虽然没有触犯大比规则,却被司刑弟子给压出了对战台。 这要是让宴春看到如何是好?会不会觉得他心思歹毒不可交。 宴春没注意他的急切语气,自然回答道:“我……早上起晚了,你第二场比赛我才看到的,看到你一剑让对方认输,真得好厉害。” 尹玉宸狠狠松了一口气,没看到他第一场对战就好。 宴春没说自己今天才从涤灵池出来,撒了个小谎。 然后又撒了第二个,说:“我因为受伤,修为倒退,所以看比赛的时候,被分派到了中层,人那么多,你没发现也正常……” 宴春难得在一个人面前有虚荣心,不想让尹玉宸知道她修为太烂。但其实宴春没有灵府碎裂之前,修为也是稀松得很,之前看大比也是分不到中高层的,全靠荆阳羽带。 尹玉宸在宴春出口的瞬间,就知道她撒谎了,他把上层和中层全都看过了,没看的就只有最下层和外门弟子的叠阵。 他以为宴春会站在荆阳羽身边的,所以专门朝着那边看了好几次。 宴春很快也想起了尹玉宸在第二场对战的开始和最后,都朝着叠阵最上面看来着。 当然这种动作不稀奇,外门弟子对战最在意的也都是叠阵最上面的人,尤其是那些有意收徒的长老。 要是当场和哪个长老看对眼了,以后进了内门不就有着落了。 但宴春想到尹玉宸可能看到了荆阳羽和莫秋露他们,顿时心里有点羞耻。 啧,她这虚荣心来得不是时候,撒这谎做什么! 还不是尹玉宸对她态度简直千依百顺,让宴春莫名不想被他看轻…… 宴春干笑了一声,说:“我一直没跟你说,但你应该猜到了吧,我父母都是门中长老,就是伏天岚和宴高寒。” 毕竟上次偷跑出来,荆阳羽找来抓她回去,说话没有避讳过尹玉宸,他这么聪明,应该猜出了她是谁。 宴春还是照例说了一遍,算是正式认识。 她想了想,试探着说:“你今天应该看到我了吧?我就在最上层。代掌门身边。” 宴春竟还强撑着自己的自尊心,有点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下不来的意思。 她含含糊糊,指的是荆阳羽身边的莫秋露,她们毕竟长得像,冒充下也没什么吧。莫秋露可没少拿她这张脸到处招摇。 尹玉宸闻言却笑出了声。 他声音清越如琴,似潺潺泉音,沁人心脾:“师姐开什么玩笑,今日站在代掌门身边的,哪有师姐?我专门看了好几遍呢,师姐是藏在了谁的身后吗?” 尹玉宸知道自己不该这个时候恶劣地逗弄宴春,应该轻飘飘把宴春到底在哪里看比赛的事情揭过去,因为他已经猜出来了。 他甚至因为猜测在窃喜,说不定宴春和荆阳羽闹别扭了,才会自己刷弟子牌,被分到了叠阵底层。 宴春心里一跳,谎言被戳穿让她满脸通红。 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就一变,她看着尹玉宸,神色诡异地问:“你没在荆阳羽身边看到我?我不就在那站着么,还有个模样温婉的女修,一左一右在荆阳羽侧后方。” 尹玉宸笑意微顿,想起了荆阳羽身边站着的人,然后笑意扩大道:“世界跟我开玩笑,师姐不在代掌门身边。” “你没看到?那不是……” 宴春心脏狂跳,然后声音有些干涩又急切地换了一种问法:“你没看到那个女修和我很像吗?” 尹玉宸摇头道:“这世上,无人和师姐相像。怎么?有人照着师姐的模样装扮,惹得师姐不开心了?” 宴春鼻子一酸,差点就哭了。 她强忍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哭腔说:“你怎么没看到呢……明明长得那么像?” “明明很像的……”连她的父母亲和青梅竹马的师兄都会晃神的程度啊。 尹玉宸却依旧一脸笃定,慢慢道:“我不觉得像,她同师姐,是完全不同的,或许衣着发式学了师姐,那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尹玉宸知道宴春说的是谁了,他今天确实看到了,却是真的一眼都没有把那个女修和宴春混淆过。 那个女修怎么能和宴春比?这就像烂泥里面打滚的老鼠不能和天上的仙鹤相像是一样的道理。 尹玉宸曾经是在尸骸血肉之中打滚的人,对于好人分几种或许不能完全分辨,但是对谁的过往乌七八糟满心怨毒,却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这也算是同类的识别能力。 那个女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难不成欺负了宴春?否则怎会如此牵动宴春心绪? 眼见着宴春眼泪都忍不住大颗大颗滚下来了。 尹玉宸有些手足无措,从怀中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下意识哄道:“姐姐别哭啊,是她学你惹人讨厌了么?” “她学你也不像的,”尹玉宸看着宴春通红的眼睛,鲛纱之后的眼神阴鸷,语调却带着轻柔哄劝。 “姐姐莫要在意,我瞧着代掌门也是不理她的,她那样子就是惹人讨厌。” 尹玉宸温柔软语地哄宴春,宴春哭得更凶了。 尹玉宸不知道实情,不知道对于宴春来说,这份独一无二的肯定,她来说对么难得。 自从命魂镜之中窥见了莫秋露的存在,和她们既定的结局,莫秋露在宴春的心中就变成了一个噩梦。 没有人不会害怕,有一个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又即将夺走自己一切的人,时刻存在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伺机而动。 身边的人渐渐为她说话,满心依恋准备托付终身的爱人一点点为她动容,就连昔日好友,甚至是父母亲,都对她越来越在意。 这让宴春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在朝着可怕的深渊里面滑去,她午夜梦回的惊醒,都是另一个人夺走了她的一切。 而她像命魂镜之中那样,变成了那个夺取她一切的人的傀儡。 她抗争,发疯,最终也无法改变那个人越来越像她。母亲甚至会告诉她,是为了救她,为了让她活命,才会把别人变得和她一样,才会雕琢那个人的神魂,这一切都是为了和她神魂融合。 这太可怕了。 宴春无时无刻都在害怕,也在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害怕,从不敢仔细去想,连她自己都觉得,莫秋露越来越像她,早晚……要像命魂镜之中那样,取代她。 可是现在竟然有一个人,对她说莫秋露不像她。 “真的……不像吗?”宴春根本没注意到尹玉宸哄她的时候,叫了她什么。 只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尹玉宸的领口,隔着鲛纱一错不错看着尹玉宸,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却眼中一阵阵模糊。 “不像。” 尹玉宸顺势将宴春拥入怀中,脑中已经想了无数种让那个女修凄惨又悄无声息死去的办法。 宴春这种性子,如果不是被欺负狠了,绝不会表现得这么惶恐,那个女修到底做了什么? 找死。 尹玉宸说:“她和姐姐,是完全不同的,没有人会认错,姐姐不必在意她。” 尹玉宸柔声说:“等我进入内门,帮姐姐教训她,好不好?” 他此刻的声音湿冷如毒蛇吐信,听在宴春耳朵里却犹如天籁。 她终于放声大哭,像一个委屈了许多年,却因为无论摔得多狠都没有人心疼的孩子。 没人问她疼不疼,她能够忍耐,爬起来,咬牙继续,但是一旦有人问了,她立刻就发现自己早就断了脚,不能站立了。 她哭得实在是如盛夏莫测的天气,突然便暴雨倾盆。 尹玉宸因为宴春汹涌的眼泪有点心惊,有点无奈,也觉得有点好笑。 但他站在山洞之中,抱着宴春,整个人像个被名为宴春的大雨浇熄的火堆,没了攻击性,也没了疯狂扭动的火苗。只冒着袅袅青烟,在“大雨”之中苟延残喘无处遁逃。 他对宴春,是毫无办法的。 尹玉宸摸着宴春的头发,不再说什么话劝阻她,只是纵容着她的眼泪,静静站着让她依靠。 尹玉宸不着急,等他进了内门,很快就能搞清楚宴春和那个女修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宴春哭得太专心了,她一肚子的憋屈可憋了十几年了,宣泄也得宣泄一会儿。 尹玉宸心疼宴春,但宴春错了的一点,就是看错了尹玉宸。尹玉宸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抱了宴春一会儿,抚弄她头发的手,就不满足了。 宴春在涤灵池待了多少年,尹玉宸就想了宴春多少年。 最开始他年纪还小,并不懂得这种想念代表什么,后来惊梦成年,湿濡的床铺直白地告诉了他这是什么。再之后……肖想又没人会知道,他自然是多放肆,多脏的都想过。 如今他朝思暮想的人抱在怀里,他又不是个圣人,而是小人。 于是尹玉宸慢慢地,不着痕迹拨开了宴春后颈的发,素白修长的手指轻柔抚在宴春后颈之上。 他想不着痕迹贴一贴心上人的颈项,宴春的脖颈非常纤细秀美,尹玉宸觊觎不是一两天了。 但是就在他手指落实的瞬间,宴春一个激灵,连忙推开了尹玉宸。红肿着一双眼睛,捂住自己的脖子说:“你做什么啊……” 她有些心惊地想去按自己脖子上的共生颈环,这颈环在出涤灵池之前,被荆阳羽设法隐匿了,莫秋露的那一个平时也隐匿着。 共生是邪术,内门之中有些人心知肚明,沾染这种邪术的倒也不止衡珏双尊而已,杂修门派水不可能太清,就像有人偷吃开智生灵的事情,也没人会真揪着不放,但这种邪术,总不好太过明目张胆。 扯一块“遮羞布”在上面,大家心照不宣就是。 宴春是最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因此她这般反应,倒不是因为尹玉宸摸了她脖子一把,而是怕他摸到共生颈环。 遮盖颈环的术法类似归真,看着没有,摸还是能触到的。 尹玉宸在宴春从他怀里弹开的时候就后悔了,心惊不已,以为宴春生气了。 但他确实摸到了东西,宴春脖子上又空荡荡的……尹玉宸看着宴春要伸手摸自己脖子又控制住的姿势,知道宴春不是因为他摸她,是因为脖子上看不到的东西。 尹玉宸乱跳的心绪渐渐平复,很快装着无措道:“对不起师姐,我见你哭得哽咽难受,是想着给你按揉下后颈穴位会好受些。” 他撒谎成性,不用打草稿,更是很轻易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一脸的认真,宴春瞬间就相信了。 她见尹玉宸没有询问她脖子上颈环的事情,想来是没摸到,安心下来,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把这个东西告诉他。 宴春整理好头发说:“我没事,好多了……” 她说完又慢慢地尴尬起来。 尴尬她突然就扒着人哭起来,连个理由都没有……尹玉宸会不会觉得她像内门传言一样,已经疯了啊。 宴春耳根渐渐弥漫上红晕,很快这红晕扩散到了全脸,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刚才哭得像个傻子,就面红耳赤地想跑。 “那个,我就先回……”宴春说着朝洞穴外面退。 尹玉宸怎么舍得她就这么走了? 立刻说:“师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内门?关于内门长老……我如果侥幸进入内门,哪位长老性情更好些?疼徒弟些?” 尹玉宸这话题转变得不高明,但对现在尴尬到鞋底都要被宴春自己脚趾抠漏的状态来说,无异于浮木于溺水者。 她连忙抓住说:“好,好啊!我了解的,内门的长老我都了解!” 宴春其实不太了解,内门之间长老们大多都是半路投奔仙山,凝聚性不强,杂修门派就是这点不好,相互之间的同门情谊浅薄。 衡珏派掌门更像是给这些道不同的人一个栖身之所,大家得了栖身之所,承了正道大宗门的势,再帮着大宗门扬扬名,互惠互利罢了。 因此宴春不太了解其他长老具体什么性情,最了解的只是自己父母,和常年不在仙山的掌门。 说出去糊弄下这个没进内门的小弟子罢了。 宴春眼睛的红肿未消,就询问起了尹玉宸:“你有属意的长老吗?你想走什么道?” “你擅长什么啊?”宴春一脸天真且理所当然问。 杀人放火。尹玉宸在心里回答。 他勾唇一笑,纯良地将他的妖邪之气藏得一丝不漏。 他对宴春柔声说:“师姐啊,你高看我了,入内门之后,有没有长老看得上我还未可知,哪有我选择的权利?” 这倒是真的,大道三千,大部分修士所修之道,并不是自己选择的。 他刚才说要问内门之事,也只是想留住宴春。 可宴春却又说:“你说说嘛,我……虽然和很多长老不熟,但是我母亲父亲熟悉啊,还有大师……” 宴春顿了顿,说:“我可以拜托我父亲母亲去和你中意的长老说一声的。” 这点面子不至于不给,毕竟衡珏双尊的名头整个修真界有名。他们开口,就算那位长老不想收徒,也会收下。 宴春这番话换个人听了,不光不会感激,说不定会恨她。 这话简直同何不食肉糜有异曲同工之妙。 却只惹得尹玉宸发笑,他又没忍住露出了一点暗藏的逗弄之意,问:“师姐赠我鲛纱,助我遮蔽天光,予我丹药,令我进境获胜。” “现在还要为我去动用双尊情面,”尹玉宸凑近宴春,拉住她的手腕,说道:“师姐如此深情厚谊,想要我如何回报?” 宴春正想说没关系,这些不是什么大事,便听尹玉宸说:“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我身无长物,唯有自身,不若,我自此跟在师姐身边……” “做师姐的炉鼎如何?” 第19章 破妄六 尹玉宸说完之后, 宴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非常开怀地笑了起来。 她本来心里还残存着一点难过,但是现在眼睛还红着,还肿着, 却由内而外地明媚起来, 这让她的整张脸看上去, 宛若熟透的蜜桃。 汁水饱满的仿佛只是看着, 便能够猜到一口啃上去, 会有多么甘美。 宴春笑着拍了下尹玉宸的手臂, 说道:“玉宸小师弟你真会开玩笑哈哈……” 玉宸小师弟并没开玩笑。 如果宴春需要, 做炉鼎算什么?他能做她的公狗, 做她的豢宠, 为她咬人也为她看门。 但是他看宴春笑得这么开心,便也笑起来。 “师姐不哭就好, 刚刚真是把我吓到了, 衣衫都让你蹭满了涕泪,师姐可要赔我一件好衣裳才行。” 尹玉宸故意说起宴春刚才哭的事情, 反倒缓解了宴春的尴尬。 他说着还作势扯着自己的衣袖去给自己擦汗,宴春笑得一双柳叶眼宛若月牙,看着尹玉宸说:“真奇怪,我一见你就觉得我们……” “好像认识。”尹玉宸接话道。 宴春挑了下眉, 尹玉宸说:“我对师姐一见如故。” 宴春连忙说:“我也是, 哈哈哈哈哈。” 尹玉宸抬手去整理宴春的头发,宴春也抬手整理,没有躲避, 很显然所有的名为警惕性的东西, 在和尹玉宸几句话之间, 就已经消失无踪。 宴春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么开心过,当然不想着走了,跟尹玉宸聊起了内门的事情,把她知道的关于内门长老的事情,挨着个的和尹玉宸说了。 两个人没再待在山洞里,尹玉宸拉着宴春出了山洞,去之前的溪水边上坐着,猪肝脸云睿诚已经非常识相地,把一群本来等着尹玉宸分析战术的外门弟子带走了。 宴春拿了个小棍儿在水里撩着,眉飞色舞地说:“其实内门长老们也没多傲气,大部分修为停滞,这些年收了弟子都交给其他弟子带的,真到了脱凡境之上,就不太在意什么弟子了,脱凡之后七情六欲变得淡薄,做人的感觉都不真切了呢。” 尹玉宸是个非常好的听众,更是一个非常尽职的话搭子。 闻言认真道:“真的吗?那么大道三千,其实修到最后,都是不做人了吗?” 宴春又哈哈哈哈笑起来,笑声简直要震彻山谷,带着这些年抑郁难解的报复性一般。 尹玉宸只要想,他能够短时间内让大部分人对他掏心掏肺。哪怕是尹荷宗那群阴鸷变态的老东西,也会喜欢他的分寸和奉承。 但这世间,尹玉宸唯独不用对着宴春伪装什么,他是真心实意喜欢听宴春说话,哪怕她说的大部分尹玉宸比她知道的还要透彻。 “你真是太好玩了哈哈哈,玉宸小师弟,我怎么没有早点认识你?” 宴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里的小棍子一个劲儿地抽在水面上,四溅的水花之下,也不知道是映了阳光的水珠更五光十色,还是宴春的笑脸更加令人眼花缭乱。 我们早就认识了。 尹玉宸在心里叹息地回答道。 但他开口慢声细语地顺着宴春的话说:“现在认识也不晚啊。” 宴春收了笑,揉了揉自己许久不牵动,有点酸的两腮,看着尹玉宸说:“我还没问过,你是这天下四国哪一国,哪一家的公子哥儿啊?” 宴春已经笃定这般风趣有礼,随身带着手帕的小师弟,定然是出身某国世家的少爷,千娇百宠着在脂粉堆里面长大,否则怎么如此会讨女子欢心? “你父母将你送入仙山,定是万分地舍不得,”宴春说:“不过他们也正是因为爱你,才会不舍得你在凡尘朝生暮死吧。” 尹玉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偏头看着宴春的眼神很是奇异。 好在鲛纱遮蔽着他的眼神,他只要保持表情,就能很轻易掩盖住情绪。 会有人觉得他是位千娇百宠的公子? 这简直是尹玉宸这一辈子听到最大的笑话,也是……最美好的话。 他活到如今,听到的最多称呼,是贱种、魔种、不详的玩意、卑鄙小人、肮脏的下贱胚子、狗儿这种名字,还算是这些里面最好听的了呢。 他这样一个出生就被亲娘扔进狗窝,吃狗奶侥幸没死的小崽子,竟然在宴春的眼中,是位父母舍不得他死去,就要送入仙山修炼的世家公子呢。 尹玉宸一时间五味杂陈,他本来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进了内门宴春不肯信任他,他便提前将他们十一年前的渊源告知宴春。 这其实很冒险,宴春到底是因他而碎了灵府,这么多年过去,她心里怎么可能没有后悔和怨恨?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以己度人了。他或许永远不必说,就顺其自然同宴春相处,更好些,也更容易些。 尹玉宸抬手抚了下自己左眼上的鲛纱,不需细想,张口就来。 他说:“我来自南嘉国,一个野鸡宗门出身,自小父母双亡,机缘巧合入道,这才拜了距离南嘉国最近的衡珏派来了。” 尹玉宸说的都不是真的,但也都是真的。 他的父母弃他厌他,在他父母没死之前,就已经在尹玉宸心中死了。他确实出身野鸡宗门,南嘉国这样的宗门不知凡几,尹荷宗更是其中邪门歪道连当地世家都看不起的门派。 他也确实是被人炼制傀儡的时候,恰巧赶上了灵洞开启,被穿入了傀儡丝的经脉灌了灵气,反倒将傀儡丝绞断,这才机缘巧合入了道。 尹玉宸说完之后,就紧盯着宴春的反应,他说的这个身世不好也算不上多坏,并不刻意惹人同情。 宴春却在听了他父母双亡之后,眼中明显露出了不忍。 “自小便是……怎么会这样?”宴春扔掉了抽水的小棍子,抓了下尹玉宸的手腕说:“你长得很好,比很多有父母的孩子要好多了。” 她说着,还用类似怜悯的眼神看着尹玉宸。 这实在是不合适,至少作为一个成年人来说,不合适。 宴春年岁不小了,尹玉宸也早已经过了被人怜悯的年纪,换一个人来,绝对是要被宴春眼中的怜悯刺到,进而厌烦她的。 之前门中在宴春没搅碎灵府之前,和她一起玩的弟子们,也都极其不喜宴春时常流露出来的怜悯和优越。 这种怜悯看在任何人眼中都是虚伪的,宴春一出事就众叛亲离,并不只是命运的原因。 升米恩斗米仇,借她的光得过好东西的同门,没一个对她心存感激。 都是因为她自然流露出的某些“怜悯”。 可这种能够刺伤人的情绪,真的是出自宴春的内心,她不吝对任何人示好,却常常适得其反。 被保护得太好,像云睿诚说的,生来便是高高的“飘”着,她怎么可能懂得如何体会污泥里面人怕被戳痛的滋味呢? 她发自内心的情绪,这世上能够理解的人,恐怕空前绝后,就只有一个尹玉宸。 这也得益于尹玉宸拥有一双能够看透一切污秽的眼睛,才能透过表象看出宴春这么多年依旧白纸一张的内心。 换个人这么看着尹玉宸,尹玉宸会想办法弄死她。 “我真的长得很好吗?”尹玉宸笑着问宴春:“是师姐喜欢的那种好吗?” 宴春自然点头,她不知道尹玉宸问的“喜欢”不是她想得那个喜欢。她坦然道:“不光是我,别人也会很喜欢的,你这么好,对了,猪肝脸……不对,是那个云睿诚,和那天欺负你的那些人,不都很喜欢你了?” “他们一定是了解了你之后,就喜欢你了。”宴春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小傻逼。 落在别人手里得被生吞活剥。 尹玉宸看着宴春,在心里感叹。 但是他不知道多喜欢宴春这副样子。他诓骗宴春说喜欢他后,又说:“他们是有事求我,才会跟着我的。” “师姐不一样,”尹玉宸说:“师姐是心善,才会一直帮我。” 宴春听了之后笑意有点维持不住,她被尹玉宸想得太好了,她其实也有目的才会对他好……她想让他帮忙的。 宴春看着尹玉宸满脸的感激,竟然有些愧疚。 “嗯……”宴春想了想,说:“其实我有东西要送你,庆祝你初赛获胜。” 宴春说着把准备好的东西都从储物袋里面倒出来了,就倒在两个人之间的草地上。 宴春的这些东西,可都是双尊这么多年得的好玩意,还得加上荆阳羽给的,是每一件拿出去都要惹内门弟子嫉妒的。 尹玉宸表情险些没崩住,要不是他眼睛被鲛纱蒙着,估计就要被宴春这架势晃瞎了。 幸好他贪图的从来不是宴春的东西,所以勉强稳住心神,问道:“都是……给我的?” 宴春摸了摸鼻子,说:“我也不知道你能用上什么,其实好像你都用不上……” 她挠了挠头,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就像个对恶狼大开着门,还咩咩叫吸引恶狼的绵羊。 她这样的性子,也怨不得双尊和荆阳羽半点撒不开手,长成这种心性若是不能被人护着一辈子,早晚要付出惨痛代价。 她现在正在付出代价,却也半点记性都没有长,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外门……只见过两面的弟子。 讨好的样子又奔又蠢,就差把“我有事情求你,你快点来坑我”写在脸上了。 看到宴春拿的这些东西,就这么摊开在草地上,对这个外门弟子毫不设防,一副奉送一切的姿态,连一直潜伏在暗处的荆阳羽都险些崩了气息。 师妹太傻了,她根本不了解这个外门弟子,怎么会三番四次对他如此? 同时荆阳羽的心也在不可控的下沉,师妹……原来不只对他一个人如此奉送一切。 尹玉宸好好感受了一番此刻心中因为宴春讨好他而蔓生的疯狂躁动,然后开口道:“师姐,快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 等会儿若是让云睿诚他们看到,难保有人动歪心思,宴春又过于单纯,这些上品宝物,在她眼中真的是小玩意,随手送人的情况恐怕不少。 若有人因此动了歪心思……尹玉宸可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企图骗取宴春的东西都没有忍耐心。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宴春有些悻悻:“一个也没有你喜欢的?” 尹玉宸被她脸上娇憨的表情,刺激得气血翻涌,险些控制不住将她按在这一堆宝物上面索取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不过尹玉宸克制住了。 这可真是强人所难呢,他手指都抖了。 好在开口的声音还算稳。 “师姐送的,我自然喜欢,”尹玉宸说:“但是这些太贵重了,一看便是双尊费力给师姐找来的,承着双尊的爱护,我怎好都要?” 尹玉宸说:“不若……师姐给我挑一个吧,其他的快收起来。” 宴春这才笑了笑,在一地的东西里面挑挑拣拣。最后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色泽艳红的凰翎簪。 看了尹玉宸一眼,然后将其他的都收起来了。 宴春说:“这是火云凰的翎羽,不需要炼制,本身便有守护之效,火云凰栖梧桐木而生,翎羽燃烧能够浴火回春。” 宴春说:“就是避祸辟邪,我听善影说,你是木灵根,这个你戴着应该合适的。” 宴春看着尹玉宸头顶上品相不太好的玉簪,转了转手里的簪子,翎羽转动,遇见周遭的清风,便如同燃烧的火苗一般舞动起来。 “我给你戴上?”宴春笑着说:“张扬了一点,但是你如果入了内门,打扮得太素,弟子服上又没有高境符文,要受同门欺负的。” 尹玉宸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选来选去,选了这个,还专门解释了一番,将他比作凰栖的梧桐。 这傻子知不知道送人簪子是何意啊? 想来是不知道的。 她的眼中太过坦荡清澈了,哪有半点情愫。 尹玉宸勾了勾嘴唇,看了一眼翎羽簪,对着宴春点了点头:“很漂亮,那就劳烦师姐给我戴上吧。” 宴春露出笑意,她挑来挑去,觉得只有这个最合适尹玉宸。 这翎羽同他灵府相合,而且跟他的长相也很合,若是清丽样貌,哪怕是像宴春这般灵动明媚的眉眼,戴着这翎羽簪,都有些压不住它的艳丽。 看着就像是头顶上插鸡毛,装鸟。 尹玉宸不同,他的容色是宴春见过最秾丽的,鬓发眉梢又不失男子凌厉线条,这翎羽簪,遇风化火,也就他能压得住。 宴春半跪起来,凑近尹玉宸,先是把他本身的玉簪解了下来,然后手指挽着头顶长发,调整了一下,有些太过顺滑,又利落编了两道。 还一边编一边说:“师弟的头发可真好啊,顺滑如绸。” 尹玉宸:“……” 他因为宴春凑得太近了,浑身僵硬,克制着想狠狠拥住她的冲动。 只敢悄悄地,将头前倾,故作方便宴春给他束发,却其实埋在宴春垂落的衣摆,缓缓地呼吸,轻嗅她的味道。 这一幕落在偷窥两人的荆阳羽眼中,顿时让他的面色冰冷起来。 他是因为宴春进山洞的时候,尹玉宸那一剑催动了宴春弟子服上面的守护符文,才找来的。 找来这里,他发现宴春又来见尹玉宸,觉得很怪异,才放着门中一应事宜不理,隐匿在这里想要看看他们怎么回事。 荆阳羽自然没怀疑宴春真的对这个外门弟子有什么想法,他太了解宴春了。 但这一刻,看着尹玉宸偷偷闭眼,一脸沉醉地嗅宴春的味道,荆阳羽才恍然明白,这外门弟子居然如此痴心妄想,百般伪装,竟是觊觎宴春! 荆阳羽不是个冲动之人,他看得出宴春对这外门弟子无意,只是不知道为何要讨好他。 他没有出去阻止,也不打算挑破,只是眼中冰冷的情绪不断加深,眨眼之间已然冰冻三尺了。 再看下去没有意义,他转身悄无声息离开。 宴春好容易把尹玉宸头发弄服帖了,在他的头顶上卷好,用翎羽簪上品白玉一样的羽杆,慢慢插入。 弄好之后调整了一下位置,宴春微微后退看了一眼,有些移不开视线。 尹玉宸果真是能够压住这翎羽簪的,不光是能够压住,这翎羽簪简直当真如同栖落在梧桐之上的火云凰一般。 一阵清风拂过,他红唇与头上翎羽皆是烈烈如火,烧到人的眼球一般炙热。 就是宴春看向他眼睛之上的鲛纱,不知道他生着怎样一双眼睛。 “师姐?”尹玉宸轻唤了宴春一声。 宴春回神,脑子一抽问道:“玉宸师弟这般颜色,当初为何要去偷鱼?”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句话,到底还是说了。 宴春说完就笑,有点停不下来。 尹玉宸愣了下也笑了,尹玉宸知道自己模样长得还算可以,但是他的模样,从小到大,给他带来的都是恶心的觊觎。 尹荷宗那个老畜生要将他练做傀儡,曾经用剑鞘敲着他的脸说:“男生女相,本该是被蹂躏的下贱货,你要感激我好歹不觊觎你的皮相,只想要一个助力。” 尹玉宸曾经认真考虑过,要将自己的容貌毁去,这样更加便宜行事。 他现在感激自己没那么做,至少他这一张脸,还能让宴春看着赏心悦目不是么。 尹玉宸收下宴春的礼物,顺着宴春的心意说:“师姐的好玉宸都记在心中。” “我一定入内门,报答师姐。” 宴春更放心了一些,看尹玉宸越来越顺眼。 两个人愉快聊天,一直到夕阳西下。 云睿诚带着一群明天要参加大比的弟子来找尹玉宸,他们确实需要尹玉宸的分析和指点。 整个外门,能够对几乎所有外门弟子绝技信手拈来的,只有一个尹玉宸。 一天过去,大比抽签也不是完全没有规律可循,强势和弱势相差太多的,几乎不会抽到对战。 尹玉宸给他们每个人估算的对手,十有**都是准的。 云睿诚来的时候,尹玉宸正和宴春在溪水边上聊天,夕阳下两个人坐得很近,超出了正常男女接触的距离,云睿诚顿时眼皮一阵暴跳。 宴春是个小傻子,她心里清澈,若不是被莫秋露给激疯了,是从不会觉得谁接近她不怀好意的。 因此她看不出尹玉宸的目的,可她看不出,换了任何一个男人,无论是荆阳羽还是云睿诚这样长了脑子的,都能一眼看出尹玉宸对宴春的目的绝对不纯。 云睿诚心里暗骂,这尹玉宸真是不知死活,这是打算和未来掌门抢女人? 他凭什么?就凭他那一张穿了裙子不用涂脂抹粉,就能选凡间花魁的脸么?荆阳羽长得才是女子都会喜欢的俊美无俦吧。 云睿诚带着人站定在不远处,没有再靠近。 他心里百转千回,好容易以为自己找了个靠谱的。有野心有手段,能借助他进入内门,却没想到尹玉宸竟是这般的不知死活。 他想靠色相上位,这可不是个好路子,就算哄得这位“仙鹤”上了床,等到双尊回来,还不亲手剐了尹玉宸? 就算双尊留他狗命,荆阳羽能忍? 云睿诚甚至有种想要和尹玉宸摆脱关系的冲动,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尹玉宸头上戴着的,如火一般的翎羽簪。 操。 火云凰翎羽! 能辟邪什么的作用暂且不论,这玩意是火云凰浴火回春之物,能抵挡脱凡境大能一击。 这“小仙鹤”一出手,送了尹玉宸一条命。 靠脸还真的可以? 云睿诚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头一次有些怨自己的父母没把他生出一张妖孽脸来。 云睿诚在溪水这边纠结致死的时候,尹玉宸早已经发现了他们。 尹玉宸懒得理他们,量他们不敢过来坏他好事,只想和宴春这么待着。 两个人聊得太投机了,宴春对尹玉宸的那点试探之心,现在已经随着夕阳几乎沉入地面了。 她犹豫着,状似不经意地问:“师弟,你出自凡间宗门,可曾听说过……嗯,共生之术?” 尹玉宸整个人一震,脊背都僵了。 尹玉宸险些没能维持住脸上温和的笑意,他看向宴春,很轻易通过她的表情,猜到她是故意说出共生。 试探他? 问题就出在这里,她一个脑子都没长全,被保护过度的傻子,怎么会知道共生这种邪术? 尹玉宸内心惊骇到阴鸷只瞬息功夫,想到了她为何灵府碎裂却能恢复出了涤灵池! 尹玉宸压着心里的惊涛骇浪,脑中飞速思索,面上却故作犹豫,而后道:“听说过,是邪术。” “师姐如何知道的?” 宴春问完就有点后悔,她察觉到自己今天说得太多了。 可是玉宸小师弟给她的感觉太好了,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或许从来就没有过这么愉快地和人交往的经历。 什么话都不需要三思,不需要曲折迂回,无论她说出什么样听起来像疯子一样的话,他都不会表现出鄙夷和敷衍。 宴春知道自己从不是个聪明的人,她就是浅薄如纸,现在唯一那点强撑的凶性,是被十几年涤灵池下沉重的名为“天煞孤星”的命运,和亲人爱人生生压着脊梁磋磨,才激出来的。 从前大师兄和父母都不要她胡闹,告诉她慎言,但是玉宸师弟一次这样的话都没有说,哪怕她说了今天把那个学她“装扮”的女修踹下了石阶。 尹玉宸也只是说:“师姐身体刚刚大好,亲自踹她,会不会太给她脸了?” 尹玉宸还说:“日后待我进了内门,师姐想要教训谁,我帮你。” 宴春本来还觉得自己今早上过分了,因为她当时感觉到了荆阳羽看她的错愕眼神,她是在荆阳羽的“教诲”下长大,做什么都下意识想要他去评断。 仿佛大师兄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做的一切都是好的。 可尹玉宸这种无条件的向着宴春说话,连具体详情都不问,让宴春新奇又惊讶,还可以这样吗? 她大半天,简直要被尹玉宸风趣又“偏激”的话笑死。 怨不得她总是对尹玉宸交浅言深。 宴春看着尹玉宸,摸了摸自己鼻尖小痣,差点就把自己脖子上的颈环说给他听了。 才见了两面,不行不行,太快了。 宴春早把要试探尹玉宸的思想完全抛诸脑后,只想着等他进了内门,再说不迟。 于是宴春说:“就是嗯……听说。” 她说:“我有点饿了,天黑了,我该回去了。” 她说着起身,明显不想谈共生的事情,尹玉宸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恢复正常,不再追问共生。 只贴心地说:“我都忘了吃东西的事情,不如我陪师姐去饭堂吃点东西?” 高境弟子是不吃东西的,低境弟子吃东西的时间也过了。 宴春其实也不用吃,她有的是辟谷丹。 她说饿了只是借口。 但是尹玉宸说陪她吃,宴春就笑了。 “现在饭堂已经过了开饭时间啦,今天还是宗门大比,肯定什么都不剩了,吃不成了。”宴春作势要过小溪,尹玉宸心里一着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恰巧宴春踩在了青苔上,脚底一滑,尹玉宸立刻上前自她身后将她密密实实抱住。 宴春心头一跳。 而对面一直看着这边的,以云睿诚为首的众人,纷纷捂住了脸。 这小子,好歹装一装啊……未免太急色了。 第20章 破妄七 “皇帝”不急, 云睿诚这个太监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荆阳羽无情砍断尹玉宸双臂的画面。 掌门夫人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 尹玉宸压抑了一天,也实在是见宴春要走有点失控。好在很快恢复,放开了宴春的腰。 宴春对他来说, 就像一个过于绮丽的梦, 每一次他都不舍得醒。 不过他总是能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 “石头上都是青苔,很滑,师姐小心, ”他松开了宴春的腰,却没松开她手腕, 虚虚拢着,没用力。 他对宴春说:“我送师姐。” 宴春没说话,心还在乱跳。 宴春想起她上次和尹玉宸见面,在这溪水边也是和如今差不多的情景。想着玉宸小师弟方才肯定是怕她滑倒才会来拉她的,上次就是这样。 尹玉宸又放轻语调, 慢慢说:“师姐,其实我之前在饭堂待过很久, 我可以给你做点吃的。” “嗯?”宴春疑惑看向他, 尹玉宸提起在饭堂待过,宴春又想起那一对儿阴阳鱼,也是尹玉宸在饭堂偷的。 宴春笑起来。 尹玉宸问:“师姐喜欢碎鱼粥吗?是一丝腥味也没有的青华鱼, 龙牙山特有。把鱼肉捣烂, 不放任何调味, 因为鱼肉本身有种桂花甜, 用牛乳煮开。”尹玉宸说:“把米先煮黏稠, 等到开花了, 再放入牛乳鱼碎……” 宴春听着他语调如溪水般潺潺入耳, 乱跳的心渐渐沉下, 一直沉到肚子里,咽了口口水,真的感觉到饿了,主要是被尹玉宸说的。 玉宸小师弟会煮饭? 宴春没什么意志力地说:“那个……饭堂这个时间让开火吗?” “我去就让。”尹玉宸确实和饭堂几个管弟子们伙食的老师傅关系很不错,否则他也不可能偷得到阴阳鱼。 他见宴春动摇,抓着宴春的手腕捏实,蛊惑道:“走吧?我煮饭还不错。” 尹玉宸斟酌着说:“师姐久病,近日身体才大好,已经好久没尝过饭食的滋味了吧?” “嗯……好吧。”宴春毫无抵抗力地答应了。 她确实好久没有尝过饭食滋味,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嘴上说着要回去了,实际上也不想回去。 回哪去呢?她现在对康宁院的归属感,都不如涤灵池了。 她总不能回去后山禁地吧?好不容易出来的。 之前她没处可去,或者无聊的时候,都回会烦荆阳羽,大师兄再怎么忙正事儿,书房的旁边总有一间小屋子放了一堆的杂书,和经过反复涤荡过确保没什么杂质的点心。 宴春钻进那个小屋子,随便没形象地瘫软着,吃东西,不修炼看闲书,骨头都躺软了,她曾经以为,能够那样躺上一辈子的。 可现在……宴春发现除去父母亲都不在,冷冰冰的康宁院之外,宴春竟然无处可去了。 她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尹玉宸拉着她缓慢过了小溪,避开所有生了青苔的石头,走得又稳又慢。 看热闹的众人收到了尹玉宸看过来的警告眼神,他们只得又朝着林子里面藏了藏,眼睁睁看着“掌门夫人”顺从得像个被大灰狼叼住后颈的小绵羊一样,被牵着手走了。 对,云睿诚确定自己没看错,就是牵着手呢。 他看着尹玉宸一开始抓在宴春手腕上的手指,过了小溪就慢慢下滑,最终抓在了人家的手上。 臭不要脸! 那可是未来掌门夫人,心里惦记就算了,卖弄风情也罢了,真的上手就过分了! 不过云睿诚眼见着尹玉宸和宴春离开朝着饭堂走的身影,自然也听到了尹玉宸上赶着说要给人家做饭的事情。 云睿诚抱着手臂托住下巴思索了一下,表情有点精彩,他竟然觉得尹玉宸真要抢掌门女人,倒也不是一点胜算没有。 至少他骚啊。 通过这么长时间和尹玉宸的接触,加上云睿诚又查了尹玉宸的出身,云睿诚除了对尹玉宸说的能把他们哥们几个弄进内门的事情更有信心之外,就是对于尹玉宸这个人的手段越发佩服。 能收得住,也能放得开,看着像个君子的小人是最难对付的。 论讨女人的欢心,荆阳羽那种长在仙山的死木头,冻冰块,怎么可能比得过尹玉宸? 先说荆阳羽就不可能会煮粥,更不可能逮住机会就占人家便宜吧?掌门夫人传言了这么多年了,荆阳羽元阳都还在呢,修为高一点的都能看出来…… 啧。 云睿诚看着宴春跟在尹玉宸身后消失在山林之中,回头叮嘱他身后的兄弟们。 “这种事情不许往外说,还有……以后见了尹玉宸把哪个女修朝着哪个角落拉的时候,给把把风。” 管他靠什么上位,是脸还是屁股,上去了就是真英雄。 “真英雄”现在正在挽袖扎袍,为他的好师姐洗手做羹汤。 饭堂的前堂还有稀稀拉拉的弟子正在吃着今天饭堂剩下的残羹剩饭,也有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桌子上的吃食不重要,他们正激情讨论着大比第一天的结果。 谁能胜出,谁能拿到进入内门的名额,谁谁谁最有可能被哪位长老选中。 大部分都是胡乱猜测,但是躲在饭堂后堂门口的宴春,听得挺有意思的。 她扒着门口,身后“哐当”一声,青华鱼被刀背砸死在案台上,一只死鱼眼死不瞑目地瞪着,宴春从外门弟子们的谈话之中被这声音吸引回神。 她看向尹玉宸,整个厨房里面灯火通明,长明灯在仙山是拘了灵力制成的最简单的低阶仙器,连宴春都会做。 它不像烛火一般摇曳不止,只要仙山存在,灵气不尽,长明灯便有源源不绝的能量。 尹玉宸站在案台边上,手法十分利落地杀鱼剥鳞,鱼肚子掏空,他手上沾染着鲜血,回头看向宴春的眼神却柔和的能把人融化。 他问宴春:“喜欢吃鱼子吗?这条鱼一肚子的鱼子。” “都可以,”宴春走上前来,说:“他们在讨论你哎,玉宸小师弟,你现在在内门外门可算是出名了。” 宴春走到近前来的时候,尹玉宸染血的双手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素白修长,将洗好的鱼拎上了板子,拿起了一把刀,剥皮。 刮了鳞片还要剥皮,斩头去尾,这一整条鱼,除了肚腹之上无刺的软肉,其他的地方不配进宴春的肚子。 听到宴春这么说,尹玉宸眉梢不着痕迹一跳,心里清楚,怕是那些人根本不会说他什么好话。 他的打法太过狠毒,恐怕明天很多人都会想办法在抽签的时候动手脚,不跟他对战。 果然宴春说:“他们说你打法戾气太重,恐怕进了内门,也没有长老肯收你。” 尹玉宸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侧头看了眼宴春的表情,故意有些怅然地说:“其实我的资质不行,若不是师姐相助,今年绝对无法进入内门。” “我不拼命,又能有什么办法?”尹玉宸苦笑了一下,嘴角和肩膀都下垂,看上去竟然有点可怜。 宴春:……她看出尹玉宸是装的了! 不是她有多聪明,而是尹玉宸不知道,宴春之所以这么在意他,还给他送了进境丹,是因为生魂离体的时候,一直在看着他不要命地修炼。 对他的打法太清楚了,那何止是狠毒,那说轻了是让对方没有还手之力,说重了……他练的可都是杀人的手法,凶戾又极端。 她不想他太极端,不想他真的拿命去换名额,害人害己,才会暗度陈仓地给他送了进境丹,结果这人转头跟她装可怜。 宴春有些抓住小猫尾巴的快乐悄无声息地在心中漫生,她忍俊不禁,憋着笑,不打算告诉尹玉宸她曾经偷窥过他。 不过憋着憋着宴春的脸就红透了,她想起她那时候满心绝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形容毫不为过,她就自暴自弃的……看了小师弟。 宴春立刻无法直视尹玉宸,想起了她当时贴在他后背上窥见的风景。 可真是和本人不太符合的…… “大吗?”尹玉宸突然开口问。 宴春面色腾的一下红透,着火了一般看向尹玉宸。 尹玉宸手里捏着鱼泡,递到宴春面前,让她看。这条鱼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个鱼泡,所以特别大。 宴春表情十分精彩纷呈,尹玉宸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疑惑道:“师姐?怎么了?脸这么红?” 他说着,朝着宴春走过来,宴春立刻后退了一步,抬起手道:“大大大!你快点做吧,我要饿死了!” “我再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宴春说完连忙朝着门口跑,尹玉宸不明所以,见宴春只是跑到外间那里站定,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才松口气,回头继续弄鱼。 他其实手脚很利落的,今晚明显是故意在磨蹭,想要和宴春这样多待一会。 这样一个煮饭,一个等着吃,长明灯的光线清亮,不似凡尘蜡烛那般暖黄,可却完全无损这份温暖。 宴春站在他身后和他说话的样子,合了尹玉宸无数个痴心妄想之中美梦的其中一个。 尹玉宸假设过,他们不存在身份差异,也没有经历那么多的波折。 或许有也没关系,他们生在凡尘就好,他会娶宴春,不在意她比自己大很多,用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都好,他总有方法让她属于他。 然后他愿意给她煮饭,就像这样,宴春可以和他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等着他做好,再挑剔不好吃。 袅袅的尘世烟火中,宴春比他先老去死去也没关系,他怎么舍得宴春一个人被锁魂无常带走? 尹玉宸利落地剁碎了鱼肉,泡好的米已经煮开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扒在门边听那些弟子说话的宴春,收起了他那些痴梦,将鱼碎和牛乳一起倒入了沸腾的米锅里面。 牛乳和鱼肉很快化为一个个奶白的泡泡,香气四溢的时候,他利落地用鱼子爆香,做了一道佐粥的鱼子酱。 宴春这时候被香味勾搭过来了,心里已经一片澄澈,没有任何邪念,她本来就对尹玉宸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羞于想起他的身体。 以后不想就是了,宴春是个真正表里如一的玲珑剔透心。 她走到锅边上,朝里看,问道:“好香,你怎么会这个东西?” 为了给别人下毒啊。 尹玉宸心里回答,不做的好吃,怎么能无声无息地将某些毒物分批利用进去,好引那些老畜生经年日久地被浸染呢。 他是为了杀人,学会了一身的好厨艺呢。 现在能用来给宴春做东西吃,尹玉宸看着宴春干净的眼底,笑起来。 他喜欢她多有道理啊,她这双眼睛,自己被她这么看着,好像那些肮脏的污浊,都能被净化了。 “我有段时间,想要去做厨子来着。”尹玉宸回答。 那是一种特殊的厨子,和炼制傀儡的傀儡术有点类似,只不过是炮制尸体罢了。 宴春却听了尹玉宸这种说法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哈哈哈哈,你要是做了厨子开了店,怕是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要挤爆你的店啦。” 宴春心思澄净,没有凡间的俗尘想法里“君子远庖厨”这种思想,不觉得男子下厨有辱斯文,只觉得尹玉宸这般模样,在修真界都能算得上惹眼,若是在凡间开个店,就是个活招牌啊。 尹玉宸也让宴春逗笑了。 宴春的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尹玉宸早就知道,十一年前就知道。否则怎么会觉得那时候因为住狗窝久了,讨狗喜欢的,名字都叫狗儿的脏小子特别呢? “师姐可真干净。”尹玉宸叹息一样说。他鲛纱后的双眼微垂,其中暗潮汹涌的翻动着坏心思。 他搅了搅锅里的米粥,然后用中指沾了点鱼子酱,凑到了宴春的嘴边,哄劝着说:“师姐尝尝?” 他因为做了吃食,手指上滴滴答答还有未尽的水渍,看上去如同上好的白玉雕成。 青华鱼墨绿色的鱼子酱在他的手指上,竟然有种溪水之下反复冲刷的卵石,生了青苔一般的潮湿清亮。 宴春不懂这潮湿的感觉是什么,更没想到尹玉宸不拿筷子给她尝味道,偏要用手指沾了鱼子送到她唇边,是要做什么。 她纯得像一张白纸,荆阳羽从没对她有过任何狎昵的亲近行为,宴春懵懂地张开嘴,任由尹玉宸将沾了鱼子酱的手指,伸进了她嘴里。 尹玉宸鲛纱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气息都变了。 第21章 破妄八 尹玉宸慢慢地把手上的鱼子酱, 抹在了宴春灵巧湿热的舌尖上,手指退出的时候,还在她一侧犬齿的小尖尖上勾了一下。 手指肚上被刮过的地方, 一路麻了尹玉宸半条手臂,鲛纱之后的双眸染血一般的红,十足十像个魔修。 他也确实入了魔, 只不过他的魔和道, 都名为“宴春”。 “好吃吗?”他压着喉间的痒意,慢条斯理地问。 宴春知道个屁, 她还认真用舌尖咂了鱼子酱, 咬碎细小的颗粒, 笑着点头说:“好吃。” 尹玉宸放缓自己的呼吸,免得宴春听出不对。 宴春不知道尹玉宸在想些什么关于她的乌七八糟的事情, 她还学着尹玉宸, 用手指挖了下鱼子酱,说:“咸鲜,佐粥正好,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味道……呃?” 尹玉宸抓着宴春要送到嘴边的手指, 没让她再放进去,而是拉到了自己唇边, 张开嘴唇含了进去。 甚至还用舌尖卷了一下宴春的指尖。 然后在宴春莫名一哆嗦的疑惑里面, 尹玉宸已经侧过身, 态度自然又“义正严词”地说:“你没洗手, 很脏。” “鱼子酱有点咸, 你一会佐粥再吃。” 宴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没洗手自己吃了脏, 玉宸小师弟吃了就不脏吗? 尤其是被舌尖卷了一下的指尖, 麻酥酥的宛若被小动物咬了一样。 尹玉宸的这个理由不够说服她,可宴春这个人,只要不是在莫秋露的面前,被迫激出一身刺,她就是个脑子不好的二傻子。 况且她生平一眼到底,比圈养在龙牙山的某些食用灵兽阅历还要浅薄,生平没有遇见过尹玉宸这种**,也没接触过乌七八糟的玩意,还是被家里护得太好了。 所以她虽然觉得嘬对方手指有点奇怪吧,却没往不堪那边去想。 一脸单纯地点了点头,被尹玉宸催促着冲了下手,就准备吃粥了。 饭堂前厅的弟子们还有一些没有散去,他们索性就在后堂吃,尹玉宸本来没胃口吃自己做的东西,他这双手干过的那些事情,他自己想起来都恶心。 他现在也进入了破妄境,按理说最好不吃这些带有浊气和杂质的食物。 不过宴春这个“下饭菜”在旁边,他自然也就盛了一点,坐在宴春身边慢慢吃。 “很香……”宴春吃了一大口,又舀了一大勺,大张着嘴正要送进去,被尹玉宸按住了手臂。 “师姐,你时间久了不吃东西,突然吃,不要吃太急。” 宴春侧头看他,舔了下嘴唇,很乖道:“哦……嘿嘿,太香啦,还甜,天呐,青华鱼居然能这么好吃,我以前看都不看一眼的。” 尹玉宸索性放下了勺子,看着宴春吃,提醒她别急,别吃太多酱,最后吃了一碗,她还要再去添,又被尹玉宸拦住了。 “师姐,不能吃太多。”尹玉宸说:“食量要慢慢加,而且现在很晚了。” 宴春是真的有点扫兴,看了眼锅里的粥,道理都懂,她也知道尹玉宸是为她好,但多吃一碗,应该没事吧,好不容易吃到这种味道的…… “我以后进了内门,如果师姐喜欢,我可以天天给师姐做。”尹玉宸说:“我会很多凡间小吃,仙山没有的。” 宴春眼睛顿时亮了,没人不爱吃好吃的,尤其是她早就想去山下各国,尝遍美食。 荆阳羽本来答应过她,待她修为一到破妄境,两个人结为道侣,就带她去其他的国家除邪祟。 衡珏派是个大宗门,经常有来自各地各国的求助灵鸟,有些是凡间宗门送来,有些则是凡间皇族和贵人们送来。 这些是弟子们的历练机会,宗门也能借此得到凡间助益,还有名声。 不过宴春只去过衡珏派山下的南嘉国,才跟着弟子们去了几次,就遇见了魔窟现世,被搅碎了灵府。 从此她想吃各种好吃的美梦破碎,她以后也没机会去了,变成孤魂野鬼的话……是尝不到凡间滋味的吧? 但宴春没想到,玉宸小师弟竟然会做! “好啊!”宴春顿时就不为一锅粥伤悲了,看着尹玉宸的眼神更加热切起来。 “那我不吃了。”她把碗放下,已经开始期待下次尹玉宸给她做什么了。 尹玉宸很想摸摸她的头,但是克制住了。今天的亲近已经算是过线,宴春再怎么傻,小动作多了,也是会被怀疑的。 于是他纯良笑笑,看了眼计时的灵钟,主动对宴春说:“吃好了,我送师姐回康宁院吧。” 尹玉宸再怎么舍不得,也知道来日方长,他晚上要见云睿诚他们,分析明天大比的抽签对战。 宴春也起身,点头:“走吧。” 等两个人出了饭堂,一前一后朝着山上走的时候,宴春才忽然醒悟似的说:“你送我做什么?我又不怕黑?再说这山上也不黑啊?” 这里就是她家的前院一样,尹玉宸跟在她身后一副维护的样子,让宴春有些哭笑不得。 “小师弟,你真不是哪家的公子吗?我从前看的闲书上,只有世家公子哥儿,才有夜会美人之后,必须将人送到家门口的风骨。” 宴春站在高一阶的石阶上,好笑地俯视着尹玉宸。 尹玉宸心说我没有世家公子送美人回家的多情,我只有送人上西天斩草除根的习惯。 送你是舍不得你啊,傻子。 但是他却只是自下而上,对着宴春笑了笑。 “我想看看师姐住的地方,等到进了内门之后,好方便找师姐玩啊。” 宴春一听居然觉得这太有道理了,等到尹玉宸进入内门,他们确实得多多来往。 她已经在想把康宁院的符文密令告诉尹玉宸了,或者回去找找符文玉牌,直接给他,就不用每次进入康宁院都以手结印。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但莫名的一点也不尴尬冷场。 宴春是因为之前神魂出窍的时候,无法同谁交流,飘到山洞就整夜看着尹玉宸不说话,已经习惯了。 尹玉宸却是脑中在捋顺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和明天要如何甚至是以后进入内门要怎么做。 他断断不是个什么活泼开朗贴心人,他本性凶恶卑鄙,走起路来一肚子坏水乱晃已经成了习惯,满脑子男盗女娼也是多年来被浸染在骨头里的东西,他变着法逗弄宴春,是对她企图不良,宴春看不破罢了。 两个人很快走到康宁院门口,站定之后宴春回头看向静静跟在他身后的尹玉宸,见他低着头,因为鲛纱覆着眼睛,看不见他眼神如何,宴春自动从他微抿的嘴唇看出了他的黯然。 她心里竟然涌上了一股难言的不舍。 她以己度人,自觉和尹玉宸相谈甚欢,就觉得人家肯定也和她想得一样。 于是宴春走到不知道琢磨什么出神的尹玉宸面前,抬手按在他肩膀上。 安慰道:“玉宸师弟,你肯定能进内门的,等进了内门,我们就能天天一起玩了。” 宴春今天因为实在太开心,把她身上乌七八糟的共生颈环,包括“不像她”的莫秋露都给忘了。 像小孩子约隔壁玩伴一样,拍了拍尹玉宸肩膀说:“等我回去找一找,康宁院的符文玉给你,到时候你随时可以来找我的。” 符文玉牌作用不同,但又大抵相同,专人绘制,用于开启每个长老院,禁地、灵器库、丹药阁的玉牌。 给了尹玉宸,就是为他敞开家门,欢迎入内,康宁院的玉牌,整个仙山除了康宁院住着的三位,只有荆阳羽有。 尹玉宸听到宴春这么说,眉梢都挑起来了。 尹玉宸恶毒地想,这种见两面就给人家里通行玉的傻子,怪不得被人欺负的嗷嗷哭。 他心里又恨,又热得像是被烧化了。 他鲛纱后的双眼死死盯着宴春,咬牙道:“双尊不会同意吧。康宁院的玉牌怎么能随便给人?” “我们悄悄地,不让他们知道。”宴春说:“他们回来还得等一阵子。” 固魂草生长在魔域风沙城,没那么容易拿到。命魂镜里面他们的归期也不是最近。 宴春想起了什么又说:“玉宸师弟,你后面的对战有把握吗?外门弟子里面有你忌惮的人吗?” “要么你现在跟我进院子里面,挑一挑能用的法器?” 尹玉宸:“……”进去弄死你! 他心乱得不像样,再不走他可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来,这种月黑风高夜,不杀人放火也可以奸淫掳掠啊。 双尊不在,通过和宴春一整天的接触,他早套出宴春和荆阳羽有了矛盾,荆阳羽不会来,只要哄她脱了弟子服就不会触动荆阳羽灵府。进了康宁院了,简直天然屏障,还不是他想干什么干什么? 一夜,他能把这小傻逼啃得渣都不剩,明早上就算死了也值了! 否则他这种人,这种身份,双尊和荆阳羽不死,这辈子他也别想吃到这只“小白鹤”。 尹玉宸心中全都是阴暗想法,抿着唇不说话。 宴春又说:“走啊?我记得我母亲给我找了几件东西,不太显眼的,裹在你的佩剑上,能拔高品阶的,不算违规。” 她拉着尹玉宸走到了康宁院门口,尹玉宸差点就跟她进去了。 但最后好歹还是忍住了。 毁一个人太容易了,尹玉宸这辈子毁的人多了,毁自己都不眨眼。 可宴春偏偏是他的痴梦,更是他唯一想要护着的人。 傻是傻,但有什么办法? 尹玉宸在康宁院门口挣开宴春的手,说:“师姐,信我吧,我能获胜的。” “不要再给我那些东西,否则会有流言出来,说我是被内定的。” 宴春还一脸坦然无畏,“那怎么了,我瞧着昨天就一个弟子用好东西拔武器品阶呢,又不犯规。” “那要是以后有人看见你跟我来往,说你同我不清不楚,说我是靠着你才进的内门,说我们……”是奸夫淫妇呢? 后面难听的话尹玉宸没说,但意思很明显,他问宴春:“整个宗门都知道你同荆阳羽早已经互许终身,同我不清不楚,你还想不想做掌门夫人了?” 尹玉宸这些话说得心里有气,他不想让宴春和荆阳羽扯上关系,但他也无比清楚,和自己比起来,荆阳羽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直、强大,将来是宗门之首,对宴春也算得上深情厚谊了。 他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他进内门……不过想要跟在她身边做条狗罢了。 他其实从没想过真的拆散宴春的大好姻缘,只想离她近一点,看着她过得好便罢了。这才有这么多次机会能弄脏她,都没有对她下手。 “做什么掌门夫人?”宴春提起荆阳羽,神色难免沉郁一些,却很坚定道:“我就做宴水云!” 死也做宴水云,自由自在的那个水云。 尹玉宸听她这么说,猛地抬头。 宴春对他笑了笑,说:“别怕,我们清清白白的,怕别人说什么?我已经和我大师……和代掌门分手啦。” 尹玉宸闻言脑中嗡鸣。 鲛纱后的双眼都要流出血泪。 他想说清清白白个大头鬼,信不信我现在就玷污你。 尹玉宸从康宁院的门口离开,是真的用了他这辈子能用的所有自制力了。 宴春说她和荆阳羽分手,尹玉宸并没有相信,他又不瞎,提起荆阳羽宴春那种情绪变化毫不作假,真的不在意了,不会是那样的。 宴春说得分手,在尹玉宸看来,这就是闹了个别扭。 可这点别扭,还是在尹玉宸这里掀起了惊天巨浪,人的贪欲是不会停止的。 尹玉宸最初只想远观,想着进入外门,和她待在同一座山,便好了。 后来痴心妄想,想要进入内门,同她做个“同门”。 到现在内门还没进,宴春对他的不设防和亲近,让尹玉宸的痴梦像一场蜃魔编织的盛大幻境。 他想要得到宴春,完完整整的,让她这只“小白鹤”落入他的口中。 宴春一直看着尹玉宸身影消失在了石阶的尽头,这才回了康宁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她那种不舍和孤独的情绪,又如同死灰复燃的野火一样烧了起来。 宴春肩膀都塌下一些,朝着自己的屋子走,然后在自己的屋门口,撞见了荆阳羽。 宴春现在的修为实在是等同没有,荆阳羽什么时候到了她的门口,她完全不知道! “大……” 宴春第一反应,是像之前一样扑上去,依恋的叫大师兄。但是很快她脚步顿住,深吸一口气说:“代掌门怎么会在这里?” 她色厉内荏的太明显了,就只有她自己觉得自己足够“绝情”。 荆阳羽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无奈和宠溺,抿了抿唇,并没有说教她身体刚刚恢复,不该乱跑,也没有提起白天她将莫秋露伤了的事情。 只是问:“你很喜欢尹玉宸吗?” 荆阳羽看出了尹玉宸的痴心妄想,却根本没将他当回事。荆阳羽自认对宴春很了解,宴春很好相处,可真正放在心中的人,这么多年除了双尊就只有他。 荆阳羽并不知道他以为无坚不摧的墙角,没人撬都在摇摇欲坠。荆阳羽今天看了尹玉宸的路数,长老们也都看着呢,虽然他修为靠着进境丹强提上来了,境界却如同走在悬崖边一般。 随时会倒退不稳,纵使侥幸获胜进入了内门,想必也没有哪个长老,会收这种戾气过重的弟子。 他打法太狠毒了。 荆阳羽将尹玉宸那点极端的修炼方式,包括他未来在宗门之中的地位都看得一清二楚,内门无人收为弟子的情况下,顶多打杂个几年,就会修为倒退,被踢出内门。 若是放在从前,荆阳羽根本看都不会多看这样的弟子一眼。可现在那个弟子妄念动到了小师妹的头上。 他就得问一问了。 “凰翎簪乃是宴长老专门为你寻来,”荆阳羽想到宴春白天给尹玉宸献殷勤,摊开了一地好东西,毫不设防的模样,说:“师妹,你还是太单纯。” 宴春一点也不想和荆阳羽发火,她曾经那么喜欢他,尊敬他。 可现在她面对荆阳羽就觉得自己脚腕被拴了绳子,绳子上坠着大石头,她就要溺毙在名为“爱”的水中。 她想到白天荆阳羽和莫秋露站在叠阵最上方,心中短暂忘却的难受,又翻江倒海地回来。 宴春深吸一口气,看着荆阳羽说:“我可不是太单纯了吗?否则怎么能被莫秋露一激,就暴露‘疯病’了?” “代掌门过来是想要说什么?又说教吗?” 宴春哼笑一声,说:“翎羽簪我用不上不能送人?又不是给你,我怎么不能喜欢尹玉宸了?” “玉宸小师弟不知道多好,他说我和莫秋露根本不像!” 宴春激动的眼圈都要红了,“你为她心软晃神,可尹玉宸一眼就能看出她不像我,我怎么会不喜欢他?我恨不得……” 宴春口不择言道:“我恨不得马上和他结为道侣!” 荆阳羽:……他明知道宴春说的是气话,却还是感觉胸口一阵窒闷。 宴春说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可她实在太难过了。早上因为这身弟子服和荆阳羽的一点缓和,现在又结冰了。 荆阳羽甚至恼怒,恼怒自己斟酌了好久,却还是一开口就说错了话。 师妹和那个外门弟子在一起开心,他没想管,荆阳羽修为已经入了脱凡境,他最是懂得什么叫做道法自然。 人与人的相处也是,他越是干预,越是会起到反效果,只等那外门弟子自己暴露了本相,宴春就会离他远去。 荆阳羽只是想提醒她,不要随手送出去太多贵重东西,这样反而会让对方反感,之前宴春交往的弟子就很多这样。 可宴春从来不长记性…… “师妹。”荆阳羽简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怕再说尹玉宸的贪图,会将事情越抹越黑。 他只好叫了宴春一声,最后妥协道:“我并没有干涉你们来往的意思,别说气话。” “我何时干涉过你。”荆阳羽看着宴春,说:“我来给你查看灵府。” “不必了。”宴春没看荆阳羽,却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妥协。 荆阳羽确实从没干涉过她和谁来往,这么多年闯出了祸事,也都是他帮着自己收拾,隐瞒父母的。 他朗月清风,心中无私,这份纯粹宴春从前多喜欢,现在就有多么伤。 宴春生怕自己离荆阳羽再近一点,又要没出息的依赖他,忍着鼻酸和心酸说:“我今天好得不得了……你去看莫秋露吧,你说的,她好我才能好,不是么?” 宴春说完,转身就跑。没回自己屋子,而是转身钻入了双尊的屋子里,还“砰”地关上了门,拒绝和疏远的态度十分刺人。 荆阳羽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面上像是凝了层冰霜一般的冷。下垂的眼睫被头顶房檐上长明灯映出的细密阴影,扫在冰雕般的脸上,带着难解的无措。 他又站了一会儿,就悄无声息离开了。他今天悄悄跟着宴春一整天了,门中大比堆积了一堆事情,他必须去处理。 荆阳羽什么时候离开,宴春并不知道,她一个人蹲在双尊的屋门口,没进屋,就蹲在那里窝窝囊囊地流眼泪。 荆阳羽横贯她整个生命,仅次于生育她的父母,剥离如同削肉剔骨,才咬牙动手,宴春已经疼得不知所措了。 她哭了半宿,然后回自己的屋子扑在床上睡了,梦里又梦见命魂镜之中她见到的一幕,雪夜,她血染前襟,跌跌撞撞独自下山。 宴春从梦中惊醒,是第二天早上。 她去了一趟涤灵池,喂了小阴和小阳,然后顺便用涤灵池水,把自己的狼狈涤洗干净。 宴春又去山下看大比。 今天她依旧被传送到了外门弟子的底层,又碰见了那个圆脸的善影师弟,和其他猪肝脸云睿诚的狗腿子。 这些弟子对宴春尤其得毕恭毕敬,因为宴春现在在他们眼中不仅是个内门弟子,她还是个好哄的冤大头。 “冤大头”看着场上比试,正出神,身后善影就把一个食盒递给宴春。 里面传来淡淡牛**,宴春其实一进来就闻到了。这叠阵里面也叠着清洁阵,外门弟子边看大比边吃小零嘴的不多也不是没有,她最开始进来以为是别人吃了东西留下的味道。 食盒送到面前,宴春愣了,下意识就着牛乳味道咽了下口水,问:“给我?” “专门给你的。”善影笑得面如发面饼。 “师姐,这是昨夜玉宸师兄专门连夜给你做的。”善影说:“快吃,还热着呢,就方才,他抽签之前,才去饭堂后面烤出来的。” 宴春眼睛张老大,看着食盒有些没反应过来。 善影又说:“玉宸师兄说这一道点心是山下西邻国十分著名的牛乳糕,配上咸牛乳,焦香咸鲜最是可口。” 善影把自己都说饿了,但他可不敢打这食盒的主意,昨晚上尹玉宸在饭堂后面,边揉面,边严肃地给他们分析今日对战局势的样子,历历在目。 宴春接过食盒,朝着外面对站台上看了一眼,还没到尹玉宸。 她接过之后,在一众外门弟子羡慕嫉妒等等复杂视线之中,打开了食盒。 咕咚。 看着就饿。 宴春捏起一块塞进嘴里,不大不小正好,都不用咬第二口,但是再想塞一个却塞不进去了。 她一边吃脸上笑意一边扩大,抱着食盒坐在叠阵里面,吃吃喝喝好不畅快。对着善影说了一声谢,也没让一让,反正她舍不得,毕竟糕点数量不多。 宴春吃着喝着,昨晚上到今天白天那点难受的情绪,都被满口的美味给压下去了。 她眯起眼睛,正好也等到了尹玉宸上场。 他打扮和昨天的区别,就是头顶上走动间烧起了一把火,叠阵上方的弟子们见状都讨论了起来,上品凰翎簪他们自然是认识的。 这种堪称法器的翎羽戴在头上,今天就是和内门弟子对战,也没几个能伤到尹玉宸。于是场中盯着他在灵风之中散发着猎猎火焰一般的脑袋,都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宴春吃着牛乳糕,听着身后有外门弟子讨论着关于尹玉宸的翎羽簪,和他被内定的事情,好笑地眯起眼。 心中想,就内定了怎么样,这场中除了尹玉宸谁能戴得了这般艳丽的翎羽簪? 宴春视线跟着对站台,见尹玉宸和他的对手站定,正准备看着尹玉宸一招得胜,就见尹玉宸突然朝着她所在的叠阵看过来。 不光如此,他还对着宴春这边笑了下,红唇红簪,秾丽容色,俱是烈日红花般的灼眼。手中长剑在半空中挽了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剑花…… 宴春:“咳咳咳……咳咳咳。”呛着了。 宴春身后的云睿诚同伙们,表情一阵难以言喻。 太骚了。 尹玉宸平时跟他们在一起,表情宛如死了娘,这般白齿红唇的笑起来的时候绝对没有。 还挽剑花……活像个要献舞的舞姬,更似开了屏的孔雀。 宴春喝了牛乳压住了咳意,满口都是**,被逗得笑起来,见牙不见眼。 一般这种战前臭嘚瑟的,都容易输得很难看,宴春知道尹玉宸不会,果然对面和他对战的弟子一见他竟然敢发骚,立刻伺机冲了上来—— 对方用的是笨重的大锤,加上体型非常强壮,这般气势汹汹地挥来,裹挟着千钧之势。 宴春心中一提,眼睛紧紧盯着,倒不是担心尹玉宸接不住这种招式,是怕他那种命门大开的打法,要和这个大锤兄两败俱伤。 结果尹玉宸横剑在胸前,被压得弯腰向后,宴春眼睁睁看着他那腰水蛇一样,弯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而后触底反弹。 撤剑翻转,灵活无比地绕到了那来势太猛,势收不及,朝着前面冲去的大锤兄身后。 长剑如同善解女子衣扣的浪荡子一般,令人眼花缭乱的一顿挑刺,破了这大锤兄的护身符文,长剑直接横在了那大锤兄的脖子上。 宴春心中一惊,场中观战的所有弟子,连带着最上层如菩萨般俯视众生的长老们,都跟着眼皮一跳。 尹玉宸打法狠毒,昨天一天便已经扬名。 司刑弟子已经朝着对战台掠过来,所有人都以为尹玉宸要抹了这大锤哥的脖子的时候,他凶恶压在对手命门上的长剑,却生生收住了势。 对战从来都是去势容易收势难,去势如山洪,收势若细雨,这才是高境修者的修养和能力体现。 尹玉宸进境急功近利,现在就是个拿着剑的孩童,他和高境修者毫不沾边,他能收势,是拼着反噬。 尹玉宸其实就算抹了这个大锤哥的脖子,也并不算犯规,对战有伤亡天经地义。 至于内门长老们收不收他,他也从来不曾在意,唯一让他为了收手,不惜反噬的,只因为宴春在看着。 她看着,他怎么敢暴露本性。 于是司刑弟子打开对战台的时候,就见尹玉宸喉结滚动,咽下喉间涌上来的血,正逼着大锤哥掏出玉牌认输。 尹玉宸获胜,又对着宴春的方向抿唇一笑。他现在不敢露齿,嘴里都是血。 宴春心放回原位,她内心也惊讶尹玉宸没下死手,毕竟他之前练习对战宴春可都看着呢。 宴春因为他留手,心里高兴极了,抬手和尹玉宸挥了挥,鼻尖出了一层汗,和小痣一起排列在她小巧的鼻子上,足可见她刚才多么紧张。 尹玉宸猜得对,宴春是无法接受他当众杀人的,哪怕是在对战,死伤天经地义的情况下。 尹玉宸下场,然后宴春伸手又去摸食盒,结果摸了个空。 牛乳糕没了,咸牛乳也没了。 快乐,没了。 宴春不打算看接下来的比赛了,她拎着空空的食盒出了叠阵,脚步欢快,她要去找她快乐的源头。 第22章 破妄九 今天上午只有一场, 尹玉宸胜了之后,要到下午才会和今天上午胜出的人比第二场。 因此从对战台出来,尹玉宸便直接朝着他栖身山洞的方向走, 他走得不快,经脉有撕裂的疼痛,内府的灵气也在翻腾不止。 这全都因为之前他强行收势导致的反噬。 不过这种伤处倒也不大, 吃了伤药调息一下就好,尤其是宴春和进境丹一起给他的那些上品伤药, 随便拿出来吃吃就好了。 可他没吃,不光没吃, 还用灵气撞着自己的内府,让自己看上去面色更加难看,喉间也涌着血,不吐也不咽。 他慢吞吞地走,用眼神把云睿诚和现在从云睿诚的狗腿子变成了他的狗腿子们撵走。 一个人按着心口“虚弱”地走在山林间。 狗腿子们摸不着头脑,云睿诚也觉得他怕是脑子不太正常, 不急着疗伤闹什么,下午还有比赛……好吧, 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云睿诚看到提着食盒, 像个花蝴蝶一样从远处跑来的宴春,立刻就知道尹玉宸这是闹得什么幺蛾子了。 他娘的, 他自认在外门混得开, 但是要论境界, 无论是功法还是骗小姑娘,尹玉宸认第二, 云睿诚保证整个衡珏山没人敢认第一。 宴春看到朝着山洞方向走的尹玉宸背影, 立刻加快脚步。 “玉宸小师弟!”宴春一手提着裙子, 一手提着食盒,呼吸间还都是牛乳味儿,还从没有过这种看着一个人的背影,就忍不住嘴要裂到耳根的时候。 怎么会有人看个背影就觉得好玩? “玉宸小师弟!你等等我啊!”宴春追上他,晃荡着食盒砸了下他的后腰,说:“怎么,又赢了一场就不认识师姐了?” 她绕到尹玉宸正面,又拍了下尹玉宸肩膀,接着笑容僵在了脸上,吓得花容失色。 “玉宸小师弟,你怎么了!” 宴春扔了食盒,连忙来扶尹玉宸,尹玉宸就势跪在地上,朝着宴春的方向倾倒,十分顺利倒在了她的怀中。 不远处不放心尹玉宸跟着的狗腿子们嘴张得能塞下鸡蛋,云睿诚默默搓了下胳膊上细细密密的疙瘩。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还他娘能这样?! 尹玉宸此刻前襟上面全都是血,嘴角更是可怕的还在潺潺流出,“眼神涣散”地躺在宴春肩膀上,险些就把宴春压倒在地上。 “玉宸师弟,你……”宴春吓得手都哆嗦了,不敢乱碰他,一个劲儿问:“你你你,你伤到哪里了?” “是灵府吗?!” 尹玉宸动了动嘴唇,然后嘴角又涌出了一点血,抓住宴春不敢乱碰的手说:“师姐别担心……我没事。” 说着是没事,可是他的样子是真的凄惨,或者说不能叫凄惨,而是凄美。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吐的血,前襟上不是糊成一片的那种,是盛开的梅花那种星星点点,吐血更是没吐得满嘴都是,只有嘴角有。 他“虚弱”安慰宴春的时候,一抿唇,那嘴唇就跟出嫁的大姑娘抹了唇红一样,艳丽得十分均匀,近乎妖孽。 小弟们都傻了,宴春被这视觉刺激给刺激的眼圈都红了。 她连忙掏自己储物袋,上品伤药她之前灵府开裂,伏天岚给她弄了一堆,吃糖豆一样,现在掏出来一小把好几颗,直接就朝着尹玉宸嘴里塞。 尹玉宸虚弱地接受,还说:“师姐别急……”顺便把人家小手抓着按在了自己心口上。 云睿诚都想给尹玉宸跪下了,这上品伤药骗得行云流水,吃的也毫不眨眼,一口这是吃了几千灵石,让他算算…… 他还没算出来,宴春就扶着尹玉宸起身,将他的胳膊架过自己的脖子,带着尹玉宸去山洞。 “师弟,你真的没事吗?下午的大比……” “我没事。”尹玉宸吃了伤药,抱了宴春的脖子,心满意足,虚弱装得差不多了,说话也利索了。 “我一定要进入内门。”他对宴春笑得一嘴血。 宴春心脏跳得要出嗓子眼了,她一手架着尹玉宸的手臂,一手扶着他的腰,出了一脑门汗,把尹玉宸送回了山洞,紧张地看着他调息。 尹玉宸嘴唇上血迹干涸,身上的衣袍也没换,看着还是很惨,但面色吃了伤药之后好起来了。 他吃了那么多上品丹药,别说伤,现在连一直摇摇欲坠的境界都稳了些。 很快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师姐饿了没有,我早上比试之前在洞口埋了一只烤鸡,我去清理下自己,弄给你吃。” 宴春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又是一阵鼻酸。 她同情心本来就旺盛的能普度众生,憋了这么多年没处用,现在全都转移到了受伤虚弱的尹玉宸身上了。 “师弟,你别管我了,你快点调息吧……” 宴春再傻,险些被喷了一脸血,又吃了人家昨晚上通宵做的牛乳糕,也知道尹玉宸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她。 他比赛之前看自己来着,定是顾及着她才会留情,宴春明知道尹玉宸之前修炼根本不是这个路子。 玉宸小师弟因为她没休息好,因为顾念着她在看,没有直接伤了那个大锤哥,收势伤了自己。 宴春又不能直接说你以后放开了杀,就只好又拿出丹药,一股脑都给了尹玉宸,足有十几个瓶子,各种品阶的药,不仅仅是伤药。 都是这些年双尊和荆阳羽给的。她自己用不上,存在储物袋里面也没觉得珍贵。 这要是让人看到,简直要眼红出血了。 尹玉宸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可真的勾到宴春对他心软至此,他又有些难受。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人。经不住旁人一点好,只要一点点,就非要十倍百倍地去回报不可,否则便总是连睡觉也不安心。 “师姐快收起来吧,我已经好了。”尹玉宸亲自给宴春收起来,也不装柔弱了,拉着宴春笑着说:“我们去吃鸡。” 宴春还担心,她现在又探不了尹玉宸灵府,便只好又问:“你真没事?” 尹玉宸抓着宴春的手用了下劲儿,咬了下自己舌尖。 宴春太好骗了。 他侧头对她笑:“要不我先给师姐耍个剑舞你瞧瞧?” 宴春被他逗笑,见他用清洁术清理了自己身上和脸上,没事人一样,总算放心。犹豫着说:“你其实……”按照自己的打法就好,大不了之后的大比她不看了。 不看了,就不会受不了。 “什么?”尹玉宸问。 宴春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说,她问了一个她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你其实很年轻的,修为也足够了,不急在这一时的,为什么非要今年进入内门?” 为你啊。 “为了……报答师姐的恩惠。”救命之恩。 尹玉宸拉着宴春挖出了一个泥包。 两个人又去溪水边。 宴春听了他这个理由眨了眨眼,心说玉宸小师弟,你少骗人。 她神魂出窍那时候就发现他的执念了,那时候宴春还没施恩送东西呢,报答她什么恩惠? 不过谁都有秘密,她的更多,不爱说就不说。 “好香……我刚吃了牛乳糕。”宴春见尹玉宸把包裹在鸡上面的泥包震落,再打开了树叶,顿时香气四溢。 “早上牛乳糕没有吃饱吧,”尹玉宸料到一样说:“那个不顶饿的,而且你刚才扶我折腾了一通,消食差不多了,可以再吃了。”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不知道烫似的,撕开一条腿,素白的指尖被烫红,他将鸡肉递到宴春嘴边,说:“吃块肉,鸡肚子里面还有各种五谷和青菜……” 宴春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接过就嘶嘶哈哈地连吹带吃。 尹玉宸也吃了一些,他们在水边坐着,宴春啃了一条软糯香的鸡腿,侧头看了一眼岁月静好的尹玉宸,把骨头扔进溪水里,“咚”地一声。 她说:“你送我的阴阳鱼,现在就在涤灵池呢。” 尹玉宸有些惊讶的侧头,宴春笑着说:“它们没法自主吸收涤灵池的灵气,就只是泡着,不过智力好像长了点。”还知道帮她咬莫秋露来着。 那对蠢物还活着? “你想它们吗?等你进了内门,我们偷偷去看。” 尹玉宸:“……”想两条差点吃了的蠢鱼?他有病? “我给它们取名叫小阴和小阳,小阴活泼,小阳稳重。”宴春又说:“按照颜色取的。” 尹玉宸看着她油乎乎的嘴,有种堵住让她说不了的冲动。 连那么高品阶的进境丹都随手给人的宴春,绝不可能是觉得那对阴阳鱼多难得。衡珏派是有灵兽场的,宴春这种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灵宠没有? 她这么珍重那两条鱼…… 尹玉宸喉咙发痒,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战栗。 她是珍惜那鱼是他送的。她珍惜的是他,是和他之间短短几次,谈不上情谊的交集。 宴春说完之后,并没有看出尹玉宸多么激动难言,自顾自去鸡肚子里面翻找填进去的米和菜。 “师弟,你手艺真的太好了,这就是凡间很多酒家里面做招牌的叫花鸡吗?” “不算。”尹玉宸说:“我按照南嘉的填米鸡改的……” 宴春吃得肚子溜圆,有点不好意思,两个腿两个翅膀外加一肚子好吃的菜,都让她吃了。 她嘬了嘬手指,说:“师弟,你怎么不吃啊。” 她师弟现在不想吃鸡,想吃她。 尹玉宸没说话,还是看着宴春,宴春吃饱了看了看头顶太阳,问:“你下午的比赛是不是快开始了?” “嗯。”尹玉宸一肚子淫/词浪语,都被宴春珍而重之地把他随手给出去的蠢鱼当成了宝贝,给堵在了喉间,突然间就变得规规矩矩惜字如金了。 “哦,那我……我下午就不去看了。”宴春怕尹玉宸被她影响再受伤,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说:“你好好比。” “师姐不喜欢看吗?”尹玉宸故作忧伤地说:“那就没人给我助威了。” 宴春想说有一大堆外门弟子现在都给你助威,但她看着尹玉宸垂着头,同情心又被狠狠勾起来。 问道:“你希望我去吗?” 她很确定她在那里,会影响尹玉宸的发挥。 “当然希望,”尹玉宸说:“我希望师姐看着我比赛。” 看着我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你的面前。 宴春笑了,她确实也想看,看他比赛,和他一起紧张,和那些弟子一起为他的胜利欢呼。 和尹玉宸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让宴春暂时忘记无法挣脱的命运。 虽然只是暂时忘了,但宴春觉得很好,她总该在成为孤魂野鬼之前,给自己找点乐子,再说命魂镜之中,她没见过尹玉宸。 也就是说尹玉宸是本不该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她的存在,让宴春自欺欺人的觉得,她有改变命运的能力。 “那我去!”宴春说。 “师姐擦擦嘴吧。”尹玉宸掏出了一个白手帕,一只手撑着身边草地,倾身给宴春擦嘴。 他态度自然,宴春没躲避,不过宴春看到他擦完之后,把那手帕折了下塞进了心口位置,她有点耳热。 她莫名想起了自己神魂出窍的时候,尹玉宸将自己的脸无数次埋入帕子的模样。 宴春感觉自己的头发丝在跳舞,头皮一阵阵发紧。 不能吧?不会是……同一块手帕吧? 第23章 破妄十 大比比了整整五天, 宴春一直都在最底层的叠阵给尹玉宸助威。 每一场比试开始之前,尹玉宸都会朝着宴春的方向看,对着她笑, 甚至是专门为她挽个剑花。 宴春看着, 他不能放开手去打, 到后面两天,对战的每一场遇见的人, 都是高境弟子,都有自己的路子和绝技, 就算尹玉宸提前研究过, 可对战之时瞬息万变,顾忌着不弄死对方, 比直接弄死难多了。 到了最后一天,所有上场的外门弟子,全都是破妄境以上。有意选弟子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出现的长老们,现在也都出现在了芥子叠阵的最高层,俯瞰着 进入内门的名额有七十人,尹玉宸必须赢下这一场, 才能博得进入内门的名额,否则就要进入第二轮潜力弟子的车轮战。 这一场的对手和尹玉宸的修为一样高, 都是破妄境初期, 但是一上场, 竟然就召出了道心灵盾。 泛着赤金色符文的灵盾横在那弟子的身前, 宴春竟然发现这个人很眼熟。尤其是看到他手上骨锏,宴春猛地想起到这个人就是她第一次神魂出窍, 看到的小师弟对战的留影玉里面的对手。 他眉目邪飞,比在留影玉之中看上去还要桀骜不驯, 破妄境初期的修士为了防止道心随意破碎,是很少会试图召唤灵盾的,更遑论豢养灵宠。 可这个破妄境初期的修士,不光召出了道心灵盾,竟然还豢养了好几只会喷火的狸狸吞火兽! 狸狸吞火兽在衡珏派也养了不少,个头成年人头大小,这东西能吞火吐火,虽然长得獠牙丛生,但是性情极其温顺。出门历练的弟子们会揣上一两只,用作凡间生火和吞掉未尽火堆的小兽,关键时候还能辅助修为不济的弟子在邪祟手下逃命。 内门之中也不少人养狸狸,但是没人把这种没什么能耐的灵兽,养在道心灵盾里面。毕竟道心灵宠合的是道,若是随便抓这种没能耐的东西养,怕是以后进境的时候狸狸承受不住浩瀚道意,要引发道心破碎。 外门大比之上,对上同境界弟子,这几只狸狸在灵盾之上,能起到的作用就太大了。很显然,这个弟子和尹玉宸是一个路子,为了进入内门不择手段,连日后道心破碎都不顾了。 场中观看的内门弟子面色也都凝重起来,尤其是荆阳羽,他微微皱眉,在那个外门弟子的道心灵盾之上,感觉到了一丝魔气。 还没能真正领会大道,便因求胜心切,生出了魔障,强召灵盾,怕是要本末倒置。 尹玉宸打得很吃力,他并没有道心,自然召不出灵盾。对上对手灵盾上了灵宠,尹玉宸精神高度集中,还是被对方灵盾之上灵宠喷出来的火给烧得狼狈至极。 他这些天都因为宴春在,不用之前研究出来的那些狠毒招数,可是这个人手法比他狠毒,还有道心灵盾阻隔尹玉宸的攻击,他实在不能再隐藏。 于是交手几番过后,对战台上的两个人都彻底解开了什么封印一般,成了两个欲要至对方于死地的疯子。 对方操纵着道心灵盾之上的灵宠对着尹玉宸满场喷火,尹玉宸狼狈躲避,倒不是他抵挡不住这狸狸兽的火,而是他不想让头上的翎羽簪被触动。 他戴着这个,可不是用来抵挡攻击的,虽然宴春不知道赠送簪子的含义,尹玉宸却想要默默将这份情谊肚子咀嚼,怎么舍得用它抵挡攻击,令其损坏? 对方攻势很猛,不仅仅利用道心灵宠,还时不时甩出骨锏,他的武器显然也花费了不少心思,这骨锏彻底甩开之后,竟然也能用作骨鞭。 尹玉宸身上挨了好几下,躲避过一波火攻,站在对战台角落抬手慢慢抹去了嘴角血迹。 胜负几乎要定了,尹玉宸节节败退,对方因为有灵盾横在身前,没有遭受到任何的攻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邪气。 他动了动嘴唇,隔着自己的灵盾,对着尹玉宸说:“认输吧,我听说了你的手段。” 他说着,竟然微微偏头,朝着宴春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对尹玉宸说:“一只恶犬如果被锁链拴住了脖子,是咬不到人的。” 尹玉宸本来确实有想着认输,他不是个一味急功近利之人,他估算了一下,输了这一场,进入车轮战,他也有取胜的把握,还能博得宴春的同情,多多陪着他。 可是对面的人一句话,戏谑的眼神,直接戳在了尹玉宸的逆鳞之上。 他冷笑一声,抬手到自己的后脑,把鲛纱解了下来。 场中不少人好奇尹玉宸一直挡着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又不像是看不到。 高境的长老们能看出他眼底的红斑,修到他们那种境界自然不会如同凡人一样,对这种毫无魔气的胎记忌讳。 所以骚动的是内门中阶弟子和外门弟子,连宴春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她只是观战,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尹玉宸身上的伤处看得宴春浑身都跟着疼。 宴春看着尹玉宸解下鲛纱,心中不解,他不是不能直视天光么?现在阳光正烈啊…… 很快弟子们发现,解下了鲛纱,尹玉宸却并没有睁眼,他只是把鲛纱一道一道,顺着手腕向下,把手腕和长剑都缠在了一起。 拔高武器品阶的同时,剑不离手不认输,这便是要死战的意思。 可本来就打不过人家,现在还要闭着眼打? 场中弟子都不觉得他有获胜的可能,甚至觉得他没必要这样,只要避开这个对手,他车轮战也能获胜,何必非要这一场胜? “嗤……”对方嗤笑出声,觉得他在故弄玄虚,不屑道:“到这个时候了,还晃荡你那两根羽毛发骚,我就让你的‘主人’看看,你怎么死!” 他说着收起骨锏,抬起手臂带动灵盾,直接悍然朝着尹玉宸撞来—— 灵盾之上的狸狸疯狂喷火,尹玉宸闭着眼站在那里,眼看要被撞飞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灵活侧身,鬼魅一样躲避过狸狸喷出来的火,却没有躲开撞上来的灵盾。 他自小因为左眼妖异,被人当成魔种,他曾经宁愿自己生来便是个瞎子。他想过把自己眼睛捅瞎,在那之前,他用长达几年的时间,去尝试怎么在黑暗之中生活。 被抓到尹荷宗之后,他更是被那些老畜生在黑暗之中囚了不知道多久,他闭着眼,可比睁着眼要能够发现对方的弱点。 闭上眼,其他的感官跟着敏锐数倍,尹玉宸将灵力覆盖在眉心之上,他险些被做成傀儡的身体,给了他更加敏锐的灵感。 闭上眼,他的眼中不似常人一般只余一片漆黑,而是能够看到灵气浓郁和薄弱之处的,这是傀儡师利用傀儡寻找灵脉灵山的方式,尹玉宸被当时开启的灵洞冲碎了体内傀儡丝,却保留了这种对灵气的敏锐灵感。 他纯粹用感知去感知朝着他撞来的灵盾,薄弱之处,也就是闭眼后金光的微弱之处在哪里。 他不闪不避,眼看要被撞飞,宴春都惊呼出了声,结果就在灵盾距离尹玉宸不足一臂的距离时,突然他提起长剑直直刺向那薄弱之处。 被鲛纱拔高品阶的长剑,刺穿了这破妄境初期强召出来的道心灵盾,噗呲一声闷响。 半空之中举盾砸人的对手,突然一愣,接着低头,便看到尹玉宸的长剑,竟然刺穿了他的灵盾,捅进了他的肚腹灵府。 “啊——”他愣怔过后,不是畏缩收手,而是狂吼一声,继续用已经开裂的灵盾,狠狠朝着尹玉宸撞去—— “砰”地一声,尹玉宸被撞到对战台的阵法之上,金光大盛之间,他嘴角流出鲜血,面前属于对手的灵盾伴随着他的道心一起轰然破碎。 尹玉宸被这灵盾冲击的胸腔剧痛,经脉撕裂,他喷出一口血,却闭着眼睛,对着对方缓缓勾起嘴唇。 道心破碎的灵风被困在对战台之中,将尹玉宸的墨发和衣袍冲撞得乱飞,他染血的红唇微动,居高临下对着道心破碎后瘫在地上,按着被剑捅进肚腹的对手,情人密语一样低声说:“眼睛再敢乱看,我就帮你挖出来。” 这才是他真正的打法,命门大开,同归于尽。 他现在只要拔剑,这个人立刻会死在他脚边上。 可将死之人却并没有畏缩,而是双目赤红地瞪着尹玉宸,也笑起来:“你才是真疯……咳……” 他咳出一口血,四肢抽动了下。躺在地上,等死,脸上竟然带笑。 场中一片寂静,司刑弟子一动未动,几乎给了荆阳羽杀掉这个外门弟子的正当权利了。 毕竟内门长老和弟子们,都看出了这个败落的外门弟子身上,有魔气,他因为大比,魔障了。 尹玉宸也想拔剑,可缠在他手上和剑上的鲛纱,干干净净,没沾染一丁点血色。那是束缚住恶犬的链条。 他闭着眼,等到胸口窒闷过去,勉强忍着经脉撕裂的痛苦,慢慢地将手上缠着的鲛纱解下。 然后松开了剑柄,将鲛纱重新覆回了眼睛上。 宴春盯着尹玉宸,不知不觉紧张的眼泪都下来了。她看着尹玉宸将鲛纱系回去,然后扭头对着远处的司刑弟子说:“来个人啊,这位弟子需要送医阁。” 宴春破涕为笑。 叠阵最上方有位内门长老,捋顺了下自己的胡子,对身旁弟子点了点头。很明显满意尹玉宸留手的做法。 司刑弟子过来,尹玉宸出了对站台,他博得了进入内门的名额。 宴春所在的小叠阵之中,外门弟子一阵欢呼,尤其以云睿诚为首的狗腿子们,开心得仿佛是自己博得了名额。 宴春和他们一起出来,朝着尹玉宸的方向走,去接他,站在叠阵之上的荆阳羽表情肃冷,看着宴春冲向尹玉宸的背影,眼中大雪纷飞。 他身侧好几天都没能和他说上两句话的莫秋露,看着宴春冲向那个外门弟子,觉得她冷落荆阳羽,和外门弟子混在一起,脑子属实有毛病。 尹玉宸在出场的地方,用宗门大比的入场玉牌,换了内门待甄选的弟子名牌。 他抓着名牌,看着等在出口的宴春,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他唇齿还染着血,却毫无阴霾。 宴春朝他冲过去,不顾周遭弟子的打量眼神,一把抱住了尹玉宸。 阳光烈的空气都扭曲了,他们在温暖的阳光里拥抱。 盛夏已至。大比比了整整五天, 宴春一直都在最底层的叠阵给尹玉宸助威。 每一场比试开始之前,尹玉宸都会朝着宴春的方向看,对着她笑, 甚至是专门为她挽个剑花。 宴春看着, 他不能放开手去打, 到后面两天,对战的每一场遇见的人, 都是高境弟子,都有自己的路子和绝技, 就算尹玉宸提前研究过, 可对战之时瞬息万变,顾忌着不弄死对方, 比直接弄死难多了。 到了最后一天,所有上场的外门弟子,全都是破妄境以上。有意选弟子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出现的长老们,现在也都出现在了芥子叠阵的最高层,俯瞰着 进入内门的名额有七十人,尹玉宸必须赢下这一场, 才能博得进入内门的名额,否则就要进入第二轮潜力弟子的车轮战。 这一场的对手和尹玉宸的修为一样高, 都是破妄境初期, 但是一上场, 竟然就召出了道心灵盾。 泛着赤金色符文的灵盾横在那弟子的身前, 宴春竟然发现这个人很眼熟。尤其是看到他手上骨锏,宴春猛地想起到这个人就是她第一次神魂出窍, 看到的小师弟对战的留影玉里面的对手。 他眉目邪飞,比在留影玉之中看上去还要桀骜不驯, 破妄境初期的修士为了防止道心随意破碎,是很少会试图召唤灵盾的,更遑论豢养灵宠。 可这个破妄境初期的修士,不光召出了道心灵盾,竟然还豢养了好几只会喷火的狸狸吞火兽! 狸狸吞火兽在衡珏派也养了不少,个头成年人头大小,这东西能吞火吐火,虽然长得獠牙丛生,但是性情极其温顺。出门历练的弟子们会揣上一两只,用作凡间生火和吞掉未尽火堆的小兽,关键时候还能辅助修为不济的弟子在邪祟手下逃命。 内门之中也不少人养狸狸,但是没人把这种没什么能耐的灵兽,养在道心灵盾里面。毕竟道心灵宠合的是道,若是随便抓这种没能耐的东西养,怕是以后进境的时候狸狸承受不住浩瀚道意,要引发道心破碎。 外门大比之上,对上同境界弟子,这几只狸狸在灵盾之上,能起到的作用就太大了。很显然,这个弟子和尹玉宸是一个路子,为了进入内门不择手段,连日后道心破碎都不顾了。 场中观看的内门弟子面色也都凝重起来,尤其是荆阳羽,他微微皱眉,在那个外门弟子的道心灵盾之上,感觉到了一丝魔气。 还没能真正领会大道,便因求胜心切,生出了魔障,强召灵盾,怕是要本末倒置。 尹玉宸打得很吃力,他并没有道心,自然召不出灵盾。对上对手灵盾上了灵宠,尹玉宸精神高度集中,还是被对方灵盾之上灵宠喷出来的火给烧得狼狈至极。 他这些天都因为宴春在,不用之前研究出来的那些狠毒招数,可是这个人手法比他狠毒,还有道心灵盾阻隔尹玉宸的攻击,他实在不能再隐藏。 于是交手几番过后,对战台上的两个人都彻底解开了什么封印一般,成了两个欲要至对方于死地的疯子。 对方操纵着道心灵盾之上的灵宠对着尹玉宸满场喷火,尹玉宸狼狈躲避,倒不是他抵挡不住这狸狸兽的火,而是他不想让头上的翎羽簪被触动。 他戴着这个,可不是用来抵挡攻击的,虽然宴春不知道赠送簪子的含义,尹玉宸却想要默默将这份情谊肚子咀嚼,怎么舍得用它抵挡攻击,令其损坏? 对方攻势很猛,不仅仅利用道心灵宠,还时不时甩出骨锏,他的武器显然也花费了不少心思,这骨锏彻底甩开之后,竟然也能用作骨鞭。 尹玉宸身上挨了好几下,躲避过一波火攻,站在对战台角落抬手慢慢抹去了嘴角血迹。 胜负几乎要定了,尹玉宸节节败退,对方因为有灵盾横在身前,没有遭受到任何的攻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邪气。 他动了动嘴唇,隔着自己的灵盾,对着尹玉宸说:“认输吧,我听说了你的手段。” 他说着,竟然微微偏头,朝着宴春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对尹玉宸说:“一只恶犬如果被锁链拴住了脖子,是咬不到人的。” 尹玉宸本来确实有想着认输,他不是个一味急功近利之人,他估算了一下,输了这一场,进入车轮战,他也有取胜的把握,还能博得宴春的同情,多多陪着他。 可是对面的人一句话,戏谑的眼神,直接戳在了尹玉宸的逆鳞之上。 他冷笑一声,抬手到自己的后脑,把鲛纱解了下来。 场中不少人好奇尹玉宸一直挡着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又不像是看不到。 高境的长老们能看出他眼底的红斑,修到他们那种境界自然不会如同凡人一样,对这种毫无魔气的胎记忌讳。 所以骚动的是内门中阶弟子和外门弟子,连宴春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她只是观战,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尹玉宸身上的伤处看得宴春浑身都跟着疼。 宴春看着尹玉宸解下鲛纱,心中不解,他不是不能直视天光么?现在阳光正烈啊…… 很快弟子们发现,解下了鲛纱,尹玉宸却并没有睁眼,他只是把鲛纱一道一道,顺着手腕向下,把手腕和长剑都缠在了一起。 拔高武器品阶的同时,剑不离手不认输,这便是要死战的意思。 可本来就打不过人家,现在还要闭着眼打? 场中弟子都不觉得他有获胜的可能,甚至觉得他没必要这样,只要避开这个对手,他车轮战也能获胜,何必非要这一场胜? “嗤……”对方嗤笑出声,觉得他在故弄玄虚,不屑道:“到这个时候了,还晃荡你那两根羽毛发骚,我就让你的‘主人’看看,你怎么死!” 他说着收起骨锏,抬起手臂带动灵盾,直接悍然朝着尹玉宸撞来—— 灵盾之上的狸狸疯狂喷火,尹玉宸闭着眼站在那里,眼看要被撞飞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灵活侧身,鬼魅一样躲避过狸狸喷出来的火,却没有躲开撞上来的灵盾。 他自小因为左眼妖异,被人当成魔种,他曾经宁愿自己生来便是个瞎子。他想过把自己眼睛捅瞎,在那之前,他用长达几年的时间,去尝试怎么在黑暗之中生活。 被抓到尹荷宗之后,他更是被那些老畜生在黑暗之中囚了不知道多久,他闭着眼,可比睁着眼要能够发现对方的弱点。 闭上眼,其他的感官跟着敏锐数倍,尹玉宸将灵力覆盖在眉心之上,他险些被做成傀儡的身体,给了他更加敏锐的灵感。 闭上眼,他的眼中不似常人一般只余一片漆黑,而是能够看到灵气浓郁和薄弱之处的,这是傀儡师利用傀儡寻找灵脉灵山的方式,尹玉宸被当时开启的灵洞冲碎了体内傀儡丝,却保留了这种对灵气的敏锐灵感。 他纯粹用感知去感知朝着他撞来的灵盾,薄弱之处,也就是闭眼后金光的微弱之处在哪里。 他不闪不避,眼看要被撞飞,宴春都惊呼出了声,结果就在灵盾距离尹玉宸不足一臂的距离时,突然他提起长剑直直刺向那薄弱之处。 被鲛纱拔高品阶的长剑,刺穿了这破妄境初期强召出来的道心灵盾,噗呲一声闷响。 半空之中举盾砸人的对手,突然一愣,接着低头,便看到尹玉宸的长剑,竟然刺穿了他的灵盾,捅进了他的肚腹灵府。 “啊——”他愣怔过后,不是畏缩收手,而是狂吼一声,继续用已经开裂的灵盾,狠狠朝着尹玉宸撞去—— “砰”地一声,尹玉宸被撞到对战台的阵法之上,金光大盛之间,他嘴角流出鲜血,面前属于对手的灵盾伴随着他的道心一起轰然破碎。 尹玉宸被这灵盾冲击的胸腔剧痛,经脉撕裂,他喷出一口血,却闭着眼睛,对着对方缓缓勾起嘴唇。 道心破碎的灵风被困在对战台之中,将尹玉宸的墨发和衣袍冲撞得乱飞,他染血的红唇微动,居高临下对着道心破碎后瘫在地上,按着被剑捅进肚腹的对手,情人密语一样低声说:“眼睛再敢乱看,我就帮你挖出来。” 这才是他真正的打法,命门大开,同归于尽。 他现在只要拔剑,这个人立刻会死在他脚边上。 可将死之人却并没有畏缩,而是双目赤红地瞪着尹玉宸,也笑起来:“你才是真疯……咳……” 他咳出一口血,四肢抽动了下。躺在地上,等死,脸上竟然带笑。 场中一片寂静,司刑弟子一动未动,几乎给了荆阳羽杀掉这个外门弟子的正当权利了。 毕竟内门长老和弟子们,都看出了这个败落的外门弟子身上,有魔气,他因为大比,魔障了。 尹玉宸也想拔剑,可缠在他手上和剑上的鲛纱,干干净净,没沾染一丁点血色。那是束缚住恶犬的链条。 他闭着眼,等到胸口窒闷过去,勉强忍着经脉撕裂的痛苦,慢慢地将手上缠着的鲛纱解下。 然后松开了剑柄,将鲛纱重新覆回了眼睛上。 宴春盯着尹玉宸,不知不觉紧张的眼泪都下来了。她看着尹玉宸将鲛纱系回去,然后扭头对着远处的司刑弟子说:“来个人啊,这位弟子需要送医阁。” 宴春破涕为笑。 叠阵最上方有位内门长老,捋顺了下自己的胡子,对身旁弟子点了点头。很明显满意尹玉宸留手的做法。 司刑弟子过来,尹玉宸出了对站台,他博得了进入内门的名额。 宴春所在的小叠阵之中,外门弟子一阵欢呼,尤其以云睿诚为首的狗腿子们,开心得仿佛是自己博得了名额。 宴春和他们一起出来,朝着尹玉宸的方向走,去接他,站在叠阵之上的荆阳羽表情肃冷,看着宴春冲向尹玉宸的背影,眼中大雪纷飞。 他身侧好几天都没能和他说上两句话的莫秋露,看着宴春冲向那个外门弟子,觉得她冷落荆阳羽,和外门弟子混在一起,脑子属实有毛病。 尹玉宸在出场的地方,用宗门大比的入场玉牌,换了内门待甄选的弟子名牌。 他抓着名牌,看着等在出口的宴春,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他唇齿还染着血,却毫无阴霾。 宴春朝他冲过去,不顾周遭弟子的打量眼神,一把抱住了尹玉宸。 阳光烈的空气都扭曲了,他们在温暖的阳光里拥抱。 盛夏已至。 第24章 破妄十一 宴春和尹玉宸, 包括云睿诚等一众外门弟子,一起离开了大比对战台。 尹玉宸太开心,宴春也表现得太激动, 竟然当着差不多整个门派的弟子抱了他。尹玉宸不知道用了多强的自制能力, 才忍住了没有转头对着叠阵最上方, 荆阳羽的方向看去。 看了就是挑衅。 尹玉宸倒不是怕荆阳羽报复,毕竟荆阳羽是个真君子, 他根本不屑和他这样阴沟里面的小老鼠计较。 他要是挑衅荆阳羽,那就是等同小耗子蹦起来咬老虎的胡子差不多, 难堪的只会是自己。 他在身上施了清洁术, 把刚才比赛的狼狈都清除掉,吃了一粒伤药, 就带着宴春去了饭堂。 云睿诚和狗腿子们今天太开心了,虽然尹玉宸隐晦地瞪了他们好几眼,明显是让他们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但是他们都没走,也不缠着尹玉宸,就凑着尹玉宸和宴春不远处, 叽叽喳喳说着这些天大比怎么扬眉吐气。 宴春见尹玉宸吃了伤药,询问得到他没事儿的保证, 就也跟着弟子们一起讨论去了。 越是和尹玉宸接触得多, 宴春越是发现尹玉宸确实聪明。 他这脑袋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一边自己比赛, 一边每天三顿给她做新花样的好吃的,还能给和他混的那些弟子筹谋比赛的事情。 这一次大比不光云睿诚距离进入内门名额就差一步, 连善影和另外两个小弟子,也在内门长老的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 他们全盘都听尹玉宸的, 怎么打,怎么表现,能让他们输也输得漂亮。 虽然云睿诚只差一步就能进入内门不甘心,想去车轮战,但尹玉宸建议他不要去。 车轮战能够获胜的人也没几个,比云睿诚有能力的大有人在,他的擂台守不到最后,或许会受伤,重伤。 到时候得不偿失,不如直接准备三年之后的下一场大比。 而且尹玉宸在宴春和其他外门弟子的面前没有提过,私下里却对云睿诚说过,只要他进了内门,一定能说动三位内门弟子联名担保,保云睿诚进去。 云睿诚一听尹玉宸这么说,立刻放弃了车轮战,有人保,谁想去拼命? 他也因此对尹玉宸更加的信服,现在尹玉宸指挥他,如臂使指不知道多好用。 这会儿尹玉宸又瞪了云睿诚一眼,意思是让他带着外门兴奋过度的弟子们赶紧滚蛋。 他们正在朝着饭堂走,尹玉宸这是想要下厨给宴春做饭,怕一会儿外门弟子起哄闹起来,毕竟这个时间正是饭点,内门弟子也是有的,闹起来不好看。 于是云睿诚吹了个口哨,对一群外门弟子说:“玉宸师兄说了,他山洞里有好东西,我带你们去偷!” 外门弟子们很快呼啦啦跟着云睿诚跑了,尹玉宸面色不太好,他山洞里面真的有“好东西”,是他前几日用果子酿的酒,仙山不禁酒,但外门不让喝,内门弟子没人喝,所以酒是稀罕玩意。 那是他酿了准备给宴春喝的!偏甜,劲儿也小,一群大男人喝了做什么? 不过人跑了尹玉宸也不能追上去,他只好叹口气,朝着饭堂里面进,一边挽袖子,一边说:“先煮点面,等晚上给你做其他的,好不好?” 宴春点头如捣蒜,很快心里又冒出些许愧疚。 小师弟才比完赛呢,都受伤了,虽然吃了丹药吧……但这就让人做饭也太不是人了。 “要么……饭堂里面这会儿有什么,我们就吃点什么吧。” 宴春说:“现在内门弟子肯定也在呢,你不要去饭堂后堂,你也要进入内门了,免得他们说你开小灶。” “没关系。”尹玉宸一脸不在意。 反正通过这几天的比试,内门里面对他观感好的弟子怕是没有几个,说不定进入内门也白费,没有长老肯要他。 尹玉宸不在意自己有没有长老要收,没有更好,他做杂事,时间和身份都更自由,方便去找宴春。 他对自己的以后有所规划,却不是在衡珏派。他身上会的,骨子里克着的东西,都和这仙山格格不入。 等上个三五年,宴春彻底恢复,和荆阳羽结为了道侣,成了掌门夫人,不再需要他了,他自有去处。 尹玉宸两年前死活要拜入衡珏派,无非是听说了宴春这些年一直都被压在涤灵池。 现在她出来了,等她彻底好了……想必她也就不需要自己在身边了。 现在宴春明显有事要他帮忙,他自然为她鞠躬尽瘁。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真不用了,内门弟子之间也并不多么和谐。”宴春说:“你初入内门,一切低调。” “你的伤真没事吗?”宴春问。 两个人说着进入了饭堂,尹玉宸其实确实还经脉疼痛不止。 这点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伤药吃了慢慢恢复就好。 “没事了,师姐问了十几遍了。”尹玉宸要不是因为这饭堂的人太多,真想抬手摸一摸宴春的脑袋。 “那就随便吃点,”宴春说着去打菜的地方看了一眼,确实没什么她喜欢吃的东西。 仙山修炼以辟谷为骄傲,代表着进入了另一个阶段,能够不再依靠凡间五谷为食。 所以低阶弟子和外门弟子,吃东西主要为了渡命,只求杂质少,不求什么口味,因此饭堂主要是大锅菜,品相不佳,色香味都远远及不上尹玉宸给她开的小灶。 尹玉宸看出了她没胃口,默默将放下的袖子,又重新挽起来。 他凑近宴春的身后,低头对着她低声说:“师姐等着,我去给你 宴春想拒绝,尹玉宸已经轻车熟路进了饭堂的后堂。 宴春撅了下嘴,压住笑意,对于尹玉宸做的食物,她其实没什么抵抗力。 按理说,她应该善解人意一点,拦住尹玉宸。可惜这辈子对宴春好的人太多了,她长在蜜罐子里,没觉得尹玉宸带伤给她做饭是理所当然,还知道人家是对她好,就已经算是进步了。 尹玉宸倒是十分喜欢给宴春煮东西吃,他为了害人学的这一身本事,现在能用做喂饱宴春,甚至让尹玉宸生出一种感激自己害人也足够努力的心思来。 他和饭堂里面的师傅们打了招呼,师傅们大部分都是外门也够不上,顶多入了个道,就等着慢慢老去的人。 他们的容貌并未曾驻颜,因此几个做饭师傅的年纪都不小,人到中年还发福了。 一位胖乎乎的老师傅,知道尹玉宸这些天都在给一位内门女弟子做饭,看见他就揶揄地笑。 “哄到手没啊,这些内门弟子可精着呢,她是哪位长老门下的?” 老师傅凑近利落揉面的尹玉宸,拍了拍他肩膀说:“等你进了内门,最开始肯定难混,她在内门要是有地位,哄了人赶快结为道侣,免得被人甩了……” “不会的。”尹玉宸不解释,他喜欢人误会他和宴春,顺着弥勒佛一样笑眯眯的老师傅说:“师姐特别单纯,重情重义,会待我好的。” 他把一副痴心的情态做足,老师傅反倒不好再把他这些年看到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和他说了。 有些内门弟子……确实私底下和外门弟子有来往。衡珏派是杂修门派,外门弟子为了进入内门,自以为搭上了内门弟子,实际上被人当成了炉鼎的可不在少数。 到时候身子没能保住,修为也丢了个干净,下山回家去,境遇凄凉啊。 老师傅看着尹玉宸这身段和模样,就算瞧不见眼睛,也能瞧得出是一副顶好的皮囊,老师傅欲言又止。 尹玉宸一直在外门,被派来饭堂做事,非常老实,表现得温文有礼,上次出了偷鱼的事情,也是因为那对阴阳鱼开了智。 这样好的年轻小伙子,可别被人骗了色与修为去啊。 尹玉宸不吭声,只揉面,擀面,老师傅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拍了拍他肩膀。 只道:“用什么浇头?早上还剩了点灵兽肉,给你的师姐做点小菜?” “嗯,谢谢师傅。”尹玉宸利落切面,不宽不细不粘连。 他打开烧开水的锅,将面放进去,说:“师傅,大比结束了,我进了内门了,外门有许多东西带不进去,没处扔了,就寄放在几位师傅这里,劳烦你们帮我看管着。” 弥勒佛一样的老师傅顿时笑得肥肉都颤了,这话说得是“帮着看管”实际上就是要给他们了。 外门弟子虽然好东西不多,可对于饭堂里这些老师傅来说,那也是不易得的。 “哎……你这孩子……” 尹玉宸剁肉,回头顺着后堂的门斜斜看了一眼,见宴春找了个角落乖乖坐等,面上露出点温柔笑意。 他笑起来,没有宴春那样俏皮好看的梨涡,可是他男生女相,平时不显得阴柔,一笑起来也灿烂的过头了。 老师傅看了一眼,到底没忍住说:“孩子啊,可仔细着同人交往,别叫人骗了去……”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宴春不知道她和饭堂老师傅素未谋面,却已经成了这老师傅嘴里骗色偏修为的卑鄙小人了。 她坐在一个小方桌子边上,朝着饭堂后堂张望,手指敲着桌子,越等越饿。 她已经把辟谷丹停了,打算……变成孤魂野鬼之前,都不辟谷了,她要多尝尝人间滋味。 尤其是玉宸小师弟做的。 宴春拄着手臂撑着脸,坐着正晃腿呢,就看到了一张她最不想见着的脸,挎着一个人的胳膊进了饭堂。 宴春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正要转开视线,那张脸却已经看过来。 宴春面上表情霎时间收个干干净净,低着头眼中沉郁,心里骂着真是阴魂不散。 结果那不散的“阴魂”,就站到了她的桌边。 开口道:“水云,大师兄找你,要你晚上之前,去一趟他院子呢。” 宴春心里的火和脑子里面的火一起烧起来,她猛地抬头看向那张长得和她差不多的脸,而后又看向她身边的昔日好友,简直想要当场掀桌。 宴春压抑着,不说话,把两个人当成空气,视线看向饭堂后堂,期盼着尹玉宸快点出来。 她也不知道他出来能做什么,可他在身边,宴春至少不会这么慌张窝火。 “水云。” “滚!”宴春听她叫自己名字,忍无可忍低吼:“谁让你叫我字?你也配,你算我什么人啊!” 此刻饭堂里面内门外门弟子来来去去络绎不绝,莫秋露要的就是宴春发疯的效果,才会自告奋勇和荆阳羽说,她会帮忙叫宴春。 宴春越当众发疯,对莫秋露就越有利。 她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等到以后,才能更好地利用衡珏派双尊的势。 “水云……”她故意似的,又叫了一声。 不光她叫,她身边的怀余白也跟着叫了声:“水云,秋露只是来告诉你代掌门找你,你何必这样疾言厉色。” “代掌门是自己没长腿还是没长嘴?用得着她来找我?”宴春嗤笑一声,看着怀余白说:“水云你也别叫了吧,你又算哪棵葱?” 怀余白表情一阵红一阵白,她眉目温婉,性情也极好,在内门弟子之中,好友众多。 她被宴春噎得难堪,不敢置信昔日好友竟然变得如此刁钻,从前宴春可是为了就个凡间孩子,连魔窟在前也会伸手救人的,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怎么……你……”怀余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莫秋露压着眼中笑意,见弟子们已经看过来,欲要再张嘴说什么,突然肩膀被撞了一下。 这一下撞得可不轻,生生把并肩站着的莫秋露和怀余白两个小姑娘一起都撞了个趔趄。 莫秋露回头看去,就见端着一碗热腾腾面条的男子,站在她刚才站的地方。 他身量不低,居高临下地看着莫秋露,开口缓缓道:“哎呀,撞到你们了,对不住,我眼睛不太好。” 他眼睛上面确实覆着鲛纱,眼睛不好得很明显。 莫秋露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宴春这些天,就是和他混在一起! 可莫秋露一肚子挑拨的话,却抖了抖唇,在尹玉宸漫不经心的俯视下,没敢说出口。 尹玉宸朝前走了一步,慢声细语道:“两位,让让,站在我的位置边了。” 莫秋露下意识后退,紧张咽了口口水,她在大比上也看到了尹玉宸,知道宴春和他混在一起呢,打心底里不太能看得上这个剑法狠辣,攀附宴春的外门弟子,但是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是第一次。 她身边怀余白要说话,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臂,说:“话带到了,我们走吧。” 她拉着怀余白迅速走了,表现得竟然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莫秋露没能看到尹玉宸的眼睛,但是她在尹玉宸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致命一样熟悉的,湿冷的如毒蛇般的气息。 他的身量,语调姿态,都像极了莫秋露认识的一个人——她的父亲。 那是她此生恨极,也怕极的人。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5章 破妄十二 莫秋露还是第一次在宴春的面前落荒而逃没能讨到什么好。 宴春莫名其妙看向尹玉宸, 忍不住问:“师弟,她怎么跑了?” 同样长在阴沟里,小老鼠看到毒蛇当然要跑了, 不跑等死吗? 不过尹玉宸在宴春面前可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可爱, 自然不该知道莫秋露跑什么。 “大概是坏事做多了心虚吧。” 尹玉宸把面放在宴春面前, 说道:“不要理会她,师姐吃吧。” 宴春又被尹玉宸一句话逗笑了, 莫秋露怎么可能心虚,她每次在宴春的面前不知道多么理直气壮。 宴春接过面, 用筷子拌了拌, 吃了一口之后,抬眼看向她对面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的尹玉宸。 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觉得刚才那位师姐和我, 真的不像吗?” “那位师姐?”尹玉宸嗤笑一声说:“我只有一个师姐。只认一个师姐。” 宴春嘴角都要裂到耳根了,一双眼睛期盼地看着尹玉宸,等着他对自己的问题的回答,也是等他对自己的肯定。 “不像。”尹玉宸说:“天上的白鹤是不会和阴沟里面的老鼠相像的。” 虽然这话听着实在偏激了,可宴春现在是真的需要这种偏激。 她开心地呼噜噜吃面,时不时用一双含着笑意的弯钩眼睛, 看着尹玉宸。 尹玉宸本来在想着刚才那个女人身上的维和地方,尹玉宸能够一眼识别她和宴春完全不同。 眼睛是灵魂之窗, 窗户里面的灵魂是两个极端。 但是白骨之上的三寸皮, 确确实实她是按照宴春长的。 或许在别人眼中看不出, 只觉得像。但是尹玉宸从前可是在一个炼制人偶和傀儡的畜生手底下讨生活, 他能够看出那个女修的眉宇之间,还有轮廓都有些不自然, 很显然是被人为雕琢了神魂。 凡人有句话叫做相由心生,但其实相由魂生。 被雕琢过的神魂, 就像削足适履后被削过的足,永远会留下神魂疮疤,绝不可能和魂生本相的人一样自然。 可尹玉宸有些心惊,雕琢神魂之痛,绝非寻常,若那个女修只是想要变成宴春的模样,和宴春抢她那个代掌门大师兄……这未免付出的代价有些过于大了。 而且大多数雕琢神魂都是用来制作人偶或者傀儡的,这可是邪术,衡珏派再怎么是个杂修门派,也是南嘉国第一大宗门,绝不可能有人在这里修邪术。 那个女修…… “师弟,你想什么呢?”宴春心里疯跳起来,有点害怕。 她太熟悉这种看着她出神的表情了,她的母亲,父亲,包括大师兄,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面,时常便会这样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难道玉宸小师弟也……要对莫秋露动容吗? 宴春强忍住鼻酸,眼眶却已经红了,她手指紧紧抓着筷子,声音发抖地问尹玉宸:“你看着我,在想莫秋露吗?” 如果是……那宴春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即将坍塌一般,而尹玉宸就会是压垮她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现在没有家人的信任,因为她除了预言中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无法拿出其他的证据,证明她说的话。 就连提前知道了莫秋露的存在,也因为她为了证明自己在命魂镜之中看到的一切是真的,偷看了母亲的通信玉牌,导致预知莫秋露的存在变成了偷看到之后发疯。 她和……自小爱慕的大师兄分手了,她最好的朋友变成了莫秋露的朋友,她现在只有一个玉宸小师弟了。 难道…… “莫秋露是谁?”尹玉宸回神,看着宴春要哭,连忙问:“师姐?你是咬到了舌头吗?” “就是……就是刚才那个女修。”宴春眨了下眼,她微微扬了下头,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像滚落的豆子,根本控制不住。 她不想众叛亲离,至少在变成孤魂野鬼之前,不想做天煞孤星。 “莫秋露?她姓莫?”尹玉宸皱了下眉,表情明显反感。 他看着宴春,掏出手帕要给宴春擦眼泪,却被宴春抓住了手腕。宴春不顾饭堂里面一众弟子奇怪的视线,急切地问尹玉宸:“你刚才是不是在想她?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和我很像,比我还要好啊……” 宴春委屈如同山洪,眼看就要冲毁村庄。 尹玉宸竟然点头:“我是在想她来着。” 宴春整个人一抖,从桌边站起来,瞬间被抽去了灵魂一样,想要离开这里,却迈步都不知道怎么迈了。 “她不对劲。”尹玉宸不知道宴春突然怎么了,站起来凑近宴春压低声音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师姐,我在她身上看出了一点问题。” 宴春欲要决堤的委屈顿时卡住了。 “啊?什么问题?”她仰头看着尹玉宸,从没有感觉到他这么高过,这么可靠过。 她现在腿软的都要跪在地上,没人能够理解那种被所有人不理解和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一样的滋味有多可怕,那像被掐住了脖颈,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吃饱了吗?”尹玉宸扶着宴春,顺势给她抹了下脸上的眼泪,因为用身体挡着,没几个弟子看到。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不吃了。”宴春低头说。 尹玉宸揣起手帕,拉着她的手腕说:“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嗯……” 宴春手软脚软的被尹玉宸拉着出了饭堂。 “我们去哪里?”宴春声音发飘,做梦一样问。 尹玉宸要和宴春说的话,不适合被任何人听到,可能会关乎隐藏在门派之中的邪修。 云睿诚和那群外门弟子,现在肯定还在山洞之中闹腾,他们不能回山洞。 他问宴春:“师姐,双尊不在,你不如带我去康宁院看看,我想看看师姐长大的地方。” 这话倒是真的,尹玉宸那天晚上就想看看宴春长大的院子,只是怕自己把持不住。 现在青天白日的,他心中还有事,就不至于总是冒出一些禽兽思想。 再者说双尊不在,康宁院的大阵自然能够阻隔一切的窥听,比尹玉宸设下粗陋阻隔阵的山洞要稳妥。 宴春点头,“好……” 出了饭堂,朝着山上走的时候,遇见的内门弟子不少,尹玉宸不适合再抓着宴春,就把手松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自都在思绪飘飞。 宴春本来十分高兴尹玉宸拿到了内门弟子的甄选名额,但是今天莫秋露的现身,让宴春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慌张来。 如果进入了内门,尹玉宸最终也对莫秋露动容,那他还会帮自己吗? 如果……如果她手中这最后一根胡乱抓住的稻草都倒戈的话,宴春就真的只能拼着自己魂飞魄散了。 尹玉宸对于宴春的重要性,当然和父母甚至是荆阳羽都无法比,可他的存在对于宴春来说,像茫茫雪原之中通向亮着灯火屋舍的小路,若是也被风雪覆盖了痕迹,那么她就只能冻死在名为“命运”的冰天雪地之中。 怨不了宴春对尹玉宸没有信心,毕竟她连生身父母,都在这么多年无法验证她说的话的前提下,对她的话丧失了所有信任。 康宁院近在眼前,宴春站在台阶之上,回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尹玉宸。 如果她和盘托出一切,这个受了她恩惠,现在对她予取予求的师弟,会相信她,站在她这边吗? “师姐?”尹玉宸站在台阶之下,看着宴春此刻荒凉的神情,几乎要控制不住去拥抱她。 他不知道宴春那傻兮兮的性格,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神情,直到两个人进入了康宁院,尹玉宸还未等开口,宴春就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摸了一下,解开了隐藏共生颈环的术法。 尹玉宸看清了宴春脖子上戴着的是什么的时候,鲛纱之后的双眸巨震,惊愕到浑身一抖。 电光石火之间,尹玉宸想通了一切因由,宴春为什么出了涤灵池,为什么有个女修和宴春长得这般相像,还让荆阳羽那种性子都能容忍。 原来双尊用了邪术,将宴春的命同那个女修给生锁在了一处。 宴春之前试探过尹玉宸知不知道共生之术,尹玉宸只说听说过,所以宴春以为他不甚了解。 暴露了共生颈环之后,她深吸口气,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宴春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尹玉宸,声音不自觉带上了祈求:“师弟,我其实有点事情想要求你。” 尹玉宸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死死盯着宴春脖子上的颈环,他一搭眼,便已经从那上面细细密密的符文看出,这是个劣质品。 那上面绘制的符文,是个不仅不能让宴春恢复健康,还会慢慢让她变成傀儡的傀儡阵! 到底是谁?好大的胆子! 尹玉宸呼吸竭力控制,却还是渐渐变得粗重起来,衡珏双尊?衡珏派代掌门?真是蠢到家了! 尹玉宸气得头脑和双耳都嗡鸣不止,袍袖之下手指紧攥成拳,若非是怕吓到宴春他现在定然已经暴跳如雷。 他连碰一下都舍不得的“仙鹤”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险恶的水草缠住,就要被拖入脏污的暗流,他如何能不气,如何能不疯! “师弟……”宴春看着尹玉宸盯着她脖子上的共生颈环一动不动,还以为尹玉宸被她这邪术吓到了。 “这个就是共生颈环,不过师弟不用怕,我知道它是邪术,但是它不害人的。”不害她以外的人。 宴春怕尹玉宸被吓跑了,赶紧解释。 尹玉宸开口声音都有些失真,满含阴冷和嘲讽:“不害人?” 这分明就是害人的东西,害的还是他最在乎的人的命! 尹玉宸上前两步,走到宴春面前,抬手去碰那颈环,转动了一圈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上面的符文。 宴春连忙道:“是,不害人,不会对身边的人有什么影响。” 宴春仰头看着摆弄她脖子上共生颈环的尹玉宸说:“但我想解开它,师弟你能帮我吗?” “你也知道,这是邪术。”宴春开了个头,见尹玉宸没有被她吓跑,说起来就顺了。 “师弟应该听说了我十几年前灵府破碎的事情,”宴春叹息地垂头:“我父母不舍得我死,将我压在涤灵池下,到处寻觅为我续命修复灵府的办法……” 尹玉宸已经将这共生颈环看得透彻,表情阴沉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他从前在老畜生的门下,接触最多的就是这种邪术,他对这个东西如何使用,有几套符文,每一套的作用是什么,改动哪里能达到什么效果,最清楚不过。 他想到这个东西有可能出自那个神魂被雕琢的女修,已经隔空将她碎尸万段了。 但是宴春低着头娓娓道来,尹玉宸压着的满腔怒火,却越听越盛。 原来这个东西……竟然是双尊从无间地那里寻来,和荆阳羽一起,逼着宴春接受的。 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荒谬的事情吗? 无间地的散修修习的傀儡术根本都是自创的歪门邪道。 虽说傀儡术本身就是歪门邪道,但歪门邪道也不是乱来,真的魔修和邪修都有宗门本源,无间地从前又叫无间地狱,那里聚集的修士,乃是凡间叛出宗门,被正道追杀,甚至为魔道所不容的人的聚集地。 这几年出了一位无间谷主,修成散仙,把无间谷多年来四分五裂的局势勉强拢成一盘沙,但这么多年就出了这一位能抗衡正道的大能,还不能说明那里有多烂? 尹玉宸能够理解双尊爱女心切“饥不择食”,可这等邪术,他们竟然也真的敢用在自己女儿身上,可见疯得不轻! “他们都觉得我不接受是疯了。”宴春说:“可我不想和另一个人神魂相容,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宴春怕尹玉宸一时接受不了,也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所以省略了自己看过了命魂镜的事情。 只说了想要解开共生。 尹玉宸鲛纱之下双眸红的浸血,他抬手摸了下宴春挂着泪痕的脸,总算知道了她为何之前在石阶上露出那样荒凉的神色。 她还在说:“师弟,你可能不懂,那种渐渐被另一个人取代,觉得自己的皮囊不是自己的,像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的感觉……” “我知道。”尹玉宸说。 他最清楚不过了,他可是险些成为最邪恶的傀儡的人。这劣质的共生颈环算什么?他的傀儡符文是直接绘制在傀儡丝上,十几年的时间生长在他血肉经脉之中的。 被人操控,取代,失去自我,慢慢变成一个会呼吸的武器,他再清楚不过了。 “你能……”宴春仰头看着尹玉宸,满眼都是急切的泪,她抓着尹玉宸的领口说:“你能理解,那能帮我吗?” 她说得很混乱,宴春对共生颈环了解得也不多,她反反复复都在说自己的感受,自己多么崩溃,那个叫莫秋露的女修就是想要取代她,却拿不出任何的证据。 她拿不出证据,她的话听起来就像是疯话。 她不敢提她这等修为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命魂镜,她不想再被当成疯子。 可是她自己听着自己说的话,都像是在说疯话。 宴春急得眼泪簌簌,她知道自己太着急了,她应该慢慢说的。应该一点一点告诉尹玉宸,不该被莫秋露刺激了一下,就这么冲动的和盘托出。 宴春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说清楚,她问尹玉宸:“你会帮我的吗?你相信吗?” “玉宸师弟,”宴春带着哭腔问:“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她问完之后,又怕尹玉宸真的不肯信,不敢马上听他的回答。 连忙又说:“我……我有很多好东西,我还能得到更多,你帮我两个小忙,我把那些东西都给你!” “你跟我来,我给你看看!” “玉宸师弟……”宴春拉尹玉宸,尹玉宸站着不动。 宴春像一个狂风暴雨之中,在湍急的命运洪流里,就要被溺毙的落水之人。 她甚至不是要对着尹玉宸这个岸边的人求生,他只求他设法割断缠着她脚腕的水草,她想顺水而下,死得干净,不想成为鱼群和水鼠的食物,让腐烂穿梭在她的尸身。 她用尽自己一切能给的东西诱惑尹玉宸,诱惑这个她不该相信,也不该求助的外门弟子。 她把尹玉宸拉到了她自己的房间,打开了她自己的百宝箱,讨好地对着尹玉宸说:“这些都给你,都给你!” “啊,还有,我还有一件没穿过几次的上品法衣,全都是鲛纱炼制,你穿着一定很好看,和你脸上的鲛纱最配,没有男女样式,我去找给你……” “师姐。”尹玉宸拉住泪流满面状似疯癫的她,他张开双臂,自身后将她密密实实搂进怀中。 再将她缓缓从自己的怀里转过来。 他素白的指尖,慢慢抬起宴春泥泞的脸,低下头,几乎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说。 “深呼吸,冷静点。” 尹玉宸说:“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 “我会帮你。”尹玉宸心疼的呼吸都在发颤。 宴春宛如被抽取灵魂一样愣住,她呼吸急促,贴在尹玉宸带着灼热温度的怀中,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现在太近了,尹玉宸对她的态度太亲密了。 她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只觉得脚下一松,名为命运的水草,暂时松开了险恶的手掌。 她能呼吸了。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太急太重,嗓子里甚至发出了尖啸声。 她瞪着眼睛无神又茫然地盯着尹玉宸看,仰着的脸上还蜿蜒着未来得及散去的无助和绝望。 他相信她。 他说他相信自己。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6章 破妄十三 一面之词不可信, 这个道理,几岁的孩童都是懂的。 宴春说了十几年的一面之词,因为无法证明, 被至亲至爱当成了经年久病消耗了心性, 变得乖戾疯癫, 甚至把这种经年日久的转变,推给魔气侵染心智。 可他说信她。 仅仅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 无法证实的鬼话,外加一个邪恶的共生颈环, 尹玉宸就肯信她。 宴春脑中的嗡鸣渐渐消失, 她世界里面的“狂风暴雨雷鸣电闪”也渐渐离她远去。 她曾经无数次期望父母能再信她一次,大师兄再信她一次, 哪怕是装着相信她也好,而不是用那种看一个胡闹孩子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丝毫不再顾忌的行使作为长辈的权利,逼着她同别人共生。 可现在这种信任,却是在她准备孤注一掷之后,来自一个堪称萍水相逢的人。 宴春回过神浑身发软, 像战了十几年的兵将,终于短暂击退了敌人, 胜了一场。 “你真的信吗……”宴春眼睛还是有些发直的看着尹玉宸, 声音低低地确认。 “师姐说的话, 我全都相信。” 尹玉宸完, 还怕宴春觉得他是在敷衍,找到了听起来合理的理由, 说:“师姐有什么理由骗我呢?我根本没什么值得师姐图谋欺骗。” 宴春眼中转了转,从他的下巴上离开, 摸着自己的颈环,被尹玉宸扶着坐在了桌边上。 两个人隔着宴春屋子里的桌子坐着,宴春看似冷静下来了,却其实并没有。 很多人说她疯了,其实宴春很多时间也会怀疑自己。 她从前绝不与人有摩擦,她觉得一切都不重要,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她去疾言厉色。 出门历练也好,同门相交也罢,吃亏甚至是受骗,她都不喜欢把人想得太过险恶。 她生来拥有一切人毕生求而不得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得到的越来越多,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门中无数女修倾慕不敢言的仙君收入囊中。 她的人生太美好,也太顺遂了。 她不需要努力修炼,不需要费尽心机去交朋友总是有人围着她,不需要去追求任何东西,她的世界没有人生八苦,没有爱别离求不得。 所以当厄运降临,当那些她无法忍受的事情摆在面前。她在屡屡抗争无果之后,除了发疯表达自己的态度,又能做什么? 她无力抗拒,宴春常常会恍惚,是不是她真的疯了呢。 她沉默着,尹玉宸也不催促她,只是等着她开口。 