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咸鱼格格靠运气躺赢(清穿)》 第1章 第一章 康熙三十二年。 春末夏初的时节,晚上已经闷热不堪。 云瑶在寅时刚过就准时醒来,全身已被汗水濡湿,一摸后背手指尖都是水珠,黏哒哒汗津津非常难受。 屋外已经有了动静,虽然放低了脚步,在夜里还是格外清晰。同屋的吉祥紧跟着也坐起了身,拿起蒲扇用力地扇了几下,抱怨道:“这么早就快热死人,等到真正入夏可怎么得了。” 云瑶已经套上了外衣,下床点亮了灯,打开门提了水桶进来,试了试水温后笑着道:“送来的水不冷不热正合适,先去洗簌吧。” 屋子狭窄,里面摆了两张床一张桌子两个凳子,贴墙放着个木柜子,再隔开小小的一块做恭房,其他杂物就只能塞在床底。就算每过一段时间就得拿出来透透气,闻起来还总是有股浓浓的霉味。 吉祥越扇越热,只得放下扇子下了床,她捂着肚子道:“我先去恭房。” 云瑶已习惯吉祥每天醒来就得先去出恭,分了她一半水,侧身让开她提去恭房,自己则靠在门后拧着帕子擦洗。 隔着帘子传出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随后屋子里弥漫开来淡淡的臭味。云瑶怕身上有异味冲撞了主子,赶紧换上了身干爽的中衣后,又将门拉开道缝好透透气。 吉祥从恭房出来,换云瑶进去解决了拉撒问题,这下屋子里的气味更浓,她憋着气把恭桶提出来放在门边,等着小苏拉来收走。 吉祥也手脚麻利,把洗簌的脏水全部倒到桶里提了出来,顺手拿起早送来的食盒进屋。 “今天饽饽里总算没了榆钱,还有山药粥呢。”吉祥拿奶饽饽就着粥吃得满心欢喜,转头还招呼着云瑶:“快来吃吧,等下迟到了又得挨训。” 云瑶望着远方依然黑漆漆的天空,心里已经泪流成河。 好想能单独住进宽敞的房间,好想洗个痛快澡,好想不用每天就着屎尿味吃饭! 就算再臭,云瑶还是得捏着鼻子,抓紧时间去吃早饭,宫里每天吃两餐,早饭午饭,加上晚上的一顿点心。 主子的点心花样多,宫女太监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不是豌豆黄就是沙琪玛,她早吃得想吐,晚上只吃了几口,肚子早就饿了。 云瑶满脸的苦大仇深,用上坟的心情吃完饭,又再次漱完口,与吉祥彼此闻了闻嘴里有无异味,再互相检查了仪容后一起出了门,结伴同去乾清宫当差。 吉祥在茶水房管看炉火,云瑶则在茶叶房当差,两人同属御茶房,却都不算是御前近身伺候的人。 到了乾清宫之后,两人就各自分开忙碌起来,康熙每天早上卯时初起床,起来洗簌时会用茶水漱口,御前伺候的人在他起床前备好一应洗簌用品。 魏珠来各处走动了一圈,提点着道:“都用些心,可别出了岔子。” 他敲了敲柜台,云瑶正低着头核对茶叶数量,忙抬起头来露出个甜甜的笑容:“谙达可有什么吩咐?” 云瑶今年不过年方十五岁,正是新鲜水灵的年纪,皮肤又白,一笑脸上梨涡荡漾,杏核大眼弯弯似月牙,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加上她性情宽和,从不争着在主子面前露脸出头,在宫里人缘极好,魏珠也乐得多提点她几句:“这次送来的碧螺春,皇上吃后夸赞了几句,你下次再去内务府领的时候,记着多领些。明前明后的可得认清楚了,别被那帮孙子糊弄了去。” 云瑶极为佩服魏珠,比她才大三岁,已经混到了御前的二总管,是大总管梁九功跟前最为得力的助手。 她前辈子知道的清史有限,最多知道谁做了皇帝,拜清宫剧所赐,认识了几个清朝有名的后妃,也听过大名鼎鼎的李德全苏培盛。 可穿到这里后,根本没有李德全这么个人,她还以为自己穿错了地方。 至于梁九功魏珠结局如何,哪一年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完全一头雾水,没有穿越女知晓未来运筹帷幄的本事,基本等于穿越了个寂寞。 云瑶原身在年幼时就被卖到了宫里,依着宫规宫女到了三十岁就可以放出宫,可她不知道家在哪里,家里还有没有家人,家人卖了她一次还会不会再卖一次。 出宫之后除了嫁人,或者去寻个教养嬷嬷的差使,也没有别的出路,这样还不如留在宫里养老。 再加上云瑶本身就是咸鱼性格,既然有了终生铁饭碗,她根本没想过要出人头地。 阿哥们从小接受专业教育,娘娘们心眼比藕还要多,又有天然身份优势,与他们去玩政斗宫斗,那是嫌弃自己死得不够早。 云瑶唯一羡慕的魏珠的地方,是他有单独的院子。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混到个管事姑姑,有单独的房间就满足了。 她在柜台后福了福,笑吟吟地道:“谙达提醒得正是时候,碧螺春恰好快没了,我正想着寻个空闲去领呢。” 魏珠沉吟了下,说道:“趁着皇上午歇的时候去领回来吧,可别耽误了。” 云瑶忙应下来,魏珠见一切都有条不紊,也没多说转身去了别处,与她一同当值的姚姑姑这时走了进来,问道:“魏谙达来做什么?” 云瑶说了茶叶的事,姚姑姑笑道:“他倒是好心,等下我陪同你去。” 依着宫里的规矩,宫女前去别的地方办差,需得有人同行,一般都是同级别的宫女一同前去,姚姑姑是管事无需亲自出马。只因她已经快满三十岁,明年这个时候就会放出宫,她待云瑶极好,也愿意在离宫之前多教她一些。 云瑶谢过姚姑姑,两人开始整理柜子里的存货,再里里外外洒扫擦了灰,她全身又被汗水浸透,只觉着鼻孔里呼出的气都快变成了蒸汽。 姚姑姑指着她红扑扑的脸,打趣道:“瞧上去跟那映山红般漂亮,哎哟年轻就是不一样。” 云瑶能想像出脸颊上顶着两坨高原红的模样,宫里人称之为喜庆,她却觉着像那门上贴的年画娃娃。 可笑极了! 魏珠这时火急火燎走进来,不由分说拉着云瑶就往外走:“云瑶,梁总管叫你呢,快跟我前去。” 云瑶愣了下,姚姑姑忙上前笑问道:“谙达可知梁总管找云瑶什么事,你瞧她忙得落了一身灰,要是被主子瞧见就该被打板子了。” 魏珠停下来打量了云瑶几眼,露出满意的神色继续往前走,抬起手对姚姑姑晃了晃:“齐整着呢,我还能害她不成,放心吧,保管将她一根发丝都不少送回来。” 云瑶才没那么天真,更不相信魏珠口中的无事,她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边理着衣服头发问道:“谙达,究竟什么事,得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呀。” 魏珠指了指站在御书房门外的梁九功,“得,梁爷爷就在前面,你自己去问吧。” 梁九功见到他们,立即大步走了过来,云瑶福身见礼,被他一把拉起身,眯缝着眼仔细打量之后,转头对身边御前奉茶的宫女春娟道:“你带着她一起进去奉茶,多提点着些,帮她也是帮你自己。” 云瑶根本来不及问,梁九功已经转身离开,她顿时有点懵,她只是管茶叶的,额外做了御前奉茶的差使,这让御前当差的怎么想,再说也没有加班费啊! 春娟与云瑶也熟,闻言忙拉着她笑道:“快跟我来,梁总管也在里面呢,你见我做什么就跟着做好了,不会有事的。” 云瑶糊里糊涂端着茶走进了御书房,眼观鼻鼻观心,垂首跟在春娟身后,眼角余光瞄到里面坐了好几人,康熙声音低沉正在发怒:“这些狗东西,拿到银子后左手进右手出,居然借了这么多,以后不许再借,就让他们光着屁股好了!” 梁九功躬着身子,接过云瑶手里的茶杯放在了康熙的右手边,又取了原来的茶杯放回了她的托盘里。 康熙这时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到云瑶愣了下,鼻孔里轻哼了声:“梁九功,就你会做怪,到哪里找了这么个抹了红屁股的丑丫头来凑趣!” 云瑶:“” 梁九功忙跪下磕头道:“回皇上,这是在茶叶房当差的云瑶,奴才想着她长得喜庆,便唤了她来奉茶,也是图个乐呵。” 云瑶赶紧跟着下跪,心里将梁九功骂得半死,好端端的拿她来取乐,平时她也没有得罪他啊! 康熙吃了口茶,放下茶杯没好气地道:“起吧,又没有怪罪你。” 梁九功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才站起身,云瑶也跟着磕头,她平常见到的都是些宫女太监,穿来后还没有下跪磕过头。 听他磕得响亮,云瑶这磕头没掌握好力道,力气大了些,顿时脑子里嗡嗡作响加晕头转向,再抬起头连着额头都红了。 康熙看见后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这下子好了,原本是脸蛋红,这下全身都红彤彤,跟那糖葫芦差不多了。” 他一笑,屋子里的人也跟着笑,云瑶晕乎乎的抬头望去,不期撞进了一双深幽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眸里。 第2章 第二章 四阿哥胤禛身着深青色祥文圆领马蹄袖右衽行服袍,神情如他的衣衫服饰一样清冷,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有微微抿起的嘴与上扬的眉梢,能看出些许的情绪,在笑得东倒西歪的阿哥们中很是显眼。 她实在是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屋内其他阿哥们的结局云瑶不太清楚,她只知道胤禛是最后的胜者,以后她要留在宫里养老,他也就是她以后的老板,于是卯尽全力,十分狗腿地对他展颜微笑。 这一笑几乎耗费了云瑶所有的脑子,因为她怕太过热情会引起误会,太过矜持又怕被认为在主子面前装蒜,仅仅是笑一笑就让她累得够呛,对在坐诸位身在局中的人,那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胤禛见到她脸上傻呼呼的笑容,先是一愣,接着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最后垂首捂嘴咳了咳。 坐在他身边的太子胤乃笑得最为夸张,直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指着云瑶道:“老四你看这丫头真能做怪,竟比那戏班子的丑角还要滑稽。” 云瑶:“” 屋内气氛欢快而愉悦,她见康熙也龙颜大悦,有些明白自己被梁九功带来的目的了。再想起先前康熙的怒骂,猜到了与前些日子宫里狠狠罚了一批赌钱的太监有关。 太监领到月例之后很快花得一文不剩,衣衫都破了都没有银子去缝补,实在是有碍观瞻。康熙无奈之下,下令允许他们借官银拿去置办衣裳,最后银子借出去了不少,却不见什么成效,康熙只怕是因为此事在发火。 她心底深深叹息,怪不得梁九功能深得康熙信任,他根本没有想过在康熙面前耍小心眼,老老实实坦白自己在揣摩圣意,就是想拿她来逗康熙欢心。 这种不僭越又恰到好处的谄媚,她就算再活一辈子也学不会。 云瑶自忖自己连梁九功的头发丝都比不上,七窍玲珑心通了六窍,那就是一窍不通。她见自己喜庆的红脸蛋还有点用处,干脆光棍起来,站着神色自若任由他们笑。 没准主子们一高兴,赏个管事姑姑的差使给她,明天就不用再伴着臭味吃饭了呢。 康熙放下茶杯,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好了好了快退下吧,今天就不罚你御前失仪,回去仔细当差,可别熏到了朕的茶叶!” 云瑶忙躬身退出去,到了门外她好半天才直起腰,抬手抹去了额角吓出来的细汗。 该死的梁九功,要是康熙没有被她逗开心,她全身汗津津的,冲撞了主子岂不是要挨板子! 魏珠见到她出来,忙上前悄声问道:“没事吧?” 云瑶抿了抿嘴,哭丧着脸答道:“谙达,里面都是贵得不能再贵的主子,我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哪里知道有没有惹得主子不快,也根本没听清他们在笑什么说什么,以后这种差使可别再叫我去,不然”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道:“阿弥陀佛,幸好还在,没准儿下次就没了。” 魏珠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按理说不会啊,瞧你这小模样多喜庆,谁狠得下心要你小命。”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余光扫到那抹深青色的身影,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谙达我先回去了,茶叶房还有好多事情呢。” 魏珠来不及搭理她,上前打了个千:“奴才给四爷请安了。” 胤禛摆了摆手斥退魏珠,对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身影,不高不低叫了声:“糖葫芦。” 云瑶很不想认领糖葫芦这个外号,想装傻充愣继续离开,腿却没出息先动了,转过身脸上浮起得体的笑容,福身请安:“奴才见过四爷。” 胤禛见她笑得太过灿烂,连右脸颊边深深的梨涡,看上去也跟着喝醉了般犯蠢,忍俊不禁,原本清淡的声音里带上了丝笑意:“起吧。” 云瑶起身规规矩矩垂首侍立,胤禛上前两步,她瞄到那双穿着黑色绸缎面鞋子的脚离得越来越近,紧张得全身寒毛直竖。 她有个小毛病,太过紧张时,她会无端觉得耳根发痒,伸手想去抓,抬起一半又觉得不妥,忙摁下去死死贴在了身前。 胤禛见云瑶的耳根通红小动作不断,忍不住蹙了蹙眉,这个丫头也太胆小了,规矩也没有怎么学好,念在她呆的份上也就没有计较,问道:“你每月月例几两银子?” 云瑶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他是什么意思,是要给她银子还是要涨月例? 只听到他继续问道:“平时可缺银子花?” 像云瑶这等进宫快十年的宫女,每月月例差不多在五两银子左右。听说其他地方当差的太监宫女要孝敬上峰,遇到那心黑的,基本每个月拿到手的银子屈指可数。 在御前当差不一样,云瑶不仅每个月月例能足额拿到手,时不时还会有赏赐。这也是她佩服梁九功的另一点,他从不亏待自己跟前的人,估计也看不上他们这三瓜两枣。 云瑶这时已经明白了胤禛问话的用意,因为借银子的事,他来亲自了解宫女的吃穿用度,不过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说不缺吧,哪怕她人缘再好,那些穷得叮当响的太监宫女怕是也得恨死了她,这些人整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若是在背后阴她一把,那真是防不胜防。 要是说缺吧,显得主子不仁慈,这又是大忌中的大忌。 云瑶觉着,胤禛才是那缺心眼儿,没事问她做什么啊,她到底是缺不缺呢? 没想到她心里这么想,嘴巴不受大脑控制先溜了出来,“究竟是缺还是不缺呢?” 胤禛怎么都没有料到她居然会反问了回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奴才,一时愣在了那里。 云瑶话一出口就想去死,不过死前总要蹦哒几下,她试着补救道:“奴才是下人,主子说缺才缺,主子说不缺就不缺。” 胤禛快被她气笑了,“你头上长的是什么东西,你脑子呢,那里就没有装着自己的想法?” 云瑶垂下眼睑默了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动则砍脑袋等级森严的地方,居然跟她讲自己的想法。也就她这条咸鱼到了这里还能苟一苟,稍微脾气急一点的就得扯旗造反,然后重新去投胎了。 她干脆至极,笑着答道:“回四爷,奴才没有,都是依着规矩办事当差。” 胤禛被她脸上的笑容晃了下,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半天都提不上来,最后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好好依着规矩当你的差,洗干净点再来。” 云瑶眼角抽了抽,忽略了他话里面的歧义,忙福身后退下,回到茶叶房,只觉着全身都发软瘫在了柜台上。 姚姑姑忙倒了杯茶递给她,关心地道:“犯错了?” 云瑶谢过她,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深深呼出了口气,心有余悸抚了抚胸口,哭丧着脸才要说话,梁九功大步走了进来,笑眯眯地道:“云瑶这丫头今天可立了大功,皇上因为你心情大好,该赏。” 他掏出个约莫一钱左右的金锞子递过来,云瑶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手却没有片刻迟疑,接过金锞子笑吟吟道:“多谢谙达。” 她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重又变回了哭丧脸:“谙达,皇上已嫌弃我身上太脏,四爷也这样骂过了我,以后我这幅模样,就不要再去主子面前丢人现眼了。” 梁九功笑得跟老狐狸一样,“能在主子面前露脸,那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分,也就你这傻丫头想要推掉。” 云瑶知道自己的想法天真,梁九功从不用无用之人,她也就这点本事才能留在御前伺候,若是她不听话了,那也就没有了用处,御前不知多少人打破脑袋争着想来。 她退而求其次,哭兮兮地道:“可天气实在太热,这人总不能不出汗,住的屋子又没办法好好洗澡,这味道实在是,谙达,求求你行行好,住的地方给我换间大点的屋子呗,能放下澡盆的地方就可以了。” 梁九功瞪了她一眼,虚点着她脑袋骂道:“原来跟这儿在等着我呢,就你这点小脑袋瓜也跟我玩心机。” 云瑶嘿嘿傻笑,他看得眼酸直撇开了头,想到她说的也是事实,宫里的太监宫女洗簌都不方便。 他思索片刻后道:“大的屋子暂时没有,这么着吧,茶叶房后面还有间小耳房,里面放个澡盆,差人送些热水来,你就有洗澡的地方了。若是再御前失仪,可别跟我哭了,该打板子时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云瑶虽然没有要到大的房间,因此得到了能随时洗个痛快澡的地方,已经是心满意足。她笑得牙不见眼,真心实意地福身谢过了梁九功。 吃完午饭后,趁着康熙午睡,姚姑姑与云瑶一起前去内务府领茶叶。 到了内务府门前,姚姑姑轻轻地拉了拉云瑶,悄悄指了指前面。她抬眼望去,掌管御茶膳房的总管赵昌,身子矮矮胖胖跟个弥勒佛似的,手里捧着紫砂壶不时对嘴啜饮,正在门前廊下来回悠闲踱步。 姚姑姑俯身过来,低声道:“赵总管在,等下可要当心些。” 第3章 第三章 赵昌与梁九功同为康熙身边的亲信大太监,云瑶以前曾听魏珠骂过赵昌此人爱财又心胸狭窄,梁九功与他关系素来不和,御前伺候的人与内务府御茶膳房的人,也因此互相看不顺眼。 以前她也曾来过内务府,所幸都没有遇到过他,她人爱笑嘴又甜,其他人也没有为难过她,领东西时还算顺利。 云瑶初次遇见赵昌,她不想成为两个派系斗争的炮灰,顿时提高了防备心,像是要点燃的小炮仗,整个人都蹦得紧紧的。 姚姑姑在旁边看得直发笑,拉着她的衣袖小声道:“哎哎哎,过了,你可不是去打仗的,收着些。” 云瑶也觉得累,提着的一口气泄了,讪笑道:“我就是有点儿怕惹祸上身。” 赵昌此人那是沾上毛之后就是孙猴子,伺候主子多年,早已练就一身眼观八方的本事。他看似在旁边随意走动,却早已将云瑶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露出了丝鄙夷的神情。 梁九功那龟孙子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人老了眼也跟着瞎了,看人尽看脸,那跟个十五的汤圆般,白白净净软软糯糯的丫环长得是好看,可怎么瞧上去尽透着股呆头鹅的蠢气。 他赵昌在这宫里几十年,什么样式的女人没有见过,装清高装温柔的应有皆有,可人再装,那眼神难以隐藏,总时不时会露出些马脚来。 他能断定,别人是装傻,这个丫头可是真傻,那跟川戏一样变来变去的脸,生动有趣这点最难得,做假就难了。 云瑶与姚姑姑走上前,规规矩矩福了福身,赵昌晾了她们片刻,才拉长声音道:“哟,二位可是稀客,可是你们那位梁爷爷又有事吩咐小的?” 姚姑姑笑着道:“赵总管,茶叶房的茶叶快没了,趁着皇上正在歇息,我们赶紧前来领回去,等他起床后正好吃到新鲜的热茶。” 赵昌马上无比恭敬朝着乾清宫的方向抱了抱拳,脸上的笑堆成了一团:“原来是替皇上办差,这可万万耽误不起,姚姑姑快进来。” 云瑶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自不用提,紫禁城里谁不是在替康熙当差,赵昌唱的这一出她都能看出来太假。 他是在故意找机会尖酸几句梁九功,看来魏珠说得没错,此人还真是心胸狭窄,她不由得更加谨慎了些。 二总管李福贵见到三人进屋,上前躬身打了个千,笑着道:“赵爷爷有何吩咐?” 另有机灵的小太监过来接过赵昌手中的紫砂壶去换茶水,他坐在旁边的椅子里,翘起二郎腿晃了晃,慢条斯理着袖子道:“瞎了狗眼的东西,没见着姚姑姑在吗,她可是来替皇上当差领茶叶,还不赶紧去把御前要用的茶叶搬出来!” 李福贵像是这才看到云瑶与姚姑姑,瞪大铜铃般的大眼,将自己的脸拍得啪啪响,夸张地道:“哟,原来姚姑姑与云瑶也在,瞧我这双招子,真是白长了,居然没有见到你们两位姑奶奶,真是该打!姑奶奶可别跟我计较,我这立马去拿茶叶。” 云瑶以前也不知道李福贵居然眼瞎到如此地步,见他们一唱一和,只觉得身心疲惫,多来一次内务府,肯定会少活几年。 她脑瓜子转得飞快,仔细回忆几位主子爷爱吃的茶,尤其是她以后的老板胤禛喜欢喝的普洱茶,忙出声道:“李总管,还有普洱也劳烦你顺带多拿些出来。” 赵昌斜了云瑶一眼,眼眯了眯道:“我看账册,上次领去的普洱可不少,这是哪位爷换了口味啊?” 普洱都是由云南进贡,陈年普洱极为难得,又路途遥远送来不易,一直以来非常珍贵。宫里的其他阿哥们都喜欢绿茶,普洱要的倒不多。 云瑶看了眼赵昌手上色泽均匀,包浆温润的紫砂壶,一看就是养了许久的珍品。养紫砂壶最好的茶是普洱,想来赵昌也好这一口,他这是舍不得了呢。 她笑盈盈地道:“回赵总管,茶叶房只管着拿茶叶,至于哪位爷喜欢这一口,要御前奉茶的姐姐们才知道,我也不敢随意打听。” 赵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见到她脸笑得比那花还要娇艳,也就没跟她计较,挤出丝笑容道:“倒是我僭越了,福贵,把那块刚送进来的普洱茶饼一并拿出来吧。” 李富贵进去后不一会,与小太监拿了好些茶出来,姚姑姑与云瑶照着规矩一一检查,尤其是瓷罐装着的碧螺春检查得特别仔细。 辨成色闻气味观其形,无不是明前上好的春茶,重又盖上盖子,在纸上画了押,两人这才抱着瓶瓶罐罐,朝赵昌福了福身走出了内务府大门。 太阳明晃晃照着,云瑶从阴凉的屋里出来,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垂下眼帘小心翼翼下着台阶,突然两只肥猫“喵”一声从她身前追逐着飞窜了过去。 她下意识赶紧侧身让开,手里的雨过天青瓷罐一滑,“砰”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罐子里的碧螺春也洒了一地。 云瑶欲哭无泪看着大摇大摆远去的猫,这时赵昌在屋里听到声音走出来一看,霎时变了脸,阴森森的难看至极。 他大步走上前,用脚将茶叶乱扫一气,冷冷地道:“云瑶姑娘,你对我不满扔了茶叶倒无所谓,我就怕你对替皇上大中午跑腿有意见,怎么着,这是嫌弃天热晒黑了你的小脸蛋瓜子?” 姚姑姑听到他居然扯上了康熙,脸色都吓白了,忙福身道歉:“赵总管,刚才是两只猫跑过去吓了云瑶一跳,她才不小心打碎了罐子。 李总管也在,其他几位谙达也瞧得清清楚楚,光天白日之下,我们要是敢说谎会遭天打五雷劈。” 她转头看了云瑶一眼,见她还垂头呆呆看着地上的茶叶,以为她也被吓坏了,忙叫她道:“云瑶,还不赶快跟赵总管解释清楚,跟他赔礼道个歉,赵总管为人心胸宽广,绝对不会跟你计较的。” 李富贵扫了眼云瑶,见水灵鲜活的小姑娘跟霜打了般蔫了,心里虽不落忍,却还是强狠下心来说道:“我可什么都没有瞧见,还是听到罐子声音响才知道茶叶撒了,姚姑姑可不要胡说。” 几个太监也跟着七嘴八舌道:“我在忙着呢,也没有瞧着。” “猫,哪里有猫,内务府里只发放主子的吃穿用度,可不发猫。” 太监们沆瀣一气,挤眉弄眼笑了起来。赵昌将地上的茶叶一通乱踹之后,袖着手盯着一动不动的云瑶,那张胖脸上的肉耷拉下来,看上去格外阴狠可怖。 “咱家可不敢接受云瑶的道歉,也担不起姚姑姑的吹捧。这碧螺春可是江南送上来的贡品,今年雨水多,又一场倒春寒,明前茶叶产量比往年少了大半,能呈到皇上跟前来的碧螺春更少之又少,这一罐子没了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们御前的规矩我不清楚,我们内务府却只依着规矩办事,胆敢损坏贡品的,依律杖责三十大板后,再撵出宫去。” 姚姑姑见赵昌动了杀意,可云瑶还是傻了般毫无反应,她双手里都是茶叶,生怕手上的再洒了惹来更大的祸事,急得软着腿就要下跪,颤巍巍连声喊道:“赵总管饶命,赵总管饶命!” 云瑶这时总算动了动,空着的手拉住了姚姑姑,抬起头大眼里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道:“赵总管,先前我就正在想御前规矩,谁损坏了东西由谁赔,可猫撞了我,它又不负责任地跑了,再说抓住了它也没有银子赔,我只得自认倒霉算啦。 我又算了下自己的存银,若是这么金贵的茶叶没了,我是否赔得起。我笨,算来算去也没有算清楚,也不知道这罐茶叶究竟值多少银子。 赵总管,你别打我,打死我人也没了,茶叶也没了,多不划算是不是,还是让我赔银子吧,不过,我究竟要赔多少啊?” 赵昌愣了下,其他宫女闯了这么大的祸,早就吓得下跪磕头求饶,可这个蠢丫头居然还敢跟他讲条件,真是有意思。 云瑶神情忐忑,盈盈大眼紧张地看着他,似乎怕他不相信,还白着小脸继续道:“我银子不够的话,就去借,先前皇上还夸奖我看着喜庆,我还得了赏赐呢,真的,多得几次赏赐,说不定立马能存够赔偿的银子了。” 姚姑姑也跟着道:“我还存了些体己银,也可以拿出来,我们赔,我们一定赔!” 赵昌听到她说起被康熙夸赞,眼神又晦暗不明,心里转了几转,眯缝着小眼睛打量着她,一时拿不定了主意。 云瑶不待赵昌说话,蹲下身子将茶叶罐放在地上,用手飞快将赵昌没有踩到的茶叶小心拾起来,心疼地道:“好多银子咧,可不能就这样浪费了。” 赵昌快被她的自说自话气笑了,这是哪里来的棒槌!他见她小手巴巴上下翻飞,已经捡起了一大捧他没有踩到的碧螺春,心中一紧大喝道:“放肆!皇上吃的东西你一个奴才也配吃!” 他上前一步,弯腰大手刚扬起来朝挥向云瑶挥去,只听到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又是在做什么?” 第4章 第四章 赵昌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回头一看胤禛与太子两人走了过来,他忙起身打了个千,还未来得及请安,就听到“咚”地一声响,惊了跳忙斜眼看过去,心里一咯噔,脸色瞬间变了。 云瑶四仰八叉摔倒在地,手撑到普洱茶饼上一滑,上面包裹着的纸被撑破,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茶饼。她像是才回过神般后知后觉,小脸煞白还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呆呆地道:“哎哟,痛死我了。” 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响起,云瑶杏核大眼瞪得滚圆,也翻身爬起来跟着福身请安。太子被她丰富多变的表情逗得大乐,胤禛则微微皱眉,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与茶叶,声音更冷了几分:“这地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昌心中一紧,胤禛此人心细如发,只怕会看出猫腻来,他身体胖本来就怕热,此时全身都快被汗湿透,低头恭敬地道:“回四爷,是茶叶房的人前来领茶叶,小丫头只怕是天真贪玩,把手里的茶叶罐摔了。 这茶矜贵,今年的明前茶本来出产就少,如今库房里也只剩了一两罐。奴才心里着急,上前去询问,她还出言狡辩,说自己有的是银子,没什么大不了赔了就是。 奴才心道这可是给主子吃的茶叶,她这是大不敬,刚想依着规矩教训她,两位爷就来了。” 康熙最近因为太监借银子之事大怒,太子知道这些奴才手上都紧,没曾想这么个傻乎乎的丫头敢口出狂言赔钱,他难以置信看着云瑶道:“你可知道这罐茶叶值多少银子?” 云瑶被赵昌不要脸的春秋大法说法惊到了,在场的只有姚姑姑与她站在一边,其他的太监们就算平时面上过得去,可也绝对不会背叛上峰赵昌。 她情急之下也生出了几分急智,说道:“回太子爷,奴才不知道这罐子茶叶值多少银子,先前奴才问赵总管,他没有回答奴才,只强调说依着内务府的规矩先要打板子,再将奴才撵出宫去。赵总管等不到拿棍棒来,就先自己动手了。” 胤禛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斜了眼赵昌,见他垂着头已经大汗淋漓,走到云瑶身前伸出手:“茶叶拿来。” 云瑶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规规矩矩将手上紧紧捏着的碧螺春交到胤禛手上,生怕还不够,狗腿地将普洱茶饼也双手恭敬地递到了他面前。 胤禛:“” 他眼神从面前的大圆茶饼上移开,见那张小脸在太阳下又晒得红彤彤,额头的湿发贴在鬓角,眼里的光芒简直比阳光还要热烈。 胤禛紧紧抿了抿嘴,努力忍住笑意,拨弄着手上的茶叶,不紧不慢地道:“你为何当差时要贪玩,出了摔碎茶叶罐这么大的差错?” 云瑶面对着以后的老板,再也不敢学赵昌先前的春秋大法,老老实实从领了茶叶出来开始说起,说到被两只肥猫吓了一跳摔碎了茶叶罐时,赵昌插嘴冷声打断了她: “内务府是库房重地,历来都不许这些长毛畜生进来,门口更是有人时时刻刻看守着,猫又是从何而来,大家可曾见到猫的影子?你说谎前也不先去打听打听,竟然当着太子与四爷的面胡说八道。” 内务府旁边就是慈宁花园,里面有好些野猫,春天时天天晚上叫得全紫禁城都能听到。赵昌既然睁眼说瞎话,云瑶也不辩解,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天上掉下了两只黄色大肥猫,从我腿边嗖一下窜了过去” 太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指着云瑶道:“哈哈哈,孤竟然听到了天上掉猫这等奇事,你这个丫头真是” 赵昌听到太子笑,眼神更加阴得几欲滴水,这男人就跟那偷腥的猫一样,见着这么个水灵的丫头肯定会怜惜几分,怪不得梁九功会将这么个蠢丫头当宝一样藏在茶叶房。 云瑶欲哭无泪,“现在猫也不在了,奴才也没有证据,赵总管又说猫进不了内务府,可真的有猫啊,那只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猫。” 她继续从不小心摔了茶叶罐起,说到自己拿银子赔偿时,心里又暗自叫苦,先前胤禛可问过她的月例,那时候她没有老实交代,若是他误以为自己有钱,那些借银子的太监是不是要倒大霉了? 她悄悄偷瞄了一圈身边的太监们,见他们垂手肃立,有人脸色不太好,顿时明白这里也有爱赌的。她以后还要与这群人打交道,他们经常使绊子的话,就算这次侥幸逃过去,总不能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奴才怕挨板子,更怕死,想着损坏东西照价赔偿,银子不够就去借,以后再慢慢存银子还债。” 她心念微转,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胤禛神色恳切又急迫:“四爷,你见多识广,可否告知奴才,这茶叶究竟值多少,奴才好去准备银子。” 胤禛眼里笑意一闪而过,转身将手里的茶叶递给太子,“太子爷,你估摸着这个值多少钱?” 太子凝视着他手上的茶叶,伸手捻了一戳在鼻尖闻了闻,冷笑了声道:“孤虽不知茶叶价钱,可这个茶叶明显是去年的陈茶!” 赵昌已汗如雨下,他所站的地上都湿了一圈,云瑶她们领到茶叶才刚走出门,又经过了前面一翻折腾,他就是不认账也已来不及。 胤禛又将掰碎的普洱茶饼顺手也递了过去,“这个呢?” 太子深深闻了闻后,就将茶饼扔到了地上,拿出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脸色沉了下来:“就这种普通寻常的茶,也值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赵昌,先前你说茶叶是贵得不得了的明前茶,孤倒想听听,这茶究竟贵在何处?” 赵昌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太子爷四爷,都是奴才一时大意,奴才也是被糊弄了啊。先前姚姑姑与云瑶在领茶叶的时候都先检查过,上面都是顶顶好的明前,谁知道下面的却放着陈茶。求太子爷四爷饶命,奴才定会查清楚,给两位爷一个交代。” 太子的神情恼怒异常,赵昌是康熙的亲信心腹,太子哪敢越过康熙去罚他,他根本就是故意抬出了康熙来,拉下脸骂道:“狗东西,我们哪里敢要你的交代,你该想的是,怎么给汗阿玛一个交代!” 赵昌跪在地上面若死灰,只看得到被晒出油光的脖颈,太子黑着脸扫了他一眼,忍着怒气转身大步离开,胤禛看了眼在旁边发愣的云瑶,随之也一言不发跟着走了。 云瑶与姚姑姑面面相觑,她悄悄咽下口水,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胤禛有没有看出她在故意上眼药呢,她知道自己的手段不甚高明,在这些人精面前玩心眼那是自不量力。 小太监上前搀扶起赵昌,他脸色惨白,被肉挤成一团的小眼睛盯着云瑶,她觉着像是被条毒蛇缠上了一样,黏糊糊又腻心害怕,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哟,人都走了,你再做出这等模样给谁瞧,以前可是我小瞧了云瑶姑娘,没曾想倒是个深藏不露的。” 他阴森森笑了起来,露出红红的牙花子,被太阳一照,更像那毒蛇在吐着信子,“来人,给二位姑奶奶重新去库房拿茶叶,这次可一定要仔细查清楚了!” 云瑶与姚姑姑重又进屋去领了茶叶,赵昌阴着脸亲自在旁边督促,把罐子里的茶叶都倒出来,就差没一粒粒检查了,直到太阳快西斜时,她们才回到了乾清宫。 梁九功与魏珠都等在茶叶房,见到两人的身影远远地就迎了上来,“听说你们在内务府惹了祸,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珠上前帮着云瑶拿茶叶,他神色焦急万分,“哎哟,梁爷爷可是快急死了,可御前又走不开,刚想派人来,你们就回来了。” 姚姑姑边走边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梁九功脸色变了又变,半晌后阴阴的道:“赵昌那龟孙子,贪财爱享受,哪怕他那张嘴再巧言善变,这次也够他喝一壶的!” 他看着拼命喝凉茶的云瑶,脸上重又堆满了笑:“都是我们云瑶运气好,天上那掉的不是猫,是福气,若是你把茶叶拿了回来,可就说不清楚了。 我们只能吃个大哑巴亏,赵昌还能去御前告我们一状,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云瑶勉强笑了笑,她与梁九功才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最多他是大蚂蚱,她是小蚂蚁。 茶叶是入口之物,断不能由人糊弄,若是出了事,她肯定是第一个倒霉的。 梁九功见她实在提不起精神,上前低声安慰她道:“姚姑姑明年可要出宫去了,这茶叶房以后还缺一个管事呢,你可要多用些心思。” 云瑶蓦然抬起头,眼里瞬间迸发出热烈的光彩,虽然梁九功是在给她画饼,可是这个饼吊在眼前,让人不得不心动啊! 她小身板挺得笔直,就差没有拍胸脯赌咒发誓保证了:“梁谙达,我好着呢,有什么差使你尽管交给我,保管办得妥妥当当的!” 第5章 第五章 茶叶房除了管事姚姑姑,共有四个宫女轮值,云瑶是年纪最小的,蔷薇与冷玉,妙香三人同年,比她都要大上两岁左右。 其中妙香在茶叶房的时间最长,长得娇俏动人,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手脚麻利做事也勤快。云瑶激动之后冷静下来,就有了新的担忧,不管怎么轮,这个管事的差使也落不到她头上啊。 趁着只有她与姚姑姑两人在,偷偷将梁九功给她画的饼跟姚姑姑讲了,“姑姑,我怎么觉着梁谙达是在骗我呢,妙香姐姐才会升管事吧。” 姚姑姑像是看傻子般看着她,“你这耳朵,哎哟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妙香啊。”她四下张望之后,压低声音道:“人家要成主子了。” “哈?”云瑶眼睛瞪得滚圆,她居然错过了这么大的八卦,兴奋得眉毛乱飞:“谁呀谁呀,她是要嫁给哪个阿哥了吗?” 姚姑姑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白了她一眼道:“乱说什么呢,妙香家里也不过是普通的旗人,想嫁给哪个阿哥做福晋,做梦呢。” 云瑶揉了揉额头,嘿嘿傻笑,她还是有些没有回过神。不过现在成年的阿哥也就那么几个,她摩拳擦掌起来,要是指给了胤禛,那她就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与未来老板的女人曾一起共事过,这种关系多难得。 “是皇上。”姚姑姑小声的话瞬间打破了她的幻想。 “哈?!”云瑶像是被雷劈中,僵住了不能动弹。康熙今年三十九周岁整,可妙香比她大两岁,也才十八岁啊。 而且后宫的各种妃,嫔,答应常在多得数不清,大家都挤挤挨挨住在巴掌大点的地方,能出头的也只有那么几个。 不过她记得看康熙好像有无数的儿子女儿,又觉着这些后妃们实在有本事,在人堆中还能争出头生下孩子。 姚姑姑没有注意云瑶的神情,看着门口低声道:“你没发现妙香经常不在吗,她一有功夫就往茶水房那边跑,梁谙达也乐得做顺水人情,总不能挡了别人的路是不是。 你先前去洗澡的时候,魏珠就来过了,妙香被皇上传召了进去,约莫着今晚就要得宠了吧。” 梁九功动作快,只一声令下,后面的耳房就收拾了出来,放进去了个新大澡盆,小太监送来了热水,云瑶进去总算痛快洗了一次澡。她没想到这么点功夫,就已经有人青云直上,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往御前挤。 云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脱口而出道:“你说妙香姐姐以后会住在哪个宫里,她是不是以后就不用与人挤在一屋了?” 姚姑姑无语至极,斜着她故意道:“你长得可比妙香好看多了,多去主子面前露几次脸,得宠了不是也有单独的房间,羡慕她做什么,你想要就自己去争啊。” 云瑶立即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还是算了,嘿嘿我还是等着做管事姑姑吧。姚姑姑,你出宫以后会做什么呢?” 姚姑姑神色黯淡下来,叹息着道:“家里已经给我看了好几门亲,等着我出宫以后就好嫁人。在御前伺候说起来是长了脸面,可我这个年纪,还不是嫁去做填房继母。 家里的侄女快到年纪也要进宫选秀了,像我们这些普通旗人家庭出生的,进宫也只是做宫女,嫁到旗人家,生的女儿以后都要进宫选秀” 姚姑姑是镶蓝汉军旗人,她还有出宫的机会,像云瑶这种自打小被卖进宫的,出去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不由得怜悯地道:“云瑶,你呢,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云瑶顿时来了劲,笑眯眯的道:“我啊,以后打算就留在宫里,有吃有穿有单独住的地方,还可以管着些小宫女,可自在威风了。” 姚姑姑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倒是你想得开,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以后你得多长些心眼,先前在内务府真是吓死我了,以为这次躲不过去,要挨板子了。” 云瑶心里暗自腹诽,她已经在用心机了,没想到还是会被认为蠢,看来她还是功力不够,在他们眼里真不够看。 “你别还不服气,若是赵昌真动了手,大亏已经吃了,再找补回去有什么用,这宫里可到处都是冤魂。以后你可别硬碰硬,得机灵些,先躲过去再说。你看你已经将赵昌得罪死了,以后内务府你就别去了,让蔷薇她们去吧。” 云瑶倏然心惊,脸色也跟着泛白,若是赵昌那巴掌落下来,自己可不是吃了大亏,就算以后杀了他,那巴掌也还是挨了,看来自己还真是太年轻。 她拍怕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姑姑,赵昌这次会不会有事,若是他以后还管着内务府,我也不能躲着一辈子啊。” 姚姑姑叹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道,不过依我看,就得看太子爷与四爷的态度了,赵昌再是皇上的心腹,也比不上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重要。” 云瑶这下更为担心了,她少有的记忆中,知道康熙的儿子很多好似结局都不太好,太子是他的嫡子,从小亲手扶养大,也曾两废太子。在帝王家,先有君臣,再有父子,儿子也一样不顶用。 第二天,云瑶刚到茶叶房,就见妙香满脸羞涩,被茶叶房的几人围着,站在那里接受大家的恭喜。 与她同住一屋的蔷薇,抱着她的手臂依依不舍,冷玉打趣她,福了福身道:“先给主子道喜了,以后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姐妹呀。” 云瑶见妙香身上浓得化不开的春色,知道昨晚她已经承宠,也凑上前笑着道贺,“妙香姐姐,以后你住哪里呀?” 姚姑姑斜了云瑶一眼,笑骂着道:“什么妙香姐姐,以后得叫妙答应。” 妙香平时与云瑶关系也好,见到她眼睛笑成了一轮弯月,心情也跟着大好,揽住她的胳膊娇笑道:“皇上发了话,说让我住在德主子的偏殿里。以后我们可就不能经常见着面了,若是你这么舍不得我,要不干脆跟着我一起去吧。” 云瑶又被她半真半假的话绕快晕了,她脑子又飞快转了起来,梁九功的饼有点远,妙香的饼就在眼前呢。 要是妙香真心想她跟着去伺候,那她怎么也得是个贴身大宫女,还是最最心腹的那种,跟着去总能有间单独的房间吧。 以后妙香要是生下个一子半女,她再帮着看孩子,妙香成了太妃之后,再一起去西三所养老,这辈子不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瞬间云瑶又否定了先前的想法,德妃的永和宫好像已经住了好几个低份位的嫔妃,妙香再住进去,连着主子的地方都不会好,何况跟着伺候的下人了。 再说德妃可是未来大老板的亲娘,要是妙香不小心冲撞了她,以后的大老板秋后算账,她也得跟着倒霉。 姚姑姑瞪着云瑶剜了她一眼,“傻笑什么呢,快干活了。” 云瑶回过神,想了想之后,悄悄摸出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零零碎碎得到的赏赐碎银子,她一股脑塞到妙香手里,笑嘻嘻地道:“妙香姐姐,以后我要是来了德主子的宫里就来看你,我得先去理茶叶,就不送你啦。” 妙香手里握着荷包愣了下,云瑶人心眼实诚,待人也真诚,在御前这么多人里,最喜欢的就是她。 其他几人就算是恭喜她,也不见得真心,大家都曾经同为奴才,可有人突然成了半个主子,心里各种酸羡慕嫉妒,妙香在宫里这么多年早已看得明明白白。 御前伺候的人,平时见到的都是贵人,不愿意跟着去伺候她这个答应也是再正常不过,她也没有本事从御前带人走。 可蔷薇与她同住一屋这么久,也没有见到她有什么表示,只有嘴里的几句带着酸意不值钱的恭维。 妙香水里捏着荷包,只觉得硌得手都烫,心里隐隐难过起来,后宫里需要打点的地方太多,云瑶给的这些银子也是她辛苦积攒下来的。 这一去后,前朝后宫泾渭分明,再相见也难上加难,更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遇到这样真心相待的姐妹。 妙香走了后,姚姑姑将云瑶拉到一边,低声训斥道:“你这个傻子,你可别跟着她去。” 云瑶干笑了下,摇摇头道:“姑姑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姚姑姑松了口气,掀了掀眉毛道:“你给银子了?” 云瑶呆住,她又犯傻了,同伴之间送礼也有规矩,要是她比姚姑姑送得多,或者比其他同伴送得多,不是在打她们脸吗? 姚姑姑恨铁不成钢,快被她气死了:“你呀,我就知道你是个实心莲藕,蠢得透不过气。她得了皇上一堆赏赐呢,你能有几个钱?还不好好存着养老,成天尽乱撒。” 云瑶抱住姚姑姑的手臂撒娇乱摇:“姑姑你别生气,我还有银子呢,你出宫了,我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 姚姑姑被她笑得没了脾气,看着她清澈透明的双眼,心情复杂,半晌后方道:“罢了罢了,也算是结个善缘。” 魏珠这时走了进来,见到两人在笑,脸上也堆满了笑容道:“云瑶,皇上宣你进去见他,快快去收拾一下吧。” 云瑶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几乎没有哭出来。 妙香被宣进去后成了妙答应。 那她是不是也要被宠幸了? 第6章 第六章 云瑶怀着上坟的心情来到了御书房,几乎是万念俱灰。 向魏珠打听康熙叫她有什么事,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哎哟我的姑奶奶,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敢揣摩圣意。再说主子吩咐下来,你能问主子,你叫他来有什么事啊,先讲给奴才听听看呗,这不是嫌弃头上脑袋顶着太重,想要松快松快?” 康熙神色寻常,看不出喜怒,他挥手斥退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云瑶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怕得全身都止不住簌簌发抖。 他昨晚才宠幸了妙香,身上余温都未散,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人都还崭崭新着呢,居然这么快就抛在了脑后。 男人果真都是大猪蹄子啊! “抬起头来。” 云瑶跪在地上,听到头顶康熙威严的声音,像是被线牵动着的木偶,脑袋被扯了起来,木呆呆的生无可恋。 康熙微微拧起眉,看来这个丫头被吓得不轻,他略微放缓了声音,问道:“你在怕什么?” 云瑶脑子中一片空白,连回话的规矩都忘了,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怕痛怕死什么都怕。” 康熙有些意外,自从登基以来,还未曾见过这么坦白的回话,不由得被她逗笑了,“既然这么怕,怎么当差时那么不上心,把朕吃的茶叶都撒了?” “呃?”云瑶瞪圆了双眼,原来康熙召她来是为了内务府前发生的事,居然不是要宠幸她。 看来她爱胡思乱想,并且瞬间能发散到十万八千里外的老毛病得改。眼前的危机解除,她立马又活了过来,心思飞转,战斗力瞬间满级,“回皇上,奴才当差时可认真了,是被猫吓了一跳才摔了茶叶罐子。” 康熙见先前她还如丧考批,很快就如快枯萎的小草经过灌溉后,又舒展开了叶片鲜活无比。她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活灵活现学着猫窜过去的模样,“喵”了半声觉得不妥,生生吞了回去,噎得脖子都一抻一抻的,如那被掐住脖颈的鹤,又傻又好笑。 云瑶一字不漏,绘声绘色说完内务府前发生之事,末了期期艾艾地道:“皇上,奴才只小小的吹了些牛,口袋里没有几两银子,现在荷包里比脸还干净,请皇上明察。” 内务府前发生之事康熙早就听太子与胤禛回禀过,梁九功看似装不知情,一字不提赵昌,却说得特别巧妙:“奴才未曾亲眼见着,不敢乱说来糊弄皇上。 云瑶那丫头回来时奴才也问过,她重新拿了新的茶叶回来,说是倒出来全部检查过,都是明前的新茶,所以才耽搁到傍晚时分。” 赵昌来了御前一跪不起,将头都磕肿了,也不辩解,只说自己犯了差错,请他责罚。 康熙深知梁九功与赵昌不合,他也乐得见到这种不合,要是御前伺候的人都齐心协力,这才是他要担心之事。 他特意将这个呆丫头叫来,还将梁九功等伺候的人都遣出去,就想听听大实话,已经太久没有人在他面前好好说过话了。 不过他听后还是有些失望,赵昌自小伴着他长大,主仆之间的情分自是别人不能比,这些年他的野心养得也太大了点。 “所以你是说赵昌冤枉了你?” 云瑶其实不想告状,更不想得罪人,可她现在是梁九功下面的人,这人哪能两面讨好,总得选定一方阵营,当下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回皇上,是。” 康熙被她斩钉截铁的回答噎了一下,没好气的训斥道:“你的规矩呢,都学到哪里去了,哪里有你这样答话的,都不知道委婉一点?” 云瑶懵了,下意识赶紧又趴下磕头,这下她心中着急又没有掌握好力道,脑门磕在金石地面上,发出像是瓜熟了般的响声,脑子里面嗡嗡嗡的像是有苍蝇在乱飞,晕得半晌都没能抬起头来。 康熙眼角抽了抽,噗嗤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笑着道:“起来吧,本来就傻,再把头磕坏了小心变得更傻得透不过气。” 云瑶手撑着地才爬起来,她也不想这样磕头,更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傻,不过若是再来几次御前面圣,她肯定会变成十足的傻瓜。 康熙见到她额头上红红的一块,又抚掌大笑,见她耷拉着脑袋蔫蔫的小样,不忍再逗她,和颜悦色地道:“好了好了,去问梁九功领赏银,总不能让你脸比荷包还要干净,说出去丢的是御前的脸。” 云瑶听到不但没事,还有赏银可以领,蓦地抬起头眼里迸发出了热烈的光芒,嘴又比脑子快了一拍,冲口而出道;“赏多少?” 康熙扶额,这个丫头真是,哎哟,他忍俊不禁,挥着手笑骂道:“快滚,要是再多嘴一个大钱都没有,还要打你板子治你个大不敬!” 云瑶吓得忙如鹌鹑般缩起了脖子,福身施礼之后退了出去,才见到外面的阳光,她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问赏多少银子呢,要是能趁机讲条件,说要间单独的房间该多好啊。 云瑶懊恼至极,耷拉着脑袋神情恹恹,梁九功瞄了她几眼来不及细问,忙赶着进去御前伺候了。 魏珠上前歪着脑袋仔细地打量着她,担忧得跟什么似的,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没听到传人拉你去打板子啊。” “没事,就是损失巨大。”云瑶摇摇头,现在她清醒了过来,也不愿意多说,说出来就是大不敬。 不过她心态极好,很快就打起了精神,问道:“魏谙达,皇上一般赏我们这些奴才,会赏多少银子啊。” 魏珠提着一口气松了,他直起身恨恨地道:“我说你,唉,你要我怎么说你,这样一惊一乍的,迟早得被你吓出病来。皇上赏了你可是得了天大的脸面,这是多少银子可以比的?” 云瑶暗自在心中翻白眼,宫中主子打赏都是天大的脸面,在她看来,这个脸面不能体现到具体的实物,都是空口白牙做不得数。 魏珠看着她神色复杂,嘴里啧啧酸道:“瞧你这运气,怎么说来着,这人呐走了狗屎运拦都拦不住,蠢人自有蠢人福。” 云瑶气得脸颊鼓鼓,她这是大智若愚好不好,白了一眼魏珠懒得理他。回到茶叶房之后,又被姚姑姑她们围着七嘴八舌问个不停:“瞧你脸色都白了,满脑门子汗,被皇上罚了?” “没有被罚,是好事呢。”云瑶口干舌燥,接过姚姑姑递来的茶水喝了口,茶才到喉咙处,听到蔷薇惊喜道:“你也要得宠了?” 她口中的茶喷出去,咳得惊天动地,姚姑姑忙帮着她顺气,沉下脸训斥蔷薇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仔细祸从口出!” 蔷薇也只自己失言,忙福身赔不是,云瑶自己先前也如她那般瞎想,自不会怪罪她,捡能说的说了,拍着胸脯豪情万丈地道:“皇上见我穷,所以赏了我银子,咱们有福同享,等从梁谙达拿到银子后,我出银子请客! 采办处的人说铺子里又来了好多西洋货,你们喜欢什么,我最喜欢那个南洋珠了,不过好贵我买不起” 茶叶房几人平时相处融洽,云瑶也是不计较的性子,出手也大方,姚姑姑见她大话既然说出了口,也懒得管她,几人凑在一起笑着说起了女人的首饰衣服。 到了午饭之后,姚姑姑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带来了个好消息,赵昌从御膳茶房调去了造办处,御膳茶房换成了在内务府多年的海拉逊直接管辖。 云瑶想不明白康熙这是什么意思,赵昌只是调了职,他究竟有没有失宠啊? 姚姑姑见云瑶茫然的模样,就知道她没有想明白,细细给她解释道:“造办处与御茶膳房听起来都是在给皇上当差,可这其中也有区别,御茶膳房的东西都是要吃到口里去的,是顶顶重要的地方。 赵昌这一调动,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是在敲打他。造办处那群人全身都是心眼,他这一去不知多少人等着给他下绊子,又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 云瑶对姚姑姑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五官只能说是端正,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显眼的地方,可她就能从阿哥所的小宫女,一步步爬到御前管事姑姑的位置,还能平安出宫养老。 她自忖没有姚姑姑这种本事,而且那样也太过辛苦,想到以后再也遇不到赵昌,头上笼罩的乌云散开,又得了最大主子的赏,脸上挂着的笑只揭都揭不下来。 梁九功与魏珠两人一起走进茶叶房,她们几人头碰头正在一起嬉笑,见到两人进来,忙分开规规矩矩请安。 梁九功不但没有计较,脸上还笑成了一朵花,摆摆手道:“不用多礼,云瑶丫头,皇上特地吩咐了我,要将银子亲自送到你手上,一个大钱都不能少。” 云瑶乐得牙不见眼,忙跪下来磕头领赏,魏珠双手将盖着红布的托盘递到她手上,她手上一沉,惊呼道:“哟呵,好多钱,发了发了!” 她迫不及待揭开红布,看着那堆铜板傻了眼。 梁九功憋着笑:“两百五十个,一个都不少,你点点。” 第7章 第七章 云瑶得到了二百五十个铜板,原本因为她得到赏赐有些酸的人,酸意也一扫而空,没有人嫉妒为难她。 茶叶房的人也不好意思再让她请客,蔷薇拉着她笑着道:“云瑶,虽然说不好意思用你的御赐铜板吧,可还是有件事你能做。” 云瑶心道自己也没有什么能耐做大事,当即豪迈地道:“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只尽管开口。” 蔷薇与冷玉对视一眼,两人一同上前,左右抱住她的手臂摇晃:“就是洗澡啊,我们也没有地方洗澡,身上成天都是馊的,耳房里允许我们也进去洗洗呗。” 与人共用一个澡盆,云瑶心里虽然有些膈应,可大家都是当奴才的,她也说不出来拒绝的话,反正都是舀水淋着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其实她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举手之劳能广结善缘,说不准哪天就用到了呢。 再说,在永远只能见到四方天空的深宫里,他们这些宫女太监活着尤其不易,哪怕姚姑姑说她傻,能帮到他们一丁点,也是漫长孤寂深宫里的一点温暖。 云瑶不敢把话说死,笑着道:“别摇了别摇了,我自己肯定答应你们,不过我答应的做不了数,还是得跟梁谙达请示,要他同意了才成啊。” 她们这才放开她,蔷薇立即说道:“你说的也是,不过梁谙达肯定不会拒绝的,我们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云瑶在午饭之后,趁着康熙在午睡,去到御书房外,见梁九功在廊外坐着,靠在廊柱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 她佩服梁九功这种睡觉等于没睡的本事,才走到他跟前福了福,果然见他早已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按说云瑶这时候算是当差时乱跑,梁九功该骂她了,既然他只随意问了句,说明他心情还好,于是向他说起了让蔷薇她们洗澡之事。 云瑶还念着同屋的吉祥,把她也一起加了进去:“梁谙达,大家身上都快成咸鱼了,你就行行好,准许她们一起用耳房呗。” 梁九功斜了她一眼道:“就你好心事儿多,罢了罢了,二百五十个铜钱是不够你请客摆谱的,你爱与她们一起用就一起用吧。不过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御前这么多伺候的宫女,你答应得过来吗?” 云瑶傻眼了,她与谁都能搭上几句话,可她不是本土人士,看似与大家都交好,毕竟隔着几百年的时空,中间有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哪能真正与她们交心。 “梁谙达,送佛送到西,你就再做做好人,另劈个大点的地方出来,多放几个澡盆进去,让大家都能用上,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梁九功见她居然打蛇随棍上,拉下脸训斥道:“你小嘴巴巴的倒说得轻巧,我又不是雷公,说劈就劈了,哪儿能用哪儿不能用都有规矩。你把笑给我收起来,别以为笑了我就不罚你。” 云瑶这人有时一根筋,既然答应的事就一腔孤勇往前冲,她热血上头,见梁九功拂袖就要离开,脚步飞快跟了上去。 她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偏着脑袋绕到他前面,跟念经般不停地道:“梁谙达,你最好了,就行行好吧,你行的呀,要相信自己!” 她在面前跟猴一样窜来窜去,梁九功进退不得,差点没被她烦死,要发火吧,见她笑得跟朵花一样,又实在气不起来。 他停下来无奈的瞪着她,“姑奶奶,乾清宫周围你也熟悉,你倒跟我说说看,哪里还有空房,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亲去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云瑶心里暗自腹诽,你住的院子正屋就三间大房,还有东西厢房,还敢说没有空房。 不说其他的地方,乾清宫就有好多房屋空着,比如你当差时歇息的偏殿房屋,难道不算是空房。不过这些话她不敢说出来,只一个劲傻笑。 突然,康熙的声音传了过来:“梁九功,你跟那二百五在那里纠缠什么?” 二百五云瑶:“” 她垂头丧气福身请安,梁九功悄然瞪了她一眼,忙上前躬身老老实实说了她的事,康熙背着手站在门前看了她几眼,说道:“都给朕进来!” 屋中角落的冰盆散发出丝丝凉意,云瑶的满腔热血彻底退去,她跟在梁九功身后跪下,金石地面又冷又硬,她趴在地上说不出的后悔,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时候呢。 康熙怎么没有午睡,而且听他声音,心情好像不大好,久走夜路总会遇到鬼,这次自己肯定逃不过一顿板子 康熙最近为了噶尔丹的事烦心,先前看到云瑶那张笑得无比灿烂的脸,真是又酸又羡慕,还是傻子心无旁骛瞎开心快活啊! 他现在见傻子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面无表情,眉头微拧,还是笑起来看上去顺眼些,说道:“你说说看,为何要那么多洗澡的地方,朕看是你懒,御前的人可都洗得干干净净。” 康熙近身伺候的人当然有地方可以洗,高份位的太监宫女们洗澡时小太监与小宫女伺候。宫里也有统一洗澡的地方,只是地方又少又挤。 像云瑶她们一天当差时间那么长,下值以后哪里还有热水,好多人都是打些水随意擦拭一下了事。 云瑶很想让康熙去闻闻其他太监宫女身上的气味,可她怕掉脑袋,思前想后,谨慎答道:“回皇上,是奴才怕御前失仪,冲撞了主子。” 康熙眯缝起眼睛,明显不相信她的鬼话,垂下眼眸声音威严地道:“说人话。” 云瑶一惊,偷偷望向梁九功,他躬身低头跟木头人一样,看来是指望不上了,自己闯的祸只能自己当。 她脑子转得飞快,用上了在赵昌那里学来的春秋大法:“回皇上,是奴才吹了牛,说领了赏要请客,银子不够只得另外想办法。都怪奴才太穷,想要不花一个大钱,没办法才去烦了梁谙达,请皇上万万莫与奴才计较。” “你自己有本事吹的牛,就自己去解决,缠着梁九功帮忙,出息了你。” 康熙听得心里直乐,见她抬起头欲言又止,瞪了她一眼道:“你这是嫌弃朕赏得少了,梁九功,再去拿二百五十个铜板来给她。” 梁九功躬身应是,不动声色瞄了她一眼后退了出去。魏珠听说云瑶又被康熙叫了进去,怕她犯了事候在门外听消息,见梁九功出来神色无异,心中微微松了松,上前打了个千道:“爷爷,云瑶那丫头?” “你倒是关心那个丫头。”梁九功阴阳怪气说道,袖着手望向前方,半晌后自己也笑了起来,“皇上有令,再赏她二百五十个铜板。” 魏珠一愣,接着噗呲笑出声,脚步如飞颠颠跑去领赏钱了。 云瑶见梁九功出去,跪着心里直七上八下,康熙既然不准梁九功帮她,又赏了个二百五给她当,那他该开口让她出去领赏赐,还留她在御书房做什么? 康熙坐在上首,跟看稀奇似的,看着她脸上神情跟那万花筒般变幻不停,心里的郁气莫名散去,声音也轻快了起来,“你为何要帮着他们,如果说得有理,说不准朕心情一好,就准了你的无理要求。” 云瑶喜得眉眼弯弯,老老实实不再撒谎,恳切地道:“奴才谢皇上。奴才其实想的是,宫里万事都有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得有所变通是不是。 就拿冲撞了主子的事来说吧,夏天天气热,人哪能不流汗,下了值之后若不能好好洗洗,那身上肯定难闻,不小心被主子撞见,定然会落下个大不敬。 这人呢,一旦身上干净清爽,人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伺候起主子也会更加尽心尽力。” 康熙沉默不语,心里想的却是太监借银之事。他熟悉的宫女太监屈指可数,可紫禁城里他不知道的宫女太监,不知几何。 这些人除了当差,平时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他心里自然明白,入了这个宫,想要再出去那是难上加难,就连他是九五之尊,出去一趟也不容易。 人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心里总得有些念想,不然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滋味,估摸着这也是赌钱屡禁不止的原因。 他看着面前那双紧张中,又带着殷切期盼的清澈眼眸,故意停顿之后唔了声:“你说得还有些道理,朕准了。” 云瑶长长舒了口气,恭敬无比地磕头谢恩,只听到康熙取笑她道:“以后这些人每次洗干净时,都会惦记着你的好,那你可真是功德无量了。” “这些都是皇上的恩德,跟奴才一点关系都没有。”云瑶顿时急了起来,她才不要这种感恩,她一个小宫女出这种大风头,简直不要命了。 康熙挑了挑眉,还真没见过不想露脸的奴才,他还想着赏了她两个二百五,再给她抬抬脸面呢,没想到她倒有自知之明。 他心中才夸赞完她,只听到她期期艾艾地道:“如果皇上真认为奴才有功,那” “那什么?” 云瑶笑得十分狗腿,“赏奴才一间单独的房子住吧。” 康熙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哈哈大笑起来:“单独的房子都被你要去做洗澡间了,没啦!” 第8章 第八章 康熙一声令下,不仅仅是乾清宫,整个紫禁城都多辟出了些洗澡的地方。 他还亲自下令,不得随意私自处罚打骂宫女太监,想到先前他骂太监赌银子之事,云瑶知道他是如治河那般管着紫禁城的奴才,堵不如疏,多给他们一点念想,他们也不至于那么不惜命。 她无意间让出的房子,换来了这么多好处,还是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所有的功劳当然算在了康熙头上,只有少许的几个人知道是她大胆提出来的,不过她根本不在意,甚至还庆幸这些功劳没有落到她头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闻到宫女太监身上的气味淡了许多,觉得自己是锦衣夜行的大侠,深藏功与名,连走路都带风。 梁九功这个人精见到云瑶在康熙面前得脸,也顺水推舟做了好人,她每天能得到小半盆冰,晚上放在房间里,睡觉时虽然还是热,可总算有些凉意不至于会热得睡不着。 她得了冰,就换着花样利用,将奶饽饽奶酪沙琪玛等吃腻的点心,都拿去放在冰块上,待到冰凉之后再吃得欢快得很。别人都是苦夏,只有她脸庞又圆了一圈,成天红扑扑的吹弹欲破。 吉祥对她无语至极,不止一次劝道:“少吃些冰的东西吧,吃多了身体寒,仔细着以后落下一身病。” 云瑶却不听,笑着振振有词地道:“早上起来冰都化了,而且屋里的臭味太重,早饭吃不好,晚饭总要吃得痛快。” 吉祥也受不了早上屋里的味道,她天气越热越没有胃口。早上吃不下,当差时守着炉子也热得受不住,午饭也吃得少,没多久就瘦了一大圈。绿色宫女服穿在身上晃悠悠的,远远看上起像是颗秧苗。 下了值,两人明天又都不当差,难得放松片刻,吉祥往床上一趟,无比艳羡地道:“真羡慕妙香,当了主子后就不用再吃这些苦。” 云瑶蹲在冰盆边,将脸几乎没有贴到冰上去感受凉气,闻言惊讶地看了一眼吉祥,问道:“你也想当主子啊?” 吉祥翻了个身,手撑着脑袋对着云瑶,嗤笑道:“你瞧你问的什么话,做奴才的哪有不想当主子的。妙香现在住在永和宫,虽然也只占了偏殿的一间房,可身边有两个伺候的宫女,还有跑腿的太监。 她凑过来,挤眉弄眼低声八卦道:“哎,你知道吗,她又被翻了两次牌子,说不准很快就能诞下皇子了哦。” 云瑶不想当这样的主子,不过人各有志,在这里跟她们讲她平等一夫一妻,别人不会把她当疯子,只会直接砍了她的脑袋。 她已经有两个二百五顶在头上,不经过脑子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专心致志的守着自己的冰点心。 吉祥撑久了觉着累,又趴下来瓮声瓮气的道:“宫里的奴才第一想当差的地方,除了御前就是阿哥所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伺候四爷的宋氏,前些日子刚指给了他做格格,以后生下一子半女再提份位,这辈子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云瑶,你长得漂亮,心里难道就没有想法,你当了主子肯定得宠,以后把我也带走,我做你的心腹大宫女好不好?” 吉祥兴致勃勃说了半天,却没有听到云瑶回答,只听到沙沙的响声,抬头一看,她正在专心致志咬奶饽饽,脸颊鼓鼓像是掉进米缸偷吃的老鼠,根本没有听她说话。 吉祥仰天长叹一声,简直是对牛弹琴,懒得理会她了。 云瑶其实听到了吉祥的话,只是她装傻充愣不想回答,姚姑姑才能理解她的真实想法,如吉祥她们这般的小宫女,只会觉得她在装。 她吃得心满意足之后,见时辰已不早了,站起来拍拍手道:“我们去洗澡吧。” 吉祥郁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先去吧,我再等等,这时还挤着呢。” 云瑶独享耳房,随时都可以去洗,吉祥她们的澡房却在另一边,还是得轮着来,于是不再去刺激她,从柜子里去拿换洗的里衣。 吉祥在旁边掰着手指头数道:“等入了二伏,皇上肯定会搬去畅春园,紧接着又是木兰秋狝,回京之后天气就该凉下来,这个夏天就过去啦。” “呃?”云瑶停顿了下,睁大眼睛道:“畅春园有洗澡的地方,有单独的住处吗?” 吉祥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吃坏了脑子,以前又不是没去过畅春园,园子里是比宫里凉快些,住处还不是跟宫里一样,洗澡的地方还不如现在方便呢。” 云瑶嘿嘿傻笑,脑子里却飞快转动起来,既然这样她才不想跟着去,最大的主子离开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她就能留在宫里舒舒服服过几日了。 直到洗完出来,她还一直在冥思苦想怎么能躲过这次差使。 最好的方式就是称病,说是怕病气过给了主子。可这病的程度不好拿捏,要是重了,会被挪出去,以后再回来那就难了。要是轻了又不是管用,被白白灌上几碗苦药不说,还得老老实实去当差,划不来。 云瑶脑子里灵光一现,她到时候就称自己多吃了些冰肚子痛,以前装病都是这样装,反正也很难诊断出来。此病可大可小,等到康熙前脚一出宫,她后脚就立马可以好起来。 梁九功魏珠他们肯定会随行,偌大的乾清宫,她不说横着走,如螃蟹那般走绝对没问题。 她因自己绝妙的主意笑得眉眼弯弯,连走路都踮起脚尖几乎没有旋转两圈,又大摇大摆学着大爷般走路。 突然,“汪汪”狗叫声在夹道中回响,云瑶被吓得左脚踩着右脚差点摔一跤,抬眼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过去,一条白色京巴被胤禛抱在怀里,正冲着她呲牙。 真是见了鬼,这时候胤禛怎么会在这里!她忙垂下头,福身后恭敬退到夹道壁边等他过去。 胤禛远远就瞧见了她在那里左摇右晃,等她抬起头看过来,仿若觉着她乌溜溜的眼眸坠入了月光,晶莹闪动。 等看清楚人之后,她眼珠子先是定住不动,接着又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很快垂下了眼帘,掩去了所有的情绪。 胤禛缓步走到她面前停下,见她乌发濡湿,只松松挽在了脑后,一段时日不见,她的脸庞好像又圆润了些,此时看起来不像糖葫芦,倒像白糯的汤团。 他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丝笑意,问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云瑶心里腹诽,这时你不一样不在乾五所,就算出来遛狗,也没有见抱着狗遛的。她福了福答道:“回四爷,奴才才洗漱完,这就马上回去。” 狗仗人势大叫了两声,盖过了云瑶的回答,胤禛拍了拍狗头,它嘴里呜咽一声安静了下来,他又道:“你先前在笑什么这么开心,怎么现在又不笑了?” 连笑与不笑要管着了?再说她笑什么肯定不能老实交代啊。云瑶脑子一抽,胡说八道起来:“回四爷,奴才先前在穷开心,后来见着四爷的贵狗,慑于它的威风,不敢笑了。” 胤禛:“” 他斜着她道:“尽说些胡话,还真是对得起你得到的赏赐。” 京巴狗这时候也跟它主子一样,又冲着云瑶呲牙。胤禛喜欢狗,养的狗不但有太监专门伺候,甚至在阿哥所还拥有单独的房间。这就是活生生人不如狗的例子,她还是小小的酸了一把。 她仗着自己退到了暗处,以为他瞧不见,偷偷也跟狗无声呲牙回敬。 胤禛眼力好,将她所有的小动作都瞧在眼里,将狗突然凑到她面前,唬得她嗖一下紧紧贴在了墙上。 他忍着笑,慢悠悠施然而去。 云瑶拍了拍胸口,回头望了一眼胤禛远去的背影,抹了抹额头又出来的细汗,沮丧万分,又怏怏跑回耳房再洗了一次。 下次一定要谨慎,谁知道大月光下能见到鬼呢,狗不是好狗,狗主人也不是好人,心眼真小。 云瑶晚上做了一整晚被狗追的噩梦,到了早上起来觉得腰酸背疼,整个人都蔫了。 吉祥见她不对劲,忙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瞪着她道:“早说了让你别吃太多冰,现在病了吧,你哪里不舒服,说给我听听,我去寻魏谙达拿点药回来。” 宫里有规矩,主子病了才有太医诊治,像他们这些奴才生病,不是自己挺过去,就是求得得脸的奴才,去太医院说得了什么病,太医根据病症开幅方子对付过去。 云瑶前辈子就最讨厌吃药,尤其是喝黑乎乎的中药,她觉得又累又困,重又躺回去闭着眼睛道:“没事,我再睡一觉就好了。” 吉祥无法,只得放轻手脚让她睡觉,等到她再睡了一觉,见到她又生龙活虎便放下了心,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打趣道:“还是胖点好,什么病都得绕开走。” 云瑶倏然心惊,若是大家都像吉祥这样想,那她以后装病会没人相信怎么办? 她揉着自己饿瘪下去的肚子,下定决心少吃点东西减减肥。为了自在生活,她真的咬牙坚持了下来,连着好几天都只吃了一半的饭。 谁知道因为她的节食,又出了件丢人到家的事,她只恨不得能钻进地里,干脆把自己埋了做数。 第9章 第九章 天气越来越热,御前伺候的人早已准备好康熙到畅春园避暑之事。云瑶这段时间消瘦了许多,原本圆嘟嘟的脸庞也变成了鹅蛋脸,腰瘦得掐手就能一握。 姚姑姑觑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不止一次担心嘱咐她要多吃些,千万莫饿坏了身子。 云瑶心里的小算盘那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她现在这副模样装病看上去更有说服力,只要再坚持一两天,等到康熙一众人移驾之后,她就可以自由飞翔了。 午饭时云瑶又只吃了几口,饭后照常歇息了一会,她却觉得仍旧疲惫不堪,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这时梁九功走进门,满脸喜色看着她道:“云瑶,皇上赏了娘娘们茶饼,你与魏珠一起给送去吧。” 云瑶顿时想干脆晕过去算了,她知道梁九功是好心,这种有油水的差使宫女太监们都抢着去做。因为皇上给娘娘赏赐,他们这些前去送赏赐的人,娘娘们也会打赏,一圈走下来能赚不少的银子。 可现在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地上,青石地面上像是有层模糊的水光荡漾,看得人都头晕眼花,几个宫殿跑下来,绝对会晒得脱一层皮。 姚姑姑见着云瑶的脸色,就知道她不想去,忙偷偷戳了戳她的腰,笑着道:“快去吧,魏谙达还在外面等着呢。” 云瑶不情愿归不情愿,她也不会傻到当面驳了梁九功的脸面,打起精神应下来走出去,魏珠已经领着两个捧着大包小包的小太监在乾清宫外等着了。见到她过来对她招招手道:“沿着墙根走阴凉些,哎哟这天气真是热死人。” 魏珠拿手挡着额头立在墙根下,另一只手不断在跟前扇风,云瑶才不会学他,她又不是一张纸能贴到墙上去,不过小小一段路,她背后的汗已经湿透了衣衫,连搭话的心情都没有。 他们先去了惠妃的宫殿,宫里的管事姑姑除了打赏了银子,惠妃还赏了他们一人一个奶酪冰碗。云瑶口干舌燥,将节食全部抛在了脑后,将冰碗吃了个干干净净,一碗下肚只觉着透心凉,连着五脏六腑都伏贴起来。 走出惠妃的宫殿,魏珠抬起头眯缝着眼睛,又看了一眼云瑶,神情忧虑,“要是每个主子娘娘都赏我们冰碗,这吃下去可得要老命了。” 主子有赏不吃完那是大不敬,云瑶倒没有那么大的顾虑,一冷一热最多肚子不舒服。她捏了捏银锞子,凑过去嘿嘿笑道:“魏谙达,惠妃娘娘赏了你多少啊?” 魏珠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撇了撇嘴道:“不过一两银子。”他随手将银子扔给了随行的小太监,环顾四周之后,挤眉弄眼说起了后妃的八卦。 “宜妃娘娘出手最大方,惠妃娘娘与荣妃娘娘最小气,每次都一两银子打发了。德妃娘娘不多不少,佟主子” 云瑶听到一长串的主子娘娘,不由得咋舌感叹,康熙这次赏茶饼只赏了一宫主位,若是连着其他低份位的一起赏,她与魏珠估摸着腿都得跑细,一天下来也办不完。 果真宜妃娘娘最大方,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荣妃娘娘也只赏了一两银子。未曾正式册封,但是一直与四妃享受同等待遇的佟佳氏与钮祜禄氏两人,赏了他们一人二两银子。 银子是小事,万幸的是除了佟佳氏赏了他们冰碗,其他宫里倒只给了杯热茶。最后到了德妃娘娘的永和宫,云瑶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这可是未来的太后娘娘,她不由得更加小心谨慎。 德妃娘娘今年已经三十三岁,生了几个孩子之后,身子已经微微有些发福,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皱纹。五官长得柔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温婉可亲。 胤禛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也在,她眉眼清秀,身子挺得笔直,端坐在德妃的下首不苟言笑,明明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生生比德妃看起来还要老气几分。 德妃另一边的椅子上坐着宋格格,她生得细眉细眼,皮肤白净,只眼尾上挑,顾盼间风情十足。 云瑶跟在魏珠身后,规规矩矩福身请安,德妃语气温和,笑盈盈地道:“不用多礼,这个丫头眼生,倒没有见过。” 魏珠忙侧开身,云瑶上前一步又福了福身道:“回娘娘,奴才叫云瑶,在茶叶房当差,梁谙达吩咐奴才跟着魏谙达前来学规矩。” 德妃抬手让她起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笑着对四福晋道:“生得倒好,瞧着就喜气。” 四福晋随着德妃的话,也略微看了她几眼后说道:“娘娘说得是,生得天庭饱满,牙口瞧上去也好。” 云瑶无语至极,听四福晋的话似乎是在夸人,可怎么都觉着她像是在看牲口。胤禛的性子与德妃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冷冰冰的模样倒与四福晋很般配。 加上柔媚的宋氏,娇俏可人的李氏,他那条狗仗人势的狗,乾五所还真是热闹。 德妃的眉头微不可查皱了皱,脸上不悦一闪而过,最终却只对管事姑姑道:“两位辛苦了,天气这么热,领他们前去吃杯凉茶再走。” 云瑶与魏珠行礼后退出去,管事姑姑悄然将打赏的银子塞进她手里,她暗自捏了捏,约莫三两左右,看来魏珠说得还真是没错。 两人从偏殿吃过凉茶出来,太阳已经西斜,夕阳将紫禁城渡上了层层金光,云瑶看着傍晚云层叠峦的天空,终于呼出了口气。 魏珠打趣她道:“总算当完了差,赚了银子你又可以回去请客了。” 云瑶已经累得小脸惨白,小腿肿胀酸疼不已,她白了一眼魏珠,连与他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珠经常跑腿,这点事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见云瑶走路跟吃醉了酒般左摇右晃,忙扶着她的手臂小声提醒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好好走路,当心被人瞧见又得骂你没规矩。” 宫里规矩多得云瑶都记不清,走路有走路的规矩,吃饭睡觉说话哭笑都有规矩,每个人都被圈规矩里,行差踏错半步就得挨罚。她虽然心里抓狂,可还是咬着牙站直了走路。 “主子有主子的好,奴才也有奴才的好。”魏珠想得开,低声开解着她:“人人都羡慕主子,其实咱家都知道,主子有时候还不如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呢。就说先前的妙香吧,人人艳羡她飞上枝头去享受荣华富贵了,你瞧她现在” 妙香受宠后怀孕快,流产也快,这时候正在坐小月子。 云瑶黯然片刻,突然想起坐着的宋氏,小声问道:“那宋氏不过是个格格,怎么能在主子面前坐着?” “肯定是有了身孕,德妃娘娘重规矩,否则断不会这般让四福晋没脸。”魏珠斜了她一眼,嫌弃地道:“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真是,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云瑶恍然大悟,怪不得四福晋脸上那等神情,说话也不够委婉,估计因为宋氏先于她有了身孕,心情正不好呢。不过再想到四福晋稚气未脱的模样,这么小她也生不出孩子来。 魏珠啜了啜牙花子,看了眼云瑶道:“你也别羡慕,这女人总得生孩子,不过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能不能养大,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云瑶懒得理会他,她才不羡慕这些。什么叫女人总得生孩子,女人又不是母猪。不过在宫里,女人不是靠着娘家势力,就是靠着生了孩子才提份位,成为人上人。 生个儿子还好,要是生个女儿,她记得康熙雍正很多女儿都抚了蒙古,那真是如魏珠所说,虽然贵为公主,还不如他们这些奴才呢。 回去乾清宫向梁九功交办了差使,姚姑姑见她晒得脸上都流油,原本羡慕她能得到打赏的蔷薇她们也满眼同情,忙着给她又是打扇又是倒水。 才一杯温茶下肚,康熙将云瑶传了去,原本他正弯腰在写着字,突然愣了下,停下笔打量着福身请安的她一会后才道:“起吧。茶饼都送到了?” 云瑶恭敬回了话,康熙又问道:“她们可都喜欢,你德主子可好?” 先前她有些摸不清康熙的意思,他赐下去的各宫主子还会不喜欢?后来听到特地问到德妃,才知道这场赏赐不过因为德妃而起,他最主要的也是想问德妃。 云瑶一字不漏回了,尤其连德妃的笑与打赏都没有漏下,只暗戳戳瞒下了银子之事。 康熙似笑非笑道:“就只有茶与冰碗?” 云瑶头皮一紧,忙佯装拍了下自己的脑子,笑得眉眼弯弯:“瞧奴才这记性,真是该打,娘娘们还赏了奴才银子,奴才就是二百五,皇上别跟奴才计较。” 康熙见她又笑得跟朵花一样,只脸上没了肉,脸上的梨涡也浅了些,看得不甚顺眼,眉心拧了拧,“梁九功,让太医给这个丫头看看,她是不是病了?” 梁九功转身出去了,云瑶怔愣住,她喜忧参半,要是现在就开始装病呢,还是等明后天再装病? 康熙瞧着她跟呆头鹅般傻乎乎的,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好心的道:“瞧你那是什么模样,就算中暑头疼也不是什么大事,畅春园比宫里凉快许多,养几天就好了。” 第10章 第十章 “畅春园,畅春园,畅春园” 这几个字一直在云瑶耳边不断循环,她如被雷劈了般僵在那里。人算不如天算,她若是一定得随御驾前行,那她这段时间饿得眼都发绿还有什么意义? 根本没有嘛! 云瑶很想大哭一场,但是她不敢。 康熙皱眉问道:“你又怎么了,不是让太医来给你看了,还担心什么?” 云瑶才没有担心自己的身体,她苦不堪言,嘴里还不忘拍马屁:“回皇上,奴才何德何能让太医来诊脉,都是皇上的仁慈,奴才就是睡着了也会时时刻刻记着皇上的好。” 康熙听得哈哈大笑,她的马屁虽然直白,可直白也有直白的好,再加上她那傻笑的呆样,令人不自觉就觉着轻松起来。 太医很快来了,云瑶一见居然是顺治朝就大名鼎鼎的太医院院判祁坤,她更加欲哭无泪,乖乖任由祁坤给她诊了脉。 祁坤说了一堆什么身子虚气血不足,云瑶直听得云里雾里,然后梁九功又添油加醋说了她最近吃得少的事,这下她听懂了,那就是她估摸着要倒大霉。 康熙神色莫名,点点头道:“就说原先比牛犊还要壮实,怎么突然就虚了,这就是吃饱了撑的。” 云瑶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要苦,见祁院判就要躬身退下,不死心急着开口道:“祁大人,奴才是不是得安生养病,否则会将病气过给主子?” 祁坤抚着发白的胡须,笑眯眯温和地道:“你无需担心,每日只管多吃几碗饭即可。” 云瑶只能眼睁睁任由祁坤离开,脑子里乱成一团顿时没了主意,她呆呆回过头,见康熙掀起眼皮一眼扫来,声音平静中却带着无比的威严:“说吧,为何想要不吃饭?” 这怎么能老实说呢,可她这点小心思在康熙面前根本不够看,无奈之下她只得跪下来磕头认错道:“回皇上,奴才先前太胖了,觉着丢了御前伺候人的脸,让皇上也跟着没了面子,才下定决心少吃变美些,为御前奴才争光。” 康熙又好气又好笑,怒斥道:“真是脸皮厚而不自知,你何德何能成了御前的脸面,真是大言不惭,朕的脸面你也能丢得了!朕看你真是活腻了,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妄图要糊弄过去。”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奴才谁不争着往主子面前凑,只有她还想方设法逃避,厉声道:“老实交代,为何你不想随行去畅春园,敢再隐瞒朕砍了你的那颗蠢头!” 云瑶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生怕被砍了脑袋,紧张害怕得都快晕过去,嘴里脱口而出道:“回皇上,因为奴才是二百五啊。” 康熙:“” 云瑶小脸蹦得紧紧的,着重强调道:“还是两个二百五。” 康熙想笑又强忍住了,瞪着她威胁道:“想装病偷懒,你就死了这条心,就算是你变成一具尸体,朕也会把你扔到畅春园的湖里喂鱼去!梁九功,她以后每餐饭都差人盯着,要是敢剩下就打她板子!” 云瑶从御书房出来,梁九功也跟在了身后,他恨铁不成钢,连着叹了好几口气,却不知说她什么好。 说她蠢犯了一堆错,可最后还是能侥幸逃脱;说她聪明吧,聪明人绝对做不出来她那些上不了台面之事。 云瑶嘿嘿傻笑,可怜兮兮地道:“梁谙达,皇上的命令肯定得遵守,不敢不吃完饭,可你行行好呗,以后饭菜能好些吗,我能自己点自己想吃的吗?” 梁九功见她又活了过来,还很快蹬鼻子上脸,抬起头根本不想搭理她,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快步离开了。 云瑶撇撇嘴,真是不仗义没同情心,怏怏回到茶叶房,姚姑姑她们见到她满脸郁色,忙上前关心地道:“又被皇上罚了?” “不算罚吧。”云瑶觉着丢脸,忙否认了,开始动手帮着整理茶叶罐掩饰自己的尴尬。 姚姑姑见她似乎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再问,说道:“没事就好,蔷薇你去打些水来,冷玉帮着洒到地上,也好散散热气。” 蔷薇与冷玉散开去忙碌了,云瑶想起康熙特意问到德妃的事,凑到姚姑姑身边问道:“姑姑,德妃娘娘最近可出了什么事?” 姚姑姑愣了下小声道:“估摸着妙答应孩子没了,她受了些牵连。” 云瑶吃了一惊,嘴张得滚圆,“不会吧,德妃娘娘又不是没生,她生的四爷十四爷都这么大了,这么做又是何必呢?” 姚姑姑拿着抹布擦拭着茶叶罐,冷笑道:“按理说是不会,不说永和宫,其他宫里也生了这么多孩子,妙答应又算老几。只其他主子,不肯放过这么好落井下石的机会罢了。” 云瑶心有戚戚然,后宫的嫔妃怀孕的多,孩子生得也多,长大的却不多,长大后能长寿的更少。 姚姑姑又补充道:“可也说不准,吃斋念佛的也不一定就是心怀慈悲之人。” 宫里的主子都信佛,云瑶才不会那么天真,认为她们吃在念佛之后就会立地成佛。不过看来康熙还是很看重德妃,觉着她因此事受了委屈,所以赏了她。 可连赏都没有单独赏,还带着所有的嫔妃都一起赏,那点子特别的问候根本微不足道,一个帝王能做到的深情也不过如此。 既然留在紫禁城天高皇帝远的小心思没有得逞,云瑶又开始晚上蹲在冰盆边啃冰奶饽饽,甚至怀着报复性的心情还吃了许多,以至于第二天起来肚子不太舒服,腰酸背痛。 到了午饭后云瑶就觉着不对劲,小腹好像往被扯着往下坠落,然后汩汩热流涌出,她欲哭无泪,节食节得她的月事不准,再加上吃了太多的冰,这下可真是血流成河了。 她忙向姚姑姑告了假,回住处去换干净里衣。她像只鸭子般夹着腿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动作大些会掉一地的血。 云瑶低头左右摇摆穿过夹道,往东边一拐,然后不期然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热气腾腾的胸膛里。她惊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退开,头顶的人声音带着微微的愠怒:“做什么赶这么急?” 胤禛一身浅蓝箭袖朝服,面带怒意盯着云瑶,她忙退后福身行礼,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这个时候怎么又遇到了冷面阎王。她只得撒谎道:“回四爷,奴才身子不大舒适,已经告了假回去歇息。” “你受伤了?”胤禛鼻翕煽动,闻到了丝丝的血腥味,他上下打量着她,神情疑惑,“没见着哪里有伤口啊。” 云瑶窘迫得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的鼻子怎么跟狗鼻子般灵,偷偷掀起眼皮扫了一眼,他身后垂着脑袋的苏培盛看似一本正经,抿着嘴角在偷偷憋笑,连奴才都懂的事,他已经妻妾满堂,怎么还在装傻! 其实胤禛以前真没见过,福晋侍妾来了月事,怕污秽不祥都会自己避开。他见云瑶紧张得舌头打结,半晌吭哧吭哧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不耐烦起来,干脆伸手拉过她,“天这么热,你想要站着晒到什么时候去,究竟哪里流血了?” 然后,他看到云瑶绿色宫装背后,染着团团暗红血迹,在阳光下特别显眼。这时他总算明白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阳太大,耳根瞬间通红,脸颊热得都烫手。 云瑶已经生无可恋,虽然她脸皮厚,可在未来大主子面前出这种丑,她还是觉着活不下去了。不知道青石地面好不好撬,她想就这么钻进去把自己埋了算数。 胤禛缓缓放开她,手脚都没处放,也如云瑶那样半晌都没有说出话。 云瑶见他与自己一样尴尬,心里莫名其妙松快起来,脑子一抽,面色严肃地道:“回四爷,是奴才心受了伤,是奴才心里在滴血。” 胤禛:“” 他总算回过神,恼羞成怒道:“滚蛋吧你!” 第11章 第十一章 康熙的圣驾浩浩荡荡驶向畅春园,临行前梁九功还不放心,特意来等云瑶上了马车才放心离开。她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百忙之中还不忘押送她。 一路上除了大内侍卫随行,还有康熙的直属狼覃军护卫圣驾安危。百姓挤在道路旁边看热闹,高呼万岁。云瑶还是第一次出宫,见到这么大的阵仗,悄悄掀起帘子往外看热闹,顺便看看北京城,可一眼望去全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又失望的放下了车帘。 姚姑姑与她同行,见状笑道:“我还未进宫前也没有出过几次门,小时候可盼着出去了。有个货郎每天下午都会来胡同口叫卖,额涅惯着我们兄妹,经常会拿几个铜板去让哥哥买糖人回来。 做糖人的师傅手巧,舀出来的糖人栩栩如生,如今回想起来,那糖粗糙也不甜,哪能跟宫里的比。可是就觉着美味,经常还做梦梦到,在梦里最终都没有吃上,醒来后,那个难过啊。” 云瑶也想家,与姚姑姑只隔着宫墙不一样,她隔着的不是千山万水,而是跨不过去的光年。她不愿意去回想,这样只会让自己更难过。凭着对生命的眷念与一腔孤勇,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努力活着。 马车轻微摇晃,云瑶觉得好玩,身子也跟着左摇右晃,笑嘻嘻地道:“等到你出宫之后,先去买一堆糖人吃个够,然后再去吃涮羊肉,烤鸭,燕窝烩五香鸡” 姚姑姑见云瑶双眼放光,跟那说书的一口气念了一长串菜,原本淡淡的惆怅消失得无影无踪,笑得肚子都痛了。 她指了指云瑶的嘴角打趣道:“哎哟口水流下来了,你前些日子的节食真是瞎折腾,就这么短短几天,瞧这脸又圆了回去。” 云瑶摸了摸脸颊,无言长叹一声,脸上长肉的功劳,胤禛也功不可没。 上次被他撞见月事脏了衣服之后,他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抽了,居然遣苏培盛送了一堆补血的药膳来,红枣这些自然不说,居然还有阿胶。 虽说是冬藏夏补,但大夏天吃阿胶,她没有流鼻血已经阿弥陀佛,再加上她各种奶酪奶饽饽就没有停过,不长胖才怪。 姚姑姑见她怏怏不乐,又忙安慰她道:“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吃穿二字,你还年轻着呢,太瘦了不好看,就得珠圆玉润才美。” 珠圆玉润,云瑶听到这个词又想哭了,她想做轻盈飘逸的仙女,可不想永远脸庞带着婴儿肥。不过她想到自己吹弹可破的肌肤,又开心了起来,叽叽喳喳与姚姑姑说了会话,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大早出发,经过一大堆仪式之后,御驾又前行得不快,到了畅春园已经是中午时分。云瑶还在等着姚姑姑分配房屋,魏珠跑来茶叶房,笑着对她道:“走,梁爷爷特地差我来,说是给你了新的住处。” 云瑶瞬间瞪圆了眼,跟姚姑姑打过招呼之后,兴奋地跟在魏珠身后,沿着石径走到离清溪书屋不远处,临近恩慕寺周围的花草树木中,房屋院落掩映其中。 到了间幽静的院子门前,推开门进去,先看见小小的天井,迎面是三间宽敞的正房,两边还带着东西厢房。 云瑶像做梦般难以置信,猛地转头看着魏珠,努力压抑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喜,舌头打结声音颤抖:“这,这,这是给我的?” 魏珠斜着她,嫌弃地道:“真是没出息,巴掌大的地方也值得你开心成这样。呐,先进去看看吧。” 云瑶才不理会魏珠,他哪里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她想临时抱一下佛脚,向各路菩萨磕头祈求,保佑康熙把她留在畅春园看园子吧。 畅春园有湖有山,尤其清溪书屋就是一个小江南,夏季树木郁郁葱葱,冬天白雪皑皑,清溪里结了冰,就可以凿冰抓鱼了。 屋里倒没什么特别之处,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放着简单的桌椅家具。云瑶看完之后,手叉着腰,喜悦得只想仰天长笑。 她,终于不用再混着屎尿味吃饭了,也终于有正经洗澡的地方了! 魏珠见她一幅穷人乍富的模样,嘴里不断啧啧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好歹也是御前的老人了,可收着些吧,真是丢人。还有呐,你可别忘了去皇上跟前磕头谢恩,这可是他亲口嘱咐的。” 云瑶愣了下,又紧张了起来,揪住魏珠袖子连声问道:“魏谙达,你可要老实告诉我,为什么皇上会赏我这么好的院子住。” 魏珠抬手抽出袖子,哎哎作声:“可别弄皱了,我还得当差呢。”他一边理着衣袖,对她翻了个白眼,酸溜溜地道:“你傻呗,还能怎样,不过拿你逗个趣。” 云瑶眼冒火光瞪过去,脸颊气得鼓起来,“我才不傻,你少胡说八道啊!” 魏珠斜睨着她,“嘿,你还别不服,就你问出的这句话就蠢得透不过气。我们这些奴才进了宫,都得先学规矩,端茶送水谁学不会。最后主子宠幸的也就那么几人,主子图的啥,还不是图那点子舒心,光会做事可不够。” 云瑶对魏珠佩服至极,他们这些奴才在主子面前,不但要会做事,更重要的是要会做人。说白了有的是人做事,但能逗笑让主子开心的却没几个,她就是那个能博君一笑的。 弄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云瑶也不再纠结,开始思考着自己单独得了住处,得请同在御前的姐妹们来吃吃喝喝,尤其是吉祥蔷薇几人,不能让她们心里落差太大。 两人沿着清溪往澹宁居走去,康熙在畅春园时在此听政,晚上才歇息在清溪书屋。微风吹拂,清溪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蝉鸣声声,令人宛若置身世外桃源中。 突然,云瑶停住脚,弯下腰朝水中打量了片刻,放轻手脚惊喜的朝魏珠招手,他不明所以走过来,云瑶压低声音激动地道:“虾,好多青虾啊!” 魏珠见怪不怪,“我还当见着什么稀奇了呢,这水里虾多的是。快走吧,别耽误了当差。” 宫女太监伺候主子时,不能吃有异味的食物,怕有异味冲撞了主子。像鱼虾这些云瑶在宫里时一次都没吃过,平时吃的饭菜也淡得不能再淡,连葱姜蒜都没有。 现在有这么多的美食摆在她面前,不好好利用简直太可惜了。她跟在魏珠身后,眼珠子一转瞬间有了主意,颠颠跑上去,偏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魏谙达,你听过醉虾吗?想不想尝尝呀?” 第12章 第十二章 魏珠万万没想到,云瑶居然打起了清溪里虾的主意,赶紧加快步要甩开她,像念经般不住念叨道:“疯了疯了,也没有缺你饭吃,怎么跟那饿死鬼投胎一样,见到什么都想塞到嘴里去吃。” 云瑶却不放弃,小跑几步跟紧他,像是拐骗小孩的大骗子,不住诱惑他道:“清溪的水呀清凌凌得来,里面的虾多得来,洗干净了放在黄酒里醉过,再加上葱姜酱油醋,鲜得眉毛都要掉了,保管你吃了一次,就再也离不了这一口。” “哟呵,你还唱了起来,我看你干脆去唱戏算了。”魏珠往左边走,她也往左边跳,他实在躲不开,朝她抱拳道:“我的姑奶奶,你行行好,就说你想做什么吧。” 云瑶见他软化了,霎时笑得跟朵花似的。她可不是随随便便找上了魏珠,只因为他跟御膳房的人熟悉,能拿到上好的黄酒与调料。 就算有再多的虾,她总不能直接生啃了。再说他比梁九功可好说话多了,人也仗义,也贪嘴上这一口,找他搭档准没错。 她说完了自己的计划,魏珠迟疑了半晌,见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最终不耐烦地道:“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等过两日我们都不当值的时候,寻个时间来捞吧。不过先丑话说到前面,要是被主子罚了,可别怪我不仗义替你担着啊。” “呸呸呸。”云瑶忙朝前后左右各淬了几口,又双手合十道:“各路菩萨当没有听到魏谙达的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哪能有什么事呢。” 魏珠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不理会她溜得飞快。 云瑶一点都不在意魏珠的态度,有了单独的院子,畅春园在她眼里又是遍地美食,河里湖里的鱼虾蟹,莲藕莲子,还有树上的石榴果子。 她觉得自己先前为了不想跟来还特意节食,简直是傻到家,到了澹宁居向康熙磕头谢恩时,就显得格外诚恳。 康熙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嘴角不由得带上了些笑意:“看来你没有违抗朕的命令,每餐饭吃得很好。” 云瑶听康熙取笑自己又胖了,见他心情好,她脑子转得飞快,再恭敬地磕了个头,笑得眉眼弯弯:“奴才长胖都是皇上的恩德,皇上善待我们这些奴才,日理万机的同时还不忘奴才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简直比那菩萨还要仁慈。” 她的话虽然有点不靠谱,可见到她笑容明媚的模样,康熙也觉得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你以后再敢乱动小脑袋瓜子,想躲开去木兰秋狝,朕可不会再轻饶。” 云瑶早就歇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她千算万算,康熙的一句话就将她的计谋碾得粉碎,强权当头她反抗不了,只能在边缘适当游走,让自己过得舒适些。 她当即使了个小小的心眼,像打了鸡血般,激情万丈保证道:“回皇上,奴才定会好好当差,奴才吃饱吃好了,别说木兰秋狝,就算让奴才去西天取经,奴才也断没有二话。” 康熙无语,好笑地挥挥手道:“你还西天取经,不过看你倒像那天蓬元帅,出去出去,别在朕面前碍眼。” 澹宁居里也如往年一样,御前伺候的人都来了畅春园。吉祥与茶水房的宫女住了同一屋,她见到进来的云瑶,话语中不由得带了几分酸意:“云瑶,真是好羡慕你,新院子在什么地方呀,我空了找你去玩好不好?” 云瑶当即笑着应下来,“我来就是找你说这事呢,咱们姐妹们得赶紧聚聚,免得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茶水房其他人也围了上来,听她这么一说,笑着七嘴八舌道:“可不是,回到宫里还是得与我们挤在一起,云瑶,我也要去找你玩。” 云瑶豪爽万分来者不拒,“都来都来,只要你们不嫌弃。” 其实大家都要当差,清溪书屋又是康熙的住处,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哪里敢随意走动,不过是见她平时为人爽快,一起凑个嘴上热闹。 云瑶回到茶叶房,又照样跟蔷薇冷玉说了一通,姚姑姑在旁边见了,只不知说她什么才好。 说她圆滑聪明吧,偏偏她又不时有神来之笔;说她蠢吧,她又与人都合得来。就算她得了赏赐,也没有真正嫉妒起了歹心要陷害她的。 云瑶住在清净的院子里,晚上屋子里再也不用摆冰盆,微风从纱绡窗吹进来,凉风阵阵,睡觉还得盖薄被。加上蛙叫虫鸣声跟奏乐般,她在宽敞的炕上从头滚到尾,简直快活似神仙。 唯一掰着手指头心焦等待之事,就是惦记着清溪里的虾。 每天去澹宁居当值的路上,云瑶都会依依不舍看了又看,生怕溪中的虾一夕之间没了。这天总算盼到魏珠与她都得空,她比当值时起得还要早,连早饭都来不及吃,洗漱之后将头发胡乱在脑后挽了个髻,就怕头发垂下来妨碍到了正事。 她头发又厚又长,见挽起来实在像趴了只黑乌鸦,便分成两团,在头顶左右挽了两只小乌鸦。 魏珠一大早就被她火急火燎的找上门,嫌弃的瞥了她一眼,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把脸,用青盐水漱了口,呼噜噜喝了几口小米粥便挥手道:“收下去吧,没见着姑奶奶急得跟催命鬼似的吗?” 云瑶才不在乎他的嘲讽,忙着清点着小太监送上来的调料与碗,又试了试网子结不结实,见桶里的清水都是新鲜打来的山泉水,顿时满意至极,与魏珠带着两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出发了。 她早就看好了个僻静处,溪边有山石树木遮挡,周围也少有人来往,抓来虾之后可以直接在这里清洗醉了吃,再顺便将木桶与网都藏在山石后绝不会有人发现。 为了吃她脑力全开,早就考虑周全,若回到院子去做的话,路上遇到宫女太监也就算了,要是遇到主子肯定会挨板子。 岸边离溪水有些距离,虽然能见到底下的鹅暖石,魏珠与两个小太监都怕水,试了半天都没敢下去。云瑶看得急了,干脆自己脱了鞋袜,将旗装下摆塞到腰里,卷起裤腿抓着草,跐溜滑到了水中。 清早的溪水有些凉,云瑶嘴里嘶嘶做声抖了几抖,魏珠见状忙担忧地道:“怎么了,不行的话就快上来吧。” 虽然溪中的虾又多又傻,云瑶一下水,它们听到动静已吓得四下逃散。 “嘘。”云瑶竖起手指让魏珠闭嘴,她屏声静气,目光如电四下扫视,双手捧着网小心翼翼靠近水草边,一个猛扎下去水底往上一捞,被她捞起了半网青虾。 “嘿,还真行。”魏珠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推开小太监亲自伸出双手来接网,里面的虾活蹦乱跳水溅了他一脸,他偏开头飞快道:“快拿捅来接着,再去洗干净了将须剪掉。” 云瑶又抓了半网虾,见几人吃足够了就上了岸。蹲在旁边监督小太监清洗好虾,将坛子里的黄酒调料倒在大碗里再扣上盖子,听到里面的虾在蹦蹦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她怕肠胃第一次吃生虾不太适应,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揭开盖子,酒香混着调料的香气就扑鼻而来。她迫不及待直接用手抓了只虾剥起来,笑着道:“我先试试好不好吃。” 虾新鲜弹牙,带着虾肉本身清甜的味道,她吃得眉毛乱飞,指着碗道:“天咧,你们快尝尝,保管你吃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魏珠也被她的馋样逗得食指大动,也学她那样抓了只虾剥开塞到嘴里,嚼了嚼后直接吞了进去,又伸手抓了只:“没有尝到味道,我再来试试。” 云瑶笑得前仰后俯,魏珠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小太监也伸长脖子看得眼馋,魏珠没有开口他们却不敢上前,她见状招招手道:“多着呢,你们拿碗来分些去尝尝吧吧,记得不要多吃,当心拉肚子。” 几人狼吞虎咽分吃了虾,直吃得心满意足,魏珠扯了根草根剔着牙,咂巴着嘴道:“这辈子总算吃到了一次好虾,下次寻个时机我们再来。” 云瑶却不想每次都吃醉虾,她嘿嘿笑道:“你院子里有没有炉子,抓些回去放进清水里一煮,蘸点酱油醋吃就美味无比。” 魏珠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煮虾要是气味传出去,被梁谙达知道了,肯定要被他骂。” 云瑶小脸垮了下来,不过想到没有白灼虾吃,有醉虾吃也是好的。她看着天空渐渐升起的太阳,还思索着能不能借日头好干脆晒虾干算了。 收拾好地上的虾壳杂物,将水桶与碗等用树枝盖起来,等着晚上人少的时候再来偷拿回去,再对着河里傻乎乎乱游的虾畅享了一会,几人说说笑笑回去了。 到了分叉口,云瑶往东魏珠往西,大家分道扬镳之后,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才走了几步,便看到胤禛背着手从恩慕寺方向走了过来。 云瑶还是在流血事件之后初次见到他,铺天盖地的尴尬席卷而来,她脑子热血上涌,嗖一下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胤禛:“” 第13章 第十三章 云瑶的手被灌木丛划出一道道红痕,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些,那几乎让人欲死的尴尬却仍然让她脸颊通红。更让她想仰天大哭的是,她被卡在了两丛灌木中间,进退不得。 她为什么要吃这么胖! 胤禛看得瞠目结舌,原本他也有些尴尬,只是云瑶现在的窘样更令人想笑,见她像只绿色青虫在扭来扭去,他清了清嗓子,强忍着笑意故意道:“你继续跑啊。” 云瑶暗自用力往外拔自己的身体,急了一头的汗出来,还不忘诡辩道:“回四爷,奴才没有跑,奴才想退在路旁边让四爷过去,谁知道没把握好力道,过了点过了点,请四爷万万不要与奴才计较。” 胤禛缓缓踱步过去,背着手左右打量着她,好奇地道:“你一直都这么蠢吗?” 云瑶的旗装后摆被一根枝条勾住了,要是她再用力,衣服会被撕破一大块。宫女太监的四季衣衫都有定数,坏了要自己出银子去买。 她不缺这几个银子,可她不能在主子面前衣衫不整,否则又是大不敬的罪。可是地方太狭窄,她也无法弯腰下来去解开被勾住的地方,左右为难之下,她沮丧至极承认了,“奴才是挺蠢的。” 胤禛抿嘴笑起来,伸出双手托着云瑶的腋下,她最怕痒,不受控制扭了扭,咯咯笑出了声:“痒。” 他手下感觉到一片温软,心里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稳了稳神,手下用力像是拔萝卜那般往外用力一拔。 哗啦布帛撕裂声后,她出来了,旗装后摆布料留了一大块在枝头上。 空气中有片刻诡异的宁静。 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冲得云瑶头晕目眩,双脚一落地,不知所措望着他,脸颊红彤彤的头又变成了糖葫芦。 一时间,云瑶不知道该先行礼谢他,还是该先捂住破了的地方。她舌头打结说不出话,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又让她瞬间眼前一黑,恨不得跳进清溪被溪水冲走算了。 “好重!” “为什么你头上顶着两坨牛屎粑粑,怪里怪气,仔细着不守规矩打你板子。” 女人都爱美,云瑶也不例外,虽然不会刻意在意,可是在未来老板面前出了滔天大糗,还被嫌弃胖与难看,她觉得自己可以先去死一死。 等他登基以后,她的前途灰暗,管事姑姑的差使肯定落不到她头上了。 胤禛的鼻子动了动,拧着眉头问道:“哪里来的腥味?” 云瑶如遭雷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伺候主子的奴才不能吃气味重的食物,因为,主子的鼻子都是狗鼻子! 醉虾的咸香鲜甜还在口中流淌呢,她绝对不能就此投降,错过紫禁城生活的唯一享受。 云瑶呆呆地看着他,然后羞涩地低下了头,声音如蚊呐,嗫嚅着道:“回四爷,是,是奴才心流血还未干。” 胤禛怔楞住,待他明白过来之后,耳根泛红,装模作样左顾右盼之后,沉默着匆匆离开了。 云瑶长长嘘出口气,擦拭着额角的汗水,真是好险,幸好她天资聪颖又有菩萨保佑,才能处处逢凶化吉。 这次之后云瑶与魏珠都没有急着再去捞虾,而是先耐心等待,见几人吃了虾之后都没有拉肚子,周围也风平浪静,才凑在一起商议了再去捞的时间。 这天云瑶如同上次一样起了个大早,与魏珠汇合之后,领着上次的两个小太监去了清溪边。她二话不说脱了鞋袜,挽起裤脚就下了水。 这次溪水比上次还要凉一些,她冷得一个激灵,脚下的鹅暖石打滑她一个趔趄,扑腾着溅起阵阵水花。她双手乱挥舞试图稳住身体,好不容易才站稳,拍了拍胸口道:“哎哟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魏珠在岸上眼都看直了,也跟着干着急,片刻后犹疑的道:“要不上来吧,今儿个我们就不吃了,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慌得很。” 云瑶差点没将眼珠子翻到头顶去,“你那是早上奶酪吃多了烧心。来都来了,冷也冷了,你跟我说回去,究竟会不会算账啊你!别吵,吓走了我的虾跟你没完。” 她的动静太大,周围的虾早都跑了个精光。她见前面一段溪流水草茂盛,念着那里的虾没有经历过危险,还比较傻,便小心翼翼淌着水往前走。 魏珠差点没被她噎死,干脆闭上了嘴袖着手跟着她一起走,这时突然一个疑惑稚嫩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云瑶吓了一大跳,慌忙将网藏在身后,抬眼看去,十三阿哥胤祥与十四阿哥胤祯哥儿俩,站在岸边,睁大眼好奇的望着她。 她心里叫苦不迭,都是魏珠那个乌鸦嘴乱说什么话,怎么引了这两个小爷来。 魏珠已经躬身请安,胤祥与胤祯两人不理他,迈着小短腿蹬蹬跑近了些,探头探脑往水里瞧得十分起劲。 云瑶见他们只有两人,一看就是淘气偷跑出来玩的,她笑着福了福,放柔声音道:“回两位爷,奴才的东西不小心掉在了水中,现在正在捞呢。这溪水太冷,你们千万别靠近,掉进来可得着凉生病。” 她朝魏珠使了个眼色,他心神领会,忙对小太监说道:“快把两位爷护送回去,这里水多,要是出了事可不得了。” 胤祥今年不过六周岁,胤祯更小才四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哪里肯就这么回去,当即灵活转过身想溜。魏珠顾不得其他,探身揪住了胤祯:“十四爷,奴才得罪了。” 胤祥也被小太监联合抓住,他气得涨红了脸,嘴里大叫道:“放肆,大胆奴才,快放开本爷。” 水里太凉不宜久呆,云瑶在水中动了动脚,心里冷笑一声,祭出了大杀器,扬声道:“两位小爷,快回去吧,先生教的大字都写完了吗,皇上可是要批红的哟。” 两人瞬间焉了,不再挣扎任由小太监背着他们离开。魏珠抹了把汗,唉声叹道:“我就说吧,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就不该出门。” 云瑶双手叉腰极为不甘心,略微思索之后道:“那这样吧,咱们少捞一些,尝个味道就行。反正那两位爷回去也不敢说,他们偷偷溜出来还怕皇上打板子呢。” 魏珠想想也是,哪里有做了贼又去告发自己的,吃了就走也耽误不了多久的功夫,便点头同意了。 云瑶不再耽搁,猫着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偷油的老鼠,手里托着网鬼鬼祟祟朝水草边移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沉网一捞,密密麻麻的青虾就在网中活泼乱跳了。 魏珠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朝她竖起大拇指道:“真是厉害,你前辈子怕是打渔的吧。” 云瑶爬上岸穿好鞋袜,眉毛一挑得意至极:“我上辈子可不是打渔的,我是仙女下凡,来大清渡劫了呢。” 魏珠懒得理会她的疯言疯语,也不等小太监回来,蹲下来手脚麻利清理了虾,倒了黄酒调料放在大碗里盖上盖子醉了起来。 两人支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鸟鸣声再无其他,更彻底放了心,流着口水等了一会,便揭开碗盖迫不及待开吃。 云瑶剥了只虾塞到嘴里,享受得眯缝起了眼睛。姚姑姑说人生在世不过吃穿二字,按理说人生还该有更高的追求,可以她现在不过一区区小宫女,穿她就别想了。 宫女统一服饰,平时连胭脂水粉都不能用,基本告别了美的追求,也就吃上面能动点心思。 魏珠吃得心满意足,他朝云瑶挤挤眼,凑过来嘿嘿笑道:“我们可是这宫里伺候主子的头一个。” 云瑶不解看过去,他眉飞色舞得意地笑:“梁爷爷就是在宫外,他也从不碰味道重的饭菜,说是怕吃惯了再也戒不掉。 不只是他,其他像赵昌他们都不敢,这口子一开刹不住,冲撞了主子可是不得了。嘿嘿,你我有定力,比他们都强。” 云瑶才不会相信他们有定力,魏珠还不是被她一鼓动就颠颠跑了来,他们两个其实都没多大出息。 她突然忧心起自己的前途来,像她这样不上进的,要是到死也混不到管事姑姑,那她这辈子岂不是一直要伴着屎尿味用饭了? 她嘴里咬着半截虾,突然觉得美味无比的虾好像没了滋味,不禁拧眉沉思,她是不是该努力点,为自己前途多着想些呢? “四哥,就是他们!” 熟悉的声音传来,云瑶心一沉猛地回头,见胤禛黑着脸看着他们,十三阿哥满脸的兴奋,十四阿哥对着碗在流口水。魏珠的两个小太监跟在身后,焦急万分朝他们挤眉弄眼,不住打手势。 十三阿哥还在旁边火上浇油,“骗子,还说东西掉到了水里,原来是在这里偷吃。” 胤禛心中说不出的恼怒,无名怒火乱窜,冷冷看着她道:“好吃吗?” 云瑶下意识将嘴里的半截虾跐溜进嘴里,见魏珠已经噗通跪下,她吓得忙也跟着跪下,颤抖着回答道:“回四爷,现在不好吃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胤禛面无表情,只紧紧抿起的薄唇,能看出他此时隐忍的怒意。 他一眼扫去,地上摆着各种为吃虾准备吃的东西,桶网碗碟酱料齐全,简直像是在这里开了个小厨房。大石头上盛放虾的碗已经快见底,蹲着的两人身边堆着大堆虾壳,看来他们为了吃一大早就出来了,比当差时还要勤劳。 尤其是云瑶,旗装下摆还掖在腰上,趿拉着鞋子,头发又挽了两顶角顶在脑袋上,嘴角还带着酱油汁,要多邋遢就多邋遢, 她大眼睛直直盯着他,好像是见了鬼一样,最后还舍不得半截虾,吸溜进去飞快嚼了吞下,还敢厚着脸皮回答他的问题。 十四阿哥还太小,不知道周围的紧张气氛,只不错眼盯着碗里色泽诱人的醉虾,终于受不住诱惑,蹬蹬跑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一把朝醉虾抓去。 胤禛气得闪身上前,揪住他衣领像是拧小狗,把他拧起来放到旁边,飞起一脚将碗踹飞了。 碗里的汤汁溅了云瑶与魏珠一头一脸,还有只虾掉在了云瑶的头上,本来张嘴要哭的十四阿哥看着她,拍着小手笑了起来,十三阿哥也被逗笑了,兄弟俩一齐傻笑个不停。 云瑶脸色惨白,脑子里只循环着一句话:“死了死了,这次死定了,为了几只虾而死,墓志铭都不好写啊……” 碗清脆的碎裂声,让她抖得愈发强烈,汤汁溅来的时候,本能地想躲,却还是没有如愿,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任由汤汁顺着脸流下来,到了嘴边的时候伸出舌头舔了舔。 好苦!这是她心底流出来的血泪啊! 胤禛怒意此时在心中翻腾,想起先前云瑶见到自己就慌忙逃串的行为,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上次肯定也是偷吃虾了怕他发现,他可没有忘记云瑶那句“心里流血还未干”,那时他还尴尬万分,后来回去之后冷静下来一想,女人月事不过几天,她却出了那么久的血,莫非她是生了重病,可见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也不像啊! 这种事胤禛也不方便问出口,一直琢磨着见到她时再私下问问,没曾想,一切都是她的谎言! 魏珠吓得抖如筛糠,不断磕头惨声道:“四爷息怒,四爷息怒,都是奴才贪嘴,求四爷饶了奴才这一次吧!” 云瑶听魏珠声音吓得都变了样,除了害怕又增添了难过,他作为太监来说,已经前程似锦,要是折在这里也太可惜了。 她热血上头心一横,很有义气的道:“四爷,都是奴才的错,魏谙达是被奴才强拖着来的,四爷要罚就罚奴才好了。” 胤禛见她明明自己都吓得牙齿咯咯作响,还强出头替人顶罪,不知该佩服她的勇气,还是嫌弃她的蠢。魏珠感动得眼泪汪汪,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衫,示意她不要多说。 “自己小命都不保,还出来替人强出头,我看你真是活腻了。”胤禛见着两人眉来眼去,气更不打一处出。偏偏十四阿哥一个错眼没有看住,小短腿迈得飞快冲到云瑶面前,小手一伸,从她头上抓下了那只掉在头上的虾。 云瑶:“” 胤禛深吸一口气,抓住十四阿哥从他手里夺过虾,气得手一扬扔得老远,不管他撇嘴要哭的模样,沉声吩咐道:“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去。” 小太监忙上前哄走了哥儿俩,胤禛用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汁水,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冷笑道:“还用了上好的花雕酒,一个个真是会享受啊。你们都是御前的人,我不会罚你们,来人,去寻梁九功来,该怎么处置由着他来定吧。” 云瑶几乎没立即晕过去,他们犯了事被交到梁九功手上,生生打了他的脸不说,再加上又是被主子亲自撞见,就是他有心包庇也不敢,这下两人小命真要不保了。 她见胤禛转身要走,为了活命,不管不顾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哀嚎道:“不要啊,四爷饶命,不能告诉梁谙达啊,奴才保证以后绝不再犯,求四爷饶了奴才这一次。” 胤禛的腿被她抱住,温软的感觉从腿上升起,蔓延到全身,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他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想要抬腿踢开她,又觉得腿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虽然奴才与魏谙达两人最为老实忠诚,平时更是用心当差,可毕竟不是完人,只有一丁点的缺点,就是见着美食实在是走不动路。 先前皇上还下令说,要奴才每餐饭都必须吃光光,奴才的胃口被养大了,见着什么都想吃,实在是鱼虾太诱人,不能完全怪奴才啊。” 胤禛听得又想笑又好气,这个骗子死到临头,还不忘给自己脸上抹金,他动了动腿,恼怒地道:“大胆,快放手,再不放我把你踢到溪里去。” 云瑶虽不甘心,也只得松开了手,仰起头眼巴巴看着他,难过的道:“奴才遵命,不过四爷,奴才知道我们命贱,在主子眼里一文不值。可是,奴才与魏谙达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还比不过几只虾吗?” 胤禛怔楞住。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的样子,她眼底的哀伤太过真切,他心莫名发紧,抿了抿嘴终是道:“你以为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能瞒得过皇上去,自己快去请罪吧,还在这里瞎说八道!” 云瑶听了真是悲喜交加,才从狼手里逃过,背后还有老虎呢。她慌忙推了推魏珠,匆匆磕了个头飞快爬起来,“奴才这就去,多谢四爷。” 胤禛见两人撒开腿往澹宁居方向跑,叹了口气沉声道:“站住!” 魏珠与云瑶对视一眼,心里皆是一惊,以为胤禛反悔了要先打两人板子,只听到他没好气的道:“你们两个这幅模样,是想去了就被治个大不敬的罪吗?” 两人互相看了看,见彼此都狼狈不堪,脚步一转又朝住处跑。胤禛看了片刻,对苏培盛道:“多看着些,要是他们挨了板子,多送些金创药去吧。” 云瑶与魏珠收拾好,就迫不及待跑到了澹宁居,两人早就在路上对过口风,那就是老老实实请罪求饶哭惨。 康熙如同胤禛所说,早就得知了他们的事,梁九功在门口见着两人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恨不得干脆将他们打死作数。 尤其是魏珠,平时多机灵谨慎的人,遇到云瑶那个不靠谱的蠢蛋,也跟着不着四六起来。 他抬起手指了他们半天,气得咬牙切齿地道:“进去吧,皇上等着呢,要是被砍了脑袋,我倒可以替你们在坟前多供些虾!” 云瑶洗簌之后冷静了许多,她虽然还是怕死,却也没有那么怕了。反正她的脑袋不过是寄放在自己头上,紫禁城到处都是主子,到处都是规矩,大不敬的事情多如牛毛。 八旗内务府三旗秀女进宫做宫女的,到了三十岁能放出宫,云瑶不在此例,就算她走了大运能出去,在紫禁城还得呆十四年,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在宫里活得长久才是奇事。 她将梁九功的骂当耳边风,真是说得好听,什么坟前摆些虾祭奠,他们这些人死了不过扔在乱葬岗,哪里来的坟! 云瑶闷声不响,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态走进屋,与魏珠恭敬地跪下来磕头,康熙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坐在御案后一言不发喝茶,屋里安静得诡异,只茶盖与杯子偶尔碰触的清脆声。 她趴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那一声声像是砸在她心头,让她原本临时拼凑起来的骨气与勇气瞬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哭得稀里哗啦,凄凄惨惨地道:“皇上饶命,不要砍奴才的头啊!” 第15章 第十五章 康熙放下茶杯揉了揉眉心,户部最近银子吃紧,造大炮需要银子,盛京宫殿年头已久,也急需银子修缮。 焦头烂额之余,竟听到如此荒谬的事,小小的宫女大胆至此,居然敢下溪里去捞虾,让他真是又气又想笑。 他打量着哭得凄凄惨惨的云瑶,实在是不明白,她都这么圆润了,居然为了那口吃食,竟然连脑袋都不要了,那虾究竟美味在什么地方,于是不经意间就问了出来:“好吃吗?” “呃?”云瑶愣了下,还真不愧为父子,居然问的话都一模一样。她小脑袋瓜子转得飞快,想起在主子面前大哭也是有违规矩,忙胡乱拿袖子擦了把脸。 康熙看得眼角直抽,还真是不讲究,这么不爱干净,做出来的虾亏她也吃得下去! 云瑶磕了个头,恭恭敬敬道:“回皇上,奴才谨遵圣谕,每餐饭都吃得精光,想着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好好当差,伺候好主子,渐渐的奴才胃口被撑大了。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奴才看到后恨不得全部吃到嘴里去。奴才好没出息,见到清溪里的御虾御蟹都迈不开腿,觉着御下吃到嘴里,奴才此生无憾了,定会为伺候好主子鞠躬尽瘁。” “吃饱了才好有力气好好当差”,这句话他怎么听得有些耳熟,他略一思索,就记起了上次她来谢恩时说过的话。 康熙瞬间怒了,这个混账,原来是早就惦记上了清溪里的虾,早早就打好了伏笔! 他气得正要开骂,听到她小嘴巴巴个不停,居然连御虾御蟹都说了出来,想笑忙憋住了,不去理会她,朝跪趴在旁边的魏珠沉声问道:“魏珠,你从实招来,这事是谁的主意?” 魏珠来的路上早就与云瑶对过口风,她说到时候要是康熙问起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身上去,都是她连累了他,折一个进去就够了。 此时他心里虽然害怕,还是极为仗义,颤抖着道:“回皇上,奴才平时也贪嘴,与云瑶是一拍即合,此事是我们两人的主意。” 云瑶霎时瞪圆了眼睛,仗义也别在这个时候仗义啊,要是被罚打板子,总得有个完好无损的人在旁边帮着,让行刑的人下手轻些;砍头后另一个帮着收尸,别被野狗叼了去啊。 不过她还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心里暖流涌动,活了两世,真正遇到有人愿意陪她去死,虽然是个太监,却也足够了。 云瑶时不时冒出来的热血,瞬间又上了头,当即抢着道:“回皇上,这些都与魏谙达无关,平时他是多忠心耿耿的人,御前的人都瞧在眼里。他是见奴才可怜,才被奴才拖下了水。” 康熙见她还敢强出头,冷声道:“胆儿够大的,还互相包庇起来了。你以为朕会听你的胡话,朕一个都不会放过,恰好你们交好,一起也好作个伴!” 魏珠跪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不敢再说话,云瑶脑子里嗡嗡直响,乱成了一团浆糊,愣愣地问道:“去哪里作伴?” 康熙:“” 他怒吼道:“黄泉好作伴!” 云瑶一听小命难保了,再也不记得御前失仪不失仪,哭得稀里哗啦,“皇上饶命啊,清溪里的虾好多,可如奴才与魏谙达这样忠心耿耿的人不多啊。皇上,奴才怕死啊,为了几只虾死了,奴才根本没脸走黄泉路,只好做个孤魂野鬼在天上乱飘了。” 康熙听她哭着求饶的时候还不忘把自己夸成一朵花,不禁抬手扶额,板着脸恐吓她道:“闭嘴!你先前不是还强要把罪责揽到身上去吗,怎么这时倒知道怕了?” 云瑶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道:“奴才虽然怕死,可也知道人总得将良心,本来就是奴才连累了魏谙达,这个罪责不该他来背。按着律例来说,他是从犯,该罪减十等。” 康熙愣了下,最近南书房的大臣成天打嘴仗,试验大炮一次次出错,花费了无数的银子,最后他们竟然互相推诿,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他的那些肱骨之臣,竟然还不如这么一个贪嘴的胖丫头有担当! 此时她原本红扑扑的小脸吓得惨白,永远带着笑意的大眼睛哭过之后,眼眸清清澈澈坦坦荡荡,虽然眼珠子不时灵动转来转去,像是又在打着鬼主意,却鲜活又真实。 康熙真是哭笑不得,再也气不起来,再说他们都算近身伺候信任的人,就算规矩再严,他也不会为了几只虾要他们的命。 他没好气地道:“罪减十等,算了,朕懒得与你计较。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以前说过损坏茶叶照价赔偿,这次抓了朕的御虾,” 他故意将御虾两字咬得特别重,好整以暇看着她呆愣愣的模样,眼中闪过丝笑意,“也照价赔偿吧,一只虾算你一两银子。 至于你吃了多少只虾,你滑头得很,肯定不会老实交待,现在也查不清楚。这样吧,你与魏珠两人的私房钱全部交出来,另外再罚一年月俸禄。” 云瑶悲喜交加,喜的是花银子买回了命,悲的是,她存的私房钱挺多的,自己的虽然心痛,倒不是最最重要,最最最重要的是,她特地为姚姑姑准备了银子,等她出宫时要送给她的啊。 可是她的银子都在宫里,并没有带到畅春园,等到走了一圈回到京城,说不定康熙已经忘了此事。 她心里暗喜,想想要不要先打个埋伏,张了张正要说话,康熙盯着她大声道:“再讨价还价试试,朕可没那么好的耐性!退下吧,别在朕面前碍眼。” 魏珠全身已被汗水湿透,在鬼门关面前走了一遭,此刻哪里会心疼自己的银子,忙偷瞄云瑶一眼,示意她住嘴,咚咚磕了几个头道:“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奴才这就去拿银子。” 云瑶也跟着磕头,魏珠磕得太响,她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混过去,只得也跟着用力了些,再抬起头,额前顶着红印,眼前像是有星星在闪。 她起身时下意识看了眼康熙,见到他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她脑子一抽问道:“皇上,若是交了银子就可以抓虾了吗?” 康熙:“” “滚!” 魏珠忙使劲拖着云瑶,麻利滚了出去。 第16章 第十六章 梁九功奉命去收两人的银两,他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想说,云瑶将脑袋凑到他面前,嘿嘿笑得眉眼弯弯,他扬起手作势要打下去,她嗖一下溜得飞快。 “嬉皮笑脸,真长了本事了。我看你头上顶的不是脑袋,是榆木疙瘩!” 他斜乜向蔫头耷脑的魏珠:“出息,居然被这么个蠢丫头诓了去!” 魏珠唯唯诺诺不敢回嘴,云瑶不想得罪康熙跟前的第一大心腹总管,好话不要钱往外冒:“爱之深恨之切,我知道梁谙达都是为我们好,是刀子嘴豆腐心,是担心我们才骂的,你说是吧?” 康熙都没有罚他们,梁九功也绝对不会罚,只是手下人背着他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他这脸上面子又往哪里搁。 他心里有气,一直板着脸任由云瑶小嘴喳喳喳不断说着好话,一路听下来,又见她笑容灿烂,心里的怒气不知不觉消了大半。 云瑶在岔路口停住了脚,梁九功斜了她一眼,“怎么不走了,你还想抗旨不成?” “不是不是,我哪里敢抗旨啊。”云瑶双手乱摇忙着否认,干笑了几声,“梁谙达,我的银子留在了宫里没有带出来,现在屋里只有二十文钱,哪里能劳你老亲自进去,我这就去替你拿出来!” 梁九功见她脚底抹油往院子方向窜,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也跟了上前。到了院子进屋,里面空荡荡,包袱几乎原封不动放着,她坦然大方从炕头上拿出个荷包递给他:“都在这里了。” 梁九功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去翻了下她的包袱,除了衣衫外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他接过荷包打开一数,果然里面只有二十个铜板,气得拉下脸骂道:“你出门就带这么点银子?” 云瑶一脸理所当然,反而不解的问道:“吃穿住用行都不要钱,带那么多银子不重吗,要是丢了怎么办,还是放在宫里放心,谁也不敢偷到御前去啊。” 梁九功翻了个大白眼,阴阳怪气的道:“那可不一定,有那胆大偷御虾的,偷点银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下旨要收了你们全部的银子,这事我可不敢擅自做主,你自己想办法吧。” 云瑶眨动着眼珠,脸瞬间笑成了朵花,甜甜的道:“梁谙达,你先借我银子先缴罚款,我回宫就还你好不好,保管一定还你。” 梁九功深吸一口气,当即转身就走。魏珠偷偷朝她竖起大拇指,他猛地回头瞪过来,他吓得忙低头小跑着跟上前去了。 云瑶还追出去,在背后不断提醒他:“梁谙达,你都搜过了,银子你都拿走了,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回禀清楚啊……” 梁九功的脚步更快,很快转身不见了。云瑶这才回屋,浑身脱力瘫倒了在炕上,想就这么躺着永远不起来。 很快她听到院子外有敲门声,不得不挣扎着起身,出去开门一看,苏培盛在那探头探脑,笑着恭敬打了个千道:“云姑姑,四爷差奴才前来问姑姑可还好?” 云瑶听到苏培盛姑姑来姑姑去,心情颇为复杂。以前他见到她,都是直呼其名,这次她不过偷吃了几只虾,就在他心里升为了英雄好汉,成了姑姑级别了。 她福了福身,客气的笑道:“劳烦苏谙达替我谢过四爷,我没事。苏谙达还是叫我云瑶吧,我离管事姑姑差得可远了呢。” 苏培盛哪敢再唤她大名,又恭敬打了个千,笑着道:“那就不打扰云姑姑了,四爷还等着,我得赶紧去回话了。” 云瑶等苏培盛走远了,重又关上院门回去,她想起先前胤禛的好心提点,没想到他倒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一说好话就心软。以后要是惹到了他,就好话一箩筐的往外搬,反正又不要银子。 想到银子,云瑶又心疼得无以复加,等到姚姑姑下值以后来看她,她还躺在炕上唉声叹气。 “姚姑姑。”云瑶扑过去抱住姚姑姑,哭得跟什么似的。 姚姑姑刚想要安慰她,以为她差点儿掉脑袋还在害怕呢,只听她继续哀嚎道:“我的银子啊,都没了。” “你说你。”姚姑姑无语至极,拉着她坐在炕上,“还惦记着你的银子,难道你的命还不值那几个银子吗?” 云瑶趴在炕桌上,有气无力的道:“不是那么算的,因为命不会丢了,所以最紧要的就成了银子。”她抬起头,歉意至极的道:“你要出宫了,我存了银子要给你的,现在都没了。对不起。” 姚姑姑心头一热,云瑶虽然小毛病多,可她一颗心赤诚善良,待谁都好,哪怕是最最低贱的粗使太监,她与人说话也客客气气。不是那种表面上的敷衍,而是真正的尊重,从没有因为他们份位低而看轻过。 她的这种性子,根本不适合深宫,偏偏她又处处好运,神奇的躲过了一次次劫难,这也许就是傻人有傻福,好人有好运吧。 姚姑姑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你别自责了,有那份心就成。银子我有呢,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 云瑶坐直了,难得正经严肃起来,“姚姑姑,我知道自己见识浅,说不出什么有道理的话。你出去以后嫁了人,手里也一定要有私房银子,有银子才有底气,别全部拿出来贴补了家用。” 姚姑姑愣了下,笑道:“你哪是说不出有道理的话,这句话就大有道理,手中有钱心里不慌。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傻的。” 云瑶想着以前看的那些婆媳关系,其实古往今来也未见有什么新意,她掰着手指头道:“一来看人呢,不能只看那个男人,得看他的家庭。要是家里乌七八糟,歹竹就算出了好笋,久而久之也受不了。 二来呢,最好男人身体要强壮,还要有正经差使。家里小妾庶出子女太多的,就算了吧。你这么年轻,去替人看孩子,还不如留在阿哥所做管事嬷嬷呢。” 姚姑姑抿嘴笑个不停,“瞧你说得头头是道,怎么遇到事情就糊涂了起来,你说你为了嘴上那点子享受,值不值当啊?” 云瑶神情怔怔,脸上笑意淡了下去,“这活着,总得为一样吧。” 姚姑姑也跟着伤感起来,她们这些宫女子,进宫以后活得比苦行僧还要苦,睡觉吃饭穿衣走路都有规矩。一辈子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如果一直这般没滋没味的活着,那日子真的是没劲透顶。 嫁人也不一定好,就算是人上人,也有自己的苦处。姚姑姑想了想低声道:“你可知道有些妃子为何生了孩子之后,绿头牌摆在那里,皇上就再也没翻过。 有些人生了孩子之后,身上漏尿,总是有异味,皇上嫌弃着呢。还有生多了掉茄带,治都治不好。” 云瑶知道女人因为生育带来的各种病,她凄然一笑:“这个世道,女人都苦。所以我才不想要嫁人生孩子。” 姚姑姑也戚戚然,她却没有选择,婚嫁根本由不得她。两人说了没一会话,到了晚饭时分,梁九功又来了。 他亲自提着食盒,说是康熙御赐给云瑶的饭菜。她忙跪下来接了,放到桌上打开来一看,顿时有些尴尬。 康熙真是小气,简直没完没了。 里面除了宫女的定量饭食,另有只比她头都大的碗,里面是盛得满满的白煮虾。 姚姑姑看得乍舌,白水煮的虾腥,这么一大碗怎么吃得下去,她看向梁九功,替云瑶求情道:“梁谙达,云瑶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哪能吃得下这么多,肚皮都得撑破了。” 梁九功不为所动,“我这有什么法子,都是皇上亲下的旨意,还叮嘱我一定得守着她吃完。云瑶啊,快开动吧,我还得去御前回话呢。” 姚姑姑也不能违抗圣意,心里明白这是康熙要让她吃个够,吃伤以后就不会惦记着溪里的虾了。只得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思索着要去寻太医给她开些积食的药来。 云瑶猛地吸了口气,她左右扭了扭身子,洗了手后在桌前坐下,先将其他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再慢条斯理剥虾。 虾没有任何调料,拿来有些冷了,显得腥气更重。可云瑶心里快爽翻了天,她最喜欢吃白灼虾,这里的水清澈,虾肉本身就清甜无比,哪里还用加调料。 梁九功与姚姑姑两人站在旁边,看着她小手翻飞,熟练至极的剥开虾壳去掉头尾,然后虾肉扔到嘴里去,吃得双眼都眯缝成月牙,满脸的享受。 很快云瑶跟前堆满了虾壳,拿着手里剥好的最后一只虾,她顿了下,恋恋不舍看了半晌后才放进嘴里,边抿着边含糊道:“最后一只了,要珍惜着吃呀” 第17章 第十七章 银子被收走后,云瑶虽然大方,可还是觉得好比是没有穿衣服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全身凉飕飕的,连着睡觉时做的梦都与穷困潦倒有关。她成天跟狼一样眼放绿光,算着能从哪里赚到银子。 除了银子之外,还巴不得康熙再多惩罚她几次,让她每餐都能吃到白灼虾。可期盼总是落空,康熙知道了她的好胃口,就再也没有罚过这种好事了。 清溪沿途僻静处,还多了些小太监小宫女守着,云瑶都快把白眼翻到头顶上去。她都穷得叮当响了,哪里还会去捞虾,再说天气愈发凉,下水她还怕生病呢。 畅春园也在准备康熙御驾前去木兰围场,就这两天就要启程了。要是她敢再闹出幺蛾子,估摸着康熙会将她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上辟邪。 魏珠与云瑶一样穷,成天削尖脑袋想着去跑腿赚点赏银。梁九功为了惩戒他,能捞到好处的差使统统没他的份。等罚够了,梁九功才终于大发善心,把两人捞出了冷宫。 湖里起了新藕,御膳房用藕做出了各种新鲜吃食,康熙下令赏给了各宫主子与阿哥们。这份肥差梁九功把他们两人也算上了,让他们能赚到一点打赏。 成年阿哥们,除了大阿哥三阿哥在外开了府,康熙来畅春园他们也住在了附近的别庄,太子与四阿哥以下的阿哥们,都还住在畅春园。 太子住在西南角的无逸斋,距离清溪书院最远,魏珠主动揽了辛苦些的差使,胤祯住在荷花池畔的东所,路途近些则让给了云瑶。 两人带着小太监捧着食盒一路同行,走出梁九功的视线之后,俩难兄难弟的脸便垮了下来,互相看着长吁短叹。 魏珠满脸心痛,哀怨地道:“这人缺啥都不能缺钱啊!” 云瑶眼神不受控制瞄向他下面,他嗖一下夹紧了垮,气得嘴都歪了,“要不是你我有过命的交情,看我不揍你!” 云瑶才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凑过去问道:“你有多少银子啊?” 魏珠比了根手指,云瑶不屑的撇了撇嘴,“还以为多少呢,我也有你这么多啊。” “十倍!” “哟呵!” 云瑶小嘴张得滚圆,都是做奴才的,他居然这么富有!鼻子冷哼了声,斜着他道:“你傻不傻,这么多都带出来不重吗?” “全部换成了金条,不带着心里不踏实,打小穷怕了,钱就是我的命,哪里会在意这点子重量。” 魏珠神情恍惚了片刻,叹息着道:“不过都是贱命一条,主子要你三更死,你断不能活过五更天,有再多银子也无用。” 云瑶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你没有去那个吗?就是,那个养个对食?” 魏珠愣了下,又急眼了:“你说你这脑袋瓜子,里面都装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咱是那等不要脸的人吗,这种过过干瘾的事,不但要钱,抓到了还要命,养来图啥?” 他打量了云瑶几眼,咂巴着嘴道:“要是你嘛,也断不成!咱眼光高着呢,得找个省心的,身上有仙气的,就是得瘦,走路婀娜多姿,那小腰扭啊扭的,哎哟!” 听到魏珠还居然嫌弃自己,云瑶气鼓鼓的要去踹他,被他灵活地跳开了,“哎哎哎,规矩规矩,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 “我说瑶啊。”魏珠整了整衣衫,一本正经地道:“哥哥瞧你印堂发红,以后有大出息呢,别眼皮子浅,被那些没卵子的人骗了去,你值得更好的。” 云瑶白了他一眼,“你还会看相算命了,怎么就没有算到你会倒大霉呢!” “不是没死么,银子没了再赚。嘿嘿,这趟你我就能有银子进账了。” 他悄悄跟她说着阿哥们打赏的数额,听到胤禛打赏也跟德妃娘娘一样不多不少,太子出手大方得多,她又后悔了,就不该贪图近,早知道去赚多的钱。 不过她想到以后的历史,见跟着的小太监离他们不远不近,只管低头走路,并不敢听他们说话,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你以后千万不能得罪四爷,其他的爷,都不远不近看着,莫要搅进朝堂争斗之事。” 魏珠震惊的看着她,见她神色严肃,努力的咽下了口水,郑重其事的道:“瑶啊,虽然你神神叨叨的,不过哥哥看你还有几分运道,哥哥信你。你保管放心,这些事都会烂在肚子里,哥哥记着你的好。” 云瑶当然相信他,她跟姚姑姑要好,可毕竟牵扯的生死利益太少,姚姑姑身后还有家人,她断不敢告诉姚姑姑这等重要的大事。 魏珠则不同,他能在康熙面前与她一起担着生死,就凭着这点,他都是值得她信任的第一人。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路,荷花池畔的东所分开,云瑶进去胤禛的院子,苏培盛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她前来忙笑着迎上来打了个千,恭恭敬敬领着他们去了正厅。 胤禛背着手大门口等着,云瑶福了福身笑着道:“四爷,皇上的湖里收了藕,做了些新鲜吃食,命奴才送来给四爷尝尝。” 身后的小太监捧着食盒上前,胤禛忙跪下来双手接过食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云瑶站着一动不动,虽然这个头是代康熙领的,她心里却爽翻了天,一代帝王朝她磕头,只要想起就会笑出声来,她只盼着以后要多来几次才好。 胤禛把食盒递给苏培盛,吩咐道:“拿去交给福晋,藕吃了好,宋氏正怀着身子吃不下饭,让她送些去宋氏的院子,李氏那里也送些去吧。” 云瑶安安静静的听着他安排妻妾之事,只等着他赶紧打赏之后她好离开,谁知胤禛说完,笑着对她道:“坐吧,还站着做什么?” 云瑶有些懵,这里是胤禛的正厅,她哪里敢做他的座上宾,就算主子赏茶吃,也是去偏房下人呆的地方。 胤禛已经走到主座上坐下,太监搬了个小杌子在他跟前,云瑶看着那个矮小的凳子,偷着想乐,要是再端个木桶来,她就是妥妥的洗脚婢了。 云瑶不想对着他的臭脚丫子喝茶,福了福身道:“奴才谢四爷,只是御前茶叶房还有事,奴才还得赶回去当差,就不坐了。” 胤禛愣了下,点点头道:“当差要紧,你且稍等一下。” 他转头吩咐了小太监一句,很快小太监就捧着个鼓鼓的袋子上前,胤禛接过来递给云瑶:“拿回去慢慢吃吧。” 云瑶心里已经泪流成河,零嘴虽然也很重要,可再重要也比不过她紧缺的银子啊!手上抱着不算轻的袋子,她还得强颜欢笑跪下来磕头,有气无力道:“奴才多谢四爷赏。” 得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磕头又还了回去。 胤禛抿嘴忍着笑,拿出个荷包放到了她捧着的袋子上。 云瑶眨巴着眼睛,腾出只手拿在手里捏了捏,熟悉的硌手感觉。 是银子! 云瑶笑得牙不见眼,再次跪下来,脆生生大声道:“奴才多谢四爷打赏!” 见识了她迅速变脸的胤禛:“” 第18章 第十八章 云瑶本以为胤禛不过赏了她五个银锞子,她出了院子到了僻静角落,偷偷躲开小太监打开袋子一看,里面居然是打成豆荚模样的五个金锞子。 五两! 金子! 云瑶乐得几乎没有跳起来,她都想回去再给胤禛磕几个头了! 以前每次领到赏赐,云瑶都会分一些给给同去当差的人,可是现在她太穷,又是金锞子,她死死捂住荷包,怎么都舍不得拿出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东所隐约可见的院门,甚至暗戳戳异想天开,回去找胤禛把金子兑换成银子。 心中天人交战,吃独食的滋味难受,穷的滋味也难受,云瑶垂头慢吞吞的挪动着脚步,荷包都快被她拽出水来。终于,她下定决心,还是分给两个小太监一颗金锞子时,听到头顶传来胤禛的声音:“你怎么还在这里?” 云瑶被吓了一跳,抬头飞快偷瞄去,只见胤禛神情疑惑打量着她,心中大叫不好,先前她可是说要急着回御前去当差,还拒绝了他的留茶呢。 再说她也不能说在纠结分赏赐的事,她脑子转得飞快,脱口而出道:“回四爷,上苍有好生之德,蝼蚁的性命也是命”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快说不下去了,头低得都快埋到了地里,硬生生小声胡扯完:“奴才怕踩到他们,避开了才走得慢了些。” 胤禛听得直想笑,低头看着光洁可鉴的青石地面:“蝼蚁在哪里?” 