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风和日丽》 第1章 01 安静最讨厌两件事情,一是有人拿“我想静静”开她玩笑,二是别人忽略她姓名,叫她“安徒生妈妈”。 安徒生是她的儿子,亲自生的,三岁半,没有乳名,亲生父亲不详。 一个月前,二十五岁生日之际,安静下定决心改了名字。今天是她费尽周折拿到新名字的第一天,她现在叫安屿。 “哟,真改了?”第一个看到她新证件的,是给她取“静静”这个名字的,她的父亲老安。 老安在一所普通中学的总务处任职,日常工作是负责发放教具和收校服费等杂事。他被人尊称一句“安老师”,实则这辈子从未站上过讲台。 老安拿起办公桌上的老花镜戴上,仔仔细细看这个“屿”字,轻声念道:“鹭眠依晚屿,江亭有孤屿,回舟映沙屿……” 安屿挑这个“屿”字跟古诗词没有半毛钱关系,她是从公司给新人取艺名挑剩下来的字里选的,单纯觉得不俗气,没有任何深刻含义。 听老安念这几句,她唯一的感触是,安徒生这个小崽子最近肯定又被逼着学了不少唐诗,太可怜了。 老安拿出老父亲的宽容:“行吧,反正你性格也不够安静,改就改了吧。” 安屿收回自己的证件,说起今天来找老安密谈的重点,关于家中神兽终于要被幼儿园收走的大喜事。 安屿的妈妈胡海兰女士,为了跟孙子上国际幼儿园的牌友攀比,发毒誓也要让安徒生从小接受国际化环境熏陶,为凑出高昂学费,她放话要典当自己的嫁妆。 “卖嫁妆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说了。”安屿不以为意。 “那倒是。”老安附和。跟海兰携手走过的风风雨雨的三十年里,她说卖嫁妆的频率跟喊着要离婚的频率一样高。 能让小崽子读一个高品质的幼儿园自然是全家人的愿景,只可惜,这件事情操作起来的难度不亚于海兰在牌桌上连赢一个月。 学费还是其次,这所名牌幼儿园招生条件中的某一项“时兴”规定才是真的把路堵死——小孩父母都得是本科及以上学历。 “静啊,爸多一句嘴,安徒生亲爹应该是个高材生吧?”老安借机旁敲侧击。 安徒生的爸爸到底是谁,除了安屿,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四年前,某个风平浪静的午后。 海兰精心化完妆,正准备赶赴麻将馆血拼下午场,老安收拾完碗筷,泡了壶浓茶倚在摇椅上细品。他们离经叛道的二女儿安屿,手捧一张新鲜出炉的B超单子“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一句“我怀孕了”,惊得海兰歪了假睫毛,老安被热茶烫伤了下巴。 在海兰劈头盖脸地骂了一番“死丫头作死”“我没有你这个丢人现眼的臭女儿”之类的话后,沉默的老安问出重点:“孩子爸爸是谁?他知不知道你怀孕了?” 彼时安屿已经跟孩子亲爹分手两个月,两人断的彻彻底底,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应对台词她早就设计好,稍微调整一下跪姿,拿出传销洗脑般的架势:“孩子爸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智商很高,这是我们老安家改变基因的重大机遇,另外……” 安屿眼冒金光看向老安,戳一戳自己的肚子,抬一下下巴:“他,是个男孩儿呢。” 这句话让老安的眉毛出现隐隐一丝跳跃。 安家有三个女儿,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作祟,老安始终有一个缺失的“男丁梦”。安屿抓住他的痛点,一击制胜:“他生下来就姓安,叫您爷爷。并且,您是他唯一的爷爷。” 就在这时,安屿的大姐安宁,算准时机冲进家门护住妹妹。她把安屿从地板上拉起来扶稳,替她跪下,又冲二老流下两行清泪:“爸妈,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成型了,就让静静生吧,我喜欢小孩儿,这孩子我替她养。” 比起安屿瞎编的谎话,安宁的这一句才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她是安家三姐妹里最让人心疼的角色,她无法生育,还因为这个被前夫家摒弃。 “可是二姐,就算大姐帮你养,爸妈也帮忙带,那你自己的人生就不是人生了吗?”原本温情的时刻就这样被打破,说这句话的是刚满十五岁却拥有着二十五岁灵魂的老三安可。 安可代表返场,是老安和海兰接二连三返场做父母的意思。她尚未成年,过往任何家庭重大决策都没有表决权,除非另外四人出现二比二平。 “那咱们还是按照惯例……投票吧。”焦灼的氛围中,老安偷瞄一眼海兰。他是有名无实的一家之主,大事上还得仰仗海兰。 海兰环顾姓安的这四个人,迷惘和悲伤涌上心头,她把装钞票的小包包往地上一扔,捂住心口大哭起来:“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自从嫁到你们老安家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一家子鸡飞狗跳让我不得安生啊,早知道就让我死在手术台上好啦……” 她前段时间刚经历一场手术,本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承想全家最拿得定主意的二女儿竟然搞出如此离谱的糟心事。她觉得自己又要犯病了。 但五个月后,当安徒生真的从B超单上的模糊图像,变成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小人儿后,海兰的病痊愈了,老安的生活有了期待,安宁的脸上多了笑容,安可也拥有了父母转移注意力之后的rex。 安屿心甘情愿未受伤害,安徒生聪明伶俐漂亮可爱,老安家收获了一个小天使,谁还在乎孩子亲爹是谁。 自此一家人过上共同培育人类幼崽的幸福生活。 …… “他亲爹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为了孩子读书把他亲爹从地里刨出来?就算把他刨出来了,我什么学历您心里不清楚?”安屿从包里翻出家附近一家私立幼儿园的资料,塞到老安手里,“虽然算不上是名牌幼儿园,但这家口碑很好,也是双语教学。” 老安没急着看资料,瞥一眼闺女的行李箱:“这次出差去多久啊?” 安屿在一家经济公司担任艺人助理,出差是家常便饭,这次是陪她家的小艺人去外地录一档综艺。她说三五天就回。 “幼儿园的事情您多上心,别让海兰瞎折腾了,她那些牌友能有什么硬关系啊,没一个靠谱的。”她又叮嘱。 老安比了个“ok”,让闺女放心出差。 - 抵达的城市陡然降温,安屿翻遍两个行李箱都没能找到一件能御寒的厚外套。担心摇钱树感冒,她忍痛割爱,把自己常穿的一件超保暖黑色冲锋衣裹在了她的小艺人祝贺身上。 “MY……”祝贺在冲锋衣袖口发现这个刺绣,立即嘲讽道:“你以为是给你儿子的小书包做记号呀,还绣一个我的,要是想证明是你的,难道不应该绣你的名字吗?你可真逗。” 安屿才懒得解释这件衣服的故事,她蹲在地上收捡刚刚弄乱的行李,很快在一条围巾上嗅到了异常味道。 “你又偷偷吃火锅了?”她拿起脚边的电动卷发棒就要打人。 “两百,不许跟星姐告状。”祝贺护着脸往后躲。星姐是他的经纪人,是继高中班主任之后,他遇到的第二个致命女人。 安屿伸出手掌:“五百。” “就没见过比你更爱钱的女孩子,行吧,拿着封口费去给你儿子买小书包吧。”祝贺只好又转过去三百。 安屿喜滋滋地点了收款,问他稿子背熟没,又骗说他现场并没有提词器。 这次要录的是一档新综艺,半脱口秀性质的观点类节目,请来的嘉宾中,祝贺是唯一的花瓶。 祝贺不慌不忙地照着镜子:“我说公司能不能换一个文案团队呀,写的东西还不如你的荤段子有趣呢。” 其实他心里十分紧张,直到开录前的五分钟,仍在控诉星姐,说她压根就不该给靠脸吃饭的自己接这种暴露智商的活儿。 安屿宽慰道:“放轻松,公司也没指望你靠脑子出圈。” 这时节目组的一位工作人员赶过来紧急通知,说有一位嘉宾临时出了状况,导演组正在找人救场,录制要往后延一个小时。 安屿听闻,立即从包里翻出一盒包装上带公司LOGO和祝贺签名的巧克力递过去:“小姐姐,可不可以透露一下,救场嘉宾是演员还是歌手呀?” “放心,没跟你家艺人撞型,是圈外人。”工作人员接过巧克力,又道谢。 人走后,安屿朝祝贺做了个k:“放心,你还是全场最美的崽。” 有嘉宾撞型,意味着接下来的宣传通稿将无法展示祝贺的独特性。花瓶也能有价值输出,这是公司最想要的效果,所以最害怕发生的事情就是再来一个靠脸吃饭的大帅哥。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节目组导演领着救场嘉宾进了化妆间。 祝贺看过去,猛地撞一下安屿的胳膊:“这是圈外人?这脸,这身材,过分了吧。” 这人倒不是说长相有多精致,五官有多俊美,只是头身比例实在太协调,仪态颇佳。他发型简单不累赘,一身行头简约有质感,一张恰到好处的脸完美地嵌在这副衣架子上。真要把他丢到花红柳绿的娱乐圈,他独特的气质也不会让他泯然于众男星。 安屿却毫无反应。祝贺偏过头,他这位号称一天不看美男就会缺氧的小助理竟然背过身在刷手机。 很快导演就领着人过来跟祝贺打招呼。导演郑重其事地跟祝贺介绍了一番这位救场嘉宾,由于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太多,祝贺全部听下来也就只get了三个词——活儿好、人好、学习好。 轮到祝贺,导演一个词就概括——小鲜肉。 安屿窝在椅子里,大帽檐把她的头全部遮住。人走远后,她摘掉蓝牙耳机,慢慢抬起头,祝贺正透过镜子幽幽地看着她。 “什么情况啊?”祝贺指她不看帅哥这件事情。 “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挂。”安屿一笔带过。 “他身上外套挺好看的,跟你的冲锋衣好像是一个牌子。”祝贺是个识货的,要不是安屿那件男款冲锋衣款型好看,他才不肯穿这种直男必备系列。 祝贺从来不关心他的小助理为什么总穿这件男款外套,毕竟她的迷惑行为实在太多。 安屿忽略掉这个话题,说:“你妆花了,补补吧。”说罢她叫来化妆师。 祝贺不停地照着镜子,对安屿哭唧唧:“怎么办呀,我恐怕不是全场最靓的仔了。” “他应该不靠脸吃饭,不会跟你抢饭碗。”安屿的语气过于笃定。 祝贺鄙夷:“你怎么知道他不靠脸吃饭?” 安屿敷衍地给出两个字:“直觉。” 事实证明,安屿的直觉还挺准确。三个小时后,上半场录制结束,祝贺回到化妆间,对此人一顿猛夸。 他说这人又幽默又博学,反应还很快,要加他微信,说不定以后有机会请他给自己写公关稿。最后,他下结论,说此人真的不需要靠脸吃饭。 又过两个半小时,下半场录完,祝贺顺利加到那人的微信。 “裴牧远,他名字原来是这三个字……”他细品着,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他的微信个性签名竟然是——我想静静。” 第2章 02 裴牧远今日遇到两件糟心事,一是大清早睡过头误了回程早班机,二是被迫给学姐制片的综艺节目救场,在现场意外撞见前女友。 他来H城,是受举办方邀请,为今年在H大举办的全国大学生程序设计大赛做评委。四年前的那一届,他是冠军。而冠军之夜的第二天,他被热恋期的女朋友狠甩。 所以当这两件事情再次撞到一起,他记忆中不太愉快的那部分尤其显得浓墨重彩。 如果他没睡过头,顺利赶上飞机,此时已经在家溜猫逗狗了,又怎么会跑来录一档莫名其妙的综艺。但愿遇见安静是今天厄运连锁反应的高潮以及终结,他在心中祈祷。 裴牧远压根没把要在综艺节目中出镜当回事,他从小到大参加过无数场含金量极高的比赛,任何一场比赛单拎出来,都比这件事要值得紧张。 他拒绝上妆以及备采,甚至问导演录完自己那一part,可不可以提前走。 导演见他年纪不大,派头不小,不可一世的腔调倒比当红男明星还难伺候,于是偷偷找请他来救场的制片方探了下来路。得知他的履历后,心下了然,又一个恃才放旷的主儿,年少有为,难怪轻敌。 这是一档有观点碰撞的互动性综艺,裴牧远被带进化妆间提前跟其他嘉宾打照面。 祝贺在一众素人中过于醒目了,又正好在跟身边的工作人员打闹,致使裴牧远一眼看见他这位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的前女友。 安屿弯腰站着,体态仍旧轻盈。她手指捻着祝贺额前的发丝,认真地替他整理发型。祝贺百无聊赖地把她卫衣帽子上的拉绳打了个蝴蝶结,她微微勾唇,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什么,引得祝贺哈哈大笑。 意外又不意外,她喜欢帅哥,自己的明星梦陨落后,做个可以每天看帅哥的快乐小助理也算是殊途同归。只是她这个助理做的未免太没有分寸感,和男爱豆有如此亲密的互动,如果被粉丝们知晓,是要被绑上十字架接受酷刑的。 但让裴牧远没想到的是,短短几年,她竟然会怂成这个样子。她看见他的那一刻,如同欠债之人见到债主,窃贼与警察相逢。 她很快就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窝在一张并不能完全藏住自己的转椅里。她巴掌大的脸轻易被帽子遮住,从镜子里只看得见半截下巴。她此刻的状态跟刚刚和小帅哥嬉闹玩笑的俏皮模样判若两人。 裴牧远随意看过去,在心里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 大概是——“呵”。 自己那部分录完后,裴牧远找了个空当开始查晚班机机票,他急不可耐想要逃离这吊诡的一天。 后来录到祝贺,他才重新提起兴致,因为他在祝贺的稿子里听到的一个熟悉的童话主人公的名字——焦班尼。 裴牧远的脑子里像打开某个开关,抬起头看提词器,想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银河铁道之夜》是他送给安静的一本童话故事书,后来分手,安静把这本书和一大堆他送给她的浪漫玩意儿一并还回来,他当时并没有在这本新书上发现一丁点打开过的痕迹。 节目录制完,祝贺来加他的微信。他花了点时间才点开自己的二维码,又随口问道:“你也喜欢宫泽贤治?” “谁?”祝贺的反应倒也不让他意外。 哦,她看了。还把自己的阅读体验贡献给了自家艺人。 漆黑的眼珠子微微闪动,裴牧远看着祝贺,信口胡诌:“没什么,一个埃塞俄比亚冷门摇滚歌手。” 宫泽贤治是日本知名童话作家,代表作之一就是祝贺的稿子里提到的《银河铁道之夜》,主人公中文译名焦班尼。 - 没买到回家的机票,这一晚,裴牧远被学姐生拉硬拽,去参加了一个极其无聊的局。他很少熬夜,是打着哈欠被拖进包间的。 “Hi~”祝贺晃着他的大长腿过来打招呼。 裴牧远没想到这人也在,略微有些尴尬,因为祝贺两个小时前发来的那条调侃微信他没回。 祝贺:“哈哈哈哈哈哈,我可爱的小助理就叫静静哦。” 他认为这完全没必要回。 两人顺势坐到一起。 裴牧远去放置外套的时候,发现那里存在一件并不眼生的黑色冲锋衣。他打量一圈这间屋子里的人,确定唯一会穿这个品牌的人只有祝贺。 接下来,祝贺发现裴牧远的话变多了。这人倒也没有那么高贵冷艳难相处。祝贺是容易动情的柔软顺毛小动物,他决定收回自己对裴牧远的成见。 一个小时前,祝贺从安屿那儿得知宫泽贤治到底是谁后,对裴牧远的好印象大打折扣。他甚至有种被耍弄的愤懑,恨恨地吐槽道:“不就是学历高一点,长得还凑合嘛,真不至于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他也不搞搞清楚,我是明星唉,他只是个素人。呵呵,我就不爱跟这种清高的好学生玩儿。” 安屿问都没问这人是怎么得罪他的,说:“那就也别正眼看他。”如何跟这种人打交道,她看似深谙其道。 裴牧远轻描淡写地就把话题引到那件外套上。 祝贺说:“这衣服不是我的,是我助理的,就是名字叫静静的那个。” 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位微醺的副导演正在动情演唱《当爱已成往事》。裴牧远觉得这首歌在此刻极具讽刺意义。 多么离奇的情节,扔掉前男友像扔垃圾,却留着前男友的外套一穿就是好几年,如今还过分地给了另外一个男人穿。 这件冲锋衣属于当年该品牌的限量款,每一位买家都可以选择一个地方做姓名刺绣。当时给她,并不是做礼物送出去,而是那一天下着大雪,她突然提分手,他把外套脱给她穿,是以为她冻傻了,想让她把脑子捂热,不要再瞎提这两个字。 一直闹到后半夜才散场。祝贺和几个制片多喝了几杯,醉意浓烈,提前叫了助理来接。 裴牧远和学姐先走,走出大门,看见祝贺的小助理正在门口收伞。 雨下得不小,风也刺骨。她卫衣外面套着一件外套,帽子盖得严严实实,纵使这样,还是冻得缩起了肩膀。 她朝制片人点头打招呼,很快就走进大门里。裴牧远对她而言,跟大门外闪烁的广告牌无异,只是一个多余的摆设。 裴牧远滴酒未沾,学姐把车钥匙扔给他,让他来开。他视线从门口移回来,冲学姐摊手。 学姐反应过来:“差点忘了,你不会开车。”又嘲笑他一两句,说不会开车的大小伙子当真是少见,怂恿他趁着最近给自己放大假,早点把驾照给拿到手。 裴牧远显然没有这样的计划。前些年,身边朋友说他坚持低碳出行的环保理念实在虚伪,纷纷打赌他坚持不了几年。这一二年,他们再说起这件事情,倒成了他自律人生里的又一大优点。 学姐打车走了,裴牧远拒绝她搭自己一段的提议,目送她离开。 大约过了十分钟,安屿扛着祝贺从侧门出来。 “嘿,没事吧?”裴牧远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帮着看似娇弱的小助理扶稳踉跄的男明星。 安屿猜测他是故意等在这里的,藏在帽檐下得眉头轻蹙一下。 他确实是。 - 安屿烦躁了一晚上,先是某合作的品牌方给祝贺寄来的厚外□□错了尺码,然后又是家里那档子事儿。 安可周末回家,又跟安徒生大干一场,这两人八字不合,结怨已久,一个觉得小姨没有情趣冷冰冰,另一个认为小崽子过于调皮难驯服。今日干仗的原因说来好笑,安徒生控诉安可,说她把邻居家的小姑娘,也是他最好的朋友给凶哭了。 安徒生在视频中哭唧唧:“呜呜呜,你的妹妹一点也不温柔,你让你妈妈再给你生一个妹妹吧,我要一个新小姨。” 安屿正在和公司文案对明天祝贺的稿子,随口应付着:“这事儿你得找海兰说去。” 那一头,安可揉着安徒生的小脸又诉了一番苦,说她最近正冲刺一个学校里的比赛,难得回趟家吃口老安做的饭,小崽子非要邀请他的小女朋友来家里玩,还弄乱了她的书柜。 “就这?至于凶人家小姑娘?”安屿头疼道。 安可哼一声:“你儿子向来护犊子,他小女朋友当谁面哭一声,那就是谁欺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最后是海兰和大姐安宁把小崽子拎去洗澡,这吵吵闹闹的视频通话才算结束。临挂断,小崽子用新学的手指比心对着镜头:“静静晚安,爱你哟。” “爱你爱你……”安屿躺倒在酒店大床上,胡乱整理着思绪。 她也不清楚是想厘清点什么。总之今天一团乱。 祝贺酒量极差,去今晚的局不是他本意,是星姐的示意。这档节目的几个制片在业界有点名气,星姐让他去攒攒人脉。 安屿没敢睡熟,随时待命,等着去等接人。待扶着祝贺从温室里头出来,寒风袭过来,看见裴牧远仍像个人形立牌似地立在那里,她这一晚上的烦躁算是找到了根源。 白天不想打的照面,深夜一并还回来。 祝贺人高马大,裴牧远想分担就分担吧。安屿走在另一侧,估量着从这里到路边司机等待的距离,大概只用走两分钟。 两分钟就好。 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去想,今晚的局这人这在,祝贺怎么没告诉自己。不是他一直说好讨厌这人的假清高嘛。他们俩不该是朋友才对。 又闻到祝贺外套上的酒精,一低头,看见另一边,裴牧远修长的手指正划过那个刺绣。 那是他自己名字的英文缩写——MY 很戏剧化,安屿也不知道谁在扮演小丑的角色。她看见停在路边的车,谢天谢地,两分钟终于结束,ga暂且over。 “谢了。”她把祝贺推进车后座,对热心人道谢以及道别。 裴牧远没有搭理她,而是坐进了副驾。 安屿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司机大哥催促着从另一边上了车。 车子发动引擎,安屿刚坐稳,祝贺的头砸过来,她适时地用手接住,再挪放到椅背上。不一会儿,祝贺的头又落下来,准确无误地砸在她的肩膀上。 来回折腾着,也就没心思纠结副驾那位为什么要跟着。甚至没有看过去,不知道他此刻是否正透过后视镜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 直到下了车,三人进了酒店,温热的暖风在四周升腾。这人立刻松开搀扶男明星的手,利落地脱掉他的外套夹在臂弯,随后转身离开。 安屿注视他的背影,凌晨四点的聚光灯属于他。倒也不必再跟他周旋,他这一出叫完璧归赵。 第3章 03 安徒生两个月大的时候,安屿就出来工作了。单亲妈妈如果没有家人做后盾,境况会很艰难。她很幸运,海兰、老安和大姐照顾小崽子不遗余力,就连安可也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这几年帮着她一起捞了不少娱乐圈周边产业的碎银子。 从事明星助理的工作繁琐且辛劳,动辄熬夜、出差,得到的尊重很少,得到的报酬也不够丰厚。但安屿始终没考虑过转行。她只要在这个圈子里打转,就多少能搞点生财之道。她很小就接触这个行业,身上的本领都是在这个大染缸里淬炼出来的。 何况“拖油瓶”很快就诞生了,小崽子可以让家里人帮忙带,但赚钱养这件事情她只想自己来。 安家曾经有过几年境况很好的时候,安屿因为条子好,相貌也还算出众,被愿意花钱投资小孩的海兰送去艺校学过七八年民族舞。后来家里因海兰患病,因病返穷,一年不如一年。彼时安屿十七八岁,正愁自己年纪小无法替家里分担压力,一个舞蹈老师把她推荐给某经纪公司,谈下保底工资后,她迅速签下卖身契。 紧接着就是选秀大潮,那时候安屿是真的以为自己是颗幸运星,也幻想有朝一日能带着全家大富大贵。但很快她的娱乐圈逐梦之旅就以失败告终,她清醒地认知到自己的命运,迅速接纳平凡的人生。 安屿一直以来的愿望都很简单,只要他们一家人平安快乐地守护在一起,就足够。当初她用断尾般的经历换来的真实幸福,她始终觉得很划算。 昨夜的雨下到后半夜变成了雪,一大早的恶劣天气让出门的人望而却步。 安屿绕了大半座城,赶到弄错尺码的品牌方在当地的实体店为祝贺换更换外套。店内暖气涌上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 要不是祝贺今晚落地后,会有一波带货性质的机场拍照,她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当然她更着急的是祝贺也没有别的厚外套可以御寒。 谁让她偏偏就遇到那件冲锋衣的主人。 店员拿货时,安屿想起安可说的那个比赛,她似乎已经冲进半决赛了。于是往女装区域走,想给安可挑一套像样的冬装。 安可大二开始就不向家里要生活费了,一方面是安屿会给她一些资源,让她靠着笔杆子赚点需要造势的小明星的钱,另一方面她自己足够优秀,经常能拿到一些比赛的奖金。安屿知道她有点小金库,私心希望她能多投资自己,可她舍得给安徒生买昂贵的玩具,却始终不舍得给自己置办一身精致的行头。她物欲极低,低到全家人一度怀疑她是否哪一天就要出凡尘。 最后挑了件牛油果色的毛衣和一条格纹毛呢短裙。安屿知道安可肯定不肯穿,不过没关系,她会先给安可看一看价码,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可以退货的小票撕掉。 付款时,安屿想起一张没绑定手机的信用卡这个月有刷卡活动,便去包里翻找自己的卡包,结果整个手臂都伸进去找,仍是无果。直到店员露出鄙夷的神色,她把包里的东西往台面上倾倒。里面有保温杯、小医药箱、化妆包,甚至还有安徒生的小零食和小玩具,但就是找不到卡包。 匪夷所思中,她赫然想起来,她的卡包前几天被她随手塞进了那件冲锋衣的内衬口袋。 - 裴牧远坐在酒店附近的某间餐厅等人。他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着,身上的黑色羊毛衫衬出干净的肤色。玻璃窗之外是漫天风雪,他在风雪之外,周身镀上一层暖,像一幅挑不出差错的写实画卷。 他面前放着一杯从特地外边打包来的咖啡和一个用密封袋封起来的卡包。想事情的时候,他眼神涣散地看着这个密封袋。餐厅顶灯的光倾泻下来,袋子表面和他的眼镜镜片都有一些反光,以至于让他看不清那个明黄色卡包上的图案。 密封袋是他找酒店的工作人员要的,是酒店餐厅用来储存食物的,外形和警察用来收集证物的那一种差不了多少。 于是,他凝视这个东西的样子像极了等待犯人走进审讯室的专心警官。 安屿赶到时,裴牧远仍旧呈这个姿势,他没抬头看自己的“犯人”,但身体前倾,伸出两根手指,将“证物”往前推。 “感谢。”安屿没坐下,也不看他的脸,拿起东西就想走。 “我原本是十点半的飞机,现在已经十一点了。”裴牧远下巴抬一下,提示她看墙壁上的时钟,此时秒针精准地划过12那个数字。 一个小时前,他接到一个跟自己同一个归属地的电话,是失主要来认领失物。他本以为她会通过微信的方式联系他,勉为其难地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结果是一通电话。一通不够着急却挺理所应当的电话,连语气都是那么朴实无华。 安屿:“我今天就需要这个卡包,麻烦你把东西放在酒店前台,我过去取。” 言下之意,多么容易办到,也不耽误他登机。 裴牧远原本将在上午九点钟赶往机场,但清晨瞥见自己“夺”回来的那件冲锋衣,后知后觉地将其检查了一番。 这毕竟是祝贺穿过的,万一里面有他留下来的东西,那他昨夜冒然把衣服拿走还真是让他的小助理为难了。 另外,他很想确认一下,他的前女友有没有好好对待它。 好在是她自己的东西,且这东西他不陌生。她喜欢黄色,上面的图案是一只蓝绿色的海马,是他告诉她海马是唯一一种由雄性繁衍后代的动物,她听后表示,那这种如此懂得疼媳妇儿的小动物还真是值得喜欢。 这个卡包,两人在一起时她就在用,只是那个时候远没有现在这么鼓鼓囊囊。 裴牧远并不好奇里面是些什么,无非是些花花绿绿的卡,安屿年纪还小的时候就擅长薅各大银行的羊毛了。他讨了个密封袋来装好,又即刻把回程机票退掉。 “机票多少钱?”安屿侧身站着,但给了裴牧远一个正脸。她好像压根就不想跟他计较,真算起来,她明明给了最优解决方案,是他一意孤行地为了这件小事亲自留下来。 不过他肯定也有理由,例如这东西贵重需要亲自转交才保险之类的。 两人一高一低,一个微微紧绷着,另一个松弛到不正经,就这样在温暖却诡异的氛围中堪堪对视。 裴牧远先错开视线,他指一下对面的座椅,把桌面上唯一一杯咖啡推过去:“不如你坐下来我们慢慢算。”接着他叫来服务生,拿着菜单点了些吃的。 安屿没听清他点的是什么,看了看手机,猜测祝贺再过一刻钟就会开始催命。于是她催促裴牧远:“你把损失的钱数告诉我就好,我现在就转账给你。” 裴牧远不接话,拿着手机像在回什么人的信息。 安屿知道他存心耗自己一会儿,落了座,过分认真地审视面前这杯咖啡,始终没喝。 “你做助理一个月能赚多少?”裴牧远许久才放下手机,边问她,弯腰过去,把她面前的咖啡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我还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你投毒。” 安屿这才想起来这人从不喝咖啡,而喜欢喝这个牌子咖啡的人是她自己。只是她一开始心思就不在叙旧上。 她安静了那么一两分钟,忽略掉他后半句调侃,只回答他前面那个问题,说:“赚的不多,如果你买的是头等舱,我这个月就相当于是替你打工了。” 裴牧远又喝了一口咖啡:“辛苦吗?”说完瞥一眼她脚边放置的几个带品牌logo的大纸袋,猜想她大概一大早就去做搬运工。 此时安屿提前接到了祝贺的催命电话,她答应半小时后会出现在祝贺的面前。 “你看,我还有工作在身。”安屿找到绝佳的借口。 服务生正好上菜,裴牧远无比绅士地把餐食都推到安屿面前:“这里到祝贺的酒店也就十分钟路程。吃一口再走吧,你肯定没有吃早餐。” 安屿看过去,餐桌上一片金黄,是台式三杯鸡、盐酥鸡和迷迭香烤鸡。她客气道:“谢谢你还记得我喜欢吃鸡,不过一大早吃这些也太油腻了。” “所以准备了咖啡,可惜你不想喝。”裴牧远回她一个同样客套的微笑,接着又说,“这些鸡我倒是来不及下毒。” 当年的幼稚鬼还是爱说些俏皮话,好像真就长不大。安屿侧过头,看了眼窗外的雪白世界,今天果然不太吉利。 她很快站起身来:“我待会儿会转一笔钱到你的卡上,数目可能对不上,少了我补,多了就当我为这些鸡买单。” “哪一张卡?”裴牧远重新戴上眼镜,然后识趣地叫来服务生把这些食物打包。 安屿:“我只记得一张,尾号是0520的那个。” “那张卡我早就注销了,你也知道,那是我用来存老婆本儿的卡。”裴牧远此刻反应有些慢,语速也有些慢,说这话时他把眼镜摘了下来,伸出手指拨了拨眼尾,半阖着眼睛,压低了声线,“我不喜欢留存没用的东西。” 安屿扫他一眼,他幽深的眼眸中竟然涌现出来一些不可描述的脆弱。她难辨真假,轻声道:“那我换个方式转给你吧。” 裴牧远即刻说了个数字,又说:“微信转账给我。” 他想,自己应该可以顺理成章地从她的黑名单里出来了。 - 安屿记忆中的大雪天,往往都不会发生什么幸运的事情。比如几年前的分手,又比如现在她手里拎着的这些奇奇怪怪的鸡,让她的手指被寒风吹得通红。 回到酒店,她把这堆鸡扔给祝贺之后,快速把密封袋里的卡包拿出来。在某张卡的背后夹杂一张小小的照片,她取出来,用变得温热的手指轻轻抚触一下。 裴牧远的恶趣味经年不改,这个密封袋着实让她看到的第一眼胆战心惊了一下。而且他但凡戴上眼镜,就不怎么扮演正常人。后来是在他开“投毒”这个玩笑时才感到心安。 如果这人丢掉了他曾经的良好修养和绅士风度,私自打开卡包,看到了这张照片,那么她接下来的人生必将迎来一个翻天覆地的狗血走向。 如果他看到了,他是不会想投毒于她的。 他大概会直接掐死她。 这是安徒生满月的时候,老安用拍立得记录下来的照片。上面安徒生的模样跟安屿曾经看到过的三个月大的裴牧远如同复制粘贴。 这张照片存放在卡包里有着加持的寓意,也为了激励安屿为了小崽子多赚钱。 安屿把密封袋揉成团扔进垃圾筒里。她静下心来看一眼窗外的雪,这纯洁的世界本就不该存在那么多狗血。 第4章 04 候机时,裴牧远的手机界面始终停在和安屿的对话框上。安屿给他转过来1666,比他要求的1230多了436块钱。 他不觉得是她忘了12月30号是个什么好日子,又想起她向来喜欢666、888这样吉祥喜气的数字。 安屿的微信昵称叫“玛丽安”,这么多年也没改。这不是Marianne和Marry安的意思,而是——有oney就心安。后缀还有一个仙人掌,是她钟爱的绿色植物。 他们俩确定关系的那一天,他问了安屿两个问题,其中一个是:“你是真的很爱钱吗?” 安屿当时眼睛眨都不眨,说:“要不是你学习好,够聪明,有升值空间,我才不会跟你这个穷学生在一起。以后你赚了大钱必须全部交给我,知道吗?”说完这句话,她像做标记般的主动地亲了他的眉心一下。 第二天,也是那一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号。裴牧远领着人生中交到的第一个女朋友去某银行营业厅开了张新卡,还特地选了尾号是520的卡号。他郑重其事地跟安屿说自己要开始存老婆本了。 说卡注销自然是谎话。直到现在,裴牧远仍旧每个月往这张卡里转一笔钱,他喜欢看每次存钱后短信提醒里的余额数字。不断增加的数字能够证明一件事情——那个女人可真蠢,竟然没等到这一天。 一通视频通话打进来,玛丽安小姐的头像消失不见。 裴牧远拒绝后重新拨了语音通话过去。电话那头是他的母亲大人寇老师,来电是为了询问他回家的行程怎么一再推迟。 他懒得多说什么,答应了今晚会回家吃顿饭,顺便接走他寄养在家里的狗。最后,他善意地提醒寇老师,说如果她再不分场合地随便弹视频过来查岗,他会把她拉黑。 也不是他不尊重寇老师,但凌晨三点想要试探儿子身边有没有异性的母亲,实在需要进修点父母与已成年子女相处的分寸感之类的课程。独自出差的儿子在异乡的夜晚并没有那么寂寞。 这通电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起码让裴牧远想起了家里的狗。挂断后,他挑了张小狗最新的照片发给了玛丽安小姐。 裴牧远想,如果安屿没有失忆,应该会记得,这是她当初跟他一起捡到的流浪狗,并且由她给小狗取了名字,叫奥斯卡。 现在奥斯卡已经六岁了,是只中年单身狗。 - 祝贺边吃着鸡边跟安屿提了下要换稿子的事情,他今天下午要录第二期,原本公司的文案已经替他写好了一版稿,现在被他给毙掉了。 “所以你是打算上去跳一段女团舞吸粉?”安屿不解道。 祝贺摇摇手指,满脸期待地说道:“十二点钟之前,有人会给我写一篇超级棒的稿子,也就是甩公司文案十八条街的水平吧,你猜猜会是谁?” 安屿用脚趾甲盖也能想到会是谁,立刻泼祝贺一盆冷水:“他写的东西,首先你不一定看得懂,就算看懂了,离录制只剩下两三个小时,你也铁定背不下来。” 祝贺听了这话,朝安屿眨巴一下眼睛,拿起纸巾优雅地擦了下沾着鸡油的下嘴唇,“说吧,你跟他什么关系。” 安屿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什么。好在祝贺十分好糊弄,她随口讲了几个裴牧远昨天录制时提到的几个梗,说这些都不是祝贺能理解的范畴,以此佐证自己只是因为听过他的稿子,才会得出这样的分析。 “行吧,我承认他说的很多话是有那么点深奥,但要能看字幕的话,我还是能看懂的。”祝贺开始倒计时,“还有一刻钟。” 这两人建立私交让安屿感觉不妙,她趁机跟祝贺拉了会儿家常,随口提了些自己作为单亲妈妈的苦。她从来不说这些,祝贺果然差一点就流下感动的泪水。 “所以说,我不太希望别人知道我是个单亲妈妈,你能懂吧,这个社会就是存在那么多的有色眼光,他们那些人可不像你这么善良可爱。”安屿适时地叹了口气。 祝贺会意,当下就许诺:“那当然,我这人又不爱嚼舌根。虽然我有着你们女孩子的细腻情思,但我可一点也不八婆。” 安屿心满意足地结束做作的煽情。即便裴牧远是蓄意接近祝贺,也八成得不到她有个儿子的消息。 祝贺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柔软的仔。活该他终有一天会爆红。 - 暮光中,裴牧远在裴家大平层外边的空中花园给奥斯卡洗了个澡。 奥斯卡是一只京巴和泰迪杂交的小串串,身上有着京巴的傲娇和泰迪的多情。在它没有做绝育之前,起码让小区里的三只小母狗为它生儿育女,裴牧远也因此遭到不同的狗主人的谴责。 其中有一位最近刚读到博士的女学霸,在裴牧远和安屿分手一年后开始对他死缠烂打,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弃。她为自家小狗讨说法的架势花样百出,每一次都像是想让裴牧远代替奥斯卡对她和她的狗负责一般。裴牧远每每回父母家,都会小心提防此女子。 寇老师在花园的茶台上摆弄她自己也分不清的普洱和铁观音,冷眼看着裴牧远比宠物店还专业的手法,低声讽刺了一句什么。 裴牧远没听到,也就不计较。最近一个月,他有两件事情在跟寇老师较劲,一是他的工作问题,二是他的婚姻大事。 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年纪倒也不算大,但他好几年不肯再谈恋爱,被寇老师质疑他某些方面肯定存在些许问题。 至于工作,他本科毕业时就已然是天之骄子,漂亮的履历和背书让他拿到一大堆可口的offer。后来他又读研,弃理从文,读了个深奥的冷门学科,同样的,因为足够优秀,拓新了就业方向,索性一直没离开校园,经人内推,去了某高校做讲师。 寇老师对他有三大不满,一是年少轻狂时谈了场过于随便的恋爱,二是研究生所学专业实在荒唐,三是他还没达成成为副教授的目标就任性辞职。 裴牧远这几年跟寇老师的关系比青春期时还要紧张,起因也不过是他当初逼问寇老师,安屿跟他分手,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 无非是没有证据,又笃定地认为安屿不可能因为别的原因跟他分手,所以才质疑自己过于强势的母亲。尽管安屿从来都没提过这一点,但他还是深深怀疑。 “实在不行,咱们小区那个女博士也不错,样貌是次了点,但是学识见识都能跟咱们家匹配上……”寇老师又开始敲边鼓。 上周裴牧远回家就因为这些话跟寇老师闹了点小情绪,还反讽了寇老师几句难听的话。听他爸说,寇老师很是伤心了几天。他这一回干脆就装聋作哑。 “那闫家兄妹快回国的事情你该知道了吧,你躲得了女博士,还能躲得了闫蓁?”寇老师看戏的心态溢于言表。 裴牧远昨天还被闫灼挖苦,说他新改的微信个性签名简直老掉牙,问他是不是2G冲浪。他只回了一个句号。 句号代表没得聊。 闫家跟裴家是世交,闫灼跟裴牧远也几乎能算作是异性兄弟,但闫灼的妹妹闫蓁,裴牧远避之如毒蝎。 他暂且不去想接下来该如何应付这只“女蝎子”,焦点回到自己的手机,他发过去的那张奥斯卡的照片石沉大海。 - 安屿到家时已经很晚了,轻手轻脚去看了眼睡着的安徒生后,瘫倒在安宁的床上。姐妹俩还未聊到十句话,她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当夜就梦见了祝贺今天下午的精彩表现,紧接着祝贺红遍全宇宙。 裴牧远写给祝贺的稿子并非是引经据典,三句话必带一个名人典故或物理理论,五句中夹杂两句普通人听不懂的哲学或禅宗,而是完完全全以祝贺的口吻,写了一篇十分贴合祝贺本身个性的趣味性下饭读物。 他甚至还借祝贺的口讽刺了一下网络上动不动就满嘴跑火车的所谓“文化人”,最后落脚点是十分接地气的人间烟火。 安屿以前最烦裴牧远动辄搬出某个物理学家心理学家政治家,跟她讲明明就很肤浅的道理,她说人生的道理都是在眼泪和孤独中顿悟。 裴牧远说或许她才具备做一个哲学家的潜质。 后来当裴牧远真的融入了她的烟火生活,她回头发现,她的血液里也揉进了裴牧远的某些特质。 其实裴牧远给她开的书单她并没有抛到脑后,后来这些书都成为安可珍爱的经典读物。而安可,作为安家学历最高的人,偶尔脱口而出一些金句时,多少会让她想起裴牧远那张恃才放旷的脸。 这一夜的梦极其琐碎漫长,到最后,安屿也分不清是梦还是回忆。一些尖锐又甜蜜的场景来回变换,裴牧远的脸愈渐清晰。 他抱着奥斯卡有些幽怨地看着她,说:“静静,你不要我,也不要它了吗?它没有妈妈了,好可怜。” “静静——” 是第二声静静把安屿从梦境拉回现实。安徒生的小手捂在她的额头上,像大人们有时确认他是不是发烧了那样。 “你发烧了静静,你的脸好红哦。”安徒生的又用肉肉的手指戳一戳安屿的脸颊。 “妈呀,谁给你化妆了。”安屿彻底清醒,因为看见安徒生梳了个粉嫩的小油头。 “兰兰要带我去幼儿园唱歌。”安徒生骄傲地说。 安屿当即扯着嗓子喊:“海兰,你又搞什么名堂。” “我搞什么名堂,呵,他当初就该跟我姓胡。”海兰说姓安的没有一个对小崽子的入学问题上心。 安屿就知道她不肯放弃那个国际幼儿园,插科打诨道:“姓胡,叫胡说、胡来,还是胡牌?你要是真想带他去面试,也别唱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五音不全。” “臭丫头,当初瞎胡搞也不知道搞个多才多艺的,起码给咱家孩子奠定点艺术细胞。”海兰这话倒也不是没道理,安屿会跳舞,唱歌也不差,可安徒生愣是一点也没遗传到她的能歌善舞。 由此推断,安徒生的五音不全肯定是随了他亲爹。 - 裴牧远早起感冒了,连打三个喷嚏。奥斯卡也被他惊醒,一下子跳到他的怀里。他看了下天气预报,今日有雪。 可能又不是什么吉祥日子吧,他想。 祝贺昨晚约他今日去探班,地点是一间摄影棚。他本想拒绝,但祝贺说后天就要入驻外地的剧组,下次碰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立马一口答应。 “可以带狗吗?”他问。 “当然。”祝贺说是公司自己的影棚,没那么多禁忌。 裴牧远到时已经十一点半,安屿替祝贺出来接人。她当然没想到这人会带狗来,看到奥斯卡的那一刻整个人险些石化。 这是对她无视奥斯卡那张照片的报复。 奥斯卡却好像不认识她了,试探性地往前嗅了嗅安屿的鞋,转身就回到裴牧远的身边。 安屿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她平静地领着裴牧远往里边走。 裴牧远边走,轻轻地叹了口气:“奥斯卡,你可真没良心。” 第5章 05 奥斯卡并不是没有良心的小狗,相反,它念旧情念的可怕。 捡到它的那天晚上,安屿刚刚退出当年最火的选秀比赛,那是她参加的最后一场选秀,从此她的明星梦就要断送。 彼时裴牧远还不是她的男朋友,两人之间的关系还处在盟友的阶段。安屿为了拿到一笔快钱,联合另一名选手炒作后退赛,裴牧远是智多星一般的“帮凶”。 安屿很难忘记这个夜晚,她从城堡一般的美少女集中营里走出来,拖着海兰给她买的那个象征着大红大紫的艳丽行李箱,从身后那场疯狂热闹的大party走向惨烈的孤独的败局。她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却对未来将走向何处感到困惑和迷茫。 裴牧远形容她当时的样子像一只断尾的壁虎。 安屿没想到这人会来接她,故作洒脱的跟他打招呼:“嘿,帅哥,收到钱后想干嘛?” 裴牧远也是“分赃者”。他绅士地接过安屿的箱子,说还没想好。他知道安屿需要钱是为了给妈妈治病,而安屿当时对他一无所知,只是暗自揣测他八成是个家境堪忧的穷困学生。 “为什么要一个那么具体的数字,228761……”裴牧远低声地清晰地念出这笔钱的数字。 安屿的退赛换来另一位选手的晋级以及出道,她的条件就是要这笔钱。裴牧远分到的没有她多,他提供的是节目策划方的人脉以及他亲手写下的公关稿和营销号造势文案。 四周有温热的微风,有蝉鸣叫,本该是惬意的夏夜,安屿抬头看天,没有应景的星空。她甚至在丝绒般的蓝黑色里看到散了又聚的乌云。 她坦诚地对裴牧远说:“可能是想让自己记住,我所放弃的东西,它的价值仅仅就只是我妈的救命钱,我一分也没有拿去贪图享乐。”这样就不存在任何遗憾和后悔。 她很少有这么认真说话的时刻,大概是因为裴牧远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合作伙伴。 裴牧远听后沉默良久。安屿为了打破尴尬正要说点什么,他突然屈起食指,用指关节轻柔地在她的眉心处刮了一下。 男孩的骨节透着微凉,深色的眼眸里是被路灯点燃的暖意。这样一张好看的脸,稍微露出一点笑容,就容易怀春的少女动心。 他说:“小时候我奶奶给我算命,说我天赋异禀,能替人排忧解难,这一下,叫厄运退散。”紧接着,他又摊开手掌,在女孩的头上虔诚拍了三下:“这三下,分别叫苦尽甘来、触底反弹、万事如意。” 只可惜安屿从来都不是怀春的少女,她从小就不爱看言情小说和偶像剧,没有半点接收浪漫信号的本能,反倒是一把抓住裴牧远的手腕,踮起脚尖在他的头上重重地还了三下。 她笑道:“真是好有缘分哦,我小时候我也奶奶也给我算过命,说我长大后如果遇到一个在我头上拍三下的男孩,那就是遇到我的白马王子了……” 她说这话的认真样子比裴牧远还要虔诚,裴牧远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她甜甜的笑容就立刻消散,她发出“yue”的一声:“这种哄小孩儿的戏码,骗骗小女孩也就罢了,姐姐可不吃这一套。” 裴牧远空读万卷书,这个时刻竟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来描述眼前这个姑娘。他第一次见她,就是她跟另一个女孩在密谋这场炒作,她自毁前程的那股狠劲让他颠覆了对一个十九岁少女的认知。 他只好说:“想吃点快乐的东西吗?” 裴牧远把附近一家便利店里所有高热量的食物全部买给安屿,这是安屿在封闭训练营里的三个月想吃却吃不到的东西。 两个人坐在僻静街道的马路牙子上,安屿把鞋脱了,脚掌感受着柏油路地面的粗粝。她一只手拿着炸鸡,另一只手握着冰可乐,吃得不亦乐乎。裴牧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吃。 奥斯卡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它被炸鸡的香味吸引,试探性地嗅到了安屿的跟前。沾满污渍又打结的毛发,受伤的右耳,看不出具体品种,都是流浪狗的特征。 饿了很久的小狗诚惶诚恐,在安屿一米之外的地方来回打转,最后呆呆地趴在了地上。 “好可怜,它一定是被万恶的人类欺负过。”安屿慢慢地起身,把一根完整的鸡腿轻轻地放置在离小狗十公分的地方。 女孩的体态十分轻盈,动作又带着十足的诚意。她没有选择丢,也没有对小狗招手让它过来,而是亲自把鲜美的食物奉上。 小狗狗果然感受到她给出的平等与尊重,有了安全感,它小心翼翼地靠近鸡腿,最后扑过去的那一刻像获得宝藏。 裴牧远的眼睛在安屿弯腰投食的那个瞬间按下了快门,一整晚女孩这个姿态都在他脑中盘旋。 安屿在舞台上留下过的诸多曼妙身姿,但都超越不了她这一刻的美。 后来,小狗跟着他们走了整整八百米时,裴牧远转过身,把散发着臭味的小可怜抱进怀里。 他白色的T恤上很快就粘上了污渍,但他毫不在意,反倒对安屿说:“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奥斯卡大概在他们俩叫这个名字的第三个月时才会有回应,裴牧远说,它是因为没有忘记自己本来的名字和主人。它连续一个月郁郁寡欢,即便耳朵的伤被治愈,身上的毛发重新变得漂亮,它也依旧不快乐。 它开始对裴牧远和安屿撒娇,是在裴牧远刻意将它寄养到宠物店三天之后。安屿起初大骂裴牧远这个方法没人性,可当他们从宠物店接回奥斯卡,感受到奥斯卡的眷念和依赖之后,安屿又收回了对裴牧远的成见。 同意分手时,裴牧远只问了安屿一个问题:“你要奥斯卡吗?” “不要。”安屿当时已经怀孕,她理性地判定自己没有同时养育两只幼崽的能力。 但裴牧远不知道她的压力,只觉得她是真的狠心。 安屿离开后,奥斯卡连续两周食欲不振,它把安屿遗留在家里的旧物咬烂,可在裴牧远想去扔掉这些破烂物时又狂躁地阻拦。 可怜的奥斯卡,它可不是没有良心的小狗。 - 裴牧远有时候还真羡慕奥斯卡,痛过恨过也就忘了。它再见到安屿跟见一个陌生人无异,即便很快又跟安屿建立新的情感连接,也不会想起旧日的伤疤。 安屿是一个称职的助理,她工作的时候旁若无人。给祝贺熨烫完三套衣服后,她回过头去看,原本裴牧远坐着的地方只剩下被拴住的小狗。 于是她大胆地走过去,带着和当年同样的小心翼翼,蹲在了奥斯卡的脚边。 “嗨,你这几年好吗?”她伸出手掌,顺着奥斯卡的头顶往后背抚摸,又说,“嘿,胖狗,你可真是越来越胖了。” 奥斯卡却从始至终没给反馈,它懒洋洋地趴在地板上,半阖着眼睛,对眼前人的挑逗不主动迎合也不拒绝。 “Sorry……”安屿轻声地拉长音节,但立刻又威胁道,“臭小狗,不许恨我。” 接着她拿出手机给奥斯卡看了张照片,又自言自语几句。 裴牧远和祝贺回来时,安屿正好把手机收起来,站起身,她走远几步,去整理那个一点也不凌乱的台面。 “静静,你顺便把体温计找出来,裴老师好像发烧了。”祝贺在她身后交代。 祝贺娇弱的很,每逢换季都难逃感冒发烧的厄运,为了方便,安屿前段时间刚把他的体温计换成了耳温枪。 看到安屿拿过来的是耳温枪,祝贺玩笑道:“呀,没白讹我钱啊,懂得更新装备了。” 安屿“呵”一声,先把耳温枪对准祝贺测一下。 “别闹。”祝贺本想抓住她的手腕,结果握住了她的手指。 两人再次在裴牧远的面前上演了一出男爱豆和女助理之间没有分寸感的亲密戏码。 “这玩意儿怎么用?”祝贺接过耳温枪却不会用,又丢给安屿,“你来吧。” “不麻烦。”裴牧远眼疾手快地把安屿手上的耳温枪拿了过来。 安屿的掌心被他冰凉的指尖划过,她背过手去,又去捣鼓那堆其实根本就用不上的衣服。 “呀,38度8。”她背后传来祝贺的惊呼。 又听见裴牧远笑道:“多吉利的数字。” “静静,我记得你包里有小孩儿的退烧贴来着。”祝贺说着话就去翻安屿的包。 “没有!”安屿这句语气有些着急。 她飞快地走过去,想制止祝贺的行为,但祝贺已经抢先一步,从她包里翻出了一个儿童退烧贴。 之前的退烧贴早就被她从包里取出,这个新的是误以为她发烧的安徒生,今天早上在她出门前偷偷塞到她包里的。 “能用吗?”祝贺问她。 “不能。” “也是,小崽子的东西大人用了肯定没效果。”祝贺碎碎念,边念边从安屿的包里顺了块安徒生的小饼干,他对裴牧远说,“这里也没有退烧药,还是赶紧去医院吧,我让我助理送你。” 裴牧远的注意力显然不在祝贺的话上面,他视线落在那个被丢掉的饼干包装袋上。敏锐的洞察力让他察觉到不对劲,安屿的包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小朋友的东西。 他知道安屿的大姐安宁没有生育能力,而安可年纪尚幼,那么这些小孩儿的东西是给谁准备的? “头有些晕,那我就先走了。”他虚弱地跟祝贺告别。 “静静,你去吧,他带着狗多不方便呀。”祝贺又交代道。 牵着奥斯卡跟在裴牧远身后走出摄影棚时,安屿在心中感叹,下雪天能有什么好事发生呢。迟早有一天,她会搬到永不下雪的城市里去。 在漫天飞雪中走了几步之后,安屿把狗绳塞回裴牧远的手中,毫不留情地说:“我知道你有一百种方式可以让自己降温,你从来不进医院,不打针不吃药。那就……祝你好运。” “我能有什么好运。”裴牧远一把抓住她的手。 奥斯卡跳上一边的花圃,又跳下来,乐此不疲。它欢脱的行为衬托出它两位主人的静止。 安屿被动地看着裴牧远的脸,他漂亮的眼睛里又出现亦真亦假的脆弱。 很快,裴牧远收回手,掩面一顿猛咳。 待他平复下来,他把狗绳重新塞回安屿的手中:“要走,就把这个拖油瓶也带走。” 拖油瓶……OK。安屿牵着奥斯卡转身就走。 谁承想,才刚走了十米远,奥斯卡就挣扎着要回到裴牧远的身边。 最后是裴牧远走上前去,抓住安屿连带狗,一同塞进旁边的一家便利店。 “我要喝一口热的。”裴牧远接过安屿的包,把自己的钱包丢给她,将她推向收银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安屿带着万千的不情愿和复杂到纠缠不清的情绪立在收银小妹的面前,整整一分钟没说出话来。 裴牧远落座后,快速地检阅了一番安屿的包,令他心惊的是,里面出现一张幼儿园意向调查表。 屏气凝神,他怀揣着六岁那年,第一次参加速记比赛时的紧张心情,把这张意向表拿了出来。终于,在看到家长姓名写着安屿两个字的时候,脸颊的温度骤然下降。 他放下一颗心。还好,不是安静。 第6章 06 安屿买了热柠檬茶和冰美式,还有给奥斯卡的一根热狗。付款的时候打开裴牧远的钱包,里面没有半毛钱。 但钱包不是空无一物,有一张她和裴牧远的旧合照讽刺地嵌在里面,很是显眼。 这年头随身带现金的年轻人跟懂得磕CP的老年人一样稀有。而钱夹里放跟前任合照的行为和为渣男流眼泪的恋爱脑一样傻缺。 安屿细细地看了几秒钟照片上自己的脸,由衷地感叹,二十出头的自己还真是热情奔放,镜头前可以大大方方地亲男朋友的脸。 安屿把钱包甩在裴牧远坐的那张桌子上,站着喝自己的热美式。她对这人说:“你现在可以叫个车。” 裴牧远趴在桌子上,白皙的脸颊泛红,眼睛里涌上疲惫,他的虚弱感是从祝贺念出388那个数字时开始的。他痴痴地把手机推到安屿的面前。 安屿急着送神,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他的手机:“密码。” 裴牧远缓慢地说出一串六位数字。 安屿对这个数字在解锁时的轨迹一点也不陌生,她快速找到叫车软件,又问:“地址。” 裴牧远说出一个她熟悉的地方。 她愣了一下,抬手晃了晃裴牧远的眼睛:“喂,烧糊涂了?” 这是裴牧远曾经跟她租住的那个小家,她真的不觉得裴牧远在分手好几年后仍会住在那里。 裴牧远挡开她的手,脸上露出既烦躁又自嘲的神色,说:“我一直没搬家。” 安屿对这句话反应平淡,很快就替他叫好车。此时奥斯卡在一边有些狂躁,她顺手想把热狗赏给它。 “不要给它吃。”裴牧远提醒道。 安屿也不问为什么。看到奥斯卡脸上的毛色比从前更干净漂亮,也就猜到是因为裴牧远后来不再给他吃人类的食物。 以前裴牧远就总是阻止安屿给奥斯卡投喂带油盐辣椒的食物,他会给奥斯卡买最顶端的狗粮狗零食以及维生素和钙片。 安抚只好摸了摸奥斯卡的头安抚它。 恶劣天气,路况堪忧,等了大概七八分钟才有司机接单。接待的过程中,裴牧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安屿这才没觉得他的难受是装出来的。 他们俩是非典型性的情侣分手案例,裴牧远也是个非典型性前男友。说没有半点恻隐之心是假的,分手是安屿一意孤行,裴牧远有一百种理由怨恨她。 作为伤人者,却对被伤害的人表现出如此冷淡的态度,完全是因为安屿搞不懂重逢后这人到底想做什么。熟悉裴牧远的人都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把个性签名改成什么“我想静静”的。 他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 他后来的行为就更离谱了。拿走那件冲锋衣、讨要损失的机票钱,刚刚又说仍住着两人一起住过的老房子,甚至仍然用恋爱纪念日做密码…… 这都不是裴牧远会做得出来的事情。起码,不是当年的裴牧远能做出来的事情。 真正确定分手的那天,裴牧远也不过是冷冰冰地扔给安屿一句:“只要你别后悔就行,在我这里,没有回头路可走。” 他的意思是指,路是安屿选的,他绝对不会主动求和。可他也没等到安屿先回头的那天。 他是何其骄傲的人,就连确定关系的那一天,也没说过“做我女朋友”这种话,而是说“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年初的时候,海兰拿着她的老黄历对安屿说,安屿这个属相今年犯太岁。所以安屿前面十一个月都挺小心谨慎,职场里也没敢随便冒头,眼看着马上就要过春节,她还以为这一年会这样平坦度过。 现在她顿悟,裴牧远才是她今年的太岁。 安屿把买给奥斯卡的热狗吃完,司机也到达了定位的地点,她终于要送走“太岁”了。 “晚上要是还没退烧,你就去医院吧。”把裴牧远塞进车厢时,安屿对他说。 裴牧远的头靠在椅背上,奥斯卡跳进去,下巴枕在他的膝盖上。他没看安屿,手搭在奥斯卡的背上,半带嘲讽地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孩儿了?” 安屿:“……”有了安徒生之后,她早就忘了曾经自己很讨厌小孩这件事。 