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教主的壮夫郎》 第1章 第一章 “你们说这回能成功吗?” “那玲珑阁阁主玉琉璃媚骨天成,应是能成功的吧……” “如若不能成功,教主会不会把人杀了?” “教主此时光着,又把心思沉浸在推演里,这么个绝好的机会她都不能得手,教主都被她看光了,不杀她留着做什么?” “唉,天时地利人和都不能把教主拿下,日后还有谁能破教主的童子之身?” 此话就此打住,说话的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皆神色忧虑。 想他们教主俊美绝伦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跻身江湖十大高手之列,无数男女对其心生爱慕,可教主一心追求武学巅峰,无心情爱,眼看都快三十了仍未尝过鱼水之欢,长此以往还得了? 最先开口的美艳女子轻抚面颊,蹙眉哀叹:“要不是老娘我年纪有些大,我真想不管不顾把教主睡了!” 说要把人杀了的青衣男子瞥她一眼,冷嗤一声:“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女子额角青筋跳动,咬牙问:“你什么意思?你说我老?” 男子面无表情地哼道:“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像被踩到尾巴炸毛的猫,女子脸色一黑,当即一鞭子甩过去:“你找死!” 两人一言不合就开打,身着锦衣的娃娃脸少年捂着腮帮子,牙疼得直吸冷气:“你俩怎么又打起来了?教主那头还不知情况如何,快别打了!。” 身材微胖,手戴白玉扳指,着一件金线绣福字纹长袍尽显贵气的中年男人继续叹气:“唉,教主如此不近女色,我们何时才能抱到少主?” 他对面嘴角含笑文质彬彬的书生落下一子把白子吃掉,慢条斯理地道:“教主之位又不是子承父业,就算教主真无子嗣,只要教主找到下任教主人选,其有能耐自然就能接管本教。” 中年男人十分不赞同:“教主生不生无所谓,但不能让别人认为教主无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外头那些人是如何抹黑教主的!” “他们、他们居然说教主不行!” 中年男人越说越激动,竟是怒吼着把石桌掀翻:“教主英明神武,怎么会不行!!” 书生手中的黑子无处着落,他抬头皮笑肉不笑地瞅中年男人:“又想悔棋?” 中年男人一愣,看着散落一地的棋子,面色讪讪:“莫误会!我只是一时激动!一时激动!” “既是无意为之,不若继续?”书生捏着黑子笑眯眯地道,“我记得刚才的棋局。” “这……”中年男人面露迟疑,朝教主居处看了眼,忧心忡忡地道,“下回吧,我们还是去看看教主吧!” 黑子在掌中化为齑粉,书生手中精钢折扇一展,冲中年男人一笑:“再信你我是狗!” 中年男人心头一跳,果然下一刻书生折扇收拢,直击面门而来。 一时鸡飞狗跳。 娃娃脸少年想起江湖众人对他们神隐教的评价,再看看四个你追我赶喊杀喊打的同僚,觉得牙更疼了。 艳阳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遮盖,天空阴沉压抑,四周的树木被狂风吹得哗哗作响,风雨欲来。 教主寝殿擎宵阁中的白玉池水汽氤氲,一道人影静静伫立在水中。 线条流畅的肌肉均匀覆盖在修长的骨架上,肌肤白皙胜雪,散发着细腻温润的光泽,光裸的胸膛多一分而略显魁梧,少一分则稍显羸弱,如最著名的匠师精心雕琢得恰到好处,看得人面红耳热浮想联翩。 拥有这般完美躯体的主人更是生就了一张动人心魄的脸,只需一眼便能叫人为之倾倒。 此刻躯体的主人顾九渊眉梢轻折,鸦羽似的睫毛微微颤动,殷红薄唇因脑□□法推演到最后关头而抿紧。 一缕风咻然吹了进来。 织金纱帐轻轻晃动,迷人的幽香袭来,一截白嫩光滑的小腿从纱帐后迈出。 几人口中的玉琉璃满眼痴迷地看着顾九渊,双颊浮起淡淡的晕红。 传闻神隐教教主顾九渊武功高强俊美无双,可顾九渊一直带着面具,让人无法窥其真容,她有幸见过顾九渊一面,一颗心自此沉沦。 她千方百计想要接近,没想今日终于得手! 灼热的目光从顾九渊白玉无瑕的脸庞往下移,滑过线条优美的下颚,滑过光裸性感的胸膛再往下,玉琉璃心中小鹿乱撞,脸上晕红更甚。 纱衣一件件掉落,无色无臭的粉末亦被挥洒到池水中随着水汽蒸腾飘散。 似有若无的香气弥漫,玉琉璃轻吸一口,杏眸蕴秋波,媚态横生。 想到待会两人水乳交融,此后青年便是自己的掌中之物,玉琉璃轻咬红唇,心中窃喜,不由加快脚步。 原本已经满盛的池水因玉琉璃的进、入而溢出来,温水沿着白玉池边缘往外刮,滴答滴答洒落在地。 流动的池水拨动顾九渊心中几欲崩断的弦,顾九渊脑中灵光一闪,困扰多时的迷障终于露出一丝破绽。 细腻的温软还未贴上去,俊美无俦的青年猛然睁开眼。 幽冷如寒潭的眼眸中厉色划过,顾九渊抬手一吸,挂在屏风上的外衫飘飞过来。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玉琉璃奋不顾身往前一抱,顾九渊身形一动,披上外衫旋身跃出池外。 “教主!” 一扑落空而跌落水中的女子如雨打娇花,她轻轻柔柔地唤了声,螓首微扬,水光盈盈的鹿眸巴巴望着顾九渊,声音哀婉无限惹人怜,可惜迎接她的只有一个冰冷渗人的眼神。 “长得没本座好看还妄想睡本座?” 低哑迫人的嗓音从形状姣好的薄唇吐出,顾九渊眼中俱是杀意和讥嘲。 下一瞬,轻微剑鸣响起,银白冷光掠过锋刃,白玉池缥缈的温热水汽骤然凝结成霜,空气变得稀薄锋锐—— 池面被无形气浪横扫,层层涟漪如利刃切割,直逼玉琉璃! 玉琉璃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个照面,心上人就对她挥剑相向,不由脸色一白。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下一瞬,寒意划过脖颈。 耳旁的发丝齐齐断落,玉琉璃惊恐地瞪大眼,脖子上一丝血痕跃然而上。 “滚!别妨碍本座练武!” 急着印证心中想法,顾九渊无暇理会她,把佩剑藏鸿插入剑鞘便掠身飞出浴室。 院中娃娃脸少年正对天慨叹,冷不防瞧见顾九渊鬼魅的身影往山顶掠去,忙大喊:“你们别打了,教主往山顶去了,定是又要闭关了!” 闻言,四人纷纷停手。 目睹顾九渊的身影远去,几人愁眉不展。 “教主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也不是没有貌美声甜的少年对教主投怀送抱,可教主看都没看就把人甩出去了!” “要我是教主,我看着自己那张脸就够了,哪里还会对别人动心?” 几人又齐齐叹气,自家教主太过优秀也不是件好事。 娃娃脸少年嘟囔:“教主此次闭关,不知何年何月才出关,这教中大事……” 折扇一展,书生不知从哪摸出签筒,对众人笑得如沐春风:“不如老规矩?” 签筒内装着五根相同材质打造,几乎一模一样的签,其中四根签是空白的,只有一根签其上刻了一个‘代’字。 神隐教无副教主,代,即代教主掌教,代教主处理教中大小事务。 几人目光灼灼的盯着签,美艳女子率先开口:“我先来!” “好男不与女斗。”青衣男子说道,并不阻止她先抽。 甩他一记眼刀,女子涂着蔻丹的白嫩指尖在五根签上慢悠悠地转了圈,最后轻点中间的那根。 护住自己的签,女子走到一旁左右扫了眼,确定无人窥视才小心翼翼地挪开手指。 目光在指缝间探索,下一刻她红唇微弯,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在她看签的时候,另外四人也抽了签。 娃娃脸少年苦大仇深地盯着签上的代字,被自己倒霉催的手气气得哇哇叫:“怎么又是我?!” 中年男人满脸慈爱地拍拍他肩膀,劝道:“少年人当多努力,别总是想着玩。” 总是想着玩的少年人气呼呼瞪他。 青衣男子道:“你若不愿,就让我来。代教当好了说不得教主出关后会对我网开一面。” 他们擅自把对教主意图不轨之人放进来,还放到教主跟前,少不得要吃挂落。 娃娃脸少年眼睛一亮。 “江湖最近还算太平,教中也无甚大事,你放心好了。”书生安慰他,“教主这么急着闭关定是有所领悟,应不久就会出关,这代教主你做不长的。” 听他这么说,娃娃脸少年终于放下心来。 如书生所言,顾九渊所习的《长生引》停滞在第八重多年,一瞬顿悟后,他打算一举突破第九重,练就神功。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方向,但如何突破还得细细探索。 石室内剑光飞闪如天边游走的银蛇,轰隆一声巨响撕裂天幕,石室外暴雨倾盆,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 雨势迅猛凌厉一如顾九渊手中的剑,他出剑的速度愈来愈快,内功心法亦运行到极致。眼看即将达到临界点,体内的真气突如脱缰的野马到处横冲直撞,又如一道炙热的岩浆在五脏六腑之间肆虐流窜,顾九渊身形一滞,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 身体像被一团火裹住,那火凶狠地啃噬他的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烧得他六识不清。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走火入魔的症状,顾九渊立即盘坐调息,孰料他越是急于安抚体内缭乱的真气,真气就越是暴动得厉害,竟如泻闸的洪水齐齐往身下涌去。 “啊——”无处发泄的顾九渊皮肤滚烫通红,全身筋脉暴涨。他双目赤红地高吼一声,俊美无双的面颊青筋浮现,神色狰狞如修罗。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石室外雨水无情地冲刷着石壁,狂风卷着雨丝狠狠抽打树木,这一场雨下得惊心动魄。 “轰隆——” 在一声振聋发聩的雷声中,石室大门竟被人劈开。 披头散发,神情癫狂的顾九渊手执长剑炮弹一般冲出石室,一眨眼便消失在茫茫大雨中。 暴雨下了一整夜,翌日艳阳高挂,雀儿在枝头欢快鸣叫。 被昨晚的雷声扰得无法安睡的娃娃脸少年困顿得连连掩嘴打哈欠,他迷迷糊糊地想待会处理完教主中杂事就回去睡个回笼觉,谁想下一刻就被一句话炸得立马清醒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 跪在下头的守卫冷汗岑岑:“属下去送早膳时发现石室大门被打碎,里头剑气纵横,地上墙上有数滩血迹,教主不知所踪!” 娃娃脸少年:“!!!” 第2章 第二章 教主出事了! 神隐教四位长老与护法吓得狂奔上山顶,待瞧见石室内纵横交错的剑痕和还算新鲜的血迹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青衣男子惊疑不定:“教主练功出岔子了?” 目光冷凝地盯着墙上的血迹半晌的书生沉声道:“极有可能。”石室中的痕迹不太像正常人所为。 中年男人神色疑惑:“不应该啊!虽然教主沉迷练武,可从不冒进,此次闭关如若不能突破教主断不会胡来,何至于心急走火?” “我去寻教主!”娃娃脸少年眼中俱是急色。 眉心紧蹙的美艳女子用力揪住他衣裳,惨白着脸对几人道:“那玉琉璃据说善使魅毒,教主他不会是……” 难道他们好心做了坏事?几人心下一凉。 如果教主真的是被他们害的,他们以死谢罪都不为过! 娃娃脸少年急得不行:“我现在就安排人手去找教主!” 书生摇摇头:“教主一直带着面具,他们如何辨别?” 青衣男子提醒道:“此事有损教主威仪,绝不可声张!” “吴长老留在教中坐镇,我等分头去寻找教主!”中年男人一锤定音。 美艳女子:“我往东。” 青衣男子:“我南。” 娃娃脸少年:“那我向西!” 言罢,他对书生说:“劳吴长老看顾教中,等我回来给你带糖!” 书生苦笑着朝他挥挥手。 事不宜迟,几人收拾细软立马出发。 距离神隐教所在的银峰山千里之外的红桐县有座小凉山,小凉山风景秀丽,山上树木葱郁,野果野菜繁多,还有小溪蜿蜒,山脚下的水沟村村民都爱上山打柴或是采摘果子。 顾九渊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小凉山冰凉的溪水里。 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先是被灼热的阳光刺得眯起眼,再就是被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激得蜷缩成一团。 待缓过劲来,腹中饥饿如擂鼓。 饥饿催促他尽快进食,于是衣衫破烂满身血污的顾九渊踉踉跄跄地上了岸。 要是几位长老和护法看到如此落魄的顾九渊定会惊掉眼珠子:教主他缩水了!!! 走火入魔而变成少年模样的顾九渊在烈日下游走,此刻他脑中一片混乱,近似疯傻,只凭借本能行事。 此前几日下了一场大暴雨,山上草木湿润,山路泥泞难行,待日头暴晒了两日,水沟村村民才又上山砍柴。 芒种刚过,天气日渐燥热,山上的知了扯着嗓子嚎叫,水沟村的娃娃们也扯着嗓子大喊,叫齐了伙伴拿着竹竿上山去粘知了。 有顽皮的大孩子直接爬上树逮知了,胆小的则在树底下围观,小孩子们东瞧瞧西看看,把路上发现的蝉蜕都摘下来放布兜里。 “你们看!”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从树叶中钻出来,兴奋地冲孩子们炫耀。 他手中捏着的蝉个头极大,六条腿十分粗壮,全身黝黑发亮,轻薄有力的翅膀飞快震动着,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鸣叫。 “哇,是黑将军!” “给我看看!” “我也要看!” 孩子们大喊大叫,比山上的知了更聒噪。 这番动静引起了顾九渊的注意。 饿得不行的他从山洞中走出来,恰巧一只小兔子从山洞跑过,身后还跟着个小女孩。 小兔子一下子吸引了顾九渊。他死死盯着那小白兔,混沌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几幅画面。 吃的! 喉头滚了滚,他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小女孩正追赶小兔子,冷不防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脏污的怪人直直朝自己冲过来,小女孩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吓得嚎啕大哭。 “呜呜呜呜,救命啊哥哥——” 尖锐的哭喊忽然在耳边炸开,沉浸在喜悦中的孩子们一愣。 有孩子说:“好像是翠翠在哭!” 男孩霍然转身:“快!去看看!” 在男孩的带领下,孩子们呼啦啦地一窝蜂寻声跑过去。 顾九渊逮着小兔子,没被头发遮住的一只眼瞅着小女孩,小女孩更害怕了,手里的酥饼掉地上也不敢去捡。 顾九渊的目光落在酥饼上。 他刚才看到小女孩吃酥饼。 这也是能吃的。 好饿。 上山采好药正下山回家的关衍看到山脚下一群孩子吵吵闹闹的挤做一堆,其中还夹杂着小女孩悲伤的哭声,心中疑惑,大步走了过去。 瞧孩子们围在村里人常常躲雨的山洞前,为首的男孩面色愤然地冲山洞里叫骂,关衍不由问:“怎么了?” 村里的孩子瞧见他都叫了一声“关衍叔”,而后七嘴八舌地告状。 “有个疯子抢走了翠翠的酥饼!” “对!那个疯子就躲在山洞里!” “翠翠被吓坏了!” 关衍眉头轻蹙,目光落在不住抽泣的小女孩身上。小女孩和他对视一眼,委屈得嘴巴一扁,眼泪簌簌往下落:“小兔兔没了,娘做的酥饼也没了!” 待了解事情经过,关衍上前摸摸小女孩脑袋,笨拙的安慰了两句后,把身上的背篓解下来,从中拿出刚摘的野枇杷:“别哭,叔给你果子吃。” 山顶的野枇杷又大又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关衍挑了几颗最大的给她,其余的让孩子们都分了。 “谢谢关衍叔!” 孩子们欢喜地叫闹着去分果子,关衍走到山洞口想要看看里面的情况,一阵石块撞击物体的声音传进耳里。 山洞不过丈余深,一眼便可看到底,昏暗中一个背对着关衍的瘦削人影举起一块石头大力地砸在一团白毛上,关衍想到小女孩说的小兔子,忍不住皱眉。 下一刻,那人把石块丢了,竟抓着兔子猛塞嘴里! 如此茹毛饮血,这不是个疯子也是傻子!关衍犹豫了下,开口道:“生兔子吃不得,你要是饿了,我这里还有半块饼。” 男人磁性温和的声音在山洞里尤其清晰,顾九渊动作一顿,回头冷冷地看了关衍一眼。 地上的兔子被砸得七零八落,鲜血飞溅到他脸上,合着凌乱的发和狠厉的眼神,让他整个人瞧起来就像个被侵犯了领地的兽。 关衍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这一双眼犀利而明亮。 关衍用平和的语气把话又重复了一扁,可顾九渊实在饿得慌,又听不懂他说什么,转头又啃了两口兔子。 血腥味充斥在喉间,顾九渊机械地重复咀嚼的动作,混着白毛的生肉被他面无表情地咽下去。 很难吃,可是很饿。 吃了不会饿死。 关衍眼睁睁地看着他埋头喝血吃肉,忙把早上吃剩下的半块鸡蛋饼和一竹筒水放在山洞口。 “饼和水放在这里,你快吃吧。” 担心自己盯着顾九渊不敢来吃,关衍说完就转身离开。 孩子们还在玩耍,关衍怕他们和顾九渊再次发生冲突,便劝孩子们下山回家。 关衍长得俊,为人和气,话虽不多,但是个善心人,村里人磕着碰着都能给瞧一瞧,村里的小孩们都挺尊敬他,见他发话便乖乖收拾竹竿回家。 山洞外孩子们的笑闹声越来越远,顾九渊停下动作,迟缓地扭头去看。 外头已经没有小孩子在了。 他突兀地站起身,提着兔子往外走。 刺眼的阳光让他眼睛微微眯起,视线所及之处满是孩子们丢的野枇杷皮,橙黄的果皮还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顾九渊眼珠子呆滞地转了转,在下山的小路上看到了刚才的孩子们。走在最后头的两个孩子,说说笑笑地把一个野枇杷塞进嘴里。 好吃的! 顾九渊眼睛一亮,把手里的兔子一扔,转身往山上走。 第3章 第三章 孩子们嬉嬉闹闹地下山,刚回到村里就把山上有个小疯子的事说出来。村里人怕疯子疯起来会打人,告诫自家孩子不许去招惹疯子,也有好奇心重的想去瞧瞧。 关衍回家后忙着分拣晾晒草药,就把这事忘在脑后,直到第二日下地劳作,听见上山砍柴的村人议论才想起这回事。 “没听说过附近有疯子,这小疯子哪来的?” “不晓得,约莫是别处流浪过来的。” “那山洞是咱平时躲雨歇息用的,就这么给他占了?” “一个疯子而已,没爹没娘的,就让他住着吧。” 脑海里浮现那双执拗而明亮的眼眸,关衍停下脚步,想了想,扛着锄头折回了家。 灶上熬了杂粮粥,关衍打了一大碗粥,夹了些咸菜,包了两块饼,灌了一壶水带上山。 等他走到山洞口时,发现顾九渊不在,反而他昨日留的鸡蛋饼和竹筒还在。 竹筒斜躺在地上,水流了一地。鸡蛋饼引来了蚂蚁,密密麻麻的黑点在上头走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关衍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好心被糟蹋而感到难堪愤怒,他想到顾九渊生啃兔子的举动,心里只有同情。 一个疯子一个傻子,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可是很快,关衍就被打脸了。 顾九渊回来了,拖着一枝桠半青不黄的野枇杷。 关衍惊诧得上下打量他。 眼前的少年极其狼狈。不合身的衣衫拖在地上,身上沾满了黑黢黢的血迹和泥水,又脏又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颊,只露出一只倔强的黑眸。 少年嘴边干涸的血迹还粘着兔子的白毛,整个人看起来戾气满满。 顾九渊拖着一枝桠的野枇杷径直从关衍面前走过,眼神都不给关衍一个。 他大步走进山洞里,一屁股坐在地上,黑乎乎的手扯着枇杷胡乱塞嘴里。 未熟的野枇杷又酸又涩又苦,顾九渊咬了一口鼻子眉毛都皱到一块去,张着嘴“呸”了好几下。 他低头盯着果皮微微泛黄的野枇杷,漆黑的眼眸露出一丝疑惑来。 不好吃。 “枇杷熟了才好吃,生的不好吃,吃多了还会拉肚子。” 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顾九渊抬眼看他,眼神不悦。 他好饿,这人好吵。 关衍面色温和地和他对视,目光落在顾九渊手中的野枇杷上,又想到昨日小女孩掉在地上被抢走的酥饼,心里冒出个想法来。 他把粥和饼放下,看了眼顾九渊,当着他的面撕了一块饼吃,然后又喝了一口粥。 吃的! 顾九渊眼中亮光骤现,猛地扑过去把饼和粥抢走。 他左手拿饼右手端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关衍心中暗道一声果然,看他把饼塞满嘴巴还一个劲地把粥灌嘴里,无奈劝道:“慢慢吃,没人抢你的。” 顾九渊充耳不闻,粥倒得满脸满身,感觉嘴巴真的装不下了才困难地咀嚼吞咽。 怕他噎着,关衍忙喝了一口水,把水递给他,顾九渊接过水直直倒嘴里,水沿着下颚滑落。身上又是粥又是水的,脏乱得和乞丐一样。 关衍叹了口气:“你这衣衫不能再穿了,我给你带两件吧。” 顾九渊还是没理会关衍,他喝完水就把竹筒丢一边去。 肚子里有东西垫底,胃部的灼烧感终于得到缓解,为找吃的而奔波劳碌的身体缓缓放松,疲惫感瞬间上涌。 好累,好困。 往山洞里头随地一躺,顾九渊侧着身子慢慢睡了过去。 关衍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瘦削的背影看了会,才转身下山。 先去地里把活干完,关衍回家后果真挑了两件自己的旧衣衫给修改了下,打算傍晚的时候带上山给顾九渊。 他十四岁的时候就一个人生活,大到修葺房屋下地劳作小到洗碗做饭缝补衣衫都是自己一个人干,他的手虽然没有女子灵巧,但活计还算不错,缝补的衣衫针脚细密整齐。 把衣衫叠好,关衍找来一截木头,打算给顾九渊做一个木碗。 忙忙碌碌一下午过去,眼看日头偏西,关衍起身去院子里把晾晒的草药收起来,又打水把菜园子的瓜果浇了一遍后,抹了把脸上的汗进厨房做饭。 他一个人吃饭饭量有限,于是每日固定做那么多,可今日忽然加多了一张嘴,还是个饿狠了的半大少年,关衍便多做了些。 把粥和衣衫放进背篓,关衍在夕阳的余晖中上山。 “关衍,这么晚了怎的还上山?”背着柴从山上下来的村人问。 “我去山洞那看看。” 村人了然,提醒道:“也不知哪来的疯子,你可得小心些。” 关衍点点头,问村人家中老母亲身体如何,村人目露感激:“现在能下床了,多亏你!” 农户之家靠天吃饭,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根本没钱看病,幸好村里有个会医术的,大伙平时摔伤发热都能给看看。 关衍面色温和地交代几句就与村人别过。 夕阳橘红的亮光落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让这个年轻的农夫更显俊朗。如若不是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皮肤又因为常年劳作和上山采药而晒成古铜色,仅是这出色的长相和沉稳的气质说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也不为过。 村人心中感慨,决定回去问问婆娘娘家那头是否有适龄的姑娘,关衍二十好几了还未成家,他挺愿意和关衍成为连襟的。 关衍不知自己的人生大事又有一人替他操心上,他看向山洞的方向,默默加快脚步。 当年他父母意外去世,村里人对他照顾颇多,他心中感怀,后来因自身之故习字看书,又跟一位老大夫学习了几年,渐渐能为人看病。可惜他医术不精,能治好村人的脑热摔伤,却治不好自己的怪病。 思及此,关衍的脚步沉重许多。 他每月一次的发热很快就要到来…… “啊——,你个疯子找死!” 一声惨叫拉回关衍的思绪,他一抬头就看到村里的癞子举着石头朝顾九渊砸去。而顾九渊毫不畏惧,死死咬着他胳膊不松口。 “癞子,住手!”关衍大喝一声,赶忙冲上前把两人分开。 顾九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未被头发遮挡住的一只眼冷冰冰地盯着癞子。 他脑子是不清醒,但不是对疼痛没感觉。这人让他不舒服,他只是凭借本能反击。 癞子看了眼自己被咬得鲜血淋漓的胳膊,黑着脸怒把石头砸过去:“关大哥你让开!我今天要好好教训这个疯子!” “你明知他是疯的还招惹他,这是给自个找不快活!”关衍边说边护住顾九渊躲开石头。 石头落地发出一声闷响,顾九渊立马冲出去,关衍脸色一变,急急把人拦住。 男人手臂强健,把他抱得很紧,他没法动。 顾九渊眉梢紧拧,嘴巴一张,啃在关衍身上。 关衍闷哼了声,对上他发狠的黑眸,低声道:“你乖一点,别闹,待会给你好吃的。” 顾九渊目露疑惑,不明白关衍说什么,但关衍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让他感到舒服,他也就没再乱动。 “关大哥你帮着个外人是什么意思?”癞子不服气地叫道。 关衍正色回他:“我帮理不帮亲。” 癞子十分窝火:“他一个疯子能有什么理?人话都听不懂!你这般护着他,只会好心当成驴肝肺!” 关衍沉声道:“我帮他是我乐意!这会大伙都在家里吃饭,你上来干什么?赶紧回家去!你爹前几日下地干活把腿摔伤了,你回家去看着,别让他下床走动!” 癞子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可关衍在这他又拿顾九渊没办法,只好恨恨地瞪了眼顾九渊。 顾九渊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下回别再让我遇见你!”癞子气咻咻地丢下一句狠话,不甘不愿地下山去。 待他走远,关衍侧头对揪住自己腰侧皮肉的顾九渊道:“还咬?我不是兔子也不是好吃的,好吃的在这。” 看他把背篓脱下来,一瞬间,顾九渊明白了,立马松开嘴,目光火热地盯着背篓。 饥饿让他对吃的尤为敏感,待关衍从背篓里拿出粥,他动作飞快地扑过来把粥夺过来。 知道劝也没用,关衍只能无奈地看他把粥灌完。 一大碗粥下肚,腹中的饥饿感顿时缓解,顾九渊端着碗,瞧碗里还有米粒,毫不犹豫地伸舌把碗底刮了一遍。 “没吃饱?”低估了他的食量的关衍摸摸鼻子,“明日我做多些送来。” 顾九渊置若罔闻,把碗一扔坐地上靠着石壁发呆。日头火辣,他蓬头垢面,身上的长衫又破又脏,凑近几乎能闻到一股味。 他自己不觉得,只是感觉不太舒服,可是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舒服。 关衍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他把衣服拿出来对顾九渊说:“你的衣衫不能再穿了,换一件吧。” 顾九渊没听见。此刻他脑子一片混乱,无数画面重叠交织在一块,什么也分不清。 关衍提高了声调:“这衣服穿着难受,脱下来!” 顾九渊终于回神,他转头着关衍,漆黑的瞳仁满是茫然。 关衍面色苦恼,拿他没办法。 犹豫许久,瞧山洞外无人经过,关衍忽然站起身,飞快地把上衣脱掉。 男人古铜色的肌肤,虬实的臂膀,微微隆起的性感胸肌,线条流畅、劲瘦紧实的腰身毫无遮掩地映入顾九渊眼帘。 顾九渊怔怔看着关衍,像丢了魂般。 关衍对他扬扬手里的衣衫,飞快地说:“快把衣服脱了,换一件!” 顾九渊不动,目光黏在他身上。 在人前脱衣已是极度不自在,还被人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关衍面上火辣辣的,看他无动于衷,只好动手帮他把衣衫脱掉。 男人靠过来,那纹理分明的腰腹肌便看得愈加清楚,甚至还能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汗味,顾九渊眼睛眨了下。 天气闷热,他穿着一身长衫在山上到处走动,不消一会就大汗淋漓,偏偏他神志不清,衣衫粘在身上又闷又热也不会脱掉。这会关衍帮他把衣服脱了,身上顿时一轻,也凉快许多。 身上的凉意和舒适让顾九渊眼神微亮,可关衍看着他衣衫底下莹白如玉的肌肤却失了神。 少年看着清瘦可身材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柔韧,尤其这一身肌肤,忽略上头刚弄上不久的青紫和伤痕,细皮嫩肉的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再看少年的手,虽然黑乎乎的,指甲缝也塞满泥土,但上头的皮肤细腻,掌心光滑一点茧子也没有。 这样一个人根本就不像是在外流浪过的! 关衍心中惊疑不定,脑中闪过许多猜测。 顾九渊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觉得光着身子很凉快,他看看自己稚嫩青涩的胸膛,又看看关衍隆起充满力量感的肌肉,漆黑的眼眸中亮光闪烁。 就在关衍沉思间,顾九渊抬手在他胸口摸了把。 男人的肌肤温热而富有弹性,摸起来很有感觉。 顾九渊眼睛更亮了,像是一个孩童得到一个有趣的玩具般喜不自禁。 关衍打了个激灵,猛然抬头,一下子对上顾九渊如火灼热的眼眸。心底似被火舌舔了下,烧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忙错开眼,穿上衣衫。 夕阳最后一丝光线隐没在山那头,关衍心里的猜测也隐没在心底。 无论少年之前是什么身份,他现在只是个疯子。 那漂亮的肌肉看不见了,顾九渊不乐意了。他不满地拧起眉头,伸手去扯关衍衣服,想要再摸摸那手感极佳的肌肉。 关衍窘迫得脸色发红,但没办法和一个疯子计较。 “要穿衣服,不然有碍观瞻,也容易着凉!” 顾九渊没理会,神情固执地继续撕扯。关衍头疼地压住他的手:“别闹!” 男人略带一丝羞恼的低哑嗓音撞进耳里,顾九渊愣了愣,关衍趁机把衣衫穿好。 “穿上衣裳,我明日再来看你。” 关衍把衣服披顾九渊身后,顾九渊一把扯掉,黑眸直直瞪他。 “不对还发脾气?”关衍气笑,明白和他无法沟通,索性强行给他穿上。 “!”顾九渊眉宇间满是倔强,手脚不配合地挣扎。 两个人像扭打一样在山洞里推拒,男人仗着体格健壮和力气大,把他压在石壁上系好衣带。 被人禁锢住的感觉太过糟糕,顾九渊红着眼对关衍拳打脚踢。忽然,他闷哼一声,眼中流露痛苦之色。 “怎么了?”关衍急忙放开他。 手捂着被山石撞到的后脑勺,顾九渊脸色一阵阵发白。 头疼得像要裂开,无数画面像洪水一样涌来,几欲淹没他。 疼痛刺激下,丹田内的真气又开始□□,体温一瞬间飙升,顾九渊低声呜咽,身体不住颤抖。一股热流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最后凶猛地朝他下身涌去! 看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五官痛苦地扭曲着,关衍蹲下身想给他检查一下,没想顾九渊忽然贴过来,一颗头颅埋在他脖颈间又舔又咬,一双手亦攀扶上他腰身乱摸。 男人微凉的肌肤像解药一样吸引着顾九渊,他急需找一个宣泄口,可不得门路。 关衍被他吓了一跳,“腾”地站起身把人甩开。 少年双眸赤红,看着他的眼神像饿狠了的狼崽子…… 因自身之故对同性肌肤相亲极为敏感的关衍心中慌乱,面红耳热地提过背篓就走,话也不留一句。 顾九渊看着他逃也似的离开,五指痛苦地扣地。 如置身火炉中,身心被烤炙,汗水飞快蒸发,顾九渊嘶吼一声双拳紧握抵着石壁默默忍受。 再说关衍,走到山脚下的时候,他已经冷静下来。 回首遥遥看着山洞,男人抿了抿唇。 少年极可能是伤到了脑袋才导致目前这样疯傻的状态,对他又摸又舔只是把他当成吃的,他着实没必要想太多…… 叹了口气,关衍抬脚继续往前走。 他有必要给他检查一下,问题是要如何少年才肯乖乖给他检查? ……少年究竟是何身份,又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 夜风吹拂面颊,关衍看着村里人家屋中透出星星点点的灯光,俊朗的面容染上一丝虑色。 没想一时发善心,竟自个给自个找了个牵挂出来。 第4章 第四章 等顾九渊恢复平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山洞里静悄悄的,他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子,发现关衍不在时,眉毛即时拧一块去。 记忆还停留在男人触感极佳的肌肤上,顾九渊舔了舔唇,唇上干涸的血迹全是铁锈味,难吃得瞬间让他想起关衍煮得香软糯烂的粥。 肚子一阵咕咕叫,顾九渊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脸色很臭。 脑子里浑浑噩噩,不知道不明白,身体的本能让他记住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吃,味蕾却让他记住关衍。 在他眼里关衍就等于好吃的。 他现在很饿,可男人不在。 顾九渊一只眼看着黑漆漆的外头,眼中难得的显露出几分茫然脆弱。 身体很虚弱又很累,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没办法出去找吃的。 顾九渊就这么趴在地上,傻愣愣地看着山洞外,看着看着眼皮耸拉下来。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嚯!这小疯子还在睡呢!” 一道明显不善的声音在山洞口响起。 “瞧我的!” 另一道饱含讥笑的声音落下,被吵醒的顾九渊感觉身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嘿!小疯子快出来!” 山洞口两个年轻人对着顾九渊高喊,其中脸上长麻子的年轻人手里还拿着块石头。 顾九渊坐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对他挑衅的陌生人。 “你们快瞧!小疯子黑着脸好像要生气了!”麻子脸年轻人转身对外说道,山洞外传来几声嘻嘻哈哈的笑声。 “小疯子,瞧瞧我们给你带什么来了!”另一矮瘦的年轻人说着,掏出一个肉包子,语气诱惑地对顾九渊说,“这是肉包子,想吃吗?” 对吃这个字极其敏感的顾九渊立马用目光锁定他手上的包子。 矮瘦年轻人手拿着包子往左,顾九渊的目光便追随着往左,他拿着包子手往右挪,顾九渊的目光便往右挪。 这痴傻的模样引得两人捧腹大笑。 矮瘦年轻人眼中满是得色:“想吃就出来!” 说罢,拿着肉包子转身就走,饿了一整晚的顾九渊在饥饿的驱使下追了上去。 …… 村人:“关衍,又上山?” 关衍:“嗯,去看看。” 村人满是嫌弃:“嗨,听说那小疯子凶得很,给他吃的不领情,还打人!你就别管他了,白瞎粮食!” 水沟村人口不多,邻里相处还算和睦,忽然冒出个小疯子,大伙觉得新鲜,不少人跑去围观。有好心的村人带吃的给小疯子,可小疯子不知感恩就罢,还拿石头砸人,真是不知好歹! 关衍微微皱眉,按他和少年相处的情形来看,如果不主动挑衅,少年是不会理会别人的,何至于和人动手? 他心中疑惑,等走近山洞一看,才明白顾九渊为何要打人。 两个平时就爱惹是生非的年轻人一人拿着跟竹竿,竹竿尾端分别用绳子捆着个包子和红薯,像钓鱼一样把食物甩到顾九渊面前—— “叫两声汪,爷就赏你!” 围观的村人跟着起哄:“快叫!叫得好听了,这两位爷说不定会赏你个大鸡腿!” 顾九渊站在山洞前,未被长发遮住的那一只眼阴沉沉地望着这些拿他取乐的人,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成拳。 他脑子是不清醒,可对方恶意满满的嘲笑让他觉得不舒服。 胃里空荡荡的,饿得难受,这让他更加暴躁。 “啪”的一声轻响,矮瘦年轻人的包子甩到他脸上。 披头跣足面目凶狠的少年脸上贴着个包子何其滑稽?众人顿时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 顾九渊眼底猩红,正想伸手扯住包子,下一刻,一道饱含怒火的嗓音在他耳边炸开—— “欺负一个病人很有意思?” 熟悉的身影一个箭步冲过来,男人沉着脸把矮瘦年轻人的竹竿折断。 矮瘦年轻人讪笑道:“关大哥,我和他闹着玩的……” 关衍把断竹竿连带包子丢到他脚下:“粮食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糟蹋的!你若真有心就好好送来,如果存心戏弄就拿回去喂狗!” 少年虽然疯,但不是真的傻。这些人像逗弄一条狗一样逗弄少年,他看着都有气,何况原本情绪就不稳定的少年? 男人板着脸神情严肃地一一扫过围观的村人,村人目光闪躲,不敢和他对视。 用石头砸醒顾九渊的麻子脸年轻人不以为意地哼道:“我们就逗他一下,又没怎么样他。” “如果他是个正常人你会这样逗他?”关衍义正词严,“你们也就只敢欺负一个疯子!” 麻子脸年轻人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又无从反驳,在村人质疑的目光中气恼得涨红了脸。 知道他不服气,关衍声音淡漠地道:“村里已经同意让他住这,你们日后没事别来招惹他,他现在神志不清做错事情有可原,可你们没有。” 男人挡在自己身前,就像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本来准备爆发的顾九渊怔怔地看着关衍,眼神火热。 他不知道关衍在说什么,但关衍的出现就代表着有好吃的。 关衍说完,转身去看顾九渊。 少年定定看着自己,目光炽热而单纯。 心底那丝不快褪去,关衍拉着他往山洞走去:“饿了吧?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一听到吃的,肚子咕咕大叫的顾九渊眼眸更亮了,十分乖顺地跟上他。 关衍说话的声音不小,村人们都听到了,不少人心感羞愧。 “关衍真是个善心人。” 麻子脸年轻人哂笑:“烂好心,这疯子看着就不是个能养熟的,养他白瞎粮食!” 疯子疯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管你是亲人还是恩人! 村人都沉默了,他们心里是认同年轻人的话的,但关衍的善举也的确让人敬佩。 一脚把石头踢飞,麻子脸年轻人瞥了眼山洞,讥嘲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一个非亲非故的疯子?我倒要看他能照顾这疯子到何时!” “如若中途把人丢弃,那他也别整天摆出一副老好人的姿态来!” 关衍不知村人非议自己,他向来行事只凭心而为,就如此刻他把特意做的饭团拿给顾九渊。 饭团只有鸡蛋个头的一半小,里头夹裹着鸡蛋和菜叶,刚好一口一个。他一个个的给顾九渊,避免他一下子塞嘴里噎着。 可惜顾九渊没能领悟他的好意,饭团进嘴没嚼两下就囫囵吞下。 米饭的香味让饥饿感更强烈,顾九渊吃完一个,黑眸紧紧瞅着关衍,只要关衍不给立马就能动手抢。 真像个小狼崽子。关衍边感慨边投喂,给他吃了十来个饭团后拿出摊凉的绿豆汤。 绿豆汤里放了一些红糖,有点甜,顾九渊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忙不迭把竹筒倒完。可是他没倒两下,绿豆汤就没了。 顾九渊拿起竹筒,用露出来的那只眼睛使劲瞧,又使劲甩,半晌确认真的没了才转头老大不高兴地看关衍。 关衍对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顾九渊皱眉,依然不悦地看他。关衍笑笑,把一个小包子放在自己掌心。 好吃的!还没吃饱的顾九渊立刻扑过去,可男人动作很快,在他伸手来抢之前把包子塞进嘴里。 “?”顾九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看关衍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关衍,那眼里的震惊让关衍失笑。 关衍笑着轻咳一声:“把手给我。”说完再次对顾九渊伸出手。 顾九渊眉头拧起,冷着脸死死盯着他的手。 和刚才一样,关衍又把一个小包子放手里,可是这回顾九渊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把包子抢过来。 关衍:“……” 这游戏颇为有趣,飞快把包子吃掉的顾九渊眼中兴奋的光芒闪耀,满脸跃跃欲试。 只是想让顾九渊伸手给自己把个脉的关衍哭笑不得,在顾九渊期待的目光中再次拿出包子。 顾九渊再一次抢到包子。 连续得手,顾九渊眉梢轻扬,黑眸亮晶晶的。他欢快地咬着包子,脸颊随之鼓起一个小包,模样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见状,关衍笑容愈加温和。心中暗忖,罢了,一回生两回熟,他先把人喂熟了再说。 此后,顾九渊每日都能见上关衍两回。男人早晚上山送饭,他吃得最多的是好吞咽的粥和面,偶尔也能吃个包子点心。 顾九渊如关衍所愿,虽然还是半疯半傻,可看到关衍时明显表现得与看到别人不同,具体就是看到关衍就知道有吃的,不用叫就主动跑过来。 村人打趣关衍,说这是养了个小狗子,也有人看笑话,说养条狗给些吃的都会叫两声摇个尾巴,关衍养的这小疯子吃得多不会说话还咬人,是个小哑巴疯狗! 对此,关衍不是没有解释,但嘴长在别人身上,爱嚼舌根之人总能找到话说,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和妇人争辩,毕竟少年除了陷入癫狂时会嘶吼,安静的时候从未出过声。他不确定少年是否真的是个哑巴。 顾九渊看不懂他眼里的担忧,也不知道关衍的担心,他除了知道吃,就只会发呆。 这些时日因为有了关衍的投喂,他不再饿得慌,天气太过炎热的时候就减少了外出觅食的次数,白日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凉快的山洞里,所以这天关衍照常送饭过来时,他正躺在山洞里发呆。 “吃饭了。” 关衍把饭菜从背篓里拿出来摆在山洞内的石桌上,原本神情茫然的顾九渊闻到香味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今日的饭菜颇为丰盛,除了鱼还有两个大鸡腿! 顾九渊双眼放光地盯着那香喷喷的大鸡腿,不用关衍说伸手,他手一伸直接把鸡腿夺走。 许久没有吃过鸡的顾九渊蹲在那吃得津津有味,关衍看他注意力都在鸡腿上,试着去拉他的手。 顾九渊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没挣扎。关衍松了一口气,赶忙给他号脉。 他在一旁吃得有滋有味,男人眉头却越皱越紧。 片刻,关衍放开他的手,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少年脉象紊乱,气血凝滞,经脉堵塞,伤得不轻! 关衍站起身低头在顾九渊头上寻找,发现顾九渊后脑勺有一处头发□□涸的血液黏住。 这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然而他医术低微,看个小病还行,此等疯傻之症却是无从下手。 顾九渊吃完鸡腿,鸡骨头一扔就去拿另一只鸡腿,关衍蹲在他身前试图与他说话。 “我是关衍,你叫什么名字?” 顾九渊眼里只有鸡腿,眼神也没给他一个。 “鸡腿好吃吗?你应我一下,我下回还给你带。”关衍指了指鸡腿道,可顾九渊还是没理会他,反而转个身背对着他。 是不会说话还是受伤发不了声,又或者只是单纯不想搭理他? 这少年细皮嫩肉的,且自己带回去洗干净收好的那件破衣衫的布料颇为贵重…… 关衍想了想,捡了根树枝跑到顾九渊跟前,在地上写了两行字: 我叫关衍,你叫什么名字? 顾九渊吃完鸡腿还含着鸡骨头在回味,瞧见关衍的动作怔了下。 关衍写完对上他呆愣的目光,微微抓紧手中的树枝。 就在他满心期待的时候,顾九渊把鸡骨头从嘴里抽出来——学着关衍写字的样子,他拿着鸡骨头在地上横竖乱画! 关衍:“……” 是他想岔了,即便少年出身富贵读过书,可眼下还疯傻着,又怎会认得字? 关衍叹了口气,对顾九渊道:“你有伤在身,可我医术不济,无法治好你的伤。城中回春堂的孙大夫颇有名望,我想带你去给他看看,你觉得如何?” 顾九渊自是不会回答他,拿鸡骨头画了一会觉得无趣便把鸡骨头扔了。 关衍默然。目前这情况,别说带人去看大夫,他想把人弄进溪里洗洗都困难。 默默把碗筷收拾干净,关衍走到顾九渊面前神情郑重地道:“这两日我有事不能上山给你送饭,我托村人把饭送到洞口,你记得好好吃饭。” 顾九渊听到吃饭两个字方抬眼看关衍。 男人温和的眼眸正静静凝视自己,顾九渊眨了眨眼,忽然抓起自己昨日外出时扯回来的野花递到关衍跟前。 什么意思?关衍眼神疑惑。 看他不接,顾九渊又把野花往他面前怼。 这……是要送给自己? 关衍讶然。可他还没来得及接,顾九渊眉头一皱,直接把枯萎掉的野花插入他发间。 这是……什么意思? 关衍有些懵,顾九渊冲他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第5章 第五章 橘红的晚霞退去,青灰色的薄纱笼罩在天边,渐渐地,薄纱愈来愈厚重,一眨眼变为铺天盖地的黑色锦缎。 夜幕中,水沟村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不像城里人家夜晚还会上街逛夜市,农家人晚上几乎不出门,大伙劳累了一天,唠嗑完家常洗洗就睡。如若没有别的事,是不会浪费灯油来照明的。可这一晚关衍家的油灯却一直亮着。 夜虫的低语透过紧闭的门窗穿传进屋里,屋里隐忍压抑的哼叫隐隐约约传出屋外。那模糊不清的低吟混在夜色中莫名的勾人。 烟灰色布帘后,身着中衣的男子正蜷缩在床上,被汗水打湿的衣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男人流畅的腰线和结实紧致的腰腹肌。 男人俊朗的面容潮红遍布,向来温和的黑眸水雾迷蒙。他嘴里的布巾咬得死紧,强健有力的双腿夹住被子不住磨蹭,可这种程度的触碰根本缓解不了内心和身体的渴望。 在情潮再一次凶猛地冲击理智时,快把被褥揪烂的手终于忍不住把被褥扯开……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在室内飘散开。 夜在男人时而痛苦时而高亢的哼吟中过去,待天边泛起鱼肚白,终于得到缓解的关衍重重吐出一口气,酸软的手臂直直垂落下去。 过了好一会,关衍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男人神情茫然地坐在那,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锁骨上,整个人透露几分颓靡脆弱。他那泛红的眼尾,水润的眼眸和殷红的嘴唇,给这张俊颜增添几许艳丽。 像一株生长旺盛的花烛,迷人而不自知。 “啾啾——” 窗外清脆的鸟鸣唤回关衍混沌的神志,他手掌发力,撑着床沿慢慢站起来。 虽然热潮已经退下去了,可身体依旧敏感。关衍红着脸,拖着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体,颤抖着双腿去沐浴冲洗。 让人惊诧的是,他汗湿的后背,透过薄薄的衣衫隐约能看到一抹翠绿夹杂着嫣红蔓延至肩胛。 …… 直到躺进冰凉的水中,关衍才觉得自己活过来。 太难熬了。 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加,热潮就越凶猛,这样的折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关衍伸手摸摸自己光滑的后背,黑眸中盛满沮丧。 自己到底得了什么怪病?不但每月都发情,后背还会在发情时显现奇怪的花卉图案?甚至发情的时候身体还会散发一股淡淡的香气? 疲惫地阖上眼,关衍内心满是抑郁。 他尽可能地翻阅医书,可找不到一种怪病与他所患相似,而且这种病的症状他也难以启齿,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也不能随便找个大夫看病。 这些年,他一边努力攒钱一边打探当世名医的消息。钱倒是攒了些,可名医只从熟人那里听说过名号,京中太医院院判温老太医、徽州回春手欧阳大夫、蓬莱岛李夫人……,这些都是名闻天下的医者,他一个小小的农夫,能力有限,如何能不远万里向他们求救? 此外,他还听说过一位医毒圣手柳见微,对方最是喜欢研究疑难杂症,可这位是江湖中人,据说是某教派长老。他一个老实本分的平头百姓,连江湖侠客都没见过,何谈去寻找柳圣手? 躁动的心在凉水的浸泡下慢慢恢复平静,许久,关衍抹了一把脸后从浴桶中站起身。 把衣衫穿戴整齐,关衍才慢腾腾地挪到厨房。 灶上炖着老母鸡汤,是给他事后补身体的。洁身自好的他月月被这么个怪病折腾,不得不好好补补。 鸡汤里放了些许参须,味道极其鲜美。热汤滚过喉,关衍忽然想起顾九渊,眸光微闪。 他无法治愈少年,暂时也带不了他去看病,但给少年开些解瘀祛伤舒筋活络的药还是可行的。 直接开药药苦少年许是不肯喝,可若和人参鸡汤这般做成药膳不就成了? 关衍紧蹙的眉头舒展开,脸色亦和缓下来。 被关衍惦记着的顾九渊此时正坐在山洞口,面无表情地盯着来送饭的村人。 “呵呵……”村人干笑一声,想到关衍的交代,在顾九渊的逼视下,开口道:“吃、吃饭了!” 顾九渊眉毛皱了皱,视线越过村人在四周搜查,片刻,目光又落回村人身上。 村人被他阴沉沉的眼神看得发毛,忙把饭菜拿出来:“关大哥没空,让我替他给你送饭,你快吃吧!” 饭菜的香味飘到鼻端,顾九渊的目光才从村人脸上移开。 村人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心里嘀咕:这小疯子用一只黑黢黢的眼睛瞅人,挺能唬人的! 顾九渊早就饿了,端起碗哗啦啦往嘴里倒,看得村人直皱眉。 “哎哟,咋能这么吃?都倒地上去了!说你多少次了!咋这么笨!” 顾九渊冷冷地瞥他一眼,村人一愣,梗着脖子道:“咋呢?!说都不能说啦?别以为你是个疯子就可以随便撒泼!狗都知道好好舔食,你连狗都不如!” 顾九渊额角青筋直跳,下一刻他突然暴起,把碗狠狠摔到村人脚下。 村人吓了一跳,急道:“你、你咋能这么不知好歹!” 顾九渊唰地站起身,冷着脸一步步朝村人走去。 想到村里的癞子说的这小疯子一发疯就咬人,还是不见血肉不收口的那种,村人立马紧张起来。 这小疯子不知有什么病,癞子被咬在床上躺了几天才好,要不是关衍心善又给了他银钱,他才不愿意走这一遭! 村人暗自警惕,可顾九渊视他无物般径直越过他往外走。 “唉!你咋不吃饭了?” 村人心疼地看着地上的饭菜,忍不住骂道:“真真是个又聋又哑的小疯子,喂狗都比你强!白瞎这些粮食!” 把倒在地上的米饭收拾收拾拿回家喂鸡,村人直摇头:“关大哥也真是的,这小疯子给口吃的饿不死就算了,还给他准备啥饭菜?”嘴上这么说,村人心里亦是这么想。 疯子就不配吃饭,他明日带点粥和几个粗粮馒头过来,多余的银钱到时候还给关衍。 被村人逼逼叨叨得气血混乱,顾九渊心浮气躁地在山上乱逛,太阳晒得他不舒服,他在山里转了圈寻了个阴凉的地方待着。 在溪边坐了好一会,心情平复下来方觉肚中饥饿,顾九渊直愣愣地看着清澈的溪水,待发现溪底的鱼,毫不犹豫地步入溪水中。 他脑子虽然混乱,可基本的味觉分辨能力还是有的。 这两日一直给他送饭的男人没出现过,好吃的也没有,反而另一个喋喋不休的陌生人给他送了吃的来。 饥饿驱使他进食,可对方的聒噪让他无法容忍。 …… 在家待了两日,身体终于恢复正常了的关衍把熬好的药膳带上山时,发现顾九渊不在山洞里。 烈日灼人,即便有树木遮挡还是扛不住热气蒸腾。天空又高又远,没有一丝风。 关衍戴着草帽,背着背篓去找人。 村人已经把送饭给顾九渊顾九渊发疯把碗摔了的事告诉他,他担心顾九渊饿得不行会去山上找果子吃,便专门往生长了果树的地方去,没想最后在溪边找到人。 这一片被高大的树木遮挡,密密麻麻的藤蔓沿着树木攀爬,在上空交织成网,阳光艰难地透过缝隙往下洒落点点光斑。 树木葱郁阴森,溪水绿影飘荡,少年披头散发地站在过膝的水里,远远瞧着像鬼魅一般。 这一段溪水太深,曾有村里的孩子在此溺水,后来所有孩子都被明令禁止来这,此刻看到顾九渊蹚水,关衍有些担心,走到前头才发现顾九渊手里抓着一尾鱼。 怕他像上回那样逮着兔子直接塞嘴里一样把鱼生啃,关衍忙开口叫到:“鱼烤熟了才好吃!” 熟悉的嗓音传来,顾九渊身形一顿,猛然回头。 两人视线相触,关衍眼中满是关切,顾九渊沉沉的黑眸微亮。 他手里的鱼不断挣扎,给他甩了一脸的水,可顾九渊丝毫不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关衍。 “想吃鱼?”关衍下水走到他身边站定,指指鱼又指了一下嘴巴,比划着问顾九渊。 他话语刚落,顾九渊把鱼往前一怼,鲜活的鱼就推到关衍面前。 顾九渊把鱼抓得很稳,鱼艰难地摇头摆尾。 有了上一次送花的经历,关衍害怕他把鱼往自己头上插,毫不犹豫地接过。 看关衍爽快收下,顾九渊又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关衍猜不透他想什么,但少年是第一个送他东西的人,嘴角不由弯了下。 肚子正饿,就有好吃的送上门,顾九渊心情很不错,可也阻止不了他吃得满身狼狈。 这地方湿润阴凉,吃饱喝足的顾九渊惬意地躺在石块上。给他带了换洗衣衫过来的关衍趁机找了片大树叶舀水给他洗头发。 清澈的溪水滑过头皮,冰冰凉,顾九渊眼珠子转了圈,和头顶上的男人四目相对。 关衍把他结成条的头发拉起来与自己刚洗过的对比,解释道:“头发要洗干净,这样会舒服很多。” 顾九渊并不明白,只是觉得关衍弄得他很舒服,便转开眼珠子继续看着远处发呆。 关衍松了一口气,赶忙把他的头发打湿清洗。 因为顾九渊有伤在后脑勺,关衍洗得很仔细,查看伤口已经愈合结痂后更是小心,把树叶草屑捡出来,遇到打结的地方一丝一丝捋顺。 等他把顾九渊的头发冲洗干净,顾九渊闭着眼睡了过去。 乌黑的长发披在石块上像一捧流动的黑水,关衍看得直皱眉。 如果不是出身富贵,又怎会养出这样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 关衍盯着顾九渊脏兮兮的脸,犹豫片刻,到底没给他洗脸。 少年脸是很脏但不难看出五官的轮廓很好,出色的皮相对一个痴傻少年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村人大多和善,但不乏心术不正如癞子之流,他不能置少年于危险中。 洗完头发该擦洗身体,可关衍迟迟没动手。 他因为自身的怪病,如果不是看病需要,他都是尽量避免与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同性。 上一回给顾九渊换衣衫也诸多犹豫,考虑到顾九渊痴傻又无他人在场才动的手,眼下要给顾九渊擦洗可是会把对方看光,这让他有些为难。 对方是个少年,可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关衍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等顾九渊醒了再让他换衣衫。 溪水安静地在绿幽幽的草木间穿行,掉落在水面上的树叶颤悠悠地打着旋儿,这一方天地寂静而安详。 关衍坐在大石头旁看了顾九渊一会,最后起身步入溪水深处。 溪水清澈见底,一眼便可看见溪底的鹅卵石。关衍手探在水里弯着腰站在那不动,一条鱼游慢悠悠地游过来,关衍不慌不忙,待鱼游近脚边,手猛地抓拢。 很快,顾九渊送的那条鱼就多了许多伙伴。 被石头围成的水洼中,三指来宽的鱼一条条被取出开膛破肚。关衍把鱼清洗干净后放一旁,准备待会生火来烤。 正欲去林中捡干柴,一双乌黑的眼睛凑了过来。 顾九渊醒了。 第6章 第六章 “醒了?”关衍温和的对他笑笑:“我去捡些干柴回来烤鱼。” 顾九渊眨了眨眼,抬头跟着关衍站起身。柔顺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轻晃,衬着那刚刚睡醒显得稍柔软的黑眸,给人一种乖巧的错觉。 他亦步亦趋跟在关衍身后,目光一直追随着关衍。 他是疯傻,但这个男人让他感觉舒服。他希望看到男人,想和男人呆一块,这种感觉类似饥饿想要吃东西,尤其是被村人逼逼叨叨了几日,再次见到关衍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身后跟着个小尾巴,关衍走到那他跟到哪,稍一回头便对上那双安静的黑眸,这种感觉挺奇怪的,但并不坏。 自从生了怪病,尤其是发热期前后,关衍都自觉地与人保持距离,可眼下和顾九渊这般相处,他心里竟没有生出焦躁和排斥感。 这让关衍松了一口气。 顾九渊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人教导的孩子,还是一个需要他看护照顾的病人。他之前还担心自己无法忍受与人相处得过于亲近而不过长时间与顾九渊待一快,可照眼下的情况看来,他是能接受和顾九渊一起生活的。 如果顾九渊愿意,他也不是不能…… 顾九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鱼烤得有些久,他等得不耐烦。 一只鸟落在溪边,在石块上蹦跳着叫了几声。关衍回神,瞧顾九渊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鱼,漆黑的瞳仁倒映着火光,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兽般,怕他一下子把鱼抢走被鱼刺卡住,安抚道:“先等会,我把鱼肉弄下来。” 顾九渊迫不及待地咽了咽口水。 男人利落地把鱼肉撕下来用芭蕉叶盛着递给他,可几条鱼就那么一点肉,根本不够塞牙缝。 顾九渊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看看地上的鱼骨头,又看看关衍。 关衍无奈:“真想吃,明后给你炸个香酥小鱼。” 顾九渊听不懂,径自转身往溪里走。 关衍头疼地跟上,心想要怎么才能把人劝回来时,顾九渊一个扑棱直直扎进水里! 关衍:…… 得,也不用洗了,待会直接换衣服就行! 在水里扑腾了会,顾九渊猛地破水而出,怀里抱着条不断蹦跳的大鱼。 把鱼往前一送,顾九渊晶晶亮的黑眸看着关衍,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关衍没接,他对顾九渊道:“把衣服换了我再给你烤鱼。” 言罢,他走回岸边从背篓里拿出干净的衣衫,对顾九渊比划了下。 顾九渊抓着鱼站在那皱眉,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不高兴。 他不明白为什么关衍不拿他的鱼,便一直保持着送鱼的姿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关衍。 两人僵持了会,最后关衍走过去把鱼抓住,妥协道:“我烤鱼给你吃,你吃完换衣服。” 听到吃,顾九渊这才缓和脸色。 顾九渊抓的鱼有两斤多重,关衍把鱼处理好后用树枝横穿起来架在火堆上烤。 顾九渊蹲在火堆旁守着,他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水,他难受地扭了扭脖子,最后不耐烦地站起身。 这衣衫是用关衍的旧衣改的,洗过许多遍,都薄了,给他蛮横地撕扯,刺啦一声就裂开来。 发现把衣服撕开就不会湿漉漉地黏在身上,顾九渊混沌的脑袋灵光一闪,三两下就把衣服全都撕了,裤子也扯下来。 关衍之前是在山洞中看到顾九渊光裸的上身,彼时光线昏暗,远没有眼下看到的冲击大。 少年肌肤白皙细腻,骨骼匀称,身姿秀挺,其上两颗红梅傲然挺立,其下两条白藕一样的…… 关衍心头一跳,急忙挪开眼。 破布条一样的衣衫挂在腰间,与少年那一头黑亮的长发及那一身白得发光的细嫩肌肤十分不搭。关衍垂下眼,把带来的衣衫披到顾九渊肩上,遮掩住那让人面红耳热的风光。 火堆上的鱼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顾九渊肩膀耸了耸要把衣服抖落去拿鱼吃,关衍把他按住:“先把衣服穿好!” 顾九渊不悦瞪他,执意要去吃鱼,关衍无法只好把人圈住,像给孩子穿衣裳那样,手穿进袖笼中把他的手抓住掏出来。 顾九渊气恼地嘴巴一裂,直接一口咬在关衍胳膊上。 关衍冷抽一口气,不得不像之前那样用体格和力气镇压,两人顿时滚做一团。 “别闹!先把衣衫穿好!” 关衍喝了声,顾九渊一愣,关衍板着脸,神情严肃地对他说:“你乖一点!” 顾九渊眨眨眼,还是听不懂,但到底察觉到关衍情绪上的变化,安静了下来。 折腾得出了一身汗,关衍才把衣裤给他套上。 顾九渊甩开他手,急急把鱼拿起一口咬下去,结果烫得差点把鱼丢了。 摸摸烫得发疼的唇,顾九渊转头看向关衍,漆黑的眸子盛着明晃晃的委屈。 关衍当即教育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烫嘴。下回莫要这样!” 顾九渊皱眉,关衍叹了口气,把鱼肉弄下来摊凉。 这回顾九渊吃得心满意足,眼睛微微眯起,像只饱餐的幼兽。 真是个小傻子,一条鱼就能满足。关衍摇头失笑,抬头看了看天。 午后已过,可热度丝毫不减,热得人心烦躁。夏日天气多变,已经接连几日暴晒,极可能有一场暴雨在酝酿。 这么热的天,在溪边呆着是挺凉快的,可也不能一直呆着。尤其没人看护,让少年一人待在水边不安全。 “该回去了。”关衍对顾九渊道。 顾九渊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并无行动。 关衍背上背篓,上前把人拉住:“走吧。” 顾九渊没反抗,任他拉着走。 关衍心情有些微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吃饱的少年似乎比较好说话,也比较乖? 烈日下一高一矮两道影子飞快朝着山洞走去,热辣辣的阳光洒在身上几乎要把皮肤灼伤,地面热气不住上涌,鞋底也觉得滚烫。 顾九渊似无所觉,一路都在摆弄头上的斗笠。 忽然面前的男人身形一顿,他刚把斗笠抬高就对上一双自责的眼眸。 他顺着关衍的视线低头往下看,看到自己方才在水里泡干净如今因为行走而沾上尘土的脚。 顾九渊动了动脚指头,歪头看关衍。 他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关衍抿了抿唇,并未说什么,拉着他尽量往有树荫遮挡的地方走。 刚走到山洞口,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上的燥热顿消。顾九渊快步跑进去,一眼就瞧见山洞里铺着的竹席。 把斗笠一扔,顾九渊双眼放光地扑上去。 竹席凉丝丝的,他兴奋地打了个滚,整个人趴在竹席上,还把脸也贴上去,而后眼睛闪亮地冲关衍龇牙。 关衍失笑:“别乱跑,我晚些再来看你。” 顾九渊没听懂,手脚程大字型的贴在竹席上,闭着眼一脸惬意。 关衍嘴角微弯,又看了他一眼才下山。 等顾九渊的兴奋劲下来才发现关衍不在。 眼珠子在山洞里转了圈,没看到男人的身影,顾九渊不自觉皱眉。 他爬起身走出山洞,外头只有炽热的阳光,男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顾九渊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 “嘿,关衍,你又去看那小疯子了?”准备上山砍柴的村人远远叫道。 关衍对村人微微颔首便匆匆往家走。 望着他远去的高大身影,村人感慨:“这小疯子也是走运遇到关衍这样好心的人,日日送饭不说,还给他捎了不少东西,那山洞瞧着也能住人了。” 有人质疑道:“要真好心,为何把人留在山上?他就不担心这小疯子遇上毒蛇猛兽?” “这山哪来的猛兽?我瞧关衍在山洞外头撒过雄黄粉了,蛇虫鼠蚁应是不敢靠近。”村人说着眼里露出一丝嫌恶,“其实这事能理解关衍,那疯子有病能过人,关衍纵然好心可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那小疯子有啥病?” “不晓得。癞子前头被他咬了一口回去就病了,在床上躺了两天才能下床。” 这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这几日都没见人往山洞那去。” 想了想,这人又道:“这小疯子又聋又哑又凶还有怪病,关衍这不是白搭?” “谁说不是?”村人唏嘘道,“要是把这心用在找媳妇上,关衍都能抱上娃了!” “他都二十好几了还不娶媳妇,该不会有啥毛病?” “这、这不大可能吧?他自己就是大夫……” “谁说大夫就不会犯毛病?” “说的也是……” 在村人的议论声中,男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顾九渊再次看到关衍的时候已是落日时分,男人踏着夕阳的余晖上山。橘红的亮光落在他身后,男人的身形更加伟岸,像是从万丈光芒中走出来。 顾九渊怔怔看着,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等他回神的时候,关衍已经蹲在他跟前。 男人满不在乎地托着他脏兮兮的脚,右手里拿着一只麻绳编织的草鞋。 “暂时穿着,回头再给你买双布鞋。”关衍说着把鞋给他套上,不大不小正好合脚。 “走走看。”关衍跺跺脚,示范着走两步。 顾九渊看看他脚上的草鞋,又看看自己的,当即学着关衍的模样走路。 走着走着,顾九渊发现,穿了鞋子后地上的石子就不硌脚了! 漆黑的眼眸露出疑惑,顾九渊穿着草鞋来回蹦跶,而后坐在地上掰着脚看这神奇的鞋子。 关衍被他这宛如幼儿般懵懂好奇的举动逗乐了。 顾九渊回头,看男人笑得如沐春风,也冲关衍笑了起来。 少年咧嘴龇牙,模样滑稽,关衍乐道:“好了,过来吃饭了。” 听到吃的,顾九渊一骨碌爬起来,眼睛闪亮地盯着关衍。 “给你煮了鸡肉粥。” 顾九渊接过关衍递给他的勺子。 鸡肉粥很香,里头还夹杂着一种他说不出来的味道,有点奇怪,但很好吃。 许是药膳中祛血化瘀的成分也起了作用,顾九渊情绪稳定许多,待关衍再次给他号脉时,他的脉象比之前要稳,外伤几乎痊愈。 这是个好现象,可关衍没有因此就放心。顾九渊经脉堵塞,失忆失语还是得尽快进城找医术高明的大夫医治。 恰好他积攒了好些草药,打算端午节前进城一趟拿去卖,顺道带顾九渊一块去看看大夫和给他添置些衣物。 心里如此打算,关衍趁着天气好,把上山挖采的草药拿出去晾晒。 他晾晒的草药品相不错,应当能买个好价钱。 男人擦擦额上的汗,眸光比往日要亮些,干活也比往日更加有劲。 第7章 第七章 是夜,燥热了多日的天终于刮起一丝风,可屋里却闷热得很。 不少人在睡梦中被闷雷惊醒。 那轰隆隆的雷声在耳旁炸开,天崩地裂似的令人心惊。 关衍探头往窗外一瞧,黑压压的云层在天边愈积愈多,粗大的银龙在其中翻滚,声势浩大让人瞠目。 风越刮越大,像野兽怒吼,所过之处飞沙走石,一片狼藉。 他往小凉山的方向望去,模糊中,隐隐能看见山上的树木疯狂晃动,形如鬼魅。 如铜钱落地有声,豆大的雨点啪啪击在屋顶窗沿,不消一刻,水汽便蕴满天地。 关衍缩回身子,把窗户关上,继而转身走回床边。天边的滚雷和屋外哗哗的雨声,让他不自觉皱起眉。 雨下得这般大,少年在山上可还好? 这雷声如此恐怖,可会把人吓坏? 关衍躺在床上,眼睛大睁着看向床顶,越想就越睡不着。 疯傻之人不能受刺激,否则极可能会加重病情!这些日子在他的看护下,少年已有好转的迹象,虽不曾开口,可也不会时不时发狂,若是被雷声惊着导致彻底疯癫,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喀嚓——” 黑夜被闪电照亮如同白昼,随后雷声接连响起。 关衍再也坐不住,收拾了下穿上斗笠蓑衣准备上山去看看。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风雨立马侵袭进来,关衍脸色微变,顶着狂风暴雨艰难前行。 天像被捅了个窟窿似的,水直往下倒。狂风肆虐,树叶被吹得咧咧作响。 关衍越走脸色就越凝重,越走就越心焦。 一道雷狠狠砸在小凉山上,山石崩落之声咋起,他分不清那是雷声,还是山真的崩了! “轰隆——” 在骇人的雷光照耀中,一个清瘦的身影跪在山洞前。 抓着泥土的雪白手臂青筋暴凸,顾九渊那双遍布血色的黑眸睁得极大。 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混着唇角溢出的鲜血滑落,衬着他扭曲的面容和满身血污,在雷雨交加的夜恍如修罗。 体内暴走的真气蛮横地冲击经脉,熔浆般炙热,灼得他全身恍若烧红的铁块。缕缕白烟从他身上冒出,很快就被大雨覆灭。 “砰——” 又一道雷电击在山洞边上的山石上,顾九渊瞳孔骤然紧缩,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冲击脑仁,他身体不住痉挛,痛苦得五指紧抠地面。 忽然体内气血一阵翻涌,顾九渊张口,“噗”的一声,一大口淤血喷洒而出。 脑中的淤塞被打开一条通道,顾九渊连日来混乱的神志恢复一丝清明,受损的心智亦恢复至少年时期。 清醒过来的那一刹,剧烈的疼痛让他呜咽着蜷缩成一团。 风雨在耳旁咆哮,顾九渊怔愣了下才缓缓抬眼。待看清自己所处之地,心中盛满惊骇。 这是哪? “!”可还没等他弄清楚状况,顾九渊瞳仁一颤,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眸渐渐失了焦距,整个人被烈焰包围,意识几欲融化在那高温之中。 无数热流朝着下半身涌去,头脑胀痛得快要爆炸! 关衍走近山洞时看到的就是面色潮红的顾九渊在暴雨中痛苦翻滚的情形。 男人脸色发白,眼中满是急切,踏着雨水飞奔过去。 “别怕别怕!” 迷糊中,顾九渊感觉自己一下子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混乱中有人用力把他抱紧,笨拙拍抚。 男人身上冰凉的气息让他体内四处作乱的真气更加狂暴,埋在关衍怀里的顾九渊双眸眸色沉沉宛如出闸的野兽般散发着危险渗人的红光。 像被花蜜吸引的蜂蝶,他无意识地揽住关衍脖颈,在那一片裸露在外的肌肤流连。 关衍只当他又要发疯咬人,忙用力把人锁抱住。 顾九渊皮肤滚烫通红,那热度透过雨水打湿的衣衫传递到关衍手中,让他心中担忧更甚。 男人温和低沉的嗓音落在让顾九渊耳中,他眨了眨眼,赤红的双目盯上关衍说话时滚动的喉结,像野兽盯上猎物般毫不犹豫的啃过去…… 感觉脖颈传来轻微的刺痛,关衍一愣,低下头。 担忧的眼眸对上顾九渊野性十足的眼,关衍心头一跳,正欲开口,顾九渊已经啃咬上他的唇。 男人的唇和他刚毅坚硬的外表不一样,温热而柔软,叫人欲罢不能。可顾九渊来不及细细品尝,破栏而出的凶兽在大脑里叫嚣着,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把这个男人生吞入腹! 那带着铁锈味的唇贴近,让关衍脑子出现一瞬间的空白,待察觉顾九渊在做什么,他如遭雷劈,忙把人推开。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红得像熟透的果子,一颗心如狂风中的树,摇摆不定。 顾九渊艳红的双眸眸色愈深,不管不顾地扑回去。关衍紧绷着脸,把他手臂反锁。 顾九渊头往后一侧,张口咬上他下巴。关衍面上的晕红又加深一分,加大力气把他摁住。 原本四肢剧痛使不上力,再被关衍这般制止,得不到纾解的顾九渊仿佛全身血液灼烧殆尽,千万只蚂蚁在骨髓里啃噬,无尽的痛苦让他愈发癫狂。 在关衍眼里,顾九渊此刻就像是个饿疯了小狼崽子,还是非要在自己身上啃下一块肉才甘心的那种。他怕伤到顾九渊不敢下重手,只好凭借体魄和力气把顾九渊压住。 两人在雨里厮打翻滚好一会,顾九渊最终脱力被关衍抱坐在地。 最难熬的时刻在方才的挣扎中度过,理智从欲望的漩涡中挣脱出来,顾九渊虚脱地靠在关衍身上,神志逐渐回笼。 他怔怔看着雨幕,满心茫然。 ……这是哪里? ……他是谁? ……他刚才怎么了? 好痛。 “乖一点!别再闹了!”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顾九渊漆黑的眼珠子动了动。 模糊的视线中,满脸雨水的男人红着眼眶紧紧抱着自己,那硬朗的面容满是关切与焦灼。 一瞬间,脑海中无数画面蜂拥而至,满身泥污的他,眉眼温和的男人。送吃、投喂、洗发……,全都是男人照顾他的! 像一道温暖的光驱散漆黑寒冷的夜,顾九渊被风雨冲刮得发凉的心飘落在地。 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板,顾九渊努力想要抓住关衍,无奈全身酸痛,手指头都动不了。 瞧他睁着双红彤彤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自己,关衍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把一颗淡黄色的小块塞进他嘴里。 顾九渊下意识地抗拒,可舌尖触及那东西的时候,发现是甜的。 甜滋滋的味道让舌尖留恋不已,顾九渊舌头推着糖块翻滚几圈,到底舍不得吐出来。 关衍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般道:“好了,没事了!” 舌尖卷着糖块压在后牙槽,顾九渊头抵着男人宽厚结实的胸膛,咬牙承受体内慢慢消散的痛楚。 雨点毫不留情地击打在两人身上,关衍用身体为顾九渊挡雨,可他身上的蓑衣早被雨水侵透,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山洞被落石堵住了,没办法住人,山上也不安全,你暂时去我家住吧。” 关衍说着手臂一发力把人抱起来。 身上的蓑衣厚重,脚下雨水堆积山路泥泞难行,可关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顾九渊紧紧埋在他怀里,口腔中的糖一点点融化。 汲取嘴中的甜味,呼吸着男人身上让人心安的气息,心慢慢静下来,体内肆虐的真气海水退潮般缩回丹田中,差点把他逼疯的那处也平静下来。 第8章 第八章 一路风雨飘摇,关衍凭借过人的毅力终是平平安安把顾九渊带回家。 推开家门,将人放在椅子上,关衍转身把身上沉甸甸的蓑衣脱掉。身上一轻,他长出一口气,顿时觉得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顾九渊看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眸光颤动,嘴唇抿了抿。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为防止感染风寒得尽快换上干净的衣衫,关衍顾不得避讳,直接把顾九渊满是泥污血水的衣服扒掉。 顾九渊耳根发热,艰难地抓住裤带。 关衍一愣。 顾九渊一双泛红的黑眸目光铮亮的看着关衍,满是羞窘。 疯傻时,他不懂羞耻,差点在关衍面前脱光光,现在他恢复了神志,只是脱掉上衣都觉得难为情! 被雨水冲刷稍显白皙的脸庞因主人内心窘迫而染上艳色,看得关衍惊疑不定。 和少年相处数日,他还未曾在少年脸上看到如此明确表现出情绪的神态…… 稍稍犹豫,关衍撒回手,取来毯子把顾九渊裹住。 不脱就不脱,洗个热水澡再换裤子也行。关衍如是想,站起身三两下把湿透的上衣脱了。 男人猿臂蜂腰,一身肌肉漂亮紧致,十分惹眼。尤其被湿透的裤子紧裹住的臀,饱满挺翘,其下的大腿健壮修长,线条优美。 顾九渊怔怔看着,脑袋里又蹦出一些零碎的片段。 昏暗的山洞中,他执意抚摸男人光裸的胸膛,男人窘迫地抓住他的手…… 阴凉的水边,他把衣裤撕掉,满脸无奈的男人曲腿把他压在地上给他套裤子…… 顾九渊觉得脸上更热了,他目光游移间扫到关衍脖颈,顿住。 那里有几个深浅不一的印子。 ……是他咬的。 发疯时啃咬关衍的画面一一在脑海里浮现,顾九渊飘忽的目光扫过关衍下巴,最后落在他唇角,而后面颊滚烫。 关衍没有当着顾九渊的面换裤子,他穿好上衣转身又给顾九渊塞了一颗糖。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顾九渊就收回了目光。冷不防一颗糖被塞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又在口腔蔓延开。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那甜味一丝丝渗透到心底。 回来的路上关衍就发现顾九渊已经安静下来。他看着此刻乖乖坐在椅子上,眉眼低垂的吃着糖,一边腮帮子鼓起与之前在雨中发疯吼叫判若两人的顾九渊,和颜悦色地说:“我去烧热水,你坐会。把这当成自己家就好,不用感到拘束。” 言罢,匆匆走进厨房。 关衍被湿透的布料勾勒出的充满力量感的腿部线条在行走间尽显,顾九渊盯着那腿远去,微微收拢手中的毯子。 风雨拍打着门窗,有风透过门窗的缝隙吹进来,呜呜叫着如同鬼嚎。顾九渊裹着毯子缩坐在椅子上不动,只用那双泛红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 眼前的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家具老旧,布置简单,看样子关衍并不富裕,可屋子被关衍收拾得干净整洁,看起来很舒服。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转角的房间放置着木架子和笸箩,上头似乎晾晒着草药。 关衍是个大夫? 顾九渊细细回想了下,模糊的记忆中,关衍的确有给他把脉过,当时关衍好像还说了什么来着。 说了什么?顾九渊顿时愣住。 他刚刚才清醒了些,神志还颇为迟钝,往深处去想,脑袋便一阵阵刺痛。 正皱眉,一碗生姜红糖水被端到面前,男人磁性低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喝点姜水驱寒。嗯,有点辣,稍微忍耐一下。” 顾九渊看着碗里棕红色的汤汁,眉头皱得更紧了。 关衍看他不动,便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那一碗咕噜噜灌下去。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顾九渊红着脸轻轻咬了下舌尖。 关衍抬手随意擦了下嘴角,道:“一点也不难喝,你这碗我还多放了些红糖。”说着把碗推到他嘴边,目光带着鼓励。 顾九渊和他对视了会,低头瞅着散发热气的碗,慢慢把唇凑过去。 入口的汤汁辛辣微甜,的确不难喝。 看他这般乖觉,关衍心中颇觉欣慰。 到底还是个孩子,多哄哄就好! 一碗热辣滚烫的生姜红糖水落肚,身体很快暖和起来。身上还披着厚厚的毯子,顾九渊几乎要被捂出汗。 关衍没忘记他还穿着脏污湿透的裤子,用哄孩子的语气道:“水已经打好了,你去洗个热水澡,把裤子换了舒服些。” 顾九渊默默看着他不动,关衍想了想,道:“待会洗完澡,我给你做个吃的,吃饱好睡觉。” 有吃的总该有反应吧?关衍心想,可顾九渊还是不动。 顾九渊眼神略急,在心里暗暗咬牙。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尚未恢复体力的他,身体和脑袋一样迟缓。 关衍好脾气地道:“罢了,我抱你过去。” 顾九渊嘴巴张了张,但发不出声音。他抿直唇角,努力去调动肢体,终于在关衍伸手过来的时候,探出一只脚。 他不排斥和关衍亲近,可潜意识里排斥被关衍当做柔弱之人对待! 看他一只脚伸落地,关衍心中愈发惊讶,不动声色地牵着他的手往洗澡房走去。 顾九渊走得艰难,腿脚酸痛无力,颤颤巍巍,他咬牙极力稳住才没有跪倒下去。 似是察觉他不妥,前头带路的关衍特意放缓了脚步。 望着自己被关衍包裹住的手,顾九渊心里刚升起的浮躁缓缓平复。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热,掌心铺了层厚厚的茧,被这样的手牵着让人觉得十分可靠安心。 他走得慢,落后关衍半步,目光落在关衍下半身上,刚舒缓的眉头又皱起。 男人一直在忙活,身下的裤子还湿漉漉地黏在腿上。 关衍丝毫不觉,把人带进洗澡房后,指着浴桶边上的小楼梯,道:“从这上去。” 顾九渊扫了眼,发现洗澡房配置挺齐全的,浴桶木盆好似经常被使用,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怪异。可他脑子还混乱着,具体也不明白这丝怪异从何而来。 被关衍牵引着连人带裤地走进水里,温热的水抚慰肌肤,隐隐作痛的经脉终于得到舒缓,顾九渊吐出一口浊气,闭目倚在桶壁上小憩。 关衍也没指望他会自己动手洗澡,拿了葫芦瓢舀水给他冲洗头发。 既然决定收留顾九渊,关衍这回打算仔仔细细的把人洗干净。 当布巾擦过顾九渊面颊,少年被泥污掩盖多日的真面目露出来时,早就心有猜测的关衍还是忍不住震惊。 少年生了一张极其出众的脸,其眉眼艳丽,五官恰到好处,美得让人心悸。 不似那些唇红齿白的柔弱少年,眼前之人全身上下透着股冷意,尤其额角上的擦伤,为他昳丽的面容增添几许锋锐和戾气。 这样美得尖锐的少年更让人心动难忘和催生他人心底的采撷之意。 综合之前种种,关衍敢断定,眼前之人绝对出身不凡。 男人的动作忽然停下来,顾九渊眼皮一掀,把关衍眼中的惊艳收入眼底。 丹田中的真气一刹那间有暴动的迹象,可关衍眼中只是单纯的惊诧,并无其他情绪。顾九渊下意识紧绷的背逐渐放松。 少年目光黑沉沉的,关衍愣了愣便回过神来。他轻声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既然来了我家,你安心住下就好。” 他猜想顾九渊之前定是锦衣玉食,补充了句:“屋舍简陋,你别嫌弃。” 关衍话语中满是真诚和善意,顾九渊心头微动。 他脑子不大清醒,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仅有的不多的记忆全都与关衍有关。如果离开关衍,他不知道何去何从。 ……而且,他也并不想要离开。 关衍并不是个多话之人,可顾九渊一直不出声,两人以后又同住一屋檐下,总不能连个称呼都没有。于是他问:“我是关衍,我该叫你什么?” 顾九渊眨了眨眼。他想起那日关衍写下的两行字。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但眼前的男人叫关衍。 他早就记在心里。 关衍探了下水温,桶里的水尚且温热,不用担心顾九渊冷着,便取了布巾给他擦干头发。 “你要是忘了也无妨,我……”关衍顿了下,想到初见顾九渊那日正好是初九,询问道:“我暂且唤你小九如何?” 小九?关……小九? 似在虚无空白中种下一粒种子,飘浮的心得以扎根。 顾九渊默默念了一遍。 片刻,他扭头去看关衍,眼睛闪亮的对关衍点了点头。 关衍,关小九。 阿衍,小九。 他喜欢这个名字。 第9章 第九章 关衍当时还是愣了一下。 这是顾九渊第一次回应他,还是以如此正面的方式。 关衍:“你……听得懂我说什么?” 顾九渊直视他的眼睛,缓缓点头。 关衍喜出望外:“我看看!” 关衍手指搭上他腕间为他号脉,可这一回的脉象关衍却是看不懂了。 顾九渊的气血亏损得有些严重,身体比较虚弱,此外脉象与上回相差无几。 这到底怎么回事?关衍不由锁眉沉思。他回想起顾九渊嘴角的血痕和衣襟上渲染开的血花,心里冒出一个猜测。 难不成因祸得福? 被雷鸣刺激,顾九渊情绪剧烈起伏之下把体内的瘀滞吐出,是以连日来混乱的神志才恢复了清明? 关衍:“你能开口说话吗?” 顾九渊摇摇头。他也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这是能说说不出?还是不会说话? 关衍:“张开嘴巴我看看。” 顾九渊眨了眨眼,关衍耐心地道:“像我这样,张开嘴巴,啊一下我看看。” 顾九渊努力片刻,这才张开嘴巴。 关衍轻抬他下巴左右端看了下,发现顾九渊喉咙红肿胀大。他想这许是顾九渊发疯大喊大叫引起的,再多的以他目前的医术就看不出来了。 “嗓子喊疼了吧?这两天好好休息。”关衍放开他,叮嘱道。 顾九渊点点头。 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是他真的是个哑巴罢了。但潜意识中,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为此担心。 看他这般平静,关衍心里感慨,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即便疯傻失忆也处事不惊。 关衍:“需要我帮忙洗吗?” 顾九渊目露疑惑,关衍指了指水下他方才明白过来,当即摇头,脸上消退的热度又有恢复的迹象。 他只是受伤失忆,可没有连如何洗澡都忘记! 关衍眼里浮现一丝淡笑,道:“行吧,再洗会就该起来了。我去下个面。” “衣服搭在这,穿不了的话叫我。” 说完想到顾九渊说不了话,又道:“算了,我等会过来给你穿。” 顾九渊没回应他,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关衍,直到他出了洗澡房。 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顾九渊垂眸,手指百无聊赖地在划水。 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占满了他为数不多的记忆,刚恢复清醒的他竟像初生的雏鸟一样,对关衍有种发自内心的信任和依赖。 虽然这种感觉并不坏,可他潜意识中觉得不应该。 与洗澡房一墙之隔的厨房内,关衍拿出临睡前发好的面团拉面。 家里食材不多,但鸡蛋和腌肉还是有的,他打算做碗简简单单的鸡蛋面。 顾九渊在水里泡得差不多了也没见关衍过来,便缓了会,撑着木桶边沿自己站起身。 由于肌肤太过白皙,上面的淤青和擦伤特别显眼。顾九渊眉头皱了下,拿过一旁的衣衫往身上套。 衣衫的样式和布料与自己之前穿的一样,应是关衍拿旧衣改的。 想到关衍身上让人心安的气息,顾九渊揪住衣襟轻轻一嗅。 衣服上只有太阳晒过后的干爽,并没有男人的味道。 黑眸中流露惋惜之色,待顾九渊醒悟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整个人猛然僵住,面颊一下子烧起来。 慌乱地把上衣合上,无奈手脚乏力,连穿衣都觉得困难。 好不容易把脚塞进裤子,正要系腰带,没想一双大手伸了过来。 “我来吧。” 手中的裤子被人拉好栓紧,顾九渊脊背绷直,心里愈加窘迫。眼睫微微颤动,他悄悄看了眼关衍,发现男人面色如常,目光平静,显然只把他当孩子照顾。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顾九渊就愣住了。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关衍即便被他占了便宜也从容坦荡,大家同为男子,他着实没必要像小女子般扭捏。 想通了这点,顾九渊索性站直身子让关衍帮忙穿衣。 看他面色自然,关衍心道,果然是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的富贵公子。 “好了。”关衍上下扫了顾九渊一眼,又是一愣。 长身玉立的少年,眉如墨染,长睫若扇,眸似点漆,即便身着粗布衣衫也掩盖不住他过于出众的容貌。 少年薄唇轻抿,看人的眸色有些冷,素衣墨发让他这种从骨子里散发的冷傲更甚,看似不太容易亲近,却吸引着他人去为这样一双沉黑的眼眸染上不一样的色彩。 可当你被少年认可,卸掉冷锐戾气的少年安静凝视着你的时候,眼神干净明亮,又会给人一种单纯乖巧的错觉。 怎么了? 顾九渊用目光询问,关衍回神,轻咳一声:“面还烫,我先给你上药。”说完把药箱提过来。 顾九渊默默看着他,任他把自己的衣裤拉高。 “淤伤得用药酒揉开,会有些疼,忍忍。” 把药酒倒在掌心搓热,关衍沾满药酒的粗糙大掌握上顾九渊青紫的腿使劲揉搓。顾九渊只皱了皱眉,并没有关衍想象中的疼得面色发白忍不住咬牙握拳。 毕竟这种程度的疼痛比之前气血逆流的蚀骨之痛算不得什么。 关衍有些意外,少年瞧着细皮嫩肉的,可看起来并不像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般娇弱。 顾九渊也觉得意外。男人蹲在那,托着他的腿细细按揉,昏黄的灯光落在男人如刀斧刻就立体而硬朗的五官上,柔和了棱角,平添几许温柔。 明明只是一个农夫,高大俊毅还如此细致体贴,真让人…… 眸光微微闪烁,顾九渊按下心头的骚动。 除了腿,顾九渊的手臂,后背及额头上都有伤,等关衍一一把伤口处理好,面也摊凉了。 “好了,去吃面吧。” 关衍起身收拾好药箱去洗手,顾九渊寻着香味坐到桌边。 一双筷子和一碗面摆在他面前。 煎得焦黄的鸡蛋搭配几片切得薄薄的腌肉,上头飘荡着的点点油光和葱花看得人胃口大开。 顾九渊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 关衍回来的时候,顾九渊还维持着拿筷子的姿势。 他的手指不太听使唤,筷子老是劈叉,急得脸都红了。 正想再次尝试夹起肉片,刚才给自己栓裤子的大手包裹住了自己软绵的手。 “筷子要这么拿,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筷子的上端……” 男人站在自己身后,因为弯腰握着手,彼此挨得很近,他整个人像被关衍拥在怀里一样,男人身上的气息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 顾九渊眼睫不住颤动,面上像被火烧一样热辣辣的。要不是之前才狠狠发作过一次,他很怀疑自己又要暴走。 瞧他满身不自在,关衍笑了声,松开手:“多练几次就会了。” 他不是不会,他只是乏力! 顾九渊羞恼地瞪他一眼。 少年一张脸红彤彤的,铮亮的黑眸直直望着自己,关衍忍不住又弯了下唇角。 少年人就应该朝气蓬勃些,这样挺好的。 “快吃吧,很晚了,吃饱好睡觉。” 闻言,顾九渊咬牙,凝神静气,用力抓紧筷子。 这一回,他顺利把肉夹到嘴里。 抬头看关衍,他迎着关衍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把面条夹起来。 关衍忍俊不禁,转头给他拿了个勺子。 顾九渊垂眸,接过勺子喝了一口汤。 温热的汤从喉道滑落,直接从胃里暖到了心里。 男人长得俊,手艺也很不错,大部分记忆都被饥饿支配的顾九渊吃得十分开怀,连汤底都喝得一干二净。 看他这么捧场,关衍也挺高兴的。 一个人即便失忆了,可多年养成的习惯是刻在身体里的,就像顾九渊此刻,虽然抓着筷子的手看起来不太灵活,但吃相优雅,让人赏心悦目。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就像是自己偷偷在家里养了个眉目如画的小公子,小公子乖巧听话,让独居多年的关衍感到心灵上的满足。 一种被人需要的满足。 夜已深,外头的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关衍拿了换洗衣衫,道:“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顾九渊瞥了眼他身上不在淌水的裤子,皱眉点头。 卧室里一盏昏暗的油灯在燃烧,顾九渊静静躺在床上,呼吸间全是关衍的味道。 被这熟悉的气息包围,身体不自觉地放松,顾九渊缓缓闭上眼。 油灯飘忽了下,四遭突然暗下去。顾九渊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 转头一看,男人还没上床。 眉头轻蹙,顾九渊坐起身。他正欲下床,床边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看他直愣愣坐着不睡觉,关衍放轻声音问:“可是不习惯?”说完,安慰他:“等天好了,我再去置办新的床铺给你,今晚暂且睡吧。” 顾九渊不语,坐到床边去。 男人在床下打了地铺,看样子是要把床让给他睡。 关衍不晓得他脸上何种表情,只感觉黑暗中顾九渊炙热的目光一直锁定着他。 这是想做甚?关衍摸摸鼻子,忽然外头又传来一声轰隆,关衍恍然大悟:“可是害怕打雷?” 顾九渊心中恼然。他才不怕打雷!他只是…… 只是…… 顾九渊握紧了手。 自以为猜对的关衍犹豫了下,道:“那、那行吧,我陪你睡。” 床铺传来轻微的声响,一具带着沐浴过后清新水汽的躯体靠了过来。顾九渊下意识地往里挪了挪。 因自身怪病从未与人同睡过的关衍浑身不自在地躺在床边,被误会的顾九渊则紧贴到墙根去。两人之间空出好大一块位置。 “咳,睡吧,不早了。”关衍干巴巴地说完,直接闭上眼。 原本他只想尽快让自己入睡,可今晚着实累了,合上眼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黑暗中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可顾九渊仍是习惯性盯着关衍。 屋外噼噼啪啪的雨声不断,并未搅乱他思绪,实际上他内心一片清明。 不似那些失忆之人对前途感到迷茫和急于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份。顾九渊脑子里只刻有两个字:关衍。 对此刻的他来说只要在关衍身旁就足够了。 屋里气氛安宁,身侧响起男人清浅的呼吸声,顾九渊慢慢挪过去,直到能闻到关衍身上让人心安的气息,这才合上眼。 第10章 第十章 翌日,顾九渊率先睁开了眼。 他盯着陌生的床顶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阳光透过门窗的缝隙洒落在地,清脆的鸟鸣隐隐传来,天放晴了。 眼睫颤了颤,顾九渊转过头去。 男人还在沉睡,呼吸平缓,双手放在身侧,极其规矩。 往日男人都是早早上山给他送早饭,今日这么晚还未起,可见昨夜有多疲累。 顾九渊动了动手指,缓缓坐起身。 许是习惯使然,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可也无事可做。 顾盯长云低头打量自己细腻软绵一看就像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手掌,心里涌起极其强烈的不适。 自己的手不应该是这样软绵无力的。 ……那他的手应该是怎样的呢? 顾九渊目光挪到离自己两尺处的手掌上。 男人的手指骨分明,宽厚温暖,指腹和掌心因常年劳作而覆盖一层薄茧。 这手算不上漂亮,却修长有力,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 突然,关衍的手指头动了动,紧接着手掌翻过来撑在床上—— 关衍坐起身,脸上的表情呆愣。 顾九渊还没见过他温和关切之外的表情,此刻看到这样睡眼朦胧柔和了棱角的关衍,心里倏然升起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顾九渊心尖颤动,看向关衍的目光更加炙热。 关衍迷迷糊糊间看到个颜色姝丽的少年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眼花了,抬手揉了揉眼睛。下一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放下手,不好意思地对顾九渊露出一个笑:“早啊,小九。” 男人的语气轻缓熟稔,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听起来极其悦耳,顾九渊轻轻扬起嘴角,迎着他的目光无声地说了句:早。 关衍下床穿鞋,拿过放在枕边的发带,三两下把头发束好。 他快步走到窗户边把窗子打开,灿烂的阳光一下子倾泻进来。 时候已经不早了。 关衍回头对顾九渊道:“饿了吗?先去洗漱,我去厨房做早饭。” 男人站在窗子旁,明亮的光线落在他硬朗的脸庞上让他原本就出色的五官更为立体生动。 顾九渊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见过皮相绝佳之人,他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剑眉星目,身材挺拔健壮,俊美而不乏男子气概,很好看。 瞧他怔怔看着自己,关衍问道:“怎么了?” 顾九渊摇摇头,收回目光,转身下床。 关衍笑笑,转身出了卧室。 洗漱完之后无事可做,顾九渊环视屋子一圈,忽而闻到一股香味,便循着香味找去了厨房。 刚走到厨房门口,就看到高大俊挺的男人站在炉灶旁忙活。 今日起得晚了,关衍也不想费事,取了些面粉加水搅拌成面糊,再打两个鸡蛋进去搅拌均匀准备烙鸡蛋饼。 手脚利落地生火热锅倒油,面糊一下锅,香气伴随着滋啦滋啦声飘散开。 刚把鸡蛋饼翻个面就看见披头散发黑眸清亮的顾九渊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自己。关衍一愣,对他道:“你在外头坐会,马上就好。” 少年长发如墨,面若芙蕖,站哪都是一道风景,但这并不包括闷热的厨房。 让顾九渊进厨房,关衍总觉得屈辱他。 不明白关衍为什么不让自己进厨房,顾九渊也没在意,他不进去也能看见关衍。 能看见关衍就好。 关衍把烙好的鸡蛋饼装盘,一回头,顾九渊还巴巴地站在那,一双漂亮的眼眸刻着他的身影。 心里霎时升起一股罪恶感。关衍轻咳了声:“你若是不闲脏乱,就进来吧。” 话是这么说,关衍已经找了张小凳子出来。 顾九渊抬脚走进厨房。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不脏也不乱,只是有些闷热。他目光落在盘子里烙得金黄焦香的鸡蛋饼,眼睛微微一亮。 他有些饿了。 关衍给他递了把蒲扇:“热就扇下风。” 顾九渊接过,把蒲扇拿在手里摇了摇。他并不觉得热,倒是男人一通忙活,鼻尖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一阵风扇到关衍身上。 关衍微怔,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身旁,正仰着头给他扇风。那白生生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黑亮的眼里却透露着细碎的柔光。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关衍不自觉放软声调:“我不热,你坐好。小心烫着。” 顾九渊没理会,手中扇个不停。 关衍似是习惯了他的固执,没在劝,而是加快手里的动作。 来不及煮粥了,他便做了一个青菜鸡蛋汤。 “来洗手吃早饭。”关衍把汤端到桌上,招呼顾九渊。 顾九渊放下蒲扇,净手后坐到桌边。 “待会得下地,晌午再给你做些好吃的。”关衍给他打了一碗汤,把鸡蛋饼切小块夹到他碗里。 鸡蛋饼香脆,青菜鸡蛋汤清淡,两人各自吃着,气氛有些沉默。 顾九渊吃完饼喝完最后一口汤,掀起眼皮看了下关衍。 察觉他的目光,关衍不由问:“怎么了?可是不合胃口?” 顾九渊摇摇头,放下筷子。 没什么不合胃口的,与之前疯傻饿得生肯兔子和野枇杷相比,这已是人间美味。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关衍想了想,又问:“吃好了?” 顾九渊颔首。 关衍也放下筷子,他对顾九渊说:“以往我一个人住,家里没有别的人和我说话,我也就不大爱开口……” 顾九渊眼中露出些疑惑。 这有什么关系? 关衍摸摸鼻子。少年开不了口,他话又不多,他担心顾九渊和自己同住一屋檐下觉得闷而已。 但观顾九渊神色,少年似乎并不介意。 关衍失笑,起身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等会你留在家里,还是和我一起去田里看看?” 顾九渊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他跟着关衍进厨房,跟着关衍去打水,跟着关衍去取农具。 临出门前,关衍上下打量他一眼:“不若把头发扎起来?” 长发散落在少年肩背,乌发如缎,更衬得少年五官精致,肌色莹白。虽美则美矣,但外出行走不太方便。 顾九渊看看关衍整齐扎在脑后的长发,伸手拢起自己的头发。 他是无所谓,但关衍让他把头发扎起来就扎起来吧。 关衍没想到他会动手束发,待看到他把头发乱糟糟地抓在手中,对自己伸手要发带的时候,连忙取了梳子和发带过来。 “我来吧。” 顾九渊被关衍按坐在椅子上。 屋里没有镜子,他也不知道关衍要给他梳什么样的发型,只感觉自己的长发被男人宽厚的大掌握住,梳子贴近头皮轻轻刮过,有些痒痒。 掌心的发丝冰凉顺滑,如一捧流动的黑水。关衍心中暗叹了句天生丽质。 利落地打一个结,关衍松开手。 顾九渊侧头看他一眼,关衍笑道:“好了。” 顾九渊站起身,伸手摸摸头顶。 其实关衍也不会梳什么发型,他只给顾九渊扎了个马尾,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发型让顾九渊看起来更显眉目英俏和清爽明艳。 “戴上。”关衍取出一顶斗笠,递过去给他。 顾九渊拿着斗笠上下翻看。末了,往头上一扣。斗笠把他鼻子以上的部分遮住,只露出嫣红的薄唇和光洁的下巴。 可这样半遮半露,更让人想要把斗笠掀开一睹底下美人的风采。 顾九渊扶住斗笠,微微仰头看关衍,关衍怔愣了下,忙给他调整好斗笠:“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暴雨过后的天天气格外晴朗,此时日上三竿,白晃晃的日光洒在水洼上折射出刺眼的光线,土路还颇为泥泞,关衍边走边提醒顾九渊注意脚下。 道路两旁的野草湿漉漉的,淡淡的泥土腥味和植物的青涩味散发在空气里。顾九渊放眼四顾,只见眼前一片片碧绿的农田,有农户人家在田埂边挥起锄头挖沟渠排水。 “关大哥!” 一道细软的女声响起,着嫩黄长裙,面容清秀的女子笑吟吟地看着关衍。 关衍回首,淡声道:“罗姑娘。” 女子脸上笑容更甚:“关大哥你是来排水吗?” “嗯。” 关衍只是应了一声,但女子也不觉得冷场,笑道:“刚才我路过时特意去看了,关大哥你家的水稻都好好的!你不用担心!” 关衍又“嗯”了声,并不想多言。 女子捏捏衣角,笑容不改,看了眼一路紧跟着他的顾九渊,随口找话题:“关大哥,你家来人了?” 闻言,在看别处的顾九渊转过头来,对上女子的视线,淡漠地扫了眼后移开目光。 女子失神的看着顾九渊,想要问关衍的话卡在喉咙里。 关衍没回答她,而是道:“我忙去了,你自便。” 言罢关衍不再理会女子,径自朝自家水田走去。 顾九渊跟上关衍,嘴唇轻抿。 不是给他起了名字吗?为什么不介绍他? 女子还沉浸在顾九渊容貌之盛带来的冲击中,待顾九渊和关衍走远才回过神来。 她刚才好像……说错话了。 关大哥父母是从别处迁来水沟村的,据说是老家发大水给淹了,亲人都遇了难,家里又怎会来人? 女子有些懊悔,望着顾九渊远去的身影,心里满是疑惑? ……那这少年是谁? 她从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那眉那眼,简直就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顾九渊一直跟着关衍走到自家田头。 因为暴风雨,田里积满了水,有些村民家的水稻被狂风吹倒,折在水里,而关衍家的水稻只歪到一边,被太阳一照,又精神起来。 想到女子刚才说的话,顾九渊垂眸。 是挺特意的。 关衍家的水田在最里面的位置,而那女子家的水田则在大路边,要去看关衍种的水稻得兜一个大圈。 “我去干活,你在这玩会。背篓里有水和煮鸡蛋,饿了吃。” 顾九渊眨眨眼,看到关衍把背篓放在边上的槐树下,忙快步走过去。 从背篓里拿出小凳子,关衍示意他坐,叮嘱他别乱跑后便扛着锄头准备下田。 顾九渊乖乖坐下,关衍走了两步忽然折回来。 顾九渊用目光询问他,却见关衍往杂草丛那边走去。 男人折了一片狭长的草叶走回来。 这是做什么?顾九渊奇怪,却见关衍把草叶从中划开分离梗和叶片,而后两指捏着草叶对折。 这样一双常年劳作的手,出乎意料地灵巧。很快,一只草蚱蜢在关衍手中逐渐成型。 “给你玩。” 把草蚱蜢递给顾九渊,关衍抓起锄头下田去。 草蚱蜢背上有根线,稍微提动,草蚱蜢便颤悠悠地打转,顾九渊抓着草绳,抬头去看关衍。 关衍正在清理田里的杂物。 阳光刺眼,站在水田中弯腰干活的男人像是会发光一样,一举一动都牵引着他的目光。 关衍担心他干等无趣,可他并不觉得。 之前疯傻,他脑子里唯一知道的事情是吃饱,后来关衍给他送饭,他除了吃饱后便多了一件事——看关衍。 眼下他刚吃饱不久,又能看见关衍,还有关衍送他的草蚱蜢,他怎么会觉得无趣? 抖抖手里的蚱蜢,顾九渊转头去寻找关衍刚才采摘草叶的草丛。 心中一动,他起身走过去摘了几片相同的草叶。 第11章 第十一章 顾九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关衍。 男人在田里逡巡,一边清理田间的杂物一边把苗上沾着的泥垢清理干净,做完这些,男人擦了把脸,提着锄头走到边上把排水口打开。 男人高高挥起锄头,手臂因为发力,鼓起的肌肉线条在阳光的照耀下尤其明显。汗湿的衣衫粘在他身上,把腰线都勾勒出来。 顾九渊挪开目光,感觉日头灼得脸有些热。 手中一大一小的草蚱蜢紧挨着,提动的时候一块打转,顾九渊漆黑的眼眸铮亮。他再次抬眼望去时,关衍把什么甩到草地上,赤着脚从沟渠上走上来。 两人的视线遥遥相触。 关衍对他淡笑了下,弯腰捡起锄头。 顾九渊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关衍忙完了,他们可以回去了! 顾九渊握紧手中的草绳,看向关衍的目光炙热而深切。 此时已经晌午,在附近忙活的农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村里了,放眼望去,田里就只有关衍一人。 农田空旷,显得男人有些形单影只。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他和关衍是在一块的! 关衍一手提着锄头,一手提着在沟渠里抓的两条鱼,迎着顾九渊的目光大步走近。 男人线条硬朗的脸被太阳晒得泛红,额头和鼻尖还冒着细密的汗,顾九渊转身从背篓里拿出装水的竹筒递给关衍。 关衍微讶,接过竹筒,笑道:“多谢。” 顾九渊眼睛更亮了。 关衍拔开塞子大口喝水,顾九渊盯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跟着吞咽。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顾九渊一愣,忙垂下眼帘。 解了渴,关衍放下竹筒,随意擦了擦唇角,不想一只草蚱蜢被顾九渊递到眼前。 “不用还给我,你拿着玩。” 关衍和颜悦色地说道,可顾九渊没理会,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 关衍挑眉,想说不用,却发现顾九渊另一只手也提着一只草蚱蜢。他看看顾九渊递给他的草蚱蜢,再看看顾九渊手里的蚱蜢,迟疑地问:“……这是你编的?” 少年手里的草蚱蜢是他编织的,而少年给他的草蚱蜢明显比他编织的略小一点。 顾九渊用动作回答他,把草蚱蜢往前一递。 关衍接过草蚱蜢端详一番。 手法和他的一样。 少年已经失忆,不太可能记得如何编织草蚱蜢,而刚才他只是在顾九渊面前编过一次! 关衍心中惊诧,对顾九渊的了解又多了一分。他温声道:“饿了吧?刚好捉到两条鱼,给你弄鱼吃。” 顾九渊看着那活蹦乱跳的鱼,想到关衍曾经给他烤的鱼,点头。 背上背篓,关衍招呼他:“回去了。” 如来时那般,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不同的是关衍手里多了一只草蚱蜢,而顾九渊手里除了草蚱蜢还有两条鱼。 默默跟在关衍身后,顾九渊边走边观察,来时他已经看过一遍路,这会回去再认一遍,他就能把去田里的路记下了。 回到家里,关衍先把鱼给收拾好腌上,然后带着顾九渊去院子里摘菜。 昨晚被关衍带回来时是半夜,今早又急着下田,顾九渊没注意到屋后面的院子。 水沟村人口不多,给每户划分的住宅地很大,是以每家都有一个大院子。关衍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块地做菜园子,经过暴雨冲刷,地里的菜七零八落,搭的瓜棚和豆角架都倒了。 架子上还挂着不少瓜豆,一根根一条条还带着水渍。这些瓜菜,他全都不认识。 男人皱着眉蹲下身想把棚架扶起来重新插好,顾九渊快步上前帮忙扶着,关衍便拿了锄头过来重新给瓜豆培土。 顾九渊环视院子一圈。发现院子挺大的,外围用竹子做成篱笆围起来,边上种了他不认识的灌木。 院子里除了菜地,还有一口井,几棵年头不小的树。 关衍放下锄头,去井边打水洗干净手,然后摘了些瓜果。 他边摘边给顾九渊介绍:“这是丝瓜,这是豆角,这是南瓜……” 他每说一种蔬菜,顾九渊就会仔细观察它们的叶子根茎和果实的模样。 最后关衍摘了一把老豆角、一根水嫩的丝瓜,一根萝卜,几个番茄还一个老南瓜。 番茄圆滚滚红艳艳的十分喜人,顾九渊拿在手里左看右看,有些爱不释手。 关衍莞尔,洗了两个番茄,递了一个给顾九渊:“番茄可以直接吃。” 看男人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去,鲜嫩的汁水迸射而出,顾九渊目光落在他湿润的唇上,愣了下,耳根发热,忙低头咬了口番茄。 番茄汁水清澈,果肉鲜红,酸酸甜甜的颇为开胃可口。 顾九渊很快就吃完一个。 “给。”关衍又给他递了一个。 顾九渊摇摇头。 关衍笑:“两个番茄而已,不占肚子。” 顾九渊还是摇头。 关衍没在劝,而是教他剥豆子:“这豆角老了,只能吃里头的豆子。豆荚从中间撕开,把豆子剥出来放碗里就行。” 顾九渊点头,坐在小凳子上认真剥豆子。 耳边传来一阵声响,顾九渊转头去看,关衍正把洗好的米放锅上蒸。 火塘里柴火烧得旺盛,木柴燃烧时特有的气味飘散开,男人往里塞了两大块木柴后,拍拍手起身去准备食材。 把刚摘的南瓜和萝卜去皮切块切丁,又取了一块腊肉同样切丁,那把菜刀在男人手中蹭蹭几下,金黄的南瓜橙红的萝卜,红白相间的腊肉丁就全切好了。 顾九渊把剥好的豆子放在案板上,关衍停下刀,眉眼温和地说:“中午吃南瓜焖饭。” 顾九渊不由期待。 他不知道南瓜焖饭是什么,但关衍手艺好,做什么都好吃。 抓着关衍早上塞给他的蒲扇,顾九渊就站在炉灶旁边看边给关衍扇风。 浓郁的香味在锅中爆开,只见关衍先把腊肉丁下锅爆了下,然后倒入南瓜萝卜丁和豆子翻炒,往里撒些盐,再加少许酱油提味。 这时候饭也煮开了,正咕噜噜冒着泡吐着烟。关衍揭开锅盖,把炒好的南瓜丁等倒入锅里,搅拌均匀后盖好,等饭再次煮开后转小火焖煮。 期间,关衍重新热锅下油,煮了个丝瓜蛋花汤和弄了个红烧鱼。 一时间,厨房里满是香气。 顾九渊鼻子动了动,有些迫不及待。 “帮我拿个碟子。”关衍忽然说道。 顾九渊一怔,转头在厨房里寻找。 “在靠墙的那个柜子里。” 顾九渊依言上前打开柜子。柜子分为上下两层,底下一层是一些瓦罐,上面一层摆着一些碗碟,看样子并不经常使用。 关衍是要来装鱼的,他挑了一个椭圆形,上面描绘了花草的碟子。想了想,去水槽那把碟子洗干净才递给关衍。 关衍笑着接过,把一整条鱼摆放进去,末了,把锅里的酱汁浇上去,再在上面撒一些葱花。 “好了,过来吃饭吧。” 把鱼端上桌,关衍找出两个粗瓷大碗,给自己和顾九渊各装了一大碗香喷喷的南瓜焖饭。 他才刚把饭勺放下,顾九渊就拿了汤勺和碗过来打汤。 关衍暗暗吃惊。那是今天早上,他用来打汤的勺和碗。 少年手指纤长莹白,即便手执简陋的木勺也不损半分美感,加之顾九渊眼眸半垂,神情专注,一碗丝瓜汤硬是让他盛出宛琼浆玉液的谨慎。 关衍轻咳一声:“小心烫着,我来吧。” 顾九渊把汤端到他面前,清澈的黑眸直直看着他。 关衍心里登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说不上是受宠若惊,只是觉得……好似被人照顾了一把。 关衍摸摸鼻子,道:“快吃吧,吃饱了和我去整理菜园子。” 好。顾九渊无声应下,拿起筷子夹了饭粒送嘴里。 浓郁诱人的香味直直涌进鼻腔,顾九渊忍不住细细咀嚼。 米粒混合着南瓜的香软、萝卜的清甜、腊肉的咸香、豆子的粉糯,几种感觉层层递进,在舌尖上汇聚交融迸发,那种美味根本让人停不下来! 正欲扒一口饭,一筷子鱼肉落在碗里,随之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我攒了些草药,准备明日进城卖掉。你随我一块进城,让回春堂的孙大夫给你看看伤,顺便给你置办床铺和衣物可好?” 顾九渊手上筷子微顿。 昨夜他整个人陷入莫名癫狂之中,那种蚀骨之痛和饥渴他心有余悸。 思及此,顾九渊抬眼对上关衍温煦的目光,轻轻颔首。 关衍又道:“孙大夫医术高明,定会治好你的伤,你不用担心。” 男人话里带着鼓励和关心,顾九渊扯了下嘴角,示意自己不担心。 从昨晚到现在,少年脸上的表情一直很淡,唯有那双黑亮的眼眸偶尔会露出或茫然或疑惑的情绪,眼下忽然勾了下唇角,如春花初绽,明艳逼人,看得关衍一愣。 顾九渊眨了眨眼。关衍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 两人垂眸吃饭,不再交谈。 关衍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不和人说话,顾九渊以往沉迷练武,连吃饭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招式,更不会主动开口。此刻两人默默吃着饭喝着汤,气氛异常安宁。 吃完饭,关衍收拾碗筷去洗,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道声音—— “关大哥!你在家吗?” 那声音有些着急,怕关衍没听见又喊了一声。 关衍擦干手推门出去:“我在,怎么了?” 篱笆外站着个黑脸汉子,汉子瞧见关衍出来,松了一口气,道:“关大哥你赶紧上癞子家去,癞子他要被他爹打断腿了!” 关衍皱眉:“我这就去。” 顾九渊站在他身后,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他。 关衍回头询问:“我去村人家看看。你是留在家里,还是和我一起去?” 顾九渊抬脚走到他身边,意思不言而喻。 关衍低声道:“这里穷乡僻壤,大伙没什么见识。你模样这般出色,村人可能会忍不住多瞧几眼,别介意。” 他顿了顿,又道:“他们或许会说一些不太好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顾九渊一一应下,忽觉头上一重,关衍给他把斗笠戴上。 “走了。” 看着关衍高大的背影,顾九渊黑眸中细碎的星光闪耀。 他拉了拉关衍,男人只稍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便抓住他手腕。 嘴角不自觉扬起,顾九渊默默跟上他的脚步。 第12章 第十二章 “叫你胡说八道!叫你黑心肝!” 一声怒喝响起,面色铁青的中年汉子举起手中的木棍恶狠狠地朝癞子身上打去。 “杀人啦!老子要打死儿子了!”癞子边跑边鬼嚎。 “老何叔,你别打了!”村人抓住中年汉子的木棍,连声劝道:“再打下去,癞子腿就真的断了!” “我就是要打断他的腿!”中年汉子指着躲在村人身后偷偷看他的癞子,气得声音都抖了,“想我老何一辈子为人正直,踏实勤恳,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好吃懒做就算了,还长了副黑心肝!他老子我腿摔伤了躺床上饿得不行,让他给我热个饭。他躺床上装死!说他给山上的小疯子过了病,下不了床!还让我找关衍讨医药费!” “结果这混账半夜三更偷偷跑进厨房找吃的!我以为家里遭贼了,抄了家伙冲进去打,这混账跑得比兔子还快!”中年汉子越想就越气,“作为他老子我今天就要好好教他做人!” “你们都让开!” 村人面面相觑。 那日癞子回村,一路逢人就说山上的小疯子不知有什么怪病,他被小疯子咬了一口头痛胸闷恶心,浑身不舒服,让大伙小心点。 第二日癞子没出门,据说病倒了。 有村人去过他们家,癞子当时躺床上,脸色白得和刷墙用的白灰一样,神情呆滞,看起来病得挺厉害的。 可听他爹老何叔这么说,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关衍和顾九渊赶过去时,中年汉子扶着墙喘气,癞子躲在树后瞎喊。 “来人救命啊!我爹要打死我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 顾九渊心里疑惑,寻声望去,待看清癞子面容,脑海里立时浮现几副画面:他和癞子差点打起来,关衍和癞子理论,被关衍拦在身后的他揪住关衍腰侧的皮肉。后来关衍把他哄回山洞,拿吃的给他…… 再后来…… 关衍脱了衣衫,哄他换衣服。 而他…… 摸了关衍一把。 顾九渊眸光落在关衍精壮的腰身上,耳根微热。 中年汉子有伤在身,不能奔跑。关衍忙开口把人叫住:“老何叔!” 闻言,中年汉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关衍:“关衍你来得正好!” “这黑心肝的不知感恩还想反咬你一口,我今儿就把他腿打断了给你赔罪!” 癞子脸色极其难看:“爹!我才是你儿子!我就这么随口说两句,你至于为了一个外人对我下狠手?” 中年汉子怒极反笑:“外人好心给我看病,帮我接腿,对我嘘寒问暖!身为儿子的你对我做过什么?你老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我老了,病了,连口饭都没得吃还要伺候你!” 无数谴责的目光射向癞子,癞子恼然,忽然往前一扑,趴在地上放声痛哭:“娘啊!你走的时候咋不带上我?可怜我没了娘,爹不但向着外人,还要打死我!” “这日子没法过了!”癞子哭得满脸眼泪鼻涕,“娘啊,我下去找你算了!” 这无赖卖惨行径让中年汉子面上青红交加。 他气归气,可想到去世的婆娘,心里又有些愧疚,到底是他没把癞子教好。 关衍上前对中年汉子道:“好了,老何叔,别把身子气坏了。” “对,你说得对!气坏了还得劳烦你!” 到底是自己的种,也不能真的把他给打死。中年汉子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他冲癞子喝道:“你个混账,别在这丢人现眼,赶紧滚回家去!” 癞子从树后探出头,瞧见站在自己老子身边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关衍,怎么看怎么觉得膈应。他哼了声:“我才不回去,回去不给你关起来打!” 说完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中年汉子黑着脸怒吼:“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待癞子走远,村人才收回目光。这时候,有人注意到跟着关衍一块来的顾九渊。 来人戴着斗笠,身量看起来是个少年人。 这人是谁?村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少年? 村人好奇地打量顾九渊。 因为斗笠遮住了脸,村人看不清顾九渊容貌,只觉得这少年身形清瘦挺拔如新竹,裸露在外的皮肤莹白如玉,垂在身侧的手形状优美,如最著名的匠师雕琢。少年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了他珠华般耀眼的光芒。尤其斗笠下露出的半截美人尖,更让村人确定,这少年生得定不差。 当即有好事的村人问关衍:“关衍,这少年谁啊?不是咱村的吧?” “这是小九。”关衍顿了下,补充了句,“我堂弟。” “堂弟?你家还有亲戚?” 关衍没回答,而是对顾九渊道:“我去给老何叔看下腿。” 顾九渊抬头,对他眨了眨眼。 因为抬头,脸露出来大半,村人齐刷刷盯着顾九渊艳丽明媚的脸庞,登时呆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手腕上忽然多了一只手,顾九渊低下头,男人扣住他的手腕。 “进去等我。” 关衍说完就拉起他的手和中年汉子进屋。 顾九渊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身后村人的议论声响起—— “关衍这堂弟长得可真俊!那眉那眼比城里王家小姐还要好看!” “关衍家早就没人了,哪来的堂弟?” “不是堂弟,那这少年郎是谁?” 一个村人挠挠头,迟疑道:“你们觉不觉得这少年的身形有些眼熟?就是那个住在山洞里的小疯子……” 这话一出,之前上山围观过顾九渊的村人都面露惊疑。 “你这么一说,瞧着的确挺像的!个头差不多,身形也差不多!” “这、这少年不会就是那个小疯子吧?” “天啊,那小疯子又凶又哑,没想洗干净了竟……” 中年汉子刚才也听到村人的话,这会忍不住打量顾九渊。少年眉眼昳丽,美得灼人。他心里正嘀咕着关衍哪来的长得如此出众的堂弟,就见关衍正色道:“老何叔,你的腿还没愈合,不可再像今日一样奔走。” “唉,我晓得了。”中年汉子讪笑。 关衍又交代了两句,便起身告辞。顾九渊跟在他身后出来,一眼就对上村人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 围观的村人他大都没见过,但有三人曾在山上嘲笑过他,其中一个瞪大眼傻愣愣地看着他的就是那日拿肉包子捉弄他的麻子脸年轻人。 这人当时还讽刺过关衍。 顾九渊冷冷地瞥了眼年轻人,年轻人猛然回神,脸色咻地涨得通红。 村人问:“关衍,他就是山上的小疯子吧?” 关衍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道:“他是小九,现在住我家。” 村人又问:“这是哪家的小公子流落到我们村了?” 关衍淡淡道:“他伤了头,记不得以前的事。” 村人皆恍然大悟,那好事之人直接问顾九渊:“小公子,你真的啥都不记得了?” 顾九渊眉眼不动,神色冷漠。 他这副矜贵的模样让村人更加兴奋。 “小公子,不若你来我家住吧!我家屋子足够宽敞,且我家有对年纪和你相仿的儿女,正好给你作伴!” 顾九渊没理会村人的话,径直走回关衍身旁。 男人向来温和,可此刻抿直了唇角,沉着一张俊脸,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关衍对上他疑惑的黑眸,压低声音问:“他说的都是真的,你……想去吗?” 顾九渊摇摇头,不明白关衍为什么要问这种话。 那个人又他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去别人家? 关衍嘴唇动了动,最后道:“我可以照顾好你。” 对上他认真的眼眸,顾九渊微微弯了下眼。 “小公子,上我家看看去呗!”村人还在劝说。 “回去了。”关衍低声道。 顾九渊轻扯他衣角。 “小公子你怎么不说话呀?”村人谄媚地笑了下,朝顾九渊走过来,“我家婆娘做饭可好吃了!你来我家保准每天……” 关衍打断村人:“他在我那住得挺好的。” “你家那破房子怎么住得了人!”村人讨好地对顾九渊说,“我家房子刚建好不久,住着才舒服!小公子你……” 顾九渊不耐烦这人哔哔叨叨个不停,看关衍已经握住自己手腕,干脆拉着关衍走了。 “唉,小公子!” 村人还想劝说,那麻子脸年轻人突然说道:“他是个哑巴。” “啥?是个哑巴?”村人难以置信地叫道,随后露出一副白瞎了这幅好相貌的惋惜模样。 顾九渊不知道村人怎么议论他,也不在乎村人如何看他,他看着地上两人连在一块的影子,黑眸中流露出的信任依赖浓烈而执着。 ……管他新房子还是破房子,他只想待在有关衍在的地方。 第13章 第十三章 小山村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从村头传到村尾。关衍把小疯子捡回家,小疯子洗干净后是个美貌动人的少年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水沟村。 有人说关衍好人有好报,随便捡个小疯子都是个俊俏少年,看少年这气质这样貌,定是出身不凡!关衍要走大运了! 那些说山上的小疯子又凶又哑,养他白瞎了粮食的村人这会心里酸溜溜的,肠子都悔青了。尤其帮关衍给顾九渊送饭的村人,恨不得回到过去给那时候数落顾九渊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再把鸡鸭鱼肉都端到顾九渊面前。 之前讽刺关衍烂好人假好心,过不久就会不耐烦照顾小疯子的麻子脸年轻人和另一个捉弄过顾九渊的矮子道:“早知道这小疯子长得这么好看,我还拿什么包子,我整只鸡都端到他面前!” 矮子有些担心:“我们之前那样捉弄他,他会不会生气?” 麻子脸年轻人不以为意:“嗨,那样的美人,他要是生气想打我骂我,我站他面前任他打任他骂!” 他脑海里浮现顾九渊明眸圆睁,桃腮带怒,红唇紧咬的模样,心中发痒。又想到顾九渊这么久都不言不语,摇头叹息:“可惜这么个美人是个小哑巴!” 看他如此怜香惜玉,矮子当即揶揄地挑眉:“要不,咱俩今晚拿只烧鸡去赔罪?” 麻子脸年轻人大腿一拍:“这主意好!” 关衍当时没有主动和人说顾九渊是山上的小疯子,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顾九渊之前疯傻过而对他指指点点。可顾九渊脸一露,被议论被围观的情况根本无法避免。 顾九渊倒没想那么多,也不关心这些。他还记得关衍吃饭时和他说过的,吃完午饭后和他一起去收拾菜园子的话,可关衍回家后把碗洗干净收好就去看草药了,并没有去整理菜园子的意思。 伸手拉住关衍衣衫,顾九渊指着菜园子,用眼神示意他。 大中午的两人出去一趟回来一身汗,整理菜地也不急于一时。关衍便道:“外头又晒又热,晚点再去。” 顾九渊垂眼,默然。 关衍温声劝道:“你有伤在身,得好好休息,不若去歇会?” 顾九渊想了想,应下。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否有午睡的习惯,现在他并不觉得困,也不觉得累,可关衍说得对,他要好好休息才能快快好起来。 看顾九渊乖乖往卧室走,关衍起身去屋外提了一桶冰凉的井水回来。 顾九渊正好奇他要做什么,就见关衍取了布巾沾了井水爬上床。 男人弯着腰背对着他在擦竹席,那宽阔的背、劲瘦的腰身,还有浑圆挺翘的臀一下子展露在他面前。 顾九渊怔怔看着,待回神发觉自己在干什么,赶忙移开眼。 “好了,睡吧。”关衍下床,把布巾丢进桶里。 井水擦过的竹席冰冰凉,躺在上头挺舒服的。顾九渊往里挪了挪,留出一半的位置。 做完这个动作,他愣了下。 怎么整得自己像个粘人精一样?他并不是想要关衍陪他睡! 抬眼去看关衍,男人嘴角噙笑:“我不困,你睡。” 顾九渊面颊发烫,忙闭上眼。 关衍又笑了下:“我就在对面屋子,有事叫我。” 顾九渊感觉脸更热了。他保持着闭眼的姿势,一动不动,待听到关衍离去的脚步声才放松下来。 屋里很安静,偶尔听到搬动笸箩的声音。 他悄悄睁开眼,寻声望去,一眼就看到关衍在收拾草药。 关衍并没有注意到他。 换了个姿势侧躺在床上,顾九渊默默看着关衍。 关衍说过明日进城去卖草药,还说带他去给别的大夫看看。 脑海里忽然浮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关衍当时背着背篓似乎刚从山上下来。 这是去山上采药了? 难怪肤色晒得这么深,手上的茧子多半是采挖草药弄出来的。 那,那漂亮的肌肉也是因为经常山上练出来的? ……为什么一个农夫会识字看书,还会医术? 脑子里桩桩件件都是关于关衍的。顾九渊看着想着,虚弱的身体睡意上涌,神志越来越模糊,不一会就合上了眼。 关衍那头把草药装好,一回头就看到侧卧在床上已经睡着的顾九渊。 睡着的少年,眉眼懈懒,薄唇浅浅勾着,说不出的动人。 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关衍笑笑,去厨房生火烧水,而后宰了一只鸡。 顾九渊是被一阵浓郁的鸡汤味香醒的。 鲜美的鸡汤混合着药香弥漫了整个屋子,他鼻子动了动,深呼吸一口气,起身去厨房找关衍。 男人不在。炉灶里炭火散发着微弱的亮光,锅里的鸡汤看样子熬好了。 顾九渊没多想,直接出了屋门。果然,关衍在院子里修葺鸡圈。 鸡圈里已经没有鸡了。 ……大约是给他吃了 一阵阴影笼罩过来,关衍头一抬:“醒了?喝杯水。” 顾九渊目光落在靠墙的小凳子上,上面摆放着一个深褐色的茶壶和两个竹筒做的杯子。 他依言倒了杯水润喉。 嫩黄色的茶水,带着股淡淡的香气,有些像花香。 挺好喝的。 顾九渊放下杯子,用询问的目光看关衍。 “这是野菊花茶。山上采的野菊花花苞,晒干了泡茶。”关衍把鸡圈门关上,站起身去拿锄头。 此时已是申时末,日头走到了山那边,院子里树木的阴影斜斜落在地上,晌午的高温稍降了些。 顾九渊也没想到自己一觉睡了那么久,竟是从未时睡到了申时! 这也太懒惰了,他不应该这样。顾九渊心里有些懊恼,看关衍去整理菜地,忙跟上。 说是让顾九渊一起帮忙收拾菜园子,关衍也就意思意思让他递个东西而已。 把菜畦周围的泥土拢过来,给蔬菜松土,清理下杂草,做完这些也就小半个时辰。 看着整整齐齐的菜园子,关衍满意地拍拍手:“我要去田里给秧苗灌水,你还要去吗?” 顾九渊想也不想就点头。 经过一日暴晒,田野地间的积水差不多被晒干,泥泞的田间小路变得坚实,村人家的小狗子在欢快地蹦跶。 顾九渊走在关衍身旁,与他并肩而行。一路走来,许多瞧见了关衍的村人都主动过来和他打招呼,可眼睛都黏在顾九渊身上。 想到关衍之前说的话,顾九渊抿唇,没理会。 他没戴斗笠,昳丽的五官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中更明艳逼人,一个年轻汉子瞧见他的脸后过于震惊以至于看呆了没注意看路差点摔进水田里。 顾九渊蹙眉,那个汉子爬起来傻愣愣地冲他笑了笑,然后红着脸跑开,周围的村人哄然大笑。 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顾九渊转头去看关衍。发现男人眼里也噙着笑意时,顾九渊眉头皱得更紧了。 忽然,不知谁说了句:长得这么好看,竟是个哑巴,真是可惜了! 关衍眼中笑意敛起,神情严肃地对说话的村人道:“小九不是哑巴。他只是受伤,暂时不能说话。” 说话的村人讪笑了下,不再开口。 看关衍板着脸,顾九渊顿时觉得心里舒畅了。他对关衍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村人说的话。 见状,关衍脸色稍缓,看着他眸色认真:“孙大夫医术高明,定会治好你的。” 顾九渊眨眨眼。 他没担心过这个问题,可关衍似乎很是在意。 ……是不是只要他开口说话,关衍就不会这样担心了? 想到昨晚折磨自己的气息,顾九渊眸中多了几许思量。 …… 橘红色的亮光懒懒散散地洒在田野间,被村人牵着往回走的水牛对着远处的群山“哞”了声,村子里炊烟袅袅升起,夕阳中的水沟村祥和而美好。 