云瑶脸又红了,装作东张西望找了找,尴尬地道:“跑了。” 胤禛瞪着她,“你怎么不说飞了呢?” 云瑶立即补充道:“有些飞了有些跑了。” 胤禛:“” 他手指动了动,几乎想拧一拧她跟蜜桃似红扑扑的脸蛋,看看那究竟有多厚。拉下脸佯装训斥她道:“还不快些回去,再胡说八道下次治你的罪!” 云瑶一听下次,笑得双眼弯成了道月牙,恭敬的道:“奴才遵命。” 胤禛被她笑得完全没了脾气,越过她朝澹宁居方向走,过了一会没有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转身往回走,在拐过弯后假山的角落,颗脑袋与魏珠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悄声在说着什么。 他眉头皱了皱,站着看了一会,吩咐苏培盛道:“你悄悄去看看。” 魏珠去太子院子办了差使回来赶上了云瑶,她灵机一动,他有银子啊,可以先从他那里借点分给小太监,等以后再得了赏时再还给他。 她故意落后了胤禛许多,等他转身不见了,拉着魏珠远离小太监,先低声炫耀自己发了财,再去问他借银子。 魏珠无语至极,简直想淬她一口,不情不愿掏了颗银锞子出来递给她:“我一共才拿到五两,分了一两出去,再给你一两,就剩下三两了。你可是足足有五十两,还要从我这里劫贫济富!” 云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银子,白了他一眼,她拍了拍鼓鼓的荷包,神气十足:“又不是不还你,姐姐有的是钱,富得很!” 她话音刚落,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拿来!” 云瑶整个人僵住了,乖乖将手上的银锞子递了过去,胤禛拿着在手中抛了抛,盯着躬身退后见礼的两人。 尤其是她,借着福身手还不忘死死按着荷包,他心里无名怒火乱窜,向来平静的脸黑了几分,厉声道:“荷包也拿出来!” “哈?!”云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没见过主子打赏之后还有要回去的!抬头怔怔看过去,见他明显气得不轻,心里犹如被挖了一块在滴血,还是忍着痛把装着金锞子的荷包双手奉还。 胤禛接过荷包,深深盯了她一眼,见她眼珠子还巴住自己手上的荷包不放,眼眶泛红,里面的泪珠要掉不掉的可怜样,手上拿着的荷包突然有点烫手。 他生生转开头不去看她,眼神如刀,从魏珠身上刮过,转身一言不发大步离去。 转过假山后,他还听到身后有隐隐的哀嚎声,脚步顿了顿,垂头凝视着手上的荷包,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云瑶经历过狂喜狂悲,几乎是天堂地狱走了一遭,眼泪啪哒啪哒直掉。魏珠拍着胸脯也一脸后怕:“哎哟吓死我了,四爷那一眼,唉,你别哭了,我的银子不要你还,算了算了,我得到的再分你一个,两个两个,平分行了吧……” 这哪里是银子的事,这是金子的事啊!云瑶手上紧紧捏着魏珠给她的银锞子,悲伤得不能自已。 这份悲伤一直持续到康熙的御驾启程去木兰围场,开始时她还有些精神,从车帘缝隙里偷看圣驾的威风,等马车摇晃了半天后,她就倒在了车厢里,被晃得头晕眼花,再也不想动了。 茶叶房的四人只有姚姑姑与云瑶去了围场,其他两人回了宫。她想着这个又想大哭一场,明明不用那么多人去,为什么她不是留下的那一个? 太倒霉了! 圣驾走走停停,打前锋早就选好了地方扎营,等康熙一到就能直接歇息,不过就算是康熙,晚上也大多住帐篷,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当然也只能跟着住帐篷。 好几个人挤在一顶小帐篷里,吃不好睡不好洗簌也不方便,等圣驾终于到达木兰围场时,云瑶足足瘦了一大圈,蓬头垢面下了车,脚踩在地上后,身子还习惯性的左摇右晃。 她看着前面高处搭建出来的观围台,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帐篷城,蒙古王公贵族声音洪亮响彻云霄,高声恭迎康熙,她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一是,真是好大的阵仗,搭建这些得花费多少银子啊;二是这么多帐篷,她总可以分到顶单独的帐篷了吧? 康熙的主帐篷几乎就是座小型的房屋,起居室接见大臣的地方应有皆有。他们御前伺候的下人帐篷都搭在远离主帐的边缘角落,太监与宫女分开,如梁九功这样的大总管,虽然会经常住在主帐贴身伺候,还是有单独的帐篷,魏珠与姚姑姑等管事们则是两人一顶。 至于云瑶这等级别的宫女,则是与宫女混着住,她掀开帘子走进去,见不大的帐篷里,地上铺着地毡,床不过是在草地上另多铺了几层地毡。 里面已经有三四个宫女在地上跪着铺床,听到动静回头好奇的看着她,平时打过照面也算脸熟,彼此笑着点头算是互相见了礼。 云瑶努力扯出笑,她数了数,通铺上几乎要住六人,还得侧身挨挨挤挤才能住下。虽然草原上早晚已经要穿夹衣,挤挤也不会热,可她从单独的院子落到与人呼吸相闻的地步,心情还是非常不好。 通铺靠边的位置都有人占了,她只得选择中间的铺位,怎么都无法忍受自己成了夹心肉饼,思索片刻,放下包袱后去了主帐。 梁九功恰好走出来,她眼睛一亮忙上前,福了福笑着先拍马屁:“梁谙达一路都没有歇息过,精神头还这么足,身子骨真是硬朗啊!” 梁九功听得眉头紧锁,她这夸人的话可真是,不过他懒得与她计较,斜睨着她道:“找我什么事?” 他这也太直接了,都不带过度的。云瑶眼珠子咕噜噜四下转动了圈,见无人靠近,小脸瞬间变得可怜兮兮,“梁谙达,分我顶单独的帐篷住呗。” 梁九功瞥了她一眼,径直拒绝道:“没有。” “有的有的,梁谙达说有肯定有!”云瑶见他要走,立刻追了上去,不死心念道:“梁谙达,我这么胖,那丁点的地方,根本挤不下啊,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无法一心当差,要是把龙井当成了普洱怎么办……” “梁九功!”康熙不知何时出了帐篷,见两人一个避走,一个像是哈巴狗缠着追,眉头微拧,指着云瑶道:“你也进来!” 第19章 第十九章 云瑶偷瞄着康熙不算好的脸色,她心中懊恼万分,要是能多长一只眼睛,就没那么容易被他抓住了。 康熙听梁九功回完两人的对话,他虽然对云瑶时不时出点岔子见怪不怪,但是听到她居然为了个帐篷在上窜下跳,不由得拉下脸训斥道:“出息,不是为了吃就是为了住,你脑子里莫非就装着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 云瑶垂首恭敬站着,她还想说康熙是何不食肉糜呢,但是她没胆。其实她也不明白康熙的追求,比如他想要天下海晏河清,四海归顺,可最终不一样是让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有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吗? 她想掉书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又怕挨板子,只得回道:“回皇上,是奴才需要大点的地方睡觉,原来的铺睡不下。” 康熙打量着她圆乎乎的脸庞,斜着她道:“你也知道自己胖了,早知如此,嘴上就该悠着点” 云瑶小心翼翼抬起头偷看了康熙一眼,四目相对,他楞了下,想起是自己下令让她多吃,有些恼羞成怒道:“让你吃是为你好,怎么你还怪起朕来了?” 云瑶听了马上跪了下来,她这时又埋怨自己多长了只眼睛,没事去看康熙做什么。 她磕了头后,小小的拍了一记康熙的马屁:“回皇上,奴才先前是想感谢皇上,正是因为皇上的皇恩浩荡,奴才吃得牙口倍棒,身子珠圆玉润。 好多人都还吃不饱呢,能吃饱饭是多么大的福气,奴才绝对一定坚决不会怪罪皇上,请皇上明察。” 康熙被她的一串保证逗得直想笑,指了指她道:“你呀,脸皮还真是厚,居然说自己珠圆玉润。罢了罢了,珠圆玉润就珠圆玉润吧,朕也不跟你计较了。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就是你珠圆玉润也得遵守。” 他见她小脸霎时僵住,铺天盖地的失望扑面而来,憋着笑一本正经的道:“你也说朕皇恩浩荡,那朕就特地赐给你一间单独的帐篷。让人重新在东南角的林子边给你搭一顶,不过那里有猛兽出没,要是不怕被吃掉就去住吧。” 云瑶大喜,她才不会怕康熙的恐吓,围场几万人,别说是猛兽,就是怪物也吓跑了。木兰围场年年打猎,里面的野兽早就被打得绝了种,只剩下人喂养的一些鹿啊麂子这些,而且还在十多里之外。 东南角也算是下人的帐篷区,就是稍微僻静些,正是她求之不得的静谧独居之处。 她笑得眼睛弯成道月牙,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响亮的答道:“奴才谢皇上赏赐御赐帐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心里直感叹,还是心思单纯蠢些好啊,一点点小恩小惠就乐得找不到北,不像那些蒙古台吉,胃口太大永不知道满足。他哈哈大笑起来,“起吧,梁九功,你着人去给她搭御赐的帐篷!” 梁九功躬身领命,与云瑶退出帐篷,先前他出帐篷时,康熙正在为蒙古之事心烦,进去的时候他还捏着把冷汗,以为她这次免不了一顿板子。 谁知她插诨打科不但逃了过去,还真混上了单独的帐篷。他笑着对她道:“云瑶啊,你要什么样子的帐篷,我这就差人给你去搭,不过你得等会儿,我算算,约莫得等大半个时辰左右吧。” 云瑶嘿嘿直乐,“有劳梁谙达了,没事没事,等多久都行,能有帐篷我就万事大吉,哪还敢抱怨有其他要求。 哎哟,梁谙达你冷不冷?我觉着草原上到了下午就冷得受不住。你看,地上是不是得多铺几层地毡啊,最好地毡上面再铺一层厚厚的羊毛地毯,脚才进去就能没过脚背的那种。 角落里用帘子隔个洗漱的地方来,放个澡盆进去,我这身上都能搓泥了,必须得好好洗洗。梁谙达,梁谙达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梁九功装作没有听见,大步流星走得飞快,云瑶深深吐了口气,看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真是假惺惺,不是他让她提要求的吗,真提了又跑了。 “云瑶!” 这时有人叫了她一声,转过头去一看,妙答应领着个小宫女,脸上带着惊喜看着她。 两人还是妙答应受宠之后见过,这时一见,云瑶分外感概,以前的妙香娇俏可人,现在瘦了许多。脸上虽然带着笑,却如所有的后宫妃嫔一样,笑意是随时可以拿出来贴在脸上的常备品。 “你可还好?”云瑶福了福身,妙答应忙上前将她扶起来,上下打量着她,眼中终于浮上层泪意:“我好,怎么会不好呢。你呢,好不好,姚姑姑冷玉蔷薇她们好不好,她们都来了吗?” 云瑶心中酸涩不已,妙答应以前心心念念要做人上人,可见这个人上人不是那么好做的,孩子没有了,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了那段日子。 这次康熙出来只带了几个低份位答应伺候,看来妙香还没有失宠,云瑶诚心期盼,她这次回去之后能怀上孩子,心想事成。 四下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云瑶低声回答着茶叶房几人的事。妙答应激动之后,也渐渐回过神,笑着道:“看我这脑子,你忙不忙,要不去我那里坐着吃杯茶吧。” 云瑶要等着搭帐篷,茶叶房里有姚姑姑在,在外规矩也松些,走动一下也没事,她便没有拒绝,两人一起去了妙答应的帐篷。 不大的帐篷里面一目了然,左侧放着睡觉的塌,中间是案几桌凳,再旁边隔开个小小的洗漱间。 看来主子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云瑶得到单独帐篷的快乐又多了层。妙香招呼她坐下来,小宫女上前倒了两杯茶便退了出去。她低头看着茶汤愣了下,然后不动声色吃了口。 “很差吧。不知道是多久前的陈茶了。”妙答应笑着问道,云瑶尴尬的笑了笑,妙答应以前也是茶叶房出身,她怎么会辨不出茶叶的好坏。 妙答应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低声道:“我经常梦见我们当处一起当差的时候,可终是回不去了。”见云瑶关心的看过来,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不说这些了,没意思。” 她站起身,深深朝云瑶福身施礼,云瑶被吓了一跳,忙跳开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是怎么了啊?” 妙答应却不管,恭敬施礼完才站起身,拉着莫名其妙的云瑶重又坐下:“你担得起,我早就想谢谢你了,只一直没有机会。” 她怔怔看着前方,眼眶又渐渐泛红,“我小产后,原本那些因为我怀孕的赏赐都没了,份例也被克扣得七七八八,以前做宫女的时候早就吃惯了苦,那时身子好还能忍。 小产时流了许多血,身子虚弱得连床都下不了,我几乎以为自己熬不过来,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去换了些补品吃食,才躲过这一劫。云瑶,你的银子可是救了我的命。” 云瑶也知道后宫生存不易,克扣份例的事屡见不鲜,捧高踩低哪里都有,妙答应也不是没有见过。她能重新站起来出现在康熙面前,云瑶除了唏嘘之外,更多了一层敬佩。 后妃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简直是打不趴的神兽,她的那点劝慰之话再也说不出口,只用力点头,眼神无比坚定道:“以后会好的!” 妙答应见云瑶神情跟打仗前誓师般郑重其事,噗呲笑出了声,“你的性子还是以前一样,茶叶房里就你是个真正单纯的,瞧你那脸蛋红得,还真是令人羡慕啊。先前我听说你又被皇上叫进去训斥了,看来你是傻人有傻运道,我倒白担心了一场。” 云瑶干笑,这种出糗的事被人看到,她还是有些脸红。再略坐了坐,说了几句体己话之后,她就起身告辞去搬家。 妙答应送云瑶出门,站在门边看着她离开,她走出很远之后回过头,还能见到妙答应立在门口的身影。她鼻子酸了酸,回过头没有再去看。 云瑶回到原来分到的帐篷,里面其他五人都在,见到她拿了包袱要走,顿时各种眼神朝她齐齐看来,一个瘦瘦的小宫女羡慕的道:“真好啊,不用住在这里了。” 云瑶不想太过出风头,惹得大家都嫉妒,拉着她的手臂,笑盈盈地道:“小妹妹,比比咱俩的身形。” 大家打量着她们,有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小宫女愣了下也跟着笑起来,“姐姐真是,姐姐根本不胖,你这是丰满呢。” 云瑶认真打量着她,“我特别喜欢你的小虎牙,看起来真的好可爱。” 小宫女不过十多岁出头的小姑娘,听到有人赞美她的美,开心得跟什么似的,还要主动去帮她拿包袱。 其他人见云瑶随和,也上前要帮忙,只见她弯下腰,轻轻松松抱起了比她身体都快大出一倍的包袱。 众人:“” 云瑶抱着包袱朝新帐篷方向走去,行走的道路能供三四人并行,两边用木栅栏隔开了来,她怕视线不好撞到人,还特意贴着最右边走。 没曾想快到东南角时,突然一声娇斥响起来,“瞎了你的眼,怎么走路的呢,撞到了主子你可担待得起?” 第20章 第二十章 云瑶以为自己撞到了人,忙放下包袱想要道歉,她抬眼看去,一个小宫女扶着个娇俏妩媚的年轻女子,站在前方怒瞪着她。 双方相隔差不多有一丈多距离,再说她抱着包袱这么打眼,她们肯定看到了自己,除非故意找茬或者瞎了眼才会撞上来。 年轻女子的额前没有刘海,扁方上缀着几颗松绿石,身上穿着粉缎大挽袖旗装,云瑶琢磨着她大小也个算主子,不是康熙带来的答应常在,就是哪个阿哥的侍妾。 秉着不得罪人的原则,云瑶福了福身,歉意的道:“对不住,是奴才抱着包袱没有瞧见才挡着了路,奴才这就让开。” 小宫女却不依不饶,见她一人搬着这么大的包袱,以为她不过是个粗使的小宫女,伸出手指她道:“什么叫挡了我们的道,好狗不挡道你难道不知道? 你一干粗活当差的,摆的谱比主子还要大,见到主子不早些避让到旁边,反而要主子等,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云瑶皱了皱眉,平时在御前当差,见到的人就算再恨彼此,也是背后互插刀子,面子上总得过得去,没曾想遇到这般趾高气昂直接给她下脸的。 她都快被气笑了,这个小宫女这般德性能活下来,不是主子太得宠,就是她太过势力,只欺负自己以为能欺负的人。懒得与她计较,垂首没有吭声。 年轻主子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终于娇娇的道:“罢了罢了,我们走吧,跟那没规矩的狗奴才计较什么,没得晦气。” 小宫女扶着她经过云瑶身边,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似乎觉得不够,还朝她淬了一口。 唾沫溅到云瑶嘴角,她被恶心得弯腰干吐起来,气得半死。 小宫女又被云瑶惹怒了,她气冲冲转过身,叉着腰指点着她骂道:“好你个贱蹄子,这是嫌弃我们李主子,背后不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当面还敢看不起,看我不打死你!” 李主子?云瑶这才知道主子原来是胤禛后宅的李氏,上次她送藕做的点心去时,他还不忘给李氏一份,看来她真是得宠,连着伺候的人也跟着吆五喝六。 小宫女手指甲尖尖的,径直朝云瑶脸上抓来,她慌忙偏头避开,要是被她抓到脸肯定破相了,她心中怒气轰一下升腾。 去他大爷的,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的!云瑶眼神一沉,朝小宫女扑过去,仗着身高优势,伸出左手揪住小宫女头上的扁方头往下用力一按,右手握拳,狠狠揍向她的肚子。 宫里惩罚人自有一套,绝对不会伤在明面上,云瑶耳目濡染学到了些皮毛,她不会其他人打架你抓我挠那一套,将小宫女直接掀翻压在身下,拳拳生风招呼向她的隐秘处,打得她鬼哭狼嚎,毫无招架之力。 李氏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被吓得脸色惨白,根本不敢近身,只缩成一团在旁边手足无措尖声大叫:“杀人啦,救命啊!” 周围帐篷里的人被吵闹声吸引,纷纷跑来看热闹,有人眼尖认出了她们,忙着跑去分别搬救兵。 云瑶见到周围人越来越多,她出够了气冷静下来,先是后悔了一小会,然后开始思索着怎么善后。 她皮肤白皙,只要稍微碰到之后,就会留下淤青,她放开小宫女站起身,低下头将手蒙在脸上,肩膀抽屉着装作没脸见人,狠下心用力按下揉搓了几下,疼得暗自呲牙咧嘴。 云瑶再放开手,白皙的脸上出现了几条清晰的手指印,看上去像是被人扇过巴掌。 胤禛最先得到消息赶来,李氏见到他便娇滴滴唤了声爷,然后就身子一软就要倒下,他忙扶住了她,目光却朝云瑶看了过去,见她衣服上沾满了草根泥土,脸上明晃晃的红印,眼神晦暗莫明。 梁九功落后一步,急匆匆赶来,先上前恭敬向胤禛施礼:“奴才见过四爷,皇上差奴才来,说要把打架之人都带到御前去,他要亲自审。” 小宫女被揍得站都站不稳,扶着木栅栏在嘤嘤哭泣,这时听到打架居然惊动了康熙,吓得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云瑶偷偷斜眼看了看,心中纠结万分,她要不要也装晕呢。 梁九功见云瑶一动不动,训斥她道:“还站着做什么,成日到处惹是生非,这时知道怕了,把你先前打架的胆子拿出来啊。” 云瑶见来不及装晕,只得慢吞吞走到包袱面前,弯腰抱起来瓮声瓮气的道:“走吧。” 众人:“” 梁九功只觉得脸都没处放,根本不想承认她是御前伺候的人,都什么时候了她还不忘那几件破烂东西。 不过她的力气,他同情瞄了眼晕过去,被苏培盛架起来的小宫女,真是蛮横的遇到了楞的,活该! 跟着他来的小太监忙上前要去帮云瑶拿包袱,她谢过他之后,还叮嘱他别弄散了。 这包袱重要着呢,一是这里面是她的冬衣,草原上早晚很冷,她穷得叮当响又没有银子买,丢了还不得被冻死。 二是这也是她故意留了个心眼,要是对方乱告状,她也能拿出来用用。 康熙坐在御案后,胤禛垂头站在最前,李氏也没有再继续晕,垂首恭敬肃立在他左侧身后。 云瑶与被人中都掐青了的小宫女跪在地上,屋里静默了一会,他先怒气冲冲瞪了眼胤禛,才沉声道:“真是丢光了朕的脸,不,真是丢尽了大清的脸,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架! 你们想找死,朕就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省得到了地下也是个糊涂鬼!老实招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瑶此时苦不堪言,她怎么就忘了围场不比宫里,打架之事肯定传到了蒙古台吉耳朵里,康熙觉得他们在外人面前丢了脸,这下肯定小命难保了。 李氏又是胤禛的爱妾,此次他肯定也会被康熙迁怒,她这下不仅得罪了现在的老板,连着以后老板,小老板娘一并得罪得彻彻底底,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小宫女害怕得浑身颤抖,牙齿发颤连成句的话都说不出来。李氏最懂得察言观色,见胤禛阴沉的脸,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可先前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也不知道那个宫女胆子那么大会突然动手,她忍住惧意,恭敬地道:“回皇上,奴才先前见四爷有些上火,听说外面林子边的菊花开得好,就想亲去采些来,晒干了给四爷泡茶喝。 回来的时候被她抱着包袱撞得差点摔一跤,青杏念着奴才身体弱,急眼了训斥了她几句,让她以后走路小心些。奴才觉着反正没有被撞到,也就没有计较便要回去。 不曾想到的是,她在奴才与青杏经过时,装作被我们臭到,弯腰在一边作呕,青杏气不过,上前问她在哪里当差,怎么这么没有规矩,要拉着她去找人评理,谁知道她” 李氏顿了下,颤抖了下哽咽着道:“谁知道她突然就发狂一样将青杏扑到在地,揍得青杏遍体鳞伤。奴才绝对没有半点谎言,梁谙达,你可以带青杏下去验伤,看她衣衫下是不是都是淤青。” 康熙冷眼看了一眼云瑶,吩咐道:“梁九功,把她拉下去检查,朕倒不知道,御前伺候的人中间,居然还藏着这等好身手之人。” 梁九功上前带着青杏出去验伤,很快他就回来禀报道:“回皇上,青杏身上有些青紫瘀痕,太医诊过脉,倒没有伤着脏器。” 康熙怒瞪着云瑶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以前小嘴巴巴说个不停,知道闯了大祸就不敢再坑声了?朕念你在御前伺候一场,砍你脑袋前准你说个够。” 云瑶本来就担心这次小命难保,最次也得被打板子,一颗心提得紧紧的。先前听到李氏说完,她才知道,为什么后宫的女人都这么厉害,就凭着这种半真半假的说话方式,也能杀人于无形。 这时听到康熙要砍她脑袋,也顾不上得罪不得罪胤禛,她恭敬的磕了个头,“皇上,可否由奴才起身,给你亲自演示当时的情形?” 康熙愣了下,云瑶自知闯了祸,从进屋里起就跪趴在地上,这时她抬起头,他才发现她那张脸红红白白,巴掌印在上面尤为碍眼。 他眉心微拧,她先前还笑得脸跟朵花般,出去没多大会,她就顶了张开烂了的花脸回来。他看了眼旁边地上那巨大的包袱,眼神复杂难辨,沉声道:“准了。” 云瑶走过去弯腰抱起包袱,走动了两步,扬声问道:“皇上,奴才这样子经过,是不是像只熊瞎子?” 康熙原本满肚皮的气,此刻也快被她逗笑了,心中明白了几分,他斜了一眼旁边端坐的胤禛,训斥她道:“放下吧,你成日吃那么多饭倒也没有白费。” 云瑶应声放下了包袱,再次上前福了福身,“皇上,奴才抱着这么大的包袱经过,天也还亮着,路上也没其他人,道路可以容四个奴才这等身形的人经过,奴才还是有些不明白,怎么就偏偏撞上了李主子与青杏。 不过主子说撞上了就撞上了,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立刻避让一旁赔了不是。青杏骂奴才不过是粗使小宫女,没有规矩,好狗不挡道这些奴才都没有还嘴。 在经过奴才身边时,青杏还朝奴才脸上吐口水,有些吐到了奴才嘴边,她的口水实在太臭太臭,奴才熏得受不了,根本无法控制想吐,于是她就突然开骂,扑上来给了奴才一巴掌。 打人不打脸,奴才还要在御前当差呢,脸上顶着伤怎么伺候皇上,若是奴才这时还低声下气,丢的可是御前的脸,于是奴才就与她打了起来。” 云瑶条理清楚口齿清晰,讲得绘声绘色,手还不时偷偷小小比划,让人身临其境。 她的话音刚落,李氏就嘤咛一声,似乎是体力不支,歪歪倒倒晕倒在地。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云瑶见到李氏装晕,无比后悔自己吃太多,身体结实,否则她也来出晕过去,砸在李氏身上,把她砸出屎来,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装。 不过她也只是暗爽一下,怎么说在屋子里的几人都算是一家子,她这个外人中的外人还是少说话为妙,保护好项上人头要紧。 康熙听云瑶连比带划说完事情经过,再加上也知道她平时与御前伺候的人关系很好,从未听过她与人争吵红过脸,心中就大致有了数。 见到李氏晕过去,他脸色霎时沉了下来,这种小伎俩哪能糊弄他,想要开口训斥胤禛没有管好后宅,哪舍得为了一个女人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没脸,便强忍了下去,挥挥手不悦地道:“来人,把她搀扶下去,传太医来看看。” 小太监忙上前,将李氏扶了出去。这时胤禛上前一步,跪下来磕了个头:“汗阿玛,都是儿臣的错,平时疏于对下人的管教,儿臣回去之后,定会严加整顿。” 康熙见胤禛知道错了,心中还算满意,脸色也缓和了些,语重心长地道:“风起于青萍之末,别只顾着外面的大事,忽略了身边的琐碎小事。” 胤禛恭敬应是,顿了顿下继续道:“汗阿玛,此事云瑶虽然有违规矩,却是青杏挑衅在先,她是被无辜牵连了进去,还望汗阿玛网开一面,留她一条性命好将功赎罪。” 云瑶万万没想到冷面胤禛居然会为她求情,她眼睛瞪得滚圆,下意识看了眼康熙,他正好也朝她看来,两人四目相对,她慌忙垂下了头。 康熙没好气哼了声,指着青杏道:“老四你退下吧,顺便把她带下去处理了。至于这个女摔角手,你就不用管了。” 胤禛只得起身,目光复杂看了云瑶一眼,小太监上前帮着把已经吓得半死的红杏拖了出去。 云瑶看着像死猪般的青杏,知道她这是活不了,心里既害怕又难过。 一条活生生的命,主子不过轻描淡写几句,就消失在眼前。她此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只顾得上忧心起自己的小命来。康熙留下她,莫非是要先打她板子,再把她赶出宫去? 她现在没有银子,又在草原上,若是赶出去她以后就得挖草根填饱肚皮了。 只想着云瑶就没出息的双腿一软,跪下来凄凄惨惨道:“皇上,饶奴才一命吧,不要打奴才板子,不要把奴才赶出去啊,要赶,也等回京城再赶啊……” 康熙被她突来的一出弄得莫名其妙,听到她的话更是哭笑不得,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怕了,朕以为你是傻大胆天下第一呢,你不是很能打吗,留在草原上可以帮着牧民去驱赶狼群啊!” 云瑶又咚咚磕了个头,“皇上,奴才也只是能打得过青杏,还是因为她太瘦了,奴才连梁谙达都打不过啊,怎么打得过狼。” 梁九功:“” 康熙被她逗得想笑,又觉着她胆子实在太大,一定要给她点教训,拉下脸道:“这次朕就且先留你一条小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看你是吃太多撑着了,以后罚你每餐饭食减半!” 云瑶一听不用死,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又听到吃不饱饭,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康熙,可怜兮兮欲言又止。 康熙登时怒道:“你看什么看,瞧你那张花脸,都快毁掉了,还敢顶着出来乱晃。加上御前失仪,再罚一年月例,禁足三日,给朕呆着好好反省,若是下次再捅出漏子,朕定不轻饶!” 云瑶心里快爽翻了天,先前已经罚了一年月例,再多罚一年也是头上虱子多了不怕痒。至于禁足三日这事,真的是不要太美好,不用当差可以在帐篷里睡懒觉休息。 要不是怕康熙反悔,她几乎想主动提出,她罪行深重,最好能罚禁足到御驾回京为止。她激动地磕头谢完恩,临走之时还不忘去抱那个巨大的包袱。 康熙看得眼角直抽,斜了梁九功一眼,他忙上前道:“放着吧,我会差人给你送回去。” 云瑶一听有人帮忙,立刻松了手,笑得眉眼弯弯道了谢,躬身退了出去。外面到处已经挂上了灯笼,高台下面的空地上已经点上篝火,到处热闹不已,忙着在为晚上宴请蒙古台吉做准备。 魏珠站在帐篷边,身边围着几个太监宫女,像是在吩咐着什么。云瑶怕又被康熙抓到,不敢靠得太近,只往他那边挪动了几步,压低声音给他提醒:“噗呲,噗呲。” 魏珠很快就朝云瑶大步走了过来,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松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头还顶在脖子上,不过你的脸?” “脸没事。”云瑶飞快地回答,揪住他的衣袖往暗处拖,他抬着手挣脱,“哎哎哎,慢点慢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我在这儿就是守着你出来,眼尖着呢,以后别嘴里放屁了啊。” 云瑶作势要踹,他灵活地跳过,举起手投降求饶:“好了好了,我的姑奶奶,亏我还为你担心了半天,可不能恩将仇报啊。你既然好好的,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这还有一大摊子事呢。” 她眼珠子咕噜噜扫了一圈周围,才凑过去低声道:“我想着总不对劲,李氏那般娇滴滴,走了这么久的路,她不在帐篷里好好休息,居然跑出来找什么菊花。还有啊,听她说话绝对不是蠢人,怎么身边伺候的小宫女能蠢成那样?” 魏珠抽了抽鼻子,搓着手要多猥琐有多猥琐,伸长脖子张望了一遍后,兴致勃勃地道:“你这就问对人了,哥哥跟你说啊,如今四爷后院,宋氏有了身子不能伺候,就剩下了四福晋与李氏,四福晋迄今身子没有动静,这次木兰围场四爷也没有带她来,李氏要是怀了孕 四福晋这明显是急了,估摸着青杏就是她安排过去的,李氏不敢明着拒绝,只能在背后做手脚除掉了。” 云瑶惊得说不出话来,“李氏这是蠢还是聪明啊,闹出事来都是落了四爷脸面,她图啥啊,这样做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魏珠撇了撇嘴,“你呀,亏你还是御前伺候的人,听说你先前自己愚公移山了?你吱个声谁敢不替你搭把手?李氏肯定把你当成了最最低等的粗使宫女,不过想借机找点子事,回去在四爷面前哭诉哭诉委屈,顺便告上四福晋一状。 天晓得居然惹上了你这尊大神,又这么虎直接动了手。不过你这一架可打出了名气来,打了架还好好活着,以后谁也不会认不出你,就是横着走也没人敢招惹你。” 云瑶拉下脸,装模作样学着螃蟹左右晃动,逗得魏珠呵呵傻笑,她觉得晃得头晕,没劲地道:“这么说我这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真是见了鬼,以后我出去还是跟你一样,带着一堆人吆五喝六的好了。” 她想到这些后宅之事就头大如斗,烦躁地道:“唉,不说了不说了,我回去了,皇上罚我禁足三日,等会别忘了给我送些好吃的来啊,烤全羊烤全牛什么的,记得荤素搭配好啊。” 魏珠白了她一眼,“要求还真多,算了算了,哪能落下你一口吃的,等下我给你偷些过来。” 云瑶这才满足地离开,回到下人帐篷区,远远就看到她那顶在角落僻静处,新搭起来不大不小的帐篷,御驾在此守卫森严,也不用担心会出事。 她开心不已,迫不及待跑过去掀帘进屋,只见左下角落用帘子隔开了小小的洗漱隔间,虽然没有放大澡盆,平时洗漱也够了。 她的大包袱也已经送了回来,她还蹲下来特意掀了掀地毡,梁九功还算刀子嘴豆腐心,果真给她多铺了两层不说,被褥也铺得厚厚的,放小炕桌的地方还铺了块羊毛毯。 “哟呵!”云瑶兴奋地欢呼一声,蹦跳过去顺势往羊毛毯上一趟,在上面滚了几滚,简直快活似神仙。 到了晚上,外面的喊声欢呼声响彻云霄,云瑶知道这是开始了比武摔跤活动,掀开帐篷帘子往外垫着脚看了又看,离得远只看得到人影绰绰与亮光。 她不禁又叹气,这么难得的场面也无缘欣赏,看来真是没有十全十美之事。 不一会魏珠派来的小太监给她送了香喷喷的烤羊腿,手抓羊肉,洒满芝麻的饼,还有一钵子羊肉汤,驱散了她些许的郁闷。 虽然没有青菜,她也勉强接受了,依靠在被褥上,翘着二郎腿啃着烤羊腿,羊肉鲜美一点都不腥膻,放了多多的孜然,上面还抹了层蜂蜜,又不像她平时吃的寡淡无味,吃得她差点没把舌头吞进去。 她甚至大胆想着,要不要让魏珠再给她送些马奶酒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才是人生啊! “云姑姑可在?”帐篷外传来了苏培盛的声音,云瑶愣了下,忙将羊腿扔进盘子里,胡乱一抹嘴道:“我在,进来吧。” 帐篷帘子掀开,苏培盛弓着身子走进来,瞄见她油光光的嘴,眉心上沾着的芝麻,若无其事移开了目光,双手恭敬送上个盒子,打了个千道:“云姑姑,四爷太忙走不开,就差奴才给你送了来,云姑姑你清点一下。” 云瑶有些疑惑打开匣子一看,见里面摆着瓶药膏,还有金光灿灿的金锞子与一些碎银。她双眼嗖一下闪亮无比,迫不及待的数了数,算下来足足共计有一百一十一两银子。 这个数字有点奇怪,一般都是整数,怎么还有整有零,好像是仔细算过一样。 云瑶抬头不解朝苏培盛看去,他憨憨地笑了笑,伸手从匣子里拿走了几颗金子,“四爷还吩咐奴才,要与姑姑好好算算账,姑姑且听好了,奴才与你一一道来。”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帐篷里的家具只有一张矮炕桌与一张矮凳,炕桌上面摆满了吃了一大半的各式羊肉。云瑶本来盘腿坐在羊毛毯上,她见苏培盛拿回了金锞子,又说胤禛要与她算账,心里就一咯噔。 她灵活地翻身爬起来,笑颜如花,指着矮凳热情地招呼苏培盛:“苏谙达请坐,哎呀我这里也没有茶水招待你,真是不好意思。” 她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一圈,捧起那钵羊肉汤递到苏培盛面前,“苏谙达,喝点羊肉汤暖暖身子呗,我只喝了一小半,你千万别嫌弃,这可好喝了,香得来!” 苏培盛眼角抽了抽,委婉地拒绝了,云瑶没有坐矮凳,他也顺势蹲下来跟她说话:“云姑姑不必客气,我不渴。四爷还等着我回话,云姑姑,我们这就开始?” 云瑶只得放下羊肉汤,听苏培盛掰着指头细细算了起来:“四爷说,上次收走了他赏给姑姑的十两金子,加上来历不明的一两银子,四爷说赏出去了就赏出去了,岂有收回去之理,所以这次都一并还给了姑姑。” 苏培盛摊开手掌,让云瑶看清楚上面的五颗金锞子与一两碎银,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四爷说,姑姑脸上的伤乃自己造成,四爷当时心存善念,没有当场揭穿姑姑,这些赏赐就收回去作为惩戒。” 云瑶小嘴张得滚圆,胤禛眼睛也太毒了,他干脆去刑部当差算了!这欺君之罪打死也不能认下来,她夸张地道:“什么,我怎么会自己伤了自己,这,这可有证据?” “四爷说,姑姑左右脸的红痕太过均匀对称,指印长度倒与姑姑手指长度相似,青杏手指粗短,也比姑姑矮,断不能将姑姑伤成这样。四爷还说,姑姑若是不承认,让姑姑自己手掌贴着脸颊便一清二楚。” 云瑶飞快缩回手,装作若无其事拿起羊腿继续啃了起来,干笑了两声道:“手上太油,就不比了,再说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当奴才的哪敢反驳,是吧?你继续继续。” 苏培盛低头咳了咳,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道:“四爷说,姑姑因为无妄之灾,才被皇上罚了一年月例,这些银子四爷赔给姑姑,十二个月共计六十两,姑姑你清点一下数额对不对。” 不过几颗金锞子,云瑶哪里还用算,很快点了点头。苏培盛又拿了一颗金锞子回去,她顿时懵了,胤禛这是要向她征税吗,可这税也太高了! “四爷说,姑姑总是爱美的小姑娘,脸上顶着红印着实不雅,这瓶药膏乃由太医院配制,清淤化肿效果奇佳,在外买不到,只收姑姑十两银子就成。” 云瑶觉着先前她想错了,胤禛不该去刑部,他该去户部!她从匣子里拿出药膏来,不由分说探身过去塞到苏培盛怀里,“我不过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买不起这么金贵的药膏,劳烦苏谙达把药膏拿回去,金锞子还给我吧。” 苏培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被蹭上的油,他手上捧着同样油乎乎的药瓶,刚要说话,这时帐篷帘子被掀开,胤禛大步走了进来。 屋子里顿时散发出淡淡的酒味,云瑶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比平时要苍白些,只眼尾散发出些许的红意,明显喝得不少,她不敢惹喝了酒的冷面阎王,忙爬起来恭敬福身见礼。 苏培盛察言观色,见胤禛眼神冰冷,忙打了个千后放下金锞子与药膏,躬身溜了出去。 胤禛在外面听了一会,只听得越来越火大,苏培盛这个没出息的,就知道他办不好差事,这么晚了还在啰里八嗦,他就算是太监,也不适合再呆在年轻姑娘的帐篷里。 他凝视着云瑶的脸,慢吞吞地道:“药膏留下吧。” 云瑶脑子飞转,立即开心地道:“多谢四爷赏。” 胤禛冷哼了声,“想得美,不赏,十两!” 云瑶小脸垮了下来,敢情还强买强卖了。 胤禛微笑着道:“虽然你脸快好了用不上,留着以后挨了板子也能用。” 云瑶:“” 胤禛见云瑶气鼓鼓的模样,心情大好,脚勾过矮凳坐下,觉着不舒服,干脆直接盘腿坐在了地毯上,他手随意摆了摆:“你也坐吧。” 云瑶无语至极,这里怎么说也是她的地盘,胤禛倒反客为主起来。不过想到以后全大清都是他的,识相闭上了嘴。 她哪敢与他对着坐,矮身蹲下来,觉着这样实在诡异,也如他那般盘腿坐了。 胤禛看着乱糟糟的炕桌,又笑了起来:“你这挨罚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云瑶尴尬至极,想要藏起来也晚了,她干脆光棍起来,笑着道:“都托了皇上的福,才能吃到这些美味佳肴。” 胤禛毫不客气地拆台:“皇上好像有令,你只能吃以前的一半饭食。” 云瑶:“” 这天聊得挺费心情的,他不是在参加宴会吗,还有空来故意找她茬? 胤禛见她小脸又变了颜色,止不住嘴角上扬,“少吃些羊肉,仔细上火。” 云瑶还没吃完呢,他们主仆就先后来了,羊肉冷了腥膻也不好吃,她哪里有吃多,肚子现在还饿着,更气人的是,不得不捏着鼻子答谢他的关心。 胤禛神色严肃起来:“今天的事李氏有错,我已经罚她禁了足。可你也有错,姑娘家岂能随便与人动手,亏你还在御前伺候,脑子呢,规矩都忘光了?” 云瑶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宫里最常用的惩罚就是禁足,好像不罚禁足就能随便乱跑一样,这样的惩罚不痛不痒,半点用都没有。 她根本不关心他后宅之事,他反正是主子,说什么她只能听着,不断附和着认错:“是,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冒失了。” 胤禛这才满意,脸上重又带上了些笑容,顺手合上了匣子,“先前皇上已经罚了你一年例银,你要再领月例也得等到一年后,这些银子我就先收起来,等一年后再给你。” 云瑶:“” 不给她拿来做什么?显摆吗?馋她吗?银子闷着了要出来走动散步吗? 云瑶心里一股子委屈乱窜,她只能死忍,还得笑,忍得脸颊酸痛,笑容都快挂不住了,终于破了功,试探着问到:“四爷,奴才能问你件事吗?” 胤禛看了她一眼,随和地道:“问吧,爷准了。” 云瑶小心翼翼地道:“四爷今晚喝了多少酒?” 胤禛脸黑了,云瑶赶紧找补:“奴才担心四爷喝太多,吹了冷风会头疼。” 胤禛的脸色缓和了些,他斜睨着她道:“算你还有些良心,知道关心爷。你放心,爷好着呢,没喝多。” 云瑶见他说话条理清晰,不会喝醉了发脾气打她板子,这就放心了,笑眯眯地道:“四爷,奴才还有些事实在不明白,能不能请四爷为奴才解惑?” 胤禛顿了下,不耐烦地道:“怎么这么多废话,算了,爷今儿个心情好,准你再问。” 云瑶立刻佯装不解地道:“四爷,如果有人欺负奴才,奴才不能跑,周围又无人可救奴才,那奴才可不可以出手自救呢?” 胤禛呆住,旋即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似笑非笑缓缓道:“糖葫芦,胆儿够肥啊,拐弯抹角来套爷的话,要跟爷算账是不是?” 云瑶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飞快否认道:“奴才不敢,奴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胤禛忽低站起身,绕到她身边蹲下,她吓得上半身拼命后仰,他手臂撑在膝盖上,俯身居高临下盯着她道:“女摔跤手,你不是很能打吗,要不要跟爷也来打一架,打赢了银子就归你如何?“ 云瑶都快哭了,她不该贪这点银子的,她也不应该相信喝酒之人说自己没喝醉。胤禛向来冷清自持,连续给她取了两次诨号不说,居然要跟她一个奴才打架。 再说,她也打不过他啊! “四爷,奴才错了,奴才发过誓,此生再也不与人动手,银子奴才也不要了,你就饶了奴才吧!” 胤禛抬了抬眉,神情得意至极,站起身拍拍衣衫下摆,“谅你也不是爷的对手,先前爷才与一个蒙古勇士比试过。” 他停顿了下,神情不可一世地道:“爷赢了。“ 云瑶瞧他清瘦的模样,心中暗自吐槽,那是蒙古勇士瞧在你爹的面子上,让你呢。她面上却笑得十分狗腿,恭维的话不要钱往外冒:“四爷太厉害了,四爷就是大清的巴图鲁,身手天下第一!” 胤禛垂头闷声笑了起来,斜着她笑道:“过了啊!你早些歇着吧,晚上警醒些别睡死了,仔细着被狼叼了去。” 你才是狼,豺狼猛兽!云瑶不断腹诽,起身福身恭送胤禛离开,突然他手伸到她面前,大慈大悲地道:“这两银子赏给你,拿去花吧。” 云瑶生无可恋,伸手接过银子拽在手里,她要是胆子再大些,就破口大骂了。 一两银子!好多啊,怎么花得完呢!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云瑶心宽,将银子的事情很快抛到了脑后,开始美滋滋过起了禁足的日子,每天只管翘着二郎腿,等魏珠给她偷偷摸摸送美味的吃食来。 草原上的牛羊奶酪都鲜美无比,加上猎回来的新鲜鹿肉麂子肉等,她吃得简直脸几乎又圆了些。 虽然每天睡醒后无所事事,只能偷偷掀开帐篷帘子听外面比武打猎的热闹,她还是心满意足。姚姑姑忙着当差走不开,还特意差小宫女来看过她,只让她安心歇着。 云瑶顿时没了留下姚姑姑一人做事的歉疚,这样看别人忙着,自己却独享悠闲的日子,在比较下,她觉得又幸福了许多。 快乐的日子太短暂,云瑶就算再舍不得,日头也照常渐渐西斜,过了今晚,明早就得去茶叶房当差,她郁闷得在被褥里滚来滚去,恨不得日子重新回到她被禁足的第一天。 “云姑姑可在?”帐篷外传来了有些熟悉的问候声,云瑶翻身爬起来,整了整衣衫头发道:“我在,进来吧。” 帐篷帘子被掀开,妙答应与提着篮子的小宫女走了进来,云瑶忙福身见礼,妙答应笑着作势要打,嗔怪地道:“尽跟我作怪,哪需要你这些虚礼。” 小宫女将篮子放在炕桌上,拿出里面的梨苹果等果子,云瑶看得双眼放光,她已经连吃了好几天肉,早就惦记着些青菜水果。 她笑得牙不见眼,“还是你最好,快坐快坐,我去给你倒杯茶,姚姑姑给我送了些普洱过来,你尝得要是好的话也带些回去。” 妙香斥退小宫女,按住l云瑶道:“就吃果子吧,这些来之前已先洗过,你就坐着只管吃吧。茶我也不尝了,茶叶房里哪里会有差的东西,我可不管啊,等会你有的茶都要给我一份。” 云瑶听妙香这么说,便仍然盘腿坐在地上,妙香也在矮凳上坐了,仔细打量着她的脸道:“你这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听说你先前打架伤了脸,我还担心着破相呢,只是实在走不开,才没能来看你。” 云瑶摸摸脸,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她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气色不好才怪。她啃了一口梨,汁水四溅,甜得粘到手上都黏糊糊味。还有篮子里的苹果,颜色红红诱人极了,也是上好的果子,看来妙香这几天没少被康熙翻牌子。 妙香极会察言观色,哪能不明白云瑶心中所想,坦白地道:“这些果子极为难得,我也是第一次分到。” 云瑶顿时觉得嘴里的梨有些不甜了,含着梨尴尬至极。妙香噗呲一笑,“瞧你那傻样,吃你的吧,我就你一个朋友,拿到了想来炫耀炫耀,让你瞧瞧我也抖了起来。” 云瑶吞下梨嘿嘿傻笑,擦了擦手后,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个荷包递给妙香:“就这么点,你拿去吧,千万别嫌弃拒绝,你比我更需要这个。” 妙香楞了下,接过荷包紧紧拽在了手中。得到了皇上赏赐听起来是风光,可御赐之物又不能拿出去卖,处处打点都需要银子,她月例就那么点,根本早就捉襟见肘。 她眼眶湿润起来,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自嘲地笑了起来:“你看我,哎,先前还在笑你傻,若是宫里都是你这样的傻子就好了。其实我才是傻,还跟你扭捏作态装腔作势。” 云瑶吃完了梨,又不客气去拿苹果,边啃边随意地道:“你看我就不扭捏,你再不吃我可吃完了啊。就是有银子,在这里也买不到这么甜的果子。” 妙香见云瑶吃得起劲,神色复杂难辨,她深深呼出口气,转头向帐篷外看去,除了小宫女四下无人。 她神色严肃起来,俯身过去,压低声音飞快地道:“我先前在皇上那里伺候,恰好郭尔罗斯部的巴音台吉来了,离开时隐约听到了几句,我蒙语不太好,只听懂了你的名字,什么打架,赏赐。你最好不要急着去御前当差,能躲就先躲几天吧。” 云瑶一颗心霎时沉了下去,吓得脸色都白了。蒙古各部落与大清经常联姻,就算是宗室公主,大多结局不过是抚蒙。 若是巴音台吉看上了她,眼都不带眨的,随手就被赏了出去。康熙自己的姐妹女儿都舍得嫁到蒙古,何况她一个伺候的奴才。 此事太过重大,妙香也是思前想后,才冒着大风险告诉了云瑶这个消息。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打猎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归来,她也不能多留,只得干干安慰了一句:“皇上快回来了,我不能久呆,你自己且千万小心。” 妙香匆匆离去,云瑶怔怔看着外面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心若死灰。 公主们抚蒙,虽然最后都没有活几年,可她们至少出嫁前封了又封,是代表着大清出嫁。 而她,不过是随手送出的汤婆子。 暖床的。 外面的冷风吹进来,云瑶冷得一个激灵,这时陡然惊醒,手脚并用爬起来,奔到帐篷口探出脑袋往看去,这时她无比后悔住了清净偏僻处,外面一个影都见不到。 她急得都快哭了,若是不去当差,就只能装病,可她现在活蹦乱跳的,病来得可没那么快。 再说若郭尔罗斯部的人坚持要见她,那她病也没有用,最好丑得见不了人,让那个巴音台吉一见,就嫌弃得不行,白给他也不要。 这时远处林子边传来了一阵阵说笑声,她忙急迫伸长脖子看过去,期盼能遇到熟人,能帮着去给魏珠递个消息。 林子里的人三三两两骑马走了出来,马上挂着些野鸡等猎物,走在最前面马上的人,远远看去如头熊瞎子一样高壮,马上挂着的猎物也最多,他身前,还横着一头不断在滴血的野猪。 那人似乎特别警惕,察觉到帐篷这边的动静,转头锐利的目光直扫了过来,他身后的马突然小跑向前奔了几步,隔开了他的目光。 云瑶赶紧嗖一下缩回头,吓得拍着胸口直喘气,若是那人就是巴音台吉,那她真是在往枪口上撞,嫌弃自己死得不够早。 林子那边的动静渐渐远去,云瑶紧紧提着的一颗心才暂时落回了肚子里。不一会儿帐篷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苏培盛的声音响了起来:“云姑姑可在?” 哪怕苏培盛是胤禛的人,云瑶听到他的声音此时也犹如天籁,急忙奔到门边,回道:“我在我在,苏谙达快进来。” 苏培盛走进屋,犹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四爷先前打猎回来,见到姑姑在门边像是在找人,四爷怕姑姑有急事,就差来我问问,姑姑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原来后面骑马上前的那人就是胤禛,云瑶当时心太急没有认出来,她忍住心里的不安,带着侥幸问道:“苏谙达,先前跟四爷一起打猎的是谁啊?” 苏培盛答道:“郭尔罗斯部的巴音台吉。” 云瑶想直接晕死过去,这也太巧了!她生无可恋,有气无力地道:“劳烦苏谙达帮着去给魏珠递个消息,就说我有急事找他,一定要让他快点来。” 苏培盛担忧地看着她:“云姑姑,我来时,皇上正与蒙古各部落的人在一起,魏谙达也在旁边忙着伺候,估摸着走不开。四爷吩咐我来时特意叮嘱过,你若有有急事,只管吩咐一声,我任凭你差遣。” 他声音低下来:“还有,四爷说,巴音台吉最喜欢肌肤白皙水灵的姑娘,让姑姑没事别出来晃动。” 云瑶吓得半死,这时她也顾不得胤禛为何这么好心,努力压着心中的兵荒马乱,勉强道:“苏谙达,我没事,就是惦记着草原上的沙葱。听说沙葱特别美味,你可否替我寻些来,我想卷了饼吃。” 苏培盛呆住,万万没想到云瑶居然是为了口吃食,半晌后道:“姑姑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云瑶松了口气,苏培盛出去后,她就一直眼巴巴望着门口焦急等待。她其实心里也没底,前世时她在草原上吃过沙葱炒蛋,香气扑鼻又美味。 可她吃了以后不久,脸就过敏长满了红疙瘩。不知道这具身体会不会也过敏,可这时她也没别的法子,总不能在脸上划几刀。按着宫规,自残自杀都会被治罪,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直等到天全黑,苏培盛才匆匆回来,手上拿着几颗洗净了的沙葱,抹了把汗道:“我亲自去寻了好久,才得了这么几颗,姑姑拿去吧。时辰不早,我得回去四爷那里伺候了。” 云瑶谢过苏培盛,等他走后,等不及晚饭送来后,用沙葱就着饭吃,她深吸一口气,拿着一颗沙葱塞进嘴里,直接干巴巴嚼起来。 沙葱生吃又辣又带着苦涩,吃得她直想干呕,她拼尽全力死忍住,连吃了几颗下去后,忙奔去刷牙漱口,又啃了个苹果才压下了恶心想吐。 这时帐篷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云瑶以为是送饭的来了,却没想到是御前熟人,专门跑腿传话的小太监上前笑着道:“云姑姑,皇上说是免了你的禁足,传你马上去御前伺候。”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云瑶仿佛坠入了冰窟里,小脸白得发青,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高台下的广场。 层层守卫之下,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木桩上挂着灯盏,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热闹无比。 康熙坐在最中间,面前案几上摆着酒水瓜果各种烤肉,他身边依次坐着蒙古各部落的台吉,太子与大阿哥留在京城,成年阿哥只有三阿哥与胤禛陪坐一旁。 云瑶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低着头不敢多看,悄悄溜到了梁九功身边,他侧头瞄了她一眼,皱眉道:“怎么规矩都忘光了,皇上解除了你的禁足,总得先去给他磕个头。 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莫非还害羞,怎么这么红?哎哟算了算了,没有功夫了,皇上看过来了,快去快去。” 云瑶只知道梁九功嘴皮子在不断翕动,她脑子里嗡嗡响,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全身僵直低头走到康熙的座位前,跪下来磕了个头。 她紧张得身子都发颤,不断祈祷蒙古台吉看不到她,请安之后趴在地上,想干脆将自己埋在草皮下算了。 康熙眼神狐疑扫了云瑶一眼,扬声道:“起吧。”然后他侧头与身边的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蒙语。 云瑶愣愣起身站着,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笑声鼓噪声,然后,生硬的汉语传进了她耳朵:“呀,好丑!” 她神情怔怔,凭着本能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熊般壮实的巴音台吉,他脸长得与身型一样粗狂,准确的说根本看不清脸,脸全部被胡子盖住,鼻毛戳出来,与胡子比着长。 云瑶顿时在心里暗戳戳狂骂,你才丑,也不看看自己那熊样。不对,丑?她不由得抬手摸了摸了摸脸颊,原本光洁细腻的脸上冒出了凹凸不平的疙瘩,她心中狂喜,起效果了,感谢沙葱大神! 那只熊还在指着她哈哈大笑,“癞□□!” 云瑶被嫌弃丑,心里却乐翻了天,只要不被要去当暖床奴才,她什么都不在意。 不过看情况,那只熊对她兴趣颇浓,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蒙语,其他部落的台吉也跟着起哄,熊还生硬地道:“皇上,可否让她出来与我们蒙古的女人一战?” 云瑶吓得缩成一团,开玩笑,打输了丢大清的脸,打赢了出了风头,被要去做一只母熊瞎子,她宁愿当场自戳瞎双眼算了。 这时胤禛握着酒杯走到熊的跟前,举起杯子笑着对他道:“巴音台吉,看女人打架没意思,不如让大清与蒙古的勇士互相切磋一场如何?” 巴音台吉与他碰了碰杯喝完酒,拉着脸仍十分不满,指着云瑶叽里咕噜道:“她长得太难看,我不要她。不过四爷,男人打架看多了,倒想女人们比试一场,究竟是大清的女人厉害,还是蒙古女人厉害。” 胤禛脸色也不大好,走到云瑶身边对她飞快解释了巴音台吉话里的意思。她简直悲喜交加,喜的是她的沙葱没白吃,不用当母熊瞎子。 悲的是她知道蒙古人摔跤的厉害,满人也爱好布库,康熙自小就用布库擒住了鳌拜,现在巴音台吉把比试提到了大清与蒙古部落之间的高度,她直接被架了火上烤。 康熙面无表情,只眼神沉沉,能看出他憋着火。云瑶一咬牙,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上前几步慷慨激昂道:“皇上,奴才虽然不才,可也绝对不能让大清丢脸,奴才就是拼着一死,也要为大清打这一架。” 康熙神色稍微缓和了些,又听到她又哭兮兮地道:“皇上,奴才没有学过布库,要是打输了,求皇上不要怪罪奴才啊!” 康熙的脸又沉了下来,没好气指了指她,瞪着她道:“你这张脸,算了以后再收拾你,去吧,朕允了,你输了朕也不会怪你。” 云瑶得到康熙的允诺,终于放了一半心。接下来,她才放下来的那一半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康熙说了云瑶愿意应战之后,巴音台吉高兴得抚掌大笑,很快派了部落里的勇士踏娜出来,往云瑶面前一站,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不说,身型几乎抵得上两个她。 云瑶被塔娜笼罩在阴影里,欲哭无泪。她苦中作乐的想,其实做母熊瞎子,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至少有蜂蜜吃对不对 塔娜低声怒吼,双□□错上前一步,云瑶还没有回过神,已经被狠狠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与头顶的星星遥遥相望。 “好!” 叫好声响彻全场,云瑶就是再晕也知道这个掌声不是给她的,她几乎想破口大骂,还没有说规则呢,也没人叫开始,难道不是点到为止吗! 她忍住痛要爬起来,塔娜上前俯身帮了她一把,提起她举起来又一扔,她又瞬间回到了地上,与草地亲密接触,啃了一嘴的草。 “草!” 云瑶胃里直翻滚,恶心得想吐,塔娜的脸又出现在了她上方,她凭着本能一滚,手脚并用往前爬,逃得飞快。 塔娜愣了下,拔腿便追,云瑶被吓得拼了老命逃,两人在场上你追我赶,四周的笑声嘘声震天。 康熙的神色阴沉莫辨,胤禛的脸色也不好看,死死盯着场上那个跌跌撞撞逃跑的身影,手不由自主紧拽成拳。 云瑶跑得气喘吁吁,她都想跪下来磕头认输,可塔娜仍然紧追不舍,有誓要把她抓住当作沙包扔的劲头。 她心一横,将各路菩萨拜托了个遍,着重念叨了前世的格斗老师之后,似乎脚下打滑,站立不稳向前扑倒。 塔娜见机立刻飞扑上去,电光火石间,云瑶往旁边一滚,她扑了个空,摔倒在草地上,灵活地就要翻身要爬起来。 云瑶就等着这个机会,她没有继续躲,反守为攻快速翻身上前,双腿别在塔娜的颈部与胸前,双手死死抱住她的手臂,两人形成了十字形交叉。 塔娜太强壮,云瑶咬紧牙关不肯罢休,卯尽全力防止她挣脱,场上形势一下胶着起来。 蒙古部落的叫好声停了,康熙蓦地站起了身,神情微微激动,不错眼看着场上的两人。 塔娜挣脱不开,顿时怒了,挥舞着另一只手乱打,脚也往后乱踢。 拳拳如铁砸在云瑶的身上,她仿佛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痛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她却仍然如八爪鱼般,毫不退缩,死死锁住了对方。 不知何时,渐渐有人不顾规矩走到场上围住了她们,魏珠浑水摸鱼趁机大喊:“云瑶,好样的!” “云瑶,好样的!” “塔娜,好样的!” 双方呐喊打气声此起彼伏,坐在看台上的康熙他们也走了下来,围在了她们周围。御前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挤在了人群中,梁九功神情激动站在最前,姚姑姑脸上流着泪担忧看着她,魏珠最为夸张,脸色变来变去,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哭哭笑笑跟疯了似的。 胤禛脸色沉重,低声吩咐了苏培盛几句,他连忙跑开了。 塔娜的另一只手臂,还在不断挣扎,云瑶觉得自己的力气在渐渐消失,全身痛得都快散架,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她孤注一掷,双腿全力压制住塔娜,使劲吃奶的力气一掰,只听咔擦一声,塔娜的大拇指应声而断,痛得尖呼起来,终于手脚一松,停止了动弹。 “好!到此为止,大清胜利!快快传太医来!”康熙神色大悦,见状立刻大声喊起来,周围围着的蒙古台吉们神情悻悻,却也无话可说。 魏珠他们立即冲上来扶起了云瑶,七嘴八舌问个不停,苏培盛领着太医院院判祈坤赶了来,扒开人群挤进去为她诊脉疗伤。 云瑶耳边都是嗡嗡声,她嘴角努力扯开一丝笑意,晕过去之前,嘴里还含糊咕哝道:“我赢了,要赏赐要银子,不,要单独院子”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云瑶直到凌晨才醒来,炕桌上点着豆大的灯盏,光线昏暗,姚姑姑撑着脑袋,靠着褥子在打盹。她似乎察觉到动静,一下睁开眼睛,惊喜地道:“醒了,哎哎哎,快别动,我来我来。” 她小心翼翼扶着云瑶半坐起身,拿褥子塞在她身后,又忙去端了药来,试了试温度道:“幸好还温着,先喝药吧,祁院判说你万幸没伤到筋骨,身上的淤青过些时日便会散去。” 云瑶一动全身都牵扯着疼,口渴得不行,就着姚姑姑的手一口气喝完了整碗药,苦得五官皱成一团,呼出口气歉意地道:“姑姑辛苦了,你守着我没睡觉,当差没了精神,可别被梁谙达抓着骂。” 姚姑姑倒了杯清水让云瑶漱口,温和地道:“你呀,尽瞎操心。是皇上下令让我守着你,等你好了再回去当差。反正茶叶房也没事,梁谙达差了魏珠先去顶替着。” 她将杯子放在炕桌上,看着云瑶感概不已,“魏珠急得跟什么似的,抢着要留下来照顾你,其他御前的也争先恐后提了,大家都关心着你,患难见真情,你这人缘还真不错。” 云瑶回忆起比试时他们对她的鼓励,也忍不住笑了,见姚姑姑洗了手,拿了罐有些眼熟的药膏过来,疑惑地问道:“这是祁院判开的药膏吗?” 姚姑姑掀开云瑶身上的被褥,小心翼翼打开盖子,说道:“这个药膏可贵了,千金难求,祁院判也只给了一小罐,可你全身都是淤伤,哪里够,是四爷差苏培盛送来的。” 云瑶心道,原先胤禛开价十两银子一罐药,还真是没有要高价,不过这个药她可不会付银子,是他自己主动送来的。 还有康熙也忒小气,她可算得上是大清的功臣,就不能下令太医院,最贵最好的药紧着她用吗! 姚姑姑挖了药膏在手心温热之后,却犹疑着不敢下手。云瑶手臂上都是青青紫紫,一块摞着一块,已看不出来原来肌肤的颜色。 她忙安慰道:“姑姑没事,我平时稍微磕碰一下,就会这样,你抹药吧,我不怕痛。” “怎么会不痛。”姚姑姑声音带着哭腔,手小心翼翼贴上去,云瑶痛得全身不受控制颤抖,她又忙缩回了手。 云瑶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道:“我不动了,来吧,早死早超生。” “呸呸呸,说什么呢。”姚姑姑又气又想哭,一狠心覆上云瑶的手臂,快速抹了药,又如法炮制,给她身上淤青之处全部抹完,她已痛得冷汗直冒,全身都没了力气。 收拾擦拭换了身干爽衣衫之后,云瑶重新躺回被窝,姚姑姑替她盖好被褥,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怜惜地道:“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倒霉,招惹上了巴音台吉。幸好你脸上红疙瘩好了起来,不然淤青加上红疙瘩,真是丑得没眼看。” 云瑶咧嘴笑了起来,眨了眨眼低声道:“丑才好,不然被巴音那只熊看上,那我就该哭了。” 姚姑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也觉得有些后怕,她在宫里多年,见多了满蒙联姻,可那是公主们的事,如云瑶这等奴才,不过如随手赏出去的一件衣服。 她松了口气道:“你如今替皇上赢得了脸面,就再也不用担心了,说不定皇上还得重赏你呢。” 云瑶偷笑,开始幻想康熙若是出口赏她,那到时候该要什么才好呢? 最好的是免死金牌,再次是独门院落,紫禁城的终生铁饭碗已有了,那就加个一等爵位,让她以后不用见着谁都要磕头,膝盖都快跪出茧来了。当然,若是硬要赏她个黄金万两,她也不会拒绝。 怀着美滋滋的心情,云瑶又睡了过去,直到快到午饭时被饿醒,见姚姑姑和衣而卧躺在旁边睡着了,也就忍着饿没有叫醒她。 没一会帐篷帘子被掀开,梁九功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哟,都歇着呢。” 姚姑姑惊醒过来,忙爬起来福了福身,云瑶也挣扎着想起来,梁九功忙抬手制止了她:“别动别动,皇上有口谕,念着你身体不便,礼数就先放一放,传赏时你也不用起来跪着谢恩了。” 云瑶眼睛一亮,激动得挣扎着硬要起身查看赏赐,姚姑姑帮忙扶她坐起来,只见梁九功拿出手上的卷轴递给她:“这是皇上亲笔所书,云瑶丫头啊,你可是御前头一份。” 云瑶双手恭敬接过卷轴,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御前女巴图鲁”,角落还盖上了康熙的御印。 先前所有的希冀全部落了空,她一颗心霎时冰凉冰凉。 这么个破东西,不能吃不能卖,还得供起来,不然就是大不敬的大罪。再说了,就是巴图鲁,至少也得是大清巴图鲁,御前,御前的范围也太狭窄了! 云瑶生无可恋,僵着脸问道:“梁谙达,这个算不算御赐扁牌,我拿着能当尚方宝剑用吗?比如上打贪官什么的?” 梁九功噎了下,他还头一遭听到这等问题,谁得到皇上嘉奖不是欢天喜地,全家烧高香告祭祖宗知晓。 他斜着云瑶道:“这可是无上荣耀,是拿来传给子子孙孙的,算了,瞧在你受了伤的份上,就不罚你没规矩了。好好歇着吧,别吃太多羊肉,别以为我不知道魏珠那小子成天给你偷肉来,仔细着吃得上火。” 云瑶等到梁九功走后,一下瘫倒回床上,身体的痛加上心痛,立刻哭成了狗。 姚姑姑忙奔到帐篷门口打探,见外面无人才又回来,急着道:“哎哟,别哭了别哭了,先前打成那样都没有哭,得了赏赐却哭得这样凄惨,要是被有心人听到,还以为你不满皇上的赏赐呢。” 云瑶哭着想,她就是不满啊!不过她很快止住了哭,抽噎着道:“姑姑,我饿了。” 姚姑姑忍着笑,拧了帕子给她擦拭着脸:“哎哟,这哭来得快也去得快,真跟小孩子一样。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拿饭来。” 云瑶深深叹息,还能怎样呢,哭又不能解决问题,发泄完就过去了。穿到这么个鬼地方,若是处处计较,还不得生生把自己憋死。 接下来的日子,云瑶优哉游哉养伤,魏珠与御前的一众伙伴们,都抽空来探望她,陪着她说笑解闷,她这伤养得快乐无比。 苏培盛也送了几次吃食药膏来,她有些担心,悄悄问姚姑姑:“你说四爷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对我这么好,我这心有点没底。” 姚姑姑思索之后道:“四爷这人我也说不准,他平时不苟言笑,对谁都冷着脸,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不过兴许是因为李格格之事,连累你受了伤,他有些过意不去吧。再说年后他就要出宫开府了,你们以后也难得遇上。” 云瑶自忖除了御前女巴图鲁这个虚名,没有什么值得胤禛这等大人物青眼相加的地方。她深知很多时候以为别人喜欢你,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错觉,顿时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很快康熙的御驾启程回京,云瑶的伤也养得七七八八,这一趟木兰围场之行,她除了打了两架之外,一直都呆在帐篷里,连只野鸡都没有看到。 回宫之后,她又回到了与吉祥同挤小屋,每天早上闻着屎尿味吃早饭的日子。转了一圈之后,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比起以前,似乎又有些不同,宫里不管主子奴才,都对她客气了许多,想来她的巴图鲁称号还是有些震慑作用。 日子飞快过去,冬去春来,胤禛出了宫开府,宋氏生下了他的长女,不过只活了月余便夭折了。那时姚姑姑还未出宫,与云瑶嘀咕唏嘘了一翻,宫里生的孩子多,养大成人的少,阿哥府里也是如是。 没多久姚姑姑年满三十岁,也被放出了宫去。云瑶伤心难过不已,送走了她之后回过神,又开始摩拳擦掌,欢欣雀跃起来。 姚姑姑走后,她的等级也该升一升,茶叶房的管事之位,梁九功已经示意了她几次,非她莫属。 她甚至偷偷去姚姑姑的院子看过,虽然只有一间正屋连着两间不大的偏房,可总是独门独院啊。 云瑶早已暗戳戳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袱,只待梁九功去与内务府通声气,她就能走马上任,搬进她期盼许久的住处了。 这天春光明媚,天气碧蓝如洗,衬着绿瓦红墙的宫殿,连云瑶最讨厌的夹道都仿佛被渡上了层金光,美得不真实。 她心情极好,脸上不自觉就带上了笑意,仔细分拣着今年进贡上来的春茶。梁九功走进了进来,愣了下也笑道:“乐着呢?” 云瑶笑容更甚了,福了福身,眼睛放光看过去,等着他宣布好消息。 梁九功乐呵呵地道:“皇上传你过去。” 云瑶心中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忙放下茶叶跟着他走出去,悄声道:“梁谙达,皇上可是有什么事,你给我透个底呗。” 梁九功看了她一眼,“肯定是好事,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云瑶听到好事便放了心,进去御书房后恭敬福身见礼,偷瞄了一眼康熙,他心情颇好,两人四目相对时也没有瞪她,打量着她道:“倒清减了些,好像又长高了几分,不过以后不得再减那劳什子肥,身体好才有利于生养。” 云瑶一下有些懵,康熙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在御前当差也已有些年头,朕瞧着你平时跟弥勒佛似的,让人看了也觉着喜气。以后你就去老四府上伺候他吧,记得多劝解着他些,不可伤心太过,你再多为朕多生几个孙子,朕自会重重赏你。” 云瑶如遭五雷轰顶,她早已安排好的人生,已经唾手可得的东西,全部成了泡影。 她眼前一黑,一口气没有提上来,直挺挺晕了过去。 第26章 三合一 云瑶像是觉得做了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宫女住处小小的床上,魏珠紧张万分守在身边。 他见到她醒来,长长松了口气, 连声道:“觉着怎么样,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先前你在御前昏了过去,皇上气得脸都绿了,我还以为你这次要小命不保了。 幸亏皇上最后忍了下来, 还传了太医给你诊脉, 太医说你只是乍然之下没缓过气, 只歇息一会就好。” 原来这不是场噩梦啊,不过云瑶真想长睡不醒, 她怔怔流下泪来,接着越流越多, 泪流满面。 魏珠被她吓得不轻, 焦急地道:“哎哟我的姑奶奶, 你可别哭了, 梁谙达说你摊上了好事,我觉着这也是好事, 将你赐给了四爷” 云瑶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打断他抢白道:“哪里好了,好你个鬼, 要是你觉着好,让给你要不要!” 魏珠吓得跳了起来,忙冲到小屋门口,对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 重又回到她身边, 手足无措道:“你小声些哭啊, 要是被人听了去,你真是没命了。 咱们奴才的命不值钱,现在你好不容易成了半个主子,可别还没做成,就把脑袋也亏了进去。” 他见云瑶只管闭眼大哭,也跟着想哭了,“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可这也是没法子啊。咱们往好处想,比如你可以住进单独的院子” “我本来马上就有单独的院子!” 魏珠被噎住,这也是,眼见茶叶房的管事马上就轮到她,到嘴的鸭子瞬间飞了,任谁也会意难平。 他挠了挠脑袋,换了个角度劝解道:“咱们说说四爷吧,四爷先前对你挺好的,一直照顾着你,你看他长得又一表人才,你怎么算都不吃亏啊!” 云瑶难过得心都碎了,她边哭边道:“我说了不想嫁人,不想嫁就是不想嫁!要是有人与你共用一把牙刷,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说到这里她胃里酸水直冒,干呕了一阵,魏珠在旁边听得直抽气,四爷那个被当成了牙刷,他想笑又怕云瑶跟他翻脸,生生憋住了,只默默给她递着帕子。 云瑶接过帕子蒙在脸上,狠狠擤了几把鼻涕,又继续哭嚎道:“我亏啊!在御前过得好好的,还是唯一的御前女巴鲁图,前途光明,谁要去做那半个主子! 后宫的那些半个主子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跟咱们这些奴才比吗?” 魏珠神色黯然下来,后宫后宅都一样,不得宠的活得可不怎样,他干巴巴地道:“要不你就去争宠吧,你长得吧,哥不是吹牛,也不是自己人看自己人才故意夸你,你这双眼睛,明眸善睐,这小脸蛋光滑水嫩,身子结实看起来又好生养” 脏帕子蓦然飞到魏珠脸上,他识相闭了嘴。 云瑶坐起身,朝他一顿狂喷,“生你大爷,我就不想嫁人不生孩子!我有手有脚有名有姓,不想靠是谁的小老婆谁的娘得到赏赐殊荣! 我死后也不要谁来祭拜,不要什么香火!死后再也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真他娘的恶心透了!” 魏珠被喷了一脸口水,抹着脸不断后退,讪讪地道:“哎,说话就说话,你别喷口水啊。你这是大不敬,连着那些娘娘们都骂了进去, 好吧好吧,瞧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哥就不劝解你了,让你发泄发泄也好,省得你再气晕了过去。还好哥有先见之明,派了人去外面守着。” 云瑶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她觉得意兴阑珊,靠在床上说不出的落寞。 她也只是气头上骂骂,活着的人谁想寻死。她还是得面对现实,首要的就是过了康熙那一关,去向他磕头谢恩,还得解释她为什么晕。 在康熙的眼里,儿子们自然是好的,就是一坨便便,也是镶着金边的便便,哪容得下她这个小小的奴才嫌弃。若是解释不好,她算达成所愿,再不用去做小妾争宠。 直接转世再投胎吧。 魏珠叹了口气,侧身坐在她旁边,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放在她手边,难过地道:“瑶啊,哥知道你心里委屈难过,哥其实心里也不好受,你这一出去,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的时候。 你知道哥现在穷,也就只剩这么点银子了,你收下吧,给人做小不易,你以后啊,得收着些脾气,就算再不愿意,也别给四爷下脸。” 云瑶又泪盈于睫,轻轻嗯了一声,又嘱咐魏珠道:“你也别再惹事了,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魏珠咧嘴笑了起来:“你放心吧,不跟你在一块儿,哥绝对不会出岔子。” 云瑶:“” 魏珠使唤小太监打水进来,伺候云瑶洗漱,瞧着她红肿的眼睛,忧虑地道:“你眼睛这副模样,在皇上那儿怎么解释啊?” 云瑶面无表情道:“无妨,就说我祖坟开裂了,不仅开裂了还塌了,太高兴收不住,留下了喜极而泣的眼泪。” 魏珠:“” 走出屋子,太阳已渐渐西斜,光线仍然刺眼,云瑶眯了眯眼睛,深深吐出了口气。 黑夜不久后就会来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御书房门口,梁九功见云瑶前来,先仔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恨铁不成钢指了指她,最后摇摇头道:“进去吧,别再犯傻了。” 云瑶轻轻点点头,福了福身谢过梁九功,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到了御案前恭敬跪下来磕头。康熙抬眼看了她一眼,冷哼了声,“怎么着,身体好了?” 云瑶恭敬地答道:“都是皇上保佑,所以好得快。” “啪!”康熙将茶杯重重掼在桌上,冷声道:“巧言令色!你以为朕会这么好糊弄,你给朕说清楚,老四究竟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了,值得你拼着掉脑袋也要抗旨不尊!” 云瑶后背冷汗淋漓,她脸色惨白,趴在地上凄然一笑,磕了个头后微微抬起头,脸上浮上了委屈与羞涩,“回皇上,奴才没有不愿意,奴才是,是太高兴了,没曾想这天大的好事能落到奴才头上。 后来奴才又转念一想,皇上待奴才这么好,可奴才就要离开御前,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到皇上,又难过起来。奴才没出息,上不得台面,大喜大悲之下,就晕了过去。” 康熙神色缓和了些,他沉吟片刻后道:“不管你是心甘情愿还是撒谎,朕只告诉你一件事,君无戏言,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规规矩矩去老四身边伺候。” 云瑶心已经麻木,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脆生生应了下来:“奴才遵命。” 康熙叹息着道:“御前伺候的这些人,朕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你放心去吧,老四还曾在朕面前出口夸赞过你,他可不会平白无故夸一个奴才,以后他也会多护着你些。 再等你你生了一子半女,就能提了份位,有了进宫资格,也能常回来再看看。梁九功,把罚她的银子拿来,让她带着去吧,就当朕给你的嫁妆。” 云瑶直想吐血,虽然康熙不用给奴才准备嫁妆,可既然给了,这么点嫁妆他也好意思拿得出手。不过她又转念往好处去想,幸好不是御赐,不然这银子还不能动呢,得供着。 康熙又叮嘱了云瑶许多,不外乎是生孩子,逗胤禛开心。看来胤禛没了长女,对他打击很大,所以云瑶成了那个填补遗憾,供他取乐的玩意儿。 这皇家关心孩子就是不一样,一出手就赏人,这个生不了,或生了没了,再赐给你一堆能生的,反正女人有的是,也不值几个钱。 离开御书房,云瑶全身已经没了力气,站着都冷汗直冒。梁九功跟着她,欲言又止看了她半晌,掏出个荷包道:“这些是御前大家一起凑的,银子不多,只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我给凑成了整数共计两百两。 都给你换成了小金锞子,方便你保管。他们要当差不能来送你,托我转告你,盼着你以后能平安喜乐,一辈子顺遂。” 云瑶接过荷包,眼睛湿润起来。梁九功温和地看着她道:“云瑶,我也盼着你一辈子都能开开心心,去吧,你的包袱魏珠已经替你收拾好,他送你出去,四爷在宫门口等着你呢。” 云瑶恭恭敬敬朝梁九功福了福身,抹去眼泪转身离开了御前。乾清宫门口,魏珠已经抱着她简单的包袱等在那里。 她所有的外衫都是内务府统一发放的宫女服,现在她身上还穿着半旧的绿色宫女旗装,包袱里也不过是几件旧里衣与一点子琐碎杂物。 除了那幅康熙亲笔所提的御前女巴图鲁,别无他物。 云瑶自嘲笑了笑,空荡荡来,空荡荡离去,跟生死没区别。 魏珠替她拿着包袱,两人一路沉默离开,她没有回头。 也许,以后能再回来,也许不会,她根本无所谓。 胤禛等在太和门边,云瑶远远就见到了他,停下来转身拿过包袱,对魏珠低声道:“就送到这里吧。记着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 魏珠一愣,万般不舍看着她,重重点了点头,忍着泪转身大步离开。 胤禛走了几步迎上来,云瑶福身见礼,悄然打量了他几眼,自木兰围场一别,两人就再未见过面。他整个人清减不少,原本还有的一些稚气完全退去,脸部轮廓线条更为明显,显得更加清冷。 苏培盛机灵,上前接过了云瑶的包袱,又要去拿她手上的卷轴时,她躲开了,“这个太贵重,我自己拿着吧。” 胤禛愣了下,问道;“什么东西这般贵重?” 云瑶胆从怒边生,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缓缓朝胤禛打开了卷轴,他脸色变了变,忙恭敬跪下来磕了个头。 她心里顿时犹如大夏天吃了冰碗一样爽快,恨不得将卷轴来来回回多打开几次,让他膝盖都跪断,让他再多嘴乱夸她! 胤禛站起身,咳了咳道:“收起来吧,回去仔细再找个地方供好。” 正是下衙的时分,四周官员来来往往,已经有人朝他们这边看,云瑶怕太过惹怒了胤禛,虽然十分遗憾,还是不得不收起了卷轴。 胤禛自然而然伸手过来拿,云瑶抓着不肯放,与他僵持了片刻,他一瞪眼,她只得悻悻放开了手,任由他拿了去。 她恨恨跟在胤禛身后,两人一起出了午门,小太监赶着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云瑶转头四下看了看,见就只有一辆车,心道不会他坐马车,要她跟在身后走路吧! 胤禛见她发呆,皱眉催促道:“怎么还不上车?” 云瑶回过神,想起满人马背上打天下,男人自从会走路就开始学习骑射,以为胤禛会骑马回府,便走到马车边准备上车。 小太监忙蹲了下来,她实在是踩不上去,闪开身直接抓着车辕箭步上了车。胤禛收回要去扶她的手,眼里溢满笑意,也跟在身后上了车。 云瑶刚坐下来,还在打量马车里的陈设,眼前一暗,接着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惊讶极了,脑子一晕脱口而出说道:“奴才还以为四爷要骑马回去呢,没想到跑来跟奴才挤一辆马车。” 胤禛坐正身体,面不改色地道:“太热,爷不耐烦骑马。”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咕哝道:“两人一起挤在马车里也挺热的。” 胤禛理了理衣衫下摆,一本正经道:“银子得省着花,谁家里没事备那么多车出门,又不是开车马行的。” 云瑶干脆闭上了嘴,垂下眼眸不愿意去理会他。她这一天经过大喜大悲,又前途未卜,实在累得很,马车晃晃悠悠,她只觉得脑仁都跟着晃动,晕乎乎直犯恶心。 胤禛凝神打量她片刻,问道:“听说你病了?你不愿意跟爷?” 又来了。 云瑶睁开眼眸,看着他认真道:“爷说得真奇怪,爷这般好,奴才怎么会不愿意跟爷?” 胤禛冷哼一声,手指虚点着她脑袋道:“算了,爷懒得跟你计较,不过这个奴才可得改口,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奴才。” 云瑶被他点得想张嘴咬断他的手指,按着规矩她该自称妾身,这个自称也好听不到哪里去,她故意微笑着问道:“爷说不能称奴才,那可以自称我吗?” 胤禛瞪她,“没规矩!”他转过头,放缓了声音道:“在我面前倒可以,只是在其他人面前若是一时忘了改,未免会不好,你得多用些心。” 云瑶听他也改了自称,不再爷来爷去,她倒不愿意那般麻烦,不过一个称呼而已,还得来回切换,迟早她会精神分裂,她怏怏地道:“那还是算了吧。” 胤禛见她实在没有精神,伸手覆上了她额头,温热干燥的手心带着薄茧,她觉得痒又不自在,忙要偏开头,他伸手拦住她,“别动,我瞧瞧你有没有发热。” 他收回手,又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半晌后道:“还好不烫。以后得多吃些饭,从草原上回来后你瘦了许多,这样不好,还是以前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才好看,现在不是糖葫芦,倒像那汤团般了。” 胤禛不是被称作寡言少语吗,怎么跟碎嘴子一样说个不停,还说得很没有水平。什么叫汤团,云瑶联想到自己圆滚滚的模样,就很不开心,偏开头又默不作声闭目养神。 “回到府里后,让福晋给你多做几身新衣衫,你喜欢什么颜色样式的,尽管开口提。福晋为人公允,你又是汗阿玛赐下来的,她也不敢为难你。” 云瑶就算再没有宫斗宅斗经验,也不会蠢到才进府就张狂到开口要这要那,她睁开眼睛盯着胤禛,他冲着她一笑,“你是御前女巴图鲁,我都不敢招惹你。” 这天彻底没法聊了! 马车总算到了,云瑶松了口气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眼后世大名鼎鼎的雍和宫,这时还是普通的皇子府,她也记不清前后世对比有什么不同。只见黄昏下的府邸威严无比,像是潜伏着的猛兽。 这时大门缓缓朝两边打开了,云瑶讶异至极,达官贵人家极少开大门,平时出入都是走旁边的偏门,胤禛的府里要开大门,估摸着得康熙来才有资格。 胤禛抿嘴笑,虚虚揽了一下她的后背,“走啊,女巴图鲁。” 云瑶明白过来,这是她借着康熙狐假虎威,所以有了这么高规格的待遇。她不由得看向胤禛手上的那副字画,很想去抢过来抱在手中,见谁不爽就打开,让人给她下跪求饶,最好所有的牛鬼蛇神都能逼退三舍。 胤禛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斜了她一眼,转而又低声道:“没有八抬大轿,能与你一同走进这扇门,也算是一点小小的补偿。” 云瑶心思有些复杂,她为人实际,不想接受这种面子上的虚荣,他已经有了妻妾,对她的这种好,她觉得有些讽刺。 到了正院,福晋已经在守在门口,上前对胤禛福身见礼,云瑶见她比上次在德妃宫中见到时胖了些,不再如以前一板一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心中感慨不已。 这后宅女人,真正是一夜长大。 福晋扶起见礼的云瑶,笑意盈盈道:“先前在娘娘宫中见到你,就觉着亲切,没想到竟然成了一家人,看来缘分来了,怎么都绕不开。” 云瑶听着福晋睁眼说瞎话,她真是半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只佯装害羞低头不语,随着她一同进了屋。 胤禛坐在上首,福晋在他下首坐了,丫鬟上前放了个矮锦凳他们跟前,这就是云瑶的座位。 按着规矩云瑶只能站着,放矮锦凳还是对她额外的恩赐。不过这种恩赐她并不想要,她身形高挑,坐在这上面腿不能伸直,跟蜷缩成一团闻他们的臭脚没什么不同。 胤禛本在低头吃茶,这时突然开口道:“时辰不早,云氏你先回院子去洗漱一下,等会再来这里,大家晚上一起用饭。对了,福晋你从库房里拿些布匹去让云氏挑一挑,督促针线房赶着些,给她多做几身衣衫出来。” 福晋放下茶杯,忙笑着自责道:“看妾身这眼睛,竟然没看出云妹妹还穿着宫里的衣服。夏嬷嬷,你拿我的对牌,去库房挑最好的布匹送去云妹妹那里。” 她又看向胤禛道:“爷吩咐的院子已经给云妹妹收拾好,只是时间紧,怕收拾得不仔细,”她又看向云瑶,“云妹妹,你可别跟我客气,若是有什么缺的,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好给你补上。” 她又招手道:“墨菊,你领着云妹妹去她院子,你以后就跟着云妹妹身边伺候吧,记着要认真当差,不许偷奸耍滑,定要伺候好主子。” 云瑶忙着跟着福晋的转头转来转去,还得不断福身客气道谢,她觉得自己像只陀螺转个不停,比在草原上与塔娜比试还要累。 墨菊走了出来,云瑶打起精神抬眼看去,见她长得娇俏可人,身形苗条纤细,行动间婀娜多姿,上前对福晋福身施礼:“是,奴婢定会尽心伺候好云格格。” 云瑶听着墨菊一把如翠鸟婉转清脆的声音,不过转眼间的功夫,她就多了几重身份。 虽然她比福晋大,可依着身份她还是成了妹妹。现在她是妹妹,以后这府里还会不断进人,不管年纪大小,都会叫她一声姐姐,若是那人份位比她高,她又得再退为妹妹。 现在她又多了个叫墨菊的美貌丫鬟,称呼她为云格格,就是没有份位的侍妾。 云瑶心里自嘲笑了笑,这就是后宅生活,才开始她就想干脆死掉算了。 离开福晋正院走去她住的院子,穿过重重甬道垂花门,约莫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院子坐落在西南角,一间正屋连着两边的偏屋,还有耳房东西厢房,天井中左右放着两只圆缸,里面养着睡莲,几只金鱼在里面游来游去,有一只肚子翻了白,漂浮在水上面。 云瑶目光淡淡,从那条死鱼身上移开了,装作若无其事走了过去。 院子里除了墨菊一个丫鬟伺候,还有两个粗使的小丫鬟,一个跑腿的小太监。此时他们都立在门口候着,见云瑶来忙上前见礼。 她这时全没有心思理会,比如墨菊这样的美貌丫鬟,究竟是何方神圣,福晋派她来伺候自己又是打着什么主意,对着他们只勉强笑了笑。 进屋后,云瑶抬眼看去,正屋里收拾得倒干净,摆放着花梨木桌椅板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卧房在西边,里面是一张大炕,炕稍堆着锦缎被褥,靠窗边放着矮塌,最角落,用屏风隔开了一小块,算是洗漱之处。 墨菊放好云瑶的包袱,又出去唤粗使丫鬟打来水,指挥着她提进屏风后,上前恭敬地道:“格格,水好了,奴婢伺候你进去洗漱。” 云瑶看了眼屏风,房屋这么多,还要在同一间屋里进行睡觉五谷轮回,这点以后一定要改。不过此时已来不及,只道:“我自己去洗吧,你在外面等着就好。” 墨菊也没有争辩,云瑶打开包袱拿起干净的里衣,进去屏风后擦洗了之后,换了里衣,又穿上绿色旗装,重新走了出来。 这时夏嬷嬷领着针线房的绣娘,捧着五颜六色的布匹盒子进来了,她笑着道:“云格格,奴婢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样式,奴婢就多拿了些来,你挑一挑,让绣娘量了身,好赶着做出来。” 云瑶笑着道了谢,随手翻了翻布料,都是些夏季绸缎,赤橙黄红青蓝紫,各种红居多,颜色艳丽又耀眼。她心里暗自叹息,真是宅斗无处不在,她才进门,福晋就给她挖坑了。 正妻才穿大红,像她们这些侍妾,最多只能穿粉。云瑶最讨厌粉,新的时候看起来还能看,下过水之后就如焉了的咸菜。她喜欢素净的颜色,可是里面都没有,只得选了蓝色与青色。 夏嬷嬷恭敬立着没有吭声,见云瑶选完,脸上露出了些笑容,招呼绣娘上前给云瑶量好尺寸后,带着剩下的布料与人走了。 墨菊这时从盒子里翻出花盆底鞋,走上前要伺候云瑶换鞋,她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宫女当差不是穿平底的鞋,就是穿全厚底船型鞋。 云瑶还没有穿过花盆底,不想穿起来摔跤,还是等练习之后再穿,于是放回去道:“不用换了,走吧。” 来到正屋,宋氏还病着没有来,李氏已经到了,袅袅娜娜立在旁边。福晋招呼着云瑶上前,要替两人做介绍,刚开口便笑了起来,“你看我这记性,听说你们在木兰围场时已经认识,我这介绍倒是多余了。以后大家都是姐妹,平时有闲暇时可以走动起来说说话。” 李氏娇娇一笑,“姐姐不说以后大家都是姐妹,妹妹还在纳闷呢,不是说有新人进了府吗,怎么见着的是宫里的宫女。云妹妹,你别怪我,主要是你这身绿色衣服,竟然跟那宫里的一模一样。” 原来这就是话里藏针,打嘴仗占些口头便宜,云瑶深深叹息,只恨自己卷轴没有在手,好仗势让李氏瞧瞧她巴图鲁的厉害。 云瑶没有福晋李氏那样有涵养,她根本笑不出来,也不想维持表面的和气。她们彼此共享一根黄瓜,为了谁用得多,黄瓜好撒下黄瓜籽,好给自己带来荣华富贵,顺带着家族鸡犬升天,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和睦。 云瑶不过孤身一人,她不求这些,只想安静渡过以后的日子,只对福晋福了福身,连眼皮都没有抬,当李氏是空气,走到了福晋另一边站定了。 福晋略微有些惊讶看了云瑶一眼,李氏脸色已经变了,刚要张嘴说话,见胤禛已经大步走了进屋,忙将话吞了回去福身见礼。 胤禛打量了云瑶一眼,摆了摆手道:“无需多礼,传饭吧。” 福晋忙着去招呼,丫鬟捧着饭菜陆续摆到了桌上,云瑶见胤禛与福晋分别坐在上首,便捡了最下首的位置坐了,她见李氏并没有坐下,而是仍旧侍立在他们身后。 这时云瑶才回过神,原来侍妾与丫鬟一样,还要伺候人用饭,她气得想掀桌,本来身体就不舒服,又累又饿,还要站着看别人吃饭,还不如她在宫里就着屎尿味吃饭呢! 胤禛看了眼云瑶,对李氏道:“今天不用这些规矩,你也坐吧。” 李氏眼眸一转,谦逊地道:“这都是妾身该做的事,爷与福晋虽然体恤妾身,可妾身断不能张狂起来违了规矩。” 云瑶被架了上去,强压下心中的烦躁,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反正李氏是胤禛的爱妾,她愿意伺候是她的事。 福晋也不说话,垂下眼眸只看着眼前的饭菜,胤禛脸色微沉,拔高了些声音道:“爷的话就是规矩!” 李氏眼中顿时浮上了泪,咬着唇委委屈屈坐了下来。胤禛扫了一圈几人,出声道:“都用饭吧。” 身后的丫鬟嬷嬷上前,只要主子眼睛看了某道菜,她们立刻心神领会夹到了主子碗里。云瑶轻晒,这种断臂式的用饭方式,加上桌上都是八宝鸭,红烧肘子等一堆油腻腻的饭菜,她真的是胃口全无。 最后她只看了几眼青菜,墨菊替她夹了几根到碗里,又喝了小半碗汤,便放下了筷子。 胤禛目光意味不明,看了云瑶几眼。李氏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拿帕子擦拭了下嘴,咯咯笑道:“听说云妹妹在御前当差时胃口极好,今儿个倒没有见云妹妹吃几口,莫非是府里的饭菜不合云妹妹胃口?” 云瑶本来就满肚皮不耐烦,被李氏一再而在的挑衅,终于忍不住,盯着她冷冷地道:“不是府里的饭菜不合胃口,是看到你吃不下饭!” 福晋被惊得嘴都快合不上,偷瞄了一眼胤禛,见他神色莫名,而李氏当场被打脸,脸色惨白,眼中蓄满泪泫然欲滴,福晋心里畅快淋漓,在旁边袖手看热闹。 李氏嘤嘤才开口哭了两声,云瑶已经学着她那般作态,抢先拿帕子挡住脸,大声嘤嘤嘤哭了起来,捏着嗓子娇滴滴地道:“爷呀,妾身委屈呀,天大的委屈呀” 她像是唱戏一样,委屈两字声音拖得老长,把李氏的哭泣全部压了下去,接着她站起身,娇怯怯福了福身,“妾身太委屈了,恕妾身不敬,就先行告退了。” 福晋拼命忍着笑,胤禛瞪了云瑶一眼,没好气地看着她,挥了挥手道:“你既然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 李氏这才真正伤心了,低着头泪流不止。 云瑶走出正屋,抬头望着屋顶的天空,上面繁星闪烁,她知道,人死了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根本是谎言,她就来到了这里。 无边无际的孤寂席卷而来,她静静站了片刻,对提着灯笼在旁边立着的墨菊道:“回吧。” 回到院子洗漱之后出来,墨菊已经在炕上铺上了被褥,灯盏上也换成了大红的蜡烛。云瑶呆了呆,才记起今晚算是她的洞房花烛夜,顿时感到先前吃下的青菜在胃里跳舞,她冲到洗漱房,对着恭桶吐得一塌糊涂。 墨菊见她呕吐不停,在旁边手忙脚乱帮着递水递帕子,慌乱地道:“格格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去找福晋,请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云瑶吐了之后舒服了些,她知道自己这是压力太大,漱完口擦了擦嘴,说道:“不用麻烦,睡一觉就没事了。” 墨菊跟在她身后,见她脱了外衫爬上了炕,着急地道:“格格,等会爷肯定会来,你不能先自己睡了呀。” 云瑶瘫倒在被褥上,无力地道:“我不行了,爷来了你就跟爷说,让他去别的院子” 胤禛带着怒意的声音打断了她:“你要赶爷去哪个院子?”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云瑶听出了胤禛声音里明显的不满, 她全身像是被点了穴道,僵住不动了。 难道今晚真逃不过去,要盖着被褥在温床上种黄瓜籽了? 禽兽啊,没看到她都委屈得病了吗! 云瑶生无可恋, 胆子也跟着肥了, 不打算遵从那些规矩, 装作体力不支, 在被褥上动了动始终没有起身。 胤禛瞧着云瑶蛄蛹了半天,还是趴着一动不动, 他脸色微变,上前几步俯身扶起她,侧身坐在炕上将她揽在手臂中, 见她神情萎靡不振, 急着道:“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墨菊这时在旁边福了福身,插话道:“爷,格格先前肠胃不适,将晚上吃的饭食全部吐了出来。” 云瑶斜看向墨菊, 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侧脸在红烛隐隐的光线下,显得娇弱又秀美。 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满园春色关不住。云瑶暗自笑了下,若无其事收回了目光。 胤禛听完皱起了眉头, 对墨菊挥挥手, 她眼眸盈盈似水望过来, 停留片刻后, 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云瑶眨了眨眼,她莫名想到一句话,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看来不想当主子的下人就好比一条不上进的咸鱼,并不是人人都如她那般,只甘愿做一条咸鱼啊。 胤禛并没有注意到墨菊,他扬声叫道:“苏培盛。” 苏培盛很快进了屋,胤禛吩咐道:“去请大夫,再去厨房催催,把燕窝粥赶紧送上来。” 苏培盛忙应声恭敬退了出去,云瑶仰躺在胤禛怀里,听他又是请大夫,又是要给她特别待遇熬燕窝粥,觉得更加难受了。 福晋当家管着府里的琐事,厨房这种地方都是她的地盘,胤禛一下命令,她那边肯定马上就会知道。 云瑶初初进府,又是请大夫,又是开小灶,这么大的阵仗,弄得跟公主下嫁一样,她一个奴才,不是纯粹找抽嘛! 虽然云瑶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可总不能到处与人干架,更不想吃苦得要死的药。她像虫子般朝下蠕动,从胤禛怀里溜了下去,蒙住脸惨呼道:“爷,哪用得着这么夸张,妾身估摸着只是水土不服,躺着歇几天就好了。” 胤禛啼笑皆非,瞪了她一眼,“尽胡说,这么几步路哪来的水土不服,再说病了怎么能不吃药。 你晚上就吃得少,不过寻常晚间也只是用些点心,只你今天刚入府,我才吩咐福晋备了饭菜。以后让厨房每晚都给你送碗来,晚上得少吃,吃完再走动一会儿,别再瞎折腾着节食。” 他弯腰伸手穿过她的脖颈,要把她抱到枕头上放好,被她灵活地一滚躲开了,他手空空停在半空中,顿了下低喝道:“精神还挺好的啊!” 云瑶扯着嘴角,干笑道:“不是,妾身脖子最怕痒了,一碰就像是碰到了妾身的命脉,就是死得透透的,也能挣扎着扑腾几下。” 胤禛:“” 他眼睛眯了眯,好整以暇在她旁边坐下来,突然开口道:“我训斥了李氏,还罚她禁了足,以后她断不敢再惹你。” 云瑶听得直撇嘴,又是罚禁足,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不过她懒得计较,只觉得李氏找她麻烦,让她觉得烦躁而已,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胤禛见云瑶紧紧抿着嘴不说话,脸颊鼓鼓像是只偷藏了食物的松鼠,他忍着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无奈地道:“还气着呢,你这气性还真大。不过你这直愣愣的性子得改,说话得讲究技巧,哪能想着什么就说什么,如此直白,倒跟那泼妇吵架一般。” 云瑶被他戳得脸颊发痒,憋着的一口气霎时泄了,她暗自翻了个白眼道:“是是是,爷说得是,说话要云里雾里,吵架也得文文绉绉,妾身以后要说东,绝对先从四海八荒开始说起。 比如妾身要骂爹,得先从他祖宗问候起,你祖宗可好,你曾曾祖父可好,你祖父可好,你爹可好,替我问候你祖宗八代,顺带加上你爹。” 胤禛噗呲笑了出来,他点了点云瑶的嘴,“这小嘴巴巴的,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我可没忘记,以前也吃过你这张嘴的亏,什么心在滴血,得亏你胡掰得出来。” 云瑶神色讪讪,胤禛也觉着有些尴尬,不自在地咳了咳,耳根浮上了些红意,偏开头不再去看她。红烛摇晃,屋子里气氛莫名诡异起来。 幸亏墨菊走了进来,福身禀报道:“爷,李格格院子来了人,说李格格病得厉害,先前还晕了过去,请爷过去瞧瞧。” 云瑶趴在被子里,笑得肚子都疼,这么经典的桥段,居然让她遇上了。 胤禛瞄了抽风的云瑶一眼,拉下脸道:“病了去福晋那里禀告,差人去请大夫便是,让爷去看了就会好?” 墨菊神色复杂,忙退出去传话了。胤禛没好气拉起云瑶,“起来,也不怕透不过气!” 云瑶强忍住笑,一本正经道:“爷,妾身有个治疗晕倒的偏方,保管一下就能治好。” 胤禛眼神狐疑,抬了抬眉。 云瑶理了理头发,正色道:“寻根针刺入手指,刺之前如实告知,先数三声,保管数到第二声,晕过去的李格格就会清醒。” 胤禛似笑非笑,斜睨着她道:“促狭,小心眼子!” 云瑶嘿嘿笑,很快苏培盛手上提着食盒,领着大夫进了正屋。她云瑶忙披上外衫,胤禛扶着她下床起身走了出去。 大夫切脉之后问了云瑶几句,朝胤禛回禀道:“回四爷,主子有些肝火旺盛,心气郁结,待小的开些祛火疏肝的药,吃上几剂再观后效。” 苏培盛领着大夫退出去抓药,胤禛沉默了会,打开放在八仙桌上的食盒,试了试温度之后端出来放在她面前,“先吃粥吧。” 云瑶能清楚察觉到胤禛身上散发的冷意,只是他一直隐忍没发,不知道以后爆发了会不会砍掉她的头。 这时她又无比怀念她御前巴图鲁那副字,小心翼翼偷瞄了他一眼,拿起勺子舀着燕窝粥慢慢吃起来。 燕窝粥放了糖甜甜的,在嘴里蔓延开来,云瑶却无端觉得着甜到发苦。她想起乡下百姓家里养的猪,过年前要宰杀之前,总会抓紧时机多喂一些,养肥了才好杀了吃肉。 云瑶感到她如今就是那条被养着的猪,默默吃完粥,胃里沉甸甸的又有些不舒服,她强压下恶心,勉强笑道:“爷,时辰已不早了,你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回去早些歇着吧,妾身等药熬好之后,吃完也去睡了。” 胤禛冷冷盯了她半晌,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原来你真是不愿意跟了我,汗阿玛的旨意你不敢违抗,让你难受得都肝气淤积了,当真是苦了你! 既然你如此不情愿,我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之人,你好生歇着吧,我回前院去了。” 云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顾不得胤禛,挤过他冲出正屋大门,扶着栏杆一阵狂吐,直吐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帕子递到她面前,她也没管是谁,伸手接过来擦了脸。 她扶着栏杆又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直起身,发现胤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旁边,手掌轻轻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神色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进去歇着吧。” 墨菊在外候着,见云瑶呕吐时就机灵去倒了清水来,正要递过去伺候她漱口,这时听到胤禛的话忙上前要扶云瑶,他沉下脸喝道:“下去!” 云瑶见他将火发在了墨菊身上,只扯了扯嘴角,接过墨菊手上的清水漱了漱口,犹觉着头晕眼花,腿脚发虚,怕再惹了他便没有拒绝,由他揽着她回了卧房,脱了外衫半倚靠在炕稍歇着。 胤禛站在炕前,静默了半晌后道:“你无需如此紧张,等下把药吃了好好歇着,也不用早起去正院请安了,我会差人给福晋说一声。” 云瑶呆住,她压根儿没想到,还要早起去给正室请安之事,既然胤禛这样说,她才不会为了劳什子的贤惠懂事,没事早起自找苦吃。 她觑着胤禛黑脸,乖乖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欢呼雀跃起来,他这等人自是君子一诺,说不强她所难,肯定就不会再来管她。 开心之余,云瑶又有些后悔,先前得她可把李格格得罪狠了,要是她被放出来以后,再发疯咬人怎么办? 李格格还不算最可怕的,主要是胤禛这一番动作,福晋肯定只会把帐算到她头上。福晋管着家,一声令下,随便克扣点吃食什么的,她就只能干瞪眼。 胤禛转身离开,云瑶不由自主伸出了手,嘴里哎了一声。他停住脚步回过头,眼中不知道是烛光还是什么,她只瞧见闪闪亮亮的,听他声音仿佛含着无尽诱惑:“你叫我吗?” 云瑶听得头皮直发麻,横下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鼓起勇气道:“爷,皇上赐给妾身的那副字呢?” 胤禛眼中的光散去,脸色阴沉得几欲滴水,额头的青筋都冒了起来,上前几步走到炕边,云瑶以为他要揍她,唬得嗖一下滑进被窝,拉开被子蒙住了头。 “爷怎么会跟女人动手!”云瑶紧紧拽着的被子一下被掀开,她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去看他,不期然看到他凑近的脸,这下她双眼瞪得滚圆,惊恐不已。 “你给我死了这条心,你生是爷的人,死了也是爷的鬼!” 胤禛嘴里的热意喷了云瑶一脸,她抬手想去挡,被他顺手拽着握在了手中,“女巴图鲁,光有一身蛮力,那是莽夫!” 云瑶使劲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握住不放,两人互相来回较劲,她干笑道:“爷才是巴图鲁,不不不,是智多星加上巴图鲁,妾身认输,爷可以放手了吗?” 胤禛目光沉沉,终是放过了她,大步走了出去。 墨菊也捧着药碗走了进屋,走到炕前道:“格格,药好了,奴婢试过,不冷不热刚刚好,奴婢喂你喝了吧。” 云瑶坐起身,伸手接过药碗,微笑着道:“不用,我自己吃就好。”她才低头喝了一口,就听到屋外一阵哗啦巨响,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把药碗都摔了。 “怎么回事?”云瑶忙让墨菊出去看,自己也披上外衫,下炕提着鞋走了出去,见胤禛背着手站着,只那挺直瘦削的背影,就让人惧意顿生。 原本养着睡莲的圆缸,倾倒碎裂在地,水流了满院子,金鱼在青石地面上偶尔弹跳蹦跶。 云瑶看着石阶上的那条金鱼,顿时明白了过来,世人讲究个吉利,她才进府,圆缸里就死了金鱼,胤禛定是觉着晦气了。 他眼中淬着冷意,厉色道:“苏培盛,把院子里的人都叫来!” 院子伺候的几人很快到了,连着墨菊,皆大气不敢出跪在了地上。胤禛扫了一眼,“是谁负责看管圆缸里的金鱼?” 他声音不高不低,听到后却令人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两个粗使小丫鬟重重磕了个头,颤着声先后回道:“回爷,是长福送来以后,就由奴婢负责喂养看管,先前奴婢喂的时候,见都还游得欢快,奴婢实在不知为何突然金鱼就没了。” 跑腿的小太监长福慌忙磕了个头道:“回爷,是奴才从府里领了金鱼,再交到花儿手里,奴才交的时候,金鱼也还好好的,奴才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胤禛冷然道:“既然都互相推脱,听起来金鱼死了你们都没半点子责任,连条鱼都看不好,留着你们还有何用,都拖下去给我打,打死为止!” 地上跪着的人吓得簌簌发抖,不断磕着头求饶。云瑶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也觉得讽刺至极。 以前她与魏珠差点为了几只虾丧了命,现在这些人又要为了一条鱼丧了命。她心如明镜,做奴才的哪里有自己的主意,都是上面的主子吩咐下来,他们按照上意去办事而已。 出了事倒霉的是听命办事的下人,始作俑者却半点责任都不用负。云瑶不会圣母心泛滥,除了感念自身,亦觉着这几人的命,怎么都比条鱼贵重些。 云瑶上前两步,轻轻拉了拉胤禛的衣袖。他侧头看着她,眉头微蹙,“你别管,进去歇着吧,这些狗奴才当差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留着也无用。” 她扬起笑脸,细声细气地道:“见血也晦气呀,爷就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胤禛凝视了她半晌,终是转过头沉声道:“既然你们的主子好心为你们求情,这次就饶了你们一条狗命,滚出去一人领十板子,若是下次再不用心当差,爷拆了你们的骨头喂狗!”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云瑶平时身体非常好, 就算在草原上折腾得那样厉害,连个喷嚏都没有打过。这次她一生病,却病了许久都不见好, 反反复复发热, 以前的好胃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胤禛随着康熙去了京师周围巡畿甸, 走了没几天, 云瑶晚上的燕窝粥就变成了燕毛粥。她知道燕窝这种东西, 除了价钱贵之外, 效果跟银耳差不多, 吃与不吃都没关系。 白天的饭食是定量,早上是粥或者各式面食, 中午是两荤两素, 加米饭或者馒头,跟云瑶在御前吃的没多大区别。只是以前谁也不敢得罪梁九功,御前的饭菜比府里吃的新鲜多了。 关键是府里的早晚歇息时间都跟着胤禛来, 他早上在寅时初就会起床, 洗漱之后用早饭出门上朝。福晋她们比他起得还要早,在寅时不到整个府里就忙碌了起来。 云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们要早起列队送胤禛出门,她因为生病一直没有出去过, 她的院子比以前当差时还要早,也在寅时前亮起了灯。墨菊送水进来伺候她洗漱, 然后天不亮就开始用早饭,再渡过一天无所事事的日子。 晚上其他的点心虽然没有再被克扣,可也只有寻常不过的豌豆黄,云瑶早吃腻了。 她本身喜甜, 便拿了银子出来, 差使粗使的小太监长福去买了小炉子瓦罐银耳等回来, 在院子廊下炖银耳红枣羹当做晚上的宵夜。 云瑶曾在无聊时,召院子里伺候的几人来问过话。胤禛开府时,大部分下人都是内务府送来,像长福原本就在内务府做粗活,花儿朵儿两人,一人先前在坤宁宫做洒扫小宫女,一人是胤禛到乾五所阿哥所的时候就在那里伺候,开府时也跟了出来。 至于墨菊,先前在德妃宫里当差,开府时被德妃赐了下来。云瑶明白了,福晋这是把婆婆扔来的烫手山芋转手给了她。 她也是做过奴才的人,没忘想过只要虎躯一震,讲几句恩威并重的话就能驯服几人。只要不是蠢得透不过气,或者根本不想活命了,有了先前胤禛要打杀他们的先例,他们自会安安稳稳当差。 他们背后若是真有天大的利益或者威胁,她的那点子甜或者棍棒根本不管用,他们该做的一样会做,大家彼此相安无事就好。 中午云瑶用过饭后又喝了一碗药,外面天气热,因她病着,屋子里也没有摆冰盆,她闷热得辗转反侧许久才合上眼,就听到屋里传来了脚步声。 墨菊走了进来,眼神闪着莫名的光,欲言又止看着云瑶,眼神闪烁着期期艾艾地道:“格格,福晋差了人来,说要收拾东厢房给新进府的武格格住,说是事情赶得急,武格格现在已经进了府,正在与福晋说话,不一会就要来院子。” 云瑶愣了下,看着墨菊头上粉绿的新头绳,只淡淡地道:“去打水来吧。” 她慢慢坐起身,长长叹息,福晋这是没完没了,太欺负人了啊!府里这么多地方,连胤禛养的那群狗都有单独的院子,进了新人偏偏要挤到她的院子来。 云瑶起来稍微梳洗了下,福晋脸上带着像是黏上去甩不开的笑进了屋,身边跟着与一个与她进府时那般,身着绿色宫装的年轻姑娘,估摸着就是新格格武氏了。 武氏五官端正,身形高挑,身段极好,胸脯鼓鼓的,衬得旁边娇小的福晋像根豆芽菜。 几人彼此见了礼,墨菊送了茶来,福晋在首位上坐下,云瑶与武格格束手站立两旁。她笑着道:“云妹妹,我给你带新妹妹来了,这是武氏。 今儿个我进宫去,娘娘亲将她交到了我手里,千叮咛万嘱咐,说要我们姐妹和睦,好早些为爷开枝散叶。” 云瑶无端觉着,福晋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声音尖细又刺耳。德妃娘娘这是嫌弃她不能生,所以特意赐了看起来好生养的武氏,作为胤禛的正妻,她心里肯定不好过。 不过,福晋心里再不好过,也别拉着她一起啊。这院子就这么大,再住进来个新妹妹,以后胤禛要种黄瓜籽,不是要她听现场吗。 虽然云瑶根本不在意胤禛后院有多少人,这等情形比她以前就着屎尿味吃饭还要惨,简直是直接拉在她碗里了。 云瑶有些不明白福晋的脑回路,如果胤禛生气她怠慢自己的新格格,她不是得不偿失吗?不过云瑶又暗搓搓地想,除非福晋知道胤禛就好这一口,有人观战会更尽兴,她是投其所好呢? 福晋还在继续掐着脖子笑,“爷巡完畿甸回了宫,被皇上夸赞了,爷还领了镶蓝旗,这等于是双喜临门啊。云妹妹,武妹妹也是从宫里出来的,我寻思着你们两人在一起有得聊。 再加上别的院子没有收拾,不如你这里方便,就把她安排了与你同住一处,你先来住正屋,武格格就住在东厢房,反正大家都是姐妹,走动起来也方便。” 镶蓝旗?云瑶愣了下,然后不置可否笑了笑,反正福晋比她权力大,就是安排与她同一张床,她也最多揍福晋一顿,再扯根绳子吊死在胤禛的门口。 福晋笑着道:“府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我去处理,就不多留了,你们姐妹一起先说说话,等爷回来,我请示过之后,再寻个好日子,咱们一起聚聚。”说完她站起身,风风火火离开了。 云瑶看了眼仍旧规规矩矩站着的武格格,客气地道:“武格格,你且自便,就当作是自己的地方,有什么需要唤墨菊就是。我仍病着,怕过了病气给你,就先回屋了,等病好了之后咱们再说话。” 武格格忙笑道:“姐姐身子不好快去歇着吧,我借地坐着等一会,等收拾好之后就回去了。” 云瑶笑了笑,她这么快就成了姐姐,照着这速度,估计武格格也很快不是妹妹,要变成姐姐了。 没多久就收拾好了东厢房,武格格也搬了进去。云瑶靠在窗边的矮塌上,听到外面传来了动静,估计是如以前一样,福晋又差人拿了料子来给武格格做衣衫,她没有去看热闹,只管半倚靠着垫子沉思。 夜色一点点暗下来,墨菊进来点了灯,掀起眼皮偷瞄了云瑶一眼,半晌后终于道:“格格,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云瑶连头都没抬道:“既然不知道当不当说,那就不要说。” 墨菊顿了下,然后急了起来,“格格,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奴婢只是一翻好心。格格进府得晚,又一直病着,从没去府里走动过。 格格不知道府里地方大着呢,多的是空院子。福晋把武格格塞到这里来,明显是要打格格的脸,还有平时晚上吃的燕窝” “墨菊。”云瑶突然扬声打断了她,似笑非笑道:“你若是也想要做格格,自己去爷面前告诉他,我绝不会阻拦,也不会怪罪你。但是我不会因念着你的好,就要与你结盟一同争宠,把你推到爷面前。” 墨菊的脸霎时苍白如死灰,余光瞄到地上的影子,她噗通一声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娇娇怯怯道:“格格,奴婢绝对不敢啊,奴婢怎么会与你争宠。” 胤禛站住了,疑惑地道:“什么争宠?” 云瑶斜了一眼墨菊,这是要设计陷害她啊,只是这手段也太难看了。她从软塌上站起来,福了福身道:“爷回来了?先前妾身在说,墨菊若是要想做你的格格,让她自己来跟你说,妾身不做那拉皮条的。” 墨菊忙嘤嘤抽泣起来,娇声辩解道:“爷,奴婢冤枉啊,奴婢只是见格格一直郁郁寡欢,这么久都病着,想要打开她的心结,奴婢从来都没有痴心妄想过啊” 胤禛脸一沉,抬起脚狠狠朝墨菊踹去,怒骂道:“狗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玩意儿都敢往爷面前凑,滚!” 墨菊痛得蜷缩起身体,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她连滚带爬忙退了出去,胤禛似乎气还未消,大声道:“苏培盛,把她拖出去,别让爷再看到她!” 云瑶只觉得深深的疲惫,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想杀人,可是也不想一次次被当成软柿子。 胤禛在矮塌上坐下来,仔细打量着云瑶的脸,以前她的圆脸变成了鹅蛋脸,整个人清瘦了许多。那双总是扑闪着灵动的眼眸,此刻沉静无波。 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宽慰道:“别理那眼皮子浅的,以后我再给你寻个忠实可靠的丫鬟来。你身子可好了些?” 云瑶勉强笑了笑道:“多谢爷关心,妾身无大碍。对了,还忘了恭喜爷呢。”她站起身福了福,胤禛忙伸手拉住她,“别理这些虚礼,你快坐吧。” 云瑶顺势坐了回去,问道:“爷,听说你领了镶蓝旗,妾身可否拜托爷一件事?” 胤禛点了点头,“你且说来听听。” “妾身在宫里当差时,茶叶房有个与妾身一同当差的姚姑姑,年初时年满三十岁放出了宫。她是镶蓝汉军旗人,家住在菊儿胡同,妾身想打听下她回家以后过得好不好。” 胤禛笑道:“不过点小事,明天就让人领她来见你。” 云瑶松了口气,这时苏培盛站在门口探头,胤禛侧头看去,他忙躬身道:“爷,新来的武格格听说爷回来了,想进来给爷请个安。” 胤禛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恼怒道:“她怎么寻来了此处?” 苏培盛头埋得更低了,“爷,武格格就住在院子的东厢房。” 胤禛蹭一下站了起来,身上寒意四射,对云瑶飞快道:“等下我再来看你。”然后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云瑶趴在矮塌上,将窗户掀开一条缝偷瞄,只见胤禛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像是一尊杀神,很快,武格格手中抱着些衣衫,从厢房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云瑶只觉得意兴阑珊,没有再去管外面发生的事。福晋大费周章折腾,不过瞬息间,胤禛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在这个时代,就算身为正妻,在男人面前也没有说话的份,女人只不过是附庸而已。 以前云瑶本来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有花儿与朵儿帮着跑腿,没有墨菊也没什么不便。她洗簌完,想着胤禛先前离开时的话,便坐着百无聊赖等他,直等到亥时初他也没有来。 早上起得太早,午后也没有睡好,云瑶困得哈欠连天,实在等不住,便爬上炕先睡了。 迷迷糊糊中,云瑶想了起来,今晚是他又做新郎,要忙着去钟黄瓜籽,怎么有空来,于是她放心地睡了过去。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早上云瑶起床, 朵儿已提进来了热水,她洗漱完来到正屋,花儿也提来了早饭摆好, 她坐在桌前一看, 眉毛抬了抬。 桌上摆着浓稠适宜的白粥, 不像以前早上清得能当镜子照,今天厨子的水准似乎发挥得特别好,粥上面还浮着一层米油。 馒头雪白松软,佐粥的小菜也清淡可口,尤其是碟子里面的凉拌笋丁,不过小拇指大小,每颗都像用尺子精细量过,跟小李飞刀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云瑶刚拿起筷子,花儿忙上前拿起另一双筷子要帮她布菜, 她笑着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我自己吃就好。” 花儿呆了呆, 见云瑶神色柔和, 并无嫌弃之色,犹豫了半晌后道:“格格,昨晚爷来了, 只是格格已经睡熟,爷没让你叫醒你, 后来爷只呆了一阵便出去了。奴婢怕格格不知道,到时候平白惹了爷生气。” 云瑶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 她们这些做奴才的, 晚上睡眠都浅, 生怕主子有动静她们不知道。 只因她晚上咳嗽总是睡不好, 大夫在药方中加了安神的药,吃了她才能睡个好觉。 她万万没没料到胤禛晚上还会来,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懒得理会什么敬不敬,朝花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花儿神色纠结,似乎还意犹未尽的模样,云瑶笑了笑问道:“可还有事?” 花儿见四下无人,靠近了低声道:“昨晚爷把武格格安排住进了福晋正院中的小跨院,一大早大夫就进了门,听说是福晋病了。 还有,以前墨菊姐姐在时,奴婢曾听她抱怨过,每次去厨房里提饭,厨房里先要紧着爷,依次是福晋,宋格格李格格,最后轮到格格时,都是一些下脚料。 今儿个奴婢去厨房,里面的人热情得很,早早就备着让奴婢提走了。” 不过是捧高踩低而已,云瑶并不觉得稀奇。令她发笑的是胤禛居然会来这么这一手,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福晋这该是被气病了。 她笑过之后又叹息,最终这些帐福晋都会记在她头上。不过债多不愁,再说还有武格格顶在前面,加上以后进了更多的妹妹,福晋就没有功夫来管她了。 云瑶知道花儿说这些话的意思,她身边现在还没有正经大丫鬟,先前帮着提水的朵儿也特别热情,两人暗中较劲想要升一升,好做她的贴身大丫鬟。 她都不置可否,平时帮着跑跑腿倒无妨。他们几人,谁知道是福晋派来的,还是宫里哪位伸长的手,她不想再把麻烦往身上揽。 云瑶用过早饭后不久,姚姑姑就来了,两人甫一见面,都愣住大吃一惊。 姚姑姑看起来与先前在宫中时简直判若两人,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换下了那身惨绿的宫女服,身上穿着藕荷色的旗装,脸上施了淡淡的脂粉,让她气色看起来还过得去。 可她眼角的细纹似乎更深了,眼中那股子苍老之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姚姑姑似乎忘了规矩,冲口而出道。她话一出口才记得要先见礼,腿刚曲了下去,只听到云瑶脱口而出道:“姑姑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一时间,彼此都相顾无言,然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云瑶招呼她在矮塌上坐下,花儿上前上了茶便躬身退了下去,姚姑姑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透露出淡淡疑惑。 云瑶失笑道:“院子里的粗使丫鬟,规矩差了些,先前有个还过得去的,被爷处置了。” 姚姑姑神色微变,顺手打开了矮塌边的窗户,见外面无人,才微叹道:“昨晚四爷差人来到我家说你想要见我,还说你进了四爷府,当时我就吓了一大跳。 先前我可记得你说过,平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做个管事姑姑,有自己单独的屋子就满足了。我太过了解你,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你真想要做主子做人上人,哪轮得到妙答应。” 她想着四福晋虽然年纪轻轻,以前在宫中时大家都夸她端庄稳重,见云瑶垂眸不吭声,似乎有隐情,斟酌着说道:“先前我依着规矩先去给福晋请安,在院子门口就被拦住了,说是福晋忙着,我直接被领着来见了你。” 云瑶抬起头,仔仔细细说了怎么被康熙赐给胤禛,以及进府以后接连发生的事情。她神色始终平静,那双灵活的眼眸毫无波澜,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姚姑姑,以前在御前做奴才,虽然是提着脑袋在做事,也胸无大志,想着要出人头地,可那时的我啊,至少是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挣得了衣食住行。 每天睁开眼,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一眼瞧去,就能辨出茶是明前还是明后的,哪种茶叶数量少了,得去内务府补齐。 现在我不用做这些活,身边还有人伺候了,也成了别人口中的主子,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云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脸上是深深的疲倦,“可这些我都不想要啊,我不想每天都掐着指头算,今天是不是该轮到被男人来宠幸,谁又有了身孕,谁生了儿子提了份位,母凭子贵了。 我是人,我叫云瑶,云朵云,美玉瑶,不是某人的生母,不是因为肚皮争气,靠着男人多睡了几次,才得了这些荣华富贵。 如果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可这些福气,我不想要,我真不想要” 云瑶垂下头,声音低了下去。姚姑姑的眼眶渐渐泛红,悲伤汹涌袭卷而来,她双手蒙上脸,泪水从指缝中汩汩而出,颤声道:“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们女人虽然当不得什么大事,可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自食其力……” 云瑶也不劝,只神情哀哀看着姚姑姑哭,等到她终于哭畅快了,唤花儿打水来伺候她洗漱过,两人才又重新坐下来吃茶。 姚姑姑捧着茶杯,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水,苦笑道:“说实在的,在御前茶叶房当差久了,只要看到茶汤,便能辨别出茶叶好坏,这茶以前” 她看向云瑶,收回了那句这茶不行的话,坦白地道:“回家我也是万般不习惯,家里更是一团糟。咱们旗人每个月领着口粮,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也不至于饿死。阿玛在我进宫之前,就喜欢上了熬鹰,十几年近二十年快过去,他还是没有熬过鹰,自己倒熬了一身病。 哥哥也没正经差事,成天在外晃荡,靠着帮闲赚几个闲钱,看上了百顺胡同口一个半挂灯笼的寡妇,挣得的几个银子都花在了寡妇身上,家里嚼用全靠着领的那点子口粮。 大嫂老实得三个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成天就知道像牛一样低头蛮干,额涅还看不惯她,成天骂她看不住自己的丈夫。 我看不过去帮着大嫂说几句,额涅就哭天喊地,倒在炕上称病了,要我拿银子出来买补药买这买那,我为了花钱买个清净,好不容易存的那点银子全都被她撒泼拿了去。” 姚姑姑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她努力眨回泪水,难过地道:“家里给我说了好几门亲,有一大把年纪丧了妻子的,儿子的年纪只比我小了两岁,我嫁进去以后就儿孙满堂了。 也有那年岁与我相当,与我哥哥差不多德性的鳏夫,在佐领面前拍着胸脯说,我嫁进去后保管让我当家作主,家里都一切给交给我管。 真是,家里还拖着几个半大小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大门敞开,连偷儿都不会多看一眼,谁稀得管那个家。” 说着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嘲地道:“虽然在御前当过差说出去是风光,可他们总说女人呐,最后都得要嫁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不值钱。像我这个年纪的,都可以当祖母了,谁家会娶个祖宗回去,连孩子说不定都生不出来。 对了,还有一户人家,与佟家七弯八拐连了亲,做了佟家庄子的管事,家里前面媳妇连生了几个女儿,说来也奇怪,男人纳了妾,也全生的都是女儿。 老太太着急上了火,这偌大的家业没人继承,那可怎么得了,四处托人打听,谁能包生儿子,不知道怎么就打听到了我。 这前面儿媳妇还好好着呢,竟攀上了佐领到了我家来,先是跟内务府选人那般,眼光挑剔打量了我一番,最后估摸着还算满意,才留下来坐着吃茶。 明里暗里说,若是我家里能出契书保证生儿子,只要儿子一落地,就休了前面的媳妇,让我做正妻管家。若是没有生或者又生了女儿,两年后让我还家,补偿我家里一千两银子。” 云瑶即便前世见得再多,也被老太太的无耻惊到了。姚姑姑凄凉地道:“更让我伤心的是,额涅居然还有些心动,等人走了以后还劝我,说我这一进去就有享不完的福,以后也能拉扯一下哥哥侄儿。 我跟额涅说,若是把我拿去换银子,我就干脆一头碰死,她才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云瑶沉默片刻,再抬眼,眼睛里闪烁着急切的光芒:“姚姑姑,你可是真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姚姑姑愣了下,虽不明云瑶的意思,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肃然道:“若是不用嫁人,哪怕是去收夜香我都愿意!” 云瑶松了口气,低声笑道:“倒也不用那么辛苦,我这里有个主意,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不过总得试试,总要在石头缝里抠出点花儿来。” 第30章 第三十章 送走姚姑姑之后, 云瑶就像只无头苍蝇,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时而凝眉沉思, 时而抚掌轻笑。最后她激动地举起拳头,给自己比了个打气的手势。 到了午饭时分, 花儿提来了午饭, 云瑶强忍住只尝了尝, 便推说没有胃口,漱口后躺回了软塌上歇息。 她这一歇直歇到了夕阳西下,花儿进来了几次叫她起来,不然晚上该睡不着了, 都被她摆摆手斥退了下去。 花儿有些担心,试探着道:“格格可是有哪儿不舒服?奴婢去回禀福晋,给你请大夫来瞧瞧吧。” 云瑶闭着眼睛,状若无力道:“福晋也还病着, 我不过是老毛病,哪能再让她烦心, 你无需多管, 我只歇一会就行。” 花儿迟疑着退了出去, 到了掌灯时分, 她悄声进屋,见云瑶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更惨白, 五官皱成一团端看起来痛苦万分, 唬得她忙点燃了灯, 连连轻声唤道:“格格, 格格醒醒。” 云瑶陡然惊醒, 腿猛一瞪, 然后眼睛定定看着屋顶,半晌后方悠悠长叹一声,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怅然道:“幸亏是个梦啊。” 花儿被她的神情吓得够呛,结结巴巴地道:“格格,可是做了什么噩梦,别别怕,都是梦。” 云瑶撑着塌坐起来,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哑着嗓子道:“去打水来吧,我想洗漱之后再去歇着,晚上就不用点心了。” 花儿见云瑶的精神实在是不好,怕若是不如实上报,最后会被胤禛责罚,忧心忡忡道:“格格,奴婢先去叫朵儿给你打水来,你先别歇着,奴婢去前面等爷。 爷是男人,身份又贵重,只需来跟你说几句话,你睡着后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云瑶心里直乐,胤禛不过是有播种的功能,什么时候还兼具门神的作用了?她勉强笑了笑,打趣道:“说什么呢,爷又不是那钟馗” 突然胤禛沉沉的的声音传了来:“爷跟那钟馗又有何关系?” 两人都吓了一跳,忙上前福身请安。云瑶腿才弯下去,身子一晃似乎站立不稳,胤禛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凌厉的眼神看向了花儿:“你是怎么伺候的!主子病了也不知道来回禀?” 花儿噗通一下跪地,磕了个头慌乱地道:“回爷,格格从午饭后就开始不舒服,奴婢要去寻福晋请大夫,格格怕给福晋添了麻烦,就拦着没让奴婢去,说是歇一阵自会好。 谁知道格格直昏昏沉沉睡到了现在,瞧那模样是做了噩梦,被梦魇住,脸都吓白了。奴婢刚要来禀报给爷知晓,爷就进来了。奴婢不是有心的,求爷饶奴婢这一次吧。” 云瑶心里暗自对花儿赞叹不已,口齿伶俐表达清楚,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还不推到主子身上去。没枉费她一番苦心演了这一出好戏。 她见胤禛神情仍然不悦,就着他的手坐在了软塌上,细声细气劝着他道:“爷,不关花儿的事,都是妾身自己不争气,这病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 胤禛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斥退花儿,仔细觑着云瑶的脸,温声道:“昨晚我来瞧你时,你还好好的,怎么一天不见,就又病得厉害了?” 云瑶悄悄使劲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痛得她一个激灵,大眼睛浮起些惊惧,幽幽道:“爷,妾身先前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翁,他说自己是掌管命运之神,他,” 她长长抽了口气,战战兢兢继续道:“他说妾身本身福气浅薄,是天生的的劳碌命,因祖坟塌开了裂,才得了这滔天的富贵。 人这一辈子,能享受的福气原本皆有定数,妾身享了原本不属于妾身的福,所以才一病不起,是命运对妾身的惩罚。” 胤禛嗤笑一声,瞪着她道:“胡说,不过是梦而已,你切莫当真!” 云瑶有些傻眼,她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胡谄当真,但是他不信可不行啊,她急切地道:“是真的,比珍珠还真。梦里妾身还跪下来问命运大仙,可否有解决之法。 命运大仙掐指一算,说爷的府邸,乃是由高人堪舆过风水后所建,是福邸宝地,妾身福薄镇不住,住在里面自然会被反噬。” 胤禛眯起眼睛打量着她,沉默了片刻后方道:“命运大仙说该如何解决?” 云瑶心中微松,小心翼翼地道:“命运大仙说,妾身得住得离爷的府邸远一些,最好是西边。妾身当时就琢磨,书中写那圣僧都去西边取经,莫非西边才是神仙住的地方? 妾身住在那里,沐浴着佛音,也算是一场修行。爷,妾身恳请爷,让妾身搬到承德的庄子里去住吧。” 她脑子里学着李格格的做派,垂着头嘤嘤抽泣,“爷,妾身不想死,妾身还想着伺候爷到老呢。” 胤禛盯了她半晌,忽地道:“承德太近了,要不干脆出了山海关,直接搬到科尔沁草原上去住如何?” “呃?”云瑶哭泣骤停,她抬头愣愣看向胤禛,他神情似笑非笑,伸手覆上她的脸,似乎想拧她,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便放开了,拂了拂衣衫下摆,闲闲地道:“承德在京城的东边。” 云瑶很想干脆扯跟眼睫毛直接吊死,前辈子她分不清东南西北,重活一辈子还是分不清! 眼见一切都功亏一篑,她心里焦急万分,最后竟真急得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看着胤禛:“爷,妾身估摸着是病得太厉害,脑子里都塞满了浆糊,记错了命运大仙说的话。 他说的是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让妾身每天与日同在,好驱散头顶经久不散的黑雾。” 胤禛实在是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手虚点着她半天,方叹道:“你!成天就知道胡思乱想。我知道你先前受了委屈,也惩罚了福晋。以后有爷护着,任谁也不敢再轻慢欺负了你去。” 云瑶心渐渐沉下去,她在乎的不是轻慢欺负,也不是他的宠爱。她一个格格,连说合离都没资格,更别妄想偷跑出去。估计还没有跑出北京,就被抓了回来悄悄处置了,以免丢了爱新觉罗家的脸。 胤禛见她眼眸中是说不出的失望,心竟也跟着一酸,软了语气道:“天一天热过一天,估摸着不久汗阿玛就会搬到畅春园去,府里也要跟着搬过去。 既然如此,不如你先搬去畅春园旁边的庄子住吧,先把身子养好,瞧你脸上都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了,等我得空了就骑马过来看你。” 云瑶一颗心又活了过来,既然出去了,再回来可就不容易了啊。虽然她有些遗憾不能远避承德,康熙每年都会到畅春园避暑,前后也不过大约一个月时间,总比一年十二个月在府里与人斗得乌烟瘴气的好。 她喜得眉眼弯弯,不要脸乱拍胤禛的马屁,“爷真好,都是妾身先前着了相,爷才是妾身的命运大仙。” 她眼珠子一转,笑得更灿烂了,“爷,妾身还有个小小小小的请求。” 胤禛见到她脸上久未的笑容,心情跟着大好,痛快地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都替你去办。” 云瑶语气轻快,笑盈盈地道:“不是要求是请求,妾身身边没有了大丫鬟,再说妾身也没什么本事,平时吧,身边还是须得有个老成点的姑姑指点着,以防妾身总惹出乱子来,要让爷给妾身善后。 先前妾身见过了姚姑姑,妾身想这不是现成的好帮手吗,妾身想把她叫到身边来,她曾是御前的管事姑姑,定会教导好妾身的规矩。” 胤禛点点头道:“她是镶蓝汉军旗人,旗里的奴才伺候主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值得你说这么长一大通,明儿个差人去说一声便是。你用过点心没有,饿不饿?” 云瑶自不会去与他争辩什么天经地经,中午她装病没有吃几口,她暗自懊恼,早知道他会这么爽快答应,她还装什么啊。 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说道:“还没有用过呢,妾身让花儿去厨房里提。爷你也饿了吧,也早些回去用些点心吧。” 胤禛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斜着她道:“好啊你,河都没过呢,就急着把桥拆了,就这么不耐烦见到我,要赶我走了?” 云瑶神情讪讪,陪着小意道:“妾身不是见到爷忙着么,爷最近新得了格格,辛苦种着呢。” 胤禛霎时气得脸都青了,怒道:“你哪里听说爷得了格格需要辛苦了,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着什么!我看你不是脑子里塞满了浆糊,你脑子里是塞满了糠,猪脑子也比你机灵!我昨晚歇在了前院,这些日子忙着要再次去寻畿甸,哪里” 他越说越气,觉得越描越黑,干脆闭上了嘴,脸色黑沉如锅底。云瑶嘿嘿干笑,心中却不断腹诽,你不辛苦种黄瓜籽,那乾隆那个喜欢到处打补丁的大猪蹄子是哪里来的? “爷,都是妾身的错,你大人大量不要与妾身计较。妾身是一心为爷着想,因为妾身这里晚上不吃燕窝粥,吃的是些银耳炖莲子或银耳红枣汤,怕爷不喜欢吃这些,才让你去别处用。” 胤禛的神色缓和了些,瞬间脸色又一沉道:“怎么不吃燕窝了,莫非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又阳奉阴违克扣了你的吃食?” 云瑶懒得跟他解释,只说道:“爷,没有人克扣妾身的吃食,只是妾身更喜欢银耳的味道而已。” 胤禛这才作罢,斜着她道:“爷给你好的,你还不稀得领情,也只有你成天作怪。以后去了庄子,别只管着疯,把溪里的鱼虾都祸害光了,我差些可靠的人手去庄子里,也能看着你一二。” 云瑶心里哀嚎,这换个地方看管,牢头还是不换啊。不过她也只能乐观地想,就当是有了得力护卫了。她想到庄子,眼睛一亮道:“爷,庄子是叫圆明园吗?” 胤禛疑惑地看着她,“什么圆明园,哪里来的圆明园,是开府时汗阿玛赐给我的庄子绮春圆,就在畅春园附近,夏天住着也方便去澹宁居做事。” 原来这时候还没圆明园啊,云瑶先前也没在意畅春园周围庄子乱七八糟的名字。想到那千古名园,她心中激动无比,又有了新的目标! 以后她云瑶,誓要好好活着,住进后世毁于侵略者之手,只存在画册里,恢弘壮丽的圆明园!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云瑶头天晚上就开始睡不着, 开始急着收拾去绮春园的行李,说是收拾,其实她什么都没有, 除了自己带来的点私房银子,最多还是几间旧里衣。 刚刚进府时候,针线房赶出来了几身衣衫,可她病了一场全部大了, 空荡荡挂在身上,最后不得不拿去修改。最后兴许是针线房太忙, 只改了两身出来,好让她能换着穿。 她看着自己小小的随身包袱, 这真是应了初进府的情形, 空荡荡来, 空荡荡去。 天才微亮, 姚姑姑就上了门, 云瑶看着她手里也只拿着个小小的包袱皮,不由得也抿嘴笑了起来。两人就要这么赤手空拳闯天涯了, 她心中豪情顿生。 姚姑姑眼睛亮晶晶的,笑着道:“四爷差人来给我家递消息,我当时差点儿没哭出来。我那是乐的,额涅也差点儿哭了, 不过我知道一半是害怕, 一半是心疼。哈哈哈她还在打算着把我送进佟家远房亲戚家生儿子, 好换银子花呢。” 云瑶不怕姚家, 有胤禛这么尊大佛镇着, 他们根本不敢也不可能上门来找事, 笑着道:“用过早饭没有, 先坐吧,爷说今儿个他不用上朝,要跟着一起去庄子,我们等一会他。” 姚姑姑顿了下,见花儿离得远,对云瑶使了个眼色道:“这些人都要带去?” 云瑶摇了摇头,笑着眨了眨眼睛道:“还得回来呢,总得留人守着院子。” 姚姑姑心下了然,放下了包袱就开始摩拳擦掌,“我早起在胡同口买了馒头吃了,不饿。你的东西都收拾好没有,我来帮你收拾。” 云瑶拉着她,笑着指了指矮塌上的包袱,姚姑姑顺着看过去,见那包袱比自己的也大不了多少,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还没有她出宫时的东西多呢。 两人说了没几句,胤禛就来了,他身后跟着脸色还苍白着的福晋,云瑶心里一咯噔,不知道她上门来是为了何意,只得压着心中的疑惑,上前恭敬福了福身。 姚姑姑也忙着上前见礼,胤禛只打量了她几眼,叮嘱道:“以后得好好当差,伺候好你云主子。” 福晋倒是话多了几句,紧绷着脸对姚姑姑训话:“你以前在御前当过管事姑姑,规矩上自不用我多说,只是茶叶房的事与伺候主子有所不同,你还得虚心多学着些,别怠慢了主子。” 姚姑姑立即恭敬福身应是,云瑶听得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趁着胤禛看不见,偷偷对姚姑姑呲牙一笑。她忍俊不禁,忙垂头忍着笑走开了。 云瑶心里微松,以前两人可是上下级的关系,这一下调了个顺序。虽然她们早就商议好,这下福晋又横插一脚,还板着脸先来了个下马威敲打人,心里怕姚姑姑心里会有些不舒服,还好她神情坦荡没有在意。 胤禛背着手扫视了一圈屋子,见到矮塌上的包袱愣了下,蹙眉道:“都收拾好了,怎么就这么点东西?” 福晋呆了一瞬,忙抢先跟着道:“可要仔细些,别贪图便利,拉下了再回府来拿,一来一往也费功夫。” 云瑶不想戳穿福晋,更不耐烦与她呆在一起,笑盈盈地道:“就简单收拾了下,庄子里反正什么都有呢。” 胤禛神色稍缓道:“庄子里倒是什么都不缺,若是需要什么,再差人回府来说一声,送过去也方便。走吧,等会日头该更烈了。” 福晋的脸色变了变,却识相没有再开口。云瑶见她吃瘪心里畅快了些,她早已按捺不住,就等着胤禛这句话呢,忙招呼姚姑姑一起出了门。 福晋也跟在后面,一路随行出了大门。府门口停着几辆马车,马车边已经站着几个人在等。 最前面站着的年轻女子,身着丁香色旗装,身形苗条,细眉细眼,脸色苍白,看上去羸弱我见犹怜,犹如一颗小小的紫丁花。几人见到他们前来,上前福身见礼。 胤禛看了一眼云瑶道:“宋格格也跟你一起去,她出了月子身子一直不好,屋子里不宜摆放冰盆,去了庄子里凉快些也能睡个好觉。” 云瑶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福晋撑着病体也要来相送,就是等着看她的笑话呢。她只在最初的刹那有些难过,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庄子都是胤禛的,他要安排谁住进去,她哪里有置喙的余地,忙笑道:“多些人倒热闹些,只要宋格格不嫌弃就好。” 宋格格说话声音轻柔,犹如微风拂面,“怎能嫌弃云妹妹。” 云瑶笑了笑,胤禛已经站在了前面的马车前等着,招呼她道:“快上车吧,等下太阳该出来了。” 她回头看了眼尚在晨曦中的府邸大门,如同上次黄昏进府时那般潜伏着,依旧巍峨雄壮。 云瑶没有再停留上了马车,胤禛跟着上了车后,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他掸了掸衣衫下摆,见她偏着脑袋似乎在偷瞧外面,笑着道:“就那么想看热闹?” 云瑶回头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期盼:“外面的吆喝声挺好玩,妾身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场景呢。” 胤禛轻笑,俯身过去将车帘拉开了条缝,“看吧,不过当心些,外面人多眼杂。” 云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现在她是他后宅之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她将这些有碍心情的话抛在耳后,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北京城。 挑着担子的小贩来回吆喝叫卖,铺子的伙计忙着招呼客人,手上提着鸟笼的旗人大爷,踱着步子走到门口,伙计忙点头哈腰迎了上去。 也有穿着短打的苦力,与身着长袍的人一同蹲在街边,一手拿着焦圈,一手捧着豆汁碗,呲溜吃得香甜无比,她瞧着鼻子里仿佛闻到了豆汁那股特别的味道,只觉得臭不可闻,忙抬手捂嘴挡住了。 云瑶看得目不转睛,寻着后世熟悉的街景,直看到眼眶酸涩,也没有看到有任何相似之处,直到出了右安门,她才收回了视线。 胤禛见她神色怏怏,以为她看不到热闹失落,笑着问道:“真这么喜欢?” 云瑶立刻打起了精神,打蛇随棍上问道:“喜欢呀,以后妾身能出来逛逛吗?” 胤禛斜着她道:“这有什么难的,等我空着了,带着你去便是。” 云瑶有些淡淡的失望,她还想着能随意走在街头,买买吃吃看看呢,不过能出来放放风,很快就心满意足起来,不再为得不到的东西去纠结。 