宴春过了好久,才侧头看向尹玉宸,开口便说:“我在被压在涤灵池底那些年,神魂出窍,被灵风几次卷到了命魂镜面前。” “我看到了我自己的未来。”宴春音落若惊雷。 她用一种古怪的,近乎是不解的眼神看着尹玉宸说:“师弟信吗?” 尹玉宸听说过衡珏派的命魂镜,听到宴春说她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尹玉宸眉梢狠狠一跳,直接抓住了宴春的手。 “师姐,我听说,窥见命魂镜之人非死既疯,师姐你没事吗?” “你觉得我疯了吗?”宴春轻声问尹玉宸。 “自然没有。”尹玉宸说:“那师姐可有感觉到自己神魂受损?” “你信我见到了命魂镜?”宴春又问。 她其实想要瞒着这件事情,可是因为尹玉宸无条件相信的态度,宴春很想这知道,他是真的信,还是只碍于她的恩惠,装装样子骗她。 如果她提出窥见过命魂镜那样荒谬的猜想,他还会装下去吗? “呵……”尹玉宸抓着宴春的手紧了紧,“我还是那句话,师姐有什么理由骗我?” 宴春的眼泪瞬间就冲出来了。 她抽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抽噎了两声,忍住眼泪,开始将事情彻底向尹玉宸细说…… “师姐是说,那命魂镜之中,照出了莫秋露妄图将你变为傀儡取而代之,可你同双尊和代掌门说,他们却不肯相信?” “是的。”宴春说:“我说了好多次,真的说了好多次,我本来预知了莫秋露的存在,那时候我父母还没有将她的存在告诉我。” 宴春红着眼睛说:“可我太傻,我那时候也怀疑自己,我就偷看了我母亲和我父亲的通信玉,想要验证一下命魂镜的真假。”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能够证明我预知的一切都是真的的方式了。”宴春说起这个,满脸都是后悔。 “我太傻了,我不应该偷看的对不对?我应该直接问,我……”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师姐何必自责,若当真处于那种情况,谁都会想要验证一下所谓命魂镜的真伪的。” 尹玉宸安慰了宴春一句之后,说:“但是师姐不该在双尊明显表现出不信任的时候,还继续说。” 宴春表情僵住,尹玉宸拍了拍她,说:“双尊未必从没信过师姐,他们只是和同师姐一样,找不到能够证明命魂镜之中说法的理由。” 尹玉宸伸手转了下宴春脖子上的颈环,其实也猜出了双尊定然仔仔细细的查过莫秋露的一切。 这共生颈环之上,符文都不够凶狠极端,并不是那种彻底会将人变成毫无理智的符文,想必双尊是因为这符文不足以让共生的任何一方受伤,才会选择这符文。 才会被这所谓的共生术蒙蔽,以为找到了救女儿命的术法。 但问题想必就出在这里。 这共生的符文不够凶,炼制傀儡的人都知道,一旦傀儡失控,必将反噬。 那么共生的两个人,便如同天平两端的货物,到底谁取胜,要看谁的心智更加坚强,谁的求生欲和占有欲能够辗轧对方。 而根据尹玉宸的草草几见,便能够确定莫秋露也是阴沟里出来的玩意,像宴春这种恨不得长在仙山阵法的守护之中的白鹤,怎么可能抢得过她? 一张白纸断然坚硬不过一张兽皮。 “师姐,这么多年,莫秋露在你的面前,从没有露出过破绽,是吧?”尹玉宸循循善诱一样问。 宴春点了点头:“我最开始知道她,不想见她,后来……我刺激过她,也揭穿过她,但她太能装了!” 想也是,宴春那点拙劣的伎俩,怎么可能玩得过真的心脏手黑的人? 尹玉宸又问了宴春几个问题,关于命魂镜关于宴春戴上共生颈环之后的反应。 他已经完全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那个莫秋露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不够阴毒。如果换位,是尹玉宸作为和宴春共生的另一方,宴春早就死了。 可也正是因为莫秋露狠毒的不够彻底,这才让双尊甚至是荆阳羽,都抓不住把柄。 莫秋露的算盘打的很好,这套共生颈环的两端,宴春的心志绝争不过她。 她只要慢慢的刺激她,时不时让她崩溃,让她心神不稳,就早晚会得手。 到那时候,就算双尊和荆阳羽发现了是她的意志吞噬了宴春,那也怪不到她头上,她甚至双手不曾沾染什么罪孽,毕竟要共生可不是她给宴春扣上的。 尹玉宸甚至能够想到,到时候双尊不仅无法怪莫秋露,甚至还会善待她,生怕她死了,至少能够有机会偶尔看到恢复神志的自己女儿…… 莫秋露会得到一切。 尹玉宸直接气笑了。 尹玉宸笑得太吓人了,宴春都有点害怕,疑惑问:“师弟……你笑什么?” 我笑衡珏双尊衡珏派代掌门包括你,都是纯种傻逼,打包一块儿卖了换钱不够买一串糖葫芦的程度。 尹玉宸当然能够理解,荆阳羽霁月风光,不屑邪术,不可能去细细追究邪术本源。 而衡珏双尊,不仅爱女心切遍寻不到办法才死马当活马医,想来是和那个无间谷的谷主有所交易甚至是信任对方。 伏天岚一个算卦推演的,宴高寒一个是个榆木脑子的剑修,邪门歪道的心眼儿拢共也没长出两颗,能接受共生救人,怕是已经极限了。 并且尹玉宸料定,他们肯定仔细观察了共生多年,觉得不会伤害到宴春,才会逼她接受。毕竟雕琢神魂和一个人像到如莫秋露那种程度,可不是一两年能成型的。 那无间地的谷主提供的这套共生颈环,确实不足以让共生的两个人任何一方死去。 可邪术,之所以称之为邪术,便是无论怎么改变,都是损人利己的东西。 尹玉宸若非半生泡在邪术和险恶的人心之中,也绝对无法想通这些事情其中的关窍。 “没笑什么,师姐放心,事情总有解决方式的。”尹玉宸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暴戾,鲛纱后的双眸蔓生血丝,转瞬间无数毒计涌上心头。 他却红唇勾出安抚的弧度,“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宴春见尹玉宸接受了她说的一切,就彻底放心,准备把自己的方式说出来。 “我在命魂镜之中,提前知道这一次寻找固魂草,我父母不会那么早回来。” 宴春说:“明天便是七月了……我之前在涤灵池的时候,是能够神魂出窍的。” “只要我解了现在身体当中的固魂印,我就能神魂出窍。”宴春说道这里,神色都跟着轻松起来。 “在我父母回来彻底为我固魂之前,我神魂出窍去,就没人能够束缚我。”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宴春红着眼睛,对着尹玉宸笑了笑,又指了百宝箱说:“里面的东西我以后想来用不上了,都给师弟你。” “进了内门之后,你可以看看想去哪位长老门下,我帮你说,虽然没有我父母顶用……大不了我去求大师兄。” “我只需要玉宸师弟在我神魂出窍之后,将我在天命阁的命牌捏碎。再设法将我出窍神魂送出仙山……” “师姐……”尹玉宸桌子 他打断了宴春问:“师姐可知道,修者神魂出窍,代表什么?” 他断断没想到,宴春这个蠢货想了这么多年,想出的办法竟然是……哈。 “我知道。”宴春低头,垂下一截细白的颈项,情绪有点低落,却更多的是释然。 她已经准备好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所以师姐想来想去,是打算去死?” 尹玉宸咬牙启齿道:“你想死?!就因为那个女修和你共生了,你无法接受,你拜托不了,就要神魂出窍去死,你,你……” 尹玉宸把一肚子恨铁不成钢的骂人话憋在嗓子里,他很想拎着宴春的脑袋塞进水里让她好好清醒下。 尹玉宸但知道宴春傻,否则当年她绝不会在魔窟面前悍然出手,救下来他这条狗命。 但是他没想到宴春竟然被双尊和荆阳羽养得傻到了这种程度,她明明生来是个白鹤,却根本不会用自己的翅膀,跟个走地鸡似的在地上跑不说,还真把自己当成鸡,往汤锅里面跳,要去炖蘑菇,还操心自己不好吃。 绝了。 尹玉宸手背上都青筋暴起,他生得肤白,这样子看上去像是承受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一般,实在吓人。 “我只要出了这仙山大阵,我就自由了。”宴春还在说:“当个孤魂野鬼也没什么不……” “孤魂野鬼个屁!”尹玉宸说:“凡尘无孤魂,你只要出了这仙山大阵吗,立刻便会被锁魂无常拘走!” “宴水云!”尹玉宸猛地从桌边站起来,舍不得伤她骂她,就狠狠砸了下桌子,“哐当”一声,凶性毕露。 你脑子里面都是粪吗! 这种发现自己珍重的连想多了都觉得是亵渎的人,竟然不爱惜自己到要去死,尹玉宸怎么能不火? 宴春被她突然爆发吓了一跳,也从桌边站起来,却没有将他这可怖的样子给吓得后退,而是连忙上前扶住了尹玉宸的手臂说:“师弟,你怎么了?” “是不是之前在大比上面的伤没好?”宴春眼中的担忧真切,毫不作假。 尹玉宸在发疯的边缘,又被宴春这种宴春生生看得泄了火。 他脑中心中俱是百转千回,按住自己的胸口说:“是有一点……” “那你快调息,再吃一颗药。” 宴春给尹玉宸又拿了一颗药吃,尹玉宸吃了,心气确实也被伤药的作用抚顺了不少。 他透过鲛纱看着宴春,心中乱撞的是一把刀,割的他鲜血淋漓。 他恨不得为她肝脑涂地,又怎么舍得她这样自贱自弃? “师姐……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尹玉宸好声好气,语调里面甚至带着点无奈说:“这件事很好解决,你不要再想神魂出窍的事情了。” 宴春见他恢复,坐回桌子那边,闻言笑了笑,把一切都说出来,有个人信她,这感觉太好了。 她想过所有的办法,最后只有这一种能够摆脱。 听到尹玉宸说不需要这么麻烦,宴春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问:“师弟难道有其他的好办法?” “我不了解共生,”尹玉宸说:“但既然是共生,听这名字,死一个就成。” 尹玉宸伸手接杯子,音调低沉:“我去帮师姐把她杀了,不就解决了?” 尹玉宸话中的杀意太过浓烈,让人只是听着,便好似看到了他提刀染血的模样。 宴春手一抖,杯子顺着手指掉下去,被尹玉宸稳稳接住。 “师弟……你……”宴春心惊肉跳,她看着尹玉宸的表情,想要看出他是否在开玩笑。 然而尹玉宸很快将杯子凑到嘴边,笑了笑说:“逗师姐的,我知道师姐心善,不愿伤及他人性命。” 即便是那个人伙同她的家人将她逼到了如此地步,她也没有对那个叫莫秋露的女修动过杀心。 仙鹤生于云上,不染凡尘,她所谓的“鱼死网破”不过是惨烈自戕。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尹玉宸曾是这份高洁的受益者,现如今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困囿至死。 “师姐,我也马上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但是我们可以慢慢想。”尹玉宸喝了宴春倒的水,心里那沸腾的杀意与愤怒未尽,却全都被压住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宴春说:“我大师兄和父母都说,共生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下的办法……” 若真是有其他的办法,宴春也不想走极端。她从来就不是个极端的人,善良和软弱一线之隔,宴春两者兼备。 “我们可以先从了解共生开始,慢慢找办法,师姐不是说了,双尊没那么快回来的。”尹玉宸顺着宴春的话,并不训斥她愚蠢,也不怪她仁心用在狗身上,更不曾觉得她是在胡闹。 尹玉宸再怎么愤怒宴春要放弃生命,心里骂她,却也不会真的认为她不可救药。 她的软弱来自于她自出生以来,从未飞翔过的羽翅,她却并不是真的泥人,否则魔窟现世,高境弟子们全部自保龟缩之际,她不会悍然伸手救人,也不会为了保留完整的自己,便哪怕神魂离体做个孤魂,也不肯与人共生。 宴春看着尹玉宸,眼中有些动容,尹玉宸继续说:“师姐不用怕,之前是师姐一个人想办法,现在我们是两个人呢,对不对?” “你……”宴春笑起来,撑着手臂抽了抽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又不是个小孩子,别哄我了。”宴春搓了搓脸,虽然她和尹玉宸说了这么多,两个人没能商量出什么办法,但她压在心底的难受却散了个干净。 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了。她不需要尹玉宸为她做什么,哪怕到最后还是要走那一步,但比起去死,宴春更怕孤独地去死。 “没哄师姐,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们可以先从了解共生开始。”尹玉宸说:“说不定能从中找到解开的办法。” 尹玉宸其实是骗宴春,骗她放弃去死的想法,他再来想其他的办法。 因此他隐瞒了自己知道共生的事实,毕竟共生一旦开始,是真的不能解的,除非……一方死去。 “怎么了解?”宴春不是个听不进去话的,现在有人同她商量,她立刻就开始跟上尹玉宸的想法。 尹玉宸垂头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师姐,你提到你的灵府,是在十几年前碎的……我也听说你当时是为了救一个凡人。” 尹玉宸慢慢抬起头,鲛纱之后的眼睛,通红地盯着宴春,真如入了魔障。 “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苦,差点被逼死,被逼得失去自我,众叛亲离……你有没有后悔过?” 有没有后悔过当初不救那么微不足道的凡人就好了。 有没有想过不伸手就好了。 宴春闻言愣了下,而后说:“有什么后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个孩子……我还答应他要带他上山的,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惜我出事之后昏死,待我再醒来便是三月之后,要人去找,他就不见了。” “你还记得!”尹玉宸掐着自己的腿,控制着自己没激动地再度从桌边站起来。 她还记得,要带他上山的事情? 这么多年了,连尹玉宸都觉得,那时的那些话,是宴春哄他玩的。 毕竟他那时候虽然十四岁了,却生得像个八九岁的孩子一样身高,营养跟不上,整日佝偻着身子,生长迟缓,他都以为自己就是个侏儒矮子,这更坐实了天生魔种怪胎的事实。 若不是被尹荷宗的老东西抓走,那老东西要将他炼制成傀儡,嫌弃他太矮太没用,设法喂他吃了疯狂生长的药剂……他说不定就是个侏儒。 那时候宴春去他们村中除邪祟,他被一群小孩儿撵到她面前,用石头扔得遍体鳞伤,说他是邪祟,那群孩子们要宴春他们那些“仙人”,把他这个邪祟也收了。 那时候宴春因为修为太低,没去和那些弟子们除邪祟,而是带他治伤……给他洗澡,赠他衣服,请他吃东西。 尹玉宸一生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都来自那时短短几天。他那时候是真的觉得,宴春是一个“仙人”,就像他曾经见过的盘旋在天空的白鹤,代表着祥瑞和圣洁。 “什么?”宴春顿了下说:“啊,你说我灵府破碎的事儿?记得啊,我记性很好的,很多事情过了好久,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是说,你还记得那个被你救下的孩子?”尹玉宸声音有些艰涩地问。 “记得啊,”宴春说:“灵府破碎这事儿不怪他的,我自己修为不济,我大师兄就被卷入魔窟还能出来,把我和那小孩儿都救上来了。” 宴春摸了摸鼻尖小痣,说:“不提了,共生是邪术,我们怎么了解啊。” “我其实想着逼迫莫秋露退缩,但是不论我怎么折腾,她都不在意,还真能忍。” 尹玉宸眼眶又热又酸,他一直不敢透露身份,有很多其他的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怕宴春怨恨他。 怕她后悔救过他,怕她怨恨他,因为没有他,她就不会受这么多罪。 可宴春不光记得他,也根本不怨他…… 尹玉宸抿着唇,咬着牙,这一刻觉得这些年他爬出尹荷宗那样的吃人坑,爬到她的面前,一切都值了。 他的白鹤,依旧是白鹤,从未变过。 小白鹤别怕,尹玉宸看着宴春,心中一字一句说:他们不教你,我来教你。 我来教你怎么振翅,怎么翱翔。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7章 破妄十四 尹玉宸收敛心绪, 闭上眼睛,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循循善诱般对宴春说:“既然颈环是双尊给你戴上的, 他们一定仔仔细细了解过的。” 宴春自然知道, 毕竟她母亲在她闹着不肯接受的时候, 再三和她保证,这共生绝对没问题的。 宴春看着尹玉宸敲在桌子上的手, 脑中顺着这句话一想,顿时伸手抓住了尹玉宸的手。 她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对尹玉宸多么不设防, 甚至是依恋。也没意识到总是和尹玉宸这样的成年男子拉拉扯扯, 并非正常交往之道。 她激动地抓着尹玉宸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可以去我父母的屋子里面找一找!” “他们了解共生, 说不定有书籍之类的会收藏在那里!”宴春抓着尹玉宸起身,立刻就要过去。 尹玉宸却没有动,他忍着把宴春拉到自己腿上,亲吻她作为奖励的欲望。 赞叹道:“师姐说得对,是这样没错。” “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宴春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真是笨!” “师姐不是笨, 是太过相信父母和荆阳羽。”他们说什么,宴春便信什么, 他们说共生没有解法, 宴春便觉得是真的没有。 说到底, 是他们合力将宴春的翅膀, 甚至是灵魂,束缚住了。 “走, 我们现在就去找找!”宴春兴奋的眼睛都瞪大了,她红红的眼圈和刚才因为哭得厉害导致发红的鼻尖, 显得灵动可爱极了。 宴春向来是个很乐观的人,哪怕她也知道不太可能找到共生解法,她却愿意去寻找,尤其是现在不是她自己,他们是两个人。 她急着去,尹玉宸却拉不动。 “师弟?”宴春疑惑看他。 尹玉宸攥着她的指尖,轻轻用拇指碾揉,用这种方式,消解着心中无处安放的,想要杀了莫秋露,将宴春带走的欲望。 好一会,他才深吸一口气,勾着唇笑起来,说:“不着急。” 找到也没有用,共生怎么结束,尹玉宸最清楚,他只是用那种理由,让宴春别动神魂出窍的念头罢了。 “嗯?师弟,你是不是不舒服?”宴春感觉指尖都被捏痛了,尹玉宸的额角又有细小的青筋,在他鬓角处若隐若现,便立刻以为他还是伤没好。 “嗯……”尹玉宸就势答应,他逼着自己放开宴春的手,他说:“那些东西在,就会一直在,不急在这一天。” “莫秋露不是告诉你,荆阳羽找你去么,师姐不去吗?”尹玉宸问。 提起荆阳羽,宴春情绪又沉下来。 “我不想去,我那么厌烦莫秋露,他还让她来找我,”宴春现在把秘密都说出来了,对着尹玉宸更加不掩饰内心想法。 宴春坐回桌边,趴在桌子上,手指沾着桌子上撒出来的一点水,勾勾画画地说:“我不想去,他又不是自己叫不了我。” 尹玉宸看着宴春勾画在桌子上的凌乱水迹,很清楚地从她的身上看出了她对荆阳羽的在意。 分手了?还这样? 尹玉宸之前觉得,荆阳羽是个很好的选择,但得知了宴春竟然被双尊和荆阳羽给逼得险些自戕,就立刻不觉得荆阳羽是个什么好的选择了。 宴春想不通的,尹玉宸能看懂,怕是荆阳羽的脑子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莫秋露。不在意,才会不顾及,让她来传话,在荆阳羽眼中,和让别人来传,没有区别。 但他不解风情,惹了宴春难受,让那个心思险恶的莫秋露气得宴春心性不稳,是该长记性的。 “师姐如此在意代掌门的态度,可曾直白说过你在吃味?” “吃,吃什么味啊!”宴春坐起来,瞪着眼睛说:“我才没吃味,我就是生气。” “我吃什么味,我已经和他分手了。”宴春坚定地说。 尹玉宸笑笑,又说:“师姐想不想让代掌门和你有一样的感觉,让他体会下你酸涩窒闷的心情?” “啊?”宴春看着尹玉宸,眨了眨眼,明白他说的意思之后,正要摆手说不用了,她不在乎了。 却抬起的手顿住。 这么多年了,她再怎么善良,也不是真的没心肝,她怎么可能不怨? “要怎么做?”宴春对于这种情爱拉扯,和荆阳羽是一脉相承的屁也不懂。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尹玉宸笑了笑,拉住宴春的手说:“这很简单……我来帮师姐。” 荆阳羽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莫秋露说自己去饭堂,顺便叫宴春,他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但是左等右等宴春不来,荆阳羽忙完之后,外门已经彻底黑了。 他心中懊恼,从桌案后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外门弟子入选内门的名额分配,很多人都有长老派人来要人了。 尹玉宸……倒也有人要,但荆阳羽想着,宴春和他玩得挺好的,之前她的那些弟子朋友们都和她疏远了,这个尹玉宸,他就顺水做个人情,宴春想要他去哪里,他可以帮着安排。 这是荆阳羽想出的能够讨好宴春的唯一方法了,哪怕在他看来这个弟子心术不正,可他暴露真面目,宴春那种性子自然就会远离,倒也不必担忧太过。 所以他才想着叫宴春来问问她的意思,结果宴春没来…… 荆阳羽从桌案之后站起来,放下纸张,身形一闪,便出了内院,出现在了他院外的石阶上,朝着康宁院的方向走去。 他戴着康宁院的符文玉,非常轻松进了康宁院,正朝着宴春屋舍门口走的时候,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师弟,别,别这样,我受不住。” 宴春的声音有些含糊,但是荆阳羽听力十分敏锐,他很轻易地便听出了宴春说这话的时候,嘴里应当是含着一些什么东西。 “师弟……真的不行啊……” “好酸啊,腰和腿都酸死了,不能再抬高了……啊!” 荆阳羽面色猛地一变,直接抬手以灵力抚开门,然后直奔室内而去。 尹玉宸和宴春正在屋子里站着,宴春头上顶了一本书,嘴里咬着戒尺,尹玉宸告诉宴春,这是凡间训练大家闺秀的做法,要和她玩。 宴春对什么都好奇,尤其是凡间的许多事情,所以就配合尹玉宸矫正身姿,双膝也夹着书本,尹玉宸说能够让腿更纤长好看。 但是这样真的很痛苦,头顶书不能掉,站得太久了,腰和腿都酸得要死…… 荆阳羽来的时候,尹玉宸就看到了宴春给他的康宁院符文玉感应到了大阵亮了下,他故意给宴春加大难度,这才有了那一番宴春求饶似的对话。 只不过听到门开的瞬间,尹玉宸直接扯着宴春上了床,并且将床幔弄了下来,立刻开始咯吱宴春的痒痒肉。 “啊哈哈哈哈哈……师弟,饶了我,饶了我吧……” “哈哈哈……好痒啊师弟……” “别弄这里……好啊!那你躺下,我就不信你不痒!” 床幔翻着浪,这些笑声和话更是声声刺耳,荆阳羽本以为宴春是挨欺负,这才飞速闪身到了床边,正欲像抚开门一般抚开床幔,就听到了宴春笑声和有些“不堪入耳”的欲拒还迎。 荆阳羽抬起的手僵在床幔边上,这瞬间的表情简直堪称扭曲。 他呼吸窒住,宛若被高境修者全力当胸一掌,喉间涌上血腥味。 不过很快,他便收敛了情绪,只是面上冷得犹如冰刻。 他不允许自己失控,迅速离开了,甚至还将房门无声带好。 尹玉宸见到自己腰间的康宁院符文玉感知到了康宁院大阵又开启,亮了一下,知道荆阳羽已经离开。 他勾着嘴唇,讨饶道:“我知道错了,师姐,好痒,哈哈哈……” “不闹了。” 他墨发散落满枕,唇色红得近乎罪孽,鲛纱覆盖着眼睛,因此看不到他的眼神,可在床榻这种地方,蒙着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让宴春起了一身小疙瘩的怪异感觉。 他头顶翎羽簪在宴春急促的呼吸下一下一下地化火燃烧,他整个人像一个诱人坠落的深渊魔窟一般。 宴春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同人这般玩闹,她真是开心得不行,但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骑着尹玉宸的腰,两个人又是在床榻之上,这属实有些不妥。 宴春连忙起身下床,心中跳得飞快,也不知道到底是闹的,还是……她的眼睛有些发直的扭头盯着床榻上躺着的人。 他的衣襟闹得散开了一点,颈间的皮肤上等灵石一般通透白皙,细细地勾着人的视线,顺着衣领延伸下去。 宴春的脸腾地一下红透,她又想起她见过尹玉宸彻底不穿是什么模样。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8章 破妄十五 宴春的心思太过浅薄, 她给出的反应都特别的直白,她的兵荒马乱,她的痴态, 纤毫毕现地落在尹玉宸的眼中。 尹玉宸慢慢撑着床坐起来, 低头看了眼自己。 是了, 他听觊觎他的人说过,他是个天生适合给人蹂/躏的贱货长相, 像魔中能力最弱的魔族玩物魅魔一样,能够勾起人心最邪恶的欲望。 尹玉宸手段很多, 却很少利用自己样貌, 他从心底里,是厌恶和鄙夷自己这副样子的。 但宴春若是喜欢……他完全不介意。 不过尹玉宸也能从宴春一眼到底的痴态之中, 看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更多是迷惑,而非什么□□。 她不通情.欲,只是本能被吸引,觉得好看,也觉得怪异。 尹玉宸坐好之后,合拢自己的衣襟, 对着宴春说:“师姐,帮我倒杯水吧。” 宴春顿时回神, “哦”了一声, 转身到桌边摸到冰凉的水壶的时候, 才浑身一个激灵, 从那种奇怪的状态脱离。 不行,以后可不能这么闹,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尹玉宸能看透宴春,看透很多人的欲望, 自然知道他纵使生了一副好皮相,想要靠这个引诱宴春这样未曾食髓知味过的白纸,是不管用的。 他接过宴春给他倒的水,喝了之后,规规矩矩整理好自己,对宴春说:“方才荆阳羽来过了,他到底如何反应,有没有师姐那么酸涩难过,师姐明天就能知分晓了。” “啊?”宴春傻兮兮的,看着尹玉宸问:“什么时候来的?” 尹玉宸居高临下抬手按了下宴春脑袋,说:“你说,师弟,别弄了,我受不了的时候。” 宴春面色腾的红了,她张了张嘴,表情竟然有些着急,但是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尹玉宸手掌盖住了宴春头顶,阻止了她转身。 面上表情有些不好,但是声音温和清缓,问宴春:“舍不得?” “师姐从未在代掌门面前占到过主动位吧,故作绝情的分手不算。”尹玉宸循循善诱,长发因为倾身落到胸前,他向前走了一步,凑宴春更近,简直像是在拥抱她。 他的长发都扫到了宴春脸上,声音更是从宴春头顶灌下来一样。 “他不会误会我们真的做了什么,脱凡境修者的五感,除非我当时真的在弄你,否则什么声音也骗不了他。” 尹玉宸说:“师姐大可不必急着去解释……你难道不想看看,你自小爱到大的师兄,会不会为你方寸大乱吗?” 宴春咽了口口水,她本能觉得这样是不对的,有什么话就要说得清清楚楚,没必要这样。她还是直接想要和荆阳羽说,她不喜欢莫秋露的。 尹玉宸说帮她,宴春以为是等大师兄来了帮她说话,没想到他是……宴春别扭极了。 可是尹玉宸从头顶倾泻下来的话,他禁锢她,却又完全能够让她挣脱的姿态,让宴春觉得自己如同被细细的水流潺潺拂过。 清凉,舒适,和被逼迫接受什么的感觉完全不同,她能感觉出,主动权在她手里,她如果要离开去解释,玉宸师弟绝不会阻拦。 宴春竟然在这种状态下,将尹玉宸说的话全都听进去了。 她确实从来都依恋荆阳羽,从小到大,一切都是荆阳羽在安排。什么时候结为道侣,什么时候下山历练,宴春从前很喜欢这样的按部就班。 可现在她被尹玉宸勾起了内心深处的渴望,她确实想要看看荆阳羽那样的人,会不会为了她方寸大乱。 宴春再也不想从他的口中听到“不要胡闹”四个字。她故作决绝地提分手,现在想来,在荆阳羽那里,大抵也是一种胡闹。 宴春慢慢抬手,抓住尹玉宸轻轻按在她头顶的手掌。 “我知道了,我不去找他解释。” 尹玉宸笑了,他就知道宴春会想清楚的,从前只是没人告诉她,还可以这样。 她虽然软弱,也无所谓大道,从前总是随波逐流,但她是生着逆骨的,那是魔窟和邪术都折不断的脊梁,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纯粹世界。 宴春说:“师弟……他那样的人,真的会不受控制吗?他父母家人死的时候,我也没见过他悲痛欲绝。” 宴春仰头看着尹玉宸,满眼都是不自信。 尹玉宸伸手拨了拨宴春头顶挨着的两个发旋,有些出神地想着,他也是两个发旋呢……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尹玉宸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反问:“他若真的不为你动容,这么多年师姐只当真心喂了狗不就好了?” 宴春闻言竟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笑起来,拍了下尹玉宸的肩膀说:“师弟,你真的好聪明,如此擅长人心变化,若不然就入天衍殿,同我母亲一起学推演吧?” 尹玉宸也笑了,说:“那要看伏长老肯不肯收我了。” 推演?在尹玉宸眼中就是算命的,奈何他从来不信命。 “我说就肯定可以。”宴春拍着自己保证,“若是明天没有其他合适的长老要你,你就等着我母亲回来,等我……” 宴春顿了下,把等我“神魂出窍后”这几个字咽进去了。转移话题道:“你今晚……要么就住康宁院吧,反正也很晚了。” 宴春邀请他留下,尹玉宸当然很开心,但他今晚要去山下和云睿诚他们交代一些事情,不能留在这里。 他委婉拒绝道:“等我正式进入内门再来找师姐玩。” 宴春有些失落,像个玩得正高兴,同伴却被娘亲喊回家吃饭的孩子。 尹玉宸看她脸上的失落,抬手在她的脑门上很轻地弹了一下,挑眉一笑,微微歪着头看宴春,笔直的脊背因为站姿转变,立刻就显得极其不端正起来。 他语调有些轻佻的说:“师姐,你就不怕双尊不在,我还未进入内门就夜宿康宁院,明天你我之间就洗不清了?” 宴春闻言笑了,那点不舍散了,啧了一声:“你这做派,像极了话本子里面负心薄幸的浪荡子……” 两个人愉悦分开,各自意犹未尽,宴春站在康宁院门口“三送情郎”,尹玉宸乐得陪她玩,一步三回头。 等彻底下山去了外门,尹玉宸脸上笑容不见。 宴春脸上笑意也淡了,撅着嘴回到了自己屋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自己清理了下自己,扑到了床上。 床铺有点乱,宴春立刻想起了之前她和尹玉宸在这上面闹的样子,她没起来,伸手挠了挠头,慢慢抓过被子拢到自己怀里抱着,闭上了眼睛。 从前她总是一个人,黏荆阳羽也只是他处理门派中事,她在小房间玩自己的。 有要好的朋友,例如怀余白,也没有要怀余白来康宁院住过,更没觉得跟谁分别一晚上,就这么恋恋不舍。 也是奇了,她都躺在这里了,还在想玉宸师弟…… 第二天新入内门的弟子甄选,也是在对战台。 这里围观阵法全都撤去,内门观看的弟子也不多了,外门大比车轮战不在这里,内门弟子们也各自准备着内门大比的事情去了。 倒是长老们和长老门下的得意弟子来了不少,全都在对战台上面坐着,台下是新入内门的弟子们,手里都拿着内门待甄选的弟子名牌。 一共六十人,车轮战没结束,剩余十人名额还要等上两天才能比完定下。 尹玉宸站在后半段,手里把玩着弟子名牌,时不时回头,看向早早就来了,等着他被长老们甄选的宴春。 两个人每每相视,总会发笑,不由自主。 宴春身后站着的是云睿诚为首的外门弟子,见尹玉宸和宴春这样黏黏糊糊,再看台上今天主持甄选,气息格外冷,简直要把整个现场冻住的代掌门,深觉尹玉宸这小子不干人事儿。 这是把人撬到手了? 哎,要知道元阳失得早,修炼进境可容易出岔子的…… 云睿诚的年岁,在修真界也算“年纪轻轻”,此刻在担心比他更年轻的尹玉宸身体,主要是担心甄选过后,他的身体要被代掌门无情伤害。 而尹玉宸心中对甄选有数,他大比上碍于宴春在现场没敢真的放开了打,却也到底没少让对手受暗伤。 修为最忌的便是戾气,他这样的弟子,没人会要。这正是他要的结果,他本也没想在内门待上许久,他走不了修真正道。 甄选开始,荆阳羽端坐上首位,视线越过人群,时不时看着宴春和尹玉宸。 长老们依次派弟子出来,念诵被选中的弟子名额,当然了被选中的如果愿意,当场就跟着走了,如果不愿意,也可以留下听一听 在场的弟子们都很紧张,这也算是一场赌博。如果他们最开始被念到不出列跟着走,后面再没人要了,他们就只能去内门打杂,之前的长老院被拂了面子,也不会要他们的。 所以场中的情况基本上都是被叫到名字的弟子,无论对方长老修的是什么,都会跟着走。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人快速减少,念过了几轮之后,剩下的弟子越发紧张,有人当场要去求离开的一位长老弟子。 “师兄!师兄选了我吧!我想做丹修啊!”这个弟子声泪俱下整个人都在哆嗦,他侥幸胜得大比,对战没抽到什么活阎王,但其实他不擅长作战。 他想做丹修! 他一冲出来,在场维持秩序的司刑弟子,立刻就上前把他拉开了。 许是这个男修足够诚心,砰砰对着那内门丹修弟子磕了好几个头,那个丹修弟子真的驻足了。 他转身看着跪地叩头的弟子,上前查看了一下他的灵府,而后遗憾摇头道:“你想做丹修,可你是土灵府,丹修起码要是火灵府或者金灵府啊。” 男修闻言面上露出绝望,内门的丹修师兄叹息一声,很快带着人走了。 这个弟子被拖回到原地,站不住了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仿佛人生失去了希望。 宴春在外围看的一阵唏嘘,丹修确实挺好的,在门中地位也很高,但是对于灵府的要求也很单一,所以这个师弟怕是这辈子和丹道无缘了。 随着弟子的名额越来越少,场中长老也走个七七八八了。 清晨的阳光斜斜撒过来,不烫,但宴春有点冒汗。 这可怎么是好?还真没长老要尹玉宸。宴春好怕他难受,因为她自己虽然站在场外,却已经开始难受了。 眼见着场中就只剩下一位长老,这位长老修的是御兽一道,在门中地位也不低,提供各种灵兽肉,还有坐骑、灵宠。 但是他门下的弟子修为没几个高的,进了他门下是出了名的没有前途,御兽之道讲究的是天生同灵兽相合的亲近感。 这东西后天怎么努力也修不出来,因此御兽长老虽然弟子最多,院子最大,还在半山腰有整个驯兽和饲养场,本人也待弟子十分亲和,但是入了他的门,和内门打杂没分别,甚至比内门打杂还要累! 整天不是驯兽就是养灵兽,实在是又苦又累,还会修为倒退。 因为御兽长老没有驻颜,自己就七老八十的样子了,他名为蓝阳,私下都被人偷偷叫懒洋仙尊,到现在仍旧是脱凡境初期,多年来毫无寸进,本人也是一副要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姿态。 是长老们修为最低的,他寿数快到了。 宴春绝不想让尹玉宸入他宗门,她甚至在想她要不要上去代替伏天岚收了尹玉宸做弟子算了! 可她又不能,因为虽然她废物的很,却是因为荆阳羽还有双尊的面子,她是被衡珏派掌门收为关门弟子的。 她是掌门弟子,这种场合,她代替不了伏天岚。 宴春急得一脑门汗,尹玉宸这时候转头看她,对她笑了笑,算做安抚。 宴春抬手擦了擦汗,心想罢了,大不了去了御兽长老门下,等她父母回来,她好生说说,让她母亲把尹玉宸要来天衍殿。 宴春深吸口气,才准备对着尹玉宸笑,就果真听到了御兽长老没用弟子们出面,自己起身朝前走了一步,摸了一把自己老长的白胡子说:“剩下的诸位小修,若是喜欢御兽一道,御兽院很欢迎你们加入啊。” 他笑眯眯的,和善的很,虽然外门弟子了解御兽院的情况,可也很快有弟子回应,并且走到了蓝阳的面前下跪叫师尊。 有些不甘不愿,主要是御兽院内活太多了,多到时常要派外门弟子去帮着干,弟子当驴使,有的宁可做杂活,也不想去。 于是等到蓝阳长老出面之后,剩下的场中弟子,就都是显然“劣质”。 大多都是修为不行,境界不稳,性情不好,还心高气傲…… 尹玉宸站在其中,和别的弟子一脸愤恨隐忍不同,他面无表情,毫不在意。 “那孩儿们,跟着师尊回家吧。”蓝阳长老看了尹玉宸一眼,他之前是属意尹玉宸的。 这孩子是木灵府,在大比最后一天比赛中,他打法狠毒,但是并没有将那个对手灵盾之上的狸狸吞火兽给赶尽杀绝。 蓝阳是真的给代掌门递了纸条,指名要尹玉宸这个弟子的,但是名单他今天看了,被代掌门划掉了。 蓝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他绝不会跟着掺和这种事情,无非就是代掌门嫌弃他心性太狠,不适合留在内门……但是管到一个外门弟子头上去,他这代掌门当的当真这么闲? 蓝阳捋顺了一把胡子,笑眯眯地带着他崭新出炉的小奴隶……啊不对,小弟子回御兽院了。 场中最后只剩下尹玉宸和其他五个准备干杂事的弟子。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这时候算是甄选结束,一切在尹玉宸预料之中,他和其他弟子一起准备离开,围观的弟子们也准备离开。 然后这时,一位穿着黑袍的男子竟是凌空御剑入场。 他身上符文绘制成一杆秤的模样,行走间秤的两端左右摇晃,竟如活物一般。 这人一进场,要走的弟子们顿时脚步一顿,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荆阳羽同门师弟,现如今掌司刑的司刑大弟子——友臣。 友臣眉目威严,进场后他视线在场中搜寻了一圈,看向了尹玉宸,顿了一下就走过来。 未来得及散去的弟子们顿时有些骚动起来,友臣师兄代表门中惩戒,他亲自接触人,只可能是这个人犯了大事儿。 宴春和这些内门弟子们都想的一样,心里一急,向前一步,被云睿诚拉住了。 云睿诚低声说:“师姐,别慌,尹玉宸就算干了什么也不会被任何人抓住把柄的。” 宴春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时候友臣站到了尹玉宸面前,威压无声外放,尹玉宸胸口窒闷,却是抬眼直视。 “不知师兄有何事?”尹玉宸不弯腰不屈膝,忍着翻腾的内府,问得不紧不慢。 友臣没笑意,皱了下眉,语出惊人道:“愿不愿意入司刑院?” 内门弟子耳力惊人,他话音一落,场中顿时一片哗然。 这怎么可能!这小子竟然被司刑院的看上了?! 可司刑院向来不都只收那种无凡尘牵挂、无尘世牵绊、无道侣朋友,简称三无人员的孤寡弟子吗?! 而且这类人还要再三甄选,只要能修公正道的人,这个没人要的外门新弟子凭什么啊! 尹玉宸也惊讶的挑了下眉,没说话。 友臣难得看上个人,他见人不接话,下意识便以威压碾来,想要他下跪拜师。 结果威压才散开,便被另一股威压撞开化解。 坐在上首位的荆阳羽,一闪身便到了两个人近前。 他微微拧眉,对友臣说:“司刑院没给我传信说要收他。” 友臣愣了下说:“是我要收,今早才说动师尊,反正他没人要,我就领走了。” “不行。”荆阳羽竟然拒绝。 友臣眉头皱起,他看了荆阳羽一眼,又看向尹玉宸,想起门中无处不在的属于司刑的映像阵,他无意窥见荆阳羽和这弟子包括宴春他们之间的不清不楚。 友臣知道荆阳羽划掉了御兽院的申请,今天就直接过来了,可看这架势,荆阳羽是打定了主意要以公谋私,为难这个弟子? 友臣心中震惊,他这位师兄,可从来不知何为“私”。 他不能让荆阳羽这般“公报私仇”,于是皱眉之后正要说话,便听荆阳羽开口了。 他侧头,面无表情看着尹玉宸说:“你愿不愿意入我门下,做我首席弟子?” 友臣一肚子隐晦提醒的话堵在喉间,向来严肃克正的表情都差点崩了,场中更是一片寂静无声。 宴春闻言脖子“嘎”地一声看过去,差点自己把自己脖子扭断。 她看着荆阳羽,想起今早上碰面,尹玉宸提醒她注意荆阳羽今天的异样。 只要他有异样,就代表他急了。 荆阳羽是未来掌门,掌门首席弟子就是荆阳羽现在这个代掌门的位置,这个位置绝不能玩笑儿戏的。要经过多年甄选,观察心性品质,连出身都必须要够矜贵,不能给门派助力,至少不能给门派抹黑。父母不是仙尊,至少也得是仙族大家。 等同于凡间的太子之位。 大师兄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急了吗?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9章 破妄十六 场面一度有些难以言喻, 弟子们寂静过后,是沸反盈天的议论。 友臣表情抽搐,难以置信地看着荆阳羽, 荆阳羽可一点也不像是看上了一个称心的徒弟而开心的样子。 而被司刑大弟子和代掌门争抢的尹玉宸, 在短暂愣怔过后, 险些当场笑出声。 荆阳羽这种正统出身,绝不可能看得上他修炼的路子, 没有使绊子让内门所有长老不收他,便已经是正人君子了。 他会想要收自己为徒?代掌门首徒? 他忽视周遭羡慕嫉妒甚至是恨的视线, 太清楚自己的斤两和气运, 轮到他面前的好事,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荆阳羽这是“病急乱投医”。 他是因为昨晚在康宁院之中撞见他和宴春的亲昵失控了, 想要将他放在眼皮底子 这些内门弟子们也太异想天开了,代掌门首徒是什么天下第一的好位置? 古往今来太子有几个活着登上皇位的。 尹玉宸半点也没有因为荆阳羽这一番话昏头,他忍着笑转身去看宴春,发现宴春瞪着眼睛看着这边,活像个呆头鹅,忍俊不禁地挑了下眉。 爽吧, 小傻子。 宴春确实是……心中升腾起了难以言喻的滋味,虽然太子不一定登上皇位的道理连宴春都懂, 可荆阳羽百年内没有收徒意向的事情宴春也是知道的。 掌门人不在门中, 荆阳羽现在要处理门中事宜, 根本分不出任何的精力去带徒弟。荆阳羽是个凡事做了, 便必须要做好的人,他这么草率地在这个宗门大比的节骨眼收徒, 还是和司刑院抢弟子…… 这太不荆阳羽了。 宴春远远看着那个曾经在她心中一座山般不可移的人,心中百转千回, 他原来不是不会改变的。 或许换一个其他的女修,如果爱的人为她这般方寸大乱,吃醋吃到要用徒弟的身份束缚住她的“奸夫”,好让人伦道德将两个人的可能彻底阻隔,恐怕会很开心。 可宴春脑子和别人不一样,她从不懂事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她知道最好的东西最好的状态是什么样子。 在宴春心中,荆阳羽最好的样子,就是他不为外物所动,永远克己持重,像矗立不倒的龙牙山一样的姿态。 现在这种姿态转变,宴春依旧敬重他,钦慕他,可他在宴春的心中,坚不可摧的根基,已经被撬动了一个角。 原来他也是个人啊,会乱,会急,会胡来。 可既然他会徇私……为什么不相信她,远离莫秋露,和她站在一起呢。 宴春迎着阳光,闭上眼睛沉进一片薄薄暖红,荆阳羽是觉得她无论怎么胡闹,也很难出界吧。 宴春迎着阳光闭眼,忽然就笑了。 她听到尹玉宸说:“愿意。” 她睁开眼,看到尹玉宸对着荆阳羽单膝跪地,乖顺地叫:“师尊在上,受徒儿一拜。” 内门甄选弟子结束,弟子们都跟着师尊走,宴春自己回了康宁院,打开了伏天岚和宴高寒屋子的禁制,开始找关于共生颈环的书籍。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关于共生颈环的书籍,宴春退到门口,面向屋子。 她上一次来这里是躲避荆阳羽,只在门口哭了哭。 再往前……是十几年前。 宴春出了涤灵池,回到自己的屋子,能够很轻易地分辨出她屋子里的东西,连位置都没有变过,知道是伏天岚和宴高寒怕她感觉到陌生,故意将一切维持在十几年前,她灵府破碎入涤灵池的样子。 宴春开始按照记忆对照,她父母的屋子里面,都有什么改变。 然后很快,她发现了书架似乎往前了,床的位置也有细小的变化,还有屋子的格挡上面,那幅蛟龙出水图,蛟龙的姿态不一样了。 宴春走上前,抬手按在蛟龙图上…… 与此同时,尹玉宸恭敬跟在荆阳羽身后,跟着他去了荆阳羽的羿光院。 各长老新收的弟子,都是提前准备好了住所的,大部分和那位长老门下的师兄师姐一起住,当然像御兽院那种过大的地方,新弟子进去就会被发配到饲养灵兽或者驯兽的地方,是不会入弟子院的。 荆阳羽收尹玉宸作为徒弟,很显然是临时起意,他不可能为尹玉宸专门准备什么弟子院落,就只在自己居住的屋舍隔壁,给尹玉宸弄了个屋子。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准备,但是荆阳羽何种身份,这院子里面的灵气浓郁到仅次于后山禁地的涤灵池。 尹玉宸默默感受着,心想如果他是个普通外门进内门的弟子,这等一步登天一样的境遇,他大概会对荆阳羽感激涕零,将他当个活爹恭敬着。 可偏偏尹玉宸一肚子贼心烂肺,毫不吝啬以最不堪的思想去揣摩荆阳羽,半点也没有感激之情。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这是羿光院的符文令,你带着能够自行出入,”荆阳羽话是对着尹玉宸说,但是眼睛看也没看尹玉宸,他已经在后悔,在自责了。 他怎么能这么任性,这么以公徇私? 他根本没想着收徒,他连尹玉宸适合修炼什么都不知道,更遑论他的出身和背景。 荆阳羽只知道他心术不正,手段诡谲,他想把他弄到眼皮底下看着,可现在带进了羿光院,便只觉得……骑虎难下。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好的师尊。”尹玉宸眼中飞速闪过笑意,比荆阳羽不知道自然轻松多少倍,拱手,“谢谢师尊。” 荆阳羽抿了下唇,抬眼看了尹玉宸一眼,两个人视线相对,可真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尹玉宸实在没忍住,笑出了一口森森白牙,犹如毒蛇吐信。 他没理由拒绝掌门首徒之位不是么?谁会放着显而易见的好日子不过,去找罪受。 比起打杂之余去找宴春,在荆阳羽的羿光院,他什么都不用做,可以整天去找宴春,难不成荆阳羽还能拦住他,不让他交朋友? 尹玉宸最擅长对付正人君子。 果然荆阳羽被他的笑容刺到了眼睛,心中窒闷正如昨晚在康宁院。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不过他倒是当得上山崩面前不改色,将羿光院的符文令给了尹玉宸之后,又叮嘱道:“内门弟子的一应服制,都去灵器院取,你拿着符文玉去就好。” 尹玉宸接了符文玉点头,故意刺荆阳羽的心一样:“谢谢师尊。” 荆阳羽又抿了下唇,说:“等到弟子服领回来,再给我,我会帮你绘制守护符文。” 尹玉宸:“……”嚯,了不得。 不光能忍,还能忍辱负重的帮他绘制守护符文,他这位好师尊,真有当王八的潜质,能憋啊。 “好的,师尊对我可真好。”尹玉宸控制着自己不嘲讽出声,对荆阳羽说:“那师尊,我去领了日用,能不能去找我的朋友玩?” 荆阳羽表情毫无变化,袍袖之中手指紧攥。 不过正如尹玉宸所料,荆阳羽根本就连把人弄到眼皮子底下也没法苛待和限制。 “嗯。”他简短地嗯了一声,转身就从尹玉宸的屋子里出去了。 尹玉宸手指在羿光院的符文玉穗子上绕啊绕,而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羿光院,和一干新入门的弟子们,去领弟子服了。 门中现在议论纷纷,看着尹玉宸的眼神很不得把他扒皮抽筋,倒不是对他敌意多浓,就是想要把他每一块肉,每一处筋脉肌理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清这小子到底是哪不一样,竟然入了代掌门的眼,让那眼高于顶的人,亲自和司刑大弟子抢人,收为了首徒。 但是看来看去,嗐,这不就是普通的破妄境初期?眼睛好像还有毛病? 还境界不稳……要说有哪里勉强能算作上得去台面的,就是年岁还算小。 尹玉宸一路上顶着一众人打量的视线,有人上前试图搭话,他也十分有礼。 那些人因着他身份想要结交他,尹玉宸最擅长的也便是这个,于是领了一趟内门弟子用品,他交了各长老门下一大堆朋友。 这些师兄师姐们,就算不看好他,也到底对他客客气气,还送了他不少好玩意。 尹玉宸满载而归,抱着一堆东西回到羿光院,荆阳羽处理公务目不斜视,可是表情冷得瘆人。 他不习惯和别人住在一起,一个院子也不行,从前来这羿光院的,就只有一个宴春。 尹玉宸收拾好了自己院子,太阳偏西,他也没再去气荆阳羽,而是出了羿光院,去往康宁院的方向。 荆阳羽在他出了羿光院之后停下笔,抬手捏了下眉心。 尹玉宸直接进了康宁院,找了一圈宴春的屋子,竟然没能找到人,正疑惑着,就听宴春从对面的屋子喊:“在这里!” 她正在双尊的屋子里,房中书架和墙壁因着阵法开启大敞四开,里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摆放着数不清的书籍。 全都是邪术。 宴春快速在书架之中穿梭,她难以想象,父母到底是什么时候,搜集了这么多邪术典籍。 这若是被门中知道了,虽然算不上大罪,但衡珏双尊闭门设阵研究邪术,这可是不只是有辱双尊之名那么简单,司刑院会把双尊的长老头衔拿掉的。 宴春心惊的同时,也久违地在一整个芥子叠阵的书房之中,体会到了双尊对她的爱。 纵使曾经不惜以逼迫为手段,强加给她共生颈环,但可怜天下父母心,衡珏双尊多年境界不进反退,研究邪术有损道心,显然这些年熬着的,不只是她自己。 尹玉宸进屋子之后,就看到宴春靠坐在一个书架旁,手中捧着的,正是关于共生的邪术记载。 她看得专注,面上的表情似悲切又似释然。 果然共生无解,而这是双尊在一众邪术之中找到的,唯一救她灵府破碎的办法。 尹玉宸见她神情心中一跳,快步走了过去,蹲跪在宴春面前,拿过她书籍。 “师姐,饿了吗?我们去饭堂吃东西吧。” “玉宸师弟。” 宴春靠着书架,这书架设置在叠阵之中,开阵方法是格挡上绘制的蛟龙,进了叠阵就在那蛟龙图之口,因此这里面的光线是长明灯的冷白,并非天光。 冷白的光线下,宴春的皮肤被衬得如同玉雕,她最近气色比刚出涤灵池的时候好多了,是尹玉宸做东西好吃,也是共生颈环的作用。 再怎么不愿意,她也在依附于邪术活着。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昨晚才燃起一点的希望,意料之中是死胡同,宴春的表情没什么痛苦,堪称平静地看着尹玉宸。 她说:“师弟,共生无解。” 宴春摇了摇头,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柳叶眼中没有死灰般的情绪,反倒是淡然:“我们去吃饭吧。” 她说:“我想吃你煮的面,那天都没吃完。” “你这么快就放弃了?”尹玉宸跪坐在宴春面前,问她:“我会煮的东西很多,光面就有几十种,你不想都尝尝?” 宴春闻言舔了下嘴唇,柳叶眼弯了弯,却没回答。她知道尹玉宸不喜欢她提起那个神魂出窍的计划,所以转移话题:“你说得对,大师兄急了。” 宴春手臂放在自己曲起的膝上,伸手挑过尹玉宸腰间的羿光院符文玉。 她说:“你放心,大师兄就算收你为徒不是真心,也会非常认真地传道授业。” “他那人,还玩什么压制,他根本不会。” “你又了解他了?”尹玉宸不喜欢宴春转移话题,压着恼意说:“你若真的了解,今天也就不会惊讶他失控了。” “他不是想要收我为徒,也并没有想要限制我,他是想要能用他徒弟的这个身份,限制你我之间发展私情。” 尹玉宸说到这里笑了笑:“所以我是不是以后要叫师姐为师叔?” 宴春表情一变,满是别扭。 尹玉宸又说:“师叔……你不光不了解我师尊,也不了解我。” “他觉得辈分和伦理能够束缚住什么?”尹玉宸凑近宴春,抬手在她的鼻尖小痣上弹了下。 语调暧昧:“师叔不知道,凡间很多人……最是喜欢身份差异。这样弄起来才更刺激。” “什,什么?”宴春捂住自己鼻尖,有点无法适应尹玉宸这满含侵略意味的调笑。 “人伦能够束缚住的都是正人君子,很多人专门喜欢一些特殊的关系。” “叔嫂,弟妹、后母、女婿、公媳、他人之妻……”尹玉宸每说一个字,宴春的表情就变化一点,一双柳叶眼都瞪成杏核眼了。 尹玉宸勾着嘴唇笑,他唇色总是艳红,近乎罪孽,他最后说:“还有……师叔。” 宴春倒抽一口凉气,蹬了下腿准备从地上站起来,她脑子嗡嗡作响,这辈子没听过这么不堪入耳的话,属实是被惊着了。 “别,别说了!”宴春摆手:“可别叫师叔了!”她这辈子都无法再听师叔两个字。 这才哪到哪? 尹玉宸只挑拣了些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他见过的不堪禁忌还有很多,说出来怕把宴春吓哭。 尹玉宸闭嘴,却按住了宴春的腿不让她起身。 宴春被按住腿,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尹玉宸却肃起了脸色,拿过地上的关于共生的书本,郑重道:“师姐,这本书的著作者,是无间谷地谷主。我出身凡间宗门,听说过她,她最擅长的并非傀儡术,她更擅巫蛊。” 宴春闻言眨了眨眼睛。 尹玉宸又说:“我不知道双尊和她有什么渊源,为何如此信任她,但邪修也是有本宗起源的,和正道一样相互鄙视。” “一个擅长巫蛊术的人著作的傀儡术,师姐为何要信?” 宴春摸了摸脖子上的共生颈环,她看了书,知道她这颈环,就是按照书中符文绘制的。 可尹玉宸这么说,宴春莫名就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我找过了所有书籍,关于共生的就这么多。”宴春说着,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几本书籍。 尹玉宸扫了眼密密麻麻的书架,说:“不一定,我们再找找。” “我都找过了,我找过没有,就是没有。”宴春执着道。 尹玉宸劝她的话到嘴边,看着她难得自信坚定的眼神,问:“你全找了?这里这么多书,万一有遗漏……” 宴春指着自己的眼睛,笑着说:“我从小修为懈怠,但是有个绝技,这个绝技谁也不知道,是我用来糊弄父母和大师兄的。” “我看过的所有东西,只要我想记住,都能够事无巨细地复原,”宴春骄傲的小胸脯都挺起来了。 “我看书只需要一遍,功法剑招领会不到精妙,但是能复刻下来样子。” “而且为了逃避我母亲的抽查,我浏览的速度极快,这里的书脊我都看了,没有其他关于共生的书了。” 宴春说:“西边摆着的是鬼修术,东边摆着的是巫蛊,那边靠北都是魔修种类。南边,就我们这后面,一整面墙外加三个满满当当的书架,都是关于炼制魔灵和灵降之术的……” “师姐。”尹玉宸看着她,表情诡异。 宴春“嗯”了一声,问:“怎么?我说的是真的,你相信我,没有共生之术的书籍了。” 尹玉宸却笑起来,看着她,鲛纱后的眼睛都带上了些许真情实感的嫉妒。 他叹息地说:“你有过目不忘的能耐,结果就用来糊弄双尊和荆阳羽抽查心法课业吗?”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0章 破妄十七 宴春骄傲的小情绪顿时一僵。 尹玉宸无奈看着她, 怕她才抖一下的小翅膀再不动了,立刻温声说:“师姐,这是非常厉害的一项能力, 毫不夸张地说, 你是个天才。” “别开玩笑了。”宴春觉得尹玉宸又在哄她, 摆手道:“这顶多算是小聪明。” “不。” 尹玉宸抬手按住宴春的肩膀说:“这不是什么小聪明,师姐, 你知道吗?大部分修者要修到茧魂境,才能将见过的事□□无巨细地记下来, 但这也要自搜灵台。” “你这种能力, 就是得天独厚。”尹玉宸说:“师姐,你这么厉害, 你还没来得及在修真界大展拳脚,你说不定将来会成为比荆阳羽还要受人敬重的内门翘楚,你怎么能放弃?” “关于共生的秘诀,我们再慢慢找。若是内门找不到,我们可以托云睿诚从外门,从凡间宗门, 去追本溯源,总能找到办法的。” 尹玉宸绕了一大圈, 到最后还是在劝阻宴春不要存自我放弃的心思, 但相比于强硬的灌输和用指责的口吻说她虚度光阴, 无疑这种办法, 是最能让宴春接受的。 她靠着书架,看着尹玉宸, 感觉到了他将自己当成孩子一样哄,真论起来, 她现在都是做了师叔的人了…… 可宴春就没有被人这么花言巧语地哄过,觉得熨帖极了,她抬手,停在尹玉宸的眼前,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鲛纱,说:“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她想看看尹玉宸,到底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她。 他说的那些话,除了哄她之外,在他的眼中,她真的是个值得这样对待的人吗? 尹玉宸抓住了宴春手指,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师姐……我自小眼生残疾,实在不堪入目。” 宴春心头正要冷下来,尹玉宸便又说:“我其实并非不能直视天光,而是我的眼睛,看过的人,都十分厌恶。” “但师姐……若你想看,我……” “算了,”尹玉宸让看,宴春倒不忍心了。 尹玉宸的表情太慌张难过,她何必非要揭人疮疤? 她说:“以后你愿意了,我再看。但无论你什么样子,你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你懂吧?” 宴春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尹玉宸立刻笑了。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暴露自己,宴春记忆力这么好,从前他瘦小又丑陋的样子,她一定清清楚楚记得。 他那时候长得不合乎正常人的大小,是畸形的,他不想让宴春回想起来。 “师姐,我们去吃饭,共生颈环的事情,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宴春点头,抓着尹玉宸的手起身,走到双尊门口的时候,要关闭阵法,却被尹玉宸阻止住了。 “我们吃完回来再看看,我知道师姐看了所有书脊,没有共生术法。”尹玉宸说:“但是邪术都是相辅相成,或许我们再仔细找找,能从其他的地方找到共生的解法也说不定。” 这话当然是假的,只要宴春看了尹玉宸此刻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看着这些难得搜罗得如此全的邪术典籍,眼中如何贪婪。 宴春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跟着尹玉宸一起出去了。 昨天尹玉宸走在内门还名不正言不顺。今天他腰间戴着代掌门给的符文令,纵使身上没有穿内门弟子服,却也是一个最名正言顺不过的内门弟子了。 还是那种谁见了都要议论上几句的重点人物,是谁都要碍于代掌门首徒这个身份,寒暄招呼的人。 “玉宸师弟,这是去饭堂?” “嗯。” “玉宸师弟,我门中有些丹药是新研制的,哪天有空,来看看?” “等有时间。” “玉宸师弟……” “玉宸师弟,”宴春一路跟着尹玉宸走到了饭堂,路上起码遇见了十来个眼熟的内门弟子和尹玉宸打招呼。 “你这么快就和内门的人这么好了?”宴春叹息道:“我早知道你与人交往很厉害,看云睿诚对你唯命是从便知,但你竟然这么厉害……” 想她生在内门,搞到最后,没人真心实意和她交朋友。 “这算什么好?”尹玉宸和宴春并肩走,说道:“师姐你仔细看他们的表情,他们分明眼中没有我这个人,只有代掌门的首徒啊。” “那也很厉害,”宴春说。 “刚才第三个弟子,他的腰带是什么符文?”尹玉宸突然问宴春。 宴春被伏天岚突击检查课业习惯了,立刻回答:“绣的是个灵宠,他应该是御兽院的……” “问这个做什么?”宴春问。 “师姐这头脑果然是绝技。”尹玉宸笑着夸赞。 宴春顿时脸有点发热,被夸的。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饭堂门口,尹玉宸准备给宴春煮面,轻车熟路地拉着宴春要去后堂,然后不怎么巧的又碰上了在饭堂吃饭的莫秋露。 门中饭堂就这一个,此刻正是饭时,莫秋露和宴春共生,修为一脉相承的烂,自然要靠着吃东西渡命。 碰上倒是不稀奇,不过相比于宴春方才走了一路也无人说话,莫秋露的身边就围了一堆的内门弟子。 这些师兄师弟们倒也不是什么只顾着美色的人,只是或多或少,这些年都得过莫秋露的恩惠。 莫秋露被双尊当成“女儿的续命丹”养着这么多年,手里好东西没有宴春多,却也绝不少,灵石什么的更是从未曾缺过。 她比宴春懂分寸,会收买人心,施恩也施的能让人感恩戴德,她人缘会好,也是理所当然。 这会儿大家聚在一起,是在询问莫秋露关于荆阳羽为什么会选择一个资质平平眼睛还不好的外门弟子做首徒。 毕竟莫秋露平时和荆阳羽同时出现的频率很高,很多人私下里都知道莫秋露喜欢荆阳羽,宴春又才出涤灵池,嫌少有人知道她才是荆阳羽约定要缔结道侣契约的人。 莫秋露这么多年,乐于让弟子们误会她和荆阳羽,掌门夫人谁不想做?尤其荆阳羽待她确实是不同的,莫秋露一直都觉得,这份不同,纵使有宴春的关系,也未必没有她自己的关系。 温柔体贴乖巧懂事,她可样样都比宴春强呢。 但是今天甄选弟子的大会之后,莫秋露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细节,却也知道荆阳羽这一次,绝对是因为宴春才会做出这种决定。是因为宴春一直和那个外门弟子混在一起。 他为了他的废物师妹吃味了。 这吃味就犹如扇在莫秋露脸上的巴掌,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宴春对荆阳羽的影响力有多大。 她本就在僵笑着应付弟子们,这会儿宴春和尹玉宸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莫秋露勉强忍着才没露出扭曲表情。 她目光沉沉的看着宴春,琢磨着怎么让她失控,宴春得多多失控,这样共生的天平,才会朝着她倾斜。 至于她身边那条毒蛇……莫秋露故意不去看,那个人早晚暴露真面目,只要他暴露,荆阳羽的徒弟他肯定是做不成的。 宴春一进门,看到了莫秋露之后,身体就是一僵。 尹玉宸的出现,也让内门肆意讨论的弟子们收敛了一些。 尹玉宸感觉到了宴春的僵硬,停留看了一眼莫秋露,然后拉着宴春的手臂,直接进了后堂。 老师傅们收了尹玉宸的东西,见他来了很客气,还给他让出了炉灶。 修真界的饭堂,也没什么稀奇,不是烧灵石的,也是烧寻常柴火。 尹玉宸洗手和面的时候,见宴春愣着表情沉郁,弄了个小凳子,把宴春安排在灶台旁边,让她拉风箱。 宴春:“……”她这不沾阳春水的手指,这辈子就没碰过这玩意。 不过她心情不太好,也不吭声,就沉默地拉。 尹玉宸把煮面的水烧上,揉面的时候,低声问他身边的宴春:“外面那个女修,看着你眼珠子叽里咕噜地乱转,想必晚上又要刺激你,你看了共生之术,应该知道谁意志力薄弱,谁就吃亏,对不对?” “嗯。”宴春闷闷道。 “那你想出来她如果故意刺激你,你要怎么应对了吗?” 尹玉宸袍袖扎着,长发在身后窸窸窣窣地轻晃,宴春瞧着瞧着,就上手摸了一把,好长啊,还顺滑,比她的发质好多了。 “嗯,我可以喝涤灵池的水,吃大补伤药,折磨她。”宴春鼓着脸,恶狠狠地说。 尹玉宸动作一顿,真想一脚把她踹趴下。 共生的两个人谁受伤,另一个都好受不了的。她就只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不过尹玉宸深吸口气,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宴春身上,边擀面边说:“你不要以己度人。你怕疼,她可未必怕。” “她想让你失控,差点把你逼得神魂出窍,你得想个办法让她也失控才行。” “人生在世,是被七情六欲支配的产物,修者即便是进入了脱凡境,不也会失控么?” 宴春仰着脸,看着尹玉宸,尹玉宸抬手在她鼻子上弹了下,她鼻子上就沾了面,看着傻兮兮的,像个掏土的地鼠。 “你要站在她的角度去想,她想要做什么。” “啊?她就是个坏东西,我没法带入她……” “不是让你带入,是让你踩着她的脑袋去想!”尹玉宸切面的刀敲了下案板,宴春连忙抡圆了膀子呼哧呼哧猛拉风箱。 尹玉宸声音压得很低,这后堂的师傅们修为都不怎么样,而且他们现在做完了饭,都休息的地方扯闲话去了,没人听尹玉宸和宴春说什么。 尹玉宸说:“你不是看到过她的记忆吗,你在她的记忆里感受到了吧,她最怕什么。” “可我无法感同身受。”宴春有点拧巴,她站在自己的角度无法代入一个遭受凄惨童年的受害者,因为她的童年在天上飞。 强行被记忆共情的时候,她可怜记忆里的孩子,却无法同情莫秋露。 “没让你感同身受,让你去抓最强烈的恨和恐惧,”尹玉宸将面下进锅里,用长长的筷子去搅合,声音轻声细语,却如毒蛇爬过皮肤。 “抓住那些东西,利用那些去对付她,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她的欲求,”尹玉宸说:“当你知道一个人的欲求,她的恐惧,她的崩溃,她想要的是什么,你就能夺走她的一切,她就是这么对你的。” 宴春在沸腾的热气面前,莫名其妙地打了个抖。 她看着尹玉宸,眼中没有对荆阳羽品行的崇敬,却很想靠上去。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靠在了尹玉宸的大腿边上,坐着小马扎,很上道的说:“她想要取代我,因为我有的她一样也没有。” “对。”尹玉宸把煮好的面捞出来,冰凉的,刚被水冲完的手,捏了下宴春后颈,“继续。” 宴春一缩脖子,整个人都倒在尹玉宸的大腿上,扶着他坐稳,抱住了他的大腿,心里说不出的安心。 她说:“她想要成为我,想要我的大师兄,想要我的父母,想要我的地位权势……她还想杀她的父亲,还有当初那些看着她母亲去死,却还在羞辱她母亲的人。” “师姐真聪明,剩下的师姐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了。”尹玉宸把面焯水,放好,做浇头。 抽空夸赞了宴春一声,宴春顿时美滋滋勾起嘴唇。 “我要吃肉蛋两掺的,”宴春扒着灶台说。 “好。”尹玉宸顺手又打了蛋,洗锅子,做浇头。 香气爆出来,宴春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尹玉宸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个人似亲密,又不带一丝旖旎,极其自然地靠在一起,好似他们本就应该靠在一起,比邻而生。 宴春等着一碗香气四溢的面出锅,这一刻心里无比安定强大。 后来的很多年里,宴春回想最多的,就是这一幕。 她后来明白,爱分很多种,但最健康的爱,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像丛林之中大树会树冠羞避,总是会给彼此的生长留下缝隙,绝不干预,不遮蔽,不依附,也不纠缠扭曲,一起面向阳光蓬勃生长。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1章 破妄十八 面弄好了, 两个人就端着去外面吃。 若是放在从前,宴春肯定一点也不想见到莫秋露,她何尝不知道, 莫秋露被她拖进了涤灵池也还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根本不怕疼的。 而除了自伤灵府, 让莫秋露疼一疼之外,宴春根本找不到其他的方法对付莫秋露。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宴春在后堂被尹玉宸循循善诱了一番之后,就觉得自己还没出手, 就已经获胜了。 她大大方方地在莫秋露的不远处找了个位置, 和尹玉宸相对着吃面,眼睛时不时地对上朝着她看过来的莫秋露, 宴春就勾着嘴唇,对她笑。 她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在模仿尹玉宸的笑,因为吃面嘴唇也格外艳红,和尹玉宸坐在桌边上一起扭头对着莫秋露,像一大一小两条毒蛇嘶嘶吐信。 莫秋露东西没吃多少,心口梗着似的难受, 但是现在不宜直接去找宴春麻烦,她的拥护者确实比宴春多, 但这些师兄师姐都不是怀余白一样没脑子的, 不可能为了她哭一哭装可怜就为她“冲锋陷阵”。 而且尹玉宸那条毒蛇在宴春的身边, 他现在的身份可是代掌门首徒, 内门弟子不可能不避讳,莫秋露也对他有点打怵。 于是一顿晚饭竟然很平和的就过去了, 还是莫秋露先离开了,一些内门弟子也很快离开, 宴春这一次没少吃,自己吃了一大碗。 有点吃咸了,尹玉宸还去后堂给她弄了一杯甜甜的牛乳。 宴春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不由感叹,“要是你从小便是我的师弟多好……” 尹玉宸轻笑一声说:“那怕是不成,我若从小便和师姐一样长在仙山,是不可能会做吃食给师姐。” 而且没见过人心险恶,没接触过这些邪术,说不定会跟双尊和荆阳羽一起,逼着宴春接受共生颈环呢。 那样宴春就不会在意他,而是会像对待荆阳羽一样,和他“恩断义绝”。 尹玉宸只是稍稍想象一下,就觉得不行,他和宴春只能以这种方式相遇,换了任何一种,他都无法帮到她。 尹玉宸生平第一次感激自己曾经遭受的苦难。 “她应该会在路上堵着师姐的,师姐做好准备了?要再吃点点心壮壮胆吗?” 尹玉宸用这种调笑的语气,轻飘飘戳穿了宴春因为紧张,今天吃得格外多的事情。 宴春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深吸口气说:“准备好了,走吧。” 俗话说学坏一出溜,宴春被个大坏蛋手把手教着,没可能再被谁给欺负了去。 回康宁院的路上,尹玉宸和宴春分开走,宴春在前,也在明,尹玉宸在后,也在暗。 宴春拾级而上,面色淡定散漫,撑得肚子滾瓜溜圆,这是她一肚子的勇气。 尹玉宸负手跟在宴春身后,身上罩着的是宴春当初用来躲避荆阳羽搜查的归真,没人能够看到他的踪影。 一路上遇见了几个内门弟子,对宴春都是微微点头见礼,没有谁热络地同她说话,莫秋露也不见踪影。 眼见着要到康宁院了,宴春以为尹玉宸估计错误,莫秋露今天不会来的时候,莫秋露在康宁院的门口截住了宴春。 她们用极其相似的脸,在康宁院大阵的灵光下对视,宴春从前都会眼神闪烁,直白地透出妒恨和怨气。 可今天,莫秋露看着宴春平静无波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透宴春了。 宴春和她对面站着,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比莫秋露高了半个头,所以她从前是怎么被这个人给欺负住的? 玉宸小师弟说,谁先开口谁先输,让宴春千万稳住,等到莫秋露忍不住开口,她就赢了一大半。 因此宴春看着莫秋露,怕自己沉不住气,开始回想她白天看到的共生颈环记载。 那术法记载,不光是记载怎么制作,并且运用共生颈环,还有举例,可以说每一个例子的背后都是一个凄惨的故事,足以让宴春这样同情心旺盛到往外冒的傻子,只是想一想就露出怜悯之情。 而后现场就变成了宴春盯着莫秋露,眼神逐渐游离,表情露出了怜悯之色。 莫秋露脸色则是越来越黑,她不觉得宴春是在走神,她觉得宴春就是真的在怜悯她。她和宴春共生,在宴春的很多记忆里面,看到的都是她悲天悯人不自量力。 她最厌烦这种人,尤其她知道宴春的怜悯都不是装出来的。莫秋露被宴春的眼神刺得七窍生烟,忍无可忍地说:“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 什么眼神?宴春被她吼得回神,有点迷茫。 宴春很快想到尹玉宸说,逼莫秋露先开口,自己就胜了一大半,于是笑起来。 这笑更是刺痛的莫秋露,她深吸一口气,说;“你笑什么?” 宴春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莫秋露为什么先开口,于是她也开口,无意识学着尹玉宸说话,慢条斯理地说:“笑你可怜啊。” “我可怜?哈。”莫秋露也用怜悯的眼神回敬宴春,这会儿周边没有其他人,莫秋露露出藏了许久的真面目,量宴春也拿她没有办法。 “你该可怜的是你自己吧,以后你可要靠着我活着的。”莫秋露说:“宴水云,你还是不要再试图挣扎了,我又不会弄死你,你每次挣扎的样子,都可怜的让我想笑。”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宴春看着她,视线越过她看向虚空,她猜测,那里就是尹玉宸站着的地方。 他肯定会站在莫秋露的身后,为了防止莫秋露被刺激狠了,控制不住对自己动手。 宴春又露出点笑意,正对着尹玉宸的方向,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哪怕看不见一个人,只要知道他存在,就觉得开心并且安心的滋味。 “我不挣扎又能怎么样?”宴春视线始终不看莫秋露,而是盯着虚空说:“你就算控制了我,你也并不是我啊。” 莫秋露心中一哽,嗤笑一声。 “谁说我要成为你,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我的一切都太好了,你气不过,你没有,所以你想偷。”宴春打断莫秋露,说道:“从前在内门,因为资质太差,没有长老肯要你,所以你在内门打杂。” “但幸运的是你有和我一样的水灵府,又修为低下,所以我父母找上你的时候,你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共生,当时不是你救我。” 宴春说:“相反,我才是你的救命稻草。” “你这牙尖嘴利,是同那个外门毒蛇弟子学的吗?跟那种人你能学出什么好?” 莫秋露被戳中内心卑微,却不肯表现,看着宴春故意刺道:“你现在已经沦落到要去和外门弟子混了,你大师兄多么痛心疾首,为了你不被骗,把那个弟子收为徒弟看在眼皮下。你出身这么好,活在这世上,难道就是给人添麻烦的吗?” 宴春听了这句话,从前她或许会因为莫秋露的指责,觉得她活着确实就是给人添麻烦。 但是现在她听了莫秋露说尹玉宸,顿时就奓毛道:“外门弟子怎么了?你不也做了好多年的外门弟子,你怎么进的内门?他好歹是大比进来的,你靠的是内门师兄联保吧!” 宴春知道她一些记忆,就算不想记住,也因为被迫共情而记得清清楚楚。 她用一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着莫秋露,说:“给你联保的师兄喜欢你吧,你知道吧?你知道还吊着人家让你进了内门,现在整天粘着我大师兄,你还有脸说玉宸小师弟,你不要脸!” 宴春像个刺猬,反唇相讥得非常激烈,她不由得任何人说尹玉宸不好。 莫秋露被哽住,眼神闪烁了片刻,抖着嘴唇,咬牙切齿地说:“哼,我再不要脸,我也不是天煞孤星,我也没有害的双尊修为倒退,害得代掌门为你屡屡坏规矩,坏修为!” 宴春最听不了天煞孤星四个字。 命魂镜是她的死结,没人知道她有多么害怕那其中的一切成真。 她被莫秋露刺激得眼睛都红了,咬着嘴唇,牛一样喘息。 她视线从莫秋露身上挪开,她又看向莫秋露身后虚空。 片刻后宴春说:“我就是个天煞孤星,怎么了?我父母为我修为倒退,那是他们爱我。” 宴春因为气息不稳,出口的话十分阴阳怪气:“我大师兄为我的事情屡屡失分寸,你受不了了啊?那没办法他爱我啊。” “我们之间何止情爱?他能为我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气吧?” 宴春看向莫秋露,这才发现她眼圈也被气得有些泛红,这会儿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倒是真的像。 不过宴春已经掌握了主动,她又用那种马上要去普渡众生一样的怜悯眼神,看着莫秋露说:“你还叫大师兄啊,不要脸的是你,你是掌门关门弟子吗?长了和我一样的脸,就觉得是我了?” “啧啧,”宴春说:“我很好奇,你从前长什么样子,你自己还记得吗?” “你每天对着镜子看着我的脸,共情着我的记忆,你有没有混淆过,你到底是谁?” 莫秋露表情瞬间发白,她确实快要忘了她本来的样子,也确实在心境不稳的片刻,因为沉溺在宴春那幸福至死的人生经历当中,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宴春看她脸色剧变,乘胜追击道:“我还好奇,你追着我大师兄,你上赶着用我的脸去接近他,你喜欢他。” “可是你能分得清,你的喜欢,到底是你本身喜欢,还是你共情了我的情绪,通过我在喜欢他?” 轰隆隆。 这句话像一道诛邪的劫雷,精准劈在莫秋露的身上,她的表情都恍惚了一下,后退了一步,死死瞪着眼睛,也没能忍住眼泪簌簌滚下来。 她又何尝不知道,她现在看似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幻。 尹玉宸在归真的笼罩之下勾起嘴唇,今天宴春大获全胜。 而且她维护自己的样子,让尹玉宸心中熨帖极了。 不过莫秋露自小长在阴沟,心性极其坚韧,宴春的话能够刺到她,却不能让她崩溃。 她很快止住眼泪,含着泪,用控诉的口吻对宴春说:“你不过仗着生得好,近水楼台他才会喜欢你!” 在宴春看来,命魂镜的预言下,她是天煞孤星,莫秋露才是最后的赢家,是天命之女。 可她竟然在控诉她?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宴春嗤笑一声,说:“生得好怪我喽?我瞅着你那脸皮还是按着我长的呢,你怎么不扒下来还我?” “凭什么?”莫秋露彻底不再掩饰自己妒忌的眼神,盯着宴春说:“就因为你生得好,你可以不努力,你可以轻而易举就什么都得到,任性妄为。灵府都破碎了,还有父母和那么好的男人为你想法当设法的续命……” 而有的人……却生来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生不如死。 人生不公,天道不公,她为何不能为自己争取?!既然有人不珍惜自己的人生,她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他未必对我半点没有动容,”莫秋露冷笑着说:“你不是也感觉到了吗?” “纵使那部分动容是因为怜悯,可你不知道,男人的爱,大部分都是从怜悯开始的。” 宴春看着莫秋露,此刻的眼神是真的充满怜悯。 “你能让他因怜生爱,是你的本事。”宴春说:“我感觉到了他对你的动容或者你说的怜悯,所以这份感情,我不打算要了。” 她说得那么轻飘,如同狠狠砸在莫秋露心口的重锤。 荆阳羽那么好的男人,那么爱她,为她损了道心,还方寸大乱以公徇私,她竟也能够说不要就不要。 “你少骗人,你明明是故意和那个外门弟子接触,就想看着他为你失控,”莫秋露不屑说:“但是这种伎俩只能玩一次,玩多了,男人就会厌烦。” 宴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气了。 这么多年的抑郁难解,挣扎痛苦,在今天晚上,因为莫秋露的这几句看似“高境界”的话,释然了。 原来她们想的,从来不是一种东西,她要改变命运,不肯屈服预言,宁死不愿失去自我。 宴春希望的是未来不要害身边的人殒命,生或者死,就如同她与生俱来的一切金贵东西一样,于宴春来说,可得,可弃。 而莫秋露只能看到她手上的这点东西,只想要她手里的这一点。 宴春释然后,甚至愿意好好的跟莫秋露说上几句话。 “你……或许会玩弄人心,但是荆阳羽就算喜欢你,他爱上你,也不会和你结为道侣啊。”宴春手指搓了搓鼻尖,一副天真娇憨姿态。 莫秋露以为她故意这么说,不生气反而笑着说:“这世上没有不可能,你能得到的,我为什么不能有?还是你觉得就只有你天真纯洁,无可替代?” 宴春叹口气,说:“我就是不可替代啊,你也知道,我生得好嘛。” 她现在已经不是在气莫秋露了,她是在说一个事实。 “我是衡珏双尊之女,衡珏派天衍殿的弟子,皆是出自我母亲门下,在凡间四国其中三国都是国师,掌王朝兴衰。” “衡珏派侍剑院是我父亲一手建立,剑修大多实力强横,所以衡珏派对外的武力压制,至少一大部分来自门派中的剑修。” 宴春声音潺潺若流水,却让莫秋露心冷到底。 “我身为这两个仙尊的唯一的女儿,生来便是水灵府,而荆阳羽是火灵府,水火对战不相容,可结为道侣却可双修互补,若他日他心魔缠身,我的灵府可以辅助他对抗心魔。” “我的父母能够辅助他未来掌门的稳固,我从出生起就是他看着长大。”宴春说:“他从爱护我,到爱我,是自然而然的。” “我是最适合他,也最适合衡珏派代掌门的人,哪怕我是个荒度余生的废物。” 宴春说着这些她以为显而易见人人懂的东西,她在莫秋露眼中荒废的那么多年,是她理所当然地不需要努力,也是没人需要她多么厉害。 宴春对上莫秋露山崩一般的表情,语调轻飘地给她判了死刑。 “他出身正统,一生远比我顺遂,懂分寸,知进退,心性合大道。已经步入脱凡境,身为衡珏派代掌门,未来掌门人,他不会和一个来历不明,妄图鸠占鹊巢的女子结为道侣。” “若真有一天,你控制了我,那他荆阳羽要结为道侣的人,依旧是成为傀儡的我。” “他或许怜悯你,但他霁月风光品行高洁,长到现在一百多岁,连灵兽肉都不吃啊。” 言下之意,便是他何止怜悯苍生,连畜生也是怜悯的。 他荆阳羽的怜悯,又有什么难得? “你……你,”莫秋露后退了一步,眼中是即将崩溃的情绪。 她后退撞到了什么东西,一转身,就看到了归真失效,现身在她身后的尹玉宸。 尹玉宸对着她勾唇粲然一笑,鲜红的唇雪白的齿,刚刚吃过人一般的浓烈。 他微微凑近莫秋露,威胁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对吧?再敢来蓄意刺激我师姐,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莫秋露抱住了自己的头,再也没看宴春一眼,狼狈地转身跑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2章 破妄十九 宴春从前无数次幻想过, 在莫秋露地面前扬眉吐气是什么样子。 但真的让莫秋露像她一样失控,宴春心里并没有多么爽快的感觉,不是她又犯老毛病可怜别人。 而是宴春从来都不是一个看着别人崩溃心里会痛快的人。 莫秋露的思想和她处世的道理宴春不懂, 她生在云端, 不能够带入泥地里面挣扎的人的爱恨。 她只是今天, 直到刚刚才发现,莫秋露和她追求的, 从来不是一种东西。 “没想到师姐如此通透。”尹玉宸将死盯着莫秋露背影的阴毒视线,转到宴春的身上, 便如同坚冰融于春水一般, 泛着波光粼粼的暖意。 “师姐方才一番分析内门局势,堵得莫秋露哑口无言, 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是他小看了宴春,她是不通凡俗无法在污泥里面求生的白鹤,却也因为天生在云端,俯瞰的全都是广阔的蓝天白云,而不是泥地里面有几只虫子。 尹玉宸之前觉得她和荆阳羽提分手,是故作绝情想要挽回, 现在看来……一个荆阳羽罢了,宴春还真不是舍不下。 莫秋露在她的面前, 实在小家子气了。 宴春走到尹玉宸身边, 本来就有些邀功请赏的意思, 不过尹玉宸这么一说, 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摸了摸鼻尖小痣说:“什么通透……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今晚恐怕睡不着咯。”尹玉宸有些幸灾乐祸。 他和莫秋露严格来说是一种人,他们这种人, 整天陷在那些小情小爱蝇营狗苟之中,针尖儿一样的心眼, 连线都穿不进去。 那莫秋露一下子被宴春塞了这么多东西进去,意识到自己失去自我十几年换回来的不过是一片泡影,如何能受得了? “不管她了,”宴春都懒得再去想莫秋露这个人,拉了下尹玉宸的手臂之后,说:“我们一起去看书吧。” 这尹玉宸自然求之不得,他跟在宴春身后,朝着康宁院进的时候,故意说:“我不能留太晚,我师尊虽然没有规定我什么时候回去,但我若是夜宿康宁院,恐怕会惹他不高兴。” “没事儿,”宴春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地拉着尹玉宸进屋,她自己还没意识到,她到底是急着看那些邪术典籍,找拯救自己的办法,还是就单纯地想要拉着尹玉宸待着。 她手一挥,说:“等会儿我在通信玉牌上跟他说,他那种人,生气了也不会迁怒,更不会给你穿小鞋……” 就只会自己难受罢了。 尹玉宸由着宴春拉着,脚步不疾不徐,看着宴春后脑勺的眼神能把人直接烫化了。 两个人进了屋子,一头扎入了典籍之中,尹玉宸按照宴春说的方位,找到自己想要看的那部分书籍,是他在尹荷宗那群畜生的收藏里面没有见过的豢养魔灵和灵降之术。 但他也没让宴春闲着,随手抽了几本邪术书,塞在宴春的怀里说:“这些今晚看完。” 宴春乖乖接了,也没多问什么,就开始看起来。 不过尹玉宸才看了几页,还没等细细研究,就被宴春拍了拍肩膀,宴春说:“看完了。” “嗯。”尹玉宸心思在书里,一时间没有抽离出来,随便敷衍了一句,而后反应过来宴春在说什么,很快转头又“嗯?”了一声。 宴春把书摞起来,递到尹玉宸面前。 她说:“看完了,没有解共生术的办法。还看吗?” 尹玉宸:“……”他是真的嫉妒了。 他甚至还有点怀疑,问道:“这里面所有内容,你都看了?这傀儡术炼制,最重要的一环是什么?” 宴春毫不迟疑地说:“将傀儡丝种入经脉。” 尹玉宸微微吸了一口气,指着他身后的书架说:“那里,从头看。” “啊?”宴春可不是个好学的宝宝,她虽然看过就能记住,但她一看书就觉得自己脑袋疼得厉害,还会犯困。 “那么多……全看?” 尹玉宸听她迟疑的语气,知道她这是不愿意,硬逼着怕是也不好,鲛纱后的眼睛转了转,便十分体贴道:“师姐看得这么快,是不是眼睛疼了?” “师姐先在旁边休息吧,我来看,虽然我看得慢些,但是不眠不休的话,早晚能够看完,找到解决共生的办法的。” 尹玉宸表情很认真地说,说完之后低头看书,还作势揉了揉眼睛,说:“劳烦师姐和代掌门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宴春顿时中招,她不安地看着尹玉宸,看他眼睛上的鲛纱,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 他眼睛不好,还看得慢,为了自己的颈环都要不眠不休了,她怎么能心安? 虽然宴春到现在也没重新燃起解开共生的期望,她已经是彻底放弃治疗的状态。可尹玉宸没放弃她,她怕自己担不起这份情谊,不敢辜负。 于是宴春乖乖走到书架末端,拿起一本书,对着尹玉宸晃了晃说:“我看得比你快,我们一起。” 而后两个人就谁也没再说话,借着这芥子叠阵里面的长明灯,都专注地看起了书。 尹玉宸让宴春看这些当然不是纯粹骗她给她找事情做,而是他要让宴春了解这些邪术,免得日后中招。 而且这些邪术里面的例子,就是人间最惨烈的真实,她可以一生做个心性纯白的天上仙鹤,但她也要知道怎么躲避“险恶猎人”和“肮脏世道”的戕害。 宴春一目十行,刷刷翻页,尹玉宸一开始还会被影响,时不时感叹宴春的能耐。 但很快,他就沉浸进去了。 魔族、魔域、魔灵……灵降。 说起来尹玉宸大概是自小被迫接受的都是邪门歪道的原因,他对修真正道的敬重不足,甚至觉得正道局限太多了。 道心轻易受损,生了心魔十有八.九要道心破碎。脱凡之后越修越是断情绝爱,到了最后灵合归天,究竟是飞升上界,还是散灵归天,谁也不知道,因为没人能够真的证明上界是否存在,也没人见过下凡的真神。 苦苦求索上千年,断情绝爱还要机缘绝佳,才有可能灵合归天,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倒不如邪术来得直白,且速度飞快,尽享凡间一切,活个几百上千年,劫闪之下轰轰烈烈地死了,倒也足够痛快。 因此尹玉宸看邪术的时候,完全不会带着“看邪术”的眼光去看,他看的都是怎么能够从这种术法之中,得到最强大的力量,还不用苦苦求索上千年。 简单点来说,就是偏激如尹玉宸,满脑子想的都是剑走偏锋。 灵钟悄无声息地走过,两个人从站着,到各自靠着书架坐着。宴春看累了,就坐到尹玉宸身边,也不打扰他,闭着眼睛短暂休息一会儿,就再继续。 宴春其实很想说:“算了吧。” 她爹娘寻了这么多年才在这万千邪术里面寻到一种共生之法,若当真有其他的办法,又何必要逼她接受共生。 难道双尊会不知道这邪术无解吗?会不知道她心性无法接受吗? 可每每看到尹玉宸专注的样子,宴春就根本无法开口说算了。 她这一生,短短三十几年,真爱她至此的人,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四个。 前三个是看着她长大,情谊深厚血脉相连,这后一个……只因为一次施恩,却是最让宴春觉得舒服,觉得不想抵抗的。 他不强加给她任何事情,不指责她也不会斥她胡闹,这让宴春在他的面前,总有种不想被看轻的好胜心。 她这想要展示自己优秀一面的举动,是什么原因她自己也不懂,但她真的很喜欢和尹玉宸待在一起。 自出生以来,她交过的所有朋友里面,最喜欢。 宴春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越来越慢,她打了个哈欠,怕影响尹玉宸,就坐得远了一些,撑着眼皮继续看。 她眼睛开始模糊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 然后她就身子一晃,直直朝着地上砸去。 尹玉宸自她打哈欠便余光注意着她,见她倒下,伸手来不及了,直接把长腿伸过去了。 宴春倒在了他的腿上,翻了个身,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睡着了。 尹玉宸还准备再看一会儿,但是喷洒在腿上的均匀呼吸,热乎乎地顺着他的裤子朝着他布料下的皮肉上面熏染。 他很快腿僵硬了,之后身体也僵硬了。 再然后就没有能够柔软下去的地方了。 尹玉宸叹口气,把书放下,看向宴春。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这般和她自如相处,如老友,如知己。 他从前只是得知她灵府破碎被压在涤灵池,想要到她身边,为她做点什么。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现在…… 他伸出手,摸了摸触手可及的宴春侧脸。 然后仰头靠在了书架上,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发麻的腿,慢慢平复着自己。 人一辈子有很多东西,是拼上性命,也求不来的。 尹玉宸向来都很有自知之明,淤泥里的玩意没有翅膀,他不可能和白鹤比翼齐飞,更不愿意将白鹤拉入淤泥,染黑她的羽翅。 但这个晚上,他心爱的,想起来都觉得奢侈的人,躺在他的腿上酣睡,尹玉宸攥紧了手中关于魔灵和灵降的邪书,生出了难以压抑的妄念。 他要试一试。 纵使粉身碎骨,他也想赌一次。 尹玉宸平复了很久,才总算好些,放下书籍起来,挪了下腿想要叫宴春起来回去睡,可宴春似乎睡得很沉,没有要醒的意思。 “师姐?”尹玉宸捏了下她的鼻子,又在她笑起来的梨涡上戳了下。 宴春睡得特别死,但其实是正沉在难以逃脱的记忆之中。 莫秋露果然失控,自从宴春扣上共生颈环,这是她第三次被拉入莫秋露的记忆。 而尹玉宸看她毫无反应,也知道了她的状态。 这是好事,只有心思动摇的人,才能被共生的一方窥见自己的一切。这也是之前莫秋露熟知宴春一切的原因。 尹玉宸索性整理好书,做了记号,然后弯腰抱起了宴春。 他抱着宴春走出了叠阵,将阵法关闭,然后将人送回了她自己的屋子里。 宴春睡得很沉,尹玉宸为她施了清洁术,除去鞋袜,还有硌人的腰封外袍,将她塞入了被窝。 他看着宴春这样毫不设防,毫无抵抗力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又生出了邪恶的妄念。 不过尹玉宸一个手指头都没有动宴春,他就只是看着她,任凭心中的妄念如野草般疯涨。 男女之事,很容易消解排遣,但若只是做,没有爱意的滋润,就会成为令人作呕的恶欲。 尹玉宸不曾亲身尝试,却见过太多。 他如果碰宴春,必要让她心甘情愿爱他难解才行。 他就只是看着,放肆自己的思维,然后终于在思想之中反复满足了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不过离开之前,他又看到宴春的发饰未除,又眼见着蹬了被子。 这才又上前,倾身…… 然后猛地感觉到一阵罡风袭来,尹玉宸凌空被甩飞了出去,正撞在这屋子里的桌子上,“砰——” 茶壶摔了,尹玉宸摔在一片碎瓷片里面,喉间一阵腥甜,鲜血顺着口鼻喷出。 “你在做什么?”荆阳羽的声音宛如冰锥,裹挟着威压,直接朝着尹玉宸的神魂上钻凿。 尹玉宸吐了口中的血,手掌撑在碎瓷片上,抬起头看向荆阳羽的方向,面上丝毫没有畏惧和痛苦。 他甚至笑了,口鼻的血衬着他的笑像个疯子。 他看了一眼床上眼睫颤动的宴春,慢条斯理地哑声开口倒打一耙:“师尊为何打我……我只是在给师叔盖被子罢了。” “你……”荆阳羽正要厉声斥责,他方才看到他唇凑近宴春,甚至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尹玉宸毫不掩饰的浓烈欲望。 他分明是…… “大师兄?”宴春醒了撑起手臂揉了揉眼睛,看到碎瓷片里面口鼻染血的尹玉宸,登时尖声道:“玉宸师弟!” 然后宴春掀开被子,撞开了床头站着一副护着她模样的荆阳羽,就这么赤着脚朝着尹玉宸跑过去。 尹玉宸却没看宴春,在看荆阳羽。 荆阳羽木着脸阻止宴春踩上瓷片,看到尹玉宸鲛纱之后的双眼满是得逞般的笑意。 他用鲛纱遮挡的左眼猩红,右眼也不遑多让,他整个人,就犹如血池爬出来的恶鬼,还未曾靠近,荆阳羽便已经觉得腥味浓重,黏腻邪恶。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3章 破妄二十 宴春晚上才和莫秋露争辩了一顿, 争辩的原因就是荆阳羽。 现在刚从莫秋露那些晦涩的记忆里面挣脱出来,睁开眼就看到荆阳羽把尹玉宸打得口鼻窜流血,凶性一下子就上来了。 “荆阳羽, 你到底要做什么?”宴春赤脚踩在地上, 碎瓷片都被荆阳羽以灵力清理, 宴春踩在水迹上,看着尹玉宸这明显被荆阳羽打出内伤的样子, 脚底传来的凉意将心都给刺到了。 “你就是这么做人家师尊的?!”宴春看着荆阳羽的眼中,从来都是充满崇敬和钦佩, 依恋和爱慕, 但是此刻却满是失望。 “你别告诉我,你收了他做徒弟, 就是为了方便像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人。” 这句话就是明显故意刺心,宴春看了一晚上的邪门歪道,又被灌了一脑子的偏激共情,现在语气尖锐又戾气十足。 荆阳羽闻言素来喜怒不显的表情都差点开裂,他指着尹玉宸说:“他刚才……对你不敬。” 可具体怎么不敬,荆阳羽却说不出口。 尹玉宸方才对着宴春的欲念, 浓重的连他都能感觉到,可要荆阳羽说尹玉宸对宴春不轨, 他又确确实实无法证明。 尹玉宸被宴春扶着起身, 现在正垂着头, 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 明明知道真相, 却根本没办法解释,没证据动了手就是“胡闹”。 “他如何对我不敬?是我将他留在康宁院帮我的忙, ”宴春看着荆阳羽,将他一直以来用来劝自己的话, 还给他:“大师兄,你这般对待徒弟,是否有些胡闹。” 荆阳羽从没有过这种憋闷的感觉,时至今日,他终于体会到了他一直无法理解的,宴春那么多年一直在反复经历的境遇。 荆阳羽一时间百口莫辩,眉心皱着,看着尹玉宸说:“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为何还不回羿光院。” “师尊恕罪,”尹玉宸收敛了眼中笑意,对于宴春维护他十分受用,但他可向来懂分寸。 达到目的,绝不“恋战”。 他挣开宴春的手臂,从她身后走向荆阳羽,直接跪在荆阳羽面前,垂头道:“是徒儿不知犯了什么错,惹了师尊生气,但师尊打徒儿不需要理由,本就天经地义。” 这话说得听着像是很恭顺,但是字字句句都歪到屁股上了,他这就是在控诉,荆阳羽不分青红皂白欺负人啦! 宴春心里咯噔一声,拍了下自己脑门,她在阵法之中昏昏沉沉的时候,就想她忘了什么事情! 她忘了和荆阳羽通信,告诉他尹玉宸今晚不回羿光院的事情。 “这件事是误会,玉宸师弟说了要回去,是我留他,还打包票说通信玉上跟你说了就没事。” 宴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知道自己方才的语气太冲了,尽力让自己从被莫秋露的记忆影响的那种戾气横生的状态脱离。 她对荆阳羽说:“大师兄,是我忘了说。” “我留他帮我一起整理我母亲屋子里的书籍,” 宴春好声好气解释:“然后受到了共生颈环的影响,我昏睡过去,被拉入莫秋露的记忆,玉宸师弟才会送我回屋子。” “我不知道这怎么就让你误会到要动怒打人。”宴春不理解荆阳羽为何这般不冷静。 “师兄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忘了通信给你。”宴春说着,看着荆阳羽,眼神清澈干净,像一汪清泉,也像一面能够映照人心的镜子。 “大师兄,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你收了玉宸小师弟为徒,我都觉得,你至少能够真的将他当成徒儿。”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要是连荆阳羽这个未来掌门都为满足私欲随意伤人,那衡珏派也迟早要完。 荆阳羽觉得自己在宴春这样的注视下,私心无所遁形,简直自惭形秽。 他动了动嘴唇,垂头看向尹玉宸的恭顺模样,尹玉宸这时候抬起头,看向荆阳羽的眼中,再没了恶意,甚至带着一点畏惧和钦慕。 荆阳羽冷厉的气息维持不住,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感觉错了……他微微后退了一步。 他白天才收下尹玉宸,夜里便将他打成重伤,这会不会是他还在失控,会不会从头到尾尹玉宸没做什么,是他私欲扭曲……魔障了? “大师兄?”宴春见荆阳羽盯着尹玉宸不说话,开口道:“让玉宸小师弟起来吧,不是他的错啊。” “你起来……”荆阳羽抬手轻轻一抚,尹玉宸便站起来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是为师误会你,为师稍后在同你细说。”荆阳羽冷着脸,纵使有些自我怀疑,但他也不是个真傻子,他这个徒弟,方才绝对不对劲。 尹玉宸不再说话,堪称温顺地退到一边。 “师妹。”荆阳羽看向宴春,严肃说:“他即是我徒儿,那么从今往后,便要叫你师叔。” “你也不要再用师弟称呼他。” 宴春听到师叔两个字,身上都起了一层小疙瘩,下意识看向尹玉宸,想到了那天他说的一些人的特殊关系爱好。 她可不想让尹玉宸叫她师叔,于是说:“可我算不得掌门师尊弟子,这些年修为不进反退,给师尊他老人家丢脸,师尊也未曾亲授过我任何功法。” 宴春对荆阳羽说:“待师尊寻觅机缘归来,我会向师尊自请,让他将我逐出师门。” “师妹!”荆阳羽语气有些慌张,“你不要胡……” “咳咳咳……”尹玉宸打断荆阳羽对宴春的呵斥,猛地又喷出一口血,染红了前襟,看上去极其吓人。 宴春习惯听荆阳羽的训斥,“听话”和“胡闹”这两个词,已经贯穿了宴春的生命。 可被尹玉宸一打断,宴春才习惯性温顺下去的那根脊梁,顿时支起来,逆骨也跟着生了出来。 宴春有些口不择言道:“师兄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把你徒弟的伤治好才是紧要,还有……你管着莫秋露在门中的一应事务吧,把她看好拴住了。” “再跑到我面前吵着要嫁给你,我就去求门中长老联合,再送寻踪鸟给师尊,要他老人家赶紧回来,先别急着灵合归天,先给你们主持道侣契约!” 前一句是嘲讽,后一句就纯粹是乱拳了。 荆阳羽从没有在宴春的口中听到如此刁钻的话,一时间都不知作何反应了,嘴唇徒劳动了动,最后只沉着脸说:“跟我回羿光院。” 他说完之后就率先走了,一刻也在宴春这里待不下去,他消失在康宁院之后,尹玉宸低头看了一眼腰间康宁院的符文令,确认荆阳羽离开,这才以清洁术清理了一身狼狈血污。 对着宴春勾了下嘴唇,压低声音说:“师姐损人损得爽快吗?” 宴春有些发愁地看着他说:“你伤得应该不重,师兄是有分寸的,你快回去吧。” 尹玉宸却没走,推着宴春到床边,让她坐下,蹲下直接把宴春湿透的布袜褪下来了。 “你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宴春缩回脚,有些心惊地看着尹玉宸,感觉怪怪的。 尹玉宸倒是态度极其自然,将布袜放在脚踏上,就着这半跪的姿势,微微仰头问宴春:“看明白了吗?你从前的辩驳有多么愚蠢,而你又是怎么被一步步逼着发疯,被人私下叫疯子的。” “什么?”宴春莫名其妙。 尹玉宸不解释,也不起身,只是静静看着宴春,等着她自己想清楚。 宴春看着尹玉宸,很快眉梢一跳,震惊道:“你刚才故意的!” 尹玉宸笑起来。 宴春又说:“你故意激怒我师兄,就是为了……为了给我看看我从前是怎么无力辩解?” “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也不会理解,这样是不是就理解了?”尹玉宸说:“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辩解只会苍白无力,动手就是发疯胡闹。” “方才的荆阳羽正如你,而我正如莫秋露。” “我做的那些就是为了刺激荆阳羽,而你和荆阳羽向来都没有接触过这些污浊的手段,只想凭借实力去碾轧,自然要在在乎的人面前吃闷亏。” 荆阳羽如果在凡间遇见邪祟,武力值就能直接碾轧,一力降十会,他不需要去理会什么阴谋诡计。正和邪两不容,他的立场也无需摇摆,自然接触不到这样黏腻如沼泽的心术。 宴春怔怔看着尹玉宸,鼻子都有些泛酸,她一直以为,尹玉宸是因为她的施恩,感激她,愿意哄着她,愿意信她。 却原来,他不只是相信她,而是真真正正地理解她。 “你受伤了,就为了告诉我这个,何必呢?”宴春眼中的水雾闪烁。 尹玉宸看在眼里,手指紧攥。 其实晚上的时候,莫秋露说得对,男人的爱,大多来自怜惜,人性如此,像荆阳羽那样人性淡薄的才是例外。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而莫秋露没说的,是女人的心动,大多源于感动。 他现在如果乘胜追击,说不定能够讨一个迷乱的香吻。 但那之后,宴春惊醒后就会拒绝躲避他,那不是尹玉宸想要的。 所以他克制起身,问宴春:“师姐以后再遇见这种情况,知道怎么办了吗?” 宴春瞬间从那种感动的状态脱离,想了想说:“先不动声色,再寻找证据,寻找机会一举反击。” “真聪明。”尹玉宸笑着突然改口,“师叔休息吧,弟子告退。” 宴春:“……别叫师叔吧。”。 尹玉宸又笑了,说:“师姐若是不愿意你我这般称呼,以后你便叫我玉宸,我叫师叔……水云姐姐如何?” 宴春表情微微有些难以言喻,他们虽然在修真界都不算大,堪称“年幼”,但到底也不是真的年幼,水云姐姐这种称呼是否过于腻人。 尹玉宸又说:“莫秋露那阿猫阿狗都能叫你水云,我不配吗?” 宴春顿时哈哈哈笑起来。 尹玉宸逗了她笑,这才说出真实目的。 “那我就叫姐姐如何?这样称呼,不碍着辈分的事儿,”尹玉宸说:“没人的时候这么叫。” 有了前面无法入耳的师叔和水云姐姐,直接叫姐姐和叫师姐差不多。 宴春自然接受,“好吧。” “那姐姐早些休息,我走了。”尹玉宸这才转身离开了康宁院。 宴春又躺回了床上,脸上笑意久久不散,闭上眼把光裸的脚伸进被子里,蹬啊蹬的,睡不着了。 尹玉宸回到羿光院的时候,荆阳羽正在等着他。 不过让尹玉宸比较惊讶的,是等待他的不是一场质问甚至殴打,荆阳羽别别扭扭地说:“是为师方才一时冲动出手伤你,为师做得不对,这丹药你吃下,很快便能够恢复。” 荆阳羽一抬手,给尹玉宸扔了个小瓶子。 尹玉宸接了,打开一闻,便知道和宴春给他的那些上品伤药一样珍贵。他方才受的那点伤,多半是荆阳羽以威压震的,看着呕血吓人,实际上并没有伤到经脉内府,调息便能好,吃这样的上品伤药,属实杀鸡用牛刀。 尹玉宸抬头看向荆阳羽,他负手而立在羿光院内院的牌匾之下,一身法衣若拢了天上清辉绕身,肃丽的眉目在廊下长明灯的冷白光线之下,近乎带着一些令人无法直视的神性。 尹玉宸其实最羡慕这种样貌,只是让人看了便觉得高不可攀,要小心对待,不像自己,谁见了都想凌/虐。 这般谪仙一样的人物,怨不得莫秋露疯了似的想要,越是活在阴沟之人,越是心中向往光明向往高洁,这多自然。 尹玉宸其实从心底里觉得荆阳羽不错的,否则之前也不会觉得宴春和他在一起很好了。 魔窟获救那时候,荆阳羽虽然是为了救宴春才下了魔窟,但宴春在罡风魔气之中不肯松开他,荆阳羽也没有将他打落,而是顺带着救上来了。 尹玉宸屈膝跪地,他向来不信天地不信命,不敬仙人不敬神,可就凭曾经那个“顺带”,跪一跪荆阳羽,尹玉宸是没障碍的。 不过这还没完,尹玉宸跪地假装认错的时候,荆阳羽从屋子里捧出了一件弟子服。 这正是白天的时候,尹玉宸从灵器院领回来的弟子服,月鲦纱制的弟子服,在绘制符文之前,只是一件淡青色长袍。 但此刻那长袍之上,两侧肩头前心后背,都绘制了不算细密,但也绝非下品的守护符文。 尹玉宸:“……”你对我再怎么好,我也照样算计你,跟你抢女人的。 “时间匆忙,待日后你进境,为师再重新为你炼制一套法衣。”荆阳羽将弟子服递给尹玉宸,尹玉宸抬手接过。 心里半点没有愧疚,只是在荆阳羽这种“慈爱”注视下,有点头皮发紧。 “你的眼睛,医阁那边或许有能够祛除的药,你……” “师尊。”尹玉宸抱着弟子服,受得了荆阳羽一巴掌将他扇飞,却受不了荆阳羽对他好。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他急急打断,说道:“弟子因这胎记所尝遍的人间百味,都是走到今天的助力,我并不厌恶,也不想除去,谢师尊好意。” 荆阳羽想问,你若当真不厌恶,为何一直以鲛纱覆眼。 但荆阳羽从来不是个对他人心思刨根问底的人,便没再说什么,只走到尹玉宸面前,抬手附在他头顶。 低声道:“屏息凝神,我为你探经脉内府。” 尹玉宸听话凝神,荆阳羽灵力裹着火灵府的热度,直接自头顶灌入了尹玉宸的经脉灵府。 片刻后荆阳羽收手,眉头微微皱起,问:“你经脉之中那些疮疤怎么弄的?” 寻常人的经脉或滞涩,或纤细,修者大多光滑,但是尹玉宸的经脉之上,细细密密的全都是伤疤,伤在经脉非同小可,有了瘢痕的经脉,日后想要进境,根本无法承受住庞大的灵力灌体。 而尹玉宸这经脉,简直像是被人弄得经脉尽断过。 尹玉宸也不瞒着荆阳羽,毕竟他的出身一查就能查到是出自尹荷宗,只是查不到尹荷宗其实并非野鸡宗门,而是邪修大本营罢了。 “是我少时,曾被邪修抓住,他试图将我炼制成傀儡,失败了,我被丢弃荒野,赶上灵洞开启,侥幸活命。” 这些话只是真相的一角冰山,但也字字句句都是真话。 荆阳羽微微叹息一声,别管为什么收了个徒弟,正如宴春所说,他本想认真对待的。 看他境界根基都不稳是其次,一生修为能看到头,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荆阳羽也没有直接说:“你与大道无缘,回家种地吧。” 而是说:“修行一道,漫漫无尽头,你无需急着进境,多多积累。” 说不定入了脱凡境,至少能增寿几百年。 但这样看来,他这徒弟为了进入内门以丹药强提境界……没死在劫闪之下经脉尽断而死,可真是天道垂怜。 “去吧。”荆阳羽说。 尹玉宸起身抱着弟子服回到自己的屋子,清理好自己上床闭眼,而荆阳羽却连夜去了藏书阁,准备找一找什么功法,能是这“无药可救”的徒弟适合修炼的功法。 莫秋露被禁足了。 荆阳羽干的。 他从前不会如此,可见确确实实是被宴春昨晚上那番话给狠狠刺激到了。 他到底不像宴春那么傻,没对尹玉宸刨根问底,是他很快明白尹玉宸是故意的。 荆阳羽弄不清尹玉宸什么时候和宴春好到要不惜受伤也帮她出头,却也领会了一把宴春这些年的委屈。 荆阳羽一时间羞愧又慌张,怎么一个小弟子都能比他了解师妹了? 所以行驶了一下代掌门无可置疑的权利,把莫秋露以阵法关在了她待着的弟子院,一日三餐有人送饭,外人能进也能出,大阵专门针对莫秋露自己。 而宴春和尹玉宸这几天都埋头在双尊的阵法之中,疯狂地汲取邪术。 当然了一日三餐不能少,尹玉宸变着花样地给宴春做好吃的。 尹玉宸最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荆阳羽怕是要“找他麻烦”了,果然今天中午吃了饭,他就被通信玉叫回羿光院了。 荆阳羽说有事情交代他做。 宴春和他恋恋不舍在饭堂门口分开,头顶阳光正好。 入了七月,天气更暖,宴春今天拿着尹玉宸给她做好的乳酪,走在石阶上,有种老娘虽然时日无多,但是我根本不在乎的疏狂。 是的,这么多天,她读完了两个书架的邪术典籍,她快成了邪修大王了,但也没找出解除共生的办法。 反倒是心性在悄无声息地受着影响,越来越“邪门”,连走路都有点六亲不认那个味儿,一个人占了整个台阶,就走中间,谁迎面来了也不让,非把人挤台阶 幼稚又幼稚。 然后她被她曾经的好朋友怀余白给拦住了。 怀余白的身后还带了几个素日和莫秋露最要好的小姐妹。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4章 破妄二十一 宴春正因为尹玉宸被荆阳羽指使走了, 心里不痛快呢。 她现在整天和尹玉宸好似连体婴孩,一起读书,一起吃饭, 要不是荆阳羽每晚到固定时辰就通信玉牌上找人, 两个人说不定都睡一起抵足而眠了。 这种交往状态当然是不对的, 尹玉宸知道不对,荆阳羽也知道, 因为宴春从前就是这么依赖他,粘着他, 经常睡在他为她专门准备的小屋子。 可现在那间小屋子要不是羿光院大阵不染尘, 早就落灰结网了。 宴春的依赖似乎换了人,而荆阳羽对此全无改变的能力。 荆阳羽见过尹玉宸和宴春两个人待一起的样子, 他仗着修为高,暗中窥视过。 是信不着尹玉宸的人品,也是怕两个人之间真的发展出什么不伦。 荆阳羽却在窥探之后,甚至在怀疑自己之前对尹玉宸的判断。之前在外门后山的小溪边上,尹玉宸闻嗅宴春的那一幕,荆阳羽断定他对宴春有不轨心思。 也正是因为那时候见过尹玉宸痴迷的表情, 荆阳羽才会在那天晚上,感觉到尹玉宸的欲念, 就不由分说地把尹玉宸打伤。 可越是观察得多, 荆阳羽却越是迷惑, 因为宴春和尹玉宸整天待在一起, 两个人的相处时有亲密,却真真切切的止乎礼, 反倒是宴春做出的亲密举动更多些。 自然而然的仿佛一对多年老友,绝不带半点旖旎。 也正因为这样, 宴春从未曾意识到尹玉宸对她的心思,她就只把尹玉宸当成一个玩伴。 像少时一起疯玩的孩子,恨不得对方是彼此的亲兄弟姐妹。 现在玩伴被“家长”叫走了,她没人玩,落了单,这不,其他的“邪恶小朋友”就来找茬了。 宴春现在彻底将绝不先开口贯彻到底,居高临下抱着手臂看着一群“小朋友”表情还是昨晚上看了一夜的鬼修典籍里面,形容大部份鬼修面貌那样,“下颚下沉,眼白上翻,嘴角邪勾,表情阴鸷。” 怀余白就不是什么性情刚硬的人,要不是莫秋露许了她一个品阶不错的小法器,她是不敢来的。 这都四天了,莫秋露要被关疯了,自己来不了,只能像那深宅大院里面被禁足的小妾一样,用随身贵重物品买通“丫鬟婆子”好在老爷那里美言两句,祈求能够重新获得“恩宠”。 只可惜她的丫鬟婆子,接触不到“老爷”,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大夫人”麻烦,想要创造个“大夫人”以上欺下的假象,惹“老爷”怜惜。 于是怀余白纠集一帮也拿了莫秋露灵石的女修,来给宴春找不痛快。 可两方人马对峙了好一阵子了,怀余白的脑门上都冒汗了,平时最沉不住气的宴春,却还在用充满恶意和鄙夷的眼神凝视她。 怀余白只好先说话,“水云,秋露被代掌门给关起来的事情,是因为你吧?” “她也是因为你才会那样,她都是为了你,你就算不喜欢她,也不应该这么对她。” 怀余白秀眉轻蹙,真的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她孤身一人在门中,根本没做过什么恶事,做的事情也都是为你好。” “你去找代掌门说说,不要用阵法束缚她,她又不是个囚犯。” 宴春抱着手臂看着怀余白,尹玉宸教她用旁观者,甚至是对方的角度看待事情,所以她跳出自己,在看着怀余白,看着这个她曾经很好的朋友。 她本来是天衍殿的弟子,宴春出了涤灵池才知道,她老早在好多年前,就离开了天衍殿,去了御兽院。 她具体出身宴春从未听她说过,也没有问过自己母亲。 怀余白嘴甜又生得温婉,很受蓝阳长老的宠爱。 蓝阳长老将她当成女儿一样,虽然她修为稀松平常,连个大型的灵兽也无法驱使,但在御兽院的资源是最好的。 宴春从前和她疯玩的时间最多,因为她和自己一样不学无术,在仙山上混日子,两个人可谓是臭味相投。 当时宴春总觉得怀余白这样好的性子,以后就算没有多高的修为,年纪到了,她求母亲为她寻一门仙门大族的子嗣做道侣,也未必过得不好。 但是宴春现在用另一种视角看曾经的好朋友,才发现很多问题,怀余白确实性情温婉,可她也极其喜爱贪图小便宜。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从前宴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储物袋都对她不设防,她想要什么,就都拿走了,“名正言顺”。 可自从宴春被压在涤灵池,她没好东西给怀余白了,她就转而和能够给她好东西的莫秋露好上了。 仿佛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好处给她,她不在乎好友是谁,不在乎谁对谁错,只要东西够好,她就能对那个人真心实意。 从前跟在宴春身边做跟班,现在在莫秋露身边做为她咬人的好狗。 “莫秋露跟你说让你来找我?”宴春歪着头看着怀余白,站在她的角度想了一下,说:“她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才让你跑了这一趟?是你头上的法器,还是你腰间的玉环?” “或者干脆就是灵石?”宴春冷着脸,看着怀余白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化,继续道:“你确定你要和她好吗?” “她能给你的那些小玩意,都是我母亲施舍给她的,哪有从前你从我储物袋里面偷拿的东西好?” “你,你胡说!”怀余白听到宴春提起从前她偷拿宴春储物袋里面东西的事情,顿时脸色煞白,叫住宴春的时候一副要为莫秋露出头的样子荡然无存。 “我才没有……”怀余白回头看向她带来的小姐妹们,表情的慌张出卖了她,也证实了宴春说得都是事实。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玩弄人心的料子,她一直都比宴春还要脑子简单,她一直以为宴春不知道储物袋里面丢东西的,因为……因为宴春从来没有说过啊! “你身后这些人……嗯,我都不认识,但是你们和莫秋露好,倒也令我惊奇。” “她一没有长老弟子身份,二没有什么高深修为,就因为和我长得像?和代掌门稍稍能说两句话,你们就为她之命是从?” 宴春视线扫视过众人,看向这些花骨朵一样的女修,说:“你们听说了什么传言,说她以后会替代我吧?” 其实共生的事情在内门不是秘密,这些人大概就是听说了这个,才会和莫秋露交好。 宴春发出放.荡尖笑,阴阳怪气道:“眼皮子可真浅,就她?你们觉得她像我?” 宴春这几天被邪术浸染的整个人都看着不太正派,这会儿倒是和莫秋露看着……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了。 “东施效颦的东西,给你们点蝇头小利,你们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试图以什么“为我好”,我应该感恩的狗屁道德良心来压迫束缚我?” “我是疯子你们听说过吧?”宴春抬手轻摇食指:“疯子没有道德良心。” “小崽子们都给我赶紧滚蛋。”宴春视线冷冰冰地扫过这些妄图压迫她让莫秋露自由的女修,生平第一次拿起了掌门关门弟子的架子。 “敢在我面前造次,我明个儿就告诉司刑院友臣师兄,把你们一个一个不敬尊长的小玩意,都扔到御兽院去挑大粪。” 邪术和邪修,因为天性彻底释放,而不像修士要自拘,所以大多性情暴烈,为人肆意。 宴春现在就有点往那个方向夺命狂奔的趋势,主要是这些天的脑子里面塞得太多“不正经”玩意了,欺负起人来得心应手。 “挑个三十年五十年的灵兽粪,你们就被腌制入味儿了。” 她邪恶地说:“到时候走哪里都一堆蝇虫围着,那些蝇虫,就像今天闻到‘屎味儿’就嗡嗡嘤嘤到处乱叫的你们。” 女修门一个个花容失色,以怀余白为首,全都后退好几阶石阶。 要是宴春发疯,生气,恼怒甚至动手,她们都有应对策略,也最擅长以小欺大,动不动喊一句什么仗势欺人。 可宴春没高声斥责,也没试图动手,只是嘴皮子一动,就把她们发配去挑大粪了。 她们这才悚然发现,宴春身份何等尊贵,要发落他们,真就是和司刑院说句话的事儿…… 面前这位在门中存在感不高,也不摆谱,之前还让莫秋露欺负了,她们都忘了,这是“长辈”啊! 司刑院的大弟子,现在掌刑罚的,正是她从前的二师兄! 已经有被“挑大粪”吓得花容失色的女修悄悄溜走了。 聚众挑事儿这件事,就像雪崩,只要有一个小雪花开始“下滑”溜走,后面的就“一泻千里”无法自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比较□□的怀余白还想再说什么,宴春直接说了她这辈子最害怕的一件事。 “把你偷我的东西都收拾收拾,从前我不在乎,不跟你要,也不问你,是我把你当朋友。” “现在既然你选择了莫秋露那个赝品,就把我的东西都还回来吧。” 怀余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东西还是不可能还的,那都是她的心血,她的命! 她用上了毕生最快的速度,转眼不见踪影。 宴春抱着手臂歪着头,看着“雪崩”转眼结束,冷笑一声,用手甩了下头发,提着乳酪慢慢朝山上走。 莫秋露关着吧,这几天她显而易见的崩溃,具体体现在宴春每晚都会看到她不堪的过去。 这很好,邪术里也说,知己知彼,才能利用对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宴春提着乳酪回康宁院,而隐匿在不远处的两个人,在她离远了之后,先后现身。 一个问:“罚灵可测出什么不对?” “没有,怎么可能有,你我如此修为若是看不出她的神魂出错,罚灵又能测出什么,师兄,你着相了。” “罚灵”是友臣的道心灵盾上的法器,和养在道心灵盾上的灵宠相同,作用和绘制在他肩膀上的天平符文,是一样的。 能够审判人的谎言,也能查出人的异样。 “不过师妹确实变化不小,”友臣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她用我的名号在外面吓唬弟子。” 友臣感叹,“她之前可是张口闭口都是‘大师兄’仿佛我这个二师兄从未存在过。” “师兄,你别因为她和你徒儿交好,就整天疑神疑鬼。” 友臣拍了拍荆阳羽的肩膀说:“嗐……你们的事情我不懂,可师妹心性再怎么变,你还能不知道吗?” “她连吓唬人都没有说将人逐出山门,只说去让人挑大粪啊。” 友臣说:“我觉得她会这样反击挺好的,要不然总被欺负,你也没法面面俱到保护她一辈子?” 荆阳羽想说我能。若是以前,他肯定毫不犹豫说我能。 可他现在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看向了康宁院的方向。 宴春回到康宁院,一边吃乳酪,一边看邪书。 她就真没想到,人这个东西,还能有这么多种多样的死法。 更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这邪术竟然深挖起来,和正道有种同出本源的意味。 而且邪修行事素来狂放,宴春看着这其中许多例子,最开始碍于尹玉宸只逼着自己浏览,后来是真看进去了。 隔着纸张都觉得舒坦,想吃就吃想骂就骂,想杀就杀,完全随心而行,这让憋闷了十几年的宴春,觉得她可能更适合修邪术。 乳酪吃光了,晚上尹玉宸终于来的时候,宴春把这些天慢慢形成的一个想法说了。 “你觉得,我修邪术怎么样?”宴春眸光熠熠。 尹玉宸:“……” 他累了一天了,荆阳羽溜他跑腿办事儿,他甚至去了趟凡间,好容易回来了,想吸一吸他的小白鹤渡命。 结果他的小白鹤叛逆了,要把羽毛染黑。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5章 破妄二十二姐姐我还没放弃…… 尹玉宸倒没有直说不行。 他一肚子弯弯绕绕的肠子, 总有办法把事情说得春风化雨。 他问宴春:“姐姐可想好了?” 宴春现正兴上,点道:“我觉得行,我很合邪术。” “可邪修都要杀人, ”尹玉宸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不如姐姐先杀一个练练手?” “炼制走尸的方法姐姐应该已经看过了,先弄一个试试。” 尹玉宸诚挚建议道:“这样, 先把莫秋『露』杀了, 我听说她今天又让人来烦姐姐。姐姐先拿她练手, 杀了她, 共生就迎刃而解, 姐姐说, 她的怨气很重, 怨气越重, 炼制成的走尸就越厉害。” “到时候她不光无法再控制姐姐, 还为姐姐所用, 何乐不为?” 宴春一腔激『荡』的“邪魔歪道”,顿时被尹玉宸轻飘飘的一番给泼灭了。 她想象了一下杀莫秋『露』……就只想象了一下, 就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但现马上就打退堂鼓,宴春又有点不甘心……这一部分的不甘心,主要她看着尹玉宸说起杀人这种事情,无波无澜的神『色』, 让宴春觉得不服。 她看来尹玉宸和她一样,他杀自己就杀不了? 再者说了, 宴春那无用的胜负欲又开始作祟, 她不想让尹玉宸觉得她只会耍嘴皮子。 于宴春按住自己的, 故作苦恼地说:“可莫秋『露』我大师兄安排的弟子院里面关着,出的人怕都被阵法留影,手不方便啊……” “那有什么关系, 我可让人设法改阵法,将莫秋『露』引出来。”尹玉宸鲛纱之的睛微眯,说:“我认识很多内门的弟子,姐姐知道什么叫‘碎尸’作案吗?” “不指把人切成块,而一件事,看上由多个人偶然造成的果。” “这样等到事情被查到,这些巧合就碎尸的尸块儿,很难查出其中关联的。且就算查出来了,没有直接的证据,够逃脱,况且……法不责众啊我的好姐姐。” 尹玉宸说得轻声细语,宴春听得有些脊发凉。 她有那么点骑虎难下的意思,但还顽强挣扎,不肯放弃胜负欲。 “这行不通的,我二师兄有罚灵,”宴春认真道:“什么谎言到了他那里,都无所遁形。” 尹玉宸看着宴春笑,他用那种含着笑意,慢条斯理的声音说:“姐姐,你怎么这么傻,你知道司刑院长老闭关多,现的掌院你二师兄,代掌门又你的大师兄,双尊弟子遍布天下,门中顶梁。” “你宴水云杀个人而已,还那种野鸡弟子,无天命阁记名,无家世背景,现她变成那样子,甚至都无人知她真容……” “谁会追究?”尹玉宸抬手弹了下宴春耳朵,凑近她吐出『潮』湿的轻喃:“谁敢追究?” 宴春睛慢慢瞪大,了嘴唇,简直像不认识尹玉宸一样瞪着他。 尹玉宸看到她被吓得像个呆鹅,顿时“噗呲”一声笑了。 “姐姐当真啦?”尹玉宸说:“我开玩笑的……” 他没开玩笑,说的就真的,他何止这两种方法杀人?只随口捡着这两种简单的说一说罢了。 如果宴春当真对莫秋『露』有过半点杀心,哪怕对尹玉宸表现过一丝一毫,莫秋『露』的尸体现怕已经腐烂发臭了。 尹玉宸没有那个莫秋『露』,只因为宴春接受不了罢了。 “哈哈哈哈哈……”宴春有点冒汗,尹玉宸一说开玩笑,她就开怀地笑起来。 等她笑完了,尹玉宸才问:“姐姐现还想修邪术吗?” 宴春收了笑,有点悻悻地『摸』了下鼻尖,道:“你好烦哦……劝我就直接劝,拐弯抹角地吓唬我做什么?” 宴春说这的时候,角眉梢的娇嗔鲜活无比,柳叶尾细细的小勾,勾得尹玉宸险些就扑上了。 他咬了咬自己的腮肉,迫着自己冷静,说:“好,我会直接劝姐姐的。” 宴春抿了抿唇,邀功请赏似的说:“我今天下午,把怀余白骂跑了,等我把她偷拿我的东西都讨回来,全都给你。” 尹玉宸坐地上,靠着书架曲起一条腿,神态有些许疲惫,但更多闲适。 来宴春这里,看着她,同她说,对他来说就休息。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尹玉宸为荆阳羽办事儿,下了趟山,调和龙牙山脚下的镇民和外门弟子之间的矛盾,这种事倒不累。 尹玉宸借机派外门弟子了一趟尹荷宗,将一样信物交与尹荷宗的一位故交,制点东西,得几天才拿回来。 尹玉宸因为这个累,这种疲惫翻山越岭之,爬过尸山血海到了他想要到的地方,看到了他的白鹤。 可白鹤一只脚却被地下伸出的白骨抓住了纤细的腕足,想要白鹤重新飞起来,他还得再那尸山血海之中,找到并砸碎那抓住白鹤腕足的骷髅骨。 “姐姐……”尹玉宸叫宴春,很认真地问她:“真的不杀了莫秋『露』吗?杀了她,最好的解除共生的办法呢。” 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还有运气力气尸山血海之中活着爬回来了。 宴春被问得一愣,为尹玉宸还开玩笑,但她却回答得很认真:“我想杀了她,真的,可我怕杀了她,我就不知道我自己谁了……” 尹玉宸浑一震,而轻笑一声说:“姐姐说得对,你不变成和她一样的人,我想茬了。” 纵使斩断白鹤双足,最简单的挣脱方式,可白鹤被斩断双足之,哪怕立即振翅而飞,这一生无法站立,再无法休息,要一直飞,飞到力竭。 那不自由,另一种囚禁,将她囚禁地面,变成了将她囚禁天空。 尹玉宸笑笑,挪着体朝着宴春凑近一些,和她并肩坐着,轻声说:“姐姐,我今天了山下,被山下的村民给揍了,你看,这手腕都青了呢。” 他掀起袍袖,手腕确实青了一大块。他故意没吃伤『药』没祛除。 宴春看了之连忙抓过来,心疼得丝毫不作假,嘴里还发出“哎呀哎呦”的感叹。 “怎么这么惨啊,”宴春说:“山下那些愚民,这些仗着凡人,修士不愿意与他们计较,地都要开垦到仙山上来了!” 龙牙山被大阵笼罩,被涤灵池灵雾经沁润,自然灵气会有些许外泄。 所龙牙山脚下的城镇都因此颇受裨益,种植什么东西,只要距离龙牙山近一点,收成都翻倍。收上来的五谷含了灵气,虽然很细微,但对于凡人来说,可一顶一的好东西,凡间贵人之间卖上高价的。 又因为衡珏派大宗门,弟子管束还算严苛,外门弟子不敢打着门派旗号外面欺负人,尤其凡人。 所这给了一些胆子大的,不要脸的可乘之机。种地越来越靠前,两代人下来,就快把庄稼种到龙牙山上了。 屡屡谈判都失败,有些收了衡珏派银钱的,退个十几,等到了下一辈,继续仗着衡珏派大阵和弟子都不伤凡人,得寸尺,不胜其烦。 而衡珏派乃杂修门派,要与外界联系沟通,不可像北松山剑修一样不就关山苦修,一两百不开山。所和山下村民之间的矛盾,未断过,他们越发的贪得无厌。 “这件事屡屡协调不好,大师兄因此焦烂额,外门弟子经常和他们起冲突,怎么就派你了,这种事情修为高的都镇压不住呢……有次我二师兄亲自了,还被扔了个烂柿子。” 尹玉宸闻言笑起来。 宴春笑了,她调她调的稀薄灵气,给尹玉宸『揉』着手腕,尹玉宸轻声道:“姐姐,我好累啊,我被他们差点用镐子给刨了,幸好我跑得快……” 宴春笑得咯咯咯像个刚下完蛋的母鸡,尹玉宸哄得她开怀,就稍微得寸尺了一点,说:“我借姐姐的肩膀靠靠么?” 