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嫁给反派王爷后,他高升了》作者:沙舟踏翠 文案:   重生回来的秦妍书成了不好惹的秦三姑娘。   所有人都觉着她嫁不出去了。   那刚回京的二皇子萧昱却亲自求了旨意,八抬大轿把她娶回府。   所有人都惊呆了。   秦妍书却吓坏了。   这位二皇子将来可是会夺嫡失败、被削爵夺地!跟着他,将来岂不是要酱菜配粥一辈子?   秦妍书T_T:重来一次,为何依然如此苦命!   不曾想,到最后,萧昱竟牵着她的手登上了那最高位。   秦妍书傻眼了:……发生了什么事?   ——小剧场——   秦妍书小心翼翼:王爷要不要学点别的谋生手段?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什么失败了,有门手艺也能养家糊口……   萧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妍书,萧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心好累,每天都担心夫君夺嫡失败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001章   “咳、咳。”   秦妍书重咳两声,震得床板微微颤动。咳完喘了口气,伸出瘦的只剩一层皮的手颤悠悠掀开床帐,朝外面唤道:“青竹,我想喝口水。”声音低哑如老妪。   屋里阴暗湿冷,久病的秦妍书仿佛都能闻到不知道何处传来的腐朽味儿。   为了透气而开了丝缝的窗透进来几缕光,外头分明已然天亮,却不见往日早早过来给她打窗挂帘着衣的青竹。   “咳、咳,青竹?”秦妍书以为青竹没听见,再唤了句。   依然不见人进来。   不详预感袭上心头,秦妍书拽住床帐艰难坐起来。   只这么一个动作,仿佛掏空了她所有力气,她扶着床帐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左右没人会过来这儿,秦妍书也不管身上衣衫单薄,扶着墙颤巍巍往外走。   刚走到外间,一女子身影映入眼帘,她未及看清就惊喜唤道:“青竹——”   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坐在桌边悠闲喝茶的女人,不是她的青竹。   是……她的夫君林宏茂的爱妾曹姨娘,一位生了林家长孙长女的妾侍,一位越过正室管着偌大林府的妾侍。   对方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对上她冷下来的神情,巧笑嫣然道:“哎哟,姐姐你可起来了,这日头都晒屁.股蛋儿了,你可真能睡啊。”   秦妍书掩唇重咳两下,放下手,面无表情看着她:“青竹呢?”   “青竹?”她歪头,状似疑惑般看向边上的丫鬟。   那丫鬟捂嘴笑,提醒道:“就是那个凶丫头。”   曹姨娘恍悟:“那个啊~”她朝秦妍书笑得抱歉,“今儿我不是过来拜访姐姐您嘛,这刚进院子,她兜头就让我闻了一鼻子药味儿。”她抚了抚腹部,“我这刚查出有孕,她竟敢拿药冲撞我,哼,狗胆包天。”   秦妍书抖了抖,连忙颤声问:“她,咳咳,她人呢?”她压根不关心眼前这位有无有孕,她只关心她的丫鬟。   曹姨娘摆摆手:“如此不知规矩,早就让人拉了下去。”她笑,“按照姐姐往日管家的规矩,不守规矩的下人,杖责二十啊。”   秦妍书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好悬扶住桌沿才堪堪稳住身形。   青竹……青竹那身板,青竹跟着她,身体早就大不如前,倘若再被杖责二十——   “姨娘。”门外进来一妇人,看了眼羸弱的秦妍书一眼,支支吾吾道,“那个,青竹姑娘已经、已经没气儿了……”   “什么?!”曹姨娘仿佛吓了一跳般掩嘴,“不是吧?这丫头竟然这么不经打?”   那丫鬟也是唬了一跳,偷覰了秦妍书一眼,赶紧把那妇人撵出去。   秦妍书扶着桌子抖如筛糠。眼睛彷如枯井般干涩,完全挤不出丝毫泪意。   她瞪着桌上与这屋子格格不入的鹊噪枝头茶壶,耳边是曹姨娘扰人的娇嗔。   “哎呀造孽了,好好的姑娘家就这么没了。姐姐你也是的,你要是早把她教得规矩些,也不至于送了——”   秦妍书抓着茶壶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用尽全身力气往曹姨娘脑袋拍去。   “砰——”   “啊——”   曹姨娘应声而倒。   “既然知道造孽了,你就把命赔给她吧。”秦妍书的声音冷静无比,身体在这一刻也仿佛充满了力量。不过瞬息,温热的液体就淌了一手。   丫鬟尖叫着欲要扑过来。   秦妍书快步冲到案几边,一手抓起香炉上烧得正旺的香烛,另一手把灯油往她身上泼。   丫鬟惊恐大叫,再顾不上旁的,拼了命去拍身上火苗。   秦妍书撑着一口气,四处走动,台布、帘子、幔帐、床帐、被子……逐一燃起火苗。   “杀人啦!夫人杀人啦!”外头丫鬟尖叫着往外跑,“姨娘——曹姨娘被夫人杀了啦——”   火光渐起。   秦妍书彻底脱力,靠着着火的床慢慢滑坐在地,无神的眼底终于滑下两行清泪。   “这样也好……”   “都解脱了……”   ***   “三姑娘。”   秦妍书回神,扭头望去。   跟在她身后的红芍笑眯眯开口:“这会儿时辰还早,要不要去园子里逛逛透透气?”   来了。秦妍书心里冷笑。   今儿是宁王府给刚回京的二皇子办的接风宴。宴席还没开始,众女眷们聚在宁王妃所在的丰华院里闲聊。她喝多了茶水出来寻个方便,大姐姐贴心,早早就安排了自己的红芍伺候她,并给她引路。   这会儿她正要回去来着。   她停下脚步,娇俏的美目带着几分期待:“可以吗?”不等红芍说话,她看了眼前院方向,忙又改口,“罢了,以后多的是机会,今儿王府摆宴,我就不给大姐姐添乱了。”   红芍莞尔:“逛个园子而已,哪至于给我们王妃添乱了,三姑娘多虑了。”   秦妍书迟疑了,她一副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要不,我们回去叫上二姐姐?”   “三姑娘真是!”红芍掩唇,“您也就顺道逛一小会儿,没得来回折腾的。”   青禾看了眼红芍,朝秦妍书温声道:“姑娘,难得出门一趟,你想逛的话就去呗。”   青禾是她的侍女,伺候她好几年了。   红芍再接再厉:“三姑娘不必担心时间不凑巧,我们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一小院子,那院子离这儿近,去一趟不会耽误多少工夫。里头移栽了好些桃树。这时节桃花刚开,半开不开的,也很是好看。”   秦妍书脸上止不住露出期待:“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秦妍书咬了咬唇,终于点头:“那就有劳红芍姐姐了。”   红芍暗松了口气,屈膝:“三姑娘客气了。”站直,引着她往前走,“我们走这边,这里有台阶,三姑娘当心。”   待秦妍书踏上石阶,她开始介绍那个小院,“那院子里种的是绛桃,花色绛红,花形也好。一开花,一簇簇的,特别喜人……”   秦妍书跟着她慢慢往前走,一面听她说话,一面四顾眺望,仿佛在看着园中景致。   时隔太久,她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具体细节,但桃花这个点她却记得分明,还有前面的假山,也很眼熟,那儿应该有个分岔——   “啊!”   青禾的低呼将秦妍书飘远的神思拉了回来,然后她就对上几双惊诧的眸子。   一名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竹绿直裰的白净青年,一名半大书僮,还有位领路的仆妇。   如同记忆再现。   秦妍书笑了。   为参加宴会,她穿得比平日鲜亮。一身血牙色直领对襟长袄,袄长过膝,露出几寸青色纱裙。   袄子偏厚,不掩她娉婷姿态;血牙鲜艳,更显她娇俏可人。再加上她这眉眼弯弯的一笑……   对面的青年呆住了。   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妍书立马反应过来,冷下脸,退后两步。   青年犹自怔愣,眼珠子都快黏到她身上,仿佛丢了魂儿一般。   红芍、青禾对视一眼,掩唇轻笑。   饶是秦妍书经历过一遭,听到她们的笑声依然止不住泛恼,眼底的冷意也愈发明显。   众人毫无所觉。   青年身边的书僮轻咳一声,拽了拽他袖子,低声提醒:“少爷!”   青年回神,慌忙作揖:“抱歉……那个,在下,在下林宏茂,那个,姑娘……”紧张之下,他有点语无伦次,边说还忍不住偷眼打量秦妍书,白皙的脸皮很快漫上一层红晕。   一副情窦初开模样,再加上那不错的外形。活脱脱民间话本里,痴情书生的形象。换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骗一个准。   上辈子的秦妍书,可不就是这样深陷其中,丢了脑子。   可惜,她回来了。   秦妍书没有理会这位林宏茂,径自移开视线看向红芍。   红芍意会,眉眼弯弯走前一步,朝林宏茂屈了屈膝:“林公子万福,这是我们王妃的三妹,秦家三姑……”   脚步声并说话声蓦然响起,紧接着一群人打假山后绕了出来。   “三妹?”   “诶?这是怎么了?”   接连两句问话将红芍的声音掩了下去。   秦妍书敛眉垂目,转过身,叠手在腹侧,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王爷万福。”   不管这堆人里有谁,现在的她,应当是只认识三皇子,也即是她的大姐夫宁王萧昹,故而她只向萧昹行礼即可。   林宏茂看到众人的出现似乎有点尴尬,跟着她朝当头的萧昹拱手作揖:“王爷万福。”   萧昹的视线扫过林宏茂,朝秦妍书发问:“你怎么在这里?”再一指林宏茂,“还有,这是谁?”   秦妍书行罢礼直起身,抬眸:“王爷这话好生奇怪。您不认识出现在您府中的人,民女怎么会认识?”   萧昹一窒,继续喝问:“那你们怎么凑在一块的?今儿府里人多,你身为姑娘家,怎么到处乱跑?遇见外男还勾勾搭搭,竟不赶紧躲开?!”语气不可谓不严厉,俨然一副关切至极的兄长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带毒。   闻言,那傻二楞般的林宏茂急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在下跟秦妹妹——秦三姑娘也是刚刚碰上!在下这就离开!”   秦妹妹……秦妍书暗嗤。她以前怎么会认为林宏茂是书呆子呢?这恨不得把她的名声搞臭的模样真让人不齿。   果不其然,萧昹立马冷脸:“竟然连名儿——”他仿佛突然想起身后人,急急闭嘴。   他身后诸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配上投过来的暧昧视线,历经人情的秦妍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上一回,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萧昹一通训,霎时慌了手脚,完全不知如何作答,再加上林宏茂、萧昹俩人轮番扔出看似解释、实则浇油的话语,旁观者不想歪都不行。   过后,秦家三姑娘轻浮、不守规矩的名声就满京城都传遍了,最后她连选秀都没法参加,匆忙跟林家交换了帖子,低调地嫁进林家……   如今的她,却不会再被这种小场面镇住。   她勾起唇角,朝着萧昹不卑不亢道:“王爷,您家的规矩可真乱。好生逛个园子都能撞上外男——”   萧昹皱眉。   “哎呀,瞧瞧民女,说错话了!”秦妍书抬手轻拍一下自己的脸颊,佯装自责般,“王爷家规矩怎么会乱呢!”   萧昹舒展眉心。   秦妍书扬起笑靥,反手狠狠一扇——   “啪!”   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红芍脸上。   红芍吃痛低呼,下意识捂住脸。   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妍书盯着不敢置信的红芍,轻哼:“你这奴婢竟如此不懂规矩,让你带个路就把我带到这儿。”啧,失算了,打得太用力,手疼了。“撞见外男,还擅自将我身份告之外人!回去我定要告诉大姐姐,让她好生管教管教!”   林宏茂怔愣,似乎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一直漫不经心站在萧昹身侧的青年听到动静,收回远眺的视线,看向言笑晏晏的秦妍书。   捂着脸的红芍看看秦妍书,再看看萧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奴婢——”   秦妍书呵斥:“还不赶紧带我回去大姐姐那儿!你这贱婢不嫌丢人,我还怕连累大姐姐的管家名声呢!”转头又笑,“让王爷及诸位大人见笑了。”   萧昹黑着脸,接话也不对,不接话也不对。   秦妍书可不管他怎么想,转回去继续呵斥红芍:“你还跪着不动作甚?你当这园子是我家的吗?我可找不着路回去!”   红芍红着眼眶看向不说话的萧昹。   秦妍书歪头,带出几分这个年纪独有的娇憨:“王爷,红芍还在等您的吩咐呢。”让带路回去王妃那儿都需要王爷首肯,她逛园子遇到外男的事情,会没有他的意思?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官场的老油子,现在多少能摸出几分不妥,个个噤声不语装鹌鹑。   事已至此,萧昹多说无益。即便他气得肝疼,脸上也要装出几分歉意:“看来是本王误会你了。”转而怒斥红芍,“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领三姑娘回去?!”   红芍抖了抖,慌忙爬起来:“奴婢这就去!”她畏怯地看了眼笑眯眯的秦妍书,颤着手引路,“三姑娘,这边请。”   秦妍书捏起裙摆,从容地朝萧昹诸人行了个礼:“王爷,诸位大人,民女先行告退了。”行罢礼,也不等萧昹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白着脸的红芍朝萧昹屈了屈膝,快步走前两步给她引路。战战兢兢的青禾立马跟上。   见她们踏上小径走远,萧暄瞅了眼黑脸的萧昹,笑道:“三哥,三嫂这般温和的性子,没想到她家妹妹竟然如此彪悍,竟不像是一个姓儿出来的人。”   萧昹闷声:“那是你嫂子堂妹。”言外之意,不是一个娘生的,怎么会一样。   “啧啧,这也差太远了。”萧暄咋舌,“这姑娘看着就泼辣。二哥,对吧?”   尚未封王的二皇子萧昱眸色深沉,盯着远去的娇小身影,轻嗯了声。   泼辣?将萧暄的话听进耳里的秦妍书勾起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1、本文架空。   2、主角智商不高于作者智商。   3、每天中午12点更新,如有意外,会在文案请假。   最后,如果觉得文还看得下去,欢迎点个收藏~~   么么哒~ 第002章   秦妍书回到丰华院时,众贵妇美妾们还在聊着首饰衣料。端的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她与二堂姐秦妍琼的坐席是设在堂屋左侧的小花厅里,与堂屋隔着墙,透过大开的窗户能听见、看见里头的动静,却自在不少。除了秦家姑娘,还有几家与宁王关系比较近的女眷坐在这儿。   她安静地走进花厅,回到位子上坐下。   秦妍琼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怎么去那么久?”   秦妍书笑笑:“在园子里逛了会儿。”   秦妍琼表示理解,看看左右,低声抱怨:“坐在这里老半天,闷都闷死了。”   “再忍忍,估计快开席了。”秦妍书拍拍她的手。   秦妍琼吐了吐舌头:“我就随口说说。”   秦妍书笑笑,视线一转,正好看到红芍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她勾唇,越过窗户望向主厅里的秦妍玥。   今天这场接风宴,是为刚回京的二皇子萧昱办的。   明昭十二年,送走病逝的贤妃后,萧昱向明昭帝求了恩典,离开京城,跑去其驻守边境的外公——戍西都统傅明坤那儿散心,这一散就是五年。   五年岁月不可谓不长,经过五年,京中早已物是人非。最重要的是,萧昱年岁已大却至今未成亲。而他底下的弟弟却接二连三地成亲生子。明昭帝自然着急上火。   恰逢今年又是选秀年,过了年,明昭帝连下两道死令,直接把萧昱从边境召了回来。   萧昱刚回京,明昭帝就迫不及待地让人为其举办宴会,美其名曰洗尘接风,实则是为其介绍京城人事——换句话说,就是告诉满京城的人,他明昭帝的二儿子回来了,你们赶紧认识认识,有适龄的女娃赶紧拉出来准备,届时好参加选秀。   本来这介绍工作该由居长的大皇子萧旸来做,奈何他岳丈月前刚发了讣告。皇家再怎么不守规矩,也不好明目张胆地举行宴会。此事,也就落在身为弟弟的宁王萧昹身上。   然后就有了今天这场宴席。   言归正传。   盛装打扮的秦妍玥明艳照人。与上世不同,此时的秦妍玥成为王妃尚不足三年,还没有历练出后来的那股从容淡定。坐在榻上的她虽然笑得落落大方,秦妍书却从她挺直的腰背察觉出几分紧张。   当然,秦妍书看她不是因为同情或关心。   她在等。   果不其然,不过略等了会儿,秦妍玥的近身侍女红栀仿佛看到什么,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片刻后,红栀再次出现。   秦妍书见她神情凝重,唇角顿时勾起,愉悦地端起侍女新上的茶盏,捏着杯盖刮开杯沿漂浮的茶叶,小抿了口。   另一头,红栀趁着旁人说话的功夫快步走近秦妍玥,行了个礼后附耳过去。不过几句话功夫,秦妍玥的脸立马僵住。   哎哟,还是太年轻了。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们那边儿的秦妍书放下茶盏,微微一笑。   屋里众人察觉不妥,说话声顿时停下。   红栀忙碰了碰秦妍玥。   秦妍玥瞬间回神,摆手让她退下,同时挤出笑容看向刚才说话的胖夫人。   坐在她左下手的秦家大夫人——即秦妍玥、秦妍琼的生母唐丽珠唐氏——连忙轻咳一声,接着刚才的话题高声问道:“嫂子,最后那匠人怎么着了?这首饰最后打成功没有?”   那位胖夫人偷覰了眼恢复温和笑容的秦妍玥,知趣地接话:“哪能啊,那匠人拿着图纸回去……”   巴拉巴拉。   大伙配合着你一句我一句,场子再次热络起来,转瞬将刚刚那小插曲掩了过去。   秦妍书愉悦地收回目光。看来,接下来的日子,她得避着点大姐姐了。   秦妍琼凑过来:“大姐姐这是怎么了?”看看左右,将音量再往下压,“怎么刚才她像是在瞪这边?”   秦妍书侧过脸,无辜地看着她:“有吗?我没注意啊。”   “……”秦妍琼狐疑地瞅她两眼,“算了,回头我再问问她去。”   话虽如此,接下来她却完全没机会跟秦妍玥私下说说话。   开宴了。吃吃喝喝,再听几场热热闹闹的戏班子,这场洗尘宴很快结束。   秦妍书早料到秦妍玥不可能有机会找她麻烦,故而全程淡定自如,该吃吃,该喝喝,宴席一散,立马欢欢喜喜地跟着长辈归家去。   秦家府邸位于城南,五进大的院子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儿,也不算小了。   说起秦家,就不得不提秦妍书的祖父,秦成济。   秦成济,同进士出身。明昭帝还是皇子时,秦成济被当时的建安帝指派去给其当王府典簿。   后明昭帝登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这种小典簿也得到恩泽,得以擢升峸州知府,后因治理有功,迁大理寺左少卿,直至五年前退了下来,及至三年前病逝,   当然,秦家发迹不光靠秦成济,他的儿子也功不可没。   秦成济膝下两儿两女,女儿自不必说,都嫁了不错的人家。   他的两个儿子,大的秦明信得二甲传胪,从翰林院做起一路高升,如今不到五十岁就坐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五年前,秦成济退下来就是为了给他腾位置的。一朝两父子,又都身居高位,别说明昭帝不许,百官也会有意见的——不过,四十多岁正当时。想必再过几年,秦家就能出个吏部尚书了。   至于另一儿子,也即是秦妍书的父亲,秦明远。同是进士出身,现任国子监司业,虽俸禄不高,却胜在清贵。   再然后,三年前选秀结束后,秦妍玥又被指给三皇子,成为宁王正妃。   如此,秦府这些年颇有些鲜花着锦之盛。   上一辈子,秦妍书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些繁华,却看不见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最后一切覆灭时落得凄惨下场,也怪不得旁人。   言归正传。   女眷车驾直接从侧门进了内院。   车一停稳,秦妍书率先掀帘下车,唐氏的贴身侍女玉溪就过来请她去大房一家所居的南松院。   秦妍书知道所为何事,掸了掸裙摆,信步前往南松院。同行的秦妍琼好奇探问,她摇摇头不说话。   南松院正堂。   唐氏、秦妍书的生母、二房夫人凌氏已然就坐。   秦妍书甫一踏进大门,就看到凌氏紧张地往门口张望,看到她,脸上还显出几分不安。   她心底叹了口气,安抚般朝凌氏笑笑。   “你还有脸笑!”坐在上首的唐氏一拍桌子,“跪下!”   跟着秦妍书一块儿进门的秦妍琼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自家母亲瞪的是身边的秦妍书,她微松了口气,不安地看向秦妍书。   秦妍书却淡定如初,还不忘屈膝行礼:“伯母,娘。”站直身体,坦荡荡抬起头,“不知侄女我犯了什么错,竟让伯母如此动怒?”她特意在“侄女”、“伯母”上加重语气。   唐氏眼角抽了抽,下意识看了眼凌氏,见她似无所觉,只绞着帕子忐忑地看着自己,遂放下心来,转回去继续斥问秦妍书:“你今天在宁王府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到处乱跑,冲撞贵人,还打人?没规矩、没教养,我们秦家的脸面都被丢光了——”   凌氏眼看她越说越激动,急忙开口:“大嫂,妍书肯定是有什么苦衷,我们先听——”   “苦衷?有苦衷就能打人吗?”唐氏一拍桌子,“那是宁王府。打狗也要看主人,宁王府的下人再怎么不是,也轮不到她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诰命的外人来打!况且,就算是在秦家,也断没有打人的道理,她这些年学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伯母。”秦妍书打断她的话,“您是担心打了宁王府的脸不好跟宁王交代,还是担心打了大姐姐的脸,让大姐姐不好交代啊?”   凌氏皱眉:“你少说两句——”   “让她说!”唐氏喝道。   凌氏呐呐,咬着唇慌乱地看向秦妍书:“妍书,你怎么能顶嘴?还不赶紧给伯母道歉——”   “娘您别管了,这事您管不了。”秦妍书朝她摆摆手,转而面向唐氏,“伯母,你们大房想要做什么,别牵扯我们二房,也别打我的主意,我对当大姐姐的踏脚石没兴趣。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不在乎妍琼的名声,我爹娘还担心我的名声呢。”   听到提及自己,秦妍琼有些错愕。   凌氏一怔,倏地转向唐氏:“大嫂?”怎么还会影响她家妍书的名声?前面可没这么说啊。   唐氏没看她,只瞪着秦妍书:“你在宁王府打人撒泼还会有什么名声?要不是我家妍玥进了皇子府,有你们这般好日子吗?你在这样的场合里打她的人,落她的面子!你的良心呢?”   凌氏觉得有几分不对,不再作声,只皱起眉看着他们说话。   秦妍书似笑非笑地看着唐氏,直看得她心里发毛,才慢吞吞开口:“伯母您这话说的亏心,咱们秦家一门三进士,到了嘴里,怎么就成了靠大姐姐发迹呢?”   唐氏一窒,强言道:“就算我说错了,你们几姐妹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妍玥在宁王府举步维艰,你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打她的脸……我看你是存心想要害她!”   “大姐姐处境艰难?我看她过得挺好的,偌大宁王府还不够她折腾,都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秦妍书冷笑,“也对,浙江清吏司郎中确实是个肥缺,难怪你们动心……”   唐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不过,”秦妍书笑意不及眼底,“容侄女我提醒一下,虽然侄女我平日不显,实际上,我脾气还是挺大的。再把注意打到我身上,我不介意来个鱼死网破。” 第003章   秦妍书已经连着灌了两壶茶,嘴巴都说干了,对面的凌氏还在抹眼泪。   秦妍书简直心力交瘁。她爹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让下人去请了吗——   “什么事这么急?”清朗的男声从门口传来,“还有一个多时辰就下学,怎么还巴巴让人把我叫回来?”   进门的男人瘦高个,一身半旧不新的蓝布直裰衬得他颇有几分书卷气,正是秦妍书那位在国子监当司业的爹——秦明远。   “爹!”看到秦明远,秦妍书眼睛一亮,站起来就往门口小跑过去,“您终于回来啦!”   秦明远皱起眉头:“好好走路,像什么样子!”   秦妍书只得停下,朝他福了福身,完了再次奔过去,嗔道:“我这不是看到您高兴嘛。在家里就别这么严格啦!”   秦明远轻哼一声:“无规矩不成方圆!在家都不成体统——琇莹,你怎么了?”同时快步走到眼肿鼻子红的凌氏面前。她这模样,一看就知道哭了不短时间。他转头就斥,“究竟发生什么事?是不是你今儿参宴调皮,闯了祸累及你母亲了?”   秦妍书无辜至极,抗议道:“爹,您还没问发生什么事呢,怎地就怪到我头上呢?”   凌氏连忙拉住秦明远:“他爹,跟妍书没关系——额,”她看看秦妍书,改口道,“问题不在她身上。”   秦妍书撇嘴。   秦明远皱眉:“怎么回事,说说看。”   不等凌氏开口,秦妍书插嘴:“娘,还是我来说吧。”   凌氏自然无异议,秦妍书遂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不忘将其中的厉害关系解说了一遍,当然,打人这一茬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所以她老实坦白了。   “你打人了?!”秦明远惊叫,转念一想,他反应过来后,立马盯着她,“你怎么认识浙江清吏司郎中的长子?”   这个问题,秦妍书早就想好了:“我听见红芍跟红栀私底下的谈话。”   这俩人都是秦妍玥的陪嫁侍女,说是她的心腹都不为过,把责任推到她俩身上,她爹娘绝对不会生疑。而且,她听到的是“私下”谈论,就算大房真去问这俩人,她们也是百口莫辩。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秦明远的脸色凝重不少。   “远哥,这可怎么办?”凌氏再度开始抹眼泪,“我们家妍书还没选秀呢,要是打人的名声传出去……”   秦妍书无奈,第八百次安抚她:“娘,当时我要是不打,我就没有名声了。”   秦明远抽回思绪,朝凌琇莹点头:“妍书说得对,当时她要是不做点什么,怕是连选秀都不必去,直接就得准备嫁妆嫁进林家了。”   “我知道,”凌氏啜泣,“可现在,妍书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还都是朝廷大员……回头她的婚事可怎么办啊!”   秦妍书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抑制住想辩驳的念头,乖乖低头装鹌鹑——父母谈论她的婚事,她作为未嫁女,不宜插嘴。   秦明远皱着眉头看了装乖的秦妍书一眼,陷入沉思。半晌,他再次开口:“罢了,咱家不需要靠妍书去争什么富贵,待选秀结束,给她找个不嫌弃的好人家嫁了就是了。”   秦妍书:……   这真的是亲爹吗?   凌氏也不乐意:“我们本就没想靠妍书博富贵,再怎样也不能随意嫁娶啊,万一以后她夫家对她不好怎么办?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她抹了把眼泪,“再说,就算我们不想,止不住大嫂那边想啊!”   看来,秦妍书念叨了一下午,她好歹是听进去几句了。   秦明远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找个机会探探大哥的口风吧……”   秦妍书忍不住了,抬头道:“爹,您是没看到伯母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凭她这般理直气壮,我不相信大伯不知道这事儿。”   秦家大伯秦明信今儿也去参加宁王府的宴席,这会儿还没回来呢。秦明远本也应同行,只是碰巧国子监有事。   “这事儿你别管。”秦明远脸一板,开始训她,“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过两个月就要去选秀?没事多看书多画画,陶冶陶冶性子!你打人的事儿我还没说你呢!”   秦妍书:……   行吧,反正接下来也确实不适合她插手。   不知道秦明远怎么跟秦明信聊的,那天秦妍书顶撞唐氏的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除了秦妍琼几日没来找她玩儿,秦妍书丝毫不受影响。白日看书,陪凌氏绣绣花,傍晚等秦明远和秦修然两兄弟归家后一起吃个饭,她就回房歇着。   这日上午,秦妍书逛完园子闲着没事,干脆翻了本旧书倚在廊下慢慢看了起来。   青禾绕过回廊走过来,行礼:“姑娘。”   秦妍书头也不抬。   坐在她旁边缝着荷包的青竹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什么事?”   青禾顿了顿,道:“玲珑阁的人派人传来口讯,姑娘日前下的单子做好了。”   秦妍书将注意力从书本上移开,看向她:“玲珑阁?”玲珑阁她记得,是打首饰的铺子。但时间太久远,她已然不记得怎么回事,故而她顿了顿,直接问,“是什么时候下的单子?我怎么不记得了?”   青禾抿了抿唇,看向青竹。最近几天,秦妍书对她似乎冷了不少,甚至偶尔还有些她说话做事也跟着束手束脚起来。   青竹微笑:“姑娘您忘记啦?过几天就是夫人的寿诞,您自己画了样式拿去让玲珑阁的人下单子来着,这都快一个月了。”   凌氏的寿诞日确实差不多。秦妍书恍悟。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去拿个簪子而已,权当出去走走吧。她放下书:“去跟娘说一声,我们出去看看。”   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凌氏,秦妍书利索地让人准备驾车出门。   秦家的家规虽严厉,但只要她们带了人,去的地方也安全无虞,秦家并不会太拘着她们。只是秦妍书喜静,也惫懒交际,平日不太爱出门罢了。   言归正传。   秦妍书让青禾留在家里,只带着青竹一人出门。   摇摇晃晃的驴车上,秦妍书掀开窗帘欣赏着外头的熙攘,回头就看到青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秦妍书斜了她一眼,放下帘子:“有话想说?”   青竹微微发窘,依然小心翼翼问出口:“姑娘,青禾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秦妍书顿了顿,轻嗯了声,视线定在晃动的帘子上,思绪不自觉飘远。   青竹等了片刻,发现她走神了,不死心又道:“姑娘,青禾要是做错了什么,您就罚她一罚——”   “青竹。”秦妍书收回视线,“青禾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青竹咬了咬唇,低头:“……是。”   秦妍书心里暗叹,略解释了句:“我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跟她一起长大的人,不止你一个。”   青竹错愕,正想再问,车却在这当口停下了。她忙闭上嘴,探身过去微掀起竹帘往外查看。   驾车的陆二拉着缰绳跳下车,将车辕上挂着的板凳拿出来摆好,对上青竹探寻的视线,笑道:“青竹姑娘,玲珑阁到了,劳您请三姑娘下车啦!”   “好。”   青竹回头,看到秦妍书已经移到她身后,她忙伸手去扶。   秦妍书摇头,避开她的手,示意她:“不用,下去吧。”   青竹顿了顿,听令回身,掀开帘子率先跳下车。她这边刚着地,回身,秦妍书也跟着跳下来了。   青竹唬了一跳,急忙去搀:“姑娘你看着点。”姑娘这几天,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   秦妍书摆手:“我没那么娇气。”   重来一回,那些无关紧要的繁冗礼节,她已经看淡了许多,行事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里是他们秦家经常光顾的店铺,赶车的陆二不用吩咐就知道将车停在哪儿,故而秦妍书也没多说,抬脚径自走向大门敞开的玲珑阁。   守在门口的小厮早早就看到他们,确认般打量了秦妍书两眼后撒腿就往里头跑。   这会儿约莫是巳时,街上行人已经开始多了起来,玲珑阁门口却没什么人——当然,玲珑阁的客人多是大户人家,没什么人才是正常的。   踏入光线微暗的玲珑阁,秦妍书不适地微微眯了眯眼,没等她看清环境,就听到一妇人惊喜的声音——   “哟~这不是三姑娘吗?难怪妾早上出门听着喜鹊儿叽叽喳喳的,原来是您今天会过来呢!”   秦妍书适应了光线,循声望过去,对上那有几分熟悉的妇人,微笑点头:“婶子,我来看看上月下的单子。”   “好好,都做好了,就等您过来看看了。来——”   “秦姑娘?”诧异的男声打旁边传来。   秦妍书瞬间皱眉,当做没听到,问妇人:“婶子,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熟悉的男声还在继续:“你也是来买首饰的吗?”脚步声同时响起。   跟在后头的青竹机警,快步过来挡住秦妍书。   妇人为难地看了眼秦妍书,朝声音方向行了个礼:“林夫人,林公子。”   没错,来人正是在宁王府与秦妍书有一面之缘的林宏茂,以及他母亲,浙江清吏司郎中的夫人。   秦妍书暗叹了口气,转过身,先朝旁边打量自己的长辈林夫人礼节性地福了福身,再看向林宏茂,语气淡淡道:“这位公子,有事吗?”   连林公子都不叫。   “额,”林宏茂有点尴尬,他看了身边的母亲一眼,朝秦妍书拱手作了个揖,“上回是在下唐突了秦姑娘,秦姑娘若要责怪在下——”   “谈不上。”秦妍书打断他,“我们只是一面之缘,谈不上责怪,公子多礼了。如果没有旁的事,奴家就不跟两位多聊了。”她福了福身,“告辞。”   林夫人皱眉,林宏茂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秦妍书视而不见,转身,“婶子,劳烦您带个路。”   被唤作婶子的妇人干笑一声,朝不悦的林夫人俩人矮身一福,领着秦妍书往楼梯那儿走。   玲珑阁的规矩,是一妇接一客,所以秦妍书才能理所当然地让妇人扔下林家母子带她前去。再说,男女授受不亲,她又对林家无所求,只要礼节上没有出错,她离开才是正理。   眼见她们就这样离开,林夫人脸色不愉:“这就是你说的——机智果敢的秦家三姑娘?”音量微扬,“难怪能做出当众扇人巴掌的荒唐事,真替宁王妃可惜了,有这样一位妹妹……”   刚踏上楼梯的秦妍书脚步一顿。   “嘘!娘,您小声点——”   “这位夫人,”站在阶梯上的秦妍书半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听你此言,想必您的家教肯定很好。”   林夫人傲然:“当然。”   秦妍书微笑:“倒是不见得。儿子擅闯王府后宅,自己背后道人是非,倘若这算是家教好,晚辈可不敢苟同。”   “你!”林夫人的脸瞬间黑了。   林宏茂也是错愕又尴尬:“秦姑娘,你误会了——”   秦妍书却不想再搭理他们,扭头继续上楼:“走吧。”   青竹及玲珑阁妇人忙不迭跟上,留下林家母子在一楼气的肝疼。   出了口恶气的秦妍书心情极佳。她嘴角含笑登上二楼,刚拐出楼梯,就对上一双莫测的黑眸。   她登时怔住,下意识福身:“王——”记忆回笼,“公子,民女有礼了。”   面前是名穿着鸦青色长袍的高大男人。他站在楼梯口处,恰好挡住了秦妍书的路。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怎么会在玲珑阁?   差点露馅的秦妍书僵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为好。   青竹有点茫然,却不会贸贸然开口。倒是引路的妇人看到男人后膝盖一弯,深深地行了个礼,束手站在边上。   男人正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僵立的秦妍书,神色中带着几分玩味。   “我姓王吗?”   秦妍书:……   你是不是姓王你自己不知道吗? 第004章   秦妍书僵立,努力挤出笑容:“……认错人了。”   “哦?”男人挑眉,“有谁跟我长得像?”   眼前这位高大的男人,正是尚未成婚封王的明昭帝二子,萧昱。而此时的秦妍书,应该是不认识萧昱的。   至于像不像……   萧昱与秦妍书目前最为熟悉的宁王萧昹是几乎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萧昹肖母,长相偏阴柔,而萧昱肖父,加上练武,外形上与萧昹是天差地别。   故而,秦妍书即便想拿萧昹当借口也说不过去。   俩人正僵持,“扑哧”一声轻笑,萧昱身后走出一名身着鹅黄长袄配葱绿长裙的小姑娘——是当朝五公主萧晴,也是萧昱的同母妹妹。   秦妍书愣了愣,忙行礼:“公主万福。”她的堂姐毕竟是嫁给宁王,宁王府的各种宴席也参加了不少,俩人也是打过交道的,所以她认得萧晴。   那么说,萧昱是陪她逛玲珑阁?   没等她想清楚,萧晴含笑走前两步,看了眼楼下,低声道:“三姑娘,没想到你这么……”她斟酌了下用词,语带钦羡道,“厉害。”   玲珑阁高三层,中空,二三楼建了回廊。站在一楼大堂抬头,能直望屋顶。站在二三楼回廊,也能看见一楼大堂的景况。   站在二楼回廊的萧昱兄妹,大概是看了全场,也听了全场吧。   萧晴的话并没有恶意,所以秦妍书只是有点尴尬:“民女粗俗,让公主见笑了。”   萧晴摇头:“没有,你很好。”她转头,“哥哥,你说对吧?”   萧昱将目光从秦妍书身上收回来,轻嗯了声。   萧晴获得赞同,笑容更为灿烂了:“你看,哥哥也觉得你很好。”   秦妍书更尴尬了,不过,身为公主的萧晴喊的这声“哥”提醒了她,她看了眼淡漠的萧昱,垂眸,双手相扣,屈膝——   “走了。”萧昱径自越过半蹲的秦妍书。   秦妍书:……   萧晴朝她笑笑,小声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以后有机会我约你出来玩儿呀。”   刚站直的秦妍书愣住。   那厢,扔下话的萧晴已经快步追上萧昱,然后是俩人的侍女随从。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楼梯处。   那大概是,客套话?这么一想,秦妍书就把这事儿给抛诸脑后了。   她给凌氏订的是掐丝镶玉嵌宝金簪,花样子是早就定好的,亲自跑一趟不过是为了避开凌氏,故而她拿了东西就打算回府。   临走,她顺嘴问了句:“怎么一根簪子打了这么久?”   接待她的玲珑阁妇人本就殷勤,刚才亲见公主对她示好后,更是恨不得将她捧起来,听她这话以为她有责怪之意,慌忙解释:“三姑娘冤煞咱家了,咱家早几天前就着人递了话进府,也是根据您的吩咐,找的是青禾姑娘,咱家以为是您有事儿才没有过来。”   几天前?青禾?   秦妍书顿了顿,若无其事道:“嗯,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这簪子做得很好看。”   妇人似松了口气,笑道:“姑娘喜欢就好。”   青竹看了眼秦妍书,思及她在来时说过的话,不敢做声。   及至上了车,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心中疑虑:“姑娘,要是玲珑阁没撒谎,青禾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为什么压着簪子的消息不说呢?”   秦妍书有点走神。   半晌,她微微叹了口气:“本就不是一条心的人……”   青竹怔然。   秦妍书看向她:“青竹,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青竹不解:“自然是跟着姑娘、服侍姑娘啊。”她乐观道,“要是姑娘愿意带着奴婢,奴婢就跟着您出嫁,以后帮您带孩子。”   “……你想得倒远。”秦妍书白了她一眼,“等过两年,我就找个合适的人家把你嫁出去。”   青竹嗔道:“姑娘都没嫁呢,奴婢才不要嫁!”   秦妍书莞尔:“你这是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   “才没有!”青竹做了个鬼脸,“反正啊,不管姑娘嫁没嫁,只要姑娘不嫌弃奴婢,奴婢肯定都是跟在您身边,侍候着您的。”   秦妍书怔愣。想起上辈子,在那个死寂的院子里,哭着求她不要闭上眼睛的骨瘦如柴的青竹……   “姑娘?”   秦妍书回神,对上现在依然鲜活年轻的脸庞。她掩下眼底的哀戚,佯装嫌弃道:“你这么笨,也就我不嫌弃你了!”可不是太笨了,上辈子她混得如此凄惨,还死犟着不肯走……   青竹嘿嘿笑:“姑娘聪明就行啦,奴婢要这么聪明干嘛?”   “你啊……”   ***   回到秦府,将东西拿回房里放好,秦妍书立马让青竹找来两个厨房干活的健壮仆妇。   不光叫人的青竹摸不着头脑,被叫进来的两名仆妇也是惶恐不安,低头弯腰进了门,就站在玄关处,即便青竹让她们再走进两步,也不敢再走。   青禾扫了眼两仆妇衣衫鞋履上带着的油渍煤灰,皱了皱眉,朝秦妍书温声道:“姑娘,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几个就得了,怎么把她们给叫过来了呢?没得埋汰了您的屋子。”   话音刚落,秦妍书就注意到俩名仆妇都下意识动了动,一个努力粗糙干裂的手缩进窄袖,一个不安地将沾了煤灰的鞋尽力并拢。   秦妍书冷下脸:“怎么埋汰了?都是为我秦家干活出力的,你是比她们金贵了?”   青禾错愕,急忙解释:“姑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只是担心脏了这屋子……”   “你们不是每天打扫的吗?”秦妍书嘲弄道,“哪天出门,我要是鞋底带灰了,是不是也不许进门?”   青禾一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姑娘冤枉,奴婢绝对不敢这样想。”   秦妍书摆摆手,转回来看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仆妇:“两位婶子,劳烦你们跑一趟了。”   俩仆妇连连摇头称不敢,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秦妍书也不难为她们,直接开口:“今儿呢,需劳烦两位婶子帮我一个忙。”指向跪在另一边的青禾,“抓住她!”   青禾、青竹呆住了,仆妇也以为她们听错了。   “姑娘,是不是奴——”   秦妍书一拍桌子:“听不到我说的话吗?还是我说的话不顶事?”   两仆妇对视一眼。   秦妍书还待再斥,就见她们虎扑过去,一人一边抓住青禾的胳膊往后压。   青禾痛呼:“放开我!”她挣扎,“姑娘,为什么要抓奴婢?只要您吩咐下来,奴婢自然会听从,何须让人抓住奴婢?”   可惜,按住她的仆妇身形几乎都比她大上一号,加上她双臂被压制,挣扎也是徒劳。   “待会你就知道了。”秦妍书没那心情给她解释,转向仆妇,“抓稳了,带着她,跟我走一趟南松院。”   南松院?那不是大房的院子吗?青禾惊惧:“姑娘,您要怎么罚奴婢、打奴婢都行,您、您带奴婢去大房作甚?”   秦妍书没再说话,径自起身。   青竹惊得脸都白了,见她出门,忙快步跟上:“姑娘,您、您这是要……?”   “走吧。”   秦妍书打头,没有走平日走习惯的主路,反而抄近路,走办事回话的下人们常走的一条小径。   一行五人,浩浩荡荡,招摇过市。   没等抵达南松院,就有人报到唐氏那儿。   唐氏皱眉:“妍书?她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话音刚落,秦妍书的声音就从屋外头传来——   “伯娘,侄女妍书来叨扰您了。”   唐氏正觉奇怪,一丫头掀帘进来,福身:“夫人,三姑娘站在屋外头给您行礼来着。”   唐氏不解:“她不进来?”   丫头也满脸疑惑,点头:“看样子,似乎是不打算进来。”   唐氏搁下手上佛珠串,起身:“走,去看看她搞什么鬼。”领着丫鬟们绕过屏风,踏出屋门。   “把她推出去!”   唐氏刚跨过门槛,一道身影痛呼着摔扑在跟前,直把她吓了一跳,一把抓住身边侍女的手臂。   再一看,那身影正是秦妍书的贴身侍女青禾,她登时怒了:“秦妍书,你在干什么?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厨下仆妇推倒青禾才发现她走出来了,本就胆颤,一听她怒斥,立马跪下,伏在地上不敢多说一句。   不过,唐氏压根没搭理她们,她心知罪魁祸首是秦妍书。   秦妍书挨了训斥却不痛不痒,还慢条斯理行了个礼,完了才道:“伯娘,您管着咱们一大家子人的吃喝住行,行事难免有疏漏,这不,侄女这边就出了个吃里扒外的。”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移向爬起来跪好的青禾身上。   青禾错愕,急忙喊冤:“姑娘,奴婢没有!姑娘——”   “青竹,堵住她的嘴!”   脸色发白的青竹咬了咬唇,大跨步上前。   “青竹,你快帮我解释——唔!”   “胡闹!”唐氏大喝,“你要管教侍女就回你自己院子去,这里是长辈居所,岂容你在此放肆?!”   秦妍书微笑,看着她:“伯母,要是我自己的人呢,我当然会关起门在自个儿院子里管。”她朝被捂住嘴的青禾扬了扬下巴,“这位我可不敢管。”   唐氏眯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位青禾呢,领着我屋里的月银,却见天给您院子里的玉溪姑娘传话做事,还偷偷摸摸避着我,生怕我知道了似的。”秦妍书摊手,“我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既然青禾这么喜欢帮您院子干活,那侄女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人给您送过来了。”   就差没直白地说她在侄女屋里安插人了。   原还在挣扎的青竹呆住了。   跪在地上的厨下仆妇、洒扫的小丫头、守在院子门口的低等丫鬟……所有人都目光闪烁地偷眼打量唐氏。   唐氏脸都快挂不住了,怒喝:“你屋里、你二房院子里哪个不是我一点一点安排的?我辛辛苦苦做这么多,到你嘴里成什么样子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秦妍书佯装诧异:“侄女哪儿说得不对了?”又做恍悟状,“伯母是觉得这丫鬟的月钱太高了吗?唉,青禾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吧,以后青禾的月钱就从侄女的份例里扣。”她似笑非笑,“就当是侄女给辛苦管家的您一点孝敬。”   唐氏管家十几年,何曾遇过这样软刀子,秦妍书的话一出口,她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玉溪急忙上前扶着她:“夫人?!”   秦妍书跟着低呼:“伯母您怎么了?没事吧?”她脸现歉疚,“侄女不知道您身体不适,竟然在这个时候来叨扰您,是侄女的不对。”这时候就一句一个侄女的,恭敬得不得了。   完了还脸带惋惜地再加了把火,“既然您身体不适,侄女还是不叨扰您了。侄女先行告退。”   竟然咒她身体不好!还打算给她挖个坑就跑?唐氏气得发抖:“你——你——你这没规矩的死丫头!”   秦妍书端庄地朝她福了福身,毫不客气道:“谢谢伯母谬赞。”起立,转身,径自往外走,“青竹,走了。”   青竹犹自不忍地看着瘫坐在地的青禾,闻声连忙起身追上去。   这番作态,是丝毫不把她秦府大夫人放在眼里。唐氏登时被气了个倒仰。   “夫人!”众人惊叫,急忙围拢上去,这个抚背,那个按太阳穴的,一时间乱成一团。   两名厨下仆妇见状,对视一眼,脚底抹油跟着秦妍书开溜。   有侍女搬来椅子,唐氏在众人搀扶下颤巍巍坐下。   半晌,终于缓过气来的唐氏尖声叫道:“把凌氏给我叫过来!我要问问她怎么教的女儿!” 第005章   出了南松院,秦妍书的笑容就收了起来。   “姑娘,”青竹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眼,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俩人都没聋,也都听到了唐氏那句话。   就凌氏那性子,被叫过来大概只会泪水涟涟地挨骂,回头唐氏该怎样还是怎样,甚至可能会怀恨在心,变本加厉。   别说秦妍书,连本来还在担心青禾的青竹都觉得不妥,忍不住开始念叨。   “姑娘,您就算想要把青禾弄走,也不需要打大夫人的脸吧?”她苦着脸,“现在可怎么办啊?大夫人还管着整个秦府呢,回头她再塞一个青禾进来,您不也拿她没办法吗?还有您以后的婚事——”   “别担心。”秦妍书摇头,“走,我们去松鹤院。”   青竹诧异:“可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啊。”   松鹤院是秦家老夫人的住所。三年前,秦家掌家的秦成济逝世后,老太太就万事不管,关起门来过日子。逢初一十五才允秦府其他人拜见,见面喝口茶,再闲聊几句,就把他们请出来,连饭也没得赏一口。故青竹有此一说。   知晓其中内情的秦妍书面沉如水:“早晚要走这一遭的。”   她原也想再过几天清净日子。奈何大房步步紧逼,一次不成竟然还来第二次……看样子,就算不把她弄进林家,接下来怕是还有黄家、刘家。   青竹咬唇,忐忑不安地跟在她身后。   秦妍书边走边将这几日看到的细节与回忆做对比。   很快,俩人抵达松鹤院。   老太太的院子清净,平日少有人过来,但俩人没曾想院门口竟然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大概是初一十五才让人守着?   秦妍书略顿了顿,径自往里走。   青竹跟在她身后四处张望:“怎么不见——”   “三姑娘?”左边回廊下绕出一名二十来岁的丫鬟,见到秦妍书有些诧异。   秦妍书记得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侍女,遂点头招呼:“玉绦姐姐。”   青竹在后头跟着屈膝行礼。   “三姑娘。”玉绦快步走下回廊,朝她屈了屈膝,“您过来,是要找老太太吗?”   秦妍书这才看到她手中提着食盒,颔首,回问道: “祖母要用膳了?”   “嗯。”   秦妍书皱了皱眉。上辈子,老太太逢年过节都不肯出来吃饭,倒是她出嫁时出来吃了顿团圆饭……现在这个时间点过来,可真是不凑巧了——   “三姑娘,”玉绦迟疑片刻,看了眼正房方向,微微压低声音,“您用过膳了?”   秦妍书眨眨眼:“还没有。”   玉绦微笑:“既然这么凑巧,三姑娘不如留下陪老太太用午膳吧?”   秦妍书对上她希冀的双眸,顿悟,欣然应允:“若是老太太不嫌弃的话。”   玉绦笑眯眯地朝她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问问老太太。”说完,提着食盒脚步快步往正房走去。   青竹目送她离开,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姑娘,老太太不是不跟别人一起用膳的吗?”   秦妍书看了她一眼:“或许,只是不想跟某些人一起用膳。”   “啊?”   秦妍书没再多说,抬脚继续前行,及至廊下,才停住脚步,等着里头传话。   里头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听不真切。   廊下一株桂花葱葱郁郁,园子里也栽了不少花花草草,看起来颇为雅致,却因为院子里没什么人气儿,显出几分寂寥。   秦妍书微微舒了口气。希望她走这一步能有用……   “三姑娘。”玉绦出来了,脸上笑吟吟的,“老太太请您进去呢。”然后压低声音,“老太太心可软了,您说话顺着她点,她不会赶您的。”   这怕是三年来,老太太第一次跟旁的人用膳了。秦妍书心知她出力不少,低声道了句谢。   玉绦含笑摇头,引着她往屋里走。   “老太太,三姑娘来了。”   “祖母,妍书给您纳福嘞。”秦妍书进门就行了个深蹲礼。   老迈的嗓音打前头传来:“起吧。”顿了顿,语气淡淡却不见恼意,“坐吧,饭菜都要凉了。”   刚送过来的饭菜,哪有那么快凉,可见是托词。秦妍书笑眯眯起身:“谢谢祖母!”   进门后,玉绦没跟着往老太太那儿去,见另一侍女玉缎引着秦妍书往老太太下首坐,她便朝青竹招了招手,低声说了两句,青竹略犹豫片刻,看了眼落座的秦妍书,点点头,跟着出去了。   另一边,玉缎给秦妍书递了碗汤。   “三姑娘,尝尝玉绦炖了一个多时辰的银耳莲子羹,特别清甜,老太太可爱吃了,隔几天就要吃上一回。”   秦妍书有些微诧异:“祖母喜欢吃甜羹?”作为当家主母的唐氏偶尔会提及老太太的饮食用度,所以她印象里,一直记得老太太偏好素食,倒没想过老人家竟然喜欢吃甜羹。   当然,唐氏肯定是不会亏待老太太的。只是,一些细节上可能就没有那么尽心……否则,以老太太的身份,哪至于让近身侍女炖甜羹呢?怕是连银耳、莲子这等食材都是老太太差人出去采买的。   言归正传。   许是秦妍书的诧异过于明显,老太太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吃就吃,罗里吧嗦的干嘛?”   玉绸也不怕她,笑眯眯告了声饶:“是奴婢多嘴了。”   秦妍书笑笑,端起小碗尝了口,满意点头:“看来,孙女今儿是来对了。”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秦妍书恍若未觉,一口一口的快速把甜羹喝完。   这银耳莲子羹只有一小盅,分出来,两小碗各装了八分满,倒也合适。只是,碗精致,八分满也只有几口,很快就喝完了。   秦妍书一碗甜羹下肚,倒把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她意犹未尽地放下碗,见老太太还在慢条斯理喝甜羹,转去打量桌上饭菜。   她不打招呼跑过来,老太太这边当然没有准备她的饭菜,所以她蹭的是老太太自个儿的份例。   不大的小圆桌上摆了四道菜。凉拌荠菜,萝卜烧豆腐,火腿炒鲜笋,冬瓜焖老鸭。每道分量都是满满一碟子,两个成年人吃也是妥妥的管够的。难怪玉绦敢叫她留下来吃饭。   由此,可见唐氏对老太太确实没有克扣。秦妍书暗忖。这俩夫妻良心还是有的,就是……   老太太放下碗,扶起筷子,看了她一眼:“发什么呆?不合胃口就不要勉强。”夹了块萝卜开始吃将起来。   秦妍书回神,跟着扶起筷子,笑道:“怎么会,祖母这儿的菜看着就好吃,我怕我开吃后忍不住口,到时要是累得祖母您没吃饱就糟了。”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秦妍书心下暗乐,开始跟着吃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俩人安静地把饭吃完。   一如秦妍书所言,这些菜品是真的合她胃口,加上她溜达了一上午,这会儿也着实饿了,所以下筷子是一点儿也不畏缩,待老太太吃饱放下筷子后,她更是敞开了吃,完了还添了碗饭继续吃。   老太太端着玉绸送过来的茶盏慢慢啜饮,边看着她吃。   秦妍书丝毫不紧张,虽然吃着慢,却一口一口地将桌上的菜一扫而光。完了她搁下碗筷,掩唇打了个轻轻的饱嗝,看了眼有几分惊诧的玉绸,朝老太太问道:“是不是吃太多了?”   老太太放下茶盏,淡淡道:“小姑娘家家的,能吃是好事。”   玉绸招呼门口的小丫头过来收拾残局,闻言笑道:“这说明咱这里的菜好吃。”   “确实好吃。”秦妍书笑道,“看来以后我要多往这儿跑了。”   玉绸愣了愣,偷觑了眼淡然的老太太,笑笑不说话,帮着小丫头们把碗筷收拾妥当,将桌子擦干净,给她们换上新泡的茶水。   老太太端起新茶略沾了沾,放下茶盏,淡然道:“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有什么事?”   秦妍书沉吟片刻,抬眸,坦言道:“想求老太太救救孙女我。”   老太太皱眉:“说清楚。”   “大伯、伯母为了那滔天富贵,打算把我跟二姐姐卖个好价钱。”秦妍书直视老太太,“二姐姐还好,毕竟是他们亲闺女,我的名声现在应该被毁得差不多了,如果老太太不出来主持公道,我怕是要绞了头发去当姑子了。” 第006章   南松院里,下人们噤若寒蝉。   “……咱们大房有的,必定不会少了你们二房。逢年过节,走礼探亲,四时添衣更料,八节进糕加果,即便只是日常用度,我有哪样少了你们、亏待了你们的?啊?我为了秦家日夜操劳,你家妍书就这样对我、这样想我?!”   “带着丫鬟打上门来,当庭当院指着我鼻子骂我给她院子里安插人手?哪家姑娘做得出这样的事?!你说,哪家姑娘做得出?”   “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来的身份地位让我这般费劲心思安插人手的?哈?我安插人手过去打探她今儿看了什么书,明儿绣了什么花吗?你说,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唐氏拍着桌子,痛心疾首地朝下首震惊不已的凌氏控诉着。   “我身为长辈,我尚且可以不与她计较,可你想想上回,上回在宁王府打人的事儿才过去几天,你见天呆在院子里大概是不知道吧,外头都已经在传得沸沸扬扬,说她秦妍书是个悍妇!好好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被说是悍妇,像话吗?”   唐氏越说越怒,声音也愈发高亢。   “这种时候,她不好好呆在家里,还大摇大摆带着人到我这儿,兜头兜脸就给我泼一盆脏水?!凌琇莹,你当这满院子的下人都是死的吗?我告诉你,不出两天,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家姑娘——”   “都知道她家姑娘怎样?”苍老却有力的声音打门口传来。   屋里倏地安静下来。   玉溪率先反应过来,深蹲:“老太太纳福!”   唐氏回神,连忙起身迎上来:“娘,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凌氏一扫适才的沮丧郁闷,脸现惊喜快步上前,朝老太太行礼:“娘,您,您这是想开——”收到老太太一个横眼,讪讪闭上嘴,然后她才看到跟在后头的秦妍书,“妍书?”她惊疑不定地回头看老太太。   老太太什么也没说,搭着玉绸的手慢慢走进屋里,直接坐到唐氏适才的位置上,秦妍书跟着玉绸一起走到她后面,与玉绸分立两边。   唐氏、凌氏不约而同望过去。   老太太瞟了垂眸肃立装无辜的秦妍书一眼,朝她们摆摆手:“坐下说话。”   俩人对视一眼,分别落座。   侍女迅速换了新茶送上来。   老太太垂下眼睑,端起茶盏,揭开盖子刮了刮杯沿:“让他们出去。”   唐氏心里咯噔一下,盯着玉溪,做了个出去的动作。   玉溪颔首,福了福身,领着众侍女鱼贯而出,最后还不忘给他们把门虚虚掩上。   最后屋里除了几位主子,就剩下玉绸一人。   刚过午,大开的格窗外日头正晒。即便掩上门,屋里也还算亮堂,只仿佛变得有些憋闷。   所有人都不说话,屋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刮开茶叶沫子抿了口。   唐氏扫了眼垂眸肃立的秦妍书,心里憋着口气。   凌氏紧张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目光时不时看向秦妍书,再回到老太太身上。   “咔嚓。”   茶盏被搁到几上。   “适才进门,仿佛听你提及妍书的名声?跟我说说,都有哪些人家说她闲话了。”   闻言,原本还在紧张的凌氏立马转向唐氏。   “……”唐氏看看她,再看向淡定喝茶的老太太,干笑,“京城这么大,我怎么知道有哪些人家在说呢。”   老太太点点头,话锋一转:“丽珠,妍琼的婚事定了吗?”   唐氏暗舒了口气,继而不解,忙摇摇头:“娘,还没定呢。”   老太太点头:“那行,妍琼、妍书两姐妹的婚事,你别插手了,我会打算。”   唐氏懵了一瞬,急忙追问:“娘,怎么突然——”她有些着急,“我这边正给妍琼相看着人家呢,指不定哪家就成——”   “这不还没成吗?”   “可是,可是,万一有人家——”   “要是有人看上咱家妍琼,”老太太盯着她,“直接推掉,就说我老太婆不满意。”   “娘!”唐氏急了,声音不自觉加大,“您知道我们在谈的有哪些人家吗?您这贸贸然的……”   “不管是谁,都给推了。”老太太冷眼扫过去,“改明儿我送帖子给我那些老姐妹们,接下来这段日子,我会带妍琼、妍书出去参加聚会。”她语气淡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多出去走走,有什么不好的传闻也就不攻自破了。”   “娘!!”   老太太摆摆手:“就这么定了。等明信兄弟俩回来我再亲自跟他们说说。”   话已至此,唐氏再无可说,只得憋屈地将话咽回去。   老太太转向转忧为喜的凌氏:“修然现在几岁来着?”   凌氏现在知道老太太是帮着秦妍书,早就止不住喜笑颜开,听她问话,忙不迭答话:“娘,过了年虚龄14了。”   老太太点点头:“那还早。”叮嘱她,“别这么急着给他相看人家,也看着点下人,这个年纪容易被带歪。”   “嗯嗯,好。”凌氏连连点头。   老太太一顿,无奈地看她:“你怎么还是这幅德性……”   凌氏笑得腼腆:“这不是有您、有大嫂在嘛。”   老太太:……   扭头瞪向秦妍书。   秦妍书无辜回望。她母亲不是向来这样子吗?否则她哪至于去请老太太出来主持公道。   老太太无语,转回来,捏了捏眉心,朝凌氏道:“也就明远宠着你……换了别人,你这性子,怕不是早被妾侍吃得死死的。”   没错,虽然凌氏性子软,可二房的秦明远却没有侍妾通房,只有凌氏一位正妻,反倒大房的秦明信,前些年那是新人不断,庶子庶女也有几名,只是年岁尚小,加上唐氏管得严,平日里很少出来晃悠。   唐氏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老太太也想到她了:“下面几个小的,不要太过拘着,该教的也要教,咱家在京城独木难支,等他们几个大了,修磊、修然几兄弟也好有几个助力。”   秦修磊是唐氏的儿子,也是秦家嫡长子。   唐氏暗暗撇了撇嘴。   老太太也不需要她答话,转而问起家里的其他情况。   ……   当晚,归家的秦明信、秦明远被叫去松鹤院呆了很长时间。待他们出来,秦妍琼、秦妍书两姊妹的事情就板上钉钉地交到老太太手里。   唐氏追着秦明信询问此事,秦明信不耐烦道:“娘既然发话说要管,就交给她管。”   唐氏不满:“那我忙活了这么久,不是白忙活了?还有咱家妍琼——”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办?好好的事儿,让你磨磨蹭蹭折腾到现在还没成。现在好了,娘一插手,咱们就别指望了——”秦明信一顿,转头怒斥,“你是怎么管的家,好好儿的,怎么让娘给知道了?”   唐氏咬牙:“还不是妍书那个臭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她是越发强势了。”   秦明信眯了眯眼:“她这种性格,要是进了林家,略等些年,应该能把林家攥在手里——”   “别想什么林家了。”唐氏没好气,“傍晚的时候林家才传讯过来,说他们林家高攀不起咱家。你那好侄女大庭广众下指着林夫人的面说她没教养来着!”   “……”秦明信怒了,“那你还问我怎么办?你都把事儿搞砸了!”   唐氏登时红了眼:“你以为我想的吗?我怎么知道你那乖侄女凶成这副德性?!”她一屁股坐到床榻,捏着帕子开始抹眼泪,“我还担心着我家玥儿呢……可怜我家玥儿一个人在那吃人的宁王府里,现在还被那秦妍书打了一脸,要不是有个儿子在身边,怕是要熬死了……”   提及嫁入宁王府的秦妍玥,秦明信的满腔怒火登时被浇熄。他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顿了顿,他安抚唐氏,“娘在京城里也是认识不少老夫人,回头看看她相中什么人家再说吧。”   也只得如此了。   ***   老太太说到做到,回去就立马拟贴,投给荣昌伯府。   荣昌伯并没有什么实权,爵位也低,人脉却是实打实的。不说别的,只提一点,荣昌伯老夫人是戍西都统傅明坤夫人的同胞妹妹,也即是当朝二皇子萧昱的姨祖母。   不管是冲着萧昱,还是冲着戍西都统的面子,荣昌伯府的交际圈儿就不小。   最重要的是,老太太与荣昌伯老夫人相识于微末,感情深,拉的下这个脸去求。   故而,老太太第一封试水的帖子,就是投给了荣昌伯府老夫人,郑氏。   所幸,即便几年没联系,荣昌伯老夫人依然很兴奋,迫不及待地,隔天就邀请她们上门一聚。   老太太刚开始夸下海口,心里也是没底,收到荣昌伯老夫人的回帖后才彻底松了口气。转天,穿戴妥当后,就领着打扮得嫩生生的秦妍琼、秦妍玥姊妹出门了。   很快,他们就抵达东大街上的荣昌伯府。   车驾从侧门直接开进荣昌伯府,一行人在二门外下了车,荣昌伯老夫人郑氏早就等在二门处,见了老太太,立马在下人搀扶下激动万分地迎上来:“妹子啊,你可算是想起我了啊。”   老太太也很激动,快步走过去,行了个礼,起身扶着她:“老姐姐,劳您惦记了。”   俩人手拉着手,泪目相对。   秦妍琼、秦妍书跟在后头,恭敬地朝荣昌伯老夫人等人依次见礼。   跟在荣昌伯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妇人姑娘也跟着回礼。   郑氏听见动静回神,朝他俩摆摆手:“都是好孩子,起来吧。”完了抹了抹眼泪,定睛打量,“哟,这俩孩子都有几分像你当年的样儿啊。”   老太太笑道:“毕竟是孙女儿呢。”   “好好,长得都好。”郑氏拉住老太太的手,“走,咱进去坐着聊。这么久没见,我可是有好多话儿想跟你唠叨唠叨。”   老太太自然无有不从。   “娘!”跟在郑氏身后的妇人想了想,提议道,“要不,我们再等等吧?”   “啊?”郑氏停步,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着人去问问还要多久。”   有下人听令,撒腿就跑出去打听。   老太太不解:“老姐姐今儿可是要招待什么客人?”她迟疑,“如若不方便,我们可以改日再来。”   “不不,不碍事,不碍事,早上收到消息,有个晚辈要过来送点东西而已。”郑氏摆手,“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你可不能就这样跑了!”   “可是——”   “来了来了!”有人低呼。   郑氏回身:“诶,还真赶巧了。”   所有人跟着回身,再次面向二门外。   秦妍书对荣昌伯府不算了解,故而她看到二门外那名高大身影的时候,登时瞪大眼睛——   二皇子?   怎么到哪儿都见到他…… 第007章   不对,荣昌伯府!!   秦妍书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么说,眼前的郑氏,就是那位郑氏……?难怪……   二门外,萧昱跳下马,把马鞭往随侍太监那儿一扔,转身,撇下侍卫,领着太监长贵登上台阶——   “殿下万福。”   一群花红柳绿的妇孺半蹲着朝他行礼。   萧昱顿了顿,摆手:“免礼。”几步越过门洞,走到郑氏前面,朝她拱拱手,问,“姨祖母,怎的如此劳师动众?”   郑氏笑道:“吓着你了?”她指了指身边的老太太,“我今儿是刚好要来接老姐妹,早上又接到您的口讯,她们就干脆跟着我一块儿出来等着了。”   另一边,听到提及自己,老太太忙再次福身:“二殿下万福,老身有礼了。”   自家祖母行礼,秦妍琼、秦妍书俩人自然得跟着行礼。   萧昱略扫了眼三人,视线在秦妍书身上停了一瞬。   郑氏似有所觉般挑了挑眉,再看,萧昱的目光已经收了回去。   “是吏部左侍郎秦大人家的长辈吗?”萧昱问道。   “正是。”老太太恭敬回答。   郑氏抛开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异样,诧异问他:“你认识?”不是刚从西边回来吗?   萧昱淡淡道:“三弟前些日子办了场宴席,跟他喝了两杯。”见郑氏恍然大悟,他转过去朝老太太道,“依着辈分,我还得叫您一声祖母。”   老太太唬了一跳,忙不迭推拒:“不敢不敢,殿下折煞老身了。”   萧昱也不在这点上与她纠结,只继续道:“我前些日子刚回京城,着人采买的药材器物等日前刚到,今儿过来不知老人家在此,只准备了姨祖母那一份礼,是我疏忽了,回头我再让人给您送一份过去。”   语气虽淡,却不会有那等高高在上的感觉。秦妍书偷觑了他两眼,心里暗自嘀咕。这真的是传说中的冷面王?还是托了郑氏的福?   反观老太太,听了萧昱的话,她受宠若惊:“无功不受禄,老身岂能要您的东西呢。”   萧昱笑笑:“没事,我带了很多回京。”   话已至此,再推辞就让人难堪了。老太太犹豫地看向郑氏。   郑氏笑着朝她点点头。   老太太暗舒了口气,再度福身:“那老身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殿下厚爱。”   萧昱点点头,转向郑氏:“姨祖母,既然您这边有客,我就不久留了,东西我直接让人给您送进库房去。”   他身后的太监动了动,扫了眼郑氏跟秦家老太太。   秦妍书恰好看到,心里打了个突——她记得这人,这是萧昱身边那位大名鼎鼎的太监,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等等,这厮不会因此就对她们家老太太怀恨在心吧?   她这边在胡思乱想,没发现那位太监的视线还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另一边,听闻萧昱要走,郑氏诧异:“不留下喝口茶?”看了眼身边紧张的媳妇们,“你那几个表舅都在前院里等着呢。”   萧昱摇头:“不了,改天吧。我还有别的事儿。”   “既然有事,老身就不阻着你了,该忙就忙去。”郑氏摆手,“都在京城里,得空再聚也是便宜。”   萧昱轻嗯了声,带着人转身离开。   待他身影消失不见,郑氏才转过来,朝身边几位妇人道:“行了,人都走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见她们面露迟疑,又补了句,“对了,记得让人跟前院几位爷们说声,别让他们巴巴地等着了。”   郑氏三言两语把她们打发走,完了拉着老太太往自个儿院子里走,边低声抱怨:“无利不早起,平日里我出门也不见得这么殷勤。这些年轻人啊,还是太嫩了。”还不是全奔着适才那位二殿下来的。   老太太宽慰她:“不也说明您重要嘛,连二殿下也惦记着您呢。”   “我这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值得惦记的。左不过是受了我那位老姐姐的吩咐罢了——”   “咳,”老太太忙打断她,环顾四周,低声道,“您这一大把年纪的,怎么说话越来越没个门把?二殿下对您好,您就受着呗。”   “没事,这儿都是我自个儿的人,传不出去。”郑氏拍拍她胳膊,继续道,“再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指着这位贵人惦记。顶多没死之前,给儿孙们积点福缘呗,其他啊,我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   另一边,从荣昌伯府出来,萧昱将牵马上前的侍卫挥退,抬脚径自往外走去——他已经许久没逛过京城了。   他们一行人不多,侍卫牵着马远远跟在后头,他领着长贵几人在前头慢慢踱步,走在路上倒也不打眼。   荣昌伯府所在的巷道往前走一段,拐出去就是京城繁华的大街。   慢条斯理踱步的萧昱漫不经心地欣赏着两侧墙上伸展出来的新枝,偶然还能看到雀儿的身影。   长贵打量四周,确认没有什么杂鱼跟在后头,皱着眉头凑上来:“爷。”   萧昱略显淡漠的狭长双眸扫了他一眼:“说。”   长贵搓了搓手:“爷,不怪长贵多嘴,您瞧,这荣昌伯府也太不知好歹了。既然知道您要过来,怎么着也得把其他事、其他人给推了。现在这样、现在这样……”   萧昱随口接道:“现在这样如何?”不疾不徐的步伐显示他现在心情还算轻松。   长贵偷眼打量他,见其脸色虽淡,却无丝毫冷意,微松口气,继而忿忿:“这些人真是太不敬了。您怎么说也是皇子,他们竟敢如此轻忽,连中门都没开——简直,欺人太甚!”   萧昱瞥了长贵一眼:“你还记得我只是皇子?”   长贵一窒,嘴硬道:“那他们也不能狗眼看人低,您眼瞅着这几个月就要大婚封王——”   萧昱停下脚步,转头看他:“长贵。”   “奴才在。”长贵躬身。   萧昱神色淡淡,语气却极为严厉:“你跟我这么久,如果还只知道盯着这些小规小矩,回去就收拾包袱去吧。”   长贵抖了抖,头压得更低:“是,奴才知错了!”   萧昱扫了眼他那弯曲的脊梁,移开视线,道:“荣昌伯府如何我并不关心,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姨祖母。”   这是揭过不提的意思。   长贵松了口气,继而不解:“爷,老夫人也就提了那么一嘴巴,您怎么突然想起来郑氏?”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他们已经走进东大街最为热闹的早市区,街道两旁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长贵就略微提了点音量。   萧昱皱眉,朝他摆摆手:“闭嘴。”换句话说,让他别管了。   长贵呐呐,闭上嘴巴不再多话。   ***   回到荣昌伯府。   秦妍书一行在荣昌伯府呆了大半天,俩老太太几年没见,凑在一块叽里呱啦说个没停。   秦妍琼俩人只听了一小会儿,郑氏让人叫来的几位伯府姑娘就过来了,然后一群姑娘家们就被郑氏撵去逛园子啥的。   秦妍书上辈子最后几年活得清冷凄苦,回来后也一直被旧事前忧困扰,内里比这些姑娘家沧桑多了。   今儿出来,她原只是想顺着老太太的意,顺便出来透透气,只是她的年纪摆在这儿,再怎样,老人家们也不可能拘着她在这坐一天,故而她只能无奈地跟着这群活泼鲜亮的小姑娘离开了。   这里的小姑娘全是郑氏的孙辈,最大的18岁,最小的才14岁。加上15岁的秦妍书、16岁的秦妍琼,倒也能玩到一块儿。   只是,出了花园儿,秦妍书就发现不妥了。   荣昌伯府姓曹。18岁的是已经定了人家下月出门的曹二姑娘,也是她跟在秦妍书身边跟她说话。   至于其他姑娘,全无例外的,围在秦妍琼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就姐姐妹妹称呼起来。   秦妍书挑眉,对上曹二姑娘颇有些尴尬的神情,笑笑:“看来,我们家二姐姐挺受欢迎的。”就是避自己如蛇蝎。   看来,外头对她,应该是颇多传闻。   曹二姑娘支吾,看了看前面姐妹走远,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出口:“三姑娘,你,你真的像外面传闻的一样吗?”   秦妍书歪头:“嗯?我不知道啊。”   曹二姑娘懵了:“啊?”   秦妍书笑,摊手:“毕竟我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说我的。”   “哦哦。”曹二姑娘微微松了口气,继而紧张问道,“外面传你粗鲁又凶蛮,动辄打骂丫鬟下人,是真的吗?”   秦妍书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听起来似乎很可怕的样子。”她朝曹二姑娘眨眼,一脸无辜,“你看我像吗?”   曹二姑娘正是见她言笑晏晏,行走间也是行不摆裙,踱不过寸,俨然大家闺范,毫无粗俗之感,才壮着胆子问出口的。听她这么一问,自然摇头:“我看着不像。”   秦妍书摊手:“那不就得了。”   “那怎么……”   “至于外头如何传我,”秦妍书微笑,“与我何干?”   曹二姑娘抿了抿唇,见她似乎真的心无芥蒂,干脆将此事撇开不理。   因其他姑娘都对秦妍书有些忌惮,见她们商量着要去玩翻花绳、击鼓传花等,曹二姑娘想了想,干脆领着秦妍书到院子另一侧的小凉亭里,着人拿来双陆棋盘,俩人就着温茶点心,你来我往地下起了双陆。   秦妍琼倒是往这边看了好几眼,见她们安安静静的,也不往这儿来,继续跟荣昌伯府里的姑娘们耍着。   秦妍书自然发现她的视线,却依然纹丝不动坐在铺了垫子的石凳上。   曹二姑娘心细,也发现了秦妍琼的异样,小声问她想不想去玩儿。   秦妍书摇头,笑道:“不用了,我喜静,我们下棋就很好。”   曹二姑娘哦哦两声,不再多事。   这么一下,就下了半上午。   用过午饭后,老太太就领着她们朝郑氏辞行了。   按照惯例,她跟秦妍琼一辆车,俩人的丫鬟一左一右坐在外头车辕上。   来时时辰早,俩人上了车就各自闭目养神,秦妍书虽觉有些不妥,也没多想。   如今玩了一上午,秦妍书自然知道早上的秦妍琼不是累,是跟她疏离了,甚至有了敌意。   思及她接连打了大房及秦妍玥的脸,这敌意……也是挺理所当然。   因此,上了车后,秦妍书也不自讨没趣,径自扶了扶软枕,靠到车壁上闭目养神。   蹄声哒哒,车轮轆轆。   车厢里安静了许久。   坐在对面的秦妍琼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张口:“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第008章   秦妍书眼也不抬:“说什么?”   秦妍琼忍怒:“你最近做了什么还需要别人说吗?”   秦妍书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再次闭上:“不需要说的话,那就不说了。”   秦妍琼被噎得不轻,恼羞成怒之下,干脆抓起软枕砸过去:“秦妍书!”   秦妍书一个不防被砸个正着。她吓了一跳,一把按住滑落下来的软枕,俏目直接瞪过去:“你想干什么?”   “你问我干什么?”秦妍琼眼睛瞪得比她还大,“我还没问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呢!你为何针对我娘跟大姐姐?”   哦,终于是问出口了。如此,秦妍书反倒不生气了。她放松身体靠回软枕上:“针对?何以见得?”   “你——你为什么要打红芍,不,就算要打,你就不能避开外人再打吗?现在大家都在笑话大姐姐,说她不会管家、说宁王府下人没有规矩——三妹妹,你究竟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秦妍琼勾唇:“那你觉得我就应该乖乖顺着?让人说我在宁王府里私会外男、名声尽弃?”   秦妍琼怔愣,继而摇头:“不会的,你当时好好解释,宁王肯定会听的,大姐姐也会帮你向大家解说——”   秦妍书嗤笑:“天真。”她提醒秦妍琼,“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这边打了红芍一巴掌,转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在宁王府打人了?”   “……看、看见的人太多?”   “这不就结了。众口悠悠,解释无力。我要是不打那一巴掌,两个月后的选秀,我可以直接免选,收拾收拾,灰溜溜嫁进林家了。”   秦妍琼有点心虚:“……听说那林家公子是个良人——”   秦妍书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顶着不守规矩的名声,好命点嫁过去是正室,万一不好命,当妾也不是不可能。再说,”她盯着秦妍琼,“你怎么知道那就是良人?你知道他妾侍几何?儿女有无?”   秦妍琼张大嘴,半晌,嘴硬道:“就算在大姐姐家那会儿是迫不得已,那我娘呢?我娘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污蔑?”   秦妍书挑眉:“你知道我在玲珑阁遇到谁吗?”   “……我怎么知道?”   “非常巧合,我再次遇到了你口中所说的,良人林公子。”   秦妍琼怔愣。   “而玲珑阁早在几天前就让人通知我了,但青禾直到那一天,才想起来告诉我。”秦妍书微笑,“是不是挺巧的。”   “那、那也不能赖到我娘头上啊?!”秦妍琼反驳道。   “顺便提一句,那位林公子,是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林大人的嫡长子,听听,浙江清吏司呢,动动手指都能漏出金沙的肥缺啊……”秦妍书笑眯眯倾身,凑到她耳边轻轻道,“而咱们那可敬的大姐夫、陛下最为看重的宁王殿下,最缺的,就是钱。”   堂堂宁王,为什么会缺钱?他的封地洛州,虽算不上富庶,却绝对不至于供养不起一名王爷。   再说,即便那位林大人再有钱,跟宁王、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   秦妍琼骇然,连忙摇头:“你、你不要含血喷人,他、她们——不会的,他们怎么敢——”   她不傻,生在这样的家庭,旁的可以不知道,各个朝廷大员的关系,却是很早就得开始学起来的。   更何况,过两个月她们还要去参加选秀……这些东西,更是各家主母早早就得教导的内容。   故而,听得秦妍书这些话,秦妍琼自然骇得脸色发白,甚至开始语无伦次。   秦妍书耸肩:“爱信不信。”顿了顿,忍不住还是补了句,“对了,如果你信我,在选秀之前,不要再跟你娘出去参加宴席聚会了,如果非要出去,就跟着老太太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秦妍琼惶然,声音陡然高亢,“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娘不会害我的!”   秦妍书微怔,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伯娘当然不会害你,她只是……”她干咳一声,“她只是眼光不太好。”   秦妍琼:……   她咬唇,瞪着秦妍书半天,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算你跟我说了,我也是……”偏向她自己的爹娘姐姐的。   秦妍书看了她一眼:“你就当我傻吧……”   当年她在犹如牢笼的林家度日如年,除了她娘,就只有面前的秦妍琼惦记着她、探望她,让她得到些许慰藉,也让她知道很多消息……   秦妍琼上辈子嫁得是真不差。正二品通政司的幼子,没有家业负担,虽有通房妾侍,通政司家里也不会宠妾灭妻,日子倒也过得顺遂。   可惜,通政司上了宁王这条贼船……   她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改变宁王,只能尽力让秦妍琼脱了这个泥沼了——以秦妍琼的性子,怎样也能把日子过好的。   能说的都说了,见秦妍琼傻了一般呆在那儿,她靠回软枕,再次闭目养神。   再无他话。   老太太毕竟许久未出门,这一趟折腾了大半天,回到秦府已是疲态尽显。秦妍书见状,只得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跟秦妍琼并玉绸、玉缎服侍着老太太歇下后,她就回二房院子了。   换了身家里穿的衣服,舒服多了的秦妍书取出昨儿没看完的书,靠到塌上慢慢翻看起来。   翻了几页,她就开始走神。   拿了件衣服坐在旁边的青竹久久没听见翻书声,抬头看去,见她发呆,想了想,唤了她一声。   秦妍书回神:“什么事儿?”   青竹欲言又止:“姑娘,您是在为荣昌伯府的事儿发愁吗?”她作为贴身侍女,自然是将自家姑娘整个上午的经历尽收眼底。   秦妍书摆摆手:“那些都是小事。与她们无关……我是在想别的事儿。”   她是在想老太太的举动。   老太太跟着秦成济从潜邸到地方再到京城,阅历见识岂是普通后院妇人可比拟。   她把老太太请出来,打的就是让老太太压制大房的主意,只要能大房少搞小动作、少动歪心思,尤其别把主意打到他们二房头上,日后总会有操作的空间……   可她完全没想到,老太太不光把他们摁下去,还顺手将她跟秦妍琼的婚事都接过去。   是,秦家大房已经被她大伯秦明信拉到了宁王船上,老太太肯定会将她们、尤其是剩下几个男丁的婚事拽出这个圈子。   修然他们还小便罢了,秦妍琼有老太太把关,她也很放心。可她自己……   还有两个月,她跟妍琼就得去参加选秀。   按照惯例,不愿意进宫伺候的秀女多会在选秀前相看好人家,在选秀期间跟负责选秀的内监打个招呼,在轮选中被刷下来,归家自行聘嫁,或由男方呈请皇帝陛下,由陛下赐下婚旨。   她好不容易给自己戴了个“悍妇”的帽子,不会有入宫的忧虑,高门大户也应当是看不上她……但架不住老太太的圈子广,回头要是有眼瞎耳聋的想要聘了她去,她就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她可不想选秀结束就匆匆嫁人……   她在这边愁断肠,那厢青竹却满腹不解。   “别的事?”青竹放下针线,歪头想了想,“虽然外头都在传你坏话……”她乐观道,“但是现在有老太太出来主持公道啊,等老太太多带你出去几趟,旁人看到我们家姑娘这么文静漂亮,肯定很快就会改观的。”   怕的就是这个!   实在想不到好的办法和理由阻止老太太,秦妍书思来想去,干脆放下书,问:“绿竹,父亲今日仿佛是休沐?”   “嗯。”绿竹肯定道。   秦妍书呼了口气:“那成,你去帮我问问,看看父亲在哪儿,我找他有点事。”   “啊?”   ***   秦明远今儿休沐。   秦妍书找过来的时候,他正在书房练字。   看见闺女进来,他还颇为高兴:“诶,回来了?有没有跟你娘说一声?”   “爹。”秦妍书福了福身,站直,“早说了啦,娘还跟我说了晚上会早点开饭来着。”   “哦哦。”秦明远点头,朝她招手,“来来,看看为父这手瘦金体有没有进步。”   秦妍书笑:“爹您的瘦金体外头都有人高价索要了,还需要别人看吗?”   “庸俗!”秦明远瞪她,“练字如做人,岂能以钱财度之?”   秦妍书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女儿错了,爹大人有大量,别跟女儿计较呀!”   秦明远轻哼:“瞧你这样,想来也看不出个好坏。来。你来写几笔,让我看看你最近有没有惫懒。”   糟了。秦妍书心里一咯噔。她上辈子那种境况,后面好几年都没练字了。回来后的日子太舒服,她除了怼了两回大房,余下的时间不是看书就是窝着思考将来的问题,竟把练字也给忘了——   那厢,秦明远完全没察觉她的紧张,将桌上刚写好的字帖揭起,交给边上伺候的书僮,再翻了张宣纸重新铺好,随口问她:“最近还是在练小楷?”   “……是。”秦妍书硬着头皮道。她上辈子练得最好的就是小楷,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秦明远挑了只柔软的羊毫笔,递给她:“来,写写看。”   秦妍书看着自己还没遇到上辈子那些艰难、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父亲,咬了咬牙,握紧毛笔,低头蘸墨,挥毫——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无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写罢,秦妍书轻呼了口气。   秦明远的注意力全在字帖上,她这边一撂笔,眉毛立马皱了起来:“你这段时间都没练字吗?笔锋软绵无力——”   “爹。”秦妍书轻唤。   “嗯?”秦明远停住话头,抬头看她,满脸严肃,“是不是想求饶?”   秦妍书哭笑不得,摇头,轻声道:“女儿是向您述志。”她对上秦明远不解的神情,坚定道,“女儿此生,愿如此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爹,女儿想做自梳女,永不嫁人,独身终老。”   作者有话要说: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无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宋,郑思肖《寒菊》 第009章   秦明远没转过弯儿来,下意识接口:“小姑娘家家的,说什么述志——什么?!”他终于反应过来,瞪向秦妍书,“什么自梳?!”   “是的。”秦妍书面容沉静,“终身不嫁的自梳。”   秦明远不敢置信。   秦妍书坚定回视。   旁边伺候的书僮脑袋都快埋进胸膛里,仿佛这样就听不到他们说话。门外听到动静的绿竹探了探头,立马缩回去。   “不行!绝对不行!”秦明远终于回过神来。他板起脸一摆手,“你想都别想!咱家不缺你这点嫁妆,你给我把心收回去!”   ???她什么时候提及嫁妆了?秦妍书懵了。   秦明远还在继续:“咱家有这么困难吗?啊?咱家缺你这点嫁妆吗?啊?那自梳的都是什么人?都是那些备不了嫁妆、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为了省下银钱给家中兄弟娶媳妇儿才迫不得已自梳。咱家有这么穷吗?别说我不答应,你弟弟也不会答应的!”   ……不,她不是这个意思。秦妍书无语:“爹,您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是为了这个。”顿了顿,“您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看您的女儿我吗?”   秦明远皱眉:“你担心的这个?”他摇头,“你说你这小姑娘家家的,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若是担心别人诽你谤你,就跟你祖母、你母亲她们多出去转几圈。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眼睛的人自然看得出来你是什么样的人。”   见秦妍书还待辩解,他摆摆手,“即便还有人说嘴,那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凡事有你爹娘,再不济还有你大伯、祖母。哪需要你去担心这些个?自梳,哼!”他冷哼,“咱们秦家从来没有自梳的姑娘,你想都别想!”   说完犹自忿忿,“你当自梳是好玩的吗?张口就来,还以诗述志!!胡诌乱道!”   毫无转圜余地。 第一回 请愿,秦妍书完败。   不过,她本就不指望一次两次能让她爹改变主意。早有预料,也就不显得失望。   秦明远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丝毫不显激动,以为她只是小孩子偶发奇想,略松了口气,放缓语气:“好了,没事别瞎想,有空给长辈姐妹们绣个荷包、缝个帕子,再不济就练练进退礼节,别忘你再过两月就得进宫选秀,别到时第一关就被刷下来。”   当然,这话他也就嘴上说说。他们秦家姑娘,不光长得好,又是出自一门三进士的书香秦家,琴棋书画皆有涉猎,进退礼节得体——咳咳咳,他家闺女最近是出名了点,可第一关说什么也不可能刷下来,这点他还是有信心的。   不等秦妍书再说话,他开始撵着秦妍书往外走:“行了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完了嘀咕,“好好的休沐,被你气得脑壳疼。”   秦妍书:……怪她咯。   她无奈:“那女儿先回去了。”   “快走快走。”已经转过身去的秦明远朝她摆手,径自走回书房。   秦妍书摇摇头,朝守在书房门外大气不敢喘一下的青竹招招手,率先往回走。   “诶,等等!”书房里传来秦明远的惊叫,“我给忘了,这丫头的字竟然如此糟糕——秦妍书!你给我回来——”   糟了。心虚的秦妍书听而不闻,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   秦家平日是各院分开各自用膳。但秦家人丁单薄,即便加上大房那三位年龄尚小的庶子庶女,秦家加起来也不过十来口人。   故而,每逢初一十五,秦家男丁们休沐的时候,两房会一起先到老太太处见个礼,再聚在前厅用顿团圆膳。   现在老太太愿意出松鹤院,秦家的团圆饭就更齐人了。   