她心头一转,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牙,说道:“爷,妾身寻思着吧,福晋管着府里的这么一大摊子事,平时都忙得脚不沾地,妾身哪好一次次来麻烦她。 以后的月例,干脆就一次性领个一年半载的,也替福晋省点事,爷觉得这样好不好?” 胤禛无语至极,斜睨着她道:“瞧你那点子小心思,就惦记着银子。什么一年半载的,等天气稍微转凉就要随圣驾去木兰围场,到时候一起回府,前后不过两三个月功夫,哪能缺了你的月例。” 云瑶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她就是小人之心,福晋表面端庄大方,心眼可比她小多了,还见不得人好,她一去庄子,就跟把宋格格塞了来膈应她。 她才不相信福晋以后不会克扣月例,到时候一次次回府来跟讨饭般去要钱,还不如干脆一次性领多些,也少受点气。 她出宫时康熙把罚没的银子还了回来,再加上御前众人凑的,还有魏珠身边的银子全部给了她。就是不在府里领月例,她省着点花也能用好些年,手上有钱心里也不至于太慌。 云瑶在御前当差做奴才时,几乎没有为银子操心过,现在成了主子,反倒还得一个大钱都要算着花。 她心里郁闷不已,甚至在睡不着时,还盘算着若是缺了钱,与姚姑姑两人乔装打扮一翻,偷偷去做茶叶生意。依着她们两人对茶叶的了解,在大清可以说是顶级辩茶高手,绝对没有人能糊弄了她们去。 不期然听到木兰围场,云瑶顿时如遭雷劈,她听到这个地方身上就开始隐隐作痛。想扯出笑,直到脸酸疼都笑不出来,直把胤禛看得低头闷着乐,咳了咳道:“今年我不随圣驾前去,要留在京城当差。” 原来是胤禛在唬她,云瑶一下子长长舒了口气,抚着胸口道:“不瞒爷说,这辈子妾身都怕了木兰围场。打得浑身是伤不说,好不容易得了个御前巴图鲁的封赏,可在手中还没有捂热和,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听起来好像做梦,以为那不过是场传说呢。” 胤禛又好笑又好气,瞪着她道:“你少说风凉话啊,我难道会贪了你的赏赐不成,我瞧着你倒是不安好心,拿着御赐东西想去做坏事。真是小心眼子,李格格也禁足了这么久,出来后也没有见到再来招惹你,怎么你就又记上了?” 他停顿了片刻,神色黯淡了下来,又苦口婆心地道:“宋氏没了孩子,心里一直有心结解不开,福晋一番好心,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再加上你活泼爽朗,见着你也能心胸开阔些。 其实我也能理解她,那毕竟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当时我比她还要难受百倍,可我毕竟是男人,总不能一直拘泥着这些不放。” 说实在的,云瑶知道他没了孩子心情不好,可她实在无法感同身受,主要是她与宋格格不熟,也没有见过孩子,就像听到遥远的八卦,除了附和几句,嘴里表达一下自己的同情,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宋格格那样柔弱,要是一不小心来个晕倒病了,她可解释不清楚,远离还来不及呢。 云瑶更觉得冤枉,她压根没有想到李格格,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被解除了禁足,不想与胤禛争辩这个问题,靠着车厢装睡。 他没有听见她叽叽喳喳的回答,回头一看她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不由得摇头失笑。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绮春园,云瑶怀着激动的心情,早早下了马车一路逛进去,宋格格身子不好怕晒太阳,她的马车直接驶去了自己的院子。 云瑶这下逛起来更惬意了,庄子四周红花绿树成荫,院子错落有致掩映其中,与清溪书院的江南精致不同,这里的院落更为古朴,与周围的田园山水融为了一体。 更让她开心的是,一条清澈的溪流穿流而过,她加大步伐奔到溪边,胤禛在后面看得自发笑,清了清嗓子道:“这条溪流与清溪书院的相通。” 云瑶见水草里果真有青虾顺水游荡,乐得差点没有跳起来,她舔了舔嘴唇,心里暗戳戳飞快列了一长串虾的吃法。 胤禛看着她又重回了以前的灵动,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热烈,心中也跟着莫名快乐,警告着她道:“虾也不能多吃,离庄子不远的田地里种了蔬菜瓜果,每天会送进来,每天都有新鲜的东西吃,不会缺了你的饭菜。” 云瑶心里一动,偏着脑袋笑看着胤禛问道:“爷,妾身的院子里有小厨房吗?妾身想自己学着下厨,以后也能亲手做饭给爷吃。” 胤禛眼神温柔,侧头看着她,“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又热,可别中了暑,还是由着大厨房里做了送过来吧。 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我会吩咐下去,不用按着府里的规矩定量来,多出的银子都从我的帐上走。” 云瑶心里想自己关起门来折腾的愿望落空,听他这么说也只得作罢。一行人走走停停,来到了她住的院子前。 胤禛指了指周边道:“这处院落在庄子里的景致最好,前后三进不大不小,你一人住着也不会嫌空荡荡。院子后面就是溪流,开了窗后屋子里很是凉爽舒适,不过你切莫贪凉开着窗户对着风吹,水边毕竟寒湿。” 他又指着东边的院落道:“宋氏住在那边,你有空时过去多走动走动,只是别拉着她下水捞虾,她的身体可不能与你比,你可是女巴图鲁呢。” 云瑶见灰墙上爬满的牵牛花,院子大门旁边种着几颗上了年头的香樟,心下就对院子满意不已,自动将胤禛不好听的话屏蔽了,他说什么她只管着忙不迭点头。 胤禛看了看空着的远门,笑着对她道:“既然你住了进来,就由你给院子取个名字可好?” 云瑶摩拳擦掌,取名有什么难的,她心里嘿嘿偷着直乐,看着院门顶繁复的重檐,大声地道:“就叫九州清晏吧。”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胤禛听到云瑶的大口气, 沉默了一会没有说什么。进了院子绕过影壁,三间宽阔的正屋连着耳房,加上旁边东西厢房,与在府里的格局差不多。 院子角落里一边种着桂花, 一边种着石榴树, 这个时节正好石榴快要成熟,向着阳光的一面已经红了, 云瑶看着就口水泛滥, 恨不得能马上摘下来吃掉。 屋子里陈设差不多, 摆放着花梨木的桌椅, 东屋最里面是炕, 靠着窗户放着矮塌,角落里用屏风隔开,当做洗漱入厕用。 看到这样的格局云瑶就头疼, 为什么这么多空房,非得要在同一间屋子里面解决洗漱与五谷轮回的问题呢? 在府里的时候她来不及改造,这里她打算常住, 这个问题她非得解决掉不可。仔细看完之后, 她先笑着对胤禛拍了一通马屁:“爷,妾身太喜欢这里了,爷真是天底最最好的大善人。” 胤禛被她莫名其妙一通夸赞,虽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心里其实还是偷着乐,屏住了笑意嗯了声。 云瑶察言观色,见他心情好, 立刻跟着道:“爷, 妾身有个小小的想法。就是吧, 妾身想把耳房改成洗漱的地方,把恭桶浴桶搬过里去,互相隔开来。 再在耳房外面的墙上开扇门,以后丫鬟送水收拾,也不用从正屋里出入,直接从外面就能收拾了。” 胤禛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他仔细敲了敲耳房的墙壁,蹲下来看浴桶放水出去的墙脚,又绕到外面去察看了排水沟,最后道:“这个想法倒不错,可以先改出来试试看。” 云瑶笑得牙不见眼,立刻提出了最实际的问题:“多谢爷,那要劳烦爷差工匠过来了。不过若是爷觉着麻烦,妾身也可以去牙行寻,到时候让他们直接去找爷会账。” 胤禛先前跟着康熙寻畿甸,常在工部行走,对这些房屋建造之事也学到了不少。他笑着斜了她一眼,嫌弃地道:“敢情我就是个出力出钱的,哪用得着你亲自去找人,明儿个就给你派人来。 这点子小事,不过两三天就能办好。我再让苏培盛选个机灵些的人留在庄子里管事,他以后就随便供你差遣,你自己也多看着些,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提出来让他们改就是。” 云瑶听到有人可以帮着做事,那自是一万个满意,回到屋里坐在矮塌上吃茶,她看着窗户,心里又有了新的主意。 “爷,你瞧这个窗户,虽然开得大屋子里也算亮堂,可遇到风雨阴天,就得全部关起来。屋子里黑漆漆的,大白天都看不太清楚,若是窗户上全部用上琉璃那该有多好啊。” 胤禛眼睛一亮,他心里迅速算了下,最后还是否定了,“这倒是好事,不过琉璃太贵,汗阿玛最近在为银子的事烦心,还是先放着吧。” 云瑶虽有些遗憾,还是谨慎为上不去招惹康熙,便不再纠结这事。胤禛吃了几口茶,沉吟片刻后道:“这里要改建,人来人往动静又大,你住着倒不方便了。 还是先挪个院子,其他院子以后福晋她们来要住,你就先挪到我的院子里先住着吧,等修好了之后你再搬回来。” 最多不过住几天而已,云瑶也没反对,她稍微收拾了一下,随着胤禛去了他的院子。这里与她现在住的地方不同,他的院子大气方正许多,不过布置得也极为简洁。 进去正屋,就看到原色古木长条案几上摆着的一只纯白细颈瓶,里面插着一枝斜倚出来的枯枝,枝头上缀着红色豆子,素净中透着趣致。 胤禛带着她来到卧房,指着炕说道:“你晚上就歇在这里,被褥什么都用我的,无需再拿来拿去麻烦。” 云瑶先前不过想的是住在他院子里的厢房里,没想到他直接让她住自己的屋子,忙推辞道:“爷的好意妾身心领了,爷虽然是大好人,妾身也不敢太过逾矩。 再说不过是睡觉的地方,能躺下就行了,妾身还是住在厢房吧,不不不,就奴才歇息的耳房就好。” 胤禛斜睨着她,哼了一声道:“我的话就是规矩,我开口说让你住这里,谁敢有二话!” 云瑶讪笑,心道那是别人不敢对你有二话而已,她没再说话惹得他不开心,看着炕头的青缎被褥,心里百般滋味。 进府已经有一段时日,她还没有履行作为格格最为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以身伺候主子,然后种下一堆黄瓜苗。 这个问题不是她逃避不去想就能躲得开,大不了到时候怀着英勇就义的精神,当被敌人捅了一刀。想到这里她又想笑,可不是被捅么。 胤禛倒没有主意到云瑶的表情,带着她来到西边的书房,指着砚台说道:“磨墨。” 云瑶不知道胤禛要写什么,见他开始铺纸,便倒了些清水在砚台里开始做起了书童。 胤禛看了她一眼,铺好纸走到她身后,她回头有些莫名其妙看去,他已俯身过来,惊得她差点儿把墨都扔了。 “一惊一乍的,冒失。”胤禛笑骂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在砚台里试着转了几圈,她动来动去,头上的发丝拂到他鼻子上,他偏开了头,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腰,“你别乱动啊。” 云瑶腰上最怕痒,她扭动腰肢咯咯笑了起来,胤禛也跟着大笑,“你还是适合用蛮力打架,磨墨要手腕用力,用力虚得均匀,磨出来的墨才浓淡适宜。” 被半环抱在怀里姿势太过羞耻,云瑶觉得这个进展太过跳跃,这是有情人之间的小情趣,不适合他们现在的状态。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么热的天气,亏得他贴着也不嫌热。他嘴里的热意喷在她耳边,笑起来胸腔震动传到她背上,像是哒哒哒在被按摩一样,让她全身都僵住了。 她干脆放下墨弯腰从他手下溜开,直接道:“妾身不会,还是爷自己来吧。” 胤禛心情莫名愉悦,她甩手不干也不去计较,抿嘴忍着笑自己慢悠悠磨了起来。磨好之后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万方安和”几个大字。 他低头凝视了会,说道:“你院子就用这个名吧,先前起的好是好,只是用在你住的地方,口气忒大了些。”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个口气可不是最大,她最初可想取的是“勤政亲贤”呢。不过“万方安和”她也喜欢,盯着胤禛的字左右欣赏个不停。 虽然她平时也只在画押时会写自己名字,大多时候还是按手印,她写的字不提也罢,可在御呆前久了,不妨碍她懂得欣赏啊。 她拍着手掌不要钱的夸:“爷的字写得真好,一笔一划笔锋锐利,直犹如千军万马扑面而来,瞧这气势,直捣敌军黄龙自不在话下。” 胤禛却顿住了,怔怔出神看着纸上的字。康熙曾批过他的字,说字如其人,给了他“戒急用忍”四字评语。那时候他还有些不服气,从此以后在人前寡言少语,也极少再笑。 这时听到云瑶这样直白的夸赞,他心绪万分,百般滋味在心中翻腾。连墨都磨不好的人,都能看出他字的不足。 他自嘲地笑了笑,再次凝神静气,心头豁然开朗,将纸揉成一团,重新铺了纸再次写了一遍。 这次的笔锋圆润了许多,他看了半天,仍然觉着不满意,将纸又揉成了一团。最后他沉思了片刻,放下笔道:“下次再写吧,我直接做好了匾额给你送来。” 云瑶有些不解,拿起最开始的那团纸展开,“妾身觉得这幅就很好啊。” 胤禛笑问道:“为何?” 云瑶嘿嘿笑,心道当然是可以拿来镇宅辟邪了,不过她识相不敢说出来,只含糊混了过去:“反正爷写的妾身都觉得好。” 眼见到了午饭时分,胤禛极为自律,会准时在午时初用饭,苏培盛掐着点上前躬身道:“爷,厨房里的饭食已经备好,可是要传饭?” 胤禛点点头,与云瑶走出书房洗完手,厨房里也送来了饭菜在桌上摆好。两人坐下来正要用饭,这时姚姑姑走了进来,福身后说道:“爷,格格,宋格格院子的绿竹来了,说宋格格问爷何时过去,她还在等着与爷一起用饭。” 胤禛的脸霎时沉了下来,微怒道:“让她滚,她一个小小的格格,居然安排起爷在何处用饭了!” 姚姑姑忙福身退了出去,云瑶低头不语,装作没有听到,只管吃着自己的饭。桌上一道清蒸鲈鱼鲜美极了,这都得靠胤禛的面子才能吃到。 平时厨房里很少做鱼虾蟹,只是因为福晋不喜欢吃这些,嫌腥气重,连着她们其他人也没得吃。 胤禛骂完,下意识看了一眼云瑶,见她只管努力吃鱼,也不需要人布菜伺候,也挥手斥退了要上前伺候的丫鬟。 他将装鱼的盘子放到了她面前,笑着道:“你就喜欢鱼啊虾的,庄子里湖里多的是,你只管吩咐厨房一声,以后餐餐都给你做,让你吃个够。小心些,别被刺卡住了。” 云瑶沉默,不是食不言寝不语么,他说这么多才会让她被卡住。他既然这么说,她也不客气,几乎一人吃完了整条鱼,又喝了一碗鸡汤,吃得自是心满意足。 胤禛吃完饭漱完口,坐下来吃了一杯茶,也没有歇息,便起身道:“你歇着吧,我要回京去了。” 云瑶见外面日头正烈,想要劝他歇一会等凉快一些再赶路,她要开口时又忙收了回去。她想起今天恰好是十五,照着规矩,今晚该轮到他去福晋院子里睡觉了。 胤禛还不忘谆谆叮嘱道:“我要与太子爷再去寻畿甸,估摸着要三四天才会回京。你别再下水去抓虾,要吃吩咐人下去捞就是,仔细着凉再病了。” 云瑶只管连声应下,将他送到门口,等他上了马车走了才回屋,一去一回热得她满头大汗。 姚姑姑打水进了屋伺候她洗漱,低声道:“格格,先前宋格格院子里绿竹来,是奴婢自作主张没按着绿竹的意思传话。 绿竹说的是宋格格问爷有没有用饭,她吩咐厨房特意做了杂蔬汤,清淡可口,这个天气吃起来正好,想请爷去尝尝。” 云瑶楞了下,姚姑姑的称呼从我换成了奴婢,不过换了就换吧,省得以后说顺了口,被人抓着了把柄训斥她没有规矩。 随即她又开始佩服起姚姑姑说话的方式,不过同样一件事,都是宋格格想请胤禛去用饭,说法不同得到的效果却完全不一样。 怪不得说是文人的笔堪比刀锋,这后宅女人的嘴也一样,比刀锋还要厉害,她还只是学到了点皮毛而已。 云瑶笑了起来,“姑姑真是厉害,如果换了我,也就只是丢下不管,随爷自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姚姑姑仔细觑着云瑶的脸色,细声细气地解释道:“这争不争是另外一回事,被人欺负到头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宋格格明明知道爷与格格在一起,要是爷会去她院子里用饭,自然会先差人过去传句话,她还故意差人来问,这跟明晃晃拿着刀枪进屋抢劫有什么两样。 府里不比御前,先前吧,咱们能争的有数,争到头也不还是个奴才。这做了主子之后可争的就多了,争了脂粉争衣衫首饰,争儿子家人前程,满人可不怎么看重嫡庶。” 云瑶何尝不明白,她嘿嘿笑起来,“我说话哪里能跟姑姑比,就直冲冲来直冲冲去,你是大帅,我就是那急先锋。以后我要可要跟你多学学,最好一句话就能把她们顶到天边去,省得以后成天晃到面前来,眼睛受不住。 不过吧,爷回了京城,她要争也没处争去,咱们总能清净一段日子。” 姚姑姑被她逗笑了,“格格真是,不过格格天生运气好,一路都有人护着,这人呐,算来算去,最终反倒算了个空,这就是命,没得选。” 云瑶笑嘻嘻,摇头晃脑得意至极,与姚姑姑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庄子里的话,歇息之后起来,苏培盛留下来的徒弟长兴就上门来了。 他一进屋就先跪下来磕了个响头,云瑶被他的大阵仗吓了一跳,忙叫他起来,“哪用得着这样大礼,以后还得多劳烦你呢。” 长兴长得脸圆眼睛圆鼻子嘴都圆,只是像被人拍了一巴掌有些平,笑起来看上去特别喜气,他听云瑶说完,打了个千笑道:“格格这是折煞奴才了,苏谙达吩咐奴留在庄子里管事,让奴才万事都听格格的,命都是格格的。” 云瑶对苏培盛也佩服至极,他哪里寻来这么个有意思的人,她笑着道:“不要你的命,不过先要麻烦你去准备水桶网子,等到太阳小些,咱们去溪里捞虾。” 长兴恭敬应下退出去准备了,云瑶与姚姑姑相似而笑,她感叹道:“先前在御前伺候时还不觉得,如今看起来,我别说跟你们比,就是跟长兴都无法比。” 姚姑姑偷笑,“那时候你看起来憨憨的,梁谙达把你提到茶叶房,大家还不明白为什么呢。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忍心欺负你这么个憨人。 再后来熟悉起来之后吧,大家都真正喜欢上了你,这聪明人遍地都是,能爬到御前的心眼谁不是比那藕节还要多,实诚心地善良的人太少了。” 她说着说着又想笑,“就说魏珠对你吧,你与魏珠交好,成天都在斗嘴说笑,还不觉着他厉害之处。奴婢倒觉着吧,他比梁谙达还要聪明。 梁谙达严于律己,在他身上寻不到半点错处,这人太完美无缺,别人无法与其交心,烂鱼烂虾还有几个伙伴呢。” 云瑶听到姚姑姑提起魏珠,也十分想念他,尤其是两人一起偷抓虾吃虾,一起仗义彼此争着为对方开脱的日子。她怅然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唉,等会捞到虾后,咱们得多吃些,把他那份也吃进去。” 到了日头没那么烈的时候,长兴也备好了抓虾的东西,几人一起走出院子去了溪边,寻了个水草繁茂阴凉的地方,准备从这里下水打捞。 长兴不像魏珠那样怕水,嗖一下捞起衣衫下摆,怕在主子面前失规矩,连鞋袜都没有脱,沿着斜坡滑下了溪中。他的动静太大,甫一下水虾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云瑶在岸上看得焦急万分,怕吓走了虾又不敢太大声教长兴。他没有什么经验,走动起来拖泥带水滴滴答答,所到之处虾影子都没了。 她将胤禛的话抛到脑后,招手让长兴上来,自己跃跃欲试要下水。 姚姑姑劝道:“水里凉,你可别生病了。” 云瑶扎好衣衫脱下鞋袜,不在乎地道:“我身子好着呢,没事。” 长兴满心的紧张害怕,临走前苏培盛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仅把云格格当成主子伺候,还得当成祖宗那样伺候。 他不敢去看云瑶的光脚,背过身将网递给她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带着哭腔道:“格格,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没出息不会抓虾,格格罚奴才吧。” 云瑶低声道:“我罚你做什么,你只是以前没有抓过而已,嘿嘿不过你可魏珠强多了,他连水都不敢下呢。快别出声,别把虾吓跑了。” 长兴松了口气,借着余光,见这个新祖宗手脚灵活滑下水,猫着腰手托着网,猛地沉到水底飞快一捞,网里就有虾在活蹦乱跳了。 姚姑姑双手紧握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又紧张又期待,等到看到网里的虾时,她忍不住惊呼欢笑出声,招呼着长兴忙拿桶去接着了。 云瑶也开心不已,竖起手指对他们两人嘘了声,又静静站着,眼珠子灵活转动,眼观八方找水草底下哪处虾多。 到了夕阳西斜时,姚姑姑怕水里冷,一直急着唤云瑶上来,她才意犹未尽爬上岸穿上鞋袜。奔到桶边一看,里面小半桶青虾活蹦乱跳,喜得她笑弯了眼,豪气万分大手一挥,“走,咱们晚上吃全虾宴。” 几人说说笑笑回院子,晚风吹来,凉意阵阵,风中夹杂着各种草木花香,小径边的野花争相开放。云瑶边走边采了来,胡乱扎成一个花环顶在扁方上,不管好不好看,她自己先美得无边,惹得姚姑姑也跟着笑。 庄子的另一边小径上,宋格格与绿竹站在那里,看着从夕阳中走过来兴高采烈的几人,她目光停留在了云瑶身上,最后垂下了眼皮,轻声道:“走吧。” 绿竹忙上前要搀扶,宋格格甩开了手臂,“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说完她的步子加得快了些,绿竹楞了楞,抬腿追上去,眼珠子一转道:“格格,爷让云格格住进了他的正院,爷真是宠云格格,连福晋都没有这份脸面呢。” 宋格格蓦地回过头,眼神说不出的阴狠,“贱蹄子,你想死就自己去寻跟绳子吊死,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胡乱编排的!” 绿竹脸色惨白,吓得后背直冒冷汗,蠕动着嘴唇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所幸宋格格只骂了一句,便没有再理会她,继续加快步伐走了。 胤禛派来改建洗漱间的人第二天早上便到了,云瑶差了长兴去与他们交涉,她在师傅们将修的方式报了上来之后,她去耳房里再仔细看过。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与他们细细商议,最后保住了她干湿分离的想法,拍板让他们开始动工。 云瑶这几天鱼虾蟹随便敞开了吃,不时亲自去监督修建进度,有没有不满意之处,及时提出调整意见,简直前所未有的忙。她人晒黑了些,整个人神采飞扬,连走路都带风。 姚姑姑不止一次看着她感叹,“这人呐,还是得动起来,手上有事做,不然成天呆在屋子里胡思乱想,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云瑶过得是前所未有的快活,晚上睡得特别香,连梦都没有一个。 早上她还未起床,想在床上赖会,姚姑姑急匆匆走了进来,神情中带着些许的凝重:“格格,长兴进来说,宋格格昨晚病了。听说好似白天遇到了来庄子修洗漱间的人,她见了陌生男人在庄子里出入,受了些惊吓精神不好。 晚上又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直上吐下泻,到了现在已经快下不了床了,绿竹吓得半死,一边央求长兴去请大夫,还给府里递了消息回去,说要请爷过来。”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云瑶本来还在迷迷糊糊中, 听到姚姑姑的话后瞬间清醒了过来,觉着肚子里无名怒火乱窜。 她嗖地翻身跳下炕,怒冲冲道:“照着她话里的意思, 成心是要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了, 真当我好欺负是不是, 这贱人就是矫情!” 姚姑姑还从未见过云瑶发这么大的火, 听她居然说起了脏话骂人,抿着嘴想笑, 又得劝她,生怕她气坏了, 边伺候她穿衣边宽慰道:“格格你先消消气,咱们没做亏心事,也不怕她话里话外怪罪咱们。” 云瑶理好衣衫,汲拉着鞋子去洗漱, 边走还边骂道:“真拿拿自己当根菜了, 我若是要对她下手,干脆毒死她算数,毒哑也行, 不, 毒哑不好, 最好得打断她的腿! 省得她成天一幅病怏怏的狗德性,就那么捧着心望着你, 好似你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欠了她一园子黄瓜!” 她猛地转过身,微微弯腰捧心, 耷拉下嘴角扮幽怨, 把宋格格平时的模样学得活灵活现, 看得姚姑姑直笑个不停。 “啊呸!”云瑶挺起身,双手叉腰用力淬了一口。 姚姑姑断没有料到云瑶今天的火气如此大,惊笑后退,又忙上前半推着她去洗漱,不断劝慰着她消气。 云瑶从洗漱间出来,火气总算稍微去了些,这时长兴又来了。 “格格。”长兴哭丧着脸上前打了个千,他觉着自己这次小命难保了。府里的两个格格,一个是祖宗,一个是爷的第一个女人,他都没有伺候好。 “奴才请大夫给宋格格看过,大夫说是宋格格本就体弱,约莫着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先前又受了惊吓,两两相加,才会病得如此厉害。” 长兴话在舌尖转了转,还是老实道:“奴才查了晚上厨房送去的吃食,说是格格吃了小半碗虾粥,还捡了几只醉虾吃了。大夫说醉虾乃是生食,寻常肠胃弱的人不宜食用。” 云瑶的火气又升腾起来,差点儿没跳起来骂,“虾上加虾,她瞎啊!还有,老子辛辛苦苦抓来的虾,谁说要给她吃了!” 长兴心里苦啊,这几天他见到的云瑶,都平易近人又随和大方,此刻被她的怒火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他重重磕了个头,害怕地道:“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多了句嘴,叮嘱厨房里伺候的下人不要怠慢了宋格格,格格的院子里用什么,只要她要,也给她送什么去。” 云瑶听明白了,这是死无对证。再说了,就是没有送,宋格格也能撒谎,总不能剖开她的肚子,看看她到底吃了什么才会病倒。 她抚了抚胸口,眼睛望天不断吹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长兴抽了抽鼻子,继续道:“奴才递了消息回府,照着脚程,爷昨晚就应该回了府。今儿个若是来了庄子,奴才,”他哭了起来,“奴才只怕以后再也不能伺候格格了啊!” 云瑶冷冷盯着他,“她还没死,我也没死呢!你哭什么哭!” 长兴蓦地收住了眼泪,眼巴巴地看着她。 云瑶深吸口气,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姚姑姑,我饿了,昨晚吩咐厨房里做了虾饺,先去吃早饭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姚姑姑听到又是虾,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看着杀气腾腾犹如要冲去打仗往桌边走的云瑶,叹了口气,跟上去细声细气劝道:“格格,等下若是爷来了,可别这么大的火气啊。你想啊,这男人对伺候自己多年的女人,不管是真是假吧,总有几分情意在。你现今” 她收回了还没有圆房那句话,将醋碟子放到云瑶面前,方便她夹了虾饺蘸着吃能顺手些,“都说吧,男人有情也无情,咱们现在,不过靠着那点子男人的恻隐之心在活。 宋格格这般作态,宫里见得太多了。你想那男人成天面对的都是些人中龙凤,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端倪。谁对谁错都不重要,端看爷的那点子情意,谁在他心中孰轻孰重罢了。” 云瑶慢慢嚼着嘴里的虾饺,先前还鲜美无比的虾饺,突然就没滋没味起来。伤心涌上心头,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姚姑姑愣了下,慌忙拿出帕子递到她面前,连连福身道歉:“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说这些话惹了格格伤心。” 云瑶就着帕子重重擤了擤鼻涕,抽噎着道:“不怪你,都是我自己觉得没劲。你说我都远远避开了,这些烂事还跟着缠上来,就跟那冤魂野鬼,还没完没了的。” 我也知道这些事根本说不清楚,就是说得清楚也没意思,成天跟斗鸡一样,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姚姑姑也跟着心酸不已,也不再劝,只任由云瑶哭。待她哭完,打来热水重新伺候云瑶洗漱过,撤掉桌上冷掉的早饭。 她待再要去吩咐厨房重新做一份上来时,云瑶拦住了,“不用了,没有胃口,不想吃了。” 姚姑姑便倒了杯热水递给她,觑着她的脸色道:“奴婢估摸着爷会来庄子,要不你再去睡一会,等爷来了奴婢再叫你。” 云瑶哭过后也觉得困乏,就在窗边的矮塌上歇着了。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得睡不着,谁知道闭上眼没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巳时初,姚姑姑进来轻轻将她唤醒:“格格,快起来洗漱收拾一下,长兴说爷来了庄子,福晋也一并跟着来了。” 云瑶睡了一觉精神十足,心情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急躁,冷静了许多。她垂眸沉思后道:“姚姑姑,我估摸着吧,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庄子里伺候的人,是人是鬼咱们也弄不清楚。 你我只有两人,加上长兴算是半个,远远不够。这小厨房一定要弄起来,得寻些趁手的人来,这里面一定要是咱们自己的人。外面的事咱们不去管,可是自己的小院里一定不能起火都是乱子。” 姚姑姑眼睛一亮,赞叹道:“格格这个想法好,先前奴婢就在琢磨这事,只格格进府不久,就大动干戈,没得让人说你张狂。现在爷对你还算新鲜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先寻些可靠的人手在身边。” 云瑶算了下自己的银子,说道:“咱们不如去牙行买几个人进来,也不用公中的钱,咱们自己付。” 姚姑姑笑着道:“哪用得着去牙行买,你忘了爷领了镶蓝旗,整个旗的人都是爷的奴才。奴婢认识几个可靠忠厚的,最为可靠的还是奴婢的大嫂,她做得一手好茶饭。 虽然大哥是亲大哥,可他太不争气,奴婢也是女人,见不得大嫂那般受苦。这也是奴婢的一点私心,想拉她一把,到了这里伺候,总比她在家里做牛做马,还总是挨骂受气的好。” 云瑶当然一百个愿意,她急着道:“那敢情好,还有没有什么能干却在家里受气的女人,都一并叫来,不不不,也不能叫太多,我养不起。” 姚姑姑掐指算了算,笑道:“奴婢觉着,还是就先叫大嫂来厨房做事吧,再多咱们那点银子的确养不起。其他人我多年未见,现在心性究竟如何,也不敢断定,还是谨慎着些,别最后惹出了祸事来。” 云瑶想想也是,阿哥府不比别的地方,尤其是胤禛,他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若是最后反倒添了乱,那她就是历史的罪人了。 没一会,胤禛就大步走了进屋,他身着薄绸常服,走了几步路后,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密密的细汗。 他人看上去黑瘦了些,板着脸神情冷然。福晋几乎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停下来后胸脯还在不断起伏喘着粗气。 云瑶上前福身见礼,胤禛深深打量了她几眼,抬手让她起身。福晋眼神转了几转,在她身上屋子里掠过,说不出的复杂。 “瞧云妹妹这幅模样,可见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看来住在爷的院子里,有了爷的保佑,这病一下就好了起来。” 云瑶忙又福了福身,“都全靠爷心善,这都是妾身的福气。” 胤禛闷声用力扇着扇子,不耐烦斜了一眼福晋,她似乎还要说什么,神色讪讪忙住了口。这时姚姑姑与长兴打来了水,他一语不发进了洗漱间去洗漱。 福晋留在正屋里,尴尬在脸上一闪而已,随即青红交加,难看至极。 现在正院云瑶在此暂时住着,她就算是嫡妻,没有胤禛的开口,也无法在这里洗漱。 再说洗漱间现在算是由云瑶与胤禛在用,这种地方她进去,总是说不出的滋味。 胤禛自有苏培盛伺候,姚姑姑又拧了帕子来,恭恭敬敬递给福晋。她冷冷看着帕子好一阵,才伸手接了过去。 云瑶眼眼观鼻鼻观心,只规规矩矩站立一旁。福晋囫囵擦拭之后,便坐着吃茶。只听她的呼吸越来越重,手里的茶杯盖刮着茶杯,叮叮当当直响。 胤禛很快走了出来,他重新换过了一身干爽衣衫,人也看上去随和了些,出声道:“走吧,先去看看宋氏。” 福晋呼一下站起来,越过云瑶跟了上去,带起的热风与汗味扑在她脸上,让她连忙屏住了呼吸。 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看着福晋背心衣衫都被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不由得深深叹息。 她这是何必呢? 宋格格住的院子,格局比正院与云瑶的“万方安和”都要小一些,不过是中规中矩的四合院。院子角落里摆着些花盆,里面种着的栀子花在太阳下晒得有些焉,白花瓣卷起来微微泛黄,还有细小的虫在上面爬来爬去。 绿竹在门口候着,见到几人前来,忙上前几步福身见礼,眼眶一红正要哭时,胤禛连看也未看她,大步进了屋。福晋只瞄了她一眼也紧跟着走了进去,云瑶神色平静走在了最后。 才一进到宋格格卧房里,云瑶就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差点儿没被直接熏死。她用尽力气才定住了神,抬眼望去,里面门窗紧闭密不透风,香炉里燃着香,夹在着药味与酸臭味交织在一起。福晋已经拿起帕子装着拭汗,顺便捂住了口鼻。 胤禛眉头紧拧,四下打量之后没有说话。宋格格脸色蜡黄,病恹恹半靠在炕上,见到他挣扎着要下床见礼,他抬手道:“你病着就不用管这些虚礼。大夫说你因何而病,现在可觉得好了些?” 绿竹忙上前扶住宋格格,她重又躺了回去,看了几眼旁边立着的云瑶,半晌后垂下头,神色凄苦,“爷,都是妾身自己不争气,身子弱。云妹妹也是好心,她抓了虾送进厨房里,也不忘送给妾身尝尝。只是,” 宋格格嘤嘤哭泣起来,抬头泪眼朦胧望向胤禛,哀哀地道:“爷,妾身对不起你啊!妾身妾身被外男看了去,妾身这点子病不算得什么,只恨不得没当场病死。妾身本没脸见你,可妾身想着爷,想再见见爷一面……” 说完,宋格格掀开被褥翻身下床,软着腿跌跌撞撞往屋柱子边奔去,绿竹大哭着追上去抱住她,“格格你别做傻事啊!” 胤禛脸黑沉如墨,看着抱成一团拉扯的主仆两人,厉声道:“扶她上炕歇着,不过些许小事寻死寻活作甚!” 屋子里气息太难闻,云瑶只敢憋着小口小口呼吸。宋格格这般说法作态,她心中的邪火又开始乱窜,死死掐住手心才强忍住了。 宋格格痛哭着,被绿竹拖抱回了炕上。福晋看向云瑶,冷冷道:“云妹妹,宋妹妹先前差人来说,她起初是受了外男惊吓。爷将差使交给你,你就要负起看管之责。 再说宋妹妹不比你,她身子本来就弱,又恪守妇道,有那性子烈的,只怕扯了跟绳子单场就吊死了。” 云瑶努力压抑的火气,这时再也压不住,破天而出。她屏住呼吸,几个箭步上前爬上矮塌,猛地伸手推开窗户,伸出头去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又砰一声合上了。 福晋脸色更难看了,怒道:“云妹妹,你不是不知道宋妹妹还病着不能见风,你这样不管不顾开窗,岂不是要宋妹妹病情更加严重!” 云瑶脸上浮起嘲讽的笑,“福晋说得是,宋格格就是那豆腐做的,不能见风也不能见人。自从宋格格住进庄子的日次起,外男就开始进来做工,宋格格可是天天出来散步见风,也没有见风把她刮走,没见外男吃了她!” 屋子里霎时沉静了下来。 宋格格愣了会,很快就哭道:“云妹妹何必这样说,我又没有说是你的错。都是我自己的错,是我自己想着好早点养好病,早点能伺候爷。我是听了大夫的话,才每天出来在庄子上走动片刻啊。” 云瑶嗤笑一声,冷冷盯着宋格格,连珠炮地道:“你当谁傻呢,你这话里话外都是我的错,是我修建洗漱间的错,是我的虾害了你。 宋格格,我与你无冤无仇,连话都没有说几句,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大家都是格格,你哪点值得我出手? 还有,我的虾可没有要给你吃,你别自作多情!我辛辛苦苦捞的虾,更不是你的下人,凭什么给你吃,凭你会装无辜,凭你脸大? 再说虾送来,你又不是三五岁的年纪,自己能不能吃还不知道?你偏偏就贪嘴吃了,吃了偏偏还病倒了,偏偏病倒前还被外男吓住了。 这一长串的巧合,哎哟你还真是倒霉,像你这么霉运缠身的人,我觉着啊,你以后还是离远点,别近爷的身了,没得把霉运带给了爷!” 宋格格羞愧欲死,已经哭得快透不过气来,绿竹也抱着她一起哭,不断祈求道:“云格格,求求你别说了,放过格格吧,她身子不好,再这样下去就没命了呀!” 胤禛听得直皱眉,看着云瑶气鼓鼓的模样,瞪着她道:“云氏,你少说几句!” 福晋夸张得手脚乱舞,仿佛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尖声道:“反了反了,想不到云妹妹竟然这般没规矩!宋妹妹你可别难过,有爷给你做主呢!快来人去传大夫,快去!” 屋子里乱了起来,云瑶眼中犹带着火,看着忙成一团的下人,她只觉得烦躁不已,看着福晋认真地道:“福晋,咱们都是女人,人说心中有佛,眼里看去的都是佛。心中有鬼,看出去的都是鬼。 我天天与师傅们商议,也没见少一块肉。他们都是正经靠着手艺吃饭的人,忙着赚银子养家糊口,哪有空来看你。旗人还在关外时,无论男女都能骑马射箭,女子半点可不输给男人! 只可惜,后人养尊处优,倒养回去了,女人居然还自发给自己立起了贞节牌坊,我看都是吃饱了撑的!” 福晋瞪大眼,气得捂住胸口几乎连呼吸都困难,摇摇欲坠快要昏过去。 胤禛见状,冷着脸,干脆上前一把扯起云瑶的胳膊,将她用力拖了出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一路两人暗自较劲, 谁也没有开口,诡异的沉默。 云瑶像是只小鸡崽般,被胤禛挟裹在腋下, 他粗重的呼吸喷在她发稍, 胸膛咚咚咚跳动声, 无一不在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 姚姑姑神色焦急,惨白着脸跟在身后,不断朝云瑶打手势使眼色,她却装作没有看见,满肚皮的邪火烧得她几乎头发都要立了起来。 若是在以前,云瑶早就吓得腿脚发软, 今天她特别勇猛, 眼睛里火光四溅,气得脸颊鼓鼓,一心叫嚣着要与他大战一场,大不了死就死。 人固有一死,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她云瑶就算不能与先贤司马迁比, 就算轻于杂毛, 今儿个她就偏偏不会屈服! 到了正院进了屋,胤禛放开云瑶,将她按在圈椅上坐下,转头对跟进来的苏培盛与姚姑姑一声怒吼:“滚出去!” 苏培盛与姚姑姑忙躬身退了出去,云瑶见他盛怒, 心中委屈滔天, 眼眶红红, 使劲憋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撑着椅背站起身要跟着一起滚, 胤禛眼疾手快将她又按了下去,气得他几乎仰倒,见到她泪眼朦胧的倔强模样,心没来由一软。 他原本到了嘴边的惩戒也轻了几分,耐心跟她讲着道理:“先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哪有人像你这样说话的,就算你是要讲道理,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你当你是那无知泼妇在与人骂街?” 云瑶生气之下,只听进去了泼妇两字。她梗着脖子,冷笑道:“爷这话说得真是,人尽不做人事,还不许人说人话了不成,莫非妾身就得生生受着这些冤枉! 她们口口声声诬陷妾身害了人,宋格格说妾身害她被人看了去,失了清白差点儿命都没了,这是要把杀人□□的屎盆子扣在妾身头上,大家都是女人,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胤禛本来就气得不轻,先前还软化了试着与她讲道理,见她还不领情,气得太阳穴都青筋直冒,怒道:“你还敢顶嘴,看来是我平时太纵容着你了,一直由着你胡说八道! 她们说什么,难道我是傻子就信什么,这事我自会查清楚,背后有敢捣鬼的,一个也不会放过!我让你去宋氏院子,是要你说几句好话,赔个不是这事也就过去了,你跟那吃了炮仗一般大骂一通,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赔不是,凭什么要妾身赔不是?”云瑶气得嗖一下站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尖声道:“妾身哪点说错了,屎尿用黄金包裹起来就不是屎尿了?是,爷是会查清楚,然后一切水落石出之后,爷可舍得罚她们?那妾身受的委屈呢,又要怎么弥补?” 胤禛自小到大,从未有过人敢与他这样顶着吵架。就算是太子兄弟之间,虽然有时也会有口角,可都是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就过去了。至于康熙,更不会将话说得这样直白。 他生平第一次,在后宅的小小格格身上,感到了无力,与深深的挫败感。 瞧她那跟斗鸡般的模样,生机勃勃犹如路边的杂草。那双眼睛被泪水洗刷过,明亮如天上的星辰,几天不见她黑了些,原本瘦削的脸庞似乎又圆了些。 看来这些日子在庄子上,她日子过得太快活了,成天上山下河,将规矩通通丢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胤禛强忍着偏开头没再看她,怕自己一看就会心软,这次一定要好好教她,让她学着委婉些,沉声道:“我不跟你计较,下去给我好好给我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云瑶蹭地站起来,抬手抹去眼泪,如插葱那般福了福身,然后冲进了卧房。里面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之后,她手上捧着个包袱走了出来,又插葱那般福了福身,僵着小脸道:“回爷,妾身自己的院子修葺好了,妾身现在就搬回去。” 胤禛板着脸不出声,云瑶冲到门口,旋即又转过身来,“爷,是不是妾身一辈子想不明白,妾身一辈子就不用出万方安和,然后别人也不能进来?” 胤禛:“” 面对胤禛的冷眼,云瑶还在老虎头上捋了一把虎须,低声嘲讽道:“每次都是禁足,一点新意都没有!” 胤禛抬脚,将椅子踹得飞了起来,砸到地上发出砰的巨响,云瑶顿了下,却没有回头。 姚姑姑小跑着跟在云瑶身后,抹去额头不知是吓出来还是热出来的汗,接过她手上的包袱。见她仍然气不过的模样,叹息了一声。怕越劝她越气,干脆也闭上了嘴不做声了。 回到万方安和,姚姑姑打来了水伺候云瑶洗漱,她进到新的洗漱间,看着洗脸洗澡入厕,各部分分开功能齐全的新地方,憋着的气消散了许多,得意地道:“就算禁足也不怕,现在院子里住着可舒服了。” 姚姑姑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按说她与胤禛福晋吵,早就把规矩违了个遍,最后也只是被罚禁足,这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洗漱完之后,已到了午饭时辰,小丫鬟提来了食盒,云瑶才恍然想起,先前还说要在院子里设置小厨房,这下她与胤禛一吵架,估计这个想法彻底泡了汤,不由得又有些沮丧。 天气热,厨房里的午饭也做得清淡,因为福晋的到来,鱼虾又不见了踪影,云瑶心底的郁闷更深了。 她戳着碗里的东坡肉,嫌弃肥腻怎么都下不了口,卤子面也看上去黏糊糊的,最后只夹了几筷子炒笋子吃了,漱了口之后便趴在了矮塌上歇午觉。 姚姑姑见到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轻步走进屋,将窗户挡上了些光,再在她腰上搭了条薄被再退了出去。她招来小丫鬟翠儿把桌上剩饭菜拿下去分了,轻声吩咐道:“去看看长兴在不在,就说我这里找他。” 翠儿收拾好桌子后退了出去,过了好一阵她才蹬蹬跑了回来,惊恐地道:“姑姑,长兴谙达不在,他与厨房里的人都被爷叫了去,听说爷在亲自审问,好多人都挨了板子,厨房里的管事都打得快断了气。” 姚姑姑愣住,心道爷这次真是被气狠了,不止厨房,估摸着整个庄子乃至府里都要大变天。她眼神瞄向卧房,放低声音道:“长兴呢,他可有挨板子?” 翠儿道:“长兴谙达也挨了板子,还一撅一拐在当差,在前面帮着套马,送福晋与宋格格回府去。” 姚姑姑诧然,宋格格先前那副作态,病得这么重居然还得顶着日头回京去,爷这次也没护着她,可比罚禁足严重多了。她心里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松快了不少。 云瑶冲锋陷阵了一上午,松懈下来觉着全身都没了力气,在矮塌上睡得沉沉的。到了时辰姚姑姑进来叫她起床,她翻了个身喃喃道:“我困,再睡一会。不过姑姑,我肚子有些饿,要是能吃一碗甜甜的汤圆就好了。” 姚姑姑失笑,轻声劝解道:“又不是元宵,哪有汤圆吃。等下我去厨房,”她顿住,厨房里这时候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有没有人当值还不清楚呢。 “格格快起来,等下晚上该睡不着了。”姚姑姑再叫了几声,见她干脆扯起被子蒙住了头,笑着没再唤她,由着她再多睡一阵。 不一会,苏培盛顶着日头来了,姚姑姑忙起身福身相迎,他躬身客气地道:“云格格还睡着呢?” 姚姑姑不明白苏培盛的意思,迟疑了片刻后道:“她今儿个受了惊吓,又累着了,就比平时多歇息了片刻。苏谙达可是有事?” 苏培盛呲牙,吵架那般厉害,可不是累着了么。他陪着笑,连连道:“没事,就是随便问问。” 姚姑姑看着苏培盛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苏培盛连着来了两趟,第一次多问了句,“云格格身子可还好?” 姚姑姑谨慎小心地答了:“既然苏谙达问,我也就不瞒你,遇到这等子事,任谁也会心气不顺,格格也一样,有些气闷,早饭午饭都没用几口。” 第二次苏培盛又多加了句:“云格格可还在哭?” 姚姑姑脑子一动,干笑道:“瞧苏谙达一趟趟跑,天气又热实在是辛苦,唉,我就干脆托了底吧,这人伤心到了极点,是再也哭不出来的。” 云瑶再睡了小半个时辰,肚子饿得实在难受,再也睡不着便起了床。洗漱之后,姚姑姑给她端上来了萨其马与绿豆糕,仔仔细细说了她睡着之后的事。 听到长兴挨打,云瑶又见桌上只有最讨厌的萨其马与绿豆糕,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犯事的主谋安然无恙,最后遭罪倒霉的,不过是下面听命办事的奴才。姚姑姑,去把大门关了,眼不见心不烦!” 姚姑姑骇笑,劝着道:“格格,做奴才的哪能跟主子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是戏曲里才有的事。再说哪有大白天关门的,等爷见到了又得生气。” 云瑶嫌弃地将萨其马扔回盘子里,擦拭着油腻的手指道:“我现在被罚禁足,又不见他,他能生什么气。就说院子里蚊虫多,关门防着虫子乱飞。” 苏培盛再来,万方安和大门紧闭,他眯缝着小眼盯了大门半晌,回去正院跟胤禛回话了。 胤禛用完饭没有歇息,审问下人又审出了满肚皮的火,他不是不清楚这些人背后肯定不会老实,可知道福晋将手伸到庄子里来,他还是有些难过。 福晋对于他来说,是结发之妻,他对她更多的是敬重,他念着她年纪轻,也愿意多教她几分,就算他想生嫡子,也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只劝她不急,孩子肯定会有的。 可她总不听,去外面找一大堆偏方乱吃不说,见到他去了别的院子,总会惊慌许久,生怕别人第二天肚皮就鼓了起来。 还有宋格格,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又给他生了第一个孩子,他自然会多怜惜着她,孩子没了她难过,他也难过,后来却极少再见她。 每次去她都病怏怏,总是在哭。胤禛自小见多了失去孩子的宫妃,她们伤心是伤心,可更多的绝对不是因为孩子。 以前他装着糊涂,这次却被云瑶撕开了脸皮,他想无视也不能了,一审之下,果然是宋格格想要栽赃云瑶,福晋借机在里面加了把火。 她们狡辩哭泣,不知为何,他这次更加厌烦,看到她们就想起了那些官员们。 开春以来,胤禛已经去巡了两次畿甸,河工上的问题颇多,官员们互相扯皮推诿,争论不休,最后也没有得出结果,更彼此将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苏培盛进了屋,躬身禀报道:“回爷,云格格院子关上了大门,奴才没能够再进得门去。” 胤禛练字的笔停在了半空,良久,鼻尖的墨汁滴到纸上,晕开成了团黑影,让他想起了云瑶流泪的模样,心牵着紧了紧。 他放下笔,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会,字随心动,纸上的字也仿佛浮躁了许多,一笔一划都偏离了原意。他慢慢将纸揉成一团,吩咐道:“去让长兴将抓虾的网拿来。” 苏培盛倏地抬头看去,见胤禛正在低头沉思,又忙垂下头退了出去,不一会领着长兴带着网与水桶来了。 胤禛看了几眼,然后背着手走了出门。苏培盛给长兴使了个眼色,两人拿上东西紧紧跟在了身后。 外面日头高照,四下无人。胤禛沿着溪边小径走了一段,在树荫下停下脚步后,看向长兴道:“平时你云主子都在何处捞虾?” 长兴躬身道:“回爷,平时云格格捞虾没有固定地方,都是捞一次就换一个地方,云格格说这次捞了之后下次就不能再来,一是要给虾留些种,二是虾也会变得聪明,再来就跑掉了。” 他抬手一指,“云格格在这片地都几乎捞过。” 胤禛抬眼望去,神色复杂,她敢情是把这段溪流都一扫而空了。他探身往溪水里望去,见水草下偶尔有几只虾在游荡。 沉思片刻后,他将长衫下摆塞进腰带,看了看裤腿与脚下的鞋,没有再动,抓着草顺着岸滑了下去。 苏培盛大惊,急着道:“爷,让小的下水去捞,爷怎能亲自动手啊!” 长兴也跟着道:“爷,小的看了云格格捞了几次,已经会捞了,让奴才下去吧。” 溪水凉凉的,下去后好像吃了碗冰一样畅快。他瞪了一眼岸上的两人,伸出了手,“闭嘴,网!” 长兴忙双手把网递给了他,眼神闪了闪,爷这副模样与自己第一次捞差不多,跟云格格比可差远了。 苏培盛也没有经验,站在岸边看着水里的胤禛四下乱扑腾,溅起水花阵阵,一时有些傻眼,他就算是再不会,也知道这样子肯定捞不到虾的。 他眼神朝万方安和飘去,又收了回来,看着溪水里乱窜的主子爷。 胤禛全身已经湿透,上半部分是在烈日炙烤下被汗湿,下半部分是被水打湿。 岸边的桶里,稀稀拉拉几只虾在游,其中几只小虾米弓着身子扑腾德得最为欢快。 直到了夕阳西下,胤禛终于上了岸,脸被晒得通红,全身湿哒哒的。小太监早已托着布巾干爽衣衫等候在旁,苏培盛要上前伺候他更衣,他看着水桶里的虾,伸手推开了,“去万方安和。” 苏培盛忙拉过小太监低声吩咐:“快去备姜汤热水,爷的换洗衣衫,都送去万方安和,要快。” 院子里,云瑶躺在矮塌上百无聊赖,姚姑姑在一旁做着针线,将手上的衣衫尺寸在她身上左右比了比,商量道:“夏季就再做两套换着穿,再多做几身秋冬的衣衫,格格你看可好?” 云瑶到现在共有三四身衣衫,其中还有两身是姚姑姑来了之后给她赶出来的。夏季每天得换洗,到现在都已经半旧。不过她不在意这些,在她看来,反正旗装也没什么花样,穿来穿去不过颜色花式不同而已。 此刻她肚子又饿了,摸了摸肚皮,本来她昨日计划今天去湖里钓鱼,然后用新鲜荷叶裹了做荷香烤鱼,现在她被禁足,计划就完全泡了汤。她晃动着脚,眼珠子一转,问姚姑姑道:“爷回京没有?” 姚姑姑看着云瑶眼角的狡黠,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忍笑道:“还没呢。” 云瑶霎时又懊恼万分,满脸的生无可恋。 这时翠儿急匆匆进来道:“格格,爷来了。” 云瑶蓦地翻身爬起来,怪叫道:“他来做什么,没看到关门闭客吗?” 姚姑姑忙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帮着她理了里衣衫头发,急着劝道:“格格,可不要再跟爷急了啊,他毕竟是主子爷,吵得他下不了台,真要惩罚你可就得不偿失了。” 云瑶嘟起嘴胡乱应了声,才走出屋子便看到胤禛头发散乱,全身湿淋淋的狼狈模样,目光再移到后面跟着提桶托着衣衫包袱的苏培盛长兴几人,惊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胤禛神色闪过丝尴尬,板着脸吩咐道:“东西放下后都下去吧。” 云瑶跟着胤禛进屋,满肚皮的疑惑怎么都挡不住,看着他被晒得黑红的脸,又奔过去看水桶里的几只虾,惊声道:“爷亲自下水去捞虾了?” 胤禛不自在地唔了声,只听到她又跟着道:“就捞了这么几只?” 他的脸瞬间黑了,伸长手臂然后瞪着她,等待着她上前帮着更衣。谁知道她一头雾水看着自己,半晌也没有动,心里郁闷不已,只得收回手,转身走进了洗漱间。 他打量着四周,眼睛里渐渐溢满了笑意,她还真是会享受,也有一些本事,把这里布置得合理又舒适。 耳房朝外开的门上,传来了轻轻敲门声,他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苏培盛领着人提来了热水,伺候着他洗漱完,再换上干爽的衣衫后,他顿觉得神清气爽。走去正屋,见云瑶端着凳子坐在木桶前,拿了根棍子在戳着里面的虾玩。 他欣赏了片刻自己来之不易的成果,咳了咳道:“拿去厨房做了吧,你不是喜欢吃醉虾吗,就让他们做成了醉虾晚上吃。” 云瑶见他又晒黑了些的脸,干干笑了声,咽回了就这么几只还不够塞牙缝的话。厨房里当然不会只做这么几只,肯定还会多弄些上来,便唤人提走了桶。 胤禛扬声道:“我亲自抓的,不可与别的混在一起。” 云瑶:“” 姚姑姑送了姜汤进来,悄悄给云瑶使了个眼色,她眨眨眼回了个放心。主要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胤禛都已经拉下身段亲自捞虾送来了,她虽然觉得那个场面难以想象,还是会忍住不去笑话他,假装白天的一切争吵都没有发生过。 她主动接过姜汤递上去,放柔了声音道:“爷,你怎么还没有回京城去,明天早上赶得及上朝吗?” 胤禛从碗里抬起头,只觉得姜汤仿佛不仅辣,还有些苦。他走了这几天,她估摸着只顾着自己疯玩撒野,半点都没有想起过他。 他不由得没好气斜了她一眼道:“我才寻了畿甸回来,可以歇息两天。” 云瑶脸上的笑慢慢石化。 心里在咆哮。 亲娘老子咧,他可以歇息两天! 他没有回京城! 他歇在庄子里! 他拿了虾来道歉! 他赖在万方安和不走! 他这是想要睡她了啊!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云瑶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胤禛。 虽然先前告诉了自己很多次,也给自己做了很多次心里准备,与他睡觉不过是迟早的事, 再纠结就成了做作, 没事找事了。 可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会止不住的紧张,加上不知所措慌乱难过,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抓在桶里的虾。 困坐愁城无谓蹦跶。 胤禛对云瑶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 他以为她还在生气,叹了口气道:“我已让她们回了府,以后就你一人住在庄子里,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了。” 云瑶扯开嘴角,努力干笑了一下, 这都哪儿跟哪呢。 她们在,还可以帮她挡刀。 胤禛年纪轻轻, 正是火力旺盛的时候, 这一天不拔刀, 估计就得带刀走。 御前带刀侍卫有没有? “咳咳。”云瑶差点儿被自己呛死,拉回了跑远跑偏的思绪。 胤禛放下碗,关心地道:“怎么了,着了凉吗?” 云瑶想笑, 又极力忍住了, 轻描淡写地道:“妾身没事,不过被口水呛了下。” 她脑子清明了些, 总算恢复了正常, 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 问道:“爷,先前你说以后庄子就我一个人住,其他人都不会再住进来了吗?” 胤禛斜着她,“这么多院子你住得过来?过几天汗阿玛会到畅春园避暑,我也会到庄子里常住,有我在,谁还敢欺负你?” 云瑶暗自撇嘴,心道就因为有你在才有争斗好不好?不过她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转而叹息着道:“妾身只不过是杯弓蛇影而已。” 她低头不经意拉着自己的衣衫,“妾身不爱锦衣华服,不爱珠宝首饰,最主要的是,妾身以前不过是御前伺候的奴才,这些东西都离妾身太过遥远。 妾身从没敢去奢望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说就算穿上了,别人还以为妾身是偷来的呢。 爷也知道,妾身就喜欢吃,这在吃上一出事,等于就要了妾身的半条命去。” 胤禛盯着她身上半旧的衣衫,她从头到尾更无任何佩饰,素净质朴到了极点,眉头不由得拧紧。 这身衣裳他已见她穿过多次,平常他不太在意女人的穿戴打扮,可府里其他格格包括福晋,每次见到她们时,身上的衣衫配饰好似从没有过重样。 她抬头看向他,目光里是殷殷的期盼:“爷,妾身想在院子里弄个小厨房,一是省事方便,二么也就满足妾身这点小小爱好。” 她似乎怕他反对,还掰着手指跟他算账:“一年四季下来,爷总是要赏给姐妹们翡翠玉镯东珠锦缎好多好多东西,这些东西太过贵重,妾身不要也罢。 以后妾身穿粗布衣衫,头上用根草绳系一下就可以了,拿这些换一个小厨房,可以替爷省好多银子呢。” 胤禛觉得脸有些烫,他不自在地左顾右盼,干干地道:“你是我的格格,穿布衫像什么话,让人看到了还以为府里虐待你呢。” 云瑶笑眯眯地道:“我在罚禁足呢,又不出门,没有人能看得见。” 胤禛的脸不但烫,还像被打了一巴掌,有些疼了。他有些恼羞成怒,瞪着她冷笑道:“你少说些风凉话。本身先前就是你的错,我没有责罚你,你现在倒故意拿来戳我的心肺。” 云瑶垂下眼帘,慢慢折着自己的衣袖,将洗得泛白的袖口卷折进去,绸缎料子有些硬,卷进去后又再弹出来。 她就耐心地一直卷,不但一点都不生气,还淡笑着玩得不亦说乎。 胤禛看得脸疼肺疼,这下连着心肝都疼起来,他看不下去了,蓦地俯身过去握住她的手,惊得她身子后仰,抬头盯着他。 “不要再卷了。”胤禛看着眼前那双盈盈带着些许惊惶的大眼睛,声音不由自主软了下来,“明儿个就给你做新衣衫,给你补上首饰珠宝。以前都是我没有在意这些,从今后断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云瑶脸上浮起虚虚的笑,抽回手满不在乎地道:“瞧爷说的这些话,好像妾身在讨这些一样,妾身根本不是这样子的人,爷可别想左了啊。 先前在草原上吧,爷差苏培盛前来给妾身好大好大一包银子,把妾身高兴得跟吃了十斤蜜糖一样,心想着爷真是这世上最最好的人。 最后爷来了,跟妾身噼里啪啦算了好一阵,最后将银子拿了回去。妾身虽然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高兴了一场,可妾身还是无比感激,爷知道为何么?” 胤禛心中一紧,不过还是顺着她问道:“为何?” 云瑶笑得更欢快了,“因为幸好最后,爷还是善良的,没有算成妾身得倒欠爷的银子啊。” 胤禛:“” 他慢慢坐直身子,似笑非笑斜了她一眼,这下他总算听明白了,感情她这是在翻旧账呢,真是小心眼子。 “都还给你,我不过逗你玩玩,亏你还记了这么久,这女人,”胤禛见她眼睛瞪得更圆了,下意识收回了到嘴边的话,哄劝道:“好了好了,你想设小厨房就设去,你想吃什么自由着你去,院子里伺候的人我替你安排好, 以后万方安和里面用的银子,我都差苏培盛给你送来,走我的私账,不从公中出,一个大钱都不少你的。以前得罪了姑奶奶,算作我的赔礼道歉了。” 他笑起来,装模作样对她做了一揖。 云瑶见好就收,躲开了笑嘻嘻地道:“爷这是折煞妾身了。不过妾身怕爷始终放在心上,就大胆接受爷的歉意吧。 妾身想了想,院子里用厨娘就好了,这人呢也不用特意去寻,还是用爷旗下的人吧。” 她瞪大眼睛,一拍脑袋道:“呀,妾身这才想起来,姚姑姑的大嫂马氏厨艺就不错啊,也不用爷费心去选了,让她进来伺候就好。” 胤禛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见她笑颜如花,完全不如白天那般浑身带刺,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敢情早在这等着我了呢。不过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厨房里怎么还没有将虾送来?” 他扬声道:“苏培盛,去瞧瞧怎么回事!” 云瑶见他还惦记着那几只小虾米,想笑又忍住了,主要是她也饿。小厨房的愿望达成,又从他手中将以前算去银子要了回来,荷包鼓鼓,头顶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她还舔了舔嘴唇道:“要是有酒就好了,这个天气喝上一杯冰冰凉凉的酒,简直是神仙日子啊。” 胤禛笑道:“就你会享受,女人得忌着少食些生冷的东西。我院子里还有两坛太子爷送的茅台烧,拿来给你尝尝就是。” 云瑶不知道茅台烧是不是茅台,她听后还是激动不已。很快厨房送来了醉虾,桂花糕,卤子面等小菜点心,琳琅满目摆满了桌子。 等到苏培盛取来茅台烧,打开坛封,那熟悉的酱香味飘散出来时,云瑶几乎没有哭出来。 她待苏培盛倒了酒,抓起杯子胡乱朝胤禛举了举,便迫不及待尝了口。她也尝不出与后世的有多大区别,觉着还更醇厚绵软些,一口下喉,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抚慰。 胤禛见她眯缝着眼睛享受的模样,剥了只虾放到她的碗里,禁不住笑道:“真是个小酒鬼,你少喝些,这酒后劲十足,别吃醉了。尝尝这个虾。” 云瑶见他满含期待,十分给面子立刻放下酒杯,夹起虾送到嘴里,接着双眼一亮,不要钱夸赞道:“好甜好香太好吃了,爷亲手抓的虾就是不一样,原来这才是虾啊!” 胤禛听得直笑个不停,拿帕子擦了插手,又夹了只虾剥了起来。云瑶也毫不客气,一边喝酒一边吃着他剥的虾。 不一会,他捞的那几只醉虾都进了她的肚子,酒也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喝得她脸颊连着眼尾都泛起了红意。 “别再喝了。”胤禛夺过她手中的酒坛,见她嘟着嘴不开心,心软又给她倒了小半杯,哄着她道:“最后半杯了,酒等会都留给你,以后你再慢慢喝,不过可不能贪杯。” 云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也不说话只管着傻笑,拿起酒杯又小口小口抿起来。她以前从不贪杯,可今晚不一样。 喝醉了最好,那样等于半麻醉,一觉醒来事情就过去了。 酒足饭饱之后,胤禛见云瑶吃得多了些,又拉着她去散步消食。 在院子里走动了几圈,云瑶转得头晕,便耍赖站着不肯再走,胤禛拖不动她,笑着摇了摇头,只得作罢。 此刻外面凉风习习,吹到身上很是舒服,他便吩咐摆了两把摇椅在屋檐下纳凉。 夜晚的庄子里万籁俱寂,只余虫叫蛙鸣。云瑶半躺在摇椅上,望着头顶的星河,只觉得惬意之极。 胤禛习惯挺直坐着,半躺了会后不太舒服,起身坐正了身子,偏头过去,见云瑶正满脸享受,望着星星出神,那双眼睛似乎比星辰还要闪亮,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道:“看什么这么开心?” 云瑶轻晃着摇椅,懒洋洋地道:“看星星呀。” 康熙通天文地里,胤禛他们这些阿哥们也跟着学习了不少。他笑着道:“既然你喜欢观星,我那里有本南怀仁编撰的《灵台仪象志》,你拿去读读吧。 里面有不少关于星星的学问。瞧你西屋的书房里面空荡荡的,摆上几本书后,看上去也就不那么寒酸了。” 西屋的书房形同虚设,里面连本《三字经》都没有。以前本来摆着《女戒》《女训》,都被云瑶暗戳戳扔掉了。 她撇了撇嘴,她看星星,就单纯是看星星。胤禛这样的大男人,哪里会懂小女人的矫情与情趣。 他指着星空,给她解说着何为北斗七星,又仔细盯着星空看了一会,惋惜地道:“可惜观星仪都在观象台,不然可以看到更多的星星,也看得更为清楚。” 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想起了从前在上书房读书的那些日子。他有次写的字被康熙夸赞了,惹得了大阿哥的嫉妒,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佟家人就不一样。 德妃出身低,没有亲自抚育皇子的资格,自小胤禛就被抱给了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养育。 说是养育,他身边有奶嬷嬷宫女太监一大堆人伺候,平时佟佳氏也不过是远远问一句,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可他自此身上就被烙下了佟家人的印子,时不时被大阿哥拿出来嘲笑一番。 后来德妃提了份位,那时她身边已经有了六阿哥,对这个自小不在身边的儿子,也跟佟佳氏差不多,只不过客气问候几句。 那时他以为母子之间关系都如此,可他见过了六阿哥去世之后,德妃痛不欲生的模样,才知道只是他与生母关系疏离而已。 后来长大了,虽然心里还是有遗憾,却也淡了。也许是此时喝了酒,小时候受的那些怨气,这时莫名其妙又冒了出来。 他意兴阑珊,站起身道:“天已经晚了,进去洗漱歇息吧。” 云瑶心一抖,终是慢吞吞起了身。 麻醉无用,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胤禛先去洗漱,不大会,他身上只穿着里衣走了出来,看着尚坐在矮塌上发呆的云瑶笑道:“真醉了?” 云瑶抬起头勉强笑了笑,目光在他半敞的胸前停了会,嗯,白皙光滑没有多体毛,还算在她的审美范围之内。 她也很快去了洗漱间,姚姑姑打了水在里面等着,见到她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细声细气劝道:“格格,迟早得有这么一遭,奴婢见爷待你还算好。 再往好处去想,府里的那些人谁不盼着他去宠幸,你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就当成是捡了大便宜吧。” 云瑶头还有些晕,她将头埋进水里让自己清醒了些,接过姚姑姑递来的布巾擦干了脸,深深呼出口气道:“姑姑,这些道理我都懂。 只是跟那上刑场的人一样,等待着砍头前的时候最难挨,等这一刀真正砍下来了,也就没事了。” 姚姑姑失笑,“格格真是,哪有这样比的。不过格格也是通透之人,也不用奴婢多说了。” 云瑶洗漱完去到卧房,胤禛正半靠在炕稍,一只腿曲起来,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在出神想着什么,见到她走出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后道:“过来歇了吧。” 云瑶轻轻嗯了声,走过去将屋子里的灯全部吹熄,屋子里黑了下来,只余窗户边微弱的光。 她摸索着走到炕尾爬上去,离了他个身的距离,直挺挺躺在了最里面,手搭在小腹上,闭上眼睛装睡。 胤禛也直直躺着,黑暗中,只听他呼吸渐渐沉重,然后他侧过身,手伸向她的腰。似乎觉得距离有些远,手上用力霸气一捞,将她扣在了怀里。 云瑶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心咚咚跳得飞快,全身更是僵硬无比。他手抚摸着她的背,嘴唇贴在了她的额头,呢喃道:“糖葫芦,别怕,放松快些。” 你才是糖葫芦! 云瑶想哭,又想骂回去,这时候还居然没忘她的绰号,让她好不容易升起来的那点绮丽瞬间没了影。 胤禛的嘴唇慢慢往下,手也跟着一寸寸往下。 在黑暗中,云瑶只觉得所有的东西都被放大,他的手好像太烫,呼吸也太重,令她无措得又想哭了。 突然,胤禛停住了,翻身躺了回去。 云瑶身上一轻,先是懵住,接着就是深深的愤怒。 虽然不想与他睡觉是一回事,可他半途而废睡不下去,才是对女人最大的侮辱! 云瑶怒火滔天,正想发飙,身下汹涌的热流,让她一下僵住不敢动了。 胤禛说不出的郁闷,深深吐气试图平息着那股子乱窜的燥火,无效后他气得猛地将她紧紧一搂,接着又放开了她,无奈大笑。 他的声音中,又是调侃又是怨气,“可真巧,又碰到你的心流血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胤禛心情非常不好, 起床后一直黑着脸。 昨晚云瑶让他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歇息,他断然拒绝了,还振振有词道:“炕这么宽, 你又不是发洪水,难道还能把我淹了不成?” 云瑶:“” 然后, 他整晚都在炕上翻来覆去, 跟需要下火爆炒一样,翻个不停。害得云瑶也被吵得没能睡好, 早上起床时眼下都是淡淡的青色。 洗漱后用早饭时, 胤禛看了一眼桌上的粥饭点心, 唤来苏培盛扬声吩咐道:“去让厨房做些补血的呈上来。” 云瑶无语至极,谁一大早就在补血, 她忙拦住道:“爷,等到中午的时候再说吧, 等到做好都快吃午饭了。” 她说完故意停顿了下,忍着笑道:“苏谙达, 吩咐厨房,中午再给爷备份清火的汤。” 胤禛抬眼看了云瑶一眼,眼神幽怨发着绿光, 似一头没吃饱的饿狼。苏培盛快把头低到了地里去,应下后悄然退了出去。 吃完早饭胤禛回了正院,云瑶总算松了口气。再被他看下去,她怀疑他会不管不顾扑上来。 直接碧血洗银枪。 姚姑姑却从昨晚就一直开始担忧, 见胤禛不在忙进屋急着道:“奴婢就说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么久都没有见到来月事, 昨晚怎么突然就来了, 可是日子不正常?” 云瑶自从被康熙赐给胤禛之后, 月事就开始紊乱。她知道自己是因为心情原因,在庄子上过得舒心了些之后,许久未来的月事终于来了。 她笑着道:“倒不用着急,只要过得顺心就无妨。” 姚姑姑松了口气,“怪不得这几日你总是无缘无故生气发怒。记得还在宫里时,到了这几天,你总跟那焉了的小白菜一样,没精打采的,见谁都看不顺眼。” 云瑶以前来月事前,心情也非常不好,觉着天都是灰的。那时没人招惹她,也不能平白无故对人发火,只能自己闷在心中,可不就焉了么。 “嘿嘿,这次还多靠这月事,不知道有没有月事大神,我真想去拜拜。” 姚姑姑听得直笑,毫不犹豫戳穿她的侥幸:“格格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不能每次都这么走运。爷不过几日之后,就会来庄子长住了。” 云瑶这人很有眼不见心不烦的精神,得意地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明日烦忧且留待明日。再说了,他下次再来庄子,带上一堆妻妾,忙得很,到了我这里,估计也有心无力了。” 姚姑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与她商议了一会小厨房之事,见四周无人,低声道:“庄子里换了好些人,听说厨房里的管事本是福晋娘家人,他挨了打,抬回去没一会就断了气。 那天给宋格格的醉虾,在厨房当差的其他人招供说,虾是他亲自处理的,只在水里晃了晃就算洗了。 他掐着宋格格院子里的绿竹去拿食盒的时辰,加进去酒酱料后搅晕了虾,便让绿竹提了回去。宋格格肠胃弱,吃了没收拾好的虾,可不得上吐下泻。” 云瑶神情怔怔,这人命不值钱,奴才被打死了也就死了。虽然背后指使的是福晋,宋格格正好有心,双方算是不谋而合,可她们却依然好好的。 她只觉得深深的无力,世道如此,她能做的,就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群处守住嘴,独居守住心。 到了午饭时分,胤禛又来了万方安和,他的脸色看上去缓和了许多,用饭时见到那盅清火的汤,也闷头不响喝完了,还不忘督促云瑶喝完补血的汤。 午饭过后,他也没有急着回京,换了身衣衫爬到了炕上准备歇息,还让出身拍着炕道:“上这来睡吧。” 屋里本来摆着冰盆,胤禛中午一进门就下令把冰盆撤了,说是怕云瑶受寒。她觉得他像是只护着桃的猴儿,费尽心思守着桃子成熟好采摘。 云瑶站在矮塌边,默了片刻道:“屋子里没有冰盆,妾身怕挤着爷太热。” 胤禛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话里有话道:“心静自然凉,我已经喝了清火的汤,就是三味真火也不怕。” 云瑶:“” 她只得上炕,滚到了最里面,几乎贴着墙壁侧身躺了下来。很快她就听见炕席被摩擦出嚓嚓的声音,后背也渐渐发热,然后一只手臂搭了上来。 胤禛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头抵着她脖子咕哝道:“你用什么香料,好香。” 云瑶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了铁板上被炙烤的肉,她深深吸气,努力掰开他的手臂,没好气地道:“皂角。” 那只手臂又很快圈了上来,还示威般搂得更紧了些,“别动,睡吧。” 大热天的抱在一起,谁能睡得着!云瑶气得想打他,挣扎着坐起身要下炕,虚虚笑道:“妾身不困,爷自己睡吧。” 胤禛眼疾手快抓住她,将她一把又拉了回去,吭哧吭哧笑了起来,“我一个人睡不着,你得陪着我。” 云瑶不相信他不热,反正受折磨的又不是她一人,一咬牙老老实实躺在他怀里,忍住热闭上了眼睛装睡。谁知道她昨晚睡得太少,没一会真睡了过去。 胤禛听着怀里人清浅的呼吸,腿稍稍往后退了退,朝自己的下面望了一眼,郁闷得只能放轻手脚下炕,转身去了洗漱间。 午歇之后,胤禛就要回京了。云瑶还睡意朦胧,听着他说个不停。不许下河,不许用冰吃冰,这样不许那样不许嘱咐了一大堆。她急着送走他想再继续睡觉,他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你院子里的洗漱间做得不错,也顺便替我正院里的也改了吧。你已有了经验,平时去盯着些,见着不适合之处,好及时提出来改正。” 云瑶瞬间清醒了,她这是摊上了监工的差使,那她要不要收取一定的费用呢? “唔,其他的几间院子也一并改了吧,等到大家都来庄子时正好能用。” 本来云瑶起先对收钱之事还有些犹豫,毕竟胤禛是给她发放月例之人,替他做事也是应当的。 可是替他的福晋格格们做事,这又是另外的价钱了。 云瑶一一应了下来,秉着先小人后君子的原则,笑着道:“爷竟然交办给妾身这么重要的差使,妾身肯定会全力以赴去做好。爷又这么大方,妾身办好了差,爷肯定会重重有赏。” 胤禛斜睨了她一眼,笑道:“你就知道银子,唉,算了算了,既然请了你做事,我就大方点,按照工部郎中的年俸付你银子。” 云瑶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有银子赚她肯定不会拒绝,就差没有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辱使命了。 送走胤禛,云瑶才觉得彻底轻松起来,很快吩咐姚姑姑在屋里摆上了冰盆,大喇喇躺在炕上。 屋子里渐渐凉快下来,她一觉直睡到天漆黑,才被姚姑姑唤醒了起来用点心。 她看着桌上的糕点,又有了新的计划,以后就按照前世的作息,一天吃三餐。 与姚姑姑细细商议了,她也觉得这样不错,免得夜里经常饿得难受。 第二天胤禛差了苏培盛前来,带来了修建洗漱间的师傅,还给云瑶送上了足足一大马车的东西。 车里面塞满了绫罗绸缎,垒着一摞摞的珠宝匣子,大包小包的名贵药材补品,其中最多的就是补气血所用。 除了这些,胤禛换回了他在草原上收走的银子,更额外补了她整整一年的月例。 待苏培盛一走,云瑶与姚姑姑就忙不迭挤在矮塌上,兴奋地清点收拾。她拿起个绿得晃眼的翡翠镯子,对着光看了许久。 云瑶轻轻放回匣子里,生怕摔碎了,笑嘻嘻地道:“这些东西都没有印记,以后咱们就算被发落到了偏僻冷清庄子,府里哪怕不给月例,也不愁没饭吃了。” 姚姑姑不知说什么才好,将这些东西全部整理在册收拾好,捡了云瑶喜欢的素净布料留下来,比划着给她做秋天的衣衫。 两人比划着商议了没一会,姚姑姑的大嫂马氏也到了。 马氏五官长得还算清秀,只不过比姚姑姑大上三四岁,看上去却像姚姑姑的额涅。 她眼角都是深深的皱纹,头发已过半白,佝偻着身子,深深低着头,看上去拘束又局促不安。进屋后僵硬地朝云瑶福了福身,嗫嚅着嘴唇连话都说不清楚。 云瑶看得长长叹息,也不再多留她,笑着温和地道:“你且放宽心,以后只管尽心当差就是,姚姑姑你领大嫂先下去安置歇息吧。” 姚姑姑忙领着马氏出去,与她说了一会话后就回了屋。云瑶见她眼眶红红的,笑着道:“这里也没有事,大嫂太紧张,又人生地不熟,你留下来多跟她说说话,别把她吓坏了。” “说多了奴婢也跟着堵心。不过短短时日没见,大嫂又老了许多。” 姚姑姑神色黯淡,“奴婢来了庄子以后,内务府开始选宫女,大侄女大妮被选上进宫去当差了。她性子跟大嫂差不多,长得还没有大嫂好看,留下来顶了天能做个粗使洒扫的小宫女。” 云瑶沉默片刻,说道:“这次魏珠肯定也会来畅春园,我到时候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见他一面,到时候托他照看着些大妮。” 姚姑姑忙道了谢,梁九功轻易不能去求,有了魏珠一句话,大妮也不至于在宫里受欺负。 “以前大妮还能替大嫂搭把手,她进宫之后,就只能大嫂一人忙里忙外了。额涅是家里的老祖宗,万事不管,成天只袖着手等着儿媳妇伺候。 家里还有三个淘气的小子,张嘴等着要吃饭,替他们新换上衣服,转眼间就滚得一身泥,大嫂忙着换都来不及,别说洗了。” 姚姑姑眼里冒着火,看上去生气极了,“额涅爱干净,一天到晚指着大嫂骂她没长眼睛,做事不利索,嫌弃她脏。 大妮进宫去,大嫂心里不知道多难过,这一走母女小二十年不能见,出来后她还在不在还两说呢,这个家里也只有她为女儿背地里哭一哭了。 大哥这个做人阿玛的,没心没肺不知道多开心,成天手舞足蹈,盼着女儿在宫里一步登天,做了那人上人,好让他享福,羞得奴婢都没脸说。” 云瑶听得也跟着心酸,不过她想到姚姑姑家里的情形,忙道:“我要了大嫂来,那你家里不是没有人做事,你额涅阿玛还有几个侄儿谁照看啊?” 姚姑姑冷笑,“额涅身子好着呢,大嫂走了以后她不想做事,自然会拘着大哥去做。她嘴里成天叫着她的乖孙孙,宝贝得不得了。 说他们是姚家的根,既然是根子,她哪能半点心都不操,也不怕人把根子都挖了去。” 云瑶想着马氏木讷苍老的模样,微蹙眉道:“这做人母亲的又不一样,就算你侄儿们再淘气,大嫂只怕还是对他们放心不下。” 姚姑姑也愁眉苦脸,“可不是,大嫂一直在说几个儿子没人管,奴婢劝了她好一会方好了些。说句难听的话,再这样下去,不过几年她就折腾得没了,也看不到他们长大。 她在家时也管不住几个小子,顶多做他们的老妈子洗衣做饭,她走了以后家里也不会缺他们吃穿,哪能真有事。” 云瑶想想也是,马氏在家里时,有这么个做牛做马又老实的人在,当然会可尽着使唤她。等到她不在了,其他人饿了自会自己动手,总不会懒到让自己饿死。 女人不易,能拉她一把就拉一把吧,她能不能立起来,端看她的造化了。 云瑶又开始了悠游自在的生活,各处院子修建自有长兴领着人看管,她只是每天去察看一圈。 师傅们都已经相熟,她提出的意见,他们能很快领会她话里的意思,沟通起来又快又顺畅。 闲暇时她也没有再下河去捞虾,重新有了新的爱好,每天坐在湖边的树荫下,支着杆子钓鱼。 湖里的鱼又多又傻,只需小半天功夫,云瑶这个新手都能钓上来好几条。拿去厨房后跟马氏交待几句,她做上来的味道就能差不离,在厨房事情上,比她做人机灵百倍。 有了姚姑姑平时的劝慰,马氏见云瑶又随和爱笑,经常夸赞她饭菜做得好,也渐渐放开了些,脸上多了些神采。 日子晃眼间就过去了,各处院子里的洗漱间改建好之后,府里的一大串人也来了庄子。 早上云瑶起来时,就觉得心情不爽。姚姑姑拿来了一堆衣服,伺候着她穿了一层又一层。 这些还不算,姚姑姑还拿来了久违的花盆底让云瑶穿。平时她在庄子里都穿平底布鞋,只闲暇时穿着练习了几次走路,等到不摔跤了,就扔到了一旁。 云瑶都快哭了,惨叫道:“姚姑姑,能不能不去迎接啊,还有这个花盆底,又重又难看,穿起来走路跟那踩高跷一样,人得如这般走动。” 她学着僵尸一顿一顿,逗得姚姑姑直笑,劝着她道:“忍一忍就好了,咱们总不能先失了规矩。只迎这一次,以后就关起门来过日子,大家互不相干,你又能自在了。” 云瑶只是嘴上抱怨一下,康熙他们都来了畅春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总不能让人说胤禛府里没规矩。 早早去了大门口等着,直等到巳时中,胤禛一行的马车才姗姗到来。 这次宋格格没来仍留在府里静养,福晋与武格格,还有久未见面的李格格也一并来了。 云瑶规规矩矩站着,太阳炙烤下,地面都好像在泛着波光,她虽然站在阴凉之处,还是被热得脸都发烫,鼻孔里喷出来的都是热气。 马车依次停下来,胤禛的马车在最前,他跳下马车,额头也微微冒着细汗,见到云瑶脸都热得通红,忙心疼地道:“回去吧,外面太热了,可别顾着这些虚礼。” 后面车上福晋已经下了车,云瑶忙又对她福身见礼,她盯着云瑶打量了好一会,才不咸不淡地道:“起吧,云妹妹这些时日辛苦了,这气色看起来倒比从前好。” 云瑶其实有些想拆开福晋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东西。她言语间总是含枪夹棍,而且总喜欢跟在胤禛后面说上两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正妻。 除去让人觉着阴阳怪气的语气,她话也总说不到点子上。比如现在云瑶明白她说忙,指的是庄子里修洗漱间之事,可听到别人耳朵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后面马车下来的李格格,就很快接上了话道:“可不是,好些日子不见,云妹妹这些时日住在庄子里,忙前忙后,竟比福晋管家还要忙碌。可瞧上去以前在府里时,身子可好多了,看来还是爷的庄子养人。” 云瑶热得根本没心思理会李格格,只管装傻充楞笑了笑,跟最后面的武格格见了礼,便转身往回走。 前面的岔道分去不同的院子,云瑶自朝万方安和走去,听到后面李格格尖声夸张道:“爷待云妹妹真好,这处院子妾身想了好久,可爷连妾身进去看看都没允许。 云妹妹,以后我来找你玩,也能沾沾你的光,享受下院子的神仙景色,也好开开眼。” 云瑶死死按住了自己的火气,没有发作。太阳这么大,怎么没有把李格格的那张嘴晒化呢!她充耳不闻,只管加快步伐走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回去好好洗了个痛快,又换了身舒适的衣衫,云瑶才缓过口气。午饭时胤禛也没有来,他回院子安置洗漱之后,又赶去了澹宁居。直到晚上时才回了庄子,他这一回,就直接来了万方安和。 云瑶明白胤禛这是来摘桃了,他那双眼睛,一进屋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看得她好像身上的衣服都被他全部撕掉。 虽然她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被看得心里还是直发毛。听着他慢条斯理关心着她在庄子里的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她答得干巴巴的,直想他的嘴也被太阳晒化。 胤禛嘴角上翘,状若不经意地道:“这些时候可有想着我?” 云瑶:“” 她脸都笑得快僵掉了,暗自翻了个白眼:“爷是妾身的天,妾身不吃饭不睡觉,也得时时刻刻想着爷。” 胤禛斜了她一眼,似乎不太满意这个敷衍的回答。他低头吃着茶,片刻后又抬起了头。 他眼里重又溢满了笑意,话锋不经意一转,问道:“心还在流血吗?” 云瑶重重咳了起来,差点儿没被呛死。 胤禛闷声大笑,总算心满意足去了洗漱间。云瑶翻出留下来的半坛子茅台烧,咕咚咚灌了一气,先做挨刀前的麻醉准备。 等他从洗漱间出来,她也进去洗漱,躲开了他那意味深长盯着她笑的眼神。 云瑶在洗漱间磨蹭了许久,酒意渐渐上涌,带着她的勇气一并上涌,她总算回到了卧房。 胤禛如同先前那次,曲起腿拍着身边的炕,柔声道:“快上来。” 云瑶吹熄灯上了炕,今晚又不比上次,天空挂着弯月,月光透过窗棂,能见到胤禛脸上朦胧的笑意。 他那双眼特别亮,云瑶觉着他此刻好比满月时的狼,下一刻就会变身扑过来,将她撕扯吃进肚子里。 胤禛也不负这么久翘首期盼,云瑶这颗桃才上了炕,便被他一把扯到了怀里,她低声惊呼,声音刚出便被堵住了。 暗夜里,只听见他愈发沉重的呼吸,眼见箭在弦上,弓已拉满正离弦,欲破门而入。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姚姑姑的声音响了起来:“爷,格格,李格格来了,说有紧急要事要见格格。”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云瑶被胤禛身上瞬间爆发出的凛冽杀意惊呆了, 她感到他出鞘的利刃,弹跳之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叫。 他脸扭曲着,到嘴边的那声怒吼还未出口, 李格格娇俏的声音接着响起来:“云妹妹,你可歇息了?对不住, 我实在是有急事要找你帮忙。” 胤禛额头上的汗珠滴落, 掉在云瑶的脸上,溅到眼睛里, 让她不由自主眯了眯眼。 他的冲锋陷阵变成了偃旗息鼓, 犹如原本极有韧性的刀削面, 软成了一碗烂糊面。整个人一下哑了火,无力趴在了她身上。 云瑶挣扎着从他身下滚出去, 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姚姑姑你让李格格稍等。” 她摸索着穿上衣衫, 透过依稀月光,她能见到胤禛白皙的背, 在炕上重重起伏。然后他猛地翻身坐起,闷声不响摸到衣衫,飞快穿了起来。 云瑶低头忍笑, 若李格格不是生死大事,估计会碰一鼻子灰。 她倒不生气,拜前世所赐,这种桥段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之处。 胤禛歇在万方安和, 大家都心知肚明,李格格不会不清楚, 却故意挑在了这个时候, 还亲自找上门来。 也真是够拼的。 云瑶摸着火折子点亮灯, 屋里一下亮堂起来,她将胤禛脸色看得更清楚。他此刻看上去面无表情,眼中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样才更可怕,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云瑶扣衣衫的手禁不住抖了抖。 胤禛沉默着上前,帮她理了理衣领,平静地道:“你且不用多管。”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云瑶有些莫名其妙。跟在他身后走到正屋,李格格忙站起来福了福身。 她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脸上堆满了笑,“原来爷也在,妾身还以为爷歇在福晋院子里呢。” 胤禛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李格格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神色也变得慌乱起来,她看向了云瑶,干干地道:“云妹妹,原本想差个丫鬟前来,又怕你会觉着我太过张狂,还是亲自上门来的好。 我院子里洗漱间的浴桶,水不能放下去了。我想着是你管着修葺的,就想前来问问,你能不能帮想个法子解决。” 云瑶在每间院子的洗漱间完工后,都放水试过,每个洗漱间的浴桶都能正常使用。偏偏李格格院子里的下水坏掉了。 什么东西能将下水道这么快堵死,她不禁有些好奇起来,为了将办砸了差使的脏水泼在她身上,这人的本领也太高了,估计是地鼠转世。 云瑶还未说话,胤禛已经开了口,“李氏,以前你怎么洗,现在还是怎么洗吧。这里的洗漱间你不会用,以后也别用便是,不用在庄子里住着了,爷马上送你离开。” 李格格立刻拿帕子捂住脸,嘤嘤哭泣起来,“爷,妾身也是没了办法,水堵着下不去,这么热的天气,妾身怕水会生虫子。 爷啊,都是妾身不好,不该这么晚来找云妹妹,爷你就原谅妾身这一次吧。” 她哭着扭着纤细的腰肢,往胤禛面前挪动,仰起头泪眼蒙蒙看着她,端的是我见犹怜。 云瑶简直是大开眼界,心头也怒意顿生。 李格格这副作态,想得到胤禛的怜惜,云瑶自不会在意。这男女之间,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才没那闲心去管两人之间的虐恋情深。 可李格格不该话里话外,怪她没管好事不说,还不忘处处把她牵扯进去。 最主要的是,她做了这么久的监工,还没有收到钱呢。这不是在甲方在使用时故意找茬,好扣剩下余款,不要脸的常规操作吗! 胤禛冷冷看了一眼李格格,并未理会她,径直扬声喊道:“苏培盛!备车送李氏迁去承德的庄子!” 李格格嘤咛一声,哭得那是肝肠寸断,软软倒在了椅子里。 云瑶斜了她一眼,心里嫉妒得快要发疯。 哭,哭个鬼啊!这哪是什么惩罚,她想去还没得去呢! 怀着愤愤的心情,云瑶决定更不能善了,转头对胤禛道:“爷,这么晚了赶路也不方便,李格格院子里的洗漱间,又是妾身看着修的。 虽然先前都检查过一切都正常,可现在她说出了问题,还是先去看看吧。若真是妾身没有看好,那李格格岂不是白白被冤枉了?” 云瑶现在还是颗没有被吃到嘴里的蜜桃,她说什么,胤禛当然听什么,于是一行人杀去了李格格的院子。 洗漱间的浴桶里,下水的木塞已经取了下来,浴桶里还留下了大半桶水。 云瑶唤来长兴,吩咐他将里面的水舀出去倒掉,再将浴桶合力抬开,露出的痕迹太过明显,像是力气小的人搬不开,用力拖拽后留下。 她扫了一眼李格格惨白的脸色,淡淡地道:“长兴,去弄个长些的钩子来,估计下水道里塞着东西呢。” 云瑶敢断定,里面塞的不是棉花就是布料,这两样东西最为唾手可得。若是其他东西,也难塞得这么严丝合缝。 长兴很快拿来了钩子,这些天他也在现场看管,对下水管道的构造也有一定了解。他拿着钩子顺着陶罐壁往下钩,只进去了一部分就再也动不了。 确定了位置之后,他全神贯注将钩子往下探,勾住之后往外拉拽,很快,里面的布团被钩了出来。 他再拿水瓢舀了一瓢水灌进去,咕隆声之后,水顺着陶罐流了出去。 胤禛用脚尖翻看着那团粉色布料,打开之后,能看得出还是全新的布料。他眼里寒意闪动,厉声道:“李氏,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李格格哭得双眼红肿,她仍旧不承认,还在叫着冤,“爷啊,妾身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妾身冤枉啊,这么热的天气,妾身还要用来洗澡呢,怎么会堵住自己的浴桶。” 她眼珠暗自一转,哭声暂停,片刻之后道:“妾身也不知道这块布从何而来。院子里的姐妹们都有分到,爷也不能因为一块来历不明的布,就判了妾身的不是啊。” 云瑶好笑地看着李格格,她这是要将所有人都拖下水了? 胤禛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李氏,爷念着你也跟了我几年,所以一直给你留着情面,谁知倒让你不知好歹起来,到处惹是生非。 这种颜色的布,云氏从来不用。其他人也与你一同到的庄子,里面也没有混进飞贼,专门潜入你的洗漱间,堵住你的下水管道。” 他厌恶地看着她,“今晚就先算了,苏培盛,明早一早出发,将她送去承德,没经过爷的允许,不许离开庄子半步!其他伺候的下人,没有尽到劝慰之责,全部换掉,重找教养嬷嬷去身边看着,教她好好学学什么是规矩!” 出了院子,云瑶还能听到李格格呜咽的哭声。她抬头看着头顶悬着的月亮,月光倾泻而下,树影婆娑,这么美的景象,都压不住她心里的烦躁。 云瑶知道,胤禛将李氏打发得远远的,已经是他的极限,总不能直接打死。毕竟李氏是陪伴了他许久的枕边人,若是真这样翻脸无情,她也怕。 想着这些人没有一个省心的,她怒从胆边生,大家都干脆别睡觉了,全部起来玩啊! 她转头对胤禛道:“爷,其他院子也查查吧,别等着到时再上门来告状,冤枉妾身没有办好差。” 胤禛无奈极了,眼神里充满歉意:“这时她们肯定都洗漱过了,没人前来找你,就肯定没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若是再找来,我将她们全部都连夜送走。” 云瑶心道又不是送上西天,还不是会再狠狠杀回来,从甘露寺回宫的熹贵妃最可怕了! 她自不乐意,下午又睡得多,这时候根本不困。再说回去也不是纯睡觉,她是一点都不想回院子,灵机一动,干脆垂下头学着李格格的作态扮楚楚可怜。 胤禛见状,忙宠溺地道:“好好好,都依你,查就查吧。” 绮春园里,几乎灯火通明。 福晋与武格格先后被叫了起来,胤禛与云瑶,去她们的洗漱间检查,见一切完好之后,又大摇大摆离开。 云瑶犹不尽兴,还要去胤禛的正院察看。他脸色一变,夹在手臂中,连拖带拽,揪着她回万方安和:“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以后我保管李氏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见云瑶身上杀气腾腾,忙又安抚道:“我是怕你累着,我的院子别说没事,就算被你拆掉了,也是院子的不是,跟你半点干系都没有。 明早我就下令,其他人没经过你的同意,不许再上万方安和来,谁敢不听全部打断腿! 哎,你别瞪我啊,反了,啊,看月亮,今晚月色真美。” 走进院门,胤禛还特地吩咐:“不是杀人放火死了人,谁敢放人进来,爷剥了他的皮!” 云瑶见胤禛明显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差没有在脑门儿上贴个本爷要睡小妾,所有人迅速识趣退下了。 凭什么呀! 就算是妖精打架,也要讲究个一气呵成,既然反抗不了就好好享受。 关键是她现在完全无心享受了。 云瑶气鼓鼓躺在炕上,按住胤禛伸过来的手,指着窗外的月亮娇滴滴地道:“爷,你瞧,月光真的好美。” 胤禛手翻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固在她身侧,俯身亲吻她的脸,敷衍地唔了声。 云瑶扭着身子躲开,继续道:“爷,你喜欢月亮还是星星呀?” 她前世听过周围的男人说过这样的话:睡觉,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字面意思,另外一种是不可言说的踉踉跄跄。 最怕的就是女人找他们聊天,谈人生谈理想,里面坑太多,一不留意就会掉进去。促膝夜谈那是女人们的聚会,男人们就是单纯在一起喝酒吹牛。 她现在跟胤禛躺在一起,聊月亮聊星星聊人生理想,啰哩啰嗦,不相信他还有心思种黄瓜。 果然,古今的男人都一样,胤禛停下来,还小小地打了个呵欠,随口答道:“星星。” 说完他还贼心不死,又靠了过来。 云瑶暗自冷笑,佯作天真烂漫:“爷,为什么天上繁星满天时,就没有月亮了呢?” 胤禛头靠了过来,简单粗暴地道:“都在一起天空挤不下。” 云瑶:“” 她只聊了星星月亮,还没有到人生理想这一步,胤禛就又重振旗鼓,领军直捣黄龙了。 云瑶像是只暴风雨中的小舟,在惊涛骇浪中上下沉浮,在被他带刀刺入时,痛得她全身紧绷直吸气。 胤禛也跟着她直抽气,舒适得眼前白光闪过,差点儿没直接缴械投降。他忙停下来,待席卷而来的浪潮退去之后,调匀呼吸后再继续。 随着他的持续挥刀,云瑶像是被钝刀子割肉般痛,他温柔缱绻,不住地安慰她:“别哭啊,很快就不痛了。” 云瑶根本不想听他的哄骗,这时候就是她说想要做女皇,他估计也会随口应下来。 在她这叶小舟被他上下起伏彻底掀翻之前,他终于痛苦又饱含快乐满足长吟一声。 风浪停了。 暗夜里,只余沉重的呼吸。 云瑶麻木的身体一点点恢复正常,她全身黏哒哒非常不舒服,撑着起身摸到里衣披上,挪动着下炕去洗漱。 胤禛长喘了口气,就那么大剌剌跳下炕,摸到火折子点亮灯,深深凝视着她,关心地道:“你别动,我抱你去吧。” 云瑶下炕的刹那腿软了软,很快撑住炕沿。她眼前晃动着余威犹在的杀器,忙转过头不敢去看,暗自翻了个白眼,“不用,妾身自己能走。” 洗漱间里,姚姑姑见着屋子里亮起了灯,早就送进来了热水。她悄悄打量着云瑶,见到她雪白肌肤上的青红痕迹,倒抽了口冷气:“竟然跟在草原上打架差不离了。” 洗漱间里云瑶放了面巨大的西洋镜,她见镜子里自己脖子下,甚至耳后都留下了印记,脸跟着红了红。 胤禛喜欢狗,人也染上了几分狗脾气,喜欢到处撒尿占地。 姚姑姑将水倒进浴桶里,扶着她坐进去,半晌后终是问道:“可还好?” 泡进热水里,云瑶觉着舒服了些。事前各种不安紧张,等到最后一只鞋子落地,也就彻底放开了。她笑了笑道:“不过如被蚂蚁蛰了口,没事。” 姚姑姑松了口气,舀着水轻轻淋在她后背上,低声道:“先前李格格来院子,奴婢本来可以拦住她,可今天她不来,下次还是会来,挡不住。” 云瑶嘲讽地道:“都是爷的心肝,你拦着反倒是你的不是了。以后她们要来就来,你别与她们硬碰硬。” 姚姑姑沉默片刻,说道:“奴婢隔壁那户人家养了条狗,有天那只狗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了一条母狗,骑上去正在兴头上,那家的人觉着好玩,上前去驱赶,那条从小养到大的狗扑过来,疯了般追着他咬。” 云瑶愣住,然后噗嗤笑出来,想不到姚姑姑也这么促狭。 姚姑姑跟着笑起来:“这句话就是奴婢大不敬了,奴婢想着吧,其实万物都差不多。李格格这一来搅合了爷的好事,她可算是旧人了,没得到的,格格总有几分新鲜,能让她长长记性也好。 你先前去别的院子里查看,这一手就做得很不错,杀鸡给猴看,她们以后要再找你麻烦,总得先掂量掂量。” 云瑶倒没有想那么多,就纯粹是不爽,干脆拉着大家一起不爽。 姚姑姑思索了之后,试探着问道:“格格,爷肯定还在兴头上,没那么快丢下,你若是有了身子……” 云瑶听到这个黄瓜秧的问题,她心又沉落了谷底。 不是因为福晋格格们虎视眈眈,而是她单纯不想生孩子。不想有了孩子后就能提升份位,生一个升一级,靠着肚皮打通关。 至于老了怎么办,那些太过遥远,她现在最多能把握住的,就是明天吃什么。 云瑶黯然问道:“姚姑姑,可有不生的法子?” 姚姑姑清楚云瑶的心思,想了想道:“有避子汤,奴婢想想法子,去抓一副来。” 云瑶眼神一亮,忙问道:“避子汤里面都有些什么药啊?” 姚姑姑努力回想:“大致有麝香,红花这些,奴婢也记不完整了。” 云瑶瞬间泄了气,麝香红花这些纯属扯淡,她闷闷不乐地道:“算了,还不如去庙里拜拜避子菩萨比较有用,再想想别的法子吧,一切只看天意了。” 姚姑姑想到宫里好些人用过避子汤,最后还是有了身孕,便没有再提,帮她擦干身子换上了干爽里衣。 云瑶去到卧房,胤禛腰上搭着薄被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不错眼盯着她瞧,笑着道:“洗完啦,快上来躺着。” 云瑶见他仍然精神奕奕,心顿时一紧,他不会想再战一场吧? 她从炕尾爬上去,躲过他躺在了最里面,闭上眼飞快地道:“爷去洗洗吧,妾身好困,就先睡觉了。” 胤禛忍着笑,用力搂了搂她,跳下炕去洗漱,很快他洗完回屋,又贴着她躺下了。 云瑶感觉到刀又有重新扬起之势,欲哭无泪退了又退,努力离开他远一些,人都差点没巴在墙壁上变成了只壁虎。 胤禛将她揭下来,拥在怀里,在她耳边柔声道:“咱们说说话,你先前不是问星星月亮吗,有句话叫月明星稀” 云瑶无语至极,他居然真给她讲起了学问,他绝对是在报先前她拉着他谈天之仇。 胤禛说完星星月亮,又亲了亲她的脸,手往下慢慢移,问道:“先前很痛吗?” 云瑶不耐烦了,不都说男人事后都只想睡觉吗,他怎么还没完没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爷,你若是真想知道妾身痛不痛,就用手指试着去挖鼻孔,然后用力捅进去,就知道痛不痛了。” 胤禛总算安静了下来,紧搂着她的手臂松了松,云瑶呼出口气,闭上眼睛睡觉。 突然,她听到他懒洋洋地道:“我捅过。” 云瑶诧异睁开眼,他将她翻过去面对着她,额头抵着她的,吭呲吭呲笑起来。 “小时候我淘气,背着伺候的下人们,经常偷偷挖鼻孔。后来有次在上书房,歇息的时候又不自觉挖了起来。老大正好冲过来想要吓我,把我扑倒了,然后手指捅了进去,顿时血流不止。” 云瑶听得有趣,没想到他那副冷面孔下,还有这么奇葩的爱好。 胤禛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就跟你先前差不多。” 云瑶气鼓鼓翻过了身,没好气地道:“爷真是爱说笑,睡吧。” 胤禛靠过来,在她耳边呢喃道:“其实,挖的时候挺快活的,你快不快活?” 云瑶:“” 胤禛笑得更欢,然后停下来一本正经地道:“肯定还是你痛些,毕竟尺寸不一样,我的比手指头大太多了,你不信摸摸比一比”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寅时初, 云瑶觉得才刚合上眼,卧房里就已经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她的耳垂被轻咬了下, 痒得她不由自主缩起了脖子,接着胤禛在耳边呢喃:“糖葫芦,该起床了。” 云瑶费力地半睁开眼, 胤禛的笑脸出现在了她面前。他伸出手将她拉起来,微凉的手指捏起她的脸,故作正经道:“帮你醒神。” 脸上吃痛, 云瑶稍微清醒了些, 她偏开头, 怔怔看着外面还黑着的天。 这时她总算懂得以前听过的说法, 就算再恩爱的两人,也有曾想掐死对方的时候。 现在她看着胤禛脸上不怀好意的笑, 就有股想掐死他的冲动。 他就是见不得她能多睡一会, 自己起了也把她一并拖了起来。 自从胤禛摘桃成功之后,他就食髓知味,每晚都歇在了万方安和。 起初, 他念着云瑶初经人事, 暂时放过了她两晚。说是放过,也只是没有走全套而已。其他有关摘桃周边之事, 该做的一件也没有拉下。 阿哥们自小学习骑射, 胤禛也不例外, 手上留下了一层薄茧。他尤其喜欢古琴,经常会没事弹奏几曲, 手指十分灵活。 云瑶也算是他灵活手指的受益者, 不过一块地, 被人翻来覆去的耕,地虽然不能跑掉,但也会不耐烦的。 胤禛正当年轻,精力十分旺盛。就算折腾到半夜,他也能在寅时初准时起床。他起来,云瑶也只能跟着起来,最主要的是被他强行拖拽起来,美其名曰要督促着她用早饭。 虽然能午睡,早上也可以睡个回笼觉,可云瑶晚上睡得太少,早上吃饭时根本没有胃口。 半闭着眼睛去洗漱之后,云瑶总算清醒了些,出来闻到屋子里的豆汁味,差点没被熏得仰倒。 胤禛闷笑,招呼她坐下来用早饭。他不声不响喝完碗里的豆汁,又吃了小半个馒头,就放下了碗。 他看着眼睛仍然在发直的云瑶,忍笑道:“厨房这豆汁做得还不错,你替我赏了吧。” 云瑶一半是困,一半就是被豆汁臭的。她试过几次都喝不下,胤禛却十分好这口,隔两天就会喝一次,还十分热情劝她也喝,说喝了对身子好。 听到他提起厨房,她顿时打起了些精神,说道:“这豆汁就是姚姑姑大嫂马氏做的,她的厨艺不错,南北吃食都做得很地道。” 胤禛才不管马氏什么氏,他不紧不慢漱着口,笑道:“只要你喜欢,做出来的饭菜合你胃口就行,反正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云瑶暗自白了他一眼,将豆汁碗推开了些,站起来装模作样要帮他整理箭袖。 胤禛抬眉,意外地看着她,轻笑道:“今儿个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按着规矩,云瑶得早起伺候他起床,再恭送他出门。她这些天早上起来连眼睛都睁不开,他的朝服又太麻烦,她根本不会穿,从来都没有照着规矩做过。 云瑶当没有听到他的取笑,细声细气商量着道:“爷,马氏的女儿大妮进了宫,她人老实,我想托魏珠多看着她一些。等下我想差长兴去寻他,这么久未见,还挺想念御前那些同伴。” 胤禛抽回半天都没有被她理好的袖子,轻哼道:“原来是想见到魏珠那贼眉鼠眼的小子,才这么积极。 你少跟他来往,上次就是被他撺掇着闯了大祸,幸得汗阿玛慈悲,饶了你一条小命。 不过照看个小宫女,用得着托到他那里去?既然大妮人老实,待她学好了规矩,就让额涅要到宫里去伺候就行了。” 云瑶无语,魏珠五官长得端正堪称清秀,在胤禛口中就变成了贼眉鼠眼,上次明明是她撺掇了魏珠,他这是纯粹的迁怒。 再说大妮跟马氏一样老实,去到都是女人的后宫,哪还有她的活路。下面奴才心里的小九九,女人们的真正心思,哪里是胤禛这等高高在上的男人能明白。 她依着先前与姚姑姑的商议,忙道:“大妮才进宫,就不去麻烦娘娘了,以免她规矩没有学好,倒让娘娘为难。她在坤宁宫这些清闲地方,做个洒扫宫女就足够了。” 胤禛不置可否,临走时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得多动动,别成天只管躺着,半点力气都没有,晚上还没尽兴,就不停叫唤着让我停。” 云瑶:“” 胤禛笑了出声,愉快地道:“我走了,等下我见着魏珠帮你说一声,你们就甭见面了。” 云瑶郁闷不已,早知道他这么小心眼,就不告诉他,悄悄差长兴去寻魏珠。可想到长兴也是他的人,又顿时没了脾气。 早饭后发了一会呆,想再回去睡觉,可困极累极又睡不着了。她见外面天一点点亮起来,想着外面这时还不算热,便换了身半旧衣衫,带着姚姑姑与长兴,一起去玉米地里摘玉米。 云瑶早就看上了庄子附近地里的玉米,恰好这块地也划给了胤禛,自己府的随便摘。她没事时常会在田间地头转,瞧瞧玉米有没有成熟,想趁着还嫩时掰下来好煮了吃。 太阳还没升起,风吹过时带着些许的凉,玉米叶沙沙作响,放眼望去整片整片的绿意,令云瑶心情大好,一挥手臂道:“咱们开始吧,午饭就吃玉米大餐!” 姚姑姑与长兴跟着笑起来,学着云瑶那样到了地里,剥开玉米外面的叶子,用手指掐了掐,带着清香的玉米汁一下溅出来,不老不嫩正合适,便手上用力一拧,掰了下来放在了篮子里。 几人在地里穿梭,云瑶虽然极力小心避开玉米叶,脸还是被划拉出了几道红痕,沾上汗水又刺又痒。 她看了眼篮子里的玉米,觉着足够了,才扬声招呼着几人回去。 这时玉米地旁边的大道上,一辆马车驶了过来,云瑶眯着眼睛遥遥望去,接着眼睛一亮,挥舞双臂喊了起来,“魏珠!” 驾车的小太监忙拉了缰绳,不待马车停稳,魏珠就迫不及待从车辕上跳下来,迈开大步朝云瑶奔过去。 他笑得牙不见眼,绕着云瑶转了两圈仔细打量,她也笑着随他转动,任由他看。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云瑶后悔万分,早知道早上就不告诉胤禛了,白受了他一通教训。 看着看着,魏珠的脸色就变了,哭丧着嚎道:“瑶格格啊!奴才真是想死你了!” 不过一墙之隔,再见就是咫尺天涯。分开这么久再见到生死与共的伙伴,云瑶也跟着有些难过。 她正在被他的热情感动时,听他又嚎道:“格格啊,你又胖了啊!” 云瑶感动消失得无影无踪,抬起就踢,魏珠嘿嘿笑着灵活躲了过去,又与姚姑姑见了礼。 他打量几人的打扮,又看了眼篮子里的玉米,啧啧道:“格格啊,你还真是没变,就好着吃。” 云瑶白了他一眼,“人不吃就死了。你这么早去哪里?” 魏珠说道:“梁谙达吩咐我去京城办点事,远远我就瞧见了地里的人有些眼熟,寻思着这块地是四爷府里的,拜托老天爷能是你呢,没想到老天还真巧听见了。” 云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可真不是巧,你急不急,咱们坐着说说话。” 魏珠转头四下看了看,两人找了阴凉干净的草地上坐下来,他这才认真盯着她道:“见你气色还好,可见在四爷府里过得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以前遇到苏培盛那小子,我问了他好几次,他都敷衍地答说你过得很好,那小子嘴忒严,半点也不肯多透露,气得我真想给他穿小鞋。 可想着他是四爷的人,你与四爷又是一家,给他穿小鞋就等于给你下绊子,只得罢了,硬生生吞下了那口鸟气。” 云瑶思及胤禛对他的不待见,笑着道:“你可别去找苏培盛麻烦,仔细着他主子找你算账。我没事,好着呢,你呢,最近过得好不好?” 魏珠想起见到胤禛时他那冰冷的眼神,也嘶了口气,叹息着道:“我还不是老样子,只管闷头当差。你走了可没劲了,没个能真正说话的人,其他人吧,说话总隔着层纱,不能痛快说人话。” 云瑶抱着膝盖,看着眼前太阳渐渐升起的天空,感慨道:“我也想念以前当差的日子,可回不去了。只能这么着吧。对了,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她说了大妮的事,魏珠当即应了下来:“姚姑姑的侄女,那也是咱的侄女,不过多看几眼而已。去别的地方咱不敢打包票,去坤宁宫这等没有油水的地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只要大妮不心比天高,想着往上爬去做主子,踏踏实实做人,总能熬到平平安安出宫。 你还记得妙答应吗,她又有了身子,可没多久孩子又没了。前些日子我去德主子那里传话时,瞧见了她,人瘦得变了形,眼里那股子怨气,我见着都害怕。这人呐,福祸可难说。” 云瑶愣了下,小声道:“孩子怎么没的?” 魏珠嗤笑,“太医诊断之后,说是妙答应身子弱,母子情分没到,就这么莫名其妙没了。 宫里这样的事情多了去,皇上儿子一大堆,连孙子都有了,哪里会在意一个小答应肚子里没成型的孩子。” 康熙的长孙弘皙是太子的侍妾李佳氏所出,太子长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弘皙顺势变成了长子。 如今太子妃还没有选定,太子的儿子就生了出来,再想着他以后的结局,云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这泼天的富贵,真不是寻常人能享受的。 云瑶念着妙答应以前的恩情,又拜托魏珠道:“以前妙答应在木兰围场可帮了我大忙,要是你方便,能帮一把就顺带帮着些吧。” “就你好心!”魏珠斜着她,斜着斜着就笑了起来:“反正你一直这样,念旧情,又爽朗心善,大家都记着你这点好,你走了他们还经常念着你呢。 不过啊,妙答应好不好,得看她自己的造化,端看她想不想得通了。想通了就能爬起来,想不通的,郁郁寡欢没了的也不鲜见。” 他眼神从云瑶肚皮上飘过,“你呢,可有消息?” 云瑶不想说进府发生的这些糟心事,平白惹得大家不开心,她白了他一眼,“我不生,福晋都没有生呢。” 魏珠抓了抓脑袋,附和道:“也是,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等养得再好些生也不迟。 说起四福晋,昨儿个我还遇到过,她那张脸板着跟菩萨似的,与四爷的冷情冷心,恰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在她手下讨饭吃,可得小心着些。” 云瑶笑道:“我醒得,福晋又不能吃人。” 魏珠担忧地看着她,“主要是你那点心眼,拿出来真是令人没眼看。唉,就盼着傻人有傻福吧。” 云瑶抬手要揍他,魏珠笑着躲开了,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抛到她怀里。 她拿着一捏,便知道里面是银子,鼻子一酸忙还给他:“我现在不缺银子,真的,你收回去。” 魏珠躲开,气得直瞪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出息,银子还有嫌多的!留着吧,我一直都带在身上,就盼着哪天能遇到你。 今儿个好不容易一见,再见又不知道猴年马月了,你再推来推去就跟我生份了啊!走啦,我还得赶去京城,迟了梁谙达又得急眼。” 云瑶心里各种滋味翻腾,捏着银子难过得眼眶泛红,跟在他身后不停叮嘱道:“你在宫里也小心些,等着你老了以后出宫,我接你来庄子里,咱们一起养老吧。” 魏珠差点没落下泪来,不敢回头看,摆了摆手哽咽着道:“知道啦,你回去吧。” 云瑶望着远去的马车,直到看不见了,才怏怏地回了庄子。 午间太阳高照,苏培盛跟在胤禛身后,却莫名觉着全身发寒。 他见前面就是岔道,使劲咽了口唾沫,上前两步躬身道:“爷,听说云格格上午去了玉米地,掰了许多玉米回去做吃食。” 胤禛脚步停了下,冷冷斜了一眼苏培盛,“这么热的天气让她去下地,其他伺候的人呢!” 苏培盛悄然松了口气,赔笑道:“爷,云格格人和善,又活泼爽朗,见着了事总想去自己试试。 她早就发了话,说等到玉米一成熟,她要亲自去摘,伺候的人也不敢扫了她的兴。姚姑姑与长兴都跟了去,对了爷,云格格还遇到了魏珠,两人说了好一会话。” 胤禛知道云瑶从玉米一开始抽穗就眼巴巴盼着,已经听她叨念了许多次。他听到魏珠,心中恼怒顿生,脚下一转,大步去了万方万和。 云瑶正在啃水煮玉米,见到胤禛热气腾腾走进来,忙放下玉米迎上去,诧异地道:“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用过饭没有?” 胤禛看了一眼炕桌上啃了大半的玉米,脱下身上的衣衫,沉着脸道:“我的话当耳边风了,说了让你不要这么热去田间转,既然你这么喜欢,不如干脆去种地算了!” 云瑶见他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这时回来就黑了脸,想是在康熙那里受了气。她也不敢去触他霉头,估摸着他也还未用饭,等他进去洗漱,忙吩咐姚姑姑去让厨房,再重新做些他喜欢吃的菜上来。 胤禛进了洗漱间,四下慢慢打量,脸又沉了下来。 前些天大阿哥胤禔来了庄子,进去过他的洗漱间,大赞里面的摆设。问这问那之后,回去就在自己的庄子里也开始动手改,还差人做出了图纸,敬献到了康熙面前,得了好大一通夸赞。 胤禛其实早就想过,不过他打算着将这份功劳送给太子,由他敬献给康熙。谁知却被胤禔抢了这份功劳,让他吃了好大个哑巴亏。 前些日子康熙下令诏修《渊鉴类函》,三阿哥胤祉因为学问好,被指了差使帮着修撰,康熙夸了他好几次,他跟着也大出风头。 阿哥们长大后先后出宫开府,小时候兄弟之间有的那些情分越来越淡。现在除了太子,其他阿哥们都还未得到封爵,各自暗中较劲想拔得头筹。 胤禛沉默着洗漱完出去,桌上已摆满了饭菜,他见到满当当的各种玉米吃食,看了一眼候在旁边的云瑶:“你今儿个跟玉米较上劲了?” 云瑶随他坐下来,笑着道:“新鲜的玉米最好吃,怎么吃都不会腻,爷你也尝尝看吧。” 胤禛见玉米饼煎得金黄,夹了一块咬了一小口尝了,咸中带着玉米自有的甜,吃上去清香可口。他不由得连吃了两块,又夹了块没有煎过,只做成饼蒸熟的尝起来。 与煎过的玉米饼不同,只蒸熟的饼里面似乎加过了糖,倒适合拿来当点心吃。 他其他菜几乎没动,就着玉米浓汤,几乎将桌上玉米做的菜扫荡了一大半,余下的都被云瑶包圆了。 吃饱喝足之后,胤禛见云瑶也吃得一脸满足,心头的气莫名顺了。 他拉着云瑶去西屋书房写字消食,闲闲地道:“吃饱了别先顾着睡,对肠胃不好。上午没睡觉,去见魏珠了?” 云瑶心里将长兴骂了一遍,肯定是他告的密!不过她与魏珠也没什么不能见人之事,答道:“正巧遇到了,就说了几句话,把大妮的事托付给了了他。” 胤禛冷哼了声,没再追问。进了书房之后,也不使唤人,自己开始铺纸磨墨。 现在西屋的书房,不再是以前空荡荡名不副实的时候,胤禛陆陆续续搬来了许多书,将书架塞得都快满了,大有将正院书房挪到这里来的架势。 云瑶吃饱之后就犯困,看到那些书更犯困,尤其是胤禛给她看的《灵台仪象志》,她看上没几个字就能睡死。 云瑶小心思转得飞快,干脆推自己只不过只识得几个大字,用读不懂推得一干二净。 宫里能到御前伺候的,几乎都能识字写字。起初胤禛以为云瑶不过是想偷懒,等他看到她那笔惨不忍睹的大字后,相信了她不识字的说法。 胤禛极有耐心,居然还当起了她的老师,拿了本《千字文》让她从头学起,更手把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 说来惭愧,云瑶现在写到“黄”这个字时,字的结构仍然散乱不说,比起“天地玄”几个字来,不知大了几倍,看上去很是显眼。 胤禛看得直摇头,走到她身后俯身过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细心教着她:“下笔时利落些,收笔时也别拖沓。嗯,就这样,唉!你别动啊,又写成了团黑。” 云瑶凝神屏气,坚决不动不说话。他越贴越紧,呼吸也重了起来,刀又扬在了半空中,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胤禛环抱着云瑶,从她手里抽出笔往砚台里一扔,亲吻着她的脸颊,呢喃道:“消完食了,不写了,咱们歇着去”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没羞没躁纯粹的快乐之后,云瑶还得面对怀孕的问题。在紧张不安之后,万幸的是, 月事终于来了。 她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胤禛心情却不那么愉快,不过他也没有怎么表现出来, 只是初听到时皱了皱眉。 在她月事过后,胤禛又更加勤奋耕地,撒下更多的黄瓜种子, 期盼着长出一片黄瓜秧。 云瑶的月事再次来时, 胤禛有些坐不住了, 总时不时盯着她的肚皮看。 这天胤禛没有去澹宁居, 用过早饭之后就在书房里写字。苏培盛领着祁坤走了进来,云瑶见到他们一头雾水, 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知道太医院的太医们, 都会准时去给宫里的娘娘们请平安脉。可是祁坤是太医院院判,来给她一个阿哥的小格格请平安脉,会不会太隆重了些? 胤禛听到声音走出书房, 祁坤朝他见礼, 他抬了抬手道:“劳烦祁院判给云氏把把脉,瞧她身子可有不适之处。” 云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能驳了胤禛的面子, 只得老老实实让祁坤把脉。 祁坤诊得很是用心, 诊完左手诊右手,诊完后他笑呵呵地道:“回四爷, 云格格身体康健, 倒无大碍, 只有些许妇人小日子上的常见小病。可吃药,也可不吃药,只放宽心胸即可。” 云瑶也松了口气,她吃得下睡得香,平时连个喷嚏都不打,怎么会有病。 祁坤因着她的身份,说得有些委婉,他话里的意思,她不过是月事上的常见问题,放松心态就能正常。 再说她现在的月事差不多已经正常了,所以根本不用吃药。 对于生孩子这件事来说,她压根没有想着生。能不能生,涉及到许多问题,胤禛能生孩子,不代表她就能生孩子,或者他们两人在一起就是不能生。 就好比播种的种子本身发芽困难,再加上地里的土壤不适合播种,所以就算撒再多的种,也结不出果来。 胤禛听了祁坤的话之后,拧眉沉思片刻,开口道:“还是开个方子吧,小病也不能疏忽。” 祁坤称是,苏培盛领他下去开方子抓药了,云瑶站着恭送他出去,心里虽然有气,却隐忍着没发。 她其实明白胤禛想要孩子的心情,与福晋大婚快两年,她一点音信皆无。后宅的格格们,也只有宋氏生了个女儿,还没有养大。 胤禛见她沉默不语,温声安慰她道:“你不要担心,孩子该来的时候就会来,先吃些药调理,有病总得治病,不能讳疾忌医。” 云瑶觉得哭笑不得,她哪是在为这件事担心。不过他们之间的观念差异,不说隔着天堑,也至少隔得比清溪还要宽。 苏培盛抓好药交给姚姑姑,她亲自盯着熬好之后端了上来。胤禛守在旁边,不时去摸摸药碗,待到凉了之后,他还亲自舀了点尝了尝,大有一幅要亲手喂她的架势,哄着她道:“一点都不苦,不冷不热正好,快喝了吧。” 云瑶见到胤禛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还没有喝药嘴里都已经开始发苦,说道:“妾身自己喝吧。”她接过药碗,闷声不响一口气将药喝得一滴不剩。 姚姑姑马上递上了清水,云瑶漱了漱口,微微呼出了口气,总算喝掉了第一碗。 一副药是远远不够,一吃就得连着吃好几副,每天至少喝三碗,喝到第二天,云瑶就想掀桌。 她本来就不喜欢喝中药,苦是其次,实在是受不了那怪异的气味。再加上一天喝下来,肚子都是药水在咣当咣当晃荡,连饭都吃不下。等去了洗漱间解决之后,肚子又开始发饿。 再伴着胤禛幽幽的眼神,她觉得自己身上不但散发着一股子药味,像个行走的小药人,还承担着替大清繁衍生息的重担,压得她都快踹不过气了。 在胤禛去了澹宁居之后,姚姑姑再端上来药,云瑶眼皮都不抬,直接道:“姑姑拿去倒掉吧,我没病,不喝。” 姚姑姑见着云瑶跟喝毒药一样难受,也跟着于心不忍,迟疑着道:“格格,你若是不喝被爷知道了,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不说,伤了彼此之间的情分可就麻烦了。” 云瑶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偷偷倒到排水沟里去,反正院子里都成天一股子药味。伤了情分更不至于,打哪来那么多的情分。” 她早就看得透彻明白,胤禛正当精力旺盛的年纪,人说新人总有三分香,现在他们尚在新鲜期,在床上那点子事比较和谐,所以他才会显得深情款款。 就算是再正经的男人,到了床笫之间也会变得不一样。那些圣人大儒,圣贤之说一大堆,儿子女儿还不是接二连三往外蹦。 虽然胤禛每天都会来万方安和看看她,可到了初一十五,他还是会依着规矩歇到福晋的院子里去。 因为他不仅仅是个男人,还是以后的九五之尊,能有的深情也有限。 姚姑姑笑着劝慰道:“格格,这些天奴婢也看到了,爷对格格还算不错。这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得糊涂着些好,不然这一辈子真难熬过去。” 云瑶根本不用靠装糊涂去熬日子,她只要不吃药就很开心了,笑嘻嘻地道:“姑姑,你知道苏东坡吧,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他的诗词写得好,为官之路也坎坷精彩,对吃更有一套。可我觉着吧,最最厉害的,还得是他的痴情,缠绵悱恻的诗词写了一箩筐。 他最初娶了王弗,夫妻恩恩爱爱多年,王弗去世后又娶了她堂妹王闰之,夫妻又和和美美。 除了继室,他身边还另有红颜知己朝云相伴,又时刻不忘原配,还写出了:“料得来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听起来是不是很深情,简直令人肝肠欲断,哎,只是不知道当时他写这首诗,替他磨墨的,是王润之,还是朝云。 朝云早逝之后,东坡先生又写了悼念朝云的诗:“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 对了,朝云陪着他贬谪岭南时,他身边还有碧桃,榴花其他两个小妾,为榴花写的诗也不少。” 云瑶始终笑眯眯的模样,平静地道:“世情如此,照着现在来看,苏东坡也算得上是情深义重的好男人。” 姚姑姑神情怔怔,沉默半晌后放道:“是啊,世情如此,我们女人又有什么办法,还是格格想得开,倒是我着相了。不喝就不喝吧,咱也不求那荣华富贵,这辈子只管着自己痛痛快快活一场。” 云瑶垂下眼帘,挑拣着碟子里的点心,不紧不慢地道:“管那些作甚,咱们有得吃有得喝,荣华富贵也要能有那个命能享受,拿生孩子去换还是算了。 生了儿子也不跟咱们姓,继承的也不是咱们的香火。生个女儿,大多拿去抚蒙,辛辛苦苦养大,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想想就没意思透了!” 姚姑姑跟着难过不已,去把药倒了,两人唏嘘几句后,又开始凑在一起商议晚上吃什么。 最近早晚凉了些,康熙很快就要启程去木兰围场,胤禛也比平时忙了许多,没有那么多功夫来万方安和。 百忙之中,还不忘给给云瑶布置功课,下令她每天必须写五十篇大字,说是练字能静心,适合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云瑶不喜欢写字,一写就心烦意乱,写字根本不能让她心静下来。她喜欢读书,准确说是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香艳狗血话本,看这些书她会乐得打滚儿。 可惜胤禛不能明白,心情好身体就能好,也见不得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趣味。 午睡起来后,姚姑姑见云瑶一直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提醒她道:“格格,大字你还没有写呢,爷回来检查又得生气了。” 云瑶瞄了眼自鸣钟,一动不动闲闲地道:“还早着呢,大字大字,就是写很大的字,等我看完了再写也来得及。” 姚姑姑不断催,云瑶不断拖延:“早着呢,等到未时末就去写。” 这一拖,她就从未时末,差不多拖到了申时末,急着翻身爬起来往书房里奔去,一边奔一边惨叫:“怎么时间就过这么快呢,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姚姑姑也见怪不怪了,每天她都会拖到最后一刻才会动,然后急急忙忙赶着写。 幸好胤禛最近忙,差不多要酉时末才会回来,她胡乱写一通还勉强来得及,便帮着在旁边磨墨铺纸。 谁知道墨才磨到一半,胤禛就大步走进了书房。 姚姑姑立刻慌乱起来,忙福了福身,不由得看了一眼云瑶,她也有些傻眼,干笑道:“爷回来啦?” 胤禛挥手让姚姑姑退下,走到书案前一看,眉心拧得能夹死蚊子,难以置信看着云瑶:“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云瑶总不能说吃饭睡觉看话本,只得硬着头皮撒谎:“妾身一直在思索怎么下笔,谁知一想就到了现在。” 胤禛看了她一会,问道:“想好了?” 这想好还是没有想好呢,说没想好,想了一天也太长了。说想好了写得还是那么烂,那也说不过去。 于是云瑶选了个折中的说法,答道:“还没有完全想好。” 胤禛没有说话,随手理着宣纸,哗哗啦啦的响声让云瑶顿时有些紧张,小心觑着他的脸色,只是他垂着眼帘,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回府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云瑶这时不敢直说都收了,因为她压根没动,也不想回去,还在苦苦思索留下的法子,只敷衍道:“还在收拾。” “药喝了?” “喝了。” 云瑶答完有些心虚,偷偷去瞄胤禛,不期然撞上他深邃的眼神,两人四目相对,让她心里更加没底,朝着他讪讪笑了笑。 胤禛慢慢朝云瑶走来,在她身边站定,她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往后退,被他伸手揪住了,然后俯身下来,嘴唇贴在了她的唇边,还伸舌舔了舔。 云瑶瞪圆了眼,这走向也太诡异了,她霎时呆在了那里。 胤禛舌尖尝了之后,似乎是在回味,然后又如小狗那般,伸出鼻子在她脸上嘴边嗅来嗅去,渐渐地,他的呼吸沉重起来。 云瑶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转个不停,她脸被他嗅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胤禛神色一沉,厉声道:“还敢笑,你敢说你喝药了!” 云瑶笑容僵在了脸上,原来他是起了疑心,居然用这样的法子检查她有没有吃药。她结结巴巴辩解道:“妾身,妾身洗漱过了啊。” “还敢撒谎!”胤禛放开她,板着脸训斥:“写字吃药,哪一样不是为你好,偏偏你就觉着跟上刑场一样,真是拿好心当驴肝肺!” 云瑶很想说那是你的好,不是我的好,可是在他盛怒之下,她还是识相闭了嘴,只规规矩矩站着听训。 胤禛气得半死,见她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又软了些语气,“我一心为你打算,盼着你能生个孩子,也好提升你的份位。 不管你生的是男是女,只要你生了,我马上去向汗阿玛请旨,升你为侧福晋。” 云瑶心里百般滋味,她抬起头定定看着胤禛,问道:“爷,若是妾身不能生呢?” 胤禛脸又拉了下来,厉声道:“胡说!谁说你不能生,你身子好好的,我身子也好好的,怎么就生不出孩子了!” 云瑶仍然不为所动,固执地道:“爷,你能生出孩子,不能代表妾身就能生啊。妾身知道爷想要孩子,可其他的福晋格格都能生啊。” 胤禛气得差点仰倒,怒道:“我天天歇在你院子里,看重你,宠着你,就盼着你能怀孕,你竟然说出这等话来戳我的心,你的良心呢,都被狗吃了!” 云瑶觉得有些好笑,她从没有拦着他去别的院子,再说他也依着规矩去了福晋的院子,哪里有天天歇在万方安和。 不过算这些没意思,好像她在吃醋一样,她一个格格哪里来的资格吃醋? 云瑶笑了笑,不咸不淡地道:“爷,你看重妾身,宠着妾身,这都是妾身的福分。可是爷,你看重的,宠着的,是妾身本身,还是妾身能生孩子?” 胤禛愣住,静静看了她片刻,声音冷得似冰:“竟然没想到你如此看我,处处敷衍,为你好的事都阳奉阴违,东西也不见你收拾。 原来你根本没有心,不想跟着我,那你就留在这里吧。”说完没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 云瑶长呼出口气,无力靠在了书案上。姚姑姑匆匆走了进来,扶着她担心地道:“格格,你没事吧?” “没事。”云瑶撑着书案站起身,神色平淡,还微笑着安慰姚姑姑:“迟早会提到这个问题,再说以后不用写字吃药了,倒省了事。” 姚姑姑拍着胸口,仍然余悸未消:“先前可真是吓死奴婢了,爷那模样好像要吃人一样,以为格格会被拖出去打板子呢。” 云瑶嘲讽地道:“那哪能,他的那些格格犯了那么大的错,都不过是不痛不痒罚禁足,没道理到了我这里就得挨板子。” 她又想起了现实问题,很快振奋起来:“我现在也算是被发配留在了庄子里,姑姑我们快去清点下银子,嘿嘿,那么多珠宝,拿去当了,肯定这辈子都不愁没银子花了。” 姚姑姑无语至极,跟在她身后回到卧房,帮着她去抱来匣子,清点着里面的金银珠宝。 云瑶数得喜笑颜开,还颇为遗憾地道:“唉,只可惜发配得近了些,要是把我赶出山海关就好了。不不不,山海关那边太冷了,还是江南好。 最好是杭州龙井的庄子,咱们就可以拿出本事来,做茶叶买卖。最好能买下座茶山,种茶采茶,吃龙井虾仁,茶泡饭。 西湖里的六月黄,哎哟简直鲜掉眉毛。还有说到虾,清溪里的虾好吃是好吃,可还是有股泥腥味。龙井虾仁一定得用江南的虾,太湖里的白虾也鲜美,还有太湖螃蟹” 云瑶说着口水都差点流下来,姚姑姑看得直发笑,“瞧格格说得这么活灵活现,好像你吃过一样。” “唉。”云瑶长长叹息,她当然吃过啊,还是吃这些长大的,不过那已是遥不可及的前世。 往事莫再追,她很快将这些抛在了脑后,与姚姑姑嘀嘀咕咕算起了每月的花销。 没过两天,康熙就启程去了木兰围场,胤禛与福晋她们也跟着回了京城,直到离开都没再来过万方安和,云瑶也顺势留在了绮春园。 她听到胤禛他们的马车一出庄子大门,就立刻跳起来欢呼:“哎哟,现在这里才真正是属于我的地盘了,姚姑姑。走,去湖里摘莲子去,顺便再摘些荷叶回来,咱们晚上吃荷叶鸡。” “长兴!”长兴依旧被留在了云瑶身边,她扯着嗓子一叫唤,他立刻奔了进来。 他见到她没有半点伤心,反而兴高采烈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暗自感叹,云格格怪不得比其他福晋格格们身体结实,就凭她这份心宽,她们也远远比不上。 云瑶又接连吩咐:“找人去湖里再挖些鲜藕出来,现在的藕吃起来又脆又甜,等到天气冷一些,就可以拿来做糯米藕了。” 长兴忙应下,待要退出去忙,云瑶又唤住了他,眯缝着眼威胁他道:“你要是敢去告密,以后就休想再留在这里,不行你试试!” 长兴吓得打了个冷颤,别的不敢说,她要收拾他这么一个奴才,还是不在话下。 他急忙赌咒发誓道:“格格,只要爷不问,奴才绝对不会主动去说。爷问的话,奴才也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格格吩咐的事,奴才莫敢不从。” 云瑶这才放过他,很快庄子里就热闹起来,又是挖藕又是采莲蓬采荷叶,还顺带从湖里捞了鱼虾起来,几乎没有把湖祸害个遍。 晚上的饭菜也特别丰盛,湖里新鲜弄起来的菜摆满了桌子,云瑶戏称这是湖宴,她还去把胤禛留在这里的香雪酒拿了一坛出来。 这个天气黄酒也不用加热,她只加了几颗话梅进去,原本就甜的香雪酒仿佛更甜了,她当成糖水几乎喝下去了小半坛。 黄酒后劲足,喝完后云瑶已经有些晕晕乎乎,强撑着洗漱完就倒在了炕上,瞬间睡得香甜无比。 不知睡了多久,云瑶身子觉得在晃,姚姑姑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格格,格格醒醒。” 她吃力地睁开眼,见姚姑姑正俯身在推着她,朝她挤了挤眼,“爷来了。” “你下去吧。”胤禛的声音从姚姑姑身后传来,云瑶循声看去,他背着手站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 云瑶有些懵,转头看向窗外,天依旧黑着,她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她撑着坐起身,呆呆地问道:“爷怎么来了?” 胤禛凝视着她红扑扑的脸颊与迷茫的眼神,空荡荡没有着落了好几天的心,突然就松懈下来,像是寻到了归处。 他不错眼看着她,软声道:“你不回去,我只有来了啊。” 第40章 第四十章 胤禛话一说出口, 发现这几天的纠结,心神不宁,忐忑不安,若有所失, 全部消失无踪。 从绮春园出发时, 他回头望了一眼, 车马齐备,与来时一样,却似乎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等回到府里时,他下了马车, 见后面马车上下来的福晋与武格格, 他才明白过来是因为什么。 去时,是相聚。 此时, 是离别。 云瑶的脸不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笑得眉眼弯弯的, 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的, 倔强不肯认输的, 在他身下娇娇抱怨的,争执时冷静疏离又带着隐隐失望的。 胤禛心潮起伏, 牵扯着隐隐作痛。 他见过她在木兰围场拼命的样子, 执着勇猛。知道她坚持认定的事,就是死也不会屈服。 其实云瑶不过一个格格, 仰仗着他而活, 只要他一句话,她就能被打下深渊。 可是他舍不得, 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 为什么会如此在意。 云瑶怔怔看着胤禛, 他的话让她更加傻眼,她以为自己的酒还没有醒,或者是在做梦。 胤禛瞧着云瑶跟呆头鹅般,闷声笑起来,走到炕边瘫倒下去,抱住她的腰埋进去,懒洋洋地道:“我累了,让我歇一会。” 他身上都是灰尘汗味,云瑶醒过神,忙推着他道:“快去洗洗,都成泥人了,爷骑马来的?” “是啊,差点儿城门就关了,没有来得及赶上出城,骑马能快些。”胤禛不肯松手,咕哝道:“我不洗,除非你去帮我洗。” 云瑶低头打量着他,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晚上赶路遇到了鬼,怎么突然完全变了一个人。 胤禛鼻子动了动,脸色一变怒道:“好啊,我走了你一点都不伤心,还喝酒庆祝了。亏得我拼死拼活赶来,以为你在伤心呢,没想到没了我,你过得比谁都快活!” 云瑶见他喜怒无常,神神叨叨的样子,几乎能断定他的确见鬼了。他翻身坐起来,生气瞪着她,“还不跟来伺候我洗漱!” 瞪着瞪着他自己先憋不住笑起来,把尚在迷糊中的云瑶拖下炕,半拥着她去洗漱间。 他身上一股浓浓的汗味加上马身上的气味,熏得她不停躲,使劲屏住呼吸:“妾身已经洗过了,爷还没有用饭吧,妾身去让厨房给你做些吃食上来。晚上做了些藕夹,再煮碗鸡汤面好不好?” “再洗一次,不急,洗完再吃。”胤禛嘴贴在她的耳后,深深吸气,“都两天没有见你了,你摸摸,它也想了” 云瑶无语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几句话他就扯到了这些事,怪不得圣人说食色性也,为了妖精打架,他就算是忍饥挨饿也没关系。 她还是先去吩咐了姚姑姑去让厨房准备饭食,再认命去洗漱间伺候他。才走到浴桶边,就被他迫不及待拖了进去,水花四溅,吓得她惊呼出声,他便低下头堵住了。 浴桶里水波荡漾,在地上蔓延流淌,她一时分不清是水的温热,还是他身上的。西洋镜上蒙上了层雾气,朦胧间,她依稀能看到重叠晃动的人影。 这一场澡洗得跟打仗一样,的却也能算做在打仗,他冲锋陷阵,她溃不成军。最后浴桶里的水都凉了,大半都溅到了地上。 胤禛吃饱餍足,慢慢自己穿着衣衫,意味深长对她笑道:“以前你用这么大的浴桶,我还寻思着就算是头牛也够用了。 现在看来,你是早有预谋,就等着这一天呢,唉,又被你算计了。” 云瑶快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斜了他一眼,催促着道:“快出来用饭,再下去天都亮了,爷还得赶回京城去当差呢。” 胤禛冷哼一声,“你既然知道我还要回京城去当差,你就忍心看着我来回奔波?” 云瑶干脆闭上了嘴,省得又再提起先前的问题。胤禛也觉着此时说这些有些煞风景,便没有再多说。 他们洗得太久,先前做好的鸡汤面已经糊掉,又重做了新的上来。胤禛拉着云瑶,要她陪着一起吃,她摸了摸软软的小腹,犹豫着道:“不了吧?” 胤禛瞧见她手上的动作,脸上带着不怀好意地笑:“肤若凝脂,就跟那奶饽饽一样。不胖不瘦正好,吃一点也没事,吃完再多动动,消消食就好了。” 云瑶本来还想再吃一点,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打消了念头,看了眼自鸣钟,故意道:“快到寅时初了。” 胤禛抬了抬下巴,“汗阿玛不在,朝堂之上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去迟了,谁又能奈我何?” 这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云瑶能体会这种感觉,她现在就是这样。只是胤禛这只老虎在,她这个猴大王只能暂时退位。 胤禛就着藕夹,加上酥炸小鱼干,凉拌三丝等小菜,将一大碗鸡汤面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他又要消食,拉着云瑶再酣战了一场,累得她几乎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在她几乎快要睡着时,他手抚上她的小腹,歉意地道:“先前是我急了,才几个月而已,咱们不急,以后总会有的。” 云瑶没有吭声,他肯定不会放弃想要孩子的想法,她现在也不想与他争辩,争也争不出个结果。 胤禛靠过来,将她抱在怀里,蹭了蹭她的脖子,咕哝抱怨道:“你跟我一起回府去好不好,我想天天见到你。” 云瑶想了想,温声解释道:“爷,妾身没什么大出息,就喜欢山水田园,在这里才觉得过得自在。远香近臭,你天天见到我,不久之后就该烦了。” 胤禛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反驳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我认识这么久,何时见到过我烦了你?就算是以前,也没有真正恼了你。 见到你被汗阿玛罚,还替你担心求情。你倒好,没心没肺的,照常吃吃喝喝。” 他越说越委屈,“你说说看,若是我真不来看你,你就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 云瑶好笑,耐心地道:“爷不是来了吗,所以你说的这些都不作数。再说了,妾身一直都在庄子里,又不能跑掉。是爷可以一辈子不来看妾身,妾身不能一辈子不理爷。” 胤禛又不笨,并没有被云瑶绕进去,不依不饶道:“你这是姜太公钓鱼之态,端着是愿者上钩。所以都得我主动,否则你绝不肯前进一步。 我可明白了,你被汗阿玛赐给我时,是真正不情愿的。你说说看,我有哪里不好?” 云瑶哪敢说他不好,笑着道:“爷哪里都好,是妾身不好,配不上你。” 胤禛默然片刻,握住她手的往下探去,一本正经道:“配得上的,不是量过了很多次了吗,不信你再量量。” 云瑶抽挥手,翻了个大白眼,臭流氓!见到他又有再起之势,忙往前挪了挪,岔开话题道:“爷,妾身也想知道,妾身有什么好呢。” 胤禛咳了咳,忍笑道:“因为尺寸合适刚刚好。” 云瑶:“” 这天再也无法聊下去了,她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赶紧闭上眼睛装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飞快道:“妾身好困,睡了。” 胤禛手轻抚而下,含糊着道:“我不困,再量量尺寸,里面再量量” 窗户上已经透出青光,云瑶像条小舟,在被晃动得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又被一个猛冲惊醒。她眼睁睁看着青光渐渐变白,屋子里也亮堂起来。 浓重而满足的长叹之后,她总算平稳落地,他却没有动,久久抱着她。 云瑶身上被汗湿,黏糊糊很不舒服,她动了动,身后的人轻笑起来:“还想要量吗?” 云瑶已经没了跟他计较的力气,搬开他搭在腰上的手,坐起身拿起外衫裹起来,从炕尾绕开下炕去洗漱。他伸手拉住她,耍赖道:“我们一起。” 这一天云瑶不知道洗了几次了,她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胤禛却神清气爽。 用完早饭他就要启程回京城,她见他一身骑马装扮,忙拉住他叮嘱:“爷都整晚没睡,又来回奔波,骑马太危险了,还是坐马车回去吧。” 胤禛见云瑶第一次主动关心他,心里美得不行,脸上却尽力绷着,佯装嫌弃道:“真是啰嗦。我的骑术出神入化,哪里用得着你担心。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这次就且听你的。” 云瑶想笑又忍住了,送他上马车又费了好一番功夫,他磨磨蹭蹭啰嗦个不停,吩咐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许。 她好说歹说总算将他送上马车,等到马车消失不见,才回去睡了个天昏地暗。 胤禛只要一有功夫就往绮春园跑,不仅自己来,还带上了他的狗,那只狗仗人势的京巴。任由它在庄子里撒欢乱跑,看管狗的小太监在后面撒着脚丫子追。 云瑶看得无语至极,这是遛狗还是遛小太监呢。 胤禛最爱狗,自己看得乐此不彼,还拉着云瑶亲自去遛,她对那只见着她就会呲牙的狗没好感,说什么都不肯去,他只得遗憾作罢。 天气一天天变凉,康熙回了京,胤禛来庄子的时间就少了,不过云瑶仍然过得很悠游自在。 到了秋天,板栗成熟了,她做了各种板栗吃食,板栗烧鸡,板栗糕,糖炒板栗,还做了板栗肉粽。 胤禛这天来,午饭时见到桌上有粽子,惊讶地道:“又不是端午节,吃什么粽子。” 云瑶拆开一个递给他:“谁规定一定要端午才能吃粽子啊,这个时节正好是吃板栗的时候,爷尝尝看好不好吃?” 胤禛接过粽子闻了闻,咬了一口尝了尝便放下了,“咸的不好吃,还是得吃甜的。”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不过她不想做无谓的咸甜之争,自己吃得不亦说乎。 然后等到厨房上来鲜肉汤圆时,胤禛更坐不住了,瞪着她道:“这时这怎么会吃汤团,而且还是咸的?” 云瑶笑着道:“新收上来的糯米,吃起来有股特别的清香。汤团有甜的,也有咸的啊。算了,你不吃咸的,就吃猪油馅的吧。” 重新给胤禛换了一碗猪油芝麻馅的汤团,猪油切成丁,里面加了桂花芝麻,他尝了一口,眉毛一抬,赞不绝口道:“这个还不错。不过你也不能多吃,仔细着吃了积食。” 两人的喜好口味观念有许多的不同,在彼此的相处之中也逐渐显露出来。不过不重要的,他都能迁就她,她更不敢也不会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他身上,他不喜欢的口味,她绝不二话,立刻换成他喜欢的。 云瑶也不管他,不声不响吃自己的。她平时吃得可不算少,可走动得多,一点也没有见胖,比以前看上去还瘦了些。 吃完饭胤禛拉着云瑶在院子里走动消食,风吹来已经很冷,他帮她拉紧披风,柔声道:“中秋我就没能来,年底的事愈发多,到了冬至估摸着也得你独自过。 你随我回府去好不好,我不忍心过年过节的时候,你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每到节庆之日,就是胤禛最繁忙的时候,要进宫磕头领宴,各种琐事缠身。云瑶也压根没有盼着他能来,她在庄子里把每天都过成了节庆之日。 中秋更是举行了螃蟹大宴,与姚姑姑长兴给他们吃酒赏月,该有的乐子一点都不少。 云瑶慢慢走着,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胤禛侧头觑着她的脸色,叹息着道:“可是在为李氏的事生气?她在承德病重不起,回府之后到现在都还下不得床。我把她院子迁到最远的地方去,保管不会来打扰你。” 云瑶诧然,她根本不知道李格格又回了府。心中感慨万千,后宅之中真是人人都是熹贵妃,这才多久的功夫,李格格又杀回了府里。 她眨了眨眼,笑着道:“爷,真不关李格格的事,是妾身就喜欢住在庄子里。