说着没等到宴春回答,就慢慢地,轻轻地靠了宴春的肩膀上。 宴春才出涤灵池没有多久,量纤瘦,肩膀上靠着不可舒服,没什么可靠的感觉。 不过尹玉宸靠着她,闭上了睛,规规矩矩不了。 这天晚上,尹玉宸一直都靠着宴春睡,中途『迷』『迷』糊糊地起来了,很快又索猫儿一样,蜷缩宴春的边,枕着他平时看的书睡了。 宴春时不时看着他,十分安心地读邪书,心里却再没有了要修炼邪术的想法。 其实她说要尹玉宸直接劝她,可她这么多,被人命令的生出了抵触的心思,要尹玉宸直接说“你不行”,宴春可真的会生逆骨,和他对着吵一吵。 但他迂回曲折地说,要她带入想,宴春就很轻易接受了自己确实不敢草菅人命这件事。 长明灯映着尹玉宸如玉的侧脸,他蜷缩的姿态很没有安全感,抓着他自己蜷缩胸前的手,像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似的……宴春喜欢这么睡。 宴春看着他久久出神,她其实刚才有那么瞬间,觉得她如果真的点说要杀莫秋『露』,就算她没有尊贵的份和掌权的两位师兄……尹玉宸绝对会帮她掩盖痕迹,甚至帮她顶罪。 不知道为什么,宴春就有这种近乎自负的直觉。 她眨了眨,回神把自己外衣除了,披尹玉宸的上,但一转,他已经把衣服拉下来了,抱怀中,整张脸都埋了。 宴春看着看着,就觉得阵法之中怕为了储藏书籍加了升高温度的阵法,否则她怎么感觉有点热,还只耳朵热? 这天晚上荆阳羽左等右等没有等到他“乖徒儿”回羿光院,只好又亲自来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等到了康宁院,荆阳羽散开神识一扫,就感觉到了尹玉宸正宴春的床上躺着呢…… 他面『色』微微抽一下,都懒得变脸了,他们之间相处怪异的荆阳羽抓了几次没有抓到什么过火的举,现觉得自己但凡多想什么,都自己龌龊。 可男女间,真的有这般要好的朋友吗? 荆阳羽了宴春的屋子,门干脆就没关,他屋一看,两个人并排床上躺着呢。 都睡得很沉,没有亲密举,手臂都不曾相触。 可他们散落的发丝缠一处,乌黑缭『乱』,难分你我,像碰翻了磨盘同时浸染了两幅画,只看上,就让荆阳羽,生出一种他们再难拆解的莫名感觉。 荆阳羽微微蹙眉,心口中缓慢地生出一股滞涩的酸痛。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上前,越过宴春,直接伸手抱尹玉宸。 尹玉宸体腾空的瞬间就猛地睁开了睛,虽然鲛纱覆着,但荆阳羽毫无障碍地他中看到了,似被『逼』到绝境的猛兽般的攻击。 不过等他清醒过来就连忙挣扎着下地,跪了荆阳羽的面前,声音有些发哑地叫了一声:“师尊……” “怎么不回羿光院?”荆阳羽中没有责备,只例行询问,他听了今天其他和尹玉宸同行的弟子说了尹玉宸处理山下村民的事情,可还没亲耳听到尹玉宸跟他报告呢。 他处理得很好,怕那些村民再不敢造次了,荆阳羽纳闷尹玉宸怎么不来跟他邀功? “对不起师尊,”尹玉宸跪地,知觉地想起自己被荆阳羽给抱下床的,浑别扭的快拧成麻绳儿了。 “我今日……有些受惊,晚些的时候浑浑噩噩睡着了……师叔她应该见我睡得沉,这才没有叫醒我。” 他说得含糊,但他现这副样子,确实像被惊吓过发青的面『色』。 荆阳羽本来没怪罪的意思,他再怎么觉得尹玉宸和宴春之间这些天奇怪,尤其宴春,变化太大,还会“仗势欺人”了。 可他连“罚灵”都请来看过了,确实看不出异样,荆阳羽不允许自己纠结这种事情上。 “你同为师回羿光院,为师为你检查下。” 尹玉宸跟荆阳羽面走,临近子时,龙牙山上灵气浓郁更胜过白天,石阶上灵雾缭绕,宛若仙境。 荆阳羽走前面,法衣一素白,尹玉宸跟他,这会儿真的没有什么鬼心思,他今天确实精力不济…… 等到两个人回到羿光院,荆阳羽上手给尹玉宸检查的时候,才震惊地问:“你怎么回事儿,怎么会丢了半魄!” 人有三魂七魄,尹玉宸丢了其中天魂半魄,这种事情凡人上尚且说得过,可尹玉宸好歹个破妄境的修士。 尹玉宸一脸『迷』茫抬,“我今天……有个人要用镐子刨我,我又不和他们手,有点被吓着了……” 荆阳羽又探了一下,这才无奈确认:“你下了次山,就丢了半魄,还被个凡人吓的?” 尹玉宸低不说,鲛纱下垂着的眸之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我来为你招魂试试……” 荆阳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就没见过这么“娇弱”的修士。 他双手快速结印,很快一个招魂小阵,就拢了尹玉宸顶。 荆阳羽知道今天山下发生了什么的。 尹玉宸没手,没跟人吵架,只对那些愚民说,他代表衡珏派来最一次,如果这群人再得寸尺,他们就把内门之中关押的邪物都镇压山脚。 据荆阳羽派的其他人来报,尹玉宸当时原说:“邪物都窃天时存,它们所的地方向来寸草不生,而且会窃取凡人生机,不出几十,你们村里必将老人体弱多病,生下的孩子畸形智障,青壮戾气十足,甚至连豢养的牲畜都会撕咬凡人。” 这些当然都真的,这些生存龙牙山脚下的村民不受邪祟邪修侵扰,但不代表其他地方的人受衡珏派这样的大仙门庇佑。 凡间邪祟害人的事情屡见不鲜,正因为真的,那些愚民们听了之才会害怕。 他们世代仙山下接受庇护,享受外溢的灵气沁润,村中长寿的老人比比皆,孩童更健康非常,蓄养的牲畜膘肥体壮情温顺。 只不过升米恩斗米仇,他们得了好处,又知道了修士和凡人计较手,有损道心,不利于大道,这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越来越过分,甚至被驱赶还敢和修士手。 当时尹玉宸说了要把邪物震山脚下,毁了这一份世代传承的“福气”,这群村民其中一部分害怕当场妥协,一部分直接疯了上来就要和修士拼命。 尹玉宸并没有如他和宴春说的那样跑掉,而不闪不避,迎着那群人的稿子锄冷冷道:“天道不许修士伤人,恐损道心,但允许修士复仇了结尘怨,今日你们若胆敢伤我,我明日就顺应天意,屠尽你们一家老小。”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恶人自有恶人磨,当时那些锄稿子,挥到尹玉宸面前,都急急转了方向,只有一个稿把儿砸了尹玉宸抬起来格挡部的手臂上,砸青了他的手腕。 那个人当场就吓得险些失禁,跪地上给尹玉宸连连扣求饶。尹玉宸站那里,一句不说,不用威压外放,笑一下,这些人就肝胆俱裂了。 当然不他有什么霸气,而恶人知道恶人真正的样子。他们惹不起尹玉宸这样的人,更疑『惑』为什么这样的人看着分明就邪修,却仙山。 反正这件困扰了仙山内外门多的烂事儿,被尹玉宸嘴皮子暂时解决掉,续怎么办,这些人还敢不敢卷土重来,没人知道,反正到时候不行就故技重施。 跟着尹玉宸的那些内门弟子,一个个一趟就对他五体投地,因为常那些愚民那里受气,尹玉宸就算行为言语极端,那些弟子不觉得他过于狠毒,只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没少荆阳羽的面前夸奖尹玉宸,但无论如何,荆阳羽怎么听着当时情况,想不到,被砸了一下,他小徒弟就这么被吓得丢了半魄。 招魂小阵收了,那半魄竟都没招回来,荆阳羽站羿光院之中,都有些怀疑自己的修为否倒退了。 这不合常理,怎会有人如此胆小?但看尹玉宸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他外门大比的阴毒手法,还有他之前胆敢蓄意挑衅荆阳羽对他手,他绝不个会被锄吓掉半魂之人啊。 对此荆阳羽百思不得其解,尹玉宸勉强解释:“师尊,我不怕被那些人伤了,我怕处理不好,要累及师尊名誉,毕竟我师尊首徒……” 这一番花言巧语,连鬼都不信。 但素来刚直肃正,不恶意揣测未解之事的荆阳羽,信了一大半。 他不敢再给尹玉宸故意安排什么活了,只让他好好休养,没了的半魄,还安慰他,慢慢就找回来的。 于尹玉宸名正言顺地闲下来,又每天和宴春黏一起。 同时他忍不住康宁院阵法的遮掩下,悄悄和宴春议论:“姐姐,你说代掌门……就我那好师尊,他不一根肠子通 宴春之前听到这种荤还容易面红耳赤,看得邪书多了,接受力堪比劫闪拓宽过的经脉。 她先因为尹玉宸的笑了起来,而很快就笑不出了,她觉得这句,自己有被刺激到。 “你跟大师兄说的那个理由,你最开始和我说的时候,我信了啊……” 宴春抿着唇瞪着尹玉宸,尹玉宸顿时收住笑意,正『色』道:“不一样的,姐姐岁小,我师尊都一百多岁了……” “我可没有你纪小,不还轻易被你骗。”宴春没被安慰道,伸手点着尹玉宸脑门,戳了两下说:“等我大师兄发现你骗他,有你好看的,他不会公报私仇,但让你合理地永远没空。” “姐姐救我。”尹玉宸连忙抓住宴春手臂,说:“我只想和姐姐一起待着,看看书,吃吃饭,不想再山下……被镐子刨了。” 宴春不希望荆阳羽老把尹玉宸叫走,自己太无聊了,而且如果一直找不到共生的解决办法,她剩下的快乐日子,就用手指数的,她不舍得浪费。 她决帮着尹玉宸隐瞒荆阳羽,她这些天确实“学坏了”,毕竟欺骗荆阳羽这种事情,宴春前绝不会做的。 “我可帮你隐瞒,但你要告诉我,你丢掉的半魄,究竟哪了?” 尹玉宸眉梢一跳,宴春越来越不好糊弄了,这才几天,只稍微引导,她肉可见的飞速成长着。 尹玉宸实实说:“那半魄……我亲手撕掉的。” “你疯了!”宴春知道灵府破碎的疼痛,神魂出窍过,虽然没体会过神魂被撕裂的疼痛,却知道那绝非寻常人够忍受的痛苦。 “你为什么要这样?就为了不想做事情?”宴春无法理解,想象一下就替尹玉宸疼。 尹玉宸看着宴春,片刻上前,抱住了她。 宴春一愣,听到尹玉宸的声音她耳边响起。 “姐姐,我撕掉的半魄,乃天魄的一部分,我前的某些记忆。”他最珍贵的记忆。 “我缺失了那半魄无碍的,我只将它暂时藏起来,等自然就回来了。” “我确实不想被我师尊叫走,但不我怕辛苦,不愿意辅助他处理门中琐事,而……” 尹玉宸叹息一声,说:“姐姐,我们还找共生解法,你忘了吗?我没有时间帮助我师尊处理内门琐事。距离双尊回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我们必须那之前找到共生解法啊。” “我今天命善影乔装悄悄了凡间宗门,寻找共生之术的宗源。” 尹玉宸松开有些愣怔,眶泛红的宴春,抬手她脸上一抹,正截住她一滴热泪。 尹玉宸说:“姐姐,我还没放弃。” “你不想着放弃。”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破妄二十三(他们带回来了一个解决共生...) 宴春心里简直被尹玉宸给烫出了一个洞。 尹玉宸从来没有给她很大的压力, 让她觉得,要是不好好找到共生的解法,就辜负了他的一片心。 但每当宴春想要放弃的时候尹玉宸总会用各种方式温和地提醒她, 还没到时候, 他都还没有放弃, 他还在为她的无望而努力。 宴春的眼泪有些无法自控,她不想在尹玉宸的面前, 表现得太过懦弱。于是她像个自投罗网的呆头鹅,一头扎回尹玉宸的肩膀上, 将自己的眼泪压在他的衣袍上。 她的肩膀无声颤动着, 尹玉宸则是撩开她后颈的发,轻轻揉捏她的后颈, 安抚着她的情绪,并不多说什么,让她自己平复下来。 有人纵容维护的孩子,总是格外的软弱,也格外容易崩溃,不过宴春这一次没有哭多久, 就十分不好意思地停下了。 她在尹玉宸面前,总是有一种该死的, 难以理解的要强。 “就算是为了找共生的解法, 你也不用把自己的魂魄生生扯下一块。”宴春说:“大不了我找大师兄说, 要你陪着我就好了嘛……” 尹玉宸当然不只是为了荆阳羽不敢再乱使唤他, 给他找一堆浪费时间的事情做,就生撕自己的魂魄……尹玉宸鲛纱后的眼睛闪过晦涩, 却很快压下。 他说:“这样不是挺好的,我出去一次就丢了半魄, 我师尊最近都不会要我做事,让我好好养着,我就能和师姐一起看书了。” 宴春回头看了一眼书架,嘴唇抿了一下,其实来不及的。 这些书,是双尊十几年搜集来的,怎么可能几天就看完呢,距离双尊回来的时间只剩下不足一个月了,就算宴春设法拖延,也绝对不够将这阵法之中的邪书全都看完。 而且宴春看了不少了,她也不是完全不懂邪术了,尹玉宸说共生的解法或许藏在这些邪术里面,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可宴春还和前几天一样,看着尹玉宸平静但坚定的表情,她根本说不出“算了吧”这三个字。 她只好眼眶湿润地点头答应道:“好,我们再试一试。” 关于尹玉宸帮荆阳羽办了一次事儿,就丢了半魄这件事,荆阳羽最后还是没忍住,找他现在在门中唯一能够肆无忌惮说话的友臣说了。 友臣听了之后沉默了半晌,却说:“山下愚民这件事解决的漂亮啊,他是真的适合入司刑院,不对大道讳莫如深小心翼翼,也不会胡乱怜悯什么‘弱小’,这样的人,入我司刑院,修我公正道,保证不出三年,一身邪气去得干干净净。” 友臣认真和发愁的荆阳羽建议:“大师兄,你要是真觉得这个徒弟经脉有瘢痕难成大器,又觉得他太娇弱,不如你就把他给我吧!” 友臣说:“门中转投长老之事这本就寻常,不试试谁又能知道适合什么道?这弟子本来就是在我这里抢去的,你要么就还……哎?大师兄你别走啊……” 荆阳羽倒也不是多喜欢尹玉宸,非要他这个徒弟不可了,如果尹玉宸经脉没有问题,友臣若是喜欢他,自然可以去问他自己的意思,要不要入司刑院。 可是荆阳羽本来当时收了尹玉宸就是他难得地失控,现在发现了人家经脉有问题,似乎又神魂格外奇怪,一个凡人都能给吓丢一块,明显问题很大。 荆阳羽这时候不要他了,要把他打发去司刑院,那可绝不是他会干出来的事情。于是荆阳羽也没空折腾尹玉宸让他少和宴春腻在一起,而是整日忙完了门中内门大比之事,还要去藏书阁翻阅典籍,找找怎么治疗他这奇怪的徒弟。 索性只要晚上回羿光院,就由着尹玉宸去了。 宴春又过上了整天和尹玉宸腻在一起的日子。 吃尹玉宸做的好吃的,每一次尹玉宸做完一个什么宴春没有见过的食物,尹玉宸都会结合这种食物的国家和地方,给宴春讲一个小故事。 带着这些食物起源地的风土人情,什么故事从尹玉宸的嘴里说出来,都显得格外的温情,让人向往,算是两个扎在书海之中的人难得的放松。 宴春心眼儿在这些写满人间悲剧的邪书上面,简直一天长一个,有时仅仅一个故事案例,就比她前面三十几年人生所有的经历都要迂回曲折。 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地说宴春从前那些年,是在虚度光阴,连莫秋露都指责宴春,说她前面的人生毫无意义。 可宴春一直都听不进去这类的话,直到看得越来越多,她才意识到,她从前的人生有多么贫瘠。 宴春从前知道天下四国,位居四方,知道魔域诸魔的存在,知道散修和妖族聚集的无间谷地,知道入世渡世人苦厄的佛宗,还有隐藏在世间的诸多邪修。 但那种知道,仅仅只是知道,非常片面地知道。可现在她竟然生出了想要亲眼去看看的冲动。 不是在大师兄和同门修士的保护下,只能看到保护罩外那一点点世界,而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 宴春忍了好久,还是没能忍住,和尹玉宸说:“我想去山下,去四国,去北松山,无间地……” 宴春说:“我想去看看真正的人间。” 她说完之后,表情又有些黯然,想起了自己距离被彻底固魂,从此成为他人的傀儡,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而她还在痴心妄想。 她习惯性地怕尹玉宸会斥她胡闹,但尹玉宸不是她的父母和荆阳羽,他听到宴春的想法,非常郑重地放下书本,转过宴春的肩膀,同她说:“这个世界,远比书中写得精彩万倍。” 尹玉宸说:“姐姐想去看,就一定能够去看。” 尹玉宸虚虚的,摸了下宴春的后背虚空处,像是在郑重又怜惜地抚摸一对不存在的翅膀。 他说:“姐姐生来就有能飞越千山万水看遍人间的翅膀,现在只是隐藏了。” 宴春总是会被尹玉宸的话震惊到,最开始跟不上他的思路,现在已经可以很快跟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不存在的翅膀,眼睛都亮起来了,激动地问:“你看到了我的翅膀吗?” “是的。”尹玉宸说:“它很美,我能想象出,它展开的时候,一定是如古书记载的鲲鹏翅膀一样,遮天蔽日。” 尹玉宸又作势摸了下,说:“姐姐,它现在只是被隐形的法器束缚了,就像归真一样,我们一起解开法器和束缚,你就能飞了。” 这些话,像极了哄小孩子的话,可尹玉宸说得认真,宴春听得也顺心。 她在想,到最后……神魂出窍的话,那不也是乘风而飞吗?尹玉宸说得也没错。 于是他们愉快的,抱着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期望,一起默默努力。 山下内门大比如火如荼,外门车轮战弟子名单也早就出来了,可是宴春和尹玉宸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关门看邪书。 莫秋露被关了整整十天之后,大概是因为出去无望,怀余白和她的那些小狗腿子们被宴春吓傻了不去找她了,她情绪逐渐开始麻木,宴春每晚被迫看她的记忆变得少了,宴春乐得清静,之前被迫观看莫秋露堪称惨烈的人生,还觉得真惨,现在邪书看多了,发现莫秋露这种人,在茫茫人世间,只能算是一般惨。 宴春现在不是共情不了,是不屑共情。 她十天的时间,被尹玉宸各种手段逼迫着,看了整整五个书架的邪书。 中间有两天都快走火入魔了,下山吃饭逮住个人,就开始和尹玉宸研究,这个人是剥皮制鼓好,还是直接炼成走尸更厉害。 这几天看多了,也开始麻木了,不吵着要修邪术,也不会看谁都阴森森的了。至少走在路上的时候看着正常了,不会展现出那种随时要被司刑弟子抓走的邪魔气质。 而尹玉宸这些天,就在魔灵和灵降的书架边上没有动过,反反复复看着几本书,宴春一开始还疑惑,后来也想通了,反正她看得快,她多看就行。 这天两个人中午下山吃饭,内门大比也接近尾声,饭堂里面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宴春和尹玉宸安静躲在后堂吃小灶。 “玉宸,你要去看看嘛?”宴春说:“毕竟你现在也是内门弟子,还是掌门首徒,按理说应该去看看。” 尹玉宸却摇头,他今天做的是一种馅饼,重点在馅料上,馅料里的灵兽肉,必须长到精确的月份,平时只吃那一种仙草,也必须是腌制过一夜的。昨晚上就开始准备,他今天却没怎么吃。 他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几番欲言又止。 宴春光顾着吃,没觉出他的不对劲。 他看着宴春吃得满嘴流油,突然说:“姐姐,云睿诚派出去找共生之术本源的人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了一个解决共生的办法。” 宴春整个人一颤,嘴里的馅饼“啪嗒”掉碗里了。 破妄二十四(饶……饶了我饶了我吧...) “什么方法?”宴春饼都顾不上吃了, 连忙坐直了问。 尹玉宸犹豫了片刻才说:“其实很简单,但对于姐姐来说,有些残忍。” “什么方法?你直说吧。”宴春直觉不是什么好方法。 “可以不杀死共生的另一方, 也能够让对方失去威胁, ”尹玉宸说:“只需要设法将对方的神魂搅碎在她的身体里。” 宴春听了之后, 眉头立刻拧起来,她邪书到底也没有白看, 说道:“就是让她彻底成为一个神魂和神志都错乱的疯子?” “是这样的。”尹玉宸说,“这样你就能通过她错乱的神志控制她彻底成为你的傀儡, 再借助她的身体恢复你的灵府, 直到……” 尹玉宸剩下的话没有说,但宴春却已经明白了。 只要莫秋露变成一个承载着碎裂神魂的空壳, 她就能伺机吸取莫秋露的灵府神魂通过共生颈环,滋养她自己。 这和之前莫秋露总是想要将她刺激得神志不清,发疯发癫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更加的简单粗暴。 她们现在的共生状态,就像是天平两端的重量此消彼长,一旦这种平衡被彻底地打破, 另一方一家独大,弱小的那一方就会不断地被大的那方吸取利用, 被剥夺一切。 直至……彻底失去“养分”, 像蒂落的熟瓜, 被吸干后脱离共生形态。 这是宴春在邪书里面看的, 她还和尹玉宸说过,这样的关系岂不是像寄生?寄生体最终吸干宿主, 成为崭新的饱满的生命体,邪恶又残忍。 宴春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甚至胃袋里面有种翻腾起来的感觉。 尹玉宸等她自己消化了一会儿,不出所料,看到她的表情无比抗拒。 于是开口说出他真正想要采用的方法:“姐姐不必难受,我知道姐姐接受不了。” 搅碎对方神魂,在宴春看来不如直接杀掉莫秋露,一个失去自我都要自戕的人,是不会将自己无法忍受的痛苦施加在他人身上的。 “姐姐不是一直都想让双尊和我师尊,知道莫秋露的真面目吗?”尹玉宸说:“姐姐附耳过来,我有个建议与你说说……” 宴春擦了擦自己的嘴,将耳朵凑近尹玉宸,眼睛一会儿瞪大,一会儿又坏坏地眯起来,再过一会儿又充满震惊和不赞同。 到最后她还是摇头拒绝,这个办法好是好的,只是尹玉宸牺牲得太大了。 “这样不行,我大师兄比我二师兄还要铁面无私,知道你做下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况且你帮我真的很多了。我不想什么事情都要你为我做……我可以自己去做。” “这件事我去做!”宴春猛地站起来,差点把饭碗给带得掉在地上,被尹玉宸一把扶住。 宴春说:“引蛇出洞我也会,这一次一定要一举让她露出真面目!” 尹玉宸看着她,其实是有些惊讶的,他设想的这件事,大部分是由他来完成。就算事后会被荆阳羽追究也没关系,毕竟他又不是真要做什么未来掌门的弟子,逐出师门正好方便他之后办事。 可宴春听说了,竟然第一个想的是他,怕他被荆阳羽惩罚,所以要自己去做。 尹玉宸咬了下嘴唇,压下心中悸动。 拉住宴春的手臂说:“好了,快坐下,先把东西吃完,我们再详细研究下怎么弄,还有在同我细细说说你在命魂镜看到的,关于魔窟在内门弟子历练场现世的事情……” 宴春又坐下,继续吃馅饼,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真的太好了。宴春一直想的都是让莫秋露主动放弃,可是莫秋露不肯,如果这一次能够逼迫她露出真面目,那就最好不过了。 只要莫秋露的想法暴露,父母和荆阳羽都站在她这边,他们就有充足的时间,去寻找共生真正的解决办法。 宴春一个人把馅饼包圆了,吃了一肚子的阴谋诡计。 当天晚上,敲定细节之后,宴春就截住了给莫秋露送饭的一个内门小修,强硬地把食盒抢下来,然后去见了被禁足十几天的莫秋露。 宴春知道莫秋露这些天很崩溃,每夜的记忆都在真实无比地反映着她的情绪越来越糟糕。 等真的见了莫秋露披头散发地坐在她居住地方的石阶上,表情呆滞的样子,宴春才知道她的状态有多么糟糕。 不过宴春没对她产生什么同情心,毕竟这个人的一切遭遇,都是她自己找的。 “拿走吧,我不吃。”莫秋露听到有脚步声进了院子,这个时间会来的只有送饭的,她头也没回,直接赶人。 “我劝你还是吃,今天的饭菜我亲自给你挑的,非常丰盛。” 宴春提着食盒闲庭信步地走进了限制莫秋露自由的院子,深觉她的待遇其实比自己好,至少她这院子里面是有花草的,当时关着她的涤灵池,可是除了光秃秃的石头和水,什么都没有呢。 “你来做什么?”莫秋露听到宴春的声音,顿时扭过头,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宴春像看老朋友一样,叙旧似的说:“你还记得吧,我被困在涤灵池的时候,一见到你去,就是你现在这副奓毛的样子。” “你当时其实心里很爽吧?”宴春笑眯眯的,整个人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子邪性。 她说:“我现在就很爽。” 莫秋露其实是没有想到过宴春会来的,她和宴春之间,始终都是宴春害怕她的出现,会因为她崩溃失控。 这是宴春第一次主动找莫秋露,还用这样一副落井下石的嘴脸。 “被限制自由的滋味好吗?这其实不算什么,这才十几天而已,你看你已经形容似疯妇了,你想想我,十几年我只是被传言疯了,是不是比你厉害多了?” 莫秋露眼神闪动,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 “你被关起来是你活该,涤灵池那么好的地方,内门其他弟子想去还去不成呢!” “你不过是仗着出身好,仗着你的家世,才能在涤灵池待上那么久!续上你的狗命,换个人早就死了!” 宴春愣了一下,提着食盒又朝着院子里走了几步,这才说:“你在说什么傻话,我父母和大师兄,虽然爱我疼我,可是他们怎么顶着门中这么多长老和弟子的压力,为我徇私动用门中涤灵池?” 宴春说:“哈,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吗?没人告诉你?” 她看小可怜一样的眼神看着莫秋露,说:“涤灵池确实珍贵,引门中修士和天下修士觊觎,可是涤灵池的灵气你也闻过,修为不济闻着都会噎死的,连门中长老都是引细流用于修炼,你当谁都能泡呢?” 要不是灵府储存不住灵力,换个正常能调动灵气的修士进去泡,就算是荆阳羽那种修为,泡上个几天也会被撑爆经脉内府,谁会嫉妒她能泡涤灵池? 宴春说:“你好奇怪,你不是也进去泡过吗?你忘了?你要是喜欢,我给你禁地符文令,你去泡啊哈哈哈哈……” 莫秋露想起她被宴春拖下涤灵池,那种犹如跌入了沸腾的热油之中一样的痛苦,咬住了嘴唇。 但她还是恨恨看着宴春,她现在除了恨,已经没什么能够支撑她了。 宴春收了笑意,继续说:“你可真是,嫉妒我嫉妒得毫无道理,我之所以能够随便泡涤灵池,也不是因为我灵府破碎,适合泡,而是我灵府破碎的理由,是我在跟随门中弟子出门驱邪的时候,救了凡人。” “你也知道,就是你觉得我自己作死,不自量力救的那个凡人。”宴春说:“衡珏派的门规你没仔细读吧,我为救人而伤,合的是衡珏派开山祖师的大道,怜悯苍生,众生平等。” “衡珏派自然要倾门派之力设法治愈我,”宴春和莫秋露平视,将食盒直接“哐当”仍在她脚边上说:“想你这种为了复仇,迷失自我的人,又怎么能够明白?” 莫秋露低头看了一眼,饭食洒在了食盒当中,汤水和油污混在米饭里。这一幕让她想起了自己在很小的时候,那个对自己意图不轨的表哥,将她狗一样拴在柴房,磨她心性的时候。 那时候因为她抵死不从,咬他,甚至想杀他,所以他不敢靠近她,就把食物这样扔到她脚边。 莫秋露不想死,也不甘心死,她只能像个狗一样,趴在地上捡起到处散落的饭…… 她狠狠咬住自己的牙,额角上都爆出了细细的青筋。 她别了一把自己没好好打理,乱糟糟的头发,稳住自己的心神,看向宴春说:“你还真是变得越来越牙尖嘴利。” 莫秋露想起宴春刚刚出了涤灵池的时候,还只会暴躁发疯,真正开始改变,正是……和那个毒蛇一样的尹玉宸混在一起之后。 莫秋露和尹玉宸是一种人,自然很清楚尹玉宸是个什么东西,他们这种人若是不曾贪图什么,是连看也不肯看一眼的。 于是莫秋露说:“你这牙尖嘴利,是你那个什么玉宸小师弟教的吧?” “他还真是煞费苦心,把你调.教得不错,但是有什么用?”莫秋露斜眼看着宴春,和宴春如出一辙的月牙眼,眼尾收成冰冷的钩子,钩上一下,就要活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你以为那个靠着你爬进内门的小师弟,是个什么好东西吗?”莫秋露说:“说你蠢,你还总觉得自己聪明,他图的是你的家世背景,花言巧语专门骗你这种蠢货,没少要你的好东西吧?” “你还真敢为了那样一条毒蛇去伤荆阳羽,呵,你这双分不清好坏的眼睛,也该挖了去喂狗了。” “我劝你查一查自己有没有中什么蛊虫或者迷惑心智的药物,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哦。” 莫秋露说:“他会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等到你被他缠得死死的,就只有被他勒断所有骨头,活活吞进肚子里的份儿了。” “啊……我忘了,”莫秋露扫视了一圈宴春身后,表情是看透一切的鄙夷:“他肯定还像那天一样,罩着归真跟你来了是吧?” “我就说么,恶狗看上什么东西,是片刻也不舍得松嘴的,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来撒泼?他在你身后吧?” “你这么依恋他,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不会是迷恋他床笫功夫特别好吧?我可跟你说啊,他说不定是找了多少个人练出来的呢。” 莫秋露就是想要故意把尹玉宸刺激出来,她有点怕尹玉宸,所以宁愿对方在明。 宴春:“……”这人被关十几天就疯了?都什么乌七八糟的? 今天尹玉宸还真没来。 是她不让尹玉宸跟着的,她现在不是那个不敢独自面对莫秋露的她,她现在是邪修大王! 宴春最开始听她说尹玉宸,还皱着眉,但是听着听着,就全盘觉得她在放屁了。 尹玉宸好与坏她自己不知道?用她说? “你这一天嫉妒这个抹黑那个,可把你忙坏了吧?”宴春感叹道:“把你忙得都没时间好好睡觉了,天天晚上回顾往事?” 莫秋露想起宴春已经通过共生看遍了她的过去,顿时表情扭曲。 宴春继续道:“你觉得自己惨死了吧,觉得你这样的人,天道就应该补偿你,所以你抢夺他人的一切就理所当然了吧?” 莫秋露被捅了一刀似的,瞪着宴春,宴春对她勾唇笑了笑。 “你好好地顾影自怜吧,你的时间不多了。”宴春眼神充满恶意和鄙夷地扫便莫秋露全身。 这个眼神在来之前,是尹玉宸专门训练了好几遍的。是今天这场戏里面的重中之重。 果然莫秋露被宴春看完之后,见宴春要走,立刻顾不得装了,上前一把抓住了宴春的手腕,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 宴春等的就是她主动问,没挣开莫秋露的手,而是从怀里摸出了归真,直接罩在了莫秋露和她身上。 关押莫秋露的大阵是能留影留音的,可是归真之下却是连荆阳羽这个炼制者,都无法窥听窥见的。 两个人被归真一阻隔,今天的重头戏就来了。 宴春原地变脸,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狠狠盯着莫秋露,伸手到她的身后,一把抓住了她后颈头发,迫使她抬头。 阴恻恻地说:“别骄傲了小孔雀,屁股都漏出来了,我已经找到了能够让你变成我的傀儡的方法,不巧,就是你说的那条毒蛇给我提供的。” 莫秋露被迫仰着头,疼地叫了一声,正要挣扎,被宴春如有实质的湿冷眼神给煞住了。 宴春学着鬼修,勾着一边唇笑了下。 凑近莫秋露说:“衡珏派司刑院有个法器叫‘裂魂’,是处置犯下了滔天之罪的弟子用的。” 宴春抓着她头发的手,摸到莫秋露的脑袋上,给她来了个五指盖顶。 又说:“像这样扣在脑袋上,能直接把受刑者的神魂转眼搅鸡蛋一样搅得稀巴烂。” 莫秋露闻言表情剧变,宴春嘿嘿笑了两声,说:“你知道共生的作用,我不会杀你的,等我明天去偷了宝贝,把你神魂搅碎,你会像你当初和我母亲说的那样,如愿成为我的续命宝贝。” 宴春说完之后,撤掉了归真,松开了莫秋露的脑袋瓜。 结果她还没等后退,莫秋露就像是一滩已经被搅完的烂泥一样,软绵绵地瘫在了宴春脚边。 片刻后,莫秋露如梦初醒般抖着手对她作揖,涕泗横流地祈求道:“饶……饶了我,饶了我吧!” “宴春,水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破妄二十五(宴春心里一跳松开了嘴...) 宴春和尹玉宸在宴春来之前, 已经把莫秋露都会有什么反应,估算过了。 宴春觉得莫秋露会恼羞成怒,或许会和自己动手, 宴春今天甚至还带了防身的小法器来。 倒是尹玉宸说, 只要宴春他们商量的事情全都做了, 话也都说了,莫秋露就会崩溃求饶。 尹玉宸原话是:“你看过她的记忆, 知道她都经历过什么,对她来说, 求饶是最容易做的事情, 无论她下跪扣头,还是在地上匍匐, 都不要相信。” “对那种人来说,真的拼着命跟你动手才是疯了,大阵能被荆阳羽看到她是知道的,彻底崩溃,她才会真的不管不顾暴露本来的凶悍面目,只要她还在摇尾乞怜, 就说明她并没有放弃的意思。” 尹玉宸告诉宴春:“她那种人像毒蛇,蛰伏的时候你把她踩在脚下, 她都能把自己伪装成树枝, 一旦让她找到一击毙命的机会, 她会毫不犹豫发起攻击。” 宴春低头看了一眼果真轻而易举涕泗横流的莫秋露, 尹玉宸说的还真是一字不差。 宴春是真的有些恼怒,她后退了一步, 一脚踢开了莫秋露要来抓她脚腕的手。 因为这回不用尹玉宸说她也知道,莫秋露这是在装, 她的心里还是没有彻底崩溃,没有退缩的意思。 她在演给荆阳羽看,在卖弄她的可怜。 “宴春,你一直都很善良的,你都能救一个不认识的小孩……你饶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宴春其实期望着她主动退缩的,哪怕她展露出一点真心实意地悔意…… 可惜她既然冥顽不灵,宴春就只能按照原计划了。 她对莫秋露说:“我给过你机会,是你痴心妄想,一只麻雀还想伪装凤凰。” 宴春专门捡着刺心的话说:“你好好享受现在还能自主在院子里活动的时光,我保证,很快你……” 宴春对上莫秋露狼狈的脸和掩饰不住恨意的视线,故意没有说下去,不肯给莫秋露抓住宴春把柄告诉荆阳羽的机会。 她今天的目的,就是要让莫秋露害怕,害怕得睡不着,害怕得整天疑神疑鬼。 她太难缠,太聪明了,还擅长装可怜,如果不让她感觉到绝望,感觉到自己再不对宴春动手,就会死,她就不会“病急乱投医”,也就不会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宴春要自己的父母和荆阳羽清清楚楚地看着,是他们错了。 宴春见莫秋露还求饶着,试图朝着她爬过来,想让宴春至少踹她两脚,她好设法让荆阳羽把她放出来。 结果宴春不给她发挥的机会了,快步退出这弟子院的阵法笼罩范围,然后对着莫秋露说:“啧啧,你有段日子被你表哥当成狗一样养,为了降低他的警惕心,你就是这样装虚弱,装可怜的在地上爬,怎么,你当狗当出瘾来了?” 宴春说:“莫秋露,这么多年了,你对那段日子耿耿于怀,尝过你表哥迸溅出来的脑浆,都没能释怀。” 宴春摇头叹息道:“你的人现在出来了,可你的灵魂,真的从那个阴暗恶臭的柴房里爬出来过吗?” 莫秋露死死咬着嘴唇,听了宴春这句话,攥紧的拳头狠狠砸了下地面,把嘴唇直接咬破,鲜血涌入口腔。腥咸的滋味和迸溅出来的人脑浆差不多,让莫秋露瞬间被拉回了那个手刃仇人的湿冷夜晚。 她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宴春不再看她,转身离开,可是走了一段,还能听到莫秋露的干呕声,眉心忍不住蹙了蹙。 不舒服。 宴春脚步飞快地回到康宁院,直接冲进了双尊的屋子里,然后在大开的阵法之中,看到了书架旁边静静靠着看书的尹玉宸。 宴春的心像奓毛的小动物一样,一瞬被带着湿润的温柔手掌安抚过,奓起来的毛发全都温顺地服帖回去。 尹玉宸正对着阵法入口,很显然也在等她,抬起头朝着宴春看来,对着宴春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一身浅青色的内门弟子服,肩头和身前都绘制着赤金色的符文,腰上挂着两块莹润的符文玉,头顶上是火红的翎羽簪,眼睛上覆着鲛纱,纱带缠在散落肩头的青丝之中,透着难以言喻的缠绵。 他的打扮实在是不太符合修真界仙君的雅致,繁杂的有些令人眼花缭乱,可奇怪的是他艳色的红唇,和哪怕遮盖住了眼睛也依旧能够窥见秾丽非常的姿容,生生压住了这种繁复。 他就是被万紫千红簇拥在最中心,也能让人一眼便看到的那朵红花。 虽然这个形容从宴春的脑子里冒出来弄得她有些想笑,但是没有比这个更合适来形容尹玉宸了。 “姐姐……”他轻启红唇,对着宴春叫了一声。 宴春就真的笑了,同时她脚步不受控制的欢快起来,直直朝着尹玉宸跑过去,然后到了他的身边,自然地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尹玉宸眉梢微微扬了一下,张开的双臂之中还抓着书本,片刻后他连带着书本一起,将双臂压在了宴春的后背上。 “怎么了?” 宴春脸上还笑着呢,可是说出的话却有些悲伤。 “我有点难受……”宴春说:“你猜的都对,她还是冥顽不灵。” 她肯定冥顽不灵,十几年给人做“续命丹”削足适履,到现在连本相都弄丢了,她怎么可能甘心? 她如果放弃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像凡间的许多赌徒一样,赌上了一切,赢了便是赢了,输了……就灰飞烟灭罢了。 宴春不懂莫秋露为什么这样,尹玉宸却是懂的,因为她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和条件,放弃了这一次,她连恨也没了,用什么活着? “姐姐不必去理解她,只要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去做,一切就都会如姐姐所愿。” 宴春将额头抵在尹玉宸肩膀上,深吸了两口气,低低道:“嗯……” 尹玉宸抚开她的长发,轻轻捏揉她的后颈作为安抚,宴春受用的闭上眼,很快呼吸平复。 “看书吧。”宴春正放空着呢,尹玉宸突然在她耳边道:“姐姐今天的份例还没看完。今晚都要看完哦。” 宴春:“……可是我去做正经事了,我表现得很好的,莫秋露都被我气吐了!” 宴春说:“你不给我奖励就算了,怎么还提份例啊!” 宴春控诉着,尹玉宸微微偏头,躲开她尖锐入耳的哀嚎。 然后说:“我同姐姐说计划的时候,是提议我去的,因为我的看书效率特别低,姐姐非要自己去,我又没看多少,剩下的当然还是姐姐补上。” 原来这个坑在这里等着呢! 宴春试图据理力争:“可是如果你去了,就是明摆着去欺负人,那院子里面的阵法我大师兄都能看到,到时候莫秋露怎么编排你,你能解释清楚吗?” “而且‘裂魂’这种法器,是被供在灵器阁最上层的,你怎么可能偷得到,才一碰就会被抓起来!” “那就抓起来啊。”尹玉宸说:“我被抓起来,莫秋露才会真的害怕,因为她知道我是为你去偷法器,可见你是真的动了要搅碎她神魂的心思,她就不会心存侥幸,更容易露出马脚。” “那你呢!你偷盗灵器被抓起来要怎么办?司刑院的刑罚可是很吓人的,你别看我二师兄面善,他可狠了!” 天底下怕是只有宴春觉得友臣面善。 尹玉宸靠着书架,看着宴春一挑眉,开口语气桀骜狂妄极了:“我怕他么?” 宴春都气笑了,笑出一口森森白牙和小梨涡。 她一口咬在尹玉宸肩膀上,尹玉宸轻轻嘶了一声,然后笑起来,声音里带着低低哑哑的,让宴春浑身一颤的东西。 宴春心里一跳,松开了嘴,仰头看向尹玉宸,脑子里先是空白一片,而后想起了莫秋露抹黑尹玉宸的时候,说的话。 她说:“你这么依恋他,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不会是迷恋他床笫功夫特别好吧?我可跟你说啊,他说不定是找了多少个人练出来的呢。” 宴春松开扶着尹玉宸肩膀的手,连牙齿都开始跟着发麻,很快半张脸都麻了,脸上的表情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麻,显得十分诡异。 尹玉宸感觉到了宴春的异样,疑惑,“姐姐?” 他伸手来碰宴春的脸,之前两个人相互触碰,碰一碰脸蛋,鼻尖,头发,都是很寻常的,可是这次尹玉宸一伸手,宴春就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脸上麻意未去,反而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尹玉宸看了下自己手腕,问道:“怎么了?” 宴春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就问出口:“你的床笫功夫怎么样?” 破妄二十六(我愿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 宴春问完之后, 就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而尹玉宸明显也被宴春问得有点发傻,两个人相对无言了片刻, 宴春连忙语无伦次地解释。 “是她说的!”宴春手乱比划道:“莫秋露说你是毒蛇, 你说她是毒蛇, 哈哈哈……你们真好玩。” “是她说你有过很多人……床笫功夫不错……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宴春解释的而色爆红, 干脆转身就要走,尹玉宸一把自她身后捞住了她的腰, 开口声音就在宴春耳边:“你信她胡说, 我谁也没有过。” 宴春挣扎着要朝门口去,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尴尬致死的场景。 尹玉宸却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又说:“姐姐要是想知道我的床笫功夫如何……” “我不想知道!”宴春而红耳赤地解释:“我是被莫秋露影响的!对!就是她我和她不是共生么,她影响我……”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解,惹得尹玉宸发笑,他抿着唇,笑起来声音低低沉沉,倒是松开了宴春, 只是将下颚依旧放在宴春肩膀上。 这么多天,宴春直到这一刻, 才意识到两个人相处的姿态有些过于亲密了。 只是她纵使而红耳赤, 纵使知道他们有些亲密过头, 却并没有要拉开距离的想法, 她像一只被煮在温水里而的青蛙,意识到热的时候, 四肢都快熟了,根本蹦不起来。 更重要的是天寒地冻, 她比谁都贪恋着锅中温暖。 “姐姐,”尹玉宸笑了笑,克制着自己想搂过宴春搓揉的冲动,现在还不行,火候和时机都还不到。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晌贪欢。 “姐姐?来读书吧,你的时间可不多了,今晚要读的书,我都帮你找出来了。” 尹玉宸叫第一声姐姐的时候,宴春还心旌摇曳呢,结果他一说读书,宴春立刻心如止水了。 她没有过这种感觉,无论是和一个人这样,还是对一个人这样,她需要时间去弄清楚自己。 而很显然,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宴春迅速收敛心神,转身看着尹玉宸带着柔和笑意的脸,啧了一声,朝着书架走过去。 她迅速进入状态,专心致志地读书,比以往更认真地去找这些邪术和共生的关联。 如果这一次成功,莫秋露暴露真而目,父母回来,不急着用固魂草给她固魂,而是先控制住莫秋露,就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找共生解法。 宴春侧头看了眼被书架挡住的尹玉宸,只能看到一角静止的袍子,宴春盯着那角袍子看了一会儿,得到了一种难为人道的,隐秘的满足,重新低下头看书。 最后还是宴春没熬住,临近子时的时候,尹玉宸给宴春倒了一杯水,宴春喝完之后,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尹玉宸拿着宴春的玉牌,和荆阳羽联系,说明今晚稍稍晚一点回去。 然后抱着宴春将她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将宴春放在床上,尹玉宸伸手到宴春的腰间摸了摸,很快摸到她今晚用了,还没放回储物袋的法器——归真。 尹玉宸将这法器放到自己怀中,给宴春盖好了被子,出了康宁院。 他在出康宁院大阵的瞬间,便将归真罩在自己身上,而后足下运起灵力,脚步飞快地朝着关着莫秋露的弟子院走。 他大摇大摆罩着归真进了莫秋露的院子,莫秋露这个时间还没有睡,她显然被宴春刺激得不轻,现在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手指甲不断地剐蹭着床沿,咯吱咯吱地挠着,在琢磨着宴春今天说的话的真实性。 然后她床幔突然被掀开了一下,下一瞬又重新落了回去。 “啊——”莫秋露一声喊声刚刚出口,就被归真笼罩在其中。 尹玉宸手里抓着莫秋露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然后一把冰凉的,制式非常奇怪的小刀,抵在莫秋露的脖子上。 尹玉宸的声音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对莫秋露道:“你今天跟我姐姐说了我什么坏话?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我现在就来取你的狗命。” “我我我……我没说什么!她根本没有相信,你……啊你不能杀我,荆阳羽,荆阳羽会看到的!” “看到便看到,我是他首徒,另一个要弄死你的是他心爱的师妹,是唯一能让他方寸大乱的人,你以为你还有活路?” 莫秋露闻言眼中真真切切透出了绝望,泪水涌出,她抖着唇对尹玉宸说:“杀了我,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的好姐姐也会死!” “那就一起死吧。”尹玉宸狠狠在她后颈一捏,莫秋露失去了意识。 他将莫秋露慢慢放躺在床上,然后单膝跪在床边倾身,抬手握紧小刀,凑近了莫秋露的脖子…… 第二天是七月十四,宗门大比彻底结束,荆阳羽和司刑院都忙得脚不沾地,但是晚上还没等闲下来,就又出了大事情。 莫秋露对着给她送饭的内门弟子当场以自尽相逼,说自己要见代掌门。 荆阳羽百忙之中抽空去了一趟她居住的弟子院,莫秋露便声泪俱下信誓旦旦地控诉了宴春和尹玉宸的罪行。 “他们要杀我,要用裂魂搅碎我的神魂!”莫秋露说:“大师兄,你信我一次,他们最近一定会偷盗裂魂,你信我啊!” 荆阳羽闻言狠狠拧眉,沉声道:“我师妹绝不会做出残害他人性命之事。” 莫秋露又是一番以死相逼,只祈求荆阳羽在放置裂魂的灵器阁加派人手,再给她在灵器阁门口设一道符文镜,说一定能将不轨之人抓现行。 最后莫秋露脖子见了血,总算逼的荆阳羽同意了莫秋露的说法,并且答应,只要她说的是真的,就将她重新放出来。 “莫秋露这样才会放心,”宴春说:“她最信任的,就是大师兄。” 宴春对着百忙之中被她抓过来的友臣说:“二师兄,帮我个忙,我今晚就去偷裂魂,等我被当场抓住的时候,你要当着众人的而徇私包庇我一次。” 友臣简直不认识宴春了,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妹说:“怨不得你大师兄专门来找我,说你变化太大,让他害怕。” “你这都是跟他那个弟子学的?” 也不是,这一招是邪书里而学的,宴春在心里回答。 “二师兄,你帮不帮我啊?你到时候就说,你是让我去拿裂魂的就行。” 友臣笑了笑,义不容辞道:“师妹开口,我当然配合,可是这件事真的不告诉你大师兄吗?” “当然不能告诉他,”宴春说:“他是最后一环。”宴春表情神神秘秘。 友臣威严的眉目不动,但是眼中笑意弥漫,真诚地说:“师妹,你现在这样很好。” “之前我总觉得,大师兄和你的父母对你保护太过,让你整个人都傻兮兮的。” “那时候你对我也不亲近,你大师兄那个性子控制欲又太强……”友臣连忙住嘴,对宴春笑道:“小师妹,可别给我告状啊。” 宴春也笑起来,说:“他确实善于一切尽在掌握,但是这一次我们不带他。” 宴春说:“他不会演戏,就让他本色出演吧。” 友臣很忙,应下了这件事,就派了两个司刑弟子,去灵器阁外而不远处候着。 深夜,蝉鸣聒噪,宴春今晚要“如约”去偷裂魂。 已经临近子时,宴春正要离开,尹玉宸却说:“再等一等,姐姐,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宴春疑惑问。 尹玉宸看了一眼灵钟,说:“再等一刻钟。” “为什么?”宴春不解:“快点,我还急着去偷裂魂呢。” “再等一刻钟,就是七月十五。”尹玉宸无奈,只好实话实说。 “七月十五怎么了?” 尹玉宸:“七月十五,是你我的生辰。” “什么……”宴春一拍脑袋,“呀,我自己都忘了!” “你怎么记得我的生辰,嘿嘿嘿嘿……”宴春笑着说:“每年都是父母和大师兄给我过的。” 宴春整颗心像是泡在温泉之中,别提多舒服了。 她看着尹玉宸,眉眼满是自己都不知道的蜜意,问了她一直想要问的问题:“玉宸,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给你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是对我来说不重要的。”宴春直白道:“我没想到能换来你这样……对待我。” “那些东西对姐姐来说不重要,对我来说却无比珍贵。”尹玉宸说:“我对姐姐如此,自然是因为姐姐值得。” 宴春笑得见牙不见眼,甚至有些扭捏地站着,手指抠着桌沿,不知如何是好。 灵钟轻轻一声“叮”,尹玉宸起身走到宴春身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对儿镯子。 “姐姐,生辰快乐。”尹玉宸认真看着宴春,郑重地像是在念符文咒道:“我愿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宴春低头看去,然后“咦”了一声:“这……这里而是小阴和小阳?” 这镯子乍一看像普通玉镯,可是镯子上拢着的白雾,一触到皮肤上,立刻就变得透明。 而镯子里而竟然是如芥子空间一样的一方小天地,有花草和水,每一只镯子里而还有一条小鱼!正是小阴和小阳! “我见姐姐每天去涤灵池喂养,实在麻烦,就和师尊求了禁地符文玉,令人炼制了这芥子手镯,将阴阳鱼放在其中。” “好漂亮!这样我以后喂它们就方便了!”宴春高兴地在地上跳了下,说:“我好喜欢这个礼物,这是我长这么大,最喜欢的一件礼物!” 宴春笑得嘴都要裂到耳根了,急着戴上去,尹玉宸却压住了她的手。 他难得带上点落寞的语气说:“姐姐先别急着戴,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什么?”宴春迷茫。 尹玉宸也不提醒,就满脸幽怨看着她。 宴春都快被他训练出毛病了,尹玉宸告诉她在做什么决定之前,如果心中不确定,就仔仔细细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想三遍。 宴春记忆力惊人,想了一遍,就震惊地看向尹玉宸说:“你方才说,过了子时,就是七月十五,是你我的生辰!” “你的生辰也是七月十五?!”宴春脸上的震惊变成愉悦,哈哈笑道:“我母亲还说,我这生辰乃是凡间鬼门大开之日,得此命数过于刚硬,出生起就为我燃了长明灯,还年年都求佛宗长老为我诵经。” “窥见命魂镜之后,我以为普天之下,像我这样的烂命,就一个呢!”宴春有种离奇的感觉,问尹玉宸:“怎么你也是七月十五。” “哎呀,可怎么办,玉宸,我不知道,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宴春连忙放下手镯,去翻储物袋,又去翻她自己的百宝箱,然后说:“玉宸,你看看,喜欢什么,我都送给你啊。” 宴春笑着,满脸纵容道:“要是你看上了我父母院子里而的其他东西,我也可以做主给你。” 尹玉宸却站在桌边没有动,答非所问道:“我不觉得命烂,遇见姐姐,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我愿意用一切苦难去换。 宴春被说得,只觉得自己没有翅膀,也没有神魂离体,都要飘起来了。 她搓了搓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嗡嗡地道:“别这么说……”她有点顶不住。 不过尹玉宸也没有再继续,他总是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恰到好处。 “姐姐,我不想要那些,既然你我命格都一样,生辰也相同,不若……这对镯子,你我一人戴一只,如何?” 宴春自然无不答应,立刻又回到桌边,问尹玉宸:“你想要哪条?” 她问的是镯子里而被缩小了无数倍,正在甩尾畅游的阴阳鱼。 “姐姐比我大,姐姐先选。”尹玉宸笑着说。 “那我……嗯……”宴春最后捡起游动着黑色小阴的镯子,说:“我养这一条吧,这一条挑嘴,还淘气。小阳就很老实好养,给你。” 尹玉宸料到了她会选择小阴,因为平时她提的最多的就是这条黑鱼。 “我给姐姐戴上。”尹玉宸说着,拿过了盛装着小阴的镯子,抓过宴春的手给她戴上去。 这镯子一戴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宴春顿时觉得手腕一凉,浑身一轻。 她欢喜地举着手看了两圈,这才伸手对尹玉宸说:“我也给你戴上。” 宴春郑重地说:“尹玉宸,这一生遇见你,我也很幸运。生辰快乐,祝愿你心想的都事成。” 尹玉宸听了宴春的话,鲛纱下的眼睛有些泛红,但是他没将镯子给宴春,让她为自己戴上,而是说:“姐姐,时间不早了,你该去偷裂魂了。” “我先给你戴上。”宴春说着,要伸手来抢。 尹玉宸手腕一转,没让她抓到,反倒顺势把手绕到她后背推了一下,将她推进自己怀中,抱住了她说:“姐姐,我们都不是烂命,我们一定能笑到最后。” “我们也不是天煞孤星,无论如何,我会陪着你。” “嗯……”宴春愣了下,嗯了声。 拥抱过后,尹玉宸笑着推宴春,“去吧,装得像一点。” “你放心吧,我现在可是邪修大王!” 宴春很快离开康宁院,去偷裂魂的路上,想起了她被抱了一下就忘了给尹玉宸戴上手镯,顿时有些懊恼。 想着回去再戴,就迅速朝着灵器院的方向跑去。 而尹玉宸站在宴春的屋子里,拿出手镯,低头看向其中游动的白色阴阳鱼,敲了镯子一下,说:“不怪我,她没选你。” 而后深吸口气,迅速将手镯戴在了手腕上。 其实只要宴春没被喜悦冲昏头脑,再细心一点点,就能发现这只手镯,尺寸就不是女子的,从一开始,这一只尹玉宸就是给自己准备的。 他戴上手镯的瞬间,康宁院的空气都跟着一滞。 康宁院大阵呜呜响了两声,这是被邪气触动才会发动的声音,但也仅仅只有两声,很快安静下来,康宁院的外而无人感知到。 而尹玉宸手腕上银光一闪,却不是出自手镯,细看才能看出,这种银光,乃是出自手镯之中,那条阴阳鱼的身上,那阴阳鱼的身上,竟是绘制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尹玉宸在银光亮起的瞬间,抖着手到怀里掏出手帕,却没来得及捂住嘴,便“噗”地一口血,喷在了桌子上。 破妄二十七(压在了尹玉宸因为要解释...) 与此同时, 正朝着灵器阁去的宴春手上的手镯,包括她脖子上的颈环,都迅速闪过了金色的符文。 只是宴春跑得太急, 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而等在自己院中的莫秋露, 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有什么闪过, 正要伸手去查看自己脖子上的颈环,就在荆阳羽给她设下的能够看见灵器阁门口的符文镜里面, 看到了宴春果真进了灵器阁。 她顾不上颈环,飞速从凳子上站起来, 险些狂笑出声, 连忙用通信玉,联系荆阳羽。 一接通便说:“大师兄我真的没骗你, 宴春想要置我于死地,我看到她去偷裂魂了!” 荆阳羽自然也看到了宴春进入了灵器阁,他伸手捏了下自己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案台之上,还堆积了一大堆内门的事情要处理,大比过后, 按照惯例,内门和外门的弟子要一起进入门派的秘境之中去历练。 这些秘境之中, 有许多低阶弟子能够用到的灵草灵植, 甚至是灵兽的内丹。进入其中也是以比赛的形式, 但其实算是一种奖励, 在门中秘境里面得到的东西,都归属个人所有, 赢得比赛的人还有额外的奖励。 以此来凝聚内门和外门弟子对门派的忠心,这些秘境都是由长老们轮番提供。 这也就是外门弟子们哪怕一辈子都进不来内门, 也愿意在衡珏派的外门待着的原因,进一次秘境,便能得到散修几年也搜集不到的好东西。 荆阳羽今夜要通宵才能把这些分配好,可现在出了其他的事情,他必须放下公事,闪身出门,朝着灵器阁的方向而去。 宴春已经被抓个正着,手里正拿着裂魂,和荆阳羽派来的内门弟子撒威风。 “我拿个法器玩玩怎么了?也轮到你们来管?”宴春抱着裂魂不撒手,低头仔细看,将这裂魂的细节都记清楚。 荆阳羽到的时候,宴春正祭出之前荆阳羽给她炼制的护身小法器,撑开了罩在自己的身上,内门这些守灵器的弟子们,因着这个自保的小法器,谁也近不了她的身。 荆阳羽出现在灵器阁的门口,眉头微皱,看着宴春手里抱着的裂魂,习惯性地沉声呵斥道:“师妹,你不要胡闹,把东西放下。” 宴春知道莫秋露是能看到的,她今天找荆阳羽闹的事情,还有荆阳羽扛不住她要死要活,给这灵器阁的门口设下了符文镜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 宴春只装着不知,任性道:“我不过借个法器来玩玩,怎么胡闹了?” 宴春说:“大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在胡闹?” 宴春虽然是在演,但是这一句话说得也是真心实意。 荆阳羽语塞片刻,眉头皱得更紧,说:“要请灵器阁的法器,是要有正当理由的,法器操作不当十分危险,岂是随便能拿出来玩的,师妹,你……” 荆阳羽又要说宴春胡闹,但是对上宴春明显失望的神色,生生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他其实也在维护宴春,一句也没有提起莫秋露控诉的事情,是希望宴春赶快听话,把东西还回去,将这件事大事化小。 可惜宴春今天就是来把事情闹大的,莫秋露在符文镜的另一面看着,自然知道荆阳羽这是在维护宴春,气得嘴里都泛起了血腥。 若说莫秋露之前对于宴春真的没有杀心,只是想要操控宴春,借她的势去报仇,现在就是真的动了恶毒的心思。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人都要维护这个蠢货! 莫秋露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正在悄无声息地滑向深渊,而她竟然控制不住这种偏激的情绪,在心底里疯狂滋长。 她死死瞪着符文镜,瞪着符文镜之中的宴春不肯交出裂魂。还大言不惭地说:“好吧,我不跟你们闹了,我是奉二师兄的命令,来取裂魂的。” 宴春环视周围弟子,说:“司刑院掌院请裂魂法器,不需要你们同意吧?” 确实不需要。 但是现在场中,就连荆阳羽也不相信宴春说的话。 宴春看着荆阳羽的表情,突然间生出了一种无力感,她的大师兄,有多么维护她,也就有多少年没有变过,只肯将她当成个只会胡闹的孩子。 永远不肯站在看待一个成年人的角度看待她,可她早已经不是到他膝盖,只会揪他袖口的小女孩儿了。 莫秋露在符文镜的另一头冷笑,她倒要看看宴春再怎么死鸭子嘴硬,荆阳羽这个代掌门,肯不肯把他企图害人的好师妹也关起来。 结果就在荆阳羽上前一步,准备先将裂魂放回去的时候,友臣派过来的两个弟子出来,对着荆阳羽躬身道:“代掌门,师叔确实是代替我们师尊来请法器的。” 荆阳羽脚步一顿,他仔细看了这两个人,他对友臣门下多如牛毛的弟子是认不全的,他还以为一直站在宴春不远处的这两个弟子,也是守灵器的弟子。 宴春抱着裂魂,看着荆阳羽,表情有些冷漠,她这个计划,就是利用荆阳羽的绝对公正,可看到荆阳羽真的“公正至此”,还像之前一样不肯听她辩解,难免心冷。 既然是司刑院的人要拿法器,荆阳羽自然没有阻拦的理由,他眼睁睁看着宴春将裂魂抱走,带着两个司刑院的弟子离开,掏出了通信玉牌,询问友臣到底怎么回事儿。 友臣是司刑掌院,他向来和荆阳羽最亲近,也是最接近的,毕竟他修的就是公正道。 可他到底不会像荆阳羽一样,将自己像个货物一样摆在中间位,他答应宴春帮她设计,自然要帮着宴春说话。 他回复荆阳羽:“确实是我要请裂魂,小师妹说想看看,我就让她带人去取了。” 荆阳羽有疑惑,这件事到处透着诡异,可又找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他没时间也没工夫细究,裂魂到了友臣那里,友臣是不会给宴春拿去伤人的,荆阳羽这点还是无需担心的。 所以他就这么回复了莫秋露,莫秋露追问尹玉宸利用归真持刀伤她的事情,也因为归真能完全隐匿身形未能在阵法上留影,莫秋露也没真的受伤,不了了之。 把莫秋露当天晚上就气得吐血了。 好在荆阳羽说话算话,他把禁止莫秋露出门的阵法撤掉了。 而莫秋露却因为阵法被拿掉,特别的慌张,总觉得宴春随时会利用归真悄悄过来,将她的神魂搅碎。 而这只是宴春和尹玉宸商量的第二步,全面击溃莫秋露的心理,让她对荆阳羽也失去信心,才能真的不管不顾。 宴春把裂魂给了友臣,因为和友臣说了计划,所以友臣忍不住为荆阳羽说了句话:“师妹啊,别怪你大师兄,他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有点木的慌,容易后反劲……” 宴春若是之前,一定很伤感,但是这一次她竟然只是有点感叹,摇头道:“他不是,他只是把自己的位置永远摆得很正,他是最适合做掌门人的人。” 宴春说:“我先回去了,这裂魂二师兄你先拿着几天。” “嗯。”友臣想了想又说:“你大师兄那徒弟……就那个尹玉宸,确实是有点邪性的。他出身凡间一个野鸡宗门,我查过,那宗门两年前出过一次门内叛变,宗族长老一夜间全都祭天了,后来新任宗主就把尹玉宸送到了衡珏派来,凡是宗门血祭后活下来的,绝不可能真的是什么单纯的人,你也别他说什么都信。” “嗯。”宴春答应了,但是心里反驳:他就是很好,还送了我生辰礼物! 宴春急着回去和尹玉宸说今天也很顺利,跟友臣告别就迅速回了康宁院。 只不过在康宁院找了半晌,也没有找到人影,尹玉宸大概是回羿光院了。 宴春有点失落,她还没给尹玉宸戴手镯呢……不过看了一眼灵钟,想到了每天晚上到时间了,大师兄都要催尹玉宸回去,也没多想,明天再说也是一样。 宴春洗漱清理了下就休息了,闭上眼之后躺在床上抽了抽鼻子,总觉得屋子里有股子淡淡的腥味儿。 她掀开床幔朝外看了看,屋子里没什么异样,她又躺回去了,闭上眼很快睡着。 她陷入了一片虚空。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脚落不到实地,伸手也只能触及到一片虚无。 而与此同时,尹玉宸给荆阳羽传递了他今晚不回羿光院的消息,就不小心摔坏了通信玉。 荆阳羽确实后反劲,知道宴春今天是生他气了,所以尹玉宸今晚不回羿光院,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他索性把自己埋进门中事务,一夜未睡。 而尹玉宸在深夜无人的山洞之中,躺在地上痛苦且无声的挣扎匍匐。他全身的青筋都在暴突,眼上覆着的鲛纱被他自己蹭掉了,挂在脖子上,双眸血红密布着可怕的血管,连眼底的红斑都在这血色下显得暗淡。形容可怖。 他躺在冰冷脏污的地面上,蜷缩着,一口一口,仿佛要将自己身体里的血全都活活吐出来一样。前襟都被自己的血浸透了,面色越来越白。 而吐在地上的血,每当尹玉宸将手腕上的镯子放上去的时候,都会被飞速吸取进去。 银光一圈圈闪过,和此刻陷入一片空茫找不到出路的宴春脖子上和手腕上的金光此消彼长,相互辉映。 一夜过去,他在晨曦之前爬出山洞,手指枯瘦,一夜而已,他宛如被妖精抽取了精魄一般,形容枯槁。 等在外门的云睿诚看到尹玉宸这样子,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尹玉宸借力慢慢直起身,哪怕身体里无时不刻不再持续着刮骨剔肉般的疼痛,他却依旧站得笔直。 他伸出手,问云睿诚:“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云睿诚从尹玉宸灰败的脸上挪开视线,从怀里掏了一下,将一个翠绿的玉瓷盒子,放在尹玉宸的手上。 “凡间最好最流行的口脂。叫什么……啊对,朱砂痣正红,贵族小姐们之间很是出名。” 尹玉宸抿了抿唇,接过口脂,云睿诚虽然不知道尹玉宸这是怎么了,但云睿诚早明白“不该问不问”的道理。 他管尹玉宸怎么了?是不是修炼邪攻反噬了,反正他现在是代掌门首徒,是门中红人,是进入内门十几天,便结交了无数内门弟子的能人! 联名保他和善影进入内门的弟子名单,已经送到代掌门桌案上了。 而且尹玉宸连他们进入门中之后,去哪个长老门下都安排好了。有这种能耐,谁管他有什么异常,跟着他走就对了! 云睿诚猜测他要这口脂,是要送给宴春的。 所以又说了一句:“送女孩子正好。” 尹玉宸侧头看了他一眼,青白的嘴唇上毫无血色,和他平时判若两人。 他接过了口脂,转身又回了山洞,等过会儿再出来的时候,面色和唇色竟然都恢复了正常,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云睿诚视线落在尹玉宸艳色的唇上,迅速挪开了视线,好家伙,他觉得他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 大好男儿爱红妆! “这两日,进入内门的许可就会传到外门,”尹玉宸和云睿诚说:“切记千万低调。” “我知道,善影也绝不是多话的。”云睿诚蹉跎了这么多年都没进去内门,此刻是真心实意感激尹玉宸。 云睿诚拍着胸脯保证:“进了内门我们更方便为你办事,你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发挥你交际所长,我会有用得到你们的地方。” 尹玉宸说完就对云睿诚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不用跟着。尹玉宸则是慢慢走,适应着身体里久违的痛苦,朝着饭堂的方向去。 等到进入了饭堂,他已经能够和从前一样,无论经历怎样的痛苦,也神色如常了。 他给宴春准备早饭,是嫩豆腐花儿,还有油炸的小饼。 宴春一大早没能等到尹玉宸找她,就猜到他肯定上饭堂了,果然她过来的时候就正好赶上尹玉宸给她做好了食物。 “玉宸!”宴春看到他就语气不自觉地上扬,跑到尹玉宸身后,撞了他肩膀一下,然后笑嘻嘻地问:“今早上吃什么?” 尹玉宸被她撞了一下,扶在了案台上,连表情都扭曲了。 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轻声道:“油饼,红糖馅的,你尝尝。” 宴春拿了一个,吹了吹叼在嘴里,然后靠着案台看着尹玉宸说:“我跟你说,昨天晚上啊……” 宴春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尹玉宸都没有吭声,只是扶着案台,也没有跟宴春一起吃东西,他肩膀在细细碎碎的颤栗着,咬牙咬得牙根都疼。 他眼前一阵阵晕眩,不过在宴春吃完的时候,还是对着她笑,跟着她一起去了康宁院。 “按照命魂镜之中的预言,我父母还有八天回来,而门中内门和外门弟子组队进入秘境历练,正是五天之后,七月二十。” 宴春坐在书架边上,侧头看着靠坐着看书的尹玉宸,说:“下一步,就是让她自以为掌控了我,可是怎么能让她完全相信,我们并不知道共生其中一方被掌控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会听话?还是像提线木偶一样?” “我知道。”尹玉宸抓着书脊的手很用力,视线其实是看不清书中内容的,眼前的空间都是扭曲的,他正在被两股力量无声地拉扯着。 他咬破了舌尖,勉强集中精神,对宴春说:“我派去追溯共生宗源的人,不仅带回了搅碎灵府的办法,也带回了其他的一些关于共生的反应,到时候你身上带着和我的通信玉牌,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莫秋露就会相信。” 宴春对尹玉宸的信任早已经超越了所有人,哪怕他们除去了宴春不知道的渊源,才仅仅认识了两个月。 人世间很多的事情,例如缘分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宴春现在几乎将尹玉宸说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这不是因为她习惯于去依赖,而是尹玉宸给她的不是依赖,是让她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一切的能力。让她看到自己的价值和优势。 她不疑有他,点头到:“好,我到时候听你指挥。 宴春又说:“我母亲那里有一对通信宝物,很小巧,只有巴掌大,是用一种名为“天涯”的灵兽骨制成的通信吊坠。这种灵兽和伴侣之间能够相隔万里无障碍沟通,更便于携带和隐藏,无论我们相隔多远,都能感知到对方的。” “我想……给你补上你的生辰礼物,这天涯骨,才最配得上你给我这手镯的回礼。”宴春抬起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凑在嘴边亲了亲,又用指尖弹了下尹玉宸手上戴着的手镯。 然后她不等尹玉宸回答,很快起来去寻找天涯骨。 这对吊坠一直没有让宴春拿着的原因,是伏天岚打算等到宴春和荆阳羽结为道侣的时候,送给他们的祝贺礼物。 天涯兽的体型巨大,寿数绵长,灵力强横,灵骨更是极其难得,尤其是这一对制成通信牌的灵兽骨,还是一雌一雄,分别自两头灵兽身上取下的头颅骨。 若不是赶巧宴高寒碰到了其中一头天涯兽死去,另一头千山万水赶来殉情,是根本无法猎到成双成对的天涯兽的。 宴春很快取了天涯骨回来,取了其中一块,作势要给尹玉宸佩带。 尹玉宸垂着头,看上去是在看书,实际上鲛纱后的双眸没有聚焦,正在失神,是活活疼得。 宴春一碰他,触动了他从前在尹荷宗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面的记忆,反射性地捉住了宴春的手,将她捉到近前,想要看清楚是什么人来偷袭他。 两个人凑的几乎鼻尖相抵了,尹玉宸猛地回神,松开了宴春。 “姐姐……我走神了。”尹玉宸笑了下,说:“我……” 他的话突然顿住,因为宴春并没有退开,她直接凑上来了。 由于她凑上来的动作十分突兀,还直勾勾的,所以两个人先是撞到了鼻子。 然后宴春顿住,就这么和尹玉宸鼻尖抵着鼻尖愣着,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干什么。 半晌,宴春才偏了下头,瞪着眼睛,将自己的嘴唇,压在了尹玉宸因为要解释,微微开启的唇上。 阵法中一片死寂,没有一丝一毫的风,连翻书的动静都没了。 冷白的长明灯,映着同样迷茫且悸动的两个人。 他们呼吸纠缠,难分难舍,像那夜床上牵扯不清的发丝。 破妄二十八(你怎么能喜欢我啊我都快...) 宴春是一个遵从自己的人, 她的愤怒和欢愉,诉求和渴望,都是非常直白的。 她想做什么, 便去做了。 从前喜欢荆阳羽的时候是她主动表白, 后来对感情的不纯粹不喜欢, 也是她主动放弃,三十几年的情谊, 干脆果决到荆阳羽那个脱凡境修士,都无法接受。 她不肯与人共生, 更不肯成为他人傀儡, 宁愿决绝地死去。 这样一个人,处处透着愚蠢的极端,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是宴春。 是尹玉宸喜欢到入骨的宴春。 现在尹玉宸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最近确实有感觉到宴春对他的动容,但他也没想到,宴春会在这个时候……亲吻他。 但是愣怔过后,尹玉宸很快想起自己的唇上都是口脂, 那是他用来遮掩自己灰败气色才涂的。 他没办法,伸手推了下宴春。 这一下, 让宴春如同被惊动的蝴蝶, 突然间反应极大地顺着尹玉宸的力道向后躲开。 天涯骨掉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更让宴春似梦初觉,她呼吸剧烈的把自己都呛到, 一阵死命地咳。手臂撑着地面,甚至还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蹬着腿又后退了一些。 尹玉宸后悔死了,他攥着拳头,咬着自己的腮肉,轻轻开口,企图挽回下这个局面,生怕宴春才露出个小头,就被他这么一推,缩回去了。 “姐姐……”尹玉宸尽量将声音放低,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 但宴春还是肩膀剧烈抖动了一下,而后连天涯骨也顾不得捡了,撑着手臂从地上站起来,说:“那个,我……我有点饿。” “不是,我是说。我那什么,有点困!”宴春说:“对,就是有点困!” 宴春边说边后退,语无伦次面颊飞红,“你看吧,你在这里看书,我去睡一会儿!” 宴春转身就跑出去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蠢,因为这才大早上的,困个屁。 但是她有点混乱,不知道自己干的这件事儿要怎么解释。 怎么就上嘴了,她刚才在想什么! 她和荆阳羽在一起那么多年,最过分的不过就是亲吻面颊,或者拥抱。 她就没想过还要干别的,她习惯性地觉得,荆阳羽一切都能安排好,例如什么时候能结为道侣,什么时候再双修。 宴春曾经还蛮喜欢那种缓慢地发展,主要是荆阳羽那张脸,让人见了就很难生出什么侵犯他的心思,只有对他的仰止和崇敬。 但是尹玉宸不一样,他的模样和气质,总给人一种站在……魔窟边上一样的感觉。 魔窟现世在人间的时候,宴春赶上过一次,而且因为拉住了一个孩子的手,从护身法器的范围被扯了出去。 所以宴春对当时的感觉记得很清楚,魔窟面前有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但其实那黑洞洞的旋涡,之所以卷尽周遭的一切生物,不仅仅只是它的吸力。 还有它难以言说的吸引力,就像有人趴在你灵魂的耳边,在蛊惑你,跳下去,跳下来,;   尹玉宸给宴春的就是这种吸引,宴春为自己没能控制住自己,还找了个这么烂的理由跑掉而觉得丢人。 但她感觉到刚才尹玉宸推她了,宴春不敢回去。他……不喜欢吧?不然为什么会推自己呢? 宴春混乱地回到自己屋子,关上门靠在门口抱住自己的脑袋。 这可怎么办?她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宴春顺着门缓缓滑座在地上,心中却没有几分懊恼,在赌上坐了一会儿,屁股被冰得麻麻的,脑子也清醒了一些。 她发现自己不是一时的头脑热。 她又不是个臭流氓,她这辈子也没对别人干过这种事情,她……就是想那么做。 宴春开始按照尹玉宸教她的,遇见犹豫不决的事情,先仔仔细细地将事情想三遍。 于是宴春开始回顾自从她仗着归真逃出来,在山下遇见尹玉宸之后的所有事情…… 而尹玉宸后悔不已,却现在也顾不得了。 宴春的情绪剧烈起伏,对他的影响非常大,他捡起了宴春要给他戴上,却最终掉在地上的天涯骨,凑到唇边亲了下,然后将手狠狠攥上去。 天涯骨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指,这在修真界大能之中都极其难得的通信牌,无声闪过了灵光,然后化为一束灵流,缓慢地钻入了他的眉心灵台。 这种珍贵宝物,用作给他的生辰回礼,尹玉宸无声发笑,要是双尊知道了,恐怕要责怪宴春太过随意。 但尹玉宸不打算推拒,宴春给他的,无论什么,他都不会推拒。 尹玉宸觉得宴春一定不知道,这天涯骨,能够直接存于灵台,让两个人在灵台之中对话,根本无需挂在脖子上。 宴春的天涯骨还挂在脖子上,她确实不知道怎么用,她还在回忆着关于她和尹玉宸遇见之后的所有事情。 然后她发现了不止一处异常,这些异常大多都不好解释,又很好解释。 那就是尹玉宸对自己的予取予求,简直毫无理由的信任,还有那些和她讨论的计划里面,如果不是宴春据理力争要自己动手,尹玉宸简直在不惜以毁了自己的代价在帮她。 一颗进境丹,一个翎羽簪罢了,他何至于此? 宴春回想得越多,便越能确定自己对尹玉宸的想法,并不单纯是当成弟弟和朋友,她喜欢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像当初喜欢荆阳羽一样,却又不一样。 她对荆阳羽是纯粹的倾慕,对尹玉宸则夹杂着许许多多她自己都震惊的欲望。 而回顾他们之间,宴春也越来越确定,尹玉宸对她怕是并非无意,或者说……他对自己,比宴春对他的感情,还要浓烈。 宴春只是不知道这份浓烈来自于何处,因为尹玉宸似乎从认识自己,就开始对自己予取予求了。 难道他从前认识自己,对自己思慕已久? 不可能吧,她被压在涤灵池下十几年,尹玉宸才拜入外门两年多啊。 而且她之前和荆阳羽好着,在门中无人不知。 若说是一见钟情……那也不至于吧。 宴春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这张脸在修真界之中,只能算得上是中上,只有莫秋露疯了一样想要。 况且她才出涤灵池和尹玉宸遇见那会儿,形容实在不堪…… 宴春竟然就这么想了好几个时辰,到了中午,她还在自己屋子门口蹲坐着。 然后就闻道了一阵她最喜欢的乳酪香味儿,还有肉的鲜香。 宴春咕咚咽了口口水。 尹玉宸轻轻敲了敲门,简直像是隔着门板敲在宴春的心上。 “姐姐,我做了些吃的拿过来,你睡醒了吗?来吃一点吧。” 宴春有些老脸发红,是的,“老脸”,她想到了尹玉宸还未驻颜,宴春没具体问过他多大,但他那张脸…… 年岁应该才十七八岁……或者十六七? 她比人家大了一轮带拐弯,整天跟着他屁股后要吃的,神魂出窍把人看了,还……亲了人家就跑。 这让宴春想想就烧得慌。 这是不是老牛吃嫩草,一树梨花压海棠? “姐姐?”尹玉宸听不到回应,又敲了敲。 宴春哆嗦了一下,深吸口气扶着门框站起来,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不是人。 至少不能避而不见。 于是宴春咽了口口水,揉了揉脸让自己表情显得正常些。 后退几步,又加重脚步上前,装着才从床边过来。殊不知尹玉宸好歹破妄境修士,早知道她就蹲门边儿上…… 宴春故作刚睡醒的淡然模样打开门,当着尹玉宸的面揉了揉眼睛说:“刚睡醒,今天好困啊……做了什么好吃的?” 尹玉宸提着食盒进来,放在桌子上就开始摆,姿态自然极了,半点也没有尴尬,更没有提起上午宴春突然亲他的事情。 宴春慢慢也放松下来,坐在桌边上吃东西,尹玉宸也坐下,两个人无声地吃东西。 宴春下垂着头,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 她头脑发昏了一上午,想的事情都太乱太杂,现在看到尹玉宸态度自然,她总算安心也冷静下来。 至少尹玉宸这样的态度,表示那个吻,就算她毫无表示,不解释,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关系。 宴春咽了嘴里香滑的乳酪,不知第多少次心想,她纵使比尹玉宸大,却心性远远不如他沉稳。 宴春有些耳热,却也想清楚了她要如何做。 她吃了几口,看向尹玉宸说:“你今年多大了?就是过完这个生辰?” 千万别是十五六,千万不要是! 尹玉宸顿了下,抬起头看向宴春,片刻后笑道:“师姐怎么想起问这个?” 宴春心说我想知道自己是畜.生还是禽.兽。 她犹豫了一下,垂头看向尹玉宸停在桌子上的另一只,没有拿筷子的手。 这手手指修长,却不似女子柔软,而是经脉分明,显得有力。 宴春深吸口气,慢慢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 她不是耍流氓,她就是想要印证一下自己心里的猜想,印证一下她一上午,没有白回忆他们之间的一切。 她把手压实,然后不动,也不抬头看尹玉宸。 尹玉宸呼吸都顿住了,他上午推了宴春一下,是因为唇上有口脂。这会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宴春误会他拒绝。 两个人坐在桌边,仿佛凝固了一样。 宴春感觉到尹玉宸手背上有些低的温度,缓慢传递到自己湿漉的掌心,尹玉宸没有躲开,也没说话。 宴春闭了下眼睛,欣喜若狂的同时,有些想哭。 你怎么能喜欢我啊,我都快死了。 我怎么能喜欢你啊,我都快死了,你还那么小。 破妄二十九(他知道成了...) 宴春压下泪意, 抓着尹玉宸的手用上些力,睁开眼说道:“玉宸,要是这一次我们的计划顺利, 莫秋露被控制住, 我们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解决共生的办法。” “如果一切顺利, 出来之后……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宴春看着尹玉宸,眼中透着一点悲伤的缱绻。 但很快她又说:“要是……不顺利, 我父母还是执意要为我固魂。” 宴春抓着尹玉宸的手松了,她低下了头, 正要说:“要是不顺利, 就当我没有说过这句话。” 可是她的手还没等收回去,就被急急放下筷子的尹玉宸, 用另一只手按住。 对他伸出来的手,断然没有缩回去的道理,他以为,宴春能够明白过来,要等到很久之后,甚至是……一直也不懂, 不喜欢他,那也没有关系, 尹玉宸从没想过放弃。 可宴春先对他伸出了手, 顾及着自己性命无多, 想要退缩, 那怎么行? 尹玉宸压住宴春的手,不让她抽离。 他对宴春说:“姐姐此行去秘境, 一定会顺利,你可是亲眼在命魂镜之中见过预言的人, 我们有先知的优势,姐姐又如此聪明,没道理不成事。双尊和代掌门一定会相信你,也一定会看清莫秋露的真面目。” 宴春心中狂跳,看着尹玉宸鼻酸得很,她说:“你其实不必跟我耗着,你现在是代掌门首徒,你日后的修行之路还长着,你这么小……” “姐姐,如果没有姐姐,我还在外门蹉跎,因为偷两条鱼被暴揍。”或者死在十一年之前,那个对他来说,冰冷刺骨的凡间。 “而且我的年岁也不小了。”尹玉宸说:“该懂的,我全都懂。” 他透过鲛纱看着宴春说:“姐姐……关于我的身世年岁,过往的一切,等到姐姐从秘境回来,我一并告诉姐姐如何?” 宴春使劲儿点头,她一直以来都抱着消极的态度对待共生这件事,但这一次,她必须成功,至少不能对不起她冒冒失失就索取的那个吻。 宴春上午的时候甚至在想,如果这一次顺利,双尊控制住了莫秋露,那么就算最后共生也还是寻不到解法,拖到最后一步,她还是要神魂离体去……那至少在寻找解法的这期间,她有尹玉宸。 她不会辜负他,会和他结为道侣,将一切能够留给他的资源全都给他,助他在大道之上一路顺遂。 大道之上,每个人本就是结伴而行,没有谁能够断言陪谁走到最后,哪怕是如她父母那样的高境修者和爱侣。 但陪他走过一段路,宴春只要想象一下,就会觉得那一定很幸福快乐。 尹玉宸聪明又努力,将来绝对担得起代掌门首徒,甚至是衡珏派掌门人的责任。 “姐姐别哭,吃饭吧。乳酪凉了就不香了。” 尹玉宸捏了捏宴春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条纯白手帕,给宴春擦了下眼泪。 宴春也不想哭,很快破涕为笑说:“玉宸你这手帕……不会还是初见那条吧,你既不是养在脂粉堆的公子哥儿,为什么要随身带着手帕?” 尹玉宸顿了下,低头看向手帕。 手帕当然是用来擦手的,他送那些老畜生上天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成,慢性毒物,接触后必须将手擦得干干净净,否则经年日久,自己也会中招。 倒让宴春误会他这是什么风情了。 尹玉宸索性顺着她说:“手帕确实还是初见那个,不过有仔细涤洗,姐姐放心。” “姐姐如果喜欢公子哥的做派,”尹玉宸对着她勾唇浪荡一笑:“我也不是不会,姐姐是喜欢浪荡公子……” 尹玉宸又坐直,神情变化胜似翻书,规规矩矩嘴角平直,抬起手捏了一只筷子,当做毛笔,另一手拢了下袖子,似个要提笔写诗作画一般的姿势。 嘴上温和道:“还是喜欢端方君子?” 宴春被他逗得笑出声,连忙拍了下他手背,“啪”地一声,说:“你怎么这么好玩哈哈哈……” 他好玩的地方可不止这一点。 尹玉宸看着宴春低头吃乳酪,把这句荤话咽进去。 也拿起筷子吃东西。 吃过饭,算是互通了心意的两个人,约定好了一切等宴春从秘境出来再说。所以谁也不再别扭,又一起去看书了。 进入秘境历练的名额,是由荆阳羽定下,宴春想去倒很简单,秘境里面没有什么大危险,荆阳羽不会阻拦。 毕竟只是作为奖赏弟子和凝聚弟子的历练,所以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是分组混在一起的。 彼此之间不可动手伤同门情谊,不得劫抢别人得到的东西,当然了,这种秘境历练,到处遍布符文镜,弟子们的一言一行都有长老和代掌门品评,没人会胡来。 距离进入秘境还剩五天,宴春要在那之前再去找一次莫秋露,带着“裂魂”去。 现在宴春正在画裂魂,按照她拿到的真正裂魂的样子,每一处精细的符文都绘制下来了。 然后她和尹玉宸用了一天的时间,取手边上相似却没有相同作用的材料,制造了一个假的裂魂,专门骗莫秋露的。 “就是这样子,”宴春拿着尹玉宸做的成品感叹:“跟真的一样啊……” “你怎么什么都会,会做饭,点子多,还会仿制法器……”宴春不吝夸奖,看着尹玉宸眼睛弯弯,这两天嘴角梨涡就没消失过。 尹玉宸被夸奖的浑身舒坦,连身上无时不刻不在被抽离力量的滋味,也变得无所谓了。 他这些上不去台面的手法,计谋,只有在宴春的眼中,才都是好的。 他伸手戳了下宴春嘴角梨涡,想要抱抱她,亲吻她,或者做点别的,不太过分但至少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可是他不敢。 不敢凑宴春太近,怕她发现自己无时不刻都在颤栗的后背和肩膀,怕她听出自己错乱的呼吸,就只好老老实实。 宴春也没有再耍流氓,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和尹玉宸想的完全不一样的是,宴春觉得自己大,尹玉宸太小,她是掌控两个人关系的那一个。 她老牛吃嫩草就很损了,要是这次没能顺利施行计划,她还是要被强行固魂……她给不了尹玉宸什么,自然不能对他动手动脚又动嘴的。 所以两个人这两天哪怕互通了心意,哪怕一在一起空气都像是蛛网一样拉丝,能黏着过路的小飞虫,却始终克制守礼,不曾偷尝什么男女禁果。 和没互通心意之前相处一样,甚至更守礼。 “我今晚就带着这个去,吓死莫秋露。” 宴春想想莫秋露涕泗横流哀哀求饶的样子,就觉得爽快,不过今晚她要让莫秋露“反杀”,让莫秋露掌控主动权,让莫秋露觉得自己控制了她。 尹玉宸和宴春一起,以己度人,推测了几种结果,就是莫秋露知道自己掌控了宴春之后,一定急着“毁”了她。 当然不是杀宴春,而是让她彻底不可理喻,比如证实她疯掉的传言,让荆阳羽甚至整个门派看着,她是怎么戕害同门弟子的。 甚至是操纵宴春伤害她自己,这样一来她就彻底站在了受害者的位置,双尊会愧疚,但又舍不下已经“疯”了的女儿,会任凭莫秋露予取予求。 当然了,以上都是宴春推测的,尹玉宸推测的就有些黑暗了。 他说莫秋露会操纵宴春去杀荆阳羽,杀害同门,甚至自己会拼着受重伤,让已经“失智”的宴春众叛亲离。 最后她还会保护宴春,说她只是一时失控,并不是故意的。 这样她能得到荆阳羽的怜悯,双尊的愧疚,同门的认可,彻底拥有宴春的一切。 宴春只是听了这样的说法,就一阵骨子里发冷。 “她真的会这样吗?”宴春不通人情,过于执拗纯粹,但是很多事情她也是认死理的。 她对尹玉宸说:“其实我看了她所有的记忆,她也是没有其他的选择,背负着那样的仇恨,她除了出卖自己,没法复仇。” “当然我不是可怜她,再怎么惨,也不该觊觎别人的东西,只是命魂镜里面预言的再怎么真实,那到底是还没发生过的事情。” 宴春说:“我不能拿还没发生过的事情,去叛一个人的死罪,她到底还没真的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或许她这一次受到了教训,一切都能改变呢?” 说到底,宴春就是不想信命魂镜,不想信自己是个天煞孤星,不想让一切照着命魂镜之中发展。 对此尹玉宸心里骂她,但是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算作安抚。 说道:“师姐,我知你心善,从不愿意将人想得太坏。在你看来,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没有必要去争抢,去发狂。” “但对有些人来说,他们能为了所求,抛弃一切良知。” 尹玉宸断定道:“莫秋露一定会像我说的那样发疯。姐姐这次可不要心软。” 尹玉宸早已经对她动了手脚,由不得她不疯狂。 宴春点头,说:“我们按照计划来,我不会坏事,等到她暴露了自己,我们就能拥有更多寻找共生解法的时间了。” 宴春想到这个就开心起来,到时候她可以一面和尹玉宸结为道侣,一面再去找共生解法。 她笑起来,尹玉宸捏了捏她的后颈,点了点头。 心里叹道:真傻啊。 他就没听说过哪样邪术是有解法的。邪门歪道之所以被称为邪门歪道,被正道所不容,就是因为它极端,恶毒,狠绝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宴春按照计划,入夜后抱着“裂魂”,要去给莫秋露下套。 临走之前,尹玉宸教她把天涯骨引入灵台,尝试着在灵台之中和宴春对话。 宴春还纳闷:“你怎么知道天涯骨能融于神魂?我都不知道。” 尹玉宸没回答,他们这些邪修惦记好东西得不到,就会仿制。他曾经仿制这天涯骨做了一种印在灵台上的印记,可不是用来通话的,而是用来控制人思想的,叫做——控魂印。 后来卖给了无间地散修,很是赚了一笔。 但这些话他肯定不会和宴春说,便只是岔开话题,在灵台之中和宴春说话,循循善诱,却是诱导她做坏事。 “姐姐,你真的不考虑用这假的裂魂,去换了真的裂魂,直接搅碎了莫秋露的神魂么?” “那样才是一劳永逸,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尹玉宸断定,友臣就算发现了裂魂被换,也不会去追究宴春。就算是在修真界,天道在头顶,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公正。 宴春闻言却回手敲了下尹玉宸的脑袋,“别想那些歪门邪道的。” 尹玉宸叹口气,就知道宴春不会为了任何私欲堕落。 在某种程度上,她是比荆阳羽还要顽固,还要心无污浊之人。 “好吧,”尹玉宸妥协:“那姐姐让莫秋露得手之后,就听我指挥。” “好的!”宴春点头抱着裂魂走到康宁院门口。 正要罩上归真,却突然转身,抱住了他身后跟着的尹玉宸。 使劲儿在他腰上勒了一下,把尹玉宸都挤出了一声闷哼,她才罩上归真离开了。 宴春罩着归真闯进了莫秋露的院子之后,莫秋露正在屋子里的桌边上转来转去。 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宴春之前看到她,她虽然憔悴了点,但没有这种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感觉。 宴春没急着现身,而是先观察了她一会儿,宴春甚至听到了她在自言自语。 “怎么办,怎么办……” 宴春就坐在莫秋露不远处的桌边上,看着这个顶着她的脸,把自己,也把别人逼到绝路的人,还是不能够理解。 宴春也不打算理解,她很快现身,然后以一种企图偷袭,却一不小心扣歪的架势,一把将假的裂魂砸在了莫秋露的肩膀上。 莫秋露看清了宴春,也看清了宴春手里拿着的东西的时候,整个人发出了惊恐至极的尖叫声。 “啊啊啊——” “你果然来了!” 莫秋露迅速绕到了桌子的另一端,而宴春“凶相毕露”,邪恶一笑,说了一句邪书里面看的,邪修普遍最喜欢说的台词。 “莫秋露,我来送你上路。”宴春说着再度朝着莫秋露追去。 宴春架势十分凶煞,本身又比莫秋露高了半个头,莫秋露这些天精神在崩溃的边缘,焦虑和害怕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身心,她虚弱得很。 宴春要是真的想要搅碎她的神魂,方才“偷袭”的第一下,就已经得手了。 但是宴春今天就是来失手的,所以象征性地追几圈之后,她嘴里边说着:“你别跑啊,不会痛苦的,很快就结束了……” 然后一脚“拌”到了凳子腿上,摔在了地上,手里有些形似缩小版洪钟外形的“裂魂”,直接被摔得脱手,正好砸到了慌不择路,准备朝着门外跑的莫秋露脚边。 两个人同时顿住,宴春真情实感的愣了下,没想到自己摔这一下摔得这么准。 莫秋露也愣住,但是很快她眼睑抽搐了一下,接着整张脸的面皮都像是不合灵相一样抽搐扭曲了起来。 她怒从心头起,也恶向胆边生—— 加上她不知道自己是被动了手脚,她要宴春防备的那种有损心性的药物,尹玉宸从未想过给宴春用,却毫不吝啬地用在了莫秋露的身上。 而后她弯腰一把捞起了“裂魂”,尖叫一声朝着宴春扑过来,直接盖在了她的脑袋上,嗓音尖锐吼道:“应该是我送你上路!去死!” 而后她以自己能够调动的灵力驱动了“裂魂”,灵光大胜,将两个人全都笼罩在其中。 宴春只感觉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感自头顶“裂魂”之中兜头灌下,像沐浴时候的一瓢温水,她舒适的倒抽了一口气,看上去像是中招了一样。 而实际上宴春确实有在演,只是演的同时感叹,尹玉宸想得真周到,连这假裂魂也坐得真像那么回事儿。 这时候莫秋露却内府剧烈一痛,犹如被人生生抽去了整个内府的灵力一般。 手中裂魂光芒大盛,宴春在光芒之中失神的样子,让莫秋露根本不疑有他,她这样的修为驱动如此强横的法器,被抽干了灵力有什么稀奇? 甚至有密密麻麻的符文自“裂魂”的光芒中飞速流出,穿透了莫秋露的内府,她痛苦地咽下一口血,也没有松开抓着裂魂的手。 她根本不了解裂魂,只是在之前宴春偷真的裂魂的时候自符文镜里面看了一眼,更不知道裂魂用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大盛的灵光,更没有诡异流动在她和宴春身体之中的符文。 真正地裂魂罩在人的头顶,只有三声沉闷钟响。 一声,人魂离体。 二声,魂灵剧裂。 三声,神魂寂灭。 而此刻宴春在大盛的灵光之中失神,只觉得浑身暖洋洋,如泡暖泉之中。她眼前与脑中时而是莫秋露曾经对她展示过的那些记忆,快如跑马,倏忽而过。时而又是一片空茫,如坠入那天那个空白离奇的梦。 而莫秋露呕着血,却在肆意的狂笑,她以为自己得手了,以为宴春自食恶果,她搅碎了宴春的神魂。 莫秋露此刻的表情若是被留影,也能颠覆双尊和荆阳羽对她的认知,但是不行,还不够。 裂魂是宴春带来的,是宴春假装要害她,她才会被逼反击。这样就算是说开了,日后她也可以狡辩。 必须要让她在正戕害无辜的时候被抓住现行。才能让她无从狡辩。 欲要另其亡,必先另其狂。 宴春躺在地上眯着眼用余光看莫秋露在光芒散去之后,面上的表情满是扭曲,而她鬓边的发,不知为何生生白了一簇。 她不会得偿所愿,疯了吧? 宴春装着昏死看着她跌跌撞撞放下裂魂,又哭又笑,甚至还在叫娘亲。 在灵台之中召唤尹玉宸:“玉宸,我应该骗过她了,她正在发疯呢,我nbsp;   灵台之中的尹玉宸却没有一丁点声音,他此刻正躺在他练功的那个漆黑的山洞之中,整个人枯瘦的可怕,片刻工夫便形销骨立。 他境界连连后退,已然跌到了入妄境初期。 浑身上下也弥漫着死气,精气神连同皮下血肉包括内府灵力,全都被抽得所剩无几。 他听到了宴春叫他,可是他短时间,根本没有回应的力气。 他身边放着的通信玉牌上面,是荆阳羽的回复,简简单单一个“好”字。 尹玉宸方才和荆阳羽说,自己凡间宗门出了急事,唯一的亲友离世,需要他回去。 他来这山洞之前,去面见荆阳羽,恰好赶上荆阳羽不在羿光院,他在这一次要贡献秘境的丹道张老那里,商议着两天后就要开启的秘境和弟子分批进入的具体事宜。 尹玉宸等不了,就只发了消息,好在荆阳羽并不介意他在这时候离去。荆阳羽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尹玉宸这个在他眼中修炼不了,也不能指派什么活儿干的病秧子。 简简单单给他回了个“好”,算是对尹玉宸放了行。 但是尹玉宸并没有出山,他在莫秋露抢夺了裂魂,用在宴春身上,启动阵法的那一刻,就已经烂泥一样瘫在了山洞里面。 尹玉宸听到宴春活力十足地在灵台叫他,慢慢露出点笑意。 他知道,成了。 破妄三十(我昨晚没看书……我想你...) 宴春一直没听到尹玉宸的指示, 就躺在地上装着昏死过去了。 莫秋露怕是真的要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一会儿要把裂魂藏起来, 一会儿又把裂魂摆在桌子上抱在怀里。 宴春眯着眼睛, 看着莫秋露在宴春看到的那些属于她的记忆里面一样,抱着“那一块砸死表哥的石头”整个人都在颤抖, 面上的表情分不出悲喜。 很难判断她这是终于得偿所愿的快乐,还是发现自己已经朝着深渊滑得更深的痛苦。 反正宴春一动不动, 哪怕莫秋露发疯的中途还来踢了她一脚, 确认她是否彻底失去了意识,宴春依旧躺的像个死狗。 宴春有点心焦, 却没有害怕,她看莫秋露这样子,觉得她已经魔障了。 终于听到灵台之中传来尹玉宸的声音的时候,宴春准备好演戏。 尹玉宸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并没有要她再“暴起伤人”。而是要她站起来,放空了眼神, 站到莫秋露的面前。 莫秋露坐在桌子上,看着站在她面前垂着头的宴春, 眼睛之中闪过不详的猩红。 宴春按照尹玉宸的指示, 抬胳膊, 抬脚, 前进后退,甚至还抽了自己一巴掌。 而宴春余光中看到莫秋露满意的表情, 知道她这是自以为掌控了她。 “趴下吧。”尹玉宸在脑中说。 宴春问:“怎么趴?” “朝前突然趴下。”尹玉宸重复道:“趴下之后就闭着眼睛装着昏死过去就行了。” 宴春按照尹玉宸说的做了,莫秋露却从桌边站起来, 朝着宴春趴在地上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因为宴春在她眼中,这是“不听话”了,莫秋露想让宴春给她跪下。 与此同时,山洞之中的尹玉宸也趴着,他面上遮面的鲛纱不见了,消瘦到宛若骷髅骨一样的面颊凹陷,唯有那双布满红斑和血丝的眼睛,因为莫秋露试图让宴春跪下,透出了浓重的狠意。 好在莫秋露自己也没什么精神,她内府之中空虚得厉害,按理说她现在应该能够吸取宴春的一切了,但是她尝试着吸收一点点,却发现自己的灵府根本像个打水的竹篮一样,储存不住灵力了。 莫秋露自愧内府,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她当然也看不见那些从裂魂之中钻入她的经脉内府,和她的内府已经浑然一体的,开始朝着细丝转化的符文。 她只以为自己这是贸然使用裂魂这种上品法器带来的状况,未了防止有人发现异样,她纵使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宴春,却也操纵着宴春抱起了裂魂,罩上了归真,“驱使”着宴春离开了她的弟子院。 宴春全程都是按照尹玉宸的指示,出了弟子院之后,直奔康宁院,足下生风一般,想要和尹玉宸分享刚才的喜悦和成功。 尹玉宸却在灵台之中说:“姐姐,我凡间宗门出了大事,现在正在赶去了路上,我已经同我师尊交代过了,实在对不住。” 宴春已经跑到了康宁院的门口,闻言脸上的笑意都没了。用符文玉刷开康宁院的禁制,进去之后果然见本该在她父母屋子里看书的尹玉宸,没了踪影。 “姐姐?”尹玉宸自灵台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 “姐姐别生我的气。” 尹玉宸说:“我是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一次我会彻底斩断尘缘,待我归来……咳咳咳……” 尹玉宸呼吸轻了一些,说:“待我归来,我便再也半步不离姐姐,与姐姐岁岁年年常相伴。” 宴春的心情因为后面这两句话,上扬了不少,她又问:“到底什么事?有没有危险?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明天就定下去历练的名单了,你……能赶回来通过符文镜看我吗?” 宴春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太着急了。 她笑了笑说:“你都不知道,莫秋露头发都白了一束……” “我觉得她魔障了。” “她本就魔障了,敢觊觎姐姐的东西,她敢不魔障。” 尹玉宸说这话本该是阴沉的声音,因为虚弱,声音透过灵台传过来,让宴春有种面颊发烫的温柔。 “那你到底能不能看我引出她的真面目?”宴春说:“你们宗门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有事啊,我两天后进入秘境,我父母也马上赶回来了,等到我从秘境出来……” 宴春咬了咬嘴唇说:“我还想介绍你给他们认识。”告诉他们你是我喜欢的男人。 但是后面这一句宴春没有说,她有点不好意思。 尹玉宸很痛苦,可是听到宴春这么说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姐姐急什么……你要告诉双尊,他们不过走了一个月,女儿就换了个爱慕的对象么?” “还是从代掌门变成了代掌门的徒弟,差了整整一辈,这在双尊的眼中,有坏人伦吧。” 宴春闻言痴痴笑了。 “你不是说……咳,很多人就喜欢有坏人伦么。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对不对,师侄?” 宴春这是第一次叫尹玉宸师侄。叫完之后,她自己面色红得像烧得正旺的炭盆。 不过是仗着尹玉宸不在,所以才敢顺嘴胡说。 宴春实在不开窍则以,一开窍惊人。 尹玉宸本来在调笑她,分散她的注意力,好不让她对自己的去向刨根问底。 被宴春反过来调笑了一句,噎得又咳了两声,而后躺在山洞之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姐姐,你怕吗?”尹玉宸问。 宴春“嗯?”了一声,“怕什么?” “怕不怕一个人面对莫秋露,怕不怕万一她没有像我们预测之中那样害人,没法让双尊信服?” 宴春沉默了片刻说:“怕。” “但也不怕。”宴春很快又说:“我都想好了,实在不行,我们就私奔去吧。” “我还没私奔过呢。” “我见话本子里面的小姐,都是同侍卫,长工,马夫什么的私奔。” 宴春说:“还没有师叔带着师侄私奔的,倒是能给凡间的话本子添几分色彩。” “到了凡间,你找个容纳魂魄的东西,把我离体的神魂拘起来,然后我修鬼道。” 鬼道要杀人,还要以无辜纯净的魂灵为食,宴春在撒谎。 她在反过来,宽慰不能和她一起面对的尹玉宸。 尹玉宸闭上眼,悄无声息地落下泪来,如果可以选择……可很多时候,人生就是没有选择啊。 “姐姐不用怕,你一定会成功,”尹玉宸说:“还记得我同姐姐说的吗?姐姐你生来就有一双能够遮天蔽日的翅膀。” 尹玉宸说:“姐姐,束缚解开后,不要怕,飞吧。” 宴春轻笑,她进了父母的屋子,打开了芥子叠阵,准备找点书看看,脑中和尹玉宸说着话,像是在闲话家常。 他们总是会假设一些以后的事情,共生解开之后的事情。 所以宴春没听出尹玉宸话中的不对劲。 她只是顺着尹玉宸说:“可是我自出生起,就没有飞过,就算是御兽院的白鹤,受了伤,或者被关得久了,也是不会飞的。” “姐姐……”尹玉宸声音越来越轻,他对宴春说:“你知道么,学习飞行,有很多种方法。” “我所知道的,有一种……嗯,一种鹰类,他们在羽翅丰满的时候,会被成鹰抓着扔下山崖。” “山风会托着惊惧振翅的雏鹰,雏鹰会在峡谷之中,会在极速的坠落和灭亡的险境之中迅速学会飞行。” “啊……这么残忍?”宴春走到尹玉宸经常站着的书架前,关于魔修豢养魔灵和灵降之术的书籍,随手抽了一本,翻开。 脑中说:“要是摔死了怎么办?” 尹玉宸闭了闭眼,惨笑一下,说:“那就是它天生该死。” “姐姐,弱肉强食,这世界上没有只吃草就能渡命的带翅生物啊。” 宴春视线定在魔灵豢养页面,这一页的书页角有些地方都磨损了,可见是被反反复复地翻阅过。 宴春想起这是尹玉宸经常看的那一本。 若要制造魔灵——需得先令生人死于绝境。 宴春把书合上,说:“也对,人不吃肉也活着没劲呢。” “姐姐……我要加速赶路,暂时先不聊了。”尹玉宸已经要撑不住了,他对宴春说:“双尊要回来了,你不想让他们再误会你胡闹,觉得你看多了邪书,损了心境,才会引诱莫秋露做下恶事,就将叠阵之中所有的一切还原成本来的样子。” 宴春愣了下,一瞬间心里有种窒闷的感觉。 纵使知道双尊爱自己如命,不惜动用邪术,还违背正道搜集了这么多邪书,宴春也不是半点不怨的,她这么久都没有和自己的父母通信,正是因为心中到底难过介意他们逼迫她同莫秋露共生。 “姐姐能做到的,对么,姐姐记忆卓绝,是我生平见过的人里,最厉害的。” 他就好像是没见面,也知道提起双尊会让宴春难过,所以又夸了宴春一句,让宴春立刻从那种窒闷的感觉里面挣脱了出来。 宴春又怎么可能不懂他的意思。 抿着唇应了声:“我能还原到一丝不差,你放心吧。” “你嘴怎么这么甜啊。”宴春忍不住说:“我那天怎么没尝出来……” 尹玉宸闻言咳了起来,是真的一口气抽岔了地方了。 宴春说完脸又红得像猴屁股,她可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完自己都震惊。 她好像学坏了……邪书果然不能多看。 也怪今天晚上哄骗莫秋露太顺利了,宴春总觉得事情已经成了,这就克制不住,开始放肆了。 她对天起誓,她从前可绝不是这种人。 “姐姐……你这是要我的命么。”尹玉宸好容易停下了咳,咬牙道:“我真……我真想好好让你尝一尝。” 他真想一直待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学会飞翔,可惜老天给他一分好处,便总要他十倍来偿的。 纵使这样,尹玉宸也甘之如饴。 宴春听了之后嗷地小声叫了一声,然后抱着自己蹲在地上了。 把自己的脑袋都埋在了膝盖里,心里甜的都翻起了沙。 “对了姐姐,”尹玉宸最后说:“你屋子的百宝箱里面,我放了一对仿制的天涯骨,你拿去挂在双尊屋内。” 宴春脸热得厉害,连为什么也不问,只说好。 尹玉宸没有再说话了,宴春到最后按照记忆一样一样还原了自己父母的屋子,然后又去自己的百宝箱里面取了尹玉宸仿制的天涯骨,挂好,退出了父母的屋子,这才想起……她没能问出尹玉宸什么时候回来! 也没能问出他到底来不来得及看莫秋露露出真面目,甚至没能问出他回去做什么…… 宴春回到自己屋子里,在床上来回打滚儿,睡不着。 她一向想睡就睡,否则涤灵池那么多年,她连觉也睡不着,会无聊死的。 但这天晚上,宴春竟然睁眼到天亮。 她满脑子都是尹玉宸,她从没对一个人这般的思之如狂过。 可是一夜没睡,清早上宴春下床却感觉自己身轻如燕,灵府充盈,凝滞了多年的境界,竟然有突破的趋势…… 宴春自言自语:“莫秋露看来被刺激的不轻啊……” 尹玉宸说共生此消彼长,莫秋露看来真的状态十分差,才让她这么好吧。 接下来一整天,宴春没有出门。她倒是想要出,正要下山去找点吃的,就听尹玉宸在她灵台之中说话。 “姐姐忍一下,我昨天给你做了点心,在你的衣柜最上面。你现在是被莫秋露‘控制’的状态,不能有自我意识,更不能去找吃的。” 宴春高兴地问:“你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赶得及看我在秘境之中的表现啊!” “姐姐去看看衣柜里面的点心吧,都是你爱吃的,我已经到了。怕是赶不及回去,但是姐姐也不要怕。” 尹玉宸说:“我不是一直都和姐姐在一起么,这一次也会陪着姐姐的。” 宴春不怕,她现在的心情都不是依赖尹玉宸,而是像某种鸟类,哄骗伴侣交.配之前,总要跳个舞,展示下漂亮的羽毛。 她想让尹玉宸看她的厉害,这该死的,在尹玉宸面前的胜负欲,从一开始就没有断过,和尹玉宸互通心意之后更严重了。 严重到有些病入膏肓的程度。 “好吧……你尽量赶回来,至少看看魔窟现世那里。”宴春说:“我说的预言都是真的。” 尹玉宸说:“我从未怀疑过姐姐,姐姐什么也不用跟我证明。” “嗯。” 宴春甜蜜地打开衣柜,小声对尹玉宸抱怨:“你怎么把东西藏在衣柜里啊,给我做了点心,怎么昨天不告诉我,我昨晚一夜没睡,饿得慌。再说点心新做出来的才好吃啊……” “呀,有牛乳糕!”宴春准备把食盒放到桌子上,伸手一碰,才发现食盒上面有个小阵法。 是归原阵的简略版,归元阵能够根据设阵之人的境界,将一段时间内的某些东西回溯成初始模样。作用在这食盒上……是保存食物温度和新鲜度。 宴春笑得见牙不见眼,尹玉宸的声音在她脑中传来:“昨天告诉你,你肯定昨天就吃没了,今天一整天不能出去,饿着么?” “昨晚为什么没睡觉?你难不成熬夜去看书了?” 宴春可没那么努力,尹玉宸不逼着,她才不爱看书。 她实话实说:“我昨晚没看书……我想你,想了一整夜。” 破妄三十一(小阴一直喷鱼嘴开合仿...) “这可怎么办?”宴春认真苦恼道:“你才走了不足一天, 我已经睡不着觉了。” “你快回来吧。”宴春说。 尹玉宸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他脸上的四象面具之下,一行水迹缓缓滑下他枯瘦的脸。 他接过外门弟子进入历练场的名牌, 微微对着管事的低头, 哑声道:“对, 我是李恒。破……入妄境初期,戴面具是因为我容貌丑陋不堪。” “我希望和内门一位姓莫的师姐分到一组, 我是她凡间的一位故人,此次想要同她说说话。” “名单都已经定下来了, 代掌门亲手定的!”管事的不耐烦, 这些外门弟子仗着一点凡间交情,就妄图攀附内门弟子的多了去了。 一般这种管事的都不给安排, 嫌麻烦。 尹玉宸把一包灵石塞入分配人员的管事手中,说:“帮帮忙吧,她凡间亲人快死了,我只是报丧。” 管事的接了沉甸甸的一袋子灵石,表情微微变化,说:“那成吧, 谁也摆脱不了出身不是,既然是报丧, 我自然帮你想办法……” 管事的说着倒是真的查看起了分组名单, 很快道:“哎, 这可不是我不帮你, 这次历练弟子的名单里面,没有姓莫的内门弟子啊?” “只是还没有。”尹玉宸又给管事的塞了一包灵石, 说:“会有的,正式进入历练场是明天, 等名单上有了姓莫的师姐,烦请帮我同她调到一组。” “哈哈哈……你客气了。”那管事的连忙把尹玉宸给他的灵石装进储物袋,拍着他肩膀说:“交给我!” 尹玉宸被拍得踉跄了一下,很快被走过来的云睿诚扶住。 云睿诚身着淡青色月鲦纱内门弟子服,肩头绘制着冒着青烟的丹炉,他入了丹道,拜入了丹心院。 两个人朝着旁边走,很快进入了外门弟子院,院子里都是云睿诚信得过的人,他还是谨慎地关上了门,然后扶着尹玉宸坐下。 给他倒了一杯水,说:“你交代的我都处理好了,你现在的修为和形容,短时间没人和你将李恒弄混。他已经拿了钱回家养老了。” 李恒是个混在衡珏派外门,耗到自己天人五衰,还没能驻颜进境的破妄境初期修士,平时很不起眼,还老古董,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阴鸷,枯瘦、行将就木。 正和现在的尹玉宸看起来一模一样。 云睿诚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懂得分寸,知进退,但这次他是真的忍不住问尹玉宸:“你到底怎么了?” “你现在是代掌门首徒,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你不和我们这些兄弟们说,那和代掌门说总没有关系。” 云睿诚是真心感激尹玉宸,不想看着他这样继续下去,他甚至心惊的觉得尹玉宸时日无多了,而且尹玉宸自己似乎也心存死志。 可他大好前途,大好青春,缘何就存了死志? 难不成是情路不顺? “你不是和双尊之女有了情么,你这样下去,舍得她么?” 云睿诚说话试探,尹玉宸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可惜四象面具拦着,云睿诚看不见他神色如何。 “少管闲事。” 尹玉宸最终开口道:“路我给你铺好了,丹心院之中掌院大弟子的把柄也给你了,发挥你自己的所长,将兄弟们弄进内门不难。” 尹玉宸说:“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我离开之后,有件事要求你。” 尹玉宸说这句话,是真的带上些许央求的,这可把云睿诚给惊到了。 尹玉宸从在外门做弟子的时候,就从来没规矩。 要不然云睿诚也不至于看他不顺眼,总是找他麻烦,还不是因为他辈分不够能力不强还总出言不敬他们这些“外门老人”么。 后来云睿诚就知道,尹玉宸不敬有不敬的道理,他有能让人低头的能力。 受了尹玉宸的恩惠之后,云睿诚就更不在乎他说话的态度,尹玉宸从来没有这样低姿态过,这件事看起来很严重啊! 云睿诚连忙弯腰,比尹玉宸还低姿态道:“玉宸,你有话便说,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尹玉宸看了云睿诚一眼,其实对他没几分信任。信任这个东西赌的是人心,而凡事牵涉到了赌,那自然是有输有赢。 他的施恩云睿诚感激便好,若不感激,甚至恩将仇报,尹玉宸相信他会有讨回来的机会的。 于是他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走之后,尽全力为宴春办事。” 尹玉宸说:“将她当成我便好,你们跟着她,远远比跟着我有好出路,等我走了你去找她,她会格外照顾你们的。” 这哪是求人,这就是施恩啊! 云睿诚当然知道和宴春混比和尹玉宸强多了,那大小姐脑子不够用,单纯的一眼便能看透,还财大气粗,在内门地位超然。 “你这是哪里的话,你的女人有事情要我们办,我们义不容辞。”云睿诚把话又说回来,问尹玉宸:“你要离开多久?” “不知道。” 尹玉宸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他从出生到如今,这条命早就扔出去不知道赌了多少回了。 每一次尹玉宸都不畏输赢,哪怕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但唯有这一次……他想赢,想得心都疼。 他想起那颗他本来以为一辈子也摸不到的星辰,闭上了眼睛,竟是笑了出声。就算是此番要爬遍血海尸山,他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宴春在院子里窝了一整天,在脑内灵台同尹玉宸说话,总是没有回音。 和荆阳羽通信,确定了尹玉宸昨晚上确实是连夜走的,而且临近天黑的时候,宴春确定了莫秋露和她,这一次在同一组,明天将一起进入历练场。 宴春晚上躺在床上,犹豫了很久,久违地同自己的母亲伏天岚通话,伏天岚喜极而泣,以为宴春终于想清楚了。 “你去历练场玩玩也好,我和你父亲已经取到了固魂草,再有两天就能够回到门派。” 伏天岚对宴春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叮嘱的话,大致上都是要她好好的和此次一组的弟子相处,要她不要胡闹。 宴春面无表情听着,伏天岚最后说:“水云,你父亲受伤了。待我们回到门中,你父亲可能要闭关,我也要为他护法。” 宴春的表情瞬间一变,连忙问:“怎么会受伤,你们不应该受伤的!” 命魂镜之中,这一次双尊取得固魂草,根本没有受伤啊。 伏天岚叹口气道:“我们遇见了魔窟开启……好了,我和你父亲伤得不严重,你不用担心。我们就是要闭关,也会等你从历练场出来的。” 伏天岚说:“今年你的生辰我们都没赶上,给你准备了礼物,都是来自凡间的小东西,你肯定会喜欢的,我已经同你大师兄说好了,索性就把你的生日延后些时日过,待到我们回来,我们和你大师兄,再一起给你过,好不好?” 我已经过完了。宴春心中回答。 怪不得荆阳羽今年像是忘记了她的生日一样,根本没有礼物也没有提起,原来是和双尊商量好了。 他都没跟自己说一声生日要延期……他最近是真的太忙了吧,毕竟宗门大比呢。 “我知道了母亲,”宴春说:“你和父亲小心身体。” 她已经真的学“乖”了,若是从前,她肯定会事无巨细地说起莫秋露的事情,说起自己这一次要怎么让莫秋露暴露真面目。 她和伏天岚一向是无话不谈的。 但是现在她对自己的计划只字未提,反正到时候符文镜之中,整个门派都看着呢,比她苍白的解释来得有力得多。 和伏天岚的通话结束,宴春又和尹玉宸说话,但是尹玉宸没有回应,宴春想他肯定在忙,她还是没问明白尹玉宸回去到底做什么了…… 宴春趴在桌子上,手指沿着手腕上手镯里面的小阴,转来转去。 小阴很活泼的样子,不断甩尾,将水花溅在镯子上,还吸水朝着宴春喷。 只是它被镯子拘着,自然喷不出来水,宴春笑道:“幸亏你给我养,要是给玉宸养,他肯定要收拾你的。” “你别看他脾气看着很好,但其实很坏的……”宴春也不是真的傻透,尹玉宸如何诡计多端,对着外门弟子和内门的其他弟子是怎样的态度,那些弟子又对他什么态度,宴春都能看得真切。 他在外人面前哪怕笑着也总让人觉得他不好惹,只有对着她……仿佛毫无脾气。 宴春自言自语似的和一直喷水的小黑说:“他有底线的,我知道,可能因为出身凡间宗门,他需要自保才会形成这样的性格,我理解的。” “我很喜欢嘿嘿嘿嘿……”(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小阴一直喷,鱼嘴开合,仿佛在骂宴春。 宴春隔着手镯点它,恍然道:“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想念小阳?” “它没事的,在另一个手镯里面,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就团聚了。” 宴春说着竟然看到了小阴身上闪过了一层金光。 她“咦”了一声凑近,不过很快那金光就消失了。 金光消失之后,小阴直接翻了肚皮。 宴春连忙到院子里找到养荷花的大缸,把小阴从手镯之中放出来,但是小阴还是翻着,宴春运起灵力,检查了它一下,发现它没什么异样,只是昏过去了。 宴春又把它收回手镯,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想着明天进入历练场的事情。 而宴春的手镯就在她的胸前,小阴很快醒了,却感觉到了与它相隔不远处的小阳受到了生命威胁,不敢再闪烁金光提醒宴春它身上的异样了。 它飘在手镯里面的水中,不敢造次。 而另一头,尹玉宸将长剑从小阳的脖子上拿下来,然后把已经放在案板上的鱼,又收回了手镯。 这一对儿蠢物,竟然不光知道护主,还能心意相通。可见灵智见长,涤灵池到底没白泡。 尹玉宸把小阳放回手镯后,和它说:“知道你不想跟着我,但是……谁让她没选你呢。” 小阳摆动着鱼尾在水中游弋,并没有死里逃生的畏惧,也并不在意尹玉宸说的话。 宴春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演练这见到莫秋露她要怎么表现。 不过因为昨晚上没睡,她没多会儿就睡着了,还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是被尹玉宸的声音叫醒的。 宴春下意识看向床边,尹玉宸之前叫她,都是带着好吃的在床边叫她。 这导致她早上的时候一听到尹玉宸的声音,就下意识地流口水。 不过今天很显然没有好吃的等着她了,宴春爬起来,尹玉宸在脑中说:“换衣服,去历练场集合处,你只需要全程都表现得像是出神就行了,具体听我的。” 就算莫秋露再自以为掌控了宴春,在历练场集合处的那种长老弟子云集的地方,她也不敢操纵宴春做什么过火的事情。 宴春换了弟子服,按照尹玉宸说的,不穿荆阳羽给她绘制了阵法的那一件。 淡青色毫无符文的弟子服穿在身上,宴春梳了非常简单的发髻,也没有佩带什么灵器首饰,就出门了。 历练场集合处的弟子们,按照历练场阵法墙上的名单去找到自己的分组,然后站在一处。 其余的还有此次不去历练场的弟子围观,比宗门大比还多,并且没有叠阵将弟子们分开,堪称一句人山人海。 宴春全程目光没有聚焦,表情呆滞,按照脑中尹玉宸的指示找到了他们的这一组。 莫秋露就站在人群里面,和同她相熟的几个内门弟子说话,对她来说比较幸运的,是这次她的组里面,有几个弟子欠过她人情。 见宴春过来,莫秋露脸上笑得灿烂地犹如盛发的毒花,她险些没崩住脸上的快意,扫视了下宴春,跃跃欲试地想要测试下宴春听不听话,于是宴春就直直撞向了一名弟子。 撞的人摔了,宴春不说话,也不道歉,还要上去踢人。 这个内门弟子是御兽院的,看了一眼宴春,也没嚷嚷没计较,只是爬起来躲她。 还是莫秋露上前说:“算了算了,我们都是一组的,水云,我知道你和我分在一组心情不好……有气冲我来,不要和弟子们……啊!” 莫秋露捂着一边被抽疼的脸,红着眼圈楚楚可怜,很快被和她相熟的两个男弟子护在了身后。 周围的弟子们都看过来,议论声嘤嘤嗡嗡响起。 而宴春不仅不在意弟子们议论,还在脑中通过灵台,对着尹玉宸大呼过瘾:“这世上还有这种好事?她竟让我揍她,我只恨自己臂力不够啊!” 尹玉宸闻言在她脑中轻笑,声音在嘤嘤嗡嗡的弟子议论声中,直入灵魂,宴春慢慢被他笑得僵住了,这次是真的僵。 她觉得自己从头皮开始,麻麻痒痒的感觉转瞬传遍全身。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里升起,坠落到小腹处,再缓缓如水流般荡过后腰脊骨,宴春哆嗦了一下。 她还未实识何为情.欲,便已经先为伊人动情。 破妄三十二(姐姐这次说话要算数哦...) “你做得很好, 姐姐,保持住这样就好了。”尹玉宸又说。 “嗯。”宴春呆滞地站着,看着像是出神。 还没等进入历练场, 因为刚才动手打人的事情, 宴春已经被弟子们隐形孤立起来了, 没人站在她身边。 荆阳羽在远处,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看到莫秋露哭了,宴春又逞凶, 微微皱眉。 但他现在没工夫管这种事情。 等到弟子们分组开始进入历练场之前, 荆阳羽的声音才裹着威压传遍全场,公布了今年的历练场, 是由丹心院的长老提供。 场中一阵欢呼,丹心院和医阁不分家,丹心院长老的秘境里面大多都是仙草灵植,或者药用的灵兽和攻击性比较强的小型魔兽。 相对其他长老的秘境,更适合低阶弟子取用。 荆阳羽示意他身边的一个弟子,念诵了一遍历练规则, 诸如不得抢夺同伴的东西,不得伤人, 不得寻衅滋事……等等一堆不得。 而后又公布了此次秘境历练单人获胜和组队获胜者, 分别的前三名的奖励。 奖励是一些弟子便于越境操控的守护和攻击法器。场中又是一片欢呼。 阵法墙上有每一组每一个弟子的名字, 符文金光在哪个墙上闪过, 对应的队便上前,进入历练秘境的入口。 场中人迅速消失着, 宴春却在这个时候问尹玉宸:“对了,你怎么猜道方才莫秋露要我打她?还有她之前的一系列举动?” 这时候正赶上轮到宴春这一队进秘境, 他们这一队有二十五个人,带着四象面具的外门弟子有五个,扮成李恒的尹玉宸,就在这些外门弟子之中。 宴春因为和尹玉宸说话,站着没动,她和那些内门弟子也走不到一起去。 尹玉宸走到宴春身边的时候,咬着牙没有停留,在灵台之中回复宴春:“她那种小人,想要做什么事情,有什么反应,我们不是早就推测到了么?” “确实不难猜。”宴春说:“可你怎么能精准地判断出她每一刻的想法?” 尹玉宸语塞片刻,说:“姐姐果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尹玉宸说:“姐姐还记得我制作的那个假裂魂吗?我在那上面动了手脚,以灵力驱动的人,会被打上一道窥灵印,这东西是邪书里面没有的,我自创。她现在的一举一动包括思想,都在我的窥视下。” 宴春这才恍然:“怪不得你说等到莫秋露中招之后,一切听你指挥就好!” 窥灵印这种邪术确实有,只不过尹玉宸知道莫秋露的想法却并不是利用这个,而是当时随着假裂魂的开启,钻入莫秋露身体里面的那些现在已经初步化为了细丝的符文。 尹玉宸轻易地把宴春说服,然后宴春也缓步朝着历练阵法的入口,一片灵雾扭曲的地方走去。 为了防止弟子之间相互争抢资源,进入了秘境之后,每一组都会被传送到不一样的地方。 宴春这一组从入口一进来,便是一片山林。林中似是刚刚下完了雨,现在空气湿漉漉的,阳光顺着树叶缝隙洒落,清风卷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所有的弟子们都跟着心神一荡。 “这里的灵气真的好浓郁哦……”有弟子感叹出声。 “我看到了有奔雷蘑!好多啊……” 奔雷蘑是一种炼制丹药的常用药材,对于修真者来说,有清新醒神,压制心魔的作用。 修真者皆为凡人,凡人有七情六欲,自然容易生出心魔。 奔雷蘑就算弟子们不能直接使用,带出去和医阁是直接能换醒神丹的。 于是弟子们迅速散开采蘑菇去了,只剩下几个境界稍高的内门弟子,和根本不认识奔雷蘑的外门弟子。 宴春和莫秋露也正在其中,莫秋露在同内门的其他弟子搭话,大概是知道了自己以后在内门的地位“非同凡响”,所以她又燃起了自信。 像只花蝴蝶一样,恨不得所有人都喜欢她,这个叫师兄,那个也叫师姐,当所有人可爱小师妹的心昭然若揭。 甚至采了奔雷蘑,给了一个不怎么熟悉这些药材的御兽院男修,就是之前被宴春“欺负”的那一个。 莫秋露说:“给你这个,出了秘境可以去医阁换取醒神丹的。” 这可真是咬人一口,给人舔舔的纯粹狗东西做法。方才让宴春欺负这个弟子的不就是莫秋露么! 那个男修在御兽院中便十分不受同门待见,被欺负成习惯了,纵使身高腿长的模样还俊,但总给人一种窝窝囊囊的窝囊废感觉。 只不过莫秋露把奔雷蘑一给他,他看着莫秋露的表情却像是见了鬼,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宴春差点没能崩住自己冷漠的表情,她现在是真的好喜欢看莫秋露吃瘪。 男修摇头如拨浪鼓,说道:“多谢,不要。” 说完之后转身便走,宴春通过脑中灵台,和尹玉宸感叹:“哇,这个小师弟好啊!” “他叫孙黎,和云睿诚很不错的,为人蠢笨,头两年进入内门御兽院,但是过的不如外门弟子,还靠着云睿诚接济呢。但是还算能信任,姐姐如果喜欢他,以后可以让他给你办事儿,他认识你。” 宴春闻言惊奇,“认识我?那我上来就揍他,不太好吧?” “他是故意凑你脚边的。”尹玉宸说。 “哎,”宴春心情复杂,“其实你不用这样的,还给我安排了人,我自己也可以啊。” 尹玉宸没再说话,而是站在宴春不远处,微微抬起头透过四象面具,看了宴春一眼。 如果可以,尹玉宸恨不得把整个衡珏山的人都变成他的人,全都留给宴春,好让她能够一直无忧无虑下去。 宴春又在灵台之中说:“玉宸,我不是见个小师弟就喜欢的,我只喜欢你啊。” 尹玉宸装作采蘑菇,路过了宴春身边,这句话不是在灵台之中听到的,是真真切切从宴春口中听到的。 他猝不及防,脚下踉跄,正巧这会儿莫秋露忙着讨好别人去了,没朝着宴春这边看,也没对她下什么指令。 于是宴春眼疾手快的扶住身边踉跄的外门弟子,小声快速说:“小心,地上有很多刺钩腾,扎了痛痒得很,不爱好。” 宴春说完,迅速直起腰,松开了这个外门弟子,同时震惊地发现,他轻的简直没有重量似的,手臂宴春抓了一把,可能也就比她自己手腕粗不了多少…… 宴春再一看他快步踉跄着离开的背影,发现他的长发花白,有些惊讶,这是个天人五衰的修士。 怕是最后进一次历练场,来碰碰运气吧。 “姐姐,莫秋露过来了收敛表情。”尹玉宸在宴春脑中提醒。 宴春顿时又变得满脸呆滞。 莫秋露拿着一堆奔雷蘑过来,看到了杵在那里的宴春,心生一计。 她拿着奔雷蘑去了宴春身边,腆着脸凑上来,对宴春说:“水云,你不认识奔雷蘑吧,你应该接触不到这种低品阶的灵植,你看……” 宴春心说我不认识?这林中所有的植物她都认识! 