两人踏着夕阳最后一丝光亮回家。 鸡汤在灶上温着,饭菜也在锅里热着,关衍正想说洗手吃饭就瞧见篱笆外有两个人躲在野蔷薇后鬼鬼祟祟的。 眸色微沉,关衍抬脚走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 男人冷漠低哑的嗓音从上头传来,两正在推挤的年轻人身形一僵,慢动作地抬头,对关衍干笑道:“呵呵,关大哥……” 发觉关衍忽然沉下脸往篱笆那边走去,顾九渊奇怪地瞧了眼,恰好与麻子脸年轻人的视线对上。 麻子脸年轻人眼睛一亮:“我们是来给小九赔罪的!” 说完,他把手里的烧鸡扬了扬,冲顾九渊喊道:“小九!我给你带了烧鸡!” “上回是我不对,我闹着和你玩的,你别生气!” 另一人也附和道:“对啊,小九!我们知道错了,你别放在心上!” 关衍给自己取的名字被这两人用莫名亲昵的语气叫唤让顾九渊忍不住皱眉。他看了眼关衍,男人背对着他,他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听到关衍语气严厉地说:“他和你们不熟,别乱叫。拿走你们的鸡,他不缺你们这一口吃的。” 麻子脸年轻人有些不甘,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九渊,一个劲地说:“小九!这鸡可好吃了,你尝尝看!” 鸡? 关衍已经给他熬好了鸡汤。 想到那股子香味,顾九渊舔舔唇,觉得有些饿了。他走上前扯住关衍衣衫。 关衍回头,用目光询问他。 我想吃鸡。顾九渊无声地说。 关衍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他说什么,就被顾九渊拉进了屋门。 把饭碗汤勺找出来,顾九渊站在饭桌旁巴巴看着关衍。男人摸摸鼻子,哭笑不得地道:“行,开饭。” 第14章 进城 翌日两人出门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水沟村离县城不算近,加上顾九渊身子还虚着,不能走远路,于是两人坐村人的牛车进城。 今日恰是赶集日,进城的村民很多,一牛车坐满了人。 顾九渊坐在车尾靠挡板的一侧,关衍坐在他身旁,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了村人好奇的视线。 村人好奇归好奇,并不敢放肆打量。 少年安静静地坐在那,矜贵疏离,和他们着实不同,一车人怕惊扰了他,连说话都自觉放轻声调。 关衍提着的心稍微放下。 他见过贵人出门的场景,宝马香车,奴仆环绕,而他们眼下牛车慢悠悠地在泥路上行走,同车的大叔大婶带着自家种的粮食养的鸡鸭去城里出售,家禽身上的味道萦绕在周围,他怕顾九渊不习惯。 幸好,顾九渊面色平静,目光清澈,看起来并不介意。 察觉到关衍的视线,顾九渊转头看他。 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关衍轻咳一声,低声道:“还困的话,挨着我眯一会,到了我叫你。” 清晨微带着凉意的风掠过树梢,拂过绿叶,徐徐吹来,夹杂着青草露水的味道,让人神清气爽,他一点不觉得困,但关衍都开口了…… 顾九渊把斗笠脱下来,依言挨近关衍,把身体一半的重量放过去。 关衍也就随口一说。他因为身体的毛病,不习惯和人太过亲密,是以顾九渊贴过来的时候,他身上的肌肉立马紧绷起来,整个人不自在极了。 察觉到男人身体的僵硬,顾九渊眼帘低垂,眸光落在土路两旁迎着朝阳缓缓绽放的牵牛花,嘴角轻轻勾起。 在牛车咿呀咿呀的摇晃中,尚且虚弱的顾九渊,全身放松,神志越来越模糊,竟眯眼睡了过去。 少年头晃了晃,忽然身子一歪,往前面栽去,关衍心中一紧,急急伸手把人捞过来。 跌入一个满是阳刚气息的怀抱,顾九渊一瞬间惊醒过来,可发现自己挨着的是关衍坚实的胸膛,他闭上眼着迷地蹭了蹭,动动身子调整好姿势把自己埋在关衍怀中。 熟悉的气息叫人心安,顾九渊继续睡,徒留目光闪烁不止的关衍紧绷着一张脸,手臂虚虚把他护着不让他掉下去。 村人见两人这般,交换了一个‘感情真好’的眼神。 牛车慢悠悠地行走了大半个时辰,能远远看见城门口后,关衍迫不及待地拍拍顾九渊肩膀,把人叫醒。 顾九渊睡眼惺忪地冲他笑笑,那笑容柔软纯粹,还有眼底未来得及收敛的依恋都叫关衍心悸。 关衍喉结滚动,不着痕迹地想要和顾九渊拉开距离,可牛车坐满了人,根本没地儿挪。 顾九渊见好就收,坐直了身子。关衍心里长出一口气,提醒他戴好斗笠。待视线中那张过于出众的脸被遮挡住,关衍面上不明显的晕红才缓缓褪去。 顾九渊抬眼打量四周。 来之前关衍有给他说过要去的是管辖水沟村的洪桐县的县城,这城池有些年头了,城墙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墙皮脱落,露出底下的土砖,青苔斑驳。 两个穿着紫色衣袍的衙役趾高气扬地把进城的路人拦下,看模样是在例行检查,可却占着检查之便收取进城费用。 斗笠被人轻轻往下压,耳侧响起关衍略严肃的嗓音:“待会不要抬头张望。” 顾九渊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低下头。 轮到他们这一车人进城时,衙役喝道:“哪来的?进城作甚?” 这显然明知故问,可大伙敢怒不敢言,赶车的张大伯赔笑着把进城的费用上交:“官爷,我们都是水沟村的,进城赶集呢!” 衙役边核对铜钱数目,边漫不经心地道:“最近有不少江湖人士在周边生事扰民,大人下令让我等留意。你们有没有看见佩刀带剑的可疑人士啊?” 村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只在说书人口中听过那些江湖侠客的事迹,知道江湖之人大都放荡不羁且身手了得,能飞檐走壁,折叶伤人。可他们洪洞县这一带并不富裕,入不了那些高人的眼,根本就没啥江湖之人到他们这转悠,他们想瞧瞧高人的风采都没机会! 张大伯干笑:“官爷,咱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人,整日和泥土庄稼打交道,哪……” 满意地把铜钱揣兜里,衙役打断他:“行了,瞧你们像个鹌鹑似的也问不出个屁,走吧!” “多谢官爷!”张大伯忙道谢,鞭子一挥,赶牛车入城。 牛车在城门口附近的一棵颇有年头的榕树旁停下,下了车的村民拿好自个东西赶忙往西市跑去。 顾九渊回头遥遥看了眼城门,那两个衙役还在收费。 看他目露疑惑,关衍低声解释:“县太爷不作为,下头的衙役多有腐败。城门口每日都有衙役守着,进城之人每人得交三文钱,否则不允入内。” 顾九渊明了。观关衍面色,男人皱着眉,眸色稍冷,显然对衙役欺压百姓之举不满。 想想,三文钱不算多,即便百姓心有怨言也忍下了。可一人三文,十人三十,百人就是三百,今日是赶集日,附近村落的百姓纷纷进城,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人! 扯扯关衍衣袖,顾九渊指了指走远的村人,关衍缓和脸色,道:“他们去西市摆摊。” 县城分东西两市。西市住的是普通百姓,每逢集市日都会拖家带口上街逛逛。四面八方乡村赶来的村民们都聚在街边上叫卖,地里种的蔬菜粮食、养的鸡鸭、腌制的咸菜鸭蛋、河里捞的鱼虾,琳琅满目。此外,还有卖吃食的、卖胭脂水粉的、卖艺的,整条街上充斥着买东西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小孩的嬉笑声,十分热闹。 关衍拉着顾九渊往相反方向走。他要去东市出售药材。 相比西市,东市住的大多是富户,酒楼、客栈、银楼、书坊等都集中在东市。 关衍常去的一家医馆叫慈心医馆,医馆大夫和伙计都熟识关衍。关衍这些年一直将山里采挖到的药草卖给 慈心医馆,他晾晒的草药品相好,掌柜很愿意收他的货,给的价格也很公道。一来二去,买卖双方都很满意,这买卖也维持了下来。 结了账,医馆的刘大夫拍拍关衍肩膀:“关衍啊,我上回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这李家不说家财万 贯也算是富贵人家,他家闺女虽痴傻,可相貌还算端正,瞧着挺好生养的!你答应入赘,这李家日后就是你的了!” 入赘?带着斗笠默默站在关衍身旁的顾九渊猛一抬头。 方才顾九渊和关衍一同进门,刘大夫只以为他是关衍同村人,便没留意他。此刻顾九渊突兀地抬头,刘大夫便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吓得他瞳孔骤缩,想要继续劝说关衍的话登时说不出来。 这少年虽未完全长开,已是容色绝佳,不难想象其成人后会如何冠绝天下。 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却从未见过美得如此惊心动魄之人。 刘大夫咽了咽口水,把话咽回肚子里:“关衍,这位是?” “我堂弟,小九。” “呵呵……”刘大夫干笑了两声,看向关衍的目光略带复杂。 关衍的家世他了解过,从别处迁来水沟村的,无亲无戚,父母双亡,哪来什么堂弟? 半晌,刘大夫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对关衍道:“关衍啊,阴阳结合方为正途。你年纪也不小了,当娶妻生子。李家老爷夫人为人和善,他们只一个独女,怕老后女儿无所依靠才想着找个性子沉稳,踏实勤恳的上门女婿。你恰巧父母不在,又品行端正,我才和你说了这事,你莫要被男色所误……” 顾九渊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见关衍俊朗的脸庞透出一丝可疑的红,他急急打断那大夫的话:“刘大夫,我和他不是您想的那样!这孩子只是暂住我家!” 男人过于激动,声调稍高,顾九渊听个正着。 他直直看着关衍,红唇抿成一条直线。 对关衍来说,自己只是暂住他家的孩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可这话从关衍嘴里说出来,顾九渊感觉很不舒服。 他不想和关衍划清界限。 关衍羞窘的神情不似作假,刘大夫面色稍缓,道:“眼馋李家之人不少,你不妨再考虑考虑,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啊!” 第15章 看病 “谢谢您老的好意,我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婉拒刘大夫,关衍拉着顾九渊匆匆出来。 刘大夫那句话恰恰触碰到他内心最为敏感之处,听得他心惊肉跳,连带只是拉着顾九渊手腕也感觉浑身不自在。 放开顾九渊,关衍挪开眼,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回春堂在另一头,孙大夫今日正好坐诊,咱们过去看看。” 男人面色还算平静,可红透的耳根出卖了他起伏不定的内心,还有一出门就甩开自己的手…… 顾九渊不知道那刘大夫到底和关衍说了什么,只是觉得此刻的关衍和上回被自己摸了一把后窘迫又羞恼的样子颇为相似。 他不着痕迹地挨近关衍,下一刻关衍就加快了脚步,和他拉开距离。 顾九渊抿紧唇,不再紧跟关衍,而是落后关衍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回春堂。 比起店门口只简单挂了个招牌的慈心医馆,回春堂的门面大气许多,门口立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连招牌也是鎏金的。 实际上,回春堂的孙大夫医术了得,接待的病人大多非富即贵,用的药也是好药,收取的诊金不菲,门面自然与多为普通人看病的慈心医馆不同。 关衍说明来意,店里的伙计上下打量他一眼,眼中划过嫌弃之色,摆摆手:“去去去,去那边等着,孙大夫正给王老爷看病。” 顾九渊看了看关衍和自己。 男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脚下是半新不旧的布鞋,而他则穿着关衍旧衣改造的长衫,脚下穿着的是关衍给他织的草鞋。 他们两人就差脸上写着穷人两字了。 顾九渊皱眉。 关衍和慈心医馆的大夫相熟却带他来这,明显是认为这里的大夫医术更加高明,可他不想看人脸色,更不想关衍被人轻贱。 体内的真气蠢蠢欲动,下一刻,肩膀被人拍了下。 一声淡淡的‘多谢’响起,关衍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往靠墙那边的椅子走去。 “很快就到我们,先坐会。” 顾九渊抬头看他,男人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伙计狗眼看人低的态度生气,且回视自己的目光坦然,显然心绪已经平缓下来。 顾九渊垂眼。心里愈发好奇关衍为何失态。 那一句‘我和他不是您想的那样!’又是怎么样? 少年低着头异常沉默,关衍有些担心,开口问道:“饿吗?我买点吃的?” 顾九渊对他摇摇头。出门前关衍给他做了鸡蛋面,他不饿。 关衍又道:“待会去西市买些肉给你做顿红烧肉。家里还要多种些蔬菜,得买些菜种子。家里的鸡也吃完了,买几只小鸡小鸭回来养……” 顾九渊眸光闪动,丹田内冒头的真气缩了回去。 他喜欢听关衍用这种闲聊的语气和他说家中琐事,这让他有种关衍不仅仅是把他当做暂且居住在他家的孩子,而是更为亲密亲近之人的错觉。 一刻钟后,一位体型富态,身着绸缎的中年男人带着仆人从竹帘后走了出来。 伙计忙迎上去,殷勤地给中年男人抓药。 见状,关衍对顾九渊道:“进去吧。” 内室,发须皆白的老者坐在案后,低着头在书写,他面前摆着脉枕。 听见脚步声,老者头也不抬,语调轻缓地说:“哪儿不舒服?” 顾九渊坐下,在关衍的示意下把手放在脉枕上。 一只修长白皙,指尖圆润透粉的手递到眼前,老者微愣,掀起眼皮,目光触及顾九渊侬丽的眉眼,顿时愣住。 “孙大夫,他受了伤,什么都记不得了,也说不了话,请您老给看看。” 关衍的话让孙大夫回神,孙大夫轻咳了声,放下笔,收敛神色给顾九渊把脉。 片刻,孙大夫问关衍:“伤在哪?” 关衍把顾九渊头上的斗笠解下来:“在后脑勺。我刚遇见他时,他神志不清,近似疯傻,不会言语。我给他服了一段时日祛血化瘀的药膳,后来他被雷声惊着把淤血吐出,神志这才恢复清明,但记忆还是没有恢复,也不能说话……” 孙大夫起身检查顾九渊后脑的伤,又检查他口舌,接着再次诊脉。 关衍:“孙大夫,如何?” 捋捋胡子,孙大夫凝眉沉思了会,看向关衍:“他可曾习武?” 顾九渊一时茫然,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习武的痕迹,尤其一双手,掌心细腻温软,手指纤长莹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 这样的他如何习武? ……可那晚他明显感受到自己体内有股奇怪的气息在游走,汹涌澎湃、熔岩般滚烫,烧得他癫狂不休,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习武。 关衍亦答道:“不清楚。” 孙大夫正色道:“他有内伤在身,体内还藏着似有似无的真气。内伤可治,经脉堵塞却不好治,至于失忆之症就更加棘手!” 闻言,关衍目露担忧,顾九渊面不改色。即便失忆他也知道这失忆之症不是吃药就能治好,只能听天由命。 “这样吧,”孙大夫提笔在纸上书写,“我先给他开个方子试试。他口舌无伤,应能正常发声,先吃药看看。” 关衍满眼感激:“多谢孙大夫。” 孙大夫手一顿,忽然说:“他得补气血,通经络,我所开之药虽贵却药效好,当然,普通药材也有相同功效,但得长期服用才能起效。” 顾九渊愣了愣。 他没有想过钱的问题。他的衣食住行全是关衍一手包办,并不需要他操心。 ……可关衍并不富裕,如果这药费关衍付不起怎么办? “无妨,您老开就是。” 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和嗓音从头顶传来,顾九渊不由抬头看关衍。男人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把脱下来的斗笠给他戴上,还轻轻地拍拍他肩膀。 顾九渊眸光闪动,最后抿直唇角。 孙大夫开好方子,又叮嘱一番才让关衍去抓药。 那伙计瞅了瞅方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没抓药,而是拿过算盘噼噼啪啪算了一通,而后斜眼看关衍:“孙大夫免了你们的诊金,但这方子用的可都是好药,七天的药加起来总共八十八两,你付得起?” 关衍一怔。虽然来之前他就知晓回春堂看病吃药价格不菲,可还是被这天价药费惊了一下。 咽了咽口水,他忙从背篓最底下摸出装银子的青灰色布袋。 伙计“啧”了声,翻了翻白眼,一脸瞧不起关衍这穷酸似的举动。 加上刚卖草药得的钱,足以支付药费。关衍心下一稳,仔细数了八十八两碎银给伙计。 “有劳。” 看在真金白银份上,伙计脸色稍微好转,确认银子数目无误后才转身抓药。 关衍松了一口气,对上顾九渊黑沉沉的眼眸,笑了下,轻声道:“吃了药,你就会好的。” 顾九渊身侧的拳头悄然握紧。 他没了以前的记忆,不清楚八十八两到底是多少,可关衍眼中的惊诧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个数目显然超出关衍意料。 想到男人数钱时的紧张和那双手上的茧子,顾九渊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地梗着。 他心浮气躁,真气从丹田涌出,随之而来的燥热自白皙的脖颈往上蔓延…… 少年垂着眼,抿着唇,面颊晕红浮动,一副倔强恼然的模样,关衍心里叹息一声,把药包放进背篓,用哄孩子的语气道:“银子赚来就花的,花得物有所值便好,不用介怀。” “好了,我们去买肉,回家给你做红烧肉!” 顾九渊立时按下心里的不愉,收拾好情绪乖乖对关衍点了点头。 “关大哥!” 两人刚走出回春堂,就被人叫住。顾九渊瞥了眼,说话的是个推着板车的年轻人,他没见过。 那年轻人和顾九渊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眼里刻满惊艳,而后痴痴地盯着他的脸看。有马车行驶过来,马车车夫吆喝了一声,年轻人才回过神来,忙赔笑着把板车挪到一边。 顾九渊蹙眉,听到关衍说‘这是村人刘松,在兴隆粮店做伙计’时,略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待马车经过,年轻人立马推着板车过来。他目光灼灼地打量顾九渊,咧嘴笑道:“这是小九吧?呵呵,我是刘松!” 顾九渊目光微冷。 关衍给他取的名字,不是让这些人叫的。 少年面白如玉,唇含丹朱,面无表情的模样更显清贵姝丽,年轻人看得眼都直了。 关衍没想到在城里干活的村人都知道了顾九渊,再看年轻人看顾九渊眼神,眉峰一折,对年轻人道:“我们还要去西市逛逛,你赶紧送货去,别耽误了。” 年轻人原本还想多看顾九渊几眼和他多说几句话,可想到关衍两人刚才是从回春堂出来的,于是讪笑了下,道:“好嘞,那我忙去了!” 不舍地看了眼顾九渊,年轻人推着板车走了。 关衍摸摸鼻子:“年轻人难免好好颜色,并不是有意冒犯你。” 顾九渊侧目。 那你呢? 他的目光过于直白,关衍看懂了。 男人不太好意思的笑笑,回答得很诚实,他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亦不能免俗。” 这话中规中矩,可顾九渊还是舒展了眉头。 西市路边就有卖猪肉的摊子,关衍上前问了价,要了三斤五花肉和两块骨头。 在他问价的时候,顾九渊就站他旁边听着。五花肉十六文钱一斤,筒骨是八文钱。 一路下来,关衍每买一样东西,他就把价钱记下。 猪肉、蔬菜种子、粗盐、酱醋、小鸡小鸭……,林林总总下来只花了三百多文。最后关衍带他去了买布的店铺,给他扯布做衣衫,又给他买了合脚的布鞋,置办新的被褥等等,这些约莫得要二两银子。 今天他总共花了关衍差不多九十两银子! 第16章 隐忍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晌午,关衍把背篓放下,没来得及收拾就提着调料和肉进了厨房。 顾九渊默默跟在他身后。 男人把洗干净的猪骨往锅里一扔,放入葱、姜等,加入冷水盖上锅盖生火熬汤。 关衍擦擦手:“咱们随便吃一点,就吃个馄饨吧,晚上再做大菜。” 顾九渊想了想,没想起馄饨是什么。 瞧他巴巴看着自己,关衍把盖在案板上的罩子揭开:“来帮忙擀下馄饨皮。” 案板上静置着一块白色的面团,是关衍临出门前揉好的。 闻言,顾九渊仔细观看关衍手势。 男人把面团分成三份,取过擀面杖把其中一份擀开,边擀边洒些面粉在上头。他施力均匀,面皮擀得厚薄几乎一样。 “像这样,力道把握好,边擀边往前推,再把面皮卷起来,最后摊开切成方块就行了……” 顾九渊点头应下,关衍把擀面杖递给他,温声鼓励:“试试看。” 顾九渊接过擀面杖,神色严肃地看着剩下的两块面团,关衍失笑,没看他,切了一块五花肉准备做馄饨馅。 “哆哆哆”的声音响起,顾九渊往旁边看了眼,关衍已经开始剁肉馅了。 男人动作很快,锋利的菜刀在砧板上跳动,不一会肉片就剁成肉馅。 顾九渊收回目光,用擀面杖把剩下的两份面团擀开。 如上回看关衍编织草蚱蜢那般看了一遍就记住方法,虽然顾九渊擀面的动作十分生疏,但擀出来的面皮薄薄一层。 等他把擀好的面皮切成小块,关衍的馄饨馅也做好了。 取过一块馄饨皮细看,关衍中肯地道:“挺好的。” 顾九渊眸色微亮。 关衍淡笑,把面皮铺在掌心:“手掌托着馄饨皮,用筷子蘸些馅塞到面皮上,再把面皮两角对折,合拢按实,馄饨就包好了。” 顾九渊当即试着包了一个。他动作慢,但包出来的馄饨丝毫不比关衍包的差。 把馄饨放下,顾九渊看了关衍一眼。被他这克制的求赞扬的眼神逗乐,关衍忍住笑:“包得不错。” 唇角扯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顾九渊垂眼,又取了一块面皮。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取面皮包馄饨。 炉灶里的柴火突然“啪”的一声,关衍一愣,覆在顾九渊白皙手背上的手猛地缩了回去。男人摸摸鼻子,转身把煮开的猪骨汤舀一些到锅里。 顾九渊望着他刚毅的下颚线条,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 当时太过混乱,他只能回想起自己做过什么却记不清关衍的反应。 或许也和此刻一样?只当做一个意外? 还是……不在意? 把装馄饨的大碗端起,顾九渊走到关衍身旁站定。 关衍接过碗,道:“厨房热,去外头等,很快就好。” 顾九渊摇摇头,关衍没辙,把馄饨倒入翻滚的猪骨汤中。 “等馄饨浮起来就熟了。” 空气里开始弥漫馄饨的香气,顾九渊看着那些浮浮沉沉的馄饨,很自觉地去拿碗。 片刻,馄饨出锅。 饱满的馄饨熙熙攘攘地浮在汤面上,翠绿的葱花飘散开,点点油花泛着微光,香喷喷的看得人食欲大开。 顾九渊咽了咽口水,关衍提醒道:“小心烫嘴。” 点点头,顾九渊按耐住性子把馄饨吹凉才急急咬上一口。 肉馅鲜嫩弹牙,汤底咸香,很是可口!顾九渊一碗馄饨吃得十分满足,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吃饱喝足,顾九渊放下碗,闪亮的黑眸看着关衍。这单纯而易满足的模样让关衍心下感喟,他对顾九渊说:“吃饱了就去玩一会,我给你熬药。” 顾九渊指了指买回来的那堆东西,他们是吃饱了,可那毛茸茸的小鸡崽和小鸭子正叽叽嘎嘎地叫唤着。 关衍:“得把他们放到鸡圈去,会吗?就是放到那个用竹子做的围栏里。” 顾九渊了然,起身拎起两兜毛茸茸往院子后头走去。 鸡圈关衍早就打扫过,又逢那夜暴雨冲刷,经过暴晒,几乎没啥怪味。 兜里的小鸡仔小鸭子一倒出来就拔腿跑,许是环境过于陌生,小鸡仔小鸭子在围栏里徘徊叫喊,叫声中充满了不安。 顾九渊蹲在鸡圈前盯着这些脆弱的小崽子们,眼神漠然。 这些没了母鸡母鸭的小崽子们其实和他有些像,但也不是很像,因为他有关衍。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九渊略一回头就对上关衍温和的眼。 “它们饿了,得喂些吃的。”关衍说着给他递了一只碗,碗里装着切碎的菜叶子。 男人抓了一小把菜叶子洒在鸡圈里,刚才还在叫唤的小鸡小鸭们立马涌过来啄食,那惶惶不安的叫声多了几分欢快。 “晚些和你去挖些地蚯蚓和摸些螺蛳给它们加餐,这些它们爱吃。” 顾九渊期待地点头。他不知道关衍具体是要做什么,但无论做什么,只要和关衍一起就好。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关衍给他整理床铺。 铺上洗晒过的新床单和被褥,摆放上新买的软枕,关衍把床让给顾九渊,自己则把铺盖搬到收拾出来的杂物间去。里头他用板凳和木板重新搭了一张床,打算日后都睡那。 看顾九渊直愣愣地站着不去睡,关衍劝道:“不早了,快睡吧,你刚服了药,得好好休息。” 为什么要分开睡?顾九渊皱眉,指指这简陋的床又指指卧室。 关衍:“无妨,我住这里就好。” 我不是想说这个!顾九渊握拳,想要表达的意思比划不出来。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情绪起伏之余,体内的真气随之躁动,顾九渊白皙的面颊缓缓染上一丝绯色。 少年直直看着自己,那双眼目光炙热深切,其中的情绪关衍猜不出。他想了想,对顾九渊道:“今日天气晴朗,应当不会下雨打雷,你放心睡吧。” 他才不怕下雨打雷!顾九渊咬牙。 少年脸色忽然涨得通红,像是有些羞恼。关衍担心是少年人面皮薄,被自己说破了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我小时候也挺害怕下雨打雷的,不过一个人住,渐渐也就习惯了。” 顾九渊愕然。 他听得出关衍是在安慰他,可关衍说话的语气并不仅仅是想安慰他。 忽然头上一重,男人温厚的大掌落下,头发被男人很轻地揉了下。他听到关衍说—— “男子汉大丈夫当自立自强,岂可被这小小的困难打倒?” 顾九渊抿唇,还是觉得不满。可关衍都这样说了,他还能怎样? 心里堵着一口气,顾九渊把灯吹灭,屋里立时陷入一片漆黑。 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星光,关衍看到身形清瘦的少年转身走到自己床边,脱鞋、躺下! 关衍:“……” 把手放在小腹上,顾九渊规规矩矩地阖眼睡觉。 屋里静悄悄的,低低的虫鸣从窗外传进来。关衍眼神复杂的看了会顾九渊。 杂物间常年放置杂物,有股难闻的气味,小九不愿意他睡这。 心里有种难言的欣慰,关衍上前推了推顾九渊,轻唤道:“小九,起来,去卧室里睡。” 顾九渊不为所动。 怎的还和神志不清时那般执拗?真是孩子气!关衍暗觉好笑。 想到顾九渊记忆全无,在陌生的环境中自会对唯一熟识的自己颇多依赖,分床睡不必急于一时,关衍妥协道:“行吧,我再陪你睡两天。” 男人的声音就在耳旁,可顾九渊还是闭着眼。 “小九?”关衍又唤了声。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郭上,顾九渊眼睫颤了颤,感觉体内的真气动乱得更厉害了。 “这房间气味重,回卧室去睡。”关衍伸手想摸摸他头,却摸到他脸上。 少年脸颊异常滚烫,关衍一惊:“小九!你怎……” 他话还没说完,灼热细腻的肌肤就贴了过来。 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顾九渊紧挨着关衍冰凉的脖颈降温。男人沐浴过后的身体清爽凉润得如同玉石,让他不自觉缠过去。 肌肤相贴间,那热度透过皮肤烫得人心头一跳,关衍抓住顾九渊肩膀想要推开他,冷不防一道湿热落在耳垂上,一道电流从脊柱窜过,关衍猛地僵直了脊背。 难受。 黑暗中,顾九渊像小狗一样难以忍受的在关衍脖颈嗅舔,关衍猛然回神,像触碰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一样,惊惶地把顾九渊推出去。 嗯!顾九渊头磕到墙壁,疼痛让他迷失的理智稍稍回笼。 抬头望去,关衍傻愣愣站在床边,他看不清男人脸上的神色,只能感觉男人胸膛起伏得厉害。 不是不在意吗?为什么要推开自己? 与上回不同,这次关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顾九渊的异常。 少年衣衫掩盖之下的变化,莫名对他做出的举动,简直就像是中了春要! 小九为何突然发-情?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有发热期? 喉结滚了滚,关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想了想,他起身把被顾九渊吹灭的灯点上。 火光亮起的那一刻,关衍对上一双灼热迷恋的黑眸。 顾九渊伸出双手,情难自禁地揽住关衍。男人的腰身修长劲瘦,胸膛宽厚坚实,透过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底下充满爆发力的肌肉,让人爱不释手。尤其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在他搂过来的一瞬间烧起来,蜜色肌肤透出淡淡的粉,让他看起来更加可口。 顾九渊舌底生津,恨不得一口啃上去。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可嘴巴还没凑近就被男人捂住了。 舌尖轻轻扫过对方掌心,顾九渊眸色深深地望入关衍眼里。 “小九!” 又被电了一下,关衍脸色涨得通红,捂住他嘴用蛮力把人摁坐在床上。 少年白玉般的面颊被情玉浸染,透出丝丝绯红,灯火映照下,灼灼逼人,美艳不可方物。 更让人心跳不稳的是,少年目光火热,黑眸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渴望。 关衍呼吸一窒,连忙稳住心神,飞快把顾九渊后背的衣衫扯开。 一片白腻中透出迷人绯色的细嫩肌肤暴露在关衍眼中。他焦急的目光在顾九渊光洁秀美的脊背搜寻,发现并无异样时,心里的石头落下。 小九和他不一样。 那小九……为什么突然发-情? ……是补过头了? 关衍正疑惑,一阵大力传来,他和顾九渊换了一个位置。 抓住男人手腕压在床上,顾九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关衍。 他的视线太具侵略性,关衍只觉得后背一片酥麻,刚过发-情期不久的身体居然被看得骚动起来。 心中警铃大作,关衍惊慌地挣脱起身,可顾九渊怎么可能放手? 体内横冲直撞的真气让他痛苦不堪,那种亟待宣泄的感觉快要逼退他的理智,眼前的男人是他的救命稻草! 遵循着本能,顾九渊低头去寻找关衍的唇,一条腿想卡进关衍双腿中,可关衍像个惊弓之鸟,挣扎得更加厉害。 “小九!” 怒喝一声,关衍攥紧拳头,心中羞愤欲死。 顾九渊顿住,抬头看他。 男人俊脸紧绷,向来温和的表情被愠怒所取代,那双看着他时饱含关切,偶尔还会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眸中亦盛满怒气。 顾九渊眨了眨眼,残存的理智迫使他放开关衍。 关衍生气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怒气勃然的关衍。 他不想关衍不高兴。 更不想让关衍……讨厌他。 一个翻身滚进床最里面,顾九渊贴着墙根咬牙默默忍受情巢和真气粗暴冲刷筋脉的折磨。 丝丝痛楚从他嘴里泄出,那沉重压抑的呼吸如鼓点击在关衍心上,让关衍觉得心口发闷。 ……就像他发热期时被情玉所控,眼下小九也是如此,并不是有意冒犯他! 调整好思绪,关衍坐起身,把顾九渊翻过来。 顾九渊烙铁般发红发烫,大汗淋漓,汗湿的头发黏在他紧闭着的双眼上,形状姣好的薄唇被咬破,鲜红顺着下颚滑落,滴在白色的衣衫上,像朵朵盛开的红梅。 关衍心头颤动,喉头滚了滚,内心陷入艰难的抉择中。 半晌,顾长云听到一声沉闷的低唤。 “小九……” 艰难地睁开眼,顾九渊对上关衍担忧的目光。男人定定看着他,眉头皱得死紧。 我没事,只是有些难受。顾九渊对关衍笑笑,那笑容虚弱靡丽,动人心魄。 关衍一咬牙,蓦地起身,动作间凛然又决绝。 忽然眼前一黑,灯又灭了。 屋里再度陷入漆黑,顾九渊下意识去寻找关衍,模糊中,男人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朝他走来。 床边一沉,像是男人坐在床沿。 熟悉的气息逼近,顾九渊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喉结滚动的声音。 下一刻,一双粗糙的大手伸了过来—— “!”顾九渊浑身一颤,睁圆了一双眼。 第17章 抉择 黑暗中,除却视觉,其余感官将变得极为敏感,尤其当所有注意力都汇聚在一处的时候,这一处细微的变化及其传递过来的所有感受都无限放大。 细小的电流从那一处窜过脊柱直击心灵最深处,顾九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关衍一手掌控,在他手里膨胀、飘飞。 喜欢、依赖、兴奋等情绪让他无声喟叹,顺着本能把自己往关衍手里按压。 男人手一僵,而后干涩暗哑的声音在他耳边陆续响起—— “男孩子长大了就会这样,没事的。捣鼓……出来就好。” “但这种事不能在人前摆弄,得避着些。这回我教你,日后你得自己来……” 男人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和往常无异,可顾九渊还是听出他嗓音里隐藏的窘迫和紧张。男人全身僵直,肌肉紧绷,似乎只有嘴巴和裹住自己的那一只手还能活动。 顾九渊此刻看不清关衍脸色,但能想象得出那张俊朗的面容上定是晕红遍布,关衍心里想来比当初被自己摸了一把胸口还要难为情。 这般想着,顾九渊眸色愈发幽深,他着迷地在关衍胸口乱蹭,深深地嗅闻关衍身上充满阳刚的味道。 ……一只手从关衍衣摆伸了进去。 肌肤接触到顾九渊手掌滚烫的温度,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端出长辈教导小辈架势的关衍身体一颤,手上的力度没控制好,埋在他肩窝的顾九渊喉中溢出一声无声的长吟…… 似被岩浆烫到,关衍连忙甩开手,把顾九渊推开。他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干巴巴地说:“这种事做多了伤身,切勿沉迷。我给你打盆水来擦擦!” 言罢,火烧火燎地走出房门。 空气里有股极淡的腥甜,顾九渊鼻子动了动,感觉身心比方才还要兴奋。 伸手抓过关衍放在床头的衣裳,顾九渊一边呼吸衣衫中关衍残留的气息,一边伸手学着关衍方才教他的手法鼓捣。 脑海里描摹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修长的脖颈,性感的肩胛,微微隆起的胸肌,劲瘦的腰身…… 过了许久,久到经脉中的真气平复下来,顾九渊才重拾理智。 手中的湿粘提醒他到底做了什么,一瞬间一股莫名的炙热从指尖蔓延开,那热度顺着手臂扩散至全身,热得他面红耳赤,连心跳都乱了。 顾九渊有些无措,感觉胸腔中蕴含一种陌生而令人羞涩心跳失控的情绪。 这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顾九渊睁开眼寻声望去,隐隐约约中熟悉的身影端着木盆走了进来。 木盆被放到地上,男人转了个身去点灯。豆大的火苗缓缓升腾,昏黄的灯光照亮男人线条刚毅却红透了的脸庞。他听到男人说:“水放这,你擦洗下,换身干净的衣裳就睡吧!” 顾九渊眨眨眼,拖着余韵未消的身体坐直。 少年眸光潋滟,英俏的眉微微皱着,嫣红的唇角抿开,脸上的晕红欲褪未褪。他衣衫凌乱,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淡粉色的肌肤。 经过情雨的洗礼,少年似破叶而出的花苞,在雨丝的浸染下初显瑰丽,眼角眉梢都散发的着动人心魄的美,好看得教人移不开眼。 两人目光相接,关衍登时呆住,愣愣看着他。 顾九渊只觉得心口中那种情绪更明显了。他脸颊愈发滚烫,下意识握紧手,手中揪住了一块布料。 布料的触感让他想起什么,顾九渊转头一看,自己正抓着关衍的那件衣衫,手里的粘腻全都抹在了衣服上! “轰”的一声,顾九渊整个人从头红到了脚。 关衍在他转头的那一瞬回神,待目光顺着顾九渊的动作落到一件被水濡湿而颜色显得更加暗沉的蓝灰色衣衫上,男人瞳仁一颤,忙收回目光。 两人沉默不语,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最后还是关衍先开了口:“时候不早了,赶紧收拾下睡吧!” 顾九渊心虚地点头,瞥了关衍一眼,男人耳根通红,极其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顾九渊便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你、你想睡这就睡吧,我回去睡,有事叫我。” 关衍说完这句话再次落荒而逃。 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顾九渊垂下眼睫,红着脸去擦洗。 今晚这种情况,他是没办法再和关衍睡一张床上的了。即便他失去了以往的记忆,可也知道想着一个人去做这种事是有问题的。 他脑子还有些乱,理不清那种让他心跳失控的情绪是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等顾九渊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头顶的横梁,思绪一点点飘散。 ……他体内蕴含一股不明真气,他情绪激动会引发真气暴动,真气暴动之余身体会产生类似发-情的反应。可这一次真气暴动和那夜又有所不同。 他的理智还在,尽管身心难熬,可并没有那夜那么痛苦。 再仔细一想,之前他住在山洞里时,也也曾出现过今晚这种情况。那时候他神志不太清醒,撞到后脑勺的疼痛一下子刺激了他,欲-望使他癫狂,他抱着关衍乱摸,把关衍吓跑了。后来他一个人呆在山洞里咬牙熬了过来…… 这真气实在太古怪了。顾九渊蹙眉,他未失忆之前是不是练了什么奇怪的武功? 这一夜,顾九渊睡得不太踏实。 迷迷糊糊间开始做梦,梦中无数画面重叠交织,像网一样把他困住。讥笑、怒骂、压抑的喘息、恐惧的尖叫、马匹嘶鸣、兵器碰撞的铿锵声不断在他耳边回响,他整个人像陷入泥沼中挣脱不得。 “小九?” “醒醒,小九!” 身体被人用力摇晃,急切的嗓音在耳边炸开,顾九渊猛地惊醒过来。 男人硬朗的面容紧绷,关切的黑眸担忧地看着自己。顾九渊揪住他衣衫,无声喊了句:阿衍。 把少年眸中的惊慌收入眼底,关衍拍拍他后背后收回手:“只是做梦,没事的。我做了肉包子,去洗漱下吃早饭。” 顾九渊巴巴看着他。 关衍没再多说,把衣衫从他手里扯出来,起身往外走:“我得去地里给玉茭除下草,你若想和我一块去就快点。” 看他说完直接走开不再理会自己,顾九渊忙下床穿鞋去洗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关衍今日有些反常,似乎不太想和他有肢体上的接触。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出门。 日头高升了,阳光火辣刺眼,关衍只提醒他带斗笠就率先走出门。一路上男人一直和他保持距离,说话语气依旧温和,但在他望过去的时候,会避开他的目光。 顾九渊抿唇,默默跟在关衍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玉茭地。 关衍家有八亩水田和六亩旱地。他一个人劳动力有限,种了八亩水稻后,便挑了些不用花太多功夫照顾的农作物如红薯、豆子和玉茭种, 照例让顾九渊在树下待着,关衍提着锄头去除草。 红薯地里薯苗葱郁茂盛,一茬茬在垄上爬行;旁边的豆子两尺来高,三两株紧挨在一块,茎秆上白色的小花害羞地隐藏在绿叶间;玉茭地里一人来高的玉茭排排站立,精神抖擞,茎叶间冒出的棒子鼓鼓囊囊…… 地里的农作物皆长势喜人! 关衍在玉茭间穿行,不时弯腰除草培土。顾九渊盯着他干活时展露的曲线,又想起昨晚的事。 虽然只是摸了一把,但阿衍的腰真的很劲瘦柔韧很好摸…… 顾九渊脸颊微微泛红,心里有些羞愧。 是不是他昨晚把关衍衣服弄脏了,关衍今早才这般反常。 想想如果有人拿着自己的衣衫去做那种事,他肯定会羞恼得把人打一顿! 对了!昨晚关衍那件被他弄脏得衣衫呢? 顾九渊愣住。 仔细回想,昨晚他清理完后就把衣衫放在木盆里,打算今早醒来拿去洗,可关衍来叫他起床吃早饭的时候,那木盆已经不在屋里了! ……是不是关衍拿去洗了? 那木盆里除了关衍的衣衫还有他换下的脏裤子! 顾九渊面颊滚烫,窘迫得都不敢看关衍了。 等关衍干完活,两人一块回家,顾九渊盯着地上的泥土,心里七上八下的。待回到家,他偷偷往院子那边瞧,只见大太阳下,竹竿上挂着一溜的衣衫,其中一件月白色的裤子在深色的衣物中尤其显眼! 晕红在脸上炸开,顾九渊脸红得快要滴血。 少年低着头,脸红红的,不知是不是被晒着了。关衍眉峰皱起,嘴巴动了动,最后只说了句“我去做饭,你在外头玩会”就走进了厨房。 听到脚步声远去,顾九渊才抬起头。 揉揉通红的脸颊,顾九渊满心苦恼。 关衍生气了,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和他睡一块了? 吃饭的时候,气氛异常沉默。顾九渊心情沮丧,没滋没味地扒饭,关衍眼角余光瞥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理智让他把滚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吃完饭,顾九渊想收拾碗筷拿去洗,关衍没拦着他,而是淡淡地道:“洗完就把药喝了,再去睡一会。” 闻言,顾九渊心口一阵发堵。 阿衍竟同意让他去洗碗,还让他自己喝药,阿衍果然生气了! 忽然外头传来一道洪亮的女人声音—— “关衍你在家吗?” “李婶?”这大嗓门一听就知道是谁,关衍应了句便推门出去。 篱笆外一个面目慈和的妇人看到关衍出来,上下打量他一眼,目露欢喜。 “婶子,你回来了?吃了吗?” 来人李月娥,是水沟村的寡妇,膝下有一个女儿,前阵子她女儿生了个儿子,李月娥便去邻村看她外孙去了,孩子今日满月,她回家来瞧瞧。 “唉,吃了!”李月娥笑着把手中的红鸡蛋和米糕递过去。“来,吃个红鸡蛋和糖糕沾沾喜气!来年你也抱个大胖小子!” 关衍心头苦涩,他这怪病若是治不好,这一生娶妻无望,更别说抱孩子了。可李月娥一片好心,他不得不收下。 扫了关衍身后一眼,李月娥问:“我听村里人说你在山上捡了个小哑巴疯子回家?” 关衍微微皱眉:“不是哑巴,也不是疯子。他受了伤,暂时说不了话……” 李月娥不以为然:“据说他啥也不记得了?” 关衍点点头:“是。” 李月娥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关衍啊,婶子知道你心善,可我还是想劝你一句。” “把人送走吧!” 关衍愕然。 “刘家那小子可是瞧见你带他去回春堂看病了。那回春堂是什么地方?你得搭多少银子进去?”李月娥苦口婆心,“这失忆之症是没法治的,你银子花了到头来人还是啥也记不得岂不是白搭?” 顿了顿,李月娥继续道:“村人说这人许是哪家富贵公子落难到咱村,可真要是贵公子,他都失踪了这么久,怎地就不见奴仆来寻?” 关衍一怔。他是初九那日遇见小九的,到今日为止快一个月了! 看他神色有松动迹象,李月娥正色道:“关衍啊,你老大不小了不存钱娶媳妇,反而把钱花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不值得!” “这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是个哑巴,你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哪家父母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受罪?” “你听婶子一声劝,把人送走吧!” 关衍摇头:“他有伤在身,只识得我一个人。” 李月娥恨铁不成钢:“这人又哑又失忆,你要养他一辈子不成?” “这样有哪个姑娘敢嫁给你?” 关衍沉默了。他的确没办法养小九一辈子,所以他已经在训练小九的独立自理能力。小九聪慧,很多事情看过一遍就学会,即便日后一个人生活也无妨。 ……若真没人来寻回小九,他便帮他在这安家。 看他油盐不进,李月娥没辙,她劝也劝了,也算是仁至义尽。 临走前,李月娥最后说了句:“你好心收留他可也别把他当少爷,咱穷苦人家断没有坐吃白食的,这小哑巴若不知好歹,你尽管把他扫地出门!村人知你心性,定不会因此指责你!” 关衍应下:“我晓得的,多谢婶子。” 目送李月娥远去,关衍提着红鸡蛋和糖糕回屋。 刚踏入门槛,就对上一双铮亮的黑眸。 少年站在那,拳头紧握,因为难堪羞愤而涨红了脸! 第18章 我不是哑巴 关衍心里一个咯噔,立马意识到顾九渊听见李月娥和他的对话了。 “小九,我……”关衍想要解释,可话刚到嘴边就打住了。 思虑不过一瞬间,他神色坦然地迎上顾九渊的目光,淡淡道:“药喝完了就去睡会吧。” 男人没有任何解释,反而面色淡然地从自己身边走过,顾九渊目光落在他手上,被那红鸡蛋刺红了眼。 一股真气直冲头顶,顾九渊闷哼一声,忍住真气冲击经脉的剧痛,急急伸手拉住关衍衣衫。 关衍停下脚步,侧头看他。 少年赤红的双眸死死盯着自己,殷红的嘴唇张张合合。 “……” “……” “不……” 半晌,一个字从顾九渊嘴里蹦出,关衍瞳仁微颤,惊诧地瞪大眼。 拳头青筋浮现,顾九渊揪住他衣衫的指节泛白。他看着关衍,一字一句地道—— “不、要、生、气……” “不、要、赶、我、走……” 少年的声音破哑,像是从砂砾中挤出来,关衍心神俱震:“小九……” 喉咙一痒,鲜血沿着顾九渊唇角滑落,关衍大惊失色,忙制止他:“好了小九,你别再说了!” 顾九渊没理会,固执地道:“我、不、是、哑、巴,我、能、帮、你、干、活……” “不要、赶我走……” 这句话说得更清楚了一些,顾九渊没等关衍回话,用力抓着他衣衫,深深望进他眼底:“不要赶我走,阿衍……” 关衍呼吸一窒,想说‘我不会赶你走’,可还没等他开口,顾九渊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小九!”关衍惊呼一声,把人抄抱去床上。 伸手搭上顾九渊脉门,关衍满心懊悔。 小九有病在身,不能受刺激,他怎么就忘了呢! 顾九渊的脉象实在太乱了,乱得他根本看不出什么。猜测顾九渊急火攻心而晕厥,关衍试着按他人中。 过了一会,顾九渊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在他出声前,关衍先一步把他的话头按下:“我没有生气,也不会赶走你!” 顾九渊嘴唇翕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关衍边给他擦干净血迹边道:“我把你捡了回来就会对你负责的。” 男人神色严肃,语气认真,顾九渊心里紧绷的弦一松,体内熟悉的燥热席卷而上。 心下一沉,顾九渊咬牙忍住内心的躁动,闭眼躺回去。 墨发如缎的少年眼睫不安地颤动着,白玉般的面颊上晕红未褪,薄唇被咬得发白,整个人瞧着倔强又脆弱。关衍不由心软,最后叹了口气,道:“李婶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不会听她的,你别乱想。” 顾九渊闭着眼点头。 关衍还想说什么,可他嘴笨,一时想不到别的安慰的话,只好摸摸顾九渊脑袋:“好好睡一会,我在外头,有事喊我。” 温厚的手掌在自己发顶揉了把,然后顾九渊听到脚步声响起。 他偷偷睁开眼,确认关衍走出卧室才从嘴里泄出一声难耐的痛吟。 “嗯——” 不能让阿衍发现他的不妥! 顾九渊牙关紧咬,把呜咽尽数吞回肚子里。身体难过得快要炸开,他想把体内翻涌的情潮熬下去,可昨晚才疏导过,那种舒适到骨子里头的快感记忆犹新,他的意志不禁动摇。 ……想要舒服。 顾九渊痛苦地握紧双拳,暗暗告诫自己。 不可以…… 阿衍会不喜欢的! 对!阿衍不喜欢,还会疏远他! 顾九渊稳住心神,想要摆脱这种困境。 他过于激动引起真气暴动,进而发-情,或许让真气安静下来,他就能脱离情-欲的操控! 顾九渊合上眼,试图去安抚体内的真气。 少年五官扭曲,面色狰狞,豆大的汗滴从他潮红的面颊滑落,过了许久,少年猛然睁开眼,漆黑的眼眸划过一道亮光。 像是刻在记忆深处,体内的真气像个顽皮的猴子上蹿下跳,可当被顾九渊捕捉到后,这些小调皮竟乖乖地按照某种轨迹运行起来,顾九渊心中惊疑不定。 难道他失忆之前真的习过武? 暂且把心中疑惑放到一旁,顾九渊努力平复心绪,放松身心。真气在他体内游走,堵塞的经脉被狠狠冲击,钻心蚀骨之疼骤起,顾九渊额角青筋暴突,痛苦之情溢于言表。 时间在汗水一滴滴濡湿衣衫间流走,等真气在体内循环一周回归丹田,顾九渊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衣发皆湿。 熬过去了。 长出一口气,顾九渊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坐起身。 屋里静悄悄的,只偶尔有声响从屋外传来。 顾九渊眨了眨泛红的黑眸,拖着疲虚的身体慢慢走出屋门。 院子里,眉眼俊朗的男人正坐在树下编织篮子,地上摆放着几根竹子和削好的竹篾,男人手里的篮子差不多织好了。 此时午时已过,日头依旧热辣,树底下虽稍显凉快,可酷暑仍叫人心浮气躁。 顾九渊走在太阳底下,心情却异常平静。 察觉有道白色的人影走过来,关衍稍微侧头看了眼。 对上关衍目光的那一瞬,顾九渊眸中立马闪现惊惧之色,脚步亦慌乱起来。 “阿衍……” 沙哑无措的嗓音随着少年飞奔的身影而来,关衍心里一个咯噔,忙站起身。他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顾九渊就一头扎进他怀里。 关衍全身一僵,下意识想把人推开,顾九渊已经死死把他抱住。 落在顾九渊肩膀上的手摸到一片凉意,关衍低头一看,顾九渊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湿的!乌黑的长发湿粘粘的披在后背。 “小九,怎么了?” 关切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顾九渊像是蓦然惊醒般,急急把他放开,还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落到关衍眼里,男人一愣,心情瞬间变得复杂。 “小九?” 顾九渊垂着头站在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那种无措不安让关衍直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顾九渊抬头看他一眼,眸光闪烁了下,摇了摇头。 他强制镇定的模样让关衍更加担心,关衍伸手摸了把他额头,感觉入手湿润冰冷,关衍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哪里不舒服?” 顾九渊嘴唇抿了抿,没回话。 关衍上下打量他一遍,不确定地问:“……又做噩梦了?” 顾九渊面色一白,拳头不自觉握紧。 把他的反应收入眼底,饶是关衍想让两人保持距离,也没办法再冷漠地说出‘只是做梦,没事的’这种不痛不痒的话。 喉结上下滚动,关衍开口道:“湿衣服穿着会着凉,去洗把脸换一件吧。” 他话音刚落,顾九渊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回屋。 这种乖顺过头的态度,让关衍有些后悔。 他之前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刺激到小九了? 顾九渊不知道关衍心中已有悔意,他只知道一件事——阿衍这般良善,终会对他心软的。 回屋换了干净的衣衫,顾九渊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又走到关衍身边去。 关衍把织好的篮子放一边,拿起竹篾开始编织第二个。和家里的菜篮不太一样,那篮子很小巧精致,即便顾九渊失忆了,也知道这样的篮子适合姑娘家用。 这是要拿去卖还是送人? 李月娥说的那些话一下子从脑海里蹦出来,顾九渊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感觉体内的真气蠢蠢欲动,顾九渊深呼吸一口气按下心头愤恨,拿起地上的竹篾准备和关衍学习怎么编织。 关衍一直在留意他,察觉他意图,忙制止。 “竹篾锋利,会割到手,你别动。” 手里的竹篾被关衍拿走,顾九渊直直看着他:“阿衍不喜欢的事,我不做。” 他刚恢复发声,声音又低又沉,可关衍还是听清楚了。 关衍脸色微变:“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你不需要做这种事……” 顾九渊茫然:“为什么?我能帮阿衍干活的。” 关衍放软声调,劝道:“你不用帮我干活,你可以去做别的你想要做的事情。” 顾九渊乖巧地应下:“好,我听阿衍的。” 见状,关衍心下一松,可下一刻,顾九渊又拿起另一根竹篾。 “我想要帮阿衍干活。” 关衍眉心一跳:“不是,你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 顾九渊神色天真又认真:“我喜欢帮阿衍干活。” 关衍顿时语塞。 第19章 小尾巴 农户之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极其平淡,是以鸡毛蒜皮都能当成村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自从顾九渊出现,村人们的话题就一直围绕着顾九渊转,尤其关衍把人收留之后,村人们发现顾九渊不疯了还长了张那样美得惊人的脸。 “咦,小九今日穿的是青色的衣衫,真是雅致脱俗!” “那是当然!小九长得好,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啧,当初是谁说小九丑八怪来着?” …… 一群顾九渊不认识的年轻人站在路边吵吵嚷嚷,那声量大得关衍直皱眉。 向来多是妇人长舌,他没想到这些年轻人话也这么多。 对此,关衍颇为无奈。 发觉小九每日都会跟着他下地后,村里的年轻人便早早候在路边,目的就是想要看上小九一眼,和小九搭上话。 村人跑到他家里偷看小九,他尚且能把人赶走,可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路边看,他拿这些年轻人没办法。 ……除非小九留在家里不出门,可这是不可能的!那日他和李婶的谈话把人刺激大发了,小九生怕他把他赶走,这几日粘他粘得紧,动不动就说要帮他干活。 他之前让小九动手做些简单的家务只是为了让他学会自立自理,并不是把小九当做劳动力使唤。 可如今,每次他拒绝小九帮忙,少年总会用受伤的眼神直勾勾看他:我能帮阿衍干活的,阿衍不要赶我走。 那眼神那语气,他他没法狠下心。 半推半就同意小九一块劳作,可这么个原本被人娇养着的少年偏偏固执又能忍,被日头晒红了脸,大汗淋漓也面不改色,细嫩的掌心被磨起水泡也一声不吭。 过后看着小九伤痕累累的手,他内心又会泛起罪恶感,等下一次小九再要求帮他干活时,他不容置疑地把人拒绝了。 被拒绝小九也不觉得失落难过,而是会盯着他的眼睛,哑声说:我都听阿衍的,阿衍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阿衍不要赶我走。 这话像石头一样重重砸在他心上,听得他心酸心疼又懊悔。 之后小九乖乖去一旁候着,可无论他什么时候转身,总是能对上一双专注的黑眸。 少年清澈的眼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他。 等他把活干完,小九第一时间把水给他递过去,还会踮起脚尖给他擦汗。 他从未被人如此对待,那种涌上心头的奇怪感觉比罪恶感更让他不自在。 默默叹了口气,关衍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顾九渊。 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顾九渊接触到他的目光,沉静的黑眸骤然亮起。 他对关衍笑笑,无声地告诉关衍不用担心。 少年红唇微弯,阳光落在黑眸中熠熠生辉,让那一张原本就昳丽的脸更加生动明艳,四周响起一阵吸气声,围观的年轻人全都看直了眼。 顾九渊一个眼神都没给这些整天小九长小九短的叫他的年轻人。 他的名字是阿衍起的,和这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凭什么用那样熟稔亲近的语气叫他?凭他这张脸入了他们的眼?还是凭他失了忆,看起来不谙世事? 脸上的笑容渐淡,幽黑的眼眸深处泛起一丝不耐,顾九渊抿直唇角,快步跟上关衍。 男人前行的脚步明显放缓许多,似在等他。顾九渊面色稍霁,走到与关衍相隔一步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发现他并没有跟上来,关衍又回头望了眼。顾九渊眸光铮亮,对他眨眨眼。 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可走了两步,关衍发现顾九渊还是没有走到他身旁。 男人停下脚步再次回头。 站在他身后的顾九渊神色无辜的回视他。 两人之间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就和那日关衍注意避开顾九渊的时候一样。 关衍有一瞬间的怔愣,待醒悟过来,张张嘴想说什么,可顾九渊眼神清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关衍心头颤动,心虚得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重新迈开步子,一路保持这种诡异的距离。 不算长的路,关衍走得极其不自然。虽然知道顾九渊就跟在身后,不会走丢,可他心里就是有种想要回头去确认顾九渊有没有跟上的冲动。 看着他僵硬的背影,顾九渊唇角轻轻勾起,笑容明媚无害。 “唉,小九怎么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关大哥?”前头看顾九渊看呆了差点摔进水田里的憨脸汉子酸溜溜地说。 麻子脸年轻人哼道:“不跟着关衍,难道跟着你?” 汉子脸色微红:“要、要是小九愿意,我……” 麻子脸年轻人嗤笑一声:“小九可是要吃回春堂孙大夫开的药,你养得起他?” 汉子一愣,窘迫得涨红了脸。 另一人插嘴道:“关大哥真是好人,竟愿意为小九花这么多钱去治病。” 闻言,其余人面色讪讪。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就不愿意为小九花钱一样!可事实的确如此。 他们是喜欢小九那张脸,可真叫他们出钱,他们哪舍得!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麻子脸年轻人不服气地道:“这哪里就是好人了?小九可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关衍此举稳赚不赔!到时候小九家人找来了,定会重谢关衍!” “他的算盘打得可好了!” 插嘴的人反驳他:“你可拉倒吧!关大哥可是在小九疯傻的时候就给他送吃送喝的,那时候谁都不晓得小九长什么模样,难不成关大哥未卜先知?” 麻子脸年轻人一时接不上话,这人又道:“关大哥的为人我相信!即便小九家人日后报答他也是好人有好报!不像某些人,看人疯傻就欺辱,发现人长得好家世贵重就巴巴贴上去!还送什么烧鸡?结果人看也不看他一眼!” 麻子脸年轻人登时黑了脸,恼羞成怒道:“你说谁呢?!” “你管我说谁,反正说的又不是你!” “你……”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一道满是好奇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你们在说啥呢?谁是小九?” “哪家姑娘那么厉害让你们吵成这样?” 几人转头一看,被后面站着的眼睛只剩一条缝、脸肿得像猪头的青年吓了一跳。 “癞、癞子,你咋了?” 这青年竟是上回被他爹揍了一顿后扬言不回家的癞子! 癞子摸摸脸上的淤青,“嘶”了声,含糊道:“没啥,我不小心摔着了!” 他嘴角乌青破皮,眼眶又黑又肿,脸上还有不少伤痕,这模样怎么瞧都像是被人打的。 熟知癞子脾性,麻子脸年轻人当即嘲道:“癞子,你不会又去惹事了吧?这回摊上谁了?” 癞子像被踩着尾巴的猫,恶狠狠地瞪他,粗声粗气地道:“别胡说八道!我能摊上什么事?” 癞子鼻青脸肿,做出一副凶像毫无震慑力,反而滑稽得引人发笑。麻子脸年轻人翻了个白眼:“你这模样真是让人倒胃口,我还是去看看小九洗洗眼睛!” 言罢扬长而去。 “麻子你给我记着!”癞子咬牙怒吼,想到麻子方才提及的富贵人家的公子,遂压下心头的火气转头问几个年轻人:“他说什么小九,这人谁?有啥大人物来咱村了?” 几人齐齐惊呼:“癞子你居然不知道?” 他们反应着实有些大,癞子心中愈发疑惑:“我该知道?” “小九就是山上的小疯子!关大哥收留了他!” “对对!小九是关大哥给他取的名字!” “小九长得可好看了!不笑的时候好看,笑的时候就更好看了!” ……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癞子听得有些懵,指着不远不近地跟在关衍身后的顾九渊,难以置信地道:“他?” “对,那就是小九!” “他不疯了?” 年人们惋惜地道:“小九现在好着,就是不会说话。” 癞子眼神古怪:“瞧你们出息得,不就一个不疯了的小哑巴,你们咋就像吃了迷魂药一样?” 年轻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好意思。最后憨脸汉子出声道:“……小九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癞子半信半疑:“他真是啥富贵人家的公子?” “小九那模样那气度,比城里王家娇养的小公子还要出众!如果不是出身富贵,怎能养得出这番风姿?” “没错!即便小九穿着一身廉价的粗布衣衫,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贵气!” 癞子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一拍大腿,‘哎呀’了声,用悔不当初的语气道:“我那日心情不好上山去闲逛,不小心和他打起来。他现在不疯了,他会不会还记得我欺负过他?” 憨脸汉子气急:“癞子你咋这样?小九那会疯傻但也没主动招惹过人,你竟然动手打他?!你还是不是男人?” 癞子讪笑:“我这不是知错了!我那会也没打着他,被赶来的关衍阻止了!” 说完,癞子询问道:“你们说,我去给他道歉行不?” 几个年轻人都没吭声。他们和小九说话,可小九从来都没搭理过他们。麻子拿烧鸡去赔礼,小九看都不看他一眼,麻子最后被关衍骂走了。 也不是真的要他们给意见,癞子自顾自地说道:“我明日就去和他道歉!” 第20章 担忧 田里的水稻陆陆续续抽穗扬花,关衍十分重视,每日下田打理。顾九渊跟在关衍身后把八亩水田瞧了个遍,看关衍排水灌水、捉虫施肥,只觉得男人养他实在不易。 农户人家看天吃饭,暴雨连日怕水涝,天气干旱怕枯死,种的农作物无不精心照顾,就盼着作物顺利成长,金秋能有个好收成。 一年忙活下来,赚不了几个钱,而他一来,就花了关衍九十多两银子,这可是普通农户人家好几年的积蓄! 难怪那妇人会苦口婆心地劝关衍别把他当少爷养着吃白食。 顾九渊抿唇,转头看向窗外。此时天色刚亮,院子里的竹竿就晒上了衣衫,还有些许声响传来,毋容置疑,关衍已经醒了,正在院子里忙活。 除了那夜把他带回来太过疲累致使第二日睡过了头,关衍无一日不是起得这般早的。 男人勤奋而自律,手里一直没闲过。出门不是下地干活就是上山采药,在家的时候,要不编织各种竹制的物件,要不晾晒整理草药。 他还没见过关衍懈懒的模样。 男人好像绷着一根弦,只有通过不间断的忙活才能减缓什么负担。 顾九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只知道,他不想关衍太累,更不想关衍被他不知道的顾虑蹉跎。 心里憋着一口气,顾九渊立马下床洗漱。 正值盛夏,即便是清晨时分,空气里也带着一丝燥热。 关衍一大早起身,先去厨房把粥熬上,瞧见角落的干柴烧得差多了,把衣衫晾晒完便开始劈柴。 热汗将他后背的衣衫濡湿,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生长的走向,关衍恍若不觉,抓着斧子面无表情地劈下去,“哐啷”一声,被一分为二的木柴从木头桩子上掉下去砸进满地干柴中。 顾九渊走到院中的时候,看到的是这么一副景象——背对着他的男人一手扶着木柴,一手抓着砍刀高高扬起,那蜜色的臂膀坚硬结实,细密的汗珠覆盖其上。一发力,手臂、肩胛的肌肉随之起伏,那充满力量感的曲线让顾九渊呼吸微滞。 他的目光从关衍肩头往下滑,扫过脊骨,最后停顿在男人劲瘦的腰身上。 关衍脊背的汗缓缓往下流,汇聚在腰带上,使得上衣和下裤的界限分明,更显猿臂蜂腰。 顾九渊傻愣愣地看着,面颊不自觉发热。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强烈,关衍心有所感,回头看了眼。 顾九渊立马笑道:“阿衍,我来帮你劈柴!” 少年眼睛闪亮,眼神热切。关衍动作一顿,放下砍刀,喉结滚动了下,道:“起了?” “嗯。”顾九渊轻轻应了声,并未收回眼中热意。 被他这单纯直白的目光看得略不自在,关衍轻咳一声:“厨房有白粥和包子,洗漱了就去吃早饭。” 顾九渊走近他:“阿衍吃了吗?” 有别于其他同龄人变声期难听的公鸭嗓,顾九渊的嗓音虽然也沙哑低沉,却有一种别样的韵味,尤其是在说‘阿衍’这两个字的时候,温柔而充满依恋感,听得人心发软。 “还没。”关衍忽略心头悸动,擦了一把汗,动作间牵扯到黏在身上的衣衫,顿时觉得浑身粘腻,极其不舒服。 顾九渊飞快地扫了眼他汗涔涔的脖颈和领口下若隐若现的胸肌,垂眸道:“那我等阿衍一起。” 怕关衍拒绝,顾九渊连忙补充道:“今日是不是还要下田?那我劈柴,阿衍去擦洗下换身衣衫。待会我和阿衍一块吃早饭,再一起下田!” 关衍看着他被晒黑了一个色度的手臂,劝道:“田里没什么事,你就不用跟我去了。这日头太毒,会把你晒伤的,你在家里给菜园子浇浇水,喂喂小鸡小鸭就好。” 顾九渊蹙眉。 他本是男子,要这么白作甚? ……难道阿衍喜欢长得白的? 顾九渊抬头盯着关衍,直接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阿衍喜欢我白一点?” 关衍一愣,不知要怎么回答。 想了想,他岔开话题,道:“昨日不是教你如何生火做饭?不若今日午饭就由你来做?” 顾九渊眨眨眼:“阿衍是想吃我做的饭?” 关衍默然。 明明有些话听着很正常,可不知为何从顾九渊嘴里说出来,愣是会引人遐思。 关衍有些无奈。对着这样一张脸,怕是很难不多想吧?尤其小九看他的时候,眼神单纯而炽热,满心满眼都是他。他很难狠下心肠。 摸摸鼻子,关衍含糊道:“嗯,你随便做。” 黑眸中似有无数星辰闪耀,顾九渊勾起唇角:“好,我给阿衍做饭!” 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顾九渊笑,可关衍还是怔了下。待回过神来不免耳热。 ……其实,他只是想知道小□□会做饭了没有。 看顾九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关衍没再说什么。 男人不自然地挪开眼,耳后略带一抹薄红。顾九渊嘴角的弧度不由扩大:“阿衍快去换衣衫!” 关衍抓着斧头起身:“这木柴够用十天半个月,不必再劈了。” 顾九渊乖巧的道:“好。那我把木柴搬进去!” 关衍不忍再拒绝他,只好叮嘱道:“小心扎手。” 顾九渊点头应下,弯腰把散落了一地的木柴捡起来叠成堆。 眉目如画的少年伸手一揽,把木柴抱起,那光滑白皙的手臂和粗糙深褐的木柴形成鲜明对比,画面极其协调,可少年脸上的笑容比四月的山花还要灿烂。 内疚油然而生,关衍心里叹了口气,绷着脸进屋。 顾九渊跟在他身后,笑容沉淀在黑眸中,眸光愈发炙热。 吃完早饭,顾九渊主动收拾碗筷去洗。关衍沉默地背上背篓,拿上农具,准备出门。 就在他走上小路的那一刻,少年独特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阿衍!” 关衍回头,对上一双满是不舍的黑眸。 顾九渊站在屋门口对他挥手:“早点回来!我做好饭等你!”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尖发酵,关衍抓住锄头柄的手猛然收紧,遥遥回了一声“嗯”。 眸光追随着他远去,顾九渊放下手,脸上又恢复淡漠的表情。 鸡圈里的小鸡小鸭叽叽嘎嘎地叫唤,顾九渊去厨房取来切碎的菜叶混合和剁碎的蚯蚓螺蛳喂给它们。 蚯蚓是关衍带他去水沟边挖的,螺蛳是在水沟里摸的。 男人惦记着他有伤在身,总是怕他累着,让他干的都是轻活。 他也是男子,不是易碎品,并不需要关衍如此小心。 顾九渊叹了口气,抓了一只长了新羽的小鸭子起来。 小鸭子眼睛又黑又圆,扁扁的嘴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像是在微笑,可那叫声恍然不安,两只脚掌亦在乱蹬。 顾九渊嫌弃地皱眉,把小鸭子放回去,拍拍手起身去打水浇菜。 不知道是吃的药起了作用,还是他学会了调节情绪,亦或者两者皆有,他感觉自己目前的情况挺好的。每晚入睡前他都静下心来调动真气运行几圈,因为真气运行会让身体发热,进而发-情,所以他每次都很小心,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进行。 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明显效果,但长此以往,他体内的瘀滞势必会清除掉,那时候阿衍就不用再担心他了! 好心情地扬起嘴角,顾九渊一勺水甩出去,水滴下雨似的,沙沙落在菜叶上。晶莹的水珠在绿叶上来回滚动,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癞子偷偷溜过来的时候,顾九渊已经把院子里的菜浇完了。 穿着一身白色细棉布的少年提着木桶站在菜地旁嘴角带笑地看着园中生气勃勃的蔬菜,清晨明媚的阳光映照着他漂亮的眉眼,更显面白如玉,红唇似血,明艳无双。 癞子震惊得张大嘴,眼中满是惊艳。 他看得过于痴迷,并未发现自己的藏身之处满是野蔷薇,等刺扎进青肿的肉里,癞子当即杀猪一般惨叫着跳出来。 “啊——,痛死我了!” 正要回屋的顾九渊立马转身,冰冷的视线飞过去,射了癞子一个激灵。 明明只是一个半大少年,咋眼神像刀子似的?癞子摸摸额头不存在的冷汗,干笑两声,上下打量他:“小九公子?你还记得我吗?” 撇开五官不论,眼前的少年长发如墨,一身肌肤细腻如瓷,在艳阳下散发着莹莹白光,这等颜色这等气度,非富贵人家是养不出来的! 这小疯子难道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激动狂喜涌上心头,癞子忽然感觉脸上的青紫没那么疼了。 顾九渊眸光沉下来。 他认得这人。化成灰都认得。 看他不语,癞子谄媚地笑道:“小九公子,我是癞子!我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我那会被猪油蒙了心,不是故意冒犯您……” 顾九渊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抬脚进门。 “唉,小九公子!你别走呀!” 回应他的是“嘭”的一声关门声。 “啧啧!这少爷脾气!” 吃了闭门羹,癞子非但没黑脸,反而兴奋地搓手。 他盯着关衍家紧闭的门扉,只露出一条缝的眼睛里满是算计,嘿嘿笑了两声就走了。 癞子对顾九渊来说什么也不是,可他不把癞子放眼里,也决定等关衍回来把这事告诉他。 他不在意的事,并不代表关衍会不在意。 此刻,正走在田间小路的关衍接收了无数村人好奇的目光。 “关衍,你的小尾巴呢?咋没带出来?” 村人的打趣让关衍皱紧眉头,他看着村人,严肃纠正:“小九不是尾巴。” 闻言,村人失笑。 “去哪哪都跟着,不是小尾巴是甚?” 村人的话并无恶意,可关衍听着觉得刺耳。 想和关衍做连襟的那村人不解的问:“关衍,这小九公子住你家也有一段时间了,怎的他家人还不来寻?” 这话一出,众人一愣,继而议论纷纷。 顾九渊出现在水沟村快两个月了! 早就做好最坏打算的关衍一声不吭,倒是问话的村人为他犯愁:“没人来寻,这小九公子又想不起以前的事咋整?不会要你一直养着他吧?” “那你咋娶媳妇?” “对啊,关衍!你不在意,姑娘家可不会不在意!” “小九公子长了那样一张脸,得让多少姑娘堵心?” 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烦躁,关衍沉声道:“劳诸位操心了,我会安排好的。” 不想再听到村人议论顾九渊,关衍加快了脚步。 和村人们的担心不同,他眼下最烦恼的不是没人来寻顾九渊,而是——他每月一次的发热期马上就要到来! 同住一屋,该怎么做才不会让小九发现他的不妥? 第21章 喜欢 留在家里的顾九渊,看着厨房的锅碗瓢盆,一点也不紧张。 关衍做饭的时候,他大都在一旁看着,也经常给关衍打下手,知道该怎么做。可学着关衍的样子按部就班地做了一顿饭出来,顾九渊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 做饭不是仅会做就可以,他做出来的饭菜咸淡适中,能入口,可和美味二字根本就沾不上边。 顾九渊眉宇略有郁色,语气硬邦邦的道:“不好吃。” 关衍每道菜都尝了一遍,中肯评价:“可也不难吃,只是还差点火候。比我当初第一次做饭强多了。” 他的话并没有安慰到顾九渊,顾九渊皱着眉不语。 “多做两次就好。”关衍给他夹了一块肉,“做这个红烧肉得先把油煎出来,这样才不会肥腻……” 顾九渊看着他,神色认真:“阿衍教我。” “好。”关衍眼里多了一丝笑意,心中甚感欣慰。他想了想,唤了声,“小九……” 顾九渊眨眨眼,男人喉结滚动,抬眼对上他疑惑的黑眸,缓声道:“我有旧疾在身,每月都会发病,病发时不能近人,没法照顾你,那两日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顾九渊愕然,脑中有什么飞快闪过,他怔愣了一下,黑眸微睁,脸色骤变。 “那些钱是不是阿衍攒来看病的?”顾九渊豁然起身,走过去死死抓住关衍手臂:“阿衍一直忙个不停,是不是就是为了攒钱看病?” 少年白皙的面颊浮起淡淡红晕,犹如怒放的芙蓉,漆黑的眼眸中火光跳跃,美得灼人。 关衍喉头发紧,根本就没想到顾九渊这般敏锐,仅凭自己一句话就推断出所有。 看他沉默,顾九渊体内真气翻涌得更加厉害。他深深望进关衍眸中,声音干哑:“阿衍的病是不是很难治?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是不是因为这个病,阿衍才迟迟不娶妻?” 关衍嘴巴张了张,最后叹息一声,道:“娶妻之事与此无关。我无心悦之人,不想娶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而已。” 顾九渊压住满腔怒火,闷声道:“那个罗姑娘与你熟识!” 关衍一怔:“罗姑娘?谁?” “那日下田排水遇到的主动和你搭话的黄衫女子!”顾九渊咬牙,“她看你的眼神那般火热,肯定是喜欢你!” 这话一说出来,顾九渊自己先愣住了。 喜欢? 原来那种眼神代表的是喜欢? 顾九渊目光灼灼地看着关衍,越看那种内心怦然而动的感觉就越明显。 油然而生的喜悦、像吃了蜜糖一样的甜、还有一些让人面红耳热的小心思,鼓鼓囊囊的填满他的胸腔,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情绪中。 原来他喜欢阿衍! 不是雏鸟心态的信任依恋而是男女之情那种喜欢! 少年的目光炽热而略带疯狂,关衍只当他还是在担心自己要娶妻把他赶走一事,心先软下来,认真而诚恳的说:“我对她并无想法。无论是她还是别的其他女子,我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 顾九渊眼睛更亮了,他按下身心的雀跃,忍住真气翻滚灼烧筋脉的痛苦,直勾勾地看着关衍:“我只想阿衍的病快点好,不想阿衍娶妻。” 这话说得过于孩子气,关衍并未深思,安慰他:“虽是旧疾,就两三日不舒服,不影响日常生活,你不用担心。” 顾九渊没接话,问他:“发病的时候痛吗?” 那是比疼痛还要难以忍受的感觉。关衍内心苦涩,面上却不显,淡声道:“不痛,就是有些难受,熬过去就好。” 话都说到这里了,关衍索性把要交代的都交代好:“这两天委屈你暂住杂物间,我发病时不能近人,得搬回卧室闭门养病,你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许进来!” 男人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顾九渊一口应下,乖巧地道:“我听阿衍的。” 关衍听得越发心软,语气也软下来:“我会备好干粮在屋中,你不用给我做饭。事后我没事了自会出门。” 顾九渊点头:“我会照顾好家里,也会照顾好地里的庄稼,阿衍不用担心。” 他板着脸,漂亮的眉眼俱是郑重,关衍忍不住伸手揉揉他发顶:“好。” 男人在那夜之后一直都很注意和自己保持距离,不过分亲近,像这种摸头的亲昵动作不再有。顾九渊眸光闪了闪,用一种极其自然的语气说:“阿衍出门不久后,有个叫癞子的人来找我。” 关衍拧眉:“他找你作甚?” “说和我道歉。” 关衍沉下脸,道:“癞子这人惯会欺软怕硬,他多半是听村人说了什么才来找你。癞子心思不太正,日后你若是遇见他躲开些。” 顿了顿,关衍又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尽量别外出。” 顾九渊仰头看他:“阿衍是担心我被人欺负吗?” 少年眼神清澈,单纯得让他忧心。关衍正色道:“我是怕你被人占便宜。” “占便宜?”顾九渊满脸天真的问,“可我是男孩子,怎么会被别人占便宜呢?” 关衍心道,无论男女,尤其是长得漂亮,太过出众的,更要小心保护自己,不被别人占便宜。 看顾九渊一脸懵懂,关衍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教导他,便往严重方面说:“有些好色之徒,瞧对方颜色好,不忌男女,都想占对方便宜。他们不想负责任,只徒一时痛快,不管对方死活……” 闻言,顾九渊一张脸红透了。 他占了阿衍便宜,还好色,可他、他不是只徒一时痛快,也没有想着不负责任! “那……那负责任就能占便宜吗?” 担心顾九渊心思简单被人骗,关衍苦口婆心:“不能!若不是决定和对方在一起,若不能承担起两人的未来,自私的占对方便宜只会害了对方!” 顾九渊心神俱震,他怔怔看着关衍:“要在一起才能占便宜?” 关衍耐心解释:“在一起就不叫占便宜了。” “那叫什么?” 关衍对这方面也无甚经验,可顾九渊直瞅着他,在等他解答,他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了个大概,“或许是……情-趣吧?” 黑眸中迸发出炽热的光,顾九渊直愣愣地盯着关衍,心中悸动不已。 他和阿衍在一起是不是就能占阿衍便宜? 他想占阿衍便宜! 他想和阿衍有情-趣!! 要在一起!!! “阿衍……” 少年面颊微白里透红,黑眸如万千星辰闪耀,神色略带羞涩,纯情却又美得惊人,关衍轻咳一声,错开眼:“总而言之,我们不能随便占人便宜,亦不能让人占了便宜。” 顾九渊红着脸说:“我知道了,阿衍!” 关衍拍拍他肩膀,转身把碗筷收拾去洗。 看着他宽阔的背和行走时下半身被衣衫勾勒出的修长有力的曲线,顾九渊只觉得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原本情绪起伏之下热潮席卷全身,眼下心潮澎湃,口干舌燥,那种渴望愈加强烈。 好喜欢,好想摸一下…… 不行!顾九渊强压下心头骚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阿衍喜欢有担当的人,可他来历不明,还花了阿衍辛苦多年攒来看病的钱。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说在一起? 拳头悄然握紧,顾九渊眼中似是晕开了一团墨,黑沉沉的教人看不透。 当天晚上关衍就搬回了卧室。 男人回答他不痛的时候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可顾九渊知道事实远不像关衍说的那般轻松。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提及的事,而阿衍口中所谓的旧疾就是。 无论是劝说阿衍入赘的慈心医馆刘大夫,还是来劝说阿衍把他送走好娶妻的妇人,亦或是在背后议论阿衍迟迟不娶妻的村人,无一人知晓阿衍有旧疾在身,可见阿衍并不愿让众人知晓这事。 如果他不是和阿衍同住一屋檐下,或许阿衍也不会把此事告诉他。他没有刨根问底就是不想让阿衍为难。 但现在他后悔没有问了。 虽然男人极力隐忍,他还是听到了男人痛苦粗重的闷哼。 到底是什么病?要折磨人两三日? 那次阿衍叫村人给他送了几天的饭,是不是阿衍发病了? 夜黑得深沉,情窦初开的少年就这么站在卧室门口,隔着一道门,望眼欲穿。 连日下来忍着身心的痛楚和煎熬,顾九渊用真气把堵塞的经脉冲开一道缝隙,让真气在体内循环游走并非没有效果,至少眼下他能清楚地听到屋里头的响动。 寂静的夜,所有声响都无限放大。 阿衍…… 双手无措地覆在房门上,顾九渊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像此刻一样无能。 忽然,一道低哑的嗓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小九吗?夜深了,快去睡吧,我没事。别担心。” 男人的语气听着与往常无异,要不是顾九渊耳尖都听到了,他差点就信了。 “阿衍,你的病是不是要找很厉害的大夫才能诊治?”就连你说的医术高明的孙大夫也无能为力? 门后瘫软在地的关衍,棱角分明的面颊被情潮熏得通红,向来温和的眼眸水光潋滟,他眼尾绮丽,嘴唇嫣红湿润,整个人透出一股别样的媚意。 艰难地压下嘴边的喘息,关衍稳住心神,回道:“我这是陈年旧疾,病症比较罕见,一般大夫应是没听说过。” 果然。顾九渊心下一凉。 “我真的没事,你回去睡吧,别在这守着了……”关衍弓着身子,体内汹涌的浪潮一浪接一浪,他的理智摇摇欲坠。 快要忍不住了。 嗯—— 又一声沉闷的痛呼传来,顾九渊脸色发白,只觉得心脏似被丝线缠绕收紧,丝丝缕缕的痛蔓延至全身。 他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还会让阿衍分神! 闭眼深呼吸一口气,顾九渊艰难开口:“好,我听阿衍的!阿衍有事一定要叫我!” 关衍没办法回答他。 男人双手埋在布料之下,脸上的表情痛苦和愉悦交织。 从未在人前做过这种事,即便顾九渊和他隔着一道门,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那种羞耻感还是让关衍无地自容。 更让他觉得难以接受的是,身体在这种前所未有的窘迫紧张的刺激下产生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自我缓解都要强烈! 顾九渊没再听到关衍的回话,只听到门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担忧像一团阴影笼罩在他眉眼,顾九渊面色阴郁地攥紧拳头。 “阿衍,我回去睡了。” 他的声音静默许久突然又响起,关衍一惊,手中失了力道,当即脑中流星飞逝,身体不自觉战栗,口中一声颤音飘出。 这一声长吟沙哑性感,媚惑又撩人,关衍惊窘得捂住嘴,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从头红到脚。 那是……什么声音? 还有,他好像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气。 顾九渊盯着房门,好看眉毛折起。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1- 侧耳凝听, 半晌没有再听到类似的声音,顾九渊眼中泛起疑惑。 是错觉? 屋内,关衍怕自己再次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被他听见, 早就拖着酥软的身子爬起身走回床边。 宣泄过一次的身体犹如饥饿许久之人吃到了一小块香软可口的糕饼,肚子没能填饱, 反而引起更加强烈的饥饿感。 那种想要被什么填满的空虚寂寞让人发狂, 关衍颤抖着手抓起布巾塞进嘴里, 这才忍着羞耻解开腰带…… 屋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那好闻的香气好似飘远了,也似不曾存在过。 顾九渊又站了一会,直到脚麻了才耸拉着脑袋转身回杂物间。 夜, 漫长而煎熬。 顾九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间又开始做梦。 布置奢华的室内,衣着单薄的小少年跪在地毯上,他看不清小少年的面容, 只看见小少年裸露在外的肌肤细嫩光滑,宛若凝脂。 “哟?瞧瞧这小美人是谁?怎的跑到本少爷这来了!” 夸张的惊呼响起, 锦衣华服的青年走近小少年, 保养良好的手落在他脸上, 贴着他面颊暧昧游移。小少年像碰到什么恶心的东西, 偏头躲开。 他的反应激怒了青年,青年伸手粗暴地钳住他下巴, 小少年被迫抬高头, 露出一段脆弱纤细的脖颈。 “本少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你竟给脸不要脸, 现在还不是乖乖跪在这求我?”那只手在小少年面颊用力摩挲, 小少年嫩白的脸颊立马浮现淡淡的红痕。 “没必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是你父亲上赶着求我,我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他收下你。”青年话语里难掩得意。 小少年绷直了脊背,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 被他愤怒不甘却不得不强忍着的模样愉悦到,青年轻笑了声,拇指按在小少年色泽嫣红的薄唇上,问道:“来之前,你父亲是不是交代了你什么?” “比如……用你上下两张小嘴伺候好我?” 言罢,青年欲把食指探入小少年口中亵玩,谁想小少年紧咬的牙关猛然张开——用尽全身力气往前一口啃下去,“啊!!!”的惨叫几欲掀翻屋顶。 鲜血沿着小少年光洁的下巴滑落,在仆人的努力下,青年的手指终于从小少年口中抢救出来。小少年“呸”的一声,把一口血沫吐掉。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小少年被两个强健的仆人压着胳膊跪趴在地,青年阴沉着一张脸,用包扎好的食指指着小少年,狞笑:“把药灌给他!我要让他像条发情的牲口那样撅着屁股求我上!” 有婢女端着黑黢黢的药汁上前,健仆一把掰开小少年嘴巴,婢女毫不犹豫地把药灌下去。药汁顺着小少年修长若鹤的脖颈流淌而下,黑白两种色泽对比鲜明。 药效很快发作,小少年瓷白的肌肤透出诱人的粉,呼吸越发急促。像即将含苞待放的芙蓉,小少年眉眼间的艳色看得一干奴仆口干舌燥。 有好色的,看直了眼,当即一边咽口水一边捂住裤当。 似被扒光衣裳赤罗果地展示人前,羞耻难堪无孔不入,小少年闭着眼蜷缩在地,死死咬着唇,不泄露半分声音。 青年喝道:“拿鞭子过来!” 仆人很快呈了一根制作精美的银鞭上来。那鞭子又细又软,其上银丝缠绕,像条华美的银蛇。 “啪”的一声,银鞭落在小少年身上,小少年痛得一颤,红唇一张,泄出一声申吟。 那申吟又脆又媚,听得人心头火起。青年脸色阴转晴,冷笑着又一鞭子甩过去:“叫!给我叫大声点!!” 可无论青年再怎么施暴,小少年嘴唇咬烂了都不曾再开口。 “本少爷我最喜欢硬骨头了!”青年看着鲜血淋漓唯独一张芙蓉脸完好无损的小少年,冲仆人道,“把他丢进去,我看他能熬到什么时候!” 紧闭的房门后,小少年痛苦地在地上呜咽,体内翻滚的晴潮烈焰一样焚烧他的理智,那种深入骨髓的饥渴让他不自觉夹紧双腿。 忽然,门“砰”的被人打开,小少年惊恐回头,一下子对上青年淫邪恶毒的眼,无助绝望瞬间将他淹没! 不!! 顾九渊猛地惊坐起身,被梦中小少年的情绪感染,眼眸陡然大睁,双手死死揪住床单。 半晌,慌乱的视线才重新聚焦。待看清眼前景物,他眼珠子动了动,捂着胸口艰难喘气。 梦中那种恐惧无望还充斥在胸腔,以至于神志清醒的那一瞬间,真气挟裹着热潮海浪般拍过来。 不受控制发热的躯体和体内又开始作乱的真气让顾九渊深深陷入一种自我厌弃中。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了这样一个梦,他只知道,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何惧他人觊觎自身颜色而落得任人宰割的地步? 无能之人什么也做不了! 一如梦中的小少年,一如……他! 抹了把额上冷汗,顾九渊转头看向卧室的方向,心被揪住。 起身下床穿鞋,他轻轻走到卧室门前,把耳朵贴上去。 屋里还是一片寂静,什么响动也没有。 阿衍睡着了吧? 顾九渊巴巴看着,失落又担忧。 只是一瞬间,这些无用的情绪就被他收拾起来。 抿了抿唇,顾九渊抬脚朝厨房走去。 这时候天色微微发亮,太阳快要出来了。 熟练地生火淘米,顾九渊开始熬粥。 火光映照下,少年出挑艳丽的五官似镀了一层金光,可惜这温暖的光无法软化少年嘴角凌厉的弧度,亦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郁。 待锅中粥水翻涌起泡,顾九渊把木柴抽出,只留炭火在灶膛炙烤便出了屋门去院中打水浇菜。 待天色大亮,顾九渊已喂完鸡鸭、晒完衣衫、吃完早饭。 想到关衍精心照顾的几亩庄稼,顾九渊拍门轻唤:“阿衍,你醒了吗?” 被热潮折磨了一整晚的关衍原本尚未清醒,被他唤了几声才困难地睁开眼。 努力撑着身体走到门后,关衍隔着门回他:“醒了。怎么了?” 男人声音疲惫干哑,明显带着睡意,顾九渊有些后悔把人吵醒。 “阿衍,我去田里一趟,我煮了白粥煎了鸡蛋,我把早饭放在门口,你待会出来用些。” 关衍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嗯”。 顾九渊松了一口气:“我很快就回来!” 怕关衍担心,顾九渊飞快地道:“我不会让人占我便宜的!” 要占便宜也是我占。顾九渊在心里补充了句,转身戴了斗笠拿了农具就出门。 关衍觉得无奈又心疼他过于懂事,等了一会没再听到声响后才把门打开一条缝。 极淡的香气自门缝溢出,男人目光落在门口摆着的早饭和热水上,心脏像被温水包裹,一片暖融温热。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人这般细心体贴地照顾,对方还是个半大少年。 男人嘴角弯起,很轻地笑了下。 …… 这是顾九渊第一次独自外出,瞧见他的村人都愣住了,尤其几个平日看见他就走不动的年轻人,又惊又喜,纷纷跑到他跟前献殷勤。 “小九?你要去哪里?怎么关大哥没和你一块?” “是不是关大哥上山去了?我和你一块走呀!” “小九,这锄头又重又沉,我给你拿着!” 顾九渊面色淡淡,脚步匆匆,目不斜视,全然把这些冲他这张脸来的人视若无物。 少年神情比平日要冷漠许多,就像天山上的雪莲,高贵冰冷,难以接近。年轻人们紧跟在他身侧,即便讨好没有回应,可看着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心头亦觉得火热。 这边几个年轻人围着一个少年吵吵闹闹,村头的情形却是相反,一个鼻青脸肿的青年对着几个男人满脸谄笑。 “六爷,你信我!这人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只要咱们好吃好喝地照料着,待他家人寻来,好处少不了!”癞子对为首眼神阴鸷的男人道。男人膀大腰圆,着了件料子颇好的圆领紫袍,腰缠黑色锦带,脚踏黑靴,腰间还别着把佩刀,十分威风凛凛。 闻言,男人白他一眼,语气森冷:“若是假的,我打断你狗腿!” “我骗谁都不敢骗您六爷啊!”癞子干笑两声。 “若他家人不来寻,难不成要我一直养着他?” 癞子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道:“六爷,等待会您瞧见了人,您就不会说这话了。” 男人半信半疑:“真长得那么美?” 癞子“啧啧”两声,“六爷您是见过世面的,那玉春院头牌小倌锦儿你觉得如何?” “锦儿?”男人眼中流露出淫亵之色,“娇媚可人,嗓子身段都不错,就是不太耐玩。” 癞子挤眉弄眼:“这锦儿给他提鞋都不配!您一看就知晓!” 六爷嘴边的笑有些渗人:“真如你说,那你欠如意赌坊的钱就一笔勾销!” 癞子喜出望外,忙不迭喊:“多谢六爷!六爷你就是我再生父母!小的愿为你做牛做马!” 他这狗腿样取悦了男人,男人心情颇好地道:“行了,带路!” 村里突然来了几个衙役,为首的还是衙役头领鼎鼎有名的六爷。村长慌忙出来招待。 “官爷,这还未秋收,还没到交税的时候,您几位到咱们小破山村可是?” 男人手按在佩刀上,不紧不慢地道:“最近邻县有江湖人士闹事,死伤了好些人。大人下令我等留意对方踪迹,以便协助邻县万大人缉拿罪犯归案。听说你们村有个可疑人物,我奉命前来查探。” 村长心惊肉跳,急道:“我等都是良民,绝不敢窝藏罪犯!望官爷明察!” “是或非,等见到人就知晓!”男人说完,踢了癞子一脚,“赶紧前头带路!” “是是!”癞子连声应道,“六爷您这边请!” 村人看着他们朝关衍家走去,皆大惊失色。 担忧的,看戏的,一群人跟在衙役身后浩浩荡荡走到关衍家门前。 癞子扯着嗓子大喊:“关衍,你给我出来!” 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关衍水汽氤氲的眼眸眨了眨。 “关衍!快出来!” 辨别出是癞子的声音,关衍心中一紧。撑住床沿起身,拖着酸软的身子挪到窗户旁。 透过门窗缝隙,关衍看到几个身着紫袍之人,脸色一白。 这些衙役来做什么? 有干完活从地里回来的村人瞧见这阵势,吓了一跳,道:“关衍许是上山了,我方才瞧见小九一人在地里忙活!” 男人不耐地皱眉,瞥了眼癞子,癞子当即道:“我去寻他!” 癞子刚走出两步,几个年轻人簇拥着一抹白色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 少年戴着斗笠,看不见眉眼,只能看见一截如玉光滑的下巴和形状姣好的红唇。 几个衙役眼睛登时一亮。 美人在骨不在皮,虽未窥见少年全貌,可端看其此刻风姿,不难想象斗笠之下的那张脸如何出众。 男人直直盯着顾九渊,眸中欲色翻滚,他吩咐跟来的衙役:“把人带回去!” -2- “小九!好多人围在你们家啊!”跟在顾九渊身旁的年轻人说着说着,声音陡然拔高,“还有几个衙役!” 只顾埋头走路的顾九渊眉头轻蹙,急忙抬头望去。 远远盯着他的叫六爷的男人在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刻看清他眉眼,双眼微微睁大,喉结急促滚动,按在佩刀上的手用力收紧。 一道强烈的视线粘在自己脸上,那视线极其露骨,带着某种让人恶心的东西,瞬间让顾九渊想起昨晚的梦。 那种屈辱绝望之感一瞬间点燃他内心深处压抑的怒火。 “你就是小九?”六爷往前一步,饱含深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垂着眼睑的顾九渊,越看眼神就越晦暗。 在他眼中,被他凝视的少年紧张得握紧拳头,长睫轻颤,白皙的面颊浮现淡淡的粉,玉颊粉腮,美得让人想要好好搓揉。 六爷很满意自己的震慑力,他居高临下地对顾九渊道:“听好了,我们怀疑你和邻县绑架杀人的江湖人士是一伙的,跟我们回去一趟!” 闻言,众人脸色骤变。 这些衙役口说无凭就给人按了罪名,还要把人带走!真是欺人太甚! 村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多数人心中不满,可敢怒不敢言。 县太爷不理事,底下的衙役横行霸道。尤其是这个六爷!为人阴狠贪婪,带头收取进城费用,在城内称王称霸,挂着官府的名头干着欺压百姓的事! 起初也有百姓不满闹着告去县太爷那,结果这六爷招来底下兄弟,把人毒打了一顿,还放火把人房子烧了,扬言还有不服管教的尽管去告,看县太爷听谁的。 民不与官斗,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为身家性命着想,只能咬牙忍着。没想这些人竟猖狂到此地步! 到底是关衍带回来的人,顾虑到关衍平日给予村人诸多帮忙,村长沉思了下,赔笑道:“官爷,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小九公子娇贵柔弱,怎会和那些喊打喊杀的莽夫有关系?” 听村长开口,一个和顾九渊一同回来的年轻人立即道:“村长说得没错!小九受伤,连话都说不了,在我们村待了快两个月,根本就不可能去邻县!” 不能说话?六爷看着顾九渊紧抿的红唇,脸色有些难看,他侧头甩了个质问的眼神给癞子,癞子肩膀一缩,扯着嘴角讪笑。 有人带头,受过关衍恩惠的村人陆续帮腔道:“是啊,官爷,小九公子落难到我们村,还在等家人来寻,绝对不可能干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小九公子出身不凡,定不会与那些粗鄙之人为伍!” “我们都可以为小九公子作证!他没有离开过水沟村!” 这两年混得风生水起,无人敢扫自己脸面,没想在这小破山村被一群泥腿子质疑顶撞,六爷当即黑了脸。他扫了眼情绪激愤的众人,目光阴狠而饱含警告:“那你们的意思是我弄错了?” 村人们沉默下来,没人敢接话。村长擦擦额头冷汗:“官爷,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六爷冷哼一声,直勾勾地盯着顾九渊,“是不是误会,把人带回去审问就知道!” 站在他后头的衙役往前一步,作势上前缉捕顾九渊,谁想六爷瞧他身体隐隐发颤,面色绯红,薄唇抿得发白,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竟话锋一转! 他说:“邻县受害者皆为样貌出挑之人,据说是江湖某专门修习采补功法的邪派人士所为,若他与此事无关,就更要跟我们回去!” “县令大人时常教导我们要爱护百姓,为百姓解忧。既然他到了我们洪桐县,也算是洪桐县子民。我等有义务护他周全,还能助他寻回家人……” 这话说得极动听,不明就里之人听到还以为这六爷是不是改性子了,只有把人带过来的癞子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许是怕关衍事后找他算账,癞子大声嚷嚷道:“是这个理!小九公子是清白的,跟官爷回去也就走个过场。官爷人脉广,托人打听一下,很快就能联系上他家人。这不比呆在我们这山旮旯强?” 六爷看了眼癞子,目露赞赏。癞子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道:“小九公子失踪了这么久,他家人定是急得不行,说不定就是因为咱们水沟村地处偏僻,消息不通,才没找着……” 顾九渊抬高头,对上那道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六爷呼吸一滞。 少年还未完全长开,但足可见日后颠倒众生的模样。 此刻美人激动得眼眸泛红,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六爷更加心动了。 “我跟你走,你帮我找家人。” 沙哑的话语从顾九渊薄唇吐出,惊呆了所有人。 癞子瞪大眼:“你……你不是哑巴?” “小九你会说话的呀!?” “你的伤好了?” 村人的惊讶声此起彼伏,顾九渊没理会,径直转身走进家门。 卧室门口摆放的早饭被吃光了,可是水盆里的水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顾九渊抬手敲门,闷闷的喊了声:“阿衍。” 在热潮中苦苦挣的关衍听到声音,急急应道:“小……九……” 男人嗓音微弱,带着某种怪异的柔媚腔调,顾九渊心中的依恋不舍通通化为坚决。 “阿衍,外头来了几个衙役,我跟他们进城去找我家人。” 若是我找到了家人,我就带你去看名医。顾九渊垂眸,轻声说。 “小九……别……去!那些衙役……不是……嗯……不是……好人!啊……” 关衍想要劝说的话碎成声声低喘,这痛苦又撩人的喘息传到顾九渊耳里,少年面红耳热,体内的真气躁动得更加厉害。 阿衍,你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会发出这般……这般让人心痒难耐的声音? 手覆在门上,内心涌起一股想要打开门看看的强烈冲动,顾九渊咽了咽口水,最终怕伤及关衍自尊,沮丧的放下手。 “阿衍,我走了。”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 往后退了一步,顾九渊深深看着房门,眼神决绝。 “阿衍,我……我会想你的。” “保重。” 关衍心神俱震,手掌撑地踉跄起身:“小九!别去!” 怕被人察觉关衍在家,连累关衍,顾九渊走得很快,一脚踏出大门旋即回身把门关上。 少年进了一趟屋,出来的时候还是两手空空,但没人在意,村人们还在震惊中。 几个年轻人眼中尽是不舍和担忧:“小九,你真要去?” 他们都明白,此情此景顾九渊愿意随衙役走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村人们都是最好的选择,可他们还是忍不住劝阻。 “嗯。” 顾九渊正面回了声,几个年轻人又惊又喜。 “小九,若是你寻到了家人,我们还能像以往一样和你说话吗?” 年轻人眼中的恋慕惹来六爷不悦,他向跟来的衙役使了个眼色,一行人上前隔开顾九渊,簇拥着顾九渊朝村口走去。 村人们目送他们远去,皆心情复杂。身形瘦弱的少年被几个人高马大的衙役围在中间,犹如被狼群围堵的羊。 如衙役所说,他们真帮着少年寻找家人还好,若不是…… 这么个绝色少年怕是有去无回了! 癞子左看看右看看,趁众人还没回神偷偷溜了。 村口停放着几匹马,还有一辆青灰色罩顶的马车。 来抓捕嫌疑犯竟还给嫌疑犯准备了马车? 显然这些人只是找了个借口,实际上是冲着他来的。 就是不知道是冲着他疑似富贵人家子的身份来,还是冲他这张脸来! 怒火在胸腔中灼烧,想到正在遭受病痛折磨的关衍,顾九渊咬牙极力忍耐,堪将暴动的真气压制。可那股躁热无法平息,将他整个人灼得通红。 美人在前,艳丽无双,几个随行的衙役碍于六爷脸面不敢动手动脚,可看着顾九渊嫣红如同染血的唇和艳如海棠的脸颊,不由浮想联翩,眼冒邪光。 六爷横了眼几人,几人立马收敛。其中一个胖子嘿嘿笑着掀起马车帘子,道:“小公子,六爷您俩请!” 六爷递给他一个眼神,胖子自说自话道:“哎呀,这几天老毛病又犯了,耳朵似被什么堵着,竟是听不清声音,六爷您有事吩咐我可得喊大声些……” “得了,赶好你的车!” 六爷笑骂了句,跟在顾九渊身后上车,在他对面坐下。 马车逼仄的空间,男人肆无忌惮的淫邪目光,不断挑动顾长云紧绷着的心弦。他垂头闭眼倚着侧壁,想要努力忽略这种不适,可此情此景和梦中极其相似? 一瞬间,梦中小少年心里的愤怒仇恨不甘憋屈全部涌上顾九渊心头,真气在体内疯狂运转,他袖笼掩盖下的双手拳头紧攥,通红的手背青筋浮现,整个人像是被炭火炙烤,灼痛难耐干渴让他脑袋几欲炸裂。 恍惚间,昨晚的梦境竟然在脑中延续! ——锦衣青年望着药性发作,蜷缩着身子不住在地上翻滚低喘的小少年,眼中恶意满满。 他鞋尖抵住小少年脊背,小少年变得极度敏感的肌肤根本经不起触碰,呜咽一声软成一团。 锦衣青年得意大笑:“想舒服吗?求我呀!” 殷红的血滴落在地板,艳丽无边的小脸自凌乱的发丝间抬起,满眼猩红的小少年冲青年狰狞一笑,原本看不清的面容无比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啊——” 惊惧的惨叫自锦衣青年口中嘶吼而出,全身骨头一根一根被碾碎,小少年染血的红唇裂开诡异的弧度:“想要一个痛快?求我啊!” 顾九渊眼睛猛然大睁,瞳仁急剧颤动,脑中轰隆一声,丢失了十多年的记忆雪片一般飞来! 少年昳丽的眉眼被戾气寒霜萦绕,只是一眨眼,整个人气质陡变。 这样尖锐而美艳的少年更加催生他人心底的摧残折辱之意。眼下身旁无人,外头赶车的是亲信,六爷蠢蠢欲动,阴鸷的眼淫光大盛…… “你干什么?” 欲抚摸少年面颊的手被一只指骨修长,指尖圆润绯红的手钳住,其力道之大,似要捏碎腕骨。 六爷痛得怔愣了一下,看顾九渊死死盯着自己的双眼泛红,怕得浑身不住发抖,抓住自己恍若用尽全身力气的模样,那股惊愕怀疑登时消散,他笑容猥琐地对顾九渊挑眉:“摸一下怎么了?” “你要占我便宜?” 六爷乐了,心里九成九相信了顾九渊出身富贵的说法。 这么个被大户人家娇养着的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公子,都这境地了还傻乎乎的问是不是要占他便宜。 真是捡到宝了! “是又如何?你乖乖把爷我伺候好了,我就帮你寻回家人,否则你就是杀人犯同伙!水沟村村人窝藏罪犯也要受罚……” 心存逗弄之意,六爷不顾手腕剧痛,边说边邪笑着凑过去—— 下一刻,他庞大的身躯被一股力道撞击,“砰”的一声贴到车壁上!这一碰撞使得马车差点侧翻,吓了外头赶车的胖子一跳。 胖子心里啧啧两声,暗道,这小公子瞧着柔柔弱弱的,怎么挣扎得这么厉害? 可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哭喊都没用! 希望老大尝过滋味后也能像以往一样让他们尝尝! 胖子意淫着,下一刻身后就传来痛苦的呜咽声,胖子笑得更欢了。 马车里,双眼满布血丝,面颈青筋浮动的少年单手扼住男人喉咙,把男人死死摁在车壁。男人因窒息,脸色青白发紫,惊惧地瞪圆了眼,濒死的恐惧让他拼命掰扯少年手腕。可那看着如红玉般漂亮纤长的手指比寒铁还要坚硬,还要不可动摇! “我答应了阿衍不能让人占便宜……”顾九渊双眸透着幽幽红光,微张的薄唇吐露的话语犹如霜降般阴冷蚀骨。 他说:“既然你要占我便宜,那你……” “就去死吧。” 剧烈的真气震荡,“嘭”的一声巨响,马车爆裂开。赶车的胖子被振飞,鬼哭狼嚎地冲路边的树撞去。 与此同时,一具歪着头的男性躯体重重砸在地上。 骑马奔在前头的三个衙役听见声响,回头一看,瞧见七窍流血的六爷瞳孔大睁着躺在路中间,他面色青紫,一副死透了的模样,站在他失体旁的白衣少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六爷!”三个衙役惊得急急扯住缰绳往回跑。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顾九渊猛一抬头,长发飞扬,衣袍无风自动。 少年双眼赤红,满眼暴戾,缕缕白烟从他通红的肌肤升腾而起。他无所畏惧的迎向策马冲过来的衙役,每走一步,身后便留下一个灼烧过的脚印。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三个衙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抽出腰间佩刀,下一瞬,顾九渊身形诡异地闪到马匹前,出手如电般夺过其中一个衙役手中的刀。 “刺啦”极细小的一声,刀锋割裂喉咙,鲜血飞洒。 “咦——”失了主人操控的骏马连马带人撞到一块,马匹悲鸣着倒地,背上的衙役放声惨叫。 被撞得七荤八素的胖子瞧见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他急急抽出刀,远远指着顾九渊:“你、你别过来!” 眼看少年发丝刮起凌厉的弧度,胖子双腿一抖,有什么从裤腿淌下,他颤声大喊:“是那个癞子,是他和六爷提起你的,这事和我无关,你不要杀……” ‘我’字还未说出口,“卡啦”一声,胖子被扭断了脖子。 面色狰狞的把人甩开,顾九渊站在满地鲜血中,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气血翻涌丹田紊乱,经脉灼痛欲裂。 对至亲之人心怀的最后一丝温情在被当做货物送进对方府邸时消失殆尽,尚且弱小的他被逼得走火入魔,他便如今日这般把人喉咙割破,可仍觉得难受。 这种难受不是无力反抗的屈辱绝望感,而是单纯的身体难受。 当年师父满眼嫌弃,直言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熬不过去你还是死了算了。 最后他硬抗了下来。 如今他却不想再一个人独受煎熬。 在走火入魔边缘的顾九渊仅仅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他足下轻点,循着心中的执念往回路掠去。 屋内,陷入情潮泥沼不得挣脱的关衍满目悲戚。 “小九……” 那些衙役比地痞流氓还要丧尽天良,小九落入他们手中哪有活路? 向来坚毅隐忍的男人眼中蓄满了泪,生活的磨难尚未能压弯他的脊骨,眼下却因无法阻止少年而陷入深深的自责。 那些衙役为什么偏偏在他发病的时候来? 是谁把人带过来的?! 是谁!! 想到站在紫袍衙役旁谄笑着的嘴脸,关衍胸腔燃起熊熊怒火,愤恨无力地一拳砸在地上,含泪嘶吼。 “癞子!!!” 突然门“嘭”的被人用力拍开,关衍脸色煞白的抬头,下一瞬,一具火热滚烫的躯体就扑进他怀里。 “阿衍……” 顾九渊拥着男人同样滚烫的身体,岌岌可危的理智被香气包裹,立时放弃了抵抗,与玉望随波逐流。 “小九?”失而复得的狂喜让关衍几欲落泪,他抱紧顾九渊,没想埋在他胸口的少年,盯着他露出的一小片蜜色肌肤,眸中翻滚着可怕的野望。 “小九,那些衙……” 他话还未说完,顾九渊就啃了上去。 像一头饿极了的狼崽子,顾九渊揽着关衍凶狠啃咬。 他的气息侵袭过来的那一瞬间,关衍惊得头皮发麻。他想要推拒,无奈身体像是有了独立意识,不听他使唤,没反抗不但,反而双手抓住顾九渊头发,像送入虎口的羊,主动把自己送过去。 顾九渊顺势叼住这羊的脆弱,毫不客气的一口咬下去—— “!!!” 强烈的电流从脊柱窜过,送上门的羊情难自禁地呜咽一声,软在顾九渊身上。 这种身体违背意志的举动让关衍羞愤欲死。 男人心中悲凉,眼角泪滴滚落。 顾九渊通红的眼眸闪过一丝慌乱,理智被硬扯回来。他捧着关衍被情雨浸染得独具风情的脸庞,温柔的卷过那滴泪,艰难开口:“喜欢……阿衍……” “阿衍不喜欢……不做……” 灼热的气息喷在关衍面颊,关衍凄惶的心微颤。 他努力汇聚目光打量顾九渊,越看越心惊。 他是因为生病才发情,小九此刻面色潮红目含春水的模样却像是中了药! “小九,你怎么了?” “阿衍,”面露痛苦之色,顾九渊腰身往下按压,把头埋在关衍脖颈大口喘气,语气可怜又无助:“我难受……” “疼……” 腰腹处被顾九渊抵着,关衍一僵,随即心头掀起滔天巨浪。他抓过顾九渊手腕,一把脉,心下一凉。 少年脉象极其凶险,有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之兆! 曾几何时,他曾听说过有些歹人研制了药性极其霸道的催情毒药,中毒者如不与人交合则会被万蚁啃噬,七窍流血而亡…… 难道那些衙役给小九喂了这样恶毒的药?! 关衍惊怒交加,整个人陷入两难之地。 与此同时,一队人马正在前往县城的官道上奔腾。高头大马上的汉子皆做普通路人装扮,衣着朴素但个个身姿矫健,神情内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马队为首的是个身着锦衣的娃娃脸少年,娃娃脸少年剑眉紧蹙,右边脸颊鼓起一个小包,似是含了什么在口中。 烈日灼人,风尘滚滚,忽然娃娃脸少年鼻子动了动,手中缰绳收紧,转头吩咐身旁的手下:“去前面看看!” “是!”手下得令,两人驱马上前。 在日光暴晒下,血腥味尤其浓烈,两人循着腥臭找到官道岔道的土路上。 刚被顾九渊宰了的衙役横尸在小树林旁,训练有素的汉子检查完立马回报。 “死了五个衙役?可是合欢宗所为?”娃娃脸少年随口问,显然也收到了有江湖邪派为非作歹残害百姓的消息。 “属下检查过死者伤口,不是合欢宗采补功法所致。”面相老成的汉子道,“现场无打斗痕迹,其中两人被拧断了脖子,淤痕显示下手之人乃是少年人,另三人是一刀毙命,刀法干脆利落……” 娃娃脸少年兴致缺缺地“哦”了声,汉子看他一眼,犹豫了下道:“属下在检查时发现地上留有那少年的足印,痕迹很像走火入魔真气暴涨灼烧出来的……” 听到走火入魔这四个字,娃娃脸少年眼中迸射出激动的光,像打鸡血一样身上的疲累一扫而空。 “咯拉”一声咬碎嘴里的糖,娃娃脸少年一踢马肚子,急道:“走,过去看看!”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策马疾行至小树林, 娃娃脸少年飞身下马。 场景大致如手下人所说,娃娃脸少年把现场又检查了一遍,炸裂的马车、地上的足印确认为真气暴动所致, 可杀人的方式却和他印象中的有出入,而且年纪也对不上。 无论如何,只要有疑似都不能错过! 他不怕和前头一样一无所获,就怕查漏了, 害苦了教主! 稳了稳心神,娃娃脸少年开口道:“分头去打探!” 汉子们领命, 两人去最近的县城打探这些衙役的身份和外出目的,剩下的人手则分散到附近村落收集消息。 顾九渊并非不知道自己杀人后留下满地痕迹会有遗患, 但当时情况紧急, 他无暇理会, 眼下秀色可餐的男人就在他怀里, 他满脑子想的是怎么把人拆吃入腹, 就更不可能去思考了。 如果说失忆的他对关衍抱着的是一种懵懂单纯的喜欢,也不知道为何想要占关衍便宜, 那么恢复了一部分记忆的他很明确地知道。 他喜欢这个男人,并想把这个男人刻入骨血。 想要那性感漂亮的肌肉在他手下战栗,想要那劲瘦的腰身在他手里折出漂亮的弧度,想要这个男人和他一起去尝试他曾最为憎恶之事。 就像现在这样! 顾九渊盯着送入狼口的羊在自己的利齿下吐出沙哑美妙的声音, 眸光跳跃, 更加兴奋。 他一手揽住关衍后脑勺, 埋首关衍脖颈啃咬, 一手为这只心爱的羊脱去累赘。 “喜欢阿衍……” “好喜欢……” 被狼啃噬的躯体不住抖动, 从未有过的感觉快要把关衍逼疯。 他艰难地维持理智, 但少年直白的爱语和痴迷的眼神再一次让他软下心。 男人水光涔涔的双眼对上顾九渊满含恋慕的铮亮红眸, 一咬牙,按下心头所有屈辱羞耻,献祭般凑过去。 注定要如此,与其两个人都痛苦,不如他认命换取少年的活路。 而且,作为长者,他有必要去引导少年,这样两个人都能舒服一点。 男人的回应让顾九渊头脑诡异的冷静下来,他按住关衍肩膀,把人稍稍推开。 “阿衍,你说的发病就是发晴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关衍闭着眼轻哼一声以示回答。 顾九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种病无疑是将男人的尊严放在地上践踏,难为关衍独自一人承受了十几年。 顾九渊心痛的同时又可耻的觉得庆幸。 如果阿衍没有患上这种怪病,或许阿衍早就娶妻了。 “阿衍不用觉得难为情,阿衍只是病了,我会帮阿衍的。”按下心底的窃喜,顾九渊说得极为单纯认真。 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 关衍心中苦涩,可被顾九渊轻言细语的安慰,心里那种憋屈难堪减淡了些。 “阿衍,信我。”灼热的气息打在关衍耳郭,顾九渊鼻尖轻蹭他脸侧,哑声道,“我会治好阿衍的病的。” “信我。” 关衍睁开眼,望进一双幽深的红瞳中,少年的目光温柔而坚定。 嘴唇动了动,关衍垂下眼睫:“……好。” “我信你。” 三个字轻轻落在心上,顾九渊只觉得全身所有血液轰然上涌。他凶狠地夺过关衍呼吸,关衍破罐子破摔地迎上去。 犹如火星溅射到干草堆里,迎风即燃,更何况顾九渊不是那一点火星,而是一团烈火,关衍还是那堆快要自燃的干草! 两个毫无经验之人磕磕碰碰的交换吐息,起初只是简单的唇齿相依,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进入对方领地,于是相拥的两人不禁呼吸交缠,连带衣物也缠到一块。 到底顾九渊是习武之人,气息足够绵长,不知不觉中,抱着关衍脖子刻下印记的他,占据了主导位置。 关衍被他弄得晕头转向,那股子难受全都化为酥麻。 自从弄清楚了自己的怪病后,他一直极力抗争,十分忌讳和避免与同性有肢体接触。 顾九渊是第一个与他亲密接触的同性,那晚之后,他故意疏远顾九渊,其实只是担心自己屈服欲望之下,并不是真的厌恶和顾九渊发生亲密的关系。 眼下两人沦落到此种地步,抱着认命的心态,他放纵了自己。 体内汹涌澎湃的浪潮并未因双方之间的热情回应而得到缓解,反使得两人更加亢奋。即便全身最为激动之处相互依偎,可这种浮于表面的你来我往远远不够。 顾九渊率先下了手。 他从未想过自己过目不忘一学就会的本领会用到关衍身上,关衍为他启蒙,他青出于蓝胜于蓝。 看着男人强健柔韧的身体在自己的控制下摆好招式,丰润的红唇因为刀剑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顾九渊觉得没有哪一刻是比现在更让他为之自豪的。 他的心像吃了糖一样甜。 关衍就是他心尖上的糖。 色若春花艳若彩霞的少年覆在蜜色的软糖上,无师自通的用自己的热情使其融化成水。 此时这滩柔软而滚烫的水包裹住了一柄青涩的剑。 顾九渊虽然只有前十几年的记忆,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被师父所救后开始习武,也想起了师父传授给他的绝妙剑法。 他不知道自己目前的身手达到什么程度,只知道出剑的速度一定要快,出手要挟雷霆之势,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精准捕捉敌人的弱点,进而全力攻击! 关衍第一次见识他的剑法,被他蕴含在男人血性中的本能震慑,根本无力招架。 苦熬了十几年的男人,一朝心软,差点濒死在他曾认为的柔弱少年剑下。 刚开始还能压下那让他无地自容的求饶声,渐入佳境后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一头扎在他身上的顾九渊,在他沙哑勾人的吟叫中始终勉力维持一丝清醒。 他喜欢阿衍,并不希望自己是被外物左右而占阿衍便宜。 他占阿衍便宜,只单纯因为从身到心的喜爱。 一抹翠绿悄悄出现在男人线条流畅的后腰。 起初只是两片小巧可爱的叶子,叶子在关衍不住的痉挛中迅速生长! “阿衍,你的后背……”顾九渊惊奇地看着这似有生命的翠绿在关衍肌理分明的腰背蔓延。 绿意顺着脊背抽枝散叶,鲜活得像在微风中摇曳颤动。 一支花苞从繁枝中探头。 嫣红被花萼包裹,随着男人身体的颤抖花苞开始膨胀。 顾九渊怔怔看着,下意识抬手轻轻一点——啪!花苞无声绽放! 曾怀疑是错觉的香气霎时变得馥郁香甜,顾九渊眼神瞬间迷茫,出剑的招式愈加凌厉,关衍仰头长叫一声,败下阵来。 顾九渊回神,急忙把人抱住。他低头凝视着这娇艳的花,对关衍的病情又有了新的认识。 暴动的真气在出剑过程中慢慢平复,因真气暴动导致的情热却没有消退。顾九渊满腔柔情地俯身用唇轻触他后背妖冶的图案,心中满是悸动。 “阿衍,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们在一起,我带你去看病。” 已经昏厥过去的关衍被激得不住战栗,顾九渊一脸餍足地环抱住他,把脸贴上那片盈盈花开的蜜色脊背,轻轻叹息:“好喜欢……” “好喜欢你,阿衍。” “好喜欢。” …… 等香气渐淡,顾九渊才恋恋不舍地把人放开。 起身穿衣穿鞋,给关衍被剑气横扫的身体盖上一张薄被,顾九渊红着脸亲他一口,这才满心欢喜地去厨房生火烧水。 毫不费劲地把肩宽腿长的男人放入浴桶中,顾九渊看着浴室中精细的摆设,眼神复杂。 那时候他不明所以,觉得一个大男人洗浴还得配置楼梯等物件着实古怪,现在想明白了只觉心疼。 阿衍病发腿都软了如何跨得进浴桶清洗? “阿衍。”顾九渊轻唤了两声,关衍没反应,眼睫紧闭着,俊朗的面颊上晕红未褪,睡得很沉。 顾九渊摸摸他红肿湿润的唇,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把人洗干净抱去换过床单的床上。 外头已过晌午,顾九渊担心关衍醒来会饿,做好午饭留了张字条才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烈日灼人,血腥味在日头暴晒下会更加浓烈,这时候恐怕已有人去报官。 顾九渊面不改色,提气运起轻功赶往小树林。 才和关衍交流疏通一番,这会调动真气并没有再度引发热潮,顾九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在心里盘算,要如何把自己摘出去。 这五人冲自己来,五人都死了,而自己毫发无损太过让人怀疑。 顾九渊满心懊恼。 这几天都不能在人前出现,更不能回家,阿衍肯定会担心他的! 如果事后阿衍知道他杀了人,会不会生气? 阿衍还没有答应和他在一起呢! 顾九渊心中忐忑,脚下倒也不慢,眼看再翻过一片树林就到与官道相接的土路,谁想几枚暗器从侧面急射过来。 耳朵微动,顾九渊脚下一点,旋身避开。 “你们到底是哪个教派?竟敢与我合欢宗为敌?” 阴冷不甘的男人嗓音从树林里传来,顾九渊不耐烦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滚开!” “小子,你别狂妄!”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亮起。 持剑的青年二十来岁,五官还算端正,可惜贪欲好色,身上的阳气枯萎,面色泛黄,即便锦衣加身也穿不出丝毫贵气。 这自称合欢宗的青年看清顾九渊脸的那一瞬,浑浊的眼睛登时放光,剑身一挽,竟是撤回了招式。 “是在下误会了!”青年收起剑,拱手赔笑道,“还以为是那伙人追来!冒犯了公子,真是对不住!” 顾九渊拧眉不语。 “不知公子要前往何处?前头有伙歹人拦路,公子还是改道而行为妙……” 这人自说自话着朝顾九渊走来,顾九渊黑眸眸底阴郁笼罩。 又来了。 变脸只是一瞬间! 在自以为走到足够近的距离后,青年突然发难,狞笑着挥手洒出一片粉末! 顾九渊正要屏息后退就听到一声哭天抢地的呼喊——“教主,你怎么缩水了?” 一个陌生的娃娃脸少年炮弹似的冲过来,顾九渊猝不及防被撞得往前走了一步,吸进了一口粉末。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顾九渊当时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愤怒致使真气急剧暴涨, 直接把娃娃脸少年震飞出去,而那面容猥琐的青年一看到娃娃脸少年,脸色骤变,顾不上顾九渊, 转身就跑。跟在娃娃脸少年身后的汉子们立马追上去, 兵刃交接声四起。 “教主!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娃娃脸少年抹了把嘴角的鲜血,飞快爬回来, 单膝跪在他跟前, 扯着他的衣摆干嚎道。 额角青筋直跳, 顾九渊一道劲气挥开他的手, 声音如掺寒冰:“滚开, 不然我杀了你!” 顾九渊身上的杀气浓重暴烈,娃娃脸少年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顾九渊, 发觉顾九渊看他的眼神陌生而戒备,哭得更加悲惨了:“教主,你不但缩水了还失忆了?是我们对不住你!” 这句话堪将压住顾九渊蠢蠢欲动的杀心。 郁气翻滚的黑眸眸光闪了闪, 顾九渊努力稳住理智, 从喉咙挤出一句:“你是谁?” 娃娃脸少年神情活像条被人抛弃的小狗子,眨着眼可怜兮兮的道:“教主,我是沈飞白啊!” 沈飞白?顾九渊想了想,毫无印象:“不认识。” 娃娃脸少年急道:“教主,定是你走火入魔后失忆了!” 顾九渊直直看着他,眼神锐利冰冷。 虽然眼前之人身上没有教主身上那种让人胆寒的威势,但缩水了的教主也还是教主, 娃娃脸少年心里还是有些发憷。尤其是因他们的自以为是才害得教主走火入魔缩水的! 知道顾九渊不相信, 娃娃脸少年隐晦地道:“教主, 您今年二十大几快三十了!” 要不是眼前少年的这张脸简直就是自家教主的少年版,其脾性也有日后的影子,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自家年近而立的教主居然有一天逆生长,竟比他还脸嫩! 顾九渊皱眉,想说‘你认错人了,滚’,可话刚滚到舌尖,就先吐出一口血来。 “教主!!”娃娃脸少年大惊失色,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撞顾九渊的那一下,脸刷地白了。 “教主,我……我不是故意的……”娃娃脸少年羞愧得真要哭了,“我给您看看?” 哪个教主会有这样不靠谱的属下?顾九渊正欲一掌拍开他,没想一阵剧痛袭来,五官瞬间扭曲。 体内多了一股阴狠霸道的寒气,这股寒气正在侵蚀他的经脉。丹田内的真气察觉寒气入侵,立马奋起反抗。 此刻,两股气在体内缠斗,那种痛苦不亚于真气暴走、冲击五脏六腑涨破经脉。 这时候去追捕猥琐青年的汉子们回来了。 衣着朴素,容貌普通的汉子,动作整齐划一地在面色狰狞的顾九渊面前跪下,恭敬地道:“参见教主!” 这些人是娃娃脸少年的直系下属,虽然他们没看见过教主真颜,且眼前的少年和他们所熟识的教主其身量相去甚远,但娃娃脸少年都跪在顾九渊跟前口称教主,他们自然不疑有他。 毕竟出发前,沈长老就告诉过他们,此次秘密外出寻找教主,任何人不得声张。 他们从神隐教所在的雁荡山一路向西,日夜兼程地搜寻,苦苦寻觅了近两个月无一所获。途中不是没有遇到过疑是教主之人,但沈长老只瞥了一眼就失望地叫他们启程往下个地儿去。 如今看见顾九渊,教众才明白为什么只需一眼沈长老就认定那不是他们要找的教主! 他们教主惊才绝艳,俊美绝伦,眼前的少年虽年纪对不上,但那惊人的容貌和出众的气质,隐隐有他们神隐教教主日后睥睨武林,引无数江湖儿女为之折腰的无双风采。 这才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教主!那些歪瓜裂枣给教主提鞋都不配! 顾九渊眸光隐晦。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认为他是他们教主,也不想做什么教主。可这些汉子人数不少,且个个都是练家子,他根本没有胜算,要如何脱身? 顾九渊试着提气,结果在汉子们狂热的眼神中又吐出一口血。 “教主!” 被强压跪地的青年看着顾九渊痛苦的面容和地上的血迹,放声大笑:“蚀骨散的滋味不好受吧?” 娃娃脸少年一把拽着青年衣襟把人提起来:“快把解药交出来!” “嘿嘿嘿……”青年放肆地盯着顾九渊,趾高气扬地说,“要解药可以!只要你们加入我们合欢宗!” 这个人莫不是疯了?汉子们齐刷刷的眼刀子射向青年。 神色鄙夷地扫了他们身上参差不齐的装扮一眼,青年继续说道,“虽说你们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但以你们教主的姿容,加入我们合欢宗说不得能混个长老当当!” 身为神隐教长老的娃娃脸少年顿时觉得被内涵到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请示顾九渊:“教主,这人要如何处置?” 哦豁!跪在下首的汉子们对青年投去一个‘你惨了,沈长老生气了!’的眼神。 顾九渊体内翻江倒海,气息缭乱,喉间腥气不断上涌,根本无法开口。他阴沉的目光看向娃娃脸少年,娃娃脸少年心虚地缩了缩肩膀,而后猛然想起什么,急急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教主,这是柳长老配的解毒丸,您先用着,属下待会逼他交出解药再为您解毒。” 顾九渊不欲与娃娃脸少年纠缠,他急着去清扫现场,可现在被连累得中了毒,原本内伤未愈,调动真气还会莫名其妙发热发情,眼下再中毒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不惧怕死亡却憎恨自己过于无能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控,更何况才刚刚恢复记忆和关衍发生了那样亲密的关系却没等到回复? 顾九渊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因烦躁暴怒体内与寒气抗衡的真气再度暴涨,把寒气压制住的同时不断挤压经脉往外扩散,那种熟悉的疼痛和燥热齐齐涌来,顾九渊眼眸逐渐变红。 察觉他的异样,娃娃脸少年心头一跳,匆匆把药丸倒出塞他嘴里:“教主,您千万别动气也别运功!” 那药丸入口即化,顾九渊来不及吐出,只感觉一股凉意顺着吼道滑落,体内翻滚的真气被暂时安抚下。 “教主,您先歇会!”娃娃脸少年被他暴戾锋锐的眼神看得额头冷汗直冒,硬着头皮把他扶到一旁坐下。 “您之前练功出岔子走火入魔了,不宜动怒动气。等回到教里,让柳长老给您好好看看……” 局面对自己十分不利,不能妄动。顾九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眼调息,不去理会沈飞白。 娃娃脸少年苦恼地挠挠头,吩咐下属去弄辆马车来才转身去料理青年。 青年神色依旧倨傲:“怎么,想好要加入我们合欢宗了?” 这人哪来的自信?莫不是这两年来他们神隐教太过安静如鸡,导致江湖之人都忘了武林六大门派是怎么在他们教主手中讨饶的? ……想想也是。 这两年江湖没啥大事,教主愈发沉迷练武,他们一直在操心教主的下半身问题,想方设法让教主开窍,自然不会留意像合欢宗这种三流货色。 ……若教主不是动不动就闭关,江湖上哪里轮得到合欢宗蹦跶! 一道幽怨的目光落在身上,顾九渊睁开眼,娃娃脸少年赶忙挪开目光,冲青年挑眉:“你们合欢宗宗主是不是那个叫什么薛什么来着?” “薛弄影?”