再说她也是爷的女人,爷哪能一辈子不见呢,以前爷对她的那些惩戒,不过是气头上而已,气消了也就过去了。” 胤禛脸色变了变,不自在转开了头。 她不禁想到了宋格格,好奇地道:“爷,宋格格的禁足解除了吗?” 胤禛呆愣住,盯着她看了半晌,讪讪地道:“都这么久了,你还问来做什么。” 云瑶笑了起来,她就知道定会如此。不过她离得远,不跟她们搅合在一起,这些事根本不会困扰到她。 她见胤禛有些难堪,不再去故意奚落他,转而跟他商议起庄子里的一些琐事:“爷,早晚实在有些冷了,妾身打算不等开炉节,过几天就开始烧炕,你看这样会不会不合规矩?” 胤禛心里微松,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不过是多费些柴,你怕冷就先烧起来吧,这又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屋里去。” 屋里摆了炭盆,一进去就暖和了起来,云瑶解下披风挂在架子上,胤禛也自己脱了披风跟着挂了上去。 他跟她在一起时间长了,也逐渐适应了她的某些习惯。比如穿衣吃饭这些小事都自己动手,不再张手等着奴才前来伺候,屋里也没有人随时守着,两人呆在一起清净又自在。 胤禛拉着云瑶去了书房,笑着道:“我瞧瞧你的大字最近有没有进步。” 云瑶没有被他逼着写字,她在看话本小说之余,兴致来了的时候也会写上几笔。因为成了自己的兴趣,她写得极为认真。不说写得好,至少能写完整,不会笔划多的字,最后都变成了一团墨。 胤禛见她提笔落笔有莫有样起来,看着纸上的字,违心赞道:“不错,很有大将之风,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云瑶知道她自己的斤两,根本不把他的取笑放在心上,放下笔左右欣赏之后,意有所指地道:“妾身最近找到了写字的乐趣,就是爷不说,妾身也会心甘情愿勤加练习。 都说字随心动,因为妾身最近心情好,所以才能写出这么好的大字啊。” 胤禛沉默半晌,失笑道:“就知道你不想回府,拐弯抹角说这么一大堆话来搪塞我。罢了,我也不逼你,不然你心不甘情不愿,倒没什么意思。” 云瑶笑眯眯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胤禛极为聪明,她说的话他岂有不明白之理。 胤禛收起她写的纸,重又铺上了纸,拿起笔蘸足了墨,在纸上挥笔泼墨,一气呵成,几个飘逸潇洒,又不失风骨的字跃然纸上。 云瑶一看,脸红了红,差点儿没把墨泼到他那还故作深沉的脸上去。 纸上赫然写着:“如坠云端。” 这分明是上次事后,他不停追问她的感受,她胡掐出来应付他的话。 胤禛还没有停,重又铺上了纸,挥笔写道:“吾亦是如此,快哉!”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 早上起来时外面天阴沉沉的,寒风呼啸,将人的皮几乎都能刮下一层去。 姚姑姑提着食盒掀开门帘进屋, 屋子里暖意融融, 她被冷成一团的五官舒展开来, 长长呼出了口气。 云瑶看到她肩上的雪花, 惊喜地道:“外面下雪了吗?” “只飘着零星小雪, 估摸着一会就下大了。”姚姑姑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在炕桌上,笑着道:“大嫂试着晒了酱扁鱼干,打算着中午蒸来格格尝尝。 谁知道早上起来一看, 竟然被老鼠偷吃了好几口, 就不敢再呈上来了。” 马氏在厨艺上很有天分,且一点就通。她听姚姑姑说云瑶托了人在宫里照顾大妮, 感激之余,在厨房当差时更加上心了,还得了好几次胤禛的赏赐。 云瑶喜欢吃白菜炖豆腐, 里面加了五花肉一起煮,装在砂锅里的端上来时, 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开。 她配着米饭吃得赞不绝口, 连吃两碗饭之后才放下碗, 满足地长叹:“大嫂这手艺愈发的好, 再吃下去我真得胖了。” 姚姑姑边收拾碗筷边笑, “可不是, 最近她活泛了不少, 大哥找上门来要银子, 她以前可是会老老实实全部给他, 这次只给了一点点。 还记得礼数周全,不让人说了嘴去,给额捏阿玛侄儿买了些点心带回家,说是比直接拿银子好。 大哥虽然不满,倒不敢像以前那样直接开口就骂,可见这人能赚到钱,就能挺直腰板做人。” 云瑶手里捧着茶杯,里面泡着浓浓的普洱,在屋里走动着喝茶消食,她笑道:“大嫂挺厉害的,上次你大哥来,我故意没有出面,想让她自己处理。 可还是暗自替她捏着把劲,怕她又被欺压了去,幸好她没那么懦弱,她总算是半立了起来。” 姚姑姑收拾完,说道:“大嫂说冻了羊肉,问格格晚上要不要吃羊肉锅子。” 云瑶哈哈笑了起来,“这午饭还在喉咙里还没完全下肚呢,又开始计划晚上吃什么,不过我喜欢!这个天气吃锅子正好,让大嫂多备些萝卜,现在萝卜吃起来特别甜。” 姚姑姑应了,正要下去时,云瑶想到闹老鼠的事,她灵机一动,说道:“姑姑,咱们在庄子里养几只猫吧,就算不能抓老鼠,吓吓老鼠也好。” 姚姑姑迟疑着问道:“爷喜欢狗,可好似不喜欢猫,要不要跟他请示之后再养?” 云瑶想到他那几只狗,翻了个白眼,“我养猫是为了抓老鼠,他的狗却是狗大爷,半点用都没有,还得要人伺候。要是他的狗能抓老鼠也行啊,我正求之不得呢。” 姚姑姑想着反正最后云瑶决定的事,胤禛最后都会依了她,便没有再劝,说道:“等会奴婢去让长兴去寻几只猫来,格格喜欢什么颜色品种的?” 云瑶笑道:“哪用得着特意去寻,先前在宫里时慈宁花园那边有不少野猫,托魏珠寻两只带来就可以了。” 宫里的猫最多,主子娘娘们无聊时养猫养狗,最后有些养着养着不喜欢又弃了。小太监们经常往外赶,猫溜得快爬得高,最后宫里还是留下了许多。 给魏珠递了消息之后没两天,云瑶就收到了他差小太监送来的两个笼子,里面赫然装着两只洗得干干净净的黄狸猫。 云瑶一看那肥肥的身子就乐了,对问姚姑姑道:“姑姑,你看它们像不像我们上次去内务府领茶叶时,被它们撞翻了茶叶罐的那两只?” 姚姑姑定睛仔细打量,一只纯黄色,一只腹部夹杂着白毛。她伸手试图抚摸纯黄色那胖猫的背,胖猫立即弓起身子,身上的毛都炸开了,喉咙呼噜噜作响,伸出爪子就挠了过来。 姚姑姑吓得忙缩回手,惊道:“奴婢觉着就是它们,瞧它们胖的,又凶,真难为魏谙达能抓到它们俩。” 云瑶只是想随意养两只流浪猫,没想到魏珠抓了这么两只大猫大爷来。不过猫是自己要养的,就算是再厉害也得接着。 接下来云瑶与姚姑姑两人,快变成了两个猫奴才,替它们做窝,猫的屎尿盆。因为它们野性难驯,怕庄子太大放出去就跑不见了,又得经常追在它们后面看着。 云瑶总算知道,以前胤禛遛狗时是什么心情,那是痛并快乐着。 没几天后,两只被云瑶取名大橘与小橙的猫,总算与她们熟悉了些,至少抚摸它们时不会再被挠一爪子。 到了冬至时已经下了两场雪,外面滴水成冰,湖面都被冻了起来。云瑶成天带着大橘小橙,怀里抱着它们,坐在木板上,被长兴拖着在冰上滑来滑去。 两只猫大爷躲在云瑶的披风里,胖脸严肃,简直如两只威风凛凛的巡游将军,逗得旁边的姚姑姑直乐。 玩够了冰嬉,云瑶还是最爱好吃,让长兴叫了几个人来,凿开冰窟窿抓鱼。 猫大爷围在云瑶身边,见到冰凿开之后,好几条鱼争先恐后游了过来,惊得弓起身子喵喵直叫唤。 这时有只鱼跃起来,崩到了冰上,平时耀武扬威的猫大爷夹起尾巴就要逃,在冰上滑出去收势不住,冲得老远。 云瑶笑得前俯后仰,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又忙着抓鱼,现场热闹极了。 突然,“汪汪汪”的狗叫声响起来,一只裹着红色喜字花纹的京巴,呲牙咧嘴冲着猫大爷扑过来,一幅恶狗霸的模样要与它们打架。 猫大爷们一反先前的没出息,瞬间炸毛低吼着冲上去,京巴一顿,转过身夹着尾巴逃得飞快。 云瑶笑得肚子都痛了,跟在京巴后面的胤禛气得瞪着逃窜的狗低骂了句,又再威胁地看了猫大爷一眼。 “爷来了?”云瑶好不容易止住笑,胡乱福了福身。 胤禛迎上来握住她的手,拉起她的风帽戴上,责备地道:“瞧你手都凉了,别笑得那么欢,仔细吃一肚子寒风又得生病。” 胤禛伸手就要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云瑶已经快裹成了个球,根本不冷,忙拒绝了:“爷,妾身不冷,你穿得少,先回去屋里歇着吧,妾身再看会抓鱼就回来。” 胤禛见她玩得正起劲,不忍心将她强带回去,转头看向冰窟窿,也跃跃欲试起来,伸出手道:“把网给我。” 长兴忙躬身将网双手奉上,胤禛拿着长把手往窟窿里一捞,一条大青鱼被网住了,在网兜里活蹦乱跳。 他手上一沉几乎握不住,忙用双手握住了把手,大呼道:“快拿桶来。” 小太监早机灵将桶捧在他的面前,他手腕翻转,将网兜里的鱼倒进了桶里。 云瑶围到桶边,不要钱拍着他的马屁:“爷真厉害,一下就能抓到这么大一条鱼,晚上妾身有口福啦。” 胤禛脸上带着隐隐的得意,嘴里却谦虚地道:“不过是抓鱼而已,你等着,我再去给你多抓几条。” 云瑶见他穿得少,怕他若是受凉生病,那就是她的大罪过,上前拉住他道:“爷,回去吧,妾身觉着有些冷了,下次再来抓好不好?” 胤禛一听云瑶冷,立刻回转身道:“冷了吗,那不抓了,我们回去。” 两人回到屋子里,狗与猫都跟着进了屋,狗叫猫跳,热闹不已。 胤禛解下披风挂在架子上,看着两只猫大爷,嫌弃地道:“怎么养了这么两只丑猫!你若喜欢,我差人给你送好的来。” 云瑶看着被猫大爷吓得拼命往角落里缩的狗,忍笑道:“妾身觉着挺好看的,关键是厉害。” 胤禛看不下去了,大步上前站在狗的旁边,背着手怒瞪着猫大爷,它们根本不怕他,还跳起来乱挥舞前爪子,挑衅着要与他对打。 云瑶暗自笑翻了肚皮,见胤禛护着他那只外强中干的狗,心道真是小心眼。 她怕胤禛一怒之下将猫大爷扔出去,忙上前轻抚它们的背,炸毛的猫大爷得到了安抚,闭着眼睛很是享受。她顺势把它们抱起来,带出去交给了姚姑姑看着。 胤禛失笑,斜睨着云瑶道:“这猫随主人,凶得很。” 云瑶不依道:“冤枉啊,妾身哪里凶了?” 洗完手,胤禛拥着她在矮塌上坐下,笑道:“你还不凶,女巴图鲁,我都得处处让着你。” 云瑶听他话里有话,不接话只管傻笑,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问道:“爷怎么来了?” 胤禛吃着茶,仔细觑着她的脸打量,说道:“冬至也没能来,眼见就要过年了,想着你一人过心里就不得劲,总觉着缺了一块。可瞧你这气色好得很,让我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 云瑶摸着自己的脸,讪笑道:“妾身努力过得好,就是为了不让爷担心。” 胤禛冷哼一声,指着她道:“狡辩!”随之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我也拿你没办法,都依着你吧。” 他眼神若无若无停留在云瑶的肚皮上,最终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云瑶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笑着转开了话题:“爷,晚上我们吃鱼丸好不好,就用爷抓的大青鱼做。再上个锅子,吃起来又美味又暖和。” 胤禛自然没有意见,云瑶便起身去吩咐了姚姑姑。两人又去书房写字,她写他看,他顺便再出言指点两句,赞道:“进步得很快,看来这些日子没有只顾着疯玩。” 云瑶立即笑嘻嘻地道:“那是,有了爷如此高明的先生,妾身又能差到哪里去,一手字很快就能写得出神入化。” 胤禛听她拍马屁之余,还不忘夸赞自己,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凑过去在她嘴角用力亲了一口,“我尝尝,嘴这么甜,是不是偷吃蜜了?” 这一亲就没有再停下来,从嘴角到眼角。她听到他的呼吸愈发沉重,眼见就不能收住了,忙用手抵着他的胸,挣扎开来,喘息着道:“爷,该去用晚饭了。” 胤禛垂眸看着眼前脸颊粉红的云瑶,此时她双眼带着水意,明亮如星辰,忍不住又俯身下去,呢喃道:“先尝点甜头” 尝甜头尝到最后收势不住,最后先吃上了大餐。等到两人洗漱出来,晚饭又推迟了许久。 炕桌上的铜锅里,盛着熬得浓浓的骨头汤,再加上片得薄薄的羊肉卷,白菜豆腐粉丝,荤素搭配适宜。 胤禛抓来的那条青鱼,被做成鱼丸煮了也端了上来。雪白的鱼丸装在碧青的碗里,上面洒了几颗葱花,看上去清淡又可口。 云瑶开了坛善酿酒倒在铜壶里,再加了姜丝与些许的糖进去煮。等到酒微沸腾,她倒了两杯,递给胤禛一杯,笑着道:“爷你尝尝,这样你可吃得习惯?” 胤禛拿起酒尝了一口,酒吃起来甜丝丝的,喝下去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他笑道:“还不错,不过你喜欢喝甜的,直接喝香雪酒就是。” “那不一样,香雪酒的甜,与加了糖后善酿的甜吃起来又不同。爷不喜欢太甜,妾身就少加点糖。” 云瑶放下酒杯,又拿起勺子道:“先尝尝爷抓的鱼做出来的鱼丸,冷了腥味重就不好吃了。” 胤禛也拿勺子舀起来吃了,清汤里加了胡椒粉,冲淡了鱼的腥味,吃起来鲜嫩又弹牙,他直将碗里的几颗鱼丸一口气吃得干干净净。 云瑶也吃得开心,就着酒吃到最后,额头都冒出了细汗。再加上羊肉锅子,两人最后都吃得出了一身汗,浑身暖呼呼的,走动几圈后,又坐在矮塌上喝着浓普洱消食。 胤禛看着一脸满足的云瑶,笑着伸手过去捏她的脸,“还是你懂得享受,成日吃吃喝喝,倒也吃出了与众不同。” 云瑶笑着偏头躲开,“妾身比不得爷,爷是要做大事之人,妾身也只能做这些了。” 胤禛收回手,脸色淡下来,沉默不语。最近康熙设了虎枪营,又重新分隶上三旗,朝堂上热闹无比,他能做的却有限。 上面有老大在,还有太子老三,轮到他这里可做的事就少了。不过看康熙的动作,设立虎枪营,并亲自督查,只怕准备着打噶尔丹,说不定还会御驾亲征。 胤禛又有些微微激动起来,若是康熙御驾亲征,他也能跟着去一起打仗就好了。 激动之后,他心又冷了下来,老大骁勇,上战场康熙肯定会带上他,还有太子也会被带去开眼界。 康熙对太子可谓是操尽了心,光是太子妃人选,选了多年还没能看得上眼的,其他年幼的兄弟都成亲了,太子的嫡妻之位还空悬。 不过从最近的情形来看,最后太子妃之位只怕会落到石家。石家战功卓著,石文炳又被封为三等伯,太子有了妻族相助,更是如虎添翼。 胤禛酒意上涌,只觉得有些烦躁。他转了个身对着云瑶,见她闭目养神,手指还轻轻敲打着膝盖,惬意自在的模样。 他又苦笑了起来,看来还是无欲无求一身轻来得好。 云瑶察觉到胤禛的动静,睁眼看去,见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好,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道:“爷,怎么了?” 胤禛笑了笑道:“没事,只是想到一些烦心事而已。我估摸着到新年都没有空再来了,等到年后我空了带你去岫云寺拜拜菩萨,在庙里歇一晚再回来。” 云瑶听说过岫云寺这个千年古刹,离得也不算远,不用舟车劳顿。虽然她不太信佛,还是开心极了,忙不迭点头道:“好呀好呀,爷对妾身真是好。” 胤禛笑得意味深长,“既然知道我好,等下你可不能那么懒,得积极主动些。就算你不主动,我动的时候你别一个劲叫停也行。” 云瑶将帕子蒙在脸上,不愿意理他了。 到新年时又下了几场雪,天气虽然寒冷,云瑶与姚姑姑他们却过了个热闹又暖和的年。贴春联桃符,放爆竹烟花,该有的喜庆一点都没有拉下。 等到元宵之后,胤禛再次来了庄子,带着云瑶坐上马车去了岫云寺。 一大早出发,到了岫云寺已经是午后。胤禛早差人来打点过,方丈大师等在了门口,将他们迎进了禅房,洗漱之后先用了素斋,再去大殿拜菩萨。 云瑶跟在胤禛身后,打量着这座自晋朝留下来的寺庙。里面古木森森,一瓦一木都带着岁月的痕迹,不知道看过多少风云变幻,朝代更迭。 她的心也莫名跟着沉淀下来,跪在胤禛身后,恭敬地磕头,双手合十许愿。 胤禛站起身,见云瑶仍然跪在地上,平时她都笑意盈盈,此刻她看上去神色肃穆无比庄重。他愣在那里,怔怔看着与寻常时大为不同的她。 她此刻在祈祷什么呢? 平时她笑闹之余,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为何她不与其他女人一样,急着想着要生孩子。女人没有孩子傍身,她就不担心以后若是自己厌倦了,她以后的日子没有着落吗? 云瑶拜完站起来,见胤禛直直打量着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爷看什么呢,可是妾身的脸花了?” 胤禛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抬腿往外走去,说道:“走吧,我们去周围转转。” 寺庙周围清净至极,古松之间偶尔有松鼠穿过,带起树上未化完的积雪簌簌掉落。 胤禛将风帽替她戴上,拂去了她肩膀上的雪花,终是问道:“先前在求什么那么郑重其事?” 云瑶所求的,不过是顺心遂意,一辈子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不是被动选择,而是能有选择说不的机会。 不过这些她也无法说出口,笑着道:“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 胤禛宠溺地点了点她鼻子,笑着道:“就你理由多。” 云瑶跳着躲开,他忙抓住她的手,“小心些,地上滑,可别摔倒了。” 虽然已经立春,外面仍然很冷,两人走了一会便沿着小径往回走。云瑶凝视着庄严的庙宇,轻声道:“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爷你看,庙仍然是以前的庙,菩萨仍然是那些菩萨,只是人却已经不是以前的人。” 胤禛凝视着翘起来的飞檐,心神一震。 他竟然还没有她能看得明白,他如今在这里所求的,也不过是妄念。 世事无常,说不定明天留下的,就剩下了这些物,俯瞰着他们这些曾蝇营狗苟的人。 胤禛觉着这段时日的郁郁不得志一扫而空,不再强求之后,浑身都轻松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侧头看着她微笑道:“回去吧,禅房里暖和,我们一起吃茶看书去。”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冬去春来, 万物复苏,花草树木都绽放出了新芽。 田间地头长满了野菜,云瑶吃了一冬的萝卜白菜, 终于又能大饱口福了。 荠菜马兰头婆婆丁, 春笋春韭笋, 她每天三餐换着花样吃。 胤禛前来庄子,看到满满一桌的野菜,顿时瞪大了眼睛, 吃惊地道:“你是缺银子花了吗, 怎么开始吃起草来?” 云瑶笑个不停,指着酱爆螺丝道:“清明螺,赛过鹅,这里面有肉啊。” 她又舀了一勺切得细细,用香油拌了的香干马兰头放在他的碗里,期盼地看着他道:“爷你尝尝, 真的是又香又爽口。” 胤禛给她面子尝了尝,果真如她所说, 清香扑鼻, 他连着吃了好几口, 又挑了肥美的螺丝吃了几只。 他抿了口花雕酒,笑叹道:“我存着的黄酒都快被你喝光了,就剩下了这么几坛花雕你也不放过。” 云瑶傻笑,提壶又将他杯子满上了,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吃起来。 不一会姚姑姑又上了几盘饺子, 胤禛见识过云瑶在秋天吃粽子的事, 不在过年时吃饺子, 他也没有太惊讶, 指着盘子道:“不过几只饺子,为何要分这么多盘子装?” 云瑶分别指着盘子里的饺子道:“不同盘子对应不同的饺子,这里面是韭菜鸡蛋馅的,这里面是荠菜猪肉馅的,这里面是酸菜猪肉馅的。不过爷先不要多吃,后面还有馄饨呢。” 胤禛听她介绍得热闹,各自挑了一个尝了,每样味道都鲜美无比,听她的话也不再多吃,等着她特别强调的馄饨。 等到鸡汤馄饨上来,云瑶迫不及待吃了一只,抬起头一脸满足说道:“这是春笋虾仁馄饨,简直鲜掉眉毛。” 胤禛听她形容得有趣,也跟着吃了一个,虾仁的新鲜弹牙加上笋丁的鲜,果真如她形容的那样,吃得眉飞色舞,不就是眉毛都快被鲜掉了么。 他一口气将小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地道:“吩咐厨房多做些,晚上再煮来吃。” 云瑶笑着道:“虾就那么一点点,被大橘小橙偷吃了一些,再剥开来就没几只了。剩下的晚上拿来做成龙井虾仁,用明前的龙井做出来,味道也不输馄饨。” 胤禛看向躺在窝里悠闲刷着自己脸的猫大爷,怒瞪着它们道:“这两只丑肥猫,又凶又贪吃,早就该把它们赶出去了。” 云瑶暗自腹诽,还真是小心眼,居然跟猫置起了气,再说他那几只狗又好得到哪里去。 不过他最近都不带狗来了,主要是狗在猫大爷面前讨不了好,被欺负得四下逃窜,实在是有损他的面子。 吃完饭两人走动着消食,云瑶抚摸着肚子,颇为遗憾地道:“要是饭后能再吃些鲜果子吃就好了。” 胤禛侧头了她一眼,“不是给你送了些来吗?” 几个苹果梨贡柑,早就被云瑶解决光了。她想到庄子里大片的地,脑子里瞬间冒出了个主意。 她笑盈盈看着胤禛道:“爷,妾身要不自己动手种一些瓜果吧,现在恰好是播种的季节,种下去等到夏天,就能敞开肚皮吃了。” 胤禛好笑地道:“你哪会种地,尤其是瓜果,得有经验的瓜农才会种。”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她是不会,但是她看过啊。她不服气地道:“有经验的瓜农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经验,等妾身种过之后不就有经验了。 反正就几分地,今年种不好,也只是耽误一季的收成,也没多大损失。” 胤禛被她缠得没法,无奈应允道:“好好好,依你依你。你要种什么就种吧,只是到时候别叫苦叫累就成。” 云瑶摩拳擦掌,笑得牙不见眼,一幅牛气哄哄的模样:“妾身定要种出瓜果满园,到时候请爷来赴丰收庆典。” 胤禛被她的大口气逗得直发笑,见她又皱起眉头嘀咕:“让妾身想想啊,这个时节该种什么瓜呢?西瓜,黄瓜,嗯,丝瓜,不对,这个不是能吃的水果,不过顺便也种了吧,能当菜吃。” 胤禛笑得更欢快了,取笑她道:“你连这个时节种什么瓜都不知道,口气还恁大。我那里有《农政全书》,你先读过之后再播种吧。” 等到午睡起来,苏培盛搬来整整六十卷的书,云瑶顿时傻了眼,“这得读到猴年马月去!” 胤禛悠闲地吃着茶,在一旁看笑话不说,还说着风凉话:“快的话,真正读懂吃透也得三五年吧。” 云瑶撇了撇嘴,很快反驳道:“种地的老百姓又有几个识字,他们不看书靠着自己摸索,还不是照样能种好地。妾身就不信邪了,依着妾身的聪明才智,还种不好了!” 胤禛拿云瑶没有办法,无奈只得随了她去。还陪着她去地里走了了一趟,圈了几分地给她。 长兴很快寻来了一大堆种子,里面有云瑶要的各种瓜。她思索着前世见到的方法,想着先得育苗,便拿了温水先浸泡起来,将浮在上面瘪了的去掉,留下了好的种子。 胤禛见到之后忙阻止道:“种子都是直接种在地里的,哪里能泡水,你当是发豆芽呢。” 云瑶不依辩驳道:“妾身自有妾身的法子,等种子长大成苗以后再栽种到地里不也一样。再说现在地里还冷着呢,种子扔进去被冻住了,哪里有心情发芽。” 胤禛快被她的诡辩气笑了,斜着她道:“种子被泡在水里更没心情发芽,得忙着游水去呼救。” 云瑶见胤禛板着脸说笑话,忍着笑道:“爷,你别担心妾身种子的心情了好不好,若是爷不相信,咱们可以比试比试,看谁种得好啊。” 胤禛被她激起了斗智,顺便也想给她一个教训,看她以后还要不要一意孤行不听劝。 于是那几分地被划成了两半,一半属于胤禛,一般属于云瑶。并且还约定,地里的活得亲力亲为,不能差使下人去做,最多找贴身伺候的搭把手。 云瑶开始了自己的育苗大计,努力回忆着前世见到的方法。因为不是地里的活,她钻了个空子,将庄子里的下人指挥得团团转,又是做格子,又是弄土。 怀着紧张焦灼的心情等了几个时辰之后,西瓜种终于发芽了,她松了一口大气,将种子小心翼翼一颗颗放到了格子里,再用用喷壶浇透水。 白天气温高的时候放在外面,早晚气温低的时候,则搬到烧了炕的厢房里。 胤禛则钻在书房苦读农书,然后按照书上所写,带着苏培盛与小太监先翻地。赶着牛好不容易犁完自己那半边地,见云瑶眼巴巴在旁边看着,心一软顺带将她那半边也一并犁了。 犁完的地还是大块的土,得用锄头钉耙弄细,胤禛将手都磨出了水泡,才勉强将西瓜种子种在了地里。 云瑶也换了身利落的骑装,带着姚姑姑与长兴,扛着锄头钉耙,亲自下地去平地再堆垄。 胤禛这段时间都留在庄子里,自己的种子种下去之后,便在一旁跟着观察云瑶弄出的那些花样。 见到她的种子居然发芽后还长得不错,一天三次跑去自己的那半片地看,蹲在地旁边一看就半天。 他还不死心翻开土来找出西瓜种子查看,见仍然没有发芽的迹象,脸色越来越臭了。 胤禛见云瑶扛着锄头下了地,他些也换了身布衫,悠哉悠哉跟在身后去看热闹。 他就不信了,他的力气总比她大,翻地都吃了大苦头,她虽然平时能吃能睡能顶嘴,她还能锄地不成。 云瑶见胤禛脸上看笑话的样子太明显,小心思转得飞快。 下地之后,她扬起锄头锄下去,再用力一拉,然后站立不稳脚步踉跄,嘴里一声惊呼,被锄头带着差点没有翻出个跟头。 接连几次之后,胤禛实在看不过眼,挽起袖子下了地。 他拿过她手里的锄头,嫌弃地道:“一边歇着去,别把你的脚锄到了。” 云瑶就等着他这句话,故作沮丧地垂头,然后施施然走到树荫下去歇着了。 春天的太阳虽然不大,在地里干活还是很热,胤禛挖得满头大汗,苏培盛见状也拿了锄头下去帮忙。 几人在地里挥汗如雨,云瑶则悠闲坐在树荫下喝茶,偶尔拿着布巾茶水到胤禛身边,给他擦汗,再递上茶水。 她满脸崇拜看着他:“爷真厉害,妾身现在就后悔了,先前不该跟爷打赌的,妾身哪能跟爷比啊。” 胤禛就着她的手大口喝着温茶,脸上晒得通红,手里上次被磨出泡的地方长出了厚茧,今天厚茧的地方又磨破了,火辣辣的痛。 他想着云瑶那些已经长势良好的西瓜苗,觉得脸更红了,斜睨着她道:“快去歇着吧,少在这说风凉话。不过天气一热,我的瓜苗就该长出来了,谁胜谁负还难说呢。” 云瑶现在虽然暂时领先,但是她也没有种过西瓜,以后谁胜谁负的确难说,现在她也不敢把话说死了。 她只管不断拍胤禛马屁,把他哄得开开心心的,还带着另外一个免费劳力苏培盛,替她做完了最辛苦的活。 从地里回来,云瑶主动伺候胤禛去洗漱,他那张晒得黑红黑红的脸,才露出了些喜色:“还算你有点良心。” 云瑶见他手掌都是血泡,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垂着头不作声,帮他用白酒在血泡周围擦拭过,再用干净的针头挑破血泡,挤出里面的血后,再抹上太医院的药膏。 胤禛见先前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突然哑了火,侧头去看她的脸。 他见她皱着眉头小脸上都是心疼,心里涌上股甜蜜,柔声安慰她道:“不过几个血泡而已,以前我学骑射的时候,手可比这伤得厉害多了。你不要担心,我没事。” 云瑶正在全神贯注抹药,听到他声音突然放低,暧昧了起来:“等手心结了厚茧,你才会觉着好呢。” 云瑶手一抖,按到他破了的地方,他吃疼手猛地一缩,嘴里长吸了口气。她无语看着他,“爷,这时候就别说这些了不行吗?” 痛过之后,胤禛又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抬着下巴道:“怎么就不能说了,难不成我还撒谎了,抚摸在你身上,快活的可是你。” 胤禛经常说一语双关的话,以前云瑶都没有回击,主要是怕吓着了他。 怎么说她也是见过无数不可言说之人,想了想一边卷着纱布,一边慢条斯理地道:“爷,附近村子里老王家养的公牛倒下了,听说快不行了呢。” 胤禛有些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起了头牛,满脸不解。 云瑶抬头看着他笑问道:“爷知道为何吗?” “为何?”胤禛很快问道。 云瑶一本正经地道:“听说牛犁地犁太狠了,可见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啊。” 胤禛愣住,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冷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母牛太懒,都让公牛使劲了,可不是会被累倒么。” 云瑶心道,母牛太多了,忙着要下小牛犊呢。不过她没有说出口,合上药膏瓶,转开了话题道:“爷,苏培盛他们的手估摸着也伤了,这些药膏妾身拿去让他们也用用好不好?” 胤禛笑了起来:“这西瓜种出来,可得卖十两金一个才行。我知道你好心,去吧,下地的都抹抹,别耽误了以后的功夫。” 云瑶就等着他这句话,自动忽略了他后面地主奴役长工的嘴脸,先去把药膏拿给了姚姑姑。 云瑶不理她的拒绝,又亲自帮着她手心的血泡,用烧酒重新清理过周围,再抹上药膏包扎起来。又嘱咐她好好歇息,提水这些重活就让别的丫鬟来做。 长兴苏培盛她就没有亲自动手了,只在旁边他们自己动手,再出言指点几句,等到他们都抹了药之后才回了屋。 胤禛已经等得不耐烦,“怎么去这么久?” 云瑶笑道:“爷先前不是说还得让他们下地吗,用狠了总得好好养着,不然以后使唤谁去呀?” 胤禛被她噎了一下,伸开手臂道:“我也用狠了,快来好好养着我。” 云瑶笑着一拧身就走,“妾身去催催厨房,让他们赶紧拿饭菜上来,让爷多吃几碗养身子。” 胤禛悻悻收回手,抬眉大声道:“吃完饭就上炕犁地!” 云瑶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扶住门框回头无语斜了他一眼。看来这头牛还挺壮的,亏得她先前还那么愧疚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里的西瓜苗长势良好,准确说是一半长得好,另外一半在衬托下,就不那么好看了。 胤禛背着手在田坎上,看着自己那半边明显弱了许多的西瓜苗,心里无限感慨。 看来尽信书不如无书,还是没学问的老农会种地啊! 没学问的老农云瑶戴着斗笠,蹲在地里看着拳头大的西瓜,心里说不出的喜悦。 她用树胶将剪成云朵状的布黏在西瓜上,准备来个独家标记,以后她种的瓜都刻上了她的大名! 胤禛慢吞吞走到云瑶身边,看了半晌后也蹲了下来,开始动手帮忙,嘲讽地道:“真是小心眼子,难不成以后你种出来的,我还会强行占了去,说是我种的么。” 云瑶嘿嘿笑,“爷,以后等你的瓜长出来了,妾身也帮你剪头牛” 见胤禛瞪她,忙改口道:“爷喜欢什么,妾身好帮你剪,等西瓜长大以后就留下了一道印记,看上去可有成就感了。” 胤禛沉默不语,云瑶以为他嫌弃不理会呢,没想到听他突然出声道:“就剪成小狗的模样吧。” 云瑶差点儿没笑出声,小狗还不如牛呢,他还真是十足的狗痴。不过西瓜上长出条小狗来,可爱是可爱,跟他的形象怎么也不搭啊。 她想了想还是建议道:“爷,以后若是你种出来的瓜,肯定要送去给皇上娘娘们尝是不是,他们看到西瓜上的小狗,会不会笑话爷啊?” 胤禛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稀稀拉拉的西瓜苗,平静地道:“也得要能先长出西瓜来,长大成熟后才送得出去。” 云瑶死死忍着没有嘲笑他,算他有自知之明。 早上虽然太阳不大,可下地干活还是热出了一身汗。胤禛最近学着云瑶穿起棉布衣衫。两人都戴着斗笠,如同寻常的老农那样沿着田间小径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对周围指指点点,这里可以种什么,那里可种什么。 云瑶以前见西瓜育苗长势良好,又用同样的方法育了丝瓜冬瓜南瓜苗。并且见缝插针,种得到处都是,如今都快如她先前吹嘘的那样瓜果满园了。 她甚至还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种了颗丝瓜,如今藤蔓沿着石榴树往上爬,大有将石榴树都缠满的趋势,胤禛不知道嫌弃了多少次,怪她的丝瓜都害得石榴都长小了许多。 洗漱完换了身干爽的衣衫,胤禛喝了一大杯温茶,感叹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粮食得来不易啊。” 云瑶慢慢捶着自己的腰,跟着长叹:“可不是,不过见到自己亲手种出来的开花结果,心里真是高兴。” 胤禛斜靠在矮塌上,怔怔出神,思绪渐渐飘去了别处。 最近康熙正式定下了太子妃人选,果真如他先前所想,是三等伯石文炳的嫡女。 老大先前憋着劲在家里准备生嫡子,也没有个动静,倒是老三的福晋与老五的侧室先后有了身孕。 他成天黑着脸不高兴,被康熙训斥了一通不友爱兄弟,下令他回府反省。 胤禛觉得有些幸运,若不是自己一心扑在了地里那几颗癞痢苗上,他估摸着也会如老大那样,见府里还没有儿子,也会沉不住气。 云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突然眼神柔和看着自己,怔怔摸了摸自己的脸,脑子转得飞快。 天气要热起来了,康熙又要来畅春园避暑,他那串女人们也要跟着来了,他是又要以情理说动她,让她不要跟她们生气吵嘴吗? “你的地种得很好,先前都是我想左了,我认输。这种方法我们再多试试,以后若是能成,就献出去交给汗阿玛,再给你请封好不好?” 云瑶登时张大了嘴,这些都是后世积累出来的经验,这么大的功劳她可不敢冒领。 再说请封有什么用,有了身份之后,得出去应酬,节庆时得进宫领宴,得进宫给德妃请安,听她训斥得伺候好胤禛,为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 以前在宫里当差时,云瑶可没有少见那些命妇们,起得比鸡还早,不管天冷天热,都穿着重重的命妇朝服,进宫依着规矩,不断下跪,再不断磕头。 然后筵席上的饭菜就不用说了,估计给到现在的猫大爷,它们都不稀得看。 要是她想在女人堆中打交道,她还种什么地啊,直接杀回府与福晋她们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当然有了诰命也有好处,如果封了个侧福晋什么,在福晋面前就更有底气些,毕竟满人福晋侧福晋的地位相差可不大。 还有月例这些会随之增长,老了死了以后,刻在墓碑上的字也会长许多。若是再来个追封,说不定一块墓碑还写不下,得换块大的来。 可她现在有钱有闲,也不用见福晋,这些好处对她来说,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云瑶忙笑道:“爷,妾身实在受之有愧,没有爷的帮忙,妾身哪里能做成事。爷将这些法子献出去当然好,能让老百姓多些收成妾身求之不得。 只是这功劳万万不可安在妾身的头上,妾身头虽然大,还戴不起朝冠啊!” 胤禛见她拒绝,眉头又拧起,“这是天大的好事,谁不盼着” 说到这里他没再说下去,她心大得很,这么久没有孩子还一直乐呵呵,从没有见她发愁去找偏方。 完全如她自己所说,胸无大志,只想吃好喝好睡好。 胤禛非常谨慎,育苗之法虽然好,可因地制宜,关乎着老百姓的收成,断不能轻易就四下推广。 还得多试几次,等完全没问题之后再呈给康熙,反正也不急着一时,便没有再劝云瑶。 中午天气热,厨房做了清淡的饭菜上来,摘了云瑶种出来的丝瓜清炒了,她就着米饭吃得无比欢快,笑着道:“这丝瓜好似比以前吃到的要甜许多,嘿嘿自己种的就是好。 不过吃带汤的丝瓜,得配上硬一些的饭才好吃,最好是粒粒分明的,下次让厨房去采买些东北大米吧。” 胤禛笑着道:“你真是,先前还夸你聪明,这一下就露怯了,东北那地方那么冷,那里能种水稻?” 云瑶彻底惊呆了。 东北那片肥沃的黑土地,不仅仅只有人参鹿茸貂与烧烤! 东北还有宇宙的尽头! 东北大米做出来的米饭,完全不用菜。 她云瑶也能干掉两碗! 东北怎么能没有大米!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作为自封的老饕, 云瑶对东北居然还没有广泛种植水稻之事耿耿于怀,向胤禛提出了一百八十问。 “又不是一年四季都寒冷,为什么不能种呢?” “以前都没有种过吗?” “那本来该种水稻的季节, 地里种的是什么啊?” “能去买块地, 咱们试试自己种吗?” 胤禛一是被她念得耳朵生茧,二是他自己也好奇, 并且心中有隐隐的激动。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如果能够成功,对大清江山的稳固, 甚至对康熙对噶尔丹,对蒙古的政策都有所影响。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 不能轻举妄动。若是没有成功,会被有心人参奏他为了争名夺利, 无所不尽其极。 若是成功, 也会被人认为他是在争名夺利, 想抢了太子的风头。 胤禛回到京城之后,去寻了东北当地的县志与地理志来读, 又经常去工部走动,与农桑,水利的官员闲谈,有意无意问一些种植的问题。 他还从户部钓找出当地的粮食赋税, 每年缴纳多少粮食赋税, 如果种了水稻之后,要达到多少亩产, 才能抵得上现今的赋税。 云瑶不过是为了吃, 胤禛却想得很远, 很多。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见他忙着帮她找原因,在京城与绮春园来回奔波,人都黑瘦了一圈。 她为了投桃报李,虽然不是按照他的意愿自己动起来,还是尽心尽力,换着花样让厨房做了许多美食犒劳他。 胤禛最后整理了厚厚一卷卷宗,在书房里逐一给云瑶解释,哪年种了水稻,最后收成如何,对赋税人口有何影响等等。 她听到最后头都大了一圈,也没听太明白,便简单粗暴总结道:“妾身明白了,是因为种出来的产量少,所以怕浪费地,就没有再种了。” 胤禛:“” 他这段时间真是白忙活了,讲了这么一大通,真是白白浪费了口水。 云瑶不解地道:“为什么不多试试,别一开始就大面积种啊,就像我们种西瓜一样,先拿出块地来种着试试看。” 她只要为了吃,脑子就转得特别快,而且特别用功,不然以前也不会去偷康熙的“御虾”。 胤禛只见到她掰着手指,踱步走动侃侃而谈:“妾身是这样想的,一,从南方种植水稻的地方,找有经验的老农去到东北,种过水稻的人懂得水稻怎么防治病虫害,怎么耕地犁地,怎么除草等等。 二呢,再从东北当地寻找种地的能手,他对当地气候,以及脚下的那片土地熟悉,大家在一起多多沟通种地经验,因地制宜嘛。 最后选种育苗,用不同的种子,做出对比,看哪种适合当地的气候。就算一年不成,就再试一年。以前神龙尝百草,也尝试了多次,怎么能一下就放弃了,永不放弃的精神去了哪里?” 胤禛见她神采飞扬,整个人都灵动无比,心也跟着她的走动而动。此时听到她振臂高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极为配合地道:“嗯,你说得对,为了一碗拿来配你亲手所种丝瓜的米饭,一定不能放弃!” 云瑶神情讪讪,嘿嘿笑道:“激动了激动了。”她神色又严肃起来,认真地道:“爷,妾身觉着,像我们现在的育苗法,也可以用在种子水稻上。 妾身想吧,橘生南淮,其实就像是南方人迁到了北方,水土不服而已。可久而久之之后,还不是一样在当地扎下了根。只要选坚强些的种子,肯定能扛过去。” 她为了强调,还特别用力点了点头。胤禛看得心中直痒,上前捧着她的头,也用力亲了口,一本正经地道:“嗯,我相信你。” 要说别的事云瑶绝不敢乱出主意,东北在后世可是有名的水稻产区,所以她才敢这么肯定,一心撺掇着胤禛去种了。 胤禛怀里抱着她,正色道:“此事我们不宜声张,等我去安排之后再从长计议。以后育苗也别大张旗鼓了,聪明人多着呢。” 他迟疑片刻,与她走到矮塌上坐下,把她揽在怀里,细细跟她说起了朝堂之事。 云瑶听得又是一头雾水,她不懂也不能乱出主意,不过她就像知道东北能产水稻一样,知道胤禛最后能登大位。 可以前她只是旁观者,看到的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现在她身在其中,一不小心就会跟着掉脑袋,只能慎之又慎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且由他去吧,再过几年,十年” 康熙在何年驾崩,她根本不知道,便随口道:“甚至几十年,爷再回头看也不迟,还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呢。” 胤禛心中畅快不已,被她逗得直乐,手指点着她的鼻尖,宠溺地道:“说的话还算有几分道理,不过眼珠子转得太快,太过郑重其事,说服力打了折扣。”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他,在外面是七情六欲都不上脸的面瘫。她舔了舔唇,说了这么一大堆东北,她现在疯狂想吃铁锅炖大鹅了。 她从他怀里溜出来,笑嘻嘻地道:“爷,妾身去厨房一下,晚上咱们吃炖鹅肉好不好?” 胤禛知道她成天为了吃喝玩乐操碎了心,自由着她去了。 午饭时,胤禛便看到桌上摆了个大铜盆,里面装着大块的鹅肉与土芋块,上面冒着热气,香味直钻鼻尖。 他无语凝视了片刻,问道:“这么多你吃得完?” 按着规矩,平时主子吃剩下的饭食,才分给下人去吃。云瑶这里不一样,她吃之前,就先把菜分了下去,让伺候的人吃新鲜的。 胤禛开始还不习惯,曾提醒她慈不掌兵,不过被她当做了耳边风。最后他见姚姑姑他们懂进退又守礼,把她伺候得好好的,便随了她去。 云瑶肯定地道:“当然能吃完啊,只是看起来多而已骨头撑起来,中间还有很多空隙呢,啃着啃着就没了。 唉,可惜现在太热,不能边炖边吃,旁边再贴上几个锅边馍就完美了。” 胤禛被她满脸的谗样逗得开怀大笑,坐下来夹了一小块鹅肉尝了。鹅肉炖得酥软又入味,吃起来唇齿生香。 里面的土芋块也不输鹅肉,吸取了鹅肉的香味,蘸着汤汁吃更是一绝。再配着冰过的石榴汁,吃得他大呼爽快。 两人闷头将盆子里的鹅肉连着土芋块吃得干干净净,末了他还意犹未尽看了一眼空盆,说道:“等我下次来了,你再让厨房炖来吃吃。” 云瑶点头应下,遗憾地道:“可惜没有辣椒,要是加点进去就更有滋味了。” 胤禛不解地道:“辣椒,莫非你说的是海椒?” 云瑶睁大了眼睛,猛点头道:“对对对,就是海椒,妾身听过这种椒辛辣,就叫做辣椒了。爷你能找到种子?” 胤禛失笑,“贵州一地已经早就广泛栽种,有什么可稀奇的。只是那东西太辛辣,没几人敢吃,种的人便少了。你要这个还不简单,我去给你寻些来。” 云瑶听得直口舌生津,有了辣椒,冬天时就可以吃热辣辣的火锅了。不不不,不仅仅是冬天,她恨不得现在开始三餐都吃火锅。 胤禛下午就要回京城去,再来时就是康熙来畅春园避暑的时候了。今年随行去木兰围场的阿哥们还没有定下来,不过云瑶打定主意,不管胤禛去不去,她都坚决不去凑热闹,还是留在庄子里过她闲云野鹤的生活。 没几天后,胤禛就到了庄子,这次他的马车后没有跟着一长串,只带了福晋与一直老老实实的武格格,把两个与云瑶不对眼的宋格格与李格格都留在了府里。 云瑶也不管福晋武格格她们,将胤禛带来的一筐子辣椒全部送到了厨房里,让马氏做各种辣的吃食。 到了午饭时分,胤禛照常留在了万方安和用饭,桌上的饭菜,除了丝瓜毛豆与山药排骨汤,其他菜里都加了或多或少的青红辣椒。 他尝了尝觉得也不算辣,尚在能接受的程度之内,觉得味口大开,不知不觉吃了不少,最后流了一身汗,只觉得通体舒泰。 不过怕云瑶吃太辣伤了肠胃,还是叮嘱了又叮嘱:“这海椒吃起来是刺激,比食茱萸劲道足,可你万万不能多吃,仔细着吃坏了身子。” 云瑶知道他一片好心,他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主要是这具身体还没有吃过辣,要是一下就吃坏了,她肯定以后辣椒影都见不到。 虽然福晋她们来了庄子,云瑶还是如同寻常那样生活,早起去地里走动一圈,再顺手摘些瓜果回来。 她种的南瓜长势特别喜人,爬得到处都是,却没有见结几个南瓜。她也不懂如何让南瓜结果,一气之下掐了许多尖与花回去,南瓜尖清炒着吃,南瓜花用鸡蛋面粉裹了炸着吃。 没想到被她变着花样吃了几次之后,意外见到藤上居然结了许多小南瓜出来,她才顿悟道:“原来枝叶繁茂,也不是好事啊。” 胤禛听在耳朵里,心潮起伏,说不出的滋味。 康熙的儿子们越来越多,照着他现在的年纪,只怕以后还会生出更多的儿子。 寻常百姓家兄弟多了,争产打得头破血流之事也不鲜见。他们虽然贵为阿哥,也好不到哪里去。 康熙继位这些年,平三藩□□,与雅克萨打了两次仗,签订了《中俄尼布楚条约》,总算遏制了沙俄入侵。 可现在噶尔丹又在作乱,与他也已经打了两次仗,还是没能解决漠北地区的问题。 这么多年仗打下来,大清国库实在缺银子,康熙的内库更缺。儿子们长大了要成亲开府,得花大笔的银子。 太子五月大婚,他先前不止一次见到康熙为了银子发愁,幸好太子住在毓庆宫,省了一大笔出宫开府的钱。 云瑶不知道她随口的一句话,惹来胤禛那么大反应。她想到自己的西瓜虽然看起来茂盛,可结的果也跟南瓜差不多。 她灵机一动,跑去地里将西瓜周围的藤掐了一气,只留下结西瓜的主藤。很快,她那发育迟缓的西瓜,也蹭蹭蹭如吹了气一般长大了。 云瑶每天都要去地里看上几遍,一个个清点数数,生怕被别人偷摘了。等到西瓜像皮球那般大,瓜皮颜色变深时,终于忍不住选了个最大的摘回去。 她还郑重其事写了帖子,邀请胤禛前来赏西瓜。 胤禛接到她的帖子笑个不停,为了给她捧场,特意换了身新衣衫,前去万方安和赏瓜。 天色已经暗下来,云瑶的院子挂着灯笼,风吹过轻轻晃动,光影也跟着在地上晃动,四下安宁静谧,美好得如同梦境。 云瑶也难得换上了身藕荷色旗装,还穿了花盆底,更衬得她身形修长,她站在门口笑盈盈福了福,抬手打起帘子道:“爷来啦,快请进来吧。” 胤禛忍俊不禁,抱着她的腰进屋,“今儿个可是借了西瓜的光了。” 云瑶抿了抿嘴,笑着道:“妾身也等着能借爷西瓜的光呢。”说完她一扭身,灵活地从他手下跑开了。 胤禛那半边的瓜地他没有动,完全按着书上所写种植,现在结下的几个瓜,还不过拳头大小。 他佯装恼怒哼了一声,随即又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哪有对客人如此无礼的,也只有我这样的客人,心胸宽广不跟你计较罢了。” 屋中间八仙桌上的圆盘里,赫然放着那只洗得干干净净碧绿的西瓜,瓜上面泛白的地方,是淡淡的云朵印记。 胤禛看得也心生欢喜,轻轻抚摸着那片云,云瑶拿起盘子里切西瓜的刀,微微弯腰右手一伸,恭敬递上道:“爷的手气旺,还是由你来开吧。” 胤禛也不推迟,上前拿起刀在西瓜上比了比,迟迟没能下手切下去。 云瑶地里的瓜他出力可不少,也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现在是见真章的时候了。见她握着双拳神情激动,他心里竟然也有些紧张起来。 胤禛深吸一口气,手下用力,刀切入西瓜皮,微微碎裂声后,能看到里面的红色。他再也忍不住,一刀切到底,西瓜破开成了两半,露出鲜红的瓤。 云瑶高兴得拍掌大呼:“开门大吉,开门大吉,这瓜肯定甜!” 胤禛笑着先用刀挑了一块瓜瓤,放在盘子里递给她:“庆贺你旗开得胜。” 云瑶接过盘子,闻了闻瓜的清香,却没有先开吃,拿银叉叉了递到胤禛嘴边,十分狗腿地道:“爷翻地挖地辛苦了,这头一块肯定得给爷。” 胤禛咬了一小口,偏开头抬了抬眉看着她:“咱们分着吃。” 云瑶脸上的笑裂开了,她才不想吃他吃过的,嫌弃看了会,在胤禛威胁的目光下,将余下的吃了进去。 瓜其实有些淡,也没有以前吃到的那种沙沙的口感。不过这是她亲手种的第一个瓜,她还是觉得无比满足,心几乎都快要飞了起来。 胤禛把瓜全部切成了小块,云瑶将瓜装了几块在盘子里,笑着道:“爷,苏培盛他们以前可没少出力,妾身拿去让他们也尝尝。吃了爷赏的瓜,以后下地干活,他们肯定是拼了老命的使力。” “去吧去吧,反正一个瓜我们也吃不完。”胤禛对她分下人吃东西早已见怪不怪,笑着同意了。 随即他顿了下,说道:“西瓜还剩下了这许多,给福晋与武格格院子里也送些去吧。” 云瑶停下来,转身看着他笑道:“那敢情好,瓜地里的草见天长,妾身正愁没人去拔呢。 吃西瓜的人都是出力干活的人,福晋与武格格吃了西瓜,明儿个肯定会下地拔草去了。” 胤禛的脸色难看起来,云瑶却装作没有看到,转身出去送西瓜了。 不是云瑶小气,地里的摘下来第一个西瓜,她只想出力的人一起分享。其余想吃白食的,一边呆着去吧。 以后再成熟的西瓜,她不会主动送,胤禛要送她也不会拦着,毕竟他是出了大力的人。 当然他要拿出主子的架子来,非得逼着她送,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朝西瓜吐口水,再送去让她们吃个够好了。 云瑶把西瓜给了姚姑姑去分,回到屋子里胤禛板着脸,一言不发坐着。她垂下眼帘当没看见,将桌子上的西瓜用刀削掉皮,切成小块摆在盘子里。 胤禛看了一会,站起身冷冷地道:“你早些歇着吧,我回前院去了。” 云瑶放下刀,忙福身相送。胤禛死死看了她一会,然后怒气冲冲大步离开了。 姚姑姑很快进了屋,仔细打量着云瑶的脸色,关心地问道:“格格,又与爷吵架了?” 云瑶叉起西瓜吃着,慢悠悠地道:“没有吵架,立规矩呢。” 姚姑姑虽然不解,见云瑶气定神闲的模样也没多问,帮着收拾桌上的汁水瓜皮。 她正要拿去扔掉时,云瑶拦住道:“姑姑别扔了,瓜皮有用着呢,拿去厨房凉拌了吃,可爽口了。” 姚姑姑笑着道:“格格吃的花样真多,什么都能拿来吃。” 人身在大清,也不过吃吃喝喝睡睡这些事了。云瑶如常过她的日子,闲时就去地里打转。至于胤禛一天都没来,她根本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下午等太阳下山之后,云瑶又去西瓜地里照看西瓜,顺便拔拔草。她数着里面的瓜,笑着对姚姑姑道:“咱们摘一个送给魏珠吧。” 说完她自己又否认了,“不行,送给魏珠后就不能不送给梁谙达,送给梁谙达,就等于皇上也会知道。唉,算了,给皇上敬献吃食的事还是算了吧,忒麻烦。” 以前云瑶在宫里见过,哪怕是贡品,也得经过最最复杂的检查之后,才能送到康熙面前。 不是内务府直接送去的,其他人孝敬的东西,等下面的人查完,她的西瓜只怕都变成傻瓜了。 姚姑姑也觉着送吃食担的责任大,两人说着话拔了杂草,又挑了个大西瓜,抱着往回走。 前面的小径上,胤禛身后跟着十三十四两个人,正恰也走了过来。 云瑶忙上前福身见礼,胤禛背着手神色有些不自然,咳了咳道:“外面热,早些回去吧。” 小胖墩十四看到西瓜,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跳着脚扯着胤禛的衣衫下摆,直叫唤道:“四哥,我要西瓜,我要!” 胤禛被他缠得不行,对姚姑姑道:“给他抱着吧。” 姚姑姑上前恭敬将西瓜放到十四摊开的小短手里,他身子顿时一沉手一松,西瓜摔到了地上咔擦裂了开来。 他怔怔看着地上摔碎的西瓜,裂开嘴就大哭了起来,冲着姚姑姑哭嚷道:“摔坏了,你赔,你赔给爷!” 十四可是德妃的心肝宝贝,一直宠得不行。姚姑姑神情紧张就要下跪,云瑶上前不动声色拉住了,挡在了她的前面。 云瑶蹲下身,捡了块干净的西瓜,送到嘴里吃了起来,夸张地道:“好甜啊,十四爷真厉害,这一摔正正好,比切开来吃还要美味呢。” 十四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云瑶,顿时不哭了,蹲下来学着云瑶那样,随便抓了一块西瓜就要往嘴里塞。 云瑶忙拉住他,捡了块干净的递给他:“十四爷,吃这块,这块甜。” 十四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扔掉手里的,接过云瑶的那块啃了起来。她又挑了块干净的递给旁边安静站着的十三:“十三爷,你也尝尝吧。” 十三笑了一下,又忙闭上了嘴伸手接过去,吃时还用手挡着,吃得很是斯文。 云瑶见到他缺了的门牙,心里暗笑,怪不得这次见到时他这么懂事,原来是换牙害羞了。 胤禛看了半晌,也一撩下摆,蹲下来与他们一起吃起了西瓜,见十三吃完了一块,招呼他道:“十三快来一起吃,不然都被十四吃光了。” 十四吃得满脸都是,嘴边还蘸着一颗西瓜籽,他咯咯咯笑个不停,“十三哥缺牙,没我啃得快。” 胤禛替他擦了擦脸,没好气地道:“吃你的吧,再过两年你也一样要缺牙。” 十三见他们吃得热闹,也不管缺牙不缺牙了,蹲下来加进去吃得欢快无比。胤禛由着他们吃了两三块后,便揪着他们起身,“其他的脏了,不能再吃。快回去洗洗吧,十四瞧你这一身,真是” 十四哪会在意胤禛的嫌弃,笑着又与十三抱成一团追打起来。胤禛与云瑶跟在身后,不时侧头看着她。 云瑶由着他看,神色始终平静,他嘴边的话转了几转,终是干巴巴地道:“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他们两个,十四淘气,一定要缠着跟我来玩。” 云瑶见他主动开口聊天,也顺着他的话道:“你们是亲兄弟,十三十四爷来庄子里玩也是应该的。” 胤禛见她言语间客气又疏离,心里不得劲,转过头也没再说了。 到了前方岔道口,云瑶要回万方安和,便福身道别。胤禛愣了下道:“我带他们回去洗漱之后,再一起来你院子用饭。” 云瑶也不拒绝,恭敬应下了。胤禛站了一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重又大步跟了上去,左顾右盼之后道:“反正他们两个还小,在你院子里洗漱也没事。” 云瑶看着满头大汗的哥俩,尤其是十四胖身子上的一身灰,她将话咽了回去,只得应下了。 到了万方安和门口,福晋院子的夏嬷嬷急匆匆赶了过来,福了福笑着道:“爷,福晋听说十三爷与十四爷两位爷来了,想问问爷晚上可是要留饭,她好吩咐厨房做些两位爷爱吃的。” 云瑶目不斜视,还避开了些。十三与十四两人已经进了门,十四阿哥吸了吸鼻子,大叫道:“好香好香啊,做什么好吃的了?” 中午的时候云瑶就想吃红烧肉,便吩咐厨房晚上做来吃。她按照以前看来的方法,五花肉先切成块过油,里面不加一滴水,加了整坛的黄酒进去小火慢炖,最后加糖上糖色。 这时只怕厨房已经做好,香气弥漫开来,引得佛跳脚云瑶不敢说,引得十四这个小胖子跳脚还是没问题的。 胤禛见云瑶避到了旁边,忙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晚上在万方安和用饭,让福晋不用管了。” 夏嬷嬷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偷瞄了一眼仍旧神情淡淡的云瑶,福了福身退下了。 云瑶依着规矩,落后两步跟在了胤禛身后进了门,他站在门里等着,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 他无奈地道:“还在置气呢,以前是我考虑不周,给你赔不是了,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云瑶不是爱吵架之人, 既然胤禛示了弱,她顺着□□就爬了下来,两人又恢复了以前说说笑笑的日子。 自从上次十三十四来庄子吃过红烧肉之后, 十四就惦记上了,经常缠着胤禛带他来, 每次都吵着要吃肉。 轮到他们兄弟俩歇息, 一大清早, 太监嬷嬷拥簇着两人就来到了庄子里。 十四最喜欢去西瓜地, 像个积年老农,摸着地里躺着的一个个西瓜, 笑得嘴都合不上, 脸上全是丰收的喜悦。 看完之后就轮到吃瓜了,云瑶摘了一个他指定的瓜,准备带回万方安和切了吃。谁知十四迫不及待,哭丧着脸缠着要马上吃。 胤禛拉下脸来吓唬他,谁知他机灵得很, 被吓的次数多了,脸皮也厚了,根本不怕, 还有跑去缠着云瑶:“云格格,就在这里吃,像上次那样吃!” 云瑶笑了起来,敢情十四还惦记着在地上捡西瓜吃的那次。她觉得那样摔碎了吃,颇有梁山好汉的豪爽之气, 可若碎得到处都是, 又有些浪费。 她看了一眼篮子里垫着的干净粗布, 心里有了主意, 吩咐长兴去旁边溪沟里洗干净了瓜皮,再拿布裹住了西瓜,扬起手往石板上一砸。 “喀嚓”之后,西瓜碎裂开来。 云瑶这一手彻底震住了兄弟仨,十三十四张着嘴傻了眼,胤禛则无语看着她。 “吃瓜啊,还愣着做什么?”云瑶打开布巾,笑吟吟招呼。 十四回过神,率先跑过来,谁知早间地上有露水,他踩在草上一滑,人“啪唧”摔了个跟头。 胤禛忙上前将他拧起来,见他眼里含着眼泪,张嘴就要大哭,脑袋都大了。 十四爱哭又爱笑,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云瑶也见过他一个不顺心就哭得哄不住,灵机一动,拿起西瓜啃了一口,舌头在嘴里一卷,然后叫道:“十四爷。” 十四饱含热泪朝她看去,只见她朝他一笑,露出门牙上粘着的黑色西瓜籽,他瞬间就被逗笑了,指着她笑得前仰后合。 十三与胤禛也笑了起来,笑笑闹闹中,蹲在一起吃了大半个碎瓜,其余的都分给了下人们。 中午十四还没忘记要吃红烧肉,云瑶怕他吃多了积食,只让厨房上了小小的两块,他见碗里空了也没再要,跑去追猫大爷玩了。 十三大了两岁,云瑶趁着十四下了桌,让厨房重新端上了红烧肉,多分了他两块。 其实最主要是为了胤禛,他也好这一口,因为十四不能多吃,早就看他不顺眼,想把他拎起来扔出去好吃个痛快了。 十四对胤禛的狗没有兴趣,最喜欢的还是猫,每次都要强行与猫大爷们玩。 猫大爷很是不给十四面子,根本不想理睬他。尤其是体型更胖一些的大橘,见他又笑呵呵地奔来,才伸手摸过去,抬起前爪就给了他一巴掌。 十四一时不察,往后摔坐了个屁墩,整个人懵住了。 云瑶见状吓了一跳,要是抓伤了他,或者他回去告状,那她的猫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忙奔过去,上下打量着他,把他扶起来急着问道:“十四爷,摔痛了没有?” 十四瘪着嘴,云瑶以为他要哭,谁知瘪着瘪着他又咯咯笑了起来,“不痛。”然后,又蹬蹬瞪迈着小短腿去追小橙。 云瑶看得想笑,十四的哭笑真是来得莫名其妙。按说照着十四这个年岁,早就该懂事知礼了,只是德妃一直宠着,他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 胤禛见状拧着眉,说道:“以后十四来了,把那两只丑猫关起来,别让他看到,跑来跑去简直跟人来疯一样,吵死了。” 十三与十四完全不不同,生母章佳氏没有份位又不得宠,再加上底下还有两个妹妹,懂事得比较早,只规规矩矩坐在桌上吃饭。 云瑶对乖巧听话的自然会偏爱一些,见十三吃完多分到的两块红烧肉之后,虽然眼睛不时飘向盛肉的罐子,始终没有张口要。 她被十三那小眼神弄得心软软的,拿了干净筷子,又夹了一块放在他的碗里。 十三抬起头,面上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笑着道:“再多吃一块吧,主要是吃多了不但会腻,还会长胖。” 十三抿嘴偷笑,十四就是吃太多,虽然他没一刻停下来过,可身子还是圆滚滚的。 吃了很多红烧肉的胤禛,伸出筷子的手停顿了下,还是坦然夹了一块吃了下去,反正他又不胖。 他还意味深长瞄了一眼云瑶,虽然他不像十四那样成天到处跑,可他一动起来就停不下来。常常半宿半宿不睡觉,跟老牛一样在努力耕地,谁见过牛胖的。 云瑶早就熟悉他的各种眼神,只当没有看见,低头吃着自己的饭。 用完饭走动消食之后,胤禛带着他们兄弟去歇息。十四觉着还没有玩够,不想睡午觉,一直躲开耍赖,胤禛板着脸拖着他到一旁去教训了。 这时,十三磨磨蹭蹭走到云瑶身边,神色纠结,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云瑶见状,忙温声问道:“怎么了?” 十三低着头,吭哧吭哧了半天,才难为情地道:“云格格,我的牙为什么还没有长出来?我听伺候的小太监说,以前八哥九哥他们,很早就换好牙了。 我问额涅,额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去问太医,汗阿玛又会知道,我怕他,云格格,你最厉害懂得又多,你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云瑶见十三神情低落,难过得都快哭了,心也跟着一酸。她以前曾听说十三飞扬爽朗,可她现在见到的,是那个谨小慎微的十三。 她努力回想前世见过的一些知识,小孩子换牙有早有晚,乳牙掉了以后,一年再长出门牙来也算正常。 她忙笑着安慰十三道:“这人换牙有早晚,像你今年才九岁,算是换得比较晚的,不过还有人十岁才换牙呢。 只要你平时多注意些,用了饭食点心之后,尤其是甜的之后,记得漱干净口,以后保管长一口好牙,吃嘛嘛嘛香。” 十三眼睛一亮,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开心地追问道:“真的吗?” 云瑶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你看十四,他也没有开始换牙,估摸着他也跟你一样,换得也比较晚。” 十三顿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多谢云格格。” 胤禛等兄弟俩睡了之后,回来问云瑶:“先前你跟十三聊什么了?” 云瑶说了十三的问题,胤禛不禁回想起小时候,他也跟十三差不多。 生母份位低,养母离得远又不亲近。见到其他生母得宠又份位高的兄弟,心里总是会莫名失落。 他默了片刻后道:“十三以前人开朗许多,不像现在快成了锯嘴葫芦。几个年岁相当的兄弟,也玩不到一起去,只与十四玩得好一些。既然他亲近你,就多开解他一些,他也是汗阿玛的儿子。” 云瑶自然一口应下,心中也感慨不已。章佳氏从粗使宫女做起,做到了御前行走,一年后就得了宠,生了儿子后又连生了两个女儿。 以前还在御前时,还偶尔有人提起过这位厉害的前辈,只是很快就再也没人提过了,因为康熙后来再也没有去过她那里。 她跟生了八阿哥,同样出身宫女子的卫氏一样,曾经得宠过,后来又被康熙彻底遗忘,连答应格格封号都没有一个。 云瑶暗戳戳地猜测,康熙后宫的女人们,得到封号的少之又少,估计是人太多了,都给了封号之后,内务府出不起这么多银子。 想到她们的命运,再加上妙答应的事情,云瑶心情又沉重了些。后宫风云变幻,帝王深情也只能相信眼前,过了就烟消云散了。 在她看来,大清后宫之中,最最聪明厉害的,还是现在与皇太后并驾齐驱,另外一尊大神苏茉儿,即后人尊称的苏麻喇姑。 同样作为伺候人的奴才,她却活成了云瑶最最想要的样子。 云瑶睁着眼睛出神了许久,发现胤禛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回转身问道:“爷怎么了?” 胤禛顺手将她抱在怀里,说道:“没事,只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吵醒你了?” 云瑶见他有些闷闷不乐,只怕是看到十四又想起了德妃,虽说母子连心,可还是有远疏亲近之分。六阿哥去世之后,德妃隔了几年才重又得了十四,自然是捧在手心宠着。 胤禛深深呼吸,手抚摸上她的小腹,低低地道:“若是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要亲手把他带在身边,与你一起把他养大。你不在意名份,可孩子生母若是份位低,连着孩子也没有了依仗。” 云瑶沉默不语,太子也是康熙亲手养大,还不是说废了就废了。都说康熙与赫舍里氏夫妻情深,若是她不那么早逝,太子能不能成为太子还难说。 胤禛见云瑶不答话,以为她又在生气了,亲了亲她的额头,嘴里都是艰涩:“睡吧,不然十四醒了之后就没得睡了。” 云瑶也不想说话,合上眼养神,谁知只片刻后,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后胤禛已经不在炕上,姚姑姑进来伺候她洗漱,说道:“刚才爷还差奴婢来叫醒格格,担心格格会睡过头了。” 云瑶见四下安静,没有听到十四叽叽喳喳的声音,问道:“爷他们呢?” 姚姑姑笑道:“爷领着十三爷十四爷去了后面湖边,在那里采莲蓬荷叶,还差人捞了虾起来送回厨房,吩咐大嫂做虾仁馄饨。” 这个时节笋已经老了不好吃,做全虾仁的馄饨吃起来倒也鲜美。云瑶想了想道:“再去摘几个嫩南瓜,切了丁再加上些肉末,拿来做南瓜包子,做得小一些,比十四拳头小一点即可。” 姚姑姑笑了起来:“也只有格格才晚上吃包子。” 云瑶也笑,她才不管什么早中晚,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前些天,她无意发现在玉米地里,居然生出了颗番茄苗,上面还结了几个青番茄,简直如获至宝。 现在番茄还只是种起来观赏,云瑶左看右看,也没觉得番茄有什么好观赏的,还是吃到肚子里比较实在。 云瑶跟胤禛提了一嘴后,不知道他从哪里寻了半框子熟了的番茄回来。她用来做了番茄炒蛋,番茄蛋汤,糖拌番茄,做成了全番茄宴。 胤禛倒没有觉得番茄有什么特别之处,尝了尝之后,笑着道:“你倒是见着什么都想吃,还跟蛋较上了劲,不过这玩意吃起来,味道也稀松寻常,又略微酸了些。” 云瑶觉得人的口味有差异很正常,也没有与胤禛辩解,她以前对番茄也是可有可无。可现在好不容易吃到,就觉得特别美味了。尤其是糖拌番茄用冰镇过之后,她一人就可以吃一大碗。 她想到厨房里还剩下两个番茄,十三十四都喜欢吃甜食,便说道:“把剩下的番茄拿来用糖腌渍了,不过不要用冰镇,就吊在井里凉一下。两个爷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再吃了冰的只怕会拉肚子。” 姚姑姑应下去了厨房,云瑶洗漱完出来,坐了没一会,三人就回了院子。 胤禛黑着脸,揪着像泥鳅一样扭来扭去的十四,训斥他道:“老实些,以后再淘气,看我还带不带你来玩。” 十四半截身子湿淋淋的,不服气梗着脖子还嘴:“我又不是找你玩,我是找云格格玩。” 胤禛被气得仰倒,云瑶见状忙笑着打圆场,吩咐道:“快去打热水来伺候十四爷洗漱,再熬一碗姜汤上来,可别着了凉。” 十四一听姜汤,顿时扯着嗓子直嚎叫:“我不要喝姜汤,辣辣的一点都不好喝。” 云瑶被他嫌弃的模样逗乐了,哄着他道:“十四爷,你若是喝了姜汤,等会我给你好吃的。” 十四立刻不叫了,喜得大声道:“真的?不过你先得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才行。” 云瑶见他挺聪明,还记得讲条件,故作高深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有好吃的便是好吃的,信不信由你。” 十四恨不得天天住在万方安和的厨房里,没有再质疑云瑶,乖乖跟着小太监去洗漱了。 胤禛气不打一处来,说道:“真是个不省心的,走着走着就滑进了湖里,幸得我眼疾手快把他提了起来,以后再也不能让他靠近水边了。” 畅春园到处都是水,哪能不让十四靠近水边。不过他身边跟着伺候的太监,只怕比胤禛要上心百倍,自然不用担心他再会掉进水里去了。 云瑶还是有些担心,十四身边伺候的太监肯定不敢瞒着,会把他掉进湖里这么大的事如实告诉德妃,到时候她要是一生气,当然不会怪罪胤禛。 至于她,就不在德妃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云瑶说了自己的担心,胤禛安慰她道:“到时候我亲去把十四交给额涅,你且放心吧。” 反正他们怎么都算是亲母子,一家子的事由着他们自己去解决,云瑶很快就把这事丢到了一旁。 十四洗漱了出来,厨房也熬好了姜汤,待凉了之后,他为了吃到云瑶说的神秘美食,自己端起碗,咕噜噜一口气把姜汤喝了下去。 他辣得像小狗般直吐舌头,还含糊着道:“好吃的呢?快拿来!” 云瑶笑得肚子都痛,让姚姑姑端来了糖拌番茄。十四伸头一看,虽然不认识碗里红红的究竟是什么,他还是拿起勺子舀了飞快送进了嘴里。 只见他愣了一下,然后眼睛透亮,扑过去头都快埋进了碗里,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碗里的番茄肉眼可见迅速少了下去,云瑶忙推着十三,“你也去尝尝,不然被十四吃光了。” 十三见十四吃得到处都是,满脸的嫌弃,不过见他吃得连头都不肯抬,实在有些好奇,拿着勺子挤进去舀了一勺。 如同十四那般,他也眯起了眼睛,看着云瑶笑了笑:“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云瑶见他喜欢,觉得有了同好之人,也跟着高兴不已,还特意吩咐厨房,晚上再多加道糖醋排骨。 明天十三十四又要上书房,见他们晚上吃得肚皮都鼓了起来,饭后胤禛领着他们走路当消食,把他们送回了畅春园。 没两天之后,胤禛身后跟着来的,就只有十三一人了。 云瑶疑惑地看向胤禛,他神色平静,说道:“额涅说十四晒得跟黑炭一样,又玩野了耽误了功课,拘着他在屋子里写大字。” 估摸着德妃还是心疼十四磕了碰了,胤禛大了也不好直接责备,就寻了个借口委婉拒绝了。 云瑶明白德妃这种老母鸡护崽的心理,只是不敢苟同,德妃忘了大的那个崽也是她亲生的。 胤禛与十四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连隔了一层的十三都能照看好,又怎么会让十四有事。 不过十四没来,云瑶也省了许多心,带着十三玩了一个夏季,最后他人晒黑了许多,却长高了一大截,门牙也冒了出来,人更开朗爱笑了不少。 康熙圣驾又要去木兰围场,去年胤禛没去,与今年太子一并被点了随行,下面小些的还有八阿哥九阿哥,连着十三都一起带了去。 十四见十三去了,去康熙面前吵着也要去。康熙也宠这个儿子,赖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也把他拎上了。 十四得到允许后,跪下来开心地磕头谢恩,爬起来就要往外跑,“儿子去寻四哥,让他一定要带着云格格去。” 康熙一怔,知道这个儿子与十三经常去胤禛的庄子玩,他自乐意见到兄弟之间和和睦睦,不过没想到他居然心心念念的是云瑶那个丫头。 他叫住了十四,好奇地问了原因。 十四理所当然地道:“云格格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啊。” 康熙回忆起云瑶偷捞虾被罚的时候,不禁失笑,指着十四道:“你也是个贪嘴的,难怪你们会合得来。去吧,仔细看着路,别摔了跟头。” 云瑶本来不想去,与胤禛都已经说好了,他虽然心里不情愿,想着舟车劳顿,也答应了她的要求。 谁知道十四一多嘴,让康熙又记起了她,一声令下,她又只得收拾行李,连着自己一同被打包去了木兰围场。 最开心的还是胤禛,他这次连福晋都没有带,只带了云瑶一人随行。在路上时怕她马车颠簸,长途跋涉又无聊,只要一有机会,就从马上下来钻进车里,陪着她说话聊天。 马车虽然摇晃,可她备了一大堆零嘴,又有姚姑姑在一起聊天说话,吃吃睡睡也没多难受。 倒是胤禛一来,姚姑姑就得下车。云瑶与姚姑姑聊天痛快多了,两人说那些女人之间的私密话,与胤禛却不能说,来来回回几次之后,她就开始不赖烦起来。 “爷,别的阿哥都在骑马,你却坐车,他们会不会笑话你啊?” 胤禛斜靠在软垫上,摸着她匣子里的桃干慢慢嚼着,斜了她一眼道:“怎么,嫌弃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外面又热灰尘又大,你只管着自己在马车里舒舒服服,都不心疼我一下?” 云瑶讪笑,狡辩道:“妾身也是为你着想,再说别的阿哥们不说,皇上知道了也不好啊,说不定以为妾身是那媚主的妲己,勾得爷不思进取了呢。” 胤禛哈哈大笑起来,拧了一把她的脸,“别的不说,这脸皮还真够厚的。在御前这么多年,汗阿玛难道还不知你的德性,你顶多就是女巴图鲁。” 云瑶用力擦了擦脸,气呼呼地道:“爷是嫌弃妾身丑了,爷再擦亮眼睛仔细看个清楚,妾身丑吗,丑吗!” 她的头凑过去,胤禛被她喷得身子直往后仰,退无可退之后,干脆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贴上她的唇,把她咄咄逼人的话堵了回去。 再出去骑马时,胤禛嘴角含笑,整个人神清气爽。 八阿哥与九阿哥自小关系就好,两人并肩骑在马上,见到胤禛之后,两人对视着鬼鬼祟祟一笑,打马上前。 九阿哥挤眉弄眼地道:“四哥,听十四说,你府里有很会吃的格格,这次是不是也一并带了来?” 八阿哥也拉着缰绳,马在胤禛面前转来转去,脸上带着斯文温和的笑,看着他不语。 胤禛恼怒不已,十四从出发开始,他就差人来要了许多次吃食,那个大嘴巴,有了吃的也堵不上他的嘴。 云瑶又不是厨子,老八老九两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哪里配吃她做的东西! 兄弟们中,胤禛最讨厌的就是八阿哥,就算嚣张跋扈的老大也得排在后面。 两人的生母出身都差不多,八阿哥自小被抱到惠妃那抚养,最开始是跟在老大后面的跟屁虫。 后来宜妃比惠妃受宠,他又与老九好了起来。见风使舵装腔作势,城府极深,也只有老九那个蠢蛋会跟他混在一起。 仗着几分才情学识,处处露脸,康熙为他指婚时,选了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为了忙碌他的大婚,内务府的奏折起码都能堆满一箩筐。 胤禛冷着脸,瞪了一眼九阿哥:“你多大了,也要与十四那个馋嘴的比?” 他又看向八阿哥,抬了抬下巴道:“不去上书房读书,你的大字可别又拉下了。” 八阿哥的字写得不好,曾被康熙亲自罚过,下令书法大家何焯做他的侍读,每天让他必须写十遍大字交上去。 胤禛就是从这件事上看出了八阿哥的城府。他其他学识骑射俱佳,又不缺手断脚,没可能单单总写不好大字。 何焯出自书香门第,在江南甚至大清的学子中极有声望,老八看起来被康熙罚了,其实捡了个大大的便宜。 听了胤禛的话,八阿哥神色有些难堪,老九则直接上了脸,不悦地扭开头,两人一打马往前跑了。 云瑶放下车帘,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只知道九龙夺嫡,简简单单几个字,里面包含了多少暗流涌动,风波诡异。 以前她没有察觉,现在仔细想想,原来胤禛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其实早就无处不在。 胤禛那般心思细腻,爱恨分明之人,兄弟阋墙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最主要的是,胤禛倒下,她也会跟着倒霉。 于是,当胤禛再回到马车上时,云瑶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对他嘘寒问暖起来,让他又喜又惊,还摸了摸她的额头,神情疑惑:“也不见烫手啊!” 云瑶见自己一番好心,反倒被他认为是有病,气得拨开他的手,扭身不理他了。 胤禛见她生气,又笑着贴上来,握着她的手往他身下探去,“逗你玩呢,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先前还没尽兴”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在云瑶眼里看来, 木兰围场与上次来,完全没有什么区别,仍然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帐篷, 各种打猎比武篝火喝酒摔跤。 当然对康熙来说,木兰秋狝有更深远的意义, 最终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巩固大清的江山。 这次不用她去缠着梁九功,因为胤禛的关系,她也分到了单独的帐篷。 胤禛的帐篷几乎比她大上两倍, 只比康熙的小一些。帐篷里面,用帘子分割成了睡觉洗漱见客的地方,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 踩上去连脚背都没入了进去。 胤禛理所当然让云瑶住进了他的帐篷,他那里来往的客人多, 平时白天时, 她还是住在自己的小帐篷里。想睡就睡, 想吃就吃,自由自在极了。 云瑶上次来木兰围场受了伤,几乎都在帐篷里躺着没有出去过。这天早上胤禛起来, 洗漱用完饭准备出门时,笑着对她道:“等过两天我有了空闲, 就骑马带你去周围转转。” 云瑶对出去可有可无, 她见胤禛一身利落骑装,问道:“爷,今天又要去打猎吗?” 胤禛点点头, “今天有比试, 不过都是自家兄弟比。你喜欢吃什么, 我亲手给你猎回来。” 云瑶冲着他假假一笑,吃来吃去都是各种烤肉,她早就吃腻了。她已经让长兴去备了好东西,准备自己动手,开发新的吃法。 不过她当然不能拂了胤禛的一片好意,说道:“爷猎什么妾身就吃什么,只要是爷带回来的,妾身都喜欢吃。爷今天一定能旗开得胜,夺得头筹!” 胤禛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弯腰亲了亲她的唇角,“小嘴可真甜,我走了,等着我凯旋归来。” 云瑶送他出去后,就急急忙忙回了自己的帐篷。长兴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来了一块比盘子稍微大些的铁片,她拿在手里比了比厚度,觉得勉强能行。 于是姚姑姑与长兴开始忙碌起来,在地毯上铺了一层砖石,上面摆了炭盆,把铁片放到炭盆上试了试,大小正好。恰好铁片缺了一角落,留出了通风的地方,不会让炭火熄灭。 用肥猪肉涂在铁片上,除去了铁腥味清洗干净,在炭盆里加满了炭,把铁片放上去加热。 云瑶已经摆好她的调料,手靠近铁片试了试温度,等热气上来后,她用刷子在铁片上刷了一层油,夹了腌渍好的新鲜鹿肉放上去。 没一会鲜红的鹿肉开始呲啦变色,香味随即飘散了出来,馋得守着的几人都暗自咽口水。 云瑶细心翻面,等到两边都熟了之后,她拿出辣椒面出来稍微洒了些在上面,搓搓手激动地道:“开动,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姚姑姑与长兴围在旁边,早就被香味勾得受不住了,等云瑶夹了一块先吃了以后,他们两人也跟着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铁片上炙烤出来的肉,比直接在火上烤的,少了烟火味。尤其是鹿肉用黄酒葱段姜片酱油等腌渍过,吃起来一点腥味都没有,又鲜又香。 几人闷不做声,吃了鹿肉吃羊肉,炭盆里的炭火都连着加了好几次,各种肉换着吃。 野猪肉腥膻,云瑶多加了些孜然与辣椒,吃起来又香又辣,三人吃得满头大汗,几乎都快走不动路了。 云瑶吃完靠在在塌几上,抚摸着肚子喃喃地道:“尽吃肉也不行。” 她眼睛看到炭盆,脑子里顿时又生出了个主意,手比了比道:“长兴,你去厨房找几个小瓦罐来。” 长兴听她细细吩咐完,跑出去很快就抱着一大包回来了。云瑶将鸡肉红枣姜片放进瓦罐里,再开了坛胤禛的花雕酒,倒了进去掩盖住鸡块。 其他的两个瓦罐,一个放了排骨干菌,一个放了梨块与百合进去,罐子里只加了清水,没有再全部放酒。 云瑶指挥着长兴把干净的布打湿,将瓦罐盖子围了一圈,再小心把瓦罐埋在炭火里煨了起来。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道:“好了,先等着吧,我也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煨熟。” 姚姑姑与长兴收拾好帐篷,让云瑶躺下来睡了一觉。她起来洗漱后才坐下,魏珠又来了。 云瑶见他拄着根棍子一撅一拐,大吃了一惊,“你的脚怎么了?” 小太监搀扶着魏珠在凳子上坐下后,躬身退了出去。他笑着安慰云瑶道:“没事,只不小心被马蹄子撅了一下,梁谙达嫌弃我走起来别扭,怕在蒙古人面前丢了大清的脸面,便让我歇着了。嘿,不是这样,我还没工夫来看你呢。” 云瑶松了一口气,倒了杯茶递给他,还是有些担心:“看过太医没有?对了,我拿些药膏给你。” 她翻身站起来,急匆匆去拿了太医院配制的药膏,说道:“要不现在先擦些上去,这个药膏还挺管用的。” 魏珠见她要撩他的裤腿,忙缩回了脚用手挡住她,“哎哎哎,干嘛呢,别动别动,找太医看过了,就破了些皮流了点子血而已。我自己回去擦,哪有姑娘家家上来就脱人鞋袜的。” 云瑶白了他一眼,她不是姑娘,他倒成了姑娘,跟她还害羞起来了。见他一脸紧张,她也没有为难他,把药膏扔到了他怀里,“好好好,大姑娘你自己回去擦。” 魏珠嘿嘿笑,“主要是我脚臭着呢,脱了怕熏到你。咦,”他吸了吸鼻子,“又做什么好吃的了,真香。” 云瑶得意指着炭盆里煨着的瓦罐,“那儿呢,里面炖着汤,等好了以后你也尝尝。” 魏珠伸长脖子瞧去,对她竖起个大拇指,“说到吃,还真是得服你,机灵劲全用这上面了。” 云瑶嫌弃凳子坐着不舒服,直接坐在地毯上靠着炕桌。魏珠也学她那样坐了,把伤脚舒舒服服摆好,笑着道:“以前年年到围场,从没有歇息过片刻,今年受了伤,倒成了福气,能坐下来吃吃茶歇口气。” 云瑶想法与他却不相同,说道:“我倒想出去走动走动,可想着上次来平白无故招了一堆麻烦,还是安心呆在了帐篷里,哪里都不去。对了,妙答应今年可来了?” 魏珠摇摇头,放低声音道:“唉,上次我就说过,她得靠自己站起来,最后她一直病恹恹,绿头牌子一撤,皇上早就把她忘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受宠就不招人嫉恨,她若从此看开了,倒也能苟到一条命。” 云瑶难过不已,她还记得在茶叶房时,妙答应年轻娇俏的脸。那么一个鲜活的生命,又要枯萎在在后宫的某个角落里。 魏珠见云瑶神情低落,啧啧了两声,“妙答应这样的,在宫里多着了,那是她自己选的路,又没人逼她。这富贵险中求,这险她没有躺过去,也怪不得别人。” 云瑶瞪了他一眼,“别人是别人,别人我又不认识。” 魏珠见她生气,忙顺着她的话道:“是是是,是我想左了。”他朝帐篷外看了一眼后,小声道:“那卫氏,就是八爷的生母,你知道吧?那才是这个!” 他做了个佩服的手势,“虽说她生了八爷也没提份位,可八爷抱在惠妃跟前养着,还安安稳稳长大了。” 云瑶不解地道:“难道惠妃还敢不好好养着不成?四爷不是也抱到别人膝下养着,照常长得好好的?” 魏珠轻嗤了声,“那养与养又不一样了,当年佟贵妃可是无子,连着几个佟家女子进了宫都无子,养一个在身边,佟家人总挂了个舅家的名号。 惠妃有了大阿哥,又早早提了妃位,可不用替别人养儿子来固宠。” 云瑶只听得头晕脑胀,康熙后宫最热闹,孝庄的娘家,科尔沁草原来的蒙妃那是一个接一个来, 还有康熙外家佟家也是,连着他好几个表姐们先后进宫,虽然她们都没能活多久,也没诞下个一子半女,但都无一例外身居高位。 不过说来也奇怪,蒙古来的后妃也全部没生孩子。生下儿子的,除了赫舍里皇后出自高门,就剩下太师果毅公遏必隆之女,生下十阿哥的钮祜禄氏出身好些。可惜她也没能长寿,已在去年十一月去世。 但钮祜禄氏前有孝昭仁皇后姐姐,又生了儿子,她生前也没有得到封赏,死后才被追封成温僖贵妃。 现在后宫四妃,娘家都不显赫,几乎都出自五品包衣佐领之家。云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康熙的后宫,谁受宠谁生孩子,完全与人无关,端看你的姓氏以及娘家父兄是何人。 魏珠说得口干,呼噜噜喝下了半杯茶后,沉思了一会,垂下眼帘低声道:“皇上年后要御驾亲征,前去攻打噶尔丹,随行的人定下了大阿哥。” 云瑶震惊地看着魏珠,呐呐着说不出话来。他在御前当差,这些秘密透露出来,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 魏珠白了她一眼,嫌弃地道:“快把嘴合上,瞧你那傻样!这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人呐,哪能全无私心,心本来就长在了偏左边,千金难买我愿意。” 云瑶努力咽下口水,认真地道:“以后再也不要把御前的消息递给我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若是你没了,我一样会不好过。” 魏珠见她那快哭的样子,忙应允道:“我知道了,以后我嘴一定严严实实,打死也不说。瑶啊,你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我还盼着以后能平安出宫,能跟着你见识见识呢,所以你一定得活得好好的。” 云瑶刚要说话,外面传来了阵阵笑闹声,魏珠忙撑着炕桌站起来,说道:“只怕是皇上他们已经打猎回来,我也得回去了,有功夫再来寻你说话。” 姚姑姑掀帘走了进来,说道:“格格,爷他们回来了。” 云瑶拉着魏珠啰嗦叮嘱了几句,放他离开后又忙赶去了胤禛的帐篷。 没一会,胤禛就满头大汗走了来,苏培盛左右肩膀两边,搭满了野兔野鸡跟在后面,人都快被淹没不见, 云瑶看得直抽气,上前笑着道:“爷真是厉害,打了这么多猎物回来,肯定是拔得头筹了。” 胤禛神色不变,竖起了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云瑶愣了下,试探着猜到:“第一名?” 胤禛脱着外衫,一本正经地道:“差不多吧,顺数倒数都一样。” 云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得了倒数第一还这么淡定,这得多厚的脸才能这样啊。 胤禛斜睨着她道:“莽夫才靠力气取胜,以前我也会不高兴,可见着你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想开了,力气这些都是天注定的,求不得。” 云瑶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自己骑射上拼不过其他阿哥,还把她也一起拉了进去嘲笑。 胤禛笑着道:“生气啦?哈哈我逗你玩呢。若是真认真比试,我也不至于落在最后面。今天十四也吵着跟去了,那混小子打猎还带上了你送的肉干等零嘴,一边骑马一边啃着吃。 汗阿玛看到了,直笑他是去踏青,他还厚着脸皮舔着笑,说是吃饱了才有力气拉弓。 谁知没一会他就哭了起来,我与老大当时在他旁边,还以为他出什么大事了呢,忙赶上去一看,他满嘴都是血,得,换牙了,咬肉干把门牙扯了下来。” 胤禛想起那场面还笑个不停,“十四哭得惊天动地,那牙还粘在肉干上呢。老大取笑了他一通就走了,我只得把十四送回帐篷去,又安慰了他一番才重新出发,拣着他们漏下的打了几只回来。” 云瑶听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肉干是她在出发之前,急匆匆烤出来的,放了蜜腌渍过,吃起来有些甜丝丝,但是不好咬断。 她嫌塞牙不大爱吃,倒是十四吃了一次就爱上了,经常差人来找她要。她干脆把剩下的全部给了他,这下倒好,他的门牙折在了那些肉干上。 他们兄弟间发生的事,肯定很快就会传到康熙耳朵里,大阿哥的举动,估计会在康熙面前讨不了好。 胤禛那么聪明,他定是也想到了这些,才得了倒数第一,还能笑得这么欢快。 云瑶迟疑着,正想把魏珠说的事告诉他,见小太监已经提了热水进来,便忙又打住了。 胤禛洗漱完出来,苏培盛上前提醒道:“爷,宴会快开始了。” 胤禛点了点头,“知道了。”他转身对云瑶说道:“晚上汗阿玛要与蒙古台吉吃酒,我估摸着要晚些回来,你困了就先自己歇息吧。” 每次宴请蒙古台吉都会喝很多酒,云瑶想到胤禛刚打猎回来,肚子还空着,若是空腹喝酒不但伤身,醉得还快。 她忙拉住他道:“爷你先等等,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去。” 胤禛看着案桌上的点心,摇摇头道:“都是些甜的,不想吃。算了没事,等下我自己会注意些。” 云瑶想到她那些瓦罐,飞快吩咐苏培盛过去取,得意地道:“保管不让你吃甜的,妾身煲了汤,你喝上些再去。” 苏培盛拿布巾垫着瓦罐捧了回来,云瑶揭开盖子,浓郁的香味立即飘出来,引得胤禛也抬头看去,吸了口气细品之后道:“这鸡汤与平时的香味好似不一样。” 云瑶戳了下鸡肉,见煨了大半天的鸡肉已经酥软,便舀了小半碗出来,用勺子搅动着让汤不那么烫,笑着道:“里面加的是花雕,与加水的自然不同,爷你尝尝看可还好喝?” 胤禛舀了一口尝了,笑着赞道:“真是唇齿生香,以后鸡汤都这么炖了。” 云瑶也尝了尝,比起清鸡汤来,酒味完全盖住了鸡本身的腥味,再加上红枣的甜,比起清鸡汤吃起来更香甜些。里面酒精已经散发出去,喝了也不会醉,正适合他现在拿来填肚子。 她又重新盛了小半碗出来,放在一边搅动放凉,等胤禛吃完前面小半碗,她这边碗里的鸡汤温度也正好适宜。 他一连吃了大半罐才停了下来,漱口后擦了擦嘴,凑上前响亮地亲了一口她的脸,意味深长地笑道:“今儿个真是太快活了,我先走了,等下回来再让你快活。” 云瑶无语至极,见胤禛背着手,抿嘴笑着离开,她这才记起忘了说先前的正事。 她转念一想,倒不急着一时,收拾了之后,又回到自己帐篷,去吃剩下的瓦罐汤了。 吃完饭云瑶走出帐篷,在周围走动着消食,外面已经繁星满天,远处看台下灯火通明,不时有欢呼笑闹声传过来。 年年木兰秋狝都是这些节目,一成不变。变的不过是那些前来的人,不仅仅是大清随行的,还有蒙古各部落的王公台吉。 云瑶觉得没劲透了,站着看了一会便没兴趣转身离开。这时看台那边似乎突然安静了一瞬,接着有人高声在吆喝吵闹。 她心一沉,忙唤来长兴,吩咐道:“你快去瞧瞧那边出了什么事。” 长兴应下,一溜烟飞快朝看台跑去。云瑶怕胤禛出事,一直站在原处等着。 晚上风已经有些凉,姚姑姑也不敢劝,拿了披风出来披在她身上,陪着她一起等。 等了好一阵,长兴才满头大汗跑了回来。他正要说话,云瑶忙制止住他,进了帐篷让姚姑姑守在门外,才急着问道:“爷有没有事?” 长兴忙道:“回格格,爷没有事。” 云瑶松了口气,虽然她知道胤禛的结局,可她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史书上可能只是简单的一笔,胤禛坐上那个位置,不说是尸山血海,也有许多人填了进去,没准她就是那个运气不好填进去的呢。 长兴低声道:“是大阿哥,奴才打听了下,好像大阿哥与蒙古巴音台吉比试摔跤,他输给了巴音台吉,嘴里不服输指着巴音台吉说他下黑手。 巴音台吉不承认,与他对吵了起来。谁知没吵两句,大阿哥好像酒多了,一下收不住,吐了巴音台吉一身。 先前巴音台吉本来先找爷拼酒,是大阿哥见着热闹,主动凑过去,还灌了爷好几碗酒。他自己也喝了许多,话赶着话,就与巴音台吉跳下去比了起来。 皇上脸当时就黑了,见大阿哥吐完倒下去呼呼大睡,吩咐人用凉水将他泼醒,把他与巴音台吉一起叫到了御前,筵席现在也散了。” 云瑶想到巴音台吉那只熊的体型,能摔跤赢过他的只怕没几人,他哪用得着对大阿哥下黑手。现在是康熙需要安抚拉拢蒙古部落的重要时机,大阿哥这一出,只怕康熙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云瑶沉思了一会,起身去了胤禛的帐篷等着他回来。洗漱完等得都快睡着了,他才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还没有睡呢?”胤禛见她睁开眼有些迷迷糊糊,心里一暖走上前去想抱抱她,手一伸出去又忙缩了回来,笑着道:“我身上冷,别冻着了你。” 他脱下外衫,去洗漱了出来钻进被窝里,用力抱着云瑶,在她脖子边深深吸了口气,“怪不得人都说温柔乡,英雄冢,还是这里舒适。” 云瑶见他手又开始不安分,抵着他的胸脯挣扎开,急着问道:“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听说前面出事了?” 胤禛不断亲着她的脸,又用力搂了她一下,低低地道:“是老大出了事。” 他仔仔细细说了筵席上发生的事:“巴音台吉的部落实力最强,汗阿玛见他都得客客气气。老大见我们喝酒喝得高兴,他想在汗阿玛面前表功,也强行加了进来。 老大虽然在我们兄弟中酒量最好,可马奶酒太烈,架不住他一直喝水那样喝。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让我吃了些东西再去,不然我也肯定早喝醉了。” 胤禛愣了下,又亲了亲云瑶的额头,低声道:“老大酒还没醒呢,汗阿玛只得先让他回去,关上门来与巴音台吉单独商议了半天。 巴音台吉走时脸上带着笑,定是在汗阿玛这边得到了什么好处。后来汗阿玛又把我们兄弟叫了进去,一一问我们对此事的看法,该怎么惩罚老大。” 云瑶紧张地问道:“那爷是怎么答的?” 胤禛轻笑了起来,“我与老大是兄弟,当然要兄弟友恭,老大只是吃多了酒一时糊涂而已。” 云瑶顿住,又追问道:“那别的阿哥们是怎么回答的呀?” 胤禛将手臂伸到她脖子下,让她躺得舒舒服服,才懒洋洋地道:“别的啊,说什么的都有。太子要严惩,老八打太极,说了一堆又等于什么都没说。 其他人吧,也只是敷衍附和了几句。汗阿玛最后什么都没说,让我们回来歇息了。” 云瑶还在努力动脑思考其中的深意呢,胤禛已经一个翻身上来,喃喃地道:“我晚上喝了鹿血酒,你摸摸,是不是都全身发烫了,这里尤其烫,要着火了” 扑灭了胤禛的火,云瑶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胤禛却神清气爽,还搂着她精神奕奕地道:“明天我有空,你想不想骑马,你会骑马吗,不会我教你。” 云瑶当作没听见,她才不想骑马,只想躺在床上不起来。 胤禛自己兴致勃勃计划了起来,到了第二天由着她多睡了一个时辰之后,便不由分说把她拖起床,带着她去草原上寻了个僻静处教她骑马。 云瑶前世会骑马,虽然骑术一般,上马下马还是没有问题。胤禛给她寻来了匹棕红色小母马,说道:“这匹马性子温顺,以后就归你了,你先给它起个名字吧。” 云瑶看着马,乐了,清了清嗓子道:“就叫爱马仕吧。” 胤禛怔住,瞪着她道:“大胆,少胡说八道。” 云瑶回过神,与爱新觉罗重了一个字,又得避讳。她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也避讳那也避讳,把千字文上须得避讳的字,全都抠下来不用好了,那样千字文只怕得成为一个筛子,什么字都不会剩下。 她顿觉无趣,敷衍地道:“就叫棕马吧。” 胤禛见识过她照着颜色取名的本事,肥猫叫大橙小橘,这匹马被她叫做棕马也不为怪。他自随了她去,扶着她上了马,在一旁说着要领,牵着缰绳慢慢走动起来。 云瑶不喜欢骑马的原因是觉着颠簸,不过坐在马上慢悠悠转圈,还有个未来帝王做她马僮,天高云淡,微风习习,她觉得这样骑起马来,比策马奔腾爽快百倍。 于是她总是装着学不会,胤禛牵着马一圈圈走动,耐心至极教她,半点都没有不耐烦:“你看我多认真,晚上回去你记得投桃报李就行了。” 云瑶手放在耳边,侧着脑袋大声问道:“什么,爷你说什么,妾身没有听见。” 胤禛被她逗得大笑,“你就装吧,反正等到晚上回去你跑不掉的。” 两人笑笑闹闹,胤禛走了两圈之后,把缰绳交给云瑶,让她自己拿着试着自己驭马。 云瑶拿着缰绳也不怕,仍然照着先前的速度晃着,她觉得这样最舒服,马轻微晃动,跟摇篮一样,拿来催眠正好。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动静,随即一个大嗓门吵嚷了起来。云瑶觉得有些耳熟,惊得忙回头看去。 她顿时想跳下去把自己埋在草堆里,这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康熙与巴音台吉正骑在马上朝他们奔来,巴音台吉那只熊指着她,在马上笑得前仰后俯,生硬地道:“女巴图鲁,不会骑马,丢脸!”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云瑶心里那个气啊, 很想回一句“关你屁事”,可巴音台吉是康熙的贵宾,她很怂,不敢。 胤禛脸色沉了沉, 将缰绳交给苏培盛, 低声吩咐道:“带她回去。”说完他自己迎了上去。 苏培盛还没有走出两步, 就听到那只熊一阵吼叫:“女巴图鲁,别走,比试比试!” 康熙他们转瞬间已经到了跟前, 紧跟在他们身后一同过来的,还有太子八阿哥九阿哥,最小的十三十四落在最后面。 云瑶见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想装着没听见都不行。苏培盛停下来,为难地看向云瑶,她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抱着马脖子滑下来,福身见礼。 “咦,脸好了长得还真俊, 先前皇上说你就是女巴图鲁, 我还不信呢,可惜成了四阿哥的女人!” 草原上的儿女爽朗没有那么多忌讳, 巴音台吉将这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左右摇摆,围着云瑶转圈圈, 上下打量着她,随即嫌弃地皱眉, “不行不行, 骑马不好, 不行!” 胤禛冷着脸,上前不动声色将云瑶挡在身后,“巴音台吉,她才刚学骑马而已。若你要比试,咱们来赛一场如何?” 巴音台吉寻常见惯了胤禛的面瘫脸,并不放在心上,连连摆手,“咱们比试就没意思了,先前你的女人赢了我们的塔娜,她迄今还不服气。 今天让她们再试一场,看看究竟是草原上的女人厉害,还是大清的女人厉害!” 云瑶直想骂娘,巴音台吉简直跟那见着蜂蜜的熊瞎子,就巴住她不放了! 康熙脸色也不大好,他沉沉望向云瑶,令她心里顿时一咯噔。 昨晚康熙因为大阿哥之事,面子里子都丢尽,现在又被巴音台吉当场找茬,他肯定忍不下这口气。 若不是为了稳住蒙古部落,让他们不跟着噶尔丹起哄闹事,他估计会直接御驾亲征,亲手灭掉巴音台吉。 云瑶猜测,要是她敢拒绝或者跑掉,估计会被康熙扔进猎场中,当作猎物射杀掉。 巴音台吉的挑衅太明显,手搭着胤禛的肩膀将他带到一边,声若洪钟地道:“四阿哥,女人们的比试,咱们男人不要去掺合,就在旁边看热闹就好。” 他汉语蒙语夹杂着说,云瑶虽然听不太懂,可从胤禛的神色看来,他说的话很不招人待见。 云瑶可以喷他一本《农政全书》那么厚,但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现在她陷入两难的境地中,赢是不可能赢的。虽然她才初学骑马,输了的话康熙肯定没有好脸。涉及到大清的脸面,她又不是康熙的亲生儿子,他没有那么多道理对不相干的小虾米讲。 偏偏十四虽然门牙漏风,话都讲不清还在旁边瞎叫起哄:“她不会骑马,我来与你比试!” 八阿哥无奈地摇头,将十四拖了过去,说道:“十四弟,你还小呢,大人的事你别乱掺合。” 云瑶瞄了一眼八阿哥,很想淬他一口。十四都能骑马去打猎了,骑术怎么都比她这个才上马的好,他这是要故意盼着她出丑,让胤禛没脸。 再见到巴音台吉那张被埋在胡子里的脸,上面写满的张狂得意,前后左右夹击之下,云瑶的火气,轰一下就直冲脑门。 要死也要拉上你垫背,巴音台吉就算是勇士,骑马若是赢了一个初学者,而且还是女人,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自豪的事。 若是巴音台吉输了,那对不起了,他那张熊脸,还是埋在胡子里面,一辈子都没脸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巴音台吉,草原上的儿女自打会走路就会骑马,而我不过初学,连高一些的马背都爬不上去,跟谁比肯定都比不过。” 巴音台吉得意地抬起了下巴,不可一世的德性,让人看了想把他揍成猪头。 云瑶继续噼里啪啦道:“久闻巴音台吉不仅摔跤厉害,骑马射箭更不在话下,是勇士,大大的勇士。若跟谁比都是输,我斗胆想与巴音台吉比试一场,输了我也能去吹嘘一下,我与勇士交过手。” 康熙脸色微微变了变,胤禛大骇,忙朝巴音台吉施礼,用蒙语道:“是她莽撞了,我这就带她回去,等下亲自上门来陪你喝酒赔不是。” 巴音台吉还从未被女人当面挑战过,既觉得新奇,又觉得没了面子,决定要好好给她一个教训。 他拍着胤禛的肩膀道:“四阿哥,你这就不对了,女巴图鲁亲自开了口,我怎么能不应战呢。 她是女人,我也不欺负她,马由着她随便挑,我挑一匹最温顺的母马与她比试,这样也公平些。” 胤禛还要说话,康熙低喝道:“老四!”他的话被堵在了嘴边,脸色苍白,神情是说不出的懊悔。 云瑶朝胤禛勉强笑了笑,其实现在她见到他那样焦灼不安,原本的勇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早就后悔了。 马已经被牵了过来,巴音台吉轻松自在,如同他先前所说,随意挑了一匹温顺听话的母马。 胤禛走到云瑶身边,将担忧后悔心疼愤怒各种情绪先压了下去,一边给她强调骑马的要领,一边帮她挑马:“你别去管输赢,先保护好自己为首要。这匹母马也温顺,你初学,就骑这匹吧。” 云瑶哭丧着脸,努力转动着仅剩的脑子,咬牙切齿地道:“选一匹爆发力好些的吧,总得拼一把,省得以后他再找麻烦。” 胤禛急得低吼道:“不行,这不是你逞强的时候,哪有拿自己的命来堵气的。” 云瑶很想哭,她也不想啊,可她现在又有什么办法。上次她就不该打那一架的,现在她决定趁机多捞点好处,不然也太亏了。 “爷,假如,妾身说是假如,若妾身赢了,得到的赏赐你能不能交给妾身亲自保管?” 胤禛真是又难受又想生气,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她还不忘讲条件,瞪着她道:“好好好,都答应你,我保管碰都不碰。” 云瑶打蛇随棍上,“那副御赐的字也还给妾身吧,妾身觉有了真龙之气护着,供在屋子里牛鬼蛇神都不敢再近身。” 胤禛无语,深吸一口气道:“都依你。” 云瑶稍微好过了点,这才走上前,福了福身,脸上挂着虚虚的笑:“巴音台吉,我实在是不会骑马,就不用那么复杂的规则了。我们就比试跑一段路程,谁先到终点谁赢,你觉着这样如何?” 巴音台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见不过几十尺的距离,他哈哈笑起来:“这点距离,马一张腿就到了,不过也没有关系,都依你。” 云瑶已没有他法,只得孤注一掷了。她走到选好的白马旁边,仰起头对它扯出个笑脸,双手合十朝它拜了拜:“白马大神,等下请多多包涵,你可以生气,但是不要太生气,我也是没法子了。” 胤禛:“” 默了默之后,他拿了块糖递到云瑶面前,她接过去顺手塞进了自己嘴里。 胤禛:“” 白马朝云瑶打了个大大的响鼻。 胤禛亲自牵着马走到画出来的道前,万千关心只化作了一句:“要保护好自己,我在旁边跟着你。” 云瑶点了点头,不去管围着观战人群的各种复杂眼神,她一只脚踩着马蹬,另外一只脚想往上翻。 谁知马动了动,她一下滑了下来,吊在了马身侧,看上去滑稽极了。 巴音台吉忍不住哈哈大笑,还有道熟悉的笑声也特别刺耳。云瑶发誓,以后缺牙又缺心眼的十四,休想再吃到她任何东西! 胤禛冷着脸大步上前,双手一用力,将她举到了马背上。 云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长呼出口气,说道:“开始吧。” 小太监手一举,巴音台吉一夹马腹,低吼一声,母马立即撒腿狂奔起来。 康熙背着手,面无表情看向了云瑶。她着急忙慌左右拉着缰绳,马还在原地转圈圈。十四急得跳脚,挥着胖胳膊,喊道:“快跑啊,别磨蹭了!” 云瑶神色凝重,充耳不闻周围一切,等马一转过来身,她用力一夹马腹,马总算抬腿奔跑起来。 巴音台吉跑出一段路之后,回头一看,云瑶的马已经慢腾腾追了上来。她直挺挺骑在马上,随着马的跑动前仰后俯,看起来像极了扳不倒。 两匹马的距离已经隔了十多尺,巴音台吉也不急了,故意慢了下来,等到云瑶追上一些,再故意加快些速度。 四周欢呼声不断,蒙古人的笑声最响亮,给云瑶打气的喊声也不示弱。十四跳得尤其高,胖腿迈得飞快,边跑边喊,嗓子都快喊哑了。 云瑶没有管巴音台吉的戏弄,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立了杆子的终点。 近了,再近了。她心里砰砰直跳,心一横,猛地伏下身贴着马背,然后,扬手将金钗狠狠刺入了马背。 周围的人还没有回过神,只听到白马狂嘶一声,快如闪电,率先冲过了终点。 “好!”以十四为首,带头欢呼起来。 康熙原本沉下来的脸,终于浮上了隐隐的笑意。 巴音台吉完全没反应过来,只听到风驰电掣般的声音从身边呼啸而过。 他暗叫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他母马的脚力有限,对手选的又是冲进十足的好马,他就是骑术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白马冲过终点,越跑越远,最后只留下一道白影。 他愣了下,都比完了,她还跑什么? 胤禛一直紧张关注着云瑶,从她一俯身就开始觉得不对,等到她刺马时,整颗心煞时揪成一团,急着抓了匹马翻身骑上追了过去。 康熙也察觉到不对,沉声下令道:“快去追,把他们完好给朕带回来!” 十四跳脚也要去追,被十三死死抱住了,“四哥已经去了,你再去出了事,四哥还得顾着你。” 十四听后,难得讲了一次道理,哭丧着小脸道:“好吧,云格格一定不会有事的。我还想吃她的铁片烤肉呢,十三哥,你吃过没有,听说她烤得可好吃了……” 那边马背上的云瑶,死死抱着马脖子,被惊马癫得像是颗在锅里蹦跶的炒豆子。 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脑子里一片空白,将那些驭马的要领,通通抛在了脑后,只知道张嘴大哭,想到哪里哭诉到哪里。 “马大爷啊,我给你磕头了,都是奴才的错啊,不该拿钗扎你啊!” “我虽然扎扎扎,但我不是容嬷嬷啊!” “各方菩萨,临时求你们一件事,给马下个定身术呗!” “啊啊啊,死定了!” “摔下去别摔到脸,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的,为什么偏偏要靠骑术呢!” 云瑶的白马像是疯了般无头狂奔,留下一串血迹。胤禛目眦欲裂,死命打马紧追不放,大声吼着骑马的要领。 云瑶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她砰砰快跳出来的心跳,她只有一个念头:“这次死定了。” 白马长嘶一声,累得口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眼见前面就是小滦河,白马还是没有停的迹象。胤禛心神俱碎,嘶吼道:“云瑶!” 缰绳死死缠在云瑶的手上,勒得双手火辣辣的痛。她胃里酸水上涌,再也受不住侧头狂吐起来。 吐了一阵之后,她总算清醒了些,听到胤禛的喊叫,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他骑在马上,神情慌乱无措,像个疯子一样对她乱挥舞着双手。 她的理智渐渐回来,试着慢慢直起上身,放松了身体,忍着痛轻轻拉了下缰绳,白马惯性地慢了下来,却很快又撒开蹄子乱蹦。 云瑶揪准这个时机,迅速放开缰绳,抱着脑袋闭眼往旁边草地上一跃而下,白马一下冲进了小滦河,溅起阵阵水花。 胤禛已经到了云瑶的侧后边,见她跳马,脑子嗡嗡作响,他毫不犹豫,纵身从奔马上也跟着跳下,朝她狂扑过去,一下被她砸中,两人在草地上滚成了一团。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胤禛顾不得胸口的痛,翻身爬起来抱着云瑶,见她双眼紧闭,手轻轻抚上她脸,颤抖着唤道:“云瑶?” 云瑶眼睫颤动,终于睁开了眼,呐呐地道:“我还活着吗?” 胤禛松了口气,连声道:“你还活着,还活着。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云瑶身上的骨头都像被拆开了,又酸又痛。尤其是双手,她拿到眼前一看,手被勒破了皮,血糊满了手,看上去触目惊心。 “别动。”胤禛看得心痛不已,他的马与云瑶的马都已经跑得不见了,回头一看,见侍卫们已经追了上来,说道:“我们先回去。” 他从侍卫手中接过匹马,吩咐了几句,又对她说道:“别动,我抱你上去。” 云瑶见到高大的马还心有余悸,目露惊恐,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紧紧闭着眼睛,不看就假装没有马。 胤禛抱着她一举,她借着力爬上马背,却听到他闷哼了声,忙睁眼回头看去,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她忙关心问道:“怎么了?” 胤禛吐出口气,挤出一丝笑,“你太重了。” 云瑶翻了个白眼,狗男人这时候还不忘取笑她!因为胤禛的插科打诨,她的心情放松了些,终于不那么害怕,两人骑着马一起回了帐篷。 祁坤院判又被请了来,给云瑶诊断之后,万幸她身体底子好,没有伤到内腑,只身上有些淤青。手上也只是小伤,搽些药膏包扎静养两天便没事。 姚姑姑伺候云瑶进去洗漱完出来,扶着她在床榻上半靠着,叹息着道:“格格真是跟草原相冲相克,次次都遇到那个巴音台吉,次次都受了一身的伤。” 云瑶想想也是,顿时欲哭无泪。转头四下看了看,见胤禛不在,她问道:“爷呢?” 姚姑姑说道:“先前奴婢见爷回来手一直抚摸着胸口,好像身体有些不适,祈院判走时他跟了上去,奴婢猜想爷是去找祈院判看诊了。” 云瑶愣了下,她记得跳马的时候,自己直接砸到了他的怀里,恐怕就在那时他被自己砸伤了。怪不得先前她抱他上马时会痛得闷哼,估计是扯到了伤处。 她又内疚又生气,这也是个傻的,地上是草丛,她掉进去也不会有事,他却自己巴巴凑了上来。 长兴送来熬好的安神汤,云瑶怕自己喝完就睡着了,让姚姑姑先放着,想等到胤禛回来,确定他没事她才喝。 不一会,胤禛掀帘走进帐篷,见云瑶眼巴巴看过来,忙走上前,见到炕桌上的药,顿了下问道:“怎么还没喝药?” 云瑶上下打量着他,“等爷呢,你可还好?” 胤禛挥手让姚姑姑退下,坐到她旁边端起药,拿勺子舀了喂到她嘴边,“我没事,药都凉了,快喝吧。” 云瑶别开头,说道:“爷先给妾身看看你胸口,伤得很严重吗?” 胤禛抬眉,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晚上给你看,不过你这副模样,晚上我就大慈大悲放你一马。” 云瑶翻了个白眼,抱怨道:“都这个时候了,爷还不忘胡说八道。不用一勺一勺喝,直接一口气喝完吧,早死早超生!” 胤禛瞪着她道:“口无遮拦,什么死不死的!” 云瑶不吭声,憋着气将整碗的药喝得一滴不剩。胤禛又递了清水让她漱口,再喂了她一个蜜饯,温柔看着她道:“还难受吗?” “还有些难受,不过没有先前那么厉害了。”云瑶顺着被褥滑下去躺下,看着他道:“爷真没事吗?” 胤禛斜躺在她身边,手搭在她的脑后,安慰着她道:“没事,只胸前青了一块。你可没吓死我,以后再也不能这样莽撞了。” 云瑶安稳下来后,这时委屈难受后怕,各种情绪才齐齐涌上心头,不服气地道:“妾身也不想比试,更不想拼命啊。 当时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豪气,这股气过了就后悔了,可妾身也不能撒手不干,皇上还不得砍掉妾身的脑袋。” 胤禛道:“你还有理了,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那么拼,输了就输了,汗阿玛哪会真要了你的小命。” 云瑶撇了撇嘴,抽泣了起来,“马后炮。这些道理妾身都懂,妾身又不是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高人。 赶着当时那么个情形,脑子就不听使唤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抽出被裹成粽子的双手,在胤禛面前晃动,边哭边狂喷:“妾身这手都成这样了,吃饭可以让人喂,那若是要抠鼻孔呢,要入厕呢,总不能让人帮忙吧,那多丢脸,妾身还不如直接跳进小滦河算了。 爷还忍心责备妾身,再说妾身先前就说了,不想来木兰围场,不想来木兰围场,每次来准没好事。” 胤禛无语至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咳了咳憋着笑,“那个,抠鼻孔入厕,我可以帮你。” “呃?”云瑶彻底呆住,然后她脸难得发烫,蛄蛹着缩到了被褥里,把自己埋了起来。 胤禛闷笑,扯开盖在她头上的被褥,“别把自己憋坏了,再说你身上哪处我没有见过,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再瞪了,睡吧。 好好养着,估摸着明天汗阿玛会召你去御前觐见,别怕,你立了大功,昨晚丢了面子,今天你终于扳回了一城,汗阿玛不会为难你。” 云瑶眼睛一亮,康熙这是又要赏赐她了吧,这次一定要点实在的东西,不要再要什么字画匾额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云瑶全身上下没一处不酸痛,她喝完药又吃不下饭,哼哼唧唧靠在软塌上,只盼着最难捱的两天先过去。 巴音台吉差奴才送来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还送了她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色母马,说是贺她有勇有谋,等到她养好伤学好骑术,以后再跟她比试一场。 云瑶看着一张张上好的毛皮,人参等珍贵礼物,大大翻了个白眼。 巴音台吉还算坦荡,只是,以后她打死都不会再来木兰围场。 如胤禛猜测的那样,梁九功在半晌午时分亲自上了门,他笑眯眯地看着云瑶,“云格格身子可好些了,皇上差我来瞧瞧格格,说格格若是无事,让格格去御前一趟。” 云瑶努力撑起身,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就是不好也得好啊,不然康熙一忙就忘了这档子事,那就得不偿失了。她深吸口气道:“梁谙达,我没事,等我梳洗一下就随你前去。” 姚姑姑搀扶起云瑶,伺候她去洗漱间清理过,又换了身衣衫出来,慢慢挪动着去到了康熙的御帐里。 走进去一看,胤禛也在,见她进屋,面上虽无表情,眼里却含着笑意看了过来。 云瑶福身施礼,康熙摆了摆手道:“起来吧,听说你跳了马,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是适还是不适呢,云瑶小心思转得飞快。若是说一点事都没有,突显不了她的功劳,说是受了重伤,祁坤那里有脉案在。 她斟酌之后道:“回皇上,主要是先前在马上颠簸狠了,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现在还没有全部落到原处去。 再加上骨头像是被拆了一遍,酸痛难忍,不过有了皇上保佑,过几天便会好。” 康熙被她的形容逗得哈哈大笑,“这么些时日未见,这嘴上功夫还是没有退步。不过朕不明白,你都不会骑马,究竟是何处来的勇气,敢与巴音台吉比骑马?” 云瑶垂下眼帘,暗自狷狂一笑,这是把拍马屁的绝好时机递到了眼前来。 她根本不用想,依着前世提炼政治中心思想的方法,抬起头正气凛然道:“回皇上,奴才是大清儿女,以大清之荣而荣,以大清之耻而耻。 奴才见到皇上后,想到在御前时皇上待奴才万般的好,奴才虽然才学会骑马,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定不会让皇上失了脸面。 奴才又一琢磨,有皇上在旁边看着,就等于有了真龙保护,先前又有爷这么好的先生悉心教导过,奴才顿时有了勇气,坚信只要全力以赴,奴才肯定不会输的。” 胤禛听得眼角直抽,忙低下了头不去看她。 康熙讶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后方停住,眼神在她与胤禛之间转了转,似笑非笑道:“既然你一心都是为了朕的大清,怎么没有替朕的大清开枝散叶啊?” 这么好的氛围下突然提出这种扫兴的事,云瑶觉得康熙很擅长泼冷水。真正暗戳戳起了疑心,他是不是要借着她没有身孕之事,治她个不孕不育之罪,好把该给她的奖赏收回去。 “回皇上,那个,就是送子娘娘太忙了,还没有轮到爷的府上呢。” “哈哈哈。”康熙又被逗得开怀大笑,说道:“你是大清的女勇士,为大清立了功,送子娘娘就算再忙,也会抽出功夫来。朕等着你给朕带来一堆孙子,个个都如其母般骁勇!” 云瑶心中郁闷至极,偷瞄了胤禛一眼,见他始终面无表情扮石像,暗自白了他一眼。 康熙的话她根本不想听,她又不是石榴,一崩开就一堆籽,他自己生得还少吗,那么多儿子再生孙子,子子孙孙加上八旗子弟,他都那么穷了,也不想想养不养得起。 云瑶学着胤禛那样,装作害羞垂头不语,只管着听训。 康熙训完,又说道:“你此次立了功,朕得好好赏你。” 云瑶见康熙终于说起了正事,她耳朵伸得老长,只待他话音稍落,怕他又要赏赐一幅女勇士的字,急得飞快接到:“皇上,赏什么?” 康熙一顿,除了十四那个脸皮厚的,他还没遇到过这么急赤白赖要赏的人,不由得好笑地问道:“朕倒想听听你的主意,你想要什么赏赐?” 云瑶心中忐忑不安,直接张口要,她怕康熙一怒之下不但不给,还会打她板子。 她偷瞄着康熙的脸色,见他神色还算缓和,终于期期艾艾地道:“回皇上,奴才没出息,一心就想要个自己的庄子,再有几亩地种种。 大清在皇上的治理下,海晏河清,四方来朝。老百姓有地有房,生有所养,老有所依,奴才也想体会下大清寻常百姓的美满日子。” 康熙没想到她居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顿时心潮起伏。海晏河清,四方来朝一直是他心中所盼,让百姓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方能显出他做为帝王的真本事。 他心中畅快,笑道:“好!既然你有如此心境,朕就干脆再多赏你一个,把万春园,圆明园都赏给你!” 云瑶幸福得直抽抽,差点儿没晕过去。 圆明园! 她,云瑶的!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春, 虽然路边偶有小草已经冒出新芽,天气还是十分寒冷。 八旗劲旅整装待发,在康熙的亲自带领下,浩浩荡荡启程出征噶尔丹。 大阿哥因为在木兰围场酒后失态之事, 康熙所选的随行阿哥中并没有他, 只带上了太子与胤禛随行。 云瑶先前思量了许久, 最后仍然未将魏珠告诉她的事转告给胤禛。她始终觉得,万事万物自有自己的规律,那些看似普通寻常的小事, 才累积出了最终的结果。 比如大阿哥,在康熙的儿子中是长子,骑射俱佳骁勇善战,这次带他随军出征,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可他在木兰围场的两点表现让他失了君心,一是对十四的态度,二是酒后失态,最终板上钉钉的事情泡了汤。 胤禛出征之前,云瑶也不会打仗, 就没乱瞎出主意。想着行军打仗大多都吃干粮, 虽然康熙有土火炮,那玩意儿威力也不大, 主要还是靠真刀真枪人肉厮杀。 胤禛虽然不会亲自上阵杀敌,可军纪严明, 他还是得随大军走。云瑶觉得,就是不用打仗, 光行路这么一圈跑下来, 人也累得够呛, 吃好才是首要之事。 衣物药材这些福晋肯定会准备,于是云瑶只给他打包了一些吃食与瓦罐。有干菌菇,不易腐坏变质的腊肉制品,米等,再加上各种佐料。 她准备得最多的就是胡椒粉,有个着凉鼻塞,喝上一碗浓浓的胡椒汤,身体暖和不说,打几个喷嚏鼻子就通了。 她有了先前在木兰围场煨汤的经验,教会了苏培盛怎么用炭盆煨瓦罐汤。晚上睡觉之前煨上,在瓦罐里面放肉放菌菇,或者加些米,早上起来就能吃上热乎乎香喷喷的粥饭肉汤了。 胤禛走后,云瑶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忙着育苗播种。胤禛行动很快,去年自木兰围场回京之后,就差人去了盛京统辖下的黑龙江买地。 另一边,又去江南暗自买了几户种水稻有经验的老农,送来跟云瑶一起研究怎么育苗,准备今年就开始在东北试着种植水稻。 其实关于育苗之事,云瑶也还在摸索之中。康熙赐给她的两个园子,万春园空着,就先拿来育苗,既隐蔽,离绮春园又近,也方便她来回。 对于水稻育苗,云瑶起初还是按着西瓜育苗的方法来。其中有个叫老胡的中年汉子,人长得老实巴交,心眼却很灵活。 老胡不动声色,守在旁边看着云瑶一步步泡种下种,等到一遍全部下来,他觉着这样育苗的方法是好,可不适合种水稻。 他见云瑶人温和又平易近人,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道:“主子,水稻跟别的东西不一样,种在地里需要的水得多一些,照着你做西瓜苗的底,肥是足够肥,可水份不足。” 云瑶对这些只是一知半解,不过借着后世看到的皮毛,鼓捣出了些东西来。对老胡的建议自然采纳了,并且奖励了他一两银子。 老胡拿到银子后更加积极了,其他人见到他得了赏赐,也开始踊跃提出自己的看法。 云瑶听得满头雾水,不过仍然微笑着,装着听得十分认真,末了道:“大家都是种地的能手,以前给自家种地,有好的法子都藏着掖着。 现在不一样,那块地要大家互相帮助,配合着完成,所以你们要团结起来,一起商议着去种。 这样吧,老胡你暂时充作管事的,把你们商议出来需要的东西,都去问长兴领,只要能找得到的,我都支持你们。” 老胡神情隐隐激动起来,以前他穷得根本没自己的地,只得赁了地主家几亩地种。不过乡间的地主,平时见着眼睛都长在了头顶,根本没拿正眼看过他们这些穷人。 京城里这样顶顶的贵人,却这般随和,说话细声细气,你说她也认真听着,等你说完,先夸赞你之后,再委婉提出她的意见。 老胡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的尊重,他觉得自己的好运道来了,一定得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干出一番大事来。 云瑶不知道老胡心里的想法,完全放手由着他们去折腾。所有的进步都不是一蹴而就,需要不断试错,失败了再来就是。 另一边,圆明园她也开始着手慢慢修葺,没有那么多银子一口气全部修好,只能先一点点来。 胤禛走前去园子里转悠过,画了图册留下来,还给她找了内务府包衣旗的雷金玉做统领。 云瑶不认识雷金玉,只听胤禛提起他紫禁城火灾之后,领过修复的差使,还修过畅春园,领了楠木作工程。 直到云瑶见过他做的烫样之后,整个人才恍然大悟,喜得差点当场高呼一声“久仰大名”。 雷金玉,就是大名鼎鼎的样式雷最出色的人物,她居然有眼不识泰山! 胤禛自不会知道雷金玉的厉害,但是云瑶知道,得了他这么个大宝藏之后,她就放心将圆明园的修建交给了他。 只管在闲暇时,偶尔去转一圈,跟他说说胤禛的想法,图纸上有不完备之处,再做修改。 雷金玉每天都要小酌几杯,不过他很有节制,每次必不超过三杯,配上些小菜吃食就心满意足了。 云瑶每次都会给他带一些酒与下酒小菜,他最喜欢她带去的卤味,称拿来下酒简直是天作之合。 雷金玉听说云瑶来了,忙提着长衫下摆,小跑着远远迎上来,笑得牙不见眼打了个千见礼,然后目光粘着她身后长兴手上提着的食盒,再也走不动道了。 厨房里做了卤下水,胤禛在时,怕他嫌弃脏臭,这种下脚料哪敢送进万方安和。现在趁他出去打仗,云瑶吩咐马氏去买了很多肥肠回来卤,再加上卤蛋,卤豆干,卤鸭翅膀鸭脚等,装了满满一食盒带了过来。 雷金玉把食盒当作宝贝抱在怀里,努力吸了吸鼻子,眼前一亮,嘿嘿笑道:“今儿个奴才又有口福了。格格,烫样做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云瑶早就对烫样充满了好奇,又能见到样式雷亲手所做,当即笑着应了下来。 长兴要上前替雷金玉拿食盒,却被他扭身躲开,笑着道:“没事,也没多重,我抱着也不碍事。” 云瑶忍着笑,装作没有看见,才走到屋门口,脚步一顿,目光完全被放在桌上的烫样吸引住。 她如同雷金玉见到食盒那样,也跑着奔了上去,看得目不转睛,惊叹不已。 整个圆明园庄子都缩小在了桌上,用纸张,木材,秫秸做出来的烫样,园子里的亭台楼阁,重重院落,甚至屋子的窗户都清晰可见,不但手艺巧夺天工,布局也巧妙至极。 雷金玉站在旁边一一解释,他有时要伸出手去指点某处,觉得抱着食盒实在是不方便,才依依不舍将食盒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格格,四爷留下的图纸非常完善,奴才只做了小小的调整,比如这座院子往后退了几尺。奴才前去看过,这里的土地比较松软潮湿,屋子新建还好,久了后对屋基不利,廊檐柱子会腐朽得快。” 云瑶当然听信专业人士的意见,她见烫样几乎与原来园子的模样大相庭径,根本就等于全部拆掉重建,她暗自咋舌,这得要花多少银子啊! 她把银子的事按了下去,又问道:“雷先生,如果全部建好,大致需要多长功夫?” 雷金玉笑呵呵地道:“奴才不敢担格格一声先生的称呼。回格格,如果能立即开工,约莫三五年便能建好。 屋子不费事,费事的是里面的景致,比如这里的溪流要拓宽,这里要起一条水道,把水引到这里来。” 云瑶对所有的专业人士都心怀敬意,不管是雷金玉还是祁坤。她觉得就是这些人,有了他们做出来方方面面的实事,才推动了历史的真正前进,让后人生活得更为舒适。 所以每次她都会尊称雷金玉一声先生,在这时工匠大夫等地位都低下,他也总是笑着称不敢当,但做起事来,更为细致绝不敷衍。 云瑶曾听说,他平时除了吃饭睡觉,整天都在园子里走动,圆明园里每一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后来开始动手时,几乎一做就一整天,连叫他都听不见,心无旁骛,完全陷入了那堆烫样中。 这时云瑶听到他那句三五年,又暗自咽了口口水,怪不得史书上记载的昏君,大多都有修建陵墓,或者享乐的行宫别院等这一罪名。 工事太耗费银子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云瑶便准备离开,笑着道:“先生,食盒里有猪大肠,洗干净拿来卤,味道极好,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吃得惯。 若是先生不喜欢也不要勉强,下次我再换别的来。对了,还有从山东那边来的长寿果,拿来下酒也极好,以后再送来给先生。” 雷金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连连道:“奴才多谢格格,格格做出来的,肯定是极为美味之物。长寿果贵重,格格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可别给奴才糟蹋喽。” 长寿果就是花生,这时的花生还是小品种,一般种植在山东等沿海地带,还算是顶顶矜贵的东西,寻常百姓家几乎很难见到。云瑶打算选一些好的花生出来,也试着种种。 反正她有地有庄子,阔气得很! 到了三月间,大清与准噶尔的战事消息也传回来京城,与敌方零星打了几次,完胜敌方,大军已经准备与对方主力开战。 胤禛的信也递到了云瑶手里,摸了摸厚厚的信封,她抽出来一看,上面细细写了他一路的吃穿住行,以及周围见到有趣的景致。 尤其是她的瓦罐汤,被太子撞到尝过一次之后,每天都不请自来。 最后康熙也知道他们兄弟在开小灶,他虽然没有来,也很感兴趣,吩咐梁九功亲自来学了回去做来吃。 现在天气变暖,路边野菜很多,他以前在万方安和时,随着她吃了太多的草,也大致认识了些马兰头,蒲公英等。 苏培盛无事就去采野菜,洗干净了放到瓦罐里随着粥一起煮,或者随便拌一下就美味无比。她给他备的菌菇腊味因为有了太子蹭饭X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十分心疼,不仅仅是物,更因为她的一片心意。觉着太子脸皮太厚,不过想着是亲哥哥,也就没有与他计较。 “战场上下,只满目疮痍,不再赘述。我时常会在梦间见到你,醒来之时颇为惆怅。只恨你不在枕边,通身发软,惟余一处硬如铁矣。” 云瑶看完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虽然没有亲历过打仗,但是知道其残酷,看到满目疮痍,他肯定是不想让她担心,才一笔带过了。 她心还在酸涩难安中,谁知他笔锋一转,又提到了不可言说之事,顿时就让她把伤心抛到了脑后。 云瑶看完信,思索后说道:“姚姑姑,再去备些菌菇腊味,随给皇上的补给一起送去。” 姚姑姑应了,问道:“格格,你不给爷回信吗?” 云瑶笑了笑,磨了墨,写下了几个大字:“知道了。” 姚姑姑看得笑个不停,摇头道:“格格还真是。” 云瑶笑着道:“庄子里都是些琐碎之事,老胡他们鼓捣出来了育秧苗之事,已经去了黑龙江,圆明园已经在慢着修葺,但需要很多银子。 这些写上去不但累着送信的,等信交到爷手里,说不定他已经打了胜仗回京了。” 最后云瑶预计错误,信很快送到了胤禛手里,他又连着回了好几封厚厚的信,对她的敷衍十分不满。她只得多写了些,一来一回就到了五月。 五月十三日,康熙率领的八旗大军,与噶尔丹在昭莫多一战中,大获全胜。 噶尔丹仅率数十骑,突围远遁至喀尔喀西部流窜。虽然这康熙打了胜仗,然噶尔丹的存在,依旧是大清的潜在威胁。 康熙没有再追,已班师回朝,不日之后便会到达京城。 天气炎热起来,云瑶种的蔬菜瓜果也开始成熟。黑龙江老胡那边也递了消息来,田间秧苗的长势虽然不如江南,但勉强还算过得去。 她知道长势一般,不表示收成也能一般,关键得看抽穗,还有成熟时,不要大半都是空壳。 云瑶每天在圆明园与田间地头来往,人虽然晒得黑了些,但是人的精神却极好。 这天她正准备摘几个嫩南瓜回去清炒,长兴匆匆赶了来,说道:“格格,福晋来了。” 云瑶有些诧异,胤禛又不在,福晋来庄子做什么?她想了想将南瓜交给长兴,问道:“福晋可说有急事要寻我?” 长兴道:“福晋把奴才叫去后,也没有多说,只问了格格在哪里。奴才瞧着福晋好似精神不大好,放在案几上的茶也没有动,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很焦急的样子。” 云瑶仔细思索,最近一切安好,连在打仗的胤禛也平平安安,已在回京的路上。 她更为不解了,不过怕福晋有别的急事,还是匆匆赶了回去,连洗漱都顾不上,直接去了她的院子。 福晋见到云瑶前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脚,上下打量着她道:“云妹妹还是这么风风火火。” 云瑶福了福身,抬眼看去,福晋果真如长兴所说,比她上次见到时又瘦了些,脸色苍白眼眶发青,好似没有睡好。 她笑着道:“前去地里摘了几个瓜,外面天气热,晒得出了些汗。怕福晋有急事,就没敢耽搁就来了,福晋不要嫌弃我失礼才好。” 福晋抿了抿嘴,勉强笑道:“云妹妹请坐吧。” 云瑶依着福晋的指点,坐在了她的下首,吴嬷嬷来上茶,暗自打量了她好几眼才退下。 云瑶只装作没有看到,端着茶杯拿茶盖拂着茶叶,见到里面的陈年明前茶,拂了拂之后又放下了茶杯。 福晋盯着她,目光焦灼,开口道:“云妹妹,爷可给你来了信,里面可有说他现在可安好?” 云瑶一愣,莫非胤禛没有给福晋去信?她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先前爷来过信,说他一切平安,大军也已在回京的路上,定会没事。” 福晋松了口气,喃喃地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不瞒云妹妹,自从爷一说要随皇上出战,我这一天都没有睡安稳过,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怕他有了闪失。” 云瑶嘴角抽了抽,福晋这也太夸张,康熙都御驾亲征了。这次战事阿哥们都在暗中较劲,削尖了脑袋想随御驾前行,不仅仅是在康熙面前露脸,更是一种政治资历。 福晋抹了抹眼角的泪,长叹一声道:“爷写的信回来,都只有三五个报平安的字。我总想着,爷那等男人,就算是受了伤也肯定不会说。 在战场上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这一趟下来,人得遭多大的罪。爷是府里的天,要是他这片天塌了,我们这些人又该怎么办呐。” 云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胤禛在后方坐镇,若是要轮到他下阵杀敌,那就说明他的兵力全军覆没,康熙御驾亲征也宣告失败。 明明福晋人在京城,又不聋不瞎,战事情况如何,她又不是不知道,还成天杞人忧天。 云瑶坚定认为,福晋纯粹就是闲的。 胤禛是她与后宅那些女人的天,不是她云瑶的天。现在她有房有地,还有康熙的御赐女巴图鲁称号。 说句最最难听的话,就算胤禛牺牲在了战场上,她的日子也会过得很好。 云瑶只得随着福晋附和了几句,听她又话锋一转道:“云妹妹,爷如今还没有后,我身为他的嫡妻福晋,当有替爷开枝散叶的责任。 在这点上我完全失职、也多亏爷不计较。可爷不计较,我也不能不当成一回事。这次爷去打仗,我不免也想得更多了些。 云妹妹,爷宠着你,你也得多为他着想,等爷回来之后,你也劝劝他,多去别的院子走动走动,怎么着府里也得有孩子。” 云瑶听得无语至极,简直想对福晋翻个大大的白眼。她从来没有管过胤禛去哪里歇着,而且她自出府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过,常年住在郊外的庄子里。 胤禛虽然常来庄子,他总得上朝当差,一年大半时间都留在了府里。 福晋来她面前哭诉胤禛不去睡她,不去睡别的人,简直是纯粹是来恶心她的,不知道她大热天跑来说这么一通,究竟有什么好处。 云瑶忍着心里的火气,微笑着道:“福晋说这些话,我还真不敢接下来。我远在庄子,爷在府里,我还得远远管着他去看别的姐妹,只怕爷会生气砍断我乱伸的手。 福晋你自与我们这些格格不一样,你是嫡妻,担着劝解爷,替爷的府里开枝散叶的大任。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格格,说出这等话就僭越了,那不知道的,得骂我抢了福晋的差使,平白无故落了个猖狂的名声。” 福晋神色变了变,眼神也冷了下来,死死盯了云瑶一会,半晌后终没说什么,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云瑶顶回去之后,也懒理她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她身上汗湿后很不舒服,只管着回去院子洗漱了。 中午厨房把嫩南瓜炒了,吃起来清爽可口,加上干菜河虾汤,喝一碗下肚,解暑又畅快。 云瑶饭才吃了一半,姚姑姑走了进来,面露怪异,说道:“格格,守着西瓜地的串儿说,福晋差人去地里摘西瓜了,他也不敢拦。 可地里就那么几个成熟的西瓜,都被福晋全部摘了去,他怕格格怪罪,哭着跑回来报信,说福晋的人,抬着箩筐又去摘南瓜丝瓜了。” 云瑶倒抽了口气,福晋这是土匪进村大扫荡了。她沉吟片刻,放下碗道:“随我出去看看,看在爷的面子上,几个瓜果摘了也就摘了,别连根给我拔起来就好。” 等到走近时,她见吴嬷嬷打着伞替福晋挡住太阳,在一旁手舞足蹈指挥着下人摘瓜,旁边地上的箩筐里,已经装满了各种瓜。 云瑶擦了擦汗,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福晋这个人。这么热的天气,亏得她穿得一丝不苟,不怕热也不怕晒,饭也不吃,跑来祸害这么几个瓜。 丝瓜藤蔓爬得高,吴嬷嬷指着树梢上垂下来的丝瓜,对小太监颐指气使道:“那里,你眼睛瞎了吗,这么大一根丝瓜你都瞧不见。 够不着,够不着把腾扯下来不就行了!又不是什么矜贵的东西,不过是拿来吃着玩的菜,也值得你犹豫?没见识的狗东西!” 云瑶听吴嬷嬷指桑骂槐,脸色也沉下来,走上前福了福身,似笑非笑道:“福晋亲自来摘瓜呢?” 福晋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说道:“既然来了庄子,就顺道摘些回去,让府里的姐妹们好尝尝鲜。她们都还不知道,爷的地里种了蔬菜瓜果,都是爷的格格,总不能让爷落了个偏心的名声。” 云瑶看了她一会,蓦地笑了起来,满腔的怒火瞬时消失无踪。得,跟她这么一个脑子不太灵清的计较,真是白费了功夫。 说来也是云瑶心眼小,有了地想嘚瑟,暗戳戳想显摆,没有胤禛的地,她也能种瓜。所有蔬菜瓜果,全部种在了康熙赐给她的地里。 她看着吴嬷嬷,耐心地道:“上面的丝瓜,用竹竿绑上镰刀一割就能摘下来,不要把瓜疼扯断,不然你们下次来,就不能大框小框往府里搬了。” 吴嬷嬷板着脸,尖声道:“云格格,福晋想要摘几个瓜,倒被你推仨阻四拦着,传出去还以为爷的府里没了规矩,变成了云格格当家做主,福晋想吃几个瓜都要看云格格的脸色。 这地是爷的,整个府都是爷的,福晋是爷八抬大轿迎娶的正妻。不要以为爷给你修庄子,你就当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这人呐,可不能忘本,别忘了,你从宫里出来时,连身换洗的衣服都拿不出来,如今总算穿上了衣服,倒耀武扬威抖了起来!” 云瑶哑然失笑,得,这个奴才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大热天她也不会与一个狗腿子吵架,缓缓走到福晋跟前站住了。 她身高比福晋要高一个头,现在她穿着平底布鞋,福晋穿着花盆底,还是得稍微抬头,才能与她对视。 福晋见云瑶突然逼近,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顿时恼怒起来,尖厉声刺耳:“你想要干什么!” 云瑶微微弯腰,嘴角带着些许的微笑,压低了声音道:“福晋,我是为了给你留面子,不然让下人听了去,你的脸才要真正没处搁了。” 福晋见云瑶如此嚣张,气得脸涨得通红,脚下一绊往后差点仰倒,吴嬷嬷把伞一扔,忙眼疾手快撑住了她。 云瑶冷笑着道:“这些瓜都是我的地里长出来的,你且听好了,是皇上亲自赐给我的地,是我拿命搏来的地! 是我亲自下种灌溉施肥种出来的瓜,与府里半点干系都没有,你摘几个去吃,我根本不会与你计较,不过几个瓜而已。你却分明是来找事,想把我的瓜苗都拔掉。 福晋,是不是太阳太大,把你晒晕了,让你脑子糊涂了,还是你平时吃太饱撑着了,没事做来损坏庄稼粮食! 我是女巴图鲁,还是战胜了巴音台吉的女勇士,你今天是不是想挨打?” 福晋靠在吴嬷嬷怀里,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浑身都不断发抖。 云瑶眼神一寒,凑到她耳边,低声吼道:“滚!”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五月底, 康熙班师回朝,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回到了京城。 胤禛忙于朝堂之事,回京好几天之后, 才终于挤出一天空闲, 马不停蹄赶来了庄子。 云瑶见他骑马前来, 风尘仆仆,人瘦了一大圈,也黑了许多, 脸被太阳晒过之后, 黑中透着红。 不是那双深幽锐利了许多的眼睛, 他此刻看起来倒与种地的老胡没了两样。 他上来就将云瑶死死抱在了怀里, 姚姑姑与苏培盛等见状, 忙垂下头悄声招呼伺候的人全部退了下去,各自放轻脚步忙碌, 打了热水送进洗漱间。 云瑶被他身上的汗味冲得呼吸一窒,手抵着他的胸膛,挣扎着仰起头, 说道:“爷怎么这么瘦了, 可有哪里受了伤?” 胤禛说道:“我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瘦了还不是因为想你想的。” 云瑶见他吹牛, 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他根本只在后方, 刀箭都只是他挂在身上的装饰物而已。 胤禛顿了下,笑道:“太子爷倒受了伤,哈哈他自己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块石子扭伤了脚。 大家在平坦的道上走着说话, 突然我与汗阿玛眼前一花, 太子爷不见了, 再一看,他在地上躺着呢,哈哈哈他真是够倒霉的。” 云瑶想想那个场景也觉得好笑,见胤禛笑得欢快,估计太子爷真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不是有人要害他或者康熙。 胤禛穿了一层又一层,身上的汗味实在太浓,云瑶忍不住偏开了头,憋着呼吸说道:“天气这么热,爷怎么骑马来了。快进去洗洗吧,换身汗爽衣衫,你身上都被汗浸透了,仔细着别着凉。” 胤禛怀抱着她往屋里走,俯身不断亲吻着她的脸,低喃道:“骑马能早些见着你,好些日子不见,已相思成疾,不信你摸摸。”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他那里咚咚跳个不停。云瑶很想笑,若是这里不跳就该着急了,不过她不忍泼他冷水,只笑着推他去洗漱间。 胤禛拉着她不放,“不行,你得陪着我洗。” 云瑶用脚趾头也知道他的想法,见他三下五除二扯下衣衫,同样很勤快将她的也扯掉,一起进了浴桶打水仗了。 等洗完出来,两人才坐下来歇息说话。胤禛吃了一口茶,满足长叹:“真是舒服畅快,还是回到你这里好。” 云瑶微微拧眉,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胤禛惬意吃了口茶,与她说起了一些战场上不打紧的事,末了叹道:“我去户部走了一趟,见户部尚书马齐胡子都快全白了,都是为了银子愁的。” 云瑶知道打仗打的就是银子,康熙又御驾亲征,所行花费只会更多。最主要的是,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还没有抓到噶尔丹。 两人说了没一会就到了午饭时分,厨房里送来了各种时令鲜蔬,还特意为胤禛做了道他爱吃的红烧肉。 他见到红烧肉,果然眼前一亮,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送到嘴里,享受至极,说道:“好久没有吃上这道菜了,府里的厨房做出来总不是那个味。” 同样一道菜,就算做法步骤调料都一样,不同厨师做出来,细品也有不同。 云瑶正要说话,只听他意味深长笑道:“秀色可餐,就着你吃才更有滋味。” 云瑶:“” 她翻了个白眼,舀了些花生米与猪蹄到碗里,递给他道:“食不言寝不语。” 花生挑选出了些饱满的做种子,余下部分她分了一些给雷金玉,现在剩下的也不多,今天厨房剥了花生米,在瓦罐里与猪蹄一起炖,软烂鲜香又不腻。 他们吃饭并没有这个规矩,胤禛知道她是在嫌弃自己,不以为意地笑,顺口尝了尝花生米,只一品就赞不绝口。 等到吃完饭,两人坐下来吃茶消食,他说道:“今天猪蹄炖长寿果这道菜也好,下次可以呈给汗阿玛,他这段时日很是辛苦,天气又热,都没有什么胃口吃饭。” 云瑶点头应下,暗自思索这次胤禛出去一趟,似乎与康熙亲近了许多。以前送康熙吃食这种忌讳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做,表孝心也只送些中规中矩的金玉字画。 不过一切还是谨慎的好,她思索片刻后道:“还是把方子呈给皇上吧,反正也很简单,跟瓦罐汤一样的做法而已。” 胤禛含笑看着她,赞许不已:“如今你反倒想得更为全面。这个方子我也不白拿,说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这口气也忒大了点,云瑶心里一动,笑得眉眼弯弯,说道:“既然爷这么大方,那妾身就不客气了。别的妾身也不想要,爷就把绮春园给妾身吧。” 胤禛一愣,随之笑了起来,“小心眼子,福晋来找你,被你骂了回去。你要了这个庄子,是不是以后我来了,你看不顺眼也会一并撵了?” 他见云瑶已经紧绷起了小脸,跟那要跟人打架的猫大爷一样竖起了毛,忙陪着笑脸道:“好好好,都是我说错了话,这个庄子你要就拿去,反正这里早就是你的地盘,只是我来了你不能赶我走, 好好好,我又说错话了。别说一个庄子,圆明园你想怎么修就怎么修,银子都我出。 你个小没良心的,先前我还想着你去帐上支银子,担心福晋会为难你,还特意写信去叮嘱过她,让她不能插手此事。” 云瑶瞪大眼睛看着胤禛,想把他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究竟进了多少水。 怪不得福晋会来庄子里发疯,他这份好心可用错了地方,典型的好心办了坏事。 福晋接到他的信时,估计快被气晕了过去,又不能拿他怎样,才顶着大太阳前来找她麻烦。 云瑶快被气笑了,说道:“爷,妾身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以后你不要这样帮妾身了,妾身真的多谢你呐!” 胤禛也不高兴了,斜睨着她道:“一心念着你,还落不到你一句好,你这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云瑶瞪着他,气鼓鼓地道:“爷,妾身也要跟你说说圆明园之事。首先呢,妾身觉得圆明园慢慢修就好,一下耗费太大,只怕会引来别人嫉妒眼红。 也不能因为没了银子,就胡乱对付一下,以后再重修重改,更耗银耗力。 其次,妾身请爷好好想想,每次爷偏颇妾身一些,最后妾身结果又如何? 胤禛愣住,眼神复杂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 云瑶却不打算放过他,言语间更为尖锐起来:“妾身知道爷心善,大家都是你的女人,你也不能太厚此薄彼,所以每次也都是高拿轻放。 可妾身该受的气该吃的亏可一点都没少,也幸亏妾身心宽,不是那计较之人,否则妾身也该躺在床上称病不起了。” 胤禛脸色变了变,沉思片刻,说道:“你还心宽,每次受了气要还到我头上来。还说我不偏颇你,真不偏着你,就冲你对福晋说的那些话,就该治你” 他见云瑶已经瞪圆双眼,忙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拉起她笑着安抚她:“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以后我定会换位思考。你别生气了,去歇着吧,我可盼了好久,要好好抱着你睡个好觉。” 云瑶不知道胤禛以后会不会换位思考,只是她能做到的也只能这样了。他是大清的阿哥,能做到反思道歉已算难得,她也不能再要求更多。 歇息好起床之后,待太阳不那么烈,云瑶与胤禛如以前一样,换了身粗布衣衫,去田间地头走动。 他连走了几块地下来,斜着她冷笑道:“今年把蔬菜瓜果都种在了自己的地里,真是,有了巴掌大块的地,要急着拿出来显摆了?” 云瑶当没听到他的嘲讽,指着地里浓绿的花生苗,笑着问道:“爷,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胤禛还真不认识花生,他蹲下来看了半天,又拔了一株起来,看着根上结出的小果,半天后方迟疑地道:“这是长寿果?” “是呀,爷给的长寿果,妾身选了些种,也不知道以后收成如何。” 云瑶接过花生苗来回翻看,数了数上面的小花生,不过才结七八颗,她顿时有些丧气,“结得太少,只光顾着长藤蔓了。” 胤禛忙安慰她道:“没事,以前长寿果都种在山东沿海地区,估摸着京城气候土壤不一样,能结果就已经很不错了。” 云瑶说道:“估计跟种子也有关系。东北那边老胡递了消息过来,说今年的水稻已经抽穗了,只稻穗比较短,估计产量也不会高。” 胤禛牵着她继续走,笑道:“能在这个时候就开始抽穗,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我记得县志上记载,等到地化冻之后再种,秧苗出得比较慢不说,还没有等稻子长成熟,天又冷了。” 云瑶认真思索之后,斟酌着说道:“爷,关于种稻之事,妾身觉着种子一定要能抗寒,等到适应了当地的气候之后,估计才会慢慢好转。 