席分两台,男女各一席。因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顾忌,唐氏叫人在两席中间加了个屏风略挡了挡,除了有些不便,说话什么的都是不影响的。   酒足饭饱后,下人将残羹冷炙撤下去,秦家一众主子捧着温茶就着果点,开始闲聊。   唐氏先说了这些日子京城宴席较多,接下来会着人给家里姑娘们都多裁些新衣裳。   这说的是秦妍琼、秦妍书俩姊妹要开始相看人家了。   大家意会地哄笑出声。   秦妍琼被臊得满脸通红。   秦妍书经历了这么多人事,哪里羞涩得起来,只得低头捧着茶盏装羞涩。   唐氏完了还说:“娘久未出门,这头出了趟荣昌伯府,现在应该很多人家都收到消息了,想必接下来会很多邀贴,我这里已经安排了人先紧着您的衫子——”   “不用了。”坐在上首的老太太抿了口,放下茶盏,“你逢年过节都不忘给我做衣服,我往日都不出门,很多衣服都还没上过身,尽够了,不用再做了。”   不等唐氏接话,她摆摆手,“既然你提到荣昌伯府,我先说几件事。”   “陛下年岁渐高,皇子们相继成年,朝堂势力变幻莫测,我们秦家根基太浅,万不可趟入这趟浑水。”隔墙有耳,老太太的话点到即止,视线也只停留在老大秦明修身上。   秦明修有点尴尬:“娘,我跟明远都大了,这些事我们自然省得,您不要太担心。”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你。”   秦明修轻咳一声,不再多话。   老太太这才开始说正事:“荣昌伯府的老祖宗是我多年知交。我今儿拜访她,是为了两件事。”   “一,过两个月就要开始选秀;这两个月里,京城各府会相继开宴。我借了荣昌伯府的路子,拿到了几家人的宴贴,届时我会领着妍琼姊妹参宴,你们得空也可以一块儿去看看。”最后一句,她是对着唐氏、凌氏说的。   “二,除了宴席,我还托她帮我们家妍琼、妍书留意留意,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如果有合适的,我们争取这两月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坐在她下手的唐氏顿时皱眉,下意识看了眼另一席的秦明修,见他正喝茶,只得收回目光。   凌氏见老太太停下说话,忙招来下人替她续了点茶,一副生怕她说多了口干的样子。   然后就是话题主角秦妍琼、秦妍书两姊妹,一个羞涩一个大方,皆是稳重规矩的好姑娘。老太太暗自点头。   再过去是秦家大房长子秦修磊的媳妇,及秦明远的两位稚龄庶女。   老太太略扫了眼安静的三人,视线移向屏风另一端。   坐在屏风侧边的秦明修正端起茶盏,听到她的话仿佛听了些日常琐碎般,手不抖眼不抬,泰然自若地抿了口茶。   秦明远更不必说,只捋着他那不足寸长的短须听老太太说话。   余下几位男丁,皆是刚及冠或不足弱冠的年轻人,不是还在学习就是还在准备科考,离这些朝堂纷争还有些远。   老太太舒了口气。   “总归,妍琼、妍书的亲事自有我把关。”她直接拍板。“等我觉着差不多了,我会给你们看看,不喜欢我们再挑。”   ***   当晚,洗漱过后,唐氏低声问秦明修:“妍琼俩人的亲事当真都交给娘吗?”   秦明修满不在乎:“娘这一把年纪的,能看出些什么?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现在我们不站,才左右不是人。”   唐氏急了:“那你还把妍琼的亲事交给她?万一真成了呢?”   秦明修瞪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妍琼的娘,你若是定下亲事,娘还有什么说的?”   “这还要选秀呢,哪里能定下来!”   “那不就得了,你定不下来,娘也定不下来。”   唐氏恍悟:“您的意思是……”   “行了,该怎么做怎么做。安歇吧,我明日还要早朝。”   ***   接下来的日子,老太太开始领着秦妍琼姊妹出入京城各大宅门,今儿在东家赏花,明儿在西家观鱼的。   秦妍书自然是百八十个不乐意。今儿晨起打个喷嚏,说着凉了不去;明儿说晚上睡觉忘记关窗,吹了夜风,头疼不去……   老太太统共只出去五次,她就借口避开了三次。剩下两次出了门,她也只窝在角落发呆不说话。   几番下来,老太太自然发现不对,特意把她叫到松鹤院教训了半下午,才放她回去。   出了院门,秦妍书长舒了口气。真累心……要不,干脆跟老太太提一提自梳——   “妍书。”   秦妍书回神。   几步外,秦妍琼从一株木樨树下拐出来,娇俏如黑葡萄般的美目直勾勾看着她。   自打上回争辩,她们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秦妍书以为只是凑巧,朝她颔首:“二姐姐。”带着青竹继续前行。   “妍书。”秦妍琼再次唤住她,甚至伸手拽住她的袖子。   “?”秦妍书回头,“有事?”   秦妍琼咬了咬唇,示意般看了眼青竹。   秦妍书皱了皱眉,朝青竹扔了个眼神。   青竹知趣,朝前面的月亮门指了指,表示她在前面等着,然后朝俩人福了福身,起身离开。   目送青竹离开,秦妍书回头:“说吧,把我叫住是有什么事?”   秦妍琼绞着手里的帕子。   秦妍书皱眉:“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秦妍琼看了她一眼,咬牙,低声道:“我娘前几天带我去礼佛——”   嗯,对,前几天唐氏确实领着她出门了一趟,原来是去礼佛?   “其实不然。我娘带我去参加城北通政使夫人家的赏花宴了……”秦妍琼偷眼看她,“那个,我觉得好像有几分不妥,要不要跟祖母说一声?”   通政司负责内外章疏、臣民密封申诉等事项,通政使正是此司的一把手。此职无甚实权,却几乎是朝堂消息最为灵通的一个部门。   秦妍琼上辈子正是嫁予通政使的幼子!   秦妍书:…… 第010章   “孽畜!!”老太太面色铁青,抓起几上杯盏往下一掷。   带着茶水的杯子直直砸向跪在地上的秦明信。   后者被砸了个正着,捂着脑袋闷哼出声。   “咔擦——”跌落地面的杯子也碎了一地。   “夫君!”唐氏尖叫着扑过去。   “大哥!”秦明远也忙凑过去查看,“可有受伤?”   所幸,秦明信只是额角被磕着,除了有些发红,并无损伤,估摸着晚点就要肿起来。   秦明远并唐氏这才舒了口气。   唐氏忙不迭帮他拂去长衫上沾上的茶叶茶梗。   下人早就被遣了出去,呆在室内的均是秦家自己人。只是眼前阵仗,除了几位长辈,所有人都垂首含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跪在后头的秦妍琼早就脸色煞白,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秦妍书暗叹了口气,悄悄伸手过去,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背。   秦妍琼浑身一抖,惊慌失措地看过来,见是她,才微松了口气,咬了咬唇,撇过脸去。   秦妍书:……   行吧。谁让她把事情捅到老太太这儿呢。   另一厢,见秦明远他们急巴巴去看秦明信,老太太怒骂道:“看他干什么?不过是小磕碰,死不了!比起抄家灭门的祸事,这点痛,算什么?”   秦明信却是不服了。他一把推开唐氏,朝着上座的老太太低吼:“娘,儿子今年四十有六了,不是十六,也不是刚弱冠!我想做什么,难道还不能做吗?况且,我是妍琼的爹,我岂会害她?”   唐氏膝行两步上前,跟着磕头:“娘,夫君这话在理啊,妍琼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们岂会害她——”   “不害她?!”老太太大怒,“妍玥也是你们折腾出来的婚事,你们敢说没有害她?”   唐氏咬唇。   秦明信梗着脖子:“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将来还有无上的——”   “砰!”老太太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我们身为臣子,忠于皇上是本分。不管将来如何,在皇上没有明确旨意之前,我们秦家,绝对不能站位!”   “娘,富贵险中求。倘若我只会唯唯诺诺,如何能撑起咱们秦家,如何能博得前程和富贵?!”   “前程?富贵?”老太太气急而笑,“咱们秦家的富贵,从来不是博回来的,咱家的富贵,靠的是对上的忠诚,靠的是你爹兢兢业业为官为民,靠的是这一门三进士的好名声。”   “当年要不是爹跟了陛下,怕是一辈子都得埋没在那偏远封地——”   “跟——你们兄弟俩的功名给吃了吗?你爹的官绩都被你吃了吗?”   秦明信握紧拳头:“倘若能更进一步,不是更好吗?”   “为了你的更进一步,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一大家子的性命都得压上去是吗?”老太太浑身颤抖,怆然道,“你的心怎么这么黑?”   “先皇后无嫡,和王出身不显,暄王——”   “你还说!”老太太急喘不已,颤着手去摸茶几上的果盘。   “娘,息怒!有话好好说!”秦明远担忧地劝道,“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你、你还帮着他——说话——”   秦妍书察觉不对,急忙冲过去,扶起老太太,按着她的胸口用力给她顺气,同时高声喊道:“玉绸!丹参片!!”   不过几个呼吸,老太太的脸色已然转为煞白。   “娘!”   “祖母!”   一群人呼啦啦涌上来。   “退后!”秦妍书冷叱。   众人皆是一愣。   “老太太!”玉绸提着裙子狂奔进来,挤开一群主子,拉开左手早早准备好的荷包,捏出两片丹参塞进老太太嘴里。   好半晌,老太太终于缓过气来。   秦妍书松了口气。   “娘!”秦明远握住老太太的手,轻唤道。   秦明信等人亦然紧张地盯着她。   老太太扫视一圈,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行了。我没事。”只这么会儿工夫,她仿佛老了好几岁,形容也显出几分枯槁。   秦妍书与玉绸合力将她扶起来,凌氏赶紧跑到旁边抓了只软枕,轻轻塞到她身后,让她靠得舒服些。   “明信啊……”老太太语气怆然。   秦明信“扑通”跪下:“娘,儿子不孝!”   “是!你是不孝!你早就不孝了!”老太太颤巍巍地指着他,“谁能知道,进士出身、官居三品的朝堂大员,为了功名利禄,气死亲爹还不算,还想气死亲娘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秦成济确实是在三年前离世。可是,可是,他不是病死的吗?为什么说是被秦明信气死——   向来身体少有病痛的秦成济确实是在三年前病倒最后离世的。   秦妍书还记得,当时因着秦成济病逝,刚被封为宁王的萧昹陪秦妍玥归宁赴哀,当时明昭帝得知后,引孟子语“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大大赞了宁王一番。   她一直以为是凑巧,此刻听老太太这么一说——   是了,向来身体康健的秦成济怎么会突然生病呢?家里长辈当时的说法是,秦成济夜里吹了风着了凉。   外人或许不了解,她却清楚记得——那会儿,秦妍玥刚顺利参加选秀归来,同时送到家里的还有她被指婚三皇子萧昹的旨意……当天晚上,秦成济居住的松鹤院就传来药味儿,她当时还奇怪,都没见请大夫,怎么就熬药了呢?   倘若老太太所言不差,秦明信或许早就打定主意要支持萧昹,秦成济是持反对意见的。只是没想到秦明信背着他暗中动手脚,直接将亲事砸瓷实,秦成济这才气着。   圣上赐婚,秦妍玥的亲事再无转圜余地。秦成济即便被气倒,也得忍着,绝对不能透露出对婚事的丝毫不满。万一走漏风声,让人知道他是因为这桩婚事而气病、进而引申为对圣人不满……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当时他即使再不适,也不能延医请药,只能关起门来捣鼓些疏肝理气的土方子压着。   可秦成济毕竟年岁高了,压了几天再去请大夫,大概就被耽搁了。这一病就一发不可收拾,汤药不断,缠绵病榻,一直撑到秦妍玥完婚,撑到秦妍玥三朝回门。然后病情急转而下,没等秦妍玥过门足月,他就撒手人寰了……   所以,老太太才会闭门不出……吗?   所有线索连在一起,一切都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想明白其中关节的秦妍书心里掀起滔天骇浪。事关重大,绝不可走漏风声——   她眯眼逐一扫过室内诸人——老太太,秦明信、秦明远兄弟,唐氏凌氏妯娌,大房长子秦修磊,秦妍琼,以及老太太的心腹玉绸。   她松了口气。幸好,都是自家人……   其他人震惊之余,却没想到这么多,注意力还放在老太太与秦明信身上。   听见老太太口出此言,秦明信悲愤不已:“娘!爹这样,您也这样!你们为什么都要反对?!为什么都不支持我?!明知道前头是康庄大道,为什么我不能走下去?!”   “大哥,你少说两句吧!”秦明远制止他。   “娘!”秦明信推开他,开始磕头,“娘,你信我,你信我,我当官二十余载,我比谁都看得清楚。今上无嫡子,诸皇子中,宁王出身最为显贵——”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捂胸,“我嫁入秦家这么多年,操持家务、侍奉公婆、养育儿女,从无懈怠,更从未做过对不起秦家列祖列宗的事……”她捂着胸口喘了两口气,“今儿我就要大逆不道一回了。”   “你执意送死,我阻止不了,那就断亲分家吧。待我百年后,我自去向你爹、向秦家列祖列宗请罪!”   作者有话要说:  【注】(字体加粗加下划线再加双引号):   气滞胸痹用丹参,只是我胡乱编的,千万不要代入现实!!   如果老人家有气滞胸痹,请一定、一定、一定要去医院就诊!!! 第011章   老太太此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呜呜,”秦妍琼终于忍不住哭出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要不是我,祖母就不会气着身体;要不是我,大家也不会吵架争执……”更不至于分家。   秦妍琼泣不成声,“是妍琼不好。妍琼受父母祖母教诲长大,却给家里添了如此麻烦。”她深吸一口气,双手高举过头,朝老太太几人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连磕三个头,“琼儿不孝,以后不能再伺候祖母、爹娘了——”   “拉住她!”秦妍书大惊,同时冲出去。   她这边话音还没落地,秦妍琼已然爬了起来,提着裙摆大步撞向角落梁柱。   “妍琼——”唐氏肝胆俱裂。   有人比她更快。   彼时,秦修磊正跪在秦妍琼身前,惊变之时,他未及起身直接飞扑过去——   “咚”地一声闷响,俩人齐齐摔倒在地。   紧随其后的秦妍书松了口气,忙蹲下来帮着秦修磊将秦妍琼扶起来。   没撞上,只是摔着……远远跪在另一头的秦明信一阵后怕,手脚发软跪坐在地。   唐氏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哆嗦着爬过来,一把将泪流满面的、秦妍琼搂进怀里,想起来不对,忙又把她推开些许,抖着手将她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完了才开始哭:“娘的乖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秦妍琼泣不成声:“娘……”   “你这傻姑娘啊——”唐氏哭着拍她,“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是不是想要了娘的命啊?!”   秦明信缓了缓神,立马赶过来:“妍琼,让爹看看,伤哪儿了吗?”   秦妍琼抽噎着摇摇头。   秦明远见秦妍琼无甚大碍,忙大步过去,将狠狠摔了一跤的秦修磊扶起来。   后者低声道了句谢。   秦明远微叹了口气,拍怕他肩膀。   另一头,坐得最远的老太太也是吓得不轻,顾不得身体虚软,扶着凌氏、玉缎的手颤巍巍走过来:“妍琼,妍琼,你没事吧?”她慌里慌张地仔细察看抽噎不止的秦妍琼,确认她没磕着碰着,才松口气,“唉……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祖母,”秦修磊跪了下来,“修磊可否说几句?”   老太太看向他,犹自搂着秦妍琼的唐氏更是紧张不已。   “祖母,大妹妹已经嫁入宁王府,甚至已经为宁王孕育了嫡子。”秦修磊隐忍道,“不管如何,我们已经跟宁王府绑在一起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把宁王推上——”   “妍书不赞同。”秦妍书打断他,语气极为严肃,“《大衍刑律》有言,凡谋反及大逆,但共谋者,首从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异同,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年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   她看向秦修磊,“大哥读书比我多,不如解释一下什么叫‘谋反及大逆,但共谋者’的定义?”   秦修磊哑然。   秦妍书也不理他,转身朝秦明信福了福身:“大伯,您为官多年,可否给大家说说,朝廷如何判定共谋?”   秦明信眯眼:“我们何曾提及要做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秦妍书语气淡淡:“倘若我们家,只是大姐姐的姻亲,自然不会触及大衍朝律例。”声音一冷,“倘若我们接连将家里姑娘嫁入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大人、通政司通政使大人,加上位居吏部左侍郎的大伯您……”   “您看,朝堂的钱袋子、皇上的喉舌、以及,朝堂人脉……还有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她一字一句,“您觉得,还不到知天命的皇上,会不会觉得你们在做什么谋逆之事呢?”   秦明信震悚。   “妍书一小姑娘都能看出来啊,你怎么就、怎么就被那从龙之功冲昏头脑呢?!”老太太悲从中来,“老头子走的时候,千叮万嘱不要再踩进去,你为什么非要撞那南墙……”   “大伯,你们太急了,也做得太明显了。”秦妍书垂眸肃语,“倘若继续,秦府灭亡之日不远矣。”   ***   分家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秦妍琼那天被扑倒,擦伤了胳膊,相看人家的事情也暂且搁置。   老太太胸痹了一回,请过大夫后被告知需要静养调理。   不用出去参加宴会,又暂且不用担心秦妍琼的亲事,秦妍书也算歇了口气,日日不是去松鹤院照看老太太,就是窝在房里看书——闹了那么一场,秦妍琼对她怕是心有芥蒂,她就不去讨这个冷脸了。   因着几位长辈情绪不好,秦府气氛严肃又沉闷,连秦妍书那调皮的小弟秦修诚都不敢捣乱,安分了好几天。   这日,下值归来的秦明远正要翻看书籍,发现书房里缺了几卷的《大衍律》,思及那天争吵的场景,他转头问书僮:“这还有几卷书呢?”   书僮恭声答道:“三姑娘取走了。”   秦明远皱眉:“她经常过来取书?都看的什么书?”   书僮回忆一番,摇头:“没看别的,就看完了《户律》,最近在看《刑律》。”   秦明远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挥挥手让书僮退开,自言自语道:“她最近怎么都看这些个……”   对此,秦妍书完全不知道,或者说,她并不放在心上——秦明远对她这个不需要科举的女儿向来是放任的,不拘她学什么看什么,只一点,书法必定要能见人。   所以,第二天,凌氏带着人过来给她收拾行李时,她吓了一跳,忙问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的,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爹的意思呢,让你带着你祖母、妍琼去乡下住几天,散散心。”   秦妍书眨眨眼。下乡?   “哦对了,你爹特地嘱咐我了,不许你带一本书,只许带临摹用的字帖跟笔墨。你最近是不是懈怠了,字都没练了?是不是还退步了呢?我瞧你爹提及你的字时,脸色那个臭呀……”   秦妍书:……   不提字,我们还是好母女! 第012章   秦家在京郊有座小庄子,有些偏远,却胜在有山有水,日常也打理得不错,秦明远经常都会带些朋友过去小住几天,吟诗作画,写文论道,其乐无穷。   秦妍书他们几人来的正是这处院子。   其他人不是有职在身,就是要读书,皆不能出城。而唐氏要管家,凌氏要照顾修然、修诚两兄弟,故而这次出门,还真是只有老太太,并秦妍琼、秦妍书俩姊妹。   出京后路就不太好走,摇摇晃晃的,加上这次出门没带一本书,秦妍书干脆在身周塞满软枕,闭着眼睛小憩。   对面的秦妍琼欲言又止,看了她几眼,抿了抿唇,转过头去,揭开竹帘看路上风景。   一路颠簸,临近中午抵达庄子。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即便车架内铺得柔软舒适,颠了一路也有些受不住,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去歇息了。   老太太觉轻,自己住了个小院子,秦妍书两姊妹则住隔壁院子。   秦妍书歇了一路,精神不错,见青竹在收拾东西,往秦妍琼所在的东厢望了几眼,见那边似乎也在收拾东西,想了想,干脆自己出去。   青竹忙叫住她:“姑娘,您去哪儿?”   “我出去晃晃,”见青竹欲放下东西跟上来,她摆摆手,“没事,你刚才一路也颠得不轻,收完抽个空歇会去。”   他们一行,老太太是四品诰命,坐的车架最为宽敞舒适。她跟秦妍琼的车架也不差,只是小了点,坐她们俩就差不多了。   除了照顾老太太的玉绸,其余丫鬟都是分坐在最后几辆骡车里,里头还塞了不少的行李,想必舒坦不到哪儿去,故而她有此一说。   知她是体谅自己,青竹笑了,她放下东西:“姑娘想多了,奴婢哪儿有这么娇贵。再说哪有姑娘出门奴婢歇着的道理。”   “……”秦妍书皱皱鼻子,“那我去找张婶,让她找个人给我领路,行了吧?”   张婶是庄子大管事的婆娘,年轻的时候也是跟过老太太的丫鬟,现在管着庄子的琐碎事。   青竹迟疑片刻,点头:“也行。奴婢跟你一块儿去看看,得叮嘱几句的。”边说边快手收拾出一篮子的东西。   秦妍书看见她准备的东西了,无奈道:“行吧。”   俩人出了院子,一路问着找到库房。   彼时,张婶正指挥下人从库房里往外搬各种物件。听到秦妍书的要求,麻溜地给她找来庄子里一名管事妻子,让其领着秦妍书去外面晃悠。   这名管事妻子姓江,约莫三十出头,略胖,圆脸,看着有点黑,笑起来憨憨的。青竹打量她的时候,她局促地扯了扯衣袖——她适才搬东西,袖口沾了些许污渍。   大体还是整洁干净的,尤其指甲头发这些小地方。   青竹舒了口气。她家姑娘别的都好,就是喜洁,要是搞个不爱干净的,指不定哪儿就让她家姑娘不适了。   青竹将提着的篮子递给江婶,逐一开始交代起来:“姑娘身子娇贵,你别带她走远了,外头太阳晒,要捡着阴凉的路走,还有,那等脏污的地儿就别去了,什么牛啊猪啊——”   “好了,”秦妍书越听越不像话,只得打断她,“我没那么娇贵,你不是还要去收拾东西吗?赶紧去吧,有什么问题我自会吩咐江婶。”   青竹不甘不愿闭上嘴。   秦妍书知道自己不走她也不会走,也不管她,朝江婶笑笑:“江婶,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诶,诶,三姑娘客气了。”江婶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问道,“三姑娘想去看什么?”   秦妍书温和道:“随便走走即可。”   江婶为难了:“那、那……现在田里都是水……”她绞尽脑汁,半晌道,“要不,去往日二爷常去的地儿逛逛?”   她口中的二爷,正是秦妍书的父亲,秦家老二秦明远。   秦妍书自然无不可:“成,劳烦江婶领路了。”   江婶福了福身,引着她往外走。   青竹忙跟上:“诶,就你们俩吗?不用带几个随从仆人吗?这也太危险了吧?”   江婶回头笑道:“那块地儿就在咱庄子边上,这时候大家都在田里干活,有什么事喊一声就——呃,那个,三姑娘要再带些人吗?”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越俎代庖了,忙忙改口。   秦妍书摇头:“不用了,自家庄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说着还警告般瞪了青竹一眼。   青竹缩了缩脖子。   再然后,秦妍书就跟着江婶走了。   他们是从庄子的侧门出来的。   一出院子,秦妍书的眼睛立马亮了。   五月初,田里才刚开始插秧苗。近处田地点缀着整整齐齐的秧苗,远处的水田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   微风拂过,天上云动,地上云移,澄净又安然。   就如江婶所说,庄子里的汉子、仆妇四散在各个田地里插着秧苗,不光有汉子,还有一些仆妇和半大小孩,远远还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三姑娘,我们走这边。”   沉浸在美景中的秦妍书回神,继续跟着走。   庄子建在田地内。两边是看不到头的田地。前面是夯实的土路,直通大路。后面是块平缓的坡地。   江婶正是带着秦妍书往坡地上走。   山坡不高,还给铺了石阶,走着倒像是在逛花园子。   江婶一路絮絮叨叨。   “过了这坡地,是我们这儿的安坊溪,那溪水浅,蹚水就能过对岸。”   “我们平日都是从安坊溪取水,不过不走这一条路。坡底下,贴着田埂有条小路直达溪边,那儿平缓,路程也短,担水方便,不过路泥泞,咱可不能脏了姑娘的漂亮花鞋。”   秦妍书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半旧的杨柳春蓝绣花鞋。   “二爷他们喜欢跑到溪边画画写诗什么的,嫌坡地不好走,就着人铺了这石阶,还特地让人铺在这坡上,说这样铺着好看,清雅什么的。”江婶笑笑,“我们这些粗人也看不出清雅不清雅的,就是觉着走着方便了,过去洗衣啥的,都不会沾了一脚泥。”   秦妍书点头。   俩人上了坡顶。   阳光下,亮如银缎的安坊溪尽收眼底。溪水平缓,清澈见底,底下至两岸全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   对面是座密林,林木葱葱郁郁,再加上啾啾鸟鸣,映衬得此处河谷清幽无比。   秦妍书感慨:“要是在晚上,估计就能得见‘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美景了吧……”边说她边顺着石阶慢慢往下走。“江婶,对面林子有野物吗?”她顺口问道。   跟在她后头的江婶忙摇头:“没没,咱都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很少听闻有野物。”顿了顿,她八卦道,“听说林子那头是皇子的庄子咧,平日里都有人在那儿巡逻打猎的,农闲时候,咱们庄子的汉子偶尔越过界,想去捡几只兔子野鸡什么的,都会被他们撵。不过谁也没见过皇子过来住,指不定是他们唬人,生怕别人去他们那地界儿似的,谁个稀罕呢。”   皇子?秦妍书皱了皱眉,继而放松下来。与她何干呢……   俩人下得河岸边,略走几步,绕过一片矮树,就见到一座简单的凉亭。   秦妍琼无语,问道:“这又是我爹捣鼓出来的?”   江婶笑了:“是的。二爷他们往常都在这儿作画呢。”她率先走进亭子,将篮子放到中间石台上,左右望了望,“唉,咱之前放在这儿的陶罐子呢?”   秦妍书信步走入,先绕着石台走了一圈,再以手当檐眺目远望:“果真是好风景。”不愧是她爹,这角度找的好。从亭子里往外四顾,每个角度都是美景,不愧是文人,眼光独到。   转了一圈终于在亭子外头找到陶罐的江婶朝她笑笑:“二爷好久没过来,这亭子都没人擦了。三姑娘先歇会儿,我去取点水回来擦擦。”   秦妍书收回视线,朝她点头:“劳烦了。”   “不敢不敢,应该的应该的。”江婶局促地福了福身,完了才抱着陶罐往溪边去了。   亭子面对溪流,亭子周围是成片的鹅卵石铺就,江婶抱着陶罐走到溪边,要穿过这片鹅卵石路,自然走不快,再装水回来估摸着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秦妍书也不着急,左右是等,她干脆出了亭子,沿着溪岸往源头慢慢走去,边走边四处张望。   脚下是圆滑的鹅卵石,耳边是偶尔响起的清脆鸟鸣,还有潺潺流水,草叶芬芳……   若是能日日住在这种地方,怕是神仙都——   溪流那头蓦然传来溅水声,紧接着是江婶的惊叫。   “你们是——啊,三姑娘——”   秦妍书闻声回头。   一道黑影伴随着腥风照面袭来。   秦妍书瞳孔放大,下意识往后退,忘了这是鹅卵石地,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往后倒去——   “啊——” 第013章   箭啸,鞭响,还有野物的惨叫声。   即将摔倒在地的秦妍书只觉腰间一疼,整个人瞬间被拽着反向前扑——   摔到一头温热的……野猪身上。   野猪脑袋上插着一支羽箭,血红色从箭口缓缓冒出,被撞了的野猪抖了两下,不动了。   秦妍书尖叫一声,手忙脚乱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后退。   腰上束缚一松。   秦妍书这才发现腰上圈着鞭子。   她下意识捂住发疼的腰腹部,同时顺着回收的鞭子望去,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   “秦三姑娘。”马背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又见面了。”   秦妍书:……   男人一身鸦青色劲装,手持马鞭,腰悬宝刀,配着那峻眉冷目,不笑就显得有几分冷肃和凛冽。   正是二皇子萧昱。   他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劲装男儿,骑马擎弓,身形彪悍,约莫都是他的护卫随从。再往下看,所有人身下的马腿均是湿漉漉的,而他们身后,湿漉漉的水痕趟了一路,一直蔓延至溪边……   秦妍书懂了。这群人是直接从对面蹚水过来的?   思绪飞转,不过瞬息。   男人犹自盯着自己,秦妍书飞快收回目光,捂着腰腹的手一翻,挽了个福礼:“二殿下万福。”   “你——”   “三、三姑娘!”溪岸边的江婶连滚带爬奔过来,小心翼翼绕过地上那头野猪,“你,您没事吧?”要是三姑娘出了事,她一家老小都要遭殃了!   秦妍书摆摆手:“没事。”   萧昱的视线淡淡扫过慌里慌张的妇人,回到她身上,继续问话:“你在此做甚?”   秦妍书:“……”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昱,“回殿下,这里是秦家的庄子。”   萧昱:“……”扫视四周,发现地儿确实不对的他面不改色,“这倒是巧。”顿了顿,他补了句,“对面是我名下庄子。”   听着意思,对面那挨着山脚的林子也是他的?看来江婶所言不假。   秦妍书瞅了眼那头野猪,顺嘴问道:“您这是在打猎呢?”   “嗯。”萧昱下巴一点,示意她看向地上的野猪,“惊扰了三姑娘,这猎物就当赔礼了。”   秦妍书:“……”   这么大一头野猪,她怎么带回去?!   萧昱可不管她怎么带,拽动马缰。马儿低嘶一声,踢踏两下,转身离开。   其余人跟着掉头,分开两列,空出中间道路让他先行通过,再依次跟上。   转眼功夫,这鹅卵石地上就剩下秦妍书跟江婶俩人并一头死猪。   当然,俩人肯定扛不动那头足有百斤的野猪。出了这等意外,江婶也不肯再让她一个人呆着。俩人干脆先行返回庄子,再着人过来抗回去。   老太太歇晌起来,听闻孙女儿出去逛了一趟扛回来一头野猪,唬了一大跳,立马把她叫过来。   “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遇到野猪?有没有受伤?”   秦妍书瞅了眼她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的秦妍琼,暗笑一声,回答道:“祖母,您看我像是受伤的人吗?”   “听说当时还有二殿下?仔细说说。”   秦妍书自无不可,将事情经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因着她没有受伤,她让江婶将部分事实隐了下去,只说看到二殿下一行射杀野猪受到惊吓,江婶自然忙不迭应下。   简单说完,她道:“二殿下说既然吓着我了,就把野猪当赔礼送我。”   老太太听她说完松了口气,点头:“既然是殿下送的,咱们就收着吧。”   秦妍书正是这般想,所以她丝毫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老太太话锋一转:“你说,二殿下的庄子在隔壁?”   “嗯,听他意思,安坊溪对面的林子也是他的。”指不定连那山也是他的。   “二殿下……”老太太沉思片刻,慢慢道,“既然这样,你去安排一下,让人把那野猪处理得好些,晚饭前送一些过去。”   “啊?”   “敦亲睦邻,人之常情。”老太太眯眼看她,“听你娘说你最近都不耐烦学管家,既然来到这儿,我跟妍琼又需要休息,你就把这些事管起来吧。”   秦妍书:……   不是,管家就算了,为什么要敦这个皇亲、睦这个贵邻啊?老太太不是恨不得离这些人事远远的吗?   哦不对,他们家本就搭上了宁王,如果跟萧昱避忌太过,反而显得心虚。   秦妍书懂了,看看不解的秦妍琼和盯着自己的老太太,摸摸鼻子,乖乖接下任务。   野猪肉膻,但是处理好了会比家猪更香。   秦妍书原就交代了厨房怎么处理。既然老太太说了要送一些过去隔壁,她只得再跑一趟厨房,盯着厨房里的人处理,省得他们处理得不精心,食物不干净、味儿不足什么的,自己人吃了顶多罚一罚,给皇子吃了出了问题,可就不是罚一罚的问题。   她过去的时候,庄子里有屠宰经验的下人已经将野猪肉分好,仆妇们正在给野猪肉块燎毛发——野猪肉毛发粗且硬,不用火燎很难弄干净。   既然要送去隔壁,思及萧昱那一队伍的护卫……既然要敦亲睦邻,秦妍书干脆让人将野猪肉全处理了。   弄好的野猪肉陆续被切成小块,逐一放进清水里浸泡,待血水浸泡干净,捞出控水。   不多会儿,姜葱末已剁碎切好,调入料酒、盐末后,控干水的野猪肉被放了进去腌制,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取下的大骨也不浪费,肉也不需要剔干净,过了遍水放进锅里,开始熬。   秦妍书看看左右。   院子里堆了几筐蔬菜瓜果。一问,是因着他们过来,管事让人现摘了送过来的。既然都是新鲜送来的,那就不拘哪样,一起送过去得了。   一番忙碌,太阳落山之前,晚餐、哦不、是野猪肉弄好了。   怕庄子下人不懂礼数,秦妍书找了老太太身边的玉缎,让她领着人将食物送过去。   另一边,正在书房看书的萧昱诧异:“隔壁庄子送东西过来?”   “是,领头的婢女说他们家姓秦。”来回话的是庄子上的管事,长贵低眉垂眸站在边上不说话。   萧昱皱了皱眉:“秦家?”脑海中不期然浮想某个娇俏的面容,他顿悟,“吏部左侍郎秦大人家?”见下人点头,他再问,“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庄子管事似乎有些一言难尽,偷觑了长贵一眼:“就,就送了些吃食。”   送了吃的……萧昱冷眼一扫:“这事交给晴儿去处理。”换言之,别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来扰他。   庄子管事抖了抖,忙道:“是公主让小的来问问您的。”   没错,萧昱这次出来带了萧晴。他回来京城后接二连三的宴会,烦不胜烦,就想起自己还有这处偏僻的庄子,干脆躲过来。   走之前他还不忘向明昭帝请旨,把闷在宫里的萧晴一并带出来。   来到这里后,他就把庄子里一应事务扔给了号称被嬷嬷教了两年管家的萧晴。   躲懒是一,让萧晴学习管家才是重点。   萧昱眯眼:“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都、都挺好的。您那一份也是单独用食匣装过来的。”庄子管事咽了口口水,苦着脸道,“就是、就是送得太多了……公主让我来问问,咱们庄子是不是得回点啥?”   说话问一句答一句的。萧昱不耐烦了,直接看向长贵:“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长贵躬身:“回主子,秦家着人送来了一大锅红焖野猪肉、一大锅骨头汤,并四筐新鲜瓜果。您的份儿是单独用食匣子盛着,是另外准备的三菜一汤。”顿了顿,他补充道,“肉跟汤很多,给您的护卫队加菜是管够的。”   萧昱懂了:“晴儿怎么说?”   庄子管事汗颜。这……怎么知道就是给护卫队的呢?   长贵回道:“公主的意思是,不知道您跟这秦府关系如何,不敢擅自做主。”   萧昱登时皱眉。指尖轻点桌子。半晌,他抬头:“让晴儿回礼,不需要太贵重,意思到了就行了。”顿了顿,“长贵,你去打听一下,隔壁庄子现在是谁在管事。”   “是。”   庄子管事一头雾水。适才那女婢不是说了吗?是秦家老太太啊,这还需要打听?   贵人就是矫情。 第014章   吩咐完事情,萧昱顺嘴问了句:“晴儿呢?”   庄子管事瞅了眼再次缄默的长贵一眼:“公主应当在小隐厅。”   小隐厅是在园子里的一座小花厅,他们前儿到这里后,这俩日都是在那儿用膳。   萧晴既然在那儿,看来晚膳差不多了。   萧昱看看天色,放下书:“那就过去吧。”顿了顿,“秦府的食匣呢?”   “已经着人送去公主那儿了。”   萧昱嗯了声,起身往外走。   庄子不大,步行片刻就抵达小隐厅。   正让人摆碗放箸的萧晴透过窗户看到他,笑了,提着裙摆小跑出来:“哥哥,您来的刚好,我正准备让人去喊您呢。”   萧昱神情柔和下来,拍拍她脑袋:“你都让安平来找我了。”   安平正是刚才向他回话的管事太监。   萧晴笑眯眯:“也是刚好要问问您的意见嘛。”她看了眼跟在后头的安平、长贵,“秦家送了好多吃的,我让人检查过没问题,问了长贵的意见后,让人送去给您的护卫队加餐了。合适吗?”   “嗯。”萧昱走进厅里,“为什么给他们加餐?给庄子里的人不好吗?”   “长贵说那肉的分量,大概也就够三十人一人一勺子,给你的护卫队刚刚好。”   “如果只给管事、你我的太监奴婢,不是也差不多吗?”   萧晴一窒,懊恼:“那我是不是给错了?”   萧昱拍拍她脑袋:“没错,长贵说的,你照着做就错不了。”几步过去,在桌边落座。   侍女们看到他过来后开始加快速度,这会儿刚好将菜上齐,是他熟悉的份例——六菜一汤一羹。   他略扫了眼,问:“秦府送来的菜呢?”   萧晴不解:“我这边准备了饭菜啊,您不是说要简省些吗?”   萧昱嗯了声:“没事,拿来尝尝。”   “有什么好尝的?”萧晴嘟囔,招手朝侍女吩咐,“去把那食匣拿过来。”转头,“得亏我还没赏下去。”   萧昱无语:“你不是挺喜欢那秦家三姑娘的吗?怎的把她送来的东西赏下去?”   “秦家三姑娘?”萧晴眨了眨眼,恍悟,“秦家三姑娘现在隔壁庄子里?”顿了顿,“您怎么知道?您见着她了?”   “……”合着她连别人送菜过来的理由都没问?   恰好侍女抱着食匣进来,萧昱干脆闭口不说。   侍女将食匣里的菜一一端出来。   红焖野猪肉、小酥肉、春笋炒肉,还有盅熬得奶白的骨头汤。   萧晴左看又看,怎么看都是非常普通的三菜一汤。   不等她发问,萧昱已经扶起筷子开动。   萧晴眼睁睁看着他将这三道菜逐一尝了遍。   “怎样?”   “还行。”萧昱示意她开动,“你也尝尝。”   萧晴依言跟着尝了遍:“确实不错。”但也就那样,“咱们厨子做的也不差啊。”   萧昱嗯了声,问她:“这两天管着庄子,感觉如何?”   萧晴想了想:“还挺简单的,就是些吃用上的安排,吩咐下去就行。”   萧昱再问:“那你知道长贵为什么要把秦府送来的肉给护卫吗?”   萧晴茫然:“啊?”这跟她管家有什么关系?   “……今天隔壁来人了,你知道吗?”   萧晴笑了:“知道啊,”示意般扫了眼桌上的菜,“这不都送菜过来了吗?”   萧昱有些头疼,停下筷子:“那你知不知道秦府跟我关系如何?”   萧晴察觉不对,迟疑了一瞬,答道:“不是三嫂的娘家吗?”   所以她才不知道怎么回礼,还着人去问自己。萧昱叹了口气,指点她:“你明儿下个帖去请那秦三姑娘过来,问问她。”   “啊?”   萧昱忆及今日秦妍书的某个动作,顿了顿,随口道:“待会我让人给你送点东西,你明儿交给她。”   “……啊?”萧晴瞪大眼睛看着他。   “吃饭吧。”萧昱面无表情。   “……”萧晴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   ***   另一头,好不容易搞定送去隔壁的膳食,秦妍书已经累得不行,草草用过晚饭,她就告退回房。   青竹已经备好了热水跟换洗衣服。   秦妍书挥退她,自己脱了衣服,刚准备踏入浴盆,视线随意往下一扫,登时吓了一跳——   莹白的肌肤上赫然一圈青紫。   回忆起萧昱那抓在手里的乌黑长鞭子,秦妍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妍书伸指按了按——   “嘶!”   难怪她腰疼……亏她还以为是因为站了一下午累着了。   真是……   堂堂皇子玩儿什么鞭子,野蛮!   还撵着野猪满山跑,粗俗!   难怪上辈子夺嫡失败!   秦妍书忿忿。   现在怎么办?她这儿又没有散瘀的药酒,也不能找庄子管事要……她跟祖母说的时候,可没说自己离那头野猪那么近!现在贸贸然改口,还跑去拿药,她老人家铁定得吓到了。   这大晚上的……   秦妍书摸了摸那圈儿印痕,想了想,干脆作罢。踏进浴盆,她抓了帕子小心翼翼在青紫上轻揉。   这点小淤,没必要去叨扰老太太了,过几天应该就能自己化了。   她不无乐观地想着。   ***   当晚,秦妍书做了整整一宿的噩梦。   她梦见腥臭的野猪带着扎人的毛刺在她腰上蹦跶了一晚上,那粗鲁野蛮的二皇子殿下就骑着高头大马站在旁边笑。   被青竹叫起来的时候,秦妍书犹觉得有几分头晕脑胀。   想到要去陪老太太吃早饭,她只得挣扎着爬起来。   好在洗漱过后,她的精神就好多了。   陪着晨起的老太太及秦妍琼吃了早饭,不等她告退,老太太就笑眯眯道:“歇了一夜,觉得精神头好多了。昨儿你去的那儿听说是你爹捣鼓出来的,景色真的不错?”   她想去了。   秦妍书点头:“确实很不错。”顿了顿,“祖母您要是想去,多带几个人。”昨儿才从对面林子窜出一只野猪,指不定今儿会出什么状况呢……   老太太自然省得:“我知道。”她一摆手,“好几年没出来庄子晃晃,走,咱们逛逛去。”   秦妍书俩人自然不会拒绝。   三人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   “隔壁庄子送来请帖?”老太太诧异,接过玉绸递上来的帖子,打开,迅速扫了眼,皱眉,“五公主请你过去。”帖子递给秦妍书。   “啊?”秦妍书懵了。 第015章   秦妍书当然记得五公主萧晴,她只是没想到萧晴竟然不在宫里。   老太太估计也是这般想:“五公主竟然也在。”她有些懊恼,“你昨儿送了多少吃的过去?有没有准备五公主那一份?”   秦妍书点头:“我原本想着二殿下会带女眷,有特地多备了的。”只是没想到萧昱竟然带了萧晴。   老太太舒了口气,赞赏地看她一眼:“还是你想的周到,还知道做两份,一份给殿下一份给护卫。”她摇头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连锅带汤一起给送过去。估计那边都给吓一跳吧。”   秦妍书笑了:“只送那么一个食匣,看着不美。”   “倒也是。”老太太点头,看了眼她手里的请帖,“不过,你什么时候跟五公主有这交情了?”   秦妍书摇头:“没有,每次见面都是打个招呼而已。”她看了眼秦妍琼,“估计她不知道妍琼也在。”言外之意,如果知道的话,应该会一起把秦妍琼请过去。   秦妍琼轻咳一声:“我跟五公主也没什么交情。”   老太太明白,朝秦妍书道:“既然帖子只提了你,你去就好了。”顿了顿,“带点儿礼去,别失了礼数。需要什么自去找玉缎。”   “晓得了。”秦妍书应下,沉吟片刻,问道,“祖母,昨儿已经送过当季瓜果了,今儿我带些鸡鸭,再添点腊肉,您看成吗?”   在旁边听着的秦妍琼皱眉,跟着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却笑了,点头:“尽够了。”看到秦妍琼惊诧的神情,她笑着解释,“咱都在庄子里,准备的不周全也是情有可原,再说,咱们这只是日常走礼,太贵重了,别人反倒不好收了。”   秦妍琼恍悟。   老太太笑着看秦妍书:“我看你管家送礼挺通透的,你娘说你惫懒,倒是说对了。”   秦妍书尴尬。这不是上辈子管得心累了嘛……   “行了,你去准备吧,我跟妍琼逛去了。”   老太太见她做事稳当,拍拍屁.股,走了。   秦妍书:……   ***   待东西准备妥当,秦妍书得抓紧出门了。   虽说俩庄子是挨着的,可这不是城里,不说中间隔着的田地,还有条安坊溪呢。走过去是不需要多久,只是她这身为了出门换上的裙子和绣鞋,怕是要脏得不成样子。   原本她还担心车驾没法过安坊溪,听庄子下人说那边早就几年前就架了桥,每季他们还要将农获送进城里去,她才恍悟即将要去的是财大气粗的皇子庄子,哪至于连个桥都没得。   因此,她果断选择坐车。   一路晃晃悠悠,出大路,左拐,过桥,再越过一片林子,二皇子那几乎形成村落的庄子就尽收眼底。   车驾哒哒哒的,很快抵达那在乡村地界显得格外巍峨的庄子大门。   门口早有人候着。   秦妍书远远就看到那位身着褐色宫装的宫装妇人。   宫装,还是掌事姑姑的装束,不用想,必定是那五公主萧晴身边的人。   秦妍书微微皱眉。她无品无阶,又是宁王妃的堂妹,五公主这般礼遇……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既来之则安之。人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也不能怯了场。   车驾停下。   她稳稳地坐在车里。   等跳下车辕的青竹回身掀开帘子,她才起身,扶着青竹的手,慢腾腾踩着车凳下来。   候在门口的宫装妇人不着痕迹地打量她,见她落地,领着小丫鬟迎上来:“可是秦府三姑娘?”   秦妍书微微颔首:“敢问姑姑怎么称呼?”   宫装妇人微笑:“奴婢萃涵,老奴以往在端妃宫里伺候过,现在公主身边当个掌事姑姑,奴婢斗胆,三姑娘可唤奴婢一声涵姑姑。”   脸上笑容和熙,说出来的话却不丝毫不软和。   宫里姑姑嘛,秦妍书早就领教过。况且掌事姑姑也是有品阶的,即便品阶低,也比她一姑娘家来得高,叫声姑姑倒是不冤。只是这态度……   反正以后跟这位姑姑打不了几回交道,故而她浑不在意。听了她的自我介绍,秦妍书非常识趣,唤了声:“涵姑姑。”完了直接转入正题,“不知道公主现在何处,我这会儿来访是否方便?”   “……方便。”那萃涵姑姑似乎也愣了下,“老奴正是遵照公主吩咐前来迎接三姑娘。”转身,伸手,“三姑娘,请。”   “有劳涵姑姑。”   后头的青竹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见她们往里走,忙不迭跟上。   一路穿堂过院。   直到踏入某座花园,秦妍书才见到人影——她们进来这一路应当是特意做了安排的,否则,住着公主皇子的偌大庄子,何至于连个仆人都见不着。   初夏热意初显,园子里应景地摆着些古朴的大水缸,上面飘着朵朵早开的夏荷,配着边上几株枝繁叶茂的槐树,微微走出汗意的秦妍书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园中心是座四面开窗的小花厅,梁上悬挂着一匾笔扫千军的毛笔字——小隐厅。   萃涵姑姑脚步不停,直直走向小隐厅。   五公主萧晴应当就在其中。   秦妍书敛眉垂目,随着涵姑姑踏入花厅,眼角看到一抹迎上来的亭亭身影,淡定站定,深蹲:“民女拜见公主,公主万福。”   “不必多礼。”过来的正是萧晴,她笑吟吟扶了扶秦妍书,“来,咱们坐着说话。”   秦妍书从善如流。   厅中间是个嵌白玉石酸枝木小圆桌,俩人分别落座。   侍女送上茶水点心。   萧晴端起茶盏意思意思抿了口,抬头打量秦妍书,笑道:“上回见面才说着要约你,没成想,这么快咱们就见面了。”   秦妍书回以微笑:“公主还记得民女,民女深感荣幸。”   萧晴眨眨眼,噗嗤笑了:“我们私下聊天可以不用这么拘谨的。”她笑眯眯,“听说你今年刚及笄,那我虚长你一岁,我就不客气,直接叫你三妹妹了。”   跟公主称姐道妹?秦妍书连忙推拒:“公主可以叫民女名字,民女闺名妍书。妍蚩好恶的妍,书写的书。”   萧晴嗯嗯两声:“我叫萧晴,你叫我晴姐姐,可好?”她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秦妍书。   “额,”秦妍书卡壳。她们没有这么熟吧?“这个……”   萧晴懂了,有些黯然,却不再为难,笑着拐了个话题:“今儿找你过来,其实不是我的主意。”她笑得有几分羞涩,“我本来不知道你也到了庄子,还是我哥哥建议我请你过来,我才知道呢。”   !   她哥哥……不就是萧昱吗?   萧昱建议……什么?   他建议自己妹妹请自己过来?!   秦妍书吓得不轻。这话传出去她的名声可就——   察觉她的惊吓,萧晴反应过来,看看左右,连忙解释:“不不,我说错了。是我要请你过来。”顿了顿,她解释,“昨儿哥哥问了我一大堆管家琐事,我有些答不上来。”   她歪头想了想,无奈道,“哥哥约莫是不耐烦给我解释,就让我去请你过来,向你请教。”   秦妍书:……   她长了一张管家脸吗?   看来,萧昱此人,眼神也不好使。   难怪夺嫡失败!   秦妍书心里忿忿,脸上却不动声色。她迟疑道:“那个,民、我对管家也不甚精通。”在对方娇嗔的目光中,她识趣地改口。   “无事,反正在庄子里也是闲着,咱们就当闲聊。”萧晴笑眯眯,“我说出来,你帮我参详参详,怎么哥哥对我似乎挺大意见似的,”她皱皱鼻子,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宫里嬷嬷也没讲过这些。”   秦妍书视线顺势一扫,才发现花厅里站着的都是些年轻女婢,且无一人着宫装,适才所见的着宫装的嬷嬷也似乎只是把她引到这里就退下了。   秦妍书心下生疑,顿了顿,接上她的话:“不如您先说说具体情况?”   萧晴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   秦妍书不解:“公主?”不是说要请教她管家经验吗?   “那个暂且不急。”萧晴摆手,“反正我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顿了顿,“你呢?”   秦妍书无语:“我这边估摸着也会呆上十天半月。”刚才不是她说要请教管家经验的吗?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   萧晴点头:“那就好。那就更不急了。”她试探般道,“不如,我们先聊聊别的?”   秦妍书好笑:“公主想聊什么?”   萧晴咬了咬唇,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好奇:“昨儿,你为什么给我哥哥送膳食啊?”   秦妍书张了张口:……因为敦亲睦邻?   没等她开口,萧晴抬手,将台上搁着的精美小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继续道,“而且,昨晚我还没来得及拟帖子,哥哥就急巴巴让我把这个给你。”她的声音再次压低,“你们,咳,你们是不是……那个啊?”   秦妍书:……   哪个跟哪个?   萧昱个王八羔子!!究竟是怎么跟他妹妹说的? 第016章   萧晴这误会大发了,秦妍书顾不上尊卑,忙将昨天的经过描述了一番。   不说萧昱送猎物不过是顺势而为,就连她遵长辈意敦亲睦邻送礼,选的人都是长辈身边的女婢,可别说得她跟萧昱私相授受一般!   萧晴犹自不相信,指向她面前的精美小盒:“还有这个呢。”   秦妍书皱了皱眉,推了回去:“无功不受禄,不——”   “别担心,只是药。”萧晴笑眯眯,“我闻着有药香。”顿了顿,她反应过来,蹙眉问道,“你昨儿受伤了?”   “没——”秦妍书顿住,想起自己腰上那一圈儿的青紫,怔住。   萧昱怎么知道她受伤?还……给她送药?   冷面王萧昱,是这么妥帖的人吗?   “妍书?”   秦妍书回神,摇头:“我没有受伤。” 将盒子推回去,“东西就不必了。”不管有没有受伤,她都不能收萧昱的东西。想了想,她补了句,“有劳公主替我谢谢二殿下。”   萧晴看着她,发现她神情坚定,垮下脸:“我还以为你们——”   秦妍书淡淡扫了眼厅里侍立的女婢们,打断她:“公主慎言。”   萧晴发现了,她似有所悟,笑道:“这些都是哥哥安排的人,没有外人,不碍事的。”   那也是她萧晴的哥哥,不是她秦妍书的哥哥。秦妍书无语。这位五公主竟连近身侍女都随自己哥哥安排,虽说是同母哥哥,可这心也太大了吧?   再想到那个去门口接自己,到了这儿就退下去的宫里嬷嬷萃涵。   可见,这位五公主确实如传闻般生就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   不过也是,贤妃去世的时候,她才十一岁,亲哥又不在京里,身边只有教养嬷嬷跟侍女,即便明昭帝多有照顾,大概也……   难怪上辈子……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萧晴还坐在对面等着自己答话,她收回思绪,摇头:“世上无不透风的墙,还是算了,免得落人口实。”   对面的萧晴也不勉强,嘟了嘟嘴:“那好吧。亏我昨晚以为我要有小嫂嫂了呢。”   秦妍书:……   不是,小姑娘,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秦妍书哭笑不得:“您不知道我大姐姐是宁王妃吗?”   “知道啊。”萧晴满不在乎,“那又如何,你们又不是亲姐妹。再说,亲姐妹也没事,只要哥哥喜欢,父皇肯定不会反对的。”   不可能。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萧昱吗?   那可是剑指帝位的皇子,岂会愿意将如此重要的妻族压在秦府上——尤其在秦府已然与宁王联姻的前提下。她还记得上辈子,萧昱选的妻族……   与之相比,她大概是只能以妾侍身份进府了。然而,不管是嫁入皇家还是自贱为妾,均非她所愿耳。   她不愿意在此问题上与萧晴辩解,干脆转移话题:“公主不是想问管家吗?”   “啊,对。”萧晴瞬间被带跑,“是这样的……”一五一十将昨天被萧昱问到的问题提出来。   秦妍书越听越不对劲,连忙喊停:“且慢。”   萧晴停下,眨巴眼睛看着她:“还没说完呢。”   “……公主,”秦妍书暗叹了口气,决定先选个最安全的问题回答,“我那些菜,用的食材是二殿下送的猎物,取的是借花献佛之意。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一闺阁女子,收受了殿下的猎物,说好听了是赔礼,转头如果有风声出去,我的名声不好听。故而我让人将之全做成菜,除了边角料和自家留用,大部分都送了回来。”   萧晴恍悟。   “至于分量……这猎物是二殿下的护卫猎杀的。我昨儿见殿下领着一队护卫,人数约莫十二到十五之间,估摸着还有一批轮休的,合计就是三十人不等。所以我着人送来的膳食确实是足够三十人……额,加点菜的。”   萧晴问:“那你怎么没让人说清楚呢?万一我将菜分给下人怎么办?”   “那是殿下的护卫,这人情可不能由我来做。要是分给下人……”秦妍书耸肩,“也无甚关系啊,都是跟着殿下的人。”爱怎么分怎么分。   只是,将猎物分给共同打猎的护卫,能让人窥见上位者的些许……品性。   这就不需要与萧晴详述了。   萧晴眨眨眼:“那,为什么不多做点?每人就那一点。”   “咳。那不是想着,那个点你们肯定也做了晚膳嘛。”   “……”萧晴看着她,“所以给哥哥的食匣才会只有三菜一汤?”   秦妍书略有点尴尬:“不够吗?”堂堂皇子公主,不至于连几道菜都没有吧?她还特地多备了,三个人光吃那三菜一汤都尽够了,他们不会不够吃吧?   “……够。”萧晴想到昨晚,捂嘴笑,“我跟着哥哥一块儿吃都尽够呢。”   秦妍书舒了口气:“那就好。”   “这送菜的门道我懂了,”萧晴顺势将话题往下带,“那我昨儿是有哪儿做得不对吗?为什么哥哥这样问我?”   做得不对的多了去了……秦妍书头疼。她跟这位五公主真心不熟悉啊,尊卑在前,让她怎么说?   仿佛察觉她的为难,萧晴落落大方:“有什么不对你就直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这个……”秦妍书想了想,干脆推脱,“我也刚学管家没多久,这些人情走礼我也没整明白。要不,让二殿下给您找位靠谱的教养嬷嬷?”   萧晴嘟嘴:“我有啊,淑妃早早就安排了教养嬷嬷,她们就是这么教的。肯定有哪儿不对,不然哥哥不会这样的。”   就差直白地说淑妃安排的教养嬷嬷不尽心了。   秦妍书佯装惶然,低头:“公主慎言。”   “没事,我信哥哥,哥哥让我找你,肯定是信任你。”   “……”也可能是随便找个人应付她。   她正在犹豫怎么拒绝,萧晴身后一侍女走前两步,福身:“三姑娘大安。”   萧晴转头看向她:“素心,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秦妍书下意识坐直身体,视线扫过茫然的萧晴,心里浮现不详预感。   “公主稍安,并没有什么大事。”那名唤素心的侍女朝萧晴恭敬回话,然后转回来面向秦妍书,“殿下出门前曾留下话,希望三姑娘在庄子里的这段时间,拨冗授业,指点指点咱们公主,倘若公主能得您在宁王府、玲珑阁时的三分风采和两分通透,将来必定重礼酬谢。”   秦妍书:……   什么风采?   宁王阁扇人的风采还是玲珑阁讽人的风采?   又是哪里来的通透?   这是赞她精明还是暗指她狡猾?   合着她不仅长了管家脸,还是宫里教养嬷嬷那一款的?   她十五姑娘一枝花,怎地到了这二殿下嘴里,俨然成了名上了年纪的教养嬷嬷?   王八羔子萧昱!瞎了你的眼吗?!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昱:……我冤枉。 第017章   萧晴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你看,我哥哥都让你放心教了。”   “……”秦妍书苦笑,“公主,这真不合适。”她看了眼素心,真诚建议道,“如果教养嬷嬷不、咳咳,可以去请教一些有经验的长辈。”   萧晴撇嘴:“母妃去世后,哪有……”余下的话她隐了下去。她再不谙世事,也知道不能编排长辈,尤其涉及后宫。她朝肃手站在边上的素心努努嘴,“素心还是外祖母那边带回来的人呢。”   秦妍书顿时明了。   按规定,公主十二三岁就得开始安排教养嬷嬷,贤妃大概是还没来得及给萧晴安排就去世了。她走后,宫里改由淑妃掌大权,教养嬷嬷由她安排,自然就不那么尽心了——甚至可能是有意为之——不管如何,萧晴这样天真的性子,跟这些脱不了干系。   至于贤妃母家。傅明坤作为戍西都统,驻扎在西疆已近十年,贤妃母亲,也即是萧晴的外祖母跟着在任上,留在京城的是两名舅舅及其夫人。   这几年,贤妃去世,萧昱未成家且远在西疆,萧晴身在宫中,只有年节才得以跟两位舅母见上几面。这么几年下来,想必情谊也淡了不少吧……   秦妍书暗叹了口气,忍不住放软声音:“不管如何,以妍书的身份,确实不适合教导公主。”这话是说给萧晴听,也是说给素心听的。   萧晴皱了皱鼻子:“哥哥比我懂多了,他既然找了你来,应当就是觉得你合适。”   秦妍书为难地看向素心。   素心福身:“三姑娘,我们殿下的意思是,希望您能给公主理一理京城里的人情关系,好让公主走亲送礼不至于丢了人。”顿了顿,“深入的理。”   秦妍书:……   她气笑了,站起来:“恕我年少浅薄,做不来这么重要的活儿。”以秦家跟宁王的关系,让她去指点另一皇子的亲妹人情关系,这是生怕她凉得不够快还是想把她秦家拖下水?   萧晴愕然,跟着站起来:“怎么了?”   素心垂眸敛眉:“三姑娘误会了——”   “我来说吧。”低沉的男人声音兀然响起。   秦妍书悚然。   对面的萧晴惊喜:“哥哥你回来啦?”   “殿下。”花厅里的侍女们齐齐福身。   秦妍书咬牙,转身蹲下:“殿下万福。”   “起吧。”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走近。   萧晴顺势走开两步,将主位让开。   秦妍书低着头,看着玄色袍角和祥云履从自己面前经过。   凳脚轻磕,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动静——萧昱坐下了。   “坐。”   “嗯嗯。”萧晴欢快坐下,完了还不忘扯了扯秦妍书袖子,“妍书你也坐呀。”   秦妍书迟疑片刻,咬了咬牙,转回来,一屁.股坐下去——已经这样了,逃是逃不了,还不如干脆点。   萧昱眼底闪过抹兴味:“秦三姑娘。”他随意瞥了眼窗外,“你看我这院子里的槐木长得如何?”   槐木,吉祥树。俗语有云:门前栽槐,升官发财。   但萧昱是皇子,他若是升官……   又有古语,槐代表一朝兴衰之征兆。他院子植槐,怎么与朝廷兴衰相关?他在暗示什么?   越想越心惊,秦妍书连忙收敛心神。   斟酌了下用词,她谨慎道:“浓荫如盖,甚好。”   萧昱点头:“嗯。还有呢?”   秦妍书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捏紧:“绿槐垂学市,长杨映直庐。院里植槐,殿下必定好学不倦。”   萧昱仿佛轻嗤了声。   秦妍书微微低头,垂下的眼眸定在面前杯盏上,似乎被上头的花纹迷了眼。   萧晴看看盯着秦妍书不放的萧昱,再看看低头不语的秦妍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半晌,萧昱敲了敲桌子:“秦三,”他连姑娘都不叫了,“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   秦妍书头垂得更低:“民女不知。”   萧昱语气淡淡:“你在我这里耍小机灵,只会适得其反。”   秦妍书:……   王八羔子!她不耍这个机灵,岂不是要被灭口?   萧昱可不管她心里想什么,只继续道:“这段日子,晴儿的事就交给你了。”   秦妍书:……   “殿下,民女——”   “不教也行。”萧昱仿佛在说天气极好,“我跟户部浙江清吏司的林大人还算有点交情。听说你还未有婚配?要不,我给你撮合撮合?”   王八羔子!   王八羔子!   她两回跟林家长子林宏茂起冲突,这厮可都是看见了的!   这是赤luoluo的威胁!!   果然,这厮就是个王八羔子!   秦妍书气得不行。可面前是皇子,她一无权无势的闺阁女子,天然势不如人,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萧晴听出几分不妥,皱起那张漂亮的脸蛋,朝萧昱道:“哥哥你是不是欺负妍书?”   萧昱侧头看她:“何以见得?我在关心她的婚姻大事。”   萧晴总觉得不妥,咬了咬唇,看看秦妍书,再道:“这个,你插手不太好吧?”   萧昱挑眉,看回秦妍书:“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秦妍书忍气:“殿下日理万机,民女的事情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所以?”   “……”秦妍书抬头,皮笑肉不笑,“接下来这段日子,民女就多有叨扰了。”   萧昱满意点头:“如此,甚好。”顿了顿,“用心些,我会每日检查。”   秦妍书:……   扯开嘴角,朝他假笑一下。   满头雾水的萧晴张了张嘴,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萧昱起身:“行了,你们聊。”拍拍衣摆,抬脚走人。   秦妍书盯着他背影暗呸了一声。什么冷面王爷,分明是黑芝麻包子,心都是黑的。   走到门口的萧昱站定,回头:“对了,晴儿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嬷嬷大部分都被安置在西院,你找个时间带她去把人教训一通,要打要骂随意,最好能把人全部捋了。用什么理由,你自己想。”   秦妍书:……   合着这位殿下是让她来教萧晴撒泼??????   萧晴也是懵了:“啊?哥哥,为什么啊?萃环她们一直都很用心在照顾我——”   萧昱下巴一点:“问她去。”   一掀衣摆,跨过门槛,走了。   秦妍书对上萧晴懵然又忐忑的神情,扶额。   她上辈子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萧昱的事儿啊,怎么这辈子要被他使唤?   她秦家分明是宁王一派的,萧昱也不怕她在后面做什么手脚扯后腿吗?   好吧。   她也不敢。   这萧昱,太……诡秘了。   他上辈子究竟为什么会夺嫡失败的?   思绪一晃而过,来不及深究,萧晴就扯住她袖子。   “妍书!”萧晴有些不安,“这几年都是萃环她们在悉心照顾我,哥哥是不是对她们有些误会?”   秦妍书叹了口气,反问:“她们为什么被殿下安置在西院?”   萧晴咬唇:“哥哥说我这两年就得嫁人了,担心我离了她们就不会,让我把她们送走,自个儿试一试。”   “结果如何呢?”秦妍书问她。   “……我觉得挺简单来着。”萧晴嘟嘴,“可是哥哥似乎不太满意。”   这不就结了。秦妍书又叹,扶着她坐回圈凳上:“公主,您先跟我说说您身边的宫侍嬷嬷的性子跟喜好。”   萧晴有几分紧张:“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性子都温柔,没有对我不好。”她撒娇般,“妍书,要不,我们就装作骂她们一顿,把哥哥忽悠过去就得了吧?”   秦妍书:……   萧昱你个王八蛋,你家亲妹子都不配合,让我怎么搞?   不管如何,事情还是得进行下去。   素心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将青竹在内的所有侍女都领了出去,完了她自己进来,专门给她们侍奉茶水。   秦妍书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这位素心姑娘是萧昱亲信了。   没有旁人,秦妍书略想了想,决定撇开西院那堆侍女嬷嬷,开始给这位天真烂漫的公主讲解……京城的人际关系。为了更明晰地讲清楚利害关系,中途她甚至还朝素心要来笔墨纸砚,在铺开的宣纸上勾画出庞大的关系网。   萧晴的惊愕自不必说。   站在俩人身后的素心一脸复杂地打量这位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同时忍不住为自家主子的眼光惊叹。   秦妍书自然不知道。她好说歹说,连比带画,茶水都喝干了两壶,才把京城复杂的关系网说了一遍。   萧晴惊叹:“妍书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秦妍书无奈:“不过是多——”   门外进来一侍女,福身:“公主,三姑娘,殿下问今天的午膳什么时候能用?他饿了。”   “啊!”萧晴捂嘴低呼,“我忘了让人准备了。”转头问素心,“素心姐姐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啊?”   素心看了眼秦妍书,恭声道:“殿下吩咐了,庄子里一应事务,都得由您亲自打理,下人不得僭越。”   “提醒也不行吗?”萧晴郁闷,看了眼花厅角落的刻漏,她惊呼,“老天啊,都这个点了,难怪哥哥说饿!”她急慌慌站起来,六神无主地看向秦妍书,“现在怎么办?”   秦妍书:……   她怎么知道怎么办?她又不是厨娘。   作者有话要说:  槐树的文化和象征:   1、怀祖寄托:   按《文献通考》,明洪武、永乐间屡徙山西民于北平、山东、河南等处,树下为集会之所,传闻广济寺设局置员,发给凭照、川资。因历久远,槐树无存,亦发贡于兵燹。”是说元末山西洪洞县城北广济寺旁驿道边有株“树身数围,荫遮数亩”的汉槐.明初鉴于长年战乱,中原荒芜,朝廷多次组织将山西之民移往翼鲁豫皖等地。   当时洪洞县人口稠密,地处交通要道,故移民尤多。每次移民多在深秋,官府在广济寺“设局驻员”,凡移民,都要集中在这里登记造册,“发给凭照、川资”,后由这里编队迁送。据说当时明朝官府广贴告示,欺骗百姓说:“不愿迁移者,到大槐树下集合,须在三日内赶到。愿迁移者,可在家等待。”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拖家带口、熙熙攘攘,纷纭赶往古槐树下。到第三天,大槐树下聚集了十几万人。突然一大队官兵包围了大槐树下的百姓,一位官员宣布了大明皇帝的敕命,“凡来大槐树之下者,一律迁走。”   由于是强迫性移民,所以移民们在这里登上了离乡背井的征程,他们拖儿带女,扶老携幼,悲伤哭啼,频频回首,渐行渐远,亲人的面孔逐渐模糊,只能看见大槐树和大槐树上的老鸹窝。   槐树也就成了移民们怀祖的寄托,所以移民们到达新地建村立庄时,多在村中最显要的地方,如十字路口、丁字路口或村口种植上一棵槐树,以此表达对移民活动的纪念和对故土祖先的怀念之情。   另一方面,槐字从木,鬼(音通“归”),取的是“人死身体入土,灵魂归祖庙”之意作参照,人们觉得槐树是故乡树,栽在村口或庙门前,是希望得以叶落归根,魂归故里。又借“怀”声表示游子怀念故里。不论浪迹何方,总能记住村口或庙前的那颗大槐树。   2、科第吉兆:   《三辅黄图》载:“元始四年(公元前90年)起明堂辟雍为博舍三十区,为会市,但列槐树数百株。诸生朔望会此市,各持其郡所出物及经书,相与买卖,雍容揖逊。议论槐下,侃侃阉阉。”因此,在汉代长安有“槐市”之称,是指读书人聚会、贸易之市,因其地多槐而得名。   又有“学市”之称,北周庚信《奉和永丰殿下言志》有“绿槐垂学市,长杨映直庐”之诗句。唐元稹《学生鼓琴判》亦言:“期青紫于通径,喜趋槐市;鼓丝桐之逸韵,协畅熏风。”   后还以槐借指学宫、学舍。唐武元衡《酬谈校书》诗云:“蓬山高价传新韵,槐市芳年记盛名。”   自唐代开始,常以槐指代科考,考试的年头称槐秋,举子赴考称踏槐,考试的月份称槐黄。   3、祥瑞象征:   槐树在周时期就被赋予了象征吉祥的特性,《太公金匮》载:“武王问太公曰:‘天下神来甚众,恐有试者,何以待之。’太公请树槐于王门内,有益者人,无益者距之。”说明槐树具有神异的色彩。   民间俗语“门前一棵槐.不是招宝就是进财”,说明槐树象征吉祥的寓意。   古代人深受“天人感应”思想的影响,认为槐树的荣枯被视为兴衰灾祥的征兆。《后汉书·五行志》载:“灵帝熹五年十月壬午,御所居殿后槐树,皆六七围,自拔倒,树根在上。”又,“臣昭曰:槐是三公之象,贵之也。灵帝受位不德进,贪愚是升,清贤斯黜,槐之倒植,岂以斯乎!”是说汉灵帝时,朝内六七围粗的大槐树无故自倒,根竖向上,有人认为槐是三公之象征,如此,正和朝廷贤愚不分,黜忠进奸相一致,东汉大概要亡了。果不其然,不久东汉就被灭亡了。   男女主的一番言语机锋,就是在槐树的种种含义上引申开展的。 第018章   面对袖手旁观的素心,茫然无措的萧晴,再想到那位毫不客气着人来催膳的萧昱,秦妍书只觉脑门隐隐作痛。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厨房在哪?”   萧晴不解:“现在问厨房干嘛?我们还是赶紧拟个菜单让他们快快做吧。”她苦着脸,“只是这个时间……回头哥哥又要给我摆黑脸了。”   秦妍书摇头:“已经这个点了,做饭太慢了。我们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   萧晴蹙眉:“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看了再说。”秦妍书不再跟她多解释,朝素心道,“劳烦素心姑娘带我们走一趟。”   素心福了福身:“是。”伸手,“三姑娘,公主,这边走。”   看这架势,这位公主到了庄子几天,还没到过厨房?   秦妍书微哂,暗中摇了摇头。   萧晴见她们都看着自己,想了想:“好吧,那我们去看看。”   出了小隐厅,早前走出花厅的女婢们立马跟了上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厨房走。   所幸庄子不大,很快就来到位于庄子东西边的大厨房。   他们这厢进门,厨房里原本忙叨叨的太监们立马停下动作,缩着脖子站起来。   一胖太监背对着门口站在厨房中间盯着他们,见状立马嚷嚷:“干嘛呢干嘛呢?还不赶紧的,小心——诶,公、公主!”噗通跪下,“公主万福。”   “免礼免礼。”萧晴没心情管他,随意摆摆手就转回来,“妍书,现在是不是赶紧让他们干活?”   苦口婆心教了一上午,成果喜人。这不,这位公主这会儿简直是拿她当主心骨了。秦妍书暗叹了口气。估计平日也是被下人拿捏得死死的。萧昱找上她,估计是病急乱投医吧。   言归正传。   厨房的管事早前就被吩咐过,没有公主下的令,他们不许擅作主张准备膳食。前几日也确实是按部就班,公主身边的侍女会早早带着单子过来点单下菜,加上庄子里菜品少,都是那么些菜来回倒腾,省了自己想菜单,他们还轻松。   可今儿,眼看到饭点了,公主那边还没有丝毫动静,他们自然着急。擅作主张他们是不敢,但什么都不做也是不可能的。饿着了主子,他们铁定得遭殃。故而,厨房管事想了想,干脆绕了个弯、取了个巧——让人把能做的准备都做好了。   炉子里烧着火,锅里热着水,盆里洗好择好的菜,削了皮的瓜……   进门那会儿,秦妍书还看到一名小太监将只杀好了、褪了毛的大白鸡往身后掩。   她轻舒了口气。   恰好萧晴问起,她点头,笑道:“别急,已经有了法子。”她转过头,问地上的胖太监,“殿下侍卫的午膳准备得如何?”这边丝毫没有动火的状况,想必侍卫的膳食是另有厨房准备。   胖太监抬头,瞅了眼萧晴,呐呐。   萧晴急了:“问你话呢。”   “回、回公主,大人们的膳食是外院厨房准备的,小的、小的不知。”   “让人去问问,看看外院厨房今儿有没有熬汤,有的话盛一锅回来。”   胖太监看向萧晴。   萧晴怒斥:“还不赶紧去!”   “诶诶,”胖太监慌忙爬起来去吩咐人。   萧晴转回来:“妍书,只要汤吗?要不要饭菜什么的也……”将就一下?   秦妍书莞尔:“不用,别的都是现成的。”   “啊?”   ***   “爷,该用膳了。”长贵快步走进书房,朝伏案看书的萧昱行了个礼。   萧昱放下书,随口问道:“今儿吃什么?”   长贵卡了下壳。   萧昱也就随口一问,没听到回答也不在意。起身径自往外走。   “摆在哪儿?”   来到庄子后他都是跟萧晴一起用膳,今儿有秦妍书在,自然得分开,故而他有此一问。   长贵立马接口:“就在隔壁小厅。”   萧昱轻嗯了声。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穿过廊道,踏入隔壁小厅。   打头的萧昱脚步顿了顿,想起适才收到的消息,顿悟:“哦对,晴儿忘了吩咐准备午膳了。”估摸了下时间,无奈,“难怪如此迅速。”   厅里的小太监们正在摆着碟子。翠绿的菜叶子、翡白的瓜、嫩红的肉片、软绵绵的生肉丸子……大部分是下锅一涮就吃的食材。   还有各种各样的调料碗。大大小小的碟、碗,摆了满满一桌子。   桌子中间是一个烧着炭火的小炉子,炉子上架着口小锅,锅里奶白色的汤正咕嘟咕嘟冒着小泡。   看来,他今儿的午膳是涮锅子。   长贵低着头不敢接话。   “是那秦三想的法子?”萧昱扫了眼边上还没打开的食匣,坐下来。   “……奴才觉着是。”   小太监端来水盆。   长贵挥开他,亲自拧了毛巾递给萧昱。   萧昱接过毛巾擦了擦手,递回去:“五月的天儿吃锅子。”他的唇角勾起,“她也真敢想。”   长贵觑着他心情状似不错,顺着接口:“这样确实快。”   萧昱嗯了声,扶起筷子。   侍膳太监战战兢兢上前:“殿下,需要调个什么口味的酱儿?”   萧昱略扫了眼:“咸口的就成。”伸手,直接把半碟子的肉片夹起扔进滚锅。   他在外多年,跟着将士们混得多,吃饭习惯自己来。   酱料碟子调好摆在他手边,锅里的肉也差不多了。   萧昱换了双筷子,将锅里的肉搅散开,略等了片刻,夹起来,蘸料,开吃。   萧昱平日练武,喜骑马射箭,消耗极大,胃口自然不小,尤爱肉食。不过片刻功夫,桌上的肉类就被他一扫而空。   他接过长贵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热出的汗,问道:“还有没有肉,再给我来点。”   长贵跟着看向那名侍膳太监。   侍膳太监抖了抖:“回、回殿下,没、没有了。”他咽了口口水,“秦姑娘、不、公主说,荤素搭配,这点肉尽够了。”说到后面,声音几乎听不见。   萧昱愣了愣,看向长贵:“我听错了?”这是不让他再吃肉的意思吗?   长贵也是傻了片刻,继而大怒:“和德你怎么说话的?”   侍膳太监和德扑通一声跪下来:“不是!奴才、奴才、这是公主、不,是那秦三姑娘的原话啊……”他只是照章办事!   “你个没脑子的!”长贵一脚踹过去,“她说不让吃你就真不给主子准备了?”   和德被踹了也不敢哼唧,麻溜地又爬起来:“不是不是,秦姑娘还准备了别的东西,倘若再、再……殿下该吃不下了。”   长贵更怒了:“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秦三是你主子还是殿下是你的主子?”   和德声音都快哭了:“奴才没有——”   萧昱扫了眼桌上剩下的菜叶子瓜棒子,叹了口气,制止长贵:“行了行了,且看她怎么安排。”思及那位秦三姑娘,他无奈,“这丫头……”   看来早上他是把人得罪狠了。 第019章   长贵扫了眼桌上碟子,再看小太监们撤下去的一摞空碟子,想了想,劝道:“爷,您吃点素的也好,太医说了,您这饮食确实太单了点儿,得多吃点别的。”   萧昱轻嗯了声,示意知道了。没得肉吃,他也只能认命地开始涮他口中那些菜叶子、帮子了。   长贵见他开动了,微松了口气,转头狠狠给了和德一个眼刀子,低斥道:“还有什么吃的,还不赶紧拿出来?”   和德诶诶两声,忙不迭爬起来。   他这边跪了一把,污了手,不敢再碰食匣,招手让边上俩小太监过来帮忙。   另一头,萧昱已经扔了几片叶子下锅,待得叶片疲软,夹起来,也不蘸酱碟,略晾了片刻就直接往嘴里塞。   五月的天儿,又是刚出锅的素菜,萧昱吃得那是一头大汗。   好不容易咽下几片菜叶子,他皱着眉放下筷子。   长贵苦着脸:“爷,您再吃点?今儿这胡瓜看起来挺水灵的,要不,奴才给您烫点?”   萧昱摆摆手,扯了扯衣领:“不了,热得很。”   长贵心里把秦妍书骂了个狠,对着萧昱不好说什么,他转头就斥:“不是还有别的吃食吗?还不赶紧呈上来!”   小太监不敢吭声,战战兢兢地端着碗上前。   长贵瞪了他一眼,接过去——   “诶?”   正在擦汗的萧昱只觉一股凉意袭来,定睛一看,顿时挑眉:“凉面?”   带着点青皮的胡瓜丝,黄中带绿的芥菜头丝,还有撕成细丝的鸡胸肉,拌在白生生的细面里,看着就让人觉得清爽。   和德站在边上连连点头:“对对,是凉面。”   萧昱舒了口气:“这个倒是不错。”   长贵笑笑,转头瞪和德:“怎不早点拿出来?”没看殿下热得不停擦汗吗?   和德喊冤:“这面刚烫出来,热乎着呢。秦姑娘说、咳咳食匣里置了冰,得冰一会儿。”所以要等萧昱吃完火锅再拿出来。   “你还——”   萧昱摆手:“行了。”完了也不管他们,抓起筷子继续吃。   刚才那点肉食确实不顶肚子,加上这碗凉面倒是差不多了。   冰得凉丝丝的凉面下肚,萧昱整个人松快了不少。   他放下筷子,正准备叫人将东西撤下去,一名小太监提着食匣匆匆而来,和德麻溜地奔过去接进来。   萧昱挑了挑眉,咽下到嘴的话。   很快,小太监就把匣子里的东西端出来,送到他面前。   玉盘雅致,盘上成峦。冻过的乳酪冰莹剔透,看着就觉得清凉。   是酥山。   这是刚从冰窖拿出来?   萧昱愣了下,失笑摇头:“这秦三……”   五月吃锅子,太热;五月吃酥山,太冰。两者结合,倒是相宜。   吃完锅子,凉面就冰得差不多;用过凉面,酥山也能呈上来。时间搭配得恰到好处。既能短时间内准备好一顿膳食,又不过于单调,还能考虑到用膳之人的感受……   这秦三,倒是好巧思。   ***   萧昱怎么想,秦妍书不知道,她只知道一顿午膳下来,萧晴对她是愈发敬佩,一口一个妍书妹妹的,直把她叫得脑壳疼。   好在萧晴天真归天真,却不傻。一天下来,好歹是把京城各种关系捋清楚了。   秦妍书还没缓口气,就听她问:“妍书妹妹,嬷嬷说过走礼有亲疏远近。你这关系图里只有姻亲血亲,抛开这些,我怎么知道谁跟谁关系好?”   秦妍书:……   一口气差点噎在嗓子眼下不去。   她叹了口气:“公主,亲疏关系,一是看利益,一是看交情,这个……”她迟疑了下,“这个我教不了,得殿下给你分析了。”   萧晴若有所思:“好,我回头问问他去。”   不问她就好。秦妍书如是想着。   想到西院那边还有一堆待处理的宫女嬷嬷,她就瘆得慌。见萧晴大概已经搞清楚京城关系图,剩下的部分,她不方便解说,加上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忙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   萧晴依依不舍:“明儿我让人过去接你啊。”   秦妍书:……   她谢谢了啊。   她前脚一走,萧晴就将她手绘的关系图卷吧卷吧抓在手里,转头问素心:“去问问哥哥在哪儿,我去找他。”   ……   当晚,那张图纸就搁在了萧昱的书案上。   萧昱盯着看了半天,问道:“长贵,你说,这位秦三,小小年纪的,是不是……”   长贵眼睛不离图纸,迟疑了下,点头:“太通透了。”完了又道,“而且,对朝廷各部官吏似乎……了如指掌。”   萧昱拧眉,半晌,他又问:“她父亲仿佛叫秦明远?是国子监司业?”   “是。”   “秦明远……”萧昱指节轻叩扶手,自语般道,“他有这般能耐?”   长贵听见了,眯眼想了想,应道:“不见得,秦明信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萧昱回神,摇头:“不。只宁王府那一出就能看出,秦府两房关系,必定不如表面融洽。”他眼底闪过抹深思,“秦三……”抬头,“长福回来了吗?”   “还没有,约莫要明天才能到庄子。”   “嗯。那行,明天他回来,让他安排一下,查一查这秦三的底儿。我要知道这秦三这一年里都做了什么,不拘大小,事无巨细。”   长贵不解:“爷,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再怎么厉害,还能翻了天不成?让长福去查她,太大材小用了吧?没得浪费人力的。”   萧昱摇头:“不,指不定她真有这种能耐。”摆手,“就这么定了,查了结果再说。”   长贵无奈,应诺:“是。”   秦妍书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这位二殿下盯上,甫一回到自家庄子,立马奔向老太太院子——无端端被公主邀请而去,一去就是大半天,老太太估计担心着呢。   果然,她刚踏入老太太院子,就对上引颈以待的秦妍琼。   看到她,秦妍琼明显松了口气,下一瞬仿佛想起什么,脸一板,甩袖就进屋去了。   秦妍书:……   她摇摇头,放慢脚步走进屋子。   老太太果然坐在那儿等着她,一看见她就着急招手让她走近身边,拉着她好好打量:“公主没有为难你吧?怎地去了那么长时间?”   秦妍书笑:“祖母别担心,我好着呢。再说,公主怎么会为难我一小姑娘呢。”   老太太松了口气:“那就好。”顿了顿,她状似不经意般问道,“见着二殿下了吗?”   秦妍书手指动了动,脸上笑容不变:“这我可见不着,我一进门就被公主身边的嬷嬷带进去了,一路上都没见着几个人影呢。”   老太太盯着她看了两眼,点头:“那就好。以后啊,咱们还是远着点——”   “恐怕不行。”秦妍书摇头,“虽然我没见着二殿下,他身边的侍女倒是见着了。”   老太太心里一咯噔:“怎么说?”   秦妍书苦笑:“二殿下请我去指点公主,教公主管家走礼。”   “啊?”老太太懵了,“你?你这丫头长这么大就送了一回礼,完了还把锅给倒贴出去……你能教公主什么?”   秦妍书:……   能不惦记那两口锅吗? 第020章   秦妍琼扑哧一声笑出来,收到秦妍书的瞪视之后立马收敛,眼观鼻鼻观心。   秦妍书佯怒,朝老太太嗔道:“祖母,哪有您这样嫌弃自家孙女的!”   老太太笑了:“还说错你了?”她打趣,“哪有人送头野猪过来,你转头把大半头都给下锅送回去的?整得咱家是别人家厨子似的。”   秦妍书皱皱鼻子:“那不是皇子嘛,倘若是别人,我当然不会这样做。”而且,昨天她行动之前可是来请教过她的。   老太太笑着摆摆手:“好了,不逗你了。来,跟我说说,那位五公主怎么突然找你来着?”   老太太经事儿多,按理,秦妍书应该将经过一五一十道来。但想到插手其中的萧昱,她还是决定隐去一部分事实。比如适才她回答的“没遇着二殿下”之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不能把萧昱扯进老太太的视线里。对一名未出阁未选秀的姑娘而言,频繁接触外男不是好事,尤其这人还是名皇子。以他们秦家的立场,把二皇子扯进来会更复杂。   她知道自己清清白白的,可架不住别人的臆测,就算是老太太也一样。   她自有她的立场,老太太还有老太太的考量。她不可能将所有事情都压在老太太身上。   因此,回来的路上她早就想明白这一点,也想好了怎么回答。   把事情经过两分假八分真地说了一遍,老太太果然没有生疑,只皱起眉头:“好端端的,二殿下怎么会想起来找你?”   秦妍书轻咳一声,装出一副心虚的样子:“孙女儿前段时间在玲珑阁遇到过二殿下跟五公主。”不等老太太发问,她一五一十将玲珑阁里的经过描述了一番——当时还有这么多人,遮掩也毫无意义。   老太太蹙眉:“就是你让人抓着青禾去南松院捣乱那回?”   眼睛定在窗棱上装作不在意的秦妍琼竖起耳朵。   秦妍书没理她,只抗议道:“那才不是捣乱。”   “行行。这事儿揭过了。”老太太摆手,把话题转回来,神情凝重,“所以,二皇子这是觉着你、咳咳、厉害,昨儿看到你后又想起这事儿,就想着让你去帮公主?不光管事走礼,还带调jiao下人?”   秦妍书点头,想了想,她又补了句:“大概还有宁王府那一巴掌的功劳。”   老太太:……   她捏了捏眉心:“这真是。”她放下手,恼怒地瞪了秦妍书一眼,“也是你招来的祸事,往日怎的不见你如此……泼辣?”上一刻还稍微含蓄点,这会儿怒了直接点名其泼辣。“公主的下人……有说是宫女还是嬷嬷吗?”   “都有。”   老太太懵了:“怎么说?”   秦妍书看看左右,压低声音:“我瞅着,五公主身边的人怕是……不太妥当。”   “那也轮不到你去管!”老太太冷下脸,“淑妃这几年掌管后宫,五公主身边的人自有她去安排,她一当公主的都不敢擅自裁换,倒来指使你去当这个出头鸟?你一无权无势的姑娘家,连诰命都没得,拿什么去教训宫里的嬷嬷姑娘?”   老太太越想越气,“合着那二殿下五公主是想找个替罪羔羊帮她清除异己吧,这心也太黑了。回头你还得去选秀呢,现下就把淑妃娘娘给得罪了,回头你找谁哭去?”她干脆利落,“你也别去隔壁庄子了,她要是再来请,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选秀到还好。毕竟她本就不打算嫁人。主要还是那位冷面殿下……回忆起那位爷的威胁,秦妍书打了个冷颤——算了算了,能夺嫡的都是狠人,她可不能冒险。   她叹了口气:“祖母,您大概是想多了。”罪魁祸首是二殿下萧昱,可她不能明说。她斟酌了下语句,“我觉得,那位二殿下,只是想让我教教五公主如何立威。”   老太太不解。   秦妍书解释道:“据我观察,这位五公主……”她斟酌了下用词,“被教得太乖了,不像是从宫里出来的。”   老太太眯眼想了想,轻哼:“不奇怪。可能这正是别人想要的。”她感慨,“这皇家啊……”   秦妍书接着道:“其实,我觉着这只是二皇子的意思,五公主并没有觉得身边的人有问题,说不定她只会装装样子。”   “那也不成。”老太太摆手,“不管是不是做样子,牵扯到宫里,是不是做样子,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秦妍书跟着皱眉:“那,要是他们派人上门来请,我不可能不去呀。”   老太太拧眉,沉吟片刻,干脆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明儿就回府,省得沾上麻烦。”   “……”秦妍书无奈,“祖母,人前脚刚请我,后脚我就跑了,这不是妥妥得罪人吗?”   老太太语塞,恼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不成真的要去替那五公主调jiao下人吗?”   秦妍书忙安抚她:“祖母,您别急。我明儿去看看情况,倘若不对,我再寻法子让其对我失望。您想想,我不过刚及笄,胆子小一点很正常,他们也不好指责我吧?或许我还能找着机会让那公主厌了我——”尤其是那位二殿下。   “不可。”老太太打断她,“不管如何,她们是公主皇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其交恶。”   “……好吧。”   既然避无可避,老太太叹了口气,抓着她就开始商量怎么应付这状况。   ***   第二天一早,秦妍书几人刚用过早膳,隔壁接人的车驾就到了。   这也太早了吧?秦妍书无语。   挥别担忧不已的老太太俩人,她领着青竹出门了。甫踏出车门,看到候在车边的人她登时愣了下。   “素心姑娘,怎么……”   站在车驾边上的正是素心。   只见她福了福身:“三姑娘,素心有礼了。”然后说正事,“今儿公主跟殿下去后山游玩打猎,特让奴婢前来迎您。”   秦妍书讶异:“既然公主不得空,我可以改日再去。”   素心笑了:“三姑娘误会了,殿下及公主的意思是邀您一起去。”   秦妍书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袄裙绣鞋,皱眉:“这个,或许不太方便?”顿了顿,“而且,我并不会打猎。”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素心笑笑:“没关系,我们公主也不会,权当来个春游而已。”   秦妍书脸上笑容淡了几分:“既然要出去,可否让我回去换身方便些的衣衫?”她得去找老太太拿个主意,不管怎么想,她跟着二皇子、五公主出去都不抬好。   素心摇头:“不必,已着人提前去看过地儿,穿着裙装并不碍事。”边说边伸手过来扶她。   竟是不容拒绝的态度。   青竹紧张了,立马扶住秦妍书另一边,眼睛戒备地盯着素心。   看来是不想去都不成了。也不知道那位二殿下在玩什么把戏。秦妍书暗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上了车驾,骡子得儿得儿地往前小跑。   秦妍书掀开车帘往外看了几眼,发现车儿依然是往二皇子庄子方向跑,估计素心口中的后山应当是在他们庄子附近。   她轻吁了口气,放下帘子,一回头就对上青竹担忧的视线。   “姑娘……”青竹忐忑不已,“我们就这样跟着去,好吗?”跟着外男出去打猎什么的。   秦妍书往车门方向瞟了眼——素心正坐在外头。她摇头:“无妨,左不过名声受些影响罢了。”她只是担心不好跟老太太交代,更不想掺和进皇权之争里。   青竹快哭了:“要不我们回去吧。她要是阻拦,奴婢挡着。”   秦妍书笑了:“何至于这么严重。”拍拍青竹,自嘲般道,“别担心,大姐姐可是宁王妃,他们要做什么之前也得考虑到宁王。”她跟大姐姐就差撕破脸了,这会儿竟然还要借她的势,真真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了这些烦扰。   一路摇摇晃晃,很快来到素心口中的后山脚下。   所谓后山,其实离他们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他们面前是片林子。林里树木葱郁,依稀还能听到里头传来人声。   想来,应当就是公主一行人了。   前边草丛似乎已经被打理过,看着就比别处的矮上一截。   秦妍书提着裙摆跟在素心后头,眼睛除了盯着脚下,时不时还往两边扫视,偶尔能看到树影里看到骑马侍卫的身影。   她叹了口气。   略走了段距离,人声愈发响亮,听着仿佛……   在游戏?   秦妍书轻哂。一大早跑到荒郊野外嬉戏?也是闲的……   再走了段路,前边豁然开朗。   溪边卵石地、草坪,一群侍女嬷嬷闹哄哄地围着萧晴笑闹。   秦妍书扫视四周,打算看看那位二殿下身处何处。   “得得”几声。   一个马头伸到她面前,还朝她喷出一口热气。   秦妍书吓了一跳,急忙提着裙摆退后两步。   萧昱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地这么慢?”   