青年嗤笑一声,“那老女人早被丢进蛇窟喂蛇了!我们宗主可是江湖如今的第一美人月千玥!” 江湖第一美人?月千玥?什么玩意?娃娃脸少年一脸茫然,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这号人物。 看他皱眉不语,青年还以为娃娃脸少年被宗主的名号震慑住,得意道:“我们宗主爱惜美人,看在你们教主那张不错的脸上定不会追究你等与我合欢宗为敌之事……” 顾九渊体内安分了一会的真气又有暴动迹象,他冷冰冰地看着夸夸其谈的青年,红瞳杀意浮动。 “教主,冷静!冷静!”娃娃脸少年急忙赔笑道,“这等蝼蚁不劳您动用尊手,属下现在就把他处理了。” 收起脸上的笑,娃娃脸少年板着脸对青年道:“冒犯我们教主罪无可赦,你若不把解药交出来我只能送你去见薛弄影了。” 他说话的语气严肃冷厉,可惜配上这么一张嫩脸就像小孩学大人说话,着实没威慑力。 青年一点都不怕,还反过来威胁一把:“蚀骨散的解药在我们宗主手上,你若不想你们教主无事就乖乖按我说的做!” 娃娃脸少年“哦”了一声,目光真诚地对青年说:“谢谢你提醒,把你送去见薛弄影后,我也会把你们宗主送过去的。” 青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你?” 闻言,教众看青年的眼神更加同情了。 很多江湖中人看到沈长老这一张娃娃脸,都不把人放在眼里,可事后都跪下磕头叫爹。 “区区一个合欢宗我都拿不下,那我就跪在教主面前以死谢罪得了。”娃娃脸少年钳住青年下颚,给他喂了颗黑漆漆的药丸。 “你这么喜欢下毒,就先让你尝尝中毒的滋味吧。” 娃娃脸少年对一个汉子微抬下巴,汉子会意,把人拖到一边去。 “教主。”娃娃脸少年转头看向顾九渊,那神情活摆明就是水沟村村人养的吐着舌头冲人讨摸的小狗子。 顾九渊已从他和青年的对话中知晓了些他口中教派的情况,可顾九渊很确定自己目前的记忆对得上他的年龄。 他叫顾九渊,今年十六,为芜州顾家歌姬所生。他生母地位低贱,但因他皮相好,自幼便被当做少爷一般好吃好喝的养着。 随着年龄渐大,他容貌愈发出色,受到的言语侮辱和骚扰也愈多。 他是顾家养着的一件用来讨好达官贵人的货物,知晓他用处的人看他的眼神极尽淫邪。 下至看门的老鬼,上至顾家堂表叔伯兄弟,无人不想着践踏欺辱他。 他欲在污秽泥沼中寻找一条生路,可他母亲一心痴恋他那野心勃勃的父亲,还指望他去讨好贵人为顾家某利而争宠,曾无数次以母子之情逼迫他出卖色相。 终于,十三岁那年,顾家把他送到某位权贵家中。被逼上绝路的他选择走火入魔把对方挫骨扬灰,自此他与顾家彻底决裂。顾家为活命,重金聘请杀手追捕他,他不得不跟随恩师进山习武。可恩师当年被仇家暗算,受了很重的伤,把一身武艺尽数传授给他后就病逝了。 山中无日月,他一直谨记师父教诲,没一刻松懈地练武。 那日风雨大作,他心有所悟,便冲进风雨里练功。他着急着突破,不小心练岔了气摔下山崖。 醒来的时候他已身处小凉山,后来遇见了阿衍…… 往事一幕幕在脑中闪过,顾九渊眸底的憎恶翻滚了一瞬便被压下。 ……或许他前十几年受的苦就是为了遇见阿衍。 遇见这个坚韧自强、不因美丑择人,同时拥有一颗良善包容的心的男人! 释怀只是一瞬间,少年深深埋藏在心底,无人能触碰的伤口顷刻间愈合生长。 察觉他身上的气息突然变得平缓,娃娃脸少年咽了咽口水,巴巴问道:“教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神隐教不可一日无主!您出来都快两月,大伙都急疯了,不若即刻启程回教?” “我不是你们教主。”顾九渊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往前走。 他只是顾九渊,是阿衍的小九,和别人没有任何干系。 他得快些处理好回家去。在这耽搁这么久,也不知道阿衍醒了没。 ……他昨晚第一次,没什么技巧,弄疼阿衍了吗?阿衍习惯了忍耐,面皮又薄,弄疼了或许也不会和他说! 其实他很聪明的!只要阿衍再陪他练一次他会做得更好的! 顾九渊牵肠挂肚,一会担心关衍醒来会不舒服,一会又担心他看到自己留下的字条会生气,恨不得早早把事情解决回家找关衍,但沈飞白千辛万苦才把人寻到,怎么能让人跑了? 可教主怎么说都不相信他,怎么办? 沈飞白苦恼的挠挠头,瞥了眼顾九渊嫩得能掐出水的脸,一咬牙一狠心—— “教主!得罪了!” 一个手刀下去,沈飞白真痛哭流涕地把顾九渊带上马车。 幸好不是教主原本的模样,否则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对教主动手! 他好难!前头犯的错还不知道得受什么罚,眼下还不顾教主意愿把教主打晕了带走! 呜呜呜,希望教主恢复记忆后看在他们同样脸嫩的份上从轻发落!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顾九渊睁开眼的时候, 四周一片漆黑。 心头猛然一跳,他惊坐起身,一把扯开车帘! 夜色悠悠, 月华初上, 轻柔的月光洒在树梢, 远处的群山影影绰绰, 杂草丛中虫鸣声低低切切此起彼伏。 “教主您醒了?” 沈飞白心虚的干笑两声,面沉如水的顾九渊转头看向火堆, 少年黑眸中的腾腾怒火与火光相辉映,衬得一张芙蓉脸愈发明艳。 那火堆上架着一口锅, 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冒着泡,一只横插在树枝上的野鸡被烤得金黄香脆,那香气飘得老远。 “教主?”沈飞白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鸡烤好了, 您用些?” 迎接沈飞白的是一个拳头! 双眸赤红的少年, 发狂一般揪着沈飞白揍。 沈飞白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十层力道之下,一只眼睛立马肿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痛呼, 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 沈飞白张大嘴干呕, 差点把刚吃下去的鸡吐出来。 顾九渊收回膝盖,接着一个肘击, 沈飞白放声惨叫,连忙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挡住脸。 “教、教主!别打脸!” 他话音刚落, 顾九渊已经腾空而起, 旋身一脚朝着他头部踢过去—— “啊!” 一口血飞洒而出, 沈飞白歪着嘴飞了出去! 顾九渊收回脚,无边的怒火在胸腔灼烧,他整个人不能自己的发抖。 “啪”的一声,火堆上燃烧的树枝弹动了下,倒在火堆旁的沈飞白看着火光默默流泪。在火光映照下,他那一张鼻青眼肿的脸显得狰狞又滑稽。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把他提了起来。 “这是哪?我们离开水沟村多久了?” 像掺了冰水一样严寒刺骨的嗓音从喉咙中挤出,顾九渊通红的眼眸逼视沈飞白。 “教主,”沈飞白嘴巴动了动,咽哽着道,“我、我们离开水沟村两天一夜了……” 为防止教主中途醒来跑掉,他还特意给教主吃了柳长老特别研制的强力迷药! 两天一夜?! 阿衍! 顾九渊瞳仁急剧颤动,平静许久的真气如山洪爆发,疯狂往外挤。他闷哼一声,拳头攥紧,昳丽的眉眼戾气涌动。 压制内力的药失效了?沈飞白吓得眼泪直彪,忙劝道:“有话好说!教主您别动怒!” 真气一动,那股子寒气也跟着发动,一冷一热两股气息在筋脉中对垒,顾九渊牙关紧咬,默默忍受那蚀骨锥心之痛。 这回,他没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是仔仔细细去体会这种痛楚。 他要记得这种痛。记得因自身不够强大而被迫离开心爱之人这种扯动心肺的痛! 少年衣发无风自动,黑眸中红光闪耀,大热的天,一阵阵白烟从他身上蒸腾而上,肉眼看不见的气场萦绕在他周围,他脚底下的泥土被真气刮刷,身侧的落叶砂石被搅得翻飞,火堆上的火焰被无形的吸力牵扯着往一边倒——这怎么看都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沈飞白直接哭出来:“教主您快停下!” 修长白皙的指伸展开往虚空中一抓,顾九渊额角青筋直跳,当即呕出一口黑血。 沈飞白目瞪口呆。 这是把寒毒逼出来了? 阴寒之气彻底消散,体内只余熟悉的燥热,顷刻间烧红了一张脸的顾九渊杀气腾腾的开口:“你要么送我回水沟村,要么死!” “选一个!” “请教主息怒!”原本守卫在四周,眼观鼻鼻观心的汉子们忙不迭齐齐跪倒在顾九渊面前,都为沈飞白提心吊胆。 沈长老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不着调。教主虽然失忆缩水了,但也不是随便能冒犯的!这要真的惹恼教主,他们很可能得替沈长老收尸! “教主?”顾九渊扫了他们一眼,殷红的薄唇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既然你们敬我为教主,那我问你们,不尊教主令该当何罪?以下犯上又该当何罪?” 汉子们冷汗涔涔,没法回答。 这简直就是送命题,左右离不开一个死字! 他们闭口不敢言,反倒是被打得鼻血横飞的沈飞白缓声道:“不尊教主令、忤逆教主当被施以镇元绝脉针,关入水牢……” “以下犯上当受碎骨鞭鞭笞二十……” “很好。”顾九渊一把把人甩出去,居高临下的对沈飞白道,“沈长老明知故犯,又该当何罪?” 汉子们立时僵直了身体。 即便外表的模样变了,到底教主还是教主,教主的威严不可侵犯!沈长老真不该犯迷糊! 沈飞白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他在顾九渊面前单膝跪下,仰着头道:“属下知错!但教主您走火入魔内伤未愈,还失忆变成这幅少年人的模样……” 顾九渊眸色沉沉,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没有失忆,我今年十六岁。” 原来教主缩水到十六岁了,难怪这般水嫩…… 沈飞白眨了眨眼,很努力的向他解释:“教主您欲突破神功第九层,可中途出了意外走火入魔。您神志不清之下打碎石室大门离教出走,我和几位长老外出分头寻您。许是您练的功法过于神异,有返老还童之效,您失忆后变回了少年人的模样,又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导致了记忆混乱……” “属下得带您回去给柳长老诊治。柳长老定会治好您的!” 顾九渊面不改色,看不出信还是不信。他淡淡开口:“柳长老?谁?” “……柳长□□湖人称医毒圣手,最是喜欢研究疑难杂症。” 医毒圣手?! 顾九渊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光,他手指蜷缩了下,问:“她医术很厉害?” 沈飞白点点被打成猪头的脑袋:“柳长老是当年神医谷柳神医之女,一身医术尽得柳神医真传。” “回到教中要多久?” “快马加鞭得十日左右。”沈飞白顿了顿,语带愧疚的说,“我们没想到教主您一夜之间竟奔离千里,一处处搜寻,是以花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顾九渊“嗯”了声,不容置疑的吩咐:“给柳长老发信号,让她接到消息立刻赶来与我们汇合!” 沈飞白一愣,欣喜若狂:“教主您相信我了?” 顾九渊没说话。 沈飞白被他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一瞅,觉得脸上的青肿更痛了。 眼前的少年淡漠冷锐,哪有半分信任可言? 发泄一通,头脑已然恢复冷静,顾九渊垂眼道:“马上派人回水沟村,找一个叫关衍的男人,告诉他我家人寻我回去了。给他一些银钱当是报答他这段时日对我的照顾。”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似乎只是在交代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沈飞白乖乖应下:“是!属下遵命!” 至此,便无话可说。 火堆上烤的鸡滴下一滴油,落在火堆上,“刺啦”一声。 顾九渊越过沈飞白,意欲把鸡取下来。 “我来我来!”沈飞白连忙爬起来,把鸡取下放在芭蕉叶中,又亲手盛了汤,“教主您请慢用!小心烫!” 顾九渊面无表情地撕下一只鸡腿,无视沈飞白殷切的目光默默吃肉喝汤。 阿衍花了那么多钱给他治病,花了那么多精力照顾他,无非想他快快好起来,他才不会何不相干的人置气而饿肚子。 他要好好爱惜身体,争取再次和阿衍见面的时候,能和阿衍说一句:阿衍,我好了,你不用再担心我! 沈飞白像小狗子一样蹲在一旁,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教主下手还是这般重。 他偷偷瞥了眼顾九渊,少年还是冷着一张脸,但吃喝不落,根本就瞧不出在想什么。 啊,教主即便失忆缩水了也还是那么高深莫测!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狂热古怪,顾九渊眼帘一抬,沈飞白并未收敛目光,反而咧着青紫的嘴道:“教主,您擦擦手!” 接过他手中质地细密柔软的锦帕,顾九渊边把手指擦拭干净边沉声道:“那个合欢宗弟子如何了?” “运气好的话还能活个一年半载。”沈飞白邀功的意味十分明显,“人就丢在那几个衙役尸体的附近,到时候衙门来查,合欢宗兜着。” 有时候死并不是最痛苦的惩罚,活着才是。 顾九渊眼底波澜不惊,对此不作评价。 那几个衙役原本就是打着寻合欢宗犯事之人的名号来抓他,而合欢宗作奸犯科,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人,狗咬狗最好。 ……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占人便宜后还玩失踪。 眉眼裹上一层阴郁,顾九渊抿直嘴角,径直转身朝马车走去。 少年突然沉下脸,二话不说上了马车,沈飞白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教主生气了吗?是他说错什么了? 沈飞白厚着脸皮询问:“教主,咱们都休息好了,您看是不是该启程了?” “你看着办。别叫我教主。” “是,公子!”沈飞白应得干脆,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心情同样忐忑不安的还有关衍。 任哪一个心理健全的男人,醒来面对自己一身暧昧痕迹还能保持冷静的?尤其之前发生的事还无比清晰的刻在他脑海里! 男人涨红了脸,察觉身上干净清爽,唯独曾和对方深入交流的某个部位诉说着昨夜的癫狂,整个人快要烧起来。 心里说不上是羞恼多一点,还是窘迫多一点,但没有后悔。 关衍不后悔和顾九渊发生这样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关系,但打定主意要和顾九渊说清楚。 他之前隐约感觉到顾九渊看他的目光不妥,但没敢往那方面想,混乱中顾九渊的心思一览无余,甚至直白地向他示爱。 当时事态紧急,他迫不得已以己身为药解顾九渊身上的毒,可这不代表他就要向女子一样,要求占了自己身子的男子负责。 当然,他不接受顾九渊,也没有找别的男人的意思,他只是不愿意屈从晴欲,像个发晴的兽一样随意与人交合。 少年不谙世事,容易被误导走上歧路。他不能害了他。 稳了稳心神,关衍撑着床沿下地。 纵欲过度的后果是四肢软绵身子虚软无力,加上睡了大半日粒米未进,腹中饥饿如擂鼓,关衍摸黑爬起身去点燃桌上的油灯。 豆大的火光慢腾腾地升起,房内的漆黑缓缓褪去。 环视一圈,关衍发现屋里一片整洁。记忆中被撞翻的桌椅、混乱中被撕扯掉的衣裤全都被收拾妥当。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小九做的。 关衍红着脸走出卧室。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卧室点着灯,杂物间和厨房皆笼罩在黑暗中。 这种诡异的安静使得关衍一阵心慌。 男人脸上的晕红褪个一干二净,脚步匆匆地找遍了家里,果然没看到那个会笑吟吟地看着他喊‘阿衍’的人。 “小九?”关衍焦急地喊了声。 他干哑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屋里显得特别响亮,可惜无人回应。 关衍一颗心直往下坠。 转身再次走进厨房,发觉灶上炖着青菜腊肉粥,粥已冷,灶里的柴火也全然熄灭,关衍整个人也和这冰冷的厨房一样手脚冰凉。 少年单纯而固执,看他的眼神热烈纯粹,和他发生这样的亲密关系后,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如今他醒来却没能看到人…… 定是出事了! “小九!” 顾不得其他,关衍踉跄着跑回房取了银钱欲去和村人打探消息,可他脚刚踏出屋门,一轮皎洁的明月便撞入他眼帘,他焦虑的脑子猛然清醒过来。 银白色的月光落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男人紧绷的下颚随着喉结的滚动稍微软化。 眸中闪过一丝犹疑,关衍收回脚再次回到厨房。 借着灯光,关衍在饭桌上发现一张被用碗压住的纸。白纸黑字,纸上陌生的字迹书写着熟悉的话语—— 阿衍,我出门几天处理些事,无论听到什么,你都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锅里煮了粥,冷了的话你热下再吃。 还有,我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 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会对你负责的!等我回来! 一定要等我回来! 目光从最后一个字上收回来,关衍闭了闭眼,虚脱般坐在椅子上。 半晌,关衍重新睁开眼,眼中虑色并未消退。 他不敢肯定这张纸条是小九为了稳住他而写的,还是小九真的有事去处理…… 把纸张折起来仔细收入怀中,关衍心事重重的重新生火热粥。 填饱肚子,把东西都收拾好,男人躺在床上睁着眼到天亮。 虚弱的身体终于恢复力气,关衍随便弄了些吃的便迫不及待出了门。 此时天色微亮,村里陆陆续续有人出门干活。 关衍还没来得及开口向村人询问,村人先一步叫住他。 “关衍!可见着你了!” “小九公子跟随几个衙役进城去寻家人了,你可知晓?” 关衍艰难开口:“知道。” 看他眼中俱是血丝,显然担忧了一整晚,村人叹了口气,有些不忍:“那几个衙役死了,尸体就丢在岔道旁的树林里。昨日晌午被人发现后报了官,官府派人封锁了现场。后来又在附近发现一个江湖邪派之人,而被衙役带走的小九公子不知所踪。” “那邪派据说是修习采补功法的,专掳容貌出众的男女来练功。小九公子极有可能被带走了……” 胸口一阵闷痛,关衍瞬间红了眼。 “替我告诉癞子,要是小九出了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男人丢下一句话,发疯般朝村外跑去。 “关衍,你去哪?”村人急忙喊道:“快回来啊关衍,那些个邪派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咱小老百姓惹不起啊!” 村人后边再说什么关衍都听不见,他满脑子都是顾九渊盛满绝望惊惧的脸。 “小九,别怕!” “我来救你!”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经过衙门美化, 以六爷为首的五个衙役与邪派人士斗争,最后不敌以身殉职一事一下子就传遍了洪桐县。 外头,明面上人心惶惶, 可暗地里, 不少百姓拍手称快。 这么个仗势欺人的畜生死了, 还揪出什么合欢宗抓人采补这事,想必向来不管事的县令大人定会坐不住,衙役有得忙,就没闲功夫来欺诈他们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六爷死了,以六爷马首是瞻的衙役有所收敛, 就怕胡作非为撞到县令张大人枪口上。 张大人这会正气得吹胡子瞪眼。 六爷所作所为他并非不知, 可六爷每月给他的孝敬不少,加上洪桐县这么个山旮旯待得他头疼,明年他就要调任,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谁想六爷肆意妄为竟把自己搭了进去, 还好巧不巧真的撞到了邪派! 人到底怎么死的他不清楚也弄不清楚,幸好还抓到一个合欢宗弟子, 想想邻县出的那几条人命, 干脆把人严刑拷打一番,问不出什么来也无所谓,反正这事得有个结果好和百姓交代! 于是,等关衍进城之后,听到的就是这么个消息——邪派人士已被收押, 等待秋后问斩。 男人紧绷着脸, 脚步不停的往关押犯人的大牢赶。 “牢房重地,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看守牢房的狱卒不耐烦地喝道。 沙哑干涩的嗓音从关衍口中吐出:“官爷, 我想见见那个邪教死犯。” “见什么见!”狱卒正要动手赶人,一锭银子被塞到他手里。狱卒掂了掂,抬眼打量关衍。 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的男人高大俊朗,眉眼深邃,肤色略深,相貌在一众庄稼汉子中是极其出类拔萃的,此刻他看向自己的双眼赤红满布血丝,神情憔悴又急迫。 想到那邪派可是害惨了不少样貌出挑的年轻男女,说不得眼前之人的亲友就在其中,狱卒把银子收好,转身道:“跟上!” “谢官爷!” 跟在狱卒身后走进阴暗潮湿的牢房,关衍无视向他哀嚎着伸手求救的犯人,径直走到关押合欢宗弟子的牢房。 “有话快说!”狱卒把大门打开,侧身让关衍进去。 一个满身血污的青年半死不活地躺在霉烂的干草堆里。发觉有人靠近,青年浑浊的眼一亮,嘴唇翕动,似有话要说。 关衍蹲下身,听到他用虚弱的声音哀求道:“让我死”。 眼神波动了一瞬又归为平静,关衍沉声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身材清瘦,着白衣,五官明艳冷锐……” 青年瞳仁急剧颤动,眼见的情绪激越起来,整个人激动得发抖。 关衍心中一紧:“你见过他对不对?他在哪里?” 青年嘴巴大张,呕出一口血,眼皮耸拉下来一副要昏过去的模样,关衍急忙抓住他肩膀摇晃:“他在哪?你们把他带到哪去了?” 青年神色狰狞地动了动嘴巴,关衍努力辨认,方听出“少年”“教主”这两个词,他还想再问详细些,青年已然昏死。 狱卒敲了敲铁门:“行了,走吧!这有啥好问的?被掳走的人定是被拿去练邪功了!” 关衍松开手,沉默着站起身。 看管大牢这活没啥油水捞,难得有人探监,出手还这么阔绰,狱卒善心大发地安慰关衍:“邻县发生的几起命案都是这邪派所为,失踪的男女凶多吉少,节哀吧。” 拳头猛地攥紧,关衍牙关紧咬,双眼愈发通红。 狱卒边把门关上边道:“你若是不死心,就去邻县撞撞运气。那几个失踪的男女的尸首最后是在邻县的关雎山被人发现的……” 关衍眼中咻然升起一点亮光:“多谢官爷!” 离开大牢,关衍立马朝隔壁临湖县出发。他怕走得慢来不及便雇了一辆马车。 马车在官道上急行,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和马车擦身而过。 骑马的汉子长着一张国字脸,做寻常旅人打扮,可他神情内敛,驱马蹬腿间暗用内劲,是个习武之人。 汉子目视前方,朝着关衍的来路奔驰。 而汉子的伙伴早在半个时辰前到客栈落脚。 沈飞白财大气粗的把客栈包了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顾九渊请进天字一号房,让店家送上热水准备吃食。 “公子,这偏僻小镇,买不到什么好料子,这衣衫委屈您暂且穿着。” 顾九渊不冷不淡的“嗯”了声,待他退出去后才沐浴更衣。 热水抚慰肌肤却抚不平内心的焦躁,顾九渊倚着桶壁,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疑惑。 一路行来,沈飞白的态度自然得他看不出任何端倪,且沈飞白对他有问必答,还有沈飞白的那些属下看他的眼神颇为敬重狂热。 那种发自内心,敬慕崇拜强者的眼神做不得假。 他们口中那个惊才绝艳的教主少时真的和他长得很像,连脾性都相似? 顾九渊眼神古怪,心里冒出一些好奇,有些想见见这般厉害的人物。 …… 片刻,顾九渊起身穿衣。 这么多年的娇养,使得他一身肌肤要比寻常男子白皙细嫩,晒黑后很快又会白回来,偶有碰撞都会留下痕迹,他以往极其厌恶这一点,可是现在…… 看着身上淡化了的红痕,顾九渊用手指描摹,轻唤了声:阿衍。 少年眼睫颤了颤,眸中似盛了一池盈盈春水,无声说了句:好想你。 ……其实他更想回去找阿衍,但他得去确认沈飞白口中那个柳长老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阿衍被这么个怪病折磨了这么多年,如果这个柳长老能治好阿衍,阿衍一定会很高兴的! 算算时间,沈飞白派出去的人也差不多到水沟村了。 希望阿衍明白他意思才好。 把换下来的衣裳收好,顾九渊打算洗干净带路上。 他见不到人,这是阿衍一针一线给他缝制的衣衫,只能睹物思人聊以慰藉。 沈飞白在门口等得脖子都长了才等到门开。 “公……” 剩下的‘子’字在看清顾九渊一身装束时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少年原本就生得好,锦衣玉带一衬,登时艳丽无双,更何况沐浴过后,少年眉眼懈懒,不经意的一瞥,能把人魂都勾走! 顾九渊缓步走出房门,目光冰冷的看他:“传下去,吃完早饭就走。” 沈飞白心思沉浸在‘教主这般天生丽质,要是睡一个长得不如自己的,那岂不是亏大发了!’‘难怪这么多年教主谁都瞧不上!’‘他们错怪教主了!’的想法中,被顾九渊冷眼一刺,忙收敛心神,垂眼回答:“属下遵命!” 说完,他看了看顾九渊,犹犹豫豫的开口:“教主您内伤未愈,不宜过度疲累,可否要歇一会再出发?” 娃娃脸少年看着自己的眼中满是关切,顾九渊淡声道:“无需多言。” 他有伤在身,沈飞白带他上路定会诸多顾忌,这样一来路上就耽误了,可他得在阿衍下一次发病的时候赶回去,如此自然是越快启程越好。 沈飞白无法,只能命手下人用完早饭简单修整一番后就出发。 怕顾九渊坐马车闷,沈飞白弄了好些武功秘籍给他看,偶尔也会和顾九渊说说话。 顾九渊对武功秘籍很感兴趣,对沈飞白说的江湖诸事就兴致缺缺。 “公子,合欢宗这阵子动作这么大,好像不太妥。” 他们经过的城镇总能瞧见合欢宗的影子,这不入流的门派到底哪来的底气行事如此猖獗?沈飞白很是纳闷。 顾九渊随口道:“觉得不妥就去查。” 沈飞白嘴角一咧:“是!” 言罢,派了两个属下去打探消息。 等他们再次在客栈落脚的时候,两个属下回来了,其中一个还受了伤。 沈飞白这回是真惊讶了,连带顾九渊也放下了手里的剑谱。 “属下摸到合欢宗一个据点,不巧遇到合欢宗慕容长老,我们被他发现,于是动起手来。”汉子面色沉重地道,“这个慕容长老属下以前曾与他交过手,此人资质平庸,但野心极大,因手段了得才当上长老,实际上他的身手还不如一个普通教众。没想两年不见,此人修为暴涨至此,属下竟不是他对手……” 自己手下的身手沈飞白很清楚,他摸摸下巴,问:“你怀疑这个慕容长老突然暴涨的修为与抓人采补有关?” “是!”属下继续道,“属下潜进去的时候,恰好听到合欢宗门徒说这一批炉鼎的质量很不错,待慕容长老功力更上一层楼定会嘉奖他们云云……” 沈飞白看向顾九渊:“公子,这事您怎么看?” 顾九渊漠然道:“练武没有捷径。” 沈飞白赞同地点头。想他们教主武艺高强,还不是勤勤恳恳每日练功,哪能说睡几个人就进境千里的? 顾九渊不关心江湖事,可这合欢宗的手都伸到洪桐县了。想到死的那几个衙役和暗算自己的青年,顾九渊眼神有些冷。 “合欢宗是为邪教,这般为非作歹,为何不见武林正道出面为民除害?你不是说武林盟那些人自诩正义之士最爱出风头?” 沈飞白也有些疑惑。 这一带虽说是偏僻了些,但怎么合欢宗搞出这么大动静连官府都下令稽查,武林盟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难不成他出来的这两个月江湖发生了什么大事,让武林盟分身乏术,以至于无暇理会合欢宗的小动作? “让人盯着合欢宗。” 顾九渊一句吩咐让沈飞白回神,沈飞白道:“丰水县有我们的分舵,我手书一封知会欧阳堂主。” 然而他的书信尚未送出,在神隐教总部坐镇的吴长老却前后收到了两封信。 前一封是试剑大会的邀请函。 后一封,则是一封……战书。 有人约神隐教教主顾九渊天绝峰一战!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面色苍白稍显羸弱的书生面带微笑的盯着那封战书半晌不动, 几乎要把信纸看穿一个洞。 神隐教众人看着书生,又看看同僚,用眼神询问对方:吴长老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同僚眨眨眼:许是教主闭关不出, 护法和其余长老又有任务外出, 无人与其下棋说笑,太过寂寞? 想想以往护法和长老们齐聚一块鸡飞狗跳的热闹场景,神隐教教众深以为然。 “报应来了……”受刺激大发的吴长老口中低喃一声把战书打开。 他们把教主弄丢了, 结果就有人来约战!对方来头不明, 看样子恶臭又难缠, 如果教主不露面把人教训一顿,他们神隐教面子往哪儿搁?如果露面……教主不在怎么露面? “试剑大会将开一事江湖各大门派都收到消息了?”吴长老头疼地逐字逐句往下看。 “是。”来通报的下属如实回答,“上一回试剑大会教主因闭关未能参与,许多期盼与教主过招的俊杰十分惋惜。这回武林盟特地提前发出邀请函提醒各门派参与,众人跃跃欲试, 不少人在打探教主消息……” 试剑大会五年一次,武林中人翘首以盼, 人人以收到邀请函为荣。上回教主事出有因不参与就算了, 这回提前通知而不参与就是不给武林盟面子了, 那些倚老卖老的老东西定会逼逼叨叨他们教主,而想借他们教主扬名的武林新秀也会踩上一脚,还有那些仰慕教主的男男女女,说不得会旁敲侧击打听教主消息。 最重要的是!他们前脚收到试剑大会的邀请函, 后脚就收到战书。 这是不是太巧了点? 吴长老静默了一会, 皮笑肉不笑的把战书揉成一团扔地上。 向来好脾气的吴长老忽然变得阴恻恻的,吓了众人一跳。 别说他们, 吴长老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们教主居然被人当做软柿子了! 下战书之人自称是塞外吐乾国的王子阿柴真, 其自小习武, 十分向往人才济济的中原。听闻他家教主姿容绝艳,年纪轻轻便跻身武林十大高手之列,想必身手和容貌一样了得,故而下了战书,前来讨教一番。希望他家教主不要像五年前的试剑大会那样龟缩不出,避而不战! 信末尾是这么说的——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一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就知晓!希望顾教主对得起尔十大高手的名头,不要让阿柴真生出尔等高手是按容貌美丑排名的错觉而对尔等中原武林高手失望! 瞧瞧这话说得!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字字句句都在挑衅他们教主!江湖谁人不知他们教主沉迷练武,对要与其切磋之人来者不拒,但是最讨厌别人拿他的长相说事?! 想来这阿柴真给他们教主下战书的消息也散播出去了,这一战如不应约,不仅仅是他们神隐教被人耻笑,而是整个中原武林都被外族人蔑视了! 这是逼着他们教主应战,真是阴险! “蛮夷藩狗,侥幸赢了两场就当自己天下无敌……” 这阿柴真一行最近到处找人挑战,每次都弄得声势宏大,被约战之人迫于各种压力都应战了,谁想后来均败于阿柴真之手。阿柴真赢了之后,狂傲张扬,大放厥词,真想让教主给他一个大嘴巴子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可惜教主走火入魔,离教出走,下落不明! 吴长老神色凝重地招来手下人,问:“易护法和三位长老可有消息递回来?” “无。” 吴长老心中忧虑,当即写了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出去。 沈飞白接到信的时候,顾九渊正抓紧时间练习招式。 他现在不能动用内力,但单纯练习招式是无碍的。 月华初上,一袭白衣胜雪的少年手执长剑在院中腾空翻飞劈刺,发丝卷出凌厉的弧度,剑光照亮少年冷锐昳丽的眉眼,少年脸上的表情一如笼罩在夜色中的远山,幽冷孤寒。 待一套剑招练完,顾九渊挽了个剑花,冲在一旁等候许久的沈飞白道:“何事?” 他鬓角发丝凌乱,光洁的额头冒着细汗,气息微喘,面颊犹如上好的凝脂白玉晕开胭脂艳色,银白月光一照便如跌落凡尘染上世俗烟火气的谪仙。 拥有这样一副出众的皮囊,很难让人忽略视线的冲击而直接想到眼前之人身手不凡。 但这不是被人看轻挑衅的理由! 沈飞白硬着头皮把约战一事告知,厉害之处也点明了。 “此事不仅关乎我们神隐教脸面,更是关乎整个中原武林的名声。我们不但要应战,还要赢得漂亮!” 顾九渊微微皱眉。沈飞白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教主您’。 前几日他还对“教主”这一尊称有所抗拒,但近日他发现,他所习剑招运用起来要比记忆中的娴熟许多。不仅仅是信手拈来,更像是连身体都有了记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做出动作。 这种程度没有经年累月的练习是不可能达到的。 包括他记忆中跌落山崖之前有所感悟的招式,他只需心中一动,便能将其尽数演练。 甚至有时候,他练习着这些招数,感觉整个人脱离了招数本身,进入到一种奇妙的境界中。 如此种种,他难免对自身产生怀疑。 世间之事,无奇不有,虽然前所未闻,但未必没有能让人返老还童的内功心法。至于失忆,尚有巧合能解释。 顾九渊心中咻然升出一丝动摇。 ……如果他真的是沈飞白口中的教主,那他也算是个有能力有担当的男人了,完全能承担起和阿衍的未来!那阿衍会不会答应他? 按下心头的纷乱思绪,顾九渊直接问道:“有何应对之策?” “您是我们神隐教的教主,身份尊贵,哪能是什么阿猫阿狗叫嚣着要和您比试,您就得应战的?这也太掉价了!”沈飞白嘴角一咧,笑容无害,“他不把您放在眼里,当有属下们教他做人。” 顾九渊默然。 他不清楚沈飞白和其余护法长老的身手,但他们做出这样的安排,想必有把握能赢。 怕教主日后恢复记忆对不能领教塞外高手的身手而责怪他们,沈飞白补充了句:“公子您有伤在身,还失忆,本就不适合出战。他在这个节骨眼给您下战书实在是居心叵测,您更不能出手。” 顾九渊不关心这个,问道:“派去传话的人回来了吗?” 沈飞白环视一圈,疑惑道:“应该回来了的。” 该回来那就是还没回来。顾九渊脸色微变,沈飞白立马道:“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阿大武功不弱,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担心的是阿衍!顾九渊沉下脸:“再派一人去水沟村,路上遇到阿大就折返,如若没遇上,务必把我的话传达给关衍!” 教主从来都没有对除了练功以外的事情如此上心,沈飞白有些愕然,但想想那个叫关衍的男人可是在教主失忆期间照料帮助过教主的,算是有恩于教主,便又吩咐了一个属下前往水沟村。 这个属下出发前还挺纳闷的。 阿大怎么回事?不就是传个话,怎的有去无回? 阿大自己也很纳闷。 这么简单的一个任务,他居然没能完成?! 看着关衍家紧闭的门扉,阿大挠挠头,问给他带路的憨脸汉子:“你们知道他去哪了吗?我们教……,我们少爷让我来给他捎句话。” “你们少爷?”憨脸汉子一愣,咽了咽口水,满含期待的问,“你们少爷……是不是小九公子?” “没错。”想到顾九渊的交代,阿大对憨脸汉子说,“为感谢他对我们少爷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们家少爷特意让我过来送些东西。” 闻言,憨脸汉子大喜过望:“原来小九公子是被家人寻回去了?真是太好了!” 看他如此激动,阿大暗道又一个他们教主的仰慕者,正想再和憨脸汉子打探关衍消息,谁想憨脸汉子气呼呼地转身,口中骂道:“癞子个龟孙子!竟如此污蔑诋毁小九公子!我要去打烂他的嘴!” 阿大挑了挑眉。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敢污蔑诋毁他们教主?不想活了? 癞子不是不想活,而是因为想活才使劲泼脏水给顾九渊和关衍。 他把六爷带过来,结果六爷死了,小九公子不知所踪,再有关衍叫人给他带的话,让他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 面对众人的质问,脸上青肿还未消退的癞子,顶着张猪头脸嗤笑道:“也就你们这些没见识的蠢货才会相信什么小九公子出身富贵这种鬼话!” “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我看他多半是勾栏院里的兔儿爷!” “知道什么是兔儿爷吗?就是那种买屁股的!”癞子眼中尽是鄙夷,“你们是没见过,那些兔儿爷长得比女人还美还媚!” “特意养出一身细皮嫩肉,还早晚涂抹香脂,学习各种技艺,这样□□出来的兔儿爷长相气度都是万里挑一的,一般人可看不出他们是个卖屁股的贱货!” 几个爱慕顾九渊的年轻人气急道:“癞子你别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癞子冷哼一声,摊手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你们不爱听也没办法!” “知道关衍这把年纪了为啥还不娶妻?” “那是因为他是个死断袖!他喜欢男人!” 这话一出,众人一惊,连带几个年轻人都被噎着。 瞧众人眼中露出迟疑之色,癞子越发有底气,编得也更溜了。 “关衍喜欢男人,但碍于世俗眼光不敢透露半分!谁想某日山上突然跑来个小疯子,恰恰这小疯子还是个男的,关衍这不就动了心思?” “他不顾脏臭,日日上山给小疯子送饭,待养熟了就骗回家。” “把小疯子洗干净一瞧,竟是个俊俏少年郎,这下子更合关衍心意了!于是关衍给小疯子起了名字把人圈养起来当媳妇用,还给他花钱看病!” “关衍把人当少爷一样供着,日日紧盯着,见不得别人说小疯子一句不好!” “这小九原本就是个兔儿爷,得到关衍怜爱,自是一颗心系在关衍身上。” “两人共居一室,孤男寡男……” 他说得正起劲,冷不防一个拳头飞过来—— “啊——”癞子惨叫一声,脸一歪,几颗牙齿混着鲜血飞了出去。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阿大已经一脚踩在癞子胸口。 “我们家少爷是你能编排的?你活腻了我成全你!” 杀猪般的嚎叫此起彼伏,给阿大带路的憨脸汉子一脸解恨:“活该!叫你污蔑小九公子!” 众人不明所以,憨脸汉子指着阿大道:“小九公子被家人寻回去了。这位是小九公子家的下人,小九公子吩咐他来给关大哥道谢!” 众人恍然大悟,那几个年轻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阿大把半死不活的癞子丢到一边,对众人拱手道:“关衍此人不在家,诸位可有人知晓他去哪了?” 帮关衍给癞子传话的村人道:“小九公子突然不见,我们怀疑他是被□□之人掳走修炼邪功,关衍定是去那□□寻小九公子了!” 阿大微讶,仔细询问了一番后,担心关衍会在中途归家,于是请村人带他去找村长,把顾九渊让他捎给关衍的物件托村长保管,待关衍回来后转交,而后辞别水沟村众人去找关衍。 这叫关衍的对他们教主可真是情深义重,听闻教主有可能被抓住就只身赴险!这人莫不是又是教主众多爱慕者中的一个? 目送阿大远去,村人们的心情颇为复杂。 癞子编排小九公子他们是不相信的,但是关衍…… 他莫不是真的喜欢男子?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临湖县, 关鸠山。 夜色悠悠,虫鸣声四起。 关衍高大的身形隐藏在草木后,向来温和的黑眸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山壁。 突然山壁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只见山石挪动,一道足以容纳三人同时进出的石门豁然打开! 关衍屏住呼吸, 眼睛眨也不眨。 四个做江湖人士装扮的青年抬着担架从石门后走出, 银白月光落在担架上姿势僵硬的男人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 关衍瞳仁一缩。 那是……死人! 四人借着月光往杂草丛深处走去, 关衍定定看着那道石门, 心脏跳得飞快。 他很想不顾一切冲进去找小九, 但这样做只是在送死。 他要活着救小九出来! 稳了稳心神,关衍悄悄跟上那四人。 这四人显然做惯了抛尸这活, 熟门熟路地穿过渗人的山林往断崖走去。 一个矮子怯怯开口:“刘师兄,那两人到底什么来头?才一个照面就把好几个师兄弟打伤了!” 被称作‘刘师兄’的长脸青年道:“不晓得。反正慕容长老已经把人赶跑了。” 矮子又问:“可是这处据点已经暴露了, 会不会有正道人士过来围剿我们?” 另外两人回他:“定是最近死的人太多惊动了官府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即便正道一时不察,等官府贴文张榜悬赏, 他们也会知晓的。” “到时候可苦了我们这些外门杂役弟子!” 矮子急道:“那可怎么办?” “希望慕容长老神功大成,看在我们做牛做马的份上照顾一二。” “我们连慕容长老的面都见不到,他又怎么会……” 长脸青年不耐烦的喝道:“行了, 废话少说,赶紧干活!” 其余三人不再出声,四人一起把死尸抬到崖断前抛下。 尸体撞击山石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显得尤其清晰。 矮子兔死狐悲:“刘师兄, 我们会不会有朝一日,也被同门这般随意丢弃在山崖下, 尸骨无存?” 这话一出, 浓重的绝望哀伤笼罩在四人心头。 “我想回家去了……”矮子又说了一句, 语带惊惶。 长脸青年暴躁地道:“你想死就走!” 矮子忽然奔溃地痛哭:“我们都是真心实意投靠宗门,为何宗门要这么对我们?脏活累活都干了,还要给我们喂毒药?” “像我们这样的外门杂役弟子要多少有多少,今日死了一个,明日就会来一个新的!你受不了就死远点!”长脸青年一把揪住矮子衣襟吼道。 语罢,他用力把矮子甩到一旁便大步往回走。 其余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戚然。 他们是不满,可更怕死。 两人低头默默跟上青年,徒留摔坐在地上的矮子痛哭流涕。 待他们走远,关衍悄无声息地绕到矮子身后。 这地方阴森森的,不是久留之地。矮子哭了一通,抹抹眼泪正想站起来,谁想一个庞大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夜晚阴凉的山风刮在后背,惨白的月光照在脚底显得影子更加黝黑,想到断崖下死状凄惨的男男女女,原本就怯懦的矮子寒毛都竖起来了! 脊背被什么尖锐的器物抵着,矮子脚底一软,跪趴在地,抱头缩着身子咽哽道:“别、别杀我!不、不是我害死你们的!冤有头债、债有主,你们要报仇就找慕容长老去!” 关衍顺着他的话缓声问:“慕容长老在哪里?” 男人的嗓音干哑低沉,在这种时候似是裹上一层寒霜,矮子抖成筛糠:“他、他在山洞后的山谷里!” “你们这么多人,我要怎么进去报仇?我还是先把你杀了。反正你们是一伙的,手上都有人命。” “我是无辜的!我从来都没有杀过人!”矮子惊叫道,他顾不得害怕,哭着大声为自己辩解,“宗里的内门弟子去我们村招人,说是能教授武艺我才跟着来的!来了之后也没有人教我武功,反而被骗服了毒药被宗门当做奴仆使唤……” “你若是想找慕容长老也不难,装成杂役弟子就能混进去……” 矮子被压迫得狠了,这会惊惧之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关衍仔细了解清楚后把人打晕了。 伸手给矮子把了下脉,关衍眉头皱了皱。 许是他医术低微,他看不出矮子体内有中毒的迹象。 把矮子身上合欢宗外门杂役弟子的外袍扒下,关衍把人捆起来拖到草丛深处藏好。 石门会在子时打开一个时辰,方便合欢宗门人进出,只要他顺利经过洞口护卫的盘查就能混进去! 穿上矮子的外袍,关衍背上自个的背篓深呼吸一口气朝山洞石门走去。 月亮照在黑黢黢的山林,偶有夜鸦发出一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鸣。山洞口像个张着大嘴的可怖妖怪,关衍义无反顾地送上门去。 小九,我来了! 男人熟悉的嗓音在耳边炸开,顾九渊一下子惊醒过来。 目光触及马车朱红的布幔,他眼珠动了动,神志立马恢复清醒。 他听到阿衍的声音了! 阿衍在叫他! 阿衍! 一把扯开帘子跳下马车,发觉身处一处峡谷,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山石峭壁。 “到哪了?” 沈飞白驱马过来,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群山道:“那是云雾山,山下有个小镇,叫青云镇,我们去那歇脚。” 顾九渊面无表情的看他:“还有多久才到?” 少年深黑的眼眸泛着尖锐的寒光,语气也冷得像冻过雪水,沈飞白愣了下,道:“还有两日便可进入咱们神隐教地界。” 他仔细观察顾九渊脸色,发觉顾九渊眼底的晦暗时,心里有些摸不着头脑。 教主……怎么了? 顾九渊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冷声问:“柳长老什么时候到?” 沈飞白干笑两声,摸摸鼻子,不确定地道:“或许就快了吧……” 顾九渊定定看着他,直把沈飞白看得心里发毛才又问了句:“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没?” 沈飞白又是一愣,脑袋僵硬地往回转了圈,目光一一扫过身后的下属们,确认阿大和刘二的确不在时,硬着头皮回答:“……还没。” 说完这话,沈飞白内心忍不住哀嚎。完了!教主会不会认为他很没用? 他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听见顾九渊冷得冻人心肺的嗓音直透耳背而来——“办事不利该当何罪?” 脚下一软,沈飞白哭丧着脸跪下请罪:“属下知错,请教主责罚!” 顾九渊拳头握得“啪啪”作响,额角青筋若隐若现。 这个神隐教教主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会有这样能把人气活的属下? 心里咻然生出一丝后悔,他真不该听信这人的话去见什么柳长老! 如果阿衍没有收到口信,那个面容高大俊朗内心却小心敏感的男人未必会被他一张纸安抚住!甚至可能会觉得没有照顾好自己而心生内疚! 思念和懊恼逼得顾九渊双目发红,伺机而出的真气游走于四肢百骸,少年眉头紧拧,衣发飘飞,黑眸中红光闪烁,衣发飘飞,以他为中心,无形的气浪如惊涛拍岸,沈飞白首当其冲,当即闷哼一声,一律鲜红从嘴角滑落。 “属下回教后会立即前往刑堂领罚,请教主息怒!” 沈飞白以首伏地,其余教众亦纷纷落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口中齐呼:“请教主息怒!” “要你们何用?”顾九渊身上的气势持续攀升,那股憋屈愤怒几欲让他失控。 闻言,沈飞白及其所有下属都羞愧得深深埋下头。 “啊啊啊——” 一道突兀的惨叫猛地打破凝滞的空气,众人回首一看,只见一个手握铜锤、身材滚圆的胖子从山道旁的石壁上滚落下来。 狗啃泥似的栽到土里,胖子缓缓抬头,目光痴迷地盯着顾九渊,嘿嘿冲他傻笑起来。 “蠢货!”一道呵斥响起,一个额上有疤面目凶狠的男人从大石块后跳了出来。 像是一个讯号,数十手持兵器的大汉纷纷跳出来。 沈飞白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这是……遇到山贼了?可他们瞧着也不像是普通商旅队伍,没有女眷,也没拉货物,这山贼竟敢打劫到他们头上? 他这是什么运气? 刀背上的铁圈叮当一响,男子刀尖直指顾九渊,眼神露骨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嘴角一扯,放声大笑:“这小美人和那小白脸留下,其他人杀了!” 顾九渊视线和男人对上,眸中血红涌动。 任何觊觎他皮囊、想要占他便宜的人都该死! 沈飞白心里暗道一声糟糕,还来不及主动请缨,顾九渊已经动了。 “公子!” 男人看他不管不顾地冲过来,眯起眼:“美人好好坐着享受就成,这刀剑无眼,弄伤了你这张脸可不好。” 迎接他的是顾九渊饱含怒意和杀气的一掌。 白衣翩然的绝色少年,抿着嫣红的薄唇挥掌而来,即便杀气腾腾也还是好看得紧,男人起初还不以为意,可当掌风横扫而过,面颊火辣生痛的时候,男人便知道自己小瞧顾九渊了。他当即大刀一甩,劈向顾九渊。 男人的刀法霸道狠绝,这一刀劈下来,气势磅礴,如泰山压顶,叫人喘不过气。 沈飞白心惊肉跳地挡在顾九渊面前,一杆长枪扛住大刀:“公子您有伤在身,还是让属下来吧!” 顾九渊横他一眼,冷冷地吐了个‘滚’。 暴涨的真气在他体内翻涌,那股子熟悉的燥热再度席卷,他无处发泄,只能忍痛将此尽数倾泻在招数里。 少年掌风猎猎,挟雷霆之势横扫千军,越战越勇。 男人一把大刀耍得虎虎生风,其内力雄厚,不输于一般武林高手,再看其手下,个个下手阴狠,武功比普通门派弟子要强上许多,难怪胆敢拦路打劫。 沈飞白搁在两人中间,想要护着顾九渊,可顾九渊绕开他直接对上山贼头领,山贼头领也不愿和他打,避过他的银枪大刀直往顾九渊身上招呼,打着打着两人又跳到一旁打到一块去! “退下!” 顾九渊厉声喝道,沈飞白迟疑了下,在顾九渊不悦的逼视下满心不安的提枪退到一旁。 他担心只有十几岁记忆的教主不是山贼头领对手,可实际上教主虽然失忆了,但刻在骨子里的反应速度和招式在对上劲敌后反而激活了! 顾九渊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许多他不曾学过的招式他想都不用想,身体下意识就做出了动作。 这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让他又信了沈飞白一分。 男人也很诧异。明明少年刚开始时只是凭借一股无畏愤怒出招,但到了后头,随着少年周身气势高涨,少年身法越诡异,出掌速度也越快,他从原本的占上风渐渐变成占不到什么便宜。 赤手空拳对上利刃终究是吃亏,沈飞白左右看了眼,扯一把剑扔过去:“公子,接剑!” 顾九渊脚尖一点,旋身避开刀锋,伸手一捞,接住剑。 重剑入手微沉,顾九渊看了眼手里的大剑,眉头轻蹙。 这把剑握在手中并不趁手,尤其他用重剑使出某些招式时,那种异样感十分明显。 “铿锵”一声,重剑和大刀咬在一块,力道之大震得顾九渊虎口发疼,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剑柄的触感告诉他,他或许曾经无数次握住一把剑练习或对敌,可那把剑绝对不是这样一把笨重的大剑。 他以前应是使剑的。 那他的剑呢? 他惯用的剑在哪里? 剑…… 无数手持长剑的身影疯狂在脑海晃动,紧接着一阵令人颤抖的剧痛席卷全身,顾九渊五官骤然扭曲,手中重剑直往下坠。 见状,男人眼中精芒爆射,大喝一声,刀光扬起,十成功力排山倒海而来! “教主!”沈飞白惊叫着扑过去。 罡风吹拂面颊,顾九渊胸中气血翻滚,嘴角鲜血直流。他定定看着眼中露出势在必得的男子,重新提剑—— 一串残影掠过,剑尖已抵住男人喉咙。 男人瞳孔猛然放大,脖颈上一道血痕跃然而上! 鲜血飞洒,大刀“哐啷”落地。 顾九渊一手抓住重剑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捂住胸口。 嘴角鲜血滴答落地,他嘴唇颤了颤,整个人往前栽去。 沈飞白把人扶住之前只来得及听到一个“剑”字。 “沈长老!” 清亮的女声遥遥传来,沈飞白一愣,忙循声望去。只见峭壁之上,身着红衣,面容略显狼狈的美艳女子正朝他招手! 沈飞白大喜:“教主,柳长老来了!” 柳长老? 头痛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的顾九渊一咬舌尖,把快要被舞剑的身影淹没的神志抽回来。 他通红的眼珠子动了动,艰难抬眼看去。 模糊中,一个红色的影子从对面山头山飘飞下来。 柳长老,神医谷柳神医之女,医术高明,喜爱研究疑难杂症,江湖人称柳圣手!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青烟从鎏金飞鹤铜熏中袅袅升起, 淡雅冷冽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寝室中。 织金绡纱帐后的床榻上,五官明艳侬丽、宛若神来之笔一般的少年安静地沉睡着。他浓密长翘的眼睫毛覆在白玉雕琢而成的脸颊上,略显苍白的薄唇轻抿, 一副昳丽脆弱的模样叫人不忍打扰。 指甲染着蔻丹显得鲜艳无比的纤长玉指搭在少年细弱白皙的手腕上,玉指的主人柳眉微微折起, 杏眸若有所思。 站在一旁心中焦灼的锦衣娃娃脸少年频频用目光询问, 一身青衣眉目温雅满是书卷气的羸弱青年亦投以相同的目光,女子眼睫微垂, 把少年的手放回被中, 抬眼对两人扬扬下巴。 两人意会, 转身往外走。 女子起身,腰肢一拧, 裙摆轻晃。 她正欲迈步,一道冰冷警惕的视线落在她背上。 女子身形一滞, 猛然回头。 疑惑的杏眸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女子惊得杏眸微微睁大。 只是一瞬间, 女子脸上的惊诧尽数褪去。她弯起眉眼,转身对顾九渊盈盈一笑,温温柔柔地道:“妾身柳见微, 请教主安!” 这话一出,前头走着的娃娃脸少年和书生猛地回头。 两人眼睁睁看着柳长老娇娇弱弱地朝顾九渊矮身行礼,顾不得被炸起的一身鸡皮疙瘩,惊喜得飞奔过去。 “教主您醒了!”书生眼神热切的喊道。 沈飞白则是噗通一声, 跪下请罪:“是属下无能,请教主责罚!黑风寨三十二人已尽数拿下。另, 属下已经再派人前往水沟村, 必定将您的话传达给关公子!” 顾九渊没理会他们, 而是直直看着女子:“柳神医之女柳长老?” 柳长老抿嘴轻笑:“回教主,正是妾身。” “你可知一种怪病?只要提气运功就会发作,发作时犹如中了春-药发情般欲火焚身?” 柳长老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心里冒出个不太好的想法。 莫不是教主中了玉琉璃那女人的情毒再去练功,情毒发作致使走火入魔……最后情毒与真气混为一体,只要一调动真气,情毒就会发作? 心头狠狠一跳,柳长老当即单膝跪下,正色道:“请教主放心!无论何种怪病,属下定会竭尽全力将教主治好!” 因为太过心虚懊悔,柳长老不敢再自称“妾身”,可顾九渊没法想太多,见她应承了,心里紧绷的弦一松,硬撑着的神志终于陷入彻底的黑暗。 吐血昏迷的前那一刻,他听到沈飞白惊喜的叫“柳长老来了”,一时间,心脏剧烈跳动,那股子急切在极度的疲惫和疼痛中生生撕开一道口子,让神志勉强保存一丝清明。 而后神志被分成两半,一半被经脉撑破、烈火焚烧的痛楚折磨得苦不堪言、痛不欲生,一半被脑子里的身影拉扯冲撞,浑浑噩噩。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被人喂了一颗药丸。入口即化的药丸化作一道暖流,修补他残破的经脉,他即将涣散的神志又清醒过来。 靠着那么股念想,他在阴暗交替中挣扎到了神隐教。 沈飞白、红衣女子、儒雅青年对他熟稔关切的态度终于让他放下戒备,安心地昏过去。 昏过去的前一瞬,顾九渊想的是,要是柳长老能将他治好,那就意味着柳长老柳圣手之名名不虚传,那阿衍的病就有望了! “教主!”沈飞白担忧地叫道。 柳长老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面色凝重的重新给顾九渊切脉。 片刻,柳长老起身,招呼两人离开寝殿去外头商议治疗之法。 “如何?”书生皱眉问。 一改刚才矫揉造作的温婉模样,柳长老高声哀嚎一声,继而伸手扣住书生肩膀使劲摇晃:“完了吴长老!我们完了!” 书生被她晃得头晕:“柳长老,你冷静点!到底什么情况?” “教主走火入魔,经脉受损,身受重伤,还失忆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她简单说了下顾九渊的伤势,最后用一副天塌下来的语气说,“情毒和真气融为一体这就意味着提气运功就发情!” 原本视情色如粪土、一心追求武学巅峰的教主因为他们的自以为是变成一个一练功就想肉搏的色情狂,这让教主怎么接受? 书生一张没啥血色的脸变得更白了。 沈飞白哆嗦了下:“柳长老,这、这能治好吗?” 柳长老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我刚才重新给教主把脉,根本就没发现教主有中情毒的迹象。这情况说明情毒已经渗透到教主的全身经脉中,无迹可寻,唯有真气运行才显露痕迹!” “眼下情毒未发作,我不能进一步判断,而且玉琉璃那女人又自裁了,我不晓得她给教主下的是哪一种情毒,无法对症下药!” 治病救人讲究一个对症下药,毕竟世上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包治百病、药到病除,胡乱下药怕是起到反作用!尤其是情毒这种利用药物来激发人心底最大的野望让人意乱情迷的毒物! 教主对色性一事原本就十分忌讳,如果此毒隔三差五发作,使人沉迷,蚕食其内力精血,让其彻底变成个废人,教主如何能接受?又或者,此毒过于诡异,每每发作都要固定之人才能缓解…… 她是在无法想象教主会不会等不及下次发作就把人杀了! 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了! 柳长老颤声道:“最坏的情况是,情毒无法清除,教主一生都得被迫和人做他最鄙夷厌烦之事……” 空气沉寂下来,三人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沉重得无法呼吸。 半晌,书生嘴皮子动了动:“我已派人通知王长老和易护法,让他们尽快赶回来。” 事关教主安危,这事是得大伙一起好好商量拿出个解决办法。 沈飞白舔舔唇:“那什么?咱们要不要先去给教主寻些双修功法备着?” 书生嘴角抽了抽。但想想教主性子,或许对教主来说在肉搏的时候也能练功比较容易接受些? 于是点点头:“有备无患。” “那我去合欢宗瞧瞧?”沈飞白沉着脸道,“合欢宗最近蹦跶得太欢了,还胆敢冒犯到教主头上!” “这节骨眼……”书生迟疑了下,道:“算了,你去吧。好让那些人瞧清楚我们神隐教不是谁都能搓圆揉扁的。” 打打杀杀的事,柳长老不爱参与,她冲两人挥手:“我去想想怎么给教主恢复记忆。” 见她风风火火地走了,沈飞白看了眼书生,道:“教主失忆之时,是一个名叫关衍的农夫收留照顾教主的。教主对此人颇为看重,三番两次命我派人去送钱和传话。若我手下的阿大刘二他们回来,让他们直接向教主复命。” 书生应下,沈飞白便召集人手往合欢宗老巢去。 顾九渊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红霞满天。 他意识逐渐回笼,首先感知的是连绵不绝的痛,还有四肢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虚弱感。幸好体内缭乱的真气被疏导过,这会安安静静地蛰伏在丹田里。 漆黑的眼眸动了动,入眼的是一片鲜艳奢华的纱帐,顾九渊瞬间惊坐起身。 看他要下床,候在一旁的药童立马上前:“教主,柳长老交代了,您得卧床休息!” 顾九渊眉头轻折:“我睡了多久?” “您整整昏迷了三日。” 三日?阿衍那边有消息回复了吗?顾九渊心口发紧:“沈飞白呢?” 一双素手推门而入,柳长老端着药走进来:“沈长老去找合欢宗算账了。” 又是合欢宗?顾九渊眼里划过一丝厌恶。 教主习惯带着面具,旁人无法窥其脸色,只能凭借他说话的语气判断他心情好坏。但很多时候教主对除了练武,研究招式和心法口诀以外的事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的,眼下缩水版的教主眼里露出明晃晃的不喜,柳长老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这个合欢宗定是犯了教主忌讳,沈长老才要去教训合欢宗的吧? 教主的忌讳无外乎就是这一张引人犯罪的脸…… 柳长老目光落在顾九渊睡了三日气色恢复红润动人的脸颊上,一时看痴了眼。 年近而立的教主,俊美绝伦风姿过人,举手投足间摄人心魄,像雪山之巅上迎风傲然的冰花,瑰丽、强大,让人只可远观。 而眼前的教主,青葱水嫩青涩明艳,还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很好的隐藏起来,可这样有棱有角的教主鲜嫩生动更让人心痒。 ——但这不是让人冒犯的理由。 柳长老把药放在桌上,有些后悔在沈飞白出门前,没给他多整些药。 “教主,药熬好了,您先洗漱用膳再喝药?” 顾九渊望着那黑黢黢的药汁,毫不犹豫地端起。 浓郁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顾九渊眸光黯淡。 要是阿衍在,定不会让自己喝这么难闻的药。 药汁顺着食道滑落,那种苦到心尖发颤的感觉让顾九渊头脑愈发清醒。他放下碗,对神色怔愣的柳长老说:“沈飞白什么时候回来?” 柳长老回神,道:“教主您有伤在身,吴长老让他速去速回,过两日就该回了。” 顾九渊又问:“我的病你可有把握?” 对上他寒星似的黑眸,柳长老有些心虚。她杏眸眨了眨,最后垂下眼,恭敬地道:“您的情况比较复杂,属下暂时没有想到很好的治愈法子,需教主您参度。但您还未想起以前的事,属下想先试着帮您恢复记忆看看……” 恢复记忆?顾九渊一下子想起回春堂孙大夫的诊断,话语里暗含一丝期待:“失忆之症能治?” “您是因为头部受到剧烈撞击导致失忆的,疏通经脉、彻底清除脑部瘀血,有望恢复记忆。”柳长老并未把话说绝。“这几日您大可在教里多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顾九渊一边养伤,一边在两位长老的带领下,把神隐教上上下下都逛了一遍。 然而他对自己的寝殿都没记忆,更别说教里他以往并不常去的地方,丁点印象都没有。 顾九渊眼里逐渐多了一丝急躁。 少年神色阴郁,真气隐有暴动的迹象,柳长老急忙安抚道:“教主您稍安勿躁,失忆之症不比其他,很讲究运气。运气好的话,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想起所有……” 顾九渊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并不是烦躁这个! 柳长老和吴长老给他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他听是听了,但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让他慢一点的男人! 阿衍发病的日期快到了,沈飞白派去传话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果再过两日他还是没办法想起以前的事,他就回去找阿衍! 深呼吸一口气,按捺下心头的急切,顾九渊不容置喙地道:“两日后还是没有进展,柳长老就同我去一趟水沟村。” 柳长老微讶。吴长老想到沈飞白临走前的交代,问道:“您是要去看您的恩人?” 眉宇的戾气稍褪,顾九渊眼神柔软下来,很轻地“嗯”了声。 阿衍是他的恩人,更是他想要得到的人! 顾九渊神情的变化落在柳长老和吴长老眼中,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难以置信。 向来只在乎武功进境的教主居然有了别的在意的东西?! 这个关衍到底何方神圣?竟让教主牵肠挂肚至此? 两人对关衍充满了好奇,而同样对关衍好奇的阿大此时躲在树上,看着底下撤离据点的众杂役弟子犯愁。 教主让他给人带话,可这叫关衍的到底是哪一个? 那矮子也忒胆小了,他还没问两句就吓晕了过去! 第30章 第三十章 银白的月光照亮林间小路, 几个身着合欢宗外门弟子衣袍的男子扛着沉甸甸的箱子往山下走去。 这处据点暴露了,慕容长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要撤离山谷。当日慕容长老就带着心腹弟子先一步回合欢宗, 而他们这些外门杂役弟子则留下来扫尾。 “刘师兄,我们要去哪里?是回宗门吗?我们回到宗门后,会不会有人教导我们武功?”与关衍合力抬箱子的麻子脸年轻人满眼兴奋地问。 闻言, 忧心忡忡的关衍眼中划过一道亮光,猛地抬头看向麻子脸口中的“刘师兄”。 他不关心有没有人教导他们武艺,他只想知道合欢宗在哪里! 那一晚, 他穿上从矮子身上扒下来的合欢宗外门杂役弟子的衣衫, 冒充外出寻药归来的弟子顺利通过盘查进了山谷。 前几日有不明人士闯进山谷被慕容长老发现, 双方大打出手, 死伤了好些弟子。山谷里没有大夫,受伤的内门弟子有金疮药疗伤, 而外门杂役弟子性命不值钱, 死了的直接抛尸断崖,没死的自个撑着。 他一个农夫,手掌满是劳作和上山采药留下的茧子, 与寻常杂役无异, 又带着草药回来,盘查的内门弟子询问了两句, 又翻看了下背篓就把他放了进去。 他稍稍松一口气, 按照矮子说的, 朝杂役弟子居住的大通铺走去,果然看到两个受伤卧床的杂役弟子。 这些人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他毫无负担的给他们医治, 顺道打听小九的下落。恰好其中一人负责打扫慕容长老房间, 这人说没在慕容长老房里见过什么绝色少年,倒是前几日慕容长老最为看重的弟子掳了两个姿容绝佳的少男少女过来,慕容长老把人送到合欢宗献给宗主去了。 他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如今听到麻子脸年轻人的话,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希冀。 去了合欢宗是不是就能找到小九了? 接收到关衍等人期盼的目光,长脸青年冷冷地回了句“不清楚,跟着他们走就是”。 麻子脸讪讪闭嘴,不敢再问。 倒是关衍那晚听见矮子和长脸青年的争论,知道这人脾气不好,但心肠并不坏,想了想,低声问:“刘师兄,去到那边后,咱们还能在一块吗?” 长脸青年看了关衍一眼。这新来的师弟眉目俊朗,身材挺拔健壮,一身男子气概,若有野心,找个机会在长老面前露个面,说两句好话,以长老看人脸的脾性,说不得会把他提升为内门弟子。可这师弟却是个老实的,话不多,干活从不偷懒,很让人省心。 长脸青年稍稍缓和脸色,道:“杂役弟子都是住一块的。” 关衍听了,心里的期待又浓烈一分。 他嘴笨,没法子像那些八面玲珑之人一样游走结交他人,他只有一身蛮力和并不精湛的医术,而合欢宗宗门内的活计都是杂役弟子负责,他只盼着多帮人干活和给人看个皮外伤,以托对方留意小九的消息。 一行人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才把东西都搬到山下的马车上。抬手擦擦额上热汗,关衍喘了口气,爬上马车坐好。前头有弟子吆喝了声,马车缓缓启动,朝着未知的方向驶去。 看到马车开动,藏身在树上的阿大有些郁闷。 原本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传话任务,没想耗费几日都没能完成,真是要给弟兄们笑死。 阿大挠挠头,跃下树去找自己的马,远远跟在马车后头。 这一跟,足足跟到合欢宗宗门所在的牡丹山。 一个身材干瘦,留着八字胡,面容猥琐自称李主管的中年男人对关衍几人高声道:“你们给我听好了!进了我合欢宗,生是我合欢宗之人,死是我合欢宗之鬼!” “背叛宗门者,不仅要承受万蚁噬心之苦,还会被丢进蛇窟喂蛇!” 闻言,几个被迫服了药的杂役弟子面色发白,关衍脸色也不大好。 这合欢宗在外为非作歹,在内对门下杂役弟子如同猪狗奴隶,真不是东西。 以为把人震慑住,李主管话锋一转:“当然,你们要是好好干活,好处少不了你们!” “是,李主管!”长脸青年率先开口,其余人纷纷跟着附和。 李主管满意的捻捻八字胡,打开杂役弟子名册,道:“把你们的名字一个个报上来,大声点。” 长脸青年头一个出列:“刘义!” 李主管中年男人瞥他一眼,皱眉写下名字,而后八字胡一撇:“下一个。” 几人轮流上前报上名字,李主管习惯性瞧一眼,待发觉这些新来的杂役弟子不是长脸塌鼻就是麻子脸龅牙后,顿时没了耐心,喝道:“剩下的一起报!” 一道低沉正气的嗓音响起:“关九。” 李主管一怔,抬眼看向站在队伍最后的弟子,浑浊的双眼登时一亮。 耳朵高高竖起偷听几人姓名的阿大眼睛也一亮。 “你叫什么名字?” 关衍重复了一遍:“关九。” 关九?关衍,关九……恰好教主名字里也有一个九字,会不会就是这人? ……连随口编的名字都与教主有关,这人如此把教主放在心上,难怪教主如此在意他! 阿大远远盯着关衍看,越看越觉得像。 李主管眯着眼从头到脚把关衍打量一遍,越看越满意。 没想到在一干歪瓜裂枣中藏着个腿长臀翘,面容硬朗刚毅且不失英俊的青年,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察觉中年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关衍忍不住攥紧拳头。 把“关九”两个字写进名册,李主管马上给众人安排了活计。点到名字的人出列跟着师兄去熟悉环境,等其他人都走了,关衍还站在原地。 “关九是吧?”李主管合上名册皮笑肉不笑的走到关衍面前,“你是想去打扫茅房,还是去浆洗衣衫?” 关衍沉住气,道:“但凭主管吩咐。” 他这顺从的态度取悦了李主管,李主管目光落在他刀斧雕琢得极为立体的脸庞上,问:“你拜入本宗门下所求为何?” 关衍毫不犹豫地道:“习武。” “很好。”李主管点点头,八字胡抖动,道:“莫长老身边刚好缺一个暖脚的,你模样身材都不错,就去那边伺候吧。” 关衍惊愕抬头。 以为他被这天降大饼砸傻了,李主管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至于能不能从莫长老身上学到些许皮毛,就看你造化了!” “李主管,我……” 关衍心惊肉跳,刚要拒绝,结果有个眉目清秀的青年大步走过来,没好气的对李主管道:“李友,莫长老问你要的人你准备好了没!” 李主管指着关衍赔笑道:“人在这,我正想亲自给莫长老送去!” 青年立马看向关衍。 目光触及他被粗制布料包裹住的健壮体魄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青年眼中妒忌翻滚,冷哼一声:“规矩教了没?别长得一副泥腿子模样脑子里也塞满了泥!” “是个懂事的!”李主管说完,立马转头低声嘱咐关衍:“好好伺候莫长老,他让你脱你就脱,让你摸你才能摸!让你跪着伺候你不能站着伺候,让你快你不能慢……” 关衍听得心中越发惊慌:“我……” “你听清楚了!”李主管凶狠地打断他,“莫长老是宗主最为得用之人,你伺候好了,说不定还能搭上宗主。多少长得俊的内门弟子想要爬上莫长老的床都没机会,你一个外门杂役弟子有此机会是你祖上积了八辈子德!别不知好歹!否则惹恼了莫长老丢你去喂蛇!” 关衍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的拒绝咽回肚子里,后边李主管再说什么他没留意。他只记得那一句还能搭上宗主。 小九会不会就在合欢宗宗主那?这合欢宗上下都透着股邪气,小九被欺负了怎么办? 脑海里忽然浮现少年春-药发作时双颊潮红目含春水的模样,关衍呼吸一滞,心脏似被海藻缠绕,闷得喘不过气。 小九那么倔,宁死不从怎么办? 阿衍,我好难受,救我…… 一道痛苦的哀吟在关衍耳边炸开,关衍双拳握得死紧,哑声开口:“我听清楚了!” 阿大没能听清李主管叮嘱关衍的话,瞧关衍视死如归地跟着那内门弟子走了,满头雾水。 这是要去哪? 因在合欢宗宗内,阿大不敢托大,只远远跟着,待查明关衍被带到何处后立即飞鸽传书回教。 合欢宗虽是三流门派,可双拳难敌四手,他没把握在合欢宗众人围攻之下安全把人带走。保险起见,他先请求支援! “你就住这!”青年阴阳怪气地道,“洗干净点,别熏着莫长老!” 关衍不吭声。 青年恶声恶气的又交待了几句方离开。临走前,关衍听到他小声的抱怨:啧!不就是壮了点,瞧着一身蛮力,也不见得多耐操劳,莫长老怎就喜欢这样的?! 关衍心中愈发不安。 这种不安在关衍被人传召的时候放到最大。 灯火辉煌的庭院,丝竹之声夹杂着淫生浪语四散开,关衍顿时有种进了淫窝的错觉。 吟哦和粗重的吐息让因自身怪病而对兴欲一事极为抵触的关衍面色通红,目露尴尬,只能垂眼僵在那。 白皙光裸的手臂推开覆在胸前的头颅,男子刻意压低的婉转声音响起:“愣住作甚?过来!” 那低柔的嗓音魅惑甜腻,关衍心头警铃大作,正惊疑这莫长老是个断袖时,那头颅的主人径直从纱帐后的香榻上摔下来,一双大睁着的眼眸对上关衍。 一失不挂的汉子脸上还保留着死前攀顶高峰的满足神态,关衍只觉得好似掉进了冰窟,全身血液都凉了个透。 这一刻,他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到底进了个什么地方。 这一刻,他被懊悔急切蒙蔽的理智终于清醒过来。 村人对他的评价除了心善便是沉着稳重,可这样的他为了一个未能证实的消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头脑一热便闯进这个草菅人命的江湖邪派来寻人。 到底是善心作祟,还是出于愧疚,抑或是因为别的什么,此刻在关乎原则问题和性命被胁迫的境况下,关衍看清了。 小九于他,并不只是暂住他家的孩子。 一时间,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瞧他还是不动,那声音有些不悦,重复了一遍:“过来!” 关衍咽了咽口水,腰背挺直:“恕难从命!小人是来学武的,不是来卖身的!” 这正直古板的话惹得那声音娇笑不已:“有趣!有趣!进了我合欢宗说要学武却不愿意献身,你当我合欢宗是秃驴窝还是道观?” 关衍无法回答。 他知道自己此举很愚蠢,但他实在没办法接受其他男人的碰触。 一条软绸飞射过来,看着地面的关衍一时不察被卷着腰身扯到榻上。 面目阴柔的男子翘着兰花指抵在唇边轻笑,饶有兴趣的看他不断挣扎:“你乖一点,我教你修炼,包你快活似神仙。” 关衍充耳不闻,用力拉扯缠住四肢的软绸。 “嗤“的一声,劲气划过,关衍身体一颤,胸口衣衫被划破,一道血痕跃然而上。 血珠迅速渗出,而后滑落,衣衫很快被染红了一小块。 指尖沾了点鲜血,男子伸出舌尖轻舔,那陶醉享受的姿态让关衍感到无比恶心。 “要尝尝吗?”男子勾起唇角,食指欲塞过去,关衍奋力一扭,躲开了。 地上已然死去的汉子瞪大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关衍,想到这人是怎么死的,关衍胃中一阵反酸,当即干呕出声。 男子当即变了脸。 “不识抬举!”男子怒极反笑,抬手几道劲气接连落下,关衍身上的布料刷刷被切割掉落,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男人一身漂亮的肌肉紧致结实,十分惹眼,尤其眼下富含爆发力的健美胸肌上下起伏,其上数道血痕,血珠滚动。 如此画面本应极具凌虐美,可男人一直干呕个不停,令得此间旖旎尽退。 “很好!”男子手指张开扭过关衍脑袋,媚眼如丝的逼视关衍,阴恻恻地道,“我最喜欢啃硬骨头了,你待会别哭着求饶就好!” 说着,钳住关衍下巴,强迫他张开嘴…… 突然,一道被灌注了内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合欢宗—— “在下神隐教沈飞白,听闻合欢宗所习功法十分了得,特来讨教,望合欢宗诸位长老不吝赐教!”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神隐教, 沈飞白? 男子默念完,神情陡变,收回手中药丸, 急急拢衣起身。 关衍死里逃生,顾不得胸前鲜血淋漓,忍住惊惧挣脱束缚。 衣衫残破不堪的挂在腰间, 关衍瞥见地上丢弃的合欢宗内门弟子的外袍,也不管是死人的衣衫,捡起披上匆忙跑出门。 瞧那莫长老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上门挑衅之人必定来头不小, 合欢宗上下定会严阵以待。他不趁此机会寻找小九, 更待何时? 借着夜色和身上内门弟子衣衫的便利, 关衍在一众匆匆朝宗门外汇聚而去的合欢宗弟子中穿行。 “这神隐教是何方神圣?怎的长老们这般紧张?”有弟子好奇询问。 旁人回答:“神隐教你都不知道?那江湖美人榜最为神秘的那位你总知道吧?” 那弟子恍然大悟:“传言青鬼獠牙面具后藏了一张俊美绝伦的脸的那个神隐教教主?” “是他!此人当年横空出世,以一柄藏鸿剑战天下, 惨败在他剑下的俊杰无数, 爱慕他的男女如过江之卿……”答话之人眸光热切,话语间满是敬崇。 “这顾教主真的貌若天仙?”说话的弟子舔舔唇,□□道:“若能与此人春宵一度, 嘿嘿嘿……” “你可打住吧!顾教主风姿无双武艺高绝, 不是我等可肖想的!”答话之人冷斥,“顾教主五年前就跻身江湖十大高手之列, 五年后的今日自当更进一步!他杀你如捏死蚂蚁!” “不说顾教主, 就说他手下的护法和长老们每一个都是江湖鼎鼎大名的人物!那易护法手上的□□青冥双剑……”如数家珍般把神隐教高层一一道来, 答话之人越说越激动,“唯一的女子柳长□□湖人称柳圣手, 一手碎骨鞭使得炉火纯青, 乃神医谷之后!神隐教人才济济高手如云, 不是寻常门派可比!” 关衍前进的脚步一顿,心脏狠狠一跳。 他回首望着说话的青年,喉头发紧。 神隐教柳圣手?! 方才放话之人是神隐教长老! 拳头用力握紧,关衍决然回头,大步冲合欢宗内宗门内最美轮美奂灯火最为辉煌楼阁走去。 救小九要紧! 在合欢宗山门前大肆挑衅的沈飞白一手持枪,一手拿着根冰糖葫芦在嚼。在他身后,一排排手持长弓的教众正举箭对着合欢宗。所有箭头都裹了油布,熊熊燃烧的火焰在黑夜中跳跃,火光照亮了地上横躺着的合欢宗巡逻弟子僵硬的脸。 瞧合欢宗有说得上话的人带弟子前来,沈飞白咬掉最后一颗山楂,竹棍用力一甩,直直朝阴柔男子面门刺去。 男子脸色十分难看,兰花指一弹,挥开竹棍:“沈长老这是何意?” 把嘴里的糖咯拉一声咬碎,沈飞白边咀嚼边漫不经心的上下打量对方:“你哪位?” 男子咬牙:“在下莫云卿!” “哦……”沈飞白拖长音调,道,“莫云卿?不认识!站一边去,叫你们宗主月什么出来!” 他音调轻慢,神态嚣张,顶着一张娃娃脸做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少爷模样来,把男子气得脸色发青。 “沈长老好大的威风!”男子身旁面容阴鸷的青年冷哼,“我们与贵教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沈长老你大晚上的来找茬,是要单方面挑起事端?” “贼喊捉贼这套你合欢宗玩得挺溜啊!”沈飞白抬枪直指青年,掷地有声地道,“你合欢宗弟子在临湖县洪桐县一带持毒行凶,抓了好些男女练功,官府都张榜悬赏了,别说你不知道?” 青年眸色微沉,立马明白那日潜入山谷的就是沈飞白的人。 “小爷我原也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可你的好徒弟竟胁迫小爷我加入你们合欢宗……”沈飞白玩味地笑问,“敢问慕容长老,以小爷我的姿色能否入你们宗主眼啊?” 闻言,男子对青年投以一个质问的眼神,青年冷眼回视他。随即男子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后,却是转头对沈飞白笑道:“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误不误会……”沈飞白倨傲地昂起头,“叫月什么的出来和我道歉,或是你们跪下赔罪说一声‘爷爷我错了’都好说。” 男子和青年当即黑了脸,围观的弟子也被沈飞白不可一世的态度镇住了。 因沈飞白凭一己之力拉满仇恨,大部分合欢宗内门弟子都跑去观战,关衍顺利接近合欢宗宗主所居住的华月阁。 他左右观望,见无人把守,正欲进去,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 “关衍公子留步!” 关衍一愣。谁在说话? 一条黑色人影从对面的屋顶上扑过来。 穿着夜行衣,布巾蒙脸,只露出眼睛的陌生汉子眼中满是急切地对他喊了什么,可来人似是怕惊动他人,喊声压得很低,关衍听得不太清楚。 他心中疑惑,突然,华月阁大门“嘭”的一声被气劲甩开,黑衣汉子身形一扭,迅速躲进一旁的大树上。 一阵令人心荡神驰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见白嫩香肩披了件轻纱,眉眼俱是春情的妖娆女子翩然而出。 合欢宗宗主?! 关衍措不及防对上她眼尾轻挑的翦水秋瞳,心头一凛,心脏骤然提到嗓子眼。 电光火石间,关衍眼帘一垂,学着合欢宗宗门弟子的模样单膝跪地:“拜见宗主!神隐教长老在山门外闹事,弟子奉莫长老之命前来禀告!” 女子轻轻瞥了关衍一眼,那眼神妩媚勾人,可关衍只觉如芒在背。 汗水迅速在额头汇聚,关衍全身肌肉紧绷到极致,蓦地一根纤纤玉指挑起了他的下巴。 媚眼自他俊朗刚毅的脸庞上往下扫,窥见衣领之下蓬勃的肌肉,女子红唇轻轻勾起,吐气如兰地道:“洗干净,进去里面等着……” 关衍艰难的把涌上喉咙的恶心感压下去:“……是。” 食指暧昧的在他面颊划过,女子轻笑了声,足下轻点,飘飞下山。 关衍闭了闭眼,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这些邪派之人,没一个好相与的! 心底又惊又怒,关衍深呼吸一口气猛地起身朝大门冲去。 “关衍公子!”心有余悸的阿大急忙跟上。 殿内香气缭绕,纱帐重重,手脚冰凉的关衍红着眼拼命掀开纱帐,直到隔着薄纱看见一具光溜溜的男性躯体。 “小九!!”关衍睚眦欲裂,踉跄过去。 待阿大追上来的时候,瞧见男人跪在被吸干了精血的年轻人旁,眼中热泪盈眶,脸上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复杂神情时,不禁在心中感慨。 又是一个对教主情根深种之人! 情绪激烈起伏扯动胸口的伤,疼痛让关衍脑子稍稍冷静,他抹了把眼睛看向阿大。 阿大扯掉面罩,道:“我叫阿大,我家少爷命我给你带一句话。他已经回家去了,让你不要担心。” 关衍愣在那。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家少爷是小九?他被家人寻回去了,没有被抓走?” 阿大想说这是个误会,是你太紧张了,可看关衍神志恍惚的模样,便解释道:“为答谢你这段时日对少爷的照顾,少爷让我给你带了些薄礼,可我去水沟村的时候,你们村村人说你去临湖县关鸠山找少爷了,于是我跟在你后头一路寻你……” 阿大边说边观察关衍神色,发现眼前的男人经历了大悲大喜之后,神色逐渐变为茫然,不由唏嘘。 教主天人之姿,爱慕者多如牛毛,可教主一心沉醉武艺,是不会回应你的。 关衍整个人百感交集,感觉自己可笑又愚蠢。 小九给他留的字条他只当是小九想要稳住他,没想关心则乱…… 说不清是心酸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这些浓烈的情绪在历经江湖险恶后全部化为一声叹息:只要小九没事就好。 阿大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少爷回去后,家里人会照顾好他的,你不用担心。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得马上离开。” 关衍沉默的点头,也担心那合欢宗宗主返回连累阿大。 任务算是完成一半,可想到沈飞白还在外头拖着合欢宗众人,阿大心里不敢松懈,让关衍跟着他走。 关衍歉意地看了眼那死去的年轻人,抬手给他合上眼。 这是今晚他亲眼看到的第二个被合欢宗残害的人。 把灯油泼在门窗上,关衍打翻了烛台,火舌舔上纱帐,靡丽奢华的内殿很快被引燃。 对上阿大惊讶的眼,关衍神情坦然。 他向来抱着与人为善,待人与诚的想法,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血性,不懂反抗。 两人准备抄后山小路下山,沿途遇到楼阁顺手放上一把火。待走到靠近后山的破旧院落,关衍请求道:“与我同来的杂役弟子就住里头,我能否去和他们说两句话?” 阿大一路跟来,知他为人处世自有一套准则,便提醒了句:“合欢宗说是靠毒药逼迫压榨门下弟子,可蚀骨散不是烂大街的货色,不值得浪费在这些杂役弟子身上。” 关衍面色微白。他早有怀疑,此刻猜测被证实,心里除了愤怒外,更多的是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无力感。 在邪门歪道眼里,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低贱如杂草,可大家都是爹娘生养的,难道就因为他们武艺高强手段了得,就高人一等?就能肆意践踏他人性命? 一口气堵在胸口,关衍快步推开院门。 内门弟子去观战助阵,外门杂役弟子满心好奇却又不敢乱跑,只能站在院中议论张望。穿着内门弟子衣袍,身材高大五官俊挺的关衍一进门便引起所有人注意。 有油滑的眼睛一亮,脸上堆笑的跑过去打招呼:“这位师兄,你来此可是有事?不知小的能否帮上忙?” “我不是什么师兄。”关衍冷声回了句,在人群中找到长脸青年:“刘师兄。” 长脸青年盯着他身上内门弟子的外袍,语气冷漠:“不敢当。” 情况紧急,关衍长话短说:“这衣裳是一个死去的内门弟子的,他被莫长老吸干精气而亡 。我幸免于难,现在准备下山去!” 长脸青年愕然。 “此处修炼的是害人性命的功法,即便身为内门弟子也难逃长老毒手!更何况我们?”关衍深深同情这些因相貌不佳而被逼迫做奴仆的杂役弟子。 “我们进山门之前服用的并非毒药,而是他们用来唬人的。每月定时发放解药也只是他们控制我们,把我们当牛马使唤的手段。” 众杂役弟子骇然变色,皆难以置信的看着关衍,关衍正色道:“合欢宗为非作歹,草菅人命,我们虽不曾直接害人性命,可在合欢宗之内伺候歹人,也是帮凶!” “我心感愧疚,不愿与□□为伍,就此离去。望诸位保重!” 话至此,已是仁至义尽。关衍对众人抱了抱拳,转身跟随阿大下山。 众杂役弟子炸开了锅,入宗前李主管的敲打历历在目,不相信的愤怒的质疑关衍用心的吵成一团。 从关鸠山转来的几个杂役弟子全都看向长脸青年,长脸青年侧头看了眼冲天而起的火光,再看关衍头也不回的走掉,心下一横,咬牙道:“我受够了!你们怕死的就留下!” 说完,匆匆追上关衍。 山上大火燎原,人心惶惶,山下众人心弦紧绷。 沈飞白枪尖扫过女子面颊,女子柳腰一折,避开锋刃,回手一剑刺去。 忽然有人大喊:“着火了!” 众人抬头望去,整个合欢宗被火海包围了! 莫长老和慕容长老脸色大变,怒喝一声:“还不速去救火!” 合欢宗内门弟子便呼啦啦地往山上跑去。 女子柳眉倒竖,声音从贝齿间挤出来:“好你个沈飞白!” 沈飞白耸肩:“贵宗走水与小爷我何干?又不是我叫人放的火!” 女子气得雪白胸脯起伏不止,出招愈发狠厉,可沈飞白一杆银枪耍得出神入化,双方打了百来个回合都没能分出胜负。 过犹不及,沈飞白一击后退,随手擦了擦嘴角鲜血,哼道:“看来贵教以人精气为食的采补功法亦不过尔尔,小爷我算是领教过了!” “今日情况特殊,就到此为止!”把枪往肩上一杆,沈飞白轻飘飘地说了句,“我们走!” 女子抬手轻抚脸上血痕,目光掺毒般阴狠:“今日之耻,他日我定会让你神隐教百倍奉还!” 沈飞白咧嘴一笑,挑眉道:“好呀!你可千万别挑我家教主闭关的时候来!” 女子几欲咬碎一口银牙,可心中忌惮顾九渊,宗门内又乱成一团,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飞白扬长而去。 沈飞白出了口恶气,全身都舒爽了,掏出一个糖人,“咯拉”一声咬碎,含含糊糊的吩咐手下人等阿大。 阿大顺利把人带下山,话也传达到位了,再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这趟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可关衍的一句话把他难住了。 男人神情恳切地对他说:“他在哪里?我能不能去看他一眼?” 阿大挠挠头,有些为难。这事他可拿不了主意。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看他过得好不好。” 阿大干笑两声:“关公子,这事我说不好。这样,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问他能不能。” 于是阿大带关衍去见沈飞白。 关衍看到人的时候,一身锦衣的娃娃脸少年正坐在高头大马上吃糖,他身后是一干气息内敛的属下,如此阵仗,让关衍心生忐忑。 沈飞白远远瞧见阿大身边跟着个肤色略深浓眉朗目的男人,愣了愣。待关衍近前,急忙翻身下马:“在下沈飞白,见过关衍公子!” 原来教主在意之人是这么一副模样!沈飞白不着痕迹的打量他。 沈飞白的态度让关衍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对上沈飞白好奇友好的目光,哑声道:“我想去见见他,不知方便否。”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沈飞白眨眨眼,想也不想就回道:“有何不方便的!你随我来就是!” 教主三翻四次追问他,索性他直接把人带到教主面前给教主一个惊喜好了!说不得教主心情一好,就会对他从轻发落!沈飞白美滋滋的想。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教主呢?”风尘仆仆的黑衣护法一回教便马不停蹄的去求见教主, 结果练武场上连教主影子都没看见。 来寻他的吴长老叹息一声:“教主还未起。” 易护法向来没啥表情的脸难得露出一丝惊诧,随即,面色凝重地问:“教主伤得这般重,竟连床都下不了?” 吴长老苦笑着摇摇头:“非也, 说来话长!” …… 顾九渊还未走出殿门, 远远就瞧见一个黑影直挺挺的跪在大门口中间。 他脚步并未停歇, 反而加快了步伐。倒是黑影听见脚步声,猛然抬头。 顾九渊视线和他相接了一瞬便挪开。 一身黑衣的男子,眉骨锋锐,面相寡薄, 神情冷肃, 身上有股很重的寒意。这人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刹那,眼中闪过的不是惊艳, 也不是震惊,而是浓烈的自责和愧恨。 顾九渊不耐的喝了声:“起来!” “教主……”易护法身形未动, 眸中情绪剧烈翻滚, 最后低头伏地, 哑声道:“是属下几人擅自妄为,害得教主您陷入如此困境, 请教主责罚!” 他这么一说, 站在一旁的书生和美艳女子皆俯首跪地:“请教主责罚!” “我说起来!”顾九渊压低声音,不悦到极点。 他原本心情就不好, 再被这据说对他最为忠心的护法一刺激, 他脑子里那些影子又跳出来演练对招,搅得他头痛心痛肝脾也痛! 柳长老扯扯易护法衣袖, 柳眉轻折的瞪他一眼, 红唇轻启, 无声地说了句:起来。 易护法沉默着,在柳长老气得伸手要拧他的前一刻,终于开口:“是,属下遵命!” 高瘦的黑衣男子在眼前站立,收敛了身上的寒意,眸光赤诚的看着自己,顾九渊忍着体内热潮流窜心肺的痛,沉声道:“是非曲直,本座只有判断,用不着你们多言。” 少年人的嗓音没有成人那般低沉有力,可这话落在三人耳里,无异于天边惊雷。 三人脸色微白,齐声应是。 未失忆前,教主话不多,情绪亦不显山露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教主缩水后,瞧着这张艳若桃李的脸,他们忍不住担心操心,便多话了些。 可教主始终是教主,即便脸嫩了许多,经验也忘了,他们也不该质疑教主和替教主做决定! 少年人易冲动,会走岔路,可谁还不是从少年过来的?教主重走一遭年少路,也并不是坏事,不说他们能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教主,如果小心引导,或许救主就不会像日后那样活得像个和尚般清心寡欲。 说不得他们就有望抱到少主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教主捅破了天,也有他们在前头挡着! 顾九渊不知三人心思,但瞧他们神色恭敬,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脸色稍霁,道:“既然护法回来了,那稍作修整,明日一早随我和柳长老一同出发。” 吴长老原本还想再劝,但刚刚才被教主敲打,这会识趣的闭嘴。 倒是易护法握紧手中双剑,看了眼顾九渊,欲言又止。 他知道教主要去见那个叫关衍的男人,可他不觉得这世上还有比练武更让教主感兴趣的人事,但教主内伤未愈,体内还有情毒,提气即发情,他没法提。 “无事就散了。”顾九渊越过三人往外走。 热辣辣的太阳洒在他被情潮灼得白里透红的肌肤上,心内更舔燥意。 他昨晚做梦,梦见阿衍了。 男人熟悉的眉眼让他欣喜,可那钳住男人下颚,暧昧触抚男人面颊的手让他火冒三丈! 谁碰了他的人? 只是瞬间,他整个人就像炮竹一样炸开,无边的愤怒把他淹没。 他知道只是做梦,可就是做梦也无法忍受阿衍被人占便宜! 更让他郁闷的是,看那手的形状其主分明是个成年男子! “教主这是怎么了?”易护法语带担忧。 天气虽热,但还没热到脑袋冒烟的地步,可少年身上热气蒸腾,周身气势暴涨,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柳长老面露无奈:“教主心不静……” 她话还没说完,顾九渊就打断了她:“柳长老!” “教主有何吩咐?” 顾九渊眸色沉沉:“可还有其他法子助我恢复记忆?” 柳长老和吴长老易护法对视了眼,斟酌道:“记忆的恢复只需要一个契机,至于如何触发契机,可能是一件物品、一个画面、一个人,也可能是在生死搏斗间……” “前头属下怕您再度走火入魔,不敢让您冒险,固没有让您知晓您最为执着之事和最为久留之地。若您坚持,可往石室一看。” 顾九渊微微皱眉。 吴长老解释道:“教主您一心追求武学巅峰,不爱理庶务,终日沉迷练武,喜好推演功法,如有所得定会闭关,短则三五日,长则三五月。石室是您一年中待得最多的地方……” 闻言,顾九渊心情颇为复杂。 他以前竟是个武痴?听起来好无趣。他是不是除了练武什么都不会? ……阿衍这般良善,会不会不喜欢整日舞刀弄剑的他? 可阿衍更不喜欢什么都不懂的他吧? 想到梦中那只触抚男人面颊的手,顾九渊眸色一黯:“去石室!” 层层青石台阶顺应山势蜿蜒而上,直通峰顶。道路两旁入目皆是山石峭壁,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守卫极为森严。 顾九渊拾阶而上,每走一步,心就沉静一分。 险峻巍峨的山川美景使他胸怀壮阔,心中郁气在浩然大气前荡然无存。 不知走了多久,顾九渊方才望见一道厚重的石门。 石门之后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后期加以改造便成为教主闭关之处。他那夜走火入魔把石门打碎外出,吴长老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换过一道门。 此刻,吴长老按下机关,石室大门轰隆一声打开,石室重新迎回主人。 “石室内都是教主您留下的剑痕和感悟之下刻下的招式,属下们就不进去了。” 顾九渊默然,看着被火把照亮的山洞,毫不犹豫的抬脚走去。 阿衍不喜欢他舞刀弄剑他可以改,前提是阿衍得和他在一起!阿衍一直把他当小孩看,如果他变得成熟可靠强大,给人以责任感,是不是就能讨阿衍欢心? 调整好思绪,顾九渊一脚踏进石室。 随着山洞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是一道道锐利的剑气。 顾九渊呼吸微滞,立马被石壁上纵横交错的剑痕吸引。 他怔怔看着,那些留在石壁上的痕迹居然诡异地鲜活起来,在他昏迷之前充斥在脑海里的黑影也一下子蹦出来,争先恐后地挤出他脑海,在他眼前演练这些招式。 看着看着,顾九渊身体不受控制地摆出石壁上的招式。 他五指虚握,手中像是执着一把剑。并步点剑、旋身反刺、弓步平扫……,平静的真气瞬间被调动起来,燥热顺着真气游走蔓延至全身。 顾九渊双眸逐渐赤红,整个人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黑影动作愈来愈快,他出剑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气血上涌,阵阵白烟从通红的肌肤上飘逸开,顾九渊忽然大喝一声,一剑劈向石壁。 然而他手中无剑,这一招使出后,掀不起半点波澜。 怎么回事?顾九渊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满是不解。 没有剑…… 怎么会没有剑? 他的剑呢? 他的剑去哪了? 剑不见了这个认知在顾九渊脑中掀起滔天巨浪,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脑袋痛得似要炸开,顾九渊五官瞬间扭曲,抱头痛呼。 听到动静,两位长老和护法飞快冲进来。 柳长老大喊:“吴长老易护法,你俩帮教主打坐运动调息!我来施针!” 甩出袖中装载银针的布包,柳长老从中抽出一根寒光闪耀的银针。她两指捻住银针尾部,神色肃穆,内功心法急转,运气于指尖以内力烘烤。 她即将施展的是神医谷一脉相传的绝学——“银针渡穴”。这套针法对施针之人的要求极高,除开高明的医术,还得拥有深厚精湛的内力。 待将最后一根灌入真气的银针刺入顾九渊头部穴位,柳长老脸上血色尽褪,一下子瘫软在地。 抖着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柳长老有气无力的道:“成与不成,端看教主心中对练武的执念有多大了。” 她话音刚落,满头银针的顾九渊嘴巴一张,呕出一口黑血。 眼前舞动的身影慢慢有了颜色,清晰了轮廓,最后显现成一个带着青鬼獠牙面具的男子。男子身姿潇洒凛然,手中长剑清光凌冽,其剑气磅礴如长虹贯日,舞动间剑身光华流转如电闪。 ……剑? 这是他的剑! 脑中轰然一声巨响,顾九渊瞳仁急剧颤动,无数画面如潮水涌来。 幼时因出身低贱饱受欺凌,少时因初显绝世之容被当做商品教养,再长大些遇恩师受教诲,成人后执剑闯江湖…… 往事一幕幕,纷沓而至。顾九渊感觉脑袋要被挤破,他痛苦的哼了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一觉过得极为漫长,待神志恢复清醒的那一刻,顾九渊五指收拢成爪,咻然睁眼。 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偏头看去,对上一双欣喜关切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肤色比常人略深一些,身材挺拔健壮,眉眼俊朗,是个阳刚正气的男人。这个男人神情激动的看着他,眼中并没有那些龌龊心思,但是! 他没有戴面具,这人看到了他的真容。 他最烦盯着他脸看的人。 顾九渊坐起身,眉宇森寒。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本座寝殿,你可知后果?”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本座寝室, 你可知后果?” 这话像一桶冰水,生生浇却关衍火热的心。 他怔怔看着顾九渊,低低的唤了声:“小九……” 眼前这张脸的确是小九那张脸,声音也是他所熟悉的, 可眼前之人说话的语气淡漠疏离, 看向他的黑眸中是全然的冰冷, 那陌生的眼神简直就像不认识他一样。 小九?时隔多年再次听见这个称呼,顾九渊眸中有一瞬间的恍然。他不动声色的按下心里那丝怀念,逼视关衍,嗓音略带一丝不耐:“回答本座, 你到底是谁?” 他是谁?关衍哑然, 一种酸胀在心里发酵,逼得他双目发涩。 他、他是小九口中的阿衍!小九一遍又一遍的说喜欢的人!小九用炙热浓烈的眼神看着他, 对他说,我要和你在一起的人! 关衍用力攥紧拳头, 对上顾九渊能将人刺伤的冷锐目光, 心头翻涌的热血一点点化为冰凉。 ……不, 他只是关衍,一个靠种地为生、寡闷无趣的泥腿子。 脑中剧烈起伏的思绪被生生压制住, 关衍又变回那个隐忍内敛的农夫。 察觉眼前的男人只是一个呼吸间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顾九渊折起好看的眉毛。 他听见男人说:“我是谁不重要。” 顾九渊嘴角扯出一抹嘲讽。若是不重要,他们还敢把人放到他跟前来?是他太过放纵他们了? 关衍神色坦然的看着顾九渊, 目光温和而不过分热切, 一如之前刚把顾九渊带回家那会:“既然你已无事,那我就放心了。” 顾九渊静静看着关衍。 男人用一副长辈来探望晚辈的口吻和他说话, 可他哪来的长辈?这男人瞧着年岁并不大, 何以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顾九渊审视的眼光到底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关衍觉得难堪。 他喉结滚了滚, 艰难开口:“你还有伤在身,我就不扰你休息了。” “我走了,你多保重。” 言罢,垂目起身。 顾九渊一直盯着他,目光从他挺得笔直的腰背往下移,扫过浑圆挺翘的臀,修长有力的腿,最后落在他身侧悄然紧握的拳头上,眉毛一挑。 担心他?那为何又要用这种不远不近的语气说话? 关衍抬脚踏出房门的那一瞬,紧握的拳头松散开,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从掌心滑落,消失在空气里。 “关衍公子,教主醒了吗?”瞧他出来,沈飞白急问。 关衍:“醒了。” 沈飞白等人又惊又喜,关衍眸光微黯,道:“有你们照看着,我也没甚好担心的。家里还有活要干,我就先告辞了。” 沈飞白讶然:“关衍公子你这就要走了?” “地里的稻谷还等着收割。” 关衍随口解释了句,正想请沈飞白送他出去,屋里顾九渊冷冷的喊了句‘谁在外头?’,沈飞白等人顾不得他,忙快步进屋。 顾九渊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指纤长白皙、掌心细嫩柔软,一看就让人觉得是高门娇养出来的少爷公子哥的手,眼里满是嫌弃。 醒来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不对劲,眼下一瞧,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不太对劲。 先不说内伤如何,他竟从青年变回了少年的模样,连带一身肌肤都变得如刚剥壳的鸡蛋般白腻光滑…… “教主!” 几道异口同声的呼喊打断顾九渊思绪,顾九渊掀起眼皮,不冷不热的“嗯”了声。 沈飞白等人一愣,仔细观察他脸色。 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深邃幽冷,明明还是同一张昳丽明艳的脸,但气质迥异,给人一种高深莫测又孤寒冷傲的感觉,教人不敢直视。 柳长老心惊肉跳地问:“教主……您、您想起来了?” 顾九渊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柳长老以为呢?” 这语气,这神情,得!是教主没错了! 四人面露欣喜,可顾九渊下一句话就让四人脸上的笑容僵住,心中俱是惊涛骇浪。 “那男人是谁?” 沈飞白扯扯嘴角,干笑道:“那、那是关衍公子,您说他是您的救命恩人啊,您不记得了吗?” 救命恩人? 顾九渊眸光像淬了冰一样。他的记忆只到走火入魔的前一刻,此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 “说清楚。” 四人心中一紧,齐齐跪倒。 “事情还要从属下等人擅自做主把玲珑阁阁主玉琉璃放进来那日说起……”吴长老苦笑道,“您走火入魔离教出走后,属下留守教中,易护法柳长老他们分头去寻您。” 满头大汗的沈飞白接着道:“属下一路向西,两个多月后在洪桐县水沟村附近发现您的时候,您就是这幅模样。当时您在和合欢宗一弟子对峙,属下一时激动,害您中了合欢宗的蚀骨散……” “您什么也不记得,怀疑属下居心叵测,不愿意随属下回教,属下、属下只好把您打晕了带走。”沈飞白越说越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什么蠢事,可他不敢低头,只能梗着脖子迎着顾九渊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把事情详细道来,“后来您吩咐属下派人回水沟村,让找一个叫关衍的男人,告诉他您家人寻您回去了,并让带些东西给他当是报答他这段日子对您的照顾。属下这才知晓您失踪的这些天是关衍公子收留您的。” 沈飞白说着,目光变得更为小心翼翼:“中途不知出了何意外,阿大并未能及时复命。您三番两次追问未果,态度颇为紧张坚决,命属下再派人去传话,于是属下又派了刘二出去……” “……直到属下和柳长老护送您回教,阿大和刘二都未有消息。您等得不耐烦,言说如果不能恢复记忆就带柳长老和刚回教的易护法一同前往水沟村。而此时属下已带着人前往合欢宗老巢,恰好阿大就在合欢宗,属下收到他的消息,才知晓,原来关衍公子见您久未归家,担心您被合欢宗之人掳走练功,于是孤身一人潜入合欢宗临湖县据点寻您!” “此前,合欢宗慕容长老门下弟子在临湖县一带大肆残害年轻貌美的男女,官府张榜悬赏,弄得人心惶惶。而水沟村一名叫癞子的年轻人勾结县城鱼肉百姓的衙役之首六爷欲对您不轨,六爷此人好南风,打着捉拿□□歹人的幌子胁迫您跟他走……”沈飞白说得心惊胆战。想起当时听阿大汇报这段时,差点没吓死! 幸好教主吉人自有天相,没被人占到便宜! “半路您把人宰了后,地上留有真气灼烧的痕迹,属下便让手下人在附近寻找您,结果遇到了出来掳人采补的合欢宗弟子。其中一个心眼多的逃了,就是和您对峙的那一个。”沈飞白咽了咽口水,“属下后来把那冒犯您的合欢宗弟子扔在死去的衙役附近,所以关衍公子才会认为您被合欢宗抓走的吧?” 听到这里,顾九渊面色有些古怪。 “他在据点找不到您,又担忧您被慕容长老献给合欢宗宗主,于是他又随合欢宗外门杂役弟子一同前往合欢宗。” 沈飞白心里十分感慨。 教主没事了,可教主的恩人,一个农夫,半点武功不会,却为了救教主深入合欢宗老巢!虽然这是个误会,但这份情谊他替教主记下了! “那一晚,属下在合欢宗山门前叫阵,阿大趁机潜入找人,途中遇到合欢宗宗主,幸好有惊无险。后来阿大把人从后山带下来。临走时,关衍公子放火把合欢宗烧了,还鼓动那些杂役弟子脱离合欢宗!” 沈飞白眼里满是赞赏,又看了眼顾九渊,道:“原本阿大是想护送关衍公子回水沟村的,可关衍公子说想来看看您。属下考虑到您之前迫切确认手下人是否传话到位的态度,想着您和他当面确认更放心,所以才把人带过来……” 顾九渊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个男人很在乎他,为他不惜涉险。 而他,让人传话和送银钱就罢,还非得确认派出去的人是否把事情办妥。 他似乎很了解男人,知道男人没有他的消息会担心他,而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 他在但心这个男人?! 顾九渊心情前所未有的微妙。 想到关衍忽然转变了的态度,不由微微皱眉。 教主神色晦暗不明,看得沈飞白四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向来眼里只有练功的教主,忽然发现失忆的自己对一个人十分在乎,但恢复记忆的教主却失去了那份在乎的心情…… 这种感觉应当是不太美妙的。 顾九渊手指轻敲,淡声问:“他人呢?” 沈飞白:“呃,关衍公子说要回家收割稻谷,正和我辞行。” “既是本座的恩人,还千里迢迢来探望本座,哪有即来就走的道理?”顾九渊看向吴长老,眸中冷意稍退,“好生招待。” 这是要把人留下?四人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诧。 吴长老对其他人眨眨眼,回头应下:“是!” 顾九渊下床,双手自然而然的背在身后。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四人,语带玩味的问:“本座这模样是怎么回事?” 柳长老感觉脖子有些凉,她深呼吸一口气,道:“您走火入魔后就变成这幅模样,属下猜测这是您修炼的功法所致。” 顾九渊听她说完,眼中若有所思。 几人像雕塑一样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顾九渊不叫起都不敢动。这异与往日的举动,摆明心里有鬼,顾九渊挑眉:“还有什么是本座不知道的?” 四人身形一僵,极度心虚的冲同僚使眼色。 沈飞白哭丧着脸:呜呜呜,你们说吧!我害怕! 吴长老看向柳长老:教主是你的病人,还是柳长老你说吧! 易护法也看向柳长老。 柳长老杏眸一瞪:凭什么要我说!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质女流还有理了?要说你们说! 沈飞白:为什么王长老还没回来? 吴长老柳长老:对啊!老王人呢?老王怎么还没回来?! 顾九渊眯起眼,看着四个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的下属,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最后,他最为忠心的护法易城,抬头看着他,用一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悲壮语气说:“当时玲珑阁玉琉璃那女人给教主您下了情毒,致使您闭关突破途中走火入魔!眼下情毒已和真气融为一体,您情绪起伏过大易引起真气暴动,而只要真气一动,情毒就会发作!” 顾九渊愣了一瞬,然后身上的气势以一个极其恐怖的速度飙升。他略一抬手,凛厉的掌风挟裹着无以名状的怒火拍向四人,四人齐齐闷哼一声,喉中涌起一股腥甜。 “就像这样?”顾九渊目光落在自己透着诡异粉色的肌肤上,难得的黑了脸。 四人噤若寒蝉。 顾九渊收回手:“本座可曾与人……” 沈飞白把腥甜咽下:“属下找到您之后,您并未与人亲近过。只是不知道之前……” 抿直唇角,顾九渊沉着脸快步走出殿门。 殿外无人,他扫了一圈,依靠听声辨位,寻到一处庭院中。 说要走了的男人正在和一个长脸杂役说话。阳光洒在男人硬朗的侧脸上,其五官显得尤为立体,而男人唇边和煦的笑容却又软化了棱角,那微带笑意的眼眸让人一看就知道男人此刻的心情很好。 顾九渊远远看着关衍。 一时间体内真气涌动,陌生的热流如大江奔腾,势不可挡!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 关衍下意识回头。 温和带笑的眼对上一双幽冷如深潭的黑眸,关衍一愣,有那么一刻, 他怀疑小九在吃味。 ……可这个人已经不是喜欢他的小九了。 男人眸光微黯, 嘴边的笑容淡去, 神色木然的对顾九渊点点头。 敏锐如顾九渊, 几乎即时就察觉关衍心态的改变。 这种莫名的改变让顾九渊心里生出一股久违的不悦, 只觉得关衍方才的笑容过于刺眼。 男人在乎他,却硬摆出一副和你并不是很熟的模样,现在却对一个陌生人笑得这般开怀。 什么意思? 因为他忘了男人, 男人就故意疏远他? 顾九渊的视线过于犀利, 关衍心尖发苦,难受得错开眼。 他这逃避的态度使顾九渊体内真气躁动得越发厉害, 墨发锦衣的少年白玉般的面颊晕红浮动,烈日下,明艳侬丽, 美得灼人眼球,可少年身上威势极重, 傲然冷绝,教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心。 顾九渊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生气这种情绪了。 少时还未习武, 任人鱼肉就不说了, 自从他内力大增, 几乎很少有能挑动他心绪的人或事。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在比试中, 对手因他容貌过甚, 不忍伤他, 处处留情。彼时他年轻气盛, 深觉被侮辱了, 气恼之下戴上面具再战。可对方说他的脸已经深深印入脑海里,实在无法对美人挥剑相向,竟直接认输! 这种对手占据少数,他遇到的更多是好色之徒。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下流-淫邪的目光、调戏玩弄的举动和少时的遭遇一起时刻提醒他、鞭笞他追求更高的武学修为。 最后,他用手里的剑让众人记住他的名字,让那些觊觎他美色之人心惊胆寒,可也让众人对他这一张脸记忆深刻。 世人对待皮囊的态度如此肤浅,对着一张脸犯蠢的行为他不敢苟同,是以他不喜别人盯着他的脸看。 可也只是不喜而已,这些人还不够资格让他生气。 就如那日在他沐浴时闯进来的陌生女子,对方迷恋他的皮囊进而对他生出龌龊心思此举过于愚蠢,他不悦而冷嘲了两句也并未真的动怒。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痴心妄想都不足以为惧! 眼下,顾九渊能很清醒的感觉胸中翻涌的陌生情绪是愤怒。 让他生气的无疑是关衍差别的对待。 这个男人把性命搭上也要去救他却不愿意对他笑一笑,对着外人就能展露温软的一面,他无法接受! 尤其造成这种局面非出自他的意愿! 这种想法很幼稚可笑,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他也料不到自己会在意这种事情,可他现在就是在意了,还很在意。 只保留前十几年记忆的他也是他,他了解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敏感刺人,能让自己敞开心怀接纳的人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他这个人自傲又自私,付出就一定得索取相对应的回报,如今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却对他冷脸相待…… 顾九渊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从关衍脸上挪到长脸杂役身上,刺骨的冰寒唤醒被美色迷住的神志,长脸杂役猛然回神,只觉一股寒意从背后窜遍全身,四肢流动的热血为之冷凝。 他不清楚顾九渊身份,可看到神隐教几位长老和护法口中直呼“教主”,追着顾九渊出来,又齐刷刷跪在一块,心里一个咯噔,吓得连忙双腿跪地。 他曾听闻神隐教顾教主俊美绝伦,武艺高绝,手中名剑藏鸿血染霜华,一剑惊风云。可风采无双的顾教主,一心沉迷练武,年近三十而未娶,无数江湖儿女为之叹息。又听闻顾教主身有顽疾,不能人道,只能醉心武艺,借此掩饰残缺…… 种种传言一一闪过,长脸杂役满头大汗,心里极为忐忑。 ——为何年近三十的顾教主变成这样一位青葱明艳的十六七岁少年?!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他会不会被灭口?! 僵硬的气氛被一声声“教主”打破,看到沈飞白四人的出现,关衍正准备松一口气,可那道锐利的目光又射了过来! 顾九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们认识?” 关衍喉结滚了滚,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要离开,可不认识路只好找人问路,谁想居然看见了做杂役打扮的刘师兄!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离开合欢宗那晚,刘师兄带着几个杂役弟子一直远远跟在他们后头。沈飞白手下欲把人赶走,可刘师兄苦苦哀求,希望神隐教看在他的份上也收留他们。 因刘师兄提到他,手下们便请沈飞白定夺。沈飞白从阿大口中证实刘师兄等人身份,最后对刘师兄说,神隐教不收普通人,你们若想入教,只能和长工一般,签用人文书,在教内做工,每月领工钱。 历经被合欢宗欺压戏耍一事,刘师兄几人对习武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又怕再遭到合欢宗迫害才想着求神隐教庇佑。其实他们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毕竟他们身无长物,大名鼎鼎的神隐教凭什么收留他们? 可沈飞白却答应了刘师兄。 虽说也是做杂役,但做神隐教的杂役无性命之忧还有工钱拿,还能近距离接触神隐教诸位高手,就算学不到一招半式,也能过过眼瘾! 刘师兄等人喜出望外,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忙不迭应下。入教领了杂役的活计后,便认认真真干活。 今日看见他,刘师兄欢喜之余十分感激他。他与刘师兄也算是共过患难,得知几人在神隐教安顿下来,不由为几人感到高兴。 ……如果是小九,他自是很愿意告诉小九这些,可他面前的少年却是身份尊高的神隐教教主,他所做的那些事愚蠢又可笑,不提也罢。 稳住心神,关衍对上顾九渊深邃的黑眸,道:“我只是向他问个路。” 他丝毫不提合欢宗,沈飞白奇怪的看他一眼,帮他解释:“禀教主,这人曾是合欢宗外门杂役弟子,关衍公子在合欢宗临湖据点认识的。那晚关衍公子拆穿合欢宗毒药控人的把戏后,其与同来的五个杂役弟子逃离合欢宗……” 顾九渊一直在看着关衍。 男人眸光闪动,思虑片刻后竟决定敷衍他,反倒是听了沈飞白的解释后面露窘迫之色,继而垂眼避开他的视线…… 这个男人不愿提及为他所做的,是不想他为难,还是想和他划清界限? 教主罕见的冷着一张脸,柳长老观他面色艳如海棠,知他情绪波动厉害导致情毒发作,心中惊疑不定。 恢复记忆的教主居然动气了?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柳长老扯了扯跪在旁边的易护法的衣袖,易护法甩她一个凶狠的眼神。柳长老瞪回去,冲沈飞白抬抬下巴,示意他叫人。 易护法白她一眼,高冷地扯回自己衣袖,才用手肘碰了碰沈飞白。 沈飞白回头,柳长老立马给他使眼色,沈飞白眨眨眼,在柳长老的逼视下硬着头皮多说两句才让教主松口让刘师兄退下。 刘师兄如蒙大赦,冷汗涔涔的起身。 他不清楚关衍与神隐教有何关系,可沈长老称其为“公子”,想来身份不一般,他不便高攀,便头也不抬的退出院子。 人走了,关衍目光并未追随而去,顾九渊脸色稍霁。 他走到关衍面前,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我失忆了。” 少年嗓音有些沙,语气更算不上温软,似乎只是在平淡的陈述一个事实。关衍心中愈发苦闷,感觉心脏似被野蜂蛰了下,又胀又痛。 半晌,他才挤出几个字:“……我知道。” 顾九渊深深望入关衍眸中。他失忆了是事实,是没什么好说的,可他要和男人说的不仅是这个。 “失忆并未我所愿。” 闻言,关衍浑身一僵,难以忍受的酸涩排山倒海而来,他死死地握紧拳头,才没有在顾九渊面前失态。 ……他知道的! 谁都不想失忆,更不想失忆后和一个同性生出瓜葛! 他都明白,也都理解!他会把之前的所有都烂在肚子里! 关衍嘴唇动了动,欲开口,可喉咙干哑,竟是不能发声。 顾九渊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惊痛,不太明白男人为何忽然白了脸,一副受伤却还要强撑着的模样,皱眉继续道:“失忆如同人生残缺,不利于稳固心境。心境不稳则无法追求更高深的武学境界。这段失去的记忆我必须要寻回!” 这话重重砸在关衍心上,关衍愣了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柳长老说熟悉的人和事能刺激失忆之人脑子,助其恢复记忆,既然我失去的这段记忆与你有关,我希望你能助我寻回记忆。” 顾九渊神色坦然的与他对视,待关衍确认他眼里的认真后,直接问道:“我之前是如何称呼你的?” 关衍眸光晃动,内心挣扎不已,根本没法回答。 顾九渊也不催他,只是静静看着他。 一旁跪着的沈飞白想起顾九渊一路上时不时念叨着的名字,很想大声说:教主,你叫他阿衍来着! 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沈飞白自己就先愣住了。 ……阿衍? 这样的称谓是不是太过亲昵了? 沈飞白后知后觉,看看顾九渊,又看看关衍,实在想不明白失忆的教主怎么会称呼外表看上去比他大这么多的男人为阿衍。 “阿衍,”关衍深呼吸一口气,直视顾九渊,努力用平和的语气道,“你都是叫我阿衍。” 是阿衍,而非关大哥。 顾九渊按下心头的怪异感,问柳长老:“本座若想尽快恢复记忆,是否要与熟人多来往?” 柳长老红唇一勾,笑得温婉:“教主英明!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情景再现,就是之前关衍公子如何与教主您相处,接下来就如何相处!” 吴长老轻咳一声,对关衍抱了抱拳,歉声道:“事关教主病情,只能暂且委屈关衍公子您住教中了!” 关衍不语。 “据闻离教那段时间教主都是与您同住一屋……”吴长目光瞥向顾九渊,用眼神询问。 “那便依照……阿衍,”顾九渊舌尖下压,稍稍加重了这两个字的声调说,“……家的模样布置房屋。” 熟悉的嗓音用陌生的语气轻唤自己的名字,关衍有一瞬间的失神。待他回过神来,顾九渊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阿衍意下如何?”顾九渊挑眉,目光平静而专注的看着面前人。 关衍心头一跳。 感情上他不愿再和顾九渊有任何牵扯,理智上却无法拒绝顾九渊的要求。 神隐教教主顾九渊惊才绝艳,一心追求武学巅峰,若是因为缺失了这段记忆导致顾九渊武学生涯止步于此,这或将成为顾九渊一生的遗憾。 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可顾九渊若是恢复了记忆……要如何面对他? 他又要如何面对身为神隐教教主的小九? 关衍眼神茫然,犹豫不决的模样看得顾九渊直皱眉。 为什么要犹豫? 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逼得男人意识到他失去这段记忆后立马决定与他拉开距离?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关衍内心天人交战, 沉默不语,气氛一时凝住。 顾九渊不开口,沈飞白四人用眼神交流。 教主的态度很明确, 他要把人留下来。这可是天大的事!要知道教主眼里向来只有练功, 难得在乎练功之外的人事。这会对上关衍公子, 都直接称“我”了, 说什么他们也得把这事办妥了! 在伤者面前说话最具分量的柳长老柳眉紧蹙, 她对关衍道:“教主伤势复杂,不仅是记忆受损,我须得弄清楚教主之前都伤到哪, 伤势如何, 是否出现其他症状,又服过什么药才好针对治疗!” 言罢, 她站起身,双手摆腰侧,认认真真的向关衍行了一个礼, 软声请求:“这些只有关衍公子您最清楚,就劳您为妾身解惑了!” 沈飞白也恳请道:“教主失忆时一直想要回去找您, 途中好几次因在下阻挠,使得教主情绪过于激动而引发真气□□, 险些再度走火入魔。看在教主如此在乎您的份上, 关衍公子您就住下吧, 帮教主找回这段记忆!否则某一日教主想起自己竟把这么重要的您忘记, 定会失控的!” 沈飞白这话听得顾九渊有种自己曾为关衍要生要死的错觉, 那种十分微妙的心情又涌上心头。 其实若真想知道男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只要遣人去水沟村调查, 就能推断个七七八八。 但他不想从别人嘴里知道这种事。 他不会怀疑自己, 也不会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他之前只是失去一段记忆而不是失智,能让他放下防备刻在心上的人必是不同的。 思及此,顾九渊眼帘轻抬,黑眸直视关衍,道:“若是此事让阿衍觉得为难便作罢。” 这话一出,关衍猛然怔住。跪在一旁的易护法焦急出声:“请教主三思!习武之人最忌心绪不稳,下月初八,您与吐乾国王子天绝峰一战,如您在对战时忽然想起一切而导致走神让对手有机可乘……”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约战之日前若没能寻回教主便由身形肖似教主的他代教主出战,可眼下教主回来了,教主必会亲自上场,万一教主被刺激在这个节骨眼恢复记忆,心绪大起大落之下,他担心教主吃亏! 关衍愕然,嘴巴动了动,正要开口应下,顾九渊先一步出了声。 “不必再说。”顾九渊眸色冷然,不容置疑地道,“阿衍于本座有救命之恩,本座不涌泉相报就罢,何以还要为难恩人?” 易护法语塞。顾九渊继续道:“区区一个夷族,本座还未放在眼里。” 少年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可其中的傲然自信让人没法不相信顾九渊说到做到。 关衍也是相信顾九渊有必胜的把握的,可胜了不代表不受伤,他看着眼前风华夺目的顾九渊,想象这人嘴角染血,一身狼狈的模样,心脏霎时被揪住,“我……” 将他眼中飞快闪过的担忧决绝收入眼底,顾九渊缓声打断他:“阿衍明日再走吧,今晚且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否则我于心不安。” “……好。”关衍哑声应下。 顾九渊目光扫过他紧攥着的拳头,体内动乱的真气缓缓平复。 是夜,神隐教一处阁楼内灯火辉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好酒美人、笙歌燕舞在前,可贵客只低头执箸,一言不发的进食,引得沈飞白几人大眼瞪小眼,都在用眼神使唤同僚去给贵客敬酒,好活跃气氛。 但关衍和他们根本就是两路人,双方因教主有了短暂的交集,偏偏教主把人忘了,没有教主从中调节,他们又不好越俎代庖,做什么都觉得尴尬。 独坐高台上的顾九渊摇了摇手中盛着透明清冽液体的琉璃盏,收回落在关衍线条刚毅的侧脸上的余光,将琉璃盏贴上薄唇,待香冽的酒湿润嘴唇后,他放下杯盏,微微压低嗓音,说了句:“退下。” 他声音不大,可在殿中尽情扭动腰肢的舞女和卖力演奏的乐师如雷贯耳。 水袖落下,舞女微微欠身,与抱着琴箫的乐师轻轻退出殿外。 雪色锦衣像怒放的白芍一样在华座上散开,面覆半张青鬼獠牙面具的教主一手支颐,如玉雕琢而成的指轻抵着光洁的下颚,引人遐思的嫣红薄唇被酒液润得透亮,叫人瞧上一眼便面红耳赤。但无人敢盯着教主看。 坐于高台之上的教主就是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冰花,即便在阳光照耀下瑰丽绝伦惑人心神,亦无人敢亵渎。 教主这块寒冰过于尖锐强大,无人捂得热,触之严寒刺骨,她们只敢仰望不敢肖想。 下首众人的神态皆落入顾九渊眼中,唯独一人进殿后遥遥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归于沉寂。 不似那些忍不住偷偷看他的舞女乐师,男人垂眼落座后,恍若老僧入定般木着一张脸吃菜,要不是男人看到他曾愣了一瞬,暴露男人内心的情绪,他都不知道男人这么能忍。 薄唇弯出不明显的弧度,顾九渊起身朝舞女退下后绷紧了腰背的关衍走去。 艳丽的裙裾如水般褪去,殿内安静下来,可那道落在侧脸的视线越发灼热,关衍咽了咽口水,拿着筷子有些无措。 下一刻,雪白衣摆出现在视线里。 衣袂晃动中,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递到了跟前,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这是珍藏了十八年的秋露白,阿衍不尝尝?” 关衍愣了愣。 那如白玉雕就的修长指掌就这么轻轻捏着琉璃盏停顿在他跟前等候,关衍猛一回神,目露窘色,忙放下手中箸,端起桌上的酒杯。 杯盏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关衍飞快的和顾九渊对视一眼,便仰头垂眸把杯中酒色萤萤如秋露,闻之醉人的液体一饮而尽。 顾九渊目光落在他急速滚动的喉结上,薄唇勾起,亦缓缓把盏中酒喝完。 少年喝酒的姿势极美,优雅贵气却又强势凛然,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可关衍不敢看,早早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案上的菜肴。 “明日就要启程,阿衍不喜吵闹便早点歇息。” 顾九渊轻声道,说话的语气不冷不淡。关衍回了声“嗯”。 顾九渊也不在意,瞥了眼几个属下,吩咐两句便先一步离去。 殿外月亮爬上树梢,幽幽月光照在青鬼獠牙面具上越发狰狞,可少年红唇微弯,狰狞与昳丽交织,撞在一起给人视觉极大的冲击。 足下轻点,顾九渊飞身掠上屋檐。 月色正好,顾九渊立于飞檐上,双手背负身后,居高临下的打量月色下的神隐教。 一切如旧,只是他手中无剑。 他把剑弄丢了。 手中空落落的感觉不太好。顾九渊拧眉,随手折了根树枝当剑。 教内巡逻的守卫远远瞧见一道在月华下快速舞动的白色身影,见怪不怪。低头行礼后,继续巡逻。 迫人的视线随着顾九渊离去而消失,关衍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对上三双眼。 除了教主,沈飞白算是和关衍较为相熟之人,自是由他缓和气氛。沈飞白遂端起酒盏对关衍笑笑:“教主向来冷傲,关衍公子您多担待。” 