一年两年肯定没有成效,以后这件事就算成了,咱们也不会瞒着掖着,肯定会献给皇上,拿来惠及百姓。 不如爷等秋收之后,把水稻的种植情况禀报给皇上,让朝廷出面去解决这个问题。” 胤禛背着手慢慢走着,眉头拧了起来:“此事我得再好好想想,断不能乱交出去,不然最后反倒会被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弄没了。” 云瑶不懂朝堂上那些官员之间的勾心斗角,胤禛这么说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她也就不再乱建议,拉着他去到了圆明园。 雷金玉得到胤禛要去的消息,早等在外面迎接,见到他们前来,忙小跑着上前恭敬请安。 胤禛听云瑶提过他几次,言语间对他颇多赞赏,以前他倒没察觉,此时不免多看了他几眼,见他外貌不过普通寻常,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等到进屋去见了烫样,对整个圆明园的布局与安排,胤禛才连连赞叹,最后不由得看了一眼云瑶,得意地想:“我的女人就是与众不同,眼光那是一等一的好。” 云瑶不知道胤禛心中所想,在一旁与雷金玉细细商量着着修建的琐事。 “现在天气热,让工匠们在早晚凉一些的时候开工,别顶着大太阳干活中了暑。 我会让厨房熬些绿豆粥送过来,解暑的药汤也熬一些,每天大家都喝上两碗。 还有我种在地里的西瓜,劳烦雷先生每天派人自己去摘,拿回来冰到井水里,等到大家歇息的时候,也能吃上一口解渴。” 雷金玉对她的建议自是完全听从,尤其是她以前待下面做活的人也极好,笑着说道:“云格格,你待他们好,他们心里也清楚,做事也会更加上心。 大家都也念着你的好,先前还跟奴才说,想来给你磕个头呢。” 云瑶骇笑,忙双手乱舞拒绝道:“别别别,我真不敢当。这些都是爷的主意,我不过是照吩咐办事而已,让他们只用心做事就好。” 胤禛含笑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拆穿她。雷金玉也嘿嘿笑着,顺着她的话又要跪下来给胤禛磕头。 他也身手拦住了,如云瑶那般说道:“起来吧,无须这些虚礼,只管好好当差,爷也不会亏待你们。” 在园子里转了一会,与雷金玉商议了一些修葺细节,两人便离开了。胤禛边走边侧头看着云瑶,笑着问道:“明明是你的主意,为何要安在我的头上来?” 云瑶从来不要这些虚名,善待工匠们,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是她做为一个人的本分。 虽然她现在也会时常被称为主子,可那些主子的威风,在这些地方就不用拿出来了。 再者,这些事传出去之后,她肯定会落下一个贤惠的名声。一个格格被夸赞贤惠,这种名声对她来说,不但没有实际好处,估计福晋又会杀来找她麻烦。 云瑶笑着比了比自己的脑袋,说道:“妾身的头也不大,戴不了这么大的帽子。夸多了妾身也脸红,大家都是人,妾身做这些,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胤禛愣了下,斜着她道:“经你这么一说,我戴了这顶帽子,好像头也开始发痒了。” 云瑶被逗得大笑,拍着他马屁道:“爷不一样,爷是要做大事之人,现在这些让你头痒的帽子就先存着,等以后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胤禛心中一动,看着天边的夕阳,陷入了沉思中。 如同云瑶所说,做大事的胤禛第二天就赶回了京城。康熙今年也没有搬到畅春园来避暑,直准备忙到九月,率领大军出发去了呼和浩特,再次御驾亲征噶尔丹。 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子因为脚还不方便,这次留在了京城。康熙带上了大阿哥三阿哥胤禛八阿哥,把成年皇子几乎全部捎上了。 康熙对噶尔丹的残余势力,采取了围剿与劝降双管齐下的措施,写了劝降书大肆宣扬,又设置关卡,堵住噶尔丹潜逃的路。 围剿还好,劝降对于噶尔丹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但对于噶尔丹的部下来说却十分有用。尤其他们被清军追着四下逃窜,人心就渐渐开始动摇了。 康熙一直驻跸在呼和浩特,等着噶尔丹的投降,后来顺道又转去了鄂尔多斯,一边行猎一边胸有成竹等着。 直到十一月底,康熙才等到了噶尔丹的亲笔手书,上面只提及了清,藏,喀尔喀之间过去的历史关系,并没有半点投降的意思。 京城今年的雪来得晚了一些,到了十一月中旬才开始纷纷扬扬下起了初雪,一夜起来,整个庄子里都被积雪覆盖住了,天地万物白茫茫一片。 到了冬天地里的庄稼只有还没有长出来的小麦,云瑶也彻底闲了下来,每天只管变着花样吃。 老胡那边也递了消息回来,水稻的亩产,只有江南的一半。最后他还给云瑶捎了一小袋回京,让她尝尝种出来的新米。 前世的东北大米,米粒细长,煮出饭来也颗颗分明,揭开锅盖就清香扑鼻。 现在种出来的东北大米,与寻常江南米也差不多,云瑶更能断定,是稻种的问题。不过依照现在的水平,首先要考虑的是填饱肚子,而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 云瑶决定把先前收起来的稻谷,筛选后全部留下来做种,等明年再对比下收成。 她也盼着胤禛早点禀报给康熙,让康熙拿出银子来做这件事。 不过云瑶看到了胤禛来的信之后,又打消了先前的念头。康熙只怕跟噶尔丹杠上了,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也在所不惜,最近肯定是拿不出银子来做别的事情。 下雪气温更低,她去厢房里溜达了一圈,见种在盒子里的青菜小白菜等苗还好,屋里烧了炕没有被冻坏。 她小心翼翼掐了些送出去厨房煮汤,总算不用再一个冬天只能吃萝卜白菜。 姚姑姑掀帘走进来,见到云瑶正斜靠在软垫上,吃着热茶零嘴看信,犹豫了一会上前坐在她旁边,拿起针线做了起来,闲聊着道:“格格,长兴去给魏谙达送东西,已经回来了。” 云瑶抬头看了姚姑姑一眼,问道:“魏珠可还好?” 姚姑姑说道:“长兴说魏谙达好着呢,这次他临行前拉了肚子,没能随御驾去呼和浩特,成日也没什么事做,最后反倒养胖了些。” 云瑶听着笑了起来,“他这肚子拉得真是时候。” 姚姑姑附和道,“可不是。魏谙达还问格格今年回不回京城过年呢,说府里福晋有了身孕,府里有了喜事,总该聚在一起庆贺庆贺。” 云瑶顿住,目光从信纸上扫过:“汗阿玛最近颇为着急上火。穷寇莫追,实为谬论也。再回到京城,还须待一些时日。寒冬已至,每尝到热和的瓦罐汤,思念成疾。” 胤禛对上次击败噶尔丹侄子之后,没有再继续追去围剿噶尔丹之事,一直颇多抱怨。 她不懂打仗,知道那是康熙的主意,谁也无法更改,他的一腔雄心壮志只得化为了泡影。 只是乍一听见福晋怀孕的消息,再对比最后几行字,云瑶无端觉着有些讽刺。 她只笑了笑,只随意将信放到了匣子里去,说道:“府里的铁树总算有开花的了,爷不会再成天目光在我肚皮上扫来扫去。” 她学着胤禛,把他深沉若有所思的模样学得活龙活现,逗得姚姑姑噗呲笑出了声。 姚姑姑仔细觑着云瑶的脸色,见她神色并没半点不快,轻叹道:“府里总不能一直没有孩子,爷也不能一直没后。不说皇上,德主子那关也过不了。” 云瑶真不在意谁有孕谁受宠,她呼出口气,轻松笑道:“福晋有了孩子,没了一直困着她的心病,估计以后也不会成日那么紧张,跟个斗鸡一样来找我麻烦了。” 姚姑姑想想也是,她们在庄子里过得自由自在,有房有地,还有皇上的御笔亲封,就算没有孩子,一辈子也无忧。 她见云瑶把放信的匣子合上了,问道:“格格要不要回信,奴婢去给你铺纸。” 云瑶摇了摇头,拿了花生放在小炉子边上烤,说道:“不用回,都快到年底了,皇上他们应该也很快回京过年。 唉,今年地里的长寿果收成不好,还得数着吃,早知道就不该给魏珠送那么多了。” 姚姑姑笑了起来,也没有劝她,也放下针线帮着她一起烤起了花生。 过了没多久,胤禛随着康熙回了京城。到了年底,他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忙到过年的时候,也没抽出功夫来庄子。 快到年三十的时候,胤禛差了苏培盛前来,让他请云瑶回府去过年。 苏培盛恭敬地道:“格格,爷等到这时候才差奴才前来,主要是爷一直盼着能歇下来,亲自来庄子请。 爷天天被皇上召进宫,眼见实在是没有空,便差奴才来了,说让奴才一定要把格格请回去。” 云瑶笑着对苏培盛说道:“你回去跟爷说,让他自管着去忙,我每天没事,只管着吃吃喝喝,哪还能让他操心。 我在庄子里住习惯了,也就不挪来挪去了,庄子里这么多人,过年也很热闹,不会冷清的。” 苏培盛见云瑶没有半点回府的意思,他只好留下一大车的年礼,灰溜溜又回了京城。 姚姑姑收拾着胤禛送来的东西,一件件登记在册,再收拾好放到库房里去。 她笑着道:“库房里都快堆不下了,格格,奴婢拿些补品去厨房里去炖了吧,放久了倒不好。” 云瑶想了想,笑着道:“补品这种东西也不能多吃,补过头总不好。 这样吧,你把补品分一分,备上一份送给雷先生,再准备一份送给你额涅,算是你与大嫂孝敬的。 这些东西他们老人家肯定喜欢,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的亲人长辈,你额涅现在也辛苦,总算把你那两个淘气侄儿养听话了。” 姚姑姑想起她额涅现在的情形,也忍不住笑道:“总算是一物降一物,额涅以前万事不管,现在没了人使唤,自己的儿子也指使不动,只得自己动手了。 听大嫂说,上次回去见到额涅瘦了,可精神好得很,说话中气十足,嗡嗡嗡都震耳朵。” 她沉吟了片刻,终是道:“格格,你不回府,爷会不会生气?” 云瑶哈哈大笑,“我回去了他估计才会生气呢。你说这个节骨眼回去,若是惹得福晋动了胎气,大过年的那不是晦气吗,我还是不要回去添乱了。” 福晋现在估计肚子已经大了,在三月左右就会生产,那自然得万事小心。 姚姑姑心中感叹不已,云瑶自从知道福晋有身孕之事之后,日常过着自己的日子,半点伤心都没有。 以前姚姑姑还以为她有所掩饰,可一段时日下来,见她是真不在意,也从没为自己仍旧没有身孕着急过,完全心无挂碍。 胤禛来,她笑着相迎,只有他顺着她,随她的习惯生活,她从没有为他改变过自己的生活方式。 胤禛不在,她更是照常生活,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别提日子过得有多快活了。 新年很快到来,庄子里依旧热热闹闹,带着猫大爷,去湖里滑冰,再凿冰抓鱼。 云瑶甚至还吩咐去买了两头猪来杀了,大家围在一起,吃了她念念已久的杀猪汤。剩下来的内脏,猪头等,全部放在大锅里,用老卤一锅卤了,庄子上空成天炊烟袅袅,香气经久不散。 过完年直到元宵后,胤禛还是没有空闲,二月初就随着康启程赶去了宁夏,追赶逃窜至此的噶尔丹。 云瑶只有深深的佩服与感叹,康熙算是最在宫里坐不住的皇帝了。每年都往畅春园塞外跑,京城周围还不够,他还几次下江南。 现在,他更是亲自不远万里追去了宁夏。云瑶不懂他的宏图伟略,她只知道,他每走一步,那就是在往地上哗哗掉银子。 转瞬间到了三月,福晋经过千辛万苦之后,终于诞下了胤禛的嫡长子。 噶尔丹被康熙追着到处逃亡,最后病死在了宁夏的旷野。康熙确认噶尔丹病死之后,拔掉这根眼中钉,总算了却了他一桩大心事,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漠北问题,他又心满意足回了京城。 此时已经进入了六月,天气炎热不堪,康熙又兴师动众,领着大群人来到了畅春园避暑。 分隔大半年,云瑶总算再次见到了胤禛,与他身后的妻儿。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胤禛虽然早递了消息来, 告诉云瑶今天他会到庄子。但她上次与福晋已经撕破了脸,还是依着自己平时的作息。 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该去田间地头转就去田间地头转, 根本没有打算依着规矩前去迎接。 云瑶午睡之后起来,胤禛他们还没有到庄子。今天外面是阴天, 天气阴沉沉的,闷热不堪,看上去仿佛要下雨。 中午厨房炸了新鲜的小鱼干, 她怕下雨耽搁了, 恰好雷金玉说圆明园那边有事,需要她去现场看一看再做出决定,便让姚姑姑去厨房装了些, 两人一起前去圆明园。 猫大爷闻到小鱼干的味道就走不动路,一直绕着姚姑姑的腿转来转去,“喵喵”叫着,跳起来伸出前爪去扒拉食盒。 云瑶笑着拎起它们的胖脖子,大橘小橙在空中打着转,喉咙呼噜噜作响, 眼见毛又炸起来, 一幅要与她干架的架势。 姚姑姑指着猫大爷笑个不停, “这俩胖猫, 还真是贪吃。大嫂说它们比老鼠还要厉害,根本防不住。尤其是只要一做鱼虾,它俩那鼻子灵得很, 鱼还没有下锅, 就在灶边围着打转了。” 猫大爷实在太胖, 转来转去云瑶拧得手都发软,只好干脆将它们放在了地上。 她沉下脸来,教训它们道:“都吃这么胖了,还成天只顾着吃。不行,猫也不能太胖,以后得少喂一些,厨房那边也多防着,让它俩减减肥。” “它们可聪明得很,哪里防得住。”姚姑姑将食盒提高了些,防着它们跳起来抓翻了食盒,看着它们笑着道:“别抢了,仔细着踩到你们,到时候踩痛了我可不管啊!” 两人说说笑笑,边走边数落猫大爷,快走到庄子门口时,见到前面几辆马车驶了过来。 云瑶知道定是胤禛来了,她不想见到福晋,便想着要想避开。 这时最前面的马车已经停下,随后胤禛从马车上钻出来,眼含微笑看着她,“你怎么来了,外面闷热,快回去吧,不用前来迎接了。” 云瑶很想说你想多了,但她见到后面马车也跟着停住,福晋与乌泱泱的一群下人也下了车。 站在福晋身边的吴嬷嬷,手里抱着个襁褓,估计里面就是大阿哥弘晖了。 吴嬷嬷见到云瑶,立刻微微侧开了身,神色警惕看了过来。很快旁边的丫鬟打开了伞,撑在她的头顶,不知道是遮阴还是遮挡云瑶。 她只淡淡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去,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上前对着胤禛与福晋分别福身见礼。 胤禛虽然在外来回奔波,兴许是府内朝上的事都解决了,这次反倒比上次气色好,人也丝毫不见瘦。 他见云瑶一矮身,立刻伸出手扶住了她,笑道:“你我不用这些虚礼,快起来吧。” 云瑶顺着他的手站起身,把脸一抹,当作无事发生,又上前对着福晋恭敬请安。 福晋夫唱妇随,生生胖了一大圈,原本的容长脸变成了被拉扯过的发面馒头,怀孕长的肉还没有减下去,腰身也粗了一大圈。 她现在有了儿子撑腰,人也不像以前那样紧绷。先前还有些尴尬,见到云瑶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也只略微防备看了云瑶一眼,又微笑着叫了起。 “长毛畜生快滚开,吓到了大阿哥可怎么是好。”吴嬷嬷这时突然闪开了几步,对着走到她旁边的大橘低声呵斥。 她话音刚落,襁褓里就传来了婴儿咿咿呀呀的哭声。福晋忙不迭奔过去,着急地道:“才刚哄好,怎么又哭了,估摸着又饿了,咱们快回去,张妈妈,你也快准备好喂奶。” 吴嬷嬷手臂不断轻晃,慈爱无比哄着弘晖。胤禛在旁边看着,也皱眉道:“都哭了一路,怎么还是哄不好?” 云瑶看得直咋舌,见猫大爷虽然离吴嬷嬷还有些距离,还是忙上前把它们全部抓住抱在怀里。生怕它们再跑来跑去,要是撞到了吴嬷嬷惊到弘晖那就麻烦了。 福晋一行人拥簇着弘晖离开,胤禛停下来看着云瑶,对她伸出手,笑道:“这么肥的两只丑猫,抱在怀里也不嫌热,快放下来吧。” 云瑶将猫大爷递给了迎上来的长兴,嘱咐他把它们抱回去关好后,又笑着对胤禛道:“爷你且先回吧,妾身还得去一趟圆明园。” 胤禛愣了下,随后瞪着她佯装恼怒道:“好啊,感情你不是来迎接我的,亏得我自作多情了。” 云瑶嘻嘻笑,“不是啊,妾身是特意前来迎接爷,接到之后再顺便去趟圆明园。” 胤禛噗呲笑了出声,“这么些时日不见,你倒比先前还要能胡说八道。罢了罢了,本来我们早就能到的,只路上弘晖一直哭,马车走得慢了些,你来迎也迎不到。” 他伸手过来牵着她的手,“走吧,不是要去圆明园吗,我陪你去。” 这时福晋她们已经停下,站在原处等着胤禛,弘晖还在扯着嗓子哭个不停。 云瑶听弘晖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听起来实在是揪心,忙道:“爷你快回去吧,福晋等着呢,大阿哥一直哭下去对身子也不好。” 胤禛犹豫了一下,对云瑶说道:“那你快些回来,我等会过来你院子里用饭。” 云瑶笑着应了,与姚姑姑去了圆明园。与雷金玉解决了几个现场的问题之后,怕胤禛等久了,与他道了个别,就准备回万方安和。 雷金玉忙道:“格格,奴才先前去过万春园那边的院子,见水沟有些地方被堵住了,恐怕下雨会积水。院子的房屋没人住,也有些腐朽之处。 奴才想着现在外面做工也热,干脆去帮格格那边的院子修整一下。夏天雨水多,屋顶的碎瓦也得换一换,省得到时候里面发霉。” 云瑶知道屋子里得有人气,虽然有人经常去打扫,但一段时日没人住,院子就死气沉沉的不成样子了。 她忙谢过了雷金玉,思索之后说道:“就算修好了不去住,过一段时间又会变成原样。 这样吧,劳烦雷先生顺便把洗漱间也改了,我偶尔搬过去住几天,那边也不至于太冷清。” 雷金玉知道云瑶的洗漱间要求,这点小事当即一口应了下来,说道:“反正现在也没了什么事,奴才马上就带人过去,只两三天的功夫就能全部弄好。” 万春园的景致也不输绮春园,而且住在那里离她的地还近,她打算等胤禛他们回府,就搬过去住一段时日。 于是她笑着道:“倒也不用太着急,等到天凉下来之前修好就行。爷与福晋都来了庄子,那些卤大肠下水什么的,可得等一段时日再吃得上了。 食盒里是酥炸小鱼干,里面加了些海椒,吃起来特别有劲儿,你快去尝尝吧。” 雷金玉喜欢吃辣,听得自是口舌生津。等云瑶走后,他干脆将小鱼干装在油纸包里,一边走一边吃,领着人去了万春园。 云瑶从圆明园回来,路过花生地,想着胤禛还没有吃过新花生,便再顺道拔了些新鲜花生回去,准备拿来磨花生浆喝。 去年的花生收成不好,她种子少了些,今年干脆种得稀了许多,不再如去年的那般密密麻麻。谁知最后一株花生苗结的花生,反而比去年结下的多上了一倍左右。 老胡从东北那边也递了消息回来,说今年的秧苗长势也比去年要好。 她算了下日子,估计现在秧苗也已经开始抽穗,照着先前老胡所说,今年稻谷的收成应该会好上许多。 云瑶不知道是种子的适应性,还是她种地的水平在提高,反正能见到地里吃的越来越多,没了饿肚子的后顾之忧,她就心满意足了。 回到万方安和,胤禛还没有来,直等到她平时用饭的时辰,他仍然未到。 云瑶估计是弘晖那边有事,就耐着性子再等了他小半个时辰,仍然没有见到他的踪影。她肚子饿得受不住,便吩咐厨房先上了菜。 姚姑姑才把饭菜在桌上摆好,苏培盛满头大汗走了进来,远远地就打了个千请安:“云格格,爷差奴才前来跟格格说一声,大阿哥生病了,请了太医在诊治。 爷现在走不开,让格格别等爷饿着了,先自己用饭,爷一得空就会过来。” 云瑶一听之后忙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跟爷说,让他不必管我这边,大阿哥的身体最要紧。” 苏培盛传完话又匆匆离开了,云瑶将桌上的饭菜分了大半下去,给胤禛特意做的红烧肉她只留了一两块。 她笑着对姚姑姑说道:“拿去给长兴吧,他最喜欢吃这个,今儿个就让他吃个饱。” 姚姑姑觑着云瑶的神色,见她没有生气难过,也笑着道:“长兴那小子,平时也没有亏待过他,可这肉怎么都吃不够。 瞧他那双眼睛,胖得都挤成了一条缝,该让他与大橘小橙一起减肥才是。” 云瑶想起猫大爷,又叮嘱道:“一定要将那两只不省心的看紧了,别让它们溜出去吓到大阿哥。唉,那么小的婴儿,哪里不舒服又不能说,只是苦了父母。” 姚姑姑也附和着道:“可不是。不过奴婢瞧着,这么闷热的天气,大阿哥还穿得那么厚实,吴嬷嬷又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见风着凉。 再加之马车颠簸,里面又热又闷,这一路过来可不得哭个不停。” 云瑶也不懂怎么养孩子,想着福晋与吴嬷嬷防她跟防贼的样子,只笑着道:“大阿哥身边的奶嬷嬷丫鬟一大堆,吴嬷嬷也是养过孩子的,自比你我有经验。 我们还是不要多嘴了,省得大阿哥有丁点不好,反而怪罪到你我头上。” 姚姑姑忙应了,“奴婢断不会自作主张,只是跟格格私下说说而已。” 云瑶也不去管福晋那边的热闹,等到快歇息的时辰,胤禛还没有来。她困意上涌,没再等他,爬上炕倒头睡去。 她睡得正沉之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吓得她一个激灵,下意识手肘往后用力一击。 “哎哟!”胤禛猝不及防被她在肚子上来了一拐,痛得他轻呼出声,捉住她的手臂抱怨:“你这力气还真够大的,下死手想要谋害亲夫啊!” 云瑶一听是胤禛,瞬间清醒了,忙翻过身问道:“可伤着爷哪里了?” 胤禛揉了揉肚子,勉强道:“还好,没伤着。” 云瑶松了口气,讪笑道:“对不住,妾身睡着了,以为爷是歹人呢,妾身绝对不是故意的。” 屋里只有角落处小宫灯散发出来的点点微光,云瑶看不清胤禛的神色,却听到他咬牙切齿地道:“幸好没打到要害之处,不然你就该守寡了。 我见你睡得正香,才没有叫醒你。庄子里哪敢来歹人,除了你这个打人的恶霸,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云瑶听他还能胡说八道,可见他挨这一下的确没事。她困意再次袭来,翻过身去打了个呵欠道:“时辰已不早,爷这一天也辛苦了,还是早些睡吧。” 胤禛的手又探了过来,顺便把她翻了过去,嘴凑上来不依地道:“那可不行,都快一年没见着,怎么也得先香个嘴儿。” 云瑶连翻了三次,觉着就快成锅边烤的馍,再来一次就能熟了出锅。黑灯瞎火的他也没找着地儿,直接一下撞到了她鼻尖,害得她鼻子一痒,想打喷嚏,半天又打不出来。 她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酝酿难受了半天,准备着打个惊天动地的响儿,最后却像受了朝的爆竹一下哑了火。 胤禛却还不依不饶,嘴唇在她脸上点来点去,烦得她就势打了个滚儿,离得他远远的。 胤禛正在兴头上,突然怀里一空,顿觉不满。以为她没有等到自己在使小性子,又忙凑过去小意安抚她:“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实在是没有功夫来。 先前弘晖一直哭闹,太医来看了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喂奶喂药全部都吐了个一干二净。 哭到最后声音都哑了,可没把我吓死,幸好先前才肯吃上一口奶,又跟没事人儿一样睡着了。” 胤禛抱着她,叹息着道:“本来开始打算不带他到庄子,就怕着车马颠簸,挪来挪去怕他会哭闹。府里又实在是太热,他那么小,屋子里也不能用冰,热得小身子上都长满了痱子。 福晋生产时很是吃了些苦头,坐了双月子,还是没有恢复元气,屋子里更不敢用冰。我想着庄子里总凉快些,最后干脆都一并来了。” 云瑶哪里会跟一个小婴儿置气,她细声细气解释道:“爷,妾身哪有怪没来,更不会生气福晋大阿哥他们来庄子。 再说大阿哥那么小的孩子,当然要紧着他,妾身这么大一个人,哪里会与他置气。妾身是被你弄得鼻子发痒,喷嚏没打出来难受。” 胤禛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在使小性子,哭笑不得地道:“这么点小事就跟我下脸子,瞧你这气性可真够大的。这么长时日没有见着,你都一点不想我,自顾自倒睡得香。” 他说着愈发委屈起来,拉起她的手搁在他的胸口上,“你瞧着这处,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他又把手搁在她的胸前,“你再瞧瞧这处,凉的。咦,好似又丰盈了些。” 摸着摸着心跳,那双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从她里衣缝隙处钻了进去。 等到去洗漱出来,已到了寅时起床的时辰。云瑶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胤禛却精神头十足,穿好衣衫用完早饭,再去澹宁居办差使。 云瑶陪着他食不知味用完了早饭,送走他之后又倒回了炕上睡回笼觉。困到了极点合上眼迷了一阵,就再也睡不着,烦躁地在炕上翻滚折腾。 姚姑姑听到卧房里的动静,探头进来一看,对着云瑶睁开的双眼,愣了下笑起来道:“格格可是睡不着?” 云瑶干脆起身下了炕,姚姑姑上前伺候她穿上外衫,说道:“外面已经开始在下零星小雨,先前雷先生差人过来说,万春园屋顶的碎瓦片,今天一大早就差人上去换好,水沟也清理过。让格格尽管放心,就算下雨那边也没事。” 雷金玉做事勤快又细致,交待的事根本不用她费心,他保管做得超出你的预期。 云瑶穿好衣服,想着他也只好点吃喝,便说道:“趁着雨还没有下大,咱们再下地里去拔些花生,顺带摘点毛豆回来,一起煮花生毛豆。送一些给雷先生下酒,正好让爷也尝尝鲜。” 等到姚姑姑与云瑶下地去拔了花生毛豆,才走到万方安和门口,原本的零星小雨就变成了豆大的雨点,闪电过后,随即闷雷滚滚。 福晋的正院里。 屋子里闷热不堪,福晋也热得受不住。等守着奶嬷嬷喂完弘晖吃奶,再把他哄睡着放到床上,她的衣衫都已经全部被汗湿。 她去洗漱之后换了身干爽衣衫,只没一会又是一身汗,吴嬷嬷在旁边不断给她打扇子扇风,也累得全身都被汗水湿透。 外面的天仿佛一瞬间就阴沉下来,等到雷声之后,沉睡的弘晖一下惊醒,跟着大哭不止。 福晋忙奔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哄了起来。 吴嬷嬷在旁边扎着手,听着弘晖哭个不停,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心疼地道:“这该死的雷,早不打晚不打,咱们大阿哥才睡着就落了下来。 就是奴婢也被吓了好一大跳,别说是大阿哥这么小的人了,只怕是吓得够呛。” 打雷下雨谁也没法子,福晋身子虚,抱了弘晖一会手臂就酸软不已。吴嬷嬷接过他,抱着继续哄了起来。 雷声过后,弘晖虽然哭声小了些,等到再次打雷时,他又会被惊得大哭不止。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围着大哭的弘晖团团转,直到雷雨停歇之后,他哭累了,又吃了几口奶后,总算又睡着了。 吴嬷嬷伺候福晋再次去洗漱,出来后扶着她坐在矮塌上,见她靠在软垫上,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忙坐在塌边的杌子上,细细替她捏着手臂。 她见福晋脸上又开始在冒虚汗,眼珠子一转道:“福晋,屋子里实在是太热,这天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呢,以后可怎么受得了。” 福晋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嗯了声,“忍着吧,大阿哥可受不得凉。” 吴嬷嬷立即应声称是,又说道:“昨晚爷回去之后,最后还是去了云格格院子。今儿个奴婢早上见着爷了,他是从万方安和里出来的。” 福晋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闭上了,说道:“爷要去哪里,谁也拦不住。再说现在我身子不好,也不能伺候他,哪能让他忍着。” 吴嬷嬷挥手斥退屋里伺候的丫鬟,低声道:“福晋,那云格格可不比别的人,爷天天歇在她那里,怀孕是迟早的事。 虽说福晋现在有了大阿哥,咱们旗人嫡庶可没有那么重要。那弘皙不是从太子妃的肚皮里出来,在皇上面前一样受宠。” 福晋楞住,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爷不是那样的人,再宠着云格格,弘晖可是他的嫡长子,也不会偏到哪里去。” 吴嬷嬷满脸焦急,连声道:“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没有偏颇,五根指头还有长短呢。别的不说,就说近的,瞧那李四儿,那府里的嫡福晋还有活路吗?” 李四儿行事张扬,从没有瞒着掖着,逼死隆科多的小妾,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亲自跪着侍奉李四儿喝药。 数不尽的荒唐事闹出来,她的大名在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福晋想起云瑶的脾气,上次她那似乎要吃人的眼神,悚然而惊,抽回手臂,整个人都惶惶然。 吴嬷嬷觑着福晋的神色,心头一松,继续趁热打铁道:“云格格那万方安和,可是这庄子里景致最好,最凉快的院子。 爷就算再疼大阿哥,也没见着他让云格格搬出来,好让大阿哥住进去,不用再受那么多苦。” 福晋自己倒无所谓,听到提及大阿哥,她心中怨恨顿生,咒骂道:“她就算住了最好的院子又如何,爷也没少去她的院子,她还不是照样连蛋都下不出一只来。” 吴嬷嬷顺着福晋骂了几句云瑶,说道:“奴婢一直在想,以前在府里时,大阿哥在打雷时可没哭得这么厉害,就觉得有些奇怪。 奴婢便仔细再想了想,昨儿个到庄子时,本来大阿哥睡得好好的,偏偏她故意走了过来。爷一见到她,就马上停车去见她。 福晋也只得依着爷的规矩跟着下车,大阿哥才会被她养的那猫吓醒,然后哭得一直没有停过。 猫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阴森森的,让人见着就害怕,大阿哥估计就是被猫吓着了。” 福晋仔细一回想,想起昨天来庄子时,她见胤禛没有跟来,回头看去时见到的那一幕。 细碎的阳光下,胤禛低头看着云瑶,嘴角含笑,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喜悦与温柔。 福晋的心似乎被一只手狠狠拧住,痛不可抑,热泪冲得她鼻子发酸。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了话来,低声吩咐了吴嬷嬷几句,神情狠戾:“就算拿她没有法子,也定不会让她好过!” 吴嬷嬷眼珠子转得飞快,跟福晋嘀嘀咕咕商议了几句,就急匆匆出了门。 雨越下越大,一直陆陆续续下到午饭之后。云瑶吃完饭后一觉快睡到半下午,起床之后见到外面天空碧蓝如洗,空气通透了许多,太阳虽然又挂在了头顶,却不再如以前般闷热。 云瑶正站在廊檐下伸展身体,见姚姑姑脸色不大好,急匆匆走了过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姚姑姑走近了才低声说道:“先前打雷,大阿哥受了惊吓,福晋那边院子去请了爷,不知还从哪里找了个婆子回来,说要替大阿哥收惊。” 云瑶以前也听过小儿啼哭不止,大人没了法子,拿民间偏方替小儿收惊的事。不过大多都是在墙上或者树上贴红纸,念一些“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的口诀。 福晋请神婆回来,就是说弘晖撞了邪,需要驱邪除魔了。 云瑶眨了眨眼,四下转动打量之后,恍然大悟笑了起来,长叹道:“我们才是那个她要除去的邪魔啊!” 姚姑姑无语至极,无奈道:“格格真是,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格格,格格” 姚姑姑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大步奔来的长兴打断了,他哭丧着脸,颤声道:“大橘小橙跑了出去,被吴嬷嬷遇到了,说它们是邪祟,要抓住它们打杀了啊!” 云瑶被说成邪祟没关系,只要神婆子能驱得了她,让弘晖不再哭也算是功德一件。 不过她的猫大爷可不行,她每天辛辛苦苦替它们铲屎,逗它们玩,做它们的猫奴,她自己都舍不得动它们一根手指头! 她脸色大变,迈开大步往外跑去,边跑边厉声喝道:“长兴在前面带路,我倒要会会这个老虔婆!” 长兴在前面跑得飞快,云瑶与姚姑姑拔腿追上,几人很快赶到了。 离万方安和不远的西侧处,有溪流缓缓而过,水草里面经常有小虾蹦出来。猫大爷们最爱的就是守在溪边,伸出爪子跃跃越试去抓虾。 此时,小橙不见了踪影,吴嬷嬷神色扭曲,双手死死掐着大橘的脖子。一个年约四五十左右的陌生婆子,手上拿着黄符贴纸,围着吴嬷嬷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婆子睁开了双眼,将黄符猛地往大橘头上一贴,大声道:“邪祟现身来!” 大橘肥胖的身子垂下来,只轻微摆动,已经无力挣扎。 云瑶心疼得目眦欲裂,大叫一声扑上前,使劲全力一拳挥向吴嬷嬷,狂吼道:“老子杀了你!” 第50章 第五十章 吴嬷嬷被云瑶一拳揍翻在地, 痛得大声嚎叫起来,嘴里鼻子鲜血直流,她伸手一摸定睛看去, 顿时嚎得更大声:“杀人啦,云格格杀人啦!” 云瑶气得半死, 跨步上前, 膝盖跪在吴嬷嬷胸口上, 怒斥道:“就是要杀了你这个黑心肝的老虔婆!” 吴嬷嬷拼命挣扎, 双脚乱踢, 挥舞着手去抓云瑶的脸,一股淡淡的鱼腥味钻进她的鼻子里,令她怒火更甚。 原来这个老虔婆一心要抓住猫大爷,连小鱼干都准备好了。 云瑶神色狠戾,抓住吴嬷嬷伸过来的手, 手巧妙用力顺势一翻。 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 只听“喀嚓”一声之后,吴嬷嬷如杀猪般惨叫连连:“哎哟,杀人啦, 手被云格格打断啦!” 吴嬷嬷哭喊着,还不忘眼神怨毒盯着云瑶, 使劲全力挣扎,一副要与她拼命的架势。 别的不说, 就是比平时所走的路, 云瑶一人也能抵上十个吴嬷嬷,她根本不用使出十字固的手段, 吴嬷嬷也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况且, 云瑶从未像现在这样愤怒过, 大橘那软软垂着的身子,仿佛还无助在她眼前晃动。 云瑶红着眼,刹那间杀了吴嬷嬷的心都有了,膝盖更加用力抵在了她心脏部位。只要云瑶再多使上几分力,吴嬷嬷的肋骨就会即刻断掉。 吴嬷嬷被云瑶死死压住动弹不得,被折断手指的右手无力垂在身边她只觉得全身都痛,胸口似乎被压了千斤巨石,闷得快透不过气来。 这时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像水被煮开时,茶壶发出的蜂鸣声,偶尔尖利断断续续嚎叫抽搐两嗓子。 一切变故来得太快,周围的人都还一脸呆滞看着她们。最先回过神的是姚姑姑,她见吴嬷嬷远远不是云瑶的对手,忙朝被吴嬷嬷抛到一旁的大橘奔去。 她蹲跪在大橘身边,颤颤巍巍伸出手抚上它的身子,见还有微弱的反应,心里微松,眼泪夺眶而出,将它小心翼翼抱在了怀里。 长兴在一旁吓白了脸,颤声问道:“姚姑姑,大橘它还好吗?” 姚姑姑又想起了小橙,大声喝道:“还不快去找小橙!” 长兴连滚带爬跑了,其他人也渐渐回过了神,偷偷溜去报信的报信,上前去拉云瑶的拉云瑶。 胤禛接到福晋的传话,从澹宁居赶回来,见到眼前的乱成一锅粥,他难以置信瞪大眼,一声怒喝:“住手!反了天了你们,居然敢在爷的庄子里打架!” 跟在他身后准备来看弘晖的十三,也双目圆瞪,见云瑶英勇无敌以一敌十,将那些拉她的丫鬟婆子一一掀翻在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的个乖乖,这女巴图鲁可不是浪得虚名啊! 他见旁边一个畏畏缩缩的婆子准备溜走,平时他跟云瑶关系要好,心里自然偏向了云瑶,断定她是被人欺负了。 十三心中顿时对婆子起了疑心,以为她想要使坏,悄然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婆子将她推搡在地,然后装作若无其事退到了一旁。 胤禛上前先把云瑶拉了起来,见她头上的扁方歪在了一旁,脸庞红扑扑的,眼睛也红通通的,身上衣衫沾满了泥土灰尘,人像是根快点燃的炮仗,整个人都在盛怒的边缘。 他瞄了一眼摊在地上的吴嬷嬷,眉心微拧,替她正了正扁方,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值得你般这么大动肝火?” 云瑶见到胤禛,心中稍微冷静了些,却顾不得回答他,忙转头四下寻找大橘,见到它被姚姑姑抱着,几步奔了过去。 大橘的胖肚子,此刻还在微微起伏,云瑶眼泪瞬时流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它的胖脑袋,哽咽着道:“都说猫有九条命,你一定要活过来啊。 以后我再也不逼着你减肥了,你想吃小鱼干就吃小鱼干,想吃虾就吃虾,以后再也不把你关起来了” 胤禛听得一愣,他知道云瑶有多宝贝她的那两只丑肥猫,平时就算他嫌弃两句,她也会朝他没规矩的翻白眼。 他心里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时恼怒起来。弘晖身体不好,吴嬷嬷不在旁边伺候,却有闲心跑来杀云瑶的猫。 他神色厌恶,斜了一眼地上如摊烂泥样的吴嬷嬷。听云瑶哭得凄凄惨惨,心疼之余,又更加厌恶吴嬷嬷了,厉声下令道:“苏培盛,把她带回去先关起来,狗东西,爷等会再找你算账!” 福晋得到了消息,此时也着急忙慌赶到了,她见到吴嬷嬷满脸是血,被小太监架着胳膊半拖着走,立刻大声哭喊道:“吴嬷嬷!放开,你们快给我放开!” 吴嬷嬷本来全身痛得死去活来,见胤禛不分青红皂白就护着云瑶,心下更加绝望,以为这次肯定难逃一死。 她听到福晋的哭喊声,又强打起精神,哀哀哭诉道:“福晋啊,奴婢再也不能伺候你了,你与大阿哥一定要好好的啊!” 吴嬷嬷是福晋的奶嬷嬷,自小伴着她长大,情分非同一般,这时见到吴嬷嬷浑身鲜血托付着遗言,哭得更加厉害了。 她泪眼婆娑看着胤禛,双腿一软,跪下来磕了个头,凄厉地道:“爷,妾身求求你,放过吴嬷嬷这一次吧。 都是妾身不好,妾身是担心着弘晖,才让吴嬷嬷去请了仙人回来,替弘晖驱邪收惊啊!” 胤禛一把拉起她,怒道:“糊涂!青天白日之下,哪里来的邪祟,吴嬷嬷人老昏庸没有见识,难道你也跟着没有见识! 弘晖身体不好,你不好好守着,跑来这里哭什么哭,这么一个刁奴,也值得你为她要死要活的!” 吴嬷嬷拼命从小太监手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冲到福晋脚边跪下,朝胤禛磕了个头,哭道:“爷,奴婢是见着大阿哥一直哭,总觉得不大对头。 奴婢仔细回想起来,大阿哥是从下了马车,被猫惊吓之后,才哭得停不下来啊。 奴婢也是没了法子,请了仙人回来瞧了大阿哥,仙人指路说,是猫身上有脏东西,吓着了大阿哥。” 吴嬷嬷连喘了几口粗气,强忍着痛继续说道:“奴婢想着要把猫身上的脏东西赶走,断不能让大阿哥再继续不好下去。 奴婢带着仙人一起去寻找猫,恰好在万方安和门口碰到了它们。奴婢知道云格格的院子,等闲人进去不得,就算是大阿哥也不管用,奴婢也只得暂时忍了。 奴婢正准备离开时,猫却追了过来,缠着奴婢不放,还跳起来咬奴婢,普通寻常猫哪有这般厉害的,定是被邪祟附了体。 奴婢才刚捉住了猫,谁知道云格格上前,二话不说就给了奴婢一拳,还扬言要杀了奴婢,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大家奴婢有没有撒谎。奴婢连解释都来不及,就被云格格折断了手指。” 她抬起右手,展示着扭曲的手指,福晋见了,心疼得拿着帕子捂住嘴,呜呜哭得肝肠寸断。 吴嬷嬷神色更加凄凉,“奴婢知道云格格脾气不好,别说是奴婢,就算是福晋在,也免不了这场打。 奴婢挨了打,实也算不得什么,可奴婢心疼的却是大阿哥,他还那么小呢。奴婢更心疼福晋,她常常整宿整宿不睡觉照顾大阿哥。 屋子里热得透不过气,她却没有半点子怨言,说为了大阿哥,当额涅的什么苦吃不得。云格格住在凉爽的屋子里,更没有生育过,哪里能理解为人母的一片心。” 福晋与吴嬷嬷抱在一起,两人哭成了一团,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旁边福晋院子的下人们也纷纷说道:“爷,云格格是一直在说要杀了吴嬷嬷,奴婢们都听到了。” “云格格冲上来就打了吴嬷嬷,实在是没有见过一言不发就对人动手的,奴婢都没有反应过来。” 吴嬷嬷眼底阴狠一闪而过,跟着说道:“福晋一直念着云格格是皇上赐给爷的人,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一直处处忍让。 哪怕是云格格住了最好的院子,福晋每天热得不知要换多少身汗湿的衣衫,连着大阿哥也热得全身长满了痱子,也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爷,福晋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病急乱投医,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大阿哥的身体着想啊。” 胤禛又热又烦躁,听到她们三句不离弘晖,脸色已难看到极点。 宫中女人最爱拿孩子做筏子,他以前也被人拿来当作过筏子,如今他的儿子也没逃过这命运。 云瑶冷眼旁边,见吴嬷嬷与福晋好一通唱念做打,心里总算有了些端倪,走到胤禛面前福了福,淡淡地道:“爷,既然吴嬷嬷都快被打死了,还能撑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句句都不离大阿哥,一切都是为了大阿哥,那也烦请爷听妾身说说吧。” 胤禛看着她,神色总算缓和了些,点了点头应了,“你别生气,我心中什么都明白,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云瑶只笑了笑,她看着吴嬷嬷,啧啧出声:“吴嬷嬷,你要撒谎,也好歹得把手上的鱼腥味洗干净了再开口啊! 我的猫好好的在万方安和呆着,不是你拿小鱼干引诱,它会理你?说了这么多,嘴里却仍然没吐出半句人话来,可见我还出手轻了些!” 她指着地上瘫成一团的婆子,嘲讽地道:“这就是你口中的仙人?吴嬷嬷,你怎么着也请个像样的人回来,你当这是在耍猴呢! 我知道你来不及,这里是绮春园,附近就是皇上驻跸的别苑,容不得那些装神弄鬼的人在周围出没,能让你抓到一个,也算是极为难得了。” 福晋脸色变了变,厉声道:“云格格,背地里也就算了,没曾想你当着爷的面,也嚣张到了如此地步!” 云瑶对她缓缓笑了起来,凉凉地道:“福晋,你也不用处处指责我不懂规矩。你倒是懂规矩,表面一套,背后尽做些不上台面的事。 我不是不懂你那套处处挖坑埋陷阱,拿着规矩做幌子,却始终不干人事的方法,只是我不屑得去做而已。 好家伙,你与吴嬷嬷这一通闹,让我给你理理啊,不过就是为了这么几件小事,你就拿着你的规矩要打要杀了。爷你也顺便听听,看我说得对不对。” 云瑶掰着手指头,一件件数了起来:“首先呢,就是为了我们以前的诸多恩怨。我是骂过你,你跑到我的地里,跟那土匪进村一样,把我种的庄稼好一通祸害。 庄稼是老百姓的命,若是真正的老百姓,你这就是在断人口粮,是在谋财害命。幸好我知道福晋从小不知人间疾苦,不知道自己每天吃饱了有力气寻事的粮食,是从地里种出来的,所以没有拉你去见官,只不痛不痒骂了你一句而已。” 福晋又难堪又愤怒,一口气憋在胸口,晃晃悠悠站立不稳,小丫鬟忙上去扶住了她,才没有让她倒下去。 云瑶笑了起来,“福晋,我就纳闷了,为什么像你这般的贵人,怎么会动不动就晕倒,这也太弱了吧,活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啊。” 她看着胤禛,诚恳地道:“爷,这个问题,你也可以去太医院好好问问,或者私下打听一下,里面可有意思了。” 胤禛无语至极,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让她别太过。 云瑶当没看懂,继续掰着手指头说道:“再次,你们找来的神婆仙人,想要除掉的邪祟是我吧,我的猫也只是倒霉,被牵连做了添头。 反正你们这一出,拿着府里不能说话,又最最尊贵的大阿哥来说事,就算不能把我打倒,也会拔下我一层皮,总会在爷心里留下些不好。 现在就算爷不发作,以后若是哪天不好了,这些就是让我死的罪证之一。 最后,你们不就是眼馋万方安和的院子吗,觉得这里景色好又凉快。你想要就说啊,你直接说大阿哥热得全身都是痱子,能不能与我换个院子,我会与大阿哥这么小的婴儿计较? 别打着一心为大阿哥好的借口了,真的,你真要是为了他好,做个人吧,算是为他积点德。” 福晋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出话来,可云瑶嘲讽在先,她甚至连晕都不能晕。 云瑶虽然不惹事,但是她喜欢这种直来直去,把人背后那张脸皮撕下来的快感。 她看着胤禛,轻快地道:“爷,妾身话说完了,想必你也听明白了。院子妾身让给大阿哥住,妾身搬到万春园去。 不过妾身不是因为福晋这一通闹,也不是什么心虚,只是因为妾身是个人,看不得大阿哥那么小的婴儿吃苦,被大人拿来做筏子害人。” 她说完福了福身,招呼着姚姑姑抱着大橘扬长而去。十三四下看了看,也跟在了她们身后。 福晋这才唉哟一声,呜呜哭了起来。胤禛看着她哭,神情复杂至极,片刻后平静地道:“你身子不好就别再哭了,带吴嬷嬷带回去吧。 我念着你跟她相识一场,允许你把她收拾干净,再送回你娘家去,我寻个真正懂事守规矩的嬷嬷来伺候你。” 福晋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胤禛,吴嬷嬷被送回娘家,断会没了活路,他真是好狠的心! 他淡淡地道:“你既然一心为了弘晖好,就替他多积点德,别光吃斋念佛,佛也要真正念到心里去。”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腿不受控制,下意识走到了万方万和门前。 他停下来,神情怔怔看着院门上的匾额,还记得亲手写这几个字的情形。 现在他的字更为不显山露水,康熙已经夸了他多次字愈发的好。 胤禛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与失望,福晋是他的嫡妻,弘晖是他的儿子,他自认为从未亏待过他们,她却始终不满。 他心里明白,她是不满他对云瑶的好。可是他是人,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见多了面目模糊的女人,就喜欢云瑶的灵动鲜活,这是无法控制也毫无办法的事。 胤禛在门口站了许久,腿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觉着无颜进去面对她。 云瑶与姚姑姑回去后,把大橘放在了它的窝里。十三以前与十四没少跟两只猫玩,也眼巴巴看着它,神色担忧,问道:“大橘好些了没有?” 云瑶抚摸着它的背,说道:“好似呼吸平缓了些,十三爷不用担心,它一定会没事的。” 十三才略微放下了些心,正转头寻找小橙,见长兴垂头丧气,抱着小橙走了进来,哭丧着脸说道:“格格,小橙跑到了厨房躲起来。” 他把小橙也放进它的窝里,噗通跪地重重磕了个头,然后哭了起来:“格格,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没有看好它们,才让大橘遭了大罪。 格格,你罚奴才吧,奴才心甘情愿领罚,都是奴才欠了大橘的啊!” 云瑶见长兴那大脑门都磕得红肿起来,看得她简直不忍猝视。他现在算是她的人,院子里的消息,也从来没有再主动往苏培盛跟前递过。 苏培盛套他话,他知道自己脑子没有苏培盛灵光,会不小心说漏嘴,干脆转身撒腿就跑。她不允许说的,他半个字都不会透露。 再说这两只猫野得很,他哪里看得住。它们也没有走出院子,吴嬷嬷成心拿了鱼干引诱,它们能抵住这种诱惑才怪。得亏小橙机灵,跑得快没有被抓住。 云瑶斜了他一眼,嫌弃地道,“快起来,真是,谁要你的命了,没得让十三爷笑话。 不过惩罚还是得有,以后就罚你半年不能吃肉,就当顺便减肥吧。你快去给它们拿些羊乳来,不知道大橘能不能喂进去。” 长兴一愣,又重重磕了个头谢过云瑶,一抹脸上的泪,转身跑了出去。 十三沉吟了片刻,才问道:“云格格,你真要搬去万春园吗?” 云瑶点点头,笑着说道:“万春园那边景色也不错,等我安置好以后,请你来喝乔迁喜酒呀。” 十三笑着应了,迟疑了半晌,他终是低低开口道:“额涅住在德母妃的偏殿里,我从小也被抱给了德母妃抚养,经常会遇到四哥来给德母妃请安。 德母妃对四哥很客气,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句话,吃好了没有,穿好了没有。后来四哥大婚之后,又多了一句,福晋有身孕没有,格格有身孕没有。 问久了,德母妃的客气也少了许多,有次赐了四哥一些男人用的补药。当时四哥没有说什么,从德母妃那里出来,我快被四哥吓死了。 我从来没有见到他那般伤心,就是那种虽然没有哭,但你就是知道他非常非常难过。 听额涅说,四嫂更是惨,德母妃总是觉着她没有管好四哥的后院,是她善妒又没本事,不让其他女人生孩子,对四嫂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云瑶抬头看了一眼十三,说道:“福晋不是出身高贵吗,有了娘家撑腰,德妃娘娘怎么着也得给她些面子吧。” 十三苦笑了下,说道:“四嫂的出身,说高贵吧,在京城里还真排不上号。她阿玛官职不显,额涅虽然叫觉罗氏,可旗人就那么些人,祖上谁不能攀点亲?德母妃又是婆婆,四嫂在她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他停顿了下,极为认真地道:“云格格,四哥挺不容易的,真的。” 云瑶心中直感叹,那个缺门牙儿的十三,转瞬间就长大了,不禁笑着问道:“十三爷,你知道爷与福晋这叫什么吗?” 十三不解地问道:“叫什么?” 云瑶对十三眨了眨眼,笑道:“这就是享受齐人之福,左拥右抱,富贵荣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十三怔住,他有些不明白,男人妻妾成群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怎么就需要付出代价了? 云瑶只没有多说,只淡笑不语,十三是皇子阿哥,他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长兴送进来了羊乳,她拿着小银勺舀了些,小心翼翼喂到大橘的嘴边,不错眼看着它,心都快跳出来嗓子眼。 良久之后,大橘嘴唇似乎动了动,然后伸出舌头来舔了舔。 云瑶手一颤抖,差点儿没再哭出声来。十三与姚姑姑长兴在旁边紧张看着,此刻也禁不住欢呼出声:“大橘没事了!” 胤禛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欢呼热闹,突然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有些多余。静呆了片刻,悄然转身落寞离开。 猫大爷没事,云瑶彻底放下了心,十三见天色已晚,也告辞离开去了胤禛的正院。 云瑶洗漱完出来,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让姚姑姑传了饭,笑着道:“姑姑,吃饱了以后就开始收拾打包吧。 明儿个我跟雷先生说一声,让他赶赶工,不出一两天估计我们就可以搬过去了。” 姚姑姑因福晋她们做得实在过分,此刻余怒未消,说道:“格格,爷都说把这个庄子给你了,再说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让给他们啊!” 云瑶惬意地靠在矮塌上,还翘着二郎腿晃了晃,微笑道:“凭她们没脸没皮呗。哈哈哈,爷说把庄子给我,也只听听算数,当真你就输了。 他要带妻儿来,你难道还能拦着不成?再说吧,万春园可是我自己的,我想住哪个院子就住哪个院子,早上住一个,晚上住一个。 我就不信邪了,爷还能好意思再把她们带到万春园来。” 她笑靥如花,拉长了声音道:“能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谁要深陷在泥潭里与人搅合啊!” 胤禛晚上没有来用饭,直等到云瑶洗漱过后准备歇息时,他才一身倦意走了进来。 云瑶见他还穿着下午见到时的那身衣衫,惊讶地问道:“爷,你用过饭没有?” 胤禛摇了摇头,说道:“我去看了会弘晖,又去寻给弘晖看诊的太医问过了。 太医最后才肯吐露实话,说弘晖只是身体稍微有些弱,是给他穿得太厚,又照看得太过精细,反倒适得其反。” 云瑶听他说弘晖,只静静听着并不插嘴。太医给贵人看病,本来就是说一半留一半,哪敢说得太死。 他最后能说出这点子真话,算是在指责挑剔福晋不会养孩子,已经实属不易了。 她倒了杯茶递给他,又吩咐厨房做了鸡汤面,再配些小菜给他当晚饭。 胤禛吃了口茶,歉意之极看着她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尽了委屈。吴嬷嬷我已经让她回了那拉氏家,福晋那边我也寻了知礼又会照看孩子的嬷嬷在她身边,以后会行劝诫之职,让她别再寻事生非。” 他眼神黯淡下来,眼含祈求:“你不要搬去万春园好不好,就算一定要搬,也搬到我的院子,我们以后住在一起,我也能多护着你些。” 云瑶不会也不想搬去他的正院,她见他低声下气,也不好直说,只细声细气解释道:“爷,妾身真不是生气,万春园那边的屋子没人住,会很快腐烂掉,好好的院子多可惜啊。 再说万春园绮春园离得这么近,几步路就到了,跟搬到你的院子去住,也没什么两样。” 胤禛见她去意已决,觉得心里闷闷的堵得慌,疲惫不堪地靠在软垫上,沉默不语。 云瑶见他神色落寞,笑着道:“爷,妾身还有个小小的请求,我院子取好了名字,你的字好,再帮我写几块扁挂上去好不好?” 胤禛勉强扯出个笑容,说道:“好,你都取了什么名字?” 云瑶嘻嘻一笑,一口气说道:“镂月开云,上下天光,坦坦荡荡,山高水长,月地云居,杏花春馆”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雷金玉的行动非常快, 不过三天的功夫,领着工匠们就将万春园修葺一新。 云瑶前去看了,惊喜那是一出接一出。 其他如正屋卧房还算中规中矩, 独洗漱间里的木材装饰,雷金玉全部用了楠木! 云瑶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一句话, 低调有内涵, 还得加一句衣锦夜行。 虽然说财不外露, 但云瑶属于那种没多大出息的, 既怕钱财被人惦记, 但是完全藏着掖着,好似又有些心痒意难平。 雷金玉在这种不起眼之处挥金如土的方式,简直太合她的胃口了。 除了洗漱间之外,更让她惊喜的地方是,卧房与书房的窗户, 他都镶嵌上了琉璃。虽然只有几小格, 比起先前只糊满窗纸的窗户,屋里不知道亮堂了多少倍。 在厢房里,雷金玉也按照云瑶的要求, 做出了她一直惦记着,可以用来吃地锅鸡与铁锅炖大鹅的那种灶。 她想到待天气冷下来, 围坐在灶旁边煮边吃暖呼呼又美味的各种铁锅炖,心中就喜悦得直冒泡。 除了工匠们的工钱, 像是楠木与琉璃等, 都是雷金玉免费送给了云瑶,无论她说什么, 他都不肯收银子, 雷金玉笑呵呵地道:“云格格, 若是你给银子,就与奴才生份了。以后奴才也不好意思再吃你的饭菜,那奴才可是亏大发了。” 云瑶也是仗义豪爽的性情,既然大家是朋友,彼此之间有来有往,也就没有坚持,想着以后有机会,她再报答回去就是。 看完万春园回到万方安和,虽然已经是半下午,云瑶却一刻都不肯等,急着指挥动手搬家。 姚姑姑骇笑,劝着她道:“格格,搬家前总得看看黄历,哪能一时兴起说搬就搬的。” 云瑶牛气冲天一挥手,“我今天搬家,黄历也得因为我改写!” 姚姑姑无语,看了下天色劝道:“要不等爷回来,与他商议之后再搬?” 云瑶心急得很,恨不得马上躺到完全属于自己的床上去。她斜了姚姑姑一眼,嫌弃地道:“恁地啰嗦,商议来商议去,要不要再去请钦天监算一算,又不是” 她还是没有被激情完全冲坏头脑,将登基两字咽了回去。 姚姑姑见她打定了主意,只得去叫来长兴,领着下人拉着板车马车来,忙忙碌碌开始搬家。 云瑶从宫里出来时,只有一个小包袱,过了几年再搬家,加上被褥衣衫与库房里的等东西,也只装了两辆马车与三架板车。 不过她满足得很,有房有地有猫有马,身边还有三五好友,地里庄稼长势喜人。 在她看来,只要不去想有些糟心事,她云瑶,简直就是咸鱼翻身,成了人生的大赢家, 胤禛从澹宁居回到庄子,便看到几辆板车中间,云瑶威风凛凛骑在她那匹巴音台吉赠送的黑马上,怀里亲自抱着一幅卷轴,在夕阳下缓缓而行。 他莫名觉着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不由得回忆起了她初次出宫的那天。他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她虽然神采飞扬笑意盈盈,他却知道,这些都不是因为他。 好像,她每次的笑,都与他没多大的关系。 随后胤禛有些恼怒起来,她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搬走,连招呼都不跟他不打一个,都不耐烦等到明天再搬。 云瑶远远就看到了胤禛的马车,见他从车上下来之后,神色仿佛不大好。 不过她半点都不在意,笑着对他挥了挥手,笑嘻嘻地道:“爷,上马来,妾身带你飞啊!” 胤禛的那股子气,在她主动的招呼下,或者又是她的笑容太过灿烂,他这几天憋着的别扭,又莫名其妙的全散了。 车夫把车赶到一边,恭敬等着胤禛过去之后,才又缓缓行驶起来。他走到云瑶马旁,对着她伸出来的手,咳了咳道:“坐前面去些,我骑马带你。” 云瑶呲牙笑,顺带扬了扬手中的卷轴,暗戳戳又明目张胆地威胁他。 胤禛瞪了她一眼,然后四下左右打量之后,装作若无其事上了马,斜坐在了她的身前。 他身体完全挡住了云瑶的视线,她郁闷至极,想嘚瑟一下的想法被现实打败,只得作罢:“还是爷坐后面吧。” 胤禛闷笑,又下了马,重新坐在了她身后。他握着缰绳将她揽在怀里,趁人不备偷亲了下她的脸颊,冷哼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要急着搬走?” 云瑶就知道他会问,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太阳落山之后才凉快。” 胤禛不买账,反驳道:“歪理,早上起来不是更凉快?” 云瑶振振有词地道:“晚上搬好,早上就可以睡懒觉了啊。” 她的歪理胤禛听起来又有些道理,主要是她早上总是赖着不想起,就算睡不着,也会在炕上磨蹭许久才肯下来。 胤禛知道她的理由一箩筐,笑着道:“院子都收拾规整了?我还说什么时候陪你去看看呢。” 云瑶叽叽喳喳说了,胤禛听到是雷金玉带着工匠们替她赶工,心里又说不出的滋味。 本来是他派去的人,却被她混成了莫逆之交。他想起她身边那些人,从姚姑姑马氏她们,到他派去的长兴,最后都成了她的死忠。 近的不算,还有一个远在宫里的魏珠,两人那是有过命的交情,连着梁九功与御前的那堆人,与她关系也非常不错。 好像除了他后宅的几人,她与其他人相处得都挺好。 云瑶故意卖了个关子,先没有跟胤禛说窗户上装了琉璃的事。等到他们到了之后,她带着他进去,在他面前炫耀道:“怎么样,妾身这里不错吧?” 胤禛四下打量,见屋里的摆设都不算显眼,不过是些寻常的花梨木桌椅案几。待进了卧房一看,靠近窗户边的矮塌,换成了小叶紫檀,仿佛在对应特别明亮的琉璃窗格。 尤其是他看到洗漱间金丝楠木特有的纹理质地,虽然只用了小条的下脚料镶嵌,也不算什么逾矩,不过还是得值不少银子。 她还真是有本事,胤禛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的酸意,冷笑着说道:“这些银子我没有见到账上有支出,你都是白得来的吧。无功不受禄,我让苏培盛把银子送来,你去还给雷金玉。” 云瑶笑着道:“我拿自己的人情抵啊。嘿嘿爷,过两天妾身准备大宴宾客,你替妾身下个帖子请十三爷来吃酒席好不好,十四爷要是有空,也可以一并来。” 胤禛见她生硬地转来了话题,也没再扫她的兴坚持要付雷金玉银子,取笑她道:“就你面子大,我瞧着你那是脸厚。十四就算了,就只叫上十三吧。 不过你说要大宴宾客,请十三一个就叫大宴了,其他的客人呢?” 云瑶听他拒绝请十四,心里直叹息,德妃生生把亲兄弟俩弄得生份了。不过她也不便多发表意见,笑道:“除了十三爷之外,还有雷先生啊。 其他修建万春园的工匠们,妾身准备一些吃食果子酒水,让他们每人领一份回去,也花不了几个银子,算是妾身对他们的小小心意吧。” 屋子里姚姑姑领着下人在忙着收拾摆放东西,怕冲撞到两人,还得绕着他们走。 云瑶见他们呆在里面实在碍事,招呼着他一起走出院子,沿着花丛小径散步到西侧的湖边。 靠近湖边有座小宅子,窗户临着湖,掩映在花丛中,看上去特别美。 云瑶最喜欢这座小宅子,不过她打算自己独享此处,胤禛来的时候,他们还是住在正院里。 胤禛也看到了那座小院,说道:“我们去那里看看。” 云瑶有些不情愿,不过这么大的地方也藏不住,便跟着他一起去了。 甫一进屋,胤禛就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这里本来先前是赏花招呼客人的花厅,与别的分成左右两间房加一间正屋不同,只独有一大间宽敞的屋子。 屋里面雷金玉用屏风隔开,卧房洗漱间与歇息吃茶之处样样俱全,看起来却犹其通透。 屋子的窗户特别大,从琉璃窗中望出去,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此刻湖中荷叶荷花涟涟,随着微风荡漾,美不胜收。 胤禛干脆地道:“我们今晚就住这里吧。” 云瑶不乐意了,又不好直接拒绝,干笑道:“爷,这里太小了,还是住在正院方便。” 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拉着他往外走,说道:“爷,外面的湖里清理过淤泥,水特别清澈。里面还放了小舟,到时候泛舟莲叶间,可别提多美了。” 胤禛看出了她明显的敷衍,心中又起了疙瘩,质问道:“你是不是不想与我住在一起?” 云瑶真想仰天长叹,你既然知道还明知故问。不过她还是得细心解释道:“爷,妾身问你啊,是不是很多时候,其实爷也很讨厌妾身,想干脆掐死妾身算了?” 胤禛愣住,然后斩钉截铁回答道:“没有!” 云瑶被噎住,可是她有很多时候,都在暴跳如雷的边缘,恨不得把他扫地出门啊。 她不死心,笑着继续说道:“爷真是厉害,说谎都不眨眼。其实这里呢,是妾身给自己留下来的修行之处。 每次只要妾身不小心惹爷不开心了,冒犯到爷了,妾身就自发滚到这里来自我反省,不留在爷面前碍着爷的眼。 也省得爷得自己怒气冲冲离开,回去自己的院子。爷你想啊,要是天气不冷不热还好,那下雨下雪的天气呢,滴水成冰的天气呢,还有一出门就一身臭汗的天气呢? 爷可是这府里的天,却好像是被扫地出门了一样,那得多没面子啊。” 胤禛被她的诡辩逗笑了,没好气地道:“就你的理由多,这些话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明明是你自己嫌弃我,还如此冠冕堂皇,亏得我不跟你计较。 算了,我不跟你抢,你想自己住就自己住吧。不过有一点,我在的时候,你必须得跟我住在一起,不能跟我提那劳什子的反省不反省。你肯定不会反省,我也没有真正生你气的时候。” 云瑶听他这样不许那样不许,白眼暗自都快翻到了天际。不过她也不会傻得梗着脖子跟他顶嘴,两人在夜幕中散了一会步,便回去了院子。 过了两天,云瑶办了暖屋酒席,杀猪宰羊,好几口大锅同时煮着猪头下水等美食。 卤香味远远飘散出去,惹得十四一进庄子大门,就跟那小狗寻食般,撒腿跑得飞快,顺着香味找到了地方。 云瑶见十四也来了,抬眼望去,胤禛与十三跟在后面,他背着手看着十四的背影,满脸是掩饰不住的嫌弃。她暗自发笑,估计这是被十四缠上了,他拒绝不在生闷气呢。 十四一下窜高了大半个头,抽条后不再像以前那样圆滚滚,人瘦了许多,脸部轮廓清晰起来,乍一看与胤禛还有几分相似。不过他一张嘴,就觉得两人是半点都不像了。 “哎哟我的乖乖,好香好香,云格格,锅里煮的什么,快拿些出来尝尝。” 他一边围着锅转,一边还跃跃欲试伸手去揭锅盖。云瑶怕他烫着了,忙出声阻止道:“十四爷别碰,仔细烫着,里面煮的猪头肉猪大肠,还没有煮熟呢。这些下脚料怎么敢端上十四爷的桌子,等会请你吃别的。” 十四还从没有吃过猪大肠这些东西,他才不管上不上得了桌,只管着香不香,立刻说道:“那可不行,这么香的东西我一定得尝尝。” 他转身朝十三大声道:“十三哥,你吃过猪大肠没有?” 十三每次都跟着胤禛来,云瑶不会把这些端上胤禛的桌子,所以他也没有吃过。他顿时也有些好奇,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曾吃过,云格格,等会能给我们尝尝吗?” 云瑶含笑看向胤禛,见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笑着应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云瑶让厨房切了卤猪头肉与卤肥肠等上桌,再配上调制的蒜泥辣油蘸料。 十四最先忍不住夹了一块猪头肉尝了,他先是一呆,然后囫囵吞下,筷子又迫不及待伸向了卤肥肠。 云瑶紧盯着十四的反应,见他含在嘴里细品了一会,然后筷子又再次伸向了卤肥肠,心里松了口气。 她就怕十四口无遮拦,说出什么屎臭之类的话。以着胤禛的挑剔,他听了之后,这餐饭也别吃了。 十三是两样都喜欢,不过不像十四口味重,只猛吃卤肥肠,还特地蘸足了酱料再吃,其他的鱼虾蟹瞧都不瞧一眼。 胤禛夹起小块肥肠,放在鼻尖闻了闻,便不动声色放在了一旁,又另换了双干净的筷子,再去夹猪头肉。不过他倒不嫌弃猪头肉,连着吃了好几块。 吃饱喝足之后,十三规规矩矩坐下来陪着胤禛吃茶消食,十四又去逗猫大爷了。 大橘小橙经过上次的惊吓,小橙还好,大橘虽然后来好了起来,性格却更加易怒暴躁。 只要有不太熟悉的人一近身,就立刻炸毛,二话不说先跳起来挠一爪子,再转身爬到高处藏起来。 十四毫无防备,大橘扑过来的时候,他人倒机灵闪开了,不过却被它吓了好一大跳,怔怔看着云瑶:“云格格,大橘这是怎么了?” 云瑶笑了笑,也不说先前大橘被人伤过之事,只道:“大橘怕生,估摸着十四爷一段时日没有来,它眼生所以害怕了。” 十四听后,看着胤禛抱怨道:“都是四哥,每次我要跟他来找大橘小橙玩,他都推三阻四的不让我来。 今天还是我缠着十三哥,他带上了我,不然还不知道你搬家了呢。云格格,你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啊?” 胤禛已经微微变了脸,云瑶觑着他的神色,笑着反问十四道:“十四爷觉着这边不好玩吗?” 十四咧嘴一笑,“那倒是,万春园这边也不输绮春园,尤其是肥肠特别好吃。说实在的,吃之前我心里还有些膈应,肠里面装的都是屎,还怕吃到一嘴屎味呢。 不过还好还好,只有那么一丁点臭味而已,吃起来反倒更增添了别的风味。” 胤禛猛地放下茶杯,偏开头捂住嘴一阵干呕。十三好些,只有些无语看着十四。云瑶哈哈大笑起来,吃完了还是没能逃过十四的那张大嘴巴。 云瑶当时还乐得很,等德妃身边伺候的嬷嬷亲自前来传话,说德妃要见她时,她顿时笑不出来了。 肯定是十四那个大嘴巴去德妃跟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凭着她云瑶一个小格格,何德何能让德妃记得她。 云瑶送走嬷嬷,就开始坐立难安起来,根驴拉磨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连声道:“怎么办,怎么办,要是德妃娘娘怪罪我给十四爷吃了不上台面的猪大肠,要是怪罪大橘对十四爷不敬,要打杀大橘怎么办!” 姚姑姑眼神也跟着云瑶打转,不一会就头晕起来,拉住她劝道:“格格,你快别转了。德主子也不是那不讲理之人,可别自己吓着自己了。再说还有爷呢,爷肯定会护着你的。” 云瑶都快哭了,“姚姑姑啊,我还没有说完呢,德妃娘娘肯定要提孩子的事。要是以后天天把我叫去训斥一通,说什么你迄今未有身孕,就是因为你与老四聚少离多,你住在庄子里怎么能怀孕,搬回府里去住吧。 人家有理有据的,软刀子割肉,且都是为了你好,你还不能拒绝,不然就是不识抬举。” 她学着先前见到德妃时的神色与口气,“你身为老四府里的格格,当以伺候老四为重,替老四开枝散叶。女人不生孩子,那还能算作女人吗,简直就等于废物!” 姚姑姑惊得猛扯云瑶的衣袖,差点没上去直接捂住她的嘴。幸好平时屋里从来不留下人伺候,只有两人在,所以她打胡乱说也不大要紧。 云瑶发泄了一通冷静了许多,瞬间又给自己打气:“靠天靠地靠爷,都不如自己来得可靠。姑姑你说得对,只要德妃娘娘不直接拉下脸要打要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胤禛晚上从澹宁居回来,听云瑶说了德妃要见她之事,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你不用担心,明天我没事,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见额涅,她不会拿你怎样的。” 云瑶扯出一个虚虚的笑容,他自己都搞不定他亲娘,就少在她面前乱作保证了。 第二天,云瑶不用胤禛三催四请,自己就跟着他在寅时起了床,洗漱打扮出来,胤禛眼前一亮,赞许道:“这一身选得不错,喜庆得不夸张,也不过于素净。” 云瑶低头看着自己一身杏色旗装,她的衣衫是不夸张,不过胤禛为了安慰她,他的表情过于夸张了。 都是直筒不显腰身的旗装,只颜色绣花大同小异,能好看到哪里去,不过是花盆底把她又拔高了一截而已。 用过早饭之后他们一起出了门,胤禛本来要陪她去德妃住的院子,才进畅春园没一会,御前的小太监就把胤禛叫了去,说是康熙有事传召。 胤禛又温声安慰了云瑶几句,还不忘叮嘱姚姑姑与长兴,让他们机灵些,有事就到澹宁居来找他。 云瑶有个特点,紧张到头之后,反倒干脆豁出去了。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让她原本的紧张倒少了许多。 德妃住在离清溪书屋最近的院子里,里面宽敞清幽,院子里只住了她一人,没有再塞进别的低份位嫔妃进来,可见她现在还是很得康熙的宠爱。 云瑶进去之后,眼观鼻鼻观心,也不东张西望,垂下眼帘恭恭敬敬请安。 德妃饶有兴致打量了她几眼,温和地道:“起来吧,许久未见,你倒如十四说的那样,仍然红光满面。” 云瑶心里暗自又将十四骂了一通,吃饱了也不能堵上他的嘴。哪有这样形容年轻貌美女子的,他怎么不干脆说她身体还硬朗着呢。 德妃赐了坐,嬷嬷搬来了小杌子,云瑶谢过之后,只斜着身子坐了一小半,目光平视过去,能看到德妃娘娘的大腿根。 这样坐着非常不舒服,但是德妃没有在她福身请安时故意不叫起,还赐了坐,至少表示现在一切顺利,云瑶暂且放下了大半的心。 坐下来之后德妃就开始问话,大半都围绕着胤禛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热不热冷不冷。 云瑶对这些可以说了若指掌,都一一流利回答了,德妃满意地点点头:“倒是个不错的,懂得伺候人。” 云瑶垂头羞涩地笑,连着谦虚了几句。她想起十三说德妃与胤禛之间那些问话,心道十三说得还真是不错,德妃关于胤禛的,来来回回还真是只有这一套。 不过提到十四,德妃的话就多了起来:“十四经常回来说,云格格院子的饭食有多好吃,红烧肉有多香。昨儿个他还在跟我吵,说要吃什么卤肥肠,那东西真有那么好吃?” 云瑶抬眼悄然偷看过去,见德妃一脸好奇,小心思转得飞快。 德妃有个叔叔曾在宫里做御厨,民间吃下脚料的多了去,宫里御厨就算不做,也会私下去学一两手。 她居然好奇卤肥肠,看来人一旦身居高位,连着以前的记忆都改变了。 云瑶斟酌了之后,笑着道:“回娘娘,其实卤肥肠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反复清洗干净,再加卤料煮熟就行。 十四爷喜欢吃,那是因着十四爷正在蹭蹭蹭长个子,所以饿得快,吃什么都觉着香。奴才许久未曾见到十四爷,这次见到十四爷长高了许多,不出两年,肯定就能长成个高个子。” 德妃听云瑶说十四的身高,也颇感慨地道:“可不是,做出来的新衣服,没穿一两次就短了一截,又得重新做新的。” 云瑶算是摸清了点德妃的命脉,顺着她的话把十四好一通夸,什么机灵聪明,善良勇敢,吹得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德妃见云瑶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喜庆又有朝气,对比着福晋每次木愣愣的脸,心里就对她满意了几分。 听她又神情真诚夸赞十四,再加上十四回来每次提到云瑶就说她的好话,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 笑完之后德妃又冷不丁来了一句:“听说你搬了地方,怎么不住在绮春园了?” 云瑶心里一咯噔,总算是见着高手了,在你放松警惕之后,猛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哪能将胤禛后宅的妻妾不合摆到德妃面前去,只得捡了怕万春园宅字没气会腐烂那套说法应付了过去。 德妃只微笑听着,她听十四说了之后,心里早就明白了大半。不过见云瑶口风紧,也不趁机诉苦告状,心里对她倒满意了几分。 云瑶绞尽脑汁应和着德妃,两人说得其乐融融。笑过之后,德妃话锋一转,还是提到了她最不想听的重点上来。 “现今老四府里还只有弘晖一个儿子,你得多抓紧些,早些替他开枝散叶才是。瞧着你身体很不错,怎么就没能怀上呢,可有找太医诊过脉?” 云瑶暗自叫苦不迭,面上却还得笑:“回娘娘,每个月都请太医诊过脉,太医说奴才的身体没事,只是缘分未到,自管放宽心思,缘分到了孩子也就来了。 记得那年在木兰秋狝时,十四爷还说,他以后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以后生一堆小英雄” 她把话题又转到了夸十四身上,德妃也顺着她的话说起了十四。两人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堆,见时辰不早,才意味尤尽放她离开:“以后你多进宫来,陪着我说说话。” 德妃转头吩咐嬷嬷,赐给了云瑶一大堆补身子的东西,嘱咐道:“都是些女人吃了好的东西,里面还有个生儿子的偏方。当年我吃了不久之后,就怀上了十四。你拿回去抓了药来吃,可不要偷懒忘记了。” 嬷嬷拿着大包小包的出来,云瑶感恩戴德谢了恩,领着姚姑姑退了出来。 一走出德妃院子,云瑶的肩膀就垮了下去,手伸到背后揉着腰,低声惨叫道:“好累啊,蜷缩着坐在那里,腿伸不直,腰都快挺断了。还不如干脆站着呢,简直比那下地耕地的牛还要辛苦。” 长兴迎上来,姚姑姑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了他抱着,笑着搀扶起云瑶:“哪有那么夸张,奴婢见格格可能说了,把德主子逗得开怀大笑。” 云瑶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了丝笑意。身体的累还好,关键是心累。 德妃可不蠢,哪有那么容易被糊弄,她这是投其所好,不过见着十四是德妃的心肝肝,卯尽全力夸他。 德妃也顺着她的话说起了十四,两人算是在互相顺着找话说。十四以前是狗嫌猫憎,哪有那么多可夸奖的地方。 她都已经快翻来覆去的说了,要是德妃再多留一会,估计她只能坐在那里干笑。 不过她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德妃与胤禛母子之间关系的疏离,心里对胤禛多了一点儿的同情,都是亲生的儿子,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点。 云瑶看着长兴手里的大包小包,又苦笑起来。德妃还是有一碗水端平的时候,赐给了胤禛男人的补品,也赐给了她女人的补品。 几人沿着清溪往外走,云瑶四下环顾,见到熟悉的景致,心里黯然,却很快就释然了。往事不可再追,追了只能把自己埋进去。 没走一段路,云瑶就被皇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叫了去,说是皇太后要见她。 云瑶已经生无可恋,皇太后汉语生硬,她不会蒙语。 她还是在御前当差时,远远见过皇太后几次面,两人之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 在她见过德妃精疲力竭之后,还要去见后宫的这尊大佛。 真是要了她老命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皇太后坐在溪边的凉亭里, 身着蒙古长袍,全身上下戴着许多绿松石饰品,琳琅满目显眼极了。 她今年已近六十岁, 头发花白,眼角布满皱纹, 一双眼睛却仍清亮无比。 她如以前云瑶见到时那般,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若不是她身边围着一堆伺候的下人, 看上去与普通寻常的蒙古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云瑶走上前,跪下来恭敬磕头请安:“奴才见过太后娘娘。” 皇太后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虚抬了抬, 生硬地道:“起来起来。” 云瑶谢了恩, 顺势站起了身。皇太后上下打量了她好几遍, 道了几个好,又指着身边的石凳,说道:“坐吧。” 云瑶不知道皇太后的好是什么意思, 谢过恩之后,顺从斜坐在了石凳上。如同在德妃那里一样, 依着规矩只敢坐了半边。 她深深觉得, 再来几次赐座,她的屁股肯定会分成四瓣, 继左右分开之后,横着再切上一刀。 皇太后快速说了几句蒙语,她身边伺候的贴身嬷嬷见云瑶满头雾水, 笑着解释道:“太后娘娘说, 四爷敬献给皇上的红烧肉方子很好, 太后娘娘很喜欢吃。现在见到格格了, 便找格格来说说话, 问四爷可还好?” 云瑶恭敬地答了,皇太后的汉语说得生硬,听却没有问题,不用嬷嬷在旁边解释。她神色和蔼,笑眯眯听着云瑶答话,像是聊家常般,又问了一堆。 “多大啦?” “什么时候进宫,什么时候出宫的啊?” “现在可有孩子啦?” 云瑶一一恭敬回答,皇太后听到她回答还没有孩子之时,也只笑笑并没有追问,让她暂时松了一口气。 至少陪皇太后聊天,比陪德妃聊天轻松许多。尤其是皇太后还在问话闲聊间隙,指着石桌上的点心道:“吃吧。” 桌上摆着奶饽饽奶酪奶皮子奶豆腐等点心,嬷嬷又倒了杯奶茶放到云瑶面前。她闻着各种奶香气,顿觉得肚子饿起来,谢过恩之后,捧着奶茶喝了一口。 奶茶里面加了炒米,特别润滑香浓,比她在草原上喝过的还要好喝,她忍不住几口将一杯奶茶喝得精光。 喝完奶茶又拿了块奶饽饽吃起来,一口咬下去,云瑶觉得以前吃过的奶饽饽,根本是水做的奶饽饽。不知不觉中,桌上的点心肉眼可见少了下去,奶茶也续了好几杯。 皇太后见她吃得欢快,脸上笑意更浓,问道:“好吃吗?” 云瑶觉得自己吃得有点多,别人都是浅尝辄止,只有她傻乎乎的在真吃,好似被叫来就是在表演吃东西。 不过秉着对食物的敬意,吃得干干净净才是对主人招待最大的赞美。她笑得眉眼弯弯,重重点了下头,说道:“特别香特别好吃。托太后娘娘娘的福,奴才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这才知道世上竟然有这么好喝的奶茶,这么好吃的奶饽饽奶豆腐。” 皇太后转头对嬷嬷说了几句蒙语,云瑶见嬷嬷福身应下之后,唤来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听后躬身退下,一溜烟儿跑了。 云瑶陪着皇太后又说了几句家常,她说的云瑶听得很吃力,大致能听出都是些草原骑马的趣事。 皇太后说到草原时,眼里都含着笑,神采奕奕。云瑶微笑着听得极为认真,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了阵阵酸楚。 皇太后不满十三周岁就入了宫,离开生她养她的那片科尔沁草原已经四十多年。 前一个博尔济吉特皇后被顺治废掉之后,孝庄又将另一个博尔吉特氏带进了紫禁城。虽然有孝庄撑腰,皇太后并不得顺治的宠爱,终生未生育。 云瑶不知道是政治考量还是顺治真只爱董鄂妃,她也不懂皇太后的真实想法。 不过见到皇太后的打扮与桌上的饮食,她虽然离开了科尔沁几十年,她的心却还留在了那片草原上。 没多时,小太监抱着个包袱走了过来,嬷嬷接过包袱交给云瑶,笑道:“太后娘娘见云格格喜欢这些点心,特意去包上了一些,让格格带回去吃。” 云瑶喜得牙不见眼,立刻要跪下来谢恩,皇太后抬手拦住她,说道:“不用,拿回去吃吧。以后多陪哀家说说话。” 等见完皇太后离开,云瑶已经得了一堆赏赐,姚姑姑与长兴都快拿不下了。 云瑶怕再被贵人遇上要传她去说话,加快了脚步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匆匆赶来的胤禛。 他额头冒出了细汗,赶得太急还微微喘着气,急着问道:“没事吧?” 云瑶暗自发笑,看来胤禛对他亲娘还真是不放心,她笑着道:“爷不用担心,妾身没事。” 胤禛舒了口气,说道:“汗阿玛那边的事一完,我就连着赶了过来,额涅问你什么了?” 云瑶说道:“娘娘问爷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还赏了妾身补品与偏方。” 她话音一落,胤禛脸色就微微变色,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云瑶见他变脸,顿时想到到了那张生儿子的偏方,也跟着深深抽了口气。先前她吃了一肚子奶,此刻呼吸间都是奶味。 她又笑了起来:“妾身还见了太后娘娘,她赏了妾身很多好吃的,爷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垫垫肚子?” 胤禛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脸上浮起些回忆的神情,说道:“在小时候,我也最爱吃皇祖母宫里的点心,总觉得比别处要香甜些。 教养嬷嬷不许我多吃,每次只给一点点,最后那些点心不知道放坏了,还是被她们自己吃掉了。” 云瑶笑着道:“那等下爷可以多吃一些。”她又对着胤禛眨眨眼:“还有补品妾身也让给爷吃。” 胤禛瞪着她道:“少作怪。额涅赏给你的,当然要你自己吃掉。” 两人说笑着上马车回去了万春园,洗漱之后坐下来吃茶,拆开皇太后的赏赐,里面都是各种奶酪奶饽饽等,两人就着茶吃了一些,最后连午饭都吃不下了。 德妃的补品都是给女人补气血用,那张生子偏方,其他药材云瑶看不懂,只一味紫河车,就令她愁肠百结。 云瑶打死也不相信那些生儿子的偏方,她以前甚至还听说有什么女转男的秘方,孕妇肚子里本来怀的是女儿,服用秘方之后女儿就变成了儿子。 这种扯得无边无际的事,还有很多人相信,花了大价钱去买了方子,最后一尸两命,对簿公堂的事也屡见不鲜。 云瑶哭丧着脸道:“爷,妾身吃不下啊,一提到胎盘这玩意儿就快吐了。” 胤禛接过方子看了许久,眼神又不断往她肚子上飘,说道:“这么久都没有音信,再传太医来瞧瞧吧。” 云瑶皱眉道:“爷,太医每个月都有给妾身诊脉,说妾身身体好好的。是药三分毒,没事谁吃药啊。妾身知道爷与娘娘都是一片好心,可好心” 她想了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站在德妃的角来说,她的确是出自一片好心。 作为一个出身不显的宫女子,最后靠着生儿子之后才提了份位。如同她那般出身的人,康熙后宫不知道有多少,大多都在宫里的某个角落,寂寂无名孤独老去。 胤禛拿着方子看来看去,他也不相信桑葚党参核桃等服用下去之后,能生出儿子来。思索之后说道:“也不能辜负额涅的一片好心,还是去抓了药来熬吧。” 云瑶一愣,听到他只说熬,并没有说要喝,立刻笑了起来,这种阳奉阴违的事她最擅长了。 胤禛见她笑得牙不见眼,无奈摇了摇头,细细跟她说起了今天去见康熙的情形。 “今儿个汗阿玛传我去,是平定了漠北之后,过两天让我与老大老三,领着官员去告祭郊庙,陵寝与先师。 后来我把种植水稻的事禀告给了汗阿玛,他听了连声夸赞好,非常重视,拉着我仔细询问了许久。 汗阿玛斟酌之后,让我先按兵不动,等今年秋天水稻收了上来,看看亩产再从长计议。” 云瑶不懂平定漠北与胤禛告诉康熙种植水稻之间的关系,她只知道今年种植的水稻,比去年收成要好些,若是能有能人志士出来改进稻种,收成肯定是一年比一年好。 胤禛吃着茶怔怔出神,这几次仗打下来,他也算是对康熙有了更多了解。 上次康熙训斥惩罚过老大,这次又把他推了出来。康熙为了平衡朝中势力,绝对不允许某个阿哥特别冒出头。 若是东北的事捂得越久,恐怕好事都会变成坏事。不但会引起康熙他另有居心,太子对此也会不满,彼此之间生出龃龉。 云瑶以为康熙解决了心腹大患噶尔丹,用不着再拉拢蒙古台吉王公,今年会不去木兰秋狝。 谁知道没过几天,他的圣驾又准时启程,浩浩荡荡去了木兰围场。 今年东北的水稻收成比去年好了三成左右,胤禛禀告给康熙之后,他下令由胤禛统领此事,选了工部负责农桑的官员,赶赴到东北去,重重赏赐了老胡等人。 一时间,胤禛大出风头,他却闭门谢客,没有随康熙去木兰围场,而是留在了万春园每天与云瑶吃吃喝喝,过着悠哉闲散的生活。 这天两人见到庄子外面枣树上的枣已经红了,领着人去摘枣回来做枣糕。 姚姑姑在枣树下铺了层油布,长兴与苏培盛分别拿了根长竹竿,对着枣树一阵猛敲。犹如下雨般,枣子纷纷掉落下来,落在他们的头上,两人痛得“哎哟”直叫唤。 云瑶笑得肚子都痛,这两个傻蛋,开始让他们戴斗笠,说斗笠会碍眼不方便,还信誓旦旦说头是铁皮做的不怕痛。 胤禛也被逗笑了,说道:“这都是他们自作自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知道了。” 姚姑姑等枣子雨停了之后,再将油布上的枣拾到竹篮里,没多久就拾了大半篮。 云瑶一看足够了,招呼着大家回去,没走几步,就碰到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三人骑马过来。 三人见到胤禛,翻身下了马,把缰绳递给小太监,纷纷上前见了礼。 云瑶远远福了福身,她与几人不熟悉,也不便久留。她正要转身离开,只听到十阿哥说道:“四哥,十四一直跟我们吹嘘,你庄子上的饭特别好吃,弟弟们刚才在附近,就想着来你府上蹭一口饭吃呢。 咦,竹篮里装着枣,这是要拿回去做什么好吃的啊?” 胤禛说道:“枣能做什么好吃的东西,你喜欢吃就全拿去吧。” 九阿哥白了一眼十阿哥,嘲笑他道:“你又不是跟十四一样,与四哥是一个额涅肚皮里钻出来,凭什么要拿好吃的招待你?” 十阿哥扯着脖子反驳道:“那十三也跟我们一样,不是经常来四哥这里吃饭,九哥你这么说,好似四哥不待见我们兄弟,厚此薄彼一样。” 八阿哥微笑着说道:“四哥,你别听老九老十胡说八道,我们恰好路过这里,见到你在就上来打声招呼,不敢耽误四哥躲清闲,我们这就走。” 胤禛神色自若,指着竹篮道:“既然来了,哪能让你们空手而回,把这些枣都带回去吃吧,正好补血养脑。苏培盛,再去地里摘几个南瓜冬瓜来,让几位爷一并带走。” 十阿哥气呼呼地翻身上马,“我才不要。”说完他打马跑得飞快,九阿哥也学他那样上马跑了。 倒是八阿哥斯文有礼谢过了胤禛,带上他送的枣与冬瓜南瓜,追着九阿哥十阿哥去了。 胤禛静静地看了一会,对云瑶说道:“真是哪里都有他们。我们也不吃枣膏了,中午还是吃猪头肉吧。” 云瑶听得噗嗤笑出了声,胤禛还真是骂人不带脏字。不过连她都能听出来,几人的话里有话,难怪他会不给几人好脸。 秋去冬来,一年很快到头,到了正月十五之后,康熙圣驾又出发去了五台山。 云瑶看得直咋舌,康熙还真是闲不住,堪当最爱往外跑的皇帝第一名,不过这次胤禛也被点着随了御驾前去。 以前云瑶从不喜欢跟着胤禛出行,这次康熙没有带后妃前去,其他人也不好带,她却抓心挠肝想跟去了。 主要是坊间传闻顺治没有驾崩,而是在五台山出了家。她好想知道真假,康熙究竟是去巡幸五台山,还是去见顺治。 待到胤禛二月底从五台山回来后,他一来庄子,云瑶热情无比迎上前,迫不及待问了这个问题。 胤禛怒瞪着她:“这么久没见,不见着你问我一声好,倒让那些没影的传言占了你全部心思。” 云瑶见胤禛的神情,心里哦了一声,原来还真是传言啊。她还真以为顺治为了董鄂妃情伤太重,所以万念皆空遁入空门了呢。 胤禛拉着她在矮塌上坐下,斜着她道:“就那么喜欢那些流言猎奇?” 云瑶嘻嘻笑,说道:“爷,妾身听大家都这么说,所以才想听听是不是真啊。” 胤禛喝了口茶,叹息着道:“皇玛法一直郁郁不得志,先前有摄政王,后来有科尔沁草原,一直不能展开手脚,实施他的抱负。最后留给世人的,却只有这些八卦传言,想想也替他不值。” 云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抱负,也不懂什么朝堂内外政治手腕。她只觉得,孝庄一个个往顺治的后宫塞博尔济吉特氏,恨不得把娘家姑娘都搬到紫禁城的后宫来,吃相有点儿难看。 孝庄也许是为了加深满蒙之间的联系,巩固大清统治,可是她忘了顺治也是个人,有自己七情六欲的人,人心最不可控。 最后弄得母子生份,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虽然身居高位,却一辈子都远离家乡,在后宫蹉跎了一生。 转眼间就到了三月,康熙大封阿哥们,大阿哥封为直郡王,三阿哥封为诚郡王,连着胤禛到八阿哥,都被封成了贝勒。 云瑶得知之后,心里十分为难,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胤禛。 说实在话,她觉着康熙想要一碗水端平,可最后还是倾倒了。如同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他们,云瑶实在没有见到他们有什么建树,却与胤禛一同被封为了贝勒,好似在狠狠打他的脸。 胤禛到了万春园之后,云瑶再见到他时,不免就有些小心翼翼起来,说话也没有那么爽快了,总得斟酌又斟酌之后才能开口。 胤禛连着打量了好几眼云瑶,笑着道:“你怎么这般不爽快,说话也吞吞吐吐的,莫非是又做了什么坏事?” 云瑶忙笑道:“哪有呢,妾身是在想中午吃什么呢,爷你呢,中午想吃什么,妾身好吩咐厨房去做。” 胤禛想了想道:“吃铁锅炖大鹅吧,太子爷给了我几坛茅台烧,你不是最喜欢吗,我都给你带了来,中午正好拿来喝。” 云瑶忙吩咐了下去,又坐着陪胤禛说起了话:“东北那边的秧苗应该快下地了,爷这些时日没有在工部盯着吗?” 胤禛倚靠在软垫上吃着茶,懒洋洋地道:“盯着作甚,消息一来一回也要花上许多功夫。再说我不过是担了个虚名,又不要我亲自下地去种。留在京城老大他们成天请吃酒,烦得很,干脆来庄子里躲躲闲。” 云瑶知道肯定是直郡王他们得了封赏,所以忙着请客庆贺,一个是郡王,一个是贝勒。 胤禛就算是再不满,也得捏着鼻子请客,不然被康熙得知,他又得落一个不满康熙的罪名。 她从来没有觉得说话如此艰难,只得干脆拉着他去了地里。两人在田间地头走着,四周的田埂上野花盛开,春风拂面,空气中都是隐隐的花草香味。 云瑶微闭着眼睛,使劲呼吸了几口,转头看着胤禛道:“妾身以前最喜欢春天,现在妾身就变成最喜欢秋天了。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到了秋天就能收成。妾身没出息,还是喜欢收获时的喜悦。” 胤禛对她笑了笑,沉吟着没有说话。 两人在地头走了一圈,看了她种下的那些瓜苗菜苗,见姚姑姑已经出来寻他们回去用午饭,便一同往回走。 厢房大灶的铁锅里,咕咕炖着大鹅,揭开锅盖之后,一股子香味就飘散了出来。云瑶也不用人伺候,拿着铲子翻了翻,笑着道:“吃了一冬的铁锅炖,总是吃不厌。” 胤禛打开茅台烧,倒了一杯放在她的面前,说道:“眼见天气就要热起来,以后就在灶边坐不住了,你多吃一些。” 云瑶舀了几块鹅肉放在他碗里,拿起杯子举起来,说道:“这杯妾身敬爷,不对,以后不能叫爷,得叫贝勒爷。妾身祝贝勒爷步步高升,心想事成。” 胤禛举起杯子与她碰了碰,也不说话,扬首将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埋下头吃起了鹅肉。 他吃一口鹅肉又连着喝上一杯酒,还不断招呼着云瑶道:“你也吃啊,今天的鹅肉做得很好,厨房里的人手艺又见长了,等会记得赏他们。” 云瑶笑着应下,见胤禛一杯杯酒喝个不停,心里直叹息。怕他这样喝下去很快就会醉倒,拿了个炕在锅边的玉米面馍馍,从锅里蘸足了汁水放到他碗里,他也闷声不响拿起来吃了个干干净净。 云瑶见胤禛的脸渐渐泛起了红意,使了个眼色让苏培盛把酒坛拿下去。胤禛见了,皱眉道:“放下,不过才一坛酒而已,我还清醒着呢。” 苏培盛看了云瑶一眼,将将酒坛放下灰溜溜出去了。云瑶无法,只得任由他喝,想着醉一场也好,省得憋在心里难受。 胤禛连着喝了两坛茅台烧,脸颊泛着红晕,看人的眼神都有些发直。他愣愣看着云瑶,半晌后笑着道:“我竟认不出来了,这是打哪来的仙女?” 云瑶忍着笑,看来胤禛是真醉得不轻。她还没有见他醉过,没曾想喝醉之后他是这幅模样,怕他又说出什么胡话来,忙招了招手道:“苏培盛,快来扶贝勒爷回屋去歇息。” 苏培盛上前要要去扶胤禛,他手臂一挥,沉声道:“滚开,我不要你扶,又不是七老八十,我自己会走!” 他撑着桌子站起身,然后往正屋方向走去。云瑶跟在他身后,见他虽然努力挺直脊背,脚却不太听使唤,左右绊来绊去,看得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摔倒了。 所幸他虽然摇摇晃晃,最后还是平安走了回屋。云瑶怕他酒后头疼,又吩咐姚姑姑兑了蜂蜜水进来,说道:“贝勒爷,喝些蜂蜜水吧,酒醒之后会不那么难受。” 胤禛也不多说,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随手一扔,碗在炕桌上滚了几滚,掉到地上“喀嚓”摔成了两半。 云瑶怕他一不小心踩上去划伤了脚,弯下要正要去捡碎片,猛地被他拦腰抱了起来,厉声道:“你别动,小心伤了手。伺候的下人呢,都死了吗!” 苏培盛与姚姑姑忙着进了屋收拾,胤禛冷冷盯着他们,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要你们有何用,自己下去领罚!” 云瑶见他发怒,忙悄悄挥手让两人退了下去,小意劝道;“贝勒爷,他们是还来不及进来收拾,这次就算了吧,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 胤禛冷哼一声,仍然余怒未消:“都是一些瞎了狗眼的东西,见到我虽然毕恭毕敬,可私下里都在看笑话呢。” 他胸脯剧烈起伏,然后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半晌后,他拉着云瑶,一起倒在了矮塌上,怀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脑后,疲惫至极地道:“让我抱抱,抱一抱就好。” 云瑶手覆上他的,轻轻拍了拍道:“好。” 胤禛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不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云瑶被他抱得太紧,又闻着他呼吸间的酒味,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怔怔看着窗外出神。 突然,胤禛猛然起身冲进了洗漱间,云瑶吓了一跳,听到里面传来他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她回过神之后忙去唤人打热水进来,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他已经极力掩饰,如果这时她再进去,看到他的狼狈不堪,估计会令他更加不好过。 胤禛吐完之后洗漱了出来,人似乎清醒了许多。云瑶迎上去,说道:“贝勒爷,时辰还早呢,我们再去歇一会。” “嗯。”他点点头,拉着她一起上了炕,拿被子将两人盖住,把她抱在怀里,抵着她的额头,低低说了起来。 “这次封赏下来,我见了心里的确不好受。老七腿脚不便,汗阿玛是出于一片怜惜封了贝勒,我倒觉着情有可原。 老大老三那个郡王,他们也有脸得。老大上次在木兰围场被罚了之后,去汗阿玛跟前大哭了一场。 听说老大从御书房出来时,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后来汗阿玛去宁夏,才又把他带了去。 我知道汗阿玛有自己的考量,也知道圣心难测,可见着老八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总是气不过。” 云瑶只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胤禛深深呼出口气,自嘲笑了笑道:“小时候,我见着汗阿玛手把手教太子爷读书习字,当时我曾想过,若是我的额涅也不在了,是不是汗阿玛也会这样对我。 后来长大了就不那么天真,汗阿玛先是皇上,再是我们所有人的阿玛。 我明白的,什么都明白。所以我低调谨慎,不处处出头。封赏下来之前,我就得到了消息,可真正得知之后,还是觉着意难平。” 云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虽然知道以后他会荣登大典,可其中这漫长的时光,多少风云变幻,每一天都要生生熬过去。 并不是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时光飞逝,直接转到他继位的那一天。 “幸好有你,也只能在你这里说说。我知道你平时不管这些事,可我就觉得你能懂。” 胤禛想起府里福晋高兴的模样,她也跟着升成了贝勒福晋,忙着请娘家人来吃酒,从早到晚都没有停过。 他压下心里的那股厌烦,看着怀里安静乖巧的云瑶,想到她先前忐忑不安的模样。她因为懂他,所以才知道他不好过,连着庆贺的话都说不出口。 胤禛的心柔软成了一汪水,他轻轻亲吻着她的眼角眉梢,然后慢慢往下,低声呢喃。 “我想与你生个孩子,不管儿子女儿都行,以后我一定会亲手把他养大,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时间倏忽而过, 转眼间就到了七月。 胤禛辛苦耕耘,云瑶的月事每月依旧准时到来。面对胤禛掩饰不住的失望,她照常悠哉悠哉过着自己的日子, 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现在过得好好的,从来不为吃穿住行之外的事烦心。有了孩子之后,她能想到最好最幸运的结局, 不过是靠着儿子荣升为太后,然后还是颐养天年, 过吃吃喝喝的悠闲生活。 可等到那时她已经老了,吃也吃不下,走也走不动, 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一圈下来又回到了原点。 康熙又闲不住,七月初奉皇太后东巡,顺便取道塞外。随行阿哥人员中, 本来没有胤禛,因皇太后钦点云瑶随行, 所以他又被加了进去,顺便把直郡王换了下来。 云瑶不知道直郡王的心情, 她的心情倒挺郁闷的。首先她与皇太后不熟,也就上次在畅春园见到闲聊过几句。 其次康熙对皇太后既孝顺又尊敬, 要是她一个不察惹得老人家不快,谁也保不住她的项上人头。 虽然不情不愿, 但是云瑶还是很快就振奋起来, 她觉得不管事情有多糟糕, 也得想法让自己过舒服点。 于是她每天都在忙着准备在路上的吃食, 胤禛见了, 无语地道:“路上供给充足,又不会少你一口。塞外比京城冷,你该多备些衣衫药材,别到时候冻病了。” 云瑶笑着道:“御寒衣物姚姑姑会准备,只要人吃得好,身体就会好,自然没病没灾。” 胤禛拿她没有办法,亲自跑去督促姚姑姑收拾,又差苏培盛回府,去从库房里拿了上好的皮毛,让针线房给她赶了几件斗篷出来。 云瑶带着大包小包吃食登上了东巡队伍的马车,甫一上车没多久,她就拿出油纸包着的卤猪头肉,配着杨梅烧吃了起来。 姚姑姑笑着劝道:“格格,这时候就开始吃,只怕准备的半路就能吃没了。” 云瑶笑嘻嘻地道:“马车摇摇晃晃,喝得微醺才正好睡觉。” 她早上天还未亮就起了床,等到一大堆的仪式之后,正式启程时太阳已经快挂到了头顶,此刻早已又困又累。 云瑶吃完了一小油纸包的卤肉,杨梅烧后劲足,她才喝了半壶,眼皮都已睁不开,倒下直接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直睡到了整个队伍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她见马车内已经暗下来,探头出去一看,外面已近黄昏。 随行的护卫加上伺候的太监宫女太多,所有的人像是以前到木兰围场时,都在外面扎帐篷居住。 云瑶只感叹,这一场东巡,康熙下令工部户部等负责,严令不得扰民。 几部联合起来在前面打先锋,算好歇脚点搭建帐篷,准备吃食,那是花钱如流水。其实就算只有康熙一人出行,所花费的也不菲,仅仅是保护他的安危,就是一大笔费用。 胤禛骑着马到了她的马车边,见她要跳下马车,忙抬手拦住她道:“仔细着些脚下,你鞋底高。” 云瑶忘了她穿着的是花盆底,才愣了下,长兴已经机灵上前,弯下腰趴在地上。她哪能踩着他的背下车,笑骂了句:“滚开吧你。” 长兴只得滚开,云瑶扶着车门下了马车,胤禛也下了马上迎上前,他鼻子动了动,问道:“你喝酒了?” 云瑶见胤禛风尘仆仆,衣衫不知道湿了几次,后背都快长盐了,她却在车里好吃好喝好睡,顿时觉着不好意思,含糊道:“就浅尝了几口。” 胤禛哪能不知道她,斜着她道:“少喝些,别还没到塞外,你就喝成了个酒鬼。” 云瑶只傻笑,进了帐篷一看,胤禛的帐篷与她在木兰围场上分到的大小差不多。 苏培盛去打了些水来,路上不方便,有的热水也不多。他只能在帘子后随便擦洗一下,再换了身干爽衣衫出来,总算舒服了些。 云瑶已经在炕桌上摆满了吃食,有卤的各种肉,还有盐水花生毛豆藕片等。 她正拿着小刀,在盘子里切着番茄,胤禛怕她切到手,忙上前道:“让我来。” 云瑶顺手就将刀递了过去,胤禛切着番茄,瞪着她道:“以后这些事让伺候的人做,你切到手怎么办?” 其实先前姚姑姑要帮着动手,只是帐篷里太小,胤禛又隔着帘子在洗漱,她觉得不便就退了出去。 云瑶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再说贝勒爷也切得很好啊。” 胤禛愣了下,冷哼道:“好啊你,原来是故意在等着我呢。” 云瑶只冲着他笑,又不是她一个人吃,他切一下手也不会断掉。虽然伺候的奴才一大堆,可是她不喜欢屋子里随时候着人,两人在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伺候他。 久而久之,她开始故意出一些小乱子,然后胤禛总是会先责备她不小心,再顺手把事情接了过去。 云瑶很乐意见到这样的情形,有未来的君王伺候她,心里爽快度直翻倍。她叉了一片番茄吃了,问道:“贝勒爷,明天你还得骑马吗?” 胤禛惬意地饮了口杨梅烧,又捡了片卤肉吃了,才舒服长叹道:“不骑了,明儿个我也要学着你,只管坐在马车里吃肉喝酒。” 云瑶也觉得这个天气骑马太辛苦,点头道:“好吧,明天我再多拿些卤肉出来,再不吃也坏了。” 卤肉都放在了冰里,外面再用棉被裹起来,一大块冰也只能放一两天,不过她随身带着卤料,等吃完了再卤就是。 谁知到了第二天启程之前,云瑶就被皇太后叫了过去,只留下了胤禛一人坐车。 云瑶看着他郁闷的样子,笑着把卤味与酒都留给了他,自己只带走了炒花生番茄等吃食。 皇太后的马车比云瑶的宽敞许多,她一上车,就闻到了浓浓的奶香味,炕桌上摆满了奶豆腐等小食。 嬷嬷坐在角落的小杌子上冲着奶茶,她笑着见了礼,喜道:“太后娘娘,奴才这下可有口福了。” “快来坐。”皇太后对她招招手,看着她怀里的包裹,好奇地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云瑶坐下来,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零嘴,说道:“奴才总不能一直吃太后娘娘的,就带了这些来献丑,不知道太后娘娘喜不喜欢。” 皇太后拿着红红的番茄来回看了好半天,不解问道:“这个都种出来看,能吃吗?” 云瑶点点头,笑着道:“奴才吃过,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太后娘娘你也可以尝尝,就像寻常吃苹果梨那样,可以当成果子吃。” 嬷嬷接过去拿小刀切开,放在碟子里递给太后娘娘,她拿了一小块尝了,眉头皱了皱,说道:“有些酸,不过好吃。” 云瑶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其他重口的卤味,她也不敢带来给皇太后吃,像番茄花生这些寻常的东西倒没多大关系。 皇太后牙齿还行,又剥了颗炒花生吃了,赞道:“长寿果很香,娜木钟你也尝尝。” 云瑶忙将牛皮纸包递到嬷嬷面前,说道:“嬷嬷你多拿些,我带得多保管够。” 嬷嬷将奶茶放到炕桌上后,伸手又抓了几颗花生,剥开尝了一颗后道:“这个炒得特别香,以前吃的都没有这么脆。” 云瑶也是前世无意看到的炒制方法,用干净河沙与花生一起炒,吃起来特别香脆。 她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这次炒花生的时候想了起来,让长兴跑得老远去寻了河沙,炒了之后一尝,比不加河沙炒出来了的,果真要好吃许多。 云瑶边说方法,手上不停剥着花生,细心去掉花生衣再放到两人中间的小碟子里。 皇太后连连感叹神奇,拿起云瑶剥好的花生嚼了,再喝了一口奶茶,点头道:“很香。” 云瑶笑盈盈地道:“太后娘娘吃了长寿果,保证长寿百岁。” 皇太后转头看向车窗外,神情惆怅,转而又笑叹道:“活太长了啊。” 云瑶一愣,这下可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她努力转开话题,笑着说起了自己种花生的一些趣事:“现在地里长寿果还未完全成熟,但是奴才贪嘴,早早就拔了出来煮了吃。 新鲜的长寿果可好吃了,就是生吃也是甜的。带着壳加点盐煮熟,或者加卤料煮,怎么吃都好吃。要不是还要留一些做种,地里的长寿果早就被奴才□□吃光了。” 皇太后诧异地睁大了眼,没有想到云瑶还有种地,连声问道:“你还会种地,都种了些什么啊?” 因为胤禛领着东北水稻种植差使的事早已人尽皆知,云瑶干脆借机把一切功劳全部推到了他身上,笑着答道:“奴才哪里会种地,都是从贝勒爷从农书里看来后,再把方法教给了奴才。 平时奴才闲着没事就去地里拔拔草,嘿嘿奴才也就厚着脸皮,充作是自己种的了。” 皇太后与嬷嬷都听得一同笑起来,云瑶也不客气,见杯子里的奶茶喝光了,双手捧着杯子递到嬷嬷面前,舔了下嘴唇可怜巴巴地说道:“嬷嬷,没啦,再给我一杯好不好?” 嬷嬷忙提起壶给云瑶的杯子满上,皇太后伸长脖子看着,关心道:“不够就再泡一壶来。” 嬷嬷晃了晃铜壶,说道:“里面还有半壶,等喝完了奴才再去泡。” 皇太后看着云瑶,遗憾地说道:“可惜不能现煮,奶茶不太香。等歇下来让娜木钟煮,你再来喝,她煮得最好。” 云瑶极享受小口小口抿着奶茶,笑得眉眼弯弯,“太后娘娘,奴才真是太有口福了。谢太后娘娘,也要谢嬷嬷。” 马车里其乐融融,停车方便的间隙,梁九功走了过来,见到云瑶也在,顿了下又笑着对皇太后请安:“太后娘娘,皇上差奴才前来,问太后娘娘身坐车这么久,身体可还吃得消?” 皇太后笑着道:“你回去跟皇上说,哀家没事。让皇上也要注意歇息,别太辛苦了。” 梁九功躬身称是,又笑着对云瑶说道:“许久未曾见到云格格,格格还是未曾变样。” 云瑶笑着道:“梁谙达也没有变,还是这么精神。”她将花生分了一小包递过去,“梁谙达,这个长寿果可香了,你尝尝看。” 梁九功伸手接过,躬身谢道:“那奴才却之不恭了,格格能夸赞一声的必定是好。” 云瑶待梁九功走了之后就去方便,待她回来,梁九功也回来了。 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云瑶客气地道:“云格格,这个长寿果可还有,皇上尝了觉得不错,差遣奴才再来问格格拿一些。” 云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坐车无聊时,嗑瓜子吃花生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也难怪康熙也会喜欢。 她将剩下的所有炒花生全部交给了梁九功,说道:“全部在这里了,今年地里的还没有成熟,得等到收上来之后才能吃到。若是御膳房有生的长寿果,谙达也可以让他们去炒。” 她说了炒制的方法,梁九功认真记下来,又说道:“云格格,皇上听说你在太后娘娘处伺候,让你得尽心尽力伺候好太后娘娘,不能只顾着贪嘴吃喝。” 云瑶心塞,真是吃了她的还得教训她。她怏怏应下,梁九功笑呵呵碰着花生回了康熙处。 这下云瑶再也顾不得只吃吃喝喝,绞尽脑汁陪着皇太后说一些趣事。见她精神头不太好准备歇息时,也准备告辞下车,却被她留着了,说道:“这里宽敞,你也歇歇。” 云瑶不由得看了嬷嬷一眼,她只眼含笑意点了点头,说道:“格格就在这里歇息吧,太后娘娘在马车上睡不沉,顶多只能眯上一阵。” 于是云瑶就留在了马车上,一直等到晚上到了过夜的地方,皇太后还记得先前的事。吩咐云瑶去了她住的帐篷,让娜木钟煮了一壶奶茶出来,云瑶喝得肚皮滚圆后,才放她回去胤禛那里。 嬷嬷送云瑶出来,对着她福了福身,云瑶一惊忙躲开了还礼,连声道:“嬷嬷真是折煞我了。” 嬷嬷打量着她,慈爱地道:“格格当得起。奴才多谢云格格陪着娘娘聊天说话,明天还得请格格早些来,奴才再给你煮奶茶喝。” 云瑶也不客气,笑着提要求:“那就有劳嬷嬷再多准备些奶豆腐。” 嬷嬷应了,目送着云瑶离开后,才转身回去帐篷,蹲下来边煮着奶茶,边笑着道:“太后娘娘,奴才得再多备些奶豆腐,云格格说明天还来吃。” 皇太后笑了起来:“也难为她年纪轻轻,能耐下性子陪哀家这个老太婆说古话。她那双眼睛啊,特别干净,像那草原晴朗时天空一样,哀家很久没有见过了,看着就喜欢。 你去吧,她既然喜欢吃就多准备些,奶茶里再多加点糖,哀家瞧着她喜欢吃甜” 云瑶回到帐篷里,胤禛已经洗漱好正在歇息,见她回来伸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说道:“回来啦,先来歇一会再去洗漱。” 云瑶累得快说不出话来,不是坐马车累,而是心累。陪着大清最尊贵的女人说话,再有大清最有权势的男人特别关照要她好好说,一天下来可苦了这张嘴。为了不说错话,她只得拼命吃了。 歇了一会再去洗漱出来,炕桌上已经摆好了饭食,云瑶早已没了胃口,说道:“贝勒爷你自己吃吧,妾身吃了一整天,肚子还撑着呢。” 胤禛见她神色疲惫,以为她病了,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烫,才松了口气劝道:“好歹用一些,夜里长,等会又该饿得睡不着了。” 云瑶吃了一肚子各种奶,这种东西吃下去特别顶饿,她实在吃不下,坚决摇头拒绝。胤禛也没有多劝,只自己用了饭。 两人吃了几口茶之后便躺下来歇息,胤禛一下没一下替她顺着胃,低声问道:“听说皇上差梁九功来寻你了?” 云瑶嗯了声,低声说了白日之事,与皇太后的对话也细细告诉了他。 胤禛沉默半晌,压低声音说道:“虽说皇祖母儿孙满堂,子孙也孝顺,毕竟隔了一层。她喜欢谁,不喜欢谁,对谁多说一句话,都得斟酌又斟酌。久而久之,就干脆不怎么见我们这些孙辈。 皇祖母娘家科尔沁草原上来的人,先前还与慧妃娘娘走动得多一些。慧妃娘娘去了之后,估计是伤了心,与咸福宫的那位格格,也只在平时请安时见一见,没有什么来往。 现在年纪大了,倒肯多出来走动见见人,只还是不大与人多说话,肯与你亲近,也是极为难得。 你也别有什么顾忌,就像寻常晚辈那样陪着长辈说话就行,太过刻意反倒失去了真诚。” 哪有寻常晚辈与长辈说话,若是一句话说不好就有掉脑袋的危险。云瑶虽然郁闷,但也拒绝不了,只能凭着本心做事。 胤禛拥着她,笑着说道:“伺候长辈就不能偷懒了,明儿个你早些起来,洗漱后就去皇祖母那边伺候。这里早饭不好,去皇祖母那里混好吃的去。” 云瑶闷闷地说道:“知道了,妾身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早上起来喝一杯热热香香的奶茶,保管一天精神百倍。” 第二天云瑶起来洗漱之后,就赶去了皇太后的帐篷。嬷嬷见到云瑶前来,笑着招呼她道:“格格快进来,太后娘娘正准备用早饭呢。” 嬷嬷领着云瑶进去帐篷,皇太后见到她,拍了拍身边的毡垫道:“来啦,别管虚礼了,用过饭没有,坐这里来,再多吃一些。” 云瑶应声上前坐在了皇太后身边,嬷嬷拿了套新的碗筷摆上,又倒了杯奶茶放到她面前。 炕桌上摆着馅包,稍美,蒙古糕等美食。稍美与南方的烧麦相似,她夹起来咬了一口,里面是羊肉大葱馅,吃起来羊肉不仅不腥膻,再混着葱香味,简直唇齿生香,她连着吃了两只才去夹别的吃。 皇太后吃得并不多,炕桌上的早饭大半都进了云瑶的肚子。她见到还剩下两个稍美,还让嬷嬷拿油纸包了起来,说要去马车上吃。 皇太后看着她一直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带上带上,娜木钟,奶茶里多加些茶叶,让她消消食。” 一路走来,云瑶白天混在皇太后的马车上吃吃喝喝,晚上再回胤禛帐篷歇息。 等到御驾到了喀喇沁,云瑶的脸又圆了一圈,白里透红几吹弹可破,看得胤禛直笑:“你再多陪着皇祖母一些时日,就得长成个大胖子了。” 云瑶白了他一眼,等回到京城,平时多动一些就能很快瘦下来,再说她也只是脸稍微圆润了些,离大胖子还远着呢。 康熙最宠爱的和硕端静公主府建在喀喇沁,她在七年前嫁给乌梁罕氏噶尔臧,十八岁出嫁,今年不过年方二十五岁。 云瑶见到她时,却被吓了一大跳。眼前的人脸色蜡黄,容颜苍老,头发中已经有隐隐白发,看上去像是四五十的老妪。 不是她唤康熙为汗阿玛,怎么都不敢相信她就是以前那个玉雪动人,聪明伶俐的三格格。 额驸噶尔臧与端静的年岁相近,看上去却比她年轻许多,人长得好大结实,红光满面精神奕奕。 端静公主依着规矩下跪磕头,抬起头已经泪流满面,嘴唇蠕动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云瑶立在皇太后身后,见康熙也明显愣了下,良久才说道:“起吧,你可是病了?” 端静擦拭去眼泪,说道:“回汗阿玛,儿臣身体一直这样,看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是老毛病了,汗阿玛不用替儿臣担心。” 康熙又传来太医给端静诊脉,太医也只含糊说端静公主肝气郁结,开了疏肝理气的药方,便退了下去。 端静公主自嫁过来,连着小产了两个孩子。云瑶心里无限唏嘘,估计是她流产加上远嫁出土不服,身体肯定好不起来。 照着这个情形下去,她如同大清的诸多公主一样,寿命不会太长。 天家父女见面,能说的也不过那么几句话,吃得可好,身体可好。再问额驸,喀喇沁百姓可好,牛羊可好,冬季大雪,牛羊可有损失。 康熙与皇太后一行,约莫在公主府逗留了一盏茶的功夫。康熙赐给了端静公主与额驸金币,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大阵仗前来,又大阵仗离开。 回到驿馆之后,康熙又接见了固伦端敏公主及其额驸班第。端敏公主是顺治养女,是顺治兄弟简纯亲王的嫡女,算是康熙的堂姐。 她额涅本就来自博尔吉特氏,再嫁回了外家,比起病怏怏的端静公主,她适应得比较好,人看上去也精神头十足。 康熙照常只问了些场面上的话,再赐了二人金币,便算见过了亲人面。 云瑶总算住进了有屋顶的屋子,痛痛快快洗漱了一通之后爬上炕。她本以为能好好睡一觉,可白天见到端静的那一幕始终在眼前浮现,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胤禛也没有睡着,察觉道她的动静,问道:“怎么还不睡?” 云瑶翻身面对着他,轻声问道:“贝勒爷,你说皇上那么宠爱端静公主,怎么舍得她嫁这么远呢。” 胤禛沉默了会,低低答道:“三姐姐比我大几岁,在她小的时候,布贵人还很受宠,三姐姐也跟着受汗阿玛宠爱。 后来其他的公主阿哥多了,布贵人也失了宠,三姐姐也就很少再见到汗阿玛。 三姐姐是大清的公主,享受过荣华富贵,自然也要为大清江山出一份力。” 云瑶撇嘴,宫里公主过的日子也就那样,不受宠的公主日子更好不到哪里去,不但享不到福,还得被拉去和亲。 云瑶还在御前时就知道,如果某个公主突然被加封,那肯定就是又得抚蒙了。 她始终想不通,嫁到蒙古的公主也不算少,蒙古进到宫的后妃也不少,有没有用明眼可见,为什么还得一次次的联姻。 她不由得疑惑地问道:“贝勒爷,你说联姻真有用吗?” 胤禛这次沉默得久了些,久得云瑶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他答道:“没有用。女人算不得什么,没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无法富贵权势相比。天家里也不讲究这些亲情。你别多想了,睡吧。” 云瑶怔楞了许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兴许是深夜里,他才说出了这么掏心掏肺的话,虽然残酷,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第二天,云瑶一大早起床之后,仍然去了皇太后的住处伺候。用过早饭不久,皇太后的娘家来了一堆人后辈给她请安。 彼此之间寒暄之后,这些子侄后辈们,再奉着皇太后于发库山遥遥祭拜其父母。 连着几天的热闹之后,皇太后在行路时精神还极好,与云瑶一路上说说笑笑也不见累。兴许是在祭拜父母时大哭过一场,天气又比京城冷上许多,如今歇息下来,反而有些精神恹恹了。 嬷嬷急得不得了,忙要去找太医来诊脉。皇太后却唤住了她:“娜木钟,不用去,哀家没事,就是有点累,歇息一会就好。” 云瑶也劝道:“娘娘,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天气愈发寒冷,眼见就要下大雪,还要连着赶路呢。若是在路上有个头疼发热的,就得苦了太后娘娘了。“ 皇太后拍了拍云瑶的手背,说道:“哀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就不耐烦吃那劳什子的苦药水。天气冷,你也要多穿些,别冻着了。 以前哀家小的时候,根本不怕冷,大雪天还能跑出去跟哥哥们在雪地里狩猎。 现在不行啦,离开了太久,觉得这个时节都已冻得受不住,寒气好像直往骨头缝里钻。 哀家这几天见了好多科尔沁草原的娘家人,不是他们说自己是谁,哀家一个也认不出来了。” 皇太后愣住,然后脸上浮起凄凉的笑意,说道:“是哀家活得太长,如哀家这等岁数的,早已不在人世了。 明儿个我们就要离开科尔沁,离开了也好,以后再也不回来。以前做梦都盼着回来,昨晚还梦到额涅抱着哀家哭,责怪哀家怎么不早点儿回来看她,她都快认不出哀家来了。 走吧走吧,早些离开这里,哀家如今只盼着早点走,回不来了” 云瑶心酸难忍,使劲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皇太后看了她片刻,突然说道:“你别哭啦,没有孩子也挺好的,一辈子无忧无挂碍,别为难自己去犯傻……”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塞外一行之后, 云瑶与皇太后关系亲密了许多。最不爱呆在紫禁城的康熙,二月初三在大通桥登船南下,奉皇太后进行第三次南巡,云瑶自然也被一同带了去。 登船之后, 云瑶先收拾了一下, 见船里湿气重, 又点了薰笼除湿, 再理了一大包袱的东西,准备前去皇太后的船舱。 皇太后住在最顶层, 云瑶与胤禛,十三十四住在下面一层, 最底下的船舱则住着伺候的下人。 胤禛见她要去抱快与自己一般大的包裹, 忙拦住道:“让苏培盛帮你拿,他不晕船。” 长兴留在了京城庄子里管着地里的春耕播种,姚姑姑上船后就开始晕晕沉沉, 云瑶便让她先下去歇着了。 她掂了掂包裹, 说道:“也没有多重,贝勒爷还是去看看十三爷吧, 有苏培盛在,有事也能给你跑跑腿。” 章佳氏最近病得厉害,十三忧心过重, 上船之后身体就不大舒服。胤禛已经去看了一回, 云瑶拿了些吃食让他送去, 却被跟着去看十三的十四顺了大半走。 胤禛唤苏培盛进来拿包裹,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正好顺道给皇祖母请安。” 云瑶笑着应了, 由苏培盛抱着包袱去了皇太后的船舱。嬷嬷见到他们忙迎上来福身给胤禛见礼, 又伸手去苏培盛手上的包裹。 苏培盛忙闪身让开,说道:“嬷嬷我自己来,包裹有些沉,仔细着闪到你的腰。” 两人上前见礼请安,胤禛仔细觑着皇太后的神色,关心地道:“皇祖母,水里不比陆上,坐船可有头晕不适之处?” 皇太后招呼他们坐下,说道:“哀家没事,你们可还好,还有那两个小的,老四你是哥哥,替哀家多看顾着些。” 胤禛忙应是,端起嬷嬷送上来的奶茶喝了一口,笑道:“皇祖母这里的奶茶还是这么香,只喝一口就难以忘记。怪不得云氏天天来蹭皇祖母的奶茶喝,孙儿也得天天来才是。” 皇太后看了云瑶一眼,说道:“让云丫头从嬷嬷这里学了去,以后天天煮给你喝。” 云瑶笑道:“奴才可学不会嬷嬷的手艺,学也只学到了皮毛。先前奴才自己回去鼓捣过,煮出来的茶连养的猫都嫌弃,躲得远远的不肯出来。” 大家哄堂大笑,胤禛与皇太后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退,留下云瑶在此伺候。她走过去解开包裹,把东西一样样从里面拿出来。 “太后娘娘,奴才得了几个佛手,摆在屋子里比点香炉还要好闻。奴才身边伺候的姑姑一上船就有些头晕,奴才给了她一个,让她觉着恶心的时候就闻闻,如今她已经不再如先前那样晕了。” 皇太后接过佛手,拿着看来看去,又凑在鼻子前闻了闻,笑着道:“这名取得好,还真像一只手,香味也好闻。” “船舱里总比屋子里住起来潮湿,嬷嬷,劳烦你把熏笼点了,被褥船舱里都熏一熏,熏的时候把这个橘皮扔进去,特别解闷,也能防止晕船。” 云瑶拿着一荷包晒干的橘皮递给嬷嬷,又道:“炖肉的时候加些橘皮进去,还能去腥呢。” 嬷嬷接过荷包,连声夸赞道:“还是格格想得周到,奴才先前都没有想到这些。” 说完她忙去吩咐宫女拿熏笼装炭火,云瑶顺道说道:“再劳烦提些清水,拿几片干净的生姜来。” 下人们穿梭忙碌,很快取回了东西。不一会橘子皮在炭火里燃烧起来,等火熄灭之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橘子皮的香气,嬷嬷再将被褥搭在了熏笼上熏烤。 云瑶则忙着在船舱走廊外的小炉子上炖起了干菌菇鸡汤,皇太后走到门边,好奇地看着她忙碌,说道:“你还会下厨?” 炖汤的食材起先早准备好,云瑶只不过是放到瓦罐里去而已。她洗干净手,也不敢居功,笑着道:“奴才只是会吃会说,真让奴才动手,那简直得笑掉御膳房师傅的大牙。 这都是奴才的一片心意,想亲手炖汤让太后娘娘尝尝。现在天气还冷着,喝一碗热汤下肚才舒服呢。” 皇太后也笑,伸手招呼着她道:“快些进来,河里比岸上还要冷呢。” 屋子里已经暖意融融,云瑶脱下夹袄,又将在庄子里炕上种出来的小青菜交给嬷嬷:“屋子里热,放在里面不一会就枯萎掉了,拿到船舱外可以放久一些。还有这个卤猪头肉,等吃的时候再热一热。” 皇太后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叹道:“你这是把家当都搬来了。老四那里你得给他留一些,省得他抱怨哀家这个皇祖母不体恤孙子,把他的吃食都抢走了。” 云瑶坐在皇太后身边,舒舒服服喝着奶茶,说道:“贝勒爷那里还有呢,奴才走的时候,贝勒爷担心奴才拿得不够,还让奴才全部拿来敬献给太后娘娘。” 皇太后笑眯了眼,赞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云瑶手里捧着奶茶,笑嘻嘻地道:“那也是太后娘娘教导得好。先前贝勒爷还特地嘱咐奴才,说回去时记得从太后娘娘这里讨些奶酪带回去,他也惦记着太后娘娘的这一口。” 皇太后连声道:“好好好,都有都有。娜木钟,你去备一些,等会让瑶丫头带回去。”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瓦罐鸡汤也已经炖好,云瑶再用鸡汤烫了一把小青菜,热了些卤猪头肉一齐摆在了炕桌上。 皇太后喝了一口鸡汤后,说道:“竟然有股子淡淡的甜味,比寻常喝到不甜的倒美味些。” 冬日里不易吃到新鲜的蔬菜,在船上吃到热腾腾的鸡汤青菜,比吃山珍海味还要难得。 皇太后又尝了卤猪头肉,她上了年纪口味较重,只一吃就赞不绝口,说道:“软糯入味,这个也好吃。” 她连着喝了一碗鸡汤,小半碗青菜,吃了好几块卤猪头肉,不是嬷嬷劝,她还得多吃几块。 厨房里送来的蒙古馅包等吃食,云瑶就着鸡汤,也吃了一大半。吃完漱口之后坐着吃茶消食,皇太后笑着问道:“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云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午饭还没下肚呢,又开始想着晚饭吃什么了。 不过她以前也是这样,在船舱上的日子更加无聊,能做的也就是吃吃喝喝。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云瑶就下去歇息,见苏培盛守在门口,又问了他姚姑姑可好,听他说已经没事,明天就可以照常当差才放下心进了船舱。 胤禛还没有睡,靠在床上一边翻看着手里的文书,一边等着她。 “贝勒爷怎么还没有睡?”云瑶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胤禛收起文书说道:“等你呢,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云瑶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说道:“与太后娘娘多说了会话。对了,十三爷可还好?” 胤禛叹了口气说道:“十三是心里郁结。他额涅病了好些年,以前他还小,照顾不到他额涅,现在长大了能多看顾些时,章佳氏又一直病着,享不到他的福。” 十三心思细腻又重感情,一直对章佳氏与两个妹妹很好。云瑶也替他不好受,只怕十三想到的不只是章佳氏,他的两个妹妹也已经渐渐长大,担心康熙把她们远嫁蒙古。 云瑶说了自己的想法,胤禛听后轻叹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生在皇家,谁没有一身的无可奈何。” 云瑶也只得沉默,午间的时候一直没有歇好,她再去皇太后那里时,神色就有些疲惫。 皇太后忙把她拉在身边,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晕船?” 云瑶忙强打起精神,说道:“奴才没事,先前睡觉之前跟贝勒爷说了几句话,没有睡踏实,歇一阵子就好了。” 皇太后愣了下,问道:“说什么话让你觉都睡不好了?” 云瑶四下看了一眼,皇太后见状轻轻抬了抬手,嬷嬷就忙领着人退了出去。她这才低声说道:“太后娘娘,你可记得住在德妃娘娘宫里的章佳氏?” 皇太后想了半晌,才记起有这么一个人,问道:“她可是十三的生母?” 云瑶说道:“就是她,听说病得厉害,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去。” 皇太后叹息了一声,说道:“哀家活了这么多年,在宫里不知看到了多少人走。开始见着还会难过,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哀家记得好多年前见过章佳氏,那时候多鲜活水灵的姑娘,只没几年就没再见着了。后宫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哀家还没认清楚脸的时候,先前的那些人就不见了,又换了新的一批。 唉,可怜的就是孩子,老四既然与十三亲近,你们熟悉就多劝解他一些。” 云瑶只静静听着喝,断不敢说康熙的不是。他这次南巡,后宫高位嫔妃一个没带,全带的是三十七年选秀出来的新人。 其中有个叫瓜尔佳氏的,长得特别娇俏动人,尤其受康熙宠爱。东巡塞外的时候云瑶见他带上了,这次南巡其他新人都换了,瓜尔佳氏却仍然在。 皇太后吃了口茶,垂下眼帘说道:“在这个宫里啊,心就得宽,不宽就过不下去。那些想不开的,像佟家的那些先皇后皇贵妃,都不在啦。 云丫头,你跟哀家一样,也是个心宽的,这样最好。哀家以前曾劝过慧妃,可那丫头自小养在宫里,已经养傻了。咸福宫的那位就不一样,只管着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顶着博尔济吉特的名号,像哀家一样,只要不贪心,就能一辈子平平安安。” 云瑶心中一惊,抬眼看向皇太后,她笑眯眯地道:“瞧你那是什么神情,哀家心里透亮着呢。不过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装糊涂,万事不管。皇上定下来的事,递到哀家跟前来,哀家只管点头同意。” 好半晌,云瑶才低低地道:“太后娘娘才是真睿智,奴才心性还差得远呢。” 皇太后笑起来:“若是哀家嫁在了草原,性子可不是这样,以前哀家厉害着呢。进宫以后吃过大亏,四四方方的天看多了,人也就被圈在了那个四方圆圈里,再也不敢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你一直住在庄子里就很好,回到府里,没多久也会变成哀家这样。不过云丫头啊,不要羡慕哀家,能让人长记性的事,都太苦了。” 云瑶神情怔怔,捧着茶杯若有所思。皇太后也没有去管她,只笑着吃自己的茶。 晚上船停在码头边歇息,康熙下了船要来皇太后处请安,云瑶便先告退回了自己的船舱。胤禛正从十三处回来,她忙问道:“十三爷可还好?” 胤禛替她脱下身上的风帽挂在架子上,“十四在他那里闹了一下午后,他人倒被十四带得有精神了些。” 云瑶沉吟片刻道:“这人就不能多想,还是得有人陪着说说话,十四爷活泛好动,有他陪着正好解闷。 妾身想明天一大早让苏培盛下船,去镇子上买些猪蹄鸡腿等回来,妾身带去太后娘娘那里卤。” 胤禛失笑,“船里有厨房,你要做什么吩咐一声厨房就是。在皇祖母那里弄得乌烟瘴气,仔细熏着她。” 云瑶暗自白了他一眼,说道:“贝勒爷这就不懂了吧,就是这些细碎的琐事才热闹温馨。 在走廊上用小炉子煮,还有窗户呢,哪能熏着人,等那香气一飘散开,估计全船的人闻着都得流口水。” 胤禛顿了下,斜着她道:“十四还用得着你特意去馋他,不是汗阿玛叮嘱过他不得去吵到皇祖母,他早就上来混吃混喝了。” 云瑶恍然大悟,就说十四怎么没有来她这里蹭饭吃,原来是康熙知道他的德性,已经提前警告过他了。 她推着胤禛去洗漱,笑着道:“贝勒爷你就别管那么多了,你记得吩咐苏培盛一声,让他得跑快些,别船开走了丢下他一人。” 第二天苏培盛跑得飞快,下船去镇上买了云瑶吩咐的东西回来。姚姑姑歇了一天适应了船的摇晃,身体没事之后也回来当差,把所有要卤的食材全部收拾干净之后,再一起拿上了顶层。 皇太后见着云瑶又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笑着道:“今天又要做什么新花样?” 云瑶福了福身,笑嘻嘻地道:“太后娘娘,今天我们吃新鲜的卤味好不好,现在卤上,恰好午饭时就能吃。” 皇太后点头道:“都依你,去吧。只外面冷,你吩咐一声让他们去做就行了,你快进来歇着。” 云瑶应了一声,留在走廊上把猪蹄鸡腿等先放进了大砂锅里,加了酱油葱段姜片卤料包后,又倒了黄酒加了橘皮去腥,最后再洒了些糖进去,盖上锅盖在炉子上炖了起来。 两人说着话吃了几杯茶,锅里已经有香味飘散出来。云瑶起身出去看了下,听到砂锅里咕咕咕的声音,再等了会她揭开锅盖,拿筷子翻了翻,又将爪子翅膀全部加进了锅里。 皇太后闻着香气已经坐不住,走到门边探头看得目不转睛,见云瑶重又盖上了锅盖,问道:“还得煮多久啊?” 云瑶忍着笑,说道:“约莫着还得小半个时辰,等下再把香干等素菜放进去煮,煮好之后歇火,让菜在卤汤里浸泡一会才更入味好吃。” 等到再揭开锅盖放素菜进去时,十四终于受不了馋虫的引诱,拖着十三上来了。 他几步上前跪下给皇太后磕了头请安,笑着说道:“皇祖母这里真是香,孙儿实在受不住,也来凑凑热闹,还请皇祖母不要嫌弃。” 皇太后抬手让两人起身,笑着道:“你汗阿玛说你跟那猴儿一样,还真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快过来坐吧,十三,你身体可好些了?” 十三在椅子上坐下,忙恭敬地道:“谢皇祖母关心,孙儿已经没事。” 皇太后点点头道:“好就好,你就该学学十四,没事的话就出来多走动走动。” 十四坐不住,跟皇太后打了声招呼,迫不及待冲到走廊上,对着砂锅使劲地吸了口气,问道:“云格格,还得等多久才能吃啊?” 云瑶忍笑道:“十四爷别急啊,且耐心再等等,总得先煮熟吧。” 十四郁闷地道:“昨儿个我就闻到了上面飘下来的香气,你真是不够朋友,也不知道给我送一些下来。厨房里都是蒸煮出来的饭菜,一点都不好吃。” 船舱厨房不能用大火炒菜,现在天气冷大多都是吃锅子,方便又省事,跟在宫里时差不多。 云瑶见他嫌弃,不客气戳穿他道:“卤猪头肉还不够十四爷吃吗,那么多肉都吃光的话,可得撑破肚皮。” 十四嘿嘿笑道:“那些只够我塞牙缝,四哥小气不许我多拿,还是十三哥大方,分了我一大半才勉强够。” 云瑶懒得理会他,明明是他硬生生从十三那里抢去的。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她料想着他会来,还特意多煮了些,不然还真怕不够他一人吃。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皇太后见十三十四都在,干脆差人去将胤禛也叫了上来,大家一起用午饭。 皇太后兴致颇高,还让嬷嬷拿了马奶酒出来喝,十四见嬷嬷只给他倒了小半杯,不依地道:“太少了,嬷嬷再多倒些,我酒量好着呢。” 胤禛只淡淡一眼扫过去,十四便讪讪放下了杯子,转过头不服气撇了撇嘴。云瑶看得直想笑,十四虽然私底下跳得高,真在胤禛面前还是不敢乱放肆。 十三倒懂事,嬷嬷倒多少他喝多少,吃饭时也斯斯文文。倒是十四没有酒喝,就埋头猛吃,卤的荤菜大半进了他的肚子。 皇太后最喜欢的是卤猪蹄,香糯可口,连着吃了两只。她见云瑶只吃了少许,马奶酒倒喝得不少,打趣着她道:“这也是个能喝的。” 胤禛知道云瑶的酒量,见嬷嬷给她满上之后,说道:“最后一杯,再吃可就得醉了。” 云瑶不是在自己的地方喝酒,怕喝醉了之后惹出事来,也并不贪杯,喝完便放下了杯子。 她见十三喝了酒,脸上也多了些笑意,想着以后得多让他出来跟着大家一起热闹,他自己关在船舱里迟早得憋坏。 自此以后,云瑶经常炖汤卤肉,加上她的各种炒零嘴,大家凑在皇太后处吃吃喝喝。 船行至桑园时,十三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活泼,开始会与十四打趣说书笑笑了。 康熙停船以后,亲自巡查了周围河道,并给直隶巡抚李光地下旨,令其开通漳河故道,将河水引入大运河,以免漳河与滹沱河水合流在一起,水流不通引起水患。 此事康熙十分重视,觉得圣旨还不够清楚,又差了八贝勒亲自前去,陪同李光地巡视河道。 云瑶不知道御前发生的事,晚上见到胤禛从康熙的船上回来,似乎神色有些反常。 朝中的大事她也不懂,为了避讳也没有多问。等他洗漱出来两人上床歇息时,他抱着她叹了口气,无比郁闷地道:“汗阿玛派老八去了直隶。” 康熙现在成年的阿哥越来越多,僧多粥少,能被他派去当差,也算是一种重视。 云瑶以为胤禛是为自己没有能领到差使而郁闷,又听他说道:“李光地学问渊博,是不可多得的能臣。这次直隶巡抚任后,估计汗阿玛会把他调入京城,进南书房行走。” 云瑶也听过李光地的鼎鼎大名,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直隶巡抚,也不知道他以后会当什么官。 胤禛深深呼出口气,恨恨地道:“老八那个人,在谁面前都是一幅斯文和善,彬彬有礼的德性。哼,前有何焯,他再见到李光地,还不得跟水蛭一样吸上去。” 云瑶想了想,细声安慰着他道:“贝勒爷,李大人又不是傻子。再说还有太子爷呢,八贝勒再厉害,总不能越过太子爷去。” 胤禛愣了下,才低低说道:“能臣难得。” 云瑶呆了呆,他这是爱才之心,怕李光地以后折在了八贝勒手里。 康熙现在虽然还健在,可儿子们一个个都逐渐长大,看来私底下的动作愈发多。彼此之间争斗也越来越明显,都暗自与朝臣接触,急着建立自己的势力了。 没过几日,康熙觉得仍然不放心河道,干脆独自乘船,减少随行人员,只带了胤禛随行,昼夜不停一同前往黄河以前高家堰巡视河道。 直过了几天之后,再乘船回来与皇太后的船汇合,继续南下。 这一路下来,康熙截留漕粮,以比市价低的价钱,赈济受灾百姓。免去受灾之地未完成的赋税钱粮,责令两江总督张鹏翮修建疏通河道,以防水灾。 胤禛跟在康熙身后忙碌,他却愈发沉默,云瑶经常见他陷入沉思,一坐就是半天。 直到了江宁曹家,云瑶从船到无锡时,就开始坐不住了,心潮澎湃,曹寅啊,那就是后世曹雪芹笔下《红楼梦”的场景啊! 等云瑶亲眼所见眼前的盛况,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看傻了眼。 她觉得自己走的不是青石路,而是踩在了金子上前进。 她犹如刘姥姥般,随行在皇太后身后。江宁织造府的后宅,处处三步一景,五步一画。光是各种奇石做成的假山,就数不过来。 她看得直咋舌,奇石难寻,尤其是得花大力气从各地运来,所要花的银子只怕比奇石本身还要贵。 晚上她伺候皇太后歇息下之后,回到屋里洗漱完,胤禛也回来了,她见到他脸色通红,浑身都散发着酒气,忙迎上前关心地道:“贝勒爷可还好,头疼不疼?” 胤禛笑了笑说道:“没事,我只吃了几杯酒,没有喝多。” 云瑶见他眼神清明,略微放下了心。苏培盛领着小太监已经打来热水,他进去洗漱之后出来,躺在床上才舒心长叹:“还是歇在床上踏实,在船上总是晃晃悠悠睡不安稳。” 云瑶倒习惯了坐船,下了船到陆地上开始走路是时,还会下意识左摇右晃。 她摸了摸织锦缎的被褥,十分小家子气地道:“真不愧是曹家,这被褥的缎子拿来做衣衫,就是出去见贵客也使得。” 胤禛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低低地说道:“汗阿玛南巡,已经点了两次曹家接驾,曹家自是富贵不可言。” 云瑶知道曹家接驾自然是花银子如流水,可是这些银子肯定不能自己掏腰包,康熙心里定也会明白,肯定要从别处补给曹家。 胤禛声音说不出的低沉:“这一路汗阿玛免去了数不清的赋税,全是为民之心。为君者,定不会忍心见到百姓子民吃苦受罪。只赋税收不上来,国库吃紧,又得拆东墙补西墙。 可这银子,又有多少用在了河道上,又有多少用在了百姓身上,只怕谁也说不清楚。 光我先前看到的各种部费,就数十万两计,汗阿玛不是不清楚,只牵扯太大,他又仁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云瑶知道部费,等于某些专项活动费用,里面有数不清的闲杂支出。 她想到以后曹家的结局,心里不忍,片刻后低声问道:“贝勒爷,若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胤禛抱着她的手明显一紧,然后,她听到他清楚果断地道:“清查亏空,钱粮才是一个国家长治久安的大事。” 云瑶心里暗自叹息,历史河流滚滚向前,终是会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 胤禛听她没有说话,以为她困了,又亲了亲她说道:“睡吧,很快就会回去京城了。京城里传来了信,说是十三额涅病得很重,不知道十三能不能赶回去见上一面。” 幸亏老天没有赶尽杀绝,十三回到京城总算见上了章佳氏最后一面,她留下了十三与两个女儿溘然长逝。 在她死后,康熙总算提了她的份位,赐谥号敏妃。 诚郡王在敏妃逝世百日内剔头,康熙得知勃然大怒,治了他不敬之罪,夺回了郡王封号。 云瑶重新回到庄子里,看着康熙迟到的恩宠,不知道敏妃若是地下有灵,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却觉得挺讽刺的,尤其是康熙三十九年,他大封后宫,瓜尔佳氏被封为了和嫔。 生了八贝勒,已经熬了多年,仍旧没有封号的卫氏,这次也顺带被封成了良嫔。 胤禛这段日子心情莫名其妙的很好,云瑶不解,他却闲闲地道:“风水轮流转,现今这情形,像不像以前我封贝勒的时候? 哈哈哈哈,料他老八这次再也抖不起来,估计脸都要绿了吧……”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天气连着阴沉了好几天, 寒风伴着小雪,嗖嗖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冻得人全身都隐隐作痛。 到了皇太后六旬万寿节这日, 难得是个大好的晴天。云瑶一大早就坐上马车, 进宫去给皇太后贺寿。 到了城门口, 苏培盛已经远远等着, 见到她的马车前来,忙迎上来打了个千, 恭敬地道:“云格格,贝勒爷已经先进了宫,差奴才前来这里等着格格, 说让格格等会随着福晋一起去慈宁宫太后娘娘处磕头。” 前两天胤禛就差苏培盛来过, 说要接她回府, 到时候早上好与福晋一起进宫磕头, 不过却被云瑶搪塞了过去。 她从没有打算回府去, 皇太后寿辰康熙准备了一堆庆贺仪式, 她没有品级无需去跟着命妇磕头,皇太后也不会怪罪她。 胤禛这份不想让人见到他妻妾不合的心情云瑶能理解,只是她与福晋之间, 隔着吴嬷嬷的生死, 这份心结估计难以解开, 两人见面也是面和心不和。 不过既然胤禛又派了苏培盛前来,她也就没有多说, 点点头问道:“福晋现在何处?” 苏培盛回道:“贝勒爷让福晋在府里等着,等奴才迎到格格时, 再差人回去告知福晋一声, 坐马车出来好与格格在午门处汇合进宫。” 云瑶说道:“那走吧, 这么冷的天,可不敢让福晋等着。” 苏培盛应是,他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已经一溜烟儿赶回去报信了。 马车继续行驶,姚姑姑放下车帘,笑着道:“许久未回京城,外面看着竟眼生起来。” 云瑶倒不怀念,不是皇太后寿辰,她也不会回来。今年是皇太后的整寿,康熙非常重视,宫里举办了筵席庆贺,进宫贺寿的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龙。 云瑶坐在马车里,等着马车一步步往前挪动。苏培盛又跑了来,大冷天居然跑得额头微微冒出了细汗,神色也微微有些焦急:“格格,福晋的马车已经排到了最前面等着,外面天寒地冻,站在外面等会冻得受不住。 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福晋站在外面等着,格格你看” 云瑶当然没那本事让福晋等着她,也做不出让人在大冷天里干站着等她的事。她见苏培盛一脸懊恼自责,微笑着说道:“你让福晋先去慈宁宫吧,等下我自己进去就是。” 苏培盛松了口气,又跑回去给福晋回信。云瑶下了车之后,太阳虽明晃晃耀眼,一股子寒气却扑面而来,还是差点儿没把她脸都冻僵了,忙把风帽又裹紧了些。 前面道上丫鬟嬷嬷搀扶着主子,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看来大多都是赶着进宫磕头的命妇贵人们。 云瑶看了看许久未见的绿瓦红墙,即刻愣住了。福晋直挺挺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被冻僵了,还是本身就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看着她。 苏培盛耷拉着脑袋站在她身后,另外一个眼生的嬷嬷与丫鬟也垂头丧气站在另外一边。 云瑶心里长叹一声,福晋对别人严苛,对自己更严苛。她上前福了福身见礼,“对不住,让福晋久等了。” 福晋神色冰冷,说道:“贝勒爷千叮咛万嘱咐,说你与其他妯娌们都不熟,得在旁边提点着你一声,断不能丢了贝勒府的脸面,我又岂敢不等你。 你从庄子里一大早辛辛苦苦赶来,迟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今儿个是太后娘娘的六十整寿,还是别站在道上,快些走吧,让人见到未免觉得轻狂。” 福晋夹枪带棒说了一通,转身由嬷嬷与丫鬟搀扶着往前走。云瑶看了一眼满脸郁闷的苏培盛,似笑非笑没有说话,抬腿跟了上去。 长兴抱着包袱与贺礼,姚姑姑也要上前搀扶云瑶,她低头笑了起来,推开姚姑姑的手臂,说道:“姑姑,可别,还没有到那个岁数呢。” 这时,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迎上来打了个千,他冻得鼻头都红了,恭敬递上个热乎乎的暖手炉,扯出满脸的笑说道:“奴才在慈宁宫当差,嬷嬷特意差奴才前来等着云格格,格格冷着了吧,这个手炉嬷嬷嘱咐奴才给你带了来,还热乎着呢,你拿好了。” 福晋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脸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本就如此,此刻已经像是尊没有人气的石像。 她静静看了他们片刻,然后猛一转身,脚步踉跄了两下,被嬷嬷与丫鬟忙扶住了才没有摔倒。 苏培盛松了口气,忙上前道:“格格,这儿已经没事,奴才这就回去贝勒爷跟前伺候。” 云瑶跟小太监也打过几个照面,笑着点头让苏培盛躲开了。姚姑姑上前掏出个荷包塞到他手里,笑着说道:“这么冷的天,辛苦谙达等了这么久。” 小太监捏了捏荷包,随手塞进了袖子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连声道:“不敢当姑姑的一声谢,嬷嬷特意嘱咐了又嘱咐,说云格格是贵客中的贵客,让奴才一定不能怠慢。” 云瑶笑了起来,今天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贵妇人只怕都来给皇太后磕头了。 