秦妍书:……大爷,她才用过早饭就过来了,还想怎么滴?   萧昱大概就是顺口一说,不给她回答的时间,握着马鞭的手往萧晴方向一指,直接下令:“这里交给你,该干嘛你安排。还有,午时前准备好午膳。”完了也不等她说话或抗议,缰绳一拽,骑着马哒哒哒地,就走了。   秦妍书:……   她果然是被当成厨娘了吧? 第021章   萧昱扔下命令就呼啦啦带着一队侍卫跑掉了,徒留下秦妍书面对一群欢声笑语的姑娘。   秦妍书转头看向素心,有气无力道:“素心姑娘啊……”   “奴婢在。”素心敛眉福身,“姑娘请吩咐。”   “……”   她怎么给忘了,素心是萧昱的心腹婢女。   按制,尚未出阁的公主身边有掌事姑姑一名,一等宫女两名,二等宫女四名,三等宫女及打杂粗活的太监们若干。   萧晴即便不算最受宠,也是堂堂公主,加上外家势力不小,还有个成年的皇子哥哥,不管是谁掌宫,都不可能轻忽她,故而她身边侍女嬷嬷是足编的。   掌事姑姑萃涵,秦妍书已经见过了,其余宫侍,想必也都在此了。   秦妍书试探般问道:“殿下这吩咐怕是不太妥当吧?我无品无阶,如何安排得了公主身边的姑姑、姐姐们?”   素心微笑:“殿下说了,由公主出面即可。”换句话说,她指点不动,那就躲在公主后面,由公主去安排。   “……”所以,这是调jiao的开始吗?那留在庄子里岂不是更方便吗?大老远跑到这儿干嘛?   秦妍书捏了捏眉心。   另一头,萧晴已经看到她,提着裙摆欢快地走过来,后面跟着一群神色各异的漂亮宫女们。   “妍书你来啦!”   “公主万福。”   “免礼免礼,出门在外不需要太过讲究。”萧晴把她扶起来。   秦妍书笑笑:“礼不可废。”   萧晴皱皱鼻子,不再跟她争论,转而左右四顾:“见着我哥哥了吗?”   秦妍书点头:“殿下刚刚离开。”   萧晴笑眯眯,走前一步,挽住她胳膊,低声道:“哥哥出门前吩咐我了,让我今儿听你的指挥。”   秦妍书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脸上为难状:“这不太合——”   “好了好了,昨儿不是说好了吗?”萧晴拽着她往前走,“走走,咱们逛逛去。”   “等等,殿下吩咐了——”   “午膳嘛。”萧晴一脸轻松,“哥哥他们要到午时才回来,早着呢。”   “……”秦妍书挣扎,“总得看看缺点什么吧?要是真缺了,也好让人提前回庄子取。”   萧晴眨眨眼:“缺什么?”她歪头,“什么都缺啊。”   “?!”   “哥哥说出来游玩享得就是这几分野趣,所以我们什么都没带——”瞅见秦妍书一脸绝望,她忙又补充,“当然,锅碗瓢盆是带了的,姑姑似乎还让人带了调料。”   秦妍书微松了口气。幸好,拍了下马屁:“萃涵姑姑做事真周全。”   “那当然。萃涵姑姑可厉害了。”萧晴笑嘻嘻,“现在可以放心去玩儿了吧?”   这位公主大概是久不出宫,出来就止不住兴奋了。秦妍书摇头,问她:“你们也是刚到吗?事情都安排好了?”   “萃涵姑姑会安排的啦~”萧晴不在意地摆摆手,继而双眼放光,“这儿真漂亮,山清水秀。”她指向刚才过来的地儿,“那边是个斜坡,坡上到处是小花,坡下有溪流,我让太监下去看过了,溪里有鱼。他们已经去捣鼓鱼竿,等咱们钓了鱼,午膳不就有着落了吗?”   秦妍书:“……”   就算这里所有人一起钓,也填不饱这么多人的肚子的。   没等她说话,在另一边安排琐碎的萃涵走了过来。   秦妍书忙见礼:“萃涵姑姑。”   “三姑娘。”萃涵朝她点了点头权作招呼,转向萧晴,“公主,我们午膳的食材还没有着落,殿下那边是否有提及会带猎物回来?”   萧晴歪头想了想:“哥哥没说他会带猎物回来呀。他只说了午时回来用膳。对了,哥哥说了,我得安排所有人的膳食。”   萃涵震惊:“……所有人?”   萧晴一脸理所当然:“当然啊。不是说了,今儿出行我全权负责吗?”   萃涵想了想,点头:“也好,回头可以让周围的侍卫去打些猎物。”转念一想,“不过,得先确定侍卫人数。”她再问,“殿下的管事太监呢?”   萧晴左右张望,看到某个身影,努嘴:“呐,长福在那。”   “公主,可否把长福公公请过来问问具体情况呢?”   “好呀。”萧晴朝身后一宫侍努了努嘴,“萃屏,你去把长福喊来。”   “是。”   等那位长福公公的空当,萃涵也没闲着,继续询问萧晴一些细节,萧晴也习以为常般老老实实回答。   这般相处模样,直让秦妍书叹为观止——主不主、仆不仆的,难怪那位二皇子要找人教萧晴……   远处那位微胖的长福公公听见萃屏的话,往这边看了眼,立马屁颠屁颠的小跑过来。   这边萃涵还没问上两句,他就笑眯眯地凑过来行礼:“公主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就手的地儿?需要奴才的尽管吩咐。”   秦妍书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白面太监。她记得这名儿,萧昱身边的长福公公,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没有没有,就是找你问问话。”萧晴摆摆手,然后把问题复述了一遍。   “回公主,巡林护卫二十有四,粗使太监一十有六,宫婢连带萃涵姑姑一十有二,”笑眯眯的小细眼往秦妍书身上溜了一圈,长福麻溜把人数点了一遍,“秦三姑娘并婢女两人,共计五十有四。”   被点了名的秦妍书朝他福了福身。   “三姑娘客气了。”长福拱了拱手,“今儿玩得开心,如有需要尽管吩咐奴才。”   “劳长福公公照顾了。”   萃涵皱了皱眉,似乎不耐烦他们这般打官腔,秦妍书话音刚落随即插嘴:“公公,可否安排护卫们打点猎物回来?趁着日头还早,我们早早把午膳准备起来。”   长福不说话,转头看向萧晴,后者茫然回视他。   秦妍书无奈,提醒道:“公主,长福公公等您吩咐呢。”   萃涵的脸登时有些僵。   萧晴犹自不解:“涵姑姑不是说了吗?长福,不能让护卫们去打猎吗?”   长福哑然,摇了摇头,笑道:“当然可以。”拱手,“护卫职责在身,在保证公主及三姑娘的安全的前提下,奴才只能做主抽调一半人去猎取野物,也不能确保猎物充足。”   “啊?那怎么办?”萧晴发愁了,“这有五十多人呢,还有哥哥那一队护卫,就靠这十来人吗?”   萃涵欲言又止,看了眼长福又把嘴闭上。   “公主。”秦妍书轻唤了声。   “嗯?”萧晴回头。   “失礼了。”秦妍书道了声歉,附耳过去。   萧晴配合地侧身倾听。   长福含笑垂眸,安静地候着。   “嗯嗯,好的,我知道了。”   说完话,秦妍书退后一步,肃手做恭敬状。   萧晴笑眯眯,开始吩咐:“长福,你先抽调护卫去远一些的地方狩猎,留下的护卫们在各自岗位上巡逻就好。”   转头看向萃涵,“姑姑,你将太监们分为两拨,一拨去做陷阱抓小野物,有不懂的就去请教护卫。另一波留下埋锅做灶,完了还得去拾捡些干柴枯叶,多拾些,一会烧水做菜都用得着。”   再一指周围的宫侍,“翠屏你带她们在周围晃晃,看看有什么合用的果子野菜,不拘味道,都采些回来。”   最后拉住秦妍书,笑眯眯道,“我跟妍书去钓鱼,争取给咱们的午膳添道菜!”   长福笑眯眯拱手:“遵令。”   萃涵、翠屏等人福身:“是。”   萧晴摆摆手:“去吧。”   众人正待动身,长福忙开口:“且慢。”他拱了拱手,“涵姑姑、翠屏姐姐,这片林子已经清理过一遍,外围也有护卫巡逻,安全是毋庸置疑的。现在护卫需要调走一部分,防护或许有些疏散,记得提醒他们万勿闯入密林,”他笑容可掬,仿佛在说吃饭喝茶的小事儿,“若不然,出了事儿,奴才可就没法跟殿下交代了。”   萧晴丝毫不放在心上:“哥哥让人清理过了,我们这会儿连只虫子都没见着,怎么会出事呢。”   众宫侍亦是不以为意。   秦妍书心里却是一个咯噔,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不管她心里怎么怀疑,事情还是得继续下去。   把事情安排好了,萧晴兴高采烈地抓着秦妍书往溪边走。   过去几步果然有个小斜坡,坡上铺满野草,不足膝高的野草中点缀着紫色小花。   秦妍书惊喜:“野堇!”提起裙摆快步过去,在一株小花丛前蹲下,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兴奋,“这一定是野堇吧?”   萧晴跟着走过来,蹲下欣赏:“这花儿真漂亮。”完了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叫什么花?”   秦妍书抚了抚花瓣,笑容收敛了几分:“看过些花草集。”   “好了,这花儿开了满地,也不会跑,咱们一会再看吧。走,去钓鱼!”   “……好。”   秦妍书无奈,陪着兴冲冲的萧晴直奔溪边,接过太监们准备好的粗糙鱼竿,坐在带来的杌扎上,悠哉地开始钓鱼。   她身边跟着青竹,萧晴身边跟着素心和另一名宫侍,其余人等都被安排去忙活。鹅卵石铺就的溪边,宫侍太监来来去去,却都特意放轻了脚步。   蓝天绿水青山,溪边少女垂钓,端的是好风景。   萧晴俩人只钓了几条小鱼儿,尚未尽兴,被调去打猎的护卫陆续带回来猎物,溪边下游开始有下人处理猎物,鱼儿也不过来了,她们干脆收了钓竿,转去坡上采摘野堇。   秦妍书将野堇连叶带花摘下来握在手心,给好奇地萧晴介绍:“这叫野堇,也叫野堇菜,虽然叫菜,却是一种入药的——”   一声尖叫远远传来。   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写的是紫花地丁,这叫法太学名,改成民间叫法“野堇”。 第022章   死人了。   在林中尖叫的两名太监跌跌撞撞跑回来,吓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口中不停嚷嚷着“死人了”、“死人了”。   动静之大,沿溪处理猎物的太监丫鬟都听见了,在坡上采摘野堇的萧晴俩人自然也不例外。   大家都吓坏了。   萧晴一把扔掉手里的野堇,惊慌地揪住秦妍书的衣袖:“妍书!你、你听见了吗?死人了!!”   秦妍书没说话,凝神望过去。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长福拦住那两名太监,似乎正在询问情况。   林中身影晃动,应当是有护卫往事发那儿去了。   散落在四周忙活的宫女太监逐渐回神,扔下手里的活儿赶过来,将萧晴、秦妍书俩人围拢在中间,连刚才不知道野到哪儿去的青竹也是一脸惊慌地奔到秦妍书身侧。   小跑回来的萃涵姑姑微微喘气,紧张地问萧晴:“公主您没吓着吧?”   萧晴脸色发白:“我没事。”她有些六神无主,“现在是什么情况?涵姑姑,赶紧叫人去找哥哥!”   “好,奴婢这就去安——”   “萃涵姑姑稍安勿躁。”神情凝重的长福快步过来,他朝萧晴行了个礼,“公主,三姑娘,请暂且留在此处,情况未明,需要底下人把周围再搜查一遍,确认安全后您俩位再走动比较好。”   萧晴紧张地抓住秦妍书:“长福,发生什么事了?谁、谁……谁死了?”   是翠屏跟一名二等宫女。   拾捡枯枝的太监发现她们的时候,俩人都凉了。   萧晴的眼眶霎时红了,抓着秦妍书就开始淌泪。边上宫女们都跟着啜泣起来。   秦妍书叹了口气,安抚般轻拍她后背。   很快,护卫确认回来禀报,翠屏俩人是被毒蛇咬死的,只那毒蛇却不见了踪影。   按照那回话护卫的说法,翠屏俩人应当是一人被咬了腿,另一人试图用手去拽拉,也被咬了。蛇毒剧烈却不会太疼,俩人估计还没想起呼救就没了呼吸。   长福语带惋惜:“她俩大概是不小心走出护卫圈,这时节,野外蛇虫多,护卫又少了一半,外围的巡查防卫约莫是有些疏漏了。”   众人哀戚。本是兴高采烈出来游玩,不想竟然出了这等意外,不到半天就与身边之人天人永隔……   秦妍书不着痕迹地打量惋惜状的长福,垂眸,掩去深思的目光。不怪她多想,在萧昱要处置萧晴身边人的当下,突然跑出来游玩,又突然出事……这是不是太巧了点?   萃涵姑姑看着悲痛的众人,咬了咬牙:“长福公公,老奴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萧晴泪眼朦胧地跟着抬头看过去。   长福叹了口气:“当然。等侍卫们确认附近安全了,还需要萃涵姑姑您帮忙去收敛下两位姑娘呢。”   一群人呆在山坡上等着。   不多会儿,护卫领队来报,说毒蛇已经抓住,是剧毒的银环蛇,另外周围也补洒了雄黄粉,安全无虞。   长福松了口气:“那就好。”   萧晴迟疑了一瞬:“长福,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长福摇头:“万万不可。公主身娇体贵,又没见过这等场面,若是惊吓了您,奴才不好跟主子交代。”   萧晴咬唇,心里也是踌躇。她长这么大,确实没见过死人呢。   秦妍书拍拍她的手,轻声安抚:“公主,当务之急,是尽快让人安排她们的身后事吧。”   “对。”萧晴忙看向萃涵,“涵姑姑!”   萃涵适时站出来:“老奴这就带几位姑娘过去帮忙。”   “当然。”长福伸手,“劳烦涵姑姑了。”   萃涵福了福身,红着眼,点了几个与翠屏俩人交好的宫女过去了。   秦妍书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们。   长福彷如不经意般扫了她一眼,见她注意力放在萃涵几人身上,眼底闪过抹精光,然后跟她身后的素心交换了个眼神。   所有人都沉浸在惊吓和悲痛中,对此一无所觉。   萧晴已然冷静许多,她擦掉眼角的湿意,朝长福道:“长福,我们回庄子吧。”   长福微讶:“现下回去吗?午膳还没弄好,主子还没回来呢?”   萧晴摇头:“翠屏她们——”她吸了吸鼻子,“我如何还有心情游玩。午膳在哪儿都是用,我们回庄子准备也方便。你留下人在这等着哥哥,待见着他跟他说一声。反正庄子不远,他骑马回去也便宜。”   长福自然不会拒绝,拱了拱手:“那奴才这就去安排。”   不过转眼,下人们立马行动起来,收拾收拾,浩浩荡荡穿过林子回庄子去。   回到庄子后,让厨子捡着处理好的野物随意做些菜品,萧晴拉着秦妍书坐在花厅里,轻声细语地开始回忆翠屏及那位小宫女的好。   奔波了一上午,又遇到这样的意外,所有人的情绪都不高。   出门在外,出了这等意外,萃涵也只能让人好好收敛找个地儿安葬了事,待得回宫后再向上禀报,然后才能给亡者家人递讯。待处理完琐碎事情,萃涵才到花厅回禀萧晴。   萧晴环视周围陪着她淌泪难受的几位近身宫女,心情郁郁,摆摆手:“就这么——”   “殿下万福。”   候在廊下的侍女的行礼声刚落,高大的身影就踏入花厅。   萧昱回来了。   “怎地突然回来了?”一身骑装的萧昱大步流星走进来,扫了眼围着萧晴的众位宫女,皱了皱眉,“这是在作甚?”   众宫女忙忙行礼。   秦妍书也站起来,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萧晴站起来,抽噎道:“哥哥,翠屏她们死了。”   “我知道。”萧昱挥开宫女,大马金刀坐下来,敲敲桌子,“茶。”   下人送来茶水,他直接抓过壶,一口气连灌了几杯才扔开杯子茶壶,然后看向萧晴。   “你就因为这事撤回庄子?”   萧晴瞪大眼睛看他:“哥哥,那是翠屏跟翠茹,不说翠茹,翠屏侍候了我好些年——”她如何有心情继续玩乐?   “然后呢?”萧昱不以为意,“身为侍婢,侍奉主子是第一要务,她们侍奉你是应该,死了……念在这点主仆情分,给她们好好准备后事,尽够了。”   “哥哥!!”萧晴不敢置信,“她们死了!死了!你怎可、怎可……在这样的当口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萧昱看了眼站在边上垂眸不语的秦妍书,再扫过厅里噤若寒蝉的诸多侍女,缓缓道:“长福应当已经吩咐过你们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他神色淡淡,“擅自乱闯,过了界,丢了性命,不过咎由自取。”   他说话的当口,秦妍书的视线刚好扫过那萃涵姑姑,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抖动……加上萧昱的话……   所有的怀疑在这一瞬间得到印证。那两位宫女,怕是后头站着别人,被他拿来杀鸡儆猴的吧?   她这边思绪翻转,另一头,萧晴听了萧昱的话气愤不已:“这么大片林子,就算走开些许也是正常,何至于要为这小小的大意填上性命?她们如此可怜,你——”   萧昱冷笑,敲敲桌子:“在我这里,规矩就是规矩。不守规矩、不听命令,死不足惜。”他转向低着头的秦妍书,“秦三,你觉得我这话,对吗?”   秦妍书:……   这大厅里站的都是萧晴的近身宫女,包括那萃涵姑姑,为何单问她一个外人?   她就知道这位黑心二殿下有后招,合着是在这等着她呢! 第023章   秦妍书心里把萧昱骂了个狗血淋头,奈何萧昱却一丝一毫都接收不到。   他见秦妍书一言不发,敲敲桌子:“我让你过来干什么,你心里要有数。晴儿性子软,她与下人怎么相处,这么长时间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今儿发生的事情正好给你开个头,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花厅里陡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萧昱的话里含义。萧晴身后的宫女们紧张得仿佛连呼吸都消失了一般。萃涵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不需要看这些宫女的脸,秦妍书都能想象她们什么表情。这活儿要是接下来,她都不知道得罪哪路神仙。想到跟老太太商量的结论,她咬了咬牙:“殿下,民女能力有限——”   萧昱摆摆手:“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两次。我找的人没有到来之前,拿出你在宁王府的气势,教教这群人什么叫主仆之分,什么叫亲疏之别。”   萧晴本就恼怒,听了这话更是不满:“哥哥,我跟涵姑姑她们相处得很好!”   萧昱看向萧晴:“晴儿,我昨晚跟你说了什么?”   “……”萧晴迟疑了一瞬,“可是,那跟翠屏她们有什么关系?她们只是——”   萧昱敲敲桌子:“萧晴。”   不怒自威。   萧晴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次盈眶:“……知道了。”她是天真,却也知道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只是……情感上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她抽了抽鼻子,低头开始抹眼泪。   萧昱皱了皱眉,不再继续往下说,转而看向秦妍书。   趁着他们兄妹说话的功夫,秦妍心里权衡了番利弊,见他望过来,咬了咬牙:“民女自认见微识浅,力有未逮,不能胜任此大任。既然殿下已经为公主找了教导之人,何必执着于民女。望殿下三思。”   萧昱面无表情:“或许你是希望我约林大人出来聊聊?”   威胁。赤luoluo的威胁。   可她没法子。   萧晴身边有谁的人,她用膝盖想都知道有谁,让她去帮萧晴清理管教下人,这些人她是得罪定了。   一仆不侍二主,她秦家妥妥的宁王党。如果保持与二皇子的礼节来往,或许会淡化他们宁王派的印象,但帮忙清理五公主身边的人,却是两码事。倘若消息传出去,别人不会看到她有多无奈,只会以为她身后的秦家投了二皇子。   她身为秦家女,享了秦家的富贵,即便不能同流合污,也不能给他们带来这滔天的麻烦。   秦妍书思前想后,终是下定决心,心一横,“咚”地一声跪下去,破罐子破摔道:“既然如此,民女的亲事就有劳殿下了。”   萧昱:……   这是在讽刺他堂堂皇子竟然做那说媒拉纤的九流事。   被反将了一军,萧昱沉下脸,冷冷地盯着她。   秦妍书垂目,脸上一派沉静,捏紧的拳头和挺直的脊梁却出卖了她的紧张。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站在萧昱身后的长福眯了眯眼,仔细打量这位与萧昱对峙的秦三姑娘。   萧晴也吓了一跳,擦干眼泪看向萧昱,见他只盯着人不说话,迟疑一瞬,开口解围:“哥哥,你别为难妍书,她比我还小呢。”   萧昱愣了愣,眼底闪过抹懊恼。他缓下脸色,朝秦妍书摆手:“罢了。”   秦妍书倏地抬头,瞪大眼睛看他。这是不勉强她的意思吗?   萧昱却不搭理她,转过去自顾自端茶品茗。   “妍书起来吧,哥哥又不会怪你……”萧晴要来扶她。   长福朝边上的素心使了个眼色。   素心意会,走过来,扶起秦妍书:“三姑娘,殿下不过是开个玩笑,您倒认真上了。来,奴婢扶你起来。”   再看萧昱,完全当没听到一般。   看来这一劫是过了。   秦妍书松了口气,朝素心挤出感激的笑容:“谢谢素心姐姐。”   既然不打算再让她多做什么,萧昱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朝素心吩咐了几件事,又跟萧晴说了几句话,很快离开了。   秦妍书没了负担,反而放开了些,找了些趣事逗心情低落的萧晴,及至午膳后,萧晴的情绪已经好上许多。   秦妍书见差不多了,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欢欢喜喜回隔壁去了。   却不知,另一头的萧昱却对着她的资料皱起眉峰。   “你们觉得,这秦三如何?”   长贵、素心对视一眼,素心站前一步:“爷,秦三姑娘很沉稳,且心思缜密,不像刚及笄的姑娘。”   长贵补充:“胆子也不像寻常闺阁女子。”萧昱在军中混了几年,为了压制下面兵痞练就了一身冷肃气息。近些日子威赫愈重,常人不敢违逆,这小丫头倒是好胆,几回与萧昱交锋都不见怯场。   萧昱放下资料,朝桌案边上拿着张宣纸细品的长福道:“长福,你说说看。”   长福摇头晃脑放下宣纸:“主子,这位秦三姑娘不同凡响啊~~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长贵没好气,“好好说话不成吗?总是打哑谜。”   萧昱也不心急,静等长福解释。   长福点了点桌上宣纸:“这笔小楷风骨初显,假以时日,必成大家。”不等长贵开口斥责,他摆摆手,“听素心姑娘说来,这张京城关系图,她是提笔就写,一气呵成,字字如行云流水,笔锋字形丝毫不乱……可见,她心内早有腹稿。”   “更重要的是,这关系图,一字不差,甚至,”他慢慢收起笑容,看向萧昱,“有些细节,比邹先生列的还要齐全。”他口中的邹先生,是萧昱的心腹幕僚。“她将各家姻亲关系用线连接,个中地方却有空疏,这些空疏,与她行书的流畅不相符,应当是隐去了部分关系线。依照奴才对京里关系的了解,奴才确实能在这些空疏里,填上几户人家。”   长贵立马严肃起来。   萧昱点头:“我确实有此怀疑。”   长福微笑:“还有她最近——宁王府掌掴下人,玲珑阁讥讽诰命夫人,两件事都与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林昌远脱不了干系。且不说别的,听说她还带着下人到那秦明信的院子里大闹了一场。”   长贵了然:“秦明信大女儿是宁王正妃。”   “正是。看来,宁王这是想要……”长福搓了搓手指,笑得阴冷,“钱啊。”   萧昱轻嗯了声:“现下不说他,说秦三。”   “咳。是。”长福将话题拐回来,“听闻前几天,秦家人在老太太院子里吵了一回,具体吵啥还没打听出来,但是当晚请了大夫,秦家老太太是胸痹之症,秦家二姑娘似乎也受伤了。”他摊手,“再然后,老太太并秦家两位姑娘就到了隔壁庄子。”   长贵懂了:“跟秦三去秦明信院里大闹有关系?”   “八九不离十。”长福啧啧两声,“秦明信那孙子什么心思,咱们还不清楚吗?”   “所以,秦三是察觉了大房的意图,直接给搅黄了秦家跟林家……可能会有的亲事?”   “不止。”长福补充,“估摸着,还有秦二姑娘的亲事,大概也被搅黄了。”   长贵登时皱眉:“她倒是好能耐。”   “这可不止能耐,还有,”长福指了指脑袋,“这里。”   “秦三往日在秦家是什么性子?”拧眉沉思的萧昱突然开口问道。   “这也是问题所在。”长福神色凝重,“目前查到的资料来看,以往的秦三,温柔娴淑,待下人也是宽厚大方。所以宁王府那一遭,才会打得宁王措手不及。”   萧昱眸底闪过深思:“是吗……”   长贵咋舌:“小小年纪,藏得够深的。”转而想起他刚才的感慨,“那你可惜什么?”   长福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是可惜她的出身。”他叹了口气,“这番心性、这番头脑和远识,倘若换个出身,真真是适合当咱们家的王妃。”   长贵怔愣。   萧昱挑了挑眉:“是吗?”竟是颇有兴趣的意思。   长福悚然,忙忙劝阻:“主子,奴才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邹大人他们不是已经看好了几家姑娘吗?您可不能乱来啊!!”   “一切还未成定数。”萧昱淡淡道。   长福扑通跪下:“主子三思啊!!”完了用力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哭丧着脸骂道,“瞧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要是坏了主子大事,他可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第024章   萧昱睨了他一眼:“不是你说合适的吗?”   长福哭丧着脸:“奴才不是还说了家世不合适嘛。”   “哼。”   长福见他状似未打消主意,急急又道:“爷,那秦三是真不合适。秦家已经有一位宁王妃,秦明信那老狐狸摆明了站定宁王,我们要是与秦家联姻,讨不了好。”二殿下的妻族至关重要,岂能浪费在秦家这颗歪脖子树上!   萧昱却反被引着想到旁的地方了:“秦三似乎是秦家二房的姑娘吧?她爹是谁来着?”他皱着眉头回想了下,恍悟道,“国子监秦明远。国子监啊,倒是个清贵衙门。”   长贵见势不妙忙跟着劝:“爷,长福这回说的在理。那秦明远在国子监不过是个小小司业,秦家也不过是刚起来两代的小户,无根无基的,于我们并无助益,区区一个秦三,不足挂齿。”   萧昱见他俩相继紧张起来,反倒露出丝笑意,“你们还真是提醒我了,我在文人这块确实力有未逮。秦家一门三进士,秦三的父亲还是个国子监司业,倒是适合。”   长福见他真的还考虑上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爷!”他再次提醒,“宁王已经将秦府摘到手里了。”   萧昱摆手:“那是秦明信,不是秦明远。端看这秦三,就知道秦家两房貌合神离。”   “爷!!”长福膝行两步,跪在萧昱前边,“三思啊!您要把天下文人抓在手里,法子多的是,人选也不老少,远的不说,那国子监祭酒老头还有个孙女儿呢!”祭酒不比司业更好吗?哪至于屈就一个区区司业之女。   长贵也如临大敌,在长福边上跪下:“爷,您三思啊!”   素心安静地站在边上不说话。   萧昱望过去:“素心,你觉得如何?”   素心淡定福身:“但凭主子做主。”   萧昱敲敲桌子:“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素心无奈,“主子,奴婢对京城关系并不熟悉——”   “只说秦三的性子适合与否。”   素心扫了眼正朝她杀鸡抹脖使眼色的长福两人,想了想,避重就轻道:“奴婢挺喜欢三姑娘的性子的。”   萧昱挑眉:“看来长福说的没错啊。”连素心都觉得不错。   长福长贵大惊,齐声喊道:“爷,三思啊!”   萧昱好笑,摆摆手:“行了,我不过就那么一说,都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长福三人:……   将三人挥退后,萧昱收敛神色,盯着桌上宣纸陷入深思。   “林家秦氏……”   “秦三……吗?”   ***   回到自家庄子的秦妍书却浑身轻松。   隐下三分经过,将今儿发生的事情一一给老太太转述完毕后,她还感慨了句:“皇家日子真是不容易。”连公主也逃不过。   老太太甫听说出去游玩死了人,吓了一大跳,再三确定二皇子不再需要自家姑娘去插手公主身边事务后才松了口气,闻言没好气:“享着这无上的富贵,自然比旁人担得多些。”   秦妍书一想也是。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两天,隔壁也确实没再来人过来邀请她过去,再两天,就听人说隔壁主子已经回京了。   秦妍书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没了压了,她正式开始享受这悠闲的庄子生活。   早起用过早膳,陪着老太太散完步,趁着日头不晒,她就挎上小篮子,戴上一顶农妇下地常用的宽沿编织草帽,带着青竹到处晃悠。   那天在溪对岸发现野堇,别的地儿应该也有。她就是奔着这个去的。   无头苍蝇般跑了两天,连影儿没见着,她去问了庄子里的妇人,知道大致地点后,为防意外,特地多带了几个下人出去跑过去,最后在安坊溪上游一点的林子里挖了几篮子回来。   回来后还着人给她找来小花盆,她亲自将野堇逐一栽种进去,还认真地给每个花盆做了标记。再另外裁了本小册子,给每个花盆做记录。   老太太很诧异:“你捣鼓这些野花作甚?”也不嫌脏,自己动手填泥埋根,竟仿佛要把这些野花好好栽培一般。   秦妍书娇嗔:“祖母,这是野堇,哪里是野花了!您看,好看吧?”她侧过身,显摆般将身前的花盆露出给老太太欣赏。   浅紫色的野堇花小巧玲珑的,确实颇有几分惹人怜爱。不过也就那样儿,对比家里花匠捣鼓的花儿,总是少了那么点儿大家气质。   老太太对着那分明野草的野堇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名堂,见秦妍书是真的喜欢,只得摇摇头:“你喜欢就好。”随口又补了句,“怎么突然对栽花起兴致了?”   秦妍书看着盆里有些奄奄的野堇,笑容淡了几分:“我看了些杂书,书上有教怎么种植这些野堇,我想自己试试,成功了我带回去种在院子里。”   老太太站在她侧后方,没注意到她脸上神色,听了只觉得是小姑娘的一时兴起,失笑,完了叮嘱:“那你别玩野了,你爹吩咐了你不可懈怠书法来着。”   “……”秦妍书皱皱鼻子,“知道啦。”她每日午后都会呆在屋子里练字的,不然回去她爹要发飙的。   老太太自然知道她每日都干些什么,略吩咐了两句,她就撒手不管,由得她在院子里捣鼓这些泥啊水啊的。   秦妍琼不是配老太太说话就是窝在房里看书写字,那日的擦伤没几天就彻底没影儿了。闷了几天,她也学着秦妍书,带着侍女到处晃悠,每天换着花样儿地带回野花野草,美美地插在花瓶里,送到老太太屋子,惹得老太太对她好一番夸赞。   如是,三人在庄子里的日子过得舒心悠哉,不知不觉,就过去半月。   待得府里着人来请,说是大公主有宴,老太太才惊觉她们待得太久了,只得收拾收拾回京去。   大公主名曰萧纨,是明昭帝唯一的嫡出公主,七年前被封为端阳公主,适安昌候之子贾重。   明昭帝对先皇后感情甚笃,只看先皇后仙逝多年,后宫无一人晋升就可窥见一二。作为先皇后唯一的女儿,萧纨是集荣宠于一身,不说她的待遇,只看其驸马贾重,驸马都尉本就是超品,还兼任西城兵马指挥使,实权在手,不可谓不意气风发。   故而萧纨这一摆宴送贴,京城里上得了牌面的人家基本都收到了帖子,包括秦家。秦府自是重视万分。   秦家两位夫人并两位姑娘,俱在受邀之列。半月前老太太接连参加了几场宴席,这回也被特特派了个帖子。   所以她们三人才急匆匆赶回秦府,为两天后的宴席做准备。   秦妍书心内却毫无波动。   她记得这场宴席,一场名为赏花,实则是各家姑娘被赏的相看宴。   还有两个多月,选秀就要开始。尚未大婚的二皇子在选秀前归来,所有人本就伸长了脖子等着。   这不,大公主这场宴席一出,大家伙儿都懂了——这是选秀前的重头戏了,二皇子妃花落谁家,端看这场宴席了。   秦妍书与那二皇子萧昱有过几番交锋,对其性格也能窥见那么一两分。她琢磨着,这宴席大概还是皇上着急上火让萧纨举办的,那位皇子大概还是不紧不慢的吧……   想到选秀后,萧昱那个峸王府接二连三抬进新人,从正妃到侧妃到各阶妾侍,三个月内全部齐活,尽享齐人之福,她就忍不住摇头——这位主儿急不急她是不知道,皇帝急,她却是能看得透透的。   可怜的萧昱,也不知道该羡慕他享齐人之福,还是该惋惜他后院将来的乱象丛生。   后话不提。   宴席当天。   秦府一大早就亮起灯火,主母姑娘们装扮整齐后,一一上了车架就直奔城东的公主府。 第025章   抵达公主府的时候,已近巳时。彼时,公主府已然中门打开,门前道路车水马龙,门第略低些的官员家车驾都已经在门口排着队,依次进入。   不同普通宴席,萧纨派的是赏花贴。为了更好地闻香观色,赏花宴都是摆在中午。通常人们会在早上陆续抵达,先随主家说话游玩或稍歇片刻,待人齐后,再齐齐前往赏花地点。   秦家车驾抵达后,就有公主府的仆下跑过来,引着他们慢慢进入公主府。   秦妍琼放下竹帘,神色蔫蔫。   秦妍书恍若未闻,坐在对面闭目养神。   秦妍琼看了她一眼,揪着衣摆摆弄了几下,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   秦妍书纹丝不动。   秦妍琼再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启口唤了句:“妍书……”   秦妍书掀起眼皮看过去。   “那个,”秦妍琼眼神躲闪,“待会,你、你跟着我,不要乱跑。”   秦妍书怔愣,下一瞬无语:“凭什么?”   秦妍琼咬了咬唇:“万一、万一你又撞见外男怎么办?这是端阳公主府,可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秦妍书嗤笑:“你想太多了,端阳公主可看不上我,今儿我安全着呢。”区区国子监司业之女,只要没有大房捣乱,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秦妍琼瞪她:“你能别老盯着那点事吗?”   “话题不是我挑起的。”秦妍书索性再次闭上眼,“如非走投无路,我岂会在宁王府撒泼?你心里既然已经信了我,何必再挤兑于我。”   秦妍琼微恼:“那些都是我至亲骨血!”   秦妍书沉默。   片刻后——   “随你吧。总归你的路还是得你自己走。”   “我没有别的意思!”秦妍琼坐直身体,语速稍显急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我只是……”   左右为难罢了。   秦妍书暗叹了口气,睁开眼:“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好好儿过日子就行了,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秦妍琼怔愣。   车驾停了下来,红蒲、青竹在车驾外同时提醒她们。   “姑娘,该下车了。”   话题就此打住。   不过,经此一回,秦妍琼倒是放开了,虽有些别扭,却不再对她视而不见,偶尔还会找着话题与她闲聊。   秦妍书心底也是松了口气。   此乃后话,略过不提。   下了车驾,就有公主府的下人们领着她们穿堂过院,直进这回摆宴的醉花园。   传闻萧纨爱花,还特地让人精心打造了这个醉花园,平日宴席也多在此处开设。   踏进醉花园,众人眼前豁然开阔,园中景致尽收眼底。   浅湖澄碧,水面铺夏荷,沿湖垂绿柳。水榭居左,假山立右,层峦假山掩映一高亭。园中有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跨湖穿山。廊下设花槛,槛上栽满芍药。   湖面皱起,微风徐来,夹带着似有若无的芍药清香。当真是——   红芍被春槛,朱华冒绿池。潜鱼跃清波,好鸟鸣高枝。(注1)   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秦家老小,包括见多识广的老太太,俱是看得赞叹不已。秦妍书只微笑应和,心里却毫无波动。   算起来,这醉花园,她也是来过几回的,再好的景象也引不起她丝毫涟漪。   她在观察入园的宾客,与记忆里一一做对比。   京中有适龄姑娘的人家多如繁星,能进得了公主府的不多,却也不少。这园子虽大,也容纳不了这么多宾客并侍女仆从。故她猜测端阳公主应该是分批宴请的。   而这些宾客今儿都会在园子里四处游玩观景。   她的目光移向假山掩映处若隐若现的亭台。至于那些皇子皇孙们,大概是呆在上面“赏花”吧。   很快,她们一行踏上园中水榭,在侍女引导下分别入座水榭不同坐席。   长辈们的座次景观更好些,姑娘们的座次则大部分都临湖。   秦妍书暗自嗤笑。还是为了方便皇子“赏花”吧。   不过,她不过是挂着个宁王妃妹妹的名头,论父辈官职,她连秦妍琼都不如,这赏花宴,想来也与她无关。如此一想,她就放松不少。   左侧跟着有人落座,是荣昌伯府的姑娘们,只那和善的曹二姑娘却不在其中。   秦妍琼忙站起来与她们招呼,秦妍书自然跟着一起。   荣昌伯府的姑娘们惊喜,嘻嘻哈哈凑过来与秦妍琼说笑,对秦妍书只点点头,做个面子情。   秦妍书哂笑,摇了摇头。在她眼里,这些小姑娘就跟她晚辈似的,自然不会计较她们这种挂在面子上的嫌弃排斥。   就是吧,这些姑娘这般小性儿,怕是将来日子都不好过哟……   她径自坐回去,端起侍女送上来的花茶浅浅抿了口,开始欣赏夹岸、栏下争艳的芍药。   宾客陆续入场,四周皆是姑娘家们娇脆的欢声笑语,秦妍书独坐一隅,阳光洒在湖面上,临湖而坐的她被波光照得眼睛微微眯起,加上今儿她起得早了点,不自觉竟泛起困意。   瞅了眼四周,她想了想,干脆往后挪了挪凳子,半个身子靠到栏杆上,借着柱子的遮挡,偷偷打起了瞌睡。   萧昱登上亭台的时候,正正将这场景收入眼底。   虽然秦妍书特特躲在柱子后头,却忘了,整个水榭都在赏花亭的视野内。且,她所靠的柱子恰好与萧昱所坐位置形成对角,萧昱略一侧头,就能将她一点一点的脑袋尽收眼底。   他眼底闪过抹笑意。这丫头……   “纨儿这园子真不错。”坐在首位的大皇子——和王萧旸收回目光,摇头晃脑道,“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不错不错,老二艳福不浅。”   四皇子萧暄跟着起哄:“二哥可要好好赏,入了眼的日后还能采撷回家,”他挤眉弄眼,“关起门来好好赏玩。”   萧昱睨了他一眼:“你也不怕这话传出去,得罪百官。”底下可全都是官家姑娘呢。   五皇子萧暻嘿嘿笑:“四哥怕不是自己想要采撷吧?也不怕四嫂吃醋?”   众兄弟轰然失笑。没错,排行第四、时年一十有九的萧暄在去年底也成婚了,现在正与王妃蜜里调油似的,听闻连吃酒都少了不少。   萧暄吃瘪,给了他一巴掌:“别胡说八道的,今儿的主角是二哥!”   萧昱恍若未闻,神色如常地端起茶盏,揭开盖子划了两下,略抿了抿就放下。   “父皇急罢了。”   “啧啧,”萧暻挤眉弄眼,“二哥,你在那边城,怕不是养了许多美妾吧?这淡定模样,活像历尽千帆似的。”   萧昱:……   见他面无表情,其余人等也好奇了。   萧昹挑眉:“二哥?”   “……”萧昱无语,“边城民风彪悍,大多女子上阵能跑马,下地能武木仓。你们想多了。”   萧旸哦了一声:“感情你看不上京城这些娇娇俏俏的姑娘家是因为喜欢这类型的,啧啧,二弟,想不到你品味……”   萧昱:……   众人大笑。   笑闹一番,几人的话匣子跟着打了开来,你来我往的,热闹非凡。   萧昱久居边塞,对他们谈论的京城八卦不甚感兴趣,干脆放松身体靠在栏杆上欣赏园中美景——赏的是另一头的海棠春睡图。   倚栏偷睡的秦三脑袋一点一点的,忽然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扑——   萧昱下意识扶上栏杆。   所幸,那头的秦三瞬间惊醒,她身后的丫鬟也扶了上去。   萧昱微微舒了口气。   只见那秦三犹自傻乎乎地左右看看,见无人察觉,抬手欲擦嘴角。丫鬟体贴地送上帕子,她笑了笑,接过去擦了擦嘴角。   丫鬟似乎劝说了两句,她敷衍地摆了摆手,再次靠回去,闭上眼睛,不过片刻,又开始钓鱼。   萧昱:……   这丫头前夜里是去做贼了吗?   他正自腹诽,忽见一行人往那秦三方向走去,站定在她面前。   没看错的话,领头那人,正是户部林郎中的夫人,也即是在玲珑阁被秦妍书讽了一句的林夫人——林宏茂的母亲。   他眯了眯眼。这是……要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第一章,补了个小情节,有空的小姐姐们可以倒回去看看。当然,不看,也不影响太多,只是一些前世的伏笔。   注1:化用自曹植《公宴》——   公子敬爱客。终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   明月澄清影。列宿正参差。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   潜鱼跃清波。好鸟鸣高枝。神飚接丹毂。轻辇随风移。   飘飖放志意。千秋长若斯。   另,“春槛”一词,来自《开元天宝遗事》:“杨国忠子弟每春至之时,求名花异木,植于槛中,以板为底,以木为轮,使人牵之自转,所至之处槛在目前,而便即欢赏,目之为移春槛。”   萧纨花园的芍药种植参考移春槛方式。 第026章   “秦三姑娘。”   秦妍书一个激灵睁开眼,对上一双隐含不屑的眼——是她的熟人,林宏茂的母亲,林夫人。   她瞬间清醒。起身,掸了掸衣裳,福身:“林夫人。”她微笑,“不知有何贵干?”   林夫人微微笑,笑意不达眼底:“毕竟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我见你坐这儿不动,只好自己过来打招呼了。”就差明明白白直说她一个晚辈不敬尊长、不懂礼节,竟劳烦长辈亲自过来招呼。   秦妍书恍悟:“是晚辈疏漏了,给夫人您道个不是。”再次福了福身,一脸愧疚,“夫人不会责怪晚辈吧?”   大公主萧纨进来,众人行罢礼后,她就说了今儿是赏花宴,无需拘束,随意即可。而且,这宴会主角又不是她,她自然放心地躲在角落打瞌睡。林夫人要找这规矩的茬,她可不惧。   站在她身后的青竹心惊肉跳。   林夫人果真被噎住了。她扯了扯嘴角:“秦家好教养。”   “不如林家。”秦妍书神色淡淡。   林夫人登时黑了脸。   在旁边与曹家姑娘聊天的秦妍琼发现不对,急忙走过来,恰好听到秦妍书的话。   秦妍琼忙扯住她袖子制止她,瞪了她一眼,立马朝林夫人行礼:“夫人安。晚辈秦家女儿,排行第二。家妹说话不知轻重,万勿见谅。”顿了顿,“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秦妍书暗嗤,乖顺地闭上嘴巴,丝毫不担心秦妍琼对上她——冲着秦明信的官职,这位林夫人压根不会为难妍琼。   果然,对面的林夫人听了秦妍琼的介绍后缓下脸色:“好说,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是我夫家。”   秦妍琼有点紧张:“林夫人,不知您这番前来……”   林夫人抬了抬下巴:“赏花是美事儿,只是光赏景儿也未免枯燥了些,你们年轻人学的东西多,不如拿出一二分本事切磋切磋,也给这漂亮的园子添几分趣意。”   秦妍书皱了皱眉。   秦妍琼也是为难:“林夫人,这事儿我们无法做主……”   “无妨。”林夫人摆摆手,“我已经向公主请示过了,公主是乐见其成。”   她身后一侍女适时站出来,行礼:“两位姑娘安心,公主说,今儿无需拘束,姑娘们想要比试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会让人给诸位姑娘准备。”   秦妍琼哑然。   秦妍书笑笑:“公主美意,民女自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民女才疏学浅,就不给大家献丑了。”   打林夫人一行过来,邻里几桌就有人关注上了。这一番机锋下来,大家都知道了眼前这位俏生生的小姑娘就是传闻的秦三姑娘,而她面前的林夫人,想必就是几次与她有,咳咳,的林家吧?   众人好奇又兴奋的目光,还有交头接耳地私语,让林夫人身后的柔美姑娘不适地皱起秀气黛眉。这会儿听了秦妍书的话,她站前两步,端庄地挽了个福:“二姑娘、三姑娘,我姓林,单字窈,家中居长。”   林夫人见她站出来,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将对话权交给她。   林窈……秦妍书早就看到她了。上辈子,她被明昭帝指入峸王府,成了萧昱的如夫人之一,并且,还能在复杂的峸王府里站稳脚跟,手段厉害着呢。   不过,这些都再与她无关,她也无需再对着这位前世大姑子笑颜相迎了。故而她神色淡淡跟着秦妍琼回了礼。   行罢礼,林窈带着浅笑直视秦妍书:“三姑娘,听闻你与我林家颇有些纠葛。”   “误会罢了。”秦妍书语气淡淡。   “既然是误会,何不借今日机会,让这误会消散了?”林窈笑得温婉,“咱们做为晚辈,彩衣娱亲本就是美事,又有这种误会在前,一场和和美美的切磋,或许能让大伙对咱们两家的情况改观。”   “我相信,你也不想秦家姑娘的名声都受你所累吧?”   把长辈尊孝、两府名声以及秦妍琼的名声都摆出来,这是定要把她架上去。   围观诸人似有兴奋之意,周围响起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秦妍琼觉出几分不妥,忐忑地看向她。   秦妍书勾唇:“瞧林姑娘说的。我要是不应下,似乎就成了罪人了。”   林窈脸有点僵。   林夫人皱眉:“那你应还是不应?”顿了顿,轻哼,“不过是小小切磋一番,小姑娘家家的想忒多了。”   秦妍书福身:“既然您两位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窈松了口气:“三姑娘想比什么?”   秦妍书的视线瞟了眼假山方向,微笑:“筝。”   林窈擅筝,并且,弹得非常好。上辈子没有这一场比艺,却有旁人起哄着让众多姑娘轮番展示了自己的才艺。这个旁人,自然是得了大公主的示意,而表演的姑娘,也皆是入了皇家法眼的。故而整个赏花宴和谐又雅致。   当时的秦妍书得了坏名声,自然无缘参与这场宴席,却能料想到其中一二。   如今情状变了,却不妨碍她推一把,把这位讨厌的林窈送进二皇子那狼窟里。   林窈似乎怔了怔,倏地展颜,笑靥如花道:“如此,那就有劳芳华姑姑了。”   她口中的芳华姑姑,正是适才站出来的公主府侍女。只见她屈了屈膝,应声:“姑娘们稍等,奴婢这就让人准备。”   很快,水榭伸出水面的台子上就摆上了各种东西,笔墨纸砚、琴棋书案皆全。公主等一众诰命夫人听闻有比试,也纷纷移步过来,等着一饱耳福。   秦妍书见东西都准备好了,伸手:“林姑娘,请。”   林窈也不惧:“那就由我抛砖引玉了。”袅袅娜娜走到琴架旁边,朝公主就坐的方向福了福身,落座,抬腕——   高亢激昂的琴声倾泻而出。   满满的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之势。   众人哗然。林窈一柔弱纤美的姑娘家,竟然弹奏这般激昂的曲子。   林夫人略显得意地看了秦妍书一眼。   秦妍书挑了挑眉,莞尔。上辈子林窈也是弹了这首曲子吗?难怪入了那位二殿下的法眼。不过……也难怪林家覆灭地如此之快了,前脚儿子娶了三皇子党出身的她,后脚就急吼吼把女儿送进二皇子府……可不是找死嘛。   坐在水榭里的大公主萧纨也是愣了愣,朝假山方向看了眼,笑道:“这位林家姑娘,倒是让人意外。”   旁的人跟着应和:“对对,小小年纪,竟然能演奏出那份气势,很是不易。”   假山之上,隐亭之内。听到那铿锵琴声,萧旸抚掌大笑:“哈哈哈,二弟,听听,这位可有那边塞姑娘的几分韵味?”   萧昱:……   萧暻收回目光:“这位姑娘长得花容月貌的,真不像是会弹这些曲子的人。”他朝萧昱挤眉弄眼,“二哥,不如,你来点评点评?”   萧昱环视一周,见诸位兄弟都含笑等着他作答,点头:“外柔内刚,确实不错。”   萧旸几人交换了几个眼神,正想说话——   “不过,”萧昱随手搁下茶盏,语气淡淡,“表里不一,也令人生厌。” 第027章   这处假山隐亭是经过特别设计的,园子里别处尚好,水榭上的动静、声响会随风而来。只要说话声略大些,坐在隐亭内就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适才他们才能点评林窈的琴声。但他们身处高处,又有假山花木掩映,水榭里的人却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   皇子皇孙们对林窈的一番点评,水榭里的人不知道。她们在听林窈弹琴。   粉裳美人凭水端坐,纤指飞舞,耳边是时而高昂激越、时而凄楚婉转的出征曲。   端的是赏心悦耳。   萧纨目露欣赏:“不错。”琴嘛,自然弹得不错,更不错的是这份心计。这林姑娘怕是琢磨出几分这赏花宴的意图了,冲着刚从边地归京的萧昱去的。   众人纷纷应和。   秦家老太太看了眼候在一边的秦妍书姊妹,与同样担心的唐氏凌氏交换了个眼神。   台子上,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摇指急乐后,林窈双手挽了个漂亮的花后一把压在琴弦上。   乐曲戛然而止,余韵不绝于耳。夫人姑娘们纷纷击节称赏。   而奏完一曲的林窈也出了身薄汗,扶着古筝微微喘息。几缕青丝沾在鬓边,为她平添几许妩媚。   隐亭里,萧旸赞了句:“曲罢常教善才伏。真真是不错。”眼睛睨向萧昱。   萧昱单手搭在栏杆上,只看着水榭方向,纹丝不动。   萧旸揶揄:“得,看来是看得目不转睛了。”   萧昹神情暧昧:“毕竟是媚欺桃李色啊~~”   众人轰然。   “……”萧昱斜了他们一眼,不理会他们的调侃,转回去继续盯着下头。他想看看,那秦三究竟要如何应对。   水榭上,对秦妍书的琴艺了解颇深的秦妍琼扯了扯她袖子。   秦妍书回头,对上她担忧的神情,莞尔,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担心太过。   另一头,林窈调息片刻,站起来,落落大方地朝四周福身回礼致谢,最后转向秦妍书:“三姑娘,该你了。”柔和温婉,丝毫没有适才弹奏战曲时的气势,甚至因为汗湿发鬓,姿容更显柔美。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秦妍书。   秦妍书浅笑,施施然挽了个福:“林姑娘琴艺过人,在下自愧弗如。有林姑娘的这一番就不再献丑了。这比试,我认输。”   林窈:……??   众人:……??   隐亭上诸人:……??   还能这样?   萧昱怔了怔,哑然失笑。这秦三,端的是……厚脸皮。   萧暄也是抚掌:“好玩好玩,没想到这秦三不光打人利索,嘴皮子也利索!看来上回三哥丢脸不冤——”反应过来,急急住嘴,朝萧昹嘿嘿一笑,“口误,口误,三哥莫怪啊~”   萧昹扯了扯嘴角。   水榭里。   萧纨也被这情况整懵了,看看众人,仿佛察觉她们心里的紧张,她笑笑:“小姑娘们倒是活泼。”再看向离她稍远的秦老太太三人,“你们家三姑娘这性子挺好玩儿的。”虽然不知道她们在玩什么把戏,在她看来,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摩擦,打个圆场,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再者,她早就听说了秦家三姑娘的事迹,只要不闹出大事,她也不耐烦管教旁人家的小姑娘。   秦老太太听出她话里意思,忙站起来:“让公主见笑了。老身回去定当好好管教。”   萧纨摆摆手,笑道:“别紧张,咱们放松些,只看这些小姑娘玩儿了。”   秦老太太福了福身权作致谢,见公主继续看着场中,轻舒了口气,慢慢坐回去。   凌氏紧张地凑过来:“娘——”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同时摇摇头,制止她往下说。   凌氏咬了咬唇,再次担忧地看向场中。   另一头,秦妍书行罢礼,转头招呼秦妍琼一起回席。秦妍琼呐呐,完全不知道走还是不走好。   众人立马反应过来。   林夫人失声叫道:“秦三——”   秦妍书顿足,微笑:“林夫人有何指教?”   “……”林夫人瞪着她。   林窈蹙眉,走前两步:“三姑娘,不管如何,你总得弹奏一番吧?”   秦妍书满脸疑惑:“不是切磋比试吗?我既然认输了,为何还要弹奏?”她摇头,“我这雕虫小技,还是不要污了各位夫人之耳吧。”   林夫人张口欲骂,林窈一把按住她的手,脸上挂着微笑继续看着秦妍书:“三姑娘,既然你不擅琴,我们可以选一项你所擅长的再比。”   秦妍书笑了笑:“抱歉呢,我才疏学浅,若不是家父教导严厉,怕是连字儿都认不全,更别提琴棋书画。这擅长的东西……”她歪了歪头作思考状,歉然道,“怕是没有呢。”   林窈蹙眉:“三姑娘,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我人微言轻请不动你,还有公主及诸位夫人等着呢。”   秦妍书环视一周,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回来正对水榭主位,福了福身,站直,无奈道:“既然林姑娘非要看我出糗,那我只有献丑了。”   林窈的笑容僵了僵。   秦妍书也不管她,继续道:“我不通琴棋书画,平日里也就看些闲书,今儿既然是赏花宴,我就献个丑,给大家吟诵一首。”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吟,“罢草紫泥诏,起吟红药诗……”   众人:……   这种时候,谁要听念诗了? 第028章   一首《草词毕遇芍药初开》念罢,水榭里落针可闻。   秦妍书毫不在意,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身,回身挽住呆滞的秦妍琼,施施然往回走,竟仿佛刚才只是闲聊了几句一般,丝毫不见窘态。   众人愣愣然。   “扑哧。”萧纨掩嘴,乐不可支地摇摇头,“可真是……”   厚脸皮!   公主的话没有说尽,所有人却能从其语气自发地将这话给补齐,看秦妍书的眼神自然带出几分。   秦家老太太三人收到众多夫人意味不明的视线,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萧纨笑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她打趣般看向秦老太太:“老夫人,您家这孩子嗓门够响亮的啊。”   几声扑哧,然后好几人同时掩嘴佯咳。   凌氏三人登时尴尬不已。   老太太窘迫道:“老身回去定当好生管教!”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萧纨摆摆手,笑眯眯道:“挺好的,性子活泼,看着就可乐。”   面子话嘛,谁都听得出来。近旁一老夫人捂嘴笑:“确实活泼,跟我那小孙女儿差不多。”   众人更乐了,这位老夫人口中的小孙女,上月刚满五岁。   老太太被臊得满脸红通,一叠声道:“见笑了,见笑了。”   荣昌伯府的郑氏忙帮着解围:“人各有所长,人秦家姑娘适才已经说了不通音律,她这会儿宁愿背诗也不愿弹琴,怕是琴技登不得台面。也怪不得人家,毕竟这比试非她所愿。”   几位与秦家交好的妇人跟着应和,话儿好歹是圆了回来。   水榭内如何自不必详述。   隐亭之内,萧暄直接喷了,若不是他及时拿手挡了下,坐其对面的萧昹怕是要遭殃。   尽管石桌上并没有被喷着,众人依然嫌弃不已,纷纷让人给自己换茶。   用太监送上来的帕子擦干净脸和手,萧暄啧啧:“这位秦三颇有些无赖啊。”   萧旸赞同:“上回听人谈及她有些泼辣,我还不信,如今一看,这性子,差不离了。”拍拍萧昹,“倒累了你的名声。”   萧昹笑笑:“不过是小姑娘。”轻飘飘一句,仿佛丝毫不将其放在心上。   “三哥好肚量。”萧暄竖起大拇指。   又是一番和谐友爱的互相吹捧。   萧昱垂眸,借端茶的动作掩去眼底讽意。   “不过,这秦家是不是有点太不知好歹了?我就不信秦明信那老狐狸没看出来今儿这宴会的目的,也不跟这些小辈通通气的吗?”萧暄话锋一转,看向低头不语的萧昱,“二哥,他这是不给你面子呢。”   萧昱慢条斯理刮走杯沿的茶叶,抿了口,眼也不抬:“秦家不是老三的岳家吗?”换言之,秦家对这场宴不重视很正常。   萧暄看了眼萧昹,干笑一声:“不碍事不碍事,那秦三不是三嫂子的堂妹吗?也不算亲姐妹……额——”对上萧昹飘过来的眼神,他笑着打了两个哈哈。   萧昱抬眼看他:“所以,你是看上……秦三了?”   萧昹眯眼。   萧暄忙不迭摆手:“二哥别开玩笑了,这秦三如此泼辣无赖,收回府里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的,我可不想家宅不宁。”   萧旸看看左右,添了把火:“进了府就是你的人,还不由得你两口子搓圆揉扁的,怕什么?”他暧昧地笑,“还能享齐人之福。”   萧暄双手合十:“行了行了,是我多嘴了,行吧?各位哥哥可别再调侃我了。”这会儿他还跟他家正妃蜜里调油呢,可别给他惹事。他看向萧昹,“三哥啊,我对你那小姨子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你可别多想啊!”   萧昹瞪他:“让你多嘴。”   萧暄苦着脸:“不是,分明是二哥——”   “嗯?”萧昱淡淡扫过去,“我什么?”   萧暄默默闭上嘴。   萧暻拍拍他肩膀:“四哥,这里除了我就你最小,你怎么还上赶着去得罪哥哥们呢?”   萧暄苦着脸:“我招谁惹谁了。”   挑起话茬的萧昱放下茶盏,再次将目光投向水榭,凌厉的剑眉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转回水榭平台那头。   秦妍书突然来这一招,把林窈给整懵了,看到她走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所幸林夫人很快回神,追了两步,厉声道:“秦三,你——这就是你的规矩?!”   秦妍书脚步一顿,松开秦妍琼手臂,转向她,言笑晏晏:“林夫人,敢问晚辈的规矩有何问题?”   林夫人下巴一抬:“你既然念过书,可知道五常三纲?”   秦妍书歪头:“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孔孟有曰,五常三纲为人立身之本,你连最基本的‘信’都做不到,何谈规矩?”   秦妍书笑了:“可笑了。我何来违信之举?如果您说的是这场比试,那么,晚辈请问,这场比试的规矩谁定了?定在哪儿?”   林夫人语塞。是,她们只说了比试,压根没想到有人的脸皮如此之厚,直接认输不说,还换种方式耍赖皮。   林窈见母亲落了下风,忙站出来打圆场:“秦姑娘见笑了,母亲不过是担心你被大家误会。”她咬了咬唇,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没有了解过你的情况就贸贸然提出比试,让你难堪了,你生气也是应当的。”她福身,“还请三姑娘见谅。”   委屈自责的几句话,轻飘飘就把林夫人的斥责掩了下去,还让人觉得秦妍书是输不起,恼羞成怒了。   秦妍书轻笑,落落大方地回了一礼:“无妨,林姑娘琴艺确实好,急于表现我也是能理解的。不过我们秦家规矩严,长辈向来教导我们温良恭俭让,所以我们姊妹都不太参与这种比试。”   反将一军。   林窈掩在袖子下的手瞬间捏紧。   林夫人脸色也变了,张口欲骂,林窈忙轻唤她一声,她看看四周,深吸了口气,压下满腔怒意。   秦妍书可不管她们,说完话就带着秦妍琼回到座位上。   周围细碎谈话声不绝于耳,被反讽一顿的林家母女僵立片刻,灰溜溜回席去了。   上首的萧纨也不在意,见他们离开,挥挥手:“既然台子都摆起来了,小姑娘们都上去玩玩,让我们看看你们平日有没有惫懒?”她笑着打趣,“吟诗也是许的,只诗句可不许重了,音量也必须得盖过秦家三姑娘啊。”   众人哄笑。   这事儿也就轻飘飘揭过了。   接下来自然是群芳斗艳,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热闹非凡。   经了这么一遭,坐在角落的秦妍书更是无人问津,恰好顺了她意,好生清净了一整天。   ***   “……她竟然如此说我窈儿。”林夫人抹着眼泪,“可怜我窈儿被当众落了个没脸。”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也即是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林长淞皱起眉头:“她真这么说?”   “众目睽睽的,难不成有假吗?”林夫人恨恨,“我儿我女全被她拖累名声,秦家这哪里是要结亲,分明是要结仇。”   林长淞心情也是不愉:“秦大人跟我——”   “别提那什么秦大人了。”林夫人打断他,“那秦三小小年纪,若无旁人指点,她敢这么做吗?你瞅瞅,这一堆事儿下来,我们林家名声都成什么样儿了,再看他秦家,除了损个秦三,还有什么事儿吗?”   林长淞皱眉,自语:“丢了秦三他秦家能得什么好?宁王知道这事儿吗?”他琢磨半天,问道,“这秦三是秦大人的侄女?”   “是,其父是国子监司业秦明远。”   “国子监司业?”林长淞眯眼,琢磨片刻,道,“那秦家怕是不太平啊。”   “那与我们何干?他秦明信既然应下我们家,旁的事自然他去办妥,如今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也敢欺到我们头上,还连累儿女名声。你、你受得了吗?”   林长淞冷笑:“既然我们高攀不起这位秦司业,我们就给他女儿送个良配吧。”   ***   “表姐约我过府玩?”秦妍书诧异,结果青竹递过来的帖子,“她不是下月要跟着表姐夫去任上吗?这会儿怎么得空想起来约我?”   青竹摇头:“不清楚,这帖子是夫人那边转过来的。”   秦妍书眨眨眼,揭开帖子低头细看,摇头失笑:“看来表姐是听见外头传闻,担心我了。”她抬头,“娘怎么说?”   “夫人说让你跑一趟,她说表小姐这一趟离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归家,让您替她送些礼儿过去。”   秦妍书点头:“知道了。”   凌氏出自通州凌家,秦明远求学期间,曾到通州求学几年,不光学有所成考了进士,还把凌家姑娘娶了回来。   秦妍书口中的表姐是凌氏堂姐的大女儿,她前几年嫁给一名举子,科举不利后,托了秦家在吏部补了个知县职,不日就要出发上任了。   这位表姐本身也是通读诗书之人,与秦妍书来往倒也相得益彰。故而她送来帖子,凌氏很顺手就转给秦妍书。   秦妍书也没多想,放下帖子,让人准备车架。   半柱香后,换了身出门衣裳的秦妍书带上凌氏让人送来的礼物,欢快地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隔三岔五地改文名,竟然木有人抗议……   令人唏嘘。 第029章   秦妍书前脚刚出门,凌氏就开始唉声叹气。   她的贴身大丫鬟欺霜不解:“夫人好端端地怎么叹起气来呢?”   “妍书那丫头……”凌氏转过来,“欺霜,你觉不觉得……妍书最近似乎有点不妥啊?”   欺霜想了片刻,摇头:“没有啊。姑娘不是每天都这样吗?看看书写写字什么的。”   凌氏皱眉:“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她最近……”她摇摇头,扔掉乱七八糟的想法,“而且,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给她爹说要自梳。听听,自梳,这是姑娘家能随便说的话吗?”   欺霜唬了一跳,忙左右看看,确认别的丫头都去别处忙活没在屋里头,略松了口气,忙忙道:“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姑娘还得去选秀呢!”   凌氏摆摆手:“我知道,我这不是在自个儿屋里说说嘛。”   “好端端的,姑娘怎么会想……二爷怎么说?”   凌氏愁眉苦脸:“最近事情一茬接一茬的,妍书的名声都快跌落谷底了,我去找二爷想辙,他给我说的。他现在也头疼着呢。妍书摆明了想把自个儿名声给坏掉,他……没俩月妍书就得进宫了,这节骨眼的,轻不得重不得,他也没辙。”   欺霜也愁起来了:“夫人怎么不说说姑娘呢?她平日里最孝顺您了,或许您说上几句,她就听了呢?”   提起这个凌氏更愁了:“我提了,打公主那顿赏花宴归来,我每回一提起,她就顾左右而言他……”她抱怨,“两父女一个德性,都欺负我性子软好磋磨呢。”   欺霜忙哄她:“夫人,二爷跟姑娘是不想您操心呢。”   “我能不操心吗?”凌氏恼怒,“我自己女儿我能不操心吗?”她蹙眉想了想,“不行,我得想个法子。”   ***   凌氏要做何打算,秦妍书并不知道,她还在路上颠着呢。   京城寸土寸金,来往商旅川流不息,城内客栈价格奇高,还经常供不应求。就有那头脑精明者在城外购地建房,做成房舍宅邸租赁出去。   一些囊中羞涩的商旅,以及进京赶考的书生,候官的举子、官员等,不少都会选择这些房舍暂居。虽然进城出城麻烦些,却能省下许多银钱。想要热闹些就住东市,那儿多是商旅。想要清静些就住西市,那边多是书生官员。   秦妍书正是要前往西边的宅邸区,她的表姐一家就暂住于此。只是两家颇有些距离,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多时辰,一天只够打个来回。故而,凌氏虽也在邀请之列,一时半会儿却脱不开身,只得让秦妍书一个人走一趟——反正不是第一回 ,京城治安也放心,多带几名下人就好了。   既然是去玩儿,秦妍书就没带书,坐在车里无聊,她干脆打起帘子,好好欣赏外头的市井百态。   在城里时,沿途是酒楼饭馆并游人车马,热闹非凡。待出了城,路更宽敞了,也比城里颠多了,外头的行人车马却丝毫不见少。   叫卖的小贩、追逐的孩童、闲聊的妇人……满满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秦妍书出门少。上辈子,未出阁前跟着长辈出门,也不过是换着地方吃饭喝茶,听一堆长辈聊些首饰花样。待成亲后,更是被困在后宅镇日争宠……   对比这些,她更喜欢看市井老百姓的生活气。   车架辘辘。   又走了一段路后,一声鞭响,赶车的陆二拽着缰绳指挥驴子拐进右边一支路。   秦妍书打量四周宅邸,有些疑惑:“是走这边吗?”年岁太久,她都记不真切了。   青竹跟着往外瞅了两眼,点头:“这是进了梧桐巷,再过两个路口就到表小姐的住处了。”   秦妍书放下心,再次将注意力放到外头。   这梧桐巷路也还算宽敞,人也少一些,前头还有几名壮硕的妇女在高声叱骂,还有不少人在旁边围观,或许在劝架也或许在煽风点火,不得而知。   车架逐渐接近,混乱的叫骂声中,其中两名妇人开始撕扯起来。   秦妍书好奇地盯着看——   车架剧震,只扶着车窗的秦妍书瞬间被颠得整个人腾空了半寸,耳边还能听到外头陆二的诧异:“好好的怎么有个坑——”   “咔擦——”   “吁——”   声响乍起,车厢一歪,好悬没倒下去。   车内还放了些布匹箱笼,这么一颠,车内俩人瞬间被砸了好几下,秦妍书闷哼一声。   “姑娘——”吓了一大跳的青竹欲要过来扶她。   “别动!”扶着车窗的秦妍书连忙制止她。   青竹动作一顿。   车厢晃了几下,停住了。   “三、三姑娘,你们没事儿吧?”陆二紧张极了。   秦妍书舒了口气:“没事。”完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车轮子似乎坏了。”陆二迟疑片刻,“三姑娘可否先下车,让奴才查看查看?”   秦妍书自然无异议,与青竹先后从侧歪的车门里钻出来。   陆二低着头不敢看她,等她跟青竹走到边上了,才走前两步,扶着车架蹲下去查看。   秦妍书见他开始捣鼓,移开视线四处张望,试图找到旁的人来给他搭把手。   前头的争吵叱骂还在继续,劝架哭嚎混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秦妍书蹙眉,觉得有哪里不太妥。   “下作黄子,且吃我一盆洗脚水!!”人群里爆出一声叱骂。   尖叫声中,围观诸人瞬间散开。   秦妍书一把拽住青竹往边上躲——   “哗啦——”   即便反应快,秦妍书的裙摆也被浇湿了一大块。   “啊!!”青竹急了,蹲下来就拿手去搓、去拧,却无法阻止那片水渍蔓延,蛋青色的褙子并白色襦裙都被洇染弄脏。她哭丧着脸,“都脏了,怎么办?”   坠了半幅湿裙摆的秦妍书皱眉,略提起裙摆看了看,确实灰蒙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别扭,她仿佛觉着身上都带上了股味儿。她叹了口气:“也没带衣服……咱们回去吧,改明儿再去表姐家就好了。”   秦妍书身上一看就是好料子,加上带着丫鬟、乘坐车架,傻子也知道是贵人。看热闹的众人一看招祸了,瞬间鸟兽四散,跑了个精光。   剩下两名闯祸的妇人惶恐不安地愣在原地。听见秦妍书温和地安抚丫鬟,俩人似乎松了口气,战战兢兢上前。   左边蓝衫妇人福了福身:“姑娘,对不住了,一时没注意您站这儿,弄脏您的裙子了。”她看了眼还在捣鼓车轮的陆二,指了指后头,“你这车一时半会也整不好,老身家在这儿,不如去我家里歇歇脚,老身给你把衣裳弄干净的。”   秦妍书微笑:“不必——”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妥了。她捏了捏想要说话的青竹,继续笑道,“脏得不多,我回家去洗洗就好。”她开始暗中四处观察。   另一妇人跟着劝:“姑娘,裙子都脏湿了这么一大块的——”   “嗒嗒嗒——”   “吁——”   又有一骡车经过,刚绕过秦家这侧歪的车架就停了下来。   秦妍书正暗自戒备,车架上有人掀帘探头出来。   “三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竟是素心。   秦妍书眯眼。这么巧?   仿佛察觉有变,秦妍书跟前的妇人竟试图伸手拉她:“姑娘,我带您——”   “干什么?”青竹站起来,一把拍开她的手,“好好说话,别碰我们姑娘。”什么人也敢胡乱来扶她家姑娘。   妇人呐呐收回手,戒备地看了眼素心方向。   这一意外,反倒打消了秦妍书的疑虑。她微松了口气,走前两步,朝打量这边的素心道:“素心姑娘,我这儿遇到点麻烦,可否搭个便车,送我回秦府?”顿了顿,补充道,“若是不方便,进了城也行。”   素心诧异,似乎歪了歪头。   秦妍书依稀听到有人说话声,但眼前这辆是骡车,连侍卫都不见一个,那位严肃冷面的二皇子应当是不在,心应当是出来办事的,里头不定是太监或宫女。故而她并不放在心上。素心既然停下来,想必还是愿意帮她的。   果然,素心跳下车:“自然方便的。”   秦妍书忙福身道谢,转头吩咐陆二:“陆二,你看看这车架能不能修,修好就直接驾车回去。若修不好,就近找个地儿——”   “三姑娘别担心,”素心微笑,朝迎面而来的一辆骡车招了招手,对方慢慢停下来,“安平,你们帮秦家这位小哥看看车,帮他修整好。”   “得嘞,”坐在上头的倆小伙爽快应了声,将车架停妥就跳下来帮忙。   秦妍书暗自心惊。这一路过去了好几辆骡车,难不成……   素心回头,摆出请的手势:“三姑娘,走吧,奴婢先送您回去。”   秦妍书点头,回头扫了眼那两名彻底不敢说话的妇人,领着青竹随素心走到那辆骡车前。   驾车的人掀了掀帽子,笑容可掬地朝她点点头:“三姑娘安。”   竟然是长贵!   秦妍书唬了一跳,忙福身:“公公安。”完蛋,二皇子的贴身公公驾车,里头怕不是……   素心已经给她放好车凳。   秦妍书捏了捏手指,心生退意:“不,我想了想,我还是等等吧。这有人帮忙,说不定待会车就能修好——”   “上来。”低沉的嗓音蓦地响起。   预感成真,秦妍书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昱:上来。   秦妍书:和谐晋江,拒绝开车,   萧昱:…… 第030章   半天没听见她的动静,男人仿佛察觉她的退意,语气淡淡:“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秦妍书一激灵,忙提起裙摆踩上车凳。   “姑娘。”青竹忙拉住她。   秦妍书回头。   青竹担忧地看着她,满脸的不赞同。   站在旁边的素心垂下眼,体贴地装作没看到。   秦妍书扫了她一眼,拍拍青竹的手:“无碍。”比起留在原地等待未知的危险,还不如跟着打过几回交道的二皇子走。   不等青竹再说什么,她提起裙摆,弯腰钻进车里。   青竹咬唇。   素心笑笑,低声安抚她:“别担心。”边说边快手收起车凳,把她推到车辕上坐好,自己绕过骡子坐到另一边。   车厢里。   钻进车里的秦妍书头也不抬,就着马车里狭小的空间福了福身:“殿下万福。”思及这人坐骡车低调回城,她特地压低了声音。“不知殿下在此,劳烦殿下了。”   “顺路罢了。”萧昱扫过她衣裳下的狼藉,伸手往左一指,“坐。”   秦妍书微微抬眼:“谢殿下。”起身挪到右侧,毫不客气地直接坐下——开玩笑,这辆虽然只是骡车,走起来也是会颠的,她若是还站着,指不定得摔到哪里呢。   车厢不小却也不大,铁定没法与皇子常规的车架相比。她担心离得太近,动一动就能碰到这位心机深沉的冷面皇子。故而,她落座的时候特地挨近车门。不曾想,她坐下后,衣摆垂落在地,竟有一角直接压在萧昱的长衫上。   她的心登时提了起来,小心翼翼覰了眼萧昱,恰好对上他幽深黑眸。   !   她立马敛眉垂目,端坐不动。   萧昱眼底飞快闪过抹什么,下一瞬,他移开视线,敲敲固定在车上的小几:“长贵,走吧。”   “是。”外头的长贵应了声,“坐稳了。”马鞭一响,车轮再次辘辘向前。   萧昱收回视线:“秦三。”   “民女在。”虽然身体随着车架摇晃,却尽力维持着恭敬和端庄。   萧昱顿了顿:“你怕我?”   “……”秦妍书静默片刻,“不。”不是怕,是不想招惹。   萧昱嗤了声,转移话题:“适才发生何事?”   秦妍书迟疑。   萧昱点头:“看来,你果真是不怕我。”   这听起来可不是赞美。这是在说她不敬吗?秦妍书连忙答话:“民女不敢。民女只是、只是在想从何说起。”   萧昱面无表情:“不知从何说起,那就从头说。”   秦妍书嘴角抽了抽,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违逆,只得捋了捋思路,慢条理斯地将事情经过从头讲起:“民女今早收到帖子……”   她性子稳,说话轻缓柔和,加上车厢小,声音大了就显得振耳,故而她特意压低了些许音量。   听在萧昱耳里,就显得暧昧了。   他原本想做什么一下就给忘了,视线下意识移向这位刚及笄的小姑娘——比起他,秦妍书也确实是小姑娘。   肤如凝脂,眉黛青山,双瞳剪水,鼻若琼瑶,朱唇榴齿……尽管还略显稚嫩,也不掩其娇俏风华。   这般姿容,合该锦衣绣裳、披罗戴翠。   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首次见面那回穿了较为鲜亮的血牙色裳裙,旁的时候不是蛋青、竹根青,就是西湖水。萧纨那场宴席,也只是略微鲜亮些的竹绿。今天也是不例外的蛋青褙子配白裙。素雅倒是素雅,就是……未免与她姿容不太相衬。   配上这丫头镇日低眉垂目的恭顺样儿,生生把一名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压得老气横秋的。   秦妍书不是木头,自然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再次扫了眼那交叠的衣角,掩在袖里的手忍不住捏紧,再度把脸压低几分。   萧昱瞬间回神。他摇了摇头,将那一刹那的异样挥去,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她所说的事情上。   没有那迫人的视线,秦妍书微微松了口气。恰好她已经说到素心出现,后面就不需要详细赘述,遂停下述说。   萧昱适才虽有些心不在焉,却也发现了问题:“妇人争吵不休?你们下车后依然没有停止?”   “是。”   萧昱的视线扫过她那湿哒哒的裙摆:“然后你就被泼了污水?”   “是。”   “然后就有妇人上来请你到家中清理等候?”   “是。”   萧昱问她:“你如何觉出不妥?”   “……回殿下,那些人太镇定了。”秦妍书恭敬回答,“不管是车架倾歪近乎倒地,还是我这样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人被泼了脏水,她们都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像普通百姓。”   大衍朝等级森严,普通百姓不光穿着打扮与官宦人家不同,地位也是天壤之别。这些路人见着她这样衣着打扮的人不光没有敬畏,朝她泼了水竟还敢请她至家中清理。这就是大大的不合理。   并且,那妇人行礼太规矩了,还句句不离“您”。即便她特意又“老身”又“我”的,却稍显演技拙劣了。   “最重要的是,太巧了。”   为何车架刚转弯就出问题,为何出问题的地方恰好就有人聚集吵架?转弯的时候车架承力大,如果提前做了手脚,这时候确实最容易出问题。   这些问题秦妍书没有细说,萧昱却比她还了解车架,故而他也没细问,只是点头赞了句:“你倒是心细。”   “殿下谬赞。”   坐在外头的青竹自然听到自家姑娘的话,她登时蹙眉。竟然有陷阱在其中?她这般想着,忍不住看向另一侧的素心。   素心朝她笑笑,伸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她点点头,再次凝神听里头的说话声。   车厢里。   “那你能猜出是谁设陷在此吗?”   秦妍书顿住,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老实道:“民女猜不到。”她回来以后得罪了不少人,与她关系近得,能拿到她表姐帖子的,秦家大房和宁王府皆有可能。远一些的,林家也不无可能。   萧昱敲敲桌子,看着她:“是真猜不出,还是不想说?”   “……真猜不出。”   萧昱点头:“看来你得罪了不少人。”   秦妍书:……不说实话会死吗?   既然问明白了经过,萧昱再无兴趣,再次捡起搁在旁边的书简,随口问道:“待会直接送你回去,你怎么跟家里交代?”   秦妍书偷覰他一眼,小心翼翼道:“直说?”   萧昱的视线从书简上移开,扔给她一个冷冷的眼神。   秦妍书打了个哆嗦,忙垂眸:“民女今儿车架出了故障,幸而得公主身边出来办事的素心姑娘伸出援手,才免于狼狈,回头定略备薄礼上门致谢。”   萧昱收回视线,淡淡道:“送礼就免了,凭你也送不进宫里,回头让人——”   “主子。”驾车的长贵蓦然开口,“城门有异状。”   萧昱神情一凛:“谁的人?”   “瞅着像是老四的。”   萧昱眯眼:“看来,宫里是有人察觉了。”他下令,“去私宅。”   “是!”   马鞭轻响,骡车嗒嗒嗒地绕了个大弯,拐进旁边一个巷子里。   秦妍书懵了。   什么情况?她还等着回家呢!!   可惜,她不敢说话。面对这位瞬间变得凛冽危险的二皇子,她甚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萧昱拧眉想着事情,手指轻点茶几。   一时间,车厢内只闻“嗒”、“嗒”轻响。   车厢外,青竹察觉不妥,忍不住低唤:“姑——”   话音刚出,似乎就被制止了。   她这一声却把萧昱唤回神,视线一扫,就看到秦妍书紧张得睫毛乱颤的小模样。他登时笑了。   “倒是第一回 见你如此紧张。”   秦妍书咬了咬牙:“殿下,既然城门在前头,可否让民女下车?”   萧昱嗤笑:“别想了。”   秦妍书泄气。他跟长贵那寥寥两句,就能听出事态不妥。他这会儿把自己放下去,就相当于放了个不稳的因素,换了是自己,也不会干这种傻事。   余路再无他话,他们这辆低调的骡车在房舍小巷里七拐八拐,转进一个胡同里。   再然后,满脸不愿的秦妍书就随着萧昱踏入一处清净的院子。   进了门,萧昱领着长贵直进正房大堂,转眼不见人影。秦妍书则跟着素心往厢房走。   院子里下人齐备,她这边落坐不久,茶水点心就陆续呈了上来。   “姑娘……”青竹望望站在门外的侍女,压低声音问她,“现在怎么办?”   秦妍书苦笑:“等。”等那个萧昱确定安全,等他放人。   青竹哭丧着脸:“你还没选秀呢,贸贸然跟着男人到私宅,孤男寡女的……回头要是传出去……您、您是不是只能配给二皇子了?”   “瞎说什么!”秦妍书心都被吓跳出来了,急忙呵斥她。完了白了她一眼,“哪里会有人知道我来了这里,你瞎操什么心!”她不愿过来不过是不想跟萧昱牵扯,名声这问题她反倒不担心。不说别的,若是她遇上萧昱的事都能被传出去,那萧昱的夺嫡之路怕也是走到头了。“再说,何来孤男寡女,院子这么多人你没看见吗?”   青竹被训了一头,苦着脸不吭声。   “三姑娘。”离开片刻的素心再度走进来,手里搭着件裙裳,“您身上的衣服脏了,奴婢让人拿去清洗烘干吧。这里有件未上过身的新衣裳,尺寸、料子估计是有些不合适,您不嫌弃的话,可以暂且换上。”   青竹一听,登时惊恐地看向秦妍书:“姑娘不可!!”   素心怔愣:“啊?怎么了?”   秦妍书头疼了。   换个衣服而已,这丫头片子怕不是想歪到哪里去了吧?   她跟萧昱?   呵,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给自己的接档文打个广告,这本反派王爷写完后开。   《朝廷给我发对象》   一觉醒来,林卉成了父死母投河的可怜孤女,披麻戴孝,家徒四壁,还有个垂髫弟弟捂着肚子喊饿……简直就是极限版的生存大挑战。   彼时,战事方休,大衍朝人丁凋零、百废待兴。   为鼓励生育,县里主簿亲自到她家说媒拉纤。   冲着那奖励的半两银子,林卉果断折节,二话不说带着拖油瓶弟弟嫁给邻村那克六亲的庄稼汉熊浩初——   等下,说好的庄家汉呢?   熊浩初前半生为朝廷出生入死,保八方百姓安康,到头来却惨遭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客死异乡。   重来一次,他果断解甲归田。开荒盖房,娶媳生娃,过他的田园生活——   等下,说好的田园生活呢?   ***   推荐一本现代言情小甜饼:   《病名为痴》by符酒   许林生是许家最受宠也是最聪明的孩子,只可惜身体不好,脾性也差,所以除了几个趋炎附势的,他身边也就没几个人陪着了。   早些时候他还有个媳妇儿,没成想后来硬生生让他的臭脾气给气走了,许林生摸着自己手腕的珠子,觉着这世界还真没什么意思。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媳妇儿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叫他爸的小豆丁。   “你知道我是谁吗?”许林生眯着眼坐在摇椅上看着小豆丁。   “我知道。”小豆丁脆生生地回答,“你是便宜爹!”   ——   许林生有器质性心脏病,他在十三岁之后不能快跑不能蹦跳,连哭都要小心着,家里宠他,天上的星星都能摘给他。   可他不需要天上的星星,他只要苏尧,他和苏尧情投意合,步入婚姻,陷入激情和疯狂,直到有一天,他病倒了,在他的身体无法被自己掌控的时候,他害怕了。   他害怕自己的身体拖累苏尧,所以他决定赶苏尧走。   可没想到,他费劲千辛万苦让苏尧脱离他这片苦海的之后,苏尧还会回来。   “就算走,我也要带你走。”   ***   再推荐一本男主宫斗文!!   《穿成宫斗文里的太监》by七年玉   穿成宫斗文里的太监,顾庭筠一开始很绝望,但是为了能好好地活下去,他决定做一个有前途的太监——御前总管太监。   做御前总管太监:第一要能哄皇上太后开心,第二要能管得住太监宫女,第三要能应付各宫娘娘。   等到顾庭筠升职成为御前总管太监的时候,他发现还有升职空间,而且无比巨大。   等等他拿的不是太监剧本么,怎么后面的剧情不对? 第031章   秦妍书非常淡定。   一则, 她跟萧昱没有利益纠葛。二是, 萧昱现在分明是私出宫门,如果不是作伪,那这情况下,他怕是没有闲心搭理自己。   三嘛, 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 以萧昱这样骄傲的性子, 不会做什么下作事情。   眼下还不知道要呆坐多久, 她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灰扑扑, 还带着股味儿, 想到要穿着这身坐半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素心这会儿拿着衣服过来, 于她简直就是暗室逢灯, 恰如其分。   所以,即便青竹不赞同,秦妍书依然决定将身上的衣服换掉。   她朝青竹摆摆手:“无妨。”再朝素心福身, “劳素心姐姐费心了。”   素心忙不迭回礼:“三姑娘客气了。”完了她略有些不好意思, “这宅子没有女眷, 衣服是这边管事姐姐的,虽还未上过身, 衣料款式却着实比不上您平日穿着的,若是姑娘嫌弃……”   秦妍书忙道:“不会不会。她愿意把衣服借给我,我已是感激不尽了。劳素心姐姐替我向她道个谢。”   素心微松了口气:“姑娘不嫌弃就好。”将衣裳递给青竹, 脸上笑容带着安抚,“我已经让人翻出冬日用的熏笼。待会衣服洗干净后会立马着手熏干,别担心。”   青竹压下满腔担忧,有些拘谨地朝她道了声谢,接过衣裳。   秦妍书要换衣服,素心在此就不太方便了。不等青竹开口,她知趣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帮她们把门拉拢。   青竹紧张兮兮地跑过去把门拴上,还不忘彻底将屋里检查一遍,确认除了她主仆俩人屋里再无旁人,才倒回来伺候秦妍书,见后者一脸无奈,她还认真道:“小心无大错。”   秦妍书愣了愣,失笑:“是是,青竹姐姐说得对。”正是靠着青竹的忠心和谨慎,上辈子她才能苟活了几年。   青竹皱皱鼻子:“姑娘您还有心情笑。”顺手将衣裳挂到屏风上,开始碎碎念,“这里也不知道是哪儿,人生地不熟的,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秦妍书开始解褙子:“为什么笑不出来?这不,他们还好吃好喝地招待我呢。”   青竹撇嘴,伸手过来帮忙,同时问出心里的担忧:“姑娘,您三番五次跟二皇子打交道,是不是……”她欲言又止。   秦妍书脱下褙子交给她,开始脱裙子:“嗯?什么打交道,都是意外。”   “可这也太巧了吧……”   “不碍事,过段日子就好了。”   还有一个多月她就得进宫,选秀结束后这位二殿下就得开始准备大婚及迁府,估计以后俩人再见,就得在宫宴——哦对,她如今名声差,大概是没有高门大户愿意娶她,什么宫宴,应当也与她无缘了。   这么一想,她心情更好了。   “姑娘!您不要轻忽大意,您最近总是沾事……”   听着青竹的唠叨,秦妍书的唇角微微扬起。   ***   换好衣裳后,脏衣裳被素心拿去交给宅子里的下人清洗烘干。   人生地不熟,加上新上身的裙子太长,行走有些不便,秦妍书自然不会到处乱跑,只带着青竹呆在屋里边聊边吃茶喝点心——别说,二皇子这处私宅的点心味儿不错。   不到半个时辰,秦妍书就被茶水灌了个半饱。   实在无聊了,加上不知道要等多久,她干脆找来素心,问她有没有什么书籍可以解闷,不拘什么内容,有字儿就行,再不济借点笔墨纸砚练练书法也好。   宅邸里的书籍都是萧昱带过来的,也全放在书房里。素心取不到也不敢擅作主张,就跑去找长贵。   长贵往屋里瞅了眼——萧昱还在与幕僚商量事情。   他转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没看主子还在忙吗?这点小事何须来问,拒了便是了。”   素心却微笑:“不过是问句话的工夫,不如你去试试?”   长贵沉下脸:“你在打什么主意?”   素心无辜:“能打什么主意,不就是问主子拿本书吗?”   长贵盯着她看了半天:“素心,别忘了老太太让你来干嘛的。”   素心面不改色:“放心,记着呢。”努嘴,“赶紧去问问。”   长贵依然不乐意:“鸡毛蒜皮的——”   “长贵。”屋里的萧昱已然听见他们的动静,微微扬声叫了句。   长贵忙快步进去:“奴才在。”   萧昱下巴往外一点:“什么事?”   长贵迟疑:“不过是小事——”挨了一记冷眼后才不甘不愿改口,“西厢房那位主儿想要借本书打发时间。”   ……还真是小事。萧昱无语,视线一扫,随手在案几上抽了本书扔给他:“去吧。”   果真被扔了本书的长贵嘴角抽了抽,喏了声灰溜溜出门去。   坐在萧昱左下手的短须男人伸了伸脖子,正好看见萧昱身边的素心姑娘接了书离开。他想了想,试探般问道:“敢问主子,西厢那位,可是秦府三姑娘?”   萧昱嗯了声:“邹先生,你见过她的笔墨,也应当听过她的传闻。你觉着她如何?”   这位短须男人姓邹,名清平,善于谋略,洞悉人心,是萧昱的心腹幕僚。上回秦妍书手书的京城关系图,萧昱确实是拿给面前的邹清平看过。   但好端端的,萧昱为何要问他?短须男人心里思绪翻转,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抚了抚短须,慢慢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有心计,行事却过于决绝。”他直视萧昱,“难堪大任。”   萧昱挑了挑眉:“倘若,这结果本就在她预料之中呢?”   邹清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仔细打量萧昱,却无法从他淡然的神情中看出丝毫端倪。他想了想,拱手:“倘若这些结果皆在她掌控中,虽不知她这样做是为何,却可窥见其心性之桀骜、心机之深沉,手段心智皆有,不可小觑。”   似乎觉得用词太过谨慎,他再次补充,“这种人,只能居主位,否则,定然生乱。”   萧昱挑眉。   邹清平低下头,吐出最后一句:“然,出身不足以担大任。”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就算起初没反应过来,俩人这一番对话下来也听明白了,尤其邹清平最后两句,已经算相当直白了——这是直接否了秦三姑娘入萧昱后院的主意。   涉及主子后院,众人纷纷低下头。   萧昱似笑非笑地看着邹清平:“你倒是想得多。”   邹清平见他没有生气,微松了口气:“主子妻位事关重大,臣下不过是防患未然。”   萧昱似乎并不想多谈,敲敲桌子,“继续说正事。”他转向右手边瘦高的中年人,“南边传来消息了吗?”   中年人看了眼邹清平,拱了拱手,开始回答。这话题就暂且揭过了。   另一头。   西厢里的秦妍书快要闷死了。   这屋里统共就青竹跟她俩人,青竹十句里头六句是担心,剩下四句是想象各种可怕结果,听得她头都大了。   故而,瞧见素心抱着本书快步回来,秦妍书立马起身,提着裙子欢快地迎上去:“素心姐姐。”眼睛却直勾勾看向她臂弯里的书籍。   熟悉的封皮让她愣了愣。   素心恍若未觉,将书呈递给她,笑道:“幸不辱命,给您带来本书。”   秦妍书接过书,一扫,竟真是她刚刚看完的《大衍律·刑律》。   她心里登时有些不自在。怎会这么巧?   转念一想,以萧昱这般严肃性子,看这些书似乎挺正常的。再说,这只是不常来的私宅,没有旁的书籍,好像也说得过去。   秦妍书放松下来,笑着朝素心道了声谢,接过书,回到座位上。   反正闲着没事儿,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她决定把这本《刑律》从头再看一遍,做个查漏补缺也好。   翻过前面章节序言,她就怔住了。   皇子私宅有《刑律》她并不奇怪,不客气地想,她觉得每位皇子的书房里应当都备上一套这类书籍。   除了皇子,据她所知,大多官宦人家府里也会有存放一套《大衍律》。有些是因官职需要,有些则只是摆着积灰,前者自不必说,后者不过是为了在必要时候拿出来显摆一番,例如林家。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刑律》,虽保存完好,却能看出边角处的磨损,平日里应当是多有翻阅。最重要的是,正文的字里行间,填满了略浅一些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全是批注,有驳斥见解,有缺漏评议,有旧朝案例……约莫是为了与正文区分,墨色有做过调整,浅浅淡淡的,却能让人看得清楚明白。   小楷苍劲有力,不躁不润,隐露锋芒。一如字迹的主人,严肃,凌冽,不拘言笑。   秦妍书怔愣却不是为这手漂亮的毛笔字,而是因为……这是萧昱的书。绝对没人敢在皇子的书上胡乱写画,所以,这应当是萧昱的字。   她有些不敢相信,忙往下翻,连着翻了许多页,全是这般密密麻麻的注解,一直到最后。   一名享着尊荣和富贵的皇子,在诗词歌赋无关的《刑律》上做了满满的注解……   萧昱身型高大,加上在边关呆了几年,看起来比别的皇子要多几分威武和肃杀,少几分书卷气。再加上他外公是戍西都统傅明坤……在大部分人的印象里,包括她,都认为二皇子萧昱是文识不足,英武有余。她甚至以为上辈子萧昱的失败,是败在那文识上。   如今看来……倒是她偏见了。   再看这本记满心得随感的《刑律》,秦妍书竟然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   她微微叹了口气,忍不住抚上那苍劲的字迹,随着那浅淡墨痕,再次拜读这本格外厚重的《刑律》。   ***   看起书来,时间过得飞快。   打秦妍书开始看书,青竹就不再叨叨,只安静地候在旁边,不时给她换杯茶水。   中午,还有下人给她送来午膳后,菜品不多,她跟青竹俩人食用却尽够了,味道也还不错。   再然后,那送去清洗并烘干的衣裳褙子就被素心送了回来。