关衍没回话,看他举杯示意,端起酒杯和他对碰。 吴长老温雅一笑,也把杯子凑过去。 “妾身也敬您一杯。”柳长老掩嘴轻笑,眸光盈盈的看着关衍。 “啧!”易护法哼了声,冷漠不屑的瞅了柳长老一眼,大步走出殿外。 柳长老眯眼甩个眼刀回去,转头柔声道:“除了教主,易护法对谁都是这幅晚娘脸,关衍公子您别管他。” “关衍一介粗人,当不起公子之称,各位长老莫要折煞关衍。”关衍饮尽杯中酒,淡声道。 没有所谓的不卑不亢,男人的眼神和他的语气一样平和,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关衍公子过谦了。”吴长老执起酒壶给他把酒满上,微笑道,“我等敬仰的是您的人品而非其他。” “没错!”沈飞白笑眯眯的接话,“关衍公子您虽非江湖中人,可比起江湖中某些道岸贸然的伪君子更有狭义仁道之心!” 关衍心里苦笑。若他真如沈飞白所说,易护法就不会冷眼看他了。 端起酒杯,关衍喉结一滚,把苦闷和酒一同咽下肚子里。 时候还不算晚,可教主发话让人早点歇息,沈飞白三人也不便久留关衍。待他喝完三杯酒,吴长老叫人带他回住处。 柳长老施施然坐回案后,慢悠悠的给自己倒酒:“就这么把人放走?” 吴长老把空杯递过去:“你还不了解教主?” 柳长老风情万种的瞥他一眼,勾唇给他倒满酒。 沈飞白眨眨眼:“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说关衍公子真是个实诚人。” 沈飞白挠挠头,不明所以:“关衍公子宅心仁厚,是挺实诚的,怎么了?” 吴长老与柳长老相视一笑,没解释。 关衍回到松涛阁,早有仆从备好热水衣衫给他换洗。 依旧拒绝婢女的侍候,关衍关紧门窗才脱衣步入浴池。 他的衣食住行都照着贵客的规格来,他拒绝不了只能受着。 倒也没有什么拘束不安,有的是让他更清楚的认识到顾九渊身为神隐教教主的尊贵和说一不二。 男人阖眼靠在池边,俊朗的面容略显疲惫和愁苦。 他露在水面上的半截精壮胸膛,几道刚愈合的伤疤交错其上,合着男人此刻的神态,显出一丝无助脆弱,叫人心生怜意。 到底是隐忍惯了的人,况且还有一整晚时间去做决定,关衍泡了一会抹把脸收拾好情绪便起身穿衣。 他酒量很一般,宴席上的酒是好酒,后劲十足,他仅是喝了几杯,酒意在热水催化下上头,此刻有些微醺。 一股燥热在心中蔓延,关衍绷着脸快步走进卧室。 室内点了怡人的冷香,扑面而来的瞬间关衍心神为之一震,可下一刻,他眉宇狠狠一跳,那股子燥热直冲脑门。 入目的是桌上摆放着的一箱在烛火映照下散发着刺眼光芒的金子,另有一个身材曼妙、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床边。 女子眉眼低垂,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听见脚步声,她稍稍抬眼,绞着手含羞带怯的走近关衍:“奴家碧莲,奉命前来伺候。公子可是要就寝?” 脑袋轰隆一声,关衍拳头青筋浮动,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出去!” 女子咬咬唇,目光扫过他还带着水汽的伟岸身躯,红着脸贴上去:“请公子放心,碧莲还是清白之身。明日可随公子一同离教。” 关衍脸色难看的急急往后退一步,女子委屈道:“碧莲能洗衣做饭,亦会耕种养蚕,只要公子不嫌弃,带碧莲回去当个丫头使唤也……” “出去!”关衍厉声打断她,棱角分明的脸庞因怒意更显冷硬,往日温和的黑眸内一团烈火熊熊燃烧。 “公子……” 女子双眸含泪,神情受伤的看着他,关衍不再多说,直接转身往外走。 顾九渊留他这一晚根本不是为了给他时间考虑清楚,顾九渊他、他…… 他把他当成什么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胸口涌动的愤怒让关衍红了眼眶, 他不管不顾的大步踏出庭院,恰恰看见对面屋檐上衣袖翻飞,一心沉醉在招式中的顾九渊。 关衍没有开口把人叫下来, 只是梗着脖子, 死死盯着那道在月华下飘逸如仙的白色身影。 顾九渊心有所感却没有理会, 待耍了个尽兴,挽了个剑花收回树枝后才对上关衍火光灼灼的眼。 “阿衍为何还不歇息?可是碧莲不会伺候?” 关衍只觉得“阿衍”这两字刺耳至极,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理智再度被怒火击溃。 “为什么要安排人伺候我?” 银白月光落在顾九渊扯动的唇角上, 让他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冷。 “本座的恩人明日就要离开, 本座无以为报,只好送上金子和美人聊表谢意。” 关衍猛然收紧拳头:“当初我收留你医治你只是凭心而为,从未想过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顾九渊挑眉:“你想不想,和本座给不给是两回事。” “我、不、需、要!” 一字一顿的低吼传到耳中,顾九渊唇角轻轻扬起。男人看起来是真的气狠了,双拳紧握, 脊背绷直,眼中俱是羞愤之色, 连线条刚毅硬朗的脸庞都涨红了。 他其实不太明白关衍为何这么生气, 但这样怒气勃发的关衍远比他隐忍压抑着什么也不说的模样要顺眼许多。 一丝恶劣油然而生。顾九渊轻笑:“怎么就不需要了?这不是阿衍希望看到的吗?” 关衍一怔。 “自本座醒来, 阿衍就急着要与本座划清界限。既然是恩人的意思,本座自当照办。” 讥嘲的话语化作无数利箭,直刺关衍。关衍整个人僵住,因怒火灼烧而异常铮亮的眼眸眸光飘忽。 “我……” 他想说‘我没有’,可顾九渊早就看穿一切的目光让他说不出来。 发现顾九渊忘了他后, 他拒绝坦诚两人的关系, 只想维持一个普通恩人的身份。 试想一个农夫救了江湖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大人物为表谢意, 送给农夫金钱和美人,此举再正常不过! 不管他接受还是拒绝,顾九渊已经摆出了态度,他只要顺势而下,便可如他所想,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安心做回自己的农夫,顾九渊是离他很远的神隐教教主。 关衍满心苦涩,又有些隐晦的难过,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复杂情感使他烦躁不已。 ……无论是小九,还是眼前的顾九渊,都把他看得透彻,也都在逼迫他! 为什么要逼他呢? 他想要他怎样!? 他又能怎样? 已经熄灭的火再度燃烧,关衍只觉得一种难以言说的燥热席卷全身。 顾九渊一直在看着他,发觉男人神色一变再变,先是惊愕,而后黯然,忽然看他的眼神从复杂深切转为愤怒埋怨,与此同时男人裸露在外的蜜色肌肤肉眼可见的通红起来,不由蹙眉。 男人隐瞒他过往,欲疏远他他都不气,男人反倒还气得发起抖来? 不自觉发抖的关衍心中惊骇不已。 他又要开始发热了! 怎么办? 怒气被惧怕慌乱覆盖,关衍看都不敢看顾九渊,低头转身匆忙往回走。 顾九渊目送他远去,疑惑的折起好看的眉。 他把人气跑了? 真有那么气? 掠下屋檐,顾九渊远远跟在关衍身后。 “嘭”的一声,房门被男人大力关上,被赶出门的碧莲急得拍门。 “公子,快开门啊!” “就让碧莲来伺候你吧!” 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碧莲恨恨的跺了下脚,咬牙切齿的道:“还是不是男人?送上门都不……” 一声冷斥打断她的话。 “闭嘴。” 碧莲一惊,一转头对上一双冰冷如寒潭的黑眸。来人标志性的面具使她惊喜不已,一改方才对关衍的不满,贪婪的盯着顾九渊,满心欢喜的娇声道:“碧莲见过教主!” 回应她的是一声“滚”。 顾九渊面无表情的甩出一道掌风把人推出丈余,沉声警告:“别再出现在阿衍面前。” 被恐怖的杀气笼罩住,碧莲脸色煞白,腿脚发软,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是……” 顾九渊在门前站定,看着紧闭的门扉,眸色微冷。 他不该安排这种女人过来。 难怪关衍会那么生气。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顾九渊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问题。 他是戳破了关衍的想法,但关衍还是有选择的余地的。如果隐瞒的事实比他在关衍心中的分量还要重,关衍最后依旧决定离开,他无话可说。 他顾虑的是关衍所担心的事不是因为关衍自己,而是因为他。 毕竟这个男人为了失忆的他,可是能连命都不要! 嘴角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弧度,顾九渊凝神细听,只隐约听到一些低沉的喘气。 心里咻然生出一丝怪异,顾九渊手指摩挲了下,到底未敲门。 难得他对一个人上心,虽然他现在忘记了这份在乎的心情,但他还是愿意多给对方些尊重,也愿意耐心些。 凝聚的真气回归丹田,体内的燥意散去,顾九渊背手步入月色中。 他并未朝寝殿而去,而是拾级而上,慢慢往山上的石室走去。 真气运转热毒立马发作,陌生的浪潮在体内奔涌,某处蠢蠢欲动亟待宣泄,这种超出他掌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喜。 约战之日将近,在尚未想出解决情热的办法之前,他得试试全力出手之下能保存多少理智。 投在门上的影子渐渐走远,关衍整个人瘫软在地。 他只顾着担忧小九,竟忘了每月一次的发热期…… 潮红爬上眼角眉梢,关衍牙关紧咬,忍着不去触碰那热烈勃发的地方。 如果未曾尝过那种穿透灵魂的愉悦,他自信能再一次熬过去,可现在…… 不!不行! 绷直的下颚线透着决绝,关衍被热潮逼得水润透亮的眼眸中满是窘迫难堪。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别人的地方做这种事,更无法想象被人发现自己做这种事的场景! 在屋里找了圈,没发现绳索之类可以捆绑的东西。关衍找了块布巾塞进嘴里不让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又把纱帐扯下来弄成绳索捆住自己。 这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夜。男人努力让自己不陷入浪潮的漩涡中,而顾九渊则是在野望边缘反复试探,寻找自己能忍耐的最大界限。 手中的树枝换成了利剑,真气灌注之下,剑气横扫石壁,火星飞溅。 面如血色芙蓉灼灼盛放的少年眼神恍惚了一瞬,一道低喘脱口而出。 这一声申吟唤回顾九渊几欲被晴雨冲散的理智,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咬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细细感受着真气运转时热潮冲击神志的力度,顾九渊慢慢加快真气运转,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 似一艘在欲海中航行的船,凶猛的海浪铺天盖地而来,船只摇摇晃晃顽强抵抗,任是风雨巨浪也无法摧折击没。 时间在汗水滴淌间流逝,当翌日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在山石之上,石门轰隆一声打开,双眼遍布血丝,面色恍若怒放到极致的海棠般艳丽侬稠的顾九渊拄剑缓步走出。 与热潮对抗了一夜,他身心俱疲,亦精气大损。那种几欲被野望逼疯的感觉还盘旋在心中,身下涨痛欲炸,只被薄薄衣料稍微磨蹭便痛彻心扉。 “教主!”沈飞白四人惊呼着迎上去。 艰难的对伸手过来要扶自己的四人摇摇头,顾九渊用被砂砾碾过的干哑嗓音说了句:“别动我。”他的身体还处于一种十分敏感的状态,无法与人接触。 体力不支的晃了晃,在下属担忧的目光中,顾九渊动作缓慢的在石台坐下。 柳长老打开竹筒,把从竹叶上收集到的露水喂给顾九渊。 收到教主又往山上去的消息,他们立马跑上来。提心吊胆的在门外守了一夜,见到石门大开,提着的心还没落下又高高悬起! 教主整个人眉眼艳丽绝伦,肤色红得宛若熟透即将炸裂的朱果,脚步虚浮无力,仿佛下一刻就会吐血身亡,怎么看都是强行提气运功致使情毒发作又用大毅力忍耐下来的结果! 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清凉的露水滑过喉道,湿润被烈火灼烧得干渴血红的嗓子,顾九渊轻吐出一口浊气,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瞧他眼睛恢复几分神采,柳长老后怕地道:“教主您下回可别再硬碰硬了,这情毒霸道,稍有不慎许会爆体而亡。” “本座自有分寸。”顾九渊言罢闭目调息。 柳长老柳眉蹙一块,神色纠结了会,转头看向三个同僚,无声的说了句:这样会把人憋坏的。 沈飞白吴长老易护法三人一愣,柳长老挑挑眉,冲顾九渊抬抬下巴:堵不如疏,你们劝劝教主。 沈飞白一张娃娃脸满是无辜:那个,你们看我这张脸,根本就没啥说服力! 吴长老以拳挡嘴,虚弱的干笑:我向来修身养性,极少近女色。 柳长老探究的目光挪到易护法身上,上下打量后落到某个部位上。易护法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恼然,冷冷瞪她。 红唇扯了扯,柳长老不雅的翻了个白眼:百花楼常客,别说你没经验! 易护法脸色骤变,他嘴巴一张,刚想解释,顾九渊就睁开了眼。 “阿衍可还在?” 易护法到嘴的话被迫拐了个弯,道:“关衍公子尚在松涛阁。” 顾九渊淡声吩咐:“他若要走也别拦着,派人暗中护送他回去。再把那箱金子也给他带过去。” “……是。”易护法不甘不愿的应下。 顾九渊起身,面朝朝阳而立。 山下的所有一切都在明媚的晨光中清晰起来,他目力好,一眼就能看到房门紧闭的松涛阁,还有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身上好的杭绸,慈眉善目,面白有须,行走的神态颇有些富家老爷的风范。奇怪的是这么一个全身上下透露着富贵气息的老爷手中拿着把与他和气生财的外表十分不符的剑。 中年男人执剑而行,步履匆匆,察觉顾九渊视线的一瞬脚步微顿。 他狐疑的转头张望,遥遥对上顾九渊微亮的黑眸时,先是一愣,继而眼中浮现惊喜之色,忙双手捧剑对顾九渊行了一礼。 顾九渊视线锁定他手中的剑,幽深的眼眸中星星点点的亮光汇聚成璀璨星河。 他的剑,找回来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老王!真有你的!”沈飞白几人看到中年男人手中锋芒尽敛于乌黑剑鞘内的长剑, 皆喜出望外。 中年男人即迟迟未归的王长老呵呵一笑,把剑呈给顾九渊:“托教主洪福而已。” 他并未提及其他,可沈飞白等人深知其中定有波折, 但看教主接过剑后眉目舒展的模样, 顿感就是再艰辛也是值得的! 教主找回来了, 教主的剑也找回来了,他们心里的愧疚也能减轻一些! 五人正准备松一口气,谁想顾九渊的一句话险些让他们被这口气噎着。 “既然人都齐了, 就一块去刑堂领罚吧。” 一声嗡鸣, 长剑出鞘,雪白剑锋倒映出顾九渊俊美却冰冷的眉眼。他横剑于前,黑眸凝视着狭长剑身一处突兀的卷刃上,薄唇瞬时往下扯,那冷厉的弧线犹如利刃般锋锐。 沈飞白柳长老吴长老易护法闻言神色一僵,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旋即齐齐跪下。 王长老不明所以,可多年同僚间的默契让他紧跟四人步伐。 “怎么?有异议?” 薄红在面颊晕开, 顾九渊垂眼, 长睫掩映之下的黑眸寒流涌动。 “属下不敢!” 他们没有不服气, 只是教主今日之举实在凶险,如果他们全都因为受了罚去养伤,没人看着教主,万一教主一时激动,又拿着藏鸿去闭关, 后果不堪设想! 柳长老咬咬呀, 硬着头皮开口, “王长老年纪大了, 舟车劳顿的,教主能否网开一面,容他歇两日再去领罚?” 还不到四十的王长老受宠若惊的瞪大眼:“???” 什么意思啊你们?埋汰我?王长老拼命冲跪在身旁的沈飞白使眼色。沈飞白颓丧着脸,回他一个‘待会再说’的眼神。 王长老更懵了。 顾九渊默不作声,只细细端量手中被他走火入魔时损了的剑。 空气一时凝固住。 忽然,一身黑衣、面颊薄削总给人以阴寒之感的男子猛然抬头,字句铿锵的道:“属下等人知错犯错,理该自行领罚!” “尤其属下身为教主护法,非但没以教主安危为首任,还纵容四位长老放任居心叵测之人接近教主,此乃罪加一等!” 黑衣冷绝的护法狭长的眼眸中盛满悔恨和懊恼:“属下不敢奢求教主宽恕,只求教主以尊体为重,允柳长老随侍身旁医治,待教主无恙后再让柳长老领罚!” 柳长老:“???” 她怎么有种易城这个死人脸在帮她说话的错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很快就被掐灭。柳长老看着深深埋下头颅恳请教主答应的男子,心里的古怪散去。 护法向来对教主忠心耿耿,会有这个提议完全是为了教主! 沈飞白愣了愣,也开口附和。 倒是吴长老看了眼护法,又看看柳长老,眼里多了丝深意,亦出声道:“护法言之有理,望教主准行!” 几人低头恳求半晌,顾九渊才开了尊口。 “准了。”顾九渊闭眼稳了稳心神,把藏鸿插入剑鞘。 “尔等先行去刑堂领碎骨鞭二十鞭,其余罪罚待本座记忆恢复再定。” 五人瞧他周身寒意隆重,都识趣的闭嘴退下。 王长老万万没想到一回来就是这么个情形,待走远了才问柳长老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柳长老苦笑:“我们把教主害惨了。” 待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一遍,柳长老愁得直抓头发:“老王,失忆之症老娘我尚且能搏一搏,可这情毒要如何与内力分离我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无论怎么做,感觉都像是个死局! 王长老脸色凝重的捋捋胡子:“那下月初八天绝峰一战可如何是好?” 那吐乾国王子约战教主一事整个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都期盼着他们教主能漂亮又干脆利落的把这个目中无人的夷族羞辱一番,赶出中原,可教主这情况,实在不宜出战。 如果不出战…… 王长老想到归途中遇见的那些聚在一块兴致勃勃地议论教主风姿如何举世无双的男男女女,心里有种强烈预感——万众瞩目之下,教主不赴约,那他们将面对的就不是在暗地里编排教主不行的丑陋嘴脸,而是一张张心碎的朱颜和一双双盛满控诉的美眸。 届时,‘不行、无能’这顶帽子就真的要落到教主头上了! “教主定会亲自上场的!”沈飞白哭丧着脸道,“老王你是不知道昨晚教主他……” 时至今日,教主还是没有提过这事,他敢肯定!历经昨晚一夜煎熬,教主定是知道自己能忍受的界限在哪里了! 教主什么也不说就意味着教主有把握在情毒发作的情况下战胜对手! 什么坐怀不乱?柳下惠给教主提鞋都不配! 话说到这里,柳长老不得不再次重提刚才的话题:“老王你是过来人,我原本还想着让你留下来好好劝劝教主的,谁想易城这冷脸竟把我摘出来!不就是吃鞭子吗?老娘我还受不起了?!” 接收到她怒火腾腾的眼刀子,护法皱眉冷声道:“教主让你留下已是开恩,别再惹恼教主。此事日后也不要再提了。” 蠢事做过一次就够了,再来第二次就是居心不良。 “呵……”柳长老嗤笑一声,柳眉高高挑起,妩媚的杏眸中尽是鄙夷,“我这是为未来的教主夫人着想,你懂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扎人。不敢懂。”护法肃容未变,说完转身就走。 “易城你有种别走!”柳长老气得想抽他。 “去领罚。” 丢下三个字,黑衣护法义无反顾的朝刑堂走去。 折扇一拢,吴长老摇头失笑,拍拍柳长老肩膀,跟上护法。 沈飞白耸拉着脑袋,一张娃娃脸可怜兮兮的像条乞人疼的小狗子:“柳长老,小爷我最怕疼了!你待会给我准备些甜食呗!就上回的月见花花蜜就挺好。” “美得你!”一根涂着艳丽蔻丹的白嫩手指戳了戳他脸颊:“只此一回。” 娃娃脸立刻眉开眼笑的跑了。 见状,王长老长叹一声:“人老了不中用了,这一顿鞭刑下去少说也得躺上个三五天,柳长老你可怜可怜我这副老骨头给我备些顶级止血膏金疮药……” “得,我包你腰好腿好身体好,一夜七次绝不倒!定不会让你家小娘子觉得你已经老了!”柳长老甩他一个媚眼,摆摆手,“我先去看着教主,教主熬了一晚上,没病都憋出病来!” 顾九渊自是没憋出病,只是憋着一团火。 藏鸿陪着他走过了十个年头,没想最后不是在与人比试中折损,而是被走火入魔的自己当做砍柴刀劈开石门卷了刃。 想到长老护法们的出发点,他真不知道是他们脑子有问题,还是自己脑子有问题。 色-欲而已,怎能比得上他的剑?这世上又有谁能让他动心动情? 讥嘲傲然自负种种情绪在眼中一闪而过,顾九渊握紧手中的剑鞘,很想抽剑宣泄此刻的郁气。可相比无能发泄,他更能隐忍。 在情绪牵动真气而引发情毒涌动的那一刻,少年眉头紧蹙,立马默念剑诀平复心情。 于是等柳长老找了一圈没找着人最后找回自己的药庐时,顾九渊正面色淡漠的坐在石桌旁,藏鸿被放在他右手边,他手执一盏清茶慢饮,和着轻风与背后摇曳的花枝,整一副安静隽美如画如诗的模样。 身着青衣的药童垂首站在一旁,清秀的面颊晕红浮动,克制不住的用眼角余光偷瞄眼前被一片热烈开放的白栀衬托得更加明艳出尘的教主,恨不得化身为教主指掌间的茶盏,好一窥那青鬼獠牙面具之后的绝世姿容。 柳长老看了眼药童,待药童恋恋不舍的退下后,方小心上前给顾九渊把脉。 脉象大体与之前无异,只是阳火过盛积郁于肝…… 想到护法方才的话,柳长老迟疑了一瞬,到底没仗着脸皮厚再提男欢女爱之事,而是给开了些败火养肝的茶饮,又劝教主好好休息两日。 自家属下脑子总算恢复正常,顾九渊眼睫翕动,淡声道:“不必多言,收拾下随本座前往万剑山庄。” 柳长老哪敢说一个不字,低眉顺眼的应下,而后安排出行事宜。 临出门前也未收到关衍离教的消息,顾九渊冷了一天的脸终于和缓下来。 可当他第二日夜晚回到神教,听闻关衍自那晚回房后就不曾出门,送去的三餐也不曾动过时,稍稍转晴的心又阴郁下来。 男人不可能和他置气到此种地步,定是出事了! 回想当晚两人对话的细节,顾九渊眼神渐冷。 是他大意了。依着男人的性子,即便气得再狠也只会默默忍下,而不是气得发抖拂袖而去。 重新派来伺候关衍的仆从焦急的在门口踱来踱去,末了不死心的站定又敲了一次门。可惜门后传来的依旧是贵客饱含怒火的呵斥——不许进来! 仆从左右为难,下一刻冷风袭来,雪白衣袂翩然而至。 “退下。” 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仆从还未看清来人面容就被一道劲气推出丈余,接着身着一袭红衣的美艳女子对他挥了挥手。 仆从心中升起一股难以置信的激动,他急急望去,只瞧见教主飞扬的发梢,与此同时,松涛阁大门“轰”的一声被大力破开,教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屋里没有点灯,粗重压抑的喘息清晰可闻。黑暗中一种极其好闻的香味幽幽钻进鼻端,还没等顾九渊细细分辨,一道充满惊惧的沙哑吼声直直砸过来—— “出去!!!”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自成为神隐教教主, 手中藏鸿所指无人敢不服,顾九渊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般下过脸面。 可他没有皱眉,也没有冷脸, 只是目光触及某个身影时, 心头狠狠跳了一下,顾不得调动真气会致使情毒发作, 手一挥,用劲气把门合上,并传声给门外的柳长老, 让她守着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出去!” 昏暗中, 被布条困在椅子上衣衫凌乱面色潮红的男人艰难地睁大水光潋滟的眼看他,那被咬得血迹斑驳的唇挤出一道破碎的喊声。 那声音毫无威慑力, 甚至还带着点奇异的沙哑惑人的感觉, 听得人耳朵有点麻。 “你……” 男人都已经这幅模样, 顾九渊没蠢得去问关衍‘你怎么了’,只是站在的关衍对面, 保持一个让他相对觉得不冒犯的距离打量他。 可被人撞破发热场景的关衍如惊弓之鸟,被破门声硬扯回来的理智一下子陷入无边的恐惧和自我厌弃中。 他只觉得少年惊疑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的把他从头到脚片一遍,那种深入灵魂的探究视线几欲让他的自尊崩溃, 满身狼狈的他像个被扒了皮的丑陋怪物被曝晒在烈日之下, 无所遁形。 关衍绝望的闭上眼。 他不敢想象少年漂亮漆黑的眼眸会露出怎样的鄙夷恶心目光,他懦弱的逃避着, 甚至心生出一丝自暴自弃。 他就是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人, 既然被看见了, 不如让顾九渊看清他, 或许这样少年就不会再逼他留下来了…… 顾九渊正在斟酌要以怎样的问话发问才能不让男人觉得难堪,可还没等他想好,男人就面如死灰的合上眼。 那种如坠灭绝之境的无望眼神让他不自觉皱眉,同时一股极其强烈的不悦充斥在胸腔。 不过是被他看见,何至于要生要死? 以他们的关系,难不成他还会对他产生什么偏见不成? 顾九渊拧眉走近关衍,谁想一道不再压抑的申今自男人唇间溢出,清清楚楚撞进他耳里。 顾九渊前行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嗯——” 放弃自己的关衍立马被浪潮卷走,苦苦维持的理智被野望操控,得到自由的野兽张牙舞爪。它咆哮着要带领关衍体会不一样的乐趣,可关衍双手被缚住无法动弹,于是顾不得身上的擦伤,只挣扎着连椅带人摔倒在地…… 如果方才顾九渊还以为关衍只是突发怪病,那么亲眼目睹男人用挣脱束缚的一只手当着他的面展示手艺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人不是发病而是热毒发作了! 意识到这个,顾九渊立马移开眼。 他没兴趣看另一个男人在他面前舞刀弄剑,但关衍的情况绝不是简单的毒发,否则男人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一时间,顾九渊进退两难。 屋里静悄悄的,男人带着某种怪异的柔媚腔调的喘气越发清晰,那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刮骚着耳膜,顾九渊眼睫颤了颤,薄唇不自然的抿直。 怪他耳力太好,连衣裳摩擦和刀剑碰撞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因自身经历,他对兴欲一事极为抵触,将一身精力全都用在习武上,尽可能减少这方面的需求,如今年近而立,他自我解决的字数不超过两只手,且每次都是绷着脸草草结束。 换而言之,他根本没有体会过那种攀越巅峰的快乐,也很怀疑这种乱舞刀剑的事是不是真的能让人愉悦。此刻,他听见男人忽然迸发一声虽压抑但无比痛快的沙哑低喊,脸都黑了。 室内安静下来,那种好闻的香气一下子浓郁许多,顾九渊蜷了蜷僵硬的手指,真气在四肢百骸游走,面上又火又辣。他猛地转过头去没想对上的不是男人宣泄积郁后暂时恢复清明的眼,而是一双饱含控诉期待和渴望等复杂情绪的眸。 按照关衍原本的设想,无论如何痛苦他都会熬过去的,可顾九渊强行破门而入撞破他的秘密,他一时想不开选择破罐子破摔竟当着顾九渊的面直接动起手来。 野望似深渊,一发不可收拾。这种流于表面的碰触入隔靴搔痒,远远安抚不了放出栅栏的猛兽。 被热浪冲昏头脑的关衍不得不向顾九渊求助,只是他性格内敛习惯了隐忍,即便这种时候也不可能直白露骨的开口向顾九渊求欢。 双颊遍布晕红的男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经过晴雨的洗礼,他那泛红的眼尾,水润的眼眸和殷红的嘴唇无一不透露着晴色的味道。尤其他光裸的上半鼓起而富含力量感的胸肌和块块微凸的腰腹肌上数道刚愈合不久的细小鞭痕和方才挣脱捆绑时身上弄出的红痕让他看上去极具凌虐美,十分勾人。 不同于自己修长完美的身形,男人半遮半露的躯体健壮颀长,肌理分明,充满成熟男性的魅力,叫人侧目。 顾九渊愣了一瞬。 少年好看的眉头折起,黑眸透着一点危险的寒光。他迎着关衍火热的目光,上前在距关衍一步之遥的地方蹲下。 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搅得人心神浮动。可顾九渊仿佛一点也没被影响,他借着窗缝透进来的微弱灯光,紧盯着男人麦色胸膛上颜色鲜亮的伤疤,心下一沉。 这些痕迹全是劲气所为。 一个农夫怎么会被人用劲气割裂衣衫留下这样透着别种意味的伤痕? 顾九渊深深望进关衍水润发亮诱人而不自知的眼里,只一个呼吸,便得出结论——男人为了寻他冒险潜入合欢宗,因模样出众被人盯上。以男人的性子定不会屈服,所以身上才会被人弄出这样的痕迹。而以合欢宗那种向来只会耍三流手段的门派,给人喂合欢散再施以酷刑这种逼人就范的手法再寻常不过! “小九……” 灼热的气息打在耳郭上,不知何时凑到跟前的男人俯首在他耳边低唤,沙哑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引诱直直撞进他心里。 顾九渊眸光一滞,与浑身上下散发着别样媚意致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无比艳丽的男人过分亲近的距离让他再次僵直了身体。 “小九……” 受不住了,他好难受,好想…… 双眼迷茫的关衍盯着顾九渊慢慢涨红的修长脖颈,忍不住挨过去。 肩膀上忽然多出来的重量让顾九渊眉心狠狠一跳。 被对方极其特别的男性气息包围的他没有想象中激烈的排斥和反感,他甚至在这种氛围中心跳失控、热血翻滚。 这种反常让顾九渊心惊肉跳,他按捺下想要把人挥开的冲动,喉结紧张的滚了下,眼角余光慢慢挪到肩侧。 男人枕在他肩上,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用一双盛满浓烈渴望的眼眸默默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触,满面春情的男人眼睫毛颤了颤,又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小九”,眼里流露出一种顾九渊曾经在对他自荐枕席的男女眼中见过的据说叫做恋慕的情感。 顾九渊再次愣住。 难怪男人确认他失忆后就急着和他撇清关系,难怪男人会犹豫不决,原来男人对失忆的他抱着这样的感情?! ……那他呢? 怔忪间,灼热的呼吸逼近,顾九渊刚回神,一个灼热柔软便落在唇边。 瞳仁急剧收缩,几乎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顾九渊一掌拍了出去。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急急收回力道,可关衍还是闷哼一声飞了出去。 鲜血沿着唇角滑落,关衍趴伏在地,迷失的神志被剧痛生生扯了回来。 他捂着胸口艰难支起身体,恢复清明的眼眸望过去—— 对面面色绯红的少年抬手擦拭唇角,目光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关衍脑中轰隆一声,羞耻难堪一股脑的涌上来,脸上血色尽退。 顾九渊触抚嘴唇的手一顿,薄唇微张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可羞愤欲死的男人比他先一步出了声—— “出去!” 关衍双拳青筋暴突,竭力控制自己用正常的音调说:“出去!” 求你出去! 他通红的双眼盛满哀求,意图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顾九渊眸色沉沉,心里从来没有过的烦躁。 男人咬牙死死撑着,说这两句话已经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能感到他的肌肉在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抱歉。” 两个字从薄唇挤出,顾九渊别扭的移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或许是因为打伤了关衍,又或许是鲁莽的破门而入导致两人之间出现这样难堪的局面,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看到男人这样子,他不开口说点什么总觉得会更烦。 可也没有别的什么好说的了。 此情此景,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挽回不了男人自认被伤害到的自尊。 顾九渊抿唇,转身往外走。 关衍被情热逼得发红的眼睛酸涩难忍,热泪盈睫,可他不能发出任何声音,顾九渊还在。 顾九渊在门后站定,传声吩咐柳长老。过了一会,门被打开,顾九渊从柳长老手里接过布巾热水、吃食、换洗衣裳和伤药。 把东西放下,顾九渊无声离开。 关衍在门重新合上的那一刻再也撑不住,软趴在地。 看顾九渊冷着一张脸出来,柳长老好奇极了,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想问‘教主,关衍公子怎么了?’,可她话还没问出口就得到一个警告的眼神。 柳长老:“?” 教主这是怎么了? 顾九渊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失忆的他和男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炙热的眼神,落在唇边的吻,还有失忆的他对关衍极其在意的态度…… 已经按压下的热毒又有发作的迹象,顾九渊脸色又冷了几分。 至高武学之境才是他应该追求的,情爱使人愚钝,他绝不会与人纠缠不清,更不会对一个男人有什么想法! 眉眼如覆寒霜的少年步履匆匆而去,可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越想抛在脑后的事情反而记得越深刻。 当晚顾九渊就做了一个梦。 一个他从来没有做过的……春-梦。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顾九渊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他每日不是练习招式就是修炼内功心法, 即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的也是习武相关,只会让他从梦中惊醒, 直接提剑去验证梦中所想。 向像这种气氛不明, 看不清人脸、听不见声音的古怪梦境顾九渊从未经历过。 简陋的卧室弥漫着某种极淡似乎在哪里闻过的香气,木板搭就的简易床铺轻轻晃动, 其上小麦色肌肤的男人被肤色白皙的少年人教导着摆出各种招式…… 不久前亲眼目睹别的男性展示手法的顾九渊极其不愿意看别人的刀剑来往,挣扎着想要醒来,可他心里刚刚冒出这种想法, 一阵战栗从尾椎骨蔓延而上,穿过脊柱, 直达大脑,激得他头皮发麻。 只是一瞬间, 除开听觉, 嗅觉触觉等其他感官纷纷在他脑子里反馈接收到的信息, 战意铺天盖地而来,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种强烈冲击之下尽数瓦解, 被浪潮淹没。 修长瓷白的纤细手指扣住男人蜜色的手腕,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按压在木板上,身形俊秀如新竹的少年俯身在男人颈侧低语。 如绸缎般滑顺的乌发遮挡住少年面颊,他看不清少年面容, 却能与其感同身受。 激动、痴迷、兴奋等等情绪充斥在心头, 仿佛被梦中少年附身的他心生一种要把身下人狠狠打败的可怕念头。 这种念头很快就得以实现。 刀剑碰撞间灼热的火花迸溅,细腻温热、精壮有力的躯体相碰撞, 宝剑和剑鞘彼此包容, 让人忍不住沉沦。 “哈……”细密的汗珠遍布光洁如玉的额头, 眉眼被战意染上海棠艳色的少年眼睫不住颤动, 殷红薄唇微张,因为酣畅淋漓的对决激动得不能自己。 不知何时出现的嫩绿在男人肌理分明的脊背伸展蜿蜒,空气里的香气越发浓郁…… 忽然梦中少年秀美如鹤的脖颈高高扬起,手中利剑剑光晃动用尽全力使出最后一招!与此同时,床榻上双眼紧闭的人身躯急剧颤抖拉长,有什么自灵魂深处迸射出来—— 顾九渊猛然睁开了眼。 热汗自挺直的鼻梁滑落,他双眼发直的盯着华美的帐顶,许久,喉结一滚,不自然的咽了咽口水。 ……定是昨晚看见的情形给他的刺激过大,才会做这么不靠谱的梦! 没错,就是这样! 强行按下心头翻滚的思绪,顾九渊坐起身想下床,可他只是稍微一动,一种让他无法忽略的粘腻感直冲脑门。 像被雷击中似的,顾九渊整个人都傻了。 一股燥热从濡湿的□□疯狂蔓延开,体内的真气欢呼雀跃着游走于四肢百骸,伺机而动的热毒意欲把刚刚历经过一场旖旎的他再次扯入野望的泥沼中。 顾九渊心惊肉跳的跳下床,脚一沾地,他便发现,他居然变回来了! 赤足站在冰凉的地板上,顾九渊感受着小腿骤然发力带来的真实感,心头也掀起一片冰凉。 除开皮肤过于白皙通透,无论身高还是体型,的确是他原来的模样。 原本解除少年的青涩变回熟悉的自己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可这个转变怎么都透着一丝古怪和晴色的意味,顾九渊哪里高兴得起来? 修长有力的双腿是真实的,可他因为这个梦而……也是真实的! 顾九渊脸都黑了,双眸眸色阴郁。 那种灵魂都要飘飞的快感还残留在脑海中,他很想自欺欺人的说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谁做梦会身临其境? 梦中肤白如瓷又强势凛然的少年和体格精壮修长却被欺负得眼眶发红无法拒绝的男人分明就是他和…… 难不成这是他身体的记忆,他、他们竟是这种关系? 不对! 眉峰拧起,顾九渊感觉自己从未这么清醒过。 如果他们真是这种关系,男人就不会在确认他失忆后急于和他撇清关系!也不会在情毒发作时躲起来苦熬,更不会在被他撞破后露出那种极度屈辱绝望的神情! 抽丝剥茧般把自他清醒后与关衍相处的点点滴滴捋一遍,顾九渊越想心越沉。 抬手捋开汗湿的额发,他疲惫的闭上眼,潮红未退的俊美面容难得浮现一丝无措。 一种可怕的猜测正盘踞在他心头。 微弱的亮光透过门窗洒下朦胧的剪影,影子缓慢挪动,最后清晰定格在地板上,天亮了。 “啧……” 一声讥嘲自唇间溢出,顾九渊睁开眼,长睫掩映之下的眸犹如墨色晕染开,黝黑深邃,一眼望不见底。 他垂下手,面无表情的抬脚往白玉池走去。 因好奇而一整晚睡不着的柳长老一大早就过来擎霄阁这边盯人,她苦恼着待会教主习惯性的早起练剑,她要怎么把人劝住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一道俊逸挺拔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 清晨熹微的光落在青年轮廓完美的面颊上,连细小的绒毛都在发光。 “教、教主?!” 柳长老红唇微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张俊美异常的脸。 顾九渊“嗯”了声,走出廊下沐浴在晨光中。 柳长老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很想马上冲过去给他把脉看看怎么回事,可下一刻顾九渊长腿一迈,手掌一拢,径直打了一套拳。 没有劲气割裂空气的破空声,只有□□实打实的劲道,发泄一般每一拳都用尽全力。 柳长老心感奇怪,但不妨碍她看得津津有味。教主难得没有舞剑而是练习拳法,啊,美人不管做什么都好看!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廊那头一个神色焦急的青衣弟子脚步匆匆,他远远瞧见着了一身艳丽红裙的柳长老,正想叫人,谁想越过假山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 青衣弟子怔愣了一下,随即面上露出掩盖不住的激动。 他即时单膝跪地,满眼狂热的冲那道不住变换位置出拳的白色身影道:“柳长老门下钟术见过教主!” 顾九渊淡声问:“何事?” 青衣弟子抱拳,垂首恭敬的回道:“禀教主,关衍公子已于一刻钟之前离教!” 顾九渊身形有一瞬间的凝滞。 柳长老讶然,蹙眉道:“可要把人追回来?” 顾九渊眸色沉沉,出拳的速度骤然加快。 看他默不作声,柳长老不禁想到昨晚顾九渊离开松涛阁时的叮嘱。教主似是早已料到关衍公子要走? 她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可此前顾九渊就曾交代过,人要离开不许拦着,派人暗中护送,还要把金子也给送过去,这并不能说明关衍要走就与昨晚之事有关。 可她还是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教主还从未给人端过水送过饭呢! 于是柳长老试探性的问了句:“可要派人跟着?” “跟着。” 柳长老了然,正准备吩咐青衣弟子,谁想雪白衣袖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顾九渊竟是收了拳。 青年背负双手而立,深若寒潭的黑眸在阳光下泛起几点幽光,他说:“叫沈长老手下的阿大过来。” 这?柳长老转头看自己属下,果然,青衣弟子已面露沮丧之色。 轻咳一声,柳长老唤回弟子注意力,然后对他使了个眼色。 青衣弟子再度抱拳,不甘不愿地道:“是,属下告退!” 顾九渊转身,看了眼柳长老:“他们如何了?” 她昨晚才去给四个大男人送药,想到四人表情各异的脸,柳长老嘴角抽了抽:“死不了。” “告诉他们快点养好伤,本座要找合欢宗算账。” 柳长老诧异地瞪大眼:“???” 算帐?沈长老不是已经去找过合欢宗麻烦了吗? 柳长老仔细观察顾九渊神色,发觉教主面上还是以往那般对除了练武外,其余一概漠不关心的性冷淡模样。 不对!不关心还找合欢宗算账? 柳长老心里干笑两声。教主行事越发高深莫测了…… 好吧,教主只要不闭关,什么都好说! …… 阿大被叫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懵。 教主居然点名要见他!教主是不是发现了他根骨奇佳,想要传授什么绝学给他? 想起给他传话的钟术妒忌的小眼神,阿大心里美滋滋。 直到临近教主跟前,看着面覆青鬼獠牙面具,只露出一双寒星眸和一张冰冷薄唇的青年,阿大瞳仁微颤,立马把心里那些不靠谱的想法撇掉,心潮澎湃的跪地行礼。 教主回来了! “说说你是怎么寻到他的,当时在合欢宗他可有何不妥?” 青年极富韵味的清冽嗓音从高坐上传来,阿大精神一振,意识到教主口中的他是谁后,忙事无巨细的把自己寻到水沟村后的所见所闻,及他摸到合欢宗临湖据点的发现,还有潜入合欢宗老巢目睹关衍所做的一切一一道来。 教主一手支颐,听阿大在下头回禀,眉头不时折起。其实事情大概经过沈飞白已经和他提过,只是当时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阿衍……” 舌尖滚落两个字,顾九渊顿了顿,不太习惯的道:“阿衍刚离教,你收拾下护送他一程,无需特意隐藏踪迹。” 闻言,阿大目露惊愕,然后飞快地应下:“是,属下领命!” 等他跟在顾九渊身后去私库取要带给关衍的物件时,阿大仍是感觉到不真实。 一心沉迷练武的教主什么时候也管起这些杂事了?还有! 送金子就罢了,这送药材是怎么回事? 疗伤的金疮药、补气血的内蕴丹、解毒丸,还有人参、灵芝等贵重药材…… 关衍公子没有受伤吧? 察觉到阿大古怪的目光,顾九渊手指蜷了下,肃声吩咐阿大立刻启程。 昨晚那一掌他虽然撤了力道,可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承受得起的。 脑海里适时浮现男人吐血后死撑着的倔强模样,顾九渊揉揉胀痛的额角,恨不得提上藏鸿去山顶舞个昏天暗地。 他只是失忆又不是失智,怎么就对一个男人用强了呢?! 第40章 第四十章 外表看似普通, 内里装饰奢华舒适的马车咕噜噜驶离神隐教。赶车的老伯一脸慈和,只在关衍坐上马车后,说了句“公子, 坐好嘞,要出发了!”, 并未问他要去哪里。 显然事先有人交代过他。 关衍怔怔看着车厢内小几上摆放的热茶和糕点, 心生一种某人为他悉心安排的错觉, 然而这种错觉在胸口传来的阵阵闷痛下飞快消散。 对方只是愧疚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 一股难以言说的难过涌上关衍心头。 即便此刻他面容整洁,衣衫整齐, 可也还是摆脱不了昨晚被顾九渊一掌震飞时那种窘迫到绝望的狼狈不堪。 少年震惊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凌迟着他的自尊, 他无地自容,更没脸说想请柳长老为他看诊。 ……此后一别,或将永不相见。 合眼虚弱的靠在软塌上,关衍略显苍白的脸颊浮现一丝愁苦。 清晨微凉的山风轻轻吹拂,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郁。 “哒哒哒……” 忽然风中传来一阵遥远的马蹄声, 关衍起初还没在意,直到马蹄声一直伴徘徊在耳侧与骨碌碌的车轮声同行,他才疑惑的皱了皱眉, 坐起身掀开帘子。 一端坐于枣红骏马之上五官周正的男子和气的冲他笑笑:“关衍公子!” 关衍讶然,对阿大点点头。 他猜测阿大是有任务在身,也就没多问。可是直到出了神隐教地界,阿大还是骑马跟着马车。 关衍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好奇,但一想到顾九渊, 便什么都咽回肚子里。 他没主动开口问, 阿大也不多嘴, 只一路护送他回水沟村。 此时已入秋, 关衍看着村子周边的水田中刚刚栽下的秧苗,眼睛有些涩,顿生一种归根故里的踏实感。 水沟村村人瞧见一辆青灰色罩顶的马车径直驶进村时还未反应过来,待瞧见跟在马车旁一身劲装气质迥异于普通人的阿大,纷纷变了脸色。 这个可不是自称是小九公子家下人的男人吗? 他怎么又跑他们水沟村来了? 村人小声议论,突然憨脸汉子望着似是往关衍家而去的马车,满心怀念的道:“马车里头坐着的会不会是小九公子呢?” 这话一出,村里的年轻小伙们立马喜形于色。 “定是小九公子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句,呼啦啦的,一群人兴高采烈的奔向关衍家。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从马车上下来的根本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小九公子,而是高大俊朗的男人! 关衍刚下车就对上一双双盛满激动渴望却在看清他的瞬间化为失望沮丧的眼,不由皱起眉头。 “唉,原来是关大哥啊……”麻子脸年轻人不死心的盯着阿大问,“喂,你们家少爷呢?” 阿大眼神也没给他一个,对关衍抱了抱拳:“公子即已安全到家,那小的就回去同少爷复命了。” 关衍喉结滚了滚:“多谢你。” 此时此刻,他终于不得不相信阿大是奉了顾九渊的命令护送他回来。 ……他做出那样不要脸的事,可少年还是保全了他该有的脸面。 阿大摆摆手:“奉命行事而已。” 他其实不太明白教主的意思。说是让他护送吧,可赶车的老伯原就不是什么普通车夫,至少在遇上一般山贼流寇时,车夫足以保证关衍公子的安全。 他觉得他的用处或许只是帮教主递个东西罢了。 想到这里,阿大从马上把顾九渊命他转交的金子和药材等搬下来。 “这些是少爷让我带过来给关衍公子您的,公子请收好。” “这……”关衍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想收下顾九渊的任何东西,可阿大只是奉命行事,如果他拒绝只会让阿大难为。 围观的村人交头接耳,看向关衍的目光有羡慕的有妒忌的也有不甘心的。阿大扫了众人一眼,用带着敲打意味的语气道:“关衍公子您太客气了。您对我们家少爷的大恩大德岂是这些俗物能衡量的?少爷他不善言辞,只能借此聊表心意,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众目睽睽下,关衍根本无法拂了顾九渊面子,只能无奈的道了句:“有劳。” 阿大这才满意的提醒他:“上回小的奉少爷之命给关衍公子您带话,恰好您不在,小的便把少爷让我交给您的东西托你们村村长保管,关衍公子您记得找村长把东西要回来,否则少爷会不高兴的。” 关衍一愣,随即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那次命令阿大给他传话和送东西的人是小九! 拳头不自觉握紧,关衍哑声道:“我晓得的,我待会就去找村长。” 阿大翻身上马:“那小的就告辞了,公子多保重!” “保重。” 目送阿大远去,关衍把目光挪到地上摆放着的两个箱子上,心里十分抗拒把箱子搬回家。 他不愿意搬动,那些年轻小伙可是千万个乐意的,当即有两个年轻人上前把箱子抱起来,催促他:“关大哥,快开门呀!” 正说着,两年轻人动作一顿,狐疑的低头看箱子,同时心里纳闷:这都装着什么?咋像砖头一样沉? 关衍看着他们迟滞的动作,脸色有些难看。 “唉,关衍你可算回来了!” 村长的声音远远传来,关衍回头一看,只见村长带着他的小儿子正急急往这边赶。 “村长。” 村长上下打量关衍一遍,拍拍他肩膀,神情有些激动:“回来就好!” “嗯。”关衍淡淡的应了声。他身心俱疲,没有太多交谈的欲-望。 村长把带来的包袱还给关衍,正色道:“这是小九公子家的下人带过来给你的,老朽并未动过,现在物归原主了!” 关衍自是相信村长人品的,眼带感激的道了谢:“多谢村长。” 村长像是卸下什么包袱重担似的长出一口气,也不追问关衍离开村子后如何,而是道:“你久不归家,我便做主找人帮你收了地里的谷子。可这眼看就到中秋了,还不见你人,老朽正苦恼着是不是得找人帮你种地你就回来了!” “赶紧的,你这两日把秧苗给插上,不然就晚了!” “还有,你地里的那些谷子在我家放着,得空搬回去!” “唉,好。”关衍心中动容,缓声应下。 瞥了圈酸溜溜的盯着关衍手中包袱的后生们,村长板着脸道:“你们也别围在这了,关衍刚回来一大堆活等着干,可没空管你们,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村长你真啰嗦!” “我们是想来看小九公子,又不是看关大哥!” 年轻人们抱怨了两句,最终还是散开了。 关衍松了一口气,走进屋门后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袱。里头装着的竟是五块白花花的银锭和一些碎银,还有一大一小两只已经干枯发黄的草蚱蜢。 关衍瞳仁一颤,数了数银子,不多不少,正好是他带小九去回春堂看病花费的八十八两! 关衍忍不住鼻子发酸:“小九……” 你是要告诉我你回家去治好病再来找我吗? 男人捏着那对草蚱蜢默默看了半晌,眨了眨热涨的双眼,深呼吸一口气转身把那两个箱子打开。 橙黄的光芒倾泻而出,极其刺眼,关衍只觉得被人兜头倒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脚,满腔温软皆被无情的现实冰冻粉碎。 “本座的恩人明日就要离开,本座无以为报,只好送上金子和美人聊表谢意。” 少年讥嘲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关衍面色惨白的捂着胸口,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动作缓慢的环视屋里,昔日看着他眉眼带笑目光灼热的少年的虚影全被面覆半张青鬼獠牙面具,露出一截如玉洁白的下颚,薄唇轻抿,显得尤为疏离高冷的神隐教教主取代。 身上的热血一点一点冷却。 过了许久,关衍蜷了下手指,面无表情的把箱子里的药材和丹药拿出来。 药材自不必说,都是给他补气血的,而丹药很可能是出自柳长老之手给他养内伤的,至于金子,当然是报答他的收留之情的! 自此,他们算是两清了。 默默把东西收拾好,关衍如无事人一样开始打扫家里。 村长说得很对,他有一大堆活等着干,哪有闲暇功夫去想其他呢? 关衍回来了,水沟村村人都沸腾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关衍好心有好报,得了不少好处,此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意思。 不是没人眼红,可当初阿大一拳头崩掉癞子几颗牙,一脚踩在半死不活的癞子身上肃声警告他管住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们只敢阴阳怪气的议论关衍飞黄腾达会不会娶个娇妻纳个美妾,还是真去找个身娇体软的貌美清倌一起过活。 他们不敢编排小九少爷,但不代表不敢编排关衍。癞子那会讲得有鼻子有眼的,许多人都是信了的! 在村人们的热切关注下,关衍还是住在这老破房子里,衣着打扮没什么改变,每日下地劳作偶尔上山采药,时不时拒绝媒人的说亲,竟还是和以前一样! 从关衍嘴里问不到关于小九公子半点消息,正准备指责关衍富贵后就翻脸不认人的年轻小伙们愣住了。 不是说男人有钱容易变坏?怎么关衍一点都没变? 村人们看不出来,可关衍自己知道,他还是变了的。 那一晚,趁着月色,他粗糙的指尖划过‘我喜欢你,等我回来’这几个字,然后把所有金银、连同那对草蚱蜢等,深深埋在桂树地下。随之埋葬的还有他不曾回应少年直白浓烈的喜爱的那份心动。 同时,他那颗曾因单纯动人的少年而变得温软鲜活的心再次筑起壁垒,无人能再窥其心思。 这些改变不过是在桂花一夜飘香间。 米粒大小的嫩黄色花苞挤挤攘攘的俏立在枝头,秋风卷着淡雅的花香送进千家万户,告诉人们中秋佳节将至。 在普通人欢喜的准备着中秋过节一应物品时,江湖之人亦在急切激动的准备前往天绝峰一睹神隐教教主的无双风采。 无数男女为即将见到仰慕之人而欢呼雀跃,可他们的教主在听完阿大复命后陷入了沉思。 失忆的他那时候到底让阿大带了什么给关衍? 还有他当时放在床头被当做宝贝一样小心珍藏在匣子里的衣裳又是怎么回事? 看尺寸是他的衣衫,但……一件衣衫有必要这么宝贝? 除非…… 想到那个可能性,顾九渊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强迫了男人不但,还逼着他给他缝制衣衫? 失忆的他到底怎么回事?!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教主他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抱臂倚在朱漆柱子上的玄衣护法难得率先开口发问。 “哪不对劲?”右边脸颊鼓起一个小包说话含糊的娃娃脸少年紧张的盯着刚摸到的牌, 他把牌合拢在手心小心翼翼的翻开。在看清牌面的瞬间,他眼睛豁然放光,面色急剧涨红, 激动的把牌一丢,兴奋大叫, “我胡了!” “咯拉”一声咬碎嘴里的糖,娃娃脸少年用力把跟前直立竖放的其余牌一摊,兴高采烈的冲对面三个同僚伸手:“给钱给钱!” 艳丽的指甲戳到他额上,面色阴沉的美艳女子苦大仇深的盯着他:“说!你是不是出千了!” 娃娃脸少年一愣, 把嘴里的糖咬得咔咔作响,他对上美艳女子杀气腾腾的杏眸, 乖巧一笑:“姐姐, 我怎么可能出千呢?我只是时来运转呀!” 当初他们四个人一起外出寻找教主,没想居然是向来逢赌必输手气差到极点的他给找着了! 这不是时来运转是什么?! 他心里一琢磨, 回来后当即找人赌了几把, 果然运气大发, 赢多输少! 手持折扇轻摇的白面书生愁眉苦脸的叹息一声,把输掉的银子推出去,“不玩了, 再输我就得去城里的书铺抄书了。” 吴长老此人的特殊癖好,爱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扮, 亦爱做读书人做的事, 尤其是穷苦出生的读书人惯会做的事——抄书。别人给书铺抄书大多是为了方便看书和赚取生活费,他则是单纯的喜爱抄书! 娃娃脸少年眉开眼笑的把银子揣兜里:“那可好呀,吴秀才你一手柳体写得炉火纯青, 哪个书铺老板不爱你抄的书?都上赶着请你去!你抄一回书可比别人一个月赚得都多!银子我先借你, 再来一局呗!” “来!”一块银锭被重重砸到桌上, 美艳女子眯起眼,咬牙切齿道:“老娘我就不信邪了!” 准财主老爷款的中年男人也笑呵呵地摸出银子:“少年人莫猖狂,不到最后鹿死谁手都未可知!” 于是,神情戒备的四人相互扫视了眼,推牌重洗。 洗牌的摩擦声擦啦擦啦的涌进耳里,护法额角青筋抽动,狭长的黑眸愈来愈阴冷,最后他忍无可忍的抽出手中双剑! “砰”的一声,整张桌子被他劈炸开! 飞快抽回摸牌的手的美艳女子狠狠瞪他:“真粗鲁!” 刀尖直指女子秀挺的鼻尖,护法冷冷的再次重复了遍他刚才说的话:“教主他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美艳女子翘起兰花指挡唇一笑,而后轻轻拨开剑尖,上前一步,手指用力戳着他胸口道:“易护法,你应该自信点!直接问教主不对劲该怎么办!” 护法皱了皱眉,目光直视她,当真问道:“教主不对劲该怎么办?” 吴长老以折扇挡脸,想笑又忍住了。 沈飞白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银子一边说:“要不你去问问教主怎么了?” “你傻呀!”柳长老抬手轻抚鬓角,慢悠悠的白他一眼,“教主要是知道自己怎么了就不会这样了。” 剑也不练了,莫名其妙的盯着一个背影发呆,还诡异的红脸,甚至还问一些与练武无关的事,什么如果别人伤害了你的自尊,对方要怎么弥补你才能释怀?如果你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和人发生了亲密关系,要怎么做你才会忘记这件事等等,简直比走火入魔还要让人担忧! “没错。”吴长老收拢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手心。“自从关衍公子离去,教主就开始不对劲,你们说这事是否和关衍公子有关?” 王长老向来带笑的圆脸立马板起来:“你是说教主之所以变成这样,是为了一个男人?”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护法听得眉头都快打结了:“王长老,慎言。” “呵呵……”柳长老古怪的笑了两声,对上护法谴责的冷眼,不紧不慢地道:“老王说的这话或许就是大实话。” “那一晚关衍公子锁门不出,教主破门而入,后来教主送水送饭,还有……送补气止血的伤药!”柳长老弯起红唇,意味深长地道,“事后教主还把阿大叫过来,仔细询问他关衍公子在合欢宗内的遭遇……” 四道目光唰唰射过来,柳长老双手背负身后,用一副一切皆在掌控中的口吻道:“定是关衍公子在合欢宗遭受非人待遇,有伤在身,为了不让教主担心闭口不提。有几次,他看见我,欲言又止,想必就是在犹豫是否像我寻求医治。” “那晚关衍公子伤势发作,被闯入的教主发现!关衍公子窘迫难堪至极,耻于见人,教主则是因为恩人为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罪过,可自己却把恩人忘了而心感羞愧,所以关衍公子天一亮就走了!教主却陷入了不知如何开解和安慰恩人的迷茫中!” 这一番解释可谓十分合情合理!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心中明了的微妙神情。 在以采补之术闻名江湖的合欢宗能有什么非人待遇,莫不过是…… “关衍公子为人正直敦善,面皮薄,这种事对他来说的确是难以启齿了些,不怪他不说。”王长老换回一张长者慈祥脸,叹气道,“只是此事亦非教主之过,教主郁结在心,这约战在即怕是……” 几人都沉默下来。 非教主之过,是他们之过。 “为教主分忧乃是我等之责。”吴长老虚弱的笑笑。 于是意见达成一致的长老和护法,齐刷刷的跪在顾九渊面前。 “何事?”顾九渊曲起的食指轻抵着额角,白玉雕琢的俊美面容上隐约可见疲惫之色。 昨晚他又做梦了。 梦里少年纤细的手钳住一截线条流畅的腰,蜜色的肌肤上汗水涔涔,精壮的腰身被少年折出奇怪的弧度…… 仍然看不见人脸和听不见声音,但这感官刺激差点把他逼疯! 要不是他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二十多年来洁身自好,他肯定怀疑自己是个有特殊癖好的色晴狂魔! 可恨的是人都走了,这梦却无休止,日日夜夜缠着他! 跪在下头的五人明显感觉到一股真气震荡,抬头一看,教主的衣袍和身后的发丝无风自动,教主透着一点猩红的黑眸正冷冷的看着他们。 柳长老立马出声道:“禀教主,关衍公子之事我等已知晓!” 瞳仁一颤,顾九渊整个人僵住,长发垂落,一种不自然的红从修长的脖颈迅速往脸上蔓延。 沈飞白也接着道:“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教主您无需自责!” 长睫低垂遮住眼底的郁色,顾九渊打从心里无法认同沈飞白为他想好的开脱之词。 怎可能不自责?那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被他看到不堪的一面都觉得无地自容,更何况他还身体力行的折辱他? 眼看教主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人中较为擅辩的吴长老开口道:“不知者不罪,何况教主您当时只不过是个内伤未愈,情毒缠身的失忆少年……” 顾九渊缓缓收拢掌心。失忆,情毒发作神志不清都不是借口,他做了就是做了。 “最重要的是,关衍公子未曾怪过您。” 对,关衍不曾怪他,可正是这样他才更加觉得亏欠了关衍。 他顾九渊从未欠过谁,尤其是感情债! “咳咳!”王长老轻咳一声,正色道:“现在讨论这些其实没太大意义,若教主您心里过意不去的话何不从根源上解决?” 顾九渊一愣。 从根源上解决…… 柳长老或许能解开合欢宗给男人下的药,但男人对他…… 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一具染上晴雨色彩看起来别具风情的成熟男性躯体,顾九渊忽然惊觉——对于和关衍发生不同寻常的关系这件事,他从未感到不适! 即便那晚关衍也像那些觊觎他皮囊颜色的男女一样目露痴迷渴望与他亲近,他也只是因为过于震惊下意识把人拍开,并没有被冒犯到的恼怒。 就是这连日来在梦中和男人不清不楚的纠缠,他烦恼的也是如何停止这荒诞的梦,而不是无法接受自己与一个男人肌肤相亲…… ……难道他其实好男色,还偏好颇具男子气概的男人? 教主脸色阴晴不定,看得几人大呼过瘾。 除了习武相关,教主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情绪明显外露的时候了,看来在教主心里,关衍公子着实是不同的! 正想着,上头一道探究的视线飘落下来。 被视线笼罩住的易护法尚未弄明白教主什么意思,就感觉教主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接着,教主又把目光挪到吴长老身上,还未停留片刻,教主又看向了沈飞白,最后皱着眉头掠过王长老望向殿外…… 几人忍不住好奇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觉教主眼神嫌恶的从一个虎腰熊背的弟子身上挪开,不由面面相觑。 教主这是怎么了?他们有那么面目可憎? 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的顾九渊脸色涨得通红,真气在经脉流窜,随之发作的情毒让他陷入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 他的身体很兴奋,可他只要一想到对这些人做出亲亲摸摸的动作,简直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以下咽。 他实在对这些人生不起丝毫‘兴趣’! ……教主又怎么? 沈飞白茫然的挠挠头,他总感觉教主好像变得更加奇怪了。 能忍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从没委屈过自己的顾九渊毫不犹豫的摒弃那些可怕的画面,转而去想那一具手感极佳的精壮身躯。 那让人血脉偾张的场景刚呈现在脑海里,男人一个绝望哀伤的眼神便使顾九渊瞬间清醒过来。 青年不自然的颤动眼睫,完美无瑕的俊颜晕红浮动,看得几个属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察觉几人充满疑惑的视线,顾九渊冷声道:“既然尔等已无大碍,那明日便启程随本座前往合欢宗。” “!” 五人心神一凛,应道:“是!” 顾九渊甩袖,沉着脸起身径直往山顶而去。 他有负与他,如何能因为区区情毒就肖想对方身体?这和那些衣冠禽兽有什么区别? 就是男人倾心于他,他不排斥与之亲近,他也应该把之前失去的记忆找回,把事情捋清楚再去面对男人!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让手下人随口议论他、看轻他!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顾九渊!我合欢宗与你神隐教无冤无仇, 你教沈飞白上回无端上门寻事、毁我宗门,我还未找你算账你就送上门来!” 柔媚的嗓音自红唇挤出,身姿妖娆的女子遥遥看着对面一袭白衣面覆半张青鬼獠牙面具的青年,眼中尽是恨意。 鲜血沿着刀尖滴落, 顾九渊眉头皱了皱, 把刀随手一扔, 淡声道:“沈长老为何找尔等,月宗主你该好好问问手下人。本座今日前来,不为别的, 只为私人恩怨。” “莫长老是哪一位?” 被点到名的阴柔男子面色骤变,数道目光齐刷刷的投在他身上,这些质疑惊奇的眼神使他一下子暴露出来,下一瞬,他便觉得有一道极其锋锐的视线利箭一般射了过来。 略一抬头,对上顾九渊幽冷如寒潭的黑眸,男子心头一跳,全身血液都为之冷凝。 “莫长老。” 顾九渊冷眼看着人群中穿得像个花蝴蝶似的阴柔男子,杀意一点一点涌现。 合欢宗之人最爱采补, 男女不忌, 个别的尤其喜欢在床帏间折磨人,这个莫长老就是其一。他爱好身形壮硕的男子, 特别是那种刚毅不折的硬汉,用非常手段使人屈服, 让人哀求跪舔,以将人送上极乐后吸尽其精元为荣。 关衍胸口上的细小伤痕应是出自这人之手。 顾九渊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男人那般内敛, 只不过被他瞧见不堪的一面都无地自容, 可为了失忆的他, 竟不顾一切深入淫窝,这种区别对待真让人心里不平衡! 这一丁点的不悦让顾九渊出手如电,在众人还惊愕莫长老竟与他结怨时,他诡异飘忽的身形直逼人群中的莫长老! 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女子凤眼微睁,手臂上的薄纱急急飞射过去,顾九渊变换了个走位,灌注真气化作利刃的薄纱从他身侧切过,他随手抽出一个合欢宗弟子手上的剑,挥向莫长老。 这时候莫长老也已经反应过来,他深知顾九渊武功高强,不敢硬碰,慌忙抓住旁边一个弟子甩出去。 嘴角勾起一抹冷嘲,顾九渊一剑劈下。 能当上合欢宗内门弟子的根本不是什么好货色,杀一个少一个,免得他们再去祸害普通人。 “顾九渊!你别欺人太甚!”女子怒喝着飞身上前。 顾九渊用毫无起伏的嗓音道:“让开。” 女子又急又怒。 合欢宗虽以魅惑采补之术见长,但作为一宗之主,她还是有几分手段的,否则上回也不可能和沈飞白斗个旗鼓相当。但她这回对上的是年纪轻轻就跻身武林一流高手的神隐教教主顾九渊! 这些神隐教的男人都是死太监,还都是瞎的!她的魅术根本不起效,内力不及对方深厚,身法也比不上对方快,根本就拦不住人!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若当真让开,她这个宗主也不用做了! 下一刻,女子就不必再为此烦恼,顾九渊不耐烦她挡路,又想起阿大汇报时曾说过的,他找到男人时恰好遇到合欢宗宗主,合欢宗宗主挑起男人下巴让男人洗干净进去等她一事,当即抬手挥出一剑——剑气纷涌而至,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一口把女子吞噬! 女子骇然变色,只觉得剑气丝丝入骨,刺人心肠,她全身冷僵,动弹不得! 嘴角鲜血直流,女子气得在心里破口大骂,瞧莫长老被顾九渊一剑划花了脸,而以慕容长老为首的另两个宗门长老只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心中愈发焦急。 半月前的大火烧了宗里大半楼宇,外门弟子几乎尽数逃逸,人财两空,宗门实力急剧下降,她的声望也跌到最低点,如果不是莫长老鼎力相助,这个宗主之位早就易主了! 说什么她都得把莫长老保下来!否则慕容钊这个窃取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宗门秘典部分功法的贱人就要取她而代之了! 心思电转,女子红唇一张,声音灌注内力传得老远:“顾教主,你不就是想要我合欢宗的双修宝典吗?何至于对我教长老赶尽杀绝?” 闻言,隔山观虎斗的慕容长老脸色骤变,心生不妙。 “双修宝典是我合欢宗宗主的传承之物,记载着最为奥妙的双修之法!只需数日就能练就绝世神功!” “宝典我给你,带着你的人离开!” 慕容长目眦欲裂,然而来不及阻止,女子已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扔向顾九渊。 “今日起,我合欢宗与神隐教势不两立!只要我月千玥一日不死,我便与神隐教不死不休!” 她随口一编,黑白即倒,还凭空捏造脏水往顾九渊身上泼,可顾九渊眼皮都没掀一下,直接接住了书册。 他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需要好名声巩固地位。可被扣下这么一顶帽子,不做些什么都对不起自己。 莫长老惊惶间,瞧见青年薄唇往上一折,看都没看书册一眼就塞入怀中,顿时心惊肉跳。 江湖中无人不知晓神隐教教主长了副俊美绝伦的皮囊,其一脸冷淡的模样尚且能引来一堆狂蜂浪蝶,这勾唇一笑简直是要人命。 莫长老也的确丢了半条命。 剑尖抵在喉管处,只要再深入半分他就能直接去见阎罗。 困难的咽了咽口水,莫长老颤声问:“在下自认从未招惹过顾教主,不知与顾教主何来的私人恩怨?” “你碰了不该碰的人。” 顾九渊收了剑,一掌拍在他胸口,莫长老瞳仁微微睁大,一口血呛出来。 那旁慕容长老脸色阴沉得快要滴水,可顾九渊太强了,他毫无胜算,根本不敢出声讨回宝典。 莫长老萎靡倒地,眼角余光瞥见他阴狠不甘的模样,脑中灵光乍现,想起沈飞白当日来宗门找麻烦时说的话,边咳血边道:“临湖据点持毒行凶掳人采补的弟子皆为慕容钊门下,顾教主你要找的人是他……” 慕容长老正极力压住心头怒火,冷不防一道渗人的视线投过来,待察觉看他的人是顾九渊后,一颗心豁然提起。 顾九渊眯起眼:“易城。” 面颊冷削的玄衣护法上前一步,恭声道:“属下在!” “慕容长老修习了宝典采补男女无数近来功力大涨,你去会会他。” “是!” …… 天绝峰之战在即,原本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神隐教,顾九渊合欢宗一行不遮不掩,算是彻底暴露行踪,恰在附近的江湖人士纷纷赶往合欢宗。 合欢宗宗主那一番激愤之言,正好落入数人耳中。 联系到合欢宗这段时间到处掳人修炼的猖狂行径,再有合欢宗慕容长老功力暴增一事,这合欢宗宗主说的双修宝典就多了几分可信度。但也有人持质疑态度,神隐教教主武功高绝,会来抢一本双修宝典?妖女的话能信? 无论信与不信,神隐教顾教主带领手下长老护法杀上合欢宗,指名道姓要合欢宗交出莫长老,最后将其重伤,一事风一般传开。 并且这个消息分成了许多版本。 有的说顾教主沉迷练武至走火入魔的境地,连合欢宗的双修功法也不放过!也有的说,神隐教向来你不犯我我懒得理你,定是那喜好男色的莫长老犯到了顾教主头上!还有的说,比试在即,顾教主久不在江湖露面,此举意在震慑。更有的说,顾教主怎么没找其他长老算账,偏偏找了莫长老?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奇奇怪怪,但没人真的当一回事。 合欢宗那什么双修宝典真的值得神隐教上门去抢,合欢宗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在三流门派之列徘徊。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除了当事人顾九渊。 他看着手上书页泛黄但被保存得很好的名为《春明云雨诀》的双修宝典,挑了挑眉。 这云雨诀很可能是真的宝典,但是,作为合欢宗的采补秘籍,这书册的名字似乎过于温和文雅了。 带着疑惑把宝典翻开,顾九渊眼睫颤了颤,忽觉脸上有些热。 未翻开宝典之前,他对这教人如何采补以提升功力的心法有一个大概的猜测。不外乎是房中之术,加以春宫图解说,和一套行功的口诀。 实际上,这云雨诀除了男女双修采补之法,居然还有适合男男修炼的法诀。可较于顺应繁衍生息趋势的阴阳交汇,这男男双修之法的要求就苛刻许多。男子本为阳,内存阳火,阳火过多则燥,易暴体而亡。修习此法的两个男子,须得一人是内阴之体。 书中介绍,所为内阴之体,即外表与普通男子无异,但体内阴气横行者,如虞国隐双便是最好的双修对象。 什么虞国隐双他不清楚,书中所绘的修习姿势他只看了一眼,脑子里立马冒出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气血搅动,便再也看不下去。 “教主?” 顾九渊佯装镇定的把宝典收入怀中,望向下首神情担忧的长老护法们:“何事?” 王长老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这宝典?” “真的。”除了房中术,这宝典还记录了颇为精妙的内功心法、双修剑诀等,就是这些功法讲究的是细水长流,并不是合欢宗宗主所说的只需数日就能练就绝世神功。 听到这话,王长老更忧心了,对同僚们使了个眼色。 教主真是没救了吗?看个双修宝典都能波澜不惊?难不成是这小册子上画的插图太丑了? 柳长老:要不给教主送几本香艳刺激的春宫图告诉他双修比书上画的还要美妙千百倍? 易护法:你一个还没嫁丈夫就死了的活寡妇这么清楚双修之事? 柳长老:滚你! 吴长老:咳咳,我觉得还是借此建议教主去研究双修之法与寻常心法口诀有何不同更容易让教主接受。 沈飞白:还是算了吧,美人脱光躺教主跟前,教主看都不看一眼更何况这画出来的? 几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顾九渊直皱眉:“你们想看?” 王长老一愣,讪笑着摆手:“不不不,属下没这个意思!” “属下想说的是,属下已经让人把合欢宗的恶行及其宗门内斗之事宣扬出去,不会有人利用宝典一事讨伐我教。” 顾九渊无所谓的“嗯”了声。 看他不顺眼的人总能找到理由攻击他,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只要他立于不败之地就无所畏惧。 正说着,殿外有人通报求见,原来是阿大回来复命了。 “回教主,属下已将关衍公子安全无恙的送回水沟村!” 搭在扶手上的指一僵,顾九渊把脑子里的旖旎画面挥散开:“他可有提起本座?” 阿大仔细想了想,突地愣住。 从发现他跟在身后,及回到水沟村后他向关衍公子辞行,关衍公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更别说提及教主了! 这事怎么都透着一丝古怪! 阿大心下狐疑,冷不防对上教主黑沉沉的眼,青年像浸了雪水般冰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他什么也没说?” 阿大干巴巴的回道:“是。” 这是……要和他彻底撇清关系? 一股憋屈愤怒直冲脑门,顾九渊猛地收拢指掌,不安分的情毒随着真气扩散,在四肢百骸欢呼雀跃。 教主身上的气势陡变,阿大吓了一跳,忙不迭补充道:“关衍公子虽未说起教主您,可水沟村村人都很挂念您,纷纷向关衍公子打听您的消息!关衍公子告诉大伙您过得很好,让大伙以后都不用担心您!” 他话音刚落,顾九渊周身的气势一变再变。 五道满是谴责的飞射过来,沈飞白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己的得力下手:不会说话就闭嘴啊! ……他说错什么了? 阿大一脸茫然。 顾九渊冷着脸径直从高座上走了下来。 “立刻启程前往天绝峰。” “是!” 五人齐声应下,目送满身寒意的教主远去。 沈飞白忧心忡忡:“柳长老,教主去应战真的没问题?” “放心吧,我就没见过哪一个男人像教主这般能忍的。”柳长老轻飘飘的瞥了眼护法,意味不明的哼了声才施施然朝外走。 然而,她口中最能忍的男人回到寝殿,把宝典往装了白色衣裳的匣子一扔,薄唇挤出两个字——“很好!”。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天绝峰, 顾名思义,乃天险之地,其危峰兀立,怪石嶙峋, 非轻功高绝者不可上。 若是往日, 这等险地除了飞鸟再无人光顾, 可因着神隐教教主顾九渊与吐乾国王子阿柴真一战,天绝峰迎来了少有的几位客人。 “阿弥陀佛!”身着正黄袈裟,手握银花双轮十二锡杖, 白眉弯垂,精神矍铄的老和尚双手合十着对一五官深刻周正颇具威严的中年男人道,“叶盟主。” 中年男人抱拳回礼:“恩正大师!” 又有一身着白色道袍,玉簪束发,一派仙风道骨的儒雅老者穿过云雾轻飘飘落地,而后笑呵呵的对两人打了招呼:“恩正大师,叶盟主。” “祁掌教!” …… 眼看这来一个人就寒暄几句来一个人就寒暄几句,偏偏来的人没一个对得上传言,一道操着怪异腔调的沙哑男声用汉话质问:“顾九渊怎么还没来?他是不敢来了吗?” 说话之人鼻梁高挺, 眼窝深邃, 狭长的灰蓝色眼眸微微眯起,这一张颇具异族特色的粗犷面孔写满不耐。其说话间耳垂上硕大的黄金耳环轻晃, 合着扬起的眉毛无不透着狂傲不羁。 此人泾渭分明的站在峰顶另一边,手上揽着一个面戴白纱, 身材凹凸有致,□□半露的紫衣美人。 美人依偎在他怀中, 一双小手在他胸口轻点, 娇声道:“殿下英明, 依绮碧丝看,什么武林十大高手都是浪得虚名之辈!这顾九渊多年未在江湖走动还被追捧为中原武林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可见中原武林高手只是个笑话,那三脚猫功夫来十个都不是殿下您的对手!” “难不成中原武林高手真是按照相貌美丑来排名的?”男子目光放肆的打量武林盟盟主等人,哂笑,“中原人自诩中原地大物博,毓秀钟灵,没想功夫不行,连眼神也不好!” 在场的都是武林德高望重的前辈,心性绝非常人可比,自然不会被这么几句话激怒,更不屑于自降身份与之争辩,但任由两人一唱一和的贬低自个而什么反应也没有,就显得他们过于无能了。 昆仑掌门祁掌教捋捋雪白胡须,微笑着道:“许久未见顾教主,不知顾教主武艺是否又精进了。” 武林盟叶盟主冷哼一声:“武功或许是有精进,可性子毫无长进。” 约战在即还跑去合欢宗闹,实在是任性至极。 “阿弥陀佛,叶盟主此言差矣。”无量寺主持恩正大师慈眉善目的道,“顾教主一心向武,何曾管过闲事?这一回主动为武林除害,可见顾教主心里还是装着天下苍生的。” 闻言,叶盟主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悦。 他身为武林盟盟主,本应维护武林秩序,不让武者恃强凌弱,合欢宗残害诸多无辜百姓一事,本应由他下令,命人前去讨伐定罪,而不是神隐教越俎代庖,在未通报他的情况下擅自去处置合欢宗! “为民除害是好,但到底年轻气盛,做事不够稳妥。” 明白他说的‘不够稳妥’是指那些流言,恩正大师又道了句“阿弥陀佛”,不再为顾九渊辩解,祁掌教只是笑而不语。 叶盟主为人端正严肃,最是看不惯散漫无纪之人,而神隐教向来我行我素,并不遵从盟主令,叶盟主早就对其颇有微词,只是神隐教向来低调,没留下什么话柄,叶盟主虽不满也只能忍而不发。 这一回神隐反常的教挑起事端也是事出有因,江湖中人又等着看他给中原武林找回场子,再有一干仰慕者为其说话,叶盟主也只能端着前辈的架势说两句而已。 忽然,一阵欢呼声从对面山头传来,几人立马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飘逸的白色身影如身姿优美矫健的鹤在缥缈稀薄的云雾间穿梭而来。青年泼墨似的长发随风飞扬,一张标志性的面具倒扣脸上,微微抿起的薄唇看起来有些冷。 “顾教主!你一定要替我们出口气啊!” “对!给那小白脸点颜色看看,好教他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教主!把那小白脸赶出去!” “顾教主……” 身后众人放声大喊,这喊声直冲云霄,在天绝峰上的几人都听到了。 祁掌教笑着摇摇头,恩正大师手持佛珠道了句佛偈,叶盟主则微微皱眉,显然为这些无甚本事只能靠别人撑腰的后辈感到不满。 这种不满在看到顾九渊衣袍摆划过凌厉弧度,身形敏捷而优雅地飘落在峰顶时散去。 到底有个能打的可护住中原武林人士的脸面。 白衣墨发身姿俊挺的青年站在崖边,整个人如同一柄剑,虽未出鞘亦能让人感觉出他的不凡。 同样是白,洁白的道袍穿在祁掌教身上尽显一派高人风范,而胜雪白衣在身的青年则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漠,不是锋芒毕露般咄咄逼人,但触之冰寒入骨。 几乎是顾九渊出现的一瞬间,阿柴真灰蓝色的眼眸就盯住了他,靠着他的紫衣美人也收敛起脸上的讥嘲,美眸露出忌惮。 顾九渊没理会两人探究的目光,转头对恩正大师三人点了点头。 “顾九渊?” 自己的名字被人用怪异的腔调念出,顾九渊才漫不经心的投过去一眼。 两人目光遥遥一触,径直在空中来了个回合。 阿柴真指着他覆在脸上的半张青鬼獠牙面具,道:“他们都说你长得很好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你毁容了?” “你废话很多。” 不冷不热的嗓音自薄唇吐出,顾九渊缓缓抽出藏鸿,银白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目光泽。 阿柴真脸上的狂傲之色不改,他把紫衣美人推开,摇头叹息:“你若是把面具摘了,看在你真是美人的份上,我还能手下留……” 话未说完,阿柴真像是想到什么,面露嫌恶之色,话锋一转,鄙夷道:“别了,若你真毁容了,我看了你的脸说不得会下手更快!” “你还是戴着面具吧!” 闻言,正把藏鸿抽离剑鞘的顾九渊动作陡然一滞,沉静的黑眸眸光闪烁了一瞬,持剑的指掌不自觉收紧。 这一瞬间的异样来得突兀去得无影,待剑尖的锋芒暴露在艳阳下,顾九渊突然转头冲恩正大师道:“大师可否去对面山头等候?” 他这话说得甚为奇怪,叶盟主皱眉问:“何须如此?”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本座是担心大师看不过眼罢了。” 祁掌教先是一愣,继而捋着胡子失笑。 阿柴真也听明白了,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恩正大师面色和蔼的回道:“数年未见,顾教主心境上似是有所突破,可喜可贺。那老衲就去对面静候顾教主佳音了。” 言罢,恩正大师黄袍一展,如大鹏展翅般稳稳当当的落在对面山顶。 顾九渊琢磨着那句有所突破,眼神像渗了墨一样,黑沉沉的。 恩正大师是有大智慧之人,不会随便开口,既然大师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必要否认。只是这种突破……他并不太想要。 “希望顾教主你的武功也和你的脸一样好看!”阿柴真扬眉,似笑非笑着说道。 顾九渊剑尖直指他那张说话阴阳怪气的嘴,示意他废话少说。阿柴真冷哼一声,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柄镶嵌着华美宝石的弯刀。 弯刀刀刃弯出圆滑锋利的弧度,刀身漆黑发亮,两侧各有精致的波浪纹饰和凹型血槽。 就是这么一把看似贵族配饰的弯刀,近两月舔了不少中原武者的血。 山风呼啸,吹拂衣袍,两道身影遥相对峙,无形的气浪拔高,气机相碰只在一瞬间! 阿柴真率先出了手! 刀光阴寒凌厉,掠向顾九渊面门,去势极快。 他走的是莫测诡异的武功路子,一刀扫过来,刀光幻化万千,似阴冷狡猾的毒蛇兜头把顾九渊罩住。谁想白色身影倏地消失不见,等阿柴真感觉背后寒气透体而来,不知何时闪到他身后的顾九渊两指并拢为剑,虚虚一点,毒蛇顿时像被击中七寸,尽数萎靡崩裂。 向来狂傲的灰蓝色的眼眸忍不住露出一丝惊骇,阿柴真刀锋急转,一刀接一刀,转眼百十道凛凛刀光飞向顾九渊。 顾九渊微微侧头避过锋刃,脚下以一种极其玄妙的步法在挪动。他的衣摆轻轻扬起又落下,手中藏鸿剑尖一直朝下压着,戴了半张面具的脸看不出具体表情,阿柴真只能依靠他唇角的弧度来猜度他的心情。 可从一照面开始,这人就很自然的轻抿着唇,幽深如寒潭的黑眸眸光平静,不悲不喜,好似这一场对决于他而言,根本无所谓。 意识到这一点,自觉被小瞧的阿柴真眼中愠色勃然,出刀的速度更快了。 刀风猎猎,挟风雨雷霆之势,刀气刮过地面飞沙走石,耳边俱是刀气破空的尖利之声,让人瞠目。 远远观战的江湖众人眼睛眨也不眨。 他们很多人都不曾与阿柴真交过手,只是听闻此人恶劣行径便同仇敌忾,眼下看见阿柴真使出这般厉害的刀法,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恍然。 这蛮夷藩狗还是很有两下子的,难怪如此张狂!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大伙脸上并无紧张之色。 他们狂热深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从容不迫的白色身影,几个特地打扮过的妙龄女子捧着心口,面颊绯红,满目痴迷的凝望着。 过了一会,有个手持铜锤的大汉疑惑的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大脑门:“顾教主为何只躲避不出手?” 他这一问,好些人也反应过来。 教主这些年极少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偶尔露面也是因为有人下帖约战。教主无心情爱,唯独醉心武艺,一把藏鸿惊风雨。每次约战,教主都怀着一颗对武道的崇敬之心,认真迎战出招,像现在这样是很反常的。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打不过又怕出手献丑!”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嗤笑道,“也就你们一个个像吃了迷魂药般捧着他!什么俊美绝伦?连脸都不敢露,多半是长得太丑没脸见人!” 这话听着酸死个人,当即有人回他:“你能耐你长得美若天仙你上啊!” “没错没错,阁下一表人才,貌若潘安,定能大败这吐乾王子!” “阁下快请!好让我等凡夫俗子好好瞻仰下阁下的绝世武功……” 男子被围堵得涨红了脸,当下怒道:“顾九渊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就还手啊!躲躲藏藏算什么男人?” 一女子唾了他一脸:“顾教主的心思岂是你这些庸人能猜到的?” 近观两人交手的叶盟主亦板着脸不悦道:“避而不战,白白消耗真气,徒增变数。” 这道理大家都懂,于是阿柴真就更气愤了,那灰蓝眼眸愤恨的盯着顾九渊,嘴巴一张正要骂人,顾九渊轻抿的薄唇一扯,哼了声:“也不过如此。” 这句满是藐视的话语彻底点燃了阿柴真。 习惯被人追捧拿鼻孔看人的异族王子红着眼咬牙问:“你说什么?!” “来者是客,本座让了这么多招,想必不会有人说本座待客不周了吧?”顾九渊淡声道,声音远远传开。 方才问话的大汉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出声。 他扯着大嗓门喊了句:“顾教主你放心,我们都看着呢,谁说你待客不周的,我老徐第一个不同意!” 闻言,阿柴真面色黑如锅底。 “既如此……”顾九渊手腕一翻,藏鸿凭空一斩。 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只普普通通的一剑,却让一旁静观的祁掌教双目为之一亮。 他看得一清二楚,顾九渊这一剑挥出,荡起层层潋滟晴光,如流星横天而过,绚丽夺目。稍后,剑光化作漫天星辰闪耀,阿柴真整个人被淹没在星光中,待他回过神来猛然发现,天地间似刮起了无尽风雪,下坠的星光尽数化作茫茫飞雪,冷风如薄刃切割,刀刀入骨! 阿柴真忍着刺痛急急挥刀,谁想刀光全悉被风雪搅碎,与此同时,他身上的衣袍亦被切割撕裂,皮肉开绽,鲜血飞洒。 像一只被盯上的猎物,无论逃往哪个方向都被剑光织就的网困住,挣脱不得! 一种自灵魂深处涌来的恐惧让阿柴真心生退意,可顾九渊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大汉一干人等还未瞧清楚顾九渊如何出招,就发觉阿柴真惊愕的瞪大眼,藏鸿细长的剑刃正插在他左肩。 鲜血丝丝缕缕下淌,顾九渊皱了皱眉,抽出剑尖。 “殿下!”被吓傻了的紫衣女子回神,小脸煞白的扑过来扶住他。阿柴真身体微微一颤,低下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伤口。 顾九渊拿出锦帕轻轻擦拭剑身,手一松,锦帕被山风吹飞。他慢条斯理的把藏鸿插入剑鞘方抬眼看过去:“可服?” 依旧是没什么的起伏的语气,可这丝毫不显情绪的两个字成为压垮阿柴真的最后一根稻草。 年轻的异族王子痛呼着呛出一口血沫,灰蓝色眼眸惊恐的看着这静立于山峰之巅傲寒如冰雪的男人,颤声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九渊收没回答,而是转头对祁掌教微微颔首。叶盟主也被他绝妙的剑法惊艳到,正想说两句,顾九渊已经收回目光,足下轻点,飘然离去。 勉强想要夸赞的话语顿时梗在喉咙。 “顾教主!” 对面山峰早就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无数道狂热迷恋的目光胶着在顾九渊身上,顾九渊不耐的皱眉,飞身掠入马车内,冷声吩咐:“回教!” “是!”在此等候的沈飞白等人应下。 “教主?” 柳长老轻唤了声,想给他把下脉,顾九渊抬手制止她继续开口。 青年修长白皙的手背透着不正常的粉,一股爆郁之气萦绕在他身侧。柳长老只当他真气运转情毒发作心情不愉,只有顾九渊自己知道,在阿柴真用言语挑衅讥讽他时,他脑海里蓦地跳出两句话——“阿衍是担心我被人欺负吗?”“我不会让人占我便宜的!”。 少年温软单纯的发问和铿锵有力的应承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只是一瞬间,他就改变了应战态度。 说好了不能让人占便宜,即便是口舌上的便宜也不行! 于是他漠视阿柴真,故意激怒他,然后压制他,进而碾压他,最后重重击溃他! ……但这没能让他心情好转。 顾九渊单手撑住额角,染血般嫣红的薄唇抿成一条暴躁的线,覆在眼睑上的长睫不住抖动,像是随时要暴起。 阿衍阿衍阿衍!!不是怕他被人欺负占便宜吗?怎么就一走了之了? 失忆的他是他,现在的他就不是他了? 教主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柳长老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没想看到一双猩红的眸。 眉眼阴郁的青年,赤红双眼透出一种势在必得的疯狂,看得人心惊肉跳!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停车, 改道去丰水县分舵。”不容置疑的吩咐一句,顾九渊阖眼调息。 知道他心情不好,柳长老怕殃及池鱼, 轻手轻脚的从马车内退出去。 对上几人询问的目光, 柳长老把声音压低, 道:“丰水县距离洪桐县不远,我猜教主很可能要去洪桐县找关衍公子。” 沈飞白:“这很正常啊!关衍公子说走就走,话也不留一句, 教主心里过意不去, 肯定要去看看的。” 吴长老:“教主要去分舵, 我们总不能全跟着去, 还是得有人留守教中的。” 闻言, 其余四人齐齐看向他,那眼神震惊至极:不是吧?!那玩意你还随身带着? 吴长老微笑了下, 在他们的注视下,摸出不知藏哪儿的签筒。 柳长老抽抽嘴角:“教主病情不稳定,我得一直跟着。关衍公子那也还得用上我!我就没必要参与了吧!”教主和关衍公子之间的事越来越复杂了, 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事或许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吴长老笑而不语,晃了晃签筒, 里头只有四根签。 最近运气颇好的沈飞白大手一摆:“你们先抽!” 习惯性冷着脸的易护法随手抽了根, 瞥了眼竹签,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年轻人啊……”王长老笑呵呵的摊开手上空白的竹签。 易护法手上的竹签也是空的。 吴长老从剩下的两根中挑了一根,竟还是空的! 沈飞白:“……” 吴长老把签都收回来,拍拍他肩膀, 安慰道:“洪桐县一带穷乡僻壤, 山水不佳, 不比我们雁荡山山清水秀,眼看中秋佳节将至,沈长老留在教中吃蟹赏月岂不美哉?” 马车内静坐如雕像的青年忽然掀起眼皮,已回复平静的黑眸蕴着一点变幻莫测的光。 一行人在官道岔口分道而行。 八月的天,天气微凉,漫山枫叶如火,与天边的晚霞相接,仿佛一直烧到天边去。 站在崖边放目远眺的男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连日来紧绷着的心在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面前,终于放松下来。 他静静的看了会连绵不绝的枫林火海,转身背着满满一背篓野生板栗往山下走。 山上成熟的果子都被摘完了,只剩下这种外壳坚硬难剥的栗子。幸好他一个人吃住,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弄几道板栗做的吃食。 后背沉甸甸的,这重量付之于身,迫使茫然不定的心踏实落地行走,关衍目视前方,脚步慢慢变得沉稳。 路过村人曾用来躲雨,后被雷电击落山石而堵住出入口的山洞,他停下脚步遥遥看了眼。 村人们另外找了避雨的地方,这处山洞如果不清理出来,或许再过不久,就会被鼠虫侵占,被藤蔓掩埋。 目光飘忽了一瞬,关衍绷直唇角,收回目光,继续下山。 男人踏着夕阳的余晖从山上下来,橘红的亮光落在他身后,男人的身形愈发高大俊挺,面容也更显刚毅冷硬。 有从地里劳作回来的年轻人瞧见,怔怔看了会,神情恍惚的说了句:“关大哥的小尾巴不见了……” 听到这话,和年轻人走一块的中年汉子面色微变,用力敲了他脑袋一下:“什么尾巴不尾巴的!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年轻人不满的揉着脑袋:“咋就不能说了?小尾巴就是小九公子啊,小九公子他……” “让你别说你还说!”中年汉子简直被自家傻儿子气死,怒骂道,“关衍对小九公子情根深种,连命都不顾,现在小九公子回家去了,与关衍再无交集,你还提他,这不是往关衍伤口上撒盐吗?!”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遮不掩,直直砸进关衍耳里,男人脚步一滞,不自觉绷紧脊背。 中年汉子说完,后知后觉的发现自个嗓门过大,神色一僵。他对迎面走来的关衍艰难扯出一个笑,干巴巴地道:“关衍,上山呢?” 关衍喉结上下滚动,对两人微微颔首,抬脚越过他们。 “爹啊,你咋知道关大哥他对小九公子……”年轻人看着关衍远走的背影问。 中年汉子剜了他一眼:“我咋知道,全村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年轻人一愣:“癞子说的都是浑话,你们咋就信了?” “癞子说是癞子说,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中年汉子叹了口气,眼中尽是惋惜,“断袖分桃不光彩,多少人咬牙娶个媳妇也能过下去,门一关,谁家知谁家事?” “小九公子那般神仙人物,世间又能有几个?” “关衍心善,不愿委屈别家姑娘也不想委屈自己。这性子,怕是得孤独终老了。” “真是作孽啊……” 秋风拂面,忽觉有些冷,关衍木着脸走得飞快。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嚎唤回了他的神志。 关衍猛地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村口围着一群人,人群中有几个生面孔,为首面相刻薄身着锦衣的八字胡男人怒气勃然的在说什么,站他身边的是四个身强力健做下人打扮的青年。 一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襦裙的妇人伏在一个躺在担架上的男子身上放声痛哭。她身边一左一右的跪着两个孩子,年纪大约七岁的男孩已经明事理,痛哭流涕的抱着妇人,还不到两岁的女娃娃被娘亲和哥哥悲戚的哀嚎吓到,哇哇大哭着想钻进娘亲怀里。 关衍眉心一跳,这妇人他认识,村人二牛的媳妇刘氏,前两日她女儿发热,刘氏央了村人请他过去给开了一副药。 毫不犹豫的向人群走去,有眼尖的村人看到关衍,说了句‘关衍来了’,大伙自发让开一条路,还有村人告诉关衍状况。 “二牛给李员外送货,谁想一不小心连人带马掉下山去,人没了,货物也摔坏了。李员外气得不行,现在让人把尸体抬过来,言说不赔钱,他就把尸体丢下山喂野狗……” 关衍皱了皱眉:“可有人去通知村长?” “狗蛋去了。” 瞧村人都给关衍让路,李员外便以为是能够主事的人来了,八字胡一抖,恶狠狠地道:“我话放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否则我自认倒霉,把尸体剁碎了喂狗!” 这李员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有钱难伺候,为人尖酸吝啬,也就木讷老实的二牛才受得了那个气,在他那干了两年活。 中秋本是丰收团圆日,二牛出了这事,刘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眼一翻,悲伤过度晕了过去。 “娘!”男孩吓得大叫起来。 村里的婶子大娘忙把人扶到一边躺下,刘氏双眼紧闭,口唇发白,不省人事。关衍目光扫过她微微鼓起,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的小腹上,抿了抿唇,对上李员外咄咄逼人的目光,沉声道:“孩子在这哭闹,不若换个地方谈?” “二牛一家子都在这,跑不了。” 李员外哼了声,收到消息匆忙赶来的村长,闻言陪着笑脸把李员外请到一边。 关衍转身走到男孩跟前,蹲下,正色道:“你爹不在了,你还有娘和妹妹,你是家里的男丁,可得替你爹保护好照顾好你娘和妹妹。你做得到吗?” 男孩还没从自己没爹了这个打击中缓过来,咋一听到关衍的话,眼中还噙着泪。 关衍肃声道:“你妹妹吓着了,带她下去哄哄,你娘现在情况不好,别再让她操劳。” “关衍叔……”男孩撅着嘴,努力不让眼泪掉落。 拍拍他肩膀,关衍放缓声调:“去吧。这儿有我们大人看着。不会让人抬走你爹的。” “嗯!”男孩抹了把泪,把啼哭不止的妹妹抱起来,“杏儿不哭,哥哥带你去看小鸭子!” 待一大一小离开,关衍方皱着眉去听村长和李员外交涉。 村长讪笑道:“李员外,二牛家什么情况您也知道,这孤儿寡母的,哪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废话少说!看在旧情的份上我才把他的尸首带回来!一句话!给钱人留下,不给我让人抬走!”李员外不耐烦地喝道,“这事就是告到县太爷那,也是我占理!” 被掐了人中幽幽转醒的刘氏听到这话,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揪着李员外裤脚放声哀嚎:“李员外,我求求你!把二牛还给我!让他入土为安吧!” “求你了!”“求你了!!”说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围观的村人皆目露不忍,有大娘婶子上前劝她仔细身子,刘氏什么也听不进,一个劲的苦苦哀求。李员外脸都黑了,正想一脚把人踢开,一道声音制止了他。 “多少钱?” 关衍直视李员外:“赔你多少钱?我先替她垫着。” 李员外上下打量他一眼,哼道:“我也不坐地起价,马车包括货物在内,一共九十八两!你给得起?” 九十八两? 关衍一怔,眸光闪动,还没回话,刘氏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板般,连滚带爬着跄到他跟前:“关大哥!你帮帮我!我可以给你做牛做马!只要你帮帮我!求你了关大哥!!” 刘氏的哀求不绝于耳,所有村人都满含期待的看着关衍。 小九公子的谢礼中定会有银钱,但没有人开这个口。他们没有脸说关衍有钱就应该帮助刘氏,那是关衍应得的。 不自觉握紧的拳头松开,关衍喉结上下滚动,面不改色地道:“算我借你九十八两,我们立个字据。” 刘氏哀默悲恸的眼猛地爆发出一团亮光,她双目含泪的对关衍磕了一个头,关衍来不及阻止,只好侧过身子避开。 村长皱巴巴的老脸一松,长出一口气,招呼青壮帮忙把二牛抬回牛家。 “慢着!”李员外叫下人摁住担架,手捻了捻八字胡,瞥了关衍一眼,“拿钱过来再说!” 关衍对村长点点头,抬脚往家走去。 男人背着背篓步履匆匆,没人知道他走的每一步有多沉重。 九十八两对现在的他来说的确不多,可那一箱金子不能动,他以往攒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仅剩下几两碎银,唯有…… 男人腰背挺直如初,只是身上莫名多了一丝寂寥。 顾九渊几乎一眼就认出关衍。 他眉头一挑,说了句:“带路。” “是!” 阿大应下,带着教主抄近路去关衍家。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顾九渊和阿大先一步到达关衍家。 看着眼前颇有些年头但修葺维护得很好的屋子, 顾九渊眸光闪动,有种想要进去瞧瞧的冲动,但关衍马上就要回来…… 在那抹青灰色身影进入视线的瞬间, 教主脚下一点, 旋身跃上屋旁颇有些年头华盖如伞高大粗壮的桂树上。 金黄的桂花攒满枝头,迷人悠远的香气萦绕身侧, 顾九渊垂眸,把延展到眼前的桂花轻轻推开,那抹青灰色便映入眼帘。 男人把背篓放下, 抓着锄头走到桂树下, 在一处不久前才被人翻动过的泥土前站定。 静默了会,男人挥起锄头深深挖下去,他恰好看到男人肌肉起伏的肩胛。 几锄头下去, 棕灰色的泥土中露出一抹深褐色,关衍蹲下身,拂掉油纸上的泥土,把油纸层层包裹着的木箱挖出来。 顾九渊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是什么东西需要男人这样小心翼翼的埋在地底下? 等关衍打开箱子,他看到那些金灿灿的元宝时,顾九渊眼睫轻颤, 一种极其微妙的尴尬漫上心头。 关衍没有动这些金子, 他打开的是装在木箱子里的小匣子。 一个装着九十八两银子, 并一对干枯的草蚱蜢和一张纸条, 被仔细稳妥的珍藏的小匣子。 原本只想狠下心肠拿了银子就把东西收拾好,可当目光扫过那张字条,关衍还是忍不住拿起来。 顾九渊在树上看不到关衍表情, 只能看到男人拿着张什么在看。 过了好一会, 男人才动作缓慢, 几乎是带着一种珍惜的姿态把手里的纸张重新收回匣子里。 看他一顿忙活,只拿了一个布包出来,顾九渊心里升起一丝古怪的念头——他想看看匣子都藏了什么,那张纸上面又写了什么,能让男人看半天舍不得放下的。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匣子里的东西或许与他有关! 关衍把箱子重新裹上油纸防潮,再次埋入桂树下才匆匆提着银子赶往村头。 顾九渊看着他的背影,吩咐阿大把小匣子挖出来,自己却是又跟上了关衍。 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男人动用小匣子里的东西。 村人交头接耳,纷纷感慨关衍的心善。九十八两不是一个小数目,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也就只有关衍这么慷慨。 村长写好借据让刘氏摁了手印,等关衍带银子过来,和他确认无误后方接过银子转交给李员外。 钱拿到手,李员外这才有了好脸色,招呼下人离开。 李员外一走,村人们立马大骂起来。 “这李员外真不是人!二牛家这情况他都忍心带着遗体过来讨钱!” “要不他铁公鸡的名头是怎么得来的?死人身上都能刮下一层油!” “亏二牛还老老实实的给他干了那么久的活……” “命啊!二牛不是个粗心的,谁想被李员外叫着去送一次货就出了事……” 这些话落在刘氏耳里,妇人扑在丈夫尸首上又是一通痛哭。 村长“唉”了声,在征得村人同意后,吩咐小儿子去城里购买棺材等物件。 人死灯灭,贫苦人家也没什么好讲究的,实在无奈的,一张草席裹尸,挖坑一埋也就这样了。幸好水沟村村人有人情味,大伙都愿意凑个份子钱给二牛买一副棺材。 顾九渊从这些人的话里大概推断出事情经过,他皱了皱眉,瞥了眼给了银子后愈发沉默的关衍,转身追上李员外几人。 一辆十分破旧的马车停在出村的土路上,李员外上车后让其中一个下人赶车,其余三人步行回李宅。 忽然车轮碾过一块石头,马车很明显的颠簸了下,连车身都像要散架似的晃了晃。 李员外当即骂道:“你会不会赶车?把我车弄坏了你赔辆新的?” 赶车的下人赔笑道:“不好意思啊李老爷,小的只会种地,不会赶车。” “废话少说!赶好你的车,否则待会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 下人无奈的赔笑道:“是是是!” 顾九渊目光落在那马车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滚出来的车轮上,危险的眯起眼。 …… 在村人的帮助下,灵棚很快就搭起来,刘氏不再大哭大喊而是默默流泪。牛家本来贫苦,顶梁柱走了,一大家子孤儿寡母的,日后的生活可想而知。为了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倒下。 白幡飘动,使得佳节喜庆的气氛稍稍减淡,村人多有唏嘘。 关衍带着一张借据和一身沉闷回家。 桂花花瓣从树上轻轻飘落,零零碎碎的覆盖住新翻的泥土,男人推门进屋,未曾注意到出门前才翻动过的地方再次被人挖掘。 那藏在地底下的小匣子此刻被呈到顾九渊跟前。 舒适豪华的马车内,青年整个身子斜倚在小几上,他一手支着下颚,一手在小匣子上轻敲,长睫覆盖之下的黑眸透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紧张的心情了。 顾九渊唇角扯出一丝自嘲,修长的指一挑,翻开匣子。 下一刻,他眸光一凝,看着匣子里的草蚱蜢和纸张高高扬起眉。 就这? 顾九渊狐疑的捏住那干巴巴的草蚱蜢翻看了下,正要放回匣子里,一段草蚱蜢的编织方法突兀的从他脑海里冒出来,青年瞬间僵直了指尖。 一个猜测让他眉心狠狠一跳! 指尖像是被火灼了下,顾九渊几乎是瞬间把草蚱蜢放回匣子里。 目光从草蚱蜢挪到纸张上,顾九渊揉揉额角,心中惊疑不定。 ……他失忆而已,又不是失智,为什么要做这种逗小孩儿的玩意? 至此,顾九渊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没有犹豫太久,青年抿着唇直接打开纸张。 目光触及尚显稚嫩的笔迹,顾九渊瞳仁一颤,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什么叫五雷轰顶、如遭雷击! “阿衍,我出门几天处理些事,无论听到什么,你都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会对你负责的!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 ……原来不是男人对他有意思,而是……失忆的他心悦男人?! 体内的真气像脱缰的野马狂奔,情毒策马奔驰,顾九渊心脏狠狠一抽,喉中腥甜上涌,一口血呕出来。 他俊美的面颊晕开海棠艳色,长睫不住颤动。那种无法言喻的震撼以及浮现在眼前的和关衍相处的点点滴滴让他处于一种极其窘迫又惊魂未定的境地。 他差一点就把自己给毁了!也差一点给关衍造成无法磨灭的伤害! 时刻留意教主情况的柳长老第一时间发现顾九渊真气又开始暴动,她冲护法易城抬抬下巴,对马车偏了偏头。 教主说是去丰水县分舵,可临近丰水县,却下令吴长老和王长老代教主巡视,命她与易城陪同前往洪桐县。 早在与沈长老分别,教主把阿大留下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教主一定是要去找关衍公子的,但没想到教主这么急,也不做修整,直接让阿大带路去水沟村。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教主进了水沟村一趟,不到两刻钟就回来。 这是见到人了,还是没见到人? 易护法目露担忧,在车窗旁叫了声:“教主?” 顾九渊一下子回过神来。 待发觉手中的纸张被攥得发皱,连忙摊开抚平。 这薄薄的纸,重逾千斤,沉甸甸的压在顾九渊心头。他不知道关衍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会写下这样一张近似示爱和承诺的纸条绝对是对男人倾注了他所有的为数不多的温柔和热情!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今日没来,没亲眼看到关衍把关于他的所有埋在地底下,他会端出怎样一副高姿态接近关衍。 若是日后两人分道扬镳,关衍成家后他才想起这一切…… 这个想法只是刚刚冒头,就被顾九渊狠狠摁灭。 放肆奔流的真气被粗暴的扯回丹田,青年眉眼冷肃,幽深的黑眸异常冷静。 狂暴的气息十分诡异的恢复平静,柳长老好奇的挑了挑眉,她对阿大勾勾手指头,用内力把声音逼成一线,问:“你和教主去做什么了?怎么教主情绪波动得如此厉害?” 阿大抬手在嘴上划过,做了一个死也不会说的手势。 他和教主去偷东西了,偷的还是关衍公子藏起来的宝贝!这种事怎么可以说出来呢?! 柳长老红唇一扬,伸出一根手指,眯着眼看阿大,无声威胁:你说不…… “易城。” 教主没什么起伏的嗓音传来,柳长老动作一顿,偏头去看护法。 护法:“属下在。” “你去趟今日来水沟村找麻烦的李员外家,查清楚村民二牛的死因是否和赶货的马车年久失修有关。” 护法一愣,道:“属下遵命!” “柳长老。” 柳长老忙问:“教主有何吩咐?” “今晚随本座去给阿衍检查一下。” 在拿定注意的那一瞬间,心里的滔天巨浪尽数变成潺潺溪水,轻缓地流淌于心间。顾九渊擦干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的把小匣子合上。 柳长老微讶,和易护法对视一眼,应下:“是。” 是夜,银白玉盘高挂,月华下似覆了一层流光的桂花轻轻摇曳,柳长老站在铺满一地金黄米粒的小院中,仍感觉到不真实。 他们眼中除了练武就是闭关的教主居然带她潜入一个男人家里? 这种行为是不是太不符合教主的作风了? 柳长老偷偷瞄了眼顾九渊,教主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他紧抿着薄唇,应该也是……不那么自在的? 是了!关衍公子面皮薄,教主不好直白的对人说我让柳长老给你看看伤,便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来! 能让教主在这种事情上花心思的,也就只有关衍公子一人了! 顾九渊没留意她的目光由古怪变为了然,侧耳凝听屋中没有异响后,方推开窗子。 皎洁的月光倾泻入屋,屋里的一切都亮堂起来,顾九渊能清晰的看见床榻上躺着个人。 纱帐之后男人的面容看得不太真切,但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更加引人遐思,顷刻间那些春情荡漾桃色旖旎的梦仿佛活了过来,纷纷在他脑海里上演。 彼时看不清人脸,还有自欺欺人的余地,这下套上关衍那张刚毅硬朗却不失英俊的脸,梦里那种直面而来的视觉冲击和无与伦比的感官刺激像洪流一样席卷顾九渊。 向来自持冷傲、不屑情爱的青年,这会绷直了身体,极力抵抗身心微妙的变化。 顾九渊喉结不住滚动,薄唇张了张,哑声道:“……你进去给他看看。” 柳长老不疑有他,轻手轻脚的跃入屋内,先给人点了穴再把脉。 顾九渊就站在窗外默默看着。 柳长老伸出两指搭上关衍脉门,她起先面色如常,忽而微微皱了下眉,片刻便收回手。 桂花颤颤悠悠的掉落在肩头,顾九渊无暇理会,径直开口:“如何?” “关衍公子的脉象还算平缓有力,可内伤未愈,不宜操劳。”柳长老如实道。 顾九渊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握成拳:“他没有中毒?” 柳长老诧异的眨眨眼:“关衍公子身上并无中毒迹象。” 顾九渊眸光晃动,薄唇抿紧。 他不是不相信柳长老的医术,而是…… 如果不是合欢宗的下三流手段在作祟,那晚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发情?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自以为猜到了真相, 可等进一步核查时才发现,事实或许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 男人就像一个迷团一样,自己剥了一层又一层, 还是没有挖掘到最真实的他。 顾九渊盯着手中刚刚折好的草蚱蜢,脑中回忆起关衍的一切, 如潭水般黑沉的瞳眸中泛起点点波澜。 这个男人身上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 像他这种因为走火入魔情毒与真气混为一体无法分割的情况世间少有, 男人没有中毒却发情, 必定是有一个诱因存在。联系到那晚男人忽然转身走掉, 宁愿把自己关在屋里苦熬也不愿意暴露发情的事实, 在被他撞破后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发情这件事对于男人来说或许不是第一次,更确切的说,可能一直伴随着男人,男人无力抗拒? 依情况判断,男人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发情, 也是知道怎么应对的。 如果那一晚他没有鲁莽闯入, 男人或许就熬过去了。 不过……幸好他闯进去了。 否则他怎么会知道,其实男人对他,不!应该是对失忆的他, 也是抱有别的想法的呢? 想到这里,顾九渊觉得思路瞬间开朗起来。 发情这件事是男人死命掩埋的秘密, 是不能诉之于人的伤痛,如果那个梦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梦里的他或许并没有强迫男人, 而是男人顺水推舟? 那失忆的他知道男人的秘密吗? 顾九渊把草蚱蜢放下,眉宇舒展。 无论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现在只需要知道关衍对他不一样就行了。 草蚱蜢是他折的, 还折了两只, 这已经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暗示了,再有纸张上直白真诚的留言…… 他简直是对男人无所不用其极的进行表白! 在他抱着这种心思的情况下,想来那九十八两银子定也是有什么特殊含义,毕竟一百整这个数目比九十八要好记也好凑。 把九十八两拿去帮助村人的男人这会心里肯定不好受。 “教主。”护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 “回教主,”护法面无表情的道:“确如教主所言,那李员外为人计较抠门,送货的马车使用多年多有磨损亦不愿花钱维修翻新。属下从李宅下人口中得知,那马车车轴已出现裂痕,二牛被李员外临时叫去送货,并不知晓马车车轴有问题……” 二牛的死算是李员外间接造成的,可李员外还反过来倒打一耙,讹人钱财,极其卑劣。 这九十八两要正大光明的讨回来还给男人。 思虑不过一瞬间,顾九渊当即吩咐护法收集好证据,届时让柳长老去联系二牛家人去告官,但考虑到哪几个死在失忆的自己手里的衙役,似乎这个洪桐县县令是个不干事的? 顾九渊只好命两人去提点下对方作为父母官的职责所在,再在水沟村附近置办一所宅子暂住。 两人领命去办事,顾九渊则一大早出现在关衍家院子里。 入秋之后,天气渐凉,清晨白雾轻轻笼罩在山野田间,顾九渊飞身藏于屋旁的桂树上时,鬓间袖侧皆染上湿润的桂花香气。 天色微微发亮,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穿过黛青色的群山,掠过如火如荼的枫树林,洒向水沟村时,关衍家被桂树的繁枝茂叶遮盖了一半的院子也明亮起来。 炊烟从厨房侧的烟囱袅袅升起,斜倚在桂树上的顾九渊鼻子动了动,如墨似漆的眼眸中升起一点亮光。 好像是米粥的香气。 拨开遮挡住视线的金黄小花,顾九渊的目光从厨房打开着的窗子往里探,只瞧见厨房角落的干柴。 米粥的香气持续飘出来,忽而一阵热油下锅的刺啦声响起,一阵浓郁的鸡蛋香气四散。 顾九渊喉结上下滚动,感觉有些饿了。 作为一教之主,他吃过的山珍海味不在话下,可他对吃食不上心,无所谓吃什么,进食也就是为了保持体力而已,眼下他却有一种想要去品尝男人手艺的冲动。 男人收留失忆的他时,想必他每日吃的都是男人做的饭,毕竟他不会做饭,也从没有做过饭。 顾九渊如是想,脑海里却适时的冒出一些画面反驳他。 少年泛着健康淡粉色的圆润指尖沾了些面粉,白皙的掌心铺开一小块面皮,修长的指灵活地把面皮合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个个饱满的馄饨便从少年手中滑落…… 再有少年娴熟的抓着菜刀,砧板上排开一列大小均匀的瓜丝。少年刀刃从底下铲过去,把瓜丝装进瓷碟备用,转手取过一块肉,刀锋落下,薄薄的肉片整齐的铺在砧板上…… 顾九渊神情呆滞了一瞬,而后手指不自觉的蜷动。 门扉“咿呀”一声,身着靛蓝粗布短打的男人推门而出。 因为角度关系,顾九渊没能看清关衍脸上的表情,只能追随男人的身影,默默看男人在菜园子里穿行,给几块整好的菜地浇水。 瞧男人蹲下身在观察什么,顾九渊仔细凝望,只见褐色的泥土中藏着星星点点的嫩绿,显然这是近几日种下的菜籽发芽了。 算算时间,可不就是关衍回家后不久种下的?如果不是看到关衍把深埋在地下的小匣子挖出来,又盯着他留的纸张看了半晌,顾九渊差一点就相信这个男人是真的把他放下了。 也对,男人心性温善,宽广包容,待人以诚,又怎么可能如此绝情呢?只不过能忍罢了。 意识到这点,顾九渊胸口骤然生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包含庆幸、怅然等。 这些陌生的情绪缠绕在心间,让顾九渊平静的心湖涟漪微漾。 ……他似乎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男人动心了。 看着这些颤颤巍巍的小芽,自从醒来胸口就像揣了一块石头,沉闷压抑,连呼吸都不顺畅的感觉终于得到缓解,关衍垂眸,拍拍手起身回屋吃早饭,打算待会上山采药。 草叶上积攒了一宿的雾水凝结成珠,被靛蓝衣料划过,便纷纷攀上衣衫,晕开化作一朵朵深蓝色的小花。 顾九渊跟在关衍身后走走停停,看男人熟门熟路的在山林和杂草灌木丛中游走,不时蹲下身用工具采挖植物的根茎,或是爬树上折摘植物的枝叶花果。 直到走到一处断崖,男人从背篓取出麻绳,绕过一株粗壮的大树,一头栓住自己的腰身踩着石壁慢慢爬下去,顾九渊才对关衍有了新的认知。 这个男人对于学医一道上是认真且愿意下苦功夫的。 关衍的动作很稳,他不急不躁的下到山崖下面后,伸出镰刀,把附近生长在石缝中的草药连根带叶挖出来。 他挖得很小心,没有伤害旁边幼小的植株。 时间在树影的缓慢移动中流走,等关衍从断崖下上来,男人结实的胸膛上下起伏,棱角分明的脸庞面色潮红,额角鼻尖全是汗水。 背篓里的草药快装满了背篓,可关衍好似不知疲累般,把绳索卷好又继续往前走。 一声动物的哀鸣引起了他的注意,关衍辨别了下方向,抬脚步入山林深处。 那是一只受伤的母鹿,母鹿湿漉漉的黑眼睛惊惧的看着向它走来的男人,呜呜叫着,没有受伤的后腿一蹬,滚圆的肚子晃动了下想要站起来,无奈另一只后腿被扑兽夹卡住动弹不得。 关衍慢慢走近母鹿,在母鹿惊惧不安的挣扎中按住它受伤的腿防止母鹿乱蹬加重伤势。 顾九渊看他把扑兽夹摘掉,从背篓里找出几样草药用石头捣碎给母鹿敷上,又把自己的衣衫撕成长布条给母鹿包扎,可母鹿过于恐慌十分不配合,关衍慢慢安抚母鹿,动作间极尽温柔耐心,不由蹙眉。 这个男人对谁都这么好的吗? 终于把布条绑好,关衍摸摸母鹿脑袋,叮嘱道:“走吧,以后小心些。” 语罢,放开母鹿。 重新得到自由的母鹿头也不回的冲进山林深处。 顾九渊仔细观察他脸色,发现男人神色未改,眼神平静,似乎救助母鹿一事根本就没被他放在眼里时,眉头舒展。 嗯,只是顺手而为,的确不必放在心里。 走走停停已是中午时分,虽说秋日的日头不比夏日灼人,到底烈日当空,关衍还是被晒的汗流浃背。 “关大哥!” 忽然有人大喊了声,原来是上山打柴正准备下山的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矮一些的年轻人叫道:“关大哥你还不下山吗?都晌午了!” 关衍回道:“不了,你们先回去吧。” 两年轻人只好背着柴下山,还边走边嘀咕。 “以往小九公子在的时候,关大哥早早就回家去了,现在大中午的家都不想回……唉,关大哥好可怜……” “瞧你说的,最可怜的不该是刘二哥吗?他想和关大哥做连襟,都让他媳妇在娘家那边谈好了姑娘,正准备介绍给关大哥,结果就出了这事,刘二嫂子气得把刘二哥骂个狗血淋头……” “那些人哪有小九公子好?关大哥哪看得上?” “你也说了是公子,这哪是我们农户之家高攀得上的?” “高攀不上就找个不用高攀的!昨日关大哥帮二牛家垫付了银子,说不得这两日就有媒婆上门给关大哥介绍对象,这回可不是给介绍姑娘而是给介绍像我这般年轻英俊的小伙了!” 这话逗笑了同伴,同伴笑道:“你倒也不必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这模样就是关大哥真好龙阳也不会饥不择食。” “关大哥是不是真好龙阳我不知道!”矮子哼道:“我只知道关大哥定不会如你这般肤浅只看脸!” “小九公子的确天人之姿,可若他只空有一副美人皮囊,好吃懒做、嫌贫爱富,关大哥定不会对他情根深种的!” “你说得对,”同伴感慨道,“小九公子不骄纵傲慢反而能吃苦耐劳,对关大哥又全心维护,着实是个会过日子的,可惜了……” 这话顾九渊不知道关衍有没有听到,反正他是听得一清二楚。青年高高挑起眉,心情一言难尽。 江湖中人对他的评价不外是长得不错武功不低,但不解风情、孤高冷傲,不是个好像与的,怎么到了这些村人嘴里,他反倒成了一个性格好会过日子的人?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来失忆的他不是单相思?男人对他的心思已经全水沟村村人都知晓了? 那他们这是……两情相悦? 思及此,顾九渊抬眼看关衍,男人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背上背篓继续往前走,全然没有停下休息吃午饭的意思。 顾九渊眉头轻轻蹙起,瞥见草丛中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他脚下一点,悄无声息的掠过去。 关衍正走着,忽然听见“砰”的一声,一只白毛兔子在他眼皮底下直愣愣的撞到一棵树上! 关衍一怔。 那兔子一动不动的躺在那,看样子是晕死过去了。 稍微迟疑了下,关衍上前把兔子翻过来检查。 兔子已经死透了。 男人默默盯着死兔子,在顾九渊怀疑他是不是要盯出一朵花来的时候,关衍才把死兔子拎起来丢进背篓里。 只是一眨眼,男人垂眉抿唇,看起来愈发寡闷。 顾九渊不解的皱眉。 为什么不高兴?兔子不好吃?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顾九渊一直跟在关衍身后, 看到他背着背篓往回走时才舒展了眉头。 他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跟在某个人身后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揣测对方的心思,想想他此刻的行径大抵与宵小相似? 可他没有别的更好恢复记忆的办法。 他不是没想过用现在的模样去接触关衍, 可以男人的性子,大抵会和他保持距离, 他不能在伤害了男人的自尊后, 还若无其事的在男人面前晃荡。 至少现在还不适宜露面。 男人从和他照面起, 就一直在意他的身份, 如果他不能恢复记忆, 对男人而言,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这对重感情的男人来说,许又是另一种伤害。 种种顾虑在心中一一闪过,待顾九渊理顺思绪时,关衍已经走到一处荒凉的溪边。 干枯发黄的叶子堆满了乱石滩, 四周原本借着树木攀爬到半空中交结成网的藤蔓也掉光了叶子, 只剩下光秃秃的如虬根爬行的枝条悬挂在空中。 树木萧条,天空高远,石间流水脉脉, 三两只飞鸟在溪边蹦跳着,叫声清脆空明更添寂寥。 把背篓解下来, 从中取出竹筒和面饼,关衍坐在大石头上神情麻木的吃着自己迟来的午饭。 顾九渊早膳还没用, 这会也饿了, 可瞧见男人食不知味的模样,顿失了胃口。 农户之家的日子是不富裕, 但男人踏实能干理应储有银钱, 日子还过得这般清苦, 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深黑的眼眸凝望着男人宽阔挺拔的脊背,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播放起梦中的某些片段,刚觉得没胃口的顾九渊喉结上下滚动,还是觉得有些饿了。 敛住心神,顾九渊往计划里添多一条——吩咐柳长老收集会定时发情的病的相关资料。 一片火红的枫叶从上游顺流而下,有好奇的鱼儿在后头追逐,关衍怔怔看着,半晌咽下口中食物,收回目光起身离开。 还要去采药?都不歇息一会? 顾九渊拧眉。 关衍前脚还没迈出去,“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下,砸到石头上。 他下意识回头。 只见一条背部颜色与枯藤极为相似,其上有灰白色大块方形斑状花纹的蛇在石头上剧烈挪动,看其头颈部,分明是一条蕲蛇! 关衍惊疑的看了眼蕲蛇落下的地方,明显这蕲蛇是从上方的网状枯藤上掉落下来的。 ……这么不小心? 蕲蛇可入药,关衍没有过多犹豫就抬脚走过去,蕲蛇从石头上滚落,在石缝里挣扎了一会后渐渐不动。关衍确认蕲蛇死透后捡起丢进背篓,准备回家后清理晾晒制成片干。 看他没有继续深入山林采药的意思,顾九渊松了一口气,这山上都是些小型野物,他若是为了制止男人而弄一堆野物丢男人面前也太蠢了。 关衍背着一背篓草药和一只兔子一条蛇往山下走,待路过被山石掩埋起来的山洞时,停下脚步,把背篓放在一旁。 ……这是要做什么? 在顾九渊疑惑的眼神中,关衍走到落石堆前把山上悬挂下来的枯藤扯开,然后弯腰把堵住洞口的石块搬走。 男人的脸色很平静,可如果细看,就能发现他眼眸深处隐藏着一抹固执。 细汗从鼻尖冒出,劳累了一个早上的关衍气喘吁吁,但他手脚不停,很快就把能搬动挪走的小块落石清掉。 剩下的都是半人来高的大块山石,关衍找来一根木棍准备把叠在一块的大石块撬开。可当他手臂一发力,肩胛肌肉牵动胸口上的伤,当即白了脸,绷紧的肌肉群立马松懈下来。 顾九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发现他变了脸色,也跟着变脸。 昨晚柳长老才说男人内伤未愈,不宜干重活! 山洞里面有什么值得他这般折腾的? 关衍绷着脸把木棍抽出来,尝试换个方向再撬,但只要他猛一发力,伤口就隐隐作痛。 背靠着石头轻轻喘气,关衍不敢再逞强,坐在一旁喝水歇息。 男人线条刚毅的面颊透出一抹潮红,他低垂着眼望着地面,沾了水略显湿润的唇轻抿着,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打湿粘在身上,勾勒出精壮柔韧的腰身。 顾九渊舔舔唇,感觉唇舌干渴,腹中的饥饿感又强烈许多。 秋风拂干额角的汗,关衍把水囊收好,动作缓慢的背起背篓。他看了眼那几块大石头,眸光黯淡下去,垂首下了山。 雪白衣摆晃动,顾九渊从树上一跃而下。 目送男人落寞的背影缓缓远去,青年眉头一挑,转头看着那几块碍眼的山石,真气从丹田中奔涌而出汇聚于掌心,如玉莹白的指掌轻轻一拍,牢牢固守着洞口的大石块仿佛长了脚一般,腾的一下子跑开了! 俊美的面容被胭脂浸染,随真气而动的热潮策马狂奔,顾九渊面色冷肃,连续落下几掌把所有落石拍开,再以掌风横扫,把山洞口全都清理干净。 午后时分,斑驳的树影落在顾九渊艳丽至极的面颊上,如活动的魔魅纹饰,合着幽深的瞳眸动人心魄又让人胆寒。 阴凉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心里怀着一丝狐疑,顾九渊径直走进山洞。 入目之处不过丈余深,许是因为之前灌入过雨水,又被落石堵住,山洞湿气过重,石壁都长了青苔,甚至铺放在地上的那张竹席都长了蘑菇。 