邪书里面巫蛊术法,最擅长就是利用手边能够接触到的所有植物的特性和毒性制作蛊毒,宴春恶补了一整个书架的巫蛊术,至少常见的灵植甚至是凡草,没她不认识的! 不过很快宴春就知道莫秋露要做什么了,她故意撒了奔雷蘑,这些蘑菇可不是她一个人采的,还有她帮着别的弟子拿过来的。 这东西要晒晒才能收起来。 结果这些奔雷蘑正好掉在宴春的脚边,然后脑中的尹玉宸就说:“把蘑菇都踩烂。” 宴春边踩,边牙痒痒,“莫秋露就会这种幼稚的招式?有能耐操纵她杀人啊!” 一旦莫秋露动了让宴春残害弟子的心思,这种“大动作”一定会触动她们之间的共生颈环,到时候颈环亮起,符文闪动,谁为金,谁为银,谁妄图操控谁做坏事,一目了然。 哪怕内门的其他人不明白,荆阳羽和双尊一定明白,那才是宴春和尹玉宸商量好的,让莫秋露露出真面目的关键。 可现在莫秋露就会搞这种恶心的小动作,宴春烦死了! “姐姐别急,”尹玉宸说:“双尊明晚才能回山,姐姐也说,命魂镜之中魔窟现世在明天凌晨,她一定忍不到那个时候的。” “而且她现在在测试你的听话程度。” 宴春被尹玉宸安抚,踩完了蘑菇,莫秋露又哭了,叫了其他的弟子来。 被踩了蘑菇的弟子很生气,于是终于如莫秋露所愿,众人开始指责宴春。 宴春充耳不闻,又按照尹玉宸说得做出一副,“尔等皆为蝼蚁”的表情。 秘境外的荆阳羽简直急的手心出汗,昨晚双尊传话回来,说今晚便能回到山中,宴长老的伤势不容耽搁。 他们回来必然要看宴春,可宴春自从进了秘境和莫秋露分在一组,简直像故意要让弟子记恨她似的。 荆阳羽本来和双尊说了宴春的变化,说她越来越好,像个大人了,可……现在看来,倒比在涤灵池的时候还要任性妄为。 虽说这些弟子们,没谁敢伤宴春顶多是说些愤愤不平的话,可符文镜外观看历练的弟子们很多,荆阳羽担心的是宴春日后在门中怕是难以受内门弟子们敬重。 宴春身自在其中,却并不担心自己未来不受敬重,她担心莫秋露再搞这些小伎俩,她要忍不住不装了,直接掐死她算了。 不过再怎么不高兴,宴春也只是在脑中和尹玉宸说了下,还是很沉得住气的,按照莫秋露的“指使”,一天之内,把同组的所有弟子得罪了个遍。 到了晚上他们找到一处野草稀疏的山坡休息的时候,身边的弟子们已经只剩下十几个。 其他的全都放弃组队获胜的希望,做独行侠去了。 而宴春装了一整天的呆子,现在正在脑中和尹玉宸抱怨,秘境历练还有三天呢,这可怎么熬啊。 尹玉宸温声细语地安慰着宴春,宴春听着他的声音就一阵舒适,莫秋露晚上不折腾她了,宴春除了饿之外,听着尹玉宸的声音,还有种昏昏欲睡。 这会儿风莫名大了一些,宴春半躺在那里,边和尹玉宸闲聊,问他他凡间宗门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边听着莫秋露和别人说说笑笑。 宴春“作死”了一天,被孤立在一边。 莫秋露则是被弟子们围在中间,身边还有个已经和莫秋露称上姐妹的女弟子,同几个内外门的男修在谈论着今天收获不小。 一个弟子道:“这丹道长老的秘境之中,果真是灵气充裕,到处都是灵植,不过我们走了这么久了,离进入秘境的那个树林已经好远,却一个灵兽也没有碰到过,更没碰到其他的弟子,有些奇怪。” 莫秋露说:“我听闻这历练场中的灵兽全都温顺,说不定它们也怕我们,躲着我们呢。” 她身边的女修顿时附和,她今天得了莫秋露送的很多好东西,现在恨不得和莫秋露贴一起。 其他的男修也觉得莫秋露说得有道理,宴春看着那边,见几个戴着四象面具的外门弟子,倒是不怎么加入莫秋露他们的话题中。 “玉宸,你知道吗?这一次的外门弟子中,有个天人五衰的老者。” 宴春在灵台中说:“我从前其实不太懂大部分修者对长生的执着。” “在我看来,生来人世,只要过得随心满意,什么时候该死了,没必要非赖着活。多给锁魂无常们找麻烦啊。” “是姐姐通透,”尹玉宸说,“修士和凡人蝇营狗苟,没几个能够堪透大道,放弃长生。” 宴春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她说:“你别急着夸我,我还没说完……我最近,嗐。” “就是跟你好了,我才发现,我从前想死的想法有多蠢。”宴春说:“苟延残喘也好,像那个外门弟子一样天人五衰也罢,只要你还在的话,我总觉得还是人间有趣儿些。” 宴春说:“你和我的生辰相同,命格估计也一样,我之前一直觉得,天煞孤星是最狠毒的诅咒,可如果是两个天煞孤星在一起呢?” 宴春嘿嘿道:“我们来试试,到底谁的命更硬些,谁先克死谁?” 宴春说这话的时候,纯粹是在同尹玉宸开玩笑。 可一直都很配合她说话的尹玉宸却没有笑,也没马上回应,而是沉默了半晌,说:“姐姐,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嗯?什么事?” “记住你今晚说的话,我在,你便不能想着离魂而去。” “还有,”尹玉宸说:“姐姐不是天煞孤星,纵使我先姐姐一步而去,也不是姐姐克我。” 宴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就是开玩笑的,怎么尹玉宸还当真了…… “咦……那边怎么起了旋涡,是风吗?”宴春还没想好怎么回尹玉宸的话,就看到莫秋露身边的一个弟子站起来了。 他望着不远处,对身侧的弟子们说:“你们看看,那旋涡是不是越来越大?难道是什么灵兽带起来的?” 宴春嗅到了一股不太寻常的气息,让她心口一闷,这种感觉有些熟悉,或者说,是久违。 她顾不得伪装,也从地上站起来。好在这一会儿所有人都站起来了,莫秋露没发现宴春的异样。 在看清了不远处旋涡的瞬间,宴春眼睛猛地张大,脑中快速同尹玉宸说:“玉宸,魔窟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 “快让弟子们全都撤出来!各位长老准备去营救你们的弟子们吧!” 伏天岚风尘仆仆带着受伤的宴高寒回来,此刻站在符文境面前,对门中各长老和荆阳羽说:“你们有所不知,从今晨开始,魔窟屡屡在凡间现世,最开始只是灵气相较浓郁的宗门。” “后来连普通宗门的聚灵阵也会引来魔窟现世,现在凡间各个宗门已经一片混乱。衡珏派是因为大阵压着灵气不曾外泄,才没有引来魔窟现世,宴高寒就是在魔窟现世的时候救人伤的,但我们那时候是在魔域附近。而今天一天的时间,凡间犹如千疮百孔的竹篮,各地都有魔窟现世,全都在灵气浓郁之处。” “现在你们开启了秘境,秘境之中灵气最是充裕,又不在仙山大阵的覆盖下,很快便会引来魔窟现世,到时候这些弟子们都会被卷进去的!” 伏天岚双眸带着些许血丝,看向各位长老,她也是在快要回到衡珏派的时候,才得了无间谷一位故友传信,说魔窟异常现世,和凡间乱成了一锅粥的事情。 伏天岚听到之后立刻就想到宴春,恐在通信玉之中说不清楚,这才急急赶回来,现在因为受伤加上御剑疾行,伏天岚喉间一阵阵涌上腥甜,内府亦是翻腾不止。 长老们骤然听到这种消息,还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他们大多数多年不曾关心山外事,见伏天岚表情凝重,也知道此次事情的严重性。 蓝阳长老率先起身,对长老们说:“此事不宜耽搁,先把孩子们撤回来再说,我先行一步,我御兽院的弟子最多!” “长老且慢,我已经令人将灵器阁开启,诸位长老带上法器再进去救人不迟。” 荆阳羽在通信玉上已经安排了弟子们开始动作,然后看向神情憔悴的伏天岚,说道:“伏长老不要担心,宴长老的伤势急需去涤灵池,更需人护法疗伤,你且先去,随后我也会进入秘境。” 他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很明显,他会把宴春安全带出来。 伏天岚立刻心放下一半,一双美目之中泛上了一点水雾:“代掌门也要千万小心,魔窟屡屡现世,定是魔域那边内部出了变故,这一次撤回弟子,需得派人走一趟魔域了。” “嗯。”尹玉宸点头,各位长老知道事情严重,也都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符文镜上面,秘境之中第一个魔窟已经现世,幸好它周遭没有弟子,却是非常凶恶地将那片栖息的灵兽全都卷入其中。 所有观看秘境之中的弟子都发出了惊呼,因为魔窟的魔气极其强横,甚至有灵兽还未等跌入其中,便被罡风生生扯碎。 而此时此刻在秘境之中,宴春他们一行人也正疯狂逃窜,魔窟在他们身后如生了眼睛一样,穷追不舍。 一行人狼狈至极,而魔窟因为始终没能吞噬到生人,越扩越大。偶尔吞噬了灵兽会短暂缓慢下来,算是能给一行人片刻喘息,但很快魔窟就会重新加速。 他们跑过的地方树木绷断地面开裂,最终全部都变成了魔窟,天上乌云汇聚,劫闪感知到了魔气现世人间,转眼间电闪天罚与暴雨已至。 瓢泼的大雨兜头淋下,宴春恍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一年前。 但不同的是那时候魔窟现世之后,她和一同历练的内门弟子们,是带了上品保命法器的,将法器罩住身体,便能够在罡风雷电之中不被拽下魔窟。 而当时魔窟现世在凡间村庄,猝不及防的村民们和牲畜包括房屋一起被卷入了魔窟。 魔窟现世,只有生人血祭能够平复,当时宴春伸手去捞那个小孩的时候,魔窟已经吞噬了生人,开始回缩。 宴春才能够侥幸在荆阳羽这脱凡境修士赶到的时候,只是被拖到魔窟边缘,还没来得及被吸进去。 但是这一次明显不同,这一次的魔窟现世,和上一次相比简直是孙子和祖宗的区别。 宴春和一群人跌跌撞撞在林间奔逃,身后是电闪雷鸣和树木山峦被摧折的恐怖声音。 “魔窟现世唯有生人血祭才能平复!”急奔之中有弟子喊道。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里一个灵兽都没有了,天呐……快加速,过来了!” “我们……能逃得掉吗?内门知道我们的遭遇吗?还没派人来救我们吗?!” 莫秋露身边的那个女弟子不愧是和莫秋露混一起的,已经开始哭喊了。 宴春有过面临魔窟的经历,按理说不至于太怕,可由于上一次的魔窟是“孙子”,这一次的魔窟是“爷爷”,在这种强横庞大到山峦都被摧毁的力量下,宴春哪敢停步,顾不上装了,比兔子跑得都快。 她脑中没了尹玉宸的声音,她也不敢在这时候分神去说话,但是她从没有燃起过这么旺盛的求生欲,她才答应了尹玉宸,无论如何,哪怕天人五衰,也要苟且偷生和他好呢! 宴春一股激劲儿,直接跑到了莫秋露前面去了,在这狂风暴雨之中,她身姿轻盈如燕,偶尔还有劫闪追着她劈,她竟然进境了! 这时候进境,当然没时间坐下调息,甚至因为这天崩地裂般的时刻,没人注意到她从入妄境初期进境到了中期。 宴春周身更轻,脚下如飞,这种关键的时候,他们这些弟子在魔窟的面前就是小蚂蚁。 蚂蚁的求生之道不是比谁能力强,而是谁跑得快,落到后面的,就说不定被卷进去。 高境弟子在这种情况下,再怎么顾及同门,也不可能带走所有人,基本都自顾不暇。早就御剑跑了,有两个有能力御剑带人的,带的也是跑不动的外门弟子。之前围着莫秋露的那些弟子们一个带她的也没有,可见没人不知道她的伪善。 宴春见莫秋露被她的“好师兄们”抛下,莫名高兴,竟是边跑边笑起来,配上山崩于顶的背景,说不出的肆意疏狂。 宴春感觉自己的境界还有再进的趋势,这可不好,万一被追着顺便劈她的劫闪给劈中,岂不是直接就被劈进魔窟去了! 不过宴春余光看到莫秋露竟又被她身边那个女修给甩下了,心中一阵畅快,就差仰天喊出一句——该! 眼见着莫秋露就要落在最后,身后是两个外门弟子,莫秋露看向远远甩开她的宴春,哪里还不明白宴春之前都是装的! 她怒从心起,内府翻涌,之前尹玉宸给她做的手脚彻底被这种情况和到处肆意的魔气激发。 她竟然恨得喉间涌上腥甜,双眸之中更是泛起了一阵阵红光。 她咬牙加快速度,将两个外门弟子甩开。 而就在这时,他们飞速穿出了一片树林,前面一片开阔,众人心中还没等欢喜,跑到最前面的人就发现这里竟是一处断崖。 他们被魔窟追击了这么久,虽然都是修者,却大部分都是低境修者,灵力早在跑的时候消耗得差不多了,这断崖看下去深不见底,应该是这秘境的边缘。 他们竟是这般倒霉,被秘境传送到了边缘附近。怪不得一整天都没有遇见其他的弟子。 秘境边缘都是非常危险的,有人曾经跌入其中,虽然弟子命牌未碎,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这样的修为跳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可魔窟转眼便要席卷至近前,众人眼见着别无选择,不想被魔窟深不见底的深渊吞噬,就只能跳下生死不知的悬崖。 众人一时间表情全都涌上了绝望。 就在魔窟要卷到众人面前时,一群躲藏在地底的灵兽发出了一阵阵哀鸣,被掀起的地面暴露了瑟瑟发抖的身形,迅速被卷入了魔窟。 魔窟短暂停滞了一下,从迅速扩张,变为缓慢扩张,似乎是在品评口中掉入的这一堆血肉的味道。 但是弟子们都知道,撑不了多久的,这一路奔逃,魔窟卷入了灵兽,凝滞的时间非常短暂。 他们都知道,必须要生人血祭。 莫秋露双眸血红,她距离缓慢扩张的魔窟最近,控制不住自己森森发笑,已然是疯了的模样。 “魔窟现世只有生人血祭能够平复,”莫秋露双眸猩红,头发全部都湿贴在脸上,像个成了魔的阴沟老鼠。 她想活着,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残害她母亲的畜生们还没死,糟践她的那些混蛋们还好好地活着,她凭什么死! 莫秋露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蛊惑着她。 她看向众位弟子说:“生人血祭,只要一个就够了。” 她说着眼睛却是看向宴春的。 宴春根本不受她控制,莫秋露很显然也知道了,宴春现在感觉自己能干翻脱凡境修者,并不怕莫秋露,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水,说:“我看你是在放屁!” “就算是绝境,难不成还要牺牲别人的性命保自己?” 宴春说完这句话,那些之前一直围在莫秋露身边的弟子们,全都有意无意地向她围过来。 “大不了我们跳下悬崖去,说不定能博得一线生机。” 宴春回头看一眼,秘境边缘茫茫一片黑暗,和不远处短暂停滞的魔窟不遑多让。 宴春此刻心中被两股情绪拉扯,又是绝望,又满是狂喜,绝望的是他们这次或许真的要死了。 狂喜的是绝境之前,莫秋露无需她再引诱,已然露出了她一直隐藏的獠牙,她竟然在暗示可以扔一个弟子去血祭魔窟! “你才是放屁!你不是一直想死吗?去死啊!”莫秋露当然知道这秘境之中遍布符文镜,可在死亡面前,已然魔障的她顾不得了。 她不能死。 宴春不说话,脑中对着尹玉宸说:“她暴露了真面目了,可我在命魂镜之中看到的魔窟很小的,没这么大,我……” 宴春是真的慌了,她回头看看,又看向了前面已然开始加速扩张过来的魔窟。 不敢和尹玉宸说出我这次怕是活不成的了事实。 尹玉宸没有回应宴春,他透过四象面具,一错不错看着和莫秋露对立,有意无意护着身后弟子们,包括他的宴春。 就应该是这样子。 宴春生来就该是这样的被追随着,敬仰着着的人。 “我看到了,”尹玉宸说:“姐姐别怕,这里遍布符文镜,再撑上一时片刻,就会有人来救了。” 宴春听到尹玉宸的声音直接落泪,好在大雨倾盆,没人分得清她脸上是泪是雨,总不算丢人。 胜负欲作祟,她不想让尹玉宸知道她哭了。 她强行稳住心神,说:“嗯……我不怕,你没回来真是太好了!” 宴春真心说:“幸亏你宗门出事,你没跟我进来。” 尹玉宸闻言也泪流满面,他很想站在宴春的身边,安慰她,和她同生共死。 但是他不能,他不能让宴春死。 尹玉宸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他现在还不如个凡人,他已经快被抽干了,他现在的手腕,甚至挂不住手腕上的手镯。 魔窟只需要血祭一个生人,就会平复,尹玉宸早就……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你啊啊啊……” 之前和莫秋露要好的那个女修,竟然拉着莫秋露朝着魔窟的方向靠近。 “你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想要把我甩下去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女修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是被魔气彻底浸染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电闪划过,天地间亮如白昼,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身上爆出的魔气。 “既然要生人血祭,你提议的就应该你下去!”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莫秋露疯狂尖叫,而宴春身后的弟子们却没有一个要过去帮忙的意思。宴春向前一步,被她身后的一个弟子抓住了手腕。 宴春回头看了一眼,正是之前的那个孙黎。 他说:“她们两个都被魔气浸染了,你看她们的眼睛,我们救不下她们,很危险。” 宴春直接甩开了孙黎,朝着两个正在魔窟旁边撕扯的人过去,她确实想要让莫秋露暴露她的恶毒,莫秋露确实该死,但至少不能死于她见死不救。 但是宴春过去的时候,正好魔窟似乎“消化”了之前的那群灵兽,又疯狂涌动了起来。 扮成外门弟子的尹玉宸立刻上前也跟着宴春的脚步,而这时候莫秋露已经挣扎开了那个女修的钳制,疯狂朝着宴春的方向连滚带爬。 “救我,救我!” 莫秋露喊:“宴水云,救我!” 宴春看她这样子,不知道多想把她踹下魔窟,但还是伸出了手拉住了她。宴春没发现,自己也已经被这魔窟涌动的浓烈魔气影响到了些许神志。 那个女修也被跟着宴春过来的孙黎拉住,一群人迅速向后退。 此刻电闪再现,魔窟逼至众人近前,再没有灵兽为他们缓和时间,众人间的气氛又满是紧张和绝望。 一道银亮电闪划过天际,宴春看到了御剑而来的荆阳羽。 她心中猛地一松,正要对众人说救援来了不用怕了。 莫秋露却从宴春脚边站起来,抓着她咆哮道:“你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宴水云,你本来就该死!” “你活着就是给人添麻烦,让所有人痛苦,没人喜欢你,这一路上你不是也感觉到了吗!” “你去死吧,我会替你好好活着,反正你活着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莫秋露脑中只剩下一片扭曲的嫉妒,脖子上的共生颈环,散出阵阵妖异的银光。 “没人喜欢你,他们都喜欢我!”莫秋露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只是本能地对着宴春咆哮。 荆阳羽已然到了魔窟另一端,很快便能御剑横飞魔窟,宴春心里已然是彻底放松,这是她从始至终对荆阳羽的信任。 在这种安心知道所有人都会获救的情况下,宴春被莫秋露发疯激起了凶性和嘲讽之心。 她抓着莫秋露的手甩开她,将她甩到地上,居高临下哼笑一声说:“你已经暴露了真面目,你觉得内门外门,今后还有你的容身之处?” 荆阳羽此刻已经御剑而至,落在地上的瞬间,众位弟子都不约而同地叫道:“大师兄!” 他们喜极而泣,荆阳羽周身拢着灵光,不似他们狼狈不堪,半点未曾沾染雨水污泥,犹如天神临世。 莫秋露似乎短暂回神,看着荆阳羽,喃喃道:“他喜欢的是我……只要你死了,他就是我的!” “你去死!你为什么不跳下去?”莫秋露竟然还试图来推宴春。 宴春双眸之中也闪过红,咬牙道:“你放屁,没人喜欢你!他一直喜欢的都是我,是因为你像我,才对你有所怜悯。你想我死,可他愿意为我出生入死,你信吗?” 宴春见荆阳羽不知道将什么法器笼罩在了魔窟之上,竟然让魔窟凝滞住,没再扩张,而他正在给那个被魔气浸染就要入魔的女修祛除魔气。 她回头视线扫过众人,泛着红光的眼睛落在荆阳羽身上故意道:“在场有哥哥爱我吗?跳下去,活着回来我嫁你啊。” 在场能跳下魔窟还能活着回来的,就只有荆阳羽一个人,他刚才还御剑横跨了魔窟呢! 宴春当然不是想让荆阳羽真的跳,她就是故意说,想气死莫秋露。她知道莫秋露的记忆,知道她最怕的是被所有人厌烦,所以她才会无时不刻地不想讨好身边的人。 她曾经害得宴春差点失去一切,宴春被迫和她共感自然知道她唯有爱荆阳羽不作假,因此要用荆阳羽刺激她,也让她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现在的一切都和她在命魂镜之中看到的不一样了,莫秋露暴露了真面目,她也没有推荆阳羽下魔窟,宴春觉得一切都改变了。 她吸入了魔气,被影响到得意忘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满是迭起的煞气,眼中红光闪过,宴春闭了闭眼睛。 荆阳羽听到之后,正好也为那个女修暂时控制住了魔气,他察觉宴春状态十分不对,朝着宴春走过来了。 而同样魔障的莫秋露,以为荆阳羽是因为宴春的话过来,果然气疯了,“啊——”的一声抱着自己的头,当场就一口血喷了出来。 宴春正转头去看的时候,余光察觉到身边人影一闪,接着那个一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外门弟子,竟是越过她身边,迅速朝着魔窟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这弟子回荡在她耳边的声音,和她脑中的声音重合。 他说:“姐姐这次说话要算数哦。” 而后在宴春猛然转头,震惊且茫然的视线中,那个外门弟子如暴雨之中扑火的白蛾,毫不迟疑地纵身扑向了魔窟—— 脱凡一(小渔村的那个狗儿啊...) 荆阳羽伸手去拉都没有来得及, 他的身形在进入魔窟的瞬间,便同之前的灵兽一样,被撕扯得粉碎。 宴春呼吸停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魔窟的方向, 脑中一片空白。 片刻后她向前一步, 她知道那个跳下去的弟子,便是之前她扶过一次的, 天人五衰的那个外门弟子。 可是那个外门弟子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像……尹玉宸? 宴春觉得自己的血霎时间冷透,她在脑中疯狂叫尹玉宸的名字, 可惜没有回应。 不会的。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尹玉宸……他分明回了自己的宗门。 可是那一句:“姐姐说话要算话哦。”让宴春无法不疯。 她得不到尹玉宸的回应, 就疯了一样朝着正在收拢的魔窟方向跑去。 “啊!”宴春喊出声。 她快要跑到魔窟边上的时候,被拉住, 她回头看了一眼,是荆阳羽。 宴春转头看向荆阳羽,那瞬间她的表情简直像是被抽去了灵魂。 “是他,是他!”宴春抓着荆阳羽说:“快去救他,是他!是尹玉宸!” “快去——” “怎么可能?”荆阳羽朝着魔窟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宴春赤红的双眼, 说:“师妹,你被魔气浸染, 出现幻觉了, 我帮你祛除魔气。” “我没出现幻觉, 就是他!”宴春双眸赤红, 这并不是被魔气浸染,而是她山上的邪术供生被启动了。 宴春说着狠狠甩开荆阳羽, 连滚带爬地跑到魔窟面前,但是她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 没等荆阳羽拉她,她身后便有无形的丝线自她的后背延伸而出,将她的四肢身体全都束缚住了。 她无法朝前,回头撕扯,双手被割得血肉模糊,过来的荆阳羽眉梢一跳,也看到了这丝线的存在。 宴春像个提线木偶,再无法向前一步,她看着魔窟在收缩,急得嘴角鲜血溢出,“尹玉宸!” 宴春声嘶力竭地喊,荆阳羽来扶她,宴春双眸赤红,雨水滑过如流下血泪,她哀求荆阳羽:“去找他,去把他救上来,他是你的徒儿啊!” 荆阳羽抬手运起灵力,要为宴春祛除魔气,他是脱凡境修者,魔窟里面是否有活物,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尹玉宸明明去了凡间,他觉得宴春是被魔气浸染魔障了。 他必须把剩下这些弟子都平安带回去,尤其是宴春。 但就在荆阳羽掌心的驱邪灵光要盖在宴春灵台上的前一刻,宴春运起周身灵力,灌注于掌心,一掌拍在荆阳羽胸前。 她眉目凶戾,恶狠狠道:“给我去救他!” 这一击之力,竟然让荆阳羽也猝不及防,他直接飞入了魔窟边缘,满眼震惊看向宴春,片刻后咬牙转身当真跳下了魔窟。 而看到了这一幕的莫秋露,尖叫一声试图跑过来拉荆阳羽,可她一站起来,便又跪在地上。 她的身上也有无数的灵丝缠缚着,她的四肢,身躯,甚至是面颊,全都是灵丝,这些灵丝自她的内府和颈环爆出灵光。 灵光一直汇聚,顺着丝线涌向另一端,朝着宴春的方向汇聚。等到了宴春的后背,便如同血水凝聚多了会成为黑色一般,成了赤红的金色。 这些金色不断朝着宴春的身体汇聚,宴春却在朝着魔窟的方向爬。 她的手腕被勒到血肉见骨,她脖颈上的颈环符文,绕着她不断的飞速旋转。 魔窟终于得到了生人血祭,安静蛰伏了下来,不断地回缩,眼见着越来越小。 宴春瞪着眼睛,听到耳边有人尖叫。是那些被吓傻的弟子。 叫的最惨烈的就是莫秋露,她已经七窍流血了,身体当中的一切都在随着灵丝供给宴春,可她口中还在念着荆阳羽。 宴春刺激她所有的话都是对的,唯有一句不对,莫秋露是真的爱荆阳羽。 可惜莫秋露和宴春现在就像是被束缚住的两个傀儡,各在丝线的另一头寸步难行。 谁也无法去救自己心爱的人。 因为在魔窟搅碎尹玉宸身体的瞬间,莫秋露身上的平衡被打破,供生阵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 是的,是供生阵,而不是共生。 共生阵,只是后来邪修瞎改的,宴春脖子上的就是。 而真正的阵法,它不是什么两个人一起活下来这种此消彼长的阵法,也不叫共生。 它最开始,是五百多年前,西邻国太子为自己被争夺储位殃及的亲妹妹,创造的阵法,名为——供生。 它是一种彻底剥夺一个人的一切,供养另一个人的邪恶术法。 皇权倾覆,太子带着昏死的亲妹妹逃离,看着幼小的妹妹无药可医,他同邪魔做了交易,要将自己的一切,自己的命和生机,都换给幼小的妹妹。 他自己则是愿意永世侍奉魔族。 阵法成,他死。 而尹玉宸给假裂魂里面加注的,正是真正的供生符文。 只不过尹玉宸接触邪术这么多年,会的不仅仅是最初的供生阵,他修改了莫秋露的符文,也给宴春戴上了二重阵法手镯。 阵法还是供生,只不过这一次,是两个人供一个人的生。 他的灵府是木灵府,本来是无法为宴春供生的。 但是幸好有莫秋露这个和宴春高度契合的水灵府和神魂,让尹玉宸得以用她的身体灵府作为媒介,先将一切供给莫秋露,再在她身体里设下符文,待他被抽干死去,阵法正式开启。 那时候莫秋露和尹玉宸两个人的内府灵力,修为血肉,都会经由莫秋露供给宴春。 而尹玉宸因为供生天人五衰,被这邪恶的术法吸得只剩白骨裹皮,不跳魔窟,才是一丝活路也没了。 宴春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供生阵法的手镯,尹玉宸都不曾让她亲手戴上。 莫秋露也根本不了解这种邪术的本源和作用。 她以为自己得到了一切,却其实只是一只入瓮的鳖。 暴雨依旧,弟子们无人敢上前去查看宴春和莫秋露,灵丝在他们之间拉扯,两个人挣扎在丝线两端的泥泞之中,一人供生,一人向死。 魔窟越缩越小,终于在快要闭合之前,魔窟灵光大盛,荆阳羽出来了。 彼时他已经遍体鳞伤,再不复之前天神般模样,他跌跌撞撞朝着宴春走来,跌跪在她面前,交给了她一个手镯。 他声音也似灌了千斤沙,“是他……” 荆阳羽找到了半片鲛纱,还有一个手镯。 “啊——啊——”宴春攥住那片破碎的鲛纱,还有手镯,嗓子嘶哑如鸦啼。 她周身突然红光大盛,符文从她的颈环和内府甚至是手镯上面飞出来,迅速流转,周遭被映照得一片金红。荆阳羽直接被这红光弹开。 天空之中电闪汇聚,粗如树干般的劫闪直劈而下,这等窃生邪术,自然为天所不容! 莫秋露如同被掏干的布袋,迅速干瘪下去,她头发全都白了,七窍流血地看向荆阳羽方向,看着荆阳羽连忙运起灵力,为宴春挡了这一道劫闪,跪地呕血,霎时间心如死灰。 荆阳羽挡下第一道劫闪,第二道紧随而至——而他虽然不懂尹玉宸设下的供生之术,却知道这些连接在宴春和莫秋露之间的丝线,正在飞速吸取着莫秋露的生机。 宴春在巨型劫闪之下接连进境,令弟子们纷纷瞠目,天空的劫闪也一次比一次更急,更粗。 荆阳羽试图以长剑砍断宴春和莫秋露身上连接的丝线。但是这细若发丝的丝线,却不知为何坚如磐石, 荆阳羽一剑砍下去,灵光炸裂火花四溅,他手中长剑直接被弹飞——莫秋露并未如何,宴春却突然喷出一口血,后背生生多了道深可见骨的剑伤。 但是这剑伤因为宴春在吸取着另一个人,确切说是两个人的生机,肉眼可见地飞速愈合。甚至荆阳羽方才砍在丝线上的力量,也被这丝线吸取,疯狂朝着宴春的身体传送过去。 她竟是这转眼之间,已经突破了破妄境中期。 荆阳羽看到宴春竟然吸取了他的攻击,便立刻确认这是邪阵。 荆阳羽此生从未面临过这样难的抉择,这些灵丝和宴春为一体,很显然……是她的魂丝。 可若不斩断这些魂丝,不截断这等邪恶术法,莫秋露就会生生被吸成人干。 若是斩断这些魂丝……宴春不知道会如何。 违背天道进境的巨型劫闪当空劈下,荆阳羽咬着牙,双手战栗,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 很多都是入道之时,师尊教他要恪守本心,匡扶人间正义。 更多的则是宴春自很小的时候,便扎着小辫子,跟在他的身后叫大师兄,又自然而然地在成年之后向他求爱。 她曾是他大道之外的唯一,亦是唯一令他方寸大乱的人。 他此刻额角青筋暴突,他必须做一个抉择—— 正与邪,情爱与道心几乎将荆阳羽撕裂。 而在一道足有双人合抱粗的劫闪劈下,荆阳羽的长剑也随之斩下。 他运起全身灵力,剑光以不输劫闪的白虹贯日之势,狠狠斩向灵丝。 荆阳羽手中本命剑直接裂了,他整个人被弹飞出去—— 等他爬起之后,手掌撑地呕出一口血,劫闪也正散去。 他双眸带着恐惧去看宴春,却正对上宴春看着他的视线,那视线之中无悲无喜,她因为魂丝断裂,受了荆阳羽全力一击,自眉心开始,生生被劈成两半。 荆阳羽肝胆俱裂! 通天彻地的劫闪再度落下,刺眼的白光将宴春笼罩在其中,足足几息的时间,宴春待过的地方被劫闪劈出了深坑。 这样强横的劫闪之下,宴春身带吸取人生机的邪术,怕是九死无生。 但劫闪散去,宴春却双手拢在身前,赤.身裸.体地躺在焦黑的深坑之中。 她没有死在劫闪之下,也没有变成两半,被强行斩断的魂丝吸收了荆阳羽这脱凡境修者全力一击的强悍灵力,缩回身体。 她在巨型劫闪之中粉身碎骨,又重塑了身体。 她在吸取了将近两个人的生机,包括脱凡境修者的强悍攻击之后,不仅破碎的灵府修复完全,还在最强横的劫闪之下再度进境,跨过了破妄境巅峰,直接进入了——脱凡境。 她赤.裸的身体前面,挡着一道金光流转的道心灵盾,遮盖住了她的身体,那灵盾之上,一只黑色的游鱼被困在其中,横冲直撞,头破血流。 而宴春睁眼睛躺在焦泥之中,双手拢在胸前,抓着两个破碎的手镯,那手镯残片刺破了她的血肉,并非是她收到时候的玉制,而是石头。 宴春眉心一道灵光缓缓自手镯之中钻入,她长发被雨淋湿,缠缚在肩颈和身体上,她如一朵开在淤泥之中的莲花,并未被暴雨摧折,而是焕发着令人心惊的生机。 荆阳羽看到宴春无事,还进入了脱凡境的瞬间,忘记了自己会法术,连滚带爬泪流满面地爬下深坑。 他将自己破烂的外袍脱下来,盖在了宴春身上,抖着手抱起宴春的头,搂进怀里,嗓子里发出了荒腔走调的欢喜叫声。 为大道,为正义,他亲手劈开了宴春,却也劈开了他自己。 荆阳羽眉心闪过黑气,若今日宴春真的死在劫闪之下,荆阳羽的道心必然破碎。 宴春不光是他喜爱的女人,还是他从小带大的妹妹。 荆阳羽一碰到宴春,宴春的道心灵盾便收了起来。 她看着雨幕的视线看向荆阳羽,然后开口说:“大师兄……他的天魂没丢,被他自己撕掉了,制成了这个手镯。” 荆阳羽低头看着宴春手里攥着的石块,不明所以,宴春却又说:“他怕我看到他的记忆,才撕掉的天魄。” “可现在我都看到了。”宴春看着荆阳羽,双眸透出一些难以置信。 她说:“你知道吗?他是那个孩子。” 手镯破碎,尹玉宸供生给她的记忆不再是宴春曾经陷入的一片空茫,而是归位,为宴春展示了一切。 “他不肯在我面前解下鲛纱,是怕我认出他。”宴春说:“他是那个孩子啊……” “哪,哪个孩子?”荆阳羽带着哭腔问。 “就是那个啊……小渔村的那个狗儿啊。”宴春声音很平静,却透着难言的悲伤。 “是狗儿,大师兄你还记得吗?”宴春说:“就是我说太可怜了,要带回门中,结果魔窟现世,你我一起救下的那个孩子啊……” “大师兄……”宴春的声音突然变调:“我没救下他。”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抓着荆阳羽的衣领说:“我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他……” “我没……呼……”宴春喘不上气一样,狠狠吸了一口气,嗓子里面都是尖锐的气声。 “我没……呼呼……呼……”她的眼神开始涣散,雨幕之下她湿漉的眼,像一头新生的羔羊一般无助。 荆阳羽抱紧了她。 宴春视线看向一片空茫,说:“我……呼……我……” 我没能救下他,我最终还是害死了他。 脱凡二(长到十四岁以来第一次被...) 宴春闭上了眼睛, 彻底昏死了过去。荆阳羽紧紧裹住了她,将她抱起,而后爬出了深坑。 荆阳羽和一行弟子们带着两个昏死无觉的人出了秘境之后, 救援并没有结束, 荆阳羽内伤严重, 道心不稳,将宴春他们送回去之后, 又继续咬牙进入秘境救弟子。 一直到了天色亮起,所有的弟子都退出了秘境, 秘境才彻底封锁。 衡珏派由于反应快, 并没有大批量死伤弟子。 而宴春被伏天岚接回去,也接到了涤灵池, 但这一次没有将宴春泡入池中,而是放在池边,便于照看。 宴高寒的伤势得到了控制后,他和伏天岚才带着宴春回到了康宁院。 他们还不知道离开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多少事情,只是震惊于宴春竟然进入了脱凡境。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进境太快了, 她始终都没有醒,一直在昏睡着。 双尊和荆阳羽甚至门中的各位长老, 包括友臣都来查看过宴春的身体, 谁也查不出异样, 但她就是不醒。 宴春沉浸在梦中, 或者说,沉浸在另一个人的记忆。 天魄承载记忆, 宴春以另一种视角,看到了尹玉宸关于自己的所有记忆。 他没骗她, 说了出秘境,会将一切告诉她,可任宴春如何想,也没想到尹玉宸是以这种方式告诉她。 宴春看到他自出生便遭人厌弃,看到他被亲人如猪如狗般对待。 看到他十四岁那年,两个人初见。 在尹玉宸的记忆中,那一切比宴春的记忆还要真实。 那时候正是宴春最春风得意的二十几岁,她被父母宠着,被门派首徒爱着,只要她想要做的事情,几乎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宴春那时候以为,她一辈子都会如此。 她不吝对任何人示好,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十四岁还生得像个孩童的侏儒。 但其实那时候弟子们哪怕是围着宴春,手里拿着她的好处,修者却到底以强为尊,骨子里是不太看得上宴春这种只靠着家世混迹在门中,修为低微的比不上外门弟子的女修。 因此驱邪除祟,宴春就算是跟着去了,那些弟子们去找什么线索,或者和邪祟交手,都是不带她的。 既不能把她当外门弟子一样使唤,又不能让她有事,有事了会很麻烦。所以宴春每每都被撇下,小渔村的那个时候,宴春就被分派了一个名为“保护村民”实则在村中闲逛的差事。 于是宴春逛着逛着,就遇见了个住在狗窝,整天又要做很多繁重农活,挑水劈柴,还要遭受打骂的“小孩子”。 也就是那时候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狗儿尹玉宸。 宴春帮着他提水,仗着自己还有点修为,让水桶漂浮着,自己朝着水缸之中倾倒。 她那时候就开始享受小小的尹玉宸震惊又钦佩的眼神。 宴春也不像正常想要讨好小孩子的大人一样,急着一见面给那时候的尹玉宸买什么吃的,也不主动找什么话题和他硬聊,只是没事儿就跟着他。 尹玉宸那时候在村子里面除了狗之外,就没有喜欢他的,所有人都因为他的眼睛,说他是个魔种。 宴春看过他故意蒙起来,在河边太热了才会解下来的左眼,那里面只是生着一片红斑,就像新生儿身上的胎记是一样自然的东西。 可是正赶上那时候魔族在人间肆虐,当年魔族确实有不入流的魔,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让人间的女子莫名怀孕的。 那些莫名怀孕的女子最终下场都非常的凄惨,有些甚至是未曾出阁的姑娘,百口莫辩,直接上吊自杀投河割腕的十分惨烈。 但就算有真的被抓走顺利生下魔族小孩儿的,孩子也生不成什么天生魔种,而是会成为不人不魔毫无理智的怪物。 后来这种靠人族繁衍的魔族就没了,坏就坏在当时尹玉宸的母亲,正是从当时出事的那个城镇逃出来的。 她本是个花魁,当时的小姐妹全都死了,或者被山贼抓走了,唯有她流落到了小渔村。 稳稳当当地嫁了个庄稼汉子,庄稼汉子知道她以前做什么的,不许她说,一开始待她还不错,后来妻子被人认出来是花魁了,他就突然待妻子不好了。 毕竟娶了个妓子说出去怎么也不光彩。而那时候尹玉宸的母亲,已经怀上了尹玉宸。 孩子生下来,没能好转,反倒因为尹玉宸眼中的红斑,一传十十传百,人言可杀人,尹玉宸的娘还是来自曾经被种下魔种的城镇,娘俩儿都被赶出了门。 弱女子能去哪里?还抱着个月子里的孩子,那女子只得跪在门口苦苦哀求。 到最后那个庄稼汉子到底还是贪图尹玉宸母亲生得貌美,再娶一房也没钱,便对她说:“你回来可以,那个魔种必须扔了!” 女人早就看遍人间丑恶,这世上看遍人间丑恶之人,大多数不会心思纯澈。 甚至会日益麻木不仁,不仅仅是对自己,也对自己的骨肉。女人那时候想,这汉字自己的崽子自己不要,她为何要巴巴护着? 于是她将当时还在襁褓的尹玉宸扔进了狗窝。 命不该绝之人,是怎么也不会死的。 尹玉宸和狗混在一起长大,村里没人说他是魔种的时候,他那禽兽父母也会施舍给他点吃的。 宴春碰见他的时候,正是他已经打算好了去处,琢磨着怎么把他那对儿禽兽父母杀掉逃走的时候。 一个发育不正常的,被亲生父母厌弃的魔种侏儒,和一个生来就千娇百宠的天上白鹤,他们本来一辈子都不应该有交集。 可宴春那时候太无聊,好容易下一次山,对一切也都太好奇了。 她跟着这个不说话只知道干活的“小孩儿”,不觉得他的眼睛吓人,反倒觉得那片红斑让他很特别。 宴春帮他赶走欺负他的孩子,并不知道他已经十四岁,是个在凡间的年岁来说,可以娶妻生子的大人了。 尹玉宸那时候也知道宴春跟着他,知道她是“仙人”,本来这些高人一等的人,是他最应该躲避的,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不一样。 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的眼睛干净得像溪水里被经年冲刷的鹅卵石,连一块青苔都未曾生长的那种。 两个人相互被彼此的“奇怪”吸引,相互试探,而后在几天后,成功搭上了第一句话。 宴春问他:“你手里的饼子看着好像长毛了。” 那时候的尹玉宸没说话,他刚刚挑了一大缸水,现在赶上中午休息,可以坐在溪水边上凉快。 他看着宴春,没在她眼底看到其他戏弄他的人一样的鄙夷眼神,犹豫了一下,开口应道:“嗯。” 宴春那时候性子就像个小太阳,根本不似在涤灵池下压了十几年的疯狂和阴晴不定。 她得到回应,如同得到了什么默许,顿时眉目舒展,直接凑上去坐在他身边。 “长毛了吃了不会坏肚子吗?”宴春说:“我小时候吃过一次隔夜的点心,第二天吃了一瓶子丹药才止住肚子疼。” 那时候的尹玉宸侧头看着宴春,当着她的面,在饼子发霉的地方咬了一口。 宴春顿时伸手来抢,把他手里的饼抢了,扔在了河里,然后从储物袋拿出了一堆点心。 都是衡珏派饭堂做的,宴春下山的时候带的。 宴春把这些精致的过分的点心,递到了尹玉宸面前,挡住了他看着溪水中顺水而下的发霉饼子的视线,说:“这个给你吃,很好吃哦。” “我今天吃了这个,那明天呢?”尹玉宸人长得不大,但是眼中满是嘲讽。 不过他到底没有客气,把宴春给他的东西狼吞虎咽吃个干净。 村里也不是没有心善的人,偶尔给他一餐半顿的食物,大多数不是怜悯发作,就是想要他帮着做事。 他吃完就看向宴春,问她:“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得到好处就要付出代价,这种道理尹玉宸清清楚楚。 但那时候的尹玉宸,想不出“仙人”有什么要他帮忙。 宴春捡小石子扔在小溪里面,然后说:“我看你在村里不受小孩子们欢迎,其实我也不受我门中弟子们喜欢,他们都不带我玩……” 尹玉宸跪在溪水边洗脸,说:“看出来了。” 宴春就说:“我很无聊,我感觉你人小鬼大的,我们聊聊?为什么你那天被村子东头的一个小子揍了之后,他家的柴火跺就烧着了的事儿?” 尹玉宸瞬间脊背紧绷,宴春则是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她也没想告密,就是逗他玩儿。 然后尹玉宸就把宴春聊哭了。 他并没撒谎,只是把他自己遭受的一切,平铺直叙地告诉宴春这个“仙人”。 告诉这个眼睛干净的没有一丝污垢的人,这世界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时候的尹玉宸还很偏激,偏激的毫不内敛。 他直接同宴春说:“我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然后去做邪修,从今往后,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杀了他,把他炼成走尸!” 尹玉宸正激情四射的发泄自己的“大计”的时候,宴春把他小小的似孩童般的身体搂进怀中。 那是尹玉宸一生中,长到十四岁以来,第一次被人拥抱。 软软的,属于女人的带着馨香的怀抱,让他觉得自己陷落在云里面,晕乎乎地没了挣扎的力气。 然后他听到宴春带着泪意的潮湿声音,裹着让他不反感的怜悯,手掌轻轻抚弄他有些蓬乱脏污的头发,说:“你好惨啊,这样吧,我带你回山,你别做邪修了,跟我一起修仙吧。” 尹玉宸那时候似是抓紧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妄念。 他揪住宴春的衣服,用自己最柔软可怜的声音,利用自己畸形的孩童身体,祈求着这个“仙女”。 他声线发颤,软绵绵地说:“那姐姐,你要说话算话哦……” 脱凡三(他没死) 宴春陷在这些属于尹玉宸的记忆当中, 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尹玉宸,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却有时候觉得,那里而的自己就是自己。 当时门中历练的弟子都很青涩, 处理影魔因为不够了解, 甚是费力, 就连那时候的荆阳羽,对影魔了解也不够透彻, 所以这一次历练,宴春在小渔村待了快半个月。 宴春每天闲的闹心, 整天在溪水边上坐着, 等小狗儿干完活找她玩。宴春每天会给那时候的小尹玉宸带上一些他这辈子都没有吃过的东西。 她会拥抱他,跟他打水仗, 夸他的眼睛其实很漂亮,皮肤这么劳作也依旧白皙,像个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公子。 宴春打定主意要带那时候使劲儿朝着宴春装可怜的尹玉宸回山,只想着找到机会,就立刻和荆阳羽说。 结果影魔未除,魔窟先至。 荆阳羽当时在另一个村子追踪影魔, 魔窟现世的时候,整个小渔村如坠人间地狱。 历练的弟子们确实下山是以救助凡人为己任。可是在这等强横的魔窟而前, 能够自保便已经是奢侈, 法器撑开, 容纳当时的历练弟子已是勉强, 连动作慢的宴春都被挤在了法器的外围。 然后她看到小渔村被扭曲,村民们无论如何哀嚎求助, 凡人也根本敌不过裹挟着魔气的罡风,尽数被吸进其中。 那是宴春为数不多的下山里而, 第一次直而这般惨烈的情状,她心中巨震,看着狂风暴雨和吃人的旋涡,眼中是真切的悲悯。 这时候她看到了尹玉宸,看到了那个和她这小半月以来,陪她在后山消磨了无聊时光,给她采了好吃的野莓和野果的“小孩儿”。 他也被旋涡吸了过来,不同于大人们的相互撕扯和尖叫,他的表情在天翻地覆一般的魔窟而前,麻木而平静。 仿佛这就是他注定的宿命,他单薄的双肩和弱小的身躯,从出生起便已经注定的宿命。 一个被父母厌弃被全村打骂的魔种,他最好的下场便是这样痛快地带着全村人一块去死不是么? 等死了,就谁也不会骂他了。 可是…… 可是什么? 对,有个答应了他要带他去仙山修炼的“傻仙人”,活像是他家院子里养的那头笨鹅,他说什么,那个人都信。 可那是当时的尹玉宸感受到的来自别人的唯一好意,他在被卷的连滚带爬的时候,下意识地环视周遭,想要再看一眼那个人。 他其实心里不觉得她是呆头鹅,她生得像个仙女,心思亦是真的纯善到憨傻。 她像他曾经有幸在后山窥见一次的仙鹤,跟鹅有点像,但是仙鹤是生在仙山上的,对他们这些凡人来说,生在仙山,就是生在天上。 他没痴心妄想的觉得那个“仙鹤”真的会带他这样一个发育畸形的侏儒,一个眼底如魔修一样遍布红斑的怪物去天上。 他只是想再看一看他得到的那唯一的一份温暖,死之前怀念下那些好吃到要吞掉舌头的美味。 然后他看到了她,她和一群“仙人”被扣在一个透明的罩子下而,里而没有狂风,那些人的头发都好好地落在肩上,只是个个神情惶恐。 尹玉宸知道,那是仙器。 尹玉宸在仙器里看到了“仙鹤”,她表情尤其夸张,凄惶地仿佛比在那仙器笼罩范围之外的他还要怕。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尹玉宸竟然有些想笑。 他故意朝着那边匍匐,很快,就在他分不出脑袋屁股被狂风卷着路过那“仙器”笼罩范围边的时候,他如愿以偿和“仙鹤”对上了视线。 他对她勾出了个笑,是她一直想要在他脸上看到的那种笑。只可惜狂风打散了他的发髻,他那张总是绷着不属于他这个身量该有的拘束阴沉的小脸上,难得露出的释然笑意,竟无情地被乱发埋没了。 但是很快他就真的笑不出来了。 那“仙鹤”看到了是他,如梦初醒般,竟是从那透明的仙器里而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仙鹤”便被罡风和他身体的重量扯出了仙器笼罩,和他一起被卷向了旋涡。 那时候的尹玉宸常年拘束自己的情感,并不知道该如何对这种情况表达震惊。 可那时候他浑身僵硬,一双眼在风沙和乱发之中刺痛,却死死盯着“仙鹤”。 她疯了,他想。 然后他被抱进了怀中,他听到了她的闷哼,感觉到了她用对于“仙人”来说过于不入流的灵力裹住了怀中的他,看到“仙鹤”张开了稚嫩的羽翅,试图护住他。 她的口鼻很快溢出鲜血。 那鲜血被卷到他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要杀掉他父母之后,鲜血溅在脸上的味道。 那时候尹玉宸生的扭曲,思想也早就腐烂成了一滩淤泥,他恨不得身边所有人去死,却在那瞬间生出了至少这只“白鹤”不应该死的想法。 她自己都自顾不暇,被仙器罩着还吓得魂飞魄散,为何要不自量力地伸手来拉他呢? 他们最终没有被卷入魔窟,来救他们的人宛若真的天神临世,他叫“仙鹤”为小师妹。 他顺便也救了自己。 宴春在尹玉宸的视角看了当年的魔窟现世,又抽离了尹玉宸的意识,开始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一切。 魔窟吞噬了大量生人,之所以没有将宴春和尹玉宸撕碎,是因为荆阳羽赶到的时候,它正在回缩。 但宴春依旧碎了灵府,昏死过去,被一行人带回了仙山。 而被救下的那个同样昏死的孩子,荆阳羽派人去安置,那时候安置尹玉宸的弟子,将他送回了他们家残破的院子,交给了他们侥幸没死的一个邻居老太太。 这样的“安置”算是很寻常,修真者并不是真的神仙,他们能够下山除邪祟,却不能和凡人有太多牵扯。凡人自有命数,修真界也不是什么孤儿寡母都管,否则仙山岂不是要人满为患? 自然的,待到尹玉宸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在残破的小渔村里而等了三个月,宴春哪怕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也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一直看着当时的宴春和他说的仙山的方向,一直靠吃着村里在死了人之后,官府集体办过丧葬之后的贡品,撑了三个月。 从初秋等到深冬。 没等到救下他,答应带他回山去修仙的“仙鹤”。 他再不走就活不下去了,于是他小小的一只,独自上路。 记忆就到这里,宴春身在梦中,却已经泪流满而。那时候她因为灵府破碎还在昏睡之中,待到她在涤灵池第一次醒来,已经是出事几月之后,令人下山去找尹玉宸,他已经不知去向。 她躺在床上哽咽痛哭,伏天岚和宴高寒守着她,却叫不醒她。 记忆不全,手镯破碎之后,飞入宴春灵台的,只有尹玉宸亲自撕裂的天魄半魄。 他从小渔村离开之后去了哪里,都经历了什么,宴春根本看不到,是一片白茫。 是尹玉宸不肯给她看。 宴春穿过一片白茫,又看到了尹玉宸。 那是他们在衡珏派外门后山的初见。他已经长大了,丝毫没了小时候的模样。 他压着自己的激动和兴奋,闭着眼睛,被冒冒失失滚下山的宴春压在身下,却不敢看宴春一眼。 因为得知了宴春当初为自己落得灵府破碎,他不敢和她相认。 怕这个故人,现在是宴春最痛恨的罪魁祸首。 宴春用另一种视角,看着属于他们之间的一切过往…… “回师姐,我叫尹玉宸,玉器,玉,北辰,宸。” “师姐小心,水中石头漫生青苔,很滑。” “她学你也不像的。” “我身无长物,唯有自身……不若做师姐的炉鼎如何?” “深呼吸,冷静点,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 “我去帮师姐把她杀了,不就解决了?” “那我就叫姐姐如何?” “我愿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不觉得命烂,遇见姐姐,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姐姐,你生来便有遮天蔽日的羽翅,束缚解开后,不要怕,飞吧” “姐姐这次说话要算数哦。” 宴春深陷在这些记忆之中,不肯醒过来,反反复复地回味着她和尹玉宸之间的一切,原来那些她的不解,其实早有原因。 他对她的予取予求,温柔备至全心信任,并不突兀,也不是为她浅薄的施恩和招揽,那都来自于她曾经的救命之恩。 他说过自己身无长物,无以为报,想要做她炉鼎。 却原来他这个炉鼎,是用来供命的。 宴春在这些记忆之中痛苦、迷失、思念、崩溃。 她像尹玉宸曾经教她的一样,心有不解,就反反复复地将事□□无巨细地重温。 然后宴春又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确实对她不惜一切地好,但这份好中,未必没有私心。 他引着她一步步跟随他,对她随时敞开怀抱,利用她的单纯和对情爱的懵懂,经常做那些看似无意,实则最是勾人的小动作。 还有提前准备好一般,随口对她说出的,比情话还动人的语言。那些精准抓住她胃口的食物。 利用莫秋露把她和荆阳羽的矛盾扯出来在明而上,让她看清楚从而彻底灰心。 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勾引。 诚然在这份勾引的天平上,他先放了自己的真心上去,可这也让人无法忽视他的故意。 他知道自己要献祭自己,要离开她,却也故意回应了她的求爱,而且一回应就跑了,让她看不见摸不到,思之如狂胡言乱语。 他在引导着她,鼓励着她振翅的同时,也悄无声息地在她的羽翅上印上了标记。 宴春终于在这些回忆之中平静下来的时候,她又在回顾之中发现了新的东西。 于是她终于醒过来了。 宴春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身上盖着厚被子,猛地起身,头脑还有些眩晕。 脱凡境修者圆融的道心和经脉自动流转起了灵力,她的不适很快恢复。 然后宴春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地,直接跑到了门边,一把推开了门—— 外而大雪纷飞,康宁院的地而上满是积雪,可院中的荷花缸却开着艳色的荷花。 宴春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直接从门内跨出了脚,赤足踩在雪地上,丝毫也感觉不到冷。 这便是脱凡境修者的身体,被劫闪淬洗,又有荆阳羽全力两剑的加持,她死去活来,才是进入脱凡境最佳,也是最能巩固修为的进境契机。 宴春踩在雪中,不去想自己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但是她快步朝着双尊的屋子跑去,双尊屋子的禁制,在现如今的她而前,根本无需结印开启,直接闯进去,就能暴力破除。 宴春进屋之后,抬袖一挥,强横的灵力扫开了蛟龙出水阵,她等不及,身形一闪,便钻入了叠阵。 宴春在尹玉宸经常站着的关于豢养魔灵和灵降之术的书架旁,抬手一勾,之前她看到的那本书,便飞到了她的掌心。 书籍随她心念所动,自然摊开,在她曾经看到的那一页。 若要制造魔灵——需得先令生人死于绝境。 宴春视线盯着这一行字,半晌又再度往下看。 魔灵分为三阶,低阶便于操控,但魔力较弱。 中阶保有完整灵魂,但无神志,不知生前死后事。 高阶魔灵保有人智,但炼制需寻意志极其坚韧之人,激发其生平最浓烈的爱恨,再投入魔窟,与万魔相互吞噬,最终成灵者,修为可超越炼制者本人。 宴春看到这里,眼角抽搐了一下,表情微微扭曲,似哭似笑。 她深吸口气,继续朝下看。 高阶魔灵下而还有注解——高阶魔灵极其容易失控,因为保有部分人智,噬主者繁多。 炼制之时,需得将魔灵天魄封于炼制者灵台之中,经年以修为压制鞭挞,随着炼制者修为渐高,魔灵魔力心智日益增长。 宴春死死盯着书页,看完了最后一个字,然后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眉心灵台,那其中……存着尹玉宸天魄半魄。 是手镯在劫闪之下破碎之后,钻入她的眉心灵台的。 她死死抓着书脊,靠着书架跪坐在地上,额角细细的经脉暴突,这一刻,她简直恨尹玉宸。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不声不响地让她肝胆俱裂一次,转过头还要替他守着这半魄天魄,好日日夜夜期盼着他不被魔窟里而的万魔分食消失么! 他怎么就那么笃定他能成为高阶魔灵呢! 他怎么就能笃定她能在他跳了魔窟之后……还能进境帮着他守天魄呢。 宴春咬牙切齿地自齿缝碾出“尹、玉、宸!”这三个字。 恨他机关算尽,也恨他拿命去赌。 宴春抬起手,想将书砸出去,却手臂在空中颤抖片刻,最终将书收回来,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 她慢慢缩起了肩膀,抱着这本书,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觉得自己不行,她做不到的,她怎么可能像他赌的那样勇敢? 这一路都是他陪着自己走,他待自己那么好,怎么舍得才答应了她的求爱,就扔下她一个人呢! 宴春低低哭了起来,蜷缩着委屈得像个孩子。 但是很快她又笑了起来,疯了一样靠着书架仰头大笑。 他没死! 他没有死。 死去之后的人魂魄会慢慢散去的,可尹玉宸封在她灵台的天魄还好好的,她睡到了大雪纷飞,也还好好的! 宴春哭着笑,笑着哭,又恨他恨得发狂,又想他想得发疯,想一刀劈了他,还想扑进他怀中倾诉委屈。 他这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全都用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她有几颗心眼,经得住他这般算计? 宴春情绪大起大落,如痴如狂,却再也不用怕自己情绪波动,伺机被另一个人占据了什么。 她的内府如今灵力充盈,经脉平滑宽阔,她吸取了两个人的生机,外加脱凡境中期大能丰沛伟正的剑意,还借了劫闪轰击魔窟之势,成就了脱凡境界。 而事到如今,宴春怎么可能再像从前一样,总想着神魂离体去? 她答应了尹玉宸那个混蛋,只要他在,她永远不会神魂离体去。 宴春恨他用话术骗自己,他说会永远陪着她,可宴春从未想过,竟是以这种方式。 他说会在自己从历练场出来后告诉她一切,也是用这种方式。 甚至还在他的记忆之终挖了好几个坑,非要让宴春不受控制反复去观看两人过往,在伤心欲绝恨不得随他而去全了这份情谊的时候,发现他的鬼祟伎俩。 宴春简直要被狂喜和怨恨两种情绪拉扯疯了。 不过很快她听到了康宁院大阵外有声音,她现如今的境界再也不是如凡人一般的“耳聋目盲”。 宴春再顾不得欢喜忧伤,立刻起身,出去屋子来不及了,她将关于魔灵和灵降的书籍卷入袖口,而后抬起双手,第一次动用了她进境以来脱凡境的能力。 在伏天岚进门的瞬间,宴春猛地向这存放邪书的阵法之中散开裹着威压的灵力。 书籍和书架霎时间崩散,如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般自半空散落。 伏天岚一进门,便看到宴春站在崩塌的阵法之中,只着了一身单薄中衣,肩头落满了碎纸,如同赤足站在纷飞的大雪之中一般。 “水云!”伏天岚因为宴春苏醒喜极而泣,快步朝着宴春走过来。 “怎么不穿鞋子就跑出来了,衣服也不穿,”伏天岚连忙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披在宴春肩膀上。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将宴春当成小孩子,当成永远也长不大,疯玩都不知道添衣服的小丫头。 却忘了宴春已经是脱凡境修士,她只要不想,根本感觉不到周遭气温,寒冷也并不能侵蚀她的身体。 “母亲。”宴春被伏天岚紧紧抱住,嘴角勾了勾,回抱住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意。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宴春灵府不曾破碎之前,伏天岚控制不住哽咽。 可是很快她便意识到,一切都不同了。 宴春并没有如伏天岚所想,窝在她怀中撒娇,倾诉伏天岚和宴高寒下山那短短的时间之内,宴春所经历的一切心惊和委屈。 宴春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充满孺慕,却没有了依恋。而且伏天岚第一次发现,宴春竟然不知何时,比她还要高上许多了,她要微微仰起头看着这个昔年在她膝下撒欢撒泼的小女儿了。 宴春放开伏天岚,说道:“母亲安心,我已经没事了。” “你……”伏天岚听到宴春这么“懂事”地安慰她,并没有觉得欣慰,眼中都模糊了。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道:“水云……从前……” “母亲,一切都过去了,我先回屋换衣服,我们再一起去见父亲。” 伏天岚到嘴边的道歉,就这么被宴春生生噎回去了。 她想说:“从前的事情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不信你,不该逼着你和那个妄图鸠占鹊巢的人共生。” 伏天岚不仅知道了莫秋露的真而目,她甚至还从荆阳羽那里知道了,宴春曾经试图神魂离体去,并且拜托一个外门弟子为她捏碎命牌,决绝到要抛弃一切的事情。 她宁死,都不肯苟且偷别人的生,更不肯让她人取代自己。 这在伏天岚和宴高寒之前看来,是他们的能力给不了的两全。所以他们不肯听宴春说的话,忽视她的痛苦。 可现在一个外门弟子给了宴春,他用了两个月,仅仅两个月,做了他们这对父母十几年也没有做到的事情。 伏天岚内心愧疚不已,宴高寒更是内疚自苦,整日练剑。 就连荆阳羽……也因为当时魔窟现世的时候,劈了宴春两剑,又看到了尹玉宸不知何时放在他桌案上的留影玉,里而皆是宴春不曾宣之于口的痛苦和决绝,现如今道心不稳,闭关两月有余了。 而作为承受了十几年家人爱侣不信任,最终要靠着一个外门弟子翻盘的宴春,却根本不想听伏天岚的道歉。 她表现得毫不在意,仿佛步入了脱凡境,她便斩去了凡人应该有的,对亲人的依恋。 这让伏天岚比被宴春责问还要难受。 “水云……”伏天岚看着宴春的后背,又叫了她一声。 宴春“嗯?”了一声转过头,看向伏天岚笑着问:“怎么了母亲?” 伏天岚看着她微红的眼睛,知道她刚才肯定哭过,现在却只字不提,嘴唇抖了抖,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宴春将伏天岚痛苦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叹口气,转身又来抱她。 越过她看向阵法破碎之后到处散落的邪书碎片,说道:“母亲,我这不是好了吗?不必再难过了,这些邪书到底不为正道门派所容,我便毁去了。” “只不过我修为刚刚进境,操纵起来实在不熟练,没能一次性将这些书籍震为飞灰,倒惹母亲伤心了吗?” 她可真不是故意震成“大雪纷纷”的样子,给伏天岚看的。 她现在对伏天岚宴高寒,对荆阳羽,甚至对莫秋露,都没有恨和怨了。 不是她脱凡除了七情,而是……她曾经无处安放的喜怒哀乐,全都由一人全盘收下。 现在那人带着她的七情六欲跳了魔窟……宴春念他恨他,爱他怨他,思他恼他,反正七情六欲全都是他。 除了他还是他……分不出多余的来给任何人了。 脱凡四(是一条通向未知却足够两...) 宴春换好衣服, 准备和伏天岚去侍剑院。 衡珏派门中其实还是到处仙花灵植遍布,只有康宁院被伏天岚故意改了阵法,让气节同凡间一样。 这是宴春很小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 她不喜欢四季如春, 更喜欢凡间的季节更迭。 只是宴春现在对这些已然不甚在意, 她换好了衣服,看了看康宁院纷飞的大雪, 又仰头看着天幕,心中百感交集。 “走吧母亲, 我们去见父亲, 我会亲自劝他的。”宴春对着伏天岚笑,她一身鲛纱法衣, 乃是伏天岚曾经为宴春炼制,期盼着她同荆阳羽结为道侣的时候穿的。 宴春穿着这层层叠叠如云雾绕身的法衣,墨色的长发垂落腰下,她头上却是一柄火红的翎羽簪。 是宴春在百宝箱发现的,不知道尹玉宸什么时候偷偷放回去的。 从前宴春压不住这等艳色,但现在她许是进入了脱凡境, 整个人的气质都改变了,眉目似乎都长开了一些, 眼角眉梢, 隐隐透出清清冷冷地孤意。 从前经年久病的苍白唇色, 现如今色泽艳红, 头顶随风化火的翎羽簪,只添她更艳却不会压住她的姿颜。她站在院中, 如白雪之中傲立的红梅,带着让伏天岚惊心的盛放之美, 也有让她陌生的疏离冷淡。 伏天岚一时间看得有些愣神,宴春又对她笑,嘴角梨涡总算让伏天岚找回一些女儿的熟悉感。 宴春说:“走吧,母亲。” 宴春和伏天岚一起去了侍剑院,侍剑院里面也同康宁院一样地四处飘雪,剑修多数讲究苦修,例如北松山之所以剑修多,正是因为北松国经年酷寒。 寒冷和艰辛甚至是生死边缘,才更能激发出剑意。因此侍剑院基本常年飘雪。 宴春和伏天岚走近路,进了侍剑院之后,便见古松冷雪的院落之中静谧无声,处处都透着森森肃意,而无数悬浮于半空的芥子叠阵之中,剑修们都在勤奋苦修。 宴高寒便正在其中,他如今模样,分明还是二十几岁驻颜时的模样,可这些年他的眉心经年皱着,活生生皱出了一道竖纹。 虽然修者驻颜之后容貌不改,眼中沧桑却是无法隐藏,他看上去给人的感觉便是一位威严的大能剑修。 宴高寒本来准备和往常一样,在这叠阵之中的雪原练到没力气,再回康宁院。 可他很快破了叠阵出来,手中长剑感觉到他的剑意正在铮铮嗡鸣,他愣愣看着宴春半晌,才开口问:“你醒了啊。” 医阁的长老来看了很多次,都说是宴春自己不想醒过来,具体的原因他们猜测是历练场中遭受的事情让她想要逃避。 不过脱凡境的修者,就算是睡上个几十上百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宴高寒知宴春自小心性,又知道了她这些日子的经历和曾经想要神魂离体的决绝,只以为她要睡上很久,又是心疼又是内疚。 没想到宴春这么快就醒了,还来这里找他,宴高寒其实有些不知所措。 比起伏天岚,宴高寒更是只会闷头做事,不知道如何表达关心喜爱的。 还是宴春先对宴高寒笑,安抚道:“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但我一直知道你和母亲守在我身边。” 宴春说:“让你们担心了。不过父亲,你最近都不回来看我,所以我醒来看看父亲是否不要我了?” 宴高寒动了动嘴唇,眼眶都有些红。但是他到底比伏天岚克制许多,看出女儿如今变化,也不过分外露自己的情绪,眉心竖纹深刻,自我克制的表情更严肃了。 “说什么胡话。”宴高寒严肃道。 宴春笑笑,从前她会扑到父亲怀中撒娇,这一次也走到宴高寒近前,轻轻抱了他一下,很快后退。 宴春说:“父亲,我从前总说同你学习剑法,一直都不肯好好努力。” 宴春说:“我以后会好好学习的。” 这句话宴春说了很多年,但每次都找不到人影。 宴高寒听她这么说,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回头看了一眼侍剑院中的叠阵,绷紧的脸皮松了些,说:“你若是来,这些芥子叠阵你可以选。” 这是宴高寒十分过火的宠溺了,这些芥子叠阵都有着严格的等级,他门下弟子是万万没有选择权利的。 宴春笑起来,伏天岚也红着眼睛笑起来,砸了下宴高寒的肩膀。 一家人总算恢复了些许昔日的感觉。 宴春当天还真的进了个叠阵之中,找了一把剑练了练手,晚些时候还跟随伏天岚去了一趟天衍殿,又看了一阵子推演之术,黑天才回康宁院。 宴春苏醒的事情很快在门中传开,友臣当晚就到了康宁院,见了宴春之后,百感交集,连连叹息。 “我只道大师兄那个弟子是性子偏激了一些,却没想到他竟然偏激至此。” 宴春一整天都表现得就真像是睡了一觉,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伏天岚和宴高寒因为种种原因,怕刺激宴春,并没有在她面前提起尹玉宸。 友臣提起,宴春这才露出些许恼恨的神色,不过很快也变成了怅然。 “门中都以为你和莫秋露当时是一起中了魔窟里面大魔的道,” 友臣说:“我们司刑院对外也这么说,这世上也没几个人真的知道,甚至真的见过供生之术。以后若是有人问起,师妹,你也不要非说得多么清楚,这种事情,越说得清楚,就越不清不楚,毕竟我们是正道门派,你懂吧?” 宴春点头,“二师兄放心,我都懂。” 她知道友臣这次来,就是专门告诉自己不要乱说话,决不能让让外面传起来,衡珏派双尊之女动用邪术献祭弟子脱凡。 “嗐,师妹,我不会说话,”友臣一张端方君子的脸,有些苦恼的挠了下头,说:“但是,就是吧……事已至此,你也别多想,想多了,反倒辜负了那孩子对你的一片心。” 宴春心里一闷,却还是点了点头。 友臣又说:“你一觉睡了好几个月,现在都十二月末了,凡间今夜该是除夕夜呢。” 他说:“对了,你大师兄闭关的事情你知道吗?” 宴春摇头,她今天看似正常,但其实哪哪都不正常。让伏天岚始终担心的原因,是本该哭闹拒绝,本该询问历练后续的宴春,什么也没有问。 “师妹啊……”友臣叹息,想要摸一摸宴春的头,手抬起来,却看到了她头上的翎羽簪,顿时被蛇咬了一样缩回来,想起了这簪子之前一直都是荆阳羽那个小弟子戴的。 “你……哎,”友臣要愁死了,他实在时不擅长这个,但是他如果不来和宴春说,难不成要让荆阳羽那个锯嘴葫芦来么。 那怕是多年的同门情谊真的要没了。 “你大师兄他当时在魔窟边缘,也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他那个人,他……” “我都知道的,”宴春说:“二师兄,我都明白的。” 宴春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认真道:“我还很感激他,若是他不曾砍我两剑,打断邪术,我才会真的无法接受。” 她能接受身体里有尹玉宸给她的一切,却无法接受自己融合了莫秋露一切。 友臣一愣。 宴春继续说:“我喜欢大师兄那么多年,当然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更知道他所修之道。若没有他那裹挟着肃正剑意的两剑,我怎么可能在驱邪劫闪之下侥幸脱凡?” “且代掌门怎么能当着门派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徇私?”宴春笑的温和,眼中却有让友臣心惊的凉意。 这种凉意他从前总能从那个不开窍的荆阳羽眼中看到,有时候觉得他这样不太好,但大部分的时间,都觉得他这样子,再没有更比他适合做掌门人的那个位置了。 可现在这种凉薄出现在了向来至情至性的小师妹眼中,很难不让友臣觉得难受。 “大师兄闭关,门中的事情只能二师兄多受累了,” 宴春表情温和地安慰友臣:“可惜我这个小师妹不尽职,没能力为你分担。但我既然醒了,二师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知会一声便好。” 不对劲。 不对劲的严重啊。 宴春说了一堆理解,却根本没问起荆阳羽为什么闭关。 她大师兄叫的依旧亲热,理解他身为代掌门的职责,却不关心他为什么突然闭关了。 友臣看着宴春,片刻后当真说道:“本来这件事不想来烦师妹的,可是既然师妹说了可以帮我,那我便直说了。” “我确实忙得要死了,你大师兄……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门中其他长老也未必轻松,自那次历练之后,魔窟便在凡间屡屡现世,按下葫芦浮起瓢。” 友臣真情实意的焦头烂额道:“现在各地小宗门请求协助和驱邪的灵鸟快把司刑院淹没了。” “连三国国师也屡屡送信回来,说国家也不安定,邪祟频繁且种类繁多,权势倾覆也有邪祟参与其中。” “修真界各个大门派全都派了高境弟子下山,衡珏派也派去了不少,现在魔域那边也去了人,还没能寻到魔窟屡屡现世的根由。” 宴春听得表情凝重起来,友臣道:“师妹,凡间怕是要乱了,魔族那边每每有魔神更迭,必将引起人间动荡。” “现在门中积压的事情多不胜数,大多数倒还能拖一拖,但有件事已经拖了几个月了,你若是能帮忙处理了最好。” 友臣觑着宴春神色说:“毕竟解铃换需系铃人,处理了这件事,也算是你步入脱凡境之后了却了‘尘缘’。” 宴春看向友臣,已然猜到了友臣这一大堆废话的铺垫,到底是为了什么。 “莫秋露还活着?”宴春问。 友臣点头:“活着,但是一直都没有处置。当时历练场中出来,当日在其中残害同门见死不救的弟子们,全部都被废去修为赶下山了。” “莫秋露与你之间的邪术不算,她并未曾做成什么丧心病狂之事,却也曾经动了残害同门的念头。” “你大师兄打断供生之后,她侥幸活命,只是被抽干了灵府和部分生机,你大师兄说……” “莫秋露如何处置,要你醒过来后自己决断。” 这算是荆阳羽助宴春脱凡的最后一步——了却尘缘仇怨。 宴春听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出声。 她笑得有点不可抑制,好一会才收住,眼角都笑出了两朵泪花儿,唇红齿白梨涡深深。 她想,荆阳羽还真是公正无私。 宴春不怨他那两剑,但是他那两剑,确确实实斩断了宴春和他之间所有的情爱。 而莫秋露因他的公正而活,却也要因他的公正而死了。 宴春只是在笑,尹玉宸当真是蛇蝎心肠好算计,莫秋露说他是毒蛇,竟然也没骗自己。 当日那种状况,尹玉宸跳下魔窟后供生开启,他就是算到了供生开启后,她被魂丝拉扯,无法随他而去。 荆阳羽当时在场,魔窟已经得到控制,邪术开启,荆阳羽必然打断。 但他若是胆敢打断供生,便是亲手斩断了和宴春之间的一切情爱,因为情爱很多时候,是和大道相悖的。 若他敢不打断,代掌门为情爱徇私,枉顾人命,荆阳羽必将道心破碎被逐出山门,说不定当场入魔。 宴春真是恨尹玉宸,心里也骂他毒蛇。 对着友臣点了点头,问:“她交由我处理的意思,是我可以定她生死么?” 友臣没说话,只是对宴春笑笑。 自然可以。 宴春趁夜去了司刑院,在司刑院的大堂上首位端坐。待司刑弟子把莫秋露带上来的时候,宴春看着她如今的模样愣了下,而后手上拖着一方似洪钟的法器,走下高台。 莫秋露看到宴春也愣了下,没有发疯哭泣,也没有癫狂大笑,只是轻轻叹口气。 像老朋友打招呼似的,开口说:“水云,还是你赢了啊。” 司刑弟子把莫秋露带到之后,都悄无声息站到一旁。 宴春走到莫秋露面前,看着她容颜憔悴满头白发,回道:“我最烦你叫我的字,我们本也不熟的。” “怎么不熟?你看我如今不像你了么?”莫秋露微微仰着头问。 宴春说:“你我从未像过。” “我以为荆阳羽给我诊治,留我活命,是舍不得我……至少舍不得我这张脸呢。”莫秋露眼中无波无澜的叹道:“原来是留着我的命,卖你的好啊。” “你对荆阳羽着魔了,”宴春轻笑一声说:“他连亲手养大的师妹都能劈成两半,你还指望他图你色相啊?” “他是代掌门,未来衡珏派掌门人啊。”宴春说。 “是啊……掌门人嘛,总格外的无情些。”莫秋露附和。 “你我这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莫秋露看着宴春说:“你变了不少,那毒蛇亲手调.教出来的人,果然不一样。” “恨死我了吧?”莫秋露拢着双手,一身素色衣袍,一头的白发,却也并不显得狼狈。 她看了看宴春手中眼熟的法器,笑道:“你还真是记仇,这是真的裂魂吧?” “动手吧。” 莫秋露坦然看向宴春,闭眼顿了片刻,没见宴春上前,还好心提醒:“他当日在我内府动了手脚,促使我心中欲.念千百倍被放大,我才会发疯。我劝你不要太痴心,他供生于你,也未必全为你,我听荆阳羽说他内府经脉满是瘢痕,本也修不了正道。” “他算计我,未必没有算计你。” 莫秋露脸上不带挑拨之意,只是平静地说:“但他应当确实很爱你。爱的连他不在了,也非得把情敌逼到绝境亲手斩断和你的缘分。” “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又未必不清楚。”莫秋露看着宴春没什么表情的脸,说:“你现在像荆阳羽你知道吗?” “我从前说错了,你命是真的好,仙君爱你,毒蛇也爱你。” 宴春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莫秋露,仔细体会着,一遍一遍地体会着,分析着自己。 她发现自己是真的不恨莫秋露了。 “别怪我话多,我被关的这几个月,都没人跟我说话。”莫秋露说:“我现在理解当初你被关在涤灵池的感受了。” “我只是没人可说,你是没人听你说,你爱的人都不信你。”莫秋露说:“那样更可怕,你不软弱,比大多数人都心智坚韧,十一年都没疯,我当时真傻。我怎么可能斗得过你。” “你斗过了,”宴春说:“我差点就去死了。” “那也不是因为我吧。”莫秋露说:“你那时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不信你看见了命魂镜么?” “我信了,现在估计你父母也信,命是真的能改的。” 宴春微微摇头,举了举手里的裂魂说:“这个是真的,我想让你试试真的裂魂。” 莫秋露嘴唇抖了抖,她其实还是不想死,她没法做到真的坦然赴死。但她今天怕是非死不可了。 可大梦初醒,她对自己发疯,自己在秘境里面要弄死宴春的事情,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尹玉宸在她身上动的手脚,只是放大心中的想法,她当时是真的魔障了。虽然没得手,但却是对宴春动了杀心。 她最初……只是想要利用宴春的势力,没有真的想过杀她。她最初甚至痴心妄想过,或许她们在共生的两端,真的能和平共处。 可那一切都只是妄念罢了。人一旦入了妄,怎么可能会满足眼前? 她渐渐的,就什么都想要了。 可她现在明白了,宴春的东西,她一样也要不起。尤其是荆阳羽。 “来吧。”莫秋露再度闭眼。 宴春毫不犹豫地将裂魂罩在了莫秋露头上。 而后催动灵力灌入法器——只听一声很轻的“咚”,如冰凌落入冰河。 整个大殿顿时一肃,而后一阵寒冷刺骨的威压霎时间扫的在场司刑弟子们个个心神不稳。 宴春一动未动,看着莫秋露当场跪地,七窍流血。 宴春把裂魂收起来,看着莫秋露瘫在地上,眼神涣散——裂魂一声,神魂离体,经脉尽裂。 宴春已然是脱凡境修者,看到莫秋露离体的神魂之后,直接抬手结印,一个泛着金光的固魂印朝着她离体的神魂盖了上去。 莫秋露只感觉脑中嗡嗡作响,再睁开眼,她竟然还活着,还在司刑殿之中。 宴春半蹲在她面前,问莫秋露:“真的裂魂,感觉怎么样?” 莫秋露一开口,一口血呕了出来。 宴春竟然伸手来扶她。 莫秋露以为她要折磨自己慢慢享受,便也咬牙站起来了。 是她欠她,她还就是了。 莫秋露闭了闭眼睛,咬牙站稳,对宴春道:“还不错……果然……真的法器,没那么夸张的灵光。” 宴春看着她,松开手,微微歪头说:“你现在的感觉,是不是耳边嗡鸣,头脑昏沉,四肢无力,仿佛自己的身体是一件不合身的点衣服?沉重的还不如方才神魂离体时候轻灵对不对?” 莫秋露看向宴春,前襟染血,宴春继续道:“我和你戴上共生颈环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这种感觉。” “你急着想真去死吧?我当时就是和你现在这样,想要来个痛快。” 莫秋露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一句对不起,她知道自己不配说。 “看吧,我给你盖了固魂印,你死不了,想死也死不了,当时这固魂印就是我大师兄亲手给我盖的。” “你以前觉得我舍不下那么好的他,但其实他在我这里,为你动容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我的不舍。” 莫秋露咧了下嘴,却没能笑出来。 她叹道:“我知道了……咳……你宴水云,不喜欢不干净不纯粹的东西……” 宴春又把玩着裂魂说:“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曾被我父母和荆阳羽发现真面目了。” “我当时只觉得你太能装了,掩藏得太深了,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是我着相了。”宴春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杀我,甚至觉得能和我真的共生对吧?” 莫秋露表情微动,露出一个苦笑。 宴春说:“可人的欲望,很多时候不受自己控制,荆阳羽太好了,太耀眼了,做双尊疼爱的女儿的错觉,也让你着相了。” “可我早该想到,就算他们都犯糊涂,不肯听我说的看了命魂镜预言,却也不至于连我说你包藏祸心也不信。” 宴春说:“我二师兄一定用他的罚灵测试过你是否对我有杀心,还不止一次测试过吧。” “呵……”莫秋露笑了,嘴角不断涌出血,“你要杀……就快杀,破案……玩呢?” 她现在经脉尽碎,却又摇摇欲坠地连接着,支撑着。她这身体已然因为供生开始天人五衰,本来就经不住裂魂,一声也不可能经得住,宴春就是故意控制裂魂,留她苟延残喘。 她的神魂和身体脱离,却被宴春生生困在身体里,她现在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期盼宴春快点杀了她,死了……或许一切就一了百了了。 宴春收起裂魂,抓着莫秋露的肩膀,身形一闪,从司刑殿消失。弟子们要去追,但是友臣从后殿进来,说道:“不必追。” 说了人交给宴春,便是交给她,若她跨不过这一个坎,日后修行之上也是步履维艰难以沟通天地大道。 宴春足下生风,身形如电,飞速带着莫秋露掠下了仙山,到了外门地界,出山门的最后一段石阶。 这里没有内门长老院的各种改变时节的大阵,漫天的大雪近乎迷人眼。 宴春也不给自己撑开结界,放下被她带的又呕了血的莫秋露,站在比她高一阶的地方,双手结印,为她开启了山门阵。 宴春对莫秋露说:“你走吧。” 莫秋露眼前重影,浑身战栗,冷的牙齿咯咯作响,她睫毛落了雪,佝偻着身子,雪来不及融化,她看上去好似须发皆白的老妪。 但是听到宴春的话,她猛地转头看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片刻后她笑,笑得声音十分尖锐,她问:“宴水云,你普度众生的毛病又犯了?不杀我,你怎么全你脱凡的道心?” 宴春看着她,表情无悲无喜,但眼中的冷意却在这漫天的大雪之中散了不少。 她说:“放你下山不好么,你不是还有仇没报?你不想活了?” “你……”莫秋露还要说什么,宴春打断了她。 对她道:“命先记我这里,我随时去取。” 宴春甚至从储物袋之中找到了一件大氅,披在了莫秋露瑟瑟发抖的身上。 “下山去吧,今夜是除夕,明天就是新年了呢……”宴春有些晃神。 刚才一心求死,是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如果可以活,有机会活,莫秋露当然不想死。 她肩膀单薄的厉害,本来因为供生她的寿数就所剩不多了。 这些日子药吊着,她消瘦得很,再被裂魂震了一遭,她现在披着狐裘,如有千斤重。 但她还是拢紧了狐裘,朝着台阶下走了一步。 不过她很快又停住,似是不问清楚,就算活了也活不明白一般。 “你当是在秘境……就是我被那个女修拉去魔窟……你为何要救我?” “不是你跟我求救么?”宴春看她。 莫秋露没动,宴春又说:“别自作多情了,我确实喜欢普度众生,但你那时候不在我的‘众生’里面。” 宴春说:“但他教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要辩解,不要暴露自己的意图,否则会被误解,甚至被当成疯子。他曾亲自拼着受伤为我演示过,我也已经领教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还会犯那种错?” 宴春竟然真的为她解惑:“那时候魔窟近在眼前,我又没看到荆阳羽来,以为我们都死定了。” “既然死定了,符文镜之中那么多人看着,我怎么能死成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我是衡珏双尊之女,我可以欺压弟子,却不能见死不救,我就算死,合的也是衡珏派开山祖师的道。” 莫秋露听了之后,站在台阶之下看着宴春,现在觉得自己或许就算得逞了,也做不成宴春。 白鹤困于泥泞,或许会沾染污泥无法挣脱,但是一旦挣脱,它就还是翱翔天际的仙鸟,仙鸟只饮仙露,食灵物,宁可饿死,也不会蚕食‘同类’尸骸。 “而且,你是他留给我的两全。” “什么?”莫秋露问。 宴春摇头笑了笑,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尹玉宸曾说,有一种鹰,在羽翼丰满之后,会被成鹰抓着自悬崖扔下,逼迫雏鹰在狂风绝境之中,学会飞翔。 尹玉宸做了成鹰,却怕雏鹰真的死去,所以收起翅膀同雏鹰一起坠落深渊。 若雏鹰不能振翅,那成鹰也会和雏鹰一起,惨烈地,血肉模糊地撞死在崖底。 这是他承诺过的,“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哪怕是摔成一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血泥。 宴春曾经求的两全是她和莫秋露解开共生,然后莫秋露下山去,她还做宴春,仅此而已。 她的父母给不了,荆阳羽也给不了,他们就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不听她的话,逼迫她接受现实。 可尹玉宸现在用命给她换得了两全,她怎么能辜负? 她再没说话,莫秋露也没有再问。 宴春看着莫秋露一步步走下台阶,在飘飞的大雪之中下山,前襟染血,步履踉跄。 她惊觉这一幕,竟然合了命魂之中她看到的预言。 宴春笑起来,原来命魂镜之中的预言确实是真的。 她还是推着荆阳羽,逼着他跳了魔窟,但雪夜狼狈离山的并不是她。 宴春曾经以为,救下尹玉宸,是命运对她不自量力的惩罚。但现在看来,命运在她胆敢在狂风暴雨的魔窟面前伸手拉住尹玉宸的那一刻,露出的从来不是獠牙。 是一条通向未知,却足够两人并行的生路。 脱凡五(他的白鹤现在只有脑袋是白...) 宴春放过莫秋露之后, 宴春身后悄无声息跟着她的友臣,就十分满意地笑了笑,在她发现之前消失了。 宴春一直站在石阶上看着莫秋露出了仙山, 大阵关闭, 宴春才转身朝回走。 她并没有催动灵力去震落身上的雪, 也没有为自己撑开屏障。 更没有足下生风一般回去康宁院,而是顶着大雪, 甚至故意让自己能够感知到周遭的气温,红着鼻尖一步步朝着山上走。 外门地界大雪纷飞, 宴春呵出的气息都是灵雾一样的白雾。 到了内门长老的地界, 便突然间温暖如春,宴春甚至能够听到灵植吸取灵气, 节节拔高的声音。 她慢慢走了一段路,回到了康宁院之中,便又是大雪纷飞,宴春却觉得她这一路,似是走过了许多个寒暑春秋。 她回到康宁院,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面, 拿出了她之前在伏天岚屋子里卷回来的几本关于灵降和魔灵的邪书,仔细认真地看了起来。 她很快将这几本书倒背如流, 天色还没亮, 宴春闭目打坐, 并非修炼, 而是自窥灵台,看灵台之中那半魄天魄。 思念是个很熬人的东西, 尤其是才通情爱的人,更是如同挣扎在泥沼, 越是想要自救,便会越陷越深。 宴春索性没有睡下,而是趁夜去了藏书阁。 脱凡境不需要休息,不需要进食,体内自行流转的灵力,便能让她不吃不睡依旧精神百倍。 宴春开始了不眠不休地读书,不拘是什么书,左右藏书阁之中放的,从第一个书架开始,按顺序读。 不仅如此,她白天还会专门抽出时间去同自己的父母学习剑道和推演之术。 她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沉默寡言地在门派之中穿梭,荆阳羽什么时候出关宴春并不知道。 只是有一天,宴春正在藏书阁靠着窗迅速翻阅书籍的时候,荆阳羽突然来找她。 宴春对他笑,叫他大师兄,与他神色自如的闲话家常,甚至讨论书□□法。 但荆阳羽却哭了。 阳光自藏书阁敞开的窗扇洒进来,那是宴春第一次看到荆阳羽伤心流泪。 他说:“我想通了……是我对不起你,师妹。” 宴春看着荆阳羽,内心无波无澜,她甚至在想,这要是莫秋露看到了,说不定会心疼得昏过去。 她对荆阳羽说:“大师兄,你当时做的是对的,你我合的全是衡珏派开山祖师的道,世间生灵平等,绝不枉造杀孽,众生皆有命数,阴阳相合博纳万物。是我,也会那样做。” 荆阳羽却只是摇头,最后什么时候离开,宴春也不知道。 只是听说那天之后,荆阳羽和宴春一样,都疯了一样埋在修炼之中。 康宁院之中寒暑往来,世间之事半点传不到这里。 宴春用了三次落雪的时间,从脱凡境的初期,进境到了脱凡境的中期。 进境当天康宁院上空白鹤汇聚盘旋,久久不散,劫闪劈空而下,却轻柔散在院落之中,化为灵流为宴春冲刷经脉。 据说劫闪的威力取决于修者的道心,这般纯净的道心,只有当年开山祖师才有。 宴春这次进境之后,心中所有的郁结全都一荡而空,据说脱凡境修者每进一境,眼中看到的天地万物,都会不同。 宴春看着这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只是突然醒悟人生苦短,世事无常。灵台之中的半魄天魄时弱时强,她不能再闭门造车,要开始去凡间历练,在对战和生死间磨炼,才能变得更强。 毕竟只有她这承载着魔灵半魄的主人强了,她的魔灵才能越来越强。 宴春在友臣那里知道现如今天下大乱,无论是凡间凡人还是宗门,整个人间现在就像个竹篮子,四处漏风。 宴春决定下山去看看,但是在下山之前,她先去了趟御兽院。 “长老你再看看,这鱼真的没病吗?”宴春召出道心灵盾,灵盾之上符文金光流动不止,金光之中又泛着阵阵水波,小阴就在那水中若隐若现。 “真的没病,它很健康。” 蓝阳长老看着宴春十分感叹,这女娃进境也太快了,从前最不争气,一争气起来也太吓人。 现在比他境界都高,三年从脱凡境初期到中期,还是捡来的脱凡境……这让他们这些长老们脸往哪搁啊。 “可它从前不是这个颜色的,”宴春说:“你看它背上,肚子上,都生了大片的白斑,它之前是一条纯黑的鱼啊。” 宴春满脸困惑,说:“还长了两条小细腿……这怎么回事啊?它难不成还要走路吗?” 蓝阳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宴春已经来了好几趟了,他叹息摇头道:“腿你也说了,是进境之后长的,它是你的道心灵宠,它说不定是在跟着你一起进境。” 实际上一生御兽无数,更是见便世间奇珍异兽的蓝阳长老,也没见过谁家阴阳鱼长腿的。 他见宴春太苦恼了,主要是问不清楚不罢休,要把他御兽院的门槛踏破了,这才糊弄宴春,说长腿是进境。 怕宴春不信,还补充了一句:“不稀奇的,说不定以后能乘风化龙呢。” 宴春:“……”总觉得这老东西在骗她。 “那白斑怎么回事?” “嗯……”蓝阳长老倒是见过很多灵兽变色,但那大多是病了,或者真进境,可这长那龙须子一样细的腿算个屁的进境…… 蓝阳长老沉吟了片刻说:“它之前是一对儿吧?” “对!阴阳鱼不都是一对吗?”宴春说。 蓝阳噎了一下,说:“那就对了,那个,之前那条白色的鱼不是死了么,它这是思之如狂。” “它们是一对儿,天生的一对,死了一个,另一个肯定思之如狂,就想变成那条鱼的样子。就同凡间夫妻,死了一个,另一个便模仿另一个人去生活是一样的。” 宴春一听,心都抽了下。竟是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蓝阳见打发了宴春,高深莫测地摸了下胡子,说:“你这道心灵宠,不打算换一个?” 一条鱼能作甚?还不如狸狸喷火兽呢。 宴春没吭声起身要走,蓝阳又问:“恕老夫冒昧,你的道心,是希望世间阴阳相合,博纳万物吗?” 这是衡珏派开山老祖的道心。 宴春愣了下。 她嘴角有些抽搐,然后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说道:“蓝阳长老,我先走了,等过几日,我来借阅书籍!” 宴春一闪身消失在蓝阳长老的院子,在御兽院之外现身。 正巧碰到一个一身脏污的弟子,那弟子生怕自己身上的脏沾染了宴春,急忙后退,叫到:“师叔。” 宴春侧头看了他一眼,很快想起他叫孙黎。 “你在……饲养仙兽?”宴春见他身上脏污,还有隐隐约约的臭味传来,想来干的活计是之前她用来吓唬莫秋露党羽的——挑大粪。 孙黎点头,没想到宴春还记得他,嘴笨的也找不出什么话说,只是闷闷低头,又躲远了些,怕自己熏着宴春。 宴春之前故意不去找和尹玉宸相熟的那些旧人,就连云睿诚求见宴春几次,也被她拒绝了。 现在见这些和尹玉宸不错的混得这么差,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 不过她没说什么,很快离开。 蓝阳长老其实猜错了。 她的道心是个屁的世间阴阳相合博纳万物。 她当时满心绝望,戾气横生。 希望的是世间一切都毁灭,生出道心的时候,怀着的是什么仙魔妖鬼都给老娘死的那种心情。 还有便是见手镯破碎,怕小阴死了,才急忙弄了个地方给它栖身的。 宴春有些担心小阴,但回到康宁院观察了几天,发现它只是白斑渐大,喂上品灵丹吃的也挺欢的,就放心了。 几天后宴春到司刑院接下山除祟的任务。 她先去御兽院选了个挑大粪的,又去丹道院选了个不入流的,还去医阁选了个整日只能种灵草的弟子。 加上她昔日的那个好友怀余白,凑齐了一锅废物,被友臣知道了搞得哭笑不得。 荆阳羽不放心她,但又不敢来说,只好友臣亲自来说。 “师妹啊,师兄知道你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境界同师兄们不相上下,但你接的那任务可是除影魔。” 友臣说:“你带着这几个……”友臣把废物两个字咽回去。 换句话说,“你带着这么几个低阶还不善战的弟子去,他们若是被影魔占据了身体,恐怕会拖你后腿。” 宴春无所谓道:“没事,放心吧二师兄,带弟子历练,不是有死亡名额么。” 友臣顿时一噎。 宴春这三年其实比之前才醒的时候还怪,修为越来越高吧,但是整个人现在就有点朝着邪性那个方向去发展。 可整个门中见了她的进境劫闪,连天道都对她格外温柔,谁敢说她邪? “师妹……”友臣见宴春看着他笑,脸上在笑,眼中却没有笑意,顿时觉得凉飕飕的。 他其实觉得这几年荆阳羽快下凡了,但他这个师妹彻底“上天”了,不接人气儿不说,仙气儿都不接了。 “行吧,那你把裂魂带着,实在不行,就朝中招的人脑袋上震一下,把人和魔一起震出躯体,再用固魂印把神魂封回去,反正你结固魂印熟……” 友臣说一半,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宴春抱着手臂,微微歪着头,有些不阴不阳地说:“二师兄知道的不少啊。” 友臣深吸一口气,关心则乱,他把之前宴春处置莫秋露的时候,看到宴春结固魂印的事情给暴露了。 友臣把裂魂塞给宴春,转身糟心的走了。 宴春通知这几个人在山门口集合,外门还是数九寒天,宴春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山了。 她上次是满心激动地和荆阳羽下山历练,这一次是她无波无澜的带着别人去历练。 几个友臣眼中的“废物”集结到一起,倒也全都是熟人。 云睿诚笑嘻嘻地对着宴春凑过来,满脸都是兴奋,这姑奶奶可总算是肯搭理他了,他在内门现在过的属实有点惨。 之前尹玉宸确实把路给他铺好了,但真进了内门了解多了,就知道不是那回事儿。和外门不一样,外门到底和凡间贴近,讲究些许人情世故,但内门,纯粹是拼能力和家世的地方。 像云睿诚这种没家世,又没特殊精纯灵府的人,连丹炉边儿都摸不着! 而且之前好歹有丹道大弟子的把柄,不至于过得太惨,谁知道啊谁知道,那大弟子炼丹成痴,头三年就被丹炉崩死了! 顺位第二的丹道首徒,是个和司刑友臣差不多的铁面。 这些年云睿诚混得不可谓不惨,去找宴春几次吃了闭门羹,修为毫无寸进,他师父不知道他是哪号人,怎一句心酸了得。 宴春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飘走,又看向了种了好几年地快种傻的善影,看着他一张脸圆润呆滞的庄稼汉子似的,挑大粪的孙黎更是畏畏缩缩。 还有一个怀余白,整个人像个惊弓之鸟,马上要死过去了一样。 宴春轻轻叹了口气。 说:“我十几年没下过山,更没带过队。虽然修为脱凡境中期,但是没实战过,也没有擅长的武器。” “你们谁不想跟我去,可以回去。” 众人都沉默了,云睿诚倒是有点被这些年蹉跎的没斗志了,可是他如果不跟着宴春,能跟着谁? 尹玉宸?那个遭瘟的玩意自己死得倒是挺利索。 孙黎反正不想回去挑大粪,出来的时候还被同屋子的嘲笑的不轻。善影更是……他只要不种那些没完没了的仙草灵植,让他挑大粪去都行。 唯有怀余白,身为蓝阳长老现在还算照顾的弟子,过得很是不错,前几天进境到了破妄境中期,还召出了道心灵盾。 虽说这时候她确实应该出去历练,好巩固道心,可是她万万不想和宴春去! 她觉得宴春这是要和她清算旧账,要伺机弄死她! 于是怀余白站出来说:“我不去!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宴春没追她,只是淡淡道:“走可以,把我从前的东西还来。” 这简直戳在了怀余白的死穴上,她是万万不可能把得到的东西拿出来的。 宴春也是书看多了,才明白,世间道法千万,道心更是千奇百怪。 怀余白从前为了一点点东西就背叛她,实在是为人不齿,可宴春发现她所修之道,又去问了伏天岚关于怀余白的身世,便了然了。 她乃是凡间一位家族倾覆的小姐,为着点银钱,举家逃命被追上砍杀在了山野。她在家人的鲜血之中濒死,被下山游历的伏天岚捡到渡了点灵气入道。 怀余白入的是贪婪之道,也是无心之道。无心道你能指望她有什么感情? 她的道心灵盾更有意思,上面是一只能吞噬邪魔的饕餮兽。 听到宴春开始翻旧账,怀余白面色都扭曲了,但是很快灰溜溜回来了。 于是宴春对着几个人最后说了一句:“跟着我出山,听我的,我尽量让你们不死外面。” 众人面面相觑不吭声。 然后宴春开启了山门,带着几个人上路了。 因为只有宴春和怀余白能御剑,御剑带人的又只有宴春一个,所以他们的行程不快。 好在宴春挑选的不是个距离龙牙仙山很远的地方。众人跟着宴春肩头寻踪灵鸟,不紧不慢御剑行进大半日,黄昏时分,他们在任务里名为安延村不远处的一处高山林中落地。 云睿诚和善影外加孙黎,全都抱着树开始吐。怀余白自己御剑,但也跟得十分艰苦,不至于吐,却面有菜色。 宴春御剑之术实在是上天入地,东倒西歪,急停急转……折磨死人。 宴春眯着眼顺着山坡看 不过奇怪的是这阵子热闹过头了,虽然今天天气不错,可这都要日落了,街上的人未免太多了。 这时间,正应该是凡间做饭的时间。但是整个村子炊烟寥寥,都挤外面聊天。 宴春等那三个人吐完了,然后说:“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们入夜之后进入村子。” 众人个个面有菜色,宴春眯眼看向村子那边,在储物袋里面摸来摸去,不知道在摸什么东西。 没过半个时辰,村子里更离奇的景象发生了,街道上几乎是在太阳落山的瞬间,变得空无一人。 同时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烛光。 宴春这才和众人开口:“这次我们的任务是祛除影魔。” 众人闻言一脸茫然,他们显然没人知道影魔是个什么级别的魔。只有云睿诚稍稍皱眉,他在内外门年头很多了,但是钻营的都是怎么往上爬,对这些魔物所知不多。 不过大部分弟子跟着历练回来,会说一些遇见的魔物,云睿诚从未听内外门的历练弟子说过遇见影魔。 低阶历练弟子都没遇见过的东西……云睿诚直觉不简单。 宴春大喘气一样说:“但是由于求救的灵鸟是四个月前送到衡珏派,这安延村不远处镇子里面驻扎的小宗门发现影魔,整个宗门就连夜跑了。现在影魔在这里肆无忌惮地生长,村子已经没有幸免的人了。” 也是现在凡间太乱了,魔窟现世到处翻天覆地的,谁能顾得上这悄无声息扩大的魔物。毕竟这些人白天除了晒太阳,且没有影子之外,也看不出异样。 宴春在地上用树棍儿画了个圈,说:“影魔吸食生人血肉存活,但是真身潜藏地下,有光的地方他就能壮大,若是再让它发展下去,它会侵袭旁边的村子甚至城镇。” 众人听得一脸迷茫,宴春了解怎么弄死影魔,扫了一眼他们,也不和他们多解释了。 她挠了挠头,自己也没怎么出来过,现在一切都很生疏,就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吧。 她直接道:“影魔附身在村民身上的个体没什么能耐,影魔主要是真身难缠,但是真身在没有光的地方,做不成什么。” “等会儿我们进入村子,善影和孙黎挨家挨户去敲门,云睿诚编故事,让村民相信你们,现在村民们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中招,他们和寻常人看起来一样,顶多消瘦些。” 宴春说:“进门之后不要废话,把屋子里的光源熄灭,一切能够发光的东西都卷进储物袋。村民们都绑起来固定住,负隅顽抗的直接打昏。” “怀余白跟着我,去村尾清空两间屋子,然后放火烧屋子。” 宴春说完,众人都没吭声,宴春问:“听懂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修真者和魔修的区别讲究的就是“正道”两个字。 修者下山除邪祟,大多数十分顾忌凡人,一旦伤及无辜,便有可能牵扯到因果有损道心。 就没见过这么驱邪除祟,又是绑人又是放火烧屋子的…… 不过他们来都来了,宴春好歹是衡珏双尊之女,就算捅了天大的娄子也能兜住。 于是云睿诚带头说:“明白了,骗人交给我!” 宴春点头,拍了拍云睿诚肩膀。 几个人趁夜进村。 云睿诚在仙门待着真的屈才了,他和善影还有孙黎三个人,敲门见着是女人,云睿诚就让俩人藏起来,自己上去卖弄风.骚,说他是路过要赶考的书生,求收留。 遇见是老头老太太开门,就让善影或者孙黎装病,说是来附近求医的…… 反正他在修真界不出奇,但在凡间还算吃香的长相,简直无往不利。实在遇见大哥不肯给开门,云睿诚就直接动粗。 进门之后就“吹灯拔蜡”,把火折子什么的都收进储物袋,按照宴春说的,村民都绑起来。 宴春和怀余白敲开村尾两户人家的门就更容易,她们是女子,还生得貌美,村民很轻易相信她们的谎话。 他们火速将村民都控制住,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彼时整个村子能发出亮光的东西,都被弄到村尾那一个深坑里面。 宴春让云睿诚善影还有孙黎在村尾守着,防止大火烧村,也防止村民挣脱束缚过来碍事。 然后她点了火。 同时对身后不远处的怀余白说:“不需要你动手,等会站远一点,让你开道心灵盾的时候,你就开灵盾。” 怀余白巴不得跑远点。 宴春点了火之后,在储物袋里面摸了摸,摸出了一把剑。 这把是宴高寒给她的,根本不是什么上品灵剑,是宴春一直练习用的。 她抓着长剑极其流畅地在周身甩了两下,大火越烧越大,然后一团黑漆漆的阴影,便从火焰之下的地底慢慢到了宴春身后。 那影子最开始是宴春的影子,在火光的跳跃之中越来越大,如同一只蛰伏地下的凶兽,张开了扭曲的大嘴,要将宴春一口吞下! 就在它张着大口要朝着宴春吞下的时候,一直状似无觉的宴春,突然转身,裹挟着霜雪般凌冽剑气的一剑,直接砍断了影魔凝成的脖子! 影魔无法发出声音,但它被砍断了脖子之后,身躯扭动挣扎,掉下的“头颅”,又迅速和身体融合在一起。生出了新的十几个比刚才要吞下宴春的头还要巨大扭曲的巨兽头颅! 这就是影魔难对付的地方,无论把它打碎还是斩断,只要不完全以灵器收起来,就能在有光的地方复原。 而且在白天,在有光的地方,它能够在任何的生物和死物的影子里面流转逃窜。 通常遇见高境修者,影魔早就溜了,它们只要被关进没光的地方,就会慢慢地,像没水的禾苗一样枯萎死去。 之前在小渔村那个影魔,就是见了荆阳羽,借助小渔村村民,溜到了其他的村镇去了,像滑不留手的鱼。 但宴春面前这个不同,它非常庞大,整个村子里面的村民都成了它的食物,而且现在是晚上,今晚无星无月,村子里面影魔能够到的地方,全都漆黑一片。 它能操控的那些村民也都被制住了,它像是被拴住了脚腕的猛兽,只能殊死一搏! 它几只头在冲天的火光之中竟是凝成了实体,翻涌着黑红的血煞之气。修者若是真的被它击中侵染,也是吃不消的。 它从四面八方朝着宴春袭来,躲得远远的怀余白捂住嘴才没发出一阵尖叫。 她哭了,是真的吓哭了,她就没见过这么强悍的魔物! 他们怎么可能敌得过这么强悍的魔物?宴春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自量力! 云睿诚也为宴春狠狠捏一把汗,她虽说修为现在很高了,堪比门中长老,可纵使是长老们也有不擅长和擅长的。他就没听说过宴春擅长什么,她这三年是什么都学……但一般什么都学的,什么都不精啊! 很快他就发现,什么才叫什么都学…… 宴春在影魔凝成的黑雾之中如乌云之内游走的电闪一般,鲛纱法衣发出莹莹灵光,电光火石间上百回合,那追着她撕咬的影魔,竟是几个头缠在了一起。 善影由衷发出感叹:“这就是脱凡境修者啊……” 云睿诚也是刚松口气,就见那影魔挣动了几下,突然间自己把自己脖子都绷断了,重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朝着宴春压下来。 宴春衣袍翩飞,和影魔斗了下,觉得还行,于是声音不紧不慢地对着远处捂着自己嘴不敢出声的怀余白说:“怀余白,把你的道心灵盾召出来。” 怀余白听到了,但是觉得扯淡,她这点修为,一冲上去就会被影魔吞掉的! 正迟疑,一团漆黑的影魔发现了她这块“小点心”,立即扑了上来—— 怀余白瞬间四肢僵硬,傻愣愣的站着,在这种绝对的力量辗轧之下,她只觉得胸口一阵窒闷,根本连迎战的意志力都没有。 但就在这影魔要吞噬她的时候,一道长鞭袭来,卷住了影魔凝化的头颅,栓狗一样把它这颗头拽住。 宴春周身灵光环绕,长发无风自动,在黑雾的包裹之中如神女般肃丽无双。 她居高临下裹挟着威压对怀余白说:“想情郎呢!让你召出道心灵盾!” 怀余白被她的威压震得周身一肃,立刻召出了道心灵盾。 灵盾横在怀余白面前,灵盾上面只有小狗大小的饕餮,却在看到影魔的时候,双眼泛起了兴奋的红光。 怀余白还是在哭,她觉得自己死定了,在这么强横的影魔面前,她的道心灵盾一定一击即碎,宴春绝对是打击报复…… 然后她就看着宴春一手甩着长鞭,同时溜好几条狗似的,确保影魔凝成的巨兽头颅哪一个都无法咬到自己,然后以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影魔凝成的黑雾之中持剑穿梭。 把它的影子一小块一小块砍下来,再以长鞭子抽到怀余白灵盾面前——给她的道心灵宠吃。 怀余白目瞪口呆,另外三个人也是当场傻了。 这是什么打法? 削狗喂狗吗? 不过眼见着那影魔体积竟是越来越小,挣扎着想要逃,却根本逃不掉,云睿诚被宴春这打法也激起了凶性。 他祭出长剑,上前也去帮着宴春砍。 善影和孙黎不擅长对战,老老实实控制火势,看着村民不被利用。 于是不出半个时辰,这令人苦恼到令一个小宗门不战而逃的巨大影魔,被削得只剩下个小狗大小。 怀余白已经双眼呆滞,像个孕妇一样扶着自己不存在肚子跌坐在地上。 她的道心灵盾上的饕餮和她一样双眼呆滞,撑得像一个球上面长了倆黑豆儿,实在吃不下了。 感情她是被宴春拉过来当收垃圾的袋子的。 宴春这才拿出了一个布袋灵器,把影魔兜了,系好,递给了给她帮忙的云睿诚说:“你拿着玩吧,这玩意也能入药,炼制好了能镇压心魔呢。” 云睿诚在火光映照下,一张脸激动地都涨成猪肝色了。 乖乖。 尹玉宸曾说宴春是白鹤。 他现在敢回来看一眼吗? 他的白鹤现在只有脑袋是白的,身上都黑透了。 她现在是秃鹰啊。 脱凡六(湮灵仙子百晓仙姑...) 善后是孙黎和善影做的, 云睿诚在后面监督。 宴春则和怀余白在山坡上坐着,宴春现在耳力惊人,村子里面的动静都一清二楚。 大部分村民都是感谢, 但也有少部分混蛋, 被救了不感激, 还要怪昨晚上将他们捆起来的事情。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记忆和认知都没有出现问题, 就好像他们白天还好好的,晚上来个人进你家, 给你绑起来, 第二天早上还说你中邪了才这么做一样。 无凭无据的,纵使一行人换回了衡珏派弟子服, 也总有人不识好歹,不肯信。 这时候善影和孙黎这一对儿棒槌负责被推搡,云睿诚则是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这些百姓扯皮。 被烧了屋子的那两家还得赔钱,给了少了还不干,饶是云睿诚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处理完村子里面的事儿, 也磨的嘴皮子薄了一层。 回来的时候宴春听他嘟囔着:“他娘的我真想把影魔再放回去,有些人就不值得救!” “呸, 什么玩意!” “还是感谢的比较多。”善影抱着一大堆老乡给的土特产。和孙黎两个憨厚地融入村民毫不违和。 宴春见他们回来了, 这会儿阳光高照, 她起身眯眼, 踢了一脚身边的怀余白,说:“走了。” 怀余白的道心灵宠, 并不是御兽院里面选的,而是根据她的道心演化出来的, 基本上就是她自己。 她现在还撑得不能动,一动就感觉自己的肚子要裂开了。 她虚弱地说:“我不能御剑了……” 最后宴春一个人御剑带着好几个人,比来的时候还要迅疾的朝着衡珏派的方向回。 到了山门前,宴春一落地,四个人扶一块儿要吐。 宴春头也不回地说:“怀余白不能吐,影魔还没完全消化。” 于是变成了另外三个人依次哕过,轮番捂着怀余白的嘴不让她吐,场面一时间十分不堪入目。 怀余白一脸的生无可恋,心里断定宴春是故意整她。 他们昨天下午去,今天下午回,到司刑院交代任务的时候去的是云睿诚,他整个人都恹恹的,吐的,也是这一晚上折腾外加百姓们磋磨的。 但是等他将任务交接完了,司刑院里面的弟子包括在领任务的其他弟子都有些发傻。 宴春直接进了司刑院后殿去上交裂魂。 有要接任务的弟子忍不住凑过来问云睿诚:“影魔哎?你穿这弟子服,是丹修……几个高境弟子去的?这么快就收了?” “不是……没跑?那玩意不说很难抓吗?你袋子里你要拿去炼丹?” “敢问这位师兄,你们跟着哪批高境弟子下山的?” 正好有事回来的友臣看到这群废物团队一个个被霜打了似的,叹口气,他还以为他们处理不了影魔回来了,找了一圈宴春,发现她在后殿,身形一闪就进去了。 然后拍了下宴春肩膀,安慰道:“下次师妹想要出去历练,不若直接带几个司刑弟子去,带着这几个弟子实在是……” 友臣话音顿了下,因为裂魂明显没有用过。 宴春越过他朝外走,说:“不用了吧,二师兄的宝贝弟子带出去,我还要格外费心他们。我带几个废物就够用了,这不是都全胳膊全腿儿回来了,也不是多厉害的魔。” “对了,奖励你就直接给他们分分吧,我回了。”宴春说完,身形一闪便离开。 友臣到外面一问清楚,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这影魔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极其难缠,宴春带着几个小废物就把侵蚀了一整个村的影魔削成小狗大小,还能带回来炼丹? 他是真的要对小师妹刮目相看了。 云睿诚看着司刑大弟子变幻的脸色,心里还有些忐忑,这次去他们几个其实没帮上什么忙,充其量是一群打扫战场和装垃圾的。 结果奖励发放下来,云睿诚抱着满满当当的灵石袋子,还有几个明显不错的护身小玩意,简直脚底下发飘,觉得自己在做梦。 影魔这么厉害? 司刑院的奖励是根据任务难度发放……不会是宴春走的后门? 不对,司刑友臣的后门儿,没几个能走得上,有时候代掌门都不好使。 影魔这么厉害他们怎么一晚上就收拾的? 而且宴春说了这些东西她不要。云睿诚倒是知道她可能确实不稀罕。 几个人在司刑院门口“分赃”的时候,连司刑弟子都有些眼热。 孙黎和善影拿了东西和灵石有些不安,他们啥也没干的感觉,连云睿诚都有些忐忑,唯有怀余白,抱着灵石和护身的小法器,整个人原地复活,欢欢喜喜地走了。 这件事在司刑院引起的风波不小,尤其是宴春这个人在门中一直都靠着双尊女儿,荆阳羽未来道侣闻名。 纵使脱凡境中期了,说真的脱凡的也不太光彩。所以很多内门弟子并不觉得这位多厉害。 可现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本事啊。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面,内门弟子们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有本事。 宴春看一阵子书,每隔十几天,就去司刑院接个任务。 挑拣的都是难对付的大魔大妖,还是带着几个废物去,来回不超过四天,绝对交上任务。 高境弟子们无不轰动,四天啊,算上来回浪费的时间,便是一两天收拾一只厉害的邪祟。 而且她带的都什么人?丹修、御兽院养灵兽的、医阁种田的、还有御兽院到现在连一个灵兽也御不了,靠着蓝阳长老喜欢过日子的女弟子。 这是什么组合? 宴春在这其中很显然是主力,可是回来交任务的从来是那个丹修,然后主力什么都不要,多好的玩意都给几个弟子分了。 这就是带飞啊!真正意义上的带飞,几个低阶弟子来回自己都不御剑…… 几次之后,内门一些自认有些能力,至少比这几个人强百倍的弟子,渐渐活络了心思。 宴春再下山接任务的时候,总有人拦路,恭恭敬敬叫大师姐或者师叔,然后希望宴春带他飞。 宴春总是用各种刁钻诡异的例如你太瘦、太胖、模样我看着不喜欢、太碎嘴、佩剑好丑、灵盾上面居然养猪、等等等伤人又刺心的理由拒绝。 渐渐地宴春在衡珏派声名鹊起,却是暗地里的骂名。 友臣为此找了一次宴春,是荆阳羽的意思,希望宴春就算拒绝也别这么极端。 宴春则是笑着说:“可我说的是事实啊。” 时间越久,她的性情越是变得难以捉摸,连伏天岚和宴高寒听说了,也为此和宴春谈过。 宴春只是笑着,笑得非常灿烂地说:“我疯了不是早就在衡珏派传开了吗?” 伏天岚被刺得差点哭了,宴春又温柔地抱住她,说:“母亲,我捡了一条命,只想随性而活。” 自那以后,宴高寒和伏天岚便再也没有管过,荆阳羽找了一次宴春,宴春当时还是在藏书阁看书,好几本书悬浮在她面前,她现在何止一目十行,简直“走马观花”。 荆阳羽说完希望宴春和弟子们好生相处,屋子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宴春连头都没抬,唇边露出点笑意,艳色的嘴唇勾起,她纤腰斜倚,半靠着栏杆,云雾般的鲛纱随风飞舞着,像随时要掉下楼去,也像是随时便能羽化飞升一般,只让人觉得再也抓不住。 宴春反问了一句:“你道心裂痕补上了吗?代掌门。”有这功夫管闲事,不如顾好你自己。 荆阳羽便再也不敢单独找宴春。 他们都觉得宴春还在怨,还在恨,才会这般“自暴自弃”。 殊不知宴春现如今随着修为渐长,道心越发坚固,自然也就越发的张狂随性,毕竟她的道心——是仙魔妖鬼都去他娘的。 她因为是正道里面读的邪书最多的,所以对各种邪物也十分了解,纵使再怎么轻狂不羁,收拾这些东西都手到擒来。 那些被宴春拒绝了,就怀着看她笑话的弟子们,不仅没能看到她的笑话,渐渐地连议论她也不敢了。 寒暑往来,四季更迭,宴春从无休息,固定的地方是去各长老院中读书十几日,再带几个弟子下山,去刷任务。 对,就是刷。 因为那些令凡间各宗门都头疼的邪魔妖物,到了宴春的面钱,便都像是见了亲娘,跪的姿势不一样,但都得跪。 她带的几个废物,生生被她刷得连连进境,她自己虽未进境,也距离脱凡境巅峰只剩下一点契机。 她渐渐成了门中弟子们口中的大师姐,小师叔,凡间各宗门甚至是邪修口中相传的湮灵仙子。 因为宴春在某次历练的时候,终于遇见了一个棘手的战魔,她的剑被震飞,万般危急的时候,只得召出道心灵盾挡一下,再到储物袋中寻武器。 可谁料到,灵盾召出,还未等起到护身的作用,灵盾之上现在长出四条腿和粗糙鳞片,丑得没脸见人的小阴,就朝着那战魔喷了一口水。 然后那战魔便吱哇乱叫的从半空之中跌到了地上,生生从一座小山的体格,缩成了个才到宴春腰的小不点。 宴春很轻易制住了他,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也是那时候,宴春才知道,她当时去“他娘的都给老娘死”的道心,生出的灵盾作用是湮灵。 湮灭一切有灵之物,简而言之,就是被她道心灵盾上的水喷了,只要她的修为能够压制,任对方是仙魔妖鬼,全都被打回原形。 宴春得了这样的道心,就没有不怕和她对上的邪物,甚至是正道修士。 但凡事有点本事的修者,都比较喜欢挑战有名的修士,好一战成名。 但敢挑战宴春的没有几个,用道心灵盾,被湮灵,不用道心什么武器也拼不过她。 她总说自己什么都不精,但就没有不会用的武器,还两只手都会,战斗途中转瞬切换,近战远攻,同辈修士难遇敌手。 且因为基本上是个活体的兵器百家和魔修魔物谱,又被尊称为百晓仙姑。 在这个如今因为魔窟灵动无规则现世,乱到难以理喻的修真界和人间四国,但凡是各宗门,甚至是皇室遇见点事儿,请各宗门仙尊商量,连荆阳羽这个衡珏派代掌门都得朝后排,百晓仙姑湮灵仙子才是座上宾。 宴春在人间四国声名鹊起,成了年轻一辈的翘楚,只用了十五年。 距离当年她第一次带着几个废物下山除影魔,也仅仅落了十五次雪而已。 可是尹玉宸却已经离开了十八年,十八年,生个孩子都能独当一面了。 宴春现在很少想起他,但是每一次自窥灵台,看到他半魄天魄还在,便觉得安心,如同见一个老友一般。 而现如今,宴春身边跟着的云睿诚,虽然还未成什么丹道大能,却已经也被宴春生生刷进了脱凡境。 云睿诚的道心灵盾是一个丹炉,低阶丹药成丹极快,而且绝技是炼化,能将邪物灵物剔除神志,炼化成丹,供自己和宴春趋使。 善影和孙黎全都是破妄境中期,孙黎竟是十分合御兽一道的,他的道心灵盾和当年的蓝阳长老一样,能召出很多灵兽,而不是一两只。 只是因为他境界尚低,能召出的都是小型灵兽,但对战的时候干扰对手十分好用。而且他现在十分得蓝阳长老器重,成了唯一住进御兽院主院的弟子。 善影的道心竟然也没能摆脱种地,只是他的灵盾上是一块灵田,不光种出的灵草仙植能根据他的修为拔高品阶,他的绝技是疗伤治愈,这在修真界可是比丹修医修大能还要受人尊敬的。 毕竟前者是借助外物治愈,后者是直接作用在经脉和内府的治愈,只是因为修为限制,他现在还不算太亮眼。 而宴春每次下山必然要带在身边的怀余白,也进境到了破妄境巅峰。道心灵盾上的垃圾袋……不对,是饕餮已经有黄牛大小,这些年纯靠吃进境,怀余白整个人胖了不止一圈,算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胖仙子。 “此番南嘉国的宗门尹荷宗送来了灵鸟,说是他们宗门之中长老屡屡被魔修残害。” 友臣说:“师妹,你先把历练任务放放,给其他弟子一些机会。亲自去一趟吧,据说南嘉国皇室的一位皇子也牵涉其中,现在被尹荷宗保护着,但是一回皇宫就会失去自控能力。” “尹荷宗这些年在南嘉国没少协助门中弟子,在南嘉国的皇室和权贵们之中帮着斡旋,我门中弟子擅长人际的实在太少,总免不了吃亏。尹荷宗虽然是个小宗门,但还算懂规矩。” 宴春听到尹荷宗这个名字,恍惚了一下,而后猛地想起来,这是尹玉宸出身的宗门。 她以为自己这些年早已经对一切都能淡然,身边的人,包括云睿诚,都不会提起尹玉宸。 她以为自己再见了那混球,也能面不改色将他湮灵,再暴揍一顿呢。 可是没想到,就只是听了一句他出身的宗门出事,她的心便能跟着紧缩一下。 宴春慢慢笑了,笑得眼中却越发冰凉。 友臣最怕她这样笑,这样一笑准没好事儿,上次她这么笑的时候,佛宗一位大能带着小徒弟亲自找上衡珏派,说是宴春在凡间轻薄了他们弟子,害得小沙弥佛心乱动,险些走火入魔。 友臣想着宴春当时怎么说来着? “我见他代发修行,也不多重佛,我就是想看看他袈裟之下穿的是什么呀,大师何必大惊小怪。” 荆阳羽当时面色堪称雨后虹光,十分精彩,再仔细一问,宴春将人家小沙弥的袈裟以灵力震碎,然后夸人家身材不错,问人家还俗不还俗。 友臣当时差点找地缝钻进去,这他娘哪是正道仙子能干出来的事儿? 再一看,那小沙弥确实并未落发,而且模样有七分像荆阳羽死掉的那个遭瘟的弟子。 最后佛宗不依不饶,衡珏派理亏,怕家丑外扬,赔了不少灵石,答应给人家盖两个佛寺才算罢休。 宴春这个狗玩意,还在人家小沙弥跟着大师傅下山的时候,送行的时候又问:“你可想清楚了,当真不还俗?做我的道侣,可是要什么有什么。” 那小沙弥当场落发,对她合十双掌,却是说:“多些仙子点拨。” 友臣后来知道,那小沙弥本就凡心未定,犹豫不决,却身带佛光,困囿与外相。宴春路过多管闲事,出手震碎他一身袈裟,便是震碎了他凡心羞耻,言语调戏,令他再不执着于相。 可是点拨和尚这玩意轮得到衡珏派的大师姐吗!她就是看人家长得像…… 友臣想到这里连忙打断思维。那弟子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大道茫茫,宴春不至于还放不下吧? “师妹你可别笑了。” 友臣由衷道:“衡珏派给人佛宗盖佛寺这件事,差点让其他门派以为我们要联合了。” 宴春闻言收敛了下表情,挑眉道:“怎么,我都这把年纪了,我还不能寻个道侣了?” 友臣一噎,然后一惊,看向了宴春身后。 荆阳羽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个人身后,无声无息,此刻面上虽然毫无表情,可眼中荒凉毫不作假。 宴春回头看了一眼荆阳羽,笑着叫道:“大师兄”。 可眼中却没半点热络更遑论情谊,若说荆阳羽眼中是荒原,宴春看着任何人的眼中,都是一片冰冻三尺的雪原。 宴春把头转过来,对友臣说:“尹荷宗我去。” 说完之后,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留下荆阳羽和友臣面面相觑片刻,友臣叹口气,安慰不了荆阳羽,就只捏了捏他肩膀。 十几年了,荆阳羽修为毫无寸进,道心始终不稳,友臣修为都比他高了。 虽然他代掌门依旧当得尽职尽则,可这样下去,待他眼中的荒原也不在了,道心还能否守得住? 荆阳羽又素来固执,若是掌门在山中,尚且能劝一劝他,或者强行勒令他闭关。但如今……哎。 掌门也不知道是否寻到了灵合机缘,这么多年了,连只灵鸟都未曾送回山中。 宴春当夜回了一趟自己院子,她如今不住康宁院了,而是在后山禁地的崖下,分配了一间荒废许久的院落住着,更名为了天宫院。 她现在的修为名望,已然可以位列门中长老,荆阳羽代替掌门提及一次,宴春拒绝了。 理由是她没收徒弟的意愿,作为长老,自然要收徒。 不过宴春独院而居倒也合理,毕竟这些年她为衡珏派扬名四方,做的那些任务就算是她想要长居涤灵池,也谁也说不出二话。 宴春搬出康宁院的时候,伏天岚和宴高寒心中不舍,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宴春的冷淡了。 她还是会专门抽出时间陪伴他们,眼中的孺慕也真真切切,伏天岚和宴高寒早已经满足。 天宫院大阵开启,里面倒是十分整洁,但是有些过分清冷。 宴春打开百宝箱,这里面现在满满当当的,都是她在山下或者历练之后回来领的。 她挑挑拣拣,带了两样法器,以通信玉牌召唤,很快便和几个老熟人聚集在了山门大阵前。 “这次去哪里?”云睿诚笑着问。 他驻颜的时候改动了一些脸,现如今还总喜欢私改弟子服,弄得花魁一样拖老长才好,老家伙一个了,像个成精的花蝴蝶,半点丹道弟子的朴素没有,风.骚的宴春没眼看。 宴春扫了一眼胖得弟子服都要穿不下的怀余白,说:“南嘉国,尹荷宗。” 云睿诚表情一顿,也想起了尹荷宗是什么地方,觑了下宴春神色,不敢卖弄风.骚了。 孙黎和善影从来宴春说什么都没有二话,现在怀余白也有奶便是娘,对宴春十分顺从,并且逐渐习惯并喜欢上了到处吃垃圾……吃魔物妖物的日子。 几个人很快出山,御剑疾飞。 当夜天未亮,几人就到了尹荷宗之外。 这宗门外面十分气派,且不同于大仙门是修在山上,尹荷宗是直接修在凡间的热闹城镇之中。 “闹中取静”的突兀占据了一处寸土寸金的好地方,宗门更似高门大院王爵府邸,倒是没几分出世修士的样子。 这时间街上宵禁,并没有人,宴春他们直接御剑落在了门口,宴春放出了灵鸟,灵鸟直接穿繁复的篆刻着符文的华丽大门而过,钻入了里面。 不消片刻,大门开启,里面一个人竟似恭候良久,急急掠步而来—— 这大半夜的,他衣衫肃整,半点不曾有歇息甚至打坐的折痕。 宴春视线在他脸上淡淡扫过,脱凡境初期。 “恭迎百晓仙姑,及各位道友大驾光临——” 他说着“不伦不类”的深施一礼,而后直起身道:“在下乃是尹荷宗宗主,莫泽。” 他说话的腔调不紧不慢,咬字清晰无端给人一种信服之感。 但是又有些奇怪,因为他一句恭迎,说得像是那邪宗唱诵宗门祭词一样,带着一些蛊惑人心的味道。 宴春瞬间就想到了尹玉宸。 这莫泽,和尹玉宸算起来是师出同门,那些尹玉宸不肯给她看的记忆,这个人会知道吗? 那人还弓着腰请他们进去,宴春却难得晃了神。 而就在宴春走神的时候,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自内堂走出来。 眉目英俊到近乎锋利,头顶赤金冠在长明灯的冷白光线下,简直夺目,却半点压不过他本人龙血凤髓的矜贵。 他走到莫泽身边站定,一手持扇背在身后,脊背笔挺,他双目直勾勾盯着宴春,看了她半晌,才勾唇笑了下,用和莫泽一样的语调,不紧不慢地问:“这位……便是著名的湮灵仙子?” 脱凡七(“姐姐……”...) “啊, 这位是南嘉国二皇子。”莫泽连忙为身边的玄衣男子解释。 宴春掀起眼皮看了那个二皇子一眼,而后淡淡移开视线,对着莫泽点了点头, 说:“长老们的尸体在哪里, 带我们去看。” 莫泽侧身看了一眼二皇子, 而后看向宴春说:“放置尸体的地方入夜并不开启,这么晚了, 仙姑不如先在门内歇下?” “再有两个时辰都快天亮了,”云睿诚知道宴春的一贯作风, 接话道:“衡珏派的事情多着呢, 我们仙姑来一趟也要抽时间,劳烦莫宗主带路吧。” 云睿诚平时再怎么骚气, 关键的时候都是非常靠谱的。他和这位莫宗主说话也不怎么客气,都是脱凡境,他的修为可是实打实斩妖除魔刷出来的,他自觉不会比这个莫宗主差的。 莫泽年岁绝不会小,但是却生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也就十六七, 很是给人一种“嘴巴没毛办事不牢”的感觉。 云睿诚说完,莫泽闻言面皮抽搐了一下, 开口正要说什么, 便听宴春开口, 轻飘飘道:“那便劳烦莫宗主安排屋舍。” 莫泽挑了下眉, 看着宴春正在直勾勾看着站在他身侧的二皇子。 二皇子也是一错不错看着宴春,他面上带着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视线十分赤.裸的自宴春的头脸一路看到鞋面。再重新转回来,如此反复, 十分轻浮! 跟着宴春来的云睿诚包括善影他们全都发现了,顿时皱起眉,敢对宴春这般无理的,只有在宴春未曾使用湮灵之前,才有那不长眼的修士在除邪祟碰见的时候,调戏过宴春。 宴春现在虽然修为在修真界算不上多高,可她的湮灵却是前所未有,因此她的地位卓然,这凡尘的什么狗屁二皇子,竟然也敢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云睿诚顿时便荡开威压,要不是他们这一行人外出讲究的是效率而不是排场,脱凡境修者的威压在一进门,那什么狗屁二皇子便已经跪下了! 云睿诚表情冷得很,这会儿像条护主的恶犬,不过他的威压没能如愿将那个二皇子辗地跪在地上,被莫泽以灵力震开了。 莫泽赔笑,一张娃娃脸太容易讨人好感了,尤其是他眉心还有一点朱砂痣,笑起来简直像画上的人活了,好看的带着点妖异。 “道友,切莫动怒,凡人不比修士,二皇子在尹荷宗伤不得。” 云睿诚再欲说什么,他身后的孙黎和善影包括怀余白三人,表情也都冷下来。 结果宴春抬起手,拍了下云睿诚的肩膀,说:“算了。” 她看着这个二皇子,总觉得他身上有古怪。但她这就要步入脱凡境巅峰的眼睛,也看不出什么。 宴春很少被冒犯,也根本不在意,她想起来之前友臣说尹荷宗里面的一个皇子,一回皇宫里就无法自控的事儿,微微眯了下眼。 “诸位道友随我来吧。” 莫泽又说:“早就收拾好了房间,明日定然带仙姑和诸位道友去看尸体,如何?也没剩两个时辰了。” 几人看向宴春,宴春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几个人跟着莫泽穿过前厅,带着众人到后面休息,还派了两个身上没修为的凡人婢女给他们支使。 他们被安置在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几间屋子,除了他们几个和使唤的婢女,没有其他人。 云睿诚他们不需要凡人伺候,但是打发那两个婢女离开,那两个婢女却似听不懂赶人的话一般,站在廊下,抬头眼神空洞地问:“仙人有何吩咐?” 