青竹将衣服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给秦妍书换上。   秦妍书还笑她:“这下放心了吧?”   青竹皱皱鼻子不说话。   因不知什么时候能走,秦妍书没敢歇晌,喝了两杯浓茶继续看书。   好在没多久,素心笑吟吟地过来,告诉她们,已经为她们准备好了车架,现在送她们回秦府。   秦妍书松了口气。看来,外头解除警报,萧昱安全无虞。   青竹更是惊喜,双手合十朝南边拜了又拜,嘴里喃喃:“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秦妍书无奈。   素心失笑,朝秦妍书福了福身:“今儿让你们受委屈了。”   秦妍书忙摆手:“素心姐姐可别这么说。若不是遇上你们,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事呢。”她打趣,“况且我们在这好吃好喝的,还有人伺候着,有什么可委屈的。”   素心笑眯眯:“姑娘大度。”知她们归心似箭,素心也不再多话,伸手引着她们往外走,温声道,“奴婢让人准备了些许点心,姑娘可带回去给秦家各位夫人姑娘尝尝,权作我们公主的一番心意。”   秦妍书了然,笑着应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劳烦素心姐姐替我谢谢公主美意。”   青竹看着她俩睁眼说瞎话,缩了缩脖子,乖乖跟在后头不说话。   安排好的骡车已经等在后门。   青竹站在车边帮着仆妇将食匣逐一放进车里摆好。   秦妍书站在石阶上打量周遭。   巷子安静,前后无人,周围宅子就算不是空宅怕也都是萧昱的私产。车架是路上随处可见的款式,走出去谁也看不出是哪家的。   她有些不敢置信。萧昱……就这样放她离开?没有威胁没有利诱?他是心大还是自信?不怕她将他这处私宅透露出去吗?   放好东西的青竹回来扶她:“姑娘,走吧。”   秦妍书回神,拍拍她,转身:“素心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素心愕然,继而点头。   秦妍书走到她身边:“今日我得殿下援手,无以为报,只有几句忠言想要劳烦素心姑娘向殿下转达。”她压低声音,“户部郎中林大人乃两面三刀之人,无节无志,稍有蝇头小利就会倒戈相向,不宜结盟。”   素心脸现肃意。   秦妍书不等她开口,继续往下说,“端阳公主的赏花宴,殿下应当有所闻,甚至,那被誉为才女的林家大姑娘,想必也已然入了殿下的眼吧?但那林家大姑娘心肠歹毒、手段狠厉,说句蛇蝎美人也不为过,如若殿下将其纳进王府,必定家宅不宁。请殿下三思。”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跟林家交恶,就当结个善缘,提醒一下萧昱吧。至于听不听,她就管不着了。   ***   素心的话说完,书房里安静了一瞬。   长贵惊奇:“那秦家丫头真这么说的?”他似乎不敢置信,“她真这么说?她这胆子也忒大了吧?竟敢建议殿下不要与林家结盟、不要迎那林家姑娘进府?”   素心点头,看向书桌后的萧昱。   萧昱仿佛也被惊着,怔怔然看着手中毛笔。   长贵瞅了自家状若发呆的主子一眼,啧啧然:“主子要跟谁联手,她一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竟还敢管到主子后宅去——”他陡然瞪大眼睛,“慢着,她别不是看上主子了吧?”   素心啐了口长贵:“你一太监瞎想些什么?人三姑娘是在提醒主子注意林家。”   长贵不满:“太监怎么了?太监也是人。再说,女人这些小心思,我在宫里见得多了——”   “素心。”萧昱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他打断长贵的话,朝素心道,“把秦三话复述一遍。”顿了顿,补了句,“尤其是,她评价林窈的话。”   林窈?素心略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指林家大姑娘。她有些诧异,主子怎会知道林家大姑娘的闺名?难道真的如秦三姑娘所说,他是真的打算……   对上萧昱严肃的脸,她蓦然回神,忙翻出记忆,模仿着秦妍书的口吻将她那几句话重复了一遍。当时她觉得不妥,特特将那几句话含在嘴里念了几遍,防止错漏来着,这会儿念出来,自然顺畅。   念完她道:“原话就是如此。”   萧昱点头,将其中几个词细细咀嚼:“心肠歹毒,手段狠厉……家宅不宁……还说我看上林窈?”他的唇角缓缓勾起,“秦三啊秦三……”   长贵与素心对视一眼,不明白主子的心情怎么仿佛突然变好。   “准备一下,回宫后我会想办法说服父皇,最晚两天后,我要带晴儿去城北恩济寺礼佛,唔,就说我们要给母妃祈福供灯吧。”萧昱神情愉悦,“让晴儿给秦三派个帖子,邀请她一起去。”   “……啊?”   长贵、素心懵了。   话题为什么突然拐到这儿?   ***   刚回到秦家的秦妍书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对面的凌氏有点紧张。   “娘,我没事。”秦妍书揉揉鼻子,“大概是有人在背后说我闲话呢。”   凌氏白了她一眼,接着懊恼:“都怪我,要是我跟你一块儿去,你就不会有这一遭了。”   “娘!”秦妍书无语,“我不是说了没事吗?您看,我不是好好儿坐在这儿吗?还给你带了公主送的点心,我今儿尝过了,公主带的厨子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凌氏拍了她一下:“公主帮了你,你还敢厚着脸皮收点心?!”   秦妍书哑口。   “回头备份厚礼给公主——”   “娘,公主已经回宫了,送不进去了。”   凌氏张了张口,瞪她:“那你也得备着,哪天公主出宫了,你就给人送去。”   “好好好,您放心,保管弄得妥妥帖帖的。”秦妍书搂着她胳膊撒娇道。   凌氏这才罢休。仔细打量自家闺女那娇俏的容貌,她叹了口气:“你最近总是沾事儿,回头我带你去庙里上柱香,再找大师请些辟邪的物件,省得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秦妍书心里感动,依偎到她肩膀上:“嗯,都听娘的。”   凌氏拍拍她手臂,又叹:“这些日子接二连三出事,你的名声在京城怕是不太好找人家。”   “娘,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凌氏不理她:“反正离选秀还有一个多月,早上我已经让人送了信去通州。这两日你收拾收拾,待你外公外婆回了信,你就去通州住上一个月。”   “啊?”好端端的她干嘛要去通州?   “以你现在京城的名声,这选秀于你大概就是走个过场,京城找不到人家,咱还不能去通州找吗?通州才子如流,名仕汇聚,我就不信偌大通州还没法给你找个合适的好人家。”   秦妍书:……合着还是想把她嫁出去?   看看凌氏愁眉苦脸的样子,秦妍书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算了,通州京城又有何区别?就如她所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若是不想嫁,总是能找到法子躲开。   秦妍书不无乐观的想着。   从京城到通州,快马加鞭约莫一天能到。凌氏的信早上送出去,起码第二天晚上才能收到回信,故而秦妍书压根不着急收拾行李,转而钻进房里。   翻出笔墨,铺开纸张,挥毫就写。   在萧昱私宅看过他在《刑律》上留下的批注后,秦妍书受益良多——只可惜,没法带回家——她觉着其中好几个观点颇为刁钻新颖,想要赶紧记下来。完了她还跑去翻父亲书房,试图找出更多与刑律有关的地方志做参照,以验证萧昱观点。   她这厢看书看得废寝忘食,凌氏却被下人送进来的帖子吓了一跳,忙带着人直奔秦妍书所在的厢房。   “什么帖子?”秦妍书自书堆里抬起头,愣愣然看着她。   “公主的帖子,”凌氏没好气,“五公主邀你一起去恩济寺礼佛。”   秦妍书唬了一跳,忙拿过她手里的帖子,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凌氏犹自叨叨:“昨儿你们不才见过吗?怎么又给你派帖子了?”她很是不解,“你什么时候跟五公主交情这么深了?这未出阁的公主见天往外跑,合适吗?”   秦妍书已然看完帖子,也确认是萧晴的字迹,刚松口气就听见凌氏这般嘀咕,登时有些心虚。她总不能说昨天见到的压根不是公主吧……   故而她忙转移话题:“娘,既然您觉得不合适,那我们就拒了吧?”   凌氏大惊:“你傻了吗?这可是公主的帖子。”完了她还认真开始考虑,“我昨儿才说这段日子你沾事儿多,要带你去寺庙拜拜来着,既然公主约你去恩济寺,正好合适。”她一拍掌,“既然公主邀约,你就去吧。”   秦妍书:……   罢了,她也算跟萧晴打过几回交道。萧晴除了性子有些天真,别的都还不错,跟她出门,总比闷在家里好。   “对了。”凌氏再问,“帖子上说什么时候去?我提前给你准备些香油钱并供果点心。”   秦妍书确认般再看了眼帖子:“明日辰时,公主会派人来接。”   凌氏惊呼:“这么急?”她扭头就往外走,嘴里叨叨,“得赶紧的,趁天还没黑,我得着人去采买些得用的东西,啊还得给公主备份谢礼……”   目送她离去,秦妍书舒了口气。   ***   第二天,公主派人来接的车驾早早抵达秦府门口。   秦妍书领着青竹,挥别送到大门的凌氏,带着几乎塞满车厢的东西前去与萧晴会合。   刚出北城门,秦妍书就看到路边停着一队打扮眼熟的侍卫。   她心里一咯噔,继而安慰自己。公主出行,有侍卫很正常。萧晴是萧昱的亲妹妹,他担心自己亲妹,让自己侍卫护卫出行也是很正常——   “得得”几声马蹄响,紧接着,车外响起低沉的男音。   “怎的如此之久?”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吻,还有熟悉的问话方式……   秦妍书登时垮下脸。   可恶,果真是萧昱!   她懊恼地敲敲脑袋。她这脑子,怎么给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她跟萧晴现在还只是姑娘家,出远门当然得有亲人长辈随行!   她就不应该应帖!便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也比出来看萧昱的冷脸好啊!   天杀的!   她若是现在装病跑路,可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中午12点再补一更。   以后没啥意外,都是中午12点更新。   有事不更或推迟会在文案请假。   (づ ̄ 3 ̄)づ 第032章   秦妍书垮着脸。   旁边的青竹也是一脸惊慌:“姑娘, 又——”又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了。   车厢里老半天都没动静, 萧昱皱眉,拽着缰绳靠近车厢,拿马鞭把手敲了敲车壁:“下来。”   秦妍书看看惊慌的青竹,深吸口气, 大义凛然地——   拉开一点点车帘,弱弱行礼道:“殿下万福。在外不便, 恕民女无法下车行全礼。”   萧昱盯着那小小帘缝里透出的小巧下巴和粉嫩樱唇, 无奈了:“……我是让你过去晴儿车架。”   秦妍书愣住。   正僵持, 萧晴的声音远远传来:“妍书, 过来过来, 我们一块儿说说话!”   秦妍书将帘子掀得更开往外看去,只见停在队伍前方的华丽车架里果真探出一个脑袋, 不是萧晴是谁。   她松了口气, 脑袋蓦然一疼。   “别磨蹭。”拿马鞭把手给了她脑袋一下的萧昱睨着她。   “……”   帘子唰地被放下,将那娇俏的容颜挡住。   萧昱哑然。   秦妍书隔着帘子忿忿瞪了外头一眼,转头招呼青竹, “下车。”   下了车后, 她目不斜视地朝骑在马上的萧昱福了福身, 不等他说话,扭头就领着青竹快步走向萧晴。   萧晴趴在车窗上, 兴奋地朝她招手:“快点快点。”   车上下来一名宫侍朝她福了福身,将车凳放好。   秦妍书到了近前,不忙上车, 先朝车上的萧晴行了个礼。   “哎呀,私下里不需要这么多礼啦。”萧晴催她,“快上来。”   秦妍书这才扶着宫侍登上车架。   骑着马跟在她后头的萧昱摇摇头,转头吩咐:“出发吧。”   公主车架自然比秦妍书所坐的车架要宽敞,萧晴带着萃环,秦妍书带着青竹,四人分坐里头尚且有些宽裕。   落座后,秦妍书松了口气。接过侍女送上来的特制茶杯,她略抿了口,将茶杯放进茶几的凹槽内,看向笑眯眯的萧晴:“公主,好久不见。”顿了顿,“怎地突然要去礼佛呢?”   萧晴歪头:“不知道啊。”努嘴指了指外面,“哥哥突然提起的,他这几年都不在京中,想要去给母妃祈福点灯,就叫上我一起去。”   秦妍书心里一突。两兄妹去寺庙给亡母祈福点灯?那叫她来干嘛?她想不明白,干脆直接问:“那怎么把我叫来呢?”   萧晴眨眨眼:“叫姐姐她们不合适,我认识的人不多,只能叫你啊。”   “……”可以不叫人。   “这里过去要足足一个多时辰呢,不找个伴儿多闷啊。”萧晴笑嘻嘻,“幸好哥哥提醒我,不然我一个人能闷死。”   秦妍书心里的不安更甚了。萧昱提醒她?   萧晴开始朝她抱怨:“我从宫里出来到这会儿,萃环就只跟我说了三句话,公主喝茶,公主别看书了伤眼,公主要不要睡会儿?我要是不把你叫过来,接下来的路程我得闷死。”   秦妍书扫了眼她口中的萃环。是生面孔。遂顺嘴问了句:“萃环姐姐看着面生,是刚调过来的吗?”   “对啊。”明明在自己的车里,萧晴依然下意识压低声音,“是哥哥特地给我送进来的人。”   秦妍书了然。   “还有好久才到呢,”萧晴拉开小几下方的一个小屉,取出一盒东西,眉开眼笑道,“我们来玩双陆。”   车速不快,闷在车里也着实无聊。见她掏出双陆棋子,许久不曾玩这玩意的秦妍书也起了兴致。   将茶几上的杯子茶壶搁到边上,拉开茶几上层木板,小几立马变成双陆棋盘。   棋局摆开,俩人遂不再多话,低头在这小小的方寸间开始厮杀。   车厢里不时传来萧晴的各种惊叫、欢呼、甚至耍赖,偶尔能听到秦妍书无奈的说话声,都是温声细语的,仿佛没什么事能让她变色。   骑着马的萧昱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边,听着马车里传来的动静,平日冷冽严肃的神情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   一路晃晃悠悠,及至城北的恩济寺已近巳时末。   下了车就有寺庙里的知客僧领着他们绕过正院,直接进了旁边接待信士的院落里。   进了这儿,萧昱就与她们分开,秦妍书跟萧晴住一个院落,他住另一边。   三人安置好,再分别在各自院子用过素斋后,萧晴、萧昱沐浴更衣,换上素净衣物,随寺庙主持进入后殿,为仙逝的贤妃吟诵《地藏经》。   秦妍书则领着青竹到大殿,先给家人们各点了三支平安香,再逐一到各殿上香,最后回到主殿添了些香油钱,她今儿的事儿就算做完了。   估摸着萧晴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秦妍书想了想,干脆四处逛逛。   萧昱这番过来并没有太过劳师动众,除了他们住宿的那边厢房,其他院子也是住了不少信士。   秦妍书绕了一圈,遇到不少礼佛的妇孺老人。神色各异,或虔诚或苦闷或欣喜,彷如世间百态,纷纷扰扰。   秦妍书逛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算了,我们还是回院子里坐会儿吧。”   她记得她住的院墙外有棵巨松,松下有石桌。如今天气渐热,那处正适合休息纳凉。   青竹自然没有异议,跟着她慢慢走回去。寺庙大,中途还问了几名僧人,俩人才回到地儿。   秦妍书平日少有锻炼,走了半天,这会儿已经累得不行,瞧见那棵巨松眼前一亮,立马快步过去,也不顾石凳脏污,一屁.股坐下去。   “呼,累坏了。”秦妍书抓着袖口给自己扇风,“今儿日头真猛,幸好这儿凉快。”   这里是处朴素的园子,挨着她们居住的院子,四周院墙高企,墙根青苔斑驳。除了几棵苍松,地上只铺了条鹅卵石小径,两旁草地似乎被践踏颇多,稀稀拉拉的露出些许黑泥。   青竹张望片刻,没有看到旁的人,想到外头守卫的侍卫,她放松不少,朝秦妍书道:“姑娘,您先坐会,我去屋里给你泡壶茶。”   “别忙活了,你也走了这么久,先歇会儿。”   青竹笑了:“姑娘,那是你平日走动太少了。这点子路,奴婢还不放在心上。”   秦妍书被说了也不恼,皱皱鼻子:“看来以后我得多走走。”不然身子太弱。她可不想再过那种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日子。   青竹无语:“跑腿的事儿尽有奴婢呢。”   秦妍书皱皱鼻子。   “奴婢先去泡茶,您中午吃得有些少,奴婢还得去问问有没有点心什么的。”青竹叮嘱,“您别乱跑,这院子有二殿下他们的侍卫守着,安全应当没问题,您若是跑出去了,奴婢找不着您可得急死。”   “好了好了~~”秦妍书娇嗔,“我累着呢,不会乱跑,你放一百个心吧!”   青竹这才不放心地回院里。   没了青竹,院子里四处无人。巡查守卫的侍卫又隔着院墙看不见。   秦妍书舒了口气,弯腰锤了锤自己酸痛的小腿,抬头——   “!”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高大男人正站在她面前。一身鸦青深衣,比之他平日的骑装、常服,少了几分肃杀冷冽,多了几分儒雅。   正是萧昱。   秦妍书吓了一跳,忙不迭站起来,低头深蹲下去:“殿下。”这家伙怎么回事,走路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   萧昱盯着她。   他没叫起,秦妍书丝毫不敢动弹,甚至头也不敢抬,只僵硬地维持半蹲的姿势定在那儿。   院子里静可闻落针,除他俩外,再无旁人。   秦妍书心惊胆战。其他人呢?萧昱的近身太监呢?   打量的视线依然凝在自己身上,秦妍书本就脚酸,蹲了一会儿就有些支持不住。   好在,萧昱终于大发慈悲开口了。   “秦三。”男人语气淡淡,“我若是娶你进府——”   “咚——”   “嘶——”   秦妍书直接跪倒在地。 第033章   天气已经热起来。秦妍书身上裳裙褙子比春日轻薄许多, 这一跪, 膝盖直接磕到鹅卵石上,疼得她低呼出声。   萧昱眉心皱起,倾身伸掌欲要扶她:“怎地如此不小——”   秦妍书仿佛见了鬼一般,看到他靠近立马往后躲。姿势陡然变化, 她没撑住,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   萧昱的手停在半空。   秦妍书顿时回过味儿, 爬起来再次跪下告罪:“民女失礼, 望殿下恕罪!”刚刚磕着的膝盖二度落地, 疼得她浑身一哆嗦——前面那一跪太重, 她的膝盖怕是磕破皮了……   萧昱没漏看她那一哆嗦, 眼底飞快闪过抹什么。   二话不说,他大步跨前, 抓住她胳膊, 像提小鸡崽一般往上一提,直接将她从地上提溜到旁边的石凳上。   秦妍书:……   膝盖还在作痛,这厢胳膊又彷如被铁钳狠狠钳了一下, 是个人都忍不住。所以, 秦妍书没忍住, 眼睛红了。   看见她捂着胳膊泫然欲泣的模样,萧昱脸有点僵。半晌, 他闷声道:“往日怎地不见你如此娇气。”   秦妍书正疼着呢,听到他这句话,恨不得把他蒙头揍一顿。满腔怒意的她恶向胆边生, 咬了咬后牙槽,直接道:“抱歉,民女就是如此娇气,让殿下见笑了。”   竟敢顶嘴?萧昱盯着她:“你究竟是怕我还是厌我?”他没有忘记这丫头适才避他如蛇蝎的举止。   秦妍书愣了愣,咬唇:“殿下多虑,民女岂会——民女岂敢——”怎么说都不对,她斟酌片刻,有些气虚道,“男女授受不亲,请殿下自重。”   萧昱明白了。他盯着她的脑袋,深沉的眸子泛出几丝冷光:“所以,你是厌我。”   秦妍书捏紧拳头,思及刚才他未尽的话,心一横,起身——   高大的身影笼过来,她只觉肩膀一重,整个人就被摁压回石凳上,耳边同时传来萧昱的冷声低喝。   “不许跪。”   俩人陡然靠近,近得秦妍书能看见他胸前的暗绣,肩膀上的大掌宛如烙红的铁钳,烫得她整个人心惊胆战。未及多想,她一把拍开自己肩上的手,急声道:“殿下,请自重!”   话音刚落,她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萧昱缓缓收回手,盯着她的眼里带着愠怒:“秦三,你好大的胆子!”   “……民女知罪。”   坐在石凳上的姑娘脸色苍白,睫毛轻颤,放在膝上的粉拳紧握,即便脸上力持镇定,却不难看出她的紧张和畏惧。   萧昱眼里闪过一丝懊恼。他特意把秦三弄出来,不是为了教训她的。   “我没有怪——咳,”他活了这么久,除了父皇母妃,他萧昱何曾道过谦,一时半会,他竟有些说不出口。他清了清嗓子,含糊道,“我适才语气……咳,总归,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秦妍书讶异。他、他这是在跟她道歉吗?   不等她有所动作,萧昱再次开口:“秦三,你是个聪明人,心计谋略手段,你皆不缺,我平日事务繁杂……咳,你可愿替我打理后院?”   秦妍书:……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发生什么事?!   秦妍书傻了眼。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热晕头,连话也听不真切了。   “秦三?”见她久久不回答,萧昱疑惑。   秦妍书一抖,瞬间回神。她深吸一口,小声却坚决道:“蒙殿下不弃,民女出身低微,不足以担此大任,请殿下另请高明。”   萧昱似乎没料过她会拒绝,竟怔在当场。   秦妍书扶着石桌站起来:“如无他事,民女就先行告退——”   !   萧昱钳住她手腕,语带怒意:“你不想嫁我?”再想到她适才的抗拒,萧昱心底止不住生怒。   秦妍书挣扎:“殿下,自重!”腕上力道宛如铁钳完全挣脱不开,她也怒了,“二殿下,这里是恩济寺!”   萧昱冷嗤:“那又如何?”   “……”这厮!秦妍书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民女宁死,也绝不为妾!”   萧昱:……   满腔怒意似乎一下就冷却下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倔强的小姑娘:“你以为,一名妾侍能打理堂堂皇子后宅?还是你以为一名小小的妾侍,值得我亲自求娶?”他傲然,“我既亲自求娶,自然是堂堂正正的皇子正妃。”   秦妍书怔住。   萧昱的心情一下变好许多。他松开她手腕,掐了掐她水嫩的脸蛋:“我早知你性情,让你置身妾位,岂不是给自己找麻——”   秦妍书疾退两步,低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民女不敢擅作主张,殿下身份尊贵,您的妃位自有圣上替您做主。”顿了顿,她生怕这位皇子不理解,忙又提醒道,“殿下,秦家已有一位宁王妃。”   换而言之,她跟他,不可能。   萧昱勾唇:“别担心,我既然敢提,自然做好了万全的把握。”   秦妍书慌了。她掐了掐掌心压下满腔的慌乱惊恐:“殿下,民女——”既然萧昱已经把话说开,她退无可退。她深吸一口气,“民女本性善妒,早已立下重誓,此生绝不与人共侍一夫,殿下后院事关重大,恕民女无法高攀,还请殿下另请高明。”   萧昱皱眉:“共侍一夫?妾侍不过是等闲玩物,如何与正妃相提并论?且天下女子都这般嫁娶,你何必执着于此?有人与你共同分担生儿育女之责,岂不是更轻松?”   “既然天下女子都不在乎,那殿下就去找不在乎的姑娘吧。”秦妍书垂眸,语气铿然,“恕民女无法苟同。”   “男人三妻四妾不过是常态,即便是贫家子,也不见得只有一妻,你若是这般想,还有何人可嫁?”   “民女本就没有嫁人的打算。”秦妍书抬头直视他,“民女若是成为自梳女,连圣上也不能强迫民女嫁人。”   萧昱震惊,定定地看着她。   院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半晌,萧昱张口:“倘若我硬是要娶,你奈我何?”   秦妍书冷笑:“那殿下就把民女的尸体娶回去吧。”   萧昱:……   秦妍书也不等他表态,忍着发疼的膝盖福了福身:“如无他事,民女先行告退了。”   绕开怔立的萧昱,秦妍书才看到院门外胶着的长贵及绿竹。   长贵自然是跟着萧昱过来的,绿竹约莫是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却被其拦住吧。   她顿了顿,快步走过去,神情淡淡地朝长贵福了福身:“长贵公公。”   长贵看着她的神情带着惊疑。   秦妍书不管他:“绿竹,走吧。”   “诶,姑娘。”绿竹忙绕过长贵奔过来,“奴婢扶你!”她看见她家姑娘走路的姿势不对了。   秦妍书微拍拍她的手,带着她疾步回屋。   长贵目送她们离开,转回头,就发现他家主子还怔怔然站在那儿。他忙快步过去。   “爷。”   “长贵,”萧昱回过身来,目光移向秦妍书暂居的小院,“你觉得,一名女子不愿与人共侍一夫,是何原因?”   长贵躬身:“善妒。”   “妒?”萧昱目光深沉,“有情才能言妒。那秦三……”   “她,厌我。”   长贵低着头不敢吭声。   作者有话要说:  除了中午12点是更新,其他时间是捉虫哈。 第034章   青竹搀着秦妍书进了小院, 直入厢房。   将人扶到圈凳坐好, 青竹惶然:“姑娘,二殿下——”   “不必管他。”秦妍书打断她,拉起裙摆,“去取金创膏过来。”   青竹瞬间想起她的不妥, 立马将萧昱抛之脑后,看见她开始撩裤脚, 她忙去翻箱子:“姑娘你的脚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秦妍书已经将膝盖露了出来, 她凑近打量了两眼, 舒了口气:“不用, 只是擦破了点皮子, 不碍事,擦掉金创膏就好了。”幸好她想到前几次意外, 为防万一带了些药。   青竹快手翻出金创膏, 快步走回来,一看,惊呼:“都出血了!我去找人叫大夫。”转身欲跑——   “回来。”秦妍书忙叫住她, “看着吓人罢了, 没什么大碍, 擦点药就够了。”这偏僻寺庙,就算想找大夫也找不着, 何必劳师动众的。   再说,她现在着实不想再跟萧昱打交道。   “可是……”   “笃,笃。”   秦妍书立马把裤脚放下, 跟着青竹一起望向门口。   敞开的房门门外,面带审视地打量着她:“三姑娘,奴才遵主子吩咐,前来给您送药。”   ***   恩济寺最大的院子里。   天已经黑了,屋里却依然灯火通明。   萧昱站在桌前握笔挥毫。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屋里静得只能听到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半晌,萧昱停下来。   他长舒了口气,仿佛终于将郁气一扫而空。   “她如何?用药了吗?”他搁下笔,开口问道。   虽没有指名道姓,候在边上的长贵却心知肚明。他微微躬身:“回主子,三姑娘说,她那儿有药,只是擦破点皮子,尽够了,咱们这些药从宫里带出来,金贵,就别浪费了——”   “长贵。”萧昱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长贵心里一咯噔,“咚”地一声重重跪下:“主子,奴才……不明白。”   “我今天是怎么吩咐你的?”萧昱仔细端详宣纸上的字,仿佛在查看自己哪儿写不妥当,失了水准。   “您吩咐奴才给三姑娘送药,倘若三姑娘允许的话,且看清楚她的伤势,看看是否需要延医请药——”   “长贵。”萧昱打断他。   长贵抖了抖:“奴才在。”   萧昱却不忙说话,将铺在桌上写满字的宣纸揭起来,递给另一边的长福。   长福恭敬地双手接过,转身放到旁边长几,拿镇纸压着,再走到旁边水盆,拧了块帕子给萧昱,一个眼神也不给地上的长贵。   萧昱接过湿帕子,慢条斯理地开始擦拭指上沾染的墨迹:“你觉得秦家三姑娘如何?”   长贵沉默片刻,低声道:“回主子,奴才觉着……主子要做的是大事,那秦三配不上——”   “啪——嗒!”萧昱擦完手的帕子直接摔到他脸上,然后砸落地面。   长贵立马噤声,低着头不敢再说。   长福看了他一眼,再给萧昱递上块干帕子。   萧昱接过来继续擦,语气淡淡:“长贵,你跟了我多久?”   长贵低声回答:“回主子,十四年零六个月了。”   “十几年呵……”萧昱脸一沉,“十几年倒把你的心气儿给养起来了。连我的命令也敢钻空子?”   长贵惶恐,连磕几个响头:“奴才不敢!奴才断不敢有此想法啊!!”   “长福,你来说说,长贵错在哪儿。”   “是。”长福躬了躬身,转向长贵,叹了口气,“长贵啊,主子吩咐你给三姑娘送药,适才又问三姑娘是否用药了。你听了吩咐过去,不光没盯着姑娘把药用上,还把药带回来。此一点,可见你是没把主子的吩咐放在心上。这是其一。”   长贵欲要辩解:“奴才冤枉,是那秦三推拒——”   “其二,”长福打断他,“既然主子已经打定主意要娶秦家三姑娘,不管原来我们如何作想,身为主子的奴才,自当摒弃原来的想法,按照主子的意思行事,将秦家三姑娘视为主子将来的正妃,尊她敬她。”   长贵怔住。   萧昱瞟了他一眼:“知道错在哪儿了吧?”长贵的忠心毋庸置疑,这点毛病却得治治,否则,他日若是酿成大祸……他也不会手软。   长贵察觉他态度软了几分,心里松了口气,连忙磕头谢恩:“奴才明白了。奴才日后定当谨守本分,对秦家三姑娘——”他顿了顿,下意识道,“可那秦家三姑娘不是不愿意——”   “咳咳。”长福急忙轻咳两声。   长贵回过味来,立马闭上嘴巴。   可惜,来不及了,萧昱已然听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脸色登时黑如锅底。   他冷哼一声:“你既然犯错了,今晚就跪着吧。”   甩袖离开。   长福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气音道:“该!”完了立马追出去。   长贵苦着脸,狠狠给自己扇了一巴掌:“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   另一边,秦妍书主仆也在说话。   “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有什么打算?”身着亵衣的秦妍书扶着青竹的手慢慢坐到床榻上。   “那二殿下……”青竹欲言又止,“他毕竟是二皇子。”   秦妍书看了她一眼:“放心,经此一回,他估计不会再盯着我了。”   “谁知道呢。”青竹嘟囔,“上回您就是这么说的,上上回您也是这么说的。”   秦妍书一窒,颇有些恼羞成怒:“那都是意外。”   青竹撇嘴:“都是跟二殿下有关的意外。”   秦妍书瞪她:“胆儿肥了啊,敢顶嘴了!”   青竹做了个鬼脸,完了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姑娘,奴婢觉着您跟二殿下确实有缘,不然你怎么三番五次地遇见他呢?再说,殿下说了是要娶您当正妃。”她看了眼外边,压低声音,“要不,您就……从了?”   秦妍书白了这丫头一眼:“皇子后院岂是你想得那么容易?常人后院都是妻妾成群,争个头破血流,何况皇子?”顿了顿,“而且,我若是真进了二皇子府,那咱们就真的跟大姐姐成死仇了。”   青竹不懂:“您跟大姑娘性子都好,又是姊妹,当妯娌不是挺好的吗?”   再好的性子,进了那吃人的地方,都得变成夜叉。秦妍书没打算解释,拍拍她的手:“总之,我跟他是不可能的,你就别操这个心了,等选秀结束,我会让娘给你安排个好人家嫁了。”   青竹大惊:“姑娘,为何要奴婢嫁人?奴婢还要伺候您一辈子呢!”   秦妍书笑眯眯,避重就轻道:“省得你天天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   青竹垮下脸:“姑娘……”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睡吧,明儿怕是还得折腾呢。”   青竹思及同行的两位贵人,撇了撇嘴,伺候她躺下安歇。   一夜无话。   秦妍书的膝盖只是有些擦伤,擦了药睡了一觉,伤口处就已然结痂,虽还有些不适,却不妨碍行走。   昨天下午听说她摔着,萧晴就让她好好歇着,连晚饭都是在各自院里吃用。这会儿听说她没事了,立马兴奋地跑过来。   “妍书,咱们去后山逛逛吧。”萧晴双眼放光,“听说那儿有片石林,特别壮观——”   “胡闹。”   秦妍书正含笑听着萧晴说话,低沉的男声蓦地插了进来。   “哥!你怎么过来了?”萧晴把秦妍书想说的话问了出来。   没错,又是萧昱。   秦妍书连忙起身:“殿下万福。”   “免礼。”   同时,跟在其后头的长福哎哟了声,忙不迭过来搀扶秦妍书:“三姑娘您还伤着呢,快坐快坐。”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扶着落座的秦妍书有点懵。这位公公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   萧昱的视线划过她膝盖,回到她脸上:“伤口如何了?”   秦妍书有些尴尬,忙低下头:“……谢殿下关心,已无大碍。”   萧晴仿佛觉出有哪儿不太对,视线在俩人身上来回移动。   萧昱看向她:“她这样儿不方便行走。咱们今天不去石林。去草场。”   萧晴眨眨眼。   萧昱口中的草场,是恩济寺附近的一个天然草坪,占地颇大,风景秀丽,却因地处偏僻,少有人到此。   有萧昱安排,他们一行很快出发。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坐在草场边上的树荫下。   萧晴拿着萧昱着人准备的风筝,欢快地领着翠环几人跑开了。   能走不能跑的秦妍书坐在树荫下,羡慕地看着她们。   萧昱安排好事情,走过来:“想去?”   秦妍书一惊,忙低头:“不,民女看看就——”   “你若是想,我可以骑马带你去。”   秦妍书:……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长福,牵马来。”萧昱转头,扬声吩咐。   “诶。”长福麻溜地拉着他的马走过来。   秦妍书察觉不妥,急忙后退。   手腕被一把抓住。   萧昱看着她:“躲什么?”   秦妍书涨红了脸,看看左右,所有人都低着头。她尴尬不已,急忙去掰他的手,低声快速道:“殿下,请自重!”他们昨天才闹成这样,这厮怎么——   “嗯。”萧昱随口应了声。   长福将马匹牵过来了:“殿下,请。”   秦妍书大惊,急道:“殿下,这、这于礼不合!!”   “没事,这里都是我的心腹。”萧昱语气随意,“小心了。”   ?   在青竹的惊叫声中,秦妍书只觉腰间突然被扣上一双大掌,紧接着整个人腾空而起。   待她回神,她已然被萧昱放到了高大的马匹之上。   秦妍书:……   下一瞬,萧昱翻身上马。   高大温热的身躯瞬间贴上她后背,甚至,这厮还腾出一胳膊圈在她腰腹上,将她整个人揽入怀里。   秦妍书:……   救、救命!!   非礼啊!!!   作者有话要说:  秦妍书:救命,非礼啊!!   萧昱:媳妇儿嫌弃我T_T 第035章   吓得脸都白了的青竹终于回神, 惊叫着扑上去:“姑娘——”   长福跨前一步, 伸臂拦住她:“青竹姑娘放心,不会摔着三姑娘的。”   青竹大怒,拼命推他:“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家姑娘!”   长福纹丝不动,笑吟吟地道:“别紧张, 别紧张,都是自己人!”   “呸!谁跟你们自己人了!”   “早晚的事嘛~~”   “走开!”   青竹左闪右躲, 试图躲过长福。长福满脸堆笑, 却严防死守不让她过去。俩人一时呈胶着状态。   另一头, 秦妍书只懵了一瞬就反应了过来, 立马开始挣扎。   彼时, 她是侧身坐在马上,只要她滑下去——   腰间结实的胳膊猛地一箍, 欲要滑下去的秦妍书登时被摁到男人胸膛上, 他衣服上淡淡的熏香扑鼻而来。   轰——   秦妍书的脸瞬间红了个透。   “你——你——”又羞又恼的她努力坐直身体往前避让,同时双手用力去掰萧昱的胳膊,“你放开我!放我下去!”   “别动。”萧昱不光没松开, 还把她往怀里搂了搂, 沉声道, “摔下去不是闹着玩的。”   “用不着你管!放我下去!!”秦妍书掰不开,干脆开始捶他胳膊。   萧昱勾起唇角:“坐稳了。”双腿一夹, 俩人身下黑马瞬间如离弦的箭飞奔而出。   毫无准备的秦妍书尖叫一声,再次倒进他怀里。   萧昱的马是好马,身躯高壮, 四肢矫健,疾驰如风。   但是,太快了。秦妍书两辈子第一次骑马,马儿疾驰带来的强风让她几乎睁不开眼,颠簸的马背更是让她无法挺直腰杆安坐。   再加上,她是被萧昱强带上马,俩人的身份……   心慌意乱的秦妍书脸都吓白了。她整个人缩在萧昱怀里,双眼紧闭,下意识抓着萧昱袖子的双手用力得指节发白,看起来可怜得不得了。   萧昱心里一软,拽了拽缰绳,撒欢的黑马立马放慢速度,改为小跑着向前蹦跶。   秦妍书很快反应过来,察觉身下没有那么颠簸了,她急忙睁开眼,发现马儿确实不再飞驰,这才松了口气。   “没有骑过马?”   右脸挨着的胸膛传来震动,萧昱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秦妍书一惊,彻底回神,连忙抓着他胳膊坐直腰,尽力拉开与他的距离:“殿下,男女授受不——啊!”   一声短促惊呼,她再次被萧昱按回胸膛上。   “放松,这样坐你的腰受不了。”萧昱沉声道。   “不牢关心!放我下去!”秦妍书推他。   萧昱纹丝不动,干脆利落拒绝:“不。”   秦妍书气急:“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她咬牙,狠狠捶他,“你是不是要害死我才罢休?!”气得连敬语都不用了。   见她开始放开胆子叱骂,萧昱似乎心情很好:“怎么说?”   “你堂堂皇子,自然无需顾虑名声,我——”秦妍书恍悟,大怒,“你是想毁我名声好让我不得不进你后院!!卑鄙!无耻!”   “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远远听见萧晴那边传来的欢呼声,萧昱拽了下缰绳,引着马儿拐了个方向。   “不像。”秦妍书斩钉截铁,“你分明就是,何须像?”   萧昱:“……”惩罚般箍了箍她纤细的腰肢,萧昱无奈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要娶你,不是要树敌。”   秦妍书刚吓白的脸再次涨得通红:“你——我说了,不可能!”   萧昱低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再度看向前方,唇角微微勾起,“所以我得找机会跟你培养感情,好让你早日改变主意。”   秦妍书:“……”她气急败坏,“你——你看上我哪儿?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萧昱似乎被逗笑了:“你这张牙舞爪的样子,我挺喜欢的。”   秦妍书:“……”   萧昱扫了眼四周,拽了拽缰绳,驯停身下黑马。   黑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   秦妍书短促惊呼一声,一把揪住萧昱胸前衣服。   黑马前蹄再次着地,开始慢慢踱步。   萧昱朝身后侍卫打了手势,让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完了收回手,顺势揉了揉她脑袋:“行了,现在不怕了吧?”   秦妍书略微放松身体。   草场平缓,低云照影,远处山林葱葱郁郁,清风拂面……   还没有人。   秦妍书怔愣。没有人在边上,仿佛给了她更大的勇气。她下定决心般抬头,看向萧昱那有几分刚硬的俊美侧面。   “殿下,或许你对民女有些许误解。民女不光惫懒、不思进取,还善妒泼辣,既对管家无能,也做不到豁达大度。民女不想成为日日争风吃醋的可憎妇人……”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已然带上几分哀求,“民女做不到,民女真的做不到,民女宁死也不会嫁人的。求殿下放过民女吧……”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萧昱的思绪倏地飘远,手臂下意识用力揽紧怀里纤细娇小的人儿,眼底闪过抹冷厉。   秦妍书闷哼一声:“疼……”   萧昱瞬间回神,忙松开些许力道,眼底闪过抹懊恼:“……抱歉。”   秦妍书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殿下……”   萧昱低头,对上她带着盈盈水光的秀美双眸,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所以,你并不厌我。”只是对皇子后院有忌惮?   秦妍书一怔,慌忙摇头:“民女不敢——”   萧昱打断她:“还有,谁告诉你进我府邸就需要争风吃醋?”   秦妍书苦笑:“殿下何必自欺欺人。殿下对那尊位的野心昭然若揭,现在夺储之势日益激烈,殿下您刚从边地回来,联姻才能让您在京城快速获得助力并站稳脚跟。”   萧昱无语:“那是我该担心的事。你一后宅妇人,好好替我管好家就行了。”   秦妍书:“……”她恼羞成怒,抡拳朝他胸口就是狠狠一下,“什么妇人?谁要替你管家了?!我还是黄花闺女呢!!”   萧昱抓住她手腕,勾唇:“待我娶了你就不是了。”   秦妍书一把甩开他的桎梏,气急败坏道:“你——你怎的如此——不要脸!!”   萧昱一脸无谓:“事情办成就行,要脸作甚。”   秦妍书一窒,干脆不搭理他,继续往下说:“就算不考虑联姻,子嗣是争夺储位最有力的武.器,您既然要争储,必定要广纳肥妃妾,开枝散叶——”   萧昱轻嗤:“狗屁不通。”他低头看她,“权力斗争,从来不是靠子嗣。倘若子嗣多了就能上位,这天下早就易主了。”   早间阳光温暖又柔和,笼罩在晨光中的萧昱仿佛镀了层金,傲然又霸气。   秦妍书怔住。   萧昱看着她:“我不是种猪,我不需要为了生孩子而娶妻。”   秦妍书的心弦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般无声地颤抖了一下。她愣愣地盯着萧昱,连原本想说什么都给忘了。   被人如此大不敬地盯着,换了往常,萧昱早让人拖下去了,今儿他却被看得身心愉悦。他不是傻子,由此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半晌,秦妍书终于回神,她抿了抿唇,试探般道:“所以,殿下只会按制纳娶?”皇子倘若封王,按制可有一正二侧四妾,其余不记名美人皆不入册。   萧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知道吗?你每回耍小聪明,我就想做一件事。”   “?”秦妍书茫然。话题怎么突然跑偏?   萧昱的视线在她嫣红的樱唇上扫过,看向远处林木:“待成亲了你就知道了。”   秦妍书:“……”   “放心。我既然敢说娶你,自然考虑过这些问题。”萧昱语气淡淡,“你所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秦妍书愕然。   “原本我以为你厌恶于我……”萧昱抚了抚她秀发,“既然你对我并不排斥,一切好说。”   秦妍书羞恼:“谁说——唔!”她急忙捂住唇。   萧昱一啄即走,看着她的双眸幽深如墨:“这是你昨日出言不逊的惩罚。”   秦妍书:“……”她昨日哪有出言不逊,她态度好得很。分明是这人被拒了才要报复——   不对,他们怎么、怎么……变成这样?!   萧昱见好就收:“接下来你好好呆在家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顿了顿,补了句,“还有,离林家远一点。”   秦妍书又羞又怒又紧张又不安,听了他最后一句,下意识嘟囔:“又不是我想招惹他们……”   萧昱嗯了声:“我知道,我会处理。”   把话说开了,萧昱心情极好,带着秦妍书绕着草场慢悠悠地晃了一圈,才在萧晴咋咋呼呼的声音中回到扎营处。   秦妍书受到刺激,整个人仿佛置身云雾里,轻飘飘地沾不着地,连萧晴的连声追问都无法让她集中精神,脸上满布红晕,眼神不停地往另一头的萧昱身上覰,整个人如娇花沐春,含羞带怯。   萧晴连着跟她说了几回话都得到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忍不住猛翻白眼,恼怒地瞪了萧昱好几眼。但她喜欢秦妍书,心里却又对俩人的发展乐见其成。   青竹却是另一副模样,眼见自家姑娘被萧昱掳走归来就一副思春模样,心里是慌乱交加,可周围都是萧昱的人,她只能压下担心,紧紧跟在秦妍书身边,生怕她再度被人掳了去。   在蓝天绿荫下吃过一顿简单的午膳,众人就打道回京了。   早上出门就被提醒了行程安排,故而秦妍书俩人自然不会有所遗漏,跟着顺利回到京城。   进了京城后,萧昱俩人依然没有与她同行,只着人将她主仆二人送至秦府。   秦妍书车马劳顿又满心烦乱,只让人向父母并老太太报了平安,告了罪,说好明日再去请安后,洗漱一番倒下床就睡过去了。   青竹待她入睡后,想了又想,一咬牙,跑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秦妍书给老太太请安回来,刚踏进院子,就被满院子的行李惊住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乱糟糟的?”她边四处张望边走向中间的凌氏。   凌氏回头:“哦,回来啦?收拾收拾,你得出发去通州了。” 第036章   通州?“怎地这般着急?”秦妍书不解, “外祖、外祖母回信了吗?”   凌氏没回她, 先问廊下封箱子的婆子:“里头塞够木屑了吗?东西贵重,可别摔了。”   婆子笑着答道:“二夫人放心,都塞满了的,摔不着。”   秦妍书皱眉:“娘?”   凌氏转回头看她两眼, 朝书房方向努了努嘴:“问你爹去。”   秦妍书还想再问,凌氏却转过去继续指挥下人收拾各种要送去通州的礼品。   秦妍书狐疑, 看了她两眼, 没看出问题, 转头:“青竹, 你——”   青竹飞快低下头:“奴婢在。”   秦妍书顿了顿:“……你留下给母亲搭把手, 我去书房一趟。”   “是。”青竹低着头,蹲下行礼。   明显一副心虚的模样……   秦妍书的视线再次扫过走到另一边佯装忙碌的凌氏, 再望向书房。   她突然懂了。   微微叹了口气, 她认命走向书房。   ***   那天,秦妍书在书房呆了将近一个时辰。她跟秦明远聊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俩父女出来的时候, 眼睛都是通红的。   秦修然两兄弟去了先生那儿, 秦妍书陪着父母用了顿安静的午膳, 就被秦明远撵着出发了。   及至车队消失在街口,凌氏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秦明远叹了口气, 扶着她回了二房所在的听松院。   待下人都退下去了,秦明远安抚她:“你就别想太多了,说不定只是误会——”   “还有什么误会的?”凌氏抽噎, “光是青竹那丫头说的几回,妍书这丫头就完全没跟我们提过。她若是没有个什么心思,岂会瞒着我们?”   秦明远欲言又止。   “咱们秦家已经出了个宁王妃,她……”凌氏惶然,“这死丫头想要干嘛?啊!她是不是想找死?”   秦明远叹了口气:“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还能怎么糟糕?”凌氏一拍桌子,“你没听青竹说了吗?众目睽睽之下,俩人共乘一骑,还、还搂搂抱抱!像话吗?你觉得像话吗?”   秦明远哑口。   凌氏深吸口气:“不管她怎么想的,咱家绝对不能再出一个王妃——她这样下去,说不定连侧妃都捞不着。”她深吸口气,拧着帕子,“总之,她不能再待在京里。”   “若是那位主子执意——”   “他再大能大得过皇上吗?能大得过世俗眼光吗?”凌氏咬牙,“我已经托了母亲尽快给妍书相看,等妍书选秀完就尽快走礼,我就不信他能快得过我们。”   秦明远再叹:“你倒是想得容易。”   “不然我能如何?”凌氏捂着嘴再次呜咽,“若是——若是真到了那种地步,我家妍书该怎么办?”   她已然如此担心,还是别告诉她妍书的打算吧。秦明远心里涩然。   ***   秦妍书的队伍这厢刚出府,秦府观松院里,一名洒扫院子的丫鬟提着扫帚出了院门。   守门的婆子眼睛一转,捂着肚子开始唉唉叫:“嘶——我这咋突然闹肚子了——哎哟,哎哟,不行了,我得去趟茅房。”她朝一起值守的姐妹道,“你先守着,我去去就来。”   另一婆子啐了她一口:“哪那么多废话呢,赶紧走吧!要是拉在裤子上,可不得笑死人了。”   婆子嘿嘿笑着,捂着肚子朝茅房小跑而去。   片刻后,每日给厨房处理厨余的杂役拉着几大桶馊水厨余出了秦府。   再一个时辰,秦妍书前往通州的消息就被送进宫里。   长福接到消息不敢耽搁,立马去向萧昱汇报。   “通州?”萧昱有几分诧异。   长贵提醒道:“爷,三姑娘的母亲出自通州大族凌氏。”   “我知道。”萧昱敲敲桌子,“我是问怎么如此突然,昨儿也没听她提起。”浑然忘了昨天秦妍书还朝他张牙舞爪来着。   “那个,”长贵笑得有几分尴尬,“也不算突然,主子接三姑娘去恩济寺之前,秦家二房就给通州送了封信,估摸着这是早早定好的行程。”   萧昱:“……”盯着心虚的长贵看了片刻,他轻哼,“让通州的人盯着点,别让人给欺了去。”让人看着谁自然不言而喻。   这就是不与他计较前面失责的意思。长贵连忙赔笑:“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定不会让三姑娘受委屈的。”偷觑了眼萧昱,他打趣道,“不过,就三姑娘那性子,哪至于让人给欺了去。”   萧昱冷眼扫过去。   长贵缩了缩脖子。   来报信的长福轻咳一声:“主子,这消息……奴才还未说完。”   萧昱皱了皱眉:“有什么一次说完,吞吞吐吐的作甚。”   “诺。”长福忙开始禀告,“据信人提供的消息来看,三姑娘此行另有目的。”   萧昱眯眼。   长福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据说,秦家二房托了凌家老太太,要给三姑娘相看人家……”声音压低几分,“又据说,秦府二房的凌氏打算尽快给三姑娘挑好人家,在选秀前定好口头婚约。”   萧昱脸黑了。   ***   另一边,晃晃悠悠的车架上,秦妍书正靠在垫子上发呆。   上午与秦明远那一通交心,她知道自己与萧昱的几番交集已被父母知晓,他们会如何担心,通透如她自然能猜到几分,加上萧昱接二连三的举措……   她心里烦闷,脸上就显出了几分。   青竹偷觑了她好几眼,见她一直愁眉不展,想了想,倒了杯枸杞茶递过去:“姑娘,出来这么久您都没喝一口水,先润润嗓子吧。”   秦妍书回神,看了她一眼,接过杯子啜饮了口,抱在手心继续发呆。   青竹咬了咬唇,低下头。   “青竹。”   青竹忙抬头望去,秦妍书却没看她,视线定在虚空,仿佛那声叫唤只是她的错觉。   “你还记得青禾吗?”秦妍书轻声道。   青竹一抖,滑落地板跪了下去:“姑娘。”   秦妍书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她,脸上神情有些复杂:“你这是背主。”   青竹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姑娘,奴婢——”她磕了两个头,“奴婢只是担心您,奴婢除了告诉夫人,绝对没有向旁人透露丝毫,姑娘——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赶奴婢走!”   果然。秦妍书叹了口气:“你啊……你不是赞同我从了那位二皇子吗?”   青竹忙摇头:“那也得是堂堂正正的来。不管您以后是否嫁给他,您绝对不能再跟他私下接触了。您的名声会被毁掉的。”   秦妍书冷笑:“名声?”上辈子她就是陷在名声和情爱,她岂会重蹈覆辙,“倘若我的名声被毁,难不成他还能如意?”   是,她承认自己昨天是有些意动,可她不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会自己判断,不需要旁人替她做主。   青竹张了张嘴。   秦妍书却不再往下细说:“你记着,你是我的丫鬟,倘若你再次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自作主张,青禾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就是既往不咎的意思。青竹松了口气,忙磕头:“是。”   “起来吧。”秦妍书将手上杯子搁到桌上杯洞,掀开帘子往外望去,“走了多久了,还有多久到程河镇?”   青竹已然爬起来,估摸了下时辰,道:“走了快两个时辰了,之前我问了陆二哥,按照这速度,约莫酉时就能到。”   他们过午出来,就是预估了行程,今晚能在程河镇投宿,明早继续赶路,明天傍晚就能抵达通州了。   秦妍书算了下时间,觉得差不多,点头:“现在天黑得晚,酉时倒是刚好。”遂丢开不管,继续望着虚空发呆。   她在想那不要脸的萧昱——啊呸,是在回忆上辈子的萧昱。   短短几次接触,萧昱什么性子她大体还是有点了解,起码不是会沉迷美色之人,否则他不会这么晚成婚,至今也没有听说有什么通房妾侍的。   否则,明昭帝何至于担忧他子嗣问题,给他接二连三地送了许多美人。   娇妻美妾前后脚进门,后院如何不乱?上辈子的萧昱,子嗣不丰,怕是也有这个因素的。再者他忙于夺嫡,对后院疏于管控,怕也是原因之一。   只是……为何他会看上自己?是哪里出了意外?   秦妍书一路想着事情。   青竹闲着无聊,微微掀起帘子看路上行人风景。   路是夯实的土路,车马行过自会带起一阵轻尘。秦妍书他们不赶时间,走得不快不慢,尘土虽有却不显。   出京往通州而去,一路都是村落,两边还有不少田地,青竹跟着秦妍书少有出门时候,自然看得津津有味。   后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马蹄声,青竹将帘子掀开些往后望去——   “呀——咳咳咳!”她急忙放下帘子,掩唇嘟囔,“真是,跑这么快干嘛,尘都扬起半天高……”   秦妍书还在想事儿,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就丢开不管。   很快,他们一行抵达程河镇。   程河镇是出京第一站,镇子不大,却热闹非凡,来往商客众多。镇里开了许多的酒楼客栈供来往商客租用。   秦府早早就派人先行一步过来准备。秦妍书独自出远门,秦明远自然是让人给定了个清净的小院子。   到了地儿,天色还早。秦妍书指挥仆妇们将车架上的药材、布匹等礼儿搬进院子里,再让陆二着人把车架驾到马厩安置。男仆一律跟着陆二住到客栈陋室去,女仆丫鬟则跟着秦妍书住在小院里。   让客栈安排好所有人的晚膳,再把青竹撵去用膳,确定事无遗漏,秦妍书就慢慢走回房。   屋里安静没有旁人,早早就让人准备好的热水已经搁在屏风后,青竹早早将行李收拾好,她待会要穿的干净衣裳也被搭在了屏风上。   秦妍书回身将门闩插上,走到屏风后,脱了衣裳,就着两盆热水开始擦拭。   赶路一下午,虽然她走在车架里,身上还是落了一身的灰。她生性好洁,出门在外,洗漱不便,擦拭一番总是要的。   擦拭干净后,穿上亵衣,再套上半旧的轻纱褙子,秦妍书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将刚才为了擦身方便而随意盘起的长发解下来,秦妍书随手顺着发尾走出屏风,打算去拿梳子通通——   一抬头,对上一双幽深黑眸。   秦妍书尖叫一声,捂胸疾退:“你——无耻下流!!!” 第037章   秦妍书飞也似地躲回屏风后, 完了犹不放心, 顾不得脏,快手将换下来的衣裳抓过来掩在自己身前。   男人低沉的笑声从屏风另一头传来。   秦妍书有了屏风遮挡,又有衣服在前,底气足了些, 听了他的笑声,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怎能随意闯进姑娘家的卧房?!”她咬牙切齿, “非礼勿视, 非礼勿听!你没学过孔孟吗——你——你——”刚才不过是情急, 这回终于记起对方是个皇子, 不敢再开骂。   没错, 外头坐着的正是萧昱。   意外欣赏了一幅美人出浴图,萧昱的心情似乎很好。他敲敲茶几:“出来。”   竟然还厚颜无耻叫她出去?在他还坐在外头的时候?!!   秦妍书探出头, 美眸几欲喷出火来:“你还有没有廉耻?”一指大门, 怒道,“出去!”   不管是恼的还是羞的,眼下的她满面红霞, 怒颜生辉, 几缕碎发沾湿带露……跟往日的端庄内敛截然不同, 带着些许稚气,又有股含而不露的风情。   萧昱一时间有些怔愣, 双眼炙热地看着她。   被这般盯着看,傻子才看不出来问题。秦妍书快要气死了,忙又躲回屏风后, 怒道:“你看什么看?!”   萧昱回神,莞尔:“出来吧,这屏风挡不了什么。”   !!   秦妍书一惊,慌忙捂着衣服退到墙边,惊疑不定地盯着面前这块绢素屏风——水墨山水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有什么问题?   萧昱仿佛知道她还没转过弯来,好心的给予提示:“烛台,影子。”   秦妍书眨眨眼,下意识看向立在屏风边上的烛台。   他们一行抵达客栈的时候是酉时初,这会儿已经接近戊时。青竹怕她不方便,去用膳前特意将屋里烛台全都点上了,包括屏风这边。   客栈院子小,卧房更小,统共只有内外两间。里间一床一榻,外间桌椅齐备,此屏风也只是在外间墙边隔出的小小角落,里头除了一面架、一小几、一水桶外,别无他物。   烛台就摆在小几上,离屏风不过尺远,倒是外边的烛台离得远些。   影子?秦妍书左看右看,确实只看到自己的影子,看不到外头——   等等,影子!!   她刚才脱光了擦身子!!!   ……   ……   ……   轰——   仿如山火燎原,秦妍书整个人被热浪侵袭,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熟透了。羞愤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想到她在擦身子的时候,这臭不要脸的家伙竟然一声不吭在外头看了个遍。秦妍书整个人都快炸了。气急败坏的她浑然忘了屏风那端是她招惹不起的皇子,咬牙怒骂:“下流胚子!你这下流胚子!!竟然偷窥!!不要脸!!”还擅闯姑娘家闺房,“你怎么进来的?!”   被骂的萧昱却好整以暇:“我过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他谴责道,“你出门在外,怎不多带些人?”   “我锁门了!!”秦妍书几欲崩溃。   萧昱摇摇头,转头唤道:“长福。”   “奴才在。”站在门边的长福低头弯腰,完全不敢往屏风方向扫上一眼。   “去取我披风过来。”   “是。”   屋里竟然还不止萧昱一个!!就算是太监,也足够让人羞愤欲死。秦妍书无声哀嚎,鸵鸟般地将脑袋埋进手中衣物里,恨不得就这样将自己捂死过去。   混蛋萧昱,她跟他没完!!!   不过几个呼吸,屏风外动静再起。   “爷。”长福再次冒出来,双手托着披风呈递给萧昱。   萧昱接过来,一挥手:“下去。”   “是。”长福弯腰倒退着往外走,转眼再次消失在屋里。   听见外头说话声的秦妍书愣了愣,终于想起自己身上还……羞于见人。她忙抬头,抖着手开始翻手上的脏衣服,打算不拘什么,先套上身再说。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   秦妍书大惊:“停!不许过来!”她手忙脚乱拿出裙裳,抖开——   高大的身影打屏风后绕过来。   “混蛋——”秦妍书气急,下意识将裙子往对方脸上扔去,扭头打算从另一头跑掉。   萧昱随手将衣服打落地,长腿一迈,展开披风罩过去。   瞬间将秦妍书裹得严严实实的。   秦妍书愣住。   下一瞬,整个人被横抱起来。   “啊——你想干什么?!”她吓了一跳,她连胳膊都被裹进披风里,压根无处着力。她开始拼命踢动双腿,试图挣脱下去。   萧昱不为所动,抱着她稳步走出屏风。   秦妍书吓死了:“你想干什么?!放我下来!”她见挣扎无用,心一横,拼着摔倒的风险从披风里伸出手,直攻他脖颈。   “别抓破皮了。”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我一会还得回宫,别留下印子。”   放屁,这时候谁还管他破不破皮——   “啊!”   秦妍书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俩人已经坐在小厅的椅子上——   错了。是萧昱坐在椅子上。她只是被搂着坐在其腿上。   这厮似乎怕她跑了般夹着她双腿。   姿势极其亲密又暧昧。   再想到她披风下的衣着情况……   “……下流!”秦妍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萧昱低笑,抬手抚了抚她布满红晕的脸颊,幽深眸底闪着几不可察的火光:“吓着你了?”   “……你说呢?!”秦妍书气不过,狠狠锤了他几下,“总是做这等小人行径!!”嘴上虽然依然在骂,她心里却着实是松了口气——她原本还以为……   萧昱由着她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别急,我进来的时候你已经在穿衣服了,我没见着什么。”长福等人自然更不敢看。   秦妍书微松了口气。   萧昱唇角一勾,火上浇油道:“若是下回遇到,我会记得提醒你的。”   “你还想再来一次?!”秦妍书气死了。   萧昱轻笑:“好了,不闹你了。我们说正事。”   “哪有这样说正事的?!放我下来!!”秦妍书抗议。   萧昱一口否决:“这会儿放开你,你就得躲得远远的了。”   秦妍书恼怒:“你闯入我屋子,我躲还不行吗?”   萧昱低笑:“你希望我光明正大地进来?”   秦妍书:“……”   “乖,先说正事。”   “我要下来!”秦妍书挣扎。   “别动!”萧昱手臂收紧,将她摁入怀里,炙热的气息洒在她后脖子上,“你再动,我不介意提前讨点甜头。”   秦妍书:“……”   萧昱这人向来杀伐果断,俩人几次交锋,都是他以毫无廉耻的做派取胜。以他们俩人悬殊的力量,在这种状况下,萧昱若要用强,她完全没有招架余地,也仿佛更符合萧昱的行事风格和性子。   可出乎意料的,萧昱竟然发乎情止乎礼,不光主动拿披风,连视线都只定在她脸上……对她丝毫没有猥亵之意,只有亲昵。   她心乱如麻,她不知如何应对。   再听他口出威胁,秦妍书只能僵在当场,丝毫不敢再动弹。   见她不再挣扎乱动,萧昱心情颇好,言归正传道:“听说你要去通州相看人家?”笑容未收,语气却陡然生出股凉意。   秦妍书心里一震,抬眼看他:“你监视我?”   萧昱皱眉:“你称之为监视?”   秦妍书愤然:“不然呢?”   萧昱嗤笑:“你这丫头总招事,我不让人看着点,你怕是得把天儿给翻了。”翻天倒罢了,他的人,可不能给旁的人欺了去。   “……我哪有。”秦妍书听出他言外之意,心下微颤,嘴硬般嘟囔了句。   萧昱拍拍她脑袋:“你还没回答我,为何突然要去通州?”   秦妍书心虚,移开视线:“你不是知道了吗?”完了她心里暗自唾弃自己。她心虚什么?!她一没定亲二没选秀的,相看人家不是正常吗?   萧昱气笑了:“秦妍书!”   秦妍书瞥了他一眼,垂眸:“民女有什么办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既然这般安排,民女只能这般——唔。”   她瞪大眼睛。   萧昱蜻蜓点水般一触即走,低头看着她,漆黑双眸幽深慑人:“私下里不许自称民女。”   秦妍书刚下去的热意再次涌上来。她松开手,咬牙切齿:“你就不能——唔——”   这回,她的嘴巴直接被堵住了。   萧昱衔着那殷红的唇狠狠吮了两下,略解了些馋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他再问:“为何突然要去通州?”   “……”   面对无耻的恶势力,秦妍书屈服了。她老老实实把青竹及父母的情况交待了遍。   萧昱皱眉:“你这丫鬟竟敢背主,该——”   “不许动她!”秦妍书急忙打断他。   萧昱不解:“为何?”他没记错的话,秦妍书上月才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名贴身丫鬟。   秦妍书抿了抿唇,摇头:“总之,她护我良多,我不想伤她。等我……这两年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你别动她。”   萧昱黑眸闪过抹什么。他想了想,点头:“行。既然你不想动她,那我回头让人给你送个人——”警告般看着她,“不许拒绝。”   秦妍书默默闭上嘴。她也不想问这厮怎么把人送到她身边了……   心累。   萧昱沉吟片刻:“既然是你父母的意思,你就去吧。余下交给我。”   说得好像她想不去就能不去似的。秦妍书撇嘴。   “京城复杂,我反倒不好做太多动作,你去通州也不错,我在那边还有几名得用的下属,能照顾你。你趁这段时间好好养养身体。”顿了顿,萧昱用掌量了量她的纤腰,颇有些嫌弃道,“你太瘦了。”   秦妍书:“……呵呵。”胖瘦关你屁事!   余下自不必赘述。   萧昱果真如他所说,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匆匆离开,只留下一件鸦青色披风。   秦妍书衣衫不整,披风就从头到尾都裹在她身上,直至萧昱离开,她也没得机会取下来,萧昱顺手就给留下来了。   待他离开,秦妍书才赶紧换了身干净衣裳,再把他的披风卷成一团塞进自己衣箱最底下。   彼时,青竹大概是被萧昱的人给阻了,又过了短时间才提着她的晚膳回来,回来见她神色有些不对,还顺嘴问了两句,被秦妍书给搪塞了过去。   当晚,秦妍书做了个梦。   梦里她成了一只被雨水打湿的鸟儿,被萧昱这大魔王抓回去按在熏笼上烘干,不管她怎么扑腾,都挣不开萧昱的魔爪。她可怜兮兮被摁在热烘烘的闷笼上,烘完了正面烘背面,翻来覆去,不得安宁,无法逃脱。   第二天起来,她就有些头重脚轻。   晕沉沉赶到通州外祖家,她就彻底倒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看百家讲坛的大国医,抄了好多方子……   抄完学会(bushi)   要是将来失业了,指不定我还能出去当个赤脚大夫,治命、啊呸、治病救人,名垂天下!   想想就兴奋。   不说了,我先去睡一觉,睡着了梦想就实现了。 第038章   秦妍书感染了风寒。重是不重, 只是闷在屋里喝了几天苦药汤子, 也瘦了几分——啊呸,不过是生病略微憔悴了点,她才不瘦,她这样儿是刚刚好, 没得被那个下流胚子给带歪了。   话说,有些人嘴上说着通州有人、会让人照顾她, 她这都病了几天, 连个动静都没有……   秦妍书暗哼了声, 打开妆台上的雕花银质唇盒, 勾起尾指刮了点口脂, 在唇上匀开,略抿了抿, 薄红的檀口色瞬间将她还未恢复的几丝病容掩了下去, 又不至于过于艳丽。   她满意地点点头,错眼一看,青竹正在翻捡她那个衣箱, 她登时吓了一大跳——萧昱的披风还在里头呢!   她忙起身快步过去:“找什么呢?”   “姑娘。”青竹回头, “我正在找您那件海棠红的裙子。”   秦妍书皱了皱眉, 扫了眼衣箱,随手从里头捡了件豆青色裙子:“穿这件就好了。”   青竹啊了声, 不是很乐意:“姑娘,这颜色太清冷了,你这几天脸色不好, 还是穿个鲜亮些的吧。”   秦妍书将裙子搭在臂弯里,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只是跟着表姐表哥们去看看热闹,别给我整的花里胡哨的。”再扫了眼箱子,抓起件月白色上衣,“这样搭就成了。”   “姑娘!”青竹抗议。   秦妍书不理她,确定了衣服,随手将衣箱盖上:“行了,赶紧换衣服出门,一会得迟了。”转身往屏风走去。   青竹无奈,只得跟上去,嘴里犹自叨叨:“姑娘你最近怎么总是穿得这么素淡?奴婢记得您最喜欢血牙、海棠红这种来着。”   隔着屏风,秦妍书的话有些小。只听她道:“人总是会变的。”   ***   通州是名都,人杰地灵,文人荟萃,曾孕育出不少博古通今的大儒,诗书棋画各有专精的才子更是多不胜数,还有慕名而来的求学之人。   凌氏世代居住在这样的通州大族,诗书传家,哪怕是一个仆人走出去,也会在谈话间引上几句诗文,可谓底蕴深厚。   秦妍书的母亲凌氏正是出自这样的凌家。她学识不浅,大是大非面前非常稳得住,不光能与秦明远谈诗论道,秦家几位嫡出姑娘的启蒙都是由她负责。   故,即便她性子软,也不擅管家理事,在秦家地位不低,连已故的秦成济都对她礼让三分,旁的人自不必说。唐氏虽对她有些许微言,却也不会为难与她。   由凌氏也能看出几分凌家的家风。在凌氏的教导下,秦妍书原本也是温柔娴静之人,奈何……造化弄人。   言归正传。   通州既然以文闻名天下,城里自然少不了各种与文相关的活动。从各大书院到路边茶楼小摊,只要人多了,都会有人兴致而来斗上几句诗文。久而久之,在城里一些较大的地儿,就自发形成了常规性的赛事活动,赛诗会、斗画宴、楚汉局等,不一而论。   秦妍书正是跟着表哥表姐们出门去参加文山书斋每月一次的赛诗会。   说是书斋,其实不过是座茶楼。因着地方宽敞,掌柜的又有几分才识远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赛诗会就被捣鼓了起来。   通州文风盛行,对男女大防反倒不那么拘束。等闲的赛诗会等,男女老少皆宜,兴致来了还能下场。   秦妍书以往也随凌家人见识过几回,但上辈子她早早嫁人,再往前年岁更小,对此种场合并无太大感触,这番再来通州,能再次领会其中意蕴和趣味,也是幸事——倒是托了萧昱那家伙的福。   凌家早早就在文山书斋定了位子。他们表兄妹几人落座不久,“当当”三声锣响,赛诗会开始了。   文山书斋是两层楼的茶楼。一楼中堂宽敞,摆满坐席。二楼中空,环形绕立,坐在二楼可将一楼场景尽收眼底。   一楼中间有个半尺高的台子,上面一张八仙方桌,坐着几名年岁不一的直裰文人。他们身前还摆了张足有丈长的长条案几。   秦妍书知道,这些就是今天的裁判了。   果不其然,锣响之后,这桌其中一名中年人站起来,朝四方各行了个拱手礼:“鄙下不才,被邀请前来给这回的赛诗会出题。”他沉吟片刻,“现已入夏,暑气来袭,今天咱们就以‘暑’为题吧。”   说完,他提笔蘸墨,在案上宣纸写了个大大的暑字。   旁边俩书僮待他写完,快手揭起宣纸,一人一边拉起四角,朝着四面各展示了一遍,然后钉到墙边一面大木板。   众人议论纷纷,各有商议。   秦妍书的四表姐朝上座的二表哥努了努嘴,往下头一指:“二哥,你压中题了,不去试试吗?”   二表哥笑着摇头:“不急。”转头朝秦妍书道,“六妹妹要是有兴趣,可写下来让人递送下去。”   在凌氏这边排辈,秦妍书在她这辈人排行第六。   秦妍书笑着点点头。   适才说话的四表姐打趣道:“妹妹别客气,我们就指着你挫挫二哥的傲气呢,省得他一天天的鼻孔朝天的样儿。”   二表哥无奈:“四妹可别乱说,回头爹得治我一个狂妄自大的罪名,我要是被罚抄书,你也跑不了。”   秦妍书的四表姐吐了吐舌头:“当我没说过。”   秦妍书莞尔,正想说话,楼下大堂就有一年轻人站出来,他们忙望过去。   “不才高州易元泽,抛砖引玉,先来一首。”那年轻人朝众人拱拱手,将桌上刚刚书写下来的笔墨揭下来,开始高声吟诵,“苦热中夜起,登楼独褰衣。山泽凝暑气,星汉湛光辉……(注1)”   “好!”   “不错。”   那名年轻人面带喜色,朝诸人拱了拱手,将手上诗墨交给书斋里的书僮,由书僮呈到那张丈许长的案桌上。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纷纷踊跃下场。   秦妍书看的津津有味,眼也不眨地盯着下面。半晌转回来,恰好看到二表哥收笔。   她定睛望去,禁不住跟着念了起来:“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注2)”完了她钦佩不已,“二表哥好文采。”   凌二表哥轻笑:“不过是堆砌辞藻,倒让你看笑话了。”   秦妍书将诗句细细咀嚼了遍,摇头:“实在意韵深远,表哥谦虚了。”   凌四表姐插话:“你别搭理他,他分明自得的很,就是惯爱装样儿。”   凌二表哥无奈:“话儿尽给你说完了。”   其余几人都笑了。   秦妍书也笑,笑完不知怎的,想到了在农庄那几天亲见的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模样。她顿了顿,细声问道:“我可否也写上一首?”   二表哥挑眉:“当然。”伸手,“请。”   旁边的五表姐已经快手捏起毛笔递给她,四表姐笑眯眯地帮她铺开宣纸。   她忙道了声谢,蘸墨,提笔挥毫。   诗未写完,沉默的凌家三表哥就先赞了句:“六妹妹的字儿真不错。”他善书,所以一眼看出秦妍书这手字很有几分功底。   凌二表哥点头:“诗更不错。”完了摇头晃脑,“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注3)。好!想必这是要上墙了。”   上墙是通州文画赛事的一个规矩。参选诗作画作会交给场中裁判点评,获得裁判好评者,可以张贴到赛场各处,供游人赏阅,直至下一场赛事开启才会更换下来。   寒窗苦读多年,谁不想自己的才华得旁人赞同呢。也正是这种规矩,让通州各种文赛名扬天下。   受到两位表哥表扬,秦妍书腼腆地朝他们笑笑,稳稳将诗句写完,最后迟疑一瞬,落款写了个“秦三”。   凌三招来书僮,将秦妍书俩人的笔墨揭起递给他,由他送下裁判席。完了他眼带赞赏看向秦妍书:“听闻六妹妹少有出门时候,想不到竟这般观察入微,且字里行间尽是悯惜之意,可见六妹妹心善。”   旁边两位表妹也连连点头。   秦妍书腼腆:“前阵子去庄子住了段时日,有感而发罢了。”   凌二摸摸下巴:“这约莫就是爹所说的,设身处地、感同身受?看来我是不是得找个机会去庄子里住住,下下田什么的?”   凌四表姐啐了他一口:“得了吧,你这书生力气,下地不得给人帮倒忙的。”   凌二登时哑口,几人哄笑。   说笑几句,底下裁判就开始翻看诗句,遇到好诗必定吟诵一番,再轮番做出点评,并让人将其分别贴在周围廊柱、板墙上。   不出凌二所料,秦妍书的诗作也上墙了。   秦妍书微有些窘,又有几分欢喜。因这一回,余下诗题她再不肯下笔,生怕太过高调抢了表哥表姐风头,也怕出什么意外。   待诗赛完毕,几人等人潮略微散去,将书斋里的诗作好好欣赏了一番才意犹未尽地归家去。   接下来的日子,秦妍书开始跟着表姐表妹们的作息起卧。早起练字,巳时学史,未时学琴,申时学画,中间空当下几盘棋,偶尔告假出去参加各种赛会,日子充实又闲适。闲适得她浑然忘了父母所说的,她这次前来通州,是为了相看人家……   直至某日早起请安,听见外祖母乐呵呵地跟她说:“妍书丫头今年十五了呀,待你选秀后就能嫁人了呢。”   秦妍书不甚在意,以为只是老人家随意感慨:“大表姐二表姐嫁人的时候都是十七八岁,妍书还小呢。”   “不早了不早了。”凌家老夫人摆摆手,“你大表姐二表姐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可写不出‘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注4)’的好诗句。”   “啊?”秦妍书愕然。这不是她参加某场诗赛时写下的诗句吗?怎的传到老夫人耳里?   凌家老夫人继续乐呵呵:“这人如诗,诗如人,从诗就能看出人之心性,配上你那手自小被你爹管着练下来的字……啧啧,这不,寒山书院那韩家老太太昨儿派人来问了,想邀你、咳咳,邀你们姊妹去她家玩玩、喝喝茶什么的。”她眉开眼笑,“那韩家老太太的大孙子我也略知一二,未及弱冠就考了举人,人品端方,相貌堂堂,要是成了真真就是才子佳人——”   “咳咳咳。”凌家大夫人,也就是秦妍书大舅母见她越说越露骨,忙不迭打断她,她看了眼震惊的秦妍书,笑道,“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没得吓坏小姑娘的。”   确实被吓着的秦妍书:“……”   不是,怎么没人告诉她一声,通州相看人家,是看诗、看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夏夜苦热登西楼》唐,柳宗元   注2:《暑旱苦热》宋,王令   注3:《观刈麦》唐,白居易   注4:《竹石》清,郑燮   写诗无能,只能借大佬们的诗作用用,大家看个乐子就好。 第039章   萧昱正待解衣扣的手一顿,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确认般重复了一句:“才子佳人?”   长福头也不敢抬:“只是那凌家老太太的戏言——”   “砰——”   搁着袅袅香炉的小几被踹飞出去。   长福扑通一声跪下来。   萧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让你们看着点,你们就是这样看的?”   原本打算伸手帮他脱下常服的长贵缩回手,不敢吱声。   “是奴才疏忽,奴才不曾想通州竟是这样的风俗习惯……主子恕罪!”   也是, 好好的谁会想到通州竟然许女子抛头露面,还能参加各种文会。   萧昱拧着眉, 沉声问道:“她去过那韩家了?”   长福战战兢兢:“回主子, ”他咽了口口水, 气虚道, “去、去过了。”   煞气扑面而来, 长福抖了抖,头抵到地上, 连磕两个响头, 什么话也不敢说。   怒极之下,萧昱的语气反而冷静得不可思议:“找人私下提醒一下韩家,我不希望再听到韩家跟她有任何的联系。”   这岂不是要暴露通州的一个暗棋?长福抬头欲要反驳, 对上萧昱深潭般的冷眸, 打了个冷战, 再次低下头:“……是。”   “人送过去了吗?”   “回主子,已经在路上了, 预计明儿就能到。”   萧昱神色略微缓和几分:“起来吧。”再次抬手解衣扣。   长贵见危机解除,忙不迭过来帮忙,萧昱索性松开手由得他伺候。沉吟片刻, 他再次开口:“让邹先生选几个得用的年轻人去通州。”   长福小心翼翼瞅了他一眼:“主子,您是想……”   “既然通州是这般风俗,”萧昱语气淡淡,“让他们去试试,娶不着媳妇就别回来了。”   “……是。”   长贵见气氛缓和些许,拍了下马屁:“主子英明,他们要是成了,咱们在文人这块也算是有些许力道了。”   萧昱轻哼一声,不理他,继续朝长福道:“我待会手书一封,你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送去给谁?长福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应声:“是。”   伺候着萧昱歇下后,长福长贵退出屋子。   “老哥,这……”长贵往屋里努了努嘴,“主子这是不是太上心了?”   长福摇头,看了眼手里捏着的书信,喃喃道:“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长贵思及上回主子大发雷霆的缘由,打了个寒颤,朝他一摆手:“别想了别想了,主子想要如何,咱们做下人的听着就是了。”   长福白了他一眼:“你当我不知道呢。”   “那你还担心啥?”   长福叹了口气:“主子一意孤行要娶这秦三,且不说陛下同意与否,以那秦三的出身,倘若主子再纳侧妃,身份低些便罢了,倘若身份高了,咱们主子后院可就……”   长贵阴测测笑了:“那不还有咱家吗?”他比了个斩的动作,“到时……”   长福呸了他一声:“你是傻了吗?主子后院你也敢打主意。”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难不成就任其发展?”   长福长舒了口气:“罢了,且看看吧。主子看人忒准,指不定这秦三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届时就无需我们俩老家伙去操心了。”   话题就此打住。   ***   另一头,被带着到韩家晃了一圈的秦妍书愁死了。   韩家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之家,请他们过去也是客客气气的,秦妍书也不过是跟韩家长辈请安见礼,然后就被韩家姑娘带去赏书画诗词,旁的事儿自有她外祖母并几个舅母安排。   也不需要她去多做了解,只看离开时韩凌两家长辈的言笑晏晏,即便她没有走过正儿八经相看人家的路子,也知道这已经不太妙了。   她自然发愁。   在她出京之前,秦明远跟她谈了一场。   知道萧昱对她有意后,秦明远深恐她跳入火坑,又恐她带累家人,只得将她送到通州,是希望她尽快找到人家以摆脱萧昱的纠缠。   她如果在这个时候提出自梳,不光秦明远夫妇承受不了,以秦老太太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得气死……短期内她是不能走这一步。   离了林家这个火坑,韩家会不会是下一个火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倘若韩家这事成了,以她对萧昱这家伙的了解,怕是得出事。   从韩家归来后,她很是提心吊胆了两天。结果连着两天都风平浪静,连课业也不曾停下,她慢慢放松下来——作为一名要争储的皇子,萧昱大概无暇他顾吧。亦或者,她秦妍书在皇子眼里,也不过是个闲暇逗弄一番的小姑娘。   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又觉得,若是萧昱对她不过是几分热度,也是幸事。这么一想,她彻底放松下来,欢欢喜喜地再次跟着表哥表姐们出门去,只这回她知道了潜规则,怎么都不肯再下场了。   一行人兴尽归来,秦妍书就被凌家老夫人派来的侍女拦下,她不解,却也乖乖跟着去了老夫人的居所。   进了门,她不忙着看清楚屋里情况,先朝主位上的凌老夫人行礼:“外祖母。”   “过来过来,京城来人了。”   秦妍书欢喜:“爹娘送信过来了?”   凌老夫人笑呵呵:“对啊,还送了一车东西。”她打趣,“估计是看你的亲事有着落,赶忙地给我送谢礼呢。”   秦妍书:“……”   凌老夫人感慨了句:“非年非节的还能想着送点东西过来,你娘出嫁这么多年,倒是长进了些。”   秦妍书忙道:“外祖母,娘这是惦记着您——”   “嗨~我自己生的女儿,我能不知道吗?”凌老夫人摆摆手,“她没这个心眼。”   秦妍书干笑一声。   “哦对了,”凌老夫人往边上努了努嘴,“你娘还给你送了个丫头过来,待会你记着领回去。”   秦妍书心里一咯噔,跟着看向旁边。   她身后的青竹也忙看过去。   一名十七八岁、梳着双丫髻的圆脸丫鬟走前两步,朝她深蹲:“奴婢青萱见过姑娘。”   青萱?秦妍书很确定秦家没有叫青萱的丫鬟。青竹脸上也闪过抹狐疑。   凌老夫人继续道:“你娘信里说了,你出门只带了个丫鬟,你性子又闷,不是遇到大麻烦大概是不愿意劳烦外祖家,就把她给送了过来,省得你不就手。”她有些抱怨,“怎么着,这是担心我们亏待了你吗?”   秦妍书不敢说话。   好在凌老夫人也不是真的抱怨,只听她接着道:“不过这样也好,你一姑娘家的,只带一个丫鬟确实寒掺了点,平日要做点啥都挪不开手的。”完了她还不忘吐槽凌氏,“要是早给你准备了,你来的时候就不会生病了,怎么这么多年,管家还管不利索,也就你祖母大伯娘不介意,让她当个甩手掌柜了。”   秦妍书也不反驳,只附和地应和两声。   凌老夫人念了一通后就让她领着人回屋去了。   甫一进屋,秦妍书就道:“青竹,守在外头,有人过来提醒一声。”   青竹脚步一顿,看了眼青萱,低声应道:“是。”   青萱朝她微笑:“劳烦青竹妹妹了。”   俩人年纪看起来相仿,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青竹比她小的。青竹笑了笑,走出屋子,背对着屋子站在门口。   秦妍书坐下来,打量青萱:“我娘送你过来的?”   青萱收起笑容,扯了扯裙摆,双膝跪地。   秦妍书唬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青竹回头偷覰,正好看到青萱给秦妍书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正奇怪,就听青萱恭敬道:“奴婢青萱,奉主子之命前来侍奉姑娘,日后但凭姑娘差遣。”   她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看向秦妍书。   预感成真的秦妍书警告般瞪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听青萱说她是某人安排过来的,她这两日有些烦闷的心情竟隐隐消退下去……   她暗叹了口气。   收敛心神,秦妍书继续打量这位低着头的丫鬟,想了想,问道:“所以,给外祖母那封信是假的?”   青萱见她不生气,抬头:“回姑娘,半真半假。”不等她追问,解释道,“信件跟礼儿确实是夫人准备的,只是在信的内容里动了点手脚。”主动依着秦妍书这边的关系把称呼改了过来。   秦妍书捏了捏眉心,无奈问了句:“所以,将来要是遇上什么事,你是以我为主还是以他为主。”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青萱笑了:“姑娘放心,来之前,殿下吩咐过,以后奴婢的命就是姑娘的,就算是姑娘要朝殿下挥刀,奴婢也得替姑娘递刀子。”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秦妍书没好气:“这家伙胡说八道些——”好悬止住话头,她叹了口气,挥手,“行了,起来吧,以后就跟青竹一起行事吧。”   这是接纳她的意思。青萱大喜,再次磕了个头:“谢姑娘!”完了才爬起来。   “青竹,”秦妍书招手让偷看的青竹进来,“待会你带青萱熟悉熟悉。”   “是。”   “去吧,我进去躺会。”秦妍书扶着茶几站起来。她已然察觉自己心里有几分动摇,她得好好想想。   “姑娘。”青萱突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殿下有信给您。”   “……”秦妍书瞪了她一眼,“怎不早说。”不过前面确实没得机会。她伸手,“拿来。”   青萱福了福身,从袖口里掏出一细小竹管,拔开塞子,取出成卷的信件递给她。   秦妍书翻开。   苍劲的墨字跃然入目,带着男人那股俾睨天下的傲气。   再看内容:   【闻君字好诗佳,得空给我书写几首。   倘若写不出来,就抄写几篇名句,诸如《相思》、《上邪》皆可。   青萱会让人送来。】   秦妍书:……   臭不要脸! 第040章   如此不要脸的字句, 真的是那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写的吗?   秦妍书不敢置信地看向青萱:“真是他写的?”   青萱不明所以:“应该错不了, 奴婢不清楚,是长福公公今早让人快马加鞭送到奴婢手上的。”   长福,不就是萧昱的近身太监吗?看来是错不了了。   秦妍书再度低头。   她曾经在《刑律》上见过萧昱的字迹,她当时就猜测那些字是萧昱留下的, 如今看到这张字条,她心里就更加确认。   她上回见到的字笔触要更显锐利、更具锋芒, 而今天的字依稀能看出几分影子, 却成熟许多, 苍劲, 沉稳, 浑然大气又不失锋锐。   秦妍书有些失神。都说字如其人,萧昱……   见她半天不吭声, 青萱有些迟疑:“姑娘, 可是有什么问题?”   秦妍书回神,摇头:“无事。”她深吸了口气,再次看向纸条。   称呼、落款一律没有。统共三句话, 一句听说, 两句指令。简洁明了, 颐指气使。   哼!   谁要给他写诗!还《上邪》、《相思》!想的美!!   ——等等,好端端的, 这厮怎么突然提她诗好字好?   思及韩家那一出,秦妍书有些心惊肉跳,忙再问青萱:“除了这个纸条, 他没有旁的话吗?”   青萱努力回忆了一番,确认道:“确实没有。”想了想,她坦诚道,“倒是对奴婢有个任务安排。”   她就知道肯定有后着。她微微沉下脸:“什么任务?”   “主子说,得守着姑娘,不能让人欺负了去,也不能……咳咳。”青萱偷覰了她一眼,“让人觊觎了。”   秦妍书一怔,登时有些脸热。   仿佛察觉她的不好意思,青萱笑了:“当然,不管姑娘将来是否嫁给主子,奴婢现在只是姑娘的奴婢,这任务,奴婢只会量力而为。”   秦妍书轻咳一声:“以后别瞎说什么嫁不嫁的。”   “是。”青萱的圆脸笑得甜美。   青竹看看她,再看看秦妍书,咬了咬唇,轻唤:“姑娘……”   秦妍书知她想问什么,但她心里乱,只摆摆手:“以后再跟你详说,你先给青萱说说规矩。”待青竹应了,她捏着纸条转身进了内室,靠到卧榻上发起呆来。   她现在该怎么办?那萧昱势在必得,她还能抽身吗?   她原可自梳,可父亲的涕泪之语让她踌躇不前。   如果嫁人……通州韩家,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门当户对,她过门必是正妻。倘若那韩家公子不纳妾,她便与他过一辈子;倘若韩家公子左拥右抱,她也能想个法子脱身而去。   把韩家换成别的人家,都差不离,唯独皇家不行。   秦家大房已经是妥妥的宁王党,她不管是进了哪个皇子后院,都绝对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可她身后还有父母兄弟。   她原本是打算让秦家两房分家断亲,如今,萧昱却突然站了出来。   萧昱是皇子,倘若她跟了萧昱,秦家两房是不是还有转圜之地?即便萧昱将来夺嫡失败,秦家出了两名王妃,是不是……反倒能摆脱站位之嫌?   她若是跟着萧昱,将来的路必定千难万难……可总归还是能从中为秦家二房博得一线生机……   秦妍书再次捏起字条,纤细的指尖轻抚上面那笔锋苍劲的墨字。   她叹了口气。   她为自己找了种种理由,其实是她……已经动摇了吧……   ***   青萱聪慧,没两天就把各种琐事上手,连青竹也被哄得软和不少,俩人很快就姐妹相称起来。   秦妍书反倒郁郁不欢,仿佛什么事儿没拿定主意,每日眉头紧锁,连上课都频频走神。   凌家姊妹自然发现了,相互抛个暧昧的眼神,相继掩唇笑起来。   秦妍书听到笑声回神,不解望去。   给她们讲史的先生已然离开。   凌四姐捂嘴笑:“自打去了韩家,六妹妹就开始神思不属,见天走神,这叫什么?”   凌五姐摇头晃脑:“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注1)”   秦妍书登时被臊了个大红脸,扑过去就去捂她嘴巴:“五姐姐你瞎说什么?!”   凌五姐哈哈笑着躲开:“有人不打自招了。”   凌四姐跟着凑热闹:“初和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阿谁?待将满抱中秋月,吩咐萧郎万首诗。(注2)”   几姊妹跟着笑。   秦妍书羞赧不已,可她毕竟不是真的刚及笄的小姑娘,很快就冷静下来。面对姊妹们的打趣,她清了清喉咙:“你们一个个的尽看些少女怀.春诗句,不务正业,回头我告外祖母去。”   凌四姐才不怕她呢:“哼,你去啊,我看你怎么解释上课频频溜号的事儿。”   秦妍书轻咳:“我那是想家了。”   “得了吧。”凌四姐做了个鬼脸,“我看是想的将来的家。”   秦妍书顶着红脸瞪她:“四姐姐——”眼睛一扫,就看到凌老夫人身边的侍女走进屋,忙站起来,“霜雅姐姐。”   其余姊妹见状回头,忙纷纷跟着打招呼。   那名唤霜雅的大丫鬟福了福身:“表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堂屋一趟呢。”   众人面面相觑,秦妍书也有些惊异,忙走出坐席:“外祖母可是有什么事?”   霜雅避重就轻:“奴婢并不清楚,表姑娘去了就知道。”   秦妍书心里狐疑,朝众位姊妹告退,就随着霜雅前往正堂。   甫进门,就看到上座的凌老夫人脸色愠怒,连下首的两位舅母神情也不甚愉快。   秦妍书忙快步上前行礼:“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   凌老夫人怒容顿收,看着她的神情带着几分歉疚。她将妍书拉到身边:“我的好妍书,让你受苦了。”   “啊?”秦妍书莫名其妙,“外祖母,我好好儿的,哪里受苦了?”   提起介个,凌老夫人脸现怒容:“对,我家妍书好好儿的,离了他们韩家哪就会受苦呢!”她呸了一声,“还是读书人家,出尔反尔做得这般麻溜,可见人品不咋地,幸好妍书没嫁进去。”   韩家?秦妍书不解:“外祖母,发生什么事了?”   凌老夫人气呼呼,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儿:“老大家的,你给她说说。”   秦妍书的大舅妈也是义愤填膺,听了她吩咐,一股脑就将韩家做的事儿倒出来。   原来,原本与他们谈得好好儿的韩家今天让人送来一封信,信中大意是:他韩家与秦家议亲一事作罢。   虽言辞委婉,意思却不容错认。   这下可把凌家老夫人气了个倒仰。抛橄榄枝的是他韩家,事到临头反悔的又是他韩家,还无缘无故不明不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妍书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地方呢。   