裴牧远倒是不讨厌小孩,但他恋爱初期就坦诚地表示过自己未来想做个丁克。当时安屿还很认同他这种观念。 车门被关上,从车里吹出来的暖风被带走,安屿打了个寒颤。转身往来时的路走,看到雪地里已经改变了足迹的回头路,她有些茫然地踏了上去。 - 裴牧远在司机打算变道之前,更改了目的地。他在安屿离开的第二天就火速搬离了那个家,现在他住在几年前匆匆付掉首付的一个两居室里。 当时急着买房子,是因为不愿意住在家里和研究生宿舍。寇老师每天都向他展示因他分手而产生的喜悦,宿舍也随处可见安屿的影子,两处地方都让他窒息。他也不想再租房,他没有安屿那种跟房东斗智斗勇的好心态,更讨厌搬家。 那会儿他还是个学生,靠着给想做偶像的女孩帮忙,分到一笔“赃款”,补上了本科毕业后第一次创业失败的亏空。安屿是后来才知道他穷但他家里不穷,只是他上大学后就开始用自力更生的方式反抗寇老师的□□统治,确实不像别的家庭优渥的男孩儿那般出手阔绰。 那笔首付,是裴牧远读研后靠着赚外快存下来的第一笔老婆本。那张卡原本在安屿手中,但分手时安屿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他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把那笔钱一口气花掉,无疑是一种报复性消费心理。 不过他也没完全蒙骗安屿,原本和安屿住的出租屋他一直没退租,现在房子里放着他的旧物,和他父亲因为惧内而不敢拿回家的诸多古董。 回家安置好奥斯卡后,裴牧远去小区里的游泳馆开启自己的退烧模式。他有着自律的人生,从小到大都对自己的饮食起居有着严苛要求,成年后尤其关注身体健康和身材管理。感冒这种事情好多年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一次。 当初这场恋爱打破了他原本的生活习惯。安屿带给他的改变,他后来才察觉到有多么可怕,他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体系,是新家都装修完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他上次感冒就是在分手后重建自我的过程中。他人生中最懈怠的阶段就是和安屿谈恋爱的岁月。 游完一个来回后,小区里的某个妙龄女郎过来搭讪。裴牧远知道此女子,她长期活跃在业主群里,是出了名的百事通。 这个小区地段僻静,建筑摩登,小户型居多,配备又足够顶级,时常还停满豪车,因此被本地网友戏称是“二奶的乌托邦”。 裴牧远极其鄙视这种说法,他厌烦一切恶意贬低女性物化女性的言论。曾有人在群里拿网友的这种说法调侃某个年轻的业主姑娘,他当即下场手撕此人,怼的对方哑口无言气愤退群。 百事通就是因为此事对他格外关注。 百事通身着性感的红色比基尼,靠近裴牧远的样子仿佛是要吃了他。她带来一个消息——裴牧远对门那套房子要易主了。 “听说是个女海归,定金都付了。”她又说是从物业那儿得到的消息,绝对准确。 裴牧远从不与四邻打交道,对此事并不感兴趣。他保持着安全距离,随口应付百事通一两句,很快就离开了游泳馆。 因为此女子的叨扰,他想靠运动出汗来退烧的计划失败了。 - 安屿后天就要随祝贺进驻外地的剧组,短期内很难回来。裴牧远临走前的那句话,让她隐约觉得这次离开家离开安徒生,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 裴牧远那句话就像是一句紧箍咒,让她一想起就头疼。 这个男人太聪明了,又擅长伪装。重逢后他种种怪诞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提孩子又是何用意? 安屿细思极恐。 傍晚的时候,她以关心裴牧远身体为由,发了条试探性的微信过去,这人没回。又晚一点的时候,她再发一条,仍是没有回应。 晚上十点,安屿找上门去。 虽然知道这人不吃药,但她还是贴心地买了退烧药、感冒药和一瓶维生素C。熟悉的小区和门牌号,处处都是昔日的回忆,她却无心怀旧,按下门铃的那一刻不断地设计着开场白。跟此人交锋,话术很是关键。 可她失了算,来开门的另有其人。 - 裴牧远给自己煮了姜茶,一边喝一边跟闫灼视频。 闫灼马上要带队回国打辩论,半决赛就遇到本地很出名的一所高校。裴牧远对此很感兴趣,因为他在名单中看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安可。 叫安可的女孩子固然有很多,可安屿说过爱读书的安可理想的大学就是这一所,并且年纪也对得上。 闫灼感觉到裴牧远今日比往常话多,顺嘴告诉他一个好消息——闫蓁有长留的计划,准备在当地买房。 “买房?”裴牧远今天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两件事一挂钩,顿感不妙,当下就找到业主群里的百事通,请求加她的微信。 百事通受宠若惊,裴牧远大骂猥琐男一战成名后,多位女业主试图加他的微信,但都遭到拒绝。得知裴牧远的来意后,她爽快地承诺一刻钟后就能知道付意向女海归的姓名。 闫灼见裴牧远变了脸色,继续调侃道:“你说说看,我妹妹到底是哪一点配不上你?” “是我高攀不起。”裴牧远冷着脸挂了视频。 等百事通回消息的间隙,裴牧远又接到父亲的电话,说他那位阴魂不散的前女友竟然找到出租屋里去了。 他顾不上纠正他父亲被寇老师同化后的犀利措辞,立即发了现在的住址给安屿。与此同时,百事通那边回了消息,说买家姓闫。 既然“女蝎子”就快要回国了,那某些事情必须得加快脚步了。 - 安屿看到裴牧远发来的新地址时,内心唏嘘不已,她还真是没赶上他的好日子。走进这套房子后,就更唏嘘了,里面的装修布局有一半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眼下她的忐忑心情已经在看到裴父和裴父的那堆古董后消散了许多,她把带来的药塞到裴牧远的怀里,顺手从里面拿出一盒小儿感冒颗粒。 这盒儿童型的感冒药是她刚刚来的路上补充购买的。 裴牧远看到药盒上的小人儿后果然蹙起眉头:“你确定你没买错?” “儿童药,药性没那么猛,适合你这种长期不喝药的体质。”安屿胡说八道的试探着。 裴牧远皮笑肉不笑:“你这是带孩子带出来的经验?” 安屿心跳骤然加快。 裴牧远又说:“你到底是哪个亲戚叫安屿,孩子都三岁半了。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 安屿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裴牧远接着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俩当初弄出个孩子,结局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你现在好像也没那么排斥孩子,我如今也觉得当年想做丁克的心理多少有些幼稚。” “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说吧,你到底什么目的。”安屿深知此人绕弯子的功力有多深厚,他往往不主动出击,但出手就是大招。 他也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更擅长让对方先缴械投降。 通过裴牧远刚刚这几句话,安屿作出一个仓促的判定,她觉得裴牧远已经知道了安徒生的存在。 裴牧远却鄙夷地看着她:“我能有什么目的?我明明就懒得搭理你,你大晚上却坚持要来找我,你又是什么目的?所以你是想通了,来投怀送抱求和好吗?” 第7章 07 安屿断定裴牧远的脑子烧坏了。他固然是个自傲的人,但分寸感还是有的,不至于在清醒的状态下口不择言。 何况“和好”这个词实在是有些敏感。 既然这人糊涂着,安屿决定先找回理智。她让自己静下来,事无巨细地理了理和裴牧远重逢之后的种种情形,很快就恍然大悟。 要是裴牧远知道了安徒生的存在,肯定不会耐着性子跟她兜圈子。这人或许就是不甘心当初被她甩。 这样看来,是她杯弓蛇影了。 安屿暂且不去想,如果裴牧远知道自己有一个三岁半的儿子,会是何种反应。眼下她要先带带自己的节奏。 她慢慢把头垂下,背过身去。呈现一个失落的悲伤的背影。 裴牧远站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见她这幅样子,一只脚往前试探半步,又下意识复盘刚刚自己那句调侃。语气是不是有点过了?还是“投怀送抱”用得过分了? 他重新开始审视安屿。她依旧留着黑黑的长发,一些发丝缠绕进没来得及摘下来的围巾里。她很惜物,这条围巾是她大姐好多年前给她织的,她一直戴到现在。 “静……” “裴牧远,对不起哦。其实今晚我是来道歉的。” 安屿过分认真的这句话,让裴牧远念到一半的名字像鱼刺般卡在了喉咙里。尤其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她又接着说:“你一定很恨我吧。见不到我人也就算了,可偏偏又见了面。我真的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但是我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裴牧远:“……”短短三四年,这人虽没从事演艺工作,演技倒是飞升。 做作给谁看呢?白天对他还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到了晚上就良心发现重新做人? “那你未免太自信了。”裴牧远冷嘲道,又伸手按住安屿的肩膀将她转过来,轻蔑地笑一下:“何以见得我是恨你。” 安屿顺势昂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不恨?那就是还对我有感情咯。这就说得通了。”她立马细数了几件他这几天故意做给她看的事情。 “那你留着我的衣服又是做什么?祝贺说你天一冷就会穿,比起我故意做给你看,你倒是实诚得多。”裴牧远反击道。 “对你有感情呀,你看我多坦诚。”安屿伸出手指将裴牧远推远,她从餐厅走到客厅,看看墙壁上的装饰画,又摆弄摆弄立柜上的复古小物件儿,姿态像参观新楼盘样板间的傲慢买房客。 裴牧远拉开餐椅,坐下去,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他偶尔也喜欢用按兵不动这一招。 安屿又去了裴牧远的卧室,走到一个他看不见的死角。裴牧远轻声跟过去,倚在门框上。 安屿把他床头柜上的一只毛绒海马拿起来赏玩。还真巧,安徒生也有一个同款,就连颜色都一样。 “裴牧远,这几年你谈过恋爱没有呀?”安屿故意伸手去抽他的床头柜,抽到一半,又合上,自问自答:“看来你过得很充实嘛。” 裴牧远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但那个床头柜里能有什么证明他过得不错的东西?他快步走过去把抽屉再次拉开——里面竟然躺着七八盒五颜六色的计生用品。 他想也不用想,这必定是寇老师的手笔。 “还不错。”他随手拿出一盒扔在安屿的腿边。 安屿把这盒东西拿起来,放到床头柜上,半开玩笑地说:“你还是这么擅长把生活经营的多姿多彩。” “不然呢,谁会因为一次失恋就做个苦行僧,念念不忘那是小说里的情节。”裴牧远撕开床头柜上的包装盒,取出其中一个塞到安屿的手心,“要不要试试,离开你之后,我这方面也长进不少。” 安屿挤出一个微笑,抬高手,把这枚东西的包装袋怼着裴牧远的脸撕掉。看着里面的橡胶掉落在床边深色的地毯上,她像是做总结陈词一般:“我们俩曾经都不是幼稚鬼,就别一把年纪再回头玩什么恶作剧了。” “啧,这么快就演不下去了,看来你还真是不适合做偶像。”裴牧远跟在安屿的身后出了卧室。 “你的戏也很拙劣。”安屿回击道。 裴牧远拉扯住她的胳膊:“怎么,看见我离开你以后过得没你想象的那么差,又不甘心了?” 安屿懒得再跟他斗无意义的嘴。 他又说:“你应该比我运气要差,未必就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这句话让安屿停下脚步,她回头看着裴牧远笑。她一认真笑,脸上的两个梨涡就让她显得过分地天真可爱。她推掉裴牧远的手,挑逗般地拍一拍他的胸膛:“亲爱的,翻翻成语词典去,仔细查一查口出狂言这四个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 话落安屿就往门口走。裴牧远被晾在原地,他的烧其实一直都没退,此刻身上那把火“咻”地一下熄灭。 他听见安屿在玄关换鞋的声音,又听见她开门,正想追过去,门口突然传来寇老师那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呀,是静静呀,好多年不见,让阿姨好好看看你变没变。” 安屿开门之后就看见裴牧远的妈妈堆着满脸笑容立在门口,她一时之间真觉得自己入了戏。他们裴家人唱戏果真热闹。 “您进去吧,太晚了,我就先走了。”安屿越过寇老师往电梯口走。 “哎呀,着急什么呀,再陪阿姨坐一会儿。”寇老师不由分说就拉着安屿又折了回去。 裴牧远抱着胳膊看着这一幕,待两人过来后,他侧着身体让出通道,又“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他之所以欣然接受这个场面,是有自己想验证的事情。他忽然觉得今晚物有所值。 可寇老师向来都不是个跟孩子相处有分寸感的妈妈,她拉着安屿坐下后,径直走进了裴牧远的卧室。 安屿立刻向裴牧远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裴牧远也接收到信号,三步并做两步就冲进了卧室里。 “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算了,现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如此放浪形骸?”寇老师边说,抽了张纸巾想去捡地毯上那个压根没用上的东西,嘴里又念叨着,“这地毯多贵呀,就这样被你们俩给糟蹋了。” 安屿靠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听着这些话。放浪形骸?寇老师不愧是成语大师。她都能想象的到裴牧远此时的脸色。 裴牧远紧蹙眉头,一把把寇老师从地上拽起来,拎回到客厅里。因为安屿在场,他没好说多说自己的妈妈什么,更不好开口解释什么。 “看来你们俩这是又和好了?啧啧,也是不容易啊,当初我们家小牧可是伤透了心,静静,阿姨倒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又想通了?这些年没遇着更合适的?” “您这么晚来不会就为了这事儿吧?”裴牧远先接过寇老师话柄,又说,“我爸又是什么把柄被您给抓住了,这么快就把我给卖了,大晚上跟您通风报信。” 寇老师嗔怪着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转过身又握住安屿的手,继续自己的话题:“你们俩当时分手也是分的蹊跷,怎么好好的说散就散。静静啊,你今天可要为阿姨正名,小牧当年找不到原因就一口咬住是我导致你们俩分手,你说阿姨冤不冤呀。” “竟然有这回事?裴牧远,你也太不像话了,当初阿姨是怎么对我的,你心里还不清楚嘛,怎么可能是因为她。”安屿说这句话的语气十分正经,可裴牧远心知肚明,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她说话做事向来磊落,一般使用夸大其词的话术都有所隐喻。 而且,当年寇老师对安屿真就很一般。 “小牧,你听到了吧。”寇老师又cue一下沉思中的裴牧远。 裴牧远不置一词,反倒是格外动情地看着安屿。他有时候是真的很欣赏她身上那股机灵劲。 而安屿像是完成了自己任务,起身跟寇老师道别。 “那既然都和好了,你们是个什么打算?我看地毯上那东西你们也没用,这种冒险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别婚事还没定下来就整出个孩子,静静,你家里怎么看这种事我不知道,但我们裴家可是正经家庭,我们家小牧也一直都是很自律的。” “妈!” “阿姨。” 裴牧远跟安屿一起开了口,安屿没看裴牧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寇老师,抢先对寇老师说:“阿姨,至于我跟裴牧远刚刚用没用那个东西,不如等我走了,你们母子俩再说体己话。您正好也问问您这自律的儿子,当年究竟是他喜欢冒险还是我。” 安屿甩下这些话就往门口走,裴牧远边追出去边对寇老师说:“您得感谢静静,要不是她当初跟我分手,您得多难受三四年。顺便跟您说一声,静静迟早是您的儿媳妇,您喜不喜欢她,我向来不在乎。” 两个人站在电梯口,各有各的心思。安屿低下头瞥见裴牧远脚上的拖鞋,说:“你倒也没必要为了气你妈,说这种狠话。” 裴牧远嗤笑一声:“你可真贴心,分手竟然是因为心疼我要处理你们俩之间的婆媳矛盾。” “……”安屿哑口无言。 “让你受委屈了。我跟你道歉,为我妈曾经的恶语相向,也为今天她丢掉的分寸感。”裴牧远说完这话,想去拉安屿的手。 安屿却及时挣脱:“裴牧远,这一晚上我说过的最真诚的话,就是那句对不起。别再揣测我跟你分手的原因了,向前看吧。” 第8章 08 安徒生这个名字并不是安屿瞎取的,他是平安夜那天被种上的,听上去就很有童话意味。 那一天,安屿和当时的舞团,为某歌手在本地的演唱会伴舞,结束工作时正好是12月24号的凌晨一点半。 回到和裴牧远的小家,里面空空荡荡。裴牧远去外地参加比赛,已经离开一周,要后天才能回。 也没顾得上卸妆,安屿就累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到凌晨六点,想起昨晚没来得及回安宁的微信,立刻发了条过去,问安宁现在还好吗。 安宁结婚四年,备孕始终没成功,一年前去做检查,查出双侧输卵管阻塞,积极治疗半年后仍是没有好消息传来。前不久,她无意中在丈夫的车里看到一盒拆封过的安全套,昨天晚上,她终于拿到丈夫出轨女同事的证据,当下就去跟婆家对簿公堂。 安屿本来是要陪安宁去的,奈何有工作在身,后来海兰和老安跟着去了,她才放下半颗心。 安宁很快就回复她:“没事,你安心工作。” 安屿看看时间,猜测安宁一夜未眠。三姐妹中,安宁最是柔软内敛,心又特别软。担心她的境况,安屿也睡不着了,便起来收拾干净自己,又把屋子整理一番。 裴牧远是爱干净的人,只要他在,家里永远窗明几净。安屿就不一样了,从小到大她的房间都是安宁帮她整理的,就连在艺校住宿的那些年,安宁也每周都跑去她宿舍替她收拾烂摊子。 安屿实在是不喜欢做家务,这一点深得海兰的真传。在安屿的记忆中,海兰从来没拿过抹布或者拖把,就连厨房,老安都很少让她进。 要不是裴牧远快要回来了,安屿才懒得做这些。她偶尔也是心疼男朋友的,她并不想看裴牧远风尘仆仆的归来,还得弯着腰去沙发缝里抠出她的眼线笔或者睫毛膏。 刚刚开始同居的时候,裴牧远不太能接纳她这一点,说她大概只懂得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后来她屡教不改,每次到了想偷懒的时候就对裴牧远使用某些奇招。渐渐地,裴牧远也就觉得,自己的女朋友只需要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就好。 安屿把看得见的脏乱差清扫干净后,给膝盖上的红肿贴了片止痛贴,这是她前几天练舞时意外磕伤的,一直没顾得上处理。她某些方面的确很懒,是被家里人纵容出来的,因为她从小练舞实在辛苦,身上的伤没有十处也有八处,尤其是腰伤,但凡阴天简直要命。 在家里,她只要喊一句哪里疼,老安就心疼地恨不得把她供在海兰的香台上。尤其是她很早就开始赚钱给家里之后,她的家庭地位更是大幅度提高。 正想着要给海兰打个电话问问安宁的情况,裴牧远前段时间刚买的扫地机器人从茶几下面带出一张A4纸。安屿捡起来一看,是裴牧远学校的出国交流申请表,她对这件事情有所耳闻,是裴牧远的硕导一再主张他去的,为期一年,交流的学校是欧洲10的院校。 裴牧远是为了安屿,才改变原本的人生轨迹,选择留在国内读研,这已经惹得寇老师十分不满。可这明明是裴牧远一意孤行,并非安屿唆使,但寇老师还是把账算在安屿头上。 安屿也因此容忍过几次寇老师对她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 现在又有一个镀金的机会摆在眼前,如果裴牧远再次为了小情小爱而放弃,安屿闭着眼睛也能想到寇老师恶语相向的嘴脸。 这个阶段的安屿不过二十出头,跟裴牧远同样的年轻气盛。她偶尔也感到迷茫,为什么从小就怼天怼地的自己,偏就能甘心在寇老师面前低头,何况寇老师是不是她未来的婆婆都还不一定。 好在安屿是看客心态,真要想伤她很难。她觉得身为女性,应该更懂得体谅爱护其他女性,大家应该团结起来,可有不少女性往往怀揣着比男性更大的恶意,与自己的同盟展开无聊又可笑的斗争。 寇老师还是个两面派。安屿实在懒得戳穿,很多事情也压根不在裴牧远面前提。 她才不愿意看到她的男孩为了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而烦恼。裴牧远是何其骄傲又明亮的少年,她只想和他的岁月永远都风和日丽。 安屿把这张申请表郑重地收捡到抽屉里。她想,不过是分别一年而已,她年轻得很,又有什么等不起。 收拾完屋子之后,安屿跟舞团那边请了假,打算回家看看安宁那边的情况。她正要出门,裴牧远却因为想陪她过圣诞节提前回来了。 一周未见,是两人恋爱一年来分别最久的时间。裴牧远匆忙洗完澡后就开始纠缠安屿,急不可耐地想要一解相思之苦。 刚过法定结婚年龄不久的裴牧远,尚且处在精力最旺盛的时期。自从和安屿懵懵懂懂地钻研了某项运动之后,这项运动就变成他们每逢在一起的必修课。 安屿很快就感到湿和热,她总是无法抵挡裴牧远变着花样的撩拨。待两人坦诚相对,安屿抓住最后一丝理智,说:“家里没有小雨伞了。” “那就不让雨把你淋湿。” …… 年轻的恋人,并非每一次对待欲望都足够清醒。而身体之间的私密碰撞,谁都不敢保证永远清澈。 裴牧远经常说,过于洁净的体验削弱了以爱的名义履行生理本能的快乐。只是由于两人半年前曾冒过一次险,担惊受怕过,所以后来就再也没有过放纵的时刻。 极致的快乐过后,裴牧远帮安屿清洁腹部,尽管他觉得自己控制的很好,但还是对安屿抱歉地说:“怪我怪我,我明明知道今天是你的危险期。” “吃药吧,以绝后患。”安屿在这个问题上向来不矫情。 这不是她第一次吃药。她第一次吃药是两人的第一次。那一晚裴牧远高估了自己的天性,因为使用不当,他们浪费了两个小雨伞,后来继续尝试,解决问题的方式和今天差不多。 裴牧远提出自己去买药,让安屿避免跟药店推销员接触的尴尬。安屿却说她反正要出门,而且她根本无所谓这种尴尬。女孩子保护自己的合理机制嘛,有什么可害臊。 回家途中,安屿在路过的第一家药店里买了药,随手塞进衣服口袋里。一进家门,她还没来得及找口水喝,就被安可拽进了卧室里。 安可气愤地对她说:“大姐被欺负了,这事你管不管?” 待安屿从安可口中得知是怎么个欺负法之后,立刻冲到海兰的房间里问询:“你们陪大姐去算账,现在事情搞成这样,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安宁的丈夫出轨被抓包,安宁作为受害方去讨要公道,反倒遭到婆家的数落,原因竟是因为丈夫出轨的那个女人已经怀了孕。 安宁婆婆的原话是——“既然你生不出,那就让位给别人吧。你觉得你是受害方,那我儿子这些年也没得个一儿半女的,他难道不是被耽误了大好时光?” 这些话安可之所以知道,是早上海兰跟老安合计如何应对的时候,放出了昨晚去吵架时偷偷录的音。 海兰知道自己的二女儿是个什么脾性,不慌不忙地描眉画眼:“我这才刚出院多久啊,以后能不能少在我面前一惊一乍。” “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找好了吗?”安屿想着海兰平时也不是好惹的,昨天那种情况还能想到录音,语气放缓了些。 “这些事情有我们做父母的操心,你少跟着瞎掺和。”海兰不让安屿掺和,是老安的意思。老安觉得安屿还是个姑娘家家的,以后还要嫁人,知道这些事情总归不太好。 而且安屿跟安宁感情深厚,只是得知姐夫出轨,安屿就恨不得要去把渣男碎尸万段,她也已经大闹过渣男的单位一次了。两家又隔得近,他们实在担心安屿有更出格的行为,把事情闹大。 老安是中庸的,认为家丑不可外扬。他不希望家中最温柔的大女儿日后被街坊四邻们嚼舌根。 安屿还在这边套海兰的话,家里突然冲进来一位街坊,说安宁和婆家打起来了。现在安宁的婆婆正在自家院子里哭天喊地说要报警,惹来了一众街坊观摩好戏。 谁也没想到,一向好性子的安宁会突然杀回去大闹婆家。 昨日去讨公道,安宁并不是全程在场,中间安宁的婆婆出言不逊时,安宁被心疼闺女的老安拉了出去。而海兰的录音记录了全过程,安宁没听到的那部分除了有对她的侮辱,也有对海兰和老安的不尊重。 例如安宁的婆婆讽刺老安明明连老师都算不上还自诩文化人,又说海兰是个只会打麻将的病秧子,把三个女儿都拖垮,还说其实一开始就看不上他们安家这种小门小户…… 安宁可以容忍自己被欺负,却容忍不了自己的父母遭受屈辱。海兰和老安可以为了更好的解决事情而息事宁人,身为女儿,安宁却只想要替父母讨回公道。 “我姐受伤了吗?”安屿一边往安宁的婆家跑,一边问这位街坊。得知安宁被她的丈夫打伤之后,她跑得更快了。 接下来是一场新的恶战,由于安屿战斗力惊人,最后是片区的民警上门调解,两家人才算平复下来。 安宁受了伤,被送到医院,安屿一直陪着她。三天后,安宁出院,安屿和海兰凑了家里所有的钱,找到全城最好的律师为安宁打离婚官司。 至于那颗本该要吃的药,就这样被遗忘在戏剧化的平安夜和圣诞节。裴牧远中间多次关心安屿回家后的情况,安屿也没想起来自己忘了这件也很重要的事情。 安徒生笔下皆是童话,安屿却在种下小崽子的这一天经历了人间狗血。一个月后,拿到小崽子的第一张B超单,医生告诉安屿图片上那个小点已经有了胎心,她想,既然她的命运从此以后不再有童话,那么就叫这个小孩安徒生吧。 …… 电梯到站,安屿的思绪从那一年的平安夜飞回来。 出了这栋楼,她抬头回看一下裴牧远所在的楼层,欣慰地感叹:真好啊,他还是当初那个时而傲娇时而撒娇的大男孩。 只是静静已经换了名字。当然,静静在她选择的小岛上,这些年也很好。 第9章 09 裴牧远只能把安屿的“对不起”和“向前看”先丢到一边,他高烧395,被寇老师强制性地塞进了医院急诊。 寇老师懊恼地看着医生给裴牧远做检查,提到他上回感冒发烧的事情,说他一遇到安屿就没好事发生。 裴牧远上回感冒是安屿跟他说分手的第三个月。他始终没等到安屿回头找他,迷惘中,买了张某海滨城市的机票,连夜去看海。 当时他对分手这个结果,已经从想不通为什么,升级到质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从小到大,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挫败过。 他觉得海风或许能让自己清醒,更想逃离分手后让他感到窒息的环境。然而从海边回来后他就重感冒,还差点引起肺炎。 其实安屿想分手是有迹可循的,安屿一共说了两次分手,说第一次分手后,即便两人没有真的分掉,但她也不肯再让裴牧远碰她了。 第一次说分手那天下着大雪,安屿从舞团退出,裴牧远去接她。裴牧远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离开舞团,刚问询一两句,她就表达出想分手的态度。 她当时说:“好累哦,算了吧。我想搬回家住了,你也回学校去吧,我觉得你还是把精力多放在你的学业上比较好。” “算了?什么意思?”裴牧远紧盯这两个字。 “分手吧。”安屿疲惫地叹了口气,很快又给出理由:“一点新鲜感也没有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裴牧远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伸手拍一下她的头,“嘿,冻傻了?” 安屿不接话了,就那样呆呆地坐着,眼神呆滞地看着不远处一片凋零的小树林。 “你怎么了?累了?”裴牧远将她搂进怀里,问是不是安宁的事情让她最近太累了。 安屿却把裴牧远推开,认真道:“我现在清醒得很,我不想跟你谈恋爱了。” 裴牧远一时之间没厘清她这些看似没头脑的话,只觉得她的状态不对劲,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又重复那句话:“你一定是冻傻了。” 当天,安屿回了自己家住。裴牧远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各种揣测加分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这个从来不矫情的女朋友这回肯定是矫情了,她是没有安全感了。 在这之前,他只带安屿见过寇老师,寇老师对安屿的态度不咸不淡。眼下春节将至,他猜测安屿或许是在暗示他什么,比如正式的见见家长,毕竟两个人谈恋爱也已经一年多了。 他单纯地想,她说不想谈恋爱了,那她是想结婚了吗? 于是大年初三那天,他带安屿去家中做客,向所有亲朋好友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的女朋友。他并不在乎寇老师或者任何一个亲戚朋友的看法,他只是想给安屿安全感。 结果当天晚上,他送安屿回家时,安屿再次提出分手,这一回,她态度更加决绝,她说:“真讨厌演戏的感觉,裴牧远,我演不下去了,我对你没有感觉了。今天也是我很讨厌的一天。” 裴牧远下意识回忆当天的情形,恍然大悟道:“你一定是吃醋了。” 晚上吃饭时,回国探亲的闫家一家四口赶到。大家先是开闫灼和裴牧远的玩笑,后来话题扯到闫蓁身上,说她跟裴牧远是青梅竹马,说闫蓁小时候还发过誓,长大后非裴牧远不嫁。 寇老师更是全程当安屿是空气,她细数了裴牧远和闫蓁的童年趣事,声称没有比闫蓁更能制得住裴牧远的女孩。 “吃醋?那你也太不了解我了。”安屿的眼睛盯着水泥路面上的投影,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只想分手。” “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裴牧远急了。 安屿抬起头看着他:“我明天就搬回家了,房子下个月到期,到时候你看着解决吧。” “你是不是想结婚?如果你真的想,我明天就可以跟你去领证,反正我们俩都已经过法定年龄了。”裴牧远还陷在自己的揣测中。 安屿静默了几秒钟,摇了摇头,说:“我心思已经不在你身上了,你看不出来吗?” “当然,你都已经冷暴力我一个多月了。”裴牧远看着她这张褪了色一般的脸,苦笑一声,“我都说想和你结婚这种话了,你还是要分手吗?” “是。” “静静,你看着我,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要跟我分手吗?” “是。” 裴牧远握住她肩膀的手无力地松开,自嘲般地笑一下:“行吧,既然你这么坚决,丝毫不在意我的付出,我再强求也没意思。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分手是你提的,只要你别后悔就行,在我这里,没有回头路可走。” 安屿点点头:“同意。” “谁以后求和好谁是狗!”裴牧远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他转身就走,边走边把路边的一个可乐瓶用力踢远。 …… 那天祝贺来加微信,裴牧远临时把个性签名改成了“我想静静”。他在面对安屿的时候,的确充满矛盾,最初想立刻逃离,是害怕自己变成狗,后来在她面前百般做作,也不过是想探探她的心。 向前看?这算是二次打击吗?时隔四年,他裴牧远凭什么要二次受伤害。 对不起?去你大爷的对不起。被她偷走的岁月,岂是一句对不起可以偿还。 现在裴牧远信了,人在发高烧的时候,思维的确容易混乱,人也容易脆弱。但只要寇老师一张嘴,他就总能拉扯回一些清醒。 听着寇老师喋喋不休地抱怨,裴牧远抬起手,指了指坐在不远处的裴父,说:“他上周花了二十万买了一幅张大千的赝品。” 寇老师立马跳脚,指着裴父的鼻子大骂:“你脑子坏掉啦?即便是张大千的一张草稿,也不可能是这个价钱啊,你又是被哪个狐朋狗友骗啦,你现在就跟我去找他退货,这可是二十万呀……” “裴牧远,你这个臭小子!”老裴冲过来想教训出卖自己的儿子。 “别激动,咱们俩扯平了。”裴牧远看着老裴,又指了指寇老师:“她,你能说会道的好老婆,经常把她的舞蹈私教叫到家里来,男私教哦,听说比我还小一岁。” “裴牧远!”寇老师的脸瞬间憋得通红。 “就你还跳舞呢,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啊,还跳国标,跳广场舞去吧你!”裴父开始反攻。 “吵吧,闹吧……”裴牧远嘲讽着,他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从病床上跳下来,穿好自己的外套。 “你干嘛?”寇老师一把拉住他,“你又想去找安静?” 裴牧远挣脱开她的手:“我还是那句话,您越反对我跟安静在一起,我就越想要和安静在一起。您看着办吧。” “裴牧远,那你也听好了,只要有我在一天,安静就别想进我们家的门。我倒要看看,你这舔狗还要当多久?” “哟,您都知道舔狗这个词儿了,跟小狼狗在一起,学会的新潮玩意儿还真多。”裴牧远拍了拍裴父的肩膀,“老裴,心思少花在赝品上,好好管管自个儿老婆吧。” - 安屿一大早就被海兰从被窝里揪起来开家庭会议,她睡眼惺忪地走到餐桌上坐下,一定神,嗬,全家人一个不少,就连她的准姐夫,安宁的男友也在列。 会议的主题仍然是关于安徒生到底上哪一个幼儿园。 安屿瞟了老安一眼,老安竟佯装没看到。她又比嘴型,意思是让老安提一提她为安徒生挑选的家附近的那个私立双语幼儿园。 “那个……静静之前倒是给过我一些资料,我也去实地考察过,那个……”老安又接收到海兰的眼神,赶紧清了清喉咙,说:“静静选的这个就pass了吧。” “啥玩意儿?”安屿白了老安一眼。 “行了,少说废话。”海兰说她已经托某个麻友打通了那所国际幼儿园的关系。 “开什么玩笑呢,人家那可是正规幼儿园,硬性规定给你定的死死的,哪儿能轻易给你走后门。再说,就算你打通了关系,学费呢?一年十八万,十八万啊!这还只是学费,我可告诉你们,这种国际幼儿园除了学费,每年还有不少活动费交流费管理费,这么多钱从哪儿来,抢去吗?”安屿务实地分析着。 “就你话多,你做的这些功课我还能不知道?”海兰敲了下安屿的头,“就你还孩子亲妈呢,一切为了孩子好,懂不懂啊你?” “我同意!”安可跳出来第一个表态,她认真地举起手,说:“我也不想看安徒生去普通幼儿园整天唱什么爸爸的爸爸是爷爷这种儿歌,我真怕他当场就纠正老师,妈妈的爸爸才是爷爷。再说,他有爸爸吗?另外,我顺便说一下,我以后不打算结婚,更不打算生孩子,所以我会把我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给安徒生做学费,以后我赚的钱也都是他的。” “我也同意。”安宁也跟着附和,“妈选的这家的确是本地最好的幼儿园,好的幼儿园才能保护安徒生的天真烂漫,学费也算上我一份。” “那我就更同意了。安宁身体不好,以后结了婚,我也不打算让她生孩子。安徒生跟我们自己的小孩没有任何区别,我全力支持他上最好的幼儿园。”接话的是安宁交往两年的男朋友,姓纪,老安和海兰叫他小纪,安屿和安可叫他姐夫。 这三人表决过后,老安也默默举起了手。 安屿哼哼两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嘿,我就看不懂了,咱们就是个普通家庭,大家量力而行好不好,为了小崽子上个贵族幼儿园,全家接下来都要节衣缩食,何必呢!” “小崽子就是咱们家的希望,五比一,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海兰宣布家庭会议到此结束。 “等一下,幼儿园的事还放一边。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安屿屏气凝神,再三组织措辞后开口:“如果最近有人打听小崽子,不管是问你们其中哪一个,你们都必须说安徒生是十一月出生的,不是九月,是十一月。” “为什么?”安可和海兰在惊讶中异口同声。 “我去,二姐,安徒生该不会是哪个□□大哥的崽吧,还是某个大财团富二代的崽?怎么?有人要来抢孩子了?你这是隐瞒孩子的真实情况啊。”安可大开脑洞。 安屿狠狠地瞪了安可一眼:“去你的。反正你们记住了,要是想让小崽子安稳地长大,就必须按我说的做。” 裴牧远都已经知道安屿这个名字了,那知道安徒生的存在是迟早的事。安屿必须要未雨绸缪。 - 一周后,裴牧远受闫灼的邀请,去观摩中澳两国辩论交流赛。闫灼带队的澳洲某高校这次遇到了劲敌。 安可所在的队伍是此次比赛的一匹黑马,打第一场比赛时,对方辩友还查无此队,几轮比赛下来,老炮们纷纷感叹——后浪来了。 坐在观众席,裴牧远的眼球始终停在安可的脸上。其实就算前面没有姓名牌标注,裴牧远也能认出她,因为她跟她姐姐实在是太像了。 脸型像,神态像,特别是身上那股杀伐决断的狠劲儿,简直和安屿大闹她渣男前姐夫单位的样子如出一辙。 就连闫灼都说,好久没见过这么犀利毒辣的女孩子了。 一场比赛下来,安可产出了全场百分之六七十的金句。看到最后,裴牧远有些恍惚,说她像安屿吧,可她嘴里冒金句的那种状态倒让他想起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比赛结束后,裴牧远找了个机会接近安可。他正在想自己的开场白,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阿姨快步走到安可的身边。 这位阿姨见着安可就抱怨:“你大姐非要我们来给你加油,哎哟,你什么水平我还能不知道嘛,还用得着加什么油啊。一句没听懂不说,坐在里面快要热死了,妆都要花了。” 这应该就是海兰了吧,裴牧远想。分手后他后悔过一些事情,比如当初应该坚持去安家拜访一下,起码跟她家里人互相留个联系方式之类的,这样也不至于在安家一大家人搬走后,完全失去她的消息。 “小崽子呢?”裴牧远又听见安可问。 海兰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地:“玩着儿呢,能让他安静地在里面坐几个小时,可真是为难他了。” 小崽子?三岁多要上幼儿园的孩子?是那个叫安屿的孩子? 裴牧远立刻往草坪上走。 “嗨!小不点儿!”他带着好奇又忐忑的心情,蹲下去跟安徒生打招呼。 安徒生正徒手挖泥土玩,小手脏兮兮。他礼貌地抬了下头,看了裴牧远一眼,回应他:“Hello,大帅哥。” 第10章 10 大帅哥?裴牧远啼笑皆非。 他看这小孩儿化了妆,穿着国潮风格的小红袄,被打扮的跟年画娃娃似的,只能大概从脸型和眉眼判断,他像安家的人。 他指了指海兰和安可的方向问年画娃娃:“是她们带你来的吗?” “不是。”安徒生摇摇头,随后继续玩泥巴,说:“是阿布带我的来的。” 阿布是安可给他买的一只太空狗,名字是他自己取的。 “谁?”裴牧远不解道。 “兰兰子。”安徒生拖着长音,耐着性子又说。 “某某子”文化是安可无意中传达给他的,现在家里的女性都叫XX子。 瞧着小崽子说完话自个儿还叹口气,裴牧远哭笑不得,这年画娃娃也太有趣了吧。他又问:“你认识安屿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biubiubiubiubiubiu……”安徒生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周围的小树发射他的隐形养分,他一边发射一边说:“快吃哦,吃了快点长高长大。” 裴牧远:“……” 海兰看见有陌生男子搭讪安徒生,很快就走了过来。见小崽子两手脏脏,她也不责备,从包里翻出湿巾耐心擦干净,对小崽子说:“这里的小树会感谢你的养分的,你也去补充点养分吧。” “拜拜,帅哥。”安徒生被海兰带走前,冲裴牧远挥挥手。 走远之后,海兰问安徒生:“你觉得他很帅吗?” 安徒生耸肩摊手:“可能一般吧,我又不懂。” “那你为什么叫人家帅哥?”海兰又问。 “piupiupiupiupiupiu……兰兰子,前方有哥斯拉出没,你躲在我后面,我保护你。”小崽子又开始天马行空。 海兰对此习以为常,接着问:“那你现在觉得谁最帅?” “小纪呗,gee gee gee gee baby baby baby baby……” “那你呢,你帅吗?” “随便。”安徒生看见安可,飞扑过去,“可可子,哪里逃,还我隐形斗篷。” 安可瞧着小崽子的衣服上全是泥,想他今天肯定又撒了欢,他一玩开就呈现癫狂状态,现在就连老安都招架不住他的顽皮。 “海兰,你就不能不给他化这么丑的妆嘛,也不怕面试的时候吓到幼儿园考官。”安可忍不住吐槽道。 海兰却表示今天上午的二轮面试非常顺利,她说:“特别是园长,非常喜欢我们安徒生丰富的想象力,说他是个geni呢,geni,天才!”说完她眉飞色舞地比划了个金星完美手势。 “老外夸孩子都喜欢用geni,其实咱们家小崽子资质也就一般吧。老安为了教他,都快把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了,小屁孩儿却一首也不肯学。” “他这一点倒是随了他妈,不爱读书学习。唉,也不知道这孩子亲爹是个什么基因,希望能比你二姐好点吧。” 裴牧远看着年画娃娃像个弹簧似绕着海兰和安可蹦蹦跳跳,不禁想,这到底是安家哪个亲戚的小孩,一定是因为过于可爱,才会让他那位讨厌小孩的前女友如此上心。 - 连打两场比赛,又逢期末考,安可忙得像个陀螺。安宁想着她一周没回家,便来学校给她送老安煲的汤,顺便把安屿之前出差给她买的那套衣服带来。 姐妹俩没聊多久,安可又急着去训练了。明天就是决赛,她可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最后一次训练,带队老师请了客队的教练过来指导。安可知道是谁,隐隐有些期待。 闫灼一进门就瞥见一颗“牛油果”,他对安可印象深刻,除了她本身能力突出,也有受裴牧远的影响。 裴牧远一个无业游民,近日无事就来安可的学校观摩比赛。闫灼自然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思,他那是为了他那位念念不忘的前女友,他这是想跟小姨子套近乎呢。 说实话,闫灼跟安可接触两回之后,也由衷地感叹血缘的神奇。到底是亲姐妹俩,通过妹妹就能看到姐姐的影子。他心底又唏嘘,同样是血亲,他那位亲妹妹为什么就不能像哥哥一点呢。 “嗨,牛油果。”闫灼找了个机会跟安可打招呼。 安可树懒一般地回了头,她并不确认此人是叫自己。一低头,才意识到闫灼开的是什么玩笑。 衣服自然是安宁逼着她穿的。安宁说她整天不是黑色就是灰色,像是殡仪馆的接待人员似的,也真不怕晦气。临走时,强迫她穿上了牛油果毛衣和格纹短裙。 安可本身也是个美少女胚子,这么一打扮,更加凸显轮廓,尤其是一双漂亮的腿。 安可只是扫了闫灼一眼,并没有搭理他,他觉得这人私底下的状态跟他打比赛时一点也不一样。 闫灼在辩论圈子很有名气,当年拿过某国际辩论赛的最佳辩手,他的比赛视频安可从前没少看。 “你上场比赛结辩时有个bug……”闫灼换了个打招呼的方式。 这下安可认真回了头。 闫灼说安可举例的美国某物理学家最爱的香料并不是月桂叶,而是罗勒。他进一步解释:“他童年是在意大利生活的,罗勒是意餐中很常用的香料。” “可是没有任何资料显示他喜欢罗勒超过月桂叶。”安可蹙起眉头。 “有,只是你没有看到,在一本杂志的专访里面。” “哪一本?” 闫灼耸一下肩膀:“好了,不逗你了,美国的杂志国内也看不到。但想提醒你,下一回就不要讲这么冷门的知识点了,万一遇到个该知识面比你更丰富的,那就很尴尬了。” “你是指你自己吗?”安可也耸一下肩膀。 闫灼笑笑:“是我一个朋友。他有看你的比赛,然后告诉我的。真巧,你们俩喜欢同一个物理学家。” 安可努努嘴,不再说话。 “要不要这么高冷啊。”闫灼叹气。 安可问:“闫老师还有什么想指教的?” “不敢当,就是想随便跟你聊聊。” “您不知道我现在时间很宝贵吗?” “OK,问个题外话,上回来看你比赛的那个小孩儿,可爱得很,是你的……弟弟吗?”闫灼忘了裴牧远让他打听的原话,他只是自己判断那小孩儿可能是安可的弟弟,毕竟安可也才十九岁。 弟弟?安可觉得闫灼这问题问的蹊跷,便跟他开了个玩笑:“可不是嘛。” “真幸福。”闫灼比了个大拇指。 - 祝贺这回接的是一部古装大女主剧,他饰演男二,角色是一个冷面书生。古装剧妆发十分麻烦,他每天早上六点钟就要开始粘头套化妆。 他戏份也多,而剧组又想在春节前赶工,所以他几乎每天都拍到晚上九十点才收工,隔三差五还要来几场大夜戏。半个月下来,不用安屿督促他做运动,他就已经瘦下来一圈。 这晚又是大夜戏,还有两场吊威亚的戏份,祝贺恐高,走戏时紧张到全身冒汗,正式开拍前,他私下找到导演说明情况,提出想全程用武替,导演当下就表示不满,说女主角都是亲自上阵,他一个男二谱摆的比女主角还大。 最后祝贺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 这场戏是冷面书生被一个江湖侠客挟持,然后由女主角来救他。三个人都需要吊威亚,他们要从一座荒城飞到城郊的竹林。先拍的是竹林里的戏份,祝贺虽然紧张,但地上的文戏他还是克服着心理障碍很好地配合女主角完成,可到了吊上威亚之后,他整个人面色惨白,四肢好像都不听使唤。 导演一声“a”,他飞到一颗翠竹上,很快就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武行和道具组的工作人员不明就里,威亚一回拉,祝贺根本站不住,双膝狠狠地跪在了砂石地里。 怕演员造型提早泄露,拍摄地是清了场的。安屿当时离拍摄地大概有一两百米远,听见传来的惊呼声和匆匆忙忙赶过去的医护人员,一下子慌了神,立马就往里面冲。 经现场的医护人员初步检查,祝贺的脸颊和手背轻微擦伤,膝盖尚且不能动,需要去医院拍片才能进一步确认是否骨折或者骨裂。 坐救护车去医院的路上,祝贺一个劲儿的问安屿自己的脸有没有破相,安屿忙着跟星姐汇报情况,按住祝贺乱动的手:“小祖宗,您就别折腾了,脸可以修复,膝盖到时候碎一地才是要命。” “老是听你说腰疼膝盖疼,是以前练舞受的伤吗?”祝贺问她。 “也不全是吧。”其实当年剖腹产后没休息好,也落下了一些病根,但安屿没提。 祝贺:“我这回应该可以上热搜了吧。” “那就恭喜你,出道一年半,终于因双膝跪地喜提热搜。”安屿放下手机,就在刚刚,星姐在工作群里通知,公司给祝贺买热搜了。 “唉,我们上次录的那个综艺是不是这几天也要开播了。”祝贺又问。 “哪个综艺?” “哎呀,就是跟裴老师一起录的呀。” “哦,明晚播第一期。” 去医院拍片后,祝贺得到确诊,双膝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他的经纪人星姐已经连夜往这边赶,在星姐到之前,安屿这一整晚除了陪护,免不了还要替祝贺回应各方关注。 - 看到祝贺受伤的热搜时,裴牧远正打算去小区游泳馆游个夜泳,他自从前段时间发了场高烧后,又开始失眠。 运动是他抵抗失眠的方式之一。失恋的第一年,他连续两百天去游夜泳,每一次,当他一个人在凌晨的空旷的游泳馆内气喘吁吁时,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鲜活的有生命质量的人。 而白天,无论是在熙攘的人群里,还是躲在无人的僻静之处,他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的导师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他的同学和朋友也因为过分担心他的状态,不断地给他介绍优质的女孩子。 他通通都拒绝,他只想用自己的方式疗愈自己。他以为最多一年,或者两年,哪怕是三年呢,他总会忘掉她。 可他越想忘,就越是忘不掉。 终于,到了第四年。 给祝贺发了条关切的消息后,裴牧远放弃了去游泳的打算,折回家,给安屿拨过去一个语音通话。 安屿隔了很久才接。 裴牧远上来就对安屿说:“你弟弟挺可爱的。”他以前就听安屿说过,老安一直有一个缺失的“儿子梦”,安屿父母年纪都不大,这下就全部解释得通了。 安屿:“……” 裴牧远又说:“你的家里人,都非常非常可爱。” 第11章 11 安屿把语音通话挂断,她觉得这人要么又发烧了,要么就是喝多了。况且医生正好进来查房,她需要认真聆听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 祝贺平时娇气的很,可真受了重伤,又展现出一副坚强勇敢的样子。现在他两条腿都打了石膏,非常影响他的形象,但他竟欣然接受,还乐观地拍照留念。 安屿说他有那么点身残志坚的意思了。 “天呐,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贴身照顾我吗?”祝贺说话的时候眼睛来回瞟,最后停在他不能动的腿上。 “你想得美。”安屿早就托护士预约了一个男护工。 男护工没过多久就到位,祝贺看着这个陌生男人,觉得还不如安屿亲自来呢。想到接下来半个月,自己吃喝拉撒可能都要在床上进行了,他长叹一声气,对安屿说:“都说破财免灾,那我这算什么?” “说不定你很快就要出圈了,因祸得福嘛。”安屿说公司的公关团队正在连夜出方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好的点营销一下这次受伤事件。 “不如你拍点住院vlog吧,或者在病房里做一场直播,不聊如何受伤,就聊如何养伤,你如此身残志坚,可不得让粉丝们好好心疼心疼嘛。我再给你买一堆好吃的,你就坐在病床上吃,边吃边聊。”安屿瞎出了个点子。 “得了吧,我可是要做偶像的人,偶像!偶像是要保持神秘感的。” 安屿冷哼道:“不接地气的爱豆迟早是要被拉下神坛的,要想出圈,得另辟蹊径。” “啧啧啧,你不去做经纪人可真是屈才了。我都怀疑当初你跟刘米乔的退赛事件是你自己炒作的。”祝贺突然提到这一茬。 “炒作?我图什么?刘米乔现在都二线上游了吧,而我呢,你看看我。” “就是啊,你看看你,一个没有前途的小助理,还带着一个三岁多的拖油瓶。可你是飞扬跋扈的小太妹吗?你不是啊!刘米乔又是清纯的小白花吗?她更不是啊。” “难道你不知道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嘛,我洗心革面了呗。而她身在大染缸,你还能指望她跟当初一样纯粹,明显不可能了呀。” “她以前是什么样我才不想知道,但你肯定不是小太妹,你要是,星姐怎么可能让你做我的助理。你当年顶多也就是有些杀马特吧,那造型……真够雷人的。” “去你的吧。话说你今天突然提刘米乔干嘛?” “你看看热搜吧,真讨厌,我难得上一回热搜,恐怕马上就要被她挤下前三名了。” 安屿点开微博热搜,“刘米乔曲子宸同游日本”已经登顶。她对祝贺歪一下头:“你已经是第七名了。” 曲子宸也是一名演员,咖位不如刘米乔,但业务能力还算能打,口碑一直不错。他半年前刚官宣恋情,上周还在微博跟女朋友秀恩,眼下却和刘米乔爆出实锤,今夜恐怕二人的公关团队要比祝贺的团队要忙上百倍。 安屿又点开工作群,祝贺的执行经纪发了三个字——点儿背。另外一个宣传说营销稿子都白写了,现在谁还愿意看一个七八线小艺人受伤的新闻,大家都跑去吃更大的瓜了。 而老安家的群里,安宁甩了几张刘米乔的热搜照片,把瓜递到全家人的嘴里。 安可:刘米乔?这不是静静的好朋友嘛。 海兰:呀,她都这么红了啊。 老安:照片上这男的是谁? 小纪:刘米乔是静静的好朋友?我一个同事可喜欢她了,静静能不能帮我要张她的签名照? 安宁:小纪,不能。 安屿:吃瓜也不怕吃撑着了,都这么晚了,赶紧去睡觉! 对当年安屿把出道机会让给刘米乔这件事,全家最意难平的就是安宁,这些年不管刘米乔有什么风吹草动,安宁都要唏嘘一番。而其他人也不是不唏嘘,只不过那是一场双方达成共识的透明交易,并不存在不公平,况且安屿早看开了,她比家里人更会调侃自己。 这也是安家人的特性,能够笑着调侃人生的遗憾,遗憾也就变得举重若轻。 裴牧远被挂电话后给安屿发过来一条消息,安屿这会儿才看到。 裴牧远说:“除了你。” 除了我?安屿想了很久。哦,他的意思是只有她不可爱。 安屿没回裴牧远,立马问家里人最近有没有人打听安徒生。安可说,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问安徒生是不是她的弟弟。 弟弟?那就不是八竿子打不着了。安屿私聊安可,问这人的名字。 安可说叫闫灼。 闫灼?原来是他替裴牧远问的。那闫蓁知不知道这件事呢?安屿想的脑仁疼,只能先交代安可少跟闫灼接触。 行吧,弟弟就弟弟吧。安屿猛然惊觉,裴牧远说安徒生很可爱,那他是已经见过安徒生了? 好在安徒生早就长得不像他亲爹。小崽子从出生一直到半岁,眉眼都和裴牧远小时候一模一样,可过了半岁,脸型和五官就越来越像安屿,慢慢的就再也看不出裴牧远的影子。 安屿有时候想,这或许是因为小崽子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爸爸,没跟爸爸生活在一起,自然就越来越不像他了。小崽子本来就应该像安家人才对呀,毕竟是安家人从小陪伴他长大。 她又有些怅然,这父子俩第一次见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小崽子该不会叫自己亲爹一声帅哥吧。 安徒生受他亲妈的影响,早早地学会了识别人群中的帅哥。 “喂,你干嘛呢?”沮丧的祝贺十分需要他的小助理安慰。 安屿回过神来,像哄孩子似的,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递给祝贺:“别急,说不定刘米乔的经纪人还需要你救场呢。” - 被挂电话,裴牧远没有想象中懊恼,可还是忍不住发了条无聊又幼稚的消息给安屿。 寇老师说他是舔狗,眼下他把“舔狗”两个字打出来,就打在和安屿的对话栏里,仔仔细细地看了几分钟后,迅速删掉。 他决定近段时间不再主动跟安屿联系。实际上他半个月来也就主动联系了安屿一次,而且还只是赞美了一下她可爱的弟弟。 