环视山洞一圈,顾九渊心里愈发好奇,这山洞显然曾经有人在此居住,可洞内的布置也过于简陋了,只有一张石桌,一张竹席及一些竹筒木碗…… 顾九渊细细打量过去,最后将目光放在一双被泥巴团住的草鞋上。 心里咻然生出一个极为合理的猜测,顾九渊十分难得的迟疑片刻才捡起这双有些变形的草鞋。 用手指丈量了下,顾九渊黑眸中激越涌动,丝丝缕缕的白烟从他被热潮灼得通红的肌肤上冒出,心脏有些不受控制的在胸腔中乱蹦,一种无言的悸动直击内心最深处。 提气运功,从山洞离开掠往方才的溪边,顾九渊把草鞋放入溪水中认认真真地清洗干净。 溪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里惬意的游转,顾九渊捡起一块石子飞射过去,那鱼被击中当即浮上水面。 用内力把草鞋烘干塞入怀中,顾九渊把鱼捞上来,开膛破肚收拾干净便用树枝串起来烤。 他不会做饭,但在江湖上行走总不能把自己饿死,于是就地取材,有野物吃野物,有河鲜吃河鲜,再不济,摘几个果子果腹。 他对吃的不讲究,随便烤一烤把食物弄熟了就行。 这种习惯并没有因为他想起自己做菜的某些片段有所改变。 吃完说不上是什么味道的鱼,顾九渊只是把火堆灭了,并没有按照行走江湖的忌讳把痕迹抹掉。 肚子里有东西垫底也还是觉得饿,顾九渊按照原路返回,又悄无声息的藏身在关衍院中的桂花树上。 在他烤鱼吃的这段时间里,关衍已经把蛇处理好泡入烈酒中,准备明日取出来暴晒。 蛇处理好着手处理兔子,这会关衍正在厨房烧水剥兔皮,没过多久顾九渊又闻到让人垂涎的香味。 佳肴当配美酒,可男人家有酒吗? 回想两人起争执的那晚,男人红着脸怒气冲冲的质问于他,想必多少有点酒意上头。 嗯,酒量不好,家中应是没有酒的。 顾九渊再默默记下一笔。 吴长老说中秋佳节,赏月吃蟹,配上一壶桂花酿再好不过。 ……如酒量不佳,小酌一口也是可以的。 一声刺耳的“沙沙”声从厨房传来,关衍把水倒入锅,直至淹没翻炒出香味的大料和兔肉,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一个人吃饭用不着做太多菜,早上熬煮的粥也还有,不需要淘米煮饭,关衍一下子闲下来,有些无所适从。 厨房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锅里的水沸腾后的咕噜冒泡声,男人高大的身影坐在小凳子上静静的看着炉灶里橘红的火焰,目光茫然,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关衍在家吗?” 陌生的喊声让关衍猛然回神,他应了声“在”,起身擦了把手推门出去。 身材丰满,脸庞圆润嘴角带笑的妇人瞧见肩宽腿长俊朗刚毅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眼睛顿时一亮,上下打量他一番后,脸上的笑容愈发亲切。 “唉,关衍啊,我是丰田村的春花婶,是你们村的花婆婆娘家那边的侄女。这不准备过节,我来给花婆婆送节礼,听花婆婆提起你,说你热心肠,时常给老人家们看个头疼脑热,特地来多谢你。” 关衍淡声道:“举手之劳。” 妇人又是一笑,动动鼻子,望着厨房的窗子问:“好香啊,这是在做晚饭?” 关衍只回了个“嗯”,他并不认为和一个陌生妇人有什么好唠嗑的。 看他神色淡然,妇人也不介意,笑着说:“婶子冒昧上门,也不为别的事,只是想给你说门亲事。” 关衍微微皱眉:“劳您费心了,我尚无娶妻的打算。” “不是娶妻。”妇人笑容不改,瞧关衍目露疑惑,干脆和他开门见山。 “我有一个好姐妹,她有一个小儿子,今年十六岁,生得眉清目秀,性子也单纯可爱。因出生就是个天阉,自小和别人不一样……” 妇人一边说一边观察关衍神色,发现男人眼中波澜不惊,心里长出一口气。 她做媒那么多年还没有给男人介绍过男人的,要不是好姐妹终日以泪洗面忧心小儿子下半生怎么过,又听闻关衍慷慨解囊帮助村人一事,她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别人断袖是别人的事,真给人找个同性过活那相当于断人子孙,这事太过损阴德,容易被戳脊梁骨,她也是再三确认才找上门来。 “他们家都是和善人,这么多年也看开了,就想给小儿子找个会疼人的。”妇人诚声道,“我也是打听过,了解你品性才敢和你说这话,你若有意,我便带你去见见人……” “对不住,我不打算娶妻,也没找个男孩过的打算。” 当他还是在意别人的眼光,妇人保证道:“你们村村人都晓得你的事,你真找个带把的定不会笑话你。倒是你一直独居一隅,你们村的长辈忧心你孤独终老。” “多谢婶子,关衍当真没这个想法。” 妇人还是不死心:“你若是还惦记着那小九公子,婶子作为过来人要说一句,除了感情,这结亲还得讲究门当户对!那小九公子出身富贵前程似锦断不会与你……” 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妇人身上,妇人忽觉周身气温骤降,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寒意从毛孔疯狂往里钻,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出不来,连发声都不能。 一朵桂花从她身上轻轻飘落,无声无息的落入满地金黄中。 再次听到“小九”这个名字,关衍绷直脊背,沉声道:“关衍的决定与其他人无关,婶子不必再说。” 闻言,顾九渊危险的眯起眼。 ……他是其他人? 异状突发,妇人心中惊疑,眼珠子左右转了圈,只看到随风飘荡的落花,可那种刺骨冰寒如芒在背,挥之不去。 她煞白着脸,对关衍张了张嘴,但是出不了声,心里恐慌更甚,顾不上其他,冲关衍勉强扯扯嘴角便逃也似的跑了。 妇人脸色难看的想对自己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而是慌慌张张的走了,关衍心觉奇怪,到底和妇人不熟,且灶上还闷着兔肉,也就没多想回屋去看火。 空气里兔肉的香味越来越浓郁,顾九渊冷着脸离开。 屋里关衍坐在饭桌前,一大盆香喷入味的红烧兔肉摆在面前。 男人夹起一块兔肉塞嘴里,面无表情的咀嚼吞咽。 生兔子不好吃,可熟兔子吃起来也不见得多美味。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外表低调内里奢华的马车依旧停在离水沟村不远的土路上, 坐在车辕等候的红衣女子远远看到一道白色身影朝这边飞掠过来,忙跳下站好:“教主!” 顾九渊微微颔首,坐进车内。 黑衣护法禀告道:“宅子已经置办好, 雇了个老实勤快的妇人打扫做饭,教主今晚可要入住?” “嗯。”顾九渊回了句, 靠在软塌上闭眼小憩。 知他心情不好,柳长老和易护法相对视一眼便保持安静的把马车赶往新置办的住所——一处某富户闲置的二进宅子。地方是小了些, 但胜在环境清幽。 已是傍晚时分,妇人已经遵从柳长老的吩咐做了晚饭,很普通的农家菜, 烧土豆、蘑菇炒鸡子、小炒肉、葱段蛋花汤。 顾九渊用了一碗饭后就停箸。 倒不是妇人做的难吃, 而是顾九渊感觉自己的嗅觉还停留在关衍家的红烧兔肉上。 柳长老心里嘀咕着教主从未因一件事而吃不下饭的, 看来教主今日之行太不顺利了,可作为罪魁祸首之一,她不敢开口问。 她不问, 护法便也沉默着,倒是顾九渊瞥了两人一眼, 道:“柳长老。” “属下在。” “你可知一种……病, ”顾九渊修长的指轻点桌面,仔细斟酌用词, “它能使人在特定的某一段时间内发作,发病时的症状如同中了烈性春药,但与春药发作不同, 它不是必须与人阴阳交汇, 没有性命之忧, 能被人以莫大的意志力苦熬过去……” 柳长老捏着下颚思索, 教主的描述更贴近某一种情毒, 于是她问:“这人是否有中毒的迹象?属下不敢妄言,须得当面检查确认。” 关衍没有中毒,这是柳长老亲自诊断过的。可这种病症太空泛,的确不好判断…… 顾九渊拧眉沉思,半晌,低声道:“除此之外,病发时患者背部会浮现奇异的花卉图案,身上会有异香浮动……” 发情还会长花?还自带香气?柳长老杏眸一亮,立时来了兴趣,细细询问顾九渊患者是否还有其他异样后,正色道:“这种病症属下闻所未闻!待属下查阅典籍后再回禀教主!” 末了,柳长老眼珠子转了转,满是好奇的问:“教主,是谁患了这种怪病?” 回答她的是顾九渊冰寒入骨的目光。 柳长老心头一凛,干笑两声:“属下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人把个脉……” 顾九渊径自起身,没听她解释。 目送教主离去,柳长老用手肘捅捅站身旁的黑衣护法:“教主这一天都去干嘛了呢?和关衍公子说开没?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你说教主是不是想和关衍公子一起过节?” 黑衣护法往后退了一步,柳长老捅不到人,回头一看,面无表情的护法对上她揶揄的眼眸,冷冷开口:“不要妄图猜度教主心思,做好教主吩咐你的事即可,别做无谓事。” “无趣!你不觉得教主最近变了很多?武功都不练了,一张口就是和关衍公子相关?” 看他不接话,柳长老极度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道,“行了,我去翻书!” 顾九渊出了屋门没去别的地方,而是转头进了厨房。 妇人正在收拾厨房,瞧见这么个气势凛然的人物进来,当即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顾九渊扫了圈,看见菜篮子里还有刚从地里采摘的新鲜蔬菜,开口问:“这些都是什么菜?” 妇人一愣,心想这贵人莫不是特地来体验民生的?拘束的搓搓手才事无巨细的给顾九渊介绍。 顾九渊点点头,在妇人震惊的眼神中提起菜刀…… 等他出了厨房,妇人看着砧板上切好的肉片瓜丝和洗干净摆放好的锅碗瓢盆,差点怀疑自己方才看到的是幻觉。 这贵人可真厉害!伙计干得比她还好! 柳长老一头扎进典籍里,而顾九渊翌日还是早早去了水沟村,藏在桂花树上看着关衍。 男人和昨日一样,一大早起了身后就去厨房做早饭,然后去菜园子里浇水,吃完早饭就背着背篓出门。 关衍今日下地。 村长找人帮他收割了稻谷,还帮他整好了地,他一回来,村人家里有多余秧苗的都给他送了过来,村里好些年轻小伙又主动帮他插秧,花了两天时间把几亩水稻都种完了。 刚插下的秧苗得小心打理,关衍几乎每日都会下地观察秧苗长势。 田地平坦,没有遮挡物可以藏身,顾九渊只能远远跟着他。 在一路的打招呼声中走到自家田头,关衍正准备把背篓放下,就听到一个女子欢喜的声音。 “关大哥!” 关衍回头,对面站着个着了一袭水绿色罗裙更显肤色白皙腰肢纤细的女子。女子眉眼温婉,看着他的杏眸盈盈有光。 看到女子的瞬间,顾九渊脑海里咻然冒出一句——她看你的眼神那般火热,肯定是喜欢你! 少年的语气有些冲,带着明显的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不悦,顾九渊瞬间沉下脸。 距离太远,他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关衍看见女子后神情未变,他体内剑拔弩张的真气便归于平静。 关衍垂眼,微微颔首:“罗姑娘。” “昨日我刚从外祖家回来就听说了二牛家的事,”女子唏嘘道,“真是多亏了关大哥你慷慨解囊!” “嗯。” 眼前之人还是和以往一样不爱多言,女子笑了笑,轻声道:“我这次去外祖家,我舅娘欲给我说一门亲事。对方是城里某客栈掌柜家的儿子,说想找个能勤俭持家又机灵识趣的女子,开出的聘礼极为丰厚……” 对此,关衍不发表任何意见。 女子也不介意他的沉默,继续道:“我拒绝了。这人我听说过,是个爱寻花问柳的公子哥,不务正业,仗着家境好整日吃喝玩乐。” “我对我舅娘说,我心目中理想的夫君是性子沉稳宽厚能脚踏实地的过日子的男人,而不是扒着爹娘逍遥度日的浪荡子。” 女子看着关衍的目光赤-裸直白,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关衍抿抿唇,还是没有接话。 女子捏紧手指,目光灼灼的道:“我已经找到这样一个男人,但是他都不爱搭理我。关大哥你说,我若是对他表明心意,他会不会觉得我过于唐突,认为我是个轻浮的女子?” 话说到这里已经和捅破窗户纸差不多了。 关衍抬眼直视女子,语气真诚的说:“姑娘的品性是村里的长辈交口称赞过的,断不会有人质疑姑娘品行不端,只是你说的这个人无意娶妻,无法回应姑娘的心意。” “是因为他有了心上人?”女子眼神执拗,“传言我是不相信的,除非他亲口对我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关衍亦不忍心让女子把心思浪费在自己身上,便道:“传言是真的。” “我不信!”女子眼眸铮亮,“关大哥你并不是看重皮囊之人,又怎会对一张脸动心?” 关衍皱眉:“我对他动心,并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况且小九也不是空有皮囊之人!” 皮囊也是一个人的一部分,为什么要把容貌排除在外?他不认为喜欢美丽的容颜是过错。 女子哑然。 男人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的喜好,明明白白的说出小九这个名字比说一些场面话更能让人看清他的态度。 “关大哥……” 女子鼻子有些发酸,虽然有预测过男人会拒绝自己,但到头来听见自己喜欢的人当面承认喜欢另一个人,还是让人觉得难过。 “关衍实非良配,姑娘还请另寻佳偶。”关衍说完转身去田里巡查。 女子眨眨眼,压下眼中热意,问:“不能与心悦之人在一起,关大哥是打算这辈子都孤身一人?” 关衍默然。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和某一个人一起生活。 “人一辈子那么长,开心的过是过,愁苦的过也是过,与其把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不如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关衍回头,温声道:“多谢姑娘。” 女子揉揉眼睛,对他笑了笑方转身离去。 顾九渊无法听到两人谈话,仅凭两人面部表情进行猜测。女子神情一变再变,最后还红了眼眶,这让他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也让他心里生出一股危机感。 他看上的自然是最好的,这就意味着关衍在别人眼里也是出类拔萃的,他的好被所有人认同,也吸引着除了失忆的他以外的男女! 这个认知让顾九渊黑了脸。 一声悲凉尖锐的唢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满是缟素的队伍走在土路上,妇人和孩童的哭声震天,原是二牛今日出殡。 白幡涌动,黄纸洒满天,在这秋叶枯黄凋零的旷野显得尤其凄凉。 关衍目送送葬队伍远去,只觉得心口又揣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田里巡查一番无异状,关衍心中憋闷,干脆上山去散心。 看他往小凉山的方向走,顾九渊面色稍霁,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幽光。 上山下山的路走了千百遍早就烂熟于心,山上的景色每一日也并无大不同,可关衍的脚步总是下意识往那几个地方去。 他最先经过的地方自然是被落石堵住入口的山洞,可当他站在山洞前,一眼就看见里头粗糙不平的石壁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谁把大石块搬走了? 关衍心中一紧,急急步入山洞。 什么都没有了! 山洞里头空荡荡的,所有物件都被人清扫掉了! 是谁? 关衍心里乱糟糟的,他走出山洞抬眼四顾,发觉原来那几块碍眼的大石块影子都不见了! 村人都知道这是小九曾待过的地方,也都默认他对小九抱有不同寻常的感情,不会有人故意戳他伤口而乱动山洞里的东西,况且堵住洞口的落石不是一般人能搬得动的! 到底是谁干的,谁有那么大的力气? 垂在身侧的拳头猛然收紧,关衍绷直脊背,只觉得满心激愤。 悲戚的唢呐声还在耳侧回响,那最能勾起人心中哀伤的曲调萦绕不散,眼睛发涩的男人脚步沉重的朝溪边走去。 溪水安静地在枯萎发黄的草木间穿行,掉落在水面上的黄叶颤悠悠地打着旋儿,这一方天地寂静得让人发慌。 突然,“啪”的一声,一尾鱼从溪里径自跳到关衍跟前,男人猛地停住脚。 关衍没去看鱼,他目光落在一堆树枝燃烧过后剩下的灰烬和被人吃剩的鱼骨头上,心中惊疑不定。 昨日他在这边待着的时候,还没看到这些,很可能是他走后有人来到这生火烤鱼吃。 这里溺亡过小孩子,村里人嫌晦气,平时很少有人来,更别说吃这里的鱼…… 那吃鱼的是谁? ……会不会和打扫山洞的是同一个人? “啪!”又一尾鱼莫名其妙的从溪里自动跳上来。 关衍盯着那还没怎么挣扎就死去的鱼,一下子想到昨日撞树自尽的兔、掉下来摔死的蛇,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浮现在心头。 他呼吸愈发急促,心脏不受控制的急剧跳动,可这猜测过于荒唐,他只好极力说服自己,这些或许只是巧合。 心底有一道声音反驳:不!是他回来了!是小九!肯定是小九回来了! 关衍心尖颤动,手指不住蜷缩。 一缕风吹拂而过,风里带着一丝冷香,这香气他曾在某人脖颈上闻过! 关衍瞬时僵直了躯体。 “阿衍是讨厌我了吗?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陌生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关衍猛地回头,豁然对上一双无数寒星闪耀其中明亮而炽热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一袭白衣胜雪,身形颀长,容貌昳丽俊美,那眉眼分明就是小九长大后的模样!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关衍讶然, 颤声问:“……你是谁?”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顾九渊?” 顾九渊扯出一抹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果然阿衍讨厌顾九渊,一提到名字脸色都变了。” 关衍没接话,青年凝望着他的眼神直白炙热, 其中翻滚着浓烈的悔恨,他一时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阿衍看见我, 厌恶得连话都不愿意说了吗?” 顾九渊白玉雕就的完美面颊浮现一抹诡异的绯红,这缕红很快就扩散到眼角眉梢,让原本五官就极其出色的他看起来更俊美异常, 同时又增添一丝邪魅,愈发夺人眼球。 关衍眉心一跳,直觉顾九渊不对劲。他想开口说我没有,但顾九渊的目光太具压迫力, 被视线锁定的他根本无法开口,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九渊缓缓走向自己, 并且每走一步,顾九渊身上的就气势就加重一分。 仿佛被烧红的铁块, 缕缕白烟自顾九渊逐渐变得通红的肌肤上冒出,甚至他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个个被炭火灼烧过的脚印。 关衍立马想起沈飞白曾经和他说过的话——教主失忆时一直想要回去找您, 途中好几次因在下阻挠,使得教主情绪过于激动而引发真气暴乱, 险些再度走火入魔。 ……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一颗心猛地提起! 小、小九…… 关衍不自觉发抖, 他张大嘴想叫青年停下来, 可心脏堵着嗓子眼, 他越急就越出不了声。 鲜血顺着唇角淌下, 滴落在白色衣襟上像朵朵盛开的红梅,顾九渊似无所觉,目光灼灼的看着关衍,步步逼近他。 终于,在距离男人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顾九渊赤红的双眸深深望进他眼底:“阿衍是不是不喜欢我这副模样?” 不!他没有! 关衍眼睛大睁着,无措又心焦。 “可是阿衍……”顾九渊眼睫颤了颤,语气无奈又哀伤,“我变不回去了……” 关衍浑身一僵,酸涩浪潮般涌上心头,眼眶止不住的发热。 顾九渊忽而勾起唇角,笑容瑰丽至极,动人心魄:“不过没关系,我把功力散了,从此以后我就只是阿衍的小九,不再是打伤阿衍的神隐教教主顾九渊……” 言罢,像一个膨胀到极致的球突然漏气,顾九渊身上高涨的气势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消失,整个人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他全身白烟飞散,热汗自额角滚落,可看着关衍的黑眸眸光纯粹灼热,一如从前那个少年。 不! 心脏骤然紧缩,关衍双眸睁到最大,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 似是枯萎的花,只不过一眨眼功夫,顾九渊脸色便灰败下来。他身体晃了晃,往前一栽—— “小九!!” 关衍终于惊叫出声,手脚慌乱的把人接住。 “阿衍,我回来了。” 低哑的嗓音轻轻刮过耳膜,关衍侧头一看,嘴角带血的青年虚弱的冲他笑了笑,而后眼帘一合…… 小九! 关衍脸色煞白的给他把脉,青年气息微弱,肺腑因为真气冲击略有受损,所幸经脉并无大碍!但是! 他无法想象一个一心追求武学巅峰,曾站在的武林顶尖高手之列的男人失去武功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懊恼、激愤、心酸,还有隐晦的喜悦等复杂情绪充斥在胸腔,关衍心乱如麻,可青年脸上血色全无,双眼紧闭的靠在他身上,他没办法想太多,慌忙换了个姿势把人背在身后。 上山时,男人脚步沉重心情阴郁,下山时男人脚步匆匆满心急切,没有怒吼的狂风,亦没有兜头直浇而下的大雨,不同的天气相同的心情,关衍只想马上把人带回家! 轻微的摇晃中,顾九渊只觉得靠在一个宽厚温暖的地方,有热度透过相贴的衣衫传递过来,有急速跳动的“砰砰”声传进耳里,那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体温和心跳。 闭合的双眼掀开一道缝,入目的是男人紧绷着的侧脸和冷汗涔涔的额角。 清晰可闻的喘气声伴随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男人凌乱的发丝被风刮贴到他脸上,顾九渊重新合上眼,放心的让自己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顾九渊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十分简洁的卧室。意识到自己身下躺着的很可能是关衍的床,甚至是梦里被人大力撞击摇晃得嘎吱作响的那张床,顾九渊眸光一滞,苍白的脸霎时浮起一抹桃红,浑身不自在的跳下床。 脚掌沾到地的瞬间,一种虚软无力感传来,顾九渊稳住心神,试着走了几步,才适应这具内力全无的身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鲜美的鸡汤糅合了药材特有的气味,悠远馥郁,让人为之一振。 顾九渊鼻子动了动,抬眼打量四周。 眼前的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家具老旧,布置简单,但被主人收拾得干净整洁,看起来很舒服。 卧室对面的房间放置着木架子和笸箩,上头晾晒着草药,再有一个房间…… 顾九渊走进去看了眼,是个杂物间。 他环视整间屋子,视线所及之处都只有男人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半点也看不出这间屋子曾经住了另一个人! 顾九渊脸上的热意一点点冷却,被晴雨冲昏的头脑也更加清醒。 循着香味找到厨房,顾九渊一眼就看到站在炉灶旁忙活的男人。 透过厨房窗户,能看到院子里花树被夕阳拉得老长的影子,他竟是睡了一个下午。 几个时辰过去,男人应该想清楚要怎么面对他了。 顾九渊把目光挪回关衍身上,男人神情专注的在翻炒锅里的肉,大火灼烧下肉片滋啦作响,热气飘散。炉子上小火煨着一个瓦罐,诱人的鸡汤香气就是从瓦罐中冒出来。 顾九渊喉头滚了滚,无论是认真做饭的男人还是灶上的饭菜都让他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关衍侧身拿盘子装菜,冷不防瞧见一道白色的身影。 眉眼俊美得不似凡人的青年正站在厨房门口,漆黑深邃的眼眸正含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盯着他看,在他视线看过去的瞬间,青年眸光咻然亮起,失了血色的唇轻轻抿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关衍心头一跳,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把盘子拿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青年的身形和记忆中眼巴巴地站在厨房门口看他的少年重合,青涩明艳与成熟更显风华无双的同一张脸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是小九,也是顾九渊。 ……可顾九渊把苦习十多年的内力散尽了,只想抛弃神隐教教主的身份做他的小九! 关衍握着锅铲的手用力收紧,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男人绷紧下颚,整个人透着股火气味,顾九渊从他猛然绷直的后背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抿抿唇,放软声调,道:“阿衍,我饿了。” 青年说话有气无力,听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关衍头也不回,硬邦邦的应了句:“马上就好。” 然后他听到一声轻快的“嗯”,再然后…… 关衍眼角余光一扫,顾九渊已经转身走了。 眉峰折起,关衍用力把锅里的五花肉炒山薯片铲起来,下一刻,一阵雨水浇洒在泥土上的沙沙声从窗户外面传进来。 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关衍把菜装盘放桌上,擦干手出了屋门。 院子里顾九渊提着个木桶在舀水浇菜。 青年抓着葫芦瓢,手一扬,井水飞洒出去,哗啦啦落在一片茄子苗上。 他神色怡然,动作利落,即便衣着华美,又长着那样一张出色至极的皮囊,可干起活来丝毫不让人觉得不协调。 放下手里的葫芦瓢,顾九渊满眼期待的看向关衍:“是可以吃饭了吗?” 满腔怒火一下子梗住,关衍对上他充满渴望的眼,感觉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顾九渊把木桶和葫芦瓢放回原本的位置,看关衍还站在那不动,舔舔唇,又说了句:“阿衍,我饿了。” 这一回青年的语气稍微强硬了些,但黑眸里却装满无奈。 关衍读懂了他眼神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好吧?”的意思,顾虑到他目前的身体情况和睡了一下午,午膳也没吃,顿时再大的火气也忍下来了。 “洗手吃饭。” 看他丢下一句话率先进了屋,顾九渊语调微微上扬,回了声:“好。” 净了手,顾九渊自然而然的在饭桌的另一边坐下。看关衍端着盆把瓦罐里熬煮了一个下午的鸡汤盛出来,他挑挑眉,起身端起摆放在桌上的碗,寻着香气找到煮饭的锅,揭开锅盖给两人各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汤盆落桌,盛好的饭也摆放在面前,青年一手执箸,一手端碗,直直看着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迫切,关衍只觉得心里的小火苗越来越弱小了。 抬手夹了一筷子青菜,关衍垂眸,扒了一口饭。 像是一个讯号,顾九渊手一伸,夹起一块大火灼烧得略微焦黄的五花肉放关衍碗里。 男人眼睫似乎颤动了下,可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把肉和饭一起扒嘴里。 唇角轻轻扬起,顾九渊这才放下心去吃饭。 早膳和午膳都没吃,顾九渊着实是有些饿了,他怀揣着一种急切期待的心情夹起一块肉塞进嘴巴里后,胃中那种饥饿感更强烈了。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薄薄一片,被煸炒出油脂后有一种特有的焦香,不腻不柴,嚼之入味,与软糯微辣的山薯片搭配相得益彰,十分下饭。 青年的吃相依旧优雅,但吃饭的速度略快,关衍抬眼,想说吃慢点,顾九渊冲他眨了眨眼,道:“我饿。” 关衍话到嘴边又咽下。 他特意放多了米煮饭,菜也多做了些,应是足够两个大男人吃的。 一顿饭吃得相安无事,饭后,顾九渊主动收拾碗筷去洗,关衍没说什么。 他这默认的态度让顾九渊又放松了些。 他还是不太习惯做饭,如果男人做饭他负责打下手和洗碗,吃饭的问题就解决了。 ……那剩下的是睡觉的问题? 刷碗的手一顿,顾九渊不自然的咽了咽口水。 只有一张床,要不,他还是打地铺吧…… 可是,他主动提出打地铺好像不太符合见到久别重逢的恋人激动热切的心情? 那……睡一块他又做梦了怎么办?万一…… 向来说一不二的教主这会有些拿不定注意。 关衍没给他烦恼的机会。 男人眉眼冷肃的对他说:“既然饭吃完了,那你走吧。” 顾九渊:“?” 第50章 第五十章 “为什么?”顾九渊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薄唇扯出冷厉的弧度,“为什么阿衍要赶我走?” 他这近似质问的语气一下子激起关衍心中快要平息的怒火,男人对上他的深黑如幽潭的眼,冷色问:“在其职谋其位, 你把他们丢下跑来我这里算什么?” “阿衍介意我的身份, 我散功了自然就不能再当教主。没有了身份, 阿衍就不用介意了。” 青年的口吻轻飘飘的, 就像在说今日吃什么一样轻松。 “顾九渊!”怒火照亮关衍双眸,他用力收紧拳头, 字句铿锵:“你没必要用这种手段逼我!” 顾九渊一愣,收起脸上的风轻云淡, 眸色深沉的凝视关衍, “可是不逼阿衍的话……” 青年一手按住桌角,用比关衍高了半个头的身躯逼向关衍。 清冽的冷香侵袭过来的瞬间,青年俊美无暇的面颊在眼前骤然放大, 关衍眸光一滞, 身体下意识绷紧。 鼻尖几欲挨着鼻尖,近在咫尺的呼吸暧昧交缠, 顾九渊深深望进他眼底,略带讥嘲地道:“阿衍就会把我放弃了。” 关衍眼睫轻轻颤了下,目光飘移开。 空气顿时静默下来。 顾九渊放肆的盯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 目光从他浓黑的剑眉往下滑, 扫过心虚颤动的眼睫、挺直的鼻梁, 最后落在紧抿着的丰润红唇上。 梦中少年沉迷陶醉的啃咬,似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 他心底咻然生出一丝好奇。 会是什么味道的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 脑海里的画面陡然一转——面色潮红的男人侧头将温热的唇贴在少年的柔软上, 少年一脸惊骇的把人拍开…… 好闻的冷香在鼻端萦绕,青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那极具侵略性的直白眼神看得人头皮发麻,关衍喉结上下滚动,实在受不了这样让人心跳失控的气氛,正想把人推开,一只手率先伸过来,摁在他伤口处。 关衍不自觉的抖了下,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覆盖在胸口上的手在仔细描摹自己肌肉的形状。 一声轻笑落在耳里,关衍面上一热,急急抓住那只手,抬头怒视顾九渊。 顾九渊眼里毫无欲色,只有自嘲。 “疼?” 关衍松开他的手,没回话。 “阿衍总是这般,”顾九渊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受伤,“什么也不说。” 关衍语塞。 “要是哪一天我猜不透阿衍在想什么,怎么办?”顾九渊的语气充满无力感,“要是我猜错了阿衍的心思,追不上阿衍怎么办?” 心尖猛地一颤,关衍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方才的对峙青年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他虚弱的偏头一靠,抵着自己肩膀,整副身体全都倚靠过来。关衍被这重量带着往后退了一步,不得不伸手把人接住。 “阿衍,不要赶我走……” 手臂上多了一双形状完美的手,这双手紧紧抓着他手臂,像是落水之人抱住浮板般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要赶我走……” 关衍呼吸一窒,似曾相识的场景和话语让耳侧青年低弱的嗓音和少年沙哑倔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狠狠冲撞着他的心。 “真想把那些人杀了。”眼前之人薄唇吐出狠戾的话语,音调却诡异的平静,“什么性格温婉眉清目秀?阿衍的好我一个人看到就足够了!” 这一刻,青年隐藏起来的属于神隐教教主顾九渊的冷傲霸道脾性显露无疑。 关衍猛然惊醒。 “……你看到了?” 这回轮到顾九渊沉默了。 怒火一下子被浇灭,关衍心里百感交织。 他还奇怪顾九渊怎么会采用这样激烈决绝的方式逼迫自己做出决定,原来是被自己刺激到了。但是…… “小……”关衍舌尖一顿,直接略过称呼,“你随随便便散功,怎么对得起自己习武多年的辛苦付出?” “你身为教主,什么也不交代就抛弃教主之位,你怎么对得起跟随你多年的属下?怎么对得起教众对你的信赖和追崇?” “那些把你当成奋斗目标的后辈,又会怎么看你?” “还有……” 关衍沉着脸道,“为什么要选择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向我表达歉意?” “你觉得你这样做我会高兴?” 顾九渊眨眨眼。他并未料到男人会对他说这些,这样认真为他着想的男人……板着脸也是招人喜爱的,难怪失忆的他会管不住自己的心。 于是顾九渊卸掉伪装,他放开男人的手臂,转而揽住男人精壮的腰肢,在感受衣衫之下的肌肉瞬间僵硬起来后,低笑着在男人耳边很实诚的问:“阿衍现在不高兴吗?” “要怎样做才能让阿衍忘掉那些不愉快呢?” “我想让阿衍开心。” 最后一句话宛如情人在呢喃,关衍感觉耳朵都要烧起来了,急忙伸手推了推身上的人。 顾九渊也知道适可而止这个道理,小小暴露了自己的恶略脾性后,十分有君子风范的把人放开。 男人对待感情很认真,他也应该以诚相待,便道:“阿衍不用担心我,我是带了柳长老和护法过来的。” 听他提起柳长老,关衍微怔。 把男人表情纳入眼底,顾九渊心道了句果然,继续道:“我已经让她去搜集相关资料,阿衍稍微等一等。” 关衍愣了愣,哑声回道:“……嗯。”他都打算认命了,没想峰回路转,顾九渊又给了他希望。 顾九渊弯了弯唇角:“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吗?没有的话,我想去洗澡了。我还是觉得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他这话说得太过自然,关衍被带着顺着他的话去思考:“没别的事了,你去洗澡休息吧。” “好。” 等顾九渊朝洗澡房走去,关衍才回过神来。 他不是准备把人赶走的吗? 他还没来得及懊恼,顾九渊的声音又传来:“阿衍能帮我拿下换洗衣衫吗?” 关衍抿抿唇。就算他要把人赶走,也不能让人光着走出来,只好去翻了件自己穿过一两次,尚有九成新的长衫出来。 小九敏锐聪慧,顾九渊更不必说,他怕是没办法把人赶走。 ……罢了。 洗澡房里,顾九渊边脱衣边观察这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过于精巧的洗澡房。 想到关衍会定时发情的怪病,顾九渊看着眼前的凳子和楼梯扶手,陷入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之中。 男人不是弱者,并不需要他人的怜悯,他心头翻涌着止不住的情绪,或许称为怜惜更贴切。 可对男人用怜惜这个词似乎也不是很适合,男人也不需要他的同情…… 手指一勾,上衣滑落,一片肌理匀称白皙诱人的脊背直直撞入一脚踏入门槛的关衍眼中。 男人猛地僵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同于少年的单薄纤细,青年身形近乎完美,骨肉均匀修长,每一处都勾勒得恰到好处,叫人望之耳热。 顾九渊略一回头,触及男人呆滞的眸光,挑了挑眉,转过身去,毫不吝惜地展示自己的好身材:“阿衍可还喜欢?” 仅看后背就已经让人无限遐思,这下正面直击,青年散发着白玉般细腻温润光泽的肌肤、修长的脖颈、多一分而略显魁梧,少一分则稍显羸弱的健美胸膛、自两肋下逐渐收窄的柔韧腰身等无不深深刻入关衍眼中。 关衍瞳仁微颤,一下子涨红了脸,急急别开眼,胡乱的把衣衫搭在竹竿上便火烧火燎的走了。 男人充满力量感的腿部线条在行走间尽显,顾九渊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那股使他心肠发软的情绪也随之消失。 心情突然好起来。 顾九渊慢条斯理的打理好自己,然后穿上关衍的衣衫。 他比关衍高一些,关衍比他壮一些,他穿着关衍的长衫竟恰好合身! 想到自己小心收藏的白色衣袍,顾九渊翻看了下针脚,应该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性格好,身材好,人长得也好,做饭好吃,热爱自己所做的,勤俭顾家,对人专一…… 他的眼光真好。 黑眸里缀着细小的星光,顾九渊脚步轻快的走出来。 听见脚步声,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关衍努力用平和的语气道:“床铺好了,去……” 剩下的话在看到顾九渊时愣住了。 着一袭青黛色长衫的青年,脸还是那张让人心悸的脸,可散功后青年身上那种凛然杀伐之气缓和不少,深色的衣裳又衬得他的肤色更加莹白,此刻眉目温雅,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君子如玉的感觉。 不同于少年时期美得过于脆弱尖锐,易勾起人心底的阴暗摧折之意,青年固然还有棱角,但风华无双,自有一种强大的气魄外露,只会让人倾倒膜拜。 关衍打心底为少年完成出色的蜕变而感到高兴,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无论是少年还是青年。 “阿衍是要睡这?” 顾九渊看着杂物间男人临时用桌椅板凳搭的简易的木板床,脸一下子黑了。 那股子他还没弄明白的情绪又一下子涌上心头。 青年大马金刀的在自己床上坐下,一双深邃的眼眸眸光晦暗的看着自己,关衍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能说出让人去卧室睡的话。 空气死一般沉寂。 最后是顾九渊先开的口。 “阿衍没办法接受我现在的模样?还是潜意识里认为我不是你记忆里的人?” 没想话题兜兜转转又扯回这里,关衍迎上他过分火热的视线,认真地回答他:“你是小九也好,顾九渊也好,我心里从来没有过要和谁在一起的想法。” 对于小九,他是心动,但有一部分是出于长者的关爱。他可以给予少年喜爱的回应,但不会托付一生。 顾九渊默然。男人会这样想,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自身的怪病。 “阿衍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让你带走那箱金子吗?” 关衍摇摇头,当初被青年高姿态的戳破心思多少觉得难堪,可换位思考,青年的做法是激进了些,但没有错。 顾九渊:“我并不是想羞辱阿衍,也不是想用金钱来买断你我的恩情,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关衍愕然。 留一条后路,什么后路?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我忘了阿衍, 但事实告诉我,阿衍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对自己有着重要意义的人却在和你照面后决定放弃你……” 顾九渊眼里多了一丝控诉,清泠悦耳的嗓音沉下来:“失忆并非我所愿, 阿衍却因此与我生分, 甚至作出与我划清界限的决定, 阿衍觉得这对我公平吗?” 关衍一愣。 原来是他误会了?当初少年说的‘我失忆了’竟是这种意思? “我进一步试探阿衍, 欲弄清楚你我之间的关系,可阿衍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我只好用下策激恼阿衍……” “中途阿衍发病,我因为武者本能出手伤了阿衍,可阿衍还是什么也不说, 第二日还不告而别。” “时间会冲淡一切, 唯有刻骨的恨和刻骨的爱才能让人铭记于心。”顾九渊眼睛眯起, 目光阴郁危险,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想起阿衍, 但我要让阿衍记住我, 如鲠在喉般记住我。” “若是日后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以阿衍的秉性定不会弃我不顾,只要阿衍来找我, 我定能依靠蛛丝马迹想起一切……” 这一番坦言听得关衍惊诧不已, 青年外表冷傲孤高, 完全看不出内里这样阴暗偏激。 如果真如他所说,青年几乎等于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这是何等的信任? 一时间关衍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可怕?”顾九渊低声问,望向关衍的目光黑沉沉的, “可这都是阿衍逼我的。 ” “我能理解阿衍的顾虑, 但不能接受被不清不楚的抛弃。” “抛弃”这个词重重砸在关衍心上, 关衍瞳仁微颤,喉结急剧滚动:“我……” 我没有? 不,他的行为的确和抛弃无异! 顾九渊起身,缓缓走近眸光不停闪烁的男人,抬手轻轻放在男人起伏不止的胸口上,语调很轻的说:“阿衍这里受伤了会疼,我也会。” 关衍重重吞咽了下,嘴唇翕动:“抱歉……” 戾气自眼角眉褪去,顾九渊薄唇勾起:“我用散功的代价向阿衍赔罪,阿衍就只有抱歉两个字吗?” 关衍直视他,用目光询问:那你想怎么样? 顾九渊唇角上扬的弧度扩大,似笑非笑地问他:“阿衍以为呢?” 青年的眼神并不如何炙热,笑容也不露骨,可那一双眼默默凝视他,把他装进瞳仁里,比起用言语直白的表达内心,更让人无法招架。 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空气变得轻快明媚,关衍可以很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他稍稍错开眼,避过顾九渊的视线,可思来想去,没能找到一个答案来回答顾九渊。 顾九渊见好就收:“嗯,如果阿衍还没想好的话,阿衍可以慢慢想。” 说完,走回床边坐下。“我累了,想睡了。” 看他神色疲惫的躺下床,双手搭在小腹上,闭上眼准备入睡的样子,关衍一阵恍惚,记忆里满眼倔强地霸占他床的少年逐渐长开,一眨眼就变成如今俊美无双的青年的模样。 忽然想到什么,关衍面上火辣辣的,垂在身侧的手像被火舌舔过一样,不住蜷缩。 他含糊的说了句‘有事喊我’就退了出去。 顾九渊掀开眼,目光落在男人不知为何烧红的耳朵上,好看的眉毛高高挑起。 少年人易冲动,他是不是在这里对男人做过什么? 杂物间常年放置杂物,有股潮闷的气味,顾九渊似无所觉,他侧过身去,扯了张薄被搭在腰间,一时间呼吸里全是男人的味道。 心里没有产生对陌生同性领地气息的排斥,反倒有一种想要让自己的气息覆盖过男人残留在床铺上的气味的冲动。 只要让男人染上自己的味道……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情毒的后遗症,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顾九渊舔舔干燥的唇,按下蠢蠢欲动的心。 没有了情毒在作祟,如果他还是对男人抱有那种想法…… 嗯,他看上的就只能是他的。 眼帘再次合上,顾九渊放松心神闭眼小憩。 没再听到杂物间有声响传出,关衍松了一口气,找了换洗衣裳轻手轻脚的去洗澡。 冷水从光裸的胸膛上滑落,关衍抹了把脸,感觉脸上的热度降了下来,可心头的烦躁还挥之不去。 他没想过顾九渊会来找他,还是以这种决绝狠烈,根本让他狠不下心拒绝的方式再次闯入他枯燥平淡的生活中。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眼睛眨也不眨的就把苦练多年的功力散尽,他愤怒其太过任性之外,说不震撼感动是假的。 对小九,他尚且能以少年经历不足心智不成熟为由提醒自己坚守自我,可对上顾九渊,这人简直就是想拽着他一起共沉沦! 叫人防不胜防! 他无法预测他还能做出什么来…… 暮色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飞快的朝关衍家掠去。 “就是这里!” 女声落下,着一袭艳红罗裙的女子鞋尖一点,轻轻落在桂花树上,面颊薄削的黑衣男子则落在另一边的树干上。 皱眉打量了眼眼前颇为老旧的屋子,男子将拇指和食指抵在舌尖发出一声长啸。 凄厉的夜枭鸣叫在寂静的夜尤为清晰,片刻之后,眉眼懈懒的俊美青年推门而出。 “教主!”看到顾九渊安然无恙,柳长老提着的心瞬间放下。 月华溶溶,青年长身玉立,即便穿着一身粗制衣衫,也掩盖不了他身上过于耀眼的光芒。 两人立马从树上下来,小心询问:“教主您今晚住这?” “嗯。”顾九渊淡声道,“这段时间我都会住这。” 他罕见的自称“我”,柳长老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忍不住悄悄打量顾九渊,这一看,柳长老脸色骤变。 虽气质未改,但身为顾九渊多年的下属,同时又是肩负着将神医谷绝学传承下去的重任的医者,习惯望闻问切而后定的柳长老立时发现了顾九渊的不妥。 教主气虚疲乏,脚步虚浮无力,与之前精气饱满,行走肆意,目有神光的模样差远了! ……这是怎么回事? “教主,可否容属下给你探下脉?”柳长老急急开口。 顾九渊无所谓的递出一只手。 下一刻,柳长老花容失色:“教主您的内力去哪了?!” 教主丹田中空空如也,修习了十几年的深厚内力消失殆尽! “我散功了。” 什么? 习惯冷着张脸的护法都忍不住惊愕出声:“教主,您为何要这么做?” 柳长老瞪大眼,教主过于平静的语调让她心头一跳,心里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她抖着唇问:“教主,您是不是在来水沟村之前就决定要这么做?”所以特地点了她和易城随行? 闻言,护法骇然变色,“噗通”的一声跪地上:“属下等罪该万死!”教主向来冷傲自持,视色性于无物,怎么能容忍自己屈服于情欲的淫威之下?他们害苦了教主!! 对他这动不动就跪下认错的举动略感不岔,顾九渊皱眉道:“与你们无关。” 护法怎么可能相信?沉痛的低着头,长跪不起。柳长老也陷入无边的自责悔恨中。 都是她没用,没能解开教主身上的情毒!否则教主也不会采用这种釜底抽薪的方法摆脱情热的控制! 关衍很快就会洗完澡出来,顾九渊不耐烦和他们解释,冷声道:“不破不立。办好本座交代的事即可,别做无谓事,没事别来打搅我!” 说完,径直转身进了屋。 柳长老一脸茫然。 许久,久到屋里的灯都灭了,柳长老才眨了眨酸涩的眼,伸手揪住护法的衣衫:“起来吧,走了。” 护法哑声道:“教主现在武功全无,我们走了,若是有危险,谁来保护教主?” “这是教主命令!”柳长老拧眉道,“教主现在不想看到我们!” 护法默然。 “教主既然算到了要散功从头来过,定也会把其他情况算计在内,”柳长老叹了口气,“我们先把教主交代的事情办妥,向教主复命后再看教主要如何安排。” 只能这样了。护法起身,月色下,他狭长的眼眸尽是冷厉之色。“那县令今日回府,我现在去会会他。” 柳长老无异意。这一晚他俩定是没办法睡了的,不如去干些正事。 他俩心情忐忑无睡意,屋里的顾九渊可是在确认关衍收拾好躺下床后也闭上了眼。 散功是他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一是借此向男人赔罪,二是他曾刹那顿悟后心有所感他追求武学更高境界上的问题所在——水满则溢。 《长生引》当时他已经练到第九重,无论如何都达不到大圆满境界,后来他走火入魔,意外变回少年的模样。 他这不仅仅是返老还童,更是脱胎换骨! 除了一身肌肤像被刻意保养得如同剥壳的鸡蛋般白皙细腻,习武多年来他受过的暗伤内伤也在身体逐步的恢复中缓慢治愈! 这功法过于奇妙,不能以常理揣测,所以他才决定散功从头再来。 既然他能把《长生引》练到第九重境界,再来一次,他自然也可以!不过是多花费些时间罢了! 那夷族王子问他是如何习得如此精妙的剑法,无非是日复一日,日以继夜,年复一年,无时无休的练习。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恒心。 对于习武如此,对他想要的东西亦是如此。 内心一片平静,顾九渊很快就睡了过去,和他一墙之隔的关衍双眼大睁着看着帐顶,心里满满的都是无奈。 之前积压在心里的沉闷都被清空,但没有一身轻松的感觉,反而更堵心了。 青年赖着不走,少不得跟着他在村里走动,到时候他怎么和村人解释?村人又会不会发现端倪? 最重要的是,青年现在武功全无,这张脸又这么招摇,万一被某些居心不良之人盯上…… 他不想再次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俗话有言: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张大人此刻就深切体会了这话的精髓。 任谁在家里搂着媳妇睡得正熟, 突然被人从床上揪下来,都会陷入无边的惊怒之中。但面对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这份惊怒也只能变成惊恐, 尤其本身是个怂包的, 这会直接脚软手软的瘫在地上。 张大人眼珠子往左边挪了挪,看了眼身材高瘦的黑衣蒙面男子, 又往右挪了挪, 看了眼身材玲珑有致明显是位女子的蒙面人, 正欲开口, 蒙面男子忽然往他面前一站, 挡住他视线, 张大人立马打了个哆嗦,眼珠子都不敢转了。 一声女子的轻笑响起, 张大人心肝一颤,额头冷汗流个不停,谁想这女蒙面人腰肢一扭, 径自走到桌边坐下, 一双妩媚的凤眸含情带笑的盯着他看。 想起之前江湖邪派抓人采补一事,张大人抖得更厉害了。 前几日他才把那合欢宗弟子斩首示众,不会就有人来找他算账吧? 这合欢宗祸害了不少男女, 不斩首示众难以平息众怒, 为了安抚百姓惊惶不安的情绪,他还特意叫衙役广而告之, 让众人来观刑…… 思及此,张大人咽了咽口水, 梗着脖子道:“尔等阴邪小人, 残害百姓!我身为朝廷命官, 自当为民除害,就算尔等今日辱我身心,我、我……我也是不会屈服的!” 说着,竟是痛哭流涕起来。 真是又怂又爱面子。女蒙面人柳眉一挑:“张大人为官几载啊?” 张大人撅着嘴泪流不止,蒙面男子手中剑鞘一顶,张大人抖了抖,咽哽着道:“今、今年是第二个年头……” 出了这么一件事,他今年的政绩考核定是最差等的,到时候他很可能会被调任去更加穷苦的西南边。 “哦!”女蒙面人点点头,“张大人可有往上升的想法?” 张大人愣了愣。他做梦都想往上升,但他一无人脉二无能力,家里的钱都用来给他买这个县令,没有余钱再疏通打点了。 女蒙面人起身,确有其事地道:“张大人,我观你天庭饱满,肉鼻丰颊,是个有福气之人。你的好运气还在后头呢。” 张大人吸了吸鼻子,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的?” “真的,只要你做个好官。”女蒙面人对蒙面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一把钳住张大人下颚,在他惊恐的眼神中给他喂了一粒药丸。 “做个好官先从肃清衙门开始,”女蒙面人意味深长地道,“张大人,你可得约束好手下人,别再让他们随意欺压百姓了啊!” “尤其是百姓有冤屈要申诉的时候,你可得睁大眼看清楚了再判!否则会穿肠烂肚而亡哟!” 闻言,张大人吓得屁滚尿流,踉跄着过去要抓女蒙面人裤脚,被蒙面男子一脚踢开了。 张大人哀嚎不止:“女侠!不是我不想理事,而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管不住他们呀!” 一通哭诉,张大人把自个憋屈的为官事实尽数说出,末了对两人道:“还请两位高人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那六爷都死透了,剩下的小喽啰张大人你还管不住?”女蒙面人笑容冷下来。 两位高人居然知道六爷?!张大人寒毛都惊起来。 “张大人!”女蒙面人像拍个不老实的小狗子一样,用力拍他狗头,“解药我会在你成功扭转百姓对你的印象之后给你,别让我失望!”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 直到两人消失在夜色中,张大人才感觉捡回一条命。 他颤颤巍巍的爬上床,哭丧着脸去探夫人的鼻息,发现夫人只是昏睡过去后,吊在嗓子眼上的心稍稍落下。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有人在烦恼要怎样当一个好官,怎么清理乌烟瘴气的衙门,也有人在为美色苦恼,以至于第二日起床的时候,脑袋晕乎乎的,眼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疲乏。 “阿衍没睡好?要不再去床上躺一会?”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的罪魁祸首看着关衍眼里淡淡的血丝,皱眉问。 关衍摇头,他是没休息好,但习惯使然,到这个点醒了就起床,无论多累。 拖着轻飘飘的步伐走进厨房,关衍揭开米缸盖子,想淘米熬粥,冷不防一双手伸过来,带着强势凛然的力道将他按坐在小板凳上。 “我来。” 青年不容拒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关衍抬头,微微泛红的眼眸与一双幽深冷黑的眼眸相对视。青年瞳仁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他,一个脸色不太好看的他。 顾九渊脸色也不太好。男人明显身体不舒服还要硬撑着,也不知道在倔个啥。 不过想想关衍会这样多半是因为自己,顾九渊脸色稍霁,轻声问:“早膳阿衍想吃什么?” “粥吧……”沙哑的嗓音从喉咙挤出,关衍方觉喉咙干疼得厉害。 顾九渊眸光微闪。白粥他还是会煮的,但是煮白粥的话就得配着小菜吃,他……并不会做菜。 飞快的扫了眼架子上现有的食材,顾九渊瞬间拿定主意,对关衍说了句“好”。 关衍眨了眨眼,头晕脑胀的坐着看他生火熬粥。 顾九渊淘米下锅的动作略显生疏,生火倒是十分利索。顺利把粥煮上后,他转头洗了一小把青菜和一块腊肉,看样子是要煮腊肉青菜粥。 青年垂眸敛眉,白如葱段的修长手指按住青菜,另一只手抓着菜刀,“嚓嚓嚓”三两下把青菜切碎。 回想起少年月下舞剑的飘逸身姿,关衍心里复杂又怅然。 这本是一双拿剑的手,现在却为他洗手作羹汤…… 几个月前还需要他忧心一个人怎么过活的少年一转眼就变成为一个比他还要高、力气比他还要大,还能反过来照顾他的青年…… 察觉到他的目光,顾九渊侧头看了眼。男人怔怔看着他,表情有些呆,那疲倦泛红的眼睛,合着因不适而软化的面部线条,有一种被人欺负过的柔弱感。 顾九渊扬扬眉,把切好的青菜碎和腊肉丁分别装碗备用,然后洗干净手走到关衍面前,弯腰问:“难受吗?” 关衍还是摇头。这种程度的不适他能忍受。 顾九渊不语,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青年白玉无瑕的面颊停在面前,无可挑剔的五官清晰映入眼帘之中,自己甚至能数清楚他有多少根睫毛…… 关衍咽了咽口水,错开眼:“我去浇菜。” 他起身欲走,没想步子都还没迈出去就被人一把拽住。 顾九渊抓住他手腕缓缓直起身,在男人呆愣的眼神中,抬起一只手—— 青年温热的手指并拢贴在自己额头,关衍心跳咻然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有发热。顾九渊皱着的眉舒展开,脸色也缓和下来,松开他手腕,道:“粥煮好了我叫你。” “嗯。”关衍哑声应道,垂着眼大步走出厨房。 停顿的心脏又开始律动,只是原本感觉有些胀的头脑这下变得又热又胀,被青年触碰到的手腕和额头阵阵发热。 打开屋门的那一刹,清晨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关衍吸了口气,眼中清明几分。 听到开门声,顾九渊收回目光,往灶里添多两根木柴。 趁着锅里的水还未烧开,他在厨房转悠了一遍,把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的位置都摸清了。 很快锅里就冒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顾九渊不慌不忙的把锅盖揭开,顿时一股清新的米香味扑鼻而来。 把切好的腊肉丁倒下去,用勺子搅均匀后再盖上锅盖,待大火煮开后转小火焖煮。两刻钟后再把青菜碎加进去煮开,然后加入适量的盐调味,这一锅腊肉青菜粥算是煮好了! 顾九渊尝了下味道,点点头。 嗯,味道还不错,看来他在做饭一道上还是挺有天赋的? 粥煮好了,关衍菜也浇完了,这会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好的衣裳。 顾九渊来叫人吃粥的时候,瞧见竹竿上挂着一溜的衣衫,其中几件白色衣裤在深色的衣物中尤其显眼。 只是那么一瞥,几个画面闪过,一种极为羞恼窘迫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的陌生情绪突兀的从心底涌上来,顾九渊一下子懵了。 少年手里被打湿的蓝灰色衣衫,竹竿上晾晒的月白色里裤……什么意思? 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这般难为情? 顾九渊心中狐疑,走过去帮关衍晒衣服。 青年把衣服抖开,挂上去拉平,动作熟练得好似这事做过了千百遍,一点也看不出这是孤高冷傲心里眼里都只有练功二字的神隐教教主。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关衍反倒不自在起来。 我能帮阿衍干活的。 我想要帮阿衍干活。 我喜欢帮阿衍干活。 少年天真又认真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关衍当时只觉得无奈,眼下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待喝到热乎乎的粥,关衍就更觉得不是滋味了。 “待会我要去地里看看。” 顾九渊:“嗯,我跟阿衍去。” 关衍:“村人们会看到你。” “看到又如何?”顾九渊挑眉:“阿衍是怕他们误会?” 关衍抿唇不语。 顾九渊无所谓地道:“那阿衍就说我是小九的兄长好了。”他不介意自己多一个身份。 关衍沉声道:“村人们大多没什么见识,看见你的脸定会在背后议论你。若是遇到居心叵测之人,你现在无武功防身……” 这是担心自己?顾九渊勾起唇角,深深望入他眼底:“那阿衍的意思是?” 青年眼睛带笑,根本就不把这当一回事,关衍有些烦,哑着嗓子高声道:“顾九渊,你是人人敬崇的神隐教教主,何必待在这里给人指指点点!” “嘴长他们身上,我总不能把他们都给毒哑了。”顾九渊眼里的笑容渐深,起身去给他添粥,“再说……” “那些人说什么与我何干?我只听阿衍的。” 最后一句话是贴在自己耳边说的,说完青年还笑了一声,热气喷在自己耳郭上,关衍恼得耳朵都要红了,咬牙道:“顾九渊,我没和你开玩笑!” “阿衍不用担心,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人占便宜的。”顾九渊特意加重了‘占便宜’三个字的语气,果然男人愣了一下后,感觉整张脸都要烧起来,向来温和的眼眸因怒意而变得异常铮亮,瞧着精神许多,顾九渊心情就更好了。 “阿衍不想我的脸太招摇,那我弄个伪装上去。” 听到这话,关衍心里火气稍歇,可等顾九渊弄好伪装来见他时,男人直接无语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仿佛被什么腐蚀性很强的毒液伤害后愈合的脸, 顾九渊左边面颊从眉毛上方划拉到下颚,盘踞着一片颜色深浅不一像蠕虫爬行的丑陋疤痕,看起来十分吓人!可他右边面颊完好无损, 这一半狰狞一半俊美昳丽交织, 望之惊心,反而更引人侧目了! 看男人沉着脸不说话,顾九渊把弄上伤疤的左脸转过去:“阿衍觉得丑的话, 就看这边脸好了。” 关衍没出声,他嘴笨, 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对方的, 没必要自讨没趣。 顾九渊摸摸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疤, 觉得挺满意的。 身体还没恢复的时候, 他有脸, 还会过日子, 现在变回原本的模样,没有武功,不会烧菜,不会逗人开心, 就只剩下一张脸能看,他也只能靠脸了。 这种明显与自己以往行事态度相悖的觉悟没让顾九渊觉得有任何不适, 人是会变的, 端看为谁, 值不值得改变或是做出妥协。 关衍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努力讨心上人喜欢他不认为是一种令人难堪的事, 虽然阿衍不会因为一张脸就为他倾倒, 但对长得好看的人, 人们总会愿意多担待些的。 关衍没办法理解他心思, 喝了粥,感觉头没那么重后,收拾背篓拿上农具准备出门。 顾九渊自然是跟着。 临出门前,关衍看了看那张太过矛盾的脸,最后还是递了个斗笠过去给他:“戴上。” 顾九渊欣然接过,往头上一扣,默默跟上关衍脚步。 秋日天气微凉,夜晚露水重,路边的野草上缀着星星点点的露珠,远处的群山还笼罩在稀薄的雾气中,此时太阳刚刚升起,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向大地,一切都变得明朗生动起来。 村里炊烟袅袅,鸟儿在枝头上欢快地蹦跳,叽叽喳喳,村人牵着牛往田野走,偶尔听见一声长哞,再有村里的大白鹅被放出围栏,扑棱着翅膀“鹅鹅鹅”的大叫着,满满的都是农家特有的生活气息。 顾九渊放目远眺,望着这别有一番风味的乡村清晨热闹景象,一种祥和美好在心中涤荡,连带心胸都变得开阔许多。 两人走在乡间小路上,不时有扛着锄头的村人经过。关衍身形高大,原本在一干农人中就极其显眼,可走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的顾九渊身高还要比他高半个头,就更醒目了! 有村人好奇地远远盯着顾九渊看,有些弄不明白这不紧不慢的和关衍走一块的青年是谁。 斗笠遮住了脸,村人看不清顾九渊面容,只觉得这青年身材挺拔颀长,行走间自有一种风度,即便他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普通的素色长衫,亦像会发光的珠玉一样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曾几何时也是有那么一个面容昳丽恍若天人的少年跟在关衍身边……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村人心中唏嘘,不由细细打量顾九渊,这一打量,越发震撼。 青年露出的一截手腕如泛着莹莹冷光的玉石,其抓着锄头柄的手骨节修长,有着成年男性的力量美又分外白皙莹润,贵气满满。那垂在后背的长发如一捧流动的黑水,说不是被婢女每日精心用牛乳养护的都没人信! 有了前车之鉴,村人们都不敢贸然上前与关衍打招呼,就怕唐突了贵人。可有太过憨直的诸如憨脸汉子之流,瞧见关衍和一个陌生人那么亲近的一块走,想也不想就迎面走过去。 “关大哥!”憨脸汉子笑着和关衍打招呼,眼睛却看向顾九渊。 因为身高够高,只要对方走近便能让人用仰视的角度看清楚顾九渊的半张脸,所以当憨脸汉子走到关衍跟前时,憨脸汉子一个激灵,眼睛猛地睁大。 像!太像了! 这青年的侧脸简直就是小九公子的放大版! 是小九公子家里来人了吗?这青年不会是小九公子的家人吧!憨脸汉子心潮澎湃,看向顾九渊的眼神骤然火亮热切。 顾九渊掀起眼皮,不冷不热的瞥了眼憨脸汉子。他走在关衍的右手边,把自己完美无瑕的右脸呈现给关衍,憨脸汉子站在关衍右边的田埂上看到的自然也是他的右脸。 想也不用想,这人定是冲着他的脸来的。 顾九渊眉毛一挑,往前走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感觉手上多了一道力度,下一刻身侧的男人冲那汉子“嗯”了声,然后用力抓着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 男人抿着唇,板着脸,看起来颇为严肃。顾九渊扯扯嘴角,眼里多了分笑意。 两人走到田头,关衍例行巡查,田里的秧苗返青后陆续开始长出新叶,长势大好。 顾九渊站在边上看着,随手折了片草叶编了只草蚱蜢,等关衍上来的时候顾九渊睨着他,晃了晃手里的草蚱蜢。 关衍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顾九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青年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很特别的表情,他便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顾九渊也没挑破,匣子还在他手上,等拿回那九十八两银子他再埋回去。 ……就是不知道他那俩个还算靠谱的属下有没有把事情办妥。 看完秧苗,关衍转头又去瞧自个在旱地里种的农作物。 上半年种的玉茭豆子和红薯都收获了,他把地整出来后,位置互换,重新种上玉茭和红薯。秋季雨水不多,但杂草的生长速度还是一样快,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来除草。 把背篓放在一旁,关衍撸起袖子示意顾九渊把锄头给他。顾九渊眨眨眼,指着远处的小河道:“午膳我想吃鱼,阿衍能去捉两条鱼回来吗?” 看他抓住锄头不放,显然是要帮忙除草的意思。关衍嘴唇动了动想说不用,可顾九渊虽然笑着,但这人性子比谁都倔,关衍只好皱着眉头往河边走。 走出两步路,关衍忽然回过头问:“要吃蟹吗?” 顾九渊早就想着中秋吃蟹赏月,但他没直接回答关衍,而是问:“阿衍以往是怎么过中秋节的呢?” 关衍默然。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为了应景,会动手做些月饼,自己留一些,剩下的送给村里的长辈。 “我好像没怎么过过中秋节,往年都是柳长老他们几个聚一块吃酒赏月,我恰有时间也会同他们饮上一杯……”少时在顾家不提,后面这十几年,他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习武上,像中秋这种月亮又大又圆的节日,他很可能都是在山顶绝佳的月色下舞剑度过的。 这是关衍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事,不由凝神细听。 捕捉到他眼里的专注,顾九渊放轻了声调,道:“吴长老说中秋佳节,自当酌上一壶桂花酿,品一杯香茗,尝一口月饼,食一只大闸蟹,以体秋味,可我都没试过。” 关衍丝毫不觉得惊讶。他听到的神隐教教主是个致力于达到更高武学境界的武痴,心里只有练武一事,自然不会在乎其他。 “现在我想试一下过节的滋味,”顾九渊轻声问,“阿衍要试一下吗?” 青年目含期待的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并不过分炙热,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和,但他那一张脸实在过于诡异,让人不忍直视。 于是关衍偏过头去,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现在就去抓螃蟹吗?”顾九渊跃跃欲试。他没有了武功,但身体的反应速度和灵敏度还在,捉两个螃蟹还是能行的。 “河蟹多在夜晚活动,不用特意守着,我找个地段,放个笼子就好。” 哦。顾九渊了然,老老实实的去除草。 像这种单纯的体力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干过,动作自然生疏,但把手里的锄头当成武器,控制好手上的力道,找准目标出招,干活的速度便加快许多。 顾九渊的心情变得极为平静,他看着锋利的锄刃深深切入泥土中,脑子里自动上演一些招式。 等关衍抓鱼回来,他还沉浸在如何从一柄锄头上演化一些御敌杀敌招式的奇妙意境中。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许多,青年弯着腰在田垄中以一种极其专注的姿态在劳作,他动作时快时慢,明明只是一件费力流汗的辛苦事,却能让人瞧出某中韵味来。 关衍心底叹息一声,美人无论做什么,总归都是好看的,但这种农活实在不适合美人干。 锄头磕到一颗石子,顾九渊回过神来,抬头一看,男人正静静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青年弯弯唇角,远远的对着自己微笑,可那张脸给人的视觉冲击太大,顿时,关衍心里什么感慨都没有了。他走到顾九渊面前,把锄头抓过来:“练武不比做这种枯燥的活计有趣?” 知道他还在为自己散功一事耿耿于怀,顾九渊想了想,道:“还是练武枯燥一点,尤其是在刚开始练武的时候。” “同一个动作要重复成千上万遍,练到几乎成为一种本能。喊苦喊累也没用,师父只会骂我是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废物……”顾九渊轻笑,看着他的眼睛道,“不像现在有阿衍心疼我。” 关衍愕然。 倒是把这话说出来后,顾九渊心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那种会让人心肠发软,觉得自己应该对对方好一点的感觉是心疼。 男人目光闪烁,一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的表情,顾九渊自我反省了下,他一来就把男人逼得太紧了,以至于男人下意识防备他。 思及此,顾九渊眨了眨眼:“练武与我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只是为了生存。嗯,或者说,刚开始的时候是为了生存,到后来……” “习惯了。这世间是非无非名利与爱恨,我不追逐名利对爱恨也不感兴趣,因为我不相信人心……” 说到这里顾九渊没再继续,但关衍明显是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男人眸光一滞,喉结上下滚动,手指微微收紧,内心处于一种激荡的情绪中。 顾九渊薄唇轻轻扬起。 男人这般良善,总会对他心软,他也应该对他更好一点。 于是在关衍起伏不定的思绪中,顾九渊神情认真地说:“练武虽然枯燥,但若是阿衍陪我一起练的话或许很快就能捡回来。” 关衍眼睛微睁,急问:“还能重新练回来?” “是,就当从来一遍。” “我想过了,还是阿衍说得对。我一日未卸任就得看着那几个不靠谱的。” “阿衍觉得呢?” 青年漆黑如墨的眼眸蕴着细小的微光,眉眼柔和的等他回复。 关衍眼睫颤了颤,半晌,松开攥紧的拳头,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 细小的微光霎时变成漫天星辰闪耀,顾九渊低笑:“下次出门,得多带一把锄头来,两个人一起干活会快很多。” “嗯。”关衍抓着锄头走进田垄,从他刚才停下的地方接着除草。 顾九渊眸中的光点归于沉寂,化为一片浓重的黑。 他好像知道要怎么和男人相处了。 并不需要耍太多心眼,只要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他思考过后便会做出相对的回应。 ……或许他能配合一下? 两人出门一趟,心态都有所转变,但远不及村人们脸色变化快。 顾九渊跟着关衍在田里逛了圈,很快整个水沟村村人都知道小九公子家来人了! 看到顾九渊侧脸的憨脸汉子神情激动的对几个年轻人道:“那公子丰神俊逸,仅是一个侧脸就能把人迷倒,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年轻人们全然没有质疑憨脸汉子说的话,并对他口中疑是小九公子家人的陌生青年充满了好奇。 小九公子那般貌美,他的兄长比他还要出色,岂不是风华绝世? 几个年轻人当即跑去找关衍,想要一睹美人风采!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对于美丽的事物, 人们总是不经意间投去更多的目光,而对丑陋的事物,人们往往看了第一眼就下意识避开, 可当极致的美和极致的丑凑在一块,这对想要追寻美的眼睛就是一种折磨了。 几个年轻人满心期待地假装路过而和关衍打招呼, 以借此机会偷偷打量顾九渊。青年无可挑剔的完美侧脸让几人都看呆了眼, 可下一刻, 青年忽然转过头来,那似被烧伤又似被烫伤,连眉毛都糊到一块去的左边面颊残忍粗暴的撞进他们眼里, 年轻人们瞳孔震荡,一个个活像瞧见鬼一样惊恐地瞪大眼,甚至有脑子不好使的, 直接惊叫出声, 场面极其尴尬。 “还有事?”即便知道这就是顾九渊想要看到的效果,但当这些年轻人因别人容貌不佳就露出异样的目光时, 关衍心里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没……”麻子脸年轻人面色讪讪,目光不受控制的飘向顾九渊, 一触及那张鬼神参半的脸, 立马收回目光, 脸上露出像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一样复杂的表情。 “没事还不走?”关衍冷声道。 “呵呵……”矮子年轻人用手捅了捅麻子脸,对他猛使眼色。 麻子脸年轻人神色挣扎,最后咬牙忍着眼睛被荼毒的不适看向顾九渊问:“这位……公子, 可是小九公子亲长?小九公子近来可好?”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眼里都露出怀念之色。不用怀疑, 定是努力回想少年明艳昳丽的容颜以宽慰被丑到的眼睛。 关衍沉下脸:“小九很好, 不劳你记挂。” “关大哥你这就不对了!”难得抓到关衍错处, 麻子脸年轻人不满的道:“小九公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就不许别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投了过来,麻子脸年轻人心头一悸,发觉顾九渊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那幽深如寒潭的眼眸配上诡异矛盾的脸,让人脊背发寒,立时到嘴边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 几人兴冲冲而来,最后自讨没趣的走了。 目送面露鄙夷之色的几人边走边小声议论,关衍俊脸紧绷,面色十分难看。 有些村人闲着没事做,最爱道东家长西家短,这几个年轻人回头一说,顾九渊立马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聊资。 到时候各种猜测接踵而来,他不用想都知道有些话会多么不堪入耳。 可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子的!而造成这个局面原本也是没有必要的!他不明白顾九渊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可以伪装成一个五官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阿衍为什么要生气呢?”顾九渊一脸无所谓,“我当初初出江湖时,听到的看到的可比这些不痛不痒的谈论恶心恶毒多了。” 关衍没理会他,只面无表情的把鱼清洗干净。 顾九渊看着男人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男人喜欢把事情闷在心里。 因为自身的怪病,无法与人建立亲密的关系,长久的孤身一人,让他习惯了所有事情都自己扛,开心没有人能分享,悲伤也没有人能安慰,便把一切埋藏在心。 “抱歉。” 满是歉意的声音突兀响起,关衍动作顿了一下,抬眼一看,一双沉静幽深的黑眸默默看着他。 这是他第二次从顾九渊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上一次是…… 关衍垂眸,在鱼的腹鳍处下刀,把鱼头切下,准备做一道松鼠鱼。 “我不是故意要伪装成这幅鬼样子让别人非议我令阿衍难受,我只是……” “想让阿衍眼里看到的是我。” 他没有身为‘小九’的记忆,于他而言,‘小九’这个人更多是一个占据了关衍心里很重要分量的陌生人,如果他一直恢复不了记忆,就只能取而代之。 这样直白的把自己的小心思说出来还挺奇怪的,顾九渊搭在案边的手指不自觉摩挲木头上的纹理。 关衍一愣。下一刻,他粗糙的指掌被包裹在一片温热细腻中。 关衍心头一跳,飞快把手抽回去:“腥。” 顾九渊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关衍喉结滚动,脸上有些燥。 青年来了之后,他始终处于一种很被动的姿态,他下意识的注意避免与青年有更多更亲密的肢体接触,但青年根本就没有提起过那件事,也没有质问他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亦没有做出一些让他感觉被冒犯到的行为…… 他其实是很感激的。 提刀把鱼两侧的鱼肉切下,关衍仔细把鱼刺剔除,然后片花刀。他动作利索,嘴里也不含糊:“我没有把你们当成两个人。” 就是因为是同一个人才会觉得不知所措。 对少年,他尚可能以长者的身份照料少年的生活和照顾少年敏感的心思,可对顾九渊…… 青年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顾九渊眼里多了些温度,转手把装了面粉的木盆端过来。 有男人这句话就够了,其他的可以慢慢来。 两人一个主勺一个打下手,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很快厨房就飘出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裹上蛋液和面粉的鱼肉被热油一炸,像张开的金黄肉翅一样全都支棱起来,再浇上调好的酸酸甜甜的橘红色酱汁,稍微摆下盘,一道酥脆美味酸甜可口的松鼠鱼就能上桌了! 顾九渊眼睛一亮:“阿衍手艺真好。” “嗯。” 关衍手中不停,重新热油下锅做了个小炒肉和炒了个素菜,顾九渊则洗碗装饭。 这样的日子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没有刀光剑影的紧张激烈,却不让人觉得寡淡无趣,反而内心有种历尽千帆后的轻松怡然。 傍晚的时候,关衍出门放蟹笼,顾九渊还没抓过螃蟹,便也跟着去了。 这会还没到饭点,村里一些大娘婶子坐村头榕树下逗孩子闲聊。 今日是二牛头七,后天就是中秋,一路过二牛家瞧见一家子通身缟素满脸愁苦的婶子先开口道:“明日城里的衙役就来收税了,二牛一家若是交不上税就得吃官司了。” 二牛没了,二牛一家孤儿寡母三张嘴等着吃饭,若不是村人接济锅盖都快解不开了,这会定是没有银钱交税的。 这年头哪家也不富裕,好心相助一时还行,日子久了难免有怨气。 “二牛家这情况,那九十八两根本还不上,也是关衍才愿意把钱借出去。” 说到关衍,众人纷纷来劲了。 “小九公子家来人这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我家那傻儿子见过人后一回来就和我说了!” “你们说……” 关衍和顾九渊走近村口的时候,恰好听到这些妇人在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美丑,一个大嗓门的婶子甚至直接点了顾九渊的名。 “世上怎会有那么丑陋的嘴脸?那小九公子……” 闻言,关衍猛地停住脚,紧紧皱起眉。 一个喂孩子吃米糊的大娘瞧见关衍,急忙叫那婶子闭嘴,谁想那婶子直接回头冲关衍笑道:“关衍啊,上哪去呢?” 她问着关衍,眼睛却是看向他身旁的顾九渊,待看见青年露出的半截白玉无瑕的右脸和布满恐怖疤痕的左脸时,脸色微变,眼里露出一种明显嫌恶的神色。 与此同时,有更多的目光投向这边来。 关衍用力握紧拳头,感觉胸口一阵气闷,那种晕沉沉的感觉直涌脑门。 瞧他冷着脸,心有怒火却隐而不发的憋闷模样,顾九渊干脆抓起人手腕。 被带着往前走,关衍侧头看了眼顾九渊。青年面不改色,拉着他大大方方的从这些妇人面前走过,毫不避讳他人探究的目光。 关衍眉头皱得更紧看。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慨叹—— “多好的后生啊,咋就被毁容了呢?那人怎么下的了手?” “那黑心肝的定是长了一张嫉恨的丑陋嘴脸!见不得人好!” 是刚才问话的婶子的声音。 “小九公子被人害得疯傻失忆,他兄长还被人毁了容。小九公子一家也实在是太惨了!这都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可不是?这公子这气度这容貌,若是没有毁容,这得什么仙女才能配得上他?” “别说了,我家那傻小子回去和我说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说他们几人在这公子面前失礼了,怕这公子误会他们对他容貌有意见而懊恼得不行……” …… 这些话传进关衍耳里,男人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眸光闪烁不止。 直到走到小河边,关衍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顾九渊没提方才的事,而是道:“阿衍今年还做月饼的话,我或许能帮着一起做。” “……好。” 关衍应道,把蟹笼抛下水。蟹笼里头装了中午清理出来的鱼内脏,腥臭味很容易吸引螃蟹。 后天就是中秋,天还没黑,月亮的白色身影就早早出现在天上。等夜色渐浓,月亮一点点亮起来。待到亥时,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挂在树梢。 裹了银白纱衣的桂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金花色小花飘飘洒洒,两道身影从远处飞掠过来,稳稳落在桂花树上。 熟悉的夜枭声响起,顾九渊好看的眉毛轻折,起身推门出去。 高瘦的黑色身影率先出声:“教主!” “何事?” “吴长老来信!” 打开柳长老呈上来的信件,顾九渊眸色微冷。 他一心练武,疏于理事,近几年来一直没有来分舵巡视,致使某些分舵舵主生了异心,这丰水县分舵舵主就是其中一个。 他突然派吴长老和王长老代教主巡视,打了丰水县分舵舵主一个措手不及,对方惊惧之下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王长老中毒受伤,吴长老来信请求支援。 “护法留下,柳长老即刻出发救治王长老。” “是!”柳长老领命后,回禀道:“县令张大人那边属下已经安排好,二牛媳妇刘氏明日会前往衙门击鼓鸣冤……” 顾九渊颔首道:“速去速回。” 扫过那块被花瓣掩埋的泥土,想到阿衍明日便能拿回那九十八两,顾九渊眉头舒展。 然而第二日关衍没能从二牛媳妇手里接过这九十八两。 男人满脸潮红的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像置身于火炉之中被烈焰焚烧, 关衍全身上下透着不正常的红,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唇瓣干涸起皮,嗓子干哑肿痛得发不了声, 脑袋晕沉沉的根本无法思考。 关衍咬牙艰难地侧过身想撑着床板起身,然而四肢软绵, 一点劲也用不上! 好难受。 宛如缺水的鱼在沙滩上大口大口呼吸,关衍喘着粗气, 神情恍惚的看着对面房间晾晒的草药,努力告诉自己——他生病了,得吃药。 缓了好一会,男人终是咬着牙以莫大的意志力撑起酸痛的身体下床。 他试图扶着门柱落地行走,可脚下一软,整个人直愣愣的往前栽去—— “阿衍!” 陡然提高的声音唤回关衍快要涣散的神志, 下一刻, 他感觉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自己。 入手的身躯通红滚烫,顾九渊眸色一沉, 弯腰毫不费劲地把人打横抱起。 身体突然腾空, 关衍迟滞的思维快了一瞬,他瞳仁微微颤动, 嘴巴张了张,想说放我下来,可顾九渊直接把他抱回了床上。 伸手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 顾九渊拧眉沉声道:“你发烧了!” 关衍缓慢的眨眨眼。 他是发烧了, 所以得去抓药吃。 面色酡红的男人巴巴望着自己, 半睁开的双眸因为高热眼神迷离, 往日刚毅冷硬的棱角软和下来, 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柔软脆弱, 让人想要狠狠欺负。 顾九渊怔了一瞬,按下心头的骚动,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关衍用尽全身力气才挣扎着下了床,这会被顾九渊抱回床上,身体像灌了泥水一样沉得动不了,连抬头喝水都不能。顾九渊只好把他扶起来,把杯子凑到他唇边。 关衍张唇含了一口水,凉水滚过吼道滋润被烧得红肿的嗓子,干渴的感觉稍稍缓解。 “抓药……” 男人被水润过的唇微微张开,无奈他嗓音太过低沉沙哑,顾九渊没听清。 “什么?” 关衍连手都抬不起,没办法用动作示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顾九渊俯身贴近他嘴巴:“阿衍想说什么?” “去对面……房间……抓药……” 热气喷在耳朵上,像是有人拿着根羽毛在心尖刮刷,痒痒的。顾九渊眼睫颤了下,道:“好。” 放下水杯,顾九渊回头手一伸,右手从关衍膝下穿过,左手揽着他背,一下子把人抱起来。 身体再度腾空,关衍眸光晃动,眼里闪过一丝羞赧,手指不自觉蜷缩。 若是平时被这样抱着,他早就浑身不自在地挣脱青年的怀抱,无奈现在病得连路都走不了。 顾九渊轻声问,“阿衍能准确地判断自己的病情给自己开药吗?” 这种情况关衍当然没办法给自己诊脉,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去看大夫抓药,但他因自身怪病十分抗拒看大夫,就怕被对方瞧出什么来,便只能按照自己的经验先抓两副药吃吃看。 况且以往他生病,也是这么忍一下就熬过去了,他向来身强体健,这一回应也会如此。 看他不出声,顾九渊只当他默认了能给自己对症下药,也就不再多问。把人往怀里带了带,长腿一迈,三两步抱到对面房间。 靠墙而立的柜子、晾晒架上、簸箩里,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不同的草药,整个房间全是草药的香气,让人为之一振。 抱着人没法捡药,顾九渊只好把关衍放下地,让他靠着自己站稳:“阿衍要抓什么药呢?” 关衍软骨头似的全挂在他身上,只目光迟钝的在屋里转了圈,片刻后吃力地侧过头和顾九渊说话 为方便听清他说什么,顾九渊单手发力把人揽紧,往肩膀上靠,而后低头垂目细听。 两人一个轻声低语地诉说,一个凝神静听,姿态亲密,瞧着就是一对感情颇好的爱侣在低语。 即便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可这是头一次在非异常状态的情况下贴得那么近。 关衍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被自己紧挨着的青年身材挺拔修长,身形如山岳沉稳,让人不自觉地依靠过去。 顾九渊一手揽住他的腰,只感觉手底下的腰身精壮柔韧,其肌肤滚烫,那热度透过衣衫传递到掌心,一路蔓延到心上。 费劲地把草药收纳的位置及用药分量说清楚,关衍口干舌燥,喉咙哑涩,精神愈发不好。 “知道了,阿衍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做早膳和熬药。”顾九渊说着再度把人抱起来送回床上。 关衍太难受了,也顾不得被他抱来抱去,只想快快喝药好起来。 做早饭和熬药期间,顾九渊端来热水,体贴的给关衍擦手洗脸。男人这病气势汹汹而来,柳长老又恰好不在,护法又暗中护送刘氏去县城告官,没人看顾,他实在放心不下。 温水润过肌肤,带走热意,稍稍舒服些,关衍勉强睁眼,对上顾九渊担忧的黑眸,心里有些动容。 这个人是真的关心在乎他。 闻到厨房里飘出的药味,顾九渊把帕子打湿稍微拧干搭在他额头上:“我去看下火,药熬好再叫你。” 嗯。关衍无声应下,目送他脚步匆忙离去。 屋里静悄悄的,被柴火催生的药香混着米粥的清香逐渐扩散开,关衍嗅着这香气,意识一点点涣散。 记不清有多少次他是被饿醒,然后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拖着疲乏的身体去厨房给自己弄口吃的,也记不清少时有多少次病得整个人都虚脱,可他命不该绝又半夜惊醒,忍着泪咬着牙去生嚼草药的…… 没有人能依靠,生病了只能靠自己,再苦再痛都要撑下去。 为了减少生病,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强健的体魄,于是每日锻炼…… 为了生病的时候别病死无人知,于是跪求老大夫,勤勤恳恳忍饿受冻半分不敢懈怠的跟着学了两年医术…… 为了攒钱治病,上山采药下地种稻,在家做手工活,手没停过,日子过得极为清苦…… 好累。 “阿衍?” “醒醒阿衍,喝药了!” 顾九渊轻轻地推了推关衍,但男人眼睛紧闭着,纤长的眼睫毛不停的颤动,略显苍白的嘴唇不住蠕动,剑眉紧紧皱一块去,似乎陷入了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梦境之中。 顾九渊眼中虑色更深,抬手一摸,感受男人额上的温度好像更高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阿衍,醒醒!” 又叫了两声,男人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顾九渊盯着他再度被烧干的唇,端起桌上已经摊凉的药,头一仰把药含在嘴里,而后钳住男人下颚,低头含住那两片温热,将药渡了过去…… 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弥漫开,顾九渊面不改色,耐心温柔的把药一口一口喂给男人。 深褐色的液体把嘴唇染得透亮,顾九渊舌尖一扫,把他嘴角溢出的药汁舔去。 和梦中的感觉不同,这样的亲吻味道是苦的。 皱着眉给男人擦干净嘴巴,顾九渊在屋里翻出毯子,把人团团裹住。然而不知道是没有对症下药,还是一向身强体健,极少生病的人突然发起热来特别棘手,喝了药的关衍被厚厚的被子包裹住竟没有发汗的迹象,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家里没有烈酒,不能用酒精擦身降温,顾九渊思忖了片刻立马烧热水,把浴桶给满上。 脱掉关衍上衣把人泡在热水里,顾九渊目光落在他胸口几道纵横交错比肤色略白一些的疤痕上,登时那一晚的愚蠢行径毫不留情地在脑海里重播,讥嘲他的自以为是。 心脏像被人用纱线缠绕勒紧,尖锐的刺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抱歉……” 再一次说出这两个字,顾九渊心绪激荡,指尖忍不住去描摹这些伤疤,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许是热水催发了药性,又或者是热水擦澡降温起了作用,关衍泡了一炷香时间后,体表温度明显降了下来,神志也稍微清醒了些。 “阿衍?” 关衍撑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眉眼温柔俊美无双的脸,青年默默凝视着他,深邃的黑色眼眸里多了一丝柔情。 这眼神纯粹直白满含关切,关衍呼吸微窒,不自在的垂下眼。 他的视线往下一落,触及温水之下自己光裸的胸膛,眼睛猛然睁大,棱角分明的脸庞又烧起来! 看他整个人都傻了,顾九渊温声解释道:“阿衍喝了药后盖着厚被子一直不发汗,人都快烧迷糊了。家里又没用烈酒,我只能按照柳长老说的办法给你用热水降温。” 喝药的事关衍根本就没有印象,他咽了咽口水,的确还能感觉到口腔里残留有苦味。 “这药苦得舌尖发颤,等柳长老回来再叫她重新开过别的药。” 关衍一怔。为什么青年会知道这药很苦?他喝过? ……为什么要喝他的药? 看他又愣住,顾九渊提醒道:“水凉下来了,得起来了。” 关衍回神,手抓着木桶边沿想站起来,无奈烧退了,力气却还没恢复,手脚依旧酸软。 “我抱阿衍起来。”顾九渊说着,一手把人搂过来,一手探入水中。 察觉他瞬间绷紧了躯体,顾九渊轻声宽慰道:“阿衍不用觉得难为情,阿衍只是病了,所以需要我帮忙……” 似曾相识的话语再次勾起关衍回忆,他脑中干柴噼啪燃烧,烈火冲天而起! 那时候自己晕了过去,定是小九抱着自己去清理的,如今小九变成了大九…… “以往阿衍自己一个人过是要辛苦些,但现在我在,阿衍可以放松些。”顾九渊稳稳当当的把人抱起来,“之前是阿衍照顾我,现在换我来照顾阿衍。” “我会治好阿衍的病,让阿衍不再受累。” 关衍心头震动,抬眼望去,青年眼中毫无欲色,只有认真和郑重。 “阿衍,信我。” 少年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与青年眼中的认真郑重重叠,关衍怔怔看着,一时不能言语。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顾九渊没等他回答就把人从水里抱出来。 关衍心里还是觉得不自在, 但到底没有挣扎。 怕他着凉,顾九渊把被子往他身上一裹,径直抱回卧室。 “手抬得起来吗?”顾九渊抓着被子动作轻柔地给他擦干身上的水渍。 关衍高热稍褪, 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病恹恹的,听到他的问话,弧度很小的摇了摇头。 “那我帮阿衍穿衣。” 被子从肩头滑落, 松松垮垮的搭在他腰间,关衍精壮结实的上半身一览无遗。 顾九渊飞快的扫了眼, 男人坐在椅子上,眉眼耸拉,肩膀微垮,连带胸前饱满光滑力量感十足的胸肌和两排整齐紧致的腹肌都显得无精打采的,他心里咻然升起一种让男人在他手里振奋挺立的冲动。 这冲动来得突兀,顾九渊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晦暗的光, 将手从袖口里伸进去, 像给小孩穿衣一样,抓着关衍的手牵引出来。 关衍耳根阵阵发热,看青年如玉莹白的指灵活地给自己系好衣带, 心情窘迫又复杂。 ……好似两人互相调换了位置, 青年把自己之前对他做的都一一还给自己! 也的确如他所想, 顾九渊就像他那会给孩子气的小九更换干净的衣衫那般,手抓手给他穿好衣衫后,下一步就是给他换裤子。 他身下只穿着一条里裤, 原本外穿的长裤方才被顾九渊在水里脱掉了。换而言之,他几乎是光着被顾九渊抱来抱去! 不过幸好没有真的赤条条, 否则他的脸都烧熟了! 关衍迷迷糊糊地想着, 可当顾九渊把手伸进被子里要把他里裤脱下来的时候, 他整个人都懵了! 青年微带着凉意的指尖在他腰腹处摸索着把裤带解开,然后顺着他大腿把湿透了的裤子拽下来,可因为他是坐着的原因,青年不得不用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把他往上提。他被迫撞入青年怀中,指掌无力的抓住青年臂膀,胸膛碰撞到青年不十分明显但一样坚硬的肌肉,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蕴含在胸膛之下的力量。 这是一具与他一样的属于成年男性的躯体。 热意直冲脑门,关衍呼吸逐渐急促。 感觉顾九渊抓住他的脚把干净的裤子给他套上去,修长有力的手放在他臀上把他像个孩子一样拖抱起,关衍脑中雷声轰隆,心脏如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的狂跳,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把他放到床上去…… 关衍眸光一滞。 ……或许小九那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把他洗干净后放到床上,为不着寸缕的他一件件穿上衣衫! 发现男人像煮熟的虾子一样从头红到脚,顾九渊心道了句面皮真薄,眼里蕴上一丝笑意,问他:“我煮了白粥,阿衍要吃一点吗?” 为缓解自己的窘迫,关衍想也不想就点头。 可等顾九渊端着碗给他喂粥的时候,他盯着碗里清寡的粥水,一点食欲也没有,勉强咽下两口就不想再吃。 可习惯使然,他每次生病或是每月发热过后,为了让自己尽快好起来,无论多么难受,他都会保持进食的习惯,所以即便不想吃,关衍还是机械性的张嘴。 顾九渊却是停下手里投喂的动作,道:“没胃口的话就不吃了,晚些我再做些别的。” 说完,他手一舀,当着关衍的面,把剩下的大半碗粥吃完。 关衍微微睁大。 顾九渊神情坦然:“不能浪费阿衍辛苦劳作所得。” 他大大方方的解释让关衍眼睛发涩,胸口鼓鼓涨涨的有什么在翻涌。 把碗放桌上,顾九渊扶着他躺下:“阿衍先睡一会。” 关衍目光闪烁,在顾九渊起身的时候,手指勾住他衣摆。顾九渊会意,弯腰对上那双温和潮湿的眼睛:“阿衍是要交代我什么?” 关衍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只是生了一场病,顾九渊对他的态度就……就像收起身上的棱角,不再咄咄逼人。当然!他不是说顾九渊之前对他不好,只是觉得青年现在对他好像更加包容和耐心,还有……温柔。 对,是温柔。 这两个字恍若跳动的星火,烫了关衍一下。男人心头颤动,感觉寡淡的嘴巴里忽然多出了些什么味道。 捏捏手指,关衍喉结滚动,顾九渊凑头过去听他说话。 青年无可挑剔的面容近在眼前,薄唇噙着很淡的笑,看着他的目光很柔和,不似之前灼热尖锐得让人无所适从,逼得他只想逃。 瞧他愣愣的瞧着自己不说话,顾九渊轻轻唤了声:“阿衍?” 关衍猛地回神,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羞赧,他移开目光,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蟹笼。” 顾九渊听清楚了,微微蹙眉:“阿衍一个人在家没有关系?” 关衍摇头。自然是没有关系的,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他都是咬咬牙就撑过去了! “好,我知道了。”顾九渊给他盖好被子,“我快去快回。” 目送他出了房门,关衍才从方才那种让人心尖发烫心跳失控的氛围中挣脱出来。 屋里静悄悄的,和以往自己一人独处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桌上还没来得及清洗的碗,和换下的衣物无不提醒关衍,有个俊美无俦曾站在武林顶峰睥睨天下的青年为他洗手作羹汤、给他穿衣喂饭,昔日他曾偷偷养在心里的小公子,已经成长如斯,可以轻轻松松一只手把他拖抱起…… ……青年看起来还没他强壮,可双手特别有力量,是不是习武之人力气都特别大? 脑袋又开始晕晕乎乎,关衍红着脸合上眼。 忧心他病情的顾九渊一出门就直奔河边,许多围在村头榕树下谈论二牛媳妇刘氏状告李员外谋害她亲夫一事的村人,瞧见他孤身一人脚步匆匆,心里有些好奇,想看他又不敢看他,更不敢和他打招呼。 不知谁小声说了句,要是刘氏打赢了官司就好了,那样关衍就能收回借出去的银子。随即有人反驳他异想天开,不说二牛真正的死因如何,但说那李员外可是有表亲在衙门做事,刘氏头脑发热去告官只会自讨苦吃。 顾九渊脚步不停,去河里提了蟹笼回来,瞧见好些村人还站在村口焦急地观望,眉头一挑,抬脚往榕树下走去。 “唉,那公子往咱们这边来了!” 听见憨脸汉子提醒,村人们兀自把抬起的脚,抓头的手放下,特别是之前跟随麻子去看顾九渊长什么模样的两个年轻人,心里十分忐忑。 一群人满身拘束,不晓得待会对方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对方的脸还是不看对方的脸。倒是那大嗓门的婶子看了眼蟹笼里不安地到处乱爬却总是找不到出路的河蟹,很热情的和顾九渊打招呼:“公子啊,怎的关衍不同你一块?这河蟹正肥美,放些辣子炒起来,挺适合下酒的。” 听到这话,年轻人们心下暗暗佩服这婶子。好些人悄悄打量顾九渊,待看到他一半昳丽无双一般丑陋如恶鬼的脸,顾九渊脸色没变,他们先变了脸。 太暴殄天物了!到底那个黑心肝下的手? 顾九渊对妇人微微颔首,淡声道:“阿衍病了,在家休养。” 淡漠的嗓音自薄唇吐出,如金石相击,丝丝震人心弦,村人们愣了下才回神。 一边替顾九渊惋惜,一边诧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下地劳作就是上山采药的男人病倒了。 憨脸汉子呐呐道:“关衍大哥居然会生病?” 这话过于无脑,顾九渊没理会他,问妇人:“诸位家中可有母鸡?在下欲买几只。” 婶子一拍大腿:“嗨,老母鸡汤最适合补身子了!您等着,我给您送过去!” 她话语刚落,好几个村人嚷道:“公子!我家养的母鸡又肥又嫩!炖着吃最鲜美不过!” “都可,劳诸位先送过来,稍后在下让人把钱送到诸位家中。” “公子您太客气了!不就一只鸡?关衍平日对大伙诸多关照,这鸡拿去就是。”一个满脸皱纹的阿婆慈和地说。 “就是就是!”村人们都附和道。 “那我替阿衍多谢诸位。” “谢啥,大家乡里乡亲的……” 看着这些淳朴热情的面孔,顾九渊和气地道:“二牛一案,县令自会秉公办理,诸位不用担心。” 村人们一惊,待顾九渊转身离开,相对视一眼:“这公子的意思是?”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刘氏前几日还哭得死去活来,今日突然进城去击鼓鸣冤,会不会是这公子手笔?” “怎么可能?这县令是什么人你们还不晓得?他若能秉公办理就不会再让那些衙役收入城费了!” “咋不可能?刘氏还欠关衍九十八两,若是二牛的冤屈得以申诉,李员外不得偿命赔钱?” “若真是这公子出手相助,这公子来头可就大了……” 在村人们的议论声中赶回家,顾九渊进门一看,男人已然合眼睡去。 伸手摸摸他额头,额上的温度还没有恢复正常,但也没早上那般滚烫,顾九渊松了一口气,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男人不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惊艳的长相,而是很纯粹的男人特有的英俊长相,轮廓分明,阳刚硬朗,生气板着脸的时候看着会觉得严肃,但被晴雨渲染又会散发出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媚意,明明是两个极端,但碰撞在一块竟会产生一种动人心魄的美,让人移不开眼…… 察觉思绪收拢不住,顾九渊把黏在他唇上的视线挪开,起身收拾屋子。 洗碗洗衣衫准备午膳,顾九渊深以为然,他现在……应该算得上会过日子的……吧? 要是能想起怎么做菜就更好了。 他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脑子里就闪过几幅画面——如葱段般白嫩的手抓着锅铲在翻炒大料,锅中热油迸溅,劈啪作响,少年把切好的鸡肉往锅里一倒…… “公子!” 外头传来一声叫喊,是村人送鸡来了。 走出屋门一看,村人已经走了,地上放着七八只母鸡,还有两篮子鸡蛋和新鲜蔬果。 被捆住脚的母鸡不安地咯咯大叫,七八只一起叫唤吵人耳朵,顾九渊皱了皱眉:“再叫就把你杀了炖来吃。” 教主说一不二,当即冷着脸挑了叫得最凶的那只放血拔毛,再手起刀落把鸡肉剁开放进瓦罐里熬汤。 半个时辰后,浓郁的鸡汤香气飘满了厨房。 把油脂撇掉,顾九渊端着鸡汤回房。 他前脚刚踏进门槛就听到一声呓语。 躺在床上的男人嘴唇翕动,呼吸声一声比一声粗重,眼角眉梢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顾九渊脸色一沉,快步走到床边。 “小九……” 饱含着某种情绪的沙哑柔媚嗓音直直砸进顾九渊耳里,青年身形一顿,直接黑了脸。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屋里静悄悄的, 男人激动的喘气越发清晰,那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刮刷着耳膜,让人心动难忍又火冒三丈。 顾九渊盯着他丰润的唇,黑着脸坐到床边。 抬手摸了摸关衍额头, 手掌之下的肌肤滚烫如火燎, 并不是他以为的单纯做梦, 而是又烧了起来。 “小九……” 又一声低喃响起,这回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哀求意味,顾九渊额角青筋直跳, 梦中男人被欺负得揪紧被褥, 被少年架起放在肩膀上的腿肌肉痉挛的场景历历在目, 他很想说少年就是他,但还是觉得憋闷! 记忆怎么还不恢复呢? 到底需要什么契机? 低头含了一口鸡汤, 眉眼凝霜的顾九渊用带着一丝不满的力道咬上男人喋喋不休的唇。 冰凉和滚烫相触,有鲜美的液体渡进嘴里,唇舌干燥的关衍喉结急剧滚动, 下意识地迎上去, 想要获取更多鲜美来缓解干渴。 他这般主动追逐让顾九渊心里的小火苗腾的壮大, 青年眸色沉沉, 很想把人弄醒让他睁开眼看清楚在他面前的是谁。 这般想着,眸中的冷意就愈重,顾九渊抬手钳住关衍下颚,迫使在他唇瓣上胡乱吮吸的唇舌分离, 在男人喘着气,眼睫快速颤动挣扎着要醒来的时候, 又含了一口鸡汤渡过去。 许是鸡汤太过鲜美, 又或者是男人大方坦诚自己需求的模样太过动人, 顾九渊在他热情的挽留中,终于尝出一点甜味来。 难怪那些人这么爱啃来啃去,与自己看上的人交换呼吸,这滋味出乎意料的好。顾九渊脸色缓和下来,又含了口鸡汤送过去…… 一碗鸡汤很快被喂完,干燥饥渴的口舌被鸡汤润泽,可男人的表情并没有放松,反而像饿了很久的人吃到一块美味的糕点,不但没填饱肚子还觉得更饿了般越发激动。顾九渊不知道他到底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境,但男人都开口索取了,他有什么理由不给? 把碗放下,双手都腾出来的顾九渊一手捋开男人额头汗湿的发,一手探入被中。灼人手心的肌肤上覆了一层薄汗,顾九渊蹙起眉头,低喊了声:“阿衍。” 从合欢宗宗主手里得到《春明云雨决》后,他带着研究的心态仔细翻阅了一遍,虽说书中所绘男子与男子双修的招式他只看了眼,但他过目不忘,尤其当时忽然想起某些活色生香的画面,对宝典中描绘的修习姿势和手法就更记忆尤深了。 练武最忌纸上谈兵,最重实战,顾九渊记住了那些心法口诀却从来没有想过去修炼,至少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关衍敞开心扉接纳他之前他都不会去试,眼下就更不可能乘人之危欺身而上了。 没办法切身实践,可练下手法还是可以的。 手指蜷动,顾九渊眸光闪烁,眼中多了丝罕见的赧然。 他疏于练习,这么多年来,自我解决的次数两只手数的清,现在却要给另一个男人做这种事……实在是,有点奇怪。 对方身体高于常人的热度从掌心传递过来,指掌触及之处线条流畅肌肤光滑紧致。顾九渊目光往下一瞥,眼尾染上绮丽艳红的男人仍然无力地紧闭着双眼,他嫣红湿润的唇微微张开,刚毅俊朗的面颊晕红浮动,全然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模样。 顾九渊咽了咽口水,感觉指尖发烫,心也跟着骚动起来。 是阿衍的话,他…… 一点一点地往下探索,在找到精神奕奕的目标后,顾九渊一愣,目露愠色,随即毫不留情地全力出击! “!”弱点被攻击,脑袋昏昏沉沉的关衍头皮一紧,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尾椎直往上窜,激得他头脑都清醒几分。 “阿衍。”顾九渊又叫了声,并按照书上说的要诀,不断调整手势和力度。 关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容颜。青年俊美白皙的面颊上泛着淡淡的晕红,长睫掩护之下的黑眸寒光闪耀,形状姣好的薄唇被水渍润得透亮,整个人冷厉明艳,危险却夺人眼球。 真好看。 关衍晕晕乎乎地想。 男人傻愣愣的看着自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顾九渊薄唇勾起,手中动作不停:“我是谁?” 关衍胸口上下起伏,哑着嗓子道:“顾……九渊……” 心情瞬间变好。顾九渊低头逼近他:“对,是九渊。” “阿衍可要记住了。” 一只手发起攻击远没有两只手的威力大,若是再加上其他一些辅助手段…… 关衍很快就缴械投降。 男人的神志在顾九渊不断的出招中越发清醒,待将身体里的积郁尽数逼出后,男人瞪大眼,浑噩的理智尽数归位。 被他单手揽住脖颈的青年缭乱的呼吸近在咫尺,对方还算平静的眼眸中清晰映照出他目含春情的模样。 青年左手撑在他脸侧,另一只手很明确的描摹出他大腿肌肉的走向,青年好不容易给他换上的裤子又被打湿了…… ……一切都在述说着方才的迷乱。 顾九渊没给他退后龟缩的机会,在他唇上轻啄了口,柔声问:“阿衍好点了吗?” 言罢身体微微往下按压,让关衍感觉到他已经做好出战准备的武器。 “我不太好。” 关衍呼吸一滞,脸色已经红得不能再红。 明明上一回被顾九渊撞破发情的场面还觉得羞耻难堪,这一回……这一回的情况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同,要说有什么不同…… 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顾九渊直起身:“阿衍出了好多汗,还要再洗一下吗?” 关衍不知道点头好还是摇头好。 这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顾九渊神色自然地把手擦干净:“阿衍刚刚喝了半碗鸡汤,还想喝吗?” 他什么时候喝鸡汤了? 关衍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眼珠子僵硬的往桌上挪,那里的确放着一只空碗,空气里还弥漫着鸡汤的香气。 ……他是怎么喝的? “这药苦得舌尖发颤,等柳长老回来再让她重新开过别的药。”脑子里忽然冒出这句话,关衍一下子愣住。 冲击一个接一个,但比起青年为他……似乎嘴对嘴喂汤也不是太难以接受? 青年简直将小九对他做的加倍奉还给自己! 男人脸色变来变去,唯独没有露出屈辱悲愤,顾九渊舔了舔上颚,感觉还想再喝一碗汤。 “顾……”关衍嘴巴张了张,一张脸憋得快要冒烟。 顾九渊不满地皱眉:“阿衍刚才不是这样叫我的。” “我……” “关大哥!关大哥在家吗?”突然有人在屋外大声叫唤。 顾九渊:“我去看看。” “嗯。” 青年暂时消失在视线之内,关衍心中的无所适从稍稍减缓。 酸软无力的手捂住眼睛,关衍不禁苦笑。 他真是病糊涂了,怎么就…… 屋外候着个满脸喜气的年轻人,瞧见推门而出的顾九渊,目露惊愕,而后急急收回目光。 顾九渊:“何事?” 年轻人抓紧手中的钱袋,神色拘谨地解释:“……二牛嫂子正在孝中不便前来,她托我将这些银子还给关大哥。能否劳烦公子转交给关大哥?” 顾九渊颔首:“可以。” 这银子还回来得真是时候。 青年一个转身带回一袋银子,关衍尚未理清思绪,这些银子就递到了他手上。 顾九渊眉眼温柔:“物归原主。” 什么意思?关衍费劲地拉开袋子,目光粗略一扫,满心疑惑。 这是他借出去的九十八两? “你们村村人说二牛媳妇刘氏今早进城去县衙击鼓鸣冤,状告李员外谋害她亲夫。因证据确凿,李员外已被收押,刘氏拿到了赔偿,一家三口日后的生活有所保障。这是她托人还你的九十八两。” 关衍惊诧不已,他看着手中的银子又看看顾九渊,迟疑道:“是不是你让人帮了二牛一家?” 顾九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这是我给阿衍的,谁都不许动。” 关衍心头微动。 这是他给小九治病花的钱,如今再次回到他手里,小九的病也治好了。 “几个长老和护法担心我一直痴迷练武会孤独终老,于是想了个馊主意,趁我在浴池推演功法防备最弱之时,将一个对我居心不良的女子放了进来。”顾九渊拧干帕子给他擦脸,“我当时恰有所得,着急着突破只挥出一剑以示惩戒,谁想这女人对我下了情毒,使我在闭关突破的时候走火入魔。” 关衍难以置信地抬眼,内心着实被沈飞白等人荒唐的举动惊到。 “我这几个属下是不是很不着调?”顾九渊冷笑,“幸好我命不该绝,遇到了阿衍,否则……” 青年面覆寒霜,眼中杀意涌动。关衍抿唇不语,如果他是顾九渊,定也会和顾九渊这般气恼。他的人生不需要别人打着为你好的幌子插手。 “因我所习功法过于神异,我变成了十六七岁的模样,就是阿衍看到的那个样子。” 青年的嗓音悦耳迷人,语调略显轻快,让人如沐春风。可下一刻,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冷凝。 顾九渊说:“我没想到沈飞白鲁莽至此,竟趁我毒发武功不济时打晕我带回教中。” 说到这里,顾九渊黑眸中漫上深深的愧疚:“是我不好,把阿衍忘了。” 关衍眨眨眼。这事顾九渊之前就已经和他解释并道歉过,只是当时自己没有表态。 “我知道了。” 关衍对上他的视线,哑声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闻言,顾九渊面不改色,继续道:“走火入魔的后果是情毒与真气融合无法分离,只要我调动真气,情毒就会发作,而我情绪过于激动就会引发真气暴动……” “他们劝我找人纾解。”顾九渊目光灼灼的看着关衍,“我没有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的意思不言而喻。 “散功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我不想让我喜欢的人误会我是因为被晴雨控制而对他动情。” “我只想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值得被我喜欢。” “如果不是他,或许我这一辈子都只是不懂情爱,沉迷习武而孤寡一生的神隐教教主。”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关衍一下子愣住了, 脑中一片空白。 少年人感情热烈纯粹,轻易就能把喜欢说出口,可青年不一样, 至少在他和青年接触的这段时间里, 青年表现出来的心思之深沉可见一斑, 性子中的尖锐偏激更是让他心惊。青年所做的每一件事很可能都暗藏深意,这样的人做事往往留有余地, 很难想象青年会说出这样几乎明示喜欢他的话。 顾九渊怕这窗户纸捅得不够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关衍。” 这话重重击在关衍心上, 男人猛然回神。被顾九渊炙热的视线锁定的他,根本无法逃避。 不过他也不打算逃避。 之前在神隐教的时候他担心众人口中醉心武艺无心情爱的教主不能接受自己在失忆的时候与一个男人有瓜葛,亦是担心少年涉世不深、心性未定说出口的话当不得真,才会对两人的过往闭口不提。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坦然说喜欢他, 甚至是对他生了欲念的顾九渊。 青年神志清醒, 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向来待人以诚, 自然希望别人也以诚待他, 青年没有拐弯抹角而是摊开和他说, 他自然也不会对青年有所隐瞒。 于是关衍大大方方的回视顾九渊:“你告诉我这个是想我说什么呢?” 顾九渊被问得微微皱起眉头。按照常理,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表达爱意, 如果被表白之人无意,必会婉言谢绝;若两人皆对对方心动了心, 那自然会成爱侣;要是被表白之人对其亦抱有好感,也许两人会试着深入了解…… 关衍显然对失忆的他是动了心的, 对现在的他也不讨厌, 那他们不应该更进一步? “顾九渊, 我承认,我对你是有感觉的,”否则也不会被青年的美色迷惑。 “但是……”关衍眼里露出一丝为难,“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这话顾九渊上次就已经听他说过一次了,也猜到他心中的顾虑,可这不妨碍他们深入相处。 “阿衍说的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呢?我们现在不就是在一起吗?”顾九渊轻声问,把帕子放进水盆里重新打湿拧干。 “不一样的。”关衍任由他给自己擦拭,“我的病你是知道的,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我会有需求,尤其是在发病的时候。” “若是我有了爱人,我肯定需要他为我缓解痛苦,可我追求的不是一时的欢愉。”关衍神色严肃地说,“食色,性也,现在我还年轻,也算有两分姿色,尚可入人眼,可等我上了年纪后……” “我不是女子,不能生育,和我在一起,不但要绝后还得对我一心一意!”说到这里关衍停顿了下,目光落在顾九渊俊美的面庞上,“更何况我喜欢长得好看又出色的人,但我不认为我能看得上眼的人能做到身心都只有我一人。” “……我不想冒险,不想用自己感情和身体去赌。” 顾九渊面色微变,原来阿衍和他一样都不相信人心呢。 “所以阿衍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关衍没点头也没摇头:“有这个意思,但也不全是。毕竟我们都是男子,做不到像寻常夫妻那般,可我也不会成为某个人的附庸,卑微地躲藏在阴影里。” “这就是阿衍全部的顾虑吗?”顾九渊抬手解开他的衣带,准备给他把汗湿的衣衫换掉。 “差不多吧。”关衍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不自在的垂下眼睫,诚声道,“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阿衍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反而对我有救命之恩。”顾九渊盯着他从两肋往下逐渐收窄的漂亮腰线,薄唇弯出甚是愉悦的弧度,“我无以为报,只有——” “为阿衍做牛做马。” 什么意思?关衍疑惑地皱眉。 顾九渊慢条斯理地给他穿好衣衫:“其实阿衍不用相信我能不能做到你那些要求,阿衍只要把我当做一个随时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仆之流就好,不需要给我好脸色。” “阿衍没兴趣的时候,我就伺候阿衍日常起居。阿衍有需要的时候,我为阿衍暖床……” 关衍微微睁大眼,下一刻他听到青年在他耳边很轻地笑了下,“刚才我伺候得好吗?阿衍舒服吗?” 脸一下子烧起来,男人眸光闪烁不休,只觉得腿间火辣辣的,那湿粘粘又凉冰冰的,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恩公,你觉得在下这个提议如何?”顾九渊伸进他衣衫下,轻轻描摹他肌肉的形状:“九渊虽技艺不精,但胜在好学,恩公若是不弃,费心些调-教便可派上用场。” 关衍面红耳热的瞪他一眼,急急按住他使坏的手,顾九渊微微一笑:“再不把裤子换掉,恩公就得受凉了。” 关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自己来!” “是,谨遵恩公吩咐。”顾九渊十分恭敬地说,当真把手拿出来,还贴心的把裤子递过去,“九渊给恩公去盛汤,恩公有事唤我。” 语罢,起身深深看了关衍一眼方端着桌上的碗走出房门。 青年容貌出色至极,身材挺拔修长,行走间自有一派风度,哪像那些奴颜婢膝以色侍人之流? 关衍忍不住扶额,感觉好气又好笑。 明明是人人敬崇高高在上的神隐教教主,怎的就想出这样荒唐的主意? 关衍躺下身,红着脸艰难地把裤子换下来。 他知道顾九渊说的是认真的,而他好像也拒绝不了,对这个提议,他甚至……可耻地心动了! 顾九渊特意等关衍打理好自己才端着汤回卧室,男人似乎已经调整好情绪,看见他的时候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他也就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喝了汤后,关衍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体温也慢慢降了下来。顾九渊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关衍之前的发热期被他强行打断,身体没能及时宣泄而积郁在身引起发烧,在被他伺弄出来后,周体通畅便恢复过来? 当然,这个只是他的猜测,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但顾九渊还是留了心。 阿衍这病也太奇特了,不怕万一只怕一万,他得好好把人伺候好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关衍退烧后,身体还是显现出几分虚弱来。顾九渊尽心尽责地照顾,只差关衍尿急也帮他扶着。 “顾九渊!” 闹了个大红脸的关衍低喝了声,铮亮的眼眸羞恼地看着眼角眉梢都是轻松惬意的青年。 “我在。”顾九渊薄唇微弯。 他的名字不比小九好听多了? “听到外头的敲锣声了吗?村人提醒衙役要来收税了,我得去村头排队交税。”关衍扶着墙慢慢往外走。 顾九渊上前按住他肩膀,把人带回床上去:“阿衍在家休息,我去就好。” 关衍摇摇头:“那些衙役不好相与,还是你留在家,我去。” “那便一块去吧。”顾九渊帮他整理好衣衫,“阿衍在家闷了一天,出去走走也好。” 关衍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不看着自己不放心,便应下。 等他们走到村头的时候,村头已经汇聚了好些村人。村人们小声谈论着,对将要从邻村过来收税的衙役心有不忿。 “今年不会又加税吧?都一百二十文一人了!” “这可不好说。那六爷死了,还会有别的衙役顶替他的位置作恶!除非这些人良心发现,否则苦的还是我们小老百姓!” “听和刘氏一块进城的刘柱子他们说,城门口没有衙役守着收入城费了!”一个村人半信半疑地道,“审完二牛的案子后,县令张大人当着所有来观看审案的百姓的面对曾以六爷为首刮取民膏民脂的衙役发难,斥责他们知法犯法,每个人打了二十板子,扒了身上衙役的制服,不再聘用。又勒令所有人不得私下以任何名义乱收费,否则按本朝律法处置!还说欢迎民众监管,如发现衙役压榨百姓,可来衙门揭发,他自会给百姓主持公道……” 听到这话的村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根本不信:“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莫不是这张大人也有逆反心?前儿被地头蛇压制得狠了,这下子一翻身立马扬眉吐气?” “是或不是,待会那些衙役过来收税便见分晓!” 吵吵嚷嚷着的村人在瞧见关衍和顾九渊时安静下来。有年轻人喊道:“关大哥,你病还没好,怎的过来了?” 关衍这时候是有些后悔的,他太看得起自己了,手脚软绵使不上劲,这一路走来全得顾九渊扶着。而青年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笑着在他耳边说‘恩公走累的话,我可以抱着恩公走,只要恩公你开口,九渊但无不从’,真是让人恼火! 这种话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在外头怎的还、还…… 村人观他面颊晕红浮动,脚步虚浮无力,整个人全靠着那公子搂扶着走,的确是病得不轻,纷纷劝他回去歇息。 都走到这了,怎么也得等交税了再走,关衍咬牙,挣开顾九渊想去找个地方坐着,可顾九渊早一步洞悉他意图,半搂半抱着把人带往一旁的木头墩子。 原本翘着二郎腿坐那的两个年轻人,腾地站起来,巴巴笑道:“关大哥,你坐这吧!” 说完,也不敢看顾九渊,快快走到榕树下去。 一道隐藏在暗处的目光自顾九渊出现后,就一直关注着他,面颊薄削的黑衣男子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教主和关衍公子看起来怎么怪怪的?哪有人搀扶他人,还直接上手搂腰的? 教主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脸看,怎么还弄了个更引人注目的伪装? 顾九渊站在关衍身边,负手而立,气定神闲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任何不自在。倒是被他守着的关衍听到村人小声地说‘这公子对关大哥真好’‘没错,今早这公子还向大伙买鸡要炖汤给关大哥喝呢’等话,想到那鸡汤是怎么被人喂着喝下去的,脸上更热了。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是收税的衙役到了。 骑在矮脚马上的七八个衙役远远瞧见鹤立鸡群的顾九渊,心里一个咯噔。 那人不会就是张大人让他们留意之人吧?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看见衙役出现, 村人们连忙站好,主动排成一队,就怕这些狗仗人势的衙役, 瞧你不顺眼赏你两鞭子。 可他们还没排好队, 那七八个衙役比他们还要乖觉,一近到跟前就乖乖下马。 村长忙迎上去,呵呵赔笑道:“劳几位官爷跑这一趟,来来,喝口茶!” “在下张大,”为首一个五官周正身板扎实的衙役客气地回道:“这是我等分内之事,不敢称劳。” 听他这么说,村人们都吃了一惊。心道难不成二狗子说的是真的?张大人对衙门进行了整顿, 衙役换了一群人?这些衙役瞧着还挺面生的! 村长笑得更和蔼了些, 借着倒茶悄悄塞了个钱袋给衙役:“要的要的,今儿二牛一案, 劳诸位辛苦奔波取证了。” 他不提这事还好, 一提这事,衙役冷汗都快流下来,急急把钱袋推回去:“我等按朝廷律法办事,奉命前来收税, 闲话就不多说了,赶紧让村民来交钱,我等还急着去下一个村子!” 说完,装作不经意的往顾九渊那边看了眼, 而后飞快收回目光坐到村长让人准备的长案后, 打开带来的册子, 招呼同伴一起登记。 这些衙役的态度意外的平和, 与那些以六爷马首是瞻、专横跋扈动不动就打骂伤人的衙役天壤之别,村人们皆喜出望外。 再瞧这些衙役时不时就看顾九渊一眼,大伙心里对有人提出的是顾九渊出手帮了二牛一家这事更加怀疑了。 黑衣护法面色稍缓。这些衙役老老实实的收税,看来那张大人是有好好做这个父母官,那他就能向教主交差了。 一个家里好几口人的汉子小心地问了句:“官爷,今年的人头税是多少文钱?” “十五及以上至五十五岁的男女每人一百二十文。” 闻言,村人们又松了一口气,掏出银钱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报出姓名交钱按手印。 大伙都是备好了银钱来的,衙役只管埋头干事,水沟村统共两百三十五户人家,半个多时辰就登记得差不多了。 见状,关衍想去后头排队,顾九渊拿过他的钱袋,目光别有深意的瞥他一眼:“我去。” 关衍想不答应都不行,顾九渊长腿一迈,施施然走到队伍最后边去了。 正在登记造册的圆脸衙役冷不防被一团阴影笼罩住,他愣了下抬头一看,眼睛顿时被顾九渊绝美和绝丑搭配在一起无比骇人的面容冲击到,面色骤变,五官也跟着扭曲起来。 “咳咳……”为首的衙役赶紧轻咳两声提醒他。 圆脸衙役赶忙收回目光,咽了咽口水问:“户、户主,叫、叫什么名字?” 桌上摊开着两本册子,其中一本是登记缴税人姓名的,另一本是洪桐县用来统记人口的户籍簿,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水沟村某某户主,生辰年月,户头下又挂有几人,什么关系,年龄几何。 顾九渊薄唇轻启:“关衍。” 圆脸衙役在户籍簿上查找到关衍的名字,诚惶诚恐地道:“关衍,男,今年二十六,未娶妻,须缴一人赋税一百二十文。” 顾九渊取了两百四十文放桌上:“交我与他两人的。” 