这厢凌老夫人并两位儿媳你一眼我一语的抱怨韩家不地道,秦妍书却心里仿佛早有所料般安稳了下来。   她信任凌家,也信任凌老夫人的眼光,既然她们一开始看好韩家,那韩家的品性应当不错,无端端的,韩家也断不会变节。可事实就是,韩家果真变卦了。   所以,是萧昱吧?他早说了他在通州有人,这应当是他在背后走了手脚吧?   秦妍书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愈加往那万劫不复之地沉沦,无处着力。心头似乎有点涩,又带着几丝甜,还有几分忐忑和惶然……   当晚,回到寝房,秦妍书让青竹青萱准备好笔墨纸砚,提笔写下几句,问的是韩家的事。书写完毕,她将宣纸揭起,略吹了吹,将墨迹吹干后,好生折起,递给青萱。   “有没有办法送给他?”他自然指的萧昱。   青萱点头:“有,凌家后院有个看门的婆子,那是我、主子的人。”竟是直接将萧昱的暗线坦白告知。   秦妍书看着她:“这是什么时候布置的?”   青萱忙摇头:“奴婢不知,奴婢也是临进凌府前一夜才被告知。”   看来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旁的人。秦妍书皱眉想了想,摆手:“你先把这信送出去吧。”   “是。”   青竹担忧:“姑娘,有什么事不能以后再说吗?你这信件送出去,万一被人发现,您的名声……”   秦妍书自嘲般笑笑:“倘若名声毁了,倒是好事。”   青竹愣住,青萱低下头不敢说话。   秦妍书不过这么一说,见她俩噤声不语,笑了:“去吧,别瞎想了。”她自己尚且不担心,倒惹丫鬟担心了。   信件送出去后,她果真丝毫不担心结果,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结果,不过隔了两天,她就收到萧昱的回信。   依然是那苍劲浑厚的墨字:   然。   秦妍书舒了口气。韩家的事果真是萧昱的手笔。只是,这家伙也太省墨了吧?一个字就把她打发了!   既然通信无碍……她想了想,再次手书一封,补了两个问题,再暗骂他两句多管闲事,然后才让青萱再次讲信件暗送出去。   隔两天,萧昱的信再次回过来。除了依旧言简意赅的回答,还附赠一首短诗,暗指她既然是他的人,需得坚贞不移,从一而终,旁的人家与她无关。   气得秦妍书再度回了封信去骂他——当然,依然是借诗暗喻。   如是这般,俩人你来我往,玩起了鸿雁传书——   呸!秦妍书暗唾了声。什么鸿雁传书,俩人分明是借信对骂——倘若她脸上的笑容能掩下去几分的话,这话倒是有几分可靠。   看在青萱、青竹眼里,她们家姑娘这段日子那是……杏眼含春,面若桃花,比那院子里的花儿还要娇上几分。   俩丫鬟一欣喜一担忧,自然也看在秦妍书眼里。只她心里也是满腹踌躇,如何能述之于口,只能放任。   不过,她再跟着表哥表姐出门观看文会,仿佛下意识般,再没下过场。   时间悄悄滑过,很快进入暑夏。   这日,秦妍书惯例收到萧昱的信件,打开,是那已然熟悉起来的苍劲墨迹: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注3)   秦妍书的脸登时红了个透。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折桂令·春情》元,徐再思   注2:《秋日偶成》南宋,朱淑真   注3: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念之,遂寄书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第041章   选秀即将开始, 秦妍书确实该回京了。   果不其然, 萧昱的信刚到手,第二天,秦府就派人过来,送信, 并要把秦妍书接回去。   秦妍书在凌家住了一个多月,日日与凌家诸位姐妹同进同出, 起卧同行, 感情愈深。   她知道将来这些姐妹不是嫁给通州当地氏族, 就是嫁给举子随夫上任, 短期内, 天南地北,怕是再难相见。故而她非常不舍。   她在凌府这段时日课业较重, 除了与小姐妹们一起做了些花笺, 旁的也拿不出手,干脆就把花笺全部送予她们。   与此同时,她也收获了很多赠诗, 以及小姐妹们亲手制作的花笺、浮签等, 自不必一一赘述。   辞别凌家, 秦妍书踏上归京之路。   凌府担心她一人上路有什么意外,还让她的二表哥送她。   当晚, 她们一行再次留宿她来时住过的客栈。   重回旧地,忆及上回在此遇到萧昱的场景,秦妍书心里竟生出几分羞赧和甜意。   果真是, 时日愈久,沉沦愈深。   她叹了口气。   重来一次,她在情爱上依然看不清、勘不破……难道她还是要走上老路,陷于情爱,不得善终吗?   随行的凌二听到她的叹息,不解道:“六妹妹为何叹气?”   出门在外,只有兄妹二人,俩人也不必拘束,直接在大堂找了个靠墙的坐席一起用膳。   秦妍书回神,摇头:“想到四表姐她们,不舍得。”   这是实话。她生性喜静,琴艺略通,棋艺马虎,唯爱看书及书法。秦府也有许多书,却没有凌家这般热闹,也没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姊妹共同进学,她不舍是正常。   再加上,她此去,如无意外,必是选秀定亲成亲一系列下来,再无出远门的机会,凌家姊妹们也皆近待嫁,以后再无这般美好的日子了。   她能想到,凌二自然也想得到。故而他也有些许惋惜:“往后多通信,别淡了便是。”   只得如此了。   提起这个话题,俩人颇聊了些时候,待秦妍书小小打了个哈欠,凌二才惊觉住口,略有些尴尬:“倒怪我不注意了,你赶了一天路,想必也累得慌,赶紧去洗漱休息吧。”   秦妍书确实累了。她想了想,也不矫情,点头起身,告退离开。   依然是上回的院子。   因明天一早就要继续赶路,她们的行李并没有全部取出来,只拿了些当用的出来。   秦妍书洗漱完毕后,才让青竹青萱轮流下去打理——有了前车之鉴,在这种陌生地儿,她不敢再独自一人了。   换了身干净衣服,秦妍书舒服多了。   让青竹先下去梳洗,青萱站到秦妍书身后,帮她解下发髻,拿着梳子慢慢帮她通头。   秦妍书拿起青竹放在桌上的一罐东西,打开,挖了点脂膏往脸上各处点了点,再换成掌心轻轻揉推开来。   察觉自己的头发被放下,她边揉边看向铜镜:“青萱——啊——”镜中,站在她身后的竟不是青萱,而是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高大男人。   她吓得一激灵,瞬间站起来,砰地一声撞上妆台——   诶?不疼?秦妍书低头一看,自己腰腹正被一只大手牢牢护住。   “一惊一乍地作甚?”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不悦,“倘若撞着了,又得怪我不是了。”   是萧昱。   秦妍书微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下一瞬立马拍开他的手,捂着宽松轻薄的上衣不敢回身,只口里怒斥,“你怎么又——”   “姑娘。”青萱适时递上件外衫。   秦妍书忙接过来,三两下套上身,完了才松口气,她瞪了眼青萱:“回头跟你算账。”再转回来,瞪向好整以暇看着她的萧昱,“你怎么尽做这些偷偷摸摸的事儿。”   萧昱不忙说话,朝青萱摆摆手:“你先出去。”   青萱缩了缩脖子,看向秦妍书。   萧昱皱了皱眉,跟着看向她。   秦妍书自然不肯青萱出去,继续瞪他:“你想干嘛,她就留在这里!”   萧昱挑眉:“你不怕你另一丫头回来看见?”   秦妍书一窒。   青萱了然,朝她福了福身,小声道:“姑娘别担心,奴婢就守在门口。”   秦妍书有些尴尬,吱唔道:“你、你出去作甚,要出去也是他出去——对,他马上、现在就走!不用管他!”   被嫌弃的萧昱冷冷地扫了眼青萱,长腿一跨,干脆利落将她圈进怀里,沉声道:“多日未见,你倒是脾气见涨了,连我也敢赶?”   秦妍书脸热。她现在竟不自觉忽略他皇子的身份了吗?——都怪那些书信。   不管如何,男女授受不亲。她去推他的手,低斥道:“你要干什么?青萱还在——”视线恰好扫过门口,发现青萱已然快步退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她登时哑口。   萧昱低笑,托着她下巴让她面对自己:“现在没有旁人了,我能干点什么了?”   满脸通红的秦妍书瞪他,嘴上不饶人:“你敢?!你还想干什——”   阴影笼罩而下,余下的话皆淹没在唇舌之间。   秦妍书愣住,忙要推挤,腰间一紧,萧昱这厮竟还用力将她往怀里压。   “别动。”俩人胶着的唇间模模糊糊传出一句。   然后是丝毫没有温柔之意的吮吻tian舐,萧昱用力得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不光是唇,还有那紧紧箍着她腰身的铁臂。   鼻尖是男人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面前是宽厚伟岸的胸膛、腰上是结实有力的胳膊……她被圈在男人怀里,方寸之间,竟仿佛毫无躲闪余地。   逃不得、脱不开、避不走……   一如萧昱的强硬和势在必得。   秦妍书暗叹了口气,妥协般闭上眼睛,双手慢慢揪住他胸前衣襟。   察觉到她的转变,萧昱心下愉悦,汲取她唇舌的力道跟着放松下来。   半晌,俩人终于分开。   面若桃花的秦妍书低下头,睫毛颤啊颤。   萧昱深邃双眸紧紧盯着她,出口之声比平日要低哑几分:“如何?现在知道我想干什么了吗?”   秦妍书视线躲闪,闻言咬唇低骂了句:“流氓——”   萧昱低笑。   伏在他怀里的秦妍书感受着他胸口的震荡,窘迫不已,握拳捶他:“你还笑?!”   萧昱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另一手则在她腰上捏了捏,皱眉:“怎的仿佛又瘦了?”   “……我没有。”秦妍书气恼地拍开他的爪子。   “听青萱说,你平日吃得太少了。”萧昱不悦,“你不吃多点,将来如何为我生儿育女?”   “……”秦妍书羞愤,“谁要为你、为你……”   她不是没嫁过人,可她上辈子嫁的是林宏茂,进门就被迫接收一堆莺莺燕燕的姐妹,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被林宏茂哄骗了去,心高气傲的她断不可能再与其和谐共处,更不会有这样儿的亲密话语,否则她也不至于被厌弃、被扔至偏僻小院……   此时萧昱的话一出口,她竟毫无招架之力,羞赧得不知所措。   萧昱仿佛有些惊奇,抬手轻抚她红彤彤的脸:“你这是在害羞?”亲吻羞涩便罢了,他不过是提了句生儿育女,她就这般羞涩。她真的……   秦妍书以为他在笑话自己,一把拍开他的手,退开两步,恼怒瞪他:“你大半夜的闯进来,究竟有什么事?”   萧昱抛开思绪,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桌边走:“有几件事要交代你。”   这是终于要说正事了。秦妍书松了口气,随着他前行。   俩人分别落座。   秦妍书刚坐稳,就听对面的男人开口:“晚膳你是跟那凌家老二一起用的?以后不许再这样。”   秦妍书愕然:“二表哥有什么问题吗?”她生怕这人对凌二不利,急忙解释,“凌家从来不掺合朝堂之事的。”   萧昱深邃的双眸落在她脸上:“我不喜他。”   “……”秦妍书瞬间反应过来,恼怒地瞪他一眼,“那是我的表哥。”   萧昱嗤笑,在秦妍书开口之前转移话题:“再过几天你就要进宫,有些事我提前跟你说说。”   秦妍书忙收敛心神。   “在宫里切记谨言慎行,遇到事儿也别慌,我会安排人过去帮你……”   萧昱骤然出现,交代了些事情后又匆匆离开。   他走的时候,青竹已然回来,只是被青萱拦在在门外。待萧昱带人离开,青萱也去洗漱,她掩上门,走到秦妍书面前。   正在想事儿的秦妍书回神。   青竹跪了下来,抬着头看她:“姑娘,您跟二殿下、您是不是……”   秦妍书不等她说完,点头:“如无意外的话。”   青竹张了张嘴。   “青竹,青禾是什么下场,你还记得吗?”秦妍书沉下脸。   青竹抖了抖。   “我知道你已经看到衣箱里的披风。”秦妍书盯着她,“你贴身伺候我,我做什么事自然都瞒不过你。”她的语气转冷,“但你得记着,你先是我的丫鬟。上回的事情,我暂且不与你计较,如若再犯,青禾是你的前车之鉴。”   “……是,奴婢谨记在心。”   秦妍书看着以头磕地的青竹,叹了口气。希望青竹不会让她失望吧……   ***   第二天一早,辞别凌二,秦妍书带着侍从奴仆独自回京。不过刚刚过午,就抵达位于城南的秦府。   个中忙乱自不必说。   当晚,二房一家聚在一起用膳——都是自家人,也无所谓男女大防。   秦明远给秦妍书夹了筷子肉丝,感慨道:“我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秦妍书无语:“爹,我还没进宫呢。”选秀都没开始,如何谈婚论嫁?   凌氏却开始发愁:“旁的人家都已经相看得差不离,连妍琼也谈妥了,咱们家妍书还没着落呢。”她抱怨,“白去通州一趟了。”   秦妍书却诧异:“二姐姐定好人家了?是哪家的?”   凌氏摆摆手:“小姑娘别多事,”她语重心长,“你好好儿参加选秀,规规矩矩的,把选秀过了,出来就好说了,爹娘一定尽力给你找个好归宿。”   ……她不担心自己好吧。秦妍书无奈地看向秦明远。   秦明远意会,轻咳一声:“别担心,是老太太做的主。”   秦妍书松口气:“那就好。”   凌氏没好气:“好什么好,这满京城的,除了冲着那几位去的,哪个没着落?你还有空担心别人。”   已经十岁有三的秦修然挺起小胸膛:“不怕,姐姐要是嫁不出去,我养她——”   “呸呸呸!”凌氏连忙拍了他一下,“你姐姐好着呢,别乌鸦嘴的。”   只有九岁的秦修诚撇嘴:“娘,您就是整日担心这担心那的。”   凌氏夹了筷子菜放他碗里:“乖,别跟着你哥瞎起哄!”   秦妍书笑眯眯看着他们说话,上座的秦明远却想起某事,神情凝重下来。他打量了两眼秦妍书,迟疑片刻,问道:“妍书,你现在,还有跟……联系吗?”隐去的名儿是谁,几人都心知肚明。   凌氏自然没忘记这茬,忙跟着看向秦妍书。   秦妍书看看父母,想了想,语焉不详道:“待选秀后自有分明。”   秦明远&凌氏:……   这话听着就不妥。   秦修然俩兄弟懵懂不知,只看见父母陡然沉郁的脸色,对视一眼,知趣地闭上嘴。   饭罢,秦修然俩兄弟被赶去温习功课,凌氏挥退下人,加上她,屋里就剩下秦明远并秦妍书三人。   秦明远背着手转了几圈,终于立定,转头问秦妍书:“你可知道,这样下去,秦家危矣?”   秦妍书跪下来,抬头直视他:“倘若女儿不走这一步,秦家只有分家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秦明远愣了愣,震惊:“你不看好宁王——”急忙噤声。   秦妍书没有错听,点头:“他必败无疑。如果由得大房倾全力相助,秦家绝无退路。”   秦明远气急败坏:“那二——也没有胜算!”   秦妍书语气淡淡:“端看秦家怎么做了。做的好,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做的不好,就是墙头草。”   秦明远一窒,指着她:“你倒是说得轻巧!你这是把秦家老小的性命都赌上去!”   “总比大房把一家子拖到宁王那艘破船好。”秦妍书毫不客气,“大房何曾顾及我们二房的想法性命?”   “那你可有顾及你父母的想法——”   “妍书,”旁观的凌氏却突然插嘴,担忧的双眸紧紧盯着她,“你是不是……对那位上心了?”   秦妍书顿住。   半晌,她喃喃道:“女儿……不孝。”   “我就知道!”秦明远气得发抖,“我就知道!!你们接连私下接触,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既然如此,这选秀,咱们不掺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粗长了一丢丢!   如斯勤奋,令人赞叹! 第042章   凌氏大惊:“这是选秀, 岂容你想躲开就躲开?”   大衍朝选秀有专门负责选秀的花使。朝廷百官家里的姑娘是早早记载在档, 每当选秀之年,家有十四至十六岁姑娘的官员就会收到选秀令,指明该户人家哪位姑娘需要参选。即便报亡,花使也会派遣专人上门查看, 倘若被查出逃避选秀,不光应选秀女会被处死, 家里官员也要受罚。   而秦明远不过一名小小的国子监司业, 如何能瞒天过海躲过花使的检查?   秦明远自然知道这个理。可他也不是气话, 他沉着脸:“找人给她下几剂狠药, 不病也得病了。”   能让人躲过花使检查, 岂是普通的药剂,这样的药要是真下去了, 秦妍书怕是就……   凌氏不敢置信:“你、你好狠的心!”她一把推开他, 挡在秦妍书面前,红着眼道,“你若是敢动妍书, 我、我定不饶你!”   秦明远怒道:“难不成就由得她任性?”   凌氏回头看了眼垂眸不语的亲眼书, 咬了咬牙, 反驳道:“大房能出个王妃,我们二房怎么不行了?”   秦明远气急:“你懂什么?正因为我们秦家出了个王妃, 妍书才不能——”   “爹,连您也觉得咱们秦家是妥妥的宁王.党了吗?”秦妍书抬头看他,“倘若宁王失利, 我们秦家会有何下场?”   秦明远一窒,甩袖:“那也轮不到你去管。”   凌氏眼泪立马就下来了:“是不是也轮不到我们去管?我们二房合该就给大房让位、给二房陪葬吗?”   “……”秦明远咬紧后牙槽,“娘不是已经在尽力周旋吗?我们再等等,肯定能找到办法——”   “不等了!”凌氏咬牙,“左不过都是给皇子站位,他大房能枉顾我们意愿、枉顾我们的安危投靠宁王,我二房为何要顾虑重重?”她看着秦明远,声音越发坚定,“倘若他们不愿意,那就分家吧。分家了,我的妍书想嫁谁就嫁谁,我们二房想站谁就站谁。是生是死,自有我们自个儿承担,无需他们大房操心。”   秦明远愣住了。   秦妍书也愣住了。这是她最希望得到的结果,她也一直在考虑如何推动此事的进展……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提议,最后竟然是由家里最和善温柔的母亲提出来。   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凌氏一般,愣愣然看着她。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秦明远难得见到妻子如此强硬,有些呐呐:“琇莹……”   凌氏也就硬气了那么一会儿,说完话她又捏着帕子开始抹泪:“我嫁进你们秦家这么多年,从来不争不抢,也没有黑过脸,能搭把手的地方我也不会推卸。他们大房怎么对我们的?给我家妍书接二连三的下套子,合着我女儿就是给他们家大姑娘当垫脚石的吗?”   秦明远颇有些艰涩:“妍书这不是没事——”   “怎么没事了?”凌氏哭得更狠了,“好好的姑娘家,连个说亲的对象都找不着。不说妍书样儿不差,就咱们这书香门第、诗书之家,多少人趋之若鹜,可妍书从京城到通州,愣是无人问津。你再看大房的妍琼,老太太不过带出门几次,这说亲的人家就一个接一个的,上赶着给她挑……”自打宁王宴席之后,她家妍书的名声都毁了,她能不恼吗?   秦明远哑口。   “我家妍书就指着这选秀讨个好名声了,”凌氏一擦眼泪,瞪圆了眼睛怒视秦明远,“你若是阻止我儿去选秀,我、我就——和离!”   秦明远张了张口,苦笑:“琇莹,何至于如此?”   凌氏不搭理他,再次低头啜泣。   秦明远束手无策。   跪在地上的秦妍书想了想,道:“爹,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又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注1)宁王把大伯他们拉下水,不就是争党群比吗?虽则历代皇子历来离不开朋党之争。可宁王朋党全靠女子,吃相颇为难看,实在难当大任。我不看好宁王,正是缘于此。连我这样一个闺阁女子都能看出来,您觉得圣上看不出来吗?”   萧昱上辈子后院再混乱,也从未依靠女人去拉拢权臣。他的争,从来都是争得堂堂正正的。   仿如醍醐灌顶,秦明远睁大眼睛看向她。   秦妍书再道,“女儿如何婚配、能否嫁入皇家,现在尚且言之过早。不管如何,女儿是堂堂正正去参加选秀,只要不出错,旁人也挑不出理儿。至于结果如何,自有上头的人去操心。皇子婚姻岂是小事,不说宫里娘娘们,帝皇也得参详几番,我们实在无需太过杞人忧天。”   “对。”凌氏登时反应过来,“皇子婚约自有圣上做主,与我们有何干系!”就算她家妍书想嫁二皇子,也得看圣上同不同意呢。   秦明远却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忽悠:“那二皇子与你私相授受,他若是有意为之,圣上岂会违了他意。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态,何况皇子?你父我官位不显,圣上若是给你赏个侧妃、妾侍份位也是大有可能,届时你该如何自处?”   凌氏怔住。她竟没想到这个问题,一时间也跟着犹豫起来:“妍书,你爹说的在理,要不……”她小心翼翼地道,“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秦妍书无语。她娘依然还是她娘……即便护犊子的心还在,还是容易被忽悠。   “爹娘放心。妍书早已立誓,此生绝不与人共事一夫。”她看了眼秦明远,“倘若真到了那一步,妍书自有办法应对。”   秦明远瞬间回想起秦妍书曾跟他提及的自梳之愿。倘若圣上下了旨意,她断不可能自梳,可这会儿他若是提醒了她,她是不是会……或者,将来她会作出什么应对?   他的手抖了抖,忙摁下纷乱的思绪。   凌氏犹自不解,追问:“有何办法?”   秦明远唬了一跳,忙给秦妍书使了个眼色,转移话题道:“行了,现在谈什么都为之过早。既然这选秀避无可避,走一步看一步吧。”完了板起脸,“别动不动就提什么分家不分家的,娘还在呢,分家的话让她如何自处?”   凌氏难得硬气:“谁让你拿大房那王妃压咱们家妍书。”   秦明远一窒,放软姿态:“行了行了,是我想左了。”转头训斥秦妍书,“还不赶紧起来,跪着好看呢?”   秦妍书舒了口气。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当晚,她手书一封,托青萱转交给萧昱。   青萱迟疑:“姑娘……”   秦妍书淡定非常,在青竹新铺的宣纸上慢慢描绘起来,见她不行动,头也不抬道:“远在通州的凌家都有他的人,咱们秦家不至于没有吧?”   青萱登时有些尴尬,看看边上的青竹,心虚道:“这个……”   秦妍书看了她一眼:“没有怪你的意思,去吧。”   青萱这才福了福身,拿着她手书的纸条出去了。   秦妍书继续画画。在凌家呆久了,她习惯了每日一画一贴,这两日在路上没有练习,她今晚得补两份。   青竹皱着眉头想了想,小声问道:“姑娘,您就这样放心青萱跟那位吗?”   “青竹。”秦妍书勾勒出一座山峰,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将毛笔蘸饱墨,继续描绘,“你若是将来想继续跟着我,不妨多跟青萱学学,不管我将来嫁去哪里,或是将来你跟了什么主子,多学点,总归不会害了你。”   青竹愣了愣。这段日子她跟着青萱,看了她不少行事做派,多少能感觉到自己的几分不足。再加上秦妍书这话……她一咬唇,低声应道:“是!”   ***   另一头,刚参加完宴会回到宫里的萧昱看到候在屋里的长福,皱了皱眉,脱下一身酒味的外衫递给小太监:“有什么事待会再说,三弟耍酒疯弄了我一身酒。”   长福迟疑片刻,躬身:“爷,是三姑娘来信儿了。”   萧昱走往浴间的脚步一顿,转身:“拿来。”   长福麻溜将密封的纸筒递给他。   仅着内衫的萧昱接过来,直接往边上椅子一坐,慢条斯理开始拆纸筒。   “除了这信儿,她还有别的话儿吗?”   “回主子,没有。”   解开纸筒,萧昱不再说话,低头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看完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沉吟片刻,他抬头吩咐:“还有几天秀女就要进宫,让人去打点一下,届时务必将人稳稳接到宫里。还有,让青萱盯着点,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送到她姑娘面前。”   看来是有事儿了。长福忙躬身应道:“是。”完了他就打算告退出去忙活。   萧昱却叫住他:“等会。”他的指节轻扣茶几,半晌,他道,“将我书房里那份草图送去给她,另外,让人安排一下,我明儿去一趟国子监。”   “啊?”   第二天,正在国子监办公的秦明远就收到消息,二皇子殿下来访。   他怔了怔,忙起身,跟着同僚出去相迎。   萧昱应当是私下到访,护卫留在外头,他只领着两位近侍走进国子监,祭酒恭敬地跟在他身侧。   秦明远随着同僚上前作揖行礼。   萧昱神情缓和,朝他们伸手:“各位先生请了,我不过是有些许问题前来请教,希望没有打扰各位工作。”   众人自然是一连串客气之语。   一番你来我往过后,萧昱看向站在前排的秦明远:“听闻秦大人在刑律方面颇有心得,我这边恰好有些许疑问,可否请秦大人抽空探讨一番?”   秦明远:……   这位皇子不就是觊觎他家闺女的那位吗?他这是想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是指,有道德有修养的人广泛地团结群众而不结党营私,小人互相勾结而不团结一致。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是指,有道德的人为人庄重矜持,从不争强好胜;总是谦逊合群,决不拉帮结派。 第043章   国子监, 是大衍朝官学的最高管理机构, 也是生徒就学的最高学府。按《大衍律》,凡六学,皆隶于国子监。所谓六学,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   皇子对国子监感兴趣, 他们不意外。只是,那萧昱在国子监呆了不足一个时辰就离开了, 国子监诸人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国子监祭酒满腹疑云:“这位二殿下过来……竟真的只是为了问几个问题?”他捋了捋长须, 压低声音, “这位二殿下不是在边关呆了几年, 善武不喜文吗?”   另一司业沉吟片刻, 迟疑道:“或许是回来京城后发现不足,打算将课业再次捡起来?”   还有如此好学的皇子?祭酒看向皱着眉头的秦明远:“明远你怎么看?”刚才萧昱过来, 第一个点名的就是擅律学的秦明远, 虽说接下来他也分别请教了其他人经义、算学等,但秦明远与他聊了最久,或许能察觉一二。   秦明远回神, 忙跟着道:“下官也觉得并无大碍, 那位二殿下……”他顿了顿, “对律学非常了解,询问的不过是其中一个疏漏之点, 也并没有任何题外之语,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请教。”反正所有人都陪在边上,他们聊了什么大家有目共睹, 也不需要他多加解释。   他这边话音刚落,不等祭酒逐一问去,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应和。   祭酒捋了捋长须,喃喃道:“难不成真的是求知若渴,过来找我们答疑解惑?”   萧昱这突如其来的到访,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也找不到答案,干脆就默认是萧昱出去几年,耽误了学习,现在重新捡起来了。   “倒是想不到,”有一博士感慨道,“传闻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咳咳、二殿下,竟也有满腹经纶,老夫差点被他问倒了。”   “对对,老夫亦有同感,他的问题太刁钻了。”   “确实,他问及的那个刑律案件,我在旁边听着都替老秦抹了把汗啊!”   ……   几人七嘴八舌开始讨论开来。   秦明远垂下眼睑,默默旁听,心里如何惊涛骇浪自无法向外人道也。   ***   皇宫。   明昭帝召来萧昱共进午膳。   皇家规矩森严,父子俩人对坐而食,屋里却安静非常。除了杯盏轻微磕碰声,连宫女太监侍膳行走,都几不可闻。   饭罢,明昭帝捧着茶盏啜饮几口,放下杯,看向下首慢条斯理刮杯沿的萧昱。他问道:“听说你今儿去国子监了?”   “嗯。”萧昱放下茶盏,坦然直视明昭帝,“平日看书遇到许多问题,反正闲着没事,干脆跑一趟。”   明昭帝皱眉,谴责道:“正是积累学识的时候,偏要跑到外头,一呆好几年,让你早日回京,你偏不,这都不知道耽误了多少功课……”   萧昱淡定听着他训话。   明昭帝想了想:“要不要给你找个先生?”   萧昱无语:“儿臣不需要考取功名。”   话虽然如此,明昭帝依然有些不满:“你这几年耽搁不少,总归还是要补补。”他沉吟片刻,“待选秀后你差不多该成婚,届时朕给你挑个学识好些的长吏。”   萧昱挑眉:“您还不如给我挑个有学问的岳丈。”   “……”明昭帝被噎了下,轻哼一声,“把国子监老头家的姑娘嫁给你如何?”   “听起来不错。”萧昱想了想,“国子监老头家里要是没姑娘的话,秦司业、刘司业家里也可以。再不济,那几名经纶博士看起来也不错——”   “胡闹!”明昭帝斥道,“娶媳当娶贤,对岳丈挑挑拣拣的像什么样子。”   萧昱轻哂:“随口说说罢了。”   明昭帝瞪他,老生常谈道:“你吃了这么多酒席,看中哪家姑娘没有?”   萧昱颇为无奈:“父皇,您做主就好了。”   “哼。这下不挑了?刚才不还挑得挺欢的吗?”   萧昱一脸无谓:“推到我面前的姑娘哪有不好的,左不过还要经过选秀,父皇决定就好。”   明昭帝眼带深思看着他:“当真不选?你的媳妇儿总归还是要合你心意。”   萧昱端起茶盏轻抿了口,摇头:“看看样子哪能看出什么,全凭父皇做主就好。”随手搁下茶盏。   明昭帝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道:“听说户部郎中林长淞家的姑娘才貌双全,琴艺如绕梁之音,让人听而忘忧——”   萧昱摆摆手:“别了别了。这种姑娘就别往我这里扔了。”   明昭帝皱眉:“什么意思?”   萧昱嗤道:“瞧着就不安分,令人不喜。”   明昭帝没好气:“什么毛病,有才有艺你还嫌。”他再道,“不过林长淞家世是有些薄弱,聘进来当个侧妃便罢了。朕还是看好谢老家的孙女儿,诗书皆通,当你的正妃正正合适。谢老以往也教导过你们兄弟几个,你若是与他结亲,倒是亲上加亲。”   他口中的谢老是曾经的文渊阁大学士,两朝元老,虽已然致仕,其身居高位多年,影响力不可谓不小。若是萧昱与他结亲,可谓如虎添翼。   而且,明昭帝话里意思,分明是打算将这谢家长孙女指给他当正妃之余,还要把林长淞的长女林窈给他当侧妃。若是应下,可就是享尽齐人之福了。   萧昱眼底闪过抹讽意,面上却毫无所动,甚至显出几分嫌弃:“谢老这老头儿最是严肃,嘴里见天的孔孟曰,他家姑娘想必好不到哪儿去,没得找个唐僧天天在我耳边讲规矩。”   “……”明昭帝沉着脸,“那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   萧昱皱起眉头:“这可真是问倒儿臣了。”他一副为难的样子,“儿臣对这个没有太多经验。父皇要是也拿不定主意的话,不如问问大哥二弟他们?”   明昭帝:“……胡闹,相看媳妇儿哪有让兄弟参详的。”参详下来成了别人媳妇儿怎么办?   “都比儿臣有经验。”萧昱随口说了句,完了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晴儿的亲事究竟有何安排?”   “朕看好那怀远侯之子,你不是说他们家看着不靠谱吗?”明昭帝皱眉,“还是你有什么人选?”   萧昱坐直身体:“儿臣这段时日饮宴不少,倒真是看上一家。”   明昭帝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武德将军,向锐兴。”   明昭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   萧昱重复一遍。   明昭帝一拍桌子:“胡闹,晴儿堂堂公主,如何能嫁给这等、这等……人家?”   武德将军向锐兴,明昭十四年的武状元,初封参领,去岁春猎大放异彩,才被明昭帝提拔为五品的武德将军。草莽出身,不光没有家族底蕴,还大字不识几个。如此人物,怎能成为公主驸马?   萧昱却不以为然:“晴儿若是嫁去侯门勋贵人家,以她那天真的性子,恐怕是过不了好。向锐兴性子直爽,行事颇为磊落,家里人口也简单,正适合晴儿。”他直视明昭帝,“况且,出身身份这些个,在父皇面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明昭帝怒瞪他:“合着你是来打朕的主意?”   萧昱勾唇:“不敢。儿臣不过是这么一说,选不选这人,还是得父皇说了算。”   明昭帝哑口,捏捏眉心:“被你搅得我脑壳疼。”   萧昱从善如流站起来,拱手行礼:“既然如此,那儿臣先行告退了。”   “……快走快走。”   待得萧昱离开,明昭帝皱着眉头想事儿,片刻,他突然开口:“德顺,你觉得他这是怎么想的?怎么给晴儿选了个这样的人。”   站在他身后的中年太监躬了躬身:“陛下,奴才不好说。”   明昭帝斜他一眼:“直说就是了。”   德顺笑了:“奴才倒觉着二殿下是真心为五公主考虑。”   明昭帝直起身:“这话怎么讲?”   “那向大人,说好听了是将军,说不好听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儿,论关系论地位,皆远远不如怀远侯。”   明昭帝不耐:“用得着你说吗?”   德顺提醒道:“陛下,这不正正说明二殿下更注重品性吗?”   明昭帝似有所悟:“是吗?”他端起茶盏,盯着杯里沉浮的茶叶,仿佛自言自语般,“林家女儿不要,谢家女儿不要,他想要谁?”   德顺这下可不敢接话。   好在,明昭帝也不是真的想要他回答,只喃喃道:“难道真的不重家世只重人品?”   ***   另一头,回到皇子居住的东五所,萧昱已然汗湿重衫。   不光是热的,也是惊的。   明昭帝生性多疑,今儿这些话已然是在试探。上辈子他看不透,以为这不过是父皇对他赏识和补偿,欣然接受其提议的人家,给晴儿的亲事选择也往与自己有利的方向靠,最后……   他呼了口气。选秀在即,前面做的准备该开始了。   长贵帮着萧昱换下衣服,有些担忧:“爷,要不要泡个汤浴缓一缓?”出了这么多汗,他担心主子是要中暑。   萧昱换了身干爽衣服已经舒服多了,他摇摇头:“不用。”靠到软塌上,“让人把父皇想要将谢老孙女配给我的消息悄悄递给淑妃。”   “是。”   “切记,除了淑妃及其心腹,消息不得有任何走漏。”他与明昭帝的私聊倘若泄露出去半分,他绝对讨不了好。   “是,奴才记住了。”   ***   秦府又是另一副光景。   萧昱那突如其来的一趟,秦明远是吓了个半死,神思不属地强撑到下值,他收拾收拾立马回家去。   甫一进家门,就赶忙着人去把秦妍书叫过来。   彼时,秦妍书刚收到某人偷.渡进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打开查看,就听说父亲着急找她,忙把东西塞好,带着青萱匆匆赶来正房:“爹,何事这般急切?”   秦明远劈头就问:“我问你,你跟那位是否私下有联系?”   秦妍书眨眨眼:“爹,您说二殿下吗?人住在皇宫里呢,我上哪儿去联系人啊?”顿了顿,她提醒,“再说,我昨儿才归家呢。”不管如何,就是死活不能认。   秦明远一想也是,他背着手左右走了两圈,定住,看着她:“今早二殿下到国子监来了。”   “……啊?”秦妍书这回是真傻了,“他去国子监作甚?”昨晚她们家才发生争执,今儿他就去国子监?这位爷是傻掉了还是去恐吓她爹?   “我还想问你呢!”秦明远皱着眉头看她,“他去国子监作甚?”   秦妍书偷覰秦爹两眼,小心翼翼道:“爹,您是不是……”她咽了口口水,“吓着了?”她不敢直说秦明远挨骂,只能拐着弯儿问上一句。   “……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秦明远老脸差点挂不住,“就算他是皇子又如何?!我可是圣上钦点的国子监司业,岂容他人随意指责唾骂!”他哼了一声,“他见着我还得和颜悦色地叫声先生呢!”   秦妍书瞧着他这般色厉内荏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在秦明远的瞪视下,忙忙收敛神情,佯装严肃:“好吧,那请问爹,二殿下到国子监做了何事?”   “……什么都没做。”   “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评论区抽了,只得回来改作话。   这两天不太舒服,跑了两趟医院(要做项目检查),44章的更新推迟到3号下午6点。   PS,文中有处细节暴露了点啥,我顺手给改了嘿嘿嘿,看到了的小朋友也别说出来。 第044章   秦明远将萧昱拜访国子监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番, 然后有些不敢置信:“旁人不知道就算了, 咱们家昨天才发生争执,今天他就过来,这也太巧了吧?”   秦妍书也点头:“确实太巧了。”她斜睨自己亲爹,“所以, 爹,您这是在怀疑我?”   秦明远有些尴尬, 轻咳一声:“不过是顺势问上一句。”   急促脚步声传来, 下一瞬, 凌氏提着裙摆闯进敞开的书房门。   “秦明远!!”她微微有些喘, 厉声道, “你想做什么?!”   秦明远:“……”   秦妍书怔了怔,笑了, 忙过去扶她, 同时安抚道:“娘,爹不过是找我问几句话。”   “你别替他说话!”凌氏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也别怕他, 大不了娘带着你们姐弟几个回通州去。”   秦明远气急:“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昨天为了不让妍书去选秀还说要给她喂药, 我如何得知你今天就不是这样的人?!”   “我、我那不过是一时气晕头!”秦明远百口莫辩。   “气晕头你怎么不先想着分家?就该牺牲我家妍书吗?”   “就算分家——不是, 暂且不提分家。她跟皇子地位悬殊,倘若嫁进去, 如何能讨得了好?咱家人口简单,她从未见识过旁人家妻妾成群的状况,要是她去了那等吃人的地方, 如何能应付得下来?还不如咱们当父母的狠下心给她断了——”   “你现在是怪我没给你纳妾是吧?你现在不光打算牺牲妍书,还想纳妾是不是?”   “你这是胡搅蛮缠。”   “你说我胡搅蛮缠?你这个冷血黑心的家伙!”   ……   俩人吵得愈发激动,凌氏甚至开始去推搡秦明远,秦明远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对娇小的凌氏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频频后退。   虽从未见过父母如此争吵,秦妍书见了这状况,却反倒松了口气。   见两位长辈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她悄无声息退出书房。   守在外头的青萱连忙迎上来。   秦妍书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青萱知趣,不再多话,安安静静地跟着她一起离开。   俩人回到厢房,秦妍书挥退青萱,将适才藏好的信件重新翻出来。   与往日薄薄一纸张不同,今日递进来的是厚厚一沓。要知道萧昱其人说话从不啰嗦含糊。今儿这一沓,也不知道这人是写了多少东西或是塞了什么,她自然好奇不已。   拆开最上头的信件,露出熟悉的笔迹:【不必担心。得空看看图,有不满之处记下来,我让人修改。】   ……只有一句话?而且,什么画?   秦妍书眨眨眼,放下信,接着拆下面的纸包——真的是纸包。没有封泥,只用油纸包裹严实,看模样里头应当是纸张或薄册。   拆开一看,竟全是图纸,房屋庭院的图纸。   秦妍书满头雾水。再次倒回去看萧昱的信。   不满之处记下来,他让人改?   让人改?改什么?   秦妍书的视线再度回到手上图纸。   飞檐反宇、廊桥蜿蜒、园林交错,两旁还有萧昱的字迹,诸如“此处栽桃”、“湖里植荷”、“去竹栽松”等。   盯着图纸看了半晌,再看萧昱的字,秦妍书终于反应过来,热气瞬间上涌。   她去通州之前,就已听说萧昱的王府开始选址建造,这份图纸,如果没搞错的话,应当就是在建的峸王府。   萧昱这家伙这是把她当王府长吏使唤吗?谁要帮他看王府构图啊?!她暗啐了一口,状似嫌弃,脸色却红艳若桃李,眼睛更是仿佛黏在了图纸上,舍不得移开。   选秀在即。如无意外,选秀后,萧昱就会被指婚……   她真的会被指给萧昱吗?   ***   明昭十七年,相月十二。   天还未亮,皇宫玄武门外已是车马如流。清一色的骡车载着各地秀女陆续进入皇城。   这里是选秀第一关。   负责选秀的太监们会在此门逐个检查秀女,过高过矮过胖过瘦者连玄武门都进不去,转头就可随家人归家去。   进了宣武门,是选秀第二关。秀女每十人一组,由负责的太监逐个检查耳鼻喉、四肢、说话声音等,不合格者也可立即出宫归家。   过关秀女继续往前,进入顺贞门,另有嬷嬷守在此处,逐一将秀女们带入室内,观其形体肌肤,稍有失者,遣返出宫。   以上轮选皆过关后,秀女才得以正式进宫,随着嬷嬷入住储秀宫。接下来,她们要在这里住一个月,由教养嬷嬷们教导规矩,观察言行举止,待合格后,她们才能面见贵人,进行最后一轮的遴选。   偌大的玄武门牵裙连袖,却安静异常。除了骡子喷漆踏足声,就只能听到太监们一声一声的“过”。   秦妍书随着诸秀女顺利经过前两关,穿过顺贞门,来到一排屋舍前,在嬷嬷的安排下与别的姑娘站成一排。   秀女排序除了按照年龄,还按照父亲身份。她年龄偏小,父亲品阶也低,在官员家眷里排得比较靠尾。秦妍琼的父亲比她父亲高品,年龄也比自己大,这会而已经看不见,想必已经检查过了,被领走了。   秦妍书飞快扫了眼陆续从屋里出来的秀女们,不是眼眶含泪就是飞霞满面,想到很快就要轮到自己,不禁有些胆颤。   她这是两辈子第一次参加选秀,流程自然是熟记在心,只是接下来的项目……   很快,就有嬷嬷出来喊了一串名字,包括她。   她定了定神,随着指引走入其中一间小屋。   “秦家司业大人之女秦妍书?”有些苍老的妇人声响起。   “是。”秦妍书低头垂眸,双手挽于腰侧,恭敬道。   “上去躺着。”妇人高声道,不等秦妍书反应,立马扶着她手臂,将她扶到屋里唯一的榻上,压低声音道,“姑娘稍坐片刻便好。”   “……?”秦妍书察觉不妥,忙抬头看去。   屋里两名妇人都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刚才说话的妇人看了眼外头,高声道:“衣服全脱了。”   另一名略胖些的妇人则笑着竖起食指放到唇边。   秦妍书眨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胖妇人朝她福了福身,笑着低语:“奴婢给三姑娘见礼了。主子吩咐了要好好照顾姑娘来着。”   秦妍书瞪大眼睛。是萧昱?   负责说话的妇人跟着福了福身,也不说话,只继续听着外头动静。   胖妇人压低声音继续道:“姑娘莫慌,主子已经打点好了,进了宫里自不会让人委屈了您。”   秦妍书忙起身,朝她们福身,轻轻道:“多谢两位嬷嬷照顾。”   胖夫人忙避开,口里急道:“不值当不值当。”   这会儿,外头开始有人喊“过”,说话的妇人忙扬声:“行了,过!”   胖夫人忙伸手过来:“姑娘,奴婢帮你把衣服弄松散些,别露了破绽。”   秦妍书自然无不可。   被胖夫人略解了几颗扣子,再弄了些皱痕在衣服上,瞧着就差不多了。   秦妍书拍拍脸,尽力挤出几分羞意,边扣扣子边走出屋子。   出了屋子,就有嬷嬷迎上来,领着她走向另一边。   至此,面见贵人之前的所有遴选项目已然完毕,接下来,秦妍书就要开始储秀宫的生活。   领了房牌,抱着小包袱,秦妍书跟着三名过选的秀女踏进一间颇为狭小的卧房。四张小床并立,除此之外,只有一个面盆架、一梳妆台、一张条几。   简陋至极。   四人脸色都不甚好看。   “真的要在这种地方住一个月吗?”打头进门的圆脸小姑娘不敢置信。   既是按照年龄排序,这里四人年龄应该都跟秦妍书差不离。她看看左右,见无人应答,想了想,低声道:“恐怕是了。”   圆脸小姑娘都快哭出来了:“这怎么住人……”   秦妍书皱了皱眉,不再接话。   另两名姑娘也不说话。   站在秦妍书左手的高挑姑娘轻咳一声,抱着包袱走到最里床铺前,毫不客气放下包袱,回头道:“我睡这张。”   圆脸小姑娘咬了咬唇,蹬蹬蹬跑到第二张:“我要这个。”   站在秦妍书右手侧的姑娘有双好看的丹凤眼。她看了眼秦妍书,好脾气道:“这里大概是我年纪最大,我睡最外侧吧。”最外侧靠着洗面架和妆台,连个屏风都没有,怕是最潮湿吵杂的位置。   秦妍书也不争:“谢谢小姐姐。”   她们这厢刚确定好床铺,外头就有嬷嬷喊话召集她们。   几人忙放下包袱快步出去。   好在,不过是宫里嬷嬷给她们讲储秀宫的规矩、作息安排。   “……在选秀结束前,你们都只是无品无级的秀女,可得把在家的脾性给收了。走出去随便遇上个公公、嬷嬷,或许就是哪位贵主跟前伺候的,你们皆是得罪不起……没有嬷嬷的命令,须得学会两耳不闻窗外事,话不可多说,路不可乱走,也切忌多管闲事……”   一大早入宫至今,秀女们皆是滴水未进,现还要站在大太阳下听嬷嬷的教训,好些姑娘开始摇摇欲坠。   秦妍书也开始有些胸闷了。   “咚——”旁边一姑娘似乎终于忍不住,软到在地。   秦妍书唬了一跳,忙要去扶她。   立马有嬷嬷过来,一把拍开她的手,呵斥道:“规矩怎么学的?站好了!”然后才去扶那位姑娘。   秦妍书心惊,连忙肃手站定。   前头说教的嬷嬷扫了眼秦妍书胸前的牌子,神情淡淡:“嬷嬷最后再教你们一条,你们是来选秀的,不是来当善人的,没事别乱搭手,搭出祸事,撩牌子都是轻的。”   “丁字四号房秦氏妍书既然没听明白规矩,就把宫规抄写一遍吧。别的姑娘跟着崔嬷嬷去用膳。”   换句话说,秦妍书抄完规矩才能吃饭。   不,估计没人会给她留饭。倘若晚膳前她还没抄好,大概,可能,或许,就得饿到明天了。   秦妍书颓了。这也太惨了吧?她这是刚好被拿来杀鸡儆猴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_(:з」∠)_   明天会恢复更新,不是中午十二点就是下午三点。 第045章   秦妍书所在的院落约莫只是储秀宫的其中一个院落。适才列队, 六人一排, 统共不到六排,合计绝不超过四十人,比起参选的秀女,这数量远远不够。再加上她至今未曾见到堂姐秦妍琼, 想来,只有一种可能, 其余秀女应该是被分到了不同院子。   这三十几号人, 秦妍书能认出好几个熟面孔。端阳公主萧纨的宴席上, 就有这几位姑娘的身影, 其中有两名还当场献过艺。   这些人的父亲, 几乎都是五品。各部郎中、五寺寺丞、参议等,甚至还有位是太常寺少卿之女。除开几个生面孔, 她这个六品国子监司业之女, 在这里确实算不上什么排面上的人。   难怪那位教养嬷嬷要拿她开刀。   所幸进了储秀宫,秀女的来去只能由贵人们做主,由不得这些管教嬷嬷说话, 她估摸着, 这回顶多是受点罪。   思绪纷飞不过瞬息, 那厢教养嬷嬷刚说完惩罚,秦妍书已经将利弊衡量清楚。   故而她心里即便郁闷悲怆, 也并不过于害怕惊惧。   只见她淡定福身,应了声:“是。”   教养嬷嬷见她乖乖听令,面色缓和许多。   “萍儿给她拿纸笔, 让她在屋里抄。”   “是。”一名褐衫宫女应声道。   在屋里……那应该就只是罚一顿饭而已。秦妍书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事儿算是揭过去了。   那名教养嬷嬷匆忙离去,众秀女也被另一名崔嬷嬷带走。秦妍书随着宫女回到适才安置的小间。   条几不大,供抄写却是够的。宫规册子不薄,抄一下午也是够呛。   秦妍书摸了摸肚子,在宫女的注视下,将妆台那边的圆凳搬过来,坐下,开始埋头苦抄。   中途宫女溜出去一趟,她也没放在心上。   “三姑娘。”有人轻唤。   秦妍书顿了顿,抬眼看去。   还是那位叫萍儿的宫女。她将一块干净帕子裹着的东西放到条几上,脸上带着几分拘谨,悄声道:“姑娘先进些点心吧,这些都是奴婢刚从别处膳房里拿来的。”   这又是萧昱的安排?秦妍书下意识看向外头。   萍儿了然:“没事,她们第一天去过膳得去学规矩,时间尽够的。”   秦妍书懂了。宫里贵人约莫是要给这些秀女一个下马威吧。她轻声道:“可是顺妃娘娘照顾?替我谢谢娘娘。”顺妃是宁王生母,她身为宁王妃堂妹,猜测是她也在情理之中。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这种步步为营的地儿,她绝对不可能轻易交付信任。   萍儿愣住,继而微笑:“姑娘不放心?”她比了个二的手势。   秦妍书:“你是指……?”除了她自己父母家人,没有人知道她跟萧昱有任何瓜葛。但她曾经与萧晴同去济恩寺,有心人一查也能知道。谁知道这位宫女究竟是哪家的。   萍儿不答,细声细气道:“姑娘,您饿了一上午了,还是先用些点心吧,回头您要是饿坏了身子,素心姐姐定饶不了奴婢的。”   听她提起素心,秦妍书才彻底放下心来。据萧昱所言,素心是他向外祖母、也即是戍西都统傅明坤的夫人、贤妃之母讨来的丫鬟。京城之内几乎无人认识,连萧晴也只是在京郊庄子见过她,更别提宫里。   素心没有身份断不可能进宫,而这位萍儿也不可能出宫,她们并无交集,她此时特地提起素心,想来是受了指点,好安她的心。   彻底放下心来后,秦妍书感觉更饿了。她朝萍儿笑笑:“那我不客气了。”放下毛笔,将笔墨纸砚移开,将萍儿带来的小布包解开。   帕子不大,里头裹着几块不易松散的红豆糕、蒸糕等,数量不多,果腹足矣。每块也仅有一口吞咽的大小。倒是方便,也不会弄得到处都是碎屑。   秦妍书捏起一块放进嘴。唔,味道意外的不错。   萍儿倒了杯水搁到她手边,略带歉意道:“委屈姑娘了。”   秦妍书忙摇头,咽下嘴里食物后,轻声道:“多亏你我才不至于挨饿,怎么会委屈呢?”   萍儿有些放松。   余下无话,秦妍书快速将点心用完,再加上两杯茶水,腹中已是半饱。   待萍儿将手帕收起来,秦妍书深吸口气,继续提笔抄书。   不多会儿,去用午膳的秀女们回来了。   她们从寅时就开始列队入宫,身份越高越早,及至现在,已是未时末,所有秀女都已累得不行。   这是选秀,这些姑娘家将来指不定都有什么造化,宫里贵人也并不是要折磨人,给她们放了下马威后,嬷嬷就让她们各自回屋歇息。   秦妍书同屋的几个小姑娘回来后一个个满脸疲态,脸都不洗、头发也不解,甚至连床铺不再抱怨,倒下去就没了声息。   可怜秦妍书还得抄书。   萍儿早在他们回来前就离开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光线是充足的,就是照得人懒洋洋的。她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继续抄写。   接近酉时的时候,外头响起敲锣声。   秦妍书唬了一跳,正想出去看看,就看见同屋几个小姑娘唰地蹦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到点。”圆脸姑娘爬起来,揉着眼睛嘀咕,“一大早就出发进宫,折腾这么久,就不能让人多歇会吗?”   最里头的高挑姑娘轻哼:“这又不是你家。”   丹凤眼姑娘最快起来,她看向秦妍书,有些担心地问道:“秦妹妹写完了吗?嬷嬷说酉时锣声响,就该准备去做晚课,然后接着去用晚膳。”   秦妍书看了眼自己抄写的宫规,点头:“快了。”也不再多话,低头继续抄写。   高挑姑娘坐在床上解了头发重新梳拢,边道:“我说你也是的,这么多人看着,怎的就你一个去伸手。幸好这儿不兴连坐,要是累了我们可怎么办?”   圆脸姑娘皱皱鼻子:“你怎么这样说话,不过是搭把手的事,要是人倒在你身边,难道你愿意置之不理吗?我猜啊,她只是被嬷嬷拿来立威。”   秦妍书心下无奈。这两位真是小姑娘性子,同屋人是啥脾性都不知道,就敢公然讨论宫里嬷嬷。她轻咳一声:“无事的,我还差一点儿就抄完了,饿一顿不碍事。待会我还能你们一块去晚课晚膳。”   见她竟没有丝毫不悦之态,也不跟他们讨论,两人有些尴尬,遂闭口不再多谈。   丹凤眼姑娘更是不搭茬,换了身衣服,把头发弄好后,就问她们:“好了吗?一块儿出去吧?”   秦妍书快速将最后几笔写完,道:“我也写好了,一起吧?”   三人自然无意见,秦妍书快手快脚将抄写的本子吹干叠好,再带上宫规册子,随着她们踏出房门。   依然是中午那位教养嬷嬷,秦妍书现在知道她叫玉嬷嬷。   各屋里的姑娘们还没全部出来,秦妍书快步走过去,恭敬地朝玉嬷嬷福身:“回嬷嬷,秦府妍书已将宫规抄写完毕。”   玉嬷嬷扫了眼她双手托着的册子,捡起来,略翻了几页,点头:“心性不错。”饿着肚子抄了一下午,字迹竟然从头到尾不散不乱。她下巴一点,“归队吧。”   这就是揭过不提的意思。   秦妍书欣喜,忙随着宫女的指引站进队伍里,恰好就在丹凤眼姑娘隔壁。   丹凤眼姑娘朝她笑笑,秦妍书忙回以笑脸。   一行人随着嬷嬷前去储秀宫前殿学习行走。   没错,她们在宫里这段时间,每天都需要去上课,学习规矩,如行走、跪拜、请安见礼等,也要了解学习宫里各妃嫔、宫侍等级——她们是秀女,指不定那些个将来就会有大造化被留在宫里,就算没有留牌子,大部分也会嫁入官宦人家,将来约莫都会有个诰命,所以这规矩,每个人都得学。   晚课结束,秦妍书才得以吃上进宫以来的第一顿热饭。   待她们晚饭归来,小宫女们已经给每个屋打好了热水,供她们擦拭——储秀宫另有一排屋子是专供秀女们洗漱,只是隔间不多,得排队,加上天色太晚了,着实不方便。宫女们解释说往年第一天,秀女都是擦拭了事。   诸秀女也不敢辩驳,只能默默应了。   但屋子里连个屏风都没有,更不会有什么浴间。都是小姑娘,哪里乐意当着别人的面擦身体?可这么热的天,时间太晚,不沐浴还说得过去,连擦拭都不擦,怕是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没办法,只得轮流擦洗,没轮上的就去外头等着。   秦妍书屋里就是这样状况。   高挑姑娘扫了眼三人,抢先道:“我先擦,你们出去等着。”   圆脸姑娘瞪她:“凭什么?我爹是大理寺丞,该由我先。”   高挑姑娘轻嗤:“比什么官职?咱们这个丁字院,除了那位太常寺少卿的叶姑娘,谁家父亲不是五品?你搁这摆什么谱呢?”   圆脸姑娘可不乐意:“都是五品,也有个高下之分,要不,你爹同是少卿,怎么就在五品?”   “你——”   丹凤眼姑娘忙打圆场:“这里是宫里呢,先后不过是小事,若是被嬷嬷知道了,可讨不了好。”   圆脸姑娘并高挑姑娘对视一眼,同时轻哼。   “这样吧,”丹凤眼姑娘看了眼垂眸不说话的秦妍书,温声建议道,“咱们抓阄吧。”   只能如此了。   下午秦妍书抄宫规,笔墨纸张并没有被收走,这会儿四人就写了四张纸条,拧成团,打乱,再抽,瞬间把顺序固定下来。   圆脸姑娘喜滋滋地去端水盆,高挑姑娘看着手里“三”字,气得一跺脚,扭头出门去。   秦妍书俩人也跟着出门,丹凤眼还不忘把房门掩上。   三人呆在门外也没事干,只能干瞪眼。丹凤眼想了想,就开始找秦妍书聊起天来。   “我叫陈菲娉,家里排第二,秦姑娘——”   “啊——”一声尖叫划破静夜。   作者有话要说:  选秀制度糅合了几个朝代的规矩,加上一些天马行空,纯属瞎扯淡,切勿较真。 第046章   尖叫来自身后屋子里, 是那位圆脸小姑娘。   秦妍书三人愣住了。   “啊——”尖叫还在继续, “有蜘蛛——啊啊啊——”   “……”   高挑姑娘立马往后退了几步:“宫、宫里怎么会有蜘蛛?!”   丹凤眼的陈菲娉也是一脸惊惧。   秦妍书看看左右。其他屋子也跟她们相仿,留一人在屋里洗漱,其余人等站在外头,故而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所有人都望着这边,却无一人敢上前。   这会儿恰好没有嬷嬷在附近。而屋里的圆脸姑娘没有跑出来, 怕是已经脱了衣裳……   秦妍书皱眉, 快速朝陈菲娉道:“陈姑娘, 劳烦您去找嬷嬷说下情况。”   陈菲娉愕然:“秦姑娘——”   秦妍书没再答话, 提着裙角冲向墙角, 抓起笤帚返身,推门进屋。   陈菲娉一咬牙, 转身向院外奔去。   待嬷嬷们急匆匆带着太监奔进来, 秦妍书已经将那只巴掌大的蜘蛛拍死了,还帮吓白了脸的圆脸姑娘穿好衣裳、扶着她走出来。   突然来了这么一遭,洗漱擦拭什么的自然全部停了下来, 所有姑娘都吓坏了, 站在院子里, 等着太监们将所有屋子排查一遍。   打死蜘蛛的秦妍书正肃手站在玉嬷嬷面前。她心里有些忐忑——打死蜘蛛,没有触犯规矩吧?   玉嬷嬷站在院子里, 扫过瑟瑟发抖依偎在陈菲娉怀里的圆脸姑娘,再看向肃手低头安静站立的秦妍书:“秦姑娘倒是大胆。”   秦妍书不说话。她上辈子被林家赶到偏僻院子的时候,跟青竹连蛇都打过, 何况蜘蛛。   玉嬷嬷也确实不再纠结这问题,扫了眼众人,沉声道:“诸位姑娘稍安勿躁。储秀宫常年无人居住,有这些个意外也是正常。公公们现下会将房屋、院子彻底巡视一遍,大家尽可放心。”   毕竟是秀女,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们这些宫女嬷嬷连带太监都得担责任。   故而这场巡视清理,不光她们院子,甚至波及整个储秀宫。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秦家姑娘英勇杀蛛的事迹。   当晚过后,秦妍书陡然变得炙手可热,别的屋子的秀女尚且矜持些,她屋子里的三位姑娘都突然热情万分,什么事儿跟她一起行动,不管是去学规矩、还是用膳、抑或是去浴房洗漱,全都喜欢拉上她。   她是既好笑又无奈。倒是没想到,从林家苦境里锻炼而来的胆量,竟然能让她获得这般待遇。   ***   当晚,在宫里另一头的萧昱就听闻了此事,他登时皱眉:“她怎么如此莽撞?”撂下正在练字的笔,他接过长福递上来的湿帕子擦手,边喃喃,“又是被罚抄书,又是打死蜘蛛,她真是……”   长福笑呵呵:“主子别担心,三姑娘好着呢。秀女入宫第一天,嬷嬷们都会给她们一个下马威,倘若姑娘不被罚抄书,估计还得在午膳时吃顿苦头,这书呀,罚得好,玉嬷嬷倒是个妙人。”   萧昱轻嗤:“打蜘蛛这事儿怎么说?”他似乎颇为恼火,“这好端端的屋里,怎地突然冒出蜘蛛?洒扫处没有提前驱杀蚊虫吗?”   长福呐呐:“这……怕是有遗漏……”顿了顿,他干笑,“这不也说明三姑娘胆识过人嘛。”   “这丫头,”萧昱将帕子往桌上一扔,冷着脸,“我看就是欠收拾。”   长福不敢接话。主子现对这秦三正是上心的时候,别看这话说的狠,心里担心着呢。花无百日红,他一当奴才的,看着就行了呗。   萧昱也不是真要他接话,骂完那一句,沉吟片刻,陡然失笑。他摇摇头:“这丫头……倒是给了我一个思路,原来的法子倒是可以改一改了。”他转头吩咐长福,“找几个嘴巴利索的,把这丫头打蜘蛛的事传出去,最好传到父皇那儿。”   “……啊?”长福懵了。   “记得说话好听点。”   “……是。”   ***   又过了几日。   兴庆宫里,明昭帝放下朱砂笔,捏了捏眉心。   德顺从小太监手里端来温茶,放置到他手边,轻声道:“陛下,您忙活了这么久,喝口茶润润吧。”   明昭帝赞赏地朝他点点头,端起茶盏啜饮几口,完了放松身体:“见天处理奏折,也真是累得慌。”他感慨,“这皇帝也不好当啊……”   这话德顺可不敢接。   明昭帝扭了扭脖子,突然想到一事,随口问道:“听说秀女们进宫了?没闹出什么问题吧?”   “诶,有淑妃娘娘、顺妃娘娘几个盯着,稳着呢。”德顺笑眯眯,“倒是听说进宫第一天,里头出了个胆识过人的小秀女。”   “哦?”明昭帝来兴趣了,“说来听听。”   德顺就把秦妍书手握笤帚灭杀蜘蛛的事儿说了一遍。   明昭帝哑然:“这就胆识过人了?”   德顺似乎也有些忍俊不禁:“这不是跟旁的十五六岁姑娘家比嘛。”他比划了下,“听说那蜘蛛足有成人巴掌大,见到的姑娘家们都吓哭了呢。”   明昭帝登时失笑:“这么一说,倒也算是,哈哈,胆识过人,哈哈哈胆识过人的小姑娘!”   德顺不过随口一提,明昭帝也就这么随耳听听,俩人皆没想到,竟有人能由此借题发挥……   ***   大衍朝选秀规矩严明,一看品德,二看门第。故而秀女在选秀期间的衣饰都是有明确规定。衣裳一律上袄下裙,色用宝蓝,且衣不缀纹、发不簪饰、面不敷妆。   再者,不管将来造化如何,当下诸人都是被家里耳提面命过,自然不会有闹事的人。即便偶有口角争吵,也很快被嬷嬷摁下去。   宫里生活严谨规矩,除了入宫当天所有人被折腾一番立了下马威,接下来的日子就变得规律平静。每日学规矩、礼节、品阶知识,隔几日有琴棋书画等课程,偶尔嬷嬷还会给她们歇会,已然熟悉起来的秀女们也能说笑谈天。   在储秀宫的日子,除了住得不方便也没有自由,其余竟比秦妍书想象中要轻松许多。   日子倏忽而过。   贵人亲选的日子终于到来。   这回选秀,淑妃统领,顺妃、惠妃协理,每日选阅一院。没有意外的,应当是按照院落排序进行选阅。   果不其然,选阅开始当天,甲字院的秀女们领先,由嬷嬷们领着前往选阅所在的大殿。   此时所有规矩课程已然停止,其余秀女皆在自个院子里紧张等候,连聊天都聊得颠三倒四的,最后干脆都不聊,只安静地呆着等。   秦妍书也不例外。她到现在还完全不知道萧昱打算怎样把她弄回去……倘若她跟萧昱无缘……   她叹了口气。罢了,都已经到了这儿,既来之则安之吧。   第四天,终于轮到他们丁字院。   秦妍书卯时就被叫起来,跟着同院秀女一起排队沐浴更衣,然后领上嬷嬷下发的妆粉开始梳妆打扮——好吧,也只是把脸装饰得气色好些,旁的依旧是不被允许的。   为防止她们在面见贵人时发生不雅之事,秀女们选阅这天都不能吃喝。   贵人选阅时,叫到名号的秀女五人一排列队入殿,未叫到的秀女则站在殿外候着。学了一个月的规矩,这会儿就体现出来了。   秦妍书此刻正候在大殿下。   很快,又有太监走出来。   “宣,田府……张府大理寺丞之女明玉、秦府司业之女妍书、陈府工部员外郎之女菲娉。”   到她了。   秦妍书深吸一口气,跟在同屋的高挑姑娘、也就是张明玉身后稳稳朝前走。   走到殿前,立定,有太监过来逐一检查她们的牌子,然后一摆手,低声道:“进。”   她们一行五人鱼贯而入,进了大殿前行三步,领头的田府姑娘往左走几步,其余四人快速跟上,一字排开。   五人齐齐跪下,双手交叠置于额前,无声地叩地行大礼——因选秀时,哪位贵人出现都不得而知,她们早被嬷嬷提醒过,进了大殿,除非贵人问起,否则连行礼也是不许说话,省得多说多错。   “起。”有些尖利的太监声响起。   五人起身,双手挽花置于身侧,垂眸敛眉,屏气凝神,静待审阅。   翻书声传来。   秦妍书估摸着,上面贵人应该是在翻看她们几人的家世资料。   “介绍一下自己吧。”悦耳的嗓音自上头传来。   秦妍书几人低着头,按照进门的顺序,依次自我介绍了一遍,话不多,主要是讲清楚姓名籍贯、父亲何人以及擅长什么。   “陛下,臣妾觉着这位张姑娘不错,明艳大方,还擅棋。”坐在明昭帝左下手的淑妃蓦然开口,只见她打量着几名秀女,轻声细语道,“臣妾记得老二颇喜欢下棋,惠妃姐姐,您说对吧?”   惠妃愣了愣,看了眼明昭帝,张了张口:“……淑妃妹妹说的极是。”   老二?这不就说的是萧昱吗?秦妍书没发现上头的机锋,听她们提起萧昱,心立马提了起来。   “嗯?你们说的是大理寺丞张家的姑娘?”有些年纪的男人声音响起。   站在殿前的几人登时绷紧神经。这位想必就是皇帝陛下了。   “瞧着是不错,长得也高挑,跟老二站一块倒也相得益彰。”明昭帝抚须点头,又问,“你觉得如何?”   “谢父皇、娘娘的抬举。”男人低沉的嗓音语气淡淡,“下棋这等风雅之事或许并不太适合我,儿臣还是更喜欢舞刀弄枪一些。”   这声音……秦妍书怔愣。萧昱也在这里?!   没错,急于解决萧昱婚事的明昭帝,破例把萧昱也带了过来。   秦妍书还在发懵,那厢萧昱还在继续。   “至于高挑……妇道人家留在后宅生儿育女便罢了,个子高也不顶用。咱们还是看德行吧。”顿了顿,萧昱咦了一声,“秦司业家的姑娘也在这儿?”   秦妍书瞬间绷紧神经。   “可是那位在三弟府里扇小丫鬟耳光的秦家姑娘?”   秦妍书不知道这话是问的谁,咬了咬唇,不敢说话。   幸而她没说话,她这边还在犹豫,就有旁边一太监接话:“回二殿下,正是这位秦姑娘。”   “还有这等事?”明昭帝诧异。   惠妃的兴致似乎也上来了,跟着接话:“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太监将秦妍书在宁王府发威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淑妃惠妃登时不敢说话了。   明昭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轻哼:“萧昹这小子。”   最右边一温柔嗓音急忙接口:“陛下,臣妾回头定会把昹儿教训一顿,今儿在选秀呢,可别被萧昹这等小事耽搁了。”   想来这声音就是来自萧昹母妃,顺妃娘娘。   明昭帝自然不会在这个场合打脸顺妃,转而问萧昱:“你问这干什么?”   “有点兴趣罢了。”萧昱似乎笑了,“听说这位姑娘还敢单木仓匹马灭蜘蛛,儿臣瞧着,倒有几分悍勇。”   “……然后?”   “儿臣这种粗鄙好武之人,自当配悍妇。就选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秦妍书:……大哥你认真的?   萧昱:有何问题? 第047章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秦妍书也傻掉了。这是怎么回事?这还是她认识的萧昱吗?萧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直接把话说出来、连个弯儿都不带拐的?!   “胡闹!”明昭帝终于回过神来, 一拍桌子, 厉声道,“看了这么久,你就看中这——”他惊觉,硬生生将话题拐回来, “哪个说你粗鄙了?”   “也没说错不是吗?”萧昱浑不在意,“儿臣确实喜欢骑猎习武。”   明昭帝轻哼:“什么时候骑猎习武跟粗鄙挂上勾了?”他虎眼一瞪, “别扯些有的没的。这是再选秀, 好好看着就是, 胡说八道的像什么样子。”   “接下来我就不看了。”萧昱摆摆手, 站起来, 随手往秦妍书方向一指,“就她吧。如无他事——”   “不行!”   打算行礼告退的萧昱站直身体。   站在明昭帝边上的福顺眼瞅着不对, 连忙朝下头摆摆手, 让小太监们将秦妍书几人带出去。   站在萧昱身后的长贵飞快扫了眼低眉顺目恍若无事般的秦妍书一眼,低下头,心里直骂妖女!   萧昱则完全没往离开的秀女那边瞧, 只皱眉看向明昭帝, 状似不解道:“您不是说可着儿臣心意来的吗?我瞧着这姓秦的就挺顺眼, 为何不行?”   明昭帝忍气:“合着前面几天,你就没看到个顺眼的?”   “没有。”萧昱神情淡淡, “一个个跟木头似的,没兴趣。”   “木头?你试过——咳咳咳!”明昭帝扫了眼低头佯装喝茶的诸位妃嫔,再看四周缩着脖子的太监宫女们, 怒道,“终身大事岂是玩笑,你给朕认真点。”   “左右不过是看个样儿,多看几眼也看不出什么花,何不干脆点,选个看的顺眼的。我瞧着这丫头心性不错,锻炼锻炼,说不定能跟儿臣一块儿跑马打猎。”   “你——”明昭帝气结,“娶妻当娶贤,你竟然想找个跟你一起骑马打猎的?你怎么不去找个男的玩儿断袖分桃呢?”   萧昱挑眉:“您觉得断袖分桃比较容易接受?”   明昭帝哑口。   坐在明昭帝右下手的惠妃连忙打圆场:“皇上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老二啊,既然你不喜欢高挑的,那刚才的陈家姑娘如何?我瞧着那陈家姑娘样儿不错,那双丹凤眼长得是真不错。”   萧昱微侧过身,朝惠妃拱拱手:“谢娘娘美意,我对那些个娇滴滴的姑娘并没什么好感。”   惠妃干笑,不知如何作答。   淑妃跟着掩嘴笑:“老二你这话说的,姑娘家哪有不娇滴滴的。”   “所以,我尽量选个不那么娇气的。”   “待你娶回去——”   “娇气!”明昭帝打断淑妃的花,瞪着萧昱,“朕看你是在边地呆傻了。”   萧昱语气淡淡:“儿臣还以为父皇一诺千金,原来只是为了糊弄儿臣吗?”   “你——”明昭帝气得不行,“储秀宫二百八十六名秀女,还不够你挑吗?你这才看了几个?!”   眼见明昭帝是真怒了,淑妃几人连忙低头不语,旁的太监们更是噤若寒蝉。   萧昱却仿佛没看到他怒意,甚至没回答他的问题:“按制,儿臣并无权利参阅秀女,托父皇的福气,得以窥见些许秀女风采已是儿臣之幸,接下来,儿臣再留在这儿就不太适宜,且容儿臣告退吧。”他躬身行礼,不等明昭帝叫起,转身就打算离开。   “站住!”明昭帝一拍桌子站起来,“朕让你走了吗?”   萧昱立定,回身:“父皇还有何指教?”   “你今儿必须给朕定下一个人选,否则——”   “父皇。”萧昱打断他,“儿臣已经选了,只是您不允。既然儿臣没有选择的余地,那儿臣何须再留?”   明昭帝怒道:“只那秦家姑娘不行。”   “为何不行?”萧昱疑惑,继而恍悟,“这秦司业是吏部侍郎秦大人府上的?”他冷笑,“合着这秦家的姑娘只能进三弟的府邸?三弟好大的面子。”   这话说得诛心。   明昭帝脸黑了。   萧昹的母妃顺妃立马红了眼眶:“陛下,我儿冤啊……”这萧昱着实可恨,竟往她儿身上泼脏水!   淑妃惠妃恨不得没出现在这里。   福顺急忙招手让随侍太监宫女全部出去。   “福公公,不用忙活了。我这就走。”不等福顺应答,萧昱朝明昭帝躬身行礼,“如无他事,儿臣告退。”   徒留下气得肝疼的明昭帝,和哭哭啼啼委屈不已的顺妃。   选秀还得继续,明昭帝却无心情再留在此处,忍着气好声安抚了几句顺妃,他就摆驾回宫去。   明昭帝在前头步履如飞,一声都不敢吭的福顺在后头追得满头大汗。   半晌,明昭帝终于走得累了,慢下脚步来。   福顺小心翼翼凑上去:“陛下,这天儿热,走着浑身是汗,不如去那边水榭歇会,让人上些冰饮缓缓?”   明昭帝长舒了口气。他没理会福顺道:“去,让人查一下,老二跟老三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是。”   ***   萧昱那边情况如何,秦妍书完全不得而知。退出大殿后,就有太监压低声音朝迎上来的玉嬷嬷道:“让她们把嘴巴闭严实了,出了事,这里一个都跑不了!”   阴森森的声音让陈菲娉几个同时打了个冷颤。   玉嬷嬷心知这是有意外发生,郑重点头:“安公公放心,奴婢省得。”   待发现那位公公并未再宣秀女进去,她沉下脸,回过头:“跟我来。”   秦妍书几人连忙跟上,随着她走到侧殿。   侧殿里还有前面被贵人审阅过的秀女,见到她们进来,只是扫了一眼就转回去继续聊天的聊天,发呆的发呆。   玉嬷嬷将她们领到殿里一角,也不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事,只吩咐道:“在这呆着,记得,话不可多说。”   几人点头。   玉嬷嬷再次匆匆出殿。   这下好了……秦妍书暗自苦笑。即便她低着头站着,也能感觉到陈菲娉几人打量的目光。   窥探的,不怀好意的,妒忌的……   她自不动如山,低垂眉目做静思状。   殿里一直响着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加上她们几人站得较为偏僻,张明玉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妍书,看来咱们几个都不如你啊。”   一句话将其余三人满心的委屈和不满全勾了出来。   她们这组有两人与秦妍书不熟,现在只妒恨地盯着秦妍书。   平日里最为和善的陈菲娉抿了抿唇,只低声劝张明玉:“明玉别说了,嬷嬷说了不许多话来着。”   “换了你你忍得了?”张明玉压着嗓音,语带哽咽,“淑妃娘娘分明已经看好我,那惠妃娘娘不也赞了你一句不错吗?怎么、怎么……”还比不上一个会打蜘蛛的家伙?!“现在这么一遭,回头咱俩要是被撂牌子了……”   论才华、论形貌、论家室,她们都无话可说,论抓蜘蛛的本领……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陈菲娉的眼眶也红了。   另两位姑娘眼带不忍,又担心这一遭会连累她们的选秀忽然夭折,不禁跟着悲从中来。   秦妍书瞅着这几名小姑娘这般悲戚,忙安抚道:“不会的,选秀是皇上跟娘娘做主,哪至于被……”她含糊了半句,“给搅了呢?说不定你们会因祸得福。”   陈菲娉喃喃:“约莫都是比不上你……”   秦妍书苦笑:“你太高看我了,若是……”贵人因此厌了她,“被撂牌子都是轻的。”   四人听出其中意味,也觉得有理,这次略微好过点。   秦妍书再看四周,已然有人发现她们这组的异常,她忙压低声音,“别失态了,回头让贵人们知道了更讨不了好。”   几人唬了一跳,环视周围,发现确实如此,连忙拼命眨眼将泪意压下去。   大殿上的选秀似乎已然恢复正常。   没多久,她们同屋的圆脸姑娘,也即是工部员外郎之女王媛媛也进来侧殿了。   她左看右望,看到秦妍书几人后立马兴奋地小跑过来,小声地八卦着适才审阅的过程。   秦妍书这才知道大殿上,皇上跟萧昱皆已离开。   她下意识看向陈菲娉跟张明玉,后两者却转过头去佯装看不见。   秦妍书:……   约莫巳时,丁字院的秀女就全部审阅完毕,有太监带着名册过来宣读。   也不知是补偿心理还是真觉得他们这组不错,他们这组五人竟然都被留了牌子,连王媛媛也留了下来。   几人顿时松了口气。   秦妍书笑道:“我说得对吧?”   陈菲娉扯了扯嘴角:“妍书你真淡定。”   张明玉跟着撇嘴:“还料事如神。”   秦妍书怔了怔,笑容收了几分:“你们早就猜到,只是由我说出来罢了。”   陈菲娉几人皆不再接话,王媛媛察觉不对,看看几人,闭上嘴巴。   秦妍书暗叹了口气,也沉默了下来。   一个月同吃同住,即便是有些跋扈的张明玉,与她也算是有些交情,更别说平日里处事温和的陈菲娉……如今却……   ***   待储秀宫两百多名秀女审阅完毕,撂牌子的秀女就被遣返出宫,归家后可自行聘嫁,剩余六十余名秀女则继续留在宫中。   此时,她们的宫规礼仪已然熟记在心,且,她们这批秀女,没有意外的话,都会被指婚给勋贵人家,嬷嬷们自然不会再为难与她们,故而她们一下子清闲下来。   秦妍书跟着这些留牌子的秀女们移居储秀宫正院,也就是原来的甲字院落,依然与陈菲娉三人同住。   有熟悉的秀女羡慕她们几个还能继续合住,殊不知她们舍院如今是冷冰冰一片。   除了王媛媛偶尔与秦妍书搭几句话,其余两人日常都对她视而不见。这种情况下,连活泼的王媛媛也噤若寒蝉。   四个人居住的舍院,安静得仿若无人。   秦妍书心累,却不想跟这些小姑娘计较——于她而言,这几个都还只是小姑娘呢。   很快,第一批旨意下来了。   这一批,是充裕后宫。明昭帝年近知天命,对美色并无太大执着。只是选秀名义上是为充裕后宫而办,他总该意思意思选取几名。   这一批收入宫廷的秀女,最高份位婕妤,最低美人不等。陈菲娉、张明玉赫然在列,俩人皆是婕妤。   秦妍书大惊。这……是因为那天之事而补偿两家吗?当时在场的才那么点人也需要如此谨慎?   她这厢暗自心惊,另一边,宣旨的太监一离开,陈菲娉俩人就坐倒在地。   “……婕妤……”陈菲娉潸然泪下,“竟然是婕妤!哈,我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张明玉却傻掉了。半晌,她一个翻身爬起来,扑向秦妍书,凄厉喊道:“你这害人精——”   作者有话要说:  唉,世事两难全,令人唏嘘…… 第048章   张明玉是直奔秦妍书的脸来的。倘若被那足有半甲长的手抓个正着, 秦妍书的脸怕是就要毁了。   秦妍书心下一凛, 顾不上起来转身就躲。阵风袭来,后脖子一凉——   “放开我!”   “张姑娘,这里是皇宫,容不得您放肆。”   秦妍书忙回头, 恰好看到两位嬷嬷一左一右抓住张明玉的胳膊——也是,宣旨太监刚走, 不说秀女们, 嬷嬷们都还在呢。   张明玉被抓住之时还拼命挣扎, 一位嬷嬷心善, 遂道:“张姑娘, 您这是兴奋太过了,奴婢俩人扶您到旁边屋子歇会吧。”她这是帮她遮掩一二, 否则, 一个不愿进宫侍奉皇上的罪名落下来,她全家都得遭殃。   张明玉听进去了,浑身颤抖地停下挣扎, 踉踉跄跄地被搀扶着离开。   将要出门前, 她回过头, 怨毒的眼远远瞪向秦妍书,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   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如是说道。   秦妍书看懂了。   另一边, 也有宫女去扶瘫坐地上的陈菲娉,她丝毫不反抗,泪流满面的她很快就被搀走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诸多秀女。   都是十来岁的姑娘, 王媛媛眼见同屋两位姑娘都被赐为婕妤的那番,也是颇为心惊,再看张明玉对秦妍书那番模样,她惊惧地看向秦妍书。   秦妍书缓缓站起来,朝她苦笑一声。她没想到那淑妃竟然如此说话做派,也想不到萧昱竟然如此行事……虽然事情不是她做下的,却实在是与她相关。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   因着这场意外,秀女们都对秦妍书退避三舍,殊不知她也只是险些遭害的一员。   远在皇宫另一头的东五所。   长福匆匆穿过院子,走进书房。   “爷。”他行了个礼,低声快速道,“大理寺丞之女、工部员外郎之女均被收入后宫,指为婕妤。”   正在书写的萧昱笔锋一顿,纸上登时洇出一块墨迹。他皱了皱眉,搁下毛笔,朝书房里伺候的安禄道:“毁了吧。”   “是。”   萧昱坐到椅子上,看向长福:“景福宫那边有何动静?”   长福笑得不屑:“被陛下禁足了呗。这不,一大早就听说身体不适,要请御医来着。”   萧昱轻嗤:“自作自受。”   萧昱何出此言?   原来,秦妍书选秀那天,并不是他有意为之。他做好的打算全然被淑妃搅散了。   前面几天的秀女,论权贵论门第,随便拿一个出来,比之丁字院的秀女,何止高了一等两等。那淑妃娘娘前面几天不说话,轮到丁字院那些个出身五六品官宦之家、又无家世根基的秀女,却陡然向明昭帝推荐张明玉,还旁敲侧击提起萧昱,居心何在,昭然若揭。   不过是覰着明昭帝心急,趁机将这些秀女推出来,倘若成功立了正妃,萧昱就少了个得力的妻族,即便只是收为侧妃,也算是断了萧昱一条臂膀。   萧昱是不打算依靠妻族,也被恶心得够呛。   恶心还是其次,关键是淑妃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打乱了他的计划,仓促之下,他只能先把秦妍书拉了出来。   长福想了想:“怕是主子上回带着三姑娘去恩济寺的事儿漏了点风声,这淑妃不知道主子打什么主意,就想着先把这事儿给搅黄了。”他感慨,“没成想,倒是让这两家占了便宜。”   萧昱自然能猜到。他比较担心接下来的事。   他敲着扶手沉思片刻,又道:“接下来就该给皇亲指婚……”他抬头问道,“父皇现在何处?”   “这个时辰,应当在兴庆宫。”   “嗯。”萧昱起身,“去兴庆宫。”   半个时辰后,萧昱就坐在兴庆宫偏殿里,端着乌梅汤慢慢品饮。   上首位置的明昭帝搁下碗,轻舒了口气:“大热天的,还是喝乌梅汤消暑。”   萧昱嗯了声,跟着放下碗。   喝完乌梅汤的明昭帝心情似乎挺好:“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想必是为了亲事吧?”   “嗯。”萧昱再应,“听说您封了张家陈家两位姑娘。”   明昭帝轻哼:“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他当时不过是一时气急,以为是萧昹跟萧昱有什么过节,事后才反应过来……幸好这俩秀女的家世也算简单,就算扶起来,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萧昱挑眉:“话题可不是儿臣挑起来的。”   明昭帝一窒,摆手:“说吧,你想如何?”   看来淑妃的地位依然稳固,明昭帝这是不打算追究。“有父皇做表率,作为儿子,儿臣也该当拿起担当。故儿臣此次前来,是特来向父皇请旨,求娶秦家三姑娘。”   明昭帝轻哼:“做了错事自当承担起来。放心,朕回头会给那位秦家姑娘一个侧妃之位。”   果然。萧昱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挑眉:“同是秦家女,三弟妹当正室,这位秦姑娘却屈居侧室……父皇,这般安排不太妥当吧?”   一姓两嫁,地位却迥然不同,是给秦家两房分个高低,还是他萧昱比萧昹身份更高?   明昭帝没好气:“其父不过是区区国子监司业,岂能以正妃居之?”   萧昱不以为然:“何必以父之位度之,其祖父官至大理寺少卿,又有从潜邸就跟着父皇的情分,若不然,父皇也不会将左侍郎家的姑娘许给三弟当正妃。”   明昭帝的脸色缓和些:“什么话儿都被你说尽了。”顿了顿,他语气有些莫测,“你对那秦家姑娘倒是上心。”   萧昱微笑:“何以见得?儿臣说得不在理吗?”   明昭帝给了他一个冷眼,继而又道:“一门两王妃,这秦家的尾巴怕是要翘起来了。”   这是有松动之意。萧昱绷紧神经:“秦家一门三进士,自有高调的本钱。”他想了想,“倘若父皇担心秦家心大,可让秦家两房分家。”   “……没得娶个媳妇就让人分家断宗的道理。”明昭帝哼道,完了他叹口气,“得了,回头我再给你指两门好人家。”   萧昱登时皱眉:“父皇,您这是想让儿臣家宅不宁?”   “怎么说话的?”明昭帝瞪他,“你看看你兄弟的正妃,哪个有你这般寒酸的。”   萧昱无语:“父皇您方才不是说……”   “情分是情分,身份是身份,再怎么往上追索,那秦家丫头的父亲也逃不开一个国子监司业的职儿。”平白无故的,他也不想擢升秦明远。“我再给你补两个高份位的,别人看着也好看些。”   萧昱眉头紧皱:“侧室出身比正室显贵,不是吉相。不是儿臣小看秦家,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怕是压不住。”萧昹府里,左侍郎之女当正妃,侧妃都尚且不敢高于其位,何况他的。   明昭帝捏捏眉心:“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想如何?”   萧昱干脆道:“既然要将秦家姑娘指给儿臣,父皇就暂且别给儿臣指侧室了,回头等她站位脚跟,能压得住场子再说吧。”   “你看看你兄弟几个,连老四都当爹了,老五这次选秀也该指婚了,你只得一个正妃如何足够?”   萧昱无语:“父皇您既然孙儿都抱上了……老五还不够您愁吗?”   “那能一样吗?”   萧昱抹了把脸:“儿臣不在意这个。”他想了想,“明年再说吧,倘若明年还未有消息,到时儿臣亲自来向父皇要人。”   明昭帝想了想,勉为其难:“行吧。”   又简单聊了几句,萧昱就起身告退了。   待得他离开大殿,明昭帝望着门口方向,眼带深思:“福顺,你说老二这是在想什么?送上门的助力都往外推。”   福顺躬身:“陛下,奴才看来,二殿下倒是真性情。”他想了想,补了句,“上回五公主的婚事,可见二殿下对这些个确实不太看重。”   “是吗?”明昭帝摸了摸下巴,“真性情……吗?”   ***   充裕后宫的秀女确定下来后,剩下的就开始轮到皇亲贵族。   接下来半月,储秀宫诸秀女接连被贵人召见,除面见诸位娘娘,有些还见了不少官员家眷,皆是为了接下来的指婚做最后确认。   此间种种,却与秦妍书再无关系。   不知消息如何走漏,也不清楚外面如何传言,本就名声不佳的她如今是乏人问津。   上意下承,加上张明玉俩人的情状,偌大储秀宫,竟无一人敢与她接近。若不是她上辈子早就经受过更令人绝望的冷眼和折磨,怕是会因此消愁苦闷。   只心情也着实算不上好。   所幸宫里嬷嬷似乎并不受什么影响,对她倒是一如既往,甚至还颇有几分恭敬,对她的各种要求都能尽力满足。   于是这段时间,她倒是在储秀宫看了好些书,还把书法给捡了起来。   很快,选秀结束了。她们这批留牌子的秀女均被遣返归家,等候旨意。   听闻她被留牌子,凌氏是接连烧了好几天高香,感谢祖宗保佑,让她家闺女成为留牌子的秀女。如今见到她,更是喜得涕泪涟涟。   “好了好了,”凌氏双手合十,“祖宗保佑,咱家妍书现在可算是正名了,回头咱们就得赶紧相看人家了。”   老太太并秦明远脸上也皆是松口气。   老太太笑道:“都好都好,妍琼这当姐姐的也争气,那甄家的老夫人对咱们妍琼也是满意得不得了,咱们等着旨意就行了。接下来,就该准备妍书的了。”   临淮侯甄家是她亲自替秦妍琼选的人家,那临淮侯小儿子上月刚刚及冠,现在国子监就读。临淮侯虽无实权,但胜在辈分高,秦妍琼配他家小儿子,将来必定富贵安稳。   秦明信抚须:“有劳娘费心了。”   “诶,都是我孙女儿,有啥费心不费心的。”   坐在另一边的唐氏也是怜爱地顺着秦妍琼的头发:“进去一个多月,受苦了吧。”   秦妍琼忙摇头:“没有没有,宫里吃好睡好的,哪里会受苦。”   “娘也是走过这一遭的,还想哄我吗?”唐氏啐她一口,完了感慨,“咱家闺女也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   “娘~~”秦妍琼撒娇地依偎着她。   “唉……”唐氏叹气,“想到你接下来就该准备嫁人,为娘真是不舍。”   老太太恰好说完话,听见她这话,转头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走了选秀一遭,那甄老夫人可是满意得不得了,倘若她能求来圣旨,咱们妍琼嫁过去那地位可是稳稳的,不比别的好?”   唐氏也跟着笑:“也是多得娘费心。”这临淮侯虽然对秦明信的事情无甚助益,对秦妍琼而言,却实在是门好亲。她看了眼安静喝茶的秦妍书,“倒是妍书……”   凌氏叹了口气:“她走了一遭选秀,又被留了牌子,接下来相看应当是容易些的。”   “放心,有我呢。”老太太浑不在意,“不过是些许小污名,过段时间大家都不记得了。反正妍书年纪还小,今年不成,还有明年。”   秦妍琼欲言又止。   秦妍书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秦妍琼咬了咬唇,闭上嘴巴。   老太太眯了眯眼,想了想:“行了行了,她们姊妹累了这么久,让她们回去好好歇歇,有什么事明儿再说。”说罢,她扶着红绸的手站起来,“妍书跟我来。”   众人有些诧异,又觉得正常。   秦妍书暗叹了口气,福了福身:“是。”   正当此时——   “老、老太太——大爷——二爷——”秦府管家跌跌撞撞冲进院子,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着。   老太太停下动作,眯着眼睛看他撞进屋里:“刘三你这是怎么了?规矩都给忘了吗?”   “老太太!”刘三扑通一下跪下来,眼睛盯着秦妍书,结结巴巴道,“圣、圣旨到!!” 第049章   兹有秦家女妍书,淑慎性成,履礼维纯,行高邦媛。   着即册封为峸王正妃,择日成婚。钦此。”   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长空,震得所有人头晕眼花。   秦妍书,被指为峸王正妃? !   就连当事人自己也是怔愣。她第一时间想的却是一一萧昱   已然封王了吗?重来一世,萧昱依然是被封为峸王啊。而且,   峸王.....他竟然真的让自己成为王妃.....   ......诚不欺她。   飘飘浮浮无处着陆的心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找到靠岸之处。   她轻轻舒了口气,脸上再次恢复沉静。既来之则安之,不管将   来是福是祸,总得走下去才得知。若是无法两全,起码得保住   她家人的平安。   她这厢思绪飘飞,却没发现秦妍琼瞪着她的视线里满是诧   异一一不,不光是秦妍琼,所有人都受到惊吓般瞪着她。   宣旨太监看了低眉垂目的秦妍书一眼,清了清喉咙。   跪在众人之首的老太太回过神来,伸出双手颤巍巍接过圣   旨:”谢主隆恩。”   太监松口气,将卷轴一收,双手恭敬地递给老太太,待她接   过,笑眯眯道:“秦老夫人,恭喜了啊。”一门双妃,秦家   啊,这是要起来了。   ”诶,诶,同喜同喜。”老太太犹自懵然,说话有些牛头   不对马嘴。   秦明信、秦明远一左一右搀起她。   松开老太太后,秦明信沉着脸拱拱手:“公公,可否打听   "刘三!”凌氏陡然拔高音量直接打断秦明信的话,她的   声音有些哆嗦,“ 赶紧的,封些红封过来,给各位公公沾沾喜   气,公家不够的让欺霜给你拿去。”音量之大,差点没吓着大   伙。   刘三有些迟疑。   秦明远也反应过来了,眼一瞪:“愣着干嘛?还不赶紧   的!"   对对,该封红封,该封红封,还是老二家的想得周   到。”老太太终于醒过神来,忙接话,“刘三,比照着妍玥那   回的去准备,赶紧的。”圣旨来的突然,他们完全没有准备红   封。况且,以这般旨意,这红封可真的小不得。她们秦家也算   是有过一回经验,姊妹两个,得的品阶份位一致,红封自然得   比照着来。   刘三忙不迭应下,跌跌撞撞跑出去封红封。   交代完事情,老太太就忙引着宣旨太监们入正堂:”公 公   们进去歇会喝口茶吧。您看,这旨意来得突然,咱们连红封都   没准备,可不能让公公们白跑一趟吧?”   这宣的是喜事,太监们自然也乐意留下喝茶。领头的太监   拱了拱手:“那咱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除了已成家的长孙秦修磊留在屋里,其余晚辈都被遣了下   去。   一行进入正堂落座。   老太太年纪大诰命高,坐在上首。宣旨太监来者是客,坐   其左下手。秦明信兄弟敬陪末座。   凌氏紧紧跟在老太太身后,待她坐定,忙不迭站到她身   后。唐氏看了她一眼,跟着站到另一边。   玉绸、玉缎依次给在座几位奉上茶盏,安静地退出去。   老太太等那宣旨太监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才压着激动小心   翼翼问道:”敢问公公,这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如此.....突   然?秦家不是高攀不起皇子,可他们家已经出了一位皇子妃了   啊.....   宣旨太监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他笑呵呵: "这也不是 什   么秘闻。”他看向陪坐末席的秦明远,拱了拱手,"这喜事   啊,听说是喊亲王亲自求来的。”   “啊?”老太太诧异了。   峸王她当然知道。   半月前,选秀还在继续,明昭帝就给那位尚未成亲的二皇   子下旨,将其封为亲王,因其封地在喊州,故封为喊亲王。她   早就料到这回选秀必定是要给喊亲王选妃,只是没想到,这妃   子竟然出自他们秦家。而且,喊亲王与他们家素无交集一一   她猛然想起些许事情,忙看向秦明远,正好将其大变的脸   色收入眼底,再顺着其视线所及之处看向自己右后方一一只见   那平日温柔得体的凌氏苍白着脸,浑身哆嗦地扶着她身后的椅   背。   她心里一咯噔,脸上不自觉就带出几分。   秦明信的注意力原本就在她跟太监身上,见她这副这样神   情,心知其中必有蹊跷,可他城府深,宣旨太监还在这儿,他   自然不会将情绪显露于脸。   见老太太没有接话,他忙挤出几分笑,接过话题:   “公   公,这消息可属实?我们家与喊亲王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也从   未听说他对我们家姑娘有意,贸贸然的,王爷怎么会向皇上求   娶呢?"   在座就那么几个人,大房俩人笑容略显僵硬,二房兼老太   太又是这般神不守.....宣旨太监察觉有几分不妥。可不管在   座哪位,他都得罪不起。他脸上依旧笑呵呵,心里其实已生出   几分懊悔,恨不能立马离开。   眼下还是得应付过去。他斟酌了下用词,温声道: "您家   姑娘在储秀宫做了件旁人不敢做之事,这事儿不大,可在宫里   贵人眼里听着可就新鲜了。”他将秦妍书勇诛蜘蛛之举简单讲   了遍,笑道,“这事儿不知怎的就传到喊亲王耳里,喊亲王就   说啊,秦姑娘这番胆识他很是欣赏,就向皇上求了旨意,说要   聘您家姑娘为正妃。   ”   竟是因为这个理由?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是不敢置信。   这是不是有......太.儿戏了?   儿戏不儿戏他们不知道,总归宣旨太监是把话传到了,接   下来该怎么做,就是他们秦家的事儿了。   送走宣旨太监后,老太太的脸就沉了下来:“你们两个,   给我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 !”   凌氏已然冷静许多,见秦明远欲要开口,她一把抓住他衣   袖,急叫了声:“远哥!   秦明远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别担心。 ”在凌氏惊惧   担忧的眼神中,他缓缓道,“ 妍书曾经见过峸王两回,一是在   玲珑阁,一是在别庄。想必娘您还记得。”   老太太自然记得,她蹙眉:“就是那两回见面埋下的祸   根?"   秦明远点头:“应当是。您还记得吗?有一回妍书被五公   主所邀,前往恩济寺。回来后她就跟我们俩说了,那位二殿、   咳、鹹王殿下当时护送公主,且似乎对她有意。”