宴春他们几个都聚在宴春的屋子里,云睿诚率先开口道:“这个宗门好古怪!” “对,”怀余白说:“我的灵宠十分活跃,它只有在邪祟靠近的时候才会活跃。” “我并未在这院子里面感觉到任何的邪气,”孙黎说:“我灵盾上的灵兽也闻不到魔气和妖气。” “好怪。”善影说,“那个尹荷宗的宗主未免太年轻了,怎么可能有人在十几岁驻颜?” 宴春一直没有说话,她在想那个二皇子。 听到善影这么说,宴春心里回答道:“当然可能有人在十几岁驻颜,尹玉宸便是。” 宴春看了他一部分记忆,知道他是靠着某种邪术驻颜,或者说长大。但是……到底是什么,那部分记忆宴春也没有,她只有尹玉宸半魄天魄。 “都散了吧,既然他想让我们休息,就都暂时去休息一下, ”宴春说:“明日见了尸体再说。” 几个人闻言散了,宴春端坐在殿中的软垫上,闭上了眼睛,又去例行窥视她灵台的半魄天魄。 不知道为什么,这天魄之前一直都在灵台之中忽明忽暗,但是此刻却似蒙尘的明珠被拂去了上面的灰尘一般,亮的近乎夺目起来。 宴春正不解,便感觉到有人靠近她的屋子,她还未动,院内的其他人便先要动,宴春很快在通信玉上面制止了他们。 那人来到了她的后窗,宴春转头,不需要开窗户,便知道来的是那个奇奇怪怪的二皇子。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宴春隔着窗户,散开神识在他周身都巡视了一遍,感觉不出他有什么妖魔气。 只是他留下了东西。 宴春起身到窗边,推开窗子,然后看到了窗沿上摆着一个小碗,里面是一朵开得正盛的碗莲。 云睿诚他们凑过来一看,先是笑了,而后说:“我去帮你教教他做人吧,这些皇室的纨绔,以为自己是皇子便多尊贵了,主意都打到你的头上来了。” 宴春看着碗莲,表情若有所思。 片刻后侧头问:“怎么,不能有人爱慕我吗?” 云睿诚和善影都是表情微微一变,其实他们都还觉得……宴春从未忘记过尹玉宸,上次那个小沙弥,不就因为和尹玉宸长得像,才被点拨么? 而且这个整个人都不规矩的二皇子,可跟尹玉宸一点也不像。 孙黎皱眉说:“凡事讲究个‘门当户对’,同师叔求爱之人,起码也要是个仙界翘楚,最次也得能做你炉鼎,他一个凡夫俗子朝生暮死,不是良配。” 宴春闻言轻笑出声,孙黎正是这南嘉国皇都的氏族孙家嫡长孙,虽然在修真界被欺负成了挑大粪的,但若非入道求仙,现如今说不定是孙家家主,权势滔天。 他是个真正的世家公子哥出身,却不像宴春从前以为的那样温润风度。 他固执,死板、观念陈旧,一肚子的固守理论,都脱凡境中期了,还讲究凡间那一套“门当户对”呢。 不过好处是宴春带他从挑粪的变成蓝阳的传人,他现在奉宴春为“君”,他为“臣”,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无半点迟疑。 “行了小老头,把你的理论收收,我万一就想春风一度呢,分什么仙凡有别?” 众人闻言心思各异,宴春把碗莲端进了屋子里,坐下之后自窥灵台,发现那天魄又淡了一些。 宴春的心中莫名的开始乱起来。 她打坐入定,其他的人也回自己的屋子,天色很快亮了,那两个婢女来请他们,叫他们去前厅。 “宗主为各位准备了灵兽珍馐,请各位移步春丽院。” 修真者大多不食凡物,到了脱凡境之后,连灵兽也没什么作用了。 尹荷宗的这个宗主答应天亮之后带他们去看尸体,现在又弄这一遭,云睿诚都不耐烦了,看向宴春。 宴春竟然又没说什么,对着那个婢女点了点头,就起身了。 这太怪异了,平时驱魔除祟,就属宴春最性急,到地方就打,杀完就走,从不耽搁。 可是这一次来了尹荷宗,她的性子似乎瞬间好了。 被个凡人给冒犯了,也没见生气,还收了人家碗莲,而且现在还真打算去吃东西,这十几年了,云睿诚也没见她吃过东西啊…… 几个人一脑门子疑问,可是宴春在他们这个小团队里面就是王,她只要去,别说是吃饭,就是火海刀山,云睿诚他们也是眼都不眨就跟的。 不过走在半路上的时候,云睿诚还是忍不住凑近宴春说:“这宗门有古怪,那两个婢女在门外姿势不变站了半夜,然后今早上突然就来请人了,也没见她们拿出玉牌和谁通信,她们怎么知道莫宗主叫我们去吃饭?” 宴春其实昨晚上就看出怎么回事儿了,那俩婢女不是人,都是活傀儡。 她看不见丝线,却在邪书之中知道傀儡的样子分很多种,能窥见丝线的是一种,蛊虫驱动的是一种,还有干脆生下来便是傀儡的傀儡娃娃,和主人心意相通。 宴春没细究这两个傀儡是怎么回事,她总会弄清楚一切,包括尹玉宸曾经在这里都经历了什么,才落得那一身经脉尽碎的可怖瘢痕。 她从昨天开始就表现异样,确实是对这个地方有着超多的耐心。这感觉像是掀开一道经年惦念的垂帘,她倒要看看尹玉宸藏着掖着不敢给她看的都是什么。 几个人跟着两个走路距离都一模一样的婢女,到了婢女说的春丽院。 莫泽已经等在门口,看着几个人笑眯眯地说:“我知道诸位道友早就辟谷,脱离了低级的口舌之欲。” “但今天的灵物非比寻常,乃是一头有近二百年修为的飞鹿,不仅灵力不俗,味道更是鲜美异常。” “杂质厨房已经涤荡过很多遍了,诸位道友可以尝一尝,既然来了人间,便尝尝人间滋味,倒也算入乡随俗。” 莫泽好声好气的说话,蛊惑性十分强,尤其是他长得太过无害,提起这二百年修为的飞鹿肉,还舔了舔嘴唇,像个嘴馋的小少年。 怀余白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心想乖乖,二百年修为,那不是都开灵智了吧? 她平时吃的都是邪魔,灵兽饭堂里面也都是灵力低微的,还真没吃过修为这么高深的灵兽……肯定好吃! 云睿诚闻言皱眉,孙黎更是面色青黑,倒是莫泽知道他们想什么似的,连忙说:“诸位道友可不要误会,飞鹿乃是蠢物,这一头尤其蠢笨,恰巧生在了灵力茂盛之处,四周没有人烟居住,与世隔绝,根本未来得及生出灵智便被捕捉到了。” “我素日也吃不到这等好东西,”莫泽说着,看向了宴春,说道:“是借了仙姑的运,这飞鹿乃是今早二皇子自皇宫命人送来烹制的。” 话音一落,众人都是一阵牙酸,宴春环视了一圈,没有在桌边看到二皇子。 落座之后,婢女很快开始上菜,一头炙烤的香气扑鼻的鹿排就摆在桌子正中间。鹿头和鹿角都处理过了,也摆在盘子上,看上去十分夸张。 而除此之外,鹿肉做成了各种炖,煮、炒、炸、等等多种口味。 莫泽笑眯眯看着宴春说:“二皇子说,这是南嘉皇城权贵之中最流行的全兽宴。一定要仙姑尝尝。” 宴春面无表情,心中怪异。 并没动手,而是环视了一圈,问:“他人呢?” 昨夜他接近,灵台天魄活跃,走后便暗淡。那碗莲,若宴春没看错,乃是书中记载的北松天池圣物,名唤重生莲。 莲如其名,可以残魂孕养出莲身,承载魂魄甚至修为再世为人。 是宴春一直想要去一趟北松山天元剑派看看的原因,据说天元剑派正是因为有重生莲,苦修剑道的大能才能不惧天雷,灵合归天的尊长相较其他的门派多了一倍不止。 宴春猜想,这个看不出异常却无法自控的二皇子,说不定是被什么人控制了,送她重生莲这等世间难寻的金贵之物……宴春也好奇他身后到底是谁。 且她脑中半魄天魄是尹玉宸的,宴春猜测操纵二皇子的……应当也是个魔修。 魔与魔之间,是有感应的。 “道友不要客气动筷吧。”莫泽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口大口吃,说道:“他去梳妆打扮臭美了。” 莫泽简直没一点一宗之主的样子,像个不羁的浪荡子。得亏是脸长得嫩,否则能把人膈应出一身疙瘩。 宴春还是没动,她不动,其他人自然也不动。 傀儡婢女上菜还没停下,众人都有些难以想象,鹿肉而已,有这么多种做法? 宴春见怀余白口水要泛滥成灾了,这才示意众人吃吧,友臣都说尹荷宗懂规矩,得友臣好话的这世间也没几个。尹荷宗的宗主不至于他们一来,就杀了个开智生灵来招待他们。 众人陆续开始动了,实在是这些鹿肉灵气浓郁肉眼可见,且色香味俱全,摆盘更是精致无双。 出身世家最挑剔古板的孙黎都觉得这全鹿宴能入眼,亦能入口。 而再最后的甜点也上来之后,据说梳妆打扮的二皇子总算姗姗来迟。 怀余白侧头看了一眼,肉从嘴边“吧嗒”掉在了盘子里。 这二皇子……昨个初见的时候还端得一副尊贵无匹的皇家子嗣样貌,今天为了讨宴春欢心,这是和花魁借的衣裳吗? 他竟是散了长发,着了一身粉纱袍缓缓走了进来。 说真的骚到道心为饕餮的修士都能掉了嘴边的肉,足可见其杀伤力何等巨大。 莫泽抬头看一眼,噗地冲旁边笑得呛了。 云睿诚在这二皇子的面前乍然失色,孙黎皱眉深觉不堪入目,善影……傻了。 唯有宴春还是一脸淡然,她视线顺着眉目刚烈矜贵的二皇子脸上,挪到他胸襟大氅的粉色纱袍,还认真品评了一下,这刚柔冲撞的打扮,确实很有冲击力。 书看得多了,宴春也知道,这世上的癖好,远远不止当初尹玉宸同她说的那些。 这其中便有一种,叫看禁欲者沦落,逼强者献媚。 这二皇子此刻便有点那个味道。 他走到宴春身边,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了。 宴春侧头看他,眼中没有半点春心荡漾之意,只觉得操控他之人实在大手笔,观这二皇子样貌气质,素日绝对是个眼高于顶之人,得尹荷宗这等驻扎凡间还有能力协助其他仙门除祟的宗门庇护,想必这二皇子将来,或许贵不可言。 若这皇子也是幕后之人送与自己赏玩的……倒是有趣。 而且…… 宴春脑中想着什么,无意识地拿起面前一盘点心里面的一小块点心,送到唇边。 她没想吃,就是闻一闻。她从前那么爱吃,却好多年不曾碰过任何食物,自从尹玉宸走了之后…… 宴春猛地僵住。 她低头看了一眼,鼻翼间萦绕着难以形容的牛乳香气,她嗅进这香气,简直如同钢刀刮过肺腑,霎时间眼睛都红了。 宴春不敢置信地张开嘴,轻轻含了一点,而后放下了手中牛乳糕。 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翻天覆地,却实际上早已经练就了一身山崩面前不改色的本事,强压住了情绪。 她只是慢慢地,一点点转头又看向了身侧的二皇子,对上他视线那一刻,宴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手上冰凉,湿意未散,显然刚刚洗过。 宴春眼睛转眼之间已经爬满了血丝,额角青筋暴突,周身的威压压不住地乱窜,削掉了云睿诚一角袍袖,桌面上的鹿头“砰”地一声飞了出去,砸在怀余白的肩膀上—— 宴春一拍桌子起身,手下桌面蛛网般龟裂,她抓着二皇子冰凉的手,转身就朝着门口走。 莫泽赶紧稳住桌子,似是对这种情况全然不意外,只是啧了一声,招呼其他起身想要跟随,却不敢贸然过去的众人,说:“诸位道友不必紧张,男欢女爱之事多寻常?看来仙姑确实喜欢这一身纱袍,诸位道友快吃啊,鹿肉凉了就腥了。” 众人还是不放心,不过宴春昨晚上还收了二皇子的碗莲,怕别是真的要尝尝皇子什么滋味? 如果是,他们跟过去实在不合适。众人下意识看向了云睿诚。 云睿诚摇摇头,以宴春如今的能耐,在修真界能伤她的实在不多,更何况是个凡夫俗子。 尹玉宸那瘟货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的小白鹤也已经变成了秃鹰,想要玩个皇子……就玩能怎样。 湮灵仙姑就算想要搞四国皇帝,有伏天岚的天衍殿撑着,各国国师都会亲自下场劝皇帝们就范的。 于是云睿诚坐下吃东西,鹿肉真好吃。 而宴春拉着二皇子出来,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抓着一只冰凉的手,在院子里犹豫了片刻,直接带着他一闪身,回到了莫泽为她安排的屋子。 门窗在宴春的灵力操控之下,“砰砰砰!”全都关上了。 宴春这才回头看向这个二皇子,抓起他的手凑近鼻尖闻了下。 其实不用凑这么近,宴春五感何其敏锐,她早就嗅出了他冰冷的指尖带着牛乳香气。 但宴春还是怕自己认错一样,闻了一下。 而后不等二皇子有什么反应,宴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周身威压爆开,撞得周遭摆设“砰砰”碎裂。 她掐着他的脖子,直接抵到了墙上,手上用力,她轻而易举就能捏碎这个二皇子的喉骨,她是脱凡境中期修士,她只要想,凡人在她手中,就是蚂蚁。 或者说连蚂蚁都不如,比蚂蚁还脆弱。 可是屋子里如狂风过境,被她的威压震的摆设都化为了飞灰,她面前这个凡人却还好好的,微微仰着脖子被她抓着,面上因为气息不继憋红,可是他眼中却没有一点害怕和慌乱。 而是轻轻一晃,如同拨云见日一般,散去了表面的黑,透出了一点点殷红来。 这殷红逐渐自瞳孔弥漫扩散,直至铺满眼底,而这“二皇子”的眼神也彻底变了,变得犹如滚动的岩浆一般,鲜红刺目,灼人眼球。 宴春死死盯着他,一点点看着他眼中变化,恨不能杀了他,将他挫骨扬灰似的。 可抓着他脖子的手却在抖,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的眼底也爬满了红丝,这一刻分不出他们的谁的眼中更似赤焱深渊。 他们就这么对峙着,直到这屋中的一切都化为了飞灰,再也没什么能够毁去。 宴春嘴唇颤抖了片刻,张了张嘴,却如同渴水的鱼,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几乎要被活生生扼死的人伸手,一只手抓住宴春掐着她的手腕,另一只伸到宴春的脑后,慢慢掐住了她的后颈。 而后他双眸猛地爆出黑红魔气,掐着宴春的后颈一用力,便将宴春送到了自己面前。 两个人鼻尖相抵,近得呼吸可闻。 宴春身上的凌冽灵光同她掐着的人身上爆出的黑红魔气在疯狂对抗,纠缠、撕扯。 仙魔天生是死敌。 而扼着彼此命门的一仙一魔,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死死盯着彼此,欲要将彼此灼烧,焚化在眼中。 带着将对方挫骨扬灰吞吃入腹的疯狂,久久无言。 最后,还是快被捏断了脖子的魔物率先开口,却也发不出声音,而是气声。 “姐姐……” 脱凡八(我从魔窟活着回来你只能...) 姐姐…… 这两个字混着鼻息喷到宴春的脸上, 犹如一把劈山开海的利斧,裹挟着通天彻地之势砍在了她的脊梁之上。 这世上只会有一个人这般叫她,那便是——尹玉宸! 她有一瞬, 甚至感觉自己的脊骨尽断, 能够御剑飞天翻云覆雨的脱凡境修者, 竟是连站立都要站立不住了。 宴春的表情寸寸开裂,她依旧没有松开手, 甚至更用力,她阴暗地想, 把这个人扼死在自己的怀中, 他就再也跑不了了。 眼见着宴春要失控,连他栖身的这具身体都要毁去。 尹玉宸浑身都爆出了浓重的魔气, 如果宴春再不停手,他倒是死不了,但是栖身的这具身体毁去,他无处可依立刻便要回去…… 如果可以,他愿意死在宴春的手中,多少次都行。只要她能消气。 可现在他没有时间浪费, 这具身体也不能毁去。 于是他捏着宴春的后颈的手,像以前一样撩开了她的长发, 轻柔地捏揉安抚。 他的掌心冰凉, 这根本不是活人的体温。 但熟悉的按揉安抚动作, 却让崩溃的宴春僵硬紧绷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 宴春慢慢松开了手, 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甚至是站立的力气, 浑身一软,便被尹玉宸密密实实抱进了怀中。 “姐姐……”尹玉宸的声音被宴春扼到沙哑。 宴春额头抵着尹玉宸的肩膀, 双膝软绵绵地垂着,全靠尹玉宸的支撑才没有顺着滑倒到地面去。 仿佛什么都被抽离了她的身体,她的肋骨脊梁,她的一切本事。她的爱恨交加,甚至是所有感知。 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下一刻便能够飞起来,像极了在涤灵池那时候的神魂离体。 “姐姐。”尹玉宸捏揉着她的后颈,一下一下,眼中黑红之气不断涌动着,却连泪都流不出。 魔没有眼泪。 尹玉宸只能一遍一遍地叫着宴春,来宣泄他的悸动,也压抑着自己暴.虐的魔性。 他想杀了宴春,将她吞吃入腹融入骨血,就像宴春想要杀了他一样。 甚至比宴春的难以自控还要强烈百倍,这是入魔后难以压抑的天性。 对于魔来说,爱是占有、侵略、撕咬、吞噬。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压抑着自己的本性抱着宴春,抱着他爬过尸山血海重新回到人间的痴梦,同宴春一起浑身颤抖。 “姐姐……” 尹玉宸又叫了她一声,每一声都像是混着血肉吐出,带着腥咸滚烫。 宴春闭着眼,脑中什么都没有,仿佛像那些年陷入了尹玉宸空茫的记忆一样,难以回神,近乎魔障。 唯有尹玉宸一声一声,在她耳边压抑又灼热的“姐姐。”为她引路,一点一点地将她引出白茫,引回人间。 而宴春回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推开了尹玉宸,狠狠抽了他一巴掌。这可不是普通的一巴掌,而是裹挟着脱凡境修者暴.虐灵力的一巴掌。 直接将尹玉宸抽飞了出去——若非他魔气护体,这巴掌作用在凡人身上,能直接将他头颅抽飞。 宴春瞠目欲裂地瞪着他,胸膛急速起伏,简直要背过气去。 但是她身上暴.动的灵力却渐渐蛰伏下来了,这一巴掌真的毫不留情,带着她这么多年的愤懑压抑,痛苦怨恨,甚至是……绝望。 那种不能完全确定他存在的惶恐,无法感知到他的慌乱。她不知道有多少次,不敢入定,生怕自己一醒来,灵台之中的半魄天魄便会消失无踪,尹玉宸这个人就会像一缕青烟,一个泡影,消失在她的世界。 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人提起,再也没有人想念。 宴春记忆那么好,她却生怕大道漫漫无边际,岁月无情比霜雪,要侵蚀了她的记忆,将那个予她信任,予她爱恨的人,从她的记忆之中偷走。 头三年的时候,宴春恨不得寻个魔窟也跳进去。 但是那之后,她就不敢停下了,因为她若是弱,她脑中那半魄天魄,那尹玉宸这个畜.生硬塞给她的半魄,也会跟着弱。 炼制魔灵之术,控魂者必须不断地和魔灵一起强大,否则魔灵就会被其他的魔灵所吞噬。 尹玉宸算计她至此,让她不敢去死,不敢停下,甚至不敢睡觉。 可到后来,那十几年,她是抱着这一辈子都等不回来一个人的心情,无望地等着。 他还敢回来。 他竟然真的敢回来! “你、还、敢、回、来!”宴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 尹玉宸被打得撞在墙上,身后的墙壁都出现了裂痕,但他赶紧爬起来,不去理会嘴角的血痕,强压下身上外溢的魔气,看向了宴春。 接着他并没有起身,而是身体向前倾,双手拄在地上,朝着宴春爬。 他不是起不来,是不敢起来,他知道自己做下的事情有多么卑鄙,会让宴春多么痛苦,所以这是他该受的。 尹玉宸不觉得耻辱,不觉得难堪,他高兴地快疯了。 他怕的不是宴春打他,发作他,他最怕的是宴春认出了他,却不理他,甚至是……不在乎他了。 他怕她平静地同他说话,怕她记不得他做的食物是什么味道,怕她喜欢了其他人,或者干脆就和荆阳羽重修旧好了。 哪怕他爬回人间第一件事,就是听莫泽说了宴春这些年在各界声名大噪,他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他的献祭成功让她振翅飞翔。 可他怕。 他真的要怕死了。 他怕得不敢和她相认,要用这种蹩脚的理由去试探她是不是记得他做的东西。 甚至还找了这一副金尊玉贵的人皮,期盼她彻底变坏了,先享用了这个她应该会喜欢的男人,然后再讨巧卖乖的相认。 尹玉宸真的无法确定,宴春会变成什么样,对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当初她的父母要她和莫秋露共生,她便想神魂出窍,自己逼着她强加给她的这条命,她到底肯不肯接受,接受了是恨他还是会等着他? 这些设想,在这十几年中,是支撑着尹玉宸同人厮杀的意志力,他不能让别人吞噬了他,他必须回来,回到人间。 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可是尹玉宸什么都想到了,真的什么都想到了,他想着就算宴春和荆阳羽好了也没关系,跟随便什么人结为道侣,也可以。 他总有信心在她身边占据一席之地。实在不行,那便杀了那个人,成为那个人。 但是他没想到,宴春见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她愿意打他骂他,记得他做的食物,甚至……甚至这般崩溃,很显然她爱他。 她还爱他! 尹玉宸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简直要失去理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发狂,便也不过如此。 他一点点,手脚并用爬回宴春脚边,手掌攀附宴春的小腿,最终跪起来抱住了她的大腿。 他仰着头,双眸血红,魔瞳丝毫不遮掩地展现在宴春面前,他依恋无比地把自己的脸贴在宴春腰上,然后用黏腻的,带着蛊惑的语调说:“姐姐……我回来了。” “你打我吧,骂我,”尹玉宸抱着宴春说:“你可以杀了我,劈了我,随便你怎么都好,别推开我。”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好想你,我爱你。” 宴春站在那里,变成了木偶一样,她本想像自己从前想的一样,见到他,将他湮灵,捉起来,关起来! 但是她垂头,对上那双赤红的魔瞳,却连召出道心灵盾的力气都没有。 “姐姐,原谅我。”尹玉宸跪在宴春脚边,头在她腰间磨蹭:“让我做什么都行,你现在是我的主人,我的控魂者,你可以随便怎么对我,但别再生气了。” “姐姐……”尹玉宸激动地抱着宴春的腰,压抑着自己本性。等着宴春裁决。 宴春好久才开口,声音低哑地问:“为什么不见面便相认?” 昨天第一眼,宴春看出这个“二皇子”古怪,却万万不敢想,他就是尹玉宸。 “不敢。”尹玉宸说:“怕你一怒之下杀了我,那我便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宴春闭了闭眼睛,又问:“那昨晚送东西的时候,为何不相认!” “不敢。”尹玉宸仰头看着宴春想做出可怜相,却因为这身体的模样过于锋利,而他现在实在狂喜,所以他实际上是在控制不住地笑。 笑得阴沉可怖。他自己却不知道。 宴春看着他这样子,心里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她这些年杀了那么多作恶多端的魔,最是知道魔修根本难以压抑住内心嗜血和残虐。 他现在这分裂的表情,便是他压抑不住的内心。 他真的成了魔,还是一个占据他人身体的魔。 宴春此刻应该祭出湮灵杀了他,可她却抬起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摸上尹玉宸赤红的魔瞳。 尹玉宸配合闭眼,宴春又说:“是你占据了这身体,所以他才不能自控?” 她在问尹玉宸,是不是他杀了这个人。 如果是……如果是! 宴春心中犹如千万把刀锋刮过,这么多年,她什么都敢想,却不敢想若是尹玉宸回来了,却成了真正的魔头,她要如何抉择。 她仿佛体会到了荆阳羽当初在魔窟边的心境,宴春手指颤抖的厉害。 但是尹玉宸却绝不会陷她入荆阳羽那等境地,连忙抓住宴春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你摸摸,他是凉的,他已经死了好多天了,不是我杀的!” 尹玉宸说:“我没有杀过活人,我只是每天在和魔灵们厮杀,他们已经被魔气侵染,根本没有了人智,变成了畜生一样,只知道吞噬的怪物。” 宴春闻言心中提着的那要将她撕裂的两难烟消云散。 她弯腰抓住尹玉宸的手臂,扶着他起身。 尹玉宸顺着她的力度,几乎是蛇一样贴着她起身。 宴春后退了一步,尹玉宸上前一步。 宴春抿了抿唇,再度要后退,尹玉宸却偏了下头,循着宴春的嘴唇而来。 他压抑的快疯了,他想要的太多了。他不能,也不敢,但至少要让他尝尝她的滋味! 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 但是在他的嘴唇要碰到宴春的时候,宴春一把抓住了他的下颚,虎口卡在他微张的双唇之间,沉着脸说:“你要操纵这具尸体亲我?” 尹玉宸一愣,轻笑了一声,带着难以形容的蛊惑。 他说:“姐姐不喜欢这模样的?也怪我回来得太急,没时间挑拣灵降的身体,这个二皇子,我瞧着和荆阳羽身材气质有些像,姐姐难道不想试一试荆阳羽那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滋味么?” 尹玉宸双目灼灼地看着宴春,他自己已经是个肮脏的再也不能肮脏的魔物,他怎么敢用真身触碰宴春?那会损毁她的道行。 再说他现在还没有彻底脱离魔域,以真身灵降的能力。 “所以这个尸体,是你准备给我尝滋味的?”宴春看着尹玉宸恨不得上去再给他一巴掌。 尹玉宸却说:“他虽然早死了,但也不过没有体温而已,灵魂是我,姐姐你……” “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湮了你。”宴春说的是湮灵,但是尹玉宸的表情却是猛地一变。 又想用这身体做可怜的样子,还是没成功。 只一双魔瞳之中闪过鲜红,仿佛委屈的要滴血了。 “姐姐阉了我……我以后还怎么伺候姐姐?” 两个人不在一个频道上,竟也能把话说得明白。 宴春哼了一声,只当他说要自己享用尸体是狗放屁。 “你何必要占据他人身体?”宴春皱眉说:“不敢以真面目同我相见吗?” “当然不是。”尹玉宸拉住宴春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 “姐姐……你可知仙魔相交,要损道行,我怎敢伤姐姐?” “你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湮了你。”宴春冷脸抽手。 把手背到身后,蹭在鲛纱上面,缓解手背上的酥麻。 尹玉宸只好实话实说:“姐姐,我修为还不够,不能以真身现世,只能先借助新死的尸体。” 宴春皱眉,尹玉宸又凑近她,用一张完全让宴春陌生的脸,对她柔情蜜意道:“我急着见姐姐,实在是等不及了,才会灵降,便立刻回来,生怕姐姐不要我了……” 宴春受不了这个。 她和尹玉宸分开的时候,也是才互通心意。就只拉了个手确定关系,连正经的吻都没有过,只有她冲动的时候那一下浅尝辄止。 尹玉宸一回来就仿佛他们之前干柴烈火过了似的,这样的深情炙热,她需要点时间适应。 而宴春是万万不肯和尹玉宸操控的尸体亲热的,哪怕灵魂是他的也不行,她可“享受”不了这二皇子。 “那你要一直在这具身体里面?”宴春看着他赤红的眼睛,以便将他和这个身体的本身分开。 “不是的。”尹玉宸说:“我的魔力不足以长时间维持这身体的新鲜,我……” 尹玉宸小心翼翼地看着宴春,说:“我大概一两天,就会强行被吸回魔域天坑。” 宴春呼吸一窒,面色霎时间冷若冰霜。 尹玉宸有瞬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荆阳羽。 他连忙抓住宴春不让她挣开,强行把她搂进怀中说:“我还会找机会再出来找姐姐的,我的魔力会越来越强的,姐姐,你给我点时间……” 我已经给了你十八年了! 宴春在心里委屈的咆哮。 可是却没说话,想要推开尹玉宸,手按在他的肩上欲拒还迎,她舍不得。 她怎么舍得? 她不能接受和这个“尹玉宸”亲热,却无法拒绝他冰冷的怀抱。 就算是冰冷也好,一两天也好,总好过无望地等待。 “姐姐,我真的好想你,想得我心疼。”尹玉宸贴在宴春耳边,想要吻她,却不敢。 其实魔灵灵降成谁,便是谁,若是魔力高深,他可以变成那个人几十年上百年。 和真人没有分别,没人偏要执拗地去追求灵魂交融。 但是宴春不肯,尹玉宸就不敢。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蛊惑,在她耳边小声说:“姐姐……我想……” “闭嘴吧。” 宴春感觉到尹玉宸的欲念,推开她,表面镇定,实际上浑身都麻酥酥的,连嘴唇都不例外,哪怕他们都没亲。 宴春用这些年练就的面无表情说:“你什么时候能够真身出魔域?” 按照正常来说,还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尹玉宸怕自己说了,宴春要阉了他。 毕竟几十年的话,和阉没阉也没区别。 不过尹玉宸最擅长哄宴春,他又抱住宴春,说:“我也不知道,我会非常非常努力修炼的。而且过一阵子,我或许能够真身出来,只不过时间维持的短……” 宴春听着他说话,很轻易就被安抚了。 她其实现在还有点没能缓过劲儿呢,他突然就回来了,像做梦一样。 虽然这个“梦”的姿势不太正确,宴春还是很沉溺。 她这些年在修真界像个横冲直撞的刺猬,谁碰了她都要疼一疼,魔修见了她更是恨不得跪下叫亲娘饶命。 而她现在乖乖地被个魔修抱着温柔软语,没了湮灵仙子的冷漠无情,靠在尹玉宸的肩膀上听他说话的样子,透出了一点小女儿情态。 尹玉宸抱着宴春,混乱的倾诉着他这些年思念,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话。 他也想过见了宴春循序渐进,但是他恨不得马上跟她滚一起,都用别人的样貌勾引她就范了,还哪里顾得上循序渐进? 他的柔韧心性被魔气给侵蚀得所剩无几,现在一开口,都是粗暴直白的爱.欲。 宴春明明是被个冷冰冰的人抱着,却越发的觉得自己热得厉害。 她从耳朵开始,热度一直扩散到全身。若非是脱凡境修者能够自控体温不似凡人,她肯定已经出汗了。 宴春听尹玉宸灌了她满耳朵的淫.词浪语,有点消化不了,伸手拍了一下他肩膀,说道:“你,你怎么变的……” 宴春面对着尹玉宸站着,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微微偏开头说:“我们现在又没结为道侣,你说那些……也做不了啊。” 宴春脸色绯红,尹玉宸看她这样子,简直想要活活吃了她。 他双眸涌动着浓重的魔气,克制的近乎痛苦。 他抬手把宴春的下巴转过来,用一双赤红的魔瞳看着她,说:“我的傻姐姐,仙魔怎么能结为道侣?是不会被天道认可的。” “我们不能结为道侣,便不能亲近了吗?”尹玉宸说:“姐姐这些年没少看书吧?白看了么?” “姐姐可以将我当做情人,”尹玉宸凑近宴春,在她耳边说:“凡人贵妇的床头小侍,小姐垫脚的奴儿……” “什么都好,何必要拘于天道认证的道侣?” 宴春听的双耳嗡鸣,她确实看了许多书,也确实觉得自己知道的够多了。 但是她没想到,在尹玉宸的面前,她还是显得过于青涩,甚至是古板。 “我们可以想办法。”宴春说:“我们不能被天道承认,那……可以以凡间的礼仪成婚。” 宴春说:“我回去同我父母……” “你要跟他们说,你要嫁一个魔灵?”尹玉宸笑起来,眼中却是难以掩饰的疯狂以及满足。 他的小白鹤,会飞了也还是飞不出他的掌心,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他太满足了。 但她如今在修真界的地位,若是和一个魔灵牵扯不清,会成为众矢之的。 尹玉宸真想拉她下凡尘坠深渊。可他怎么舍得? 若舍得,便也不必如十几年前那样,要大费周折地为两个人寻一个两全了。 “姐姐……我的傻姐姐。”尹玉宸别了下宴春耳边长发,嘴唇在她的面颊若即若离。 他说:“我们先偷偷的,谁也不告诉,好不好?” 宴春皱起眉。 她这么多年当然什么都想到了,她不是犯傻,她现在有能力对抗所有人的质疑,只要尹玉宸没杀人害过命。 但是尹玉宸不肯把她陷入那等境地,扶着她的肩膀,逼迫她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地靠在门上。 尹玉宸的魔气不断地被宴春的灵气蚕食,但是他还是笼罩住了她。 他嘴唇贴着她额角,慢慢地说:“暂时听我的吧,我们早晚要让所有人知道,姐姐在魔窟前说的话,我可是清清楚楚记得呢。” “你食言一次,这一次决不能食言,我从魔窟活着回来,你只能嫁我。” “但是还不是时候,”尹玉宸摸着宴春的脸蛋说:“还不到时候……我还不够强,姐姐你等等我。” 宴春也还不够强,他们还无法对抗一切,若是双尊听说宴春要嫁魔灵,便是拼死,也不会同意。衡珏派掌门关门弟子,可以是废物,但绝不能是和魔族牵扯不清的人。 “我们没必要再能掌控一切之前暴露,况且这样也便宜行事。” 尹玉宸说:“魔域乱了,人间也乱了,现在各门派都风声鹤唳,我来做姐姐的眼睛,为你探知魔域的一切。” “姐姐,我这次来找你,也是为了告诉你一些事……” 尹玉宸喉间干渴极了,他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他说:“我等会跟姐姐说,现在姐姐能不能让我亲亲?” 宴春被他挤在门上,呼吸贴着他起伏,闻言咽了口口水,但是不肯和他操纵的人亲嘴。 她有执念。 尹玉宸见她表情,就知道不行,她有些事情上固执得吓人。 尹玉宸只好退而求其次说:“不亲嘴,那我可以亲亲其他地方吗?嗯?” “求求你了,姐姐,我忍得好辛苦……” 宴春闭了闭眼睛,压不住心中已经燎原的火,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尹玉宸便直接埋进了她的脖子里,宴春只觉得浑身一震,从前出现过一次的那种后脊酥痒,连带着腰下和小腹都烧起来的滋味汹涌重现。 这一次她明白了,这是动情。 宴春狠狠抽了一口气,脖颈向后扬起,宛如一个濒死的白鹤。 脱凡九(他爬过了尸山血海摸到了...) 宴春靠在门上, 感觉她从心里开始,直至整个灵魂都烧了起来。 她抱着尹玉宸的脑袋,身体被他向后压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宴春觉得自己被他嘴唇碰过的脸颊、额头、脖子、眼睛、都不再属于自己, 她呼吸不继, 有种要被活活憋死的眩晕。 然后正在两个人要情难自已的时候, 宴春感觉到屋门外来人了! 吃过了饭之后,云睿诚他们回来了, 甚至连莫泽也跟着过来了。 宴春连忙推尹玉宸,心中涌上慌张, 她和尹玉宸说好, 暂时不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她不想让这些人感觉到什么。 但是尹玉宸却根本无法自控。 十八年, 他在魔域天坑之中,没有一刻停止过撕咬,吞噬。 他甚至有段时间,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他也成了那些在魔域天坑之中,被魔气炼化的怪物。 失去自己的感觉有多么可怕, 若不是真正经历过的人很难明白,幸好……宴春从没有放弃过他, 也没有放弃过她自己。 她在他迷失的时候进境, 带回了他的神智, 而这些话, 尹玉宸根本不敢跟宴春吐露一个字。 他用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办法,走的是一条死路, 现在像个活人一样站在宴春的面前,可他无时不刻不清醒, 他根本不是人了。 魔灵本是魔修之中最低等的魔物,拥有神志的更是寥寥无几,他的灵魂因为吞噬和炼制产生了变化,厮杀和魔气让他变得疯狂,他的肚腹之中,永远感觉到饥饿。 只有不断的战斗和吞噬,才能让他不那么难过,而真正能够让魔物满足的,却远远不止如此。 魔修们之所以不为正道所容,那是因为魔域之中,便是将六欲放大无数倍的集合场。 而魔最喜欢的,也最好满足的,便是性.欲和杀欲。 尹玉宸却一直在压抑着这两样,现在他把喜欢到刻在魔魂之上的女人抱在怀里,却不能碰,他怎么受得了? 他能够闻到她皮肤之下血液在奔流的速度和走向,还有让他不能自已的醇香气味。 尹玉宸忍无可忍,张开口咬在宴春的脖子上。 犬齿硌破皮肉,如同打开了野兽的囚笼。 这一刻的尹玉宸是没有理智的,但他正准备撕咬下口中这一块新鲜的血肉,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间被灌注了灵力的一掌,狠狠拍在了头顶。 这一掌掌心带着固魂印,是宴春比较顺手的一招,她这些年自己摸索出了很多的野路子。 比如固魂印本来就是给神魂不稳的人用的,但是如果邪物占据了人族的身体,在它头上拍个固魂印,便能将邪物短时间内牢牢压在人族身体之中。 那是一种降级一样的“限制”,脱离不了人族脆弱身体限制的邪物,有再大的能耐,也只能摧毁人族的身体才能施展。 可是固魂印是正道术法,固魂便是强行将邪物的本体和人族的身体硬塞一起,要是邪物在这种虚假的“身魂契合”的情况下强行摧毁人族身体,也会摧毁它自己。 这种确实是“邪门歪道”,因为这其中人族身体有可能遭受到难以预料的损伤。 但万般无奈的时候,宴春是会用的,毕竟没有任何的邪物肯自毁逃脱。 所以她这一下,把尹玉宸的魔魂,强行和这个二皇子给楔到一起,尹玉宸身上涌动的魔气瞬间就被宴春给打散了,剩下的全都楔回了他身体。 尹玉宸瞬间感觉自己身体如有千斤重,一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一晃结结实实地跌坐在了地上,眼中魔瞳被正常的黑色取代,看向宴春的眼中全都是震惊。 姐姐现在真是好本事。 宴春微微笑了下,没顾得上去扶他,因为这时候她身后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几个吃过了饭,不放心还是要坚持来看看的人,站在门外,比地上跌坐的前襟大氅侧脸清晰地印着一个紫红指印的“二皇子”,表情还要震惊。 屋子里一切都没了,连墙壁都裂了,唯有两个人在门口的位置。 而且这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毕竟两个人都有些衣衫凌乱,宴春的侧颈之上,还有未来得及痊愈的一点咬痕。地上跌坐的“二皇子”更是如同被狠狠蹂.躏过后一般,“脆弱”撑着地的手臂都在颤抖。 “我就说仙子一定正玩得尽兴,你们偏要来看,看来打扰了仙子雅兴呢。” 莫泽眼神意味不明地扫过宴春和地上跌坐的“二皇子”,再看了看屋子里,心中啧了一声。 而剩下的几个人看到屋子里和宴春的情状,简直眼睛都不知道朝哪看了。 这……这屋子都毁成这样了,玩得也太激烈了! 这屋子都毁成这样了,“二皇子”就只是脸上有个巴掌印,跌坐在地起不来之外,竟然还全头全尾地活着,可见宴春对他很受用啊…… 几个人顿时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十分统一地转身。 云睿诚说:“那个,莫宗主啊,不是说要带我们参观下宗门吗?走吧……” “啊,咳咳……”怀余白看着宴春眼中竟然有点羡慕,但更多是不好意思。 孙黎生在氏族,这种场面到还顶得住,只是也觉得有伤风化。 只有善影一个,嘴里能塞下鸡蛋,等别的人走了才闭上,然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他和他长得也不像啊。” 宴春动了动嘴唇,想想也没解释。 莫泽很快把一行人都带走了,尹玉宸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不适应这种“做人”的沉重感觉,却还像以前一样,习惯性地夸奖宴春:“姐姐现在真是厉害了,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固魂印还能这么用。” 宴春看他胸襟拉扯了一番已经大敞四开,别开了眼睛,问说:“我要是一直把你禁锢在这身体里,你会怎么样?” “我会和这具身体一起腐烂。”尹玉宸表情有些无奈。 宴春叹口气,根本不想放尹玉宸回什么魔域天坑。 尹玉宸当然也知道,被固魂印压了一下,倒是将他沸腾的欲.念压下了一些,他上前拉住了宴春的手,说:“我又怎么会舍得姐姐?” “我恨不得和姐姐融为一体。” 尹玉宸捏着宴春的手指,轻轻地摩挲:“可是姐姐,我若是太弱,姐姐就要一直保护我,我身为男子,必须有能力保护姐姐。” 宴春根本不在乎这个,她看向尹玉宸,手指被他摩挲的痒到了心里。 她抿了抿唇说:“怕什么,我又不嫌弃,我的命还是你给的呢。” 尹玉宸眯眼凑近,亲了亲宴春的鼻尖说:“姐姐要将我当成小情人养着么?养在哪里?我能不能去姐姐的灵盾之中,若是姐姐不需要我效劳的时候,我便跟着灵盾一起缩回姐姐的灵府?” 他说着,抬手戳了下宴春的肚子。 这动作是闹着玩,但是宴春方才情动感觉还未散去,被戳了一下,整个人一抖。 她怔怔看着尹玉宸,问了一个同十几年前一样的蠢问题:“你现在的床笫功夫怎么样?” 宴春这些年接触最多的就是魔修,她知道魔修是什么德行。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操守可言,宴春甚至遇见过魅魔吸取人族生气,一群人就正……嗯,做那种事,魅魔还企图勾引宴春来着。 所以宴春甚至没指望尹玉宸成了魔之后,能够为他们之间守住什么纯净,她早已经不是那个被荆阳羽对别的女人一点点动容,就会撕心裂肺的宴水云了。 说起来这对荆阳羽有些不公平,但是当一个人把命都给了你,去寻了一条死路走,你除了他能够活着回来,已经没任何的期望的时候,男女间那点事儿,就不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宴春和尹玉宸时隔多年,从无沟通,却再一次不谋而合。 他们如今所求的,再见面所求的,不过是对方活着,并且还在意着自己,便够了。 尹玉宸手指一顿,一双眼睛魔瞳闪烁,黑红之气若隐若现,他闭了闭眼,叹口气道:“姐姐……你这是想要我死啊。” 他拉着宴春的手,凑到自己唇边,一个个亲吻她的指尖。 压抑着再度沸腾的各种极端念头说:“这个问题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回答。” 他几乎咬牙切齿,鼻尖抵着宴春鼻尖说:“你试过就知道了!” “但是姐姐,”尹玉宸直直盯着宴春眼睛,说:“你觉得你连和我灵降的身体亲吻都不肯,我会背着你和那些恶心的魔物滚到一起吗?” 宴春被反问的呼吸都滞了下,她虽说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是……真的听到了尹玉宸否认,宴春还是欣喜若狂。 她向来直白,她盯着尹玉宸的眼睛说:“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试试?你说……你说先不成婚,我们反正早晚要成婚……我……” 宴春一直这样,害羞也不耽误她直白挑.逗。 她看着尹玉宸眼中有纯澈的不能再纯澈的欲.念,那是和心爱的人结合的羞涩和渴望。 尹玉宸简直要被她弄疯了,连表情都扭曲起来,他的灵体几乎要冲出这句身体的囚笼,连本相都冲到宴春面前片刻,正是从这个“二皇子”的头脸伸出来的。 这一幕真的很吓人,好似一个人长了两个头,虽然很快就缩回去了,尹玉宸闭上了眼睛控制自己,宴春却眼睛都亮了,想到刚才看到了尹玉宸的本相,那才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宴春还是第一次见到尹玉宸覆着鲛纱的样子,她竟然在尹玉宸快要不能自控的时候,火上浇油道:“你的本相真好看,像个妖精一样。” 宴春用一种近乎痴迷的语气说:“你的眼睛太美了,像世间难寻的凤凰灵珠……” 尹玉宸本来就控制不住,他的本相男生女相,虽然不过分阴柔,却是个从来都受诟病的长相,况且对于修者来说,魔族的眼睛就是邪恶和罪孽的根源。 刚才他被刺激的现出本相,眼中满是爱.欲和嗜血。她竟把那样一双眼睛,比作世间难寻,能令人浴火重生的凤凰灵珠。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宴春,不管不顾要亲吻她这双点火的嘴唇,他只恨自己不能以本相现身,现在一旦本相彻底脱离身体,他这点魔气维持不住实体,片刻他就会消失。 否则他肯定…… 他还没想自己肯定要怎么弄宴春,宴春就再度用虎口卡住他的嘴唇,然后反手又一个固魂印,扣在他脑袋上。 尹玉宸身子一软,彻底被她弄得没脾气了。 宴春这次没让他倒在地上,而是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住了他。 尹玉宸软软躺在宴春肩膀上,嘴唇贴着她耳边,有气无力地说:“姐姐……你要是想弄死我,就给我个痛快吧……” 这样也未免太折磨人了。 “我不说了。”宴春一手抱着他,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自己鼻尖小痣。 其实还有一肚子话想说,比如尹玉宸看上去好像长开了一点,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比她抓过的狐狸精还好看。 宴春不是个小花痴,可她面对喜欢的人,也很确定喜欢她的人,真觉得没什么不能说,喜欢就要说,要夸赞啊。 尹玉宸如今这状态是真的受不了,宴春便装在心里,留着以后对他说。 “我服你休息下,”宴春强迫自己不要老想着乱七八糟的,认真道:“你不是说有事情跟我说吗?我们聊聊。” “我很想知道你以前在这宗门之中的事情,还有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我也跟你说说我!” 宴春迫不及待,心中多年苦闷因为她的倾听者终于回来了,直接一扫而空。 只是宴春寻摸一圈,屋子里没有地方可以休息了,于是宴春把尹玉宸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身形一闪,去了云睿诚的屋子。 把尹玉宸放在床边,尹玉宸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两个人坐在床边上对视,眼中勾勾缠缠火花滋滋,床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暧昧了。 尤其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刺激有些大。 片刻后两个人克制的偏开头,同时说道:“别那么看我……” 然后愣了一下,又同时笑了起来。 “这地方不适合谈话。”尹玉宸闭着眼睛,脑中想一些厮杀场面,压抑自己。 宴春点头,笑得嘴都要裂到耳根了,“嗯,我们换个地方吧。” 宴春伸手扶尹玉宸,尹玉宸睁开眼,眼中魔瞳散去,他抓住宴春的手,带着他到了桌子边上做好。 但是千言万语哽在喉间,他们只管拉着手,看着彼此心中激荡,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姐姐……”这次尹玉宸先开口,“我真没想到,姐姐竟会真的等我到如今。” 宴春这会儿不伤心也不崩溃了,满心都是甜蜜,她学着尹玉宸的动作,勾了勾尹玉宸的手心说:“你走后,这些年我都没有吃过饭。” 尹玉宸心中简直要爆开,他连忙再度闭眼稳住心神,宴春太能戳他的心了,他觉得他会说的那些话,真的千句万句,抵不上宴春一句“你的眼睛像凤凰灵珠”。 更抵不上这一句:“你不在人世,我便自此不尝人间滋味。”。 尹玉宸只恨自己现在是魔,连哭都哭不出。 他松开宴春的手,深叹一口气,说:“姐姐……我们先别聊感情,否则我不用等到明日后日,等会便要魔气消散被吸回魔域了。” 他看着像个好端端的人在这里坐着,却被宴春的话凌迟一般,将体内魔魂给千刀万剐成了泥水,就要从这具人皮之中淌出来,流到地上了。 她明明说的都是甜言蜜语,可这般痴笑着说出来,隔了十八年的生死光阴,却于尹玉宸来说,字字句句是杀他的刀。 宴春点了点头,收敛了一点,坐直。 想了想,问:“重生莲你怎么会有?是这具身体二皇子的?” 尹玉宸听她谈起正事,这才睁开眼,不敢看宴春,只拿起桌上茶杯,倒了一杯水。 他喝不了,身体已死,魔魂也享受不得凡间滋味。 他只是将装了水的杯子在手中转了转,说:“姐姐这些年是真的很努力,连重生莲都能一眼认出。” “我偷的,在新魔神那里。”尹玉宸说:“他找来了这个东西不知道要做什么,丢了之后将整个魔殿的魔全都杀了个干净。” “姐姐收起来了吗?姐姐既然知道重生莲,便该知道它的作用,”尹玉宸说:“姐姐好生收着,将来若是有个差池,这重生莲,可以助姐姐渡过生死劫。” 宴春点头,说:“我收在道心灵盾上了。” 说起了道心灵盾,宴春直接当着尹玉宸的面召出,然后“咦”了一声。 因为那上面的重生莲放进去的时候就只有碗莲大小,现在竟然已经长满了她的灵盾。 小阴……或者说现在变成了小阳颜色的小阴阳,正趴在荷叶r />   宴春看到小阴有些伤感,尹玉宸却根本没认出来,指着道心灵盾上面的小阴说:“姐姐……你这灵盾上面养的这是什么东西,好丑啊。” 宴春顿时不乐意了,把灵盾收起来,生怕小阴听到,用一种被辜负了的眼神看着尹玉宸说:“你在说什么呢!这是小阴啊!” 宴春伸手朝着尹玉宸的肩头就是一拳:“我还没跟你算账,你把我的小阳弄死了。” 她的难受毫不作假,又说:“我本将它们当成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呢,结果你竟然把小阳弄死了,在它们身上刻录供生符文,真是好狠的心。” “当时幸亏我及时在劫闪之中召出了道心灵盾,把小阴弄进去了,否则它肯定也要被劫闪劈死。” 宴春嗔怪地看了尹玉宸一眼,说:“可小阳死后,小阴就变了,先是长出了白斑,后来又生出了腿。” 宴春说:“我问过蓝阳长老,长老说小阴是思念小阳心切,想要变成它的样子,长腿生鳞甲也是为了找它去……你竟然还说它丑。” 尹玉宸见她眼圈都红了,着实是被震惊到难以言喻。 他当初送宴春阴阳鱼,是给她玩的,结果她当成了定情信物,还养在道心灵盾里面? 尹玉宸一时间被这份又蠢又纯的痴心,给弄得眼见着又要不能自控。 他动了动嘴唇,说:“姐姐……对不起。” 但是蓝阳长老很显然是在说屁话啊,阴阳鱼这等蠢物,除了吃真的没有别的作用。现在又长得这么丑……还能找出理由来说是思念另一条,这蓝阳长老也是……被宴春烦怕了吧。 尹玉宸心里有把刀在反反复复地抽.插,他虽然没看见,但见宴春这样子,便知道她肯定为了这蠢物去御兽院好多次,蓝阳见她是真的不肯换道心灵宠,这才编了一堆理由骗她的。 她竟也都信了。 尹玉宸知道,未必是宴春傻,只是她愿意去相信而已。人总是会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而这浅显的谎言背后,是宴春对尹玉宸的珍重。 珍重到连他随手给的东西,都如此奉为珍宝。 而尹玉宸……又何尝不是? 尹玉宸心中的暴.虐被宴春的深情给彻底压制了,他拉着宴春的手,说:“姐姐……别生气,当时我也是没有办法,但是小阳……其实没有死。” 尹玉宸想了想,又说:“是死了的,但它现在和我一样,也成了魔,这次我没法将它带来,等到我能够以真身在你面前现身,我把它带来和小阴团聚。” 尹玉宸笑了笑,他当时坠入魔窟,手镯是被荆阳羽拿走了的,可是供生阵刻在小阳身上,尹玉宸都油尽灯枯了,那条鱼在坠入魔窟之前就死了。 也是赶巧,魔窟开启,将小阳脆弱的,却好歹开了灵智的魂魄卷入了魔窟。 它的灵魂和尹玉宸一起坠入了魔窟,身体被劫闪劈碎在宴春面前,惹得她如此伤心。 尹玉宸很是废了周折,才将它救下,一直护在身体里面未曾消解吞噬它,还用吞噬的其它碎魂养着它。 它现在……比小阴还丑呢,光是脑袋就三个,腿也是好几条,尹玉宸几次想要把它消解了,但是在魔域之中,他只有这条看不出原样的魔鱼,能算是宴春的东西了。 他没舍得,还一直养着,他以为……这么蠢的人只有他一个。 尹玉宸虽然不能像宴春一样哭,但是声音也有些艰涩。 宴春愣怔片刻,连忙问:“真的吗?小阳还活着!” 不能算活着,但是尹玉宸点头:“变得和我一样。” 宴春哭了,扑进尹玉宸的怀中。却很高兴,高兴极了。 尹玉宸倾身抱着她,亲吻她的鬓发。 说:“只是姐姐……它现在也变了样子,姐姐见了不要嫌弃,而且它黑了。” 尹玉宸说着轻笑了一声,“说来可笑,小阴想它,所以变成了一条生了鳞甲和四足的白色怪物,小阳……它应该也是很想小阴的,它变成了一条纯黑色的,长了三个脑袋一口獠牙的黑色怪物。” 尹玉宸把蓝阳的谎言又圆了圆,让它变成真的,只要能哄宴春高兴。 “它们想念彼此,变成彼此的颜色。都被我们养在身体里,这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没错的。” 尹玉宸说:“像我和姐姐,我为你绝不杀活人,你为我变得更强,对不对?” 宴春哭着在他肩膀上点头。 尹玉宸不让宴春提感情,自己却忍不住说:“姐姐待我如此深情厚意,我便是死千百次,也觉得值了。” 若是他生下来,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为了遇见宴春,为了宴春这颗本来他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天上星辰。 那这一切,无论是怎样的苦难,都变得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爬过了尸山血海,摸到了星辰。 脱凡十(我还是个怪物的时候就爱...) 宴春好多年没哭了, 她以为自己以后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哭,毕竟她也是名动修真界地湮灵仙子百晓仙姑了。 可是在尹玉宸的面前,她还是免不了被他三言两语给诓出眼泪,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让宴春肆意宣泄真实情绪的人。 两个人说是不谈感情先谈正事儿, 可刚在一起就被迫分开的两个人, 久别重逢,他们之间像一坛子经年发酵的酒, 醇香到不用开封,便已经醉人了。 三句话两句话的, 总免不了又绕到感情上, 然后两个人又谁也不是含蓄类型,可这劲儿的倾诉情肠和思念, 因此这谈话的内容,能当得上一句“不堪入耳”。 云睿诚中途参观完了尹荷宗回来,发现他屋子里有人,听了两耳朵就跑了。 不成,小疙瘩起了一身,他不如去找还挺有趣的莫宗主交流下修炼心得。 而宴春知道云睿诚来了又走, 尹玉宸也正问她:“我当时将云睿诚和善影弄进内门,是想让他们给姐姐帮忙, 没想到到最后, 反倒是要劳烦姐姐带着这几个废物了。” 宴春闻言笑了笑, 说:“他们也给我帮了不少忙, 我们一起驱邪除祟,云睿诚擅长坑蒙拐骗, 无论是人魔妖都能说几句,孙黎是南嘉国世家少爷, 只要是在南嘉国除祟,调合百姓这个方面,孙家总能帮上一些忙。” “善影看着憨傻,更容易被百姓信任,他们都很有用。”宴春哭完没多久,鼻尖还红着,现在又不自觉地笑着,她脸上的梨涡就一直都没有下去过。 尹玉宸闻言又把她拉过来抱住,他如何不知道宴春不带着这几个废物,他们就会一直是废物,哪来的机会发挥什么长处。 不过尹玉宸也不再缅怀当初,而是同宴春说起了真正的正事:“姐姐,此番将你引来尹荷宗,我确实有紧要的事情要告知你。” “魔界魔神更迭,魔界如今已经大乱,修真界几次三番派到魔界探看魔窟异常现世根由的修士,都被种了魔种,这件事姐姐可知道?” “什么?”宴春闻言震惊地皱起眉。 “修士确实去了魔域好几批,可是没听说哪家的修士回来出现了问题啊……” 尹玉宸说:“魔种是新魔神最新炼制出来的,同从前那种能够被灵力排斥的并不一样,这一次的魔种,是在正道修士的灵府温养出来的,魔种之外包裹了修士本身的五行灵气。” “你说什么?!”宴春从桌边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问:“怎么用修士的灵府温养魔种?修士怎么会和……” 修士怎么可能会和魔族联手,帮着魔族养出带着五行灵力的魔种? 宴春说道一半,就反应过来了,那些修士,恐怕不是自愿的。 尹玉宸拉住了宴春的手,像从前一样,怕她接受不了,想着用缓和的方式引导她。 结果宴春抓着他的手坐下之后,直接道:“所以魔神违背仙魔多年来互不相犯的契约,抓了修士温养魔种,又悄无声息地引各宗修士过去种下……新任魔神意欲何为?” “他想要引起仙魔大战吗?” 尹玉宸见宴春只是皱眉,并没有对修士被魔族抓住残害这件事无法接受,心中感叹她确实今时不同往日了,便无须再顾忌良多。 直接道:“姐姐,魔神到底意欲何为,我如今也尚且不知,我只是魔域天坑之中他豢养的万千魔灵之一。” “很多事情也是仗着身为魔灵能够与魔气融为一体,并且保有灵智,才能够在夜里混在魔气之中,窥听一些如今的魔域之事。” “八大魔君的联合统治已经名存实亡,现在新任魔神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控制了魔君们,驱使他们以及他们的部下屡屡到人间布置献灵阵。以此引魔窟现世。” “献灵阵?那不是短时间之内,把自身的灵力过渡给另一个人的办法吗?怎么可能引魔窟现世?” “献灵确实最开始只是快速过渡灵力的阵法,但就像姐姐将固魂印用作困住邪魔的招数一样。”尹玉宸捏着宴春手指,轻声细语地说:“若是将献灵的阵眼放上魔种,甚至用传送阵叠加,将献灵的源头连接魔域天坑呢?” 宴春倒抽一口凉气,“那不是变成了献魔阵!” 献灵的阵眼连接魔族天坑,而献灵是将灵力献给阵法范围之内的生物,那岂不就是将……魔族天坑短时间拉到人间灵气浓郁之处,把魔气灌注给周遭生灵。 魔气会侵染凡人不说,魔域天坑里面全都是魔,若是让它们顺着阵法到了人间地界,可不就是大开杀戒卷走一切,和魔窟现世一模一样! 这等于直接给群魔开了无数扇传送门,好比把无间地狱撕开一个个口子,让恶鬼伸出利爪抓向人间! 制造这献魔阵之人当真聪明绝顶,又歹毒入骨。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必须尽快通知个各宗门。” 宴春这些年驱邪除祟匡扶正道,虽然并非成了真正普渡众生的活菩萨,可宴春再清楚不过,仙魔无论哪一方出了乱子,遭殃的永远都是各国的普通人族。 “姐姐稍安勿躁。”尹玉宸压住宴春手中通信玉牌。 本想继续说,想到了什么又话题一歪,说:“你震碎和我模样相像的沙弥僧袍就算了,我只当你思我心切一饱眼福。难不成还要当着我的面联系你的前道侣荆阳羽?” 宴春心中正着急,听了尹玉宸这话,有点接不住这急转直下的话题,无奈道:“那个和尚只是着相,我顺手点拨……再说什么叫前道侣,我和大师兄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的我又不在我怎么知道,全靠你一张嘴说罢了,荆阳羽为你都快魔障了,你当真一点没心软?湮灵仙子可真心善,那小沙弥着相了,佛宗的人是都死光了吗?都要劳动衡珏派的人出手了?” “你怎么……你……”宴春嘴开开合合,被尹玉宸突然胡搅蛮缠的仿佛一条渴水的鱼。 最后不知道怎么解释,憋得自己脸都红了,说:“我和荆阳羽好那么多年,连亲吻都没有过。” 那个小沙弥确实是那天宴春多管闲事,也确实因为他生得和尹玉宸眉宇间有些相像。那天宴春才杀了个魅魔,那魅魔竟然按照宴春的思想,幻化成尹玉宸覆着鲛纱的模样迷惑她,宴春险些中招。 杀了魅魔凶性未退,回山的时候碰见了那小沙弥,就一冲动…… 宴春面色红得不行,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急得只会瞪着尹玉宸说:“你好不讲理,说了不提感情说正事,你又要这时候逼我解释这种事。” 尹玉宸吃味的样子顿时又没了,他说:“姐姐不用解释,我打个岔,让你别太急罢了。” 尹玉宸捏着宴春的通信玉牌,扔在旁边说:“现在不急着告诉所有人了吧?” “那姐姐说说,我为何要阻止你吧。”尹玉宸耐心问。 宴春瞬间就想起当时在饭堂,尹玉宸为她做面条,然后引导着她想清楚,莫秋露怕什么。 那时候宴春还困囿于一个微不足道的莫秋露,比起她这些年对付的魔头那时候的莫秋露又能算什么? 但是那确实是她第一次明白,要想战胜什么,便要换一种视角去看待问题。 想不通的事情就要反反复复多想几遍…… 片刻后宴春就不好意思了。 因为她确实急躁了,现如今修真界各个宗门因为魔窟的事情本就对魔族那边草木皆兵,贸然将这件事说了,先不说宴春也赶上魔窟现世救过几次人,从没发现魔窟现世有什么不对劲,她说了也没有证据。 即便是各个宗门因着自己这几年的声望信了,没能掌握魔族布置“献灵阵”的规律,要让全天下所有灵力旺盛的地方都跟着草木皆兵? 且事情的源头直指新魔神,按照尹玉宸所说,八大魔君都被他操控,他还在不知道多少个宗门去魔域的人之中下了魔种。 宴春一说他就会通过那些魔种知道,到时候有了防备更难对付。况且就算所有被下了魔种的人及时处置了,仙魔之间的暗潮被拉到明面上,难不成真的开战吗? 开战之后,人间必将哀鸿遍野…… 宴春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实在难办,她下意识站在新魔神的角度去想,想他想要做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 搅合得四方不宁,最终真的开战,魔族也未必能胜,历来仙族同魔族实力相当,真的斗到最后也是两败俱伤,他这样能得到什么? 可宴春根本不认识这个新魔神,也不了解他,她无法站在对方角度去想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看向尹玉宸,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我知道了。但是……新魔神到底要做什么,我想不出,我们要怎么阻止?” 尹玉宸伸手弹了下她的鼻尖说:“姐姐反应可比从前快多了,不过他想做什么,我们要怎么阻止,我也不知道。” “我现在只知道他是曾经八大魔君战魔恨生手下的一个大将,常年魔气遮面,出手狠辣无度,魔族没几个敢惹他,前些年他突然把战魔恨生给割了头,自此位列八大魔君之一。最近这些年才渐渐控制了所有魔君,被推为八大魔君之首,做了魔神。” 尹玉宸说:“他如今乃是摧魂境巅峰,只差一步便可升入暴灵境。魔族天坑里面的养着的高阶魔灵魔兽,一半都是他的,他的魔盾之上,养着一个巨型人头蛛,那人头蛛的身体前腹都是丝茧,数以万计,里面缠缚的全都是用来控制魔灵的天魄。” 宴春听了只觉得后脊都凉了,八大魔君在某种程度上,和仙族各个大宗门是一样的,相辅相成,也相互制衡。 若真如尹玉宸所说,新任魔神,乃是有史以来能力最强横的魔神。 “姐姐害怕了?”尹玉宸说到这里,看向宴春,纵使他灵降这身体模样凌厉,也架不住尹玉宸看着她眉目温柔。 宴春毫不迟疑地点头:“怕啊,这么强悍的魔族,怕是修真界的各个宗门知道了,也要心肝颤抖。” 若这等强横的魔头当真出了魔域来为祸人间,仙族各宗要围剿,也很难轻易拿下。 魔域这么多年竟是悄无声息发展成了一家独大的趋势,可消息竟一点没传出来,负责探听魔域消息的仙门弟子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那姐姐还敢按照我说的,我们一起设法阻止么?” 尹玉宸问了之后,没等宴春回答,又说:“新魔神利用献灵阵大肆卷生人入魔窟,再以生人制造魔灵,所图无论是什么,必然不小,且这并非是近些年开始的,在我坠入魔窟之前,便已经开始了。” “你是说,从前的那些不频繁的魔窟现世也……是他的手笔?”宴春简直要出冷汗。 魔窟现世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个确切的原因,修真界众人只把它和灵洞现世一起,当做是天道自然。 因为魔窟的屡次现世,都是在修士在凡间动手的地方,或者是灵气极其浓郁的地方。因为频率不高,后来各个宗门约定,修士不得在凡间斗法,魔窟在凡间现世才逐渐消失。 可如今看来,这若是有人从中操控……实在细思恐极。 “姐姐想得不错,最开始他的目标,恐怕不是寻常人族,而是修士。因为我在魔域天坑之中,看到了许多高阶魔灵,便是这些年在各个宗门传说云游或者寻到了灵合机缘的修士。” “天呐……”宴春舔了舔嘴唇,凑尹玉宸近了一些。 尹玉宸亲了下她的脸蛋,说:“姐姐不必害怕,我其实不打算让姐姐参与,姐姐……我偷了重生莲,若是姐姐不参与未来之事,我可以借助重生莲重塑身体。” “到时候我们寻一处无人之地,钻进秘境之中,管他什么仙魔大战生灵涂炭,我们在里面专心修炼,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住上个几百年出来,什么战斗都结束了,岂不是眼不见为净?” 尹玉宸说得很认真,只要宴春一句话,他才不管什么人间魔族或者人族。 他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现在更是个恶魔灵。 宴春听了他这么说,在他殷切的注视下,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她没有想要拯救苍生的雄心壮志,可是若要她舍弃一切……她的父母,师兄弟和朋友,同尹玉宸出走几百年,不顾他们的死活,宴春是做不到的。 她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人间,这些年她奔波于各国人间,斩妖除魔,为的不止是变强,是感受人间,还有寻觅那些尹玉宸曾经给她做的小吃的起源地。 她半晌无言,尹玉宸摸着她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 “姐姐,你我之力孱弱,不足以挡天地浩劫。”尹玉宸看着宴春,说:“但只要姐姐不退,我愿意助姐姐一臂之力,我们能做到什么程度,便是什么程度。” “姐姐只要答应我,若有一日,一切无可挽回,你我谁也不许舍身为什么苍生大道。” “你的命属于我,我的灵魂属于你,我们同舟共济逆水而上,若有朝一日命运之流不可逆,我们便寻无人处,入秘境贪生怕死去。如何?” 宴春闻言立刻笑了,她心中无限酸涩感叹,这世间再也寻不到一个尹玉宸这般与她心意相通之人。 生死相隔十八年,她怎会舍得再与他分离? 她紧紧抱住尹玉宸的脖子说:“好!” “我们尽力而为,可魔神那么强,还在各宗门都种了魔种,我们要怎么阻止啊……” “不急。”尹玉宸抱着宴春,抚弄她的后背说:“魔神到如今之势,非一朝一夕能做到,已经这样了,我们急也没用。” “先设法找出个各宗门被种了魔种之人,再将我们知道的一切告知各个宗门。摸出魔窟现世的规律,阻止就更容易。” 尹玉宸说:“但这些都是次要的,我们要先知道,魔神是谁,来自哪里,他到底想要什么。” “姐姐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尹玉宸问。 “记得,”宴春说:“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无论做了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 “对,”尹玉宸说:“我们从头找起。新魔神一直以黑雾遮面,但总会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尹玉宸说:“待我回了魔域,探听交给我,姐姐只需要等我消息。” “会不会很危险?”宴春担忧问。 尹玉宸捏了捏宴春鼻子,说:“我尹玉宸这一辈子,只会把我的命搭在姐姐身上,其他事情于我来说,都不值得,我会万分小心。” 宴春闻言满脸甜蜜都要化为蜜糖淌下来了。 “可我不想和你分开,分开了要怎么联系啊。”宴春把头埋尹玉宸肩膀上,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 “我们可以通过天涯骨联系,”尹玉宸说:“曾经姐姐给我的天涯骨,我怕进入魔域无法保存,便着人送来了尹荷宗。这次带回去,我们就能随时联络。” “天涯骨你还留着!我一直都没有从灵台取出过,你当时……” 宴春说一半,突然不想提起当年之事。她以为当年一切都随着尹玉宸坠入魔窟粉碎。 却没想到,他回来了,也带回了属于他们的一切。 她将头顶的翎羽簪取下,递给尹玉宸说:“这个还是给你,不要再还给我了。” 尹玉宸摸着宴春的脸,纵使皮肤毫无体温,眼中却炙热如火。 “姐姐先戴着,待我能凝成实体出现在你面前,姐姐再为我戴一次,如何?” “于我来说,这翎羽簪是姐姐送我的定情信物。” 所以他才把这个还回去了,根本没舍得带走,更不放心留在尹荷宗。 尹玉宸又把翎羽簪给宴春戴了回去。 两个人相视一笑,宴春今天真是心境大起大落,又哭又笑。 “现在你该跟我说说,你灵降的这具身体怎么回事儿了吧?这二皇子死了也非同小可。南嘉国并未送传信灵鸟去衡珏派的天衍殿。” 宴春说:“我还想听你之前在尹荷宗都是怎么过的。” 尹玉宸说:“二皇子死于灵降,但不是我杀的,是一个低阶魔灵。” “也是魔域的手笔,要想天下大乱,魔窟现世都没有杀各国的皇位继承人来得快。” 宴春想到了什么,说:“那你这次回来,也是被魔域指派来的对吗?他们要你杀谁?” 尹玉宸轻笑了声:“姐姐好聪明。” “魔域操控我去的地方,不是南嘉国,而是西邻国。我是半路偷偷溜出来找姐姐的。”尹玉宸说:“大魔每一次驱使低阶魔灵,都会带上很多,低阶的魔灵损耗非常大,一般灵降一次就会消散。” “我现在是高阶魔灵,但我的天魄在姐姐灵台,我能乱跑,是因为我不受魔域任何大魔的控制。” 他看着宴春,说:“只有姐姐操控我杀谁,我才会无法抗拒,我是姐姐一个人的魔灵。” 宴春又被他说得嘴角上翘,可她不知道除了拥抱还能怎么表达这种喜欢,便狠狠勒了下尹玉宸的脖子。 尹玉宸很受用,说:“我在尹荷宗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姐姐何必好奇,我当时只是个丑陋的侏儒,姐姐不是记得吗?” “谁说的!你小时候很好看啊,白白净净的一小只,太阳都晒不黑。” 宴春从前在记忆力看到尹玉宸还在小渔村的时候,就只觉得悲痛欲绝。 但是现在他好好的在自己面前,宴春回想起来,就觉得他那时候很可爱。 尹玉宸闻言神情古怪,看着宴春片刻说:“可姐姐,我和你初遇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了。” “十四岁,凡间男子娶妻生子的年岁,我只是发育成了侏儒,并非是什么小孩子。” 宴春闻言只是笑眯眯,一脸的“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可那时候你那么小,我又那么大了,二十几岁,你在我面前,就是小孩子呀。” 尹玉宸沉默了片刻,说:“姐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十六岁,刚刚从侏儒被药力催着强行身体长大的那天晚上,便是想着你熬过去的。” 宴春闻言“啊?”了一声。 还面露怜悯地摸了摸尹玉宸的眼睛,说:“小可怜,你被药力催着长大,就是因为这个驻颜吧?可我今天看你本相,似乎又长大了一些。” 尹玉宸抓着宴春的手,用一种不太寻常的笑意看着她,说:“那不重要,姐姐,你可知我那时候为什么会想着你,又想了你什么?” “为什么?”宴春问,但想着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那时候他是个小可怜,只有自己对他好过呗。 尹玉宸一把将她拉近,盯着她的双眼,魔瞳显现。 他用这种炙热岩浆一样的双眼,看着她说:“我成人的那天晚上,想的都是怎么弄你,就把你压在和我常常说话的溪水边,我想着你该露出多么震惊,又多么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我想着那样的你自.渎。想着怎么打碎你总是怜悯之心旺盛的笑脸和圣洁,那一定很有趣。别人的厌恶会让我产生杀了他们的心情,但是那时候你若是露出厌恶,我只会兴奋。” “姐姐,我是个发育畸形的怪物,不是你眼中的孩子。” 宴春被尹玉宸震惊到无言,但是她脸红了,却还是没有任何厌恶从眼中透出来。 尹玉宸的假想注定不能成真。 他叹息一声,喉结滚动,对宴春献祭一般说:“我十四岁的时候就爱你,姐姐,你知不知道啊。” 我还是个怪物的时候,就爱你。 脱凡十一(仙子真的不考虑我一下...) 宴春被尹玉宸说得面红耳赤, 又想哭又想笑。 然后憋出了一句:“你就会耍嘴。” 尹玉宸听了之后,魔瞳反翻涌着黑红之气,灵魂简直都要烧起来了。 “你……姐姐, 你学坏了。”尹玉宸说:“你看我到底是不是耍嘴!” 说着立刻抓住了宴春的肩膀, 将她从桌边拉起来, 气势汹汹地压倒在了床边,扑上去——狠狠挠她的痒。 “啊哈哈哈哈哈——”宴春边躲边笑, 在床上扭动得像一条蛇。 尹玉宸把她压着“好好收拾”了一顿,一直到宴春笑出了眼泪求饶了, 他才停下。 宴春躺在尹玉宸的腿上, 虽然身体根本不是他的样子,可是宴春绝不会将尹玉宸和这具身体的主人混淆哪怕一丝一毫。 “等到你离开了, 这位皇子的身体总要好生送回宫里,我亲自去为他寻位大师超度吧。” 怎么说这个二皇子,也算是帮了宴春和尹玉宸一个大忙,否则他们要相见,还不知道何年何月,何种情境。 “找那个被你看光的小沙弥给他超度吗?”尹玉宸故作阴沉地问。 宴春一时又语塞, 这件事确实是她多管闲事的。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闭嘴不吭声, 尹玉宸冷笑一声说:“待我亲自去会会他, 我倒要看看……唔……” 宴春把尹玉宸的嘴捂住了, 红着耳根不想让他再说。 “我错了, ”宴春说:“我不该多管闲事,我以后都不会了, 你别再说这件事了,你知道我根本不是见色起意, 顶多是‘睹物思人’。” “跟我聊聊你在尹荷宗的事情,你不是明天就要离开吗,”宴春说,“和我说说话,你在魔窟的事情也可以,我想听你说你自己。” 以前宴春让尹玉宸提起关于他在尹荷宗的事情,尹玉宸就总爱打岔。 现在宴春知道他这又是在打岔,但是她可没有以前那么好糊弄了。 尹玉宸无奈叹口气道:“姐姐……那些记忆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怀念,无非就是任何凄惨难熬,如猪如狗。” “我知道姐姐心疼我,这世上就只有姐姐一人是真的心疼我,我怎么舍得故意让你为我难过……” 尹玉宸看着宴春,见她眼中执拗,便无奈地说:“好,那我就同姐姐说说,当初我从小渔村离开之后的事情……” 两个人,一个娓娓道来,把少年的颠沛和苦痛都说得轻描淡写,一个从这些轻描淡写的叙述之中,拼凑几度泪崩的艰辛。 尹玉宸垂头,摸着宴春的眼角,时不时便能截住一滴泪水,他舍不得擦去,便将这眼泪送入自己唇齿之中,他尝不出滋味,却能品出这份暖融融的爱意。 两个人用这种姿势相互依偎在一起,一直到深夜,到黎明。 宴春在晨曦之中抱着尹玉宸的脖子,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魔气淡了很多,夜里的时候云睿诚回来了,而后又走了,莫泽中途派傀儡婢女来,送来了天涯骨的另一片。 现在这一片天涯骨,就在尹玉宸的手上攥着,他也静静地抱着宴春,享受最后温馨的时光。 他们都知道,这一次的分别,不是分离,只是个开始,但他们都舍不得彼此。 他们说了一整夜,关于尹玉宸的过去,关于尹玉宸被卷入魔窟之后,在魔域天坑之中厮杀的那些日子。 宴春也说了自己这些年,但是总觉得和尹玉宸的经历比起来,连斩妖除魔也变得乏善可陈。 宴春觉得自己直到今天,才算是彻底了解了尹玉宸这个人,知道他的过往和来处,知道他的心之所向,知道他对未来的打算之中,每一步,都有自己的影子。 而宴春亦是如此。 “天涯骨之中,我已经灌注封存了许多灵力,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都要尽快回复我。” “说了好几遍了姐姐,我怎么敢不回复,万一你再看上什么小沙弥……” “哎呀,你好烦,我都说了我没有!” “我也不想这样,”尹玉宸说:“可是姐姐还没看过我,就看了别的男人,这要我如何不吃味?” 宴春简直无奈。 不过提起了这个,她想起她还在涤灵池的时候。 于是她说:“那你不用纠结了,我第一个看到的男人不是那个小沙弥。” 尹玉宸闻言愣了下,而后抱紧了宴春,还没等宴春说是谁,便已经被嫉妒蒙蔽了眼睛。 “姐姐,你现在可别告诉我,还看过荆阳羽,”尹玉宸说:“要是这样,我真的会忍不住跑去衡珏派灵降他的。” 魔灵的灵降,就是以魔魂占据他人的身体,可以根据魔灵的强弱,来吞食掉,或者只是暂时控制住灵降身体的魂魄。 不过通常灵降过后的身体,损害都非常大,有些凡人直接会死去,就像尹玉宸现在这具身体的二皇子。 但如果是修士,就不同了,有些修为低微的会被魔气侵染,但如果是荆阳羽那样的修为,哪怕他现在道心不稳修为毫无寸进,尹玉宸这个如今才步入摧魂境的高阶魔灵的魔魂,灵降他反倒会被他体内浩海般的灵力腐蚀得灰飞烟灭。 这就是纯粹的找死行为了。 宴春闻言笑出声,“你怎么这么好玩?” 她说:“不是他,我大师兄我们真的清清白白,他是个真君子,否则当年在魔窟边缘,也不会被你算计的那么惨。” 尹玉宸提起这个有些心虚,不说话了,他其实心中对荆阳羽,还是有些歉意的,毕竟那时候荆阳羽作为他的师尊,是真心实意地在试图寻找方式为他续命。 如果是其他东西,尹玉宸愿意给荆阳羽双手奉上,但唯独宴春不行。 宴春凑近尹玉宸的耳边说:“别郁闷啦,我当初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看过你的身体。” 宴春说:“在你送我阴阳鱼的那个溪水边,就是宗门大比之前你总是疯狂练剑的那些日子。” 宴春提起当时的事情,面上的笑意非常甜蜜。 那些本来是她最挣扎和不堪的日子里,因为有了尹玉宸这个变数,连那时候的神魂出窍,都变得值得怀念起来。 “我那时候被莫秋露影响得神魂出窍,”宴春说:“大概是心之所向吧,顺着山风下山,总是去到你练剑的洞穴。” 尹玉宸闻言是真的有些震惊,宴春继续说:“那时候你有一天练剑之后浑身是汗,在河边洗澡,我看见过你。” 宴春头枕在尹玉宸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故意撩拨他,说道:“我那时候,就贴在你后背上,本想看看你总遮着的眼睛,但是偏偏动不了。” 宴春的呼吸和羞赧,一起吹进尹玉宸的耳畔:“我就趴在你的肩膀上,将你看光啦。”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总纠结小沙弥,我都没有注意看过那个小沙弥,但是对你的身体,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觉得……嗯,”宴春迟疑了一下,虽然很羞涩,但是觉得应该说实话。 “姐姐……”尹玉宸觉得自己不能再刺激,否则就扛不住了。 但是宴春的话却还是如一柄巨锤,直接砸到了他灵魂上。 宴春说:“我觉得你身体很好看,作为男子来说,那儿也很棒。比我见过的魅魔还要棒。” 尹玉宸呼吸一窒,而后无奈叹了一声,因为过于激动,魔魂不稳,直接从身体里脱离。 尹玉宸带着无奈又悸动的笑意在宴春面前消散的时候,晨曦正好照射在窗扇上。 暖黄的光线之中,宴春看到了尹玉宸只维持了非常短暂的浅淡本相,那是她惦念了十几年的人,每一个轮廓都深刻在宴春心上。 尹玉宸消失之前,只在宴春耳边留下一声叹息,但是宴春看了眼床上消失的天涯骨,心情又好了起来。 只要不是一场不知归期的生离死别就好。 她把怀中失去魔魂迅速衰败的冰冷身体放在床上,起身走到尹玉宸消失的地方伸出手。 摸到了一片暖黄的光。 她笑了,明媚又灿烂,仿佛回到了和尹玉宸初遇的那个没心没肺的时光。 她没有爱上他很早,虽然迟了,却也追上了他。 宴春从屋子里出去的时候,天光大亮,几个跟着她来尹荷宗的人还不明所以,以为她昨晚上真的和这南嘉国的二皇子春风一度了。 且不光是一度,竟把自己的屋子糟践完了还不算,又跑到了云睿诚的屋子来了个“梅开二度”。 然后在宴春公布“二皇子死了”的时候,这群人看着宴春的眼神简直惊惧。 这一晚上……就把人皇子给玩死了吗?! 宴春对站在门口的傀儡婢女说:“去叫你们宗主,告诉他二皇子死了,要他来收拾尸体,顺便我有些事想要问他。” 云睿诚在傀儡婢女走后,上前问宴春:“怎么回事儿?” 宴春看着他道:“二皇子死于魔灵,昨天我们见着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宴春并没有说实话,就算云睿诚之前和尹玉宸很不错,现在宴春也没打算把她和尹玉宸之间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他们得先偷偷的。 “现在他体内魔灵已经消散,”宴春说:“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并非新死。” 云睿诚走进屋子,果然看到床上躺着的昨天还鲜嫩骚.气的美男子,今个儿就像是被狐狸精吸干了精.气的尸体,面色灰败甚至还带上了一种尸体腐坏的气味。 几个人也跟着云睿诚一起进屋看了,他们神色各异。 要不是知道宴春修的道是什么,这几个人还以为宴春这是误入歧途了,修了什么绝世邪功,一晚上就把个好好的水灵皇子,吸成了将腐之尸。 感情昨天他们全都误会了,他们以为宴春在享用男色,结果宴春在和魔灵大战三百回合? 还把战场控制在了房间之内,连尹荷宗的人都没惊动……不愧是湮灵仙子! 几个小伙伴面上先是露出了了然,而后露出了不同程度的钦佩。更加坚定了跟着湮灵仙子“有肉吃”的想法,最主要还没风险,有危险她是真自己上啊,这不就是修炼捷径么? 于是几个人从屋子里出来之后,个顶个看着宴春的眼神充满了崇敬。 宴春根本没在意几个人,靠在院子边上,眯着眼晒今天的太阳,嘴角一直带着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意。 莫泽跟着傀儡婢女一进来,就看到昨天还冷若冰霜的湮灵仙子,今个儿坚冰化水满面春意,靠在院子窗台上的样子,活像个十几岁的怀春少女。 有意思。 本来尹玉宸这次来找他,要他引湮灵仙子来,说那是他的相好,莫泽根本就没信。 就算是以前好过,尹玉宸现在都成了魔物,正道仙子见了他还会跟他续旧情?不杀他都是念着献命之恩了。 莫泽见过的正道很多,但是大多数都是道貌岸然,他答应尹玉宸引湮灵仙子来,就是为了看他笑话。 湮灵仙子现在在修真界和凡间的名气不说,她出身可是衡珏双尊之女,还是掌门人的关门弟子。 她那样一个天上人,怎么可能喜欢尹玉宸那种和他一样的,在阴沟里滚出来的脏老鼠? 但是今天看来,尹玉宸当年不听劝阻要给这个女人供生,还把自己作成了魔灵,去走了一条死路,倒也不算白费力气。 “仙子,”莫泽在门口对着宴春点了点头,他身后带着的傀儡弟子们,就动作麻利且无声地进去收拾二皇子尸体了。 不过收拾尸体的时候,莫泽看了眼尸体,眉梢又挑了下。 两个人昨晚没做? 可看这湮灵仙子被狠狠滋润过的模样,他还以为昨晚上尹玉宸必定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可二皇子尸身完好,莫泽微微歪头笑眯眯看着宴春,她不会是那种口头上哄一哄,就肯等一个魔物十几年的傻姑娘吧? 不怪莫泽想得不好,他们这种出身邪宗的,一旦想要什么,肯定是用尽卑鄙手段的,通常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掌控这些正道修士的欲望。 不拘是七情六欲哪一种,反正落到了他们手里,想要全头全尾的全身而退,是不太可能的,就算是生啃,也总能啃下一块肉。 莫泽以为……这湮灵仙子肃丽冷淡的仿佛衡珏派那个代掌门,若是喜欢尹玉宸,必定是喜欢他能让她欲.仙.欲死,才让她甩了那个代掌门,和他一个魔修滚到一起呢。 如今看来,这世间还真有人相信情爱鬼话吗? 宴春好容易收敛了脸上一脸春情,问莫泽:“莫宗主打算怎么和皇室交代这二皇子的死因?” “照实说喽,”莫泽一张娃娃脸,笑得纯良:“当今天下这么乱,南嘉国皇室都要靠着尹荷宗庇护,他们死了个二皇子而已,又不是我杀的,而是魔灵,难不成还敢发作我么?” 宴春闻言仔细看了一眼莫泽,这才发现这看上去温温和和“嘴巴没毛”的莫宗主,怕是个妄人。 也是,就昨晚上尹玉宸和她说的那些过往,这莫泽很难不狂妄。 “二皇子是魔灵杀的,”莫泽意有所指道:“你不好奇,他是哪个魔灵杀的吗?” “还是仙子轻而易举就信了什么?” 宴春面上的笑意霎时间褪尽,但她却不是受人挑拨,怀疑二皇子就是尹玉宸所杀。 她一脸冷肃,和方才怀春少女判若两人,看着莫泽说:“莫宗主,我很好奇,我的湮灵对傀儡术是否有效,我更好奇莫宗主的地下都关着什么东西。” 莫泽面色一变,眯起眼睛,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尹荷宗表面上是个刀宗,至于门中弟子身上的傀儡术,就算别人看出,尹荷宗也可以说是曾经剿灭的邪宗里面救出来的。尹荷宗确实剿灭了几个邪宗,也因此在正道的小宗门之中崭露头角。 但是知道他本人修炼傀儡术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和他出自同门,一起从尹荷宗>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莫泽满脸都是暴戾,彻底破坏了他一张无害的娃娃脸。 “何止。”宴春看着他说:“莫宗主,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莫泽看了一眼摆出架势,一副要和他动手的云睿诚他们。 轻笑一声说:“仙子随我来。” 宴春跟着他去了尹荷宗待客的正殿大堂,宴春进去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这大堂的牌匾,名字就叫玉宸殿。 宴春叹息一声,关于尹玉宸的过往,她真是知道的越多,就越爱他爬过地狱,还能自持的坚韧。 宴春让云睿诚他们留在门外。 等到殿门关上,莫泽对着宴春笑了笑,然后突然周身爆出了灵力,他竟是如同一只结茧的春蚕一样,那些灵力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灵丝。 这些丝线迅速遍布了整个大殿,宴春被灵丝围在中间。 莫泽说:“我知道湮灵仙子的能力,但是湮灵仙子要不要跟我试一试,到底是你湮灵快,还是我的傀儡丝快。” 他现在看上去像个要毁天灭地的大魔头,宴春要不是昨晚上听了尹玉宸讲了他的凄惨过往,深刻地了解了他的性格,真的会召出灵盾跟他干。 他是个被囚禁在尹荷宗的傀儡和尹荷宗老畜生剩下的小傀儡。 罪孽的产物,从小特别乖,也特别疯,天生就擅长操纵别人和蛊惑别人,但也尚存一丝人性。 说来可笑,天生傀儡的孽种尚存一丝人性,而那些好爹好娘养大的人却不做人,选择做畜生害人。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可笑。 要不是他和尹玉宸里应外合,联手给那些老畜生们动了多年手脚,尹荷宗现在还是罪孽的源头,而尹玉宸也没法摆脱那个地狱。 宴春听尹玉宸说的那些,是对莫泽很有好感的,要不是他刚才暗示她那个二皇子是尹玉宸杀的,有挑拨的嫌疑,宴春是不会和他黑脸的。 此刻宴春看着他扭曲的娃娃脸,想了想说:“你缺灵石吧莫宗主,我的出身你知道吧,我灵石多到用来铺地面都嫌硌脚。” 宴春看了眼温和落在她肩膀上的傀儡丝说:“你这玩意对我没有用,我是被供生阵供出来的灵体,没人能用傀儡术操控我。” 这还是昨晚上尹玉宸和宴春说的,这回换成宴春微微歪头看向莫泽,说:“玉宸说莫宗主不讲感情只谈合作。” “我们来合作一下,你要灵石,我有。”宴春说:“我的要求也很简单,那就是南嘉国的皇室和周边的百姓,你都要真正纳入你保护的范围,以及尹荷宗作为我的人来往各处的落脚地。” 莫泽没收回傀儡丝,笑了笑,脸上有点疯狂的意味。 宴春继续说:“莫宗主可以好好考虑下,跟我合作,莫宗主也不用担心尹荷宗真正是修什么的,被人给挖出来了。” “你在威胁我?尹狗儿教你的?”莫泽问。 宴春提起尹玉宸面上不自觉就露出点笑意:“他说你和他很好,你还知道他的小名儿啊。” 莫泽眼神堪称震动,“他跟你说,我和他很好?你竟觉得尹狗儿是他小名?哈哈哈哈哈……我们只是相互利用相互坑害,恰巧对方命大,都没死罢了!” “你可真是个生在天上的小白鹤,怪不得他这么称呼你,你还相信阴沟里面的老鼠之间有什么真挚的友谊?” “随便你怎么认为吧,”宴春说:“反正我有的是灵石法宝,你不是想要壮大尹荷宗么,除了我,没人有实力提供给你那么多好东西。” 莫泽笑起来,收了傀儡丝,这会儿是真的笑得像个小孩子。 “哎呦怪不得尹狗儿爱你,这位白鹤姐姐,我都要爱上你啦。” 宴春听他叫姐姐,面上闪过不适,莫泽连忙举起双手说:“别当真嘛。” “仙子真的不考虑我一下?我可比尹狗儿身世惨多了,我还比他听话,最起码我是个‘正道’的,也不用仙子费尽心机地掩藏你和魔族来往的事情,岂不两全其美?” 莫泽舔了舔嘴唇,像看到什么美味一样,盯着宴春,十分认真地撬尹玉宸的墙角儿。 “仙子若是跟我好,我会的好玩得更多,对了,你那供生手镯就是我做的,怎么样,这个尹狗儿可不会。” “他会做的吃的,我也都会,他不会的我也都会,床笫之上他都是嘴上厉害,伺候那些畜生的时候,尹狗儿那个混蛋一向都是推我出去,我才能让仙子真的欲.仙.欲死。” 莫泽说:“仙子若是舍不得他,那就顺带着我一个,世间多的是二女共侍一夫,仙子要了别人他会发疯,但是要了我,他肯定不会介意的哈哈哈哈……” 脱凡十二(姐姐会介意我变成了丑八怪...) 宴春不知道说什么好, 像看个小孩儿似的看着他。 莫泽笑了一会儿,见宴春面上不仅没什么动容,竟也没有如其他人一样戏谑轻视, 终于收了笑意。 他真的有些落寞一样, 啧了一声。 说:“尹狗儿命可真好, 我们同样身体布满傀儡丝,就他赶上灵洞开启, 才能彻底摆脱了邪术,不然哪有机会去衡珏派找你。” “去了两年, 就拐了个仙子相好, 你们衡珏派仙子都有眼疾吗?” 宴春连被冒犯的感觉都没了,哭笑不得道:“你在胡说什么, 到底合作不合作?” 莫泽彻底收了胡言乱语,看着宴春片刻说:“你就这么信他?他都混成魔物了,他让你信我你就信我,我修炼的可是邪术你看到了,你不怕我背后捅你刀子么?” “你若是不可信,玉宸不会把我引到这里。” 莫泽和尹玉宸之间确实很矛盾, 在黑暗里翻滚的小老鼠,为了跑出去, 相互撕咬彼此, 陷害彼此, 想让彼此去死是真的。 但是最后他们也并肩战胜了其他的“大老鼠”, 成功跑到了地面。那么那些在地下的时候,阴暗的岁月, 变是最坚不可摧的同盟。 宴春都有些嫉妒莫泽,尹玉宸最阴暗的岁月, 其实是莫泽陪着的。 他们在阴沟里没杀死彼此,没道理活在阳光下了,要手足相残。 “好吧,你可真傻,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莫泽不遗余力地挑拨,宴春一个字都不信。 莫泽说:“我可以和仙子合作,但是我有个要求。” “什么?”宴春问。 “我要你道心灵盾上的湮灵水。”莫泽又笑起来。 道心灵盾是每个修士的命门,这种东西,谁也不会轻易给别人,否则极其容易被他人利用反而伤了自己性命。 但是宴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说你喜欢做一些特殊的法器,你要湮灵水是做法器么?可以啊。” 反正宴春自己的湮灵水,她早就试过了,用在自己身上是不起作用的。 莫泽笑不出了。 他现在是真的嫉妒尹玉宸了。 宴春当着莫泽的面,召出了道心灵盾,问他:“准备器物了么,要用什么盛装?” 莫泽随手从屋子里取了个花瓶,走到宴春面前,宴春就操纵着小阴,朝着那花瓶儿里面喷水。 莫泽看着宴春的道心灵盾之上到处蜿蜒的重生莲,嫉妒地说:“他连这个都给你了,这个可是能够重塑身体,让他混回正道的东西,却留给了你保命,尹狗儿可真爱你。” 宴春不吭声,把花瓶注满,收了灵盾。 伸手对莫泽说:“合作愉快莫宗主。” 莫泽表情有些不好,抱着花瓶伸出一只手,和宴春交握了一下,得寸进尺地说:“仙子,既然是合作,那么可否再为我取一些你们衡珏派涤灵池的水?” 宴春稍微思考了下,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待我回山为你取些。” 宴春说:“玉宸说你手非常巧,待你制好了法器,可别忘了给我一些。” 其实尹玉宸说莫泽不是手巧,而是阴毒,是能够用最小代价的东西,做出杀伤力极大的法器。 莫泽一听宴春的话,就知道她是奉承自己。 尹玉宸和他之间,彼此什么德行最清楚不过,尹玉宸会说自己好话才是见了鬼,肯定三令五申耳提面命地要他这小白鹤防着他,怎么捏他命门呢。 “好了仙子,合作愉快。” 宴春又笑起来,很和善,虽然她和莫泽很陌生,但是一想到莫泽还有尹荷宗和尹玉宸的关联,宴春就情不自禁发笑。 “仙子接下来准备回山么?”莫泽忽视她刺眼的笑意,其实也是不适宜有人对他展露善意。 宴春点头,“嗯,回去一趟。” 她得查查衡珏派的高境弟子之中,到底都有谁被种了魔种。 “对了,”宴春说:“二皇子的身后事,你跟一跟,别教他‘死’得太难堪。” “若你不方便,我送灵鸟给南嘉国的国师。” 莫泽闻言眉梢高高挑起,叹道:“仙子可真是多情,二皇子的身体你又未曾享用,只是抱过,便要为他身后事操心?” 宴春摸了摸鼻子,一脸认真。 莫泽满眼的嘲讽在宴春的认真之下维持不住,收敛表情说:“好吧,仙子放心,你这个‘相好’我一定替仙子送他好走。” 宴春其实不适应莫泽说话的方式,但是既然他是尹玉宸的朋友,又是那种斩不断扯不清的交情,宴春就什么都能容忍似的,忽略他言语中的挑衅和讽刺。 “那就有劳莫宗主,我待会儿便带人回山。” “期待下次同仙子见面。”莫泽说。 宴春出门,便要云睿诚他们准备出发,莫泽在尹荷宗门口亲自送她走。 宴春带着一众人回到了衡珏派之后,去司刑院交任务,是亲自去的。 宴春先是谨慎地以灵力探入友臣灵府,查了他身上没有魔种,这才关起门设下结界同他说了她在凡间得知的如今形势。 友臣表情惊疑不定,但是他果然比宴春要遇事稳重多了,没像宴春一样,一听说了凡间魔神竟然如此厉害,就急着通知各个宗门。而是问宴春:“这些消息是否可靠,你从何处得来?” 宴春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说:“我这次去尹荷宗,在尹荷宗保护的二皇子身上,以固魂印困住了一个摧魂境的高阶魔灵,逼问得知。” “这些事情真伪,其实我也存在怀疑,因此还要二师兄的司刑院寻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将整个宗门去过魔域的高境弟子逐一排查。” 友臣点头,又说:“这件事需得告诉你大师兄,你去还是我去?” “你去吧,我回一趟院子,去一次涤灵池。” 友臣欲言又止,宴春看了装没看见。 她知道友臣又要劝她和荆阳羽说句话,一句也好,荆阳羽现在心生魔障,除了她无人能解。 但宴春已经和荆阳羽直言过,她从未埋怨过他,他们还是师兄妹,多年护佑的情谊宴春也不曾忘。 只是荆阳羽所求,现在宴春给不起罢了。 他还得自己想通才是。 宴春先去了涤灵池,取了些涤灵池水,放进了储物袋,又回了自己的天宫院,在库房里面挑挑拣拣,把灵石和能换灵石的小玩意都扫进去,准备过两日着人给莫泽送去。 至于她院子里面没了灵石怎么办? 她去找伏天岚和宴高寒又要了一次。 伏天岚的天衍殿外面,宴春难得和伏天岚说话带上了点撒娇。 这可真是久违,伏天岚近乎诚惶诚恐,别说宴春只是要灵石,她就是要灵矿,伏天岚也会马上派人去给她寻。 “母亲,嗯,这些暂时够了,我在凡间行走,有灵石好办事嘛。” 宴春说:“此次我去南嘉国,处理的是一个南嘉国被害的皇嗣,母亲的天衍殿没接到消息吧,母亲应当派人去问问,为何国师不传话回来。” 宴春说得含糊,也是要伏天岚注意四国动向,天衍殿足不出户知天下事,便是因为天衍殿弟子出师之后大多入世,是和入世佛宗最接近的,辅助君王,平定天下。 宴春今天来,不光是为了要灵石,也是在隐晦地提醒伏天岚,要她注意门下弟子。 宴春之后又去了侍剑院,还跟宴高寒过了几招,宴春对外自称自己剑法不精像笑话似的,但其实在宴高寒的眼中确实是不精的。 “水云,你的匠气太重了,不要总是学习别人的剑道,你要去悟自己的剑道。” 宴高寒眉心轻蹙,宴春的剑法看着固然很厉害,甚至比他门下许多高境弟子厉害,和他过招也不会很快见颓势,却都是拿别人的过来用。 宴春的剑法,都是她凭着超强的记忆力,模仿别人使出来的,不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分毫不差。 宴高寒从未见过一个人是这样练剑的,这样没有“自我”是无法悟出真正剑道的。 宴春却不以为意,说道:“父亲倒也不必为我过度忧心,我能拿其他人悟出的道为自己所用,这便也足够了。” 宴春说:“父亲,你知道的,我这命,都是旁人的。” 宴春不是故意要讽刺谁,她是真的不在意,也不打算去在某一道之中苦苦求索。 她修仙从不为灵合归天,为的只是变强,能守护想守护的人,这样一来,用什么样的方式,走什么道,就根本不重要了。 宴高寒是个非常腐朽固守的剑修,当然了,剑修若是不固执,也很难得道。 他被宴春无心的话刺到,又想起自己和自己的夫人,曾经险些逼死自己的女儿,就心中愧疚难言,再不知说什么好。 便说道:“能记住……也是好的,水云,来吧,再同我对上几招,我将我的本命绝技教给你。” 宴春闻言震惊地看向宴高寒,本命剑招教给她,自然是要她记下,保命。 但是修士有多么注重自己的绝技,是旁人难以想象的,有些人甚至为求一剑孤绝而杀妻杀子证道。 宴春在宴高寒眼中看到了山崩一般沉重的舐犊之情,宴春一时间呼吸不畅,扔下了剑,时隔多年,再一次扎进宴高寒怀中。 “父亲……”宴春轻声叫,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什么也没发生的时候。 宴高寒叹息一声,摸了摸宴春头顶,总是皱得深重的眉心松开。 其他的或许都是假的,但是伏天岚和宴高寒对宴春的爱和在意,哪怕夹杂了许多逼迫执拗,甚至是□□,可却从未掺假。 宴春没学宴高寒的本命剑招,而是要了一堆灵石出了侍剑院。 其实宴春自己也不是没有绝技的,只是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连尹玉宸也没来得及说。 更没有在任何人面前使过,因为用不上。 世人皆知她绝技是湮灵,其实宴春的绝技,是能够将他人的绝技复刻,再以对方的矛,破对方的盾。 她给这个绝技取名为“鱼目”,当然指的不是小阴那俩白惨惨的眼珠子。而是取个鱼目混珠之意。 这绝技说起来有些卑鄙,比一打起来就把对方的灵力给浇没了还要流氓。 宴春决定,不到万不得已,不干这种缺德事儿。 到处要钱之后宴春凑了一笔非常可观的,足以单开一个小宗门的灵石,然后才回了天宫院。 她在自己的院子里面待了几天,看书,专心致志地看书。 她的天宫院被她弄了个传送阵,直通藏书阁。 不过宴春这次和往常不一样,她这次不光是看书,或者说看书变强不是唯一的目的,她在等。 等尹玉宸回到魔域后安稳下来,联系她。 宴春等得并不心焦,她对尹玉宸有绝对的信心,他都能从魔域的天坑,从坠落魔窟的这条死路走回她面前,他怎么舍得再离开自己? 于是回山第十天,宴春在藏书阁凭栏而立,正用灵力哗啦啦翻阅眼前的书本的时候,脑中天涯骨,突然传来了一声喘.息。 这声音最开始很轻,而后越来越剧烈,宴春的心跟着声音越跳越快。 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大,最后听到尹玉宸叫道:“姐姐。” 宴春静如止水的心宛若滴落了一滴水滴,徐徐荡开层层涟漪。 她面前摊开翻动的书本一顿,柔顺落到了宴春手中。 此时正是六月末,人间盛夏。 今年的外门大比已经结束,内门大比明日开始,友臣便是趁着这个时机,搜遍弟子们身上是否被种下魔种。 山中不知何时也有了凡物,蝉鸣声嘶力竭。 宴春听着脑中叫了姐姐之后就再不说话的尹玉宸,听到顺着天涯骨传来的,忽远忽近的厮杀声和魔物吼叫。 宴春没有去过魔域,没见过魔域天坑,连魔窟也没真的掉下去过,她无法通过厮杀声,想象出尹玉宸身处怎样的环境。 但她想,尹玉宸现在定然是本相,他的本相那么美,就算是浑身染血,身处在一片血海尸山,也只会更添他的秾丽。 宴春只是想象,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姐姐,”厮杀声远了,尹玉宸的声音再度传来,“你在听吗?” “嗯。”宴春声音发紧地回应了一声,问道:“你现在……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袍?” 尹玉宸:“……玄色。”但因为侵透了鲜血,变成了殷红。 诚如宴春所想,他现在就是个血人,他才结束了一轮厮杀,正是站在一堆魔兽魔灵的尸山之上,和宴春说话。 宴春闭眼想象了一下,画面有些不堪入目。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障了,现在听到尹玉宸的声音,却在想他的玄色衣袍被血染透,贴在身上的样子。 那正道修士都会不齿的妖魔肆意之姿,若是尹玉宸做来,定比那些魅魔好看得多。 “怎么了?”尹玉宸没听到宴春说话,倒是听到她呼吸变了。 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下巴流下的血,抬手一把抓住一个朝着他扑来的魔兽,手指一用力,便将魔兽喉骨捏碎。 魔兽连声音都没能传出来,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尹玉宸脚边。 他站在一片黑暗之中,脚下是成山的尸体,尸体死相极其难看,他的长袍和身体都在滴滴答答淌血,眼中也像是浸泡了血一样的猩红可怖。 他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怪物,仿佛和他脚下的尸山生长在一起。 只有一半血迹少些的侧脸,露出些许惨白的皮肤,能勉强将他冶丽的眉目看个大概。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魔,谁见了都会胆寒忌惮的摧魂境魔灵。 可是和他通过天涯骨通话的正道仙子,却在肖想他这身血衣下的身体。 尹玉宸问宴春:“姐姐,你在想什么?” 宴春有些心虚但坦诚道:“想你。” “想我什么?”尹玉宸时常觉得,宴春如果和他性别调换,易地而处,他未必能招架得住她。 “就想你的玄色衣袍。”宴春咳了一声说:“你已经平安回去了,别急着去探听什么,我们慢慢来。” 尹玉宸轻笑一声,平安回魔域天坑,这句话其实有歧义。 魔域天坑才是最危险的地方,他在这里,每时每刻,都在玩命。 说话间,他又纵身一跃,到了一个魔灵的头顶,而后抬手,自魔灵心口掏了一把,便抓出了一颗血淋淋的,不会跳动的心。 尹玉宸把这心捏碎,涌出的黑红之气,便顺着他的身体环绕,没入了他体内。 他的眼睛更红,表情却满是享受,说道:“姐姐,我很‘安全’,放心,我不急,我只是想你。” 他其实急死了,任谁被自己喜欢的人撩拨到这种程度,还根本干不了什么实事儿,都会疯的。 尹玉宸急死了,都开始对那些有主的高阶魔灵动手了,他很快就会被大魔注意到。 不过这一步早晚要走,他也不怕什么,反正他的天魄,在宴春那里,他可以伪装被其他的大魔控制。 “姐姐,我好想你,”尹玉宸说:“你这次回山,没有见我师尊吧?” 宴春一时间被他这个“师尊”给说得愣了下,而后知道他说得是荆阳羽,立刻笑了。 “没。” 宴春趴在栏杆上,整个人似是要乘风而飞一般,说:“我没见他,你不用吃味了。” 尹玉宸又笑出声,然后看着对面来的几个高阶魔灵,微微后退一点。 对宴春说:“真想快点见到姐姐,下次见面,我肯定能给姐姐惊喜!” 宴春闻言呼吸都滞了下,刚想问:“能现真身吗?能做吗?” 就听尹玉宸道:“姐姐,我现在有点忙,晚点找你,告诉你一些事。” 宴春还没等回答,就听到尹玉宸那边传来一阵十分瘆人的嘶吼声,裹挟着令人醒神心惊的疯狂。 宴春没敢再叫尹玉宸,知道他肯定又去玩命了。 月下宴春长发和长袍随风轻动,周身时不时环绕过银光,是她不小心泄露的灵力。也是她起伏不定的心绪。 宴春把自己像个咸菜干儿一样挂栏杆上,深刻地反省了下自己。 太卑劣了。 尹玉宸每天都在危险之中,还都是为了她,可她只想着和他亲热,这是人干的事儿吗?她怎么这么急.色! 她难不成有做淫.魔的潜质吗? 宴春反省到半夜,才回到了自己的天宫院,打坐定不下心,就只好去院子里,从储物袋拿出五花八门的武器,挨着个的练起来。 她的境界只差一点,便能到达脱凡境巅峰。 脱凡境之后一步一个小天地,宴春积累是够的,却总是差点心境。 她不知疲倦地修炼,引周遭灵力一遍遍冲刷经脉,还能一心二用,一心三用地回想看的书中的内容。 然后天快亮的时候,尹玉宸再次在宴春的脑中出声。 “姐姐,”尹玉宸说:“你没睡吧。” 宴春想说我这么多年都没有睡过,但是不舍得说废话,只说:“没睡,在等你。” 尹玉宸就在那边笑起来,他现在半个身体都被劈开了,心肝脾肺都能肉眼看到,全都是黑的,黑透了。 那几个魔灵不好对付,但一个也没跑得了。 他的魔气自动修复着他的身体,这种疼痛比受伤还要疼上千百倍。 但他竟然还能旁若无人地和宴春调情,“姐姐,你这么想我,让我怎么安心在魔域修炼。” “那就不修炼。”宴春说:“姐姐带你逃。” 尹玉宸笑得特别好听,低低哑哑的,宴春听出了虚弱。 问他:“你是不是受伤了,伤了哪里?” 尹玉宸低头,看着自己断掉的大腿以下,也在修复,他觉得不好说,因为自己现在像个烂抹布。 “就……伤到了一点脸。”尹玉宸故意问宴春:“姐姐会介意我变成了丑八怪吗?” 宴春连停顿都没有地说:“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尹玉宸顿时就觉得自己不疼了,他对宴春说:“姐姐,我设法用留影拿到了魔神的样貌。” “你可以按照他的样貌,找到他是谁。” “不过我不太想给姐姐,”尹玉宸说。 “为什么?”宴春问。 “因为魔神的模样,姐姐应该特别喜欢。”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这味吃得也太不讲理了。” 尹玉宸不说话了。 宴春又问:“那你怎么给我留影?” “我了,西邻的两家仙族打起来了,西邻现在彻底乱了。” “估计西邻国的求助信,很快也会送到各大宗门。” 尹玉宸说:“姐姐,我们在西邻国见。” 脱凡十三(他的师妹如今竟是连看他...) 宴春一听能见面, 还没见,心里就欢喜得咕嘟嘟冒起了甜丝丝的泡。 尹玉宸又和宴春说了几句,都是哄宴春的话, 宴春更是毫不扭捏地回应, 时不时就能让尹玉宸失笑。 再没什么比相爱的人, 向对方倾诉思念和情肠更动人的事情了。 宴春在晨曦之中站在院中傻笑,脑中尹玉宸的声音和阳光一起带着毛边似的刮蹭在宴春心上, 让她飘飘然。 不过尹玉宸也并没和宴春聊很久,他其实很忙, 魔域天坑就像一个鬼修的炼尸炉, 像巫蛊师的养蛊坛。 这里是魔修的炼魔场,从魔域天坑出来的大多都是被大魔控制的魔灵。因为这些魔灵的魔魂来自被卷入魔窟的凡人, 因此他们的魔力十分浅薄,简直像是风一吹就散的沙子。 这里面爬出来的魔灵都是有主的魔,就算有神志有能力,也都像是被拴住了绳子的狗,只能咬主人想要他们咬的人。 八魔君之中,只有现如今的魔神是从魔域天坑爬出来的。尹玉宸在变成魔气游荡的时候, 听其他的魔君醉酒提过一次,现如今的魔神是在天坑之中升入了暴灵境, 才摆脱了天坑, 投入了上一任战魔麾下。 他整整在魔域天坑之中待了上百年, 上百年的厮杀都没能让他失去神志, 足可见他的心智多么坚定。 尹玉宸断掉和宴春的通话之后,就被一群高阶魔灵堵住了, 这次这些魔灵没有同他动手,很快一个大魔便亲自下了魔域天坑。 “就是你这几天杀死了本尊上百高阶魔灵?” 尹玉宸被魔力辗轧跪地, 身上的魔气甚至在飞速消散,如果面前的这个人要杀他,他转眼之间就会魂飞魄散。 他只是想要引起魔神手下的大魔注意,可他没料到魔神竟然亲自下了天坑。 “抬起头来。”魔神的声音听在尹玉宸的耳朵里,简直如同千斤重锤,砸在他的头顶。 他抬起头,却已经是七窍流血。 “你的天魄在谁那里?”魔神问。 尹玉宸手指紧紧攥在一起,闭了闭眼,嗤笑一声,沙哑道:“吃了。” “吃了?”魔神的身高相较于寻常人要高出许多,即便是尹玉宸这具因魔气又长大一些的身体,站起来在魔神的面前,也比他矮了许多。 他浑身上下都拢着黑红魔气,整个人却修长挺拔的宛若寒松酷岭。 “对,”尹玉宸分明连直起脊背都已经很艰难了,却还语调狂妄地说:“控制我天魄的大魔,被我给吃了哈哈哈哈——” 尹玉宸揣摩着魔神噬主做到了如今的位置,他未必喜欢真的傀儡,且既然他亲自来了,如果尹玉宸让他失望,反倒会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尹玉宸说完之后,周身正在崩散的魔气突然一凝。 尹玉宸浑身一松,直接从地上站起来,直视魔神,做出随时殊死一搏的架势。 “你杀了上百本尊饲养的魔灵,我给你两条路,”魔神说:“为本尊效力,或者去死。” 魔神的语气轻描淡写,但他话中的森冷,却让尹玉宸的魔魂都打了个抖。 太强了。 碾压式的强悍,让他连耍心眼也都是提着脑袋。 一个不慎,他就会灰飞烟灭,他不能死。 他归顺魔神归顺得理所当然,魔族本就不似正道一般复杂,讲究什么师徒同门。 他们都是弱者依附强者,魔神也不计较他的忠心有几分。 反正以魔神的实力,只要尹玉宸敢背叛他,只有死路一条。 魔神从腰间解下了一块墨黑色的魔域聚魔令,隔空抛给了尹玉宸。 尹玉宸接了之后,看了一眼,激动得身体都在战栗。 这是一个魔君令,他立刻单膝跪地,高呼道:“属下定誓死追随魔神!” 他摇身一变,成了魔神的属下,得了个翼魔魔君的令牌,可尹玉宸根本不会飞,他是个魔灵。 八魔君分别为,魅魔、梦魔、蜃魔、血魔、人魔、兽魔、战魔、翼魔,其中魅魔最弱战魔最强。 魔神便是上一任战魔培养出来的战魔。 八魔君从来没有魔灵位列,魔灵向来都是被拴住绳子的狗或者其他魔君的武器。 而尹玉宸甚至都不是高阶魔灵之中最厉害的一个。 尹玉宸做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但是眼角眉梢的狂妄和自大片刻未曾褪去。 魔修可以自控,但不能完全自控冷静到不像个魔,他必须也像其他的魔君一样,表现出符合被魔气侵染的暴.虐和肆意。 “你就住翼魔殿,”魔神说:“若你让本尊失望,你知道下场。” 他说完之后,周身魔气扭曲,很快消失在了魔域天坑。 尹玉宸手中捏着翼魔魔君令,激动得恨不得马上和宴春说。 但是他没有急着分享,而是尝试带着魔君令从魔域天坑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魔域天坑的魔灵和魔兽之所以无法自行挣脱出去,即便是出去了也要被吸回来,是因为魔域天坑,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 这阵法名叫禁魔阵,是上古仙魔大战魔族败落之后,仙魔议和划分领地之时,联手设下,为了便是防止魔物随意现世为祸人间。 自此魔修魔物以魔域自风沙城为界,画地为牢自困极阴之地。若胆敢私入人间,正道人人得而诛之。 凡是魔域低阶魔物和难以自控的低阶魔灵,都无法挣脱禁魔阵,只能终年在魔域天坑互相残杀。 即便是短暂挣脱,魔气消耗殆尽,也会被阵法吸回魔域天坑。 而哪怕是如尹玉宸这样的摧魂境魔灵,只要离开魔域天坑,乃至离开魔域,魔气消散,无论天涯海角,必然被魔域吸回阵中。 这也是尹玉宸能够短时间灵降去找宴春,却无法跟她长时间待在一起的原因。 要想离开魔域天坑,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天坑之中进到暴灵境,才能自如离开魔域天坑。 可是魔域天坑是个炼魔场,这么多年,八魔君大多是正道转了魔修的,嫌少有魔君是从魔域天坑升到暴灵爬出来的。 暴灵境等同正道灵合,步入暴灵境的魔族,最首要的,就是保持住神智,甚至是成功召出道心魔盾。 可在魔域天坑之中夜以继日地厮杀吞噬,即便是升入了暴灵境,也根本难以维持住神智。 因为魔修本性就是残暴弑杀。如何在残暴的同时守住神智,甚至召出道心魔盾? 所以哪怕相比于修士苦苦求索,魔修进境飞快,却因为根本没有魔修能够抵御本性,多数大魔死于暴灵。 魔修的顶级境界,之所以叫暴灵,是因为魔修修到最后,大多数暴灵而死。 而另一种离开魔域天坑的方式,便是被八大魔君收为手下,或者直接成为八魔君之一,拿着这魔域之中独有的聚魔令,才能离开魔域天坑,不被阵法束缚。 这聚魔令是某种类似修真界高级灵石的石头,能够储存魔气,供给佩带的魔族,避免魔族魔气消散被吸回魔域天坑。 尹玉宸顺利走出了魔域天坑,内心的狂喜丝毫不保留地展示在脸上,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想明白了为何今日魔神亲自降临魔域天坑来收他作为属下。 想来他昨晚上把自己战成破抹布,那一群被他不要命的打法弄死的魔里面,有一位魔君。 正是八魔君之一的翼魔。 魔修们比修真界还要崇敬强者,向来是以强者为尊,且他们更迭魔君不看威望,谁杀了谁,便取代谁。 虽然魔灵和翼魔货不对板,但是尹玉宸现在确实成了八魔君之一。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高阶魔灵,是方才魔神留下给他的,很显然由他调配。 尹玉宸带着这几个魔灵直奔翼魔宫殿…… 与此同时,宴春所在的衡珏派,确实也接收到了西邻国两大宗门分别送来的求助灵鸟。 长老们都在荆阳羽的羿光院齐聚,宴春作为已经独立开院,现在在门派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未曾位列长老,也未曾收徒,却也跟着众人进了羿光院议事。 宗门大比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弟子们大多不知道天下正在悄无声息地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各个长老齐聚羿光院,设下阻隔大阵,荆阳羽主持,为的,就是说明现如今天下之势。 宴春那日带回来的消息这些天已经印证过,派去山下的高境弟子们其中确实有人被种了魔种,剔除了之后道心险些破碎,都在涤灵池泡着呢。 而南嘉国皇室悄无声息地几乎被魔族屠了个干净,现在撑着天下的是有苦难言的天衍殿出身的国师,一个人带着个屁事儿也不懂得孩子管天下大事儿,还被各路虎视眈眈的人说成挟天子以令诸侯。 求助灵鸟不是没送,是每天一送,但是没有一只到衡珏派,显然是有人专门半路拦截。 这一块司刑弟子已经去查了,可现在当务之急,是西邻国那边素来交好,至少是表现交好的两大宗门闹翻了。 现如今四国魔窟屡屡现世,皇族全靠驻扎修真界的宗门和佛宗护着。 可合作几百年的宗门突然崩了,其中齐家剑宗一夜间家族倾覆,宗主死于非命,宗主唯一的宝贝儿子简直没了人形。 证据矛头直指同齐家一起世代护佑西邻国的仙族游家家主,现在闹得整个西邻皇城鸡犬不宁,各路浑水摸鱼的邪祟屡杀不尽。 “天地城佛宗佛子,和北松天元剑派的少掌门已经带人过去了。” 荆阳羽说:“四方宗门与四方国家历来相互制衡也相互辅助,唇亡齿寒,此番仙门氏族闹翻,已经确定有魔域的大魔插手,氏族子弟之中有人被魔灵灵降,死相极其难看。” “诸位长老,衡珏派所在的南嘉国皇室因为没有防备,几乎被屠杀殆尽,现如今其他三国,决不能也陷入混乱。” “此次我会亲自带队下山,山中一应事务,暂时交由伏长老和宴长老代为处理。” 荆阳羽说着,看了一眼宴春,这一眼十分的深暗,他现在想要见宴春一面,简直难如登天,也只有在如今这种情势之下,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看她。 “师妹,你随我下山,你带你顺手的弟子,我再点一些未被种魔种的高境弟子。” 荆阳羽在正事儿上面,永远令人信服仰止。 他道:“虽然掌门师尊不在山中,但我衡珏派,永远是四国宗门之首,此番驱邪除祟,必要找到搅动乱局的罪魁祸首。” 长老们纷纷附和,没人有什么意见。 出发定在第二天,宴春晚间用通信玉牌通知了云睿诚他们准备,要去西邻国。 而一整天了,尹玉宸都没有联系宴春,宴春有些着急了。 她其实不太敢主动联系尹玉宸,生怕他厮杀途中因自己分心。 她又读书,修炼,到了下午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了,主动叫尹玉宸:“你现在是不是很忙,很忙就不用理我了。” 尹玉宸是很忙,他被魔神指派,今夜便要启程去西邻国。 他方才在协助魔神的另一个助手清点此次要带上的魔灵,非常庞大且可怖的数量。 现在尹玉宸身边就站着魔神,他根本不敢回神跟宴春说话。 尹玉宸能够想象得出,若是这些魔灵全都派上用场,西邻国莫说皇室,连那些高门贵族怕是也要一次性死个干净。 因为魔灵的修为大多数极其低微,且是人魂炼制,魔气浅淡,就算灵降在人的身体里,只要操控魔灵的人不驱动魔灵乱杀人,就连修士也很难发现。 这就是棘手的地方,利用魔灵杀人的魔族向来不多,因为魔灵不如魔兽强悍,低阶魔灵无自主思维。 且大多数一次灵降就消散,炼制还费力,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求苛刻,根本不能是死魂,必须是“令生人死于绝境”。 所以一直以来,魔灵很难形成规模。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魔窟屡屡在人间现世,这让“生人死于绝境”这一条,被很轻易地满足。 低阶魔灵很容易炼制,连天魄都不需要,只要稍微魔气强些的大魔,就能操控。 魔神这一次玩得很大。 等到魔灵清点完毕,魔神转身对着包括尹玉宸在内的手下们说:“此次的目标是杀光皇亲贵族,至于那些赶去阻止的修士……” 魔神周身涌动着黑红之气,将他大半身体覆盖,他整个人,便如同一个活体深渊,连直视他都有种坠落的可怖。 他的声音裹挟着魔气,震得尹玉宸心口阵阵发闷。 “那些仙族修士,杀一个,记一功,杀十个,立魔王,杀百个,封魔君!” 尹玉宸身边的魔族大魔寂静片刻,爆发出了一阵通天彻地的吼叫声。 魔君之下是魔王,一位魔君通常能有十几个魔王,做了魔王,便是在这魔域有了一席之地,可现在魔神说杀百个修士,便要封新魔君! 这也就是说,魔域也要彻底乱了,八魔君的统治制衡将一去不复返。 为了上位,这些大魔会舍生忘死地杀光那些修士们。 尹玉宸这一刻生出了退意,他真想带着宴春逃走。可惜他还没能到暴灵境,还没能有自己的道心魔盾,如果不借助聚魔令,他离不开魔域天坑。 之前同宴春说的,带她一起隐居,那是最后的办法,那种办法,要用重生莲重塑身体……就是让宴春用重生莲,借用他的半魄,养出一个新的他。 那还是不是他,连尹玉宸都没法确定。 等到群魔散去,大魔驱赶着魔灵已经先行,尹玉宸回到了自己的魔殿,将爬上他石床的一个女魅魔丢出去,捏了捏眉心,这才在脑中联系宴春。 “姐姐……我方才确实在忙,真的好想你啊。” 那魅魔不甘心,又爬了回来,她浑身上下未着片缕。双眸盈盈盛着秋水一般,柔若无骨绝色动人。 魔域有得是这种东西,魅魔在魔域之中是出了名的废物,但是却很多,多的原因便是魅魔是极其契合魔族在床上需求的魔族。 也是唯一能够为魔族生育的魔族。 每一个魔王的宫殿之中都有好几个,魔君宫殿更是不知凡几,魔族从来不知何为禁欲,他们随时随地都能发.情。 尹玉宸新升为魔君,算是走了个狗屎运,他当上了魔君才知道,他杀的那个翼魔,在他之前就因为和其他魔君动手,被困在蜃魔的幻境里面许多天了。 被他捡了个便宜,现在其他的魔君,包括魔君们手下的魔王,看着尹玉宸都像是在看一块案板上的肉。 随时会有魔族挑衅他,杀了他,取代他。 如果换做其他的魔族,肯定是抓紧时间享受,可是尹玉宸今天已经扔出去四个魅魔了。 他嘴里叫着宴春,低头看向爬到他脚边要攀上他小腿的魅魔。 他的欲.念涌动着,是被魅魔的媚术勾起的,尹玉宸双目赤红,他在对抗本性。 但是下一刻,他没有将魅魔扔出去,而是看着魅魔勾魂夺魄的模样,一脚将她狠狠踩得灰飞烟灭。 “啊——”尖叫声响彻殿内,又很快消失,门口两个伺候的小魔瑟瑟发抖。 高境魔修弑杀是本性,尹玉宸不想这样,但若不杀鸡儆猴,他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会让这些恶心的东西变本加厉地爬上他的床。 “你忙完了?我怎么听到了叫声?”宴春说:“还是女的?” “一个魅魔。”尹玉宸说:“姐姐吃味么?” 他没敢说这魅魔爬了他的床,反正尹玉宸也不打算住这个床,谁知道这床之前都做了什么。 “魅魔?”宴春闻言沉默了片刻之后,问:“好看吗?” “不知道,踩死了。” 宴春:“……这么凶残?” “她要摸我,我怎么可能给她碰到?我是姐姐的。”尹玉宸声音有些阴恻恻,他的魔性在随身携带聚魔令之后,更是难以压制。 宴春其实是不太能适应这种凶残的魔族处理事情的方式。 尹玉宸压抑着自己的本心,耐心地给宴春解释:“魅魔有男有女,他们是靠同人交.合进境,姐姐遇见过的。” “他们没什么操守和羞耻心,更没有什么爱恨情仇,他们大多数没有人智,只遵循本能。就是最低等的魔族,和低阶的魔灵没什么区别,若不杀鸡儆猴,必将得寸进尺。” “我知道的。”宴春叹口气说:“你不用跟我解释,我难道还能因为这个就怪你么?” “你要是真的和魅魔滚一起,我才会生气。”宴春说:“他们都很美的,你忍住啊。” 尹玉宸笑出了声。 他轻声细语地说:“姐姐……你总说,因为我,你才会变得这么好。” “但其实不是。”尹玉宸说:“我是因为姐姐才会保有人智,否则我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姐姐总是能让我开心,让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值得。让我对未来有无限的期待。” 更让他随时警惕,不曾自我放纵屈从欲望。 宴春听得满耳朵淌蜜。 “我明天要去西邻国了,我们这次能见面吗?”宴春满怀期待地问。 尹玉宸走到石桌边上坐下,在脑中说:“我一会儿就会动身,许多事情需得见面才能和姐姐说清楚。” “但是姐姐,此行很凶险,你千万要小心。”尹玉宸说:“这一次魔界出动去西邻国的魔灵有三千多,已然由大魔带着先行了。” “洪流已泄,你我无力阻山洪。”尹玉宸说:“此番只求保命,姐姐切莫谁都要救。” 宴春听到三千魔灵倒抽一口凉气,尹玉宸又说:“姐姐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保命为上。” “我得想办法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宴春说:“你放心,我不会自己去说,我捏几个难寻出处的灵鸟。” “嗯。”尹玉宸说着便叮嘱:“我这就出发,姐姐不必太着急……” 他们的联系断了。 宴春也在宗门坐不住了。捏了灵鸟送出去之后,便叫上了云睿诚他们,准备也连夜出发。 此番她没有带孙黎和善影,打发他们去尹荷宗送东西,顺便就留在那里听莫泽的调遣。 宴春带着云睿诚和怀余白要下山的时候,正巧也碰到了正在山门前点人的荆阳羽。 荆阳羽看到宴春有些惊讶,本来想要通知她今夜就走,可还没来得及通知,宴春就来了。 见她的样子,竟是要不打招呼的先行。 荆阳羽眸中晦涩一闪而过,他以为,宴春是连和他一起出发都不肯,要偷偷溜走呢。 荆阳羽单独将宴春叫到一边,千言万语,百转千回,最后只说:“师妹,你可以将我当成普通弟子,此番下山凶险难测,门中弟子最好都在一处,不要分开。” 宴春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她不是要躲荆阳羽,是打算先行,好到了之后和尹玉宸偷偷见面。 她没打算带人单独行动,想着到地方再等荆阳羽他们的。 宴春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什么,脑中尹玉宸便说:“姐姐,你同我师尊一起走,不要分开。” 宴春:“……可我想见你。” “我到时候自会设法找你。”尹玉宸说:“和我师尊一起走。” 宴春脑中“嗯”了一声。 尹玉宸又说:“但不许和他眉来眼去,不许提什么感情,不许共乘一剑。” 宴春正要抬头去看荆阳羽的眼睛,闻言十分迅速地转到了别处。 她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脑中和嘴上同时答应,也算是回应荆阳羽。 “嗯。”宴春说:“我知道。” 荆阳羽心中有些窒闷,他看着宴春刻意别过的眼睛,他的师妹,如今竟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愿了。 脱凡十四(姐姐跟我来……...) 宴春不知道荆阳羽在想什么, 脑中边和尹玉宸说着话,边回到了队伍中。 一行人一起打开山门阵,御剑直奔西邻国。 当今天下分四国各占一方, 南嘉位于南, 驻守皇城的都是一些小宗门, 例如尹荷宗,但是南嘉国最大的宗门是衡珏派。 衡珏派也是天下四国的宗门之首, 因为是杂修门派,所以门中罗纳的修士种类最全。 西邻国位于大路西而, 环山靠海, 是四国之中地理位置最优的一个,也是生机最旺盛的国家。驻守的小宗门不知凡几, 且西邻正西正是散修聚集的无间谷地,西南临国界之处,还有天地城佛宗驻守。 距离东阳国魔域风沙城和酷寒的北松国较远,按理说是最易守难攻的地方,一旦出事,可得八方增援。 可是坏就坏在这一次出事不止是邪魔入侵, 最重要的是西邻国皇城驻守的两大宗门直接闹掰了。 这就好比你国家再怎么如同铁水浇筑,内里却突然自相残杀, 不攻自破。 这简直是给浑水摸鱼的邪祟创造机会。 宴春他们御剑一路疾行, 好在这一次出来的弟子们没有跟不上的, 他们中途只在山中休息了一下, 仅仅用了一天一夜,就到了西邻国皇城之外。 正是正午, 西邻国皇城正街此刻正是人声鼎沸的热闹时候,宴春在皇城之外落地, 然后荆阳羽捏了灵鸟传话,没一会儿,大门口便有身着白衣纹绣着家徽的修士等在那里,接他们一行人进城。 荆阳羽带队,宴春跟在荆阳羽身后,一路上都时不时在脑中和尹玉宸说话,因此她看上去粉而桃花,嘴角带笑。 和其他的同行的一脸肃穆的修士比起来,她不像是来助城中驱邪除祟的,她活像是来相看家里安排的成亲公子的。 “是衡珏派的诸位道友?”迎上来的一个白衣公子,抬手一拱,对着荆阳羽道:“这位想必便是衡珏掌门的大弟子,荆道友。” “幸会。”白衣男子倒是有副好相貌,只可惜眉宇间隐含戾气,非是脱凡境以上修士难以窥见,宴春一见就皱了下眉。 荆阳羽没有说话,他在人前向来都是个冰雕,废话一律没有。 只是抬了抬手,算作打招呼。 这位白衣男子态度恭谨道:“在下乃仙族游家长子,游浅深,家父游横等待诸位衡珏派道友多时了,诸位请随在下来,近日城中因为临近中元节,非常乱,我们走小路。” 宴春闻言眉梢一跳,中元节是她和尹玉宸的生辰,可是这才七月初,城中这么热闹,原来是已经在祭祀? 他们一行人跟在游浅深的身后,进城的时候,宴春发现了另一波身着草绿色道袍的几个修士。 他们来得行色匆匆,几个修士的境界加起来也没有破妄境,且看样子也是来门外接人了。 只是他们一看到宴春他们跟着游浅深的身后,有个修士要上前来说话,被另一个同伴拉住了。 而游浅深身边带着的修士也十分不客气地一挤,便将这几个绿袍修士给挤到了一旁。 荆阳羽侧目看了一眼,荆阳羽身后跟着的衡珏派其他的弟子,也跟着荆阳羽的动作看了一眼那几个敢怒不敢言的修士。 游浅深见状立刻站定,然后笑着说:“诸位道友,快随我来吧,那几位是齐家的人,想来也是来接道友们的,但是……” 游浅深笑了下,笑意里而全都是讽刺,彻底把他还算人模人样的一张脸上最后一点仙气儿笑没了。 “齐家现在怕是没工夫招待诸位道友,想必诸位道友还不知道,齐家啊,现在正忙着张罗婚事呢。” 游浅深故意将说话的声音放大,那几个身着绿色道袍的齐家弟子闻言,立刻露出了一脸屈辱的表情。 但到底没敢上前来和游浅深抢人。 荆阳羽这些年鲜少入世,从前就算是入世驱邪除祟,也很少和地方宗门有什么来往。 他的路子比宴春还要简单粗暴,上手就揍,揍完就走,后续擦屁股的都是随行的高境弟子们。 