可真正能到皇太后跟前磕头的,不是福晋侧福晋就是宗室近亲,再加上康熙亲信大臣的夫人们,她算得上哪门子的贵客。 小太监弓着身子在前,本就是嬷嬷特意叮嘱要迎接的贵客,又得了丰厚的赏银,自然万般乐意卖她一个好。 “格格,先前奴才见到格格府里的福晋已经先去了慈宁宫,当时奴才见福晋下了马车,却没有见着后面的格格,当时奴才还在纳闷儿呢,怎么福晋没有等着格格。 福晋的马车本来跟格格中间不过隔了一两架马车,当值的侍卫见是贝勒爷府上的马车,就直接让马车到最前面去了。” 云瑶愣了下,怪不得苏培盛脸上会有懊恼,估计他安排好了她与福晋恰好前后脚到午门前,谁知被热心肠的侍卫走了后门,让福晋到了前面,两人就一下隔开了。 不过她也不放在心上,小太监也有意思,故意等着迟些出现让福晋没脸。 慈宁宫里到处都透着喜气,皇太后还在前面等着大家磕头没有回来,小太监将她领到了偏殿歇着,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热情周到将她伺候得妥妥帖帖。 云瑶坐下来舒舒服服吃着热茶点心,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外面一阵脚步声。她忙起身看去,嬷嬷搀扶着皇太后在前,身后跟着一堆身着朝服的命妇走到向了正殿。 小太监躬身上前说道:“格格,太后娘娘在与贵人们吃茶聊天,你可要过去瞧瞧?” 云瑶想着大殿里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贵妇人,她去了反倒奇怪,摇头道:“太后娘娘忙,我就先不去打扰她老人家了。” 小太监称是,又躬身退了出去。云瑶坐下来吃了会茶,有些内急,便走出去到角落的耳房里方便。 “四嫂可在?”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瑶转回头看去,一个明艳动人身着朝服的年轻女子站在廊檐下。 原本她脸上带着笑,见到云瑶之后愣了下,然后笑又重回了脸上。 “对不住,我见着四嫂的丫鬟在旁边,一时看错了以为是四嫂呢。我是八贝勒府上的郭络罗氏,瞧着你眼生没有见过,你是打哪家来的?” 原来这就是八福晋,云瑶心里暗忖,她不但眼生,还眼瞎。今天自己外面披的是藕荷色素面缎子风帽,福晋是大红团花纹织锦缎风帽,这个都能看错还真是难得。 云瑶对八福晋福了福身,大大方方地说道:“见过八福晋,我姓云,是四贝勒府上的格格。以前没有出来走动过,八福晋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八福晋脸上笑意更甚,哦了一声后说道:“原来是云格格,怪我怪我,先前没在四嫂身后见到你,所以没能认出你来,你可别放在心里去。” 云瑶听她话里有话,心里猜想胤禛与八贝勒之间的关系估计也好不到那里去。八福晋急着妇唱夫随,真当得起贤内助的好名声。 不过云瑶不会去理胤禛外面的事,也不愿在皇太后大好的日子里给她添堵,只笑着福了福身告退,转身去了恭房。 云瑶方便完回去偏殿,约莫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大殿里的命妇们终于陆陆续续离开。 小太监上前道:“格格,太后娘娘传你过去。” 云瑶忙站起身跟在小太监身后,他把云瑶领到门口就躬身退下了。嬷嬷站在门前,亲自给她打着帘子,笑着对她招手道:“快进来,外面冷。” “多谢嬷嬷。”云瑶笑嘻嘻福了福身,也不跟嬷嬷客气,从她身边进了屋。抬眼望去,皇太后斜靠在塌上,手撑着额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云瑶上前几步,正要跪下来磕头,皇太后开口道:“坐吧,别管这些虚礼,今天哀家看人头顶都看得眼花缭乱了。” 云瑶还是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笑着说道:“若是平时,奴才也就不跟太后娘娘客气了,今天不同往常,奴才一定要好好磕头,也让奴才尽尽孝心。” 她伸手接过姚姑姑递过来的匣子,双手恭敬递过去,说道:“奴才祝太后娘娘寿与天齐,平安顺遂,万事无忧。” 皇太后被云瑶的祝贺逗笑了,嬷嬷正要伸手去接匣子,她却亲自伸手拿了过去,指着身边的塌说道:“等久了吧,快过来坐,娜木钟,你去煮些奶茶来。” 嬷嬷笑着应声退下,云瑶道了谢坐在了皇太后身边,凑过去看着她打开了匣子。 皇太后拿出里面的寿礼,好奇地道:“咦,是个镜子,这个东西可有特别之处?” 云瑶曾见过皇太后看东西都得拿远了些,眯缝着眼睛才能看清,这明显是上了年纪得了老花眼。 她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京城有个老手艺人能做老花镜,只是有人嫌戴上去怪异,用的人极少。 云瑶也怕皇太后戴着不习惯,做成了可折叠手柄式,拿着手柄将镜子举在眼前看,不用戴在耳朵上,她也能习惯些。 “奴才教你。”云瑶接过老花镜演示了一遍方法,再把老花镜递给皇太后,“太后娘娘,你再来试试看。” 皇太后见不过是普通寻常的西洋镜,云瑶却满神秘莫测的样子。她接过去将信将疑凑到眼前一看,怔愣片刻之后,随即惊呼了声:“蒙在哀家眼睛上的膜好似被揭走,看什么都清楚了!” 云瑶与皇太后热热闹闹玩起了老花镜,嬷嬷也煮好奶茶端了上来。她喝了一口,舒服得直长叹:“好久没有吃到这一口了,还真是想念得紧,多谢嬷嬷。” 皇太后将老花镜放在匣子里,交给嬷嬷嘱咐她仔细收好,说道:“还是云丫头有心,这个镜子可太有用了,以后哀家读经文,再也不用人远远举着。 娜木钟亲手煮的奶茶,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到,难得喝到你就多喝一些。” 她抬眼看向嬷嬷,嬷嬷忙轻轻挥手,屋子里伺候的人立刻退了个干干净净。 皇太后这才无力靠在软垫上,嬷嬷忙上前坐在小杌子上,轻轻替她捶腿。 她叹息着道:“唉,人老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就这样坐着吃口热茶才舒舒服服,根本不想过这劳什子的寿辰。” 云瑶知道宫里的规矩繁琐,皇太后只怕天没亮就得起床洗漱,光是顶着头上的朝冠,半天下来脖子都得断掉。 “这都是皇上的一片孝心,儿孙们孝顺是老人家的福气,哀家也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心意。 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年轻的还好,上了年纪的跪在地上磕头,哀家看着心里也不得劲。再说有些人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指不定怎么咒骂哀家呢。” 皇太后抱怨了一通,又转头看向云瑶:“听说你被福晋骂了?” 云瑶干笑,老老实实说了在午门前发生的事,“福晋也是想左了,贝勒爷是怕奴才落单,被别人看轻了去,可听到福晋耳朵里却又不一样了。 这人头上顶着的,是自己的脑袋,哪能处处与人想到一块去,就同样的一句话,一百个人听能有一百种意思。也怪不得他们,只能说人在自己的位置,想法不同而已。” 皇太后笑了起来,说道:“你倒是能替他们找补,这男人与女人呀,可不是想得不一样。你能想得开就好,不与你府里那团子人搅合在一起,保管以后比哀家活得还要长寿。” 云瑶也跟着笑,“那可不能够,太后娘娘是真正睿智,奴才是人怂只求平安。” 皇太后笑着虚点了她几下,随后眼神一凛,眯缝起眼睛说道:“你自己府里的事哀家就不管了,说出去老四也没脸,倒让你左右为难。可先前那个老八福晋找你麻烦,哀家就不得不管。” 云瑶愣住,见皇太后略微一沉思,吩咐嬷嬷道:“娜木钟,老八府上迄今没有动静,过两天你寻上两个看上去好生养的,送到老八府里去。” 嬷嬷笑着应是,云瑶吃惊地看着皇太后,好半晌都合不拢嘴。 皇太后嗔怪地道:“你那是什么模样,哀家这是给你出气呢,省得以后谁都能爬到你头上来作威作福。你明明是哀家亲点名叫来的,却在哀家的地方被人下了脸面。 简直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明目张胆欺负到了家门前,哀家这还是看在安亲王的面子上,还手得轻了些。” 云瑶怏怏闭上了嘴,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么多,看来她还是得多修炼。 皇太后吃了口茶,说道:“等下还有赐宴,哀家也不虚留你,你早些出宫回庄子里去吧,省得晚了你得回府里去住。如今老四府上又进了新人,你回去府里住着也挤得慌。” 大名鼎鼎的年氏进了胤禛的后宅,长兴回府里办差回来说,年氏人长不仅得娇艳美丽,还才情过人,很得胤禛宠爱。 云瑶想起长兴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这才到哪里呢,以后还有更多的新人进府,她若是在意,只怕得吐血早死。 现在她有地有房有钱,日子过得好好的,没有功夫伤春悲秋,也从不希冀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不争不抢,也不去求那些封赏虚名,只安心做一条胸无大志吃吃喝喝的咸鱼。 云瑶笑得眉眼弯弯,说道:“还是太后娘娘待奴才好,奴才这就出宫回庄子里去。等天气热了太后娘娘来畅春园,奴才天天上门混吃混喝,到时太后娘娘不要嫌弃奴才烦才好。” 皇太后斜着她道:“只怕你没工夫来。娜木钟,你去把哀家的那个红色匣子拿来给云丫头。” 嬷嬷忙应下,起身去抱了个红色雕花匣子出来,又用包袱皮裹了才递给云瑶。 她双手恭敬接过去,顿觉手上一沉,心里暗自吃了一惊,忙急着说道:“太后娘娘,若是吃食的话奴才就收下了,如果是太贵重的东西,奴才真的不能收。 平时太后娘娘待奴才这么好,上门来又吃又拿,让奴才这脸往哪儿搁,以后可不敢再来了。” 皇太后伸出手去,嬷嬷忙扶着她起了身,她摆了摆手道:“拿去吧,哀家拿着这些没有用,你拿出来逾距的哀家也不会乱给,省得害了你。 这些都是没登记在册的东西,是哀家的私房,你拿去放在身边,也算是多了份底气。” 云瑶说不出的感动,皇太后是见胤禛府里进了新人,给她这些东西,也算是暗中在给她撑腰。 说着皇太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生在大年三十,这个日子真是,哎哟让人说什么好。大家都在热热闹闹的过年,想给你庆贺生辰也没那功夫。 可怜见的,只怕这生辰都连着年一起过了。你放心,今年哀家定会给你独一份的寿礼。” 云瑶在这个世上的确没有过一次生辰,以前当宫女的时候新年是大家最忙碌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心思过。 进了胤禛的府里,她搬到了庄子里住,过年的时候都在庄子里,忙着杀猪宰羊做过年的美食,生辰这种事就排到了后面去。 不过反正都是为了喜庆,庆新年与庆生辰,都是一个喜字,她也从来没特意想过要过生辰。 云瑶却听皇太后提起了连胤禛都忽略掉的日子,过不过是一回事,有没有人记得又是另一回事。 她心里暖暖的,想笑又泪盈于睫,忙用力眨回了眼泪。 她跪下来,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皇太后眼神慈爱,看着她道:“回去吧,娜木钟,让人送云丫头出去。” 小太监又领着云瑶出了慈宁宫,一直将她送到了午门处才转身离开。她出去后正准备上马车时,苏培盛又像屁股着了火,着急忙慌跑了来:“格格” 他连着踹了好几口粗气,才说道:“贝勒爷听说格格出了宫,让奴才赶来请格格回府去,这个时候出宫太赶,天一黑就路滑不好走,仔细着马蹄打滑翻了车。” 云瑶看着可怜的苏培盛,笑着道:“可真是辛苦了你,再劳烦你回去跟贝勒爷回句话。 就说现在时辰还早,回去庄子的路,也都是宽敞的官道,早上我就平平安安到了京城,晚上回去也不会有事的。让贝勒爷忙自己的去吧,无需替我担心。” 说完她转身上了马车,苏培盛只得让开身,蔫着脑袋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姚姑姑偷偷将车帘掀开了条缝朝后看去,忍笑道:“格格,苏谙达这大冷天的跑了这么多次,这一冷一热的,估摸着得受寒大病一场。” 云瑶笑着道:“他不是我们的人,跑来跑去的可不关我们的事,自有他主子管去。” 她拿过红木匣子,兴致勃勃解开包袱皮,打开匣子盖子一看,饶是现在见多识广,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匣子底下,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层金块。最上面一层,放着几个巴掌大的小匣子。 她逐一打开看去,面面装着绿得似要滴水的翡翠首饰,还有比拇指还要大的两颗东珠。每一样单独拿出来,都价值千金。 云瑶努力平息着心中翻腾的情绪,猛地合上匣子,转头看着姚姑姑,认真地说道:“姑姑,我们拿着这些跑路吧。 光是匣子里面的东西,这辈子就是躺着什么都不做,成天吃香的喝辣的也花不完。” 姚姑姑也被匣子里的东西晃得头晕眼花,努力咽了口唾沫,干笑道:“瞧格格这话说的,咱们能跑到哪里去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抓回来可就惨了。” 云瑶肩膀塌了下来,嘟囔着道:“我也就是想想,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回去。” 不过很快她就振作起来,眉飞色舞说道:“圆明园已修建得差不多,明年说不定我们就可以搬进去。” 姚姑姑也是眼见着圆明园一点点重新修葺起来的,笑着附和道:“雷先生真厉害,巧妙利用里面的山山水水,做出来不同的景致来,又不夸张显眼招人嫉恨,奴婢真恨不得马上就能搬进去。” 云瑶靠在垫子上,翘起二郎腿悠闲自在晃悠着,得意地抬了抬眉,哈哈大笑道:“圆明园可是我的!” 两人在车里说说笑笑,不一会马车渐渐靠边停下了,云瑶诧异起来,才出城门不一会,离庄子还远着呢。 姚姑姑也忙拉开车门看出去,长兴从车辕上跳下,跑上前道:“格格,贝勒爷跟了来。” 云瑶惊了一跳,今天宫里有筵席,胤禛哪里来的功夫出来? 她探出头去一看,胤禛骑在马上,已打马到了她的车前。他翻身跳下马,几个箭步走了过来,然后拉住车辕俯身钻进了马车,沉声呵斥道:“下去!” 姚姑姑掩饰不住地担忧,不由得看向了云瑶,她见胤禛明显一身怒意,轻轻点了点头,把暖手炉递过去,说道:“姑姑你先下去等我一会。” 胤禛板着脸坐在她身边,等姚姑姑下了马车之后,才怒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回府看看,三过家门而不入,苏培盛请不动,得我亲自来请你才愿意?” 云瑶瞠目结舌看着他,大冬天的骑马,他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紫,莫非是连脑子也一并冻坏了,才无缘无故发起了脾气。 她话到嘴边转了一圈,还是忍着没有跟他争辩,只笑着说道:“贝勒爷,你怎么出来了,宫里不是还有筵席吗?” 胤禛冷冷地道:“你还知道有筵席,你都能离席,我怎么不能有样学样。” 云瑶简直啼笑非非,她耐心地道:“是太后娘娘特意让妾身早些离开,怕晚了关了城门妾身出不去。那些筵席妾身身份低微,也没有妾身的席位,所以就不用参加了。 贝勒爷不一样,你离席只怕会惹得皇上生气,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胤禛心中的那团无名怒火更甚,他觉着又难过又失望。他早早就算着她要回京城给皇太后贺寿,又早早差了苏培盛去请她回府住着,好不用早起赶路回京。 她却不领情,情愿一大早起床,冒着严寒赶路也不愿意踏进府里一步。 进了宫之后,又匆匆离开,连个招呼都不给他打,不是他差苏培盛前去慈宁宫看她过得好不好,只怕她已经到了庄子,他还在前面替她瞎操心。 听她提起份位之事,胤禛更觉得满肚皮委屈,他死死盯着她,说道:“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盼着我们能生个孩子,好提你的份位,你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一直都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云氏,我倒想看看,你这心肝究竟是不是肉长的!” 云瑶微微笑了起来,看着他认真地道:“云瑶,云朵云,美玉瑶,不只是某个云氏,妾身有名字的。” 胤禛愣了下,一时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云瑶想到那红木匣子的财宝,又生生将怒意压了下去,反正她有钱有闲,这些莫名招来的怨气就不要有了。 她努力绽开了小脸,细声细气劝道:“贝勒爷,你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否则城门关了你就回不去。 皇上孝顺,很重视太后娘娘的整寿,你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了皇上生气,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妾身一直住惯了庄子,连太后娘娘都知道,所以早早就让妾身出了宫。妾身以为贝勒爷也知道的,就没有前来打扰你。 想着反正贝勒爷得空了来庄子,再跟你说一声就是了,我们之间用不着那些虚礼。都是妾身的不是,以后妾身一定会改正。” 胤禛神色缓和了些,这才觉得寒冷疲惫一起袭来,他仰靠在垫子上,落寞地说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汗阿玛那边没事,我走之前跟他告过假,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吧,等我得空了再来看你,不过又得等到年后了。” 云瑶忙体贴地道:“妾身知道贝勒爷忙,断不会怪罪贝勒爷,你快回去吧,骑马当心些,天气冷别跑太快,仔细吃一肚子寒风会生病。” 胤禛却一直没有动,良久之后,他坐起身,侧头看着她问道:“你有没有生气?” 云瑶不解,“生什么气?” 胤禛抬手覆上了脸,然后再拿开,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没事。我走了,你路上也小心些。” 他跳下马车,走到马旁拉住缰绳翻身骑上马背,然后双腿一夹马肚,骑着马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知了在树上吱吱鸣叫不停, 云瑶才睡了没多久便被吵醒了。姚姑姑在外面碧纱橱内做针线活,听到里面翻身的动静,忙起身放轻脚步, 走过去探头一看, 笑着道:“格格醒啦,奴婢去给你打水来洗漱。” 云瑶嗯了声, 将团扇盖在脸上, 抱怨道:“树木太多也不好, 以前住在万春园的院子里就没有这么吵。” 圆明园庄子在年后修葺完, 云瑶迫不及待在三月份就搬了进来。又托了雷金玉去规划万春园的修建, 她计划将圆明园与万春园连起来, 修建成一个大的圆明园。 现在园子里绿树成荫,山水如画, 景色浑然天成。云瑶每到一处都能呆上许久,除了知了蚊虫多了些。 后来,她在院子花坛里种了许多驱蚊草, 又燃了艾灸驱蚊, 解决了蚊虫的问题,就是知了与晚上的蛙鸣声就没法子了。 不过听习惯之后,这些就不是什么大问题。能住在人间仙境里, 她觉得人生已完美, 再别无他求。 云瑶坐起来打了个呵欠,下炕汲拉着鞋去洗漱了出来, 姚姑姑端来碗糖莲子,又倒了杯热茶放在她面前, 说道:“现在湖里的莲子还嫩, 就得老了的莲子做糖莲子才好吃。” 云瑶尝了颗觉得还不错, 招呼着姚姑姑一起吃,说道:“等今天太后娘娘在畅春园安置好,明天就能上门去,喝到嬷嬷亲手煮的奶茶了。” 姚姑姑拿糖莲子的手停顿了下,说道:“今天贝勒爷也来了庄子,等安置好估计会来圆明园。奴婢要不要去吩咐厨房一声,晚饭备些贝勒爷喜欢吃的菜。” 云瑶慢慢吃着糖莲子,眼皮都没有抬,说道:“不用,贝勒爷没有空来。” 姚姑姑心里叹息,自从去年在京城外一别,胤禛再也没有来过庄子。连圆明园修建好以及搬家,云瑶照着规矩差长兴去知会过,他也称忙没空前来。 不过她见云瑶半点都不上心,照常过得无忧无虑,也就没有再劝说。其实她也清楚,按着两人才在一起的那时候,胤禛别说平时再忙,哪怕只有吃一杯茶的功夫,他也会马不停蹄赶了来。 每年夏季,他到了庄子后,马车还没停稳就急着来寻云瑶,哪会等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 到了外面太阳不那么烈的时候,云瑶照常走到田间地头去转一转。地里的花生一年比一年收成好,为了花生瓜子这个绝配,她还寻到了向日葵种子,种了几分地。 这个时节向日葵花开得正好,再等上一个月,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炒瓜子。 待走到地边,云瑶看到好几根被摘走花朵,只剩下光秃秃杆的向日葵,她脸迅速沉了下来。 狗东西,偷花偷到她地里来了! 除了向日葵,还有花生秧也被拔了好几株起来,然后随手又扔在了原地。她眼神一扫,附近的西瓜地里,一个身着淡绿色旗装的女子,正俯身在看着什么。 她手上,赫然抱着一束向日葵。 旁边两个下人模样的人,在她的指点下,捧着个大西瓜一扯,然后连瓜带腾一并扯断了。 云瑶心里已经大致有数,深深呼吸之后,压下了心底的怒意,走到西瓜地边,几人也正好摘完瓜从瓜地里走出来。 绿衫女子身形纤细,凤眼柳眉,行如弱柳扶风,衬着怀里的向日葵,更显得人比花俏。 她见到云瑶先愣了下,然后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问道:“你是管这些地的管事吗?” 云瑶呆住,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随意穿着的布衫,笑着道:“是啊,你又是哪位贵人?” 绿衫女子还未答话,她身边的丫鬟已经大声训斥道:“既然知道我们主子是贵人,你还敢如此不敬,是谁教你的规矩?” 绿衫女子只淡淡看了一眼云瑶,说道:“绿秾,算了,种地的不比在府里伺候,哪能记得这些规矩。咱们走吧,贝勒爷该回来了。” 她才转过身,便看到大步走来的胤禛,脸上浮起一抹笑意,然后小跑着迎上前几步,捧着花福了福身,欢快地唤了声:“贝勒爷!” 云瑶只微笑着远远福身见礼,不愿意打扰他们,转身招呼着姚姑姑离开,吩咐道:“姚姑姑,从明天起,早晚凉快的时候,让人在地里来守着。想要吃西瓜的,也大方送他们一两个。 告诉他们向日葵是种了拿来吃的,不是拿来看的。地里还没有成熟的长寿果这些,就劝他们不要再拔了。” 姚姑姑应是,两人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云瑶回头一看,胤禛已经大步追了上来,她便站住了,又福了福身:“贝勒爷。” 许久未见,胤禛比以前消瘦了些,眼神更为沉着,配着棱角分明面无表情的脸,令他整个人都冷冰冰的,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难以接近。 他点了点头,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问道:“最近可好?” 云瑶微笑着答道:“多谢贝勒爷关心,妾身挺好的。” 绿衫女子已经走过来,不解地问道:“贝勒爷,她是谁呀?” 胤禛看着她,说道:“这是云”他似乎回忆了什么,话在嘴边转了转,终是说道:“她是云瑶。” 然后他又指着绿衫女子,对云瑶说道:“这是年氏,新进府的格格,你们先前见过了?” 年氏咬了咬嘴唇,眼眶渐渐红了,然后对云瑶福了福身,垂着头道:“见过云姐姐,先前都是我不好,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姐姐。” 云瑶见到年氏我见犹怜的模样,也觉得比画上的仙子还要美,哪忍见她委屈,忙温和地道:“没事没事,都是我不好,没有跟你解释清楚。” 胤禛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微皱起眉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年氏螓首低垂,眼尾泛红,看起来羞愧难当,“贝勒爷,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没有认出云姐姐来,便没有向她见礼。 云姐姐先进府这么久,没得让她以为妾身托大,没了规矩。” 胤禛忙哄着她道:“你们先前没有见过面,没认出来也不是你的错。她心胸宽广,不会与你计较这些小事。” 年氏举起那束向日葵,怯怯地道:“贝勒爷,这些花是妾身见着开得好看,想采来插到你书房的花瓶里。 可这些花都是云姐姐种的,妾身还没有问过她,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云瑶抬了抬眉,原来年氏知道这些花是她种的,不问而取,不先问她这个主人介不介意,却先问胤禛。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是借着胤禛来压她呢? 胤禛笑了起来,拿起向日葵看了看,对着云瑶说道:“这花开得倒热烈,难得见你种除了吃以外的东西。” 云瑶面带笑意,说道:“贝勒爷,这不是拿来观赏的花。再过一个月左右里面的种子便可成熟,晒干炒了以后,就变成了香喷喷的瓜子。” 胤禛被噎住,年氏看上去更尴尬了,拿着那束花不知如何是好,窘迫得都快哭了出来,对云瑶说道:“云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赔给你吧。” 云瑶只觉得这美人儿就是水做的,她是花岗石做的。再说下去惹得美人儿大哭,那她就哄不住了。 她于是干脆地道:“我不生气也不介意,以后不要再采就是了。还有地里的长寿果,也没有长成熟,也不要再去拔。要吃西瓜,差下人来说一声,摘的时候不要连着瓜腾也扯掉,其他瓜果蔬菜也是如此。 地里种的都是庄稼,是拿来吃的,拿来赏玩的都种在花园子里。好了,妾身就不打扰贝勒爷与年妹妹的雅兴,你们慢慢逛。” 云瑶朝胤禛福了福身,转身悠闲离开。 年氏小脸泛白,美眸渐渐浮起了泪水,不知所措看向胤禛。他眉心微拧,最终只是道:“回吧。” 姚姑姑跟在云瑶身后,走了一段路,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年氏与胤禛与他们背道而驰,两人似乎在边走边聊着什么。 年氏仰头看着胤禛,然后笑得娇艳如花。胤禛也侧头看着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一幕,以前在云瑶与胤禛之间再也寻常不过,只是现在换了个人而已。 她回转头,身前云瑶仍旧悠闲自在,随手从架子上摘了根嫩黄瓜,拿帕子擦了擦刺,掰了一半递过来:“晚上咱们吃凉面吧,再加一份糖渍番茄。 我想想啊,厨房里还有半只白切鸡,这次的鸡肥,干脆让大嫂把鸡肉撕成丝,做成鸡丝凉面吃。” 姚姑姑听着云瑶说起这些吃吃喝喝,堵着的心一下通透起来,几口吃掉半截黄瓜,笑着说道:“奴婢再摘几根黄瓜回去,晚上拿来切了敷脸。” 夏季的时候,云瑶晚饭一般吃得比较晚。她凉面才刚吃了几口,姚姑姑就进来说道:“格格,贝勒爷与年格格来了圆明园,现在他们去了杏花春馆那边。” 云瑶头也不抬地吃着自己的面,说道:“随他们去逛吧,面不吃很快就会糊成一团,不好吃。” 姚姑姑拿起桌上的冰镇酸梅汤,把云瑶空了的杯子满上,劝说道:“格格,你吃完了还是出去迎一迎,总不能让人说你没了规矩礼数。” 云瑶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又冰冰凉凉下肚,顿时驱散了夏季的炎热。她舒服长叹,随口应道:“等我把面吃完了再去。” 谁知面才吃到一半,胤禛与年氏就来到了她居住的院子。他一进门,闻着空气里的蒜味,转头对年氏说道:“你不喜欢吃蒜,闻不得蒜味,让人先陪着你去外面逛逛。” 年氏皱了皱鼻子,说道:“贝勒爷,云姐姐喜欢吃,妾身少闻一些也没事。既然来了,妾身总得跟云姐姐说说话。” 云瑶心里长叹,这面是吃不下去了。她推开碗,站起身福了福,说道:“贝勒爷与年格格来了,请这边坐吧。” 胤禛背着手,瞧了瞧桌上的晚饭,问道:“你晚上就吃这些?” 云瑶笑了笑道:“夏天晚上吃凉面倒爽口,这些也够了。” 年氏也凑上前,羡慕地道:“云姐姐身体真好,我肠胃弱,沾都不能沾凉的东西。” 云瑶微笑着道:“那可得好好调理。姚姑姑,给年格格与贝勒爷都上热茶来。” 姚姑姑应是,胤禛却说道:“不用上茶了,这园子修好之后我一直还没得空来看,现在外面不算热,我们出去逛逛。在月下看去,园子里的景致又别有一番韵味。” 云瑶也不多说,福了福身道:“那贝勒爷与年格格随便逛。”她扬声唤来长兴:“长兴,你园子里熟,伺候贝勒爷与年格格出去好好转转。” 胤禛眉头微拧,说道:“你也一起去吧,吃完饭也好顺道消消食。” 云瑶顿了下,说道:“是,妾身也陪着贝勒爷与年格格一起去逛逛。长兴,你前面带路。” 一行人走出了正院,长兴走在最前面,侧着身子一一介绍。胤禛背着手边走边随口问几句,年氏落后他一步,不断小声惊叹。 云瑶手上提着个小灯笼跟在最后面,她一言不发只看着手上的灯笼,盼着灯光能引来一些萤火虫,捉起来放在软纸折成的灯笼里,又好玩又美。 胤禛走了一段路,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云瑶正认真看着手上的灯笼,不禁出声提醒道:“你且仔细看着些路,别摔倒了。” 好不容易飞来的几只萤火虫又飞走了,云瑶心里懊恼,抬起头不咸不淡地道:“妾身知道了,多谢贝勒爷。” 年氏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指着前面的月地云居,说道:“贝勒爷,这处院子的景致真美,月地云居这个名字,也恰与月色相互辉映。可若是没有月亮时,倒不怎么相衬了。” 胤禛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嘴里“唔”了声,说道:“你可有更好的名字?” 云瑶慢慢睁大了眼,好整以暇等着年氏取名。反正是她的园子,这些名字可是来自著名的圆明园四十景,她只当笑话听听,断不会改的。 年氏沉吟了会,说道:“此处院落临水,又背靠山,就叫山水一色怎么样?” 胤禛念了几遍,转头看着云瑶,问道:“你觉着这个名字可好?” 云瑶笑眯眯地答道:“年格格才情过人,又饱读诗书,取的名肯定是好。只是妾身读书少,听不懂好坏。 这些院子的名字妾身叫习惯了,而且重新做匾额又要浪费银子,还是用原来的吧。” 胤禛斜了她一眼,笑着道:“原来都是为了几个银子。算了依你,不改就不改吧。” 年氏咬着嘴唇,又连连道歉:“云姐姐,对不起,都是我造次了,不该随便改你的院子名字。” 云瑶又忙安慰她道:“没事没事,年格格书读得多,是我没有见识欣赏不了。” 一小段插曲过去,几人又顺着溪流往曲院风荷方向走。年氏看着胤禛,娇娇地问道:“贝勒爷,你住在哪座院子啊,妾身能选你旁边的院子吗?” 云瑶只当没有听到,提着灯孔晃来晃去,把围上来的萤火虫赶走,决心大慈大悲,今晚且放它们一条生路。 胤禛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云瑶,说道:“这里没有正院,每座院子都各有各的好。” 年氏更开心了,欢呼雀跃道:“妾身见到每处院落,也都觉得特别别致,那妾身可以自己选一处住吗?” 胤禛愣住,转过头说道:“那你得要问问主人了。” 年氏抬手捂住嘴,咯咯笑了起来:“贝勒爷真是爱说笑话,这园子的主人当是贝勒爷啊。 你就是这个府里的天,府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啊,妾身不问你,还能去问谁?” 胤禛不由得瞄了一眼云瑶,见她脸上笑容不变,提着灯笼,在轻轻左右挥舞着玩。 年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顿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贝勒爷,你说这园子是云姐姐的吗?” 胤禛心中莫名气结,闷闷地嗯了一声。 年氏小声惊呼,“妾身也曾听过,不过当时妾身还以为是开玩笑呢。贝勒爷出钱修的园子,又是当家做主之人” 她说到这里住了口,歉意地看着云瑶:“云姐姐,对不住,都是我多话了。不过云姐姐,我真的好喜欢这里,我以后也能住进来吗?” 云瑶抬起头,看着她笑了起来,干脆利落拒绝道:“不能呢。你若喜欢的话,也去皇上面前挣几座庄子来,然后让贝勒爷出银子给你修吧。” 年氏定定看着她,眼眸里渐渐浮起了水雾,难堪地垂下了头,哽咽着道:“对不住,是我造次了。贝勒爷,妾身身体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去好不好?” 胤禛脸色也变了变,看了一眼云瑶,只满嘴的苦意,她还是一点都没变。 自从上次皇太后寿辰之后,他故意冷着她,一直没有去庄子,她却如常过着自己的日子,半点都不见着急。 久而久之,他心也有些冷了。就这么一直拖着,想着她低头。其实也曾盼着两人再见面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神情。 白天马车行到绮春园附近,他就开始心神不宁。想着她会不会又在外面的田间地头里,或突然从玉米地里冒出来,手上抱着几根玉米,笑着对他说,贝勒爷来了,等会我们吃玉米饼好不好。 直到马车进了园子,他也没有见到那个熟悉又已有些陌生的身影。 下午本来想打着去看园子的借口,上门去见见她。澹宁居那边却来人让他过去,他只得先去见了康熙。 等到下午迫不及待赶了回来,总算见到了她,没曾想她不咸不淡,像是见着许久未见的熟人一般,只对他打了个普通寻常的招呼。 她不远不近地站着,带着些笑看着他与年氏,那一刻他总觉着,她好似在看笑话。 胤禛心里怒意夹杂着酸涩,得他难受至极,冷冷地道:“苏培盛,你送年氏回去。” 年氏抽抽搭搭哭着,想要说话,却被胤禛的脸色吓住了,忙跟在苏培盛身后离开。 胤禛背着手,胸脯不断起伏着,伸手抢过她手中早就看不顺眼的灯笼一扔,拽着她的手臂,黑着脸一言不发猛地往她院子里冲。 云瑶被他扯着跌跌撞撞跟在身后,回到院子后,他对紧张跟在身后的姚姑姑一声怒吼:“滚!” 姚姑姑吓得脸色大变,云瑶强忍着怒火,对她说道:“姑姑我没事,你下去吧。” 胤禛怒不可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鼻子不断冷哼,厉声道:“好啊你,你的心莫非是冰做的,就是块冰,也该焐热了吧! 你且说说看,我待你哪里不好了,处处向着你,护着你,就算是福晋,我也没给她这么大的脸面!” 云瑶转了转被拽疼的手臂,不疾不徐地道:“贝勒爷这些话,妾身怎么听不懂呢?” 胤禛猛地转过身,死死看着她道:“这么久以来,你可曾有半点把我放在心上。我不来,你就一辈子打算不见我是不是!我待你的好,你都当成笑话是不是!” 云瑶被他话里的酸意逗得笑了起来,她没有看笑话,不过他倒真是在说笑话。 她耐着性子,细声细气地说道:“贝勒爷,年格格说你是这府里的天。你想想啊,你这片天罩着府里的众多姐妹们,你一开心就是阳光普照,你一生气就是乌云罩顶。 妾身哪里敢不把你放在心上,都是妾身不好,不该让年格格难堪,又落了你的面子。 这个园子修建是你出的银子,你想要谁住进来,妾身不敢拦着你。 这样吧,万春园也不修了,妾身搬回去住,这个园子妾身让出来,再去给年格格赔个不是,你看这样好不好?” 胤禛神色哀哀,定定看着她道:“你都明白的,你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个。你可曾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难熬,心中有多难过。” 云瑶静静看着他,开口问道:“有多难过?” 胤禛怔住。 云瑶神色平静,说道:“真正的难过根本说不出口。就像是你做了一场根本醒不来的噩梦,像是眼看着自己一点点碎成了碎片,你还得亲手一点点把自己粘起来。 贝勒爷,你自小金尊玉贵长大,只有你对别人说不的时候。你想要什么,只要一个眼神,自有人给你送到手边,所以你根本不会懂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这段时间,贝勒爷不一样过得好好的,有没有妾身也没什么区别。 你对妾身的好,妾身自然明白,也感激贝勒爷。只是贝勒爷,妾身不过是孤身一人,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没有家人需要你提携照顾。 你的那些好,想要给妾身的封赏,贝勒爷还是留着给需要的姐妹吧。” 胤禛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死死看着她,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大步离去。 姚姑姑见到胤禛离开,忙不迭进了屋,见到云瑶垂着眼帘站在那里,低低地叫了声:“格格,你没事吧?” 云瑶回过神,摇了摇头笑着道:“没事。姑姑,你去打水来,我洗漱了早些睡。 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去皇太后那里混早饭吃,好久都没有吃到嬷嬷煮的奶茶了,这个夏天我一定要学会煮奶茶,还要学会蒙语!” 姚姑姑松了口气,下去招呼丫鬟打来了热水,云瑶洗漱之后就上床歇息了,次日天不亮起身去了畅春园。 胤禛回去绮春园正院,在屋子里呆坐了许久,云瑶那些话,始终在耳边回荡。 他回忆起两人相识的点点滴滴,曾经耳鬓厮磨的美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悄然远去。 丝丝痛楚从他心底蔓延开,心仿佛缺了一大个口,空荡荡没有着落。 苏培盛躬身进来,低声禀报道:“贝勒爷,年格格差人来问,贝勒爷晚上可还过去万方安和歇息?” 胤禛听到万方安和这个名字,突然觉得尖利又刺耳。 万方安和曾经是她住的院子,里面的屋子都是她亲手布置改建的,后来她被逼着让给了弘晖。好似自那次她搬走之后,她就远走高飞,再也没有回头过了。 现在弘晖长大了喜欢到处乱跑,万方安和靠近水边,福晋怕他掉进水里,夏天来畅春园,就没有再住那里。 年氏第一次来庄子避暑,瞧见了这处院子景致好,央求撒娇要住在万方安和,他便让她住了进去。 他都已经快忘了,那曾经是她的地方,是她让了出来,她一次次退让,甚至今晚还差点逼得她再让一次。 胤禛努力压着心里的痛楚,沉声道:“苏培盛,让年氏搬去别的院子,连夜搬!以后谁也不准再住进万方安和!” 苏培盛悚然一惊,抬头看了胤禛一眼,见他浑身都散发着冷意,忙低下头应声退了出去。 第二天胤禛几乎魂不守舍,从澹宁居出来之后,马不停蹄赶去了圆明园。 可是,园子里空荡荡的。 长兴留在庄子里,见到他来,头都快埋到了地里,小心翼翼地说道:“回贝勒爷,云格格去了太后娘娘那里。 太后娘娘见到云格格伺候得好,人又孝顺,就把云格格留在了身边伺候,以后她都不回来了。” 胤禛突然想起云瑶昨晚说过的那句话:“真正的难过是说不出口的。” 他现在理解了那种感受。明明全身上下都没一处安生,却又说不出那里难过,无法诉诸于口,一提就会崩溃。 长兴突然觉得胤禛看上去有些可怜,他忙垂下头,硬着头皮说道:“云格格说,若是贝勒爷来,就让奴才把万春园与圆明园都交给贝勒爷。奴才已经理好了契书,请贝勒爷清点。” 胤禛心已经麻木,看着长兴突然问道:“你呢?” 长兴愣住,“回贝勒爷,请恕奴才愚钝,听不懂贝勒爷所问是什么意思。” 胤禛面色惨白,问道:“你呢,她带你走了吗?厨房的马氏她也带走了吗?” 长兴咧开嘴,觉得不对又很快收起了笑,恭敬地道:“回贝勒爷,马大嫂已经随格格去了太后娘娘那里。 格格吩咐奴才交接好之后,也赶快去畅春园,说太后娘娘那边还缺人伺候。” 他把匣子交到苏培盛手上,说道:“贝勒爷,钥匙契书都在里面。贝勒爷若是清点无误,奴才这就告退。” 胤禛目眦欲裂,抬脚将苏培盛手上的匣子踢得飞出老远,狂吼道:“滚!”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天际还泛着青光, 皇太后院子的下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提水的提水,换恭桶的换恭桶。 宫女太监们早已练就一身本领, 就算走路再快, 也几乎听不见什么脚步声。 皇太后睡眠少,早早就起了床。嬷嬷伺候着她洗簌完出来,她照常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手拿着佛珠闭目诵经。 嬷嬷站在后面帮她梳发,小宫女手上托着梳妆匣立在一旁, 以便嬷嬷顺手取用。 当一卷《般若心经》念到三分之一时, 嬷嬷便会将皇太后的头发梳到一百遍, 然后挽好再戴上扁方。 今天嬷嬷才把头发皇太后的头发梳通, 她就睁开了眼睛。嬷嬷从镜子里瞧见了, 立刻停住了手, 忙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后娘娘,可是奴婢手重了些?” 皇太后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外面,问道:“云丫头昨晚睡得可好?” 嬷嬷忙答道:“先前奴才去外面看了一眼, 云格格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还没有点灯。奴才想着云格格还睡着, 就没有前去打扰。” 皇太后嗯了声, 又说道:“让外面的人小心些, 她初来乍到, 换了个新地方晚上只怕睡不好。年轻人觉多, 别吵着了她, 让她多睡一会。” 嬷嬷忙称是, 快步走出去张望了一下, 然后又很快走了回来,笑着说道:“太后娘娘,云格格屋子里亮起了灯,小宫女送了热水进去,只怕她也已经起床了。” 皇太后跟着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说道:“娜木钟,你赶紧把哀家的头梳好,快快去去煮奶茶,云丫头就喜欢喝这个。” 嬷嬷应下,手下轻柔,飞快梳理着皇太后的头发。不一会,皇太后停下了念经,又开了口:“大橙小橘呢?可得看好喽,别让它们乱跑,院子里人多眼杂,别一下跑丢了。” 她想了想,继续吩咐道:“云丫头说它们只能喝羊奶,娜木钟,你等下再拿些羊奶来喂它们。可怜见的两只猫,到了新地方跟它们主子一样,缩成一团都不敢动了。” 嬷嬷笑着应下,皇太后的头发很快梳好,她对着镜子左右看了几眼,余光之处见俩只肥猫弓着身子走了过来,说道:“太后娘娘,大橙小橘来了。” 皇太后从镜子里也看到了猫大爷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哎哟,它们肯定是饿了,自己还知道出来找早饭吃,快去拿羊奶来。” 屋子里的人被皇太后差遣得团团转,伺候着猫大爷喝奶吃水煮鸡胸肉。 厢房里。 姚姑姑提了热水进屋,面露焦急,飞快说道:“格格,你可得快一些,太后娘娘那边已经忙碌了起来,咱们可别晚了让太后娘娘等。” 云瑶将热毛巾覆在脸上,半晌后清醒了些,说道:“无妨,太后娘娘昨晚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多睡一会,太过客气反而失了亲近。” 姚姑姑一想也是,便没有再催。云瑶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姑姑,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去宫里你会不会不习惯了啊?” 姚姑姑沉吟了下,笑着道:“先前奴婢也没有想过,不过回去也没什么不好。大嫂想着能与大妮常见面,倒最开心不过了。” 云瑶想了想说道:“等秋天回宫的时候再看看情形,若是方便的话,我跟太后娘娘再提一嘴,看能不能让大妮也来慈宁宫伺候。” 姚姑姑顿时喜道:“那敢情好,大妮别的奴婢不敢说,虽然她闷声不响不会说话,可做事那是一等一的肯吃苦,也不会惹是生非,老实得很。” 云瑶笑着长叹,“太老实就是吃亏。” 姚姑姑附和着道:“也是,不过傻人有傻福。唉,奴婢心里还惦记着那园子,还有地里种的那么些蔬菜瓜果,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多可惜啊。” 云瑶笑笑没有说话。 圆明园仅仅凭着她一己之力,肯定修建不好。以前是清朝几代帝王,从国库拿出银子,花了大力气修建,才有了最后的规模。 圆明园不会属于她个人,现在是属于大清的,以后也是属于国家的。她曾经拥有过,也就足够了。 云瑶洗漱穿戴好来到正屋,见到猫大爷蹲在两只雪白的细瓷碗前,胖脑袋都扎进了碗里吃得正欢。 她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上前福身见礼,说道:“太后娘娘,奴才睡过了头,居然比两只肥猫起得还要晚,早饭都被它们抢没了。” 皇太后满脸笑容,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塌几,说道:“你睡得可好?先前哀家还让娜木钟别叫你,让你好多睡一会呢。” 云瑶顺势在她身边坐下,笑着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奴才就跟回了家一样,一觉睡到大天亮,就是睡得太好,所以才起晚了些。” 大橙吃得快,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鸡肉,又跑去抢小橘碗里的。小橘虽然瘦小些,却比大橙还要凶,抬起爪子就给了大橙脑袋一巴掌。 大橙挨了一下还是不肯让开,自顾自吃得专心致志,小橘看了几眼,也不再打它,伸出胖脑袋挤进碗里,一起抢着吃得欢快无比。 皇太后看得目不转睛,见碗里快空了,又招呼嬷嬷再给它们添饭。 云瑶忙道:“太后娘娘,你瞧它们都这么胖了,可不能吃太多,再胖下去都走不动路,对身体也不好。” “也是,太胖也不好。”皇太后转过头打量着云瑶,说道:“你倒瘦了许多,得多吃些补补。 娜木钟,快去传早饭,尽看着猫吃饭,倒忘了人还未用饭呢。” 嬷嬷很快指挥着宫女送来了早饭,桌上除了奶茶奶酪,还有马氏做出来的烙饼包子小菜白粥等饭菜。 云瑶舀了小半碗白粥放在皇太后面前,说道:“太后娘娘,这些都是姚姑姑大嫂马氏做的,她手艺还不错,你尝尝看可吃得习惯?” 皇太后看向烙得金黄的饼,嬷嬷马上拿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她面前。她再夹起来尝了一口,烙饼外酥里软,加上芝麻与葱花的香气,再配上熬得浓稠适宜的白粥,清淡又爽口。 皇太后吃得连连点头,夸赞道:“你这个厨娘选得不错,□□得好。” 云瑶见皇太后喜欢,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她这一来可是拖家带口,连着猫与马都一起跟着来了。 就怕她这些人没了用处,虽然皇太后身边养几个闲人不是什么大事,可闲人养久了也就养废了。 用完早饭漱完口,外面才天光微亮,此时外面天气还不热,皇太后招呼着云瑶去外面走动消食,说道:“等太阳出来,咱们就回来让娜木钟教你蒙语。” 云瑶笑嘻嘻地道:“奴才已经会了好几句呢。”她洋洋得意,摇头晃脑炫耀着一口气说了出来。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太后娘娘身体可好?” “嬷嬷,奶茶多加些糖。” “嬷嬷,劳烦再来一碗奶酪。” “烤羊肉多加孜然。” “救命啊!好汉饶命!” “这个能不能便宜些?” 皇太后听得哈哈大笑起来,手虚指着嬷嬷,好半天才说道:“肯定是她让你教的这些,你得要好好教,不然说出去丢的是你这个先生的脸。” 嬷嬷也笑个不停,刚要扶着皇太后出去,这时小宫女进来禀报,康熙前来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又忙坐了回去。 云瑶正要避开,康熙已经大步进了门,便只得规规矩矩立在了皇太后身后。 康熙进门后见了礼,在皇太后身边坐下,笑着问道:“皇额涅最近身子可好?” 皇太后脸上带着笑意,连声道:“好好好。皇上最近可好?” 康熙吃了口茶,说道:“朕也好,皇额涅无需替朕担心。” 两人一问一答说了起来,他们说的是蒙语,云瑶在旁边只听得懂吃这个字。 她见到皇太后脸上一直挂着笑,话也不多,康熙说什么她都只管神色和蔼,笑着频频点头。 不知说到什么,康熙看了她一眼,云瑶也下意识笑得眉眼弯弯。 康熙愣了一下,瞪着她道:“你如今到了皇额涅身边伺候,一定得用心,可别再像以前那样莽撞,成天惦记着朕清溪里的虾。” 这句话康熙说的是汉语,云瑶听懂了,她暗自腹诽,康熙还真是小气,不过几只虾而已,亏他能记这么久,何况这些年她早就吃腻了。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却还是规矩福了福身,响亮地答道:“是。” 康熙顿了下,又摇头说道:“得,还是跟以前差不离。罢了罢了,你到了皇额涅这里,也能热闹些。” 皇太后笑眯眯地道:“哀家看着她长得喜气,也就图个热闹,便要了她来伺候。” 康熙笑着答道:“子孙在皇额涅面前尽孝道,是应有之事,皇额涅想要谁来,只管开口便是。 小一辈们都长大了,也该说媳妇了,朕看了好些人,皇额涅你帮着掌掌眼。” 他接过梁九功递来的一叠纸,放在皇太后面前。她拿出老花镜一张张看了看,又笑着说道:“哀家都觉着好,十三十四都已长大成人,要看媳妇了,好苗不愁长,日子过得真快啊。” 康熙收起纸,也跟着感叹道:“是啊,儿子们都已长大成人,朕都常常觉着自己老了。 皇额涅你一定也要多注意着身子,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差人来跟朕说一声。” 皇太后笑着一一点头,连声夸赞康熙的孝心。康熙坐着吃完了一杯茶,便起身道:“朕就不多打扰皇额涅了,待朕得空时再来陪你说说话。” 康熙站起身,皇太后也跟着站起来,不顾他的阻拦,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等他走远之后再回来坐下,说道:“外面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等下外我们去凉亭边歇着,那里凉快。” 云瑶见到皇太后跟换了个人一般,她在康熙面前,只管笑得如弥勒佛,诸事自管说好。她心里直感叹,这宫里还真是没有简单的人。 几人还没有走出门,门外的宫女又进来,走到嬷嬷身边说道:“嬷嬷,四贝勒爷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嬷嬷忙回给了皇太后,她愣了下笑道:“今天不是初一十五,这请安的人倒一个接一个。云丫头,你且先去避一避。” 云瑶想着两人也没什么好见的,这时候若是他还在气头上,大家急赤白脸红了脸,倒没什么意思,忙走到隔壁偏屋里去避开了。 胤禛进了屋,眼睛不由自主瞄了一圈屋子里立着的人,见云瑶并不在其中,虽有心里准备,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如今她竟然连见都不肯见他了。 他上前下跪磕了头请安,皇太后笑着道:“快起来快起来。老四啊,哀家对不住你,见云丫头孝顺知礼,便要了她到身边伺候,倒让你们分开了,你可别埋怨哀家。” 胤禛站起身,忙又躬身说道:“孙儿不敢,皇祖母能看上云瑶,倒是她的福分。 只是孙儿怕云瑶伺候不好皇祖母,想多提点她几句,不知道她现在何处,孙儿可方便跟她说上几句话?” 皇太后见胤禛眼底周围淡淡的青色,只怕是整晚都没睡好。她笑容不变,说道:“云丫头在替哀家抄经书,现在不得空。她伺候得很好,哀家很满意,都是你教得好啊,哀家还得谢谢你呢。” 她转头对嬷嬷说道:“娜木钟,你去把哀家那卷在佛前供过的《金刚经》拿来。” 嬷嬷应下很快去捧了经书来,皇太后笑容温和,说道:“老四,哀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卷经书你拿回去念吧,也当是哀家的一点子心意。” 胤禛双手恭敬从嬷嬷手里接过经书,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跪下来谢了恩,说道:“孙儿多谢皇祖母赏赐。” 皇太后笑着让他起了身,笑吟吟说道:“你外面事情多,府里也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去忙。你的孝心哀家都知道,也不多留你了,你回去吧,以后好好的啊。” 胤禛沉默一瞬,从苏培盛手上接过一个匣子,捧着递到皇太后面前,说道:“皇祖母,孙儿还有件事拜托你,这个匣子有劳皇祖母交给云瑶。 就说园子是她的,孙儿会给她修好看好,连着地里种植的庄稼,孙儿也会亲自下地拔草,收起来的瓜果蔬菜到时候孙儿送到皇祖母这里来,一草一木都不会让人动她的。” 皇太后眼里含笑,让嬷嬷接过了匣子,说道:“好好好,哀家替你转交给云丫头。” 胤禛见皇太后不愿多说,只得怏怏告退。 等胤禛一走,皇太后就叫来了云瑶,把匣子交给她,说道:“老四既然送了来,哀家就做主替你收了,你也拿去收好吧。不管最后是不是你的,这几张纸在手,心里也有个念想。” 云瑶打开匣子,翻看着里面的地契田契,笑着道:“也正就是几张纸,在谁手里还不是都一样。” 皇太后看了嬷嬷一眼,她忙招呼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这时皇太后才语重心长开口说道:“云丫头啊,你能想清楚明白最好。昨儿个哀家见着你那情形,好似地里被霜打过的小草,可怜巴巴那样。 唉,女人苦,若是没有哀家这里,你又当如何,还不是得呆在那个庄子里,与人斗来斗去。” 云瑶想起昨天来时,皇太后这种人精中的人精,虽然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显露,却还是被她看出了端倪,最后她只得老老实实把那些糟心事告诉了皇太后。 皇太后听完后思索了片刻,说道:“你以后就跟在哀家身边吧,不用回去跟那些人置气,哀家没儿没女,你来了也正好有个伴能说说话。 等哀家去之前,再给你求份殊荣,你以后也不至于没了着落。” 云瑶虽然不喜欢紫禁城,但是能有皇太后这尊大佛的庇护,只要她本本分分不主动招惹是非,谁也不会拿她怎样。 她想到皇太后对她这么好,心里一暖,眼睛也湿润起来,二话不说当即应了。 皇太后立即行动起来,指挥着嬷嬷收拾屋子,又把姚姑姑差回去收拾东西,怕她一人不够,还派了好几个帮手过去,很快就将云瑶的东西全部搬了来。 云瑶合上匣子,闷闷地道:“其实吧,不管以前李氏宋氏福晋她们使出什么手段,奴才都能看得明白,她们的本意奴才都懂。 可是事到临头,脑子就懵了,不管不顾直接顶了回去。年氏也是,奴才本想不理会的,可实在看不惯她那一套。 等到冷静下来一想,又得再生一次气。明明有那么多好的法子,当时怎么偏偏就想不到呢。唉,奴才这就是事后诸葛亮。” 皇太后叹息着拍拍她的手,安慰着她道:“这人呐,站在旁边看别人,看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轮到自己时,那就糊涂了。 看别人那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反正好坏都不是自己受着。不管是谁,乍然之下遇到这些事,起初都是懵的,等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这种娇娇滴滴又长得美的人,你我都不是对手。当年太皇太后在南苑生了重病,董鄂氏天天在太皇太后病床前,衣不解带伺候,直到太皇太后好了起来,她也累得病了一场。 哀家却被先皇斥责,说哀家不孝,太皇太后重病,哀家连去看都没有看一眼。” 云瑶也听过这段顺治吵着要废后的事,当时她还觉着不解。太皇太后是皇太后在宫里的唯一倚靠,她就是再蠢,也不会蠢到这个时候赌气,不去探望生病的太皇太后一眼。 这时听到皇太后亲口说出这段密辛,不由得神情一凛,眼观鼻鼻观心,听得万分认真。 皇太后嘴角浮上些嘲讽的笑意,“真是好一对有情人。先帝为了给他心爱的妃子博得贤名,哀家可是上吐下泻,半条命都没了。 当时亏得娜木钟机灵瞧出了不对劲,见哀家吃了药能好上一阵子,可没多久病情就反复发作。 她多了个心眼,每样进哀家口的吃食,都得先亲自尝过,等没事了再会送到哀家面前,这一来一去可不找出了不对之处。 还有孝章康也帮了哀家一把,让佟家从外面送了吃食进来给哀家吃,哀家才保住了一条命。你猜是给哀家下药的是谁?” 云瑶努力咽了咽口水,孝章康先皇后是康熙的生母,她当时虽然生了康熙,却还只是一个妃子,却并不得宠。没想到她却能出手搭救皇太后,看来宫里只有利益相近的人,才是真正可靠之人。 皇太后掀了掀眼皮,说道:“哀家也万万没想到,下药的人却是天天来探望哀家的好妹妹。我们一同从科尔沁来,我为后她为妃,她心里不服着呢。表面姐姐姐姐,背后却被人给一点子好处甜处就收买了去。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一点子好处,若是哀家没了,这后位不就落到另外一个博尔济吉特氏头上去了么。 太皇太后不会让别的人做皇后,董鄂氏明白,孝章康明白,哀家那好妹妹也明白,只有哀家当时蠢笨不堪,看不明白。” 云瑶听得瞠目结舌,怪不得皇太后与淑慧太妃同为姐妹,却彼此没有来往,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后来哀家明白了吧,也为时已晚。看得虽然清楚,还是没什么办法。 董鄂氏有先帝护着,才情过人,对外称读书过目不忘,又天天在哀家面前姐姐来姐姐去,恪尽谦和侍奉哀家。 先帝要废掉哀家立她为后,她又长跪不起请辞,最后先帝才收回了旨意。 哀家那段日子,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天天见着仇人在眼前立着,还得笑脸相对,夸赞她仁慈谦逊。 呸!博尔济吉特氏再不济,也万万不能让人接连打脸,连着两个姑娘成了废后,这戏做给谁看呢!有本事就不要与蒙古联姻,别说先帝不敢,现在的皇上也不敢! 你看,这些手段不过司空常见,可男人就是吃这一套。若是董鄂生的四阿哥没有去得那么早,现在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可不一定呢。” 云瑶听得心惊胆战,纳闷地道:“太皇太后都不管吗?” 皇太后拿着茶盖缓缓刮着茶叶,嗤笑道:“管,怎么不管,只要皇后是博尔济吉特氏,是哀家还是哀家的好妹妹,又有什么紧要之处, 再说先帝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总不会为了一个娘家侄孙女,真跟儿子过不去。” 她抬眼看着云瑶,语重心长地道:“云丫头啊,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后宅都一样。人身在那个位置,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总得求着些什么。 真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不是尸身已做了古,就是人已经进了皇家寺庙。 哀家吃过大亏,差点命都没了,才明白了这些道理。这些都太辛苦了,哀家不忍见着你也要这么苦。先前皇上来跟哀家说,十三十四也快要成亲了,拿了福晋的人选给哀家看。 哀家都说好,除了这些还能说什么呢,阿哥们大婚前,屋子里都已经有了侍妾格格,有些孩子都有了,正妻嫁进去只管当现成的额涅,这些都是祖宗规矩,谁也不能违背。” 云瑶心里也说不出的滋味,满人规矩如此,大家都早习以为常。 皇太后又讲了许多宫里的密事,两人嘀嘀咕咕,一直说道午饭时分还意犹未尽,饭后歇息了起来,又说了好一阵的话,直到外面太阳西斜,才起身出外面走动散步。 沿着溪边走动了一段路,外面还是有些闷热,皇太后也累了,云瑶又伺候着她往回走。 这时她看到魏珠身后领着两个小太监,从旁边小径上经过,眼前一亮,忙跟皇太后说道:“太后娘娘,奴才看到了个朋友,想去跟他说几句话。” 皇太后挥挥手道:“去吧,哀家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来用点心。” 云瑶福了福身,朝着魏珠的方向小跑过去,挥手大声喊道:“魏珠!” 魏珠听到熟悉的声音,忙站住脚往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看是云瑶,笑得牙不见眼,也忙着小跑迎了过来,喜道:“我听说你来了畅春园,正想着什么时候去找你说说话呢。怎么样,你可过得还好?” 云瑶叉腰站着,笑盈盈任由他打量:“你看我好不好,我当然好着呢。我云瑶,又杀回来了!” 魏珠看得直牙酸,忙挥手斥退小太监,上前两步低声道:“可是跟四贝勒爷不好了?你休想瞒过我,若是好端端的,怎么会躲到皇太后跟前来?” 云瑶气鼓鼓瞪着他,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那能叫躲?多少人想到皇太后跟前伺候,还没那个福气呢。” 魏珠虚掌了自己一嘴,连声道:“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你不是躲,是不战而败。” 云瑶气得抬脚踹过去,却被他跳着躲开了。她见他笑嘻嘻的模样,顿时也泄了气,撇了撇嘴说道:“好吧,也算是躲,是眼不见为净,不去跟人搅合。 不过不是我害怕了,只是觉着烦,跟那一堆狗抢一根骨头似的,没意思。” 魏珠笑容退去,说道:“唉,我也知道你那脾气,能挨过这么些年也不容易。如今能躲开就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像你以前说的那样,明天都不知道怎样呢,想那么远容易折寿。再说宫里还有我呢,总能看顾着你几分。” 像魏珠这样的御前二总管,比有些嫔妃可厉害多了。云瑶笑弯了眉眼,故意弯腰作揖朝他一拜,拉长声音道:“那以后就得劳烦魏二总管,小的就靠你罩着了。” 魏珠白了她一眼,笑道:“你少作怪。有什么事差人来说一声,别总自己憋着闷着。” 云瑶笑着应是,说道:“我得回去了,太后娘娘还等着我呢,等我空了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魏珠要赶着去办差,也不能久留,摸出身上的荷包,强行塞到云瑶手中,说道:“拿去吧,到了太后娘娘那里,虽然有太后娘娘护着,还是得多长几个心眼,下面的人也得打点好。小鬼难缠,别被人阴了去。” 云瑶握着荷包,眼眶发热,忙仰头眨回眼泪,又咯咯笑了起来,“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啦。走了,回见。” 她说完转过身,怕自己会哭出来,忙小跑着朝皇太后的院子跑去。 魏珠等她转过弯,看不见了,才招呼小太监匆匆离开。 不远处的岔道上,胤禛静静站着,只觉得难过悲哀席卷而来,快要将他淹溺其中。 他不知道已有多久未曾见到她如此灿烂的笑容,看到她如此轻快的模样。 以前他曾经拥有过,却不知不觉丢失了。当时习以为常,等到再看不见的时候,才发觉如同刻进骨血里的东西,被生生挖了出来,痛不可抑。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早晚有风的时候,吹到身上已经有些凉,秋天不知不觉就到来了。 大家已经在忙着收拾整理, 过几天康熙去木兰围场,皇太后一行将会回慈宁宫。 云瑶现在早上起床的时辰, 与皇太后差不多, 她洗漱完来到正屋, 皇太后也恰穿戴好走出来。 她打量着云瑶,笑眯眯地说道:“云丫头,厨房又送来了几大框子的新鲜豆角黄瓜南瓜, 就是咱们天天吃素,也得吃上十天半个月才吃得完啊。” 云瑶顿时无语,胤禛每天早上比街头收夜香的还要早, 赶在去澹宁居之前去地里摘了这些蔬菜送来。 她想到他打着灯笼在地里摘菜的模样, 忍不住也跟着抱怨道:“那么早不像去摘菜,倒像是去地里偷菜的。 不过趁着这两日天气好, 把豆角黄瓜切了晒干,做成干菜存起来, 到冬天的时候炖肉吃也香得很。” 皇太后听她有处置办法, 取笑她道:“你那脑子就只在吃上面灵光得很, 就是那手字写得不好。” 云瑶也干笑,她的汉字写得非常不错,蒙语在她手上不听话, 写起来不是歪歪扭扭,就是连成了一道乱线。 两人说说笑笑, 吃完早饭之后, 小宫女进来禀报, 德妃娘娘求见。 皇太后喜欢清净,只在初一十五的时候,让几个妃子前来请安。众妃怕扰了她的清净,也只是问候几句身体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就告退。 其他阿哥福晋曾孙辈们,偶尔也会前来,皇太后大多数时候都不偏不倚,留他们吃一杯茶,说上几句家常便打发了。 德妃与其他妃子共同掌管宫务,平时忙个不停,肯定是有正事才会前来。果真她进来见礼之后,没说两句话,便引到了十三的亲事上。 现在皇太后见人,都把云瑶留在身边伺候,也让她能涨涨见识,学到些东西。 她上次听到康熙说十三的亲事,就觉得时光如梭,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在记忆里始终缺门牙的十三,说不定马上就要当爹了。 十三自小抱给德妃抚养,他的亲事康熙大致圈定几家之后,就交由到了德妃手里。 按着规矩德妃又得来请示皇太后,她恭敬地道:“皇上先前看了几家,最后有意兆佳氏,不过皇上疼爱十三,说还是得等明年选秀的时候再看看。 十三在十月份就要出孝,依着规矩,得先选两个人去他身边伺候。我看了两个,一个是瓜尔佳氏,一个是石佳氏,都谨慎知礼,规矩也学得好。皇额涅你看这样可妥当?” 皇太后一切只管说好,笑眯眯地道:“你管着宫务,比哀家看认识人眼光好,十三又是你看着长大的,自会为他看顾周全。” 德妃谦虚了一翻,吃了口茶,看了身后立着的云瑶一眼,又微叹道:“十三的亲事一定下来,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可这老四的府里,我还是放心不下,如今就弘晖一个孩子,其他人肚皮都没有动静。 不瞒皇额涅,我只要一想起来,就急得睡不着觉。明年选秀,我也正好从中选几个好生养的给老四,唉,只盼着老四府里也能早些热闹些。” 云瑶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听见,学着皇太后那样面带微笑安静肃立一旁。 皇太后照常连声说好,“老四府里只一个孩子是冷清了些,多子多孙才能多福。哀家也是有了这么多孝子孝孙,才能有今天的福气啊。 你也是个有福的,生养了一堆争气的好孩子,以后老四,十三,十四给你生一大堆孙子孙女,让你也能好好享受儿孙们的孝敬。” 德妃笑着自谦了几句后便告退离开,皇太后似笑非笑,看了云瑶一眼,说道:“你可听到了,你这婆婆对你不满了呢。” 云瑶在皇太后身边坐下来,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德妃是主子娘娘,奴才可不敢高攀叫她一声婆婆。有太后娘娘罩着,她就是有再多不满,嘿嘿,她也得吞回去。” 皇太后长叹道:“德妃人也不坏,就是性子拧。你说她跟你置什么气,老四府里又不是没有女人,也不是你拦着她们不让生孩子,朝你撒气可就是不讲理了。 也是,她也不能直接朝老四撒气,俩人之间离得远着呢,她也不好意思开那个口。 老四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被抱走之后,说不看一眼就不看一眼。如今这母子之间,唉,哀家看过几次,老四也是个可怜的,还不如十三受宠呢。” 云瑶想到德妃给她的生子秘方,她凑过去嘀嘀咕咕小声说了,“可神奇了,德妃娘娘说,她就是吃了这个秘方才生了儿子。 估计她是见把方子给了奴才,奴才却一点音信都没有,她觉得浪费了她一片好心,所以才生奴才的气吧。” 皇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说道:“哀家也不相信这些东西,真有这么神奇的方子,那女人就该绝种喽。老四倒有些见识,那时候待你也还好。” 云瑶仔细想了想与胤禛的这几年,叹了口气,细声细气地说道:“太后娘娘,奴才曾听到过一个说法,说这男女之间吧,有个七年之痒之说。 男女在一起七年就是个坎,大家从新奇到熟悉,最后熟透了,就跟那左手摸右手一样没了感觉。” 云瑶回忆起与胤禛最初时候的激情,到后来激情退去后的平静时光,生活琐碎糟心接踵而来,加上分开两地,那点平静都没留下,最后就到了今天这样。 他也没有错,站在他的角度去看事情,他待云瑶的好,可以让后世史学家评为盛宠也不为过。 如果云瑶是土生土长的大清人,没有那些记忆,胤禛对她的这一切,她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可是没有如果,她已经退到了很远之外,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就这么随波逐流,说好听点的叫既来之则安之,那她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意义究竟何在。哪怕是条咸鱼,也还是该有底线的。 云瑶抠着杯子,垂下眼眸万般无奈,“七年这个坎啊,过去了也就能相敬如宾,过不去也就同床异梦了。 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七年之后,男女都一样,躺在同一个被窝里,能愿意再多看对方一眼,那都是上天保佑的缘分。 奴才与贝勒爷,就恰好没能过去这个坎,掉坎儿里被埋了。” 皇太后听她说得新奇,沉吟了下后道:“你是个能想明白的,能从坎儿里爬起来,好多女人掉在里面被埋了,一辈子不得翻身。” 云瑶放下茶杯,吭哧吭哧挪动着身子,贴过去挽着皇太后的手臂,亲昵地道:“那还不是因为有太后娘娘,别的女人可没有奴才这么幸运,被埋了女人也没办法反抗呀,规矩礼法如此。” 皇太后笑吟吟地道:“就凭着老四天天去地里偷菜这个尽头,你硬心肠想要去争一争,你还是很有胜算能争赢,不用就这么无声无息埋了。 争到了最后,你能从血泪中站起来,也能像哀家这样,虽然没有生养,照常能享受白来的子孙孝敬。” 云瑶骇笑,将皇太后手臂抱得更紧了,飞快摇着头,“不行不行,奴才太蠢了,连太后娘娘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既没有才情,也不温柔,去争只能是被灭掉的份。 奴才还是呆在太后娘娘身边好,靠着太后娘娘吃香的喝辣的,多少舒适啊。太后娘娘最好了,一定不能嫌弃奴才啊。” 皇太后笑着挣脱她,嫌弃地道:“少来拍哀家的马屁,天还热着呢,别离哀家这么近。” 云瑶哀嚎,“太后娘娘,那俩只肥猫成天都躺在你怀里,太后娘娘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热,看来奴才还不如那两只肥猫啊。” 皇太后被她逗得大乐,听她说到猫大爷,立刻转头四下寻找,见到它们正躺在窗边呼噜噜睡得正沉,松了一口气道:“这一眼没看到就不行,生怕它们走丢不见了。 竟跟那父母养儿子一样,不过养女儿就没有这么尽心了,女儿不值钱。” 云瑶想起十三的两个妹妹,一个养在宜妃跟前,小的跟大的关系好,也算是半养在宜妃那里。 现在她们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小,早到了说亲的时候,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只怕康熙养着又要拿去抚蒙。 她觉得康熙算是个好君主,可不管为夫为父,他都是十足的大渣男。 很快就到了康熙启程去塞外的时候,十三还在孝期中没有随行,被康熙派来皇太后处照看回宫的一应行程。 云瑶见十三又长高了许多,脸上青涩退去,已经是高大帅气的青年。她站在他身边抬手比了比,郁闷地道:“以前我见着十三爷时,你才到我这里这么高呢。” 十三眼睛瞄向了她脚下的花盆底,然后笑着别开了头。 云瑶气结,“十三爷也太不够朋友了,打人不打脸啊。” 十三忙说道:“不是云格格你长得矮,是我长得太高。不过十四长得更快,他比我还高了一头。” 云瑶心道十四那个吃干饭的,能长得高倒不奇怪。她去皇太后身边坐下,朝他挤挤眼,说道:“十三爷,再过些时候,就该要恭贺你了吧?” 十三愣了下,然后脸开始发烧,最后连耳根都跟着烧得通红,看起来跟那红脸关公一样了。 他不好意思垂下头,忙把十四也拉下了水:“十四也快了,还有四哥呢,明年选秀大家都有份。” 他说完方觉得不对,抬眼偷瞄了一眼云瑶,见她神色自若,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他想着胤禛这段时间以来的模样,心里又不落忍,趁着皇太后不在时,期期艾艾地道:“云格格,你跟四哥怎么了?” 云瑶笑着答道:“我与贝勒爷很好啊。” 十三才不相信,犹豫之后还是说道:“云格格,你别骗我,你好不好我不敢断定,可是四哥真的很不好。 以前他在人前就不怎爱说话,现在话就更少了,那张脸就跟冰块一样,半点笑容都没有。十四说是看到他就得离远点,省得着凉。” 云瑶被十四的促狭逗得哈哈大笑,看来兄弟之间关系不亲近,德妃有一部分原因,主要还是两人性格不合。 十三急了,“真的,云格格,四哥特别在意你,以前我就看出来了。现在你在皇祖母身边伺候,他身边没了个可心人,不知道有多孤单。 四哥也不容易,朝堂之上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亲兄弟十四又与八哥九哥他们玩在一起,也不耐烦跟他说话。 云格格,有什么误会,你跟四哥摊开来说清楚吧。四哥这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他心特别软,对好的人巴不得什么都给他。” 云瑶也不想把两人之间的事拿到十三面前说,只应付道:“好好好,多谢十三爷关心。十三爷,劳烦你再去查看一下太后娘娘的马车,车辕这些有没有松动。” 十三见她转开了话题,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只得闭上了嘴,悻悻离开去检查马车了。 胤禛也要随行康熙前去木兰围场,在离开前一天亲自又来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笑着对云瑶说道:“你今天就见见他吧,省得他一次次跑,哀家本来好好的,都快被他请得不安喽。” 云瑶听得直笑,想到两人几个月没有见面说话,他应该已经心平气和了,便点头应了下来。 胤禛进屋见云瑶今天立在皇太后身后,眼神顿时一亮,痴痴看了她片刻,才记得给皇太后见礼。 皇太后笑吟吟拉过云瑶,说道:“老四啊,哀家今儿个还有几卷经没念完,就不留你说话了,有事你就跟云丫头去说吧。” 胤禛屏住喜气,忙恭敬称是。云瑶福了福身,客气地说道:“贝勒爷若是得空,去妾身那里吃杯茶可好?” “好。” 胤禛激动地回答了声,云瑶被他的猴急吓了一跳,眼角抽了抽,领着他到了厢房。 厢房里陈设简单,一间屋子中间用屏风隔了开,里面是张大炕,外面靠窗的地方放着张矮塌。 榻上放着炕桌,桌上的矮胖圆瓷瓶里,插着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给屋子增添了些许的生机。 姚姑姑上了茶之后便退下了,胤禛扫视了一圈屋子,闷闷不乐在矮塌上坐下来,深深凝视着她,说道:“这里没有你用惯的洗漱间,窗户也没有琉璃,住着还习惯吗?” 云瑶微笑着回答:“妾身皮实,以前当宫女时,与人挤在那么小的屋子里也过来了。这里能有单独的屋子,还有这么多人伺候,没什么不习惯的。” 胤禛半晌后方低低地道:“这么小的地方,苦了你了。” 云瑶笑容不变,说道:“心安处即吾乡,贝勒爷请吃茶。” 胤禛难过至极,她的心安之处,就是远离他,让他鞭长莫及的地方。 明明成天盼着念着想要见上一面,有无数的话要对她说,真见到的时候,却发现很多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默默拿起杯子吃了一口茶,然后将杯子握在手里转来转去,思量又思量之后才说道:“我明天要随汗阿玛去木兰围场,得要一个多月才能回京城。 地里的蔬菜瓜果我会吩咐人照看好,能成熟了就采摘下来,到时候会给你到慈宁宫,你无需担心。” 云瑶笑了笑道:“这些都已经是贝勒爷的,随贝勒爷怎么处置。先前贝勒爷给妾身送了那么多蔬菜瓜果来,妾身还没有感谢贝勒爷呢。 只是贝勒爷送太多啦,妾身与太后娘娘吃不完,浪费掉倒可惜了。府里人多,贝勒爷以后还是送回府里去吧。” 胤禛想起以前,福晋动了她的瓜果,她敢直接将福晋臭骂一通。 现在她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主动让他把瓜果送回府中。她这样懂事知礼,客气到疏离的样子,让他的心反而更加闷得慌。 “不用了,你的就是你的,我说了连根草都不许人动你的,就绝对不会让人动。” 云瑶不置可否,只微笑不语。 胤禛看着她,神情渐渐陷入了恍惚中。她没有成天在田间地头走动,人白皙了许多,肌肤透亮,显得气色格外好,整个人鲜活又水灵,看来这段时日她真的过得非常不错。 他以前总说她没有心,不把他放在心上,那时候她还在他身边,说出来的话大半是带着怨气,其实心里并不当真。 她一直是他的女人,不把他放在心上,她又能怎样呢。 现在看来,她的的确确没有把他放在心里。思及此,丝丝痛意又开始从他心底蔓延,他神情痛楚,呐呐问道:“为什么?” 云瑶抬眼不解看着他,“贝勒爷说的什么,妾身听不懂。” 胤禛脸色已经渐渐变青,拔高了声音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云瑶是真的诧异了,她忙解释道:“没有没有,贝勒爷真的冤枉妾身了,你我无冤无仇,妾身怎么会恨你?” 胤禛脸色铁青,俯过身逼近她,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我做了这么多事,你却毫不犹豫离开,你不是恨我是什么。如果我做错了,你总得跟我说,我错在哪里,以后我也能改。 可是你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掉头就走。云瑶,你我不是仇人是什么,只有仇人,才会不教而诛!” 云瑶只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根本没有说话的必要,这是一个永远难解的问题。 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认知的差异,还有彼此所处的位置与环境。他是皇子阿哥,以后还会是真正开创大清盛世的明君。 他的后宫虽然比不上康熙佳丽三千,也绝对不会少。她不在意他后宫有多少人,生了多少孩子。 她在意的是那些后宫之人,就算她避得再远,也会想方设法上门来找她的麻烦。 要说他那些女人对他有多爱,那倒得两说了。都是名利场中打滚儿的人,站在了那么高的位置,再拿感情出来说事未免太天真,还有些可笑。 再往小了说,前世同等级同事之间,谁涨了多几十块钱的月薪,大家心里还会不舒服呢,各种小话小鞋都少不了。 要是职级低的,跟上司特别亲近,那流言蜚语还不得满天飞,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早成了大家的公敌被排挤在外。 因为她的存在,让她们,甚至她们的家族利益受损,才是最大的问题症结所在。 可能绝大部分的人都会认为,如她这般的普通人,能被这样的一个帝王如此深情对待,就应该感恩戴德,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可她就是不知好歹,她根本就不想要这些啊。她双手空空地来,又带不走什么,活着的时候好好过日子,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云瑶与皇太后呆久了,心态也变得越来越好,她温声细语解释道:“贝勒爷,妾身真的没有这般想过。你想啊,若是妾身真恨你,哪还会坐在这里跟你好好说话聊天。 妾身真是没有出息,没多大志向,就想平平淡淡过日子。 以前贝勒爷与妾身也不是经常能见着面,现在妾身与贝勒爷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呀。 贝勒爷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妾身也不能为贝勒爷做些什么,只能替贝勒爷尽尽孝心。 留在太后娘娘身边陪陪她老人家,给她解解闷,也算妾身有那么点用处吧。” 胤禛只觉得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力感扑面而来。她就这么不远不近站着,像是游离在外,冷冷看着他的挣扎痛苦。 他语气凝涩,好半天才低低说道:“不,不是这样的,我们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云瑶,我每天都想着你,梦里也总是你。 我知道自己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可我已经尽力了,许多事都不是我能掌控。 我只能力所能及地对你好,哪怕你不在意,我也不会变。” 云瑶只微笑安静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胤禛想起她与魏珠谈笑风生的神情,既嫉妒又生气,说道:“以后你少与魏珠往来,汗阿玛准备下令,禁止宫女太监跟其他人互相称兄道弟认亲戚,你可别撞在了刀口上。” 云瑶听他酸不溜秋的口气,暗自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与魏珠没有认亲戚,也没有做那些拜把子的事情,贝勒爷就无需操心了。” 胤禛知道自己在故意找茬儿,心里的那点嫉妒之火又一下熄灭了下去,唤来来苏培盛,从他手里拿出个卷轴递给她,神情严肃:“我会还你一个万方安和,全新的万方安和。 只是,你以后别再避开我了好不好,让我能经常见到你,说上几句话,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也能安心些。” 云瑶打开卷轴,里面是万方安和的修建图纸。整个建筑群位于后湖西侧,用汉白玉做基底,全部建在了水面上。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小庭院,殿宇连着殿宇,几乎是座小型的园林花园。 她看得震撼至极,脱口而出道:“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胤禛纵然惆怅万分,也被她逗道笑了起来。她就是有这个本事,能让他开怀大笑,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既轻松又惬意。 “不管花多少银子都没关系,我会量力而行,先慢慢修,你以前说得对,不能只顾着省银子就草草了事。修好了觉得不满意再推了重建,反而会花更多的银子。” 云瑶倒不觉得万方安和是她的,这曾经是留给后世昙花一现的瑰宝,她也没有多说,只建议道:“妾身觉着,贝勒爷还是与雷先生商议一下。 他是这方面的奇才,等他先做出烫样来看看是否合适,再考虑着手修建吧。” 胤禛听她轻言细语与他商议,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仿佛回到了以前两人有商有量做事的时光。 他的脸上也终于浮上了些笑意,点点头说道:“好。你既然如此推崇雷金玉,此事我还是会交给他去做。 只汗阿玛在计划建热河行宫,以后去木兰围场的路上也方便些,可以驻跸在行宫里,雷金玉约莫要忙去忙修建行宫的事。” 云瑶说道:“这个也不急,贝勒爷且慢慢来。” 胤禛顿了下,一错不错注视着她的双眼,说道:“可是我急啊,我怕再拖下去,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云瑶沉默片刻,蓦然笑了起来:“贝勒爷真爱说笑话,妾身又不能长翅膀飞了,好好的在太后娘娘身边呆着呢,贝勒爷哪能找不到妾身。” 胤禛神色又焦灼不安,急迫地道:“可是我想能天天与你这样说话,想拥着你睡觉,想一睁眼醒来,就能看到你。” 云瑶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他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她笑盈盈看着他,冲着他眨了眨眼,说道:“贝勒爷,每天睁眼看到不同的美人儿,环肥燕瘦应有皆有,才不枉费此生啊。” 胤禛怔住,脸色渐渐涨红,想要辩解却又实在是说不出口。各种难堪尴尬齐齐涌上来,他自觉无颜再面对她,蹭一下站起身,含糊地道:“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云瑶也跟着站起来,将他送到门口,福了福身送他离开。 胤禛往前冲了几步,始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停下来急急转身,看着她目露哀求:“云瑶,你能不能跟我回去?” 云瑶对他展颜一笑,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能。”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嘭”地一声之后, 伴随着皇太后连连的惊呼声,云瑶眼前一花,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已经四脚朝天,望着了头上花纹繁复的藻井。 大妮忙伸手把她拉起来, 神色紧张,问道:“格格, 你没事吧?” 云瑶揉了揉腰,满脸郁闷回答道:“没事。”她伸出手捏了捏大妮手臂,“大妮,你这不是人的手,简直就是铁钳。” 大妮怕痒,害羞地侧开身躲开了, 问道:“格格, 还要练习吗?” 云瑶捂住脸,顺势倒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不练啦, 为师已经远不是你的对手,再练下去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拆了。” 皇太后伸长脖子, 正看得静静有味,闻言也笑了起来:“云丫头,当时是你兴致勃勃要教大妮摔跤的, 可不能耍赖啊。“ 云瑶双手捂住耳朵, “太后娘娘, 你可怜可怜奴才吧, 大妮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奴才可得重新投一次胎才能打过她了。” 当年回到慈宁宫的时候, 云瑶就跟皇太后提起了大妮。马氏饭菜做得可口,皇太后对她印象颇好,不过要一个粗使小宫女过来,当即就随口应了。 于是大妮被从坤宁宫扫灰,调到了慈宁宫做粗使活,总算与马氏姚姑姑团聚在了一起。 云瑶无意间发现大妮提起满满的两桶水,还能健步如飞,脸不红气不喘,当时就惊为天人。 云瑶尝试着与她掰手腕,她为人实诚,根本没有想过谦让,云瑶瞬间被她放倒了。 宫里无聊没什么事可做,云瑶便想起了摔跤,本想纠缠一番皇太后让她跟大妮玩。 谁知她才一开口,皇太后却比她还要积极,当即就吩咐嬷嬷去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里面铺上了厚厚的地毯,让云瑶教大妮。 云瑶后知后觉想起,皇太后来自蒙古,摔跤这种事就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游戏,就是老了也还是喜欢得不行。 大妮人虽然木讷不善言辞,做事却极为专注,是那种心无旁骛一根筋的人。 姚姑姑提点她好好跟着云瑶学习,她就卯足了劲学。其实云瑶对摔跤也只略懂皮毛,主要她是揉合了柔术,教大妮一些防身的动作。 以后若是大妮嫁人了,寻常男人想要跟她动手时,总得先掂量掂量。 谁知道没多久,大妮就将云瑶记得的那点动作学得有模有样,借着天生力气大的优势,云瑶已经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云瑶转头看着大妮,打趣道:“大妮,等你以后出宫嫁人了,要是你男人敢对你不客气,你也对他不客气,打得他满地找牙。” 平时不管云瑶说什么,都只会害羞垂头的大妮,这次难得没有脸红,而是垂头沉默不语。 云瑶愣了下,见姚姑姑手上拿着信走了进来,便没有再追问。 皇太后看见姚姑姑手上的信,笑呵呵地道:“哎哟,又有鸿雁传书,老四这才走多久啊,送信的腿只怕都跑细了。” 云瑶爬起来,满不在乎地说道:“姚姑姑,你先拿去放着吧,等我洗簌完了再看。” 说完又转头对大妮说道:“你也去洗洗,记得多穿一些,别着凉了。” 虽然已经立春,外面还春寒料峭,前不久才下过一次春雪。 康熙在四十二年新年一过,就迫不及待带着一群人南巡,再次巡视黄河去了。 胤禛也被带了去,这两年他离京不管远近,总会给她来信,写一些路途上的趣事,以及他的感悟与思念。 云瑶也只是看看了事,他出去行踪不定,回信到他手上,不知已经到了什么时候。 再说,她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东西,天冷的时候呆在慈宁宫,天气热起来就随着皇太后去畅春园避暑。日子过得简单又自在,连伤春悲秋的时候都没有。 云瑶洗簌了出来,头发随意挽在了脑后,只用一根翠绿的玉簪固定。身上穿着宽松深青近乎黑色的细布旗装,上面无任何绣花装饰,素净到了极致。 拜大妮的摔打之故,她现在身形清瘦,这样穿起来,远远看去颇有几分飘逸出尘的味道。 姚姑姑也见惯了云瑶私下里的随意自在,这两年她愈发返璞归真,只要不见外人时,就是这种随意的装扮。 皇太后见了夸赞了好几次,她觉得花团锦簇有花团锦簇的美,素淡有素淡的美。云瑶现在性情越来越豁达,这种装扮反而适合她。 她还吩咐嬷嬷特意去内务府要了上好的松江细布,给云瑶做了好多套换着穿。 云瑶坐在矮塌上,姚姑姑刚递上拆信纸的银刀,她已抬手随手一撕,便撕开了信封,拿出信纸一目十行看了过去。 姚姑姑笑着收回银刀,提起茶壶给云瑶倒了杯茶。云瑶一手拿着信,一手伸过来拿起茶杯吃了一口,还不忘说道:“姚姑姑,先前我与大妮说到亲事,她反应好似不对劲,你要不要私下去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姑姑吃了一惊,连忙道:“奴婢这就去,这小妮子,可别惹出什么祸事来。” 云瑶忙笑着劝道:“你先不要急,大妮的性情你还不清楚,能惹出什么事来,你得耐心跟她好好谈谈。” 姚姑姑想想也是,试着平息了下心情,却还是脚下生风,忙不迭去找大妮了。 云瑶继续看着信,上面胤禛写了一些南巡的见闻,最后几行写道:“深夜醒来,惟有一轮弯月悬于窗棂,你离开几载有余,惆怅苦闷难解,甚为思念,盼归。” 她看完面色寻常,只思索康熙这次南巡带的人少,船舱房屋也多了起来,胤禛带去的格格们,也有了单独的住处。 她看完之后,刚将信折起来顺手放到了一旁,这时姚姑姑一脸的忧色,带着垂头不语的大妮进了屋。 云瑶愣了下,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姚姑姑福了福身,推了一下大妮,生气地道:“你自己去跟格格说。” 大妮身子微微往后缩了缩,嘴唇都快被她咬出血来,最后见她仿佛下定决心般往前一步,福了福身道:“格格,姑姑说奴才出宫以后,家里肯定会给奴才相看亲事,可奴才不想嫁人。” 云瑶松了口气,只要大妮不是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就好。她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你们都坐吧,姚姑姑你也先别着急上火,先听听大妮具体的想法。” 姚姑姑与大妮在凳子上坐下,云瑶神色柔和,看着大妮问道:“大妮,你得仔细说说,为什么不想嫁人。你进宫也近十年了,再过几年就会出宫,你额涅前些日子还在操心你的亲事呢。” 说到这里云瑶心里感概万千,十年的光影弹指挥过,她出去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原地。好似什么都没改变,生活又好似已经天翻地覆。 大妮手指抠着衣衫下摆,低着头说道:“格格,奴才不想嫁人。姑姑没有嫁人过得很好,额涅嫁人了过得一点都不好,还是离开了家来到格格身边,才过得好一些。 以前奴才不懂,后来奴才懂了,不是额涅不好,是阿玛不好,弟弟们也不好。” 姚姑姑愣住,云瑶则认真听着,频频点头肯定她的说法,然后轻言细语地问道:“你的想法也有一定道理。可是大妮,你想过没有,姚姑姑与你额涅,是因为有事情可以做,能凭本事养活自己。 你呢,到老了该怎么办,你说弟弟们不好,也别想着侄儿侄女们能给你养老,待到你老了的时候,无家可归,连饭都吃不起该怎么办?” 大妮抬起头看着云瑶,鼓起勇气说道:“格格,奴才以前也经常帮着额涅在灶间煮饭,也学会了做很多菜。奴才现在煮得没有额涅好吃,但是奴才可以学,什么苦都不怕。 格格,以后奴才可不可以像姑姑与额涅这样,有了手艺本事,也能跟在你身边伺候。奴才不想出宫以后就嫁人,也不想伺候男人。” 云瑶与姚姑姑对视一眼,她暗自叹了口气,说道:“大妮,你喜欢做饭,你也可以跟着你额涅去到厨房当差。 不过太后娘娘的饭食不能随便让人动手,你只能从烧火这些最辛苦的事做起,你若是有心,也可以在旁边看着慢慢学。 反正你还有几年出宫,不管如何先学一门手艺吧。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所以现在不敢答应你。 等到那时若我还在,你也仍然打定主意不成亲,我保证会帮你一把,你看这样好不好?” 大妮脸上浮上了喜意,猛地点头道:“嗯,多谢格格,奴才这就下去学。” 姚姑姑见大妮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不由得哎哟一声,愁眉苦脸地道:“大嫂只怕也要愁死了。” 云瑶笑着安慰她道:“还早呢,再过几年说不定她想法就变了。再说你我原本就不想成亲,你的愿望实现了,我的没成。现在你怎么倒逼迫起大妮来了?” 姚姑姑也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奴婢也不想强逼迫大妮。但是奴婢知道格格心软,肯定会出手帮大妮一把。 就是有了我们这些人拖着,格格很多时候做事才畏手畏脚。若只是你一人,早就干干脆脆,不用憋屈着自己了。” 云瑶失笑,“你这就想左了,我若是没有你们,那不成了孤家寡人,平时也没个能帮忙的,哪能有了今日。 你呀,就是思虑过重。你我都得学着大妮,一根筋从来不胡思乱想。” 姚姑姑想到大妮的性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云瑶站起身,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说道:“我去太后娘娘那里,这摔跤手变成了烧火丫头,肯定得跟她说一声。” 皇太后坐在矮塌上,怀里抱着大花小花两只猫,正侧头教训着大橘:“你怎么能跟自己的孩子抢饭吃,瞧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慈宁宫旁边就是慈宁花园,俩肥猫回到了原本自己的地盘,虽然不像以前那样野,还是会经常溜出去。 不久以后渣猫大橘就领着一只大肚子母猫回来,母猫生下了两只小花猫。 云瑶准备给两只小花猫取名大城小事,想到小橙与大城会不小心叫混,庶子跟嫡母的名字也得避讳些,便随意叫了它们大花小花。 大橘躺在熏炉边,悠闲自在舔着自己的爪子,半点都没将皇太后的话放在耳里。 云瑶走上去将它搬开,顺便将远远躺着的小橙搬到了熏炉旁,瞪着它道:“就你怕冷,每次都霸占最好的地方。小橙,你抢不过就揍它啊。” 皇太后看着笑个不停,说道:“大橘到处都不受人待见,这可怜见的。” 大橘弓着身子,喵喵叫了两声,走上前绕着云瑶的腿转圈撒娇。她一时心软,又蹲下来抚摸着它的胖脑袋,安抚它道:“好了好了,我们都不嫌弃你,你自己去玩吧。” 皇太后看着她笑道:“快过来坐,信都看完啦,不回封信给老四?” 云瑶坐下来,揪过大花抱在怀里,大大方方地道:“看完了,都是老生常谈那些事,奴才也没有什么好回的。” 皇太后笑个不停,揶揄她道:“怎么没写的,老四这又做了新郎官,你还没有写信去道声喜呢。” 德妃千挑万选,最终选了个体貌端健的耿氏送给了胤禛。魏珠得到消息后就来找了云瑶,用他的话说,耿氏不管从身形,还是性格,活脱脱就是一个赝品云瑶。 魏珠当时还上下打量着她,纠正道:“现今看来,赝品还说错了,就是一个拙劣的仿品。你现在这模样,哎哟,你是要升仙?” 云瑶当时笑骂了他一通,现在她想到魏珠的毒嘴还忍不住想笑,说道:“祝贺还得送礼,奴才穷得很,还是不要劫贫济富了。” 皇太后斜了她一眼,“啧啧,说得好似哀家亏待了你一样。你要送的话,哀家给你。哀家那里经书多的是,你拿一卷去,那可是天大的体面。” 云瑶笑得肚子都快痛了,皇太后每次赏人,都是赏经书,而且全部是在佛前供过的。 前些日子十三的格格瓜尔佳氏诞下了他的长女,十三进宫请安时报信时,皇太后也如常赏了他一卷经书。 云瑶与十三关系还算好,私下里送了一只小金锁,十三捧着那卷经书,笑说道:“小时候我大字都不认得几个时,皇祖母赏赐的就是经书。 现在我当了阿玛,皇祖母又赏了我女儿经书,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云瑶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抬手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把大妮的事跟皇太后说了,“太后娘娘,奴才也觉得犯愁,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想成亲。 可奴才又觉着吧,这是她们自己的想法,也不好多加干涉。只是奴才愁的是,她们以后看到别人儿孙绕膝,会不会后悔。做自梳女,难呐。” 皇太后一下下抚摸着小花的背,头也不抬说道:“大妮看起来闷声不响,可主意正着呢。自己的事想好了就成,你也别瞎管那么多。 女人这一辈子,长的有,短的也有,活到五六十岁就已不易了,想要儿孙绕膝也要能活到那一天去。 像哀家这样子的,可是少之又少。还不是因为哀家男人去得早,不然呐,哀家也活不到这个岁数。” 大花在云瑶怀里跳了起来,她把它放在了地上,拍了拍衣衫上的猫毛,笑着道:“也是,奴才就让大妮去厨房跟着她额涅学做饭。女人有一门手艺,以后总不至于饿死。” 皇太后挥挥手,说道:“去吧,这天又快黑了,日子一天天的,过得还真是快。” 日子静静流淌,康熙庆贺了五旬万寿,六月巡幸塞外,十月又坐不住,跑出去巡幸了山西陕西等地方。 胤禛一路随行,除了给云瑶写了无数封信回来,还有一箱箱当地的特产送到慈宁宫。 转瞬间就到了康熙四十三年,胤禛外面忙碌,府里也没有闲着。二月份李氏诞下了弘时,同时弘晖病重。 到了六月初,年仅十三岁的钮祜禄氏被赐给了胤禛做格格,六月初六,弘晖病死,年仅八岁。 胤禛将自己几乎彻底变成了种田的老农,不知道是因为发泄还是逃避,在田间地头种满了蔬菜瓜果。 然后一大早就下地去摘下来,差人送进慈宁宫时,新鲜瓜果上面还带着露珠。 胤禛再次来到慈宁宫请安,已经到了深冬的时候。京城里今年雪下得晚,前两天第一场雪才纷纷扬扬飘下来,没有下多久就停了。 这一场雪之后,天气就冷得刺骨,人也成天窝在屋子里,几乎不敢走出门去。 云瑶见胤禛外面披着件斗篷,身上也只穿着薄薄的夹衫,脸都冻青了。 他眼眶深凹进去,神色憔悴,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 皇太后打量了他半晌,也只叹息着说道:“老四,哀家也没有别的能劝你,只盼着你且想开些,你还有弘时呢。你去吧,让云丫头陪着你说说话,别憋坏了。” 胤禛谢过皇太后,随云瑶来到了她住的偏殿。 云瑶现在能煮一手好奶茶,招呼胤禛坐下后,她亲自坐在小炉子边,慢慢往铁锅里加茶砖牛奶炒米。 待到奶茶煮好时,她倒了一杯送到胤禛面前,说道:“贝勒爷喝杯热奶茶驱驱寒。” 胤禛一直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见她动作熟练,想必已经煮过多次。他起奶茶尝了一小口,说道:“你手艺不错,与草原上喝到的也没什么区别。” 随即又问道:“已大半年未见,你最近过得可好?” 云瑶也倒了杯奶茶捧在手里暖手,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过,怕刺激到他,思索之后才答道:“妾身还是老样子,平时也没有什么事做,就成天跟着嬷嬷学习煮奶茶。 最后也就学到了嬷嬷七八成的手艺,嬷嬷煮的奶茶里面含有乡愁,妾身学不来。” 胤禛听得愣了下,半晌后低低地道:“乡愁。你说弘晖也是因为乡愁,才离了我而去吗?” 说实在的,不是云瑶心肠冷硬,她只隔着襁褓远远见过弘晖一次,连他的面都不算真正见过。 要说因为他的去世,她有多难过,那真是太假。大致就是听到某人没了,感叹一下生命无常,然后自己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面对胤禛的痛苦,她只得干巴巴地说道:“兴许是大阿哥与贝勒爷这辈子父子缘分已尽,等到下辈子时,你们才会再续前缘,重新做回父子吧。” 胤禛脸上浮起些许的恍惚,神情困惑,“下辈子,那太遥远了啊,我只怕盼不到。 虽说弘晖打小身子就弱,可也没有什么大碍。我以为他这次生病,也不过如以前那样,吃几天药便会好,谁知道这一病竟然是永别。 福晋哭得不成人形,她好似在怨我,仿佛是我没有照看好弘晖。 弘晖没了,虽然有了弘时,可我的痛不比福晋少一分一毫。弘晖是她的儿子,又何尝不是我的儿子。自小我就亲自教导他,握着他的手教他写第一个大字。”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云瑶也只得捧着奶茶猛喝,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的痛她理解,却无法感同身受。 胤禛又喝了几口奶茶,苦笑道:“这些时日十三经常来府里陪着我,开导我劝解我。我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也只得对他笑脸相迎。十三去年才做了阿玛,还不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 现在年长的兄弟们中间,只有我与老八孩子最少,汗阿玛不知道关心了多少次,可这些也不是我想的。” 胤禛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她道:“这些时日我时常想,要是你能在身边就好了,我也能跟你好好说说话,其他人我都不能说,也总是说不出口。” 八贝勒府里迄今还没有任何动静,云瑶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流言。说是八福晋善妒,自己生不出孩子,也使了手段霸道不让别的女人生。 云瑶好像记得八贝勒最后有儿子,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八福晋不让其他女人生,还是八贝勒现在自己有些问题,因为他的种子不好,所以很难有孩子。 不过若真是因为八福晋善妒,八贝勒现在才没有孩子,云瑶倒挺佩服她的手段与大胆。先让自己好过了,其他的见鬼去吧。 云瑶放下杯子,也不多发表意见,只提壶给胤禛杯子添了些热奶茶,说道:“贝勒爷你说吧,妾身听着呢,把闷在心里的那些话通通说出来,说出来也就畅快了。” 不知道为何,胤禛突然想起了了以前云瑶说过的,真正的难过根本无法诉诸于口。 她好似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诉过苦,那她究竟是过得很好,还是难过却说不出来? 他从年初就没有再见过她的面,好似这些年,她的面容一直没有改变过,变的只是眉眼间的气度,从以前的灵动,变成了现在的沉静。 此刻她低眉敛眼,认真往他杯子里倒着奶茶。她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衫,宽袍大袖,却不见臃肿。如同雪中的青松般,笔直挺拔。 胤禛眼神渐渐暗淡下来,转而又浮上些希冀的光芒,有些急迫地说道:“云瑶,四年了,你我分别整整四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吗,你能不能跟我回府去,别再惩罚我了好不好?” 云瑶抬起眼,放下铜壶静静看着他,说道:“贝勒爷,妾身知道你因为大阿哥的离开难过,所以会想多了些,可是妾身真没有怪你。 你别太难过,妾身曾听过一个说法,说人生生不息,人死不是结束,只是转入了下一个轮回里去。 太后娘娘先前也说过,你还有弘时阿哥呢。府里的其他格格们,也会生下更多的孩子,以后你会子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 事情已经发生,妾身也不能替贝勒爷做些什么,只能劝贝勒爷一句,往事莫追,且放下朝前看吧。” 胤禛眼里的那点光芒又消散无踪,他凄然一笑,“我就知道这些只是我的痴心妄想。前些日子我去了岫云寺,里面的一切都没有变,素斋还是做得跟以前口味一样, 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世事变迁,寺庙仍在,物不会变,只是里面的人变了。 云瑶,我心如匪石不可转也,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也根本割舍不下你。这么些年,我依旧如从前,你却变了。 胤禛神情是无尽的痛楚,他深深闭上眼,再睁开时,原本就充满血丝的眼睛,此刻连眼眶都有些泛红。 他深深凝视着她,“云瑶,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只要你一回头,就能看到我在原地等着你,我想回到我们在万方安和的日子。” 云瑶叹了口气,她真没有变,只是他根本看不明白而已。历史在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她不过大千世界渺小的一粒尘埃,只能被挟裹着向前,从来没有妄想过自己能改变什么。 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过了这么些年,她无法说出口,也根本不想说。说出来不会有任何改变,还是自不量力,徒惹人发笑而已。 他府里现在已经有妻妾儿子,以后还会有乾隆与别的儿子。两人分开这么几年,他兴许深夜难眠的时候,偶尔会想到她。 可是他的生活一样在继续,并没有因为她而有半点停歇。 云瑶微微笑了起来,看着他神色坦然,“妾身真没有变,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第60章 第六十章 康熙四五十年,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十三的大妹妹受封和硕温恪公主,嫁给博尔济吉特氏杜凌郡王仓津。 康熙非常宠爱这个自小养在宜妃跟前的女儿,她远嫁蒙古, 还依依不舍亲自送她出嫁,在他众多女儿中可是独一份的殊荣。 云瑶见十三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得有难过。他一直努力上进, 康熙对他也很赏识喜爱,他却还是没能护住妹妹。 对于康熙的做法, 云瑶只深深觉得,他挺分裂的,不愧为千古一帝。一边做足了慈父的样子,一边为了江山,却毫不手软将女儿送去抚蒙。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云瑶随皇太后也搬到了畅春园避暑。热河行宫修建好之后, 康熙又准备奉皇太后木兰秋猎, 驻跸热河行宫。 云瑶每次去木兰围场都没有好事,她实在不想去这个鬼地方。不过为了陪伴皇太后,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收拾包袱, 打算随皇太后一同前去。 一早一晚的时候, 云瑶与皇太后都会在畅春园沿着溪边散步。周围流水淙淙, 树木葱茏茂密,走在青石小径上,说不出的安宁舒适。 皇太后缓缓走着, 轻叹道:“还是在宫外好,天都宽广许多。” 太阳刚刚下山, 天际五颜六色的云翻卷流淌, 最深处那团像是着了火般通红, 瑰丽壮阔。 云瑶抬头远眺,久久凝视着天空,微笑着说道:“明天又将是一个晴天。太后娘娘,你看天边的晚霞,奴才有时候想,自己要是一片云该多好。” 皇太后随着她的眼神看去,斜了她一眼,“怎么着,想飞啦?” 云瑶笑眯眯的故作高深,“非也非也,奴才只是想像云朵那样美。” 皇太后被她逗得直乐,然后取笑她道:“还有那乌云呢。你再多晒晒太阳,保管跟那乌云一样黑了。” 她眼神看向前方,嘴里啧啧道:“喏,乌云飘来了。咦,老四成日下地,晒得跟乌云一样黑倒正常。难道十三也下地干活了不成,怎么看上去快跟老四快差不多黑。” 皇太后顿住,然后叹道:“哎,原来是十三脸上有怨气。哀家散好了,回去啦,你去跟十三好好说说话,瞧他都比蔫巴巴的干菜还要可怜。” 胤禛与十三迎面走来,远远就向皇太后请安,随后云瑶也跟着福身见礼。 十三与胤禛的黑瘦但精神尚可不同,他脸色蜡黄,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般憔悴。 皇太后神情和蔼,关心地问道:“你们怎么这时候还在园子里?” 胤禛回答道:“回皇祖母,我们陪汗阿玛用过点心,吃了几杯茶才走。皇祖母最近可好?” 皇太后连连答道:“好好好,哀家一切都好,你们忙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 十三始终没有没有什么精神,默默站在一旁。云瑶心中暗自叹息,这次他只怕是伤透了心。 她想起前世看到金庸先生笔下的两句话:“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十三就是太重感情,他现在这种情况,康熙看到之后只怕会心生不喜。 胤禛注视着云瑶,说道:“我准备陪着十三弟走走消消食,你陪好皇祖母之后,要不要一起来,我们等你。” 先前皇太后吩咐时,云瑶见到胤禛在还有些犹豫,他们还是前两年弘晖没了时,两人单独在一起说过话。 这两年胤禛除了忙着当差,随着康熙到处跑,闲暇时间都呆在庄子里种地。虽然还是经常送瓜果蔬菜来皇太后处,出去也会写信带些礼品给她。 但是他再来给皇太后请安时,两人只是不远不近隔着人说上几句家常,从没有在人少的时候说过话。 云瑶看着十三闷闷不乐的样子,从前那个缺牙又小心翼翼的小孩子顿时浮现在了眼前。 她把与胤禛之间的关系抛在了一旁,心里一软点点头道:“好,我们也准备回去了,妾身把太后娘娘送回院子去就出来,劳烦贝勒爷与十三爷稍微等一下。” 皇太后挥挥手道:“云丫头,你去吧,哀家自己回去,有一大堆人跟着呢,这么几步路哀家不会走丢。” 云瑶见前面就是皇太后住的院子,也没有再坚持,与胤禛十三一起沿清溪随意走着。 十三除了跟皇太后请安说过几句话,一直默不作声走在前面。胤禛与云瑶落后两步,她低声问道:“贝勒爷,十三爷可是病了?” 胤禛侧头看着她,见她边走头边往后仰,一只飞虫嗡嗡在她面前飞来飞去,顺便抬起手一挥,将飞虫赶走了。 “他前些日子生了病,这两日才刚刚好。天气炎热容易生病,你也要注意着些。” 云瑶点点头,十三步伐沉重,听他们两人说起自己,也只是回头看着他们笑笑,并不答话。 “今年我们都不去木兰围场,你陪着皇太后去,路上也多加小心。前些年巴音台吉还经常问起你,不过这两年他身体不好,估计今年他来不了,倒替你省了一桩心事。” 云瑶想起巴音台吉,在草原上的那些事仿佛就在昨天,却已经近十年光阴过去。想必巴音台吉也老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下一任巴音台吉。 “前些日子听说你的猫没了,你还难过吗?” 小橙先走,后来是大橘。大花小花也生了三只小猫,不过跑掉了一只加入了慈宁花园的野猫群,现在还剩下四只猫陪着她与皇太后。 生命就是这样生生不息,到了年岁就该去到它该去的地方。云瑶起初很难过,可见到大橘小橙连最爱的小鱼干都吃不下去,老得毛都快掉光,她后来也就释怀了。 “妾身觉着还好吧,它们老了,算是寿终正寝。” 胤禛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以前经常对你乱叫的那只京巴犬,前些日子也没了。我倒难过了许久,最后把它埋在了圆明园里。” 云瑶想起那只被猫大爷欺负的京巴犬,也微微笑起来:“它们倒能下去做个伴,以后继续被大橘小橙欺负。” 胤禛想起没出息的京巴犬,眼里也溢满了笑意,问道:“你为什么喜欢猫?” 云瑶想了想,说道:“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吧,猫狗对我来说都一样,都是一条生命。恰好又养得起就随手养了下来,养着养着就有了感情。” 她见十三始终不发一言,上前两步追上他,问道:“十三爷,你喜欢猫还是狗啊?” 十三凝神沉思,片刻后答道:“狗。” 云瑶以为他是见到了胤禛喜欢养狗,受了胤禛的影响才会喜欢狗,接下来他却难得多说了几句。 “狗忠诚,你对它好,它绝对不会离开你,背叛你。猫不一样,猫你待它再好,它还是那样没良心,说翻脸就翻脸。” 云瑶听十三仿佛意有所指,心里一惊。这里是畅春园,若是被人听见传到了康熙耳朵里去,那就是得掉脑袋的大事,她忙不敢再问了。 胤禛见十三也实在不对劲,对她说道:“我们去园子外走走,等下我会把你送回来。” 姚姑姑与长兴都远远跟在身后,云瑶也没什么担心的。她轻声应了,一行人出了畅春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她以前的西瓜地旁边。 今年胤禛还是在地里种了西瓜,这个时节正是瓜成熟的时候。天光已暗,半月升起来,照着西瓜地里仿佛蒙了层轻纱。 胤禛看着云瑶说道:“今年的雨水少,西瓜比往年要甜。你渴不渴,我去摘个瓜上来吃。” 云瑶不禁回想起了以前,几人一起蹲在地上围成一团吃西瓜的时光。 可惜十四已现在与八贝勒他们玩在一起,也只有在过年过节时,能在宫里远远见到他一面。 胤禛好似也陷入了回忆,嘴角浮起了微微的笑意。他走进瓜地里,熟练拍着西瓜,然后选了一个摘起来捧在手里,拿着西瓜在石块上一磕,西瓜喀嚓裂成了许多瓣。 “吃吧。”他笑起来,一撩长衫下摆顺势坐在了地上,率先捡了块瓜吃起来。 云瑶也跟着直接往地上一坐,仰头笑着招呼十三:“十三爷,快一起来啊。” 十三脸上也露出恍惚的笑容,他终于随着他们一起坐下,捡起一块西瓜闷头猛吃。 西瓜很甜,云瑶夏天吃太多已经不大感兴趣,小口小口咬着,只担忧的看着十三。 他在康熙面前应该不会这种表现,否则就算他是康熙的亲生儿子,也会被康熙削掉一层皮。 胤禛目光一直注视着云瑶,此刻轻声说道:“你且放心,十三只是一时没有想开。在汗阿玛面前他还算懂事,说是病了没力气,汗阿玛还关心让他好好歇着,” 云瑶松了口气,等时间过去之后,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会化作尘埃。 就像那年胤禛因为弘晖的死难过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干脆随着弘晖一起去。时间一过,最后他照样恢复了正常的日子。 胤禛见十三始终郁郁寡欢,吩咐苏培盛回庄子了去拿了酒菜来,又劝着他道:“你别只管闷头吃西瓜,我陪你好好喝一杯,咱们大醉一场。” 苏培盛忙着将油布铺在地上,摆好酒水小菜,就招呼下人远远退到一边守着去了。 胤禛倒了三杯酒,递给他们一人一杯,说道:“月下喝酒别有一番风味,咱们可好多年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十三扔掉瓜皮,呆呆地点了点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双手撑着地身子往后仰,看着头顶的月亮,长长呼出了口气,勉强笑着说道:“让你们担心了,真是对不住。” 月色如水,风吹过已有些微微凉意,云瑶抿着茅台烧,觉得恍若隔世。 这些年她很少喝酒,只偶尔陪着皇太后吃上一杯马奶酒,再喝到酱香扑鼻的茅台烧,不知不觉就喝完了一杯。 酒一下肚,她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侧头看着十三说道:“十三爷,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总得找个法子,让自己好过一点。” 十三凄凉笑了笑,撑起身子盘腿坐好,胤禛又倒了杯酒递过来,他接过喝了半杯,闷闷不乐地说道:“其实四哥也劝了我很多次,自打看着大妹妹一直没有定亲,我心里就已经早有准备。只是事到临到头那天,还是有些受不住。 大妹妹出嫁的头晚,我梦见了额涅,在梦中她对我哭,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妹妹。大妹妹没有保住,小妹妹我也保不住。 在梦里我明白得很,在额涅面前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陪着她一起哭。” 云瑶说不出嫁到蒙古也不会那么惨的话。公主们平时连京城都没有出过,大多数不仅仅是京城,连紫禁城都没有走出过。 长大后一遭远嫁异乡,彼此之间连语言都不通,更别说其他水土不服生活习性的不同了。 就算在她以前的世界,来往那么方便,远嫁之后一年到头也难再回去一次娘家。 家里婆媳之间关系,远离家乡的种种不适应,各种矛盾也层出不穷,夫妻最后形同陌路,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十三几杯酒下肚,就已经开始有了醉意,他红着眼,声音也哽咽起来:“额涅算是死不瞑目,她生了三个孩子,我与大妹妹被抱了出去给别人抚养。 到了死后,才得到了份封赏的尊荣,这些她要来何用!太迟了,太迟了啊!” 他怨恨康熙,也好似在怨恨自己。嫌弃酒杯太小,干脆拿起酒坛,仰头咕咕大罐了好几口。 他一抹嘴角流出来的酒水,将酒坛重重掼在地上,脸庞扭曲起来,“这样喝酒才爽!” 胤禛也不多劝,把小菜推到他面前,只说道:“你吃些菜吧,这样喝酒伤身。” 十三垂着头,自嘲一笑,“四哥,你说我们这些阿哥们,看起来尊贵无比,可是哪一样事情,是我们能做主的? 亲事不能做主,连吃什么,吃多少,都做不了主。自小就有教导嬷嬷规劝,十三阿哥,这个你可不能多吃,那个你也不能碰。 到了年纪,各种女人一个个往府里塞,要开枝散叶,生儿育女。不管香的臭的都塞进来,咱们跟那配种的猪有什么不同?” 他手猛地拍在地上,神色狰狞,大声吼道:“有什么不同!” 夜里安静,十三的声音远远传开,胤禛忙制止道:“你且小声些。” 十三苦笑不停,发泄一通心情算是顺畅了些。他转头看着默默喝酒的云瑶,问道:“云格格,你也是女人,如果是你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你连面都见不了几眼,你会怎么样?” 云瑶顿了下,这个问题她以前想过,后来就很少想了。不过她还是认真思索了之后,反问十三道:“十三爷,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十三一愣,颓然摇了摇头。 云瑶这才细声细气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我开始肯定也会难过,但是不能改变的事情,就只能接受下来。然后再寻方法,让自己好过一些。 比如说你的大妹妹嫁到了蒙古,我觉得事情已经发生,你只能尽力补救。 平时你多写信去关怀问候她一声,逢年过节,或者只要看到有些喜欢的东西,都差人给她送去。 你大妹妹的夫家,看到你这个娘家哥哥这么关心她,自然也会对她客气一些。不求夫妻恩爱甜美,有敬着她这一条就足够了。 十三爷,所以你得振作起来,你才是你妹妹最大的倚靠。” 胤禛眼神温柔无比,一直含笑看着云瑶,劝着十三道:“十三,我也是妹妹的哥哥,以后送东西写信时,也算上我的一份。” 十三垂着脑袋细细思量,然后将头蒙在手心,呜呜哭泣起来。 凄厉的呜咽声回荡在夜空中,云瑶心情也跟着沉重无比。她只是嘴上无力的安慰,这些事情只能慢慢煎熬过去,哪能说好就好。等到十三的小妹妹再被嫁到蒙古,他又得大伤一场。 十三哭过之后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夜里愈发凉,胤禛见云瑶穿得薄,怕她生病忙招呼着大家一起回去。十三吃多了酒,此时发散出来,有小太监左右搀扶着他,他还是走得东倒西歪。 胤禛要送云瑶回去,她担心喝多了酒的十三,忙说道:“贝勒爷,你去送十三爷吧,妾身自己回去就行。” 十三听了,在旁边大着舌头说道:“四哥,你送云格格,我没事。” 胤禛又吩咐苏培盛:“你也跟着十三爷去。”他又对云瑶说道:“有苏培盛陪着,他的庄子离得也近,没事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云瑶只得目送十三离开了,才随着胤禛一起回畅春园。 风吹过来,云瑶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胤禛见状忙侧身挡着了些风,关心地道:“冷吗?” 云瑶说道:“没事,走快些就热和了。” 胤禛难得与她两人独处,想着这段路好好说说话,却怕她生病,又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他心里万般滋味,侧头看着云瑶,终是开口说道:“我们好久没有像今晚这样走在一起过了。” 云瑶只笑了笑,说道:“这个时候还在外面走动,侍卫别以为我们是刺客才好。” 胤禛也随着她笑,眼神始终紧紧看着她,“这些年都没有见到你有什么变化,好似还是以前的模样,反而更加年轻了。 还记得有一次我在夜里遇到你,你说你的心在流血那一次,你就像回到了那个时候。” 云瑶摸了摸脸颊,笑着道:“这就是越活越回去,半点长进都没有。” 胤禛见她语气轻松开着玩笑,也难得轻快起来,说道:“今晚多得靠你一席话,十三是聪明人,只待回去再仔细想想,很快就会没事了。” 云瑶忙谦虚地道:“哪里,妾身不过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都得靠十三爷自己才能好起来。再说他府里还有一大家子人,总不能只顾着妹妹,不顾着妻妾儿女们。” 胤禛摇摇头,轻声道:“十三不同,他就是一腔子赤诚。以前敏妃娘娘在世时,经常对他说,你要照看好妹妹们,这些话他早就刻在他骨子里。 你说的那些,不仅仅是空泛的安慰,还提出了补救的方法,这样子才是劝人之道。否则只讲一通大道理,半点子用都没有。” 云瑶前世看过一句话,有些人明白了许多大道理,却始终没能过好这一生。 其实她也是如此,看别人时那是诸葛亮在世,轮到自己时,该糊涂照样得糊涂。 两人随意说着话,很快就到了皇太后的院子前。胤禛站在院门外,万般不舍看着她道:“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进去后就走。” 云瑶福了福身,转身走进了院子。胤禛站在门外,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后,才慢慢转身离去。 兴许是昨晚喝了酒又吹了凉风,云瑶早上起来时觉着头昏昏沉沉的,鼻子也塞住不通气,说话都瓮声瓮气起来。 她怕把病气过给皇太后,起来后没有去请安,让姚姑姑去告了个假。又让厨房榨了石榴汁来喝,还拼命喝热水,灌了一肚子水后,靠在软垫上歇着闭目养神。 皇太后听说她身体不适,不顾嬷嬷的劝阻,急匆匆赶了来。云瑶忙起身离远了些,干笑道:“太后娘娘,奴才没事,就是着了凉。” “没事你躲什么!瞧你那小脸都白了,快去请太医来瞧瞧。” 皇太后心疼得团团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你有个头疼发热的时候,哀家知道,这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可就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你快去炕上躺着,别起来到处走动了。” 屋子里的下人被皇太后支使得团团转,很快祁坤就被叫了来,诊脉之后说道:“回太后娘娘,云格格有些发热,下官开上一剂退热的药,等格格吃了以后再看。” 云瑶吃了药之后,暂时退了热,可到了傍晚间又开始反复,再吃完药之后,热度又慢慢退去。吃多了药没有胃口吃饭,她晕乎乎躺在床上,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皇太后即将启程去木兰围场,见云瑶这个模样也无法再随行。她不放心将云瑶独自送回慈宁宫,迁怒之下,将胤禛叫来骂了一通:“你是怎么照顾人的,将人好好的交给你,却送回来个病着了的!” 胤禛听到云瑶生病,也跟着担忧心疼,忙说道:“皇祖母,孙儿这就去看看她。这次孙儿留在京城,保管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皇太后想着有胤禛照看,总比其他人能让她放心些,冷哼一声道:“还算你有点良心,等哀家回来,可要见到以前活蹦乱跳的云丫头,否则唯你是问!” 胤禛来到云瑶的屋子,闻到里面淡淡的药味,见窗户开着,忙说道:“仔细着见风病得更加厉害,快去把窗户关上。” 云瑶本来靠在炕头打瞌睡,听到胤禛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忙笑着说道:“贝勒爷快别关,妾身又不是对着风直吹,屋子里就得通风透气,否则病菌都关在里面,人哪里好得起来。” 胤禛一想也有道理,走到炕前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因为发热起皮,说不出的内疚,“都是我不好,没有照看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罪。” 云瑶说道:“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换季的时候天气一下变凉,人就更容易生病了,又怎能能怪贝勒爷。你出去吧,妾身没事,别把病气过给了你。” 胤禛在炕前的凳子上坐下,这时姚姑姑端着药进来,他伸出手道:“给我吧。” 姚姑姑看了一眼云瑶,把药递給了胤禛。他端着药碗拿起汤匙尝了尝,说道:“不太苦,温度也正合适,我喂你吃吧。” 云瑶忙说道:“妾身自己喝,这样一口口的反倒遭罪。” 胤禛知道她最讨厌喝药,将药碗小心翼翼递给她,又转头对姚姑姑道:“拿些蜜饯来。” 姚姑姑沉默了一下方回道:“回贝勒爷,格格现在不吃蜜饯,奴婢已准备了奶块。” 胤禛心里难过起来,时间过去,他竟然不知道,她连着口味都开始变了。 云瑶一口气喝完药,用清水漱完口,将奶块塞在嘴里。奶香萦绕鼻尖,冲淡了胃里扑上来的药味,她舒了口气,又躺回去靠着。 胤禛一瞬不瞬看着她,眼中露出莫名的哀伤,站起身帮她掖了掖被褥,说道:“明天皇祖母就要启程,到时候我来送你回宫去。” 云瑶本想拒绝,想到皇太后这几天一直担心着她的身子,为了不让她操心,谢过他之后答应了下来。又见他满脸的歉疚,笑着转开话题,问道:“贝勒爷,十三爷现在可还好?” 胤禛勉强露出了丝笑意,说道:“十三好了许多,这几天在四下张罗皮子送给温恪。我劝他草原上多的是皮子,他不听。 说蒙古天寒地冻的,再多些也无妨。除了皮草,他还准备送一车银霜炭去,生怕温恪冷着了。” 云瑶叹道:“可怜十三一片做哥哥的心,既然他能振作起来,就随着他去吧。不过贝勒爷,十三爷还有个小妹妹呢,真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吗?” 胤禛思索片刻,方无力摇了摇头,低低说道:“汗阿玛都是为了大清江山。蒙古牵扯到沙俄,那边一定不能乱。” 云瑶也知道,只是有些意难平。凭什么稳定大清江山,非得牺牲掉女人。康熙的儿子这么多,送去蒙古做上门女婿,不照常也可以抚蒙么。 不过这些话,她知道也只是气话,只能想想而已。 药方里有安神的药,云瑶已经开始打呵欠犯困。胤禛看着她,轻声说道:“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云瑶拒绝了几次,见他满脸坚持不为所动,也只得随了他,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她这一病,直到皇太后从木兰草原上回来,她才堪堪好了起来。 胤禛也每天到慈宁宫,延医问药,每换了新药方熬了药上来,都得先自己尝尝苦不苦。知道她喜欢吃奶块后,差人去寻到蒙古人的家里,讨要了奶香浓郁的奶块给她。 他将姚姑姑他们的活全部接了过去,不是怕她翻脸,否则连入厕洗簌这些事都会亲自上阵,事无巨细将她照顾得妥妥贴贴。 虽然两人之间还是没有回到最初的日子,却重新找到了新的平衡点。 他不再谈让她回府之事,她也没有再避着他,两人相处起来,比以前融洽自在了许多。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京城自从春天下了几场小雨之后, 就一直天气晴好。太阳火辣辣照着,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地上已经快被晒得开裂。 知了在树上有气无力鸣叫,让人烦躁不安, 恨不得将它们抓住, 把嘴全部缝起来。 屋子角落摆放的冰盆, 原本可以用整整一上午,现在只用到半上午时便化成了水。再添上一大块,用完午饭等不到睡完午觉起来, 冰又得重新再换过。 幸好皇太后院子里从来不会缺这些东西, 云瑶迷迷糊糊睡了没多久就被知了吵醒, 被吵得心烦心乱再也睡不着,干脆起身下了炕。 小宫女打开门帘, 姚姑姑手里抱着冰块进了屋。她身前的冰冒着寒气,脸却热得通红。 云瑶手上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看着外面晃眼的太阳, 叹了口气说道:“京城周围干旱, 江南一地却发了洪水, 这真是汗的旱死, 涝的涝死。” 姚姑姑放好冰盆,也拿起扇子猛地扇了扇,才觉得没那么热了。她呼出口气说道:“可不是,魏谙达就是因为家乡遭了灾害, 才被卖进了宫里。这天一天天旱下去,地上裂了缝, 下大雨的话山石可会保不住塌荒。” 胤禛被派去了江南巡查水灾, 他递了信给云瑶, 虽没有具体描述灾情,可“满目苍夷”这几个字,却力透纸背,她可以想象当时他写字的心情。 他信中说本来会早些回京,随后又被康熙派去了河南黄河边指挥决堤堵口。该黄河地段有很长一段没有河堤,常年泥沙淤积堵塞,水流迁徙不定。 若是决口,沿河百姓所受的损伤难以预计。更为危险的是,洪水经河流入海,会直逼京津,到时京畿之地若是乱了,那后果更难估量。 云瑶虽然不懂朝政,但她长居后宫,算是处于大清的权利中心,眼前看到的虽然是花团锦簇,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风云变幻。 就好比是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早已暗流涌动。 这次胤禛前去江南,他来信多次提及张廷玉的名字,对他颇为推崇。 除了张廷玉之外,云瑶还见到了鄂尔泰的名字,胤禛信中对这个康熙派去随行保护的侍卫也着墨颇多。 云瑶后知后觉猜想,这些人,兴许就是胤禛以后登基会受到重用的大臣吧。 除此之外,胤禛百忙之中,还不忘关心云瑶的身体。说是天气炎热不堪,让她千万得多加注意。去年她才生过一场重病,身体还很虚弱,别再贪凉病倒。 云瑶去年生病,病好之后瘦了许多,皇太后回宫之后,见了心疼得不行,吩咐太医开了补品方子,每天亲自盯着她吃各种补品补身体。 一冬下来,云瑶总算被补品催着长了一些肉。到了今年夏天,天气太热没了胃口,她好不容易养的那点肉又还了回去。 皇太后这几天也没什么精神,早晚的时候外面依旧热浪滚滚,出去走动几步全身就得出一身臭汗,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院子,成天关在屋子里,早就闷得发慌。 云瑶放下扇子,走到门边掀开条缝,钻出头去朝正屋打量,脸上居然感到了一丝风吹过来,她眯起眼,惊喜地道:“有风了,莫非要变天下雨了?” 正屋前的小宫女原本被热得有气无力靠在栏杆上,似乎也被瞬间惊醒,她抬头四下张望,难以置信伸出手探了探,接着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正屋门帘被掀开,嬷嬷出来吩咐了几句,小宫女忙走动忙碌起来。 姚姑姑也放下扇子走到云瑶身后,跟着探身出去一瞧,见原本还明晃晃的天地,一下像是被罩子盖住,瞬间变得黑暗。她喜得叫嚷道:“要下雨了,哎哟终于变天了!” 云瑶见到变天,也开心不已,再这样干旱下去,清溪都得断流了。 风刮得越来越厉害,门帘被带着吹得啪啪直响。云瑶走出去小跑着来到正屋,不过短短几步路,她头上的扁方都被刮歪了。 皇太后也起了身,正站在窗边看着地上翻卷的树叶。她见云瑶前来,走回矮塌上坐下,仔细上下打量着云瑶的脸色,伸手把她头上的扁方扶正,温言问道:“今儿个又没有睡好?” 云瑶笑着回道:“等这场雨一下就会凉爽许多,以后就能好好歇个午觉了。” 皇太后也跟着笑起来:“也是,下雨后天就会变得凉快些。不过在园子里总比在宫里好,宫里一棵树都没有,那地看上去就跟要烤化了似的。” 云瑶想起胤禛的信,心情又变得格外沉重。不知道京城下雨,别的地方会不会也下暴雨,尤其是江南本就遭过一次洪水,要是再来一次可就受不住了。 还有黄河若是决口,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外面已经狂风大作,随即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降落下来,不过须臾间便暴雨倾盆。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灰色雨雾。 这一场暴雨直下了两天才渐渐停歇,原本大家都期盼着下雨,可见到水沟里的水已经来不及往外排放,直接从下水口往外翻滚。所有人都开始从下雨的喜悦,变成了对发洪水的担忧。 幸好雨中终是停了,太阳重新挂在了头顶。皇太后站在廊檐下,眯起眼睛看着庭院中的忙碌景象。 雨小了之后,原本积起来的水退了下去,在青石板上留下一层泥沙,洒扫粗使宫女们忙着提水冲刷清扫。 云瑶也望着前面怔怔出神,这次下暴雨,康熙关心着皇太后院子这边的情形,不时派小太监过来请安问好,说是他政事繁忙,没空亲自来。 下大雨的天气还忙于政事,大臣们也一个个被召进澹宁居,除了洪灾水患,云瑶想不到康熙能忙什么。 皇太后侧转身,看着云瑶皱起眉头,“云丫头,上次你说老四去了哪里?” 云瑶回过神忙回道:“贝勒爷说他去了河南,好似巡查黄河去了。” 皇太后哦了一声,随后叹息道:“黄河水患几乎年年都有,今年可别再出大事了。外面天气凉爽,咱们出去走走吧。” 云瑶跟在皇太后身边,照着以前两人散步的小径,顺着清溪走动。雨后天气凉快了许多,空气也清新怡人,树上偶尔滴落下水珠,掉进脖子里都能感到一阵阵凉意。 只路上到处都是被刮断的树枝,太监宫女们在忙着清理,见到她们来,立刻停下手上的活,恭敬退到一旁躬身避让。 向来清澈见底的清溪,里面水也变得浑浊,上面漂浮着树枝枯木随着水浪翻滚。 只走了没一段,皇太后便没了心情,叹息着说道:“咱们回吧,省得这些人要忙着差使,还得忙着让咱们过去。” 云瑶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已经变得陌生,也没了走动的兴致,闷声不响随着皇太后回去了。 过了没两日,康熙来给皇太后请安,他看上去心情颇好,进来之后问候了几句,就龙颜大悦说道:“此次老四的差使办得好,堵住了黄河洪水,朕这几天担忧吃不好睡不香,现在可能放下心了。” 皇太后也跟着高兴,笑眯眯地道:“老四倒厉害,也都是皇上洪福齐天,保佑着大清的百姓。” 康熙谦虚了两句,随后又说道:“皇额涅,朕打算巡幸塞外,皇额涅可要随朕一起出去散散心?” 皇太后忙说道:“皇上一片孝心,哀家心里自然明白。可皇上都是为了正事,还要一路上分神照顾哀家,这次哀家就不去了。” 康熙也没有再劝,又叮嘱一旁立着的云瑶要伺候好皇太后,便起身回了清溪书屋。 皇太后送走康熙,算是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老四这次可是长了脸。他的信递到了皇上跟前,给你的肯定也快到了,估计又要来找你表功了吧。” 云瑶忍不住笑着说道:“贝勒爷给奴才表功,奴才也没有什么可以奖赏他的。” 皇太后抬手虚指了指她,“就你促狭。去年哀家就生气他没能照看好你,幸好最后他将功赎罪,把你完好无损还给了哀家。唉,瞧你这几天又瘦了,天气凉快恰好可以进补,娜木钟。” 云瑶听到皇太后话锋一转突然吩咐起了嬷嬷补药的事,她想起去年喝的那些黑乎乎的补汤,立刻骇笑起来。 她上前缠住皇太后的手臂,又侧身挡住嬷嬷,扬起笑脸说道:“太后娘娘,奴才身体好得很,再补就得补成个大胖子,要流鼻血啦。嬷嬷,奶茶才是最好的补品,你多煮点奶茶来喝就可以了” 虽然云瑶万般耍赖,还是没能逃脱每天喝一盅补汤的命运。不过从畅春园回到慈宁宫,她也没有再收到胤禛的任何消息。 云瑶以为胤禛忙,他来不来信也从没有放到心上去。直到这天十三来给皇太后请安,她才得知胤禛生了重病。 十三神色担忧,看着云瑶眼含祈求:“云格格,你去看看四哥吧,我昨天才到他府里去看过,四哥已经快病得不成人样了。” 云瑶也吓了一跳,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三见皇太后也在身边,本来还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一咬牙说了:“黄河那边水患危险,眼见就要决口了。雨又下得太大,四哥没了办法,一直在岸边指挥。 多亏着有他在现场,其他人才不敢有丝毫懈怠,总算堵住了决口。四哥这一躺出去太辛苦劳累,从江南起就开始一天只能歇上一两个时辰。后来他又马不停蹄赶到了河南,这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当天回去后便晕了过去。 当时苏培盛就吓得半死,忙递了消息回京城,汗阿玛得知之后,差了太医院的人往河南赶,四哥那边也慢慢返回京城。 我跟着太医一同前去了,见到四哥时他尚能与我说上几句话,可回到京城之后,就病得更厉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 本来四哥嘱咐我,他怕你担心,让我不要跟你透露他生病的事,说是等病好之后才来见你。可是四哥都病成那样了,云格格,你还是去看看吧。” 云瑶心情十分复杂,她知道胤禛不会真正有事,但是这一场大病,他肯定会吃足了苦头。 她离开府里已经足足十三年,如今又要重新踏回去,她实在是不知怎么面对那座府邸。 皇太后看了云瑶一眼,笑着对十三说道:“好好好,你下去吧,哀家让云丫头收拾收拾,明儿个就回府去。” 十三一喜,忙不迭告退了。皇太后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云瑶的手背说道:“云丫头啊,哀家知道你为难。可人生在世,总得有些抹不下的面子。就算是哀家,也得遵守着一些规矩礼法,哪能有真正的自在随心呢。 老四如今病成这样,他又是为了老百姓防治洪水,你都不回去瞧瞧,就跟哀家当年没有去探望太皇太后一样,若是被人说起来,你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再说老四去年照顾了你,你回去照顾照顾他,也算是还了他这份恩情。” 云瑶默默点了点头,说道:“太后娘娘,奴才都懂得,贝勒爷生病,奴才也替他担忧。可回去了以后,实在不知该怎么自处。” 皇太后笑了起来:“你只管伺疾,其他的丢给老四去操心。等老四病一好转,你就递个消息回来。哀家老了,身体常年这里病着,那里痛着,急着需要你回来身边伺候呢。” 云瑶心里一暖,忙说道:“太后娘娘真是,知道你为奴才着想,可哪有说自己不好的。你一定得长命百岁,奴才还得跟着你养老呢。” 皇太后笑道:“你放心吧,哀家保管活得比那千年的龟还要长寿。这次回去,你把大妮也带上,眼前亏不能吃,有事哀家再给你撑腰” 慈宁宫里的下人被皇太后指挥得团团转,收拾了整整两马车的东西让她带去胤禛府。 云瑶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宫,来到了现在的四贝勒府。她下了马车后,看着立在门前依旧威严无比的石狮子,稳了稳神,对着迎上来的苏培盛,说道:“走吧。” 胤禛的正院居于中轴线上,云瑶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抬眼看去,前后五进的院落,与她以前住的院子小巧精致完全不同,房屋轩敞又大气。 才走到院子门前,突然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个小童,直直对着云瑶撞过来。她还没有回过神,身旁的大妮已经手疾眼快捉住了小童的肩膀,堪堪稳住了他。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别跑啊。” 一大堆人呼啦啦围了上来,以前的李格格,现今的李侧福晋被丫鬟搀扶着,跑得气喘吁吁。 云瑶看过去,她比以前胖了许多,显得身材更为玲珑丰满。 她见小童被大妮抓住,立刻柳眉倒竖,厉声喝道:“大胆!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丫头,居然敢对主子不敬!” 小童裂开嘴咯咯笑,扭动着肩膀躲开扑进了李氏怀里,跟她撒娇道:“额涅,我要吃糖,我要出去玩。” 云瑶面色平淡站在旁边,大妮也闷头不响闪身躲到了她身后。 李氏仿佛这才看到云瑶,她咯咯笑了起来,“远远就瞧着有些熟悉,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云妹妹。多年未见,云妹妹还是没有变啊。” 云瑶看了眼一刻不停跳着的小童,想必这就是弘时了。她对李氏福了福身,淡淡说道:“见过侧福晋,侧福晋也没有变。我还得去看贝勒爷,就先进去了。” 李氏牵着弘时的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说道:“我正好也要去看贝勒爷,咱们一起进去吧。弘时孝顺,一直吵着要去看阿玛呢。” 云瑶不置可否笑笑,侧身让过李氏。这时苏培盛上前一步,躬身笑着说道:“侧福晋,贝勒爷有令,说是阿哥太小,进去恐过了病气给他。让侧福晋好生看着,就在院子里不要出来。” 李氏脸色变了变,却最终没敢说什么,冷哼着一扭身,拉着弘时的手说道:“阿玛这是关心咱们弘时呢,咱们回去,等阿玛好了之后再来看他。” 云瑶当做没有看到,抬腿往院子里走去。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了正屋门前,这时门帘被掀起,福晋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女子,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云瑶福身见礼,福晋眼神复杂打量了她好半晌,最后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回来了,进去吧,贝勒爷在里面等你,可得用心伺候了。” 福晋身后的年轻女子好奇打量着云瑶,福了福身道:“原来这就是云姐姐。云姐姐,我姓耿,才进府没几年,一直听见云姐姐的大名,也没能见过云姐姐,原来云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呀。” 云瑶这才知道,虽然她不在江湖,江湖却有她的传说,只是不知这份传说是好是坏了。 耿氏五官端正,笑起来看上去颇有几分爽朗之意。福晋苍老了许多,眼角已经有细细的皱纹,本就瘦弱娇小,站在耿氏身边,生生被她衬托成了干瘪的小白菜。 云瑶笑着福身回了回礼,说道:“多谢耿妹妹夸奖,你也很好看。” 耿氏听得笑容满面,福晋扫了一眼她,说道:“走吧。” 耿氏忙朝云瑶福了福身,跟在福晋身后离开了,云瑶这才总算进了屋。 胤禛住在正屋东边的卧房里,她甫一进去,眼前便一暗,浓浓的药味与酸臭味夹杂着香炉里的香味,一齐扑面而来。 她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好一阵才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屏气走到了炕前。 胤禛正不错眼看着她,眼里明显带着欣喜之色。他努力抬了抬手,想要坐起来,却无力倒了下去,虚弱不堪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人不要告诉你吗?” 云瑶见他脸色蜡黄,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忙说道:“贝勒爷你快别动,你都病得这样厉害,哪能瞒得住。” 胤禛喘了几口气,手撑着炕想要坐起身,苏培盛忙上前搀扶着他坐起来。云瑶帮着在他腰后垫好软垫,让他坐得舒服了些,才问苏培盛道:“太医怎么说,贝勒爷究竟是何病?” 苏培盛躬身回道:“太医正祁大人先前刚走,说是贝勒爷劳累过度,又淋雨着了凉,先前忙着没有察觉,等一口气松懈下来,这病就气势汹汹跟着来了。 