他坦然看向   兄长,”所以她回家的第二天,我们就将妍书送去通州,一直   到选秀才让她回来。”言外之意,他们已经尽力了。一切都是   那峸王搞的鬼,与他家妍书毫无瓜葛。   凌氏垂着眼,旁人无法看清楚她的神色,也不知秦明远这   话是真是假。   老太太收回视线,低头沉吟。打她出院子以来,秦妍书确   实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行动,也确实如秦明远所说无二。可   是,“当真如此简单吗?”她自语般喃喃了句。   秦明信依然紧盯着秦明远。   秦明远坦然:“大哥还有何话想问?”   秦明信憋气,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沉声道:“明远,你   知道,我们家跟宁王是在一条船上的。”   秦明远手一动,正想说话一   凌氏揪住他袖子的手往下一用力。秦明远的背部瞬间绷   紧,好悬没痛呼出声。   老太太没有注意,只瞪向秦明信:“放屁,咱家什么时候   跟宁王是一条船上的?”她一拍桌子,“秦明信我告诉你,我   们秦家从来不站队!”   秦明信也没发现秦明远的不妥,他看向老太太:“娘,我   家妍玥既然入了宁王府,不管我们站不站队,这宁王派的戳就   是板上钉钉一”   那可未必。”秦明远缓过劲来,打断他的话,“大哥,   您是不是忘了,我家妍书刚被封为峸王妃。”   秦明信、老太太皆是一怔。   秦明远背过手,看着他们:“不管这赐婚旨意是如何得来   的,此番结果,对我们秦家而言,却是好事。”他语气轻松,   “一门不事二主,咱家出了两门王妃,只要不行差踏错,无人   能给我们盖戳定论。正因为我们家有两王妃,我们才能彻底摆   脱宁王.党的污名。   低着头的凌氏勾起唇角,手指轻轻点点他的手臂。   秦明远绷紧的背慢慢放松下来。   秦明信却皱起眉头,正想说话一一   正是如此。”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一来,倒也错有错   着,算是将我们从宁王的船上扯了出来。”   秦明信看看他们俩,想了想,将话咽了下去,改口道:   ”且看那峸王如何行事吧。”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另一头,秦妍书也被秦妍琼拦在了花园里。   "这个指婚,是不是跟选秀那时的意外有关?”   秦妍琼同为秀女,当然知道峸王也参与了秀女的审阅。不   光如此,她还知道,秦妍书同屋的两名秀女皆被指入后宫成为   婕妤,当时那两名秀女的悲凄以及对秦妍书的敌意,她也是看   在眼里的。   秦妍书坦然回视她:” 既然你已经知道,何必再问?"   秦妍琼张了张口。   "还有,适才听老太太说你跟临淮侯的亲事已经差不多   了,先跟你道声恭喜。”   "额,谢谢。”提及亲事,秦妍琼有些赧然,再想起刚才   的旨意,忙转向她道喜。   秦妍书也大大方方收下。   秦妍琼看着她,有些迟疑:”那你跟大姐.....后该如   何相处?”   秦妍书诧异:“我们是姐妹,自当以姐妹待之。”她歪   头,“倘若我真的嫁给峸王了,在外头,我跟大姐姐就依妯娌   之礼呗。”她假装没听懂秦妍琼的话,将话题拐到礼节上面。   秦妍琼呐呐,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再开口。   秦妍书掩嘴,假装打了个哈欠,然后带着几分歉意道:   '我们刚从宫里回来,都累得慌,有什么话不如日后再说   吧?"   秦妍琼见她不似作伪,只得作罢。   辞别秦妍琼,秦妍书不疾不徐地往二房院子走,边轻声问   身后人:“青萱,待会能知道大堂那边都聊些什么吗?   青萱应了声:“现在还不清楚,回头奴婢得问问。”   "好,倘若能打听到,记得告诉我。”   是。   ”1   “姑娘。”青竹看看她俩,既紧张又欣喜,“您真的、真   的要嫁给二殿一一峸王了吗?   秦妍书回头,笑道: "现在放心了?”   青竹连连点头: "在通州那些日子,可把奴婢吓得够呛   的....   她双手合十,朝着天际胡乱拜了一通,“阿弥陀佛,   真的是佛祖保佑啊!   秦妍书无奈摇头,转回去继续前行。   青萱也是掩嘴笑,完了连忙跟上去,压低声音问:“姑   娘,接下来,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秦妍书侧头看她一眼,勾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   在,你姑娘我也是有靠山的人。”既然选择嫁给萧昱,该来   的,总会要来。   青萱愣住,见她施施然走开,忙快步赶上。   ★大大   秦家收到封妃旨意的消息不胫而走,仿佛一夜之间全京城   都装了顺风耳。   一门三进士,兼一门双妃,端的是眼见的富贵荣华。   秦妍书不过刚从宫里回来,就接到了无数宴会帖子,陡然   间,她似乎交友遍天下,适龄不适龄的姑娘都是她的闺中密   友,都急着亲自给她道喜送礼。   不光是她,连秦家也收到了雪花般的宴会帖子,从老太太   到秦修磊,所有人都变得炙手可热。从贺宴到赏花赏鸟,无所   不用其极,秦家大门几乎都被送贴之人踏平了。   真真是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秦家烦不胜烦。他们这会儿恨不得缩起脖子做人,哪里敢   去应这些帖子。   秦老太太干脆大门一关,对外称因大喜过度,她老人家病   着了,需要静养。   好在大家都不傻,这么一看,多少琢磨出几分秦家的意   思,帖子也就不再往他们家里送。   如此,秦家才清净了几天,秦妍书也跟着松口气。   不料,她这口气还没松下去,宁王妃就派人送来帖子,说   是同为皇子妃,她们姊妹可有了更多的交流话题了,特邀请她   过府一叙。   秦妍书摸着烫金帖子上的宁王府标志,微微勾唇。   竟然忍了这么久,秦妍玥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耐性啊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这个“心尖宠”的文名实在无   爱,想改回原名《嫁给反派王爷后他高升了》   瘫   有意见吗?没意见我就找编辑改回来了! ! 第050章   这段日子, 秦明远与凌氏是愁白了头。虽然在面对老太太跟大房时, 俩人是底气十足又刚正不阿,回到自家院子,两人那是又叹气又垂泪。   秦妍书劝慰了两天都不见效果,最后没法, 旁敲侧击地提醒了几句,才让他们猛然想起嫁妆一事——峸王年岁不小了, 不出意外, 最晚明年, 秦妍书就该出嫁, 这嫁妆可得赶紧准备起来。   他们这样的人家, 姑娘的嫁妆都是打未及笄前就开始准备。尤其是那大件的家具,从木料到打磨雕花, 没个几年功夫, 哪里能弄好。   这些他们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可没想到他们家姑娘竟然要嫁给王爷啊!这嫁给王爷的规格可就不一样了。不管他们乐意不乐意,圣旨都下了, 秦妍书跟峸王的亲事那就是板上钉钉的, 这嫁妆也就该准备起来。   一想到这, 俩人登时顾不上叹气烦恼,开始到处找熟人打听好料子、好工匠, 秦明远还需要去国子监上值,下了值就往京城东西市里钻,打算淘些好物件给秦妍书添补嫁妆。   这边在忙叨, 那厢就听说秦妍书收到宁王妃的帖子,俩人立马丢开   刚下值的秦明远背着手绕圈子,凌氏拿着帖子唉声叹气。   秦妍书悠哉地坐在边上喝着母亲让人给炖的、放得微温的银耳莲子羹。待她慢条斯理喝完羹,俩人还是老样子。   她想了想,搁下碗。   “爹,娘,你们在担心什么?”   秦明远回神,没好气:“你说呢?”他指着凌氏手里的帖子,“来者不善啊!”他叹气,“最近这些日子,大哥大嫂对我们都冷了不少了,加上,你上回去宁王府闹成这样——”   凌氏打断他:“上回是咱家妍书的错吗?你这是怕跟大哥生分了还是怎么的?”   秦明远哑口,继而苦笑:“这不,已经生分了……”   凌氏白了他一眼:“那你还有何可担心的?左不过就是分家一事。”接二连三的事儿,让温柔的凌氏也跟着硬气了起来。   秦明远张了张口,再次叹气:“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想走到这一步。”他转头叮嘱秦妍书,“你去宁王府悠着点,多少顾及点她王妃的脸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留不留,从来不是她说了算。秦妍书暗忖着。   不说他们,连老太太也是忧心不已,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的老太太却不再担心她的安危,只怕她们惦记着上回的事情,闹得难看,特特吩咐她要与秦妍玥要好好相处。   秦妍书面上自然是温顺地应承了下来。   然后,她才领着青竹、青萱登上马车,前往宁王府。   圣旨下来,即便还未成亲,她的身份地位也是不同往日,不光能坐马车,宁王府也是大开中门迎她入内。   一路穿廊过院。   半盏茶后,秦妍书就坐在秦妍玥居住的院子里,与其面对面品茗闲话。   秦妍玥略抿了两口茶,放下茶盏,轻声细语道:“咱们姊妹许久不曾这般说话了。”   秦妍书端着茶盏轻笑:“是啊,大姐姐出嫁仿佛就在昨天。一晃眼,您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秦妍玥的视线移到门外廊下玩耍的儿子身上,眼神柔和下来:“想当年你跟妍琼也是这般小豆丁模样。”转回来,“现在都准备嫁人了。”   秦妍书放下茶盏:“大家都长大了。”   秦妍玥跟着笑:“等你出嫁了,咱们姊妹反倒见面的机会多了。”她顿了顿,仿若有些苦恼般,“届时,咱们姐妹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呢。”   秦妍书笑容不变:“咱们是堂姊妹,未嫁之前,自然以姊妹相称。至于以后……大姐姐的《礼记》向来是学得最好的。”   《礼记》有曰,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嫁人了,自然按照夫君那边走礼称呼。   秦妍玥脸有点僵,忙转移话题:“上回宴席之事,我还没有向你道声歉。红芍做事不妥当,我已经惩罚过她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因为下人不得当影响了咱们姊妹的感情,那我真是难辞其咎,回头见了爹娘祖母,我也不知道如何交代了。”   秦妍书笑得益发灿烂:“怎么会?不过是个奴婢,她也挨了教训,我岂会再与她计较。”她回头朝青竹招手,“青竹,拿过来。”   青竹领命上前,将手里托着的小匣子递给她。   秦妍书接过来,将之打开瞅了眼,放到桌上,推至秦妍玥面前:“上回我在大庭广众下打了您的奴婢,虽说是她有错在先,也是落了您的面子。这簪子是我找玲珑阁新打的,权当做给姐姐的歉礼,希望姐姐勿要责怪于我。”还真是她让人去打的。毕竟上回闹得不好看,姐妹多年,她还是想挽救一二。   秦妍玥扫了眼那银镀金嵌珍珠蝴蝶簪,笑道:“你这都要备嫁了,当是我这做姐姐的给你添妆备礼才对,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呢。”她将匣子推回来,“今儿急着见你,什么都没准备,回头我让红栀给你送家去。”却绝口不提上回之事。   秦妍书暗叹了口气:“那些个以后再说。”圣旨都下了两周,宁王府帖子也是昨天送到秦家,真有心,到现在还没个表示?她收起笑容,带着几分委屈道,“姐姐不收我的簪子,是不想原谅我吗?”   秦妍玥张了张口,干巴巴道:“你想多了,姐姐怎么会怪你呢。”顿了顿,她干笑,“那姐姐就收下了。”   秦妍书嗯了声,端起茶盏抿了抿。心里颇有些复杂。   俩人一时无话。   半晌,见她只喝茶不说话,秦妍玥有些按捺不住,再次挑起话头:“妍书,那峸王刚回京不久,想必对京城诸多人事不甚熟悉,将来你嫁过去了,发现有哪些不就手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跟王爷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重头戏来了。   秦妍书放下茶盏:“姐姐这话说的。峸王可是皇子皇孙,他再不熟悉,也有皇上帮衬,再不济也可以去问和王,哪至于要向弟弟求助。倘若旁人不明就里,还以为当弟弟的对哥哥不敬不尊呢。”   明面上是说帮峸王引荐什么的,实际上不过是来找同盟,或者是打算让她去走枕边风,只要说动峸王主动投橄榄枝……结果可就不知道是如何了。   可萧昱夺嫡的心是明明白白的,这诚是绝对不能投的。她不管是否赞同萧昱夺嫡,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她绝对不能扯他后腿。   所以她的态度很明确,连引荐也不需要,最好两人只当普通皇家兄弟来处。   秦妍玥的笑容僵了僵:“话不是这么说,这做弟弟的帮哥哥一把本就是顺理成章,如何扯到不敬上。”   秦妍书摇头:“引导之事,都是长者先行。再说,外面的事自有男人去操心。爷们的事情,哪有我们插手的余地,咱只要管好后院里的一亩三分地便足够了——哎呀”她佯装羞涩低下头,“瞧我说的什么话!我跟峸王八字还没一撇呢。”   秦妍玥扯了扯嘴角:“也是我不好,竟然忘了这茬。”顿了顿,她不死心,“听说你跟峸王感情好,待你们成婚了,要多来我这儿玩啊,带上峸王,也让他们兄弟俩香亲香亲。”   秦妍书尝试了一会儿,实在没法装出脸红模样,只得低下头,嘴上娇嗔:“大姐姐真是,我与峸王统共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何来感情好之说!大姐姐可别污蔑我!”   “是吗?呵呵呵,约莫是我听错了。”刚提起话茬就被秦妍书摁了下去,秦妍玥就没什么兴致继续往下聊。她捏了捏眉心,佯装困乏,“唉,昨晚小宝儿那混世魔王不肯休息,折腾了半宿,连累我也没休息好。”   秦妍书知趣,忙道:“大姐姐既然没休息,妍书就不打扰了。总归将来日子还长,咱们有话以后再聊。”   秦妍玥略带歉意:“累你白跑一趟了。”   “能见着大姐姐,说上几句体己话,尽够了。”秦妍书微笑。   “几年未见,妍书愈发体贴了。”秦妍玥略敷衍了句,“我让人备了些礼儿,一会让人给你送到车上,你帮着带回去给祖母他们。”   “好。”   再应酬了几句,秦妍书就告辞离开。   她这厢出了院门,萧昹就从屏风后走出来,面色有些阴郁。   秦妍玥福了福身,走过去轻轻扶住他胳膊,温婉道:“爷,她现在没嫁进去,谁知道她能不能拉住峸王的心呢?还是等她出嫁后再看看情况吧。”   萧昹轻哼:“你这是给她忽悠过去了,蠢货!”他甩袖,一把将她的手甩开,“她若是与二哥没有私下接触,二哥何至于不顾选秀场合,扬言要娶她。”   秦妍玥被甩得往边上踉跄了一步,再回头眼眶都红了。她委屈不已:“爷,您也听见了,她这应答滴水不漏的,我、我哪有下手之处……上回那一遭,怕是让她对我离了心了……我、我……”思及往日在秦府的日子,她不禁悲从中来,抓着帕子掩面低泣。   萧昹见她又哭上了,心里憋气,又想到她身后的吏部左侍郎,深吸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是我不好,我刚才一时气愤。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化了。”   秦妍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见他脸上关怀依旧,呜咽一声,投入他怀里。   ***   另一厢,出了宁王府后,秦妍书靠在马车上闭目休息。   青竹叹了口气。   青萱不解地看向她。   青竹低声道:“大姑娘有些变了。”她侧头想了想,“大姑娘以往在秦家的时候,最是温柔周全,待我们下人都客客气气的。”可她今儿特特邀请她们家姑娘过来,还是在她们家姑娘刚被赐旨封妃之后、在她们上回才闹了回不愉快之后,却连个小礼物都没有,还是她们家姑娘主动送礼道歉了,才说回头让人准备。   青萱点头:“那当然啊,人家现在是王妃咧。”   青竹嘟囔:“那她还是姓秦,跟咱姑娘还是姐妹啊。”   秦妍书眼也不睁:“青竹。”   青竹忙捂住嘴:“奴婢不说话了。”   秦妍书叹了口气,睁开眼:“她其实也不容易。”她的视线扫过青竹青萱,看向窗外。隔着窗纱能看到外头是安静的巷子。她轻声道,“嫁人啊,真真是犹如重新投胎一般,她也是……命不好……”   青竹不解:“都成了亲王妃了,那还不好啊。”   秦妍书收回视线,从若有所思的青萱脸上划过,看向青竹:“正因为是王妃,才有更多的不得已。”   “那姑娘您——”   “什么——”   马车外响起一阵马嘶,紧接着是一阵颠簸。陆二的大嗓门刚开口就仿佛被捂住一般。   秦妍书大惊,忙坐直身体,青竹青萱跟着双手张开护在她身前,三人戒备地盯着车门。   紧接着,垂在车门处的竹帘子被掀开,探进来一个熟悉的脑袋,只见他笑容可掬道:“三姑娘,主子有请。”   可不正是长贵那个白脸老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  萧昱:又是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秦妍书:……能不能别每次都突然冒出来? 第051章   秦妍书扶着青萱的手钻出马车, 发现旁边停着辆低调的马车, 赶车的是另一名没见过的太监。   而这条路,两侧都是城东高门大户的围墙,前后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她有些踌躇。   青竹站在下面迟疑地看着她,再偷偷打量旁边马车。   仿佛察觉她的犹豫, 那辆马车上的窗户帘子被掀开,露出萧昱那带有几分冷峻的眉眼。   “怎么了?”他微微皱眉, 上下打量秦妍书, 发现并无不妥后, 下巴一点, “上来。”   秦妍书暗自呸了声, 低头,扶着青萱的手走下马车。   待她上了萧昱所在的马车, 还没来得及进去, 就听长贵说道:“你们在后头跟着。”   秦妍书回头,恰好看到长贵将她所坐的马车上的秦府牌子给取了下来。   青竹青萱对视一眼,脸上皆是苦笑。   长贵可不管她们怎么想, 回身对上秦妍书, 他裂开嘴:“低调点好, 毕竟姑娘还没进门呢。”   “……”秦妍书轻哼一声,掀开帘子钻进去, 然后直接映入一双幽深眸子,她垂下眼睑,福身行礼, “王爷大安。”   “过来。”萧昱拍了拍身边铺了软垫的座位。   秦妍书低垂着脑袋看看左右,拒绝了这个命令:“王爷,这于理不合,民女还是坐下首吧。”   萧昱不说话了。   秦妍书微微松口气,绕过固定在中间的茶几,移步到他左下手,正要坐下,胳膊蓦然被抓住,接着就是股大力袭来——   一声短促低呼后,她已被拉着摔入某人怀里。热意霎时往脸上涌,秦妍书手忙脚乱欲要挣脱。   男人的铁臂绕过她腰身,将她牢牢固定在腿上:“别动。”   秦妍书忍不住低叫:“你要做什么——唔!”   下一瞬,炙热的柔软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长驱直入。   半晌,萧昱终于餍足。   松开她的唇,他在其耳边低语:“再动不动拿于理不合、上下尊卑那套出来搪塞我,就照此办理。”   这家伙!!犹自有些喘息的秦妍书面红耳赤,靠坐在他怀里哼哧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昱勾起唇角,心情颇好地敲敲车壁,微微扬声:“走吧。”   前头驾车位置传来一声应诺,接着鞭响,马车就轱辘轱辘地往前行。   秦妍书登时尴尬不已。   路面平缓,可车架依然免不了颠簸。坐在萧昱腿上的秦妍书能感觉到自己臀下贲张有力的大腿肌肉。   她咬了咬唇,揪住他衣服:“太……”亲密了。他们还没成亲呢。她可怜兮兮道,“我想自己坐。”   萧昱低头,对上她含烟笼雾的美眸,心里软了几分,松开手臂,改为扶着她的腰。   秦妍书:“……?”   “坐不坐?”   “坐!”秦妍书立马站起来,顺着他的力道挨着他坐下。   萧昱松开扶在她腰上的手。   没等她松口气,那铁臂就搂了上来,甚至他还微侧过身,让自己半靠到他胸膛上。   “……”   秦妍书瞅着腰腹上的蹄子,胆子一横,掐住他手背皮子轻轻一拧——   腰上力道一紧。   她立马心虚地拿开手,佯装东张西望。   “你——”   “现在要去哪儿?”秦妍书生怕这家伙追究,忙打断他的话。   萧昱停顿片刻。   秦妍书仿佛感觉耳侧的胸膛起伏了下,就听他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   “去私宅。”   私宅?这词儿立马勾起秦妍书的记忆。是上回她看了半天《大衍律》的那处小院子。她眨了眨眼:“过去干嘛?”   “既然你出来了,那就过去陪我吃顿饭。”   秦妍书:“……”   等等。   “您怎么知道大姐姐没留我用膳?”她现在都不问他为什么能知道自己行程了,但是宁王府……他竟然这么神通广大吗?   “午时不到你就出了宁王府。”言外之意,谁家用膳这么早?   秦妍书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您一直派人在外头等着?”   萧昱嗯了声,反问:“宁王府有没有为难你?”   秦妍书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连忙摇头:“没有。”   “那就好。”萧昱似乎放下心来,“我歇会,到了叫我。”   “啊?”   “乖。”萧昱拍拍她的腰,“别乱动。”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按进怀里,然后往后一靠,径自闭目休息。   要休息干嘛压着她?秦妍书推了推他胳膊,见他不反对,心下暗喜,忙就着这姿势坐直。   放眼望去,这马车空间颇大,固定在车壁上的箱凳、嵌了几个孔洞的茶几、几个软枕,一眼看光,啥也没有……她看了会儿,视线悄悄收回来,爬到闭目休息的某人脸上。   依然是那冷峻肃然的脸。微微皱起的眉头,高挺的鼻梁,不苟言笑的薄唇……再回看他那闭着的眼睛,下方一层浅浅阴影。可见他是真的累了。   这么累,干嘛还来逮她啊……秦妍书心里嘀咕,却没发现自己的眉眼愈发柔和。   京城统共就那么大,马车不过走了约莫一刻钟,私宅就到了。   马车刚停,只是在闭目养神的萧昱瞬间睁开眼,对上一双受惊杏眼。   秦妍书捂着胸口:“您、您不是在休息吗?”她正打算叫醒他来着……   萧昱勾唇,低头快速在她唇上一啄而过:“嗯,走吧。”不等她反应过来,松开她就起身下车。   秦妍书暗啐了他一口,拍拍滚烫的双颊,这才慢吞吞地钻出马车。   萧昱正站在车边,见到她,伸出手:“来。”   秦妍书吓了一跳:“怎么能让您——轿凳呢?”这马车有轿凳的,长贵那老东西呢?怎么不给她放轿凳?她定睛一看,好家伙,长贵那厮已经站到私宅侧门那儿,这会儿正笑眯眯候着他们呢。   萧昱纹丝不动:“不用麻烦了,下来。”   秦妍书才不要:“青竹青萱呢?”扶着马车往后望去,恰好看到青竹青萱匆匆跳下马车跑过来,只是萧昱站在那儿,她们不敢靠近。   萧昱看了眼马车高度,佯装恍悟:“不敢下来?”   秦妍书羞恼:“谁说我不敢了。”她看看不过三尺来高的马车,一咬牙,提起裙摆闭上眼睛往下跳。   直接摔进某人怀里,耳边是男人得逞般的低笑。   气得秦妍书捶了他一下。   萧昱不痛不痒,带她站定,拉着她往里走。   秦妍书正自羞恼呢,哪里肯在众奴仆面前跟他牵手,用力一把挣脱他的手。   萧昱回头,视线滑过她布满红晕的俏脸和左右躲闪的双眼,挑了挑眉,不再强求,继续往前走。   秦妍书忙跟上去。   果真是上回呆过的地方。   俩人一前一后来到饭厅,早他们一步进来的长贵已经吩咐下人开始上菜。还有太监给他们端来水盆洗手洁面。   秦妍书看看左右,只看到长贵伺候萧昱,不由好奇:“素心姐姐呢?”   萧昱洗了手,正拿着帕子擦拭脸上脖子,闻言随口道:“我让她暂且跟着晴儿。”   秦妍书眨眨眼,恰好青竹也拧了帕子给她,她只得按下不提。   擦拭完毕,俩人分主次落座,青竹并长贵分别站在俩人身侧伺候。   萧昱一挥手:“都下去用饭吧,这里有其他人。”   长贵看了眼边上几名太监,识趣应诺。   倒是青竹青萱有些迟疑。   秦妍书想到她们跟着她去宁王府,生生站了一上午滴水未进,忙跟着催她们:“去吧,别饿着了。”   待她们领命下去,厅里就剩下她跟萧昱,并四名伺候茶水的太监。   这几名太监们给他俩盛好汤、饭,就退到边上呆着。   萧昱端碗扶箸,先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她碗里。   秦妍书忙低声道谢。   萧昱轻嗯了声,开始用膳。   秦妍书微松了口气。第一回 跟萧昱一起用膳,说不紧张是假的。她看了眼桌上菜色,慢慢扶起筷子。   桌上五菜一汤,看着颇为丰盛,但思及眼前这位是堂堂王爷,这菜色就略显简单了点。   秦妍书边胡思乱想边往嘴里塞饭菜,想到边上是自己将来的夫婿,而现在他俩就坐在一起用膳,脸上不知怎的就冒出股热气——   !   一只碗陡然被递到她面前。   秦妍书眨眨眼,顺着举碗的胳膊望过去。   萧昱看着她:“添饭。”   秦妍书视线一扫,恰好看到斜对面一名低着头的小太监将迈出来的腿收回去。   “嗯?”   秦妍书窘然,认命接过碗,给他盛了八分满的米饭。   “装满。”   秦妍书顿了顿,将米饭压实,再添一勺进去,然后回递给他。   萧昱面色柔和下来,接过来继续用膳。   秦妍书看看自己碗里刚缺了个小角的米饭,再看这家伙看似慢条斯理、实则一口接一口不停塞。   她微微皱眉,忍不住低声劝了句:“吃太快对身体不好。”   萧昱顿了顿,放慢动作,咽下嘴里的食物后解释般说了句:“习惯了。”   秦妍书怔了怔,想起他曾经在边地呆了五年,这五年……他怕是在边地吃了些苦头,才会导致吃饭都这般急匆匆的吧。   她陡然生出几丝心疼,忙低下头佯装吃饭。   即便萧昱特意放慢了速度,秦妍书用罢饭的时候,他也已经捧着茶盏喝了半天茶。   见她放下筷子不再吃,萧昱登时皱起眉:“饱了?”   秦妍书点头:“尽够了。”他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她吃得贼不自在,良好的家教让她强行塞下一碗饭已是极限,她如何还会再吃。   她端起茶盏抿了两口权当漱口。   这下萧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放下茶盏,招手让旁边太监过来,吩咐了两句。   太监应诺,麻溜跑出去。   秦妍书皱眉:“我真的饱了。”为什么还叫人给她上甜羹。   萧昱不理会她的话,起身,下巴一点:“跟我来。”   秦妍书气闷,却不敢违逆,闷闷跟在萧昱身后出了饭厅,直奔另一边厢房。   进门就看到张宽大的书桌,边上是茶几宽凳,另一头还有一个摆满书籍卷轴的博古架。   这是书房?   秦妍书好奇地四处张望。   萧昱没管她,进了门直奔博古架,翻出一摞本子,回身递给她。   “你拿回去整理,回头我让他们把单子都送到秦府,你直接管起来吧。”   “……什么?”   秦妍书茫然地接过来,随手翻开——   明昭一十七年,八月二十,付石料二百三十七银,用于庭院假山。   明昭一十七年,八月二十,付桃、槐、松、梅若干,二百八十六银,用于园林铺设。   明昭一十七年……   这一大摞全是单据。   秦妍书咽了口口水,接着往下翻。   最下面是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开就能看到“进、缴、存、该”字样。   秦妍书不敢置信,抬头看他:“这是……账本?”   “嗯。峸王府的账本,父皇着十二监协理,具体还是需要我去参详,我这边没有人管,左右你将来都是要管起来的,就提前交给你了。”   秦妍书:“……”   王八蛋,还没成亲呢,叫她干活,给工钱了吗? 第052章   秦妍书不情愿, 抱着单子账本期期艾艾:“王爷, 这……于理不合。”   萧昱似笑非笑:“又来这招?”作势低头欲靠过来——   秦妍书忙急退两步:“王爷!!”   萧昱莞尔,见好就收,给她耐心解释道:“这盖房子的银钱可是有数的,花剩下的都是你日后管府邸的开销, 你就不怕被这些个太监给污了去吗?”   秦妍书看了眼怀里这摞单子账本,迟疑了。   萧昱无奈, 摸摸她脑袋:“乖。听话。”   秦妍书脸一红, 忙甩开他的手, 嘟囔道:“知道了……当心我给您管出一团乱账。”   萧昱摆手:“随你。图纸你手上也有一份, 你看着办就好。”   秦妍书轻嗯了声, 低头看向怀里的单子账册,再思及他早早让人送过来的峸王府图示, 心里竟犹如灌蜜。   毕竟没有成亲, 不宜久呆。又略说了几句话后,下人照着吩咐送上来甜羹,萧昱盯着她喝了碗甜羹后, 就让她归家去了。   秦妍书被塞了一肚子食物, 回去的时候, 连坐在马车里都是挺直腰的——太撑了。   这个点正是午歇的时候,老太太便罢了, 她寻思着母亲必定担忧,也不等午后,让青萱将账本拿回房间, 她则带着青竹去见凌氏,结果发现父亲竟然也请假在家候着。   她心里熨帖,将宁王府的经历如实述说了一遍,只隐去用膳那一块,让父母以为她是在宁王府用的膳。   秦明远俩人没发现不对,只各自惋惜,感慨秦妍玥变化如此之大。完了秦明远让她别去老太太那儿了,老太太那儿自有他去说明,只让她呆在院子里,该准备的得准备起来。   他说的是嫁妆。她跟萧昱的婚期还没定下来,哪至于就让她开始绣嫁妆了,这不过是让她先回去的托词。   秦妍书只得装羞涩退出来。   青竹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担心地观察她神色:“姑娘,好些了吗?可要找个大夫给您看看?”她指的是秦妍书吃撑的事。   秦妍书抚了抚腹部,摇头:“不碍事,歇歇就好了。”   结果刚回房,她就吐了。这可把青萱、青竹吓坏了,一个忙着给她清理漱口,一个飞奔出去禀告凌氏并请大夫。   大夫看过后,只说是忧思过度、积食难消,换句话说,是想太多、吃太多,只给开了三副药就走了。   折腾了一下午,连老太太也惊动了着人来问,秦妍书是直接被摁在榻上歇着。   凌氏盯着她把药喝下去才松口气,抱怨道:“你一小姑娘家家的,想什么这么多呢?万事有你爹撑着,哪至于让你如此忧心。”   秦明远在后头连连点头。   秦妍书刚喝完苦不拉几的药汤,正端着茶漱口呢,闻言无奈道:“爹,娘,人大夫说的是积食——”   “一个意思!”凌氏叹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秦明远皱着眉头:“妍书啊,你是不是在宫里吃不好啊?”毕竟她原本都好好的,怎么去宫里一个多月回来就这样呢。   秦妍书忙看看左右,见都是自家人才松口气,答道:“爹,宫里吃的都挺好的。”顿了顿,她苦笑,“就是,那种环境,大抵还是有些压力。”   秦明远叹口气:“也罢。一辈子就那么一回,出来了就好了。往后好好调理一番——”   凌氏的贴身侍女欺霜慌张闯进来:“二爷、夫人,峸、峸亲王来访。”   秦妍书一惊。他怎么过来了?!   秦明远也是大吃一惊,连忙吩咐:“赶紧开中门,通知老太太了吗?大哥呢?大哥还没回来?琇莹,你看看我这身衣服如何,要换一身去——”   凌氏啐了他一口,推他:“还换什么衣服,人都到门口了,你还不赶紧去迎。”   “哦对对。”秦明远有些晕乎,胡乱吩咐道,“妍书你先休息着个,我去去就来。”   “快去吧。”   目送秦明远走远,凌氏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好端端的,峸亲王怎么突然过来了?”他们家跟峸亲王可从来没有过交集。   秦妍书下意识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青萱。青萱意会,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即是,不是她。   秦妍书收回视线。   凌氏这会儿回过味来,问她:“圣旨下来这么久,他现在上门,是不是想……”她比划了个掰断的动作,“这样?”   秦妍书啼笑皆非:“娘,那是圣旨,怎么可能更改呢。”   “这不好说。”凌氏忧心忡忡,“咱家的门第……倘若他不想娶,圣上也不可能勉强他。再不济,皇上只要再去挑几个高门闺女往他后院一塞,你这正妃就形同虚设了。”   秦妍书安慰她:“我是圣上亲封的亲王妃,只要我不犯错,一辈子平安富贵不难,娘无需担忧太过。”   凌氏白了她一眼:“我女儿如此优秀,只是平安富贵怎足够?”   这句话,带出几分通州儿女的傲气。   恍惚间,秦妍书仿佛以为自己与年轻时候的凌氏相会在文会上一般。   凌氏见她呆呆的,以为她担心外头,给她掖了掖薄薄的被单,叮嘱道:“你在这儿好好歇着,我去看看你爹那边情况,省得他连茶点都不知道上。”   “……哦。”秦妍书想出去,看看母亲这架势,也只敢想想了。   眼巴巴地看着凌氏离开,秦妍书收回视线,转向青萱。   青萱笑嘻嘻一福身:“姑娘有事请吩咐。”   秦妍书有些尴尬,掩唇轻咳一声,有些含糊道:“你去看看什么情况。”   “是!”青萱领命,笑着快步出门。   ***   秦明远忐忑不安地将萧昱迎进屋,让下人上了茶后,小心翼翼问道:“不知王爷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萧昱端起茶盏略抿了口,听他问起,遂放下茶盏:“上回国子监一遇,先生的律例经纶让本王颇为敬佩,后有父皇将先生之女指给本王,可见先生与本王颇为有缘,本王早该上门拜访。”   秦明远连忙拱手:“是下官失礼,该是下官先去拜访您才对——”   “本王尚未开府,先生如何拜访?先生切勿多礼。”萧昱摆手,借着又道,“约莫您也能猜到,本王跟三姑娘的婚期大抵会在年内举行,时间颇为仓促。恰好本王因为修建王府,通过十二监寻到不少木料,听闻您最近在寻找木料及家具匠人,故贸然前来,想问问您是否有需要……”   皇家十二监寻来的木料和匠人!那质量岂不是更好?!秦明远眼前一亮:“有!有——”顿了顿,他忙改口,“这,似乎不太妥当?”   “不过是介绍路子给您,买卖皆是您秦家自己经手,有何不妥当?”萧昱干脆拍板,“回头我让人直接联系您。”   秦明远搓了搓手,有几分局促:“那、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聊完正事,萧昱状若随意道:“适才本王过来路上,仿佛见着有大夫从贵府离开,可是有何人身体抱恙?”   秦明远拱手:“王爷观察入微。咱家确实是请了大夫。”他迟疑了下,直言道,“是小女身体不适。”见萧昱望过来,他急忙解释,“并无大碍,不过是有些积食,吃几副药就好了。”万一这位爷误会他家姑娘身体不好,坏了印象可就糟糕了。   萧昱登时皱眉:“积食?”他想起午间那会儿强要秦妍书喝下去的甜羹了。   秦明远以为他不满,连忙解释:“约莫是这些日子热着了。”不能说选秀时宫里吃用不好,也不能说宁王府的膳食有问题,只能怪到天气上了。   萧昱再问:“可需要本王寻太医过来看看?”   秦明远连忙摆手:“这点小事儿哪需要麻烦太医院,王爷多虑了。”   萧昱敲了敲扶手,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本王身边有一擅食补的嬷嬷,回头让人送过来,让她给三姑娘调理一二。”   秦明远张了张嘴:“这……”似乎有些于理不合?峸亲王跟他闺女有婚约,送个嬷嬷过来似乎确实没有什么不妥?只个中总有些许违和,他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他半天没说话,萧昱即当他同意了,遂点头道:“那就这么办了。”起身,“如无他事,本王先行告退。”   “啊?”秦明远怔愣,连忙跟着起身,“王爷不留下用顿便饭?”这个点差不多该是晚饭时候了。   “不了。”萧昱想了想,“待婚期定下,本王一定再来叨扰。”   “……下官必扫榻相迎!”   一路客套地将萧昱送出府,秦明远回过身,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事后,不管他跟老太太、并大房诸人如何揣摩,都猜不透萧昱这一趟的真实目的,只能将其归咎于萧昱对这门亲事还算看重,也怕新娘嫁妆不得体让他丢人,故而特地过来给她们送木料路子……   哦不,还有送嬷嬷。   原本秦明远还以为萧昱只是随口说说,不想,隔了几天,萧昱果真派人把他口中擅食疗的嬷嬷送了过来。   送嬷嬷过来的长贵是这么介绍的:“沈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也算是跟贤妃一起长大的人,王爷在边地的时候也多得她照顾饮食,身体才如此康健,三姑娘的身子大可放心交予她。”   能让长贵口称老夫人的,除了峸亲王外祖母、贤妃生母,还能有谁呢?秦明远原就有些忌惮,看见这满脸严肃、行止端庄规矩的沈嬷嬷,再听了这话更是惶恐,与凌氏一起,恭恭敬敬地将之送到秦妍书屋里,还再三吩咐闺女要礼遇于她,完了才不放心的离开。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这位沈嬷嬷就朝秦妍书行大礼。   秦妍书忙将她扶起来:“沈嬷嬷快起。”待她起来后,反过来给她福了一礼,笑道,“接下来,就有劳沈嬷嬷照顾了。”长辈身边的老人,还是这般身份的长辈身边的,自然当得她这一礼。   沈嬷嬷果真生受了她这一礼,完了客客气气回道:“三姑娘客气了,这本就是奴婢该做的事儿。”她仔细端详秦妍书两眼,微笑,“可否问姑娘几个问题。”   秦妍书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嬷嬷有问题不妨直说。”   沈嬷嬷态度颇为温和:“姑娘误会了,奴婢只是想了解下姑娘的身体状况。”   秦妍书眨眨眼:“沈嬷嬷懂医?”   “略通一二。”沈嬷嬷跟着眨眨眼,“毕竟医食不分家。”   秦妍书颇为惊异。这位沈嬷嬷似乎挺随和的?   接下来,这位沈嬷嬷开始仔细询问她的日常作息、饮食及身体各种状况,接着查看她的口舌、眼睛、手足等部位,最后还探了两手脉搏才罢休。   完了她松口气,笑道:“好,姑娘身体好着呢,就是有些许小毛病,调理段日子尽够了。”   秦妍书也放心了,笑道:“那就有劳沈嬷嬷了。”看来这位沈嬷嬷挺好相处的。   接下来,这位沈嬷嬷果然开始操持起她的作息生活。   秦家两房未分家。每逢秦明信、秦明远休沐,就是两房人家并老太太一起团聚用膳的日子。除此之外,平日都是各院自用,食材、制作一并由大厨房采买并烹饪,大房安排了吃什么二房跟着吃什么。   沈嬷嬷来的第一天,就朝老太太并秦明远说了她是来秦妍书调理身子的,所有饮食食材皆有她打理,费用也无需走公账,峸王自会有安排。故而,打她到来第二天开始,她就禀了凌氏并唐氏,在二房院子里辟了个小厨房。   厨房未好,她就用小炉子给秦妍书炖各种汤品甜羹,待小厨房弄好,除了每月团聚用膳的时候,其余时候,秦妍书的一日三餐并点心宵夜都在小厨房出,完全不再用公中厨房,甚至还经常顺手多做一点给凌氏送去,偶尔做些点心给秦修然两兄弟甜甜口,一大家子除了秦明远,个个都喜得眉开眼笑的。   一段时间下来,不光秦妍书被养得水灵灵的,连凌氏瞧着也年轻许多,可把大房的唐氏酸的不轻,一到休沐吃团圆饭的日子,就指桑骂槐、含讥带讽地说秦家这哪是养女儿,这是替别人养媳妇儿呢。   自打撕破脸,凌氏虽依然爱哭,对上唐氏却丝毫不会怯弱:“大嫂这话说的,闺女养大了不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儿吗?我家妍书跟王爷可是圣上赐婚的。他爱惜我家妍书,送个嬷嬷过来也不为过吧。”她低声嘀咕,“总比嫁进去了还讨不着男人欢心的好……”   唐氏直接被气了个倒仰。合着这是在说她家妍玥呢?!   这些种种自不必提。   很快,钦天监并礼部就算出几个好日子并将之上奏明昭帝,明昭帝斟酌后圈了开春一个好日子,并正式拟定赐婚旨意,着令各部开始筹备婚事。   秦明远到宫里领了赐婚旨后,回来将消息一说,秦府两房各有滋味。   秦妍书怀着复杂的心情往自己屋里走。明年开春啊。也就是说,距离她出嫁不足半年了。比之上辈子仓促出嫁,晚了足足半年呢……   她刚进房,与她已然熟悉起来的沈嬷嬷喜滋滋过来,朝她福了福身后顺势摸上她脉门。   秦妍书已然习以为常,顺口就问道:“我身体都由嬷嬷调理的,嬷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嬷嬷喜开颜笑:“原本奴婢担心姑娘还有些没张开,年内成婚有些早。现在婚期定为明年春,虽也是早,五个月也尽够了,待奴婢再调理一番,姑娘的身体必定不会有问题。”   “啊?”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秦妍书有点懵,“我现在身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沈嬷嬷摆手,“只是让姑娘的身体做更好的准备。”她笑眯眯,“要是快的话,指不定啊,明年底咱就能见着小主子了。”   “……”   秦妍书登时被臊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下一章成亲,开启甜甜甜的婚后生活!   冲鸭!! 第053章   明昭帝的指婚诏书下来后, 秦妍书开始闭门不出, 专心在家调理身体。   同时还要兼顾峸王府修缮事宜,不光记账,日常银钱出入及调整都变成由她下令——没错,萧昱那厮不知道在忙什么, 直接将整个峸王府的修缮事宜都扔到她这里。   下人请示的条子及花销单子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呈递到秦妍书案桌上,由她批复过后再由青萱、甚至沈嬷嬷送出去, 峸王府那头具体是由谁对接的, 她整个过程都是懵的。   期间还与萧昱通信了几回。   这一忙活, 时间就过得飞快。   及至年末, 峸王府终于落成, 秦妍书才彻底松了口气——这是她在秦家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她是想把时间挪出来好好跟家里人相处。   早起陪父母弟弟用早膳, 上午陪母亲看书下棋习字, 下午陪老太太说说体己话,晚上帮着父亲指点两位弟弟的功课……再加上有沈嬷嬷的精心照顾,近年关裁新衣的时候, 秦妍书才发现自己长个了, 还胖了点。   为此她还特地写信向萧昱抱怨了一番, 结果却得到对方“甚好”两字评价,差点没把她郁闷死。   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 很快,明昭十七年过去了,明昭十八年的春节也过去了。   司礼监筹办, 礼部协理的婚仪流程有条不紊地陆续展开。纳征,告期年前已经走完,正式的册封礼则因为亲王妃服饰的准备而延迟到年后。   期间,因为秦妍书胖了高了,还很是鸡飞狗跳了一回。尚衣监的人连夜赶工将尺寸重新调整了一番,才赶上册封礼,将亲王妃首饰、冠服送入秦府。   再然后就是铺房仪式。   铺房这天,秦府鼓乐迎引,秦妍书的妆奁被依次抬出,一担接一担地送往刚落成的峸王府,千工床、橱桌、器具箱笼、珠宝衣饰……说句十里红妆不为过,引得京城百姓争相围观。   说到这嫁妆,就不得不提秦家的家底。秦家起来不过两代,秦妍书祖父祖父也不是那等贪官污吏,秦家这些家底是靠着她祖父的那点俸禄慢慢攒起来的。   当然,钱财这东西都如滚雪球,是越滚越多。到秦妍书这一代出生的时候,秦家已经是过得不错了。   故而秦妍玥出嫁的时候,六十四担的嫁妆是满满当当,该有的田庄陪嫁都有了,在一众王妃中也是不逊色的。   到了秦妍书这儿,前有长姐出嫁在先,同是亲王妃,京里不光所有人盯着,还有皇上及各路皇亲国戚盯着,别说老太太不敢怠慢,连唐氏都丝毫不敢马虎,秦妍玥有的,秦妍书就一点儿也不能少,甚至因为后者嫁的是身为兄长的峸亲王,他们还得在不增加担数的情况下绞尽脑汁地增加份量,让这嫁妆看起来更体面些。   秦妍书曾经就嫁妆问题试探性过秦明远,倒不是担心自己嫁妆太少,而是担心自己出嫁会掏空秦家家底,毕竟作为秦家人,她还是知道自家家底。秦妍玥的嫁妆,要说没有秦明信夫妻的补贴,她是绝对不信的。而她的父亲秦明远只是个国子监司业,比之肥缺如吏部的秦明信,那家底是单薄了不止一丁半点……   不想,她这一问,秦明远的老脸差点挂不住,色厉内荏地把她轰了出来。   过后凌氏才偷偷告诉她,原本秦府是有些捉襟见肘,唐氏再想尽善尽美,也得有这样的家底给她折腾。如此一来,凌氏原还打算私底下去变卖些嫁妆填补一二,但没想到赐婚旨意刚下来,峸王就上门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他给秦府搭了内府的路子,以非常低廉的价格拿下了一批好料子,直接解了他们燃眉之急。尤其是那张耗费甚多的千工床,还是峸王直接让人从江南运过来,再以白菜价格贴给他们的……等等,诸如此类,秦明远这是觉得受了女婿的接济,面子上挂不住呢。   虽然凌氏说得轻松,心里却不无担心。外人不知道,他们是心知肚明这份嫁妆其实还是峸王补贴着办起来的,她生怕自家女儿嫁过去后会被小瞧了去。   秦妍书心里既为父母萧昱的作为感动,又为母亲这担忧无语,忙安抚她道:“他若是在意这个,就不会这样做了。娘您也别忧心太多。”她这么说,也是这般想的。许是她淡定的态度影响了凌氏,过后凌氏的忧色确实减少了许多。   铺房过后,即是亲迎。   外头自然是鼓乐齐鸣,欢声笑语,呆在自己房间里、身着全身大礼服的秦妍书却只盼着萧昱快点来,她饿了。   天未亮就被叫起来折腾着沐浴束发净面更衣,亲王妃的翟衣层层叠叠,就算头冠还没戴上,这一身已经够复杂够繁琐了。倘若有什么意外,也着实不方便,故而从起来至今,她是滴水未进,实在渴得慌、饿得慌了,沈嬷嬷才给她喂了两口切得碎碎的果子。   所以,当外头传来喧哗,女执事进屋引她出房的时候,她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跟着出去。   待行至中堂,站在人群中的萧昱映入眼帘,秦妍书登时有些怔愣。   身着皮弁服的他今日脱去往日的肃杀冷冽,长身玉立站在堂中,仿佛带着股俾睨天下的气势,又有置身喧嚣的沉静,令人目眩神迷。   听到司礼高声唱贺,萧昱顺着人流望过来。   下一瞬,他的眉眼陡然柔和下来。   秦妍书的心仿佛受到重击,急剧跳动,倘若不是女官扶着她,她怕是要傻在当场闹出笑话。   仪程还在继续,她却仿佛喝醉了酒般被牵引着行走、跪拜……直至上轿,直至坐到峸王府新房里的千工床上。   屋里观礼的人潮退去后,她的贴身侍女青竹青萱过来给她更衣,秦妍书才如梦初醒。   宴席所在的院落那边,扔在继续的鼓乐声远远传来,到了主院这头仅剩些许喧嚣。周围安安静静的。与她喝过合卺酒的萧昱已然出去谢客了。   卸掉繁复发冠,换下厚重翟衣,擦去面上脂粉后,秦妍书顿感轻松许多。   青萱还让王府下人送了水过来,给秦妍书舒舒服服得洗了个澡。   她这厢刚出浴,沈嬷嬷端着几盒东西过来:“王妃,奴婢给你抹脂膏。”   这些脂膏都是沈嬷嬷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这几月,每逢沐浴后她皆会给秦妍书全身涂抹一遍。秦妍书本就年轻,底子好,再这般保养一番,更是肤如凝脂、触手柔滑。   故而秦妍书习以为常,脱了外衫,仅着亵衣亵裤趴卧到塌上——床上洒了桂圆花生等物,躺着可不舒服。   其余丫鬟早被青萱请出内室。   沈嬷嬷边给秦妍书涂抹按摩,边温声提醒:“王妃,主子不喜丫鬟伺候,平日里都是太监伺候着。只是您这里,太监不好进来。”   秦妍书眨眨眼,侧过头看她:“他怎么——”   “笃笃。”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王妃万福,奴婢给您送些吃食。”   是素心。秦妍书忙扬声吩咐:“快让素心姐、咳,进来。”她现在身份不同,可不能再叫素心姐姐了。   适才她在更衣擦洗,外头的房门就被虚虚掩上,听见她吩咐,守在外厅的丫鬟忙把门打开,将素心让了进来。   素心抱着食匣进来,先把东西递给小丫鬟,正了正衣裳,敛眉垂目走进内室,眼角一扫,朝着卧榻这边跪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奴婢素心,给王妃请安。”   秦妍书正被沈嬷嬷摁着背部抹脂膏,见状忙道:“快起。”等她起来,颇有些嗔怪道,“怎地行如此大礼。”   素心站起来,笑道:“这是奴婢第一回 面见王妃,自然该走大礼。”   秦妍书微窘。   素心这才朝沈嬷嬷三人打招呼,完了她又跑出去。   待秦妍书擦完脂膏套上水红外衫出来,素心已经将食匣里的东西一一端出来。一碗桂圆红枣羹,再佐以几碟一口大小的糕点。   素心见她坐下就准备开吃,忙提醒:“您一天没吃东西,别吃得太急,也不宜吃得太多,待会得难受了。”   秦妍书点头:“晓得了。”顿了顿,“王爷吃过了吗?”   素心摇头:“应该还没用。”   沈嬷嬷插嘴:“王妃安心,长贵会让人看着的了,不会饿着主子的。”   秦妍书这才松口气。   用过甜羹,再吃了两块点心,她就不敢再多吃了,将剩下的点心让给青萱几人分了——她们也一天没吃了。   接着素心开始细声细气地向秦妍书介绍王府里的情况:“……前院住了王爷幕僚,平日膳食由前院供给。后院除了咱们这个正院,和现在宴客中的两个大院子,旁的院子都空着——”   “王爷万福。”外头传来丫鬟的请安声。   秦妍书忙站起来。   身着皮弁服的萧昱大步走进来,眼睛灼灼地盯着秦妍书。   长贵追进来:“王爷,慢些慢些,您先喝点醒酒汤——”   秦妍书脸热,连忙福身:“王爷万福。”   萧昱扶起她:“王妃免礼。”端详她片刻才回头看向长贵,“醒酒汤呢?”   长贵忙不迭将汤送上。   萧昱端起来一仰而尽,完了把碗扔回给长贵:“让人备水,本王要沐浴。”   “是!”   萧昱再次将视线落在秦妍书身上,微微俯身,清淡若无的馨香透过浓重酒气侵入鼻息,再看这娇娇俏俏、干干净净站在原地疑惑看他的姑娘,他停住动作,眼底闪过抹懊恼。   他凑过来突然不动,秦妍书有些茫然:“王爷?”   萧昱回神,伸手,拇指在她殷红的唇上用力一抹,眸色深沉喃喃道:“待会……”   待会再干嘛?秦妍书扫过周围知趣垂头的丫鬟太监,登时回过味来,急忙退后两步,面红耳赤地转移话题:“王爷……要、需要进点东西吗?”语气稍显急促。   萧昱勾唇:“嗯。下碗面就好,我先去沐浴,待会吃。”目光灼灼的样子,仿佛再说他想吃的并不是面。   秦妍书避开他视线:“民、咳、妾身这就让人去准备。”   萧昱依然不动。   秦妍书越过他看到长贵已经让人将水提进浴间,见他只盯着自己不放,硬着头皮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   萧昱这才移开视线,扯了扯衣襟往浴间走,一扫屋里,皱眉,“怎的这么多丫鬟?”看了眼秦妍书,“留下伺候王妃的,其余出去。”   “是。”   长贵朝众丫鬟摆摆手,所有人福身依次往外退。沈嬷嬷朝青竹青萱使了个眼色,率先往外走。   “诶,嬷嬷?”秦妍书忙唤住她。萧昱说了伺候她的留下啊。   沈嬷嬷笑眯眯:“王妃,您这边该伺候的都伺候好了,咱们就不在这碍事了。”拽上迟疑的青竹,带着青萱,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站在她身边的素心跟着福身:“王妃,待会奴婢让人把面条送进来,您且歇着。”不等她回答快步出门,完了还不忘把门掩上。   秦妍书:“……”   想到在浴间沐浴的萧昱,孤身一人站在屋里的她登时心慌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二更。   ***   1、鸿胪寺:《明史.职官志三》:“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   2、内府十二监:明刘若愚《酌中志·内臣职掌纪略》:“皇 明 祖训所载,设立内府衙门,职掌品级,立法垂后,亦尽善尽美……按内府十二监:曰司礼、曰御用、曰内官、曰御马、曰司设、曰尚宝、曰神宫、曰尚膳、曰尚衣、曰印绶、曰直殿、曰都知。”参阅《明史·职官志三》。   3、婚礼仪程参考《明朝典制史》,为了写文方便做了点点调整,例如亲王婚礼流程依次是纳征、告期、册封、铺房、醮戒、铺房、亲迎、庙见、合卺、朝见、盥馈、王与妃见东宫、回门(当然,明朝各时代之间也略有不同,大体是遵循这个顺序)。而皇帝为了表示郑重,通常会在纳征、告期之时下诏令。我在这里做了小小提前。大家知道就好了~~ 第054章   王妃的居所很大, 浴间虽与厅只隔着屏风, 实则不在一处屋子,屏风后还有段短廊,穿过廊道才能进入浴间。   只屋里安静,外头的喧嚣又离着远, 浴间的水声哗啦啦的,多少还是能听见。   揪着帕子站在屋里的秦妍书自然也听见了。   她本就不是没经过事的闺阁姑娘, 自然知道今晚即将要发生什么……思及此, 她既无措又心慌, 视线四移, 试图找点什么事儿分散注意力。   恰好素心领着人送面条过来。   秦妍书暗松了口气, 快步跟着走到桌边,打算帮她们把桌上摆着的瓜果盘子移开。   素心吓了一跳, 连忙拦着她:“王妃, 这些活儿让奴婢来吧。”   秦妍书看看她,再看她身后紧张地抱着食匣、端着茶水的丫鬟,讪讪收回手。   素心犹自不放心, 引着她在桌边坐下, 才让丫鬟上前。   茶水搁到旁边茶几, 食匣放到桌上。   萧昱让人下面条,这食匣里装的自然是面条。   素心侧耳听了听, 浴间那边水声已经停歇,估摸着萧昱已经洗漱完毕,她麻溜地揭开食匣。   食匣里装了个中间带凹槽的炭炉子, 带盖儿的大碗正嵌在凹槽里。   素心抓了两块厚巾垫着手将大碗端出。   “面条好了吗?”男人低沉的嗓音打屏风后传来。   素心看看秦妍书,见她不说话,忙应道:“回王爷,好了。奴婢这就给您盛出来。”   “嗯。”男人状似随口应了声。   食匣上层还装着碗筷,素心麻溜地捡了个碗盛满,搁到秦妍书面前。   秦妍书摇摇头:“不用给我,装一碗足够了。”   素心会意,搁下筷子,朝秦妍书福了福身:“那奴婢几个这就出去。沈嬷嬷吩咐了,这些个食具我们明儿再过来收拾。”   为什么要……秦妍书脸热:“不用,我待会唤——”   “行了,你们出去吧。”低沉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   未等她反应过来,男人铁臂一伸,直接将她拽起,拉入怀里。   秦妍书只觉唇上一热,下一瞬就被松开。这家伙竟然……   她面红耳赤退开两步,正好瞟到领着丫鬟退出去的素心拉上房门,她顿时更为尴尬,视线四移,丝毫不敢看向对面。   松松套着件白衫的萧昱勾了勾唇,扫了眼桌面,转头问她:“你吃过了?”   秦妍书看了他一眼,再次移开,摇了摇头又慌忙点头:“我吃过了,我刚用过桂圆红枣羹了。”   萧昱挑眉:“那行,我都吃了。”扔下一句“稍等片刻”,径自掀袍落座,端起素心适才盛出来的小碗面条,往大碗里一倒,端起大碗——   “诶,还烫着呢!”秦妍书急忙制止他。   萧昱摇摇头:“无事。”扶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一副饿了许久的模样。   秦妍书咬了咬唇,轻道:“您慢些吃,仔细噎着了。”   萧昱顿了顿,抬眼瞅了她一眼,依言放慢速度。   秦妍书微松了口气,看看左右,转身——   “去哪?”正吃着面的人头也不抬,含糊不清问道。   秦妍书眨眨眼,解释道:“我、我去给您倒杯茶。”   “嗯。”   秦妍书见他头也不抬,呆了呆,继续行动,走到刚才丫鬟端进来的茶盏前,倒了杯热茶回来,轻轻搁在他手边。   萧昱还在继续。   秦妍书捏了捏袖口,选了他对面座位,拢了拢裙摆,侧身坐下。   刚入春,外头还冷得很。面条被碳炉子煨过来,依然是滚烫的。男人吃面的举止其实很斯文,架不住每一筷子都夹得满满当当的,加上面热汤烫,这面刚吃完,萧昱就出了身细汗。   等他搁下碗,秦妍书忙递上帕子。   萧昱挑了挑眉,接过帕子揩拭嘴角。帕子带着浅香,就如眼前美人,不浮华不热烈,雅致清淡。   秦妍书被看得羞窘,移开视线,看到那碗空了的面条,转移话题般问道:“您吃面,向来都这么……”她侧头,斟酌了下用词,“豪爽的吗?”   “嗯。跟将士呆久了,习惯了。”萧昱抓起手边茶杯啜饮几口,权当漱口。   秦妍书忍不住好奇,迟疑问道:“您在边地都跟将士一块儿用饭?”他不是应该住在将军府里吗?   萧昱放下茶盏:“以后再跟你详说。”   “嗯?”秦妍书看着他起身,跟着起身,“要——啊——”   “现在,”萧昱双手掐住她纤腰往上一提,在她低叫声中,托抱着她腰臀,大步流星往内室走去,“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秦妍书缓过劲来,气得捶他,“总这样吓我!”   男人低笑,抱着她直奔千工床。到了床边也不放下她,抓起床上锦被用力一抖,铺了满床的桂圆红枣花生等扑索扑索掉了一地。   秦妍书揽着他肩颈,见状忙叫到:“嬷嬷说那些得收——啊!”   她被扔到床上了。   下一瞬,男人炙热的躯体覆上来。   萧昱盯着她晕红的脸,捏住她下巴不让她躲开自己视线,戏谑问道:“你不怕硌得慌?”   什么硌得——秦妍书羞窘不已:“你——流氓!”   “流氓?”萧昱低头,余下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如你所愿……”   “……等等——唔——”   水红色的衫子被扔下地板,紧接着是宽大的白衫,然后是亵裤、肚兜……红白交叠,将适才抖落地面的桂圆红枣淹没大半。   四处贴红的新房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案桌上插着的红烛爆了一响,火光晃了晃,继续燃烧。   细细碎碎的动静从颤动不已的床帐里传来,听不真切,却时断时续,几不曾停,直至天明。   ***   秦妍书睁眼的时候,发现屋里已变得昏昏暗暗的,没有了那红烛映室的红光。   她愣了愣,倏地起身——   “唔——”浑身酸痛的她再次倒回软床上。   一双铁臂圈上她的腰,将她拽入怀中。男人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怎么了?”   秦妍书以手抵着他结实的胸膛,有些委屈:“疼。”   大手改搂为揉:“以后习惯就好。”   “……”秦妍书捶他。   萧昱轻笑:“还害羞?”   秦妍书正想回他,脑中一闪,忆起适才起身是想做什么,急忙道:“红烛灭了!”大婚之夜的红烛必须燃到天亮的,否则不吉利!   萧昱随口道:“没事,天亮了才灭的。”   “……?”秦妍书动作一顿,“您怎么知道?”   萧昱挑眉:“天亮了你才睡下。”   秦妍书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萧昱耸肩:“应当过了未时。”他见秦妍书不敢置信,解释道,“素心适才来问过了。”   轰地一下,秦妍书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如刚出锅的虾子。她慌忙推开他,手忙脚乱就要爬起来:“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赶紧起来。”   成亲当天他们已然朝见过皇帝,连萧昱生母的灵牌也已然跪拜过,他们新婚第二天自不必像寻常人家般早起见公婆——毕竟整个王府就他俩最大——可也不能如此、如此……放浪吧?   铁臂一紧,萧昱再次将她拽入怀里:“不忙。”他低笑,“既然你还有精神,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秦妍书又羞又窘:“你、你难道不知道累的吗?”   萧昱慢慢动作起来:“嗯。”他声音低哑,“美人在怀,再累也乐意。”   秦妍书捂着嘴软倒在他身上,已经说不出话来。   春意盎然。   半晌,云消雨歇。   萧昱轻声唤道:“妍书。”   秦妍书双眸迷离地看着他。   “我今晚就要出发前往潞州,府里交给你了。”   “等我回来。”   ……   王八蛋!   秦妍书挪了挪背部,让自己靠得舒坦些。   她面前摆着一堆账册,府里的管事太监、管事嬷嬷正站在下头逐一向她汇报。   王八蛋!   她再次暗骂了句。萧昱这厮,扔下几句话,就把这么大的烂摊子丢给她!!   秦妍书气愤地绞着帕子。   他甚至没陪自己归宁!!   等他回来,定要他好看!!   “……以上,皆是这次婚宴收到的贺仪。”念完册子的管事太监肃手听令。   秦妍书回神,淡淡嗯了声:“分类记档收入库里,陛下及各位长辈赏赐的收一起,好生看着。平日得用的放一块。大件的无标记的单独放一屋,回头别人家有甚喜宴的,就送出去。”   管事太监欲言又止。   秦妍书不理他,转向长贵:“长贵,爷这回出门带了谁?”   “回王妃,主子带了长福、常安。”   秦妍书随手指了指大堂上诸人:“管事的都在这里了?”   “是的。”   秦妍书点头:“那行。”她摆手,“既然宴会的事儿已经处理妥帖,我也不耐烦听你们叨叨一大堆,每人下去写张条子,列明自己管的什么事,写好了一并交给我。回头我就按照这些条子找你们问事儿。”   “是。”   “下去吧。长贵留一下。”   众人应诺离开。   长贵躬着身道:“王妃可是有事儿吩咐?”   这老太监虽然对她笑脸迎人的,秦妍书却不会傻得以为自己就得了他尊重。她也不打马虎眼,直接问:“王爷走前交代了,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你。我就问一句,他这回去潞州是做什么?有无危险。”   萧昱离开前说是奉了皇命。能让堂堂王爷在新婚第二天就急匆匆出发的事情,必定小不了。   而潞州……上辈子就出了那么一件大事。   只是,上辈子杂事纷扰,她又陷于自苦自怜中,对这事发之时记不太真切,故有此一问。   虽她打着萧昱的名头,眼前的长贵说话却滴水不露。只听他笑眯眯道:“主子在外头做的事,奴才如何得知?况且主子身边带着侍卫太监,断然不会有事的,王妃自可放心。”   她就知道这老杀才嘴巴严实。秦妍书也不在意,看看左右,她压低声音:“你只管告诉我,潞州是不是受灾了?”   长贵顿了顿,笑道:“这乾坤朗朗、天下太平的,怎会有灾?王妃当心祸从口出。”   秦妍书心下一沉。看来是了,那灾情果然是被拦在潞州了,这萧昱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   上辈子,这潞州一事,是萧昱跟进的?她怎么没印象?   疑惑一闪而过。   长贵的老脸还矗在眼前,秦妍书无暇细想。既然潞州一事萧昱插手了,那她……就帮忙添把柴,就当给秦家、给自己积福吧。   她看看左右,抓起桌上账册,斜睨长贵:“你适才汇报说,府里现有银钱四千三百八十二银?”   话题突然转换,长贵有些愕然,点头:“回王妃,是的。”顿了顿,他解释,“峸王府新建而成,一切都得置办,宫中赏下的开府银钱就这么多,今年的租子还得等——”   秦妍书摆摆手:“我现在不想追究那些银钱哪儿去。”建府的银钱基本都过了她手,她自然知道这些银钱约莫有多少。这几个月花掉的银钱是多了点,对于一个新开的王府而言,却算不上什么。她接着道,“留下零头并一千银供府里花销,其余三千银全部取出来。”   长贵皱眉:“王妃您这是想……”   “筹备银钱,准备赈灾。”   长贵忙摆手:“王妃年少不知世,哪有赈灾赈到亲王家里的?再说,这灾从何说起?朝廷尚且未有听说灾情,咱们府里若是贸贸然散播谣言,引来慌乱,咱们主子可是要受罚的。”届时,她身为王妃自然也逃不掉。   秦妍书看着他,声音温温和和:“长贵,你只说,这令,你听还是不听?”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元稹大佬的会真诗被锁了_(:зゝ∠)_   元稹大佬的诗太黄了!!   大家千万别查!!少儿不宜!! 第055章   新王妃语气温和, 甚至称得上温声细语。长贵却不敢小觑。他可不敢忘记, 这王妃往日对上自家主子都是从来不带怯场的。再加上,这丫头名声响亮,可真不是靠什么温柔娴静的美称,其在宁王府、公主府上的作为, 就可见这丫头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他这边开始犹豫,问出问题的秦妍书却不着急, 她端起沈嬷嬷特地为她泡的桂圆红枣茶抿了两口, 发现见底了, 转头朝青竹轻声细语道:“再给我添点儿, 渴得很。”   青竹看了眼僵立的长贵, 依言给她满上。   秦妍书再次满足地端着茶盏慢慢抿。她这般有恃无恐,无非就是仗着对萧昱的几分了解。   这峸王府刚开府, 府里的太监嬷嬷宫女, 都是内府十二监安排,什么牛鬼蛇神尽有,要管起来可谓是千头万绪。萧昱走前曾跟她说过, 府里一切交给她全权打理, 如有违逆, 随她处置,处置不了, 自有他回来接手。可见,他对自己府里状况还是清楚的。   萧昱新婚第二天就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离开,她已经非常郁闷。这长贵还敢给她扯后腿?她就不信往日不离萧昱左右的长贵留下来, 就是为了与她作对。以萧昱为人,这长贵怕不是萧昱留给她的帮手。   这长贵一脸褶子,长得和眉善目,往日对着她虽也是笑脸迎人,眼里却从来不带丝毫笑意,端是狗眼看人低。   旁的事儿她就不管了,这回潞州一事兹事体大,她就算不为萧昱着想,也想为秦家积点福报,若是能得上头一二分赞赏,将来说不定也是一分转机。   不过,上辈子潞州出了这么大乱子,萧昱也在里头掺了一脚?   秦妍书端着茶陷入沉思。倘若如此,那她这步棋,不走也得走了。毕竟她现在跟萧昱是已经绑在一条船上……   她这厢慢条斯理品茶不说话,下首的长贵却暗自心惊。偷眼打量她一番,只看到她低眉垂目的安然模样,竟似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回答——小丫头这般年纪,哪来的如此定力?   他眯了眯眼,寻思片刻,拱手道:“王妃之令奴才不敢不从。只是这年节刚过,庄子里尚未有产出。这银钱要是都花出去了,接下来的日子……”   终于说话了。秦妍书放下茶盏:“莫要担心。冬日最大的花销都在炭银,现在已二月底,炭也差不多该停了。”她扫了眼桌上账本,“以这府里开销来看,算上开春裁换新衣,余下银子也足够用上一个躲月。田庄有产出之前,我自有办法填上这个窟窿。”   话已说到这份上,长贵再无旁的理由可得,只得拱手道:“既然如此,长贵莫敢不从。”   秦妍书微松口气,脸上却不动声色:“那就有劳你了。”接着,她转过头,“青萱,拿我的花笺来。”   青萱领命出去。   秦妍书再次动了动酸软的腰背,她有些坐不住了。   长贵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只陪着笑站在下首。   青萱很快回来。   青竹听闻她要取花笺,麻溜地就将笔墨取来并磨好。花笺一到,秦妍书提笔就开始写。   片刻后,她撂下笔,示意青竹将写好的花笺递给长贵。   “这两封帖子送出去。”   长贵低头扫了眼两封帖子,一封到宁王府,一封是送给宫里的五公主萧晴。   秦妍书继续吩咐:“明天归宁,我会先回秦家一趟,归宁礼都准备妥当了吗?”   长贵忙拱手:“回王妃,已按规制准备妥当,礼单在此。”从袖口里抽出单子,递给青竹。   秦妍书也不急着细看,点点头:“回头备上份薄礼——不拘什么,从库房里淘捡些吃用的尽够了,接下来我会按照花笺行程拜访宁王府。五公主那份花笺,拿我的牌子送进宫里。”   “是。”   于是,新婚第二天,睡到半下午的秦妍书就这样三言两语把王府一众奴仆打发走,完了事情也惫懒管理,径自窝回屋子里歇息,甚至连晚饭都让人送进屋里用,这一躲懒就直接躲到第三天。   新婚第三日,归宁。   好好歇了一晚上的秦妍书容光焕发,带着一堆礼品浩浩荡荡回到秦府。   与秦家众人见过礼后,秦妍书不忙说话,先朝秦妍玥笑道:“倒没想到大姐姐也回来了。”   秦妍玥跟着笑:“这样的大喜日子,我怎么能缺席呢?”顿了顿,她细声细气道,“况且,你昨日才让人送了帖子过来,我想着左右都是要见面,不如在家里见面自在些。”   秦妍书也不想细究其中缘由,既然她在此,还省了她说两回。   老太太摆摆手:“旁的且不忙着说,峸亲王呢?怎的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秦妍书如实告知。   老太太叹气:“这倒是不巧,只是……”她拧眉,“什么事儿这般严重,陛下竟然连多一天都不等等。”   凌氏眼睛也红了,搂着秦妍书左右查看:“他这般撇下你,那起子下人有没有为难与你?”   秦妍书忙摇头:“没有的事,王爷走前给我留了几个帮手,有他们帮忙呢。况且,我是圣旨亲封的亲王妃,他们如何敢?”   秦明远也跟着安抚她:“别瞎想,你看妍书不是好好儿的吗?再说,这朝廷之事兹事体大,如何能囿于这些礼节小事。”   “那我心疼我闺女不行吗?”   老太太头疼:“好了,妍书刚成婚呢,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秦妍书也跟着安抚了两句,凌氏这才歇了不提。   老太太左下手的秦明信抚了抚须:“何事这般紧急?最近朝上没听说过最近有何紧急之事。”疑惑地目光直直看向秦妍书。   秦妍书坦荡荡:“这正是我今儿要说的事情。”她看看左右,“烦请祖母让闲杂人等都下去,妍书有重要事情要说。”   秦家众人面面相觑。   当天,单独归宁的秦妍书在秦家说了什么无人得知。甚至再过一天,五公主萧晴从宫中出来,直接包袱款款住到峸王府里,外人也是不曾多想。旁人只知道,没过几天,一大队人马打着去苏杭采买的名头从峸王府出发,快马加鞭离开京城。   还没等他们打探清楚这新出炉的峸王妃在搞什么鬼,峸王府里就传出钱粮告罄的流言。众人自当笑话听过就忘。   又过一旬,秦府着人拉了几车米粮送到峸王府,紧接着公主回宫,宁王府又跟着派人送了些米粮过去——原来只是偶有听闻的峸王府钱粮告罄之流言顿时甚嚣尘上。   新任峸亲王登时沦为京城笑柄。   只随便往那街头茶馆一座,就能听见议论——   “听说那峸王府……”   “嘘,小声着些。”   “那么说,是真的?”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啊,听说那位王妃以往的名声就不太好啊。”   “怎么说?”   “你没听说过吗?宁王府掌掴下人、公主府厚颜无耻,就这样,还能勾的峸亲王放话说要娶她,这手段啊……”说话者竖起拇指。   “那位就由得她折腾?”   “听说是当家的不在京里咧。也是可怜的,堂堂皇子,还得接受岳家兄弟的接济……”   “太惨了太惨了。所以说,娶妻当娶贤啊!”   ……   流言之盛,甚至连宫里的明昭帝也有所耳闻。   “老二家里真的没钱了?”他皱着眉头。   德顺胆颤,忙哈腰:“陛下,奴才不知道。”   “哼,传得沸沸扬扬的,就算没到这般糟糕地步,恐怕也是差不离。”明昭帝压着怒气放下笔,站起来,背着手开始转圈。   “主子,或许未及传言这般不堪——”   明昭帝转了两圈,站定,犹自不敢置信:“老二的封地岁贡虽说还没送上来,可据朕所知,他开府的银钱可是剩下不老少,比他其他几个兄弟还俭省些,加上他院子里就那么一个王妃……这丫头,哪来那么大能耐把几千两银子挥霍一空?”   德顺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传言!朕瞧着怕是更不堪,没见秦家跟老三家都巴巴往她那儿送粮油吗?”明昭帝大怒,一拍案桌,“早就说了这秦家姑娘不顶事,老二非要选她!瞧瞧,都沦为笑柄了!”   “来人,把她给我叫进宫来,我倒要看看她这个家是怎么管的!”   宫里圣人大发雷霆,窝在峸王府里的秦妍书自然不知道。   此刻,她正端坐在挨着理事堂的敞厅里喝茶呢。   王府里说得上话的大小管事皆站在廊下,管事后方,则是大大小小的太监、嬷嬷、宫女,外围甚至还站了一圈护卫。   峸王府里除了当值的下人,所有人都在这里。乌泱泱的,近两百号人站了满满当当一院子。   长贵两步走到秦妍书前面,拱手:“禀王妃,人都到齐了。”   “咔哒。”瓷制茶盏轻轻搁回茶几上。秦妍书微笑:“是吗?有劳你了。”她扫了眼院里众人,和风细雨般道,“既然人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诸位管事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秀丽温柔的王妃打算折腾什么。   “还记得,我让你们每人都写一张自己职责所在的条子吗?”秦妍书拍拍手边装着纸条的匣子。   “回主子,自然记得。”打头一位嬷嬷福了福身,笑着回答,“还是老身帮着主子收拢起来的。”   这位段嬷嬷是内院大嬷嬷,管着内院一应事务。有她领头,其余诸人纷纷跟着答话,皆曰记得。   秦妍书点头:“记得就好。”她笑得腼腆,“我年纪还小,管家经验不足,也怕自己不记得,就让大伙写下这些条子。如今我也进府一个多月了,躲懒了这么久,这些管家事宜也该试着管起来了。”   众奴仆又是一番应和。   “如此,那便开始吧。”秦妍书随手捻起一张条子,“外厨采买,许四福。”   “奴才在。”人群中钻出一名精瘦太监,小心翼翼躬身行礼,“奴才许四福给王妃请安。”   秦妍书温柔笑笑:“别紧张,我就问你条子上写的东西。”   “诶,诶,王妃尽管问,奴才知无不答。”   “那我问你,你既然管着厨房采买,咱府里每日用米几何、用油几何、菜肉各几何?如何判定每日需采买多少食材?”   许四福张了张嘴,眼睛下意识溜向边上几位大管事。   几位大管事皆巍然不动。   青萱站前一步,大喝:“问你话呢,哑巴了?”   许四福忙收回视线,抹了把汗:“奴才、奴才……”咬牙,扑通一声跪下去,磕头,“奴才不知,奴才只是按郑管事给的要求进行采买的。” 第056章   许四福口中的郑管事是个白胖太监, 听到他提及自己, 他忙出列,朝秦妍书拱手,答道:“回王妃,府里每天约莫耗米五石, 猪两头,鸡或鸭五十只, 蛋四十斤, 十二筐菜, 六篓瓜, 每隔五日加羊一头。”   秦妍书赞道:“郑管事是吧?记得真清楚。”转头, “把郑管事的条子拿来我看看。”   青竹在郑管事走出来的时候就快手去翻匣子,她这边语音刚落, 条子就递了出去。   秦妍书接过来看了眼:“郑管事管着咱府里的内外厨房啊, 难怪如数家珍。”她又转向长贵,“长贵管着我们府里的丁册,还记得咱们府里有多少人吗?”   长贵拱手:“回王妃, 除去跟着王爷出门的长吏、侍卫、太监四十八人, 再扣掉月前带人前往江苏的常青等三十人, 府里还有侍卫六十人,良医并童子两人, 管事太监八人,杂役洒扫太监三十八人,管事嬷嬷四人, 宫女二十四人,粗活嬷嬷二十二人,合计一百五十八人。”他抬眼看了下秦妍书,“这些人数并没有计算王妃院里几位姐姐嬷嬷。”   他说的是青竹几人。   秦妍书自然知道自己身边几个人,她出嫁秦府是有陪嫁的,除了青竹两位,还陪嫁了四名小丫鬟。沈嬷嬷其实算是萧昱的人,现在是算在她院子里。   秦妍书点头:“谢谢解惑。”她再转回郑管事,“郑管事,你一顿饭吃几两米?”   郑管事不解:“回王妃,这个……”   “多少?”   郑管事忙道:“回王妃,约莫八两。”   秦妍书再问段嬷嬷:“段嬷嬷一顿饭约莫吃几两?”   段嬷嬷福身:“奴婢胃口小,五两足矣。”   秦妍书歪头:“那,这数儿不对吧?”她扫了眼院里,“咱府里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六十几人,再能吃,就如那庄稼人,一顿一斤米也算吃得多的,咱们这一天五石米,是怎么吃掉的?郑管事,你来说说,哪些人这么能吃,回头我让他多干点活!”   郑管事的额上肉眼可见汗意,他急忙跪下来:“是奴才记错了,这是王爷在家那会儿的量,这段日子并没有那么多。”   “是吗?”秦妍书将右边几上的账册拿过来,随手一翻,“可是我看着,王爷走了之后,甚至常青带人走了之后,咱们府里在厨房采买这块的花销可是一点也没少啊。”   郑管事张了张口。   秦妍书继续翻账本:“既然花销没少,想必每天都有米粮剩余?搁哪儿呢?”   郑管事忙快速接口:“王妃有所不知,这冬末春初,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外头的米啊菜啊,都涨价了。”   “哦?涨价了啊。”秦妍书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视线一扫,随手指了个十七八岁的丫鬟,“你说说,最近你都吃什么蔬菜瓜果。”   丫鬟连忙跪下来,低声道:“回王妃,最近、最近——”她眼睛一闭,“最近吃的都是萝卜白菜。”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她干脆说到底,“嬷嬷说最近府里没钱,连肉都没得几块。”   郑管事急忙磕头:“王妃明鉴,这时节确实是只能买到萝卜白菜。”   秦妍书歪着头,仿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肉呢?不是每天都有猪有鸡鸭吗?都被你吃了?”   郑管事的脸阵青阵白。   秦妍书再次看向许四福:“许四福,厨房采买都是你经手,你说说,现在肉价几何?米价几何?萝卜价格又是几何?”   许四福浑身哆嗦:“回、回王妃……”   “这是怎么了?”秦妍书一脸诧异,“这不是你经手的事儿吗?你答不上来吗?”   许四福开始磕头:“奴才知罪,求王妃饶命!”   秦妍书摇了摇头:“你这采买做得不称职啊,怎么能物价都答不上来呢。”转头,“青竹,你来说说,现在外头菜价如何,米价如何。”   “是。”青竹走前一步,从袖口里掏出一卷纸条,翻开,朗声念道,“东市三路,一斗米一百四十文到一百五十文不等;东市二巷,米价一百三十文到一百三十六文不等,西市……”   秦妍书嘴角噙着浅笑,慢条斯理端起茶盏抿了口。   长贵袖着手站在廊下,耷拉着眼皮瞧着这王妃一句一句把人带沟里。   许四福、郑管事登时一脸灰败。   半晌,青竹终于念完,收起纸条回到秦妍书身后。   秦妍书搁下茶盏:“郑多财、许四福,托你们的福,咱王府三月份光是米粮肉菜,就花掉六百多两,均下来一天得二十两。”她低呼,“啊呀,我差点忘了,还有我这素光院的食材呢。”她瞅了眼账本,“我一个人足足吃了五百多两。”她轻哂,回头问沈嬷嬷,“嬷嬷,我一个人竟吃了这么多吗?”   沈嬷嬷忍笑:“回主子,您平日喝的花茶、炖的汤羹,皆是我们从秦府带出来的,库房里还有许多,暂时还不需要去采买。这些钱,应当是您的三餐。”   秦妍书诧异了:“我光吃饭就吃掉了这么多银子?不知道还以为我顿顿鲍参翅肚呢。”   管着她院子小厨房的路嬷嬷抖了抖,苍白着脸跪倒在地。   后院大管事段嬷嬷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秦妍书眼睛都不带往她们身上扫,她甚至不再搭理这几人,自顾自再次捡起账本翻看:“这厨房的事儿也看过了,接下来我们看看旁的。我看看啊……三月份咱府里裁制了批春衫,那就说说这个吧。”   ……   待秦妍书将府里所有花销捋了一遍后,院子里除了侍卫,已是满满当当跪了一半人。   她摇了摇头,将账本扔回茶几上,端起茶盏抿了两口,轻舒了口气:“瞧我,嫁进来不过一个多月,连嫁妆银子都补贴了不少……”她叹道,“难怪外头要说我是败家王妃。”   院子里噤若寒蝉。   秦妍书转头,温声唤道:“长贵啊。”   长贵立马躬身:“奴才在。”   “虽说长福是大管事,可他现在不在,你这副管事可能管上一管?”   长贵这下倒是笑出几分真心:“瞧王妃说的,甭说长福不在,就是奴才也不在,只要您一句话,底下人自然得为您效命。”   秦妍书似乎仍有些担心:“这些人可都是内府安排下来的,我这小小的王妃能管?”   “内府再怎么权势滔天,还不是下人。这犯了错,王妃自然能管。”   “这……”秦妍书迟疑片刻,摇头,“算了算了,我这小小的王妃,如何能管得了这些宫里二主子,他们打哪儿来的就送回哪儿去吧。”   “诶!”长贵这声应得响亮,“奴才这就去办。”转头正要喊话——   “哦对了,”秦妍书想起什么,“他们毕竟伺候了王爷一场,不看僧面看佛面,别太过分了,他们来时带了什么东西,也尽让他们带走。”   换句话说,这要是多了什么东西,就不能带回宫里去了。   长贵登时乐了:“是!奴才遵命。”转头朝侍卫领头道,“陈大人,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旁观了一场热闹的侍卫领队拱了拱手:“长贵公公放心。”手一挥,大喝,“全部捆起来。”   “是!”   围在边上的侍卫如狼似虎般扑出来,将跪着的太监嬷嬷们有一个捆一个,有一双捆一双,一时间,院里是鬼哭狼嚎不止。   秦妍书恍若未闻,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站起来:“走吧,都快过了午休的点儿了,我得赶紧歇会,不然一下午提不起精神的。”   留下这一院子慌乱,秦妍书施施然带着人回到素光院,正准备歇个晌,就见长贵急匆匆进了院子。   “王妃,陛下谕旨,招您进宫问话。”   得,午休彻底泡汤了。   好端端的,这皇家公公是闲得没事吗?怎么找她这儿媳妇进宫去问话?她也没做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斗米12.5斤,十斗米一石,一石约莫125斤,五石大概783斤。不过古代一斤16两,这里是按照现代的计算。   另,仁宗年间,一斗米约莫120文-150文,按照最高价格计算,五石米约莫7500文,七两半。 第057章   御书房里, 明昭帝下了令后就把秦妍书抛诸脑后。   潞州来人了。   “……去岁大旱, 农田几乎颗粒无收。潞州布政司一直将消息压在潞州境内,隐而不报。”跪在下头风尘仆仆、污手垢面的是萧昱的亲王护卫指挥使赵泛雄,只听他嘶哑地汇报着,“及至年底, 百姓几无余粮,纷纷走避。因近春节, 布政司联合按察司、都司下令, 凡迁徙、逃荒者, 一律按罪民、逃民处置, 当场格杀勿论——”   “砰——”明昭帝边听他汇报边看着潞州九县联合上书的奏折, 奏折还没看完就听到这话,登时一拍桌子:“岂有此理!竖子尔敢!!”   站在他身后的德顺缩了缩脖子。   赵泛雄也急忙住口。一停下来就觉嘴唇干疼, 忍不住舔了舔。   明昭帝已知兹事体大, 顾不上听他汇报,一目十行地专心看起奏折。   德顺偷覰他一眼,亲自走下去, 倒了杯温热适口的茶水递给底下的赵泛雄。   赵泛雄目露感激, 迫不及待将茶水一饮而尽。   德顺干脆将茶壶提过来, 让他一气儿喝个够,完了才安静地站回明昭帝身后。   那厢, 看完奏折的明昭帝“啪”地一下扔了折子,胸口急剧起伏。他以手扶桌急喘了两口粗气,压下急怒, 视线转向底下跪着的赵泛雄,沉声道:“你接着说。”他要听听到过潞州的人是如何说的。   “是!”喝了一大壶茶水的赵泛雄嗓子终于不再干疼,他定了定神,继续汇报,“自布政使下令后,三司派出所有军丁,到处抓捕残杀灾民,无论老幼妇孺,凡拖家带口逃荒离家之人,皆当场斩杀烧毁。潞州八府二十七县死伤无数。熬过二月,至末将回京前一天,潞州已是赤地千里、十室九空……”他的头磕到地上,哽咽出声,“易子而食、杀人而食,随处可见……”   “哗啦——砰——”桌上奏折、镇纸、笔洗等全被扫落地面。   明昭帝目眦欲裂,紧握拳头抑制住激动的情绪:“易子而食!杀人而食!好!好得很呐!”他以为他治下的大衍是朗朗乾坤昭昭日月,谁知竟然藏污纳垢!他一拍桌子,“继续说!萧昱呢!他早早就跟朕汇报此事,缘何花费这么长时间?他看不到灾情的吗?”   赵泛雄忙抬起粘尘带土的胳膊胡乱擦了擦眼泪,解释道:“非王爷不想汇报,王爷一入潞州就受伤了——”   “什么?”明昭帝吓了一跳,“受伤了?可还严重?”   “至末将回京之前,王爷已无大碍。”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怎么受伤?”   “王爷带着末将等人乔装打扮入境,所带护卫、太监共四十八人,入境十天遭遇七次灾民哄抢攻击,死了六名护卫,也因为灾民哄抢惊了马,为了制止惊马,又怕伤了灾民,王爷才会被灾民不小心砍伤——”   明昭帝勃然大怒:“持刀行凶?那还是灾民吗?”   赵泛雄不忍,磕头道:“陛下,那些全是瘦得皮包骨的百姓,他们所持刀具只是镰子锄头。他们身后有一百多名因酷吏失去父母家人的孩童……若不是这些持凶器的灾民,潞州几乎看不见孩童了。王爷虽受了伤却也无法因此苛责他们……”   明昭帝眼眶都红了。他摆摆手:“行了,既然老二都不计较,就别说了……继续说,朕要看看潞州这些家伙还能做出什么事!”   “是。”赵泛雄继续道,“正是这些灾民带着我们躲过潞州军兵的搜索,直接摸进几个对布政司阳奉阴违的县里。而后王爷集结几名县令并地方富绅筹备出大笔钱款,派人前往临近州府采购米粮,同时让人传讯回京。信使离开近半月,朝廷却毫无音讯,反倒等来咱们王妃着人送来的米粮,王爷方觉不妥,想是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信使没走出潞州,故而再次让末将跑这一趟。”   明昭帝皱眉:“你们王妃?”   赵泛雄张了张嘴,立马给了自己一巴掌:“瞧这脑子。”小心翼翼从衣襟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件,“这里还有一封王爷的亲笔书信。”   德顺忙接过来,快步送至明昭帝手上。   明昭帝定睛一看,果真是自己二儿子的字迹。翻过来看了看封泥,确认无误后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半晌,他轻舒了口气:“竟是如此……倒没想到这丫头如此……”他看向赵泛雄,温声道,“朕现在已知这潞州情况,你且回府梳洗休息,接下来自有朕会为潞州百姓做主。”这人眼带红丝、皮燥唇裂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赶了多久的路。   赵泛雄恭敬磕头:“是!”   待他退出去,明昭帝立马冷下脸:“传户部、吏部、刑部、兵部尚书,”顿了顿,“工部尚书也给朕叫来!”既是灾荒,该让工部看看潞州有无水利可操作之处。   “喏!”站在门口的传谕太监领命,躬身快步退出去。   明昭帝坐回龙椅——桌上奏折等物已被太监无声无息地收拾妥当——捡起萧昱并潞州八县联合送上来的奏折再次细看起来,试图从中找出有何疏漏之处。   御书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正当这会儿,外头陡然传来细碎说话声,紧接着一名太监弯腰走进来,跪下:“陛下,峸亲王妃求见。”   明昭帝抬头,皱起眉头:“峸亲王妃?她来干什么?”   德顺一愣,急忙凑过来低声提醒:“陛下,您上午让人去请峸亲王妃入宫来着。”   明昭帝哑然,捡起手边萧昱信件扫了眼,再联想到京城近日传闻:“罢了,倒是朕错怪她了。”朝下头道,“现在没得工夫跟她闲聊,让她回家安心呆着,回头朕自会给她个公道。”   “是。”   于是,急匆匆跑到皇宫里的秦妍书连明昭帝的衣角都没见着,就莫名其妙被赶了出来——倒不是赶,德顺那老太监态度还是蛮亲和友善的。   加上她当日着人绑了几十号奴仆扔回宫里……   不过转天,“败家峸王妃触怒龙颜被厌弃”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被赶回家的秦妍书有何感想?   没有感想。   把府里蛀虫赶走,又从这些蛀虫兜里挖出一千两多两银子,秦妍书心情甚至称得上有些愉快。   赵泛雄也回到王府,跟她汇报了潞州的相关情况,她自然也知道皇帝老儿并不是厌弃于她,不过是事有轻重缓急,他得先处理潞州事务。   府里少了人,又多了笔钱,加上她的嫁妆银子,足够她再撑两个多月了,届时,萧昱那王八蛋怎么着也该回来了吧?他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跑进宫里哭穷去!!   靠在卧榻上看书兼发呆的秦妍书如是想着。   只是,听说那家伙受伤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姑娘——王妃,不好了,不好了!”青竹提着裙子飞奔进来。   嫁人后没了长辈管束愈发懒散的秦妍书没好气地剐了她一眼:“咋咋呼呼地干什么?”   在旁边伺候的青萱笑着道:“有什么事慢慢说,反正我们王妃闲得慌。”   秦妍书斜了她一眼:“你要是嫌弃闲得慌,可以去帮素心的忙儿。”素心和沈嬷嬷都被她推到了管事位置,每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沈嬷嬷便罢了,刚开始她本不打算推素心的,毕竟她未婚,有些事情她做起来并不就手。只是她身边缺人,也就只能先这般安排了。   听她这么一说,青萱连忙捂住嘴。   “王妃!”青竹跺脚,“您还有心思说笑,外头来客人了。”   “哦?”秦妍书倒是来兴趣了,“谁来了?”除了萧晴,她这峸王府还没接过客人呢。   “和王妃、宁王妃、暄王妃来访,长贵公公已经将她们迎进来了,素心姐姐已经过去接待着了。”青竹急吼吼去扶她,“您赶紧换身衣服,得去见客了。”   秦妍书随着她的力道起身,犹自不解:“好端端的,大姐姐怎么带着人两位王妃过来?”她摸摸下巴,“难道大姐姐找这两位贵主儿给我送钱来了?”   青竹急得不行:“不是不是,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长贵公公让人传话进来,说来者不善!”   秦妍书不懂了:“来者不善?我可没得罪她们啊……”   不过长贵那老狐狸既然说了来者不善,她自然不敢轻忽。换了身衣服,略施脂粉,她就出去见客了。   接待客人的正堂里,和王妃几人依次落座,素心着人上好茶水后,恭谨地侍立在旁。   和王妃抿了口茶后,看了她一眼:“你看着面生,叫什么名儿?”   “回和王妃,奴婢素心。”   和王妃顿了顿,视线上移,定在她姑娘家的发型上,登时皱眉:“管事嬷嬷呢?怎么让你一小小丫鬟来接待我们?”转头她就朝宁王妃秦妍玥道,“同是秦家出来的,你这妹妹管家怎地这般乱来呢。”   素心面不改色,垂眉低目静立不动。   秦妍玥干笑:“怕是人手不够吧……”   “哼,堂堂王妃,跟起子下人争那蝇头小利,同是王妃,走出去我都不敢抬头见人了。”   “谁敢看不起大嫂您呢,怕不是嫌命长了吧?”穿了身蛋青袄子西湖水长裙的秦妍书施施然步入大堂,见众人视线看过来,她朝上座的和王妃福了福身,“大嫂。”   秦妍玥僵着脸,跟暄王妃一起朝她福身:“二嫂。”   “免礼免礼。”秦妍书忙把秦妍玥扶起来,“大姐姐咱们之间就别讲这些虚礼了。”   “行了,都别客套了。”和王妃拍拍手,“咱今儿过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秦妍书转向妯娌里居长的和王妃,笑道:“大嫂有事尽管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和王妃哼道,“听说你打罚了一堆下人?”   秦妍书诧异:“这话哪听来的?我进门这么久,可从未打骂过一个下人呢。”   和王妃一窒,继续道:“那你捆了几十个宫奴送回内府,确有其事吧?”   秦妍书点头。   “听说你还抄了宫奴的家当?”   秦妍书吃惊:“话可不能乱说,我还让人他们的家当都给回他们的。”   “别在这给我打马虎眼!”和王妃一拍桌子,“谁家教训奴仆不是关起门来的,你倒好,闹得人尽皆知,咱这些亲王妃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再者,你入门两月不到就败光了老二给你留的银子,还大张旗鼓向老三家、向娘家求粮……咱们皇家如今都成了大街小巷的笑料了。今儿我们仨奉淑妃之命,来给你讲讲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爱上黑糖粉圆lai茶……   瘫,减肥之计遥遥无期啊! 第058章   秦妍书眨眨眼:“淑妃娘娘身在宫里, 消息这么灵通啊?”   和王妃一窒, 皱眉:“怎么说话呢?你年纪小,有些话不要胡乱出口。”   秦妍书扁了扁嘴,一副委屈不已的样儿:“知道了。那……”她福了福身,小声问道, “淑妃娘娘有什么教诲?”   和王妃缓下脸色:“淑妃娘娘也是为你好,念你刚进门年纪又小, 给你留面子就没把你召进宫里, 只是嘱咐我们几个要好好给你说道, 回头你记得进宫谢娘娘指点之情。”   秦妍书一脸恭谦:“好。”   和王妃舒了口气, 严肃脸道:“首先, 你府里遣散了这么多嬷嬷太监,别的不说, 先赶紧把人给补上, 待人接物什么的,小姑娘就是不如嬷嬷稳重有经验,遇上事儿也不会毛躁……”   秦妍书看看素心, 笑道:“大嫂放心, 我这丫头哪儿都不输嬷嬷。再说, 哪个嬷嬷不是从姑娘家锻炼起来的。得给人机会是不?”   和王妃被杠了一句,登时不乐意:“调jiao宫女之事自有下人去做, 你身为王妃,一举一动都关乎皇家脸面,哪能胡乱用人?再者, 你大张旗鼓把人送回内府的事,还没说你呢——”   秦妍书看看左右,见秦妍玥并暄王妃都站着,她小声打断和王妃:“大嫂,大家都站着呢,要不咱们坐下说话?”都是妯娌,没得她坐着,其他人站着的道理。   和王妃的脸僵了僵,只得停住话头,摆手让大家落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接连被秦妍书打断思路,加上大家都坐下了,和王妃瞬间没了开场时的气势。