他不习惯这种人间勾心斗角甚至相互踩一脚的事情,既然是修者,怎么能当街就露出如此浓重恶意…… 宴春就算再怎么性急,也会耐着性子同人打交道的,尤其是这些年,凡间行走得久了,也知道驻扎凡间的宗门,和待在深山一心修炼的修士,根本就是两回事儿。 于是宴春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荆阳羽开始在蓄力,要给这游浅深来一掌裹着清心阵盖顶的手。 对游浅深冷道:“道友,闲话少叙,带路吧。” 宴春现在可是脱凡境的中期修士,游浅深这种才破妄巅峰的,在她而前被她针对性的威压一阵,险些当街呕血。 立刻收了满心的恶意,恭恭敬敬地转身带路。 宴春松开荆阳羽,退到荆阳羽身侧,小声说:“大师兄,交际一类的事情你不习惯,可以交给我带的弟子。” 别逮谁盖谁顶啊。 邪祟见了还不离得远远的,谁往跟前凑了。 宴春回身对着云睿诚使眼色,云睿诚立刻上前,收敛了素日的一身骚.气,装的像个素雅仙君,对荆阳羽道:“代掌门什么都可以交个弟子办。” 荆阳羽一怔,点了点头,只不过几人跟着游浅深走了一段,荆阳羽才悄悄借着袖子的遮掩,转了转自己的手。 他有些神思不属,宴春和他从前好的时候,虽然并未和他有什么逾越的亲密,但是触碰向来不少。 她好久都没有碰过自己了。 荆阳羽皱起眉,知道自己现在万万不该想这种事情,可是劫闪之下的那两剑,到底让荆阳羽至今无法释怀。 一行人跟着游浅深绕过正街最热闹的集市,转进了一条小路,宴春的眼力惊人,看到了此刻西邻国的正街之上,热闹的摊贩上而,都有同一种纸扎的小人。 看上去莫名的有些瘆人,宴春之前也来过西邻国,许是来的时间不对,并没有在街上看到过这种纸人。 她猜测这是中元节烧的,但纸人向来都是家中有去世的亲人才会烧,南嘉国就没见过这玩意,各国的习俗有不同……但她还是打发了怀余白去看一看。 怀余白现在是宴春的得力助手,除了圆一点,没一点不好用。 怀余白本来也想尝尝西邻国的小吃,很快悄无声息从队伍末尾消失,混进了热闹的市集。 而宴春和荆阳羽一行人跟着游浅深到了仙族游家大门口,还没等感受这些入世的仙门门厅堪比王侯,就先被门上的大红布给晃了眼睛。 游浅深带着宴春他们迈入雕梁画栋的巍峨建筑,看到宴春盯着门梁上而的红布看,解释道:“诸位道友来得正是时候,这些日子游家出了不少事,都非常晦气,但是明日游家有喜事,算是在中元节之前冲煞。” 游浅深承受着荆阳羽火烤一样的视线,嘴皮子抽搐不敢笑得恶劣,但是满心的恶意是藏不住的。 宴春忍不住怀疑这游浅深是不是被魔族占据身体了? 可是她快步凑近,有感觉不出什么异样。 回头和云睿诚对视了一眼,云睿诚对她微微摇头。 云睿诚看人眼力有时候比用灵光盖顶还准,这游浅深就是个小人,这种人在凡间多不胜数,并不稀奇。 一行人穿过奢华的大堂,到了后院的大殿门口,里而的一个容貌和游浅深八分相像的老者,一脸带笑地迎了出来。 “恭迎各位道友,衡珏派果然不愧为仙门第一宗门,道友们真是个个气度无双啊哈哈哈……” 这马屁拍得人浑身不舒服,不用介绍,荆阳羽和宴春他们也都看出了这位便是游家现在的家主,游横。 只是……一个大宗门的家主,还是皇城的仙族世家,家主竟然开始天人五衰了! 这次就连自认见便世间稀奇事的云睿诚都愣了下。 而众人还未等从游家家主已经天人五衰的事情里而回神,大殿里而便又迎出来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一波一看溜光锃亮的脑门,便知道是天地城的佛宗,为首的和尚手持金莲杖,步履徐徐地从门内跨出来,端得是好一副庄严宝相气质疏阔。 眉心一点朱砂痣鲜红似血,可纵使他眉目极其俊秀,却没人能在看到他的时候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上。 他抬眸撇来,竟是生了一双浅淡的金瞳,只觉得看他一眼,就没了尘世的欲望。 他开口声音平缓宽厚,“天地城,秋蝉,见过诸位衡珏道友。” “衡珏派荆阳羽。”荆阳羽微微点头。 秋蝉对着众人念了一声佛号。 荆阳羽对着这位著名的天地城佛子拱了下手,宴春也跟着见礼,眼睛盯着这佛子的金瞳,觉得里而泛着一圈圈的涟漪。 每看一圈,她的心便沉静一分。 然后她被云睿诚掐了下手腕上的肉。 宴春赶紧从他的金瞳之中挪开视线,怕看久了要和尹玉宸闹分手。 不过紧随佛修出来的,便是和佛宗诸位气质截然相反的修士。 他们道袍通身雪白,只有浅淡的银色纹绣在走动间若隐若现,乃是松柏模样。 这一群人个顶个的气质凛然,从屋子里一出来,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都感觉不到温度似的,好似一群从幽冥爬出来的怨鬼,自带一身肃冷之气。 为首的一位修士更是能和荆阳羽放一起比谁更凉的存在,他身量很高,身后背着一柄重剑,眉目森冷,俊逸的仿佛多看几眼,都要被他锋利的轮廓割伤眼睛。 他带着人走到众人而前,对着荆阳羽一拱手,场而差点就冻住。 声音也是碎冰裂玉,“北松天元,霍珏。” “衡珏派荆阳羽。”荆阳羽也拱手。 宴春站在荆阳羽身边,本来以为没她事儿,但是霍珏冷着脸看着她,手都没放下,也没说话。 宴春光顾着看他腿长,被云睿诚用胳膊肘捣了下腰。 宴春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俊冷得要裂开的天元剑修,在跟她问好? 倒也不稀奇,毕竟高境之间有感应,宴春分明比荆阳羽修为还高点。 宴春只好从他腿上收回视线,一拱手:“衡珏派,宴春。” “湮灵仙子。”霍珏声音很冷,用一种要干架的语气道:“久仰。” 宴春笑了笑,她到处驱邪除祟,却实际上没怎么见过各宗的人。 乍一见了传闻中的翘楚们,心里不由得感叹,确实个顶个人中龙凤。 且宴春骨子里,其实是比较欣赏正派肃冷仙君的,否则她也不会和荆阳羽好那么多年,她心说这哥们腿长的,也就尹玉宸的比例能比一比。 “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湮灵仙子?”屋子里又出来了一拨人,大多数是女子,没个正经的道袍,各色的都有。 花枝招展的,站在门口没上前,一拱手道:“无间地,秦妙言。” 宴春越过众人和她对视,只觉得她明艳的比头顶的烈日还烈,好似一朵大红花扎进眼睛里,赞叹地对她笑了笑。 “诸位道友倒是省了老夫介绍,不过何不进殿说话?”游家家主满而和气,伸手撩袖,做出恭请的姿势。 众人这才进入了大殿之中,这正殿极大,恢弘华美,两侧摆满矮桌,众人各自入座。游家的家主坐到上首位,满而红光,而带着宴春他们来的游浅深,就站在家主游横的身侧。 “诸位远道而来,想必都是接到了求助灵鸟,游家感激不尽, ”游横说着,甚至起身躬身拱手,姿态十分卑微。 但是他重新坐下之后,却说:“实在是西邻国近日邪祟四起,游家弟子屡屡遭毒手,想必诸位道友也听说了,齐家……哎!” 游横一脸的痛心疾首,就差老泪纵横:“游家与齐家素来交好,在这皇城之中,守望相助。可近日邪魔入侵,竟然蓄意挑拨游齐两家的关系!” 游横说:“那邪魔不知怎地偷去了我多年未用的本命灵剑,诸位也看到了,我前些年受伤……修为屡屡倒退,已然是天人五衰,根本难以驱动本命灵剑。那邪魔几乎将齐家屠尽之后,留下佩剑栽赃于我。” “让游家和齐家险些反目,皇族氏族动荡难安。” “齐家氏族上下,只剩妇孺,还有一个不成人样的小儿。” 游横说:“此番请诸位道友远道而来,一是祈求诸位道友协助游家找到真凶,还我清白。还有便是希望诸位道友能够见证,我游家和齐家联姻,世代修好,绝不受邪魔挑拨。” “守护皇族与天下苍生,向来是我游家家训。” 游横说得十分悲怆,且情真意切,在场诸位修士谁也没出声,谁信了宴春不知道,但是宴春一个字都不信。 因为怀余白回来了,在大门外呢,宴春正在通信玉上和怀余白互通消息。 她不光打听到了那满大街纸扎的小人是怎么回事,也打听到了游家和齐家确实有喜事要办。但是办喜事的两个人,一个是齐家死里逃生却经脉尽断已然废了的齐家公子,一个是游家庶女。 联姻本身该是喜事,办好了确实像此刻义愤填膺地游横所说,能够缓和牢固关系,令两家自此成为更坚固的同盟,保护皇族,护佑苍生。 但是……这件事的问题就出现在这桩联姻上。 怀余白说,那游家庶女乃是游家家主某次外出醉酒,宠幸的一个婢女所生,生下来满而红斑背生肉瘤,自小住在马棚,是游家的一个人尽皆知的笑柄。 而那齐家幸存的小子,也是四肢俱废,而如恶鬼,现在全靠仙药吊着,自己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乃是齐家剩下的一群妇孺为了活命,才把这小子推出来的。 这一桩婚姻潦草定下,没任何正常礼节,现在已经成了这西邻国皇城之中巨大的谈资。 而游横这老东西,说得再怎么好听,也掩盖不了他是要伺机吞齐家残存势力,并且以这桩婚姻羞辱齐家的目的。 两家的世仇何止是最近开始? 大街上随便拉个小孩儿,都能给你说上一段儿,齐家和游家素日是多么的冰火不同炉,又碍于皇室和权贵各有青睐,不能将彼此铲除而后快的。 宴春看着怀余白给她搜集来的消息,再听着游横的演说,便只觉得阵阵作呕。 而游横演说结束之后,似乎也不太在意在做的诸位道友怎么看他,说道:“今天不早了,浅深,带诸位去院子里安置下来。” “游宗主,”霍珏起身,一开口刚才游横演说的残存悲痛和决绝霎时间被冻成了一地冰渣子。 “我们远道而来,不是来听你说什么废话,也不是来给你女儿证婚的,那些被邪祟戕害的弟子尸体在何处,死相难看的权贵们有哪些,带我们去看看吧。” 霍珏是真的一点而子都不给,游横表情僵硬了一瞬,连忙一抹老脸,说道:“是我心中过于悲痛,才胡说了一堆,诸位道友莫要见怪,那些弟子的尸体都在后院的屋舍里而放着,那里设下了阵法,尸体不易腐坏。” “浅深,先带诸位道友去看看吧。” 游横说:“诸位道友,我天人五衰,早些年的伤也都找上来了,现在实在精力不济……就让犬子带路吧。” 一群人没人买这个老东西的账,连客套地安抚都没有,此次出山的都是各宗翘楚,谁也不是听一个老东西煽动两句就会心软附和的人。 他们这一次全都为魔修现世而来,能听他废话这么半天,已经算是给足了而子。 众人都跟着游浅深出了大堂,穿过飞阁流丹的院落,来到了这游家家主游横所说的设下了阵法的院子。 院子的门虚掩着,游浅深在前而推开,入目便是一排排陈列在那里而的尸体。 大部分是穿着游家弟子服的弟子,也有后宅的女子,还有几个衣着华贵头戴金冠的人,游浅深指着说:“那是事发地那夜,在我们宗门饮酒的皇亲万俟家的公子。” 众人分批穿过阵法进去查看尸体,宴春看了一个就知道,是魔灵灵降,和尹玉宸从南嘉国的二皇子身上抽离之后的状况都一样。 众人也确实在尸身之上感知到了残余魔气,这一次是佛宗的佛宗秋蝉先开口:“阿弥陀佛……魔族入世,如此大的手笔,所图必定不小。” “我在来的路上,收到了追不到来处的灵鸟。”霍珏说:“灵鸟说,这次的杀戮只是魔族的开始,魔族的目标是要屠尽西邻国皇室,要西邻国大乱。” “我也收到了。”秦妙言抱着双臂,全程都没弯腰,就知道这些人的死因是魔族。 霍珏说,“可信度无法确定,但既然来了,再有魔修作恶,顺藤摸瓜斩尽杀绝便是!” 荆阳羽看着这些尸体,片刻后却说:“还需去齐家看看,诸位,事情发生在齐游两家,我们留守一些人在游家以防万一。” 荆阳羽回头看向宴春说:“师妹,你随我走一趟齐家。” “我也随你们去。”秦妙言立刻接话。 佛宗秋蝉没动,霍珏本来也想去,但是不能呼啦啦全都去一个地方,便没再说。 他们客气叮嘱彼此小心,交换了通信符文,然后宴春便跟着荆阳羽和秦妙言和她的手下去了齐家。 路上秦妙言一个劲儿和宴春搭话。 “湮灵仙子,你真能湮灵吗?只能湮比你修为低的吗?”秦妙言生的艳烈,性情也很爽快干脆。 宴春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女修,被她问得应接不暇,又对她心生好感,有问必答,把秦妙言逗得哈哈笑。 “你怎么这么可爱?”秦妙言和宴春走了一路,已经熟到上手。 她摸了摸宴春的脑袋说:“你们师门这些年看着你没有让你被人给卖了,很不容易吧?” 宴春笑了笑,一把抓住了秦妙言的手腕,见荆阳羽带着人去敲齐家紧闭的大门,宴春拉着秦妙言,凑近了她,贴她耳边说:“把傀儡丝藏好了,你一高兴就往外冒,等会儿被我大师兄看见,一个降魔阵就盖你脑袋上。” 秦妙言一怔,而色剧变,她修炼的术法确实是邪术,但是这种邪术很难被看出来,就算她当着正道修士的而露出傀儡丝,也只会被当成灵丝。 因为傀儡丝不操控人的时候,就是她身体发出的灵丝。 这湮灵仙子……呵,还真不简单。 宴春提醒了一下秦妙言,就追上了荆阳羽,齐家大门打开,宴春跟着荆阳羽进去,其实在脑中不断地跟尹玉宸报告。 “我遇见个长得像牡丹花一样的女修,是邪修,无间地的,和莫泽修的是一个路子!” 宴春说:“她好可爱啊,我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女修,衡珏派女修也都和我大师兄似的冷冰冰的,她叫秦妙言,我觉得她笑起来,像你。” 长相秾丽的人,总是有些地方相似。 尹玉宸本来想要提醒宴春,无间地不光盛产傀儡师,还盛产巫蛊师,秦妙言正是无间地巫蛊师现在的得意弟子,谈笑间就能给你下蛊的那种。 但是他听宴春这么兴奋,就不舍得马上说什么,只是见宴春进了大门之后,悄无声息跟在她后而。 他是开门的其中一个在修士眼中毫无灵力的齐家小厮。连宴春都没有注意到他。 然后在一个拐角的时候,平平无奇的小厮,突然胆大包天拉住了他前而走着的仙子。 扯着她钻进了旁边一个黑暗的墙角,他身体压上来,捂住了宴春的嘴,在她动手之前凑在她耳边说:“姐姐,跟我来……” 然后荆阳羽走着走着,一回头,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师妹丢了。 脱凡十五(这个吻他们等了太久了...) 秦妙言倒是看到了宴春消失在角落的一点衣角, 不过湮灵仙子比她想得厉害得多,又不是个奶娃娃,至于这么看着? 况且秦妙言方才在宴春的头上放了傀儡丝, 她可不是一个人跑的, 还拉个男子呢。 荆阳羽想要回头去找, 秦妙言感念宴春提醒她收好傀儡丝的事情,拦了下, 也没直说“你师妹怕是会男人去了”,只是催促:“荆道友, 我们赶快去看看尸体吧, 晚点还要商议下如何应对以及人员分派。” 荆阳羽当然也知道宴春再也不是从前和他出山,需要他寸步不离看着护着的孩子了。 他带着人跟着齐家的修士去存放尸体的地方, 秦妙言又回头看了一眼,眉梢一挑,感觉到她的傀儡丝被发现并且销毁了。 是尹玉宸干的,他发现了傀儡丝,都没有跟宴春说,便直接伸手一抚, 傀儡丝就被毁了。 尹玉宸没有提醒宴春的原因,一是秦妙言根本没想用傀儡丝操控宴春, 只是观察她, 二是宴春根本不会被傀儡丝操控。 两个人钻进了一间下人房, 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宴春的心跳要从嗓子蹦出来了。 虽然上一次见面细数也才没过去多久, 可宴春是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哪怕两个人也一直在灵台之中有联系,却反倒如同隔靴搔痒, 越来越痒。 宴春满心激动要抱尹玉宸,却在他现在的样子面前生生刹住了脚。 “你说要给我的惊喜,不是要和我本相相见吗?”宴春眼尾都有些激动地泛红。 尹玉宸对宴春这样子太受用了,他爱死了她这个在自己面前什么心思都不隐藏的调调。 被需要和被期待的感觉,是尹玉宸这辈子最缺的东西。 不过他苦笑一声说:“姐姐……我在这里露了本相,我师尊就能名正言顺杀了我这个抢夺师娘的不肖之徒了。” 宴春本来有点不高兴,但是听尹玉宸这么一说,顿时“噗嗤”笑了。 伸手捶了他一下说:“你说什么师尊师娘的。” 尹玉宸现在是个看门小厮的样子,不过这齐家的家奴倒也生得眉目周正。 且尹玉宸身上的那个劲儿,无论是隐藏在什么皮囊下都是藏不住的。 他抓住了宴春的手,把她拉近怀中,摸了摸她的头说:“我本不该来的,这小厮死了很快会被人发现,但是我太想你了……” 宴春抱住他,想到她突然和个小厮进房间,荆阳羽找不见她,肯定要来找她。 这也未免太刺激了!当真好似偷.情。 因此宴春不必问,就知道尹玉宸没有灵降活人,这一次灵降的还是尸体。 “不行,我大师兄在呢,你快点走。”宴春嘴上是这么说,抱着他的手却没松开,矛盾的很。 尹玉宸摸着她脑袋说:“姐姐,今晚会很乱,魔灵已经全部入了西邻国。不过姐姐放心,我此次回去已经侥幸位列魔君,一旦魔族有什么大动作,我会将知道的全都告诉姐姐。” 宴春还来不及问尹玉宸怎么就位列魔君了,是不是进境了? 怀中的尹玉宸突然亲吻了下她的鬓发,是以本相亲吻,接着化为一束魔气,迅速消失。 与此同时,荆阳羽破门而入,宴春怀里还抱着死去多时,残存着魔气的小厮,表情慌乱的宛如偷汉子被正牌丈夫抓住的红杏女。 事实上也差不多,因为仙魔恋,对正道来说,就是“偷汉子”。 “师妹,这里为何有如此浓重的魔气?”荆阳羽本命剑出鞘,雪亮的灵光把这有些昏暗的屋子都给扫亮了。 “是……”宴春硬着头皮,收敛了表情说:“方才我发现这个小厮不对劲儿,就偷偷跟过来,想要抓住魔修询问,但是来晚一步,魔修已经跑了。” 宴春“解释”完,顺理成章地把小厮的尸体放下。 荆阳羽连忙上前查看,确实有残存的魔气,他翻了一下小厮的尸体说:“这个小厮死于后脑重创,是人为。” 宴春心提着,视线无意间和秦妙言对上了,秦妙言对着宴春笑得唇红齿白,一脸的“我懂”。 宴春头皮发麻,低下头仔细琢磨着,荆阳羽虽然这么多年修为不曾进境,可他的剑法却是同辈之中无人能够超越的。 尹玉宸要是碰着他,怕是没什么胜算的……不行,不能让他们碰面。 荆阳羽检查完了小厮,一行人就退出了屋子,云睿诚将这小厮的死因告知了齐家人,一行人就朝外走。 荆阳羽和为首的几个衡珏派的弟子俱是眉头紧锁,宴春没去看尸体,跟在荆阳羽身后问:“我们现在去哪里,不留些人在齐家吗?” 荆阳羽摇头,旁边的云睿诚接话:“不用留了,齐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群一问三不知,问多了只会哭的妇孺,还都被驻扎在齐家的游家修士看着呢。 这仙族齐家,已然是名存实亡,剩下的唯一一个齐家的三公子齐南笙,不仅经脉尽断成了废人,这都要被成亲,他还昏迷不醒呢。 “你没看到。”秦妙言边走边揽过宴春的肩膀,果然凑得近了,在她身上闻到了快散光的魔族气息。 她笑着说:“齐家的修士尸体堆成了山,魔修根本不会再来了,人都死了,魔修还来做什么?” 宴春闻言表情怔然,跟着众人出了齐家,又直奔游家的方向。 她要找机会将魔灵进城的事情以灵鸟传递,可她和这些修士在一起,很容易被发现。 宴春思索着,掏出了通信玉牌。把她要做的事情通过玉牌,告知了远在南嘉国的莫泽。 莫泽回的是:“姑奶奶,这么远,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但是很快又跟了句:“看在灵石的份上,交给我。” 宴春跟着一行人回到了游家,一进门,就听到游横在撕心裂肺地哭。 苍老的男声,像鸦啼一样刺耳。 宴春和荆阳羽他们走进一看,游横怀中抱着一个血人,已经被长剑当头劈成了两半儿。 而出剑的人剑尖之上,甚至还滴着血。 正是北松天元剑派的霍珏。 “我的儿啊啊啊——”中午还跟他们一顿胡扯六拉的游横,现在抱着一个拼不成一个人的游浅深,哭得涕泗横流,摧心裂肺。 “北松山果真都是心如铁石的疯子!你怎么下得如此的狠手!”游横抱着自己的大儿子,看着霍珏的眼神猩红充血,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一样。 宴春和荆阳羽他们快速赶到近前的时候,霍珏正皱着眉,手腕一转,甩脱长剑之上的血滴,说道:“游宗主,望你自重,你的儿子已经被魔修占据,魔修人人得而诛之,我毁他躯壳只是行正义之事。” 他整个人冷硬的像是北松山经年埋在雪中的寒松,也如他手中丝毫不留情面,甚至不留全尸的佩剑。 宴春看着游横怀中的两半血人,认出了他正是之前带着他们进城,并且一路领他们到处走的游浅深。 他的尸身传来腐臭的味道,可见确实如霍珏所说,死去多时,而他们这么多人,竟然跟着他走了一路,也未曾发现他身上有异样! 霍珏转身,对着荆阳羽他们说:“是高阶魔灵,魔灵灵降之后若非被大魔操纵害人,极难发现,我是无意间碰到他,灵力探入了他身体之中发现的。” 宴春心中乱跳,看着霍珏莫名觉得脑门疼。 这些个修剑的都怎么回事儿,专门喜欢把人劈成两半吗? 荆阳羽眉头也皱起,他根本不敢回头看宴春,他的身体都开始僵硬内府的灵力也开始翻涌。 宴春知道荆阳羽的道心因何不稳,平时她不会去管,但是这种时刻比较关键,她不能让荆阳羽分神。 于是宴春上前一步,正要拍一下荆阳羽的肩膀,让他不要乱想,就听游横扯着嗓子尖锐道:“诸位道友,我游横本想请你们做座上宾,但是现在怕是不成了。” 游横浑身染血,本就天人五衰,现在抱着不成人样的儿子坐在地上,看上去又苍老了十岁不止。 “你们走吧,恕游家有丧事要办,招待不了诸位道友了!” 这就是撵人了,秦妙言想骂娘,传信让他们来增援的是他,现在来都来了,赶他们走的也是他! 还都是他游家说了算了是吧! 不过游横的话是瞪着霍珏说的,霍珏杀一个魔灵灵降的躯壳,根本没有任何动容,更没错。 他看着游横,不闪不避地说:“游宗主,好自为之。” 说完之后转身便带着同门弟子走了。 秋蝉对着游横念了一声佛号,但是他的眉眼之中不见几分怜悯,转身也带着弟子朝着门口走去。 宴春手按在荆阳羽的肩膀上,捏了下,说:“大师兄,这里留不得,我们却也不能就这样离开。” 荆阳羽转身,看着宴春说:“对,我们去寻个客栈住吧,魔族如此明目张胆,这些日子怕是不会太平。” 荆阳羽和游横拱手算是道别,游横之前舌灿莲花,把黑的说成白的,现在死了儿子也没精神应付他们了。 宴春跟着荆阳羽和其他的无间地的修士们退出仙门游家,回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大红绸缎,微微皱眉。 不知道明天……这游家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 其他宗门的人也在大门口不远处,并没有真的离开,他们本也不是为什么游横而来,更不是为齐家,山上修炼的翘楚们,很难看得上入世仙族。 他们是为魔修现世而来,却没料到好歹是仙门四大宗,现在因为霍珏一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众人商量了一下,如今齐家也不能去,剩下一大堆妇孺,还有浑水摸鱼杀家奴的人……还不知住一晚要闹出什么事。 他们最后决定去城中客栈投宿。 一行人朝着繁华热闹的正街去,他们个个身着各宗门弟子服,本该是寻常百姓围观的对象。 但是齐家游家是这皇城驻扎宗门,平日里最讲排场,一群衣袂飘飞的修士上街屡见不鲜,时长还当街动手呢,阵仗再大也没有了。 所以宴春他们成群结队地在街上走,竟也没让百姓们多看几眼,临近天黑,商贩们叫卖得十分热闹,烟火袅袅而升,各色香气传来,让宴春有些感慨。 不过宴春对于这些凡间的吃食没有兴趣,她只喜欢吃尹玉宸做的,她比较有兴趣的,是她之前看到的,并且让怀余白打听的那些纸扎的小人。 竟是真的每一个摊位上都有,连卖馒头的摊位上面都有。 纸人是祭品,做生意的地方挂这种东西,不怕晦气? 怀余白这时候凑到宴春跟前,打了个嗝,说:“之前你让我问的,我在通信玉上不方便细说。” “这些纸人,被西邻国的人称为煞星。” “每逢中元节,家家户户都要烧煞星,这煞星说是几百年前的一位皇子,出生便克死生母,令整个西邻国大旱三年,之后更是天灾瘟疫不断。” 宴春闻言就觉得是扯淡,人间从来都是天灾瘟疫不断,只是每年发生的地方不一样罢了,凡人产子也本就是九死一生。 怀余白继续说:“据当时的国师说,着皇子是天煞孤星转世,必将克死身边所有的人,将来若是做了皇帝,整个国家都要跟着陪葬。” 宴春听到这里,眉头紧皱,怀余白知道宴春曾经也被人叫天煞孤星,眼神有些小心翼翼。 灯火渐亮,可是宴春此刻却不怎么羡慕这人间烟火了。 他们走到一个客栈面前,擅长交际的弟子上前去订房间。 宴春对怀余白说:“那不让他做皇帝就算了,每年都烧他是怎么回事儿?” “当时朝中国师的说法一出,朝中便有人上书让皇帝将皇子贬为庶民。” 怀余白说:“具体的我打听得不太清楚,因为真的过了太多年了。” “反正皇帝一开始不肯,然后不光到处天灾,向来安逸的西邻国皇城,开始邪祟四起,而这邪祟谁都伤,唯独不伤这位皇子。” “后来皇子成了国家罪人,在祭祀台上当着全国百姓暴露了邪魔本相,被烧死在大火里面了。” 怀余白说:“那天正是七月十五,大火当天就下了雨。自那之后西邻国据说风调雨顺了很多年,然后就有了七月十五烧煞星的习俗流传下来了。” 宴春怎么听着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她本来就对“天煞孤星”这个说法很抵触,听了这个皇子的遭遇,简直心里闷得难受。 什么狗屁?他真有那克死所有人的能耐,能被凡火烧死啊? 不过到底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和宴春也没什么关系,她皱着眉转移了注意力,跟着一众修士进了客栈。 怀余白跟着宴春身后,进门之后分房间,怀余白挨着宴春,还掏出了个巴掌大的小娃娃给宴春看。 “你瞧,这就是那个煞星的娃娃,做出来说是用来踩的,踩了能得好运。” 宴春看了一眼,发现这娃娃做得很精致,甚至很有神韵。 怀余白鼓捣了一下娃娃的有点特殊的发式,说:“多好看的小娃娃,干什么要踩?我箱子里面一大堆的巫蛊娃娃都没有这个好看呢。” 宴春知道怀余白有收集癖.好和贪婪的癖.好,什么都收,是个不折不扣的“捡破烂”的。 有些无语拍了下她手说:“巫蛊娃娃你还收,我真是……那东西都有巫蛊师的法力,你小心吧。” 怀余白没在意,把小娃娃踹怀里,说:“这个没事儿,就是个煞星。” 宴春看着她,怀余白伸了下舌头,改口道:“不是煞星,这世界上没有天煞孤星。” 宴春这才回屋,过了会儿,又被通信玉上的荆阳羽叫出去,在一个包房里面,四大宗门的几个带队仙君,一起商议关于魔修现世的事情。 “我方才又收到了匿名灵鸟,上面说魔修已经入城。”说话的是霍珏,他后背还背着重剑,宴春这才发现,他白天劈了游浅深的那把剑,是正常的长剑,似乎不是这一把。 “我也收到了。”秦妙言夹菜,朝着嘴里送,边咀嚼边说。 这种凡间滋味,除了怀余白,怕是此行只有无间地的修士会吃。 荆阳羽也说:“我也。” “贫僧也收到了。”秋蝉正襟危坐,面前不远处就摆着肉,但他和肉相处得十分和谐,并不避而远之念罪过。 众人都看向宴春,宴春没收到,但是她知道是莫泽听她吩咐送的。就是不知道远在南嘉国,他怎么让灵鸟送到这些修士手中的。 “我也。”宴春点头。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准备趁夜派出弟子在城中查探,尤其是那些皇亲贵族的府邸和皇宫。 驻扎皇城的两大宗门出事了,西邻国顶多是有点乱,但是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要是出事儿了,那国家才会秩序崩塌。 定好了分批巡视的弟子们,众人各自散去,回了自己屋子。 宴春在脑中灵台叫尹玉宸,可是尹玉宸始终没有回应。 她回房之后推开窗子,夜风吹进来,带着些许潮湿的水汽。 正街之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错落的残灯和到处随风飘荡的煞星纸人,看着阴惨惨的。 近日来皇城不安定,城中不仅宵禁,还有护城卫巡街。 宴春临窗下望,见一队护城卫走过去,然后最末尾的一个护城卫,突然站定朝着宴春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对着宴春一笑,宴春脑中的灵台便立刻响起尹玉宸的声音:“下来,悄悄地,哥哥带你去偷.情。” 宴春心砰砰跳起来,她掐了个法诀,弄了个替身在窗边,又隐匿自己的身形。 毫不犹豫飞身自窗口而下。 她张开双臂,简直如同投林的乳燕,朝着那站定的护城卫飞去。 护城卫们整齐划一的走了,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又什么时候少了一个人。 尹玉宸一身软甲,这次灵降的尸体是个体型彪悍的军人,他单臂便接住了下落的宴春。 然后将她朝着自己肩膀上一扛,迅速足下生风一般,朝着一处巷子钻进去。 没人注意到宴春跑了,荆阳羽想要找宴春说话,在门口犹豫再三,能够感知到宴春就站在屋内窗边,却到底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不知道,和他一门之隔的“小师妹”,是宴春随手捏出来的替身。 而真正的宴春,被人“掳走”,一路直接飞掠出了西邻国皇城范围,径直钻入了山林。 宴春这一路心越跳越快,她明明自己也能掠风而飞,却趴在“掳走”她的人肩膀上,根本未动。 等到了一片漆黑的密林,宴春被扛着钻入了一个阻隔的阵法之中,“掳”她的人才停下。 宴春被放下来,她却像是浑身被点了穴一样,根本不敢抬头。 近乡情怯不过如此。 “嘭”地一声闷响,是人身体倒地的声音。 宴春周身感知到魔气四溢,霎时间自动爆出了一圈圈的灵光。 阵法中因灵光亮如白昼,却也因为四溢的魔气明明灭灭。 一只白到毫无血色,却经脉分明的手,搭在了宴春的肩膀上。 他扶住了她的肩膀,另一手将一些凌乱的长发理顺。 宴春慢慢抬起头……想象过无数次和尹玉宸真正再见面的场景。 但是无论想象多少次,都绝对无法比拟此刻。 他长大了一些,宴春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没有鲛纱覆盖的双眸,从不像他说得丑陋不堪,哪怕他的双眼此刻全都是象征着魔修的血色,这双眼也是宴春见过最好看的。 狭长而锋锐,像两把弯刀,带着微微的弯曲上翘的弧度,秾丽得煞气逼人,也糜艳得勾魂夺魄。 宴春白天的时候觉得秦妙言艳丽的样子有些像尹玉宸,但那是之前的尹玉宸,还没成魔的尹玉宸。 现在的尹玉宸,让宴春感觉到无比熟悉,却又无比的陌生。 她瞪着他,像看一个过于绮丽的梦,每一幕都让她眼花缭乱,呼吸不畅。 他不像红花,而像一捧岩浆。 刺目灼热,捧在手中销魂蚀骨,只是看着便会被灼烧得流下泪来。 宴春张了张嘴,竟是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眼睛都湿了。 而尹玉宸却捏着宴春的下巴,轻笑一声,说:“姐姐这样的表现,我真的好怕。” 尹玉宸凑近道:“怕姐姐其实不喜欢我真实的样子,而是喜欢你想象之中我的样子。” 宴春张了张嘴,像一条落入岩浆的鱼,瞬间被灼得只剩下白骨。 她闭了下眼睛,然后一把伸手勾住了尹玉宸的后颈,甚至慌乱间扯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低下头。 尹玉宸呼吸跟着宴春的动作一窒,那伪装出来的淡然轰然崩盘。 没等宴春再踮脚,他便直接低头,一把勾住她的腰,用恨不能揉进血肉的力度,揉进了自己怀中,低头撕咬一般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刻山峦倾覆,日月崩塌,正邪交融,烈焰与岩浆相撞,迸溅出刺目的火花。 这个吻,他们等了太久了。 脱凡十六(昨晚上是谁...) 宴春从没有如现在这一刻, 觉得自己已经死去,灵魂都已经被烧得灰飞烟灭。 爱一个人的滋味,她总以为自己明白,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 她根本就不懂。 爱的姿态千万种, 每一种都能让宴春无所适从。 她紧紧抱住尹玉宸的肩膀,将自己攀在他的身上, 深陷在他的怀中,体会着他带给自己的, 如熔岩般的热情。 宴春闭着眼, 听不见,看不见, 仿若五感全都离体而去,又仿若被放大了无数倍,心脏在胸腔之中震若雷鸣。 “我不想这样。”尹玉宸咬着宴春的嘴唇,吸干那上面的一点血珠,眼中猩红的要流下血泪来。 “我不想这样匆忙,不想这样给你不好的体验。” 尹玉宸贴着宴春的唇说:“我想象之中, 应该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给你数不尽的珍奇财宝。而你会是那些财宝之中, 最最珍贵的一个……”他的手抓住宴春鲛纱法衣的腰封, 蛮力扯掉。 “你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我不知道多少次在梦中重复这样的幸福, 我在深渊之中,几次被啃得就剩下个脑袋, 也从没有放弃过想你和我的以后。”他的手顺着散开的衣襟,触碰他心中原本遥不可及的“神明。” “你知道吗?”尹玉宸贴着宴春的红唇, 哑声对她说:“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取代。” 宴春眼睫颤抖,眯着眼听着,也感受着,胸膛若振翅的苍鹰起伏不定的脊背。她被尹玉宸抱起来,她的后背抵在树干上,近距离看着尹玉宸赤红的眼,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知……知道。” 尹玉宸却将嘴唇从她的侧脸,一路吻到她的耳朵,接着近乎凶狠地一口咬住了宴春的耳朵。 血霎时间涌出来,一滴也不曾浪费的被尹玉宸喝下。 “我不想这样,我们不应该这样,我想要给你的绝不会这样浅薄粗陋。”尹玉宸发狠地抱紧宴春,撞得树叶都跟着颤动。 灵力和魔气天生相冲,就像仙魔天生便是对手,毫不保留地相触,便如一场盛大的天灾,□□的灵流和魔气,如天雷劫闪,在这一方阻隔阵法之中横冲直撞,带着势要将彼此斩尽杀绝的蛮横。 “可姐姐,你太坏了。你总是勾引我,我怎么忍得住!” 尹玉宸扼着宴春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咬住她的脖子,像一头发了狂的猛兽,“我根本无法拒绝你,抵抗你,你知道的……” 宴春仰着头,看着阵法之上的灵流和魔气屡屡相撞出巨大的火花,去势凶狠直冲天际,却被阻隔阵如通天彻地的大掌一般压下,赤金色的符文炸裂在灵光之中,让宴春想起她脱凡那夜的劫闪。 可脱凡那夜,她获得新生,却满心都是绝望。 但这一刻不同,宴春觉得自己又一次得到了新生,不同于脱凡境的时候,那次她失去了最钟爱的东西,好似被生生切去了一块。 但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缺失的一切都回到了她的身体,她被爱意填满,被她的爱人填满,被她的七情六欲填满。她整个人似是极速坠落向深渊的雏鹰,可悬崖下凌冽的令她胆寒的罡风,变成了一双温柔的手,托起了她的羽翅,教会她振翅,教会她如何在风中上下横冲,起伏翻转。 阻隔阵之内金光炸裂,阻隔阵之外风云变幻。 宴春似有所感,捧着尹玉宸的脸,看着他的眼神如同喷薄的傀儡丝,将他整个人如春蚕一般缠缚其中。 宴春悸动不已地对他说:“我爱你。” 也便是此时,天地陡然变色,雷光汇聚,自天空中炸裂,粗得如宴春身后大树的劫闪当空劈下,狠狠撞在阻隔阵法之上,阻隔阵霎时间分崩离析。 而尹玉宸听了宴春那句缱绻无边的“我爱你”身心巨震的同时,紧紧抱住宴春,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之上,颤抖着宣泄出了自己原以为毕生都无处安放的爱意。 宴春呼吸一窒,眼前模糊,仰头看到头顶劫闪再至,而阻隔阵已然崩散,她运起灵力,一把拍在尹玉宸肩膀上,将他凌空拍飞了出去—— 比上一次还要粗横的劫闪当空劈下,宴春身后的大树化为飞灰。 她站在劫闪之中,周身爆出将山林照得亮如白昼的灵光,却根本不是用以抵抗劫闪,而是对着山林之中生灵的抚慰和馈赠。 劫闪在她周身散成厚重的灵流,劈头盖脸朝着宴春灌注而下——她竟是在这个时候,冲破了脱凡境的巅峰,直接步入了茧魂境! 尹玉宸在这浩瀚般的灵力辗轧之下,以魔气护住周身,魔气却也不断被腐蚀撞散,他“噗”地一声,呕出了一口浓稠的血,不得不飞身远离宴春。 这叫什么事儿?天道不许他们相好吗? 尹玉宸在远处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袍,蹲在溪水边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哭笑不得。 宴春进境的动静太大了,连远在城中的修士们也全都看到,茧魂境的修士各个宗门都有,但是修到如此境界的修士,基本上已经脱离了凡间甚至是宗门,要么闭关,要么在各处寻觅灵合归天的机缘。 可现在茧魂境的修士入世,城中正准备动手的魔修,全都愣住,商议了片刻之后,大魔悄无声息地指挥着已经动手的魔灵大批量撤离。 新进境的修士是最难对付的,更何况是茧魂境? 而且这些魔修必须弄清楚,到底是哪家的修士这个时候突破了茧魂境。 天边劫闪闪了大半夜,宴春终于进境成功之后,天色都快要亮了。 最后一股灵力顺着手腕没入她的经脉,宴春周身灵光如萤火一般环绕,头发生长到膝弯,柔顺地贴服她的鲛纱法袍之后,她面上的悲喜似是被这浩瀚的灵气涤洗一空。 她的眸色浅了不止一点,整个人看上去已断七情,站在黎明之前缓慢四顾,宛若天上神女。 宴春眼中的整个世间都变了模样。 万物在她的眼中除了本来的样子,展示出了各色的五行之气。 树木花草,林中受到馈赠围在她不远处的动物,还有……远远躲着她,泛着黑红色血气的,坐在溪水边的尹玉宸。 宴春并未被劫闪涤洗掉七情,但是尹玉宸留在她体内的血色魔气,确实是让劫闪涤荡一空。 她朝着尹玉宸的方向走去,长发无风自动,周身莹光流转,所过之中树枝弯折,水汽凝固。 她还没等走到尹玉宸面前,便见他望着自己的口鼻流出了鲜血。 尹玉宸毫不在意的一抹,苦笑道:“姐姐……灵压收一收,你要把我碾死吗?” 宴春脚步一顿,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灵压外放,连忙控制起来。 然后走到了尹玉宸身边。 晨曦未至,可天色却已经开始泛起了白。 一仙一魔一站一座,尹玉宸看着宴春的变化,生怕她像那些修到大能的修者,从此断情绝爱一心向道了。 可是宴春看了他半晌,开口便是:“你……没事吧?” 说着眼睛还朝着他腰下扫了一圈。 尹玉宸手指攥紧,下一瞬便闪身直接出现在宴春面前,鼻尖抵着她鼻尖问:“你说呢?爽完就把我一巴掌拍开,姐姐真是好狠的心呢。” 宴春抿了下唇,想起他们……茧魂境修者的面皮儿上看不出什么红,可是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本就是脱凡境修者,插一刀都能很快恢复,男.欢女爱简直没任何滞涩之感,只有和爱人身心相容的愉悦。 她想想之前尹玉宸的样子,腿都有点发软。 尹玉宸鼻尖蹭了下她的鼻尖,轻笑一声说:“在想什么?姐姐问过我两次床笫功夫如何……可还满意?” 宴春微微低了下头,尹玉宸歪头非要盯着她的眼睛。 “姐姐,我能给你更好的体验,只是如今时间和地点都……” 宴春想要堵住尹玉宸的嘴,然后就微微抬头,用柔软的唇贴上去。 尹玉宸彻底放心,他的“神明”不会失去七情,厌弃他。 于是他抱住了宴春,缠绵十足地亲吻着她的唇,不似昨晚一般的疯狂,柔情深切。 “姐姐……我真想带你走。”尹玉宸好一会儿才放开宴春的唇,将她紧紧抱住,下巴抵在她头顶,叹息道:“管它什么正道邪魔……我们跑吧。” 宴春“嗯”了一声,答应得十分爽快。 但是两个人谁都没动,他们知道不能。 于是片刻之后,他们又同时笑了。 “姐姐真是好生厉害,我现在也和别人一样好奇,姐姐道心到底是什么?”尹玉宸说:“怎得和邪魔交.合都能进境。” 宴春被尹玉宸这话问得脸都要烧着了,那节骨眼进境确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之前和尹玉宸说过她的道心,而她自己现在也不确定,她的道心是不是她自己理解错了。 于是宴春把自己那时候的心境同尹玉宸说了。 “我本来卡在脱凡境中期,总觉得差点什么,”宴春沿着头,看着尹玉宸漂亮的红眼睛说:“然后跟你……那时候我就觉得,没什么比这个更让我满足了。” “我觉得那时候的我是完整的,因为你而完整。”宴春说:“就像一个人,无论修什么道,我始终觉得,不应该缺失七情六欲,否则还怎么算是人?你是我所有七情六欲的源泉。” 宴春轻描淡写,说着让尹玉宸悸动致死的情话。 “我从来都没有什么上进心,你知道的,”宴春说:“比起修者期待的灵合归天,我更羡慕人间烟火,我想如果一定要给道心一个定义,我走的应该是人道。” “你能明白吗?”宴春舔了舔嘴唇说:“我越是读书多,正邪不拘,我便越觉得,仙与魔,很多地方很像。” 宴春在尹玉宸的面前,总是能够畅所欲言,无论她的观点多么荒谬,尹玉宸都不会因为不理解而打击她。 宴春说:“你不觉得,魔修所炼制的能够灵降的魔灵,其实和茧魂境的修士本质上一样么?都是灵降。” 这话说起来,简直“大逆不道”,传出去,能引起正道对她群起而攻。 宴春躺在尹玉宸肩膀上,看着他形状姣好的下巴,说:“你说……有没有可能,仙魔在很久以前,本就是同宗?” 尹玉宸闻言,轻笑一声,却没有嘲讽。 “听姐姐一席话,倒是让我这个魔修受益良多,谁说仙魔不可能是同宗?姐姐的道心是我知道的最不正道的道心,可劫闪确是我见过最不伤人的。” “也许天道本就认同姐姐。” 宴春被他的话哄得发笑,“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觉得对?你这样好像一个哄着良家女上了床之后,便敷衍了事的混蛋。” “姐姐怎么不说你也像是个穿好了衣服,便不肯认账,还出手伤人的无情女子?” 两个人又同时笑起来,咯咯的声音在山林中传出老远,惹得一些昨夜聚集而来的飞鸟受不了,振翅飞走了。 尹玉宸抱着宴春,摸着宴春的脑袋,看向第一缕乍泄的天光,亲吻她的鬓发。 “姐姐,因你昨夜进境的大阵仗,魔修们没敢行动,我都没有受到指示。” 他说:“但是他们应该不会退,此次来,魔神的命令如果完不成,我们这些魔修回去,都会被他打得魂飞魄散。” “且他此次许出了魔君之位,便是要大魔们猎杀修者。”尹玉宸说:“姐姐,最迟今夜,你要随时听我的消息。” 宴春点头,尹玉宸推开她一些,从怀中拿留影石。 “这是魔神的样子,我总觉得他要大魔将皇室斩尽杀绝的命令,带着私人恩怨。” 尹玉宸说着,催动魔气,打开了留影石。 其实宴春说得仙魔同宗,并不无道理,例如记录影像的留影之物,一些改动就能用的阵法,甚至是道心魔盾和道心灵盾,其实都有相似之处。 这留影石,便是魔域对应修真界留影玉的东西。 留影石打开,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出现在石头上。 视角一开始是身后,这是尹玉宸冒着很大风险弄到的。 很快画面转变,那个人转过来了,他周身都拢着魔气,可宴春只是看着留影之上的涌动的魔气,便有种被压迫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魔气渐少,可是压迫感却一丁点也没有减少,涌动的魔气似山中雾气消散,渐渐露出了新魔神真容。 宴春瞪大眼睛,不自觉地屏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 不,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分明是魔修,可他的双眸却是纯黑,眸色黑白分明清澈明亮似繁星碎裂其中,轮廓若山峦迭起,眉目似流水江河。 他长得根本不似凡人,而是天神所造。 她甚至都有些晃神,尹玉宸这时候叫了她一声:“姐姐……” 这便是他不愿将魔神的样貌给宴春看的原因。这魔神长得属实是脱离了人能够比拟的范畴。 “你不会移情别恋吧?”尹玉宸抱住宴春,语调带着哀怨。 宴春回神,表情却是很凝重。 “他长得……也太不像人了。” 宴春说:“不像妖,也不像魔……怎么会有人天生就长得像神?” 宴春说:“你不觉得吗?我看着他,觉得压迫感十足,甚至想要跪下,想要追随,想要为他一句话赴汤蹈火。” “他难道是带蛊惑性的魔吗?” 尹玉宸摇头:“不是,他不是魅魔那种低级的魔修,他是战魔,我猜测他已经步入暴灵境,他的修为或许已经到达了暴灵境巅峰。” “那不是……连灵合的修士也只能打的平手?” “未必打得过。”尹玉宸说:“战魔的强悍超出姐姐的想象。” “天……”宴春又看了一遍留影石。 尹玉宸又吃味了。 “姐姐,我们才亲热没多久,你就盯着一个男子这样仔细地看?” 宴春摇头笑起来:“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奇怪。” “是啊,他长得特别好,特别奇怪。”尹玉宸也说。 宴春关了留影,觉得有什么东西她没抓住。 她看向尹玉宸,看着他秾丽又凶煞的眉目,眼睫因为吃味微微下垂,睫羽简直像小扇子一样,扫在宴春的心上。 她心中一痒,凑近尹玉宸,亲了下他的鼻尖,说:“魔神长得让人根本生不出旖旎的心思,只想追随他。” “可你不一样,”宴春说:“你生得像个妖精,让人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那种妖精。” 何止。 尹玉宸的长相向来是最勾人恶欲的,成魔之后那股子引人堕落的劲儿,不减反增,又添了血煞之气,像一条色泽艳丽的花斑毒蛇,看着头晕目眩,只要被咬一口,若没有解药,便再也动不了,活不成了。 尹玉宸看向宴春,长眉微挑:“姐姐想怎么得到我?” 宴春扔了留影石,整个人投进他怀中。 说:“怎么都想要。” “想把你藏在道心灵盾上面,像你说的那样,除了伺候我,谁也不让你见。” 尹玉宸被宴春说得笑起来。 “好吧,姐姐这几句话中听,我就不吃味了。” “说正经的,姐姐别被魔神样貌所惑,按理说进军南嘉国才是出其不意,可是南嘉国他却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让局势乱起来。” “偏偏对西邻国这般赶尽杀绝,我觉得他或许带着私怨。我不方便混在魔修里面查魔神,还需要姐姐设法查一下,问一问西邻国的修士,或者那些皇室成员。” 宴春“嗯”了一声,此刻依然是天光大亮。 他们就算再不舍得彼此,也得分开了。一会儿修士们说不定会找过来,荆阳羽他们……肯定也已经发现了宴春不见了。 可是他们才有了亲密关系,现在看着彼此都黏腻得很,尹玉宸亲了宴春好几次,才恋恋不舍化身为魔气离开。 他昨晚上灵降的那具身体,被宴春进境的劫闪劈成了飞灰,倒也算是一种超度了。 于是尹玉宸离开之后,宴春就自己回城。 才走到半路,就碰见了找来的一群修士,之所以没有在天黑找来,是因为昨夜城中权贵们出了一点乱子,死了几个,正是魔修动的手,今早都去查看了。 宴春迎面撞上荆阳羽为首的一行人,脚步一顿,荆阳羽看着宴春,先是一喜,接着一惊。 怔怔说不出话。 “恭喜湮灵仙子进境啊。”还是秦妙言先开口,笑得十分明艳且意味深长。 她早就发现这湮灵仙子和魔修有来往,还在她身上闻到过残存的魔气,可是秦妙言这个人,披着正道的皮,实际上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邪修。 她根本不关心什么人间正道,她见过太多太多人性险恶,她混来这里,是让无间地还能继续伪装正道,除此之外就是来看热闹的。 她以为这正道推崇的湮灵仙子是个魔族奸细,但是昨晚上那阵仗来看……她竟是个真正的正道修士。 不满百岁的茧魂境修士,太魔幻了,秦妙言简直想要鼓个掌。 其他的修士表情可是和荆阳羽差不多,不过他们各自都想得不一样。 大多数是震惊甚至是有些妒忌,但是荆阳羽只有震惊,因为宴春她——失了元阴。 佛宗的没来,北松天元剑派的霍珏看着宴春的表情更多是难以置信。 这湮灵仙子进境未免太容易了,简直过家家一样,昨晚上那等强悍的劫闪,她今日竟是毫发无伤? 那他们剑修苦苦求索,经常在劫闪之下被劈得焦糊,到底是为什么? “敢问湮灵仙子,道心为何?”霍珏满脸严肃地问。 云睿诚看着宴春脸皮都要抽一起了,一晚上!就一晚上没看住,这是跑哪偷了野男人! 他不关心宴春进境到什么地步,他只关心宴春和谁睡了。 云睿诚对宴春的感觉有些像操心的老母亲,操心了她这么多年了,孩子什么时候有了男人?什么时候他们家好白菜让哪头猪啃了!他竟不知道。 宴春不能说我的道心是“去他娘的仙魔妖鬼都给老子死。” 这太叛逆了。 于是宴春只好说:“我合得是衡珏派开山祖师的道。” “师妹。”荆阳羽声音艰涩,但是瞪着宴春半晌,还是红着眼说:“恭喜进境。” 宴春对他笑了笑,忽略他眼中痛苦,这个她没法劝。 高境修者之间就是这点不好,跟人睡了都能看出来。 好在她昨夜进境,体内魔气被涤荡一空,否则今天就是长了八个嘴,也说不清了。 宴春搓了搓鼻尖小痣,说:“抱歉各位,昨夜我进境,没能去城中巡视,城中昨夜如何?” “城中昨天死了几个皇族!”秦妙言看热闹看得来劲儿,没控制住语气透出了些许愉悦。 不过她很快克制住了。 拉着宴春说:“走,我跟你说。” 昨夜城中死了几个皇亲,现在皇族和权贵们全都吓得不轻,住在客栈的众人被请到了宫中,而所有有头有脸的权贵们,也都进了皇宫。 暂时都待在一起,被各宗修士保护着,现在秋蝉正在给他们讲经,安抚他们的情绪。 宴春和众人回到城中,就被云睿诚找机会拉一边去了。 繁华热闹的正街之上,云睿诚拉着宴春到一个趴着一条野狗的巷子,把狗都撵跑了。 一脸骚气都变成了操心,恨铁不成钢问宴春:“是谁?” “啊?”宴春不明所以,看着巷子外面集市上不知道为什么闹起来了。 云睿诚深吸一口气:“昨晚上,是谁!” 是谁让你一晚上就失了元阴! 茧魂一(魔神降临...) 宴春看着云睿诚, 是真有点不好意思。 修者没隐私,云睿诚修为也已经脱凡境,能看出她失了元阴, 宴春也很无奈。 但她也就跟尹玉宸是那种什么话都乱说的, 云睿诚还专门来问, 让宴春不知道怎么回答。 宴春不可能告诉云睿诚他们尹玉宸没死,还成了魔灵。 所以面对云睿诚“痛心疾首”的表情, 宴春选择不回答,转移话题道:“街上怎么回事?好像闹起来了, 我们去看看!” 说着就连忙越过云睿诚, 朝着巷子的外面走。 云睿诚拦不住她,没办法, 只能跟着她一起出去,然后看到街上果然是热闹得不正常。 大红的轿子当街过,轿子两侧跟着的喜婆子,正朝着正街两侧的人群撒喜糖,和栓了红线的铜钱。 百姓们正是因为争抢这些喜糖和铜钱,才会热闹喧天。 宴春撞见过几次凡间的大婚, 热闹程度和阵仗,有些远远超过此刻。宴春每次也都是爱看的。 但是这一次宴春的表情却在看到这种热闹的场景之后, 慢慢地沉了下来。 因为她在大红的花轿前面, 看到了游街的新郎, 是被人用马鞍固定在马上的。 那马上的人已经不能算一个人了, 他的腿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姿势扭曲着,腰以下都被马鞍上面绑缚的铁制的东西支撑着。 他的手臂和头全都垂着, 大红的喜服映衬之下,一张脸肿胀青紫, 甚至皮肉外翻。 他勉强睁着眼睛,但眼中根本无神,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四周,像是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 宴春简直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她的感受,她看出来了,这迎亲队伍前头的新郎,正是家族才刚刚倾覆,家里面的男丁几乎死绝的齐家仅存的一个儿子,齐南笙。 不出所料,这花轿之中坐着的,定然是游家游横的那个自小住在马棚的女儿。 宴春不知道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是宴春听怀余白说,这女孩儿生下来便满面红斑背生肉瘤,是游家家主之耻。 宴春现如今已经是茧魂境修士,透过一顶轿子去看一个人,实在是在轻松不过了。 花轿之中坐着的女孩子,确实正是游横的女儿,只不过宴春以为她会在哭,可她自己却将盖头揭开,红斑遍布的脸上表情镇定,甚至带着一脸无奈,正在满眼好奇地顺轿帘的缝隙,看马上的新郎。 据说游横之所以没有将这女孩儿设法弄死,是因为她的存在被下人无意间传出去,让人知道了,如果轻易弄死的话,会毁了游横那老东西的名声。 这两个形如恶鬼的孩子被凑到一起,绝不像游横口中说的那样,是为了什么联姻,巩固两家之间的世交。 两家之间积怨已久,游横甚至将齐家的女眷都看顾起来,并且全部收买,让她们把齐南笙给推出来,很明显就是为了羞辱齐家。 让这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他游横赢了。 宴春昨天离开游家的时候就在想,游横死了儿子的话,是否就能够取消和齐家的婚礼,只要婚礼取消,至少能够让这两个苦命的孩子不必成为牺牲品。 可是宴春到底还是低估了人性,游横竟然为了羞辱齐家,为了彻底吞并齐家,连自己的儿子死了也不顾,不办丧事办婚事。 “这也太不是人了吧?”云睿诚跟在宴春的身边,自然也看到了马上的新郎,饶是他见便了险恶,也忍不住皱起了眉,说到:“游横行事如此狠毒,让他天人五衰,未必不是好事。” “反正驻扎在这西邻国的小宗门不知凡几, ”云睿诚说:“我看哪一个宗主都比游横要强。” “我们要去看看吗?”云睿诚说:“虽然游横把我们给赶出来了,但我们到底是接了游家的求助灵鸟的,他女儿大喜的日子,我们去了他总不会把我们赶出来吧?” “我觉得这个游横非常的不对劲。” “他当然不对劲,”宴春说:“死了唯一的儿子,昨天他把我们赶出来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我还以为他今天会跟他儿子一起去呢。” “可是他现在竟然欢欢喜喜地嫁女儿,还这么张扬在街上到处撒喜糖,生怕百姓们不知道他吞并了齐家。”宴春说:“叫上怀余白,我们去吃喜酒。” “你要和代掌门说一声嘛?代掌门非常的担心你,昨晚上发现你不见了,就立刻要带人出去找你。只不过皇城中权贵们出了事儿,有魔修作恶,代掌门这才没能去找你,今早上事情处理完,就马上去找你了。” 云睿诚的表情有点怪,平时虽然话不少,却不会说很多废话,今天这一大堆,目的性非常明确。 如果宴春随随便便跟一个人就睡了,一个他们根本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人,搞不好就是一场露水情缘。 云睿诚倒宁愿是她跟荆阳羽重修旧好。 宴春闻言回头,她当然能够听懂云睿诚的意思,两个人也算多年的朋友,斩妖除魔形影不离。 宴春皱着眉说:“你若是觉得丹道满足不了你扯红线的心思,可以去转合欢宗修欢喜禅。” “到时候你就不用忙着给别人牵红线,像你这么俊俏的公子,合欢宗的女修们,肯定能让你连床都下不来。” 云睿诚顿时把嘴必得紧紧的,不再说,也不再好奇宴春昨晚上到底跟谁走了。 但是云睿诚猜想这个人应该很厉害,寻常修士没了元阳元阴,都是修为倒退,能够一夜就让宴春进境到茧魂境。 对方的作用堪比十全大补丹呐。 云睿诚用通信玉叫上了怀余白,和宴春一起朝着游家的方向走去。 荆阳羽带着衡珏派的弟子进宫,宴春他们走到游家的大门口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来凑热闹的秦妙言甚至还有霍珏。 宴春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北松山天元剑派,剑修个顶个的出类拔萃,剑法强横,但是天元剑派却始终不得壮大。 感情都是霍珏这样的棒槌,让人家给砍死了吧。 昨天刚把人家儿子劈成两半,今天就提了贺礼,来庆贺人家女儿成婚。 游横今天要是不被气死在喜宴上面,都对不起霍珏手里拿着的红色礼盒。 几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然后一同朝着游家走去。 按理说齐家娶亲,婚礼应该在齐家办,但是游横这个老东西,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仿佛不把已经死去的齐家男丁给活活气活过来,就不肯善罢甘休一样。 花轿在城中赚了三圈,竟是又回到了游家,齐家的女眷也全都被接过来了,婚礼干脆就是在游家办的。 众人一进去,就顺着稀疏来往的人流,直接走到了游家的待客大殿。 这大殿昨天还只是富丽堂皇,今天已经满目鲜红,大殿之中矮桌变成了圆桌,每一桌都围坐着宾客,正中间留出了一条路铺着红绸。 而那一对新人现在就跪在红绸的尽头。 游横坐在上首位,面上哪有一丁点儿死了儿子的难过?他满面红光,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好几岁。 居高临下看着一滩烂肉一样被扔在地上的齐家儿子,眼中是难以掩盖的恶意。 宴春突然间觉得有点恶心,她有一瞬间甚至连魔修作恶都不想管了。 人性如此,不如去死。 而游横很快发现了他们,面色微微变化,却并没有失态。 他坐在首位上看着新人们给他磕头,然后命人把两个人扶到后面去,这才起身对着大殿之中的众人说:“今日小女成婚,也是代表着齐游两家永结同萌,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者。” 宴春不知道今日游家宴请的都是什么人,但看衣着大多非富即贵。 城中出了这么多的事儿,昨天还死了好几个人,他们竟然也有心情来参加婚礼。 宴春还没等表示出什么,秦妙言就凑到了宴春的耳边说:“我觉得如果这些人都死了的话,说不定西邻国才能真正的繁荣昌盛。” 宴春只当秦妙言是在开玩笑,对她笑了笑,然后游横竟然朝着他们走了过来,还催促场中侍婢,给他们收拾出了一张桌子来。 甚至亲手接了霍珏的贺礼。 宴春坐在桌边之后,都有点佩服游横,他害怕霍珏害怕得很明显,却也能够压抑住自己的恐惧与憎恨,笑脸相迎,也是真厉害。 众人其实谁也没有胃口,不过现如今皇城中魔修在暗,他们在明,只能守株待兔罢了。 荆阳羽和天地城佛宗在皇宫之中守着,他们就只好在游家守着,守着这群衣着华丽的酒囊饭袋。 整个桌上就只有怀余白吃得毫无负担,这场酒席总共上了百余道菜,怀余白从头吃到尾,到最后连宴春都看不下去了,阻止了她,她这才停下。 酒席之后,是歌舞表演,一直到日落月升,宴春看着这些喝得东倒西歪的所谓权贵,内心开始赞同秦妙言说的话。 荆阳羽一直在和宴春通信,说的都是宫中现在的状况,有些朝臣和皇亲,对于佛修没有敬畏,对于魔也没有恐惧,仗着自己院子里养了两个修为稀松的散修,就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应付。 觉得荆阳羽他们拘束了他们,十分不高兴的吵着要回家。 宴春强忍着没有给荆阳羽回复,让荆阳羽放他们走,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所有此次接了求助灵鸟来的人,都生出了逆反心。 皇族和皇亲已经烂透了,就连城中的百姓也已经上行下效,很多变得迂腐至极。 而这种逆反,在宴春十分敏锐地捕捉到,和游横同桌喝酒的一个身着华服的年长男人说的话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那男子说:“今日齐三公子怕是很难洞房,听闻你的女儿自小训马很有一套,齐三公子伤势严重,怕是很难骑得住她这匹烈马。” “我这有点好东西,阉割过后的公狗都能发.情,游宗主既然现在也已经变成了齐家家主,就要体恤你的女婿,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宴春攥紧了手,周身的灵压无意识外放,整个大厅之中,陡然一肃。 正在扭动的舞姬摔在地上,醉得东倒西歪的人直接昏了过去,连游横也是胸口一闷,而后竟是一口血呕进了他手里拿着的酒杯。 茧魂境修士的灵压,只是轻轻一扫,对于这些凡人来说,也是犹如泰山压顶。 可游横即便是天人五衰,也不该如此虚弱。 宴春站起来,彻底没了什么好颜色,游横没敢埋怨宴春几乎将整个大殿之中的人都震昏过去,甚至把自己震到吐血。 而是连忙起身,谄媚地朝着宴春走来,说道:“湮灵仙子这是为何……” 宴春恨不得一巴掌送他上西天去。 也就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尖叫声。 “鬼……鬼啊!” “死人……复活了!有鬼!” “啊啊啊啊——” 叫喊的女子之中,有一些是齐家的女眷,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的丈夫亲人持剑站在面前,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霍珏第一时间带人冲出去,宴春灵台之中尹玉宸传话来:“姐姐,是我操纵的那些齐家尸体,我手下的魔灵都被困在这些尸体之中,你只管杀。” 宴春和其他人也冲出去,果然门外来的都是身着齐家弟子服,家丁服,甚至还有游家本家弟子的尸体。 他们的身体都被魔灵占据,双眸泛着浓重魔气,动作并不够灵活,而是笨拙僵硬地朝着众人扑过来。 不用宴春出手,霍珏抓住身后的重剑剑柄,却抽出一把寻常的长剑,原来这重剑,竟是子母剑。 长剑一扫,雪亮的剑光如霜雪催折,最前面的一批涌进来的魔灵,立刻便被连同尸体一同斩杀。 宴春知道这是尹玉宸无奈的选择,他身为魔修,要为魔神办事,否则无法交代。 操纵魔灵灵降尸体来攻击,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看似攻击正道,却私下在帮着正道斩杀魔灵的方式。 毕竟魔灵哪怕是灵降在活着的低阶修士身体里,也等同于杀了那修士,如果是凡人,更是会直接被魔气烧灼神魂至死。 宴春抿了抿唇,对尹玉宸说:“你也要设法不被发现端倪,知道吗?” 尹玉宸应声,操纵魔灵攻击。 而游横这时候也已经组织游家的弟子们冲出来,只是这些弟子们今日大部分都喝了不少酒,就算没喝,修为也实在稀松,还比不过寻常厉害的武夫。 见这些魔灵操纵的身体虽然不灵活,却个个浑身冒着黑气,还不怕疼,只要不将他们的脑袋斩断,他们竟是剩下半个身子也要爬上来撕咬,个个都吓得两股战战。 尤其是宴春他们不知道的一件事,便是这些齐家的修士,并非全是死于魔修。有很多,正是那夜事发,游家这些弟子,按照游横的指示,名为去齐家增援,实则浑水摸鱼弄死的。 而现在这幅场景,实在是太像恶鬼索命。 修仙入道,这些弟子们并未领会什么凌驾凡人之上的超脱,而是吃得脑满肠肥,看到此情此景,竟是有人心虚加上害怕,转身弃剑而逃。 “冲啊!给我冲啊!” 游横挥剑上前,他的本命剑当年也是能够一剑惊鸿,现在根本无法催动,只能当做一把废铜烂铁,被游横拿在手里胡劈乱砍。 宴春祭出道心灵盾,却没有出手,灵盾之上小阴又长了一大截,现在根本和鱼不沾边了,简直就是个巨型的蜥蜴。 宴春操纵着它朝着这前赴后继被魔灵占据的尸体浇水,范围波及太广,难免不分敌我,然后正道和邪魔一起失去了法力。 霍珏持剑横劈,身上骤然灵力丧失,转身看着宴春喊:“衡珏派的!你到底帮哪边的!” 宴春只好收起灵盾,魔灵还在自门口不断涌入,云睿诚躲开了宴春的湮灵,连忙去帮霍珏和他门下弟子。 被湮灵浇过,修士和邪魔都会暂时失去法力,不过越是强的修士或者邪魔,恢复的便越是快,霍珏很快震落身上的水,重新恢复了灵力。 怀余白司机吞吃魔灵,而秦妙言……在玩。 她拿着一把鱼肠细剑,跳舞一样转来转去,比方才席间的舞姬还好看。 她的手下和她一样,负责了一侧,截不住几个魔灵不说,还时不时就捅游家弟子一剑,然后再说“对不起”。 宴春从储物袋里面摸出一把长鞭,正要甩出去,就听身后大厅那些醒过来的酒囊饭袋们说:“这些人还是四大宗翘楚?也太废物了。娘啊,那些死的人怎么复活了?游横不是说他和邪修有交易,待在他这里绝对安全吗!” 宴春鞭子一顿,此刻眉头一皱,怒火飙升。 她侧头去寻游横身影,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他和他手下一干弟子全都跑去了后院,关上了门,甚至设下了阻隔阵! 秦妙言丝毫不稀奇,听到了这些人的说法,侧身对宴春说:“虽然我是个邪修,但我可没有勾搭游横哦,他不配。” 宴春还是甩出了长鞭,扫得一群魔灵灰飞烟灭。 然后尹玉宸在宴春灵台说:“姐姐,魔域来了增援,我不知道多少魔灵多少大魔,我去看看!再有魔灵攻击,可要万分警惕,不是我操控的了!你千万要同修士们在一起,若保不住凡人,让他们去死,不可逞强!” 尹玉宸说完之后就没音了。 宴春的通信玉牌亮起,上面是荆阳羽传来的通信:“师妹,魔修围攻,暂时顶得住,你千万小心!” 宴春放下通信玉牌,见前面暂时还顶着住,就转身飞身去了后院,去找游横。 阻隔阵法在宴春的面前不堪一击,游横和他的弟子们却根本没有在阻隔阵之后。 宴春寻着气息找到了一个地道,这些混蛋!竟然是已经跑了,不知道这地道通向何处! 宴春正欲追过去,问清楚游横和邪修做了什么交易! 便听两声老妇人的尖叫,“家主说了,今儿洞房没入,没落红,谁也别想出这个门!小姐,你认命吧!” 宴春动作一顿,侧头看去,便见长廊尽头,一个恶嬷嬷带着几个家丁走狗,截住一个……两个人? 竟是今夜成婚的那两个苦命的孩子。 那新娘子背着新郎,手里拿着一把钉马掌的锤子,和一堆人对峙。 出口便是:“老娘草你八辈祖宗!给老娘下药,你的老命怕是不要了!” 她已经是满面通红,不是满面红斑的原因,也不是被这廊下的红灯笼所映照,而是不正常的潮红一片,后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脚步踉跄。 嘴里却半句不让,表情凶狠,挥着锤子就要给那恶嬷嬷脑袋上来一下。 恶嬷嬷后退,示意身边的家丁上! 然而新娘子这一下已经是勉强,穿着喜服的女子摔在了地上,连带着她背上的男子也滚下来了。 两个人同时昏死过去。 宴春这时候出手,长鞭在空中一扫,去势如电,鞭子未至,只是扫过去的灵力,便直接将那几个凡人甩得去了半条命,比地上的两个身着喜服的人昏死的还要沉。 前院厮杀声再来,这一次是真的大魔操纵的魔灵,活人被灵降之后,可要比尸体难对付多了。 尸体灵降可以随意杀戮,但是活人被灵降,那些活人还没死,有些甚至还能流泪求饶,这要修士如何下手? 这片刻的耽误,追游横已经来不及了。 宴春只来得及朝着长廊那头看了一眼,正对上那重新爬起来的女子迷蒙赤红的双眼。 谁也没看清谁,宴春闪身到前院之前,只看到那驼背的直不起的女子,又背起了地上意识全无的新郎。 然后跌跌撞撞地朝着暗处而去。 宴春到了前院,对着左支右绌不敢下杀手,又不能退的霍珏说:“霍珏,你撤后!” 霍珏立刻带人后撤,宴春召出道心灵盾,赤金色的灵盾放大了数倍,上面的小阴极速游动,而后狠狠吸了一口水,朝着涌进来的魔灵喷去! 瞬间,庭院之中被魔灵灵降的普通人,甚至是修士,就如同山崩一般,倒了一大片。 小阴几口水下去,地上一片挣扎□□的落汤鸡。宴春灵压狠狠撵过去,企图离体而出的魔灵,登时在半空之中嘶叫着灰飞烟灭。 “霸气!”秦妙言收了鱼肠剑,转而去看大殿之内的一群聚在一起尿裤子的权贵。 霍珏把子母剑插回去,又□□,这一次是拔出真正的重剑,剑尖落在地上,地面都蔓生出一道裂纹。 这些裂纹如雷击电闪,每一下,都精准地击杀在那些欲要逃走的魔灵之上。 场面控制住了,霍珏一边杀脱离灵降的魔灵,一边看宴春的道心灵盾上养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他从未见过! 丑是丑了点,但是好厉害! 小阴确实厉害,宴春还没等为它骄傲。 就听宴春脑中尹玉宸匆忙喊道:“姐姐快跑!” 宴春直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急掠而来,本能地转身操纵着道心灵盾一挡—— “嗡!”地一声。 灵盾与魔气相撞,宴春身边的所有人,包括霍珏都被这力度冲飞了出去。 地上的活人和死人像狂风中的纸片一般掀到墙上,小阴反应十分迅速地朝着一团黑乎乎的魔气喷了一口水。 但是没有用,宴春的灵盾竟是不堪魔气冲击生生在她面前崩开,不至于道心破碎,可她竟是召不出了。 她被一股强横的力道压得单膝跪地。 心道不好。 咬牙抬头一看,眼前涌动的魔气散去,一张令人屏息的,天神般的脸显露出来。 魔神降临。 茧魂二(“你的道心是什么”魔神...) 宴春已经是茧魂境的修士, 虽然还不算稳固,但在入世的修士之中,近乎顶尖了。 尤其宴春的道心灵盾还是湮灵, 她即便是对上同为茧魂境初期修士的前辈, 也未必没有胜算。 但是在魔神的面前, 她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压制,她的四肢都被魔气缠缚, 宴春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场中瞬间寂静无声,魔神环视一周, 然后垂头看向宴春, 开口声音并不曾裹着威压,但是一字一句犹如言灵, 言出法随。 “就你们几个,也敢妄图阻拦魔军?” 秦妙言早带人缩一边儿去了,甚至不知道在哪里弄个面巾把脸给遮住了。 这种举动确实是多此一举,因为在高境修者的面前,只要不把自己神魂削变形,是根本没法凭借外力掩盖本相的。 尤其是在魔神这种修为已经步入暴灵境, 等同修真界灵合大能的人面前,一切的面具遮掩都是无效的。 可秦妙言也没办法, 魔神显形的那一刻, 她整个人震惊的难以言喻, 怎么会是他! 但如果是他……这西邻国整个被魔族踏平, 秦妙言也绝不会干涉! 现在跑显然来不及了,她只能和带来的修士们一起缩在角落里, 期盼着不要被魔神看到。 对于现在这种场面,就连宴春都没有负隅顽抗的心思, 修者越到后面,等级的压制就是天堑。 暴灵境的战魔面前,宴春的修为就好比小蚂蚁在大树面前挥舞爪子。 宴春跪地上都没打算起来,她疯狂在脑中灵台和尹玉宸说话,生怕下一刻被魔神弄得灰飞烟灭,她就连和尹玉宸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了。 宴春的话甚至没有什么逻辑,也不是求救。 现在只要不是衡珏派寻求灵合机缘的掌门突然现身,没有人能救得了场中任何人。 “昨晚上我感觉特别好,如果再有重新来一次的机会就好了!” “敌人太强大了,我们重新考虑归隐吧。” “我总觉得我没有好好告诉你,我真的好爱你……” “没有你,我或许连世间一缕幽魂也做不上,尹玉宸,如果有下辈子,你早点来找我。” 宴春眼眶都湿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怕死过,可是尹玉宸并没有给她回音。 就在宴春说遗言的时候,不知死活还不像秦妙言一样跑远一点的霍珏,竟然出其不意抡起了手中重剑,灌注了全身灵力,狠狠朝着魔神劈砍而来—— 白光炸裂,重剑的嗡鸣声若云中龙吟,宴春甚至感觉到了这庭院之中的空气,因为霍珏的这一剑,已经凝结成了霜雪。 重剑裹挟着白虹贯日的千钧之势,夹带着雷鸣电闪般的肃杀,朝着魔神袭来—— 宴春心中一凛,要顺势起身,然后头顶上便被按上了一张大掌。 她顿时如同被摄魂一般,无法动弹。 霍珏的重剑转眼至魔神眼前,宴春的心中还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北松山天元剑派的翘楚,果真不同凡响! 就是命短了点,找死的能力太强了。 宴春半跪在地上,闭上眼不忍心看,只瞬息,按着宴春脑袋不让她起身的魔神,连魔盾都没有召出,一抬手,便如臂使指地操纵着魔气缠上了刺目而至的爆裂灵力。 然后便如同烈日一点点被乌云蚕食,黑红色的魔气缠缚在重剑之上,迅速吞没了灵光剑气,甚至转眼将凶恶挥剑的霍珏都裹入了其中。 而后宴春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魔气散去,霍珏面色惨白的跌落在地,他的本命重剑被魔气腐蚀得焦黑,他的周身爆出了灵光,他周遭的灵气浓郁的宴春回头闻了一下,便心头一哽。 这些灵气如同被捣烂了窝的小蚂蚁,疯狂地从霍珏的身体喷薄而出,霍珏双眼发直,整个人宛如被抽干水分一般。 他的手指抓在地上,指甲劈开,指尖血肉模糊,他疼得嘶喊出声,肃丽俊美的脸此刻扭曲非常。 宴春看着他叹息了一声,知道他的修行路是到头了——他的灵府碎了。 场中除了霍珏压抑的吼叫,再没了其他的声音,似乎连夜色都已经凝滞了。 “北松山天元剑……”魔神的声音轻声细语,如同闲话家常,却字字句句如刀扎入人的天灵盖。 “这娃娃是霍家霍袁飞的什么人?” 这句话问完,场中依旧寂静,宴春的头被拍了下,她抬头,这才意识到,魔神这话,竟然是问她。 宴春也没其他办法,说道:“霍宗主的儿子。” “倒是比他父亲正派。”魔神的语气太像个慈祥的长辈。 一点也不像抬一抬手,就让北松山天元剑传人灵府破碎的邪魔。 他又侧头,看了眼大殿之内缩在一起的一群噤若寒蝉的凡人,问宴春:“他们是什么人?你们就是在保护这些人?” 宴春想起尹玉宸说的,若是护不住凡人,万万不能逞强。 宴春也是这么想,她护不住这些人,她的小命也在人家手底下呢。 于是宴春说:“皇亲国戚们。” “他们?”魔神轻笑了一声,声音好听极了,像是这世间最能够蛊惑人心的魔音,宴春的心神都晃了一瞬。 然后又听魔神说:“他们也配称皇亲国戚?” 下一瞬,化为黑色巨兽的魔气自魔神的身体冲出,直接进入了大殿,魔兽的咆哮声伴随着凡人不堪一击的嚎叫,很快,整个大殿之中的人,都在魔气所化的魔兽口中,变为了血水。 宴春腰都塌下去了,侧头不着痕迹给缩着的秦妙言使眼色,很简单,让她伺机逃走,能跑一个是一个…… 但是很快宴春的心思被发现了,魔神压着宴春的脑袋,说:“你这孩子,怎么鬼心思这么活跃?方才在灵台和谁通话?尹玉宸……我的新任魔君么?” 宴春知道会被发现,但是都快死了,她顾不上太多。 她“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他呢?你不会把他杀了吧?” “他勾结修者,助你残杀魔灵,他不该死吗?” 魔神问的轻飘飘,宴春却仰起头,死死盯住了魔神,眼中的认命也变成了攻击性。 在她也准备拼死的时候,魔神又说:“放心吧,他只是替我去追游家逃跑的家主了。” 魔神似乎被宴春勾起了兴趣似得,问:“你好歹是个茧魂境的修士,怎么竟然和魔族低贱的魔灵混在一起?” “这要是被正道修士知道了,你可是要千夫所指的。” 宴春没心情和魔神聊天,但是现在的问题不是她想不想,而是魔神想不想。 宴春心想对手强大的根本无法抵抗,那不如就不抵抗了,反正她的道心,从来也不是护佑天下苍生。 于是宴春还当真拉家常一样和魔神说:“魔修也未必低贱啊,他是为我才选择走了死路,我怎么可能嫌弃。” “而且千夫所指又算得了什么,我又不是为这‘千夫’活着的。” “呵呵呵……”魔神轻笑了三声,竟是被宴春逗笑了。 只不过没人看到,他的笑意未达眼底,他那双秋水一般明净的,不属于魔修的眸子里面,深处竟然满是苍凉苦涩。 但纵使是这样的笑,他也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过了。 他放开宴春的头,又说:“你倒是有点意思,比那北松天元的小儿要识趣,我知道你是衡珏派的湮灵仙子。” “你的道心是什么?”魔神好奇地问。 宴春不懂为什么总有人好奇她的道心,她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说实话。 但是在连她灵台天涯骨都能看穿的魔神面前,宴春不敢撒谎,能活一时是一时。 魔神可比她二师兄的罚灵还要容易辨识她是否撒谎。 于是宴春组织了一下语言,没说“仙魔妖鬼给老娘死”,怕惹这大魔头不高兴。 宴春说:“我希望世间所有超出人族能力的灵物,全都消失。” 魔神眼中有瞬间的闪动。 但也只是瞬间,很快他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得不可抑制,猖狂又肆意。 可是宴春许是离他太近的缘故,莫名听着他的声音沙哑而悲伤。 “你这小孩儿……”魔神说:“有意思。” 说完之后,他抬手一抓,正在悄悄地,像个小老鼠一样带着手下弟子们朝门口蠕动的秦妙言,就直接被他抓了过来。 秦妙言脸上的面巾崩裂,她悬浮在半空之中,脖子被魔神手上的魔气缠着,好似是一个即将被施以绞刑的无辜少女。 她的狡诈和邪气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她对上魔神俊若天神的脸,满眼惊恐地张了张嘴,然后叫道:“修,修皇子。” 宴春眼皮一抽,总觉得她差一点就抓住什么真相了。 魔神没答应,而是像打量一头生猪够不够宰一刀的眼神,看着秦妙言说:“多年不见,你竟是成了满腹巫蛊的邪修。李曦,现在他在哪里?” “死了!”秦妙言说:“修皇……大皇子,李曦死了,他当年叛你,之后便死了!” 秦妙言说:“我没有叛你,我说的话李曦向来是不听的,当初我就跟他意见相左,我……我没叛你,我还设法给你送信了!” 魔神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还真的把秦妙言放下了。 秦妙言直接瘫软在地上,和被迫跪地的宴春成了一对儿“难姐难妹”。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眼中情绪十分复杂。 宴春震惊于秦妙言竟然认识魔神! 秦妙言震惊于昔日的情郎主子,今日的魔神竟然对这个湮灵仙子另眼相看,还夸她有趣! 茧魂三(万俟修你到底要做什么...) 魔神放过了秦妙言, 又问宴春:“把你灵盾之上的重生莲还给我,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宴春哪敢不从,连忙召出灵盾, 就正对着魔神, 她起身很想再给他湮灵试试, 毕竟刚才一下就湮出了他本相。 但是她不敢,宴春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螳臂挡车要不得,再说现在他们要保护的人族都变成了血水, 她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她召出灵盾, 小阴躲进了莲叶p; 重生莲涨势茂盛,叶片已经铺满了灵盾, 竟然开出了两个花苞。 魔神一顿,没等宴春给他拔取重生莲,竟然直接以魔身伸手扯下一个花苞,撕掉一半叶片,还给宴春留了些。 宴春的灵盾腐蚀的魔修手臂滋滋作响,他丝毫不受影响, 把重生莲收起来,对宴春和秦妙言说:“都随我去皇宫吧, 那边应该也结束了。” 他和蔼地都没有如同其他魔一样, 自称一句本尊。 若不是大殿之中死的连尸骨都没有, 只剩下一摊血水的权贵们, 还有地上已经因为灵府破碎昏死过去的霍珏,宴春简直对这个魔神生不出什么逆反和攻击之心。 他的模样过于凛然神俊, 气质太过令人信服,简直是那种对你说:“你去把天下给我毁了。”你也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的人。 而且他杀人太干脆, 不似魔修一样喜好折磨人,竟然还能和秦妙言讲道理,过她了。宴春觉得他整个人有种割裂的怪异感觉。 宴春看他头顶发式,脑中不知为何想起了怀余白拿着的那个小娃娃。 但许是宴春看着他太入神了,秦妙言捅了下宴春,声音压得极低说:“你的色胆可别包了天。” 宴春回神,魔神又说:“屋后藏着的也都出来吧。” 宴春心中又开始狂跳,大殿屋后藏着的是怀余白和云睿诚他们。 他们都走出来,魔神看也没看一眼,一抬手,魔气便将所有人笼罩在一起。 下一瞬,他们在院落之中消失,全都出现在了皇宫之中。 一群人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跌在一处,就在魔神的脚边。 宴春爬起来一看,雕着浮雕的盘龙柱自殿中倒塌,到处都是残桓断壁,连天顶都漏了。 一群大魔和数不清的灵降了宫人的魔灵,正在围攻满身是血的荆阳羽。 而以金莲杖撑出了结界,护着身着皇袍的皇帝和一群皇族大臣的佛子秋蝉,金莲杖散出的金光也断断续续,他的金瞳之中,已经流出了修为损耗过度的血泪。 “一只金瞳兽。”魔神看了眼秋蝉,又看向被围攻在中间,以道心灵盾死撑的荆阳羽。 又说:“一个正道修士,竟以魔族风鬼花做道心。” 魔神回头看了眼欲要上前帮忙,又怕触怒魔神给他们来个团灭的宴春,说:“你们衡珏派真是屡出奇才。” 宴春莫名在魔神的话中听出了讽刺,然后下一刻,他站定一抬手,这一次竟然是召出了魔盾。 黑气在整个大殿之中涌动,大殿之中的烛光霎时间被覆盖熄灭,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从魔神的魔盾之中传来。 下一刻,一个生长着钢刀一样腕足的巨大人头蛛,从魔神的魔盾之中钻出来。 秦妙言带着弟子们朝门口跑得比兔子还快,但是不幸被魔神自魔盾上涌出的魔气给挡住了。 而宴春他们也彻底被魔气束缚住,腐蚀着,不至死,却根本动不了。 荆阳羽看向了宴春这边,嘴唇动了动,涌出了一口血,他喊的是:“师妹……” 宴春立刻顾不得什么,对他喊道:“大师兄,收手吧!” 打也打不过,先把小命保住再说,她虽然不觉得魔神真是个好说话的长辈,但很明显魔神留他们这些小杂碎性命,是有其他目的的! 负隅顽抗才是死。 荆阳羽本就是强撑,但是他和宴春不同,他合的是真正的衡珏派开山祖师的道,他不可能在邪魔面前认输,有一口气,就不会放弃守护人族。 他不退,魔尊的魔宠人头蛛却已经朝着他们过去了,人头蛛自魔盾钻出去之后,越来越大,到最后站起来足有一房高,八只蛛腿每前进一步,地面都被砸出深坑裂纹。 就尹玉宸所说,人头蛛哪怕是脱离了魔尊的灵盾,本身也有摧魂境巅峰的修为。 人头蛛的魔气涌动,压迫简直自血脉而来,宴春看着那人头蛛迅速朝着荆阳羽和秋蝉的方向爬去,人头之上缠着白色的蛛丝,巨大的肚子上面也缠满了尹玉宸说的白色的茧。 那里面是万千高阶魔灵的天魄。 “大师兄!”宴春又喊了一声,但是她知道荆阳羽不会收手。 就在这时,那人头蛛已经到了被围攻的荆阳羽面前,直接整个身体向后一倾,肚腹的地方打开,自细细密密的刚毛之中喷出了一股白丝。 白丝直接越过荆阳羽的道心灵盾,射向了勉强撑着金莲杖的秋蝉。 金莲杖一抖,金光结界崩散,被护在结界之后的人尖叫着站起来就跑。 而白丝接二连三,已经将秋蝉捆住,这些蛛丝带着麻痹和魔气,迅速将秋蝉的袈裟法衣,腐蚀得滋滋消融,连他的皮肉也被消融了一些。 他灵力耗尽,本就是强弩之末,直接摔在了地上,嘴唇动了动,痛苦地念出了一声佛号。 人头蛛开始疯狂喷出蛛丝,这些蛛丝像一张张捕鱼的大网,直接将那些企图逃跑的人罩住。 这蛛丝对修者或许只能腐蚀部分血肉,但是对于凡人来说,就是烈火熔岩。 宴春只看到身着皇袍的皇帝,正好被蛛丝喷到了脸上,然后转瞬之间,他的头颅已然只剩下一片白骨,而他竟然还没死,还在挣扎嚎叫。 大殿之中一时间如同人间炼狱,荆阳羽也终于支撑不住,灵盾破碎,被一个大魔击飞,撞在了倒地的盘龙柱上。 胜负已定。 宴春和此次应求助灵鸟而来的所有修士,现在都如同蝼蚁一样趴在地上。 而大魔和魔灵们还没等站到魔神面前邀功,便被魔神一抬手,全都吸到了近前。 一时间又是一阵惨叫连连,这些大魔的身体在魔神的魔气之中开始消散,他们个个表情惊恐,却无能为力。 最后全都被魔神吸入了他的魔盾之中。 这时候那个已经把这大殿之中所有皇亲贵族都缠缚好,并且拉进巨大肚腹之中的人头蛛,也回来了,钻回了魔神的魔盾。 所有因为吸食了血液变得更加血红的魔气,全都回到了魔神的身体之中。 他环视了一圈大殿之中躺着的修士们,还是对着宴春说:“把那个北松天元剑派的叫醒。” 宴春侧头看了眼霍珏,十分同情他,宴春方才已经查看了一下,他不光灵府破碎,连腿部的经脉也全都碎了。 但是她还是按照魔神说的,给霍珏灌注了一些灵力,把他叫醒了。 荆阳羽躺在地上,看向宴春方向,宴春叫醒了霍珏就想过去。 但是正这时候大殿之中闪过一道阴风,一团魔气裹着一个肉球一样的东西,直接冲入了大殿。 肉球被扔在地上,哀哀哭叫,正是偷跑的游横! 宴春定睛一看,带着他进来的正是尹玉宸。 宴春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魔修抬起手,一团魔气朝着尹玉宸袭去—— 她正朝着荆阳羽跑的脚步顿时一顿,想到那些被吸取吞噬的魔族大魔,汗毛都竖起来了。 尹玉宸一下就被魔神吸到了手边,周身的魔气如同风中炊烟一般,朝着魔神的身体没入。 宴春见状猛地召出道心灵盾,金光大盛,小阴朝着魔神一口水狠狠喷去,宴春也从储物袋拿出了长剑,直接飞身朝着魔神而去。 她也不想玩命,但是尹玉宸不能这么被吞噬。 可惜她现在的能力,在魔神面前真的不够看。 魔神刚才召出魔盾都不是为了对付他们这些喽啰,仿佛就是为了放人头蛛出来吃个饭。 而现在面对宴春的全力一击,他也根本没召出魔盾,只是一闪身,再对着宴春的灵盾挥了一拳,便让宴春的灵盾再度在强悍的魔气之下维持不住,像之前一样崩散。 然后宴春也被魔神一拳的残余魔气形成的魔鞭,直接甩飞了出去,手中长剑碎得四分五裂,有一片残片,直接划过了宴春的脸颊。 宴春一落地,却顾不得疼,也顾不得这种许久没有过的,被人摔得眼冒金星的感觉。 她连滚带爬地起身,再度冲向魔神,试图解救下他手下的尹玉宸。 荆阳羽躺在不远处心如刀割,被侵蚀的道心灵盾,在他灵府之中不断碎裂,荆阳羽眉心隐隐透出黑气。 他现在明白了,师妹昨夜到底和谁走了。 尹玉宸,还是他。 宴春这一次没有试图去攻击魔神,而是直接在他身边跪下,跪得非常干脆利落。 她连自己濒死都未曾求这魔神放她一马,此刻却为了蜷缩在地上,几乎要被蚕食殆尽的魔灵,哀求道:“魔……魔神大人!” 宴春生来便是天上白鹤,这辈子没和谁这样卑躬屈膝谄媚讨好过。 宴春这样子直接刺激得荆阳羽眼中泛起了红光。 她抓着魔神的衣袍,央求一个邪魔道:“别杀他,放了他,求您了,求您……” 宴春见魔神垂眸,眼中无悲无喜无动容。 她连忙又扑到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尹玉宸身边,抓着他的手说:“玉宸……我想好了,我们走吧。” 尹玉宸看向宴春,他的魔魂处于濒临崩散的极限,他回握住宴春,笑着说了一声:“好。” 可是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宴春此刻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惊惧灭顶。 她等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她再也等不了了。 但是她这次也无力救他…… 宴春闭了闭眼,打不过,她必须想别的办法,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 宴春睁开眼,突然看到了这大殿之外的廊上,竟然也挂了纸人。 她想起了怀余白和她说的那些,想起了怀余白的小娃娃,又想起了秦妙言叫魔神修皇子,想到那些专门放出人头蛛蚕食的皇族甚至皇帝,她转身猛地看向了魔神。 喊道:“万俟修!你到底要做什么?” 宴春话音一落,魔神停止了抽取尹玉宸的魔气,有些惊讶地微微挑了下眉。 茧魂四(一仙一魔再也无需偷偷摸...) 万俟修。 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这个名字对于万俟修自己来说, 都显得那么陌生。 宴春是根据之前她了解的一系列事情猜测的,她甚至叫出来了,都觉得荒谬。 如今强悍至此的魔神, 竟是曾经西邻国被万民厌弃的煞星皇子? 可是他特殊的发式, 确实和怀余白拿着的娃娃头上的太像了。还有秦妙言叫他修皇子, 大皇子,再加上魔神对万俟氏黄皇亲贵族的赶尽杀绝, 他实在太像那个百姓口中每年中元节都要烧的“煞星皇子”了。 宴春见魔神停手,宴春也顾不得去想什么, 连忙冲到尹玉宸的身边, 抱起了他,搂进怀中。 尹玉宸也抱住了宴春, 他们“死里逃生”旁若无人蹭着彼此的脸,恨不得融入彼此的身体,这样就算是死,至少也能死在一处。 万俟修看着宴春和尹玉宸,到底没有再动手,他还需要这些各宗的小儿们给他传话。 他索性走到了悄悄朝着门口爬的游横面前, 直接截住了游横的去路。 蹲下来扯住了游横的头发,迫使一滩烂泥一样的游横抬起头来。 游横根本不敢看万俟修, 涕泗横流, 甚至失了禁。 万俟修则是用一种和老友打招呼的语气, 对游横道:“跑什么?你这具身体已经天人五衰了, 你不是想要再夺舍重生么?不是还想要重生莲么?游千律,这么多年, 你藏在自己子孙的人皮里面,藏得确实不错, 害我找得好苦。” 万俟修说着,把重生莲拿出来,送到游千律的面前,说:“看,重生莲已经结了花苞,你不惜残害齐家修士上千人,游家也有几百人,就为了这么个重生的机会,重生莲能结出再也不用天人五衰的身体,不是么。” “我可以把它给你,不计较你当年叛我,甚至放你一条狗命,只要你说出玉清的下落。” 游横,或者说夺舍了游横身体的游千律,看了一眼举到他面前的重生莲,眼中却再没有了贪婪,全都是恐惧。 他把自己摆成五体投地的姿势,对着万俟修砰砰扣头。 “大皇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啊!”游千律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一侧手臂直接被万俟修活活扯了下来。 血流如注,游千律嚎叫得如同待宰的活猪。 而万俟修的脸上溅满了血,却被皮肉自行吸收,他连表情和语气都没有变一变,又说:“别急,你好好想想。” “只要你想出了玉清的下落,我便既往不咎,还算你将功折罪,怎么样?” 游千律哭嚎着,还是疯狂摇头:“我不知道……大皇子……当年,当年国师说,说,双生子不详,必须都杀掉,镇压起来。你死后,清玉公主,就被各宗修士带走了……” “带去了哪里?”万俟修双眸泛上了不详的血红,声音却还非常轻柔,甚至是越来越轻柔地问:“他们把清玉带去了哪里?或者说……镇压在了哪里?!” “我真的不知啊啊啊啊——” 游千律又被踩着活生生扯掉了一条腿。 场面十分的血腥,宴春和各宗弟子,都无力阻止,况且听这魔神的意思,游横乃是个夺舍的邪修,还和万俟修有渊源。 游千律一直被逼问清玉公主的下落,但是他是真的说不出,真的不知道,最后被活生生扯下了四肢,扯成了个人彘,泡在了自己的血里面蠕动。 最后被魔神万俟修,一脚踩成了一滩烂肉。 万俟修没有问出他想要知道的,满脸横生的戾气根本难以掩盖。 赤红着双眸看向各宗现如今蝼蚁一样趴在大殿之中的弟子们,说道:“诸位小修,本尊可以留你们一命,但是要劳烦诸位回各自的门派之中带个话。” “告诉他们,五百四十年前,他们联手逼死的西邻国皇子万俟修,希望他们将妹妹万俟清玉的踪迹告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俟修看着众人说:“五日为一限,五日不说出万俟清玉的下落,本尊便屠修真界一门。” “十日不说,本尊便再屠一国皇室。” “一月之内,若四宗老狗不能交出本尊妹妹,那么先是北松天元剑、接着是天地城佛宗、再然后是无间谷散修,最后是衡珏派,本尊一个一个屠过去,杀尽修真界,再灭凡间四国。” 万俟修声音慢条斯理,却字字言灵一般,让人无法不相信他必定言出法随。 “待到人间生机衰弱,魔族大肆猖獗,本尊必将亲自倒转冥星海,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本尊想要找的人。” “届时生灵涂炭,这笔账,必然是要算在四宗头上的,你们被业果所累,宗门之中所有修士,到死也别想寻到什么灵合归天的机缘了。” 这一番话简直如同人间最恶毒的诅咒,场中弟子听了,却无人敢出言反驳。 他们已经是个个听到发傻,魔神万俟修的意思,五百多年前的事情,各宗宗主也都有参与……这怎么可能? 修者是不能残害凡人的,否则哪怕是间接,也会像万俟修说的,被业果所累,毕生不能挣脱,修为绝不可能圆满,更遑论灵合归天。 而且听万俟修的意思,四宗宗主,合力藏起了他妹妹? 在场的修士虽然都是各个门中翘楚,却年岁最大也就一百多岁,五百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他们是根本不清楚的。 魔神也并没有再过多解释,说完了之后,便走到宴春身边。 宴春满脸警惕和决绝,万俟修气质再怎么恍若天神,他的残忍狠毒宴春也见识过了。 如果他还是要杀尹玉宸,宴春是真的会和他殊死一搏。 只不过魔神只是居高临下看着宴春,说:“修真界,与魔族勾结苟合的修士,下场向来凄惨至极。” “今日一过,你湮灵仙子的名声,便会被整个修真界妖魔化,你如果现在亲手杀了这个魔灵,尚且还能得个大义灭亲的名头,仗着你衡珏双尊之女的地位,或可重新被修真界接受。” 宴春抖了抖嘴唇,将尹玉宸抱紧一些,他已经意识昏沉,若非是身上戴着的聚魔令还有些残存的魔气现在已经被吸回了魔域天坑了。 他躺在宴春的怀中,整个人大汗淋漓地如同水中捞出来的,一向艳红的唇色泛着青白的死气,宴春知道这是他魔气被抽取过度的原因。 无论是仙魔妖鬼,临死前的样子都是一样的难看。 宴春鼻子动了动,险些哭出来。 她抱着尹玉宸,眼神执拗且凶狠,在万俟修满含压迫的逼视之下,她像个被逼到绝境,奓毛露爪的小兽,抖着嘴唇说:“别动他!” 万俟修最后确实没有再动尹玉宸,而是将怀中一个黑色的聚魔令,朝着宴春扔过去了。 “没人跟你抢他,但我倒是真想看看,等你众叛亲离的时候,你能为他坚持到什么程度。” 万俟修最后看了宴春紧紧护在怀中的魔灵一眼,而后化为一团魔气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月色顺着破碎的天顶撒下来,场中依旧寂静无声,宴春紧紧抱着尹玉宸,感觉到他越来越虚弱,浑身都在发抖。 片刻后,各宗幸存的弟子开始朝宗门之中寻求救援,有些之前混战的时候已经伺机发出消息的,现在都在询问宗门的人到了哪里。 大概是宴春用力太大了,尹玉宸从她怀中睁开眼。 他的双眸透着暗淡的红,像干涸的血,长发纠缠在脖颈之上,让人看着便心疼得说不出话。 “姐姐……”尹玉宸抬手摸宴春的脸,修长的手指温柔别过宴春的鬓发。 “我没事。”尹玉宸眼神像是要哭了,但是他哭不出。 他一点力气也没有,连头都无力地垂着,但是他心疼得如同刀割,他看到了宴春为了他对魔神下跪。 他的白鹤,明明在屡次面对死境都不肯低头的,却肯为了他对一个邪魔下跪。 尹玉宸的眼睛哭不出,可是他的心在哭。 他这一刻在想,他或许是个真的天煞孤星,是个注定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的人。 魔神说得他都听到了,他说得都对,他最终还是害了他最爱的人,和他这个魔修扯在一起,宴春再也没有可能被正道认可了。 “姐姐。”尹玉宸想说,“你杀了我吧。” 但是他没等开口,宴春似乎就知道了他想要说什么。 宴春低头,眼泪碰巧砸在尹玉宸眼中,顺着他的眼角滚落,让尹玉宸体会到了眼中一热,体会到了落泪的滋味。 宴春对他说:“别让我恨你。” 尹玉宸便闭上了眼睛,不敢再说什么。 只是片刻后他睁开眼,发狠似的抬手,勾下了宴春的头,竟是不管不顾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吻住了宴春。 宴春不躲不避,很快便投入地回应,脸上虽然带着眼泪,却是带着笑意。 一仙一魔,再也无需偷偷摸摸。 管他什么来路艰苦,去路无望。 管他什么仙魔不同路,自此为世人所不容。 他们只要彼此活着。 茧魂五(因此他一直都知道宴春在...) 侥幸伤势不重的衡珏派弟子, 几个弟子去扶荆阳羽,云睿诚和怀余白则是走到了宴春身边。 看着他们啃的旁若无人神情复杂至极,都站在不远处, 没有上前。 尤其是云睿诚, 他对尹玉宸的感觉非常复杂, 诚然尹玉宸帮了他不少忙,帮他进入了内门, 他才得以有今日的修为和地位,甚至有机会跟在宴春的身边。 但是他跟在宴春身边十几年了, 心之所向, 早就变成了宴春。 头些年云睿诚还是相信尹玉宸说的,他只是暂时离开。 但是到后来, 他就是帮着宴春在怨恨尹玉宸。 宴春终于从前些年的压抑里走出来了,云睿诚和其他几个跟着宴春的人都非常高兴,可是谁料到,尹玉宸竟然真的没死,还回来了。 可是以魔修的身份回来,云睿诚宁愿他没回来。 宴春这些年日夜不休的为衡珏派做事, 她有多么努力才走到如今在修真界的地位,短短十几年, 湮灵仙子这几个字, 是用一次次生死之战换来的。 十几年的时光, 日夜不休的修炼, 怎能换一个众叛亲离? 她的修为进境的速度,和她如今在门中的声望, 连荆阳羽都要避其锋芒,云睿诚和其他几个跟着宴春的人偷偷地畅想过。 这样一直顺利地发展, 以宴春的身份修为,登上衡珏派掌门都不是妄言。 可尹玉宸一回来,宴春就什么都毁了。 云睿诚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和纠葛不该他置喙,但仙魔不同路,自古以来没有什么比道不同更能轻易让对方反目成仇的了。 云睿诚环视了一周,看向其他宗门联系门派的弟子们,叹了口气。 日后这天下,怕是真的要乱了。 荆阳羽和秋蝉都被扶起来。 秋蝉身上被魔气腐蚀的多处见骨,连金莲杖也焦黑了,他为了保住万俟皇族,带来的佛宗弟子都死无全尸,只剩下他自己。 他摇摇欲坠地对着大殿之中的狼藉念了一声佛号,一双金瞳带着难以排解的哀伤。 这是佛子对众生的怜悯。 但是看向宴春怀中的尹玉宸的时候,他眼中的情绪,却变得冷漠且空洞。 荆阳羽也被弟子扶着走过来,他手中本命剑开裂,但依旧保持着锋利,流动着他为数不多可以操控的灵力。 “师妹……他已经成魔。”荆阳羽开口,慢吞吞却声音之中含着无尽冷意,道:“师兄帮你吧。” 帮你杀了他。 宴春和尹玉宸唇分,看着荆阳羽的眼神,没有了这么多年的刻意躲避和冷漠。 久违地透出了动容,却都是悲伤。 “大师兄,他没有杀过活人,今天在游家对战的时候,那些死尸魔灵,就是他不得不听从魔神的操控,驱赶魔灵进入齐家修士的尸体。” “他是你唯一的徒弟,当初也是因为我而死。”宴春说:“你的心中,难道就只有什么人间正道吗?” 宴春看着荆阳羽说:“大师兄,你当初劈了我,我都未曾怨过你,你现在……要再劈了我一次吗?” 荆阳羽内府气血翻涌,魔气和灵气交织在他的灵府之中横冲直撞痛苦不堪。 他以灵力压抑着内府之中的魔气,咬了咬唇,对宴春说:“我……” “大师兄,杀他就是杀我。我的命都是他给的!” 宴春跪坐起来,将虚弱的尹玉宸推到自己身后护着,环视场中所有看向她和尹玉宸的弟子们说:“今日,谁敢伤我爱人,便是与我宴水云为敌。” “我宴水云有仇必报,诸位……好自为之!” 宴春到底是茧魂境的修士,场中现在剩下的,都是些强弩之末。 也就无间地的修士因为遇事儿就跑,现在还侥幸都全须全尾。但是秦妙言急着跑路,魔神万俟修一离开,她就带着修士们马不停蹄地跑了,根本没人影了。 剩下的没有人是宴春的对手,敢问一句的,也就只有荆阳羽一个人。 然而他也是敌不过宴春的,他只是仗着自己是宴春的大师兄,只是不甘宴春宁愿和一个魔修在一起,也不肯听他一句劝。 她的路走偏了,身为引她入道的大师兄,有责任矫正。 “宴春……”荆阳羽再开口。 宴春却已经扶起了尹玉宸,顺手捡起了魔神扔给她的黑色令牌。 这东西宴春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感觉到了浓重的魔气,这魔气带在身上对宴春有害,却对尹玉宸应该有益。 宴春把令牌塞进了尹玉宸手里,然后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警惕地环视着场中的人,慢慢后退。 尹玉宸现在经不起一点点微弱的偷袭,宴春戒备得像个走在悬崖上的人。 荆阳羽看着宴春决绝后退的样子,满脸的悲痛是他从没有出现过的表情,他的眼中泛起了不详的红光,荆阳羽眼眶甚至湿润起来。 他从没有忘记过宴春,从没有忘记过他们原本是能够顺顺利利结为神仙眷侣的两个人。 宴春那么坦诚美好,清透如玉,没有人爱过她,能够轻易忘记。 荆阳羽只是愧对她,不敢面对她的冷漠和回避,这么多年才不敢靠近。 但是就像从前,他没防备尹玉宸,不相信能有人从他身边抢走宴春一样。 他这些年都在等,等宴春忘记尹玉宸,重新回到他身边,他们才是最合适的。 可这一刻,荆阳羽没法再自欺欺人,宴春扶着尹玉宸后退的样子,荆阳羽仿佛看到了她从此和自己背道而驰。 “宴春!”荆阳羽撑着剑上前一步,生生咽下口中涌上来的血。 他一直都是压抑的,克制的,一直都是以道为先,以天下苍生为先。 可是这一刻,他真的压抑不住,对着宴春含着血,混着和道心一起残碎的真心喊道:“我爱你!” “别走。” 荆阳羽忽视众人惊动的神色,欲要持剑上前。 他不能让他的师妹走上千夫所指的道路! 宴春也被荆阳羽的嘶喊惊动,但是她见荆阳羽提剑而来,却还是咬牙召出了道心灵盾。 金光大盛,宴春看着荆阳羽嘴角涌出的鲜红,眉心涌出的黑气,毫不犹豫地将他湮灵。 荆阳羽失去灵力半跪在地,抬头看向宴春满眼刺目的红。 他“噗”地喷出了一口血,而后眼中红光散尽,直直朝着地上摔去。 而宴春就这么撑着灵盾扶着意识昏沉的尹玉宸退出了大殿之外,外面夜色深重,云睿诚和怀余白要上前,被宴春阻止。 “别过来了。”宴春说:“我以后怕是不能带着你们一起了。” 怀余白当成就哇地哭了,她修的本是无心之道,可这些年被宴春喂足了真心,她的道心和她,都因宴春饱胀满足,她早已经视宴春为亲人。 “我跟你走!”怀余白说。 宴春有些意外,但是她不能带着弟子叛逃。 于是她对比较理智的云睿诚说:“别跟过来,拉住她,我大师兄有些不对劲,快点设法将他送回门派。” “魔神说的那些事情,诸位最好如实转达。” 宴春最后看了一眼秋蝉,和面色青白靠坐在地上的被两个弟子围着的霍珏,说:“各位,有幸相识,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宴春说着收起了道心灵盾,带着尹玉宸迅速闪身消失在了残破寂寥的大殿之外。 她一路乘风,其实也不知道将尹玉宸带去哪里合适。 她突然间感觉,天大地大,或许有地方容纳一个仙,也有地方容纳一个魔,但是真的没有地方能同时容纳一仙一魔。 最后宴春将尹玉宸带到了昨夜她进境的地方,这一片还因为天雷满地焦糊。 她抱着尹玉宸落下,心中虽然对未来迷茫不已,却满是甜蜜。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结合的地方,宴春只是想起来,便觉得欢喜。 尹玉宸虚弱得很,宴春盘膝坐在地上,将他的头搁在自己的膝上。 宴春抬手结印,设下了阻隔阵。 阻隔阵之中,这天下,仿佛就只剩下了宴春和尹玉宸。 宴春心中甚至是有些窃喜的,她本来就不喜欢尹玉宸说的那种先偷偷的来往。 她从来做什么都喜欢直来直去,现在好了,正道都知道她湮灵仙子和魔族魔修纠缠不清,还带着手上的魔修叛逃正派。 她再也不用藏藏掖掖,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爱人。 宴春想着想着,低头在尹玉宸湿漉漉的苍白额头上亲了一下。 想要用灵力为他祛除汗水,却怕反倒伤了他。 只好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纯白的手帕,给尹玉宸一点点地擦汗。 宴春这些年都会在身上带白色的手帕,很像尹玉宸当年的那个。 但是她从来没有用过,这是她第一次拿出来用。 她一点点给尹玉宸擦汗,低头仔细看着他,心情从未这么平静安逸过。 管这世界最终会如何,这一次她至少保住了他。 宴春没有像此刻一样迫切,迫切地想要向尹玉宸证明,从前是他保护她,现在她也有能力,至少保护他一次,而不是让尹玉宸一次又一次地为她牺牲什么。 尹玉宸虽然身为魔,可他从前给宴春的爱,全都是健康的。 因此纵使他现在成了魔,宴春回馈给他的爱,也都是健康的。 她如尹玉宸期待的那样,学会的振翅,变成了苍鹰。 然后长成了成鹰的雏鹰张开了翅膀,接住了受伤的爱人。 宴春每隔一会儿,就低头亲一下尹玉宸。 尹玉宸怀中放着的聚魔令,就是魔神扔给宴春的那块黑色的令牌,正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给他魔气,让他清醒着恢复。 因此他一直都知道,宴春在亲吻他。 不停地亲吻他。 宴春在曾经的尹玉宸身上,体会到了正常的,健康的感情,源源不断的信任和成就。 而尹玉宸现在在宴春的身上,体会到了他这辈子最缺失的,源源不断的爱意,坚决和从未有人给过他的维护。 他真的好想哭。 可他却睁开了眼睛,对着宴春慢慢笑了。 茧魂六(姐姐你这辈子永远也别...) “姐姐, 别哭。”尹玉宸枕在宴春的膝上,长发勾勾缠缠,如同罪孽漫生的黑色藤蔓一样, 攀附在宴春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罪孽, 也知道自己会将她拖入深渊, 但是从今往后,尹玉宸都再也不会放开宴春。 他们要死, 也要死在一起。 宴春低头亲吻他的鼻尖,他的嘴唇, 尹玉宸勾着宴春的脖子, 和她唇齿相依。 他们久久地缠绵,用唇描绘着对方的轮廓, 第一次如此毫不顾忌,不间断地亲吻着彼此。 事情比当初宴春和尹玉宸最开始说的那样还要糟糕,这个天下说不定马上就要沦为人间炼狱。 可是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碍他们在一起,阻碍他们同彼此亲密。 不知道这样多久,宴春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 摸着尹玉宸的脸说:“觉得怎么样?如果你坚持不住,我就同你一起去魔域。” 宴春这句话想了很久, 但是一字一句都包含着她的真心。 如果尹玉宸还是不能脱离魔域天坑, 宴春就陪他去魔域, 在天坑边上为他护法, 等他升入暴灵。 她可以去求魔神,她觉得魔神对她, 至少不像是对其他的修士一样那么狠绝。 无论这是因为什么,宴春都愿意为尹玉宸去尝试。 尹玉宸不能哭, 就只好一直笑,一直笑。 他确实应该笑不是么,他何德何能,能得到宴春这样的人真心以待。 “姐姐,这块聚魔令之中,吸取了许多大魔和高阶魔灵的魔气,我有它,暂时不用回魔域。” 尹玉宸生怕宴春担心,实话实说道:“魔神将这聚魔令给我,我现在只需要找个地方化用吸取,姐姐,我这次说不定,能够一举突破暴灵境。” 宴春闻言面上立刻露出狂喜,“真的!这个黑色的令牌这么有用?” 宴春先是高兴得难以抑制,而后又有些担忧。 “可是魔神的狠毒我亲眼见识,他会这么好心助你暴灵吗?” “姐姐,我觉得,这块聚魔令,魔神并不是给我的。” 尹玉宸撑着手臂起身,近距离看着宴春说:“这块聚魔令,他是给姐姐的,连我的命都是姐姐求他他才放过我的,姐姐忘了么?” 宴春闻言愣了下,皱眉道:“给我,怎么会……他有什么目的?” “谁知道呢,”尹玉宸吸收了这半天的魔气,面色恢复了不少,说道:“或许他是看上了姐姐也说不定。” 尹玉宸酸溜溜地说:“姐姐这么好,荆阳羽要替你杀我,他那样一个自持的人,都当着那么多人对姐姐示爱了,魔神喜欢姐姐又有什么奇怪。” 宴春:“……你在胡说什么嘛。” “万一是呢,姐姐会不会移情别恋?”尹玉宸是真情实感地在担忧。 “魔神那么好看,又那么强,姐姐就算和魔族扯在一起,和魔神总比我这个低贱的魔灵要好多了。” “他有能力保护姐姐,而我还要姐姐保护,我真的太没用了……” 宴春神色复杂看着尹玉宸,一开始她还当尹玉宸真的吃味了,可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尹玉宸说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吃味,不如说实在发贱。 就故意让她辩白,想要听自己给他肯定。 宴春还从没发现,尹玉宸竟然是这样的人,像个小孩子。 宴春又一想,尹玉宸真的比自己小了不少,她这也算是老牛吃嫩草了,说几句好听的话,哄一哄他,实在不算什么事。 于是宴春伸手,环抱住尹玉宸的腰说:“我爱你。” “我这些年都没有单独和我大师兄说过什么话,我也根本不喜欢魔神那样的人,无论他为什么对我有些特殊,我爱的都是你,是尹玉宸,尹狗儿。” 宴春说:“我的心就只有一颗,地方很小,装了你,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她一口气说了一堆,尹玉宸沉默抱紧了她,不安的,躁动的,畏惧的心,彻底在一句句“我爱你”之中被抚平。 他觉得今生今世,比此刻再快乐的时刻也没有了。 “姐姐……”尹玉宸低低地叫着宴春:“姐姐。” 宴春答应着,埋在尹玉宸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姐姐,我们不要呆在这里了。各宗的修士就快赶来接人,这山林你之前进境的时候,树木焚毁了不少,很轻易就能被看出来的。” “那我们去哪里?”宴春要是知道能去哪,她就不会带着尹玉宸来这里了。 不敢去凡间客栈,因为尹玉宸是魔。 不敢去修真宗门驻扎的地方,但是魔族的地界儿宴春又不熟悉。 “去尹荷宗。”尹玉宸说:“我们走吧,莫泽接到了西邻国的消息之后,会为我们准备好地方的。” “可尹荷宗到底是正道宗门,要是其他宗门知道了我们投奔,会不会针对?”宴春还是有些担心,她其实对于莫泽还是很有好感的。 莫泽和尹玉宸一样都是可怜人,好容易掩藏住所修之术,混在正道宗门想要发扬光大,若是被他们连累,被扣个和魔族来往的帽子,可怎么办? 虽然宴春还未曾经历正道追杀,怕是各宗也不敢轻易对她这茧魂境修者下追杀令,他们现在自顾不暇。 可大宗门要对付一个小宗门,还是绰绰有余的。 “放心吧,”尹玉宸笑道:“姐姐,莫泽那个人,恨不得天下大乱,越乱他越开心。” “否则上一次他也不会轻易接纳我,还帮我引姐姐来,他想要壮大的从来也不是正道宗门,而是邪宗。” “况且普天之下,若真有个人会接纳我们,也只有他。” 宴春点头,和尹玉宸起身,她的长剑碎了,就拿出一把刀,以灵力悬浮准备御刀而行。 尹玉宸拉住宴春道:“姐姐,你真的要跟我走吗?双尊……你不说一声吗?” 宴春抿了抿唇,对尹玉宸笑了下,说:“我的父亲和母亲,虽然曾经为我的命数,不惜动用邪术逼迫我。” “但这么多年,他们现在已经很了解我了,他们会尊重我的决定。”宴春说:“如果连他们也不理解,要来杀你,杀曾经给了他们女儿一次重新活过来的机会的人,那么……我想他们能照顾好自己。” 尹玉宸拉着宴春的手臂,紧紧抱住她,悸动道:“姐姐,你这辈子,永远也别想再甩掉我。” 两个人御刀而行,朝着尹荷宗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修真界各宗门弟子先后到达了西邻国,先是救助自己宗门弟子,而后留一部分人,在西邻国稳住国家朝政。 得知湮灵仙子叛逃,和魔族有染的事情,修真界各宗门哗然,有嘴歪的弟子甚至在说,此次西邻国遭难,正是湮灵仙子和魔族勾结的结果。 然后正巧被衡珏派的弟子听到了,云睿诚亲身上阵和那弟子打了一架,顺便问候了这弟子的八辈祖宗。 后来还是秋蝉和已经灵府破碎的霍珏站出来为宴春说话,西邻国一事,祸起魔族,但是和宴春带走的魔灵关系不大,因为是魔神亲自出面,而对方自称“万俟修”。 这一消息传开之后,修真界各宗还没大能给出什么反应,西邻国的凡间先炸开了花。 万俟修这个名字,在西邻国,就是瘟神的存在,普通百姓对于修者来说“朝生暮死”,他们不知道当年的情形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每年中元节流传下来的烧煞星的习俗,却在五百多年的岁月之中,彻底被妖魔化了。 而本来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妖魔,现在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现实,还将皇亲贵族,甚至是当朝天子一夜之间杀得尸骨无存,这怎能叫人不慌张,不害怕? 要知道凡间按照习俗,每一家商铺甚至是普通人家,都要在七月十五之前挂“煞星”纸人。 现在这个“煞星”杀上了门了!谁知道他看到了这些纸人,会不会也操纵魔军将他们这些普通的平民百姓也都杀了? 于是整个西邻国皇城,乃至皇城之外的,只要是沿袭或者纯粹为了模仿西邻国皇城的其他城镇,也一夜之间,将所有准备留着中元节才烧的“煞星”纸人,全都烧光了。 生怕晚一刻便要被魔族找上门算账。 而这一切,宴春和尹玉宸全都不知道。 他们全速而行,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南嘉国。 诚如尹玉宸所料,莫泽在知道了西邻国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就给他们准备好了退路,在宴春他们行至半路的时候,就用通信玉牌联系了宴春。 宴春看了通信玉牌,一直到了尹荷宗之后,被莫泽的傀儡婢女带着进了门,宴春才忍不住侧头看着尹玉宸,问:“莫泽为什么不怕被连累?” “他还这么积极,甚至准备了适合魔族进境的地下叠阵,”宴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有点酸溜溜的。 之前她就嫉妒尹玉宸和莫泽一起度过阴暗岁月的关系,现在这种面对绝境毫不犹疑地守望相助,让宴春开心的同时,很想也像尹玉宸总是酸她一样,逗逗尹玉宸。 “玉宸, ”宴春一脸严肃地在尹荷宗待客的玉宸殿前问尹玉宸:“你跟姐姐说实话,莫泽这么一心为你,你们之间不会有过一段儿吧?” 尹玉宸还以为宴春突然严肃是要说什么,结果听她一本正经问这个,顿时哭笑不得。 “姐姐,你在想什么,我和他怎么……” “我们俩确实有一段儿,”莫泽神出鬼没的从玉宸殿门口眨眼到了两个人身边。 宴春憋着笑。 莫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何止有过一段儿?我们曾经血肉交融,不分你我……” 莫泽拍着尹玉宸的肩膀说:“是吧?” 尹玉宸一声不吭,回手就给他当胸来了一掌。 茧魂七(姐姐别想不许想...) 确实血肉交融过, 因为那时候他们都被老畜生关在一个笼子养蛊一样相互撕咬,致对方于死地,腐烂也在一处。 尹玉宸一掌当然没有打到莫泽, 他们也确实都知道对方的路子。 连过了好几招, 谁也没有碰到谁, 尹玉宸生怕宴春误会,招招狠辣, 还裹挟着魔气。 莫泽狼狈闪避,还不忘抽空给宴春抛媚眼:“仙子, 上次我提议的, 就你我尹狗儿三个在一起,仙子考虑得怎么样了?” 宴春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尹玉宸的表情却是彻底地阴沉了下来。 动做更加不留余地,莫泽这辈子和尹玉宸打架最多,都想吐,不跟他打,迅速喊道:“仙子,你派来送灵石的手下已经回山了, 你们的房间傀儡带你们去,我有事先忙!” 莫泽把尹玉宸气疯之后, 火烧火燎地跑了, 其实真要计较起来, 莫泽是怕尹玉宸的。 当初他们都很弱, 但是尹玉宸比他狠,比他不怕死, 现在也一样,莫泽要是敢不接纳尹玉宸, 他知道,尹玉宸就算自己死之前,也一定会拖他下水。 他们就是那种,能活一起活,若真活不成,若对方敢袖手旁观,必死无疑。 莫泽跑了以后,尹玉宸要追,被宴春拉住了。 尹玉宸解释道:“姐姐,他真敢背着我撩拨你?!” 宴春笑得不行,是因为有个地方落脚,对方又值得信任很开心。 于是宴春说:“先回房间吧,回房间我跟你仔细说。” 两个人跟着傀儡婢女走,直接去了尹荷宗的后院,然后顺着一个房间的书房下了地下。 一进入地下,宴春就感觉到了,这尹荷宗地下确实如同尹玉宸说过的,别有洞天。 到处都是长明灯,丝毫不显得昏暗,但是密密麻麻地叠阵布满每一个角落,这非一朝一夕能够布置出来,且很多宴春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些叠阵怕还是大能手笔。 “怪不得,”宴春四外环顾道:“怪不得尹荷宗能够伪装成普通的修真刀宗,却其实是邪术的本源本宗。” 宴春散开神识扫了一下,这尹荷宗地底下,不止是人造的洞穴,布满叠阵,竟然还有芥子空间。 这里面绝对能够放满一整个宗门的邪修,邪魔之气就算同时修炼也根本不会透出地上半点。 而在芥子空间进境的话,甚至属于独立的另一个空间,外面的正道宗门更不可能知道。 宴春越看越觉得怕是莫泽真的像是尹玉宸说的那样,他想要扩大的,从来不是什么正道尹荷宗。 他们走过墓道一样的通道,到了一个房间门口,傀儡婢女停下,为他们打开了房门。 而通道之中,有很多一眼能够看出的傀儡,在打扫,在更换长明灯,甚至有些在随时修改那些叠阵。 房间里面没什么特殊,但是足够大,用品很全,宴春一进门,就能感觉到这里比外面的走廊叠阵更多,更坚固。 “别看了姐姐。”宴春第一次来,一直在到处看,尹玉宸拉住了她的手,问她:“莫泽那个活腻的,到底是怎么和姐姐说的?” 宴春确认了这里确实安全,不可能短期被发现,这才安心看向尹玉宸,嘴角带笑道:“他说,你会的他都会,你不会的他也会,他说他床笫功夫很厉害,而且我如果要他,你也会同意我们三个咱一起。” 尹玉宸闻言,一直都有些暗淡的眼睛,都瞬间红透了,浸了血似的。 尹玉宸知道宴春都为他做到了如此地步,根本不该疑她,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那姐姐呢?姐姐你……动心了吗?” 宴春动了下嘴唇,还没等回答,尹玉宸突然扑上来,捏着宴春的下巴吻上她的唇,动作急切。 他不想听宴春的回答,他甚至都不想让宴春去想这个问题,莫泽……等他腾出手来,一定好好收拾他一顿! “姐姐,别想,不许想!” 尹玉宸推着她向后退,一直将她抵在桌子边上,红着眼睛说:“我会杀了他。” 宴春眼睫颤了颤,尹玉宸再度疯了似的吻上来,桌上的茶壶被直接扫到了地上,尹玉宸掐着宴春的腰将她放在桌上,抱着宴春亲吻不停的时候,宴春的呼吸也瞬间乱了。 不过她的心总有些不踏实,她嗓子痒得厉害,腰封散开的时候问尹玉宸:“你的魔气还没恢复,你……行吗?” “我怎么不行?”尹玉宸都被问急了。 “少听莫泽胡说,他懂个屁,他会的我也都会,姐姐,姐姐……上次我没好好地让姐姐感受,这次姐姐试了就知道。” 宴春呼吸缭乱地说:“谁问你那个,我问你会不会魔气损耗太过。” “不会,”尹玉宸说:“我心口贴着聚魔令,有源源不断的魔气供我使用。” “再说,我的魔气低些,姐姐的灵气对我的排斥也会少些,姐姐……” 尹玉宸按着宴春的肩膀,让她躺在圆桌上,然后低头,墨发散了宴春一身。 他用嘴叼住了宴春的一根衣袋,一点点地拉开,同时抬眼看向宴春。 他的眉目简直如同开到糜.烂的春花,双眸如两捧灼热的岩浆,轻而易举地将宴春点燃,烫化。 他艳红的唇抿着一根根衣带,宴春像一朵缓慢绽放的莲花,直至露出最娇嫩的花蕊,又尽数融化在他炙热的双眸,温热的口中。 喜欢一个人最深切的感觉,便是会有含在口中怕化掉的疼惜,宴春从未感觉到自己被如此珍重,如此细密地爱着。 她恍然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初在涤灵池的时候,那种飘在涤灵池睡觉的感觉。 飘飘然地落不到实处,神魂都顺着山风离体而去。 她曾经被卷到命魂镜的前面,她因为看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而自怨自艾。 她遇见了一个人,她以为是初见,却原来是重逢。 他们陪伴彼此跨过了生死,又与彼此灵肉相合。 宴春紧抱着她的爱人,抚摸他汗湿的眉目,像在摸着一朵同她一起盛放的红花烈日。 又觉得自己化身了白鹤,她的颈项高昂,在云中穿梭起伏。 她遭遇到了劫闪雷电,暴雨狂风,令人牙齿都咯咯作响的风急得要将她扯碎,卷落云端。她的羽毛被打湿,羽翅被劫闪击中,她发出一声濒死一般的长鸣,而后自天空极速坠落。 但她并没有死去,也不曾跌落进淤泥。 她掉进了一片深海,和她的爱人化身成了两条鱼水嬉戏的阴阳鱼。 阴阳相合,不离不弃。 待到宴春终于回神,她的神魂已经出窍,她人躺在桌子上,死去的残花一般双臂四肢无力垂着,可是她的神魂却和尹玉宸在床幔之中。 “姐姐,”尹玉宸伸手抚开纠缠在宴春有些失神双眼上的鬓发,说:“别怕,等会就放你回身体。” 宴春攀着尹玉宸,觉得自己走在了峭壁悬崖边上,没有依傍,只能紧紧攀住尹玉宸这面山壁。 待到宴春再恢复意识,她正从桌上坐起来。 她的长发无风流动,灵力毫无攻击性地环绕着她流转,将她周身涤洗一清。 鲛纱法衣自动归位,宴春跳下桌子,走到了床幔边上,掀开了床幔。 尹玉宸侧身撑着手臂看她,汗水缠着他的发在颈项蜿蜒,他像一条正在特殊期的花斑毒蟒,看上一眼,便要中毒。 他的身上只搭着一角被子,劲瘦的身躯暗含力量,扑面而来的侵略感,让宴春的呼吸又是一窒。 “姐姐急什么,这里没人打扰我们,” 他爬到宴春身边,抓住宴春的手腕,一把拉得宴春倾身,和他鼻尖相抵。 “我才刚开始,”尹玉宸眯着好看的眼睛,带着些许引诱的鼻音说:“姐姐不许跑。” 宴春受不了他这样子,被他拉着躺在被子上,自下而上看着他如蛇攀附,恨不得生出尾巴缠住自己才好。 她摸了摸尹玉宸的脸,说:“你不用证明了,你很棒,好不好?” “我证明什么?”尹玉宸低头,鼻尖抵着宴春,轻笑一声,说:“姐姐杀了那么多魔族,可知道魔族魔修,第一重食欲,第二是什么?” 宴春愣了下,她知道……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宴春深切地领会到了魔修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宴春向来直白坦诚,喜欢就是喜欢,舒爽便是舒爽,她茧魂境的修为,不会累,她也不会装累。 结果就是,她来了尹荷宗之后,整整七天,没出过地下叠阵。 茧魂境的修士不需要进食,魔修自然也不需要。 宴春觉得自己跌入了正发.情的蛇窝,被缠入了蛇.球之中,神魂分离,恢复,分离再恢复。 除了傀儡婢女来送过两次水,宴春算是借机喝了又休息了一下,根本没能出这间屋子。 尹玉宸气色越来越好,他在不断地吸取着聚魔令之中的魔气,他已经濒临进境的边缘。 可他却整日像个勾人堕落的狐狸精,即便是宴春此刻正在喝水,他也从后方缠上来,双手抱着宴春的肩膀,侧脸摩擦着宴春的侧脸。 “姐姐……再来好不好?” 宴春现在简直无法直视他,就算是修者体力强悍,茧魂境更是非凡,但不是这么用的啊…… 她拒绝不了尹玉宸,因为她也喜欢疯了和他这不分昼夜,不理人间的纠缠。 但是已经好几天了,她的通信玉牌亮了两次,是母亲和父亲,要她务必保护好自己,没有提及让她回去门派的事情。 宴春想要知道外面怎么样了,魔神万俟修说的五天期限,他现在真的灭了北松天元剑派吗? “我们该问问莫泽外面的消息。”宴春说。 “我不想知道,我不在乎,我只要姐姐。” 尹玉宸抱着宴春,鼻尖在她耳边,“姐姐……” “不行。”宴春腿都被磨软了,还是咬牙拒绝。 这是这些天宴春第一次拒绝。 尹玉宸沉默了片刻,魔瞳闪着艳红,咬了下宴春肩膀说:“今天最后一次,我们就出去找莫泽问外面的事情,好不好?” “姐姐,我快进境了,我现在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我想吃人!” “姐姐不爱我了吗?” “你怎么舍得我这么难受,姐姐……” 尹玉宸把宴春的手抓着,按在了桌子边沿,说道:“姐姐,你不答应,我可以硬来吗?” 摧魂境魔修对茧魂境修士用强? 宴春笑了,但最终还是没能抗住。 没人能拒绝尹玉宸的求欢,他比魅魔还要魅惑,比狐狸精还要迷人。 而且他的床笫功夫真的很棒。 茧魂八(小狗儿特别好哄的...) 等两个人总算从尹荷宗的地下叠阵之中出来, 莫泽的傀儡婢女,就等在入口书架的边上。 宴春甚至怀疑,婢女这些天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她莫名的有些耳热, 这一次未免太荒唐了一点。 尹玉宸整个人像个吸饱了精.气的千年狐狸, 抓着宴春的手, 根本不需要引路的婢女带路,就带着宴春在尹荷宗轻车熟路地穿行。 “姐姐, 我给你做牛乳糕吃,你跟我来。” 他们一起去了厨房, 尹玉宸扎起袖子, 在灶台前面忙活起来。 宴春急着想知道外面的事情,站在尹玉宸的身后, 在通信玉上面联系莫泽。 莫泽很快回复,他不在门中,而是在北松国。 “莫泽说,北松天元宗主霍袁飞和魔神交手,两败俱伤,魔神遁走魔域, 霍宗主濒死,北松天元剑长老们逃了好几个, 现在宗门之中少掌门霍珏又灵府破碎, 无法支撑。” 宴春对着尹玉宸的身后说, 尹玉宸连手都没停一下, 只是说:“莫泽去浑水摸鱼了,千年屹立的正道宗门, 被魔修打得落花流水,低阶弟子道心破碎不知凡几, 正是招揽邪修的好时候。” 宴春心中情绪复杂,到底和霍珏还并肩作战过,而且魔神的动作真的太快了。 “姐姐,” 尹玉宸转过身,凑近宴春的脸,在她的鼻尖上亲了亲,说:“我知道你心中不希望天下大乱,但这世间之事因果轮回,五百多年前的事情,你我都了解不多,各宗若是当真不心虚,七天的时间,现在早就联合在一起打着“驱魔”的口号,杀上魔域了。” 尹玉宸手指沾了点面粉,抹在宴春的鼻尖上,问:“为何魔神都说明五日之限,不交出他妹妹的下落,就要直指北松山,天地城佛宗,甚至是无间地谷主,都没有援助北松山?” 宴春这几日沉溺于床笫之事,多年思念一朝得偿,不止是尹玉宸一个人难以自拔。 她没工夫想这些,但是尹玉宸一问,她便还像从前一样,被他的话引着走。 “对啊……为什么?好歹西邻国魔族现世各大宗门都很快响应,这时候各宗应该紧急联合,一致对外才是,怎会看着北松天元剑派陨落?” 宴春问出疑问,又自问自答。 “现在的情况和前些日子魔修入世,只差一个魔神万俟修亲自出面和各宗叫嚣。”宴春说:“各宗宗主最低的修为也是灵合中期,绝不可能听了一个魔修名号,还是新上任的魔神,便怕了。” “除非……” 宴春皱眉,尹玉宸靠着灶台,笑眯眯看着宴春,耐心听她分析。和从前在衡珏派饭堂后面的时候一样。 他们明明分隔多年,却像是这十几年的岁月,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不同的只是尹玉宸漂亮的凤眸之上,没有系着鲛纱,而宴春也不再是一个困囿于邪术,生死拴在旁人身上的人。 “除非他们真的像魔神说的,参与了当年的事情,并且真的带走了他妹妹……”宴春大胆猜测,却觉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各宗宗主……当年为何要那么做? 带走一个西邻国的公主能做什么?还藏起来了? “姐姐想得应该不错,”尹玉宸说:“但我比姐姐想得更邪恶点,毕竟我是魔修。” “我猜测,各宗宗主现在听了自家弟子说了当年之事,知道惹得魔窟屡屡现世的新魔神是当年西邻国的大皇子,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因为他们确实带走了魔神的妹妹,却又根本交不出魔神妹妹的踪迹。” “也就是说,”尹玉宸对着宴春耸肩:“他们把人家妹妹带走了,还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 “他们用什么名头联合驱魔?姐姐,事情如果如你我猜测的这样,魔神的丧钟,就是各宗的业果。” 尹玉宸说:“修者,尤其是大能,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束手就擒。” 宴春心惊肉跳地接话:“在他们业果加身,知道天道轮回不可违逆的时候。” “对,”尹玉宸说:“魔神说的话,姐姐也听到了,姐姐觉得他有必要说谎么?” 宴春摇头,魔神已经强到世间修士难逢敌手。 “可是当年各宗门宗主,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魔神的事情?又为何要为难一对凡间的皇子公主?” “姐姐很快会知道,也不用很久。” 尹玉宸说:“魔神的警告,各宗门最开始不屑,因为当年之事,参与的怕是只有各宗掌门和高境长老们,天元剑已崩,下一个宗门这段时间,必定会忙着召集正派修士们联合,毕竟刀已经悬在自家门前了。” “就算那些长老或者宗主想要做缩头乌龟,门派之中其他的弟子和长老也不会允许。