第二天一早,祝贺发给裴牧远一个文档,说请他帮忙润色一下措辞。他正在小区里遛奥斯卡,便把狗拴在长椅上,想要好好看看,结果打开文档,只读到第三行就读不下去了。 “写这个做什么?”他问祝贺。 祝贺发了五十几秒的语音赘述了一下现在事情发展的方向——刘米乔的经纪人联系他的经纪人,说希望他能就救救火,例如和剧组联合炒作一下这次受伤事件,又提到今晚要播的那档综艺,表示已经打通节目组那边的关系,甚至可以三方联合炒作。而他的团队拒绝了刘米乔经纪人的提议。 “所以你写的这篇东西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裴牧远又问。 祝贺写的是一篇小学生日记体的,关于他从小到大的几次恐高经历。 祝贺:“哎呀,是我那个小助理出的主意。她说写一篇关于恐高的,写的有趣一点,结尾的部分再升华一下,让粉丝们有代入感,觉得我接地气,这样既是帮剧组那边澄清存在安全隐患的问题,算是跟他们搞好了关系,也算是我用自己的方式发了声,公司顺便再买一个热搜,大概是说我有一个可爱的灵魂之类的,而我们录的综艺,节目组那边也会发一段我节目上的精彩预告,拉一拉节目热度……” “哦。”裴牧远很少跟这么聒噪的男孩子打交道,他打断祝贺的话,说:“那不如让你的小助理联系我吧,你口述她执笔,然后我来改,你就安心养伤吧。” “我写的就这么差吗?一个字都不能用?”祝贺问他。 裴牧远:“对。” - 安屿倒也理解祝贺为什么执意要让裴牧远帮他改这篇东西,因为裴牧远改出来的味道,和这档综艺的气质是吻合的,也和祝贺在节目中的表现贴合,这样更方便节目组那边配合炒热度。 可是让她写初稿,这就有点理解不了了。 她推辞:“让公司文案写吧。” “只能你写,静静,你没发现你有时候损人利己的那股劲儿跟裴老师特别像吗?”祝贺跟她撒娇。 “有吗?” 祝贺似笑非笑:“别让我哪天察觉点什么东西出来。” 安屿心想,就你这个猪脑袋,等你察觉点什么东西出来,安徒生都要上小学了。 对于祝贺这种小艺人,公司能给到的配置也就那么多,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跟贴身的几个工作人员亲力亲为。在这之前,安屿也充当过策划和文案的角色,例如编一些有意思的微博或者是策划一些能吸粉的短视频。 写文章倒是第一次,安屿上一回写小作文大概还是给裴牧远写情书。也不是她自愿要写的,而且裴牧远逼她写的。她回头想想从前两个人之间的恶趣味,也难怪祝贺说她身上有裴牧远的影子。 安屿把从小在安家练出来的毒舌和裴牧远曾对她耳濡目染的“文化人”的口吻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把稿子发给了裴牧远。 只过了五分钟,裴牧远就回复:“我的报酬是什么?” 安屿说:“这你要跟祝贺谈。” 裴牧远:“我只跟你谈。” 安屿:“搞快点!十点钟就要发。” 裴牧远:“你请我吃个饭吧,就吃以前咱们家附近的那个烧烤摊。” 安屿根本没留意他“以前咱们家”这种套近乎的表达,而是说:“你先改!!!” - 裴牧远并没有改动安屿任何一个字,而是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用之前给祝贺写那篇稿子的口吻重新把这篇文章写了一遍。他甚至保留了安屿拟的标题——《因为恐高,我长到一米七九点五就不长了》 他把文章发送过去,静等安屿的回复,此时奥斯卡在玄关跳来跳去,因为听到了楼道里传来的动静。 比裴牧远想象的要晚一点,“女蝎子”今天才正式入住他家对门。闫蓁戴一顶橄榄绿的南瓜帽,亲力亲为地和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起搬运大纸箱。 裴牧远把门反锁,安抚一下狂躁的奥斯卡,随后催促房产中介,问他这套房子的挂卖信息是否有买家回应。 他打算让他存老婆本的那张卡,里面的数字再漂亮一点。而昨天夜里,他在失眠中,鬼使神差地花了两万块钱下单了一个焦距2400的天文望远镜,打算作为新年礼物送给某人年幼的弟弟。 第12章 12 祝贺这条微博发布一个小时后,公司给他买的“祝贺谈恐高”、“祝贺,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和节目组买的“祝贺,还对妹子有幻想,就别想做偶像”相继登上热搜。 傍晚的时候,节目组买的这条热搜持续登顶两个多小时。公司数据显示,这是祝贺出道以来获得的最大流量,已经超出“祝贺受伤”一系列的新闻十倍不止。 对网友们来说,有话题性的热搜自然比单纯的新闻更有吸引力,尤其是近段时间好几位流量男爱豆相继因情感丑闻塌了房子,祝贺在综艺里的那句“还对妹子有幻想,就别想做偶像”,简直是踩在舆论的风口浪尖,嘲了一波因恋爱被拉下神坛的男偶像们。 安屿和祝贺看到这条热搜时其实是懵逼的,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今晚节目开播第一期的内容,而是第二期的内容,且这句话出自裴牧远之口。 祝贺现在多少有些又当又立的心情,他一边刷新自己的增粉数量,一边对安屿说:“哎呀,这篇稿子是裴老师帮我写的,我还以为这句话尺度有点大,节目组不会剪进去呢。” 安屿却只关心节目组为什么提前把第二期的内容爆了出来,她猜想或许是因为祝贺第一期的表现不够出彩,她开始焦虑,那如果今晚要播第一期,祝贺刚建立的有趣人设会不会受影响? 这时星姐雷厉风行地进了病房。她带来一个新消息——节目组砍掉了祝贺第一期的内容,临时决定把第二期调整为第一期播出。 “一个还不知道收视率如何的拓新综艺,花这么大代价跟着咱们炒热度,也算是咱们的运气了。不过看他们炒的这个角度,小祝这次势必是要得罪人了。”星姐话说到一半,又接到一个电话,打完这个电话后,她对祝贺说:“给你写稿的那个人,我要他的联系方式。” 看着星姐亲自出门去跟裴牧远打电话,安屿想她肯定是想跟此人谈长期合作,一回头,傻白甜祝贺正两眼放光地盯着她:“静静,你觉得是星姐面子大还是你面子大啊,裴老师不为名不为利的,恐怕他根本不吃星姐这一套呀。” 果不其然,一刻钟过后,星姐再次进门,她把手机塞给安屿,挑一下眉头:“你来跟他谈。” 一分钟后,安屿从门外回来,归还星姐的手机。祝贺即刻“捧杀”她道:“可以啊静静,星姐都搞不定的人,你几句话就搞定了?” 星姐朝安屿扔过去一把眼神刀:“认识这种朋友,难怪这几年光靠着薅公司羊毛都能把崽子养的那么好。” 安屿尬笑不语,她能解释什么呢。她总不能说因为这个人就是她崽子失散多年的亲爹吧。 至于她是怎么跟崽子亲爹谈的?她压根没谈! 裴牧远刚刚在电话里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祝贺说你好几年没谈过恋爱了,是真的吗?” 她没说话。不是谈生意吗?怎么一上来又是谈感情?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 很快,裴牧远又问:“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很想知道了,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的?” - 晚上十一点,裴牧远动手把三年前买的一个咖啡机拆箱。他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搬家,但还是忍不住去做这件事情。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当时已经跟爱喝咖啡的女朋友分手了大半年,但无意中看到一个咖啡机广告后,还是冲动地下单购买。 白天他又被他的前女友挂电话了。不过他也威胁了对方,说今晚十二点她如果不给他回电话,那他明天一早就会告诉祝贺的经纪人,由于祝贺的助理对接态度过于恶劣,他不打算再跟贵公司合作。 他这是下下策。不过他无所谓了,他大白天连生理需求那种话就能坦坦荡荡地说出口,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前女友给他的说话机会也太少了。 按照说明书把机器安装到一半,裴牧远又没了耐心,他把东西一股脑塞回大纸箱,只留了当时买机器送的一包过期咖啡豆放在桌子上。 十一点五十八分,他换好衣服后,坐在沙发上等电话。他准备接完这个电话后就去游泳。结果一直等到十二点半,对方杳无音信。 他也懒得再等了,给安屿发了条“ga over”后,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起身往玄关走。 闫灼此刻就在门外,裴牧远一开门,着实被吓了一跳,他竟不知道闫灼如今也学会了他妹妹的鬼鬼祟祟。 他蹙眉道:“你不去你妹妹家,大晚上在我门口装神弄鬼干嘛?” “因为我妹妹搬家的第一晚就不在新家里,我严重怀疑她去骚扰她的对门邻居了。”闫灼又从地上捞起一个包装复古的礼品盒,塞进裴牧远的怀中:“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这么土的办法打包礼物。” 裴牧远看了眼这个盒子,很快就想起来,多年前他曾拒绝过一个同样包装的礼物,那是闫蓁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他把盒子塞回闫灼的怀里:“您说的这位土人,正是令妹。” 闫灼挑起一边眉毛,把盒子打开:“那我得看看是砒霜还是炸弹。” 裴牧远靠在门框上,满脸写着不耐烦,他对盒子里的东西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啧啧,我记得她最讨厌你和你前女友养的狗,怎么会惦记着给你们的狗送肉骨头。”盒子里是一根巨大的仿真肉骨头,闫灼将其从盒子里拿出来,又朝屋子里喊:“奥斯卡——” 奥斯卡立刻飞奔出来。 裴牧远阻止闫灼把这根骨头扔给奥斯卡,奥斯卡吃不到骨头,气急败坏地把盒子咬烂。裴牧远很快在盒子里看见一张贺卡。 他抢在闫灼前面把贺卡打开,里面是用他习惯的笔锋写的一句嘲讽——听说你又做狗了,尽情享用吧! “还有祝福呀,写的什么?”闫灼探头过来想偷看。 裴牧远冷冰冰地把贺卡塞进大衣口袋里,将奥斯卡赶回家,关上门,径直往电梯口走。 “喂!那我怎么办?”闫灼在他身后叫喊。 裴牧远没回头:“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走到楼下,他把这张贺卡轻轻撕碎,洒进午夜空无一物的垃圾箱。 - 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安屿正在被星姐宠幸。她有想起过裴牧远的威胁,甚至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奈何很快又被星姐给的糖衣炮弹给炸晕。 祝贺今夜再次问鼎热搜,他在节目上的精彩表现加持了他的人气,短短一天,他的微博涨了一百多万粉丝。 回到下榻的酒店,星姐把安屿叫到房间里叙旧,说起安屿进公司两三年还只是个小助理,她也不绕弯子,直接给安屿画了张大饼:“祝贺执行经纪的位置想不想做?如果想做,接下来就再让我看到一次惊喜。” 星姐提起当初安屿去公司面试时她给的调侃——倒是个好苗子,过去选秀的黑历史可以不谈,可如今孩子都有了,也就别指望再走这条路了。 后来安屿是用自己的“黑历史”打动星姐的——她说退赛事件是她自导自演,并将事件里所有的细节都坦诚。 她当时迫切地需要一份收入来养育小崽子,那件事情多少能证明她的策划能力和魄力。 她跟星姐说:“手术过后我的腰一直没恢复,我可能再也不能跳舞了。我需要一份工作,我想做艺人助理,我也有这个能力。” 从星姐的房间离开后,安屿用祝贺的卡去了酒店顶层的贵宾休闲区,这里有24小时只为VIP开放的游泳馆。 她坐在游泳馆里,拨通了裴牧远的电话。裴牧远没接。 她便发了条消息过去——当初我之所以能得到这份工作,是因为我在面试的时候撒了谎,我说那次精彩的退赛事件是我一手策划的,因此打动了面试官。祝贺的事业和我的事业,本来就不该让你出手相助,之前的事情多谢你,今后不会再麻烦你。至于欠你的那顿饭,我用另一个方式偿还。 - 下第三场雪的时候,城市里各处张灯结彩,人们纷纷喜迎春节。 这一天寇老师做东,宴请闫家共度小年。两家人齐聚在某间一位难求的餐厅里,谈论着裴牧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无聊事情。 听长辈们说话走神的时候,裴牧远再次无意识地点开祝贺的微博。 祝贺最新一条给粉丝拜年的视频,已经有三四万的转发量,他近两周的微博,延续着“裴牧远风格”的文字,都出自另一个人的手笔。 宴席散了后,裴牧远拒绝了闫灼去看电影的提议,一个人骑着山地自行车在满天飞雪中穿行。 终于在暮色将至时,他回家拿上那个昂贵的天文望远镜,去给小朋友送新年礼物。 安家搬到了老安学校附近的一个老小区,这个地址是裴牧远从安可的学校打听来的。 裴牧远站在楼下,看着安家所在的楼层,耳畔传来几个熊孩子玩冷烟花的吵闹声。 “静静啊,他是你的心动男嘉宾吗?” 裴牧远回过头,年画娃娃牵着安屿的手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像幻觉。 第13章 13 安徒生最近只要看到一个模样还算周正的男人,都会问他是静静的心动男嘉宾吗?他倒不是急着给自己找后爹,他只是跟着海兰追一档婚恋节目追的过于投入了。 他一个三岁多的孩童能看得懂什么,他投入的点也就在于他记住了主持人每次问的这句话。每每到了主持人发问的这个环节,他都要大声地跟着主持人一起念出这句经典台词。 安徒生询问的对象也始终在变,跟安屿出门问安屿,跟安可出门问安可,偶尔跟安宁出门,他还会忘记小纪的存在,问安宁有没有心动男嘉宾。 有一回,他甚至指着菜市场卖鱼的大叔,问他是不是海兰的心动男嘉宾。 祝贺从拍摄地挪回来休养后,有家中父母精心照料。安屿难得放几天假,这几天就变着花样的带安徒生出去玩。 今天安屿陪安徒生看了场动画电影,安徒生也陪安屿剪了头发,是公平且愉快的一天。 两人走到楼下时,天色已经全暗。老小区的路灯总是在打瞌睡,把每个人的脸照成同一个样子。要不是安徒生冒出来这句话,安屿还没留意到这位男嘉宾是小区里的陌生面孔。 她也疑惑呢,这个小区有没有模样周正的男人,她还能不知道嘛。安徒生也压根就不在小区里给家里的女性找心动男嘉宾。 确认是裴牧远之后,安屿内心交织着不安和诡异,这种太过偶然的三人首次同框画面,在裴牧远误以为小崽子是她弟弟的情况下,还是有那么一些残忍的。 安屿把安徒生的小手一拉,往楼道里一推:“我跟心动男嘉宾单独聊会儿,你就给个机会吧。” 听到这话,安徒生果真一溜烟跑了,边跑边喊:“牵手成功将获得爱琴海地中海红海黑海索马里海盗船七日双飞旅游大奖……” 前面是节目里的赞助品牌的广告词,后面的地中海红海什么的,都是老安照着世界地图教给他的地名,而他知识点混淆,经常随便乱讲。 安屿早就习惯了安徒生这样,看着裴牧远绷着唇角想笑又极力忍住不笑的样子,倒比此时的安徒生更好笑。 有邻居搬着年货要进楼道,裴牧远趁机把安屿捞到自己站的这一边。站定后,他侧头看着安屿,问她:“你弟弟为什么这么有意思,还是说人类的幼崽都这么有意思?” 两个人胳膊挨着胳膊,一个穿修身的黑色大衣,一个穿廓形的白色羽绒服,并排背对着身后的花圃站着,像极了一对准备在雪夜打劫这栋楼的雌雄双煞。 安屿往边上挪开一步,瞥见裴牧远脚边立着一个超级大的纸箱,借着楼道里的光,她看到望远镜三个字。 “你送了我那么大一份礼,我也给你弟弟回个礼吧。”裴牧远解释道。 安屿欠裴牧远的那顿饭,替代的偿还方式,是给奥斯卡寄了一大箱狗零食。 裴牧远收到狗零食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立马就给安屿打电话,质问她:“你这是打发谁呢?” 安屿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就跟他聊别的,问他这些年养育奥斯卡,是不是很不容易。 裴牧远立即冷言冷语道:“你带着只蠢狗一个人过这么多年试试?一只狗,它能严重影响一个人的社交品质,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可是她怕狗呢?又或者是,我想带妹子来家里约会,奥斯卡要跟人家妹子争宠呢?” 安屿“哦”一声:“那看来这个拖油瓶还真是耽误你的终身大事了,不如你把它给我养吧……” “你想得美。”裴牧远找到一次挂前女友电话的机会。 …… 安屿当面听裴牧远说“弟弟”这两个字,荒诞感就更加深刻。她谢绝他送给“弟弟”的礼物,说:“他还小,这东西到他手里也就是三天热忱,你拿回去自己玩儿吧。” “我有,你又不是不知道。”裴牧远说。 “那就换个新的吧,东西旧了,换个新的多好。” “我也不是念旧的人,我早就换了新的。” 安屿没话可说了,她伸出大拇指,给裴牧远点了个赞。 雪越下越大,“雌雄双煞”也是人,也熬不住这刺骨的寒风和冰凉的雪花。 看安屿来回跺脚,戴黑色围巾,穿白色羽绒服,裴牧远觉得她像只蠢笨的企鹅,便说:“不邀请我上楼去坐会儿?” “不如我请你吃饭吧,外边有家烤羊排还不错。”安屿自作主张地先往外走。 裴牧远一把抓住她的围巾:“你以前就一直不让我见你家里人,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太优秀,我爸妈会逼你入赘到我家做女婿。”安屿挡开裴牧远的手,眉头轻轻蹙起:“你到底吃不吃晚饭?” “如果我偏要上去呢。”裴牧远抱着胳膊站在原地。 “那你就上去吧,今儿是小年,我们老安家老老少少十几口人都在家里坐着呢。我那九十多的太奶奶就喜欢你这样的俊小伙儿,你进门就先给我太奶奶磕一个响头吧……” “我饿了。”裴牧远打断安屿的啰里吧嗦,扯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小区大门的方向拽,两人都走到小区门口了,他才想起来那个遗忘在楼下的新年礼物,提醒安屿道:“你给你妹妹打个电话,让她赶紧下楼把那个望远镜拿上去。” 安屿心中叹气,怎么偏就忘了这一茬。只好一边打电话给安可,一边又问裴牧远这个望远镜的价格。 裴牧远懒得回话。他沉默地走在大雪中,一张脸也就比飞舞的冰霜暖那么一丁点。 安屿走在他后边,没打通安可的电话,又打给安宁,跟安宁交代完正事后,她才说自己不回家吃饭。那边安宁自然要多问几句,她随口搪塞过去,称裴牧远为一个老朋友。 等她挂了电话,裴牧远猛然回头看着她,两人在路灯下对视,一瞬间,周遭都安静下来。 良久之后,裴牧远先开口,他问安屿:“你的脸,是不是动过了?” “……”实际上安屿也觉得自己这几年变化挺大,这不是现代医学的功劳,而是平凡的琐碎的生活的功劳。她早就接受了自己的蜕变,便顺着裴牧远的话开玩笑:“哟,咱们俩都见过好几回了,你怎么才看出来?” 裴牧远觉得她的气场跟以前不同了,却又挑不出她五官和脸型上的变化。尤其是今天,她带着小孩出现的时候,他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 “动了哪里?”他问。 安屿说眼角鼻梁下颌骨,通通都动过,还打了瘦脸针。 裴牧远冷哼一声后,说:“蒙谁呢。” 他这位爱财如命的前女友,从前仗着自己青春无敌美貌无双,连一套稍微贵点的护肤品都舍不得买,真要是让她拿真金白银给自己脸上动刀子,恐怕她心都要滴血。 当然,当初如果是他偷偷买好贵重的礼物,给她制造惊喜,她同样也会让他滴血。 安屿经常说:“裴牧远,我要的是票子车子和大hoe,你要是再敢把钱花在这些小东小西上面,我就没收你所有的银行卡。” 其实直到那个冬天来临之前,她的愿望仍旧很简单——存很多的钱,买一个漂亮的家,带着奥斯卡和他,一家三口,好好生活。 裴牧远现在是真的好讨厌冬天。 …… 小年夜,又是饭点,安屿选的这家餐馆人满为患。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换了家人气不高的普通饭馆。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落座,安屿从背后被人戳一下肩膀。她一回头,是他们家如今的人气王小纪。 小纪和这个片区的另外几个民警正好出来打牙祭。 “哎哟喂,这可是抓了个现行。”小纪冲裴牧远点头打了个招呼,又拍拍安屿的肩膀:“这都领到家门口了,怎么不带回家啊?” “这不是怕带回家抢你的风头嘛。”安屿眼皮一抬,定定地看了小纪一眼。 “得,懂了,你们聊你们聊。”小纪会意,识趣地闪人。 待人走后,裴牧远打趣安屿道:“和人民警察混这么熟,不会又是教训哪个渣男,一战成名了吧。” “可不是嘛。”安屿认真浏览菜单,玩笑道:“一年不进去几回我就皮痒,你又不是不知道。” 裴牧远听了这话,立马上纲上线:“你还当自己是二十岁吗,年轻的时候莽撞点儿无知点儿也就罢了,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能不能行事稳妥点儿……” “我胡说八道的你也信?”安屿合上菜单,“那你呢,快二十七岁的人了,听说如今连班也不想上……” “这人是你的姐夫吧。”裴牧远也截了安屿的话,他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多个警察亲戚,对你来说也不是坏事。” “你怎么知道?”安屿蹙眉。她唯恐裴牧远调查她家里的事。 裴牧远冷哼一声:“我还能抢谁的风头?” 安屿这才安下心来,同样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没再开口说话。 裴牧远也不再搭腔。他的手塞在大衣口袋里,悄无声息地挂断了四五个来电。他时不时看看安屿,安屿时不时看看窗外,直到两人看见安可追着小崽子出现在餐馆外边,他们的视线终于保持一致。 “我出去一下。”安屿飞速起身往外走。 裴牧远坐着没动,看着安屿走出去蹲在小崽子的边上,对他说着什么话。 但安屿显然没劝住,小崽子“嗖”地一下冲进餐馆,跑到了几个人民警察的旁边。安屿即刻跟进来,让小崽子不要打扰小纪吃饭。 小崽子又像个抓不住的弹簧,跳到了裴牧远的旁边,他戳一下裴牧远的胳膊,问他:“这位男嘉宾,我家静静是不是很漂亮?” 裴牧远:“……” “您吃好喝好,拜拜了您勒……我就是这条gai这条gai最靓的崽……”小崽子又一溜烟儿的跑出了门外。 安屿看着安可把小崽子接住,拎走,这才没追出去。 待她坐定,气喘吁吁地喝了口茶后,一抬眼,裴牧远的脸色十分精彩。 “很想笑吗?你会因为看到他,觉得人类的幼崽过于可爱,就打消曾经坚定地做丁克的念头吗?”安屿拿手晃一晃这人仍盯着安徒生离去的背影的眼睛。 裴牧远回过神来:“人家家的孩子怎么看都可爱,而且我喜不喜欢他,多少会受你这个姐姐的滤镜影响。” “所以呢?” 裴牧远耸一下肩膀:“我没办法告诉你我的结论。” 安屿嗤笑一声,没接话。 裴牧远又笑着摇一下头:“我记得你说过你爸妈都挺有音乐细胞的,所以你们家小崽子这五音不全到底是随了谁?” 第14章 14 安屿也跟着裴牧远笑,说:“我们家小崽子是基因突变。” 裴牧远正经道:“音乐这种东西,懂得欣赏就好。你们家应该不会上演逢年过节逼着小孩儿表演才艺的俗套戏码吧。” 因为毫无音乐细胞,所以裴牧远不像裴家其他那些小辈那样,要么能歌善舞,要么精通某门乐器,总能在家庭聚会中依靠歌舞曲艺博得长辈们的欢心。 裴牧远小的时候,每逢家中亲戚们聚会,寇老师都私下跟他商量,希望他能用别的才艺跟家里弹琴唱歌的小孩儿们一较高下,比如用英文朗诵或者比划几下击剑。可他偏不,他一直到八九岁都拒绝参与这种无聊的battle。 后来有一回,他跟寇老师赌气,在他堂姐当众展示完优雅的芭蕾舞后,他主动提出要给亲戚们加场戏。寇老师当下喜极而泣,带头鼓掌欢迎。结果十岁的裴牧远从餐桌上拿了根巨大的鸡腿,无比乖巧地对一众亲戚说:“我也没什么才艺可展示,那就给大家表演一个十秒钟吃完一根大鸡腿儿吧,祝大家新的一年,白白胖胖,吃好喝好,健健康康……” 当小裴牧远吃得满嘴是油,并向寇老师投去狡猾且得逞的笑容时,寇老师的脸色跟她当天身上穿的那件黑丝绒旗袍迅速融为一体。 …… “有啊,怎么会没有。”安屿叹了口气,毫不自谦地说:“没办法,身上才艺太多了,我们三姐妹随便走哪儿都能搭台子唱堂会。” 裴牧远还能不知道她身上的本事嘛。她以前只要是不想做家务,就跳舞给他看,跳着跳着,就让他就先床上累半天,紧接着再打扫卫生累半天。事后她还作出一副比他还累的样子趴在床上,软绵绵地来一句:“合作愉快哦小哥哥。” 克制住光天化日之下的“非分”之想,裴牧远又问安屿:“那你弟弟现在都表演什么?” 安屿想了想,说:“我们家的小老四是家里最大的宝贝,亲戚们单是看着他就喜欢的不得了,他哪怕是给大家表演个啃大鸡腿儿,大家也开心呀。” 裴牧远没想到安屿能记得自己跟她讲过的这件童年趣事,他一下子抓到把柄,用警察找到犯罪证据般的眼光注视她:“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忘了我,你连我讲的故事里的细枝末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安屿“噗嗤”一声,这人转移话题的速度就安徒生在家抢遥控器换台似的,一下子能从情景喜剧换台到言情偶像剧。她举起手,晃了晃裴牧远的脸:“酒还没喝呢,瞎上什么头。” 裴牧远飞快地抓住安屿的手,死死抓着,说:“你今儿话格外多。” 安屿挣脱不开,就带着裴牧远的手搁在桌面上,她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独立包装的酸奶味糖果,塞进裴牧远的手心里,“奥斯卡以前喜欢吃的,你要吃吗?要吃就叫一声。” 裴牧远即刻想起自己那句“谁先求和好谁是狗”。不过这回,他收回了那股心气儿,脸色变都没变,他抽回自己的手,把这颗糖果的糖衣剥掉,轻轻一丢,丢进了安屿面前的空碗里。 接着,他像念某篇“霸总文学”里的段落,说:“晚上去我那儿,如果你不去,我明天一大早就上你家给你太奶奶磕头去。” - 安可提着安徒生的两只胳膊将他扔到沙发上后,自己也瘫倒在沙发的另一边。海兰斜她一眼,问道:“小纪说人还蛮帅的,真的假的啊?” “哎呀没看清。”安可烦躁得很,她抬脚踢了踢安徒生浑圆的小屁股,对海兰说:“你们就不能少给他塞点饭吗,我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哪儿拎得动他啊,他刚刚差点儿就搅黄了他妈给他找后爹这种大好事。” “什么情况呀,我们家安徒生这么可爱,谁见了会不喜欢呀。”海兰坐到安可边上,拍一下她的大腿,“你赶紧给我好好说说。” 这时在厨房里做饭的老安探出头来:“她一个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等小纪回来问他呗。” “哎哟什么后爹啊,静静说就是个老朋友来找她叙旧。”帮厨的安宁插了句话。 “叙旧?叙旧能送小崽子一个这么贵的望远镜?”安可起身摸了摸安徒生的小脸,“宝贝儿,你可真是有福气,你这后爸爸一准是个富二代,等他进了咱家门,你就直接是富三代了。” “胡说八道什么啊你。”海兰连着拖鞋踹了安可一脚,让她少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浑话。但很快又问她:“望远镜多少钱?” 安可伸出手,比了个“耶”。 “两千呀?”海兰又一巴掌拍在安可的大腿上。 “瞧你这眼皮子浅的,一富二代出手能只有两千?”安可鄙视道。 “我天,不会是两万吧?”老安拿着锅铲冲到了客厅里。 安可翘着二郎腿,像只慵懒的狸猫般轻轻地“哼”了一声。 海兰一听,立刻一拍手:“人又帅又有钱,哎呀咱们家静静啊,虽说当初不知道被哪个杀千刀的臭小子给骗了,可是老天总算是公平的,这不又给她送过来一个如意郎君嘛,我得赶紧去给她算算明年的婚姻运程……” “可子,你看到人了吗?看面相,是个正派的人不?”老安又盯着安可问。 只见安可打了个哈欠:“你们干嘛不等二姐回来问她啊,本小姐累了,要小憩一会儿。” “你瞧瞧你这个死样子,别的没学到你二姐,偏学了你二姐一身的矫情毛病。”海兰本来人都走了,又折回来踢了安可一脚。 “咱们家三小姐可比她二姐欠多了,静静从前那是一身伤病被你们俩给惯的,她生完孩子后可不这样了,咱们家可子吧,纯粹就是皮痒。”安宁又插一把刀。 安可塞上耳机,懒得听这几位念经。她刚迷瞪一会儿,手机进来一条微信,闫灼约她去看电影。 她回复:“不看。”她先前烦,其实也不是烦小崽子皮,而是烦想约她看电影这人。 安徒生见安可醒了,抱着自己的太空狗阿布,乖巧地爬到安可耳边,轻声问她:“小姨,那个男嘉宾送的望远镜可以看见阿布的家吗?” 安徒生只有在充满求知欲的时候才会叫安可小姨。 安可反问他:“你是想玩望远镜吗?” 安徒生点点头,又耸肩摊手:“可我说了又不算。” “那你想让静静给你找个爸爸吗?”安可又问他。 安徒生继续耸肩摊手,随后一头扎进他的玩具堆里。 他手里玩着太空飞船,嘴里碎碎念着:“牵手成功还将获得可爱本宝宝一个……” - 安屿知道裴牧远敢威胁就敢做到,而她正好也有十块钱的天想跟他聊。吃完饭后,两人默契地往附近的地铁站走,除了没有手牵手,他们仿佛又回到四年前平凡生活中的那对小情侣的模样。 安屿没想到,裴牧远当初说要低碳出行,四年过去,他还真就不考驾照不买车。裴牧远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曲起手指敲一下的她的脑门:“没想到吧,我还是这么的穷。” “所以我一点也不后悔。”安屿抱着胳膊,静静地看着他笑。 地铁很快到达一个热闹的站点,有不少乘客从门口涌入,裴牧远趁机把安屿环在自己胸前,一只手的手掌攀上她的后脖颈,慢慢地用力掐住。 两人一高一低,车厢和隧道里广告牌的灯光交替闪烁在两个人的眼睛里。有一瞬间,安屿竟然觉得,她眼前的这个人或许是真的想掐死她或者捂死她。 反正这是地铁上的死角,他们身后堆满人,声音也足够嘈杂,整个作案过程或许只需要三分钟? 正陷在自己的想象中,安屿的额头紧紧地抵上一个结实的胸膛。这本该是浪漫一刻,她应该环住对方的腰,聆听他的心跳。他们会呈一对亲密相拥的热恋情侣姿态,只可惜,她耳边很快就传来一句话—— 裴牧远倒吸一口冷气,掌心拍一拍她的后脑勺,深情地对她说:“其实刚刚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有想掐死你的冲动。你好好听一听,听听你面前的这颗心,因为你,它这些年有多么的千疮百孔。” “啪”—— 是安屿出手了。 裴牧远再次倒吸一口凉气,他回击般地捏住安屿的下巴,低声骂她是个混蛋。 安屿不以为意,她娇俏地朝他做了个k,又用手背轻轻拍打他的心口:“它被我拍碎了,拿着你的老婆本儿去买颗新的吧。” 爱和恨在这一刻双双涌上心头,裴牧远被灯光点亮的眼睛里覆上一层不易捕捉的痛楚。他低下头,死死地咬住始作俑者的嘴唇,不是吻,仅仅只是终于被他抓住机会后,一次酣畅淋漓的复仇。 第15章 15 安屿是吃痛的人,这一下的痛感,像小时候玩游戏输了,安宁和安可拿夹子夹她的脸肉或耳朵肉,有刺感,但没那么疼。 她知道是这人心又软了。 短短五秒钟,安屿被裴牧远遮挡在角落里,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个出格的小插曲。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裴牧远已经抬高自己的头,目不斜视地看着车窗外边。 裴牧远这张脸,安屿初看时,觉得也就是个普通帅哥,后来看上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自己的男朋友方圆百里最耀眼。 安屿欣赏异性的标准,十九岁那年被裴牧远拔高。在那之前,她产生过好感的异性都不存在于三次元。 皮囊好看就值得肤浅的喜欢,至于未来要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安屿当时的标准只有两个字——有钱。 认识裴牧远之后,安屿发现看男孩子不单单要看皮囊,还要看聪不聪明,情商高不高,有没有涵养,懂不懂尊重。 二十岁的安屿给裴牧远打分:长相99,身材98,情商95,学识100,修养100,尊重女性100。 “身材怎么就98,情商怎么就只有95了?”裴牧远当时不服气地问。 安屿说他腹肌太薄了,至于情商,差的那五分是要留给那道千古难题的。 “那智商呢?”裴牧远又问。 安屿:“不好说。” 裴牧远的智商的确是忽高忽低的,对于学术,他的聪明劲儿几乎可以接近满分,可是一旦陷入自己的怪圈,他那些聪明的脑回路又被他女朋友旖旎的心思缠绕时,他的智商就为零。 尤其他遇到安屿这种大智慧省着用,小聪明又颇多的女朋友。他时常不是她的对手。 …… 裴牧远发现安屿在看自己,手掌覆上她的头顶,将她的脸转向另一个方向。 安屿便偏过头去,看有尽头的隧道和没尽头的光。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相对而站,各看一边,把并不是理想中的路,提前走成一种分崩离析的姿态。 出了地铁站,外边的雪停了。安屿知道从这里走到小区门口并不近,提议道:“骑共享单车吧。” “我有车。”裴牧远说。 安屿跟着裴牧远走了大概五十米米,在一个大型购物广场的停车场,裴牧远从密密麻麻的电动车自行车堆里,捞出了自己造型低调的山地自行车。 这辆车上个月刚被他装了后座,也是鬼使神差下进行的。他当时去安装,人家老板还笑话他,说给这个级别的山地自行车装后座,简直是暴殄天物,又悄咪咪地问他是不是为了去钓妹子,调侃他要是想用这个方式钓妹子,恐怕如今连学生妹都钓不到了。 他那天心情很差,为了堵上那位多嘴多舌的老板的话,便说安装后座用来接送家里熊孩子上下学的。 …… 安屿坐上车后座后,裴牧远出发蹬车时明显用了一下力。不是安屿太重,而是载着她的这种感觉丢失了太过漫长的岁月,眼下突兀又久违。 安屿十分了解裴牧远的车技,往返于裴牧远学校和他们旧家的那段路,她在他的车后座吹了几乎一整个夏天的风。 她最喜欢把脸靠在他紧实的脊背上,一边向他学校里的女同学们宣示主权,一边堂而皇之的看其他优秀好看的男同学。 裴牧远总会在书包里备一条薄毯,为了给他爱穿短裙的女朋友坐他车后座时遮羞。他也会随时留意,有没有哪位男同学的眼睛又在偷瞄他女朋友的长腿。 “冷不冷?”车速变快后,裴牧远问安屿。 安屿用围巾把自己裹的像个阿拉伯妇女,当然说不冷。她又探头看了眼裴牧远手上的羊绒手套,说:“你现在还蛮会保养的嘛。” 裴牧远冷笑道:“每一个单身男人都懂得爱惜自己的手。” 安屿秒懂,问:“都看什么片儿?” 裴牧远:“你做女主角的那几部,百看不厌,很是受用。” 安屿愣了下神,随后猛拍一下这人的背,气得差点要跳车,抓狂道:“你这个阴险狡诈的无耻之徒,分手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不是说我们各自都删掉吗?” “大姐,你分手的时候除了说了分手这两个字,你还说过什么?你失忆了?” “我明明发了短信给你,说我已经删掉了!” “那是你自己想删,我凭什么要删掉?再说我传播了吗?牟利了吗?这是我的私有物,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那上面有我的脸!” “得勒,那我回去就把那上面你的脸都打上马赛克。” 安屿被怼的哑口无言,气急败坏想打人,又意识到这人早就不是自己的男朋友,打情骂俏不实用,她手很有分寸地缩回来,换成威胁:“待会儿到家就给我删掉,留着这种东西,是想等我红了以后讹我钱吗?” 裴牧远嗤笑一声:“哟,您还做着明星梦呢。” 话落他想起两人确定关系的那一天,他问她的另一个问题。 裴牧远:“你以前为什么想当明星?” 安屿:“想和漂亮的男明星拍吻戏,以及,床戏。” “是这样吗?”裴牧远的唇瓣飞快地扫一下安屿的上嘴唇,见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觉得不舒服,便又吻下去。 开始笨拙,中间笑场,最后缠绵。两个人确定关系的初吻应运而生。 吻到呼吸渐急,他松开安屿的后脑勺,将她拥进怀里,像是安慰她失落的梦想,说:“不遗憾了,做我女朋友天天都可以拍吻戏,以及,床戏。我不会输给任何一个男明星。” …… 安屿也哼笑一声,说:“没准儿我哪天又一脚踏进去了,娱乐圈啊,多少年轻新鲜的男孩子啊,个个都香得很。” “就怕你遇到的,都是祝贺这种对妹子不感兴趣的男孩子。”裴牧远立刻接话。 安屿心里一咯噔,这人的眼睛也忒毒了。难怪他敢给祝贺写那种词儿,原来是因为他笃定祝贺未来不会因为妹子而翻车。 冬天的雪夜里,这辆承载着一对旧情人的自行车,徐徐行进在洁白的长街上。路人眼中是被误解的柔情蜜意,他们俩的心里,各自在盘算被偷走的三四年。 时光大部分时候都很刻薄,快乐易逝,苦闷久存,不给你算账的余地,也不允许你轻易把丢掉的找回来。 很多抽丝剥茧的情感,就这样不尴不尬的,像晚暮中的炊烟,短暂地盘旋在原地。 - 推着自行车进电梯时,一楼业主服务台的女管家快步走过来跟裴牧远搭话,说有个排场很大的女明星上门来找他,还和他对门的女业主吵起来了。 裴牧远这才想起来,吃饭时,他连续挂断刘米乔四五个电话。他心里觉得不妙,皱着眉头问女管家:“现在人走了吗?” “没呢。裴先生,刘小姐说她见不到你人是绝对不会走的,现在应该是您对门的闫小姐收留了她,不过她们俩刚吵过一架,我还真害怕她们俩打起来,所以您还是赶紧上楼去看看吧。” 听到这话,裴牧远的眼睛里充满戏谑的笑意,他学着女管家的语气:“那你就多虑了,她们俩狼狈为奸的时候,比穿一条裤子的蜈蚣的还要亲呢。” 安屿“噗嗤”一声,这人说俏皮话的比喻还是那么有趣。但听到那两只“女蜈蚣”都在,她顿时就不想上楼了。 “你先上去吧,等你送走贵客我再上去。”她对裴牧远说。 裴牧远却执意让她一起上楼,抬举她道:“怂什么,无论是刘米乔还是闫蓁,哪一个又是你的对手?” “不敢当。只是这两位都是你们家寇老师的传话筒,看到我出现,多不好。这么美妙的夜晚,我们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就别节外生枝了吧。”安屿把裴牧远的自行车接过来,又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走,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 裴牧远半信半疑地进了电梯,电梯门快合上时,他看了眼安屿的脸,左眼皮猝不及防地跳了一下。 今夜的故事,好像格外曲折漫长。 第16章 16 电梯往上升, 裴牧远的脑子里盘旋着安屿刚刚说的那句话。 很重要的事情?直觉告诉他,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比起两人的现状,又能差到哪里去。他给女管家打电话, 拜托她带安屿去游泳馆。他可不想安屿在外面骑车瞎窜, 又把自己给冻傻,之后再说出一些难听的胡话。 女管家在那头打哈欠, “裴先生, 我们游泳馆只对这里的业主开放哦……” “那我明儿一早就把她的名字加进我的房本儿?” 裴牧远也不是胡搅蛮缠, 很多业主拿自己的卡带陌生人进去, 物业从来都不会干涉, 后来还在馆内开设商业区创收。无非是女管家偷懒, 不想大冷天里跑一趟罢了。 裴牧远又说自己的卡就存在游泳馆的前台,管家要是实在不愿意跑一趟, 就给他女朋友指个方向,别让他的女朋友迷路就好。 女朋友?女管家听到这个称谓,昏睡的双眼立即点燃八卦之魂。 裴牧远一只脚刚踏出电梯, 就听见家中奥斯卡在发脾气。他对门的女邻居穿着夸张的女仆风睡袍, 敷着很贵但看上去很没有美感的面膜,笔挺地靠在自家门框上,傲慢地对他说:“看一看, 这都几点了, 你家的小畜生要是再敢在大晚上嗷嗷叫,影响了我睡美容觉, 我就直接报警。” 不看也不理这人,裴牧远径直开门把激动的奥斯卡抱进怀里, 反手把门关上。 “小裴哥——”很快, 排场很大的女明星就越过傲慢的女邻居, 开始敲门。 裴牧远隔了几分钟才过来开门,他把刘米乔放进来,又继续去安抚仍处在兴奋状态里的奥斯卡。 “你现在还真是越来越拽了。”刘米乔捋了捋自己的羊绒长裙后,一丝不苟地往沙发上一坐,又花了整整三分钟抱怨裴牧远挂她电话的事情。 裴牧远知道自己不接话,这人也会继续念她的台词,就心无旁骛地给奥斯卡顺毛。 “喂,我跟你说话呢。”女明星趾高气昂惯了,受不得一丁点冷落。 她这句话声调有些高,裴牧远不适地往她的方向侧了下身体,像审视博物馆里最不起眼的那个物件儿,意兴阑珊地表示自己在听,示意她继续说。 “曲子宸的女朋友,不对,是前女友,跟你私交很好,所以……”刘米乔这才放下一半的姿态,又亲切地称呼裴牧远一声“小裴哥哥”,说:“上次那件事情之后,我现在名声受损,代言丢了一半,递过来的本子也少了,你能不能……” “不能。”裴牧远抱着奥斯卡懒洋洋地靠在另一头的沙发背上,发出极其轻蔑的一声“呵”。 “小裴哥,你不至于这么记仇吧。”刘米乔试图撒娇。 “当初我只是让你去我妈面前帮我解释一句,对你来说,多么容易做到。当年你和安静的退赛事件,起因是什么,事实是什么,安静是不是那种人,你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了,可你是怎么做的?”裴牧远的手掌很有节奏地一下下抚摸奥斯卡的头,说完这句话,他眼睛像鹰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刘米乔:“做人嘛,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跟曲子宸这事儿,你这里是一个版本,可我朋友那儿又是另一个版本呢。” “我当初也是为了闫蓁啊,小裴哥,你知道我的,我跟安静没有仇没有怨,我也希望你们俩好好的,可是蓁蓁是我的闺蜜,我能有什么办法?”刘米乔化着很淡的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顿时涌上委屈。 “那就找你的好闺蜜去帮你解决问题吧。”裴牧远把奥斯卡放到地板上,奥斯卡立刻窜到刘米乔的脚边。 刘米乔把小狗捞起来,抱住,装模作样地亲一亲,问:“这是你跟安静后来养的狗吧,好可爱哦。静静现在还好吗?” 裴牧远不吱声,满脸写着送客。他又把拿手机出来给安屿发微信,问她有没有去游泳馆。 - 安屿忍痛在自动贩卖机挑了套价格不便宜的连体泳衣。付完钱,按照裴牧远的提示,找到他的存物箱,却发现里面早就存放着一套女式泳衣。 安屿认出来,这是之前裴牧远买给她的,是个很贵的牌子,她喜欢了很久但一直没舍得下手,上面有她钟爱的仙人掌图案。 最后她还是换上裴牧远准备的这套,照镜子时,她的手指沿着泳裤的边缘触摸,她剖腹产的伤口正正好好被挡住。她轻轻地往下一拨,那条如今已经变得很细的伤疤在昏暗的灯光下并不那么容易分辨。 跳进温热的泳池里,安屿先仰泳了一个来回。祝贺受伤那段时间,她每晚都去酒店顶楼游夜泳,找回了一些往日的状态。 她的体态仍旧轻盈,但体力远远比不上少女时期。那会儿她跟裴牧远去游泳,两人在游泳馆一待就是一整个下午。 裴牧远会游泳,是她手把手教的。那时候两人正处在暧昧阶段,主要是,她对裴牧远暧昧。 当时听说这个二十一岁的大男孩竟然不会游泳,安屿心中狂喜,这么好的身材不被她揩揩油,那可真是太浪费了。 裴牧远天赋很一般,学了整整一周,只学会蛙泳。后来他不肯再继续学习了,安屿问原因,他死活不说。直到两人滚了第一次床单之后,他才坦诚,说当初没坚持学其他泳姿,是因为越来越受不了看安老师穿泳衣。 安老师的泳衣一次比一次布料少,裴同学自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准备的,可关系到底没挑明,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孩子,总要给心仪的女孩留下一个正人君子的形象。 后来关系挑明后,他却又没机会再看她那样穿。因为他很小气,一点也不想便宜了游泳馆里的其他男性。 安屿最擅长蝶泳,九岁那年参加市游泳比赛,凭借蝶泳这个泳姿斩获少儿组200米第一名,差点被选入省游泳队。后来是海兰认为她跳舞更有出路,放弃了让她去做运动员的机会。 安徒生从四个月开始,老安就经常带他去体验婴儿水育,过了两岁半,他憋气就已经练得很好了,可以在水下自如的挥臂蹬腿和短暂滑行。现在老安就一心等着小崽子长到四岁,去带他接受正规的游泳训练。有那么点运动天赋,这可是说是小崽子身上唯一遗传到安屿的显著优良基因。 安屿没想到裴牧远如今会爱上游泳,刚刚在前台刷卡进门的时候,工作人员还问她今晚裴先生怎么自己没来。 - 见裴牧远油盐不进,刘米乔彻底放下被这个圈子抬起来的身段,低声恳求裴牧远:“小裴哥,我亲自上门去跟寇阿姨解释,成吗?” “你装什么,你还能不知道我跟安静早就分手了?” “可是闫蓁不是说你们俩又……” “又什么?”裴牧远完全能猜到闫蓁使用的形容词,知道刘米乔接不上来话来,又问她:“你们这么好的闺蜜,刚刚阵仗那么大的吵了一架,为了什么?” 刘米乔轻轻地叹了口矫情的气:“小裴哥,你觉得呢?蓁蓁能跟我吵架,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你呀。” 裴牧远讥诮地哼了一声。 “你不信呀?”刘米乔把奥斯卡从怀里挪走,起身走到裴牧远身边,“小裴哥,我就再问你最后一遍,这一次,你到底帮不帮我?” 裴牧远侧头看刘米乔的脸,听她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她放下去的架子又被她拾起来一大半,她过于精致的眼睛里根本就藏不住事情,那里面明明就写着四个大字——我有筹码。 裴牧远回忆当初,那时候的刘米乔或许有些娇气,但内心绝对单纯善良,在安屿提出要给两个人做人设,用自己的不良少女形象衬托她富家小姐的温柔善良时,她第一反应是:“静静,你疯了吗?你不要你的前途了吗?你妈妈的手术费我可以帮你凑,但你要是走这一步棋,就肯定没有回头路了啊。” 当时的比赛,两人分到一组,每个组只有两个晋级名额,安屿的业务能力是全组最能打的,人气也不低,是板上钉钉的晋级人选,而刘米乔几乎是整组能力和人气都最末的那个。粉丝时代,一场炒作可以让人气逆转。 后来刘米乔的妈妈只肯拿出二十万给安屿,刘米乔还跟家里大吵一架,说他们卸磨杀驴,又现实又残忍,而那两万多的零头,是她跟裴牧远一合计,两人私下凑的。 其实当时刘米乔非常不想让裴牧远出这个钱,可裴牧远说他也算是踩在人家的梦想得了利,割这么点肉真的不算什么,也算是他为那个女孩的妈妈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 “你不如就明说吧,闫蓁跟你吵架,为的应该就是不让你说这件事情,我猜的对吧?”这是今天晚上,裴牧远对刘米乔说的态度最温和的一句话。 - 又游了一个来回后,安屿爬上岸,查看自己的手机,海兰果然陆陆续续发来三条语音,她点开,都是安徒生的声音。 “静静你还不回来吗?要注意安全哦。” “可可把我的脚心打疼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呜呜呜呜呜,我不要这个臭小姨,我让海兰重新生一个小姨,她说生不出来了,呜呜呜呜呜我的生活为什么这么惨,我不要这个臭可可呜呜呜呜呜呜呜……” “海兰让我问你,你晚上到底还回不回家啊?我自己想问你,我可以用男嘉宾送的望远镜看阿布的家吗?阿布离开它的星球很多年了,它想家了。” 安屿正想回复,手机被两根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夺走。她一抬头,闫蓁重新点开其中一条语音,边听边说:“你儿子的小萌音听着可真是治愈。” 丝毫没有感道惊讶,安屿心平气和地打量眼前这位奇女子,心想这人到的还真快。这个本地出了名的网红和明星扎堆的小区,果真消息互通的厉害。她抱着胳膊坐稳,也不急着夺回手机,任凭闫蓁继续表演。 闫蓁把安屿的手机扔回到她的腿上,趾高气昂地来回在她面前踱步,边走边说:“也就我那个不走心的哥哥,和你那个永远被你耍的团团转的蠢货前男友,才会相信你五十岁的爹妈能拼着老命让你们姐妹三个做扶弟魔。安屿小姐,四年前你傍着裴牧远,是想给你那一大家子吸血虫找个靠山,那现在呢,你是想让他给你十一月出生的拖油瓶喜当爹吗?” “扑通”一声,说话的人被一脚踹进旁边的深水区。 安屿收回自己的长腿,从手机播放软件里挑了首曲风高昂的意大利歌剧,把音量调到最大,学着落水的人刚刚那骄傲的步伐,一边欣赏高雅音乐,一边看旱鸭子在水中扑腾。 她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么美妙的声音了。 第17章 17 十一月出生的拖油瓶…… 十一月, 这个刻意的谎言可真是一个美味的鱼钩,这么快就被安屿钩上来第一条蠢笨的美人鱼。只可惜这条美人鱼是假的,她根本不会游泳。 安屿才不像裴牧远那般心软, 她从小到大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惩治坏蛋。 只是闫蓁十分会狗刨, 会扑腾,她扑腾着,很快就触到了池边的扶手。安屿瞧过去, 算了,也好, 起码省了自己下去捞她的力气。 “安静, 这里有监控, 我要报警!”闫蓁上岸后气急败坏地大声喊叫。 安屿一听, 转过身就掐住闫蓁的脖子, 带着她又坐回到泳池的边缘,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把旧账清一清?也好让警察对我多罪并罚呀。” 闫蓁想挣扎,但又怕再次被安屿推进水里,只好僵硬着身体被迫坐在安屿的旁边。她嘴巴还是不饶人, 又讽刺道:“小太妹做习惯了,身上撒泼的劲儿就改不掉了是吧。” “说到撒泼, 那咱们就先算算你从小到大欺负裴牧远的那些事儿吧。”安屿话落, 把闫蓁的头飞快地按到水里一下, 说:“他幼儿园大班的时候, 你为了抢他的小红花, 把他的右手食指咬破, 他怕你被你爸妈骂, 忍着疼没说, 你反倒先咬一口,说他打你,害得他被他爸拿鸡毛掸子把屁股都打出了血印。” 闫蓁满脸是水,惊魂未定,极力挣扎,安屿用力钳制住她,又把她的头按下去第二下,说:“他十岁那年,花了八个清晨,认认真真地临完《曹全碑》,想作为送给他爷爷六十大寿的生日贺礼,结果你不问青红皂白,把其中一张撕得粉碎,把另外三张扔进了他家的鱼缸。” 第三下,安屿说:“他高二那年,班里有两个女孩子喜欢他,一个给他写情书,另一个给他送巧克力,你听说后,赶在他们班上体育课时,去他的抽屉里把礼物偷出来,把情书粘在他们班的黑板上,又把巧克力用热水弄化当成颜料随便乱涂,后来害得他们三人全部都受处分,听说那两个女孩子直到毕业都没再跟他说过话。” 第四下,安屿把闫蓁的头拎起来后,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她压低了声音,说:“我累了,这就算是最后一下吧。你做过的坏事不胜枚举,你不是骄纵,也不是任性,你纯粹就是又蠢又坏。裴牧远一直让着你忍着你,是顾及你们两家的情分,更顾念你哥哥跟他的兄弟情,你却践踏着他的心软和善意,一次又一次的触碰他的底线。至于你曾经对我的那些恶意,说实话,都是小儿科,我都懒得在裴牧远面前拆穿你。像我这种小太妹吧,你看,孩子都敢随便生,就更别说别的了,臭丫头,接下来可千万别再在我面前犯蠢。” 安屿说完这些话后,站起身来,刚转身,闫蓁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孩子都敢随便生,所以你不配。如果让裴牧远知道你家那个小崽子不是你弟弟,而是你跟他分手两个月后怀的别人的野种,你这辈子也别指望再跟他在一起了。” “是吧。”安屿甜甜地看着闫蓁笑,又轻轻地拍一拍她的头顶,“说你蠢吧,你又不自知。死丫头,你有时候还真的是蠢得可爱呢。” 这句话让闫蓁懵了,她呆呆地看着安屿,脑海中萌生出一个只是想想就觉得十分可怕的猜测。 突然,她用力地把安屿推到泳池里,对她说:“裴牧远的爸爸最近又搞事情了呢,这一回可不只是买买赝品那么简单,他呀,把一个十八线小明星的肚子给搞大了。你说,像你们这种爱混娱乐圈的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玩靠出卖自己生殖器官上位的招数啊。安静,你要是不嫌他们家乱,就赶紧去把真相告诉裴牧远吧。哦对了,我顺便告诉你一声,他妈妈寇老师也有病呢,你赶紧带着你的小崽子上门去认奶奶,看看是会治愈她,还是彻底气死她。” 闫蓁是从百事通那里得到的消息,百事通问她裴牧远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还让女朋友大晚上一个人去游泳馆,她立刻就换了衣服出门。而百事通又是从女管家这里听到的八卦。 原本闫蓁懒得再跟安屿打照面,她自认为她捏住了安屿的把柄,这个把柄绝对不会让裴牧远跟她和好,所以她根本无须再跟她讨厌的人多说废话。可偏偏今天中午吃饭时,裴牧远非常让她下不来台。 既然裴牧远让她不高兴了,那这笔账就算在他喜欢的人头上吧。 对于裴牧远,闫蓁从来都不想学习理智。他们二人的梁子是打小就结下的,并且,闫蓁这一辈子都不想解开这个梁子。 安屿浸泡在水里,看着这位姑奶奶趾高气昂地走了,姑奶奶满身行头精致昂贵,浸了水,别有一番风情。她顿感自己给姑奶奶教训还是太轻了。 她今晚还真不是来跟裴牧远玩复合的。她只是在看到裴牧远和小崽子同框的那一刻,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个勇敢无畏的念头。 现在,她把这个念头再次掐灭。她一头扎进泳池里,想把生活的狗血洗得干干净净。 - 刘米乔失了信,她脱口而出的秘密让裴牧远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也让自己的肠子瞬间就悔青。 片刻过后,裴牧远拎着刘米乔的胳膊,将她往外面送:“小乔,其实你骨子里还是那个善良的小女孩。你拜托我的事情我会考虑,今天你就先回家吧。” “小裴哥,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蓁蓁,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了。还有哦,你先不要急着跟裴伯父摊牌,你最好先去了解一下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我听着总觉得很蹊跷,万一他是被人骗了呢。” “好。”裴牧远把门关上。他站着没动,整个人沉浸在玄关处的顶灯之下,如同一个褪了色的木偶。