她缓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始给秦妍书讲各种温良恭谦让、各种大家规矩。   秦妍书双手搭在腿上,低着头乖乖听训。   这一听就是大半个时辰。   青萱青竹瞧着不对,去后院将沈嬷嬷找来。   沈嬷嬷借着准备午膳的借口闯进去,先朝几位王妃请罪,然后询问秦妍书是否该准备午膳。   和王妃三人有些奇怪。到了饭点,又有客人,准备午膳不是应当吗?为何还需要来问?   秦妍书听了一脸慌乱,急急赶她出去:“客人来了当然得准备午膳,还不赶紧去准备。”等她出了门,才颇有些扭捏地邀请和王妃三人,“大嫂,两位弟妹,难得来访,待会留下吃顿便饭吧?”   和王妃点头:“自然的,你进门后,咱们妯娌几个也没有好好聚过。既然来了,当然得用个便饭再走。”虽然扛着淑妃的大旗,她毕竟只是兄嫂,各皇子身后势力盘根错节,即便秦妍书父位不显,但身后毕竟还站着峸王爷和秦家,她也不好做的太过分,打了一棒子,还是得维系维系感情,给她家和王留条后路。   指不定哪天就有用不是?   于是接下来,话题一改,几人开始聊起首饰料子等安全话题,厅里气氛顿时好上许多,宁王妃、暄王妃两位终于能插上嘴了。   秦妍书暗笑。看来和王妃平日里摆了不少大嫂的架子啊……   和和气气聊了会儿,期间除了素心给她们换茶,再无别的丫鬟嬷嬷进来。   直至沈嬷嬷进来报说午膳好了,请各位移步用膳,和王妃才抚了抚腹部:“你这倒好,一上午尽给我们灌茶水,连个点心也不上。”她笑着打趣,“是不是午膳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打算让我们午膳多吃点。”   秦妍书苦笑:“哪有什么好东西,待会大家不嫌弃就好。”见三人犹自不解,她也不再往下说,领先带着他们走向用膳的小厅。   厅里,侍女已经将碗箸摆放妥当,见她们进来纷纷福身行礼。   秦妍书摆摆手:“传膳吧。”   沈嬷嬷应声出去。   四妯娌依序落座。   和王妃看看左右,赞道:“你这些丫头行事举止倒还规矩,再调jiao一番就得用了。”顿了顿,她压低声音,“只是你也长点心,宫里的嬷嬷该用就用起来。”   “大嫂……”   和王妃皱眉:“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是你也成亲了,这么多丫头片子放身边,你也不怕……”见下人已经开始传膳上桌,她咽下后面的话语。   话虽未尽,其余三人却都听懂了。   大抵同是正室,妻妻妾妾的事总能引起共鸣,连原本打着淑妃名义过来扮黑脸的和王妃都忍不住提醒她。   秦妍玥垂下眼睑,掩下阴郁。   暄王妃皱皱鼻子:“这跟丫鬟有何关系,说到底还不是男人的——”见和王妃俩人脸色不佳,她顿时回神,急急住口,只是脸上皆是不以为然。   秦妍书却领了这份心意,对和王妃笑道:“大嫂放心,我晓得了。”她自有打算,无需向旁人赘述。   这话题也就揭过不提。   大家将注意力放到今儿的午膳上。   沈嬷嬷亲自将最后一盘菜端到桌上,福身:“菜已上齐,诸位王妃慢用。”   和王妃扫了眼桌上可怜兮兮的六菜两点一羹,不敢置信:“就这些了?”   点心是栗子糕、长春卷,羹是银耳莲子羹。在宴席中也算是中规中矩,没什么毛病可挑。   关键是菜品:甜酱萝葡、五香熟芥、上汤小白菜、杏仁豆腐、鸡丝银耳、红烧里脊。   酱菜占了俩,然后是白菜豆腐,最后才是两道肉菜,还是那种有些拿不上台面的肉菜,连个压场子的主菜都没有。   都是王妃,又是第一次上门,这宴客规格也太寒酸了点吧?不说十菜八菜的,连道像样的菜品都没有?这菜色,她们府里的厨房平日里都端不上来,更别说拿来宴客——所以,秦妍书这是看不起她们还是不欢迎她们?   和王妃当场撂了筷子,冷冷看向秦妍书:“老二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暄王妃也不乐意了:“合着二嫂不欢迎我们呢?”   倒是秦妍玥怔了怔后,似有所悟般看向秦妍书。   秦妍书心里却狠狠赞了句:沈嬷嬷,做得好!   当然,面子功夫还是得做。   面对妯娌们的指控,秦妍书面露难堪,嗫嚅道:“不是我不想好好招待你们,实在是……”实在挤不出眼泪,她干脆心一横,掐住大腿狠狠一扭,眼泪是出来了,也差点没龇牙咧嘴,她急忙拿着帕子掩面,“实在是府里已经没有多少余钱了,这普通的肉菜便罢了,那些上等食材,我确实是……无能为力了。”   和王妃三人震惊了。   和王妃脱口而出:“你府里竟已难到这种境况了?”   秦妍书抬起头,通红的眼眶直视和王妃:“若不是太难,我何至于让人把那些蛀虫扔回内府。”她抹了抹眼泪,抽噎两声,恨声道,“若是再让他们折腾下去,我这王妃怕是就得吃糠咽菜了。”   “等等,”暄王妃虽比她大两岁,因着辈分小一直不怎么开口,这会儿也忍不住了,“就算峸王府没钱了,你的嫁妆银子呢?”   仿佛被说道痛处,秦妍书捂脸低泣:“嫁妆银子,呜呜,嫁妆银子也用得差不多了。”   这话一出,即便有所觉的秦妍玥也是大吃一惊,其余俩人更是面面相觑。   和王妃怔怔:“你果真把府里所有银钱都拿去做那劳什子的生意?”   秦妍书嗯了声,擦了擦眼角的泪:“王爷不在,府里本就没剩多少钱,我若是不做这番挣扎,不过是将这种日子推迟两个月罢了。”   秦妍玥看看她,再看看和王妃,欲言又止。   和王妃没有注意。她没好气:“你当二弟就在外面不回家了吗?你管好家里头就行了,你连家里头都没理顺,急巴巴地去干嘛?二弟这是走得匆忙,再怎么说,他手里也有些产业,待他回来一切就迎刃而解。二弟这才离开一个月,你就折腾出这样的乱子,以后二弟还怎么放心把家交给你?”   秦妍书已经听她念叨了快一个时辰,见她竟然又有再来一次的打算,连忙说出自己意图:“大嫂,眼下也不知王爷什么时候回来,我这日子实在艰难,”她小心翼翼,“如果大嫂手头宽裕,可否……暂借些银钱?”   和王妃一怔:“借钱?”   秦妍书又转头看向暄王妃:“弟妹手头可有余钱借我?”   暄王妃毕竟年轻,早就面露不忍,此刻听她提起借钱,忙不迭就点头:“可以的,二嫂,我回去就让人送些银钱过来,借不借的就算了。”   秦妍书登时惊喜:“谢谢,弟妹真是仁义。”   有了暄王妃一说,和王妃自然也不好说不借。只是,平白无故的就得出血送银钱出去,她有些不乐意,看了眼不说话的秦妍玥,她笑笑:“要不,我们也跟老三家似的,给你送些粮油?”   “粮油是尽够的。”秦妍书连忙摆手,“可别再送了,三弟妹家、跟我娘家送了一回,我这峸王妃就成了京城笑柄,大嫂可别再来一趟了。”   和王妃的笑容僵了僵,看了眼点头的暄王妃,闷声道:“行吧。”   草草吃过简单又朴素的一顿饭,三人就告辞离开。   送走这几位不速之客,沈嬷嬷抚着胸口舒了口气,接着问秦妍书:“王妃,为何突然让青萱给奴婢传这样的令儿?这可真是……胆儿都吓坏了。”   秦妍书微笑:“她们不是来看我笑话吗?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彻底,只是,这戏可不是白看的。”   沈嬷嬷汗颜:“王妃,哪有自比戏子的?”   秦妍书轻嗤:“托她们的福,我现在的名声比戏子差不了多少,总归是讨不了好,怎么也得让他们出点血!”钱嘛,谁也不嫌多的,膈应她们一把也是好的。   转天,和王妃、暄王妃果然各送了五百两过来。   面对长贵愕然的神情,秦妍书无辜:“你看,咱们又有银子了。”   长贵:……   我的姑奶奶诶,咱们是亲王府,不是讨饭的啊……   她这么折腾,回头他该怎么跟主子交代啊!!! 第059章   不说长贵心里有多苦, 回去的和王妃心里也憋屈。她奉淑妃之命去提点秦妍书, 转头就被迫出了笔银子。   五百两,说起来也不算大钱,可她哪儿敢走和王府公账,只能自己默默咽下了。   这心里憋屈, 她自然不甘白花钱还什么都落不着好……   于是,这银子前脚进了峸王府, 后脚十街八巷都知道峸王府已经穷到需要兄嫂弟妹救济的地步。   峸王府彻底沦为京城笑柄。   消息也传进宫里头, 淑妃差点没被气着。   她不是峸王母妃, 若是特地把新婚又独自在家的秦妍书叫进宫里教训的话, 名不正言不顺不说, 看着也不像话。所以她才拐着弯让和王妃三人去峸王府。   暄王妃心气儿高年龄辈分也小,做不了这个黑脸, 宁王妃跟峸王妃是姐妹她也不指望了, 可她寄予厚望的和王妃怎么也给搞砸了?还巴巴给峸王府送银子?   “老大家的也不傻,怎么……”淑妃气得拧帕子,“一个两个的都不中用!”   站姿她边上的嬷嬷自然知道她是指谁, 跟着不解:“早听说那位难缠, 难不成她还敢不顾尊卑上下?”   “去, 把老大家的叫进来,本宫倒要问问是怎么回事?”   “娘娘!”嬷嬷忙制止她, “您也不过是看外头穿得难听才走个过场,现在这样儿不是挺好的吗?何必再多事。回头让陛下知道了,反而不好交代啊。”   淑妃恍然抚胸, 赞赏地看她一眼:“差点被气着了。”完了哼道,“咱就不管她,看她还能怎么作……回头把老三名声都给作没了,咱还省事!”   ……   人人都等着看峸王府笑话,峸王府的下人自然也开始慌了——若不是秦妍书早先处置了一批二主子,威赫仍在,府里怕是早就乱套了。   其实,自从秦妍书把那一票内府大爷撤走后,峸王府下人们的日常用度还好了不少,但这也无法制止他们听见外头纷纷乱乱的谣传。   再加上听了流言的凌氏着急上火,连着跑了两趟峸王府确认情况,不知道内里的下人更是惶然。   秦妍书察觉到了。   她想了想,让人将她平日用得上的东西收拾收拾,领着人浩浩荡荡往后院走。   三月末四月初,天气已然暖和了不少。这时节,建府之初栽种的海棠正当时。   峸王府是秦妍书一手督造的,这时节,哪个园子的景观最好,她自然知道。   故而她是直奔碾冰台。   到了地儿,秦妍书先吩咐人把赏花观园的亭子布置一番,然后才悠哉地走进花林里就近赏花,看得兴起,还亲自挽了袖子摘两支海棠下来。   待她沾了一身轻浅若无的淡香回来时,亭子里已经按照她吩咐布置妥当。   刚搬来的小几上已经摆了点心,石桌上铺了笔墨纸砚,青竹看到她回来已经在泡茶了。   秦妍书暗自点头,将折下的花枝交给青萱插瓶,走到石桌边,扶着袖子,提笔蘸墨,开始对着满院子的海棠画起画儿来……   接下来的日子,秦妍书是轮着在王府各个院子、各处园子活动。赏花赏景顺带画个画儿,间或练练书法看看书,偶尔兴起弹弹琴,过得比在家里还舒服自在。   这般作态,下人自然看在眼里。也无需她多说什么,几天功夫,府里的惶惶之状就仿佛被什么抚平了许多,下人虽仍然担心府里财务状况,可每日有肉有菜,主子还优哉游哉的,可见这情况乱不到哪儿去。   当然,也因为他们的注意力被别的事儿引走了。   潞州大旱的消息爆出来了。旱就算了,大衍幅员辽阔,哪年没个旱灾水灾的大家都还不习惯。   可这回旱,恰好旱在潞州布政司即将到任之际,听说他为了不给自己政绩添污点、保证开春后能顺利升迁,竟将消息瞒了个水泄不通。不成想这回旱情一发不可收拾,等到潞州布政司发觉不妥的时候,潞州存者已十去七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潞州百姓如此凄惨,罪魁祸首自然跑不了。明昭帝下了死令,让人将此事相关的官员及其家属都一网打尽,全抓了回来。   据说,犯人进京那天,押解犯人的队伍长得都看不到头。   京城人人自危,只要与那些潞州官员有所挂钩的,都恨不得缩起脖子做人,生怕沾上一身腥。   同时,随着犯人进京,新婚翌日就不见了人影的峸王也被推到众人面前——听说,正是峸王率先察觉不妥,请旨亲自私访潞州,才将此事揭发了出来,否则,潞州百姓至今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且,那峸王至今仍留在潞州处理灾后事宜……   想到峸王还在灾区累死累活,他那刚进门的王妃就把家底败光了,老百姓们对峸王妃的印象更不好了。   外间种种,自然与秦妍书无关。只是,潞州之事爆出来后,知道峸王在其中插了一脚,立了功,就有不少人家打着各种各样的名头往府里送金银珠宝并山珍海味,让她无语至极,只得关紧大门过日子,同时严令下人禁止收受任何东西,甚至因此罚了两个守门的腌臜货。   她在愁银钱了。萧昱走的时候是二月初,现在已经七月,她以为怎么着这家伙也该回来了,谁知这厮竟然还留在潞州!府里那点银钱,撑到现在她已经开始逐渐吃力,还需要再撑两个月,峸州那边的岁贡才会送过来……王八蛋萧昱!   他甚至连封信也没有!   成亲前见天的让人偷传书信,一成亲就把她抛诸脑后!   男人果然都是如此,薄情寡义,没个好东西!!   她这里在心里骂着萧昱,那头圣旨就到了。   仿佛知道她府里的窘况,明昭帝大手一挥,从自己私库掏钱,直接赏了她一万两白银并珠宝器具数件。   摆设器具就算了,那点子数量大概就是为了凑数,重点还是那一万两白银——真金白银的一万两啊!   有了这一万两,峸王府的窘态瞬间一扫而空啊!   不光她,连峸王府上下皆是松了口气。   除了峸王府,秦府和宁王府也受到了圣上嘉奖,赏的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博了个好名声罢了。   这接连几个旨意下来,京城哗然。合着那位受万人指点的峸王妃竟然不败家,而是身怀大义,宁愿自己府里节衣缩食,也要省出银钱去赈灾?   不等他们质疑,潞州的消息陆续传了回来。   据说,潞州灾情非常严重,峸王妃派人到苏杭低价购入的大量米粮是潞州收到的第一笔赈灾粮,给峸王及潞州上下争取了很多的时间。   据说,峸王妃的这批粮食救了很多很多人……   据说,潞州百姓很多都给峸王妃立了长生牌……   ……   秦妍书对此略有所闻,却没放在心上,日子照旧还是这么悠哉地过下去,甚至因着兜里有钱,她过得那是更舒坦了。   除了……太多人上门套近乎,以及明里暗里地向她打探潞州情况,连和王妃都仗着大嫂的名头过来喝了两回茶。   让人烦不胜烦。   反正萧昱不在家,秦妍书想了想,干脆包袱款款,带着人住到别庄去——也就是她曾经呆过的秦家别庄隔壁。   别庄位置偏,别人也不好大老远跑过来喝茶,她耳根子登时清净多了。   除了消息比在京里慢上许多,旁的也没啥。总归她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了什么,干脆就安心呆在庄子里。   还能做她早就想做的事情。   日子清净,又有事儿忙,秦妍书这一住就住到了九月。   ***   九月的天,京郊夜晚已经起了凉意。   屋里灯火通明。   秦妍书腿上搭了块薄毯窝在塌上看书。   青竹坐在边上绣着她的贴身小物。   外头脚步声传来。   青萱端着碗东西进来了,轻声唤道:“王妃。”   秦妍书掩嘴打了个哈欠,抬头看她一眼,摆手:“大晚上的送吃的过来……我不要了,端出去端出去。”   青萱不听她的,将碗端到她手边茶几上,轻声劝道:“嬷嬷说了没放糖,王妃就当多喝点水吧。”   秦妍书皱皱鼻子:“嬷嬷也是,我这不好好的吗?总折腾这些干嘛?”   “王妃……”青萱有些无奈。   青竹跟着开始劝她:“您最近睡得不安稳,嬷嬷说您这是有些燥了,得调理一番咧。”   “对啊,您昨儿喝了这个,晚上确实睡得香了——”   “行了行了。”秦妍书无奈,放下书,伸手,“给我吧。”   青萱微舒了口气,连忙将晾凉的汤碗递给她。   秦妍书也不要汤匙,端起碗直接干了,把自己灌了个水饱。   既然是安神的汤药,加上夜也深了,她想了想,干脆起身洗漱,更衣安歇。   青竹帮她拢好床帐,走到桌边把烛台吹熄,走到外间卧榻合衣而眠——萧昱不在,她得值夜。   庄子多草木,又靠近田野。安静下来后,外头的虫鸣蛙叫更显响亮。   青竹心里挂着担忧,听了更觉烦躁,就有些睡不着。她家姑娘刚成亲,峸王就丢下府邸出门,一走就是半年多……   屋里的秦妍书似乎翻了个身。   青竹忙收回思绪,扶着卧榻微微起身,轻声问道:“王妃?”   没有任何回应。   看来,里头的王妃已经睡着了……青竹舒了口气,慢慢躺回去。如果峸王一直不回来……   门外的虫鸣似乎安静了片刻,隐约间似乎还听到说话声。   青竹觉得有点不对,翻了个身面向房门,恰好被一道透过门缝的光亮晃了下眼睛。   然后是“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轻轻推开。   她一惊,连忙爬坐起来:“是——唔!”   黑色身影跃进来,一把捂住她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  碾冰台取自曹雪芹的《咏白海棠》——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第060章   外头光线打进来, 瞪大眼睛的青竹只看到一道高大身影越过他们径自往内室走去。   她家王妃还在里头!!   青竹拼命挣扎。   “唔唔——”   “青竹姑娘诶, ”捂着她嘴巴的人急忙压住她,压低声音道,“这才多少日子没见,你就认不出主子了吗?”   是长福的声音。   那刚才那个是……青竹停下动作。   见她不挣扎了, 长福这才松开她,正准备说什么, 内室传来一声低呼。   虽立马又安静了下去, 青竹依然有些不放心, 套上鞋子就往里面走。   长福一把拽住她, 低斥道:“主子们安歇, 有你什么事啊。”   青竹不解:“我去看看,指不定主子有吩咐呢。”没听到她家王妃都吓着了吗?   长福无语, 干脆推着她往外走:“出去出去。”   青竹不肯, 试图绕过他。   长福当然不会任她这么闯进去。惹了主子,别说她,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他暗啐了口, 抬手——   里屋再次响起动静。   那声儿……   青竹怔了怔, 回过味来, 登时脸热不已。   长福松了口气,连忙把她拽出门, 完了还不忘把门掩上。   ***   第二天。   秦妍书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今夕不知何年。   千工床的帘子遮得密密实实的,看不清楚什么时辰。   身体的酸软告诉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呵, 某个王八蛋回来了啊……   略躺了躺,秦妍书撑着软枕半坐起来,掀开床帐:“青萱?”   昨儿是青竹值夜,今儿应该是——等等,昨夜里,青竹一直呆在外室吗?!   没等她想明白,脚步声从外头快速接近,然后光线一亮,青萱掀帘探进来。   “王妃。”青萱随手将床帐挂好就过来扶她。   秦妍书摆摆手,压着胸前被子,哑声轻道:“备水,我想沐浴。”   青萱忙答话:“已经备好了,这会儿应该还烫着。”   秦妍书舒了口气,顺口问了句:“王爷呢?”   “邹先生他们到庄子了,王爷跟他们在书房里。”   也是,潞州这么大的事儿还在眼前,短期内萧昱怕是都不得安生。   秦妍书微松了口气,顺着青萱的力道起身去沐浴。   她这段时间忙活自己的事情,体力好了不少,昨晚虽然累,却不妨碍她早起,行动也无碍。而且,沐浴过后,她整个人都舒缓不少。   如是,她也不必歇着,可以继续去忙活了。   因萧昱到来,庄子里多了很多侍卫跟幕僚,应该都是跟着萧昱跑了趟潞州的人。她身为王妃,别的也做不了,。略用了碗羹汤,她先把这些人的膳食住处全部安排妥当,还着人回城请数名大夫,准备给这些人都调理下身体——她估摸着,这行人刚进潞州的时候,还是吃了些苦头的。   秦妍书安排完这些琐事,再留下素心盯着,自己带着青萱溜溜达达去了后山。   于是,忙完一波回来的萧昱就找不到人了。   将正院转了一圈,果真没看到人,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没见着。萧昱皱了皱眉,逮住留守的小丫头,问:“王妃呢?”   小丫头有些怯弱:“回王爷,王妃去后山了。”   萧昱登时不悦:“她去后山作甚?”   后山连着成片的山林,偶尔还有走兽出没。他在的时候隔三岔五会领着人上去跑马打猎顺带清理,这般状况才好些。眼下他都离开半年多,后山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子,她一妇道人家,跑去后山干嘛?   他皱着眉头,大步往外走。   长贵被萧昱扔回京城办事,长福也是刚回来,对这情况也是一脸懵,见他出门,急忙追了上去。   正好素心领着人进院,见状诧异不已,迎上来朝萧昱屈膝行礼:“主子。您这是要出去?”顿了顿,她温声劝道,“时辰不早了,主子先用了午膳再出去吧?”   萧昱扫了眼那些个提着食匣的侍女,眯了眯眼:“你家王妃呢?”   扫过后头杀鸡抹脖子的长福,素心明白过来,连忙解释:“王妃不在这儿用午膳的。而且,这个点,王妃应该已经用过午膳……在歇晌了。”说到后面,她忍不住心虚气弱,声音都低了不少。   王爷回来的第一天,身为王妃竟然不紧着照顾,还自顾自吃饭歇晌……听着是有点不像话。   萧昱脸色果然不太好看。他沉声问道:“她在哪儿?”   待素心低着头答完话,他甩袖就往外走,长福自然跟在后头。   素心一想不妥,忙领着人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后山而去。   另一头,萧昱的幕僚们也刚入席。   虽是在庄子,秦妍书也让人给他们捯饬了桌丰富的席面。   荤素搭配,看着满满当当的,只是……肉不多,素菜、羹汤倒是不少。   他们一行在潞州素了几个月,昨儿回来也是忙的不行,饭也只是胡乱扒拉几口,根本没吃上什么。这顿虽有些清淡,已是他们几个月来最好的一顿了。   再想到这是庄子不是京城,采买皆有不便,诸人也就压下心中那几分嘀咕。   谁知,席面刚上完,就有嬷嬷上来跟他们行礼:“诸位大人万福。我们王妃说,诸位大人想必在潞州受了不少苦。又听闻诸位大人是一路风餐夜宿赶路回京,路上怕也是吃用不周。故而我们王妃做主,给诸位大人准备了这桌清淡、滋养脾胃的宴席。”   众人忙再次看向桌子。确实大部分是温养的食材。   嬷嬷还在继续,“我们王妃已经让人回京请大夫,下晌应该就能到庄子,等大夫给大人们号过平安脉,确认无碍后,届时,王妃自会备上好酒好菜给各位赔罪。”   这是给他们解释这桌席面清淡的缘由。   众人面面相觑。   邹清平抚了抚长须:“有劳王妃费心了,劳烦嬷嬷替我们谢过王妃好意。”潞州一行,他的短须都已经变长了。   嬷嬷自然无不可,应声后福身退下。   坐在邹清平左下手的高绍钧凑过来:“邹大人,咱家主子的王妃,很细心啊。”   另一边的杜弘博点头:“潞州之事,也多亏了她。”他看向邹清平,“主子的眼光倒是不错。”   不光他,所有人都看着邹清平。   邹清平无语:“看我作甚?”他略一想就转过弯儿来,登时气笑了,“我以前给王妃的评价可是不低啊。只看这回潞州之事,别人不知道,咱们可都是跟着主子的人,他去潞州之事,除了皇上和咱们这些跟从的,再无一人得知。可如今峸王妃在潞州什么名声,咱们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他抚了抚长须,“我从来没有否认她的聪慧和心智,她虽出身不显,可木已成舟,既然主子选了她,我身为下属,自当以她为尊。”   高绍钧、杜弘博等人皆是拱手:“邹大人大度。”   邹清平摆摆手,视线扫过边上随侍的太监们,压下到嘴的话语,率先扶起筷子:“好了,闲话不说了,用膳用膳。”   不管他们这位王妃如何聪慧机智,他从没忘记这位主子未出阁前那些行径……   就如他前面所说,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他现在更担忧的是,主子的后宅跟子嗣……   ***   秦妍书这会儿在干嘛呢?   她确实正在午歇。   萧昱领着一堆人穿过整个庄子来到这处挨着后山的小院的时候,秦妍书正睡得香——再怎么说,她昨晚也是累了半宿。   萧昱盯着她睡得粉扑扑的娇颜看了半晌,抬手,让屋里忐忑不安的青萱几人都退了出去——   候在外厅的素心无奈,干脆将带过来的食匣子赏给还没用饭的丫鬟太监们,转头让人去厨房吩咐一声,让他们赶紧再做一份新鲜的午膳送来。   青萱也忙着让人回正院给主子们取衣物,还得让人备水。   青竹束手站在房门外,听着屋里头的动静,面红耳赤不已。   素心忙完回来,就看到她低着头绞着帕子的羞涩模样,压低声音打趣了句:“哎呀,这是哪家的怀春少女啊……”   青竹眼也不敢抬,嘟囔般道:“素心姐姐就别打趣我了……难道你们都不、都不害臊的吗?”   素心不以为然:“见多了就好了。”   青竹压下心中躁动,好奇问道:“素心姐姐,你跟青萱一直都是伺候王爷——”   “来人。”低沉沙哑的男声从屋里传来,“备水。”   “是。”素心忙扬声回话,然后快步出去。   不多会,她端着小盆帕子等物,青萱抱着衣物跟在她身后,在后头是提着桶的小太监。   素心急匆匆带着小太监进了旁边沐浴擦身的屋子。   青萱抱着衣物准备进房,就见青竹还呆在房门口,她无语,捡起手上头几件衣物,递给她:“愣着干嘛,来,搭把手,把主子的衣物拿上。”   青竹迟疑了下,接过男人的衣物,跟在她身后踏进屋里。   屋里,上身□□的萧昱随意套了条裤子坐在床沿说着什么,秦妍书似有恼意,裹着被子背对他面向墙壁躺着。   青萱进了屋,先朝萧昱福了福身,越过他走到床的另一边,轻声道:“王妃,水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您去沐浴吧?”   秦妍书动了动。   萧昱声音微哑,隔着被子拍拍她臀部:“起来,陪我用膳。”   秦妍书轻哼了声:“我用过了。”   萧昱眯眼:“还是你想再睡一会?”某个字上还特地加重语气。   秦妍书僵了僵,握拳捶了枕头一下,忿忿然爬起来:“青萱,衣服呢?”   见她配合,萧昱眼底闪过笑意,站起身,把位置让给青萱。   青萱忙过去伺候秦妍书。   萧昱视线一转,看到抱着衣服站在边上的青竹,皱了皱眉:“衣服拿来。”   青竹低垂着脑袋,闻声忙碎步过来,抱着衣服福身:“奴婢伺候主子沐浴——”   “不用了。”萧昱将她手上最上头的衫子抓过来,“水是给你家王妃备的。”言外之意,他换身衣服就好了。   青竹呆了呆。   萧昱已经将衫子套上身。   青竹终于回神,忙不迭靠过去帮忙。   宽阔结实的胸膛覆上上好的布帛,掩去上头星星点点的咬痕,刚经□□的麝.香味萦绕鼻尖,张开手由她伺候的男人冷峻却不掩其魅力……   青竹顶着滚烫的脸快速帮他穿好外衫,待要环住他腰身系腰带之时,却被男人挥退。   她低垂眼睑,乖顺地退后几步。   萧昱快速系好腰带,淡淡扫了她一眼,回头朝秦妍书道:“我在外头等你。”   刚穿好衣服的秦妍书轻哼了声,扶着青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去浴间。   萧昱哑然,摇了摇头,信步走出房间。   青竹咬了咬唇,低头跟了出去。 第061章   秦妍书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 厨房已经重新送了份膳食过来, 素心、青竹正在给萧昱摆膳。   长贵那老家伙也站在边上。   看到她出来,素心几人皆朝她行礼。   听到动静,萧昱放下书,朝她招手:“过来。”   秦妍书瞅了眼那本眼熟的书, 暗自撇了撇嘴,走过去坐在他下手。   萧昱点了点手边的书籍:“你最近在看这些书?”   秦妍书随口应了句:“嗯, 闲着也是闲着。”恰好素心给她摆碗筷, 她摇手, “不用了, 给我茶就行了。”   素心应了声, 将碗筷收回去。   秦妍书这才转回来,接着道:“可是有何问题?”   萧昱挑眉道:“那倒没, 我以为你只看刑律史书。”   秦妍书垂眸:“王爷笑话了, 妾身只是区区妇道人家,识得三五字已是幸甚。”   还妾身……萧昱哑然。这般模样,分明还带着气呢。   他伸手掐了掐她脸蛋:“还生气?”   秦妍书撇过脸去。   萧昱轻哼:“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你倒使起小性子了。”   这话说的。秦妍书气不打一处来, 思及这人的脾性, 好歹是把将要脱口的话咽了下去,只垂眸道:“是, 妾身知错。”   萧昱无语:“你倒说说,你哪里错了?”   秦妍书:……   萧昱见她哼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底闪过抹笑意:“看来, 爷不在的时候,你做了很多事。”   长贵的脑袋点得那个激动。   秦妍书暗瞪了他一眼,僵着脸转回来:“王爷说笑了,妾身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做什么事。”   萧昱勾了勾唇,正想说什么——   秦妍书懒得跟他打机锋,抓起桌上筷子往他手里一塞:“都这个点了,您该饿了,还是赶紧用膳吧。”   萧昱怔了怔,哑然失笑。   他也确实饿了,干脆撂下话题不说,转回来开始慢慢吃起来。   秦妍书松了口气,捧着茶盏慢慢啜饮,眼睛无聊地四处扫视,正好将青竹红着脸偷覰萧昱的举动收入眼中。   她瞳孔下意识一缩,立马将视线收回来,定定地看向手里的茶盏。   虽然她动作小,杯中茶水漾出几圈水纹,撞到杯沿后反回来,将规整的水纹打散……   “妍书?”   秦妍书倏地回神,抬眼看去。   已然用罢饭的萧昱正疑惑地看着她:“想什么呢?”   秦妍书看了眼已然收拾干净的桌子,放下空掉的茶杯,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萧昱看了她两眼,也不追问,端起茶抿了口,问道:“说说,怎么突然住到这里来了?”   秦妍书随口道:“庄子清净。”   京城里为何不清净,萧昱自然知道。他点点桌子:“我是问你怎么住到这么偏的院子里。”他脸上带着几分不赞同,“听说你还天天去后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倒好,还往危险的地儿凑。”   秦妍书一脸无辜:“妾身没住这儿,妾身只是在这歇个晌。”   萧昱皱眉:“别顾左右而言他。”   秦妍书瞅了他一眼,解释道:“后山现在挺好的。林子让人铲了,庄子里还加养了许多猎犬,安稳着呢。”   这般劳师动众?“你在后山种了什么?”   “花啊。”   萧昱:……   问一句应一句的,还不如自己去看看。   萧昱干脆起身:“让我看看你折腾了什么。”   秦妍书自然无不可。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庄子,萧昱就皱起眉头。   庄子后方的林子果真全被铲了,从庄子到山前的安坊溪之间,被整出了一畦畦的地,上头栽种着——   野花?   一丛丛排列整齐,还零星开着紫色花朵,看着像是那么回事,可确实是野外寻常可见的野花。   溪边卵石地还搭着几排晒架,像是在晒着什么东西。   甚至这大中午的,还有农妇健仆在山脚下阴凉处开垦着新地。   在外围,有仆从牵着猎犬四处走动巡视。   萧昱眯了眯眼,回过头:“你花这么大工夫种这些野草作甚?”   秦妍书撇嘴:“这是地丁。”   “有用?”   秦妍书点头:“《纲目》有曰,地丁苦辛,寒,无毒,入肝、脾二经,主治一切痈疽发背,疖肿瘰疬,无名肿毒,恶疮。”顿了顿,她补充,“除了入药,幼苗和嫩茎还可炒食,做汤、和面蒸食或煮菜粥亦可。”(注1)   萧昱皱眉:“你喜欢这味菜?”   秦妍书无语:“妾身再喜欢,也吃不下这么多吧?”   “所以?”   “这是要拿去卖的。”   ……卖?   萧昱呆住了:“你想经商?”   秦妍书转头看他:“有问题?”   萧昱想了想,点头:“你喜欢就行。”   闻言,秦妍书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她转头:“青萱?”   跟在后头的青萱偷覰了眼萧昱,将手里的帷帽展开,帮她戴上系好。   萧昱疑惑,还不等他发问,就见秦妍书接过青竹手里的小花锄,提起裙摆,走下田垄。   萧昱皱了皱眉,这才仔细打量她身上的穿着。   秦妍书今儿穿了身竹根青的旧裙袄,连鞋子都是厚底儿的,加上那帷帽跟花锄……   萧昱皱起眉,跟着走下去:“你要做什么?”   秦妍书回头看他一眼:“干活。”完了也不管他,弯下腰开始查看畦里地丁的生长情况。   萧昱扫了眼战战兢兢跟在后头的青竹青萱,压着脾气问道:“你亲自干活?”   “嗯。”秦妍书随口应了声,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蹲下来,拿起小花锄在田里挖了两下,回头吩咐青竹,“这两日有些干了,晚些让人补浇点水。”   青竹偷覰了眼黑脸的萧昱,低声应道:“是。”   秦妍书这才转回来,隔着薄薄的布幔朝萧昱道:“这儿安全无虞,王爷自可放心了吧?王爷事忙,妾身就不耽搁您的时间,让长贵伺候您回去吧。”   长贵觍着脸凑上前:“王爷——”   “胡闹!”萧昱黑着脸,挥开他,长腿一跨,抓住她的手将她拽起来,“你堂堂王妃,怎可亲自干这些活儿?下人呢?庄子里的人呢?都死了吗?要是连这些活儿都干不了,他们也不必留下了。”   秦妍书:“……”挣开他的手,她解释道,“庄子里的人都没接触过地丁,妾身这两年种过好些,对其习性也熟悉,可以指点他们。”   “指点需要你亲自下地吗?”萧昱呵斥,转头看向长贵,怒骂道,“你怎么做事的?府里的匠人呢?”   长贵苦着脸:“主子,府里的匠人早就被叫过来了……”   “是妾身自己要忙活的。”秦妍书也不让他为难,主动接口,“您就别为难长贵公公了。”   萧昱眉头皱得快要夹死蚊子。   他二话不说,抢过她手里的小花锄往地上一扔,拽着她就往回走。   秦妍书差点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幸而萧昱扶了她一把。   秦妍书惊魂未定,瞪他:“你干什么?!”连敬语都不用了。   萧昱冷哼一声,干脆弯腰,直接将她扛抱起来。   “啊——”秦妍书惊呼,“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萧昱听而不闻,抬脚就往回走。   打他发作开始就低着头不敢说话青竹几人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萧昱扛着秦妍书一路疾走,直接回到适才用膳的小院,进了屋子才把人放下来。   秦妍书被颠得头晕脑胀,被放到塌上顾不得别的,立马怒声质问:“你干什么?”   萧昱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是爷的王妃。”   “……那又如何?”秦妍书扶着脑袋,懵然地看向他。话题怎么突然拐了?   “伺候好爷才是你的正职,别捣鼓那些有的没的。”萧昱轻哼,“还有,爷在京里还有事,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待会跟爷一起回城。”   秦妍书:“……”她嘟囔,“府里这么多下人还不够伺候你的吗?我这里还有正事呢。”   萧昱板着脸:“你这算什么正事?想要栽花养草,咱峸王府哪处不是由着你折腾?”   秦妍书撇嘴:“在府里只能用盆,那花销就大了去了。”   “你缺这点银子?”萧昱没好气,“峸州那边不是已经送了岁贡过来吗?听说父皇还给你赏了不少银子,这些还不够你花?”   秦妍书不服:“谁还嫌银子少的?”   萧昱瞪她:“还顶嘴。”点了点她身上衣服,“你看看你,穿的什么德性?嗯?爷是缺你吃的还是缺你用的了?爷刚回来就穿成这副德性,你当爷是死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爷守孝!”   守孝……哪有人咒自己死掉的!秦妍书嘟囔:“我想穿啥就穿啥。”   萧昱冷哼:“往日你没出阁,穿得素净也好。既然已经进了我家门,给爷好好打扮起来,没事穿这么素净,旁人不知道,还以为爷是有多穷。”   “也不见得有多富——”   萧昱警告般瞪她:“秦三!”   秦妍书闭上嘴。想了想,她撒娇般搂上他胳膊:“王爷~~”   温香软玉爱娇地靠过来,萧昱的脸色好看了些:“嗯?”   秦妍书偷覰了他一眼:“妾身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萧昱轻敲了下她脑门:“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说吧。”   秦妍书再看他一眼,轻声细语道:“王爷,虽然您贵为亲王……父皇膝下,可不止您一个亲王儿子。”她舔了舔唇,“您看,月有圆缺,花有开落,万事总是有个意外,咱得未雨绸缪是吧?”   萧昱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秦妍书再度舔了舔唇,小心翼翼道:“那个,妾身是想说,那个……您要不要学点什么谋生手段?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什么失败了,有门手艺也能养家糊口……”   什么失败?什么手艺?什么养家糊口?   萧昱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脸登时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用《中医世家》药材篇“地丁”,及百度百科“紫花地丁”食用价值部分。 第062章   一看萧昱变脸, 秦妍书二话不说松开他, 转身往外走:“妾身还有事——啊——”   萧昱把她拽进怀里,冷眼一扫——   追在俩人身后过来的素心领会,忙领着青萱等人出去,顺带把门掩上。   秦妍书眼角看着大门光线暗下, 慌了:“你想干什么?”她开始挣扎,“你 、你身为王爷, 可不能打人!”   萧昱:“……”   他用力按住她的腰肢, 捏起她下巴:“你以为爷要打你?”   秦妍书瞪着他。   萧昱压低脸, 直直对上她惊慌的双眼:“爷要是罚你, 有的是办法……”他的声音低沉, 带着满满威胁,“你要不要试试?”   身体相贴, 呼吸交融。   秦妍书突然明悟他所说的办法是什么。   她面红耳赤地挣脱他的手, 扭开头嘟囔:“你、你回来后就……你还……能行吗?”   萧昱气笑了:“爷行不行,你试试不就——”   “不不不!”秦妍书连忙改口,“妾身说错话了, 王爷大人有大量, 饶了妾身吧?”   萧昱眯眼:“不是嫌爷不行吗?”   秦妍书搂住他胳膊, 可怜兮兮地撒娇:“爷~~~”可不能再来了。从昨晚到午间他都折腾几回了,她那儿还酸胀难受着呢。   萧昱盯着她看了会, 轻哼一声,站直身体:“再胡说八道,爷定不轻饶。”   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家伙分明是恼羞成怒。秦妍书委屈不已。一次不成, 以后总有机会再劝的。   萧昱松开她,抚了抚衣袖,问道:“你就是担心这些有的没的,才住到庄子里捣鼓那些个野草野花?”   秦妍书忿忿:“什么有的没的,前段时间府里有多难您那是没见着!”顿了顿,她抗议,“那些不是野草野花,是草药!”   萧昱听而未闻:“你若是不折腾人送粮去潞州,能多撑两个月,届时我名下私产就该送上春季账收,何须你操心。”斜睨她,“你倒好,转头就给人哭穷要银子,听说,前头还得了个败家的名声?”   秦妍书错愕:“我可没见着那些铺子收益!”   萧昱顿了顿,轻咳一声:“底下人听信传闻,生怕你把家当给整没了,自作主张把收益给压着了,我昨儿听说了这事,已经把他们给罚了一顿了。”   秦妍书:“……”   她就说,堂堂亲王府,怎至于穷成这个德性!!   见她怒目圆睁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萧昱勾起唇角,捏了捏她鼻子:“所以,现在可以跟我回府了吧?”   秦妍书顿了顿,迟疑片刻后依然道:“王爷先回去吧,妾身还需留在庄子——”   “嗯?”   秦妍书垂下眼眸:“庄子这几天新栽了其他药材,妾身需要根据书里的方法慢慢教给其他人——”见萧昱皱眉,她抿了抿唇,避开他视线,“再说,王爷在潞州几个月看起来也挺好的,看来……他们、长贵他们照顾得挺好的,妾身回不回去也无甚影响。”   萧昱不悦:“他们是他们,你才是王妃。”   “那……妾身让素心回去照顾您?”   “她跟我回去作甚,你才是——”萧昱顿住,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眯了眯眼,状似随意地问道,“提到素心,我倒是想起来了——素心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安排一下?”   秦妍书静立片刻:“是妾身失职,妾身没想到这一茬。”她抬起头,笑道,“您刚回来,府里一定乱糟糟的……还有素心——妾身这就去收拾行李跟您回府。”   这丫头往日说话哪会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琢磨了下她前后的话,终于回过味来的萧昱抬手就给她一个暴栗:“胡思乱想什么?你以为爷从潞州带人回来了?”   这一下用了几分力道,疼得秦妍书捂额低呼。   “你当爷是去潞州游山玩水呢?爷在潞州累死累活,回来连个热灶头都见不着,你这王妃,哼,该罚!”   没有人?秦妍书微怔。   “还有,素心是外祖母打小精心培养起来的人,外祖母是打算拿来赏赐、拉拢将士的。”   秦妍书手指颤了颤,忙放下去,继续笑道:“难怪素心处事如此周到。”她点头,“妾身明白王爷的意思,定会——”   “定会怎样?”萧昱冷哼,见她笑容肉眼可见的僵硬,心里软了几分,软下语气,“在边地之时,赵泛雄已经向外祖母求了素心,恰好我要回京,我才向外祖母讨了素心过来搭把手。”   赵泛雄是萧昱的亲王护卫指挥使,也就是几月前冒死将潞州之事送入京城之人。他竟然已经跟素心有婚约了?!   秦妍书张了张嘴:“怎么、怎么没听素心提过?”   “你问爷?”萧昱无语地看着她。   秦妍书呐呐。   “这次潞州之行危机四伏,泛雄早就回来之前向我请示了,如若能安全回京,待潞州事了,他要跟素心完婚,你身为王妃,还不赶紧回去给他们安排?”   秦妍书动了动手指。   “对了,”萧昱的视线扫了眼合拢的房门,不经意般道,“你身边的侍女,年龄差不多了就安排一下。你要是用着还顺手,嫁了人也能把人叫回来伺候。”   秦妍书心神一颤,回忆起适才一晃而过的羞涩脸庞。这是在说青竹?他怎么……   “行了。”该说的说完了,萧昱也不再啰嗦,拍拍她脑袋,“赶紧收拾,接下来还得忙活晴儿的婚事。”   萧晴?对,萧晴今年也有十七岁了。秦妍书提起精神:“父皇打算给晴儿指婚了?”虽然萧晴比她大了快一岁,她身为嫂子,却能直呼其名。“知道人选了吗?是谁?”她有些担心。   她这一年多跟萧晴接触不少,旁敲侧击讲过很多豪门勋贵的小话,希望萧晴不会再重蹈覆辙。当然,如果萧晴的驸马还是上辈子那位的话,她肯定会想法子搅和的。   “嗯。”萧昱松开她的腰,转牵起她的柔荑,带着她往外走,“武德将军向锐兴。”   “……谁?”秦妍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辈子,萧晴适怀远侯之子,这辈子就算有变动,也不至于太糟糕吧?何况萧昱当下才立了大功,明昭帝怎么会……选了个这样的人选?   五品的武德将军,也就名头好听,不说别的,一个王府仪卫都有五品了。而且,上辈子,直至她死,也没见这位向锐兴向将军做出什么功绩……   堂堂公主,嫁给这样一位五品官儿?   她不敢置信:“这是谁选的人?父皇应下了?”   萧昱随口答道:“我选的。”   秦妍书大惊,惊道:“你疯——咳咳,”恰好萧昱打开了房门,她忙压低声音,“你怎么给晴儿挑个这样的人?你让晴儿如何自处?让旁人怎么想你?”   “无事。我会处理。”萧昱一脸淡然,完了他朝外头的素心吩咐,“收拾收拾,准备回府。”   素心几人似早有所悟,齐齐看向秦妍书。   秦妍书有些窘,轻咳一声:“去吧。”   于是,早上才匆匆忙忙赶过来议事的邹清平一行,刚被王妃请来的大夫诊完脉,就一脸懵地被告知要回京城了。   回去路上,秦妍书自然是跟萧昱一辆车。   萧昱似乎有些累,靠着车闭目养神。   秦妍书也没说话,只盯着茶几发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死活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她得好好捋捋……   与萧昱一番谈话,她确实放松许多。   她不奢望萧昱能为她坚守什么,她……萧昱于她最大的作用,不过是让她拉秦家二房一把,让岌岌可危的秦家暂时稳住。   正妃到位,侧妃通房自然可以慢慢补起来。萧昱一走就是大半年,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府里要迎来几名姐妹……包括素心……   她虽然不小心将心落在他身上,可她重来一世,绝对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傻,把情爱当成人生的唯一。   萧昱贵为亲王,日后总会有更多的女人进入峸王府……她得稳住。   待庄子里的地丁种出成效,她就把自己陪嫁庄子里的地全换成药材,她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萧昱突然睁开眼:“对了——”   秦妍书一抖,立马抬头看向他。   萧昱皱了皱眉:“做什么这副模样?”   秦妍书干笑:“您突然说话,吓着了而已。”顿了顿,她问,“王爷有何吩咐?”   这丫头是不是没注意过?她只有心虚了或者生气了,才会尊称自己为王爷。   萧昱看了她几眼,压下疑惑,吩咐道:“你回头进宫把晴儿接出来住几天,待这两天我忙完,我会邀请向锐兴到家里做客,届时你安排一下,让他俩接触接触。”   竟是打定主意要选这位向锐兴?秦妍书偷覰他两眼,想了想,小心翼翼问:“王爷,要不缓缓?待妾身派人去打听打听向将军家里情况再说吧?”   “不必了,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萧昱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略略将向锐兴的家里情况介绍了遍,完了道,“长福已经将向家摸了个透,你大可放心。回头给晴儿好好说,这人不错。”   秦妍书这才松了口气,点头:“好,明儿我就进宫去接晴儿出来。”   萧昱拍拍她的手,再次阖上眼。   秦妍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收回视线。   萧昱如此关心萧晴,上辈子的萧晴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没等她想明白,峸王府到了。   再然后,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的秦妍书就收到了宫里口谕——淑妃娘娘召她明儿进宫觐见。   淑妃?她怎么突然召见自己?秦妍书不解,下意识看向萧昱。   萧昱皱了皱眉,继而一想:“反正你明儿也要进宫,顺道去看看她要搞什么鬼。”   “……”   秦妍书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得轻巧。掌管后宫事务的淑妃娘娘到了个口里,怎么就成了“顺道看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哪吒,爱了爱了!!   如果明天没有更新,一定是去二刷哪吒,推迟更新了!! 第063章   第二天一早, 秦妍书打扮妥当, 直奔宫里。   结果,在淑妃居住的景福宫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连茶水都没上几口,她就出来了。   只身后多了四个如花似玉 、各有千秋的美人。   秦妍书神情淡然, 倒是跟在她后面的素心、青竹脸色不甚好看。   待她们一行出了景福宫,青竹加快脚步走到秦妍书身侧:“王妃——”   秦妍书侧头, 看她满脸愤然, 微笑摇头:“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我们先去接晴儿。”   青竹扫了眼前头领路的宫女, 咬了咬牙, 垂眸应喏。   一行人安静地走着。   今儿天气好,加上这会儿已是巳时, 阳光比早上进宫那会儿猛了不少。不过略走了一段路, 盛装打扮的秦妍书就出了身薄汗。   所幸她这几月日常走动、劳作不少,除了有些热,别的也没什么。   领路的小宫女倒是体贴, 见她额上冒出汗意, 轻声问道:“王妃, 这儿离公主所还有些距离,不如咱们略绕一绕, 从御花园过去吧?”   御花园很大,凉亭花谢俱备,外沿还有纳凉遮阴的长廊林荫, 走那儿确实能轻松些。   秦妍书看了她一眼。   素心皱了皱眉,轻轻碰了碰她。   秦妍书朝她笑笑,再朝那宫女点头,道:“那就劳烦了。”   这皇宫内苑,谅那淑妃也不敢做什么出格之事,否则第一个挨罚的,就是她这掌宫之人。   宫女对她们的动静恍若未见,福身笑笑:“王妃客气了。”说完,领着她们拐上另一条路。   青竹还有些不在状况,素心却忍不住绷紧身体。   片刻功夫后,一行人绕进了阴凉的御花园长廊。   御花园的廊桥也是一景,穿花过石,逢拐角就是一处小亭,端的是曲径通幽,十步一景。   御花园假山林木多,比之适才在烈日下行走,秦妍书确实舒坦不少。   她轻舒了口气。   再一抬眸,前方亭子里的几抹颜色就映入眼帘。   她的瞳孔一缩。   是陈菲娉。   不,该成为她为陈嫔了。   秦妍书扫过她身上的绫罗彩绣及玉饰,如是想着。   一年未见,陈菲娉竟已从婕妤升为嫔了。也不知道张明玉现下如何了……   她这厢胡思乱想,领路的宫女也是脚步不停,领着她们直直走向那处亭子。   亭子里的人也不是聋的,听见动静,齐齐转过头来。   依栏而坐的陈菲娉望过来,对上秦妍书的视线,绽出笑容,一如往日的柔美婉然,又因发髻、服饰变化,显出几分风情。   却毫无意外之色。   秦妍书暗叹了口气。看来,这场“意外”相见,应当是陈菲娉安排下的。   她脚步不乱,不疾不徐走进亭子,朝陈菲娉颔首:“娘娘万福。”   陈菲娉扶着近侍的手慢慢站起来,回以颔首:“峸王妃日安。”   按制,秦妍书是亲王妃,品阶比嫔高,但陈菲娉是长辈,俩人相见,平礼即可。   礼罢,俩人沉默以对。   半晌,陈菲平笑笑,转向那位领路的宫女:“蓉姐姐,可否让我跟峸王妃说上几句体己话?”   领路宫女看向秦妍书。   秦妍书点点头,朝素心几人摆手:“你们先下去等着。”   宫女见状,福身,率先退出亭子。   素心无奈,只得跟着陈菲娉身边宫女一起退下。   陈菲娉看着她们离开,转回头,看向秦妍书:“你还是没变。”处变不惊,淡定自若。   秦妍书笑:“这才多久。”距离选秀结束,也不过一年多点而已,再怎么变,能变多少。   陈菲娉自嘲:“时间不长,于我、于明玉,却恍如隔世了。”   秦妍书怔住,缄默不语。   陈菲娉伸手:“坐,陪我说说话。”   秦妍书点头,走前两步,坐在另一侧。   陈菲娉见她没有抗拒之意,似乎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去。   “你是不是担心我还在怪你?”   秦妍书回避她的话题:“娘娘有话尽管直说。”   陈菲娉愣了愣,苦笑:“我还能有什么话?”   秦妍书不解。不是她让人把自己引到这儿来的吗?   陈菲娉移开视线,看向园子里的花木,轻声道:“深宫寂寥,皇上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见上一面。各宫势力又牵连前朝,错综复杂……我这样出身低微的宫妃,除了看看园子、花木,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找不到……”   她收回视线,眉眼温婉地看着秦妍书,“昨儿听说淑妃姐姐要召你进宫,我特地去求了她,让她给我个机会跟你说说话。”   秦妍书张了张嘴,轻问:“张婕妤呢?”   陈菲娉笑容转淡:“她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自打我升嫔,她与我便生疏了。”   陈菲娉长得好,性子温婉,又善察人心,能升份位也在情理之中。   而张明玉性子骄纵又高傲,往日她们皆是婕妤,又是深宫之中唯一熟悉的人,大体是能相互扶持。如今陈菲娉升位……   再好的姐妹,共侍一夫,都不可能有好下场,更何况,张明玉与陈菲娉本就不是什么知交。   秦妍书心下了然,想了想,劝慰道:“娘娘何必妄自菲薄,您在宫里尊享富贵又清净无扰,外头多少人羡慕不来呢。”话说的好听,却不接她抛来的橄榄枝。   陈菲娉收起笑容:“妍书,你是不是担心我对你有怨?”   秦妍书笑笑:“你我之间,何怨之有?”   陈菲娉仔细打量她,却看不出丝毫异样。她叹了口气:“你现在不愿意与我多说,也怪不得别人。”她自嘲,“当初我看不透,把一切怪罪于你,后来经历种种,又有家人指点,才知一切不过是……”   淑妃挑起的事端。   她与张明玉的家世相当,又是在选秀当场,如果萧昱入了套,她们俩虽可能不得萧昱喜欢,却应当能进峸王府。谁能想到萧昱不按牌理出牌呢……   这些错综复杂,却实在与秦妍书无关。   秦妍书对她们有几分歉疚,却不能表诸言语,只能叹了口气:“冥冥中自有定数。”   陈菲娉笑道:“你这份从容淡定,旁人真真是学不来。”   秦妍书默然。   “我今日找你,除了想见见久违的朋友,还有件事。”陈菲娉看了眼亭外诸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掩饰不下的凄苦,“我这一生,大体就是这样了……只是我身后还有父兄弟妹,族人无数。”   “皇上照顾,将我父亲擢升为工部侍郎。可这官儿大了,踩的水,也就深了。”   陈菲娉看着她,轻声道:“我父亲性子憨直,我陈家在朝堂上独木难支……”   ***   秦妍书前一日就向宫里淑妃请示了接萧晴出宫,萧晴自然也收到消息。   这不,眼看就要巳时末了,外头还没见着秦妍书的身影,萧晴坐立不安,忙不迭要派人去看看。   “公主别急,说不定是淑妃娘娘留她多说了几句。再说,这东西宫离着远,过来也需要——”   “来了来了!”一名宫女匆匆进来,“王妃进了公主所了。”   萧晴一喜,忙站起来:“快,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宫侍忙应喏:“都收拾好了。”   “走走。”萧晴提着裙子兴冲冲迎出去。   然后,不紧不慢走到公主所的秦妍书还没进屋,就被扑了个满怀。   “嫂子,您怎么这么慢呀!我等你好久了!”萧晴抱怨了句,完了不等她说话,立马喜滋滋挽住她的手,“走吧走吧,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这就出宫去。”   秦妍书:……   总归是接萧晴出去,她既然如此迫不及待,秦妍书也不多言,带着萧晴就出宫去了。   一路听着萧晴叽叽喳喳,没多会儿,一行就回到峸王府。   将行李交给下人收拾,萧晴欢快地跟着秦妍书进了她居住的素光院。   因着萧晴在场,秦妍书不方便多说,只交代素心:“把那几个人安排在留春园。”   素心看了眼追着沈嬷嬷问菜色的萧晴,委婉道:“王妃,留春园似乎不太妥当——”   一听安排在留春园,青竹焦急不已:“怎么可以安排留春园呢,那院子离王爷的住处也太近了点!”   素心顿了顿,继续道:“……不如安置到浮曲阁吧,那儿虽然偏,景色却好,回头也好跟娘娘交代——”   秦妍书的视线滑过急红了眼的青竹,朝素心摇头:“就安排在留春园。”   素心有点犹豫,却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给旁边的青竹使眼色——她是觉得青竹是打小跟着秦妍书的,由她开口劝说,秦妍书或许会改变主意。   青竹没注意到她的眼色,声音里甚至带出几哽咽:“王妃——”   秦妍书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她暗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只摆摆手:“我这么安排自然有我的道理,去吧。”   神色温和,态度却坚决。   素心没法子,咬了咬牙转身出去安排了。   青竹眼眶通红:“王妃,您怎么——您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秦妍书哑然:“谁是羊?谁是虎?”   青竹张了张嘴。   秦妍书拍拍她,转头走向另一边。   那头,萧晴还在缠着沈嬷嬷问菜色点心,她身边两名侍女也状若关心的样子围着沈嬷嬷。   秦妍书心里一动,暗忖道,有萧昱安排的这些侍女,萧晴似乎变了些?   她走过去,朝萧晴道:“别为难嬷嬷了,沈嬷嬷听说你要过来,一大早就开始准备起来,你爱吃的糟肉跟竹筒烧都有。”   糟肉是酒糟烤肉。   竹筒烧用的是鸭、鹅、獐、鹿、猪、羊肉。   前者便罢了,后者工序复杂。萧晴不算受宠,加上唯一的哥哥几年不在京里,她在宫里自然吃不到也不敢点这般菜品。   还是萧昱回来这两年,她对这些才上心些。   萧晴性子好,秦妍书自然喜欢她。萧昱不在的这半年,她作为新妇,也不敢频繁把萧晴接出宫。   上回接她出来,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故而萧昱一说接她出来,秦妍书自然早早让人安排上了。   萧晴美滋滋地挽起她的手:“我就知道嫂子最好了!”   秦妍书失笑:“一口吃的就把你给收买了啊?”   萧晴皱皱鼻子:“那也得看是谁做的。”   “什么谁做的?”   正是萧昱。   屋里众人忙朝他行礼。   萧昱摆摆手,扶起秦妍书,问道:“今儿去宫里,有没有被为难?”   秦妍书微笑:“怎么会,娘娘们都亲切的很。”   们?萧昱皱眉:“还见了谁?”   秦妍书看看萧晴,摇头:“回头再说吧,先用膳了。”不等他回答,她转头吩咐沈嬷嬷,“嬷嬷,让人传膳吧。”   萧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萧晴看看他,再看看转头去安排午膳的秦妍书,想了想,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算了,哥哥府里的事,她还是别插嘴吧……   作者有话要说:  1、还有人记得女主的院子叫素光院的吗?   取自宋代倪稱的《鹧鸪天·中秋赏月和宋卿》   萧瑟西风万里秋。暮云收尽月华流。偶然北海清尊满,况是西山爽气浮。   登翠岭,更溪游。素光何处不清幽。悬知明岁君思我,今夕欢娱可罢休。   ***   2、竹筒烧,古称“筒炙”。又叫“黄炙”。   把鹅肉、鸭肉、獐肉、鹿肉、猪肉、羊肉剁碎炒熟,调和后放进新鲜竹筒里,架到火上烤。   烤熟后,用蛋白浇肉,再烤,烤干蛋白后,用蛋黄刷,然后再烤……   光这个肉的种类,就感觉很好吃(口水jpg) 第064章   饭毕。三人端着茶盏聊天。   萧昱先问了萧晴一些近况, 萧晴乖乖作答, 完了兴致勃勃地开始打听潞州情况。   萧昱似乎不想多谈,只轻描淡写说了几句,然后教训她:“外头的事情自有男人去处理,你好好跟着你嫂子学管家。”   萧晴有些委屈:“谁说都是男人做的, 嫂子还带着我们给潞州救灾呢。我听说,潞州百姓好多都给嫂子立了长生牌。”她与有荣焉, “有几个男人能做到的?”   萧昱:“……”   突然被拉下水的秦妍书:“……”   萧昱看了眼尴尬的秦妍书, 板起脸:“你是你, 你嫂子归你嫂子, 等你什么时候能立起来了, 再来关心旁的事。”   萧晴委屈不已:“嫂子说我进步很大了。”   去年在庄子里出事后,萧昱借着由头将萧晴身边的萃涵等人裁换了大半, 再让自己人顶上去, 慢慢引着萧晴学习各种东西。   萧晴本性聪慧,只是这些年缺了长辈教导,又被那起子小人掩了耳目, 才养成这般天真性子。不过, 这一年多下来, 有萧昱、秦妍书在后头,加上经验老道的嬷嬷耳提面命, 萧晴确实有了长足进步。   秦妍书想起俩人在宫里见面到进府,萧晴只字不提她身后那几名美人。而且,刚才她状似撒娇地缠着沈嬷嬷说话, 约莫也是有意为之。   而且,她的胆量也大了不少。   以往的萧晴,娇俏又随和,却少了几分公主的气魄。如今,亲哥哥回京,还对其关爱有加,她在宫里的待遇自然不同往日,加上众人叫道,公主的气势也就慢慢起来了。   如今,还敢跟萧昱顶嘴了。   听了萧晴的话,她暗自好笑。见萧昱望过来,她放下杯子,朝他点点头:“还是王爷教导有方。”   萧昱不过就这么一说,被她不轻不重拍了个马屁,神情略松了几分,只是,转回去对着萧晴语气依然严厉:“行了,都快要嫁人了,没得这般咋咋呼呼的。”   萧晴忿忿:“我才没有。”顿了顿,她反应过来,轻呸了声,“谁要嫁人了,不跟你说了!”站起来,朝秦妍书道,“嫂子我先回去歇会,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玩儿。”   秦妍书忙站起来,关心道:“累了?”   “嗯。”萧晴有些不好意思,“昨儿没休息好,早上又起得早,有些累了。”   听说要接她出宫,太兴奋了吧?果真还是小女孩。秦妍书有些好笑:“那你去吧。”猛地想起一事,忙道,“对了,入秋了,再住清芷水榭就不合适了,我让人把瑶光阁给收拾出来了,你可别跑错了。”   “好。”萧晴笑眯眯福了福身,领着侍女退了出去。   秦妍书目送她离开,刚转回来,就对上萧昱的深眸。   萧昱敲敲桌子:“坐下说话。”   知他想问什么,秦妍书顺从落座,斟酌了下语句,开始向他汇报上午进宫后的经历。   待听说淑妃送了他四名美人,他眉头都不带动一下。   秦妍书顿了顿,直接问:“这几位当如何处理?”   萧昱眼也不抬:“你是王妃,如何处理何须问我。”   秦妍书垂眸:“是。”   站在后头的青竹偷覰了他一眼,咬了咬唇,低下头。   萧昱毫无所觉,只朝秦妍书道:“接着说。”   “是。”秦妍书端起茶盏抿了口,接着道,“从景福宫出来没多久,我就在御花园遇到陈嫔。”   “陈嫔?”萧昱皱眉,“谁?”   “……工部右侍郎之女,去岁秀女,初封婕妤,两月前被提为九嫔之一。”   萧昱略一想,转过弯来:“跟你一块儿选秀的那位?”见秦妍书点头,他语带讥讽,“一年不到就升任九嫔,不可小觑,看来,淑妃这是给自己招来□□烦。”   见微知著。秦妍书暗自佩服。   见他盯着自己,她忙收敛心神,将陈菲娉的意思转述一遍。   萧昱轻呵了声。   秦妍书看着他。   萧昱挑眉:“怎么?”   “……”秦妍书直接挑明,“要跟陈家合作吗?”   萧昱语气淡淡:“投诚可不是这般投的。”看了她一眼,“这事你别管了。我自会处理。”   “……是。”   “还有旁的事吗?”   “没有了。”   萧昱点头,改提起另一个话题:“我名下有些铺子,大部分是额娘留下的。账本原是长平在管着,他这段日子跟我去了潞州,却没把账册交给你,我已经把他、并铺子管事都罚了。过两日,等他们伤好了能走动了,会把铺子账册交给你,以后你来打理。”   这是把人揍到不能行走?秦妍书暗自咋舌。   没给她回答的功夫,萧昱又问:“听说这段日子,你的嫁妆银子用了不少?”   秦妍书眨眨眼。   “回头收了账本,你自个把嫁妆窟窿补齐。”萧昱语气似乎带有不悦,“爷不需要王妃嫁妆补贴过日子。”   秦妍书无语。合着是担心损了他的颜面啊……   见她不说话,萧昱盯着她:“听见没有?”   秦妍书暗自翻了个白眼,嘴上乖乖应道:“妾身晓得了。”   萧昱见她又开始自称“妾身”,皱起眉头,正待发作,眼角一扫,就看到外头的长福快步进来。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   萧昱无奈,起身,顺手给了秦妍书一个暴栗,低声道:“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秦妍书瞪了他一眼,对上他似笑非笑地双眸,忙收敛神情,跟着站起来:“王爷要进宫了?”   萧昱刚回京,明昭帝心疼他为潞州之事奔波半年,又舟车劳顿,待问过潞州的大体情况后,就让他回府休息两天。   萧昱本就习武,又是在边地呆了几年,这点累完全不放在心上不说,还大半夜赶到庄子把秦妍书逮回京城。   但潞州还有许多后续事情需要他去协助跟进,哪能真的歇两天呢?今天不过是为了留下等萧晴出宫一起吃顿饭,也是要看看淑妃找秦妍书是怎么回事罢了。   即便这样,上午他也一直呆在外书房跟孙先生诸人商讨了许久。   现在,该吃的饭也吃了,该问的话也问了,故而秦妍书有此一问。   “嗯。”萧昱果然点头,温声道,“潞州事杂,还需要再忙一段时间。晚膳无需等我。”   秦妍书点头。   萧昱盯着她看了几眼,抓过她的手:“送爷出门。”   “……是。”   俩人相携走到院门,萧昱捏了捏她的手:“行了,送到这儿可以了。”   这会儿的日头略显du辣,听说不用再送,秦妍书忙不迭福身:“恭送王爷。”   萧昱:“……”   手又痒了怎么办?   不过,时辰确实不早了,有什么回来再说吧。   萧昱看看天色,没好气地朝她摆摆手,甩袖离开。   长福等人忙快步跟上。   秦妍书看着他身影消失在眼前,轻轻呼了口气。   青竹走上前,轻唤:“王妃……”   秦妍书无力摆摆手:“进屋再说吧。”   几人回到屋里。   素心让丫头重新上了杯温饮,搁到她手边:“王妃,要不,您也歇会吧?”   秦妍书懒洋洋倚到塌边软枕上:“不急,先说说事。”顿了顿,“青萱呢?”   “领着丫头在屋里收拾呢。”   “把她叫出来——不,把院子里的丫头都叫来吧,我有话要说。”   素心不解,依然福身领命:“是。”   不到半盏茶,素光院的侍女丫头全都站在秦妍书面前。   秦妍书一一扫过这些年轻鲜亮的脸庞,温声道:“今儿把你们都喊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啊不,应该说,于你们而言,都是大事。”见众人忐忑不安,她笑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众人疑惑,不懂她为何这般发问。   青竹也摸不着头脑,遂笑道:“王妃,您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奴婢们还能有什么打算啊,当然是跟着王妃您、伺候王妃您啊。”   秦妍书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若有所思的素心:“素心,你说说。”   素心看看左右,试探般问道:“王妃可是担心我们的终生大事?”   秦妍书笑着点头:“没错。”她看了眼其他恍悟的侍女们,笑道,“听说你跟赵指挥使有婚约,是我的失职,我竟不曾注意到,估计你心里都急死了吧?幸亏昨儿王爷提醒了我,回头我找人给你挑个好日子,帮你们把好事给办了。”   陡然被说出婚约之事,素心有些赧然:“王妃……”看看左右,她红着脸呐呐,“奴婢、奴婢……奴婢不急。”   秦妍书失笑:“好好,你不急,是赵指挥急了。”   素心登时被臊了个大红脸,不敢再接话。   难得看到稳重的素心如此腼腆,秦妍书心情好了不少。她看向其他人:“除了青荷、青莲年纪小,你们的年纪都差不多了,该考虑的都得考虑起来。我对自己人向来大方,如若你们有什么想法,尽可以提出来,想嫁什么样的人,我能安排的,都会尽量给你们安排。”   众人面面相觑。   “不过,”秦妍书笑容微敛,“在我这里,旁的都好说,忠诚却是第一位。”   她的视线移向怔愣的青竹,神情微冷,“谁要是吃里扒外,或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她冷笑,“别忘了,不管在秦府还是在咱府里,收拾下人,我可从来没手软过。”   青竹对上她的视线,怔了怔,浑身一震,急急垂下眼,不敢与她对视。   秦妍书心里微涩。   世事难料啊……   为何有些人只能同患难,却无法共富贵呢?   ***   午后与侍女们那一番话后,秦妍书的情绪就有些恹恹。直至萧晴歇完晌过来,找她聊天并拉她一块儿逛园子,她才打起精神来。   有了萧晴说笑聊天,待到安寝时,秦妍书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派人去前院打听了萧昱行踪,知道他还在宫里没回来,秦妍书想了想,干脆叫人落闩锁院,径自熄灯安歇——偌大峸王府都是萧昱地盘,他自己也有住处有下人,她何必庸人自扰去当望夫石呢……   于是,踏着星光回来的萧昱就被铁将军拦在院外。   灯笼光线有些昏暗,长福看不清楚他神情,小心翼翼问道:“主子,要人被它——”   “不用了。”萧昱没好气,“扰了你王妃的清梦,她指不定还得给爷摆脸色。”完了甩袖离开。   长福忙不迭追上去,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分明是您不舍得吧……   第二日,秦妍书起身就收到萧昱派人传来的话——   “府里别的不多,几个婆子还是养得起的。没得他这位主子还没回来,连门都进不了。”   秦妍书无语。合着她不等他回来还有罪了?   虽然这般抱怨,她心里还是有几分窃喜的。当天就给自家院子配了几个婆子,日夜轮值,省得有些人进不了门还怨她管家不力。   可惜,潞州百废待兴,萧昱又在潞州待了大半年,对那边情况最为熟悉,接下来的日子,他是愈发忙碌,一天比一天晚归,好几回甚至直接夜宿宫里,如是,他干脆就没再过来叨扰秦妍书,只歇在自己院子里。   秦妍书也不理会,只是每天安排人给他准备衣物、留下热灶,不管他多晚回来,热水、茶点总是能伺候上。   偶尔萧昱早回来一些,还能用上些许点心宵夜。   俩人这般朝夕不相见的情况,一过就是一旬。   再然后,就出事了。   被值夜的素心唤醒的时候,秦妍书还有点懵。看看外头乌漆嘛黑的天色,她不敢置信:“你说,王爷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这几天越来越晚了。   明天要努力一把,尽快恢复更新时间_(:з」∠)_ 第065章   看这天色, 怎么着也不像是天亮的样子。秦妍书以为自己脑子还没清醒, 听岔了:“大半夜的,他在折腾什么呢?”   “听说前院出事了。”素心神情凝重挂起床帐,“王爷大发雷霆,让您立马过去一趟。”   秦妍书皱了皱眉, 掩嘴打了个哈欠,边掀被子下床边问:“出了什么事?传话的人呢?怎么说的。”   “不清楚。”素心把她的衣服抱过来, 开始帮她穿衣裳, 道, “传话的只是个守夜的小太监, 只知道王爷找您过去, 对了,他说安砚、安墨两位公公还在那院子里跪着。”   安砚、安墨是萧昱书房里伺候的公公, 另有安平、安武是跟着萧昱出门伺候的。而长福跟长贵算是他身边的内外管事。   这几人皆是萧昱的心腹了。大半夜的让人罚跪, 看起来闹得不轻啊。   秦妍书边套衣裳边想。   等等,“长福呢?”平日不都是长福陪萧昱进出的吗?这时候怎么不见人影了?   “奴婢不知,想是长福公公已经下去歇息了吧。”衣裳穿好了, 素心开始帮她系衣带。   秦妍书侧头看了眼妆台那边的铜镜。镜里披头散发的女人看着着实不像样。   待衣裳穿好, 她再次打了个哈欠, 慢腾腾走到妆台前落座。   不等她动作,素心已经快步过来, 拉过妆匣开始倒腾珠钗。   秦妍书皱了皱眉,摆手:“不是说王爷大发雷霆吗?简单束起就好了。”大晚上的,装扮给谁看呢?   素心不赞同, 轻声劝道:“毕竟是去见王爷,还是收拾一下吧。”顿了顿,她补充,“奴婢快一些。”   秦妍书扫了眼打开的妆匣,捡起一根素色丝绦:“就用这个吧,束起来即可,没得耽搁时间。”   她不是以色侍人的玩物,无需把自己搞得这般卑微。   素心没法子,只得接过丝绦。快手把她的黑发通顺,全部挽至一侧,再用丝绦带子束好。   秦妍书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嘲般笑道:“没有珠钗发髻,似乎连王妃气势都没了。”   素心将她发髪压顺,安抚道:“不管是谁,放下头发,总都是温婉些。”   秦妍书登时失笑:“你啊,死的都能给你说成活的了。”   素心抿唇笑。   秦妍书最后看了眼铜镜,站起身:“走吧,别让王爷久等了。”   素心忙扶着她出门。   外头,歇在耳房,随时等着被传唤的值夜丫头已经被叫了起来。这会儿,她们正提着灯笼候在廊下。   还有提着灯笼焦急不已的前院小太监。   看到她俩出来,三人忙上前,将灯笼往她脚下照。   秦妍书朝他们点点头:“走吧。”   天黑路暗,灯笼只照亮了她们前边的一小段路。加上提着灯笼的几个都是半大太监、小丫头。秦妍书担心摔了她们,特意放慢了点脚步。   小太监急得不行,又不敢催促,秋日的夜晚竟然生生急出一脑门的汗,不停拿袖子擦拭。   秦妍书看见了。她想了想,细声细气问道:“小扬子,”她管着峸王府,自然记得这名专门给萧昱跑腿送信儿的小太监,“这大半夜的,你家王爷怎么突然发火了?”   小扬子也不敢隐瞒,三言两语就把今晚的事说了个遍。   秦妍书怔住,停下脚步。   素心连带边上的丫头忙跟着停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秦妍书回神,见她们这般,笑了:“瞧我,都……”她咽下后头的话,“怪道王爷大半夜的要把我叫过去。可不是我失职嘛……走吧。”   一行人再次前行。   素光院本就在萧昱居住的博观院后方,不过绕了半圈,她们就来到灯火通明的博观院正门。   低低的呜咽声从院子里头传来。   到了这里也不需要小扬子领路,小扬子识趣地弯着腰退到院门口。   秦妍书继续往里走。   刚穿过门廊,越过前边几株高大的槐木,一身绯色纱裙跪在院子里抹泪的美人就映入眼帘。屋檐下柔和的灯笼将她那柔美的颈背曲线勾勒出来,配上那柔美的侧颜、低低的悲咽,端的是惹人怜爱。   察觉到光线陡然变亮,低泣的美人浑身一抖,呜咽的声音更大了几分。   秦妍书面无表情收回视线,扫了眼端端正正跪在另一边的安砚、安墨,脚步不停,继续往里走。   刚踏上正房前边台阶,就听里头传来一声怒斥——   “让外头闭嘴,吵得爷头疼。”声音听着有些远,似乎是在……耳房?   “是、是!”是长福那老杀才的声音。   再然后,还未走到门边的秦妍书就与快步出来的长福对了个正着。   秦妍书微笑:“有劳——”通传。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长福眼前一亮,扭头就钻回屋里——   “主子,王妃到了。”   秦妍书:“……”   屋里静了一瞬,然后是哗啦啦的水声。安静的夜晚,那水声就格外明显。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请进来?!”   秦妍书皱了皱眉。萧昱这是在沐浴?   所以,那位美人是做了什么?   不等她想清楚,长福已再次跑出来,点头哈腰地请她入内。   秦妍书微微叹了口气。真不想管这些破事……   无奈,身为当家主母,不管也得管。   她示意素心候在外头,独自走入正房。   说来,成亲至今,她这还是第一次踏进博观院的正房。   屋子里灯火通明。   桌上燃着萧昱惯用的香。   墙上挂着铁画银钩般的字,是萧昱的行书。   未等她看清楚那贴字写得是什么,随意套了件外衫,敞着胸1膛的萧昱走了出来,瞪她:“怎的这般磨蹭?等你老半天了。”   真是熟悉的话……秦妍书淡定挽手,福身:“王爷万福。”   萧昱轻哼,仔细打量她。素色长衫并半旧褙子,应当是她在自家院里穿着的便服。乌黑长发没有梳成发髻,只是松松拢在一侧,硬是将那娇俏的姿容衬托出几分妩媚。   他的脸色缓下几分。   越过她,走到桌边,他掀开衣摆大马金刀坐下来:“来,给爷说说,你今儿睡得好吗?”   这是要开始算账了。秦妍书垂眸:“回王爷,妾身睡得挺香的。”   萧昱:“……”他磨着后牙槽,“秦妍书!”   秦妍书恭顺应道:“在。”   大半夜的,萧昱也不想跟她绕弯子了,敲敲桌子,开门见山问道:“爷问你,外头那家伙是怎么回事?留春园又是什么情况?”   打秦妍书进了屋子,长福就退了出去,现在已经听不见适才那似有若无的呜咽声了。   但萧昱话里指的是谁,俩人皆是心知肚明。   秦妍书神色淡淡:“王爷真是贵人事忙。外头那位是淑妃娘娘赐下的美人。娘娘统共赏了四名美人下来,妾身请示过王爷后,将她们安置在留春园。”   萧昱冷哼:“别给爷打马虎眼。爷让你安排,可没让你把人安排在留春园——”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什么,盯着秦妍书,微怒,“你是故意的?”   秦妍书垂眉敛目:“妾身不懂王爷所言何意。”   萧昱伸手,捏起她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淑妃的人,你也敢往爷身边送?”   秦妍书避开他视线,看向桌上飘着袅袅轻烟的香炉,淡淡道:“长者赐,不敢辞。娘娘送来帮衬妾身的人,自然得放在王爷身边,好尽心伺候——”   萧昱轻哼:“既然是帮衬你,那不是应该放在你那儿吗?”   秦妍书神情一冷,拍开他手指,直视他:“请王爷给妾身那小小的素光院留几分清白。那是妾身的居所,不是那些个下作之地。院子里也都是妾身的侍女,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萧昱愣住,继而大怒,一拍桌子:“你把爷当什么了?!”   秦妍书再次垂下眼眸,一声不吭。一缕长发从其耳后滑落,垂在白皙的脸侧,黑白分明,竟衬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萧昱盯着那缕碎发看了半晌,心思翻转。不知道想到什么,怒意慢慢消散。   秦妍书浑不怕他,继续沉默不语。   萧昱捏了捏眉心:“你啊……”真真是……   安静片刻,他再次将话题拐回来,“咱王府主子少,不缺伺候人的。既然淑妃赐人给你是为了帮衬你,那就别让她们闲着,洗刷洒扫,王府这么大,总能找到活儿给她们干。”   ……这是要让淑妃赏下来的美人去干粗活?秦妍书愕然抬头。   “还有,今晚怎么回事?你把人安排在留春园便罢了,怎的还让人跑出来?你这家是怎么管的?爷这院子,是个人都能随意进来的吗?还有没有规矩了?”   秦妍书沉默片刻:“妾身明白了。是妾身管家不力,回头妾身定会好好惩治她们,让她们学好规矩,再谈他事。”   萧昱没好气:“哪来的‘他事’……”他站起身,“行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抓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拽起来。   “!”秦妍书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住他胳膊。   萧昱拉着她往屋里走:“夜深了,该安置了。”   被拉着前进的秦妍书:“……”   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幔帐间。   守在门外的长福竖起耳朵听了听,长舒了口气。   素心担心地凑过来:“长福公——”   “嘘——”长福食指压在唇间,完了朝西侧耳房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主子……咳,歇下了,你领着俩丫头到那屋里将就一下吧。”   素心怔了怔,意会过来后松了口气。她朝长福点点头,快步过去跟那两名丫头吩咐了几句,待她们离开,又再次回到门前。   长福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双手一搭,阖上眼睑开始闭目养神。 第066章   更深夜露。唧唧虫鸣。   似有若无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被罚跪的人依然跪在院里。   低着头的女人面容扭曲, 紧咬银牙压下满腔的妒恨。   半晌, 她心一横,闭上眼,软下身体——   “咚!”   女子单薄的身体伏倒在干净的石板上。   跪在另一头的安砚、安墨对视一眼,看向门口的长福俩人。   这里是博观院, 素心自然不会僭越,目光跟着看向长福。   长福掀开眼皮, 扫过廊下侧伏地面的人一眼, 面上闪过抹讽意。   抬眼一看, 发现几人都盯着自己, 他下巴一扬, 轻斥道:“愣着干嘛?拖回去啊。”   安砚迟疑,看了眼屋里, 小声道:“主子让我们跪着——”   长福哼道:“人要是死了, 你倒是不用跪了!”   这绝不是减免惩罚之意。安砚缩了缩脖子,与安墨对视一眼,灰溜溜爬起来, 俩人一左一右搀起那女子。   被架起来的女子浑身软绵, 似乎真的是彻底晕了过去。   台阶上的长福冷眼旁观, 素心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毫不关心。   眼看女子就要被架出去——   一声嘤咛。女子仿佛终于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看左右, 尖叫一声:“你们——”   “堵住她的嘴!”长福低喝道。   安墨眼疾手捂上去。   尖利的嗓音戛然而止。   长福拧着眉靠到门板上细听,半晌,轻舒了口气, 朝安然俩人摆手:“赶紧拖出去。要是坏了主子兴致,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安然安墨皆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放松力道,拖着人快步往院外走去。   “唔——唔——”   毫无挣扎余地的女子终于被带离院子。   素心叹了口气。   长福斜睨她:“这就心疼上了?”   素心白了他一眼:“你不需要对上宫里那些个娘娘,当然说得轻巧。”   长福嘿了声,压低声音:“又不是后位,又不是咱主子的母妃,理她们作甚。面子上过得去得了。”   “都是长辈呢。”   “不说了嘛,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   屋子里。   昏沉的秦妍书听见响动,睁开氤氲水雾的双眸:“好像、好像发生了、唔、什么事,”她听见女人的尖叫了。她喘了口气,伸臂推拒男人,“我得——去看看。”   “嗯?”男人声音低哑,“还有精力管旁人?”   “……”   ***   秦妍书感觉自己才刚阖眼就被说话声吵醒。   “……准备好。”   “是。”   秦妍书忍着酸痛坐起身。   “留春园的事等你家——”   秦妍书拉起锦被掩住身体,掀开床帐,朝声音方向轻唤:“王爷……”   男人声音一顿,朝正给他戴配饰的长贵摆摆手,转回来:“吵醒你了?”   长贵低头弯腰,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秦妍书看看外头微亮的天色,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也该起了。”   萧昱神色柔和:“还早,可以再睡会。”   秦妍书摇头,不甚清醒的脑袋让她放松不少,闻言,竟不顾尊卑斜了他一眼:“留春园那几位还没处理呢。”   黑发雪肤,杏眼粉颊,加上那似娇似嗔的一眼,端的是风情万种。   萧昱喉头动了动,笑道:“这是记仇呢?爷昨夜里还没让你舒坦?”   这话说得……秦妍书愣了下登时回过味来,头一扭:“不知道你在说——”   萧昱抬手捏了捏她脸颊:“你什么性子爷还不知道吗?你是王妃,以后这些人可着你自己心意安排就行了。别傻傻憋着等爷安排。”   秦妍书怔住。   “素光,素光……还今夕欢愉可罢休。”萧昱轻哼,“当爷是傻的吗?”   秦妍书的视线定在床边织金幔帐上的八宝折枝莲纹。   萧昱敲了敲她脑袋:“别装听不见。”见她捂着脑袋垂下头,接着道,“既然醒来了,待会你让人回素光院收拾收拾,今儿搬过来。”他没好气,“爷娶个王妃回来不是拿来供着的,没得爷忙完回来连杯热茶也喝不上。”   这话说的。秦妍书忍不住瞪他。不说这博观院有大几十号人等着伺候他,她还每天安排了值夜的人,不等他睡下,厨房、灶下都不许停火,怎么就没个热茶了?   萧昱勾唇,直起身:“还有爷这两天就能忙完,你给向锐兴发个帖子,过两日邀他家里人过来吃顿饭。”   秦妍书忙压下情绪,问道:“确定是他了?是要开始准备晴儿的亲事了吗?”   “嗯。公主府建得差不多了,待潞州事了,父皇应该就会下旨了。”   秦妍书点头:“好,我知道了。”   萧昱正待说什么——   “主子。”外头的长贵小心翼翼提醒道,“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萧昱顿了顿,拍拍她脑袋:“行了,天儿还早,你再歇会吧。”不等她说话,转身大步出去。   留下秦妍书搂着被子愣了半晌。   ***   景福宫流馨殿。   粗重的喘息持续了一会,终于停下。   张明玉咽下嘴里腥膻的液体,拿过旁边的帕子轻手轻脚地帮男人擦拭干净,再挨着他的身体慢慢趴伏过去。   “皇上~”   犹自沉浸余韵的明昭帝睁开眼,温和地看着她:“辛苦爱妃了。”   张明玉摇了摇头,轻声道:“臣妾喜欢伺候皇上,只要皇上不嫌弃臣妾。”   明昭帝抚了抚她的长发:“怎么会。你很好。”   张明玉眉眼弯弯搂住他胳膊,依恋般靠到他肩上。   守在外头的德顺轻声提醒了两句。   明昭帝拍拍她的手:“朕该去忙了。”   张明玉爱娇地蹭了蹭他:“臣妾舍不得皇上。”   “乖。”明昭帝摸了摸她娇艳如花的脸庞,“朕今晚再来可好?”   张明玉霎时惊喜:“真的?!”   明昭帝莞尔:“真的。”   张明玉瞬间红了眼眶。   明昭帝顿生怜意:“怎么了?”   张明玉背过脸去拭泪:“没,臣妾是高兴的。”不等明昭帝说话,她再次转回来,“臣妾知道皇上最近事儿多,倘若皇上太累就别特特过来了,知道皇上有这个心,臣妾已经很高兴了。”   明昭帝也想到朝堂上的一堆事,叹了口气:“待潞州事了,朕定会好好陪你。”   张明玉忙摇头:“皇上是为天下百姓忙碌,臣妾只恨不能为皇上分忧。”   “好姑娘。”   明昭帝说完话就待起身。   “皇上……”   明昭帝回头:“怎么了?”   张明玉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听说陈姐姐见过秦、峸王妃了……臣妾也很久没见过峸王妃,臣妾也想见见她。”   峸王妃?萧昱的王妃?陈嫔何时见过那丫头?明昭帝思绪一转,立马想起这张婕妤跟萧昱王妃、以及陈嫔是同年的秀女。   “你跟她很熟?”   “嗯。”张明玉小心解释,“选秀的时候,我们三住一屋呢。”   明昭帝恍悟:“竟是这般关系。”他笑道,“你想见她,便叫她进宫陪你说说话。”   张明玉脸上绽出灿烂笑容:“谢皇上恩典!”   ***   宫里一切秦妍书自然不知道。   萧昱走了后,她想起昨夜里那声尖叫,揉了揉脑袋爬起来。   素心昨儿值夜,已经被换了下去。门外的青萱、青竹听见动静忙进来伺候。   这里毕竟不是素光院,她惯用的东西都没在。虽然青竹她们带了衣物过来,也是不全,秦妍书想了想,还是只简单洗漱一番。   虽身子酸软,洗过脸后她也终于清醒不少。   “昨夜里什么情况,安砚他们如何了?”   青萱早起后就打听过了,听她问起,忙一五一十道来:“安砚公公俩人跪了一夜,今早才被主子叫下去休息。”她顿了顿,“万姑娘昨夜晕倒了,听说很快就醒了,昨天夜里就被安砚公公他们扔回留春园。”   “晕倒了?”秦妍书正在描眉的手一顿,看向她,“可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青竹撇嘴:“好着呢,听说一大早就在屋子里哎呀哎呀地叫。”   青萱也跟着摇头:“没事。”   秦妍书皱眉:“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去。”   青竹忿忿:“王妃您就别管她了,哪有罚跪说头疼的。”   青萱也是忍俊:“沈嬷嬷一大早让人去看过了,脸色看起来比您还红润呢。”   秦妍书:“……”顿了顿,“还是找个大夫吧,毕竟是娘娘指过来的人,别出了事担干系。还有,安砚他们也得看看,别跪了一夜跪坏了。”   青萱俩人对视一眼。   “是。”   说话的空当,秦妍书已经描眉完毕。她接过青竹递过来的唇脂,看了眼:“今儿不用这个色,绯红那盒带了吗?”   青竹连忙点头:“带了。”忙从妆匣里摸出另一个唇脂盒递给她。   秦妍书揭开看了眼,点点头。勾起尾指,一挑一抹。   浓朱上唇,珠钗翠饰。看起来就华贵非常。   秦妍书对着铜镜端详片刻,满意道:“走吧,去留春园。”   有了萧昱一番话,秦妍书跑到留春园耍了好大一通威风,除了让人给那几位碍眼的美人搬家,还把人交给后院管洒扫的嬷嬷,让其安排她们几个干活儿。   四位美人,连带那位刚被大夫诊过脉、身体健壮如牛的万姑娘,皆是一脸不敢置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仆妇拽走。   秦妍书心情愉悦地走出留春园,回到素光院。   长贵已经领着人候在院外,瞧见她的身影,忙不迭过来行礼:“王妃,奴才依王爷吩咐,前来帮您收拾东西。”   这是真要她搬进去博观院?秦妍书迟疑片刻,转头朝茫然不解的青竹俩人道:“去收拾些我常用的衣物,放到博观院去。”   青竹俩人一听,登时惊喜:“王妃您要搬进去住?”   秦妍书摆摆手:“不过住几天,东西不用收太多,有缺漏再跑一趟也不远。”   青竹略有些失望:“是。”   长贵听着不对劲,苦着脸道:“王妃,您可别为难奴才啊。”只带些细软跟住进去,可是两码事。   秦妍书摆摆手:“无事。”男人这般忙碌,如何看得出来这搬,是搬了多少?再说,他也没说全副家当搬过去啊。   长贵苦着脸看向青萱。   青萱探手。   秦妍书恍若未见。她看了看天色,奇怪道:“晴儿呢?怎的还没过来?”她们往日都是一块儿用早饭的。   青萱忙答话:“回王妃,公主一早听说您在忙,就让我们跟您说声,她今儿就不过来打搅您,只在院子里随便用些就是。对了,她还让奴婢给您传话,说午膳时候再来找您。”   秦妍书明白了。   随意用了点早饭,秦妍书闲着没事,拿了本书坐到窗下看书。青萱青竹带着小丫头在屋里轻手轻脚地收拾衣物。   屋里安安静静的。秦妍书没翻两页书,困意就涌了上来——昨夜里她压根没睡多久,也不知那萧昱何来的精神继续出门忙活的。   她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朝房间另一边的青竹俩人道:“我先去屋里歇会,待会晴儿过来——”   “王妃!”沈嬷嬷疾步进来,朝她简单地行了个福礼后,神情凝重道,“宫里来人了。” 第067章   “娘娘。”小宫女小跑进流馨殿, “峸王妃进了景福宫了。”   正闲得在屋里拔盆景叶子的张明玉眼睛一亮, 立马坐直身体:“来了?”   “来了,刚进去给淑妃娘娘见礼呢。”   张明玉喜笑颜开。扔掉叶子,她扶上脑袋:“哎呀,今儿起得太早了, 头疼得慌。巧儿,扶我一下, 我要去躺会。”   侍立在旁的宫女忙过来扶她, 脸上有些迟疑:“娘娘, 那峸王妃——”   “唉唉唉, 我头疼。”张明玉打断她, 整个人靠到她身上,“我要躺会, 没事别吵着我了。”   宫女欲言又止。   “傻了吗?”张明玉瞪她, “还不扶我进去!”   “是!”   另一厢。   待秦妍书退出去,淑妃立马冷下脸。   “娘娘,这……您就由得她们见面吗?”嬷嬷靠过来, 小声问道。   “那可是皇上恩准的, 轮到我说话了吗?”淑妃一拍桌子, “竟然问也不问我,擅自求皇上要恩典?这才刚抬举她没几天, 尾巴就翘起来了!峸王妃,哼,她就算攀上老二家媳妇, 能干什么?”   嬷嬷似乎想起什么,附耳过来:“娘娘,几天前陈嫔才刚见过峸王妃,这张婕妤今儿又来这一出……”她压低声音,“她们几个毕竟是同年的秀女……您说,她们会不会联手?”   淑妃眯了眯眼,摇头:“不可能。张婕妤那性子,跟谁联手都不可能跟陈菲娉联手。”她看向外头,“我就不信,她这个小小婕妤还能翻了天。去,让人去盯着,看看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是。”嬷嬷领命出去。   淑妃刚缓过气,端起茶盏润口,刚出去的嬷嬷就再次奔了进来。   “娘娘!”   淑妃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怎的这么快回来?都安排好了吗?”   “娘娘。”嬷嬷喘了口气,神色复杂道,“张婕妤没见人。”   “什么意思?”   “张婕妤没见人,把峸王妃晾在厅里。”   “竟然——”淑妃哑然,“还以为她有多聪明呢。她一个小小婕妤,哪来的胆量敢为难亲王妃?”   嬷嬷微笑:“看来这俩人也无需担忧了。”   “不,还是得盯着。谁知道她们是不是装样儿。”   “是。”   ***   秦妍书在景福宫坐着冷板凳,另一头的萧昱却没闲着。   今日小朝。明昭帝并朝堂大员在御书房议事,萧昱同行。   “……及时补种的麦子俱已收割,接茬又种了地瓜、冬麦等作物。虽然雨水依然不多,地里产量不高,撑到明年春,应当是没有问题。”户部尚书黄大人朝萧昱拱拱手,“多得峸亲王远见卓识,早早就领着人凿渠开河抢种粮食。”   萧昱神情淡淡:“黄大人过誉了。不管哪位大人遇上这种情况都会挺身而出,甚至做得比本王更好。再说,潞州百姓能缓过来,诸位大人功不可没,本王不过是赶了个巧走在前头,不敢居功。”   理是这么个理。大伙心知肚明。可这话由最大的功臣说出来,听起来确实舒服多了。毕竟大家连轴转了几个月,举全国之力支援潞州,潞州要是还不能缓过来,这大衍朝也该走到尽头了,哪能将功劳都放在他身上呢。   故而,萧昱这番话出来,诸位朝臣对他印象更是好了几分。   明昭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朝在场诸人道:“潞州已入正轨,接下来照章行事即可。”   “是。”众人应声。   明昭帝翻开一本奏折:“接下来,说说海州的情况。”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   “父皇。”萧昱拱手,“接下来的事,儿臣在这儿就不太合适,儿臣先行告退了。”   