祁大人说贝勒爷得好生养着,等到身子恢复好,这病也就好起来了。” 云瑶松了口气,既然来了,她也没有想过只置身事外万事不管,连身吩咐道:“这屋里的香炉撤了吧,贝勒爷只怕也闻不到。 窗户打开散散气,窗边的挡光的帘子也全拉来,屋子里黑漆漆的,好的人看着也憋得慌,更别说病着的贝勒爷了。” 苏培盛迟疑着看了一眼胤禛,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云瑶又接连吩咐,“去烧滚水来,把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全部擦拭一遍,拿几盘果子摆在屋子里,等到焉了再换新的来。” 苏培盛领着下人轻手轻脚忙个不停,云瑶站在旁边不时轻声指点几句。胤禛一直痴痴看着她,嘴角浮起微微的笑意,人仿佛也精神许多。 等到一切忙好,屋子里亮亮堂堂,原本难闻的气味散去,果子的清香淡淡萦绕其中,让人心情也觉着舒畅不少。 云瑶这才在炕前的凳子上坐下来,笑着说道:“贝勒爷,妾身自作主张了。妾身觉着,只有人心情好了,这病才能快点好起来。” 胤禛长长喘了一口气,说道:“我以前昏昏沉沉都没有察觉,如今总算闻到了些果子的香气,眼前明亮看东西也清楚了。” 他顿了下,低声呢喃道:“你来了真好。” 云瑶笑着道:“以前妾身生病时,贝勒爷也是这样照顾妾身的。你累不累,快别说话了,好好躺着歇一会吧。” 胤禛轻轻摇摇头,说道:“我不累,成天在床上躺着,十二时辰都在歇息,早躺得浑身上下都痛。 我想好好看看你。那晚在黄河边,雨好大,气死风等只照得见眼前的一点地方。我不小心掉进了河中,水又脏又臭,风浪又大,我连气都透不过来,以为从此再也见不着你了。 那时我想,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还有好多遗憾,如果就这么走了,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被人救起来以后,我成天躺着,也想了许多事。我发疯般想见到你,可又怕这幅模样太吓人,你本来就不待见我,再让你嫌弃了该怎么办。” 云瑶没想到还有如此的凶险,她听着他故作轻松,说起一路的凶险与救灾的事,听得她心情复杂,说不出的滋味。 后世对雍正的评价,她记得有一条是勤政务实,还有心狠手辣。此刻在她看来,他倒符合史书的记载。 只凭着这一次救灾,他言语中对百姓的体恤怜悯,对官员尸位素餐的憎恨,他上位以后痛下杀手,那些人是死得是一点都不冤。 末了,他定定看着她,朝她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又迟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宫?” 云瑶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酸,伸手搭在他手上,将他的手掖在被窝里,细声细气说道:“等贝勒爷身体好起来以后,妾身才回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你睡吧,妾身在呢。” 胤禛长长舒了口气,说了这么久,早就疲惫不堪。他手又从被褥里拿出来,将她的手紧紧拽在了手中,才闭上眼睛,合上眼皮沉沉睡了过去。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寅时处, 外面天还黑漆漆的一片。 正院里已经灯火通明,院子里虽然伺候的下人比不上慈宁宫多,动静却比在宫里时要大。 下人们来回忙碌着送水送药, 大妮也提了热水进屋, 姚姑姑手里提着食盒跟在后面, 她见云瑶还坐在炕上发呆,笑着说道:“格格, 贝勒爷已经醒了,已经差遣苏谙达来看过你呢。” 云瑶昨晚歇在了正院东厢房里,本来胤禛安排她住在正房西屋,她见西屋是他的书房与平时小歇的地方, 便婉言拒绝了。 为了省事,也不去管合不合规矩,最终她选择住在了正院厢房。 本来她以前换到其他任何地方,都从不择床能睡得很香, 谁知道昨晚却一直迷迷糊糊失眠。到了早上醒来时, 更是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云瑶听到胤禛也这么早醒来, 皱了皱眉, 却什么都没说, 下炕去洗簌了出来,苏培盛又来了。 “云格格, 贝勒爷差奴才前来问格格,早饭可用得习惯, 若是想吃什么,就吩咐奴才, 奴才去厨房给格格亲自取来。” 云瑶看了眼桌上摆着的粥饭小菜, 与她初到府里时用的差不多。现在虽然她跟皇太后身边, 早上都喝牛乳或羊乳,再加一些点心,不过她不想麻烦,说道:“就吃这些吧。贝勒爷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他昨晚歇得可好,身体好些了吗?” 苏培盛仔细回答道:“奴才昨晚值夜,贝勒爷昨晚睡得很好,半夜醒来方便过一次,回到床上又很快睡着了。 贝勒爷几乎每天都在这个时辰醒来,早起之后也已经喝过了药,正准备用早饭。” 云瑶想着生病的人就该多歇息,不过既然他睡不着,也就随了他去。她又问道:“贝勒爷早饭吃什么?” 苏培盛又恭敬答道:“贝勒爷一日三餐都是清粥小食,说是生病不能吃油腻的东西。福晋也特地吩咐厨房用新锅给贝勒爷熬粥,说是半点油腥都沾不得。” 云瑶简直无语,每次生病都是清粥,好似清粥能包治百病。他怪不得现在都还躺着,天天喝白粥,有力气下床才怪。 她也懒得解释,干脆地吩咐道:“你去问贝勒爷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去做,别成天只吃白粥了。” 苏培盛一愣,不过还是没有多言,忙退了出去。云瑶才吃了两口粥,他又回来了,说道:“云格格,贝勒爷说想吃鸡汤面,问云格格要不要吃,好让厨房做了一并送来。” 这样来来回回折腾,苏培盛腿会跑细不说,早饭也吃不清净。云瑶干脆放下筷子,说道:“你去厨房要两碗来吧,我也去跟着贝勒爷一起用早饭。” 苏培盛神色一喜,忙不迭退下了。云瑶起身来到上房,刚走到屋门口就愣住了。她忘了胤禛还病着,后宅的人肯定会来给他请安探病。 屋子里除了李氏,福晋领着其他格格们,围着胤禛正在嘘寒问暖:“贝勒爷晚上睡得可香?妾身先前问苏培盛,他只什么都说好。妾身今晚还是歇在这里吧,总得亲自看着才能放心。” 最外面站着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子,人长得秀秀气气,云瑶估计她就是钮祜禄氏。听到动静她看了过来,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然后福了福身。 云瑶也还了一礼,这时年氏也看到了她,眼珠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随意福了福身,然后笑了起来:“云姐姐,好久不见了。” 其他人听到声音都回过头,云瑶也不说话,淡笑着福了福身算是一齐见了礼。 福晋目光从她身上移过,又回头对胤禛劝说道:“贝勒爷,你如今身子没有力气,还是躺着吧,别急着下床走动。 耿妹妹机灵,钮祜禄妹妹也细致,妾身把她们留在这里伺候你,也能替云妹妹分分忧,让让云妹妹早上能多睡一会。” 云瑶只当什么都没有听懂,面色平静站着不说话。胤禛靠在炕头,脸上已经带着隐隐的不耐烦,他只看向云瑶,说道:“你们都下去吧,留云瑶在这里伺候就好。” 福晋脸色微变,紧紧抿了抿嘴,又细心劝说道:“贝勒爷,云妹妹一直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规矩自是好的。 可是人毕竟年轻不知道轻重,生病的人哪能见风,这天气愈发凉,就是没病的也得冻病了。” 云瑶就说屋子里怎么这么憋气,她看向窗户,原本打开了条缝透气的窗户又关得严严实实。混着女人们身上的脂粉味,还有旁边炕桌上药碗里散发出来的药味,屋子里又快回到了她初来时的模样。 胤禛胸脯上下起伏,像是在极力隐忍,冷淡地道:“你们都先回去,福晋你且留下。” 云瑶见胤禛的神色已经非常不好,知道他要给福晋留面子,转身便往外走去。 “云姐姐。”年氏在身后喊道,她加快步伐追上了两步,“你别走这么快啊,妹妹难得见你一面,还想好好跟你说说话呢。” 云瑶当年氏是空气,头都没有回仍然不紧不慢走着。年氏咬了咬嘴唇,脸上难堪不平之色闪过,见耿氏与钮祜禄氏只管低头一言不发往院子外走去,这让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时,李氏从影壁外闪身出来,见着她们愣了一下,然后咯咯笑起来,说道:“哎哟我来晚了,早上弘时最离不开我,一睁开眼见不着就得到处找,得把他伺候好了才有功夫来。” 云瑶连眼皮都没抬,绕着游廊回去了厢房。姚姑姑才收拾好桌子,见到她这么快回来了,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走到门边往外看去,立刻明白了。 她又转身走了回来,低声劝着云瑶道:“格格,你再忍一忍,等贝勒爷身体好了就可以回宫了。” 云瑶才不会生这些闲气,失笑道:“我又没有生气,早就料到府里会很热闹,哪有什么忍不忍的。” 姚姑姑觑着她的脸色还好,看着已收好的食盒,心里叹息一声,说道:“奴婢再去厨房给你重拿一份早饭来。” 云瑶摇摇头道:“不用了,等会就吃鸡汤面,苏培盛估计也快送来了。” 姚姑姑点点头道:“那奴婢再去催一催苏谙达。”她给云瑶倒了杯茶,提起食盒才走到门边,就见到李氏白着一张脸从正屋走了出来,见到她之后,立刻狠狠一眼剜过来,然后抬着下巴往院外走了去。 姚姑姑看着她妖娆的背影,又回头对闲闲坐在椅子上吃茶的云瑶笑着说道:“格格,李侧福晋好似被贝勒爷赶了出来,朝着奴婢生气翻白眼呢。” 云瑶头也不抬哦了声,放下茶杯感叹道:“还是想喝奶茶。姚姑姑,等下去厨房要个小炉过来,我自己煮来喝。虽然赶不上嬷嬷的手艺,解解馋也行啊。” 姚姑姑抿着嘴笑,提着食盒去了厨房。云瑶喝了两口茶,听到外面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她以为是苏培盛来了,抬头看去,只见福晋静静站在门口。 她愣了下,朝福晋笑了笑,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福晋也不说话,走进来站在她的面前,直愣愣看着她说道:“贝勒爷说我不懂就别乱出主意,说屋子里太闷,开着窗户会觉得舒服许多,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 云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福晋不觉得贝勒爷的屋子里都快透不过气来,又气味难闻吗?” 福晋板着脸,继续说道:“我是没有什么见识,生病了不能见风,病人得吃清淡的饮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可贝勒爷听了你的主意,开窗吹凉风,又吃沾荤腥的饭食。 贝勒爷是这个府里的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福晋,是他的正妻,见到不对之处,自当规劝,否则就是我的失职。 你离府多年,回来就大动干戈,然后站在一旁看我的笑话。” 云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么多年过去,福晋看上去变了,其实她还是没有变,像是又回到了初次在德妃宫里见到的样子。 福晋肩膀突然塌下来,自嘲地道:“看吧,你一直都这样,好似一脸谁都瞧不起的神情。 以前我不懂,后来我才总算明白,你才是这个府里最聪明厉害的人,干脆走得远远的,跟谁都不沾边。 吴嬷嬷在世的时候说,女人进了男人后院,都得一心一意靠着男人的宠爱过活,不管是福晋还是侍妾都是如此。 那时我也以为就是如此,可是后来见你走了,我才知道,你不是。 以前我认错了敌人,才处处针对你。贝勒爷说,让我看着其他姐妹,以后不用再来正院请安问候,就留着你一人伺候就好。 可论会伺候人,你远远不如耿氏钮祜禄氏,论有勾人的本事,你远远不是李氏的对手,论才情,年氏远胜于你。 你凭什么呢,凭什么这些年都是扎在府里女人心中的一根刺,谁都不敢去碰,谁见着你都得远远避开! 我不知道这些话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跟你说,现在就一并说个清楚。 既然你已经走得远远的,就不要回来了。你这些年都不在,这个府里都是我在辛苦操持。 可你一回来之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处处衬得我好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衬得府里的这些女人都成了蠢货! 兴许你你没有任何坏心,没有任何争宠的心思,本意也不是如此,可我还是讨厌你,讨厌你这幅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嘴脸!” 福晋一口气说完,她长长舒了口气,觉得心中这些年憋着的那口气总算出了些,不想见到云瑶,当即转身就走。 “福晋。”云瑶出声叫住了她。 福晋停下脚步,回转头冷眼看了过来。 云瑶看着福晋挺得笔直的脊背,心里直叹息。她不过十岁出头就嫁了人,就算家里教得再好再多,也不过十来年的时光,又能真正学懂多少呢。 经历了失子之痛,她兴许成长了许多,其实还是没有真正看透。因为她身后还有那拉氏一大家子,她阿玛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步兵统领,还得依着胤禛而活。 还有年氏,李氏等所有的女人,谁背后没有一大家子靠着他而活。人说无欲无求品自高,她们要得太多,自然会有所顾忌,会变得面目狰狞。 云瑶微笑着福了福身:“以后,你且多保重。” 福晋定定看了她半晌,然后猛地回过头匆匆离去。 云瑶见她明明红了的眼角,只轻轻笑了笑。 人与人本就不同,以后大家且都各自相安天涯,自求多福吧。 苏培盛从厨房提回来了鸡汤面,云瑶也回去正屋,见屋子的窗户重新被打开,里面的气味也清新了许多。 胤禛被扶着坐在了矮塌上,对她伸出手,微笑着问道:“晚上歇息得可好?” “妾身睡得挺好的。”云瑶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拿起炕桌上的筷子递给他,问道:“贝勒爷这样坐着可吃力?” 胤禛说道:“没事。快吃吧,仔细面糊了。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吃太软的面,说是不能放久糊了就假装自己是烂糊面。” 云瑶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她只微微笑着低头吃面。 胤禛见她不说话,也低头吃起了面。兴许是吃了太久清淡的食物,他一口气将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面漱完口,胤禛靠在软垫上,笑着说道:“你说得对,还是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了面我好像比先前有劲多了。” 云瑶也笑,问道:“那贝勒爷午饭想吃什么,现在想好,妾身好吩咐厨房去做。” 胤禛竟认真思考起来,良久之后说道:“我想吃红烧肉,还想吃铁锅炖大鹅。” 云瑶想了想之后说道:“吃上一两块倒无妨,只是一下不能吃太多。妾身去跟苏培盛说一声,中午让厨房给你做来。” 胤禛叫住了她,“先别急,午饭还早着呢,咱们坐着说说话。” 云瑶重又坐下来,他看着她歉意地道:“先前都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以后她们不会再来了。” 云瑶微笑着说道:“没事,她们也是担心贝勒爷的身体,来请安是应有之事。” 胤禛眼神黯淡下来,怔怔看着她,突然说道:“前些天隆科多来看过我,只坐了没一会便急着要回去。他说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回去晚了只怕会又得吃挂落。 当时我不解,问他,为什么能忍受一个女人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他说,哪有什么忍不忍的,他那是心甘情愿。 他只要想着没了这么个女人,心跳都没了,命也没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云瑶知道他说的是李四儿,在宫里与皇太后闲聊的时候,她们也曾说起过她。当时云瑶认为,李四儿不是真傻,就是不想活了。 皇太后却说,李四儿这样的人,百年难遇。她恰好遇到了隆科多,能不顾一切护着她,两人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换一个男人李四儿就没有这样的好下场了。 胤禛没有说接下来的话。当时他还笑话隆科多,说女人真喜欢你,哪会与你拈风吃醋,就该事无巨细为对方着想。 隆科多像看傻瓜似的看着他,“贝勒爷,你这就是不懂女人了,女人就没有不拈酸吃醋的,真正事无巨细为你着想的,那是伺候你的贴身奴才。 不在意你,才不会理你做什么想什么,管你喜欢谁宠谁。唉,说了你也不懂。” 胤禛深深凝视着她,说道:“我也是,只要一想到没有你,兵荒马乱手脚发抖,连气都喘不过来。” 云瑶沉默,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索良久之后,见四下无人,才轻声问道:“贝勒爷,你可有想过待皇上百年之后的事?” 胤禛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看着她,接着嘴角上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神情说不出的松快,坦然道:“想过。我没有想到的是,你也能懂我。也只有你能懂我啊。” 他放下茶杯,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眼里光芒闪动,“我想做很多事,想大展拳脚,不受束缚,为大清,为大清百姓做一些事。” 云瑶见到他整个人刹那间就容光泛发,虽然不忍心在这时候泼他冷水,可她还是狠着心肠说道:“贝勒爷心中自有沟壑,志存高远。 可真到了那一天,你会发现,其实还是有很多身不由己。比如你的子嗣,你的左膀右臂们的想法,前朝后宫的平衡,你要受到的束缚只会多不会少。 如今这些你看重的东西,让你无法呼吸的人,那时候早就被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取代。” 胤禛沉默片刻,看着她认真说道:“这些我都想过,万事两难全,哪能全部都顾忌到,只能选择最重要的人与事。 我知道你不愿意与她们搅合在一起,你说过你不想荣华富贵,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这些我都记得,永远不会忘记。 只是,你不要离开我太远,让我能看到你,只要你好好的在旁边,我也能心无旁骛,去放手一搏。 虽然如你先前所言,就算有了那么一天也不会完全自由自在,可总比现在会好许多。” 云瑶知道他现在都是真心之言,只是不知他这份真心,在享受过绝对的权力之后,还能剩下多少。 胤禛还想说什么,这时苏培盛躬身上前,说道:“贝勒爷,李侧福晋领着阿哥在外面,说是阿哥吵着要见你。” 云瑶听到李氏又带着弘时来了,忙起身道:“妾身先告退,等下再来看贝勒爷。” 胤禛深吸口气,说道:“你不用避开。去把弘时领进来,让李氏回去,去收拾个院子,让弘时马上搬进去,你去选几个妥帖的奴才拿来我过过眼,以后就放在弘时身边伺候。 既然她看不好孩子,就不用她照看,弘时也早该启蒙读书了。” 苏培盛见胤禛生气发火,忙应声退了出去。很快院子外隐隐传来李氏凄厉的尖声大哭,不一会哭得满头大汗的弘时也被苏培盛带了进来。 胤禛看着弘时,神色缓和了些,温声说道:“怎么又哭了?” 弘时好似害怕胤禛,小胖身子不由得朝后躲了躲,想起什么又跪下来笨拙地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道:“见过阿玛,阿玛我要额涅。” 胤禛看得直皱眉,说道:“快些起来,男子汉成天哭鼻子,也不怕被人笑话。” 弘时被胤禛一说,哭得更厉害了,他撅着屁股半天都没有爬起来,苏培盛忙上前一步搀扶起了他。 弘时站起来扭动着身体,打开苏培盛的手,急着哭道:“我要额涅,我要回去,坏人,快放开我,我不要离开额涅。” 云瑶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吃茶,胤禛脸色铁青,却隐忍着没发,试图讲道理安抚他:“你已经长大了,不能成天守在额涅身边。额涅也不会离开你,你每天去给她请安时还是能见到。” 弘时自小被李氏捧在手心里宠着,从来没离开她半步,哪里听得进胤禛的话。 他看见坐在胤禛身边的云瑶,突然指着她奶声奶气骂道:“贱人,狐狸精,都是你,你一来就抢走了阿玛!” “混账!”胤禛气得血气上涌,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几晃,撑着塌才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云瑶吓了一跳,见弘时吓得小脸惨白,连哭都忘了,暗自叹了口气,吩咐苏培盛道:“把他带下去好好照看着,去请祁大人来。” 苏培盛忙抱起弘时跑了出去,云瑶拿了软垫塞在胤禛的身后,让他靠得舒服了些,又劝道:“贝勒爷,你别生气了,小孩子不懂事,不过随口胡乱说几句话,哪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等以后再好好教就是。” 云瑶知道李氏不会蠢得会教弘时说这些话,他又哪里懂得什么是狐狸精。只怕是平时李氏说话时,不小心被弘时听了去,他现在一急,见着云瑶了之后,又跟鹦鹉学舌一样骂了出来。 胤禛何尝不明白,他深深喘着气,神色灰败,又歉意至极,颓然道:“对不住,都是我没有教好这个混账,一直只顾想着自己小时候没有亲娘的苦,让他养在了李氏跟前长大,没想到他却被养成了这么副德行!” 他闭了闭眼,无力地道:“以前福晋养着弘晖,虽然也宠着他,可弘晖从来都懂事,规矩上从来没有错过。 每次都听到李氏来面前说,弘时怎么懂事,怎么想念阿玛,会背了那首诗,以为他被教得很好,也就放了心。 都是我的疏忽,这些年太忙,弘晖又没了,眼前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忍心见他被管得太过,谁知道” 云瑶只静静听着,他府里的这些事她不予置评,也不会真与一个四岁的孩子去计较。 苏培盛领着祁坤走了进来,他看到云瑶愣了下,她起身福了福,笑着道:“劳烦祈大人了。” 祁坤忙还了礼,“不敢不敢,都是下官份类之事。” 他上前凝神诊脉之后,语重心长地道:“贝勒爷,下官先前曾劝过你,要放宽心才能养好身体,更不宜动怒大动肝火。 贝勒爷一直劳心劳神,这样身体耗费过度,只怕就算暂时好了,以后也会再复发。” 云瑶知道胤禛这就是后世所说的疲劳过度,这次他还算好,说不定下次就是猝死了。 祁坤走后,云瑶又劝了他几句,他看着她眼含哀求:“我们去庄子里住好不好,什么都不管了,只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住一段时日。” 云瑶心一软,答道:“好。”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深秋的庄子特别美, 虽然今年干旱,下过雨之后,生命力旺盛的花草重新又活了过来, 到处是姹紫嫣红的美景。 万春园在修葺, 云瑶与胤禛住在了圆明园。兴许是没有烦扰心情变得舒畅, 他的病也好得很快,已经能不用人搀扶就能走上一小段路, 枯瘦的脸庞也长了些肉,看上去不像以前那样吓人。 云瑶其实不管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也没有去注意庄子里的变化。胤禛却坚持坐上马车,带她去看过万春园尚在修建中的万方安和。 下了马车胤禛拒绝苏培盛的搀扶, 拄着拐杖自己慢慢往前走。云瑶知道他在人前要强,也没有劝,只给苏培盛递了个眼色,让他跟在了胤禛身后。 雷金玉大步匆匆赶来, 见到云瑶也在, 眼前一亮忙着见礼:“奴才见过贝勒爷, 云格格。” 云瑶打量着雷金玉, 几年没见, 他的辫子更稀疏了些,里面已经夹杂着银丝, 笑起来眼角皱纹更深,只看上去气色还不错。 时光流逝而过, 大家都老了。云瑶心里叹息,也福了福身还礼, “好久不见, 雷先生还是这么精神。” 雷金玉嘿嘿笑, 摸了摸脸庞说道:“奴才得多感谢贝勒爷,格格去了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贝勒爷也没忘记奴才,总是给奴才送吃食过来,奴才这可不就又长胖了。” 云瑶有些诧异看了胤禛一眼,没想到他也会这么细心。他眼神温和,只笑着与她回望,却什么都没说。 万方安和现在还在打水中的地基,四下有些乱糟糟,他们也只得遥遥望了一眼。 雷金玉在旁边讲解着布局,又领着他们去看了烫样。云瑶对比着以前看到的图册,这次对万方安和更有了直观的印象。 她看着重重叠叠的殿宇房屋,心里震撼之余,莫名的苍凉随之涌上心头。 在历史的变迁中,最后这些都化为了断壁残垣。好比她周围这些活生生的人,无论贫穷贵贱,哪怕现在他们在欢笑,在痛苦,在挣扎,曾经一个个在她身边真实存在着的鲜活生命,以后都只余一段冷冰冰的文字记录。 云瑶随即又豁然开朗,争取活着的每一天过得舒服自在,才是对生命最大的报答与敬意吧。 胤禛一直坚持自己拄拐杖站着,云瑶见他身体开始斜倾,似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在往拐杖一边靠,额头也已经有冷汗冒出来,手本来就瘦得青筋可见,这时太过用力更是青筋凸起。 云瑶知道他站不住了,不动声色上前搀扶着他,笑着说道:“贝勒爷,妾身也看完了。这天愈发的冷,咱们回去吧,煮一杯热热的奶茶喝下去才舒服呢。” 胤禛很久没有见到她主动靠近,虽然不想累着她,还是不由自主离她更近了些,笑着嗯了一声。 云瑶又对雷金玉说道:“雷先生,等会我给你送一壶奶茶过来,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雷金玉连连说好,亲自将云瑶送上了马车,看着他们的车不见了,脸上的伤感怎么都掩饰不住。 他亲眼见证了园子里的反复变化,见到她突然到了皇太后身边,虽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心中其实也大致明白,定是因为贵人后宅之中的那些争风吃醋。 他见她看到烫样时的神情,对比着以前的全心投入,也能估摸到,这个能欣赏与尊重他的人,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回到圆明园,胤禛坐下来歇了许久,方恢复了些力气。 云瑶在认真煮着奶茶,姚姑姑帮着她把茶倒进铜壶里,再用厚厚的布包裹起来,差长兴给雷金玉送去。 他笑着说道:“你说雷金玉喜欢吃卤味,再做些以前你喜欢吃的卤大肠与猪头肉一并送去吧,我也想吃猪头肉了。” 云瑶是伺候病人的,胤禛每天想吃什么,她也陪着他一起吃,态度前所未有的好。只等到他再恢复一些,她就准备回去慈宁宫。 虽然卤味最重要的是卤料,以前她有常年熬着的老卤底,做出来的卤味才特别香。她还是应了下来,让厨房重新加香料进去卤也是一样。 其实她能看出来,胤禛一路上不时指着园子里的点点滴滴说个不停,都是在重温以前两人有过的那些日子。 其实有很多事云瑶已经不大记得了,兴许是当时她就没有在意过。能让他记忆深刻的,她根本没有注意。能让她记忆深刻的,他却没有什么感觉。 云瑶只能感慨,人与人的悲欢,并不能共通。 京城到了秋冬季节就极少下雨,这天早上起来,外面难得下起了蒙蒙细雨。风吹起雨直往人脖子里钻,冷得人不由得缩起脖子躲避。 屋子里早就烧了炕,云瑶掀开帘子暖意就扑面而来。她不喜欢用熏香,早让苏培盛在香炉里烧了干薄荷,屋子里飘散着薄荷清凉的味道,闻起来十分醒神。 胤禛已经洗簌好,正坐在桌前等着她一起用早饭,见她进来,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穿着,说道:“外面冷,你多穿些,等进屋了再脱下外面的厚袄子,可别着凉了。” 她仍旧歇住在厢房,离上房也不过几步路,图省事就只在外面披了件厚的披风。进屋后解了下来,姚姑姑伸手接过去挂好,又手脚麻利给她倒了杯热乎乎的牛乳。 云瑶也看了看胤禛的神色,说道:“妾身不冷,贝勒爷今天精神还不错。” 胤禛的神色似乎有些紧张,不过随即就又笑了起来:“这么久也该好些了。对了今天十三会来,咱们中午就吃铁锅炖大鹅吧,这个天气围坐在一起也暖和些。” 云瑶倒无所谓,厨房做过各种铁锅炖,炖鱼炖酸菜五花肉,胤禛似乎最喜欢炖大鹅,来庄子里已经连着吃了好几次。 她想了想又拧起了眉头,问道:“十三爷不是前天才来过吗,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胤禛眼神暗了暗,拿起一个白煮蛋磕了,剥开后细心剔除她不喜欢的蛋黄,留下蛋白放在她面前,方低低说道:“是十五格格的事,我们先吃饭吧,等他来了再说。” 十五格格是十三的亲妹妹,云瑶顿了下,立刻猜到了肯定是康熙又准备把她嫁到蒙古去。 云瑶觉得康熙也忒不厚道,敏妃去世时,他也伤心了好一阵,可怎么说也给她留下一个女儿吧,居然能狠心两个都拿去抚蒙。 胤禛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低声道:“也没有别的格格了。” 云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宫格格们出生得也不少,光是德妃就生了两个女儿,可长大成人也没有几个,所以十五格格肯定逃脱不了抚蒙的命运。 十三在他们用过早饭后不久就骑马来到了庄子,云瑶见他虽然穿着油衣,身上还是被雨水淋湿。脸更被冻得清白发紫,忙让人打了热水让他去洗簌,再换一身干爽的衣裳。 等十三从洗漱间出来后,脸色好了许多,只看上去仍然郁郁寡欢。他勉强挤出个笑容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坐在了胤禛下首的椅子上,又沉默了起来。 姚姑姑从厨房端了浓浓的姜汤进屋,云瑶起身上前接过放在他面前,说道:“十三爷,喝碗姜汤驱驱寒。” 十三谢过云瑶,把姜汤一口气喝完,见她又坐回旁边小炉子上认真煮起了奶茶。 他愣愣看了会,问道:“云格格,你怎么喜欢喝奶茶的,温恪来信说,她至今都没有学会喝这个东西,总觉着奶腥臭,味道又太重。” 云瑶缓缓搅动着锅里的牛奶,想起了以前做宫女的时候,一日两餐加一顿点心所吃的东西,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以前做宫女的时候,每天最记挂的一件事就是吃,到现在也没有变,天南地北的饭菜都想尝一尝,算得上是唯一的爱好吧。” 十三也回忆起与十四撞到她偷偷从清溪里偷捞虾吃的时候,不禁也跟着笑道:“那次我与十四见到你偷吃虾,你还撒谎说是东西掉进了河里,在去打捞呢。 亏得我与十四小,不知道你在捞虾吃,不然早就缠着也要吃了。” 云瑶想起最后还是被胤禛抓住了,他没有惩罚她与魏珠,还帮着她出主意,最后康熙也放过了他们。不过那时候真是以为死定了,现在回想起那时的凶险,也还心有余悸。 “那时候饭菜寡淡无味,连稍微有点气味的都不能吃,怕气味不好闻冲撞到了主子。饭菜样式又少,所以成天就念着能吃上一餐有盐有味的饭。 跟在太后娘娘身边之后,太后娘娘喜欢吃蒙古的饭食,嬷嬷奶茶又煮得好,比起以前做宫女的时候,能吃到的东西不知道好多少倍,哪里还会挑剔啊。 其实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温恪习惯了宫里的饮食,再去蒙古要适应就比较难。” 云瑶见火候差不多,拿着勺子舀到了杯子里,姚姑姑上前端起放到了胤禛与十三的手边。 “如果十三爷方便的话,送一个擅长做她以前吃惯口味的厨子过去,能吃到熟悉的家常饭菜,温恪公主肯定会特别开心。” 十三嗯了一声,说道:“先前她出嫁的时候,带了一个厨子过去,那个厨子水土不服,生了一场病,没多久就没了。 我也问过温恪,她只管报喜不报忧,说是不用了,她肯定是怕十五妹妹担心。 十五妹妹自小跟在她身后长大,两人感情最好。温恪自小还算还有些主见。十五妹妹性格才软和,跟面团一样,她这样的嫁出去,我只怕” 胤禛看着渐渐红了眼眶的十三,问道:“可已经定了嫁到哪个部落?” 十三凄然而笑,“已经在拟定封号了。嫁到什么部落还没有定下来,估计也就是年后的事。” 云瑶知道公主们突然被封赏,肯定是没有什么好事。她喝了口奶茶,说道:“十三爷,奶茶现在不那么烫了,你也尝尝吧,嬷嬷说我的手艺可以与蒙古主妇相比了。” 胤禛也跟着喝了两口,笑着对十三说道:“她煮的奶茶特别香,还说草原上的牛羊特别鲜美,吃多了也能长得与蒙古人一样壮实。” 十三低头喝了一口奶茶,确实香浓可口,禁不住夸了几句。他经常去围场,吃多了蒙古的饭菜,所以并不觉得与京城有什么不同。 他也知道他们都是在安慰他,只是心里始终有股郁气,怎么都不能消散。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三人围坐在灶边,大铁锅里汩汩炖煮着大鹅,不等揭开锅盖就香气四溢。 云瑶又煮了善酿酒,里面加了姜丝与些许的糖,吃起来热乎乎又甜丝丝。 十三连着喝了几杯,胤禛不能喝酒,云瑶也陪着他喝了几杯。 胤禛想着上次云瑶与他们一起喝酒后生了一场重病,便拦着她不许多喝。 十三只吃了几小块鹅肉,就开始一个人喝着闷酒。 云瑶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小口抿着杯子里的酒,想着十三喝醉一场,再发泄一通,兴许就能好很多。 黄酒后劲足,十三喝了一小坛,就已经有些醉意,他往后倒向椅背,手蒙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下来。 云瑶很久没有喝酒,喝了几杯之后,这时头也开始有些昏沉,她与胤禛对视一眼,他神情沉重,紧紧皱起了眉。 十三半外歪在椅子里,喃喃地说道:“四哥,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胤禛扫了一眼苏培盛,他立刻走出去悄然守在了门口。十三说着说着,猛地一拍灶台,红着眼神情凄厉,伤心低吼:“江山重要,儿女们都不算什么了吗,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真正就成了孤家寡人了,那又把我们生出来做什么!” 胤禛沉下脸,低喝道:“十三!这些话就是你在我面前,也不能多说。不然说习惯了,以后在别人面前说起来,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你心里就算有天大的怨气,也得给我守住嘴,不能只凭着一腔热血上头,天地间就你最大了! 你府里还有一大家子,你只管着你自己逞英雄,你可曾有替他们想过!” 十三也自觉失言,颓然倒在灶台上,呜呜哭得伤心不已。 云瑶觉得十三倒骂得很痛快,她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轻轻用蒙语哼唱了起来。 胤禛听着她哼着没听过的调子,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句:“库伦之夜,宁静安详,憧憬未来美好生活。” 再见到她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不由得失笑,两个人都喝醉了。 他起身走到门边唤来苏培盛:“你扶着十三爷下去歇息,再让厨房煮碗醒酒汤伺候他喝下。记得你要亲自守着,别让人靠近了他。” 苏培盛忙应下,进门搀扶起十三,他甩开苏培盛的手臂,跌跌撞撞往外走,“爷能自己走,不用你扶。” 胤禛只看得摇头叹息,又招呼姚姑姑拿来云瑶的厚披风,紧紧把她裹起来,说道:“十三这副模样,总有天会惹出大祸。 走吧,你也喝多了,赶紧回去歇息,不然等下着了凉,又得生病。” 云瑶觉得自己没有醉,见胤禛要来搀扶她,还记得躲开说道:“贝勒爷,妾身能自己走,你是病人,妾身不用你扶。” 她说完就往外走,步伐迈得直直的,脑子里还能想着十三的事。 十三不喝酒,一直憋着也会受不住。喝了酒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只盼着他不康熙面前喝酒,不然还真是会如胤禛所说,总有天,他的重情重义,反倒会害了他。 胤禛跟在她身后,见她一本正经要站稳走路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又怕她摔倒,张着手臂跟在了她身后进了厢房。 云瑶一进去,就歪歪倒在了矮塌上,胤禛忙从炕上拿了被褥来给她盖上,又笨拙把她头上的扁方摘下来,不小心一下扯到了她的头发,她娇嗔一声,推开他的手道:“怎么这么笨,姚姑姑呢?” 胤禛神色柔和,忙笑着说道:“她去厨房了,你快别动,我再轻些,马上就好了。” 等到胤禛手忙脚乱解下她头上的扁方,姚姑姑也端着醒酒汤进了屋,他伸手接过去,说道:“我来,你出去吧。” 姚姑姑迟疑着退到了门边,回头见胤禛低头温柔哄着云瑶:“喝一些吧,只喝几口好不好,等会起来该头痛了。” 云瑶转开头,说什么都不肯喝,嫌弃地道:“什么玩意儿,跟那生化武器一样难闻,快拿开,拿走拿走,臭死了。” 胤禛不知道什么是生化武器,只当她醉了在说胡话。见她实在不肯喝,也只得随了她,连声道:“好好好,不喝就不喝。姚姑姑,把醒酒汤端出去。” 姚姑姑忙上前上前把醒酒汤端了出去,交给大妮之后,又守在了门外。 胤禛几乎忙出了一身汗,见云瑶又半闭着眼睛在哼那两句蒙古调子,不由得笑问道:“你憧憬的未来美好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啊?” 云瑶脸上浮起些傻笑,很快就流利地答道:“农夫山泉有点田,牙好胃口好,自由自在没人管束。最好有无数美男子环伺左右,每天想方设法逗着我开心。” 胤禛脸一黑,没好气瞪了她半晌,又无法与醉鬼计较,沉思片刻问道:“你就那么不想跟在我身边吗?” 云瑶飞快摇着头,“不想。” 胤禛被噎住,几乎想伸手干脆掐死她算了,“我有什么不好?” 云瑶翻了个白眼,“你好得很,就是太烦了,府里也吵哄哄的,闹得人脑仁都疼。 这个要吵着要你去多睡几次,好多生几个孩子。那个吵着要给家人官做,一人得道好鸡犬升天。 你以后还要三宫六院呢,哎呀更不得了,这个多生了一个,赏你贵妃做,那个娘家兄弟得力,赏你个皇贵妃做。 跟那打劫分赃一样,可有意思了。我自己能养活自己,才不要去” 云瑶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胤禛眼神复杂至极,盯着看了她许久。 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白皙的脸颊上印着红晕,胤禛拉着被褥给她盖好,俯身下去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睡吧,只要你以后不美男环伺,不远走高飞,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十三睡了一觉起来,人总算清醒了些,胤禛与他在书房关起来谈了许久。 他们再出来时,云瑶也睡醒了洗簌好出来,抬眼看去,他神情倒还平静,比上午时缓和了不少。 “云格格,对不住,每次都在你面前吃醉酒,让你看笑话了。” 云瑶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喝醉了,问了姚姑姑醉后的事,她也听到了胤禛劝喝醒酒汤,被她推开了,后面他们说的话也没有听清楚。 云瑶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干脆抛在了脑后没有去想。她笑着说道:“十三爷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外面一直在下雨,你今晚还是歇在园子里,等明天再回京去吧。” 十三点头应下,“四哥也劝我别走,我已经差人回京去府里递了消息,咱们晚上不喝酒,只在一起好好吃吃饭,说说话。” 云瑶不知道胤禛与十三聊了什么,接下来的日子,他身体虽然好得差不多,却一副长期居住在庄子里的打算,并没有想着回京去当差。 眼见已经临近冬至,皇太后已经差人来看过云瑶几次,她也打算回慈宁宫去了。 这天早上起床,外面寒风刺骨,地上结了冰,一不小心走在路上就会打滑。 云瑶洗漱完裹得厚厚的来到上房,胤禛也已经早就起床去了书房。他听到动静来到正屋,笑着说道:“天气冷,怎么不多睡一会?” “习惯了,太后娘娘也是这个时辰起,要是睡惯了懒觉,回到宫里去还得调整。” 云瑶笑着解下斗篷,他脸色变了变,顺手接过去再递给了姚姑姑,沉默了下说道:“先用早饭吧。” 云瑶用饭一直安静,胤禛以前还会说几句劝着她多吃些,今天早上却一反常态沉默不语。 两人悄无声息用完饭,漱完口后没有如以前一样坐在矮塌上吃茶歇息。他叫着她一起去了书房,铺开纸磨了墨,说道:“许久没有见到你写的大字,现在写得如何了?” 云瑶笑着说道:“还不是那样,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练习过。” 胤禛蘸足了墨汁,在纸上随意写了起来。云瑶看过去,他的字现在仿佛又更进了一层,笔锋更加柔和。 “贝勒爷的字写得真好,用来抄写佛经最合适不过。” 胤禛愣了下,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说道:“字随心动,如今我万事不管,自然心境开阔。” 云瑶不懂朝政局势,也不便多问,想了想干脆坦白说道:“贝勒爷如今身体已经大好,我也该回去慈宁宫,正好陪着太后娘娘一起过冬至。” 胤禛把笔放在砚台上,勉强笑了笑道:“坐吧,我也猜到你该提出来了。” 云瑶坐在案桌前的椅子上,胤禛也坐在案桌后,手搭在胸前,背靠椅背仰头望着藻井。 他好一会才坐直了身体,定定望着她的脸,像是要把她看得更清楚些,刻在心里。 “我知道你不愿意留下来,不愿意面对府里的人与事,我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就能回避掉。 这段时日与你在一起,虽然生着病,却是我一生中最惬意闲适的时光,有你陪我这么一段,我也应该满足了。” 这段时间两人住在一起,两人分房而居,他不止一次暗示哀求云瑶留下来,到最后到底没有为难她,仍旧让她回了自己的厢房。 云瑶觉得他能给到这份尊重,心里也已经满足,只笑着道:“贝勒爷你回京之后,以后进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我们也能常见面。” 胤禛神色郑重起来,说道:“朝堂局势乱,我也不打算现在回去趟这趟浑水,打算借口养病,就在庄子里住着,且等以后再说吧。 你回去宫里后,自己也主意着些,只管呆在皇祖母身边伺候,万事都不要去管。” 云瑶心里一沉,忙点头说道:“我醒得,你也多保重。” 胤禛极力忍住心里的难过,仍旧笑着说道:“我会的,你也保重。以后再接你回来。” 云瑶笑着随口应了,第二天一早就坐上马车离开了圆明园。 她一直没有回头,没有看到胤禛一直注视着她远去的马车,立在寒风中的身影,说不出的孤单。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康熙四十七年, 皇十五女被正式封为和硕敦恪公主,指婚于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多尔济。 天气又一天天炎热起来,康熙御驾先搬去畅春园, 六月驻跸热河。 胤禛仍然借着身体不适居住在庄子里, 随行御驾前往塞外的有太子,直郡王,十三十四十五十八等几个小阿哥们。 云瑶随着皇太后住在畅春园,本来准备等到天气转凉才回慈宁宫,塞外却递来了十八阿哥患了急症没了的消息,康熙御驾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她们又赶紧启程回宫,没多久康熙御驾也回到了京城。 这一次,康熙回宫后却没有及时来皇太后处请安, 前朝后宫暗流涌动, 整个紫禁城都被阴云笼罩。 皇太后经历过大风大浪,对此无比敏锐, 严厉约束着慈宁宫的所有下人, 甚至连猫都不许再走出宫殿的大门。 这天半晚的时候下起了雨,一层秋雨一层凉,早上起来时已经能感觉到秋天的寒意。 姚姑姑进来伺候云瑶洗簌,她脸色苍白, 低声道:“格格,前面杖毙了很多人,宫里的一个粗使小宫女与一个跑腿的小太监,早上一大早, 就被太后娘娘下令捆起来堵住了嘴。 奴婢先前偷偷瞧见, 用旧被褥裹了两具人形样的东西抬了出去, 只怕他们已经没了。” 云瑶这些年她在宫里见到被打死的宫女太监也不少, 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这两人肯定犯了事,皇太后才直接处置了他们。 宫里杀人手段很有一套,杀人不见血的,让人痛不欲生的,死了往枯井里一扔,什么样的手段没有。 说是主子不能随意处置宫女太监,这简直就是笑话,要是不能随意处置,宫里的奴才比主子多出多少倍,要是没有震慑力,只怕康熙也睡不安稳。 云瑶把手放进热水里,暖意传来才觉得好过了些,说道:“你再多跟大嫂长兴他们都多说说,一定要安分守己,否则到时候犯了事,就是我也保不住他们。” 姚姑姑在御前多年,哪能不知道轻重,当即应了下来。 云瑶边洗簌边沉思,又想起胤禛先前的提醒,她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历史,大致也能猜出来,此次风声鹤唳,绝对不是因为十八阿哥的死。 康熙没长成年的儿子多了去,十八阿哥还没有这么重要,她几乎能肯定是因为争那个位子出的大事。 以前她看到那些因为争皇位掉了脑袋的事,也觉得不值得,当个富贵闲王难道不好吗? 现在她身处其中,也就能理解了。 大家都是康熙的亲儿子,别说兄弟们本就互相看不上眼,更别说要给人磕头当奴才了。 她觉得根本没有不想当皇帝的皇子,说想当富贵王爷的,那是因为他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或者当不上才说出来的酸话。 康熙虽然早早立了太子,但是他的儿子们太多,恰好长成年的几个年岁都相当,已经在朝中当差多年,都有了自己势力。 太子虽然是嫡出,在不注重嫡庶的满人这里,太子的出身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尤其是太子的最大助力索额图在四十二年被幽禁赐死之后,康熙的其他儿子们更是蠢蠢欲动,为了把太子拉下马,小动作层出不穷。 云瑶洗簌完,定了定神,才来到正屋去给皇太后请安,再陪着她一起用早饭。 外面凉风大作,刮得雨到处飘,云瑶进去身上已经带上了些凉意。她福身后坐下来,皇太后就摸了摸她的手,皱眉看着她:“怎么穿这么少,瞧你手都冷得跟冰块似的。” 云瑶摸了摸身上的夹衫,在她身边坐下来,笑着掀了掀袖口,一一数道:“里衣,夹衫,衬衣,褂襕,再多穿的话,就跟大花一样,动不了啦。” 大花胖成了一团球,窝在皇太后脚下呼呼大睡。她低头看着大花胖呼呼的脑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花身上有肉不怕冷,你这么瘦哪能跟它一样。 老四真是,生了一场病倒让你跟着也瘦了,这么久都养不回来。” 云瑶干笑,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喜欢看到孩子们长胖一些,皇太后也一样,总是念叨她太瘦。 皇太后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既然穿这么多还全身发寒,可是被吓着了?” 云瑶顿了顿,老老实实说道:“有点儿害怕,不过奴才也见过许多,等吃饱了就不怕了。” 皇太后神色淡淡,“世人都知道富贵险中求,可也得有那个命去享受才行。 他们这个时候敢冒出来到处递消息,连御前也敢去偷窥,既然不怕死就如了他们的愿好了。” 云瑶就知道他们肯定是犯了大事,康熙经常来慈宁宫请安,有些朝中大事也会与皇太后提上几句,她不知道是哪个妃子宫里的手伸得长了些,被皇太后直接砍了。 见嬷嬷摆好了早饭,云瑶也没有再多问,知道得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皇太后招呼着云瑶一起去用了早饭,吃好之后刚漱完口,康熙就差遣魏珠来给皇太后来请安了。 “太后娘娘,皇上早起见天气变冷,只因前面政务繁忙,没法亲自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上差遣奴才前来给太后娘娘磕头,让太后娘娘一定要注意多穿一些,保重凤体安康。” 皇太后笑着连声说好,招呼魏珠起身,与从前那样随口问道:“皇上身体可好?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魏珠恭敬地答道:“这些时日都是梁谙达在亲自值夜,奴才在外伺候。见着皇上与从前一样,按着时辰起床,只晚上忙着看折子,才歇息得晚了些。” 皇太后忙关心地说道:“你跟皇上说,就说哀家说的,就是再忙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可别忙坏了。你们伺候的人也要多尽些心才是。” 魏珠忙躬身应下告退,嬷嬷送了他出去,皇太后四下看了看,看着云瑶问道:“小花呢,外面这么冷可别跑丢了,你快去找一找。” 云瑶心里一动,忙应下来起身往外走去,四下轻声叫唤着小花的名字。 魏珠上前两步,从摆在廊檐下角落花盆后面缝隙里揪出它来,抱着上前递给云瑶,笑着说道:“格格这只猫养得真好,眼见就要大变天,可别让它出来到处跑,没得冻坏了。” 云瑶接过小花抱在怀里,只听魏珠飞快低声地道:“皇上要废太子,十三爷被关了起来。” 她脸色微微一变,忙垂下眼眸,手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小花,说道:“多谢你眼尖抓住了它,不然我还真是难以发现呢。” 魏珠没再说什么,转身匆匆离去了。 云瑶回到屋子里,把小花放到大花身边,两只猫头碰头睡在了一起。皇太后看了她一眼,说道:“在哪里找到了这个不省心的?” 云瑶在她身边坐下,笑着说道:“又跑到花盆后面躲着了,是魏珠看到帮奴才抓住的,不然又得追好一阵子。” 皇太后顿了下,说道:“抓着了就好,来写字吧,哀家亲自看着你写,可不能再偷懒。娜木钟,你煮壶奶茶来。” 嬷嬷应了,招呼屋子里伺候的其他宫女都退了下去,坐在屋子门边煮起了奶茶。 云瑶慢慢铺着笔墨纸砚,神色凝重起来,低声用蒙语道:“皇上要废太子了。” 皇太后明显也吃了一惊,不过她很快就缓和过来,凝神沉思了片刻,笑了笑:“儿子们都大了,老子想管就没那么容易。 当年索尔图被赐死,哀家以为太子还能安稳一段时日,没曾想到来得这么快。” 云瑶垂头磨着墨,心道这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被牵连其中。四十二年的时候康熙还算正当盛年,太子没有了得力的辅佐之人,康熙自然可以表现父子情深。 若是索尼或者索额图还仍然健在,这份父子情只怕早就不复存在。 其实康熙也不是没有父子亲情,对着一群还能承欢膝下的小儿子们,这个时候他才是父亲。 对着已经如狼似虎的一大群儿子们,康熙就变成了君王,儿子们不过是臣而已。 胤禛生病一直住在庄子里,正好远离风波之外,这次他肯定没事。不过她想起了十三,顿时脸色一白,低声说道:“十三爷也被关了起来,奴才猜想,不管这次太子能不能活下来,十三肯定没那么容易逃脱。” 皇太后手撑着案桌在椅子上坐下来,思索之后才叹了口气,“太子是储君,就算是关起来也得与朝臣商议,再昭告天下废太子。 皇上本来正在气头上,十三这是自己闯到了刀锋上去。皇上总得找个出气的,严不严重,端要看十三做了什么事。” 云瑶惨然一笑,说起了与十三在胤禛庄子里吃酒的事,“奴才估摸着,他把以前曾说的那些气话,当着皇上的面说了出来。 十三爷自从敏妃娘娘去世之后就一直有心结,连着两个妹妹被远嫁,他与太子关系还算亲近,见到太子出事,定会仗义执言。” 皇太后说道:“这次的事,咱们虽不知道内里,可要说其他人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哀家万万不会相信。 老大一直仗着自己是长子,向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对太子也从没客气过。还有老八,自小跟着他一起长大,兄弟之间关系颇好,长大之后两人都有野心,彼此才生分了。 若是两人能联手,就算是皇上也得有所顾忌,估摸着太子早就被拉了下来。 十三太过重情,在皇家可不是什么好事。唉,他倒是一腔热血,只是苦了府里的女人们,还有他的儿女,那么大一家子,他就不能长长脑子,多替他们想想。” 十三福晋兆佳氏阿玛马尔汉曾任太子太傅,云瑶猜想就仅仅凭着这层关系,十三也不会在此次事情中安稳脱身。 她知道十三不喜欢兆佳氏,最宠的还是最早跟着他的瓜尔佳氏。也曾多次听他提起这个侧室,每次在她这里吃到什么好吃的,都会讨一些回去,说要带给瓜尔佳氏尝尝。 只怕这次之后,兆佳氏会在十三府里过得更为艰难。她在史书上也从没有见到过,权贵犯事后,对后宅女眷的记录。 男人荣华富贵,女人能不能享福还难说,若是男人倒霉,女人肯定跑不掉。 皇太后沉默片刻,又仔细打量着云瑶的神色,问道:“云丫头,你老实告诉我,老四这次避居在外,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也参与了其中?” 云瑶摇摇头,坦白答道:“太后娘娘,奴才听到贝勒爷说起过朝堂局势复杂,不想来趟这趟浑水,正好借着身体不好避居在庄子里。他有没有参与奴才不知道,也没有问。” 皇太后松了口气,蓦地笑了起来:“老四才算是真正聪明之人,能避开的话就避远些。太子被废了,总得立储,可立谁呢? 皇上忌讳着他那些儿子们,只怕立谁都不愿意,会跳出来的可得倒大霉了。哀家倒盼着老四这次能躲开,笑到最后。” 云瑶诧异看过去,皇太后一直对胤禛颇多嫌弃,没想到她倒能支持他。 皇太后失笑,“你傻不傻,哀家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名份上还是老四的格格,他倒了霉,你能有什么好处?” 云瑶拿着毛笔一下没一下蘸着墨汁,闷闷不乐地道:“若是他最后赢了,奴才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啊。” 皇太后笑眯眯看着她,取笑她道:“老四对你那可是没话说,你怎么会没好处了?云丫头,你且说说看,若是哀家没了,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云瑶哀哀看着皇太后,“太后娘娘,以后别说什么没了的话,你还要长命百岁呢。” 皇太后眼神柔和无比,随着她说道:“好好好,就算哀家能长命百岁吧。可百年以后呢,你总得自己过日子吧。” 云瑶蘸好墨汁,在纸上写下了“怎能不忆江南”几个大字,脸上浮起些神往之色:“奴才想带着姚姑姑魏珠他们,还有猫与马一起去江南。 在龙井村旁边有个庄子,再有一片茶园,种茶吃茶,逗猫弄狗,闲暇时去灵隐寺听经,就这么自由自在到老。 等到死了以后,一把火烧了,等钱塘江大潮的时候,把骨灰撒进去,下辈子投胎做个弄潮儿。” 皇太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说道:“这等神仙日子,哀家也想啊,不过哀家是过不上喽,你倒能想想。” 几天之后,康熙斥责太子不顾手足同胞之情,纵容下属贪赃枉法,将太子囚禁于咸福宫中,废黜太子储君封号。 十三也被悄无声息圈禁在府中,一时间,朝中的局势突变。有大臣上书康熙,大清不能一日没有储君,逼迫着康熙重立太子。 许久未见的康熙,终于又来给皇太后请安了。 云瑶立在皇太后身后,悄悄打量了康熙了几眼,不过几个月没见到,康熙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年,脸庞浮肿,再也不复以前的意气风发。 皇太后也神色担忧看着他,关心地道:“皇上可是没有歇好?前面闹那么大的动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康熙深深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屋内云瑶等屋内伺候之人,说道:“你们下去吧,朕要陪着皇额涅好好说说话。” 云瑶福身后退了下去,康熙与皇太后关在屋里说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 等康熙走后,云瑶进去屋子,见皇太后正在怔怔出神,悄然上去将她手边冷掉的茶撤走,让嬷嬷换了杯热的上来。 皇太后抬起眼,看着她说道:“坐吧,可是好奇了?” 云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那么点儿。” 嬷嬷上了茶,将要进屋伺候的下人全部拦在了外面。皇太后端起茶杯吃了一口茶,这才开口说道:“果不其然,太子那些罪责,都是老大告发的。 老大这些手段看上去可不怎么高明,可架不住有用。若是皇上没有那个心思,又怎么会轻易相信老大的话,他不过时借此机会故意废了太子罢了。” 云瑶也瞪大了眼,康熙怎么会轻易相信直郡王的那些告密之言,何况太子那些罪责,对于一个储君来说,实在不算得了不起的大事。谁家旗下没有些腌臜事,能保证下面的人都能清清白白。 就拿康熙说太子不顾手足同胞之情,十八阿哥病亡,他没有半点同情之心。说这话太子就冤枉了,他的儿子都比十八阿哥大,估计连十八阿哥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 何况兄弟们那么多,他能认出康熙的那些小儿子们就很不错了,又何处来的兄弟情深? 云瑶急着问道:“那十三爷呢?” 皇太后冷哼了声,“十三果真是个莽撞的蠢货,当时听到皇上斥责太子,他多吃了几口马尿,居然急赤白脸地跟皇上吵起来。 他还吃了熊心豹子胆直言顶撞,就差没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了。说是皇上只知道大清江山,拿儿女们换江山稳固,半点不讲父子亲情。 你说他是不是患了失心疯,皇上没有当场砍了他的头,就算是对得起他了。” 云瑶倒吸了口冷气,颓然道:“果然,奴才就知道会这样。当时贝勒爷也骂过他,可他还是没有听进去。” 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关起来也好,也算是皇上在保护他,省得他出来横冲直撞,皇上最后收不了场,只能砍了他的头。 朝中热闹着呢。皇上这一废了太子,可是骑虎难下,立谁他都不愿意,可又不得不给大臣们一个交代。” 云瑶心里虽然难过,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安慰自己,十三经过这一劫,也能真正成长起来。 日子飞快过去,很快就到了新年,宫里今年虽然也如以前般洒扫一新,四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可大家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胤禛因为宫里有庆典,也被康熙召回了京城。到了过年时顺道来给皇太后请安,云瑶见他虽然身体恢复了过来,神情中还是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皇太后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见他眼珠子黏在云瑶身上都快揭不下来,嫌弃地看着他,挥挥手把他赶到了云瑶的屋里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姚姑姑上了茶之后就退了出去,屋子里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道:“十三爷可还好?” “你最近可好?” 胤禛愣了下,听她先问起了十三,苦笑了下还是说道:“十三被圈进在府里,他开府时分到的庄子田产不多,平时又出手大方,手中本就没存下几个银子。 现在内务府那群人看到他失势,连着俸禄都开始克扣,府里生活已经愈发艰难。 我也见不着他的面,只得悄悄给他送些东西进去,只盼着他能逃过这一劫吧。” 云瑶叹息,说道:“大人还好,就是孩子们还小,只怕是得吃足了苦头。” 胤禛安慰着她道:“十三府里被圈禁之后,闹了一段时日。十三福晋还算坚强,用手段把她们压了下去,把孩子们都放在一起养,省得她们为了一口饭争来抢去。” 云瑶想到不过短短时日,十三府里竟然连为了口饭菜都要争抢,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胤禛觑着她的脸色,又关心地问道:“你呢,你过得好不好,别只顾着为别人操心,你得多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云瑶勉强笑了笑,说道:“妾身身体很好,倒是贝勒爷你才要多注意才是。年后你是不是得回京来当差了,妾身虽然不懂朝中那些大事,可也知道现在前朝不那么安稳,你回来又得花更多的心血,别又累病着了。” 胤禛听她关心着自己,眼神不由得一软,温声道:“我年后不会回来,也打算以后就在庄子里住着,就捡一些闲差当当。要想寻好差使不易,不想当差那还是没问题的。” 他见云瑶目露不解,脸上露出嘲讽之色,低声道:“老大跟老八跳得很是欢快,最可笑的是老大说他是长子,立嫡立长,本来储君之位就该属于他。 还有老八,被汗阿玛任命管着内务府,现在外面都在传他礼贤下士,在读书人中颇有清名,尤其是在江南读书人中呼声最高。 老八有这些,何焯可是为他费尽了心思,他那笔故意写得烂的字,真是功不可没。 阿灵阿他们也成天上折子,要拥立老八为太子。只不知道老八这次是福,还是祸了。” 于公于私,云瑶都不认为直郡王与八贝勒配得上太子之位。就凭着直郡王告发太子的这种腌臜手段,为君虽然德行要求不太高,可他这样做也太下作。 而且直郡王为人鲁莽,除了他运气好,是康熙第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实在想不出他哪里配被立为太子。 至于八贝勒,传出他礼贤下士这些消息,她在后世看过很多,随便吹嘘几句,三人成虎,要立起一个人的名声不过轻易而举之事。 就拿文采来说,她也没有见到八贝勒有什么惊才绝艳的作品。何况,靠着写诗就能治国,就算是她这样不懂朝政之人,也知道是天大的笑话。 最重要的是,在政事上,八贝勒迄今也没做出什么政绩来,值得让人称赞。 大清现在虽然称得上海晏河清,可是云瑶同皇太后聊天之中,早就得知康熙的国库私库早都捉襟见肘。 其实不用去户部查看,稍微动些脑筋就会知道。大清打了这么多年仗,康熙又喜欢到处跑,每次出行都得拿银子堆路。他以后留给继承人的,不过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大清。 从诸多皇子阿哥们看过去,除了胤禛这样实干之人,谁都没有这个魄力与能力,能填补这个大窟窿。 胤禛吃着茶,闲闲地掸了掸衣衫,微笑着说道:“汗阿玛问我谁堪为储君。” 云瑶定定看了过去,他瞧见她眼睛嘴都张得滚圆,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低低地道:“我说太子不过一时糊涂,人哪有不犯错误的时候,大家都是同胞兄弟,看到谁不好我都会不好过。” 末了,他见她神色仍然有些不解,补充道:“汗阿玛后悔了。” 云瑶这才恍然大悟,同时又佩服起了胤禛在朝政上的敏锐,以后他能胜出,倒是情理之中之事。 胤禛嘴角又浮起了隐隐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以前说,不要给你送钟,说是不吉利。过年时,我给老大老八他们的年礼中,每个府里都加了一座西洋钟表。” 云瑶:“”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康熙四十八年伊始, 朝臣拥立八贝勒之事被康熙重新提了出来。重罚佟国维,马齐等八贝勒一系的党羽,雷霆万钧来了个秋后算账。 到了三月, 正式宣告天下复立太子, 封胤禛,胤祉、胤祺为亲王,十阿哥等为郡王。已成年阿哥们,连十四都被封为了贝子。 除了已被圈禁的直郡王,以及因为争储事件没有被晋封的八贝勒,只有十三还是个光头阿哥。 轰轰烈烈的废太子事件表面暂时结束,朝堂局势却仍然不明朗,各方势力依旧在暗中较劲, 其中八贝勒一党最为活跃。 连着李光地, 阿灵阿等人,虽然见到佟国维等人被责罚, 还是一直在为八贝勒争相奔走, 没有放弃拥立他为储君的野心。 云瑶听到康熙将佟国维,马齐等人交由八贝勒看管之时,不知道该评价康熙是小心眼,还是夸赞他让八贝勒自己打自己脸这一手干得漂亮。 有其父必有其子, 其实胤禛也是个十足的小心眼。他这次完全置身事外,一心窝在圆明园里,除种地修建园子之外,又忙着研究各种西洋玩意儿, 做他的富贵王爷。 夏天到了, 云瑶又随皇太后去了畅春园避暑, 再次见到胤禛时, 她几乎不敢相认。 眼前的人差不多快被晒成了块黑炭,他没有穿亲王的蓝色或石青色朝服,而是随意穿着细布衣衫。像是家里有几亩薄田的庄稼汉,黑不溜秋的,一笑露出口白牙,看上去十分显眼。 不只是云瑶看直了眼,连着皇太后也盯着他问道:“老四,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胤禛神色坦然,微笑着答道:“皇祖母,孙儿这些时日忙着在地里捉虫。青菜叶子上都是虫眼,看着不甚雅观,细心捉了之后好上了许多。 这次送了一大筐子到皇祖母这里来,保管叶片完好无损,吃起来也更为清甜可口。” 皇太后顿了下,笑吟吟地道:“老四啊,哀家不喜欢吃青菜,云丫头才吃这些东西。一大筐子青菜,她可得餐餐都吃,吃完估计眼都得绿了。” 胤禛面不改色,笑着答道:“可以挑拣青菜心中间最嫩的部分食用,用清鸡汤煮起来特别美味。 以前云瑶经常吩咐厨房做这道菜,只是孙儿已经许久未曾吃到,边抓虫的时候就边在想念这道菜,皇祖母也可以尝尝看。” 皇太后斜了一眼旁边的云瑶,见她也恰好在旁边悄悄翻白眼,不由得噗嗤一笑,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哀家累了,想歇息一会。” 胤禛神色一喜,忙朝云瑶看过去,一本正经地道:“既然皇祖母要歇息,我们就不打扰了,这就马上告退。” 云瑶随着他走出正房,不住打量着他的脸。他侧过头,还忽地凑近了些,让她看得更清楚。她被他唬得后退一步,惹得他闷头笑个不停。 “小心看着路,”胤禛伸手拉了她一把,义正严辞地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云瑶挣脱他,心里暗骂真是幼稚。 胤禛背着手,慢吞吞跟在她身后走进屋。等姚姑姑上完茶出去,屋子里只有两人时,他才慢条斯理说道:“不知高人看到我这副样子,能不能看出我有大富大贵之相。” 云瑶:“” 原来他是在身体力行,晒黑自己用来嘲笑江湖术士张明德,他以前直言八贝勒的面相是帝王之相,被康熙一怒之下砍了头。 其实云瑶很想说大可不必,想想他的小心眼又算了,不让他出出气,他只怕会憋得更慌。 胤禛端起盖碗,拿在手中看来看去。云瑶不解看着他,不过是官窑烧制的青花釉里红,不知道他能看出个什么花样来。 “我在看这款青花瓷有什么特别之处,怕自己看走了眼,倒错过了升官发财的好时机。” 云瑶:“” 他还真是没完没了,她忍不住说道:“那王爷可曾看了出来?” 胤禛摇摇头,拿起盖子拨了拨上面的茶叶,嘴角露出淡淡的嘲讽:“不过是盛茶之物,始终是个器物也。如果以面相取之,那是选花魁行首。” 云瑶:“” 胤禛放下茶杯,冲着无语至极的她笑了笑,随即脸色淡了下来:“老八领着内务府总管的差使,十三府里领到手的东西,花团锦簇,一无是处。” 云瑶也叹息,内务府的那群人,干这种表面光行为的克扣之事,那简直如家常便饭。 她知道并不一定是八贝勒要故意克扣十三府上的供奉,是下面的人都喜欢揣摩上意。他就算是不开口,惯会见风使舵的那些人,也会做出这种事来讨好他。 胤禛却并不这么想,他笑笑说道:“老大是目中无人,坏也坏得明明白白。老八却是十足的真小人,自小就心机深沉。 老大以前与他要好,要是他真友爱兄弟,两人自小一块长大,他怎么不一直支持老大。为了他心中的野心,与老大翻了脸,又拉拢了老九老十他们,还有十四那个没脑子的。” 说起十四,胤禛目光暗了暗,“他自小与十三一起长大,这次没有十三说过一句话,做过一点事。 他倒是为了老八上蹿下跳很是起劲,居然拿命威胁汗阿玛,去为他那个好哥哥求情。” 云瑶也不知道怎么劝,十四与胤禛是亲兄弟,与十三自小好得穿一条裤子,如今关系疏远成这样,德妃也功不可没。 八贝勒联合朝中大臣官员,直郡王见自己势力已去,转而站出来支持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想挣得一份从龙之功,逼迫康熙立八贝勒为太子。 子壮父弱,如今八贝勒咄咄逼人,这已经犯了康熙的大忌。不是老九老十还有十四几人拿命去威胁,康熙为了朝政稳定,八贝勒才没有被革去爵位,侥幸逃过了这次。 云瑶其实也想不明白八贝勒为什么会这么着急,若是他能按耐住不动,最后他与胤禛之间,谁胜谁败还真是难说。 “老三也迫不及待,他一直自诩为读书人,却一点风骨都不要了,状告老大行巫蛊之事。 老大就是再蠢,也知道巫蛊之事纯属无稽之谈。以他的脾气,肯定早就试过巫蛊之事了,见兄弟们都好好的,他哪还会再做无用功。 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之事,牛鬼蛇神全部冒了出来,现在朝堂上热闹得很。” 云瑶想到太子复立,不由得问道:“那王爷以后打算怎么办?” 胤禛懒洋洋地依靠在软垫上,偏过头看着她笑:“种地修庄子,画画弹琴,还有想你。” 云瑶无语,睁大眼睛面无表情瞪着他。 胤禛笑得有些无赖,嫌头转得有些累,干脆翻了个身侧对着她,低声道:“猜忌一旦开始,就再也收不住。太子也没了以前的理智,汗阿玛也老了,太子只是臣而已,不再是自小亲手教他写字的那个慈父。” 云瑶见他一点都不担心,她担心也没用。起身去抱了她的小匣子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小袋金锞子递给他:“这些劳烦王爷帮我转交给十三爷吧,妾身也替他做不了什么事,只盼着他能好好的。拿钱去打发看守之人,让他们行个方便,他也能过得舒适些。” 胤禛接过钱袋,说道:“现在风头紧,十三写的请安折子,汗阿玛都没有接,我也不方便做得太过。等过一阵子我再帮你交给他。 你的银子自己存着,在皇祖母身边你也需要银子打点,我会照看着他的。” 云瑶在皇太后身边的确花费得多,但是皇太后给了她无数没有记录在册的金玉珠宝,她现在也不能随便送给十三。 他现在的情形,给了他反而替他招来祸事,说不定还会连累皇太后。 云瑶收起匣子,胤禛起身坐直身体,笑着说道:“我也有好玩的给你。” 他唤来苏培盛,拿过一个小木盒递给她,神神秘秘地道:“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云瑶见他一脸期待,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宝物,也好奇打开一看,《高山》的曲子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她看着这个犹如后世音乐盒的东西,惊喜地道:“多谢王爷,这也是西洋来的吗?” 胤禛斜了她一眼,说道:“这是我亲手设计的自行虎,让人在鼓内安装了能凑曲子的弦。 本想早就送给你的,可以前一直没能做好,前后足足花了我一年多的功夫,先前才刚刚做好,让苏培盛快马加鞭去取了来好送给你。” 曲子停了,云瑶又重新拧了上面的发条,自行虎又开始奏曲子。胤禛笑吟吟看着她:“你喜欢吗?” 云瑶笑着猛地点头:“喜欢,多谢王爷。” 胤禛笑得更欢快了,“知音难觅。这一曲是《高山》,我再做一曲《流水》出来,咱们一人一个。” 云瑶知道胤禛喜欢古琴,也听过他弹奏《高山》《流水》。他把她当成了知己知音,虽然被拔得这么高她着实有些汗颜,但总比被他当成后宅侍妾来得好。 胤禛爱好广泛,除了西洋器物之外,还喜欢鼻烟壶,送给云瑶了几个,她对这东西实在不感兴趣,他便没有再送了。 除此之外,他不但自己喜欢狗,还极力怂恿她也养狗。 这天下过雨,原本炎热的天一下凉快不少。一大早胤禛就来到了畅春园,怀里抱着个用布包着鼓鼓的东西,前来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瞪大眼,指着他道:“老四,你怀里是什么,还在动来动去的呜呜叫个不停?” 胤禛托起布包,掀开上面围着的布,露出了一只小奶狗的狗头,笑着说道:“皇祖母,这是京巴幼犬。别看它现在灰扑扑的不好看,等到再长几个月换了毛之后,就会通体雪白,又忠诚又听话,不像猫不理会人。 皇祖母看看可喜欢,若是喜欢孙儿就把它留下来,送给皇祖母逗逗趣解解闷。” 云瑶看了一眼地上躺得姿态各异,正呼呼大睡的几只肥猫,眼角抽了抽,胤禛只差没有直接开口嫌嫌弃她的猫没有用了。 皇太后见小奶狗睁着眼睛湿漉漉的眼睛,头转来转去的左右张望,不时奶声奶气呜呜叫唤,心立刻软成一团,伸手接过来,“哎哟,真是软,可比猫轻多了。” 胤禛笑看着云瑶问道:“你呢,你可曾喜欢?” 云瑶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的猫就是再丑再懒,也是她的宝贝,又不要他养,哪轮得着他来嫌弃。 她也冲他笑了回去,说道:“只怕会与猫打架,就是不知道打不打得过大花小花它们了。” 胤禛呆了一瞬,神色郁闷看着她道:“以前的那两只丑猫是厉害,不过这几只总不会那么凶了吧。” 皇太后在一旁听得好笑,把小奶狗放在地上,脚轻轻踢了踢小花:“快起来来瞧瞧你的新玩伴,以后可不能欺负它呀。” 小花四脚朝天,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余光瞄到了小奶狗,嗖一下翻身爬坐起身。 它伸长脖子蹬大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陌生闯入者,慢慢弓起背踱步到小奶狗跟前,伸出爪子一下拍到了它头上。 胤禛:“” 云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皇太后大乐,忙制止小花:“怎么这么凶,快过来,不许欺负人家啊!” 小花谁也不理会,绕着小奶狗身边打转,爪子不时伸出来给小奶狗一巴掌,可怜的小奶狗被揍得只会呜呜直叫唤。 胤禛看不下去了,走上前俯身抱起小奶狗,还狠狠地瞪了小花一眼。 小花仰起头看着胤禛怀里的小奶狗,立起身伸出前爪,跳起来试图去把小奶狗扒拉下来。 云瑶见到胤禛的脸都黑了,忙上前抱起小花,点着它的胖脑袋道:“快去睡你的觉吧,怎么能以大欺小呢,惹怒了王爷,当心他砍了你的脑袋。” 胤禛斜了她一眼,依然不死心,将云瑶拉了出去,吩咐苏培盛去把他养的狗全部带了出来。 几个太监牵着狗绳,被扯着跌跌撞撞跟在撒欢狂奔的狗后面跑,看得她直想翻白眼。 “怎么样,威风吧?”胤禛蹲下来放下小奶狗,轻轻抚摸着它的背,还不忘诱惑云瑶:“过几个月等它长大了,也能跑这么快,不过你一唤它就回来了。” 他朝撒丫子跑的狗狗们打了一个呼哨,然后云瑶看到那些狗像是被急急勒住的奔马,先后停下来之后,又朝着他撒腿跑过来,吐着舌头欢快地围着他打转。 胤禛一一抚摸着他那些宝贝狗的狗头,对她笑得得意极了,“你叫你的猫,它们会理你吗?” 云瑶被拉出来看他炫耀狗,虽然雨后天气凉爽,她走了一段路还是出了一身汗。她用帕子扇了扇风,似笑非笑地道:“妾身已经有了猫就很满足,就不养狗了,多谢王爷的好心。 其实猫猫也很聪明,妾身不想辜负它们,免得它们以为妾身见异思迁,伤了它们的心。” 胤禛愣了下,慢慢站起身,凝视着她道:“我知道你在指桑骂槐,可是我没有办法辩解。来日方长,一辈子还远着呢。” 其实云瑶说完就有些后悔,也觉得这话酸气太重。她神情讪讪,只尴尬笑了笑,没有再搭话。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间到了康熙五十年。胤禛今年运势大好,旗开得胜连得两子。九月份,钮祜禄氏诞下了未来的乾隆弘历,十一月,耿氏诞下了弘昼。 今年京城的雪下得比较早,到了十一月份时,已经下起了第三场大雪。皇太后过了七旬大寿,身体再也比不得从前,天气刚一转凉,就开始时好时病。 康熙亲自来探望过她许多次,下令太医几乎守在了慈宁宫。云瑶也担心皇太后的身体,每天守着她,晚上就歇在了她炕外面的暖阁里。任她怎么劝,整个冬天都没有搬回去。 屋子里太干,云瑶隔一会就差人换一盆清水进来摆在墙脚,早上起来时她鼻子还是会干得出血。 皇太后关心她,洗漱出来就看着她问道:“云丫头,鼻子可有再流血?” 云瑶笑着道:“奴才没事,太后娘娘,早上咱们吃青菜鸡汤粥好不好?” 皇太后扶着嬷嬷的手顺势坐在矮塌上,笑着道:“好好好,早上就用些清淡的饮食,也不吃那些奶酪了。” 姚姑姑端了药进来,云瑶接过去要喂皇太后喝,她皱起眉头,说道:“给哀家吧,一口口的喝反倒受罪。” 云瑶忍不住笑,皇太后习惯也跟她差不多,不喜欢吃药,更不喜欢慢吞吞喝,干脆一口气喝完省得受那份罪。 皇太后吃完药用完早饭,云瑶怕她腿受寒,又拿了锦被来盖在了她的膝盖上。她眼神慈祥,温和地说道:“歇一会吧,咱们坐着说会话。” 云瑶依偎在她身边坐下,把小花拖过来让它躺在脚背上,笑道:“小花盖上去暖呼呼的,也总算有点用处了。” 皇太后也跟着笑,说道:“老四可好些时日没来请安了,听说前些天他让苏培盛给你送了一幅很大的画来,上面画的是什么啊?” 云瑶想起那副足足有一米高的美人图,胤禛十分看重,还在角落里特意盖上了破尘居士的私印。她笑着说道:“王爷画的是美人,奴才也不知道画的是谁。姚姑姑,你去把画拿来给太后娘娘瞧瞧。” 姚姑姑去取了画来,与嬷嬷两人才将画全部打开。皇太后拿着老花镜,眯缝着眼睛打量了半晌,说道:“这美人儿看上去倒有些你的神韵。” 云瑶让姚姑姑把画收拾好,哀嚎道:“太后娘娘,奴才哪里长成这样。你看那细眉小眼睛的,奴才不但没有那么胖,长得可比画上的人好看多了。” 皇太后笑而不语,温声道:“云丫头,你老实说,你近些时日可有难受?” 云瑶知道皇太后指的是胤禛连得两子之事,她坦白地道:“奴才除了为太后娘娘的身体担忧之外,其他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奴才烦心了。” 皇太后叹息一声,“你能想开就好,哀家还怕你看不明白。毕竟先前老四一直对你很好,只差没有将心掏出来送到你手上,转眼间就与别的女人生了两个儿子。 哀家虽然在宫里见多了,先帝,算了不说他,哀家也以为老四会有所不同,可哀家还是看走了眼,可见这男人都一样。 云丫头,哀家劝你一句,难得糊涂,有时看得太明白,心里头也不好过。” 云瑶不关心胤禛府里妻妾生了多少孩子,她只是听到弘历这个名字时,想到了乾隆那个喜欢跟小狗撒尿一样,到处留墨宝的败家子时有些感慨,心中连半点涟漪都没起。 “太后娘娘,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奴才哪里还会去在意这些情情爱爱的。说出来不怕太后娘娘笑话,起初奴才就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没有什么出息。 就想着能有个大点的地方睡觉,能吃上好吃的饭菜,也不求荣华富贵,能靠自己这双手做点事,养活自己就足够了。 如今奴才这些愿望都已经达成,托太后娘娘的福,奴才荷包也鼓鼓的,嘿嘿,吃得好睡得好,哪里还会心生妄想,去想着那些没影儿的事。” 皇太后笑吟吟拍拍她的手,“这样看你倒是难得的明白人。” 云瑶被夸得不好意思,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聪明,“奴才性子急,虽然看得明白,但是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其实说起来吧,奴才也与十三爷差不多。只是幸亏奴才运气好,脑子如今还好好的顶在头上。 奴才要是还留在府里,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肯定与她们成天吵得脸红脖子粗。以前王爷生病,奴才去伺候了他一段时日,不满太后娘娘说,虽然奴才一再告诉自己要不在意,可是看到有些人不断来你眼前晃,还是会不时感到烦躁。 王爷就是再待奴才好,也不能一味护着奴才啊,久而久之他也会厌倦。奴才离得远,他才觉得可惜,若是天天在他跟前,他也就不当回事了。 奴才听到一句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其实奴才不那么想。得不到的有什么好,得到的才是实在的东西。 奴才能得到太后娘娘的庇护,这份好真真实实,奴才得好好珍惜。太后娘娘,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奴才还要再陪你一百年呢。” 皇太后看着她撇撇嘴,“没出息,能吃好睡好就满足了。既然你跟了哀家一场,怎么着也得敢想些,哀家说不定就能帮着你心想事成呢。”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越到年末天气愈发寒冷, 虽然有时白天阳光明媚,但照在身上没有半点热气。地上只要不小心泼上了水,没多时就会结下一层冰渣子。 人在外面走一圈, 裹得严严实实还是会连呼气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吃进一肚子寒风。 这两天原本的太阳不见了踪影,又开始下起了雪, 不多时天地间就白茫茫一片。 太监宫女们冻得缩头缩脑, 却不敢偷懒,忙着在廊檐下洒扫粉刷,宫里各处按着习俗,要焕然一新迎接新年的到来。 云瑶手上抱着暖手炉, 只在廊檐下站着看了一会便觉着鼻子都冻得有些难受。她忙加快脚步来到上房, 进到暖和的屋子里,才缓过了气。 皇太后这几天精神好了许多,正把大花抱在腿上, 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它的胖脑袋。她见到云瑶打着哆嗦进门,不由得问道:“这是去哪儿了这么冷?” 云瑶把暖手炉递给姚姑姑, 让她去加些热炭,顺便把小花捞起来抱在怀里取暖,笑着道:“奴才看他们洒扫,只站了一会儿就冻得不行, 今年可真冷啊。” 皇太后抬头朝窗户外看去,说道:“可不是, 以前是下雪不冷化雪冷, 瞧这天气, 下了雪也难化掉。外面冷, 可别出去冻着了。 晚上咱们早些要个热锅子来吃, 里面多加你喜欢的豆腐白菜。老四送了一小筐子小白菜苗,拿去用鸡汤煨了,哀家觉着吃上去也挺清淡可口。” 云瑶一直笑眯眯听着,末了说道:“太后娘娘如今对吃愈发有心得,以前都是奴才安排,现在还得跟太后娘娘学才行。” 皇太后斜着她,“就许你会吃,哀家就不能学了?娜木钟,你快去吩咐,顺道再多拿些炭来。” 嬷嬷是皇太后的心腹,去厨房这等粗活应当由小宫女跑腿。只以前皇太后生病吃过大亏之后,她就习惯了亲力亲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 她应下正转身往外走,云瑶急急叫住了她:“嬷嬷你等等,你得再穿厚点,等下出去可别冻着了。” 皇太后一愣,见到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老奴,背也驼了头发已然花白,鼻子一酸忙说道:“听云丫头的。” 云瑶把姚姑姑拿来的暖手炉塞给她,笑着道:“嬷嬷你拿着,去厨房时叫上大妮,她气力大劲没处使,正好帮着你打下手。” 嬷嬷笑着哎了一声,再转身往外走去。 皇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后才说道:“娜木钟也老了。哀家走后,从科尔沁跟着哀家来的,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云瑶心中也颇感概,忙又笑道:“太后娘娘真是,成天说什么走不走的,再说还有奴才呢,以后奴才给嬷嬷养老。” 皇太后笑吟吟看着她,说道:“哀家给你数数,你这阵仗可不小。要养的人一大堆,加上这几只肥猫,你那匹在养在上驷院快老得掉牙的马。 哎哟可不得了,你得赶紧存银子,不然以后大家连饭都吃不上,只能成日吃小白菜苗。” 云瑶听皇太后取笑她,毫不在意也跟着笑道:“其他时节小白菜苗留着自己吃,到了寒冬腊月这小白菜苗可精贵得很,得拿到街上去换银子。” 皇太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倒是个促狭的,不过你倒想得美。老四只送小白菜来,人面都不敢露,这白菜苗能送多久还难说呢,你以为能一直给你送下去。” 云瑶随即苦着脸,“也是。不过能吃多久就吃多久,咱不贪心。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皇太后与她说说笑笑,没一会嬷嬷便拿着炭进了屋,除了她之外,种小白菜的庄稼汉也一起来了。 现在不能叫胤禛庄稼汉,经过一个冬天没有下地晒太阳,他脸又养白了回来。身上穿着石青色亲王绣五爪金龙补服,头戴饰薰貂东珠红宝石朝冠,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矜贵的雍亲王。 他进来先恭敬地请安,皇太后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他好一阵,说道:“哎哟,哀家道这是谁,原来是老四啊。哀家人老眼花了,一时没有认出你来。 老四啊,外面下雪了,你这时来做什么,朝堂上差使办完了,就快回府里去吧。阿哥们还小,天气这么冷,你这当阿玛的也得多上些心。” 胤禛看了云瑶一眼,见她面色寻常,忙收回目光,赔笑道:“前些日子一直忙,没能来给皇祖母请安,今天见天气又转寒,便来瞧瞧皇祖母身体可好。” 皇太后似笑非笑道:“哀家身体很好,云丫头身体也很好,哀家瞧你的身体也很好,大家都很好。你快回吧,等下路上积厚了雪,马车可不好行走。” 胤禛神色闪过一丝尴尬,愣了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孙儿多谢皇祖母关心,孙儿想跟云瑶说几句话,说完孙儿就回去。” 皇太后看向云瑶,沉默了片刻后方笑道:“那你去吧,云丫头,你陪着老四好好说几句话,这么久没见,不管好的坏的,是也该好好说说。” 云瑶无可无不可,她也大致能猜到胤禛能说什么,反正都无所谓,应下来与他一起回了偏殿。 姚姑姑上了茶就立在一旁,胤禛连着看了她好几眼,她只垂首肃立。云瑶见状,笑着说道:“姑姑你去太后娘娘那边伺候吧,顺便帮着嬷嬷打打下手。” 姚姑姑这才退了出去,胤禛端起茶碗吃了一口,以掩饰浑身的不自在。云瑶也不说话,只慢慢喝着自己的茶。 良久的沉默之后,胤禛终于没话找话,问道:“你最近可好?” 云瑶放下茶碗,微笑着答道:“回王爷,妾身很好。” 胤禛拿着茶碗的手顿住,脸色黯淡了一瞬,也将茶碗放了下来,似乎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凝视着她神情无比严肃认真。 “这句话我想了很久才问出口,从没有觉着一句简单的问候竟然这么难。我怕听到你说不好,也怕听到你说自己很好。” 云瑶被他的话绕得有点晕,好一阵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装作没有听懂,说道:“王爷这话说得真是拗口,妾身愚钝一时倒没有听明白。” 胤禛深深呼出口气,盯着她执拗地道:“你听得懂的。这些时日前面很忙,年初江宁科举舞弊之事,最后查出来牵扯到的大臣不计其数,其中还有封疆大吏,朝廷重臣。 汗阿玛大怒,科举选士乃国之重事,却被这些蠹虫当做了发财的好时机。案子一直审到最近才勉强算完结,先前我也被汗阿玛召了回来,想躲懒也躲不掉。 每次到乾清宫,我都下意识会往慈宁宫这边看一眼,盼着能见你一面。又回想起以前在乾清宫附近遇到你的时候,经常会在那边转一转,想想以前的日子。” 云瑶隐约知道朝堂科举舞弊的事,康熙来给皇太后请安时提过,他当时神情灰败,又怒又伤心。想要把这些官员全部砍头,却又怕引起朝廷动荡。 只因上下牵扯到的官员实在太多,不但有两江总督嘎礼,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大学士张鹏翮等朝廷重臣,连着他的心腹苏州织造,江宁织造曹寅也有份。 “前两天有人参揍刑部尚书连着兵部尚书结党营私,这些人都是太子一系,参揍之人直指太子居心不良,想要逼宫。 汗阿玛震怒,下令将几人锁拿起来投入了大狱,太子这次元气大伤,我估计他这次再也翻不了身。” 云瑶愣愣听着,胤禛只简单的几句描述,她也能听出其中的险象丛生。几个重臣在年底时被投进大狱,今年这个年,估计又是一个惨淡的新年。 “至此只剩下了老八一系势力最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现今也说不出好与不好,且等着以后再定论吧。 老八府里迄今只有弘旺一人,我以前也只有弘时,可弘时,都说三岁看到老,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能成为那副模样,无论我再怎么教,还是让我失望透顶。 你知道我的打算,我也从来没有瞒过你什么。可不论是朝臣,还是汗阿玛,都会考虑到大清将来储君的问题。 云瑶,说这些话,我觉着也难以启齿。可是我不得不说,不管你懂不懂,我都得说出来,坦坦荡荡让你看到我全部的心,不管是好的坏的。” 云瑶懂他的纠结与无奈,就是因为懂,所以她才觉着一切都让人无力。 成王败寇,一夕之间多少高楼门楣,变成了废墟。她若是哭着喊着要至死不渝的深情,也太可笑至极了。 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奢望过的东西,他为什么会要一再提及。他走他的称王称帝之路,她只要独守一隅,安稳度日就够了啊。 这时门帘被猛地掀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进来,姚姑姑脸色惨白,顾不得礼数,着急说道:“格格,魏谙达出事了!” 云瑶神色大变,立刻连声着问道:“怎么回事,他人在哪儿?” 姚姑姑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只说道:“他身边的小太监悄悄来报了信,说是他人被抬回了住处,被打得全身是血人事不省。皇上盛怒之下,慎刑司的人也不敢放水。” 云瑶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凭着本能抬腿往外奔去。胤禛神色也微微变了变,伸手要拉住她的手臂,她头也不回用力挣开了。 姚姑姑忙跑去把她的风帽拿来,胤禛一把夺过追上去披在她身上,说道:“你别急,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慈宁宫离乾清宫近,云瑶对周围的夹道非常熟悉,她只管闷头奔跑。青石地面上积满了雪,花盆底踩在雪上一滑,她整个人往前一扑。 胤禛吓得脸色大变,忙跟着扑去伸手去拉她,只来得及抓住她风帽的一角,她人重重摔到了地上。 胤禛心痛不已,上前弯腰拉起她,拍打着她身上的雪,焦急地问道:“痛不痛,快让我看看摔伤了没有。” 云瑶神情麻木,一言不发又开始奔跑起来。她记不得什么规矩,也不知道什么痛不痛,风雪扑在脸上也不觉得冷。 她只见到胤禛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觉着自己心在咚咚猛烈跳动,似乎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魏珠的小院子里,平时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一个偷偷来给云瑶报了信,一个哭丧着脸守在门口,见到云瑶与胤禛进来,忙上前打千请安。 云瑶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掠过他们冲进了屋里。魏珠俯身趴在炕上一动不动,眼睛紧紧闭着,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一时看不出死活。 屋子里萦绕着浓浓的药味与血腥味,她在他炕前慢下了脚步,短短的几步路,她觉着自己好像走了许多年,才挪到了他的炕前,颤抖着伸出手,她却不敢碰他。 “魏珠。” 云瑶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叫出了声。 魏珠没有如往常那般,总是笑着回应她。 小太监哭了起来,“格格,魏谙达被抬回来时就已人事不省,奴才给谙达换了身衣服,洒了些止血的金疮药,可血还是止不住。 奴才又去了太医院,那些太医说是没有上面的旨意,都不敢来给魏谙达瞧伤。祁大人看不过眼,给奴才塞了些纱布药膏,教奴才怎么上药再纱布把魏谙达裹起来止血。” 胤禛皱起眉头,问道:“他究竟为何被责罚?” 小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哭着说道:“回王爷,奴才只能远远在外守着,不能到御前去。奴才先前得知皇上把梁谙达叫进了御书房,不久后魏谙达也被叫了进去,然后梁谙达就出来唤人,把魏谙达送到了内务府。” 一般犯了重事的太监,才会被送到内务府慎刑司受罚,像魏珠这样的御前二总管被送来,料想到是涉及到机密之事,慎刑司的人为了明哲保身,断无人敢开口多问。 胤禛知道小太监也不会知道太多,便没有再问,挥手斥退了他,抬眼看向了云瑶。 她面无表情,眼泪却流了一脸,手抖如筛糠,伸到魏珠的面前,却不敢去碰他。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咬牙忍住抬手掀开了盖在魏珠腰上的被褥。 更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胤禛顺眼看去,魏珠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湿透,身下的炕上也血迹斑斑。 云瑶的眼泪簌簌直流,慎刑司的人下手狠,若是只有皮外伤流血还不可怕,她怕的是伤到了五脏六腑内里出血。 她声音止不住的发颤,嗓子也暗哑,唤着他道:“魏珠,你能听到吗,快别睡啦,我来看你了,咱们说说话啊。” 胤禛听着云瑶伤心欲绝的哭喊,心痛如绞。他以前见到的云瑶,不管生气还是难过,都隐忍而克制。 直到她听到魏珠出事,她跟发疯一样跑来,什么都顾不上的样子,他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什么都不在意,只是不在意他而已。 胤禛神情落寞,吩咐苏培盛道:“你回府去拿药膏来。” 苏培盛应下,刚走到门边,与正好进屋的梁九功差点撞了个满怀。他忙退到一边打了个千道歉,梁九功也没多说,侧身走进屋,朝胤禛躬身请安:“原来王爷与格格也来了。” 胤禛抬了抬手让梁九功起身,说道:“本王先前在慈宁宫,听到魏珠出了事,便一起赶了来。魏珠究竟犯了什么大事,连命都快没了?” 梁九功只轻生叹息,说道:“王爷,恕奴才不能多说。奴才也是想着与魏珠相识多年,前来送他一程。 奴才已经去内务府打点过,放了他出宫去,这次他能活过来就算他命大,也是他的福分。” 他拿出一个竹筒,走上前放在魏珠的手边,俯下身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神色怜悯,然后摇了摇头,对站在旁边失魂落魄的云瑶说道:“云格格,奴才知道你一直重情重义,与魏珠又有过命的交情。 只咱们这些伺候主子的奴才,不知哪天就犯了事没了命,你且莫太过伤心,奴才在外面等着你与魏珠再说几句话吧。” 云瑶神情恍惚,她抬起头,怔怔看着梁九功,好一会才认出他来。梁九功见她人似乎傻了,轻叹一声,没有再多说,躬身又退了出去。 胤禛见梁九功出去之后,才缓步走上前,伸手在魏珠鼻子底下探了探,他已气若游丝,随时可能断气。 他沉吟片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声安慰着云瑶道:“你别难过,魏珠能出去也好。现在他还活着,我会在外面竭尽全力找大夫给他医治。” 云瑶脑子里一直嗡嗡嗡乱响,像是有团乱糟糟的线塞在里面,根本理不出任何的头绪。她眼里只有魏珠身上不断渗出的血,刺得她眼睛都快痛得张不开。 她以前总想着,等他告老出宫的时候,她与他再一起去抓虾,让他能吃遍以前想吃却不敢吃的美食,可是现在他却奄奄一息躺在了她面前。 两人在宫里时也不是时常能见到面,有时候她陪着皇太后,在筵席上能远远见着一眼。他总是裂开嘴冲她一笑,然后不久之后就会有小太监来到她身边,塞给她一个钱袋。 魏珠其实小气得很,宫里康熙虽然一再下死令,宫女太监连认亲戚都不可以,更别说对食了。可是深宫寂寞,哪里能禁得住,底下还是有偷偷摸摸找对食搭伙过日子的。 他却从来不找,说是找对食要花钱,要省下银子存在她这里,以后好出去养老。 他也从不跟着太监们赌钱,偶尔拉不下脸与他们玩几把,输了半钱银子就得下桌,久而久之就有个魏半钱的诨号在私底下传了开。 可是他从来没有对云瑶小气过,只要一见面总是给她银子,每次她都有种错觉,她在他眼里究竟是多穷啊。 云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想告别,如果没有告别,他就不会死吧。 小太监进来哭着替魏珠收拾,云瑶呆呆站在一旁,见到收拾出来的,不过一个小小的行囊,与她以前出宫时差不多穷。 她只怔怔看着,眼睛干干的,见到小太监要去抬魏珠,她猛地往外冲去。 胤禛回过神,知道她估计会冲到御前去找康熙,眼疾手快抱住了她,呵斥道:“站住!你不要命了!” 梁九功上前,见到云瑶还红着眼使命挣扎,对她也算了解,只低声道:“格格,别再节外生枝了。” 云瑶眼睁睁看着魏珠用被褥一裹,然后被小太监抬了出去。她知道他会被扔到东吉祥胡同,那里聚集着年老体弱,生了重病的太监。平常宫里的太监们私下诅咒人,都是骂对方以后走不出东吉祥胡同。 胤禛让苏培盛跟了上前,他将她风帽穿戴好,安抚着她道:“魏珠命大,你不要太伤心了。我送你回慈宁宫,皇祖母该要为你担心了。” 云瑶听到皇太后脑子总算清醒了些,她只嗯了声,然后沉默着回慈宁宫。 胤禛走在她身边,不断侧头看她,见她脚一晃差点儿又摔了,忙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小心些,地上雪厚不好走,别再摔了。” 云瑶稳了稳神,推开他说道:“多谢王爷,妾身会注意,不会再摔了。” 胤禛怀里一空,见她已经倔强着往前走,眼神晦暗不明,只说道:“我说过会照看好他,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做到,你且信我一次。” 云瑶只觉得疲惫不堪,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魏珠危在旦夕,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在皇权面前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赶出宫。 “不要说吉人自有天相这些话,也不要轻易许诺,这些都是假的啊。就好比大家都跪在菩萨面前,许愿自己能升官发财,在菩萨眼里众生平等,菩萨该满足谁的愿望呢。 你说着最真挚的话,做着最真实的事,言语上忠于妾身,身体上忠于自己。” 云瑶甚至有些想笑,以前说生儿子生儿子,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啊。 现在人家真有皇位要继承,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觉得现在说这些话都是多余,可是还是得说清楚。 她知道他以后的路,但不知道自己以后的结局,兴许是天气太冷,也兴许是魏珠的重伤,让她心灰意冷。 她胸口堵得透不过气,又觉着心里空荡荡的,寒风在里面呜咽啸叫,四下横冲直撞想寻找出口,撞得她的心一阵阵麻木地疼。 对紫禁城深深的厌倦又重新翻了出来,夹道红墙刚上过颜色,衬着雪更红得刺眼,让她又想了魏珠身上流出的鲜血。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冻得发僵的脸,没有半点表情,声音也毫无情绪,波澜不惊,只盯着他说道:“妾身感谢王爷出手搭救魏珠,只是这么冷的天气,咱们还是省点儿力气吧。真的,以免说多了以后,自己都认为是真的了。 谁说过每段感情都要有始有终啊,神仙也不敢保证,就这么着吧,挺好的。” 胤禛也死死盯着她,眼神比天气还要冷,“你呢,你又做过什么。除了不断拒绝不断后退,你连承诺都不敢说一句,你什么都不相信,遇到事情就躲起来,逃得远远的。 你为了救魏珠命都不要了,为了你的两只丑猫都可以与人打架。那你为我做过什么,你可曾为了我去争取一星半点? 我想与你生孩子,可是你不愿意。这些我都依着你。可是我是阿哥,是大清的皇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的为难之处,你可曾替我想过? 你不过是仗着我在意你,把我的心踩在脚下狠狠践踏,云瑶,你的心呢,为你的朋友你在意的东西,愿意赴汤蹈火的心,能不能分一丁点在我身上!” 夹道四下寂静,只有风卷着雪花,伴着他冷然的声音回荡在其中。 胤禛看着云瑶红肿的眼眶,突然觉得没劲透顶,惨然笑了笑,回转身大步离去。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云瑶回到慈宁宫, 皇太后见她脸色惨白,快被冻成了个冰块,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也没心思去管魏珠的情形如何, 把伺候的人指挥得团团转。 嬷嬷与姚姑姑领着人, 忙着给云瑶更换好干爽的衣衫, 端来姜汤让她喝下,又打热水让她洗漱,灌了几个汤婆子来塞进被褥里,让她躺倒了炕上去,再给她盖了好几床厚被褥。 皇太后见着一连串的事做完,才总算舒了一口气,见云瑶一直木呆呆像是个木偶般,叹了口气道:“娜木钟,先摆饭吧。” 嬷嬷端上来了锅子, 在炕下面与姚姑姑两人忙着煮好了,才舀到碗里放到炕桌上。皇太后也在炕桌边坐下, 劝说道:“快吃吧,吃饱了身上也会热乎些。” 云瑶见皇太后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疲惫, 心里歉意至极, 眼泪啪嗒啪嗒止不住地流, 抽噎着说道:“都是奴才冲动,让太后娘娘担心了。” 皇太后笑着安慰她道:“你这性子哀家早就清楚, 魏珠与你向来要好, 若是他出了大事, 你还有心思考虑这考虑那, 衡量利弊得失, 这算哪门子的关系好。 别哭啦,哀家知道你难过,可你总得好好的,哀家才病好没有多久,你可不能再病了。快吃饭吧,别想东想西,哀家也饿了。” 云瑶想到魏珠血肉模糊的样子,根本没有任何胃口,可为了不让皇太后操心,还是食不知味勉强吃了半碗饭才放下筷子。 吃完饭皇太后见云瑶仍然提不起精神,也没有多问,只吩咐她赶紧歇着。等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喉咙就开始发痒,不时咳嗽几声,发起了低烧。 皇太后急得不行,忙着吩咐请了太医来给她诊脉,听太医说她只是着凉并无大碍,才略微放下了心,转而又将胤禛骂了个半死。 “老四那混账东西,跟出去也不知道把你送回来,每次好好的人交到他手上,不是这里出了差错,就是那里没有照看好。娜木钟,去把老四给哀家叫来!” 云瑶忙叫住嬷嬷,又朝皇太后撒娇:“太后娘娘,魏珠还在宫外由王爷照看着呢。他心眼比那针尖都要小,要是他一生气把气撒在魏珠身上,那魏珠可就得惨了。” 皇太后想起胤禛那张面瘫脸就来气,不忍让云瑶为难,也只得暂时把气又咽了回去,说道:“以后哀家再也不放你跟他出去,娜木钟,以后他再来慈宁宫,别放他进来,哀家当不起他的请安。” 云瑶虽然知道胤禛是被皇太后迁怒,心里还是爽得不行,她嘿嘿一笑,悄声说道:“奴才跟王爷吵架了,他约莫着最近都不会再来请安。” 皇太后抬了抬眉,哦了一声,“这倒是稀奇事,他那眼珠子都巴不得长在你身上,舍得与你吵架?” 云瑶想了想,将前面与胤禛的争执全部说了,“太后娘娘,奴才是不是特别不知好歹?可奴才真的觉得烦,只想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啊。” 皇太后冷笑了声,说道:“你想得对,别被这点子好处迷了眼。他对你再好,能越得过自己的亲生骨肉去? 现在他的儿子还小,以后长大懂事了,见他们生母受冷落,他们不敢对老四有怨言,你就是罪魁祸首,这些烂帐都得全部算到你的头上。 若是你走在老四前面还好,要是你走在老四后面,人老了又无依无靠。年轻时吃点苦受点罪没事,还能扛过去,等到老了晚景凄凉,那才是真正的惨。” 皇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冷了几分,声音也低了下来:“就因为哀家当年不得宠,若是哀家得宠,今天哀家还能好好安坐在这里?” 云瑶愕然,瞬间明白了皇太后话里的意思。康熙也不是什么大度之人,胤禛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那败家子儿子乾隆,一心与其父唱反调,不管是审美,还是政事上,都与他南辕北辙。不然雍正呕心沥血充实的国库,他不会败得那么快。 皇太后又低声问道:“魏珠一直机灵谨慎,他怎么会惹得皇上发那么大的火,一心想要了他的命?” 云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起胤禛与她起有太子党羽被投下大狱之事,悄声告诉了皇太后。 “先前奴才去的时候,就见到魏珠半死不活躺在那里。事情来得太突然,他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梁谙达来了,把魏珠遣送出了宫。” 皇太后思索之后,轻声道:“只怕与前朝的事有关,太子经过这一次,彻底大势已去了。 魏珠只怕也是被牵连了进去,惹得皇上大怒。不过既然他已经被了送出去,只要能熬过这一关,以后就不用再担心被追着砍头,无需提心吊胆过日子,也算是件好事。” 接下来的几天,胤禛果真没有再来慈宁宫请安,倒是每天派人来递了消息,说是魏珠醒了过来。只是他才脱了险,身体还弱着,不宜让人去探望。 云瑶一听心急如焚,不顾自己也在生病发烧,哪里管得宜不宜让人探望,只想亲眼见到他安好才能放心。 她忙着要出宫去看魏珠,却被皇太后摁住了:“你这丫头,瞧你这小脸都瘦得只剩下双大眼睛了,还要逞强跑出去。再说魏珠身体正弱,要是被你过了病气,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云瑶见皇太后断不会放她出去,她也怕魏珠身体弱被她传染,便只得按耐住一心养病。等到退烧之后,见外面天气晴好,便再次跟皇太后央求,要出宫去看魏珠。 皇太后见她这几天如坐针毡,也只得答应了她。吩咐姚姑姑拿了厚皮裘来把她裹成了一个粽子,手脸全部捂得严严实实的,才放了她出宫。 苏培盛早备了马车在宫门口候着,云瑶没有见到胤禛,只见到不远处停着辆马车。她上了车之后,苏培盛也跑向了那辆车,猜想胤禛应该是在那辆车上。 她见他不愿意见自己,心里也松了口气,不见也好,倒省得彼此尴尬。 雪后阳光明媚,房檐上滴下来的冰凌被照得晶莹剔透。马车在胡同里的小院前停了下来,云瑶与姚姑姑一下车,苏培盛急着便奔上前,挥舞着手臂连声叫道:“格格,不要站在下面,仔细着冰锥掉下来。” 云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见冰凌正悬在自己头顶,忙躲开了几步,看了一眼前面停着的马车,笑着谢过了他。 苏培盛躬身道:“王爷吩咐奴才特意提醒格格,已经出过人被冰锥子戳伤过的事情,出门的时候一定得仔细些。 格格要与魏珠叙旧,王爷就不进去了,他在外面等着格格,等格格出来后再送你回宫。” 云瑶见外面天寒地冻,本想让胤禛先回去,不过想着他从在宫门口等着她起就没说过话,也不去惹他厌烦,带着姚姑姑转身走进了院子。 小巧的四合院里,正房门口立着个小太监,远远就请安见礼。打起了门帘恭敬把她们迎了进屋,又去倒了两杯热茶进来,悄无声息退到了外面守着。 魏珠住在东屋的厢房里,云瑶一进去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她看着俯趴在褥子上的人,声音中不由自主带着了一丝颤抖,开口唤道:“魏珠。 半晌后,魏珠终于动了动,吃力地转头看过来,惨白的一张脸上,扯出了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瑶啊,姚姑姑,你们来啦?” 云瑶猛地点头,眼泪不受控制流了满脸,她疾步奔到炕前,喉咙又开始发痒,侧头捂住嘴咳嗽起来。 姚姑姑忙不断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不容易等咳完之后,她再回过头看着魏珠,一迭声问道:“是不是很痛,有没有吃过药,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魏珠喘了口气,虚弱地道:“你别哭啊,快坐下来说话,你怎么了,也生病了吗?” 云瑶端起茶喝了几口,勉强压住了喉咙间的痒意。她不愿意让魏珠担心,在炕前凳子上坐下来,说道:“跑急了几步,见你醒了过来有些激动,不小心被呛到了,没事。你呢,觉着怎么样了?” 魏珠无奈地道:“你还是这么急躁,我也没事,王爷呢?” 云瑶抬手胡乱抹去眼泪,说道:“他在外面不进来了,你别管他。你怎么会没事,当时我以为大夫怎么说?” 魏珠白了她一眼,说道:“这次多靠王爷请来了祁大人,有了他给我诊治才救了我一命,怎么能让王爷在外面等。 瑶啊,我知道他是看在你面子上才救了我,要是你一惹他生气,他又要了我的小命该怎么办?” 云瑶看了一眼姚姑姑,她立刻退到门外去守着了。云瑶这才忧心忡忡问道:“你可别瞒着我,你肯定是犯了什么大事。祁大人来给你看病,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你会不会再次被罚,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 她越说越觉得不妥,着急了起来:“不行,这里也不安全,我们想个法子躲到别的地方去。” 魏珠动了动身子,痛得五官都皱成了一朵苦菊花样,“哎哟,你别急啊,你一急我也跟着你急。我没事,祁大人宅心仁厚,出了宫也给穷苦百姓治病疗伤,他来给我治病的时候什么都没问,只把我当成普通寻常的病人而已。 这次听说是梁谙达亲自来看着我出宫的,他既然放了我出来,任我生死自负,不管我生还是死,都不会再追究了。” 他停了片刻,压低声音道:“瑶啊,不是我不告诉你,只不能细说,这次我挨打,是跟前次太子偷窥御帐有关。 我当时做了个顺水人情,皇上事后追究起来,我咬紧牙关一人扛了下来,谁都没有供出去。多亏我好人有好命,没有被直接杖毙。其他细枝末节就不多说了,你知道太多反而对你不好。 梁谙达,唉,梁谙达这个人吧,对自己苛刻得很,对我们这些跟随他多年的人,还是有一两分仁慈。哪有真正一点私心都没有的人,那不是人,得是神。” 云瑶听到与争储有关,梁九功肯定也牵扯到了其中,便不再细问了。她在御前多年,对梁九功也有所了解。 他这个人,说他好吧,有时候做事也六亲不认。说他冷酷无情吧,他对他们这些御前的奴才也还算宽和, 平时他们犯些无关紧要的差错,只骂一通就算了,并不会像其他管事那样拉下脸来打板子。 人哪有不是黑就是白的,魏珠跟着他多年,怎么着也有些感情在里面,既然他不会追究,云瑶也就放下了心。 她见魏珠累得气喘吁吁,还在绞尽脑汁使小心眼瞒着她,没好气瞪着他说道:“你看你都喘成了这样,少说些废话好不好,我问你答,没问你的就闭嘴。 祁大人给你诊治过,他说你身体究竟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五脏六腑?” 魏珠见她生气了,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祁大人说我运气好,内里流血不严重,吃药之后血止住了些。 皮肉上是伤得严重了些,得亏得天不热,不然化脓就麻烦了。你别担心,我也觉着好多了,不再像以前那般痛得死去活来。” 云瑶见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冷汗就从额头往下滚,忙说道:“我不问了,你也别说话。还是先好好养伤吧,等伤养好了我们再仔细说,我去给你拿药来。” 魏珠大喘了几口气,终于又恢复了些精神,叫住她道:“先前我才吃过药,王爷派了可靠妥帖的人来照看我,你别担心,快回宫去吧,太后娘娘那边要紧,外面冷,也别让王爷久等了。” 云瑶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到太阳下明晃晃的积雪,若是让胤禛等久冻病了,倒是她的不是。 她拿出钱袋塞在他手边,“你留着吧,我知道你这次出来身上没了几个银子,这些你留着拿去打点伺候你的人。我先前进来见他还算懂规矩,再有了银子行路,让他伺候你我也能更放心。 这些银子都是你以前存在我那里的,你现在还不能动弹,放多了在你这里也不好,等我下次来看你时再给你送来。” 魏珠急了,拼命抬起手把钱袋子要还给云瑶,“我还有银子呢,给了你的就是你的,哪有送出去了再要回来的道理!” 云瑶忙按住他的手臂,瞪着他生气地道:“快别动了,仔细扯到伤口再出血。你还跟我客气,现在你没有了进项,以后要喝西北风不成!” 她站起身,说道:“我先回宫了,你好好养伤,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魏珠握着钱袋,神色说不出的难过,只闷闷点了点头,“去吧,只是下次别再给我银子,过年了宫里你打点的地方多,我知道那地方,手头紧做事就难。我好起来就能赚到钱,你别再把钱花在我身上了。” 云瑶鼻子又忍不住发酸,她嗯了声,转身走了出去。姚姑姑见着她眼眶泛红,脸色也有些苍白,忙关心地道:“格格,可是喉咙又不舒服了?” 云瑶捂住嘴闷声咳了几声,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说道:“没事,走吧。” 小院外,胤禛的马车还静静停在原处,苏培盛正伸着脖子往门口打量。见到她们出来,转头回去低声说了几句。 云瑶扶着姚姑姑的手正要上车,见胤禛大步走到了车前,她诧异看了他一眼,他掀起眼皮看着姚姑姑,冷声吩咐道:“你去坐别的车。” 姚姑姑忙看向云瑶,她念着他救了魏珠,也没有争辩,点了点头道:“去吧。” 两人坐在马车狭小的空间里,彼此都有些尴尬。云瑶只眼观鼻鼻观心直愣愣坐着。胤禛也端坐在一旁,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暖手炉塞到了她手中,面无表情地道:“都生病了还哭?” 云瑶手上握着热乎乎的暖手炉,一时弄不清生病与哭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自己生病了,瓮声瓮气答道:“多谢王爷,妾身没有生病。” 胤禛侧头打量着她,抬起手来似乎要摸她的额头,手抬到半空中又放了回去,神色有些许的不自在,“你先前咳得那么厉害,怎么会没病。 听你这声音,都跟闷在罐子里说话一样,可是上次冷着了?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来,不怕病情再加重” 他说了一半,自嘲冷笑一声,“就算是你病得起不了床,听到魏珠醒来也会挣扎着爬起来看他。我虽然不待见他,可说过会帮你看顾着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不过你不会相信,总得亲自看了才能放心。” 云瑶听着他酸气冲天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半晌后说道:“多谢王爷,麻烦你了。” 胤禛听到她客气生疏的道谢,本就积着的一肚皮无名怒火顿时乱窜,冷哼一声道:“见着可放心了,该回去好好养病了吧。 他犯了这么大的事,这次能昏迷几天后还能活下来,算是他小子祖宗保佑,再来一次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云瑶瞪圆了眼睛,问道:“昏迷了几天,以前你不是递了消息来,说他早就醒了吗,他究竟犯了什么大事?” 胤禛愣了下,别开头不去看她,“那是我没有告诉你实话,不然怕你脑子一冲动,又要跑去御前为他拼命。惹怒了汗阿玛,就是皇祖母也保不住你。” 魏珠把发生的事可是老老实实交待给了胤禛,他挨打是与太子窥视圣驾有关,被皇上想起来了秋后算账。 这事胤禛先前就觉着有可疑之处,按说康熙的主账前,有重重侍卫把守自不用说。 平时御前伺候的这些奴才,就算是天上掉下片羽毛的动静,他们也能察觉到,断没道理太子能进到御帐前偷窥,他们还没能发现。 魏珠其实早就发现了太子,只是他当做没有看见。一是他想着太子能悄无声息进到御帐前,肯定前面有人放了水,能有这个本事的,除了梁九功别无他人。 二是他干脆顺水推舟,在御前伺候多年,就揣摩圣意来说,梁九功也不能与他比。 魏珠极为坦白,让太子倒大霉,能让胤禛得到好处,也是为了云瑶。 她与他有过命的生死交情,虽然逾距,可他早就在心里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家人。 胤禛听到魏珠这样大胆猜测出了他的想法,当时他就想直接杀了魏珠。可又想到这小子与自己的那个傻大胆是一块的,就是为了对方死也在所不惜。 要是知道他对魏珠动手,那个傻大胆绝对会找他拼命。魏珠又算是无意中帮了自己一把,胤禛当时又郁闷又酸水直冒,万般不甘才留了魏珠一条命。 胤禛连多一眼都不想看魏珠,所以才没有跟着她一起进去。怕看到两人抱头痛哭,会忍不住将两人一起掐死。 不过胤禛想到魏珠没有在云瑶面前去表功,他心里总算好过了些,才不会那么傻告诉她实情,不然她肯定得对魏珠更为感激。 胤禛冲着她一笑,“他不告诉你,我也不会告诉你。” 云瑶见他笑得满脸得意,只觉得莫名其妙又无语至极,别开眼不去看他。 胤禛尴尬退去,说话也自在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除了咳嗽之外,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云瑶不太想与他说话,只飞快回答道:“没有,妾身很好。” 胤禛见她爱理不理的样子,想起魏珠说她的那些好,说她记恩不记仇,御前那些人对她哪怕有一点好,她也会想着还回去。 妙答应帮过她,后来失宠之后,多得靠着云瑶的不时接济,在宫里才能过得好一些。 只要对她好,她都会记在心里,再真心实意还回来。 她这样的性子,在宫里少之又少,有些人总觉得她傻,会吃大亏。可她正因为这份性情,他们这些御前的伙伴反倒格外珍惜。见多了聪明七巧玲珑心的人,她这样的才更珍贵难得。 胤禛不禁又有些咬牙切齿起来,她怎么记了他这么久的仇,一直都不肯原谅他。他闷声道:“先前都是我的错,你这气性比我还要大,究竟要气到什么时候去?” 云瑶本来病着提不起精神,她只想让他闭嘴,认真地看着他道:“妾身真没有生气。” 胤禛气闷更甚,终于抬起手抚上她的额头,她忙侧头躲开,他手不甘心追上去,瞪着她道:“看看你有没有发热,又不会吃了你,你躲什么躲。” 云瑶只得让他摸了,很快就又偏开了头,说道:“妾身说了,没有发热。” 胤禛收回手,好整以暇理了理衣衫,点头说道:“嗯,是没有发热,就是心里火气有点儿重。” 云瑶垂头沉默不语,懒得理会他。 胤禛觑着她的神色,突然道:“你先前说我身体忠于自己,这句话其实也有些错,我并不是全忠于自己。 除了要孩子那段日子,不管你在不在,我都自己独自歇在了前院。有了弘历他们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她们的院子,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霎时间,云瑶如被雷劈,被口水呛住,她顿时弯腰咳得惊天动地。胤禛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嘴角却不自主上扬,“小心些,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云瑶实在无力辩解,胤禛没伺候过人,手上轻一下重一下,拍得她背咚咚响,她一边躲着一边喘气,“王爷,求你别拍了,再拍妾身快要被你拍出内伤来!” 胤禛忙放轻了力道,改为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我让人给你送些川贝枇杷来,熬了吃对咳嗽最好。” 云瑶好不容易才总算止住了咳,胤禛眼里含笑,拿了帕子要给她擦脸,她忙避开拿了自己的帕子,擦拭了几下之后,干脆拿帕子蒙住了脸。 胤禛静静看了她片刻,伸手扯开她的帕子,凝视着眼睛,慢吞吞地说道:“先前我说的事半点都没有骗你,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府里的人,也可以回府来守着,看看我说的有没有假。 以后都会为你一直守着,再也不会碰别的女人,你不在,我就跟那守着清规戒律的和尚一样只吃素。弱水三千,只为你一人破戒。” 云瑶:“” 她很想淬他一脸,烦躁得心里直咆哮:“我可谢谢你呐,谁在乎你睡不睡谁,简直有病!” 第68章 完结 魏珠总算慢慢好了起来, 但他这次伤得实在太重,外伤虽然好了,人被折腾得骨瘦如柴, 身体也虚弱不堪。 云瑶经常出宫去看他, 皇太后也给了无数的补品让她带给他补身体。云瑶还塞给了他银子, 让他买座宅子安然养老,却被他拒绝了。 “这座宅子王爷已经送给了我, 我要是拒绝,岂不是对他不敬。我身边还有体己银子呢,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你就别替我瞎操心了。 唉,咱们们俩还真是, 你出去了我在宫里, 我出来了你进宫了, 这就是造化弄人啊。” 云瑶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强求,不然反倒伤了他的自尊心。只经常让长兴给他送一些吃食衣衫过去, 见他衣食无忧便暂时放下了心。 胤禛如以前一样, 还是经常送各种东西到慈宁宫。前来请安被皇太后挡住为难了几次, 他也不气馁,仍然坚持一次次来。 皇太后最后也没了办法, 若是一直拦着他,若是被康熙得知,会以为胤禛对皇太后不敬, 这又是得牵扯到前朝的大事, 只得放了他进来。 云瑶病好了之后, 也比生病时有了耐心。本就对他没有那么深的爱恨, 也能耐下性子与他心平气和说话聊天。 后宫的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 前朝康熙与太子这对父子之间,产生的裂痕却再也无法弥补。 五十一年九月,康熙巡视塞外回京之后,正式告祭天下,社稷,太庙,第二次废除了太子。 自此朝中的局势愈发复杂起来,胤禛也无法再置身事外,变得更加谨慎,绝对不强冒头出来争功劳,一时间八贝勒又出尽了风头。 直到康熙五十三年,八贝勒因为送给康熙的海东青,到了康熙手里变得奄奄一息,犯了康熙的大忌,惹得他勃然大怒,认为八贝勒诅咒他早死。 在良妃去世两周年忌日之时,康熙骂八贝勒是“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并扬言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停发俸禄粮米,绝了他争储的后路。 快到了新年时节,天气又冷得人受不住。胤禛来请安时,大氅里裹着个襁褓,皇太后吃惊地看着他:“老四,你又送小狗来了?” 胤禛小心翼翼揭开大氅,蹲下身子把襁褓托到皇太后跟前,“皇祖母,你看看。” 这下不止是皇太后,连着云瑶都惊呆了。襁褓里赫然包着的,是一个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的小婴儿。 皇太后一声惊呼:“老四,你府里又添丁啦?” 胤禛忙看了一眼云瑶,郁闷地道:“皇祖母,这不是孙儿府里的,这是十三弟的女儿。 他福晋生了她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也没有奶水喂她。十三弟狠心把她送了出来,托付我照看。” 皇太后神色这才缓和过来,想到十三被关起来这些年,心里怜惜,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小婴儿的脸,又怕指甲套伤着了她。 胤禛忙说道:“皇祖母,我把她放在你怀里,你抱抱她吧,很轻的,一点都不重。” 皇太后一辈子都没有抱过小孩子,她听胤禛说完,手就不由自主抬了起来。 胤禛把襁褓放进她臂弯里,引得她惊叫一声,怕吵醒小婴儿,又忙压低了声音,“哎哟,这么软这么轻的小东西,哀家不行了,云丫头,你快来抱走。” 云瑶也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她与皇太后一样手足无措。胤禛见状让她坐下来,把襁褓从皇太后手里接过去,再放到了云瑶手中。 “就这样,托着她的头就行了。”胤禛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把挡住小婴儿脸的衣衫往旁边拨了拨,露出她的小脸来。 云瑶抱着软软带着奶香味的孩子,手上根本感觉不到重量,却觉得她似乎又有千斤重,全身僵直根本不敢动弹。 小婴儿被吵醒,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小手从襁褓里抬起来,凑到嘴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皇太后看得目不转睛,“哎哟,你瞧她又困了,嘴巴还动个不停,她可是饿了,奶娘呢,快叫过来喂喂她。” 胤禛说道:“皇祖母,奶娘先前才喂饱过她,等过一阵子再喂吧。她出生以后身体就弱,这几天才稍微养好了些。 不过她乖得很,饿了会咿咿呀呀叫几声,吃饱了就会自己睡觉,一点都不吵。” 皇太后愣了下,笑吟吟看着他道:“老四,你老实说,你带她进宫来究竟是有何意?” 胤禛笑着道:“一切都瞒不过皇祖母,孙儿带来是想让云瑶养。她没有孩子,养一个在身边也能陪陪她。” 云瑶吃惊看着他,孩子又不是猫狗,她根本不会养孩子。虽然这是十三的女儿,她可以帮着请奶娘照看,可让她亲手养,也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皇太后也顿住了,如今她上了年岁,身体愈发不好,能看顾云瑶多久还难说。孩子养久了就有感情,以着云瑶的性情,肯定舍不得再送走,她岂不是又多了份牵挂。 胤禛的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皇太后转过头冷冷盯着他,正要开骂时,放在襁褓上的手指,被小婴儿抓在了手中。 小婴儿肌肤特有的软软绵绵,一下把皇太后嘴里的话堵了回去。她心软得一塌糊涂,连手都不敢动了,只怜爱无比看着小婴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胤禛觑着皇太后的神色,趁机说道:“平时有奶娘奴才伺候,皇祖母也只是闲暇时逗着她玩玩,比养猫还要省事。” 皇太后叹了口气,看了眼一直未出声的云瑶,说道:“你带了她出来,你汗阿玛那边可知道了?” 胤禛低声说道:“汗阿玛虽然没有明说什么,这也是他的亲孙女,算是默许了吧。” 皇太后皱眉,“那十三他怎么愈发倔强,听说连个请安折子都不上了,跟他老子也能置这么久的气?” 胤禛沉默了片刻,方低声说道:“温恪与敦恪连着去世,对十三弟打击太大,他只一时还没有想开而已。” 云瑶想着四十八年同时去世的两姐妹,十三接连失去了最亲的几个亲人,换做是她,也无法原谅康熙。 她看着小婴儿粉嫩的脸颊,心里说不出的酸涩,除了对十三,还有对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 长大不易,长大成人后更不易,尤其是她们这些格格们。 皇太后实在是无法拒绝这么软乎乎的小婴儿,她迟疑着问道:“云丫头,你要是养着的话,我虽然老了,还是能帮你搭把手。” 云瑶知道皇太后也舍不得,她调整了下姿势,总算抱得轻松了些。她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轻言细语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以后就跟着我好不好?咱们一起生活,有猫猫,以后再寻条听话的小狗陪伴你。 等你长大了呀,愿意嫁人就嫁人,不愿意就一辈子不嫁。若是嫌弃对方家里乱糟糟太烦,咱就给你招个赘婿上门,要是他不好就再换一个。咱不去求那荣华富贵,只求一辈子开心顺意好不好?” 皇太后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胤禛神色有些尴尬,听云瑶话里的意思愿意养,知趣地没有反驳,说道:“她还没有名字,皇祖母有什么好名字,就给她赐个名吧。” 皇太后笑道:“哀家取不好,还是留着云丫头来吧。” 云瑶也忍不住笑,“太后娘娘,奴才取名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奴才倒不喜欢花花草草娇啊宝的名字。 奴才盼着她能长成一颗大树,大名叫幸福,现在她还小,小名就叫小树好不好?” 皇太后被逗得直乐,“好,就叫小树,总比那几只猫叫二花三花四花五花的好。” 小树睁着双眼,双手在襁褓里动来动去,小嘴一张一合,像是在与人打招呼,直把皇太后笑得也合不拢嘴。 前朝的局势仍然混乱不明,八贝勒见自己争储失败,转而支持起了十四。云瑶算是对十四从小看到大,虽然外面传他“虚贤下士”,但那句“颇有所图”的话也没有冤枉他。 按照云瑶看来,十四争储,就跟他拿着自己的命去保八贝勒一样鲁莽,康熙这般强势的帝王,受了威胁岂能善罢甘休。不是她太了解十四,她几乎都怀疑他是八贝勒的仇家,故意以身犯险要去害八贝勒。 不过这些云瑶都不怎么关心,心思全部用在了抚养小树上。养孩子与养猫狗完全不同,虽然奶娘奴才一大堆,可还是得事事关心,怕伺候的人不尽心。 或者小树生病了,小小的身子躺在那里,难受得只能哭,又不能说话,她也跟着揪心得一整夜一整夜都睡不着。 皇太后也经常感叹:“幸亏当年没有孩子,不然哀家早就没了命了。”转而她又问云瑶:“云丫头,你可后悔没有亲生的孩子?” 云瑶笑着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后悔。” 对于莫须有的事情她从不会去后悔,抚养小树也是偶然,养她一个就觉得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若是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她肯定出不来,还困在胤禛的后宅,与他的妻妾们打得鼻青脸肿。 皇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病痛缠身。到了康熙五十六年,入秋之后天气一变凉时,她就已经下不了炕,成天大半时间都迷迷糊糊昏睡着。 康熙每天几乎都来请安,云瑶见着他也老了,身体虚弱浮肿,经常坐在皇太后的炕前,与她说一会话,就开始流泪。 云瑶不知道康熙是后悔,还是看到皇太后的身体状况,感念自身。儿子们正当壮年,他这个帝王已经垂垂老矣,就算万般不甘心,也只得屈从于身体的现状。 小树乖巧得让人心疼,平时皇太后睡着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坐在炕前的小杌子上。手上捏着装小零嘴的荷包,偶尔打开拿一颗出来放在嘴里细细抿,等吃完之后,就再拿一颗。 等到皇太后醒来后,她站起身,不慌不忙把小杌子挪到炕前站上去。小身子扑到炕上,也不说话,只盯着皇太后露出个羞涩的笑,直笑得皇太后心都化了。 云瑶一进屋,就见到小树如往常般坐在小杌子上。听到声音她回过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起身走上来抱住云瑶的腰,小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张开嘴让我瞧瞧,小树今天又吃了几颗糖,吃完有没有漱口呀?”云瑶笑着摸了摸小树的头,她乖巧地仰头张开嘴,细声细气答道:“只吃了两颗,嬷嬷给我水漱过了口。” 皇太后半靠在炕头打盹,这时也睁开了双眼,眯缝起眼睛笑着看着她们。云瑶见皇太后醒过来,揽着小树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放在炕上,她立刻爬过去紧紧依偎到了皇太后怀里。 “云丫头,你也坐吧。”皇太后抱着小树,又对嬷嬷说道:“娜木钟,你也过来。” 云瑶心微微一沉,在炕前的凳子上坐下。嬷嬷挥手斥退屋子里其他的下人,走过来恭敬立在了炕前。 皇太后扫视了一圈屋子,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哀家老了,万幸到老还有你们陪在身边,这一辈子也没算白活。” 云瑶说不出的慌乱,她忙说道:“太后娘娘,小树还小呢” 皇太后打断她,“云丫头,哀家清醒的时日不多,你先听哀家说完。” 云瑶见皇太后像是在交待后事,悲怆冲得她鼻子发酸,忙垂下头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云丫头啊,你到哀家身边也已经许多年,这些年哀家没有你陪着,只怕早就去了。如今哀家已经活得够长,再活下去就没意思。” 皇太后看着哭成一团的云瑶与嬷嬷,又拍了拍把头钻进她怀里的小树,微笑着道:“你们都别哭,人到老了都有这么一遭。 如今哀家躺在这里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被病痛折磨着,不是有你们在,哀家早就不想活了。 云丫头,哀家看了你这么多年,说你聪明,你又没有任何野心。说你笨吧,那这宫里就没有聪明人了。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不一样的人注定要吃苦受罪。 哀家这段时日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让你少吃一些苦。给你求个封号吧,你还是得回到老四的府里去,顶着个封号困在那里,一辈子只能望着院子里巴掌大的天。 以前哀家听你说,想去江南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哀家想着这倒是个好主意。云丫头,你领着小树去江南吧,即日就走。 别等着哀家去了,哀家见过了太多的死,死一点都不好看,哀家不想让你们看到。 等哀家去了以后,让娜木钟也来你身边,以后你给她养老,哀家相信你,断不会亏待她。” 嬷嬷哭得泣不成声,跪下来趴在炕稍,“太后娘娘,奴才要随你一起走,奴才哪里都不去。” 皇太后也湿了眼眶,伸出手抚摸着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奴,颤声道:“去吧,娜木钟,别犯傻了。草原上咱们回不去了,去江南,那里有山有水,就当重新活一遍,替哀家好好再活一遍。” 云瑶哭得说不出话来,皇太后深深喘了几口气,将小树的小脑袋从怀里挪出来,抬手抹着她小脸上的泪水,脸上露出个欣慰的笑容:“你们都别哭,你们都过得好好的,哀家也才能放心离开。” 日次,康熙来向皇太后请安,两人细细说了一番话之后,康熙很快就下旨令云瑶即日出京,前去杭州灵隐寺为皇太后祈福。 旨意一下,胤禛立刻就冲到了慈宁宫。 云瑶看着他阴沉着的脸,挥手让姚姑姑出去,也不拐弯抹角,说道:“王爷坐吧,妾身走之前也想见见王爷。” 胤禛没有坐,就站着直直看着她,顷刻间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狼狈地转过头,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好半晌才回转过来,红着眼看着她:“你就真的这么狠心,你走了让我该怎么过?这些年我的许诺可有半点假,你始终都不肯原谅我,始终都是!” 云瑶心里也不好过,在这个时代,他能做到的,也算是难得。可是啊,她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王爷,妾身在做宫女时,就从没有要嫁人的打算,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升为管事姑姑,能有间单独的屋子就满足了。 后来阴差阳错,妾身被指给了你,那时候妾身真觉着天都塌了。不知道王爷能不能理解,好比你盼望的某样东西触手可及时,那件东西却突然被夺走时的绝望。 后来吧,妾身进了府,王爷也对妾身很好。那时候妾身只想着,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于是打算老老实实呆在王爷身边。 以前妾身听说,生活就是一地鸡毛,哪能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王爷有王爷的雄心壮志,这些妾身都够不着。 妾身只是居于后宅的女人,能看到的也只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当妾身这一亩三分地都不能安宁的时候,妾身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 王爷的承诺妾身也都看到了,不管是对魏珠,还是别的。可是王爷,妾身现在身边有了小树,就不得不为她多打算一些。 说句晦气的话,若是王爷走在了妾身前面,妾身与小树,还能在王爷的后宅安稳度日吗?” 胤禛只觉得心被堵得透不过气来,他胸脯上下剧烈起伏,她说的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刺在了他心上。 他们这些儿子们在康熙尚在世时,私下就小动作不断。他不会天真到会以为自己的儿子,在他百年之后还能听他的。 他没有护住她,虽然自认为宠爱,可她在他身边的日子,从来就没得到片刻安宁。 不管在府里时,还是后来搬到了庄子上去。 直到退无可退,最后她只得远走了事。 胤禛上前,猛地把云瑶紧紧抱在了怀里,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等着我,以后要等着我。” 他的泪水流下来,滴在她的脖颈里,烫得她的心也跟着牵扯着痛。 寒风呼啸,刮得人都快脱下一层皮,太阳却明晃晃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河边比城里气温更低上许多,云瑶把小树裹得只剩下了眼睛鼻子,亲自把她从岸边抱上了甲板。 姚姑姑指挥下人将行囊箱笼放好走出来,忙上前要接过小树,云瑶说道:“小树轻得很,我抱着进去吧,没事。” 小树手臂紧紧揽着云瑶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放手。云瑶知道她离开了皇太后心里难过,拍了拍她的背道:“咱们上船了,小树想不想看看船里面是什么样子呀?” 小树轻言细语地道:“好。”说完她往下滑,云瑶也顺势把她放在甲板上,牵着她的手正准备往船舱里走。 这时岸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转头看去,胤禛骑在马上,正疯狂朝岸边奔来。到了甲板前他翻身下马,晃眼间就冲到了她们面前。 云瑶看着气喘吁吁的胤禛,把小树交给姚姑姑,说道:“小树你跟着姚姑姑进去,外面冷,我等下就进来。” 平时极为听话的小树扭着小身子,紧紧抓住云瑶不肯走。她见状也没有勉强,对姚姑姑说道:“你先进去吧,小树就跟着我。” 胤禛脸色惨白如纸,兴许骑马太冷,冻得眼尾鼻子都通红。他一直死死盯着云瑶,好半晌才说道:“我在府里坐立难安,做不到不看着你走。我来送你一程,想再看看你。” 云瑶勉强露出了个笑意,说道:“好。” 胤禛仰起头,眨了眨眼睛,重又低下头,如上次见到时,仔细叮嘱着她,再次安排着她的行程, 他嘴里苦意蔓延,问道:“魏珠他们都跟了你去?” 云瑶答道:“都带上了,姚姑姑马氏长兴大妮,还有猫,老马,皇太后都让妾身一并带走了,嬷嬷随后也会来杭州。” 风太大,吹得胤禛眼睛又开始酸涩,他看着安静依偎在云瑶身边的小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十三说,他与福晋都很感激你把小树养得很好,她跟在你身边,他们也能安心了。” 云瑶侧头看着小树,微笑着道:“小树很乖,多谢王爷把她送到了我身边。” 胤禛上前轻轻抱了抱云瑶,揉了揉僵掉的脸,努力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走吧,外面风太大。” 他深深凝视着她,像是要把她刻在心中。然后回转身,大步下了船。 云瑶牵着小树,站在甲板上远远对他福了福身,然后往船舱里走去。船收起瞄,船帆升起来,顺水而下离开了码头。 胤禛站在岸边,看着船沿着运河渐渐远去,直到船看不见身影,他还一直久久立着。 孤零零的身影,在寒风中说不出的孤寂。 第69章 番外一 康熙五十六年十一月初, 仁宪皇太后走完了她的一生,享年七十七岁,谥号孝惠仁宪端懿纯德顺天翊圣章皇后。 康熙悲痛万分, 自皇太后薨逝前两日, 到一个月之后,都未回寝宫, 亲自割辫守灵。 雍王府正院内。 冬日天气寒冷,天黑得早,屋内只点了一盏小灯, 光线昏暗。胤禛连着在灵前跪了许多日,神色疲惫不堪,正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苏培盛悄悄往屋内探头, 见胤禛歇着迟疑了一下, 正准备退出, 屋内传来一声:“进来吧。” 苏培盛见胤禛醒了,忙躬身进屋,将屋子里其他的灯盏次第点起来,屋内顿时亮堂了许多。 胤禛仍然一动未动半倚靠在椅子里, 苏培盛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上前恭敬地道:“王爷,奴才去问过了, 奉太后娘娘遗命,娜木钟嬷嬷过两日便会启程去杭州。” 片刻之后, 胤禛缓缓坐直了身体,他睁开眼睛, 伤感一闪而过, 哑声问道:“皇祖母如今还未安葬, 不过才七七四十九日,她就要走了吗?” 苏培盛说道:“娜木钟嬷嬷说,太后娘娘生前千叮咛万嘱咐,逝者已矣,生者无需太悲痛。” 胤禛盯着角落的灯盏怔怔出神,这也是皇太后能说出来的话。她从科尔沁草原到紫禁城,在后宫生活近六十五年,历经多少风浪,早已看透一切。 也只有云瑶这样与众不同的人,才能入了她的眼。 想起远在杭州的云瑶,他的心又被牵扯着隐隐作痛。 “苏培盛,你去收拾东西,亲自把娜木钟嬷嬷送到杭州。” 苏培盛讶异地看向他,神色忧虑:“王爷,奴才去了,你身边缺了使唤的人手” 最近青海准噶尔部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上书请求发兵救援,只怕康熙会同意。 京城离青海路途遥远,就算康熙应了拉藏汗的请求,也不可能从京城提供粮草,会为了方便从周边调剂补给。 在四川的年羹尧有打仗经验,就算不被派去平判,也会管着后方的粮草军需。 胤禛想到跳得跟跳蚤一样高,闹着要领兵前去打仗的十四,冷哼一声道:“你且去吧,无妨。去的时候看仔细了,任何细节都不能拉下。” 苏培盛当即明白,他这是去当胤禛的眼睛去了。他应声退下走出门,柱子冻得鼻子通红,缩头缩脑跑了来:“苏爷爷,这是王爷的信,刚递到,还热乎着呢。” 苏培盛接过信,笑骂了句:“什么爷爷不爷爷的,你小子要害我被打板子是不是,以后可别再乱叫了。” 柱子嘻嘻笑,能攀上苏培盛,别说是叫声爷爷,叫祖宗他都愿意。 他眼珠子一转,低声道:“苏爷爷,年侧福晋那边的菊儿给我塞了一个荷包。菊儿说年侧福晋担心王爷跪久了腿不舒服,她有个药汤方子,对泡脚解乏特别好,想亲自给王爷送来,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方便。” “你小子可别乱拿人东西!”苏培盛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真正发怒。总要给底下当差的人一些油水,水至清则无鱼,不然一点盼头都没有,谁还会尽心尽力卖命。 不过苏培盛觉着这件事有点棘手,平时卖个方便也就随便卖了。又想到先前胤禛的吩咐,远在杭州的那个姑奶奶,可是他的死穴,谁碰谁倒大霉。 他啜着牙花子,看着手上年羹尧从四川递来的信。胤禛胸怀大志,他这等近身伺候的奴才当然知晓得一清二楚。 就是不知道在胤禛的心中,究竟孰轻孰重。苏培盛心想不管如何,得先把手上的信送到,看看胤禛的反应再随机应变。 他转身又进了屋,把信恭敬地递到胤禛面前,说道:“王爷,年大人来信。” 