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门铃响起。他就站在门边,但迟迟没有伸手把门打开。 他花了点时间把状态调整好,一开门,安屿把一个刺骨的小雪人塞进他的手心里。 满手的冰凉触到了他的心里,但紧接着安屿把自己的手覆在雪人上,对他说:“有难同当嘛。” 裴牧远满心的凉抽丝剥茧般地褪去,他想去拉安屿的手,安屿的手却连带雪人一起撤回。他的掌心只剩下逐渐变暖的水滴。 “解决好了吗?”安屿又探头往里看。 裴牧远拍一下她的头:“解决好了,所以你是想先拍片儿,还是想先给我唱堂会?” “唱堂会吧,您先听着取个乐。”安屿把外套脱掉,又继续脱里面的毛衣。 “嘿,不是不急着拍片儿吗?”裴牧远笑。 安屿歪一下头:“想了想,还是先帮你更新一下你的资料包吧。” 第18章 18 裴牧远按住安屿脱毛衣的手, 抓住她的领口,把她轻轻往上一提,大有一种时隔四年大仇得报的得意感, 他哼笑道:“想睡我,那你先学奥斯卡叫两声吧。” 两个鼻尖马上就要挨在一起, 互看对方的眼睛里都有绕不开的旧情。但很快, 裴牧远的手指就慢慢减了力道。 他在心中波澜退却后, 把安屿扶稳,双手轻轻地拍一下安屿的两肩,最终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说。 只是他一个眼神,安屿就知道他心里藏着事,即便是现在她脱光站在他面前, 他也没心情跟她玩旧情复燃。她不问, 也不安慰,反倒蹲下去摸了摸奥斯卡的头。 “你如今胆儿是真肥了, 隔壁住这么大一尊佛,你也不怕你这只小鬼哪天被收走。”这话安屿是对着奥斯卡说的。 裴牧远接了话:“家有恶犬, 不怕恶邻。”实际上, 他已经准备搬家。 “小伙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以暴制暴啊。”安屿耸耸肩, 再拍拍裴牧远的肩,随后把毛衣脱掉。 她里面还有一件轻薄的贴身羊毛衫,再里面才是打底衫。 裴牧远知道她又在嘲笑自己了, 为了找回面子,立即嘲讽她道:“以前打死也不肯穿秋衣秋裤的人, 如今穿的比老太太还厚。” “没办法啊, 岁月不饶人, 怕冷。”安屿叹气。 裴牧远当她是在开玩笑,又问她:“后来为什么不跳舞了?” “年纪大了,跳不动了,我现在的水平也就勉强够去夜店蹦蹦野迪。你要真想听堂会,打钱。”安屿把手掌朝他摊开。 裴牧远让她等一下,随后回房间把存老婆本的银行卡拿出来,放在她手心里。 安屿“啧啧”两声:“好熟悉的卡哦,不是说注销了吗,留着打脸吗?” 裴牧远说:“里面没有半毛钱。” “钱呢?” “挥霍了。” 安屿竖起大拇指:“漂亮!跟我谈恋爱的时候你没少吃苦,分手后可不得找补回来嘛。” “就别跟我插科打诨了,说吧,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裴牧远拉开一把餐椅,强行把安屿按在上面,自己绕到餐桌的另一边坐下。 安屿问:“就这么干聊?” “家里没酒也没肉。”裴牧远抱着胳膊看着她笑。 安屿手指了指那个咖啡机:“去。” 裴牧远后来还是把咖啡机装好了,但一次也没用过,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用。他说不会。 安屿找到咖啡豆,折腾了大概十五分钟,最后捣鼓出两杯意式浓缩。 裴牧远不喝,两杯全部推到她面前。 安屿也不勉强,边喝,想了个开场白,说:“我后来读了很多很多书。” 裴牧远点一下头,像老师听学生汇报学习情况那样。 安屿说:“你之前给我开的书单,我全部读完了。” “我知道。”裴牧远从她给祝贺写的段子里看到很多有趣的梗,其中有不少都是他从前推荐给她的书里来的。 安屿见不得这人得意的样子,又说:“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你的母亲,寇女士。” “我接受。”裴牧远耸一下肩膀,接着说,“但如果这就是你跟我分手的理由,我不接受。你也知道,我一直是脱离我家里独立生活的,虽然没有完全剥离开,可我尽力了。好的,坏的,各自方式我都试过了。你不能忽略我的努力,就自作主张地放弃我们的关系。” 裴牧远哪儿能不知道她从前忍受颇多,她能忍,无非是为了他,为了他们俩的感情。可寇老师的思维并不是他大骂两句就能改变的,他很无力,软硬兼施后也没有扭转寇老师的态度,反倒跟寇老师的关系越来越糟。 “靠,说出来可真爽。”安屿仍沉浸在她上句话的情绪里,看一眼裴牧远的脸色,她继续刚刚的话,“可我更讨厌你为了这些事情头疼的样子,或许你有你的解决办法,你总有一天能把你丢掉的那五分情商用在这上面,但我就是不想看。小傻瓜,那会儿你才二十三岁呢,应该为了大好前程去拼命,干嘛要把自己陷在生活的鸡毛蒜皮里。” “只是恋爱,并不会有太多苦恼。你用不着逢年过节上我家门,哪怕是未来我们俩结了婚,她如果不尊重你,你也用不着叫她婆婆……” “只是结婚当然没问题,可万一有孩子了呢?我可以做方圆十里最反叛的新世纪儿媳妇,但我绝对不想让我的小孩看到一个唯唯诺诺或是过于泼辣的妈妈。哦对了,我忘了你是个铁丁,这话当我没说。”安屿话锋一转,又说:“好吧,以上都是我的借口,分手,完全是因为我太清楚我不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裴牧远的脑子本就一团乱,这会儿更是被安屿绕晕。 安屿趁着他乱,又冷冰冰地给他扔刀子,“裴牧远,你当初为什么不去结扎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过这种想法,要不是你后来跟我冷战,我说不定已经顺利地做完手术。我的手机里至今还存着我当时咨询过的生殖科医生的电话。”裴牧远把刀子挡回去,又揪住她话里的漏洞,“你不想要的生活?那我就要好好问问你了,我,不是你想要的吗?” “是,所以后来我后悔了。”安屿说完“结扎”两个字后,情绪就覆水难收。 不想向世俗低头也好,不想对生活妥协也罢,这些都不是一向坚韧的她最害怕的事情。她最害怕的是,是他听到有孩子的那一刻,不是惊喜而是惊吓的反应,更害怕,他或许根本没受到惊讶,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但午夜梦回终究意难平。 是她忘了吃药,所以两个人便要因为这个错误,急匆匆地从一对浪漫的年轻恋人走进两个琐碎的新手父母的人生。等待他的原本是出国深造的光明坦途,现在他迎来的,却是未知的茫然的draa人生。 “我当时,抖机灵一般的认为,呀,我可真聪明,别的女孩子都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我知道我不想要什么。但是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我舍弃了我不想要的人生,但是也丢掉了一个爱我并且我深爱的人。”安屿抬眼看着裴牧远。 “请你明确的指出这个人是谁,后来也读了不少书,说话就不能突出重点吗?”裴牧远用力地翻了个很难看的白眼。 “好了,很重要的事情我说完了。从良之后,本大美女每晚都会回家。”安屿喝完最后一点咖啡,起身一件件把自己的衣服穿好。 “既然要回家,脱衣服干嘛呢?”裴牧远半靠在壁柜上打量她。 “热啊。游泳,在加上跟某个人打了一架。” “你把闫蓁给打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裴牧远说这话时就很想笑。 “她说她要报警,你明天记得去局子里捞我。” 赶在安屿出门之前,裴牧远追上去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开玩笑了,静静,我有些事情需要解决,等我处理好,我再去找你。这段时间,你也好好反思反思你自己吧,你欠我的这几年,你迟早是要还的。” 话说完,裴牧远的手掌攀上她的后脑勺,不重不轻地揉了一下。 他又低头,想去亲亲安屿。安屿灵敏地躲开,跟他告别:“拜拜,帅哥。改天再拍片儿啊。” - 元宵节过后,天气骤暖,转眼就入了春。祝贺伤好后回剧组补拍戏份,安屿又过上了单调乏味的剧组生活。组里没有她入得了眼的男明星,她每天只好勉为其难地骚扰裴牧远一下。 老裴的事情被寇老师用非常手段压了下去,具体是什么手段,安屿不得而知。裴牧远愿意说,她就听,不愿意说,她就说点别的逗他开心。 四月底,祝贺杀青。安徒生小朋友也顺利入园一个月。 上了学堂的小崽子跟着其他小朋友学了些家里学不到的东西,比如关于爸爸的攀比。 安徒生问安屿:“我爸爸在什么星球?” 安屿说名字叫罗曼蒂克,安徒生记不清,也懒得记,他说没有爸爸也很好,只要爸爸在那个星球过得好就好。 当然,这些思想都是安家人传达给他的。 小崽子幼儿园的第一次亲子活动,安屿因工作原因遗憾错过,所以六一儿童节,她特地留出档期。 安宁最近经常给她发小崽子准备儿童节表演的视频,她随手就转发给裴牧远,她这几个月热衷于做这种事情,裴牧远偶尔会积极回应,甚至有一次还问她:“你是想用你可爱的弟弟动摇我做丁克的决定吗?” 她回复:“不,你最好早一点去结扎。” 六一儿童节前夕,老裴到底还是出了事。安屿是在新闻上看到他被双规的消息。 当天晚上,她飞回来,在她和裴牧远的旧家里找到她儿子的亲爹。 裴牧远正捣鼓老裴的一些赝品,开门看见是安屿,脸上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所以安屿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我们俩还真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所以你是没头脑?”裴牧远问她。 安屿掀开自己的衣服,慢慢掀,像开大奖,又对他说:“裴牧远,既然你的人生差不多也算是走到低谷了,我不介意再给你一个更大的打击。” “你要做什么?”裴牧远偶尔会搞不懂安屿的迷惑行为,但这一次,他着实是慌了。 当安屿把她裙子的腰线挪到耻骨处,裴牧远看到一些不太纯洁的画面同时,在那个位置,他看见一条细细的长长的泛白的微微有些突起的疤痕。 “蠢货,我弟弟,他是从这里出来的。” 第19章 19 小的时候, 裴牧远经常和院子里的小伙伴玩一个叫“老鹰老鹰几点钟”的游戏,小鸡们每次问老鹰几点钟,老鹰如果说出的是时间, 小鸡们需要定住不许动,动的那个人会出局, 但如果老鹰说的是天亮了,那小鸡们就要立刻转身逃跑, 以免被出笼的老鹰抓住。 现在,他是那只老鹰已经喊了天亮了,马上就要出笼,但仍被定住的唯一一只小鸡崽儿。这只小鸡崽儿内心天真,并没有像其他小鸡那样,对眼前的猛兽充满恐惧, 他甚至怀疑老鹰说的可能并不是天亮了。 于是, 他侥幸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安屿一直看着裴牧远的眼睛,或许是他最近连受命运的打击, 学会了接受新宿命来临的平静, 又或许是他根本不相信,总之他定在那里的样子, 像一个盲从的局外人。 她只好靠近裴牧远,抓住他的一根手指,用力地按在自己的伤口处, 又按下他的脖子, 让他的眼睛直视这条伤疤。随后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说, 我们家的小崽子, 是我安静, 拼了命, 亲自生出来的。” 裴牧远的手指触到了一道闪电,他毫不意外地被老鹰扼住了喉咙,但他只是微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手无缚鸡之力,心甘情愿地被老鹰当成美味的猎物捕获。 他的大脑很难在此时高速运转。这不是从小到大他参加的任何一场高难度比赛,也不是高考考场上最后一道难度五颗星的数学题,更不是安屿强行跟他分手后,他还能保持理智分析原因的几百个失眠的夜晚。 这是一个新的,命运跟他开的,措手不及,但有迹可循的玩笑。 安屿昨夜勉强阖了半小时的眼,清晨又匆匆搭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回来,按理说她才是那个混沌中的人,可她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醒。她伸手拍了拍被她扼住命运的小鸡崽儿的脸,告诉他:“以后可千万别乱了辈分。你要是还想跟我好,就得接受我带的这个拖油瓶,你要是对他好,我保准让他叫你一声后爹,你要是不接受……” 她的话还没说完,下颌骨整个被裴牧远的手掌裹住,裴牧远的眼眶微微泛了红,露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神色。 她听见这人带着暗潮汹涌的音色问她:“是平安夜那次吗?” “去你的平安夜,这是我跟别人下的崽儿,他的生日可是在十一月……”安屿被扼制的下颌骨干扰了她把话说完。 “当初你就是因为这个,跟我分手?”裴牧远的喉结来回滚动,里面是他克制住的强压下去的情绪。他充耳不闻安屿的谎话。 “亲爱的,你先搞搞清楚自己要不要喜当爹,然后再来跟我讨论这些不重要的细节。”安屿干脆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问他:“你现在一定特别想掐死我吧?”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裴牧远把手掌松开,从她的下颌骨移开,挪到她后脑勺的位置。 他的眼睛越来越红,情绪达到一个顶峰之后,他的眼角垂下来,额头死死地抵住安屿的锁骨。他声音嘶哑着,像用尽了阻挡一场狂风骤雨的力气,微弱地发出一个溺水后获得新生的叹息。 他说:“不,把你掐死了,我就要做单亲爸爸了。” 安屿只看得见裴牧远漆黑浓密的头发,但听他的呼吸声,觉得伏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只获救的受伤小兽。 她脖子和肩膀很快就酥酥麻麻,她是受不了矫情场面的人,又担心裴牧远说不定会把眼泪滴在自己的身上,就把一只手绕到后边,想拨开他禁锢自己的手掌。结果她整个人都被抱起来,在惊慌失措中,被裴牧远扔进他们以前卧室的那张旧床。 昨夜刚下过雨,窗外有湿热的微风缓缓席进来。安屿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像在经历一次未打麻药的剖腹手术。 裴牧远是未经患者同意私自主刀的冒牌医生,他的手指和眼睛来回探索安屿耻骨之上的那道伤疤,他在想象那个初次见面叫他大帅哥的年画娃娃从这里被取出来的那个瞬间。 “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爸爸。”他自嘲道。 “是。你应该把你从小到大所有的奖杯都还给主办方,另外,哥们儿,你的高考成绩是假的吧,一定是你们家寇老师花了高价给你买了题……” “疼吗?”裴牧远把自己的脸贴在上面。 安屿好讨厌他无视自己说话的状态,这个画面也让她尴尬。她挣扎着想起身,但又被按下去,她便烦躁地说:“到了要生的时候,被推进手术室划了一刀,然后崽子就出来了,现代医学多么先进啊,疼个屁。” 实际上那一天的情况非常危险,是她不想再回忆。天知道她为了能顺产付出过多少努力,可最终却被医生无情地拉去开了刀。 “当时,你爸妈是怎么同意你把他生下来的?”裴牧远按住她乱动的手,固执地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爸那个人重男轻女,所以我骗他是个男孩啊。海兰就更好解决了,她骂归骂,可她信佛啊,她坚信堕胎必遭因果报应。” 至于老安究竟是不是真的重男轻女,他想要个男孩是真的,可在安屿真的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他也在焦急中,对大女儿安宁说,女孩儿他也很喜欢,只要是他女儿生的,他都会很喜欢。 而海兰,她是全家最反对的那个人。后来动摇,无非是摸到安屿的肚子已经有了胎动,作为三个孩子的妈妈,她的恻隐之心实际上全家最重。 裴牧远听着安屿举重若轻地讲这些事情,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敲警钟——你不是在听故事,你在听的,是因为你的愚蠢而缺失的人生。 长久的静默之后,他又问安屿:“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坚持生下他?” 大概是被当初的回忆牵动了大脑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安屿看着天花板,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最冷漠的语气开口:“裴牧远,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懂就懂,不懂就拉倒。如果有平行世界,我会告诉四年前的安静,你一定一定一定不要生下这个小孩。我决定生他,绝对不是什么带着对孩子爸爸的爱,只是当时讨厌的孕激素让我心软。也因为生下他,为母则刚成了我最讨厌的成语。” 生活不是写小说写剧本,现实中的带球跑往往狗血到能上社会新闻,且根本不可能有多么圆满的结局。 一念之间的心软,一个仓促莽撞的决定,让安屿后悔了六个多个日夜。直到安徒生两岁,她才渐渐接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妈妈。 小崽子的出生,带给安家的是一场巨变,从繁琐的养育到其他人的指指点点,只有他们一家人知道其中的辛酸。对安屿而言,不谈怀孕和生产的艰难的产后身体机能的变化,孩子带来的痛苦和快乐绝对是成正比的,这和小孩本身可不可爱以及母亲爱不爱自己的小孩通通没关系。 这是人类繁衍这个复杂命题中常常被人忽视的一个重要的理性的课题。 那些鼓吹有多少烦恼在看到孩子后都会笑的言论,都熬过痛苦之后的自我安慰与开解。所谓为母则刚,是传统文化让母亲被动地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本质上是一种精神绑架,否则为什么关于父亲责任感的词语,从古到今,寥寥无几。 安屿始终觉得,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安徒生的妈妈。 裴牧远想要感同感受,但他仅仅只是想到安屿当初不过才二十一岁,就觉得自己没有问询与谈论这件事情的资格。他只好轻轻地,用他认为最温柔的姿势,试图小小地抚慰安屿一下。 他知道这非常的廉价,但除此之外,此时此刻,他知道他做什么可能都只是他的自我安慰。 安屿的这四年,和年画娃娃的这四年,他永远地缺失了。 他永远找不回这段时光,这不是能用遗憾和后悔就可以概况的时光。从此以后,他会是一个缺了一角的人,他这一生都将带着这个缺陷,在午夜梦回时,大骂自己是个蠢货。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就为了证明你没头脑?”裴牧远失笑一声。他其实在笑话自己,想给内心的五味杂陈添点别的东西。 他的情绪是绷紧的一根弦,只差一个断掉的契机。 “为了把拖油瓶让给你啊。你养奥斯卡都嫌烦,啧啧,我太想看你这个丁克为了自己的幼崽崩溃到失声痛哭的样子了。”安屿跟着他的情绪开玩笑,但随后又说:“言归正常,还是那四个字,向前看吧。如今你也是当了爸爸的人了,换个角度看待自己的人生吧,也换个角度看待自己的父母。” 紧接着又是一场耗尽心力的沉默,之后,裴牧远往上挪了挪,靠在安屿的心口,说:“你帮我剃个头吧。” “怎么?内心崩溃了?决定要出家?那你留着去庙里剃吧,那样更有仪式感。”安屿抓一把他的头发,就跟他最近的烦恼似的,的确又多又长,几乎快没型了。 家里竟然真的存在一个剃头电推子,是以前裴牧远给奥斯卡买修毛的工具,其中买错的一项工具。巧的是,安屿也是真的会剃头,安徒生满月时候的头就是她自己剃的。 安屿一边给裴牧远剃头,一边忍笑。虽然她已经选了里面最长的12毫米的定位梳,可还是觉得剃完,裴牧远会是一个很诙谐的样子。 “你也不怕你的继子见到你之后,会误认为她妈的男朋友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安屿继续开着玩笑。 裴牧远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镜子里耐心给他剃头的安屿,莫名产生一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怪诞感。 安屿剃最后一撮头发的时候,对他说:“你真用不着自责,这事儿你也不知情啊,对不对?何必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简直是拉跨颜值。” 事实证明,颜值是否受发型影响,取决于帅哥的头型。裴牧远顶着寸头对镜刮胡子的时候,安屿仍在某一瞬间对他起了色心。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看上这张脸,她才不会让自己走到现在这一步。 裴牧远刮完胡子后,郑重其事地用洗面奶洗了脸,他嫌这里没有好看的衣服,又跑到附近商场挑了套像模像样的行头。 终于,他觉得可以用现在的面目去见小崽子的时候,才心怀忐忑地问安屿:“他会不会……不喜欢我这个……” 他想说“爸爸”这个词,话到最后,又萌生出一种怯怯的羞耻心。 他又问:“咱们的……”他想说孩子,也没能开得了口,只好换了问题,问:“他……叫什么名字?” “安徒生。” 裴牧远听到这三个字时,眼睛里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意。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安屿又威胁道:“他只可能姓安,他这一辈子,都要姓安。” “同意。”裴牧远又碎碎念叨着这个名字,“安徒生……” - 安徒生的幼儿园,下午进行了六一儿童节文艺汇演的彩排。所以他的脸,又在海兰的强行干预下,成了年画娃娃。 他正牵着班上其他小孩儿的手载歌载舞时,老师告诉他,他的爸爸妈妈来学校接他了。 “爸爸?”他冲老师摆摆手,“您一定是搞错了,我爸爸在那个什么罗什么的克的星球,还没有回来呢。” “什么星球?”老师不解地笑笑,又拍拍他的头,指了指门外:“快去吧。” 小崽子挠着头,慢慢悠悠地往门口走,看到安屿和一个疑似男嘉宾的男人站在那里,他停下脚步,双手把自己的嘴捂住。 “嘿,你干嘛呢?”安屿叫他。 他飞快地跑了过来,小声对安屿说:“老师说他是我爸爸,也太奇怪了吧。” 他一回头,这位男嘉宾,单膝跪在地上,拉住他的小手,把他紧紧地抱进怀里。 “暗……暗号呢?”他在不知所措中问裴牧远。 裴牧远当然听不懂,只无限深情地回答了小崽子另外三个字。 他说:“对不起……” 安屿见不得这种场面。她背过身去,拼命地用学校门口接的广告宣传单给自己的脸扇风,她再次回头的时候,裴牧远的眼眶里有克制不住的液体在打转。 这时,小崽子暖男般地拍了拍裴牧远的后脑勺:“哭吧,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安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终于,这个煽情的慢镜头在小崽子的不安分中结束。小崽子哪儿能受得了自己被一个半陌生的男人抱这么久。 那根弦终究还是断了,裴牧远用亲身经历践行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松开的时候,他问小崽子:“谁给你取的安徒生这名儿?好浪漫哦。” 小崽子还未开口,孩子妈在一旁听得翻白眼:“不叫安徒生,难道叫赔钱货吗?” “赔钱货?什么意思?”小崽子的小脑袋瓜充满好奇。 裴牧远立刻捂住他的耳朵:“你妈在胡说八道,你不要听。” 第20章 20 安徒生是个很有原则的小朋友, 他今天的学并没有上完,所以见过这位疑似是爸爸的人之后,他自觉地提出要回教室和同学们继续排练。 “很好, 去吧。”安屿立马放他走。 “静静拜拜。”小崽子冲安屿挥了挥手,又看着裴牧远纠结了三秒钟,最后没给称呼, 只是对他挥挥手,声音也降了几个分贝, “拜拜哈。” 裴牧远木偶般的挥一下手,仍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 安屿把裴牧远拽起来,看着他这张写满千言万语又无从下口的脸,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他没叫你叔叔你就知足吧。他一个不到四岁的臭小孩能懂什么,你就别指望他能很快就叫你爸爸,他上次叫我妈妈也还是他一岁多的时候。” “他为什么叫你静静?”裴牧远的眼睛仍停在小崽子弹簧一般的背影上。 因为模糊家里人的身份, 顺便也就模糊了“爸爸”这个称呼的存在。当然, 也是为了给小崽子建立一个真正平等的生长环境。 “我也叫我妈海兰啊,你不觉得这样更亲切嘛。”安屿又说,“等他跟你熟了, 他叫你什么都有可能, 他说不定还会给你起一个新名字。” “起名字?” 安屿解释道:“他的太空玩具狗叫阿布, 因为是布做的,家里的拖把叫阿屋,因为是打扫屋子的, 我妹以前养的兔子叫小辣椒,因为脾气很冲, 我爸养的吊兰叫小兰, 他说是海兰上辈子的妹妹, 我大姐的男朋友经常带他去局子里浪,他去多了,就叫人家所里一个女警官叫小橘子,因为他说橘子很可爱,圆圆的,酸酸甜甜……” 裴牧远听着这些话,心脏像弥漫上一层浓浓的青橘子汁,酸涩难当。 过去每一次家庭聚会,他都礼貌但无感地听有孩子的亲戚们扎堆在一起交流育儿经,纵使亲戚们把自家小孩形容的多么可爱或调皮,他内心都毫无波澜,甚至在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充满童真地跟他交流时,他也并不懂得用孩子的视角回答他们的问题。 他偶尔还会嫌烦。 人类繁衍是为了基因和文明的延续,为了人类这种生物能在地球上生生不息,这是教科学书上的答案,他从来都不认同。繁衍早就不是为了文明的延续,而是人类欲望的延续。推动这个世界发展的永远是金字塔尖上的人,大部分人的存在只是为这个社会提供着廉价劳动力,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过着平凡且琐碎的一生。 尤其是如今这个社会,糟糕的浮夸的养育环境、父母独断地把和子女的基因联系建立成一种契约关系,以及资源不平等、性别歧视等等,这些令人失望的外因把生育孩子的人强行变成走钢索的人。 何况,还有一部分人类幼崽仅仅只是一次失控sex的被动产物。就比如安徒生。 所以裴牧远绝对理解平行世界里的那个安屿,让时光回到他们的分手的那个阶段,倘若让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也不会保证,他能百分之百心甘情愿地接受小崽子的到来。 安屿对他的所有推断,不能说是无比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 现在,裴牧远成为走钢索的插班生,又到了比二十三岁更能接纳人生不确定因素的年纪,他其实是这场宿命的侥幸者。他缺失的这四年也是哺育人类幼崽最艰难的四年。 只不过,他在拥抱安徒生的那一刻,感到到基因的玄妙,感受到爱,这才觉得,安屿当初的独断,对他而言,不是馈赠。 他并不喜欢做插班生的感觉。 “如果你总是在我说话的时候说开自己的小差,关于小崽子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再讲。”安屿实在受不了这人木讷又呆滞的神情。 裴牧远站定,看了安屿一会儿后,拉住她的胳膊,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 这两人在幼儿园巨大的涂鸦墙前拥抱,与墙壁上五彩斑斓的儿童画格格不入。他们是一对误闯进幼崽世界的大龄儿童,一个清醒,另一个被迫清醒地闯进了本来他们想要绕道而走的世界。 安屿很快就把这人推开,问他:“你明天想来参加他儿童节的亲子活动吗?” “当然。” 安屿耸一下肩膀,怀揣着善意提醒道:“我妈和我姐都要来,如果你不想被当成他的后爹的话……” 裴牧远在这件事情上倒是不迷糊,立刻说:“我们现在就去你家吧。”走了几步后,他又忐忑地问安屿:“我现在这个形象还可以吗?” 安屿内心的惶恐并不比他少多少,抬高手摸了摸他的寸头,说:“做上门女婿勉勉强强吧,想做孩子亲爸爸,估计够呛。” 这很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抚摸他完整的样子,毕竟在海兰口中,安徒生的亲爹是个杀千刀的哄骗好人家女孩儿的社会gai溜子。 - 海兰右眼皮跳了一中午,自己卜了一卦,卦象不太好,决定下午不去打麻将。老安今日也没有喝功夫茶,围棋频道正直播一场决赛,他在聚精会神地观战。 安屿就是在这个时候领着裴牧远进家门的。她用不着像四年前那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但她对裴牧远的介绍仍旧让海兰和老安丢掉了表情管理的能力。 “这个人就是安徒生的亲爹。”安屿的语气就像在介绍某个上门维修电器的小哥。 海兰和老安互看对方一眼,老安的心思还没从焦灼的赛况中跳脱出来,仿佛在听一句笑话。海兰当了真,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声道:“死丫头你再说一遍?” “我说,这个人,就是,安徒生的,亲爹。”如此强调的语气,是安屿今天第二次用了。 老安凭借闺女的眼神判断出了这句话的可信度,赶在海兰之前,他弱弱地开口问:“所以,孩儿他爸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 安屿“噗”的一声,实在是没忍住笑。要怪就怪裴牧远今天坚持要剃头。 海兰听了这话,原本想说的话顿时抛在了脑后,她上下打量裴牧远,眼睛在看,心里却在跟硬压下去的情绪较劲。 到底还是自家人好发挥,审视裴牧远一番后,海兰还是把矛头先对准自己的闺女,她警告安屿道:“你少在大街上随便拎个人回家,就说是安徒生的亲爹。你要是想谈恋爱了就直说,你脸皮也不薄,没什么不好开口的。不准拿这种严肃的事情开玩笑!” “那孩子爹自己说吧。”见海兰一副不想相信的样子,安屿撞一下裴牧远的胳膊,又半挡着他,把他护在身后。 裴牧远其实一进家门就想先自我介绍,奈何这一家人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眼下给了他一个正经发言的机会,他被两双毒辣的眼睛直视,心里像无数个小人在打架。 他先认认真真地朝着海兰和老安鞠了一躬,“伯父,伯母,你们好。我叫裴牧远,安徒生,的确是静静……跟我生的。” “你……”海兰混乱了,欲言又止。 “那个……”老安看了眼海兰,又看了眼安屿,同样地欲言又止。 这时,安屿的人生大救星安宁,时隔四年,再次扮演曾经的角色。她和男友小纪冲进家门,一个护住安屿,另一个护住裴牧远,两人的行为举止,像两个侠肝义胆且经验老道的江湖侠客。 “妈,你千万不要激动,先听静静解释。”安宁说着话,掐了把安屿的腰。 安屿叹了口气,往沙发上一坐,言简意赅道:“正常恋爱,一次意外,他不知道,是我想生,解释完了。” “你这个死丫头……”海兰见不得安屿混不吝的样子,气得要晕倒。 这回是老安,他一把扶稳海兰,厉声对裴牧远说:“你来说!” 只见裴牧远“扑通”一声,标标准准地跪在二老面前,说:“你们不要骂静静,当初是我没有担起责任……” “所以你是知情的?”老安难得的拿出老父亲的严肃。 “我都说了他不知道。”安屿替裴牧远接了话,又给小纪使眼色。 “臭丫头,你爸问你了吗?”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海兰也只能把火对着自己的女儿发。 未来丈母娘的这一声,惊得小纪手都抖了,他边把裴牧远扶起来,边打圆场:“静静这丫头是什么性格,您二老还能不清楚嘛,她绝对不可能被坏人欺负了去,她能看上的也肯定不是坏人。” 话说完,小纪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地上这个人。 是裴牧远坚持要继续跪着,他坦诚道:“虽然我不知情,但静静选择这样做,错肯定在我。伯父,伯母,我今天来,一是认错,二是,我想谢谢你们,这四年,辛苦你们替我照顾静静母子,还有姐姐、姐夫,和妹妹……” 姐姐?姐夫?妹妹?安屿心想这人倒是会攀关系。和安可姐妹二十年,她都从来没叫过安可一声妹妹。 “你先起来吧,我们家没有罚跪的传统。”老父亲在叹息声中先发了话。 “你说你是安徒生的亲爹,你有什么证据?”海兰并不像老安那般好说话,她走到裴牧远面前,想将他一把从地上扯起来,却发现这个大高个并不容易拉得动。 裴牧远把踉跄的海兰扶稳:“我……没有证据,但安徒生肯定是我的小孩。静静她,她是不会跟别的男人生孩子的……” 安屿:“……”果然到了关键时候,这人就不太会说话。 “你……”果然,海兰听了这话绷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你就是吃准了我的女儿傻是吧,你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骗她给你生小孩啊,你知不知道她当年吃了多少苦啊,她说分手你就同意啊,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啊,你一定是伤了她的心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女儿……” 转过身,海兰又冲着安屿大骂:“既然当初你那么有种,孩子都敢一个人生,现在又回头找他做什么?我们家是养不起你们母子了吗?” “对不起,伯母,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裴牧远自己也红了眼眶,没有人在这样一位母亲面前能够不动容。 关于这件事情,这个家,包括不在场的安可在内,谁也不是局外人。 安屿的确是安徒生的妈妈,但在海兰和老安的心里,她的第一个身份,永远是他们的女儿。 “你给我走,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见我女儿,更不许见安徒生。”海兰最后看一眼裴牧远,手冷漠地指向大门。 “行了,妈。”这声“妈”,让全家人都侧目。安屿上回叫妈,是她生下安徒生之后,见到海兰的第一眼。 安屿皱着眉头,拉一拉海兰的手,又哄她道:“好了兰兰,不生气了。是我态度不好,没跟你们解释清楚。” 海兰根本听不进去,她困在自己的情绪中出不来。她甩开安屿的手,独自回房间里去了。老安立刻跟过去,随后把房间门关上。 紧接着,客厅里的四个年轻人听到一阵哀恸的哭声。 短暂的静默之后,安宁走过去,把裴牧远从地上拉起来,又对安屿说:“走吧,臭丫头。有爸爸在呢,放心吧。” 安屿冲着眼眶依然红润的裴牧远耸一下肩膀:“再扣五分,你自己知道是哪一项。” 第21章 21 安宁和小纪带着裴牧远走了, 客厅里顿时显得空荡。安屿执意留下,听到海兰的哭声变弱后,她走到房间门口, 想敲门,抬了抬手,又放下。 老小区的屋顶飞过一群信鸽, 抬头看,远处的云层又厚又密, 城市马上要迎来一场强降雨。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 “大概是过年那段时间,静静突然跟我说,她想把安徒生的爸爸找回来。”安宁说话的音色跟安屿十分接近,但她的语气更柔,她叹口气道:“说实话我当时都懵了。我是她的亲姐姐啊,她对我都要瞒这么久, 直到孩子三岁多才肯跟我提起你, 你说,她心里到底是多能藏事儿啊。” 裴牧远走在安宁和小纪中间,小纪又穿着警服, 他略微有些像被逮捕的犯人。 小纪像是担心安宁情绪失控, 时不时越过裴牧远看自己的女朋友一眼。他又打量一番裴牧远, 心想安屿这丫头眼光也忒毒了,能犯下这种“罪”,孩子爹果然不是走在大街上随便都能遇到的普通男人。 “静静的嘴里, 你没有任何一点是不好的。她说你很浪漫,对她很包容, 对小宠物很有爱心, 你们俩住在一起的时候, 家务都是你做,你就像我爸惯着我妈那样惯着她。她还说,你非常非常聪明,但我觉得……也就那样吧。” 安宁的后半句话让裴牧远自惭形秽,他刚刚的确没有发挥好,但他其实连腹稿也没有打,他压根就没有做任何心理建设。他决定上安家的门,就已经把自己看成了案板上将死的鱼,无论厨师用多么复杂且残忍的技艺烹饪,他将受到怎样的凌虐,他都心甘情愿地接受。 这也是他自认该受的。 “有一件事,其实静静是知道的。当初刘米乔的妈妈给静静的那笔钱,那个零头,是你跟刘米乔自己贴的,当时你跟她还不熟吧。她把这件事情讲给我听,我就一个感受,起码你这个小伙子,心地是很善良的。”安宁提起旧事,看一眼裴牧远的神色,他当真不知道这回事。 “我就说嘛,咱们家静静办起大事的时候,肯定不会含糊。我也不是没见过她教训坏蛋的样子,她当初真要是被欺负,她一准儿十倍百倍的欺负回去,还生孩子?要不是孩子爹是靠谱的,她才没这么傻……”小纪说这话其实是为了缓和气氛,但很快就挨了安宁一掌,他只好赶紧闭嘴。 安宁又换了个角度,继续道:“静静说你从小就在用各种反叛的方式跟父母抗争,认识她之后,你反叛的劲头就更足了,这或许就是你妈妈不喜欢她的原因。这件事情我倒是很有发言权,一个人一旦不喜欢另一个人,关系是很难扭转的,尤其是婆媳之间。那种情况下,她再大着肚子上门,未来的日子可以想见,何况,你本身是不想要孩子的人。” “我能理解。”裴牧远又认真道,“我对静静的了解,其实比她自己认为的要深刻。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如果我不清楚,我也不会……” 他本想说一说自己这几年,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执着的这些年微不足道。他只好又说:“是我太愚钝了,当初对她表达的也不够。” “静静多有个性啊,对你这种从小活在条条框框里的小孩来说,她当然很有吸引力。她那样选择,其实是看低了你对她的感情。她没想到你会这么长情。她那天跟我说,早知道你这几年也不好过,不如当初把事情挑明,大家一起承担好了。我多一句嘴啊,静静虽然看着混不吝,可她想得比谁都深,看得比谁都透,她喜欢你,一点也比你喜欢她少。” 其实安屿的原话是:“刚碰面的时候,他还是那副死样子,嘴巴又坏又毒,我以为他最多就是不甘心呢,后来碰着他妈,才知道,他可能是真的没走出来。那天下着雪,他就那样站在咱们家楼下,就好像站了一个世纪似的,与其他这样死缠烂打,最后从别人的口中知道真相,或者这中间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伤了他们父子的情分,还不如我亲口告诉他,这样对小崽子也是一个交代。” 当时安宁问她:“你真的想好了?你以前觉得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就能解决了?” 安屿说:“倒也不是。只是我再见着他,也不想骗自己了。小崽子如今也长大了,我们彼此也更成熟了。试试看吧,还能有什么比当初更糟糕呢。” 糟糕的事情安宁没提,她觉得裴牧远不见得能在一天之类消化太多事情。见裴牧远满脸写着丧,想接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对小纪使了个眼色。 小纪接收到信号,担起活跃气氛的重任,玩笑道:“我说小裴啊,你让姐夫怎么说你才好,你看看安徒生那个小模样,明明就很像你嘛,你怎么会见过两三回还发现不了问题呢。” 安徒生目前的样子还真是一点也不像裴牧远,安宁白了小纪一眼,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只好接着这个玩笑说:“小崽子五音不全,应该是随了你吧?” 裴牧远一怔,顿时露出苦笑,他的后知后觉又何止这一件事情。他说:“除了这一点,我希望他别的方面,最好都能像静静。” 聊到这个地步,安宁看了看时间,催促小纪去上班。小纪也识趣,临走前还跟裴牧远互加了微信,大有一种找到同盟的感觉。 小纪走后,安宁再三思忖,对裴牧远说:“我的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静静那天无意中跟我说,说她每次想到你妈对她说话的样子,就能想到我之前那位婆婆。她产后有过一段很难熬的日子,我也是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瞎想啊,其实我挺庆幸她没告诉你家里人,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静静她,是不是产后抑郁了?”裴牧远问。 “唉,说你迟钝吧,你这会儿倒敏锐起来了。” 安屿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某一天会跟“抑郁”这两个字沾上边。她的抑郁完完全全是因为产后体内激素迅速下降导致,没有任何外因。纵使是这样,她当时的症状也十分令人担忧,所以安宁才会庆幸,最起码,在她煎熬的时候,没有别的烦心事再来刺激她。 安屿怀孕期间,营养科的医生安排了一场线上讲座,她被拉进医院的同期待产群。这个群里,起初大家聊的都是对自己宝宝的满心期待,紧接着,崽子们一个个呱呱坠地,群里的氛围陡然间发生变化,有吐槽婆婆的,有抱怨老公的,十个新手妈妈九个想离婚,还有一个,正在去民政局的路上。 这就是女性生产后的现实人生,往往不是被人类的幼崽逼疯,而是被产后的环境逼疯。除了激素水平下降,另外还有母乳绑架、睡眠焦虑、育儿分歧、产后脱发、婆婆挑事…… 安可当时是这样安慰安屿的:“你看,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你赶紧大声告诉你的群友们,你既没有老公,也没有婆婆,你将立刻成为她们最羡慕的人。什么十万块钱的月子中心,什么金牌月嫂,幸福感通通比不上你在娘家养孩子。” 海兰在一旁听了直翻白眼:“你未免也太小瞧你二姐了,她要是真有老公和公公婆婆,也一准儿让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安屿当时心想,海兰可真够抬举她的。她敢对安宁的婆婆大打出手,那是因为那家人从上到下都很过分,安宁的那个婚当时是离定了。但真要是换做裴牧远家,她是下不去手的,因为她是真的喜欢裴牧远,所以她在寇老师面前,也就真的是个怂货。 倒也不是安屿对未知的事情胡乱猜忌,非把寇老师想的这么坏。而是大年初三那天,她去裴牧远家,她亲耳听见寇老师对另一个亲戚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只要你不喜欢,怀了孕又怎么样?你要是想要孙子就抱过来,给不给孩子妈名分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要是不想要孙子,就让她打掉呗,又没结婚,她还敢说一个不字?我是真看不惯这种用孩子做赌注的女孩儿,孩子哪儿能这么随随便便的生下来?真是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未婚生子,不知廉耻。” 当时裴牧远不在场,加上又是如此雷同的设定,安屿差点以为寇老师是因为知道了她的秘密,故意说给她听。 去年冬天,她去给裴牧远送药的那次,寇老师又提未婚先孕那种话。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年过年,寇老师还真是说给她听。因为时隔多年,寇老师竟然提到了她跟裴牧远的那次“冒险”。 安可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安屿在人生大事上的未雨绸缪,每一桩都很明智。 所以让安徒生在这个阶段认自己的亲爹,也是她英明的决策。裴家出事,闫蓁又提前跳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裴牧远坦诚真相,能提前规避某些狗血。 安屿的人生已然是狗血设定,那就一定不要是狗血结局。最起码,要给可爱的小崽子一个清澈的人生。 …… 安宁没告诉裴牧远任何安屿生产前后的细节,只说可能平时乐观的人,更容易倒在陡降的激素水平面前。她觉得没必要再给裴牧远心里添堵了。 裴牧远也不多问,这种刨根问底的机会,他更想用在当事人身上。 “说了这么多,你应该也明白我的意思了。小裴,这件事情要怎么跟你家里沟通,你可能需要想的更周全一点,我个人觉得,还是先缓一缓吧。你觉得呢?” 裴牧远认同道:“我明白,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再让静静受任何伤害。” - 关于寇老师为什么知道那次“冒险”,在来安家的路上,安屿正儿八经地请教了裴牧远。 那一回,其实两人并没有冒险,该做的措施都做的严严实实,只是安屿那段时间因为跳舞太累,大姨妈推迟了三天,所以他们俩误以为是哪一次的操作失误了。 就因为安屿怂到不敢去测,第四天的时候,裴牧远偷偷跑回家去偷自己的户口本。他想对他的女朋友证明他可以担起责任。 而寇老师知道自己的儿子深陷这段恋爱,对此早有防备。母子俩在拉扯的过程中,寇老师了解了此事。 裴牧远并没有告诉安屿真相,他担心说出来,某些遗憾会更加深重。 当年的他,对待小孩的确是她设想的态度,可对待她,他从未想过退缩。 第22章 22 海兰的哭声彻底平息之后, 安屿敲门进去。老安冲她摆摆手,她佯装没看见,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海兰的身侧。 片刻之后,安屿抬手摸了摸海兰的背, 海兰立马站起来, 像避雷一样, 背对着她。 她又站起来,从背后抱住海兰,说:“你最知道我的, 做事情很无厘头啦。不就是因为我说不出来, 所以大事上才显得草率嘛。但你也很懂我啊, 你知道什么叫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吗?” 海兰一副“不听不听, 王八念经”的样子,老安只好跳出来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埋伏笔。” “伏笔?你个蠢丫头,难道你把安徒生当成你的伏笔?这个什么裴的家里到底有多大的家当, 值得你埋这么大的伏笔?”海兰气愤地把安屿推开。她脑补的是她在手机网页上看的霸总文学, 类似于《豪门亿万新娘:总裁, 我带着您四岁的儿子回来了!》 “哎呀, 静静说的肯定是她对孩子爹的感情嘛。”老安强行打辅助。 安屿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向来是个正经话浑说的性格,真要让她明明白白的表个什么态,解释个什么事情, 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正经。 她只好拿出手机给海兰转了笔钱,说:“经过不懈的努力, 您吊儿郎当的不靠谱的二女儿已经实现了升职加薪的目标, 这点碎银子您就拿去塞牙缝吧。” “谁要你的臭钱!”海兰又“呜呜”起来。 “好了啦兰兰, 说实话,我之前没想着跟孩子爸怎么样的,现在变成这样,你就当是我又一次一时冲动吧。” 四年前,安徒生只有七周的时候,医生告知安屿,孩子已经有了胎心胎芽,她心软了。这半年,裴牧远为了家里的事情忙前忙后,遭受了一个接一个的打击,他每次在深夜给安屿发微信,都是寥寥几个字,安屿知道,他几乎快要把自己逼到死角,所以她再次心软。 问她到底对裴牧远是什么感情?大概是,重逢的第一眼怂到不敢看,第二次碰面,心里不停的倒计时,第三次去拿卡包,不敢喝他买的咖啡,第四次看到奥斯卡,只敢趁着他不在跟小狗说几句心里话。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这个人让她变成胆小鬼。 听祝贺说他的签名是“我想静静”,她就能断定,是他是临时的恶作剧。在他的床头柜里发现计生用品,第一反应——呀,男孩变成男人了,私生活可真精彩,又一细想,她是哪只眼睛看到他用了?那些明明都没有拆封嘛,那也不是他喜欢的牌子呀。 那晚从他家离开,寒风中,她起码在他家楼下站了有十五分钟。她觉得这个人怎么就一点也没变呢,真好啊。 可是又不好。因为这让她开始怀念过去,不然怎么会在他楼下干发呆这种蠢事。她宁可他早就跟别人用上了计生用品。 听他对寇老师脱口而出他未来也只认她,她嘴上说是他在反叛,心里一“咯噔”,要是真的怎么办? 她不是记忆力惊人的学霸,不过就是记得他跟她讲过的每一个有趣的故事,包括他十岁那年当众表演吃鸡腿。 闫蓁欺负的又不是她,可那天在游泳馆,她替他欺负回去的时候,嘴里念着的桩桩件件,又何止是他的耿耿于怀。替前男友报仇,她恐怕是史上第一前女友。 她自诩洒脱,不念不想不心动,活得像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可只是在地铁上被他咬了一口后,心就软塌塌的,丢掉了回击的力气。那明明也不是吻啊。 每当他深情以对时,她下意识的反应,是他发烧了喝醉了上头了。甚至在揭开真相后,“继子”二字仍可以被她拿来开玩笑。 她早就把自己活成了举重若轻的样子,又该怎么学会去把想念写在脸上,把“仍旧爱你”挂在嘴边,况且她根本不需要用这些东西来明志。 你在谷底的时候,我拉你一把,这是她理解的爱。我确定我还爱你,就不虐你,这是她想要的爱。 她每一次做决定,都尊重内心当下的感受。她是单细胞动物,绕弯子会把自己绕晕。 要想重逢的剧情精彩,应该和男主角再迂回八百回合,互相撕扯互相伤害,偶尔回忆杀,隔三差五撒点糖,最好再来个狗血高潮,比如裴牧远肆意凌虐她之后愕然发现,呀,这个抛弃我的坏女人竟然给我生了个孩子,然后愧疚难当地乞求和好,而坏女人不为所动,反手再虐孩子亲爹一波,孩子爹只好又追妻火葬场,一边追,前面的剧情再轮回一遍,最后小崽子充当神助攻,一家三口相亲相爱,happy 第23章 23 看裴牧远的反应, 安徒生觉得安屿骗了自己,这个人或许是他的爸爸,但一定不是小麦。带着些许迷惑, 小崽子慢慢进入了梦乡。 裴牧远想去洗个澡后再来陪小崽子睡觉, 可是一会儿担心空调温度不合适他会踢被子, 一会儿害怕他乱滚后从床上掉下来,又怕他因为不熟悉环境而突然惊醒, 总之半天也没挪开脚步。 安屿临走前告诉裴牧远,安徒生三岁半才自然戒掉夜里的尿不湿,现在偶尔晚上还是会尿床。如果裴牧远担心小崽子尿床后床单清洗会很麻烦,可以在睡前给他穿一个纸尿裤。 裴牧远没给小崽子穿, 他想,尿就尿吧,穿着那东西睡觉肯定不舒服。安屿走之前给小崽子洗了澡,他全程观摩, 自认为已经学会如何帮小孩洗澡。如果真尿了, 他就把小崽子拎到浴室实践一下自己的学习成果。至于换床单, 对单身男人来说, 小事一桩。 小崽子睡着的样子跟醒着的时候不一样, 裴牧远看着看着,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忍不住就想摸摸他的小鼻子小嘴巴,还很想亲亲他的小脸。 安屿到底是怎样生下一个这么神奇的跟自己有关的小生命的?他单是想想, 就觉得内心瞬间变得充盈。 他正想伸手去触一下安徒生的脸肉,安徒生动了一下, 双腿抬起来又重重地砸下去, 身上的薄被被脚跟压下去一截, 小胸脯已经露在了外面。他试图去把被子扯上来,轻轻地,屏住呼吸,小崽子又一扭,侧过身去,又压了一大截被子在身体下面,小身体嵌在被子里的形态像是在拧麻花。 他只好打消了做大动作的念头,换成手掌轻轻地拍一拍小崽子的后背。忽然,小崽子背对着他,开口问:“你说的夜宵,好吃吗?” 裴牧远不确定是他饿了,还是出于小孩儿的好奇问出这个问题。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因为睡得太早,不知道夜宵为何物。于是他说:“想不想试试?试试就知道了。” 睡前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但多少又需要点仪式感,从助眠、健康这两个角度去思考,外加一点点仪式感,裴牧远准备了牛奶泡燕麦片和一小碟用微波炉加热的香肠切片。 小崽子是肉食动物,也不矜持,香肠很快吃完。看着一大杯燕麦片,他问:“分享好不好?”在家里,海兰给他准备的是小杯子小碗,喝什么吃什么都不让他浪费。他怕自己喝不完这一大杯,所以才这样问。 于是裴牧远陪他一起喝。 裴牧远的记忆中,老裴从来没有跟他一起吃过夜宵,别家父子偶尔还能喝一杯,而他们俩连一起吃饭的机会都很少。寇老师更是无趣的养生达人,把他从小到大的饮食都管控的严严实实,一直到高中,他才有偶尔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的权利。 他中学时代,一直很向往夜市的“烧烤火锅小龙虾,啤酒饮料珍珠奶茶”,这种机会,只有他去外地参加比赛时才能有,还得是在寇老师没有陪同的情况下。那时候,他经常参加比赛,是因为想离开家。 他暗暗许愿,他一定要和小崽子建立世界上最好的父子关系,他希望到他七老八十的时候,长大后的安徒生还会愿意隔三差五陪他喝一杯,还会有话愿意跟他聊。 安屿临走时交代过,小崽子睡前一定要刷牙,第一次入睡之前,不用他提醒,小崽子很自觉。现在喝完麦片,他便督促小崽子再去刷个牙。 “不不不不,我不刷,晚上已经刷过了,我不要。”小崽子的乖巧是短暂的,他是仗着裴牧远不会像安屿那样强制性要求他做一些事情,才露出皮猴的真实面貌。 裴牧远追着他回到卧室里,想去抓他,但他就像顽皮时候的奥斯卡,好难控制。最后,裴牧远把小崽子扑倒在床上,说:“如果你不刷牙,以后就再也没有夜宵吃了。” 小崽子皱眉眉头看着他一会儿,随后一扭,滚到被子里去了,他闷闷地说:“那就晚安吧,我要睡觉了,睡觉长身体。” 裴牧远十分为难,顿感教养幼崽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奥斯卡比小崽子好养多了,亏得他之前还在安屿面前抱怨他带着奥斯卡那个拖油瓶不好找女朋友,这一刻,他感到无比羞愧。 由于安徒生对狗毛过敏,安屿把奥斯卡给带走了,美其名曰——交换拖油瓶。 小崽子在被子里拱了一会儿后,趴着睡着了。这一回,裴牧远用枕头和抱枕把床边护起来,然后飞快地去冲了个澡。 再躺回小崽子的身侧时,他怯怯的心态就更严重了。