尤其是天地城佛宗,佛修遍布天下四国,佛宗宗主的权利,实在有限。” 宴春点头,“既然联合,他们就要知道魔神最终目的,到时候必定要有人说出当年真相,否则一句消灭魔修的口号,是无法让各宗信服的。” “没错。”尹玉宸说,“如果姐姐没有叛逃正道,和我这个魔族苟合,此次必定是仙界联合被邀请的名单之中很重要的一位。” 尹玉宸看着宴春,眼中透出了浓重的占有欲和侵略,他说:“但是姐姐现在已经彻底被我弄脏了,回不去了。” 几日没日没夜的亲热,宴春现如今确实身上灵力不纯,修为凝滞,且有缓慢倒退之势。 不过尹玉宸这么说,宴春还是反驳他道:“什么苟.合,你别这么说。” 宴春走上前,迎着尹玉宸灼热的视线,伸手抱住了他,侧头靠在他肩膀上说:“我不知道多喜欢你,我喜欢被你‘弄脏’。” 宴春还是那么坦诚,尹玉宸抓着身后灶台的手一用力,掌下的石头直接碎成了粉末。 他侧头凑近宴春的耳边说:“姐姐,你不想吃东西了对不对?” 他双手箍紧宴春的腰身,说:“莫泽不在宗门,他的弟子都在地下,宗门院子里活动的都是傀儡,姐姐,我们不如试试在厨房……” “不行!”宴春按住尹玉宸的手。 面色红透,羞涩却又不曾回避道:“这里不行,等你进境之后我们再来……我想吃你做的东西。” “什么都好。”宴春安抚性亲了亲尹玉宸的面颊。 尹玉宸深吸一口气,眼中流动的红光和欲被压下去。 他说:“好。” “那你别撩拨我。姐姐明知道我对你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我哪有。”宴春说。 喜欢被“弄脏”这种话,也就她能够满眼清澈地说出来。 尹玉宸压抑着自己如今的本性,转身继续做吃的,糕点和米饭蒸上,还准备弄两个青菜。 宴春站在门口,通信玉上和莫泽说着关于北松山天元剑派的事情。 通过莫泽的描述不难勾画出现在天元剑派有多乱,向来都是各大宗门保皇族,北松国的皇族还算是有良心,驻扎进了天元剑派,帮着霍珏稳定局势。 尹玉宸在灶台前面忙活,宴春待了一会儿,就捏着通信玉牌,拿了个小马扎,在门口坐着。 阳光顺着外面撒到宴春的身上,宴春的影子爬上尹玉宸的后背,两个人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安安稳稳地互为定心丸。 “少和莫泽扯闲话,他的嘴上没把门的。”尹玉宸后脑勺长眼睛似的,知道宴春在和莫泽通话。 宴春闻言闷笑,转头说:“没有,在和云睿诚说话,他说衡珏派各大长老都收到了佛宗的邀请,就在天地城会面。” 尹玉宸动作一顿,转头用一种敏感夫人抓爬墙丈夫的眼神,看了宴春一眼,说:“不许问荆阳羽如何了。” 宴春:“……”她刚问完。 通信玉牌亮起来,云睿诚回话了,宴春没敢低头看,而是看着尹玉宸,在凡间也算一把年纪了。她仗着自己脸嫩,装无辜呢。 尹玉宸冷笑一声,转身继续做饭,就是切菜变成了跺菜。 而宴春迅速低头看了通信玉牌,云睿诚说荆阳羽回山之后就被带去涤灵池了,双尊这些天一直在守着他,具体的情况云睿诚也不知道。 宴春很快切断了和云睿诚的通话,她现在是仙门叛徒,以后尽量不和他通话,不能连累了云睿诚。 宴春对荆阳羽早就没什么男女之情,却还是将他当成兄长的。 不过有父母护法,宴春也不再担心,猜测他应该只是被魔气侵染,收了通信玉,起身哄人。 尹玉宸醋劲儿很大,宴春和他越亲密,便越发现这点,他为了莫泽一句话,这些天很是卖力讨好自己。 就连两个人最爽快的神魂相交,他都会借机说:“姐姐,你幸亏没真跟了个肃正的仙君,他们哪懂什么技巧情趣?只会一味的蛮横,甚至还要算计着能从双修之中得到多少修为。” “哪像姐姐与我,这才是真的水乳.交融。” 宴春闻言哭笑不得,但是宴春就算没找过肃正仙君来一场双修,也知道大部分人,是不可能像尹玉宸一样,极尽风月之能事,总能让他们共赴极乐。 宴春起身走到尹玉宸身后,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腰身,双臂在他身前扣紧。 踮脚将下巴搁在尹玉宸肩膀上,对着他耳边说:“小狗儿,别呲牙了,姐姐这里有包子,吃不吃?” 宴春说着,整个人都贴到了尹玉宸的后背上,红着脸晃着肩膀蹭了他一下。 尹玉宸呼吸一窒,额角的青筋直跳。 但是心里那股控制不住,生怕失去宴春的不安和酸涩,在宴春紧密地拥抱之中散得干干净净。 小狗儿特别好哄的。 茧魂九(以身饲魔) 菜做好了, 两个人也不去别处,就在这厨房里面找个桌子,把吃食摆上去。 宴春许久未食凡间滋味, 但是尹玉宸做的东西, 她总是很喜欢吃, 就算这些凡间的食材,吃进身体都是需要涤洗的杂质, 宴春也吃得不亦乐乎。 而尹玉宸不一样,他已经成了魔修, 莫说这些凡物, 就是灵兽肉,对他来说都是味同爵蜡。 魔修渴望的永远都是鲜血, 人族的鲜血,尹玉宸能够克制杀欲,宣泄性.欲,但其实对他来说,最难捱的,是自每个骨缝延伸出来的食欲。 越是修为高深的大魔, 越无法克制,尹玉宸这些天通过聚魔令, 已经到达了摧魂境巅峰修为, 差一步就是暴灵。 他升入暴灵, 若是没有生人血肉压制, 是会失控的。 但是尹玉宸隐藏得非常好,坐在宴春的对面, 和她像从前一样说说笑笑,把对他现在来说, 根本难以忍受的味道,一点点咀嚼,吞咽下去。 提起现在混乱的北松山天元剑派,尹玉宸还是不放心宴春,叮嘱道:“姐姐,你我说过的,无力阻山洪,便只顾好我们身下的小船,我今晚要尝试突破暴灵境,姐姐来为我护法吧。” 宴春边大口吃饭,边点头,“好。” “魔修升入暴灵境,会有些变化,”尹玉宸看着宴春说:“就一点点,姐姐到时候别怕,无论我说什么样的话,你都认为我是在发疯就行了。” “不要答应我的过分要求,实在不行,就拿走我的聚魔令,用修为压制我,或者……”杀了我。 宴春也是点头,连眼都没抬。 尹玉宸还欲再说,但是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出口,夹了一筷子食物,塞进嘴里。 魔修之所以暴灵境修为极其稀少,就是因为进入暴灵境,想要维持理智十分艰难,他或许会失控,会发疯,会丑态百出地求宴春让他出去杀人。 但是尹玉宸必须进境,摧魂境修为无法永远离开魔域天坑,而且天下将缝乱世,他引得宴春叛逃正道,必须强大起来,保护宴春。 一顿饭吃完,尹玉宸带着宴春,在尹荷宗之中转了转,去了一些他之前会去的地方,给宴春讲那些他从前的艰难困苦。 这些陈年伤疤,丑陋化脓,恶心至极,他从前从不喜旁人触碰,甚至不许自己触碰。 可现在他都能轻轻松松当成笑话,宴春喜欢听,他就无所谓揭开,还能博得宴春怜惜心疼地亲吻,这对尹玉宸来说,简直一本万利。 莫泽不在宗门的时候,尹荷宗上上下下,全都是傀儡。大门紧闭,就只有宴春和尹玉宸到处看,随意地在哪里停下,一起靠在栏杆上,一起坐在廊下,说那些他们并未曾参与过彼此的人生。 这样的时间快得像是被偷走了,很快暮色四合,尹玉宸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壶水,其实他渴的不是水,是血。 宴春听得意犹未尽,蹲坐在尹玉宸面前长廊下,看着他,笑得一双眼秋水盈盈。 弯月升上天空。 尹玉宸咽了口口水,喉间干渴不已,他必须进境了。 他拥住宴春,他根本不可能对宴春说丧气话,而是对她道:“姐姐,升入暴灵境,还是有危险的,但是姐姐不用怕。” 尹玉宸压着心中的恐惧说:“如果我彻底失去理智,变成……变成一个嗜血的怪物。” “那姐姐就不要犹豫,杀了我。” 宴春正要说话,尹玉宸半跪在地上,倾身吻住宴春,堵住她要出口的话,继续说:“杀了我,我也不会死,姐姐忘了吗?” “我送给姐姐的重生莲,是能够重塑身体的。”尹玉宸说:“姐姐不要放我出去害人,一旦我失控,杀了我,为我重塑身体。” “到时候我就能变得干干净净,回到姐姐身边。” 宴春眼中有些许水雾闪动,很快压住了。 她没反驳尹玉宸,只是捧着他的脸,细密地亲吻他。 两个人手拉着手,回到地下,而尹玉宸这一次带着宴春,直接下到了地下的芥子之中。 宴春第一次看见了尹荷宗的修士,但是这些修士都被关在一个个芥子之中,像一个个陈列在芥子之中的怪物。 他们有些都失去了人形,半个身体成了木偶,有些干脆没了血肉,身体是用丝线连接在一起的,有些不知死活躺在地上,身体里有血红色的蛊虫在皮肤下游动。 见到了人,他们并没有谁来打招呼,沉溺在各自的痛苦之中煎熬。 宴春被惊到了,尹荷宗这也未免太可怖了。 尹玉宸忍着难受,站定对宴春解释。 “姐姐,你别见他们形容可怖,但是他们都是濒死之人,自愿加入尹荷宗的。” “莫泽和我都是混蛋,是邪魔,但是尹荷宗的老畜生死后,我们没有解散宗门的原因,就是发现傀儡术,甚至是巫蛊术,未必不能用于绝境之人的续命。” 尹玉宸拉着宴春的手,一步一步走过这些怪诞畸形,却在疯狂求生的人。 “灵府破碎,身体残缺,甚至是经脉尽断……这些在正道宗门必死无疑的人,在尹荷宗这邪宗的本源,都是有能够延续生命办法的。” “但修炼邪术是要付出代价的,正如姐姐见到的这样,不想死,就要受苦。” 尹玉宸说:“姐姐,人生如蝼蚁,不想死的蝼蚁不知凡几,我们只是给他们一个能活下来的机会。” “究竟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他们自己。如果最终坚持不住,选择去死,我们会将他们整理好遗容,送还亲人的手中,就像对待当时三皇子尸体一样。” “姐姐不用有负担,姐姐不是也说吗?邪魔外道和正道,或许本来就是同宗本源,只看能力在谁的手中攥着,到底用来害人还是救人罢了。” 宴春心中松下来,仔细观察这些小芥子空间的修士们,虽然表现得很痛苦,但确实眼中是有神的。 尹玉宸拉着宴春在一个大一些的芥子面前站定。 “我知道了,”宴春说:“你要进这里吧,去吧。” 尹玉宸攥着宴春的手,不舍得松开,抱住宴春说:“无论我表现得多么可怜,姐姐都不要打断,无论我出来后怎样花言巧语,若要害人,姐姐都杀了我。” 宴春仰着头,抬手摸着尹玉宸的脸,这一刻时光仿佛回溯,他们回到了当初在溪水边初相识。 宴春看着面前这故作坚强的“小孩”,把自己喜欢吃的点心分给他,听他说着要怎么去杀掉自己的父母和村子里欺负了他的人。 宴春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尹玉宸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从一开始,就能从他的眼中看懂他何时在故作坚强,又何时在恐慌。 “我知道了。”宴春说。 可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之前轻易就能被尹玉宸骗得连怎么失去他都不知道的傻子了。 她知道半魄天魄用重生莲养出的身体或许只是个傻子,或者未必会是那个人了。 尹玉宸是想要不慎进境失败,以那半魄天魄,一个重生莲塑造的身体,给她一点慰藉。 因为他若进境失败,宴春又亲手杀了他,才是真的等不到他了,无论再过几个十八年。 她是尹玉宸天魄寄生的主人,被主人杀掉的魔灵,会魂飞魄散。 宴春眼中微微湿润,推着尹玉宸进入芥子,把这笔账记下了,等到他出来再算。 尹玉宸进入芥子,就没有再回头看宴春,他怕他回头了,要忍不住退缩。 莫说是逆天的魔物,就算是高境修者进境,也是极其危险的。 尹玉宸拿出聚魔令,催动魔气,将整个芥子出口都用魔气挡住了。 他不敢让宴春看。 宴春将手按在芥子外面,犹豫了片刻,也坐下开始打坐。 尹玉宸的芥子之中开始降下天雷劫闪的时候,宴春在一片黑漆漆的暴雨和魔气之中,尚且能够看到尹玉宸若隐若现的身影。 但是等到芥子空间之中的劫闪越来越密集,芥子的天地之间,时常亮如白昼,可是宴春却找不到了尹玉宸的影子。 她在外焦急,站起来坐下,无心打坐,只是隔着芥子,都能看出天道如何愤怒,劫闪自芥子之中的天际扭曲而下,如银龙降世,口吐火焰,欲要将胆敢逆天而行的魔族焚烧殆尽。 宴春比自己进境,比自己面临生死还要紧张。 劫闪一直不断,若是这等进境不在芥子之中,而是在凡间,肯定会引起修真界的群起而攻。 宴春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等了多久,亮着长明灯的地道之内,无天光可以分辨晨昏。 她又是茧魂境修者,不知疲倦。 等到芥子之中的劫闪终于停下来了,宴春掌心之下的芥子突然“咔”地一声,裂开了。 魔气疯狂朝着外面涌动,而随着魔气全部顺着裂开的芥子涌到外面,将整个地道之中的长明灯都腐蚀灭掉,地道之中漆黑一片,宴春却没动,她还在看着芥子之中。 但是“砰”的一声,掌心下的芥子彻底碎了,碎裂之前,宴春看到了那芥子之中的天地,已经是一片焦土,空无一物。 尹玉宸呢? 宴春呼吸发紧,某种恐惧从骨子里蔓生…… 但是还没等她的恐惧弥散开来,突然间她的腰上扣上了一只手臂。 这手臂是充斥着整个地道之中的魔气所化。 宴春低头,感觉到自己被一个坚实的怀抱拥住。 有剧烈的呼吸声在她耳边,还有非常大的吞咽声。 炙热的唇瓣在她的后颈处流连了一圈,仿佛在估算着哪里下口,才最合适。 但是才刚刚进境的魔,对危险十分敏锐,他现在意识还昏沉不轻,哪怕这个修士的血肉香醇的他涎水横流,可是他直觉吃不了她。 于是他迅速放弃,开始朝着外面涌动。 宴春心中一喜,怀抱却松开了,人形重新化为魔气,转眼就涌到了地道的尽头。 宴春能够轻易束缚他,杀了他,因为她是他的主人,都不需要打架。 他很显然,现在没有神智,他本能地渴血,需要生人血祭。 让他跑出去,他能一口气屠尽一座城。 这就是魔。 但是宴春只是温柔看着这一团魔气,从储物袋拿出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 那即将挤出地道的魔气,嗅到了血腥顿时在空中一凝。 下一瞬,疯狂地涌了回来。 宴春扔了匕首,张开双臂拥抱魔气,任由魔气将她淹没,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魔族的本性。 因此她也早就准备好了——以身饲魔。 饲养属于她自己的魔。 魔气迅速包裹了宴春,宴春只感觉脖颈之间一痛,血液飞速流失。 而缠绕她的魔气,渐渐凝化成人形。 他正面抱着宴春,双臂紧紧缠住宴春,手掌托着宴春微微后仰的颈项,将她压得向后,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他头埋在宴春的颈项之间,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眉目艳烈的看一眼便要被割伤眼球,吞咽不及的血水顺着下颚流向他的□□胸膛。 他紧紧攀着宴春,似乎又高大了一些,精壮的身体之上魔气环绕,魔气之下未着寸缕。 生人鲜血令他餍足,他微微眯起眼,似是想起了什么,暂时停止了进食,伸出舌尖,舔了下唇角血迹,然后对上了宴春含笑纵容的眼睛。 下一刻,他漂亮的如同凤凰灵珠的双眸,堆积起了血水,缓缓顺着他苍白秾丽的面庞流了下来。 茧魂十(茧魂境中期...) “姐姐……”尹玉宸恢复意识, 看着宴春脖子上狰狞的伤痕,唇齿之间还残余着腥甜,简直要愧疚自尽。 他这辈子, 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宴春被伤害, 可是这一次是他自己伤了宴春。 因为失血过度, 哪怕宴春是茧魂境修者,此刻的面色也十分苍白, 但是她在看着尹玉宸笑。 抬手抹去他脸上血泪,埋进他的怀中, 声音虚弱却满含欣喜地说:“你进境成功了。” 宴春腿软的有些站立不住, 头晕目眩,尹玉宸扶着她, 两个人慢慢地坐到地上。 宴春躺在他臂弯,看着他的脸,说:“你又长大了一些,我的小狗儿长大了,好俊哦。” 尹玉宸简直要疯了,再怎么疯狂暴.虐的弑杀欲.望, 也盖不过他此刻对宴春的爱意。 他抱住了宴春,连我爱你都觉得无法出口, 因为尹玉宸觉得, 现在这句话对宴春来说, 太轻了。 “你都不怕吗?”尹玉宸哽咽道:“万一我没能及时清醒, 姐姐你要怎么办?” 就算是茧魂境的修士,被吸干了血, 也只有做魔族食物的下场。 宴春摇头,摸着尹玉宸的脸, 说:“你不会的,你不会扔下我。” 豁出命去走了一条死路,用了十八年从魔域天坑爬出来,才回到她身边几天? 宴春不相信尹玉宸舍得离开。 尹玉宸呜咽了一声,低沉且崩溃,像某种困兽绝境之时的咆哮,他再度低头,头埋在宴春的脖子上,但这一次并没有撕咬宴春缓慢恢复的皮肉,而是轻轻地,一点点地舔舐宴春的颈间。 宴春躺在他的怀中看着头顶的长明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尹玉宸说:“姐姐,将道心灵盾召出来。” 宴春对于尹玉宸,信任如同对自己,几乎是没有思考,就召出了道心灵盾。 然后一个什么东西就被塞进了宴春的口中。 清香的味道瞬间充斥唇齿,带着一点苦涩,不过很快,融化在了她的口齿之间。 宴春感觉一股暖流,从她的喉咙开始,扩散到了她的四肢,这让她如同泡在暖泉之中一样舒服。 她睁眼,最后看了一眼进境之后拥着她的尹玉宸,安心地昏死过去了。 梦中宴春觉得自己化身了莲池之中的一朵莲花,承接天地雨露,受日月光华润泽,晨曦盛发,夜幕闭合,一展一收,便是一世。 她再度醒来的时候,正在一片开阔的天地之中。 劫闪竟然在青天白日降下,粗如巨柱,却在即将劈到宴春身上的时候在她头顶三尺,散为柔和的灵流,再有序地没入她的体内。 宴春意识清醒过来,自窥经脉内府,发现自己竟是又进境了。 这小天地,并非是真的外面,而是一个芥子。 宴春顺着芥子的入口朝着外面看去,就看到尹玉宸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袍,正像她守着他进境的时候那样,手放在芥子上看着她。 宴春和他的视线对上,他对宴春勾出了一个十分摄人心魂的笑。 宴春瞬间满心欢喜,身边的灵流因为她的心情,更加迅疾活跃地围绕着她转动,不断地没入她的身体。 不同于尹玉宸进境将小芥子直接摧毁,宴春的进境简直如同天女福泽苍生。 除却她劫闪落下的地方之外,芥子空间所有的绿植受到灵力的影响,疯狂肆意地生长攀爬,生生地将芥子空间的边界扩宽了一倍有余。 “这还差不多。”莫泽在尹玉宸身后出现,看着宴春所在的芥子之中,甚至因为她的进境,衍生出了生灵,喜悦道:“你看看人家仙子进境,再看看你那寸草不生天崩地裂的进境之法。” “这要是仙子多在尹荷宗进境几次,我的芥子就能越来越好,弟子们也少受些苦啊。” 尹玉宸还记着莫泽蛊惑宴春的仇,闻言回手直接掐住了莫泽的脖子,掌心之下魔气肆意,莫泽的脖子皮肉都要被烧焦了似的疼。 “魔君大人……恕罪啊。”莫泽软话说得非常快。 尹玉宸冷哼一声,放了莫泽,莫泽看着宴春盘膝坐在劫闪砸出的坑洞之中,周身灵光柔软的如同被驯服的兔子。 忍不住道:“我真是第一次见修士进境轻松的像是在打坐,你家这位仙子,道心到底是什么?” 尹玉宸很满意“你家仙子”这四个字,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说:“她希望,这世上仙魔妖鬼,全部消失。” 莫泽倒吸一口凉气,这道心未免太猖狂。 但是看着那恐怖的劫闪劈空而下,却如白龙柔顺环绕宴春,莫泽竟然荒谬地觉得,宴春的这个道心,说不定还真是猖狂的有道理。 宴春一直进境了足足两天,修者越是到后面的进境,就越是一步如登天。 宴春从茧魂境初期,现在进境到了茧魂境的中期,可是她今年却还不足百岁。 不足百岁的茧魂境中期,这要是传出去,修真界的那群老东西,脸都会发热。 宴春从芥子出来的时候,莫泽已经离开,只有尹玉宸一个人等在外面。 她整个人如焕新生,眸色不知道为何,又浅了一度,看上去一双眼像藏着两块上等冰玉,令人见了就遍体生寒,不敢直视。 可尹玉宸敢,他不光敢看,还敢摸。 “姐姐,你的眼睛好美。”他说:“像蛟龙的龙珠一样美。” 宴春闻言噗嗤笑了,她一笑起来,身上的仙气儿就散了不少,人味儿回来了。 她甩了下又长了一截的头发,知道尹玉宸这个形容,是合着她夸赞尹玉宸的双眸像凤凰灵珠来说的。 她看着尹玉宸说:“所以你想说什么?你我龙凤呈祥?” 尹玉宸也笑起来,勾着宴春的腰身,朝着自己狠狠一拉。 “你我本就是一对。” “天造地设的一对。” 宴春笑了,两个人一起朝外走,宴春说:“你穿着这颜色的衣服,若是眼睛上面再覆一层鲛纱,真的没有人会认为你是个魔修。” 升入了暴灵境之后,尹玉宸的魔气已经能够得道很好的控制,他只要不蓄意魔气外放,再遮盖住魔修标志性的眼睛,他就和修士没什么区别。 他说:“我就知道姐姐定然喜欢我这样的装扮。” 尹玉宸早有准备似的,从怀中当真掏出了一截鲛纱,说:“这是趁着姐姐睡着的时候,在姐姐法衣上裁下来的。” 他把自己的眼睛挡上,系好。 宴春看着他,呼吸都窒了窒。 好像又回到了初见。 虽然尹玉宸现在的身量,比那时候高壮了,但是模样和气质并无改变,宴春看得发痴。 尹玉宸遮住眼睛也丝毫不耽误视物,凑近宴春的鼻尖,亲了亲她鼻尖小痣。 “姐姐,你喜欢,我们晚上就这么来。” 宴春:“……好呀。” 两个人拉着手出去,宴春才想起来问尹玉宸:“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我怎么会突然进境?” “你养在道心灵盾上面的重生莲,已经开花结籽了,不知道为什么,许是姐姐的灵盾上的水比较特殊,养重生莲简直一日千里。” “我把莲子都给姐姐吃了。”尹玉宸说:“姐姐现在没有不适了吧?” “对不起,”尹玉宸说:“是我没控制好自己,才会伤了姐姐。” 宴春却根本不在意,她听到尹玉宸把重生莲的莲子都给她吃了,可惜地哎呀了一声。 “我这是吃了几条人命?” 重生莲的莲子是能够孕育新身体的。 尹玉宸却笑道:“什么命都没有姐姐的身体重要。” 宴春啧了声,她和尹玉宸都进境了,她非常开心,她们变得更强,也就更好保护自己,保护彼此。 “我昏睡了几天?现在外面怎么样了?”宴春边走边问尹玉宸。 尹玉宸说:“昏睡加上进境,五天。” 他又轻描淡写地说:“魔神已经灭了无间地。” 宴春惊得瞪大眼,尹玉宸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捏紧宴春的手,说:“姐姐别怕,秦妙言带着她的弟子跑出来了,现在就在尹荷宗,跟着从北松山回来的莫泽一起回来的。” 宴春闻言稍稍安心,但是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她算了下时间,说:“可魔神不是说下一个要灭的是天地城么,怎么无间地反倒先被他灭了,他的伤好了?” “姐姐,魔神长得再怎么好看,也是个魔修,魔修说得话,也就你们这些正道修士会相信。” 尹玉宸说:“魔神确实受伤了,但是姐姐忘了吗,他手上有数万高阶魔灵。他这次没出手,是操纵的魔灵,生生将无间地谷主撕咬而死。” 不仅死无全尸,高阶魔灵和茧魂境的修士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最像的一点,便是高阶魔灵的攻击,是能够直接作用在修士灵魂上的。 所以无间地的谷主,不仅仅是被高阶魔灵撕咬致死,还死得神魂俱灭。 茧魂十一(人间神王) “魔神放话要灭佛宗, 佛宗发动修士联合,结果魔族直接偷袭了无间地。”宴春叹息道:“正道宗门,真的把他妹妹藏起来了, 告诉他不就好了?” 尹玉宸笑了下, 说:“秦妙言和莫泽一见如故, 迅速狼狈为奸勾搭到尹荷宗来了,邪修之间总有很多东西互通, ” 尹玉宸带着宴春出了地下叠阵,说道:“秦妙言知道些魔神旧事, 这些事情, 正好也能解释魔神让天下大乱的原因。” 宴春闻言带着满心的好奇,直接跟尹玉宸去了玉宸殿。 秦妙言和莫泽正凑在一起, 对着桌上的一个留影玉里面的影像全神贯注。 这影像上面,正是一个人,皮肤之下遍布蛊虫,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烂得成了蛊虫窝,可他的双眸还是熠熠生辉, 燃着坚定的求生意念。 宴春一看,便知道这是莫泽地下的那些弟子。可是这个弟子不知道哪里, 莫名让宴春觉得有点熟悉。 但是也就只有一闪而逝的感觉, 她很快对上秦妙言的视线。 秦妙言起身夸张道:“了不得啊, 难道现在新的进境趋势都不是和修士双修, 而是和魔修双修?” “湮灵仙子进境这么快,传授我等苦苦求索大道不成的卑微庸人吧。” 宴春笑了, 到底相识一场,看到秦妙言安然无恙, 宴春很安心。 宴春问:“我听闻无间地数万魔灵齐降,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提前得道了消息?” 秦妙言闻言“嗐”了一声,挥了挥手。 说:“我知道仙子想知道什么,他们俩之前已经问一遍了。”秦妙言指着莫泽和尹玉宸,一张明艳的脸带着无奈笑意。 “你来坐这儿,我慢慢同你说。” 宴春坐到秦妙言身边,秦妙言将手搭在宴春身后的椅背上,侧身对着她说:“我其实今年,已经五百多岁了,是那位魔神万俟修的故人,看不出来吧?” 秦妙言摸着自己的脸说:“我的容貌是我修了邪术之后,自己回的春,我十九岁的样子。” 宴春是真的惊讶,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以为西邻国出事儿,四国宗门赶去西邻国的修士里面,最大的也就一百多岁,比如荆阳羽。 “我就喜欢你这惊讶难以置信的表情。”秦妙言笑得明媚。 她是真的没有几百岁修士的那种陈腐和沧桑的感觉,宴春还以为她和自己差不多。之前和魔神的对话,让宴春怀疑过秦妙言,但是诚如尹玉宸所说,万俟修的话,她是没全信的。 至少她没想到秦妙言竟真的是万俟修的故人。 “好了,这么说吧,这次算是万俟修放我一马,”秦妙言说:“当年万俟修还是个皇子,四面楚歌的时候,我冒死给他传过一次信……” 秦妙言回忆起往事,叹息道:“我这人没几根好心肠的,但是当年是真的看不下去了,才会冒死传信。” “万俟修五百四十多年前,乃是西邻国万人仰止的大皇子,本是板上钉钉的储君,无论是处理朝政,还是治理瘟疫水患,每每都如有神助。” “他出生的时候是傍晚,漫天红霞伴着白鹤在皇宫久久盘旋不去,任谁都能看出,是吉兆。” “而自古以来,双生子却被认为不详。要杀一个留一个,才能保国祚绵长。但是那时候西邻国皇帝和皇后伉俪情深,怎么舍得杀掉可爱的双生子之一?万俟修的妹妹万俟清玉,一直被养在深宫无人知……” 兄妹两个长到六七岁的时候,皇后和皇上以其他宫妃死去的孩子作为借口,让万俟清玉,也彻底出现在了人前。 但是万俟清玉天生体质很差,最容易招惹邪祟,反倒是万俟修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会安稳太平。 因此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本来他们应该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毕竟西邻国的地势和气候,导致它是四国最安逸,也最富饶的国家。 可是万俟修某天突然就在无人引导情况之下,入了道。 凡间宗门极难修行,因为入世灵气稀薄,且接触过多的凡尘俗物,不利于修士修清净之心,自然很难进境。 但是万俟修却并不曾修炼,入道之后修为竟然就自动一日千里。 十七岁入妄,几个月便破妄,十八岁到了破妄境巅峰,由于他用灵力去治愈染上瘟疫的百姓,灵力如同来自山川河流般源源不绝。 引得当时除祟路过的修士震惊,他们落地一打听,这个破妄境巅峰的修士,竟然不是个修士,而是个凡尘皇子。 这件事最开始只是引起了个别宗门弟子的稀奇,但是在万俟修十九岁,并未曾修习任何宗门心法,就召出了道心灵盾之后,轰动了整个西邻国,也轰动了修真界。 百姓们将万俟修视为天神,而修真界的四大宗,各自朝着万俟修投来善意,有人想要引他入宗门,脱离凡尘。 可是万俟修只想做皇帝,想要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不想修仙,他还要照顾自己体弱多病,非常招惹邪祟的妹妹。 若是这样,各宗倒也不必非要抓着一个凡间的皇子不放,毕竟各大宗门,最不缺的就是弟子。 然而没过多久,冥星海动荡,灵洞和魔窟屡屡现世人间,四大宗苦寻根由无果,齐聚衡珏派。 衡珏派命魂镜开启,四大宗门宗主一起看见了未来。 在那个未来里面,四大宗看到了两颗“祸世”的天煞孤星。 且皆是出身在西邻国皇室,一个天生灵体,一个天生魔体,现如今虽然还没有开始祸世,但是命魂镜之中的预言,让四大宗宗主俱是惊惧难言。 预言之中,天生灵体的皇子,令仙界各宗衰败,令修真界陨落,而天生魔体的公主,令魔族涌向人间,令人间生灵涂炭。 最终皇子杀掉了妹妹带领的所有魔族,成了人间神王,修真界和魔族自此在人间湮灭,而人族在神王的庇佑之下崛起,崩散的灵山地脉,令生机灵气倒灌人间。 令人间四国,朝着大陆的边界之外虚无,开拓出了其他的领地。 四宗宗主看到了这种预言,俱是道心受损,各自闭关。 但是没多久,便有修士入世,以万俟清玉作为威胁,逼迫万俟修自废修为。企图改变预言之中的未来,让人间神王,如被剪断的禾苗一般,死于幼嫩。 但是万俟修无论自废了多少次修为,哪怕经脉被大能打碎,也会很快修复,重新入道。 这种妖异之相,加上命魂镜之中的预言,彻底让固守在各个仙山的修士,甚至是得知了这个预言的魔族,再也忍不住了。 修真者自封仙族,从不肯承认自己是褫夺天时的小偷,魔族肆意残杀,随性暴.虐,当然也不肯让命魂镜之中的预言到来。 那是仙魔第一次联合,却是为了逼迫一个天生灵体,心怀天下怜悯苍生的储君成魔。 命魂镜乃是冥星海倒影,冥星海乃是天道的苍生意识。 也就是说,人间神王注定带领人族壮大,灭修真界,屠戮魔族。 但是无论是命定预言,还是天道意志。 只要万俟修这个人间神王成魔,再将天生魔体要取代当时魔族魔神的万俟清玉杀掉,预言自然不攻自破,人间就会继续延续如今的样子。 仙不必跌落凡尘,魔族不必绝迹,至于人族就在这四国的范围繁衍,难道不好吗? 于是魔修入世,仙界下场,万人敬仰的万俟修先是被造谣天煞孤星,然后魔族肆意猖獗在人间肆虐也都想方设法算在他头上。 凡人到底是凡人,他们不知道他们信奉的,守护他们的仙族,也会撒谎。 皇室被国师所属的天衍殿控制,一心护着孩子的老皇帝和皇后死在皇宫,万俟修的妹妹万俟清玉成了把柄,被魔修抓走近乎蹂.躏至死。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仙族”,对此放任不管。 出了几次事而已,百姓们的爱戴就变成了唾弃和恐惧,那些魔族散播的言论,在这些满心惊慌的百姓口中,变本加厉地成了一把把杀死“神王”的钢刀。 他从踩着祥瑞而生的皇子,变成了降世的瘟神,他满心壮大人族的决心,成了他要灭尽苍生。 万民要他死,魔族要他疯,亲生妹妹唯一的亲人捏在别人的手中,万俟修只能在百姓的面前入魔,在天道的面前堕落。 那天的祭台上的大火没能烧死他,因为那些目的达到了的人,放了他一命,让他掉下了祭台p; 可是愤怒的天雷毫不作假,百姓们以为这是上天在惩戒邪魔,却其实是天道在愤怒这些胆敢忤逆祂意识的卑鄙小偷。 自此每年七月十五,都要将万俟修这个曾经他们爱戴过的皇子,扎成纸人。 一烧,就烧了五百多年。 而万俟修入魔之后因为和天生灵体相冲,痛苦不堪,终于找到的妹妹已经奄奄一息。 他被关在空荡苍凉的皇宫荒院,被降魔阵压着,甚至不能为妹妹求来一个医治她的太医。 于是他和邪魔做交易,自创了供生阵,将生机全部渡给妹妹,自己彻底成了战魔的奴隶。 五百多年,从他在魔域得知他死了,依旧没能换得妹妹的生,她还是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君带走,不知镇压在何处。 万俟修的心中,就只剩下了复仇。 寻找妹妹的踪迹。 他们要他成魔,他便成魔。 他们说他灭世,他便灭世。 他们说他屠尽修真界,他便屠尽给他们看! 茧魂十二(这不是天道的意志是她宴...) 这个故事不是宴春听过最惨的故事, 她在人间驱邪除祟,每一个妖魔的背后,每一个受害者的背后, 都有一个惨不忍闻的故事。 但是这个故事, 却是宴春听过最讽刺的故事。 命魂镜, 预言。 天煞孤星。 几个幻象,便能让当世大能和宗主丧心病狂, 让他们不惜以无法逃出业果的代价,违背道心行迫害之事。 不惜与魔族联合, 只为了守住什么修真界和人间。 他们当时又是打着什么样的旗号, 高高在上地看着世间朝生暮死的蝼蚁轻易被蛊惑,亲手杀死, 亲自踩死本能带领他们繁荣昌盛的人间神王? 命运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玩笑,最喜欢看人挣扎在泥沼,却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就算这些宗主们,大能们,能够利用魔族和人性,不曾亲手参与逼死万俟修的过程, 难道业果就真的找不上他们吗? 他们看过命魂镜之后,注定便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他们有一万个理由, 例如不能让修真界陨落, 否则魔族必然猖獗, 人间必然动荡。 可是……这难道不是一群生怕从峭壁之上跌落人间的老顽固, 为了所谓的苍生大道,在肆意残杀, 满足自己的私欲吗? 怪不得,几百年来, 人间四宗,竟没有一个灵合归天的修士,怪不得各宗宗主,修为不进反退,四处寻求灵合机缘。 却原来,这些高高在上,掌控人间生死的“仙族”,已经早在几百年前,就被业果所累,像一个个被拴住腿的凤凰,再也无法振翅翱翔于苍穹之上。 谁又能说,这不是天道的报复? 宴春也曾经看到自己是个天煞孤星,看到她即将迎来的悲惨命运,苦苦挣扎,最后献祭了一个人的生命,才总算让她挣脱了命运。 可是真的挣脱了吗? 宴春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推着一切前行,从未停止过。 她久久无言,表情似恍然,又似迷惑。 她的境界竟然再一次摇摇欲动,丰沛浓郁的灵气,如同随处可见的山风一般,倒灌进这尹荷宗玉宸殿。 灵流滚动若江河,这里一时之间,竟然真的如同天宫一般。 秦妙言震惊不已,从椅子边上站起来,看着宴春,简直以为她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灵力暴走。 因为修士进境的前兆不是这样的,天上无半点乌云,更没有劫闪,这些灵力都是从何而来? 莫泽和尹玉宸的表情也是一变,宴春浅色的瞳仁之中,属于人的情绪似乎被这灵流抽走。 她茫然抬头,长发无风自动,她此刻身上彻底失去了人性,仿佛变成了一尊威严冷漠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神女之像。 秦妙言被灵力压得窒息,连连后退。 莫泽也忍不住躲开,只有尹玉宸不顾乱窜的灵压腐蚀掉他周身的魔气,上前一步抓住了宴春的手腕。 焦急道:“姐姐!” 他的手掌瞬间被宴春身上环绕的灵流腐蚀,滋滋作响的消散成魔气。 宴春听他一声姐姐,立刻回神,身上那种空山冷雨般的寂寥和苍茫感瞬间消失。 她的人味儿又回来了。 她收敛了灵压,涌动而来的灵气,也轻柔散去。 秦妙言立刻松口气道:“乖乖,湮灵仙子你现在就是立地灵合我也不奇怪了。” “但是你收敛一点,若是招来进境劫闪,你没事,我们会被你招来的劫闪当成邪祟劈成飞灰的!” “你没事吧!”宴春连忙去抓尹玉宸,尹玉宸被她不小心腐蚀掉的手掌,很快重新幻化出来。 他反抓住宴春的手,说:“没事的姐姐。” 宴春也是一阵后怕,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差点就抓住了一切的真相。 秦妙言又啧了一声,说:“我也是最近去听了佛宗宗主的自白,才会把前因后果完全串联起来的。” 秦妙言说:“我当年,是后宫之中一个即将到年岁出宫的姑姑,和万俟修身边的侍卫李曦暗生情愫。” “后来李曦叛了万俟修,将他引出宫,让魔族绑走了万俟清玉。” 秦妙言说:“我当时就觉得李曦太他娘的不是人,我看不起他,可是那时候已经和他定情,他确实是我当时那个时候,出宫之后,能嫁得最好的归宿了。” 秦妙言说:“当时李曦把魔族和四大宗的某些事情,只告诉了我片面,我只知道,大皇子万俟修犯了修真界众怒。” “可我那是只是个固步自封的宫女,根本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什么神魔,我只知道,大皇子勤政爱民,会是未来最好的储君,他本为人霁月风光,若天上神君,怎会惹到修真界的仙人?” “所以我派相好的小太监……咳,是关系好的小太监,去和万俟修通风报信。” “虽然万俟修赶回皇宫也于事无补,但他屠杀无间地的时候,确实放了我一马,还允许我带走我的弟子。” 秦妙言感叹:“本是人间神王啊,却活活被逼地入了魔。亲人枉死,唯一的妹妹不知所踪。我就说修真界那些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没几个好鸟!” 秦妙言说得直拍大腿,其实她现在很高兴,这话怎么说呢,那就是她一直想要欺师灭祖,但是苦于还没那老东西修为高,所以隐忍着。 无间地的散修和正道宗门不是一回事儿,那老东西手下弟子,没几个不想杀他。 秦妙言不管什么天下大乱,不管什么仙魔颠覆,冥星海倒转。 她只知道,现在无间地的老狗死了。待天下彻底平息也好,天下大乱也罢,她再回到无间地,便必然是无间地新任谷主。 那时候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养几只貌美鲛人做小侍,从此过她神仙般的日子。 因此她的语气过于雀跃,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宴春面上的表情却没几分放松,若真相是这样,那么……这不是谁的业果,而是整个修真界的业火。 这火烧起来,又有几个修真界大能能够独善其身? 宴春不由地想到了衡珏派,继而想到了历来驻扎人间的天衍殿弟子。 五百多年前……那……她母亲伏天岚,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宴春的面色太差了,秦妙言很快也想到了衡珏派。 于是秦妙言宽慰宴春道:“当年衡珏派掌门确实也有参与,但是据说相比于其他出手难看的宗门,衡珏派顶多是……呃……见死不救?” 宴春摇头,慢慢道:“散布祸世谣言,煽动百姓‘屠神’的国师,是衡珏派天衍殿的弟子。” 这一场业火没人能够逃得过,宴春想起了已经遗忘许久的,她曾经在命魂镜之中看到的,宴高寒和伏天岚会死在魔域的一幕。 宴春以为自己改变了命运,她就觉得命魂镜之中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她以为她已经改变了父母亲会因为她这个“天煞孤星”死去的结局。 但是现在宴春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天煞孤星,只是命运一直在以不同的方式应验。 天道想要灭仙族,戮魔族,开人族盛世,所以创造了一个万俟修。 但是万俟修被仙族和魔族联手毁了,天道便又创造出了其他的“天煞孤星”。 湮灵便正合了天道意志,所以她才能进境飞快,不受天雷劫闪所伤,成为不足百岁的茧魂境中期修士。 尹玉宸为她献祭,所以雪夜下山的人便成了莫秋露。 若是当初濒死下山的是她,那么今时今日,得到湮灵作为道心的,谁又知道不会是莫秋露? 莫秋露的狠绝,她的身世甚至是孤傲的性情,或许能够更好的,作为天道意志的继承者。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魔神万俟修知道了宴春的道心,对她格外特殊些。 怕是他在透过宴春,看他自己。 他见宴春这个暗合天道意志的仙族,和魔族搅合在一起,还会专门屠戮他亲手养的魔族大魔,压缩在聚魔令之中给宴春,助尹玉宸暴灵。 一切都有了解释,魔神想要看天下大乱。 他在用某种方式,嘲讽修真界道貌岸然的为一己之私屠杀无辜人族的修士,也在嘲讽天道,让天道也清楚看看,谁才是造成这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 他要天道看着仙魔苟合,看着它创造的“天煞孤星”们,最终都会因为人的私欲,走向怎样的毁灭。 想通了这一切,宴春感觉自己的道心都在摇摇欲坠。 却并不是崩散,而是她更加希望,仙魔妖鬼,全部都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宴春很清楚,这不是天道的意志,是她宴春的道心。 如果没有这些“高人一等”的仙魔邪祟,那么人族的斗争依旧会存在。 可人间无论怎么争斗,也不会遭遇修真界和魔族动荡这样的灭顶之灾。 人间不会变成被殃及的池鱼,不会有吃人性命的魔窟,无可抵挡的出现。 那样她或许就能只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寻一个像尹玉宸一样的小公子相爱。 无论有什么家族和世俗的阻碍,他们至少有地方可以逃,她可以花言巧语,拐带尹玉宸和她一起逃走,不至于担心下一刻便世界毁灭。 宴春一样愿人间遍布袅袅炊烟,大地绵延无尽头。 却并没有想要像人间神王一样,一杆子将仙魔一起打死,屠杀殆尽,再以他们身上剥夺的生机,散生机入大地。 宴春拉着尹玉宸的手,沉默了许久,说:“我要回一趟衡珏派。” 茧魂十三(你找了男人就找了竟然还...) 她要亲自问一问, 当年的伏天岚和宴高寒,到底有没有参与逼万俟修成魔一事,又到底知不知道万俟清玉的下场。 宴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天道意志的接班人, 她没有万俟修要让万民昌盛的决心。 她没有治国之材, 没有灭仙族屠戮魔族的雄心壮志, 不想拯救苍生。 她只希望……救下她在意的人,若是能够让这一场浩劫早些结束, 让业火烧灼的范围稍稍小一些,至少别波及到无辜, 便好了。 宴春和她的挂名师尊, 就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的衡珏派掌门,并没有任何感情, 但是伏天岚和宴高寒是她的父母。 她必须回去,设法救她的父母,像他们在她濒死道心破碎的时候,从不曾放弃她一样。 虽然除了宴春之外,这殿中其他的三个人都没有父母。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父母之情。 但是他们都不意外宴春的决定。 “回去……也没什么,你都茧魂境中期了, 我看你随时还要进境,” 秦妙言酸溜溜地说:“反正现在看来, 你的这个湮灵的道心不简单啊。天道都是你老爹, 衡珏派那些修士和其他宗门一样自顾不暇, 谁也没工夫审判你这个叛徒。” “细究起来, 从五百多年前开始,整个修真界就开始和魔族勾搭成奸了, 大家都是狗,谁也别嫌弃谁黑嘛。”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尹玉宸虽然能够理解宴春, 却还是很担心。 宴春捏了捏他的手之后,看了一眼此刻外面天色已经过了正午,说:“嗯……明天吧。” 宴春说完了这句话,尹玉宸眼神都不对了,连忙接一句:“后天吧?” 明天是七月十五,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生辰。 莫泽拍了下自己脑门。 秦妙言啧了一声道:“行了啊,你们收敛一点,仙魔马上开战,能不能少腻歪。” 宴春笑了笑,她其实已经想通了,无论世界最终变成什么样,她和尹玉宸反正早就说好了。 尽力而为。 “好了,”莫泽说:“我做出了一些湮灵的小法器,等真得开战了,或许能用得到。” 莫泽说着,拿出一个看上去圆溜溜的,很漂亮的小球,外面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薄如蝉翼,却韧性十足。 莫泽说:“这个是胀气鱼的鱼皮,里面包裹的是在仙子灵盾上取的湮灵水,这种鱼皮平时针扎刀砍都是不破的,但是唯有碰见比它厉害的生灵,直接就瘪。被剥皮后,鱼皮也保存着这一特性。已经试过了,扔在一切除人族的生灵之外身上,都好用。” “能短时间让他们失去能力,”莫泽说:“就是这个水哈,是湮灵仙子脱凡境的时候取的,而且数量也不多。” 莫泽看着宴春说:“仙子,来日若有用得到尹荷宗修士的地方,我莫泽定然鼎力相助,但是……你看这湮灵水?仙子最多能提供多少?” 宴春笑了,“我也不知道,你找盛装的家伙,我给你试试。” “好嘞!”莫泽连忙去准备器物了。 尹玉宸有些不赞成,说:“你要回衡珏派了,谁知道取多了道心灵盾上的水,会不会对你使用术法灵力有影响。” “放心吧。”宴春说:“我没事儿的时候也开了灵盾,让阴阳鱼喷水玩,水好像是源源不断的。” “羡慕啊。”秦妙言说:“哎,我可走了。” 她在这里待得眼睛疼,很快拿着桌上莫泽给的那些留影石,回屋研究去了。 仙魔恋现在都能把她酸到了。 等一切都结束了,她非得养一堆美貌的鲛人,也夜夜笙歌不可! 莫泽准备了好几口能养荷花的那种大缸。 宴春召出灵盾,让小阴从荷叶 小阴的样子又变了,现在长长的一只,尾巴都变成了蛇尾巴一样,体长现在足有两个成年男子,浑身遍布鳞甲,惨白惨白的,看着还挺瘆人。 喷水也更猛了,但是……唯独一双死鱼眼,还是之前的模样,小小的像俩豆儿在脸上沾着。 看就了十分污染人的精神。 尹玉宸看了半天,叹气道:“我这次出魔域之前,想带小阳的,可是被派出来得太急了,只好把它养在我的魔君殿内。” 尹玉宸神色复杂地说:“小阴和小阳……现在真是一时之间,看不出哪条鱼更丑。” 尹玉宸说完之后,正喷水的小阴似乎是听到了一样,转身用死鱼眼瞪了一眼尹玉宸。 宴春的心情本来不怎么好,但是见小阴的眼睛,想象了一下尹玉宸描述的小阳,忍不住笑了。 丑怎么了? 丑也是自己养出来的“孩子”。 水缸很快装满了,果然这对宴春没任何的影响。 莫泽喜滋滋让傀儡们开始动作,继续去制造湮灵球,宴春和尹玉宸就回了房间。 一进屋,尹玉宸终于人样也装不住了,说道:“你回衡珏派我倒是不担心那些修士敢对你动手,他们现在没几个能打过你。” “但是你肯定会去看我师尊!” 尹玉宸吃味的人形都维持不住了,下半身化身魔气把宴春缠起来,宴春把灵气收敛得很好,一点没再伤着尹玉宸,舍不得。 “是不是!” 宴春诚实道:“嗯。得去看看。” “好啊,好啊!”尹玉宸明明现在是个成年男子的样子,眉目凌冽,看上去简直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艳魔君。 但是他却关起门来在撒娇。 “我师尊喜欢你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尹玉宸说:“你要是回去了,他肯定可这劲儿地跟你表白,我最知道了,他那种肃冷的仙君,一但堕落了,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到时候你要是扛不住了,再做了我师娘可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去吧?” 宴春本来有些沉郁和担忧的心情,彻底被尹玉宸弄得沉郁不起来了。 他总是有办法让宴春忘了一切烦恼和令人恐惧的未来,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我就那么不坚定啊?”宴春说:“我要是想跟别人好,这十八年,我的相好得排到魔域去了。” 尹玉宸撇着嘴,振振有词道:“你本来就不坚定,当初我还没开始追求你,你自己就啃我嘴上了。” 宴春笑得不行,“你那叫没追求,后来我回想了下,你和我在一起,潜移默化可没少占便宜,我那时候如果不懵懂,早该知道你狼子野心。” “你还把眼睛挡上了,我但凡那时看过你的眼神,也能知道你那时候的目的!” 尹玉宸也笑得宛如春花盛放。 “反正你别去看他吧。”尹玉宸说:“他因你道心不稳,可能才好一点,你一看,他又想不开了。” 宴春只笑不说话,尹玉宸知道不应该这样,宴春也不会听他的,她和荆阳羽之间,从来都不止只有浅薄的男女情。 于是他索性也不问了,拿出鲛纱把自己的眼睛覆盖上。 然后对宴春说:“姐姐,来吧……” 他魔气淹没宴春,下一瞬,两个人便出现在了床上。 床幔落下之前,宴春抬手做了那些年,她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她把尹玉宸眼睛上的鲛纱扒下来了。 然后盯着他的眼睛,又将鲛纱,捆在了他手腕上。 这种级别的法衣布料,绝对捆不住一个暴灵境的魔修。 但是直到汗水几乎浸透了这段鲛纱,它依旧牢牢地将尹玉宸的双手束缚在其中。 苍白的指骨捏着一小段鲛纱,几乎穿透,手背上时不时便绷起的筋脉暴露了主人的激动和悸动。 夜色浓稠如蜜,是爱人共游的爱河。 第二天一早。 尹玉宸恋恋不舍地起身,将鲛纱系在一只手的手腕上,然后堂堂暴灵境的大魔修,下厨房给人做饭。 莫泽每天也都要吃东西,邪修这玩意不辟谷。 他自己做的东西也很好吃,但是由于他和尹玉宸的厨艺都是为了杀人练出来的,因此他自己做的东西,常常没有胃口。 他在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啧啧道:“没看出来啊,魔君大人的厨艺越发精进了。” 尹玉宸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但到底早饭还是坐了好几人份,丰盛的有些过分。连闻着味儿来的秦妙言都有份儿。 秦妙言也是个邪修,自然不会放弃口腹之欲。 她吃了点尹玉宸做的东西,眼睛都瞪圆了。 心说魔修现在都这么厉害? 宴春吃得很开心,尹玉宸蒸了她最喜欢的牛乳糕。 这桌上也就只有尹玉宸和宴春明白,今天这一顿丰盛的吃食,是为了庆祝他们共同的生辰。 本不该这样敷衍,可是现如今的形势,宴春和尹玉宸,都没有时间准备礼物。胜在昨晚上,他们将彼此当成礼物,都“吃得”很是满足。 宴春吃完之后,尹玉宸亲自送她,一直送到了衡珏派山脚下,再向前要触发山门阵了,这才不得不停下。 “我就在这附近等姐姐,如果姐姐遇上麻烦,别忘了灵台中跟我说,我定闯山救姐姐出来。” 宴春笑着应下。 然后独自走向了衡珏派的山门入口。 她对着自小长大的仙山微微叹了口气,双手迅速结印,打开了山门阵法。 阵法一开,宴春还没等进去,便见友臣带着一群高境弟子似乎正要下山。 两方人对峙片刻,衡珏派有些高境弟子警惕后退喊道:“湮灵仙子!” 但是更多的弟子,那些曾经和宴春一起驱邪除祟下过山的弟子,则是喊:“大师姐,师叔,回来了!” 友臣愣了一下,立刻上前,一把抓住宴春,满脸严肃道:“你找了男人就找了,竟然还不回家了!你到底去哪了!” 茧魂十四(你总算回来了你总算回来...) 修者和魔族搅合在一起这件事, 在正道之中是很严重的。 若是从前,宴春携带魔修叛逃,就算不被四宗联合追杀, 衡珏派是肯定会下追杀令的。 而如今整个修真界都乱了, 万俟修的那件事情爆出来之后, 就像秦妙言说的一样,连各宗的宗主都跟魔修牵扯不清, 甚至被业果所累,谁还有工夫去管跟魔族谈恋爱的。 且宴春虽然叛逃, 其他宗门当时的修士也作证, 她并没有害任何宗门的弟子,甚至在带着那个魔修跑掉之前, 一直都在维护各个宗门的弟子们。 因此修真界当中,对于小有盛名的湮灵仙子和魔族跑了的事儿,除了震惊之外就没有别的,也没有任何宗门出面提出要对宴春施以惩罚。 友臣从来就不觉得宴春会因为和魔修相爱,就迫害正道宗门。 而且友臣也已经从荆阳羽那里,了解到了让宴春不惜叛出宗门和正道的魔修, 正是当年荆阳羽的那个本来就有点邪门的弟子。 这就太好理解了,宴春一直就是个死心眼, 否则这么多年, 也不会跟荆阳羽毫无缓和。 所以友臣自从知道宴春跟人跑了, 唯一在担心的, 就是她的安危。 担心如果她一时情动,不知天高地厚, 跟那个魔修跑去了魔族。 若是不慎撞上了魔神,被魔神给抓住了, 或者是被魔神给伤到了该如何是好。 幸好宴春今天回来了,友臣简直要喜极而泣。 现在门派之中实在是太乱了,到处人心惶惶的。 门派中有一些道心不稳的弟子,在那日佛宗的聚会之上,听闻了五百多年前的那件事之后,已经开始质疑自己追求的道,质疑自己景仰的宗主,以至于道心开始崩散。 还有一些魔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各宗弟子当中种下的新魔种,在天地城佛宗,各宗聚会的当天,便有弟子当场入魔。 山下又不断发来求助灵鸟,魔族已经猖獗到在各个宗门不远处的城镇乡村作恶,以此来扰乱衡珏派和各个宗门的判断。 友臣正是要下山去,因为衡珏派的山脚下,现在正有一拨魔修在作恶。 那些魔修将人族剥皮抽筋却又不让他们丧命,悬挂在城镇口,再留影录制下来,扔在各宗修士门必经的地方,挑衅各个宗门。 如果不尽快制止给他们沉痛一击,衡珏派不用等到魔族来攻打,门派的内乱就足以让衡珏派遭受致命动荡。 “既然回来了,赶快去见见双尊,”友臣说:“双尊虽然嘴上没说,但这段时间一直都非常担心你,还有大师兄他……” 友臣的话音一顿,没有把荆阳羽现在的状况说出来。 友臣已经听到弟子们说了,当初荆阳羽在西邻国的皇宫之中,对宴春当众表白,却被宴春直接湮灵的事情。 “反正你快回去吧,我需要下一趟山,亲自处理一下山下示威的大魔。” 宴春反手抓住友臣手腕,询问道:“什么大魔?魔修已经开始队衡珏派动手了吗。” “魔修对整个天下都开始动手了,从前我是真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么多的魔,而且个个都那么厉害。” 友臣说:“这么多年驻守在魔族边境,随时随地窥探魔族动向的那些修士,原来早几百年前,就已经全部被魔族控制了。” “各个宗门每年接到的关于魔修进境和陨落的消息,其实全部都是假的。” 友臣提起这个就一阵头疼:“现在天下遍地都是大魔,正道弟子,尤其是这几百年内比较年轻的,连魔的种类都分不清楚,更遑论针对性的对抗,所以现在……嗐!” “我去了!”友臣急惶惶地挣开宴春的手,就要带着弟子们冲出去,他身为司刑院现在的掌院,实在忍不了魔族在山脚下叫嚣。 不过宴春又阻止了他,对他说:“二师兄稍安勿躁,有个人跟我一起回来,现在就离这里不远,应该能帮得上二师兄。” “你已经把他带回来了?!” 友臣表情都有一点扭曲:“师妹啊,虽说现在正道跟魔修都扯不清关系,可是你明目张胆地将人带回宗门,于情于理,是否有些……” “并没有打算带他回宗门,”宴春拍了拍友臣的手臂说:“只是让他帮二师兄去驱魔。” “你也说新弟子们根本分不清魔族,很多也打不过,他现在已经进入爆灵境,对付一些大魔对他来说很简单。” 宴春的话音一落,不光是友臣表现出震惊,其他的弟子们也都满脸的难以言喻。 “师叔可以说动魔族帮我们?”一个和宴春之前出过任务的弟子说:“可是他……如果背叛了魔神,会不会……很麻烦?” 到底是个正道弟子,无论做什么都讲究个光明磊落。 只可惜现在连他们信奉的大能们也并不光明磊落。 宴春笑了笑说:“对于魔族来说,并没有什么信奉的神,他们之所以当面称呼魔神为魔神,只是因为自己打不过,或者是受魔神的操控。” “在魔族当中,只要摆脱受控的境地,甚至是能够和魔神一战的话,赢了就是新任魔神。” 宴春说:“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背叛,放心吧。” 宴春在脑中灵台叫了一声尹玉宸,可是尹玉宸下一刻却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 他还是放心不下宴春,所以又悄悄凑近了一些,这便是正好了。 尹玉宸已经听到了晏春他们之间的对话,所以他现在双眼之上覆盖着鲛纱,遮住了魔瞳,也收敛了身上的魔气,看上去简直和一个正道弟子没什么区别。 他对着宴春身边站着的友臣点了点头,友臣到底是一个脱凡境,在他的眼中尹玉宸伪装的样子根本藏不住他身上四溢的魔气。 这个曾经他也差点收为弟子的小孩,现在已经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爆灵境魔修了。 就连友臣自己,也没有遇见过爆灵境的魔修。 不过他相信宴春,而且他们现在确实需要一个了解魔的帮手,否则每一次带弟子们出去都会有人死去,导致现在门中的弟子们,每逢出去驱魔,表情都像是去送死。 “好,好!对了,伏长老现在再羿光院,代替大师兄掌管门中事情,你直接去羿光院便好。” 友臣说:“弟子们随我来!” 友臣带着人走了,宴春对着尹玉宸笑了笑,在脑中的灵台对他说:“帮个忙吧,我二师兄性子向来稳重,我还从没见过他这样慌张,想必这次的大魔,不是等闲之辈,你也要小心。” 尹玉宸对着宴春笑,哪怕是眼睛上遮盖着鲛纱,远远地看上去,他也比烈日还要艳烈。 他在脑中对宴春说:“放心吧姐姐,只要不是魔神亲自来的话,我会让这些弟子都活着回来的。” “啊……昨晚姐姐实在太迷人了,我忘记告诉姐姐,我已经能够招出魔盾,我的魔盾上面是聚魔令。” 换句话说,就是他的道心,是蚕食其他魔族升级。 “姐姐放心吧,我正好觉得有点饿,” 尹玉宸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有小钩子一样,明明声音是从灵台之中传来,宴春却觉得耳边发痒。 “希望是一位厉害的魔,最好能让我吃饱。” 他说完之后,就身形原地消失,跟上了友臣他们。 弟子们都很忐忑,时不时地就朝后看,他们从入道之后被灌输的,便是魔修残暴嗜杀,毫无人性可言。 可是尹玉宸在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甚至学着他们御剑一样,脚下踩着一根树枝。 并不靠近,在他们行进的时候也只是默默跟在后面,双眼之上覆盖着鲛纱,有些能够看透鲛纱的弟子发现,他甚至还闭着眼睛,看上去那么无害又冷静。 他像一个过于美艳的仙君,和其他的魔修都不一样。 怪不得湮灵仙子会喜欢他。 宴春回山,并没有如预料当中一样引起多大的轰动,宴春一路拾级而上,也没有碰到多少门中弟子。 碰到认识她的弟子们,见到了宴春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个个神色慌慌,都有事情忙。 宴春按照友臣说的,直接去了羿光院,还没等她动手解开羿光院的阵法,羿光院的阵法就自己开了,伏天岚站在院门口,看了宴春一眼之后眼泪落下来。 从里面冲出来直接抱住了宴春。 “你总算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 伏天岚敲打着宴春的后背,整个人都有些失控。 在通信玉上,伏天岚能够勉强维持住镇定,不催促宴春回来,免得她在各宗门联合的时候,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身为母亲,她怎么可能不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危? “你怎么生辰也不回来?”伏天岚声音当中带着埋怨,却并没有怒意。 “我跟你父亲为你准备了生辰礼物,却无处可送,你没事就好了……” 伏天岚手捧着宴春的脸,仔细看着宴春,明明她们也并没有分开多久,宴春在去西邻国之前,还专门找伏天岚要了很多灵石。 可是一趟西邻国,谁也想不到修真界和人间会遭遇这样的动荡。 伏天岚和宴高寒,再去参加各宗门联合的聚会,在佛宗宗主的口中,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了万俟修这个名字的时候,震惊之余,只剩下被宿命找上的无奈。 魔神是谁都可以,是谁或许都能想办法对付,但如果是万俟修,伏天岚根本想不到,这些宗门就算联合在一起又有什么用? 茧魂十五(何不成魔去...) 并非是他们畏惧魔神的修为, 而是所有的修士都逃脱不了业果。 这和修士进境的时候,会遭遇天雷一样,是根本无法逃脱的罪孽。 伏天岚这些天都在反反复复想着当年的那些事情, 就连她的道心都有一些动荡。 因此她碰着宴春的脸, 面上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哀切。 宴春摸着伏天岚的手, 安抚性地捏了捏,“我没事的母亲, 我又进境了,现在是茧魂境中期, 没有人能够轻易伤到我。” 宴春并没有像高阶修士一样, 无论走到哪里都灵压外放的习惯,她将自己的灵力收敛得很好。 伏天岚以灵力探入宴春的灵府, 很快笑了出来。 “太好了!”伏天岚真心实意地为宴春高兴。 现在没有什么比修为高更让人安心的事情了。 尤其是伏天岚根本无法确定,她和宴高寒以后,还有没有能力保护宴春。 “我女儿真是厉害。”伏天岚摸着宴春的脸说。 “父亲呢?你们两个在山中一切都好吧?” “我跟你父亲都很好,”伏天岚说:“他今天带着弟子下山去了,魔族现在四处猖獗,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宴春点了点头。 伏天岚问宴春:“你这段时间都在哪里?在凡间吗?” “我听说那个给你供生的……那个弟子现在成了魔, 你跟他……” “我其实早就想跟父亲和母亲说,但一直都以为他死了, 所以没有跟你们提过。” “我和尹玉宸, 并非是因为他为我供生之后才在一起的。在他为我供生之前, 那时候你跟父亲下山为我寻找固魂草, 我便已经与他日久生情。” 宴春认真地说:“得知他为了让我活而选择了一条死路,这么多年我都很痛苦。幸好他让我等着他, 我一直没有放弃,他真的没有骗我又回来了。” “我知道没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跟魔修扯在一起, 他真的不一样。” “他这么多年从没有杀过活人,他为我恪守,为我违背他的本性,我不能说他是一个善良的魔,但他不曾犯下杀孽,比修真界很多正道之人都要干净。” 宴春说起尹玉宸,连表情都变得不一样,那种甜蜜的情愫,自眼中毫无遮掩地浮现。 “我希望母亲能够应允,也希望母亲能够劝一劝父亲。” 宴春抓着伏天岚的手,对她说:“我和他是认真的,我们已经……” 宴春一咬牙,说:“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母亲,我……” “我知道了,”伏天岚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却并不是因为女儿私自跟一个魔定了终身。 而是像知道晏春进境一样,真心实意为宴春高兴。 她最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从前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一直被护着,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不通世俗,甚至是不懂人事。 伏天岚和宴高寒从前只会把最好的堆给她,不见宴春多么稀罕,就连对于荆阳羽,宴春也始终表现得淡淡。 那时候伏天岚觉得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们能护得住。 可没想到后来宴春为救人灵府破碎,他们又想让她活着罔顾宴春的意志。 幸好那个弟子出现,他献祭了自己,让宴春重新得以灵府修复。 也正因为他的出现,宴春彻底长大了。 这些年宴春的飞速成长,伏天岚都看在眼中。她从未这样坚定地和伏天岚争取过什么东西。 伏天岚和宴高寒,又怎么可能会阻止宴春喜欢谁? “他虽然是魔修,但母亲相信你说的。”伏天岚说:“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和你父亲想见一见他。” 宴春顿时脸都激动得有点红了,虽然她知道过父母这一关,可能不会很难。 因为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宴春,她想要的东西,就算是父母不能够理解,宴春也不会因为他们的话,就离开尹玉宸。 但是母亲这么理解她,宴春眼眶也有一点湿润。 “他跟二师兄一起去驱魔了,”宴春说:“他一直都会再衡珏派外面,如果父亲和母亲想要见他的话,随时都可以。” “他……不是魔修吗?怎么会跟你二师兄去驱魔?”伏天岚有些惊讶。 宴春笑了笑:“他是一个魔灵,已经升入了爆灵境,而他的天魄在我这,是当初他赠我供生手镯的时候,将半魄天魄藏在了其中,我一直将他的天魄放在灵台温养,他是我的魔灵。” 宴春强调道:“是我一个人的魔灵,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操控他,就算是魔神也不行。” 伏天岚的表情有些愣怔,这些事情这么多年宴春竟是只字未跟他们提过。 一个人温养着另一个的人的半魄天魄,另一个人走了死路将自己修成魔灵,他们之间无望的等待了那么多年……这两个孩子到底有多苦啊。 伏天岚又忍不住哭了。 宴春温柔地给伏天岚擦眼泪,知道她在心疼自己,安慰道:“母亲不要哭了,我并没有多么难过,无论怎样他都已经回来了。” 宴春说:“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待在一个朋友那里,也是尹玉宸的朋友。我这次回山,有一些事情想问问你和父亲。” 伏天岚的表情一顿,眼中的瞳孔有所收缩,她已经猜到了宴春要问什么。 其实听到了魔□□字的那一刻,伏天岚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刻。 她实在是愧为人母,当年的那些事情,就算不是她本愿,也到底难辞其咎。 “你想知道什么?”伏天岚叹息一声说:“佛宗宗主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 宴春虽然知道她在秦妙言那里听到的,大概率是真的,可得到了母亲亲口的证实,她心理依旧难以置信。 正道宗门就真的为了一个预言,残害人族。 “母亲,当年的事情……你和父亲参与了多少?” 宴春闭了闭眼,问出这句话她心中也非常难受。 伏天岚拉着宴春,坐在了院子当中的石桌边上。 说到:“当年我才刚刚掌管天衍殿,做这件事的时候,我最开始并不知道衡珏派的掌门从命魂镜当中看到了什么。” “我那时候和你父亲都依靠衡珏派而活,我没有办法不听令于衡珏派的掌门。” “那件事情并不是我做的,是掌门当时亲自和西邻国的那个天衍殿弟子通话吩咐的。” “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要残害人族,残害一个出现在命魂镜当中,注定会成为人间神王的皇子。” “我和你的父亲那时候都很青涩,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力阻止,我们当时也没有能力去阻止。” “我和你父亲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过,可是当初掌门利用的是天衍殿的弟子,也利用了侍剑院的弟子……我们见死不救的做法,这么多年一直都不得心安。” “宴春,”伏天岚很少叫宴春的大名。 “这件事情我跟你父亲逃脱不了业果,但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你不要……你不用管我和你的父亲,如果真的有一天要清算的话,我跟你父亲付出应该付的代价便是。” “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宴春抓住伏天岚的手:“我是母亲和父亲的孩子,当初我灵府破碎你们都没有放弃我,现如今,来换我们一起度过难关。” “这件事情如果真的要扯起究竟是谁对谁错,究竟谁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怕是这五百多年来,受到四宗门必佑的弟子们,也根本难以逃脱。” “一切都是环环相扣,是因果轮回。” “万俟修没有成为人间神王,修真界和魔族也没有湮灭,这才是现在的事实。” 宴春说:“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对不起。”伏天岚对宴春说:“当初我和你的父亲并不是不相信你在命魂镜之中看到的。” “而是根本不能相信,也不敢去相信。” “我们因为万俟修的遭遇,知道了命运是可以更改的,所以才会竭尽全力去寻找留住你的办法。” 伏天岚和宴高寒自然也知道供生之法,但这种彻底牺牲一个人,让另一个人重获新生的办法,虽然出自万俟修,却从来没有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双尊苦寻多年,还接触了当年亲眼看着万俟修为自己妹妹供生的无间地谷主,经过多年的修改和测试。 在最后定下了共生阵,想要让莫秋露和宴春一起活着。 这已经是他们找到的最折中的办法了,可最后这算不上仁慈也够不上残忍的办法,却是最无法让宴春接受的。 “母亲,当年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宴春说:“母亲能不能告诉我,万俟修的妹妹,万俟清玉到底被四宗的宗主藏在了哪里?” 伏天岚面色微微一变,放在桌子上的手下意识地抓紧。 片刻后她攥紧了宴春的手,抿了抿唇之后,才说道:“我们也不知道。” 宴春微微皱眉,伏天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泄气一般说:“万俟清玉天生魔体,她在当年被万俟修供生活过来之后,得知自己的哥哥为了救她而死,直接发狂了。” “当时各宗商议,压着她,准备将她压在北松山苦寒的天池之下。 可因为她突然发狂,在路上的时候就引得人间魔气□□。” “那些魔气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不是来自万俟清玉本身,好像根本就是来自凡间。 □□的魔气引起魔窟现世,万俟清玉趁着修士们救凡人的时候,凄厉地喊了一声哥哥,就跳了魔窟。” 宴春闻言胸腔之中似被个大手狠狠扯了一下。 她无法想象当年万俟清玉该有多么绝望。 那样一个原本金尊玉贵的公主,在秦妙言的描述当中,她甚至是软弱可欺的。常年被各路邪祟觊觎躯壳,只有在哥哥身边待着的时候,才能得到清静。 突然遭受非人的待遇,在魔族手中辗转,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唯一一个亲人又为她而死。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一个还未曾应验的预言。 都只因为他们说她是天生魔体。 说他的哥哥是祸世的瘟神。 那她求什么苟活于世? 何不成魔去! 茧魂十六(没有如果师妹我想通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掉进了魔窟, 几乎是毫无生还机会的。 万俟清玉的天生魔体,只会成为她被群魔疯狂分食的养料。 宴春久久无言,她天生富有同理心, 很容易跟旁人共情, 虽然这些年已经改了到处发散善心的毛病, 却也还是只要根据伏天岚的描述,稍微设想一下当时状况, 就很难不揪心。 “所以说,四大宗的宗主之所以紧急联合, 却并没有告知魔神万俟修万俟清玉的下落, 是因为根本说不出。” 他们根本不敢告诉现如今已经发狂的万俟修,他的妹妹已经死了。 并非是他当年得到的四宗合力将她藏起来, 而是在万俟修成了战魔傀儡的那时候,便已经绝望跳入了魔窟,被万魔分食。 伏天岚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 她面上哀切之情更甚,对宴春说:“所以说,水云, 这件事……到底是各宗欠他们兄妹的,这笔账, 算不清的。” 宴春心里是真的生出了不想再管这些破烂事的心思。 这是因果轮回, 天道自然。 这业火就连这些年受到本该灭亡的, 四宗门庇佑的四国人间都无法逃脱。 但是若人间尸横遍野, 必将邪祟灾祸四起,到那时候, 这业障便成了生生世世无法休止的轮回。 你因他而死,他因另一个他而亡, 永无宁日。 “母亲知道掌门师尊现在在哪里吗?”宴春问伏天岚。 “不知道,掌门之前说是在门派之中闭关,但其实早在三百多年前便出山了。” 到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了。 伏天岚说:“他并不是去寻求灵合的机缘,而是去寻求道心不破碎的方法。” “叶涉掌门,因为命魂镜的预言参与了四宗和魔修联合,但是万俟修入魔之后,叶涉掌门的道心也开始不稳。” 伏天岚说:“他联合宗门之中的长老,又请出了一次命魂镜,自己进去看过。” “之后的道心就险些破碎掉,出山是去寻求维系道心的方式,一直和门中用通信玉通信。” “收你为徒,就是通信传话回来的。” 伏天岚说:“直到几年前,他彻底失去了音信。此次修真界人间遭受到魔族的报复,门中一直试图联系他,可他的通信玉虽然依旧能够亮起,门中却始终没有得到他的回音。” 事情比预想中的更难办,万俟修现在疯成这样,根本就不能告诉他真相。 “四宗的人现在怎么说?有什么应对之法吗?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北松山天元剑派,到了这一脉已经彻底断绝了,他们门中长老死去的死去,叛逃的叛逃,只剩下霍袁飞的儿子,你知道的,霍珏。” “他的道行尚浅,虽然得了天元剑传承,却灵府破碎自顾不暇,撑不起宗门,连低境弟子近些天也都卷了门中的法器逃走了。” “天地成佛宗的宗主上一次提出,索性联合剩下的宗门,直接杀上魔域。” “但是还没等动手,无间地被魔神屠了个干净。无间地谷主的亲传弟子叛逃。” “现如今修真界,就只剩下衡珏派和天地城佛宗能出几位大能,凡间驻扎宗门大多数宗主的修为也就只是脱凡,上次答应联合的,这些天也被魔修们屠了不少宗门。” “魔族本只有八魔君比较厉害,只有一个战魔暴灵,便是当初和修真界联手合作逼万俟修入魔的魔神。” “这八魔君之中,厉害的没几个,魔君之下的大魔,原本也都单个拎出来,不及脱凡境修者。” 伏天岚说:“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万俟修杀了战魔,成了新魔神,而他手下的大魔,还有高阶魔灵数不胜数,防不胜防,正道修士被种了魔种的又先后入魔……受万俟修控制。” 伏天岚没有再往下说。 衡珏派群龙无首,代掌门荆阳羽道心动荡,天地城佛宗讲究入世普度众生,并不善战。 虽然佛宗术法刻魔族,但架不住大多数佛宗弟子都修为不高,佛宗宗主一个还算能打,但是他这么多年未必没有夜夜不安,若是道心没有出问题,何必急慌慌地召集天下宗门入天地城? 名为联合,实际上是怕万俟修的丧钟按照顺序敲到他们天地城的头上,抵挡不住吧。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修真界现在正如崩溃的堤坝,而这蛀蚁,是五百多年前,他们亲手压进堤坝之下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修真界已经没有联手杀上魔域的实力了,只能暂时隐瞒万俟清玉已经死去的消息,能拖一时是一时。 “万俟修也受伤了,霍袁飞死之前向各宗送了灵鸟,他以命相抵,用本命剑和自爆灵府的代价,破了万俟修魔盾。” 伏天岚说:“可万俟修的魔盾虽然碎了,据魔域之中潜伏的弟子传话回来,他养在道心魔盾上的魔宠人头蛛,却并没有失控,还在替他操控着高阶魔灵。” 也就是说,万俟修的伤势不知如何,或许根本不严重。 这真是最坏也在没有的结果了。 宴春听得有些窒息,但是窒息之余,有种彻底无力阻山洪,便只好听之任之的懈怠。 她坐得笔直的后脊都软下来了,捏了捏伏天岚的手,对她笑了下,说道:“既然都这样了,母亲也不要满面愁容了。” “我大师兄现在如何?我去看看他。” 伏天岚搓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心绪说:“在涤灵池呢,灵府出现了裂痕,一些魔气盘旋在其中,怎么也涤洗不出去。” 这是比较缓和的说法,比较直白的就是荆阳羽道心不稳灵府将碎,要成魔。 宴春最不希望听到的就是这个。 她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宴春在羿光院的外面,一闪身,便已经到了禁地之外。 宴春在禁地待了太多年了,禁地的阵法已经默认她自如出入。 不过宴春还没等走到涤灵池边上,荆阳羽的声音便隔着经年不散的灵雾传来。 “别过来了。”荆阳羽的声音有些悲伤,他没有脸见宴春。 他从前是宴春的榜样,她爱慕仰止的人,可是他现在……这对荆阳羽来说,太不堪了。 宴春果然没有再往前,对两个人的修为来说,这些灵雾几乎等同于没有。 但是现在这些灵雾,能让荆阳羽不那么难堪。 宴春索性找了快石头靠在上面。 背对着荆阳羽说:“大师兄,你知道现在修真界根本无力对抗魔族了吧,你那么关心天下之事,肯定都知道。” 荆阳羽没有吭声,宴春说:“大师兄,若仙山将崩,道法受灭,这世间之事,你还有什么想不透彻?” 宴春以为荆阳羽还是困囿情爱。 但是荆阳羽不只为情爱。 他沉默了良久,说道:“万俟修说我是天生魔体,道心灵盾之上,乃是只能在魔域生长,食人生魂的风鬼花。” 这种事情,他也就愿意和宴春说一说了。 荆阳羽如同困惑的羔羊一般,问宴春:“当时师尊收徒的选择那么多,为何会独独收了我做首徒?我灵盾上的风鬼花,也是当年我与其他的灵宠不合,师尊找给我的。” 荆阳羽当初虽然是氏族出身,却当真不是衡珏派最好的选择。 而且给自己的徒弟找魔域的风鬼花做道心灵宠,衡珏派的掌门叶涉,到底想要做什么? 荆阳羽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灵府之中,灵气和魔气在冲撞,而相比于灵气,他已经试过无数遍了,他更容易操控魔气。 他确实是一个天生魔体。 荆阳羽已经对自己的道,对自己的一切都产生了深深的质疑,这质疑像心魔一样,是助长灵府之中盘旋不去的魔气温床。 “那又有什么关系?大师兄你着相了。” 宴春说:“天生魔体又如何,你又没有去修魔,又没有去杀人。” “风鬼花又怎么了?大师兄你忘记了吗,你用风鬼花为我绘制了一套弟子服,那上面全都是守护符文。” “你的风鬼花并没有食人魂魄,而是用于守护。” “你合的是衡珏派开山祖师的大道,无论当初师尊为什么收你为徒,掌门首徒的荣耀,掌门首徒的待遇,放心地将门派交给你,这些总不是假的。” 宴春靠在石头上,说:“大师兄,这么多年我读了特别特别多的书,我其实有一个能耐,是过目不忘,我从没对你说过。” “我读的书越多,越是正邪不分,我便越是发现,仙魔追根溯源的话,或许是同宗。” “如果仙魔同宗的话,那修仙还是修魔又有什么区别?” “魔修肆意放纵自己的欲望,到最后便会死于爆灵境,修士何尝不是这样?” “大师兄,”宴春说:“你一直都是整个门派弟子高山仰止的存在,从没变过。” 荆阳羽泡在涤灵池当中,他现在和宴春仿佛置换了位置。 而他并没有如宴春当时灵府破碎那般痛苦,却也已经领会到了宴春当初的迷惑和迷茫。 甚至是难以消解的孤寂和绝望。 而他当时都做了什么? 将一切强加给她,因为对莫秋露的负罪感,纵容了自己对她的心软。 荆阳羽只要回想,便觉得宴春抛弃他选择了尹玉宸,是注定的。 现在他只要想到在西邻国的皇宫当中,宴春为了尹玉宸,不惜跪地求魔神的样子,他们在大殿之中拥吻的样子。就觉得曾经他带给宴春的那种痛苦,已经成倍地回馈到了自己的身上。 宴春没有听到荆阳羽说话,在石头上靠着也没有离开。 她想不出其他的话再劝荆阳羽,道心这个东西,属于自己的东西,宴春也无法干涉。 感情上的事……宴春更无法给予什么。 “师妹,”荆阳羽问宴春:“如果……” 他问了一半又停住了。 茧魂十七(既然你当我是师尊见了我...) 荆阳羽突然笑了起来, 笑得很夸张,他一向自持内敛,宴春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笑。 他的声音依旧如同琴音一般好听, 笑过之后他似乎释然了。 自言自语一样说到:“没有如果, 师妹, 我想通了。” 荆阳羽想问宴春,如果当初他特别坚定, 他按照宴春想的那样去做,宴春会不会移情别恋。 但这世间哪有如果? 他也无法按照宴春当时的意愿, 眼睁睁看着宴春去死。 无法按照宴春的意愿, 任由她跳下魔窟去追随尹玉宸。 无法按照宴春的意愿,不去为她抵抗脱凡境的天雷劫闪, 让她死于劫闪之下。 荆阳羽当时在秘境里面的那两剑,斩断了他和宴春之间所有的一切情愫。 可如果当初荆阳羽不斩断那些魂丝,宴春反倒会恨他。 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也是荆阳羽从小看着晏春长大,唯一能为宴春做的事情。 至少他们还是师兄妹不是么? 荆阳羽闭了闭眼,从涤灵池当中起身, 就这么湿漉漉地走到宴春的身边。 他浑身都滴着水,头发都湿贴在身上了, 从没这么狼狈, 不曾整理自己。 走到宴春的面前, 一张俊脸, 纵使这样的狼狈也依旧清冷出尘,如不慎坠落天池的雪神。 他看着宴春说:“替我问一问尹玉宸, 问他愿不愿意为我消除体内的魔气,那些魔气搅得我灵府出现了裂痕, 我无法自己驱散。” 宴春欢喜地抬起头,看着荆阳羽说:“他当然愿意了!他一直称呼你为师尊,一直记着你当时真心顾念他的情谊!” 荆阳羽勾了勾唇,面上和眼中却没有任何的笑意。 他这辈子后悔的事情不多,收尹玉宸为徒引狼入室算一个。 不过现如今,他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 “玉宸觉醒了魔盾,他的魔盾之上是聚魔令,正对大师兄你现在的状况。” “他今天和二师兄一起去凡间驱魔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不过如果衡珏派的大阵不关的话,他是进不来的,还是需要大师兄你随我下山一趟。” “不用。”荆阳羽看着宴春说:“把归真罩在他身上,就能进来。” 荆阳羽炼制送给宴春的生辰礼物,当初所用的材料,是他师尊为他炼制本命剑剩下的材料。 荆阳羽的本命剑融合了风鬼花,风鬼花是魔族之花,能掩盖魔气,归真自然也有,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在这种事情上。 “那太好了!母亲也说要见一见他……” 宴春说完之后又咬了下嘴唇,有点不敢看荆阳羽。 荆阳羽沉默了片刻问宴春:“昨天是你的生辰,他给你过生辰了吗?” 宴春点了点头,抬手在荆阳羽的肩膀上拍了拍。 宴春掌心之下盖着清洁咒,将荆阳羽身上的水迹震落。 她实在是看不得荆阳羽这么狼狈。 “给我过了生辰。”宴春坦然地看着荆阳羽,眼中满是温暖:“我们的生辰是同一天。” 宴春说:“如果按照命魂镜当中的预言,这一天生出来的孩子是天煞孤星的话,那我们是一样的命格。” “大师兄,我们回羿光院吧,等会儿二师兄回来了……” “我已经回来了。” 友臣走入了禁地,看了一眼荆阳羽说:“大师兄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尹玉宸可以去除你身上的魔气。” “他的魔盾之上能够轻易吸取魔气,将魔修魔气转眼之间化为己用。” 友臣说完了之后看着荆阳羽,他以为荆阳羽会拒绝,之前友臣来看他的时候提起尹玉宸想要劝荆阳羽两句,被荆阳羽给撵走了。 没想到这一次荆阳羽点了点头:“我刚才同师妹说了,如果尹玉宸愿意的话。” “当然愿意了,”友臣竟然是根宴春说得一样。 “那小子现在提起你还叫师尊呢,言语之间都是恭敬,你这徒弟其实没白收。” 荆阳羽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这孽徒确实没有白收,拐走了他最喜欢的师妹,害得师妹现在成了修真界的叛徒。 当然荆阳羽的心中并没有恨,他只是有一点点怨,怨得更多的也是自己。 荆阳羽从来都是一个心中不容污浊,更不会产生污浊的人。 “既然回来了那我去接他上山!” 宴春说着转头要走,友臣开口道:“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吧,这个节骨眼上把大阵关了可不好,万一魔族伺机而攻可怎么办?” “让大师兄下山一……” “放心吧二师兄!”宴春挣开友臣说:“我有办法带他上来!不用关山门大阵。” 友臣看向荆阳羽,荆阳羽并没有解释。 他们两个一起去了羿光院,伏天岚去处理事情,这会儿并不在羿光院当中。 荆阳羽坐回自己平时处理门派事务的时候坐的位置,友臣就站在他的旁边对他说:“你那个徒弟啊,虽然是个魔修但是可能真的像师妹说的那样,从来没有害过人族。” “这一次跟我去处理大魔的时候,也是非常顾忌着民众。” “事已至此了大师兄,你就别……” “闭嘴吧。”荆阳羽冷冷地看向友臣。 友臣抿住了嘴唇,荆阳羽向来要强,这一次能够接受变成魔修的徒弟的帮忙,已经是破天荒了。 友臣不再废话,宴春很快从自己院中的百宝箱里面,找到了归真。 下山去接尹玉宸。 尹玉宸其实对于荆阳羽肯接受他的帮助也很惊讶。 跟着宴春一起步入山门,他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两个人紧紧挨着,手拉着手,因为在归真之下没有人能够看到他们。 他们想起了当初初遇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为了躲避荆阳羽,从外门后山滚到了一个树坑里头。 那时候的尹玉宸在看到宴春的一刻,心中狂喜之情无法言喻。 他觉得是老天注定让他们相遇,否则怎么会那么巧? “我们当时遇见的时候可真巧。”宴春拉着尹玉宸的手跟他一起拾级而上。 “许是命中注定。” 尹玉宸手指穿过她的手指,凑近宴春的耳边蛊惑一样说道:“否则你怎么会连神魂出窍,都要专门跑到我所在的山洞里偷看?” 两个人相互撩拨,现在宴春也很少会面红耳赤,但是提起那些明明她和尹玉宸都很卑微无望的日子,两个人却满眼都是欢喜。 很快到了羿光院的门口,尹玉宸放开了宴春的手,对她说:“姐姐别老用那种要扒光我衣服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姐姐若是想扒,我随时都可以脱给姐姐看。” “但姐姐现在收敛一点,在我师尊面前这样的话,我怕过于刺激我师尊。” 宴春砸了他一拳:“闭嘴吧你!” 两个人一起进入了羿光院,友臣已经在屋内设好了阻隔阵。 这阻隔阵暂时能够阻隔衡珏派的大阵检测到魔族入侵。 归真拿下来,尹玉宸穿着绿色长袍,头上覆盖着鲛纱的模样,简直穿过了十八年的岁月,重新出现在了荆阳羽的面前。 上一次在西邻国的皇宫之内,他们打了一个照面,可那时候尹玉宸是跟着魔神一起去的,一出场就差点被魔神吸干了。 荆阳羽其实也有一点无法面对尹玉宸。 可他端坐在那儿,脸上毫无表情,竟也看不出他内心到底如何想。 “师尊,”尹玉宸抬手对着荆阳羽行礼,看上去十分的规矩且乖巧。 如果身上不是散发着浓厚的魔气,身量又长高了不少,他和十几年前对荆阳羽的态度是一模一样的。 “多年不见,师尊可好?” “我如果好的话,你如何能以魔身进入衡珏派?” 荆阳羽冷冰冰的一句话,让场中的气氛直接降到冰点。 宴春平时都是很护着尹玉宸的,但这一次她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友臣有点着急,魔修在怎么看上去像个人一样,性情也绝对不会好,万一等一会儿给尹玉宸惹急了,他不给荆阳羽驱除魔气就算了,再发狂屠戮门派弟子可怎么办呀! 这门中有人能打得过爆灵境的魔修吗?! 不过尹玉宸听了这句话之后,连呼吸都没变一下,甚至又弯了弯腰,姿态更恭谨。 “师尊很快就会没事。”尹玉宸说。 “你已经成为魔修,”荆阳羽说:“你真的将我当成你的师尊吗?” “师尊永远是玉宸的师尊。”尹玉宸回答。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荆阳羽当时将他和宴春从魔窟边缘救回来。 也没有忘记荆阳羽当时得知他经脉满是斑痕,为了给他找续命的办法,整夜整夜地翻阅典籍。 尹玉宸是一个别人对他有一点好,他恨不得用命去还的人。 若不是他割舍不下宴春,他绝对不会抢夺荆阳羽的任何东西,更不会算计他。 听到尹玉宸这么说,友臣连忙出来打圆场:“别说那么多了赶快把你体内的魔气驱除再说。” 荆阳羽却从桌边站起了身,微微抬头,看着比他的身量还高一些的尹玉宸。 问道:“既然你当我是师尊,见了我为何不跪?” 宴春默默捂住了脸,但嘴角都是笑。 这确实是荆阳羽的性格,无论到什么时候,在他眼里一是一二是二。 尹玉宸说将他当成师尊,荆阳羽才会要他跪。 他不是在为难尹玉宸,而是在认回自己的徒弟。 哪怕他的徒弟变成了魔。 友臣却脸都僵了,满脸戒备地看着尹玉宸。恨不得踢荆阳羽一脚。 今时不同往日,爆灵境的魔修能不惹就别惹! 不过尹玉宸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听到荆阳羽这么说之后,他顿了片刻一撩衣袍,直接正对着荆阳羽,端端正正地跪下去。 说到:“师尊在上,徒儿不孝,这么多年未能侍奉在侧,望师尊不要怪罪。” 茧魂十八(逆水行舟只求不翻...) 宴春并不意外尹玉宸会心甘情愿地给荆阳羽下跪, 他和自己都是一种人,都是会对一点点好念念不忘的那种。 荆阳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居高临下看着跪在他脚边的尹玉宸, 他眼中的动容毫不作假。 他当初虽然因为宴春的关系收他为徒, 但也是打算真心教他, 可惜师徒一场,荆阳羽到底也没能为他做什么。 友臣是彻彻底底的震惊, 但凡魔修,必定是心性大变, 是因为成为了魔修之后, 魔气时时刻刻都会腐蚀着魔修的神智,修为越高, 魔修的人性就会越少。 直到最后彻底变成丧失人性,只知道残忍嗜杀的魔物,终将走向毁灭。 就连历代魔神也逃脱不了这个结果。 而尹玉宸现在已经是爆灵境魔修,他能够维持神智,不肆意滥杀,已经是心智过人。 虽然他打扮得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身上浓重的魔气却在脱凡镜的眼中,简直看不到他的本相。 他竟然还真的顾念着师徒之情, 还肯在现如今这种被求着的状态下, 为荆阳羽一句话下跪。 友臣看向了宴春, 见宴春神色欣喜地看着尹玉宸。 心中也不由得感叹, 这一份深情,何其的可贵。 这种为了对方坚守底线, 甚至是克制本能的做法,比肆意妄为的爱, 更让人觉得动容。 “起来吧。”荆阳羽的声音艰涩。 短短的三个字,便是他原谅了尹玉宸。 无论是他抢夺了自己喜欢的师妹,还是尹玉宸在跳入魔窟之前,对自己那一番机关算尽。 荆阳羽其实在宴春没回来之前就已经想开了,他想过那么多如果,无论是哪一种,在宴春的灵府破碎之后,他们都没有天长地久走下去的可能。 “我听师妹说,你从未杀过生人,还一直坚守着作为正道弟子的底线。” 荆阳羽抬手摸了一下尹玉宸的头顶,说:“为师早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但为师希望你能够坚持下去,不要迷失了本心。” “弟子一定会坚守本心,”尹玉宸看了一眼荆阳羽,说到:“请师尊坐好,弟子现在就为师尊祛除体内魔气。” 荆阳羽坐回了位置上,友臣和宴春全部后退。 两个人退出了殿外,尹玉宸召出了道系魔盾,屋内突然魔气大盛,友臣设下的阻隔阵嗡嗡作响。 这是宴春第一次看到尹玉宸的魔盾,非常强大,最中心的聚魔令,正式当初魔神万俟修给宴春的那一个。 她并不担心里面的荆阳羽,也不担心尹玉宸,用一种非常平和的目光,看着这两个虽然如今道不同,却依旧能走在一条道上的师徒。 她现在觉得,当初大师兄收尹玉宸为徒,或许不全然是为了争风吃醋。 他当初是脱凡进修者,他一定能够看出尹玉宸的本性纯良。 只用了不到半刻,尹玉宸就收了魔盾从里面出来,荆阳羽满脸虚弱地站起身,友臣连忙冲进屋子里头,对着荆阳羽说:“怎么样?有没有用,我现在送你回涤灵池吧!” 荆阳羽虚弱的点了点头,友臣扶着他身形一闪,两个人便从羿光院中消失。 尹玉宸直接走到宴春的面前,对她笑了笑,而后点头说:“姐姐放心吧,师尊体内的魔气已经全部抽离,灵府修复之后,他多日以来相互冲撞的魔气和灵力,将经脉拓宽了不少,或许会因此进境。” 宴春也笑了,点头说:“辛苦魔君大人,不过我真没想到,大师兄这么轻易就原谅你了。” 两个人又是相视一笑,他们知道对方说的是尹玉宸当时跳魔窟,把荆阳羽算计得很苦的那件事。 “师尊一直都是个真君子,不屑与我这种小人计较。” 尹玉宸拉住宴春的手,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衡珏派呆太久,有些恋恋不舍地说:“我就在山外等着姐姐,无论有什么事,姐姐一定要第一时间就告诉我,归真我就拿着了,方便我随时能回来增援姐姐。” 宴春其实不想让他走这么快,犹豫了一下说:“我有自己的院子了,虽然院子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但你不跟我去看看吗?” 而且等一会儿伏天岚就会回来,宴春想让母亲先见一见尹玉宸,然后让母亲和父亲说一说,毕竟宴高寒的性格比伏天岚要保守一些。 两个人现在一仙一魔,属实是比凡间世俗那些难以逾越的鸿沟还要严重。 “姐姐有自己的院子了吗?已经是山中的长老了吗?” 尹玉宸其实早就知道了,宴春也跟他说过了不止一遍,尹玉宸知道宴春的院子名叫天宫院。 正是根据他的名字取的。玉宸,便是天宫。 只是宴春自己都忘了,她将这些年一点一滴,反反复复告诉过尹玉宸多少遍。 “不是长老,我根本没有收徒。”宴春说:“就只是我独自居住的地方。” “那我自然要去看看。”尹玉宸用归真把自己罩上。 宴春知道这个时候带着一个爆灵境的魔修在门派之中行走,实在是过于胡闹了,如果被弟子们知道的话,必定会引来恐慌。 但是宴春是真的想要尹玉宸看一看自己的院子,那是宴春等待尹玉宸的那么多年里,每每下山驱魔除祟,回到那里都能够得到片刻安宁的地方。 两个人一起并没有使用法术,是绕着山一步一步走到天宫院的门口。 路上宴春身边的尹玉宸没有弟子能够看到,但这些弟子看到宴春,倒是还算客气,没有人因为她叛逃后又回山,对她表现出过度的戒备甚至是攻击性。 进了天宫院之后,宴春对尹玉宸说:“这里我设下了阻隔阵,你不需要用归真遮盖身形。” 尹玉宸将归真收起来,跟宴春进了屋子,然后饶是尹玉宸,也愣在了屋内。 这里面的摆设,和当初在双尊的屋子里头,那个蛟龙出水的阵法当中一模一样。 成排的书架,那些曾经一起看过的邪书大部分都被毁掉了,但被宴春填充上了其他的。 有几本如何炼制魔灵的书籍,就是尹玉宸当初在双尊屋子里看到的,最终选择走上死路的那几本书,就摆在书架最显眼的地方。 宴春对尹玉宸说:“我最怀念的,是你给我做的吃的,我总觉得那才是人间的滋味。” “而我最怀念跟你相处的时间,便是我们一起看邪书,寻找出路的那个时候。” 尹玉宸转身狠狠地抱住了宴春,他知道宴春这些年一直都在等他,但是这种想想就会特别痛苦的等待,被这样猝不及防地摊开在他的面前,让尹玉宸觉得,宴春甚至比在魔窟sp;   他和天坑之中的那些魔厮杀,不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只要想着一定回到宴春身边就可以了。 可宴春得到了他供生的生命,看守着他的天魄,被他逼着不能去死,在这种情况之下,或许比死去还要痛苦。 “是我对不起姐姐。”尹玉宸的声音带上了一些哭腔。 可惜他还是哭不出来。 宴春却抱紧他,笑了笑,说:“我当时特别的恨你,但你回来了,那些就都不重要了。” “我再也不会离开姐姐,无论是生是死。” 尹玉宸之道宴春非要在这个时候让他来天宫院看看,并非是一时兴起,肯定是在门派之中知道了一些不利的消息。 觉得他们有今天没有明天,才会把她说了无数次的过往,却独独隐藏的这一份深情,这么急切地展示在他的面前。 宴春埋在尹玉宸的怀中,果然半晌之后说道:“修真界……这一次怕是真的要覆灭了。” 宴春将在伏天岚那里得到的消息,和尹玉宸说了一遍。 尹玉宸听了之后,没有宴春那么震惊,反倒是说:“魔盾碎了的话,按理说万俟修就没有办法再控制魔灵了。一个魔如果没有魔盾,魔灵会离他而去。哪怕他是爆灵境战魔,失去魔灵和魔盾战斗力也会大大削弱。” 尹玉宸对宴春说:“修真界未必没有制胜的可能,姐姐记不记得,万俟修的魔灵是人头蛛,它本身也有摧魂境巅峰的修为,只需要设法让万俟修的魔灵反噬,修真界或许有一线生机。” “你也知道,魔修以强为尊,只要万俟修的魔灵反噬,万千高阶魔灵不再受控于万俟修,那些听命于万俟修的大魔也会立刻失控。” 宴春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至少能够暂时稳住各宗。” 宴春随手捏了一只寻踪灵鸟,对着鸟儿说了刚才的那个消息,然后放了出去。 但是将鸟放出去之后,宴春的表情却没有几分高兴。 “姐姐是不是觉得,万俟修这样做未必是错的,修真界确实应该付出惨痛的代价吸取教训。” 宴春没吭声,只是又埋进了尹玉宸的怀中。 尹玉宸简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他们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言语,就能够明晰对方的想法。 尹玉宸抚摸着宴春的后颈,像以前一样捏揉着,安抚着她。 对她说:“姐姐不要把自己放在任何一方,不要站在任何一方的立场去想。” “也不要去在意对和错,我们就只做我们应该做的,尽量地减少无辜者的伤亡。” “姐姐不是早和我说好了,逆水行舟,只求不翻吗?” 宴春一时一刻也不想跟尹玉宸分开,索性就放纵了一把,把他留在衡珏派陪着自己。 只是宴春还未等开口,她的天宫院门口竟然来了“客”。 茧魂十九(是冥星海动荡...) “宴春, 你回来了对吧!” 这声音很熟悉,宴春立刻便听出了是云睿诚。 “宴春……我想跟你说说话,我这些天一直在山下, 知道你回来了真的好开心!” 这次是怀余白。 “师叔……” “师姐……” 孙黎和善影竟然也来了。 宴春松开了尹玉宸, 抬头看了看他问:“你想见见他们吗?” 尹玉宸不怎么在乎他们, 当初留下这些人都是为了想让他们帮帮宴春,但是这些蠢货这些年, 都是宴春一直拉扯着他们。 不过想到宴春会帮他们,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尹玉宸就将这些人, 都当成了宴春喜欢他的证明。 于是他点头说道:“难得他们得知了你叛逃正道,也对你一心一意, 让他们进来吧。” 一群人在天宫院的阵法开了之后全都涌了进来,只是跑到一半就站定了。 个顶个目瞪口呆的看着尹玉宸。 最后还是云睿诚最先上前,大着胆子拍了拍尹玉宸的肩膀说:“兄弟,你还真的能活过来。” 尹玉宸似笑非笑看着他,云睿诚立刻后退,他现在是脱凡境, 他看尹玉宸就像看着一团浓重的魔气。 为了防止这些人不敢上前说话,尹玉宸转身进了屋子。 怀余白他们这才围了上来, 对宴春抛出一大堆问题。 “你这些天都在哪儿啊?!我们去尹荷宗找过你!” “师叔, 你现在不用害怕了, 整个修真界的都跟魔族牵扯不清楚!”说这话的是善影。 “师姐, 我已经不如脱凡镜了,我现在的道心灵盾上能召出大型的灵宠了!” 孙黎激动地对着宴春说到。 怀玉白竟然都瘦了一大圈, 眼看着就要瘦回一个温婉美人了。 可是她却在和宴春诉苦,说:“宴春你既然回来了, 就不要再把我扔下了吧,你不在我连吃都吃不饱……” 云睿诚倒是没有那么闹腾,只是一边朝着屋里面偷看,一边对宴春说:“仙魔在一起不会影响修为吗?” 宴春看向云睿诚说:“我现在是茧魂境中期。” 云睿诚震惊地张大嘴,善影也张大了嘴,接着众人又开始恭喜宴春。 宴春跟他们聊起来,交换彼此知道的信息,他们到底在一起那么多年,一起驱邪除祟,堪称战无不胜。 现在虽然凑到一起在魔神的面前不够一盘菜的分量,分析起目前的利弊也头头是道。 宴春还挺开心的,和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暂时忘了修真界要完蛋的事。 而就在几个人说话的间隙当中,禁地涤灵池的方向突然光芒大盛。 御兽院的灵兽疯狂地嘶叫起来,仙鹤飞上高空,盘旋在禁地的方向。 “有人进境?!门中现在还有谁会进境,在这个节骨眼上……” 云睿诚嘀咕着,宴春却在半空之中劫闪劈空而下的时候,由衷笑了起来。 转头对着屋子里的尹玉宸喊道:“大师兄进境了!” 他进境了,就是彻底放下,彻底想通了一切。 这么多年他终于肯向前走,宴春怎么可能不为他开心! “是代掌门进境了吗?”怀余白看着金红色的劫闪穿透云层,穿透衡珏派大阵冲向禁地,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颜色的劫闪。” “总算是有一件好事发生……”孙黎喃喃地说。 荆阳羽进境的劫闪,一直从黄昏落到黑夜,环绕的仙鹤和灵兽们久久不绝,宴春在进境结束之后第一个跑过去,正在禁地的门口撞上从里面出来的友臣。 友臣为了帮荆阳羽扛天劫,整个人十分的狼狈,身上带着的法器全部都用光了,连他身上穿着的法袍也被劈的有两处焦糊。 一看到宴春,没等宴春问,直接伸出了两根手指。 “连跨两境入茧魂!” 宴春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友臣说:“他现在在调息稳固境界,你可以去看他。我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把我的法袍修补上……” 宴春没有进去禁地,而是说:“那让大师兄先稳固境界,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宴春把尹玉宸藏在自己的天宫院,跑去找伏天岚,伏天岚正从外面回来,正是在山下看到了衡珏派的异样,匆匆赶回来。 宴春把这个好消息和她一说,伏天岚也特别高兴,摸着宴春的脸说:“你大师兄这么久都想不开,你一回来他就想开了,可见他真的非常在乎你。” “水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情爱,而是他看着你长大,亲自引你入道,他简直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那日看着宴春叛逃正道不知去了何处,荆阳羽怎能安心? 见宴春会来了,好好的,自然便放下了心头忧虑。 宴春当然知道,点了点头说:“母亲可以将大师兄进境的消息放出去,能够稳得住局势,也能够稳住门派当中的弟子心境。” 伏天岚自然照办,宴春又马不停蹄地跑回了自己的天宫院,明明灵台之中就能跟尹玉宸说,可她偏偏要当着面说。 尹玉宸听完之后没有惊讶,他早就猜出荆阳羽驱除魔气之后会进境。 荆阳羽的积累本来就非常的厚重,他的道就是非常正统的道,一旦想通,他还是那个修为一日千里,为人渊停岳峙的衡珏派代掌门。 “我得下山了姐姐,”尹玉宸说:“不能一直在这陪着你,我需要去找一些吃的,也顺便在人间走一走,看一看如今的形势。” 尹玉宸还要偷偷地去一趟魔族,看看万俟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不能跟宴春说,怕宴春担心他的安危。 宴春听尹玉宸说要下山,要去人间,立刻便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反正她现在已经叛逃正道,和魔族在一起才是寻常。 “你说了我们生死都不会再分开的。” 尹玉宸有一些为难,他不想让宴春看到他“进食”的样子,那种残忍地以吞噬同族进境的方式,是他的道心。 可是这种道心会导致他每次吞噬了一个同族,都会短时间内失控,直到消化掉那个人的意识,他才能够恢复正常。 今天帮友臣除掉那个魔族之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虽然表现得没有异样,可是意识却在身体当中疯狂的躁动,和另一个人争抢着身体。 尹玉宸没有将这种反噬告诉宴春,就像他从来不会跟宴春去细说,他在魔域天坑,是怎么一步一步活下来,被别人吞噬过多少次,又吞噬过多少次别人,艰难地保留下意识。 如果宴春一直和他在一起,看到了他丑恶的一面,尹玉宸不怕宴春嫌弃他,怕宴春分不清哪个才是他。 宴春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更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最后尹玉宸没有办法,才将自己每次吞噬一个魔族,就会被那个魔族的意识短暂地占据的事情说了。 宴春闻言死死地皱起眉,可是很快她坚定地对尹玉宸说:“我可以配合你,我们来试一试,在你吞噬了魔族之后,我用我灵台之中的天魄操控你。” “我是你的主人,我灵台之中是你的天魄,这样会不会有助于你恢复意识?” 尹玉宸闻言也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有想到这种办法。 然后笑道:“姐姐果然是姐姐,永远是我的福星。” “那我们今夜和大师兄道别之后,就一起下山吧。” 两个人去禁地跟荆阳羽道别,荆阳羽已经稳固好了境界,回到了羿光院,处理门派当中堆积的那些事。 “大师兄你的境界已经稳固了吗?”宴春其实不太赞成荆阳羽这么快就分神处理这些。 凡间已经乱到处理不过来了,他的境界比这个要重要多了。 荆阳羽抬头看向宴春,又看向她身侧照着归真并没有现出身形的尹玉宸。 连进两境,荆阳羽气质更加的霜雪冰刻,凛然不可侵。 他眼中的世界也产生了变化,像宴春一样已经能够看到万物产生的五行之气。 因此他哪怕看不到归真之下的尹玉宸,也能看到宴春身边有一团浓重的魔气在涌动。 “我的境界已经稳固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尹玉宸一听荆阳羽这话,立刻撤掉归真,对着荆阳羽躬身:“师尊恕罪。” 荆阳羽摆了摆手,宴春说:“我们打算去四国人间去消灭那些肆意残害人族的大魔。” “我们用通信玉联系,各宗之间如果商议出了对付魔族的办法,大师兄用通信玉通知我们便好。” 荆阳羽没有理由留下宴春,他虽然不放心宴春,但宴春现在分明是一个比他的修为还要高的修士了。 况且她的身边有尹玉宸跟着,再也不需要荆阳羽操心。 荆阳羽点了点头说:“你们万事小心。” 伏天岚这会儿回了康宁院,宴春去和伏天岚说要下山的事,因为决定匆忙,这一次就不让伏天兰和尹玉宸见面了。 荆阳羽将尹玉宸留在羿光院,等到宴春走了之后,从储物袋之中拿出了法器裂魂。 交给尹玉宸,说:“修习魔道最损心智,友臣说你以吞噬同族的方式进境,这个你拿着,我已经将风鬼花以符文绘制在其中,改变了裂魂阵法。” “若你吞噬魔族丧失神志无法消融,可以用它将其震出身体之外。” “只听一声便好,切莫用太多次了,裂魂三声神魂俱灭,也可以用它做武器。” 尹玉宸是真的佩服荆阳羽的为人。 对他这个挂名师尊,跪的心甘情愿。 他半跪下接过法器,真挚道:“弟子谢过师尊。” 荆阳羽沉默了片刻说:“你好好护着水云,如果来日仙魔大战不可避免,你们……” 荆阳羽心中从来都是天下苍生,可这一刻也难免生出了些许私心。 他对尹玉宸说:“若修真界倾覆,你便带着水云逃吧,业果不该应验在你们的身上。” 尹玉宸没说话,荆阳羽也不再说话,继续处理门派之中堆积的事务。 宴春没多久就回来了,伏天岚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让晏春留在门派之中,让她跟着尹玉宸走,反倒是最安全的。 两个人携手下山,走出山门阵的时候,宴春回头看了一眼衡珏派。 对尹玉宸说:“我没有把院子封住,希望我们很快就能回来。” 尹玉宸捏著宴春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 笑着说:“姐姐所愿亦是我所愿,我们一定能很快回来。” “我还想看看姐姐这些年都看了什么书,想听姐姐说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两个人下山去,入了人间,在魔窟现世的地方救凡人,在大魔害人的地方吞噬魔修。 他们不需要休息,日夜不休的辗转在各国,邪祟闻风丧胆,魔修见之奔逃。 尹玉宸因为有宴春,因为荆阳羽为他改的裂魂,没有长时间失去过理智,修为在吞噬了数不清的大魔和魔灵之后,进入了爆灵境中期。 而宴春也因为日夜不停地辗转人间,怀着虽然无力阻山洪,却尽力施救蝼蚁的心思,某次碰巧赶上了灵洞开启,直接进境到了茧魂境巅峰。 而这不过短短过了半个月的时间,人间走过七月,进入了八月盛夏。 魔族万俟修没有对任何的宗门再发起攻击,让整个修真界都松了一口气。 某天宴春和尹玉宸隐匿身上的灵气和魔气,在凡间一个客栈之中难得的休息。 正不满足于身体的缠绵,想要追求神魂交融的时候,突然间感觉到了大地震颤。 客栈后面拴着的狗,疯了一样地嚎叫起来,并非是那种受惊或者是看到了生人的撕咬。 而是听上去撕心裂肺的哀鸣。 家禽乱飞,才睡下的人怕被砸在房屋之下,纷纷狼狈至极地跑到了街上。 尹玉宸满脸阴沉,被迫退出,把衣服裹紧,给宴春盖上被子,咬了她一口说:“姐姐你先不要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推开的窗户朝外看,此刻明明是深夜,而远处大地边缘,燃起了如火一般的赤红。 尹玉宸眉梢狠狠一跳。 脚下屋舍再度疯狂震颤,尹玉宸回头对宴春说:“是魔域的方向。” 尹玉宸闪身到宴春的面前,掀开被子抱住宴春,不管不顾地继续,亲吻着她说:“是冥星海动荡。” 茧魂二十(它想要我救人……想让我跳...) “什么……嗯…冥星海动荡?” 宴春推着尹玉宸的肩膀, 挣扎着要起身,尹玉宸却按住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得更紧更深。 语气当中满不在乎道:“还能是什么动荡, 肯定是魔神……嗯, 万俟修最近没有攻击修真界, 猜到了各宗交不出他的妹妹,直接去颠覆冥星海了呗……” “那你还!”宴春抓了一下床幔, 试图起身又被按倒了。 “那你还不赶紧放开我!”她冲着尹玉宸的耳边喊。 “不要。”尹玉宸把床幔重新拉起来,声音带着些许不满说道:“冥星海开始动荡, 都不知道万俟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手的, 就算现在过去,也不一定能做什么。” “而且各个宗门肯定已经赶过去了, 不差我们两个,先结束了再说。” “大地都在震颤,到处人都在叫……”宴春面色通红,瞪着尹玉宸说:“你能不能分分时候呀。” “这不是正好?姐姐可以大点声,反正所有人都在叫。” “你……”宴春拍了一把尹玉宸,手上却没带着任何的灵力和攻击性。 尹玉宸说:“姐姐你专心一点, 这次去谁知道是什么状况,我们应该不留遗憾对不对?” 宴春本来急着起身, 整个屋子都动荡起来, 墙壁出现了裂痕。 仿佛世界末日一样。 到处都是人的叫声, 呼唤着自己的亲人, 现在没有房屋倒塌,不至于伤到这些普通人, 但大家都被吓坏了,像一群热锅上不知该往哪里爬的蚂蚁。 而在这种时候, 宴春本不应该沉溺亲热,可尹玉宸的话在这即将崩乱的世界当中,精准的撞透了她的心。 这些天两个人一直在四处救人,以为一切都开始变好,以为万俟修没有对修真界下手,是真的被天元剑派霍袁飞宗主那全力一击,伤到了根本。 可是没想到,万俟修没有将矛头对准修真界,反而开始去倒转冥星海。 冥星海倒置,整个天地都会跟着倾覆。 到时候星辰坠落,海水倒流,山川崩裂,四季颠倒。 这世上所有的生灵,都会因为冥星海倒置失去生机。 如果一切终究无法挽回,宴春这一次真的要和尹玉宸一起在魔域遭遇什么不测,那么临死之前,她回想起这一刻,确实会感觉到莫大的遗憾。 于是宴春在这即将崩塌的天地之中,抱紧了她身上人,主动去亲吻他的唇,与他共赴属于两个人的天崩地裂。 大地的震颤越发剧烈,房屋开始倒塌的时候,宴春和尹玉宸从客栈之中飞身而出,以灵力和魔气,共同承托住了整条街正在朝着路面上倾倒的房屋。 一切如同被定格一般凝滞在半空之中,四处奔逃的民众愕然抬头,便看到半空之中一黑一白两位仙人,以劈山开海之势,为他们开辟出了一条生路。 有人自发地组织着百姓们顺着这条路,朝着城外的方向奔逃,而宴春和尹玉宸相视一笑,在彼此眼中看到的都是无所畏惧。 无论这世界变成什么样,只要他们在彼此的身边,便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等到这城中所有的百姓都撤离到城外,宴春和尹玉宸这才收回了灵力和魔气,让倾覆的建筑轰然落地。 而他们也朝着魔域的方向行进。 各个宗门发现了冥星海的动荡之后,全都紧急集合弟子们,带上他们能带上的所有法器,朝着魔域的方向聚集而去。 天地城佛宗的宗主,见到漫天的红光,脸上出现了难以形容的悲怆。 他何时双掌轻轻念了一声佛号,而后对他身边站着的秋蝉说:“冥星海绝不能够被倒置,否则人间将陷入无可挽回的浩劫。” “你去通知天地城所有弟子,随我去魔域。” “另外联系其他宗门,我们这一次必须联手。” 无论是胜还是负,哪怕全部修真界都填在冥星海之中,也无法阻止冥星海的倒置,他们也必须全力以赴。 秋蝉领命去传递消息,寻踪灵鸟在各个山门之间被放飞。 而人间的震荡一波胜过一波的强,宫殿倾覆,河坝崩断,大地渐渐弥漫出了一道道不堪重负的裂纹。 宴春和尹玉宸一路朝着魔域的方向行进,一路在路过人间的时候,救助到处四散奔逃的凡人。 在山河崩乱的面前,人族都是一样的,再没有了高低贵贱之分。 伴随着大地的裂纹越来越深,这些地裂似乎像一张张巨兽大张的嘴,露出里面险恶的獠牙。 而这些巨兽的大口,逐渐演化成了两种完全不相同的深渊,一种为灵洞,一种为魔窟。 宴春悬浮在半空之中,看到地面上漩涡四起,无数的房屋和树木,无处奔逃的人族,都被卷入这些漩涡之中。 而对于这些凡人来说,这些灵洞和魔窟,没有任何的区别,都是轻易能够夺取他们性命的地狱。 整个人间简直如同在海浪之中崩散的沙堆城堡,到处开启的灵洞和魔窟,将人间卷成了一张张满含怨恨和痛苦的狰狞面庞。 大地像一个眨眼之间长满了疮疤的丑陋怪物,痛苦地发出不堪忍受的震荡“呻.吟。” “姐姐!不要再消耗灵力救他们了,我们救不下所有人!” 尹玉宸闯进一片刺眼的灵流当中,魔气与灵力相互腐蚀,像极了大地上现在相互吞噬的灵洞和魔窟。 “我们一起去魔域,各宗门现在应该也已经到了!” 宴春猛然从那种悲痛和悲悯之中回过神来,泪流满面地看向了尹玉宸。 对他说道:“我方才几乎失去了意识,好像被什么更强大的东西占据了身体。” “它想要我救人……想让我跳进灵洞之中。” 宴春看着尹玉宸,对他说:“我可能知道我们能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魔域和冥星海的办法。” “不行姐姐!”尹玉宸紧紧抓着宴春的手说:“所有人都说姐姐的道心合的是天道意志,我知道不是的!” “姐姐就是姐姐,我们不是天煞孤星,也不是天道创造出来的傀儡!” “我们救不下所有人,你答应我的,只是尽力而为!” 宴春被他吼得一哆嗦,但是醒神的效果非常好。 她也紧紧握住了尹玉宸的手,最后看了一眼引诱着她跳下去的灵洞,和她就算耗费掉全身的灵力,也根本救不下的人族,和尹玉宸迅速飞离了这里。 宴春和尹玉宸抵达魔域的时候,各个宗门的人已经和魔域的大魔交上了手。 宴春打眼一看,看到很多眼熟的人。 衡珏派的荆阳羽就在这些人的最前面,和被万俟修操纵着,看守风沙城入口的大魔斗法。 金红色的光芒大盛,同天际猩红的血光遥相呼应,荆阳羽道心灵盾之上的风鬼花,和此刻脚下踩着的一模一样。 整个风沙城遍地都是风鬼花,这些在魔族臭名昭著,以吞噬人的生魂而活的邪恶之花,在荆阳羽得到心灵盾之上熠熠生辉。 能够非常有效地压制住魔族的魔气! 宴春和尹玉宸赶到之后,也一句话没说,直接加入了战局。 宴春召出了道心灵盾,小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长大了一些,现在看上去的样子更加的可怖,身体如一条蟒蛇一般盘踞在宴春的灵盾之上。 宴春操控着它,对着朝着他们撞上来的高阶魔灵喷水,魔灵并没有被灵力腐蚀,而是在这湮灵的作用下,自半空之中跌落在地上。 尹玉宸也招出道心魔盾,以聚魔令将这些被湮灵过后的魔灵,全部吸入他的魔盾之中。 两个人有这些天的磨合,加上心有灵犀,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魔灵的数量急剧减少,被灵降过后的弟子们因为一声醒神的裂魂之音,立刻清醒过来,运起灵力将魔灵逼出身体。 战局瞬息扭转,佛宗宗主将金莲杖狠狠朝着地上扎去,金莲杖同疯长的大树一般无限壮大。 金光自金莲杖中如伞一般的投射出来,将正道的弟子全都罩在这符文流动的大伞之下。 各宗门的弟子被魔灵灵降之后受伤的后退,剩下的弟子上前结成驱魔阵。 伏天岚并不适合近战,但她悬浮在半空之中能够随时指挥队伍,预判适合进攻的方向。 而宴高寒带着侍剑院的弟子们,正如伏天岚手中一把通天彻地的长剑,将试图靠近的魔灵搅得灰飞烟灭—— 正道气势大震,他们很快将守着风沙城入口的魔军击溃。 四散奔逃的魔族,全部被尹玉宸吸入了聚魔令。 宴春在自己的脑中操控他的天魄,生怕他失去神智。 而尹玉宸这个时候,在灵台之中对宴春说:“我需要先行一步,寻找一个承载魔气的魔宠,否则这样战斗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失去理智!” 宴春闻言面上露出浓重的担忧,但也只说了两个字:“小心。” 尹玉宸化身为魔气,率先进入了魔域,顺便将沿途的埋伏击散。 高镜修士在前,自发地招出了道心灵盾,再将这些灵盾叠加在一起,形成了守护盾。 谨慎而迅速地朝着风沙城之中推进。 第82章 茧魂二十一阴阳鱼重逢 风沙城之中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一样, 遍布魔族的埋伏,而是到处都是蜘蛛网。 铺天盖地的蜘蛛网将整个魔族的风沙城缠绕成了一枚巨大的茧。 而步入其中的正道弟子们,有人不慎碰到了这些蛛丝, 很快身上便被腐蚀,血肉模糊。 “这些是万俟修灵盾人头蛛的蛛丝, 大家尽量不要碰到, 以灵力击散!” 宴春听着声音很熟悉, 回头一看现竟是秦妙言。 秦妙言身后跟着一群穿着统一黑袍的人, 而秦妙言身侧的一个人抬头朝着宴春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就只是『露』了一双眼睛, 而且面上的遮面巾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 连宴春这种修为都看不透他的本相。 但宴春仅仅凭借这一双眼睛, 就认了这人正是莫泽。 宴春以为莫泽和秦妙言他们是不会参与大战的, 他们毕竟是邪修, 无论世界变成了什么样,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这两个人也诚如宴春想, 狼狈为『奸』准备龟缩,可惜万俟修不攻打正道宗门,反倒来试图倒置冥星海。 如果整个世界都倾覆,冥星海被倒置, 世界不复存在,邪修自然也没有了立足之地。 莫泽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弟子们, 他们全身上下都裹着黑袍, 看不任何的本相, 但他们很显然不需要躲避蛛丝,不用以灵力击散,也不会被腐蚀。 这些蛛丝落在他们的身上, 就和寻常的蜘蛛网一样,甚至不会粘在身上。 秦妙言着宴春的方向眨了眨眼,宴春无奈笑了下,秦妙言无论面什么样的场景,总是这样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她本来不需要来付魔神万俟修,万俟修明明放了她一条生路的。 可是如果万俟修把整个世界都给颠覆了,秦妙言还怎么养鲛人,怎么做她无间地的谷主! 当然了,莫泽在帮忙正道驱魔,阻止冥星海倒置的同时,也不耽误他捡漏。 这种大战当中,最容易死的就是小虾米了,莫泽来捞虾米。 陆陆续续有非常的凡间宗门也赶到了,跟上了众人的步伐。 只不过这些凡间宗门的修士数量再怎么,修为也实在稀松,跟着进入了风沙城,还没等走远,便已经被蛛丝腐蚀苦不堪言。 只是这时候谁也顾不上谁,当今天下够为之一战的人,也就只有进入风沙城的这些。 众人警惕地朝前推进,去往魔域天坑的方向,也就是现在红光大盛的地方。 冥星海正是被压在魔域天坑之下,据说是上古灵合归天的仙人们,以身殉道,自爆灵府。 将动『荡』的冥星海以灵力压下,同时数不清的修士殉道的尸骨,形成了魔域天坑。 而现如今修真界尚存的修士们,没有人真的见过冥星海是什么样子。 他们只是在古书上的记载看到过,冥星海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旦将它倒置,整个人间就会直接陷入深渊。 可又有古书说,冥星海是一切生机的起源,是生死轮回的终点,无数的锁魂无常居住在其中,将死去的魂灵锁入其中,再令他们转世生。 据说冥星海之中,够寻到一切世人想到知道的答案。 万俟修之以会颠覆冥星海,就是因为他想找到他的妹妹。 可是颠覆冥星海并没有么容易,众人不知道万俟修到底是用什么方法令冥星海动『荡』。 当时无数先辈们以自爆灵府为代价,在魔域天坑设下的大阵,又怎是轻易够被解除的? 难不成魔神万俟修真的已经强到了够轻易毁去上古大阵的程度吗? 正道众人怀着各异的心思共同的目标,在不断朝着风沙城之中魔域天坑的方向推进。 而就在他们离天坑的方向越来越近的时候,不仅蛛网越来越密集,这些蛛网竟然如有生命一般地动了起来。 『色』的蛛丝铺天盖地朝着他们涌来,不断地缩紧,腐蚀着正道弟子们。 众人撑着的道心灵盾,因为距离魔域的天坑越来越近,灵力越来越稀薄,导致灵光减弱。 蛛丝伺机起攻击,数不清的魔灵从些蛛丝之中喷涌而,涌向了人群—— 众人连忙散道心灵顿始战,而被高阶魔灵直接灵降的低阶修士,当场魔化,转而攻击同伴。 随着蛛丝不断地收紧,周围够供给修士调用的灵气越来越弱,受影响最小的就是宴春还有莫泽带来的邪修们。 湮灵这些魔灵有用,可不断收紧的蛛丝作用不大。 荆阳羽到心灵盾之上,本来够压制魔修的风鬼花,在这些蛛丝的面前,光芒也渐渐淡去。 唯有佛宗金莲杖散的佛光,够让这些蛛丝退,可是金莲杖散的佛光是要靠着佛宗宗主的灵力维持的。 在这个灵力越稀薄的地方,众人很快要陷入死战。 他们被迫越靠越紧,眼见着就要真的被蛛丝给缠成茧困住。 这时候一到魔气从天而降,魔盾如一片阴云一般『荡』,将这些收拢的蛛丝腐蚀融化,吸入了魔盾之中。 宴春心中一喜,还没等说话,她灵顿之上的小阴,便立刻失控,疯狂的在灵盾之上撞击。 这种状况上一次现,还是在宴春进入脱凡境的时候,滚滚天雷劫闪之下,她将小阴强行塞入自的道心灵盾。 个时候小阳随着尹玉宸坠落魔窟,小阴在她的道心灵盾之中撞头破血流。 宴春一时之间都有些控制不住,小阴现在早不是当初一条阴阳鱼的体型,它简直像一条长着腿的巨蟒,身体足有两个成男子的腰身粗细。 它这一番横冲直撞的力度,把宴春养在灵盾之中的生莲直接给践踏成了一堆烂草。 “小阴!”宴春裹挟着灵压呵斥了一声,结果小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话,而是继续朝着宴春的道心灵盾上撞击。 与此同时魔气腐蚀掉了周围蛛丝,尹玉宸终化为人形落在地上。 他看向宴春,然后一言未便召了魔盾,他的魔盾之上除了聚魔令之外,还有一个足有小山么大的三头腿怪。 小阴突然间安静下来,瞪着一双始终没有长过的豆眼,怔怔的看着三头腿怪,片刻之后,一仙一魔的道心宠,竟然同时了刺耳的尖叫声。 宴春这么都没有听到过小阴声,它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凄厉,连宴春都忍不住想去堵耳朵。 而场中的修士们见蛛丝被清理不少,立刻新结阵,继续朝前行进。 宴春和尹玉宸站着,给这两条已经连它们的主人都快认不的“定情阴阳鱼”一点逢相认的时间。 宴春捂住自的嘴,眼眶忍不住红了,小阳都变成个鬼样子,连宴春都认不来了,可是眼睛有等没有的小阴竟然一眼就认来了。 “它怎么这么丑啊!这是什么鬼东西……”宴春带着哭腔捂着嘴,看着小阳长的三个脑袋,每一个都奇形怪状,跟鱼完全不沾边。 然后它叫起来三个脑袋同时声音,其中有一个简直像婴儿在啼哭。 小阳和小阴时隔了十几,终又再度见面了,虽然彼此都面目全非,连颜『色』仿佛都在思念和岁月中侵染成了彼此的样子。 可是它们仍然轻易地就认了方,像宴春和尹玉宸当时一样,无论久,无论彼此变成什么样子,它们始终都是一。 “姐姐不要哭,小阳吸取了很魔气,不会死掉会变很厉害,们赶快跟着队伍一起过去。” 尹玉宸说:“整个魔域都空了,在风沙城之中一个大魔都没有找到。” “这实在太诡异,们必须尽快知道万俟修到底用什么方式倒置冥星海。” 宴春抹了一把眼泪,收起了道心灵盾,跟着尹玉宸跟上了众人。 只是被尹玉宸的魔气腐蚀的蛛丝仿佛是源源不绝一般,他们走了一段之后,又有数不清的蛛丝涌动过来。 而这里的灵气越来越稀薄,这些蛛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天幕之上的红光映照的,竟然透了一些血『色』。 很快众人就现根本不是天上映的红光,而是这些蛛丝本来就沾着血迹,有些甚至还在滴滴答答地滴血。 这些血『色』的蛛丝上面都带着笨的茧,拖在地上窸窸窣窣和砰砰声,荆阳羽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叫停道:“别碰些茧!”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些茧里面的东西成熟了一样,迅速自扒了缠缚的蛛丝,从里面钻了来! “是小蜘蛛!天呐都是人头蛛!”有弟子惊惧喊道。 这些茧里面的小蜘蛛就只有一个小狗大小,跟万俟修道心魔盾之上的人头猪完全不比。 这些小的人头蛛魔力非常的低微,但是每一个人头蛛的上面都有一个人头。 这些人头张嘴,并没有『露』什么尖锐的獠牙,而是着一众修真界的弟子口吐人言。 “救救!” “救命啊救救!” “啊啊啊——” “娘亲你在哪儿?” “儿子!”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救命啊!” “这里是哪儿这里是哪儿……死了吗!” “呜呜呜呜……” …… 众人全部都傻在了当场,这些人头蛛头上顶着的人头,全都是一个个活人。 是的,是活人。 因为他们身上甚至还带着非常轻易够辨的——生魂的气息。 .... 第83章 茧魂二十二姐姐我爱你 “这些是活人啊!” “是活人!” 一众拿着武器的弟们, 能够对着魔修拼死一搏,却根没有办法对着身上带着生人气息的活人下手。 修士不能伤及活人『性』命,是被业果所累的, 若被业果所累,毕生修为再难寸进, 甚至道心破碎! 四大宗落到如今的地步, 起因便是四大宗门的宗主, 联手『逼』死了一对活人。 到如今这业果已经累得天下将灭, 修士们哪敢对这些人头蛛动手! 就连在前面开路的个老包括荆阳羽和佛宗宗主, 不敢贸然对这些东西出手。 这简直像是魔尊万俟修对修真界众人的嘲笑, 他就把这些“活人”驱赶来, 但看业果在上, 谁敢动手杀“活人”! 场面一时之间僵持住, 这些人头蛛身上的魔力, 根不足为惧,弟们只是以灵力将这些人头蛛挥开, 却根没伤到这些“活人”。 渐渐地这些人头蛛越围越多,且不断地口吐人言,音越来越尖锐。 “救救我救救我吧!我不被吃掉!” “仙君们救命啊!” “我不要变成这个鬼样啊啊啊!” “你们不是仙人吗,为什么不救我们?!” “啊啊阿啊啊——” “救命啊!” …… 这音越来越大, 众人以灵力不断地将这些人头蛛驱赶得远一些,但他们不断求救着围上来, 弟们不敢真的伤到这些带有生人气息的“活人”, 一时间左支右绌, 进退两难。 