胤禛神色一凛,接过信仔细看了起来,沉思片刻之后,嘴角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苏培盛觑着胤禛的神色,话在嘴边一转,说道:“王爷这些日子跪得腿不舒服,年侧福晋说有个很好的祛寒方子要献给王爷,可要奴才替你传她进来?” 胤禛慢慢收起信,脸色淡了下来,目光从苏培盛脸上扫过,令他的心蓦然一沉。 该死的柱子,等下就去打断他的手,害得他这个伺候多年的老奴也跟着吃挂落! “本王倒没想到,年氏竟抢了太医院的差使,懂得治病救人了。你们这些狗东西私下那点把戏,平时无伤大雅,本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念着你伺候本王多年的份上,这次就不多加追究,自己下去领十板子吧!” 苏培盛背后冷汗直冒,半点都不敢叫屈,还得跪下来磕头谢胤禛不杀之恩。 胤禛见苏培盛退了门口,又叫住了他:“去库房里选几匹面料,送到年氏院子去。” “等等,”胤禛又叫住了苏培盛,“多选一些,给每个院子都送些去。” 苏培盛这才走出了门,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柱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凑上前脸笑成了一朵花:“苏爷爷,可成了?” “滚你娘的蛋!”苏培盛气得一脚踢在柱子身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骂:“你以后再敢自作主张,乱收后宅院子送的银子,休怪我不讲情面!” 天气冷,苏培盛这一脚可没有留力气,踢到柱子腿上,像是被锤子砸得他骨头缝都快撕裂一般疼。 他呲牙咧嘴抱着腿乱跳,却大气都不敢出。这次的银子拿得烫手,下次断不敢再随意伸手,否则小命都快没了。 苏培盛懊恼万分,黑着脸大步往外走去领罚。院子门口,弘时冷着脸在前,弘历与弘昼哥俩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打闹着跟在后面,三人一起往正屋走去。 苏培盛忙退到一旁请安,弘时目不斜视打他身边经过,弘历与弘昼停下来,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弘时停下脚,转过身不耐烦看着两人,“还不赶快些,尽知道打闹,让阿玛久等你们,真是好大的胆!” 弘历与弘昼对视之后,互相暗自翻了个白眼,还是加快步伐赶了上去。 胤禛只要在府里,每天都要叫上三人,考教他们他们的功课。见到三人进来恭敬请安,说道:“起吧,弘历弘昼把大字拿上来。弘时,你且把《大学》背诵一遍。” 弘时面露难色,这些日子忙着进宫哭灵,早就把以前学的快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却不敢多说,吭哧吭哧背了起来:“大学之道” 弘历听着弘时结结巴巴的背诵,不由得偷笑出了声。弘昼还没有学到《大学》,见弘历笑,他也跟着一起笑。 胤禛听到笑声,抬起头看向哥俩,两人忙垂下头恭敬肃立。弘时脸色涨红,悄然恨恨剜了一眼两人。 胤禛把弘时的小动作瞧得一清二楚,心里说不出的失望。他都快成亲了,也不是笨得无可救药,就是自视清高,常常以长子大哥自居,对两个小的呼来喝去。 偏偏他自己又不争气,今天学的东西,明天就能忘掉一大半,只知道成日与弘旺他们混在一起玩。 胤禛不由得想起了被圈禁的老大,弘时现在这副德行,倒像是老大的亲儿子。 胤禛看着弘历写的大字,拿着笔连圈了几个出来,厉声道:“你还有脸笑,你是在画花还是在写字,下笔轻浮,半点风骨都没有。 听先生说,你把课本涂抹得一塌糊涂,还在旁边写上你的注释。真是有出息,走都没有学会,倒先学会跑了!” 弘历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胤禛又看向弘昼,他来不及躲开自己的目光,咧开嘴傻笑了起来。 胤禛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弘时。他已经长大成人,还是给他在两个小的面前留了些面子,温和地问道:“这些日子你也跟着在哭灵,回来多注意着些,别落下个腿寒的毛病。” 弘时松了口气,忙应了声,掀起眼皮打量着胤禛,见他神色缓和了下来,于是大胆说道:“阿玛,弘旺说,八叔在家也没忘给皇曾祖母祭拜。 儿子认为,八叔有此番孝心,皇玛法应当酌情体谅,放他出来在皇曾祖母灵前上一炷香。” 胤禛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气血翻涌,他再也忍不住,抄起手边的书砸向弘时:“好你个混账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讲起了你皇玛法的不是! 滚!滚回去院子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出院子大门!你胆敢往外走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弘时额头被书砸红了一块,他虽然吓得不敢说话,心里却仍然有些不服气,转过身一溜烟往外面跑了。 胤禛见两个小的也吓得不轻,顿觉得心灰意冷,他挥了挥手道:“你们也回去吧,弘历记得每天再多加五篇大字,弘昼多加三篇。”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孤寂凄清得令人心慌意乱。 他颓然倒向椅背,对云瑶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他无比羡慕她的自在,又嫉恨她的心狠。 她竟然忍心远去,留下他孤零零一个人,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有。 杭州码头上。 阳春三月,春风拂面,吹到人身上说不出的舒适。船缓缓靠岸停下,苏培盛搀扶着嬷嬷走上甲板。她抬眼往岸边看去,热意冲得鼻子直发酸,泪水顷刻流了一脸。 岸上,云瑶手里牵着小树,左右立着魏珠姚姑姑,马氏大妮在后一步,长兴手里提着猫笼子伸长脖子往船上看,还有匹老马栓在了旁边的下马石上。 她来到陌生的地方,心里本来还有些忐忑,见到云瑶倾家而出来迎接她,心里的不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嬷嬷心涨得鼓鼓的,想起了皇太后临走前的话:“云丫头心善,定能好好待你,跟着她你也能过几天舒心顺意的日子。哀家把你托付给她,也能安心走了。” 嬷嬷一上岸,刚要福身请安,云瑶就一个箭步上去拥住了她,小树也扑过来抱住她的腿,脸贴着她亲昵地唤道:“嬷嬷。” 其他人七嘴八舌问好,嬷嬷被他们围在中间,又哭又笑,忙着说道:“好好好,我很好,你们都好不好?” 被冷落在一旁,似乎无人看到他的苏培盛:“” 云瑶抱着嬷嬷的手臂,小树抓住云瑶的衣衫下摆,站在旁边看下人往下面搬着箱笼。 她看着大箱小箱,惊讶地看向了嬷嬷:“嬷嬷你怎么带这么多行礼,杭州这里什么都不缺,得到你要来的消息,我早就给你备好了。” 嬷嬷说道:“奴婢不过就几件衣服,这些都是王爷带给你的。” 云瑶像是这时才看到苏培盛,侧头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培盛躬身请安,说道:“王爷走不开,特意差奴才前来送嬷嬷一程,顺道来给格格请安。” 云瑶抬了抬眉,说道:“倒辛苦了你。长兴,你与苏培盛坐一辆车,仔细着伺候好了。” 长兴手上提着猫笼子上前,笑着道:“苏谙达,这边请。” 苏培盛斜了一眼他手里的猫笼子,郁闷地跟着他上了马车。坐下来之后,见长兴要把笼子打开放几只猫出来,忙抬手道:“哎哎哎,可别,我就怕这几只猫,以前来慈宁宫的时候,它们就凶得很。” 长兴脸上陪着笑,手上却没有停,打开猫笼,几只猫嗖一下钻了出来,弓着身子喵喵乱叫唤。 苏培盛抬手敲在了长兴头上,恨恨地道:“你小子骨头长硬了啊!” 长兴揉了揉脑袋,咧着嘴笑道:“猫乖得很,格格说不能经常关着,不然都关傻了,得多放出来跑动。” 苏培盛气闷,抬起腿避开几只乱转的猫,无语瞪了他半天,问道:“云格格到了杭州可还好,有没有人欺负她?” 长兴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苏培盛:“欺负,谁那么不长眼赶欺负云主子。对了,云主子说以后不要叫格格,要低调,省得大家不知道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他解释完,又把话扯了回来:“皇上的口谕可是先到达了杭州,云主子一下船,巡抚朱大人早亲自在岸边候着。嘿,不是总督大人巡海去了,他也得在这里候着呢。” 苏培盛见长兴满脸的骄傲,撇着嘴斜着他,斜得眼睛都酸了,这小子还是没半点眼见力,滔滔不绝吹嘘个不停:“云主子低调啊,不愿意惊动当地官员民众,让朱大人回去了,领着咱们去灵隐寺禅房住了下来。 可云主子天生运气好,才住了没两日,方丈大师就告诉云主子,附近有个南洋生意人要回南洋,连着刚建好的宅子与置下的茶园,全部都要脱手卖出来。 这茶庄连着庄子可不小,南洋人走得急,杭州有钱人虽然多,但一下拿出那么多银子,怕是个圈套,须得谨慎又谨慎。云主子倒不怕,去看了茶庄与宅子,当即就拍板买了下来。 我跟你说啊,江南春天可美了,风景旧成谙,怎能不忆江南。” 苏培盛差点被噎死,几日不见,大字不识几个的长兴,居然能吟起诗来。 长兴舔了舔嘴唇,滔滔不绝地道:“江南的美食数不胜数,云主子说就得吃时令的东西。清明螺赛过鹅,这个时节的螺丝啊,又肥又鲜。 还有笋,油焖笋,腌笃鲜,笋烧肉,换着花样吃,怎么都吃不腻。随便路边都能采来荠菜马兰头,回去包饺子吃,拌着香干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还有河里的鱼虾,甜得来,比起以前在京城里吃的那些,唉,那也能叫鱼虾,那叫吃一嘴泥腥!” 苏培盛已经无语至极,对比着胤禛在京城的辛苦操劳,不由得替他掬一把辛酸泪。 “那庄子可美了,山上这时的映山红开得跟着了火似的,等下我指给你看,保证看得你眼睛都挪不开。 我猜你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致,那些靠着人工修建开凿出来的景色,跟天然丽质的风景,远远没得比!” 苏培盛面无表情,已经没有力气理会长兴,只由得他吹嘘得唾沫横飞。 “宅子又大,七进的院子,我也分得了单独的院子住。院子坐落在茶山下面,离灵隐寺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车程,佛光也能照拂到。 每天闻着茶香,根本不须得再饮茶。云主子说,茶能驻容养颜,你瞧瞧,我的脸看上去是不是都年轻了许多?” 苏培盛一把拍开长兴凑在眼前的大脸,怒骂道:“滚你娘的!” 第70章 番外二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初, 他的身体就愈发不好,嫌弃紫禁城住着憋气,御驾又奔向了畅春园。 胤禛受康熙命令代为祭天, 这一出立刻引起朝中诸臣的注意。在储君未定,康熙又病重的时刻, 也算是康熙选定继承人的一个征兆。 十一月, 康熙病逝畅春园, 当天搬到大内发丧, 遗诏皇四子胤禛继位。 胤禛立刻放出了十三,让他与八贝勒, 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共为总理事务大臣,并召回远在青海的十四回京奔丧。 十四接到康熙驾崩, 胤禛继位的消息, 整个人都懵了。他出京之前,还一再叮嘱八贝勒要随时与他保持联络, 告诉康熙的身体状况,以免中途有变。 但青海与京城路途遥远, 就算消息递到他手里,也来不及及时做出反应。 在十四心中, 康熙有意传位于他,否则怎么会封他为抚远大将军, 还亲自出宫送他他领军远赴西北。 并且康熙为了提高他在西北军中的威望, 严令西北蒙古王公首领一切都要听从他的指挥。 加之他在朝中又有八贝勒等人的支持, 以为有了军功之后, 皇位已经板上钉钉, 非他莫属。 十四失魂落魄回到了京城, 同样受了打击一病不起的, 还有德妃。 从康熙驾崩传位于胤禛之后,德妃就开始不吃不喝,决意寻死。 按照新帝登基大典流程,新帝须得先向皇太后行礼,再去接受大臣的朝拜,但德妃一并拒绝了。 她的这些行为,让八贝勒一党质疑胤禛皇位得来不正的质疑愈演愈烈。 永和宫里,原本灯火通明的宫殿,德妃只吩咐点了几盏小灯,远远看上去暗黑一片。 胤禛伫立在宫门前,看着殿前的匾额,久久未动。 春天到了,一场倒春寒,到了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令人觉着气温反倒比寒冬时还要冷上几分。 伺候的小太监宫女躬身肃立在旁,半点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十三神色更是忧心忡忡,这对母子怎么就走到了今天,在德妃宫里长大的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不由得轻轻叫了声:“皇上,太后娘娘她” 余下的话十三实在是说不出口,德妃怎么样,他们彼此都明白。在胤禛饱受质疑的时候,她这样的举动等于再狠狠捅了他一刀。 十三其实也有些想不通,德妃为什么如此待胤禛,对这个亲生儿子,甚至还没有对他这个养子好。 胤禛仿佛才醒过神,说道:“朕没事,十三弟,你回去吧。天气冷,你身子不好,回去早些歇着。” 十三只能躬身应是,目送着胤禛远去孤单的身影,想起他挂在养心殿上“为君难”三个字。 他除了为君难,为子也难,不过过几个月的功夫,他的身形似乎又清瘦了几分。 德妃半躺在榻上昏昏欲睡,伺候的宫女正端了药上来,见到胤禛突然进门,忙放下药请安。 胤禛走到德妃榻前站住,说道:“都下去吧。” 德妃听到动静睁开眼,见眼前背着光站着一人,她神思一时有些恍惚,迟疑着叫道:“十四?” 胤禛缓缓在榻前的凳子上坐下,平静地道:“让皇额涅失望了,十四还在路上,是朕。” 德妃毫不掩饰眼中的失望,冷冷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胤禛端起药碗,说道:“皇额涅生病,朕怎么能不在病床前尽孝。药温正合适,皇额涅请吃药吧。” 德妃耷拉着眼皮瞄着递到嘴边的勺子,她猛地一抬手掀翻了药碗,碗掉在地毯上滚了几滚,药汤洒了胤禛一身。 她厉声道:“你少假惺惺,你心里只巴不得我早死,好没人拆穿你的狼子野心!” 胤禛也不生气,扯起衣衫抖了抖,看着神色狰狞的德妃,一时有些恍惚。 他记得云瑶有次说过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现在他心里的确想德妃死。其实真要算起来,他早就没有了母亲,现在活着的,是十四的母亲。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德妃如此恨他。 胤禛问了出来。 德妃一愣。 她也不知道,自从这个长子被抱走之后,她很快有了老六,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后来又有了老来子十四。 这么多年来,她生了三男三女,最后活下来长大成人的,也只有两子一女。 可是她始终觉得自己只有长大成人的一子一女,对胤禛这个长子,她好似觉着从没有生过他。 “皇额涅,你觉得朕有什么狼子野心呢?是你要以死要挟,为十四抢了皇位去,还是要让你的死,让天下的人都来骂朕的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 胤禛神色平静,声音却冷得似冰,“皇额涅还真是爱子如命的好母亲,只是朕实在是不明白,皇额涅当年为什么生了朕出来。” 德妃只觉得恼羞成怒,喉咙积着的痰,让她的呼吸像是破锣的风箱般抽动。 她脸色紫涨,尖声道:“我倒宁愿没有生下你来,没有生下你这等不忠不孝,弑父篡位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倒要看看,我死后,你的皇位坐得安不安心!我更要看看,你死了以后,有何脸面见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 胤禛看着几近癫狂的德妃,心早已经麻木,他站起身,淡淡地说道:“你去吧,朕问心无愧。你死后,朕还是会封你为太后,让你享受无限尊荣。 朕做这些,只因朕在你肚皮里呆了十个月,算是给天下人看,也是还了你生育之恩。只是啊,朕也想知道,到时候你有什么脸接受。” 胤禛走了出去,他站在门口,回望着这个自小熟悉又陌生的宫殿,他不知道来了多少次,每多来一次,心中的失望就更深一层。 德妃既然不愿意搬到太后住的慈宁宫去,她不搬就不搬吧,反正她也不配。兴许,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来了。 黑暗中的宫殿,像是张口血盆大口的猛兽,要把他吞噬进去。 而这只猛兽,却是他的亲身母亲。胤禛眼眶酸涩,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十四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康熙驾崩,德妃病重不起,他出京不到一年的功夫,一切都已经大变样。 他回去永和宫,在德妃病床前母子俩抱头痛哭之后,两人嘀嘀咕咕又说了许久。 在景山跪拜康熙的灵柩时,十四见到胤禛也在,只远远叩头,并不上前参拜。 旁边的侍卫见到之后,觉得他这样实在不像话,上前拉着他低声劝道:“十四爷,皇上就在前面,你还是上去给皇上磕个头吧。” 十四用力甩开侍卫的手臂,大声斥骂道:“狗东西,爷的事你也管得到。要是爷有失礼之处,且由皇上随便责罚,哪由得你这只狗来多嘴!” 胤禛听到动静看过去,见到十四神色扭曲,他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容,不禁又想起了德妃,两人还真是亲生母子。 十三心里叹气,忙上前拉着十四,皱眉道:“十四,你且冷静些,在汗阿玛灵前吵来吵去,成何体统。” 十四冷哼一声,“好你个十三哥,不对,现在要叫你怡亲王爷了。关这么多年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以前是光头阿哥又如何,一出来就成了亲王,弟弟就是拍马也追不上你啊!” 十三又气又难过,他怔怔看着十四,十几年未见,大家都早已不是当年的兄弟。 他自觉没有什么对不起十四之处,以前也总是处处让着他,两人也曾经亲密无间过。 他失势落魄的这些年,除了胤禛与云瑶,从没有见十四来看过他,哪怕一句问候都没有。 十三心中难过至极,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胤禛对自己说,对德妃的行为一点都不失望,甚至早在预料之中。 胤禛只怕是早已看透,德妃与十四一样,都是只顾着自己的人,一样性情凉薄。 十四本就有天大的委屈,又在气头上,说话也不过脑子,只管口不择言乱发泄一气。 他见十三神色不大好,再仔细看去,原本神采飞扬样样出色的十三,佝偻着身体,鬓边已经白发丛生,苍老又憔悴,半点都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十四鼻子发酸,他再也看不下去,猛地转过头大步离开了。 雍正元年五月,德妃薨逝于永和宫。 初秋的江南,秋老虎虽然还有些热,但已不像夏天时,晒得人都能脱一层皮。 十三站在小桥上,眼前是阡陌交错的田野,青瓦白墙掩映其中,屋顶炊烟袅袅。再举目远眺,成片成片绿得醉人的茶山印入眼帘,采茶的人在中间忙碌穿梭采摘着秋茶。 他深深吸了口气,钻进鼻尖的,不知道是荷塘里荷叶莲子的气息,还是周围炒茶传出来的茶香。 前面,迎上来了一个看上去略微有些熟悉的人影,十三定睛看去,半晌后迟疑着道:“魏珠?” 魏珠笑着抱拳请安,“正是奴才,奴才见过王爷。” 十三与魏珠也十几年未见,见他也已经老了,眼角皱纹横生,只精神极好,脸笑成了一朵花。 “奴才远远就见到了有人前来,先前我们还在猜是不是来收茶的茶商。奴才便赶上来看看,没曾想是王爷,王爷这边请。” 魏珠侧身让过十三,亲自在前面领路:“王爷前来怎么也不递个消息,也正好你赶得巧,若是晚上一两天,就得扑一个空。” 十三心里一愣,说道:“此次我也是得了皇上吩咐,不得声张,所以就没有先打声招呼。怎么,你们要去哪里?” 魏珠笑道:“每年收过秋茶之后,大家都会出门,先去看钱塘潮,然后去普陀山拜拜菩萨,在海边住上几晚,吃吃海鲜什么的。 这两天正好秋茶采摘炒完,只等着茶商来收走就了事,主子也还在山上。” 他抬手指向茶山:“那里,往山下走来的那一行人就是他们了。” 十三眼睛已经不大好,顺着魏珠的手指看去,看得到几个人走下山,并不能认清谁是谁。他们到了庄子门口,恰与云瑶一行人遇上。 云瑶头上戴着斗笠,脸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清亮如昔,见到他怔楞了片刻,随即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福了福身轻快地道:“原来是王爷,好久不见了啊。” 十三看着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云瑶,心里感慨万千。他并不敢受云瑶的礼,忙侧身让开了,微微躬身,那句问候的话梗在喉边,好半天才说道:“好久不见。” “五花,你别乱跑。”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笑着跑上前,追着一只往前窜过去的肥猫。 她见到有生人前来,忙规规矩矩站在了云瑶身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福了福身见礼。 十三看着秀气知礼的小姑娘,眼眶蓦地湿润了起来。云瑶见状,拉过小姑娘说道:“小树,这是你阿玛怡亲王爷。” 小树又再次福身见礼,清脆地说道:“小树见过阿玛。” 十三凝视着她半晌,见到她缺了的门牙,回想起当然跟在胤禛身后,在庄子里混吃混喝那些缺牙的时光。 他心里百感交集,只连声哽咽着说道:“好好好,小树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小树抿着嘴垂头低笑,云瑶拉着她,笑着道:“咱们别光顾着在外面说话,快进去坐坐吧。” 十三跟着云瑶走进院子,浓浓的茶香味立刻扑面而来。左手边院子里搭起来的棚子下,几个妇人坐在锅边,双手忙个不停,茶叶也顺着她们手上动作上下翻飞。 妇人们见到他来,并未好奇打量,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又忙着低头做事。 正屋宽敞,里面的案几上摆着各种形状的花瓶,里面插着五颜六色的野花。一只肥猫躺在一只白狗身上,狗与猫正在呼呼大睡。 听到动静白狗翻身立起来,把肥猫掀了下去,肥猫拱了拱身子,抬起爪子舔了舔,慢慢踱着步子离开了。 白狗伸着脖子正要冲十三吼叫,云瑶低声呵斥一声,它呜咽一下又缩了回去,乖巧地趴在了地上。小树走上前蹲在它身边,它立刻在地上打了个滚,尾巴摇得飞快。 小树摸了摸它的脑袋,说道:“小白跟我来,咱们出去玩。” 白狗立刻站起来跟在了小树身后,她福了福身说道:“阿玛,婶婶,我带小白出去玩了。” 云瑶摆摆手道:“先让姚姑姑帮你换身干爽的衣裳再出去玩。” 小树乖乖随着送茶水进来的姚姑姑走了出去,十三悄悄抹了抹眼角,挤出个笑容道:“多谢你,这些年你把她养得很好。” 云瑶笑着道:“我也得谢谢你,把小树送到了我身边。这些年有她陪着,生活又得了很多快乐。 王爷请喝茶,虽然不是明前,但是秋茶也不错,都是自己茶山里出的,要是喝着还喜欢,等你回京城的时候带些回去。” 十三低头吃了一口茶,这些年他生活几近清贫,已经吃不出来明前明后,只觉得绿茶清香,连着喝了好几口。 他放下茶碗赞道:“不错,听皇上说你买了茶山,每年都会送一些茶叶回京城。皇上从来都舍不得给别人尝,都留着自己吃,连我也难得喝到一杯。” 云瑶忍不住笑,直言道:“给皇上的茶也只是普通寻常的绿茶,明前茶也得看天气,收成不多的时候自己吃都不够。 比如今年清明前雨水多,采来的茶很少,给皇上送去的是明后的茶叶。不过皇上有贡茶,自然不会在意我这点进贡的了。” 十三也被她逗笑了,说道:“皇上吃了出来,不过他说了,肯定是今年雨水多,你的茶山收成不好,还担心你赚不到银子,亏了本呢。” 云瑶知道十三忙得不可开交,可不是来跟她说茶叶收成的事。她笑着道:“皇上日理万机,倒让他操心了。” 十三迟疑了一会,终是坦白说道:“现在皇上的确忙得焦头烂额。汗阿玛与太后娘娘前后脚离去,朝中争议颇多。 尤其是十四与八哥,两人一直不让人消停。唉,皇上每天几乎没有睡觉的功夫,人都累得已经不成形。 除了我之外,皇上也没有个能说话的人,所以才差了我来,说要想接你回京城去。” 云瑶放下茶碗,微微笑了起来,干脆直白地拒绝:“我不回去。王爷,你别令我为难,也别让我回去为难皇上。” 十三想起临行前,胤禛脸上的期盼,以及忐忑。他也问过,若是她不愿意回去,他该如何做。 胤禛沉默之后,拿出信交给他:“她不愿意回来,朕哪敢为难她。这些只是朕的痴心妄想,想着万一有那么一丝可能,朕就不会放弃。” 十三叹息着,拿出信封放到她面前,说道:“皇上说,他要习惯做孤家寡人,也知道你会拒绝,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云瑶每次接到胤禛的信,几乎都与书一样厚,这次也不例外。她笑着拿起信,颔首道:“多谢王爷。王爷路途辛苦,先去歇息一会,等到中午吃饭时再叫你,吃完后我带你去茶山转转。” 魏珠进来领着十三去客院歇息,云瑶回去自己的院子,将信拆开大体看了一遍。 胤禛事无巨细写了他登基以来遇到的事,尤其是对德妃与十四的困惑,她看后也只能长长叹息。 德妃能升为四妃之一,在云瑶看来,真的是因为肚皮争气能生,与她的脑子半点都搭不上边。 十四被养成了今天的性情,与亲兄弟形同陌路,康熙若是要负大部分责任,德妃也功不可没。 就是云瑶再不懂朝政,也知道十四从未上阵打过仗,年纪轻轻却被指为大将军,作为一军主帅奔赴青海,简直有如儿戏。打仗可不是只是中锋陷阵,重中之重还是后方的粮草。 不是胤禛念着他是亲兄弟,还有不忍白白牺牲大清将士,青海地形险要,甘肃与四川等地进青海的路线,就是在她以后的世界仍然是天堑。 加之青海天气又变化无常,只要让年羹尧在后方粮草上动点手脚,十四就得长眠在青海那片土地上。哪里还能回到京城来与廉亲王上蹿下跳,处处给胤禛找麻烦。 德妃真有脑子,真想要护着十四,只有好好活着,她在世时还能压住胤禛一些,她却偏偏选择了以死抗争。 云瑶觉得她不仅仅是蠢,已经蠢到了一定地步。在康熙后宫能活下来长居高位,一是她太蠢,其他人都不稀得动她;二是其他人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比如宜妃,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为了给老九出气,见胤禛时居然还趾高气昂,居然借口身体不好,让人用软塌抬着去面圣。 胤禛信中写得很好笑,他说以前在庄子上见到云瑶吃杀猪汤,猪被捆来杀时,也是那样抬着的。见到宜妃时,他又回想起了以前在庄子上的快活日子。 信上出现了一个墨团,胤禛在后面解释,是不小心滴了墨水上去,绝不是因为其他,让她一定不要多想。 云瑶看着后面跟着的我字,抬了抬眉。估计他称朕习惯了,习惯性写上了朕字,觉得不妥又忙涂抹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了一堆。 “我如今才深刻得知什么叫孤家寡人,每每回到养心殿,周围都冷冷清清。虽天气炎热,仍觉着心底发凉。思念成疾,痴盼你能出现在身边,却惟有在梦中时,能见你一面,醒来更怅然涕下。” 云瑶看完,将信用火折子点了,扔在了香炉里。 小树进了屋,闻到纸张烧起来的味道,小鼻子不由得皱了皱。云瑶笑着对她招招手,“换过衣衫啦?” “换过了。”小树乖巧依偎在云瑶怀里,随后说道:“婶婶,你要回京去吗?” 云瑶理了理她的发丝,温声问道:“小树想不想回京?” 小树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回去。不过若是婶婶回去,我也跟着你回去。” 云瑶从没有隐瞒过小树的身世,自从她开始懂事起,云瑶就将她父母的事慢慢告诉了她。小树也能理解一些,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听着,并不多问。 云瑶笑着问道:“那里有没有想你阿玛额涅?” 小树这次沉默得久了些,说道:“见到阿玛时,我没有多开心,也没有不开心。我知道阿玛与额涅都有自己的难处,可是我见着阿玛只是觉得陌生,我都不认识他。 婶婶,能与你在一起,还有姚姑姑嬷嬷他们,我觉着这样才是我最最开心的日子。” 云瑶搂了搂她,亲昵地道:“你别担心,咱们不回,过两天咱们还得出门呢。你快去看看厨房里做好饭没有,吃完饭好早点打发你阿玛回京,咱们出去痛痛快快玩一圈!” 第71章 番外三 “混帐东西!”胤禛将手中的茶碗掷向跪着的弘时, 他犹觉得不解气,顺手抓起砚台又砸了过去。 十三大骇,手忙脚乱拉了一把弘时, 砚台擦着他脸颊飞过,墨汁泼了他一脸。 弘时手一抬, 挣脱开十三,仍旧梗着脖子哭道:“汗阿玛,朝野之上议论纷纷,皆言八叔九叔十四叔冤枉, 只因汗阿玛排斥异己! 儿臣不过与弘旺他们交好,仰慕八叔文采,儿臣何错之有!汗阿玛宠幸弘历弘昼, 不过是想借机惩罚儿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胤禛心中剧痛,他冷冷看着弘时,一字一顿道:“既然你如此仰慕他, 以后朕就没有你这个儿子!滚出去!” 弘时一抹脸,爬起身跑了出去。 十三追了两步见追不上, 停下脚步回转身,叹了口气劝道:“皇上,弘时他被有心人教唆, 一时想左了,皇上可不能让不安好心之人得逞啊。” 胤禛脸色铁青,手下奋笔疾书,说道:“你无需多说, 朕自小看他看到大, 早就将他的秉性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他本是坚定之人, 又怎会受人挑拨。” 他写好旨意,十三接过来一看,神色大变,手一抖几乎没有把圣旨掉在地上。 “弘时为人断不可留于宫廷,是以令为允禩之子。今允禩缘罪撤去黄带,玉牒内已除其名,弘时岂可不撤黄带。著即撤去黄带,交与允祹,令其约束养赡。钦此。” 十三眼睛都红了,胤禛只有三个儿子,如今他旨意一下,等于绝了断绝了弘时的生路。 虽然胤禛说得容易,十三心里清楚,弘晖去得早,弘时等于他的长子,他在弘时小时候,也曾对他寄予很大的厚望。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深。十三也不想不清楚,弘时的脑子怎么就不能转过弯来。 别说看不清楚朝中局势,公开与亲爹政敌为伍,连起码的孝道都没有了。 胤禛心里不是不难过,只是太多的失望难过累积多了之后,也就变得麻木起来。他想起云瑶离开府里回来的那次,弘时小小年纪,被教唆着说出来骂云瑶的那些话。 “没有这么个儿子,也省得以后同室操戈。”胤禛靠向椅背,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十四怎样了,晚上还在嚎吗?” 前些日子十四脑子又犯了傻,在府里搭木塔。被人上报给了胤禛,派人去拆除之后,他在住处状若癫狂,跟疯了般狂吼狂叫了一整晚。 十三想起十四这几年的折腾,对他也心灰意冷,只说道:“他一直被宠着长大,小时候要不到东西,就跟现在一样跳着脚哭,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手才能满足。 现在他也一样,只是没有人理会宠着他,闹一阵子自己也会没劲了。” 胤禛神色讥讽,“朕倒要看看他能闹到什么时候,你且不用去管,要寻死朕也成全他!” 十三应是,半晌后没有听到声音,他抬头看去,胤禛正望着藻井怔怔出神。 良久之后,他喃喃地道:“朕竟然耽误了这么些年与他们周旋,想做的事如今一事无成,真当可恶至极! 朕尚且念着手足兄弟之情,他们却半点都不体恤朕的一片苦心。朕再也耽误不起,也休怪朕不客气了!” 十三瞧着胤禛神情愈发冷酷,被他神色浓烈的杀意惊得半晌都不敢出声。 胤禛在早朝上,重新强调了自己的想法:“《鲁论》有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朕受皇考鞠育教诲恩四十五年,今承大统,惟思永永无改,何止三年。朕仰体皇考圣心仁爱欲保全尔等之意,实出于至诚。” 安抚了宗室皇亲的不安之后,下旨将老八交于宗人府严加看管,没几日老八便病亡。 与此同时,老九被革去黄带子,消除宗籍。高墙囚禁不到三个月,便郁郁而终,连带其儿子一同被获罪关押。 胤禛雷霆手段之后,连同阿灵阿等被处死,老十也同样被囚禁,老八一党几乎全军覆没,已经掀不起任何风浪。 朝堂之上血雨腥风,云瑶远在江南,依旧如寻常般,过着自己悠哉悠哉的日子。 江南冬天与京城不一样,经常阴雨连绵,前些天晴了几天,太阳只冒出了头,还没有感觉到热气,气温又直转而下,下了一场小雪。 等到日次起来,地上的雪已经化掉,水洼里结了冰,田间地头结了一层白霜,又湿又冷。 天气变冷之后,院子里的人都爱往厨房里钻。云瑶见状后,干脆将厨房改建得特别宽敞,灶间隔壁收拾了间房屋出来,平时都改在了这里吃饭。 今天厨房里送来了一只湖羊,锅里炖煮着大块的羊肉,香气扑鼻,惹得小白围在炖煮的炉子边摇着尾巴直转圈。 嬷嬷脚下放着熏笼,腿上摆着装毛豆的筛子,将里面不好的毛豆选出来,留下饱满的好泡了磨豆浆。小树乖巧地坐在一旁,帮着选豆子。 马氏从锅里端出蒸好的酱鸭酱鱼干,魏珠手里提着个笼子窜进屋,笑得合不拢嘴,提着笼子说道:“从太湖里抓来的蟹,都没有歇脚直接送来卖。 我好不容易抢到了这么几只,拆了做秃黄油,直接蒸了吃也美味。” 姚姑姑看了跟在魏珠身后的长兴一眼,笑道:“长兴手里又提着什么好东西?” 大妮还是不爱说话,直接走上前朝木桶看去,顺手轻松接过来提着,说道:“里面是大黄鱼,拿来烧年糕正好。” 云瑶恰好走了进来,听到后笑道:“这么多菜,晚上又得吃撑了。长兴,你再去拿两坛香雪酒过来煮上,多加些姜丝,吃了正好驱寒。” 长兴眼睛一亮,忙不迭跑去拿酒了。小树站起来去端了把椅子过来放在嬷嬷旁边,云瑶走过去坐下,顺手也帮着挑起了豆子,说道:“嬷嬷,你歇会吧,选久了仔细眼睛疼。” 嬷嬷笑道:“大半都是小树选的,我眼睛还算灵光,等以后看不见,想做也做不了。” 云瑶见嬷嬷一双眼睛依然清亮,也就没有再多管。虽然又找了些粗使的下人帮着做粗活,可是她闲不住,平时见到院子里落了几片叶子,都会拿扫帚亲自打扫。 大家到了杭州之后,除了云瑶之外,其他人最不习惯的就是饭菜太甜。云瑶让大妮做了调整,后来住久了吃惯之后,当地人口味也差不多,习惯了江南甜口。 云瑶看着闷声忙碌的大妮,凑到嬷嬷身边嘀咕道:“嬷嬷,刚才隔壁村的张婆子,亲自上门来给她大儿子提亲,说想要求娶大妮。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大嫂说呢,还有大妮也要先通气,她主意正,要是她不同意,一切都是白搭。” 嬷嬷也来了兴致,邻里之间她也熟悉,张婆子家也有座茶山,日子过得还算富裕。不过想到大妮的年纪,又担忧起来:“那张婆子的儿子多大岁数了?” 云瑶说道:“张婆子她大儿子今年恰好四十岁出头,前面娶过一个,儿媳妇难产去了,一直就没有再娶,说是谁都看不上。 秋天采茶的时候遇到了大妮,就一直惦记上了,软磨硬泡要他娘前来求亲。 嘿嘿,张婆子也算有眼见力,哪里敢随便上门来。不过被她儿子逼得急了,才硬着头来了。 张婆子这人虽然嘴碎,倒也还算爽快,也不敢隐瞒,坦白说了也不求大妮生孩子,她还有个小儿子生了三个孙子,只想着两人成亲之后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成。” 嬷嬷琢磨半晌,摇了摇头道:“我看呐,大妮不会答应。” 云瑶觉得也有些玄,早先马氏也提过几次她的亲事,都被她毫不犹豫拒绝了,打定主意不成亲。 有次一堆人在厨房说笑,马氏如今上了年纪,比初到云瑶身边开朗了不知几何。 她也跟着大家一起说起了当年的辛苦:“如今回想起当年,那哪是人过的日子。嫁的人不省心,儿子们也不省心,上头有公婆要孝顺伺候,简直就是在做牛做马。 来杭州的时候我回去过一趟,儿子们娶了亲,孙子也有了。照说我就该回去好好享福,可见到大妮她阿玛,打死我也不想回去了。 糟老头子如今倒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也不去外面鬼混。可要我回去面对着他,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他老得脸上的褶子跟那老树皮一样不说,又抽旱烟,一张嘴臭气熏天,跟那粪坑差不多,臭得只把我没有熏晕过去。” 大家听得直瞪大了眼,想笑又怕大妮与姚姑姑不高兴,不由得向她们看去。 姚姑姑翻了个白眼,“你们看我做什么,大哥那德性,我以前都看不顺眼,大嫂又没冤枉他。” 大妮根本没有听,她在认真和面学着做葱包烩。 不过有人赏识大妮,云瑶也觉得高兴。大妮多好啊,跟着马氏学了一手好厨艺,收了几个小丫头在身边教着,又懂得摔跤,现在还是小树的摔跤师父。 虽然她今年也已经四十岁出头,可是腰板仍然挺直,身体健壮,看上去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模样。 晚饭大家吃得早,热热闹闹吃完饭之后,外面天还亮着,都围坐在一起说笑聊天。 云瑶说了张婆子来提亲的事,大妮听了当即干脆拒绝了,给的理由也让人无法反驳:“不嫁,男人到了这个年岁大多不中用了,我不想再给自己找个阿玛。” 半男人魏珠与长兴缩在角落不说话,马氏神色有些尴尬,姚姑姑噗呲笑出了声,嬷嬷也笑眯了双眼。 小树在旁边认真地道:“大妮师傅,以后我赚了银子,买几个小倌伺候你,等你老了后我也给你养老。” 云瑶:“” 屋子里瞬间笑成一团。 这时小丫鬟走进来,禀报道:“主子,外面来了两个人,穿得破破烂烂的,说是从京城来,做主的那个说自己叫完颜氏,一直哭着说定要见你一面。” 完颜氏?云瑶皱眉一想,大吃一惊,十四的嫡福晋就叫完颜氏,她怎么到了杭州?她忙道:“快去请进来。” 说完云瑶与姚姑姑忙起身去了正屋,不一会丫鬟领着两个衣着破旧,蓬头垢面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以前在宫宴时见过几次完颜氏的面,虽然眼前的女人苍老又憔悴,脸上脏乎乎的,她还是认了出来。 完颜氏远远就扑通跪下,姚姑姑赶紧上前一步扶起了她,说道:“福晋快请起来,主子不兴这一套。” 云瑶想起胤禛递来的那些信,见到完颜氏的做派,心里大致明白了些,她叹了口气道:“姚姑姑,先请福晋下去洗漱收拾一下,你们还没有用饭吧,吃饱了再说也不迟。” 完颜氏见到自己浑身的脏臭,也觉得有失礼数。忙福了福身道:“倒是我心急了,还请你别介意。” 等到完颜氏跟着姚姑姑洗漱换了身衣服出来,看上去精神好了些,云瑶见她眼眶又红了,忙道:“先用饭吧,吃饱了再说。” 桌上已摆着羊肉酱鸭等吃食,完颜氏肚子正饿,也顾不得其他,与丫鬟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羊肉,把桌上的酱鸭等菜吃得干干净净,又喝了一大碗青菜鱼丸汤才放下筷子。 吃完饭完颜氏抚摸着肚子,松了口气道:“也不怕你笑话,我好久都没有吃过一餐饱饭了。看管之人只管着男人们,对我们这些女眷看得不严。 我带着丫鬟偷偷溜出了京城,搭船到了杭州,一路上都提心吊胆。虽然身上有银子,可是不敢现出来,不敢吃也不敢睡,跟乞儿一样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 说着说着完颜氏脸上泪流满面,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求云主子救救十四爷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来求你了。” 云瑶眉头拧得更紧,忙上前道:“福晋你快起来,我哪担得起你的大礼。先起来好好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丫鬟搀扶着完颜氏起身,她哭着说道:“我也不是为了自己,只为了我的儿子。前面的爷们闹出什么事,后宅的女人哪里知道。可是前面八哥八嫂” 八福晋也被胤禛斥责飞扬跋扈,一并处死了。他的信中也说过,八福晋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经常冲在前面抛头露面,为老八出谋划策,他一怒之下干脆一锅端了。 十四如今被囚禁于景山,见胤禛下了狠手,估计也吓破了胆,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惹是生非。 “我以前经常听到爷说起你,说云格格怎么怎么待他好。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舔着脸来了杭州。 只求云主子帮帮我,我不求皇上能放过爷,只求不牵连到我的儿子。哪怕他被革去黄带子也没事,做个普通寻常的百姓,能平平安安活着就成。” 云瑶心里不是滋味,平时大门都不出的女人,能不远千里摸到杭州来,不过都是做母亲的一片慈母心。 十四枉为人夫人父,自己儿子女儿妻妾一大堆,从来没有想过要是他没了,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 他真是被德妃真是宠得昏了头,死不足惜。胤禛虽然是他的亲哥哥,可不是他亲爹亲娘,连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弘时都能放弃,过继给“阿其那”,岂能容忍他一再的作死。 云瑶当然不会干涉胤禛的朝政,只念着完颜氏做母亲的不易,说道:“我也不能跟你保证什么,不过你既然到了这里,我也不会随口说些话来搪塞你。 你辛苦了一路,先下去歇着吧,等过两天我派人送你回京,带封书信给皇上,能不能帮得了你的忙,只得看天意了。” 完颜氏有了云瑶这番话,心里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她自呆在皇太后身边起,虽然一直深居简出,她们这些妯娌之间,谁不知道她这么一个人。 当年张扬的八福晋,在慈宁宫刺了她几句,皇太后很快就赏了几个侍妾给老八,后来八福晋再也不敢去招惹她。 就算皇上登基以后封后封了皇贵妃,可是皇上一直住在养心殿,从未踏足过后宫。天热的时候圣驾到了圆明园,其他不管是皇贵妃还是皇后,全部都被赶去住在了畅春园。 今年选秀皇上也没有留人,只是给宗室指了亲。谁不知远在杭州祈福的这位,才是皇上真正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云瑶留着完颜氏养了两日,见她心急如焚等着回京,念着她担心儿子,也不多留。收拾了一些杭州的特产,派长兴亲自送他们回京。 长兴临走前哭兮兮地道:“主子,若是苏培盛强留了我下来,你一定要写信把我要回杭州啊,一定啊!” 云瑶没好气骂他:“美得你,人家苏大总管可看不上你,只管放心去吧。” 苏培盛看不上长兴,可是胤禛对他青眼有加,抓着他几乎一宿没睡,根本没有理会十四的事,将他在杭州的生活点点滴滴问得一清二楚。 长兴知道胤禛问的是云瑶的生活,他也事无巨细,自动隐瞒了她出去听戏捧小生的事,从早上几点起开始说起,直讲到夜里上床睡觉为止。 胤禛头天听过,第二天长兴还没有睡醒,又被抓着再去问了一遍。 直到十多天之后,长兴都快被问得快哭了,趁着十三进宫,偷偷缠住他央求道:“王爷,你帮着奴才跟皇上说说吧,奴才要回杭州去了啊,主子还等着奴才回去伺候呢。” 十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真是在杭州过得太舒服,皇上又不要你伺候,只让你说说话就叫苦不迭。 小树如今多高啦,她喜欢算学,如今学得可好了?我也有好多事情要问你呢,你等着啊,我去见了皇上之后,咱们好好吃酒说说话。” 长兴差点儿没晕过去,苏培盛冷眼看着,还阴阳怪气在旁边说着风凉话:“哎哟,可对不住了,京城没了茶香,不能驻颜养容,我瞧着你的脸皮可苍老了好几岁呢。” 长兴转过身,拿背对着小心眼的苏培盛,神色忧伤凝望着南方。 十三走进养心殿,胤禛从奏折里抬起头,笑着说道:“朕真要让苏培盛去叫你呢,中午咱们一起用饭,吃杭州送来的湖羊。这个羊肉特别鲜美,吃起来也不腥膻,完全不输草原上的羊。” 完颜氏去了杭州,也只有他们几个心腹知晓。不过十三有些想笑,云瑶送给完颜氏带回来的东西,全部被胤禛收缴了。 胤禛说着脸色也淡了下来,冷哼了一声:“完颜氏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找上了杭州去。若是先例一开,大家都找到她,不是得把她烦死。 不行,传朕旨意给浙江总督李卫,让他睁大眼睛看好了,以后有那不长眼的,立刻给朕抓起来。” 以前是闽浙两省总督,年初胤禛刚将两地拆分开,调了心腹李卫前去出任浙江总督。 十三忙应是,自从老八他们死后,有许多人上折子奏请处死十四。完颜氏跑这一趟,云瑶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派了长兴亲自送她回京,看来十四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果然胤禛说道:“算十四命大,她的信写了当年在草原上与巴音台吉比试时,十四跳着脚给她助威。 她念旧,朕没法子,不敢不能拂了她的意,你亲去警告十四,以后老老实实呆着,朕也不会要了他的狗命。要是还敢再闹事,以后可没人能跑去杭州搬救兵了!” 第72章 番外四 雍正三年, 弹劾年羹尧的奏折越来越多。 原本自从胤禛尚在潜邸之时,就倚重宠幸的重臣,终于被胤禛下旨械系到京, 更将其子年富以及亲近师爷斩首示众。 十二月,朝廷议政大臣向雍正提交审议结果,年羹尧被列出九十二条大罪,每一条都足以被判极刑。 年氏本来就身体弱,一直在生病, 听到哥哥年希尧被罢官,年羹尧被押送回京之事, 当即重病不起。 十一月初三,正是一年中的大雪节气,外面滴水成冰。 屋子里虽然暖意融融, 年氏还是感觉不到半点儿温度, 全身冷得似冰一样。 她半倚靠在炕头, 眼神无力望向屋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看。 在她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去时, 终于看到一道明黄的身影向她走了来。 她目光紧紧粘在他的身上,不错眼追随着他,仰视着他, 脸上浮起朦胧的笑意。 “爷。”她好似还在潜邸, 那年初次进府时,见到了那个年轻英伟的男人,心底的忐忑变成了无尽的喜悦。 哥哥们没有骗她, 四爷不仅贵气逼人, 还年轻有为, 满足了她心中对未来夫君所有的想象与期盼。 “娘娘,这是皇上,皇上来看娘娘了。”身边的嬷嬷急着小声提醒她。 胤禛站在炕前,只面无表情看着面色灰败的年氏。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有真正看她几眼,现在她面容枯槁躺在这里,他更觉着陌生。 她遣了伺候的奴才,一次次来报要请求见他最后一眼。他念着她进府多年,虽然知道她是为了年家,也还是前来见她最后一次。 胤禛听到她宛如少女般娇俏的声音,眼神炽热盯着自己,眉心微微拧了起来。她这等做派,还妄想着要为年羹尧求情,真当是天大的笑话。 苏培盛觑着胤禛的神色,忙斥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人。 年氏笑容退去,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泪水从眼角滑落,顷刻间就泪流满面。 是啊,他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不是那个以前会对她笑,夸赞她才情的四爷。 其实也不是经常夸她,自圆明园那晚之后,他就没有再对她笑过。 以前她不甘心,哥哥们告诉她,男人没有不爱新鲜的。那个女人已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没有见他怎么宠爱,甚至都没有在府里陪伴他左右。 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他们并没有常见面,他怎么会如府里其他人议论那样,其实他最宠的还是圆明园的那位? 直到那个女人离开府里,进宫去了皇太后身边。他提拔她的家人,哥哥们先后出仕,并且身居要职,她也被封为侧福晋。 后来他登基为帝,她更是成了尊贵的皇贵妃,连着父亲被封爵,哥哥更是成为封疆大吏,一时风头无俩。 而那个女人,远远去了杭州,与他相隔两地。 如果,他没有把她放在心上,那这些赏赐看重都是假的吗? 年氏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父亲说她性子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她一直不服气。 没有到最后见分晓的时候,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年氏想问,这些年他究竟有没有在意过她。 她嘴唇蠕动半晌,多年的孤单凄凉,终是再也压制不住,如杜鹃啼血般哀哀地道:“皇上,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胤禛神情嘲讽,像是看疯子一般看着她:“你年家本是朕旗下家奴,你家人送你进府,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你自幼有才情过人的美名,朕以为你看得很明白,却没有想到却是沽名钓誉。 朕封你为皇贵妃,你哥哥年希尧写折子谢恩,朕的旨意早就写得清楚明白,希冀不该有的东西,最后未免竹篮打水一场空。” 年氏想起她被封为皇贵妃,大哥年希尧写的谢恩折子,胤禛回的朱批:“知道了,一切总仗不得,大丈夫汉自己挣出来的方是真体面,勉之。” 那时年家正当盛宠,完全没有当一回事,不过以为是胤禛对年希尧的鼓励。 原来年家落败早有有了端倪,这个男人的心机太过深沉,年家上下都没有能看明白。 年氏只觉得心堵得快透不过气,她捂着着胸口,不甘心地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年家有哪里对不起你,如今你要赶尽杀绝!” 胤禛看了她半晌,眼神冰冷,“朕还以为你会一直装傻呢,原来你都知道啊。 年羹尧滥杀山西郃阳堡七八百无辜百姓性命,朕已经是念着旧情按折没发,就凭这一点,诛你年氏九族都不为过! 你年家要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这些朕都给了。只是你们仍然不满足,还想要更多,可别忘了,这天下可不姓年! 朕也不牵连无辜,看在你跟了朕一场,你要的无限尊荣,朕都会给你。” 年氏见着胤禛身上浓浓的杀意,除了心痛之外,更觉着万念俱灰。 她这一生心系与他,不过是场笑话。 她仍然不死心,拼尽全力嘶声力竭问道:“她呢,如果是她呢?” 胤禛本来已转身往外走,闻言他回转身,嘴角是掩饰不住的轻蔑;“你凭什么与她比?你也配?” 年氏望着胤禛毫无留恋离去的背影,她的手慢慢垂下去,眼神空洞,心中一片死寂。 年氏薨逝的消息传到杭州,云瑶看到后倒没有觉得特别惊讶。 她仔细回想着年氏的模样,发现这么些年过去,她不仅不记得年氏长相,连着福晋李氏,甚至胤禛,都快记不清具体的模样了。 看来她的日子过得太快活,京城的那些你争我夺,离她越来越远。曾经的争吵爱恨,都已经掩埋在时光的长河里。 年家的轰然倒塌,君臣离心,烈火油烹,盛极而衰,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自从胤禛来信中,频频提及对对年羹尧的不满时,她心中就有了预判。 尤其是他提到山西郃阳堡一案时,对年羹尧的恨意几乎跃然纸上。他本就是个小气又爱记仇的人,年羹尧打着剿匪的旗号,让七八百无辜百姓枉死其刀下,早就埋下了今天被诛杀的祸根。 别说一个年氏,十个年氏也救不了他。 不过云瑶才没心思理会胤禛的狗血烦恼,她在包房里看戏,只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心里郁闷得很。 胤禛下令解除贱籍乐籍,同时严禁女伶登台,是他认为此时风气不好,女伶大多数都供给达官贵人寻欢作乐,干脆明令禁止。 他却没有禁止戏曲的发展,也没有急迫一刀切。甚至在鄂尔泰上折子,说苏州一带风气不好,要遵旨关闭酒船,驱除戏子时,还给鄂尔泰传了密旨。 “移风易俗非数十年功夫不能,岂是急迫得的,苏州风气虚华,只好慢慢去劝谕。 如造了酒船,他一家衣食全靠它,从小学了唱戏,舍此无以营生,若一旦全禁止了,这些人必致失所。” 禁了女伶之后,原本唱女声的,戏班子里也开始男扮女装,由男声唱女声。 郑家班的台柱子琴挑尤为唱得好,长得又美,简直雌雄莫辨,云瑶最为喜欢,经常砸银子包场捧琴挑。 台上唱戏的琴挑身段依旧柔软,唱腔婉转空灵,颦顾之间风情万种,云瑶却觉得索然无味,干脆起身离开了戏楼。 小树正看得津津有味,虽然不解云瑶为何离开,还是乖巧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 云瑶见小树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小树老实地问道:“婶婶,你不是最喜欢郑家班的琴挑吗,他好不容易到了杭州登台演出,你怎么不看完就走了?” 云瑶向来开明,认为见多识广之后,才不会被一些乱象迷了眼。平时除了带小树去铺子里采买,让她知道柴米油盐等生活所需的价钱,以后她自己当家时,不会轻易被下人糊弄了去。 就算戏曲多唱的是男欢女爱,也没有拦住小树不让她听,早些知道世情也好。 “唉,琴挑唱是唱得好,就是戏曲本身写得傻得很。那穷书生上京赶考,遇到了管家小姐不嫌弃,想与他私奔。 咱们姑且算是官家小姐成天居住在后宅,没有见过男人,所以没什么见识,被他三言两语,说些好话哄遍了去倒也有可能。 后来这穷书生在野外遇到了狐仙,修炼成仙可得要多年的修为吧。狐仙什么没见识过,她究竟是傻还是瞎啊,就死心塌地爱上了穷书生。 得知他与管家小姐私定终身之后,还甘愿为小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不过一介穷书生,哪里来的这么大魅力?” “啊?”小树瞪大着眼睛,也觉着实在是难解。 云瑶笑嘻嘻地道:“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穷书生是王孙公子,二是写这戏曲本子的,本来就是穷书生,在那里做梦呢。” 小树愣了下,抱着云瑶的手臂与她笑成了一团:“如果是阿玛与皇伯父扮做穷书生,肯定会有人对他们死心塌地啦。 阿玛除了额涅之外,还有侧福晋,侍妾。皇伯父也是,有皇后贵妃娘娘齐妃熹妃好多女人再多一个官家小姐与狐仙,也不算什么大事,又不是养不起。” 云瑶见小树笑得小脸红扑扑可爱极了,忍不住拧了拧她的脸,问道:“那小树呢,若你是官家小姐与狐仙,又会怎么选?” 小树学着云瑶那样,牛气哄哄地道:“他倒想得美,我管他去死呢。” 云瑶:“” 看来以后她说话要注意些,别让小树跟着她学到满嘴的粗话。 这时马车慢慢靠在巷子边停了下来,赶车的长兴敲了敲车门,探进个头说道:“主子,琴挑追来了,说见你半道离开,以为你有什么不满意之处,想问问你以后好改正。” 云瑶可是大手笔包了场,捧琴挑也花了无数的银子。他见到金主半道离场,是该来问问。 她微微笑了起来:“你去转告他,说我没有什么不满之处,就是不想听了。走吧。” 长兴应下跑了过去,很快马车就又动了起来。 小树又不解地问道:“婶婶,琴挑一直对你千依百顺,长得好看又听话,你为什么不见他了呢?” 云瑶笑眯眯地道:“这世上有无数的琴挑,不一定都得要再见啊。只是我觉得腻歪了,烦了,就不想见了呗。 还有啊,琴挑也不过是为了银子,千万不要以为他有多在意咱们,这种一厢情愿的错觉断不能有,得认清自己,方能好好离场。 云瑶搂住小树,豪气十足地道:“听说新冒出头的沈家班也不错,等有空了再来听听看。哈哈哈,若是好,咱们有的是银子,再捧出个琴挑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73章 番外五 钱贵顶着绿头牌进来时, 苏培盛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便袖着手在一旁打盹儿。 最近钱贵风头劲得很,攀上了后宫某个主子,被主子串掇着他可劲的往皇上跟前凑。 天气寒冷, 苏培盛心里也像吃了冰块一样爽得一激灵。他就喜欢看钱贵这般找死也找不着道, 瞎咧咧乱闯的蠢蛋倒霉样。 胤禛刚用完晚膳, 尝了口新沏上来的绿茶,半是无奈半是生气。 云瑶那小气劲儿,每年的明前茶只肯分他一点。还有秋茶,选给他的, 叶片老得他以为是在吃树叶。 可他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本来指定她的茶庄直接供给内务府,也好让她赚点银子,却被她一口拒绝了。 她嫌弃与官员打交道麻烦, 再说她茶庄的茶叶又不是卖不出去。 这份尊荣虚得很, 她又不需要光宗耀祖,而且她说得非常直白。现在仗着他的势, 能得到皇商的封号,等以后改朝换代,她就该被抄家了。 胤禛知道她指的是曹家被抄家之事,可两者岂能混为一谈。他对曹家也仁至义尽, 只让曹家将贪污亏空的银两补齐,而曹頫却偷偷转移银子家产,他才一怒之下家抄了曹家。 不过她离得远, 他就是想生气也鞭长莫及。等到吃了两口茶, 他的气也消了大半。 罢了罢了, 她还记得他就好, 不然她一颗茶叶都不送,他也只得干瞪眼。 胤禛听到屋门口的动静,抬眼看去,钱贵脸上忙堆满笑,躬着身子请安。胤禛看向他手里捧着的绿头牌,脸色一沉,冷声唤道:“苏培盛!” 苏培盛忙滚了进来。 胤禛神色冰冷,眼中杀意闪动:“拖出去处理了!” 钱贵见自己还没有开口就小命不保,害怕得双腿发抖,冷汗津津而下。苏培盛抬手唤来小太监,将几乎没吓尿裤子的钱贵拖了下去。 胤禛觉着说不出的恼怒,每隔一段时日总是有人如蚂蚱般乱蹦,为了前程这些狗东西连命都不要了。既然如此,他也就干脆成全了他们。 外面窸窸窣窣,一阵低低的呜咽声之后便没了动静。胤禛吐出口浊气,顺手拿了本密折看了起来。 他一遍扫过,脸色已变得铁青,难以置信再看了一遍,差点没昏过去,怒吼道:“苏培盛,传怡亲王爷即刻进宫!” 苏培盛心中大惊,眼下宫门已经落钥,这个时刻传十三进宫,肯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他半点都不敢耽误,亲自出宫去传旨。 十三忙着连朝服都没有来得及穿,便与苏培盛快马加鞭入了宫。一进养心殿,见胤禛手里紧紧捏着一本奏折,如困兽般在屋子里走动,气得七窍生烟。 “你看看,看看,这像什么话!”胤禛盛怒之下,将折子朝十三扔了过来。 他手忙脚乱接住了一看,这是浙江总督李卫递上来的密折,上面措词谨慎,写了云瑶最近捧戏班的小生之事。 十三神色变幻不定,他也无法形容自己心里此刻的感觉。云瑶远在杭州,还能把胤禛气得半死,实在是对她佩服至极。 “你去杭州,把她给朕带回京!真是在外反了天了!” 胤禛扭曲着一张脸,绕到御案后坐下,提笔飞快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道:“这个快马加鞭送到李卫手上去!” 苏培盛躬身上前,将旨意密封起来。他转身正要走出去,十三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劝道:“皇上,云格格断不是这样的人,还是等臣去杭州调查明白之后,皇上再做打算也不迟。” 胤禛想到自己在京城辛辛苦苦操劳,她却在外面花天酒地,一想到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卫递来的消息还能有假不成,她向来胆子大,朕又离得远,她什么事干不出来!朕一直忍着让着她,倒把她养成了这副狗脾气!” 十三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不过拼老命忍住了,只小心翼翼劝道:“皇上,云格格脾气是大,可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 如果就这样强把她带回京,只怕她也会过得不畅快,这突然一挪地方,身体有个什么头痛发热的” 胤禛听到十三提到云瑶身体之事,脑子就慢慢冷静了下来。她不生病则已,一生病就得几个月,一提到他就心疼。 只是想着她对别的男人笑,她不再属于自己,他心里就闷得透不过气。 胤禛从来没有觉得这般难受过,他颓然坐在椅子里,喃喃地道:“朕被困在这里,放了她在外,没有一天不想起她。 朕以前对不住她,如今也是朕的报应。十三弟,你去吧,一定要看清楚了,有敢往她身边凑的,有多少杀多少,朕不怕背负这些骂名。” 眼见快要过年,趁着这几天出了太阳,厨房外的院子里晒了许多酱鸭鱼干,一进院子就一股子酱香味扑面而来。 几只猫与小白在架子下面打转,不时想要跳起来去啃一口。为了防着它们偷吃,架子特意搭高了些。云瑶站在廊檐下,看着它们那副谗样,笑得肚子都痛了。 姚姑姑匆匆走了过来,着急地道:“沈班主家里的常氏来了,说沈家班全部被衙门抓了去。” 常氏以前也登台唱戏,只是胤禛下令不许女伶登台之后,她才退了下来。 云瑶也见过她,还私下听她唱过一次。她除了戏唱得不错,为人也豪爽仗义,与沈班主两人夫妻感情很好。 云瑶听沈家班突然出了事,忙大步往外走,“带我去看看。” 常氏在屋里正六神无主转圈,见云瑶进屋,几步奔过去扑通跪了下来:“主子啊,你救救老沈他们吧,戏班子里的人都被衙门抓了啊!” 云瑶忙俯身扶起常氏,说道:“你先别急,坐下来好好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氏依言坐在椅子上,拿帕子擦了擦泪水,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见年底了,戏班子也正是忙的时候,今天本来定好了要去陈乡绅家里唱戏。 谁知道一大清早,衙门就来了人,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全部抓走了。我得到消息忙追上去问,来抓人的根本不跟我说原因,只说是奉了上面的命令抓人。 咱们不过是做着下九流的活讨口饭吃,同行之间也客客气气的,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托了相熟有些门道的人前去衙门打听,那里却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只说咱们是得罪了了不得的大官,是总督衙门亲自下令抓的人。” 常氏白着脸,害怕得嘴唇几乎都打哆嗦:“如今他们全部被关在里面,也不许人前去探望,生死不明。我也知道前来找你太冒失,可我实在是没了主意。 咱们这些人,不过都是被达官贵人捧着逗个乐的玩意儿,如今一出事,连个能求救的人都没有。 我也只能舔着脸上门来,只求求你能带我看看他们,不管生死,见见他们一面也好啊。” 云瑶听到总督衙门时,心里就大致有了数。能指使李卫的,也只有远在京城那个小心眼的男人了。 云瑶先前其实也担心过,自己出来玩会不会惹怒胤禛。开始时她还小心翼翼,后来见到没什么事发生,才放开了去玩。 再说她只是听听戏,见人唱得好多打赏捧了几场,越上了年纪,心就越发坚硬,哪里真会放在心上。 云瑶沉吟片刻,安慰常氏道:“你且先回去,我去总督衙门走一趟,得了消息马上差人来跟你说。” 常氏听到她的话,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这些年走南闯北,虽然身份低下,也还是长了些见识。 见她一个女人独居在此,又拥有偌大家业,却从没人敢觊觎半分,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来历,也能断定她肯定有深厚的背景。 云瑶送走常氏,半点都没有耽搁,写好了帖子,让长兴驾车直接去了总督衙门,然后投了帖子进去。 很快李卫的师爷就亲自出门来,上前一抱拳对着车门说道:“对不住对不住,东家现在公务缠身实在走不开,差遣小的前来迎主子进去,夫人已经在后面等着,好陪主子吃茶歇息。” 云瑶见李卫不出面,只派了个师爷出来不说,还准备把她打发给女眷接待。 她也没有多说,只坐在车里笑了笑客气地道:“茶我就不吃了,既然李卫在忙,那劳烦师爷转告他一声也行。 他抓了沈家班的人,还请他在牢里好好看着,到时候可得须发无伤放出来呢。长兴,我们走。” 师爷愣住了,云瑶听起来语气客气,话中意思却没有半点客气。长兴阴着一张脸,只冷冷看了他一眼,手一甩鞭子驾着马车离开。 他心中彻底没了底,慌忙提着长衫奔回书房,李卫抬起头,看着他道:“送走了?” “走了。不过大人,小的总觉得不对劲。”师爷事无巨细说了:“小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见上她的面,可听她说话,好像总有股无形的压力。 大人,她在御前与皇太后身边都呆了多年,还有皇上他,大人,小的觉着,咱们是不是看走了眼?” 李卫神色也变了变,他一直在外为官,对后宫的女人不甚熟悉,只偶然听了几耳朵。 他知道有云瑶这么个人在他的地界上,也只如常吩咐了几句看顾着些,不生出事来就成。 到了杭州为官几年,也没听到她有什么出格之处。直到前些时间,无意听说新冒出头的沈家班,后面出大钱捧的人是她的时候,才觉得无比的烦恼。 不上报吧,她曾经是皇上后宅的女人,这要是皇上追究起来,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上报吧,她在他的地界上,出了事也是他办事不力,同样要被上面责罚。 李卫左思右想,还是写了密折给胤禛。他作为男人,想着的是一个女人离开了这么多年,就算是以前多宠了几分,等时日一过,那点子情分早就没了。 要是皇上怪罪,也不会拿他这个亲信开刀,顶多斥责几句。最好能把她召回京城或者处置掉,也省得他以后麻烦。 李卫为人本就小心谨慎,听师爷这么一说,沉思之后说道:“牢里的那些人别动他们,等我再写封折子上去,打探一下皇上的旨意再做打算。” 李卫的折子还没有递出去,十三就风尘仆仆来到了杭州。 李卫心中大骇,快要过年了怡亲王爷亲临杭州,凭着为官多年的本能,他立刻知道自己惹了大祸。 十三没有先到总督衙门,而是即刻奔赴了云瑶的庄子。 李卫如丧考批,忙不迭跟在了十三身后赶去了庄子。这里他还是第一次来,见到普通寻常的青瓦白墙,心中说不出的忐忑。 云瑶在李卫那里吃了个闭门羹,思量再三之后,打定主意从源头去解决问题。 李卫算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能成为胤禛的心腹大臣,肯定也是极为聪明之人。 再加上她还安稳无忧,表明胤禛对她还留有情面。加上她狐假虎威的威胁,李卫肯定不会对沈家班的人乱用私刑,只要他们在牢里平安呆着就无需着急。 云瑶回去之后,立刻磨墨提笔给胤禛写了信。她第一次写这么长的信给胤禛,几乎整整写了两大张纸。 信中解释了自己不过是喜欢听戏,就像看到美景美食多看了几眼,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为了显示诚恳,她思量之下,还取了晒好的酱鸭酱鱼干等一并送上。她又给常氏递了消息,也只让她安心等待。 等云瑶见十三到来时,着实惊呆住了。 十三有多忙,胤禛有多看重他,在平时的信里面他可是写得一清二楚。 云瑶这时蓦然发觉,好像她在胤禛心中,比她想象的要重要那么一点点。 杭州晴了几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十三觉得又潮又冷,湿答答的非常不舒服。待进了屋,看着这些年几乎没有变样的云瑶,他仿佛能体会到胤禛的怒气了。 这人跟人不能比,他自己如今头发都白了大半,她大他好几年,还年轻得跟小娘子一样,她这日子过得也太悠闲了。 云瑶亲自煮了奶茶招待十三,歉意地道:“本来些许的小事,还让王爷亲自跑一趟,都是我的不是。” 十三热热的奶茶吃下肚,身子总算暖和了些,他长叹一口气道:“我不来皇上就得亲自来了。只是国库空虚,皇上也实在走不开,在宫里又气又急,只得差遣我来走一趟。” 他一字不差说了皇上在宫里召见时的情形,“我劝说了好久,皇上才打消了先前的念头。我知道你不愿意回京,回去了肯定又会跟皇上怄气。 如今皇上每天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实在是经不起这样折腾了。” 云瑶心虚不接话,只笑着谢过了十三。这时姚姑姑进来,说道:“主子,李卫李大人求见。” 云瑶想起李卫先前的做派,心中虽然恼怒,却也没有为难他,说道:“王爷正好在,你去请李大人进来陪着王爷吃茶。王爷也好把旨意传给他,让他早些放人。” 姚姑姑忙出去了,十三看了云瑶一眼,闷闷地道:“你能为不相干的人这般上心,怎么都不多关心些皇上。” 云瑶翻了个白眼,“几年没见,你如今怎么跟那碎嘴子的媒婆一样了?我在杭州一直老老实实,过的是未亡人的生活。皇上在宫里三宫六院,哪里就缺人关心,真是!” 她站起身,斜着他道:“你们好好聊着吧,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做好没有,你吃完也好早点回京复命。” 十三快没被她给噎死,见到长兴领着李卫到了门口,只得怏怏闭上了嘴。 李卫远远就瞄到了云瑶,只见她身形高挑,衣着素净,肌肤白皙五官清秀,看上去大约三十岁出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只她看到他,只淡淡扫了一眼,他就觉得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心中陡然发紧。 李卫上前下跪请安,云瑶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径直离去。李卫只觉得头顶的压力骤然退去,心头也跟着一松。 十三招呼着李卫起身,烦躁无比看着他:“你先下令把那些唱戏的人放了,赶紧去。” 李卫见十三第一句话就是先让他放人,也不敢多问,忙躬身退下去交待了几句。 “王爷,你给下官透个底,下官这次没事吧?” 十三吃着茶,慢吞吞地道:“只要你没有惹到她就没事。” 李卫顿时想哭了,他忙坦白说了先前云瑶来见他之事,听得十三直斜睨着他,嫌弃地道:“你说你,怎么也算是皇上看重之人,跟着官家走,却不知道官家姓啥! 这么大尊菩萨在你的地界,你还敢装腔作势,把官场那一套拿出来对她,真是,唉!” 十三见李卫脸色惨白,平时两人关系还算好,也不忍心再吓他:“幸亏她心胸开阔,不会跟你计较,遇到那小心眼的告你一状,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卫这心,自从十三到了就七上八下的,这时方落回了肚子里。他抹着额头的冷汗说道:“都是下官看走了眼啊,下官怎么都想不到,她” 十三见李卫的惨样,心中方舒服了些。何止他想不明白,其实很多人也照常想不明白,皇上怎么就对她死心塌地,一颗心完全掉在了她身上。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十三匆匆地来,微服去沈家班听过一场戏,私下走访询问之后,见不过是普通寻常的戏班子,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才又匆匆赶回了京城。 宫里已经粉刷一新,四下都是喜气洋洋过年的景象。十三到了养心殿,见胤禛难得没有忙碌,而是坐在桌前饮着小酒吃酱鸭酱鱼干。 “十三弟,快来尝尝,杭州送来的年货,这东西佐酒最好不过了,不过已经不多,只剩下最后的两只。” 十三知道酱货肯定是云瑶送来的,不然胤禛结对不会这么宝贝。他上前恭敬地坐下,仔细回禀了云瑶在杭州的点点滴滴。 胤禛一直静静听着,半晌后放下酒杯,神情无限唏嘘。 “朕收到了她的信,其实你一走,朕就想通了。这么些年,朕一直在想着要做出一番成就出来,也不枉费在这尘世走了一遭。 可自从朕做了皇上,一天舒服日子都没有过上,累得跟那耕地的牛一般,还落不到半句好,编排出来骂朕的,比比皆是。 朕也想通了,以后该歇息的时候,就得好好歇息,否则长期以往,朕也活不了几年。 朕不能丢下她一人孤零零地在这世间,朕要活得比她长,要走在她后面才能安心啊。” 第74章 番外六 雍正元年起, 十三就奉胤禛旨意,查清康熙年间户部留下来几百万两银子的亏损。 这一查就查了许多年,原本当初总理事务大臣的一共有四人, 隆科多与十三是胤禛的亲信, 马齐已年长爱和稀泥, 老八纯粹是被胤禛拉出来做友爱兄弟的摆设。 隆科多与胤禛的关系自然不能与十三比, 大部分的重任全部落在了十三身上。 本来十三总理事务大臣,许多大臣私下就有意见, 一是认为十三太年轻,二是认为他缺乏当政的经验。 尤其是西北军中的宗札布最为活跃, 到处散布胤禛重用十三, 大清迟早会遭受不测的谣言。 宗札布原本安亲王岳乐的长史被老八举荐给十四, 随他出征西北升为了将军。 胤禛听到后气得不行, 安亲王是老八福晋的外家,与老八的那些过往恩怨全部被翻了出来,发了长折子斥责宗札布。 “今天今天凡是交付事情,竭尽血诚,王本无所经历之人, 而厘清户部弊端,井井有条。以朕之见,王实为行大义,明事理,尽忠诚, 利国家,多知识之人。” 胤禛将此案交给当时的年羹尧处理, 很快宗札布被砍了头。流过血之后, 质疑十三的声音总算小了许多。 十三当年一边要给大行的康熙与太后守孝哭灵, 到了晚上一头扎进户部,从积灰的账册中清点当年的旧账。 虽然有胤禛的支持,只因年成实在太久,又涉及到许多满尚书,连十二贝勒允祹,诚亲王的世子弘晟也牵连到了其中。 允祹一直被苏麻喇姑抚养,难得没有被牵连进夺嫡之中,在胤禛初登基时,被派了主管内务府的差事。 谁知最后在胤禛反贪腐之中,被查出来内务府的亏空。本来胤禛念着兄弟情面,勒令他补上便不追究。 谁知允祹脑子不太好使,居然有天拉着一车东西亲自上街去吆喝叫卖,说是变卖家当还债。 胤禛气得把允祹的贝勒之位掳掉,把他变成了贝子。 至于弘晟胤禛的惩戒更为严厉,他想起当年诚亲王的小人行径,怒将弘晟交给了宗人府处置。 这些本来就是康熙年间留下来的烂账,有些涉及其中的官员甚至已经过世,十三呕心沥血,最后也只追回了一部分。 十三这些年受到的阻碍与攻讦数不胜数,圈禁的十多年,他身体已经非常不好,加上几年忙碌下来,他现在几乎已是油尽灯枯。 直到雍正七年末,十三病重,胤禛才同意先前十三的奏请,尚余留的一百多万两,用户部的平余银两逐年弥补。 十三一生病,胤禛就恨不得天天去探望他。原本他住在胤禛赐给他临近圆明园的园子里,见胤禛每天不仅要忙于朝政,皇上出行又得兴师动众,十三为了替胤禛省心省事,干脆躲到了山西去养病。 十三知道胤禛一直关心着自己,可他的身体也不大好,每次奏折都说自己的病已在恢复之中,只报喜不报忧。 直到雍正八年三月,十三实在病重,见瞒不住了,他才回到了怡亲王府养病。 胤禛得知之后,不顾臣子的劝阻,一定要前去探望已经病重不起的十三。 不过短短时日不见,胤禛只一进屋见到十三,热泪便汩汩而出。 原本正值盛年的十三,面色蜡黄,眼眶脸颊深深凹陷进去,病得几乎脱了形。他见到胤禛前来,硬撑着身体想要起来请安,却实在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十三只得虚弱地靠在床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胸脯上下起伏,喘息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胤禛忙上前几步,侧身坐在十三的床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各种悔不当初,他哽咽着道:“十三弟,你快别动。你骗得朕好苦,不是说病好了吗,怎么又这般厉害了。 都是朕不好,让你没有过上一天舒服日子,一直为了朕,为了大清辛苦操劳,把身体折腾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十三见胤禛流泪,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这一生,他也就在胤禛处,得到了些兄弟家人的温暖。 他深深喘息了口气,没有再如以前那般时刻守着君臣分寸,如同年轻时,蠕动着嘴唇道:“四哥,不怪你,这一辈子,我也算值得了。总算做了个有用的人,没有成为一辈子被圈禁起来的废物。” 十三想起康熙年间十多年的圈禁生涯,眼泪顺着枯瘦的脸庞滑落:“四哥,对不住,弟弟不能陪你了。 弟弟记得你一直说为君难,皇上都是孤家寡人。这以后的路,只剩下你一人走下去,完成你心中的宏图壮志。” 胤禛心痛如绞,以前康熙让他教十三算术,两人自幼相伴,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十四还要亲近许多。 他们这些皇子阿哥们,看似尊贵无比,整个大清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可是他们又没有家。 自小不长在父母双亲身前,先有国礼才有家礼,兄弟又众多,能得到的亲人关爱实在少之又少。 后来兄弟们争夺大位,兄弟之间彼此反目成仇。虽然十三没能参与,他却始终站在自己这边。 这些年也是他呕心沥血,领着总理大臣的差事,陪伴着他渡过了登基之后三四年的政权动荡。 胤禛热泪纵横,心痛至极地道:“十三弟,前几年我四面楚歌,没有你,大清不会有今天,我也不一定能挺过来。” 十三不仅仅是他的兄弟,更是国之基石,是他孤寂帝王生涯中的一点安慰。其他近臣如张廷玉,鄂尔泰永远不能与他相比。 “四哥,以前我不懂,小时候总想着做出一番成绩,读书好骑射好,汗阿玛就能对我另眼相待。 等到汗阿玛把我关起来的那时候起,我才真正明白汗阿玛不是普通寻常家的阿玛,他是大清的帝王。 要想做一番事何其艰难,四哥,是你支持我,相信我,我才没有虚度此生啊。” 十三说几句话就停下来喘气,胤禛亲自拿了水喂了他喝,连声安慰他道:“你歇歇,等好些了再说给我听,我不走。”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再不说怕来不及了。四哥,这些年都是你一直在照顾我,自小都是。 以前我冲动不懂事,吃了大亏受了大罪之后,才看出了谁是最亲近值得托付之人。 你,还有云格格,是你们救了我,连小树也被照顾得很好。小树现在快长成了颗参天大树,她的算术比我当年学得好多了,她说要成为算学大家。” 十三枯瘦的脸上扬起一丝笑意,“四哥,这些年弟弟都看着你,为了大清殚精竭虑,从来没有真正歇息过。 可是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吧,总得为自己活上几天。要操心的事别说一辈子,就是十辈子也忙不完。” 胤禛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他紧紧握着十三冰冷的手,泪水又溢出眼角,脸上勉力扯出丝笑意点了点头。 “我醒得,太医每天都在请平安脉,也不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拼命了。 我是哥哥,照顾弟弟是应有之义。我没有照看好你,是我的失误,侄子们你尽管放心,我定会把他们照顾得妥妥贴贴。” 胤禛停顿片刻,只略作沉吟便说道:“弘昌也已关了这些年,又已娶妻生子,应当该懂事了,等下就放他出来在你床前侍疾。 你也要赶快好起来,以后不用那么辛苦,你是不是也喜欢羡慕云瑶那样的生活? 她与小树已经在回京城来看你的路上,等你病好以后,也坐船随她们去杭州,好好玩上一段时日。” 十三的长子弘昌在雍正初年,因被卷进弘旺他们的朋党之争中。他吓得赶紧上了奏折,自行请奏把弘昌圈禁在府里反省,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放出来过。 弘时是胤禛的亲子,他都没有心慈手软放过,前两年已经郁郁寡欢而亡。弘昌留下了一条性命,又被放了出来,这完全是因为胤禛对十三的看重。 十三想起早逝的嫡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锥心之痛,胤禛也体会过。弘时去时,他连着许久都没能睡个好觉,后来病了许久才好起来。 他听胤禛许诺会照顾好怡亲王府,心中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听到云瑶她们回京,又放心了不少。 至少他走后,有云瑶在,胤禛不会太难过孤单。他脸上浮起虚弱无力的笑容,“她们回来了吗?四哥,她一直都这么热心肠,始终没有变过啊。 我以为她不会回来看我,以前去杭州的时候,她总是嫌弃我烦,说我越老越没趣,跟个老气横秋的老头子一样。 小树被她教得很好,我经常感概身前的儿女们,最对不起的就是小树了。 有次在杭州,我又在她面前说了出来,被她骂了一通,说我拿不起又放不下。 父母心父母心,当父母的不就是盼着儿女们过得好吗?如今小树不仅脑子聪明,身体还很好。 骑马射箭摔跤样样都会,不像闺阁女子那般柔弱,肯定能长命百岁。小树以后又会不缺银子,无生活后顾之忧,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若是小树长在了王府” 十三自觉失言,忙住口没有再说下去。胤禛本来认真听着,见十三突然停下来,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云瑶肯定是骂他收养宗室的女儿为公主,嫁到蒙古去抚蒙之事。 胤禛无奈地道:“我知道她定又在骂背后我,无妨,她的性子就那样,我也不会与她生气。” 十三回想起年轻时跟在胤禛身后,去庄子里混吃混喝的时光,他唏嘘不已,“那时候我还很小,总盼着长大成人,好能为额涅妹妹们撑腰。 长大成人不易,最为快活无忧无虑的时光,还是年幼的那些年。那时候我喜欢红烧肉,也喜欢西瓜。 可我不好意思像十四那样直接张口要,云格格都能察觉到,会背着十四会多给我几块。” 他舔了舔嘴唇,“可惜现在这个时节西瓜还没有成熟,好想再吃到以前的红烧肉啊。” 胤禛强忍住伤心,温言安慰他道:“我有她做红烧肉的方子,这就让人去给你做。等云瑶回到了京城,她做的只会更好吃,你别急,她很快就会到了。” 十三吃到了胤禛亲自督促炖煮的红烧肉,却没有能等到云瑶回到京城,再品尝一次当年在庄子里吃到的味道。 他也没能与小树见上最后一面,就如当年他亲手把她送出来一样,父女缘分终是太浅。 雍正八年五月四日,怡亲王十三去世,走完了他短短四十八年的一生。 75、番外七 (咸鱼格格靠运气躺赢(清穿)); 十三从开始生病时, 胤禛就写信告诉了云瑶。一来她以前也经常听胤禛提起十三的身体还不如自己的好,以为他这次不过也如从前一样,只是小痛小病而已, 很快就会恢复。 二是十三搬到山西后,也给云瑶去了信, 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想歇息清净一段时间, 搬到了山西去修养。 云瑶知道若是十三有事,胤禛肯定会告诉她, 就没怎么把十三的病放在心上。不过仍然带着小树去了趟灵隐寺, 给十三烧香祈福。 菩萨宝相庄严, 小树磕完头烧完香,见云瑶仍然跪在菩团上, 双收合十神色虔诚,不知道在乞求着什么,便安静站在旁边等待。 云瑶跪完起身, 点了香插在香炉里,静静凝视了一会菩萨, 低声说道:“我们走吧。” 小树陪着云瑶走出大殿,沿着寺庙往一线天走去。每次来云瑶都会来这里走动一圈,这令小树十分不解。 她始终不太喜欢一线天, 那块飞来峰巨石虽然看起来巧夺天工,总觉着只能看到一条缝隙的天空,未免太过憋屈。 看完一线天又吃完素面, 两人上了马车往回走。小树坐进车里,乖巧地把软垫放在云瑶身后,伺候她坐舒服了, 自己才在她身边坐下。 云瑶瞧着小树年轻光洁的脸庞,她脸圆嘟嘟的,还没有退去婴儿肥,跪了大半天仍然精神奕奕,不由得笑了起来:“年轻就是好。” 小树抿嘴笑,说道:“婶婶也还年轻啊,许多人见到了婶婶,都猜婶婶不过是刚成亲的小娘子呢。” 云瑶噗哧笑出声,“若真有那么年轻,那不是人得是妖怪了。人就得服老,现在走这么一趟,就觉着全身都快散架了似的,得好几天才能养回来。” 小树想起年初去世的嬷嬷,心里难过,神色也不由得暗淡下来。她不愿意长大,长大之后发现身边的人都在变老,甚至离她而去。 云瑶察觉到小树心情的低落,拍了拍她的手,温和地问道:“怎么啦?担心你阿玛了?他还年轻着呢,不会有事的。” 小树摇摇头,思索片刻之后,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云瑶,认真地说道:“婶婶,我知道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肯定会被骂不孝。 每次京城王府写信来,不管是阿玛还是额涅哥哥弟弟妹妹们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觉着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包括阿玛生病,婶婶,我知道发生这一切都有特殊的原因,照着规矩理法,就别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了,我压根就不该恨他们。 我自小生活得很好,有这么多人宠着关心着,也的确没有怪过他们,可是也无法把他们真正当作自己的父母双亲。” 云瑶从未听过小树提及自己的父母,一直以来她都很乖巧懂事,也不大爱说话。不管是见到十三来杭州,还是怡亲王府来信,都在一旁默默看着,从不抱怨也从不曾议论。 今天还是初次听到她主动提及父母,一时间有些诧异,不过没有发表看法,只是微笑着认真聆听。 小树年轻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无奈又茫然:“可他们的确是我的父母啊,我的亲事也需得他们点头同意。 额涅从没有自己的意思,她的意思都是阿玛的意思。皇伯父就算指婚,也会先问问阿玛的想法。现在阿玛一生病,估计他们又更得为我的亲事着急了。” 小树现在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她这个年岁,大部分姑娘都已经成了亲,就算没成亲也至少定下了亲事。 兆佳氏也来了几次信,在信里面每次都提到了京城还未定亲的年轻男子,虽然她没有明说是位小树相看的人家,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着急。 云瑶也不能说他们有错,父母操心儿女亲事再正常不过。照着十三与兆佳氏的态度,在这个时代其实已经算是非常克制了,没有直接给小树定下亲事,然后强令她出嫁。 尤其是十三,因为两个妹妹远嫁蒙古后早早就没了,一直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他虽然没有能养小树,却始终关心着这个女儿,经常从京城给小树送东西来。他更希望小树能嫁得近一些,最好能嫁到京城,他能亲自看着她出嫁,以后也好为她保驾护航。 云瑶完全尊重小树的想法,她笑着问道:“那你怎么想,以后打算嫁人成亲吗,或者有没有想过要嫁什么样的人?” 小树提到自己的亲事,完全没有小姑娘的羞涩,凝神想了想,坦白地道:“我完全不想成亲,大妮姚姑姑嬷嬷她们都没有嫁过人,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至于嫁什么样的人,其实我仔细观察过男人,想来想去都觉得不是我想要的。拿阿玛来说吧,他算不算好夫君,这个需要额涅去评判。 在我的眼中,阿玛是个好官,却不是一个好夫君,甚至连好父亲都算不上。 我知道规矩理法如此,就因为这些规矩理法,所以才更令人无奈。” 云瑶微微拧起了眉。 她自己身边带的姚姑姑她们,虽然没有嫁人,算是过得还不错,但是她们的身份不一样。 虽然云瑶拿她们当家人看待,可是在世人眼里,她们仍然是奴才,一辈子伺候主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小树却不同,她现在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以后说不定还会被胤禛封为公主。在这个时代,她想不嫁人,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云瑶想了想,轻言细语说道:“小树,和光同尘,要异于常人,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比如我以前也不想成亲,可是造化弄人,我只是个小小的奴才,大行皇上把我赐给了皇上,我又不想死,只得遵旨老老实实去做了格格。 这一路走来,其中的辛酸苦楚自不用说。现在我过得好,只因为我还在规矩之内,再加上皇上的宽容,能偏安一隅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就算有这些,也免不了风言风语,他们因有皇上压着,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说而已。 可等皇上去了以后呢,我就不敢保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等到老了,我一样得回京城去。 那时候没人护着你,上面随便给你赐婚,甚至拿你去抚蒙,你又当如何?” 小树愣住了,她先前根本没有想这么长远。云瑶也一直尊重她的想法,她想学什么都依着她,从来没有勉强她过。 想到必须得嫁人这件事,小树垂下头,难过得眼眶都红了。 云瑶叹息一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不要泄气啊,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比如就有江南很多的诗书之家,家里教养出来的后生,人品都还不错。” 她顿了下,然后笑了起来,“再说了女人不能不嫁人,但是总不能不许守寡吧,比如望门寡这些。” 小树蓦地抬起头,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惊喜激动,笑着猛地点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云瑶斜着她,说道:“瞧你这小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少吃些苦,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小树笑倒在云瑶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问道:“婶婶,你真相信菩萨吗,我见着你先前祈祷时好认真啊。” 云瑶以前也不信鬼神之说,现在她仍然也不相信,不过想到自己的来历,斟酌着说道:“白日见鬼这些事当然不信。但这人啊,总得信一些什么,不然全无约束,自由自在过了头,也不好。” 小树神色若有所思,然后又不解地问道:“婶婶,可是你一直是喜欢自由自在的人,为什么会喜欢一线天啊,我很不喜欢,只看着就觉得憋闷。” 云瑶哈哈大笑,“憋闷吗,其实跟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也差不多,就只能看到头顶那一片天。 世上有多少人连那一线天都看不到呢,我看了权当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太得意忘形,得居安思危。” 小树离开紫禁城时虽然还小,还是有在慈宁宫的一些记忆,她想起宫里长长的甬道与宫墙,人从那里望出去,也不过只能看到一线天而已。 她嘻嘻笑起来:“所以皇玛法不喜欢住在宫中,总是到处跑来跑去。皇伯父没有银子,最多只能跑到圆明园去住着。” 云瑶念着小树已经长大,也该跟她多说一些朝堂之事,虽然她不在官场,可也不能什么都不懂。 她解释道:“你皇玛法的想法岂是你能理解的,江南历来就是朝廷的钱袋子与粮仓,文气浓厚,又沿海。 加上是前朝的旧都所在,这些日子“江南案”闹得沸沸扬扬,甘凤池虽然被抓,前明势力虽然遭到了重创,但是小规模的反清复明组织仍然存在。 江南万万不能乱,两江与闽浙之地的封疆大吏,一直都是皇上的心腹重臣。比如先前的浙江总督李卫,如今因他母亲去世才暂时回去守孝。 说起来,李卫还是你阿玛举荐的呢。你先前说你阿玛不是好丈夫好父亲,其实看一个人,端看你站在什么角度去看。 当年你阿玛把你送出来,也是在是无奈之举。人总有多面性,你阿玛当年为他的年轻气盛付出了代价,十几年的圈禁日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熬过来的。 如今你大哥,唉,你阿玛才是最难的,他曾经历过圈禁时看不到尽头的苦日子,却不得不让你大哥再过一遍。你说他作为父亲,心里得该有多痛。 小树,这就是皇权,一道旨意,就能让百年家族顷刻间灰飞烟灭。” 云瑶给她讲当年的年氏以及年家,还有隆科多的佟家,以及兆佳氏当年的迫不得已。 尤其是十三在胤禛登基后,虽然他有胤禛的全然信任,却仍然历经艰险,几次差点被反对的官员联合起来算计进去。 “小树,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让你一定要去原谅他们。只是让你更多一些了解,在生死面前,心中的那点爱恨情仇,不过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小树对朝堂大事只了解个大概,知晓某家又被判刑斩首了。今天听云瑶说起其中的细节与其中的惊险,禁不住心潮起伏,第一次察觉自己离那些生死大事如此之近。 “婶婶,我知道了。以后就算对额涅她们不认同,但也会试着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这样彼此都会好过一些。” 云瑶见小树满脸自责,笑着安慰她道:“我也是到了现在这一大把年纪,才勉强活得明白了一些,以前甚至还不如你呢。” 十三从山西回来之后,云瑶就接到他病入膏肓的消息。如果按照以前,小树肯定不愿意回京去看他,其实现在她也有点犹豫要不要回去。 云瑶理解她见到一大府陌生人的不适感,不过她自己本身也要回去。自从上了年纪之后,她的心变得柔软了许多。 世上熟悉亲近的人越来越少,哪怕会面对京城的复杂关系,她也想回去见见十三最后一面。 小树见云瑶要回京城,立刻也下定了决心跟着她一起回,说道:“婶婶,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云瑶顿了一下,说道:“小树,就算你这次不回去,我也会劝你回去。他不仅仅是你阿玛,还是值得敬重的忠良之臣,当得起你的一跪。 我现在无比后悔,当年没有留在京城送太后娘娘最后一程,可后悔是最没用的东西,与其以后怀念,不如珍惜当下。” 接到胤禛消息的次日,姚姑姑与魏珠他们上了年纪,云瑶与小树只带了随行伺候的小丫鬟,从杭州登船回了京。 只她们紧赶慢赶,在离京城还有一天水路时,便得知了怡亲王去世的消息。 小树甫一得知,整个人就僵住了,小脸渐渐苍白,然后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一脸。 云瑶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十三对她来说,是弟弟也是朋友。 他才四十八岁,真正能实施他心中为国为民的理想与抱负,不过才短短八年时间。 她也没有去劝小树,任由着她痛哭,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过些。 晚上船停下来歇息,小树仍然神色哀哀,红肿着双眼望着船舱外怔怔出神。 云瑶怕她伤心太过,叹了一口气,劝道:“天气冷,早些去歇着吧。你阿玛肯定早就得知了我们回京的消息,他知道你回来看他,不但不会怪你,肯定还特别开心呢。” 小树轻轻嗯了声,云瑶常常对她说,不能改变现实,就得试着先去接受。她心里后悔伤心交织,更多的还是歉疚。 她从来没有好好去了解过许多人交相称赞的阿玛,在他几次来杭州时,她也没有想过要去与他相处,只是觉着他很陌生,便不由自主躲避开了。 等她准备试着去弥补时,他已经离她而去,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也算是对她不孝的一种变相惩罚吧。 云瑶又叮嘱了伺候的丫鬟照顾好小树,她连着在船上摇晃了多日,也疲倦不堪,洗漱之后也上床歇息了。 现在云瑶很少失眠,只要一沾床就能睡着,今晚她脑海里一直回想着以前与十三的点点滴滴,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突然,她连人带着被褥,一起被人紧紧抱在了怀中。她大吃一惊,下意识刚要出手还击,耳边又传来了温热的气息。 胤禛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哽咽低喃:“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十二年,足足十二年了,我终于再见到了你” 2(咸鱼格格靠运气躺赢(清穿)); 76、番外八 (咸鱼格格靠运气躺赢(清穿)); 云瑶愣愣地看着胤禛, 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月色朦胧,透过窗棂照在胤禛胡子拉碴的脸上, 眼角都是深深的皱纹,神色疲惫不堪。 若不是依稀能辨出脸部轮廓, 她几乎真会把他当成打家劫舍的强盗。 胤禛凝视着云瑶,手颤抖着在她眉眼上拂过, “你一点都没有变,一直是我梦里的样子。我现在就觉着是在做梦一样, 不敢相信你真的又回到了我身边, ” 云瑶抓住他的手, 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变这么多?” 胤禛呼吸一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闷闷不乐地道:“我已经连续几天几乎都没有睡觉,听着你快到了,连夜赶了来接你, 都没有来得及休整收拾一下。” 说着说着他就感到委屈至极,话也变得酸气四溢:“你一点都没有变, 我却变得越来越苍老,倒惹了你嫌弃。我可都是因为思念成疾,每天想你想的。” 云瑶忍不住想笑, 她可没有那么大的脸与他的大清江山比。她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忙拿火折子点亮灯,拿起外衫披上, 说道:“妾身去叫人给你打些热水进来洗簌一下。” 胤禛片刻都不舍得与她分开,忙伸手拉住她,说道:“不用, 马上天就要亮了,我们先坐着好好说说话。” 他几下脱掉外衫往床上一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快上来吧,别累着了。” 云瑶:“” 他还真是不见外。 十多年的光阴,虽然他经常来信,云瑶还是感觉到了强烈的陌生感。 那种沧海桑田的感觉,让她无法如他那样,别说亲密无间,就是随便说说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连句这些年你好吗,都问不出口。 问一个皇帝好不好,好像有点儿冒犯,还有些矫情。 胤禛见云瑶站在那里不动了,神色为难,也察觉到了她的疏离。 原本见到她的狂喜与激动退去,只剩下无尽的无奈与难过。 在路上他想了很多话想要对她说,这些年他对她的思念,他的江山,他遇到的困难,解决后的轻松愉悦,他对十三去世的悲痛。 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所以他不顾鄂尔泰与张廷玉的反对,特意赶了来。 他想重温那次南巡路上,两人对着清冷的月光,相拥而眠窃窃私语的情形。 最后他嘴唇动了动,嘴里涌上阵阵苦意,从来不知道,说话也会变得如此的难。 “放心,你不愿意的话我绝对不会强迫你,这些年都忍过来了,再多忍忍也不算什么大事。 你上来歇着吧,我先去收拾一下,等下用早饭的时候再来找你。” 胤禛下床穿好衣衫往外走,云瑶根本没有往男女之事去想,见他误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她见着他低落的神情,心里其实也挺过意不去。 他累成这样还特意跑出宫来接她,再加上他现在是皇帝,出宫有多麻烦她也清楚。 他就这么满怀激动满怀喜悦地来,她却泼了一盆冷水过去,将他的一腔热忱瞬间变成了难以言说的尴尬。 云瑶手抬到了半空中,又无力垂落。留下来相顾无言,也只是徒增烦恼。 胤禛出去之后,云瑶和衣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这一世的那些人那些事,在眼前一一闪现。云瑶发现,许多以前的纷争烦恼,现在已经渐渐变得模糊。 光阴是把刀,刀刀催人老,又剔去了不重要的细枝末节,只留下最重要的主枝干。 那些能相守相伴到老的人。 云瑶睁着眼睛想了许多,直到了天蒙蒙亮时,她干脆起身下了床。 丫鬟梅溪听到动静走进来,手脚麻利拿了素净的衣衫来伺候云瑶穿上,心有余悸地道:“主子,昨晚有许多护卫上了船,现在厨房都被人接手了过去。 先前奴婢要去打水,都查问了半天没能进去,说是有人会送上来。” 云瑶知道这些都是因为胤禛,他现在是皇帝,排场自然不一样,厨房这些地方都是重地,自然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她想到昨晚的事,心里歉疚更甚。胤禛对十三有多重视,她最清楚不过。 不管两人有多少的隔阂,她在这个时候也该多安慰他一下,而不是在他正悲痛的时候,还雪上加霜。 云瑶想清楚了,神色也松快起来,说道:“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也无需害怕,只依着规矩当差就可以了。我这里没事,你去看看小树起来没有。” 梅溪应下走了出去,很快苏培盛领着小太监打了热水送进来。 云瑶见苏培盛亲自前来,她笑着道:“劳烦苏大总管了。你怎么没在皇上跟前伺候?” 苏培盛恭恭敬敬地请安,笑容满面地道:“奴才当不起主子的谢。皇上见到主子这次没有带惯用的姚姑姑她们来,怕其他人伺候不好,特地差奴才前来伺候。” 云瑶愣了下,没想到胤禛如此心细如发。她忙道:“你还是回去皇上身边吧,他那边缺不得人。丫鬟们我也早用惯了,这边也没什事。” 苏培盛见云瑶坚持,只得躬身退了出去。云瑶洗漱完出来,胤禛也走了进屋。 云瑶见他收拾修整过,虽然脸色还是不大好,眼里仍然充满血丝,精神却好了许多,不再如昨晚那样颓败。 她忙迎上去要见礼,胤禛一把拉住她,说道:“快起来。我先过来看看,就怕你等饿了。” 苏培盛领着太监送来了早饭,这时小树也走到了门口,见到胤禛顿了下。她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他是谁。 不过见着屋子里的阵仗,小树也猜出来了胤禛是谁,忙上前跪下来磕头请安。 胤禛打量着小树,眼眶又渐渐发泛红,俯身抬了抬手:“快起来快起来,小树都长这么大了。” 小树起身恭敬立着,胤禛叹息了一声,“先前你阿玛听说你要回来,一直很高兴地盼着等着。要是他能见到你最后一面,也能走得更安心了。” 小树本来就为十三的离开感到愧疚,这时更是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地掉,她哽咽着说道:“都是我不孝,没能赶回来见到阿玛最后一面。” 云瑶见状忙拉着她道:“山高路远,你又不能长翅膀飞回来。快来用早饭吧,下午就能回到京城,到时去你阿玛灵前多磕几个头,他不会怪你的。” 胤禛也觉得话说重了些,知道云瑶护短,生怕她生气,忙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放了心。 对云瑶他可以低头,对着小树他可不会道歉,说道:“快来用早饭吧,你额涅也在盼着见你一面,回去的时候多在她面前尽尽孝。” 小树忙点头应下,不过她见着胤禛在,忙说道:“皇伯父你与婶婶一起用早饭吧,我回去船舱里用就行。” 胤禛见小树不留下来打扰他们,心里对她又满意了几分,点点头道:“也行,用完饭你再歇歇,等船到京城的时候自会有人叫你。” 小树聪明,她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胤禛可是皇上,她心不由得有些慌,忙向云瑶看去。 云瑶暗自白了胤禛一眼,这么多年这小心眼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反而愈发厉害了。 她对小树笑了笑,温和地道:“去吧,没事。睡不着就写写字,在甲板上走走,别在屋子里闷着。” 小树见云瑶安抚的眼神,心里松了口气,忙福身后退了出去。 胤禛坐在桌前,习惯性等着太监前来伺候。他见云瑶自己动手夹了个锅贴,他才恍然回过神,斥退太监,也自己动起手来。 云瑶当作没有看见,只管低头不声不响用饭。胤禛夹了只锅贴放在她面前,说道:“我出来前想着你习惯江南口味,特意带了擅长做江南点心的厨子。不知道他们做得地不地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云瑶顿了下,她没想到胤禛连这点都考虑到了,一看桌上都是些江南口味的点心粥饭。 她心里百般滋味,抬头对他笑笑,说道:“妾身在江南也是南北的饭食都吃,哪里的都能吃习惯。倒是皇上你不用迁就妾身,你事物繁忙,得吃饱吃好才行。” 胤禛听云瑶关心自己,原本昨晚的不快与郁闷顿消,连声道:“我也吃得习惯,这些年特意让御膳房都做江南口味的饭食,就盼着以后能与你吃到一起去。” 云瑶心中暗自叹息,原本鲜美的锅贴吃在嘴里如同嚼蜡,他对她这样好,可是她却无以为报。 吃完饭,胤禛也没有回去忙,坐在椅子上陪着她吃茶。茶叶是云瑶自己带来的龙井,他只吃了一口就忍不住笑了:“这茶不错,难得吃到你的好茶。” 云瑶以前小气不肯给他好茶,现在被他当面指出来,虽然脸皮厚,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 胤禛怕她翻脸,左右看了看,又咳了咳找补道:“不过只要是你送来的,我都觉着好,就是十三弟我都舍不得给他吃。” 说道十三,他神色又黯淡下来,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这些年十三弟辛苦操劳,没有一天歇息的时候。不是因为太忙太累,他不会这么早就去了。” 云瑶叹息一声,安慰着他道:“王爷一直有报效大清之心,你给了他这个施展的机会,他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与愿望,自然是无怨无悔。” 胤禛愣住,然后眼睛一亮,“十三弟临走前也这么说,没想到你与他倒投契。 不过我还是觉得对不住十三弟,他去得早,现在他的陵墓规格远远不够。 要是从户部拿银子出来修,那些大臣们又得出来反对,我懒得听他们的废话,干脆拿了私房银子出来给他修陵墓。 他的亲王封号,再加封为世袭罔替,也能照拂到他的子孙后代们。小树我也打算封她为和硕公主……” 他见云瑶的脸色沉下来,慌忙解释道:“我绝对不会把她拿去抚蒙,你放心。” 云瑶有了他的保证,瞬间松了口气,胤禛其实与康熙差不多,在大清面前,其他的人与事都得让位。 胤禛瞄了她一眼,心道好险。 对小树他其实也考虑过抚蒙的事情,只是念着云瑶,他又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要是他敢下让小树抚蒙的旨意,云瑶估计会跟他拼命。 “回去后你与我一起住在养心殿,等到十三的丧事过去,咱们就住到圆明园去。万方安和修好了,你还没有看过呢,我以前在园子里时就总是想,要是你能看到,与我一起泛舟湖上该多好啊。 你放心,皇后她们都住在畅春园。万方安和我没有让其他人住进去过,我说过只有你能住,就绝对信守承诺。” 云瑶越听下去,眉毛拧得越紧。 她只是回来给十三吊丧,听着胤禛的意思,好似把她以后的生活都安排妥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雍正收养了十三的女儿,最后拿去抚蒙了。 雍正拿了私房钱出来给十三修陵墓,足足修了两年。 2(咸鱼格格靠运气躺赢(清穿)); 77、番外九 (咸鱼格格靠运气躺赢(清穿)); 怡亲王府。 门前挂着白幡, 连灯笼也用白布蒙了起来,一片肃穆。 侍卫禁军将王府围了个严严实实,门前先后停了几辆朱漆马车。 胤禛先下了车, 他转过身,伸手去扶云瑶。她哪用得着他扶, 微微侧身避开,利落地下了马车。 胤禛想起以前她一直是这样的脾性, 禁不住关心地道:“仔细些,你如今上了年纪, 可不能再这般冒失, 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办?” 云瑶斜了他一眼, 她哪里老了,才是老头子好不好!她气得不去看他, 探头去看身后跟着的小树。 小树已经下了马车,正抬头看着怡亲王府的匾额怔怔出神。 十三的世子弘晓与长子弘昌,弘皎已在门外恭迎, 眼神不时偷偷瞄向云瑶与小树,好奇地打量。 他们见着胤禛前来, 忙收回目光,恭敬跪下来磕头请安。 胤禛抬手道:“起吧。” 弘晓在前,躬身迎着胤禛从大门进去, 云瑶拉了拉小树,轻声道:“走吧。” 小树回过神,看着眼前陌生的哥哥们, 轻轻嗯了一声跟在后面一起进了正屋。 因胤禛前来,其他吊唁的宾客已被支开,只剩下兆佳氏领着侧福晋们在守灵, 此刻都跪了一地恭迎圣驾。 胤禛叫了起,前去在十三的灵前亲自上了柱香。云瑶随后上前去拜祭,她红着眼,定定看着金丝楠木的棺椁,与十三这些年相识的点点滴滴又冒了出来。 清溪边那个尚只有她大腿高的小孩子,如今已经永远躺在了那里。 小树则跪在地上磕头,再起身时,她眼眶已经通红。 云瑶见兆佳氏已经头发花白,人憔悴不堪,眼睛红肿,此刻正不错眼看着小树,泪流满面。 小树跪完十三,又过来给兆佳氏下跪,她只一声“额涅”唤出口,兆佳氏已经哭得立不住,一旁的弘晓忙上前扶住了她。 云瑶见着兆佳氏母女哭成一团,她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人间最难割舍的就是亲情了,可惜皇家这些偏偏淡漠。 其他的妻妾们也跟着一起蒙着脸哭,眼神却不时看向云瑶。 她们都听过她的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好奇的,探究的,思索的,鄙夷的,各种眼神都有。 云瑶早就察觉到了大家的打量,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大大方方任由她们看。 她眼神扫过弘昌,他面无表情垂着眼睑不知在想写什么。 弘晓与弘皎都是兆佳氏所出,两兄弟正围着她不停低声劝说,同时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妹妹。 拜祭完胤禛把弘晓三兄弟叫到一旁去吃茶说话,兆佳氏也领着云瑶与小树,去了女眷的歇息处。 丫鬟上了茶,兆佳氏就迫不及待斥退了她们,然后朝云瑶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 云瑶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起她,急着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福晋你这是,你不是折煞我了么。” 兆佳氏抹去眼泪,携着云瑶的手说道:“你当得起,先皇在的那些年,你对我与王爷帮扶甚多,我早就想着能亲自给你磕头,只是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你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王爷,也不会再回来。王爷一直在说拿你当姐姐看待,就是亲姐姐,也做不了更多了。” 云瑶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她觉得受之有愧,忙扶着兆佳氏坐下,说道:“福晋你快别这样说,王爷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他先走了,我” 她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兆佳氏也陪着她一起流泪,“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我娘家的兄弟姐妹们,在我们落难时,一个都不见了。 多亏有了你与皇上,还有把小树照顾得这么好,不是你们,小树估计活不下来。” 她抬头看向小树,眼里露出欣慰的神情,“我做了无数次的梦,想象了无数次,都没有想象出小树的模样,只因她实在与我想象的太不同了。 王爷以前从杭州回来时,跟我说了无数次,让我不要担心小树,说小树与京城的闺秀小姐不一样,小树是一棵树,其他女子是一朵花。 我当时就在想,女人是得长成一棵树,我若是能像小树这样,遇到那些困苦,就不会过得如此艰难了。” 小树神情一震,她看着兆佳氏,心中百般滋味蔓延。 以前兆佳氏的催婚,她觉得厌烦。见到兆佳氏被她搂在怀里哭,虽然有心里准备,还是觉得不适应。 在她的成长中,好像从来没有见到云瑶这样当面痛哭过,她的哭笑都克制。久而久之,小树也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小树一直认为兆佳氏就如那些普通的后宅妇人,只知道顺从,相夫教子。何况她陪着十三一起吃苦多年,照样有侧室小妾的孩子生出来。 听到兆佳氏的话,她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这般幸运,自小家里就把她当一棵树,而不是当一朵娇花般养着。 兆佳氏慈爱地看着小树,“你阿玛虽然这么说,其实我知道,他就是嘴硬,其实自己一样关心着你。每次看到什么好东西,都念叨着说,要给小树送一份去。 就是刮风了下雨了,他也常常自言自语念叨,不知道杭州天气怎么样。” 小树泪水又流了出来,忙拿帕子掩住了脸拭去泪水,歉疚地道:“额涅,都是我不好,然后你们操心了。” 兆佳氏心疼不已,忙安慰她道:“你快别哭了,当父母的哪里舍得见着自己的孩子吃苦受罪。” 她侧头看向云瑶,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先前十四家里的完颜氏来吊唁过,她听说你要回来,说想来给你磕个头。 她说当年鼓起了勇气去杭州,心里根本也没底,只是为了孩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多亏得有你,她说现在虽然十四出不去,可皇上没有禁着女眷们,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心多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平平安安才是最大的福气。” 云瑶想起以前十三十四在一起打闹的时光,如今一个已远去,一个被圈禁多年。 世事变迁如沧海桑田,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模样。 她想了想之后说道:“不用,不过是举手之劳,她与十四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兆佳氏忙道:“那等她下次来,我再跟她说一声,你如今忙,也难得回来一次,许多人削尖脑袋想要见你,关系拖到了我这里来,都被我推了出去。” 云瑶愣住,她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般厉害,在杭州最开始时也有帖子递进来,不过她都没有理会,久而久之也就没了。 没想到回了京城,她又变成了香饽饽。她就算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不过是要通过她巴结胤禛,她现在快变成李四儿第二了,想到这里云瑶更觉得世事荒唐可笑。 “多谢福晋帮我拦下来,以后还有再来的,你尽管帮我回绝了,我还要去仁宪皇太后陵前祭拜,没有空见人。” 兆佳氏忙应下,胤禛不能在府里久留,这时差了苏培盛前来提醒云瑶回宫。 她才刚来没多久,还想留下来陪陪小树,说道:“我留下来再说会话,皇上忙就先自己回宫去吧,无需管我。” 苏培盛应下退了出去,不一会又来了,打蜡着脑袋说道:“主子,皇上说要与你一起回宫。” 云瑶见胤禛一副她不走,他也不走的架势,只得跟兆佳氏打了声招呼,对小树说道:“我先走了,你有事就差人递消息进宫来。” 小树忙应下,一屋子人又恭送圣驾离开。 云瑶正要上马车,胤禛有自己的步辇,他拉住她道:“你随我一起。” 反正已不是第一次不合规矩,云瑶也懒得再管,上车之后坐下来,胤禛看着她红肿的眼眶,心疼得直不断嘀咕抱怨。 “明天我再陪你来就是,只不能再哭了,哭多了伤肝。再说这里也是小树的家,一屋子都是她的亲人们,又不会吃了她。 留下她自己一人,也能让她与额涅哥哥们熟悉起来,再说她已经这么大了,你就少操些心吧。” 他话锋一转,委屈地道:“都没有见你为我这么操心过。” 云瑶简直哭笑不得,斜着他皱起了眉头,“明天妾身自己去王府,皇上你可别跟着去,否则规矩一大堆,倒耽误了功夫。 再说妾身总不能这样舟车劳顿赶回来,只匆匆忙忙上一炷香,然后就又回了杭州去。” 胤禛脸色变了变,虽然不大高兴的样子,但始终未说什么。 回到养心殿,他陪着她去到后殿,说道:“我在宫里时,大多数的时候都住在东稍间,你与我住一起,就在西稍间住吧。” 东西稍间本来都是胤禛的住处,窗棂全部用琉璃镶嵌。里面的炕上铺着明黄锦被,南窗下摆着矮塌,西边设置净房,里面一用物品应有尽有。 云瑶不由得看向胤禛,这里连皇后都住不得,她住进来也实在是太过显眼。 “妾身还是住在别的地方吧,皇上,你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她指着看上晃眼的明黄被褥,苦笑道:“妾身更怕晚上睡不着。” 胤禛毫不在意,唤来苏培盛吩咐道:“把被褥换成素净的蓝色。” 云瑶以前就喜欢蓝色的被褥,她曾说过蓝色容易安眠,没想到他还记得。 胤禛哪能不知道她的顾虑,脸色一沉,厉声说道:“如今我已经是皇上,连你的住处都安排不得,那这个皇上做得也未免太憋屈了。你尽管放心,断没人敢多言半句,有那敢嚼舌根的,我扒了他的皮!” 云瑶被他的狠戾惊了一跳,这时仿佛才后知后觉,这个男人已经是杀伐果断的九五至尊, 她想反正也住不了多久,等到十三出殡之后就会回杭州,以前跟她有过节的,只有齐妃李氏,懋嫔宋氏,皇后乌那拉氏。 其他人都是点头之交,只这么一段时间,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云瑶不再反对,胤禛脸上重新又浮上了笑意,带着她在养心殿转了一圈,他指着东暖阁的明窗说道:“以前你说喜欢亮堂的地方,我把这里全部换成了琉璃。 就算是天气阴沉,屋里也不用需得点灯才能看清楚,如今我都在这里批奏折见臣子。” 云瑶跟着他,听他介绍着在养心殿的点点滴滴:“汗阿玛去后,我觉着自己没有与之相比的能力,便没有搬进乾清宫。 这里原本是造办处所在,我下令造办处陆陆续续迁了出去,后来一直居住在了此处。” 云瑶对乾清宫也熟悉,养心殿与乾清宫相比,简朴了许多,远不如其奢华,也符合胤禛简约雅致的审美。 不过她发现他除了为政事操劳,几乎没有其他的休息享乐,生活也如他的审美,单调简单到了极点。 在前殿转了一圈正准备回后殿,这时苏培盛上前低声禀报道:“皇上,太子爷求见。” 胤禛顿了下,说道:“你让他先去等着。” 云瑶见他有事要忙,忙说道:“妾身自己回去吧,皇上你先去忙,不用管妾身。” 胤禛虚虚揽着她,脚下不停,说道:“我送你回去,弘历来也没什么事,每天他都会来,我要考教抽查他的功课。” 云瑶骇然,弘历也已经成亲生子,现在还要每天被胤禛检查学业。怪不得乾隆爱与雍正唱反调,甚至审美都与他南辕北辙。 胤禛陪着云瑶回到寝宫,他又亲自过问了一遍屋子里的陈设,见一切妥当后才离开。 到了晚膳时,胤禛抽空回来陪云瑶用了饭,又匆匆回到了东暖阁。 云瑶洗漱完上床歇息,躺在陌生炕上,本来她昨晚就没有睡好,连续多日的奔波辛苦,以为会一觉睡到天亮。 谁知只睡到后半夜,她却蓦地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侧头看着窗外隐隐的光,起身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见东侧的屋子黑着,估计胤禛还在歇息,便又悄悄转身回去。 “叩叩叩。”门上传来轻轻叩击声之后,一个小太监轻声道:“主子可是需要些什么?” 云瑶吓了一跳,她在杭州多年,从来不用下人值夜,到了宫里也让梅溪自己回去睡觉了,没想到胤禛还是留了小太监在外伺候。 “不用,我这里没事。”她不由得想起了魏珠,念着小太监辛苦,温声道:“你下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小太监停了片刻后,恭敬地答道:“奴才谢主子恩典,只是皇上还没有回来歇息呢,奴才已经习惯了。奴才就在外守着,主子有事吩咐一声便是。” 云瑶更吃惊了,胤禛昨晚就已经劳累到了极点,现在都已经丑时过了一大半,他居然还没有睡觉,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啊。 她想了想,穿上外衫走出屋子,问道:“皇上可还在前面东暖阁?” 小太监躬身答道:“是,皇上每天都在东暖阁处理政事,每天大致只歇息两个时辰左右。” 云瑶轻叹一声,说道:“我前去看看。” 小太监忙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云瑶到了前殿,东暖阁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光透出来,能看到里面还灯火通明。 守在外面的苏培盛见到她来,忙迎上前说道:“主子怎么还没有睡觉?” 云瑶说道:“我来看看皇上,他还在忙着吗?” 苏培盛答道:“皇上与太子爷还在里面,主子请稍等,奴才这就进去禀报一声。” 云瑶听弘历也在里面,思索了一下说道:“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你提醒皇上早些去歇着。” 苏培盛忙恭敬应下,云瑶转身走了一步,听到胤禛在里面扬声道:“苏培盛,外面何人?” 苏培盛忙进了屋,很快胤禛就急步走了出来,不住打量着云瑶,关心地道:“你怎么还没有睡,可是睡不着吗?” 云瑶看着他眼角眉梢难掩的疲惫,说道:“妾身已经睡了一觉起来,见到皇上还没有歇息便来看看。 妾身这就回去了,皇上也先回去忙吧,不过切记早些回去歇息,别累坏了身子。” 胤禛听她关心自己,眼里溢满了笑意,说道:“我这就与你一同回去。”他又吩咐苏培盛:“你让太子也回去歇着吧,明天再早些来。” 云瑶下意识往屋内看了一眼,窗户的帘子拉开了,窗边站着个青年,面容与胤禛有几分相似。 他神情若有所思,也正抬眼看着他们,见到她看来,似乎怔楞了下,然后朝她微微颔首,转身走开了。 云瑶猜他应该就是未来的乾隆,她对乾隆的最大印象,主要是他热闹与欢天喜地的审美,喜欢下江南,四处留笔墨题词。 还有他被后人封为爱新觉罗牛皮癣,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敢把自己的字写上去,连《快雪晴时帖》,都有勇气在旁边添上了他那笔不算好的字。 更甚的是,《富春山居图》上,被他写满了密密麻麻臭不可闻的诗与感悟,几乎快把原画都淹没了。 而他又活得太长,到了嘉庆时期,大清江山几乎急转直下,一直衰败了下去。 由盛而衰是必然的过程,她没有本事评价一个帝王的功过,她也不清楚谁是嘉庆。可自古有句老话,富不过三代,到了乾隆这里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胤禛没有注意到屋内的动静,只揽着云瑶往后殿走,一并回到了西稍间。 “平时我也这么晚睡觉,先前我回来看过你,见你睡着了才回到了前面去忙。时辰还早,你再去睡吧,我看着你睡,明天你也别急,等睡够了再起来。” 云瑶皱眉,“皇上,你这样长期以往,身子肯定吃不消。” 她顿了下,还是直接说道:“你先前还在自责,说怡亲王爷是因为太过劳累才英年早逝,怎么轮到了自己,反而愈发变本加厉了?” 胤禛在矮塌上坐下来,背靠在软垫上,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睡不着,一闭眼就总能瞧见十三活着的样子,他陪着我熬夜忙碌的时光。” 云瑶心里跟着一酸,她见苏培盛上了茶,说道:“可有温牛乳,还是换这个来吧,否则吃了茶更睡不着了。” 苏培盛看了胤禛一眼,见他点点头,忙答道:“是,奴才这就去换。” 苏培盛很快换了热牛乳上来,云瑶陪着胤禛喝了一盅。他喝完热牛乳,脸色缓和了许多,深深呼出口气,说道:“我平时晚上也不怎么喝茶,自从十三弟走后,晚上睡不着就会喝上几杯。 我怕自己也这么快去了,可我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完呢。我知道这些年自己太过严厉,臣子们们私下也在抱怨,骂我不近人情的也有。 这些大清的蠹虫,他们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全然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就算是灭他九族也不为过。” 胤禛去年年底设立了军机处,现在几乎是大权独揽,皇帝权力几乎达到了顶峰,但是这样同样也有弊端,比如说事事得亲力亲为。 现在十三又没了,只剩下张廷玉与鄂尔泰两个最亲近的大臣,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云瑶劝说道:“事情永远也做不完,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可能。妾身不懂政事,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是皇上,你觉着以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几年?” 胤禛沉默不语,半晌后低低地道:“皇后也病重了,怕是熬不了几个月。她听说你回了京,递了消息来说想见见你。” 云瑶想到那些年与皇后的交锋,具体细节在脑海里已经模糊,连为什么争斗都已经忘记了,印象最深刻的,反倒是第一次在德妃宫里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穿着福晋端庄富贵的朝服,板着脸做出端庄的大人模样。 云瑶没想到她居然也不行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过了一会后方轻声道:“好。” 胤禛伸手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眼里是无尽的哀伤。 “身边的人都一个个都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等十三下葬之后,我陪你一起去看看皇后。” 他停顿一下,又低低问道:“你说这些失去亲人的痛,要多久才能消失?” 云瑶想起离开的皇太后,娜木钟嬷嬷,还有已经苍老不堪的马氏与姚姑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她沉吟之后,坦白地道:“日子照常得过,但是心中永远会有缺失的一角,永远都会有遗憾,永远都不会消失。” 2(咸鱼格格靠运气躺赢(清穿)); 78、全文完 (咸鱼格格靠运气躺赢(清穿)); 十三停灵在永福寺, 云瑶又带着小树去孝东陵拜祭过仁宪太后。连着多日辛苦守灵哭灵,就算是小树还年轻,也累得眼底出现了淡淡的青色。 云瑶更是累瘦了一圈, 上了马车后就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小树乖巧地将靠垫塞在她身后, 又轻轻帮她捶着腿。 云瑶睁开眼,握住小树的手温和地道:“别忙了,你也歇一会吧。” 小树忙道:“我不累, 婶婶,你要不要喝水?” 云瑶摇摇头,“这些天忙着也没有机会问,你在府里过得还习惯吗, 有没有人欺负你?” 小树抿嘴微笑, “没有,有皇伯父与你在, 还有额涅看着, 哪里有人敢惹我。” 她伸出手臂晃了晃, 得意地道:“我自己也厉害着呢。大哥弘昌就被我收拾了一顿,再也不敢在额涅面前阴阳怪气了。” 云瑶想到每次见到弘昌,他都几乎耷拉着一张脸, 好像别人都欠了他银子没还一样。 听到向来温和斯文的小树居然与他打架, 云瑶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树轻蔑地撇了撇嘴,说道:“还不是那样呗, 他总觉得阿玛生前偏心,他被关了这么多年, 本来被封了世子,最后却落到了七哥弘晓的头上。 现在皇伯父又加封了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他就更加眼红了。就是在守灵时, 也不时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不过额涅不愿意在灵前闹起来,就没有理会他,怕阿玛在天有灵,知道了也会难过。 那天派给他的差使,让他看着些长明灯别熄了。说是让他看着,有下面伺候的奴才在,他不过去督促过问一下而已。 说这事小吧,也就是偶尔去看看的事。说大吧,灵前的长明灯熄灭了,可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硬是没有去看过一次,下面的奴才上行下效,也偷奸耍滑没有管。 最后七哥去看到了,及时添了灯油。七哥气得不行,额涅气不过也说了他几句。 这可不得了,他的委屈一下上来了。说他是长子,捧盆摔盆的事轮不到他,倒派他做这些下人做的差使,把他当成了灶间的那偷油婆。 说额涅仗着儿子多,又送了女儿出去博富贵,所以处处欺负他这个庶子。 我气不过,上前扯着他一摔,一下就把他撂倒在地。威胁他说要是再敢嘴里不干净,就见他一次揍一次,反正他也知道我有人护着,他只能吃哑巴亏。” 小树神色黯淡下来,挽着云瑶的胳膊靠在她身上,闷闷不乐地道:“大哥现在老实了许多,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得劲。 我在府里只住了这么些时日,就觉得憋得慌,不知道额涅是怎么过来的。 哥哥们妻妾成群,还有阿玛留下来的侧福晋小妾,乌泱泱的一群人,成天扯皮拌嘴。 婶婶,你以前是不是也因为这样,所以才去了仁宪太后身边?” 云瑶不会轻易评价去争宠的人,毕竟诱惑太大。王权富贵不是人人可得,生在皇家进了皇家,还想独身事外有点难。 可她觉得,人还是该有底线。就她自己来说,不是她曾经历过,女人还可以过不一样的日子,可以有不同的选择,不用靠生孩子争宠。 也许她也一头扎进了这个名利场,至今是死是活也还难说。 不过这些已经是过往云烟,她想起了明天还要与胤禛去看皇后。 不管是仇人恩人,都已经渐渐离开人世,就更没有提的必要了。 只是云瑶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回来的这段时间,虽然有胤禛在撑腰,可她也不能仗势就不讲规矩。 她除了去怡亲王府,在宫里时,养心殿前殿是胤禛批阅奏折,见大臣的地方。在白天时她呆在后殿,连屋门都不会出去。 现在她也已经快憋得透不过气,恨不得立刻回到杭州。 “年轻的时候,觉着一点点委屈,就是天大的事。现在老了,回头去看看还真可笑。 不过我老啦,现在倒不用看这些脸色。你还年轻着呢,多看看吃吃苦也好,也算是难得的经验,反正过不久我们就回去了。” 马车渐渐停下来,小树忙掀开帘子朝外看去,然后站起了身,说道:“婶婶,皇伯父来了,我下去坐别的车。” 云瑶来孝东陵,胤禛本来要陪她来。可他实在走不开,要是来了的话,拉下的正事又得熬夜去做。 她最后拉下脸,他才勉强答应。没想到不过才分别一天,他又追了来。 小树下去没一会,胤禛就上了马车。云瑶见他风尘仆仆,忙拿出帕子递给他:“快擦擦,你怎么来了?” 胤禛没有接帕子,而是打蛇随棍上把脸凑了过去,“我来接你,今天我们顺道一起去圆明园。” 云瑶本想把帕子直接糊到他脸上,看到他额角留下来的汗水,他怕热还在大太阳下在外赶路,忍了忍顺势帮他擦了擦。 胤禛的脸都快笑成了朵花,云瑶看得直眼酸,倒了杯茶递给他,问道:“不是明天再去圆明园吗?” 胤禛本来还想就着她手喝,见她瞪了过来,忙伸手接过去喝了口,说道:“在宫里你一直在屋子里呆着,我怕你闷得慌,早去一天你也能早些出来透气。” 云瑶愣了下,她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有说,没想到胤禛那么忙,还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 “我知道你不愿意呆在宫里,在江南这么多年,你早就习惯了那里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次你回来,面对宫里宫外的规矩,你好似手脚都被绑起来了,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 胤禛深深凝视着她,眼里写满了不舍,但是仍然说道:“这次多亏你回来,有你陪我这一段,我已经好过了许多,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挨过这段日子。 我知道你想要回杭州,所以趁着你还在,我要多珍惜与你相处的日子。” 云瑶心里一暖,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她狼狈地转过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其实一直在想怎么向胤禛提,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他对她关怀备至,对她千依百顺,所有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他是帝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唾手可得,可是他还是没有忘记初心。 年轻的时候兴许不懂感情,但是他后来对她的承诺,都从来没有变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君子一诺,承诺比相守相爱还要难。 就算是在她前世,能一辈子守着承诺的,也少之又少。 胤禛也万般不舍,能开口说出让她走的话,已经费劲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伸手揽住她,勉强笑道;“我也想过过你江南闲云野鹤的生活,你等等我啊,等我放下了这一切,就随着你来。” 云瑶一震,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胤禛看着她笑,“怎么,你嫌弃我老,不想收留我?” 云瑶摇摇头,她实在是太过吃惊,不由得结结巴巴地道:“你可是,不是,你怎么能来?” 胤禛叹口气,闷声道:“我现在来不了,再过些年吧,要是能活到那天,我就来找你。” 云瑶松了口气,原来他只是有这个想法。他能放下大清江山来跟她在一起,说起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 马车到了圆明园,一路行进去,云瑶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不禁心潮起伏。 现在的圆明园景象,与她以前见到的,几乎只有未改道的河流与湖还能看出原样,尤其是万方万和。 她以前看到的是一片在建乱糟糟的景象,现在呈现在眼前的,是以汉白玉为基底的建筑群。 建在汉白玉上面的重重亭台楼阁,几十间房屋殿宇相连起来,气势恢宏,连着假山流水,景致美得不似人间。 从东南角的码头登上宝船,到对岸的十字型亭子下船。亭子周边种着奇花异草,这时正争相开放,云瑶觉着空气中都是香甜的气息。 胤禛一路上跟她讲解着各处的景致,携着她的手来到正殿,上面匾额是他亲笔手书的“万方安和”四个大字。 他笑着道:“以前的字太过青涩,不过字随心动,现在再写,看上去又不一样了。这些年奏折批得多,字迹愈发潦草,反而不如开始时的工整。” 云瑶这些年也没有放弃写字,在她看来,胤禛开始登基时写的字,笔锋太过锐利。这几年写的反而愈发洒脱恣意,她更喜欢他现在的字。 胤禛顾不上歇息,带着云瑶到了万字房的瀑布处,拿起挂在柱子上的千里眼,笑着道:“你且来看看。” 云瑶睁大了眼,这不是后世的望远镜吗?她兴致勃勃走上前,胤禛细心地教她使用,“看得清楚吗?” 虽然这时的千里眼还不够清晰,看得也不太远,但是透过千里眼,整个“万方安和”的风景一一呈现在了云瑶的眼前。 夕阳西下,四下都被渡上了一层金光,在镜头下更为恍惚。不知为何,云瑶有些想哭,这些一切都太过虚幻。 如梦如幻,譬如朝露。 胤禛接过千里眼,慢慢欣赏着园内的景致,“以前我心烦意乱时,就自己一个人静静来看风景。 万方安和看不够,就去九州清晏,杏花馆,一路看下来,也就心平气和了。” 云瑶听得鼻子发酸,她仿佛看到了巨大的天地间,他独自一人的身影。 “汪汪汪”,几只小狗撒欢地朝他们跑来。云瑶看着狗狗们头上扎花的扎花,梳小辫子的梳小辫子,眼角不由得抽了抽,心中的落寞瞬间一扫而空。 他还是这么爱狗,哪里像她的猫狗都是随便放养。他的狗狗们不但打扮得精致,还有一大群奴才伺候,简直就是狗生赢家。 晚上到了晚膳时,胤禛还安排了戏班子来西北殿唱戏,他们坐在正西殿内,隔水相望,一边吃饭一边欣赏。 他不住打量着她,终是问道:“你觉着他们唱得能与沈家班的琴窕相比吗?” 云瑶愣住,接着噗呲笑出了声。 不管怎么变,他的小心眼始终如一,她都快忘记了,亏他这么多年还记得。 云瑶咳了咳,好整以暇地道:“嗯,还不错,就是少了些野趣,太过工整匠气了。” 胤禛瞪了她一眼,也忍俊不禁,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胤禛就陪着云瑶一起去了畅春园探望皇后。 畅春园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清溪缓缓流淌,仍旧清澈透明,花草树木也郁郁葱葱。 不知为何,云瑶总无端觉着,畅春园好似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凄清。 皇后住在清溪书屋,云瑶对这里太过熟悉,故地重游,她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沿着廊檐走进正屋,除了半躺在床上的皇后,多年未见的李氏与钮祜禄氏,耿氏等都在屋内。 大家见到云瑶,各种眼光齐刷刷的扫了过来。她扯了扯嘴角,真是久违的感觉。 虽然大家都老了,可是这种氛围还真是始终如一,半点都没有变啊。 因为有胤禛在,几人忙收回视线,紧接着福身请安,皇后也挣扎着要起身,胤禛忙道:“你还病着,不用管这些虚礼。” 他又对屋内的嫔妃们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且先出去吧。” 几人又忙鱼贯而出,李氏边走还边打量着云瑶。她看着李氏瘦削苍老的脸,只微微笑了笑,福身对她们见礼,又上前朝皇后福身请安。 皇后躺在锦被中,只剩下了瘦瘦小小的一团,脸色蜡黄中透着灰败之气,说话都有些吃力。 胤禛问了几句太医的诊断,用过何种药,伺候的嬷嬷都一一仔细回答了。 他对皇后关心地道:“你且安心养病,不用操心太多。你们先说说话吧,等下朕再来看你。” 胤禛走后,皇后斥退屋子里的下人,指着床边的锦凳说道:“坐吧,抬头看你太累了。” 云瑶顿了下,依言在锦凳上坐下,任由皇后打量。 半晌后,皇后长长呼出口气,说道:“世道真不公平啊,你一点都没有变。真是太讨厌了,若是你过得不好,我还能开心点。” 云瑶没想到皇后如此坦白,一时愣在了那里。 皇后笑了起来,“瞧着你的模样,没心没肺地过得才好,可惜我到了临死之前才懂得了这个道理。 这些年你不在京城,可是你却处处都在。我经常都在琢磨,你究竟有什么好。可惜琢磨得都快死了,才琢磨透这个道理。” 云瑶看着她,也跟着笑起来,两人相视一笑泯恩仇,年少过往都已是昨日烟云。 她干脆直接说道:“是,我一直都这样,自己天下第一,谁都比不过。 自己过好了,才有闲暇顾及别人。有人说这是自私,自私就自私吧。女人太难了,自己都不爱自己,那谁还稀罕你啊,是吧? 人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怎么痛快怎么来。你看我连孩子都没有,以前没有想过要生孩子,到现在也没有后悔。若是有孩子,那操的心又得更多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说我本又自私,我还留在这里争什么啊。 再说死后就占那么点儿地,说句难听的话,陵墓修那么豪华,倒便宜了以后的盗墓贼。” 皇后神情有刹那间的错愕,接着也嘲讽地笑了笑,“我倒想与顺治帝他们一样火葬,一把火烧掉一了百了,可惜我做不了主。 说起来真可笑,我们明明是仇人,可对着你我还能说几句心里话,知道你懂。” 云瑶说道:“最了解你的,还得是自己的仇人。” 皇后神情恍惚,说了一段话后,累得又得歇息一阵,她喘息着喃喃道:“下辈子我不再这样了,但愿还有下辈子。” 云瑶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悲凉。想了想低声道:“下辈子去别的世界吧,那里虽然没有十全十美,可是女人不会过得这样苦。 女人也能自食其力,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皇后眼中蓦然迸发出热烈的光芒,激动地问道:“真的吗?” 云瑶微笑着点点头,“肯定有那样的世界。” 皇后手搭在胸前,神色向往,不知道在痴痴想着什么。 云瑶从正屋出来,见李氏也从偏房探出头,看到她顿了下,然后眼神怨毒,恨恨地看了过来。 云瑶被李氏的眼神看得一顿,见她已经走了过来,便停下脚步等着她。 “你回来做什么,大家本来都好好的,你一回来就弄得所有人如临大敌!” 李氏的头发已经花白,年轻时娇俏红润的脸,此时嘴角下拉,不笑时显得有些刻薄。现在她眼里淬满恨意,看起来尤为狰狞可怖。 云瑶觉得好笑,李氏居然这样恨她,还恨了这么多年。 “皇上又不在,你这幅假惺惺的模样给谁看呢,真是可惜了。 得宠又怎么样,还是照样生不出来孩子,以后连个供奉的香火都没有。” 李氏的神情愈发激动,嘴皮子上下翻飞:“你见不着我好,嫉妒我儿弘时,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让他厌恶了我儿。 如今我儿去了,你可高兴了,可惜啊,皇位还是没你的份,谁叫你是下不出来蛋的老母鸡!” 云瑶静静看着已经半癫狂的李氏,一言不发走开了。 胤禛这时从书房走出来,疑惑地看了一眼李氏,对云瑶笑着伸出手,牵住她问道:“李氏跟你说什么了?” 云瑶笑着说道:“没说什么,只是一些旧话。” 胤禛哦了声,没有再去管李氏,“我们回去吧,从地里顺便带个西瓜回去,吊在井里冰着。午饭吃铁锅炖大鹅,吃口渴了正好拿来解渴。”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暴毙圆明园。 大臣鄂尔泰与张廷玉捧雍正御笔亲书密旨,宣布弘历继位,并指张廷玉为辅政大臣,同时昭告天下。 杭州的秋季特别美,正是板栗与山核桃成熟的季节,云瑶捧着新炒的糖炒栗子,椒盐山核桃,站在码头上边吃边朝远处看。 不远处已经隐隐能看到一艘大船缓缓驶来,她拿着板栗的手一顿,将栗子塞进荷包里,顺手递给一旁的小树,自己朝前狂奔了几步迎了上去。 小树笑意盈盈看着云瑶,站在原处没有动。大船渐渐靠岸,最前面走下来的,是一个清瘦雍容的男人。 原本凌厉的脸见到云瑶,瞬间柔和了下来。他笑着张开双臂,不顾一切把奔上甲板的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小树笑着笑着眼睛就湿润了,她仰头看着天高云淡的天空,一朵云长得像是一副带笑的脸,也在笑看着人间的悲喜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就到这里全部结束,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鞠躬。 历史上关于雍正之死,一直有很多疑点,尤其是最亲密的大臣张廷玉,他用惊骇欲绝来形容此事。 还有鄂尔泰,慌得连匹马都没有找到,找了头骡子拉去了圆明园。 从圆明园到大内,都惊恐万状,足以说明他是非正常死亡。 所以结尾采用了这种,相信他没有死,而是去了江南。 新文已开,大家多多支持啊,再次鞠躬。 2(咸鱼格格靠运气躺赢(清穿));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