他到底是盖被子还是不盖被子呢,他到底要不要挨着这个小屁孩一起睡呢?小屁孩会不会排斥他? 纠结中,他知道,他这一夜不可能睡得着了。 小崽子安静地睡了一个多小时后,开始变换睡姿,一会儿360度大旋转,一会儿又来回翻身。他在睡梦中呈现各种形态,每变换一种,裴牧远就用手机偷偷记录一张。 就这样又折腾了大半个钟头后,小崽子开始抠抓自己的手背和胳膊。感觉到不对劲,是他出现“哼哼”声。裴牧远再多开一盏灯,果然看到小崽子的胳膊上起了风团一样的红疹。 他又检查他的身体,所幸其他地方都没有。小小的身体,软嫩的皮肤,这红疹让他怎么都心疼,他立马约了车,自己衣服没换,找了个薄毯裹了小崽子就出了门。 小区人车分流,外面的车又进不来地下车库,他只能抱着小崽子从家里一路走到小区门口。等上了车,他满身都是汗。庆幸雨停了,否则没有车的他处境就更艰难。 去医院的路上,小崽子在迷迷糊糊中持续哼哼唧唧,他问小崽子难不难受,小崽子皱着眉说:“好痒哦,你家蚊子太多了,我再也不来了。”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他攥着小崽子的小手,又哄着他不要乱抓。 这显然不是蚊子叮的,大概率是过敏,他心里慌到不行,又怂到不敢给安屿打电话。把孩子给他带的第一个晚上,就弄出这种事情,可见他是一个多么糟糕的爸爸。他更怕安屿担心小崽子,心一急,赶来的路上再出点什么状况。 等到了医院急诊,小崽子安安稳稳地交到医生手中后,他才把拍下来的小崽子的起红疹照片发给安屿,弱弱地说了下现在的情况,又询问小崽子除狗毛外还有没有别的过敏源。 安屿说过敏而已,不必慌张,让他把今天吃的东西列出来,等他如实禀告后,安屿说过敏源是燕麦。 医生为了安抚小孩和大人的情绪,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很少的人才会对燕麦过敏,小崽子还真是体质清奇。 “你家怎么会有燕麦这种老年人吃的东西?”安屿问裴牧远。 裴牧远说因为安屿以前跳舞的时候常常把燕麦当晚餐吃。 安屿无语:“拜托,那时候因为我需要控制体重,把燕麦当代餐。你从来也不吃,你买来干嘛?” 裴牧远:“睹物思人?” 一个小时后,安屿赶到医院,小崽子已经得到有效治疗,正安稳入睡。 安屿趴在床沿上打哈欠,看着裴牧远,他凌乱的睡衣和鞋带松开的球鞋让他看起来倒显得比小崽子还要可怜巴巴。 “你完了,老安和海兰正提刀杀过来。”安屿吓他。 裴牧远蹙起眉头:“以后我让他吃什么都会提前跟你报备,你不要吓我。” 安屿觉得这人没意思透了,冲他勾勾手指,等他靠近,她抬起手,替他擦了下脑门的汗。 裴牧远趁机把她的手捧在自己脸上,说:“辛苦了,这些年,你一定很不容易吧。” 安屿继续打哈欠:“不辛苦,比不上你为了奥斯卡空窗的情分。” 裴牧远无言以对,只好说:“那段时间,我跟你说的话,十句有八句都不是真心的。” “那你现在还恨我吗?”安屿问他。 “恨。”他说。 安屿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背过身去,又说:“一码归一码。” 安屿翻了个白眼,问小崽子今晚表现如何。 裴牧远说除了吃完夜宵不刷牙,过分地乖巧,跟半年前的模样一点也不一样,又问:“是不是因为跟我不熟,所以才乖?还是他快四岁了,长大了。” 接着,他把安徒生说的那些暖心的话重复了一遍,感叹道:“上了幼儿园了,就是不一样了。” “屁咧,那是去你家的路上,老娘教他的,他虽然听不懂也说不明白,但死记硬背还不会吗?” 裴牧远:“……” 他又不甘心道:“可是他的眼睛总骗不了人吧。” 安屿歪一下头,一摊手:“你看看我们老安家的人,哪一个不是能说会道演技绝佳?我们家的人啊,放到任何一个传销组织里,都是王者。” 裴牧远听着,一口气堵在心里,想叹都叹不出来,他说:“那你的意思是,他对我那样只是为了完成你安排的任务?他对我就没有一点点血浓于水的情感体现?” “那你就要问他了。说实话,有时候我都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反正呢,每个孩子都是宝藏,身为父母,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下一个给你的惊喜是什么。想要惊喜,除了多陪伴,别无他法。” “那小麦呢?小麦是谁?是不是我?”裴牧远刨根问底。 安屿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是你呢傻子,小麦是我的前男友。” “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你跟我分手后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吗?”裴牧远立马跳脚。 “年少轻狂的时候呗。”安屿心中叹气,这人读书好一定是死读出来的,这方面小崽子还是不要像他了。 裴牧远这才反应过来,顿时露出少年得志的眼光,继续追问道:“你能不能先不要把我当成孩子爸爸,让我们俩先重新谈谈恋爱?我跟你到现在连正经独处的时间都没有,我都害怕我们某项技能都已经退化。” “只有你那里没生锈,不会退化的。” 安屿又靠近裴牧远的耳边说了句话,裴牧远的脸刷地红了。 - 安徒生结束观察后,两人带着孩子回家。路上,安屿瞥见某人正在手机上搜索家附近的驾校。 “怎么?准备学车了?”她问。 裴牧远:“去他的低碳出行吧,我只是个普通的疼孩子的老父亲。” 第24章 24 回到家, 把小崽子安置好,安屿又困又累,想窝在小崽子边上先眯一会儿, 又惦记着有件大事还没落实, 就这么强打着精神听浴室里躁动的水流声。 由于裴牧远洗澡的时间过于漫长, 几分钟后,安屿缴械投降, 输给倦意。临睡前她还胡乱给裴牧远发了条消息——“给了机会,是你没珍惜,待会儿要是敢把我弄醒,我就把你的狗头拧下来。” 年后安屿转做祝贺的执行经纪, 彻底告别了苦逼小助理的职业生涯,但随之而来的压力也更大。 祝贺接到的新戏是一部小甜剧,他扮演高冷的男主,这简直跟他本身的性格大相径庭。现代剧跟古装剧的表演方式并不一样, 他演冷面书生刻意端着点, 台词尬一点, 都无伤大雅, 反正后期会有配音, 但小甜剧演技和台词功底必须在线,这样塑造出来的人物才能让观众相信。 在安屿的坚持下, 星姐从某戏剧学院给祝贺请了个教表演的老师补课,除此之外, 安屿每日还监督祝贺赏析优秀影片,以此提高他的眼界和艺术感受力。 昨晚, 把小崽子送过来之后, 她又回公司跟几个宣传开大会, 她正着手筹备祝贺下个月的小型生日会,而她本人送给祝贺的生日礼物,依然是一份长且精彩的书单。 不是天赋型选手,那就更要头悬梁锥刺股赶超同行。偶像文化已成快餐文化的娱乐圈,安屿可不希望祝贺只做一颗短暂的流星。 裴牧远回到卧室,看着眼前这场面,觉得这大概就是俗话所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唯一不完美的是,躺在那里的漂亮女人只是他孩子的妈妈,并不是他的老婆。 安屿睡觉的样子比从前安分守己多了,他猜测是因为有了小孩的缘故,昨晚他就体会了一把与熊孩子同床共眠的心酸。 冒着头被拧下来的危险,裴牧远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轻轻柔柔地抱着安屿。这个拥抱十分久违,他们像两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住。 不一会儿这个拥抱就背离了初衷,安屿本就没睡沉,身后的人再一骚动,她渐渐地没了睡意。 她在裴牧远的怀里回头,视线落在他眼睛里,不受控制地虚了焦。 狗头明日再拧吧。 脊柱划过的电流从被覆盖住的尾椎骨到抵着他下巴的后脑勺,每一寸肌肤都被唤醒,一场旧梦蓄势待发。 好马被蛊惑,失了前蹄,要回头啃食肥美的绿草了。 安屿转过身,两个人蜷膝而对。她手指勾住裴牧远的下巴,前奏一般地吻住他的嘴唇,轻轻地辗转。 “干嘛呀?崽子还在这儿呢。”裴牧远没想到她会主动,受宠若惊中,意外地笑场,他捧住安屿的脸,作死地端着:“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也忒急了。不如换个地方你先好好哄哄我再说吧。” 安屿按下他的手,把眼睛里雾蒙蒙的情潮收回来一半,学他的笑容,学渣女的语气:“爱做做,不做滚。” 裴牧远回怼道:“你这人吧,也就嘴上功夫厉害,实际上真操实干一塌糊涂。” 要是哪天举办一场荤段子大赛,安屿夺魁,裴牧远丝毫不会感到惊讶,但要是哪天让她把耍嘴皮子的厉害用在他身上,那裴牧远就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有些人,听她说话以为她道行高深,实际操作起来,才知她是纸上谈兵。从前在男女之事上,安屿从来占不了上风。 裴牧远话落,安屿用脚把他踢开,下了床。他要端着就端着吧,去年冬天,她去给他送药探口风,他那句“投怀送抱”的讽刺,她至今铭记于心。 走到客厅里,安屿倒了杯水喝,喝完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裴牧远仍旧没有跟过来。 哟呵,长进了。她又折回去,这人正在给安徒生掖被子。 裴牧远个子高,剪了寸头后气质里总透出一丝凌厉,眼下在灯光下弯腰的样子让他平添几分温柔。 安屿倚在门上看着,总觉得这个画面怪异,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大概是这场景过于梦幻,是她从前压根不想去幻想,也不敢去期待的场景。 这人又蹲下去,趴在床沿上看着小崽子的睡容。他以前看她也是这种眼神,他眼睛很亮,一旦深情,就让被看的人动情。 安屿打了个哈欠,认命般地走了。她还不至于吃小崽子的醋。 这是裴牧远年后刚搬进来的一个小公寓,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安屿只好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来,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刷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乱点,点开某个阅读软件,书架上三排小辣文。她随便点开一篇,是她之前看到一半就弃掉的,因为她越看越觉得描写实在夸张,所写姿势恐怕连体操奥运冠军都难以实现。 看了几页,她把手机放下。坐起身来,往卧室里看,端着的那人仍温柔守候自己的幼崽。 其实她在医院里就已经明示了这人回家会有惊喜,刚刚二人相拥,又稍稍勾起一些往日温存的旧感觉,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可这人竟然完全不为所动。 有些许郁闷的同时,她又后悔,当初生下小崽子后就应该把小崽子扔给他,让他做单亲爸爸,她自己去潇洒。 她一定不会蠢到像他那样,让自己的某项技能退化。世上帅哥千千万,她日日夜夜都可以换。 胡乱想着,她合上眼睛。 几分钟后,耳边传来朗读声。 起初安屿以为是做梦,慢慢清醒,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露骨词汇,她猛地坐起身来。 只见裴牧远握着她的手机,笔挺地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认真的样子像在参加某个朗读比赛。 “好看吗?”安屿对此人的羞耻心在恋爱的前三个月就已然用光。她揉了下眼睛,继续躺倒。 “文笔真是令人羞耻,不过也不是全无看点。”裴牧远评价道。 安屿懒得搭话了,他要看便看。比起他留存两人私密视频的行为,她看点带颜色的小说解解馋简直是太纯洁太健康了。 “我要去浴室。”裴牧远自顾自地说。 安屿觉得他有病。 “我说,第一次,我要在浴室里。”裴牧远又强调。 当真以为自己是大爷?安屿正想发作,却被拦腰抱起来。等进了浴室门,强烈的灯光照进眼睛里,她后悔由他选择了战场。 裴牧远的恶趣味虽迟但到。 盥洗池台面上铺上了厚厚的浴巾,安屿一会儿背贴在上面,一会儿正面压上去。什么都未发生,她只是像一颗熟鹌鹑蛋被剥了壳。 花洒被打开,热水开到最大,雾气浓郁。水龙头也被拧开,找到一个合适的水温,舀一捧温水轻轻地浇到她脸上,抹开在背上,又顺着脖颈滴落在胸口。 对着镜子,安屿的下颌骨被禁锢,她看着镜子里剥落的跟她差不多的另一个人,他的眼睛里除了爱,除了欲,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果然,她还没来得及生畏,热浪中先跌落崖底。 额头显些撞在了镜面上,她惊魂未定,又苦涩难当,耳边听见这人说:“因为还是有点恨你呢,所以,没有前奏。” …… 结束之后,安屿把裴牧远推出浴室,说要一个人静静。裴牧远回味一下她刚刚的状态,明明是全情投入,不存在不高兴,就问:“是不是没尽兴?要不要我把你手机拿进来?” 安屿说:“不如你把视频传给我。” 裴牧远这才坦言:“你真觉得我是那种会留视频的人?我都说了,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 “那留视频这一句肯定是真的!”安屿恨恨道。她检查自己的身体,膝盖和手肘都微微泛红,某个地方更是疼痛难当。 得亏他开了热水,水汽弥漫,眼泪也就不起眼。 “不信拉倒。你知道我所有的密码,等你出来,可以随便检查我的电脑和手机。”裴牧远当初的确想留来着,也确实留了小半年,可是渐渐的,看着视频里安屿的脸,糟心的心情反倒影响他发挥。终于在某一次回忆起旧情时,他一气之下全部删除。 但安屿并不露骨的旧照片,他始终没舍得删。 安屿用凉水冷敷了一会儿,痛感消失后,她出来检查裴牧远的手机和电脑。 桌面上有个文件夹叫——去他妈的爱情。安屿一边吐槽他好歹算是个文化人,怎么用词如此粗鄙,一边打开看,里面是他们俩以前恋爱的全部资料。 有合照,有聊天记录截图,有裴牧远逼她写过的十几封情书,还有裴牧远以《我想静静》命名的恋爱日记和失恋日记…… 安屿略看了看照片,没忍心点开任何一个文档。她说:“暂且相信你没留视频吧。鉴于你刚刚没发挥好,起码我没爽到,你三天之内给我写篇那什么文吧,你吐槽人家的文笔,那你就自己写,写完我照着撸,看看能不能爽……”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裴牧远蹙起眉头,箍住安屿的脖子。他最烦她每次“哼哼”完,还要嘴硬嫌他功夫不好,可但凡他要再次一次,她又嫌累。 “我说,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讨厌浴室。”安屿咬一口这人的手臂,想回房间陪小崽子去。 裴牧远跟过来,把她拖住:“那你挑地方,再来一次?” 安屿指了指沙发,随手把灯关掉。 第25章 25 安屿最喜欢的姿势, 在沙发上最好发挥。 裴牧远不喜欢,他顶多就是享受头埋在某个地方的温软,以及下嘴更方便。至于更关键的地方, 他只想自己掌控节奏。 没有水流声打掩护, 任何一点身体发出的响动都在寂静的深夜被放大。安屿把一颗头按的死死的,自己却倔强地抬起下巴,她在验证自我的过程中逐渐癫狂。 裴牧远意识到她想靠速度获得某种体验,可呜咽的声音中又夹杂痛苦。便真诚地发问:“我来?” 安屿有些丧气地停下来,把头埋在他的颈窝,说:“没意思。” “嗯?”裴牧远拍一下她的后脑勺,“你自己当然到不了。” 他刚想变换姿势,安屿遛了。安屿把衣服随便裹在身上, 又往浴室里走。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裴牧远也有些精疲力尽,他半开玩笑道:“在浴室里的第二次, 你明明就快乐过啊, 现在怎么除了追求质量,也开始追求数量了。” “装的。” 浴室门被关上,裴牧远的情绪也因这两个字遭到重创。他信了安屿这句话,烦躁地把东西摘下来扔掉, 躺倒在沙发上孤独的思考。 她的身体的确跟从前不一样了,但对他而言,是全新的体验。是因为很久没有吗?她不适应? 听到安屿又在用水冲刷自己,裴牧远起身, 走到浴室门口, 试探道:“我能进来吗?” “不能。” “你怎么了?”裴牧远皱起眉头。 安屿没回话。过了会儿, 她关了灯, 从里面出来,对裴牧远说:“很疼。” “这几年,难道你真的从来不……”裴牧远想说某个词,但发出的音节活生生被安屿凌厉的目光堵回去。 安屿想起他之前问她这几年如何解决生理需求的问题,她的答案很枯燥很乏味很千篇一律,和任何一个不想乱约又有需求的女性一样——靠手。 她连那些五花八门的辅助工具都用不着,因为她的需求特别少,少到她怀疑自己这方面的能力是否在生产后衰退,所以才下载了那么多篇带颜色的小说试验自己。 她甚至不看片,一方面是因为看过两次之后生理性开始排斥,例如反胃,另一方面,她觉得再唯美的画面,里面的男人都不如裴牧远。 但她故意讽刺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好情趣,可以把私生活经营的丰富多彩。所以某些方面,也就不像你始终保持敏锐。” “我床头柜里的确有那些东西,可是你又是哪些眼睛看到我用过?”裴牧远反应极快,张口就来:“我懂了,你是在嫌弃我。你再一次拜倒我高超的技术下,就忘了曾经的感觉,误会是我这些年又和别人精进了……” 安屿伸出手把这人推远,她懒得听这些无端的揣测。她要是计较,做之前就会刨根问底。大家都是成年人,只有他还活得像个随时随地都能撒泼打滚的孩子。 “你还生起气来了?我告诉你,这就是我恨你的原因,因为忘不掉,所以无法接纳别的女人,导致自己都快要成为一块盐碱地。呵,这些年对我投怀送抱的女人海了去了,我但凡是想跟别人精进一下技术,刚刚你就要起飞了……” “闭嘴吧你。”安屿沉浸在自己的困惑里,语气闷闷的。 她回到沙发前把衣服穿好,准备去看一眼小崽子,结果在黑暗中稀里糊涂地撞到了桌角。她捂着小腿的腿骨闷哼一声,又气得把撞掉的拖鞋踢远,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撞疼了吗?”裴牧远弯腰去检查她的小腿,听见她这声叹气,拉住她的胳膊,让她坐回到沙发上。 安屿冷哼一声:“盐碱地……亏你想得出来。” 裴牧远单膝跪在地上,替她揉着腿,压低声音问:“你说装的,是不是故意气我的?” 安屿不说话。 裴牧远败下阵来,捧住她的手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别的女人,如果不是你,做这件事情又有什么意思。可你偏偏要气我,要说没意思。” 安屿见他这样,即刻附身吻了下他的额头:“乖,你先去看看小崽子吧,我猜他一定尿床了。” - 后半夜又落了一阵雨,清晨醒来,空气中仍是散不去的湿热。老安遛奥斯卡回到家,海兰正拿着芭蕉扇发脾气,她在跟家中不靠谱的二女儿打电话。 她威胁她的二女儿,说如果一个小时之内,她不回家把这条蠢狗接走,她就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另外,她对昨晚小崽子去他亲爹那儿留宿的事情感到非常失望。 说到最后,她委屈起来,又演她最擅长的苦情戏:“我在这个家里啊,说话是越来越没有威严了。行吧,你们姓安的一家人自己过吧,反正我身体也不好,也拖累不了你们几年了,随便你们折腾吧……” “哎呀,你又来了。好啦好啦不说了。”老安把手机夺过来,“静静啊,送安徒生上学路上当心点,我先挂了。” “你懂什么!”海兰把芭蕉扇扔到老安身上,又把这件事细细梳理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跟老安说:“静静是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不过了,要是这孩子爹没问题,那当初她那样做,就肯定是这男的家里有问题。我把话放在这里,你爱信不信。” “行行行,你最了解静静。那抽空我去跟她谈谈吧,这事儿你就别烦神了。你也说了,你身体不好,你就开开心心打打麻将跳跳舞就好。” “打什么麻将啊,从今天开始,我要亲自接送安徒生上下学。” 这时奥斯卡在一旁翻起了垃圾桶,老安眼尖手快,在海兰发飙之前,立刻把狗抱走。 老安倒是很喜欢这只小白狗,他记不得什么奥斯卡的名儿,就擅自给它取了新名字,叫“小胖”。 他把奥斯卡抱到阳台上,对它说:“小胖啊,你跟了你亲爹这么多年,你倒是说说看,他人品怎么样啊?他家里怎么样啊?” 奥斯卡啥也听不懂,但“汪汪”几声,倒真像是在回应老安的话。 - 确认安徒生脱敏后,安屿安心地离开。她挂了号,要去医院一趟,但临走时跟裴牧远说的是公司有事。 地铁上,她睡着了。昨夜折腾三回,后来又跟裴牧远深聊到天亮,一夜未眠。可她刚做了个短梦,就被海兰一顿狂轰乱炸。 海兰战斗力极强,炸的安屿脑袋嗡嗡响。直到到了医院,她依然昏昏沉沉的,显些在恍惚中去错了门诊。 她知道自己这种症状要挂妇科,但想起她当初产检时常挂的一个专家号,那位医生也擅长妇科,就挂了这位医生的号。她后来做手术,也是这位主任医师给她开的刀。 时隔多年,这位医生哪儿能还记得她,安屿只好自报家门,说她是当初上过医院公众号头条的那个孕妇。 羊水三度浑浊外加小崽子脐带绕颈三周,安屿是那一天全医院最拉风的孕妇。脐带绕颈三周,也不是全无顺产的可能,最终把安屿推向手术室而不是产房的是已经变绿的羊水。 她是在医院产检时破的水,非常尴尬,内检后,她发现自己尿了裤子,回头告诉医生,医生一看变了色的羊水,直接喊来几个护士把她推向了手术室。 后来她跟人开玩笑,说自己是去产检,然后顺便生了个孩子。 “呀,是你啊,想起来了。哎哟,你胆子挺大的嘛,这才几年啊,就怀上二胎了?”医生打趣她道。 安屿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我是有点别的问题想来请教您。” 这种过于私密的事情总归有那么点难以启齿,她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医生却是经验丰富,直接问:“夫妻生活有障碍了?” 安屿点点头,大致描述了一番,关键词就是“疼”和“干”。 医生让她去做常规检查,顺便查个激素水平,又问:“你这也生完好几年了,这个情况是最近刚出现的吗?” “不是。”安屿否认之后又觉得很难解释,只好捂脸说:“就……的确好多年没有过过夫妻生活了。” “那是不是你老公这方面不太行,影响了你。” “他……还可以吧,主要是我自己。”安屿继续捂脸。 “那就等检查结果吧,可能是炎症引起的,也可能是激素水平下降导致。”医生又笑道:“你倒是挺有觉悟,其实可以多试一段时间嘛,也许只是刚恢复夫妻生活,暂时的不适应。” “也不是暂时的……”安屿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她这几年在这件事情上其实都很upset,跟身边有没有人还真的没关系。 等结果出来,她拿给医生看,果然,问题还真是出在她下降的激素水平上。 于是,安屿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继续跟激素斗争,找回幸福生活。 - 裴牧远没送安徒生去幼儿园,而是带安徒生去了天文馆,这事儿他也对安屿撒了谎。 早起,是小崽子自己碎碎念,说想他的阿布了。裴牧远一边换新的床单,一边跟他聊一些宇宙和外星人的话题,小崽子很感兴趣,听得格外认真。 “我是想阿布才尿床的,你不要笑我。可可每次都笑我,哼,我不喜欢她。” “没关系的,尿床是很正常的事情,昨天夜里你吃了药,我们又喂你喝了很多水,所以你才尿床的,这不怪你。” 小崽子又问:“那我怎么样才能找到阿布的家?” “阿布是从哪个星球来的?” 小崽子摇摇头,说:“反正跟你不是一个星球。” “那我是从什么星球来的?” 小崽子又摇摇头:“不记得了。” “那你呢,你是从什么星球来的?” 小崽子比了个“嘘”,说:“这是个秘密。” 第26章 26 安屿从医院离开后, 顺路去了趟安可的学校。正值午饭时间,姐妹俩约在学校食堂里碰头。 看了一圈,没见着几个模样周正的男孩子, 安屿有些失望, 问安可:“漂亮的男孩子是都谈恋爱去了吗?” 安可从来不正眼看学校里的男孩子,相反,她觉得女孩子们要可爱的多,她不屑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大姐不是说我这二姐夫长得不错嘛,怎么?旧情还没续几天呢,这就看厌了?” “那倒没有。”安屿聊回正事,“你都半个月没回家了, 忙什么呢。” 安可说准备期末考试。 “你还用得着复习?再说离考试还有一个月呢。”安屿正经看她, 眼光毒辣:“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我弹棉花。”安可冷笑一声,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正方形的盒子, 递给安屿:“刚巧你来了, 这是我二姐夫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发小送的,你让我二姐夫替我还回去吧,顺便转告那人一句,让他少用这些俗不可耐的手段追姑娘。” “闫灼?”安屿把盒子打开, 是一块定制的女士手表,她惊叹道:“啧,大手笔啊,你也不怕我私吞了。” 安可:“你尽管拿去, 回头我转告我二姐夫一声, 权当是他发小送给你们俩的复合礼物。” “复合礼物?”安屿失笑。那人一心想当裴牧远的大舅哥, 要真送复合礼物, 也应该送点更有杀伤力的,比如他妹妹闫蓁和裴牧远从小到大的合照之类的。 闫灼是十佳好哥哥,在帮妹妹俘获心上人的道路上,走得心酸又曲折。 实际上,安可跟闫灼的故事并未开始。这半年以来,一直都是闫灼单方面在示好,安可从未动心。 安可对男人的感知,在她的大姐和二姐先后遭遇两位“渣男”后,彻底走向极端。 不婚不孕保平安,这句话是她成年以后为自己更新的座右铭。 虽然她的新大姐夫小纪着实是个可靠之人,二姐夫也算是被她二姐强行洗白了一半,但她仍清醒地认为——这一届男的普遍不行。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半男人能得到她的青眼,一个是她们家最大的宝贝老安,剩下的那半个,是乳臭未干的四岁小男孩安徒生。 闫灼在她心里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一个徒有其表的登徒子。 她现在只祈求她的二姐夫没有近墨者黑。 “小崽子认他的亲爹吗?”她问安屿。 安屿抠了抠眉毛:“他对爸爸这个词儿,可能真就没有什么概念。” “海兰一定特生气吧。”安可料事如神。 安屿耸耸肩:“所以这不是来搬救兵嘛。” - 四岁小孩出门,自己能坚持走多久?裴牧远带安徒生出门一个小时后,抽空上网搜索这个问题的答案。 小崽子产生好奇心的时候,无论在哪里,都是不牵绳子的奥斯卡。如果感到无聊,他又会嘴角下沉:“我累了,走不动了。” 裴牧远背着他或者抱着他的时候,会想,安屿那点力气,抱这么沉的孩子又能抱多久,会想,海兰身体不好,老安也不够壮硕,他们老两口带孩子出门会有多辛苦。 当然,他还会想,他小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伏在寇老师的肩膀上,而关于这一方面的记忆,老裴是缺席的。 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跟安屿坐在阳台上看雨。两人聊着对安徒生的期许,话题又扯到自己跟父母的关系上。 安屿说她要是再年轻一点,根本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说不出来这样的话,但自己养育幼崽后,同样作为一个母亲,到了这个阶段,她或许有那么点话语权。她对裴牧远说,这个阶段,她是真的希望裴牧远能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出发,重新去审视自己跟寇老师的关系。 裴牧远自认,他的的确确,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的儿子。正因为成年之前,他全部的心思都花在跟寇老师“作对”上,所以他才没有察觉到老裴作为一个丈夫的失职。而成年之后,他武断地离开家,偏执地离开父母的掌控,更是对寇老师和老裴早就分崩离析的婚姻失去敏锐的判断。 “她全部心血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丈夫不可靠,儿子就成了母亲唯一的依靠,所以当她看到你对另一个女人好,一个她眼中的坏女孩,她当然不会喜欢我。你可千万不要忽略,你能成为现在的你,你的所有荣誉,勋功章上都有她的功劳。小裴,你倒是说说看,你当初看上我,是不是带着点对寇老师的反叛?” “我还不至于连这种事情也跟她作对。”裴牧远斩钉截铁,又故意面露悔意:“唉,我当初跟你好,纯粹是中了你的圈套。” “那是,也不知道是谁先看上的谁。”安屿翻白眼。 “你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步步为营城府极深,你最擅长埋雷于无声处,最后将心软的敌人炸得血肉模糊。”裴牧远惆怅地叹气,“我这一生,就这样被你套牢了。” 安屿说,她愿意跟裴牧远聊这个话题,并不是她接纳了寇老师,要上门当儿媳妇,或者是给安徒生找奶奶。相反,寇老师骨子里的傲慢绝对让她们俩难以握手言和,她也真心真意不想跟寇老师做亲戚。 她把安徒生当成一把钥匙,在这个节骨眼上,送到他面前,不是为了让孩子认爸爸,或者是让孩子治愈他。事实证明,孩子只要拥有稳定的优质的陪伴者,都可以成长的很好。他虽遭遇狗血的洗礼,但不至于为了父母的离谱行径而买单,而伤怀太久,他最终可以自愈。 她只是,纯粹的,想在合适的时候帮他解开他心里的那把枷锁。她确定自己还爱他,就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如果他们俩还想要好好地在一起,那这个结,他必须要花点心思去解。 寇老师何其难缠,她第一次去见裴牧远安排的心理医生,就靠惊人的心理素质瞒过了专家的眼睛,让心理医生下了个虚假的结论。实际上,她如闫蓁所说,已经病入膏肓。 连闫蓁都洞察一切的事情,身在迷局中的裴牧远却迟钝不已。又正因为有闫蓁这样一个女子的存在,那安徒生这个并非人人都喜欢的小崽子随时会成为给寇老师的另一个重击。 裴牧远说,这根本就是安屿下的一盘大棋。他却不知道,安屿也曾有过“落子有悔”。 “你竟然还想过骗我!”得知“十一月”这个梗的时候,裴牧远气得想打爆安屿的狗头。 安屿认真地示弱:“以我对你的了解,我是真的觉得,你会在得知真相后弄死我。” “……”裴牧远失语了,他也想象不出来,如果是在别的情景下知道这个真相,他会是什么反应,但经历了半年的迷茫,快把自己逼进死角时,知道此事,的确让他拥有了更成熟的心智去接纳。虽然安屿说安徒生并不是来治愈他的,可他还是被治愈。 不想被安屿看穿自己的心软,他嘴硬地说:“我是真的想过要弄死你,比如刚刚在浴室里的时候。” 至于老裴,安屿一个字也没提。是裴牧远自己跟安屿坦白,他已经明确告诉那个女孩,她应该去找他的父亲,而不是他,他表示自己不会对这个未谋面的生命承担任何赡养的义务。在这件事情上,他可以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规避伤害,但寇老师是最大的受害者,他将感同身受。 …… “谢谢你抱我。你好高,我能看到天空里更远的地方。”这是安徒生伏在裴牧远的肩上睡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工作日的天文馆寂静无声,只有墙壁上光影里的星空在缓慢变幻。裴牧远依然不清楚安屿到底跟小崽子是如何描述他的母星的。可这一刻,听着小崽子安稳的呼吸声,他忽然觉得,这颗没有罗曼蒂克和hero的蓝色星球,也很好。 - 安可舍身取义,一句“我谈恋爱了”完美地转移了海兰的注意力。在她被海兰和老安严格审问时,安屿把今天买的进口特效药偷偷放进了海兰的国产药瓶里。 “我去给姐夫送饭了。”安屿用保温饭盒装了老安刚做好的晚饭,正想牵着奥斯卡开溜,门铃响了。 她一开门,今天没去幼儿园而是去疯玩了一天的父子俩,回来了。 安屿立刻把小崽子塞回家,拖着裴牧远和狗往楼下走,“你要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裴牧远委屈巴巴地说:“手机没电了,我也没电了。” 两人在楼下的花坛上坐着,像两个偷偷谈恋爱的青梅和竹马。 安屿给小纪打了电话,让他尽快回来,既然裴牧远自己跑来送人头,那她得搬今天的第二个救兵。 路过的邻居看见安屿露出姨母笑:“静静啊,谈男朋友了啊。” 安屿在尴尬中点点头:“改天请您吃喜糖哦。” “你这是准备嫁给我了?”人走后,裴牧远真诚发问。 安屿哼笑一声:“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恋爱都还没谈明白呢。” 裴牧远也哼笑一声:“你开心就好,反正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也算是被我套牢了。” “非婚生子,法律上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随时给他找一后爹。” “哪条法律?”裴牧远忽然重视起这个问题,打算回头好好查查。 这时,睡了一路,此时精神抖擞的非婚生子安徒生,从楼上的窗户探出他的小脑袋,用他最大的声音对着楼下这两个人喊:“小麦哥,少谈恋爱吧,明天还要带我出去玩哦。” 安屿想也不用想,这种话,一定是她那个离经叛道的亲妹妹,亲口教给自己的亲外甥的。 第27章 27 安徒生的小脑袋探回去之后, 裴牧远仍痴痴地看着那个空空的窗户,他的语气像在对自己说话——“他为什么这么有意思啊。” “因为我生的。” “一定是随了我吧。” 两个人同时开口。 安屿看着裴牧远柔情且自信的脸,“呵呵”两声, 让他聊聊今天单独带孩子出门的感受。 裴牧远揉揉自己的胳膊说:“你不是总嫌我没有八块腹肌嘛,我多带他出去两回,别说腹肌, 肱二头肌和背肌也能练出来。” 话说完, 他捏一下安屿细细的上臂,问她这么瘦是怎么抱得动小崽子的。 从出生开始抱,小崽子长肉,抱他的人也会跟着长力气, 臂力就是这样循序渐进增强的, 跟去健身房撸铁是一个道理。 安屿说:“安徒生是需求很低的小孩儿,他从小就喜欢自己玩,不太喜欢被抱。当然, 他体力有限,所以他现在跟我出门, 我是会带小推车的,sorry,这点忘了告诉你。” 裴牧远抿抿唇,陷入思考。养育幼崽这个大型智慧升级类游戏, 他果然是新号刚到新手村,连基本操作都还不会。 “他今天一直让你抱着?”安屿又问。 “可能是因为, 他真的很喜欢我很信任我吧。”裴牧远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 安屿决定先不打击他, 把包里的充电宝拿出来, “你给手机充电吧, 让我看看你们俩今天到底走了多少步。” “他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你闻闻,我领口还有他的口水味儿。” 安屿这才注意到,裴牧远的白色T恤衫上除了口水印,还有很多别的安徒生留下来的痕迹。她发现其中有一块褐色,把衣料揪起来问:“这是巧克力?” “巧克力味儿的冰激凌,他说他最喜欢。”裴牧远见安屿脸色不对,又说:“今天天气这么闷热,吃个冰激凌也不会怎么样的吧。” 安屿帮他把衣服抹平,拍拍他的胸口:“他也就能糊弄糊弄你这种新手。最喜欢?他最喜欢的东西可多了。我告诉你,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吃过巧克力!” “为什么?小孩不能吃巧克力?”裴牧远不解道。 “行吧,小本子拿出来,姐姐给你科普第一个育儿知识。”安屿讲了讲的巧克力的成分、蛋白质以及脂肪含量,说:“三岁之前吃巧克力会影响生长发育,所以我们没让他吃过。” “可是他都已经快四岁了,偶尔吃一点应该没关系吧。”裴牧远又若有所思地笑一下,“记这干嘛,这个知识点过期了,已经用不上了,我可没打算让你生二胎。” 安屿今日已经对“二胎”这两个字产生抗体了。二胎?给她一个亿她都不会再生孩子,再说,这事儿轮得上他打算嘛。 “他人生中第一次吃巧克力,第一次去天文馆,都是跟我一起。”裴牧远带着超级大的成就感说,他敲一敲安屿的脑门,“他一定是心心念念了很久,又或者是听幼儿园的小朋友分享过吃巧克力的快乐,所以才对巧克力产生执念。” “那你要不要跟我打赌。”安屿说。 “赌什么?” “赌他觉得巧克力的味道到底好不好。”安屿摊开手掌:“五百。” “那再加个零好了。”裴牧远回想安徒生当时的反应,熊孩子就像是挖到了宝藏,那眼神,那笑容,怎么可能觉得味道不好嘛。 裴牧远感觉自己胜券在握。他才不图钱,就图自己的投其所好真的让小崽子开了心。 说到钱,安屿顺嘴问他:“你给我的那张卡,里头的钱够买个什么档次的车啊?” “那笔钱给你就是你的私房钱了,我要买车,也用不着再从你那儿拿钱。”裴牧远误以为她是想给自己挑车。 安屿摇摇手指头:“不,卡我已经给我爸妈了,是我想让他们买辆车。对了,都忘了问你了,这事儿你没意见吧?” “应该的。”裴牧远点点头,又说:“其实我已经计划想送另一个礼物给他们,不过既然你已经给了那张卡……也行吧。” 安屿见裴牧远说话不够干脆,就问:“卡里到底有多少钱?我记得你之前说买房子装修什么的花了不少呀。” 裴牧远:“之前存的的确花了,可是我那套房子年后不是卖了嘛,卖的钱我又打进去了。” 安屿立刻瞪大了眼睛:“去掉没还完的贷款,有多少?” 裴牧远淡淡道:“贷款一年前就还清了。” “我靠。”安屿掐指一算房屋面积和如今那个小区的均价,“有四百万?” “差不多吧。”裴牧远就没见过算账比她更快的姑娘。 安屿听了这话,拔腿就要上楼。 “你干嘛呀?”裴牧远把她拖住。 “我要立即马上把那张卡拿回来!那可是我的卖身钱!” 裴牧远被这个形容逗笑:“得了吧你,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的道理。” “啧,瞧你这财大气粗的样子,还真以为自己是霸总呢。”安屿说,“我以为里面也就十几二十万呢,心想着就当是你付了小崽子的学费钱了。那你赶紧的,用手机银行把钱转出来……” “行了,这事儿回头我们再说。他们二老指不定根本就没打算刷这张卡,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见钱眼开啊。” “是吧,可我偏就没赶上好时候呢,跟你分手,你没车没房,眼下和好了吧,你还是没车没房,我都不知道自己图什么呢。”安屿语气夸张地说。 “后悔了吧。你跟我分手的第二天,我就去买房了。”裴牧远抖机灵道。 安屿叹了口气:“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你都存够买房的钱了,我还分什么手啊。我当初看上你,不就是图你的钱嘛。” 两人聊得过分投入,直到小纪绕到花坛前盯着他们看了十多秒,这两人才反应过来。 “哟,丈母娘不给进家门,倒是也不影响你们俩在家楼下打情骂俏。”小纪瞧着二人两手空空,吐槽道:“也怼不懂规矩了,上回来就空着手,今儿还是没长进。” 裴牧远并不是没想起来这一茬,当真是他手机没电了,想买什么都付不了款。 小纪瞧着他毛脚女婿不知所措的模样,不落忍,赶紧绕到花坛后边拿了自己替他准备的礼物,指着安屿说:“我们家静静吧,最擅长胳膊肘往外拐,她是什么都替你想在前头。” 裴牧远把东西接过来自己提着,跟小纪道了谢,又看向安屿。 安屿没搭理这两人,自顾自看着裴牧远的手机屏幕说:“竟然走了一万多步,安徒生还真是喜欢你对你好。” 这一万多步里,一大半都是裴牧远扛着小崽子走的。安屿暗自想,昨晚一夜没睡,又贡献了三回体力,释放了无限能量,白天还能这么折腾,体力真好,真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 裴牧远瞧一眼安屿的神色就知道她污污的脑袋瓜里在思考些什么,要不是马上要做上门女婿,他一准有心思沾沾自喜。 小纪打头阵,先进了家门。海兰审问完插科打诨的安可,这会儿又拿小崽子开刀,正问他昨晚在裴牧远那里住的怎么样吃的怎么样,今天白天为什么没穿校服等等。 小崽子向来不好好回答正经问题,说了一大堆海兰听不懂的,例如星星的轨迹和小行星撞地球,这都是裴牧远给他讲的宇宙的奥秘。 “警察叔叔来啦!小胖狗,我们走,去找一个女朋友!”见小纪进门,小崽子追着奥斯卡风一样的飘走了。 “女朋友?这小子又换女朋友啦?”小纪开着玩笑,又抬举自己的丈母娘,“兰姐今儿气色格外好,打麻将赢钱啦?” “臭丫头把可子叫回来还不够,又把你拉来做说客?”海兰眉头一挑,轻笑道:“这两人也忒怂了。” “哟呵,说我什么都行,说我怂我还真就不乐意了。”安屿一只脚踏进门,环顾全家,老安在厨房,安可在房间,小纪在海兰边上,安徒生在阳台,四角齐全。然后她才把另一只脚也踏进来。 裴牧远没她这么怂,他进了门,大大方方把礼物放在茶几上,客客气气走到海兰面前,谦逊有礼地跟海兰问好,随后,又去厨房给老安请安。等从厨房出来,看见在一旁嗑瓜子看戏的安可,他又面带笑容:“妹妹好。” 这声“妹妹”惊得安可显些把瓜子壳吞进喉咙里。 海兰始终不吭声,安可打量着自己的二姐夫,试图从他脸上找点安徒生的影子,也没吱声,小纪想吱声,但看着海兰没吱声,又担心自己说错话,就也保持沉默。 裴牧远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站在客厅里。 “那个,小裴啊,你跟我来一下。”最后是老安把裴牧远叫进了他跟海兰的卧室,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听见老安关门的声音,安可撞一下安屿的胳膊:“我可太想知道老安能跟我这二姐夫说些什么了,我特想看看老安说狠话的样子。” 安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那你也太不了解老安了。” 裴牧远站在老安的书桌前,看他把抽屉里的一个档案袋拿出来,听见他对自己说:“这是我闺女怀孕过程中所有的产检资料和生产时的资料,你先看看吧。” 老安没有说“静静”,而是“我闺女”。 随后老安就自己离开,临走前,他把椅子抽出来,让裴牧远坐下来安心看。 安屿见老安独自出来,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想着那人晚上回去指不定又要抑郁了,就晃到阳台上去找安徒生录口供。 她问安徒生:“巧克力的味道是你想的那样吗?” 安徒生摇头。 “好吃吗?” 小崽子:“yue,好苦。” 安屿满意地拍拍小崽子的头,她的五千块钱到手啦。某人果真要抑郁了。 第28章 28 裴牧远被关“小黑屋”后, 客厅里恢复了安家往日的氛围。 海兰把电视调到某购物频道,里头传来一男一女口条顺溜的叫卖声。小纪自觉去给老安帮厨,时不时探出头跟海兰搭一两句话,讲一讲所里最近的有趣新闻。安可瓜子磕烦了, 翘着二郎腿窝在沙发上刷手机里的购物软件, 时不时问问海兰最近家里缺不缺某样日常用品, 随时准备要下单。 阳台上,是安徒生和小胖狗在嬉闹,只要安屿在家,轮不着任何人替她陪孩子。 慈禧一般的海兰,永远坐着全家的C位,她的喜怒哀乐牵动着家里每个人的神经。她的至理名言是——做女人,就当如此。任何人都别想用世俗和传统观念绑架她,她就是要做家里的Queen。 裴牧远的开门声打破了这一切。他收获了起码四双眼睛的注目,像小时候被关进房间做作业的小皮孩, 一有动静就立刻被严肃的大人监管。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安徒生对狗毛过敏。”他是看着海兰说这句话的, 说完立刻把门关上,乖乖回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继续学习。 他刚走到书桌前, 客厅里传来海兰的咆哮——“死丫头你不知道你儿子过敏吗?我看你就是魂不在身上……” 安可在一旁说风凉话——“她的魂当然不在身上了。当年我外公把老安关禁闭时, 你不也喝水烫了嘴, 吃瓜咬了手嘛。” 小纪带着好奇心接茬——“还有这事儿啊?安家的女儿护犊子的传统果然是深得兰姐真传。” 老安回忆往事——“小纪,你是不知道她们的外公有多凶悍, 那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暴脾气, 我每次去兰姐娘家那都是提着一颗心, 悬着一条命呐。” 安屿巧妙收尾——“姐夫, 我大姐没跟你科普过吗?我外公是我们老家下刀最准的屠夫, 人送外号——胡一霸。” 海兰再一次咆哮——“过敏了吗?赶紧把孩子拎过来给我看看。可子,把那条蠢狗给我栓到门外去!” 这一家人的日常让裴牧远觉得自己在看某个家庭情景喜剧,这样的和谐和热闹,他们裴家从前没有上演过,今后也不再有机会。 他听得想笑,又有些惆怅。庆幸自己没摊上个屠夫岳丈,又可怜奥斯卡境遇竟比自己还艰难。 他面前这一张张B超单和各项检验单据,很多都需要查资料才能看得懂。他唯一完全能看懂的就是安屿的出院小结,上面明确的记录着安徒生出生前的危险情况。 “小麦哥呀,你的狗子被可子拎出去啦……”安徒生在裴牧远脑神经打结时冲了进来,他把裴牧远的腿当成自己的凳子,扯着裴牧远的衣袖攀上去,跪在他身上,好奇地想知道裴牧远在看什么。 裴牧远顺势把他抱起来,让他舒服地坐在自己身上,检查他露出来的皮肤,暂时没有过敏症状。 小崽子从桌面上的资料里拿出一张B超单,指着上面的黑白图片跟裴牧远讲解道:“这个就是我的小时候呀,在静静的肚子里游啊游啊游。” “是嘛,你还记得呀,那你那个时候乖吗?”裴牧远问他。 “应该乖吧,不过那时候我不认识她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裴牧远笑。 “昨天。”小崽子又开始瞎讲。 “那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你还记得吗?” “上辈子吧,海兰算出来的。”小崽子胡乱翻着桌面上的东西说。 小孩子记大人的话,也就只能记个轮廓。海兰当时对他说的是:“你妈妈呀,肯定是上辈子欠你们父子俩的。” 经过几天相处,裴牧远已经习惯了他无厘头的话术,长长的“哦”一声:“那咱们俩还真是有缘分。” 他话落,小崽子从这堆东西里抽出一张出生医学证明,他一眼看过去,父亲资料那一栏的所有横线,本该填写的内容都被一个斜线代替,是空缺的意思。 从这张证明上,他还看到,小崽子是在傍晚出生,出生时体重有七斤。 小崽子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安屿的状态好不好?做手术之前她害怕吗?她大肚子的样子是不是也很好看?她怀孕的时候长胖了吗?有孕吐吗?喜欢吃些什么?会克制自己说脏话吗?会不会挺着大肚子还在外面做仗义的女侠?她会不会在那个特殊的时期格外想他? 只有在看到这些真实的资料和数据时,他才细腻地联想到这些原本没有概念的细节。 她可真是个狠人,这些事情都能一个人做,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她就没有过脆弱的时刻吗?会想回头去找他,让他一起分担这些压力。她难道就不羡慕别的孕妇都有孩子父亲的陪伴? “明天可以再吃别的口味的冰激凌吗?”安徒生忽然拉住发呆的裴牧远的手指,轻轻地晃了一下。 “那你去跟爷爷奶奶说,你明天想让我去接你放学。好吗?”裴牧远回握住他的小手,静下心来感受他这一刻的依恋。 可是小崽子又很不适应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他从裴牧远身上滑下去,说:“好,那我是四点半放学哦,要记得哦。” 他跑远几步,又被裴牧远叫住,裴牧远问他:“你喜欢巧克力的味道吗?” “嗯哼!”安徒生点一下头,飞快地跑出了卧室。 - 老安做了最拿手的菜,拿了最好的藏酒,小纪顿时展示出娘家人的姿态,准备大干一场。裴牧远一落座,安屿感觉大事不妙。 下班回来的安宁看到家里这个阵仗,立马把安可叫到一边打探情况。安可本就是看热闹的心态,张口就来:“老安又拿酒品测人品了,你让我大姐夫悠着点吧,别只顾着讨好老丈人,却欺负了自己的连襟。你瞧我二姐夫白皮嫩肉愣头青的样子,一看就没在酒桌上泡过,别真酒后吐什么真言,到时候我二姐又尴尬。” 安宁觉得这话有一定道理,就找了个机会先给小纪上小课。这下小纪为难了,他说十分钟前,他丈母娘刚跟他交代过,要他今天晚上必须跟老丈人站在一边。 安屿倒是淡定得很,她什么也没跟裴牧远交代,两人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等大家都上桌后,她倒酒的姿势娴熟的跟夜店小妹似的,一边起哄让大家喝酒,一边还说几句俏皮话助兴。 可是海兰不动,众人都不敢动。 “小裴,今儿是你上门吃的第一顿饭。趁着有酒,那有些话我就直说了。”海兰是直球选手,话说完,酒就下肚,她拿着空杯,也不顾气氛烘没烘到,直接对裴牧远说:“你自己的儿子,你要认,我们管不着,这事儿我女儿同意就行,这孩子以后要想认你的父母,只要他们母子愿意,我们也都管不着,但就一点,只要静静不乐意,或者你父母那边要是为难她看低她,那你不仅不许给她压力,让她非得跟你的家里人相处,也不许私自带安徒生去见你家里人,说实话,这无证生下来的孩子我们都养了这么久了,还真不稀罕你们俩那张结婚证。你们俩最后到底成不成婚姻关系,静静说了不算,只有我跟静静的爸爸说了算。” 海兰话落,全家人都安静了。就连为了陪小崽子没上桌的安可都投过来一道替裴牧远尴尬的目光。 只见裴牧远把自己的小酒杯换成喝饮料的大玻璃杯,起身把酒瓶拿过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白酒,随后一口干掉。他真诚地对海兰和老安说:“静静跟安徒生的一切都是二老说了算,我不会有任何异议。我的一切,从今以后都是静静说了算,不管我们俩结不结婚,我都归她管,我绝不干涉她任何思想和决定。” 他话落,除了安屿,全家人都从焦灼的气氛中走出来,大舒一口气。尤其是老安,他赶紧给裴牧远夹了块肉,生怕他这么干喝会难受。 “小裴啊,你就知足吧,你都不知道当初我上门是怎么被静静这丫头死灌的,我就没见过比她更能喝的姑娘。只要她不跟你喝啊,喝酒这一关你就算是过了。”小纪也跳出来活跃气氛。 小纪话落,全家人又都傻眼了。因为裴牧远毫无征兆地倒在了餐桌上。 - 直到两个人上了车,跟送他们出来的安宁和小纪道了别,安屿才一掌拍在裴牧远的胸口:“行了,别装了。” 裴牧远睁开眼睛,捂住自己的脑门:“他们没看出来吧?” “别人我不知道,海兰肯定看出来了。”安屿哼笑道。 裴牧远失语了,他自认演砸了。 “老安一个月就那点工资,海兰又没个正经工作,你以为我们家是怎么养得起三个女儿的?我们三姐妹小时候,穿的每一条漂亮裙子,那都是海兰靠她的聪明才智赚回来的。就拿她现在打麻将来说吧,她但凡是不想放水,这方圆十里的麻友们,一个都别想逃。要不是她后来身体不好,打麻将都算是她最不赚钱的本事了。她那双眼睛,别说你装醉了,你肚子里每根肠子她都看得比你清楚。” 安屿的话虽带着些夸张的成分,但裴牧远听下来,心里仍是发虚的很。 “师傅,麻烦停车。”裴牧远突然说。 安屿不明就里,以为他是想回头找丈母娘认错。结果下了车刚站稳,她就被裴牧远给背了起来。 她伏在裴牧远的背上,又觉得这人此刻的行为并不像是装醉。 夏夜的晚风就这样吹着,裴牧远背着安屿走了好几十米,两个人相贴合的地方又潮又热。走到一家便利店门口,他对她说:“别人先不管,我只管哄好你。今天背了安徒生一整天,晚上也该轮到你了。以后我爱你,一定会比爱他多,他拥有的,你都将加倍拥有。” 第29章 29 “你这几句话, 只留下里面三个字就可以了。”安屿从裴牧远的背上跳下来,在便利店外面的长椅上坐下。 店内广告牌折射出来的光五彩斑斓,映照在她微红的脸上, 点亮她灵动的双眼。她微微抬起下巴, 对裴牧远比了个“枪毙”的动作:“这盘棋, 到这一刻,就算是下完了。” 她放下手, 姿态慵懒且骄傲,像英明的猎人擒获到满意的飞禽走兽,为自己的人设添一个圆满的收场。 裴牧远凝视她的眼睛, 嘴角盛满笑意。他最初喜欢的就是她身上松弛的气场。 他是绷着弦长大的小孩,遇到她, 看到另一种活法, 理所应当地被吸引, 对她着了迷。 安屿进一步阐释:“老安的这一出就是典型的道德绑架。我吃过的苦,借其他人的口告诉你, 肯定比我自己向你诉苦效果要好。我没你想的那么坚强, 我只是心机重。你也少矫情, 我最烦把翻了篇的事情拿出来反反复复的计较。” 裴牧远想,她要真是个演员, 未来一准能得奥斯卡。等她真拿了奥斯卡,那他们的奥斯卡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改名叫“小胖”了。 他乐意学习她的人生态度,便说:“生下这个孩子是你单方面的选择, 我并不知情。我没有罪, 也绝不会向你赎罪。” 话落, 他意识到有件事被他忽略, 补充说明:“当然, 以后我会准备很多很多的小雨伞。天地良心,那一年的圣诞节,我的确控制的很好,至于安徒生到底是靠着哪一滴狡猾的种子发的芽,这或许是天意,是上天想把我们俩这辈子都捆绑在一起。” 安屿认认真真听完,捧场般地鼓两下掌,赞美他的说辞:“漂亮!” 裴牧远正要接话,安屿又问他:“所以你不打算去结扎了吗?” “这个再议。” “呵呵,果然是靠嘴吃饭的男人,虚伪至极。” “旧梦才刚刚开始重温,你也说了,昨晚还没爽够,我这要是再急着去做个手术,到时候恐怕难受的是你。”裴牧远启用诡辩技巧。 安屿立即把手机拿出来搜索——男性结扎后多久才可以进行X生活?看到结果后,她“呸”一下:“老谋深算,□□熏心,一两个月也忍不了?” “拜托,你想想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好不容易重新做个男人,我为什么还要忍?我已经决定今年冬天再去做手术。”为了给小崽子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裴牧远计划年后要开始工作,到那时,如果安屿出差在外,他正好去不了,那么趁这个时间段做手术是最不耽误正事的选择。 漫长而燥热的夏天,她一年中衣服穿的最少的时节,他才不会让自己再受生理方面的委屈。 她那些穿短裙和吊带衫的照片,他这些年都快要翻烂了,手都快要没有知觉了。