圆脸衙役一怔,急急转头去看头儿张大,目露求救之色。 这公子不在户籍名册内,显然不是水沟村村人,他怎么登记? 张大也被顾九渊此举整懵了。 衙役迟迟不下笔,顾九渊如白玉般莹润通透的指尖在户籍簿中户主关衍两个字上点了点,淡声道:“把我的名字和他的写在一块不就行了。” 闻言,张大脑袋灵光一闪,自以为弄明白了顾九渊意思,对圆脸衙役抬抬下巴,使了个眼色:按他说的做! 圆脸衙役扯扯嘴角,神色紧张地问:“您、你、姓甚名谁?出生年月几何?与户主是何关系?” 看顾九渊在那站了片刻都还没登记完,关衍有些担心,撑着膝盖站起来,拖着酸软的身体挪过去。 刚走近他就听见顾九渊自报姓名和出生年月,待走到顾九渊身旁站定他恰好听到顾九渊回答衙役与户主是什么关系。 顾九渊说:家人。 两个字从青年口中轻轻说出却重重砸在关衍心上,关衍心头剧烈颤动,眼睛大睁着转头去看顾九渊。 青年神色如常,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过头来,幽深如潭的黑眸凝视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很浅但明显很愉悦的笑。 圆脸衙役抓抓脑袋,这与户主的关系,应是曾祖父叔伯兄弟甥侄之流,这家人……是哪一种关系? 圆脸衙役心里嘀咕,但不敢再问顾九渊,算算两人年纪,直接在与户主关系那一栏填了个‘兄’上去,待关衍低头去看时,顾九渊已经变成了他官方层面意义上的兄长。 顾九渊挑了挑眉,眼神有些微妙。 关衍满眼惊诧的看着户籍簿上顾九渊三个字,显然不能理解顾九渊只是帮他交个税,怎么就变成了他的兄长! 这户籍信息是能乱写的? 户籍信息当然不能乱写,可谁让对方来头大,让县令对他们耳提面命,一点也不敢冒犯?再说户籍每三年登记造册一次,今年恰好是三年之期,到时候和洪桐县下辖村子新增人口往上一报,把该走的流程走完,一点问题都没有,还多了个人给朝廷交税! 圆脸衙役心中暗忖,停笔合上户籍簿。 水沟村的人头税顺顺利利收完,还探查到疑是上峰让他们留意之人,公事私事都办妥了,为首的衙役张大与村长说了句就带着兄弟们离开了。 一行人翻身上马,待离开水沟村,圆脸衙役问张大:“头,那公子真的是那幕后之人?” “王二牛就是水沟村村人,这公子正好就在水沟村,还光明磊落的让咱们给他入籍,不是他还有谁?” “……那要回禀大人?” 说到这里,张大手中缰绳抽紧,夹紧马肚子让马停下。他神色严肃地对几人道:“切不可将这公子的信息透露半句!大人若是问起,只当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几人皆不解。 张大冷声问几人:“你们说现在大人认真理事的情况好,还是放任手下人胡作非为把衙门弄得乌烟瘴气的好?” 圆脸衙役毫不犹豫的说:“那当然是现在好。”他们之前被六爷等人打压,无力反抗又不愿助纣为虐,便请辞回家,是张大人前两日派人去请他们回来的。 “那就对了。”张大深以为然,“大人这性子,如不是被逼急了都拿不出一点为官的威严。只要大人一日不知背后之人所在,就一日不敢松懈……”一日不敢松懈就会一直兢兢业业地做好这个父母官,久而久之就会养成心系百姓的好习惯,到时候他们洪洞县百姓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 几人恍然大悟,内心都对顾九渊存了几分感激。 无论这位公子是出于何目的,都算是帮了他们一把! 张大当即叮嘱圆脸衙役要把顾九渊落户关衍家一事办好,而被迫多了一位兄长的关衍还有些茫然。 一只手搭在关衍肩上,顾九渊揽着他肩膀低声道:“为兄日后就是阿衍的人了。” “阿衍高兴吗?” 他的嗓音带着某种暗示性极强的意味,关衍不由打了个激灵,心里咻然生出一种禁忌感。 他没有兄长,更没有会为他做牛做马的兄长! 看他脸色微微泛红,目光闪躲,顾九渊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加深:“阿衍为什么不说话?还是阿衍比较喜欢主仆相称?” 远远看着两人的护法再次陷入自我怀疑中,是他眼睛有问题吗?为什么他总是感觉教主和关衍公子之间奇奇怪怪的?就连这种简单的勾肩搭背都觉得有种不同寻常的亲昵? “回去了!”关衍拂开顾九渊抓住他肩膀的手,绷着脸大步往回走。 顾九渊也不着急追上他,慢慢坠在他身后。 关衍没走两步就不得不放缓脚步,察觉身旁没人,他回头一看,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顾九渊安闲自得地走着。触及他的视线,青年沉静的黑眸有星光亮起,形状姣好的薄唇往上扬,微微一笑。 关衍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久前他才信誓旦旦地对刘大夫说,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可才过几个月他就食言了,他不但被男色所惑,对方还打算常住他家…… 在他怔愣的这一瞬,顾九渊已经走到他身旁:“不是说要做月饼?明日就是中秋,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关衍猛然回神,目露懊恼之色。他病了两天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顾九渊伸手扶住他:“别急,我和你一起做。” 火急火燎地回到家,关衍直奔厨房。没时间采购准备其他馅料,只能家里有啥就做啥了。 把那日上山捡的野生板栗、红豆、芝麻、花生、腊肉、咸鸭蛋等摆放到桌上,关衍看了眼顾九渊,顾九渊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怎么做?” “我揉面皮,你帮我准备馅料。”关衍指着板栗道,“板栗洗净切十字刀口,沸水煮至刀口裂开,捞出趁热去壳,取其肉蒸熟压成泥,然后加糖翻炒成沙。” “红豆也是,煮软烂后压成泥加糖炒成红豆沙。” “芝麻和花生分开炒熟,花生还得去衣压碎……” 顾九渊一一记下,这步骤听起来还挺繁琐的,没想到这小小的月饼竟要花那么多心思。 看他有条不絮地生火煮红豆,期间把板栗洗干净切十字,姿态闲适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关衍眨了眨眼,把心底泛起的热意压下去。 自从双亲去世以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谁一起做过月饼了。 男人垂着眼抿着唇,突然缄默起来,顾九渊很随意地问了句:“阿衍在想什么?” “我爹娘。”关衍揉揉手里加了猪油的面团,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我娘喜欢甜口味的馅,我爹喜欢咸口味的,每年端午和中秋总要争个高下,我夹在中间为难得不得了。偏偏他们死鸭子嘴硬,在尝过对方做的月饼后还是一脸不屑,等我把他们讨厌的月饼吃完又来质问我……” “那阿衍喜欢甜的还是喜欢咸的呢?” “那时候年纪还小,吃甜的觉得甜,吃咸的也觉得甜。” 男人眼神怀念,顾九渊虽未看过他小时候的模样,亦能感觉到男人幼时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吃什么心里都觉得快乐的情绪。 “嗯,我从前不重口腹之欲,吃什么都无所谓,能果腹保持体力就好。”顾九渊看着他柔声道,“遇到阿衍后,我方知酸甜苦辣咸是何等滋味。” 第60章 第六十章 关衍没接话。 他已经过过了许多没滋没味的日子, 前段时日才重新尝到一些甜,但后来甜变成涩人的苦,尝着尝着又忽然多出些别的味道来, 他现在只感觉五味杂陈。 顾九渊也没有想要他回答的意思,说完继续干活。 他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以往在教中, 三五不时的闭关, 一年下来其实没和人说过多少句话。可听到关衍那样说,就忽然生出一种倾诉欲,想要把心里想的话说给他听。 或许这就是情不自禁? 是了,就像在练剑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 心底忽然涌现一些极其强烈的想念, 须得用剑去诠释刻画…… 锅里的水开了咕噜噜作响,板栗在其中上下翻滚,顾九渊瞧着刀口都裂开了, 便捞出来剥壳。 这种野生板栗个头小,外壳坚硬, 并不好剥,所以村人们不爱吃,也就像关衍这样有耐心的人才会想着用来做吃食。 还冒着白烟的板栗在青年手中脱下厚厚的深褐色外衣,露出内里嫩黄色的果肉, 顾九渊抬手一扔,“咚”的一声轻响, 剥了壳的板栗沉进清水里。 那头关衍也准备好了油酥, 正把和好的水油面皮放到一旁醒发, 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眼。 青年捻着板栗在剥, 浓密的长睫轻轻向下垂, 挺直的鼻梁下殷红的薄唇唇角含笑,他莹白圆润的十指指尖被板栗烫得通红,可青年似无所觉,仍慢条斯理地掰着壳。 关衍眉头紧皱,洗干净手,道:“我来吧,你帮我把咸鸭蛋打了,用勺子把蛋黄取出来放碗里备用。” 顾九渊以为他嫌弃自己剥得慢,无奈道:“我以前没做过这个,剥多几个就好了。” “去打咸鸭蛋吧。” 关衍伸手欲把他手上还没剥完的板栗拿过来,顾九渊没松手。 两人就这么拿着个小小的板栗僵持,四目相对各不相让。 顾九渊挑起一边眉毛,眼神戏谑的看着关衍。察觉指尖滚烫的温度,关衍抿抿唇,稍微松开手,而后五指猛地往前一抓,谁想顾九渊手腕突然一翻,手掌往前一拢,连板栗带他手都拢在手里。 两人好似隔着一颗板栗握紧了手,顾九渊感受着手中的滚烫和粗糙,动了动手指头。 察觉他在用手指摩挲自己指腹和掌心上的茧子,关衍面上一热,好似板栗的热度蔓延到了脸上,手心和面颊都跟着发起烫来。 指骨分明的手用力握紧了一瞬再卸掉力道,顾九渊手指轻轻划过关衍手心把板栗包进手里,轻笑道:“我手没那么金贵。没走火入魔之前,手上的茧子比阿衍还多。阿衍不用心疼我。” 被戳破心思的关衍感觉脸上更热了。自己做是一回事,被对方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多少觉得有些难为情。 目光扫过他泛着淡淡晕红显得别有一番风情的面颊,顾九渊好心情地继续剥板栗。 这活计繁琐是繁琐了些,但想想之后的收获,还挺值得的。就是没有内力在,干活不太方便。 两人分工合作,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月饼胚做好。 咸甜两种口味的月饼,又分别做了酥皮月饼和普通月饼。酥皮月饼表皮刷山蛋液后盖了一个红印章,仔细瞧,上书“花好月圆”四个字。而普通月饼是饼皮裹好馅料后,用模具按压出来的,有圆有方,都是花卉的图案。 家里没有烤炉,关衍把月饼放在抹了油的铁板上,把铁板推进灶膛里,借助炉灶的温度把月饼烤熟。 月饼的香气很快就弥漫到整个屋子里,等第一炉咸肉月饼出炉,关衍吹凉一个,把酥脆咸香的月饼掰开两半,递了一半给顾九渊:“尝尝看!” 顾九渊没有接,而是抓住他手腕,微微低头,就着他的手张唇咬了口月饼。 关衍一愣。 顾九渊细细品尝过嘴里的味道后,盯着他的眼睛道:“好吃。很甜。” 关衍心尖一颤。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顾九渊又低头,一口把剩下的月饼吃完。 指尖传来的温软触感激得关衍头皮发麻,他红着脸恼怒地瞪了顾九渊一眼,急忙收回手。 知道他面皮薄,顾九渊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帮忙把要送给村里几个长辈的月饼用草纸包好系上红绳。 看着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的纸包,顾九渊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跟着关衍去送月饼,总感觉像丈夫陪着妻子去给娘家人送节礼一样…… 看他神情古怪不知道在想什么,关衍轻咳一声:“走了。” “好。”顾九渊应道,手一伸,直接把关衍的背篓提过来背后背上。 关衍嘴巴张了张,最后喉结一滚,默默把话咽回去。 他身体还没恢复,又忙活了一个下午,真的很累,否则也不会让顾九渊一块去。 顾九渊再一次在村人面前刷足了存在感。 长身玉立卓尔不群的青年,背着背篓跟着关衍缓步前行,那神情自然适得仿佛不是去给村里的老人家送月饼,而是去出游! 等把月饼送完,已是夕阳西下。 天边的云彩像着了火一样,烧红了整片天空。顾九渊看着两人投在地上紧紧挨在一块的影子,笑道:“阿衍若是觉得抱着不舒服,那为兄背阿衍回家?” 闻言,关衍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等顾九渊把背篓脱下来,在他面前蹲下身,回头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时,关衍心头微动,往前挪了步,把背篓背上再趴上去。 他实在走不动了,腿脚酸软得下一刻就要倒下。 顾九渊手放在他臀上微微使劲往上一拖,背着人稳稳当当往家走。 关衍面红耳热,根本就不敢把身体贴伏过去。 除了父母,自他懂事后从没有被谁背过,这十几年来,他习惯了所有都一个人扛,从未想过有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重量交给另一个人的一天。 男人轻微的喘气在耳边响起,顾九渊忽然脚步一滞,脑海中涌入大量片段。 幽暗的山洞里披头散发满身戾气的少年冲温声劝说他的男人甩了个冷眼、感受到几个年轻人恶意的少年双拳紧握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却被匆忙赶来的男人拦在身后、少年揪着男人衣衫执拗地要摸男人胸口被男人阻止、少年仰躺在溪边的大石块上,抬眼直直看着为他洗发的男人…… 最后一幕是狂风暴雨中,少年蜷缩在男人怀里,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紧紧抱着他,迈着沉重而坚定的脚步,穿过风雨把他带回家! 这一瞬间的异样来得突兀去得无影,关衍根本就不知道背着他的青年在那一刻眼神复杂震惊到极点,他只知道青年把他放下地,转头过来看向他的眸光炙热,似要把他融化在眼里。 这种眼神一直粘在他身上,让他有些无措。 “我饿了。”关衍干巴巴地说了句。 顾九渊收回过分灼热的目光,眉眼温柔地道:“好,那阿衍歇会,我去做饭。” 看他匆匆走进厨房,关衍叹了口气。 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些个长老护法知道他们的教主为他熬汤做饭时会是怎样一副惊惧模样。 他心里这般想着,没料到第二日傍晚就见到了人。 一身黑衣,面容冷厉的护法站在他家门前,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见过关衍公子,这是教主让我送来的。” 关衍接过他手里的酒坛子:“行,我会交给他的。” 护法略一抱拳:“有劳。” “等……”关衍还没来得及请人进来,护法旋身一转就不见了踪影。 “等什么?”顾九渊从厨房探头问。 “易护法送了你要的酒过来,我想请他一起用个饭。”关衍把酒坛子放桌上。 顾九渊蹙眉:“不必了,柳长老今日会赶回来,他们可以一起过。” 关衍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出来沈飞白,他和其他几个长老护法并不熟。 顾九渊:“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没了,准备开饭吧。” 因今日是中秋佳节,关衍特意多做了两个菜,香辣蟹、荷叶鸡、油焖河虾等几乎摆满了饭桌。 顾九渊在柜子里找了两个酒杯出来,“这是桂花酿,据说小孩老人都能喝。” 关衍没拒绝。他酒量的确不好,但今日过节小酌一杯还是可以的。 待香醇的桂花酿落肚,关衍眼睛一亮。鼻间萦绕着桂花的香气,入喉绵甜,一点也不醉人! 好菜好酒还有美人相伴,大病初愈的关衍心头宽松,忍不住多喝了杯,等他感觉身上发热,喉干舌燥的时候已经晚了。 男人温和的黑眸忽然蒙上一层水光,面颊透着醉酒的嫣红,沾了酒液的唇轻呼出热气,原本吃饭的温馨气氛骤然变了个调。 “阿衍?”顾九渊轻唤了声。 关衍掀起眼皮看他:“嗯?” 顾九渊落在他唇上:“你醉了?” “好像……有一点。”关衍很实诚地道。 “难受吗?”顾九渊走到他身边问。 “还好。”关衍站起身,有些慌乱地道,“我去洗个澡。” 顾九渊:“我给你打水。” “……好。” 把沐浴的东西都给他准备好,顾九渊转身进厨房去煮醒酒汤,可等他端着醒酒汤出来,洗澡房的门还是关着的,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折眉凝听, 没内力在身,根本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顾九渊用力敲门:“阿衍?” “阿衍你怎么了?” 拍门和叫唤都没有回应,顾九渊沉声道:“我进去了!” “嘭”的一声,门被人大力推开, 这声响终于唤醒关衍迟钝的神志。 他想说“我没事, 只是脚有些软出不去”, 但被酒意浸透的脑袋,思维迟滞,嘴巴还没来得及张开,急促的脚步声就到了跟前。 “阿衍!” 瞧见浴桶里男人的背影时,顾九渊就松了一口气,可等他走到关衍面前,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男人俊朗的面颊上晕开海棠艳色,眼角眉梢皆是风情,他睁着双潮湿透亮的眼眸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眼神迷茫,勾人而不自知。 顾九渊看得心中一动, 双手撑住浴桶边缘,低头凑过去和他四目相对。“醉得这般厉害?” 关衍很缓慢地点了点头。这酒馥郁芬芳, 绵长回甘, 喝着又没什么酒的味道, 谁想几杯下肚,身体就像被温水煮青蛙一样, 等他醒悟过来, 整个人都软了。 顾九渊轻声问他:“上回喝秋露白也没见你喝醉?” 听他这么一说, 关衍无力地靠着桶壁, 眼睛眨了眨, 好似也想不明白。 秋露白那样的好酒尚不能把他醉倒,怎么区区桂花酿几杯就把他放倒了呢? 瞧他眼中的迷茫变为疑惑,顾九渊笑了声:“或许这并不是普通的桂花酿。” 这的确不是普通的桂花酿。 教主心血来潮要喝酒,作为教主最为忠心的下属,护法岂会随便找坛桂花酿来敷衍教主?虽不及秋月白名头响,但这桂花酿也是珍藏了十二年的老窖酒,唇齿留香之余,后劲不容小觑,被当做普通果酒来喝自然不妥。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男人醉酒的模样看起来很乖,或许用‘乖’这个字来形容一个大男人会让人觉得怪异,可顾九渊盯着面前柔和了棱角,仿佛卸下所有防备,对他的问话努力思考后迟缓应答他的男人,只觉得满腔柔软。 “起不来怎么不叫我?” 关衍红润的唇缓缓张开,吐气一起吐出两个模糊的字。 顾九渊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应该是‘舒服’两个字。 被热水泡着舒服。 真是实诚得有些可爱,顾九渊忍俊不禁。 想到一句酒后吐真言,顾九渊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阿衍对我是怎么想的呢?喜欢我吗?” 关衍慢慢皱起眉头,眼里的茫然也变为了疑惑。 对于这个问题,他之前已经回答过顾九渊,态度是十分明确的,为什么青年还要问? 顾九渊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盯着他的眼神炽热深沉:“不是那种单纯的喜欢,而是……” 露骨的目光从眼睛挪到嘴唇,再从嘴唇下落到线条刚毅有力的锁骨,而后往下扫过露在水面的半截挺起的蜜色胸膛—— “会想亲吻对方,抚摸对方,感受对方每一寸肌肤的温度……” “像是心里有头饿极了的野兽在咆哮,想让对方从里到外染上自己的气味,看对方在自己的獠牙下发出失控的呐喊……” 顾九渊深深看进他眼里,似要把他看透,“我对阿衍是这样的喜欢,那阿衍呢?” “阿衍对我……会有这样的冲动吗?” 低沉悦耳又不失力道的嗓音清清楚楚地落进关衍耳里,关衍眼中的疑惑散去,眼睫轻轻颤动了下,在顾九渊火热的视线中艰难抬起手。 男人宽厚温热的手掌落在自己脑后,顾九渊好看的眉一挑,下一刻,他就感觉到揽住自己脖颈的手微微发力,把自己往前压。 与此同时,男人借着力道直起身—— 温软的唇贴了过来。 顾九渊一愣。 没有一触即分,男人搂着他脖颈笨拙地亲吻。 热血一下子涌到顾九渊头顶。 任何语言都比不上实际行动来得直白有力,更何况男人用这样热情的方式回答了他! 眼底波涛暗涌,在关衍力道快要消散的时候,顾九渊一手按住他肩膀,把他推回去靠着桶壁,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颚加深这个吻。 温柔的表象瞬间撕裂,犹如锋芒毕露的剑,顾九渊用行动告诉他自己是个言行一致的人。 脸色越来越红,关衍双眸水光潋滟,但没有因为呼吸困难就去推开顾九渊。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扭捏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不会刻意去否认,不喜欢也不会含糊其辞。 “恩公……” 头埋在关衍肩窝嗅闻他身上残留的桂花香,顾九渊看着近在咫尺红透了的耳垂,哑声问:“花好月圆夜,一人独睡是否孤单了些?恩公可要九渊相陪?” 这□□的明示让关衍身体更热了,他稍稍侧目,映入眼帘的俊美面容泛着迷人的胭脂艳色,又长又翘的眼睫毛像停歇在花瓣上的蝶轻敛着蝶翼,形状姣好的薄唇上水渍未干,整张脸看上去有种动人心魄的欲色。 那蝶翼轻轻一扇,毫不掩饰的渴望展现在他面前。 “恩公可要九渊服侍?”顾九渊哑着嗓子又唤了声。 彼此的气息尚未平复,只需要一点星火便能燎原,关衍喉结滚动半晌,终是被青年蛊惑。 “……好。” 他话音刚落,顾九渊眼中猛然爆发出耀眼的亮光,右手一捞,左手一扯,抓过搭在竹竿上的布巾把人裹住。 身体突然腾空,关衍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双颊遍布潮红,脑子愈发迷乱,到底心里还坚守着底线,在被人抵在床上的时候,关衍抓住顾九渊手臂,颤声道:“像昨日那样就可以了……” 明白他意思,顾九渊轻轻勾起唇角:“谨遵恩公吩咐。” 言罢,低头在他耳侧低喃:“恩公好好感受,做得不好的地方可一定要说。” 关衍羞耻得以手覆眼。 银白月光从窗外倾泻而入,屋里即便没有点灯也亮堂如白昼,床榻上贴伏在一块的人神色清晰可见。被激得眼泪都流出来的男人身体忽然弓起,口中溢出一声动人的长吟。 等他喘了口气,顾九渊抓住他粗糙的大手往自己蓄势待发的宝剑上摁,两人开始一起练习如何握剑磨剑擦剑…… 院子里桂花颤悠悠下落,金黄色的小花盖住深褐色的泥土,被人埋入挖出又埋入的银子和纸张等静静躺在泥土掩埋之下的匣子里,成为心照不宣的秘密。 皎洁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天上,月色笼罩下的村庄一片静逸安详,当村人们都在温柔如水的月色中睡去的时候,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再次出现在关衍家院子里。 熟悉的夜枭声传来,顾九渊给酣然入梦的男人盖好薄被方起身下床。 “教主!” 顾九渊轻轻地瞥了眼单膝跪在自己跟前的红衣女子:“如何?” “王长老已无大碍,就是放了不少血,得休养一段时间。”柳长老小心地打量顾九渊,只觉得几天不见,教主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了,孤高冷傲的气息尽敛,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惬意,尤其此刻他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近乎完美的身段上,胸膛上还露出一小块莹白细腻的肌肤,看得人面红耳热。 忽然,着了一身冷漠的黑的护法往前一站,挡住她视线:“禀教主,已经按照教主意思让人去寻找白玉,很快便有回复。” 闻言,柳长老惊诧不已,教主居然会吩咐人去做这种事,真是稀奇! 她心里好奇归好奇,没忘记自己有要事回禀,待护法讲完,便接着道:“回教主,教主上回交代属下去收集那怪病的相关资料,属下查阅了大量医书暂时没能发现有类似的病情的记载,不过属下这次前往丰水县分舵倒是遇见一个很奇怪的少年!” “那少年身若杨柳,面容娇媚,被分舵舵主周杨秘密豢养,被吴长老抓住后,一直要闹着要见教主您。说周杨欺骗了他,没带他来见您,还把他软禁起来。” “吴长老本以为这又是您的爱慕者,本打算派人护送他回家,谁想这少年突然变了脸,神色惊慌地跑回房中把门锁死,死也不肯出来。” “属下只当这是少年人的小把戏,便想去逗逗他,谁想属下破门而入后,竟闻到一种极其特别的香气……”说到这来,柳长老神色古怪,“那香气具有能迷惑人心的功效,我道是这少年点了什么香,还想和他一比高下,谁想这香竟是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 “我一看,那少年像突然发情般,满面潮红,吟哦不止,背后还出现奇怪的花卉图案,情况与教主您所说的简直一模一样!” 顾九渊眉梢微皱:“这少年在哪?” “还在分舵,属下让人守着。”柳长老看了眼顾九渊,犹豫道,“这少年看我们不肯带他来见你,便说有个秘密要亲口告诉你,我看他神色不似作假……” 顾九渊冷声问:“确认他是忽然间出现这种症状,而不是服了某些药物?” 柳长老摇摇头:“属下给他把过脉,又询问过看管着少年的弟子,这少年的确如他所说,当初是为了见您才找到分舵去。周杨佯装答应他带他来见您,可一转头就把人软禁起来……” 顾九渊拧眉:“我问问阿衍,他若是同意,本座便去见见这人。” 柳长老狐疑,教主要去见人为何要经过关衍公子同意? 第62章 第 六十二 章 关衍是在一阵米粥的清香里醒来的。 男人看着青灰色的帐顶, 愣了一会思绪才回笼。 躺在身侧的青年已不在,但青年指掌的温度还残留在皮肤上,只要一回想起那双仿佛带着火焰和电流的手是怎样把他送上峰顶的, 他的呼吸乱了, 心跳也乱了。 像一场旖旎梦境, 让人忍不住沉沦迷醉…… 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关衍抹了把脸, 把心里的躁动压下去,利落起床穿衣。 说不上是酒后乱性,毕竟他和顾九渊并没有做到最后。 最重要的是, 他是醉了,但没有醉糊涂, 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他先点的火, 青年只是遵循他的意见和他交流了下手艺。 没有后悔, 也没有窘迫难堪,记忆最深的是青年眼底幽暗压抑的光, 让他悸动不已。 “起了?” 金石相击的嗓音带着丝丝柔软, 如微风拂耳, 关衍回头一看,眉眼懈懒的青年就站在门口, 唇角含笑地望着自己。 青年此刻温雅微笑的模样与昨晚俯首在自己身上肆意啃咬的霸道模样天壤之别,如果不是亲身体会,他或许也不会知道青年冷傲迷人的表象之下会隐藏着怎样一副面孔。 咬着发带正在束发的男人听见声响转过身来, 男人五官分明的面颊上还泛着未完全消退的红, 可看他的神情坦荡, 对他的目光不躲不闪, 看样子对昨晚发生的事接受良好。 顾九渊把水盆放下, 走过去拿过他嘴里的发带给他束发:“我煮了白粥摊了鸡蛋,阿衍洗漱完就来用膳吧。” “嗯。”关衍看向窗外,清脆的鸟鸣声不绝于耳,外头并没有多亮堂,时候看起来也还早。 “下回不用特意起那么早做早饭。” 下回? 顾九渊眼底的笑意不由加深,轻声道:“我早起去练剑了。” 昨晚一夜好眠,精力自然充沛,今早早早就醒来了。他侧躺着盯着男人沉睡的脸看了好一会,怕男人醒来不自在才起身去厨房煮粥。那时候天边才刚刚透出一丝光亮,他把粥留在灶上用余温煨着,捡了根木棍去院子里练习剑法。 那些招式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根本不需要想就能尽数使出。每一剑该从哪个角度刺出,又该用怎样的力道才能给对方造成最大的伤害…… 这些原本深深刻在他脑子里,可眼下他失去了内力,只单纯使用招式,又有了不同的体验。 关衍心里有些复杂。他不是习武之人,没办法体会失去内力的失重感,可那些讲述江湖侠客的话本里头,被废去内力的武者无一不是变成废人,没有哪一个是像顾九渊这样轻松的。 ……也有可能轻松只是青年愿意给他看到的。 男人目含担忧,不知道在顾虑什么没有开口问他。顾九渊把帕子打湿拧干递给他擦脸:“阿衍不用担心我,习武于我而言就如同喝水吃饭,细嚼慢咽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关衍闷声道:“日后我做早饭,你去练剑。” “好,听阿衍的。”顾九渊笑着应下。 待吃完早饭,关衍收拾碗筷去洗,顾九渊站在他身旁看着他侧脸问:“阿衍这两日还有什么要忙的吗?” 关衍想了想,道:“没有特别要忙的事。”就每日下地看看庄稼除除草,时不时上山逛一下。 “那阿衍可否陪我去趟丰水县?” 关衍擦干碗里的水,静待他下文。 顾九渊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前段时间我让柳长老收集与你病症相同的怪病的消息,她昨晚回禀于我,说在丰水县分舵遇见一个少年,少年忽然发病,病情与你极其相似。这少年一直吵着要见我,柳长老暂时派人把他看管起来……” 关衍心神俱震,猛地转头,死死看着顾九渊:“那少年也是发情了?” “对,发情,体冒异香,后背显现花卉图案。”顾九渊把他手里的碗拿过来放好,“既然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那阿衍就陪我走一趟?” 这根本就不是自己陪青年走一趟,而是青年陪自己去寻找病因! 关衍心潮澎湃:“好。” 男人眸光晃动,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顾九渊能理解他激动心情,可不乐于见他因为这个消息心生恐惧,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阿衍是否有想过,阿衍根本就不是生病了呢?”顾九渊把自己猜测的最坏结果说出来。 关衍一愣,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一个或许是偶然,可两个就过于巧合了。”顾九渊揽住他肩膀,把人带到椅子上,“如果这不是病的话,阿衍要如何?” 打击接踵而来,关衍深深拧起眉,俊脸紧绷,腰背挺得笔直,像是暴风雪中被大雪积压的松柏。 顾九渊就坐在他身旁静静看着他。 这种时候或许别人想的是让对方一个人静一静,但他只想让关衍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坐在这里,坐在他身旁。 男人嘴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线,眼中的情绪剧烈变幻,五指收拢紧握成拳。顾九渊把他的手拿过来,把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在我眼里,阿衍首先是个让我钦佩的人,其次才是我喜欢的人。” “阿衍明白我的意思吗?” 闻言,关衍眼里翻涌的浓烈情绪在一瞬间化为一团化不开的墨,那陡然生出猛烈冲击他神志的复杂情感逼得他眼眶发涩。他任由顾九渊把手指插进自己指缝中,与自己十指相扣,心里那股子难受在顾九渊用力握紧自己的手时,终于爆发! “我不是异类!”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男人!” “我不是……” 顾九渊没有接话。男人这时候不需要安慰,只需要发泄,发泄心里隐藏得很好的自卑,控诉老天对他的不公。 “呼呼……”关衍大口大口喘着气,发红的眼睛对上顾九渊深邃温柔的眸,哑声道:“顾九渊,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会一直忍下去。” 顾九渊把他揽入怀中,轻拍他后背:“嗯,我知道。辛苦阿衍忍耐了那么多年。但我想,如果世上真的存在一群这么特殊的人,想必会有办法解决发情期这个难题。” 关衍回握住他的手:“带我去见他。” “好。” 简单地收拾下行李,顾九渊便通知柳长老启程。 看着马车里坐着的眉目冷肃的男人,柳长老打过招呼后,低声问护法:“怎么关衍公子也一块去?” 护法冷漠地摇摇头。他不知道关衍公子为什么一起去,只知道教主对关衍公子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教主对谁用那种几乎能称为温柔的语气说话的! 一行四人日夜兼程,第二日中午就到了丰水县分舵。 听闻顾九渊来了,那身子还酥软的少年立刻爬了起来,娇声大喊:“我要见你们教主!我要见顾九渊!” 刚踏入门槛的关衍听到这样娇媚勾人的嗓音,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又激荡起来。他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五官精致,肤色白皙,身材纤弱的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里盛满浓浓的欣喜。 “顾九渊!” 少年像受了伤却勇敢飞翔的蝶一样跌跌撞撞着扑过来,关衍怕躲开少年会摔倒,只好伸手扶住他。还未散去的甜香扑鼻而来,关衍脸色微变。 “顾九渊!”少年欢喜地又唤了声,直接软下身子挨上关衍结实的胸膛,还像受了惊的小鹿一样往他怀里钻。他看着关衍的鹿眸湿润可怜,整一副柔软无助的模样。 “救救……”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蛮横的力度把他从关衍怀中扯出来丢了出去。 “啊——”少年惊呼一声,摔在地上,鹿眸中泪珠滚动,蝶翼般的长睫不住颤动,好似下一刻就要掉落, 然而当他看到那张传言中的青鬼獠牙面具时,眼中的泪生生憋了回去。 “顾、顾九渊?” 线条完美的下颚轻轻抬起,来人寒星似的黑眸没什么温度的看着他,嗓音清冷宛若冰层碎裂:“本座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无形的压迫感直击心脏,少年嘴唇嗫嚅着道:“可是名字就是让人叫的呀……” 那声音暗含哭腔,委屈得不得了。 “你没资格。” 少年脸色一红,偷偷抬眼去看关衍,关衍抿着唇,对他此刻的处境毫不动容。 顾九渊眸色一沉,拉着关衍坐下:“找本座何事?” 少年咬咬唇,看了眼关衍,又看了眼顾九渊,垂首揪紧自己凌乱的衣衫。 顾九渊不耐烦他这副做作之态,直接道:“我对你的身体没兴趣,别再搔首弄姿。” 没想到他这般不解风情,少年又羞又怒,湿漉漉的眼眸瞪着他,冷哼道:“要不是听说你长得好看,武功又高,小爷我才懒得搭理你!” 关衍愕然。 少年撑着地板站起身,没再看顾九渊,而是问关衍:“公子贵姓?可否娶妻?喜欢男人吗?” 顾九渊额角青筋跳动,眼睛危险地眯起。要是他武功还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已经躺尸了。 “你看不上我,还不许我找别人了?”少年冷嗤,继续对关衍道,“我叫余棠,公子唤我阿棠或者小棠都可以。” 关衍温声道:“我是关衍,未曾娶妻。” 对最后一个问题,关衍瞥了眼顾九渊,嗯了声。 少年眼睛一亮:“公子看我怎么样?我容貌秀美,身段柔软,能书会算。打理家务,洗衣做饭都不在话下……” 关衍默然。 看他一点都不为所动,少年不死心,又露出那副娇娇弱弱的表情:“余棠还能给公子生孩子!公子要了余棠吧!”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前半句惊得关衍面色发白,后半句惊得顾九渊脸色发黑。 关衍上下打量余棠,心中惊涛骇浪, 他艰难开口问:“你不是女子, 怎么可能会生孩子?” 眼前的男人高大俊挺,五官硬朗刚正, 眼神清亮有神,整体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再有坐他身边令人无法忽视的神隐教教主。 再次回想起江湖中人对顾九渊的评价——神隐教教主顾九渊俊美绝伦, 武艺高强,无心情爱,沉迷练武, 余棠心神一定, 实话实说道:“我是虞国后人。” 虞国后人? 虞国? 顾九渊蹙眉, 脑海里闪过某些字句,黑眸难得闪过一丝惊诧。 ……所谓内阴之体,即外表与普通男子无异,但体内阴气横行者, 如虞国隐双便是最好的双修对象。 虞国隐双! 顾九渊惊疑不定地暗中比较关衍和余棠,阿衍的身材和容貌及内里完完全全是个男人的模样,而少年面若好女, 身若细柳,嗓音轻软, 更符合双修宝典中所说的“体内阴气横行者”! 再细品“后人”这两个字,顾九渊立马嗅到这其中定是牵扯到某些极为沉重的隐秘。 关衍替他把心中的疑点问出:“我从未曾听说过什么虞国, 也未曾听说过男人能生孩子的。你自称虞国后人, 想必虞国已经不存在了, 你的族人很可能隐姓埋名,你自曝身份又是为何?” “男子生子骇人听闻,你就不怕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 “余棠甘愿被公子利用……”余棠含羞带怯地看着关衍,柔媚的小脸晕红浮动:“余棠身无长物,唯有这副身子还算精巧,公子若是真心待余棠,余棠愿为公子生儿育女,让公子免受断子绝孙之苦。” 关衍脸色一沉,剑眉狠狠拧紧,之前还因同病相怜而对少年抱有的同情怜惜被这话冲刷得一干二净。 “你是男子,又不是孤苦无依无法养活自己的弱质女流,何以自甘堕落以身体为筹码换取他人同情?” “如果对方真的贪慕你的身子,又岂会管你的死活?断袖之癖本就为人诟病,男子生子更甚惊世骇俗,他为了延绵血脉,或许会哄你一时,待你生下孩子后抱给别女人来养,你情何以堪?” “最糟糕的情况是,你沦为别人的玩物和一个只会生孩子的怪物!” 男人俊脸紧绷,疾言厉色,像极了恨铁不成钢的严师。顾九渊目光落在他挺直如青松的脊背上,眸色微冷。 这般自甘下贱之人,根本没必要理会。 余棠愣住了。他如此情真意切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垂怜,反而被男人板着脸斥责,这让向来被人奉承惯了的他十分难堪,小脾气一上来,也顾不得面前之人是谁,当即破口大骂:“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知道我受过的伤吃过的苦?” “你以为我想做男人的附庸?是老天爷没让我投个好胎!” 余棠越说越激动:“别人七尺男儿铁骨铮铮,我弱柳扶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破身子还月月发情等着男人宠幸!” “我不是没有去试过,但我什么也干不了!我干不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指责我,你凭什么?凭什么?!” 语无伦次地喊完一通,少年泪光盈睫,纤细的脖颈和白皙面颊都红透了,单薄的胸膛上下起伏,一副被气狠了的模样,叫人不忍再苛责于他。 关衍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发情的时候有多难熬,可还是不能接受向少年说的那样,随随便便找个男人托付终身,还是用如此轻贱自己的方式。 一只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接着耳边响起青年冷酷的嗓音——“说完了?” 这声音轻轻传进耳里,重重砸在心上,余棠触及他冻人心肺的视线,脑袋立即清醒了几分。 这里不是他能随意撒泼的地方,对方也不是觊觎他颜色的无赖,余棠当即补救道:“抱歉公子,余棠无意冒犯。” 他观关衍脸色虽然不大好,但没有发怒的迹象,心里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余棠来这里不是想要自荐枕席,而是求救的。” 说完,他身子一软,直愣愣地对着顾九渊跪下去:“请顾教主收留余棠!” 关衍微怔。 顾九渊黑眸中露出一丝讥嘲:“给一个能让本座收留你的理由。” “虞国能生子的男子数量稀少,其天生貌美,生下的孩子无不是天资聪慧之辈,因此该类男子成为人人捧着护着的对象,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皇亲国戚皆以娶到他们为荣。这样的无上荣光也让他们成为某些黑暗势力觊觎的对象。尤其是各国皇室,更将此类虞国男子视为延续血脉的最佳生育工具。无数虞国男子被争夺掳掠,虞国更是遭到各国连手围攻……”余棠顶着顾九渊冰冷渗人的目光把被前朝诸国掩埋的历史真相说出来。 “虞国上下都不想自己的后代成为豪强们豢养的宠物,在君主被射杀之日,皆以身殉国,虞国就此覆灭。” “而少量流落在外的虞国人自此隐姓埋名,虞国便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无人得知。” 关衍瞳仁急剧颤动。他爹娘是从别的地方迁移到水沟村的,对外宣称的是老家发大水,亲人都遭了殃。如果他们其中至少有一人是虞国后人,那他身上说不定也就流淌着虞国人的血…… 他是不是也有可能能生孩子?! 可他生在水沟村,长在水沟村,他爹娘从未与他说过虞国之事! 心头猛地急跳,关衍哑声问:“虞国人是怎么区分出这类能生孩子的男子的?有什么依据?” “这类虞国男子天生骨架小,相貌柔美,体毛稀疏,皮肤细腻,天生与正常男子不同,很容易看出来。”关衍拳头收拢:“如果外表与普通男子无异呢?” 余棠想了想,补充道,“如果小时候体貌不明显,到了十六岁的时候,该类虞国男子会迎来人生第一次发情期……” 关衍心中一紧。他就是十六岁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妥的! “这类虞国男子都能生孩子?” “与普通女子一般,有些能生,有些不能生,端看个人。” 关衍:“那要怎么断定是否能生?” 余棠迟疑道:“我祖母说虞国男子身体是否能受孕是看背后的花鉴。” “花鉴情动到极致时会显现在后背,花鉴会随着主人一同成长,其代表着这具身体的健康状态。花开即表示身体成熟能受孕,开花结果即表示已有身孕……” 顾九渊手指不自觉蜷动,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梦中阿衍背上似乎……盛开着一朵红花! 关衍喉结滚动,下意识看了眼顾九渊。 发情的时候他根本没注意自己后背,不知道自己后背的花卉长得怎么样了,是否生出了花苞,可顾九渊应该是看到过的。 察觉到他询问的视线,顾九渊很淡地笑了笑,目光温和而坚定,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关衍慌乱不安的心一下子定下来。 “你是不是虞国后人,能不能生孩子与本座无关。”顾九渊站起身,双手背负身后,缓步走到余棠面前,“若是你说的是为属实,你就是一个麻烦,本座为何要收留一个麻烦?” “我……”余棠咬唇,试图说服他,“我是因为江湖传闻才想着来求您的!” 顾教主俊美绝伦不屑情爱醉心武艺就不会贪图他的美色和觊觎他的身体,且对方武艺高强,能够庇护他。作为庇护他的条件,他愿意用身体当做代价,为对方生一个继承人,这样对方不至于绝后,而他也不会像那些狂蜂浪蝶一样纠缠对方!两厢安好! 这些早就想好的话在顾九渊居高临下的逼视下,无法说出来。余棠抓紧衣摆,恳求道:“余棠愚钝,配不上教主,也不敢渴望教主垂怜,余棠只想说……” 少年目光飘向关衍,眼里多了几分真诚,“余棠说的都是真的,公子喜欢男子的话不妨考虑下余棠。” “余棠会好好服侍您,绝不会争风吃醋。公子若是愿意,余棠会给您生个儿……” “闭嘴。”顾九渊冷声打断他,黑着脸快步走回关衍身边,直接拉着人走了。 “公子!” 余棠目送两人离去,目光落在顾九渊与关衍相扣的十指上,眼睛猛地睁圆! 别说余棠惊得久久不能言语,心里一阵后怕,柳长老看见顾九渊牵着关衍出来也吓了一跳。 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两人不对劲,可教主和关衍公子都太过大方了,这般亲密扣指,瞧见他们不躲不闪,她一时也分辨不清是不是自己感觉出错。 “继续看管。”顾九渊随口吩咐了句,拉着关衍进屋,给他到了杯茶。 “阿衍想问什么?” 关衍轻抿一口茶水润喉,抬头看他:“我后背开花了吗?” “是,开了一朵。” 事情发展始料未及,顾九渊此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切言语都太过苍白。 关衍垂下眼睫,昨日才把心里的憋闷发泄出来,现在他心里除了刚开始的震惊外,并没有顾九渊想象的难过和不岔,甚至有一种释怀。 就连他很可能会生孩子这种事也变得容易接受。 命运并没有太过苛待他,他完全是体质问题,他没必要再担心看病需要花很多钱、担心找不到能治愈他怪病的大夫、担心自己老去后没人给爹娘坟前烧一炷香。 “阿衍。” 男人垂眸不语的模样看得人揪心,顾九渊弯下腰,拂开男人垂落在额前的发:“我不会让任何人觊觎阿衍。” 关衍抓住他手腕:“为什么要认命?即便体质特殊无法改变,可也不必遵照历史委身于人。” 顾九渊柔声道:“阿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是依附大树而生的菟丝花,自然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 关衍:“你会收留他吗?” “神隐教不养闲人。”顾九渊神情冷漠,“尤其是以色侍人之流。” 关衍点点头,没有因为他们都疑是虞国后人,就帮他开口说情。 少年的日子或许过得很不好,但这些都不是让他随意出卖自己身体和青春年华的理由。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珍视自己,又怎敢奢求别人对你如珠似宝? 关衍松开他的手:“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好。”顾九渊站直身,“用完午膳再去。” “嗯。” 柳长老听见教主让人传膳,又亲眼目睹教主给关衍公子夹菜,还说“这个龙井虾仁不错,阿衍尝尝看”,当即直捅身旁的护法。 “教主什么时候能尝得出好吃与不好吃了?” 护法钳住她纤弱的手腕,无语道:“教主舌头又不是有毛病,为什么尝不出?”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长老指着对桌吃饭的两人,“那什么……” 什么后面没有说出来。 柳长老目瞪口呆地看着教主伸手给关衍擦了下唇角,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快说!我离开的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柳长老把手抽回来, 还反手揪住护法衣襟把人摁柱子上。 女子艳丽的面颊直逼过来,丝丝幽香毫不客气地往鼻子里钻,护法眼底划过一丝不自然, 急急拍开她的手。 “并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护法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中秋前一日, 关衍公子似是身体不适, 无法单独行走, 教主一路搀扶他去村头交税……” 说到这里,护法自己也不确定了。 教主和关衍公子的相处方式与他想象中恩人朋友或弟兄的相处模式太不一样了! 柳长老立马捕捉到他眼里的迟疑, 柳眉一挑,问:“怎么个搀扶法?” 护法目光扫过她秀气的肩和盈盈一握的腰, 眉头轻皱。 “问你话呢!”柳长老不满地瞪他一眼, 直接上前,一只手从他腋下穿过, 两手抓住他左边手臂,“这样?” 说着又把他左边手臂搭肩膀上, 另一只手从他背后绕过去,扶住他右边腋下, “还是这样?” 护法整个人一僵,柳长老嘀咕道:“难不成是这样?” 她右手往下一滑, 落到护法劲瘦的腰上, 猛一用力, 抓着护法腰把人往自己身上带。 护法面色一热, 迅速挣脱她的搀扶。 护法向来板着的冷白死人脸上居然浮起一丝罕见的红, 柳长老啧啧称奇, 兴致勃勃地用手肘捅他:“还有什么?快说!” 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护法咬牙:“中秋那日,教主让我送了一坛桂花酿过去,还让我去寻一块质地上佳的璞玉。” 柳长老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抓住他瘦长的指与他十指相扣,护法一惊,急忙甩开,面色恼然:“你干什么!” “嘿嘿嘿……”柳长老又伸出纤纤玉指往他嘴角一刮,护法头皮都要炸裂了,面红耳热地吼道:“柳是微!” 柳长老对他抛了个媚眼:“这个龙井虾仁不错,阿城你尝尝看!” 护法脸都绿了。 “哈哈哈……”柳长老笑得直不起腰,护法面色阴沉,拳头收紧,啪啪作响。 那只柔软的手臂再次爬上他肩头,柳长老揽着他肩膀,满面肃然:“护法你看,你连我一个女的这样对你,你都接受不了,你会对一个男的这样做吗?” “吴长老、沈长老……”柳长老低声问,“或是你的其他男性友人,你会和对方亲近到这种地步吗?” 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瘆得慌,护法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想说什么?” 柳长老红唇一张,吐出几个字:“我怀疑教主对关衍公子因愧生爱了!” 什么?!护法只觉得被雷劈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把顾九渊恢复原本记忆后对关衍的态度和如今的一一对比,赫然发现,教主身上的仙气少了,话多了,笑容也多了! 最重要的是!教主武功都不练了! “这可怎么办?” 柳长老拍拍他肩膀,挤眉弄眼:“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假装一切正常啊!” “教主清心寡欲,对女人都不喜欢却突然对一个男人动了心,教主醒悟过来后,说不定会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和挣扎中。所以我们的表情一定要放自然,不管看见教主对关衍公子做什么,我们都要表现出习以为常的模样!要自然到让教主认为他这样做是很正常的!千万不能让他爱人的心动摇!” “……好!” “这事得和吴长老他们通个气,免得他们一惊一乍的打消教主的热情!” “……好。” “教主下半生的幸福就靠我们了!” “……好。” 护法精神恍惚地走了,柳长老眼中斗志昂扬。 关衍吃饭的时候就感觉到柳长老看他和顾九渊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可等他和余棠谈完,再次见到柳长老的时候,女子面无异色,依旧笑吟吟地与他说话,也不知道是看出来还是没看出来。 顾九渊:“谈好了?” 关衍点点头。 顾九渊:“回去?” 柳长老眼珠子一转,拍手道:“嗨呀!既然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赶回去?这丰水县距祁阳湖不过小半个时辰,眼下大闸蟹正肥美,教主不若同关衍公子到处转转?” 顾九渊眸光微亮,转头看向关衍。 他还没有和阿衍出去游玩过。 关衍一愣。上回因为误会小九被□□之人掳走,他脑袋一热一路寻找过去,最后遇见沈飞白,他便跟着沈飞白去了神隐教。这是他外出去得最远的地方了! 除此之外,他从未离开过洪桐县,根本就不知道外头是怎么样子的…… 顾九渊:“去走走?” 关衍心里也有些期待,轻轻嗯了声。 柳长老:“祁阳湖风景秀丽,今儿的天气最适合游湖了!” 出游一事就这么定下来。 顾九渊容貌太盛,又不好带着标志性的面具出行,柳长老善解人意地给教主弄了个伪装。 关衍盯着面前这张隐约有五分熟悉的脸,心下暗暗感慨,明明脸还是之前的那张脸,可五官微调后,肤色又被脂粉掩盖,青年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许艳丽多了几分冷锐锋利,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无论外表变得怎样,青年看他的眼神没有变。 “怎么了?” 马车旁的白色骏马,鬃毛柔顺亮丽,四肢修长有力,与骑在马背上端坐着的俊美青年相得益彰,青年即使神色淡漠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察觉关衍在看他,顾九渊目光转动,对上那双温和的黑眸扬眉问道。 “没什么。”关衍收回视线,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和高远的天空。 顾九渊驱马近前:“阿衍要试试吗?” 试什么?关衍用眼神询问。 “策马奔驰的感觉。” 关衍心中一动,他没有骑过马,也不会骑马,但不代表他不想体会下御风而行的洒脱。 男人拥有的血性和追寻刺激,他一样也不少! 仗着教主内力还没练回来,发现不了他们而远远跟在后头的柳长老一脸欣慰:“教主于练武一道上天资卓绝,没想在如何与心上人培养感情一道上也颇有见地!” 瞧!不过是教了些骑马功夫就能把人哄过来共乘一骑,教主实在是高! 被暗暗夸赞了的顾九渊拥着怀中不太自在的男人,眉眼皆是笑意:“骑马不难,多练两次就能学会,到时候我让人寻匹温顺的母马来给阿衍练习就是,眼下还是由我暂时带阿衍跑一程。” 说完也不等关衍答应,顾九渊一踢马肚子,衣袖翻动,白马嘶鸣,利箭一样急射出去。 迎面而来的风扬起耳侧的发丝,清新的空气灌入心肺,关衍只觉得心中的所有沉闷都吹散在风里。 下回骑马,他定要与顾九渊一样,轻身纵马!相比被人护在怀中,他更喜欢与青年并肩而行! 男人享受般眯上眼,柔和了棱角的脸庞挂着轻松的笑。 “哒哒哒”的马蹄声惊起湖边觅食的水鸟,白色骏马自灰色飞羽间穿行而过,叽叽喳喳的鸣叫恰若心头小鸟在欢快蹦跳。 两人去了祁阳湖边最出名的百味茶楼,这茶楼因秋蟹和说书弹唱扬名,从早市到晚市客人络绎不绝。 顾九渊和关衍进门的时候,连大堂都坐满了人,一部分食客还在外头等着。关衍正要劝说顾九渊换一家店,只见青年对掌柜出示了一块令牌,掌柜面色一变,立马恭恭敬敬地带他们上了三楼雅间。 “这是神隐教名下的产业。”顾九渊一把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便是碧波荡漾的祁阳湖。 关衍恍然大悟。 “教中的产业一直由王长老在打理,只是他这会受了伤,估计会把活计推掉。” 青年蹙眉道,神情似有些不满。 “你是教主,当体恤属下。”关衍想到江湖之人对顾九渊的评价,放缓了音调,道,“你若不耐烦处理这些琐事,我……我也帮不上忙,只能陪你耗着。” 顾九渊有些意外,观关衍神色坦然,并不因为他的打量心生窘色,心里的惬意又浓了一分。 恰好店小二送上吃食,那精致的蟹黄汤包看得人食指大动。薄薄的一层皮,晶莹透亮,里边的蟹黄和汤汁清晰可见。 顾九渊夹了个放他碗里:“小心烫。” 关衍按照他教的,咬破水晶包子皮,小心地吸里面的汤汁,顿感鲜美无穷。 突然,“啪”的一声起,吵闹的大堂很快就安静下来,接着一道洪亮的嗓音自二楼高台传来—— “今儿老朽要给大家说的是顾教主合欢宗寻麻烦为哪般!” 记忆深刻的字眼落入耳中,其中还提到眼前之人,关衍下意识竖起耳朵。 “天绝峰一战,顾教主大胜吐乾国王子阿柴真后,在万人瞩目中飘然离去!”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说道,句句引人入胜,“这一战没能给到顾教主任何启发,顾教主没像以往般直接回教闭关,而是带着手下几位长老和护法杀上合欢宗,直言要找莫长老了却私人恩怨!” 听到这里,关衍愣住了。 找莫长老了却私人恩怨…… 顾九渊能和莫长老有什么私人恩怨? “顾教主当时只说了八个字!”说书人故意停顿,吊起众人胃口,“诸位可知顾教主说了那八个字?” 堂下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有瞎起哄的,什么“你这个不守夫道的”“冒犯我之人都得死”“你恶心到我耳朵了”都喊了出来。 关衍抬眼看身旁面不改色地剥蟹的青年,亦很想知道答案。 “顾教主说的是——”说书人拉长音调,而后掷地有声地说,“你碰了不该碰的人!” 关衍瞳仁一颤。 莫长老碰了不该碰的人,是指他吗? 众人哗然一片,讨论声比方才更激动了。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人到底何方神圣,能让顾教主亲自出手为他教训莫长老。有人说定是被莫长老采补害死的普通百姓,也有人说是惨死在莫长老手下的神隐教弟子,还有人说这可能是顾教主看上却被莫长老轻薄了的人。 关衍眼睛有些涩。 他不知道顾九渊来找他之前曾去合欢宗为他报仇!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件事!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这是用闵川花雕酒加其他佐料浸泡三日后再烹制的醉蟹, 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有酒的香, 蟹肉的甜,风味独特。”顾九渊把剥好的蟹肉推过去。 “顾九渊, 我不是女子,不用这般照顾我。”关衍闷声道。 虽说他接受了自己能像女子般怀孕生子的事实,但心里到底还是会觉得别扭,尤其楼下大堂某些人吹嘘能被顾教主看上的得是什么仙女, 心里那种别扭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青年回来找他,姿态一直放得很低,这双拿剑的手为他做过很多事情, 每一件说出来足以惊倒楼下众人。 “我知道阿衍不是女子,里里外外清清楚楚地知道。”顾九渊挑眉笑,“但这和阿衍是不是女子有何干系?” “我做我喜欢做的事而已。” 青年说话的语气暧昧又狂傲,眼中的情意真真切切地展示给他看, 关衍有些燥,不敢再提。 楼下众人闹哄哄, 有些心思龌龊的食客一直把话题扯到风花雪月上,可顾九渊不屑情爱就差剃个头当和尚的武痴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歪到一边的话题很快被人掰扯着回到正题上,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待众人安静下来,朗声道:“诸位都想岔了!” 这说书人实在很会调动人的情绪和掌控气氛,关衍听着也入了迷。 他们口中的顾教主和自己眼前看到的青年很不一样。 倒不是觉得其中的某一个不真实, 而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顾九渊是在其他人面前的顾九渊, 是丰神俊逸万人钦羡招来剑往的神隐教教主, 是充满神奇色彩的武林俊杰! 不同人眼中的顾九渊能让他把顾九渊所有的面都拼凑起来,让他对顾九渊有更深刻的了解。 男人停箸细听,眼中兴味盎然,时而垂眸一笑,时而拧眉沉思,却不看他。 顾九渊夹了一筷子糖醋藕放关衍碗里:“阿衍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 关衍听着楼下再次吵起来,嘴边露出一个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顾九渊敛眉问。楼下说书人已经分析到武林局势去,他重伤莫长老,力挫合欢宗宗主此举意在稳固神隐教江湖地位的说法得到许多人认同。 在大部分认同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些质疑,关于合欢宗双修宝典的。 好事者把当日合欢宗宗主那句双修宝典记载着最为奥妙的双修之法,只需数日就能练就绝世神功说辞搬出来,指责顾九渊居心叵测。 当然这些质疑很快就被冲散,提出质问之人反而被奚落猪脑子,别人随随便便丢一本破书给你说是武林天下第一秘籍你也信。好事者不服气,言说合欢宗前身妙法宗在前朝宇文皇帝时期盛极一时,风光无两,宗内人人皆是高手,就是因为修习了双修宝典之故!如果顾九渊手上的宝典是真的,神隐教日后怕不是雄霸武林?看哪个门派不顺眼就上门找对方掌门解决私人恩怨? 这话一出,没有给江湖中人埋下质疑的种子,好事者反而被众人讥笑让他去找合欢宗宗主体会体会这双修之法再来争辩。 听到这里,关衍手指蜷动,抬眼看顾九渊,顾九渊当他是好奇双修宝典真伪,便道:“宝典是在我手里,是真的。” 楼下一阵怒吼,好事者恼羞成怒:“尔等愚不可及!就算这双修宝典不似我所说的这般神异,但只要按照宝典所说修习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你赶紧找个大夫去瞧瞧吧!眼红得都快滴血了!” “在这搬弄是非算什么?你有种就去找顾教主讨要宝典啊!” “年纪轻轻不想着脚踏实地修炼,老想着走捷径!你莫不是合欢宗弟子?知道得这么清楚?” 话音落,吵杂声起,好事者被人轰了出去。 在说书人的引导下,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试剑大会上。所有人一致认为顾九渊会出席这次的试剑大会。 关衍心头一跳,所有疑惑犹豫都丢到一边,他急问:“你要去参加试剑大会?” 试剑大会光听名字就知道是要上台切磋的武林盛事,可顾九渊现在内力全无,如果有人对他发起挑战…… 关衍不敢想象顾九渊内力全无的消息被人知道后他和神隐教将会面临怎样的危机。 “阿衍想去看看吗?”顾九渊轻声问,说完想到一群人舞刀弄剑,还不时惨叫放血的场面,好看的眉头折起,“或许不是太有趣。” 这话相当于回答关衍他是要去的。关衍也明白这不是顾九渊一个人的事,而是顾九渊身为神隐教教主的职责所在,他的参与关乎神隐教的江湖地位。 底下已经有人跃跃欲试,放言要在试剑大会上挑战顾九渊,这话引起更多人的回应,有人说不知所谓,亦有人说后生可畏。 还有人细数江湖年轻一代的侠客,这些亟待成名的厉害年轻人通通把顾九渊视为名扬天下的垫脚石! 关衍已经没心情品尝美食,他怔怔看着坐自己身旁一袭白衣掩盖不住寒锐之气可每每触及自己的视线都会自觉收敛气势的青年,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只要一想到青年跌落尘埃,被人讥嘲挖苦,甚至被人用恶心的言语侮辱的情景,胸口就隐隐作痛,气都喘不过来。 男人脸色发白,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顾九渊自然明白他在忧心什么,放下筷子,道:“今年武林盟提前发了邀请函,试剑大会的举办时间是明年春。” 关衍听了脸色没变得多好看。 即便是明年春也还是来不及!武林高手谁不是年年岁岁辛苦练过来的?从未听说过有旷世奇才只花几个月时间练就一身深厚内力的! 坐在大堂角落的柳长老与护法两人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以往教主隔三差五闭关,武林盛事多有缺席,教主不参与他们也就没当一回事,但这一次的试剑大会是躲不过的! 要怎么做才不会暴露教主武功尽失的事实呢? 三人忧心忡忡,可当事人顾九渊老神在在,他对关衍说:“几个月是仓促了些,若是全力以赴,恢复五成功力我还是有把握的。” 关衍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知道顾九渊恢复五成功力是一个什么概念,也不知道顾九渊能否接下挑战,可有武艺傍身总比现在强。 “事不宜迟,回去后你就开始闭关修炼吧。” 男人神情严肃,一副不容商量的强硬模样。 顾九渊给他倒了杯姜茶,淡笑着应下:“好,听阿衍的。” 关衍抿唇,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顾九渊要闭关习武,是不是……要回神隐教? “就在小溪边吧,那平时没人去,地方够宽敞,挺适合练武的,我晚上还能在山洞打坐。”顾九渊手指轻点桌面道。他没有内力,单纯练习招式不会对小凉山有什么影响。 关衍眸光微亮。 顾九渊微微笑:“我就在山上,阿衍要是想我了,可以来看看我。” 关衍一愣,眨了眨眼,没接话。 顾九渊又道:“要是我想阿衍了,我就偷偷跑回去看阿衍。” 关衍面上一热:“这怎么算是闭关呢?” “闭关是为了不让人打搅,能静下心修炼。”顾九渊看着他的眼睛道,“阿衍能让我心静。” 青年的眼神并不如何炙热,甚至语气也是极为淡然的,可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十分具有可信度。 明明不是什么直白露骨的情话,可落在耳里偏偏让人觉得十分动听。 关衍红着脸别过头去,很低地说了句:“随你。” 顾九渊怔了瞬,笑意扩散至眼角眉梢。 闭关一事就这么定下来。 回到水沟村后,关衍立马回家收拾东西。 他想尽可能地把山洞布置得舒服些,什么床铺、枕头、被褥、差点连床带柜子都打包上山! 顾九渊忍俊不禁,按住在屋里走来走去忙个不停的关衍:“阿衍不用收拾了,我是去闭关,可不是要与你分居。” 关衍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反驳他“分居”的话。他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要和顾九渊在一起,可也没有明确的拒绝,顾九渊把他的态度当默认是很正常的。 顾九渊也不黏糊,当即收拾了两件换洗衣衫便上山去。 他的态度果断冷绝,出了屋门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关衍目送他远去,心中咻然生出一股失落感。 这些情绪在男人眼里一闪而过,关衍整理好情绪,左右四顾:“柳长老易护法!” 喊第一遍时无人应答,关衍又喊了第二遍:“关衍有事相询,劳烦出来见个面!” 一声轻响,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落在他身后,关衍回头,妩媚的杏眸和狭长冷厉的黑眸与他相对视。 柳长老掩嘴轻笑:“原来关衍公子知晓我等跟在身后?” 关衍点点头,问她:“可否借一步说话?” 护法微微皱眉。 “当然没问题!”柳长老笑着回道,当即横了护法一眼:“不许偷听。” 护法冷哼一声:“我去看看教主。” 待他提气往山上掠去,关衍紧绷的心稍松,对上柳长老笑吟吟的眼:“余棠就拜托柳长老了。他年纪小,做事不顾后果,人有些小脾气,但也是孩子心性,请你多担待。” “关衍公子客气,这种体质之人闻所未闻,余公子自愿给我研究,我宝贝还来不及,绝不会伤他分毫。”柳长老正色道。 关衍喉结滚动,到嘴的话想要说出口,可心底多少有些羞赧。 看他欲言又止,柳长老善解人意地问:“关衍公子可是担心教主?” 关衍浑身不自在地道:“今早茶楼有人说合欢宗双修宝典一事……” “我想知道双修之法是否能快速提高修为?”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我想知道双修之法是否能快速提高修为?! 柳长老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眼前的男人看似不太好意思,但神色郑重,是带着探讨意味询问她的。 柳长老便也收起其他心思, 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关衍公子,若是以合欢宗的采补速成法来说,短时间内是有可能快速提高修为的,但这是旁门左道,害人性命不说, 对自身也是有害处的。”柳长老沉吟道,“若是真正的双修之法……” “嗯, 我所理解的双修,是用身体为载体搭建一个相互交流的桥梁,双方气息交融, 内力交汇,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内力运作,由此及彼,循环流转形成一个大周天, 并且内力在流转间逐渐壮大,彼此都受益!” 那他不会武功,没有内力, 是不是就等于没法双修?关衍摇摆不定的心一下子被这几句话击落。 ……根本就不需要他犹豫。 察觉他眸光忽然黯淡下来, 柳长老心思急转,补充道:“这是在双方都身俱内力的情况下,如果单纯的修习双修秘法, 那就得看这双修秘法有多厉害了!” “真正的双修之法要求是极为苛刻的, 只有符合要求的两人进行双修才能有成效!或许这种成效不是立竿见影, 但对双修双方都会有意想不到的裨益。” “这只是我个人浅显的见解,关衍公子若是还有疑惑,可与教主探讨。教主仔细研究过合欢宗的双修宝典,定会有更全面深入的了解!” 关衍眸光闪烁。他就是不好意思问顾九渊才问柳长老的。 不过柳长老说得对,这事还是得问顾九渊。 稳住心神,关衍道:“多谢柳长老。” “关衍公子与我等不必如此见外。”柳长老笑容真切,“教主于我等有再造之恩,是我等誓死追随之人,您是教主的恩人,既是我等的恩人。您若有需要,但凭吩咐就是。” “好。”关衍坦然应下。 柳长老心下欢喜。男人面皮薄,可为了他们教主居然来问她双修能不能帮助教主快速恢复功力,可见其对教主亦是真心一片。 教主没有错付他人。 柳长老心中甚慰,温言问:“不知教主是否与公子说过他少时之事?” 关衍摇摇头。顾九渊没有对他说过,但他能从小九身上猜到顾九渊定是富贵人家出身。 少年聪慧又敏感,对他热情又执拗,他想,顾九渊少时可能过得并不是很开心才会养成这种外表孤冷高傲,内里心思深沉、偏激阴暗的性子。 “教主生母乃芜州顾家一歌姬,顾家家主多风流,家中妻妾成群。按理说歌姬所生之子与奴婢所出无异,但教主自小便生得精致秀丽,容貌之出众无人能及。顾家便动了歪心思,把教主当成一件商品娇养,衣食住行无不精细,力图把他培育成倾城绝色,以进献给权贵换取锦绣前程。” “教主生母痴恋顾家家主,母凭子贵在后院一众妻妾中站住了脚,对顾家家主更是痴心不改。教主小小年纪便被她耳提面命,生是顾家人死是顾家鬼,要事事以顾家为重。她还言传身教,教导教主如何诱惑男人和博取对方宠爱,曾数次以母子之情逼迫他出卖色相……” 关衍听得窒息,一时间不知道是震惊于世上居然有这种母亲还是心疼顾九渊。 “顾家上下皆知教主用途,不敢动手损伤这幅美丽的皮囊却用尽言语折辱他,甚至顾家奴仆和顾家堂表都视教主为可随意亵玩的娈宠,不敢真的动他,可口舌便宜占了不少。” 关衍脸色发白,心口如大石压坠,又闷又痛。 他从未想过顾九渊少时的处境会这般艰难和压抑,难得青年没有心灵扭曲,没有愤世嫉俗,亦没有恃强凌弱发泄愤恨。 ……青年那些很好地隐藏在心底的阴暗偏激,或许只有他一人知道。 “十三岁那年,顾家将教主送人,教主反手将人宰了,顾家为求自保,重金聘请杀手活捉教主,自此教主与顾家彻底决裂!” “一切皆因皮囊而起,但教主从未因自己的容貌就自我厌弃,反而奋起反抗,用手中剑杀出一条血路,终立于无人再敢轻贱觊觎之地!”青年从无名小卒一步步踏血成为武林顶尖高手的艰辛历程历历在目,柳长老回想起神隐教创教的点点滴滴,眼中盛满骄傲和赞赏,与有荣焉。 “江湖传闻教主看不上容貌不及他者只是因为教主认为红颜枯骨,迷恋皮囊者过于愚蠢他不屑与之为伍,并非教主眼高于顶。”柳长老看着关衍,感慨万千地道,“教主无心情爱,一心向武何尝不是对人心的失望和自我保护?” 关衍心神俱震,久久不能言语。 柳长老恳请道:“我与关衍公子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您,教主这一路走来多有不易,若他某些言行过于激进,还请关衍公子多包容。” “教主向来清冷自持,也就在您面前才会展露几分脾性。与我等不同,您才是教主真正倚重信赖之人!您给予教主的温情,是教主潜意识中最想要得到的!” 一番话,听得关衍心绪如大海行舟,起起落落,心悸不已,直至舟靠岸,心中的激荡才缓缓平复。 他直视柳长老,神情严肃:“我晓得了。” 柳长老心下一松:“教主不喜我等近前打搅,我等只好在暗处戒备,这段时间就劳关衍公子多费心了!” “应该的。” 闻言,柳长老喜笑颜开。 这回定是能成的了! 可惜关衍公子不是女子,要是关衍公子是女子,或许他们不久就能抱到少主了! 迫不及待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护法,柳长老笑着对关衍抱拳,足下轻点,提气运功如蝴蝶翩跹而去。 护法此时正跪在顾九渊跟前待命。 见状,柳长老按下心头窃喜,落在护法身旁,单膝跪下:“教主!” 顾九渊背负双手而立,一身冷肃:“尽可能收集前朝妙法宗和虞国隐双的消息。” “是!”柳长老心中了然。临行前,心思一动,上前一步,对顾九渊耳语道:“方才关衍公子询问属下双修之法是否能快速提高修为,属下已让他来问您……” 顾九渊一怔,好久才反应过来。 青年柔和了眉眼,眼中俱是暖色,形状姣好的薄唇勾出浅浅的弧度,似雪山之巅傲雪寒霜的莲迎风招展。 护法瞥见这个笑容,狭长的眼眸微睁,原本对柳长老的话半信半疑的他,眼下是彻底信服了。 教主从来都没有这样笑过。 瞧他傻愣愣的盯着顾九渊,柳长老用力扯了他一把:“快走,别在这妨碍教主!” 待走远后,护法才转头问柳长老:“这么多出色的男女倾慕教主,教主看都不看一眼,为何对一个硬邦邦的男人生出情爱之心?” 柳长老白他一眼:“你这叫什么话?关衍公子多好啊!” “人长得俊,身材好,还做得了一手好菜,性子沉稳又感性……”柳长老一一细数,“这种人到哪都招人喜欢!” 护法目露警惕:“教主的人你想都别想!” 柳长老:呵呵。 柳长老:“注意你的态度,关衍公子将会是我们的教主夫人,无论他是硬是软都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我……”护法憋红一张脸。也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话题就变成他与一个女人讨论另一个男人是软是硬! 反正这话是说不下去了。 “教主一日未吩咐下来教主夫人是谁就一日未可知。” 顾九渊若是知晓他心中所想,也只能无奈笑笑。 至今为止,阿衍都还没有明确给他一个身份,他能怎么说? 不过…… 他不着急。 关衍上山的时候,顾九渊不在山洞里。 相比上一次察觉洞中物品皆被人清扫处理掉的怅然若失,这回再次踏入这里,关衍心境大有不同。 山洞还是空荡荡的,但他的心是满的,少年浓烈直白的眼神、灿烂欢喜的笑,青年暧昧撩人的话语、灵活滚烫的手无不在他心里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印记。 放下背篓,把饭菜摆在石桌上,关衍拿着砍柴刀掉头在山洞附近砍了些竹子准备搭一个简易的竹榻。 顾九渊踏着暮色下山,临近山洞口,听见一阵敲打竹竿的声音。男人背对着洞口方向,正弯腰把竹竿拼凑好的简易竹榻翻过来推进去。 顾九渊放轻脚步,缓缓走过去…… 关衍直起身擦汗,冷不防一阵很淡的花香从后方飘落在他鬓角。 男人微微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摸。 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关衍回头一看,对上一双如寒潭般幽深的眼。 青年站在他身后,浓密的长睫微垂,炽热的目光静静凝望着他。他刚刚忙活一顿,被汗水打湿的脊背正贴着青年火热的胸膛。 气氛瞬间变得暧昧粘稠。 “真好看。” 薄唇吐出三个字,顾九渊微笑着伸手插进他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关衍面颊发烫,已经知道鬓发被插上一朵花。 这是他第二次被人送花。 “那时候神志不清,看到上山砍柴的村民摘花送给他妻子,对方笑得十分开心,便也摘了一簇花想送给阿衍。” “虽然那时候不懂,但潜意识里也是想要阿衍对我笑的。” 关衍脸上更热了。他转过身来,忍着羞赧,对顾九渊说了句“谢谢”。 顾九渊眼里的笑意渐深:“嘴上说说可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关衍用眼神询问。 顾九渊把人困在胸前,低头凑近过去:“那个村民的妻子亲了他丈夫一下。” 关衍看着近在眼前噙着淡笑的唇,脸上火烧火燎。 顾九渊默默等待着,也不催促他。 关衍咽了咽口水,眼睫抖动,最后顶着他火热的目光飞快碰了下他的唇。 顾九渊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在他贴上来的那一刻,揽住男人后脑勺,张唇咬上去。 唇舌侵袭过来的那一刹那,关衍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可是很快,男人像是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暗色,伸手一推,把顾九渊推靠在石壁上,一手撑在他脸侧,一手钳住他下颚,毫不示弱地吻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势均力敌,呼吸渐乱。 半晌,面颊染上丝丝艳色,更显俊美绮丽的顾九渊舔舔唇,轻笑:“阿衍是现在就想和我双修吗”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轰”的一声, 晕红在关衍脸上炸开,他整个人从头红到了脚。 虽然顾九渊没有提起过那一日的水乳交融,但那种能穿透灵魂的欢愉还残留在他心底,那种被填满的充实感美妙得令人上瘾, 使得他在接下来的那次发热期异常难熬, 甚至一度迷失神智主动向失忆的顾九渊求欢。 这种被晴雨操控的感觉令他心惊, 在找余棠仔细了解过这类男子如何应对发热期后,他更是抗拒屈服于晴雨下。 他不需要被人娇养,也不需要用美色和身体换取对方的宠爱和稳固自己的地位,更不需要光耀门楣而怀孕生下优秀的继承人。 这些他统统都不需要, 但是…… 眼前神情懈懒, 薄唇湿润,眼角眉梢都散发着动人心魄的美的青年正用那双似要把人吸进去的幽深黑眸脉脉看着他,那一副任君采撷的无害模样让人很难不心动。 关衍重重吞咽了下, 移开眼:“我没有内力。” 他这相当于换了个方式的回答让顾九渊眸中星光闪耀。 顾九渊抬手抚上他那时候不肯给触摸的胸膛, 在感受男人瞬间僵直了躯体后,用手掌去感受他肌肉的硬度, 用手指描摹他肌理生长的方向,“双修宝典原本就是一种内功心法,不会武功的人也能修炼。” 关衍眸光一亮,对上他眼睛:“双修能提升修为?” “能。”顾九渊眼神戏谑, “所以阿衍是想通过双修的方式助我找回内力?” 关衍默然。 顾九渊手掌往他腰后一揽,手臂发力整个人倚过去,侧头在他耳边问:“阿衍知道双修是什么吗?” 关衍红着脸道:“知道。” 顾九渊眸色深沉而危险:“那对阿衍来说, 我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关衍一时没法回答他。 让自己心动的纯真少年变成了风华无双的神隐教教主, 那份心动虽然没有丢失, 但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不善言辞,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自己的感受。 他的迟疑让顾九渊眼中的笑容一点点冷却:“我不希望阿衍是为了其他和我做这种事。” 说着松开关衍,往后退了一步:“我希望阿衍放弃原则只单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 关衍愕然。 青年长身玉立,眉眼冷傲,他仿佛看到柳长老口中,昔日被群敌环伺,满身狼狈,却傲骨铮然,濒死杀出重围的少年。 身处泥潭,不需要他人的怜悯,更不需要别人施舍。 关衍:“顾九渊,我……” “阿衍下次莫要再这般,我不是柳下惠。若是不管不顾,我怕阿衍后悔都来不及。” 关衍心头一颤,他想说我没有后悔,可顾九渊眼里的认真让他开不了口。 ……顾九渊是真心在为他考虑。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关衍手指蜷动,低低应了声“嗯”。 顾九渊敛了身上的戾气,放缓声调:“阿衍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我闻到香味了。” “红烧鸡子和南瓜焖饭。” “阿衍吃了吗?” “没。” “阿衍陪我一起用些?” “好。” 迟滞的空气重新流动,饭菜的香气蕴满了山洞。待暮色四合,顾九渊帮忙收拾好碗筷:“天黑山路不好走,阿衍快回去吧。” “我练武不知时日,下次阿衍在家吃过再来。” 关衍之前只是在别人口中听说顾九渊醉心武艺动不动就闭关,但他从未见过练武中的顾九渊是什么样子的,心里多少有些好奇。 “有人在一旁看你练武会影响到你吗?” 顾九渊唇角勾起:“是阿衍的话就不会。” “哦。”关衍垂下眼睫,背上背篓:“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顾九渊笑而不语,陪他走了一小段路,最后站在路口目送他远去。 群山隐没在黛色中,背负双手而立的青年模糊了面容,只依稀能见挺拔颀长的身形。 关衍转过头去,看着暮色中村里人家透露出的点点灯火,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心底生出一种奇妙感。 这种感觉伴随着他轻快的脚步一路前行,直至打开家门,被屋里的安静空荡冲散。 像以往的很多天一样,一个人收拾屋子一个人沐浴更衣一个人安寝。 然而真正躺在床上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很快就睡着。 关衍眼光光地看着帐顶,忧思不断。 秋末天气愈发寒凉,山上的气温还要更低一些,山洞阴凉,没有被褥,青年又没有内力御寒,会不会染上风寒? 山上没有猛兽,可蛇虫鼠蚁还是有的,夜晚在山上行走并不安全! 青年今日没有伪装,会不会被人发现原本面貌? 心里乱糟糟的,关衍根本没法入睡。 顾九渊这一晚也没睡。说了闭关苦练,就不会像在关衍身边一样安逸。 凉薄如水的月色中,青年手中剑光粼粼,没有用尽全力去劈刺,只遵循山间风的轨迹游走,剑招变换莫测,时而像悠闲游动的鱼般轻缓,时而像伺机而动的猎豹般迅猛。 自散功之日起,在空闲之余顾九渊一刻也不停地运转心法口诀,此刻初见成效,一丝内力被从丹田中牵引而出,熟门熟路地在宽敞的经脉中流转。 月上中天,青年身上的白衣飞扬,与月色下的流萤齐舞。 月影西斜,树木轻晃,白色身影足下一点,借力旋身腾空。 天降破晓时分,顾九渊立于断崖边,双目直视天边透出一点白的云层,直到漆黑的眼眸被阳光点缀折射出耀目光泽,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视线所及之处皆被薄薄的白纱笼罩,晨曦中的水沟村在一声声公鸡打鸣中苏醒过来,陆续有炊烟升腾而起。 清晨微凉的风拂过汗湿的额发,顾九渊抬脚往山下走。 衣衫被汗水和雾水打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极其不舒服。 溪边四下无人,顾九渊修长的指一扯,白得发光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 关衍上山的时候,发现顾九渊不在山洞里,便往溪边走去。 一阵水花飞溅的声音响起,一片白皙秀致却不失力量感的脊背直直撞进他眼里。 关衍瞳仁一颤,立马停下脚步。 背对着他的青年伫立在碧水中,两肋下收紧蜿蜒的腰线隐没在水里,他不知道青年是否全身光着。 听见脚步声,顾九渊缓缓转过身去。 目光触及顾九渊胸口傲然挺立的红梅,关衍听到自己心跳错漏了一拍,面颊阵阵发热。他想稍稍移开眼,不料顾九渊薄唇弯出一道愉悦的弧线,竟从水里直接往岸上走!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顾九渊的裸体,有一回他匆匆一瞥,急急把衣衫搭在竹竿上就慌乱地走了,还有一回他热火积郁于身,发着烧被顾九渊带着相互疏解,那时候所有感官都被对方掌控,根本没办法思考。 眼下白日青天,青年身上的每一寸都将展示在他面前…… 关衍面红耳热,心脏随着顾九渊每往外走一步就剧烈跳动一次,最后在看到他湿漉漉的黏在腿上的长裤时,心跳由嗓子眼下落,紧绷的脊背也舒缓了力道。 男人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阿衍。” 顾九渊轻唤了声,微微笑着在他面前站定,任由水珠从自己线条完美的下颚滴落。 眼角余光瞥见那滴水珠自顾九渊健美紧致的胸膛往下淌,滑过柔韧的腰腹肌最后再没入裤头中,关衍喉结上下滚动,顿觉口干舌燥。 “怎的一大早洗澡,也不怕着凉?”他别过脸,环视一圈,在大石头上找到顾九渊的换洗衣衫。 “练了一晚上的剑,满身都是汗。”顾九渊捋了把头发上的水道。 关衍微讶,仔细打量顾九渊,发觉他眉宇间并无疲色,反而精神奕奕才略略放心。 “我带了早饭来,快把衣衫穿好用饭!” 光裸的肩头被衣衫遮盖住,顾九渊掀起眼皮,懒洋洋地道:“好累,阿衍给我穿。” 这句话说完,顾九渊整个人气势一变,像苦熬了一宿般有气无力地依过去。 “顾九渊!”关衍赶忙扶住他。 顾九渊把全身的重量转移到关衍身上,就着被搀扶的姿势搂住他腰身。 关衍眉心一跳,轻轻推了他一下,“别闹!快把衣衫穿上!再晚些说不定会有村人上山!” 顾九渊顺势在石头上坐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你……”关衍皱起眉头,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幅画面:披头散发上半身□□的少年急着吃鱼不肯穿衣,他不得不像给孩子穿衣那样把手穿进袖笼中把少年的手抓住掏出来。 顾九渊:“阿衍,我冷。” 扫了眼那白玉无瑕的肌肤,关衍抿抿唇,飞快把手伸进袖笼里…… 目光落在低头为自己系衣带的男人的鼻尖上,顾九渊想了想,阿衍当初为失忆的他所做的,他现在似乎都再次享受到了。 思及此,黑眸划过满意之色,顾九渊忍不住凑到他唇边亲了亲:“谢谢阿衍。” “下不为例!”关衍俊脸紧绷,拿过布巾给他擦头发。 “好。”顾九渊笑着应下,挨着身后结实的胸膛闭目小憩。 像扇子一样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垂落下去,关衍下意识放轻手上的力度。 秋日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清脆的鸟鸣不绝于耳,鼻端萦绕着的空气清新怡人,和许许多多天的清晨一样,但又好像不一样。 …… 早饭后休息了一会,顾九渊又接着练剑。 关衍第一次见识到他练武,震撼于他陷入忘我之境后变幻莫测的招式和凛然冷厉的眼神,生怕惊扰他,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头。 待他发现顾九渊几乎是不眠不休地修炼后,总算对江湖中人对顾九渊的评价有所理解。 青年沉醉在剑光交织的世界中,三餐不定,身形日渐消瘦,身上的气势却日渐加重。 关衍难耐地低吟一声,被热潮席卷的理智几欲奔溃。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气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今日已经是第七天了,顾九渊还是没有回来看过他一眼。 青年心里只有剑,连他都忘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银白冷辉笼罩与下的小凉山, 寒芒流转,剑吟声四起,雪白与玄色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着一袭红衣的美艳女子静立一旁, 目不转睛地盯着两道身影, 美眸中盛满惊喜。 藏鸿锋芒毕露, 霸道强横的剑气横扫, 以排山倒海之势在月色中嗡鸣,欲对天地宣告再次在主人手中大放光彩! 可下一刻, 顾九渊手腕一番,挽了个剑花, 淡声道:“今日到此为止。” 对面的玄衣男子也收起双剑, 向来冷削的面颊微带些喜色。教主内力虽然没有完全恢复, 但在剑道上的造诣似乎有所突破, 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厚重感,同时又能瞬息百变不失灵动。 连续七日无休无止的练习,精神保持高度集中,思维能在一定程度上维持活跃,可身体不是铁打的, 没有深厚的内力护体难免磕磕碰碰,顾九渊松懈下来后,疼痛和疲倦立时涌上心头。 不能急进。 顾九渊收剑入鞘,转身往山下走:“别跟着。” “是。”柳长老笑吟吟地应下,目送他雪色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护法默然。 教主这是要去找关衍公子, 他知道的。 “按照这种进度,试剑大会之日, 教主有望恢复五成功力。”柳长老深以为然。 护法拧眉:“试剑大会俊杰辈出, 五成功力根本不够胜算。” 柳长老笑得大有深意:“若是教主愿意修习双修之法, 说不定事半功倍!” 护法对此不做评价。他们收集到的消息是前朝妙法宗宗主与其爱侣就是修炼了双修宝典,两人内力突飞猛进,曾一度叱咤武林,但是否仅仅是因为双修之故,他没能亲自验证,不敢妄下定论。 而且以教主的脾性,他相信教主更愿意通过自身努力来达到更高深的武学境界,而不是用这种投机取巧的办法获取内力。 看他冷着一张脸,十分不屑的模样。柳长老手指直戳他胸口,柳眉高挑:“怎么?瞧不起双修?” 护法冷哼一声,权做回答。 “真是毫无情趣!难怪你一直单着!”柳长老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教主修习双修之法是冲着提升内力去的吗?” “是奔着培养感情去的!” “双修多好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修着修着咱们就多出一个教主夫人了!”柳长老娇笑着轻拍他胸口,那眉飞色舞模样让护法额角青筋直抽。 护法一把拍掉她的手,恼然道:“教主才不会像你一样满脑子龌龊想法!” “啧!什么叫龌龊想法?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情之所至自然就会想着上床!”柳长老轻抚自己被拍疼的手背,故意说得粗鄙,妩媚的杏眸中满是对他的鄙视,“真是愚不可及!活该教主都开窍了,你还孤寡一人,连个想一块上床的对象都没!” 护法冷脸一红:“我……” “和自己心悦之人上床那叫一个快活似神仙,没有一个男人能把持得住!除非……”柳长老目光落在护法下半身,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护法脸上晕红更甚。 柳长老朱唇轻启,轻笑:“除非他有毛病!” 护法一下子黑了脸。 当然顾九渊自问自己这方面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当他进了院门,听到混在夜虫低语声中莫名勾人的吟哦时,眸光一颤,立马加快脚步推门而入。 每走近一步,那压抑的呼吸声就越清晰,声声低吟撞击着耳膜,连带心跳也被撞乱了。 房门被人用力打开,屋中苦苦挣扎的男人听见响动浑身一震,艰难转过头来。 水雾迷蒙的眼眸对上铮亮发光的黑眸,关衍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板,眼里的湿意汇聚凝结成水珠,激动得几欲滚落眼眶。 咬得死紧的布巾掉落在地,男人红着眼喊了声:“顾九渊,你怎么才回来?” 暗哑的腔调带着别样的媚意,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抱怨,直击顾九渊心脏。 “阿衍!”顾九渊心脏狠狠一抽,飞奔过去把跌坐在冰凉地板的人抱起:“抱歉!我回来晚了,让阿衍受累了!” “顾九……嗯……”关衍缩在他怀里,体内汹涌澎湃的热潮一个浪头拍过来,当即语不成调,只余声声低喘。 顾九渊把人放回床上,关衍呜咽着想要挣脱捆绑安抚快要涨暴的地方,然而手脚被束缚住,他只能奋力挣扎,双腿不断夹紧摩擦。 男人俊朗刚毅的面颊潮红遍布,被汗水打湿的中衣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流畅柔韧的腰线和结实紧致的臀部曲线,因此时极度敏感,裸露在外的肌肤被粗糙的绳索剐蹭出一片青红,整个人看上去极具凌虐美,又欲又刚,活色生香得让人血脉偾张。 顾九渊咽了咽口水,修长的指三两下把绳索解开。 双手一自由,关衍苦苦支撑的理智立时被野火点燃,顾九渊再次目睹他自我解决。 不同于上一回的惊诧疑惑,顾九渊只觉得男人的手好像落在了自己身上,在那丰润红唇的张合中,他和男人相同的部位也跟着打起精神来准备出战。 下一刻,那手就真正落在了他身上。 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他手腕,眉眼春意浮动的男人巴巴望着他,哑着嗓子道:“顾九渊……” 顾九渊低头,用同样喑哑的嗓音道:“我在。” “你、上回说的话……”关衍眼睫颤动,“还、还作数吗?” 顾九渊舔舔干燥的唇:“只要是我对阿衍说的都作数。” 关衍胸脯上下起伏,软绵无力的手拉着他往剑拔弩张之处按:“伺候我……” 顾九渊呼吸一窒,感受到手里的剑磅礴坚硬,身心即时被战意感染,眸中燃起熊熊烈火。 “阿衍想清楚了吗?” “想、想清……哈……”关衍全身剧烈抖动,被他的五指掌控的每一寸都引发无限战栗。 “那对阿衍来说,我是什么呢?”顾九渊欺身过去,将男人笼罩在身下。 “喜、喜欢……”关衍努力睁大眼睛,看进顾九渊火光熠熠的眼眸深处,“并、并愿意一同……双修的人……” “我不是……不是只想你尽、尽快恢复修为……” “我只是……”关衍伸手揪住他衣襟无力地往下拉,“……心疼你。” 心疼你三个字重重砸在心上,顾九渊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开始沸腾。他深深凝视着那张面色酡红别具风情的脸,被隐藏起来的阴暗偏执暴露无遗。 “阿衍若是应了我,就再也没有逃避闪躲的机会。” 关衍费劲地吻上他的唇:“我想和你双修,只想和你双修……” 低沉悦耳的笑从喉管震荡开,顾九渊眸中的阴郁尽数化作如水温柔:“好。我和阿衍双修,我好好伺候阿衍。” 尾音落下,顾九渊灵活的指游移到关衍身后突破层层重围,静立于通往宝藏所在的密道前:“阿衍体质特殊,只有用通过这里才能缓解热潮……” 关衍尾椎骨一麻,手中的剑嗡鸣一声,顾九渊只觉得满手香腻。 …… 幽香浮动,烛火摇曳,再次陷入忘我境界的顾九渊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手中剑光不断,不同以往,他每一招每一式都被男人稳稳接住。 “阿衍,记住行功路线了吗?”顾九渊一边俯身在他耳侧低喃,一边将为数不多的内力通过相连之处输送过去。 被指引着摆出相对应修炼姿势的关衍喉中溢出一声喘息,小腿肌肉一阵痉挛,脚指头都蜷缩起来。 男人健壮柔韧的蜜色肌肤上除了被绳索累出的淤青,更多的是被顾九渊双手用力钳出来的,可男人丝毫感觉不到疼,五感全被牵引到正在展示一套绝妙剑法的密道中。 屋内烛火静静燃烧,不时变换招式的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之上。 香气越来越浓郁,曾在梦中见过的翠绿悄然出现在关衍被顾九渊汗水打湿的后腰上。 精致可爱的小苗颤颤巍巍地舒展枝叶,在顾九渊接连不断的凌厉剑招下迅速生长。 想到余棠所说的虞国隐双情动到极致时,花鉴便会显现在后背,顾九渊心头火热,情难自禁地使出最后一剑。 长虹贯日,剑气自灵魂深处倾泻而出,顾九渊放声嘶吼,无数画面泄闸似的冲进他脑海。 有少年站在田埂上,目光一直追随着在水田中清理杂物的男人的,也有少年嘴角染血,仍执拗地重复着不要赶我走的,还有少年依偎在男人怀中宣泄野望的,更有少年覆在蜜色软糖上,如他这般盯着花鉴绽放的…… 一桩桩一件件深深刻入顾九渊心里,顾九渊心神震裂,少年纯粹热烈的感情、隐晦偏激的小心思、简单易满足的欢喜等齐齐涌入他胸腔。 无视理智,那些激烈、柔软、固执交织化为更浓烈的情绪冲击心脏,“砰”“砰”地撞得他心口发疼。 与此同时,关衍瞳仁一颤,脖颈高高扬起,长吟一声剑气尽散。 “阿衍……” 顾九渊双眸赤红,已然恢复的所有记忆令他心绪激荡,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情绪中。 青年目光炽热而疯狂,再次祭出宝剑,拉着男人共赴巫山论剑。 关衍彻身体会,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皆被他的剑气笼罩,只能仍由青年指引着继续修炼。 “喜欢你,阿衍。” “好喜欢……” 伴随着剑招起,一声又一声的呢喃自顾九渊薄唇吐出,直至烛火燃尽。 第70章 第七十章 最近上山砍柴的水沟村村人发现一件奇事, 小凉山来了一位江湖侠客! 那侠客一身白衣胜雪,身姿飘逸若仙,手持一柄长剑在山林间来回穿梭, 剑尖所指之处花摧草折树撼, 与话本中描绘的某某门派公子如出一辙。 尤其白衣侠客侧脸宛若玉石精雕细琢,眉骨俊秀,面白无暇, 眼睫长卷, 高鼻薄唇,招来剑往间, 衣袂猎猎,风华无双。村人惊鸿一瞥, 惊为天人,再一瞥…… 白衣侠客咻然转过头, 目光如利剑劈刺而来,那另外半张惨烈如修罗的丑陋面颊毫不留情地冲击村人心脏, 村人面色一白,讪讪笑着道歉, 即时走远,再也不敢靠近溪边一带。 这侠客不是别人, 而是小九公子的兄长! 小九公子兄长竟是武林名门之后的消息风一般吹遍整个水沟村,水沟村村人又敬又畏之余, 又新添更多惋惜。 此外, 村人们还发现,原本他们用来躲雨后被小九公子暂住, 最后被山石掩埋住出口的山洞被人清理出来, 又住了人进去! 这人不是别人, 还是小九公子的兄长! 怎的有房屋不住非住山洞,这小九公子的兄长的爱好还挺别致的!哈哈哈! 村人们议论纷纷,投向关衍的视线更多了! 然后村人们又发现了一件事! 有人看到上山送饭的关衍被小九公子的兄长亲了!被亲的关衍红着脸不甘示弱地把人摁在树上亲了回去!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村人惊得下巴都掉了,柴也不砍了,拔腿跑回村里,气喘吁吁地将这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告诉大伙。 众人哗然。 他们惊诧的不是此举坐实了关衍是个断袖的事实,而是…… 说好的关衍对小九公子情根深种呢? 怎么被小九公子的兄长捷足先登了? 倾慕小九公子的年轻人万分不解,有心里藏不住事的,觍着脸质问关衍:“关大哥,你不会把小九公子的兄长当做小九公子的替身了吧?” 这话一出,无数谴责的目光射向关衍。 关衍摸摸鼻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没有喜欢小九,没有把顾九渊当做替身。 我对小九只是手足之情,没有别的意思。 我现在喜欢的是顾九渊。 ……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 面对一双双写满负心汉三个字的眼睛,关衍惊诧于村人对他性取向的包容,更欣慰于村人们居然会为顾九渊打抱不平。 他轻咳一声:“无论是谁,关衍都是真心以待,并未有做过任何欺瞒违心之举。” 他神情坦然又认真,质问他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再追究。 说到底这是关衍自己的私事,他们管不着。 这事就此揭过,可村人们还是在私底下探讨,到底谁才是关衍情之所钟。 大伙将少年与青年比较,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比起青涩矜贵的少年公子,或许深不可测的白衣侠客更适合关衍。 两人过日子,讲究一个相互扶持,青年虽然容颜被毁,可气质出众,还是个有能耐和会疼人的。 关衍孤苦良久,与其还要花心思去照顾引导少年成长,不如与心智成熟强横却不失温柔的青年携手共进。 顾九渊得村人如此评价,全赖上一次关衍突发急病他找村人买鸡一事太过深入人心。 不过别人的看法不重要,他在乎的只有关衍的态度。 “听说阿衍把我当替代品,那阿衍心里真正藏着的人是谁呢?”顾九渊把男人肌肉紧致线条流畅优美的双腿折在胸前,俯身逼视他。 关衍眼尾发红,眼眸湿润,嗓音在青年剑下凌乱破碎。 他压根没想到这事居然传到顾九渊耳里,无论村人说得难不难听,于他俩而言都是无碍的,毕竟无论少年还是青年都是同一个人,青年完全是借题发挥折腾他! 也不知道这人怎的精力这么充沛!白天毫不懈怠地苦习剑法,夜里还晚晚跑回来与他同习双修秘籍…… 男人眸光涣散,两人通过接连处来回流转的内力停顿下来,顾九渊使剑用力戳了他一下,提醒他继续运功。 关衍忍着欲破口而出的吟哦,眼睫颤动,心里默念口诀。 顾九渊爱极了他隐忍压抑最后被欺负得放开嗓子哭喊的模样,把剑法运行到极致,激得他全身战栗泪流不止。 “没有别人,一直都是你!”关衍红着眼恨恨地咬了他手臂一口。 两人每晚修习,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一度激动得把练功抛在脑后一心沉浸在欲海中,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体内也多出一道气来。并且随着双修的次数增多,这股气逐渐壮大,在顾九渊的指引下运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外表上看,他是没什么变化,但每次修炼过后,那种精疲力尽的感觉大大减缓,甚至干活都比往日更加有劲。 关衍喜出望外,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身上都有这样显著的变化,那顾九渊呢? 顾九渊自是不必说,白日争分夺秒地修习,晚上全力以赴,内力在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激长。 最直接的呈现是柳长老和护法在与教主交手的时候,由开始的压制,到勉力获胜,变为势均力敌。 说是惊喜但也在情理之中。 顾九渊散功重练,对武道的理解还在,经由情爱洗涤,心境不断提升。恢复全部记忆后,昔日失忆变回少年时埋藏心底多年的伤口被关衍治愈的这一段记忆让他的人生再次获得升华,心境更趋于圆满。 小山村的平和生活温养身心,所有一切都水到渠成。 山上草木愈发萧条,北风呼啸而来,水沟村迎来了寒冷的冬。 入冬之前,村里人家早就把晚稻收割存储起来准备过冬。今年入夏时下过一场暴雨让村里少数几户人家水稻受了损,此外老天还算赏脸,今年大伙种的庄稼收成都不错。 加上县令大人终于奋发图强励精图治,洪桐县百姓不再受衙役欺压,进城做买卖的人多起来,赋税也没有增加,村人手里稍微宽裕,在村长收集村民信息,登记新增人口上报入籍时,面上都多了些笑容。 村长每家每户一一询查过去,村人也是这时候才知晓,原来小九公子的兄长姓顾!这位顾公子居然在他们水沟村落户了!还上了关衍家的户籍! 村人们大受震撼。 落户入籍……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入赘? 顾家长辈能同意? 想想顾九渊那张矛盾至极的脸,村人们一下子联想到大户人家的勾心斗角,都暗自猜测,莫不是这顾公子和家里闹翻了,自立门户才进了关衍家的门? 这才真正是生是某家人,死是某家的鬼了! 再次接收到村人们的复杂目光时,关衍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关衍,上山送饭呢?”在村口遇见关衍的村人随口问道。 “嗯。”关衍点点头。村人们已经习惯了看他天天往山上跑。 村人看了看他,十分隐晦地道:“这天冷了,山洞没法住人,你还是劝顾公子回家住吧!” “隔壁李家村李二狗媳妇太过剽悍,嫌弃李二狗打呼噜不让人睡一个被窝,这李二狗晚晚睡冷榻,最后耐不住寂寞,偷偷和邻村名声不好的寡妇勾搭上了……” 关衍:“……” “同住一屋檐下同饮同食才是过日子。”村人拍拍他结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面对面看久了什么都习惯了。再说这灯一拉,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该干啥干啥!你说对吧?” 关衍一僵,垂眸含糊地应了两句。 他没有看不惯顾九渊的脸!而且晚晚都点着灯被人操练得肌肉痉挛的可是他! 男人面上浮现一丝薄红,脚步匆匆地往上山走,远远看着他的顾九渊指尖在藏虹锋利的剑刃上擦过,剑身倒映出他含笑的眉眼。 关衍今日上山不仅仅是送饭,还想顺便采些草药。冬至就快到了,他想把草药整理好,过两日进城一趟去售卖,然后再置办些过节礼品回来。 顾九渊不缺钱,但不会阻止他做自己喜欢的事,而是陪着他一起做。所以在用完午饭后,顾九渊背着背篓,和男人在山上漫步。 关衍以往是习惯一大早趁着太阳未升高之前上山采药的,无奈现在早上起不来,等吃完顾九渊做的早饭出门已经晚了,干脆下地忙活一趟,待临近晌午回家做好午饭才上山。 顾九渊:“阿衍可有想过继续学习医术?” “想过的。”为了生病的时候别病死无人知,他跪求老大夫,勤勤恳恳忍饿受冻半分不敢懈怠的跟着学了两年医术。后来他迎来发热期,以为自己得了怪病,就更想深入学习以了解自己的病和通过售卖草药的方式攒些钱看病。但老大夫过世后,没人再教他,他也不方便去给别的大夫当学徒。对医术就略懂皮毛,只能给村人看个擦伤发热。 顾九渊:“柳长老是神医谷后人,阿衍不若同她学习?” 提到柳长老,关衍想了想,道:“过几天是冬至,这边有祭祖、宴饮的习俗,刚好柳长老和护法都在,我想叫上他们一起吃个饭,再问问柳长老愿不愿意收我。” “好,阿衍来安排。” 两人行至断崖边,顾九渊把背篓放下,取了镰刀,道:“阿衍别下去,我来。” 关衍正想说你不知道草药的模样还是我下去,顾九渊身形一动,像白鹤展翅一样飘落到崖底。 左右扫视一圈,顾九渊折了好些植株的叶片飞上来问他:“阿衍这些都要采吗?” 关衍愕然,他知道青年过目不忘,但是…… “你什么时候看我采药了?” “你救了一头母鹿的那天。” 那天关衍用绳索捆住腰身,悬身在断崖下采挖草药,他一颗心也跟着悬起。 “我那时候就很想把阿衍拉上来,但又怕阿衍看见我生气,才一直偷偷跟着。” 天不怕地不怕的神隐教教主也是会有七上八下拿不定注意的时候。 他这么一说,关衍就想到那只被佯装撞树而亡的兔子。 男人眼里的惊诧化为很淡的笑,仔细想想,似乎那日吃的兔子也并不是太难吃。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冬至悄然而至。 关衍一大早就把祭祀用品准备好, 等太阳升高就出门去祭拜父母。 顾九渊陪他一块去,在关衍父母坟前上了一炷香。 同去祭拜先祖的村人们瞧见这一幕,暗暗点头。 都入赘了, 可不得祭拜公婆! 在村人饱含赞赏的目光中,顾九渊拎着装着祭品的篮子和扛着锄头的关衍慢慢走回家。 远远瞧见他俩的吴长老, 手中折扇一拢, 转头对柳长老道:“看来教主好事将近!” “可不是嘛!”柳长老娇笑道,“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教主的新婚贺礼了。” 武功练到一定程度,不是苦练下去就行的,得进行实战加强反应速度和积累临战经验, 恰好关衍公子说冬至到了, 让他俩过来吃顿家常便饭, 她一琢磨, 干脆给吴长老俩人去了一封信, 把人叫过来给教主当陪练,顺便上未来教主夫人家蹭饭。 “教主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王长老圆润的脸上写满了老父亲的欣慰。 在几人的感慨声中, 有一道声音格格不入。 “……两个男人怎么成亲?” “死脑筋!”柳长老甩他一个冷眼, “待会上关衍公子家吃饭, 你给我放机灵点!要是不知道怎么做就看我行事!” 护法:“……好。” 关衍已经很多年没有招呼过人来家里吃饭了,原本是叫了柳长老和易护法的, 没想到吴长老和王长老刚好过来, 就干脆把人都叫上了。 五个大男人加一个女子, 得准备不少饭菜。回到家后, 关衍就开始准备午饭, 顾九渊给他打下手。 顾九渊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但看关衍端出一副主人家的架势来招待四个属下, 他也算是在主人之列, 这种感觉就十分新奇了! 进门之前,护法还在担心,“我们就坐着等吃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去帮忙?” 进门之后,护法看着气氛融洽,关衍公子一个眼神过去,教主就知道要给他递什么的境况,默默退出来。 柳长老啧啧两声:“注孤生。” 护法:“?” 吴长老折扇一展,凑过去对他耳语一句,护法脸色有些臭。 正在厨房忙活的顾九渊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扛着擦洗干净的圆桌。 “都过来坐吧,准备开饭了。” “唉!”柳长老走过去接过桌子,“教主去帮关衍公子吧!” “阿衍说摆树下。”顾九渊扫了四人一眼,“无需多礼,客随主便。” 柳长老笑而不语。护法忽然走过去抬住圆桌另一边,在吴长老微笑、王长老慈爱的眼神中,与她合力把桌子搬到桂树下。 柳长老赏给他一个“真上道”的眼神。 一阵香味飘过来,只见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朗刚毅,目光纯正温和的男子双手端着新鲜出炉的菜肴走出屋门。 这是王长老第一次见关衍。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关衍的时候,关衍已经先一步将目光投过来。 顾九渊之前和他说过,神隐教的产业一直是王长老在打理,原本他以为王长老是那种很精明干练的长相,可站着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慈眉善目,身材微胖,瞧着十分和善好相与的中年男人,真真是应了身宽体胖和气生财。 “王长老,久仰大名。”关衍颔首示意。 王长老笑呵呵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关衍公子见笑了。” 男人落落大方,态度自然温和,无不表现出成熟男子的沉着稳重,王长老更加满意了。 本来就是两个大男人谈情说爱,没必要像姑娘家似的扭扭捏捏,教主与这样的男人在一块轻松省心,挺好的! 正说着,顾九渊也端菜上桌了。 红烧肉、松鼠鱼、黄豆闷猪蹄、酱油鸡、油焖大虾、炖羊肉等等摆满了一桌子,说是家常饭,可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教主都开口了让他们随意,柳长老几人分别落座后也就不客气地吃饭喝酒。 “这个羊肉炖得软烂入味,一点也不腥膻,阿衍尝尝。”顾九渊夹了一块羊肉放关衍碗里。 柳长老飞快地扫了眼吴长老三人。 少言少语的护法当即夹起一块晶亮香喷的猪蹄,用没啥起伏的音调说:“柳长老,吃多点,美容养颜。” 王长老不甘落后,笑眯眯地给吴长老夹了一个油光亮滑的大鸡腿:“来吴长老,我瞧你最近又清减了,吃个鸡腿补补身子!” 几人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夹菜,一团和气亲热,关衍吃着顾九渊炖的羊肉,心里不禁想,几位长老和护法感情真好。 动不动就刀剑相向的长老护法们相对视,都对对方的表现表示赞赏和肯定。 大家都相互夹菜就不会显得教主和关衍公子之间突兀了!做得好! 顾九渊不晓得几个属下葫芦里装了什么药,但看关衍吃得开心,也就随他们去。 柳长老几人难得同教主同桌吃饭,这会还多了个准教主夫人,几人心下感慨,不免推杯换盏。 酒是吴长老带来的竹叶青,口感清醇甜美还有性平暖胃、舒肝益脾的功效,很适合冬日宴饮。 “关衍公子!我敬你一杯!”柳长老率先举杯,也不说敬什么,但吴长老几人心照不宣,都看向关衍。 彼时在神隐教几人也和关衍敬过酒,但当时多半是客套,眼下却是感激和欢喜。 他们没想到会有一日能吃到教主做的饭菜,谁人敢想堂堂风姿绝艳,冷傲孤高的神隐教教主会在一个老旧的农舍里做菜? 那拿剑的手多金贵啊!谁敢想象教主会用那双手抓住菜刀和锅铲? 教主还是那个教主,但身上多了许多人味和烟火气,有了想要携手一生的人,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教主像个苦行憎般孤独终老了! 关衍酒量不好,上回中秋多喝了两杯桂花酿就醉了,可看着杯中色泽金黄透明而略带青碧的酒,男人喉结滚动,侧目看了看顾九渊,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了柳长老打头,王长老、吴长老和护法先后给关衍敬了酒。 几人不曾说破他与顾九渊的关系,但此举已是明确向他表达善意,关衍便一一把酒喝了。 顾九渊没有阻止,有他在,关衍喝醉了又何妨。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关衍面色微醺,顾九渊转身回屋给他煮解酒汤。 四人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多谢关衍公子款待!” “柳长老留步。”关衍把人叫住。 闻言,其余三人神色微妙地离柳长老远一点。他们几个人中,唯独柳长老是医者,关衍公子趁教主不在的时候把人留下,莫不是有某方面的问题需要请教柳长老? “公子有话但说无妨。”柳长老言笑晏晏。 关衍诚声道:“关衍于医术一道上略懂皮毛,想要更进一步,不知柳长老能否指点一二?” 柳长老微讶。 教主未曾与她说过这件事,为什么关衍公子没有趁教主在的时候和她说,莫不是关衍公子在试探她的态度? 柳长老心里疑惑,可男人神色诚恳,不是在开玩笑,但这话听着又不像是想要拜她为师。 ……若是拜她为师,他们以师徒相称,那教主岂不是矮了她一辈? 柳长老心思急转,正色问:“您学医是为了什么呢?” 关衍实话实说:“刚开始是为了生存自救,后来发现自己能帮到别人,还是挺开心的。” “公子真是个善心人。”柳长老笑得温婉,“这段时间我都在,公子什么时候方便呢?” 这是答应了?关衍忽然想起村人说的话,道:“不若午后在山上会面?” 这是怕男女授受不亲,让教主在一旁看着? 柳长老掩嘴轻笑:“那可好。公子时常上山采药,刚好就地取材。” “但我有一个提议。” 关衍静待她下文。 “草药知识多看多记便会,但病理还是得上手看病才能分辨。”柳长老建议道,“公子不若开个诊摊,让村长通知村里有身体不适者来看病,我从旁坐镇,公子不能决断者我再出手。” 关衍一怔,喜出望外:“那我替村人们多谢柳长老了!” 两人敲定了细节约好一日在山上会面学习药理,隔日出诊看病了解病理才辞别。 听到柳长老居然善心大发要给水沟村村人看病,护法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今日太阳没打西边出来。” “嗨呀,天要下雨老娘要嫁人,你管不着!”柳长老对他抛了个媚眼,回首瞧见教主揽着眸光闪亮的男人在喂解酒汤,红唇高高扬起。 善心人就应当比别人过得更顺遂些! “在看什么?”顾九渊把关衍脑袋转过来,挑眉问。 “顾九渊,柳长老答应教我了!” 男人棱角分明的面颊泛起一层兴奋的薄红,可这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顾九渊不以为意,“嗯,然后呢?” 关衍抓住他手,把解酒汤推远了些,兴高采烈地道:“我医术低微,怕误判村人病情,很多时候都不敢去开药,有柳长老看着我就放心了……” 这是酒意上头了?顾九渊低头喝了一口解酒汤,咬上那张开开合合的唇,把解酒汤渡过去。 关衍胸口上下起伏,湿润的眼睛看着他,用力把他推开:“顾九渊,我没醉。” 言罢,站起身来收拾碗筷。 顾九渊好看的眉头轻折,在家里招待客人有一点很不好,客人吃饱喝足走了,剩下满桌杯盘狼藉,得主人家收拾。 不过今日这个主人家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顾九渊把目光从他走动时牵动布料勾勒出的充满力量感的腿部线条上挪开,也起身帮着一块打扫。 待把家里收拾干净,已是午后时分。 冬日慵懒的阳光洒在窗棂上,安静、温和,看得人心也懒洋洋的。 说没醉的人这会坐在床边不知道要做什么。 顾九渊在家里,他不用上山。 再往前想一想,以往这种该午休的时候,他是在做手工活的,但现在没必要再紧绷着那条弦而抓紧时间干活攒钱了…… 关衍垂下眼睫,用低哑的嗓音说道:“顾九渊,来陪我睡一会,我有点困。” 顾九渊擦干手走过去,目光落在他越来越红的面颊上,低笑:“还说没醉?” “……还好。” 顾九渊凑到他鼻尖蹭了蹭:“不难受的话不如做些别的?” “嗯?”关衍哼出一个鼻音,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眸轻轻掀起看他。 “我昨晚没有检查你的功课。”顾九渊手落在他精壮的腰身上。 他昨晚体谅关衍,只单纯地抱着人睡了一晚,现在得补回来。 关衍眨眨眼,抬手放在他后颈上,主动张唇迎上去。 男人每一次喝醉都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顾九渊直勾勾地看着一手撑在自己脸侧,与自己换了个位置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男人,一颗心像被浸泡在烈酒中,迷醉狂乱。 刀剑碰撞的声音四起,香甜的气息疯狂散开。 翠绿的枝叶从男人漂亮勾人的脊背上舒展蔓延,顾九渊一心几用,用温软一一膜拜过去,左手包裹住关衍大掌与他一同练习擦剑,底下不断出招,而右手从锦盒中扯出一根红线。 纯白温润的玉悬挂在男人性感的胸膛上,冰冷的触感激得关衍一抖。 “阿衍,生辰快乐。”覆在他背上的青年温柔地说。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哈——”关衍被撞碎的声音脱口而出, 他费劲扭过头去,“你、你怎么知道?” 羊脂白玉牌随着主人身体的摇晃而晃动,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在饱含爆发力的健美胸肌上, 冰冰凉的感觉让人无法忽视。 顾九渊哑声笑:“你猜。” 关衍被前后刺激得头皮发麻,大脑根本没办法思考,他垂目凝视不住晃动的白玉牌,艰难地握住细看。 他不懂玉, 但这玉牌入手温润细腻,形如凝脂, 纯净莹白, 想必不是什么凡品, 再看其上花纹,简朴大气, 正中央是一个小小的“福”字, 背面翻转过来, 刻了一个“衍”字。 关衍挂在眼睫毛上的汗珠抖落,疑问断断续续从他嘴里泄出:“是、是你刻的?” “嗯。”顾九渊埋首在他脖颈亲吻, 放缓了出招速度, 给他说话的时间。 心被细细的糖丝缠绕, 又甜又软绵。关衍松开白玉牌,反手搂住他后脑勺,声音沙哑:“我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 父母意外过世后再也没有人给他庆生, 久而久之, 他也就不在乎,甚至遗忘了。 “没关系, 我会记得。” 那日衙役来收人头税, 他看着户籍本上登记的关衍的生辰年月, 才知道,原来关衍是冬至出生的。 顾九渊用力把人抱紧:“今年记得,明年记得,以后每一年都记得。” 心尖狠狠一颤,关衍后背的花烛愈发精神。 “谢谢你,顾九渊。”男人眼中水光潋滟,眼眶发红,“我很高兴。” “真的很高兴!” 生辰之日和朋友吃了一顿很开心的饭,收到喜欢的人用心准备的礼物,他很多年没有这样开怀了。 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真好! “看得出来,”顾九渊笑着把内力传送过去,“但是阿衍别高兴得忘了运功,不然得练到今晚。” “练到今晚也没有关系……”关衍就着练功的姿势转了个身。 “阿衍……”顾九渊闷哼一声,目光落在颜色对比鲜明的白玉牌和男人性感得无可救药的蜜色胸膛上,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关衍深深凝视他。青年如墨的长发散落在白皙秀致的肩头,线条完美的下颚因为自己的动作绷紧,形状姣好的薄唇随着滚动的喉结抿直,白玉般的面颊铺开胭脂艳色,因呼吸加急鼻翼微微翕动,再往上是深邃得能把人吸进去的黑眸…… 不同于白日执剑而立强横冷然的模样,此刻的青年像缓缓盛开的白芍,明丽动人,让人想要给他染上不一样的色彩。 男人的目光直白灼热,包含最原始的野望,顾九渊被看得口干舌燥,有些按耐不住,舔舔唇道:“阿衍再这样看我,铁定得练到今晚了。” “那就练到今晚。”关衍低声道,带着独属于成熟男性的强势意味欺身过去。 起伏不止的腰身上一片绿意盎然,怒放的花烛轻轻摇曳,浓郁迷人的花香织就一个旖旎香艳的梦。 …… 翌日关衍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白昼,已是日上三竿。 男人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羞恼。挣扎着想要起身,谁想一只手臂横在他腰上,察觉他的意图,手臂发力把他揽过来。 顾九渊把脸从被褥间抬起,嗓音沙哑:“阿衍要起了吗?我还没做早饭。不若再睡会” 关衍这才注意到他没走,用同样沙哑的声音问:“没上山练剑?” “练武得松紧有驰。”顾九渊侧过身,往里挪了挪,“吴长老和王长老来给我当陪练,我歇两天再去。” 难得懈怠,关衍也就不着急着起床穿衣,陪他一样赖着。 身上还有些泛酸,昨日的癫狂还历历在目,关衍摸了一把脸,青年靠在他肩头,长卷如蝶翼的眼睫毛轻轻覆下来,殷红的薄唇唇角挂着浅浅的笑。 散去一身凛然戾气软和了眉眼的青年身上依稀还有年少时青涩明艳的影子,此时偏着头额发散落在一侧,露出一道压着被褥睡留下的淡淡红痕,略显稚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能触动人心的柔软,让人怦然心动。 “阿衍看什么?”顾九渊眼睛也没睁,轻轻蹭蹭他脖颈。 “……没。” 室内安静怡然,未完全散去的香气还萦绕在发间,缱绻得让人心头发懒。身子骨软绵绵的,他便也合上眼挨着顾九渊,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飘散着饭菜的香气。 都到晌午了,不能再在床上躺着了。关衍立马起身下床穿鞋。 睡了这么久,精疲力尽的感觉已然散去,只昨晚过分热情的地方还有些酸胀。 顾九渊打了热水进门:“阿衍起了?洗漱下就能吃午饭了。” 关衍有些不好意思。除了发热期那几天和身体不适之外,他还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起得这么迟。 顾九渊伺候完他还得去厨房准备午饭叫他起床,还打水给他洗漱,这情形当真像极了村人口中入赘到女方家里后做小伏低的丈夫。 男人摸摸鼻子,神色有些羞愧,顾九渊不由莞尔:“不是说了要去找村长商量义诊一事?” “嗯。”提到正事,关衍便不再去想这些。 开设义诊这是惠民的大好事,但要担当的责任不小,村长希望村人能看好病,可也不想关衍惹上麻烦。 “关衍啊,你的好意老朽知道,可是这柳姓女大夫,此人是否可靠?” “村长你放心,柳大夫医术高明,最擅长疑难杂症,”关衍看了眼站在一旁负手而立等着他的顾九渊,补充道,“她是九渊的朋友,绝对可信。” 顾九渊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轻轻摩挲,完美的右边面颊能看到唇角勾起。 “原来是顾公子的朋友?!”村长恍然大悟,这下什么顾虑也没有了。 高人可遇不可求,村长当即让人敲锣去通知所有村人,明日午后在村里的祠堂前开设义诊,让有需要的村人来看病。 村人再次哗然,寻常人等哪有机会遇到这等好事?他们是沾了关衍的光啊!于是奔走相告,把这好事告诉亲朋好友,等关衍正式坐在义诊摊上后,好家伙!前来看病的人都排到了村口! 大伙纷纷把目光投向坐在关衍身后的神秘女子。女子着一身素色白衣,带着面纱,虽瞧不清容貌,但眸光清冷,很有一种隐世高人的气势,就像话本里描述的济世救人的仙子。 围观的年轻人忍不住多看女子几眼,可又怕唐突佳人,尤其女子身旁站着一个黑衣护卫,护卫面容冷肃,身上有一种很重的杀伐之气,让人望之生畏。 这样的一男一女,一黑一白,让人一下子联想到江湖恩怨侠骨柔情,围观者更不敢乱看了。 有两位高人坐镇,整个看诊的过程都相对保持安静,关衍耐心地望闻问切,柳长老心里暗暗点头。 真的身患重病需要求医的人没几个,来看病的更多的是身体有些小病小痛的。关衍一路看下来,每看一个人就提笔登记来人姓名住址和病症以及他诊断的结果。 他这般认真郑重,前来围观的别的村子的村民心头一定,也跟着排队看病。 柳长老一直在看着,偶尔会出声提点几句。关衍便把她的论断写在一旁做对比。 第一日出诊,不少人都在观望,真的身患重病之人还没有过来,等今日来看病的村民回去一说,这些人才蠢蠢欲动。 关衍忙了一个下午,水都没喝几口,待夕阳西下,仍有没看上病的外村人围着不肯散去。 夕阳橘红色的亮光中,一边脸颊昳丽明艳另一边脸颊丑陋如恶鬼的青年大步走来。他冰冷的视线一一扫过围着关衍的外村人,用冻过冰水的语调说:“关大夫的出诊时间到酉时半,过时不候,明日请早。” 外村人不知道顾九渊身份,但对方太过诡异的面容和落在身上宛如刀尖抵住脊背的渗人目光让他们不敢再纠缠。 关衍也好言相劝,几个外村人确认他后天还开义诊后才放心离开。 “升米恩斗米仇,阿衍要注意些。”顾九渊给他合上书册,把笔墨收拾好。 “好。” 两人踏着夕阳回家,目睹这一切的村人交头接耳:“顾公子真是贤惠,心疼关衍,做好饭后特意来叫人回家吃饭。” “可不是!入得厨房,出得江湖,镇得了场子!到哪找这么好的男人去?” 又多了一个“贤惠”名声的顾九渊心情有些复杂,关衍轻咳一声:“要不我去和他们说清楚……” 顾九渊勾住他手指:“没必要去和他们解释。”男人在上面或是在下面他都喜欢,当然,要是做一个比较的话,他还是喜欢在上面的男人。 柳长老远远看着两人连在一块的影子,啧啧不已。 她古怪的笑声惹得与她并肩而行的护法频频侧目:“有什么那么好笑?” 柳长老横他一眼:“说了你也不懂。” 护法:“你不说我怎么懂?” 柳长老柳眉一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今日没吃错什么吧?” 护法:“……” 收回目光,护法冷着脸径直走开。 “奇奇怪怪。”柳长老嗔了句,脚步轻快地跟上前面两人。 今日还是颇有收获的,关衍吃完饭后把今日的出诊记录整理好,第二日午后和柳长老在上山会面梳理,而顾九渊则在一边与吴长老过招。 藏虹一剑挥来,吴长老手中折扇合拢,旋身避开,剑气擦过他脸颊,切断几根发丝,直击一侧的山石,劲气震荡,扬起满地落叶。 关衍被动静吸引,目光追随着那道缓缓落地的白色身影。 顾九渊视线与他相触,剑尖压低,薄唇轻扬:“王长老。” 王长老干笑:“教主手下留情。” 男人一直侧头看着教主,柳长老善解人意地道:“不若歇息一会再继续?” “嗯。”关衍耳根微热。 柳长老掩嘴轻笑,亦看向顾九渊。 他们收到沈长老来信,沈长老问教主和他们什么时候回去,他一个人在教里快无聊得发霉了。随着试剑大会之日的临近,不少人来探他口风,问教主是否会亲临,他无聊得和来人比划了一顿,还是没有打消对方一定要弄清楚教主到底出不出战的念头。 按照教主目前的情况,她敢断定教主在试剑大会来临之前足以恢复原本的六成功力,再多的她不敢妄断。毕竟武功越练到后头,需要的积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教主若是想要接着提升,她私以为还是得回到教中认认真真闭关。 天气越来越冷,山上草木凋零,关衍已经不再上山采药,而是上山砍伐足够过冬的木柴。 洪桐县这一带冬季严寒湿冷,若是接连几日下毛毛细雨那更是寒气入骨,不烧炭盆根本没法入睡。 看着灰蒙蒙的天,顾九渊柔声问:“阿衍可想去北地看一场雪?” “神隐教那边会下雪?”关衍有些心动。 “会,下大雪的时候,山里山外一片银装素裹,和这边的景色不太一样。阿衍想去看看吗?”顾九渊给他拢好衣裳,“柳长老的药庐里收藏着神医谷的医书,阿衍去了的话可以翻阅查看。” 关衍更心动了,义诊摊摆得差不多了,他记载下来的病况并不多,如果能查看医书再好不过! 关衍算了算时间,他马上迎来下一次的发热期,得等发热期过后才好上路。 于是,他一边收拾整理好行囊,一边静待发热期的来临,顾九渊也吩咐柳长老几人备好马车准备回教。 然而当天晚上两人例行修炼的时候,顾九渊发现关衍背后的花卉变了样! 男人后背盈盈盛开的花居然谢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顾九渊愣了下, 被怀里人一声沙哑性感的喘气唤回神志。 他目光胶着在关衍后背,下意识伸手去触摸那一点残红。 花谢了, 但不是那种枯萎掉落的凋敝,而是花瓣脱落,只余中间一点略突起的淡黄色花蕊。 手指落在花蕊上的瞬间,顾九渊心脏很急促地跳了下。 花开即表示身体成熟能受孕,开花结果即表示已有身孕。 ……阿衍是怀了他的孩子吗? 顾九渊喉结急剧滚动,只觉得有一种熔岩般滚烫的炙热感从胸口蔓延开, 烫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抖。 他知道关衍能生孩子,可一直没有很严肃地直视这个问题,毕竟男人生孩子太过匪夷所思, 只听余棠口述而非亲眼所见, 他的意识也仅仅停留在虞国隐双体质特殊能像女子般怀孕生子这个上概念上, 而非关衍会给他生孩子这个结论上。 现在花是谢了, 可到底是不是开花结果, 能不能长出果子,关衍又是不是真的有孕还不能下定论。 阿衍接受了自己隐双的身份, 但不一定能接受自己生孩子。 在没有确切结论前, 不能让阿衍恐慌。 顾九渊把所有惊疑隐藏在心,轻柔地把瘫软在床上的男人捞入怀里,不动声色地拉过他的手。 若是有孕,应能把出滑脉。 顾九渊两指搭在男人手腕上,然而他不通医术, 关衍又刚刚交代, 身体余韵未消, 心跳脉搏都没有恢复, 什么也看不出。 得让柳长老把个脉。 顾九渊怕伤到他, 不敢再像之前一样激烈,只抽剑缓慢出招,徐徐把内力输送到关衍体内。 