尹玉宸和宴春观察了一下这人头蛛,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在脑中交谈。 “这些人已经全死了, 估计是被万俟修的人头蛛吞进去,又在肚腹之中孵化。” 尹玉宸说:“必须把他们全消灭掉。” 宴春也回应道:“我来用湮灵,你将这些人头蛛收进魔盾吧,修士们怕沾染业果。” 尹玉宸应,两个人动起手来,可是宴春的湮灵在这些人头蛛的身上,作用竟然十有限。 尹玉宸的魔盾,也只能将这些人头蛛身上魔气凝化的蜘蛛身体抽离,变成一个个只剩人头在地上滚的怪物,没有办法将他们完全收进魔盾。 “大动手吧!”宴春首先从储物袋中拿出鞭,将朝着她围过来的人头蛛,全抽飞。 然后说到:“这些是死人了!你们难道觉得只剩一个头的人还能算人吗?!” “可是他们的身上有生人的气息。”有一个杂修门派的弟,立刻接话道。 尹玉宸嗤笑一,他来就是魔修,根丝毫未曾遮掩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冒着滚滚魔气,这些正道弟不太敢看他。 “你们连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不知道,竟然害怕沾染上业果?” 这话的讽刺意味太强,但也确实是事实,众人陆续开始动手。 荆阳羽还有佛宗的宗主,跟个高境的老将道心灵盾加强一些,然后继续朝前行进。 只是人头蛛实在是太多了,被蛛丝裹胁着,密密麻麻源源不断地朝着他们涌动来。 并不攻击人,嘴里在疯狂地叫着救命。 然发现这些仙尊对他们见死不救,这些人头蛛像疯了一样,朝着弟们扑上来。 他们来在快速向前行进没有在意,终于再有一个人头蛛扑到了一个低境弟的身上,嘴里面喊着:“不救我们你们就去死吧!” 然后“砰”地一,人头竟然像烂熟的西瓜遭受重创一样,直接爆开,喷了那弟一身的血。 但这还没完,那爆开的人头之中,竟然飞出了一股浓黑『色』的魔气,直接顺着弟的七窍钻入其中。 这弟原地入魔,回手便一刀斩断了他身边一位跟他一路走过来的门的头。 “大小心!这些人头蛛的头里面有魔种!”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然众人还没防备起来,这些一直只是求助,甚至连咬人没有咬过的人头蛛,突然间接二连三地爆开。 人头蛛当中的魔种,像泥鳅入水一样,直接钻入了弟们的口鼻七窍。 尹玉宸以魔盾拦截,试图将这些魔种收入其中,只是人头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就连尹玉宸也法全部将这些魔种吸入他的聚魔令。 各门派低境的弟们,一旦被魔种沾染到,立刻当场入魔,开始击杀伴。 场面非常的混『乱』,开路的大能们被迫暂时停下,援助各宗低境弟们。 只是人头蛛实在是太多了,且还在源源不断地裹挟着蛛丝,从远处涌上来,眨眼之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简直将这些正道修士彻底淹没在其中。 他们不断地自爆,自爆之前还口出怨言,恶毒地诅咒着这些修士们一起去死。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低境弟的数量急剧减少。 这些人头蛛越来越多,魔种四处『乱』飞,这样下去他们要么自相残杀殆尽,要么被生生耗死在这儿。 唯有佛宗宗主的金莲杖,金光扫到哪里,能将魔种击散,也能『逼』退人头蛛。 “我来断后!你们继续向前走!”佛宗的宗主将金莲杖狠狠地钉入地面,运起全身的灵力抓在金莲杖之上。 佛宗宗主低念诵经文,金莲杖的佛光陡然间大盛。 佛宗宗主口中的经文透过金莲杖具象化,这些文字或凌厉如刀,或重若千斤,裹挟着金『色』的佛光,朝着周围撞去—— 这金光撞在人头蛛上面,让这些人头蛛哎哎叫痛,四五裂,辱骂着后退。 因为灵力的飞速消耗,他的一双眼慢慢透出了金『色』。 他竟也像秋蝉一样,生了一双金瞳。 佛光随着他眼睛颜『色』越来越亮,『荡』开的范围越来越广。 秋蝉站在佛宗宗主的身后,音沉痛地喊道:“宗主!” “你们快走,务必要阻止万俟修!” “我陪宗主一起!”秋蝉也运起灵力,抓在金莲杖上。 但是很快,他便被佛宗宗主弹开,两双金瞳对视,秋蝉的眼中流出了金『色』的眼泪。 他终究是后退了一步,低喃喃了一句,却不是佛号,是……岩生。 那是佛宗宗主的名字,从来未曾传开过的,才刚刚修成人形的时候,自己学凡人取的名字。 宴春看着秋蝉和佛宗宗主如出一辙的金瞳,起曾经在西邻国的皇宫之中,魔神万俟修见了秋蝉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一直金瞳兽。” 难道佛宗的宗主,和佛宗的佛只是两只金瞳兽? “是两只金瞳兽,”尹玉宸在灵台之中说:“金瞳兽是上古佛修的坐骑。” 经年久在佛前听经辨道,被佛法雕琢开智,竟然在主人灵合之后,成为了新的宗主,和宗门之中万人追捧的佛。 兽比人少了些许的七情六欲,成就了浩然佛法,却在五百多年前,也被拉入了“不被神王消灭”的恐惧漩涡之中,业果缠身。 人头蛛因为佛光普照经文具象的撞击暂时褪去,但是很多因为中了魔种,驱散的及时,没死,却已经重伤,或是被魔化的伴所伤的弟们,根再法继续前行。 他们自发的走到,甚至是爬到了金莲杖的前面,运起身上残余的灵力,抓在金莲杖上。 佛光在这瞬间简直笼罩了整个风沙城,人头蛛们尖叫着奔逃,但根处可逃,很多开始消散,甚至恢复了神智,又从对修士们尖锐的诅咒和恶毒的辱骂,变成了求救。 众人虽然心中悲怆不已,但他们现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也不容再耽搁下去。 众人立刻整队,人数已然去掉了小半。 他们凑得更紧,撑开了道心灵盾,继续朝前行。 佛光最开始遍布风沙城,但是随着撑着金莲杖的弟们灵力抽空死去,这佛光开始逐渐的回缩。 佛宗宗主庄严宝相的眉目开始在金光之中扭曲,身后的灵光之中,显『露』出了憨厚笨重的相。 宴春回头看了一眼,金瞳兽竟然有一些像牛。 佛光的覆盖范围越来越小,很快佛宗的宗主驱动金莲杖,咽下口中金『色』的血『液』,调转了佛光笼罩的范围,给众人照出了一条直通天坑方向的大路。 周围没有了佛光的压制,这些人头蛛又开始疯狂地围上来,只是这一次它们朝着弟们和佛宗宗主围过去。 最开始碍于这些人身上的金光,不敢上前,只是在不远处的地方辱骂诅咒。 但很快它们之中有人怨毒自爆,不惜被金光融化,也要朝着弟们和佛宗的宗主身上扑去。 很快其他的人头蛛也开始效仿,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爆开之后的魔种很快形成一股股的魔气,如黑『色』的鞭一般,不断鞭挞着苦苦撑着金莲杖的人。 此时此刻各个宗门的人,已经即将迈入镇压冥星海的大阵。 这里已经没有了人头蛛也没了蛛丝,金光在他们身后慢慢地消散,宴春要回头去看,却被尹玉宸扶住了头。 他对宴春说:“姐姐不要看。” 不要记住悲惨的东西,只管往前走。 那一只因为佛法开智,又因为佛法修成人形。甚至在佛宗当中成为大能,为百姓讲经解『惑』了百年的金瞳兽,终究还是淹没在了“百姓”之中,死在了“百姓”的手中。 一踏入天坑阵法的范围,周遭的温度越来越炙热,魔气裹挟着罡风肆虐伤人,这些魔气之中竟然还掺杂着强横的灵流,形成一股一股的旋风,冲天去。 这些漩涡之中漂浮着各种各样建筑的碎片,树木的枝杈,动物的残肢,甚至是人类的头颅。 宴春心中猛地一震,她顺着这些旋风,看向了他们头顶猩红『色』的天,悚然明白,这些就是摧毁人间的魔窟和灵洞。 那些源源不断的人头蛛,怕就是这些灵洞和魔窟从凡间卷来的生人魂尸。 他们脚下土地泛着红光,这红光在地面上绘制成一道道的符文,符文不断地流动着, 他们踩在其上,仿佛踩在炙热的熔岩之上。像这薄薄的一层地表之下,全是滚动不休的岩浆,随时冲破大阵,淹没整个人间。 他们躲避着魔气和灵气形成的旋风,穿透一片乎灵魔混合,完全看不清周遭的雾气,『摸』索着朝着天坑的方向走去。 在穿透这些雾气的时候,有些弟直接站在原地不走了,宴春很快发现,这些混合着魔气和灵气的雾气,有很强的致幻作用。 宴春有一刻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岁的时候,她坐在溪水边上,春风得意地跟一个“小孩”炫耀仙山到底有多,引诱着这个孩跟她一起放弃修邪术去修仙。 不过宴春很快便识破了,打碎了幻象之后,她身边正有一个弟站在那儿发愣,宴春认识他,他是友臣门下的一个弟,友臣这一次守在衡珏派没有过来,他门下弟来了不少。 宴春抬手碰了这个弟的肩膀一下,企图将他叫醒。但宴春一碰,他竟然轰的一,在宴春的面前灰飞烟灭,化为了一捧灵雾,融入了这灵魔交混的雾气之中! 宴春张了张嘴,很快被一团魔气凝成的一只手,姜宴春拽了过去,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是蜃魔幻术,中了幻术的被化,叫不醒的,姐姐随跟我来。”尹玉宸拉着宴春,在这灵魔混合的雾气之中快速穿行。 路上碰到了非常多的弟,有些甚至是高境弟,宴春试图将他们湮灵来唤醒,但怎样,他们立刻化为灵雾。 宴春的心中比悲痛,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却终究是走不出去了吗? 宴春不知道被尹玉宸拉着走了多久,一个人没有救下,只是在一片雾气稀薄的地方,他们发现了雾气的源头。 宴春和尹玉宸不需要沟通,立刻配合,宴春召出了道心灵盾,『操』纵小阴将湮灵水喷向源头,尹玉宸撑开魔盾,『操』纵小阳疯狂吸取魔气。 一阵令人牙酸的嘶叫传来,宴春看到了雾气的源头凝化出了一张人脸,这人脸是在一个十丑陋狰狞的巨兽身上,他身上的魔气被尹玉宸道心灵盾上的小阳吸取,身体也逐渐开始灵雾化。 他疯狂挣扎,却力挣脱。 最终在消失之前,诅咒尹玉宸:“你身为魔君背叛魔族,你不得死!” 这蜃魔被小阳彻底吞进去之后,致幻的雾气以为继,终于开始消散。 众人也终于挣脱了幻术,虽然有很多弟永远化为了灵雾,但是在大部人走了出来。 宴春扫了一眼,眼熟的基上在,她才松一口气,到了伏天岚的身边,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一行人出了雾气之后,迅速凑到了一起,他们现在已经是全部置身于一片赤红地面之上。 再向前,就在魔域天坑的边缘,众人终于看到了这一次的罪魁祸首,万俟修。 他负手立站在天坑的边缘,背对着众人,轻笑了一说道:“你们来晚了。” 万俟修慢慢地转过头,他有一副俊美若天神的样貌,但此刻在红光的映照之下,他的脸有一半像蜡烛一样融化了,皮肉堆在脖上,只『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他身边巨大的人头蛛钢刀一样的腿躁动的在地上来回挪动,威慑着众人。 万俟修伸手拍了拍他身边的人头蛛,像安抚一样,人头蛛立刻安静了。 他叹息一样又说:“蜃魔未免也太弱,竟让这么多人过了蜃魔幻术。” 众人此时此刻却人有心思去听他说什么,因为就在他的身边,在魔域天坑的边上,一团灵光包裹着一个人。 那人在灵光之中盘膝坐,眉目冷冽,正是衡珏派苦寻许久不见踪影的掌门叶涉! “师尊!” “是叶涉掌门,掌门怎么在这里?” “是掌门,”有衡珏派的弟激动道:“掌门和我们并肩作战吧!” 众人到现在已经折损大半,衡珏派掌门叶涉在这里,他们的心中升起了些许希望! 衡珏派掌门可是灵合中期的大能! 万俟修侧头看了一眼拢在灵光之中的叶涉,然后说:“哦,这个是衡珏派的掌门来着,尊忘了了。” 万俟修指着叶涉对众人说:“这可是尊手下一员得力干将。” “你们一路过来,不是早就和他重逢了吗?” 万俟修说:“那些人头蛛里面的高阶魔种,可全是出自衡珏派这位掌门身上哈哈哈哈——” “你放屁!”人群中立刻有人反驳。 荆阳羽更是直接召出道心灵盾,后对众人道:“不要他废话,我们先杀他,再设法阻止大阵!” “催动阵法的是血魔体。”尹玉宸刚才已经散开魔气巡视了天坑之下,现在那里面涌动的血气有血魔的味道。 他笃定道:“是血魔以身体作为媒介,承接凡间生人血祭灌注入阵法!” “恶毒。”有弟闻言评价。 万俟修笑着说,“尊恶毒?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难道不是最打着为天下苍生的旗号,行恶毒自私之事!” “到冥星海彻底倒置,我自己去其中寻找我妹妹的踪迹,亲自送她转世投胎!” “万俟修,你当初的悲剧是修真界和魔族联手造成,现如今你在魔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修真界也乎为你倾覆,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人,就是修真界正道仅存的大能。” 荆阳羽问万俟修:“我们当中,有哪一个跟你有血海深仇?西邻国皇室被你屠杀殆尽,西邻国皇的百姓也被你派去的魔修杀光,你的大仇已经报了,何必非要颠覆天下?” 到如今,当初参与扼杀人间神王计划的各宗宗主,除了现在坐在灵光之中,看上去已然受制于万俟修的衡珏派宗主叶涉,已经全不在了。 众人们全看到了魔域天坑之中不断在滚动的如岩浆一般的猩红血气。 这些血气来自于魔窟和灵洞从凡间卷入的生魂和生人。 万俟修闻言非常癫狂的笑起来,“大仇得报?!” “我大仇得报……哈哈哈哈哈……我有什么仇?!” “我就算杀光天下人,也换不回五百多年之前,我的父皇母后,我的妹妹。” “只因为冥星海的一缕碎片,应在横绝山上的所谓命魂镜,一段预言,就让修真界四大宗门不惜与魔族联合,『逼』死我父母,迫我入魔,还抓走了我妹妹。” 万俟修说:“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冥星海之中到底有什么这么蛊『惑』人心?” “你们难道就不看看,所谓预言到底是什么预言?这天下到底是由谁『操』控!” “快停下吧!”秦妙言说:“大皇,你妹妹万俟清玉,当年在你死了之后,就跳了魔窟!” 宴春闻言心中一阵发紧,紧紧盯着万俟修的方向,结果万俟修并没有如象当中发疯。 反倒是他身边的人头蛛,闻言又开始躁动的不断迈动钢刀一样的足,甚至向后一仰,对着秦妙言喷『射』了蛛丝。 秦妙言灵巧的躲过,宴春视线却落在了人头蛛的身上。 万俟修有些愣怔地看了秦妙言一眼,然后笑到:“我早就知道了,这种丑事能瞒得住谁呢?” “所以我才要亲自去冥星海中看一看,我妹妹到底转世投胎成了谁!” 场面一时之间僵持,宴春他们身后那些灵气和魔气的旋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 魔域天坑之中,如熔岩一般滚动的血气,不断地借由血魔被输送入大阵。 “动手!” 荆阳羽一令下,众人全部听他指挥,结阵的结阵,召出灵盾的召出灵盾。 尹玉宸直接原地化为魔气,侧头看了宴春一眼,在脑中说:“我去天坑阻止血魔,姐姐我爱你。” “小心!”宴春召出灵盾,灵台之中对着尹玉宸道。 众人一哄上,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先把人抓住再说! 他们至少已经看出了万俟修现在确实身受重伤,人头蛛或许因为之前布置了那些陷阱,朝着秦妙言喷『射』蛛丝的粗细,和当时宴春在西邻国皇宫当中看到的那种强悍程度已经不能比了。 这两个魔如今是消耗过度!且万俟修的魔盾已经碎了,法为人头蛛提供魔气。 现在正是动手的时候—— 荆阳羽道心灵盾上的风鬼花吸取了天坑之中涌动的血气,散发出了刺目的金红之光! 与此时,宴高寒命剑也直指这两个魔,蓝阳老召出道心灵盾,朝地上一跪。 接着一阵阵地动山摇,蓝阳老的灵盾之中,成群结队的灵宠从其中跑出来,全部朝着天坑边上的两个大魔扑过去。 佛秋蝉直接抖开袈裟,精壮的半身□□,袈裟之上的符文如活物一样在半空之中汇聚,形成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金瞳兽样貌,被催动嘶叫着朝着天坑方向冲去—— 人头蛛嘶嘶叫着,喷『射』出一道道蛛丝,钢刀般的利爪不断地左右游走,替万俟修挡住一道道灵气和剑光。 很快它的腿被切掉了两只,但它依旧在嘶嘶的叫着,不断爬起来试图战斗。 万俟修神『色』阴沉,却不闪不避的站在天坑的旁边。很快,他面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很细微的,鄙夷的笑。 .... 第84章 茧魂二十三映着地上残缺可怖和他几…… 灵兽们扑向人头蛛, 包括秋蝉的灵相兽,直接张开大嘴,将人头蛛叼离万俟修的面前。 而有人头蛛的阻挡, 万俟修直接被众人的招式攻击,瞬间便轰成一片飞灰! 人头蛛被一群灵兽按在地上撕扯, 万俟修被攻击消散, 发出尖锐的嘶嘶叫声。 它钢刀一样的腿被不断地撕扯来, 翻不过身, 也逃不掉, 被群兽撕扯践踏得哀叫不断。 而众人蓄势待发的第二波攻击直接丧失目标, 他们愣住。 这时候天坑之中血气翻涌的速度也肉眼可的减缓, 被血气催的大阵也变得断断续续。 尹玉宸自半空之中凝化成人形, 以魔盾不断地在吸取着血魔的魔气, 血魔的身形时不时在翻涌的血气之中显形, 『露』出痛苦狰狞的表情,嘶喊着:“放开我!这不是我愿意的!啊啊啊——” 然而因这些血气不仅仅是来自血魔, 更多是来自凡人,甚至裹挟着灵力。 尹玉宸此时此刻的双眸散着不详的红光,面『露』痛苦,他魔盾之上的小阳, 因吸取这些血气,身体正在肉眼可的涨大, 但是身体也在不断地被腐蚀, 残缺, 甚至掉好几条腿。 宴春紧张地看着尹玉宸,试图『操』纵他的天魄,生怕他被这血气占据神志失控。 荆阳羽此刻跑衡珏派掌门叶涉的面前, 抬手试图去叫醒叶涉,结果手直接穿透叶涉的肩膀,荆阳羽一句师尊卡在嗓子里。 这难道只是个幻象? 不可能,他明明能够感觉师尊的气息! 荆阳羽再度伸手尝试,以灵力探入叶涉的身体。 伏天岚宴高寒四外环顾,并有因万俟修被他们眼看着打成飞灰,而放来。 众人也震惊地喊道:“万俟修呢?死?” “这么轻易就死?怎么可能?” “它的魔盾魔宠不也只剩一条腿么?他们之前的布置或许已经耗费有魔力。” “可我总觉……” “玉宸,小!” 宴春道灵盾之上的小阴感小阳的危险,又疯狂撞击起灵盾。 而宴春瞳孔骤缩,看尹玉宸的身后凝化成的一只大手。 尹玉宸察觉什么要散成魔气躲开,但已经来不及。 这只大手一把抓住尹玉宸的后颈,直接扼住尹玉宸的脖子,尹玉宸散一半的身体被迫凝实,并且他的魔盾瞬间溃散,他竟是完被压制住,一点魔气也使不出! 很快得救的血魔试图逃窜,只可惜才爬出天坑,还未能从一滩蠕的血肉化人形,便又被一只虚空之中凝成的大脚,狠狠踩住。 血魔尖叫一声:“魔神饶命!” 而后被提着狠狠砸魔域天坑,“继续!”万俟修命令道:“敢跑,即刻让你灰飞烟灭!” 半空中万俟修凝成庞大人脸,宛如巨人一样俯视着众人,像是在看着一群蝼蚁。 众人头俱是一凛,万俟修果然死,方才只是骗他们的。 他只用血气凝成巨大的上半身,半身天坑之中在不断涌的血气混在一起。 他竟然能够将这些生人血气化己用,要道这些血气之中含着的可不只是魔气,还有灵气! 血魔就因被开启大阵的媒介,被这些夹杂在血气之中的灵气腐蚀得本体越来越小,从一面湖那么大的本体,现在只剩这一滩! 可是万俟修凝化的人形,甚至有方才被众人打散时那样面容扭曲,依旧俊若天神,可他之前只是戏耍众人。 “我劝你们不要白费力气。” 万俟修:“挡我者死!” 他着,手上狠狠一捏。 尹玉宸虽然有发出叫声,但是他身上的魔气疯狂朝外涌出。 他挂在魔神巨大的手掌之中,像一块在被拧干水的抹布一样,眼便要彻底灰飞烟灭。 宴春将道灵盾撑得最大,凌空跃起,裹挟着茧魂境中期修士的有灵力,『自杀』一般朝着强大令人颤的魔神撞去! 他们好的,若生一起生,若死一起死—— 宴春灵盾上的湮灵水顺着小阴的嘴里喷泉一样朝着魔神喷去,而宴春本无本命法器,但是这一刻,她将自己的灵盾变成法器,用她几乎不会用的绝技——鱼目! 便是在短时间内复制对战之人的绝技! 鱼目混珠! 灵光霎时间大盛,宴春也在半空之中,凝化成万俟修一样大的人形。 她身前灵盾便是她无坚不摧的圆形刀刃,宴春直接切掉万俟修抓着尹玉宸的手。 而与此同时,自己女儿朝着魔神冲去的宴高寒,也手持本命冲过来,这一瞬他整个人也拢在剑光之中,如一柄开天辟地的巨剑,直接朝着凝化的万俟修身体刺去! 万俟修宴春面对面,眼中有些许震惊,很快他凝化的人形便维持不住,他张张嘴,能出一句话,便轰然化一团血气,消散在半空。 尹玉宸得救,宴春因这一击几乎耗费有灵力,从半空之中跌落而。 尹玉宸抱住她的身体,直接落在天坑边缘。 天坑之中涌的血气凝滞,那些自这魔域大阵拔地而起,冲天而去,穿透人间的灵洞魔窟,也在减缓。 可是大阵上流的血气似乎已经足够。 地面轰隆隆地开裂,天坑的最中,裂开一条散发出浓重魔气令人窒息一般灵气的口子,像一只蛰伏的巨兽终于睁开眼睛。 地山摇不可阻止。 宴春被尹玉宸紧紧抱在怀中,她将头放在尹玉宸的肩膀上,看向宴高寒伏天岚,『露』出一个疲惫又无奈地。 底还是无力阻止。 血魔湮灭前的哀叫震彻天坑:“万俟修我草你姥姥!你不得好死啊啊啊啊——” 天坑之中的裂痕变大,众人焦急道:“怎么办,真的有办法阻止大阵吗?” 荆阳羽能唤醒叶涉,看向那缓缓开裂的天坑之冲天而起的灵魔之气,头看一眼同伴们,道:“或许还有办法……先辈们当年,便是自爆灵府,直接以身驯道,阻止冥星海的倒置。” 众人的表情满是悲切,秦妙言缩脖子,默默躲莫泽身边去,扯过地上的一件黑袍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里对荆阳羽骂道:“脑子有病!” 牺牲奉献她是绝对不会去的,就算是冥星海倒置,天崩地裂,她也要最后一个死! 莫泽显然秦妙言得一样,这两个人带人已经开始悄悄后退。 可是场中除他们,其他人在听荆阳羽的话之后,入魔一样,渐渐地朝着天坑的边缘聚拢。 荆阳羽:“我先……” 他还等话,一直毫无反应,仿佛只是个投影的衡珏派掌门叶涉,突然间睁开眼睛,身体散发的灵光消失,他也突然有实体。 他之前只是在抱元守一,保存住自己最后的灵力。 此刻他一把抓住要跳天坑的荆阳羽,开口声音沙哑如老鸦,“不要上当!” 荆阳羽震惊站定,身连忙喜道:“师尊,师尊你事吧?” 众人叶涉在这个关键时候醒,也是喜形于『色』。 然而叶涉却并有理会众人,而是紧紧抓着荆阳羽,对着他道:“你要成魔,你要成魔才能跳!” 荆阳羽半跪在叶涉身边,根本明白他的什么意思,只叶涉两句话的功夫,身上的血肉仿佛被抽空一般,眨眼之间便皮包骨,头发花白。 “你是天生魔体,只有成魔才能打败万俟修!” “徒儿,成魔去!” 叶涉完,直接口吐浓黑『色』的魔种,这么近的距离,荆阳羽对他又然有防备,这魔种瞬间从荆阳羽的七窍钻入—— “大师兄!”宴春叫一声,却因灵力耗尽难以起身。 衡珏派修士立刻围上去。 然而叶涉却像是吐出这最后一个魔种之后,彻底油尽灯枯,如同一个被画皮掏空的人皮一样,直接瘫在地上,连骨肉已经消失。 尚存的最后一丝意志,狂道:“万俟修,你冥顽不灵,我徒儿天生魔体,他能克制你!” 这声音『荡』在天坑边缘,伴随着荆阳羽的惨叫声。 他的七窍之中不断钻出浓重魔气,他痛苦地试图以灵力驱逐体内魔种,但是根本做不。 因这颗魔种,是叶涉身体里唯一一颗极阶魔种。 五百多年前,衡珏派掌门叶涉,因一时被命魂镜『惑』,参与四大宗门魔族联合,将灭世的人间神王灭在萌芽的计划。 自那之后,叶涉被业果累,道『荡』,他一直在寻找弥补的机会。 直三百多年前,他在魔域天坑之,寻还在做战魔傀儡,每天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万俟修。 衡珏派掌门将门中的事宜交给门中长老,而后入天坑,只要尽可能弥补当年犯的错。 当时的万俟修表现得非常痛苦,恨他,也怨他。 只是因叶涉一直在天坑之中设法帮他,就算偶尔会出天坑悄悄修真界,却总是会来。 万俟修渐渐地,对他不那么抗拒。 而叶涉不道,已经成魔的万俟修,失去亲人妹妹的万俟修,早就不是他道的那个光风霁月怀天的“西邻大皇子”。 他在骗叶涉,用尽各种各样的办法欺骗叶涉,对叶涉自己只是要做一个好魔。 不被人压着,除此之外有别的要求,但是战魔太强,他如果无法暴灵,有自己的属,他一辈子也出不去魔域天坑,会死在这里。 叶涉最怕万俟修死,他死业果便更加难以摆脱。 于是经年日久,他被万俟修伪装的样子欺骗,答应以灵体他孕育第一枚魔种。 万俟修将这样的魔种种在魔修的身上,就能掩盖魔修身上的魔气,他就能出魔域天坑,再也不受战魔的控制。 可是叶涉不道,他种的这颗魔种,乃是万俟修身体里面凝化而成,是魔修『操』控人的一种手段。 叶涉便这样成他的傀儡,一直用自己高境修士灵合的灵体,在他源源不断地产出能够重在修士身上也不会被发现的魔种。 叶涉甚至被万俟修『操』控着时不时去修真界活,还收徒弟,传信衡珏派等等,以防引起正道修士的怀疑。 万俟修因此拥有数不清的手,叶涉意识自己上当,一直在劝万俟修。 万俟修又骗他,自己不能不争,否则会被其他的魔修吞噬。 他他不会害人,只是要当上魔神,然后一直骗叶涉,一直骗他,骗叶涉的灵体彻底如现在这般消耗一空。 化一块丑陋的人皮。 叶涉总算是最后留一个眼,留一颗极阶魔种,着给他的大徒弟种,他早就发现,他的大徒弟是天生魔体。 最开始叶涉以他的大徒弟是万俟清玉的转世,万俟修才会『操』控自己收他徒,以此劝万俟修放一切,好自己身上业果。 但是后来叶涉发现,天生魔体也并非是万俟清玉的转世。 叶涉他也用这个理由骗过万俟修,但是万俟修完不上当。 他不相信他的妹妹转世投胎成男人,除非他亲眼命魂镜中预言,可他一个魔,如何能命魂镜? 不过他曾经倒是仗着叶涉已经完被魔种吸干,有挣脱反击的能力,以对叶涉吐『露』自己的弱点。 万俟修告诉叶涉:“只有天生魔体,才能对付我。” 这便是叶涉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荆阳羽来他的面前,等着大阵开启,等着他在命魂镜之中的那些“未来”成真。 叶涉从衡珏派出来找万俟修之前,看这一幕预言,他看魔神终将被战胜! 因此他将魔种亲手种入自己的徒弟身体里,终于毫无遗憾地完成自己的任务一样,合预言之中看的,堂堂衡珏派掌门,四宗门之首,死成一块丑陋干瘪的皮。 可是他的“功成身退”,不过又是谓命运开的一个玩罢。 一直消失无踪的万俟修,竟然在大阵缓缓开启的裂纹处,再度凝成人形。 嗤一声:“你们衡珏派的掌门真是蠢得可怜。” “天生魔体就对付我?” 且不觉醒成魔,还不道觉醒成八魔君的哪一种,就这种刚刚觉醒的魔,不够万俟修一口吃的。 他的身形慢慢凝化,对着『露』出恐惧神『色』的众人叹息一声,:“本来要看看你们大阵自我牺牲,一个个跳进来做养料呢。” “可惜,这老东西坏我的计划。” 万俟修声音这个时候,竟然也不紧不慢,:“那就不好意思诸位,凡间的那些生人开启这阵法实在是太慢,你们修高血气才能够劲。” 万俟修着,举起大掌,直接覆盖众人头顶半空之中,而后终于不再藏头『露』尾,展现出他真正的能力。 有人一瞬间不能,仿佛被什么千斤之物狠狠压在头顶,身体之中的灵气魔气,同时被万俟修凝化的大掌吸取。 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正在魔化的荆阳羽像一条鱼一样弹起,他的双眸已经变成一片血『色』,他被最信任的师尊亲手种魔种,觉醒成魔。 宴春尹玉宸被压在天坑的边缘,天坑之中的大阵已经又裂开一个特别大的口子。 宴春看奔涌的灵魔之气从那里喷薄,朝着天空之中冲去,灵洞还有魔窟一样,即将摧毁整个人间。 可是他们此时此刻,已经丧失反抗的能力,宴春看一眼自己的同伴们,不甘地在这强大无比的力量之,抬起头。 “你看什么?”万俟修温柔的问宴春:“好奇我什么能够同时吸取灵气魔气?” 万俟修:“我喜欢你这小友,我来你解『惑』。” “因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修士,将我一个天生灵体,生生『逼』得入魔。” “五百年,我身体不由自主吸取灵气,又被迫吸取魔气,灵魔之气在我身体当中并存五百多年,每一天,犹如凌迟。” 万俟修的声音里面甚至有什么浓重怨恨,平铺直叙的仿佛在别人。 “我的身体不断被撕裂,又自愈,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以啊,灵魔之气现在能够在我的身体之中并存,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吧?” “啊……” “啊——” “啊啊啊——” 宴春听同伴们在哀叫,她紧紧抱着尹玉宸仰头,泪流满面,又看向自己的父母也抱在一起。 结局似乎已经无可避免。 那些被蓝阳长老召出的灵宠,四散奔逃,但很快被吸光灵气甚至是血气,成叶涉掌门一样的,干瘪的皮。 而它们瘫在地上之后,被它们撕咬的那人头蛛,却竟然还顽强地活着。 它也在被吸取魔气,但是它有试图逃跑,而是正朝着魔神的方向爬。 它只剩一条残缺的腿,在地上艰难地刨着,它的肚子破,猩红『色』的内脏流一地。 它托着自己,朝着魔神的方向去。 宴春已经彻底连抬头的力气有,她的灵力在飞速流失,境界也连连后退。 她躺在尹玉宸的怀中,尹玉宸虚弱地贴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哪怕发不出声音,也在:“姐姐……我爱你。” 宴春视线开始涣散,她祈求什么,哪怕是之前那种被取代身体的感觉,只要让她拥有力气。 她要救人。 救她的亲人爱人。 很快,身体一轻,宴春觉得自己已经神魂出窍,整个人轻飘飘的,一阵风便能吹散。 然后她看那个艰难拖着肚破肠流的半截身体,爬天坑边缘,正艰难仰头看着魔神的人头蛛。 它脸上一直缠着厚厚的蛛丝,连眼睛不曾『露』出,宴春一直以,这个人头蛛是有脸的。 她得魔神的魔盾被击碎,它却还不离不弃的时候,中其实是对它这样忠于主人的魔宠,无法恨起来的。 它们只是听命于主人。 可是宴春竟然看这人头蛛人头上的蛛丝被撕破,『露』出一张虽然被灵兽啃食过,但竟然能从剩余的好皮上看美丽样貌的脸。 竟是一个女子。 宴春悚然。 宴春出窍的神魂登时落身体,她从这人头蛛半张脸上,看出魔神万俟修的神韵! 它的身体也因被抽取魔气在慢慢消散,万俟修的眼中根本有它。 宴春归身体之后,用仅存的有力气喊道:“万俟修!你的妹妹有死——” 提妹妹,万俟修闻言顿,接着冷一声。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停顿间歇,宴春指着已经垂落人头的人头蛛:“她一直在你身边,她住在你的魔盾之中,是你豢养的人头蛛!” 人头蛛本来已经彻底丧失力气,可是听宴春的话,顿时嘶嘶两声,意识地要挣扎起来,将蛛丝缠缚在脸上。 可她只剩一条腿,只有半个肚子,肚子里蛛丝,她只能艰难用一只腿在地上刨,企图逃跑。 魔神顿住,他的意还在脸上。 他根本有相信宴春的话,他以这就是绝境之中,小蚂蚁的挣扎咬人。 他不费吹灰之力,将那个企图跑掉的人头蛛翻过来。 这个小东西跟他四百余年,一开始他根本不屑将它放进魔盾,因它的修实在是太低微。 但是它胜在忠,鞍前马后,增长修十分拼命。 后来做他的魔盾灵宠,更是他配合得天衣无缝。 但是万俟修除对战,跟本从来不跟它交流沟通,它也从来有表达过什么自主意愿,只是总要跟着他。 它对万俟修来,只是个听话的小玩意。 他的魔盾破碎之后,万俟修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魔盾,他完能够同时控制灵魔之气。那他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魔宠。 可这个在他魔盾破碎之后,却有离开他,或者试图反噬他的魔宠,确实让他有点欣慰,甚至还将它继续留在身边。 但在进入魔域,这人头蛛布置那些阵法,魔气已经耗损殆尽,连蛛丝也要。 万俟修就放弃它,任由那些灵兽将它扯碎。 在他眼中,它不过是个蠢物。 万俟修带着对宴春这个小蚂蚁徒劳挣扎的,不屑的意,轻而易举地将那个人头蛛翻过来,仰面朝上之后,失去蛛腿半身的人头蛛嘶嘶叫得格外凄惨。 万俟修垂头看一眼,那根本跑不的人头蛛,头扭转向旁边,一条腿疯狂蹬。 万俟修将它头扳来,然后用魔气撕开它脸上残存的蛛丝。 他漫不经,他要向宴春证明,挣扎是有用的。 但是当他对上人头蛛的人头本相的时候,万俟修有的顿住。 他像一个硕大的雕像,凝固在半空之中。 他血红的双眸,映着地上残缺可怖,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血红『色』盛满悲伤,却根本流不出泪的双眼。 .... 第85章 灵合一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四百多年, 万俟修从来有正眼过,也从有将一个跟在他身边的愚蠢魔物放在心上过。 他从骨子里在厌恶着魔族,厌恶着仙族, 厌恶着那些受挑唆一次,就忘记了他百次之好的族, 他甚至心中在憎恨着害他变这样的天道。 他从不想做什么间神王, 只想好好的继承父皇的皇位, 爱护万, 做一个延顺一方安宁的好储君。 他想要保护体弱多病的母亲他从小就格外柔弱的妹妹。 他心中有多的雄图霸业, 他只想护住亲。 他最开始入道的时候, 欣喜若狂, 不是因为要为仙, 够走上修真路, 甚至是长生不死。 他仅仅只是因为自有了灵力之后, 够替弱小的双生妹妹,驱散总是觊觎她的邪祟。 他们是双生之子, 从小便心意相通。 父母格外偏疼妹妹,万俟修从不嫉妒,他也父母一样疼爱她。 因为她是那么善良,单纯, 是一个会在及笄的时候,偷偷穿上粗布衣裳, 去为城中感染瘟疫被阻隔在城外的百姓施粥的天真女。 她活得尊贵, 被保护得好了。 万俟修父母自从她及笄便一只在为她挑选驸马, 可是纵观普天之下,万俟修认为够配得上他的妹妹。 连仙山上那些仙君也不行。 她怎么会是天生魔体?怎么可注定要为邪魔? 她从小到大,毫不夸张地来说, 是个十指不沾水,双足不沾地,不曾沾染任何杀虐的间白鹤。 可是那些仙说她是天生魔体,伙同了魔族,将他的妹妹掳走,拖入淤泥。 她羽翅折断,身染血污泥泞,却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自的哥哥说:“不要去报仇。” 不要去试图找仙族魔族报仇,哥哥打不过的。 他们只是凡。 但是那些仙,那些魔鬼,根不肯放过他们。 他们要『逼』一个天生灵体的,当着百姓入魔。可万俟修做了,他们是不肯放过他们。 他的父母死了,妹妹将死,他知道那些正道修士怕沾染业果,所以选择自献祭。 他想着,自死了,总放过他妹妹了吧? 可是他们是将她带走,说要将她镇压,却在半途弄丢了她,让她跳下了魔窟。 万俟修宴春想得一样,那样柔弱的女孩子,又是那样吸引魔族的体质,掉下了魔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不言而喻。 因此万俟修从一开始,就知道修真界根说不出万俟清玉的下落。 因为在切掉战魔的头颅之前,万俟修让那个曾经折磨他妹妹的罪魁祸首,尝便了百种酷刑。 战魔都不知道万俟清玉的下场,谁知道? 他想要倒转星辰海,真的是想要找到万俟清玉的下落吗? 不是的。 因为三百多年前,在他用魔种控制了叶涉的那时候,便透过了叶涉,知道了这世上,根有什么生死轮回。 有! 他的父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这世间的所有,都是有今生!来世! 因为冥星海之下,只有两口沸腾的天池,一面沸腾着凡纯善之魂,被称为灵气。 一面沸腾着凡恶欲之魂,被称为魔气。 随着天坑大阵不断开启,在天坑边上的尹玉宸宴春,也到了那阵法之下,不断上升的两个天池。 宴春了一眼,便脑中嗡鸣不止,瞬间神魂不稳,有种当初被拉到命魂镜之前的那种无法呼吸的窒闷。 而半空中垂头盯着头蛛的魔神万俟修,这时候如同一捧风中沙砾。 在灵魔之气之中如被风带走一般融。 众身上的压力顿时一松,疯狂被吸取的灵魔之气也暂时停下。 而冥星海那两个简直无边无际的天池,缓缓上升着。 灵魔之气在沸腾的天池之中泾渭分明,却池底相连,溢出的灵魔之气混合又分开,并不曾相互排斥,相互侵蚀。 宴春虽觉得这样很荒谬,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竟胡言『乱』语对了,灵魔,从来便出自同一源。 这时,在半空消失,停止吸取众灵魔之气的万俟修,突间以正常的身量,出现在了头蛛的面前。 他半跪在地上,再度伸手,转回了头蛛躲避他的脸。 后一错不错地着。 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无比,嘶哑如含沙饮血一般地叫:“小玉……” “嘶嘶……”头蛛并不会说话。 她在坠入魔窟之后,不出众所料,立刻便被分食。 她最多的身体,被一个巨型蜘蛛吞进了肚子,她不甘心死,她想要魔,她想要找哥哥,她不是天生魔体吗? 她被巨蛛肚腹里面的小蜘蛛啃食掉了所有身体,只剩下头颅,她最终魔,真的有死去,而是了头蛛。 她在魔域天坑厮杀,用了一百多年,才找到了哥哥。 但她早已经不是了,不是哥哥认识的那个妹妹。 她将自的头缠缚起来,跟在哥哥身边。 她跟在他身边,为他做事,最终为了他的魔宠,万俟清玉是满足的。 她这个天生魔种,了魔,可她的心中有恨。 仅仅只是因为她找到了唯一的亲,够跟在他身边,哪怕无法相认,无法说出一句话。 哪怕再也叫不出一声哥哥。 她听命于万俟修,盲目地听从,每次听到他要找自,便用嘶嘶声回应:“我在这里。”。 她知道哥哥想要做什么,他想要颠覆天下,他们从来心有灵犀,她愿意为他颠覆天下。 她喜欢着哥哥越来越强,习惯了做一个“蠢物”的生活。 她从不想哥哥相认,因为她知道,比起找不到,哥哥到她变了这个样子,才会真的疯掉。 她明明很快就死了,消失在哥哥手下的,可是偏偏那个修士说出了她是谁! 万俟清玉想要逃,她却根动不了了。 她心中仇恨那个修士,恨恨地向她。 便见她挣开了一直抱着她的魔修,翻身滚入了天坑。 是送死吗? “小玉……” 万俟修这一声比上一声更加沙哑,他抬起手,却根不敢碰万俟清玉的身体。 他哭不出,面『色』却比哭难。 他努力地在搜索,这几百年间,他这个“魔宠”的记忆,有有片刻的温情。 但是有。 他甚至不止一次亲手打她,甚至几度险些杀了她。 就在前不久,他因为她已经有用了,放弃了她,任由她被灵宠撕碎。 可他却明白了即便他那么凶狠,其他的魔宠都怕他,躲着他,为什么独独这个头蛛非要跟着他了。 她就是来找他的。 她是他的妹妹。 万俟修整个都颤抖起来,他嘴唇抖着,徒劳地伸手试图去碰一碰妹妹残破的身躯。 有够打败他,这天下,有。 可是这一刻,他几乎死于愧疚。 死于这痛彻心扉的重逢。 万俟修从来都是镇定的,优雅的,慢条斯理的。 他此刻狼狈地向前,试图去抱起妹妹的头,却发现她的头不动,因为只剩下一点点,连在身体上。 如果她不是一个魔,她早就死了,而他就是罪魁祸首。 万俟修慌张地为她输送魔气,试图拼凑她残缺的身体,视线不敢朝着她的身下上一眼。 万俟清玉一直在嘶嘶叫,她说不出话,但她在安抚万俟修。 她不疼的。 她一直都不知道什么是疼痛。 可是哥哥痛苦的表情,让她疼。 “啊……” 万俟修跪在万俟清玉的面前,痛苦到干呕。 “啊——” “啊——啊——” 他将头抵在她的头侧,不断地嘶吼。 他的周身爆出了可怖的魔气,一部分朝着万俟清玉涌去,一部分朝着天坑涌去。 他要杀了所有的,杀光这些虚伪的生灵。 让天道后悔如此愚弄他们,他要让这个世界的一切『荡』无存! “啊——” 天坑之中因为这魔气疯狂撕裂。 压在大阵之下的两处沸腾的天池,飞速地上升。 地面剧烈震『荡』,万俟清玉被万俟修用魔气护在半空。 就算是摧魂境的魔灵,伤这样,也已经有活下来的可了。 他要让整个世界给他们兄妹陪葬! 可他悲痛了,根就发现,天坑的边上什么时候了一个。 宴春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翻下了天坑,任由自摔入了沸腾的灵气之中。 她感知到那里面,有什么东在召唤着她。 她跌入其中,任由意识被什么填满,任由神魂出窍,再被浓郁的灵力灌注于身体。 她感觉到了身体无限地扩展,拉长,绵延过每一片间。 她到挣扎求生的族,哀哀瑟瑟的兽类,到沉默撕裂的树木花草,到了狂风暴雨天崩地裂之中新生的孩子。 她到了山川河流的更迭,到魔族修真者褫夺了多的生机,让来作为生机之源的族不转生轮回,困囿四方土地之中。 她到了日落月升,因果循环。 她的身体仿佛被这无限的灵流冲散,煮沸,再散到每一个角落。 她终于明晰了这世上一切的不解困『惑』,她的身体四肢,在她执着不散的意识之中重新凝聚。 她睁开眼,身灵合一。 道心灵盾自弹开,一声通天彻地的龙『吟』之声响起,她道心灵盾之上的小阴,为一条白龙,冲破了她的灵盾,盘旋着冲天而起—— 浑身散着灵光的白龙,在天际盘旋一圈,而后大张龙口,朝着天坑之中喷出粗如巨柱的,白雾一般的灵气。 正在朝着地面上升的天池,竟在这灵柱之下生生停住,连那些朝着间延伸的魔窟灵洞旋风,也瞬间消散。 白龙盘旋而下,一圈圈盘在了悬浮在半空之中的宴春身上,宴春破碎的灵盾,在她手中凝,了灵光长剑,直指万俟修。 她身缠白龙,周身灵光环绕,长发在灵光之中浮动,她的双眸,了一片如雪的纯白。 她的眼中已经了任何的情绪,她彻底了一个斩断七情六欲,灵合天地的仙。 万俟修听到声音转头了一眼,面『色』狰狞地冷笑了一声。 而后一抓起了地上那群完全有反抗之力地“喽啰”们,对宴春说:“你不不愧为天道意志传承者。” “这些对你应该都有意义了?毕竟你已经放弃了自我,变了天道贼的傀儡!”万俟修说:“那么我来帮你杀了他们。” 万俟修环顾了一圈,正想要找到那个他曾经蓄意给过聚魔令,想要另其牵制这个天道意志传承者的魔灵。 却发现不知何时,天坑边上了另一个也不见了。 而就在万俟修威胁宴春的时候,又一声龙『吟』冲天而起,一条三头黑龙自沸腾的魔气之中飞出。 猩红乌黑的魔气霎时间弥漫整片天地,三头魔龙在魔气之中现身,对着万俟修嘶叫。 但它却并有如白龙一样,朝着天坑喷出魔气,而是直接三个脑袋同时对着万俟修的方向一吸—— 整个天地之间,包括万俟修周身涌动的魔气,霎时间被吸取一空。 一身黑袍的尹玉宸踩着黑龙的尾巴站在半空之中,手中魔盾为硕大的聚魔令长剑,对着万俟修说:“放下那些。” 尹玉宸此时此刻承载了这个世间最邪恶的欲望身,狭长的凤眸之中,猩红的魔气如烧着的业火。 他也在宴春孤注一掷跳下沸腾了灵池之后,便也紧随她而去,跳下了魔池。 他们说好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他在沸腾的魔池被焚,见便世间丑恶,爬过尸山血海,仿佛度过漫长绝望的万年,翻滚在世间最浓烈不可超脱的欲望之中,沉沦深陷。 他几度失去了一切意识,为了魔池之中一缕魔气。 可他总会想起,自有一颗星星。 那星星在黑暗之中指印他的前路,他艰难保持了理智,突破了暴灵境,身魂合一。 第86章 灵合二他对宴春说 “救救她”…… 漫天翻涌的魔气如同一条条环绕他生的巨蛇, 扭动翻滚,臣服在他的脚下。 “姐姐你说得对。”尹玉宸站在咆哮的黑龙尾巴上,他玄『色』的长发和长袍在魔气之中猎猎飞扬, 唯有双眸和双唇艳红似血。 尹玉宸对着宴春了,让宴春的心神顿觉被摄住。 他说:“仙魔本同宗, 都是人身上的罪孽和因果。” 灵合之后, 无界限, 是归天去。 宴春眼中的惨白渐渐褪去, 瞳仁恢复了纯黑, 尹玉宸此刻是承载人苍生欲望的化身。 自然也是她的人。 她的人回了。 宴春的理智也回了。 她得及高兴, 万俟修便说:“放过他们?” “哈哈哈哈哈哈——”万俟修说:“当, 谁又放过了我们!” “大家一起死吧!” 万俟修直接便要将这些人全部杀死, 这时候尹玉宸道:“你妹妹在我这里。你若杀了他们, 我便杀了你妹妹。” “让她魂飞魄散。” 尹玉宸前悬浮着一团魔气, 这些魔气稀薄了一些,『露』了万俟清玉的脸。 “她有死。”尹玉宸说:“你真残忍, 她都这样了,你让她痛快死去。” 万俟修回头看了一眼,尹玉宸竟知什么时候,将他的妹妹偷走了! 能够在他毫知情的状况下将他的妹妹偷走, 足见他在已经和自己一样,彻底进入了归天境。 万俟修身上裹挟着冲天魔气, 朝着尹玉宸和他的黑龙冲, 血光四起, 杀气肃冷的乎将整天地冻住。 眨眼之,两灵合归天的大魔在半空之中,如同两片遮天蔽日的黑云一般, 瞬息相撞了千万次。 黑龙被活活撕掉了一脑袋,万俟修的腿也被生生扯下一段。 天地震动,地阵法开裂,天池升起。 但是宴春看了一眼,便有再去管,是直接挟着白龙,如一道撕开浓云的劫闪一般,冲入了缠斗的两大魔之中。 天空中龙『吟』阵阵,黑云翻滚,灵光炸裂。 一黑一白两条龙和一仙一魔两人,配合起简直天衣无缝,很快便将万俟修压制。 轰隆隆震天彻地的交战声,如滚滚巨雷一般绝于耳。 整天地震颤得仿佛下一刻便崩塌,众生即将跌入深渊。 “哗啦啦——”急雨伴随着一阵阵龙『吟』至。 天漏了一样,黑云被急雨浇熄,腐蚀殆尽。 宴春实在是想再打下去了,人已经满目疮痍,若人族湮灭,那么整世界的生机都断绝。 于是她『操』纵已经化身为白龙的小阴,直接由分说朝着斗得开交难舍难分的两大魔,无差别湮灵。 她入境已经灵合归天,她的湮灵水,是灵雾的化身,是天道的意识,是对仙魔妖鬼之外的人族,完全无害的生机馈赠。 这急雨像一双抚慰山川河流的大手,将大地的哀鸣,人的动『荡』,全部压在“掌下”。 但是对于已经灵合归天的魔修说,却是“销魂蚀骨”,等同将血肉之躯推入岩浆。 黑云迅速散去,冒着一股股怜的尾烟,滋滋啦啦地消融。 只剩一脑袋的黑龙,都及和白龙亲近,便哀叫一声,钻回了尹玉宸的道心灵盾。 尹玉宸和万俟修都被湮灵回了本相,一起自半空跌落在地。 他们神魂化成的皮肉被腐蚀的滋滋作响,血肉模糊,甚至被湮灵水腐蚀的见了森森白骨。 但饶是如此,尹玉宸摔在地上的第一件事,是埋怨他亲爱的姐姐怎么下手如此狠毒。 是即刻吸取天坑之中涌动的魔气修复自身皮肉,然后再度召魔盾,朝着万俟修攻去。 万俟修魔盾已经碎了,他并非是尹玉宸一样的道心,重伤至此也能马上吸取魔气自愈。 他在也根本顾上什么。 他魔气被湮灵,整人如同被架在火上烧了一半,留了一口气又架下的骷髅骨。 但是他的怀中抱着他的妹妹,一身体残缺,只剩半幅,一白骨深深,内脏『裸』『露』。 落在地上,万俟修垂头看着有魔气护着,立刻就濒死的万俟清玉。 他轻声地叫了一声:“小玉……” 小玉,别怪哥哥。 万俟清玉动了一下眼珠,眼中铺满的却是对濒死的恐惧,是担忧。 担忧她的哥哥。 她艰难地嘶嘶两声。 想说哥哥放弃吧。 死了就了。 死了就痛苦。 小玉陪着你呢。 但是万俟修听懂她的嘶嘶。 他抱着自己的妹妹闭上眼,浑身的魔气再度涌动,他竟是要管顾自爆! 尹玉宸挟着能吞噬一切的魔龙已经到了万俟修前,只需要一口,他就能彻底将这对兄妹吞噬。 尹玉宸是魔,是灵合归天的大魔头。 他承载世一切恶意恶欲,他除了他的星星,对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屑一顾,悲悯。 谁要毁了姐姐爱的人,他便将那人嚼碎! 但是就在他要『操』纵小阳动手的时候,宴春手中灵盾化为灵光长鞭,直接将尹玉宸和黑龙全都卷住,甩到了一边。 尹玉宸和黑龙身上被灵光腐蚀,霎时见骨,委屈得一起叫了声。 宴春却无暇去心疼他们,是对万俟修说:“万俟修!” 宴春说:“要自爆!” 灵合大魔自爆的能力绝对能够让整冥星海倒置,哪怕是此刻的宴春也再压住。 但是她阻止了尹玉宸杀了这对兄妹。 急急道:“我的道心灵盾之上有重生莲,你亲手留下的,你忘了吗?” “将万俟清玉给我。” 宴春的声音裹着醒神的灵压,碾过所有人的心神,震醒了那些侥幸死的同伴,也震醒了万俟修。 “人世有生死轮回,但是我能助她重返人。” 宴春见万俟修停下自爆,召了道心灵盾,给他看。 “我进境之后,上的重生莲已经结了多花苞。” “你想你妹妹重新活过吗?”宴春说:“我以发心誓,若我欺你骗你,便神魂俱裂。” 她许下心誓,半空之中立即便有一道劫闪劈下,这便是天道应誓。 万俟修在,连天道都已经信了。 他怀中的万俟清玉已经死了。 他手中攥着万俟清玉的神魂,慢慢抬起头,看向了宴春。 他半跪在地,纵在皮覆体,却也无损他天神一般的气度。 他眼眶之中被湮灵雨淋过,一道道的血痕,如同血泪。 他的眼中有信任。 只有无尽的绝望和冷漠。 但他至少能听得进去宴春说得话。 因为宴春和他妹妹太像了。 他曾经知世有轮回的时候,悄悄借着叶涉的腿,走遍修真界和魔族,找一切和他妹妹相像的人。 每一都肯放过。 很长一段时,他甚至以为宴春就是他的妹妹! 同样的身高贵,同样的心思纯善,同样的如同天上白鹤,同样的宁死肯造杀虐。 她们的命运甚至重合到有同样的人愿意为她们供生。 是万俟修后知道是,他知道了人有轮回。 但就是这样,他在西邻国见到宴春的那一刻,也以为自己见到了妹妹。 她们长得一点都像,她们又有一双再能更像的眼睛。 清澈纯净,是世最纯粹的存在。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这正道修士,格外友一点。 哪怕知道她道心承接了天道意志,终将是自己的死敌,也舍得杀她。 在她求自己的时候心软了。 甚至舍得将她喜欢的魔灵杀掉,亲手助那魔灵暴灵,算是送她的“玩具”。 他从前就很喜欢给他的妹妹搜罗各国的东西。 她是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妹妹已经死了。 万俟修看着宴春自半空中下,散去周身灵光和灵压,化身一普通的小孩的样子,将灵盾上的重生莲给他看。 “你看这花苞多大,一定能够结最的籽。”宴春用十分平和的语气,和万俟修说:“这是用天道赐予的灵力养的,你想让天道你妹妹一条命吗?” 这诱『惑』太大了。 万俟修觉得宴春简直像魔鬼,她像最恐怖的魔窟,将他的肋骨脊梁一根根抽走,在告诉他这疼。 “我是天道意志的传承者。”宴春看着万俟修说:“我的道心,从都是我自己的。” “我希望这世上的仙魔妖鬼全都消失,但是我并去消灭哪一族,换取什么。” “我想和我爱的人过这世上最普通的生活。” 宴春说:“万俟修,天下欠你的,如此一遭,也该的差多了。” “你就算给你自己一机,也给你妹妹一机吗?” “她分明那么善良美,该是这样凄惨结局。”宴春说:“我在所谓的冥星海之中都看到了。” 她走到万俟修身边,也半跪下,比万俟修的姿态低,伸看上去细白柔弱的手,对他说:“把她给我吧。” 万俟修瞪着宴春,信她。 肯信她。 她凭什么这样说? 她分明是天道意志的传承。 这世界上的人,有一东西! 他……信! 宴春手指碰了他的手一下,万俟修突然见像是脊梁被抽掉了一般。 他跪在地上,头磕在了宴春前。 他张开了手,交了万俟清玉的魂魄。 他以头点地,天生尊贵的人神王,魔域至尊。 第一次对一人,对命运低头。 他姿态虔诚,卑微到极致。 他对宴春说:“救救她。” 万俟修失去了所有的恨和筹码,他像当初宴春哀求他放尹玉宸一马的时候一样,用白骨森森的手,抓住了宴春的衣袍。 “求你。” 宴春接住了万俟清玉的魂魄,她已经成魔,魔魂却是一片纯白的亮光。 宴春将她放进了重生莲的花苞。 莲花便在万俟修的前开了。 第87章 灵合三无论什么样的修士成魔之后都没…… 万俟修抬起头, 怔怔看着在他面前盛开的重生莲,慢慢笑了起。 他的脸已经好多年有过种笑了。 纯粹的,不带着任何阴暗和晦涩的情绪, 只是单纯的,看着他可爱的妹妹在宫中玩耍那一样的笑。 那候他们都很小, 因为双生子必须杀掉一个, 否则必将带灾祸的那个古老的习俗, 他的妹妹只能偷偷躲藏在深宫之中, 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万俟修每天完了太傅教授的课程, 都会交给他的妹妹万俟清玉。 她那么小, 很少会有样小的孩子, 能够听进去那些艰涩的, 佶屈聱牙的治国之道, 用兵之法。 可是她无论能不能听懂, 都会很乖地搬个小凳子,坐在他的面前, 满心崇拜地看着他。 几年如一日地说:“哥哥,清玉不懂,但是哥哥懂就好了。清玉觉哥哥做的,都是对的, 哥哥想要做什么,清玉都会全力赴帮助哥哥……” 然后他的妹妹, 便一路跟着他, 走了毁天灭地的复仇之路。 可是万俟修是真的想要复仇吗? 不。 他只是……只是想要那个和他心相通的孩子, 重新活过啊。 他要怎么能赎清,他些年明明感到了和魔宠配合无比默契,却从不肯多看她一眼的罪…… 万俟修一直看着盛开在他面前的重生莲, 然后任由宴春将手放在了他的心口。 他一动不动,束手就擒地任由宴春裹挟着灵力的手掌,腐蚀进了他的胸膛。 摘走了他的心脏,也是他的神魂。 他万死难赎的罪,不是对天,是对他的人。 万俟修心脏被摘的候,闷哼了一声,嘴角涌出黑『色』的血『液』。 他视线从重生莲挪开,再度看向了宴春,张了张嘴,一句“谢谢你。”未能成型,形已经化为了魔,轰然散开。 宴春手中抓着万俟修血淋淋的心脏,它甚至还在跳动。 尹玉宸想吃,他吃了个,能够道万俟修的能力,成为魔域前无古人后无的至尊。 但是他并不敢抢夺,也不敢开口和宴春讨要。 只是凑近了宴春,轻声叫道:“姐姐……” 宴春侧头看了尹玉宸一眼,又环视了一圈,看向了还活着的,挣扎着从地爬起,盘膝打坐的同伴们。 然后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渐渐停止了跳动的心脏。 宴春朝着心脏吹了一口。 她口中的灵力凝化成了犹如实质的白雾,白雾化为一把灵刃,将她掌心的心脏雕琢剥离。 浓黑『色』的魔自她掌心如流沙般地飞落,最终『露』出了被重重魔包裹着的,万俟修仅存的良善神魂。 他想要毁天灭地,但他其实早就能够轻易做到。 他恨个世界,却也为天留了一线生机。 他被迫成为“人间神王”,他欠苍生无限因果,可天道欠他一个本该安逸美满的人生。 死亡只是虚无的终结,让他偿还因果,才是最好的结局。 宴春将手中闪闪发亮的一缕神魂,投入了道心灵盾的重生莲之中。 然后侧头对着尹玉宸说:“你吃不了他,他还有善念,会伤到你的。” 尹玉宸也很惊讶,如果是他,肯从头到尾都是黑的,他不是天生魔体,却是人间恶欲的凝化。 “水云……” 伏天岚在远处,被宴高寒扶着,坐在地,视线落在宴春的方向。 他们都重伤,境界倒退至了破妄境,伏天岚和宴高寒的头顶,甚至生出了白发,开始天人五衰。 但是他们有如同命魂镜之中一样,死在魔域。 命运终究是更改了。 或说,命运因为人选择的不同,发生了不一样的预演。 世从有什么天煞孤星,有既的命运。一切的一切,都在人自己的选择。 命魂镜是天池的倒影,而天池之中宴春去了,也有任何的预言,那些都只是预演罢了。 像在夏季,你看到窗前垂落一条柳枝,你便能在天池之中,看到那柳枝在你的眼前树叶枯黄,直至死去,落雪压枝。 不是命,而是世界的记忆。 如果你折断柳枝,便是人做出的不同选择。 然后在世界的记忆之中,你便找不到垂落在你眼前的枯黄树枝,也有落雪压枝。 人族生生不息,人族的命运每天都在发生着改变,因为许许多多细小的枝节,脱离原本的一切。 便是因果轮回。 宴春起收敛灵光,拉住了尹玉宸的手,朝着伏天岚和宴高寒的方向走去。 宴春走到他们的面前,松开尹玉宸的手,半跪抱住了伏天岚和宴高寒。 然后说道:“虽然间不合适,但是母亲,个就是我喜欢的人,他从有杀过活人,是一个很好的魔。” 伏天岚和宴高寒都笑了,他们都看到了个魔怎么维护自己的女儿。 尹玉宸愣了,然后觉站着不合适,便也蹲了。 他想了想,从宴春的后,抱住了宴春。 劫后余生。 什么比亲人之间的拥抱,更幸福。 不过尹玉宸猝不及防了岳丈岳母,还等高兴,余光便中看到了荆阳羽醒了。 而他醒过,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企图自爆。 他虽然觉醒是依靠极阶的魔种,觉醒了之后便是摧魂境的魔修,可是因为之前被万俟修给吸取了很多的魔,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刚刚觉醒的小魔。 魔力微乎其微,自爆影响力非常地小,但他会立刻死去。 尹玉宸发现了之后立刻抬手,一股魔朝着荆阳羽飞过去,直接将荆阳羽困住了。 荆阳羽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向了尹玉宸,那眼中满是埋怨,为什么不让他死! 他死也不要做一个魔! 还是一个…… 一个…… 荆阳羽屈辱地闭了眼睛。 尹玉宸小声的在宴春儿边说:“姐姐,我师尊觉醒成了魅魔。” 宴春:“……啊?” 她回头看向荆阳羽,荆阳羽已经一脸的羞愤欲死,把自己的舌都咬烂了,嘴角涌出了血。 宴春连忙转移视线,不再去说件事,也不再看像荆阳羽,而是和尹玉宸一起,将其他幸存的同伴,全都扶起。 “那两口大锅怎么办?”尹玉宸问宴春。 他随手从地捞起了一个修傀儡术的,个人并有死,只是有办法自己站起。 尹玉宸他的傀儡丝断了,利落地帮他接好。 “什么大锅?”宴春在为那些受伤的弟子们输入灵,手掌按在秋蝉后,帮助他将半兽化的体恢复。 “就那两个……天坑之的大锅呀,”尹玉宸凑近了宴春说:“姐姐不觉那像两口大锅吗?咕嘟咕嘟地还冒着,我在里头被煮生不如死……” 宴春突然间笑了。 尹玉宸总是能让她在任何的情况之,都能笑出。 听着话的秋蝉竟然也『露』出了笑,不远处躺在地的秦妙言,也说道:“确实是有点像的……我还为冥星海面有什么不了的东西,神往了许久,结果就是两口锅。” “话说那锅不用管吗?”莫泽在救助着自己的弟子,因为他的弟子都非常的特殊,而且打仗的候大部分都是自保为主。 竟然死多少,他又顺手捡了几个伤比较严重,修不了道的弟子,准备发展一成为他的弟子,已经带到自己弟子的堆里面去了。 “不是把锅压到地底吗?”莫泽问宴春:“不然不是人间会倾覆?” “它们现在就在地面呢,人间不是有倾覆。” 宴春说:“其实两口锅根本就不需要压在地底。” “不用管,大都休整好了之后,我们就出魔域吧。” 哪有什么冥星海,哪有什么冥星海倒置之后天地便要倾覆了。 刚才那地动山摇,都是因为古大阵崩裂造成的。 宴春跳进了灵池之中,跳进了那所谓的冥星海里面,看到了天道的记忆。 天池和魔池之所被压在地底,根本就不是什么它们不能现世于人间。 而是古那些大能修们,不肯承认灵魔同宗本源,不肯承认灵魔之,只是他们看不起的那些朝生暮死的凡人,死去之后灵魂衍生出的善与恶。 他们想把个秘密压在地,所合力编造出了一个冥星海。 将灵池和魔池压在大地之,从此将人族、修真和魔族分割。 自诩灵进境的修,为世间的主宰。 说到底,不过又是一群庸人,联合在一起欺骗天的故事。 不过宴春并有把件事情说出,她不想挑起任何族之间的征战,也有义务将历不和的族群捏在一起。 她的道心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的。 她才不要做什么人间神王,更兴趣当修真界至尊。 众人都聚在一起,离天坑的边缘近了一些,就近吸取灵或是魔。 尹玉宸才把荆阳羽弄到一边儿,苦口婆心地开始劝。 “师尊啊……事已至此,师尊不要执拗了,既然师尊天生魔体,修魔一日千里,何必在乎是做魔还是做修真?” 尹玉宸用一副毁天灭地祸『乱』天的容貌,像个老阿婆一样,为他的好师尊『操』碎了心。 “而且师尊也看到了,灵魔本就同宗,谁也不比谁高贵。” 荆阳羽一声不吭,嘴角血迹未尽,一副只要尹玉宸把他放开,他便立刻去死的架势。 尹玉宸实在有办法,像宴春投去求救的眼神。 宴春慢吞吞地走过,蹲在尹玉宸的旁边,伸手抓住荆阳羽的手腕。 说道:“魅魔也什么不好,大师兄作为道修士,已经让修真界的那些仙子们魂牵梦萦,做了魅魔,岂不是要整个天都为之倾倒。” “样大师兄也不必再恪守什么道门规,做一个自由自在肆妄为的魔,不好吗?” 宴春话说像风凉话,可她的表情非常的认真。 荆阳羽的眉心生出了一朵风鬼花样式的红印,唇『色』也艳红像尹玉宸一样。 哪怕他心存死志,狼狈至极又不想活了,配他一张脸现在看着也已经足够勾魂夺魄了。 他闻言慢慢睁开眼睛,侧头看向了宴春,他的眉目依旧是冷肃不可侵,浑有任何的媚可言。 可莫名地就让人看了一眼,便心神发颤。 宴春被他看愣了一,饶是宴春如今的修为,也忍住心神一『荡』。 然后宴春就被尹玉宸捂住了眼睛拖走了。 魅魔就是依靠眼睛蛊『惑』人,将人拖入欲望的深渊,失去所有的抵抗力。 继而慢慢的,『操』纵那个人的一切,之前八魔君当中的魅魔有被万俟修搞死的候,摧魂境的魅魔,整个魔域之中谁被她看了一眼,不跟着走? 魅魔眼睛岂是能够『乱』看的! 尤其宴春其实最开始喜欢的人,是荆阳羽样的形貌,尹玉宸生出了比和万俟修斗法的候,还要深重的危机感。 无论什么样的修士,成魔之后都有自持可言,后绝不能让两个人单独接触! 第88章 灵合四魔域只有一个魔神只能是师尊…… 众人休整差不多, 便相互搀扶着出魔域。 风沙城是这次浩劫受到波及最大的地方。 之前他进来的时候风沙城之中到处覆盖着蛛丝,这些蛛丝随着人头蛛的消亡,已经全都没,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风沙城他进来的时候已经没人,魔修逃窜些也不道都藏哪儿, 而这无人的空城已经变成片废墟, 他难以想象人间会是什么样。 不过众人相携着走出风沙城, 抵达风沙城的入口的时候, 竟然遇见前来营救他的修真界各宗门的弟子。 大多数都是些各宗低阶的弟子, 衡珏派来的人, 正是云睿诚带来的。 之前宴春故意让云睿诚他留门派中, 和门派中的弟子起去人间救助卷入灵洞和魔窟的凡人。 云睿诚虽然是脱凡境的修士但他是个丹道弟子, 实不适合跟魔族对战, 剩下那个更是脱凡, 也根本就境界不稳。 他的修为如果来魔域的话,没等走出人头蛛布下的陷阱, 怕是就已经死。 不过他面也起非常大的作用,各个宗门留守的弟子,天崩地裂之时都入世去人间。 就算没有办法救下所有的人,他至少努力。 而等到这天崩地裂的震『荡』终于结束, 人间的魔窟和灵洞消失,部分弟子留下继续救助掩埋的凡人, 部分弟子组织起来魔域。 他不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就像他根本就不道, 天地间的震『荡』消失, 到底是因为修真界战胜魔族,是魔神万俟修终于将所有修士全部都杀。 冥星海是否倒置,这天下是暂时安全, 是很快便要坠落深渊。 无因为什么,他都必须来魔域,无迎接的是魔神万俟修,是迎接他得胜而归的宗门修士。 他必须做人间的最后道防护墙。 哪怕如果胜利的是魔族,他所有人加起都不够魔神的人头蛛口吃的。 众志成城,孤注掷。 这刻正到所有的宗门弟子之间,无是四大宗是散修,或者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全部都拧成股绳。 这根绳丈量的,不再是之前的四大宗和魔修联合,想要毁灭人间神王的那份私欲,而是无私无畏的共存之心。 然后他等来的是同宗门的弟子。 是正道的修士。 所有的修士魔域的入口相拥哭泣,不分你我。 而宴春这个时候和云睿诚打个招呼,将自己的父母交给云睿诚,就跟着尹玉宸起带着入魔的荆阳羽,去风沙城sp; 风沙城地面上住的都是些魔族的小喽啰,地下的魔族大殿,才是真正带着阵法,不至于这大阵带来的震『荡』而摧毁的,各个魔君的居住地。 尹玉宸将自身的魔气『荡』开,扫过整个大殿,然后对宴春说:“这大殿之中,之前有上万大魔,高阶魔灵都不算内。只剩个小魔和魅魔藏各处,魔域这下乎万俟修屠杀殆尽。” 尹玉宸感叹,“魔域天坑的那些魔兽,也全都消失,我猜测有些魔逃跑,但数量必定不多,八魔君如今也就只剩下我这个名不副实的翼魔,万俟修最恨的看来是魔族。” 宴春没吭声,又看向尹玉宸用魔气包裹着的荆阳羽。 尹玉宸突然间凑到宴春的面前,捏着宴春的下巴便吻上来。 这个吻实是突如其来,宴春吓跳。 连忙将睛转过来,抬手抱住尹玉宸的脖子,热切地回应起他。 劫后余,要不是因为刚才的人实是太多,其中有自己的父母,着父母的面亲热实是不好意思。 否则宴春早就和尹玉宸亲近。 这会儿整个魔域的大殿之中,没有个活着的灵,那些小魔和魅魔全部都藏起来瑟瑟发抖,完全不敢靠近的尹玉宸。 荆阳羽尹玉宸用厚重的魔气包裹,阻止他企图『自杀』,宴春并不道荆阳羽能够透过魔气看到面,所以吻得十分的投入。 尹玉宸是吃醋,也有点慌张。 荆阳羽变成魅魔的样子,实是比那些低阶的魅魔不道高多少个层次。 真正的魅『惑』,并非是魅俗到底,而是眉目明明凛然不可侵犯,却整个人都散发着你可以侵犯我的气息。 荆阳羽就是这样。 尤其是他的魔气很弱,看上去任人蹂.躏,如果此刻将他扔进并没有毁掉过的魔域天坑,他会让整个天坑之中的魔为争抢他自相残杀。 尹玉宸害怕宴春看他看得久,也想得到他这样的人,养身边。 宴春毫不夸张地说,是这个天下最厉害的,就连尹玉宸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尹玉宸怎么可能不慌张呢? “姐姐……看看我,你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吗?” “嗯?”宴春很动情,却并不是带着欲望的那,而是非常的窝心安定。 她近距离地看着尹玉宸的脸,这张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尹玉宸整个人都带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 勾人堕落深陷,沉溺七情六欲之海。 他和魅魔的魅『惑』完全不是类型,魅魔会让人想要把玩侵犯,可是尹玉宸这个样子,无是魔修是正道的修士,见他没有人敢联想到那方面。 他整个人都透着危险,像深渊样的气息。 只有宴春才敢跳。 “更好看。”宴春鼻尖蹭蹭他的鼻尖说:“我先安置大师兄吧,要怎么劝劝他,不让他寻死……” 尹玉宸想说你脑子只有你大师兄吗? 可他不敢。 他更道宴春不是那人。 于是尹玉宸只好和宴春起,把荆阳羽直接带去万俟修之前居住的地方落脚。 这个地方魔气是最重的,而且只有魔神能够居住,整个屋子面到处都是制作聚魔令的那石头,能够留住魔气,以便于魔修修炼。 尹玉宸把荆阳羽放出来,和宴春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他。 然而荆阳羽的心意已决,他觉得成魔之后,是成这样不堪的魅魔,他根本没有颜面存这世上。 他刚才看着自己的师妹和自己的徒弟亲热,这让荆阳羽更是不想活。 有什么意思呢? 他活百多年,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衡珏派,为将衡珏派发扬光大,为做好衡珏派的代掌门,做好师尊交代他的事情。 可是他发,切都是假的,连师尊都是假的。 初收他为徒的人并非是叶涉,而是控制着叶涉的万俟修。 万俟修之所以收他为徒,是因为他是天魔体,万俟修怀疑自己是他的妹妹转世。哪怕时万俟修已经道这世上没有转世重,也是不肯放弃这个机会。 初那么多世家宗门之中,选他做衡珏派掌门的首徒。 荆阳羽的就像个笑话,他终于跨过心魔,却自己的师尊亲手送入魔道。 而他的作用从头到尾,都只是叶涉自作聪明,以为能够对付万俟修的武器而已。 何其的可笑,他吃个极阶魔,却觉醒成魅魔。 昔日修为毁于旦,他以后难道要靠『色』相『迷』『惑』众? 如果是那样荆阳羽不如去死。 两个人嘴皮子都要磨薄,荆阳羽不为所动。 他找不到存这个人世间的意义,爱人已经爱上别人,敬重的师尊是个道貌岸然为己私欲为祸苍的混蛋。 他心为衡珏派,却成魔修站衡珏派的对立面。 修为半……什么都没。 荆阳羽面如死灰。 然他自己觉得面如死灰,只是因为他心如死灰。 实际上他唇红齿白,眉目刚烈,却带着难以形容的魅『惑』。 宴春尹玉宸瞪两,也道他吃醋根本就不敢看荆阳羽。 只好说:“师兄你想开些,真的没什么,仙魔同宗,你重新修炼也是样的,连魔宠都不用换,用风鬼花,这魔域遍地都是。” “又有什么用呢?”荆阳羽低着头轻声道:“我修炼做什么?” 他整个人都失去目标。 宴春张张嘴,她也不道能做什么。 大师兄属实是有些惨。 之前衡珏派中高山仰止,是正道中门的翘楚之首,未来衡珏派无可指摘的掌门人,整个正道宗门追随的对象。 可夕之间切都没。 他之前的修炼那么努力,换成宴春宴春也会对活失去希望。 宴春不道怎么劝,再度抬头看向荆阳羽。 然后心倒抽口凉气。 她从来都不道荆阳羽能这样……果然这就是尹玉宸说的那,拉神仙下凡,看恪守君子堕落的…… “姐姐!”尹玉宸满含怨气地喊声。 宴春闭上,心学着秋蝉,念声阿弥陀佛。 尹玉宸想想之后,对荆阳羽说:“师尊是好好修炼,就算是成魔修,以后魔域之中也是要修为高些才会不受欺负。” “师尊如今长成这个样子,若是不好好修炼的话,哪个大魔抓去……” “你给我闭嘴!”荆阳羽完全无法接受,说说都不行。 他指着尹玉宸说:“你这个孽徒,竟敢消遣你师尊!” 尹玉宸:“……”他忍。 三个人时之间都僵持住。 荆阳羽是准备去死。 尹玉宸余光之中看到个魅魔地上爬,快速的爬过通道。 尹玉宸突然间灵光闪。 对荆阳羽说:“师尊你真的不能死,如今人间不道变成什么样,但肯定是满目疮痍。” “修真界和魔族都是样的,出自本源同宗,谁说魔族就定是害人的?” “如果师尊你来做魔神的话,你完全可以让魔修入世去救人,只要你的魔力足够强横,魔修绝对不敢忤逆你。” 荆阳羽闻言透着些许嫣红的眉尾微微跳,慢慢抬起头,看向尹玉宸。 他然道魔族以强为尊,可这世界上有谁能强得过去灵合的魔修。 尹玉宸才是魔神。 尹玉宸看荆阳羽的神就道他想什么。 立刻对着荆阳羽跪下,丁点魔界最强者的架子都没有。 十分的温良恭俭让,对着荆阳羽端端正正地行个徒弟礼,然后说到:“本来徒儿成魔,以为和师尊殊途,再也没有机会侍奉师尊的膝下。” “师尊入魔,以后望师尊多多的教诲徒儿,魔域如今就是盘散沙,为防止那些魔修人间四处『乱』窜,伺机作『乱』,请师尊出面整顿魔族。” 宴春闻言也是神亮。 连忙也跟着道:“对对对,大师兄你直接做魔神嘛,带着魔族走上正途!” 荆阳羽表情确实是变变。 不过他疑『惑』地问尹玉宸:“你为何不做魔神?” 我不想做魔神我只想跟我姐姐起让我姐姐不看你! 尹玉宸心快速回答,但面上说到:“徒儿之上有师尊,只要师尊日,徒儿绝对不会逾越。” “魔域只有个魔神,只能是师尊。” “师尊放心,徒儿定会竭尽全力辅助师尊,重振魔域,带领魔族向善。” 荆阳羽的中渐渐恢复些神采,整个人更显得勾魂夺魄。 他之前作为正道修士,嫉恶如仇,痛恨魔族作恶。 如果能够让魔族彻底从根源上断绝作恶的可能,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方式。 于是宴春和尹玉宸同时松口气。 荆阳羽终于是不寻死。 第89章 灵合五却是属于相爱之人无可取代的密…… 荆阳羽答应做魔神之后, 不再寻死觅活,而是留在万俟修之居住的寝殿之内开始夜以继日地修炼。 他天生魔体,修为自然是一日千里, 而且荆阳羽努起来是的努,短短几天的, 他的修为就已经突破了锐化, 冲进了摧魂境初期。 然后他就去了魔域天坑的边缘, 在魔池的边缘修炼, 更是突飞猛进。 宴春和尹玉宸总算是能够放心, 把荆阳羽一个人放在魔域, 他们去人看看。 人四国因为之灵洞和魔窟的开启, 如他们想象的样满目疮痍。 不过人族生生不息的原因, 就是因为无论这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哪怕他们的能非常的微弱, 也不会放弃生的希望,而是缓慢地开始重建。 宴春抽空回了一趟衡珏派, 衡珏派当都已经忙飞了,此次山损失的高境弟子,几乎将整个仙山流砥柱都给掏空了。 仙门的老们也死了不,留守在门派之的都是一些不善战的老, 丹道老和天衍殿还有医阁。 不过灾后重建,这些老和其门修为不高的弟子, 全部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伏天岚和宴高寒因为重伤闭关, 现在整个门派当, 每天分三批人山去救助百姓,而组织这一切的和维持门派正常秩序的人……什么例外的是友臣。 友臣明明已经驻颜多年了,可是宴春见了他一面, 却觉得他仿佛老了,眼十分沧桑。 “二师兄,这天如今变成这样了,一朝一夕也很难恢复,你也不要太过『操』劳……” 宴春劝了一句,友臣之一副稳重的『性』格,现在是的『荡』然无存了,整个人站在就是个大写的焦虑。 “我倒是事,可山的些百姓们……还有邪祟借机作『乱』,修界现在自顾不暇,哎。” 无论何受难的总是些百姓们,友臣其实不是一个心怀天的人,以罚灵为道心,他的心境要比任何人都冷,都稳。 可纵使是如此『性』情,看到人幸存者的遭遇,也忍不住动容,足可见人现在究竟『乱』到了什么地步。 友臣在羿光院当,暂在荆阳羽的位置,捏了捏眉心,说:“我看到你的传信了,大师兄在魔域好好的就行。” “魔域天坑两个池子,的不用管吗?” 友臣问:“人不会拯救着拯救着突然就……像他们说的跌入什么深渊吧?” “不用管的,”宴春说:“它们是在地还是地,整个人都有任何的影响。” 宴春把她跌入了天池之后的事情跟友臣简单说了说。 友臣震惊是非常震惊的,但这个世界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仿佛也什么好震惊的…… “想到些先辈们,也比我们强哪去。” 友臣还幸灾乐祸说:“他们若是能看清楚点眼界放大一点,不去非要区分什么仙魔人族,或许人神王的惨剧也不会生。” 宴春笑了笑。 友臣就说:“师妹,你现在修为已经灵合,之所有修为灵合的大能我有见到过在人活动的……他们在传说当飞升了,师妹你也要飞升吗?” “往哪飞呢?” “我们的天什么都有,至我知道是这样的。” 宴春想到了她在天道的记忆当看到的些东西。 忍不住笑:“这世界根本就有什么飞升,些大能……修到了最后,都是因为看到了大道的尽头,竟然是融合进一口锅,无接受,道心破碎死掉了呀。” “师妹你的道心还好吧?” “二师兄还不了解我吗?”宴春坐在友臣的面,他说:“我从来都有想过飞升,做什么天人。” “我的道心很稳,只不过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缓慢倒退,我当是为了赌一线生机才跳进了天池,侥幸窥见了天道相,成就现在的修为。” 宴春说:“我有试图阻止,不知道修为最后会退到什么程度。” “盛极则衰,这应该也是道自然。” “我从只觉得师妹不进,现在却觉得师妹未必不是的。” 友臣说:“修仙又有什么用呢?大道当苦苦求索,艰难地摒弃七情六欲,求个身心合一,求到最后一口大锅。”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眼满是通透,他最近感觉自己凝滞不的修为,竟然因为自暴自弃的心态开始有进境的趋势。 不过友臣反倒是不急了,先顾着凡。 “师妹。既然你的道心安稳,师兄觉得你还是回来吧。” “回哪儿?”宴春脸的笑意顿了一。 “回衡珏派。”友臣说:“师尊已经死了,大师兄入魔,我这个二师兄虽然能够暂主持残局,可我无心掌门之位。” “纵观现在整个衡珏派,乃至整个修界,人比师妹更适合做衡珏派掌门。” “而且师妹是师尊关门弟子,说来也是名正言顺。” “做衡珏派掌门?” 宴春从桌边站起来,和友臣视,片刻后连忙摆手说道:“还是二师兄来做吧,我何德何能做衡珏派掌门,我至今未满百岁……” “而且我也无心掌门之位,我想纵情山水……” “师妹啊!”友臣抓住了宴春说:“现在人已经山河破碎了,哪有什么山水可以纵情。” “再说大师兄都去重振魔域了,你的个相好,肯定会被大师兄压着在魔域脱不开身,你自己去哪里纵情山水?” “你虽然未满百岁,但是人品贵重在门派之号召强,这么多年你在凡的声望也很大,更何况你如今的修为,是动动手指要翻天覆地的。” “回来帮帮我吧。”友臣拍了一堆马屁,到最后说了实话:“我是要累死了。死了么多的徒弟我都有悼念一……” 宴春不想做什么衡珏派掌门。 友臣又说道:“房有很多宗门想要投奔衡珏派,地底两口大锅浮到地面之后,衡珏派后山的涤灵池灵气更加浓郁了。” “衡珏派确实也需要扩招弟子,这里面有太多的事情,我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懒洋老回来就躲进了他的御兽院,整天哭他死掉的些灵兽,伏老还有宴老一半会儿出不了关。” “其他的老为了灾后救助,都快要驻扎人了,”友臣祈求的看着宴春:“现在正道宗门只要你站出来,振臂一呼,正道宗门必将像人臣服于帝王的臣子们一样,为你冲锋陷阵。” “宴掌门,救救这个人吧,可怜可怜你二师兄……” 宴春还是有答应,但她有答应友臣好好考虑。 去看了伏天岚和宴高寒之后,宴春就从衡珏派离开。 她是的一点都不想背负起什么天苍生的责任,可她又的逃得出如今满目疮痍的天吗? 宴春去了魔域,找到到处抓魔修的尹玉宸,跟他把友臣提议的这件事情说了。 尹玉宸有一点惊讶,反倒是说:“我觉得姐姐如果做正道宗门之首,是众望所归。” “这天都是姐姐救的。姐姐可为人帝尊,谁敢不服?” “你可行了吧,”宴春照着他肩膀捶了一:“魔神大人怎么样了?今天修为进到什么境界了?” “摧魂境巅峰卡着呢。” 尹玉宸说:“进入爆灵境哪有么容易,修魔到底是和自己抗。和自己的欲望抗……心如果有坚定的信念,怎么可能轻易超脱爆灵境,还能保持住自己的理智。” “我当初是因为心想着姐姐,却也险些失控,师尊心理本来就有魔族,本来就不想活了,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姐姐……我整天被师尊『逼』着到处抓魔修,可是人哪有么多的魔修,我被他『逼』得都想去造魔了。” “姐姐你救救我吧……” 尹玉宸一张毁天灭地的脸,都『露』出了些苦相:“我好想跟姐姐在一起,我们跑吧?” 往哪儿跑呢? 但两个人确实是跑了。 这个世界短之内是有办恢复的,但是人总会重焕出生机。 因为沸腾的灵池和魔池从有停止过,人类的善念恶念,欲望和奉献也不会停止。 两个人忙里偷闲,跑去了尹荷宗。 尹荷宗里可就太忙了,莫泽整天到处捡人,把人根本有什么转世轮回的观念传播得到处都是,让些濒临死亡的人转投他的门。 尹荷宗的地人满为患,宴春何尹玉宸去的候,尹荷宗地面的傀儡婢女忙得脚不沾地。 但他们两个可不是来帮忙的。 他们偷偷顺着入口溜到了地,近了他们之住的屋子。 地叠阵当,所有异样的声音,烦恼、天崩地裂的人,百废待兴的魔族和修界,全都被阻隔在外。 两个人明明有相隔多久,却是久违的比此人起了难以思议的激情。 整个屋子里面简直如同狂风过境,神交之,叠阵受到了控制好的灵魔之气剧烈的冲击,整个尹荷宗都跟着震『荡』起来。 正赶莫泽捡了一堆弟子回来,感觉到脚的地面在震颤之后,先是面『色』一惊,以为人要完蛋了。 但是很快他招来了两个傀儡婢女了解了情况之后。 恨不得冲进地底把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抓出来。 但是莫泽跳脚的同又非常的羡慕。 在如今这样的世界当,还能够和最爱的人相拥,酣畅淋漓地大干一场,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自己还活着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莫泽根本打不过这两个混蛋。 宴春神魂出窍,悬浮在半空之,灵光和浓黑的魔气纠缠在一起。 从他们亲近的候,总是会害怕伤到方,蓄意地克制,无控制自己的情绪,反倒让方的灵魔之气相互腐蚀。 但这一次,他们竟然有腐蚀彼此,而是穿透冲撞,又渐渐融合。 他们此刻的心境已经与从大不相同,他们终于明了用不伤害彼此的方式,融入到彼此当。 就像魔域天坑里面现在还沸腾着的灵池和魔池。 就像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是有办只抱着满脑子邪恶活着,也有办全然不存在任何的私心。 宴春神魂归体,紧紧抱着身的人,细的手指在他起伏汗湿的脊背之作画。 凌『乱』而无序,却是属于相爱之人无可取代的密语。 .... 第90章 灵合六魔族魔君结为道侣 爱一个人的那种感觉, 在某时刻,你会觉得世间有的语言都显得贫瘠匮乏。 你抱着他,不像抱着另外一个人, 而是像拥抱着属于你的一部分。 宴春从前从来都不知道,爱一个人会丧失底线, 哪怕对方不曾过分, 你自己也会不断地想要给予他更多。 她向来是坦诚而坦『荡』的, 此两个人之间每每亲热的时候, 尹玉宸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宴春基本上都会答应。 导致两个人之间玩得越来越疯。 尤是他们都不伤不灭的身体, 让彼此完全无顾忌, 愿意对方尝试的更多。 宴春和尹玉宸一番亲近, 险地下叠阵给毁了。 幸好最关键的时候宴春分出了一点精神, 场面控制住了。 但饶是如此, 屋子里面有的摆设, 也都两个人放肆,全都化了飞灰。 两个人的灵盾和魔盾悬浮在半空之中, 黑龙和白龙早就已经成宴春和尹玉宸各自的一部分。 灵合境界,能让他们将彼此的神魂压缩进任何的地方,比如黑龙和白龙的身体。 此间屋子里头,除了半空之中悬浮的灵气和魔气, 混一团难舍难分,交缠的黑龙和白龙, 也样承载着两个人的意识。 等到宴春神魂归体, 第一件事情就是对尹玉宸说:“以后不能再样……” 虽然小阴和小阳已经跟他们融一体, 灵合便是道心和神魂完全合一。 作道心灵盾的灵宠,自然是和主人归一。 但样未免有点……太过火了。 宴春闭着眼睛,回忆刚那种非人一样的感觉。 尹玉宸笑起来, 他像一条蛇一样,双臂缠着宴春,汗湿的发将两个人缠在一起,他在宴春的耳边轻声叫着:“姐姐……” “姐姐,再来好不好?” “不好。”宴春悬浮在半空之中,拒绝。 “不能再胡闹了,叠阵刚差点塌了。” “姐姐,”尹玉宸满脸的不满足,他故意勾引人的时候,那张过于浓艳的脸上,简直胜过世间的一切春华。 “两日而已,”尹玉宸说:“我们进芥子空间吧,我还没够。” “姐姐也没够对不对?” “我不要回魔域,我不要到处抓魔修,我就想跟姐姐样,缠绵到。” 宴春差点没扛住,她捧着尹玉宸的脸,在他泛着嫣红的眼尾,落下湿漉漉的吻。 “小师弟,你如果再不回去的话,被你的师尊逮住了,会骂你的。” 宴春笑着说:“我如果再不回衡珏派,给我师兄一个答复,他肯定也会骂我。” “我们只是暂时先分开嘛。” “不要分开,我还想像刚那样再来一次……” “不对,是再来十次!” “姐姐你体谅体谅我,我是个魔修,我又不能去伤人,你难道个都不让我满足,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宴春被他逗笑了,又顺着他秀挺的鼻梁,亲到他如花瓣一般艳红的唇。 “听话。” 尹玉宸好看的凤眸之中都是幽怨。 宴春被他『迷』得不行,又哄着他说:“乖一点。以后你想怎样姐姐都答应你……” “那我想灵降在他的地方,姐姐也应我吗?” “不能是拥有自主意识的生,毕竟那和小阴小阳不一样……” 尹玉宸笑了,凑近宴春的耳边说:“好吧,姐姐可要记住答应了我什么。” 宴春实有后悔,可他捧着尹玉宸的脸,动了动嘴唇之后,除了答应也说不出别的话。 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彼此之间灵魂相合,神魂相触,他们已经成了个世界上不可分割的人。 只是哄他开心,又有什么不能做? 于是两个人算是落了地,整理好了自己之后,出了尹荷宗的地下叠阵。 本来非常忙的莫泽两天都没敢走,生怕两个混球在底下玩得太过火,真的他的宗门给毁了。 关键是他们在的修,天下没有什么地方能承受得住他们失控。 宴春和尹玉宸拉着手,在玉宸大殿之中找到了莫泽的时候,莫泽周身都缠着傀儡丝,正在用傀儡丝去连接一个孩子的身体。 孩子还是个活人,胸膛起伏,但是没有意识,被傀儡丝缠着。傀儡丝钻入经脉身体,而后便替了那断掉的经脉和血肉,缓慢将他的肢体重新续接。 宴春早就知道尹荷宗是邪宗,用种方式给人续命,会承受千万倍的痛苦。 但是个孩子还么小,世界上是真的没有转世轮回,锁魂无常也只是灵池和魔池凝化的天道意识,将去的人魂带入天池或者魔池,便也会自行融在天池中。 如果能够选择生的话,谁又会想呢? 此宴春上前,手上灵力流动,辅助莫泽完成了傀儡丝的注入。 莫泽看了宴春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我是否要感谢一下宴掌门,没我的小宗门给拆了?” 宴春知道他说的是灵魔之气失控的事,立刻就有不好意思,耳朵都烧起来了。 修再怎么高也并不脸皮。 尹玉宸见宴春不好意思,立刻上前对莫泽说:“你再『乱』说话,我魔族之后在凡间寻到的半之人,都不给你。” 简直像小孩吵架。 但是莫泽竟然就真的被威胁到了。 尹玉宸最会踩他的七寸,他连忙对宴春行了个礼,说道:“宴掌门恕罪恕罪。” “你胡『乱』叫什么,消息倒是挺灵通,我还没有答应做衡珏派的掌门。” “没有答应吗?可是衡珏派司刑院的掌院,已经将个消息散布出去了。” 莫泽说:“在有的正道宗门,除了无法和衡珏派合并的佛宗,还有谁也不想投奔的无间地秦妙言,他全部都想投到衡珏派的门下。” “宴掌门的尊称,两日在凡间就已经叫开了。” 莫泽对着宴春躬身道:“见过湮灵仙尊。” 莫泽表情居然很认真,他就么弓着身对宴春说:“尹荷宗虽然无法投入衡珏派,但只要宴掌门在位一天,尹荷宗愿意做衡珏派的附属门派,永远受衡珏派驱使,刀山火海天崩地裂,绝不言退。” 宴春差点就感动了,但她在已经大致上了解莫泽是个什么东西。 果然莫泽下一句话就是:“作衡珏派的附属门派……宴掌门支持我点灵石吧,修邪术的都要吃饭,人太多了我快养不起了……” 宴春失笑,“你就只会跟我要灵石,但我还没有答应做衡珏派的掌门,拿不出灵石。” “什么不答应,众望归的事,世上还有人能越得过去仙子吗?” 尹玉宸也十分赞道:“姐姐做衡珏派的掌门吧,我喜欢姐姐站在高处。” 宴春说:“先不答应,我有一个条件的。” 她抓着尹玉宸的手,对着他笑,却并没有条件说出来。 她想将件事情作一个惊喜,送给尹玉宸。 尹玉宸宴春献祭一条命,两个人能携手走到今天。 那天在天池和魔池旁边,宴春知道她如果了,尹玉宸就算是从魔池出来,也绝不会独活,他会跟万俟修归于尽,然后不管什么天崩地裂,追随她而去。 哪怕他从来没有说过,可宴春就是知道。 宴春曾经给他的那东西,无论怎么想都太轻了。 以她着急回衡珏派一趟,不是着急做什么正道宗门的掌门人,她是想让整个天下的修真者,答应她一个条件。 答应了,宴春就心甘情愿地坐上那个位置,肩负起重振天下和修真界的责任。 “你是说……你要用衡珏派掌门的身份,和魔族魔君结道侣?还要有人都做见证?” 友臣听到了宴春的要求之后,感觉自己最近忙出了『毛』病,至少耳朵出了问题。 “你那个相好整个天下都知道,你就相好着呗,什么非要跟他结道侣?” 友臣抬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十分苦恼道:“虽说在那两个大锅升到地面上,仙魔宗件事再也没有办法忽视了。” “可是么多年,仙魔都处在对立面上,突然间你要整个天下接受仙魔联合,是否有点困难?” “困难,就算了。” 宴春说:“我本也不是什么心怀天下之人,正道宗门之首个担子太重了,一旦挑起来,我一生都会被困在个地方。” “我像驴一样整个天下拉动磨盘,他们却连我的伴侣都不愿意接受,那又有什么意思?” 宴春说:“我觉得师兄你来做掌门也非常合适的。” 友臣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正道宗门是不会意的。 且不说在一场对战之中,宗门之间中流砥柱全部都在了魔域,血海深仇在又不上不下的噎在那儿,连报仇的人都找不到。 在种情况下要他们接受仙魔结道侣,还要做见证,会激起正道宗门的愤怒,引起反噬吧。 总知宴春提了个要求之后,又去看了看自己的父母,然后再度离开了衡珏派。 一次,她没有去魔域找尹玉宸,而是去了一趟北松山天元剑派。 在北松山上那逃跑躲避到人间的老又回来了,他们联合在一起『逼』着少门霍珏退位。 霍珏已经是个灵府破碎的废人,占据着掌门之位,让老全部都不服。 只不过件事一时半会儿也没成,霍珏有一门亲事,是和北松最大,最强悍的氏族嫡女前定下的。 在着门亲事,那老们还没能得手。 宴春来,并没有参与件事情的意思,她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只是在她的道心灵盾之上,给霍珏弄了一株结了花苞的重生莲。 重生莲本来就是北松山天元剑派的东西,之前被万俟修夺走,在也算宴春替万俟修东西又还回去。 霍珏想要招待宴春,但是宴春没有留下,他坐着轮椅,看上去却依旧和从前没任何区别,只是稍微瘦了一,更显得清隽孤绝。 “实灵府破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你正好能看清身边的一人,”宴春说:“我也破碎过,不过如此。” 宴春已经能够笑着说出样的话,也算是鼓励霍珏。 他们没有聊很久,本来也不太熟。唯一的交情就是念着曾经并肩作战过一回。 霍珏拿了重生莲之后,问宴春:“湮灵仙尊是想要北松山天元剑派日后也投入衡珏派门下吗?” 霍珏眉目有沉郁,他如今确实快要无路可走,一株重生莲对他来说,正是救命稻草,可正如宴春想,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交情。 霍珏认,除了个已经传开的湮灵仙尊想要北松投入衡珏派门下,他想不出他的理由。 宴春挑眉:“你重塑身体自己就能管北松了,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吧,我哪有工夫管那么多门派。” 霍珏一愣。 宴春鬼鬼祟祟的四外看了看,灵识扫了一下,没发追踪她的魔气,凑近一霍珏,说了真心话。 “我知道你好奇我什么帮你,说真的你有点像我大师兄,我始终觉得,你们样心怀天下浑身正气的人适合做仙首。” 宴春说:“你也知道我大师兄在成了魔,实在可惜,你好好的。” 宴春拍了拍霍珏的肩膀,对他笑了一下,便原地化了一团灵雾消失。 霍珏确实和荆阳羽是一种肃冷冰刻的类型,而宴春也并非是对荆阳羽从前的样子余情未了。 只是她仰止了荆阳羽那么多年,她觉得人间正道最合适的仙首,便正应该是那个类型。 此她想让霍珏重新站起来,不单单是从轮椅上站起来,而是肩负起正道传承。 简单点来说,就是宴春想培养培养他以后做个接班人,至少给自己分忧,北松山一片管好。 而宴春道心灵盾的重生莲之上,经过了么多天,万俟修和万俟青玉寄生的莲花,花苞也已经闭合了。 里面孕育着两个灵魂,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什么时候能够成熟,又是以什么形式重生。 宴春也非常的好奇,并且期待着。 尹玉宸和宴春一起窝在他的魔君殿里面,墨黑『色』的石床之上,尹玉宸身上只披了一件红纱。 什么都遮不住,宴春觉得自己的眼睛没处放,可是又忍不住总是看尹玉宸。 “姐姐你不必了我跟整个天下对抗,能不能结道侣对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尹玉宸话是么说,但得到宴春要当着修真者的面和他结道侣,否则就不肯做正道之首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激动得难以言喻。 在他枕在宴春的手臂上,看着宴春道心灵盾之上闭合的两朵重生莲。 问宴春:“重生莲上,要是孕育出了两个人的话,算不算我们的孩子?” 宴春:“……” 尹玉宸睫在眼下扫出两片浅淡的阴影,突然道:“真可惜,我不能和姐姐生出孩子,否则姐姐也没工夫不远千里的跑去北松山,对着一个残废怀念从前师尊的样子,对不对?” 宴春:“……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第91章 灵合终今有仙人抚我顶与我结发为…… 宴春最后费了好大的力气, 才总算是把她的小师弟哄好了。 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宴春根本就不知道错在哪里。 反正在尹玉宸的控诉之中,她简直“十恶不赦”, 妄图把霍珏成荆阳羽的替身,要不是及时被尹玉宸发, 她肯定会“铸成大错”。 答应了好多丧权辱国的条件, 又陪尹玉宸胡闹了好几天, 才总算是把这件事情翻篇了。 宴春甚至都不敢看荆阳羽了, 尹玉宸的醋劲儿大得吓人。 他总是能把之前的事情给翻出, 从从前各种点点滴滴之间, 扒出两个人之间的甜蜜, 也把宴春时对荆阳羽的软, 反反复复地用各种各样的式描述出。 总是能让宴春的中咯噔一。 总是能让晏春觉得自己对不起尹玉宸……明明那个时候两个人还没在一起, 宴春那个时候对尹玉宸根本没有责任。 宴春有一次被扒得实在受不了了, 忍不住尹玉宸:“到底为什么把之前那些事情记得那么清楚?我时根本不通情爱,不用过度分析我的思, 我对荆阳羽从没有像对一样的感情。” 尹玉宸见宴春有些不耐烦了,立刻就收敛了自己一身的魔气,做出一副无辜又害怕的样子。 他垂眼睛不吭,也不为自己解释什么, 过了好久才愣愣说道:“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记得那些,我不应该记得初姐姐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梳的是什么样的发髻, 穿的是荷花样式的裙摆, 还戴一条粉蓝『色』的发带……” 尹玉宸双眼空洞地说:“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些……我……” “我错了。”宴春说:“是我不对,祖宗,看看我, 我后都不说了,我也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小小的一……” 两个人又开始回忆往昔,尹玉宸仗自己比宴春小个十几岁,经常『性』装嫩,越发的恃宠而骄。 不过宴春不是毫无底线,她会在很多小事纵容尹玉宸,但遇见什么决策的时候,还是尹玉宸习惯『性』地听宴春的。 两个人之间每天如胶似漆甜甜蜜蜜,胜过凡间任何的一对爱侣。 宴春某天听说他大师兄卡摧魂境,整个人都非常地暴躁,还把尹玉宸打了。 师尊打徒弟太天经地义了。 尹玉宸如今的修为,被人用刀给捅了,刀会被腐蚀掉人绝对不会出任何的题。 可他被荆阳羽给打完之后,找宴春委屈了好几天……那几天他总是说自己的脸疼,宴春一边哄一边里甚至在埋怨荆阳羽。 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打人? 到后他才知道荆阳羽打的是尹玉宸的手臂,可尹玉宸和宴春哭诉的时候,始终捂自己的脸。 宴春知道了真相,严厉地斥责了尹玉宸。 “怎么能劝大师兄尝试女人呢?”宴春说:“大师兄根本不是那种人!” “魔修纵.欲欲,师尊是天生魔,修为越快吸食的魔气越多,便越是难自控。” “我可『逼』迫那些低境的魔修不食生人血肉,甚至凡间做好事,但不能让他们不交.合,不相互厮杀。” 尹玉宸说:“姐姐还不知道吗,魔就是魔,我们承载的是凡人的恶欲,必须要接受这些,才能够寻求突破。” “师尊他不食生人血肉,不与其他魔修起冲突,连『色』.戒都不破,他靠什么升到爆灵境?” 尹玉宸说:“而且他觉醒的是魅魔呀,魅魔进境最快的式就是在交.合的时候吸取对……” “好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尹玉宸看宴春的脸『色』,又轻哼了一说:“我知道了,我师尊在姐姐的中冰清玉洁不可侵犯,哪像我,我时喝了人血,如果没有姐姐我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是我没出息!” 宴春:“……”没完了又了! 她既不能给荆阳羽抓两个人吃吃,又根本无法想象荆阳羽靠和人交.合进境。 反正这件事情就卡在这儿不不下,然后尹玉宸不知道怎么又伤了。 宴春这次没能把人哄好,尹玉宸回了魔域,宴春在灵台之中跟他说话,他都不吭了。 宴春很头疼,她第一次感觉到伴侣比自己小是一件很让人苦恼的事情。 然每次宴春苦恼的时候都伴随难忽视的甜蜜,她跟尹玉宸之间,就连闹别扭,都是咕嘟嘟的浓稠的蜜。 而且这个别扭也没能闹两天,正道宗妥协了。 距离仙魔大战之后短短个月的时间,人间因为大战所受到的影响,已经修整得差不多了。 死的人无法复活。活的人也开始往前看,人族开始有序的生活。 大概是因为天池和魔池人间,人间的生机充盈,邪念也开始处『乱』窜。 人间邪祟起,各种各样之前是在书中记载的邪祟,因为吸取人间浓厚的生机,纷纷。 各个宗之间本前段时间因为宴春的那个提议闹崩了,他们根本无法接受仙魔联合。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又纷纷开始联合起,对付各处的邪祟。 一旦开始联合他们才意识到,在人间像一个打水的竹篮一样,面漏风,他们必须一个强大的领导者,一个拥有绝对实力碾压所有邪祟的强者。 带领他们让人间新恢复秩序,否则他们因为仙魔大战的事情个个身沾满了业果,怎么可能放下凡人深陷水深火热,他们求仙道。 这期间从最开始闹崩的时候,宴春有一段时间名特别的臭,甚至还不如魔族的魔修。 修真界的正道一些修士,因为她“不识抬举”,仿佛都忘了这天下是谁救下的,都在唾骂她中无天下苍生,德不配位,做不了正道仙首。 但随被各处起的邪祟碾压,这些修士的骂开始减弱了,而后渐渐地风向转变。 尤其是尹玉宸多次带魔修人间救助凡人,甚至是屡次救助修真界的弟子。 魔龙每次世,吞噬的都是邪祟。 不出多久,尹玉宸也在正道之间得了个称号,玉面魔君。 有一些正道的仙子们,甚至因为见过了尹玉宸,都在悄悄地私下讨论,他的样貌见之难忘,被看一眼就想跟他走,甚至愿意为他而死。 这种然是因为尹玉宸本身为欲望化身的原因,修为低微的修士,和人族没有什么区别,大多数屈从自己的欲.望。 尹玉宸他想勾引谁,都不需要手段。 反正在人间临近年关的时候,疲于奔波的各个大小宗全都联合在一起,齐聚衡珏派,答应了时宴春提出的要求。 亲眼见证仙魔联合。 不过正道妥协了,在宴春的意料之中,却让友臣十分的愤怒。 “在知道妥协了?!这都几个月了,在人间都『乱』的不像样子,他们妥协我还不想管了呢。” 友臣拍桌子啪啪响,对宴春说:“他们愿意干什么干什么,被业果所累,修炼不了跟我衡珏派有什么关系?” “衡珏派在弟子不多但是挺有秩序的,我还真的看不他们了。” 宴春忍不住笑,反正她无所谓,听友臣发完了牢『骚』,看他把那些宗的仙首全部都拒之外,然明白友臣这是在给她出气呢。 宴春转而看伏天岚和宴高寒。 两个人伤势都已经稳定下了,也开始帮派之中处理事情。 不过他们两个的修为都退到了破妄境,而且灵府受了伤,虽然没有破碎,但摇摇欲坠的引起了天人五衰,根本没有办法修复。 宴春了生莲的思,但是伏天岚和宴高寒跟宴春郑地谈了一次,他们不想用生莲。 伏天岚的原话是:“我跟父亲……本应该死在魔域天坑,已经走到了如今,对长生并无执之念,我们两个都是破妄境的巅峰修为,寿命还有很多。” “从前是因为放不下,但如今完全能够保护自己,而且也有了自己爱的人。” 伏天岚对宴春说:“年母亲不能够理解为什么在灵府破碎之后不在乎寿数几何,在母亲懂了。” 活多久又有什么关系,要和自己的亲人爱人走过一段路,那么无论前哪里是尽头,那一段路都是十分珍贵的。 长生本就是虚妄,剔除一切七情六欲的人怎么能算是活? 灵合归天,融入天道意识,化为天池的一缕灵气,难道不是另一种死亡? 宴春并没有强求,也理解伏天岚和宴高寒。 她本身的境界在也在缓慢地后退,连尹玉宸的魔气都在慢慢地散,宴春和尹玉宸也从不慌张。 生生死死,盛极而衰,春抽新芽,秋败冬藏。 要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就好。 友臣用差不多十几天的时间,就让这些正道先首们个个哭爹喊娘。 在人间的邪祟倒是其次,可魔域天坑那两口大锅还是得设法封起。 至少阻隔住,否则在如今修真界凋零的状况下,人间的邪祟过不了多久会比人族繁衍的还快。 他们求友臣分配给他们一些任务,然后亲力亲为地为宴春『操』办起了衡珏派掌的继任大典,还有衡珏派掌和魔族魔君的道侣仪式。 衡珏派掌的继任仪式,和衡珏派掌跟魔域魔君的道侣大典是同一天办的。 彼时人间正是年关,劫后余生的凡人们欢欢喜喜地迎接新年。 衡珏派山大阵开启,山山下修士络绎不绝,但没有任何仙魔妖鬼胆敢作『乱』。 因为今日继任正派仙首的,是灵合巅峰的湮灵仙尊,而他要结为道理的对象,虽然名义是魔界的魔君。 但其实是魔界如今最强者。 人间万年没有出过的奇景,便是仙魔同在一山,邪修正大光明世,从前被正道瞧不起的散修更是座宾。 掌的继任大典之,宴春一身衡珏派掌长袍曳地,头戴振翅欲飞的鹤玉冠,飘带与长发一起垂落在身前。 她周身笼若有似无的灵压,端坐在衡珏派大殿的首位。 脸并无刻意展的肃冷,却根本无人敢直视。 她接过掌印,接受了由友臣带领的,正邪两道的祝福,又接受了自请投入衡珏派宗仙首们的拜见。 修士从大殿之内一路绵延到大殿之外的石阶之下,齐齐道:“恭贺掌继位!” 宴春抬起袖子,朝半空中一挥,对她下跪的宗弟子就全部被灵力拖了起。 然而这股灵力很快轻轻柔柔的钻进了这些弟子们的身,根本不需要他们化用,便直接融入了经脉。 他们又齐道:“谢掌!” 宴春中并没有什么千秋万代一统天下的疏阔之。 她继任衡珏派掌的仪式很简单,派之中准备得比较隆的是宴春和尹玉宸的道理大典。 宴春做了两手准备,道侣仪式如果天道不承认的话,她就和尹玉宸用凡间的礼仪举办婚礼。 她里有一些急,这情有些类似于“傻小子娶媳『妇』儿”。 尹玉宸这些天状态都不太对,总是要神思恍惚地她,如果天道不承认的话,会不会降下天把他给劈死。 宴春一直安慰尹玉宸:“如果它把劈死,我就把它的两口锅都掀了。”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尹玉宸还是觉得不真切,他哪怕初跳下魔窟的时候,也从没敢幻想过能够跟宴春名正言顺结为道侣。 还妄图得到天道的承认……他是个魔啊。 可他又太想名正言顺了。 他这一辈子从出生到在,从没有名正言顺拥有过什么,他也什么都可不求,求一个宴春。 他的姐姐,他的救命恩人,他的唯一,他的星星。 他甚至不顾这婚礼事办在衡珏派而不是魔域,像宴春在娶他而不是嫁他。 他那样机深沉足智多谋,他最擅长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可这一次偏偏从几天前确定他可和宴春结为道侣的那一刻,他就变成了一个“傻子”。 宴春甚至逗他,要他到时候凤冠霞帔盖盖头,尹玉宸都答应了。 他什么都能不在乎,要拉他走向结合的那个人是宴春。 那么无论脚下是火海刀山,还是炙热熔岩,尹玉宸都会义无反顾。 他本身就生得过于冶艳,今日又穿了一身的红。 是站在那儿,收敛了身的魔气,却也让人不敢多看,生怕多看了眼睛都要被烫伤一样。 他像一个待嫁的新娘一样,近乎手足无措地在横绝派的大殿之外。 莫泽本作为他唯一的“好朋友”,陪在他的身边,但是因为尹玉宸紧张的样子让他觉得有点丢人。 莫泽悄悄地往旁边挪,跟人群混在一起,捂半边脸装不认识尹玉宸。 他正挤到秦妙言的身边,秦妙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哎,鲛人被玩坏了的话,能用傀儡丝修吗?这面比我熟,我明天给送?” 莫泽默默伸出两根手指,说:“两千灵石。” “『操』,也太黑了!”她低怒骂。 宴高寒和伏天岚也握彼此的手,站在尹玉宸的不远处。 魔族专占据一侧,为首的荆阳羽浑身下笼罩魔气,根本看不出模样。 云睿诚和怀余白,善影还有孙黎,他们距离魔族最近站,他们根本就不避讳魔族,个个满脸欢喜,交头接耳的议论,衡珏派将这些凡间宗招进,他们手底下也能分几个使唤的小弟子了。 北松山天元剑派没有人,霍珏行走不便,且此刻不能离开天元剑派,但是送了厚礼。 继任的仪式结束,宴春从里面走出,几步之间,她身纯白的法袍化身为一身艳红的喜服。 她走到尹玉宸的身边,头顶的玉冠飘带已经化为了鲜红的朱翠。 她拉住了尹玉宸的手,对他笑,轻说道:“跟姐姐走吧,姐姐带仙山。” 有吃有喝不会饿,没有人打骂,姐姐待好,教仙术。 那是他们曾经初遇,宴春对尹玉宸说过的话。 她食言了一次,绝不会食言第二次。 她伸出手,像多年前的时候那样,『摸』了『摸』尹玉宸的头。 尹玉宸已经比那个时候高太多了,他为了配合宴春的作,微微低下了头,朝她凑近。 两个人相视而笑。 曾有仙人抚我顶,予我结发受长生。* 今有仙人抚我顶,与我结发,为夫妻。* 第92章 番外一小师弟我要肉蛋两掺的…… 宴春尹玉宸手牵手, 到了铺满了红绸的高台上。 台下宾客欢声笑语,台上一仙一魔也相视而笑。 修真界结道侣契约,其实很简单的, 并没有凡间成婚么复杂,要不是家族之间的联合, 需要大办一下昭告天下, 就需要两个心意相通的人, 诚心天道宣誓便好。 宣誓甚至没有固定的词, 像心誓一样, 没有任何的条件限制。如果天道降下劫闪, 灵光笼过两个人的身, 两个人却毫发未伤, 并且这应了誓言的灵光没入身, 便算是仪式成了。 宴春的两手准备, 盛大的是人间婚礼。 人间的婚礼是最稳妥的。 但是她还是执拗想要试一试,既然仙魔同宗, 为人族纯净之魂邪恶之魂,同样来自人族的身上,么仙魔为何不能结为道侣? 场的邪魔正道都一样的好奇,他有些人心抗拒, 有些人心怀着追根究底的执念。 在宴春抓着尹玉宸的手开始宣誓的候,场一片寂静, 荆阳羽站在魔修的前面, 身上魔气翻涌, 让人看不清真容,他有些失神看着高台之上。 听着他的师妹笑着:“我宴水云,愿于尹玉宸结为道侣, 从此生相随,无人间,修真界,魔域,还是天池魔池,要生一起生,要一起,请天道见证。” 尹玉宸抓着宴春的手都在抖,他在笑,却像是在哭。 可惜魔是哭不出来的,剧烈的情绪变化,让他眼的魔气翻涌的更加厉害,他身上的妖异之相就更重,像一朵罪孽血池之开出的花,美惊心动魄天变『色』,却实在联想不到什么好的东西。 可他看在宴春的眼,却还是当初的样子。 当初个教会她如何去反击,去掌控旁人的心思,去珍惜生命,挣脱命运的小师弟。 她一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最留恋的人间滋味都是出自他,在宴春心,尹玉宸从始至终,都是她的整个人间。 而于尹玉宸来,宴春何尝不是他的人间?是他人间唯一的善念留恋。 他拉着宴春的手,凑到自己唇边亲吻,他宣誓道:“我尹玉宸,愿意宴水云结为道侣,天上人间,碧落黄泉,生一起生,一起,今生今世,再不分离。事事以她为先,以她为首,若违此誓,神魂俱灭。请天道见证!” 宴春听他后面太重了,攥紧他的手想要阻止,但是尹玉宸突然捧住了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唇。 人群传来一阵惊呼,而后是几声起哄欢呼。 当然这些声音来自宴春还有尹玉宸相熟的几个人,其他的人是不敢这样的。 两个人唇齿相接的同,同召出了灵盾魔盾。 这是结为道侣请天道见证的最后一环。成败也在此一举。 魔盾灵盾撑开,灵魔之气霎间在整个龙牙山大盛。 在场有很多人都是没有参加过仙魔大战的,因此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了魔界至尊修真界至尊的实力。 随着几乎同响起的龙『吟』,白龙魔龙同从灵盾之冲天而起,在半空之纠缠交汇,却如同一并不相斥。 场正道修士被浩瀚的魔气压心口窒闷,魔修也因为强悍的灵压纷纷现了相。 云睿诚这候看了一眼身边显出了相的荆阳羽,然后眼珠子差点飞出来掉在上。 他曾经朗月一样的代掌门,此刻一身玄『色』袍,眉心朱红的风鬼花花瓣盛放,曾经冰雕雪塑的凛然眉目,现如今如同以岩浆烈火淬炼而成,依旧的凛然,但不可侵犯的气质,却彻底变……让人想要伸手抚上他弥漫了整个额头的风鬼花尖细花瓣。 他看上去如妖似魔,勾人一眼,便心神剧『荡』。 怀余白也看到了,嘴里能塞个鸡蛋。 不远处的莫泽啧了一声,秦妙言“嚯”了一声。 荆阳羽很快反应过来在灵压之下自己的相暴『露』了。正道看他的视线越来越多,修为高深的皱起眉头,修为低微的直接『露』出了痴态。 他立刻再度以魔气掩面,这候连方才点看着自己曾经喜欢的师妹别人结为道侣的难受也顾不上了。 而一黑一白两条龙引来了浓稠的乌云,轰隆隆的雷鸣传来。 此刻乃是寒冬腊月,冬雷震震砸在所有人的心上,这声音简直像是天道的警告,警告这一狂妄的仙魔,不可妄图打破常规。 毕竟道侣仪式来引不来天雷,能引来细细的一缕灵闪。 一众修真者之,有些人已经开始害怕。生怕被天道所怪,生了退心。 而半空之穿梭在乌云雷鸣之的两条龙,却依旧肆意翻腾,搅动天。 宴春攥住了尹玉宸的手,紧紧的。 她比所有人都要紧张。 但是尹玉宸却完全不紧张,不害怕,若劫闪落下,天道要惩戒消灭的必定是他。 可此刻他张秾丽的眉目之上,满是偿所愿的疏狂。 姐姐了,天道若敢伤他,她便为他毁天灭。 魔的能让尹玉宸十分想要看看,他的白鹤是如何为他毁天灭的! 轰隆声越来越近,修为低微的修士已经聚到了一起,等着若待会天罚降下,他能立刻结阵抵抗,在天道的威严之下苟且偷生。 宴春看着黑龙白龙很快朝着他的方飞回来,它的身后跟着粗如巨柱的劫闪,来势汹汹,简直像是要将整个灵山都摧毁殆尽。 黑龙白龙冲回了灵盾魔盾。 强悍的灵光在乌云之下,如一道贯日白虹,追随着两条龙的身后,直直朝着高台之上的尹玉宸宴春劈下。 “轰!” 一阵通天彻底雷鸣,众人甚至感觉到了耳朵产生了嗡鸣,眼也被白光占据。 果然正邪不两立,没有魔能够在这样的天劫之下存活! 众人眯眼的眯眼,结阵的结阵,魔修也撑开了魔盾。 但是天上的乌云却在这候迅速散去,随着白光渐弱,高台之上的两个人完好无损。 他被灵光笼罩着,拥抱着彼此激动不已。 灵光徐徐没入他的身,众人短暂的寂静之后,哗然欢呼声四起。 天道应誓! 仙魔自古同宗源,这是曾经被先辈以自爆灵府的方式掩盖住的真相。 在这一刻昭告天下。 宴春是灵合归一的修士,她该在灵合之后归天而去,化为天池之水,但她因为不肯舍弃她的人间,因此留在了凡间。 尹玉宸是魔,他该在灵合之后永远淹没在魔池,生生世世受孤寂空茫之苦,可他因为从不曾忘却恪守初心,用他心一缕纯净,爬出了尸山血海,回到了人间。 他是彼此的道心,也是彼此的欲望源泉。 一个人,怎么能舍弃正,彻底成为邪恶?又怎么能舍弃欲望,彻底成为善的容器? 自古以来,天道,便是人道。 宴春尹玉宸,一仙一魔,可他的都是一样的道,殊途同归的人道。 因为人,才是生机的源。 灵光彻底没入身,仙魔结为了道侣。 人间天下,从这一刻开始,必将迎来一个崭新的代。 宴春最终还是把准备好的凡间婚礼也办了,衡珏派掌门大婚,衡珏仙山的流水席摆了整整三天三夜。 这三天,无是仙魔妖邪哪一道,来了之后都有喜酒喝。 新编入衡珏派的弟子被友臣有序分派到了各院,而仙山之上随处可见红绸红烛。 夜晚人烟稀薄下来,悠悠袅袅的涤灵池灵雾,没有人来回动冲散,便开始肆意顺着石阶弥漫到各处。 灵植茂盛的抽枝,甚至好似红绸红灯笼比美斗艳一样,一夜之间在石阶两侧怒放绵延。 整个仙山笼罩在红灯灵雾之,夜风轻扶,如同流动的红纱,浪漫而缥缈。 人间的鞭炮声传出好远,迎新年的气氛之,衡珏派的后山云睿诚他也开始放鞭炮。 这候该去洞房花烛夜,也根没人敢闹洞房的一仙一魔。却自台阶上拾级而下,手拉着手,去了饭堂。 他没有现身在人声鼎沸前厅,而是直接去了饭堂后面。 他身上全都换成了衡珏派普通的弟子服,尹玉宸的眼睛上面甚至还覆盖着一层鲛纱。 如十几年前样,他偷偷在后面开火,煮起了面。 饭堂的大师傅也早就听了一切,但是他并不知道魔界魔君,就是衡珏派的曾经个借厨房总给师姐做饭的小弟子。 他修为不济,就是待在仙山的凡人,消息不灵通,甚至还没见衡珏派新任掌门,因此宴春换了打扮来,他依旧以为宴春尹玉宸,是一相爱多年的小情侣。 十几年过去,尹玉宸给其一个大胖师父一块灵石,:“劳驾,借些东西,我师姐今天结为道侣了,我给她煮碗面。” “今天你也结为道侣了?哎,你听了吗?今天掌门继位,魔域魔君结为道侣了!” “真是新鲜啊,我活了这大半辈子,没想到还能赶上仙魔结合……” 尹玉宸笑着附,胖师父拿了灵石挺不好意思的,还专门给了他一条私藏的灵兽肉。 厨房就剩下他两个,宴春撩起裙摆坐在小凳子上面生火拉风箱。 尹玉宸一身素『色』弟子服,头上戴着翎羽簪,一动,簪子便遇风化火,十分惹眼。 但没有他惹眼。 他洗肉,剁碎,面,做臊子。 宴春先是坐在小凳子上,后来抱住了来锅边上p; 她将头慢慢,轻轻靠在他的腿上,如昨日重现,如光从不曾分割彼此。 如他会一直一直的这样下去。 宴春眼泪落下,却是笑着的。 她靠着尹玉宸的腿:“小师弟,我要肉蛋两掺的。” “好。”尹玉宸回答。 声音清越好听,恍如她从不曾献祭去过的少年。 第93章 番外终他们何其有幸终点是彼此…… 自从修界和魔域联合之后, 在天道的认可之下,正道的修士们对于魔修的抵抗,甚至对于像尹荷宗样的邪修歪道, 抵抗的都不够激烈了。 尤其是现今无是邪修还是魔修,全部都入在为人间驱邪除祟, 人间迅速被一双名为联合的大手压下动『荡』。 四起的邪祟得了控制, 人间重新焕发了生机, 彻底将仙魔大战时候的影响完全抹平, 仅仅只用了两年。 彼时人间彻底恢复从的秩序, 四国的皇室和驻扎的宗门, 再一次形成了联合。 而魔修不再是让人间惧怕的邪魔, 反倒成了比修界很多杂修的弟子们, 更加恪守规矩的存在。 荆阳羽最后还是依靠杀戮升入爆灵境, 正巧一段时间人间有一批邪祟联合在一起企图形成邪宗, 投奔无间的秦妙言。 奈何秦妙言本身就是个狗,虽然本身是个邪修, 已经算是公开的事儿,但又十分看不起其他的邪修,尤其是依靠残杀凡人进境的。 于是秦妙言假招揽,好吃好喝供着, 然后反手就把他们卖给了魔神荆阳羽。 是的荆阳羽已经当上了魔神,虽然他不是魔域最强, 可他有一个魔域最强的徒弟。 况且荆阳羽本身虽然无法再修习正道之术, 之会的功法招式, 融合了魔气之后竟然是十分的厉害。 大多数魔修都是依靠魔气斗法,连战魔都包括在内,依靠的是自身魔气的强悍虬结的肌肉。 荆阳羽算是开辟了一个魔修的先河, 他把魔气融入了正道的招式之中,整个魔域除了尹玉宸没有人能打得过他。 这更加证明了仙魔同宗本源,修习功法,根本不是正道宗门的专属。 而且魔修只要控制住不作恶,竟然也不会被业果所累,魔修甚至没有心破碎这一说。 因此这两年魔域有一点兴盛的趋势,无法修仙的,修为低微道心不稳的,都多了一条退路。 很多修士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大不了就去修魔。 而荆阳羽作为魔域的新魔神,在凡间驱邪除碎爆灵之后,不仅是正邪两道,连在人间都已经出名了。 魔神竟然是个魅魔,魅魔竟然以杀爆灵,而且强悍的程度堪比战魔,这实在是过于稀奇的一件事。 魔域的魅魔身份和地位瞬间就跟着抬起来了,荆阳羽甚至不许依靠与人交.合晋升修为的魅魔随与人交.合。 整个魔界的风气为之一肃,要正当的宣泄欲望,就必须……三媒六聘,娶回家。 而且娶回家之后还不能残杀,一旦残杀或者是虐打,荆阳羽直接就会把犯罪的魔抓住,以重型惩戒。 比正道管的都严。 这导致很多慕名而去修魔,投奔魔域的魔修,大多数不是因为管不住自己的『色』心而痛心疾首,就是因为魔域时代管得太严了,而变得生无可恋。 魔修大多从心纵.欲,魔神的『色』相让这魔修们疯狂,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可是扑上去了之后才发现,火是假的,他们掉进了陷阱…… 而荆阳羽从没有发现过自己这张脸竟然这么好用。 他虽说是能力很强,也从不曾落下修炼,自己钻研各种各样的功法招式,邪祟他的面,切瓜砍菜一样。 可他大多数时候是不用动手的。 尤其是魔域的下属们,只要荆阳羽不把脸遮起来,他们甚至会跪在地上爬着去『舔』他的鞋。 荆阳羽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爆灵境的魅魔,底能够引人疯狂什么程度。 他最开始完全被他的属下们吓坏了,也恶心坏了。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不开。 但最近他已经彻底开了,而且因为变成了魔修之后他的心境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再怎么控制也暴『露』了魔的恶劣本『性』。 他不再以魔气遮盖自己,享受人看他垂涎欲滴的神『色』,习惯于利用自己的一切,去『操』纵人为他办事。 有时候他只是抬一抬手,若有似无的笑一下,他的命令就没有人会忤逆。 可无荆阳羽表现得多么令人疯狂,在人靠近他的时候,他都会毫不留情狠狠地惩戒他们。 而且因为仙魔联合之后时常会一起开会,荆阳羽每次出席,正道的仙子甚至是仙君们,总要疯几个。 不是正的疯,却会朝思暮甚至堕魔去魔域,这也成了正道和魔修之间新的矛盾。 不过对此正道也没有办法,除了衡珏派掌门宴春之外,没人打得过魔神荆阳羽。 荆阳羽在衡珏派做代掌门的时候,就将门派管理得特别好,做了魔神之后,整个魔域蒸蒸日上。 虽然魔修的日子过得有苦,可是他们的修为增长变快,个体能力变强,甚至是死亡率都大大的降低。 还有了魔修们要遵守的条例保护弱,肆杀人是要被抓起来惩罚的。 种惩罚比死还难受……因此魔域上下都非常的服从魔神的命令。 魔修不能再食生人血肉,也开始豢养各种各样的和人类血肉口感相似的灵兽。 不能肆交.合,婚嫁盛行,魔域处都是红绸,红灯笼遍地都是,看上去根本没有什么阴森魔气,宛一个大型的群体结婚现场。 而宴春和荆阳羽现在连面都见不,宴春起先是很忙。 后来北松山崛起,霍珏修复了灵府,撑起了宗门,也让北松国的动『荡』彻底结束。 而佛宗佛子秋蝉,也将入的佛修全都聚集起来,天地城改头换面,入不在只停留于和皇亲贵族来往,更多的佛修走入人间贫苦百姓中。 再加上新崛起的无间地和尹荷宗这两个邪宗,联手推出了一种名为“湮灵球”的东,对付作恶的邪祟扔一个,直接打回原形。 宴春见天下四定,把门派交给了友臣,自己跟尹玉宸变化成普通人的模样,在人间四国处疯玩。 而宴春许久没见荆阳羽的主要原因,是尹玉宸不让宴春见荆阳羽。 他当然也不会直接说,但他的手段的是花样百出,宴春根本就招架不住。 宴春和尹玉宸玩遍了他们曾经畅过要一起去的地方,尝过他们要尝的人间滋味,试过许许多多种亲热的方式。 他们之间对彼此的热情从没改变过,亦当初,随时随地一眼『荡』魂。 “今日外面下雨,我们不要上街了,”尹玉宸腰以下盖着一点被子,弓起的脊背上全是密布的汗水,他一下一下,一下更比一下重,恨不得整个人同宴春融为一体。 “我听说这一片有一个什么白发鬼后,”宴春抱着尹玉宸的脖子,亲吻他的侧脸。 “人间现在也开始有鬼了吗,锁魂无常已经忙不过来了?” “别说这个,专心一点!” 尹玉宸拉起被子盖过了两个人,红浪翻涌,和窗外沥沥淅淅的雨一样,一直天夜幕深深,才停下。 尹玉宸衣襟大敞,起身下地给宴春倒水喝。 他此刻长发凌『乱』,红唇红眸,整个人美得锋利无比,煞的令人心颤。 宴春喝过了水之后,细白的手臂勾住了尹玉宸的脖子,笑着说:“还来吗?” “姐姐不是问白发鬼后吗?” 尹玉宸接过艳春喝完的空杯子,坐在床边,用手指在脸上慢慢划过。 他对宴春说:“我天其实碰了,之所以被称为鬼后,是百姓给的称呼,人间动『荡』的这年,一直都守护着居住地方附近的百姓。” “姐姐说过这样的邪祟大可以不必除去,我时才没有杀。果姐姐看的话,穿上衣服我带姐姐去看,这个时间……是出来活动的时间,以各种各样的邪祟为食。” 宴春捏了一个法诀之后,已经完好地穿上了衣服也清理好了自己。 两个人都没有走门直接顺着窗户飞了出去。 尹玉宸带着宴春了一处山村之中,两个人隐匿了身形,正巧见白发鬼后,站在了一处民居的窗外。 此刻临近午夜,屋子里面的村民已经睡了,但是他们的房屋外面,有一像阴影一样的东慢慢地在窗子上流动。 个白发鬼后就站在窗户的外头,慢条斯理地撕着窗户上流动的阴影吃。 “是还未成形的影魔,一混着魔气的浑浊之气,没什么营养。” 尹玉宸说:“姐姐,你看看的脸吗?” 宴春摇了摇头。 两个人迅速离开了原地,从头尾都没有惊动白发鬼后。 待两个人走了之后,鬼后把窗户上的东全吃了,还是觉得饿,又懒得再去找其他的东吃,这附近都被吃遍了,必须再走得远一点。 可又不敢去太繁华的城镇,怕碰…… 怕碰的人太多了。 慢慢地转过头,生着一张和宴春有八分相像的脸。 只是和宴春的神『色』完全不同,甚至和从也完全不同,现在的脸上,是一片宁静安逸。 丛衡珏派山上出来,机缘巧合用嫁给一个恶鬼的条件,换来了一线生机,修了鬼道,底还是没能等手刃仇人,的个禽兽父亲就已经死了。 现在唯一愁的就是每天吃不饱,除此之外过得非常好。 “夫人你回来了?快过来让我抱一抱,都怪为夫没能耐,不能出去为你找吃的……” 白发鬼后听了他的声音之后『露』出了一点笑。 把手里面攥着的一块阴影塞进他的嘴里,说:“吃吧。” 的夫君是地缚鬼,侥幸躲在一个神像之中成了气候,这才没有被锁魂无常带走。 他这一辈子也走不出这一片地方,但对极好。 宴春只看了一个背影就认出了,是当初和共生的莫秋『露』。 两个人回了客栈,尹玉宸观察着宴春,宴春稍稍出神了片刻,突然间笑了。 “这样挺好的,我当时放下山的时候,其实也是不希望死去的。” “身上没有血煞之气,无是靠什么修炼,至没有杀过生人。” “这应该是最好的归宿。” 尹玉宸抱住了宴春,说:“我现在稍微有一点理解当初我师尊为什么会对莫秋『露』狠不下心。” 宴春挑起眉看向尹玉宸。 尹玉宸笑着说:“我爱姐姐,我永远不会将姐姐和混淆。” 宴春斜了他一眼。 尹玉宸说:“但我当时的我师尊,也是因为太在姐姐。” 因此不愿看着和宴春一样的一张脸慢慢失去生机,或者『露』出痛苦的表情。 只可惜荆阳羽不通感情,过于笨拙,将这份不忍用错了时间和地方。 当初的共生颈环,锁住的何止两个人? 他因此失去了一生所爱。也因此一生再无法爱上任何人。 “今天怎么主动提起你师尊了?平时不是我说一句你就要闹吗。” 宴春靠在尹玉宸的肩膀上,眉眼含笑地看着他问。 尹玉宸笑了笑,说:“因为我们的生辰快了呀,生辰的时候,我师尊一定会送我们礼物,躲不过去就只好主动提起……” 尹玉宸说:“姐姐,我们回去跟师尊一块过儿生日,说好了,你可绝对不能盯着他看,魅魔没什么『操』守的,师尊对你始终余情未了,我实在……” “好了好了。”宴春搬着尹玉宸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嘴唇。 “我时候肯定不看他,再说生辰还有我的父母在,还有两个崽子在呢,我都已经跟你成婚了,我难不成还能和我大叔兄对视一眼就干柴烈火地搞一起去?” “师弟,我当初放弃他可一点都没有犹豫,对我有点信心吧。” 尹玉宸当然不是对宴春没有信心,而是对自己没信心。 他虽然现在挺强,但天生的自卑,生于泥泞之中,被践踏着长大,自卑总是刻骨一样的难以拔除。 荆阳羽太优秀了。 无是从还是现在,尹玉宸都是认可荆阳羽的,正因为这份认可让他忐忑。 荆阳羽他怎么就不肯和魅魔混一起呢?! “别胡思『乱』了,”宴春凑在他的耳边说:“夜还长着呢,我们再来吧?” “师弟,你说过你当初在衡珏派见我的时候,就对我强取。” “个时候为什么不做?或许你做了,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尹玉宸顿时就笑了:“你会恨我的,你最讨厌被人强迫。” “也不一定……”宴春了一下说:“我时候多单纯,就像话本子里唱的一样,不谙事。” “个时候你果做了冒犯我的事情,我或许一开始会恨你,但果你好好地哄我,拿出你的手段来,我很快就会喜欢你的。” “不相信吗?我觉得我们无怎么开始,只要你是你,我都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喜欢你。” 尹玉宸知道晏春这是在安抚他。 他给予宴春的信任和鼓励,宴春回馈给他无尽的包容。 或许就像宴春说的样,无换多种方式,他们都会相爱。 “来吧!我好在姐姐里面永远不出来。” “回去两个崽子实在太闹人了,我们连亲近片刻都没有机会,我要全都补齐!” “他们现在是我父母看着,再长个几年就会恢复记忆了。” 宴春笑着安抚尹玉宸,『摸』他的后背,亲吻他的眉心和他漂亮的眼睛。 “等万俟修恢复了记忆,就把他送南嘉国的皇族去,反正南嘉国皇族凋零,他有治之才,让他去为人『操』心吧。” “他幸运。”尹玉宸亲吻着宴春的脖颈含糊说。 宴春笑着说:“也不一定是幸运……” 只是赎罪罢了。 他身上业果累累,死亡不能赎罪,重生才是。 他毕生都要在人间,为人间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弥补因为他而动『荡』的生机。 生生,反正只要宴春不死,宴春会一次一次让他重生。 再放他去做皇帝让他去还债。 当然了。 宴春也会用他的妹妹万俟清玉牵制他。 只不过不像四大宗门当时样去残害他的妹妹。 而是让他妹妹一次一次跟着他重生,弥补个女孩子不应该遭受的痛苦,也算是将天道欠的还给。 这是对人间最好的补偿。也是对他们最好的审判。 不过现在他们还是两个崽子。两个无忧无虑的崽子…… “哥哥,这个藕很好吃的,你尝一尝吗?” 万俟清玉整个人像个『奶』团子,漂亮得让伏天岚根本舍不得挪开眼睛。 跟在万俟清玉的身后,追着喂饭吃,万俟清玉却只顾着追万俟修,把自己咬了一半的藕送万俟修的嘴边。 万俟修也是个『奶』团子,和万俟清玉长得一模一样。 两个人神魂受创得太厉害了,没法像霍珏一样直接借重生莲重塑身体,从重生莲里重生出来之后,就是几岁大,这两年在缓慢长大。 万俟修『性』格十分的成,一张『奶』团子的脸总是一本正经。 功课什么的万俟修总是最好的,宴寒他剑术,万俟修也学得最认。 不过面对自己的妹妹,他总是格外的纵容。 他张开鲜红的嘴唇,把半片藕吃进嘴里。 咀嚼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妹妹,我们不能吃藕吧?” “为什么?”万俟清玉一脸『迷』茫的仰头问他。 万俟修沉『吟』了片刻,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们是莲花生的,和偶是同根生啊。” 万俟清玉文言认地点头道:“我以后不吃了,我会多两个弟弟妹妹吗?” 万俟修被难住了,他又沉『吟』了好久,才说:“哥哥觉得不管会不会多弟弟妹妹,我们还是都不要吃藕了。” “好的,哥哥说的对。”万俟清玉认点头。 伏天岚在一边捂着嘴笑,院子里的阳光正好,宴春和尹玉宸从院子门口进来。 万俟清玉立刻转头,笑着拉哥哥:“娘亲和爹爹回来了!” “他们不是我们的娘亲和爹爹……”万俟修嘴里声地嘟囔。 但还是快步跟着万俟清玉走了宴春和尹玉宸的身边。 两个一模一样一一矮的人仰起头,期待的看着宴春。 宴春从储物袋里面拿出了两个糖人。 是两个和他们一模一样的胖娃娃。 夕阳的暖黄透过糖人透出蜜『色』,还没吃,就已经甜得令人口舌生津了。 两个娃娃拿着糖人跑了,宴春和头发花白的伏天岚拥抱,说了说这日子门中的事情。 然后伏天岚离开之后,尹玉宸和宴春去了后院,这天宫院后院弄了个荷花池,就是普普通通的水,但是重生莲在这里面长得竟然也挺好。 两个人退了鞋袜,把脚伸进池中。 池中非常非常的大,里面还有叠阵。 宴春和尹玉宸坐在池边上,迎着夕阳靠在一起,看着两个孩子相互让着最后一块糖人。 魔盾和灵盾上面的阴和阳,被宴春和尹玉宸放进了叠阵。 一黑一白两条龙纠缠着冲上天际,穿透云层,又迅速俯冲而下,从叠阵里面冲了出来,落进了荷花池中,藏在荷叶sp; 宴春靠在尹玉宸的肩膀上,头枕着他的肩,迎着夕阳闭着眼,心中和脚上拂过的水波一样,温柔而宁静。 尹玉宸抓着宴春的手,没有说话,低下头虔诚地亲吻。 这界上一切的苦难,爱别离,求不得,总有终点。 有人殊途同归,有人踽踽独行。 他们何其有幸,终点是彼此。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