他必须要在今年夏天找回自己的主场,早点报仇雪恨。 安屿听不得这人说这种话,指派他去买两盒冰激凌降降温。裴牧远却买了一大堆零食出来,她正要发飙,发现里面好几种东西都和多年前她退赛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裴牧远对她说:“看看我们俩还会不会再捡到一条像奥斯卡一样蠢的小狗。” 今夜的便利店和那晚他们俩遇见的那家是连锁的,这完全是巧合。在裴牧远的心里,他跟安屿的故事就是从那一晚开始。 安屿反应超快:“所以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 “你在做梦吗妹妹。”裴牧远拍一下她的头,“我们俩之间,一定是你先喜欢上我的。” 安屿懒得跟他争这个问题,他们俩当初争了一年也没分出个高下,倒是经常互相耍狠,都不承认对方是自己的初恋。 裴牧远说他的初恋是他高中班上的英语课代表,一个扎着马尾的超级清纯的女孩,他会在放学的时候骑自行车载那女孩一程,然后目送她搭上回家的公交车。而安屿,她说她十七岁的时候,就跟同公司的小鲜肉练习生偷偷在舞蹈训练室里谈恋爱,她声称那个人颜值绝对不输裴牧远。 为了不跟这人进行幼稚的斗嘴,安屿转移话题道:“你那个浪的不成样子的发小,在追安可呢。我包里有他送给安可的礼物,安可对他没意思,你把东西拿去还给他吧。” “闫灼?”裴牧远翻了翻安屿的包,没先拿礼物盒子,而是拿出一叠医院化验单。看到上面的日期,他马上跳脚:“你去医院了?” “做了个小检查。”安屿试图把单据抢走。 裴牧远把拿东西的手举过头顶,又站起来:“你又打算瞒我什么?快说!是哪里不舒服了?腰疼?腿疼?还是我昨晚上弄伤你了?” “没什么大事,怀二胎了。”安屿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冲着他甜笑:“这一回,时间你肯定能算得清楚,一定不是你的。” “闭嘴吧你。”裴牧远不想听她的鬼话,自己翻化验单看。 安屿拉住他的T恤下摆,跟他撒娇:“别看了,我摊牌了,是我那方面不行。唉,这种事情,你要我怎么好意思说嘛。” “不行?什么不行?”裴牧远又细细回想昨夜,茅塞顿开,轻声问她:“疼?是不是?” 安屿低着头“嗯”一声,又叹口气:“哥哥,你说怎么办嘛。” 她最擅长演的戏吗,叫做可爱的不招人烦的脆弱,可惜是演的,裴牧远难生怜悯之心,反倒变了脸色:“竟然让你为了这事专门跑去医院一趟,我简直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安屿:“……”这人的脑回路永远比别人要多几道褶。 她只好把医生的话转告给他听。 “你为什么不先跟我沟通呢?”裴牧远了解情况之后问她。 “靠,我不要面子的吗?”安屿狠狠地翻白眼。 “那你再叫我一声哥哥,回头哥哥前戏好好演,亲自下场帮你提升激素水平。”裴牧远按住她的头说。 安屿乖巧地冲他眨眼睛:“好哥哥,那今儿就先散了吧,你我各自回家养精蓄锐,改日再战。下一盘棋,我继续等你来下哦。” 身后的便利店24小时都不打烊,正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彼此之间产生的微妙情愫就此缠绕,结成永不散场的姿态。 临走前,裴牧远伸长胳膊绕着安屿画了个隐形的圈套,随后自己向前一步,踏踏实实地跳了进去。如果这一段,像梦,又苦乐交织的人生旅程,是她下的一盘大棋,是她的一个圈套,那么,他甘心入局,且这一生都愿意跟她牢牢捆绑。 他们再也不想说别离。 - 一件大事落了定后,裴牧远着手去完成另一件大事。这天清晨,他带着丰盛的早餐和离婚协议书30版本回家看望寇老师。 他没想到来开门的是穿睡衣的闫蓁,脸上的笑容僵住,很快就蹙起眉头。 “哟,脸色这么好,看来做狗比做人快乐得多。”闫蓁接过他手上的早餐,姿态比他更像这个家的家庭成员。 他越过闫蓁去找寇老师,寇老师正在外面的空中花园里锻炼身体。 寇老师脚下的跑步机是新添的,没等他开口说点什么,寇老师拿跑步机当话题,先对他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生一个像蓁蓁这样的女儿。遇到这种让人短命的事情,我还能有现在这种状态,绝对不是仰仗我那个心里只有前女友没有自个儿亲妈的糟心儿子。” 裴牧远抿了抿嘴唇,按下跑步机的暂停键:“我买了你最喜欢的点心,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的糟心儿子想跟你一起吃一顿早餐。” “那你们聊,社畜要收拾收拾去上班了。”闫蓁闪了人,她回的是客房。她并没像从前那样,在裴家留宿时,总是很没有分寸的抢住裴牧远的卧室。 寇老师借机告诉裴牧远,这些天,闫蓁时常来陪她,有时候半夜也来,一边忙工作,还要一边安慰她,她扮演着裴牧远永远也做不到的角色。 “如果没有蓁蓁,你今天回家看到的很可能就是一具骸骨。”寇老师总爱在严肃的时候开夸张的玩笑。 “我只是四天没有回来看你而已。而且我说过,只要你肯跟老裴离婚,我会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能好起来。”裴牧远扯着寇老师的胳膊,把她带到餐厅里,又把带来的食物一一摆放好,把她最喜欢的那两样推到她的面前。 “你知道我的条件,你跟他谈妥了吗?”寇老师看一眼自己的儿子,他眼睛下面的皮肤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她觉得他好像瘦了,但开口却不是关心,而是挖苦:“谈过了期的恋爱,很辛苦吧?” “老裴同意净身出户了。”裴牧远不理会寇老师的后半句话,他把自己费尽周折先谈判而后修订好的第三版离婚协议书摆在寇老师的面前:“你是想先看这个还是先吃早餐?我建议你还是先吃早餐。” 寇老师当即就坐不住了,她眼神立马变得呆滞,她刚想站起身来,被裴牧远牢牢地抓住她的手。 裴牧远握着她的手掌,紧紧地握着,说:“妈,慌什么,他要走就走,不值得你这样。你还有我呢。” - 安屿是晚上的飞机,要飞往祝贺的剧组探班,临走前,她又跟公司负责运营祝贺的团队开了个会,确定了祝贺生日会最终的流程。 会议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同事进来叫她,说有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来找她。 安屿在公司前台见到了焕然一新的寇老师。她同事形容的还真准确,即将离婚脱离噩梦的寇老师容光焕发,说是三十五岁,说不定都有人信。 寇老师的开场白一如既往的有趣且犀利,她上下打量安屿,说:“你当初要是今天这幅样子吧,我还可以相信小牧的初恋竟然是你这样的人。如今你这一换了皮吧,阿姨跟你说话,还真是比从前要费劲一些呢。” 多可爱的寇老师啊,安屿忍不住就笑了:“是吧,我还真不知道裴牧远的初恋竟然是我。您要是费劲,就长话短说,如今我这一换皮吧,听人说话也不像从前那样有耐心呢。” 第30章 30 有时候, 安屿也会落俗的想,与其寇老师明里暗里嘲讽她,展示出对她的各种不喜, 倒不如学一学豪门电视剧里的富太太, 直接甩给她一张巨额支票,威逼利诱她离开自己儿子。像她这样贪财的人, 只要支票上的数字合她心意,她保准麻溜的拿着巨款闪人。 可惜,裴家到不了那个地步,寇老师对付她, 也不是那么简单粗暴, 而是绵里藏针。 以寇老师的格局来说,说话再难听,面子也还是要顾及的,安屿就放心地把她安置在公司的另一个小会议室, 准备先把没开完的会开完之后再来应战。 “去吧, 总得给你个机会去给裴牧远通风报信。”寇老师在她走之前说。 安屿笑一下,把自己的手机搁在桌面上, 转身离开。 裴牧远昨晚来找她, 两人一起吃了顿夜宵, 在这之前他们有好几天没碰面了,一见面除了吃饭, 自然也要做点别的有意义的事情。她嫌他家太远,吃完东西,就跟他在公司附近的酒店开房。 无证驾驶的两个人, 各有各的浪法。裴牧远向来注重外在修饰, 寸头长起来一些后, 颜值又回巅峰,他在前台办理入住,卷起白衬衣的胳膊肘往台面上一搁,微微一低头,几个女工作人员纷纷侧目。安屿知道他今天约自己目的不纯,特地穿了短裙化了妆,还戴了个细框玫瑰金的眼镜提升气质。瞥见有别的姑娘看他,她走近他几步,轻佻地扯一扯他的衣领,他顺势把她的手握住,牵走。 没人觉得他们像一对孩子都已经搞出来并且已经上幼儿园的情侣,看他们的亲密程度和外表,倒像是今天晚上刚勾搭上的P友,比如某个浪荡公子哥和酒局上新结识的漂亮女大学生。 安屿一进房间门,裙底就跑到腰线上面。她的背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光着脚来回荡,面前是玄关处的穿衣镜,又是她不喜欢的场合。为了追求平等,她把从她大衣领里探出来的头拼命地往下按,两个脚掌都踩到那个结实的肩膀上。 裴牧远哪儿能受这种屈辱,把人抱起来,又去了浴室里。 安屿知道这人从来不用酒店里提供的东西,正想着今天要破戒,只见这人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两盒小雨伞甩在盥洗池上。 见面不可能不办事,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准备工作都做的很漂亮。 安屿的衬衣和短裙下面,是几件“老古董”,这是从前裴牧远买给她的,她那时候打死也不穿,今天翻出来穿,脸红心跳一如当初。 “哟,你如今识趣得很嘛。”裴牧远手指勾一下她镂空的衣料,眼睛里又浮上除了她以外,谁也不可能看到的轻浮。 在这种事情上面,说他是斯文败类都有辱斯文败类这个词了。 本以为浴室又会是今天的第一个战场,但裴牧远偏偏没大动干戈。整个过程,让安屿想起了安徒生小的时候,她总是耐心十足地给他洗澡,小崽子奶胖奶胖的,叠起来的肉软绵绵,她总是要花时间去清理他叠起来的肌肤和嫩肉里的缝隙。 她眼下也是这样,哪一寸最软,哪个地方最深,哪里就要被更细致地消磨。 等到战场转移,她以为要切入正题时,这人又变了花样。最终,锁骨和心口先中了敌人的子弹,她在羞恼中,听见这人问:“膝盖跟腰不疼吧?” 当然不疼,那两个地方压根没用,他只靠其他更软的地方就先缴械投降了一回。 她正要发飙,这人又献上自己的膝盖,臣服于她…… 裴牧远靠在床上用纸巾擦干嘴角时,安屿处于半迷糊的状态,她看见这人拿着她的眼镜戴上,又直勾勾看着她溃败的地方,她输的心服口服。 这一次,他是一雪前耻的猎人,他用最狡猾和下作的手段降服了他的猎物。 随后进入贤者模式,两人又按照惯例开始深聊。这是两人之间的传统,做完从不马上睡,而是身体深度交流后,灵魂立马跟上。 裴牧远趁机说出今晚的重点——他准备告知寇老师和老裴安徒生的存在。 …… 所以安屿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随时准备迎接寇老师这个不速之客。可等她再回到小会议室时,寇老师却不见了。 她的手机仍放在桌面上,上面有一个短信,是寇老师发来的。 寇老师说——“没有让长辈等这么久的道理。想攀高枝,姿态得放低。” 安屿心下了然,哦,她还不知道孩子的事,她只是先来找找茬。 - 裴牧远和老裴在某家餐厅等了一个半小时,寇老师才露面。她一落座便开口嘲讽:“能让你们父子俩齐刷刷的等我这么久,除了大家散伙分钱,也不可能还有别的事情了。” 这是老裴从家里搬出去后,这对末路夫妻第一次见面。寇老师细致入微地打量自己的“准前夫”,想从他的神色里捕捉自己想要的东西,结果一无所得。 老裴常年坚持打网球和高尔夫,身材和气质维持在中老年男人该有的水准之上。他只要不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阴阳怪气的说话,单从他的外形来看,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儒雅的腔调十足的精致小老头。 他知道寇老师在看自己,任凭自己神游,刻意去想一些快乐的事情,脸上涌现出来的情绪就很难沉重。离婚是他惦记了半辈子的事情,一直没能实现,起初是为了年幼的裴牧远,后来则是为了利益。 答应净身出户,不是他的自愿选择,他是被他的亲儿子逼的。 三个版本的离婚协议,对老裴来说,一版比一版苛刻。前两个版本,裴牧远都给他留了一些余地,目的是希望他干脆利落地同意签字。他当然不肯就范,他要的不是这一点余地,而是一半的家产。 于是到了第三版,裴牧远干脆完全顺应寇老师的意思,收回那点余地。 裴牧远伪造了一份诊断书,上面显示寇老师有严重的躁郁症,他让老裴自己做选择,最终老裴妥协。 “按理说,你们的事儿我可以不掺和,成了年子女干涉父母的婚姻,那是没有分寸感和不成熟的体现。可是,偏偏老天选了我做你们的儿子,你们可以做糊涂父母,我却做不得糊涂儿子。”裴牧远把两份协议和两支笔分别推到两人面前,“你们双方开的条件对方都算是答应了,那就签字吧。” 老裴本来想说点什么,例如他根本没有提条件,他完全是被动接受,但话到嘴边,他心里是满满的厌倦感,就只是快速签了字,最后把笔带了些力气的甩回到餐桌上,像扔垃圾。 寇老师却没打算动笔,她优雅地把裴牧远给她点的热咖啡喝了一半下去,然后把剩下的半杯全数泼在老裴的脸上。未等对方作出反应,她轻蔑道:“离婚?不可能的,净身出户也不可能。这辈子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去查查重婚罪三个字怎么写,私生子三个字又是什么含义。想离婚?你先下地狱吧。” “我要是下地狱也一定拖着你一起!”老裴气急败坏地拿桌面上的餐巾纸清理自己,又对裴牧远说:“看到了吧,多可怕,从小到大你有多厌恶这个妈妈,那我对她的厌恶就是你的千倍万倍。” 寇老师没等老裴的话说完,起身要走。裴牧远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屏气凝神后,露出一个无限失望又苦涩的神情,对两人说:“有件事情,在你们俩下地狱之前,最好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 “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寇老师先不耐烦地问。 老裴淡定接茬:“他还能搞什么?咱们辛苦培养他成才,他却整天陷在儿女情长里,无非是他要跟他那个你看不上的前女友复合了。哦,我都差点忘了,他的户口早就从家里迁出去了,他说不定已经跟那姑娘结婚了。寇老师,您这心里恐怕又要添堵了,不对,这何止是添堵,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你唯一的指望,你的骄傲,你最心爱的儿子,他再一次违背了你的意愿……” “我当爸爸了,小孩今年四岁,非常幸运,是安静给我生的。”裴牧远平心静气地打断老裴的话,他把沾染了咖啡渍的离婚协议扔进垃圾桶里,继续说道:“我没打算让你们当爷爷奶奶,我选择告诉你们,只是想跟你们分享我的喜悦,以及,郑重地通知你们,从此以后,除了给你们二位尽基本的孝道,我会彻底离开家,离开你们,去过我自己的人生了。” - 安徒生最近有一点小伤感,因为安家的邻居,他的小青梅某一天对他说:“我爸爸妈妈说我们要搬家了。” 安可形容他的状态是失恋,海兰说安可乱讲,又安慰小崽子说院子里还有很多别的小朋友,他可以努努力,再交一个新的好朋友。 “我不要,我只要她。”这是安徒生回海兰的原话。 裴牧远得知此事后,跟出差在外的安屿说:“你看看,这就叫一脉相承,他对待感情的态度,完完全全就是随了我,基因这个东西真是太奇妙了。” 安屿早上收到寇老师的短信,说给她寄了个快递。她刚刚成功签收,打开一看,是一份亲子鉴定书,上面的结果显示,裴牧远跟安徒生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先回寇老师:“难怪我儿子跟我说有人在学校门口拔他的头发,等我查到监控,我一定先报警。” 然后又回裴牧远:“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到现在还忘不了你高中班上的那个英语课代表初恋?” 第31章 31 安徒生的幼儿园外边来了不速之客。裴牧远在接小崽子放学时, 闫蓁的车悄无声息地混进门口的众多豪车中。 闫蓁的车跟她的人一样浮夸,她从车上下来时,其他接小孩的家长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派头这么足却很脸生, 会是哪个小孩的妈妈?他们尊贵的家长委员会里,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号人物。 闫蓁倚在车门上打量裴牧远, 把这个年轻英朗的背影, 放到除幼儿园门口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 都不会有人相信他是一个四岁小孩的爸爸。她是不得不信, 所以看着这一幕的时候心里拧着一股劲。 裴牧远是最朴素的爸爸,除了养眼的外形, 他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吸引这些家长的目光。他暂时是个无业游民,就很喜欢四点半这个时间。每次接到小崽子, 他们父子俩都会赶在下班高峰期来临之前, 坐上人还很少的地铁或者公交车。 小崽子从不羡慕其他小朋友可以坐舒适的小车回家,他喜欢走从学校门口到地铁站的这段路。这段路上, 裴牧远会教他玩各种游戏,比如“老鹰老鹰几点钟”和“剪刀石头布谁赢谁先走”, 如果天气太热,他还可以得到一个冰激凌的奖励。 他现在最喜欢吃的冰激凌口味, 是香草味。他还是不肯在裴牧远面前承认,他其实根本不喜欢巧克力味儿的冰激凌, 裴牧远输掉的五千块钱也就这样不作数了。 “小麦哥——”安徒生离得老远就隔着大门对裴牧远热情地挥手, 人跑出大门口, 又回头对送小朋友出园的老师和保安叔叔鞠躬道别:“辛苦了, 我今天很愉快, 明天再见哦。” 裴牧远没有立刻把扑过来的安徒生抱起来, 也没有像别的家长那样接过小孩的小书包自己背上, 他帮小崽子把跑掉的小书包的肩带归好位,蹲下来问他:“要抱吗?” 小崽子摇摇头,拉住他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 “安徒生——”闫蓁在父子俩的身后叫了小崽子的名字一声。 小崽子立即回头,嘴里还回应着:“在哦。”他以为是哪个熟悉的同学妈妈在叫他,一回头,是一个陌生的漂亮阿姨。 裴牧远意外又不意外。安屿一早告诉他,闫蓁去年冬天就知道了小崽子的存在,只是这丫头不见得完全相信小崽子是他的种。 闫蓁始终没作妖,更没再他面前露出任何马脚。直到最近寇老师知道了此事她才跳出来,这一点倒是挺让裴牧远意外。 裴牧远看着闫蓁走上前来,蹲下去跟小崽子打招呼,她学着小孩的腔调说:“我是你爸爸的妹妹,你就叫我姑姑吧。” “妹妹?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安徒生听了差点哭出来,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脑门,另一手大力地晃着裴牧远的手:“为什么……你为什么也有一个妹妹?” 裴牧远自然知道小崽子是想起了他的人生劲敌安可,在小崽子的认知里,妹妹是一个很可怕的存在。 可闫蓁听不懂,她皱着眉对裴牧远耸一下肩膀,又拍拍安徒生的头说:“姑姑给你买冰激凌吃好不好?” 安徒生不知所措,头昂得老高看着裴牧远,等他的示意。裴牧远只好问他:“你想吃冰激凌吗?” 小崽子点一下头,又看着闫蓁:“亲妹妹吗?你真是跟小麦哥一样漂亮啊。” 裴牧远间接得到小崽子对他颜值的赞美,这是小崽子第一次对他作出一点评价,他心情很复杂,有些呆滞。闫蓁也有些呆,她的心情一半是被甜到,另一半在困惑这小孩儿这一点到底是随了谁。 在她的记忆里,小时候的裴牧远要么是个高贵冷艳的闷头驴,要么开口就是难听话,反正绝不是这种人间小甜心的样子。 闫蓁去付款的时候,裴牧远趁机跟安徒生说:“她不是我的亲妹妹,我也没有妹妹。她只是我认识很久的一个朋友,如果你怕她尴尬,就叫她姑姑,如果你无所谓,那就叫阿姨好了。” “什么叫尴尬?”小崽子问。 裴牧远跟他解释:“就好比是,你明明觉得我做的披萨不好吃,可是你非要说还不错,因为你害怕我听了会难过。” “好吧。”小崽子叹了口气,“原来你知道你做的东西不好吃。” “我认真问你哦,不说真话你会累吗?”裴牧远忽然深究起这个问题。 “累?说话为什么要累?”小崽子显然听不懂大人们的处世哲学。他如此暖心的性格,是从安家潜移默化来的,他不自知,也没人刻意教他。 老安做饭辛苦,即便海兰偶尔不喜欢吃其中一样,她也会说很不错,会对老安的付出表示认可。海兰有时候化的妆并不那么好看,可是老安每一次都称赞她是仙女。在安家,没有挑刺文学和抬杠文学,人人都是捧场王。 裴牧远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但再三思考,还是对小崽子说:“那以后,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东西不好吃,或者我哪一点做的不好,你就直接告诉我,好吗?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之间不怕尴尬的。” 小崽子一问一答的耐心到了极限,应付性地点一下头:“姑姑知道我喜欢吃香草味的吗?” 裴牧远摸摸他的小脸:“放心吧,我交代过了。” 小崽子吃完东西就去店里的儿童区域自己玩了,闫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对裴牧远说:“如果你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我可能会对你好一点。” 裴牧远但笑不语。 “也不问问我跑来做什么?”闫蓁叹了口气,撑着脸说:“你这些年对我说的所有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刚刚你跟你儿子说的这么多。算了,挺没意思的,我也不可能给你儿子当后妈,算了吧。” “你跑来就为了说这个?”裴牧远将信将疑地看着闫蓁,不觉得她是会特地跑来为某件事情做总结陈词的人。 “我们俩之间还能说什么呢,不然你说点什么?”闫蓁巴巴地看着裴牧远。 这人不作妖不挑事,裴牧远非常不习惯,甚至怀疑她又在玩别的花招。他想起去年冬天刘米乔去找他的那次,她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老裴的荒唐事,便接着话茬对她说:“你是我见过最能藏事,城府最深的人。” “多谢夸奖,不过说到城府,我比你儿子妈还是差远了。”闫蓁知道从裴牧远这里,是听不到她半句好话的。不过今天她是来做好人的,他要还是从前这幅态度,她会觉得他有点过分了。 “刘米乔当时说,如果她告诉了我老裴的事情,你会掐死她。我挺感动的,原来最擅长戳人家伤疤的闫小姐,也会有心软的这一面。”裴牧远接着说,“包括这小孩儿的事,你没在当时那种情况告诉寇老师,考虑很周全。” 闫蓁哼笑道:“裴牧远,你要是不懂得好好夸人那就别夸。刘米乔?你这半年还有再看到她的新闻吗?她就是被我弄死了啊。” “说正事吧。”裴牧远没工夫跟她开玩笑,看了看时间,说急着带小崽子回他爷爷奶奶家。 “爷爷奶奶?” “安静的父母。”裴牧远又说:“这小孩,未来也就这一对爷爷奶奶。” 闫蓁没感到意外:“那最好了,你爸以后肯定是只顾着练小号,孙子不孙子的,哪有自己的闺女香。那位去做了检查,如你爸的愿,是个女儿呢,恭喜你,要多个妹妹了。至于你妈嘛,她刚搞出个乌龙,她觉得这孩子不是你的。不过就算她以后承认了是你的,她也不会多看这孩子两眼……” “这就是正事对吧,我妈搞了个乌龙出来。”裴牧远找准她话里的重点,忽略其他的难听话。 闫蓁却不吱声了,反而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就能承认这孩子是你的?” “倒也不需要你承认。你能问这个问题,我也就知道乌龙是什么了,一定是寇老师搞错了样本,搞出来一份不真实的亲子鉴定,你之所以说这是个乌龙,正是因为你手里有一份真的,对吧?” 裴牧远说话的样子过分地认真,闫蓁听他说完,有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见这人耷拉下眼角,裴牧远又放缓了语调:“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情,面对现阶段的寇老师,我的确是需要时刻做好心理准备的。” 闫蓁听到这声“谢谢”,重新抬起眼皮。她把放在桌上的墨镜戴起来,也说了这么多年来第一句不带任何夸张语气,诚恳又认真的话:“其实你从来都不了解我。过去的事情我懒得跟你解释,但什么狗屁亲子鉴定,我根本不屑碰这玩意儿,我是打小就喜欢你,可犯不着对你上心到这种程度,多下作啊。” 安徒生玩了一会儿后就自己跑出来了,看见闫蓁不见了,他问裴牧远:“阿姨怎么走了?” 裴牧远笑:“怎么又叫阿姨了?” 小崽子想了想说:“还是叫阿姨吧。不然等你有了妹妹,我就分不清到底谁是姑姑了。” 这话给裴牧远敲了警钟,以后不能在小孩面前说太出格的话。他一定是听到了“妹妹”这两个字。 耽误了些时间,裴牧远怕高峰期人太多,就跟小崽子打车回安家。路上,寇老师给他发来一段音频,他怕安徒生听到,就塞上耳机听。 音频里只有安屿的一段话,语气非常自然——“是是是,这孩子不是裴牧远的。您放心,我对做人儿媳妇的事儿一点也不感兴趣,未来我跟您一定是井水不犯河水。” 裴牧远听完后给寇老师回了条消息过去——“我也没打算让她当你儿媳妇。之前没孩子,总觉得拿结婚证才能拴住她,现在不怕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孩子妈。我还是你儿子,但她跟孩子都可以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 安屿一回家就钻进房间里补觉。她赶飞机很累,去学校调监控很累,跟寇老师聊天更累。 监控没查出什么猫腻,只能确定那一天的学校门口,寇老师没出现。安屿不想再深究这个问题,从寇老师笃定的语气中能够判断,她应该是搞错了样本。 寇老师有病就该去治病,只要不牵扯到安徒生和安家的人,那都是裴牧远的事情,跟她无关。现在既然扯到安徒生了,她该亲自下场就得下场。 下午跟寇老师的会面注定不愉快,她越聊就越替裴牧远感到悲哀。那些深刻的话题她提都不想提,满脑子都是——裴牧远太难了。 还好她根本就无所谓有没有那一纸婚书,否则裴牧远更难。 裴牧远说了都没用的话,她说了更没用,所以到最后她干脆就混不吝起来,用寇老师不会受刺激,她也舒服的姿态结束了这次会面。 她走的时候寇老师的脸色只黑了一半,接着,她把寇老师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 谁也不知道安屿回来了。老安张罗着晚饭,海兰在阳台上训奥斯卡,裴牧远陪小崽子在客厅里搭乐高。 安屿也当自己是空气,被安徒生的声音吵醒后,她飘到客厅里倒水喝,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喝完水,又飘回房间里继续躺倒。 “我怎么好像看到静静了。”安徒生睁大眼睛说。 海兰和老安都探出头来。 裴牧远即刻跑到房间里,把门反锁。 安屿趴在床上玩手机,只字不提今天发生的事情。裴牧远悄咪咪地坐到床边,手掌搭在她的背上。 安屿忽然叹了口气,裴牧远学她,也叹了口气。 两人都笑了。 “晚上带孩子去我那儿吧。”裴牧远邀请她。 安屿把手伸出来:“五千。” “行,包夜。”裴牧远笑着拍一下她的掌心。 安徒生见两人都不出去,很快就来敲门,大声问他们:“你们要一起睡觉了吗?” “瞎说什么呢。”这是海兰的声音。 “没,借你的小麦哥替我按摩一下。”安屿回应道。 小崽子边被海兰拎走边说:“静静不可以跟别的男人一起睡觉哦。” 第32章 32 海兰把小崽子安置在他的玩具堆里, 钻进厨房里跟老安一通吐槽。 “你看看那两人,孩子还在家呢,干嘛呢!” 老安认真地炒菜:“静静回来不吱声, 八成是生气了,人家小裴说不定就是进去哄哄她。” “生气?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丫头生气, 两人在里头笑呢。” 老安继续认真炒菜:“哎呀,小两口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他们关起门来的事儿,你管得着嘛。” 海兰洗了根黄瓜开始啃, “这安徒生亲爹吧,看着就不稳重,你瞧瞧人家小纪多有分寸啊, 在家里什么时候敢跟宁宁卿卿我我的。果然啊,长得太帅的男人骨子里还都挺浪的,他要是不浪,咱们静静怎么会中了他的圈套。” 老安把炒好的菜夹了一筷子送到海兰嘴边:“哟, 如今有两个女婿了,就开始比较了。这话你千万别让孩子们听见了。小纪是很好, 但小裴也不差嘛,我瞧着小裴这孩子挺老实的,我那天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 他这几年对象都没找呢,对咱们静静专一着呢。” “好吃好吃,你可以去考个厨师证了。”海兰吃完又接着说:“我也没说小裴品行不好,可看着吧, 还是不够成熟。他之前好歹还在一大学里当老师, 现在倒好, 待业快一年没上岗了。咱们家女儿找对象吧,也不图对方大富大贵,但起码得有个稳定工作吧。话说回来,静静用不着他养,那他最起码还要养孩子吧。” “我瞧着小裴每次那行头,绝对不是缺钱的主儿,他来家一次又是给安徒生买东西,又是给咱俩带礼物,经济方面,人肯定是有自己的规划的。再说,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学历什么能力,还愁找不到好工作?” “什么能力?反正我暂时是没看出来。我瞧着他吧,总是不如小纪那么合心意,也不知道是哪一点不对我口味,就好像他总是飘在天上的,咱们家的人是踏踏实实脚踩在地上的,这个感觉你能懂吧?” “就是不够接地气嘛。能看出来他从小到大家庭环境还是不错的,挺有修养的一个小伙子,听他跟安徒生说话,一套一套的,有学识,也挺有意思,安徒生也喜欢跟他玩,至于他接不接地气,静静能适应不就行了。他就是你女婿,又不跟你一起过日子。” “话可不是这么说,他要是总飘着,静静会很累的。你瞧瞧你闺女那个懒样,家务不会做,撒娇哄人就别提了,往后他们俩总要带着孩子单独过日子的吧,那日子到这样两个人手上还怎么过得下去啊,大人就算了,苦了我们安徒生我可不答应。”海兰又猛戳老安胳膊一下:“说到小裴家里,这孩子的事儿也捅出来有段时间了,安徒生的爷爷奶奶面儿也不露一下,我看这里面的问题大着呢。” “好了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何必瞎操心。只要小裴人品好,就让小两口自己慢慢磨合去吧,至于小裴家里,我还巴不得孩子亲爷爷奶奶不跳出来认孙子呢,这个小家伙从小在咱们安家长大,谁也别想把他从咱们身边抢走。” …… 厨房门外,安屿吃着安徒生的小零食,塞给裴牧远一块糖,挖苦道:“心里苦吧。” 裴牧远没要糖,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回卧室里,自己沉默地坐在床边。 “怪我没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跑去偷听,可你非要跟着我干嘛呢,这下好了,你要开始发愁怎么讨好丈母娘了。”安屿强行把糖塞进裴牧远的嘴巴里,转移话题:“你想看安徒生小时候的照片吗?” 安屿潜入海兰和老安的卧室,偷了两本他们自己制作的安徒生的成长纪念册。一本叫《安徒生是这样长大的》,另一本叫《安徒生比童话更浪漫》。 “你不是特想看他小时候的照片嘛,都在这里了。”安屿翻开封面,扉页写着——“首先希望你是一个正直的人,其次希望你拥有健康快乐的人生。你不必很聪明,也不必很帅气,你只要觉得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很值得,就够了。” 裴牧远小时候的日记本扉页,也写着相似的一句话——首先要当个正直的人,其次要当个快乐的人。这句话出自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是那个从小就觉得快乐好难的小裴牧远给自己未来的期许。 安屿又把自己的卡包找出来,怼着裴牧远的脸从夹层里翻出那张安徒生满月的照片。 裴牧远惊呆了。 “虽然你当时恨我恨得不行吧,但也还是顾及着风度,没打开看这里面的东西。可见你还真是个人品不错的小伙子呢。小崽子这张照片是跟你最像的,后悔吗?它曾经跟你的距离那么那么的近。” 裴牧远没应声,捧着这张小小的照片,背对安屿独自赏看。他看了好一会儿,说:“人品也没那么好,后来我翻过你的包。” “翻得也不深,我的新身份证就在夹层里,可你还是只看到了幼儿园的宣传单。你当时是不是特别庆幸,还好家长姓名不是安静,而是安屿。” “不要再戳我伤口了,我已经很难过了。”裴牧远叹着气,露出脆弱的神色,“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了解我的人,所以我才会被你耍的团团转。” 安屿看着他直翻白眼:“少在我面前撒娇。” “你后来读了《银河铁道之夜》,也读了王小波,你喜欢我给你的书单吗?”裴牧远问她。 “突然说这干嘛?” “只是觉得这个纪念册做的很浪漫,很像是我会做的东西,觉得你后来身上多少也有了我的影子。” 安屿无语道:“你想多了,这东西是老安跟我大姐做的。喂,你到底看不看照片?” “文案一定是你写的。” 安屿没吱声。 “你喜欢现在的我吗?”裴牧远又自顾自地问。 “你这样问我,其实是想说,你再一次被我迷住了,因为我比起从前的可爱,又多了些读过书的智慧对吗?” “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只是问你喜欢现在的我吗?”裴牧远捧住安屿的脸,等待答案的眼睛十分诚恳。 安屿没说话,凑过去亲了他的嘴唇一下。 “我要你说。”裴牧远回吻她一下,“我想听。” 这人喜欢仪式感这一点从不曾改变。安屿决定撒点糖到他受挫的心里,便说:“喜欢你,好喜欢你。你就飘着吧,不需要落到地面上来,你要永远浪漫哦,要做安徒生的英雄。你不用学着做宠妻的老安,也不用学着做情商满分的小纪,你就做我喜欢的裴牧远就好了。” 安屿话落,还以为裴牧远会热泪盈眶,结果这人露出得逞的目光,阴险地说:“那就够了。丈母娘不满意就不满意吧,她闺女满意就行了。” - 安宁回到家,看到最近家里的菜色越来越丰盛,故意吃醋地说:“新女婿上门就是不一样啊。” 海兰拿筷子敲她的头:“小纪当初来咱们家,有亏待他吗?我跟你爸是那种厚此薄彼的人吗?” “那谁知道呢。”安宁笑道。 今日小纪没来,饭桌上裴牧远比平时要安静。海兰想着小纪没来,就问了裴牧远几个十分接地气的问题。 “小裴啊,听说你不会开车,那肯定是没车了。房子总该有吧?我是想着安徒生迟早也要搬出去跟你们俩单独生活的,孩子总得有个舒适的成长的环境。” 裴牧远摇了摇头:“我现在的房子是租的,名下暂时还没有房子。” 海兰语塞,尬了几秒钟后又问:“那打算什么时候买呢?” “明天。”裴牧远说。 “明天?”安屿惊声道。 “我挑了一套四居室,一周前只付了定金,明天去付尾款。”裴牧远又看向海兰和老安:“还得烦请岳父岳母明天带好证件跟我一起去一趟。” “嗯?”海兰和老安互看一眼,都很迷惑。 裴牧远格外淡定地说:“先换个电梯房吧,方便二位养老。你们肯定舍不得安徒生离开你们的,大家就先住在一起吧。” 第33章 33 裴牧远的提议被pass了, 安家所有人都反对。 海兰和老安的意思是,钱是裴牧远出,怎么也轮不到写他们二老的名字。 老安:“小裴啊, 你买一套够你们一家三口住的就可以了,我们年纪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习惯,跟你们住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 海兰:“安徒生都这么大了, 你们俩结不结婚的也无所谓了,婚房更是不需要。我们也不在乎什么婚前婚后财产, 你就以你个人名义买,给安徒生一个家就可以了。” 安宁开玩笑:“你这新女婿一上来就大出血给老丈人丈母娘买房子,让我家那个旧女婿怎么想?再说了, 我这还没嫁人呢, 你们要是把爸妈给拐走了, 我还有娘家可言嘛,我以后回娘家是看二位长辈的,才不想跟妹妹妹夫扯在一起。” 安屿瞥一眼安宁, 接着对裴牧远开玩笑:“是呢,你看看我这姐姐妹妹的都在娘家住着呢,一个迟迟不嫁, 一个离毕业还远着呢, 我们怎么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呀。” 安徒生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百分之九十五都没听懂。他根据自己的理解,问道:“买房子?小麦哥, 你这么有钱, 可以给我也买一个嘛, 我要一个大房子,需要三个房间,一个给小胖,一个给阿布,另一个留给慢慢,这样慢慢以后回来就有地方住了。” 慢慢就是他的小青梅,这一学期幼儿园结束,慢慢就要和她的爸爸妈妈搬离这个小区了。 裴牧远听几个大人说话,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小崽子一开口,他立刻破功,说:“好啊。” 海兰捏捏安徒生的小脸:“想要房子啊,长大以后自己挣去。” 老安又问小崽子:“你以后是想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还是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安徒生把头摇来摇去:“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现在就随便吧,反正长大了我是要跟慢慢一起住的。” “你以后跟我和小纪一起住吧。”安宁说。 小崽子点一下头:“那住在小纪办公室,让小橘子也一起住吧。” 原本正经的画风因为安徒生的插科打诨,走向发生变化。 就在此事正要以玩笑的局面敷衍收尾时,裴牧远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领导发言般地对大家说:“那就这样吧,四居室不要了,同一个小区买两套小一点的,一套我和静静住,一套给二老、大姐还有妹妹住,两家离得近,这样方便大家随时看到孩子。静静经常出差,我年后也要开始工作了,到时候免不了还是要麻烦岳父岳母帮衬着接送孩子上下学什么的。” “要工作了啊?什么工作?”海兰率先发问。 裴牧远笑一下:“也歇了够久了,再留半年多陪陪安徒生,之后就还是回学校做老师了。” “老师好啊,最起码还有个寒暑假。” “是,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我已经缺失了安徒生的人生四年,以后想用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他。” 这时安徒生又冒话了:“小麦哥,那你以前很孤单吧。我家这么热闹,你也没在啊。我家过年的时候有好多好吃的,以后你一起来吃吧。” “到底是血浓于水啊,你们看看这父子俩,多有爱啊。”安宁感叹道。 一旁的安屿嘴里啃着鸡爪子,幽幽地笑着:“你要是每天给他冰激凌,他保准也跟你血浓于水。小孩儿的血啊,都是流动的海水做的,嘴啊,都是糖做的……” “闭嘴吧你。”海兰拿安徒生吃饭的勺子把猛敲安屿的手一下。 关于裴牧远要买两套房子的新提议,就这样又被大家给略过了。 临走的时候,安屿征询安徒生的意愿,问他是想跟她和裴牧远一起走,还是留在这里。 小崽子着实纠结了,他看一眼老安,明天是周六,他每逢周六,都会跟老安一起去附近公园遛弯,他喜欢看老头老太太们打门球,也喜欢在回来的路上,顺便跟老安逛一圈花鸟市场。他有很多好朋友都在市场里住着,他每少去一次,他的好朋友就会少一两个,比如他上周没去,他喜欢的一群热带鱼和两只小蜥蜴就被人家买回家当宠物了。可他要是不跟安屿和裴牧远回家,那安屿今晚就注定要属于别的男人了。 “呜呜呜呜,我不要做选择,我太难了。”想到最后,他崩溃了,在沙发上打起滚来。 “那你就留下吧。”海兰替小崽子做了决定,她脑子里可不含糊,要让小崽子跟这一对没分寸的男女回家,指不定大半夜会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那好吧,静静你晚上要视频我哦。”小崽子拉了拉安屿的手,又冲裴牧远交代道:“她让给你了,你明天把她送回来吧。” “你能抱抱我吗?”裴牧远坐到他身边,祈求道:“就算是今天的告别。” “尴尬呀。”安徒生手捂着额头说。 - 期末考试之前,安可跟校辩论队去西北的某个高校打了场友谊赛。非常不幸,她跟闫灼在赛场上碰面了。 闫灼会出现,是受邀当评委。赛后他把安可堵在酒店门口,说想邀请她吃一顿饭。 安可也觉得到了该正面泼这人冷水的时候了,就自作主张挑了当地有名的夜市,选了个最脏乱差但看起来最好吃的烧烤摊。 两人的话题从羊开始,闫灼一上来就表明自己是喜欢吃羊肉的人,并侃侃而谈跟羊有关的知识,有些十分冷门,冷门到安可觉得他根本没必要跟自己普及。 “我从小到大,从来不吃羊肉。”安可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打断闫灼的话。 “那你喜欢吃什么?”闫灼倒也不尴尬。 “吃鸡啊。”安可的语气轻飘飘的。 闫灼以为她在玩一语双关,便说:“我很久没有玩过游戏了,好像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喜欢玩这个游戏。” 安可只好学了下公鸡叫:“我说的就是真正的鸡,咯咯咯的这个鸡。” “那你跟你姐姐还真是特别像,你姐夫后来总是请我吃麦当劳,我以为他是穷,结果他告诉我,他的前女友最喜欢吃鸡,而且他每次去,都要点分享装的那种十对起步的鸡翅……” 安可想象着这个画面,裴牧远和闫灼这两个傻高个,相约在熊孩子最多的麦当劳,面前堆放着无数个鸡翅,还真是有意思。 闫灼发觉跟安可聊安屿跟裴牧远,她还算能提起点兴趣,就又开口道:“你二姐夫,育儿育得怎么样?我想他一定是个好爸爸吧。” 他的这句话让安可找到了切入口,安可对他说:“比起做爸爸,他当前男友,更优秀呢。” “这话怎么说?” 安可问闫灼:“你不是总说你能在我身上看到我姐夫的影子嘛,我跟他喜欢同一个物理学家,喜欢同一本童话故事,都不爱喝咖啡,还有,我跟他同样的毒舌、傲慢,想不理人就不理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姐姐?”闫灼是聪明人,一下子就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安可认真说道:“他们分手时我也就十六岁吧,正是形成自己人生观世界观的时候,在那个阶段,一个叫小麦的人,他的人格魅力,无数次从我姐姐的口中涌现出来,我姐姐,在离开这个人之后,会认真地看他开的书单,会跟我讲他讲过的故事,会告诉我他的学习方法,也会拿他的俏皮话开玩笑。由此可证,我姐夫是一个很好的前任。” “所以呢,你是想告诉我什么。我跟小裴认识二十多年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闫灼说完又改口:“不,除了你姐姐。” 安屿笑道:“我这人喜欢做功课,一直找不到一个完美的拒绝你的借口,于是就去翻了些旧账,然后我得到一个结论——你闫灼,是一个口碑不太好的前任。你或许会觉得我很幼稚,但我现阶段考察一个比我大六岁的男人,只能用这种方法。” “What?”闫灼充满疑惑。 安屿继续说道:“你的前女友,我们辩论圈里就有两个,这两位,一个在跟你分手后,对你口诛笔伐,写了篇超过一万字的文章讽刺你以及你们俩之间只有三个月的短暂恋爱,另一个,曾经跟你一样拿过最佳辩手的某学姐,跟你分手后,自此退出辩论圈,原因就是不想再遇见你……” “S!”闫灼比了暂停的动作,说:“我现在有开始反驳你的权利说吗?” 安可摇摇手指:“没有。你的辩论技巧远在我之上,所以今天我不打算跟你辩论。” - 隔天一早,裴牧远当真拉着安屿去某个新楼盘买房。安屿大姨妈在身,外加起床气,大骂这人有病。 裴牧远只好拿出杀手锏:“我签的是不退定金的那种合同,如果你今天不去,我的十万意向金就要打水漂了。” “我靠,你脑子被驴踢了!”安屿麻溜地换衣服跟他出门。 到了售楼部,销售顾问把两份合同摆在安屿面前时,安屿这才知道,裴牧远原本打算买的就是两套小户型。 “四居室呢?你在丈母娘跟老丈人面前的霸总姿态呢?玩儿呢?”安屿盘问道。 裴牧远耸一下眉毛,满脸写着“老谋深算”,他说:“住在一起,谁都知道不现实,写他们二老的名字,他们更是不会同意。买两套,两全其美嘛。” “我就说呢,那种豪言壮语也不像是你裴牧远能说出来的词儿。那现在买两套,钱呢?钱从哪里来?” 裴牧远把安屿的包拎过来:“我猜,我那对举世无双全世界最善解人意的丈母娘老丈人听到我要买房,一定会偷偷把我那笔老婆本儿重新交到你手上。不管是买四居室还是小房子,他们都不会要那笔钱的。” “城府真深。”安屿吐槽。 裴牧远又接着说:“这里是顶级学区房,真要买四居室,我那儿剩的钱加上这卡里的也都不够,要是写二老的名字,我再去办个按揭那不是跌份儿嘛。可要是买两套小的,一套写你的名字,付全款,另一套写安徒生的名字,办个分期……” 安屿实在听不下去了,把卡包里这人的老婆本拿出来甩到他手上:“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阴险狡诈之人。” 第34章 34 祝贺生日会当天, 安屿忙得头晕眼花。她连轴转了三天,期间只睡了十个小时不到,一结束,就在祝贺商务车的后排补觉。 她睡了有一刻钟左右, 司机大哥把她叫醒, 让她看微博热搜。她拿出手机, 工作群已然先炸开锅。 “祝贺和某男子车内亲密互动”,这是热搜的标题。安屿点击去看,视频和动图非常糊,只能大概看到祝贺和他那位男性友人有疑似拉手和拥抱的动作。 祝贺此时正在生日会现场补拍照片, 安屿很快找到他人, 带上他回公司开会。路上,两人不约而同都给裴牧远发了条消息。 - 裴牧远每周会回家看望寇老师两次,从寇老师最重视的早餐开始, 到下午陪寇老师上完国标私教课结束。 陪伴的寇老师的心情比陪安徒生要跌宕起伏一些, 安徒生时不时冒出口的暖心话和无厘头的有趣行为每一次都让裴牧远感到惊喜,而寇老师, 她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扔给裴牧远一两句软刀子。 今年的母亲节,由于裴家正陷在老裴带来的那场家庭剧变中,裴牧远第一次忘了给寇老师送礼物。往年他虽不是每次都露面,但鲜花跟红包肯定是少不了的, 贺卡和红包上还会备注一年中他对寇老师说的最温情的一句话——谢谢您,您辛苦了!节日快乐! 寇老师很少赞美儿子的贴心和仪式感,她常常会在收到礼物后多一句嘴:“用不着弄这些虚头巴脑的, 你多回家吃一顿饭比什么都强。” 裴牧远一般也会回怼道:“我不在, 你能安心过个节, 我一回家, 要不是你单方面数落我,最后我们俩吵一架,要不就是你跟老裴互相数落,最后我们三个人吵一架。” 寇老师今天的软刀子,就是从“母爱”这个伟大的命题开始。裴牧远今日来,带了缺席的母亲节的礼物,寇老师明知道裴牧远现在在做的是治愈工作,却偏偏要贬低他的动机。 “小儿难养吧?要不是你现在当了爸爸,你根本不会反思自己,哪儿还知道隔三差五跑回来看我啊。” 裴牧远给她剥她最喜欢的荔枝,只是笑一笑,什么也不解释。 寇老师又拿没在场的安屿开刀:“说到母爱啊,我就知道静静不会是个靠谱的妈妈,我查过了,孩子是剖的,肯定是她怕疼不想自己生,才跑去开刀。剖腹产的小孩天生就不如顺产的小孩注意力集中,再加上她没有母乳喂养,孩子是喝奶粉长大的,智力跟身体素质自然又差人一等了。” 这下裴牧远忍不住了,开口开展辩论:“怕疼?她从小练舞受过无数次伤,不提腰伤腿伤,她脚指甲盖断的后来都长不出来新的了,她会怕疼?您要是愿意做做功课呢,那就做做足,别了解个大概就评头论足。至于是否母乳喂养,器官长在她身上,这事该由她自己决定,谁也别想拿母爱来绑架不喂母乳的妈妈,都是女性,包容一点吧。” 寇老师也来了精神下场跟他battle:“说到底就是自私,自古以来,母性皆是如此,所以母爱才伟大,才被歌颂。我看静静她身体好得很,怎么就不能多付出一点,对孩子多上点心呢。” “没有任何明确的科学的数据表明,剖腹产和没喝母乳长大的小孩会比顺产喝母乳的小孩要差劲。这种说法早就该被官方辟谣,否则那些被动选择剖腹产和奶粉喂养的妈妈们会添更多的心理负担。目前的社会环境对女性已经很够苛刻了,做了妈妈的女性们,更是难上加难,男女从生理构造和后天资源倾斜来说,已经先天的不对等了,如果女性连生产方式和哺乳方式都不能自己做选择,还谈什么真正的男女平等。” “哟,瞧瞧我这思想开明的儿子,既然你如此理性我们女性,那对自己的妈妈又为何这么苛刻?你从小,我用尽心血照顾你培养你,到头来你又几时真正尊重过我理解过我?” “如果我早知道你跟老裴的婚姻本质,说不定我能更早的做个贴心的儿子。在我叛逆的那些年,你们俩之间有些问题是我主动选择逃避的,但还有一些,是你们刻意藏起来不让我知道的。”裴牧远说到这里,又放缓节奏,换了语调,“我的确不够理解你,可我从来没有不尊重你。我成年之前始终很努力,除了想早点离开这个家,还有一个原因,我想成为能让你骄傲的小孩儿,我很希望我每次参加完比赛回到家,无论输赢,你都能先问我一句累不累,而不是对我说,妈妈觉得你今天没有尽全力。” 裴牧远似乎又在寇老师面前做了回孩子,他从前难以启齿的真心话,随着柔软的情绪自然地倾泻而出。 他明明在寇老师的脸上看到一些动容,可寇老师张口却又是戳他心的离了题的难听话——“就算我搞清楚了那孩子是你的,也不代表我能接受这个孩子和孩子的妈。” “你开心就好。”裴牧远释然道。 “我根本不喜欢小男孩。生你的时候是计划生育最严格的时期,我跟你爸是满心期待能有一个女儿,要不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没保住,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你,我坚信这是老天对我的不公平,我的第一个孩子一定是个乖巧贴心的女儿。”寇老师说完,自己又苦笑一声:“如果是个女儿,我肯定不会逼她学这个学那个,女儿是可以娇养的,大不了一辈子养在家里,可是男孩子不一样,男孩要能吃苦,能受挫,要独立勇敢,要一身正气,我最怕的,就是你会像你爸爸那样……” 裴牧远叹息道:“我当然不会像老裴那样。你忍气吞声,替他维护了这么多年的父亲形象,我根本看不到他不好的地方。” “你知道就好。”寇老师话落又开始扔刀子:“你爷爷六十大寿那天,其实我跟你爸在寿礼上闹过一回,那是唯一的一回,我没忍住。我当时特别特别害怕你知道,还好,是蓁蓁弄坏了你给爷爷的寿礼,你的注意力才不在我跟你爸身上。唉,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蓁蓁怎么可能给你儿子当后妈。我这一生,前半辈子都在痛苦中煎熬,为什么后半辈子就不能拥有一个可心的儿媳妇呢。” 如果裴牧远学会了安屿翻白眼那一招,此刻他很想翻个大大的白眼,因为他不会,只好动嘴:“你少来吧,即便你的儿媳妇是闫蓁,你也会鸡蛋里挑骨头的,就算闫蓁不是真跋扈,你也忍受不了她的骄纵。你曾经只是看看我给静静系鞋带就受不了,我告诉你,我要是到了闫蓁手上,我除了要给她系鞋带,我说不定还要给她擦鞋。” 寇老师倒是翻了个白眼,然后结束这个话题。她要换衣服去和年轻的舞蹈私教上课了。 裴牧远见寇老师离席,这才查看手机之前收到的两条消息。 安屿:“看热搜,看完回个电话给我。” 祝贺:“裴老师,我可能又要麻烦你了。” 裴牧远先看了眼热搜,之后没回安屿,回了祝贺:“不麻烦,这事儿弄完后,你给我老婆静静放个长假吧,我们要带孩子去旅行。” 拿着寇老师的笔记本,裴牧远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写了两版公文稿,一版是模糊焦点,趣谈了一番男性之间偶尔也存在的暧昧友谊,弱化了男□□往的传统尺度束缚,略带着小小批判了一下社会对同性相爱群体不够宽容的大环境和违背人权的一惯打压论调,并不探讨这个热搜的真实性,只是表达模糊事件本身的一些开放有爱的观点。另一版,是一份坦坦荡荡且浪漫至极的出柜宣言。 - 焦灼的会议氛围让祝贺眉头紧锁,看到裴牧远信息量巨大的回复,他稍稍安了心,当下决定暂时先做个快乐的吃瓜群众。 他偷偷给安屿发消息:“可以啊集美,如今裴老师都给你儿子当后爹了,你这个瓜也太大了吧。” 安屿正想裴牧远怎么还不回他的消息,听祝贺这样说,知道这两人是单线联系了,从祝贺的表情来看,断定裴牧远肯定是答应给他帮忙了。于是她也松了一口气,回复祝贺说:“你觉得裴老师是那种会给人当后爹的人吗?” 祝贺的小脑袋瓜经过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了大半年之后,也稍微开了些窍,他说:“就裴老师那种境界,别说后爹了,什么当不了啊。” 安屿心里“扑哧”一声,恶趣味上头,顺着他的话说:“连你都这么说,那我就放心让孩子叫他一声后爸了。” 赶在傍晚,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网络自然流量最多的时候,祝贺的微博发出了裴牧远写的第一版公关稿。他私下告诉裴牧远,有朝一日,他会有勇气发第二版的。 裴牧远回他:“写第二版,本来也不是让你发给粉丝们看的。前途得要,爱情也得要,你发给你喜欢的那个人吧。” “裴老师真的好浪漫哦。”祝贺眼眶湿润地握着手机,再一次跟安屿感叹道。 - 安屿周末两天都没被裴牧远送回安家,安徒生非常生气,他宣布他不要和小麦哥做好朋友了。 裴牧远为了赢回自己在他心中的好感,就把暑假要带他去旅行的计划告诉他。 “那可不可以等我送走慢慢,我们再出发。”安徒生瞬间忘了他不要跟这个人做朋友的豪言壮语。 “慢慢哪一天出发?”裴牧远问他。 小崽子摇摇头:“不知道,她走第二天我们再走不就行了吗?” “好逻辑。”裴牧远称赞他。 海兰在一旁听了,对小崽子说:“去旅行,是要去另一个地方,车票和酒店什么的是需要提前预订的。” “那我不去了,你带静静去吧。”