他突然放慢节奏,关衍不太适应,被不上不下地吊着很是难受,不由翻过身去想掌握主动权。 察觉他意图,顾九渊只好速战速决。 亲亲他汗湿的额头,顾九渊轻声道:“我们修习双修宝典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想让柳长老检查下除了内力增强外,是否有别的变化。” 关衍不疑有他,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柳长老相当乐意,她早就想看看双修宝典是否有成效,这会仔仔细细地给两人把脉。 顾九渊自不必说,关衍体内经由顾九渊灌注的真气洗涤滋润,经脉隐隐被拓宽了,连带丹田里也产生了一股小蛇般粗细的真气! “没别的了?”顾九渊不放心地确认。 “关衍公子经年劳累留下的一些沉淤已尽数祛除,眼下身体十分健康……”柳长老想了想,深以为然地道,“双修宝典确有奇效,长期坚持不但能改善体质,或许还能习武!” 闻言,关衍眼睛一亮。万万没想到他这样大的年纪居然还有能习武的机会! 顾九渊眸色微沉。 是太早了脉象还显示不出来,还是虞国隐双体质特殊不能被察觉? 他对虞国隐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尤其是关于生育这一块! 不过无论目前有没有怀上,习武对男人来说是大有裨益的,应该去尝试。 “阿衍想要练武吗?” “我能练什么呢?”关衍想了想,他这身形练剑太笨拙,练习刀法还行,拳法或者掌法好像也不错? 顾九渊:“回教后,我先给阿衍找两本秘籍看看。阿衍也可以想想对什么武器感兴趣。” “嗯。” 确认关衍身强体健,接下来的几日,顾九渊很小心地把他后背的花鉴逼出来。可观察的时间太过接近,顾九渊也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心理在作怪,还是花蕊中间的突起是真的比原来长大了一点点。 “顾九渊……”关衍哑着嗓子唤了声。 说是等发热期过后再上路,但他觉得不用等发热期来临,现在几乎每天都是发热期,晚晚修习都□□练得魂魄都要出窍,他几乎要溺毙在青年越来越高深的剑招中。 “我在。” 男人面朝下躺在床上,线条流畅肌肉分明的后背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背后叶枝缠绕,刚柔交织,说不出的动人。 顾九渊把人搂抱起,给他喂了一口水。 喉结滚动,关衍潮红未褪的脸仰起看他:“是不是因为双修功法的缘故,按日子我昨日就该发情了的,可是到现在一点发情的症状都没有。” 发热期没有如约而至,这简直和女子的月信推迟了一样! 顾九渊也迟疑了。 “双修宝典的确能温养身体,但不清楚是否有这种功效。”顾九渊手指停留在他腹部轻轻抚摸那紧实的腹肌,“阿衍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 关衍轻颤了下,赶忙抓住他手指:“不要了。” 顾九渊低头抵在他肩窝,满腔柔软无处发泄。 又过了两日,关衍身体状况还是良好,丝毫没有出现脸红心跳,身体发热下腹发涨腿脚软等发情的迹象。 “顾九渊,你快看看我后背的花!”关衍一脸焦急地把人推到在床上。 “怎么了?” 关衍俊脸紧绷:“女子若是有孕,月事就会停止,虞国体质特殊的男子也是,怀孕后就不会再发情。我身体没有问题,发情期不可能会推迟那么久!你看看我的花还在不在!” 顾九渊握紧他的手,深深凝视他:“若是不在了呢?” 关衍一怔,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那……那有结果吗?” 顾九渊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关衍眨了眨眼,呐呐地问:“是还没长出果子吗?” 说完,像想起什么,低喃道:“……是了,女子怀孕尚且近十月才瓜熟蒂落,开花结果也没那么快。” 男人松了一口气。 顾九渊:“阿衍怕吗?” 嗯?关衍抬眼看他,青年漆黑的眼眸直直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灵魂看穿。 “如果真的怀上了,阿衍怕吗?” 关衍皱眉:“你怕?” 顾九渊语塞。 关衍:“是我生又不是你生,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你怕什么?” 顾九渊:“……” 把手指探进他指缝,顾九渊沉声问:“阿衍愿意生孩子?” 青年问的是‘愿意生孩子’,而不是‘愿意给我生孩子’,关衍一下子找到症结所在:“我从前没打算和人成亲,自然就没想过孩子的事。自从知道自己能生孩子……” “刚开始是觉得震惊,震惊过后觉得挺微妙的,我不会依附男人而生,也不会被困与后宅,你也不会让我沦为生孩子的工具,倒是如果我想要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我还能自己生。” 男人神色坦然,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要像女子般怀孕生子是一件令他觉得难堪和坐卧不安的事。 顾九渊与他十指紧扣:“那阿衍是要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吗?” 他这话问得也太奇怪了,关衍不由道:“他可能已经在我肚子里了,你不想要吗?” 这话重重砸在顾九渊心头,青年眼睫颤动,脸上难得显露出一丝无措。 他说:“我、我不会照顾这么小的孩子……” “如果他不是男孩儿,而是一个女孩儿,那该怎么办?” 他和关衍都是大男人,要怎么照顾一个女孩儿呢?教里除了柳长老都是男人,而柳长老又是个不正经的,他和阿衍的女儿要怎么长大呢? 关衍怔愣了下,继而忍不住笑出声来:“顾九渊,你在怕这个呀?” “不该怕吗?”顾九渊抿了抿唇,用目光描摹他身体的轮廓:“阿衍的外表和男子一样,到时候怎么生呢?” 关衍轻咳一声:“生的时候就知道了。” 顾九渊又问:“生产的时候会不会很危险?” “还好。”虞国隐双身体大多娇弱,产子尤其凶险,这也是为什么虞国人对隐双爱护有加的原因之一。但是他和他们不一样,他的身体很强壮,能够负担孕期带来的不适和有足够的力气生下孩子。 顾九渊:“那明天就出发?” 关衍算了算,道:“明天正好是腊八,吃了腊八粥就走吧。”他有孕在身的话再晚几个月就会显怀,得在神隐教待挺长的一段时间,家里无人照料,他要和村长打声招呼。 “好,听阿衍的。”顾九渊从善如流。 此去神隐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关衍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遍,把东西都带齐了。 顾九渊则是手书一封传回教中,命沈飞白把自己的寝殿擎宵阁重新布置过。 接到教主来信的沈飞白一阵恍惚。 教主不但和关衍公子说开了,还说到床上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在他启程回教后,教主和关衍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任由沈飞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满心好奇地安排人手打扫擎宵阁,按照顾九渊的吩咐往略显空荡清冷的寝殿添加许多物件,把冰凉的地板全都铺上厚厚的绒毛地毯等等。 看着焕然一新,风格咻然变得温馨舒适的擎宵阁,沈飞白还是觉得不真实。 一心向武的教主何曾在意过这种细枝末节? 一日,两日,三日,沈飞白仰长脖子等着教主归来,终于在立春那天,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卷着风雪而至。 打头的女子红衣飞扬英姿飒爽,与她并肩而行如西北风般冷厉的男子黑衣猎猎,两人身后是一辆奢华低调的马车。 神隐教山门大开,两列训练有素的青衣护卫鱼贯而出,快速站立在道路两侧跪下行礼:“恭迎教主回教——” 在教众洪亮有力的欢呼声中,马车并未停下,而是长驱直入,沿着主干道一直驶向银峰山主峰的最高建筑群。 关衍听着马车外的喧嚷,手指蜷动,心情有些复杂。 那日他一身狼狈,捂着胸口缩在马车里逃也似的离开,如今换了一个身份回来…… “阿衍。” 马车外,身披狐毛大氅更显发乌唇红眉眼俊美无双的顾九渊轻唤了声,右手高高抬起。 少顷,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他手心,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轻轻跳了下来。 顾九渊牵着男人的手往里走,内力催动下,饱含威压的冷冽嗓音扩散开—— “见阿衍如见本座,如有冒犯者不从者不敬者忤逆者,轻者逐出神教,重者杀无赦!” 这声音像在锅里炸开,炸得神隐教教众都懵了,炸得关衍心绪激荡。 男人摸摸鼻子,神色有些窘迫:“顾九渊……” “嗯?” “我怎么感觉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什么祸水一样。” “哦,他们巴不得呢。” 关衍:“……” 顾九渊停下脚步,回身给关衍拢好裘衣,如玉雕琢的指不紧不慢地给他系好带子,那些偷偷打量两人的教众们立马肃然起敬。 “这里是我立足江湖的地方,我希望阿衍也会喜欢这里。” 关衍放眼四顾,皑皑白雪覆满檐角,只剩枝桠的乔木静立于庭院中,怪石嶙峋的假山被白雪覆盖成一座座小雪山,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蜿蜒在雪地之上…… 远处的群山,被雪色掩盖,峰峦起伏如滔天白浪,入目皆是苍远辽阔。 心一下子就静下来。 他想,他会喜欢这里的。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擎宵阁关衍进过一回, 那时候他坐在床边满心焦急地凝望着昏睡中的少年,想要等他醒过来…… 醒过来怎么样? 说清楚,劝慰他? 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关衍回神。 内殿入目皆是如云海翻涌的层层烟灰色帐幔, 烧了地龙的室内温暖如春, 厚厚的绒毛地毯从里到外铺张开,踩在脚下柔软暖融, 舒适得让人想要在上头打滚。 转角处放置着博古架, 上头摆放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墙上悬挂着字画和宝剑, 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随手抽出一本, 竟是誊抄的医书。 卧室最里面被珠帘隔断开,隐约能瞧见八柱鎏金雕花大床,兽耳三足铜香炉里青烟袅袅而起, 那清冷怡人的香气和顾九渊身上的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 关衍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儿。 顾九渊随手把银狐大氅挂在银钩上, 看见男人愣愣地看着室内不语,上前一步给他把狐裘给他脱了。“阿衍看看还得添置些什么?” “你让人布置的?” 顾九渊拥着人拨开珠帘往里走:“阿衍喜欢吗?” 他还记得当时从昏睡中醒来后看到男人第一句就是问‘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本座寝殿, 你可知后果?’,这句话何其伤人?否则阿衍也不会在确认他失忆之后就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那时候阿衍是打算和他划清界限了的,幸好他千方百计把人拴住了。 重回旧地, 他不想阿衍看到旧景想起他说过的蠢话。 珠玉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响,关衍望着眼前绝对足够两个大男人翻身的大床, 想到方才沈飞白看他的复杂眼神, 耳根微微发热。 顾九渊把窗户打开, 寒风夹杂着沁人心脾的梅花冷香徐徐吹来, 只见窗外几簇如在褐色枝干上跳跃的火焰般的红梅傲然立于风雪中。 “嗯。” 屋里有贵妃榻, 关衍径直坐到榻上看书。他恰好抽到一本介绍药草的书籍,里面细致介绍了草药的模样和名字功效及生长分布地点。 回神隐教的这一路他们没有急着赶路,而是游玩一般,遇到好吃的停下来尝一尝,遇到好玩的停下来试一试,他这二十多年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舒心惬意的。 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赶路难免经过荒山野岭没有客栈民宿暂住没办法双修,待找到客栈落脚,顾九渊以双修对他和对肚子里的孩子都好为由不分昼夜地拉他修炼,简直坐实了神隐教教主痴迷练武的传闻。 其实他知道顾九渊是想看看他后背果子的生长情况,便也随他去了,只是在对上几位长老和护法过于自然的目光时,还是感到有些难为情。 幸好现在到了神隐教,顾九渊再怎么折腾他,他也不用在各位长老表面自然实则忧心他的目光中坐软垫了。 “阿衍饿不饿?”见他神色自若地坐那看书,顾九渊倒了杯热茶给他揣手里。 关衍抬眼看他:“你不用管我,忙去吧。” 身为教主,即便平日再不理事,眼下临近年关,他还是得把事情安排好,尤其现在阿衍在。顾九渊也不墨迹,拍拍他肩膀:“那阿衍等我一起用饭。” “好。” 长老护法们都在议事厅等着,瞧见顾九渊,齐齐行了一礼。沈飞白先上前汇报了神隐教近来的大小琐事,顾九渊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颔首示意,吩咐事情的语气也一如以往般冷淡。 这原本就是教主的模样,倒是让这段时日见惯了他与关衍相处时柔软温和的模样的柳长老有些不习惯。 她不习惯,许多教众也不习惯,冲着教主下的那道命令,所有人对关衍无不充满了好奇。 教主不好女色亦不近男色,怎么突然间和一个男子这般亲密?这得是什么样的祸水才能勾得教主说出那番话? 可当他们看清那人的模样,才发现,这哪是什么祸水,整一个眉目刚毅,铁骨铮铮的男人,还是那种眼神周正清澈,让人无法想象出这人谄媚模样的男人。 既然不是凭借容貌和手段勾住了教主,那这人……极可能是教主主动去找的人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瞧见教主为这男人整理衣衫! 教主何曾在意过除了练武之外的人事?更别说屈尊降贵为人系衣带了!这公子当真是教主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们一定会好好把人看住,让其心生宾至如归之感,不让人跑了! 所以当关衍感觉时间差不多准备去做晚饭却找不到厨房的时候,待他开口向一个教众问路,顿时跳出七八个汉子,说要带他去厨房。 关衍温和有礼地道了谢,只请问路的汉子带路,那人不是别人,而是阿大。 阿大对几个兄弟甩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恭恭敬敬地把关衍带去厨房。他是跟着教主去找人的,虽然找到人后被教主打发去丰水县分舵,后来又被命令护送余公子回教而没有目睹关衍公子和教主是怎么和解的,但关衍公子在教主心目中的分量,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教主命沈长老重新布置寝殿擎宵阁后,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这位可不是什么贵客,而是擎宵阁的另一位主人。 神隐教公用的厨房只有一个,服务的对象上至教主下至无亲眷自己又不会做饭只能吃大锅饭的教众。今日教主回教,又有贵客临门,厨房众人都在暗想,今晚是不是得准备一顿接风宴给教主和贵客洗尘,但命令没有收到,贵客居然进了门,说要借地方做个饭,把厨房众人吓了一跳。 教主有令在前,厨房众人不敢不从,掌勺摸不清关衍底细,给他介绍了厨房现有的食材后,搓了搓手问:“公子可需要帮忙?” “有劳。”这些人在揣摩他的态度关衍知道,但他并不在乎这些暗地里打量的目光。他就是一个农夫,也不会说和顾九渊在一起就变成什么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他有手有脚,又暂时无事可做,不至于连顿饭都得别人给他准备好,但对方真心愿意帮忙,他也是乐意的。 他向来坚持以诚待人,亦希望别人以诚待他。 等顾九渊找来厨房的时候,关衍正把做好的饭菜装进借来的保温食盒里,准备提回擎宵阁。 厨房众人看教主亲至,心里多少有些惶恐。顾九渊免了众人的礼,上前一手拉着人,一手提着食盒往外走。 他不会说做饭辛苦,让关衍不要再做了的话。他的地盘,阿衍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不了两人轮流着来做就是。 “阿衍做了什么?” “小鸡炖蘑菇、和大厨学了京包里脊和白菜炖粉条。”冬日原本就没多少新鲜蔬菜,尤其北地更是匮乏,掌勺师傅给他介绍了不少北地菜系的做法。 顾虑到关衍再过几个月月份大了,身子笨重,雪天外出不安全,顾九渊温声道:“天寒地冻路不好走,不若明日让人来给擎宵阁添个厨房?” 关衍点点头:“好。”擎宵阁有厨房的话,到时候他给孩子做个辅食什么的也方便许多。 厨房众人目送两人走远,皆心有戚戚焉。 教主对这位的态度真的是…… 不能用主上怜惜那些玩意儿的疼宠来形容,倒是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味道,教主孤家寡人近三十年何以才几个月没见就整得和成亲多年的老男人一样?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关衍在夜晚降临后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前几个月两人只会单纯地擦剑磨剑,何以顾九渊越战越勇,还自创出许多招式来? 顾九渊今晚是有些激动的,他把人从白玉池里捞上来,按在柔软的地毯上仔细检查关衍前两日的功课。 帐幔和珠帘遮挡住的空间水汽氤氲,从白玉龙头里喷出的水柱哗哗落下把水渍声掩盖掉,用来整理衣装的落地铜镜前,身材颀长躯体每一处都堪称完美的青年与一身蜜色肌肤肌肉线条流畅的男人刀来剑往。 “阿衍掌握得很好。”顾九渊充满掠夺和野望的黑眸中俱是赞赏。 额发皆湿的关衍红着脸瞪他一眼,努力咬着唇不发出声音来。剑鞘贴合时能感受到另一人的热度和脉动,更有越来越粗大的内力经由相连处不停流转,激得他脊椎骨发麻。 “阿衍看到果子了吗?已经长得有指甲盖那么大了。”顾九渊托着他修长有力的大腿,面相铜镜。 闻言,关衍手臂用力抱住顾九渊脖颈,艰难回头往后瞧。 铜镜里肤色对比明显的两人正以一种叫人看一眼都面红耳热心跳失控的姿势在过招,他努力忽略视觉的冲击,把目光聚焦在那片精神奕奕的绿意上。 只见满目舒展的绿叶中,一枝独秀占据了后背空白的部分。残红已逝,只余枝头青涩小果对着他点头致意。 “他在生长,阿衍感受得到吗?”顾九渊长驱直入,迫使关衍放声回应。 关衍简直要臊死了。 果子在生长其实他是有感觉得到的。 刚开始是果子太小他察觉不到,在果子慢慢长出来后,每一次顾九渊给他体内注入真气,指引真气按照双修功法路线运行,他能察觉到有一丝极其微小的真气被吸走。待他丹田中存储的真气越来越多,他被吸走的真气也越来越多,而后背显现的花鉴图案也越来越凝实,颜色鲜亮翠绿,十分健康。而果子看起来比之前明显长大许多。 小果子在吃他的真气。 为了喂饱孩子,他极力配合顾九渊,可不知道是不是他习惯了顾九渊每次问他喜不喜欢什么的时候都回答‘嗯’,结果今晚被一处处问过去。 “这大床阿衍喜欢吗?” “这贵妃榻阿衍喜欢吗?” “这白玉池阿衍喜欢吗?” “这铜镜能清楚地看到小果子,想必阿衍更喜欢了。” 顾九渊把人翻过来,放缓出招的速度,让关衍看清楚他出剑的手势。 “顾九渊!”关衍哑着嗓子喊了声,急急用手挡住眼尾绮丽的眼睛。 “阿衍不喜欢吗?”顾九渊加快出剑的速度,惹来怀里人一声惊叫。 把头埋在他颈窝,顾九渊闷声道:“我内力恢复得太过顺遂,需要找时间好好沉淀。” 关衍微讶:“你要去闭关?还有十余日就要过年了。” “对,这回是要真的闭关了。”顾九渊在他耳边沉声道,话语里满是不舍,“阿衍等我一起过年。” “我会想你的。” 关衍喘了口气,手往后抱住他脑袋:“你不要想我,好好闭关,我就在这里。” 心尖被人戳了下,又酸又麻,顾九渊亲亲他脸侧,嗓音暗哑而盛满歉意:“抱歉不能陪阿衍熟悉教里。我已经安排下去,阿衍若是觉得在教中无趣,叫让柳长老和护法陪着到处走走。” 青年眼里的愧疚和柔情几乎要溢出来,关衍稍微抬头,安慰了他一下:“没关系,我等你出关。” “阿衍……” 感受到男人精壮的腰肢摆动,顾九渊眼底划过一抹暗色,脸上愧色不改。 不是发热期更胜发热期,关衍觉得自己腿都要累断了。他困得闭上眼之前,不忘叮嘱顾九渊:“记得让人来修厨房。” “好。”顾九渊心满意足地笑着把人抱到池里。 第75章 第 七十五章 教主刚回来不过两日就又开始闭关, 教众不由唏嘘,不过今年众人都不担心教主又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石室过年,毕竟教主亲自带回来的人还在擎宵阁等着, 以教主对关衍公子的在乎,怎么会让初来乍到的关衍公子一个人过年呢? 今年是教主带人回来过年的第一年,怎么也得给人准备一个热闹欢乐的新年吧? 众人如是想,十分卖力地把神隐教上下装点得喜气满满。 大红灯笼树上挂,精美剪纸窗上贴,人人脸上俱是一片喜气洋洋。 关衍感受着众人的热络,眼里也多了丝笑意。 ……似乎和他想象中的江湖中人不太一样。 神隐教没有他想象中的等级森严, 其实从几位长老和护法身上就能看出,但教众对顾九渊的崇敬是毋容置疑的, 教主说一不二,绝对令行禁止。而教主没理会的地方, 大伙就随意许多。 或许这与顾九渊隔三差五闭关和没有很大的野心有关。 想到顾九渊, 关衍叹了口气。顾九渊这次闭关是很严肃认真的, 无日无夜, 废寝忘食,他昨日送上去的饭菜都没有动过。 再次把做好的饭菜装进食盒,关衍穿好大氅出门, 准备去山上送饭。 他这几日和掌勺的学了很多北地菜肴, 他觉得味道还行。 天空还飘着小雪, 到处白茫茫一片。 男人踩在教中弟子刚清扫过又被雪花覆盖了薄薄一层的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 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脚印一直蔓延到通往山顶石室的台阶上。 “关衍公子, 给教主送饭呢?”巡逻的教众瞧见关衍, 远远喊了声。 关衍冲他们点点头, 抬脚步上台阶。 一千五百八十层青石台阶顺应山势蜿蜒而上,直通峰顶。道路两旁入目皆是苍茫险峻的峭壁,站岗的玄衣弟子目不斜视,面容肃穆得似要与冷硬的山石融为一体。 关衍拾阶而上,每走一步就数一下。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口气爬完这一千五百八十级台阶,不弯腰喘气是不可能的,可当关衍站在石室大门前,男人俊朗刚毅的脸庞上只是浮现一抹晕红,连心跳呼吸都不曾乱过。 双修不仅仅使他体内产生了真气,更是日复一日地淬炼他的身体,他感觉行走间身体比以往要轻盈许多,体力也增强了。 顾九渊闭关之前给他寻了几本武功秘籍,他对其中一本刀法挺感兴趣的,日日照着上面的招式练。可惜他悟性不高,有许多地方看不明白,等着顾九渊出关教他。 关衍如是想,把食盒放进石室大门右上方的凹槽里。 男人在那静立了一会,确认什么声响都听不见,才垂眼转身慢慢往山下走去。 依旧是每走一级台阶就数一下,等数到一千五百八十便落在平地上。 关衍没有回擎宵阁,而是去了柳长老的药庐。 浓郁的药香正从廊下飘出来,身着青色药童制式长袍,腰身盈盈一握的少年正蹲在炉子前扇火,炉子上的紫砂壶咕噜噜冒着白烟。 关衍的脚步声渐近,少年转头看了眼,鹿眸中蕴上一抹笑意:“关大哥!” 关衍应了声,掀开布帘进了内里。 柳长老答应教授他医术,可他和柳长老并不以师徒相称,而体质同样特殊的余棠却想拜柳长老为师,这阵子都很用心地在做事。 “教主可曾用饭?”脖颈间围了圈雪白毛绒的貂毛更显眉眼妩媚的女子笑问。 关衍摇摇头,柳长老安慰道:“明日就是除夕,教主会出来的。” “嗯。”关衍回道,翻开手里的书,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并不担心顾九渊会忘了时间,青年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柳长老今日没教别的,而是教关衍熬制外敷膏药。这天儿凉飕飕的,就适合围着火炉烤小火。 八个小火炉上都放置了口小砂锅,里头的香油不断冒烟,关衍目不转睛地盯着柳长老往里投放药材,默默记下投放的顺序和时长。 热油下锅劈啪作响,药材很快炸至焦黄,柳长老慢条斯理地翻搅,瞧差不多了便把药材捞上来去渣。 “药的成分已经在油里,下一步是炼油。待药油稍微冷却倒入水中沉淀用纱布过滤,而后接着熬制……”柳长老说着指了指唇上的口脂,道:“我们女儿家用的口脂的制作方法就稍微简单,把花瓣研磨碾碎后过滤,得到的汁水晒干后将粉末进一步研磨再与油脂混合,冷却成膏状即可涂用。” “一些香脂的制作方法大同小异,若是特殊用途的软膏的步骤就得更加精细些……”柳长老意有所指,可关衍听得很认真,根本就没有想到别处去。 柳长老只好道:“公子待会带本书回去,里头记录了各类膏脂的制作方法和功效。今日的功课是交三种不同功效的药膏,公子动手试试看。” “好。”关衍不疑有他。 在药庐待了快两个时辰,小雪飘飘洒洒越下越大,天也一点点暗下来,关衍合上手记,与柳长老告辞。 回到擎宵阁,关衍给自己下了碗牛肉面。天冷有一个好处就是生肉能长时间保存,得知他给顾九渊做饭,教里不少人送了肉过来。什么兔肉、鹿肉、野猪肉,他见过的没见过的,热情的教众给他塞满了一箩筐。他一个人根本吃不完,便把肉抹了盐,挂在屋檐下干冻起来。 也不知道顾九渊回来看到这一排排肉有何感想。 关衍弯了下唇,点灯梳理今日的学习心得。待他把今日所学记下,方拿出柳长老给的书仔细翻开。 男人从目录开始看起,一列一列往左移,落在某几个字上时,眸光一滞。 第三类:催情类软膏制作方法。 第四类:润滑类软膏制作方法。 关衍喉结滚动,扯扯领口,感觉被屋里的暖意烘得有些热。 他手指蜷动,最后还是忍不住直接翻到后面去看详细内容。 男人眼睫颤动,被暖黄的烛火软和了棱角的面颊,一缕淡淡的粉跃然而上。 催情类软膏的作用就不用解释了,润滑类软膏的作用也很好理解,前者他用不上,他和顾九渊彼此都是男性精力最为旺盛和最容易躁动的年纪,还修习了双修秘籍,他又是这种易感体质,很容易擦枪走火。 至于后者……他好像也用不上。 体质原因,他身体兴奋起来后就会自动生出这种效果,尤其发热期就更…… 所以当初他和顾九渊两个雏,第一次进行得很顺利…… 脸越来越红,关衍连忙把书合上不再看。 他起身匆匆拿了换洗衣衫去浴池,两刻钟时间后才出来。 脸上晕红未退,可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关衍抹了把脸坐在桌前,拿出一本小本子,沾墨落笔。 辛酉年年二十八,小雪。九渊尚在山上闭关未归,我已九日未见他。方才沐浴摸到后背特意去镜子前照看,小果子好像还是和前几日一样,没多大变化。这几日我有试着按照九渊教的方法调动运转真气,无奈效果甚微,未能再次感觉小果子吸收真气…… 墨迹干后,关衍把小本子收好准备安寝。 他一向自律,眼下又有孕在身,自然好眠,一沾床很快就睡了过去。 半夜雪停了,松软的白雪覆满庭院。忽而一缕风吹来,卷起几片雪花。风停雪落,一袭雪色长衫轻轻扫过门扉,来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屋里一片暖融,有很轻的呼吸声从卧室传来。 顾九渊漆黑的眼眸骤然升起一丝亮光,缓步走向珠帘后。 珠帘被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拨开又被轻轻放下,一身寒气的顾九渊站在床前,垂眸凝望着睡姿规矩的男人,被剑气磨砺得锋锐冷厉的一心瞬间软下来。 他抬手想要摸摸男人的脸,可手指伸到途中就撤了回来。 捻捻冰冷的指,顾九渊转身往浴室走去。 迷迷糊糊中,有一道熟悉的冷香袭来,被撬开唇齿的关衍皱了皱眉头,齿列被扫过神志还尤未清醒,但大腿上多出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挑拨他的神志时,关衍终于困顿地睁开了眼。 “阿衍……”顾九渊感受着手中细腻紧致的肌肉,哑着嗓音唤了声。 手中的剑急不可待地要出招,可关衍还没做好准备。 青年嗓音的压抑让关衍一下子清醒过来。 “顾九渊?” “嗯,我回来了。阿衍有想我吗?”顾九渊边带着他的手握上自己的剑,边埋头在他肩胛深深吸了口气。 青年坚实的胸膛贴伏过来,染上关衍体温的白玉牌被推挤到胸口,恰好压住因怀孕而变得细嫩红粉的地方,引得男人浑身一颤,喉中发出一声闷哼。 这声音彻底把室内温暖静逸的气氛点燃,顾九渊有些迫不及待,他熟门熟路地绕到关衍身后,趁其不备指化做剑发起攻势。 关衍接住了,面颊霎时烧起来。未免待会只听到身体发出的奇怪声音,他把人揽下来,红着脸问:“用过饭了吗?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碗面?” “饿。”顾九渊低头轻啃他唇角,眼神危险得像一头饿了许久的狼,“用你来垫下肚子。” “别……嗯!”关衍又是一震,接住了他第二指。空旷了几日的身体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做出回应,他话还没收完就被撞碎了。 “功课落下了好几日了,再不补回去就赶不上进度了。”顾九渊说得一本正经,身体很努力地为关衍补课。 关衍一时间真没法反驳他这话,他不双修,小果子都不长了! 为了把顾九渊喂饱,也为了让小果子有足够的营养成长,男人羞赧地抬脚把人环住:“明日除夕,过节的物品我还没有准备好,明日陪我去山下的小镇上逛逛。” “好。”顾九渊应下。闭关九日,他内力又凝实两分,就算给关衍补上一整晚的课,也能舒缓男人身体的疲惫,让人明日能落地行走。 胸前的白玉牌随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喘气摇摇晃晃,忽然玉牌猛然一抛,被红绳拽紧后急速坠落。顾九渊俯身叼住他耳后一点皮肉,就着兵刃相接的姿势转移了战场。 又是那一面被冠名为自己最喜欢的铜镜前,关衍又被压着看了一回沐浴前已经看过的小果子。 “小果子长得很好,阿衍不用担心。”顾九渊轻吻他诱人的背沟,鼻息一一扫过花鉴。 “知、知道……”关衍语不成调。 幽深的黑眸染上一点隐秘的笑,顾九渊压低嗓音问:“阿衍怎么知道的?阿衍自己摸过了?” 虞国隐双只有在情动之时,后背的花鉴才会显现,毋容置疑在他不在的这几日,怀里人自己动手练习过。 关衍不会说谎,即便是这种事情上也不会。 看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顾九渊轻笑:“摸了哪里?” “是这里?”顾九渊比划道,“还是这里?” 关衍臊得全身都红了,干脆闭上眼,不听他胡说八道。 顾九渊爱他隐忍内敛眼尾泛红大汗淋漓的模样,更爱他纵情嘶喊的模样,当即让人体验了几招在石室内悟出的招式,把人逼得眼泪都流出来。 这一战持续了很长时间,场地都换了几个,顾九渊对战果十分满意。 这宝典果然不同凡响,阿衍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有显著改善,柔韧度也提高不少,能用出好几个高难度的招式来。 “阿衍真厉害。”顾九渊夸奖道,把听不清他话的人塞回被窝里。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神清气爽的顾九渊转身进了厨房准备做早饭。 就像之前在水沟村的每一日一样。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山下的小镇叫青平镇, 虽说是镇,但比起一些大县城来得要繁华许多。 早些年顾九渊一剑惊天下时时有江湖中人前来挑战,无形中带动小镇衣食住行方面的发展, 后来神隐教名声大噪, 方圆千里无盗匪横行, 就连盗贼也忧心失主与神隐教有干系而不敢随便下手, 这致使镇上风气纯正, 吸引许多人搬迁过来。 王长老是个有远见的, 立马招商引资,把教主的名气和柳长老出品的一系列药膏药丸变为真金白银。 此后青平镇商贾往来频繁,人口流动性增大,小镇发展得越来越好, 时至今日已颇有名镇的架势。 关衍站在青平镇宽阔平坦的主干道上, 看着道路两旁林立的商铺, 心里的惊讶不止一点。 他去过的地方不多, 但这样规划有序,街道整洁的乡镇从未见过, 至少在他的认知里,一州府城才是这种观景。 大雪初晴,街上笼罩着一股新年的喜气,不少商家把门前的雪清扫干净,挂出红绸或是红灯笼, 掌柜和小二都笑容满面地招呼最后一天出门置办年货的客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 车轮咕噜噜行走的马车,放声吆喝的摊贩, 让被积雪压抑而安静了几日的小镇一下子沸腾起来。 人群中不乏全家大小一起出来采买的, 也不乏步履匆匆做江湖人士打扮的青年男女。小镇的居民对这些江湖人士似乎习以为常, 擦肩而过神色未改。 了解清楚小镇兴盛的原因后,这种现象就很好理解,甚至见怪不怪。关衍心下感慨,教主治下,教众崇武却不野蛮,小镇居民得以安居乐业,真是让人意外。如果他是管辖青平镇的县令,可真要感谢神隐教了! 察觉男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多了许多赞赏,顾九渊挑了挑眉。他那张脸太过招摇,便戴了面具和关衍一起下山。 像他这样戴着面具在青平镇行走的江湖人士不少,他并不显得突兀。 关衍看看他极具标志性的面具,再看看经过身边也带着类似面具的江湖侠士,心里生出一丝不舒服。 “他们……是在模仿你吗?” “或许吧。”顾九渊不以为意。 男人微微皱起眉,眼里流露出不赞同。 “怎么了?”把他干燥温暖的手纳入掌心,顾九渊低声问道。 关衍抿唇不语。顾九渊最初是因为长得太过出众在与人对决时被对手以不忍伤他的理由放弃对决才不得不戴面具遮挡容貌,后来则是因为惊才绝艳容貌过盛被人痴恋才继续用面具阻挡那些探究的视线,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学着顾九渊戴面具…… “阿衍在想什么?” 男人绷着一张脸,目光落在对方面具上似有不悦,顾九渊挠挠他手心,拉着人走到一个专卖鬼怪面具的摊子前,挑了副钟馗面具付了钱。 “阿衍管他们干什么,你管我就好。”顾九渊抬手把面具给他戴上。 青年面上带着的是青鬼獠牙面具,自己面上覆着的是钟馗面具,还真是管着了。 关衍面色稍霁。他知道自己管不着这些人,只是心里想着,面上就表现了出来…… 以往他不会这样的,是怀孕的关系吗? 发觉他抬手摸了下肚子,顾九渊立马问:“不舒服?” 关衍摇摇头,放下手:“去买些红纸?” 顾九渊:“阿衍会剪窗花?” “不会。”关衍解释道,“红纸要用来写春联和做红封的。” 红封?顾九渊一愣,扫了眼那些抓着孩子手一同逛街的年轻夫妇。 他现在有爱人有孩子,是应该给压岁钱的。 但是……有小孩敢和他讨压岁钱? ……嗯,没人敢找他,或许敢找阿衍?阿衍在水沟村的时候可是挺受小孩欢迎的! 或者他应该主动给?似乎这边成家后就应该给后辈压岁钱的。 顾九渊放软声调道:“我没正经地和人一起过过年,不清楚这些礼节,阿衍喜欢怎样来都行。” 关衍也没指望他,前两日就问了柳长老这边过年的礼节和讲究。今日下山准备把清单上列的果品糖糕肉食都买齐了。 背着背篓的顾九渊陪着人一家店一家店地买过去,关衍挑选货品,他则负责给钱和提货。 然后他发现关衍居然和人讲价! 男人站在一家卖果脯、麻糖和糕点这些零嘴的店铺里,问了伙计几样价钱后,道:“都贵了,这干果和蜜饯的品相不错,但也没贵得这么离谱。我刚问过价的都要,给我算便宜些。” “干果少六文钱,蜜枣少五文钱……” 末了,温声补充了句:“我们不是外地人。” 伙计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他一眼,再看站他身后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一身白衣气质出众,即便背着背篓,丝毫不减贵气,随随便便往哪一站,就让人心生蓬荜生辉之感的顾九渊,端着笑脸问:“公子可是刚下山?” 关衍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说了就是直接承认他们是神隐教的人,不说又会给人一种默认的态度。 说不说好像都是一样的。 伙计说完就手脚利落地把他要的果脯糖糕称重用特定的纸张包好,好似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诚惠七百八十文。”伙计笑容不改,仿佛刚才张口开高价的人不是他。 顾九渊掏出钱袋,付钱接过纸袋放进背篓。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厉,以往不是没有和关衍一起上过街,但还是第一次像普通人家丈夫陪妻子逛街一样采买的,等妻子讲好价钱,丈夫直接给钱拎东西。 感觉……挺有意思的。 顾九渊眉眼含笑地看着关衍,男人面具后的眼眸眨了眨,待出了铺子才问:“这伙计是怎么分辨客人是否是本地人的?他不怕我只是随口一说?” 顾九渊忍俊不禁:“在这里没有人敢冒充我教中人。” 关衍微讶。 神隐教名声赫赫,无人敢冒充是一个原因,再有就是—— “部分教中弟子的亲眷就是小镇上的居民,镇上的商铺很多都是我教产业。” 原来如此,难怪那伙计的态度忽然热切许多。关衍暗忖,瞧顾九渊看自己的目光满是新奇,不由道:“看什么?” 顾九渊微微笑,拉着人继续逛:“阿衍还要买什么?” 关衍想了想:“买个鞭炮。” 过年放鞭炮才有年味,他小时候过年最羡慕的就是那些能放炮竹的孩子了。 顾九渊当然没意见,只是两人去买鞭炮的时候,店里的伙计还给推荐了烟花。 关衍没买过这些,不清楚行情,没办法讨价还价,可伙计并没有抬高价钱,而是按照正常价格售卖。 顾九渊淡笑:“我们是本地人,自然要按照本地人的价钱来。” 关衍想问这伙计是怎么看出来的,顾九渊笑而不语。 令关衍不解的是,他们后来买东西都没再遇到喊价的。 午膳两人是在街上的酒楼吃的,等离开酒楼时关衍发现,街上的店铺正陆陆续续地关门,喧闹的街道一下子冷清下来,街上再也看不见那些做江湖人士打扮的行人。 ……所以那些伙计是靠这个来确认他们是本地人的? 关衍看向顾九渊,顾九渊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回走:“青平镇过年不留外人。” 关衍愕然,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规矩。 顾九渊:“阿衍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没。” “那走了?” 关衍回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他:“嗯,回家吧。” 顾九渊心头微动,薄唇勾起,手指穿进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好,回家。” 除夕夜的重头戏是年夜饭,除了王长老,其余长老和护法都是孤家寡人,以往都是坐一块随便吃吃菜喝喝小酒意思意思过个年,关衍便把人叫过来。 关衍公子让他们一块吃饭!还能吃到教主做的菜!沈飞白心里乐得找不着北,搓了搓手道:“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柳长老拍拍他肩膀,“教主高兴我们自然就能跟着沾光!这可是关衍公子来我们神隐教过的第一个新年,待会放机灵点,给关衍公子留个好印象!” 沈飞白拍着胸口应下:“我晓得的!” 等到了擎宵阁,沈飞白立马窜到关衍面前,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顾九渊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沈飞白对教主呵呵傻笑。 年夜饭大家一起动手才有意思,关衍早早就想好要给几人安排什么活计,见沈飞白主动开口,便道:“柳长老包饺子,沈长老择洗菜,易护法帮忙杀鱼杀鸡,吴长老雕花摆盘……” 顾九渊扬眉:“我呢?” 关衍把红纸塞给他:“你写字最好看了,写个春联吧。写好了叫我,我和你一起贴春联。” 顾九渊来了几分兴趣,手一挥,红纸铺展开来,而后提笔沾墨,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好了,还要写别的吗?” 看着红纸上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关衍满意地道:“再写个福字吧。” “阿衍过来。”顾九渊对他招招手。 关衍不疑有他,谁想刚走到顾九渊身边,青年就把他拉过去,拥在胸前,包住他的手一起抓住笔。 关衍还在怔愣的时候,顾九渊已经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开始写。 青年下颚抵着自己锁骨,鼻息打在耳朵上,清晰而温暖的声音传进耳里,落在心上。 他说:阿衍就是我的福。 耳根一下子烧起来,关衍眼睫颤了颤,飞快地道:“厨房也贴个对子吧,上联写柴米油盐酱醋茶,下联写酸甜苦辣咸涩麻,横批是色味俱佳。” 胸腔鼓动,悦耳的低笑从喉管溢出,顾九渊蹭蹭他脖颈,“我在阿衍眼里是这个样子的吗?” 关衍面颊染上一丝薄红,连忙推开他的头:“没有说你。” “嗯,没有。”顾九渊从善如流,笑着顺势把人放开。 关衍松了一口气,与他一起把对联贴上去。 ……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拉开除夕夜的序幕,几人围坐在一块举杯痛饮。 “年年有、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喝得舌头都大了的沈飞白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对顾九渊道,“祝、祝教主和关衍公子,白、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柳长老眼底闪过一丝恼色,在桌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沈飞白痛得手一抖,酒泼了满身。 对护法和吴长老使了个眼色,柳长老捂着额角嘤咛一声往护法身上倒去,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护法身形僵硬了一瞬,急忙扶住她。 吴长老歉意地笑笑:“沈长老和柳长老都醉了,我们先把人送回去。” 顾九渊把杯中酒饮完,淡声道:“去吧。” 吴长老和护法立即扶着人离开。 想要守岁只克制地喝了两杯酒的关衍目送四人走远,道:“若是日后沈长老知道自己一语成真会不会吓得……” 他未说完的话被顾九渊吞进嘴里。 “这个祝福本座收下了。”顾九渊捏着他下颚交换呼吸,“为了不让属下失望,本座和阿衍都得加倍努力。阿衍说对吗?” 关衍面色愈发通红,被吻得水润透亮的眼睛对上他眸色深深的眼。 “阿衍吃饱了吗?”顾九渊右手落在他依旧紧致性感的腹肌上,沙哑的嗓音像羽毛在心头轻扫,“要不要来尝尝色味俱佳的我?” “轰”的一声,关衍整个人从头红到了脚。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凌乱的发丝铺散开, 似在黑夜中盛开的白芍般优雅迷人却又暗藏锋芒的青年神情慵懒地躺在床上,他眼帘轻抬,灯火映照下, 长睫投下的阴影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青年幽深如潭的黑眸直勾勾地看着面前脸色通红的男人, 嫣红的薄唇嘴角噙笑。 关衍没听到殿外鞭炮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只听到自己胸腔中心脏鼓动的声音。 青年炙热的眼神、雪白衣袍下包裹的完美身躯、衣襟敞开露出的一小片白皙如玉的肌肤、唇边的微笑…… 每一样, 对他来说都是无声的邀请。 男人怔怔看着自己,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 顾九渊哑声失笑,手抬起, 拇指在他丰润的红唇上暧昧地轻捻,“好看吗?” 关衍又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只觉得口舌干渴得厉害。毋容置疑,顾九渊的长相和身材无可挑剔, 平日里一身白衣神色冷漠看起来就像是雪山之巅坚硬的冰, 瑰丽迫人,但在自己面前又会变成一捧温热的水, 绵绵不绝流淌在心间, 让人忍不住心软。 顾九渊眼里的笑意浓了一分, 伸手揽住他后脑,微微用力, 把人按压下来,直至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阿衍打算一直看着我?” 这声音听得人心底发痒,关衍垂眸凝视他, 目光落在他微微弯起的薄唇上, 顺着心中意愿, 稍稍低头, 蜻蜓点水般轻触一下。 “只是亲一下就够了吗?”顾九渊眼神温柔而略带戏谑,用充满诱惑力的沙哑嗓音说:“今晚我听阿衍的,阿衍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关衍眼睫颤动,手指收紧:“你闭上眼睛。” “好。”顾九渊合上眼帘。 屏蔽了视觉,其他感官更加敏锐。男人咽口水的声音,衣物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全都落入耳中。 他正好奇关衍想要做什么,耳边就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不许偷看。” “好。” 顾九渊懒洋洋地应下,可当他察觉一只手拉开他的衣襟,手指徐徐向下移动时,放松的身体悄然绷紧。 柔软温热落在喉结上,顾九渊微微偏过头,把修长若鹤的脖颈展露出来,让那湿热沿着脖颈滑落到肩上。 线条优美的锁骨、精心雕琢得恰到好处的胸膛、肌理分明的柔韧腰身…… 关衍又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没有睁开眼睛偷看后,红着脸解开他的腰带。 略带薄茧的指头抓起精神奕奕的宝剑,只是一个照面,宝剑轻轻颤抖战意勃发兴奋得想要立马出战。 顾九渊呼吸一滞,感觉锋芒毕露的利刃被温热湿软包裹,白玉无瑕的俊美面颊晕开海棠艳色,心底的弦被人大力拉扯,他紧绷着脊背,脸上再无从容。 修长的指猛地抓紧被褥,顾九渊眉心紧蹙,努力按下心头的野兽,强忍着不睁开眼,可这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让灵魂都颤抖的刺激使得他很想睁开眼去看看男人是怎样一寸寸把剑刃吞噬。 这个想法一出,脑海里便开始疯狂想象,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上涌,额角青筋急剧跳动,他脖子往后一仰,闷哼一声,与夜空中炸开的绚丽烟花一道,把五彩斑斓的光亮洒满天空。 “咳咳……” 被呛得轻咳两声,脸红得快要冒烟的关衍正想擦嘴,顾九渊已迅速直起身,循着声音,把他捞过来,准确无误地吻住他。 青年的味道在唇齿蔓延开,关衍面色羞窘,急道:“不许睁开眼!” 知道他面皮薄,即便两人日日双修也还是会不好意思,顾九渊安抚地摸摸他滚烫的面颊,“阿衍不让我睁开眼睛我就一直闭着。” 他说到做到,果然一整晚都闭着眼,可即便看不见,他亦能凭感觉摸索,男人身上每一块肌肉的形状早就深深刻在他心底。 青年手中长剑所向披靡,因为看不见,动作比往日更加放肆狂野。关衍被剑光织就的网罩住,根本无力挣扎,大腿侧的肌肉不住痉挛,嗓子哑得连求饶都喊不出来。 明明是青年邀请自己品尝,谁想到后来竟是自己被…… “能睁开眼睛了吗?”顾九渊垫在男人脖颈下的另一只手臂温柔的将人圈入自己怀里。 关衍哑着嗓子说了句“嗯”,他脚软站不起来了。 眼睫轻轻翕动,漆黑的眼眸一点点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饱满隆起充满力量感的胸肌上斑斑点点的红痕,顾九渊凑头过去。 刚才激动过头,下手有点重了。 关衍抖了抖,冷抽一口气。 顾九渊眼神微暗,望着红肿的某处,试探性地碰了碰,果然男人冷抽一口气,抖得更厉害了。 应该是怀孕的原因,男人的体质变得比之前敏感许多…… “阿衍……”顾九渊抵着他额头问,“有觉得哪里难受吗?会不会感觉恶心想吐?或者想要吃酸的或者辣的?” 关衍很轻地摇摇头。月份尚浅又或者他身体一向强壮,他暂时还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孕期反应。 顾九渊心下稍安,换了个让人不那么辛苦的姿势开始完成今晚的功课。 天边的烟花散落了又腾空而起,顾九渊满腔爱意化为凌厉的剑招一次次出击,红绳系着的白玉牌起起落落,许久之后静静躺在主人微微起伏的胸口上。 “阿衍,新年快乐。”顾九渊从背面把人拥住,头埋在男人肩胛喟叹道。男人滑腻的脊背传来的热度蔓延到四肢百骸,心脏都被融化。 天边的花火尽数归于沉寂,夜寂静而安详。屋里怡人的冷香飘散,缠缠绵绵浮于帐幔床帏间。 “新年快乐,顾九渊。” 有些红肿的唇微微张开,吐出的声音很轻,略带着一丝暗哑,语调却是轻松愉悦的。 靠在他怀里的关衍眼睛都没睁开,说完这句话后头枕着他肩膀安静入睡。 沙漏里的沙子簌簌落下,此时已是大年初一。 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顾九渊醒来后,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关衍沉睡的侧脸。 侧过身子,一手支着下颚,顾九渊用目光细细描摹男人俊朗的眉骨,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微微凸起的唇峰,无论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 殿外传来隐隐约约的爆竹声,顾九渊把被子扯过来给关衍盖好,最后看了眼才起身去包饺子。 关衍起身的时候饺子正好摊凉,两人吃完饺子,穿戴整齐后出门去拜年。 两人并肩而行,青年着一身雪色锦衣,外罩银灰色狐毛大氅,面覆青鬼獠牙面具,气势凌人。身旁的男人着一身藏蓝衣袍,腰间缠着三指来宽的黑色底金线描花腰带,勾勒出他精壮柔韧的腰身,使得男人看上去更加健壮挺拔。 神隐教上下顾九渊说了算,属下对他多有敬崇,也习惯了教主凌寒孤高不容冒犯的模样,连带教导出的孩子对教主亦是满心敬畏,所以当孩子们瞧见教主和关衍公子携手而来时,吓得赶紧站起来乖乖问候行礼。 “见过教主,见过关衍公子!新年好!” 参差不齐的孩童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其中夹杂着换牙的孩子漏风走掉的声音。关衍看着眼前都穿上新衣新鞋的孩子们,温声道:“新年好。” 这是孩子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近教主,有害羞腼腆的根本不敢抬头看教主,有些则激动地盯着顾九渊,眼睛闪亮亮的,那种欢喜溢于言表。 拿出准备好的红封,关衍每人发了一个:“身体健康,聪明伶俐。” 小孩们都愣住了,想接又不敢接。 闻声赶来的教众看到这一幕,心头一跳,赶忙道:“这如何使得!关衍公子您太客气了!” “图个吉利,给孩子们买颗糖。”关衍淡笑,把红封塞给孩子们,“读书使人明理,练武能强身健体,万事需要坚持,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好好用功。” “收下吧。” 有胆大机灵的,当即接过红封,高声道:“谢谢关衍公子!祝关衍公子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见状,其他小孩有样学样,收了红封后都说一些吉利话,教众放下心来,瞧见教主唇角不明显地上扬,顿时一愣。 陪关衍公子发压岁钱,教主高兴着呢! 想想教主历来都不理会这些俗事,关衍公子一来,教主身上的仙气淡了,人气多了,还会笑了! 可见多吉利! 关衍公子和教主一块给孩子们派压岁钱的消息一下子传开,教中弟子有孩子的,纷纷让孩子去两人面前露个脸,领个红封沾些好运道。 男人刚毅冷硬的面部线条软和下来,眉眼含笑地和人打招呼,同时收获许多孩子的祝福。顾九渊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只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借着派压岁钱的功夫,牵着人的手把神隐教里里外外都逛了一遍。 “整座山头都是我们神隐教的,教中除了这些建筑群外,还有许多山地农田。教里有稳定收入,弟子专注习武,庶务多由杂役打理,田地租赁给杂役和弟子亲眷耕种,可也忙不过来,便都闲置着。如果阿衍想要种点什么,可待开春后,我给阿衍挑几块良田……” 闻言,关衍有些意动。他就是个农夫,种了十几年的田,对土地有着很深感情。长时间不劳作,总感觉会少了点什么。 但他也并不是只执着于种田。 “天暖了,我想试着培植些草药。”这个念头在很久以前就有了,近来又看了许多草药方面的医书,恰好神隐教这边的山地环境就挺合适培植的,他越发想要动手试试看。 “好。天气暖和后我陪阿衍去山上走走,这边的山与小凉山大不相同,阿衍许会有意外收获。” “嗯。” 关衍心里不由多了丝期盼,可期盼之外,他却是想着日子能过得慢一些,好让顾九渊的功力再恢复多一些。 顾九渊自然知道他的担忧,男人虽然不说,但每次双修都是用尽全力,他放松了两日后,第三日就早起练剑。 冬雪在剑芒中融化,关衍背后的小果子在春的脚步中缓慢成长。 待百花竟放之日,男人平坦的小腹终于发生了变化。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好像有一点软。”顾九渊手掌贴在关衍小腹上, 感觉掌心下的肌肉软绵了不止一分,迟疑地开口道。 怀孕后将会遇到的窘境关衍都设想过,可被顾九渊这般直白的说出来, 还是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顾九渊神情严肃起来,蹲下身平视他小腹, 伸手度量了下他腰身:“……好像鼓起来了一些。” “……还好。”拂开顾九渊的手,关衍站起身, 把衣襟合上。四个多月了, 显怀是很正常的。 性感的蜜色胸膛被衣衫遮盖住,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是不是也发生了变化的两颗小红果一同被掩藏在布料之下,顾九渊抿抿唇,站直身。 男人垂眼穿衣服,耳后根有些红, 他上前一步给他拢好衣裳,束好腰带。 穿戴整齐的男人, 腰背挺拔,身形矫健,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很难让人相信男人肚子里怀着个孩子。 “走了。” 看他目光还停留在自己小腹处,关衍率先一步出了门。今日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 春风和煦, 他想去山山走走。 “见过教主、关衍公子。” 两人一路行来, 遇到的教众皆热情见礼, 大伙对无论关衍公子要去做什么教主都从旁作陪的情景已经见怪不怪。 两人同住一殿, 同进同出, 是什么关系不言而喻。教主天人之姿, 关衍公子亦俊朗不凡,两人姿态亲昵却不让人觉得腻味,没有小女儿家的扭捏,也没有因性向不同而遮遮掩掩,两人站在一块,再登对不过! 教主终于不再孤家寡人,而是有人知冷知热相伴左右,大部分教众都为教主感到高兴,小部分人则心感惋惜。教主超群绝伦,关衍公子温和稳重,可惜两人都是男子,没办法整个孩子出来。 所幸教主和关衍公子还年轻,他们神隐教的发展也很稳定,教主过个几年再培养继承人也不晚。 目前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试剑大会在即,无数怨男痴女翘首以盼想要一睹教主无双风姿,以教主的脾性,自然不会把关衍公子藏起来,他们担心那些爱慕者知晓教主心有所属会找关衍公子麻烦。 关衍也察觉到教中气氛不同,演武场上每日训练切磋的弟子越来越多,整个神隐教弥漫着一股临战前的兴奋紧张,被这气氛感染,关衍站在花香盈盈的山坡上也没心情去欣赏姹紫嫣红、绿意盎然的春景。 他心绪不稳,暗藏忧思,致使早孕反应姗姗来迟。 为他把脉的柳长老杏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关衍公子你、你怀孕了?!” 顾九渊轻轻扫她一眼,倒了杯温水给吐得面无血色的关衍漱口,然后往他嘴里塞了颗用盐腌制过的梅子。 咸味把嘴里的恶心感压下去,关衍觉得舒服了些,背靠着靠枕长出一口气。 太难受了,吃什么吐什么,胆汁都呕出来,喉咙疼得厉害,浑身上下没一处觉得舒服,坐立不安,什么也干不了。 “还想吐吗?”顾九渊伸手捋开他额发。 关衍摇摇头,用力啜了啜嘴里的梅子。 他和顾九渊的神色太过平静,似乎早就知晓此事。柳长老后知后觉:“……关衍公子也是虞国后人?” “嗯。”关衍点了点头。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让柳长老有些凌乱。 关衍公子居然和余棠一样都能怀孕生子!不是说虞国隐双身形纤细,貌若好女,肤色细嫩白皙,娇弱惹人怜的吗?关衍公子猿臂蜂腰,面容刚硬冷峻,一身男子气概,有哪一处和虞国隐双沾边的?! 她心中惊疑不定,脑海里忽然浮现许许多多画面,以往未曾注意到的地方一下子明朗起来。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被他们误解了? 教主和关衍公子很早以前是不是就? 柳长老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那些她自以为是的猜想在关衍的特殊体质的现实面前全都变了个味。 虞国隐双会定时发情,发情时如中烈性春摇…… 所以那一晚关衍公子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去也不让人进来是发情了?他不是被教主发现被合欢宗之人弄凌虐后留下的伤痕自觉窘迫难堪才离开,而是求欢不成反被恢复原本记忆忘了他的教主打伤了自觉无脸见人才不顾伤势天一亮就走? 后来教主还带她去偷偷给关衍公子把脉看伤! 想到这里,柳长老如遭雷劈,眼神骤变,看顾九渊的眼神宛如在看什么丧尽天良的负心汉。 察觉她奇怪的目光,顾九渊好看的眉折起:“可有办法缓解孕吐?” 柳长老一愣。 对,现在不是追究教主禽兽不如的时候,关衍公子怀了教主孩子,正辛苦着…… 等等,关衍公子怀了教主的孩子? 那、那他们是不是再过几个月就能抱到少主了? 柳长老双眼骤然放光,心情一下子飘飞起来,看关衍的眼神如看什么稀世珍宝,充满了爱护怜惜。 她重新给关衍把脉,细细斟酌了番才道:“公子身体很好,只是积郁于心,思虑过重,致使出现强烈的孕期反应……” 积郁于心、思虑过重?顾九渊一下子抓住关键:“阿衍是害怕我内力不济会在比试中受伤?” 关衍没回话。他知道他是关心则乱,可是就是忍不住会去想。他以前也不会这么……多愁善感,但随着试剑大会之日的临近他,那种无法排遣的焦灼一直困扰着他。他心里乱糟糟的,情绪前所未有的糟糕。 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像女子一样愁眉苦脸的,更不好让顾九渊在这个节骨眼为他分心。 结果事与愿违,他还是让顾九渊担心了。 顾九渊把男人不自觉收紧握成拳的手掰开:“是我不好,没有强到让阿衍放心。”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的问题。”关衍喉结滚了滚,艰难开口,“我现在好像变得有一点奇怪,总喜欢胡思乱想。” 柳长老立马插嘴道:“公子尽管放宽心,这是怀孕的正常反应!” “许多人怀孕后会变得喜怒无常,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过激,或是口味变得很奇怪等等,这些都是小事,大家都能理解的!” “嗯。” “我开个安胎药,公子尽量保持心情开朗,多听趣事多看优美景色排忧……” 暂时安抚好关衍后,柳长老转头给顾九渊好好讲了些孕期注意事项,得知两人没有忌讳一直在双修,顿时拿看禽兽的眼神看顾九渊。 “阿衍体质特殊,双修对他多有裨益,且肚子里的孩子能吸收我俩运功时的真气,一举三得。” 柳长老啧啧两声,摸摸下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教主可要多多开导关衍公子,陪他多出去走走看看。” 顾九渊颔首,想了想,对柳长老道:“吩咐下去,后天启程无量山。” 柳长老神色一凛:“是。” 顾九渊轻捻指尖:“让王长老过来一趟。” …… 教主后天离教前往试剑大会举办地无量山的消息传开,被点名随行的弟子都沸腾起来。 试剑大会每五年举办一次,上一回因教主闭关不出,他们神隐教也就没有参与,许多年轻弟子没能去见识见识,这回教主应邀前往,他们正好去瞧瞧江湖近年来有些名气的后生能在教主手下过几招。 “阿衍看看还需要带些什么吗?”顾九渊边收拾两人的衣裳边问。 关衍迟疑道:“你确定让我也跟着去?” “阿衍不想看着我吗?”顾九渊从后面把人拥入怀里,手在他小腹轻抚,“我想阿衍一直看着我,也想陪着小果子。” “阿衍喜欢看到我站在峰顶闪闪发亮的样子,那我便站在峰顶。” 这话从顾九渊嘴里说出来有种近乎自负的狂妄,但关衍知道他说到做到,心里那种没来由的忧虑霎时被疏导,一种豪气油然而生! 从前,顾九渊是武艺高强万人敬仰的神隐教教主,依青年的性格,此后自然也不会屈居人下。这和有没有他完全没关系。 顾九渊不是那种经不起打击的人,否则他也不会站在今天这个位置。 退一万步说,即便顾九渊在试剑大会中落败受到奚落耻笑,他也会和他站在一起! 想通了这一点,关衍心境豁然开朗,当晚修炼的时候,顾九渊明显感觉到男人丹田中蕴养的真气又粗大了一分。 出门前,顾九渊命王长老吴长老留守教中,沈飞白柳长老与他们同行,易护法带领弟子先行一步往无量山安排部署。 关衍第一次参与武林盛事,第一次清楚认识到江湖是用拳头说话的地方。 他一个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是下田种地就是上山采药,从来都没想过某一日自己会亲眼目睹到话本中描述的诸多门派后起之秀一较高下的场景。 他们一路往南走,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不像是赴会,更像是出门踏青。不同的口音不同的美景不同的美食让他身心渐渐放松下来,直到他们在无量山附近的一座小城落脚。 不知哪来的小门小派,瞧见他们的马车和跟随在马车旁着一身锦衣长着张娃娃脸的沈飞白,只当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命家丁陪同前往无量山凑热闹,十分强硬地要他们把最好的院子让出来,否则就不客气。 这明摆着是用武力威胁,蛮横又愚蠢。顾九渊眼神也不给一个,只顾着把人喂饱。 “这道鸡汤煮菜心很清甜,阿衍尝尝。” 关衍回神,夹起一根绿油油的菜心塞嘴里。 这几日他吃什么呕什么的情况有所好转,但还是沾不得荤腥,这菜心用土鸡熬的清汤撇油后烫煮,又甜又脆,很合他胃口。 “啊——”一声惨叫传来,关衍转头一看,刚才上门挑衅的某门派弟子被沈飞白手下一拳打歪了嘴。 “下手轻点,别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公子在楼上吃饭,别影响他食欲。”沈飞白把吃完的冰糖葫芦剩下竹棍扔出去,恰恰点在那惨叫之人的哑穴上,惨叫戛然而止。 以为是软柿子熟料踢到了铁板,这伙人灰头土脸地跑了。见状,也没别的不长眼的再来找麻烦。 试剑大会明日才开始,顾九渊不着急露面,努力照顾好关衍,想等人吃饱睡足才进山。 即便教中上下都知道自己和顾九渊是什么关系,但出门在外,关衍没法像在家里一样放纵,尤其练武之人耳力好,很容易就听到声响。可今晚的情况又不太一样,他担心顾九渊明日一露面就会有人找他挑战,便咬咬牙把人扯了过来。 “你轻一点。”男人红着脸说,担心烛火把影子投映到窗外,抬手对着微微晃动的焰火一挥,掌风竟把烛火灭掉了! “阿衍真厉害!” 顾九渊一手撑在他的枕侧,笑着低头吻他,另一手伸进衣襟里确认。 之前就说了,关衍怀孕到这个月份后,身体已经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除了腹部紧实坚硬的肌肉变得软绵,还有一个部位不仅软了,还有些涨。 关衍是羞于开口说这种变化的,可真被顾九渊发现了也不会不承认。就像此刻顾九渊一剑刺来把他弄得浑身发颤,逼问他这里是不是会像女子怀孕后变大发涨后,他只能用呜咽来回答。 顾九渊用手仔仔细细地感受了一遍,想象怀孕后期这里的变化,神色晦暗。 青年舔舔干燥的唇,哑声问:“孩子出来后,要给他找奶娘吗?” 关衍脸红得快要滴血,破碎的嗓音断断续续:“不、不知道!” 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顾九渊换了个角度出剑,“我会对他好,但我不能接受他碰我的人。” 男人胸口上的疤痕用过柳长老特质的祛疤膏药后已经看不出痕迹,但他只要一想起这事,他就后悔当初下手轻了,应该把合欢宗那几人挫骨扬灰。 关衍接受自己虞国隐双能生孩子的事实,但不能接受自己揣着奶喂孩子,想想那画面都觉得古怪别扭。 顾九渊没听到他回话,干脆用嘴巴告诉他:“除了我,这里谁都不能碰。” 关衍差点跳起来,急急用手推他脑袋:“知道了!” 顾九渊没舍得放开他,配合着剑招拉着人进行新一轮的修炼。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前一晚太过沉迷于修炼的结果是第二日起晚了, 当然顾九渊无论修炼到多晚第二日总能早起,且精神饱满的,起晚的是关衍。 续孕吐过后,他开始变得嗜睡了。 时候不早得启程赶往无量山, 顾九渊没把人叫醒, 而是直接抱上马车, 让他继续睡。 等关衍睡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枕在顾九渊大腿上。 他怔愣了一瞬,四周扫了眼, 才弄清楚境况。 “怎么不叫醒我?” “难得晚起。”顾九渊从小几上拿过杯子,给他喂了一口水。“饿不饿?有青菜肉丝粥和包子。” 关衍摇摇头, 坐直身,“到哪了?” 他撩起帘子往外看, 发现马车正好走到一个路口, 但路口被两队从另外两条岔道而来的人马堵着, 赶车的沈飞白不得不停下马车。 这两队人马都做很明显的武林名门大派打扮, 立于左边岔道的队伍人人身着黑色滚金边劲装,背后背着剑, 连座下的马匹都是统一颜色的枣红骏马。这些人面容冷厉, 身上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 让人望之生畏。 而右边边岔道的队伍则身着藏青色劲装, 看起来虽然没有对方这么齐整, 但气势十足,同样不容小窥。 反观顾九渊一行,天青色车棚的马车在前, 马车后就只跟着四五个看起来像是练家子的护卫之流, 赶车的还是个富家少爷。正常人看到这一幕都为这富家少爷捏一把汗, 两大武林门派精英弟子为谁先走互不相让,气氛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未免殃及池鱼,这富家少爷还是离远点好。 富家少爷沈飞白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喝道:“前面的让让,别挡路!” 正端坐在马上大眼瞪小眼的两队人马齐刷刷转头,满是杀气的目光利箭般朝声源处射过去。 然而在看清沈飞白面容的那一瞬,众人眸光一滞,迅速把目光移到掀开帘子,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俊颜的关衍身上。 被数十道激动欣喜的目光盯着的关衍一愣,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那些目光又整齐划一地绕过他,齐齐落在他身后的一角白衣上。 一只如白玉雕就而成,修长完美的手从旁侧伸过来,覆在关衍手上,把他的手拉回去,帘子轻轻合上,挡住那些窥视的目光。 马上之人的神情变得更加亢奋,下一刻,玉石相击的清冷嗓音传出来—— “走。” “好咧!”沈飞白鞭子一甩,狠狠抽了白马一鞭子,车轮滚动往前直冲。 两队人马立时反应过来,纷纷扯着缰绳,把路让出来。 黑色劲装那队的领头人是个剑眉星目头戴白玉冠的年轻人,他的衣着较其他人更为精致些,衣摆领口处皆用暗丝勾勒出山河壮秀的图案,腰间缠着金腰带,缀着游龙戏珠白玉佩。 他眼神炙热地盯着马车,马鞭一扬,大声喊道:“顾教主,在下能否与您同行?” 瞧他带着人马追上去,藏青色劲装那队有弟子焦急出声:“大师兄?” 被唤做大师兄的男子相貌没年轻人那么出色,亦是五官周正,浓眉大眼,他皱眉说了句:“跟上去!” 话音刚落便一马当先追上年轻人。 坐在马车里的顾九渊揽着关衍的腰,神情淡漠,根本就没有要理会人的意思,可看关衍有些好奇,便道:“这是万剑山庄的少庄主。” “那另外一队?” “武林盟盟主的弟子。” “刚才两队人堵着不走,万剑山庄和武林盟交情不好吗?”关衍感到有些奇怪。 “万剑山庄出好剑,剑法亦是顶流,在江湖中地位颇高,庄主脾性古怪,不听武林盟号令。” 关衍了然,想到年轻人看过来的铮亮目光,笑道:“那个少庄主很仰慕你。” 顾九渊还抓着他手,听见这话,捏捏他指尖上的茧子,淡声道:“我前几个月曾去万剑山庄找老庄主修复藏虹,他欲与我切磋,可我心情不好,拒绝了他。” 关衍微讶,对上他漆黑的眼眸,疑惑道:“为什么心情不好。” 顾九渊迎着他的目光咬上他唇峰:“因为你。” 关衍一怔。 顾九渊细细描摹他唇线:“我那天做了错事,把你惹生气了,你和我吵了一架。” 吵架?关衍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他不是会和人争执的人,顾九渊也不是会和人吵架的性子,尤其还是和他。 想了想,关衍只想起那晚顾九渊安排人伺候他,他刚好喝了酒又将近要发情,情绪比较激动和顾九渊呛了几句。 其实也算不上吵架,就…… 想想还是觉得挺让人生气的。 “如果我真的把人睡了……” 剩下的话顾九渊没让他说出口。 青年狠狠把人吻住,似乎很不乐意听他说这种话。 “我知道阿衍不会。”顾九渊眸色阴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关衍有些喘不过气,把人稍微推开,“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因为阿衍会心疼小九,怕小九想起来后会痛不欲生。” 知道还要这么做?关衍被气笑:“我怎么觉得你很介意小九的事?” “我妒忌他。”顾九渊说得一本正经,“阿衍喜欢他比喜欢我要多。” 关衍哭笑不得:“小九不也是你?” “小九是我,可我却不是小九。” 关衍细细地打量他一会儿,心情复杂地道:“顾九渊,怀孕的是我,怎么你也喜欢胡思乱想?” 顾九渊低头在他脸侧轻蹭:“阿衍若是不想我胡思乱想,那我们成亲吧。” “阿衍答应过我要和我成亲的。” 之前两人说的是等顾九渊恢复原本功力后再商议成亲一事,但顾九渊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提出,关衍怕他在试剑大会上分心,只好道:“我是答应过你,可怎么也得等试剑大会结束吧。” 顾九渊游移到他颈侧,哑声道:“好,我听阿衍的,等试剑大会结束再说。” 他说话时的吐息打在耳郭上,关衍感觉脊柱一麻,大腿还在发软,忙道:“我有些饿了,给我拿个包子。” 顾九渊这才坐直身子,给他拿粥和包子。 关衍松了一口气,一边喝粥一边吃包子。车外马蹄声不断,似乎有许多人跟在他们后头。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万剑山庄少庄主带着一干手下,武林盟盟主亲传大弟子带着师兄弟们,两队人马紧紧跟在马车后,一队一边,泾渭分明,远远瞧着像是为马车保驾护航,不知情的人看到这阵势,还当是什么人来头这般大。而知情人看到赶车的是沈飞白,暗暗猜测马车里的是不是神隐教教主,再看到马车后面跟着的两队人马,顿时知晓自己猜对了,惊喜地通知大伙:“顾教主来了!他真的来了!” 等着和顾九渊切磋的江湖侠客急问:“在哪?顾教主在哪?” “就在前头的马车山,沈长老还当车夫来着!” 有听到消息赶过来的爱慕者喜出望外,循着官道寻过去。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奇怪的一幕,一辆外表普普通通的马车后缀了一长串的人,名门正派弟子有,好事的江湖侠客有,一身打扮精致得不像是来参加试剑大会而是参加选美的女儿家有,满心激动迫切想要看到敬仰之人的后起之秀有,众人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靠双腿赶路的则运起轻功,一路追着马车进入无量山。 这么大动静很难不引来别人的注意,收到消息的叶盟主脸色不太好看:“简直是胡闹!” 祁掌教捋捋白胡子,笑呵呵地道:“顾教主惊才绝艳,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这回难得露面,众人可不就热情了些。” “阿尼陀佛。”恩正大师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偈后,神色和蔼地说,“有顾教主的参与,今年的试剑大会想必要比往年热闹许多,老衲迫不及待想看看后辈们的精彩表现。” 一位刚当上掌门的中年男子跃跃欲试:“顾教主武艺高绝,刘某前两年就想着要与其切磋一番,可惜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眼下终于能了却一桩心事。” 话题都围绕着顾九渊转,顾九渊此行又如此哗众取宠,过于轻浮,叶盟主拧眉道:“时候差不多了,现在就开始比试吧,省得弟子们等得心浮气躁。” 祁掌教看了看沙漏,“还有一刻钟时间,等等顾教主吧。弟子们看到他来,会更踊跃参与的。” 叶盟主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散漫惯了,又怎会老实坐在台上?还是开始吧,免得浪费时间。” 说完起身,往前一迈,走到台前。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马车中钻了出来。金缕鞋在车辕上一点,白色身影陡然拔高,像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鹤,羽翼舒展,姿态优美,翅膀扇动间磅礴有力,落地时又能悄而无声。 纤尘不染的白衣像在水中盛开的白莲轻轻摇曳,青年一个旋身,墨黑长发扫出凌厉的弧度,标志性的青鬼獠牙面具对上底下众人雀跃的目光。 “顾教主!” 一时间欢呼声冲天而起! 叶盟主目露不悦,抬手朝下压了压,内力灌注到声音里:“安静!” 衣摆轻晃,顾九渊转身,施施然朝台上一张空着的椅子走去。 他对看过来的祁掌教和恩正大师等人点点头,神情淡漠地落座。 叶盟主严厉的声音响遍整个会场,底下等候多时的各门派弟子把目光通通汇聚到高台之上一手支颐的青年身上。 衣袖滑落,青年露出的半截手臂白皙如瓷,手腕劲瘦而饱含坚实不摧的力量感,他指骨修长,指尖圆润如玉的手指轻抵着线条完美的下颚,最引人注目的嫣红薄唇弯出不明显的弧度,叫人不敢直视的幽深黑眸望着某处…… 众人心头一悸,不由回过头去,想要寻找顾九渊在看的是什么,以至于收敛了锋锐和寒气。 “咳咳!”叶盟主重重清了清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他板着脸扫视底下人一圈,沉声介绍试剑大会的规则:“本次试剑大会意在让诸位看清自己的不足,而不仅仅是一比高下。所以当有人向你发起挑战,你无论愿意与否,都必须接受!” 与顾九渊遥遥相对视的关衍心下一沉。 这种比试规则对顾九渊而言太不利了!如果不断有人向顾九渊发起挑战,他岂不是得一直应战? 第80章 第八十章 台下众人哗然, 再一次把目光齐聚到顾九渊身上。也不知道青年有没有听清比试规则,竟连唇角的弧度都没变过。 坐他旁边的恩正大师闭着双眼在捻佛珠,昆仑掌门祁掌教亦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再看其他教派主事人, 似乎所有前辈对比试规则无人有异议。 有急性子的弟子当即质问:“不能拒绝挑战,那数十人向同一个人发起挑战, 这不就相当于车轮战?如此也太胜之不武了!” 这话一出引来许多赞同的声音。 “没错!这样不断消耗一个人的体力内力, 就是神仙也熬不住!这算哪门子的切磋?别是来寻仇的吧!” 近两年在江湖上闯出不小名气的剑客道:“我想和顾教主过两招,是希望他在全盛的状态下出手, 与他一较高低, 而不是想借助他人之力, 击败他赢一个虚名!” 众人纷纷对规则提出质疑, 叶盟主面色未改,反而道:“诸位都是讲武德之人,老夫十分欣慰。” “但是!”他面色严肃,措辞犀利:“此次试剑大会,不是门派内部前辈指点晚辈,而是正经比试, 难免出现伤亡!那些眼高于顶,势要与高手过招的,请放平你的心态, 选好你的对手再下战书!如数十人皆向同一人发起挑战,则先让这数十人进行切磋,最后的胜利者再与被挑战之人进行比试!” “如这数十人中有人接连胜出, 可由此人自己断定需要多长时间恢复体力再上台, 如不断胜出, 则让被挑战之人决定是否直接与此人比试……” 闻言, 台下众人眼睛一亮。 这规则还算有人情味,他们技不如人不能直接挑战顾教主也不会不甘心。 “好!”一个手持铜锤的大汉哈哈笑道,“在下欲挑战顾教主,哪位有相同意向的,上来一战!” 说罢,大汉双腿用力一蹬,跃上高台。 “我来当你的对手!”手持长剑,一身白衣飘飘的年轻人高喊着也跃上高台。 叶盟主脸色微沉,心有不悦。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急躁了!身为武林盟盟主的他都还没宣布试剑大会开始呢,就急匆匆地跑上来!一点规矩都没有! 趁两人还没动手,叶盟主板着脸道:“既然规矩都清楚了,那老夫现在宣布!试剑大会正式开始!” “刀剑无眼,大家点到即止!” 中气十足的嗓音传得老远,听得清清楚楚的关衍心里的石头落地。 顾九渊对他眨了一下眼,张嘴无声说了句什么。 关衍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通过他略戏谑的眼神和挂在薄唇边的笑大致猜想他是在和自己说‘不用担心了吧’之类的话。 他刚才担心顾九渊陷入苦战,现在则是担心…… 关衍目光落在高台上斗得正激烈的大汉和白衣年轻人身上,心里挺唏嘘的。与顾九渊对战似乎成了一个彩头,与会的大部分人兴致勃勃地参与到挑战者的队伍中。 比试还是比试,但多了另外一层含义,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这时候持剑的白衣年轻人被大汉一锤锤中背部,立时呕出一口血来。白衣年轻人也不逞强,而是抬手擦掉唇边的血迹,转身看向顾九渊,眼神热忱:“顾教主,我会更努力练剑的!希望下次试剑大会能请您指教!” 顾九渊眼帘轻轻掀起,语气淡淡:“内力不济,招式不精,练吧。” 玉石相击般清泠悦耳的声音落在耳里,白衣年轻人愣了一下,半晌意识到顾九渊是在对他说话后,眼中猛地爆发出耀眼的亮光。他神情激动地对顾九渊抱了抱拳,身心振奋地应了声“是”才跳下台去。 台下众人顿时沸腾起来,一个面容姣好身材火辣的紫衣女子眼神火热地盯着顾九渊,她咬咬唇,推开前面的师妹,像一朵婀娜的紫鸢花一样轻飘飘落在高台上。 “哐啷”一声轻响,她双手用力把九节鞭绷直,对大汉娇喝道:“本姑娘来会会你!” 顾九渊对他们的打斗没什么兴趣,收回目光刚想去看关衍,耳边就传来祁掌教带笑的声音:“顾教主气色不错。” 顾九渊对上他温和的双眸,挑挑眉:“掌教会观气?” 祁掌教捋捋雪白的胡子,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略知一二。” 顾九渊说了个日子,问:“掌教看看这一日如何?” 祁掌教当真伸出手指掐算起来,须臾,微笑着道:“黄道吉日,宜嫁娶、入宅、祈福。” “是嘛。”顾九渊薄唇勾起。 “阿尼陀佛。”恩正大师睁开眼,眼神慈和地看着他,“顾教主心境又突破了,近来应是收获颇丰。” “承大师吉言,的确是有很重要的收获。”顾九渊不自觉地柔和了眉眼。 祁掌教和恩正大师相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顾九渊没再多言,转头去看关衍。 台上“啊”的一声惊呼响起,紫衣女子心有余悸地捂着不断起伏的胸口,那大汉把落在她胸前的铜锤撤了回去,豪气万千地道:“姑娘,承让了!” 大汉显然手下留情了,紫衣女子眼眶有些红,回头去寻顾九渊,可顾九渊侧着脸根本没看她。 紫衣女子更伤心了,她也想让顾九渊点评两句,但有扛着大刀的胖子已经跳上台来,她只能恨恨地跺跺脚,满心不甘地下台去。 试剑大会要进行好几日,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在台上观战是以示重视,同时也是防止意外突发能及时出手,顾九渊根本没这方面的顾虑。看时间差不多能吃午饭了,他衣袖一甩,从高台上朝马车掠去。 外表朴素的马车,神隐教沈长老当车夫,车里坐着一个阳刚俊朗的男人,也不知这男人是什么来头,竟能与顾教主共坐一车。 万剑山庄的少庄主和叶盟主的大徒弟比其他人感触要多一些,毕竟他们可是亲眼目睹教主抓着男人的手把车帘放下。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隐隐透出不同寻常的亲密。他们根本没法想象孤高冷傲的神隐教教主竟会做出这样不符合他脾性的举止。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在许多好奇的目光中,顾九渊钻进马车,挨着关衍坐下。 关衍放下布帘挡住那些探究的视线,“怎么下来了?” 顾九渊把面具一脱,头靠在他肩膀上盯着他脸看:“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看阿衍。” 关衍有些担心:“你中途离场会不会不太好?” 坐一旁观看的大部分都是长者,不用想都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顾九渊身为神隐教教主地位自然是不低,但论年纪是晚辈,他留意到主持开幕的中年男人看顾九渊离去的眼神非常不悦。 “没什么不好,我一直都这样。”顾九渊不以为意,“我们至少得在这待三日,前两日的比试大多没什么看头,阿衍若是觉得有意思,先安置下来,午饭后小睡一会,醒来我再陪你过来看。” 顾九渊昨晚到现在都没睡过,关衍也怕他精神不好,便点点头。 “谁是顾九渊?” 忽然一道粗噶沙哑仿佛从砂砾中挤出的刺耳嗓音响彻天际,正在高台上比武的两人心头一跳,感觉有一股带着阴森寒气的冷风横扫而来! 就在冷风要扫到他们面门时,正气浩然的怒喝在耳边炸开:“你是何人?胆敢破坏比试?” 叶盟主一剑迎上来人刺过去,把比试的两人挡在身后。 两人连忙闪到一边,惊疑不定地看向来人。 来人五十多岁,满头辫发,鹰鼻鹞眼,身材极为干瘦,衣着打扮极具外族特色。他扯着破风箱似的嗓子阴恻恻地笑了两声,一掌拍在叶盟主胸口,“我是谁不重要,叫顾九渊出来!” 来者不善,还是冲着顾九渊来的! 叶盟主咽下口中的腥甜,反手一剑直劈他面门:“试剑大会比试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插手破坏!你若想与他交手便按照规矩来!” 来人身形一侧,避开剑芒,与叶盟主一左一右立在高台上。 这时候后面传来几声夷话,只见四个身着异族服饰的男女飞掠而来,落在来人身后。 一旁的恩正大师等人都站了起来,气机锁定五人。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来人灰色的眼珠子缓缓挪动,把所有人戒备的神情尽收眼底。 “真是赶巧了,竟遇到中原武林盛事。” 阴哑的嗓音带着古怪的愉悦,来人把目光投向叶盟主,“我乃吐乾国护法国师葛禹,此番前来只为与一个叫顾九渊的男人一较高下……” “阿尼陀佛!”恩正大师肃声问,“吐乾国王子阿柴真是尔何人?” “王子乃我爱徒。” 众人面色骤变。这是徒弟被打败了,师父来找茬?好不要脸! “既是要与我们的人切磋,那便得按照我们的规矩来!”叶盟主再次重申比试规则。 “有何不可?” 葛禹用夷话对身后的男女吩咐了几句,其中一个身高八尺面目凶狠扛着大刀的光头对方才比试的两人道:“你们两个一起上!” 他汉话说得不标准,语气却极为狂妄,两个年轻后生被激起了血性,复又跳上台去连手夹攻。 只是片刻,惨叫声接连传来,只见光头一刀劈在其中一人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另一人躲过了刀锋却没躲过飞来的一脚,被踢到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两人当机立断,立时开口认输下台包扎。 光头手持大刀猖狂大笑地在高台边缘走动,一边用夷话谩骂,一边做出极其夸张和挑衅的恶心动作。 虽然众人听不懂他说什么,但那神情和动作太具侮辱性,看得人火冒三丈。 关衍眸光慌乱,紧紧摁住顾九渊手腕,生怕他被激怒直接上台迎战。 “阿衍。”顾九渊拍拍他手背,柔声道,“我们先去住处。” 关衍喉结滚了滚,欲言又止。顾九渊眉眼温柔地亲他发白的嘴唇,安抚道,“没事的,别紧张。” 远处的高台上,着一袭做工精致的玄衣,五官俊美的年轻男子堵在光头面前,剑尖直指光头。 万剑山庄的少庄主忍不住出手了! 两人刀来剑往,少庄主越战越勇,稳站上风。关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中原地大物博,江湖人才辈出,岂会被一个小小的夷国碾压。年轻一辈需要多磨砺,即便扛不住也有老一辈撑着。”对此局面,顾九渊一点也不担心。江湖那么大,不是事事都得依赖他顾九渊,他也没必要事事出头。 该他出手时再出手。 都被人找上门来了,且来人看起来颇为阴狠,关衍这会实在放心不下。 他和顾九渊到了落脚的木屋,勉强吃了点东西后,犹豫再三还是拉着顾九渊进了卧房。 “怎么……” 顾九渊话还没说完就被关衍推坐在床上。 男人强势地跨坐在自己身上,面颊透出一丝薄红。他眸光闪烁不好意思看自己,手中脱衣服的动作却带着毅然决然的意味。 衣襟扯开,露出蜜色的胸膛,性感的胸肌上还留有昨晚酣战的暧昧痕迹。 顾九渊一愣,手被关衍拉着牵到腰后。 顾九渊钳住他精壮的腰肢,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是要他……白日宣淫?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阿衍……” 顾九渊舔舔唇, 感觉身体深处掉落了一束火焰,噼里啪啦地把他点燃。 关衍低头,贴着顾九渊的唇, 慢慢地描绘他的唇形。男人酡红的面颊,潮湿晶亮的眼眸, 不住颤抖的眼睫, 带着一丝蛊惑,不容拒绝地把他扯进野望的漩涡。 顾九渊也着实被蛊惑了, 一只手揽住他后脑勺, 张开嘴咬住他唇舌, 血液里流淌着的掠夺天性促使他激烈地回吻过去。 关衍迫不及待地要运功,也顾不得羞耻, 仗着体质特殊, 直接收剑入鞘。 顾九渊吸了口气,想等他稍微适应再出剑,可关衍红着脸兀自发功,逼他出招! 这种事哪里需要逼迫呢?世人皆知神隐教教主最喜欢练功了!顾九渊满心愉悦地挥剑相向。 他可太喜欢这样的关衍了!也不打算变换位置, 不断出招的同时目光灼灼地盯着人看, 手掌贴着男人起伏有致的曲线, 偶尔往上托一托纠正他的出招的角度和帮他寻找自身的弱点。 这玩闹似的举止让关衍气急, 但他揣着小果子的身体太过敏锐了,顾九渊随便几招就把他弄得神志涣散,忍不住想要叫出声来,让他差点忘记此举的目的。 “顾九渊, 快运功!”男人狠心地咬了咬舌尖, 即将涣散的眸光忽然重新凝聚, 用力绞紧自己的剑, 顾九渊闷哼一声,感觉一股真气从剑上传递过来,轻而易举地涌进他四肢百骸,欢快地簇拥他体内的真气,与之交缠融合,在经脉中游走扩散,循环不休。 “好。”顾九渊舍不得他咬自己,立马应下,换了个让他不那么辛苦的姿势老老实实出招。 木屋外,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有风吹过,绿叶翻动哗哗作响,地上的碎影也随之轻轻摇晃。几声微不可闻的低喘声从半掩着的窗户飘出去,消散在山风拂过叶片的响动声中。 在木屋附近戒备的黑衣护法像石化了般,整个人僵愣在原地。 都这种时候了,教主怎么还有心情和关衍公子练功…… 护法感觉自己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僵硬地挪动眼珠子,看到掩映在绿叶之后的红衣女子翘着兰花指不住娇笑,发现他看过去后,神情揶揄地冲木屋抬抬下巴,甩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护法被她看得耳热,默默收回目光。 教主向来临危不惧行事恣意,对面那女人说与心上人深入交战是能让身心感到无比愉悦的事,或许……这是一种不错的战前放松方式? 就顾九渊本人而言,这的确是最美妙的放松方式。他巴不得关衍来多几次。 因为事态紧急,男人憋着一股劲,势要再用双修之法激长他的内力,无论他怎么折腾,男人都不肯松口。他尽情享受剑刃在逼仄的剑鞘中摩擦出火花电流,不断变化招式和力度,把每次出剑时男人露出的每一个表情收进眼底。 “阿衍好棒。”俯身采撷长大不少的果子,顾九渊明显感觉男人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腿抽动了下,剑鞘猛然收缩。 “别说……话……,专心……运功、嗯——”沙哑的声音被利剑搅得破碎,关衍艰难地抬头堵住他嘴巴。 明明就不是话多的性子,偏偏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会说一些让人臊得不行的话。 护法和柳长老他们都还在外头,若是让他们听见了…… “阿衍真可爱。”顾九渊低笑了声,左手按住他右肩,剑招配合着右手擦剑的动作,把这一场修炼的节骤放缓拉长。 强忍着的结果是无形加重身心的敏感度,到临界点时便一溃千里。 这时候关衍已经顾不得提醒顾九渊要练功,青年把他托抱起,剑刃似要穿透灵魂,晃动不已的白玉牌紧紧贴在他胸口。 “砰砰砰”的心跳声和脑海里烟花绽放的声音一起炸响,他止不住的痉挛颤抖,整个人瞬间脱力。 今天的修炼只能到此为止了。 男人的身体软下来,结实修长的双腿自腰间缓缓垂落,顾九渊紧紧把人抱住,在他汗涔涔的脖颈上流连。 “睡吧,睡醒了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动作轻柔地给昏睡过去的男人擦洗换衣,收拾整理妥当后,顾九渊打开窗子通风透气。临出门前,走回床边低头在男人红肿的唇上轻轻一吻。 “等我回来。” 紧闭多时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护法和柳长老闻声而动,立马从树上跳下去。 “教主!” 顾九渊淡声吩咐:“柳长老留下。阿衍醒了,若是要去找我,你陪他去便是。” “是!” 柳长老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眼。面具遮挡住教主大半张脸,看不清他表情。但教主薄唇轻抿,给人的感觉还是一如从前般冷漠,丝毫没有刚和心上人翻云覆雨后的柔软温热。 仔细观察,能发现那双幽冷深黑的眼眸下翻涌的肃杀。 像一柄无声无息出鞘的利剑,锋芒尽敛于面具之后,静待猎物的逼近。 柳长老咻然一惊,不由打了个冷战。 “易城,走。” 话音刚落,教主身形一动,宛如一缕风吹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护法双眸微睁,目露惊骇,足下一点急忙追上去。 雪白衣摆刮过树梢,最后轻轻飘落在高台上。 身着藏青色劲装浓眉大眼的男子正狼狈地躲过对手的蛇吻,冷不防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抵着他后背,他心下一惊,耳边就传来一声淡漠的“下去吧”。 掌风送出,男子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就被送回台下。 “顾教主!!!”台下猛地爆发出激动人心的欢呼。 男子面露喜色,顾不得擦拭唇边的血迹,急急抬头去看。 日光耀目,衣白如雪的青年持剑而立,青鬼獠牙面具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如雪山之巅不惧酷暑的坚冰,叫人不敢轻易接近,却能让人感受到他冰冷的气息,让人颓靡的心神为之振奋。 与男子对决的是葛禹手下,一个长相狐媚的黑衣女子。 女子肤色极白,唇色极红,对着顾九渊妖娆一笑,伸出舌尖舔食指尖上鲜红的血迹。她睨着眼看人的模样,就像是蛛网中准备大快朵颐的蜘蛛精。 “阿柴真说中原武林男子不仅武功高强还英俊强壮,今日一尝,竟是连血液的味道都这般甜美,真是让人心动!” 女子说话间已闪身至顾九渊跟前,她涂着黑色蔻丹的纤长手指晃动,落下一连串的残影。 眼看婀娜舞动的手指拂过面颊,将落在肩上,顾九渊眉心蹙起,一剑把蛛网戳破,把贴到他身后卖弄风骚的蜘蛛精挑落在地。 黑衣女子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眼神像掺毒一样瞪着顾九渊,最后满心不甘地被同伴扶下台。 上台的是之前不可一世的光头,顾九渊没等人开口,手中藏虹嗡鸣一声,直接一剑挥去。 这一剑霸道凌厉,剑气磅礴挟山海之势直击光头面门,光头骇然变色,抵受不住往后退了数步。他双臂肌肉暴起,举刀重重往前一劈,猛然爆发的刀气把澎湃霸道的剑气往下压,两道劲气在半路相撞爆裂,高台顿时炸开,如蛛网碎裂! “啊——”光头被气浪震得胸口气血翻涌,耳鼻口都渗出血来。 “废物!”葛禹飞身到半空,在排山倒海的呐喊声中抓着光头落地。 中了葛禹一掌,犹觉得胸口闷痛的叶盟主看到这一幕,不由转头去问祁掌教,“他内力是不是又精进了?” 祁掌教迟疑道:“贫道眼下已看不出顾教主的深浅。” 恩正大师慧目如炬:“顾教主的道心怕是已修至圆满。” “他行事过于随心,随心随性到极致便无所留恋,易迷失自我,怎能圆满?”叶盟主半信半疑。 旁人瞧顾九渊露这一手,都震撼不已,深觉顾教主高手之名名不虚传,而葛禹从阿柴真口中了解到顾九渊剑法高绝,此刻又亲眼验证,对顾九渊武功有更深的了解。 他找顾九渊麻烦,一是想为爱徒报仇,二是想试试中原武林这潭水的深浅,眼下顾九渊展现出的实力让他颇为忌惮。 此人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葛禹:“你剑法不错,但若是不用剑,你可敢与我交手?” 这话着实不要脸,底下众人当即破口大骂。 “顾教主,别听他的!这王八羔子是想阴你呢!” “没错,不能中了他的奸计!” 顾九渊语气淡淡:“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座谈条件?” “我中原武林高手汇聚在此,留下尔等五人轻而易举。” 葛禹哂笑:“固化的武功路数和与实力低劣的人交手只会让你追求至高武学的脚步凝滞不前,而与真正的高手过招,来一场惊心动魄的交战方能给予你新思路,打破你前进道路上的壁垒!” 这话听起来还挺在理的,恩正大师与祁掌教几人相对视一眼,没出声。 顾九渊手指摩挲藏虹上的纹路,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本座若赢了,尔等今生不得再踏入中原武林半步。” “否则……”顾九渊抬眼直视他,冷声道,“杀无赦。” 葛禹:“一言为定!” “顾教主!”众人惊呼。 顾九渊没理会他们的劝阻,把藏虹一掷,稳稳落到护法手中。护法脸色骤变,来不及出言阻止,两人目光遥遥一触,身形如电朝山顶掠去。 众人心惊肉跳,只能提气运功缀在后头。 无量山极高,山顶被罡风刮刷,危峰兀立,寸草不生。 两人并没有等到达山顶后才动手。葛禹在半路就杀了个回马枪,他自忖内力深厚,浸淫掌法多年,早将兵器之威尽数融入一双手中,一出招便是惊天动地的攻势,如狂风暴雨,海浪呼啸,欲将顾九渊淹没。 顾九渊抬掌相迎,周身真气涤荡,附近的空气瞬间冷凝。 急速的冰冻席卷上海浪,把海水冰封,让狂风掀不起波澜。葛禹只觉得这股冻人心肺的寒气透过掌心几欲把他体内的热血冷却凝结,匆忙收手。 只是一个来回便知深浅! 葛禹眸色阴沉,又连发数掌。 顾九渊衣袖翻飞,从容不迫。 两人掌风相遇,真气崩裂四散,所过之处叶落枝折、沙石飞走,轰然作响,所有人屏住呼吸,一颗心高高提起。 两人从半山腰一直打到山顶,山顶罡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葛禹借力纵风,意图将顾九渊撕碎。顾九渊一直防着,当下脚尖一点,双袖高扬! 山风灌满长袍,咧咧作响,顾九渊借势往后飘去,落在崖边的青松上。 这一借力,他身形陡然拔高数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到葛禹身后—— 寒气透背而来,葛禹心头警铃大作,真气积蓄于掌中,回身一掌拍去! 强劲的真气激烈碰撞,顾九渊喉结一滚,旋身落地,葛禹则面色阴郁地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脚。 观战的众人已经说不出话来。此情此景,他们若是遇到,只怕一掌便能一命归西。 战到此时,已不是凭借掌法精妙和内力深厚就能轻易胜出的,两人一左一右对峙,皆在观察对方的破绽。 半晌,葛禹惊恐地发现,对面的青年竟然没有破绽! 一开始対掌的寒气早已消散不见,青年黑眸湛湛,墨发飞扬,白衣飘飘,整个人立于山巅却不显得突兀,好似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天地,唯有一张面具彰显他的孤绝冷傲…… 不!不是没有破绽! 葛禹袖袍下枯瘦的五指并拢,真气急速暴涨。 风动身动,他以众人无法想象的速度掠向顾九渊,顾九渊在他动手的一瞬间也完成积蓄内力的步骤。 双方正面迎击,眨眼又过了十数招。葛禹嘴角下沉,掌风化作利刃,狂烈锋锐,顾九渊脸上的面具被破开,脸上一松,俊美无匹的容颜暴露在罡风中。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对决的江湖众人登时呆住,眼眸大睁地看着那张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脸。 就是这个时候! 葛禹眼中精芒爆射,将数十年武学精髓悉数融入掌法之中,毫无保留地往顾九渊身上倾泻而去! 叶盟主等人眉头深锁,众人大惊失色:“顾教主!” 顾九渊! 关衍猛地坐起身,眼中盛满慌乱。 “顾九渊!” 他急切地叫了声,转头四处去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然而屋里静悄悄的,除了他没有别的呼吸声。 焦急不安在胸腔中蔓延,关衍手脚一片冰冷。 他顾不得腿脚还发软,下床穿了鞋慌乱地冲出屋外。 “关衍公子!” 看到脸色煞白的男人不管不顾地往外跑,柳长老赶紧把人叫住。 “带我去找他!”关衍低喝道。 他有孕在身,柳长老忙轻言细语安慰:“公子稍安勿躁,有您在教主定不会乱来的!” 关衍听进去了,面色稍霁,“他走了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 关衍心中一紧,抬头观望,发现周边树木的影子斜斜洒在地上,已近日落时分。 稍稍放松的心又提起。 他睡了这么久,顾九渊还没有回来,只有一个可能!他与人交手了!且对手十分难缠,以至于他没法速战速决赶回来陪他! “快带我过去!” 男人眼里的焦灼比之前更甚,柳长老一边安抚一边带他去找人。可等他们寻到比试的高台,发现高台四分五裂,关衍一颗心直往下坠。 出事了! 关衍呼吸一窒,抓着胸口的白玉牌茫然四顾。 忽然一阵细微的爆裂声从风中传来,男人心跳一顿,豁然看向山顶的方向:“在山顶!” 柳长老微讶,运功于耳仔细辨认后,再次带着他往山顶赶。 陆陆续续的声响传来,关衍越发不安。柳长老带着他速度快不了,他试着提气运功,丹田内的真气飞快运转。 顾九渊给他找的秘诀中有记载轻功的篇章,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默念口诀,脚下按照步法走动。 柳长老忽觉手中一轻,侧头一看,男人竟是用起了轻功! 像是学飞的雏鸟,关衍飞得磕磕碰碰,可有柳长老从旁看顾,没真磕着碰着。 “公子,放轻松些,内力汇聚到双脚,记住步法……”柳长老边引导边示范。 山石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关衍根本没办法静下心,脚步一错,直接栽下去。 柳长老抓住他手臂:“公子您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急,待会让教主教您,很快就学会的。” 关衍没回话,他看到聚在山顶的人群了! 他放目远眺,只见顶峰上白衣俊逸的青年与异族打扮的中年男人正面相冲。罡风吹乱发丝,青年白玉雕琢而成的完美面颊如覆寒霜,他对面的中年男人鹰目光芒暴涨,削瘦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黑瘦如鹰爪的手直朝他天灵盖劈去。 顾九渊!! 关衍瞳仁放大,肝胆俱裂。。 心法口诀疯狂运转,男人发疯一样朝山顶冲去。 在众人心脏提到嗓子眼,几欲把眼睛瞪脱眶时,顾九渊动了。 薄唇扯出一丝冷嘲,顾九渊两指并拢,直指葛禹心口。顿时万千剑光乍现,剑气透胸而出—— 葛禹眼珠突出,口中血花飞洒,整个人从山顶飘飞出去! “!”他带来的弟子失声惊叫,飞奔过去把人接住。 在众人忍不住想要呐喊尖叫时,一道身影直扑顾九渊! 形势急转直下,所有人脑海里都冒出一个想法——有人要偷袭顾教主! “竖子尔敢!” 众人睚眦欲裂地吼道,恩正大师和祁掌教亦反应迅速,比来人先一步跃上峰顶。 就在他们准备出手把人拦下来的时候,顾九渊却是张开了手臂! 男人像炮弹一样踉跄着扑进顾九渊怀里,顾九渊被他撞得后退几步,差点把咽下去的血呕出来。 “顾九渊!”关衍整个人都在发抖,死命抱着他温热的躯体。 “没事了,我赢了。” 顾九渊轻抚他脊背,柔声安抚,可男人好像根本听不到他的话,心神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险中。 顾九渊无法,只好挑起他下巴,用力吻上去。 义愤填膺的众人:“???”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一心沉迷练武无心情爱的顾教主和一个男人当众接吻, 还吻得难舍难分? 怎么可能?! 一定是他们出现幻觉了! 对!是幻觉! 顾教主清心寡欲得都快成仙了,怎么会亲吻人呢?更别说是亲吻一个男人了! 众人把眼睛都揉红了,可眼前昳丽出尘的教主还是没有把人放开! 万剑山庄的少庄主和叶盟主的大徒弟傻愣愣地看着似要把人揉入骨血的顾九渊, 恍然大悟的同时心里齐齐生出一丝微妙的怅然。 原来顾教主也有七情六欲…… ……也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爱人看。 站在人群中的叶盟主眼睛大睁,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祁掌教怕他怒急攻心,重重地咳了两声,提醒顾九渊稍微收敛。 “阿尼陀佛!”恩正大师也道了句佛偈, 更加肯定自己先前的猜测。 顾九渊自己是无所谓的,但关衍面皮薄,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按着亲, 待会清醒后肯定会不好意思。但关衍这个状态,明显被吓着了, 任他把发白的唇都吸肿了也没回神。 顾九渊松开纠缠的唇舌, 心疼地摸摸他冰冷的手掌,将脸埋入他颈窝。 “阿衍, 我疼。” 青年沙哑无力的嗓音飘进耳里,像把刀一样在心上用力一戳, 关衍空白的脑袋一下子被填充满。 他缓缓转过头去看顾九渊,靠在他肩膀上的青年像累极了般合着眼, 羽睫随着为不可察的呼吸轻颤,白玉似的面颊有种失血过多的苍白通透, 形状姣好的薄唇亦像失去颜色的花瓣…… 还有……他刚才在顾九渊嘴里尝到了铁锈味! 有细细密密的线缠在心脏上一点一点收紧, 勒得关衍喘不过气来。他怕顾九渊身上有伤不敢随便碰他,咽了咽口水, 强自镇定地叫道:“顾九渊, 你别睡!” 顾九渊掀起眼帘看他。 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羞窘, 男人轻轻抓住自己手臂,眼里的惊慌被很好地隐藏起来,他绷着脸,看起来冷静而可靠。 关衍对上他沉静的黑眸,再次叮嘱:“别睡,我让柳长老给你看看!”言罢,转头对人群大喊了声:“柳长老!” 柳长老方才被他突然爆发出来的速度吓了一跳,这会也赶过来了,听到喊声,和护法一起飞到两人身边。 无数双或好奇或嫉妒的眼睛盯着关衍,但他无暇顾及旁人的感受,全部心神都放在顾九渊身上。 青年定是伤得极重,否则不会虚弱至此。 柳长老收起搭在顾九渊腕脉上的手,不忘先安慰关衍:“公子放心,教主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受了内伤,好好休养就行。” 人多口杂,柳长老也只是说了个大概,可有她这句话,关衍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没有性命之忧就好,双修功法这么厉害,他会帮顾九渊梳理好内力,养好身体的! 绷直的脊背松弛下来,关衍接过柳长老准备好的伤药,给顾九渊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清凉润泽肺腑,顾九渊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能站得起来吗?” 顾九渊眨了眨眼。 关衍牵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揽着他的腰往自己身上带,动作轻柔地把人扶起来。 恩正大师和祁掌教还在候着,关衍对上两人温和关切的目光,诚声道:“我先带九渊回去疗伤,后面的事就劳烦几位前辈了。” 顾九渊虚弱地靠在他肩膀,听到这话想要笑,可一笑就牵动身上的伤口,让他表情略显狰狞。 即便是眉眼狰狞的教主也是好看的,那些听过传闻却从未见过顾九渊真面目的江湖中人,接连被暴击,心情着实复杂。尤其原本就对教主仰慕得不行的男男女女,这会痴痴看着俊美绝伦的教主亲昵地挨在面容俊朗刚毅的男人身上,心里都快冒出酸水来。 “原来顾教主是这样子的……” 闻言,面容娇俏的女子扁着嘴,委屈得快要哭出来:“顾教主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对一个男人动心呢?!” 之前上台比试落败的紫衣女子秀拳紧握:“这男人五大三粗,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一直把顾九渊当做心中明月的白衣男子愤恨道:“这人根本就配不上顾教主!” “顾教主喜欢这样子的男人,我、我也可以!” …… 挖苦、讥嘲、辱骂、嫉恨全都落入关衍耳中,男人面不改色,只是行走的时候,用自己高大的身形挡住顾九渊,不让人窥视他。 顾九渊深黑的眼眸眸色沉沉,他抓住关衍肩头,直起身,冷锐的目光一一扫过方才对关衍出言不逊之人,清冷傲慢的嗓音霸道蛮横地冲撞他们的耳膜。 “本月二十八乃本座与阿衍的大婚之日,若想来观礼,请管好你们的嘴,备好你们的礼,神隐教自会招待好你们。不想来观礼的,闭上你们的嘴,别说些本座不爱听的,否则别怪本座心狠手辣!” 关衍先是一愣,而后急忙劝道:“不要动用内力!” 顾九渊立时放软身体,乖乖把头靠回去,萎靡不振地紧贴上他厚实的胸膛。 柳长老抿嘴轻笑,护法已经不知道要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他快要不认识眼前的教主了。 有别于他俩相对平静的表情,底下的众人已经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的情绪跟着大起大落,最后被这个消息炸得有些懵。 不屑情爱的神隐教教主抱着个男人亲来亲去,不但说要和这个男人成亲,还对他们放狠话…… 这神隐教教主是假的吧? 艰难地消化掉这个消息,众人议论纷纷,有更多的目光投向关衍,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魅力值得顾九渊放话。 关衍原本对顾九渊突然开口定下他们的婚期感到惊诧,可接收到这些探究目光,反而放松下来,坦然应对。 他们可以说他不好,但不能说顾九渊眼光不好。 “本月二十八贫道算过,的确是个好日子!”祁掌教抚掌大笑,“届时贫道就叨扰了!” 恩正大师双手合十,和颜悦色地道:“出家人不便前往,老衲在此祝贺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武林泰山北斗都发话了,其他门派有意与神隐教交好的这时候皆上前露面,高声恭喜两人,表示大喜之日会前往观礼。 顾九渊薄唇微弯,十分受用:“多谢诸位。” 扶着他的关衍不免耳热,可此情此景他不能露怯,只好随顾九渊一块,对道贺的人淡淡道:“多谢。” 顾九渊听着心里觉得可乐,唇边的笑更明显了。他这般散漫随性,眼角眉梢都是愉悦,看得道贺的人呼吸一滞,暗暗心惊。 难怪得带着面具,这张脸着实美得过分 ! 看不惯顾九渊这幅狂傲做派的此时也不敢说什么,反感男人和男人搞一块的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当出头鸟。 气氛一时间相当和谐。 最重规矩的叶盟主脸色铁青,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大弟子抢先问住,“试剑大会还未结束,各门各派的弟子还有许多没得及上台展示,师父可要安排人整理场地让比试继续?” 说到正事,叶盟主也就没心情去管顾九渊是和男人成亲还是和女人成亲了。好好的试剑大会被几个外族人破坏,连他这个武林盟盟主的面子都差点被踩到地上,后两日的比试不好好安排,五年一次的试剑大会就要成为笑柄了! 把人劝走,大徒弟松了口气,遥望被人群簇拥着的两人,满心感慨。 能被顾教主这样出色的人决定与之携手一生的人定是有他们所不知道的好,才会迫使顾教主在这样的场合向所有人宣告这是我的人,就连通知婚讯的语气也充满了隐晦的自得…… 就这样,万众瞩目中,虚弱的顾教主被未婚夫一路搀扶着下山。 待远离众人的视线,顾九渊胸口气血翻涌,当着关衍的面呕出一口血来。 “顾九渊!” 随意地擦了擦嘴角,顾九渊对他笑笑,“淤血而已。” 关衍当然知道这是他强用内力传音导致的,眼睛阵阵发涩,哑声道:“要和你成亲的人是我,我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生什么气?你以后不要再逞强了。” 顾九渊微微笑:“好,我听阿衍。” 几人下山后收拾好立马回神隐教。 来时,关衍是枕在顾九渊腿上醒来的,归时,顾九渊也享受了一把。 青年眉眼懈懒地枕在男人结实的大腿上,仰面看着男人线条刚毅的下颚,静心听男人读医书,偶尔张开嘴巴被投喂一颗果子,最妙的是因他内伤颇为严重,男人一路精心照顾,晚上找好地方落脚后,给他喂药、擦洗,等到了床上,还怕累着他自己动! “阿衍……”顾九渊抱着人轻蹭,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快要满溢出来。 关衍费劲地转过头:“你现在感觉如何?胸口还会闷痛吗?” 顾九渊爱怜地亲亲他:“还有一点点,不过并不会觉得很难受。阿衍不用着急。” 关衍点点头,就着相连的姿势依偎过去,他困顿地合上眼:“顾九渊,我有些累,我要睡一会。” “好。”顾九渊轻拥着他,用手丈量他腹部。男人刚刚显怀,肚子只是微微鼓起,他出门之前特意交代王长老让人赶制的礼服应该合适。 想象关衍穿上大红吉服,面色潮红地看着自己一层层把他剥开,顾九渊就心悸不已。 再过几日,这个男人就会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永乐十二年春, 四月二十八,神隐教所在的万樵山山脚下的青平镇入目所及皆是喜色。 主干道两旁林立的商铺全用红绸装点门面,大红喜字一路贴过去, 在上山的路口, 有一排身着青衣, 精神抖擞, 腰间缠了红丝带的神隐教弟子引路, 来宾看着眼前一路蜿蜒而上的红地毯和悬挂在山道两侧上书“囍”字的红灯笼, 不由感叹神隐教的大手笔。 今日是神隐教教主与其爱侣的大婚之日, 收到消息的江湖中人从四面八方涌到青平镇上。 执迷于练武无心情爱活得像个和尚似的顾教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一开口就是宣布婚讯,还是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成亲,真是跌破人眼球。 据闻试剑大会当日状况百出,事件跌沓起伏, 令人心惊肉跳,顾教主无量山峰顶与吐乾国高手对决,被劈开面具显露了真面貌, 其姿容艳绝俊美无俦让人看痴了眼。众人暗道传言不虚时,熟料教主竟与一高大俊朗的男人当众拥吻, 还口出傲言邀江湖豪杰观其成亲大礼。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无数爱慕者心碎哀嚎。 无论是想要一睹顾教主天人之姿,还是真心带上礼物和祝福上山观礼, 或是单纯凑热闹的, 都震撼于顾九渊的认真和郑重。 也对, 这样傲然不羁的人又怎么会拿人生大事开玩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有什么魅力, 值得顾教主花费这么多心思来筹办这一场大典。 让来宾们好奇不已的男人此刻刚沐浴完, 对着做工精巧奢华大气的新郎喜服无从下手。 今日要行礼,顾九渊怕他精神头不好,昨晚没敢闹他而是抱着他好好睡了一觉,等他醒来一看,人已经不在身边,时候也不早了! “公子!” 外头传来柳长老的喊声,关衍松了口气,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柳长老冲他嫣然一笑:“教主去前面招呼客人了,让我来看看您。” 跟在柳长老身后的余棠也开心地叫了声:“关大哥!” 关衍对他笑笑。余棠小跑着过去,满眼羡慕地看着挂在架子上的吉服,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上面金线绣绘得栩栩如生的麒麟祥瑞图,惊叹道:“哇,真是太漂亮了!” 言罢,回头对关衍道:“关大哥你穿上一定很好看!快换上吧!” 关衍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待会就要和顾九渊在所有人面前拜堂了,事到临头,他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同来的婢女上前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公子,请更衣。” “有劳。”关衍僵硬地展开双臂,任由婢女为他把衣裳和配饰穿戴好。 余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把关衍看得不好意思才道:“以后我若是遇到一个像顾教主对你一样对我好的男人,我就嫁给他,给他生孩子!” 关衍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脉里流传下来的思想,少年对给男人生孩子这件事有着某种执着,万幸有他的例子在前,少年没再想着把生孩子这件事当做筹码,而是想着找个可靠的男人托付终身,这也算是有进步了。 不过…… “对你好,你也得喜欢他,这样日子才能过得长久。”关衍神情严肃地道。 余棠:“要多喜欢呢?” 多喜欢?自然是喜欢到愿意以男人的身份给他生孩子。关衍轻咳一声,道:“到时候你遇到了,你自己会知道的。” 余棠:“那你给我沾沾你的喜气,希望我能尽快找到我喜欢又对我好的男人!” 柳长老屈指弹他脑壳,恨铁不成钢:“年纪轻轻就想着找男人!” 余棠捂着泛红的额头,委屈道:“我才没有!是这个身体想找男人,它想要生孩子!” 柳长老皱眉,没好气地道:“就算每个月的发情期很难熬,你也得熬下去!” 余棠不敢顶嘴,小小声地应了句“是”。 “你觉得痛苦的事有人不知道熬了多少年,你年纪小,别遇到一点挫折就想着找舒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余棠半信半疑:“谁啊?这么能忍?” 关衍诧异地看了眼柳长老,柳长老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关衍公子是虞国后人还怀了教主的孩子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想看大伙自个发现端倪后会露出怎样的精彩神色! 敛了玩闹心思,柳长老正色道:“你体质特殊,能生孩子不是你的依仗,而是你能给伴侣带来的惊喜!当你足够优秀出色,男人自会主动贴过来!千万别轻贱自己,把好牌打烂了!” 关衍摸摸鼻子。 这一点上,他应该……算是一个好榜样? “公子,请梳头。”婢女拿出象牙雕花镶金的梳子给他打理长发,最后用黄金白玉冠束起来。 平日不到一刻钟就可完成的梳洗工作,在这个特殊的午后,竟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待收拾妥当,门外也响起了鞭炮燃放的噼啪声,与此同时,有喜庆的奏乐隐隐传来。 柳长老看看沙漏:“时候差不多了,公子您该出去了。” “嗯。”关衍垂眸,提着衣摆,缓步走出房门。 整个神隐教红绸轻飘,乐声悠扬,人人脸上一派喜气洋洋。瞧见关衍出来,候在殿外的护法率领手下弟子齐齐跪下见礼:“公子!” 一干精炼彪悍的汉子,动作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那场面极为震撼。 关衍忽觉耳热:“起来吧。” 平日里他们也是这样称呼自己,可不知为何,在今日听来总觉得多了些别的让他怪不好意思的意味。 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整个神隐教一片喧闹,到处都是人。这些人看到被易护法和柳长老簇拥而来的关衍,都自动消声,赶忙把路让出来。 突然的安静引起了顾九渊的注意,他回首一望,目光像翩跹的蝶,轻轻柔柔地飞过人群,穿过殿门,越过花木,最后落在道路中间,着一身烈烈红衣,眉眼异常俊朗,丰润的唇被涂上口脂,更显得容光焕发,让人特别想要亲吻的男人身上,再也移不开眼。 他的阿衍来了。 顾九渊薄唇高高扬起,漆黑的眸中似落下万千星辰,熠熠生辉。 男人对上他的视线,眸光轻颤,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被黑色腰封束紧的腰身精壮柔韧,充满力量感,抱着十分趁手。腰间的挂饰在行走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声音叮叮当当在他心头回响,让他心旌摇荡。男人红衣之上腾云驾雾的麒麟金光闪耀,似要挣脱束缚朝他奔来…… 围观的众人都被顾九渊唇角绽放的柔软弧度吸引,可顾九渊眼里只有迎面走来的男人。 关衍也怔怔地看着他。 青年今日没有戴面具,俊美无双的面容展露无遗。他往日总是着一身胜雪白衣,出尘绝伦,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强大唯美,总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此刻青年和自己一样穿着绣工精美的大红喜服,其款式和花纹与自己的相映成趣,红衣墨发衬得他肤色更白,唇色更红,美得动人心魄。像烈焰中开出的花,瑰丽、炙热、浓烈,烫得人心尖发颤。 他把他拉进红尘,给那双沉静深黑的眼染上欲色,让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有光。 关衍心里的紧张忽然消散,弯唇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青年淡淡一笑。 这一瞬,顾九渊只觉得所有景物都失去了颜色,唯有流光溢彩的男人静静伫立在眼前,牵动着他全部的心神与灵魂。 旁人只觉得两人视线交汇之处,空气咻然全部凝滞,静止成永恒隽美的画卷。 “哎呀,我的娘,这也太登对了……” 不知谁情不自禁地呢喃了句,整个画面立时鲜活起来。顾九渊从托盘上取来同心花结,一步一步地走到关衍面前。 他抓住男人的手,把同心花结另一端塞过去,关衍从善如流地抓紧。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默契地抬首直视前方,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并肩走入大堂。 为两人主持婚礼的是祁掌教,他瞧两人款款而来,笑得红光满面:“吉时已到,两位新人来拜堂吧!” 静默了一会的来宾纷纷起哄:“拜堂拜堂,两位新郎官快来!” 祁掌教捋捋胡子,中气十足地喊道:“一拜天地!” 顾九渊和关衍对视一眼,大红衣摆一撩,面朝大门,屈膝跪拜。 “二拜高堂!” 两人起身,提着衣摆转过去,对着案桌上的顾九渊师父和关衍父母的牌位跪下磕头。 “夫夫对拜!” 两人四目相对,静静地看着对方,顾九渊勾起唇角,先弯下了腰。 关衍瞳仁一颤,跟随其后弯腰行礼。 “礼成!” 祁掌教话音刚落,顾九渊就牵住了关衍的手。 大殿外的鞭炮响声震天,静候多时的乐队奏起欢庆的乐曲,来宾们纷纷举杯对两位新人道贺,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江湖之人,不拘小节,之前惧于教主太过强横冷傲,许多人都不敢和他打交道,可今时不同往日,教主大婚,爱侣又是男人,有些人便放开胆子,端着酒杯上前说话。 “顾教主,我……”说话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看着顾九渊美得灼人眼球的脸,一下子结巴起来,“我、我……” 他一结巴就越发紧张,最后面红脖子粗地吼了句:“我很仰慕你!” 来宾哄堂大笑,年轻人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急忙看向关衍:“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对顾教主有非分之想!我只是……” 关衍手中杯盏与他轻轻一碰,温声道:“我知道。就是你真的仰慕他也没什么。九渊这么优秀,我也很仰慕他。” 年轻人一愣,关衍把杯中酒饮尽,坦然迎上那些错愕的目光:“仰慕爱慕他的人很多,可他想要与之成亲的人是我。” 顾九渊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忍不住低眉浅笑:“阿衍才是最优秀的,教九渊魂牵梦萦,所以不得不以身相许把人拴住。” 两人若无其事地说着情话,旁人听着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年轻人也有些傻眼,顾九渊与他碰杯,淡声道,“今日不谈习武有关,日后比武场相见。” 年轻人喜出望外,当即诚心祝福道:“祝顾教主与公子相爱白头,永结同心!” 顾九渊挠挠男人掌心,挑了挑眉:“多谢。” 年轻人来的这一出让所有人都知道了,顾教主今日心情特别好,好到即便出口调侃,他也不会一剑削了你! 这下来欣赏教主美貌的,来吃酒观礼的,来看热闹的都心满意足了! 这场婚宴,宾主尽欢,待夜幕降临,神隐教内一片张灯结彩,火光璀璨。 擎宵阁内龙凤红烛静静燃烧,红帐低垂。 顾九渊侧躺在关衍身旁,支着下颚看他。 男人头上的发冠被取了下来,黑发铺散了一床,颊侧的一缕发丝被缠绕在修长如玉的指尖。 顾九渊一边把玩他的发丝,一边直勾勾地道:“我竟不知道阿衍也仰慕我。” 关衍脸有些红,也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羞于回答。他眼睫低垂,被梳妆的婢女涂了口脂的唇抿直了又放开。 顾九渊心中一动,低头含住他唇瓣。 关衍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对上他的视线,哑声道:“我仰慕你,我心悦你。” “我只仰慕你,也只心悦你。”顾九渊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慢慢往下移,“从心到身都心悦你……” “渴望你……” 胸膛之下心脏如鼓擂动,蓄势待发的利刃炙热昂扬,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里,烧得他面红耳热,呼吸缭乱。 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东西塞进顾九渊手里,关衍连忙移开眼。 顾九渊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盒。打开一看,竟是…… 放到鼻端轻嗅,碧青色的膏脂有种熟悉的香味,是记忆中最为深刻的香味。 虽然没有直白地说出口,但男人用实际行动来把自己的感情袒露给他看。顾九渊眼里的惊讶瞬间转为浓烈的悸动。 他舔舔干燥的唇,把瓷盒放一边,抬手像拆礼物那样把关衍身上的喜服一件件剥开。 蜜色的肌肤透出的绯色越来越深,男人胸口的白玉牌随着胸膛激烈的震动而起伏,膏脂融化成水,好闻的香气在顾九渊舌尖扩散,弥漫了一室。 男人指节分明的手不自觉抓住绣了鸾凤的大红喜被,一声长剑嗡鸣,手指猛地用力揪紧被褥,露出泛白的指节。顾九渊修长白皙的手贴着男人的手臂追逐上去,与他十指相扣,把自己融化在蜜色软糖里。 烛火摇曳,透过珠帘,隐约看见男人健美性感的脊背上绿意蔓延,傲立枝头的小果子青翠欲滴,花烛在惑人的香气里舒枝展叶。 第84章 尾声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万樵山海拔高,盛夏来临之时,山顶上花开正荼蘼。昨晚关衍临睡前说了想去山上看看, 顾九渊应下了,谁想眼下都日上三竿了,人还没起身。 月份渐大, 男人好像患上了嗜睡症, 加上这阵子外面又晒又热,干脆不出门了,就在擎宵阁活动。有时候在院子里种种菜浇浇水,要不就研究下草药,或是看书写字。很多时候躺在榻上看书,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他回来看见好几次,不得不把人抱去床上。 轻叹了口气,顾九渊在床边坐下。 温柔捋开男人散落在额上的发, 顾九渊温柔的目光地落在关衍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好看的眉头折起。 前一段时间孕吐得厉害,男人吃什么吐什么, 后来情况好转多少能吃一点, 但吃得也不多, 以至于现在怀孕六七个月了也没长什么肉,倒是肚子像吹气的气球一样涨大, 双乳臌胀起来,敏感又娇嫩。 顾九渊目光下移, 落到男人侧躺着, 显得更加浑圆的肚子上。 修长的指从衣摆下伸进去, 落在温热的肌肤上,顾九渊原本只是想摸一摸,谁料薄薄的肚皮突然鼓起一块,似有什么碰到自己手掌。 顾九渊心头一跳,把盖住关衍肚子的衣衫往上拉开。 肉眼可见的,软绵绵的肚皮又鼓了一块起来,他再次把手覆上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男人肚子里的生命在鼓动。 一种奇妙的感觉透过掌心传递到心里,心尖像被人戳了下,又酸又软。 这是阿衍和他的孩子。 一只略带薄茧的手攀上他手背,耳边传来男人睡意尤浓的嗓音:“什么时候了?” 没听到回答,关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眼就看到神色复杂的顾九渊。 “怎么了?”关衍哑声问。 顾九渊:“他在动。” 关衍低头,果然看到肚皮鼓起瘪下去又鼓起来。 昨晚顾九渊就抱着他去更衣的铜镜那里看过了,小果子长大了许多,是一枚青涩的小果子了。 顾九渊:“他出来以后也会这么活泼吗?” 关衍失笑:“胎动而已,他很健康。” 言罢,拢了衣衫准备起身下床。 “下回早点叫醒我。” 顾九渊弯下腰,凑过去,双手撑在床沿,把人困在胸前:“晚点起也没关系。” 关衍的呼吸一下子乱,眼尾开始潮红。他用手推了推越来越过分的人:“够了。” 顾九渊放开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关衍身子愈发笨重,他不敢太放肆,晚上和关衍正经地双修多过单纯的寻欢,已经好些日子不能像成亲那日一样酣畅淋漓地深入宣泄了。 被惯坏的胃口没办法填饱,最近他习武要比之前勤快许多,他感觉内力又精进了! 彼此都是男人,关衍又怎么会不懂他的隐忍,红着脸道:“再等三个月就好。” “我没事,只是……”顾九渊蹲下身,给他把鞋袜套上,“怀孕太辛苦了,你晚上都睡不好。” 关衍摸摸鼻子。是睡得不太好,这孩子许是养得太好了,又或者和顾九渊说的一样以后是个活泼的性子,在他和顾九渊双修的时候一直安静地吸收他俩的真元,等他要睡了却一直在肚子里闹腾。 