要送慢慢走,才是小崽子心里最重要的事情。 “那可不行,你天天在家,兰兰会打不成麻将的。”安屿插话道。 “我可以陪兰兰去麻将馆啊,幺鸡五饼红中,清一色杠上花血战到底。”小崽子念叨着,追着从阳台上溜进客厅的奥斯卡疯跑起来。 小崽子张口就来的麻将专业术语,裴牧远都没能全听得懂,所以他无比诧异地看向安屿。 安可瞧他瞪大眼睛看着安屿,轻飘飘地跟他解释道:“我姐怀着他的时候,没事儿就去看我妈打麻将,偶尔还会替我妈摸几把,这孩子胎教就是麻将,他不到三岁的时候,就能认全麻将所有的牌面了。” 第35章 35 安徒生这学期最后一次亲子活动, 裴牧远又意外地错过。 原本以为小麦哥会出现的安徒生失望不已,为了不让安屿看出自己的失望,他没所谓地跟安屿说:“反正他也不是我爸爸, 他来不来都行。” 安屿没多解释, 只用她平时跟小崽子说话的话术表达了一下“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这句话的含义。 “好吧, 那他是我的爸爸吗?”这是小崽子第一次认真问出这个问题。 安屿说:“如果没有他, 你是不可能出生的。因为他之前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才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你不习惯多出来一个爸爸是很正常的。不过这个不怪他哦,是妈妈没有告诉他。而我从你出生时就一直在, 你是习惯了有我这个妈妈, 但他确实跟我一样, 都是你最亲的人, 你是我跟他一起创造出来的。” “怎么一起创造的?我明明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 安屿解释道:“他放了一颗种子在我的肚子里,我提供了养分和土壤,就像爷爷种花那样,种子到了该开花的时间,你就像一朵花一样, 开放了,然后被我从肚子里取出来了。” “什么种子?可以买到吗?我要送一颗给慢慢,让她带走,让她去新家里种一颗跟我一样的花。” “不不不,花是花, 人是人,人是要从肚子里生出来的。” “你不是说你肚子里也是养分和土壤吗?那种在外面也可以啊。我知道小朋友是不能生宝宝的, 那就让慢慢把种子种在花盆里。” “可是这个种子是从你身体里长出来的, 你现在还没有呢。” “我为什么没有?” 到这里, 安屿觉得自己解释不清了,于是把这个问题记下来,准备让裴牧远回头给小崽子解释。 小崽子又自己嘟嚷着:“让他回他的星球吧,我不要这个爸爸了。我都跟小泽和悠悠说了我爸爸会来的,哼!” - 如果要让裴牧远选今日是去参加安徒生的亲子活动,还是医院一日游,他一定会选择前者。 昨天夜里,老裴的小女儿提前一个月意外降生,裴牧远凌晨接到通知,当是新闻般听一听,不打算浪费任何情绪。 老裴在电话里言辞恳切,先是描述那女孩早产的经历有多么危急,而后又说出生只有四斤多的小姑娘何其惹人怜爱。 听到“保温箱”和“剖腹产”之类名词时,裴牧远想起安屿生安徒生的险境,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好言好语地应了老裴一声。他让老裴担起该担的责任,从此以后不要再瞎折腾,更不要坑害了另一个家庭。 这话老裴当然不爱听,气得立刻要开骂,裴牧远及时地把电话挂断,这才避免了父子之间的又一场激烈争吵。 裴牧远清晨还是去了趟医院,不过不是为了看他那个刚出生的比安徒生还小的妹妹,而是老裴又打来一个很怂很没出息的通风报信的电话,老裴告诉他,寇老师到场了。 寇老师在医院走廊里见着火急火燎跑来的裴牧远,冷着脸打趣他道:“哟,你这是上赶着来看刚出生的妹妹,要恭喜你的老父亲老来得女吗?” 裴牧远看了眼她惨白的面色,猜测她已经去病房里叨扰了老裴一番,并且没有占到上风,便拉住她的胳膊,轻声道:“妹妹?我连父亲都没有了,您又生不了了,我哪儿有这种好福气。” 寇老师心绪不稳,母子俩僵持着进了电梯。电梯往下降,停在某个楼层时,寇老师突然冲出电梯门。 裴牧远被一个坐轮椅的病人挡住去路。没了束缚的寇老师脚步飞快,突然,高跟鞋脱离了脚掌,狠狠地摔在地上。 等裴牧远赶过去把寇老师扶起来时,她像丢了魂一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放下了一身铠甲。 她哭诉道:“凭什么他可以这么潇洒的过他想过的人生,不管别人的感受,凭什么啊。” 裴牧远握紧寇老师的肩膀,想安慰她一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到最后,只说了很无关痛痒的四个字——他不值得。 寇老师平息下来后,裴牧远挑了个格调很高的西餐厅请她吃饭。母子俩这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应该是裴牧远印象中,寇老师第一次在跟他吃饭时话这么少。 吃完饭后,裴牧远把寇老师送回家,在小区里跟抛下工作赶来的闫蓁碰了面。 寇老师对裴牧远说:“是我叫蓁蓁来的,你安慰人的本事太差劲了,果然,嘴笨的男人就比较专一。” 裴牧远哑口无言。 寇老师恢复了一些活力,接着说道:“我现在倒是开始庆幸了,老公在外面胡搞总比儿子在外边胡搞要好,你要是除了一个安静,多搞大几个姑娘的肚子,那我得替你多收拾多少烂摊子。真不是每个姑娘都像安静这么识趣。” 今天情况特殊,裴牧远也识趣地不跟寇老师计较她的难听话。他跟闫蓁打了个照面后准备闪人,闫蓁却把他拦住,要跟他单独聊一会儿。 裴牧远为上次无端揣测闫蓁做亲子鉴定的事情道了个歉,闫蓁并不领情,不谈跟他之间的事情,只谈寇老师。 两人都为寇老师拒绝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而发愁。闫蓁提议:“实在不行,就让她去墨尔本住一段时间吧,让她换个环境,那边有我爸妈可以陪她。她这些年除了我妈,一个知心好友都没有,我再怎么说也是小辈,要说能开解她的心,还是我妈比较拿手。” 裴牧远内心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建议,只要寇老师肯同意,他立刻可以着手给她办理签证,可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他要不要一起去。 他正为难,闫蓁嘲讽他道:“这个时候你不该犹豫,而是应该思考,你的女朋友要是我该多好,这样你根本就不用在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纠结是陪老婆孩子比较好,还是陪自己亲妈比较好。” 裴牧远的思路被打乱,回闫蓁道:“如果我的女朋友是你,我该纠结的一定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如何在女朋友和老妈的夹缝中求生存,论嘴上功夫,你跟我们家寇老师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像我这种嘴笨的人,一个都招架不了,就更别提两个了。” “你哪里嘴笨?你是我认识的男人中最傲慢最毒舌的。”闫蓁愤怒地踢了裴牧远一脚后,拔腿就走,她走到一半,又回头:“这方面我要是高手,那你儿子妈就是一代宗师。” 一代宗师?好有趣的比喻。安屿在这方面的能力的确已入化境,裴牧远权当闫蓁是在夸自个儿老婆。 - 慢慢搬家的前一天晚上,安徒生叮嘱海兰要帮他定个很早的闹钟。结果隔天一早,慢慢一家还没有起床,安徒生就跑去敲门。 担心小崽子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了离别的苦楚,裴牧远也一大早就赶来看戏。 慢慢的爸爸妈妈在指挥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装车时,两个小家伙坐在楼下的花坛上交换离别礼物。 安徒生准备的礼物还真的是种子,是一袋能长出漂亮鲜花的种子,他叮嘱慢慢要把种子种在最好看的花盆里,要用很好的土,要每天浇水,要请求妈妈定期拍照发到海兰的手机上给他看。 “你说这么多,我都记不住了。”穿漂亮小裙子的慢慢拍一拍安徒生的手背,安慰他道:“没关系的,我们还可以一起上小学的。” 裴牧远听到这话,十分后悔地对一旁的安屿说:“早知道我就不急着买学区房了,我应该先搞清楚慢慢一家要搬到哪一片儿,未来决定上哪个小学,然后让安徒生真跟她去同一个小学念书。” 安屿昨夜跟这人大战两场,此刻精神涣散地打着哈欠,无心听这人天方夜谭。 裴牧远又拿手机给两个小家伙拍照留念,随后把照片发到安家的家庭群里。 安可第一个跳出来回应:“赌十块钱,安徒生起码要哭大半天。” 小纪:“最多哭一个小时得了。加十块。” 安宁:“所以最后你们谁付钱?” 安可和小纪纷纷裴牧远。 裴牧远:“青梅竹马之情难道只值二十块钱?” 安可:“不然呢?” 小纪:“你看着给吧,上不封顶。” 很快搬家公司就装车完毕,慢慢真的要走了。这时,安徒生偷偷问安屿:“我可以哭吗?” 安屿:“当然可以。” 小崽子:“可是小纪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裴牧远:“你只是个小孩儿,想哭就哭,不用憋着。男子汉是可以流泪的,不是你告诉我男人哭吧哭吧……” “哇——”裴牧远的话还没说完,安徒生嚎啕大哭起来。 海兰在楼上看着,在群里说:“计时开始,估计就哭个十来分钟吧,再加十块。” 安屿把提前准备好的纸巾掏出来塞到安徒生手里:“哭可以,把鼻涕擦一擦吧,慢慢在看着你呢。” 最终,安徒生哭了一刻钟,结束了这悲伤的情绪。 他哭完后对裴牧远说:“好了,明天我们可以出发了。” 这话说完,小崽子却又忧伤了起来,他大声喊:“我为什么明天早上又要早起啊?” 裴牧远立即安慰他道:“我们中午才出发。” “去哪里啊?”小崽子又问。 裴牧远说:“带你去我跟静静第一次一起旅行的地方。” 第36章 36 裴牧远跟安屿第一次去旅行是一次随机事件。 那一天, 两人窝在家里看电影,安屿看到电影里出现茶卡盐湖,说好美哦, 好想去。裴牧远当时没吱声, 过了半个小时, 他让安屿收拾东西,说即刻就出发。 安屿以为他发神经,说:“你梦游呢。” 裴牧远把她推进卧室里,让她换衣服, “今天没有直达西宁的机票了,但是有到兰州的,六个小时后起飞,我们到达兰州是凌晨一点半, 在兰州住一晚, 明天一早坐两个半小时的火车到西宁。到了西宁之后,包一辆车, 你最晚明天下午三点就可以看到刚刚电影里的画面了, 等你看完茶卡,回程我们再去青海湖环湖一圈……” 一路上, 裴牧远不断完善自己的攻略,第二天下午, 安屿比裴牧远预估的提前了两个小时,在阳光最灿烂的时候看见了她觉得很美的天空之境。 …… “一点也不好看, 呜呜呜呜……”微雨中,小崽子发出沉重的哀怨。他穿着裴牧远给他准备的儿童冲锋衣, 被迫跟这两个重温旧梦的大人悲伤地走在盐湖里, 破碎的心情只差要给海兰打电话, 要海兰来接他回家了。 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被挟持到这里,这根本不是他想象当中的旅行。他以为旅行会能看到漂亮的动物或者大海什么的,要么就是去探险,反正一定不是不停地坐车加排队加走路加淋雨吹风。 近几年随着网络大肆推广,茶卡盐湖吸引了非常多的游客慕名而来,每逢暑期都是人满为患,已然成为网红打卡地。而且,阴天的茶卡盐湖,天空之境的效果非常一般。虽是七月,因下大雨,今日的茶卡盐湖气温只有七度。 裴牧远对此也很无奈,这一次他的攻略比五年前那一次做的要更加详尽,奈何天公不作美。他只好在小崽子的情绪快到崩溃的临界值时,又像往常那样,做苦力背着他走。 “你可以再坚持一下下吗?你明明是很厉害的。而且我是真的很想看前面的风景,你愿意成全我吗?”安屿耐着性子鼓励小崽子说。 小崽子憋着小嘴想了想,说:“可以吧,小麦哥能坚持我就可以坚持。不过,你不是以前都看过这里了吗?” 安屿跟他撒娇:“可是阴天和晴天的感觉不一样的嘛,而且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这一次的心情也不一样,因为有你在哦。” “好复杂,我听不懂。你知道我这么辛苦是为了陪你,就好了。”小崽子叹口气道。 裴牧远蹙眉问小崽子:“认真说哦,你是真的觉得这里一点也不好看吗?” “家里有镜子啊,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照?人好多哦,大家都在照,还能分得清吗?”小崽子对此感到迷惑。 裴牧远说:“这一面镜子是盐做的,跟家里那种不一样,是不是很神奇?” 小崽子当即瞪圆了眼睛:“我们是踩在很多盐上面?” “对呀。” “那这些盐还怎么吃啊,这不是浪费吗?海兰要打人啦!”小崽子惊呼道。 裴牧远便跟他科普,说这里是工业用盐,跟家里吃的盐不一样。这又是小崽子听不太懂的话,他便不作声了,抽干力气似地趴在裴牧远的肩膀上睡着。 主角谢了幕,两个配角只好把戏抢过来接着演。裴牧远跟安屿轮流抱着小崽子,互相撑着演完了这出不尽人意的茶卡旧梦之旅。 “带孩子出远门,是不是比想象中要煎熬一点?”从茶卡去青海湖的路上,安屿问裴牧远。 裴牧远不痛不痒地“嗯”一声。先不提多一个孩子,要多带多少东西出门,单是路上解决车辆没有安全座椅的问题,就足够让人头疼。 安屿坦言道:“我很怀念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裴牧远见她如此坦诚,这才不虚伪地说:“同意。”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生是自己选的,总不能把他再塞回肚子里去吧。他明明也是可爱的,是非常可爱的。” “但他好像把我爱你的时间分走了。”裴牧远的情话来得猝不及防。 “会说你再多说一两句。”安屿曾经听惯了,后来听不到,如今乍一听,仍然觉得很受用。 裴牧远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公众场合,不适合太腻歪,悄悄话留着我们晚上再说。你不累吗?现在不想睡一会儿吗?” 安屿摇一下头,指了指头枕在裴牧远腿上,腿搭在安屿身上的安徒生说:“他睡了,我们才有时间谈恋爱呀。” 车子行进在低矮的山间,车窗把墨绿和青黄相接的地貌交替着拉长。赶了大半天的路,又带着个难搞的小崽子,明明应该是很疲惫的两个人,此时却精力充沛地聊着孩子,聊着人生,聊着未来。 裴牧远感叹道:“你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现在后悔是不是早了点。” 安屿:“对哦,其实一辈子很长的。只要你身体好,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也还是可以谈恋爱的。” “太老也不行,我只希望等你五十岁时,还愿意多看我一眼就好。” 安屿:“这么没有安全感吗?不相信自己会是个帅老头?” “毕竟你只是因为我的颜值才跟我在一起的。”裴牧远玩笑道。 …… 安屿:“安徒生上小学后,辅导他做作业会很艰难吗?你说他智商到底随谁啊?” 裴牧远:“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来。随谁都无所谓,智商高不高根本不重要。” 安屿:“那不行,想当初我可是在老安和海兰面前夸下海口的,我说孩子爹基因可好了,这孩子是来改善我们老安家基因的。” 裴牧远:“……” 安屿:“他长大会跟你一样好看吗?算了,外表更不重要。换个问题,如果他未来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你会赞成吗?” “赞成啊,为什么不赞成。” “那你能接受他喜欢同性吗?” “当然。” “如果他以后也像你一样,一心渴望独立,不想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你会是什么想法?” “恭喜他,也恭喜我们。” “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他想要结婚生孩子,你愿意帮他带小孩吗?” “不愿意。” “啧啧,这话千万不能让你爸妈听见了。” “那是,我爸妈是上辈子欠我的呗。唉,我真的命好,能有这样好的父母,能有这样好的姐姐和妹妹。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父母和姐妹,我根本没有勇气生下安徒生。” “是,我好羡慕你的好命。” “没关系的小裴,我有他们,可你有我啊,你的命也很好。” …… 睡着前,安屿说:“我好想写一本书哦,想告诉那些犹豫未来要不要生小孩的年轻人们,有小孩的人生,即便小孩再可爱,也一定会有后悔的瞬间。一个小孩的诞生,会是你一生的牵绊,教养是一个非常复杂非常繁琐非常折磨人心志的过程。结婚需谨慎,生娃更要三思。” 裴牧远拍拍她的头:“还要告诉已经有小孩的妈妈,你是有权利后悔有权利偷懒的,请你拒绝那些道德绑架,首先遵从自己的内心,先足够爱自己,再理性地去爱自己的小孩,而且,千万不要惯着孩子爸爸,该装死就装死,该放手就放手,让熊孩子们多去折磨爸爸吧。” 安屿满意地闭上眼睛:“睡吧睡吧,三天之内,我都不要再跟你聊孩子了。” 裴牧远:“好,只要安徒生睡着,我们就当他消失了吧。” - 晚上九点,累了一天的安徒生乖巧地睡着,把时间留给嫌他多余的年轻父母。安屿和裴牧远来到民宿的小阳台上,远远地看着青海湖吹晚风。 “要拍片吗?”裴牧远猝不及防地提议道。 安屿说:“不如把欠你的堂会先给你唱了吧。” 衣服是偷偷带来的,安屿换上时,裴牧远瞬间就想起了她曾经的少女模样。这是安屿以前的练功服,很简单的黑色露背背心加白色短裙。 安屿把长发轻轻挽在耳后,扎了个低丸子头。手机开始播放她最喜欢的一首歌,音乐一响起,她垫起脚尖,翩翩起舞。 裴牧远安静地看着她,忽然热泪盈眶,这明明是分开的这几年里,他最常梦到的景象啊。 第37章 37 安屿生下安徒生后, 每一次腰痛都比从前更剧烈,疼的次数也更频繁。产后半年内,她弯腰超过一分钟就苦痛难当, 自此她再也没认真跳过舞。 单纯为了取悦裴牧远去精心准备一支舞蹈, 这不太像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她从前给他跳舞,也都是带着不纯粹的目的。所以今天这一出是临时起意,她凭着记忆随性去跳, 完全仗着有童子功在身, 跳得格外无拘无束。 她最开始是学民族舞的,后来为了能当明星,又去学五花八门的各类流行舞种。但她内心深处还是最喜欢民族舞。 裴牧远,一个没有曲艺细胞, 从小看春节联欢晚会里歌舞类节目一定会睡着的直男, 第一次看安屿跳民族舞时, 竟然很不谦虚地对她说:“我知道你们这一行, 杨丽萍,对吧,大艺术家。” 安屿当即又给他跳了段朝鲜族的长鼓舞, 问他:“杨老师是这样跳的吗?” 他赞许道:“是呢,就是这个感觉。” 安屿白眼都快要翻到头顶去了,什么都没解释,从手机里翻出一段杨老师的《雀之灵》给他看。 他看后说:“这跟你跳的差不多嘛。” 这下安屿不能忍了,拿手机敲他的狗头:“差不多?你眼睛瞎了?差多了好嘛。而且杨老师是孔雀舞的代表人物, 我孔雀舞跳的是最差的,我再练十年去当她的学生可能都不够格。” “你刚刚跳的不是孔雀舞吗?那你跳一个孔雀舞我看看, 对比一下。” “对比你个头!”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跳的很好看啊。” “外行看热闹, 你懂个屁!” …… 分手后, 有一回裴牧远鬼迷心窍,在网上搜索安屿之前的舞蹈视频。安屿跳女团舞,或可爱或性感,但他看在眼里,心中总浮现两个字——做作。 又或许是,他以为自己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了,所以在遗憾中,对她产生了黑粉一般的极端评价。 她当然是可爱性感的,她跳舞就是很好看啊。 裴牧远始终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来概括安屿的人格魅力,又不想像安屿总是夸他的脸好看那样去肤浅地评价她,便对他当时的同学这样描述自己的女朋友——她是一个让我觉得这一生除了“正直”和“快乐”,还想再多获得一个“爱情”的女孩。 “我说的,是真正的爱情。”二十二岁的他真诚地强调着。 安屿的想法就更简单了,她对安宁说:“抛开他身上所有的优点,我单是天天看着他这个人,就觉得很开心啊。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 跳完这支舞,安屿走到裴牧远的跟前,抬起他的下巴,亲吻他的嘴唇,当是谢幕。 裴牧远搂着她的腰问她:“今天这是什么舞种?” 安屿说:“瞎跳的,你看着高兴就好。” “那接下来呢?要唱歌吗?”裴牧远带着期待的目光问她。 “哪儿能一天就演完,您的堂会啊,可以连着开三天,歌留着明天唱吧。” 裴牧远笑:“你嘴唇好软,你再亲我一下吧。” 安屿也笑:“这是另外收费的项目。” “好。”裴牧远已然昂起头。 安屿仍旧站着,弯着腰,虔诚地捧着乖巧坐在椅子上的裴牧远的脸。两人在月光下接吻,一路从阳台吻到客厅里。裴牧远最喜欢她像考拉一样挂在自己的身上。 安徒生在房间里熟睡着,此时非常适合进行一场深度交流。裴牧远抱着安屿关了一盏又一盏灯,边吻她边问:“有去偷偷复查激素水平吗?恢复了吗?” 安屿大骂他扫兴,又嘴硬地说上一回比之前好多了,但绝对不是他的功劳。 “那是谁的功劳?”裴牧远变了脸色。 安屿不说话,满脸写着“你奈我何”。 “我到底是哪里不够卖力,还是你喜欢更刺激的?”这句话说完,裴牧远把安屿扣在飘窗上,把她的两个手腕抬高,用窗帘上的绑带固定住。 安屿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哟,你怕是我偷看了我的小说吧?” “原来你喜欢这样,你早说啊。”裴牧远把她的后脑勺捧住,另一只手放在他喜欢的地方,按一下,轻轻地晃一晃,又回忆那一天两人去开房的情形,把那天耻于开口的细节和敏感词汇描述的清新又自然—— “你的锁骨很美,雨水落在上面更美,我曾经一度不敢,怕你感到羞耻,可你比云还要柔软,让喜欢猎奇的龙渴望在里面穿行。”他边说,边把自己从束缚里解开。 安屿自然听得懂,每次想起那天到最后,她心口被磨出一片绯红,她都觉得激素是个玄学。 “继续啊,顺便把你欠我的那篇小H文当成有声小说一并读出来吧。” 裴牧远后来一直没给她写,说写出来后,贪财的她会拿到网上去发表赚钱,怕她会吃牢饭。他说他写出来的,至少也是和《XX梅》一个等级的,那她的牢饭说不定要吃很多年。 安屿大骂他不要脸,说她才不会拿去卖钱,她顶多会在她的姐妹群里广泛传播,有肉分享给大家一起吃,又讽刺他文笔跟境界不一定到的了《XX梅》,但他内心深处的下流一定到的了。 “读出来有什么意思,你不是最讨厌纸上谈兵的东西?”裴牧远指腹按一下她的嘴唇,让她往下看,可她死活不低头,他只好又说:“不肯?我已经帮过你不止一次了。” “你求我啊。”安屿冷笑一声。她想起每次之后他都用擦完嘴的纸巾再去给她做清洁工作,就气不打一处来。 “求你?这种事情我什么时候求过你?”裴牧远未等她回应,就动了“私刑”。 安屿大概只抗争了五秒钟,就放弃挣扎。 她敷衍了事地完事后,裴牧远非常不爽地捏着她的下巴拿纸巾在她嘴边胡乱的蹭,说她太不懂什么叫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我求你给我送礼了吗?再说礼物我也没收到呀。” 裴牧远气得脸色发青:“闭嘴行不行?每次都要嘴硬说没到,没快乐,我不行……” 安屿解开手腕上的活节,躺倒在飘窗上:“不是你不行,是我不行呀。” “你实在是太扫兴了。”裴牧远把衣服穿好,头也不回地去了浴室。 安屿跟过去听见他把门反锁,这才求饶道:“好啦,是我在瞎说,礼物有收到过的,改天请你看喷泉好不好?” 突然,门被打开,裴牧远拉着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扯进去。又是同样的姿势,安屿的下巴被扣住,被迫看镜子里两个人的脸,裴牧远的笑容像极了电影里的反派:“想哄我?那就敬业一点吧。” 盥洗池上放着裴牧远很少才会戴的眼镜,他现在拿起来戴上,拆了一根民宿提供的他们一直没用上的一次性牙刷,沾了些温水,细致地轻柔地在他的猎物身上刷。 最顶级的食材,最顶级的部位,鲜嫩的粉红色,是猎物的软肋,也是猎手的最爱。 牙膏后来也派上了用场,在一场饕餮盛宴之后,被清清凉凉地铺在某些仍有余痛的痕迹上。 ……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的安徒生看见睡在自己两侧的两个大人,“哇”地叫了一声后,小手掌拍在了裴牧远的肚子上。 “我不是说过静静只可以跟我睡的吗!”他控诉道。 两个人惊醒,坐起来面面相觑。 安屿反应过来后,亲一下小崽子的小脸蛋:“我保证我没碰他一下。” 裴牧远也亲他额头一下:“她说的都是真的。” 隔着小崽子,半迷糊状态的裴牧远又按住安屿的后脑勺,习惯性地像以往每一次起床那样,亲了她的头发一下。 “啊啊啊……”小崽子捂住裴牧远的嘴巴,双腿乱弹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我要告诉兰兰,我要找兰兰,我要回家呜呜呜。” 这次安徒生是真的生气了,他一上午都没跟裴牧远说话。安屿也一上午没联系到海兰,这让小崽子更加伤心。 安屿不觉得这是小崽子在闹情绪,他可能是真的没搞懂裴牧远跟她之间的关系。于是,她让裴牧远回避,跟小崽子独处了一下午。 这一回,她认认真真地跟安徒生讲了讲她跟小麦的故事。一个她闯进小麦的星球,看到真正的罗曼蒂克和hero的故事。 第38章 38 从前安屿讲小麦, 为了能让安徒生听得懂,她都是参考童话故事的设定,把小麦形容成一个要么英勇要么睿智的人——他独自在他的星球披荆斩棘, 最终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小麦参加的每一个比赛,不一定都赢, 但他一定拼尽全力。小麦做的每一个决定, 不一定都对,但一定忠于自己的内心。小麦去到的每一个地方,不一定都美,但他一定很珍惜路上的风景。小麦经历的人生, 不一定都很美好, 但他一定不畏惧风雨。 今天讲小麦, 女主角成了安屿自己, 就更有童话故事的味道。只可惜, 安徒生听惯了小麦的个人英雄主义,根本不想知道英雄是下神坛去谈恋爱的。 安徒生问:“他在头上拍了三下, 送你什么了?他会魔法吗?送你火鸡面包还是漂亮裙子了?” 安屿说送的是美好的祝愿, 比火鸡面包和漂亮裙子都要珍贵。 小崽子又问:“那你的愿望最后实现了吗?” 安屿:“实现了。” 小崽子:“你的愿望是什么?” 安屿说:“很多很多钱和很多很多爱。” 小崽子:“那你有钱吗?” 安屿:“还行吧, 我挺满足了。” 小崽子:“那可不可以给我买个遥控飞机?” 安屿:“……” 小崽子又问:“很多爱,从哪里来的?我这里吗?” 安屿:“从你们所有人这里, 也包括小麦。” 小崽子:“那是我更爱你, 还是小麦更爱你?” 安屿:“都很爱我。” 小崽子:“那你爱谁, 只能选一个。” 安屿:“好难。” 小崽子撇嘴:“我就知道你不爱我了, 你伤了我的心。” 安屿:“那你更爱海兰还是我, 只能选一个。” 小崽子:“在你跟可可里面选吧, 我选你。” …… 安徒生虽然嘴上说不想再跟小麦做朋友了, 但跟安屿单独行动时, 他还是时不时地提起小麦,比如需要人背的时候,他心疼安屿,会提小麦,他想要吃第二个的冰激凌的时候,安屿不给他买,会提小麦。 他看着清澈的湖水发呆时,会说:“好美哦,小麦看过了吗?” 裴牧远陪伴他的这一个多月,各种爱他的细节已然浸透到他的思维里,悄无声息地成为他心理不可或缺的家庭成员。也因为裴牧远对他有着区别于其他人的爱,他感受到了“爸爸”这个人物的存在感。 他在裴牧远的肩膀上,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他从裴牧远的口中,看到了不同以往的世界。没有爸爸的生活已然很好,但有爸爸的日子更加温馨。 我喜欢小麦哥吗?是喜欢的。我只是不喜欢小麦哥夺走我的静静。那静静是我一个人的吗? 是的。小崽子在心里想。 - 安屿发安徒生的照片和视频到家庭群里,过了半个小时,竟然没有任何人回复,这太诡异。她安顿好小崽子后,立刻给老安打了个电话过去。 老安隔了好一会儿才接听,先问安徒生好不好,得到回应后,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叫了安屿一声“静静”。 安屿蹙起眉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老安犹豫再三,不容回绝地开了口:“静静,你跟小裴断了吧。我不同意你再跟他来往。至于安徒生,以后每个月可以让他探视一天。从小到大,我从来不强迫你做任何事情,这是第一次。” “到底怎么了?”安屿语气急了起来。 老安坦白道:“现在我们能理解你当初为什么要自己把孩子生下来了,你就不该回头再去找小裴。” “裴牧远他妈去咱们家了?”安屿机敏地反应过来。 老安说:“换做任何父母,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卷进这种家庭的。” 这下轮到安屿静默不言了。 “海兰还好不好?有没有动气?”冷静下来后,安屿问老安。 “还好,小裴的妈妈倒也不是特地来找茬的,说是来认孙子的……你们先安心玩吧,这件事情你慢慢跟小裴说,你们俩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起争执。” 挂电话后,安徒生问安屿:“兰兰怎么了?” 安屿说:“没事,兰兰也想你了。她今天忙,我们改天再找她视频好不好?” 安徒生点点头,“嗯”一声,叹口气:“小麦一个人挺可怜的,我们回去找他吧。” - 裴牧远租了辆山地自行车,下午一个人去环湖。几年前,他跟安屿一人一辆车,花了一天半的时间绕着青海湖骑了一圈,今天,他特地选了反方向的路线。 他本身是热爱旅行的人,这几年为了排遣失恋的失意,一个人走过一些他原本想和安屿一起走的地方。前年春天,他去南法看了老同学,去年夏天,他跟几个驴友徒步阿里大环线,后来还到了南疆。 元旦前后,如果没有跟安屿重逢,他本意是想去亚布力看看雪。现在想来,今年冬天他们一家三口倒是可以一起去赏雪了。 他还想,最好趁着小崽子上学的时候,他再跟安屿来个情侣出行。如果只有他跟安屿两个人,就随便找个浪漫的城市或者某个海岛,岁月静好的住上三五天,每天不去任何景点打卡,只吃吃喝喝谈情说爱就好。 路上,经过一个热闹的集市,他停下来,给安屿和小崽子各挑了一个纪念品。黄昏来临之前,他往回赶,要不是老裴来电,这一天又是很美好的一天。 老裴在裴家,一直是一个工具人一样的存在。但他最大的功用,不是扮演了一个父亲的角色或者是他曾经平稳的仕途给裴家奠定了良好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而是——他偶尔也是寇老师的定心石和挡箭牌。 每当寇老师搞出一些烂摊子的时候,老裴的最大功用就体现了,比如现在,寇老师不敢告诉儿子的事情,再次由老裴出面调和。 “你妈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嘛,真到搞出事情的时候,她还是很怂的。静静的妈妈现在还在医院呢,不过你放心啊,我已经托人打听了,没什么大碍,就是血压有点高。你妈最近情绪不稳定,你最好先别去谴责她。” 老裴说,寇老师只是想去认个门,是带着礼物去的,没有恶意。可是安家人未必了解她的脾性,受得了她说话的那副强调。 出发前几天,裴牧远耐着性子跟寇老师谈了谈陪她去澳洲休养的事情,被寇老师一口回绝。寇老师的原话是——“把我送走,你们父子俩好各自快活吗?我现在还真是成了你们俩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是不是?” 裴牧远十分无奈,又跟她商量,说给她报个轻松一点的团,让她出去玩一圈放松放松心情。她倒是给了裴牧远台阶下,这件事情答应下来。 团费都交了,结果这人压根没去,反而趁着裴牧远跟安屿带孩子出门旅行,找上安家的门。 老裴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裴牧远一个字也没说。临挂断前,老裴说:“也怪我,今天原本她是叫上我一起去的,可是我这不是走不开嘛。” 裴牧远挂了电话,双手撑在车把上,手掌浑然无力。他把车推着,徐徐往前走,一路上,不断有身姿矫健的骑手越过他骑往更美的风景,徒留他,像一个年迈的老者,慢吞吞地走在不是该通往何处的迷途上。 - 安屿后来给安宁和安可分别打了电话过去,了解了一下今天的情况。 安宁安慰她,说绝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么狗血夸张。海兰晕倒,多少也有天气的原因,毕竟她跟寇老师的第一次交锋,是在麻将馆外边39度的高温下进行的。当然,海兰也没输气场,寇老师被怼的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落败。 安可口吻更加戏谑,先嘲讽一波寇老师那种段位的选手也敢上门来挑战方圆十里吵架王海兰,而后又善意提醒安屿不要把矛盾转移到她跟裴牧远这里,要她冷静冷静,先跟裴牧远达成一个共识,今后他们俩到底要怎么样去维系两家之间的关系。 说到底,是安屿自己看轻了这个问题。她一直觉得,没有那一纸婚书,她就可以跟裴牧远的家里人不产生任何联系,但是现实却是——失去了丈夫的寇老师会把晚年幸福的所有筹码都压在唯一的儿子身上。 人与人之间的亲缘和爱,永远都是一个伪命题。安屿好像又把自己绕回到了原点,她很少这样悲观地去思考问题,可冥冥之中,她总是感觉,她跟裴牧远的这场重逢或许还真是南柯一梦。 - 裴牧远回到民宿时已经夜幕降临,安屿已经带安徒生吃过晚餐,还给他打包了一份。 “小麦哥,我回来时你为什么不在?”小崽子先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 他什么话也没说,蹲下去,把小崽子抱进怀里:“晚上你要辛苦一点了,我们赶回城市里,明天一早坐飞机回奶奶家好吗?” “为什么?我才刚觉得这个地方好玩。”小崽子小手绕到他耳朵后边,轻轻地拉着他的耳垂玩。 裴牧远看一眼安屿,说:“因为爸爸的疏忽,把本来很好的事情给弄糟了,现在让妈妈为难了,所以爸爸妈妈要一起回家解决问题了,你愿意陪我们一起吗?” 小崽子当即点一下头:“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来?” 裴牧远伸出小拇指:“明年,好不好?” 小崽子跟他拉钩,说说过的话要算数,不然就要变成奥斯卡。 第39章 39 海兰当天晚上就从医院回了家。她的几位麻友来家里看她, 大家回忆白天她的勇猛战斗力,把她在该小区的地位拔高一个台阶。 小区里也开始流传一句话——安家的女儿不好惹,丈母娘太可怕。 寇老师指责安屿偷偷把孩子生下来的行为实属任性, 海兰怼她,子宫长在自己身上,怀孕时难受是自己,生产时受罪是自己, 产后身体折损是自己,带娃辛苦还是自己, 女人生自己的孩子究竟需要谁同意?想生就生, 自己承担后果。就算最后实在养不起养不好, 也就只有孩子自己有权利指责母亲。 寇老师隐晦嘲讽安家门第一般,海兰还以为这是哪个旧社会的地主婆穿越过来了, 当下给她讲了讲什么叫新时代的好门第——父母思想开明、子女正直踏实、全家团结友爱。寇老师想要补修做奶奶的课程, 提出要安徒生更正对老安海兰的称谓, 改叫他们外公外婆。海兰觉得此人有病,说她要是实在适应不了新社会, 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事后海兰在医院里吊水时, 跟老安说, 曾经她为了顾及颜面,没跟安宁的婆家硬刚,其实她后来后悔了很久。今日再遇到咄咄逼人的寇老师, 她必须要让对方知道, 自家女儿不是好惹的,她胡海兰就是女儿最强大的后盾。 老安心疼她动了气又中暑, 料想寇老师绝不是什么善茬, 便让小纪用私人关系查了查裴家的背景, 结果发现,寇老师顶多只是嘴坏了点,对儿子的控制欲强了点,裴家真正可怕的是裴牧远的父亲。 “身居高位却如此不知廉耻,这么大年纪还能背弃妻儿在外头整出个孩子,这孩子到底是给他自己生的,还是给小裴生的?”老安无奈地跟海兰说道,“这样的家庭,静静跟他就算了吧。” 海兰也叹口气:“人家都说父子一脉相承,小裴看着倒不像是他爸那种风流的人,这都是其次,你算是说到重点了,小裴家里纯属就是个烂摊子,静静跟着他,不帮着他一起收拾吧说不过去,帮着一起收拾吧,可凭什么要让她受这罪啊。” 安可在旁边听大人讲话,忍不住插嘴道:“二姐不一定要跟他们家里人有牵扯啊。” 海兰扫她一眼:“你懂个屁。不牵扯?我就举个简单的例子,到了逢年过节,你说小裴是陪他父母好,还是陪静静母子好?” “轮流陪呗,节日有这么重要嘛,说不定姐夫爸妈根本不在乎。再说二姐还有我们啊,她又不是离了男人就会死的性格。” 老安也扫安可一眼:“可子你还是太小了,这里头的东西可太复杂了。我们中国人最讲究一个情字,父母的恩情也好,对另一半的爱情也好,自古都是很难两全的。” “所以我绝不结婚。”安可起身坐到海兰面前,虔诚地捧住她的手:“兰兰,我绝不会让婆婆这种难搞的生物出现在你面前恶心你,我永远都是你最贴心的小女儿。” 海兰抿着唇皱着眉看了她几秒钟,指了指门:“滚!” - 落地后,裴牧远原意是先去家里看海兰,但安屿觉得他这时候还是先不出现比较好。 两人从机场回到市区,分别前,安屿担心老安跟她说的那些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跟裴牧远讲,便对裴牧远说:“海兰很喜欢化妆,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病态。她眉毛画的最不好,所以老安为了她,会去看美妆视频学描眉。这就是我爸爸对我妈妈的感情。我妈去一次医院,我爸就会心理崩塌一次。这个,你能理解吧?” 裴牧远点点头,在他这里,安屿永远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半个小时前,老安给他发了条微信,约他私底下见面。安屿这话,他此刻听进耳朵里,就像是一场骤雨来临前的低气压信号。 安屿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崩了一整晚加一上午的情绪,在她稍带哽咽的“爸爸”和“妈妈”里露出了破绽。 安徒生听说裴牧远不跟他们回家,难得的主动拉了拉他的手,说:“那再见哦,下次记得再带我去一次天文馆。还有哦,你要来家里找我玩哦,你不来,他们都不让我玩你送我的望远镜。” 裴牧远答应他,等事情处理完,第一件事情就是带他去天文馆。 - 午后下了场暴雨,裴家空中花园的玻璃顶棚忘了收起来,寇老师精心栽培的花草惨遭雨水的袭击。 裴牧远到家时,寇老师正在花园里抢救她的心爱之物,专心到根本没注意到家里有人进来。 她的安眠药胡乱洒落在茶几上,沙发上有毯子,有她从卧室拿出来的她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的记忆枕。这些都是她把客厅当卧室的证据。 关于寇老师如何扮演妻子这个角色,裴牧远的脑海中有一个很深刻的与此有关的画面——许多个深夜,他刷完卷子从卧室里走出来,寇老师都是身上搭一条薄毯,眼镜悬到鼻尖上,半躺在沙发上等待忙于应酬的老裴回家。她面前的茶几上一定会放着保温的养生壶,里面是解酒或者助眠的热茶。 不管多晚,她都要等到丈夫回家,才肯去睡那张因多一个人的温度,就不会显得那么冰冷的大床。 寇老师注意到裴牧远回来,是她听见裴牧远打开了家里老裴收藏的一个复古唱片机,上面没有黑胶唱片,只发出突兀的久违的响动。 隔了十几米远,她偷瞟了裴牧远几眼,像个犯错的小孩似的说:“回头我把浪费的团费转给你。” 裴牧远佯装没听到,动手收拾起茶几和沙发,把薄毯一丝不苟地叠放整齐,然后对寇老师说:“我点了外卖,是你喜欢的那家餐厅,我陪你吃一点。等雨停,我要出趟门。” 寇老师听后,又说:“你提前回来,出行的损失我也补给你。” 裴牧远还是不理会这个话题,他坐到沙发上,把电视打开,调到一个很热闹的频道。 寇老师坐在了离他很远的沙发另一端,终于,在母子俩无声许久之后,她先开了口:“静静妈妈是我这一生,遇到的为数不多的,我吵架吵不赢的人。也不能用吵架来形容吧,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噗嗤”一声,裴牧远偏过头笑了。 寇老师看着他翻了个白眼:“她虽然中暑加高血压晕倒了,可我也吓得不轻,我差点以为我成了杀人凶手。” “你可不就是杀人凶手嘛。”裴牧远正经回过头跟寇老师对视:“杀人诛心。你那几位痴迷禅宗的朋友没告诉过你吗,口业也是业障,人的心是可以被一张嘴刺穿的。” 寇老师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爸不会跟你说什么好话,他一定把我形容成泼妇了吧。果然啊,他有了新家……” “昨天他一直在替你说话。就凭这一点,你跟他去把离婚证领了吧。”裴牧远顿了顿,又说:“离完婚,我陪你去澳洲度假。” - 安屿跟安徒生突然回到家,海兰受到了惊吓。她大喊着:“哎呀死老安,不是不让你跟静静说的嘛,再怎么样也不能浪费订好的机票和酒店的钱啊。” “没关系,钱也不是我出的,我……” “兰兰,呜呜呜呜,我可想你了,你昨天为什么不理我啊?”还没等安屿话说完,小崽子扑到海兰怀里,一顿撒娇操作。 趁着祖孙俩腻歪,安屿去卧室里找老安。她没找到老安人,倒发现奥斯卡窝在书桌底下没精打采。 “怎么了小胖子,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还是你想你爸爸了?”安屿蹲下去摸奥斯卡的头。 奥斯卡“嗷嗷”两声,又把头垂下去。 安屿拍了张奥斯卡的照片,想发给裴牧远,她文案都想好了,但点开他的对话框,却犹豫了。最后她就只发了一句:“都很好,勿念。山高水长,切勿逞一时英雄。” 40、40 (风和日丽); 安家从前住的旧巷子后来翻修过, 他们卖掉的那个小院子也被新主人从里到外重新修葺。 老安领着裴牧远在这一片转了一圈,跟他讲了讲安家三姐妹的童年趣事,说安屿打小就是这里的小霸王, 这一片的孩子都怕她。 “宁宁像我,性子柔和, 但她不软弱,她可是两个妹妹的□□。静静跟可子敢跟我跟海兰嚷嚷, 可对她, 心里敬重着呢。从小到大, 我们说了不管用的, 大姐说了管用, 这俩小的最服她。可子最小, 仗着上面两个姐姐宠她, 最是鸡贼。静静吧, 她是最像海兰的, 她外公在的时候就经常说, 虽说咱们家生了三个女儿, 但静静比别人家的男孩都强百倍, 老人家嘛, 老思想, 总觉得家里有个男孩将来好多事都好办。她外公临走的时候, 单把静静叫到跟前, 你猜外公跟她说什么来着?” 裴牧远想起之前安屿跟他开玩笑, 说从前不带他上门的原因, 迟疑着开口:“该不会是嘱咐她将来留在家里招女婿吧。” 老安“嘿”一声,打量裴牧远一眼,“就说你小子聪明呢。后来你上了门, 我一瞧你这孩子的品相,那是定然不肯做上门女婿的,也难怪静静从前不肯带你回家。当然,我也就是跟你开开玩笑,那是她外公的意思,我跟海兰可没这个老思想,不过静静确实是在她外公临终前发过誓的。” 这话裴牧远不好接,他笑一笑,问老安:“静静的外公,当真那么厉害吗?” “我就这么说吧,要是他在,当初静静遇上这事,他哪儿能容我们这么草率地行事,他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你跟你家里人找出来承担这份责任不可。” “他在就好了。”裴牧远兀自叹息,瞧老安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便跟老安交心道:“您信吗?我宁愿他老人家在世,我愿意被找出来承担责任。” 老安顿时海兰上身,腔调都极像:“你小子是怪我们当初没把你掘地三尺咯?” 裴牧远笑道:“不能够,静静要想藏事儿,没人能撬开她的嘴。这不是外公比较彪悍嘛,他要真拿起屠刀威胁静静的小命,为保小命,静静再能藏事也会把我卖掉的。” 老安“啧”一声:“你倒是有心情开玩笑。” 裴牧远呼出一口长气:“我已经是您案板上的鱼肉了,既然要死,那就死的洒脱点儿吧。这样您以后回想起来,指不定会念着点儿我的好。您肯定也不想看我哭着求你别棒打鸳鸯,说实话,我也哭不出来,说出来您可能都不信,您爱女心切,跟我说的每一句我都能理解,如果我有闺女,我说不定比您还要武断。像我家这种烂摊子,要是我闺女遇着,我一定是外公上身。” 老安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跟海兰不会放任安屿把安徒生生下来,让她年纪轻轻就做了妈妈,没有任何一对父母是不想让自家孩子轻松地过生活的。即便一家人再喜欢安徒生这个小崽子,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出现改变了安屿的人生轨迹。现在,安屿走到人生的第二个关口,他跟海兰不想再做纵容女儿的开明父母,他们要继承安屿外公的快刀斩乱麻,不再让她的人生走弯路。 “外表越是强悍的人,心软起来就越可怕。”这是刚刚的交谈中,老安最点题的话。 这话裴牧远一百个认同,他后来才领悟过来,当初安屿能受得了寇老师那张嘴,那太不像她的个性,她忍气吞声,无非是为了他,他始终都是她内心深处的柔软。 她决意生下安徒生,是心软。让安徒生跟他相认,也是心软。她那句“山高水长”,更是心软。 这些心软,在他这里,是爱他的证据,但在父母眼中,皆是任性。毕竟,再强悍的子女,也总有依仗父母托底的时候。 安家的所有人,都曾顶替他的角色,给安屿托过底。 老安从头到尾没提裴牧远家里的事情,只是讲了讲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吃过的苦,讲他的女儿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孩,他言语之间,仅仅只表达了一个父亲对女儿未来生活的期许。 安屿提到老安对海兰的感情,是想让裴牧远有个心理准备,万一老安因海兰晕倒的事情过于气愤对他出言不逊,他能有所应对。 但老安没有。他今天找裴牧远相谈,唯一的身份只有父亲。 吊着最后一口气的裴牧远,跟老安交代遗言:“我听懂您的意思了,您放心,我会照做。” 老安对此表示遗憾,又安慰般地拍一拍裴牧远的肩膀。 “您相信起生回生吗?”裴牧远却又问。 - 暴雨过后的城市,又陷入一场盛夏的燥热。因为电路维修,安屿跟裴牧远曾经租住的这个房子活脱脱成了蒸笼。 安屿不耐烦地站在阳台上,拿老裴放在这里的古董折扇扇风,边吐槽这一块房价总是涨不上来是有原因的。裴牧远拿冰块敷她的脸,让她稍安勿躁。 “既然停电,你要搞什么仪式感就别挑这里了成吗?你那儿要是不方便,去开房也行啊。” “你这人,有点情趣行不行?这毕竟是我们俩第一个家,意义不同的。” “那明天不行吗?” “不行。” 安屿觉得此人很不对劲,暗自想了很久,总算想起来,今天是他们俩相识六年的纪念日。虽说中间有几年他们不在一起,但这个日子总归还是值得纪念一番。 靠,她可没准备礼物。既然这样,她打算还是像往常一样,装作不知道,没想起来,待会儿在这人送她礼物的时候,再多感动一阵子,这样应该就能圆过去了。 可是,当她看到裴牧远一顿浪漫操作后,送到她面前的礼物是一枚钻戒时,她的计划全部落空。 她尬在餐桌前,心中五味杂陈,想开口说点什么,嘴都张开,嗓子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平时越是混不吝的人,越到感动时刻,就越容易变成瞎子或者哑巴。 而且这一刻,除了感动,她多少还有点迷茫。 求婚?拜托,别闹了。明明他们双方都已经默认,他们俩都是不打算领证的人。 就在她心里不断冒出小人在自言自语时,裴牧远强制性地把这枚钻戒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从现在开始,你把它给我戴好了。我不在的这一年,但凡遇到单身的男士对你春心荡漾,就请你晃一晃这根手指,表明你已经是有夫之人。”裴牧远对她说。 安屿已经提前知道他要陪寇老师去澳洲,也选择尊重这个决定。听这话,也并不觉得奇怪。 可紧接着,这人又说:“这一年,我们就先分手吧……” “分手?”安屿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回来,“你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什么呢。” “你曾经甩过我一次,我难过了好几年,这一年,就当你还我吧。但是一年后……” “一年后请你最好也不要出现。玩儿我呢哥哥。”安屿瞪着他。 裴牧远无奈地耸一下肩膀:“没办法,你外公昨天夜里给我托梦了,说这一年我们俩不适合在一起。主要是我还配不上你。所以他给了我一年的时间,让我争取修炼好自己,一年后再回来找你。” 安屿当听戏似的,又拿起折扇狂扇风。她不用猜也知道这人在玩什么花招,于是说:“好啊,那就分吧。但我们提前说好了,既然是分手,就分的彻底一点,以后咱俩谁也别干涉谁。你把你这破戒指收回去,老娘不稀罕。我要遇到什么好男人,我绝不提我有个拖油瓶,我该谈恋爱谈恋爱,该结婚结婚。你也别什么一年不一年了,就这么分了吧。” 裴牧远点一下头:“行,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你……”安屿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他妈给我滚,没出息的男人!” “我没出息?我他妈容易吗我?我好不容易想出来一招,说一年就是一年,你偏偏就是听不懂。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安屿这下反应过来,又急了:“那你早说啊,送什么戒指啊?你搞这一出,我真以为你说一年就是框我,就是先骗我分手,之后再也不搭理我了,谁知道老安那个笑面狐狸是怎么威胁你的,哪有人分手分一年的?” 裴牧远也又急又气:“别说一年了,我一天也不想跟你分开。有没有安徒生,我都不想再跟你分开。你要是听话,这一年就忍忍,你爸妈面前,你千万别露出马脚……” “那一年后呢?如果你没解决好呢?”安屿问出重点。 裴牧远哼笑一声:“没有如果。” 2(风和日丽); 41、41 (风和日丽); 裴牧远如此决定, 倒让安屿对他刮目相看。他既没有一刀切,懦弱地遵从老安的要求,也没有狠到变成爽文里的男主, 真弃寇老师于不顾。他想了个缓兵之计,先给自己留一个转圜的余地, 大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大无畏。 一年?不过是给安屿的限期承诺,让安屿心中有数即可。 从前寇老师要是做出没有分寸感的事情, 他要么硬刚回去把寇老师气得半死, 要么小半年不回一次家, 采取冷暴力, 这些年母子之间的隔阂日益加剧, 早该解决的问题始终绊在那里, 其实他内心对此并不坦然。 一个无法坦然面对亲子关系的人, 无论往后的人生道路如何顺遂光明, 内心深处总有迈不过去的阴影, 这片阴影会在组成自己的小家后变得更加深重。 无奈的是, 面对总让人不舒心的原生家庭, 大部分人只能做选择题。如果让裴牧远去做这道选择题, 那老裴可以不是选项, 但寇老师一定是。 换句话说, 搞定了寇老师, 裴牧远才能坦坦荡荡地去扮演新的人生角色。 寇老师可以说是现代社会里极端母亲形象的代表人物了, 极要面子、思维固化、控制欲强、易逞口舌之快、不轻易认错, 她把对丈夫的失望变成让人窒息的控制欲强压在儿子身上, 她可恨的另一面是只有同等境遇的女性才能理解的可悲和可怜。 她是受传统思维影响,没跳脱出压抑婚姻的众多女性的缩影。她生活的重心全部落在丈夫跟儿子身上,前者不可控, 后者她便要紧紧抓牢,否则她将失去重心,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在局外人看来,她落到今天这个局面是自找的,亦或者是被老裴那个渣男害的,都不干裴牧远的事,裴牧远大可弃她而去。可一个男人成熟的标志,绝不是逃避。一个家,一场母子情分,抛开养育之恩不谈,绝不是你做得不对,我就不再搭理你。 何况究竟是寇老师病入膏肓无可救药,还是问题出在从未有关键人物想过要救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裴牧远这里,绝对是后者。 成年至今已经快十年,无论是主动选择还是被动接受,总之裴牧远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懂得对寇老师伸出援手。 小麦到底还是长进了。安屿所期望的,是即便他身边的这个人不是她,他也该和他这个土崩瓦解的原生家庭和解了。 可如果这人试都没试,就因家庭原因跟她分手,那她只会觉得这人依然是那个低情商的,只会威胁寇老师说“您的儿媳妇只能是静静”的莽夫。 - 安徒生今天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小麦哥提前为他庆祝他的四岁生日,不高兴的是,除了小麦哥,安家只派了安可做代表来参加这个超小型生日会。 安家的家庭群里,已经没有裴牧远。那晚跟安屿提了分手后,他自动退群。老安对此不置一词,又暗自观察了安屿几天,她除了比从前话少,偶尔有点心不在焉以外,别的一切如旧。 海兰说安屿这幅样子倒有些像刚生完安徒生之后的样子,跟老安一合计,说这么一搞,是不是对两个孩子太不公平。二人双双叹息,又道长痛比如短痛,这俩也不是没分过手,也都不见得是多么长情的人,先这样吧。 安可今天来,是老安的意思。总得有人护送安徒生,这人最好没心没肺,这样替安家跟裴牧远打交道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尴尬?安可压根也没觉得这两人能断得了,见着裴牧远还是姐夫长姐夫短,还给这位二姐夫支招。 “世界上最精明的小孩,一定是家里的老幺。”安可说。 裴牧远笑:“那可不是嘛,吸取了哥哥姐姐们的惨痛教训,能不精嘛。” “所以啊,你们这些独生子女,最该学的就是老幺精神,我总结下来,其实就三句话——做错事及时求饶,免被打;跟父母僵持不下时搞迂回,曲线救国;想要什么东西父母不给时装可怜,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裴牧远:“受教受教。” 