洗漱用早饭,等收拾好出门都快到晌午了。 日头白晃晃的,关衍戴着斗笠和戴着面具的顾九渊慢慢往山上走。 开春的时候,他和顾九渊去挑了几块临溪的山地种植药材,大部分药材都成活了,生长情况良好,目测可以大批量种植。 “教主!关衍公子!” 鲜衣怒马的伪少年大喊了声,手中缰绳收紧,枣红骏马嘶鸣一声缓缓停下。 开春便去牧场巡视的沈飞白翻身下马,正想给顾九渊汇报马场的情况,目光扫过关衍令人无法忽视的肚子,立马怔住。 冬日严寒,身穿棉衣披大氅,男人的身形被遮掩起来,没谁发现异样,可夏日衣衫单薄,肚子鼓起的形状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大的肚子,沈飞白就是再不靠谱也不可能怀疑关衍肚子里生了个瘤子。 尤其顾九渊把手放在关衍腰上,时不时给他揉一下…… 想到刚才遇见的身怀六甲的妇人,沈飞白脑中“嗡”的一声,傻了。 这……这…… 不可能吧? 瞧他怔怔看着关衍的肚子欲言又止,顾九渊不悦皱眉:“何事?” 沈飞白:“马、马场来了一批马……” 他咽了眼口水,顶着顾九渊冰冷锐利的目光,干笑两声,飞快说道,“教主您不是想要给关衍公子挑一匹好马吗?我让人留了几匹温顺的,您什么时候和关衍公子去挑?” 他这么一说关衍就想起顾九渊那匹漂亮神气的墨焰,转头眼神微亮地看向顾九渊。 “我还没有去过马场。” 顾九渊温声道:“阿衍现在不适合骑马,可以先挑出来养着。今日迟了,阿衍若想看的话明日再去如何?” 关衍点点头:“好。” 禀告完,沈飞白很有眼见地退下。临走前他偷偷扫了眼关衍,马鞭一扬,往柳长老的药庐飞奔过去! 路上遇到吴长老,沈飞白把人叫住,神秘兮兮地问:“吴长老,你有没有觉得教主和关衍公子有什么不妥?” 吴长老摇摇折扇:“没有啊,教主和关衍公子不挺好的?有人管着教主,教主每日固定时间练武,练完了就回去吃饭,不挺好?” 沈飞白:“不是,是我发现了一件大事!” 吴长老:“什么大事?” 沈飞白四周看了眼:“去柳长老那说!” 吴长老狐疑地跟上去。 路上又遇到王长老,沈飞白激动地叫道:“王长老!我发现了一件大事!” 王长老笑眯眯地问:“什么大事?” 沈飞白压低声音道:“事关教主,事关我神隐教的大事!走!去柳长老那说!” 王长老看向吴长老,吴长老微微笑。 三人一起走,撞见在药庐外徘徊的护法,沈飞白二话不说直接拉着人进了药庐。 柳长老正在教余棠熬药,眼帘一掀,“哟,怎么都上我这来了?” “我发现了一件大事!”沈飞白神情亢奋,语气激昂,“教主和关衍公子偷偷养了孩子!我们很快就有少主了!” 吴长老王长老易护法:“???” “真的!”沈飞白在腹部比划了个半圆:“都这么大了!瞧着好几个月了!” “什么意思?教主和关衍公子借腹生子?”护法眉头紧拧,“还是教主和关衍公子准备收养哪户人家的孩子?” “怎么可能!”沈飞白大呼一声,“那孩子肯定得是教主自己的呀!” “在关衍公子肚子里头呢!” 护法:“???” 默默干活的余棠惊愕地瞪大眼。 “等等,你的意思是关衍公子怀了教主的孩子,孩子好几个月大了?”吴长老迟疑地问。 “对!就是这样!”沈飞白掷地有声,“教主和关衍公子居然秘密养孩子!真是太过分了!” ……你关注的点是不是放错地方了?吴长老嘴角抽了抽。 余棠目光呆滞,还没从‘关大哥居然怀孕了!难道他也是虞国后人?’的冲击中回神。 “不错不错!”王长老搓了搓手,乐呵呵地道:“那我们是不是得准备新生贺礼了?这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要不准备两份……” 沈飞白:“教主和关衍公子都是男子,应该生不出女孩儿吧?” 吴长老:“……” 护法看向娇笑不已的柳长老,神情隐晦地问:“男人能生孩子?” 柳长老:“你不是听到了吗?” 护法又问:“你很早就知道了?” 柳长老扬眉:“关衍公子又没有遮遮掩掩,很容易看出来。” “那……那要怎么生?”护法问完,觉得这个问题问得不太合适,面色微红。 柳长老立马调侃道:“怎么?你很感兴趣?要不给你介绍一个?” 余棠猛然惊醒:“不不不,不用了!”易护法这样的他可吃不消! 护法不悦皱眉,对上柳长老眼线妩媚的杏眸,冷声道:“我喜欢女人。” “哦……”柳长老意味深长地拉长音调。 护法张开还想说什么,柳长老已经把话题带回去了。 “关衍公子怀孕很是辛苦,你们就别去闹了,免得惹恼了教主。” 护法只好默默把话咽回去。 几人对关衍怀孕了这个消息接受良好,唯有余棠怎么也想不明白。 说好的虞国隐双面若好女肤白声软身段纤细,关大哥哪一点像了?那张脸和那身板比几个长老还像男人! 等他亲眼看着关衍挺着个大肚子在院子里散步时,还是被震撼到了。 他以前总嚷嚷着生孩子,现在看到关衍这笨重的模样方觉自己过于天真。 男人神态自若,落落大方,若是他……他根本做不到在别人怪异的眼神中泰然处之! 少年盯着他,忽然眼中盛满沮丧,关衍招招手:“过来坐。” 似乎大伙都收到消息了,这两日护法和长老们都很凑巧地趁顾九渊在他身边的时候过来,都会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肚子,没想今日轮到少年过来。 “关大哥,你……”余棠小声问,“难受吗?” 关衍温和地笑笑:“还好。” 晚上他被闹得睡不着,顾九渊会把他揽过来,把手放在他肚子上,肃声警告肚子里的小家伙安静点让他睡。他腿抽筋,顾九渊会一整夜不睡给他按摩僵硬的小腿肌肉…… 他所有的不舒服顾九渊都知道,并且极力帮他缓解,他并没有觉得太辛苦。 “关大哥是真的很爱顾教主了……”余棠心有戚戚焉。如果不是深爱着,怎么会愿意遭这种罪给另一个男人生儿育女。他看着关衍滚圆的肚子问,“我能摸一摸吗?” “可以。” 余棠紧张地捻捻手指,他正想把手贴上关衍鼓起的肚皮,一个阴影笼罩过来。 他背后一寒,猛然回头。带着青鬼獠牙面具的教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冷漠至极。 余棠全身一僵,恍然想起自己曾经对关衍投怀送抱,还说什么‘余棠还能给公子生孩子!公子要了余棠吧!’的话,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顾九渊径自挨着关衍坐下,把手放在余棠刚才想要摸的地方上:“他今天有乖一点吗?” 关衍笑:“好像和昨天差不多。” 他话音刚落,肚子就鼓起一块,顶了下顾九渊手掌,仿佛在示威。顾九渊有些恼:“真想让他快点出来!” 这话听起来杀气腾腾的,余棠不由为这位未来的神隐教的少主捏一把汗,和关衍说了声赶紧走。 顾九渊何止是说话语气不好,若是这孩子能跑会跳,他只想狠狠揍他一顿,可当孩子真正要出来时,他不仅想揍人,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连绵不绝的痛袭来,关衍瞳仁微颤,揪住被褥的手骨节凸起,忍不住呜咽出声。 那压抑的痛吟像巨石砸在心上,顾九渊脸色铁青,紧握的双拳手背淡青色的血管骤现。 他从来都没有试过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暴躁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包围着他,心痛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关衍试图掰开他拳头,湿润的眼眸对上顾九渊血丝遍布的黑眸,安慰道:“胎位很正,孩子也没有太大,我底子这么好,很快就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可是你痛。”顾九渊懊恼道,“我不知道生孩子会这样痛。” 男人这么能忍,都被折磨得面色苍白,浑身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湿漉漉的,可想而知有多痛苦。 “那你记住我今天受的苦,”关衍哑声道,“别让我后悔做这一切。” 顾九渊低头亲吻他汗湿的额头,心中鼓鼓胀胀得让眼眶发涩:“阿衍……” “呃……”关衍咬紧牙关,头微微往前仰,额角青筋浮动,使劲往下憋—— 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分离出去,一瞬间整个人都轻松了! 婴儿脑袋滑出的瞬间,候在一旁的柳长老连忙用被褥接住,然后指挥顾九渊给关衍清理换房间,她去给婴儿清洗。 “哇——”全身红彤彤皱巴巴的婴儿张着嘴巴放声哭嚎,向世界宣告他的到来。 怕真是个活泼性子。关衍长出一口气,抬手想摸摸顾九渊面颊,指尖却触摸到一点温热的水渍。 他诧异地抬头,俊美无双的青年长眉微蹙,泛红的双眸微含水光,看着他的目光饱含心疼怜惜懊悔等等情绪,心一下就软了,也顾不得去看小的,先把大的哄好再说。 “你看,很快就生出来了,我也没痛多久。” 顾九渊抓住他的手贴在面颊上,慢慢平复心绪。 “我小时候家里穷,但父母恩爱,日子没觉得多苦,你小时候锦衣玉食却无法体会到亲情的温暖,这个是你我的血脉,你我的家人,我会给予他我小时候的快乐,也会补偿你小时候的遗憾……” 男人目光温柔地罩住他,沙哑低沉的嗓音落在心间化为绵绵细雨把他整颗心都包裹起来,满腔感动无以复加。 他想说早在小九遇到阿衍的时候,所有的遗憾就已经被填补完整,但被男人这样看着,他只想亲吻他。 “好,阿衍要记得。” 柳长老动作轻柔的把婴儿擦干净裹好,然后把孩子抱给顾九渊:“恭喜教主、公子,是个男孩!” 襁褓里长得像个小老头似的小奶娃娃哭得眼泪汪汪,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他软乎乎的小手放在胸口,蜷缩着身子就像他还在爹爹肚子里那样,完全看不出之前在爹爹肚子里耀武扬威的嚣张模样。 顾九渊皱了皱眉。 手上的重量轻飘飘的,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是无所谓延续血脉什么的,也不喜欢小孩子,但这是阿衍千辛万苦给他生的,结合了阿衍和他血脉的孩子,他就勉为其难对他好一点。 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关衍身侧,顾九渊柔声道:“我和阿衍都长得这么好看,这孩子日后也肯定是个美男子。” 柳长老看着孩子黑红的皮肤、皱成一团的五官,抿唇忍笑退了出去。 关衍含笑“嗯”了声。 顾九渊:“累吗?” 关衍想说不累,但青年眼里的血丝提醒他青年昨晚一夜没睡,便道:“陪我睡一会。” 闻言,顾九渊脱鞋上床,侧躺在关衍身边。 他轻合着眼靠在关衍肩胛,鼻息间全是男人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 “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叫顾长洲怎么样?” “嗯,挺好听的。” “他是被你我的内力滋养着长大的,根骨肯定不差。” “嗯,他喜欢练武的话就让他练吧。” 顾九渊蹭蹭他脖颈,轻唤了声:“阿衍……” 关衍闭着眼哼出一个鼻音:“嗯?”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关衍一怔,猛然睁开眼:“……没有。” “我原本想等到我临终的时候再告诉你的,但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想告诉你。”顾九渊摸着他脸颊,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关衍,我爱你。” 我爱你,我想要和你共度未来无数个日夜,想要和你死后葬在一起。 轻飘飘的羽毛落在心尖,心尖发痒酥麻。关衍喉结滚了滚:“爱不是随口说说的,你可以每天做给我看。” “好,我做给阿衍看。”顾九渊笑着把呼吸印到他唇上。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此后的每一天,他都会用他的身、他的心告诉他他有多爱他。 第85章 番外(一) 青平镇这边的风俗是哪家有小孩出生都会分红鸡蛋报喜, 生的是男孩派单数,生的是女孩则派双数。小长洲出来后的第三日,关衍让顾九渊煮了一大箩筐的红鸡蛋, 吩咐柳长老安排人派给教里人。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教主生了个儿子! 关衍坦荡荡地在教中行走,见过他大肚子的弟子不少。众人熟知教主脾性,只敢好奇地远远观望,小声关心两句,待这红鸡蛋一派送,众人立马醒悟过来——原来关衍公子是真的怀孕了! 男人生孩子可是奇事,但这奇事和教主关联在一起后,众人只觉得老天都在偏袒他们教主! 刚开始他们担心教主孤寡一生, 后来教主终于开窍找了个同□□人,好吧, 断袖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歹有人知冷知热, 顶多收养个孩子当做继承人培养。谁想峰回路转, 关衍公子一个大男人居然能生孩子! 两人成亲还没多久儿子就生出来了!这不是老天偏袒是什么? 众人满心感慨, 十分好奇他们的少主是什么样子的——这男人生的孩子和女人生的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 众人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出于好奇, 毕竟从未听说过男人能生孩子的! 此刻, 众人好奇的对象正躺在床上蹬着两条有力的小腿放声大哭, 他俊美绝伦的父亲黑着一张脸在体会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的艰辛。 刚刚打开的尿布没兜着尿却兜着一滩墨绿色粘稠状的不明物体, 顾九渊动作僵硬地把尿布抽出来丢掉, 用温水打湿布巾给小长洲擦洗下半身。 他脸色很不好看, 动作却十分利索轻柔, 躺在一旁的关衍静静看着他, 嘴角不自觉勾起。 给小长洲清理干净胎便,然后垫上柔软的尿布,顾九渊不太熟练地把他包起来放回关衍身边。 对上男人含笑的眉眼,顾九渊脸色更臭了:“我不在的时候,不管他是哭了饿了还是尿了,你都别起来!” 男人身子骨是要比普通产妇好,但生孩子元气大伤,月子里久站和经常性弯腰对身体损害极大,他可不想阿衍为了这个臭小子累出病来! “好。”关衍忍俊不禁,低头凝视因为身上舒服了,又乖乖闭上嘴巴睡觉的小长洲。 小家伙褪去满身通红,皮肤舒展,毛发蓬松柔软,比刚出生那会好看了些。他小小的嘴巴和高挺的鼻子很像顾九渊,肤色也像顾九渊一样白嫩嫩的,眉骨应该像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看不出来…… “阿衍。”顾九渊不耐烦他一直盯着个丑丑的孩子看,不由喊了声。 关衍抬头看他,用目光询问。 顾九渊:“饿不饿?” 关衍摇摇头。他现在除了躺还是躺,没运动消耗根本不觉得饿。 “柳长老说你气血亏空,要好好补补。”顾九渊不由分说拿枕头垫高他的腰让他坐起来。 撇了油的鸡汤汤色清亮香气浓郁,顾九渊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给人喂汤。 “我可以自己来。”关衍有些无奈。他只是卧床休养并不是重伤不能动,没必要被人这般伺候。 顾九渊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漆黑的眼眸直直看着他:“但是我想照顾阿衍。我喜欢照顾阿衍。” 这话说得不像是孤高冷傲的教主,倒像是固执热烈的小九。 往事历历在目,关衍心中一动,稍微往前倾身,吻上他形状姣好的薄唇。 香甜的鸡汤被唇舌瓜分,直到舌头都被吮麻了,关衍才被放开。 被安慰到的顾九渊心情稍霁,看向小长洲的目光多了几分和善。“他会和你一样吗?” 面上晕红浮动的关衍躺回去,伸手拉开被子,让小长洲的脸露出来:“他是个男孩子。”虞国隐双娇贵,从出生就被呵护着长大的,自是因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能辨别。柳长老接生的时候给看过了,小长洲后腰没有嫩绿的叶芽,他不是隐双。 想到这,关衍很怀疑他爹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虞国后人这回事,毕竟两人从未对他提起过任何关于虞国的事。他身上流淌着的虞国血脉,也不知道是继承了他爹的还是继承了他娘的,又或者两人都各有一半的虞国血统。 他甚至怀疑自己更偏向男性化的长相可能是因为虞国血脉被其他血脉稀释了的原因。很可能小长洲不是隐双,但他的后代还是会存在能生出隐双的几率。 顾九渊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哪管得了那么多?眼前这臭小子都够他烦的。 幸好这臭小子不是隐双,否则阿衍又得操心他日后的嫁娶问题…… 顾九渊心里不悦却面色不显,他把碗放下去拿帕子,没想一转头,关衍俯身看着那小豆丁,指骨分明的手被对方含在嘴里。 顾九渊脸都绿了! “他在干什么?!” 这话问得咬牙切齿的,关衍把手指头抽回来,小长洲嘴巴还在蠕动,没东西含着,嘴巴一扁,扯着嗓子大声嚎哭,那洪亮的哇哇声和暴雨后夜晚的田间此起彼伏的蛙声有得一比。 “许是饿了,得给他喂奶了。”关衍试着把手指头凑过去,那小嘴嘟着嘟着又把手指头叼住用力吮吸。 “你不许给他喂奶!”顾九渊沉着脸把他手拿回来,用帕子仔细擦干净。 关衍感觉好气又好笑。顾九渊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他就感觉胸口涨得有些难受。他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感觉长衫下鼓鼓涨涨的某处有些濡湿,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当即透出一丝薄红来。 “我带他去找奶娘,你睡一会。”顾九渊抱着襁褓大步走出卧室。 珠帘被拨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关衍松了一口气。 这种体质真是……太奇怪了! 男人抹了把脸,侧躺着合上眼小憩,努力把那种怪异压下去。 半晌,安静的空间有轻微的声音响起,有股冷香从后面侵袭过来。 顾九渊轻手轻脚地上床,贴到男人身后把人抱住,下颚抵住他肩胛。 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关衍躺了两日,根本就没睡意,此刻气氛安详宁和,倒挺适合闲聊的。 “九渊……” 低沉悦耳的嗓音轻轻响起,顾九渊耳朵微动,蹭蹭他脸颊,哼了声:“嗯?” 大多数时候男人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偶尔在外人面前谈及他才会用这样亲昵的字眼唤他的名,也不知道男人是不好意思还是习惯了叫小九。 “还有两个多月就到冬至了,我想带孩子回水沟村祭拜下我爹娘。” “应该的。我也该回去给岳父岳母磕个头。”顾九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他腹部,全身放松地挨着人享受这闲适的午后时光。 “到时候可能得在水沟村过年了。” “无所谓,阿衍去哪我就去哪。正好给他们看看孩子,省得还有人打你主意。”顾九渊懒洋洋地道。 “我不奶孩子,那还得请奶娘,家里的房子定是不够住的。” “那就建个新房子吧!”顾九渊抓住他的手掰着手指头计算,“在旧房子旁边建个新房子,弄个三进宅子怎么样?卧房、书房、草药房等都安排上,三进宅子应该够住的了。不然弄个二进院再带个跨院?” 关衍眸光微亮。顾九渊无所谓在哪里过年,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也不舍得顾九渊和自己一样过得过于清苦,况且还多了个孩子。孩子日后得自己住一间房,读书写字也得多备一间房。如果家里来客人了也得准备客人住的地方…… “三进宅子足够住的了。” “那我让易城现在启程回水沟村找人建房子,我们冬至前到家刚好可以入住。” “会不会太麻烦易护法?” “不会。”顾九渊揉揉他指腹上的薄茧,好心情地道,“不过,易城看着人起房子还成,房子建好后得怎么布置安排,他估计是整不来的。” 关衍狐疑道:“那你还让他去?” 顾九渊挑眉:“有何不可?他办不好不会开口喊人?” 关衍点点头。护法和长老们感情好,长老们有空的话一块去也成。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消磨了一个晌午,最后挨着睡着了。 关衍胸口涨得厉害,很快就醒来。他低头一看,胸口那块布料都被打湿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男人皱着眉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可农户之家的妇人们都是想办法多喝汤水催乳奶孩子,没听说过谁想要特意断奶的,他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要不找柳长老问问? 关衍有些犹豫。这个问题过于羞耻,他不太好意思对一个女人开口。 ……要不少喝点汤水,看看能不能缓解? 关衍抿抿唇,轻轻挣开顾九渊的怀抱,起身去换衣衫。 屋里烧了地龙,暖和得很,他脱了衣裳并不怕着凉。 顾九渊在他动身的那瞬间就醒了,他半掀着眼帘去看关衍,谁想入目的是一片蜜色脊背。 男人肩头比之前稍显圆润,但腰背肌理分明还是很好看。许是在孕中也坚持锻炼,怀孕并没有让男人身材走形。当然肉是长了些的,但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顾九渊收回落在他比之前更肉感挺翘的臀上的视线,闭上眼继续睡。 关衍换好衣衫没再躺着,靠在床头上看医书。等他想到要找柳长老借关于女子产后月子护理方面的医书的时候,顾九渊告诉他,柳长老被护法叫着一同出发去水沟村了。 关衍摸了摸自己硬得发痛的胸口,有些不知所措。 第86章 番外(二) 关衍去更衣镜那里看了眼, 长衫也掩盖不住他胸口傲人的挺立。胀大了一圈不止的胸硬邦邦沉甸甸像揣了块石头在里面,那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胀痛,被涨得挤压出来打湿衣衫的汁水, 让关衍一个大男人难堪得涨红了脸。 他扯开衣衫忍着痛按了按胸前的硬块,感觉皮肤之下淡青色的脉络异常奋张, 应该是奶水积淤导致腺道堵塞了。 他现在不能乱用药, 最好的办法是疏通。 他没打算给小长洲喂奶,能帮他疏通的只有顾九渊,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关衍眸光闪烁不止, 脸上火烧火燎。 青年给他啜奶的画面实在是太涩情太羞耻了! 关衍把毛巾拧干盖住胸口热敷,然后用手裹住涨大用力挤压, 可还没等他挤出汁水, 先被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忍着痛按压了一会,疼得脸色发白,淡黄色的汁水滴滴答答地流淌,并没有挤出多少来。 不行。 ……还是得找人帮忙。 顾九渊觉得关衍这两天有些奇怪。 男人汤水少喝了,还时不时偷看他,被抓包后红透一张俊脸, 似是有话对他讲却又感觉十分难为情而开不了口。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挠的他心痒痒, 晚上吹熄灯后, 顾九渊一个翻身,把人困在身下。 正在酝酿情绪的关衍全身一僵, 顾九渊温热的呼吸落在他脖颈, 修长冰凉的手搭在他额头, 他听到顾九渊疑惑的嗓音在耳侧响起—— “阿衍你是不是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热?” 一半是因为腺道不通引起低烧一半是因为窘迫而脸上发烫的关衍闷闷地“嗯”了声。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顾九渊更加疑惑了。男人刚生产完不久, 身体还没有恢复, 不可能迎来发热期。再者男人本来就是个大夫,也不至于让自己发热难受。 关衍面红耳热地抓住他的手覆盖在自己胸口。 男人伟岸宽厚的胸膛似被什么填充得鼓胀饱满,硬邦邦的。 顾九渊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手指下意识收拢抓紧,惹得关衍痛呼一声。 顾九渊后知后觉。 “阿衍,你……”还真有奶啊? 最后半句话顾九渊没有说出口,男人已经把脸侧过去埋进被褥里。 顾九渊眼睫轻颤,咽了咽口水,感觉脸上也有些热。 他们是爱侣是夫夫,什么亲密的事没做过?连孩子都生了!但是…… 顾九渊把手从他衣襟内伸进去,感受到掌心之下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淌水,不由口干舌燥,连带好些日子没出鞘的利剑都兴奋起来。 时机不太对,可这种事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心猿意马了。 男人羞窘得不敢看他,顾九渊也就没蠢得问要怎么做。 他运功于掌,覆住底下的肌肤,用内力按摩舒缓充奶撑涨的脉络,这情形□□暧昧又透出一丝丝古怪,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内力还能这么用的关衍像煮熟的虾一样,从头红到脚。 把脸埋入他胸口,凑到涓涓细流那,顾九渊喉结滚动,在黑暗中把泉眼卷入口中吸纳。 “嘶……”关衍抖了抖,伸手推他脑袋。 “很疼?”顾九渊松开他,哑声问。 回答他的是关衍把他脑袋往胸口按的手。都到这种地步了,说什么都觉得奇怪。 顾九渊不再问,埋头苦吸。 因为堵得严实,他费了挺大劲推挤揉按,换了几个角度才吮通。通畅之后,他稍微挤压,便有源源不断的汁水嘬过来。 很淡的汁水,几乎没什么味,也不怎么甜,但滚落喉道却烧得人心蠢蠢欲动。 关衍捂住脸,咬着牙不吭声。 他听到顾九渊吞咽的声音,一边胸部的胀痛伴随着吞咽声减缓,可他心跳的声音更大。 顾九渊抬头,看到他一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坏心眼地咬上那抿紧的唇,让他尝尝自己的奶味儿。 关衍臊得差点跳起来,忙伸手抵住他肩膀。 “呵……”顾九渊轻笑了两声,复又低头帮他疏通另一边。 关衍闷哼一声,浑身一抖,双手揪紧被褥。 时间在吮吸和吞咽声中流逝,等顾九渊确认他胸部两边的硬块软绵下来后已折腾了快一个时辰。 “还疼吗?” 关衍摇摇头,声音从喉咙挤出来:“去漱口换件衣衫!” 习武之人五官敏锐,他真怕某一天别人从顾九渊身上闻到一股奶骚味。 “好。”顾九渊从善如流地下床往浴室去。 身上的长袍脱落在脚边,笔直修长的腿赤脚踩在长毛地毯上,白皙的肌肤在夜明珠的照耀下莹润发光,完美无瑕的身躯缓缓被温水淹没。 顾九渊背靠着白玉池壁,闭上眼,双手摸上底下的剑拔弩张。 方才他不好在关衍面前放肆,极力把脑海里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到一边去,此刻那些想法争先恐后地窜出来,他不禁跟随着想法去勾勒出整个画面,霎时热血直往上涌,全身都为之兴奋。 优美的脖颈微微往后仰,俊美昳丽的面颊染上丝丝艳色,像在黑暗中无声开放的海棠,顾九渊低吼一声在淡淡的奶香味中剑惯长虹。 许久,顾九渊睁开眼,长睫掩映之下,眸色沉沉如同化不开的墨。 没想到这日子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熬。 薄唇扯出一抹苦笑,顾九渊垂眼清洗,等他收拾好躺回床上的时候,关衍也换了一身衣衫。 青年去得有些久,还一身水汽地回来,显然是做了些别的。 两个人都没开口去提方才的事,关衍是觉得太过羞耻,顾九渊则是想太多才刚冷静下来。 一如从前般把人揽过来,各有心事的两人抵足而眠。 夜色在平缓的呼吸声中流走,翌日顾九渊率先清醒过来。 男人还在睡,一缕柔软的发丝散落在他颊边,让他冷硬的五官略显柔和。 顾九渊忽然有些愧疚。生孩子这件事上男人太过从容,以至于他心生一种男人可以很好地面对生育带来的窘境和很好地处理所有问题的错觉。 ……是他了解的太少了。 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顾九渊做早饭的时候抽空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给柳长老。 待早饭做好,顾九渊把小长洲抱过来放在关衍身边,自己则从书架上抽了本游记坐在一旁翻阅,偶尔抬眸看看一大一小。 关衍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小小的孩子,闭着眼睡得香甜,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弯唇浅笑。 “阿衍要起了吗?” 顾九渊一句话把关衍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扫了眼沙漏,这才发现快到晌午了。 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坦的觉了!关衍笑着点点头,问:“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顾九渊指了指床上的襁褓,道,“他也吃了,阿衍不用管他。” 敢情就只是抱过来给他看着?关衍失笑,起身去洗漱。 顾九渊把书放下,戳了戳小长洲小脸蛋,冷声道:“你乖一点,长快点,别让你爹操这么多心。” 小长洲根本听不见,小嘴巴嘬了嘬,继续睡。 月子里的孩子吃吃睡睡,饿了有奶娘喂,刚好碰上尿了拉了有教主清理换尿布,关衍根本不需要操心,他要操心的事也有顾九渊给他分担。 “汤还是要喝的,这对阿衍身体好。”顾九渊把碗端过去,柔声道,“我已经给柳长老去信,会有解决办法的,阿衍先忍一忍。” 其实事情开了头就不会觉得太难以启齿,关衍有被安慰到,该吃吃该喝喝,不用他开口,顾九渊自会按时给他吸两口。怕他觉得难堪,还把眼睛给闭上。 顾九渊看不见,但却听到男人急促有力的心跳声,他循着奶香味儿找过去,凭感觉捕捉。 俊美无双的青年,双手撑在自己身前,长睫翕动,略略低头。就单纯的吸纳,没有丝毫挑逗的意思,神色如常,可那画面太具冲击力,看得人面红耳热,无法不浮想联翩。 关衍不自在地挪了挪腿,不经意碰到暗藏锋芒的剑刃,顾九渊连忙把他的腿按下去。 关衍愣了愣。 顾九渊闭着眼,面不改色地道:“我会控制好自己的。” 关衍直起身,捧起他的脸:“不用闭着眼睛,我只是不太习惯,并不是觉得自己这副模样被人看见就会怎么样。” 顾九渊仍旧闭着眼,很实诚地说:“嗯,但我担心我看了会受不了。” 说着身子往下一沉,压住关衍大腿,让他感受自己的失控。 关衍:“……那你先忍一忍。” “好。”顾九渊笑着吻他。 等柳长老回信已是半个月后。 顾九渊除了拿到回信还有柳长老让人捎来的药油。 当天晚上顾九渊做了例行工作后,把人剥光推到在床上,倒了药油在手心搓热后按照柳长老的指导给关衍按摩。 “柳长老说喂奶有助于身体恢复,不建议这么早断奶。”顾九渊双手落在关衍松软的腹部,运功于掌小心推挤。 大白天的时候他没看过阿衍的肚子,是柳长老特意提醒他他才晓得有些人怀孕后因为肚子撑涨,生下孩子后肚皮松弛皱巴会留下许多丑陋的疤痕…… 无论如何,他定会让阿衍恢复原本的模样的。 “嗯。” “阿衍现在合适做些不太剧烈的运功,可以练习心法口诀,明日我再教阿衍一套相对温和的掌法。” 他忽然的紧张让关衍好奇柳长老回信都说了些什么,但好奇归好奇,他没有问,而是配合顾九渊,想看看最后自己会变成怎样。 出月那天天气晴朗有风,顾九渊拉着穿戴整齐的男人打算去山下走走。 “见过教主!公子!”教中弟子瞧见关衍颇感意外。 身形挺拔的男人,面容俊朗,眉眼温和,竟和怀孕之前相差无几!甚至精气神较之前更加饱满。 关衍淡笑着微微点头,顾九渊眉头轻蹙,扣住他手指往前走。 不耐烦每见一个人关衍都被盯着瞧,顾九渊脚下一点,带着关衍腾空而起。 寒风呼啸,衣袍飞扬,关衍转头对他说:“我想自己来。” 试剑大会那日男人神色惊恐地朝自己扑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顾九渊放开手,仔细盯着他。 关衍起初还很生疏,练了几遍才找到感觉。他掠到特意放缓速度等他的顾九渊身边,和他十指相扣。 男人嘴角含笑,看起来很享受这种御风而行的感觉。 两人在青平镇上走走逛逛,赏景、吃饭、买小孩儿玩意,待天黑才回山上。 今日出月难免吃多了些,再者闲逛还没吸奶,关衍胸口两边又鼓起来。 他直接脱了衣服先下水,顾九渊站在上面看他。 青年的眼神过于火热,关衍不躲不闪:“不下来吗?” 顾九渊手指一挑,衣衫滑落,在关衍的注视下踩着石阶下来。 青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心上,关衍感觉胸口涨得更厉害了。 池水往外刮刷哗啦一片,下一刻,清冷的香气侵入鼻端,他被人抵在白玉池壁,呼吸缭乱地攀上顾九渊脖颈,声音沙哑:“涨……” 顾九渊眸色一沉,不仅帮他解决了上面还解决了下面。 柳长老的叮嘱深深刻在脑海里,顾九渊没敢和他深入切磋,彼此打过招呼后,抱着人回床上例行擦药油按摩。 “不来吗?” “阿衍还没好。” 他说得认真,关衍便也很认真地问:“那什么时候才能练?” “再等十日。” “……那我再忍忍。” 顾九渊诧异地挑眉,关衍面色微红而目光坦荡:“想要你。” 他这赤果直白的诉求险些让顾九渊破防,顾九渊轻轻咬了他一口:“怎么这会不害臊了?” “嗯。”关衍抚摸他眉眼,“你不喜欢吗?” “怎么会?”顾九渊舔舔唇,“无论阿衍怎样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不过阿衍要记得说过的话。” “什么话?” “要好好补偿我。” “用这一生补偿你够了吗?” 顾九渊笑着抓住他手指:“够了,但我比较贪心。如果有来世,我还想阿衍和我在一起。” 关衍笑了笑:“好呀。” 第87章 番外(三) 黄叶飞, 凉风起,小凉山山脚下的水沟村近日有许多村民趁着天气好纷纷上山砍伐过冬取暖需要的木柴。 村民途经以往用来躲雨的山洞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看上一眼,聊两句。 “关大哥和顾公子到底去哪了?怎的大半年了还不回来?” “这还用问?当然是去过好日子了!” “两个大男人, 真的能长久?” “这有啥?过不下去就回来继续种地呗。凭关大哥的本事还能饿死不成?” 就在村人的议论声中, 一身黑衣面容冷峻的男子策马而来, 紧跟在男子身后的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马车里着一袭百蝶穿花束腰大红罗裙更显身材有致的美艳女子手持一只白玉瓷瓶轻嗅, 她眼线勾勒得妩媚惑人的杏眸微微眯起, 朱唇勾出满意的弧度。 水沟村没有富户,几乎没有马车出入,但凡有马车出入时, 都是有大事。 这一辆引人注目的马车刚驶入水沟村,立马引来村人的注意。 嚯!又出啥大事了?哪位贵人来他们村了? 村人盯着马车, 盯着前面开路的黑衣男子,皆惊诧不已! “那不是顾公子的手下人吗?” “没错!是他!去年秋关衍开设义诊摊的时候,他坐在后头守着个女大夫来着!” “是不是关衍和顾公子回来了?” 这话一出, 村里的年轻人都兴奋地嚷着跟上去瞧瞧。 出乎他们意料,马车没有按照他们预想的方向前行,而是拐弯去了村长家。 骏马嘶鸣, 车轮咕噜噜, 听到动静的村长出门一看,愣了愣, 把投在黑衣男子身上的目光挪到马车上, 笑着问:“可是关衍回来了?” 一只涂着艳丽蔻丹的纤长玉手缓缓掀开帘子,人未见而闻其声—— “我家公子和关衍公子尚在北地,命我等先一步回来准备好新居所, 小女子特此前来与村长您老商量此事。” 村长微讶。 下一刻, 帘子掀开, 美艳动人的女子提着裙摆轻轻一跃,如花瓣轻盈落地。 跟来的年轻人们眼睛登时一亮,只见女子螓首轻抬,眼睫翕动间,眸光流转,轻柔柔地扫过一干围观的年轻人,会心一击,年轻人们当即捂着胸口吸气,甚至有人吸气时被自个口水呛到,红着脸重咳几声。 女子秀气的指节抵着唇瓣轻笑,那人咳得更厉害了。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的黑衣男子走到女子身侧,面无表情地对村长道:“可否入内详谈?” 村长回神,忙摊手道:“请进快请进!” 红衣女子便与黑衣男子一同进了村长家。 年轻人们伸长脖子,盯着村长家门口看,约莫一炷香时间后才再次看到两人。可惜黑衣男子走在女子身侧,把女子遮挡了大部分,他们没能再和她对眼。 惋惜地看着女子坐进马车,目送黑衣男子与马车离去,年轻人们正好奇两人为何来去匆匆时,村长的小儿子揣着铜锣走出来。 还真有大事? 年轻人们兴致勃勃地询问,村长的小儿子道:“顾公子把关大哥家隔壁的地买了下来,准备建一座三进宅子,要在冬至前入住,时间比较紧迫,出钱请我爹帮忙找工人。眼下正是农闲时节,村里闲着的人可以来帮忙建房子,按市价算工钱。” “我现在去通知大伙,要来帮工的到我这登记!” 年轻人们恍然大悟,立马表示要报名。 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水沟村,待翌日黑衣男子护法易城和红衣女子柳长老带师傅过来测量土地和抄平放线时,周遭围满了人。 一部分人看师傅做工,一部分人看气质冷漠的护法,但更多的人在看柳长老。 柳长老红衣猎猎,妆容精致,媚而不妖,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不会特意做出勾人的姿态,有一种矜贵的爽利,让一干没见过大世面的年轻人胸口小鹿乱撞。 两人与师傅商量,村长旁听间或给建议,敲定细节后,着人开始开挖槽基。 水沟村村人家里闲置的劳动力大都来帮工,男人们干得热火朝天,妇人们也没歇着,村长让婆娘找了几个勤快的妇人给上工的男人们做饭,水沟村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边在干活,远处黑衣护法抱臂而立,狭长的黑眸看了坐在桌边调制香料的柳长老好几眼,线条锋锐的唇抿了又抿。 柳长老眼皮一掀,对上他视线,朱唇一扯:“有话你就说呀。” 护法错开她的视线,略带一丝别扭地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看人?” “怎么看人?”柳长老勾唇浅笑,直接抛了个媚眼给他。 护法绷着脸道:“他们的眼珠子都要粘到你身上了。” “哦,这有什么?”柳长老纤指轻抚面颊,轻飘飘地道,“自是因为我好看他们才看我呀。” “我总不能像教主那样也带个面具吧?” “你以前不是……”不是这样子的。 后半句话护法没有说出口,他沉着脸绷直唇角转身就走,留下一个杀气腾腾的背影。 “莫名其妙……”柳长老哼了声,继续摆弄桌上的瓶瓶罐罐。 过了一会,一道黑影由远而近。柳长老略抬眸,护法衣摆一撩,大马金刀地在她对面坐下。 柳长老:“?” 护法也不说话,只一直盯着她看,柳长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低头忙自己的。 半晌,柳长老抬头,护法还在眼睛错也不错地看着她。柳长老蹙眉,手肘支着桌子、手掌托腮,摆出个十分优雅的姿势与护法对视。 她袖口下滑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手臂,指甲艳丽的蔻丹与红唇相辉映,更衬得她粉面桃腮风情过人。 女子如水波微漾的眸光荡开,护法眼睫几不可查地颤了颤,被桌子挡住的手不自觉地收拢成拳,面上仍是一派冷肃。 在干活的村人们注意到两人相视脉脉无言,不由暗自猜测两人关系。 一个小年轻忿忿不平:“这黑衣男子也忒花心了吧!去年才对那白衣女大夫献殷勤,走路都得粘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与女大夫浓情蜜意。今儿瞧这姑娘姿容艳丽又做出一副专情模样来,也不晓得这姑娘知不知道那白衣女大夫的存在……” 方才对视还能稳住自己的护法眸光微闪,耳根发热,神色恼然,他对面的柳长老差点笑出声来。 小年轻这一番话瞬间让村人们联想到江湖之人的恩怨情仇与风花雪月,接着扯出某村某人与某寡妇的艳事,一群大老爷们开起黄腔,说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能赢得两位美人的青睐是这黑衣小哥有本事,最后被那心气不平的小年轻吼了句。 “这算什么本事?我们现在建的可是顾公子的房子!顾公子让他们来监工的,不是让他俩来谈情说爱的!” “顾公子把户籍落到关大哥家,把房子建在关大哥家隔壁这才是有本事!” “让自己喜欢的人舒心快活过好日子才是真本事!” 闻言,大伙又把话题扯到顾九渊身上,众人齐声感慨关衍好人有好报,他们村没谁有本事起大宅子,没想到第一个住大房子的会是关衍。当初那谁谁势利眼,非拉着小九公子去他家住…… 一群人闲扯不带把嗓门关上,柳长老听他们提起教主失忆时的事也颇觉有趣,敛了目光细听,待他们聊完才放下手坐直来。 正想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收起来,可对面桌男子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柳长老柳眉一挑,心里暗忖了句‘能耐!’,越过他朝马车走去。 因第一日动工,他俩才一块带着从青平镇上请来的泥瓦匠师父过来看着。 教主说了房子不必建造得过于精巧,就契合山村面貌的青砖瓦房就行,但这边冬日阴冷潮湿,得弄个地龙才好,免得小孩受冷着凉。而关衍公子则说,屋内的装饰不必奢华,实用舒适便好。 按照两人的意思,她对房屋的布置有了大概的规划,打算先去教主之前吩咐他们在水沟村附近置办的那所宅子歇一晚,明日一早就去找木匠订做床、柜子桌子等一应大件家具。 她的身影消失在布帘后,护法僵直许久的腰背缓缓放松。他冷冷地扫了眼还在大侃特侃的村人,亦起身牵了马过来。 两人去到宅子已是午时,正好用午饭。 柳长老手一伸,给护法夹了块排骨:“够了吧?还盯着我看?” “你好看。”护法淡淡道,把排骨塞嘴里看着柳长老慢条斯理地嚼。 柳长老:“?” 柳长老:“……你是不是有毛病?”居然用她的话来噎她! “需要我给你看看吗?” “是。”护法坦然承认,用比往日晦暗了几分的眼神看她,“我有病,心病你能治?” “不是吧?被说两句你就有心病了?”柳长老甩他一个鄙视的小眼神,“要不下回我让他们说我对你献殷勤,专情于你?” 护法不出声了。 柳长老“啧啧”了两声,继续吃饭。 她以为这事就此揭过,谁想护法还是盯着她看! 这回不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她,而是时不时偷看她一下,被她抓包瞪回去也不知悔改! 想想护法这一个多月的诡异行为,柳长老撸撸手臂上的寒毛:“易城你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别再偷偷看我了?你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又管不住……”护法别开脸,侧脸有一丝不明显的红。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护法脸色一沉。 “行行行,爱说不说!”柳长老摆摆手,没好气道,“等教主和关衍公子过来我就回去,你爱咋地咋地!老娘我不奉陪了!” 护法:“你很讨厌和我待一块吗?” 柳长老:“???” 第88章 番外(四) 柳长老上上下下打量护法, 最后抓住人手腕探脉。 “脉象没问题啊……”柳长老狐疑地道,“怎么就说胡话了?” 闻言,护法面色稍霁。“我没有说胡话, 我在很认真地问你。” “还说没有说胡话?”柳长老柳眉紧蹙, “问得出这种奇怪问题就代表你有毛病。” “我没有毛病!我……”护法握紧拳头, 狭长的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耳根一阵阵发热,“我只是……” 只是什么?柳长老眨了眨眼,特意往前凑了凑,凝神细听。 两人四目相对, 距离不过一臂。 沁人的幽香不断钻入鼻端, 护法越发面红耳赤,削薄的唇张合了好几回,几个字愣是说不出来。 说啊!大男人别吞吞吐吐的!柳长老用眼神催促他。 “我……”护法憋红一张脸,最后梗着脖子把心一横。大手一伸,揽住她脑袋直接往自己这边压过来—— 他的动作过于突然和迅疾,柳长老还没反应过来,男性独有的气息已经落在唇上! 刚下车的顾九渊和关衍站在两人对面,顾九渊没带面具却做了和之前一样一半丑陋狰狞一半昳丽明艳的伪装,瞧见两人这架势,只扫了一眼便把目光挪回怀里刚刚睡醒睁开眼的小长洲身上。倒是关衍怔愣了一下, 忙抓住顾九渊手腕, 心想此情此景不好去打搅他们, 可小长洲不同意。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顾九渊半边瘢痕遍布的脸, 黑亮水润的大眼睛目光一滞, 嘴巴一扁, 扯着嗓子嚎起来。 哇哇的哭喊声让柳长老瞬间回神, 她面色涨得通红,猛地推开护法:“你有毛病啊?!” 护法:“我没毛病!” 柳长老红着脸吼道:“没毛病你、你亲我做什么?!” 看她脸红、气急骂人,而不是黑着脸抽出鞭子打人,护法反而不紧张了。他说:“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男人亲女人不很天经地义?” 柳长老忍不住皱眉。这话怎么听着感觉有点熟悉又觉得很别扭?什么叫男人亲女人天经地义?教主和关衍公子就在跟前呢,这话说得男人亲男人就很不对劲一样,太不会说话了! 狠狠地瞪他一眼,甩了个“待会我再找你算账!”的眼神给护法,柳长老转身,笑吟吟地向顾九渊和关衍走去,目光落在哭得撕心裂肺的小长洲身上:“少主这是怎么了?” 可她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拽住了。 脸上热意未散的护法牢牢钳住她手腕,眼神决绝,全然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 放手啊!搞什么!柳长老眉梢跳动,恨不得抽死他。 “我们进去看看,你们好好说。”关衍把哭得撕心裂肺的小长洲抱过来,先一步进了屋。 顾九渊收回与护法对视的目光,跟上关衍与他一同迈过门槛。 关衍没有着急去细看自己的新家,而是轻轻拍了拍小长洲,温声哄着。 熟悉的声音和气息让小小的孩子找回了安全感,他睁开哭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到爹爹冷硬刚毅的脸庞后,哭声渐小,最后变成委委屈屈地抽泣。 顾九渊不解皱眉:“他在哭什么?” 关衍看了眼他脸上过于突兀的伪装,不太确定地道:“可能是被吓着了。” 吓着了?被他?顾九渊心情有些微妙。 才三个多月的小奶娃娃懂什么呢? 他不相信地把小长洲抱过来,还特地把那半张凹凸不平的脸颊凑过去。 爹爹忽然不见了,眼前出现半张恐怖的脸,正在抽泣的小长洲一顿,抿着的小嘴巴一咧,又哇哇大哭起来。 顾九渊:“……” “你一个男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小?”把脸上的伪装撕下来,顾九渊伸手揩掉他眼角的泪,满脸嫌弃地道。 小长洲湿漉漉的眼眸眨了眨,目光落在他恢复俊美的面容上,小小的手指抓住他修长的指,巴巴看着他。 那眼神清澈纯粹饱含眷恋,看得顾九渊心情更微妙了。 “他记得自己父亲的模样。”关衍抬手摸摸儿子小脑袋。剃了胎毛后长出来的头发有点扎手,手感挺好的。 小长洲黑溜溜的眼珠子左转,对上关衍温和带笑的视线,小小手往上挪,把他放在自己额上略带薄茧的手拽下来握住。 小小的孩子小小的手,软绵绵白嫩嫩,可力度不小,两人的手指被抓得紧紧的。 顾九渊被取悦了,黑眸漫上一丝笑意,晃了晃手指,薄唇轻扬:“还不算笨,知道你爹和我。” 小长洲听不懂他说什么,只当顾九渊拉着他的小小手在逗他玩,含着泪花“哈哈”笑起来。 关衍忍俊不禁:“好了,来看看我们的新家。” 三进的宅子,青砖黛瓦,屋前屋后绿树红花围绕,远处青山魏巍白云飘浮,看起来十分雅致。但关衍当初说房子别建得过于突兀,让人在旁边圈了个大院子,院子和老房子的院子相接,用竹篱笆围起来,到时候在院子里栽种果树和种些瓜菜,就能增添许多农家气息。 柳长老按照他意思布置的内里,主人房一应家具摆件简洁大气,可细微的东西还没有添置,尤其浴室厨房,留给关衍和顾九渊慢慢收拾。 一家三口在闲逛,屋外护法和柳长老还在对峙。 怒气勃发的柳长老一把甩开护法,腰间银鞭一抽,“啪”的在空中甩出一个爆响。 她杏眸微微眯起,一股子“你不给老娘我解释清楚你就死定了!”的意味。 护法:“没什么好解释的。” 什么?柳长老眼神一冷,旋即红唇一扯,毫不留情一鞭子抽过去。 鞭子落在护法身上,护法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一鞭子。 鞭子撕裂衣衫,在劲瘦的身躯上发出一声闷响。 柳长老:“???” “你有病啊!干嘛不躲开?” 护法反手抓住鞭子:“为什么要躲?” 柳长老气急,绷紧鞭子,两人扯着鞭子僵持不下。 “放手!” “不放。” “你!”柳长老咬牙,“你到底要干什么?!” “找你看病。” 柳长老气得牙痒痒:“方才谁说自己没毛病来着?” “我没毛病,我有心病。”护法稳住下盘,双掌蓄力,用尽全力一拔,把柳长老连鞭带人拖过来。 红裙飞扬,又急急落下,一个转身,柳长老已被人抵在青砖新砌的墙上。 杏眸怒瞪着眼前气息不稳的黑衣男子,柳长老磨了磨后牙槽:“你病得还挺厉害的啊!” “是,病入膏肓了,你给治吗?”护法目光沉沉地看进她眼底,“柳见微,你治我吗?” “只有……” “你有药。” 男子低哑而富含某种腔调的嗓音直直撞进耳里,柳长老不自然地别过脸,不太适应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忽然充满了暧昧感。 “你……你别靠这么近。” 闻言,护法微微抬头。 柳长老把脸转回去,直视他:“我成过亲嫁过人,我还比你大……” “我知道,你们成亲的那晚他死了。”护法打断她,“他死了,可我活着。你死了我和你一起死。” 柳长老眼睫颤动,眸光微闪。 “沈见微,你别见死不救。” 柳长老嗤笑:“百花楼的姑娘救不了你?” “她们不能救我。她们只是告诉我我有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让我找你医治。”护法闷声道,“沈见微,我也想建个房子,由你来布置,就像这些天一样,我都听你的。” 早他们一步立在墙下的关衍摸摸鼻子,对顾九渊传音道:“真没想到护法看上去冷冰冰的,居然也会说出这样动人的话。” “阿衍喜欢听?”顾九渊凑到他唇边轻咬,“我说得比他更好。” 怕弄出动静让墙外的两人尴尬,关衍任由他亲吻。 青年的气息侵袭进来,让关衍一阵心悸。 这是产后的第三个月,身体的发热期好像在逐步恢复,这几日他的身体忽然变得敏感起来,因为在赶路他和顾九渊都很克制,没有做什么过火的事情。 眼下也不能做太过火的事情,他怀里抱着小长洲,得尽快把新家安排好,还要设宴请村人们来吃乔迁酒。 有得忙! 顾九渊也就过过嘴瘾,待听到护法和长老走远,才揽着关衍腰继续逛新居。 水沟村村人听闻关衍回来了,许多人跑过来看热闹。当他们看到站在关衍身边撕下伪装的顾九渊时,一个个瞪大眼,傻愣愣地看着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 “顾、顾公子脸治好了?这也太好看了吧?” 青年白衣如雪,乌发如檀,眉眼昳丽出尘,薄唇嫣红,美得动人心魄。不需要说话,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叫人倾倒。且他身上还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凛然贵气,让人生不出丝毫觊觎之心。 一个年轻人小声嘀咕:“你们觉不觉得顾公子很像一个人?” 另一个年轻人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小九公子?” “对,你也觉得?” “如果不是年纪对不上,我差点就怀疑这是小九公子了……” 类似这样的议论有很多,但在看到关衍怀里抱着的小长洲时,村人们的话题就变成了——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孩子还小,但五官还是能看得出像谁。有人猜孩子的嘴巴和鼻子像顾九渊,应该是顾家血脉;也有人说顾公子和顾家决裂,孩子不可能是顾家血脉,许是因为孩子长得像两人才被收养的;更有人说这孩子说不准是小九公子的孩子! 关衍并不在意,毕竟村人只是一时好奇,兴奋劲过了就好。 花了两天时间把屋里还缺的东西添上,又把老房子能用的东西搬过来,关衍看着一夜之间充满生活气息的屋子,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按住他肩膀,把他带到桌旁。 “歇会。”顾九渊给他倒了杯水。 “都收拾好了,我们明日就搬过来住吧!”屋里烧了地龙暖和得很,小孩晚上睡觉不怕冷着。 “好,我待会去和村长说一声。”顾九渊站在他身后给他按肩膀,可按着按着放在肩膀上的手滑到关衍腰上。 顾九渊低头在他脖颈轻嗅:“阿衍身上好像有股香气。” 青年呼吸的热气打在耳郭上,关衍不由打了个激灵,忙道:“满身都是汗,我去洗个澡换件衣裳。” 男人耳根泛红,步履匆匆,顾九渊低笑一声,火热的目光落在他行走间被布料勾勒出轮廓的臀部和大腿上,舔舔唇。 得知顾九渊明日要迁新居,村人们一大早就过来帮忙。各家带了桌椅板凳过来在空地上一一排开,男人们杀猪杀鱼,女人们杀鸡洗菜,一群人忙得热火朝天。 顾公子出手阔绰,置办酒席的食材丰富新鲜,还请了专门掌喜勺的厨子,还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酒席的村人都很期待,干活十分起劲。 关衍一旁看着没能插上手,大伙都让他看着孩子就好,顾九渊也就把人留在身边逗孩子。 小长洲刚刚吃饱,这会精神头很好。关衍拿了个拨浪鼓轻摇,小长洲眼睛盯着发出咚咚声的小鼓,小手咿呀呀地挥舞着去抓,顾九渊支着下颚看着父子俩,眉眼温柔。 惧于他过分出色的容貌和的不自觉流露的摄人气势,没人敢上前叨扰他们。大伙只敢远远看一眼,再感慨几句。 喧闹喜庆的鞭炮声响起,红纸散落一地,开席时顾九渊举杯敬了众人一杯,自此算是正式的落户水沟村。 此日之后十里八乡都知晓水沟村来了位顾公子,其天人之貌,风采无双,与水沟村村人关衍结为爱侣,两人共同抚养一婴孩。 这些日后之事顾九渊顾不上,他满心满眼只有面色潮红,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的关衍。 男人眼角眉梢皆是春情,丰润的红唇微张,对他发出无声的邀请。 顾九渊低头蹭蹭他脸颊:“阿衍好香。”不是奶香,是那种使他身心沉醉的迷人香气,曾一度把他困在梦境里。 关衍揽住他脑袋,急切地开始出招。 这一场久违的交战狂乱得像屋门前随风飞扬的红纸,男人落在墙上的影子起起落落,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直至天将破晓,顾九渊才把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湿淋淋的男人圈入怀中。 尚未平复的心跳有力地鼓动着,剑与鞘互相咬合缠裹,顾九渊双手从他腋下穿过,靠在他肩胛叹息着问:“还来吗?” 关衍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顾九渊笑着亲那蔓延开的花鉴:“那歇一会。” 歇一会再来,他们的路还长着。 第89章 番外(五) 我叫顾长洲, 我今年四岁半。 不像别人,家里有父亲和娘亲,我有一个父亲叫顾九渊, 是神隐教的教主, 还有一个爹爹叫关衍,以前是一个农夫,现在是一个大夫。 哦,要问我为什么没有娘亲, 那当然是因为我是我爹爹生的。 嗯, 不用觉得奇怪, 我爹爹是个能生孩子的男人。这在我教并不是什么秘密,据说当年我爹爹怀着我的时候还挺着大肚子在教里活动, 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甚至在生下我的第三天, 我爹爹还让我父亲煮了红鸡蛋分发给教众。 当然, 我是我爹爹生的这对我教而言是不是秘密的秘密,可外人一概不知, 就比如眼前和我一块玩泥巴的小胖子。 “小洲, 你娘亲呢?为什么你娘亲不陪你们一块过来这边住?她不喜欢我们水沟村吗?” 小胖子话很多, 像小凉山上的黑将军一样聒噪,不过看在他玩泥巴的确有一手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 毕竟村里的小孩儿有点怕我,只有小胖子敢和我玩泥巴。 我随口应了句:“我爹爹就是我娘亲。” 小胖子圆圆的脸上满是疑惑:“为什么?娘亲不都是女的吗?” “嗯,别人的娘亲是女的,我的娘亲就是我爹爹。”这世上娘亲是爹爹的人不多,可我就是其中一个。 小胖子话真的很多, 听完还接着问我:“那你爹爹会缝补衣衫, 洗衣做饭吗?” “会。”我爹爹会的东西很多, 但会做的事情没有必要天天做。 “那你爹爹会像娘亲一样哄你睡觉吗?” 这个问题我不是很想回答,我是神隐教的少主,睡个觉还需要人哄也太丢脸了,而且我敢肯定,要是我对我爹爹提出这种要求,我父亲一定会冷着脸把我丢出去,警告我不睡觉别浪费时间,用来练武好了。 于是我回答他:“我不用爹爹哄我睡觉,我可以自己睡。” 小胖子立马露出一副无比崇拜的神情:“小洲你好厉害!你是自己一个人睡吗?你不怕黑吗?” 自己一个人睡有什么厉害的?我只是神隐教的少主,我没办法让我父亲给我腾位置。 小胖子这话简直是往我伤口上撒盐,我有些不高兴,冷冷地瞥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怕的?” 小胖子眼里的崇拜更甚了,这让我受伤的心稍稍得到安慰。类似这些问题,村里的大人是不敢问我的,其他小孩儿就算心里好奇也不敢冒犯我。其实只要他们不问太过分的事情,我还是挺乐意回答的。我并不是那么难以亲近。 为了展示我的平易近人,也为了留住这一个敢和我玩泥巴的小胖子,我反问回去:“你父亲会武功吗?” 小胖子摇摇头。 “我父亲会武功,我爹爹也会。”我也会,我们一家三口都会武功。 小胖子小小的绿豆眼骤然放光:“天!你父亲和爹爹是不是那种武林高手?他们是不是经常带你飞?” 我被这话一噎,顿时觉得有种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我父亲、我爹爹从来都没有带我飞过!我父亲只会揽着我爹爹,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用那种“你有本事就自己上来”的可恶目光看着我! 而我爹爹,在非原则性问题上总会纵容我父亲! 明明我才是小孩子! 看我脸色不太好,小胖子呐呐地安慰我:“大人总是嫌小孩子烦,不愿意带小孩一起玩。” “才没有!”我冷着脸道,“我爹爹没有嫌我烦,他经常带我一块玩!”只是爹爹和我一块玩的时候,我父亲总会在一旁盯着,不停地叫“阿衍”,仿佛他才是那个需要人照顾的奶娃娃! 我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大人! 小胖子还以为我是嘴硬不愿意承认,继续开解我:“大人忙,不和我们一块玩没关系的,我们自己找小孩子玩就好啦。我有一个弟弟,虽然他还不怎么会说话,但我和他玩得还挺开心的。” “哦。”我兴致缺缺地回了一个字。 我父亲和我爹爹只有我一个孩子,曾经我也羡慕别人家有兄弟姐妹可以一块玩,可当我问我父亲,为什么我没有兄弟姐妹,我也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时候,我父亲冲我冷嗤一声。 我至今都还记得他那个让人脊骨发寒的表情。 他面色阴沉,眸中一片森冷,说:“凭什么为了满足你的要求就要让我的人受苦受痛?” 我当时一怔,猛然想起前几日柳长老生孩子的情形。 易护法守在门外,柳长老在产房里破口大骂,那声音用了内劲传得老远,估计整个神隐教都听见了。可到了后头,柳长老骂着骂着声音里多了几声痛呼,呻-吟声渐重直至骂不动,最后产房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被骂了一整晚的易护法惨白着脸站在外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护法那种手足无措的模样。 柳长老从晚上一直喊到天亮,天将破晓时分才生下一个女儿,可见生孩子有多痛苦和艰难! 我心里很愧疚但也很开心。 生孩子这么痛苦艰难,但爹爹还是生下了我。 我是父亲和爹爹唯一的孩子!我才不要什么弟弟妹妹! “长洲!” 远处传来一道呼喊,是爹爹! 我站起身应道:“爹爹,我在这里!” 对面身形高大,眉目俊朗的男人寻声望过来,对上我欢喜的目光一愣,旋即笑道:“怎么整成这幅模样?” 我左右看了眼自己,哦,手上都是泥巴,估计脸上也沾了不少。 爹爹朝我大步走来,小胖子瞧见我爹爹忽然不安起来,搓了搓手上的泥,站起身拘束地低着头。 “爹爹!”我指着我用泥糊起来的屋子,道,“这是我做的!这个是小胖做的!好看吗?” 爹爹看了看我们玩了一下午的成果,中肯地道:“你做的像咱们家的老房子,你朋友做的倒像是我们家的宅子,都挺好的。” 小胖猛然抬头,惊诧地望着我爹爹,似乎对我爹爹的话感到意外。 临回家前,小胖问我:“我是你的朋友吗?” 我认真地思考了下,回他:“你是我玩泥巴的朋友。” “真的吗?”小胖紧张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胖了?他们说我像只小肥猪,不喜欢和我玩。” “嗯,你是有些胖,但不妨碍我和你玩泥巴。不过……”我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如果我要去山上爬树沾知了,你太胖的话肯定跟不上我。我不喜欢别人拖我后腿。”小胖面色骤变:“我、我……” 看他难过得快要哭出来,我皱了皱眉,道:“算了,你早上起早点来我家找我,我教你练武。” 小胖瞪大眼:“我、我可以吗?” “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我只知道,你不可以的话,我不会为你浪费我的时间。” 小胖涨红了一张脸,神情坚决:“我、我一定可以的!” “嗯。”我擦干净手,走到爹爹身边,“爹爹,我说完了。” 爹爹温和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扯起袖子给我擦了擦额上的泥点儿,“好玩吗?” “还行。”我放目远眺,此时已是日落时分,我们家青砖黛瓦的宅子在漫天霞光中尤其醒目。特别是院子里那一棵上了年纪的桂花树,有一白衣人立于树梢往我这边看。 那人背负双手而立,眉眼俊丽出尘,恍如谪仙。 是父亲。 我一时心血来潮,抓住爹爹衣角,仰头看他:“爹爹,我们来比赛吧!看谁先到回家门口!” “好。”笑意柔和了爹爹刚硬的面部线条,他低喊一声,“开始!” 他话音刚落,早已做好准备的我与爹爹同时起步,提气运功向我们家门口飞掠而去! 风扬起我的发丝和衣摆,我的心像鸟儿一样展翅高飞,快活得不得了。 我紧紧跟在爹爹身后,凝望他高大的背影。 有一件事我没有和小胖子说,其实我并不需要父亲和爹爹带我飞,因为我能跟上他们的步伐。 几个呼吸落下,爹爹先我一步站在家门口,而我父亲在我爹爹到达的那一刻恰恰也从树顶飘落下来,与爹爹并肩而立。 我对上父亲幽黑深邃的眼,道:“我回来了。” 父亲对我点点头,只淡声说了句洗手吃饭,便拥着爹爹进屋。 我跟在他们身后,看爹爹好脾气地应和父亲不由想起江湖曾经的传言——神隐教教主俊美绝伦,引得无数男女芳心暗许,可惜教主是个武痴,沉迷练武而对前来自荐枕席的美人不假颜色。 爹爹不在的时候,父亲大抵就是传言中的模样,而爹爹在的时候,父亲眼里只看得到爹爹,无论爹爹在做什么,他总要让爹爹看到他。 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们吵架的模样,也有可能他们吵架我也不知道。 爹爹性子沉稳内敛,就算父亲真惹他生气,他也不可能像柳长老骂易护法一样用上狮吼功,而是会和父亲讲道理。父亲这般在乎爹爹,应该舍不得让爹爹动怒,即便迫不得已,肯定也会很快平息爹爹的怒火。 嗯,我爹爹和我父亲感情就是这么好。 第90章 番外(六) “少主!无量山到了!” 我刚把最后一颗油果子咽下肚子, 沈长老就提醒我该下车了。 我一边回味一边用锦帕擦干净嘴巴,心里有些后悔不应该为了消磨时光,把爹爹给我做的零嘴都吃完了。 父亲和爹爹不知什么时候才到, 我现在就开始想念爹爹的手艺了。 唉…… 整理好衣衫,我掀开帘子跃下马车。 我脚刚沾地, 就有十数道目光投过来。 惊艳之余,失望和好奇居多。 这些人定是失望没能看到我父亲和爹爹, 好奇我是谁。 果然, 下一刻,一个五官周正,浓眉大眼的男子向沈长老询问。看他身形挺拔, 气质出挑,且他身后跟着的弟子皆与他着同样颜色和款式衣袍, 我想这定是武林哪个名门大派着重培养的弟子。 在与沈长老确认了我的身份后, 男子对我抱拳,和善地笑道:“在下林肃, 见过少教主!” 沈长老告诉我这人是武林盟盟主的大弟子,我恍然大悟, 亦对他抱拳,回以一笑:“顾长洲。” 周围弄清我身份的人无不瞪大眼, 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许多人窃窃私语, 议论我到底是不是我父亲的血脉。 人群中有一人说:“这少教主眉眼如此肖似顾教主,莫不是顾教主和哪个女人生的?” 我耳朵微动,犯愁地皱眉, 在众目睽睽之下, 拨开人群走到那人跟前。 “这位叔叔, 这话你下次可别说了, 我听见了没什么,但是我父亲听见了可能会一剑削了你。”我好心提醒他。 父亲对除了爹爹以外的人事不在意,但此事涉及他的清白,父亲定会誓死捍卫。 嗯,宁可把人杀了也要维护自己清誉的那种。 我三岁那年,父亲爹爹难得带我出门游玩,谁想入住一间客栈,有一个心术不正的女子想要讹我父亲,衣衫不整满身痕迹地扑过来,结果人还没近身就被父亲黑着脸一脚踢开,要不是爹爹拦着,这女子当场就血溅三尺了。 许是对于我居然能辨别出他的声音感到不可思议,这人惊恐地看着我,想要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气氛僵住。 我知他是无心之言,也没有为难他,对目露骇然的众人道:“我是父亲和爹爹的孩子,这是毋容置疑的。诸位日后莫要拿我的出生说事,免得惹恼我父亲。” “我父亲身手如何诸位是知道的,我爹爹不在的话,我可拦不住他。” 我一个小孩子说这话原是没什么震慑力的,无奈我父亲太过任性的认知深入人心,我父亲对爹爹的感情亦有目共睹,此话大家深信不疑。 一个光头大汉哈哈大笑着打圆场:“少教主所言有理,顾教主对关衍公子一往情深,断不会做出对不住关衍公子之事。这等无稽之谈在场之人日后定不会再提!少教主请放心!” 我对众人抱拳示意,随后和沈长老上山。 这是我第一次在江湖露面,不少人感慨我聪慧过人,小小年纪就有此气魄,日后必成大器,前途无可限量云云。 恭维我也好,真心夸赞我也好,我都心安理得收下。 我是父亲的孩子,值得他们恭维。而爹爹生的我,我也的确天生就比别人家孩子资质好,懂事理得早。 父亲说人不能过于自负,但有资本可以自傲,所以我没有必要假装谦虚,也不必喜形于色。 大家看我还算好说话,便和我打听父亲的消息。有崇敬父亲的白衣剑客问我顾教主是否会参加此次试剑大会,他说上一回试剑大会被父亲提点过后,他努力练了五年剑,希望这一次能与顾教主过招。 我想了想,道:“我父亲会来的。” 试剑大会乃武林盛事,可对父亲来说还没与爹爹一同上山采药有趣。上一回的试剑大会父亲是带爹爹来看热闹才参与的,这一回我来了,爹爹定会过来看我一眼,父亲是跟着爹爹的,所以父亲也回来。 不过…… “他不一定会上场。除非有十分出色的剑客,能让我父亲有出剑的念头。” 父亲已经达到一种不需要再每日苦练的武学境界,他兴致来的时候才会舞一场,藏鸿已经好久没出鞘了。倒是父亲很喜欢看爹爹练武,常常手把手地纠正爹爹的错误,爹爹窘迫得脸都红了。 爹爹二十几岁才开始习武,基础不好,很多时候要和我一样练基本功。未免爹爹难为情,这种时候我一般都会尽量避开,可等我回头再看,爹爹面红耳赤,眸光润亮,呼吸急促,唇都咬肿了,看起来被父亲训得不轻。 唉,父亲就是这一点不好,练武的时候要求太过严苛。 白衣剑客听我这么说,不免落寞,于是我安慰他:“试剑大会有先例,如果很多人都向我父亲发出挑战,最后的胜利者可以和我父亲进行比试。你若是对自己有信心,不妨与他人同台竞技。” 我这话提醒了众人,当即有人嚷嚷着要报名参与挑战。甚至有上一届试剑大会的对手放狠话,说自己定会赢得与我父亲对战的资格。 看着这些战意勃发的武林人士,我也兴奋起来。 我是个从小听闻父亲光辉事迹长大的孩子,也想一睹他们口中我父亲的无上风采呢! 眼看就要走到暂时落脚的木屋,我转头问一直走在旁边却不曾说话的林萧:“林兄,你可是有话要问我?” 许是我年纪太小,这么一本正经地用如此江湖的口吻称呼对方,让人不能很快适应,林萧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他摸摸鼻子,斟酌了下才道:“在下想和少教主打听一个人。” 我有些意外,林萧是武林盟叶盟主的大弟子,对江湖之人都很熟悉,有什么人是我知道而他不知道的? 除非是我神隐教鲜为人知的弟子? 我把教中弟子在脑海里过一遍,暗想谁会和林萧有牵扯时,林萧继续说道:“是一个长着清澈鹿眸的美貌年轻人,他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说话轻声细语的……” 说到这里,林萧怕引起我的误会,赶忙解释道:“上个月在下带队外出围剿□□不甚中毒昏迷,是他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和他道谢,他就走了!我只知道他是贵教弟子,并不知晓他姓甚名谁。” “哦,你是说余棠哥哥呀。”我笑着给他解惑,“他是柳长老的弟子。” “余棠?”林萧低喃了遍余棠哥哥的名字,又问我,“他在哪?” 我摇摇头。我是从水沟村过来的,并不知道余棠哥哥在哪。但是每月有那么几天,余棠哥哥定是在教中的。 他和爹爹一样,都是拥有特殊体质的人,嗯,就是能生孩子。因为这个特殊之处,余棠哥哥和爹爹一样,每个月都会发情,爹爹有父亲,余棠哥哥只能自己熬过去。 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这段时间余棠哥哥都会乖乖留在教里。 我算了算时间,和他说:“你若是想见余棠哥哥,试剑大会后可随我一同回教,余棠哥哥那时候刚好在教中。” “我知道了,多谢少教主!”林萧对我抱拳道谢。 目送他带着底下的师弟妹离去,我问沈长老:“沈长老,你觉得林萧怎么样?” 沈长老把嘴里的糖咬碎,含糊道:“武功还行,有勇有谋,为人不像他师父一样迂腐固执,算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日后如无意外,他会接替叶盟主的位置。” 我有些惋惜:“据说叶盟主看不惯父亲的做派,林萧他……”许是会顾忌叶盟主与我教保持距离。 唉,天下如我父亲这般爱我爹爹入骨的男子世无其二,我只能祝福余棠哥哥早日找到良人了。 我转身推门,正想看看父亲和爹爹之前住的屋子是怎样的,脚还没迈进门就被人叫住了! “少教主!” 来人着一身黑色滚金边的劲装,其头戴白玉冠,金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身,下缀着游龙戏珠白玉佩,后背负剑,贵气和肃杀之气并重。 “这是万剑山庄的少庄主慕容阙。”沈长老为我介绍道。 我点点头:“少庄主。” 慕容阙上前来,星目对上我好奇的目光,正色道:“叨扰少教主了,慕容阙想与少教主打听一个人。” 这话方才林萧说过,我微笑着说:“少庄主请讲。” 慕容阙轻咳一声,道:“不知贵教可有个叫余棠的弟子?” 又是找余棠哥哥的? “的确有,少庄主找他做什么呢?” 慕容阙星眸一亮,急问:“真的有?是不是秀眉鹿眼,皮肤很白,瞧着安静文雅的年轻人?” “是。”我疑惑道,“少庄主找余棠哥哥做什么呢?方才叶盟主的大弟子林萧才找我确认余棠哥哥的身份来着。” 闻言,慕容阙脸色微变,沉声道:“他找余棠做什么?” 我解释了两句,心情微妙地问:“少庄主找余棠哥哥也是要和他道谢吗?” 没想慕容阙真的回我是。他说:“上两个月我外出寻找锻剑的天外陨铁,没想被毒性甚强的蛇咬伤,以致暂时性失明,是余棠救了我照顾我……” 听到这里,我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余棠哥哥到底做了什么? 对上慕容阙变得热切的目光,我把告诉林萧的话重复了一遍。慕容阙当即抱拳道:“那就叨扰少教主了!” 这是要去?我笑了笑。 待慕容阙离去,我又问沈长老:“沈长老,你觉得慕容阙怎么样?” “为人执着,剑术不错,长得比林萧好,”沈长老从嘴里抽出焦糖木棍,清了清嗓子道,“最重要的是万剑山庄家风好。几代庄主和庄主夫人感情都不错,锻剑技艺顺利传承,一代接一代,子子孙孙皆有工匠精神。” 我默默记下。 万剑山庄与我教交情不错,父亲的藏鸿似乎就是出自上一代庄主之手。 推门进屋,我四处打量张望。其实木屋没什么特别,但想到父亲和爹爹曾经住在这里,曾经在无量山留下让人津津乐道的壮举,我顿觉这里的一桌一椅都透着亲切。 试剑大会如期举行,比武台上的一侧坐着一干武林前辈。其中空着的座位是留给我父亲的。 父亲还没有到,我是神隐教的少教主,只好上台去和几位前辈见礼。 这几年父亲很少在江湖上露面,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可当我一出现,也就没有人质疑我少教主的身份。 爹爹生的我,可我身上更多的是父亲的影子。 大多数前辈对我都很友好,祁掌教还送了我见面礼,我乖乖道谢,然后下台去。 现在的我还不配坐在上面。 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回头一看,是叶盟主。 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发冠中,背负双手站在高台上的叶盟主神情肃穆,看起来很有威严。他看我的眼神十分复杂,似乎有一种愤怒暗藏其中。 我有些不解,直到我听到叶盟主痛斥我父亲:太不像话了,当日当着众多武林豪杰的面示爱,还广邀众人观其大婚之礼,如今才过了几年?就整个儿子出来?他怎么对得起与自己宣誓之人? 原来在死板的规矩之外,叶盟主还是有人情味的。我无奈失笑。 比试开始,高台前人潮涌动,我个子太小了,蹦了好几下也没办越过前面的人看到台上的比试,忽然一双大手把我举起来—— 我惊喜地回头,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是爹爹! 我坐在爹爹宽厚结实的肩膀上,视线立马变得开阔起来,我一抬头就看见了父亲!他坐在给他准备的座位上,支着下颚在看着我们。 我小小声地喊了声:父亲。 父亲对我微微颔首。 我真是太喜欢这样的武林盛事了!周围满是惊呼声和喝彩,我的身心也沉浸到这个场景中,为高台上的人打气。 这一日,阳光正好,爹爹把我放在他肩上扶住我让我看得更远,而父亲从台上传音给我,问我台上比试的两人,哪一个人胜算的几率更大,而后给我细细掰碎了讲解。 这别开生面的一课我此生难忘。 事后,我拉着爹爹的手,扯着父亲的衣角准备回我们的小木屋。 父亲眉头轻蹙,低头看我一眼,扯回自己的衣衫,然后一手牵着爹爹的手,一手牵起我,在我惊诧的目光中别扭地说了句:“没出息。” 爹爹笑了声:“他还小呢。”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接爹爹的话,我只记得路边的野花芬芳,父亲牵着我的手很温暖,爹爹看我的眼神充满鼓励,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第91章 番外(七) 五官俊美得无可挑剔的青年站在落地窗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夜晚灯火辉煌的都市,好看的眉折成一道冷厉的线。他修长的背影在黑暗中散出发森冷的寒意,让人不敢出言打搅。 任谁昨晚才抱着心爱之人抵死缠绵, 结果一觉醒来, 发现不仅爱人孩子不见了,朝代变了,连自己也换了个身份,都高兴不起来! “阿衍……”修长的指合拢攥紧,顾九渊神色阴郁, 要不是换了副壳子内力尽失,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再次走火入魔。 大理石地板倒映着窗外偶尔飞逝的流光, 这静寂得落针可闻的室内, 空气凝滞,性感靓丽的秘书和面颊削薄的助理等一干下属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许久, 站在落地窗的青年转了个身, 他走到办公桌前,抽出一只金色钢笔, 在白纸上急速绘画。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一道道承载着无数狂思的墨线, 顾九渊看着男人硬朗刚毅的眉眼在自己笔下逐渐显现, 眸中的暴戾被男人唇边的淡笑安抚,脑子很快冷静下来。 他刚才形容的不太准确, 没有突然换了世界, 换了副壳子和身份,而是这个世界的他觉醒了作为“神隐教教主顾九渊”这个身份的记忆。 他这一世还是顾九渊, 他的阿衍还是阿衍, 只不过他被阿衍抛弃了! 庆幸和愤怒溢满胸腔, 顾九渊红着眼吩咐:“把这个叫关衍的男人给我找出来!” 助理看了眼白纸上的画像, 觉得这个做古人装扮,身材高大,五官轮廓分明的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助理拧眉沉思,还是无法想起任何与画中男子有关的人事。 “无论花多少代价,一定要把他找出来给我!”顾九渊眸光深邃幽暗,其中翻涌着令人心惊的疯狂。 可世界这么大,要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顾九渊只能努力回想往事和比较两个世界对关衍的情况做一些推断。 “他是H市人,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年龄大概三十二岁,从事农业种植或者医药方面的工作……”顿了顿,顾九渊艰难补充,“他或许还有个不到五岁的孩子,也或许没有……” 骨节攥得发白,顾九渊心口一阵闷疼。 五年前,他去H市考察,中途暴雨发生车祸,他乘坐的轿车冲出护栏滚下山坡。他撞伤头部流血昏迷被路过的阿衍捡回家。 两个世界出奇的相似,他醒来后都失忆了,不同的是,这个世界的他由于脑部淤血压迫视神经,他暂时性失明了。 阿衍成为他黑暗世界中唯一的亮光,他不能自己地沉迷沦陷。 为稳住集团人心和保障他的安全,他失踪的消失被手下人封锁,直到阿衍带他去S市看眼睛,他的身份才暴露。助理过来接他,联系了专家组给他诊治。历史再次重演!他恢复记忆后又把阿衍忘了!而阿衍确认他的生活恢复原本轨迹后,迅速在他的世界中消失! 从始至终,他都没能见过阿衍一面,也不知道阿衍长什么模样!如果不是恢复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他无法想象这个世界的他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自己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 更不会知道这个男人曾受苦受痛给他生过一个孩子! ……这个世界他们还会有孩子吗? 揉揉眉心,顾九渊闭上眼,尽可能地回忆,可横跨在他和阿衍之间的是五年时光,且当时被黑暗包围的他根本无法感知更多。 助理脑中灵光一闪:“是五年前那个把总裁送回来的先生!” “是他。”顾九渊睁开眼,深黑如潭的眼眸对上助理惊诧的目光,“当时他带我去医院看病挂号,联系人填的是他的手机号码,缴费用的是他的银行卡,他还联系过你……” “是的!我那时候还按照您的意思,给关先生的账户打了一笔钱,后来这笔钱被关先生退了回来!” 顾九渊忍不住扶额。 两辈子他都做了同样一件事,但他敢肯定,这辈子的他只是单纯地用钱答谢阿衍,以阿衍的心性,和他撇清关系不奇怪。 “去查!” 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顾九渊满心抑郁。已经五年了,阿衍会不会换了手机号码,销了银行卡? 或许是冥冥之中有定数,第三日助理把联系号码送上来的时候,还是五年前那个手机号码。 “我打电话过去确认过,接电话的人是关先生。已经定位到关先生在B市。” 顾九渊喉结滚动,手指微抖地按下拨号键。 红色的电话图标很快变成绿色,对方接通了电话。下一秒,低沉悦耳的男人嗓音传来:“喂?” 顾九渊心尖一颤,哑着嗓子喊了声:“是阿衍吗?” 电话那头男人愣了愣,问:“我是关衍,你哪位?” “阿衍,我是顾九渊。” 话筒没有传来声音,顾九渊眸光黯淡,猜测男人是不是不知道和他说什么的时候,他听到男人语带歉意地道:“不好意思,顾先生。我三年前出过意外,头部被掉落的瓦片击中,失去了某一段记忆……” 顾九渊抓着电话的手猛然收紧,心脏像泡在又咸又涩的海水中,差点喘不过气来。 报应来了。 阿衍也把他忘了。 “顾先生,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男人的语气客气而疏离,顾九渊满腔思切都堵在嗓子眼里出不来。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自己失忆了三年,这三年里对方别说来看过自己,连个电话都没有,这会突然打电话给自己,多半是没什么好事,他哪有脸说什么‘你在哪里?我很想你’? 深呼吸一口气,顾九渊沉声道:“阿衍,我又犯病了。” 用熟稔的语气诉说一件不太愉快的事,就像特殊的朋友拥有长时间不联系的特殊理由,这样一句话成功降低了男人的防备心,他听到男人放缓了音调问:“什么病?”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还是过去给你看看吧。”怕他不同意,顾九渊苦笑了声,“之前也是你治好我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男人最后道:“行,你过来吧。我在B市洪桐区水丰街,你到了打我电话。” 顾九渊面色稍霁,试探性地问道:“小朋友在家吗?第一次见面不好空手去。” “不碍事,你来就是,不用带什么。” 男人温和的声音传进耳里,顾九渊垂下眼睫,抿了抿唇,强制镇定地问:“四五岁的男孩子喜欢拼搭类的玩具还是电动玩具?” “不用这么客气……” 一直绷紧的背松懈下来,顾九渊把自己砸进老板椅:“阿衍若是觉得不用客气,那我就不和阿衍客气了。” “好久没有尝过阿衍做的菜了,阿衍给我做顿饭吧。” “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这一句又一句话砸下来,接电话的关衍神色从之前的茫然转为冷漠,继而变成好奇,最后脸上只剩下关切。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顾九渊很轻地笑了笑:“没有。阿衍做的我都喜欢吃。” “那好。来了给我电话。” “好。” 直到挂断电话,顾九渊嘴边的笑容才缓缓散去。 助理已经看呆了。亏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劲才查到对方的大概地址,可老板三言两语就把对方的信息套了出来,还让对方答应下厨亲自招待!果然老板还是你老板! 顾九渊瞥他一眼,冷声吩咐:“定明早去B市的机票。” 昏暗的灯光之下,男人的眼睛黑亮而凌厉,那周身掩饰不去的迫人气势,让人肃然起敬。 “是!”助理急急应下。 顾九渊站起身,西装外套也没穿就离开了公司。 深秋的街上寒风吹拂,行人皆穿上了长衣长裤另外搭配薄外套,可顾九渊一点也不觉得冷。他胸腔内跳动的火焰使得他热血翻涌,想也不想直接一个人跑到市中心最大的儿童玩具工坊去购买玩具。 直到站在水丰街,顾九渊还有些不踏实。 阿衍是他的阿衍,但这个孩子会是他记忆中的孩子吗?会是那个眉眼肖似他,聪慧过人却不敢拉他手而抓住他的衣角一块走的小孩子吗? 所有的顾虑和不安在看到那一大一小时,全然消散。 顾九渊死死盯着迎面走来的父子两,热血一下子冲到脑门,使得他喉头发紧,眼睛发涩。 头发剪得很短,面庞更显冷硬刚毅的男人看到他微微一怔,而男人手里牵着的小男孩目光落在他俊美凌厉的五官上,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男人转头看看小男孩又看看他,眼里仍是止不住的惊讶。而小男孩则抬头看看男人又看看他,最后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男人,希望男人能给他解惑。 顾九渊按下心中汹涌的波涛,快步朝两人走去,最后又在距两人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阿衍……” 对上关衍震惊的眼神,顾九渊薄唇微张,强忍着内心的躁动低唤了声。 心爱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不能拥抱,不能亲吻,只能这样干看着。 还有他的孩子,只能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眉眼间全是他的影子。 青年沙哑动人的嗓音唤回关衍神志,他收起心中的震撼,“嗯”了声,然后道:“饭刚做好你就来了,先吃饭吧,其他待会再说。” “好。”顾九渊应下,蹲下身抬手揉揉小男孩头发,“第一次见,我是顾九渊。” 小男孩对他眨了眨眼:“顾叔叔你好,我是小洲。” 目光扫过一大一小两张脸,关衍心情十分复杂。 如果小洲不是在他身边长大,他和小洲做了亲子鉴定,鉴定书上明确写着他与小洲存在亲子关系,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抱了顾九渊的儿子来养。 小洲长得实在太像青年了! 关衍眉峰紧蹙,心里冒出一个想法,都说外甥似舅,难不成小洲的亲生母亲是这个叫顾九渊的青年的姐妹? 第92章 番外(八)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晃而过就被关衍否决了。 他不喜欢女人, 不可能会在明确自己性向的情况下和异性发生关系,甚至还让对方怀上孩子。 但这怎么解释他和小洲的亲子关系? 他很肯定自己没有双胞胎兄弟,不存在因为是同卵双胞胎DNA相似度极高的原因, 使他和弟兄的孩子在亲子鉴定中,他也被列为侄子生物学上的父亲。 关衍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 他觉得自己丢失的那一段记忆是弄清小洲亲生母亲的关键,可这三年来他试过无数方法,都没办法想起任何有关小洲出生的事。 直到他接到顾九渊的电话。 青年同他通话时的语气熟稔而亲近,甚至还知道小洲的存在,他心想或许能从顾九渊口中找到答案才松口告知顾九渊他的住址, 但他万万没想到顾九渊会和小洲长得这么像!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 他被自己弄糊涂了! 街上人来人往, 关衍不得不暂时把心里的疑惑抛到一边,招呼顾九渊回家。 三人一起行走在老旧的街道上,左边的男人宽肩窄腰翘臀,俊朗又阳刚,恍若行走的荷尔蒙;右边的青年修长的身形被剪裁得体的深色风衣包裹,五官俊美得无可挑剔,就像杂志上走下来的男明星,可他身上有种久居上位的气势, 耀眼灼目之余威势浓重,让人不敢直视;走在两人中间稚气十足的小男孩黑发柔软,眉眼精致, 神似青年,他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两个大人的步法,白嫩的脸蛋红扑扑的, 稚趣可爱, 像降落人间的小天使。 三人发光体般吸引众多路人的目光, 众人猝不及防瞧见这颜值超高的奇异组合,眼中俱是惊艳和好奇。 老城区内的建筑都上了年纪,一砖一瓦都留有岁月冲刷的痕迹,转角攀满墙壁的蔷薇开得如火如荼,三人经过时,花枝摇曳,似是惊艳了时光,有小女生偷偷举起手机拍摄,留下这美得像画的一幕。 住一条街上的都是老邻居,彼此关系还不错,尤其关衍为人稳重内敛,脾气温和,遇见邻居搬运东西都会搭把手,大伙在他忙的时候也帮忙照看小洲。甚至左邻右舍热心的婶子大娘瞧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孩生活不易,都很热情地给他介绍对象,只不过都被关衍婉拒了。 于是众人猜测,小洲长得这么好看,他的妈妈定是个大美人,所以关衍才看不上其他女人,又或者关衍还没有从前一段感情中走出来,不愿意接纳其他人。 如今看到顾九渊,更是坐实了众人的猜测。 青年这容貌这气度,不难想象他的姐妹有多出众,还想给关衍介绍女朋友的都歇了心思。 顾九渊在一干惊叹的打量目光中迈进关衍家的大门。 房子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布局,家具有些老旧,但收拾得很整洁,透过玻璃门还能看到阳台上生机勃勃的花花草草。 主人房的房门虚掩着,看布置,主人房是关衍在住,次卧是儿童房,一眼就能看到房间里面的小黑板和小书架,蓝白色调的书桌上还有翻开的绘本…… 顾九渊飞快地扫了眼,视线移回客厅,最后落在厨房门口靠墙摆放的饭桌上。 油焖大虾、红烧排骨、酱油鸡、清炒菜心、花蛤冬瓜汤,五道再家常不过的菜一下子勾起顾九渊的食欲。 关衍摸不准自己未失忆之前和顾九渊亲近到什么程度,但见他盯着桌上的菜肴,便道:“去洗手吃饭吧。” 顾九渊:“好。” 小洲指着卫生间道:“顾叔叔,在这里洗手。” 还不到自己大腿高的孩子,用清澈明亮的眼睛凝视着自己,顾九渊手指蜷动,忍住心头对这个称呼的极度不适,微微颔首,转身走进卫生间。 被擦得光亮的镜子映入一张完美无瑕的脸,顾九渊垂眸打量架子上的洗漱用具。 印着狗狗爪子图案的白瓷口杯里放着狗狗造型的牙刷,青苹果味的牙膏上印着某部热映动画片里的狗狗。另一个淡蓝色的漱口杯里是某牌子的黑色牙刷和薄荷味的牙膏,另外还有剃须膏和剃须刀等小物件。 顾九渊拿起剃须刀端详,锋利的刀片闪耀着银白冷光,他想象男人站在镜子前,微仰着脖子刮胡子,性感得无可救药的模样,喉结滚动,漆黑的眼眸中波澜微漾。 嗯,以后他可以给阿衍刮胡子。 阿衍穿西装的样子也一定很好看。 晶亮的水花在修长白皙的指间跌落,顾九渊嘴角噙笑,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等他回到餐桌上,关衍已经给他盛好了汤。 “不知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做了两个菜。” “这样就很好,”顾九渊看着他的眼睛,薄唇弯出浅浅的弧度,“阿衍做的我都喜欢。” 这话关衍之前在电话里就听过一遍了,当时只当这是客气话,可此刻他对上顾九渊深黑的眸,才意识到,顾九渊说的是认真的。 可这话关衍没接,或者说没办法接。 他对顾九渊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接受顾九渊的亲近。 倒是小洲接了话,他举起自己的小筷子,先夹了块排骨放关衍碗里,然后给顾九渊夹了条大虾:“我也喜欢爸爸做的饭,爸爸做的饭最好吃了!叔叔尝尝我爸爸做的虾!” 关衍有些意外他的举动。自家孩子看着乖巧聪慧,可并不是真的小孩子心性。对不熟悉的人会保持表面礼貌,但不会做出太过亲昵的举动,类似这种给陌生人夹菜的举止是从来没有过的。 难道这是血缘的魅力?还是……脸的魅力? 顾九渊心情有些微妙,被儿子叫叔叔的不悦霎时被这条大虾治愈了。 他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剥虾壳。 关衍视线落在他指尖。 青年长得好,指骨分明,手指修长,指尖圆润莹白,剥个虾都那么赏心悦目。 关衍看着,直到被剥出来的虾仁递到顾九渊唇形姣好的薄唇边才收回目光。 虾被青年吃了,可那双一看就很金贵的手却留下满手油渍,关衍忽然觉得他不应该做这样一道菜。青年这模样或许更适合用刀叉进餐。 可下一刻顾九渊夹了好几条虾放在瓷碟里继续剥,就在他以为顾九渊喜欢吃虾的时候,青年把剥好的虾放在他碗里。 从未被人如此照顾的关衍愣了下,想要说什么,顾九渊已经把剩下的虾仁放在小洲碗里,末了,用纸巾擦了把手,继续剥。 这回顾九渊剥给自己吃。 “很好吃,辛苦阿衍了。”顾九渊抬眸,对上他怔愣的目光,轻声道。 他的态度过于自然,动作过于熟练,让关衍心生一种他们原本就是这样吃饭的错觉。 可青年看起来不像是会屈尊纡贵照顾人的人,如果他们的关系亲近到如此地步,那他们该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他与其他男性友人吃饭,没有谁会体贴成这样的。 除非…… 关衍心头一跳,连忙把脑子里太过荒唐的想法丢出去。 他自己性取向为男而已,不该把别人也想成这样! 顾九渊注意到他忽然皱起眉,想也不想就开口:“阿衍在烦什么?是我来得太突然了吗?” 关衍很实诚地道:“有一些。” “抱歉,可我等不及了。”顾九渊嘴里说着抱歉,可脸上无丝毫愧色。 关衍想到他昨日在电话里说的犯病,顾虑到儿子在一旁听着,没有深入这个话题。顾九渊便也没再继续。 饭后,顾九渊主动帮忙收拾桌子,他这下意识的动作让关衍心里越发疑惑。本想把碗洗干净后和顾九渊好好谈谈,顾九渊却先一步打发小洲回房拆礼物,跟着他后脚进了厨房。 青年倚在门边,漆黑的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那视线过分火热,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顾九渊长腿一迈,直接走过去—— 有别于自己的男性气息侵袭过来,关衍全身僵住,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阿衍……”顾九渊用力揽住男人健壮的躯体,在他脖颈轻蹭,失而复得的喜悦在眸低翻涌。 这饱含深情的沙哑嗓音撞进耳中,关衍耳朵一麻,按下想要把人撂倒的冲动,冷静地道:“能先把我放开吗?我手上都是泡沫。” 顾九渊狠狠抱了一下才松开手:“抱歉,我忍不住。” 关衍把碗碟放好,擦干手,转过身对上他幽深的眸,神情严肃:“你昨日给我电话,说的是你又犯病了,来找我看病?” “对,我心病又犯了。”顾九渊目光灼热而直白,“来找阿衍要心药。” 关衍愕然,迟疑地道:“你……你知道我有孩子的。” “嗯,我也是给阿衍打电话后,才确认孩子的存在的。”顾九渊苦笑,“抱歉我缺席了这么久,让阿衍受苦了。” 什么意思?关衍有些懵。 “没有尽到爱人和父亲的责任,是我的错。即便我失忆忘记阿衍,这也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有那么一瞬间关衍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顾九渊眼中的懊恼和悔恨做不得假,他敛眉肃声道:“你是说小洲是你的孩子?可我们做过亲子鉴定,我与小洲是父子关系!” 他话音落下,一只手抵住他坚硬紧实的小腹,顾九渊深深望进他眼里:“他是我们的孩子。阿衍为我生的孩子。” 什么? 关衍瞳仁猛然睁大,整个人都傻了。 好一会他才找回自己声音:“怎么……” “可能”这两个字卡在喉咙出不来,关衍眸光闪烁,惊疑不定。男人生孩子这超出他认知以外的事却恰恰解释了他之前的疑惑,可是…… 喉结上下滚动,关衍稳了稳心神,艰难开口:“明天你和小洲去做个亲子鉴定。” “好。” 这事太过荒谬,知道他一时间没办法消化,但话开了头就该掰扯清楚,顾九渊没给他逃避的机会,接着道:“五年前我去H市考察,半路发生车祸是阿衍救了我……” 关衍从未想过这样离奇曲折的情感经历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剧情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可这些话从顾九渊口中说出,他生不出丝毫质疑之心。 大抵是青年看他的眼神温柔克制,让他有种被珍视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一种别人看到他的外貌而不会想到他也是需要被人温柔以待的新奇体验。 “说这些不是想为我自己开脱,也不是想要用既定的事实捆绑阿衍。”顾九渊放缓声调,眼中盛满赤诚,“我只是想告诉阿衍,天灾人祸不可避免,但我能管住自己的心,让他只为一个人悸动。” 这含蓄的告白让关衍心尖微动,他向来以诚待人,自然也希望别人以诚待他。他喜欢顾九渊和他坦白,但若是要他回应这一份坦白,他做不到。 顾九渊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而是伸出手:“阿衍不用感到为难,我把想说话的说给阿衍听而已。没别的意思。” 关衍松了一口气。 “可以把手给我吗?”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关衍还是大大方方地把手递过去。 顾九渊握住男人宽厚温暖的手,手指嵌入他指缝,微一发力,与他十指相扣。 关衍微怔。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简单地贴合掌心,双手扣紧,却能感受到对方沉淀在心口的复杂情绪。 “你……” 顾九渊抽回手,抬眼看他:“谢谢阿衍的招待,我明天早上可以和小洲一起吃早餐吗?” 关衍点点头。 “那我先去旅馆。” 关衍送他出门,小洲不舍地挥挥手:“顾叔叔,你明天早上记得过来啊!我爸爸做的早饭可好吃了!” 顾九渊“嗯”了声,嘴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 阿衍忘记他也不算一件很糟糕的事。 嗯,先婚后爱也没什么不好。 第93章 番外(九) “爸爸, 他是我的舅舅吗?”目送顾九渊走远,小洲抬头问关衍,眼中俱是兴奋与期待。 关衍摸摸儿子小脑袋:“你觉得他……像你舅舅?” 小洲摇了摇头, 神色憧憬:“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舅舅, 我只觉得看到他, 就会忍不住想要亲近他!” 明明才第一次见面, 这个顾叔叔也并不平易近人, 可他心里就是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关衍尚未平复的心情被这话搅得更加波澜起伏。 “如果……”关衍蹲下身,与他平视,“如果他不是你舅舅……” 小洲也不沮丧,而是问:“那他是你朋友吗?” 关衍:“你知道的, 爸爸失去了一段记忆,所以爸爸也不能肯定。” “但是顾叔叔记得你!”小洲开心道,“他以前和你一定非常非常好!” “他看人的眼神冷冰冰的,但会对爸爸你笑!” 关衍默然。顾九渊对他的不同连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出来,他要说没感觉也太假了。 他年过而立,独自带着一个孩子, 有时候也会羡慕别人有个温馨的小家,有个能问冷暖的伴侣。可他情况特殊, 儿子也还小, 他怕儿子受到影响,婉拒他人给他介绍对象的同时并未透露过自己的性取向。 他是想等儿子再长大一些, 明事理后才和儿子说的。 小洲不知道他心中顾虑, 接着问:“顾叔叔知道我的妈妈吗?” 关衍心中一紧:“你想妈妈了?” “我没有想她, 我是想, 如果顾叔叔知道我妈妈是谁的话, 有机会我要问问她, 是因为我们家没有很多钱,她才抛夫弃子的吗?” 关衍脸色微变:“这种话你听谁说的?” 小洲撇撇嘴,低声道:“爸爸你别管我听谁说的。她从未出现过这是事实。” 小孩子软软的音调带了些别的情绪,关衍安抚地拍拍肩膀:“小洲,现在事情有些复杂,爸爸也没有弄清楚,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洲转过头,伸手抱住关衍:“爸爸,我没有难过,我只是担心,如果我的妈妈不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离你而去,你会惦记着她而一直不交女朋友,那你就没有老婆了。” 关衍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很暖心。 “爸爸,你去找个女朋友吧!我会听阿姨的话的!”小洲认真地说。 关衍微微皱眉。 小洲是比同龄孩子聪明许多,但他不认为小洲一个孩子会突然想到这些事。 他按住他肩膀,正色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小洲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关衍神情严肃,不容许他撒谎。 于是小男孩皱着鼻子道:“开士多店的李叔叔和几个伯伯打牌的时候嘲笑你,说你‘不行’!” 他不知道“不行”是什么意思,但那几个叔叔伯伯脸上明晃晃的嘲笑,说话时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关衍摸摸鼻子,这话他没办法和儿子解释,只好道:“他们胡说八道,你不用在意。” “我知道!”小洲黑亮的眼睛看着关衍,眼神有一丝委屈,“可我也想要一个妈妈呀。” “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有很多事情不懂。如果我有妈妈的话,她就可以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 关衍心中一震,眼眶发热:“爸爸身体很好的,不会再生病了。” “可你是中医生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永远不生病呢?” 关衍哑然。 “爸爸,你找个女朋友吧。”小洲揽住他脖子,小小声道,“那些婶婶婆婆们都说你长得俊,脾气好,有门手艺,虽然带着个拖油瓶,但拖油瓶聪明可爱,还是会有很多阿姨喜欢你的。” 关衍心酸又心疼,他把儿子抱起来,神情郑重地道:“别听她们乱讲,你才不是什么拖油瓶。” “你是爸爸的孩子,那必然就是我们很相爱才会生下你。” 此刻关衍无比庆幸顾九渊的出现。 其实在听顾九渊说完后,他内心除了震惊外,还有一瞬间的恍然。 只是当时接收到的信息过多,他没能一一捋清。 男人生孩子这种事过于荒谬和不可思议,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有说服力,他无权无势,顾九渊没必要编织这种谎言欺骗他,而且…… 目光在自己肌理分明的小腹上逡巡,关衍略带薄茧的指在人鱼线上摩挲,他胯骨两侧紧致的蜜色肌肤上有数道颜色略浅一些的不规则纹理。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自己腹部怎么会多了那么多像疤痕一样的纹理,现在知道了。 这些淡化了的纹理极有可能是妊娠纹。 水珠从微微鼓起充满力量感的胸肌滚落,沿着形状明显的腰腹肌往下,顺着人鱼线隐没于暗处,关衍抹了把脸,额前的发丝被捋到脑后,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盯着镜子里忽然脸红的自己,垂眼胡乱地拿毛巾擦干头发,飞快地套好衣服才打开浴室门。 “爸爸,你洗澡好久哦。”小洲站在房间门口,巴巴望着他。 关衍走过去:“怎么还不睡?” “有几个字我不懂。”小洲把绘本故事递过去给他。 关衍一手拿着绘本,一手轻推他肩膀:“我给你念。” “好!”小洲小跑着回到床上,盖上自己的小被子,乖乖躺好。 台灯暖黄的灯光打在关衍脸侧,柔和了线条,他目光温和地看着绘本,低哑磁性的嗓音缓缓响起。 “在遥远的太阳系边缘,是无比寒冷和黑暗的……” 读完绘本,小洲眼睛还亮晶晶地:“爸爸,你明天要给我和顾叔叔做什么早饭呀?” 关衍把绘本放回书桌:“你想吃什么?” “小笼包或者馄饨!” “知道了。” 小洲眼珠子转了转:“那顾叔叔想吃什么呀?” 关衍和他对视两秒:“我觉得他可能会说我做的他都喜欢。” “哦。顾叔叔还真好养活。”人小鬼大地说了句,小洲眼睛一闭,道:“好了,爸爸,晚安。” “晚安。”关衍笑着把台灯关掉,留下一盏小夜灯。 他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转头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已经十点半了。 忽然桌上的手机嗡鸣了声,关衍拿起一看,是房东发来的消息,还有几条请求添加微信好友的信息。 他点开房东的微信,剑眉轻皱。 房东的孙子明年九月份就要上小学了,房东要把这套房子卖掉凑首付给孙子买个学区房。刚好今年12月份租期到期,房东要收回房子,提前通知他。 关衍回了消息,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房东孙子找好学校了,可他最近才开始留意周边的教学资源。他不是本地人,没有本地户口,小洲若是要在这边读书,最好的办法是他在这边购房。他这两天正准备去看楼盘,可顾九渊先一步出现了。 如果小洲真的是他们的孩子,这些事他应该和顾九渊一起商量。 他心里想着,随手点开微信好友添加请求。好几条信息,都是同一个人发送过来的,微信的头像是一个男人牵着小男孩走在街上的背影,备注:顾九渊。 眼睫微颤,关衍手指摩挲,最后一划,点了通过。 可过了好一会,对面都没有发消息过来。 快十一点了,或许是睡了。 关衍起身回房,刚把手机放床头柜,就有消息进来。 “阿衍,睡了吗?我在开视频会议。” 和消息一起发送过来的还有两张随手拍的照片。第一张是戴着耳机、坐在沙发上的青年,看背景是在旅馆,第二张是笔记本参与视频会议的人员的实时画面。 这是和自己汇报行踪? 关衍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手指在输入框顿了顿,然后打下一句话:我准备睡了,你忙完早点休息。 会议开始时,参加会议的众人瞧见老板住在寒碜的旅馆都愣住了,谁想会议开到一半,老板忽然拿起手机看了眼,然后在手机上打字,随后抬手自拍了一张,又对着笔记本拍了一张,现在竟是对着手机笑起来。 那轻轻上扬的唇角,吓得众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隔着时空的众人脑子里齐齐生出一个想法:他们这是要有老板娘了? 顾九渊无视视频里呆滞的众人,大拇指在字符上来回移动。 顾:好。 顾:阿衍晚安。 关衍看着那疑似自己和小洲的头像,抿抿唇,发了句“你明天早餐想吃什么”过去。 顾九渊唇边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他往后一靠,靠在旅馆廉价的沙发上,拇指轻点。 顾:阿衍做的我都喜欢。 关衍看着这几个字,不由失笑。 ……还真是被自己说中了。 阿衍:小笼包和馄饨可以吗? 顾九渊勾起唇角,想也不想就回复。 顾:可以。明天早上我早点过去和阿衍一起准备早饭吧。阿衍教过我包馄饨的。 关衍是真的惊讶。 他教顾九渊包的馄饨?顾九渊这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模样,就和剥虾弄得满手油一样,他根本没法想象他会做这种事。 阿衍:好吧。那你明天七点半过来,不用太早。 顾:知道了,阿衍睡吧。 阿衍:嗯。 顾九渊看了一会,确认关衍没有再发消息后才把目光挪回笔记本屏幕上。 他淡声说了句“继续”,面色如初般冷漠,仿佛刚才微笑着和人发消息聊天的人不是他。 众人收拾心情继续开会,待会议一结束,秘书率先在八卦群里发声:家人们!以我看霸总小说多年的经验,总裁这不同寻常的表现是在传递一个消息——总裁的小娇妻出现了! 群里立马炸开,有亲眼目睹总裁迷之微笑的某项目助理激情附和:“总裁笑得那么勾人,不是和小娇妻发微信,我倒立吃西瓜!” 秘书水群水得飞起,突然工作手机铃声大震。她杏眸一瞥,“Boss”四个英文字母惊得她差点把手机丢了。 “柳秘书,你是不是有个上幼儿园的侄子?” 秘书毕恭毕敬地回道:“是的,总裁。” “和五六岁小朋友外出的话,有什么比较适合大人小孩一起玩的活动?” 秘书脑子里过滤一遍,道:“户外活动的话可以去生态农庄和一些特色基地,带领小朋友亲近自然,或者露营。如果不想跑太远,游乐场动物园海洋馆植物园等等都适合带小朋友去。” 顾九渊思忖了会,接着道:“给我联系几个擅长设计儿童房的室内设计师,把作品发我邮箱。” “是,总裁。” 等顾九渊挂断电话,秘书两眼放光,十指齐上,电脑键盘按得啪啪作响:“家人们,这回上演的不是《总裁的小娇妻》的剧本,而是《总裁的无价娇妻与天才宝贝》的剧本!” 第94章 番外(十) 七点半顾九渊准时出现在关衍家门口。 听到门铃响, 关衍擦了把手:“来了!” 屋门打开的那一瞬,有凉风涌入,青年俊美的面容在深秋微凉的清晨中无比清晰。 顾九渊很轻地笑了笑:“阿衍, 早。” 青年目光柔和而专注,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关衍回了声“早”, 侧身,把人让进门。 屋里静悄悄的,显然小洲还没有醒。若是别人, 肯定会从孩子身上入手, 但顾九渊却是看着桌上关衍准备好的肉馅和和好的面团,怀念地道:“阿衍还是习惯这般早起。” “嗯。”没有孩子之前, 他每天早上七点起床跑步, 有了孩子之后, 孩子小一刻也离不了人,他没法外出, 只能在家里做下运动。等孩子上了幼儿园, 他早上锻炼完还得给孩子准备好早饭,送孩子去幼儿园再去诊所。这一天天的,没有哪天不早起的。 顾九渊自觉地去洗手坐到饭桌前擀面皮, 他动作熟练,施力均匀,面皮擀得厚薄几乎一样。 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顾九渊眼帘轻抬, 和关衍四目相对。 “阿衍说擀面皮的时候力道要把握好, 边擀边往前推, 再把面皮卷起来, 最后摊开切成掌心大小的方块就行了。” 关衍摸摸鼻子:“……抱歉,我不记得了。” 顾九渊眼眸黑得像化不开的墨。他看着关衍,语调从容:“没关系。我会让阿衍想起来的。” 失忆要怎么恢复记忆没有谁比他更有发言权的了。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不能恢复记忆又如何?上辈子,这辈子,他全都记得! 青年的语气温和可眼神极具侵略性,关衍不太习惯地错开眼,低头把剩下的面团切成小剂子,准备擀平包肉馅。 他是相信顾九渊的,可没得到确切的证明前,他心里还是不够踏实。 空气一下子静默下来。 “如果阿衍什么也不知道,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若是某一日有一个同性追求阿衍,阿衍会允许吗?” 关衍想了想,反问他:“如果这个人是你,我不允许你会放弃吗?” 顾九渊微微笑:“我不会。” 关衍:“这个假设好像没什么意义。” “那阿衍担心什么呢?”顾九渊托起馄饨皮,用筷子蘸些馅塞到面皮上,再把面皮两角对折,合拢按实,“不管之前如何,现在的我对阿衍来说只是一个比较固执的追求者而已。” 把包好的馄饨递到关衍面前,顾九渊看着他的眼睛,语调轻柔而暗藏蛊惑,“主动权掌握在阿衍手中,阿衍若是觉得我不够好完全可以晾着我,也可以对我提出任何要求,我自会想办法取悦阿衍,讨好阿衍……” 关衍不知道别人听到这话会怎样,反正他一个大男人听在耳里,觉得挺动听,也挺让他……心动的。 目光落在顾九渊掌心,青年包馄饨的手法的确与自己如出一辙。 如果…… “顾叔叔!” 兴奋的童声传来,顾九渊侧头一看,穿着可爱动物睡衣的小洲一脸欣喜地看着他。 顾九渊:“醒了?” “嗯!”小洲笑点头,跑过去看他们在做什么:“顾叔叔你居然会做馄饨?那你会做小笼包吗?” 顾九渊瞥了眼男人:“阿衍教我我就会。” 这话咋听很正常,可关衍总觉得话里头别有深意。 “咳咳,小洲快去洗漱。” 小洲应了声,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进卫生间。五分钟后又哒哒哒地跑回来。 “爸爸,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包包子吗?” “你试试看。”关衍给他一张面皮,自己也拿过一张面皮给他示范怎么包。 一大一小低言欢笑,这场景与记忆中的画面完美重合,顾九渊有一瞬间的恍惚。 关衍不经意间抬头,撞入他柔光浅浅的黑眸中,内心深处像刮过一阵轻柔的风,吹得人心发软。 青年这么出色,应该很难让人拒绝,或者说青年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心动的吧? “顾叔叔你看!”小洲举着捏好的小笼包给他看。 顾九渊没说什么,直接取了块面团,擀薄,包上馅,捏出一圈漂亮的褶子…… 把饱满挺立的小笼包凑过去对比,顾九渊面不改色地对关衍道:“我包的比较好。” 关衍:“?” 玩玩闹闹地包好小笼包和馄饨,吃完出门去到鉴定机构已经九点多钟。 “爸爸,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小洲好奇地看着周围身穿白大褂,却和医院的医护人员不太一样的亲子鉴定中心工作人员,黑亮的大眼睛里写满疑惑。 顾九渊先关衍一步开口:“我们来做个检查。检测你和我的血缘关系。” 小洲眼睛一亮:“你是我的舅舅对不对?” 关衍拍拍他肩膀:“小洲,得等结果出来才知道。” “哦。”小洲坐在椅子上晃着腿,一点也不紧张,他直接问顾九渊,“那要怎么检测?像爸爸生病做检查那样抽血吗?” 顾九渊好看的眉峰折起,看向关衍,关衍轻咳一声:“不用,拔几根头发就行了。” 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回神,收回打量顾九渊的目光,笑道:“是的,小朋友,不需要用那么粗鲁的办法的!” 顾九渊拔了几根带毛囊的头发用干净的白纸包好:“加急处理。” “好的,先生!三个小时后您就可以过来拿结果!” 顾九渊看了下腕表,对关衍道:“时间还早,附近有个游乐场,我们去逛逛然后吃完午饭再来拿结果怎么样?” 小洲喜出望外:“爸爸!” 对上他亮晶晶的双眼,关衍揉揉他脑袋:“行,去吧。” 游乐场彩旗飘飘,五彩斑斓的泡泡随风飞扬,各种娱乐设施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游乐园里,四周满是欢呼声和惊叫声,小洲一下子被这欢乐场景吸引,盯着轰隆隆呼啸而过的过山车,惊叹道:“好厉害!” 去办了贵宾卡的顾九渊皱眉道:“挑你要玩的项目我们去排队,尽量别选太危险的。” 周日的游乐场不少大人带小孩来玩,各种娱乐设施前都排着队伍,像他们这样两个男人带个小男孩一块玩的还是很少见的,尤其这三个人长得太好,引得附近的游客频频观望。 甚至有人看着鹤立鸡群的顾九渊道:“这个爸爸和他儿子也太帅了!这什么神仙颜值!” “太养眼了!和他们一起的那个男人也太有男人味了吧?!” 小洲偷偷看了眼顾九渊,发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时,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之前的检测满怀期待。 他们长得这么像,即便他们不是父子也一定是亲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顾九渊挑了挑眉:“怎么,我不像你父亲?” 小洲眨了眨眼:“可是我已经有爸爸了。” “多一个不行?” 小洲愣了愣,迟疑道:“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我叫你做爸爸,那别人就会以为你有老婆孩子,你会像我爸爸一样找不到女朋友的。” 小小的孩子,清澈的眼眸中满是认真。 顾九渊眸色微沉:“我不介意,也不需要找女朋友。你爸爸也不需要。” “哦。”小洲应了声,当着顾九渊的面到底还是叫不出来。 顾九渊没在意,恰好轮到他们入场,他刷了两张票,关衍单独坐一辆碰碰车,他和小洲一起坐一辆。 偌大的场地,十数辆碰碰车游走追逐,“砰”的一声,小洲操控的宝蓝色碰碰车与一辆土金色碰碰车撞一块。 巨大的冲撞力,使得坐在两辆车上的司机和乘客浑身一震,往后仰了仰。 “关小洲!”操控土金色碰碰车的胖男孩难以置信地大叫道,“你个土鳖怎么在这里!?” 小洲这才发现遇到了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他一边操控碰碰车往旁边挪,一边回答胖男孩:“我爸爸们带我来这里玩。” 爸爸们?注意到他的奇怪用词,胖男孩将视线往坐他边上的顾九渊身上挪。 对上顾九渊幽冷如深潭的黑眸,胖男孩目光瑟缩了下,没敢再说过分话,而是挺着鼓鼓的小肚子冷哼道:“待会玩完我爸爸要带我去吃海底捞!你有本事堵我路,你有本事来啊!否则明天去幼儿园我要告诉所有人关小洲是个胆小鬼!” 顾九渊没法理解这事怎么和胆量牵扯到一块,但是这小胖子一副‘我笃定你不敢来,你个胆小鬼’的不可一世模样,让他皱眉。尤其坐小胖子身边,带着手指粗细的金链子金戒指,全身上下无不彰显‘我很有钱’的中年男人,听到小胖子的话后扫了他一眼,先是怔愣了下,随后表现出轻蔑和不以为意,摆出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使得小洲有些窘迫。 “我又不喜欢吃海底捞。为什么要去?” 小洲打转方向盘,想把车开走,谁想胖男孩追上来狠狠一撞:“大话精!上回我过生日,我让我爸爸请所有人吃海底捞的雪糕时,是谁说雪糕好吃的?” 小洲抓紧方向盘,咬牙没反驳。 第96章 番外(十二) 小洲觉得今天所有的欢喜兴奋都比不上顾九渊的那一句话。 哦!这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叔叔不是他舅舅, 是他父亲! 至于他为什么会有两个爸爸这种事,小洲被意外之喜冲昏了头脑,暂时想不到这和普通家庭爸爸妈妈的固定组合对比显得有些奇怪。 他内心是对妈妈这一角色有偏见和心存警惕的, 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扯着顾九渊问‘那我的妈妈呢’。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顾九渊,神情认真而充满期待:“别的小朋友的家长都是和小朋友住一块的, 你也会和我们一起住吗?” “我很愿意和你们一起住, 但要看阿衍同不同意。”顾九渊看着还在发呆的关衍, 光明正大地试探。 关衍愣了愣,回视他:“可以谈谈吗?” 顾九渊点点头, 让助理先带小洲上车。 一朵米粒大小的金黄色小花轻轻落在关衍肩膀, 顾九渊抬手拂去, “阿衍有什么想要问的?” 关衍直奔主题:“忘记我的这些年,你谈婚论嫁了吗?有别的孩子了吗?” “阿衍还是这么坦率。”顾九渊唇角微弯, 眸光渐柔,放轻声调道,“没有别人, 我不会喜欢除了阿衍以往的任何人。至于孩子,我没想过要孩子,但阿衍给我生了小洲,那除了小洲我以后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我不阻止你培养小洲, 但我不希望出现一个女人做他名义上的母亲。”关衍敛眉道, “我也不会成为某个人的附庸, 卑微地躲藏在阴影里。” “所以阿衍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吗?”顾九渊温声问,“我都可以的,看阿衍怎么决定。” “顾九渊……”关衍顿了下, “我曾经做到愿意为你生孩子的地步, 肯定是对你抱有很深的感情, 但你也说了,你那时候失忆,我是在确认你的身份后离开的,我不知道今时今日你的身份是否还会成为我放弃你的理由。” 顾九渊咬牙:“把我丢掉一次不够,阿衍还想把我丢掉第二次?” 关衍默然。彼此都是成年人,应该很清楚身份上的差距会产生很多矛盾,会让人心动摇。 薄唇唇角往下一沉,那些被很好地掩藏起来戾气瞬间爆发,顾九渊眉眼阴郁地按住男人肩膀,侧头咬住那张总是把话说得过于理智的唇。 关衍眼睛猛然睁大,急急伸手想把人推开,顾九渊早有准备,在他伸手过来的那一瞬,修长的指探进他指缝,用力往后摁,整个身体倾轧过去,把人带着按在树上。 青年看起来并不强壮的身体隐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力量,关衍背后抵着树干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居然会被一个男性困在胸前亲吻,在顾九渊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侵袭过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反抗全都被这看似凶猛实则只是在刚开始那一刻来势汹汹的亲吻中瓦解。 青年咬了一下他的唇,可接下来并没有他预想中的会蛮横霸道地攻城略地,而是在他震惊的眼神中,含住他的唇,用那种饱含极其浓烈的情感的眼神死死凝视着他,极其克制地在他唇瓣上轻碾,一副恨得牙痒痒气得磨牙但又舍不得真的粗暴对他的模样。 自己是被深爱着且珍视对待着的。 意识到这一点,心忽地软了下来,关衍迎上顾九渊气恼的目光,笨拙探出舌尖,碰了他一下。 顾九渊微怔,陡然爆发的戾气泄了一半。 关衍一触即分,面颊一阵阵发烫。他挪开眼不去看顾九渊,可青年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一反刚才的温柔克制,激烈而热情地追逐他,搅乱了他的呼吸和心跳,让他这么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像个初识情爱的毛头小子一样不知所措,只能傻愣愣地被人揽着亲。 到底是在外头,没法把心掏出来给人看,顾九渊额头抵住男人肩胛,哑着嗓子喊了声:“阿衍……” 那声音透着满满的依恋和压抑的渴望,听得关衍耳朵发麻,脸也更红了。他浑身不自在地动了动僵直的腿,散落满地的小黄花被踩成一团。 “我会做饭,会收拾屋子,也能带孩子,平时没有什么不良生活习惯,我可以和阿衍一起住吗?”顾九渊略微侧头,盯着他泛红的耳根继续道,“如果阿衍不习惯和陌生人住一起,那我能不能住阿衍隔壁?” “陌生人”这三个字太过刺耳,关衍听得不太舒服,他喉结上下一滚,道:“你在这边工作不方便。” “没有关系,公司现在稳步发展,不需要天天守着,我偶尔回去一趟就行。” 关衍迟疑道:“……你家里都有什么长辈在?” “都不在了。”顾九渊蹭蹭他脖颈,声音闷闷的,“我只有阿衍了。” “所以我无所谓住哪里,一个房子一张床而已,但我想看到阿衍。” 关衍微微皱眉:“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迁就我的吗?” “怎么会?我脾气不太好,自然是阿衍包容我比较多。”顾九渊实话实说,“不过我觉得自从和阿衍在一起后,我的脾气比以前好很多了。” 这话听着挺有卖乖的意味,关衍轻咳一声,补充道:“我不能接受自己的爱人与人逢场作戏,任何场合都不可以。” 顾九渊勾唇,俯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阿衍不放心我的话就站到我身边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阿衍的人。” 这话轻飘飘的,落在耳里,像羽毛在刮刷,连心尖都为之酥麻颤抖。 关衍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顾九渊挨得太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感觉脸上更热了。 青年眉眼冷峻,不笑的时候尤其高冷,可每每看向自己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弯起唇角,笑容并不十分明显却极为动人,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偏了偏头,把顾九渊稍稍往外推,“我和小洲现在住的房子,房东要卖掉给他孙子买学区房,我也打算买个学区房,方便小洲日后上学。可我开的诊所附近并没有很好的学校……” 顾九渊顺势站直身体,正色道:“阿衍如果不想搬,那我把房子买下来,然后安排人在这里建一所学校,小洲还有两年才上小学,应该来得及。” 如果说这种话的是别人,关衍或许不会信,可开口的是顾九渊。 他是相信顾九渊有这个财力和能力的,可也太过夸张了。想想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这学校是为了方便孩子上学,孩子的父亲一句话就建立的,所有人都明里暗里恭维巴结孩子,关衍连忙道:“小孩子养成骄奢的性格不好。” 顾九渊挑眉,不以为然:“阿衍教的孩子不会这样,况且我顾九渊的儿子有骄奢的资本。” 关衍摇摇头:“没必要这样招摇,我换个地方开诊所也不难。” 顾九渊从善如流:“好,我听阿衍的。” 关衍以为两人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正准备回车上,可顾九渊一把抓住他手腕,他没法走。 “阿衍不打算再说些别的吗?” 说什么?关衍用目光询问他。 “我。”顾九渊望进他眼里,“对阿衍来说,我是什么呢?” 关衍一时回答不上来。 他孩子的另一个父亲?被自己遗忘的心动对象?还是……被现实逼迫放弃的恋人? 看他沉默,顾九渊难掩失落:“孩子都这么大了,阿衍连个名分也不愿意给我吗?” 这话若是不知情的人听见了还以为哪个渣男把人糟蹋了孩子都有了还不认账,但事实恰恰相反。关衍看他一眼,眼神略复杂:“……我们国家没有同性婚姻。”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我现在只想知道阿衍要怎么和你的朋友介绍我?如果小洲问起我们的关系,阿衍又要怎么回答?” 关衍想了想,说:“我们没有正式交往,算不上恋人。我会和朋友们说这是我未失忆之前喜欢,现在抱有好感并想进一步发展的人,会和小洲说这是爸爸以前深爱现在心动以后有机会会想与之组建家庭的人。” “那我们现在正式交往行不行?”抓住关衍手腕的手缓缓松开往下滑,顾九渊贴上男人干燥的掌心,用力扣住他的手指,“我想名正言顺地霸占阿衍伴侣的名头,想小洲可以大大方方地叫我父亲。” “我想让阿衍恢复记忆,想把我那时候没来得及说的话告诉阿衍,想把没有做的事都做了。” 青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自己掌心粗糙的茧子被他细腻微凉的手心包裹,那柔软的触感一直传递到心里…… 关衍垂眸,“嗯”了声。 下一刻,被握紧的右手落下一个吻,顾九渊薄唇轻扬,关衍俊朗刚毅的面颊立时浮起一丝薄红。他面红耳赤地别开脸,不想瞧见对面两个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 那一瞬间关衍想抽回手,可顾九渊比他反应更快。他毫不避讳地牵着男人,目不斜视地越过两人朝停在一另一边的黑色迈巴赫走去。 青年肩宽腿长男人猿臂蜂腰,两人的相貌又极为出色,这么十指相扣地走出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直到坐进车里,关衍紧绷的脊背才松懈下来。笼罩在心头的悸动挥之不去,他整个人还处在一种十分微妙的亢奋中。 “爸爸,你脸好红哦,你很热吗?”小洲天真地问。 “嗯。”关衍含糊地应了句。 顾九渊坐在副驾驶位上低眉浅笑,看得开车的助理脑子里像被人塞了一本《十万个为什么》,问号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为什么老板和关先生去谈谈,结果像谈了个恋爱似的,眼角眉梢都散发着恋爱的柔光? 老板不对劲就算了,为什么关先生这么男人的一个男人被老板瞥了眼就忍不住脸红? 为什么看关先生脸红,老板就笑得越开心? 到底是我不对劲还是他们不对劲? 助理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爸爸,为什么你的嘴巴也好红?”小洲疑惑地盯着关衍微有些红肿的唇,“你们去吃什么很辣的东西了吗?” 关衍窘迫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顾九渊轻飘飘地把话接过去。 “我们没有吃很辣的东西。” 顾九渊回头对上关衍警告的目光,低笑了声,“吃的是比糖还要甜的东西。” “还有比糖还要甜的东西?”小洲满眼好奇,“那是什么呀?” “等你长大,找到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吃吗?” “对。” 小洲转头看看脸上火烧火燎的关衍,又转头看看嘴角噙笑的顾九渊,“所以你喜欢爸爸?” 助理:“???” 顾九渊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对,我喜欢阿衍,很喜欢。” 助理:“!!!” “哦!”小洲凑到关衍面前,仔细观察他表情,“爸爸也喜欢……”他顿了顿,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小小声地问,“也喜欢父亲吗?” 关衍眸光闪了闪,最后在顾九渊的逼视中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我喜欢爸爸,也喜欢父亲!”小洲咧嘴一笑,笑得眉眼弯弯。 助理:“……” 总感觉他们说的喜欢不是同一回事,是他想多了吗?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