小崽子听一耳朵不听一耳朵的,问:“哭才可以吃糖?谁家的宝宝这么可怜?” 安可指了指裴牧远说:“你爹。” 小崽子皱眉:“他又不是宝宝。大人要糖,自己赚钱买呗。” “是,那我顺便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吗?”裴牧远把小崽子抱起来,认真道:“为了以后能吃到糖,过几天我得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待一段时间,可能到你下个学期期末才可以回来。” “那是多久?”小崽子没有时间概念。 “等今年下雪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 “那说不定过几天就下雪了呢。”小崽子从他身上溜下去,去拆他送的众多生日礼物中的其中一个,他发现这里面是遥控飞机,惊叹地“呀”一声:“过几天你就带我去公园里玩这个吧,不要等下雪了。” 小崽子真正反应过来自己的小麦哥要走,是八月初下大雨的一天,安可领着他来机场给裴牧远送行。 他来过机场,知道坐飞机可以去很远的地方,他也看过电视上的离别,主角身边都是好几个人相送。他看到了只见过一次的漂亮姑姑,一个跟姑姑一样漂亮的跟小麦哥一样高大的叔叔,以及一个他分不清该叫阿姨还是奶奶的人。 后来,除了那个奶奶,几个大人都朝他走过来,姑姑捏他的脸跟他打招呼,叔叔拍拍他的头说他真可爱,唯独他的小麦哥,对他格外陌生似的,只交代他要听爷爷奶奶的话。 终于,小麦哥抱了抱他,要走了,要等下雪天才可以回来看他。 “哼!我不要你这个臭爸爸了!呜呜呜呜呜……爸爸……呜呜呜呜我不要你这个臭爸爸了……”他在安可的怀里对着裴牧远的背影狂哭。 姑姑和叔叔都蹲下来安慰他,一个说时间过得很快的,另一说如果他实在想爸爸,过段时间可以带他去找爸爸。 他什么也听不进去,拿安可的手机打给安屿,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说:“你也不准要他了。” - 十一月初,祝贺的新剧开播,因为他的角色讨喜,又跟剧中的cp戏外联合炒了一波热度,人气再次提升。 老安跟海兰吃不下这种偶像剧,勉强追了两个晚上后就弃剧。安宁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说祝贺好,安屿就好,祝贺红,安屿今年的业绩就好,年终奖也能多拿。 “静静的年终奖一到手,就要拿去还钱的,可不得多拿点嘛。”小纪附和安宁的话。 “还钱?她欠谁钱了?”海兰问。 安宁嗑着瓜子:“小裴呀,小裴的钱可全都给她买了房子了,老婆本儿都赔进去了。就算要小裴弥补静静跟咱们家这些年对安徒生的抚养费,也要不了两套房的钱啊。静静可是厚道人,房子两年内不允许买卖,加上学区还要用,这钱她说了要慢慢还一部分给小裴的,我算了下,起码还人家三百万才说得过去。” “三百万?”海兰惊呼道。 “那可不是嘛,那一片现在又涨了,一套小两室都炒到三百万了。小裴给她和安徒生买的可是两套三居室啊,她怎么说也要还人家一套的钱吧。”小纪再次附和安宁的话。 一旁的老安喝着功夫茶,慢声细语地对正紧急算账的海兰说:“你就听这两人胡吹吧,真要还,等两年一到,静静卖一套还人家就不得了,学区房会涨,小裴也当是投资了吧,卖掉的钱咱们原封不动还给他。” 安宁:“话可不好这样说,万一人家小裴这一两年要结婚呢,再万一,人家又跟别的姑娘养一孩子呢。” 小纪:“就是啊,小裴在咱们家死了心,可外头的世界多精彩啊,他这样的人,还愁找不到更好的姑娘吗?” 安宁:“但你们看看静静,她还有心找吗?我看呐,除了小裴,她谁也看不上。” “行了!”海兰听得不耐烦了,按着太阳穴说:“你们俩要是太闲了,就先对自己的婚事上上心,静静的事情轮不到你们俩扇耳边风。” “扇什么耳边风?”陪小崽子玩遥控飞机刚到家的安可喘着粗气问,她又指了指疯跑到满脸通红的小崽子一通抱怨:“这熊孩子,嫌我玩儿的没他爸好,非要跟他爸视频,我这个月流量又没了!” 听了这话,老安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海兰起身往卧室里去了,被海兰教训过的安宁跟小纪继续安静追剧。 小崽子扫了一圈,叹气道:“你们好无聊啊,我想静静。” - 墨尔本此时已是晚上十点,裴牧远挂了视频后,又坐在院子里发呆,他也在想静静。寇老师泡了安神的茶给他送过来,对他说:“已经三个月了,你陪我的天数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 裴牧远笑一笑,问她白天的心理测试做得怎么样。 寇老师对他翻白眼:“我倒是通过了,怕是你,快要思念成疾了吧。” 裴牧远说还好。 “那小家伙,比你小时候要招人喜欢。”寇老师每每想起安徒生在机场的哭声,心都会一紧。这样动容的哭声,她从来没在自己儿子这里听到过。 裴牧远点头:“是啊,他特别可爱。” “回去陪老婆孩子吧。接下来的治疗,我会自己坚持去的。”寇老师忽然说。 她到这里一周后,从一开始被裴牧远强制要求,到后来自己主动接受,她完成了当地知名心理医生第一个阶段的治疗。换了个环境,又加上有老友的陪伴,她慢慢开始打开心扉。而扭转她心态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发现自己跟裴牧远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裴牧远开始叛逆之前。 裴牧远愣了一下,没说话。 “回去吧,我想着你这里应该没什么钱了,刚刚给你转了一笔。”寇老师又说。 裴牧远这下开了口:“看吧,你到底还是疼我的。转了多少给我?不会就一张机票的钱吧。” 寇老师耸一下肩膀:“我一个离了婚的有钱女人,穷的只剩下钱了,数字你会满意的。” 2(风和日丽); 42、42 祝贺近期的行程十分密集, 一次重感冒后,他撒泼打滚求安屿给他安排几天短假,说要专心去谈几天恋爱。 “偶像是不配谈恋爱的!”安屿顶着黑眼圈和乱糟糟的头发, 在跟祝贺下一场活动的主办方对接,她跟对方的工作人员因祝贺现场的服装搭配出现分歧, 正在理顺话术想要说服对方,思路就这么被祝贺打乱。 昨夜祝贺收工晚, 安屿陪着他熬到后半夜, 今天一大早, 祝贺得空补觉, 安屿却要早起忙跟品牌方借衣服等诸多事宜。祝贺瞧这人此刻显然已在抓狂的边缘, 拿了把直发梳替她整理仪容仪表, 又卖萌撒娇:“好姐姐, 你也趁机给自己放几天假嘛, 裴老师难道不需要你吗?” 安屿不为所动, 对着镜子用手指抚了抚自己的眼角, 说:“早分了。” “真的假的?”祝贺大惊失色。 安屿胡乱抹了点眼霜, 说:“谈恋爱哪儿有搞钱重要。” 祝贺无语道:“裴老师养不起你吗?” “我要是想要男人养, 圈子里随便傍一大佬做金丝雀得了, 吟诗作画的我搞不来, 但每天夜里跳艳舞我还能不会嘛。”安屿玩笑道。 祝贺摇头叹息道:“看来是我高估了裴老师的境界了, 你们俩分手, 八成是因为你家熊孩子吧, 后爹不好当呀。” 安屿差点忘了裴牧远在祝贺心里还是“后爹”的身份, 此刻着急对接工作,无暇解释太多,胡乱应付一两句, 就让祝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祝贺刚一出化妆间的门,好巧不巧撞上这位“后爹”,他惊得花容失色,刚想折回去给安屿通风报信——她的前男友来了,裴牧远勾着他的脖子强行把他拐走。 两人在大厅里的自动贩售机前站定,裴牧远买了两瓶可乐,想起安屿是不允许这家伙喝含糖饮料的,又给他刷了个零糖零脂的气泡水。 “我是后爹这事儿,是静静跟你说的?”裴牧远拧开瓶盖喝了口可乐,看了眼祝贺,他仍惊慌失措着。 “裴老师,你今天来不会是来找前女友报仇的吧?”祝贺压根不跟裴牧远在一个次元,急忙坦诚内心的小九九,“你跟我助理有恩怨,但我们俩之间没仇没怨哦,你可千万别因为恨极了前女友,就……” “你怎么知道这后爹不好当,你当过啊。”裴牧远的语气极其低气压。 祝贺偷瞄裴牧远一眼,许久没看见他了,他似乎因失恋瘦了一些,状态比从前差远了,眼睛藏在薄薄的镜片下似笑非笑,说话语气虽听着傲慢,内里却透着伤感。唉,可怜的裴老师,怎么喜欢上的姑娘偏就有孩子了呢。 祝贺看着不落忍,好心安慰裴牧远道:“裴老师,这肯定不是你的问题,她家那个熊孩子我见过的,鬼精鬼精的,跟静静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肯定难搞……” “那是我亲儿子。” “啥?”祝贺愣一下神,很快又显得自己很机灵似的地说,“靠,不愧是我裴老师,境界果然还是高的。这样想就对了嘛,没费任何神,白捡一大胖儿子,多好哇。” 裴牧远喝着可乐,静静地听祝贺叨叨完,然后问他:“平时你读得懂剧本吗?” 祝贺:“……” 裴牧远起身,打算去找本尊算账,临走前,跟“大傻子”商量:“你今天先给我老婆放个假,回头我再让她给你放假,成吗?” “你们俩到底啥情况?静静刚还跟我说你俩分手了。” 裴牧远扭头就走,“她入戏太深了。” - 安屿站在窗户边打电话,她讲得太认真,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进来。 裴牧远坐在她的电脑前等她打这通工作电话,随手点了下鼠标,她电脑屏幕的背景跳转成奥斯卡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一张截图,完整版是他们俩的合影,她抱着狗,他抱着她。照片是多年前拍的了,不细想都快要忘了当时为什么要拍这样一张照片。 安屿听到动静后回过头来,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跟电话那头的人据理力争几句后,她结束通话,靠在窗户上抱着胳膊看裴牧远:“哟,您这是出狱了?” 裴牧远不理会她的打趣,也不看她。 安屿觉得这人好像瘦了,走过去近距离看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又伸出手捏一捏他的鼻子,按一按他的唇瓣,像在逗小孩。 裴牧远快要绷不住时,她把手往下探,飞快地从他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安全套。 “你……”裴牧远忍不住笑了。 “不是端着嘛,继续呀,别待会儿换个地儿又开始求我。”安屿把东西塞回他口袋里。 裴牧远抓住她的手指,像捧住失而复得的宝物,“我那房子好久没住人了,你在这周围挑个地儿吧。” “你预算多少?”安屿问他。 “随你高兴。” 安屿故意挑了上次两个人来过的那家酒店,又特意选了最好的套间。这人明明一穷二白,却非要装大款,那她便好好剥削他。 裴牧远去洗澡之前,把自己的笔记本从行李箱里拿出来,让安屿在他的电脑桌面上找惊喜。安屿开机后,在桌面上看到两个新文件夹,一个叫《我和静静》,另一个叫《我想静静》。 这两个名字看上去都很普通,她便把《我和静静》先点开。该文件夹里有十个文档,每一个文档都有一个初看看不出名堂,细看却让她十分羞耻的名字,比如第一篇叫《旖旎的她》,第二篇叫《醉生梦死》,第三篇叫《我种下的草莓园》…… 十篇文章记录了十次二人共度的快乐时光,有初经世事的青涩跟懵懂,有熟能生巧后日益加深的贪恋,也有开启恶趣味之后的酣畅淋漓,他们俩之间当然不止十次,是裴牧远凭借惊人的记忆力把那些美好的体验提炼成了十个大尺度故事。 她当初只要他写一篇,还是句玩笑话,他后来认真对待,一是相思成疾,二是告慰澳洲孤独的夜晚。现在他送给她十倍。 裴牧远用词之大胆,让安屿实在做不到细看。可她虽只是大致浏览一遍,脑中依然沾染了污秽。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往日衣不蔽体的露骨画面。 她决定先不去看《我想静静》了,她猜测那应该是他在澳洲时写给她的情书,此时去看,难免玷污了他的一片心意。 裴牧远洗到一半,她悄无声息地溜进去。两人都不意外。一个投怀送抱,另一个早就做好准备,布置好的浴缸便是证据。 膝盖落在铺了三层的浴巾上时,安屿在心中鄙视自己,头凑过去,这份鄙视加深。这人像安抚小动物似的把手掌裹在她的后脑勺上,渐渐地,带了些有节奏的力道,不再是安抚。 慢慢的,他的膝盖和脚掌虚在了她的视线里,她手掌撑着地板,头偏到一侧,重新找到呼吸。他又强迫她抬头,两人一高一低,视线穿过水雾交汇,她在他眼睛里看到癫狂的状态时,已经来不及…… 裴牧远帮安屿洗脸时,安屿气愤地抹了把脸上的东西胡乱地往他身上蹭。他深知自己又一次犯了她大忌,干脆将错就错,试了试他从前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 《我种下的草莓园》里写着——我虽种下了一片草莓园,但里面的草莓都是假的,都不及园中的两颗真樱桃的好看。 龙在柔软的云中穿行,是美妙的,飞行时,闻一闻樱桃的香气,是能灵魂出窍的。龙吃不了樱桃,却可以让樱桃的色泽变得更浓郁。 跟樱桃一样红的,还有某人的眼睛。 后来龙回到熟悉的海里,引惊涛海涛化为汹涌暗潮,将贪婪藏于水下。 …… 安屿的胳膊悬在浴缸边缘时,像一个刚从战马上下来的女将领,这是她打得最漂亮的一场仗,得益于有个聪慧有耐心的军师。 军师呕心沥血,此刻也疲惫不堪,问女将军是否还战,无人应答。 这是安屿的醉生梦死,从此她开始恋战。 …… 回归正常状态时,夜幕才刚刚拉开。但安屿已经没了聊天的气力,她睡着前,只问了裴牧远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给自己减刑的? 裴牧远回了三个字——苦情戏。 裴牧远又嘲笑她:“像你这种戏精,估计就算没人逼你演,你的戏也应该很精彩吧。” “那是,海兰马上要带我去见心理医生了。”安屿嘟嚷完,昏昏睡去。 “你先别睡,我还没问你安徒生呢。”裴牧远拍拍她的脸。 安屿十分不耐烦地说:“他天天找你视频,有什么好问的。” “可是他还是不叫我爸爸呀。”裴牧远丧气道。 “他也不叫我妈妈呀,睡吧睡吧,我真熬不动了。” “我好想他。”裴牧远自言自语。 “那你应该一回来就去找他。” “我更想你。” “知道了知道了……” “你想我吗?” 安屿已在梦中。 裴牧远吻一吻她的眉心,兀自又说:“我好爱你。” 43、43 第二天早上醒来, 安屿发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她四处寻找衣物,结果只找到内.衣,她的打底衫、风衣和鞋全部消失不见。 她立即发消息给裴牧远:“你又搞什么鬼?” 裴牧远很快回她:“昨晚气氛好, 就没跟你算你说我是后爹的帐,但不代表我不生气。” 安屿反应过来, 让他立刻带着她的衣服滚回来听解释,否则后果很严重。 此时门铃响了, 是客房服务, 安屿穿上酒店提供的浴袍走过去开门, 服务生送进来早点, 说这是裴先生特意为安小姐准备的。 几份精致的摆盘中插着一张用木底座固定的贺卡, 安屿把贺卡拿起来打开看, 里面是裴牧远亲笔写下的一句话——拉拉筋吧, 我中午回来就要看你跳艳舞。做不做得了大佬的金丝雀, 大佬说了才算。 安屿笑着跟服务生说谢谢, 然后把贺卡扔进垃圾桶里。 裴牧远一个小时后回来, 手里提着好几个奢牌大纸袋。身为新晋“大佬”, 他亲自出街去给自己的“金丝雀”置办行头去了。 安屿正半靠在床上赏析他写的《我想静静》, 情绪在文字中, 抬头看他的这一眼, 眼睛里是很明显的柔情。 《我想静静》写的实在令她感动。裴牧远记录了自己在澳洲的一百天生活, 细节描述生动细腻。 有一回他陪寇老师去逛超市, 无意间在母婴区看到安徒生喝的那款, 当年安屿费尽周折托朋友代购回国的进口奶粉, 他就买了一罐回家。当天晚上他冲泡一杯,尝了尝味道,记录道:“原来小崽子小时候的口粮是这样的味道, 我从来没给他冲过一次奶粉,喂他喝过一次奶,但我可以想象你做这件事情时的样子,他小小的,软软的,窝在你怀里,或是蜷缩在你身侧,你看着他的小嘴不断地吸吮,你会笑,他会慢慢闭上眼。你说他那时候的样子很像我,那你看着他的时候有没有想念我?不管怎么样,我在喝这杯牛奶的时候很想你。” 又有一回,他陪寇老师去短途旅行,他们在半路上看见了一只树袋熊,他会说:“你最喜欢的动物是海马,你应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是考拉。这是因为,你第一次喝醉后,就像一只考拉似的扒在我怀里,酒醒后你死活不承认你酒后吐真言,说你喜欢我,但天地良心,我是真的听到了,所以,你动心应该比我早,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看到任何东西都可以想到你。我每一天都比昨天更想你。” 还有一回,他为了取悦寇老师,研习了一点厨艺,他立刻想到回来以后他可以煮东西给安徒生和她吃,他写道:“今天尝试着烤了一只鸡,是你喜欢吃的,为了公平,我明天会试着再做一次安徒生喜欢吃的披萨。话说回来,等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家,我们一家三口需要自行解决吃饭问题时,我们家到底谁做饭?总不能让孩子跟着我们俩一起吃外卖吧。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你不做,行吧,那你就其他方面卖力一点。我说的当然不是赚钱,我又不打算做个软饭男,你懂的,该跳舞你就跳舞,该唱歌你要唱歌,你欠我的堂会,以后每晚都要唱。我不是什么富二代,我包养你的方式,是做一切你不想做的家务事。” 最让安屿动容的,是他讲到某一天深夜,他陪失眠的寇老师的聊天,他们终于聊到那一年过年,她去他家里。他后知后觉地写:“那一天你一定很难过。请原谅我当年的稚嫩和莽撞,如果时间可以回到那一天,我会沉下心来搞清楚你跟我分手的原因,绝对不会再对你傲慢。汪汪汪~这声音明明很动听,做狗又如何,我觉得奥斯卡就很快乐。” …… 裴牧远被安屿这么看着,视线落在她身上宽大的浴袍和慵懒的体态上,还真产生了某种不太正面的猥琐想法。他随手打开一个纸袋,把一个用精美的布袋包裹的名牌包扔到她的手边,说:“这么多年了,我总算有机会送你个包了。” 安屿怀疑他去澳洲一趟,脑子出了点什么问题。两人这一路风风雨雨地走过来,从来不是奢侈的恋爱方式,他突然搞这么一下,她只觉得此人有病。 果然,他又说:“先别急着感动。我得跟你坦白,我走之前送你的钻戒,钻石是假的,那会儿我已经没钱了。我知道送包这种行为很俗,但我就想告诉你,哥哥我一旦手上有点钱了,绝不会亏待你。之前我们俩为了存钱买房,从来没有过这么奢侈的行为,现在房子到手,也该适当挥霍一下了……” “你哪儿来的钱?”安屿审问道。 裴牧远坦白道:“继承了一点家产。父母离婚的小孩,总归是可怜的。拿点补偿也是应该的,对吧?” “多少?” 裴牧远没作声。 “嗯?”安屿皱起眉头。 “一套学区房的钱。” 安屿“哦”一声,把手摊开:“欠条打了吧?” “打什么欠条?” “装什么蒜?” 知裴牧远莫若安屿,裴牧远临走前,当真给寇老师打了个张欠条留在墨尔本。不多不少,寇老师正好转了一套房子的钱给他。 这是裴牧远自大二经纪独立开始,第一次接受寇老师的馈赠。这并不是寇老师“洗白”的信号,而是裴牧远身为人子,重新做回她小孩的一次撒娇和示弱。 安可的“老幺思维”真的很好用,对付偶尔走极端的大人,最快缓和关系的办法就是在她面前做回小孩。 - 天气一转凉,安徒生格外开心,他每天早上起床都问老安什么时候会下雪。老安说要等到他穿棉袄的时候,于是他又开始问海兰,他什么时候可以穿棉袄。 今天晨起,下了一阵小雨,海兰给他添了一件薄毛衣,他不高兴,说穿一件棉袄就好了。海兰说这个天气穿棉袄,他去学校里会被同学们笑话的,他说笑话就笑话,有什么了不起,穿棉袄才酷。 最后,海兰给他穿了件棉马甲,说这样也很帅。 因为下雨,今天的户外活动取消了,同学们坐在教室里玩游戏,只有他心不在焉,一直盯着窗外,想这雨什么时候可以变成雪。 他上一次跟他的小麦哥视频是三天前了,那天小麦哥的故事讲到一半,他就睡着了,他现在好想把故事听完。 快放学的时候,他的好朋友小泽问他,今天是谁来接他,他说应该是宁宁吧,又一想,要是下了雪,说不定就是小麦哥了。他兴致缺缺地往校门口走,突然,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是老安,也不是小纪。他到处搜寻这个声音的来源,最终在他发现他的小麦哥之前,他被小麦哥抱了起来。 他再一次成了校门口的众多小朋友中,视线看得最远的那个。 他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的神情不是哭也不是笑,他就那样痴痴地把头埋在小麦哥的颈窝里一会儿,然后对他的小麦哥说:“吃个冰激凌吧,我看看冻不冻嘴,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裴牧远没有给他买冰激凌,跟他上了公交车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粘土做的小飞船送给他。 “可以吃吗?”安徒生问。 裴牧远说不可以吃,这是他亲手做的,用土做的,又问他:“你喜欢吗?” “也太像一个好吃的糖了吧。”小崽子把小飞船捧在手心里,举高了仔细看,上面画着一个很模糊的有点丑的小狗头,不是奥斯卡,是他的太空狗阿布,他“哇哦”一声,说:“画的好难看呀。” 裴牧远笑出声来:“能不能给点面子?这个我做了两三天呢。” 安徒生只好亲了亲小飞船的船身,“让老安钻个孔行吗?我把它绑在阿布的脖子上。” 车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小崽子又自言自语道:“那明天一定会下雪的吧。” “你喜欢下雪天吗?”裴牧远问他。 他说现在比以前更喜欢。 “那今年冬天,我带你去看很大很大的雪吧。” “可以骑麋鹿吗?” “应该不可以,不过可以滑雪,可以坐雪地摩托,也可以站在雪堆里吃冰激凌。” “那什么时候可以去?”小崽子一激动,胡乱说了一大堆裴牧远听不懂的,兴奋过去后,他又“哼”一声,“那你就别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我给你能量药水,不要再死机了!” “好,那你喂我喝能量药水吧,苦不苦?” “不苦不苦,是甜甜的。” - 安宁提前回家,告知老安和海兰裴牧远已经回国,并且今晚去接安徒生放学后会来安家。 老安问:“那是要在家里吃晚饭?” 海兰叹口气道:“这见面得多尴尬啊。” 安宁说叫了小纪回来作陪,他要肯留下吃饭就吃,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他毕竟是安徒生的亲爹。 “那静静晚上回不回来啊?”老安跟海兰同时开口。 “问了,说等小裴走了她再回。”安宁把她跟安屿的聊天记录给老安和海兰看,“静静原话,说断就要断干净,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吧。我觉得也是啊,两人分手分那么惨,静静也消沉好几个月了……” “惨?”老安鄙夷道。 “不惨吗?他们俩感情有什么问题吗?静静这么多年也就处过这么一个对象,分分合合的,这不是折腾她嘛。” “你的意思是在怪我跟你爸咯?你之前那个婆家让你吃的什么亏,你忘了?”海兰重提旧事。 安宁无语道:“我不想提那家人,小裴跟那渣男完全是两码事。我懒得跟你们俩叨叨了,这事我不掺和,只要静静好就行。” “好啦好啦,这事怎么还弄得大家都不高兴了呢。”老安把安宁的手机还给她,对海兰说:“我瞧着静静这个样子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今晚上小裴既然要来,那就叫静静也回家吧,我观察观察这两人。” “观察什么?你以为演电视节目呢?哦,旧鸳鸯能否冲破层层阻力重修旧好?”海兰模拟着某情感类观察节目的主持人口吻说道。 安宁“噗嗤”一声,接着道:“下面我们有请棒打鸳鸯的女方父母上场……” 老安别了安宁一眼:“你们这些做子女的,哪里懂得做父母的心。罢了罢了,你以为我想做坏人吗?谁不想做开明的父母呢?” 海兰听的糟心,摆摆手:“烦人得很,我不管了,随便你们折腾去。小时候怕你们外边受人欺负,长大后怕你们遇人不淑,怕你们嫁得不好,女儿难养啊,我一养还是三个,我跟你爸活着一天,就有操不完的心。” “是是是,您二老辛苦了。下辈子投胎,我来做你们俩的父母,换我操心,成吗?” 安宁话落,安徒生在门口叫唤:“开门呀开门呀,是我回来了哦。” 海兰离门最近,走过去把门打开。见着裴牧远,她心里“呀”一声,这前女婿怎么瘦了这么多? 裴牧远提着礼物客客气气地进了门,老安心理素质最好,没事人似的跟他寒暄起来,还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安宁在一旁看着,想老安不愧是出了名的笑面佛,他跟海兰也算是绝配了。她打算哪一天认真跟小纪和裴牧远科普一下,老安当年是怎么凭一个老实本分的穷小子形象智取村霸的女儿胡海兰的。 老安让裴牧远喝茶,安徒生见状,急忙阻止。他踩着小凳子去够放在五斗柜上的一个药盒,拿到东西后,他塞进裴牧远手心里,又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他:“快喝快喝,这就是能量药水。” 裴牧远仔细一看,这分明是一包儿童益生菌。 “你给他喝这个做什么?”老安问小崽子。 小崽子:“提神啊。” “谁告诉你这是提神的?”安宁笑。 “静静啊。” 小崽子见安屿总是喝咖啡,就也要,安屿自然不给,只好骗他说他的益生菌是能量药水,能提神,效果比她的咖啡更好。 每一个小孩都想做永动机,想一直一直玩,所以小崽子就信了。 老安观察裴牧远的神色,小崽子说完“静静”两个字后,他眼角下沉,攥着益生菌的手不自然地握紧又松开,他心中惋惜,心想这孩子瘦的不像样,待会儿还是多做几道好吃的给他补补吧。 安宁也观察着裴牧远,他瘦是真瘦了,状态也装得像失恋,可他衬衣领口处那个红印子怎么就那么刺眼呢。她跟小纪还偏要配合这俩演下去。海兰说父母不好当,那有两个糟心妹妹的姐姐就好当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补全啦,今天就不更新啦,明天我会一口气把正文结局两章放出来,字数应该很多。 此文应该会有番外,写一写《我和静静》的1.0版本,还会写一个跟安徒生有关的彩蛋。 44、44 得到老安的召唤, 安屿提前回了家。她换上裴牧远给她买的超贵的衣服和高跟鞋,背上巨贵的包包,摆出一个女明星的高调姿态, 一进家门,就给在座的所有人分发礼物。 给老安的是典藏版普洱茶砖, 给海兰的某大牌整套护肤品, 给安宁的是经典款钻石项链,给小纪的是充分满足他鞋奴虚荣心的限量款球鞋,就连不在场的安可,也得到一个最新版iPad Pro。安徒生的礼物最没创意,但是是他点名要的拳击手套和轮滑鞋,他比在场所有人都高兴。 “你这是提前发年终奖了?”小纪第一个发问。 安屿绕到离裴牧远最远的地方坐下来,摇了摇头,说是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哪个朋友能这么大手笔?”海兰认识她这套护肤品的牌子,一小瓶精华就要小一千块钱,她又瞅瞅老安的茶砖,心中质疑这礼物的来路。 “不方便说。”安屿情绪平淡, 一副卖关子的样子。 老安最是“清高”, 藐视自己面前的茶砖,继续喝他平价的普通茶叶,说:“你不说清楚我们怎么好收。” “处新对象了?”安宁接过话茬。她特意看一眼裴牧远,低声对着安屿说:“小裴也不是外人, 要真是牵扯到你给安徒生找后爹的事儿, 他听听也无妨。” 听了安宁这话, 海兰当即变了脸色,看一眼老安,为避免尴尬, 他正穿上围裙自然而然地离席,说要去忙活他的厨房事业了。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静静熟悉的品牌方多,指不定是她自己花钱特价拿的,哄我们开心的。”小纪拍一下安宁的大腿,跟海兰交换一个眼神,示意她去帮厨。 海兰便把安徒生从玩具堆里捞出来,“我们去帮爷爷洗菜吧。” “好!”安徒生是唯一一个痛快拆掉礼物并立刻享用的,他兴高采烈地戴上他的拳击手套,胡乱挥舞着,“兰兰,我帮你把西红柿锤个稀巴烂,我们煮意大利面吃。” 客厅里只剩下四个年轻人,电视上正在循环播放一个跟此时气氛格格不入的保健品广告,他们各怀鬼胎地赏看着。 海兰趴在厨房的门缝上偷看,老安锅里热了油,但为了偷听没开抽油烟机。安徒生专注地用拳头试验各种食材的柔韧性,最后找到一块很有韧性的牛肉,开始无节奏地捶打。 “爸爸今天去接你放学,有提到妈妈吗?”老安见外边半天没动静,就找小崽子打探敌情。 小崽子嘴里念叨着:“我打我打我打打打……” “你问他有什么用啊。”海兰无语道。 小崽子却又开口:“小麦哥喜欢静静。” “他跟你说的?”老安语气亢奋。 小崽子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说:“是男人,就承认喜欢静静。” “你说啥?你又跟着他们瞎看什么电视剧了?”海兰失笑。 这句话还真是电视剧里的台词,是祝贺饰演的那个角色的原话,只不过女主角的名字被小崽子私自改成了静静。 小崽子不想跟他们聊无聊的天了,回到自己的世界,决定靠着捶牛肉练出绝世神功。 看保健品广告的这四个人,看着看着,有三个各自刷起了手机,唯独裴牧远,他隔着安宁跟小纪,遥遥相望着安屿。 “倒真是挺痴情。”老安心中有了数,觉得再看下去倒真像是看虐心电视剧了,就把抽油烟机打开,准备一展厨艺。 “哎呀,静静说话了。”海兰烦躁地拍了老安一下,走过去把火关掉,又把窗户打开散油烟。 安屿猝不及防地就对裴牧远开了口,她说:“我知道你现在手头缺钱,不过我一时半会儿真拿不出那么多钱还给你,你要是急着买婚房,别处想想办法吧。” “婚房?小裴有人了?”海兰惊得掐了老安一把。 这下老安耳朵贴门贴得更紧了。 只见裴牧远苦笑道:“我结哪门子婚,我还想找你要安徒生的抚养权呢,老婆我这辈子就别想了,我后半辈子就指着这孩子过日子了。” “天哪天哪天哪,你瞧瞧你瞧瞧,到底还是提到抚养权了。”海兰顿时就想开门出去。 老安拉住她,叫她莫慌。 “你想得美,孩子后爹我都找好了。你可以没有老婆,但我以后肯定要有老公。你不要我,多的是男人稀罕我。我找的这人吧,还挺有钱,人家不在乎帮我多养一个孩子。”安屿又看向安宁跟小纪:“我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加起来小十万块钱吧,都是人家买的,还有我这个包,你们看看,我什么时候背过这么好的包啊。” “难怪呢,我说你哪儿能舍得给自己买这么贵的包。”安宁接过安屿的包看了看,“啧啧”两声,“你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傍大款,还真是梦想成真了呢。” “哎呀,有钱未必就是好。这男的家里什么情况啊,多大了啊?”小纪开了口。 安屿说:“三十多吧,比我大个十来岁。他是个孤儿呢,没爹没妈,我跟他以后真是一点负担也没有,老安跟海兰可以放一百个心了。而且他这个人吧,除了有钱,还有个别的条件挺吸引我的。他离过婚,带着一个女儿,我这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我见过他闺女,那真是跟我想象当中的女儿一模一样的漂亮乖巧,比安徒生还小一岁呢,现在还不记事,我要是上上心,一准能让她觉得我就是她亲妈……” “演,接着演,言多必失。这丫头这拙劣演技,得亏没进娱乐圈。”老安听到这里,拍拍海兰的手,“瞧着吧,她这就是演给小裴跟咱们俩看的。” 海兰别了老安一眼:“那她带回来的这些东西是天上掉下来的啊,她钱都紧着安徒生交学费了,她哪儿有这么多钱?” “这不是问题关键,关键是,你看看小裴,她这效果一下子就达到了啊。” 海兰顺着老安的视线看过去,裴牧远跟被点了穴似的坐在沙发上,两个手肘撑在膝盖上,头垂下去,一言不发。 “唉……”老两口又双双叹气。 隔了几分钟,安宁跟小纪又插科打诨带动一波气氛后,裴牧远终于开口,他起身对安屿说:“分手的时候我们俩说好的,谁先另外找人,谁就要放弃安徒生的抚养权,我咨询过律师,我只要掌握了亲子鉴定,证明安徒生是我的小孩,我是有机会争取他的抚养权的。” “哎呀小裴,你这说的严重了啊。什么抚养权不抚养权的,静静说不定跟你开玩笑呢。”身为安家打圆场第一人,小纪总是特别会“踩点”。 “姐夫,就算她是开玩笑,可你瞧瞧她恨我恨得这个样子……”裴牧远痴痴地坐回沙发上,摇头苦笑道:“是我想分手的吗?谁不想跟自己老婆孩子生活在一起?我一没出轨二没负债,不过就是摊上那样的家庭,跟静静分手后,我跟我爸放了狠话,以后除了他有个灾有个病的,我会尽到责任,别的我一概不管,他也同意。从小到大,他本来就不怎么管我,现在他心思都在他的小女儿身上,他有钱养,有心过他自己的日子,我对他来说就是一路人,从此以后我们父子缘分就算是彻底尽了,我妈那边,我没办法逃……” “你说这些干嘛?要卖惨别到我家来。”安屿甩狠话打断裴牧远。 “死丫头说什么呢。”安宁学着海兰平时的样子打一下安屿的头,“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啊,怎么一个失恋把你心态都搞崩了呢。” 安屿无奈道:“我辛苦赚钱把崽子养这么大,我有回头找过他吗?是他滚回来求我和好,要认孩子,结果又弄这么一出,换谁心态能不崩?” “这倒也是,静静,说到底还是你最不容易。这折腾来折腾去,还是你最遭罪啊。”小纪适时地点了题。 海兰掐一把老安的大腿,“不行不行,看不下去了,跟看电视剧似的,看得我好累。静静这臭丫头年纪小的时候也没搞什么为情所困,现在跳出来搞这一出,目的性也怼强了。” 老安没认真听海兰说话,自顾自地分析道:“小裴的话倒是让人听着心酸,这孩子,也是不容易啊。” “那怎么着?是配合他们演下去,还是你出面打个太极?咱俩可说好了,当初你来做坏人,今儿如果要收场,你也得冲在前面。”海兰一回头,安徒生满脸都是污渍,一大堆食材洒落在地上,整个厨房成了他的战场。 他嘴里还碎碎念着:“吃土豆长不高,吃菠菜长不高,青菜都很难吃啊,牛肉咬不烂,我打打打,我要吃大鸡腿儿,吃一个可乐鸡翅,再吃一个小虾虾,吃完再减肥吧……” 他还没念叨完,就被老安拎出厨房拎到卫生间里,去整顿身上的卫生情况了。 小崽子的视线匆匆飘过客厅,他大叫道:“不要再吵架了!静静你声音最大!” 四个年轻人:“……” 裴牧远见海兰啃着生西红柿从厨房里出来,起身过去跟她道别,说留下吃饭安屿不高兴,没必要让大家尴尬。 海兰看了他一会儿,半天没说话。 他正绷不住要挪脚,海兰云淡风轻地跟他说:“别走啊,上回你装醉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们家的女婿,不会喝酒可不行。” 裴牧远一怔。 安宁和小纪互看一眼,又齐齐看向安屿,只见安屿还在戏里,哼笑一声:“女婿?经过我同意了吗?” 海兰把擦手的纸巾揉成团扔在她头上:“得了吧你,还演上头了?你哪句话不是在打我跟你爸的脸?” “我就是很委屈啊,就算是我当初年纪小任性,也不该这么惩罚我吧。”安屿流下眼泪的时候,她自己都惊呆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入戏了。 裴牧远心中也一惊,但涌上眼睛里的又是另一种情绪。他不觉得她是在假哭,他被她传染了,鼻头莫名一酸。 赶在安宁前面,海兰抽了张干净的纸巾塞到安屿手里:“是,你爹妈耽误你跟帅哥谈恋爱了,耽误你傍大款了。你今晚最好回去好好跟你的有钱男朋友算算账,你们俩搞这一出,挥霍掉的人民币怎么找补回来。小票都还在吧?明天一早就把这些东西拿去给我退了。” 海兰话落,安屿“哇”地一声哭出来,她拽着海兰的手死活不放,边哭边说:“他给我,给我们家里人花点钱怎么了?他的所有钱都是我的,都是我说了算……” “静静——”大人们正迷茫安屿突然的“崩溃”,裴牧远也还没来得及产生应对机制时,小崽子湿着脸从浴室里跑出来,他爬到安屿腿上坐着,手捧着她的头说:“是谁在欺负你?不要哭,宁宁说女孩子哭了不漂亮。” 安屿只好强忍着情绪,拿纸巾胡乱地擦一把脸,然后跟小崽子解释:“我只是想起来一件很伤心的事。他们才不敢欺负我呢。” “那别想了。”小崽子摸一摸她的脸,从她身上下去,又乖巧地坐在海兰身边,晃一晃海兰的手:“别再说静静了,静静很好啊,可可总是欺负我,你说可可去。” “嗯嗯嗯,知道了。”海兰把小崽子抱起来塞到安宁的怀里,对安屿说:“回屋哭吧,趁机去跟小裴打个商量,你们俩这往后怎么弄,安徒生可以先不提,但小胖到底该怎么解决?” 小纪顺势把裴牧远往安屿这边推:“就是啊,这奥斯卡现在被我们养刁了,除了肉,啥都不吃……” 安屿飞快地扫了裴牧远一眼,纵然是在这种焦灼的气氛中,这人听到他的狗吃了人类的食物时,眼里还是一扫复杂情绪,凶光毕现。 - 关上房门,裴牧远仔细检查奥斯卡的毛发,奥斯卡对他呜咽着挣扎,根本不想好好配合他。 安屿冷眼看着这人,轻轻一召唤,奥斯卡立刻跳到她怀里。她对裴牧远说:“合着我们家就是上辈子欠你的,先是帮你养娃,现在又帮你养狗,你倒好,还在那里计较它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你知不知道老安天天遛它有多辛苦。” “我没计较,入乡随俗,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它健康就好。”裴牧远言归正传,追问她:“你刚刚哭什么?” “这说明我是个好演员,我吃透角色了。”安屿嘴硬道。 裴牧远把安屿捞过来坐在自己怀里,下巴枕在她肩膀上,“鳄鱼的眼泪,真香。你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在我面前流眼泪,竟然是在这种时候。你是被兰姐的话感动了吧,瞧,无论咱们在父母面前怎么作,用多么幼稚的手段跟他们对抗,到头来,还是逃不出他们的五指山。” “这种戏,他们俩当年又不是没在我外公面前演过。我这一身本领,哪一样不是真得他们俩真传。倒是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裴牧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演?” “过奖了,我是感受派,跟你们学院派的比不了。你是从小耳濡目染,又有大把机会锤炼演技,我呢,是经过生活的毒打,受过这份罪,把这种难过的感受刻在心里了。” “是吧,那接下来怎么说?”安屿捏一捏裴牧远的鼻子,“我外公临走前,我在他面前发过誓的,我是一定要在家里招女婿的。” “我现在这样,跟你们家上门女婿有什么两样?我爹不疼妈不爱的……” “少来,你还真卖起惨来了。瞧你今天阔的,一掷千金的样子学什么土大款呢,要不是寇老师支援你,你回来之后怕还得要我养吧。就凭这一点,你就不配在我面前卖惨。” “我哪儿敢。我这不是学人家言情小说男主角的标准操作,满足你的粉红少女心嘛,你那书柜里,藏着那么多霸总文学,跟他们比,我这算得了什么。” “那都是安宁的书,我跟可子从来不看的好嘛。我只看带颜色的。”安屿开着玩笑,又问正事:“这些东西的小票呢?我过把瘾得了,明天还是都去退了吧,他们肯定不要的。” “扔了。” “啥玩意儿?” “跟你学的啊,你不是总做这样的事情嘛。” 安屿:“……” 裴牧远说,这些年,抛开真金白银不谈,安家的哪一位不是倾其所有的爱给安徒生,给她。一份小小的礼物根本不足以回馈这份爱。 - 海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瞥一眼安屿的房门,跟安宁说悄悄话:“这小裴,完完全全被静静这个死丫头给带坏了,男人要么丑一点,要么笨一点,又帅又聪明的男人啊,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小纪从厨房里探出头:“那我是丑还是笨?” “什么破房子,隔音效果这么差。”海兰又笑道:“你是我亲儿子哟。” 安宁立刻比了个嘘声,让海兰声音小一点,别让房间里那位二女婿听到了。 安徒生正在练拳,看到这两人说悄悄话,问她们在说什么。 安宁说:“说你爸帅呢。” 小崽子问:“那我帅吗?” “你随你妈。”海兰笑。 “好吧,我打拳第一名,我厉害就行了。”小崽子自言自语。 “傻孩子,你妈长得多好啊。” …… “你不觉得安徒生……稍微……被你们家里人……养的有点胖吗?”裴牧远偷听了客厅里的话后,对安屿说。 “这话你有本事对海兰说去。”安屿冷笑一声。 “不敢不敢,小孩子长身体嘛,应该的,我小时候也不是特别瘦的那种小孩儿。” 安屿说:“我就不喜欢太瘦的男人,你最好赶紧回到之前那个状态,否则一定在我这儿失宠。” “你以为我想瘦吗?算了,不提了,提了你又说我卖惨。”裴牧远抿着嘴角靠在窗边站着,样子既落寞又孤单。 “你过来。”安屿叫他一声。 裴牧远没动,兀自叹息:“像我这种又帅又聪明的男人,果真不讨丈母娘欢心。” 安屿只好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我们俩,注定是同病相怜。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我不跟寇老师一起过日子,你也不跟我妈一起过日子啊。我宠着你不就好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一点还有一更。 45、45 平安夜前夕, 裴牧远想挑个时间带安徒生跟闫家兄妹一起吃顿饭,一是想正式带小家伙跟这兄妹俩打个照面,二是为了答谢闫家出面为他们协调签证事宜以及在澳洲对寇老师的照顾。 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 他就有问安屿想不想一起去。安屿内心是无所谓的,但考虑到她上一次跟闫蓁交锋的场面过于刺激, 便让裴牧远先去探探闫蓁的口风。 闫蓁的原话是:“哟,鸿门宴吗?你媳妇儿是打算投毒于我还是准备直接拿餐刀跟我血拼?” 裴牧远轻笑一声:“言重了。我媳妇儿要想杀你, 徒手就可以了。” 当闫蓁真跟安屿面对面坐在刀叉锃亮的餐桌前时, 她又怀疑起对面这个女人的动机——这女的怎么可能想杀她呢, 时隔多年, 她身边还是坐着当年自己费尽心机都得不到的男人, 还多出一个跟这个男人所生的萌翻天的小崽子, 她不要太得意哦。她巴不得自己一直看着她幸福下去。 “安徒生, 你觉得你妈妈漂亮还是姑姑漂亮?不许说都漂亮哦。”闫蓁摸摸小崽子的头, 问他。 小崽子想了想, 说:“那就都很一般吧。” 闫蓁:“……” “你儿子还真是神逻辑。”闫灼被逗笑, 又问:“那是你爸爸比较帅还是小姨夫比较帅?” “小姨夫?”闫蓁跟安屿同时惊声道。 “开个玩笑嘛。”闫灼看着安徒生:“你说吧。” 小崽子郑重地冲他点一下头:“你。” “有眼光。”闫灼笑弯了眼睛。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裴牧远帮安徒生把肉切成小块, 气定神闲地问。 小崽子搂着裴牧远的脖子, 凑近他耳朵说:“我是逗他开心嘛, 你不要吃醋哦。” 小朋友的悄悄话都是掩耳盗铃, 在座的几位都听到了。闫灼啧声道:“鬼精鬼精的, 真不知道是随了你们俩谁。” “那你爸在你心中是最帅的男人吗?”闫蓁又问。 安徒生摇摇头。 “那谁是?” 小崽子没了耐心, 把餐盘上的装饰花递给闫蓁, “送给你姑姑。”然后他就跳下餐椅去窗边看夜景了。 裴牧远跟过去陪他, 留下安屿一人应对这兄妹俩。闫灼趁裴牧远不在,问安屿:“冒昧地问一句啊,我是真的很好奇, 当初你怎么就一个人跑去把这孩子生了呢,你也太酷了吧。” 闫蓁也盯着安屿,等着她亲口回答这个问题。 “我脑子不好呗。”安屿端起酒杯敬这两人一杯,自己先干掉,“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们权当看故事。” “你何止是当年很勇,你这些年还真是一点也没变。我怎么就还是那么讨厌你呢。”闫蓁跟她碰一下杯,这才对闫灼说:“去年冬天我重感冒,就是她把我推下泳池导致的。” “拜托,游泳馆里一点也不冷好嘛。”安屿无语道。 “还有这事儿?蓁蓁你也够能忍的嘛。”闫灼笑道。 安屿也笑:“不是说要报警吗?后来怎么就没声音了?” 闫蓁下巴对着不远处的安徒生抬一下:“我看在我大侄子的面上,懒得跟你计较了。我们俩之间的过节又何止这一星半点儿。” “行啦,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闫灼打圆场道。 “说你呢小孩儿,这有你大侄子的糖,要吃吗?”安屿说着话,拿了颗安徒生的糖果扔给闫蓁。 闫蓁把糖果放在闫灼的面前:“加油啊哥,追到她妹妹,你就又跟裴牧远是一家人了。” “别了吧,你这么讨厌我,我怎么敢让你做我妹妹的小姑子。我们俩,最好不要产生任何亲戚关系,你说对吧。”安屿又敬闫蓁一杯酒。 “同意。”闫蓁将酒一饮而尽。 一周前,安屿收到一封陌生邮件,她当是工作邮件打开,结果却是寇老师给她发过来的一封短信。 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五行话,大致意思是,寇老师希望安屿能给予她儿子更多的包容与爱,她说她不会掺和他们一家三口的未来生活,她们俩也不一定要来往,她愿意去尝试更开放的长辈与小辈的相处模式。 安屿思考了一个上午,回复寇老师八个字:求同存异,各自安好。 不投契的两个人,例如她跟闫蓁,不一定要握手言和做朋友,也可以选择做有事见面无事失联的“陌生人”。而她跟寇老师,求的那个同,是裴牧远,只要这一点达成共识,彼此都想通,她们之间未尝不能建立一种跳脱传统模式的相处方式。 只不过,安屿倒是早早就想通了,可裴牧远,他依然纠结着他在海兰心中的形象,这一点,安屿不打算过分干涉。她想,总有一天,这个人终究会在平凡且琐碎的生活的洗礼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尽管,她好讨厌用琐碎和平凡来概括他的一生。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总希望他离鸡毛蒜皮的生活远一点,离风和日丽的理想人生再近一点。可最终,他认定的理想人生,非她所想。 他想要的,不过是跟她在一起过这一生。所以无论她的人生是什么样子,他都甘愿接纳。 - 圣诞节当天,安徒生看到了他从前只在电视里看到的大雪。他听他的小麦哥跟静静说,他们俩之间,好像每到大雪天,就总会发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他想不通,雪这么美,这么浪漫,会有什么不愉快呢。 在雪地里打滚,又被小麦哥埋在雪堆里时,他快乐极了。他说小麦哥说话总是很算数,说带他看雪就看雪,从来不失约。 可他的静静这次出来旅行好像不太开心,昨天晚上,他无意中听见静静说小麦哥做了什么手术不跟她商量,导致她带的什么好看衣服穿了也没用。他只听懂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从此之后,他应该没机会再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 这样也好吧,他想。他不想静静的肚子上再出现一道会让她疼的疤。而且他才不会觉得孤单呢,他有海兰,有老安,有宁宁,有小纪,他们都是他的好朋友,就算万一他们都不在,那备胎可可也一定是在的。 最重要的是,他有小麦哥,有静静,还有胖狗奥斯卡。 哦对了,来这里的飞机上,他跟小麦哥打赌打输了,所以他没办法站在雪地里吃冰激凌了。 这是他唯一感到不快乐的地方。他是真的好想吃冰激凌啊,哪怕是巧克力味儿的呢。那五千块钱,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大人最后是怎么算的。估计算不清了吧,这两个人之间的帐,没人能算得清。 “安徒生,你知道你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吗?”小麦哥忽然问他。 他说当然了。 “那你解释给我听听。” “静静说是童话的意思。” “那童话是什么意思?” “是幸福跟快乐的意思呗。” “那什么是幸福?” “你问题好多哦,好烦哦。你给我买冰激凌吧,我吃完就告诉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正文结束了哦。 私认为正文想表达的东西写到这里就可以收尾了,你们还想看的日常都放到番外里继续吧。 番外在22号开始日更。你们也可以评论告诉我想看哪些番外~ 46、番外 前些天, 我帮海兰整理旧物时,在老安的书柜柜顶发现一个落了灰的旧奖杯。拿下来一看,底座上写着四个大字——见义勇为。 这是当年我们住的那个社区为老安颁发的, 我那会儿才四岁半,对此事已经没有深刻印象, 便托海兰讲给我听。 海兰说, 那一天, 老安在买菜回家的路上,为了保护两个被胁迫的小学生,挨了某极端报复社会分子三刀。 “这事儿后来怎么从来没听你们谁提过?我当时在干嘛?”我立马问海兰。 海兰正踮着脚给老安养的兰花浇水,她下拉一下老花镜,瞥我一眼, 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好提的。你?我就记得你哭着在病房里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她说我之所以唱这个,是因为这首词编成了歌,容易学, 我唱给老安听,是我当时以为他会牺牲,想通过背诵他教我的古诗词来证明我不是个废柴, 希望能留住他。 当然了,不知者无罪。我那会儿哪里知道这首词叫《送别》。 “那她们姐妹几个当时肯定哭死了吧?”我又问。 海兰不屑地“哼”一声:“也就你大姨嚎了几声吧,你妈跟你小姨不就是那个死样子,指望她们哭?她们倒是快把你爷爷骂哭了。” 我能想到静姐跟可子当时的样子, 这两人,碰到一起那就是捧哏和逗哏。也是, 她们俩怎么会哭呢,她们绝对不会在那种时候当着海兰的面哭。 “爷爷当时动不了,闺女们不方便贴身照顾, 那住院那几天,都是你一个人陪床吗?” “第一天我陪的,后来是你大姨夫跟你爸轮流着来。” 这事儿我倒是后来听静姐说过,说是经过这一次,海兰才对她不食人间烟火的二女婿改观。 这些年,我也看得出来,兰姐心里还是中意她大女婿多一点,毕竟我大姨夫那人,可比麦哥会来事儿多了。 边跟海兰聊,我把老安这个奖杯擦得蹭亮,随后放在电视柜最显眼的位置上。 “哎哟喂,放这儿干嘛,多刺眼。”海兰皱眉。 我坚持要放在这里,说当英雄是光荣的。但最终,我走之后,海兰还是把奖杯给收到看不见的地方了。 静姐后来跟我说,老安那次是捡回来一条命,心有余悸的海兰当然不愿意看见这玩意儿。 我跟静姐聊这件事情的时候,麦哥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言,直到我们结束话题,他才补了让我内心深受震撼的一句话,他说:“你知道爷爷为什么这么做吗?他说,他想让他的三个女儿成为英雄的女儿。” 我真正理解老安的这个动机,是很后来的事情了。当年他大女儿跟二女儿的婆家都在挑拣门第时,讽刺过他是个连老师都算不上的人,谁也没想到他竟把这句混账话放在了心上。 我可爱的老安,你真是傻得可爱。你可能并不知道,在我还只有四岁的时候,有人问我我心目中最帅的男人是谁,我就已经觉得是你了。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爷爷,最好最好的老公,以及,最好最好的父亲。 奖杯这事儿过去没几天,正好迎来老安的七十岁生日。他本意是不想大办,说等明年跟海兰金婚的时候再好好办一场,但他三个女儿跟两个女婿都说一码归一码,还是挑了个很别致的地儿,由麦哥亲自策划了一场寿宴,邀请了安家的众多亲友前来为他庆贺。 吹蜡烛许愿时,老安颇有感慨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这一生,是由四件幸福的事情组成的。 我有三个从世俗眼光来看,非常离经叛道的女儿,大女儿至今没要孩子,二女儿孩子都二十出头了,至今没跟孩子爸领结婚证,小女儿光谈恋爱不结婚,坚称要做不婚主义,你们瞧,多叛逆啊这一个个的,可我觉得她们都是好样的,我的女儿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儿,不管她们选择怎样的人生,我都支持,我只愿她们幸福。 我有两个引以为傲的好女婿,倒不是说他们的家世有多么好,样貌有多少帅,职业有多么崇高,仅仅是因为他们二位倾尽所有去包容、去爱护我的两个女儿,这就足够值得我骄傲。 我还拥有这个世界上最聪明可爱最天真善良的宝贝孙子安徒生,你的出生,给爷爷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惊喜,同时,你也是爷爷最好最好的朋友。爷爷注定不能陪你到老,但爷爷的晚年是由你陪伴的,每次想到这一点,爷爷就感到欣慰和快乐。你小时候,你爸妈一直说只希望你做个善良的健康的快乐的废柴就好了,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多么优秀啊。智商方面,你到底还是随了你爸。 而最让我感到幸福的,就是能拥有我们家海兰。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语都不足以来形容你的好,因为有你,我才会有前面这三件幸福的事情。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你总说听着就肉麻的那三个字,但是你心里肯定是想听的,海兰,我最亲密的挚友,我的爱人,我会永远永远地爱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不让大家破费,番外都放在这一章里更新,大家每天晚上八点刷新一次就好。 记得收藏我七月要开的新文《今夕何夕》哦~ 文案: 陶溪和暗恋某人多年,精疲力尽,一无所获,后来受父母之命嫁给季霆,权当做个了结。 季霆跟她打小认识,知根知底,想她心里有别人,自己又只当她是妹妹,这婚姻倒公平,半推半就进了围城。 婚后第二年,有人动了心,打破这公平。决意离婚之际,失意的季霆偶然从陶溪和的旧书本里翻到一句话—— 春天有花,夏天有蝉,秋天有雁,冬天有雪,今夕何夕,溪和却没有季霆哥哥。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