明昭帝愣了愣。   在场诸人忙低下头。   萧昱行了个礼,正待退出去,明昭帝摆了摆手:“听听无妨。你在西边呆了几年,说不定能给些建议。”   萧昱迟疑了下,拱手:“是。”   ……   待得众人散去,萧昱也打算告退,明昭帝忙喊住他:“等会,你这急巴巴地要干嘛去?”   萧昱停下脚步,随口道:“回府用膳。”   “……”明昭帝没好气,“你媳妇儿今天不在府里,你回去跟谁吃?”   “?”萧昱皱眉,转回来,“您怎么知道?”   明昭帝摆手:“张婕妤久未见她,甚是想念,今天跟朕说了,要请她进宫说说话。”   张婕妤?这谁?萧昱茫然。   明昭帝瞅着他这难得的样儿,笑了:“反正你回去也是一个人用膳,干脆留下陪朕得了。”   也确实是到饭点了。   皇帝留饭,萧昱自然不会拒绝。   俩人移步明昭帝日常居住的海清殿。   “你那峸王府也确实单了点。” 明昭帝背着手走在前头,“回头朕给你指几个人吧。你年纪也不小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确实难看了点。”   “……”萧昱无语,“父皇,儿臣刚成亲。”   明昭帝瞪了他一眼:“朕还没老成这个德行,正月到现在都多久了,还能叫刚成亲吗?”   “儿臣成亲第二日就出发去潞州,刚回来不到一个月。”萧昱哼道,“若是这样都能有孩子,儿臣还得担心孩子是不是——”   “呸。”明昭帝打断他,“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吗?”   萧昱闭上嘴不说话了。   明昭帝看了他几眼:“怎么不说话了?”   “父皇想听什么?”   “……”明昭帝被噎住,“合着你就没什么先跟朕说说的?”   萧昱沉吟片刻,问道:“儿臣能到封地走一趟吗?”   明昭帝停下脚步,诧异不已地望过来:“峸州?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去峸州走一趟了?”   “大衍幅员辽阔,儿臣有生之年恐怕也走不完。别的地方便罢了,峸州毕竟是儿臣的属地,反正是闲着,儿臣想要去看看,溜达溜达。”   明昭帝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萧昱坦荡荡回视。   明昭帝收回目光,再次背过手,继续前行:“你倒是想得美,竟想躲懒出去游山玩水。你看看你大哥三弟他们,哪个不是用功念书,成家后也是兢兢业业在各部轮值。你前些年丢下功课跑到边地,朕还没说你呢。”   “儿臣志不在此。”萧昱语气淡然。   “那你志在何方?”   “儿臣这些年不曾荒废学业,只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臣想到处走走看看。”   明昭帝哼道:“说来说去,还是想玩儿。你刚才不是还说成亲都没在京里待几天吗,怎么这会儿就舍得走了?”   “游山玩水而已,自然得把女眷带上,否则,谁来照顾儿臣的衣食住行?”   “……往年去西边也没见你要人照顾。”   “由奢入俭难。我家王妃管家厉害,带着省心。”   说话间俩人进了用膳的大厅,明昭帝懒得再与他争辩,掀袍落座:“行了,这事没得商量,你给我好好儿呆在京城,把这些年拉下的功课都给补上。”   萧昱也没指望一次就能说服他,淡定自若地跟着坐下。   随侍在旁的福顺喊了声“传膳”,早有准备的太监宫侍端着各色盘子鱼贯而入。   食不言寝不语。俩人安安静静吃完午膳,萧昱就告退离开了。   明昭帝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半天,直到福顺轻声提醒他:“陛下,该歇会儿了,下午还得忙呢。”   明昭帝回神:“福顺啊,你说,这成家的儿子想去就藩,是几个意思?”   福顺抖了抖,忙赔笑:“奴才不知。”他偷覰了眼明昭帝神色,迟疑道,“峸王爷不是说去溜达吗?怎么……”就扯上就藩呢?   明昭帝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帮他说话。”   福顺心里一个咯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奴才、奴才——”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是奴才不知轻重乱说话。”   “行了,朕就随口说说。”明昭帝摆手让他起来,信步往里走,“歇会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   萧昱回到王府,逮着下人就问:“王妃回来了吗?”   “回王爷,回来了——”   萧昱松了口气,不等他说完,直奔博观院园。   一进门就与府里大夫撞了个对眼。   送大夫出来的青竹连忙福身行礼:“王爷万福。”   萧昱皱眉,直接问大夫:“谁病了?”   “回王爷,王妃身体不适——”   “怎么回事?”萧昱霎时冷下脸,“早上出门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不适了?” 第068章   “王爷万福。”   侍女行礼的声音惊动了闭目养神的秦妍书。她睁开眼, 对上男人微皱的眉眼。   她忙扶着榻边起身, 打算下来行礼。   男人按住她:“别折腾了。”   秦妍书没有坚持,顺着他的力道靠回软枕上。   萧昱抚过她微微汗湿的鬓边,脸色不愉:“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听说还吐了?”   秦妍书摇头:“着凉而已。”她意有所指般瞟了他一眼, “约莫是昨夜里吹了风。”大半夜被从被窝里叫起吹了夜风,然后被这家伙折腾了半宿……完了又被叫进宫里。可不就得病了。   萧.罪魁祸首.昱扫了眼屋里新搬进来的物件, 轻咳了下:“以后你住这里, 有什么事也无需再折腾了。”   怪她咯?秦妍书暗哼一声。   丝毫不觉的萧昱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脸, 又问:“你跟张婕妤很熟?”   秦妍书疑惑:“您知道?”他不是刚回来吗?怎么知道她进宫见张婕妤了?她看了眼外头, “青竹禀您了?”   “父皇跟我说的。”萧昱有些疑惑, “你跟这张婕妤很熟?”   秦妍书摇头,想了想, 又点头:“选秀的时候认识的。”   萧昱了然, 戏谑道:“你倒是交游广阔。”   “……您对我还真有信心。”秦妍书苦笑,“托您的福,张婕妤陈嫔与我, 就差成死仇了。”   萧昱皱眉:“与我何干?”思绪飞转, 他瞬间反应过来, “选秀那天的?”   秦妍书无语:“娘娘还特特给您推荐了呢,您怎么也不上心?”   “旁的人与我何干?”萧昱不以为然, “那你还向我推荐陈家?”   “……我只是将她的话转告于您。”   “那就无需理会。”   秦妍书却想到一个可能,小心翼翼看他:“您不需要了?”   “倘若陈家识趣,该做什么他们自然省得, 无需——”萧昱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到哪儿去了?”   那就是没改主意。秦妍书撇过脸:“没想什么。”   萧昱捏了捏她脸颊:“你好好歇着便是了,别整日里胡思乱想的。”   秦妍书避开他的手。   “你上午进宫被为难了?”   “没有。”顶多是坐了会儿冷板凳,算不上什么为难。   萧昱也点头:“谅她也不敢。”小小婕妤若是敢为难亲王妃,这后宫的日子也算走到头了。   秦妍书垂下眼睑。张明玉那脑子,估计是想不到这些……   萧昱不察,见她神情奄奄,寻思了会,开口道:“待忙过晴儿的事,我带你出趟远门。”   秦妍书立马抬头:“去哪儿?去多久?”   “还未定。”   “……”那她如何准备?   萧昱可不管她担心的东西:“出门不比在家里,你把身体养好了再说。”拍拍她的手,站起来走了。   秦妍书:“……”   她身体好得很,还能下地干活呢!   ***   就如秦妍书所说,她身体比上辈子康健多了,喝了两天药后再次恢复精力。   这俩日她也没闲着,反正峸王府就只有萧昱跟她两位主子,她干脆自作主张,将偌大峸王府的事务都交给萧晴打理,尤其是宴请向锐兴向将军的准备。   萧晴早就知道向锐兴就是她将来的指婚对象,加之兄嫂与她阐述过其中利害,她自然不会排斥。带着三分期待三分羞涩,她将所有宴席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虽然向家人口简单,可该准备的事情也是得准备起来。   很快,宴请向家之日就到了。   这日一早,身体早已恢复如常的秦妍书刚与萧晴核对完所有项目,那厢门房就来人报,说向家到了。   秦妍书忙着人去禀报萧昱,完了领着萧晴亲自到二门处迎接。   向家统共只有三口人。寡居的祖母,青壮的孙子,以及待字闺中的孙女儿。   向锐兴的父母早在多年前就已相继病逝,多亏老祖母坚毅,撑着把孙子孙女抚养长大。   也因此,向家两兄妹的亲事就被耽搁了。   世人以六亲俱全为福。外人看来,向家兄妹的命数着实太硬了些。   言归正传。   因向家老夫人辈分高,秦妍书携萧晴直接迎到二门外。   向老夫人祖孙俩人已经候在那儿了。   看得出来俩人已是尽力打扮过,头上戴的金钗、身上鲜亮的新衣、以及崭新的鞋履。抛开俩人局促的神情举止不说,看起来还真像是哪里来的乡绅人家。   萧晴皱了皱眉。   秦妍书初时也有点惊讶,待回过神自然发现萧晴不自然的神情,忙拍拍她的手,低声说了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   萧晴顿了顿,松开眉心,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秦妍书微松了口气,这才带着她迎上二门处忐忑低头等候的祖孙俩人。   见到她们,向家祖孙忙不迭跪下行礼。   秦妍书忙扶起老夫人:“老夫人免礼。”   青萱等人跟着过来扶。   向老夫人颤巍巍起身:“应该的,应该的。”完了有些紧张地解释,“老身第一次面见贵人,若有失礼之处,万望贵人切勿怪罪。”   “老夫人多虑了。来者是客,我们怎会怪罪于您呢。”秦妍书安抚道。见她依然拘束不安,她的视线一转,看向旁边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这位想必就是向将军的妹妹吧?长得真俊!”   向家姑娘腼腆笑笑,垂下脑袋不敢接话。   向老夫人忙接话:“贵人别折煞我们了,我这孙女跟您两位一比,都被比到天边儿去了。”   平心而论。向家姑娘长得颇为端庄,银盘脸,弯月眉,还有琼鼻樱唇,虽不如秦妍书俩人的精致俏丽,也自有风华在身。秦妍书这声赞也是真心实意的。   只是向老夫人这紧张兮兮的样子,让她颇有些奇怪。思及向家及向老夫人的出身,她转瞬就将疑惑抛诸脑后。   向锐兴自有萧昱接待,接下来的时间,她领着向家祖孙好好儿逛了圈花园。   园子不算小,她担心老夫人走不了这么长远的路,还差人送来软轿,温声请其上轿。   这可把向老夫人吓坏了,急急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两位贵人都没坐轿,老身如何能坐得?”   秦妍书莞尔:“老夫人安心,这里除了咱们几个也没旁的人,无须顾忌。咱这园子虽然不大,逛起来也颇为累人,您年纪大,还是坐着我们才安心。”   “不成不成。”向老夫人慌张不已,干笑道,“老身农家出身,虽然年纪大,走点路还是不碍事的……这坐轿子,是万万使不得!”   她坚持不坐,秦妍书也没法,与萧晴对视一眼,只得吩咐下人抬着软轿跟在后头,俩人领着向家祖孙慢慢往前逛。   萧晴及向家姑娘都是未出阁的女子,说话什么的,自然轮不上她们,故而全程下来,只有秦妍书在轻声慢语地介绍园子。   因着向老夫人大字不识几个,她尽量介绍的直白生动,时不时穿插几个问题,引着老夫人介绍她们家乡的风土趣闻。   待得她们穿过花园来到设宴的花厅时,向老夫人俩人的紧张已经消退不少。虽还能看出有几分忐忑,好歹是能说笑几句。   四人依主次落座。   青萱领人送上茶果点心。   秦妍书笑道:“我们逛了这么久,且坐着歇会,用些茶点吧。”她指了指外院方向,“这会儿王爷估计正带着向将军在练武场呢。”   “练武场?”向老夫人不解。   秦妍书点头,继而失笑:“王爷早前就跟我说了要跟向将军好好切磋切磋,今儿可不就得把人拉过去好好练练嘛。”   向老夫人干笑一下:“我孙儿粗鄙,学得那些个市井路数,如何能与王爷相比。可别伤了——”惊觉失言,她连忙住嘴。   向家姑娘自打进了峸王府就一直低头不说话,此刻听见祖母失言,她有些惊慌地抬眸瞅向秦妍书。   秦妍书忍俊不禁:“老夫人对向将军的身手颇有信心呀。要是我们家王爷被向将军伤了,我可得找您说道说道。”   向老夫人吓了一跳:“老身孙儿他绝对不敢的——不不,是老身说错话了。我那孙儿如何能伤得了王爷。”她抬起手就打算给自己一巴掌——   “使不得!”秦妍书惊叫。   所幸随侍在旁的青萱机警,一个箭步过去抓住老夫人的手,及时制止了她。   秦妍书并萧晴舒了口气。   向家姑娘惊慌不已,靠过去,扶着向老夫人另一胳膊:“奶奶。”   秦妍书无奈:“老夫人何必如此自责,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向老夫人偷眼打量她神情,见她似乎真不计较,干笑道:“老身愚钝,让王妃见笑了。”   秦妍书摆摆手:“老夫人不必过于拘谨,今儿咱们就是说说家常体己话,无需太过在意礼节。”顿了顿,她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太过拘谨反而不美。”当然,她暗指的是萧晴跟向锐兴的亲事。   这句话一出,萧晴自然是羞红了脸。   那厢向家老夫人并向家姑娘却霎时脸色发白,若丧考妣。   秦妍书心里一咯噔。这向家人难道……并不想与萧晴结亲?萧昱难道没有问过他们家意愿吗?   果不其然。   她刚想到这个可能,就见向老太太扶着桌子站起来,绕过桌子朝她恭敬跪下。向家姑娘咬着嘴唇,跟着跪在旁边。   “峸王妃明鉴。我儿夫妇早逝,老身含辛茹苦将一对孙儿抚养成人。”   秦妍书脸色已经不甚好看了。   “……孙子锐兴于几年前得获圣恩,赐武状元,如今也是官身。老身死后也能给向家列祖列宗交代了。”   原本还有些懵懂的萧晴看看脸色难看的秦妍书,再看看跪在地上的向家祖孙,心霎时一沉。   向老夫人继续道:“我虽出身泥腿子,我夫家向家也家室不显,更无甚千万家财,可我知道风骨、知道气节。”   “向老夫人,我对您以礼相待——”   向老太太打断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我这孙女儿,模样不精致,性情也木讷不讨喜,可她再怎么不是,也是我向家子女。”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愈发坚定,“我们绝不会做那等卖女求荣之事,更不会将其送入高门,当那做小伏低的贱妾一流。”   她最后重重磕了个头:“听说王妃救过潞州万千百姓,有着菩萨心肠。老身斗胆,恳请王妃开恩,放了我家孙女。”   萧晴:……??   秦妍书:……??   等等。   向家这是以为萧昱看上他们家姑娘了?   这误会大发了……   萧昱那王八蛋,难道都没跟人向家说个清楚明白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病了几天,今天终于能爬起来了……   生病真的太磨人了,完全不是一句靠意志力就能坚持下来的。   倒回来检查,发现病句有点多_(:з」∠)_   果然码字对身体状态、精神状态有很高要求,是时候锻炼起来了(bushi)! 第069章   既然知道搞错了, 秦妍书忙去扶向老夫人。   “老夫人, 您误会了。”她哭笑不得,“我们何曾说要将向姑娘——嗨,这误会大发了!”   向老夫人停顿片刻,抬头看过来:“误会?”再看旁边的萧晴已经撇过脸去, 袖子半掩,一看就是在偷笑。   向姑娘也是惊疑不定。   秦妍书忍笑朝她们点点头, 道:“当然是误会。我们王爷完全没见过向姑娘, 如何……他是欣赏向将军, 特地让我们给你们派贴, 邀请你们过府一聚。”   向老夫人半信半疑。   秦妍书倾身去扶她:“既已经知道是误会, 老夫人还是赶紧起来吧。”青萱等丫头欲要过来帮忙,被她挥开了。   萧晴也跟着去扶向姑娘, 把她唬了一大跳, 忙不迭手忙脚乱爬起来。   萧晴朝她弯了弯眉眼。   向姑娘忙福身权作回应。   四人再次落座。   向老夫人小心翼翼再次细问:“王爷真的只是欣赏我们家锐兴?”   秦妍书笑眯眯点头:“当然。世人皆知我家王爷擅武,遇到年少有为的向将军,自然起了爱才之心。”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眼萧晴, “再说, 向将军现在虽然品阶不高, 将来却说不准会有什么造化呢。”   向老夫人看看她,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萧晴。   萧晴轻咳一声, 侧过头,佯装看远处风景。   向老夫人灵光一闪,登时瞪大眼睛, 不敢置信:“您、您是说——”   秦妍书轻轻摇头,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她招呼,“来,咱今儿就吃吃喝喝聊聊天,别的事啊,就交给男人去搞定。”   “啊?诶,诶!”向老夫人紧张不已地坐在位置上。再看了眼萧晴,她搓了搓衣服,“刚才是老身唐突了。乡下人不懂礼数!王妃、公主切勿责怪。”   “误会罢了,老夫人也别放在心上。”秦妍书安抚她,“来,先用些茶点,也不知道他们在练武场要折腾多久,可不能饿着肚子等他们。”   “诶,诶。”彻底放下心来,又被另一个可能的惊喜砸晕头,向老夫人喜忧半参,依旧手足无措,却比之前的惶惶不安要好上许多。   秦妍书找着话题与她们随意聊着,同时旁敲侧击地打探向家情况,诸如亲戚几何、仆从几何等。   向老夫人丝毫不觉冒犯,不但事无巨细全给说得明明白白,还主动交代了不少,甚至将向将军的俸禄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向姑娘在后头拼命扯她袖子,都没拉住她的话,直把萧晴俩人整得哭笑不得。   双方配合,这天聊起来也就融洽万分。   直到萧昱领着鼻青脸肿的向锐兴走过来。   秦妍书登时吓了一跳。   向老夫人俩人行完礼后束手站在一边,眼也不敢抬,自然没有发现。   面对将来要跟自己成亲的人,萧晴也是满怀羞涩,眼睛都不敢往向锐兴脸上移——除了看见向锐兴高大挺拔的身形,旁的她丝毫不敢细看。   向锐兴也是低垂脑袋不敢往她跟萧晴方向瞅上一眼。   秦妍书看看一个两个低着头装鹌鹑,无奈地走前两步,问萧昱:“不是说切磋武艺而已吗?怎么把向将军搞得如此狼狈?”   听出不对,向老夫人两人也忙看向向锐兴,见他脸青鼻子肿的,俩人皆是吓了一跳。但因为向锐兴习武,她们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太过激动。   倒是萧晴好奇,偷偷望过去,恰好对上向锐兴偷覰的视线。俩人皆是一惊,慌忙各自躲闪开来。   另一边。   听了秦妍书带着几分嗔怪的话,萧昱面不改色:“拳脚无眼,切磋时挨上几拳几脚,很正常。”   可若是伤痕只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就不正常了。秦妍书看着他的眼神如是道。   萧昱挑眉:“你这是在怪我?”   旁听的向锐兴以为他生气了,忙拱手解围道:“多谢王妃关心。王爷武艺非凡,末将自愧不如。能得王爷一番指点,是末将之福,受些许皮肉伤算不上什么。”   萧昱斜睨秦妍书:“听见没有。”   秦妍书轻咳:“既然无事,那就让人传膳吧,别让大家饿坏了。”   花厅很大,秦妍书让人在中间加了屏风,两边分别设席,男女分坐两席,各自用膳。   这样一来,既免了传出去落人口实,又能借机让人见上一面、搭上几句话,完了又让萧晴看到向家人的品性。   一箭三雕。向家人如何作响,秦妍书不知道,她只知道萧昱跟萧晴都挺满意的。   待送走向家人,秦妍书体贴地离开,将地儿留给萧昱兄妹谈心。   另一头,刚出了峸王府,向老夫人脚一软,差点摔倒,幸亏向锐兴眼疾手快将她搀住。   “奶奶?”   “奶奶,没事吧?”向姑娘忙跟着搀住她另一边。   向老夫人摇摇头,看了眼后头峸王府大门,拍拍她的手,看向另一边的向锐兴,朝他们家的车架一努嘴:“你跟着上来。”说完率先踏上车凳钻进车架里。   向锐兴有些无奈,只得示意下人将自己坐骑拉上,跟着妹妹上了车。   车架轱辘,很快就驶离峸王府所在的街道。   向老夫人看着峸王府大门消失在眼前,放下帘子转回来,板起脸瞪向向锐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向锐兴喊冤:“奶奶,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呢!”他苦着脸,“我还是被揍了一顿才知道呢。”   向家姑娘捂嘴笑:“这顿揍没白挨。”   向锐兴嘿嘿笑。   向老夫人却想得多:“你只是一个五品小将,怎么、怎么就挑了你呢?”   “我怎么了?我也不差啊,我还是武状元呢。”向锐兴不服气。   “满京城随便掉下块招牌,都比你这武状元横。”   向锐兴哑口,半晌,他摸摸脑袋:“可能是……我习武?峸王爷大概比较喜欢武人吧?”   向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没有出身大家的公子哥儿习武。”   向锐兴耸肩:“我们等着旨意就行,想这么多干嘛?反正啊,有峸王府今天这番举措……奶奶,您就安心等着抱重孙子吧!”   向老夫人抬手就去打他:“你这混不吝!那可是公主!你这嘴里没个门把的!”见向锐兴讪讪闭嘴,才收回手。   向老夫人想了想,有些严肃,问他,“那若是成真……咱家门第太低,好好儿的,王爷公主怎么会看上你?还是说,那位公主有什么——”问题?   话未说尽,在座皆能意会。   向锐兴摇头:“瞧着不像。王爷今日给我走了场下马威,瞧着不像是随便找个人家嫁了。”他傲然,“说不准,王爷就是看上我这良才!”   向老夫人自然觉得自己孙子好。可是吧,她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可这是公主啊。你娶回来可就是娶了尊大佛。你不怕日后被公主压着一头吗?”   向锐兴摊手:“怕啥?娶回来就是我媳妇儿。我又不靠媳妇儿吃饭,管她是公主还是谁。”   “她先是主子,然后才是你的妻子!”向老夫人瞪他。   向锐兴笑道:“我早就听说,这位五公主性子良善,若是传闻属实,那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嗷!奶奶!”   “你可别忘了,她身后还有峸王爷,还有圣上!”向老夫人恨铁不成钢。   向锐兴嘟囔:“我就随口说说,您孙子是那等欺负媳妇儿的人吗?”完了反问她们,“你们今日也见过五公主了,性子如何能看出来吗?”   向老夫人有些迟疑:“看着,倒是挺温婉的。”   向锐兴摊手:“这不就结了。”   向老夫人:……   旁听许久的向家妹妹掩嘴笑:“奶奶,您就别管了,哥哥这是看上人家五公主了。”   “嘿嘿。”向锐兴想到那名娇滴滴的、脸带红霞的五公主,忍不住傻笑起来。   得,合着是看上人家了。向老夫人无奈。孙大不由人啊!   峸王爷今儿这一出,走得是美人计吧?   ***   彼时,宫里赏下的四位美人被峸王府提溜去当粗使的事,不知怎的就被传到宫里,把淑妃气得直接砸了她常用的那套并蒂莲的金镶玉茶具。   于是,见过向锐兴后,对其更为满意得萧昱进宫,打算向明昭帝请旨时,兜头就被甩了个冷眼。   “你还有脸进宫?”明昭帝四平八稳坐在龙椅上,嗖嗖地朝他放冷箭。   萧昱满头雾水:“父皇何出此言?”   明昭帝眯眼看了他两眼,撂下笔,开门见山道:“朕问你,淑妃赏给你的四位美人,现在何处?”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萧昱满不在乎:“当然在儿臣府上。”   明昭帝憋着股气:“听说你拿去当下人使唤了?”   “领着俸禄,自然得干活。”萧昱挑眉,“还是说,这几个人,儿臣使唤不得?”   明昭帝一窒。   淑妃当初敢给萧昱府里塞人,不过是得了他旨意,否则,淑妃既非皇后又非生母,如何敢插手亲王府里的人事?   而他身为皇帝,去管自家儿子的后宅事,总归不太好。加上秦妍书此前才刚做了件善事,得了不少好名声。他若是在这种时候给萧昱配几个庶妃、妾侍,更是不美。   故而才有了淑妃那一出。   可他没想到,萧昱不光不收,还……他就不信萧昱没猜到这几位美人的用途。萧昱这举措,不光是打了淑妃的脸,还是打了他的脸。   可若是堂而皇之地说他这皇帝老儿给儿子送妾侍……   他也是要脸的。   故而他臭着脸瞪了眼明显是装傻的萧昱,转移话题:“那你来干什么?!”   萧昱也不理会他的臭脸,直接说出来意。   明昭帝皱眉:“你确定?”   萧昱将带来的一本薄册抽出来,递给边上的德顺:“儿臣将向锐兴的资料都查了个底朝天,也亲自与他打过照面。确定无误,就是他了。”   明昭帝接过薄册,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半晌,他放下册子,眉峰依旧没有放松:“看起来确实家世简单,以后过日子轻松是轻松……”他看向萧昱,“可她是你的亲妹妹,是朕的女儿,堂堂公主,勋贵侯门多的是,怎么能嫁给这样的草莽小子?”   萧昱不以为意:“正因为是公主,才不需要挑家世。世上还有谁的家世比得过咱皇家的。”   明昭帝哑然。萧晴若是嫁得好,他这个当哥哥的自然多个帮手。可他总不能直接问吧?   萧昱看着他,拱手:“父皇,儿臣是晴儿哥哥,儿臣不会害她。”   明昭帝盯着他看了会儿,再次拿起那本册子翻看起来。向家门第低,家中人事简单,亲缘少,宗族远在老家,即便有什么攀亲带戚的,也攀附不到萧晴身上……向锐兴这样的人家,配萧晴那有几分天真的良善性子,倒是合适。   萧昱早就跟他报备过这个向锐兴。他贸贸然提出这样一个不出彩的人选,他自然是彻查过一番。   当然,向锐兴自然有他过人之处,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拿下武状元又擢升武德将军衔。可这样的人,在京城,真的拿不出手。   萧昱的妻族已是这般,这妹族,他也不精心选一选?他当真……   明昭帝思绪翻转。   半晌,他放下册子:“晴儿这性子也是……行吧,就他了。”   萧昱松了口气:“谢父皇体恤。”丝毫不提萧晴现已今时不同往日。   “待朕找钦天监算个好日子再下旨。”   “是。”   “听说晴儿还住在你的峸王府?”   “是。”   明昭帝没好气:“这都住了多久?还不赶紧把她送回宫里。眼看就要嫁人了,哪有还在外头野的道理。”   “是。”   “……除了是,你就不会说点别的吗?”   萧昱无语。想了想,他还真开口了:“儿臣之前提过,想要在晴儿大婚后走一趟峸州之事,不知父皇意下如——”   明昭帝干脆利索打断他:“你可以回去了。”   被嫌弃的萧昱:“……”   ***   明昭十八年,五公主萧晴受封永嘉公主,赐嫁武德将军向锐兴,择定葭月二十二完婚。   京中哗然。   堂堂公主,即便生母不在,还有个亲哥峸亲王呢,怎的不嫁侯门嫁草根?这样一个五品莽夫?若不是托了公主福获了个驸马都尉的职衔,这向锐兴怕是连三节两寿都没资格入宫参拜。   有头有脸的人纷纷向峸王府中的秦妍书打听起来,连秦家也打着关心的名义派人来询问——不管真心假意,秦妍书一律将锅推到萧昱身上,只做出毫无主见的内门妇人模样应付过去。   众人如何不齿,她就不管了,反正这些人也不敢当面去质问萧昱。   去岁萧昱回来后,就向明昭帝请了旨意,选了地址开始督建公主府。如今房屋、园林皆已建造完毕。这厢旨意一下,剩下的小物件就快速地准备起来。   萧晴早就搬回宫里备嫁,秦妍书也没闲着。   管家,商铺账本,庄子里的花卉草药栽培,还要盯着萧晴的婚事——萧晴母妃逝世,长嫂为母,她身为萧晴唯一的嫂子,自然力有未逮,事必躬亲,盯着所有事项的准备。   本来,萧晴这些琐事有更合适的人选。奈何萧昱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忙啥,每日里早出晚归,连影儿也见不到一个。   若不是秦妍书住在博观院,每夜里都能等来某人凑过来的体温,她还以为这家伙是在外头养了什么相好呢……   如此,俩人各自忙碌,时间过得飞快。   葭月过去了,萧晴也终于出嫁了。   加之天气冷了不少,庄子里的育苗活儿早就停了下来,只等明年开春再继续。   至此。秦妍书终于空闲了下来。   这一闲,她就发现不妥了。   她翻了翻门房的出入记录,盯着上头的记录看了半晌,再去翻看王府支出——与往日相差无几。   她呆了片刻,果断揭过,装作没看到——反正不花钱,管那家伙天天去谁家。   萧昱这些天在做甚?   他在串门。   频繁的串门。   ***   和王府里。   萧昱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搁下茶盏,再去看棋盘,沉吟片刻后,挽袖捏棋,轻松落下一子。   对面的和王萧旸忍着满肚子的不耐烦,胡乱扫了眼棋盘,随手抓起一子,“啪”地一声拍下去。   萧昱挑眉,再度捏起颗棋子,“咯哒”一声,轻轻搁棋盘上。   “将军。”他抬眼,神情愉悦地朝萧旸点点头,“大哥承让了。”   萧旸定睛一看。果真是他输了。   他神色扭曲了一瞬,勉强挤出抹笑:“二弟棋艺高深,大哥自愧弗如。”他拱了拱手,“我认输。”   萧昱勾唇:“大哥谦虚了。”他开始捡棋盘上的棋子,一粒一粒往棋篓里扔,边道,“大哥适才不过是走神了,我这是胜之不武。”   萧旸忍气:“今日大哥累了,不如我们就下到这儿吧。”   萧昱状似诧异抬起头:“大哥累了?”他放下棋子,“也是,大哥日理万机,下棋又最是劳神,大哥不愿与我这种闲人下棋,我也是理解。”   萧旸:“……”他捏了捏眉心,“二弟,你这见天来找我下棋,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事不妨直说。”   隔三叉五的,对面这人就来敲门找他下棋。时间还总是掐得准准的,每回他不是在跟幕僚议事,就是在忙朝廷正事,偶尔放松沉醉温柔乡也得被叫起来……回回来了也不说事,只是找他下棋、品茶。   他就算再喜欢下棋、喝茶,也得下腻了、喝吐了。   萧昱挑眉:“我还能有什么事?我这闲人一枚,京里也不认识几个人,除了找兄弟解解闷,还能找谁呢?”   “你的差事呢?父皇没给你安排什么差使?”   “没。”萧昱看着他,“大哥可否在父皇面前帮弟弟我美言几句,替我找个值差?”他沉吟片刻,继续道,“既然大哥现在刑部,干脆就给我找个刑部的差儿吧。”   萧旸:“……”   合着折腾他半个多月,就为了找个差使? 第070章   萧旸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当下直接把人轰了出去——因着这么小的事情烦了他大半月, 萧昱忒不是东西。   被赶出和王府的萧昱丝毫不慌,利落地登上马车,朝赶车的安平道:“走吧。”   “诶。”安平应声,“爷, 接下来去哪家?”   “宁王府。”   “是!”   无需安平再多言,听到命令的安武马鞭一挥, 马车轱辘辘往前走。   半刻钟后, 马车停在宁王府门口。   宁王府的门房如临大敌。早在马车出现在路口时就着人奔进院里禀报了。   故而, 萧昱刚下马车, 宁王萧昹就领着人急匆匆出来。   “二哥。”萧昹拱了拱手, 笑得有几分不自然,“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   萧昱拍拍衣摆, 随口道:“来找你一起吃顿饭, 方便吗?”   萧昹僵了僵,干笑:“方便,自然方便。正好我也还没用,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伸手迎他入内, “二哥, 请。”   萧昱毫不客气,抬脚往前走。   萧昹咬牙瞪着他背影。   “主子, 这……”他的贴身太监苦着脸靠过来。   “聋了吗?还不赶紧让人传膳?”甩下一句呵斥,萧昹甩袖跟了上去。   萧昱看了他一眼:“三弟火气有点大啊。”   萧昹扯了扯嘴角,转移话题般试探道:“二哥怎么这个点过来?”   萧昱随意道:“本来打算在大哥家叨扰一顿的, 被大哥轰出来了。”   “……?”   萧昹呆滞,正想细问,俩人已经走到往常招待萧昱的院子。   萧昱停住脚步,问他:“在哪儿用膳?”看看左右,“这儿风景不行啊,我记得你家花园挺好的,不如去花园里吧。”   ……大冷的天去花园吃饭?这脑子没问题吧?萧昹腹诽了句,扭头呵斥下人:“听见了吗?赶紧准备去。”   主子想要在花园用膳,下人自然不会让他们挨冻,否则挨罚的肯定是他们自己。   待萧昱、萧昹落座,下人开始传膳之时,他们身下石凳已经垫上厚厚的垫子,身处的小亭也围上了薄纱,周围更是燃着好几盆碳炉。   坐在亭子里,丝毫感觉不到寒冬冷意。   若不是园子里花木凋零,旁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是在赏景儿。   下人动作利索,很快将菜品酒水端了上来。   萧昱似乎完全不知道客气俩字怎么写,抓起筷子就将刚上桌的菜尝了个遍,还品头论足:“老三你家这厨子不错,颇合我口味。”   !   这言外之意……   萧昹心里一咯噔,立马瞪向边上侍立的心腹太监。   后者苦着脸,感觉自己比黄连还苦——都是爷,总不能特地上难吃的菜吧?   萧昹瞪完人,转回去又堆上假笑:“比不上二哥府里的厨子。”   “谦虚了。”萧昱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举,“来。走一个!”   萧昹忙举杯相迎。   萧昱不是那等话多之人,萧昹摸不清楚他的意图,更不乐意主动去问,干脆就闭着嘴巴只吃饭喝酒,萧昱说什么,他接什么。   就这样,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并吃饭。说几句,再吃几口,碰一杯,再说几句,吃几口,再碰一杯。   萧昱终于吃得八分饱,搁下筷子,再次伸手去提酒壶——   “王爷!”   太监低呼着冲过来,从后头扶抱住斜斜歪倒的萧昹。   萧昱哑然,放下手:“这就醉了?”看了眼惊慌的小太监们,挥手,“带你们主子去休息吧。”   太监们喏喏。   很快有人弄来小轿。两名健壮一左一右搀扶起耷拉脑袋的萧昹,小心翼翼将其安置到软轿上,很快将其带离花园。   萧昱淡定自如地旁观了所有。待他们离开后,还继续执壶,自斟自饮起来,仿佛这萧瑟的花园景象让他留恋不舍。   另一头,甫一出园子,瘫倒在软轿上的萧昹立马睁开眼。   “王爷?”护在旁边的太监轻声唤道。   抓着扶手坐起来,萧昹沉着脸:“找人去盯着,我就不信这样,那家伙还能赖着不走。”   “是!”   天不从人愿。   萧昹跟幕僚商讨了一个下午,也没商讨出丝毫头绪,完全不知道这段日子萧昱在搞什么鬼,而萧昱还呆在那冷死人的花园里烤着炭火等他酒醒。   听到下人来报,说萧昱在这段时间让下人做了几道点心、尝了几壶好茶,还指使下人出去给他买解闷的话本……俨然把宁王府当成了自己家,待得那个舒服、那个悠哉。   萧昹气得踹翻桌子,点着屋里数人的怒声骂道:“听听,听听,都把我宁王府当成什么地儿了?不知道,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老子要你们何用?啊?难不成就由着他来我这府里当祖宗?啊?他隔三岔五地过来,老子是不是什么事都不用干了?啊?”   众人噤若寒蝉。   幕僚之一忍不住道:“王爷,要不,咱……单刀直入?”   “什么意思?”萧昹眯眼看他,“你让爷直接问?”   “是的。这段时日,峸亲王日日出门拜访,一呆就是老半天。依奴才所见,或许,峸亲王只是……”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闲得慌?”   萧昹:“……”从桌上抄起本书,甩手扔过去,“胡说八道!你闲着他都未必能闲着。”   幕僚挨了一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另一幕僚想了想,站出来:“王爷,小人以为,邹兄所言亦有几分道理。”见萧昹沉下脸,他忙解释,“峸亲王回京以来,除了走了趟潞州,几乎万事不沾,会不会……”   萧昹怔住。   “不可能。”又有一幕僚站出来,“你们忘了,他未成亲之前,咱们可是经常找不着他人影,小的不信他没有问题。”   “对,对。鄙下亦觉得峸亲王此举必有深意,定是我们忽略了哪处细节!”   “会不会在给我们设陷?”   “什么陷阱需要他隔三岔五地过来?”   ……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萧昹额角青筋跳了跳,倏地站起来,呵斥道:“行了,少说两句吧。”   众人一噤。   萧昹怒视他们:“在这里嚷嚷有什么用,多派点人出去查啊,再查不出来,你们全给老子滚去洛州收租子!”   甩袖出门。   再次回到冷风嗖嗖的花园,萧昹盯着薄纱帐里悠哉自得的萧昱,深吸了两口气,压下满腹焦躁,快步走过去。   “二哥,失礼了。”萧昹笑着走进亭子。   萧昱抬头望过来,挑眉:“酒醒了?”   “醒了醒了。”萧昹佯装惭愧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桂花酿这般醉人……二哥等很久了吧?”   “无事。”萧昱淡定道,“反正我闲着。”   那这种一看就知道搪塞萧昹脸僵了僵,继续道:“没想到二哥酒量这么好。”   “边地苦寒,喝酒御寒是常事,几年下来,就把酒量练出来了。”   “原来如是。”   “坐。咱兄弟唠嗑唠嗑。”萧昱姿态自如地宛如他才是待客之人。   隔三岔五的唠,谁有那么多话啊。萧昹烦不胜烦,却碍于长幼有序,不好拒绝,只得憋着股气坐下来。   他寻思着,以萧昱这冷性子,有什么话这大半个月也说得差不多了,他俩还能唠出花来吗?   果不其然,等他落座,那提出唠嗑的人却又转回去继续喝茶、翻书。   萧昹气得牙痒痒,忍不住直接问出口:“二哥,您这段日子究竟怎么了?”   “嗯?”萧昱抬头,“我?有何问题?”   “您最近串门串得有点勤快啊。”萧昹意有所指。   已然成亲的几个兄弟,一个都没跑,轮流接待这位祖宗。   不光他们几兄弟,还有各种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以及朝堂诸位大人——托潞州灾情之福,萧昱结识了不少官员——除了远在西境的傅都统府上,能拜访的人家,他全给拜访了遍。   据下人来报,萧昱还按着地位高低给他们排了次序,地位越高拜访得愈发勤奋——例如他们兄弟几个。   萧昱向来不苟言笑,突然来这一出,所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陪着笑脸好声接待,再好声把他送走。   有差使在身的,倒还好些,萧昱再怎么没眼力见,也不会打扰他们替朝廷、替百姓做事。   苦的是他们几兄弟和几位比较活跃的皇亲。他们身上差事不多,也不需要正经点卯。萧昱也就拜访得勤快。隔三岔五的就上门,礼儿也不带,两手空空就过来,吃好喝好伺候半天,还得恭恭敬敬把人送出去,屁事也没说上一点。   这就算了,毕竟是峸亲王,谁也不想得罪。   可耽误事儿啊。   旁人萧昹不知,他自己还盯着明昭帝那张龙椅呢,每天光跟幕僚商量事情就得老长时间,接待完萧昱后,半天一天的就过去了,还商讨什么。   这段日子,也不知道耽误了他多少事儿!   萧昹自然恨得牙痒痒的。   这不,他终于忍不住了,干脆直接问萧昱。   萧昱皱了皱眉:“打搅你了?”仿佛想到什么,他叹了口气,放下书,“既然三弟不欢迎我,那我回去了。”   这大帽子扣得大发了!萧昹忙赔笑:“二哥想到哪儿去了。我这欢迎还来不及,巴不得你住下来咱们秉烛夜谈,天天品茶喝酒的。”   萧昱摆手:“这就算了,我若是不回去,你二嫂就得哭鼻子了。”   萧昹:“……”谁管你家王妃怎么着了?!再说,他家那位王妃,会哭鼻子才是奇了怪了……他磨了磨牙,假笑道,“既然担心二嫂哭鼻子,二哥怎么还天天往外跑呢?”   萧昱长叹了口气,看着他:“实不相瞒,二哥我其实有事相求……”   ……   马车驶出宁王府直奔另一头的峸王府。   车里的萧昱思及适才萧昹铁青的脸色,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   外头的安平隔着竹帘小声询问:“主子,咱们这样还要继续多久?”   “开始收网了,让人准备起来吧。”   安平一喜:“是。” 第071章   “……朕知道了。”明昭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下面站着的户部尚书拱了拱手:“微臣不过是多嘴两句, 毕竟, 说起对峸亲王的了解,微臣是远远不及陛下。陛下不怪微臣多嘴便好。”   明昭帝微微笑:“劳卿家费心了。”顿了顿,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回陛下, 暂且他事。”   “那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户部尚书弓着身体慢慢退出大殿。   明昭帝眯着眼睛盯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 他问:“德顺啊, 这是第几个了?”   德顺赔着笑, 小心翼翼道:“回陛下, 这月十七回了。”   明昭帝沉下脸, 一拍桌子:“去,把老三叫进来, 朕要看看他在搞什么把戏!”   “是。”   ***   峸王府。   “王爷。”秦妍书提起裙摆踏进书房, “妾身让沈嬷嬷给您熬了碗甜汤,您先歇会,用些汤品吧?”   萧昱的注意力从书本上移开, 投到她身上, 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扫向丫头端着的托盘上,放下书:“是什么?”   “是醪糟甜汤。”也是他比较能接受的甜品。   秦妍书转过身, 从托盘里端出碗盅,搁到桌上。揭开盅盖,捏起勺子好生盛出一碗, 轻推到他手边,再递给他一把汤匙。   萧昱接过汤匙,不忙喝汤,问了句:“你喝过了?”   秦妍书浅笑,摇头:“我不爱喝这个。”见他皱眉,温声劝道,“我镇日呆在家里,不缺这些个汤汤水水。您这段时间经常出门,寒风凛冽的,得补补。”   萧昱这才作罢,也不用汤匙,端起碗略抿了口,感觉温度适口,直接仰头一灌,几口就把那小碗的甜汤喝干。   秦妍书现已习以为常,接过他递来的碗,问道:“再来一碗吗?”   萧昱摇头:“够了。”   秦妍书也不劝,将碗、盅收拾了搁回丫头的托盘里,摆手让丫头退下,有些踌躇地看了他一眼。   萧昱挑了挑眉,抬手圈住她腰肢,微微用力。   秦妍书低呼一声,回过神来,她已经被安置在他腿上。   她急急看向大开的书房门,见没有太监丫头望过来才松了口气,继而低斥:“你想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萧昱低头亲了口她鬓边,问道,“有话想跟我说?”   见他不是要做什么,秦妍书松了口气,闻言轻应:“嗯。”她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您……可是遇到麻烦了?”   “?”萧昱茫然,“为何这么说?”   “您这两天突然不出门,我以为……”秦妍书转过弯来,“您没事?”   萧昱抬手给她一个暴栗,无语道:“爷还不能在家呆着了?”   秦妍书迎上他佯怒的视线,干笑了下,弱弱道:“是妾身想多了,王爷恕罪。”   萧昱缓下脸。   “不过,”秦妍书见他状似心情颇好的样子,壮起胆子,“王爷,您这个月都在忙什么?”   萧昱抚着她身后的长发,勾唇:“你猜猜?”   “……”若是猜得出来,她至于来打探吗?   “你得空准备准备,不出意外的话,开春我们就得出远门了。”   秦妍书眨了眨眼:“上回您说的那个?”   “嗯。”萧昱看着她,“我本打算晴儿成亲后就出京,但这会儿外头冰天雪地的,出门多有不便,还是待开春后再走,你路上也舒服些。”   秦妍书愣愣地看着他。   “而且,这是你我成亲后的第一个年,过完春节再走比较合适。”   这是在跟她解释?秦妍书抿了抿唇,轻轻点头:“妾身知道了。”不过,“要去哪儿?父皇会应允吗?”   皇子无旨不得出京。几月前萧昱能去潞州,也是奉了明昭帝之命——   秦妍书心里打了个突。她记得,上辈子的萧昱打西北回来后,似乎就再没出过京城……   潞州之事当时闹得很大,但爆发出来却是因为难民□□,祸及邻近州府,才最终被世人知晓。这辈子是萧昱的商队发现问题,继而奉旨出京密探并得以解决……   没等她想明白,萧昱开口接上她的话:“去峸州。”他捏住秦妍书的手把玩,漫不经心道,“放心,父皇很快就会答允的了。”   秦妍书收回思绪,怀疑地斜睨他:“您怎么知道——”   “笃笃。”   “主子,王妃。”   长贵躬身低头出现在门边。   秦妍书窘然,慌忙去推萧昱的手。   萧昱皱眉,却没有制止,顺势让她起身站到边上。   “何事?”明知秦妍书在屋里还进来打扰,必是有事。   “回主子,皇上召见。”   萧昱挑了挑眉,看向秦妍书:“看,这不就来了。”   秦妍书:……?   她见萧昱一派轻松淡定的模样,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头去忙自己的事儿。   谁知,没多久萧昱就回来了,还带回来明昭帝的禁足口谕——接下来这段时间,萧昱都得闭门思过。   秦妍书:……   瞅着萧昱神态自若的模样,秦妍书小心翼翼:“王爷,发生什么事了?”   萧昱拍拍她脑袋,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无事。”   秦妍书依然担心:“没事父皇怎么会禁您的足?”明昭帝正值壮年,他即便想要争,也不必急于一时啊。   萧昱看了她一眼:“别瞎琢磨,父皇只是让我过年前别到处晃而已。”   “?”   见她不懂,萧昱好心解释:“我这段日子四处访客,唔……”他摸了摸下巴,“效果卓然,截止今早,已有十七位皇亲并朝臣帮我向父皇讨活儿。”   “……讨活?”秦妍书愣了一瞬——哦对,她家王爷除了个亲王衔,至今还没有什么正经活儿呢。问题是……十七位?!   她小心翼翼问道,“都有谁?”   萧昱随意念了些名字。   秦妍书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不就是他这段日子天天拜访的人家吗?她原来还以为是有正事,合着全是去找托儿?   这……这……   “您、您就不怕别人告您一个结党营私?”   萧昱勾唇:“跟兄弟们联系感情,能叫结党营私吗?”   ……好像也对,萧昱列举的名单可不止朝臣,还有他那几位成家的兄弟。   秦妍书微松了口气。   萧昱犹自觉得惋惜:“时间太短了,还有好些人家没来得及上门拜访,可惜了点。”   秦妍书:“……”还嫌不够?再折腾,半个朝堂跑上去为您说话,明昭帝就该担心龙椅坐不稳了。   “您这是想造反吗?”她压低声音问道。   萧昱挑眉:“王妃竟如此看待本王?本王岂是那种人。”   啊呸。你这家伙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写着城府深沉,还装。   仿佛看出她心里想法,萧昱轻笑,捏了捏她脸颊:“爷这是想带你去藩地晃晃。”   藩地?秦妍书一怔。那不就是……   “峸州?”   “嗯。”萧昱点头,“我说了,开春后出发。”   “……父皇应允了?”   “当然。”   “……所以这禁足?”   萧昱摊手:“总得给父皇一点台阶。”   “……”   她果然没看错,萧昱这人就是卑鄙无耻!   知道萧昱这禁足不过是走个过场,秦妍书彻底放下心来。又知道开春后能出远门,她的心情好得不行。   趁着年底清闲,她接连给素心、青竹办了好事。   素心本就有婚约,不过是办个宴席的工夫。倒是青竹让她费了些工夫。   青竹于她,分量与旁人不一样。   或许是没有了上辈子的那些苦难和荆棘,这辈子的青竹的心性保留了姑娘家的些许天真,以往是青禾在前头冲锋,后来有素心、青萱。   她的性子,难当大任。可秦妍书身为亲王妃,将来会遇到的情况只会更复杂。   加上青竹对萧昱的那点心思……   青竹,定是不能再留在她身边了。   故而,早在两月前秦妍书就开始给她物色人选。   初时青竹不乐意,哭着说要留在秦妍书身边伺候她到老,只是秦妍书坚持,她也没辙。   多得素心、青萱劝解,没过多久,她就转过弯儿来。秦妍书这才松口气,借着峸王妃的身份,不光把府里上下摸了一遍,还打上萧昱侍卫队的主意。   这不,还真给她找到了个合心意的人选,踩着年关把青竹嫁了出去。   而素心嫁人后,她也将素心提为嬷嬷,正式将王府丁册交给她。   至此,她身边就剩下青萱一个大丫鬟。   提了名身家清白的丫鬟青蓉当一等丫鬟,再将自己陪嫁过来的丫头青葵、青茉、青橘、青蕊提为二等,加上跑腿打杂的小丫头,她身边的人也算是齐活了。   只是,她这会儿还住在博观院,萧昱平日不喜宫女在屋里伺候,青葵等人多是在屋外候着。   日子如水流过。   吃过腊八粥后,秦妍书就开始忙碌起来。   给全府上下并庄子、铺子下人裁制新衣,置办年货、扫尘,祭灶,同时还得跟着萧昱参加宫里举办的各种祭祀大典,还得准备除夕仪程。   很快就到了除夕这日。   秦妍书随着萧昱早早入宫。   祭拜诸佛,祭拜先祖,辞岁礼,除夕宴……   冗长、繁复的礼节连轴下来,秦妍书是身乏体困。所幸萧昱早有准备,让宫里下人不着痕迹地给她和萧晴送了几回点心,不然她们俩怕是得倒下了。   为此,萧晴还颇为感慨。   “前些年,哥哥不在京城,我这几天最是难熬。”她朝秦妍书偷偷道,“别的兄弟姊妹都有母妃照顾,我全靠萃涵她们偷摸带着的那些点心撑下来的。”   秦妍书了悟。所以,即便萃涵她们做了多少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总是惦着那几分照顾之情……   她拍拍萧晴的手,轻声道:“以后不会了。”至少,在萧昱倒下之前,萧晴都不会再那般凄惨了。   “嗯,我知道。”萧晴笑弯了眼。   除夕要守岁,她们跟着后宫妃子们听了半宿闹人的喜乐。而萧昱那边则跟着明昭帝进行开笔仪式和各种开年习俗。   临近天亮,他们才得以回府,匆匆洗漱更衣,略用了些点心,又再次返回宫里。   大年初一了,得正式给长辈们拜年了。   太后、皇后皆已仙逝,宫里有淑妃、惠妃、顺妃三人共同掌管后宫,大年初一的拜年,也就由她们担了。   往年大年初一,皇族女眷也都是前往万寿宫向这三名妃子拜年,今年也不例外。   淑妃打头,顺妃、惠妃分坐下首,三人坐在万寿宫的内殿里说着话,等着女眷们到齐再出去。   一宫女神色匆匆走进来,凑到淑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淑妃的脸色瞬间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  年节流程纯属瞎扯淡,别在意。 第072章   察觉有异, 顺妃看了眼惠妃, 与后者交换了个眼神,低下头,若无其事般端起茶盏轻啜了口。   淑妃摆手让宫女下去,开口道:“两位妹妹, 看来咱们还得再等等。”   顺妃佯装诧异抬眸:“姐姐何出此言?”   惠妃也是疑惑地望着她。   淑妃笑得有几分勉强:“老三媳妇带着永嘉去了含章殿。”   含章殿是贤妃生前居住的宫殿,因其育有一儿一女, 明昭帝为给儿女留下念想, 特地将含章殿保留原貌, 更设立了一个小佛堂, 里头供着贤妃的灵牌。   每逢贤妃生辰、忌日并三节, 萧昱兄妹皆会到此给贤妃上柱香——当然,萧昱不在京里那几年, 都是萧晴照看的。   顺妃、惠妃怔了怔。   惠妃叹了口气, 道:“倒是有心。”   顺妃跟着点头。估摸了下时间,她微笑道:“含章殿也不远,过来也快, 这会儿还早, 再等等无妨。”   见她俩都帮着那两人说话, 淑妃笑得有点僵:“再近也得耽搁,外头这么多命妇等着呢, 难不成就等她们两个吗?”   惠妃想了想,点头:“不等也无妨,都是拜年, 拜谁不是拜呢。后位空置,咱们几个不过是署理,她们先去拜祭贤妃姐姐也是应当。”   顺妃瞅了眼淑妃有些僵硬的脸,笑道:“姐姐您就别操心她们了,陛下最重孝道,知道她们是为了祭拜贤妃姐姐迟到,断不会怪罪她们的。”给她递了个台阶。   淑妃脸上堆起笑容:“说的也是。我留个丫头候在外头,她们要是来晚了,让丫头领着她们悄悄进来。”   惠妃、顺妃忙笑着接了几句话,轻轻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   青烟缕缕,幽幽檀香。   堂中安置着牌位的小灵堂里传来轻轻的诵经声。   秦妍书、萧晴已经行过三跪九叩的大礼,香也燃了,该走了。   萧晴眼眶有些红:“这几年,我都是先去给万寿宫拜年了才能到母妃这边烧炷香。三节两寿也是如此……母妃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怪我。”   “不会的。”秦妍书宽慰她,“那几年王爷不在,你一个人在宫里本就艰难,能保着母妃这儿的供奉和香火不断已是艰难,母妃泉下有知,定然能理解你的。”   “嗯。”萧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有哥哥嫂子在,日后不会了。”   日后啊……秦妍书暗叹了口气。   “走吧,下回我们再来,多跟母妃说说话。”   “嗯。”萧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嫂子放心,我晓得轻重。”还得赶去万寿宫那边参拜呢。   秦妍书拍拍她的手,率先往外走。   萧晴忙跟上。   “嫂子,若是迟到的话,淑妃娘娘她们会不会……”   秦妍书淡定:“我问过王爷了,他说无碍。”顿了顿,她解释,“我让青萱提前过去万寿宫禀了这事,她们应该心里有数。”   “但是,淑妃娘娘……”萧晴迟疑片刻,凑过来,压低声音,“淑妃娘娘有些记仇,这种场合落了她面子,我怕……”   “怕甚?”秦妍书不屑,“非嫡非正,咱母妃与她同在妃位,先敬母妃再敬她,合乎伦常礼法,到了陛下面前也能说理,何须怕她。”只要萧昱同意,不怕得罪就成。   萧晴一听也是,遂放心下来。   话虽如此,大年初一的,秦妍书也不想闹得不愉快,故而领着萧晴跟在宫侍后头一路快走。   万寿宫往年多是太后太妃居住,因明昭帝母妃早逝,没有太后,空置多年。因其地方大,近些年各种重大场合都喜欢将地点选在这儿,包括各种节日的后妃祭祀,三节两寿时命妇的朝拜、祭祀——今儿大年初一,命妇们要进宫给后妃拜年,也就跟前几年一般,选在万寿宫。   作为以往的太后居所,万寿宫矗立在西六宫中轴线上,距离贤妃居住的含章殿颇有些距离。   故而,即便秦妍书她们赶了大早、宫门一开就直奔含章殿,可祭拜、上香需要时间,加上这宫里不能坐车坐轿,全靠她们快步疾走,待她们跨越东六宫来带万寿宫时,命妇的拜年已然开始了。   听着大殿里头太监唱和的声音,秦妍书微微皱起眉头。还是来晚了。   萧晴很紧张:“嫂子,怎么办?”   秦妍书扫向殿外侍立的两列宫女,轻道:“问。”   看到她们走进大门,那队列中走出一名宫女,到她们面前,福了福身:“峸王妃、永嘉公主,新年安康吉祥。奴婢银环,奉淑妃娘娘之命,在此恭候两位。”   看来是青萱提前打招呼有效果了。秦妍书微微点头:“淑妃娘娘有何指示?”   银环微笑:“是的,淑妃娘娘有口谕,让奴婢领着两位去偏殿暂歇。”   秦妍书笑容顿了顿:“歇息?”   萧晴眨眨眼,疑惑地看向秦妍书。不需要进去拜年吗?   银环面不改色:“是的。娘娘体谅两位奔波了一上午,加上昨儿除夕才累过一轮,想必累得慌,让奴婢领着两位去偏殿歇会儿。”顿了顿,她还体贴地告知秦妍书,“王妃早前派来传话的青萱姑娘,此刻也正在偏殿候着您呢。”   秦妍书收起笑容,面无表情打量她一眼,朝大殿方向努了努嘴:“里头进行到哪儿了?”   这可是规矩一等一的皇家,命妇的拜年自然不像民间拜年一般,每人说几句吉祥话就过去了,在宫里,这拜年可是有一定的规制和仪程的。整个过程都有司礼太监唱和,每一品阶逐次上前跪拜行礼,再由皇后赏下吉祥红包,最后还得一起去烧青、上香,祈求来年平安富足。   按照规矩,亲王妃是第一批次的。和嘉公主也在前排。既然迟到了,她们也不指望拿淑妃她们赏下的吉祥红包——反正这赏吉祥红包的流程,淑妃三人做得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要不要也罢。可后面的烧青上香,却还是能加进去的。   但是现在……让她们在偏殿歇着,是几个意思?   故而秦妍书才有此一问。   银环福身:“回王妃,奴婢不知。”   秦妍书盯着她:“那我们要在偏殿待多久?”   “回王妃,娘娘说了,两位主子只管放心歇着,万事自有她安排。”   这安排就是分明的不妥。秦妍书冷下脸,直接问道:“这偏殿可有通道进大殿?”   萧晴察觉不对,跟着盯着银环:“对,有没有通道?我们要趁他们拜年赶紧进去,待会开始烧青、祭祀,就不能打断了。”   银环迟疑:“有是有。可娘娘说了,打扰命妇们的——”   “有就行了。”秦妍书打断她,提脚往前走,“走吧。”   萧晴忙跟上去。   银环忙不迭追上来,边领着她们快步往偏殿去边道:“王妃、公主,你们还是先歇会儿吧,拜年的命妇多,一时半会儿也搞不定,没得在里头站半天的。”   秦妍书不理她。   萧晴朝她笑笑:“不碍事,往年都这么站,别人也这么站。”   银环哑口。   几人进了偏殿。   偏殿里烧着炭,进屋就令人觉得暖烘烘的,果真是早有准备。   秦妍书扫视一圈,转头问银环:“我那侍女呢?”不是说青萱也在这儿吗?   银环仿佛有些惊讶,看看左右,恍然般道:“哎呀,奴婢记错了,青萱姑娘应当是在另一处偏殿。两位先歇着,奴婢这就去把她叫过来——”   “不必了,等我们完事了再找她吧。”秦妍书轻抬下巴,“通道在哪儿?”   银环有些腼腆:“奴婢对万寿殿不熟,记错地儿了。那通道在青萱姑娘呆着的屋子呢。两位先在这儿歇着,奴婢去问问。”   秦妍书:“……”   萧晴有些生气了:“你这丫头怎么——”   “啪!”   银环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萧晴也赫了一跳。   秦妍书收回手,冷冷地盯着银环:“通道在哪儿?”   老虎不发威还以为她是病猫?   她没出嫁前的名声,淑妃怕是没打听清楚吧? 第073章   秦妍书跟萧晴进宫各自带了两名丫鬟, 青萱被派去给淑妃娘娘汇报后, 俩人身后还有三名。   银环只有一人,可这里是后宫、是淑妃的地盘。秦妍书不会小看宫里任何一位。   这银环是谁的人,她并不在乎。可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们留在此间,不是这屋子有问题, 就是后续有什么阴招——不,应该叫明招了。眼前这宫女的态度, 几乎算得上敷衍。   秦妍书知道萧昱的心思, 更知道她们峸王府一派跟淑妃不可能有交好的时候, 这位银环不过区区宫女, 对上淑妃她可能还会留几分面子, 对上她?呵。   秦妍书平日喜欢捣鼓药材花卉种植,加上沈嬷嬷补养的好, 比之那些个娇滴滴的内宅妇人, 这一巴掌可不轻。   挨了一记巴掌后,银环仿佛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两位是主子、是她这样小小宫女得罪不起的存在,终于压下姿态, 恭恭敬敬地把她们领到大殿后方的东侧耳房。   秦妍书与萧晴对视一眼——若是没有刚才那一巴掌, 她们怕是要被这丫头领着在这万寿宫绕圈子, 届时,她们怕是插不进今天的祭祀祈福, 回头也不知道父皇如何责罚。   秦妍书一行甫踏进耳房,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青萱。   只见她惊喜地迎上来:“王妃,公主, 你们终于来了。奴婢都要急死了。”   见到她,秦妍书终于略微松口气,顾不上多说,她直接问:“这屋子有路进大殿吗?”   “有的,在这边。”青萱自然知道时间紧迫,忙不迭引路,边低声道,“奴婢一直听着,里头刚走完四品,还有些时间。”   一直攥着帕子的萧晴拍拍胸口,低声道了句:“幸好。”   边上的银环张嘴欲言——   秦妍书似有所觉,停下脚步:“银环姑娘若是有话,不如跟我们一块进大殿、当着众娘娘的面说?”   银环立马闭上嘴。   秦妍书轻哼一声,朝萧晴道:“我们走吧。”   “嗯。”   俩人随着青萱走入内间,里头有扇虚掩的木门。   青萱低声道:“门后面是大殿一角,惠妃娘娘安排了人在那儿候着,待会她会领你们过去和王妃那头。”   惠妃?秦妍书看了她一眼,点头。   青萱在门板上轻叩两下,很快有人推开门,大殿内太监唱喏的动静瞬间涌入耳中。   开门的宫女朝秦妍书俩人打量了眼,福了福身,伸手引她们入内。   秦妍书、萧晴相继穿过小门,随着宫女沿着墙根往前走。沿途浴间的诰命夫人皆是目不斜视、安静肃立。   很快,俩人就被宫女引着站到亲王妃及公主队列。   端坐上首的淑妃等人自然将俩人动静看了个分明。淑妃郁懑不已,意味不明地扫了眼旁边的惠妃——斗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认得惠妃手下几名宫女的。   惠妃似有所料般看过来,朝她温婉一笑,又再次转回去。   淑妃气得肝疼,也只能憋着。   参拜,烧青,祭祀,祈福……一连串下来,已是半下午。加上前一晚大家几乎都没有休息,到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连跟往日急需拉拢的命妇寒暄的精力都没了,急匆匆就回家去了。   秦妍书亦然。即便身体再强健,这接连两天折腾下来,也是够呛。故而她回到王府后,简单洗漱一番就倒下睡了,连萧昱回来了也没能惊动她。   这一觉直睡到年初二,也把昨儿的意外给睡过去了。   她原是想着,管着偌大后宫的淑妃断不会这般蠢,把自己做的事儿给搬到明面上,所以她醒来后也很淡定。   为防万一,她还特地把这事儿给萧昱汇报了一遍。萧昱果然眉毛都没动一下,只让她不用管,她就听话地丢开不管了,开始准备行李了——萧昱说了,过了正月就该出门了,她得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   二月出发的话,外头天还很冷,碳、御寒衣物都得备齐,最好多带点皮子、冬被。萧昱说一路慢行,那走到地头的时候约莫已经转暖,还得备上些薄衣薄被。   药材也得备上一些。此行路途遥远,路上多少荒山野岭,万一生病了可没地儿找药。   还有出门随行的人选。他们要是出门,护卫不能少,下人、侍女也得带上,府里还得留着人压场……   再有食物。路途艰辛,总不能让大伙都饿着肚子赶路,她得盘算着弄些什么好带又好吃的食材,路上尽量让大伙吃得舒心些。厨房能做的就让人着手做起来,缺什么食材得赶紧采买。   对了,萧昱惯用的香料、用具都得带上,省得这位爷用不惯……   桩桩件件都是事儿,秦妍书日常处理完事儿,就开始盘算开来。   有天,萧昱经过时看见秦妍书那写满字的准备册子,状若吓了一跳,下意识喊她:“你在做——什么?”   “啊?”秦妍书不解,“不是出了正月要出门吗?我在盘算着要准备什么。怎么了?”   萧昱盯着她看了片刻,顿了顿,摇头:“无事。”继而满脸复杂地出门去。   一头雾水的秦妍书等他离开,奇怪地看向青萱:“王爷这是怎么了?”   青萱虽然是萧昱让人训练出来的,却从未伺候过萧昱,对萧昱还不如秦妍书了解,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得无辜回望秦妍书以示不解。   秦妍书皱了皱鼻子:“算了,不管他,整日里面无表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欠他多少银子。”   走出院子的萧昱却忍不住问身边人:“长贵,往日出门,咱们也要准备许多东西吗?”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脑的,长贵有些懵,却不妨碍他答话:“回主子,穷家富路,出门在外,银子要备足,干粮备足,别的都是小事。”   萧昱点头,若有所思道:“果然还是女人想得多。”   长贵:???   他只是个阉人,连男人也算不上了吗?   ***   忙碌起来,日月总是走得分外迅速。   秦妍书是忙着准备出行事宜,那没有职差在身的萧昱也早出晚归,忙得不见人影。   仿佛不过是一眨眼功夫,正月就过去了,他们该准备出发了。   按照萧昱所说,他们要离开好几个月,秦妍书就特地准备了些礼,分别前往秦府、公主府辞行。   萧昱则进宫去了——虽说年前明昭帝就允了他,走前还是得禀一声的。   他简单把来意说了后,御书房里安静了一瞬。   明昭帝哼了一声,搁下朱砂笔,抬头看他:“这才刚过正月,急吼吼的作甚?”   萧昱神色淡淡:“父皇莫不是反悔了?”   被他这么一堵,明昭帝想反悔都不成。他黑着脸:“朕还不稀得看见你。朕只问你,你这都老大不小了,膝下连个影儿也没,还好意思到处跑?”   萧昱眉毛都没动一下:“儿臣不急。”   “你不急,朕急!”明昭帝敲敲案桌,“你至今膝下空虚,看着忒不像话。你的母妃不在,宫里没人管你,你那媳妇儿也想不到吗?”   见萧昱张口欲言,他摆摆手,接着道:“朕看啊,还是你那媳妇儿不行。肚皮不争气。这都成婚多久了,肚皮没个动静还不赶紧给你收几房妾侍?”他冷哼,“听说正月初一就在万寿宫耍性子,打了淑妃的宫女还没个赔礼。可见这性子不好。”   萧昱皱眉。他信秦妍书,既然亲眼说说了这事儿是淑妃刁难,那必定是刁难了。况且,以她性子,也断然做不出来耍性子的事儿。所以,这淑妃是蠢得去告状了?   “你还年轻,见得少。朕告诉你,这种性子的女人啊最是难缠,倘若你由得她把持后院,你这子嗣将来定要艰难。”明昭帝越说越气闷,“当初朕劝你别选她,你非要选,如今知道苦头吧?”   萧昱面无表情:“……儿臣觉得这王妃挺好的。”   明昭帝气不打一处来:“她是给你下了什么蛊?”思及什么,他一拍桌子,“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任性了。既然你想出去,朕一会儿让人给你挑两位好生养的,你带着一块出门去!否则,你就安安分分呆在京城里给朕努力生个孙儿。”   萧昱:“……”合着他在明昭帝眼里就只有这个用处?   不,给他后院塞人倒是其次,明昭帝这话……是让他将秦妍书留在京里?   是担心他的儿孙子嗣,还是担心他这个成年皇子出京做什么?   宫里发生什么,秦妍书自然不知道。   她只知道,萧昱又从宫里带美人回府了,还是明昭帝言明萧昱要带着出行的美人。   秦妍书盯着淡定自若的萧昱看了半晌,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再扫了眼面前两名臻首娥眉的粉裳美人,缓缓道:“看来,咱这大衍朝还真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言外之意,暗指皇帝天天闲着管儿子后宅。   这话萧昱可不好接,遂轻咳一声:“这俩人交给你,记得出门的时候把她们带上。”   秦妍书垂眸,福身:“谨遵王爷吩咐。” 第074章   当晚。   心情郁郁的秦妍书洗漱出来时, 看到沈嬷嬷站在玄关处发呆, 她习以为常,随口问了句:“沈嬷嬷,这么晚还吃东西吗?”   沈嬷嬷这两年一直在帮她调养身体,即便被她调去掌管厨事, 隔三岔五也总记得亲手给她熬制些汤品点心,故而一看到沈嬷嬷, 她下意识就问吃的。   沈嬷嬷似乎惊了下, 转过来, 低头福身:“主子。”再起身, 脸上已是平日里笑眯眯的温和模样, “今儿给您做了点红枣银耳,最近天气干冷, 可以润润。”   秦妍书有些奇怪, 看向她空荡荡的手:“羹呢?”   沈嬷嬷“啊”了一声,看看左右,快步走回屋里, 从桌上食匣里端出小盅:“在这儿呢。”   秦妍书眯了眯眼, 看了眼外头:“刚才谁在外头?”   沈嬷嬷脸僵了僵。   秦妍书回想了下适才听到的声音……是长贵。   萧昱的近侍找她身边的嬷嬷不奇怪,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吗?   秦妍书的神色冷淡下来:“不能说便罢了。”   沈嬷嬷看了眼外头,咬了咬牙, 低声道:“并不是不能说。”她欲言又止,低着头,“只是怕扰了主子的心情。”   秦妍书的思绪立马转到今日刚被领回府里的两位美人, 心倏地一沉。   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不自觉捏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仿佛耳语:“可是王爷今夜有何安排?”萧昱是主子,他要去哪儿歇着自然是随心所欲。可她还住在博观院……萧昱这是着人过来知会一声?   屋里安静,里屋收拾的动静也依稀可闻,沈嬷嬷自然听清了秦妍书的话。她登时唬了一跳,忙摇手:“不是不是,这话可不能乱传。”王爷白天才领着俩美人回府,这大晚上的有安排,可不就是……   她偷覰了眼面无表情地秦妍书,吞吞吐吐,“是长贵公公来问、来问……”她心一横,一口气道,“他来问主子的身体有没有问题。”   她的身体?秦妍书愣住。   沈嬷嬷见状,以为她想歪了,忙补充道:“这老阉奴话也没说清楚,奴婢估摸着,他是因为过两日要出远门,担心主子受不了舟车劳顿呢。”   是吗?长贵对她如此体贴?秦妍书不信。   “他只问了身体?”   沈嬷嬷静默片刻,嗫嚅道:“……还问了主子有没有怀孕……”她低着头,最后一个词儿几乎是含在嘴里。   秦妍书没有漏听。   静默片刻。   沈嬷嬷生怕她多想,忙又解释道:“眼看着就要出远门,舟车劳顿的——”   “行了。不用说了。”秦妍书扯了扯嘴角,“也不是什么不能告人之事,遮遮掩掩作甚。”   “主子……”   “也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下去吧。”秦妍书扫了眼桌上的羹碗,“东西撤下去吧,这么晚了,不吃了。”   沈嬷嬷劝解她:“主子,您多少还是用些吧。”   “你也说了,我身体康健的很,少吃一碗死不了。”秦妍书神色倦怠,摆手,“撤下去吧。”   沈嬷嬷不敢多话,低着头快速收好盅碗食匣,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秦妍书轻叹了口气,扶着桌子坐下,右手下意识抚向平坦的腹部,接着又如碰着烙铁般急急回缩。   长贵再怎么嚣张跋扈,终归只是名下人。给他十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擅作主张跑来问沈嬷嬷这个问题。   那就是萧昱想问。   子嗣啊……   不管她的身体如何康健,肚皮没有动静、子嗣没有着落,就是她这王妃的原罪。   萧昱就算再宠她,在子嗣、野心面前,都只是过眼浮云。   她当初选择萧昱,不是早就预料了会有这一天吗?   出远门的兴奋和喜悦,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   两日后。   浩浩荡荡的王府车队慢慢驶出京城,引得城中百姓争相围观。   领头的是四马亲王车架,萧昱并秦妍书皆呆在此处。   秦妍书这几天情绪不佳,坐在车里也不说话,只微微掀了帘子观看外头百态。   听得外头动静渐远,原本闭目养神的萧昱睁开眼,看向窗边发呆的秦妍书。   他皱了皱眉,想了想,开口道:“你左手边垫子下有个暗格,里头放了特制的棋子,拿出来,陪我下两盘。”   秦妍书回过神来:“是。”说完才反应过来,愣了愣,伸手掀开垫子,摸索着掀开格子,果然发现两篓分别刷着红白字的玄色棋子。   她忙取出来,放到中间茶几上。   萧昱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块黑木板子,扣在茶几上。横平竖直的棋盘就布置妥当了。   萧昱择了红字棋子,率先开场。   棋盘、棋子都是吸石料子制作的,棋子落到玄色棋盘上,除非用力抠,否则是不会掉下来的,正适合在这种颠簸的车架上使用。   认识至今,又成婚近一年,萧昱在棋艺上的造诣,秦妍书是早有领教。   萧昱对她亦然。   她若是敷衍以待,随意输掉,以萧昱的眼睛,定能看出一二,故而,眼看萧昱的棋子已经落地,秦妍书忙沉下心,捏起白字棋子跟上。   俩人你来我往慢慢下了起来。   出京城后不久,马车就开始颠簸起来。   用着吸石棋子的俩人丝毫不受影响,来来去去下了几盘,全是秦妍书输掉。   到后来,秦妍书都有些着恼了,盯着棋盘开始苦思冥想,下子也愈发小心翼翼。   萧昱再次落了一子后,抬眼看向对面思考的人儿。   对面的秦妍书一改原来眉心轻蹙的恹恹状况,纠结得眉头都快打结了。   萧昱微微勾起唇角,嘴上却催促道:“还要思考多久?”   秦妍书懊恼地瞟了他一眼:“您才刚落子没多会儿呢,容我再想想。”   萧昱眼底闪过抹笑意,点头:“行,依你。”   秦妍书丝毫不觉,只盯着棋盘苦思冥想,半晌,才捏起粒棋子犹犹豫豫地放到某处位置。   萧昱随意一扫,捏棋,放下:“将军。”   “……”秦妍书恼了,棋篓子搁到棋盘上,“妾身技不如人,认输。”偷覰了眼萧昱,“王爷,咱们改天再下吧?”   萧昱状似思考片刻,然后点头:“行。”   秦妍书暗舒了口气,忙快手快脚将棋子收起来。   萧昱一直盯着她看。   秦妍书不是死人,自然察觉到了几分。   她略有些窘迫地看了眼萧昱:“妾身衣冠不整吗?”   萧昱摇了摇头。   “妾身是不是哪儿做了不对?”   萧昱再次摇头。   秦妍书不知怎的福至心灵,忙又问:“可是惦着后头那两位姑娘?”   萧昱一怔。   秦妍书扬起笑容:“咱府里人少,若是能多两位姐妹照顾王爷——”   “不需要。”萧昱语气有些生硬。   秦妍书摇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翻过年后,王爷您都要二十有五了,至今膝下空虚,是妾身的不是。既然把那两位姐妹带出来了,接下来伺候王爷的工作,就交给她们罢。”   马车里安静了一瞬。   萧昱神色有些阴鸷:“爷的子嗣,无需劳烦别人。”他以手撑几靠近秦妍书,幽深黑眸紧紧盯着她,“有劳王妃多多努力了。”   秦妍书心中恻然。就差把人送到他塌上了,她还需要怎么努力? 第075章   看到她垂眸不语的模样, 萧昱无奈:“你掴人的气势哪儿去了?”   秦妍书静默片刻, 抬眼看他:“下人都不能掴的话,这王妃不做也罢。”   萧昱挑眉:“所以,何必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烦恼。”   “……上不上得了台面,可不是妾身说了算。”秦妍书面无表情, “那可是宫里赏下来的人。”   萧昱敲敲茶几,轻哼:“若是无用, 那便是上不得台面的玩物。若是有用, 也不过是颗棋子。你身为王妃, 只需要伺候好我便是了。”   这话……什么意思?   萧昱却不再多说:“你日后便知。”朝她招招手, “过来。”   这会儿路面还算平坦, 马车也没有那么颠簸了,过去他那边不过是两步路功夫, 应该还是稳妥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叫自己过去, 可光天化日的,又是在路上,断不至于做什么出格之事……吧?   秦妍书有些迟疑。   “过来。”萧昱干脆伸出手。   秦妍书没法, 只得扶着他的手挪过去。   萧昱将她拉至身边坐下, 松手, 侧身,直接躺靠到她大腿上, 完了由下至上地睨了她一眼:“今天起早了,累得头疼,给我按按。”   秦妍书:“……”   马车再宽敞也容不下这位身高腿长的爷伸展手脚, 如此别扭的姿势,这位爷倒是躺得自在。而且,天天雷打不动卯时起床去练武跑马的人,好意思装累?   虽心里有诸多抱怨,秦妍书却还是为他表现出来的亲近软和了神色。   抬起匀停十指,秦妍书轻轻抚上他太阳穴,慢慢揉按起来。   萧昱闭上眼睛。   没有那摄人的深眸盯着,秦妍书才敢偷偷将目光移到他脸上。   成亲一年,实则相处不过半年。加上打潞州回来后萧昱整日里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俩人这半年来说话的次数,竟还不如成亲前私下写信多。   她总是在深夜里迎来男人炙热的疼爱,未等她起来,身边也早已凉透。   若不是每夜的欢爱和身体的酸痛提醒着她,她真以为自己不过是个……玩物。   “用点力。”   秦妍书倏地回神,对上萧昱幽深的双眸。   只见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勾唇:“轻拢慢捻的,我会以为你在勾引我。”   秦妍书:“……”   她咬了咬后牙槽,狠狠摁下去——   萧昱却不痛不痒地闭上眼:“就是这样。”   秦妍书:这位爷果然很欠揍。   ***   他们这厢晃晃悠悠离开京城,皇宫里的明昭帝却心情不甚好。打听完暗卫汇报后,他就一直阴着脸。   德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德顺,跟出去的有多少我们的人?”明昭帝终于开口。   德顺忙不迭回话:“回陛下,有七人。”   明昭帝脸色难看:“只有七人?”   德顺苦着脸:“好些人都被峸亲王妃给……还有些被留下来看家了。”留下来的,皆是不被重用的。   明昭帝自然知道秦妍书大张旗鼓把人撵回内务府的事,当时淑妃可是找他哭过一回。   “都是犯了事儿被老二媳妇儿撵了?”   德顺喏喏:“……是。”   明昭帝一拍桌子,忍气半天:“一帮废物。”   德顺不敢接话。   “老二倒是找了个能干的媳妇儿,这出京还巴巴把人带上……他出门还缺人照顾了?!”明昭帝一拍桌子,“简直岂有此理,竟然把朕的话当耳边风!”他那天就差直言了,他就不信萧昱那小子没听懂!   藩王出京,还拖家带口的……   这要是搁在乱世,妥妥是要造反啊!   明昭帝咬牙切齿:“臭小子!这么多年还是没长脑子!”萧昱这是吃定他不会大张旗鼓将他叫回去是吧?   德顺缩了缩脖子。   明昭帝运气半天,发现自己竟然只能咬牙忍了,更是肝疼。瞪了眼德顺,他闷声问道:“找人跟上去了吗?”   德顺连忙哈腰:“邱大人已经派了暗卫跟上去了。”   “那俩丫头也被带上了?”   “是,都带出门了。”   明昭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些:“还算这小子……”他咽下后半句,“有什么情况,让她们联系暗卫。其他人给朕低调点,别出门一趟全折进去了。”   “是。”   不说宫里,早在萧昱要出京的消息传出来后,萧旸等人就抓着幕僚开始猜测萧昱的行踪和意图,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更是不胜其数,全然夭折在那少了近一百号下人的峸王府里。   当初峸王妃一番发作,撵了近百人回皇宫,得罪淑妃及十二司一众阉奴嬷嬷,索性不给峸王府替补的奴才,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峸王府笑话。   谁知这一年下来,少了这么多奴仆的峸王府竟也整治得井井有条。   大伙这才想起,峸王府不比别的府邸,整个王府的主子加起来统共不过两个人,即便裁撤掉近百人,王府人手亦是绰绰有余。甚至因为裁撤掉这许多人,王府里的下人那是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偷摸打诨的下人少了,风气自然清明。   加上秦妍书治下赏罚分明、恩威并施,又是得峸王爷宠爱的正妃,良禽择木而栖,下人只要不傻,都乐意听她的。   一来二去的,这峸王府竟然成了那不透风的墙,除了日常琐碎,旁的事竟是丝毫打听不到,惹得众兄弟眼红不已。   “咱王府何不效仿一二?”萧旸的一幕僚如是说道。   “不可取、不可取。”另一幕僚摇头晃脑,“那峸王不过是讨了个人丁少的巧儿,咱们王爷家大业大,再少也少不到哪儿去,裁撤掉一批,还得补上一批,届时还得花大功夫把人彻查一遍,得不偿失。”   “此话在理,在下认同。大量裁换人手过于劳师动众,在下认为,可以把府里的人彻查一遍,如有问题,再行替换。”   萧旸听着他们议论纷纷,眉头紧皱:“本王是要你们细究老二这番出行的目的,不是让你们盯着本王府里的内务。”   众人登时哑口。   其中一幕僚站出来,小心翼翼道;“王爷,那峸王野心昭昭,对帝位势在必得,他去封地,必定是奔着钱粮而去。”   “不对不对。”另一幕僚跳出来,“那峸州地处大西北,雨水都没几滴,整个峸州一年上贡的税银怕是还养不活峸王府,去那儿找钱粮,不是笑话吗?”   “那你说,他去峸州干什么?”   “我若是知道,如何还在这里与你瞎掰!”   ……   一屋子人再次陷入争吵,萧旸额门青筋跳了跳:“别吵了!吵吵嚷嚷得像什么话?!”扫视一圈噤声下来的众人,他一拍桌子,“既然都不知道,还不赶紧派人去打听?峸王府打听不出来,还不能派人跟上去吗?”   “回王爷,已经派人追上去了。”他的心腹上前,小心翼翼道,“只是还没打听到消息。”   萧旸:……   ***   “你二妹妹离开前跟你、跟秦家说了什么吗?”萧昹放下茶盏,看向下首的秦妍玥。   秦妍玥仔细回想了下,摇了摇头:“没有。只说要跟峸王爷出一趟远门,提前送上节礼以及婶子的生辰礼。”她口中的婶子,即是秦妍书的生母。   萧昹皱眉:“去哪儿总该说了吧?”   秦妍玥又仔细回想了遍,摇头,小声道:“真的没有。”   萧昹盯着她看了片刻,冷下脸:“明知道他们要出京,你也不打听打听?”   秦妍玥咬唇:“听说连婶子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我这隔房的堂姐,如何能知道——”   “行了。”萧昹不耐烦听她老调常谈,站起来,“既然不知道就算了。”   “爷,”秦妍玥忙跟着起身,期期艾艾道,“您不留下用顿饭吗?”   萧昹摆手,随口道:“不了,窈儿今早似乎有些不适,我得过去看看。”他口中的窈儿,正是户部清吏司郎中林长淞之女,林宏茂之妹。   当初林长淞一边意图通过林宏茂娶得萧昹妻妹而攀上关系,失败之后,又将目光放到刚刚归京的萧昱身上,打算将林窈送进萧昱后院。   按照他铺的线,加上林窈出色的容貌才艺,他本有八分把握能成功。谁知天算不如人算,这萧昱竟似丝毫不好美色,好好的王爷,只有孤零零一名正妃。   再加上他的打算暴露,惹得萧昹着恼,权衡之下,他干脆将林窈送进萧昹府里——虽说是侧妃,也是正儿八经上皇册的。若是萧昹真的赢了,他林家指不定能鸡犬升天。   言归正传。   萧昹这话一出,秦妍玥的眼眶登时红了。   萧昹微微皱了皱眉,下一瞬露出温柔浅笑:“玥儿乖,你是正妃,任谁也越不过你,爷过两天再来陪你。”完了也不管她如何作答,径自出门而去。   秦妍玥呆呆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神色凄苦地喃喃道:“上回您也是说过两天,前一回亦然……您这两天,真是长久啊……” 第076章   出了京城往西走, 一路过去都是还算热闹的城镇, 接连几天,他们一行都能找到不错的客栈落脚。   虽然车马颠簸,所幸秦妍书不是那等认床的人,好歹是休息得不错。   萧昱除了第一日与她同车, 接下来几天,都把他那马车当成了书房, 每日里召见不同幕僚、侍卫。秦妍书则单独领着丫鬟坐在自己车架里。   车队人多, 秦妍书还是细心地发现了萧昱身边的侍卫似乎隔几天就有生面孔。   她不否认萧昱的心智和城府, 可明昭帝正值壮年, 诸位皇子也是不容小觑……萧昱胜算实在不高。   算了下上辈子萧昱被圈禁的时间, 秦妍书长叹了口气。   陪着她在马车里的青萱听见了,忙问她:“主子可是闷得慌?”   秦妍书回神, 摇头:“不会, 看看风景挺好的。”她这是实话。   车架颠簸,不宜看书,除了下棋、说说话, 她除了偶尔闭目养神, 其余时候就是看外头风光。   她前世被困在狭小偏僻的院落里好几年, 抬头只能看到头上几分天恐,院子里连棵树苗都没有, 每日里只能发呆……   她对这些草木山川,比旁人要多几分热切和喜爱。   此时正值冬末春初,残雪未消、寒意未褪, 四野尽是枯黄草木,又有那零星芽儿冒出枝头,灰蒙蒙中点缀着点点嫩绿,萧瑟中蕴含生机。   她每日都能从那相似又不同的景色里发现个中意趣。夜晚投宿安置之后,有时间还要将所见之景描绘下来。   她甚至想,倘若萧昱不放弃帝位,或许后半辈子都得靠这些见闻聊以度日,哪里会嫌烦闷。   故而青萱这般问,她自然摇头。   青萱却没忽视她适才的叹息。想了想,她有几分犹豫:“主子可是在担心后头那两位?”   秦妍书哑然:“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她们?”   青萱却以为猜中了,安慰她:“主子,您是正妃,不管如何,她们也越不过你去。再者,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久,看得分明,王爷的心啊,在您这儿呢。”   秦妍书哭笑不得:“你倒是比我还担心。”   青萱吐了吐舌头:“奴婢才不担心呢,出门这么多天,王爷眼角都没扫她们一眼,有什么好担心的。”   秦妍书怔愣,继而失笑摇头。亏她还以为自己足够淡定……连丫头都看出来了,萧昱呢?她恍惚了一瞬,收回思绪,对上青萱担忧的神情,她笑笑:“我知道,别担心,我知道的。”   她死过一次,虽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却会努力让自己不要在意。   情爱虽重,不及性命,不及自由。   萧昱若是走上辈子的老路,她将来的日子……   或许,她该想法子劝劝萧昱。   ***   午后,去前头探路的护卫回来报——前头有小村,可借宿农家。   长贵忙带上一大队人快马前去。农家简陋,他们得提前过去准备着。   萧昱一行则继续慢慢悠悠行进。   抵达村庄的时候,正是炊烟四起。   村庄小,长贵费了些银钱让人腾出几间屋子,最好的村长家是给萧昱和秦妍书的,幕僚们及宫里赏下的两位美人则住在邻近几户人家家里。   秦妍书第一次亲见这种农家小院,又是与京城庄户屋子大不相同的风格,新奇得不得了,绕着各个屋子转了一圈,才心满意足。   提前过来准备的素心笑眯眯跟在她后头,见她终于坐下了,遂开始向她禀报各种安排——此时的素心已是嬷嬷装扮,她男人赵泛雄早在她们出京前就已被萧昱派往峸州。   此行人多,除了每日探路、安排落脚处,其余吃穿用度,萧昱全交给了秦妍书打理。故而她每日刚落脚、用膳前是最忙碌的时候。   而那萧昱,照旧是安顿下来后就不见了人影。   秦妍书习以为常,问清楚这村子情况后,让下人去跟村里买了些鸡、蛋及新鲜菜蔬,今晚吃一些,回头还能带一些上路——萧昱说了,接下来或许会经常露宿野外。住的地方没法子,吃的地方她就尽量准备好吧。   再把侍卫、下人们今晚的住所安排好,晚膳就准备好了。   萧昱仿佛闻着味儿般走回来,与她吃了顿午膳后又再次消失不见。   秦妍书也不在意,领着素心、青萱在村子里到处晃悠,瞧见什么都觉得有趣。   村里各家各户也吃过晚饭。一群小孩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呼啦啦奔到田间,寻了个背风处围成一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秦妍书好奇不已,带着人凑过去,见他们拿着棍子在掏挖冻得结实的田地,遂好奇询问。   这儿已经远离京城,她们此行留宿也并没有表明身份,村里人以为她们只是途经此处的大户人家,对他们虽有些忌惮,却并不害怕。   大人淡定与否,小孩子最门儿清,大人下午说了不许到处乱跑冲撞贵人,吃顿饭他们就将之抛诸脑后,偷摸着跑出来撒欢。   这会儿他们正是在挖洞打算窑地瓜。   秦妍书哭笑不得。这才刚用过晚饭,太阳都快下山了,怎么这个点还要捣鼓吃的?   不过孩子们高兴,她也不说什么,还怕扰了他们兴致,特地带着人退远些,悠哉地在附近边散步边看这群孩子玩泥巴。   “在看什么?”   低沉的男音蓦然从身后传来。   秦妍书吓了一跳,扭头看去。   “您怎么过来了?”她诧异。   来者正是萧昱。   萧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群嘻嘻哈哈的孩童,眼底闪过抹什么,转回来,牵起她的手:“天色暗了,回屋罢。”   秦妍书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看看天边彩霞,奇怪道:“您这是忙完了?”   “嗯。”   今儿这么早?秦妍书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萧昱状似不悦地扫了她一眼:“爷还不能歇会儿?”   秦妍书干笑:“当然。”   萧昱也不再多说,拉着她回到屋里,朝守在屋里的青茉道:“拿棋子来,爷要跟你家王妃下两盘。”   这么早回来就是找她下棋?秦妍书心里狐疑。但她刚才说错话了,这会儿就不敢多说。   青茉很快将棋盘棋子端来,青蓉也给他们泡了茶。   外头暮色沉沉,屋里早就燃起通明的烛火。相对而坐的俩人慢慢下着棋子。   这一下,就下了个把时辰。   虫鸣阵阵,偶尔几声犬吠。   除了萧昱明显放水的几盘,秦妍书接连输了好几盘棋,兴致也被消磨得差不离。加上屋子安静,她的困意很快就止不住涌上来。   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秦妍书刚放下手,对面的萧昱就抬眼望过来。   “困了?”   秦妍书刚待拒绝,想了想,点头,坦然道:“确实有些乏了。”   萧昱静默了片刻,搁下手中棋子:“那就安置吧。”   秦妍书松了口气,忙叫青茉她们备水——虽然条件简陋无法沐浴,简单擦洗一番总是要的。   萧昱坐在椅子上不动,手搭在扶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改适才的疲乏,精神奕奕地走来走去指挥下人干活。   秦妍书回头一看,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视线,心里一咯噔,忙赔笑:“王爷,让人备水了,您也洗漱一番吧?”   萧昱盯着她看了片刻,敲敲桌子:“跟爷下棋为难你了?”   “没有没有。”秦妍书连忙否认,顿了顿,“王爷棋艺精湛,妾身实难匹敌……”   萧昱起身,向她走来。   秦妍书依然在绞尽脑汁寻找理由:“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啊——”   萧昱扛起她:“既然你不喜下棋,我们就做些别的事吧。”   秦妍书:“……”   这农家屋子小得可怜,墙壁比纸还薄,萧昱这是想干嘛?!而且,她们还没洗漱呢?!   当然,她的反对在萧昱这儿形等于无。   云雨过后,她已经累得顾不上洗漱之事,陷入酣睡。   ……   “走火啦走火啦!”   “走火啦,快救人!”   “姑娘,姑娘——”   ……   秦妍书倏地惊醒,耳边确实是隐约可闻的呼救声,外头似乎还有说话的声音。   “怎么回事?”她顾不上身上酸软,捂着被子坐起来,“青蓉?青——王爷?”   萧昱正裸着上身站在门边与外头之人说话。   闻声,他回头,朝她点点头:“无事,你歇着,我会处理。”转回去,朝那低着头不敢张望的长贵道,“就这样,照吩咐行事。”   “是。”   “下去吧。”   待长贵离开,萧昱掩上木门,几步回到床边,坐下,把茫然不解地秦妍书按回枕上——床上的都是他们打王府带出来的软枕锦被。   “我似乎听见说走水了,可是村里人家?咱们不让人去帮忙吗?”秦妍书听着外头纷纷乱乱,有些担忧。   萧昱摇头:“不需要。”给她拉好被子,随意道,“睡吧,冬日天燥,走水正常。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总得告诉我是哪儿走水了吧?”秦妍书忧心忡忡,“万一出人命了就糟了。”   “火势已控制住了,大半夜的,没得起来折腾。着凉了怎么办?”萧昱板起脸,“躺好。”   “可是……”   萧昱翻身上床:“灭火自有下人去忙活,你既然如此精神,那就先给爷灭灭火吧。”   秦妍书:“……”   ***   第二天,被折腾了半宿的秦妍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秦妍书唬了一跳,瞪向伺候的青茉:“怎么没把我叫起来?耽误行程如何是好?”   青茉似乎有些神不守舍,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出事了,王爷说今天不走了,暂留一天。”   “啊?”秦妍书茫然,“发生什么事?”   青茉脸色似乎白了几分,她声音有些哆嗦:“主子,邹姑娘、胡姑娘,还有伺候他们的几个丫头,全都死了。”   邹姑娘和胡姑娘,正是宫里赏下来的两位美人。   秦妍书懵了。 第077章   好端端怎么突然——   秦妍书猛地想起什么, 忙问:“昨夜里走水了?”   青茉白着脸点点头:“发现的时候, 房子进不去了——”她抖着声音,“火势太猛,离水源又远,等护卫队跟村民们取水回来扑灭火, 屋里的人已经——”她满脸惊惧恶心,所幸她还记得眼前是谁, 急急捂住欲吐的口唇。   “守门的嬷嬷呢?”   “也、也死了。田大夫说, 是被熏死的。”   秦妍书面色凝重。   太奇怪了。   火都烧起来了, 屋里的人怎么没有动静?就算两位姑娘都睡了, 守夜的丫头是死的吗?   为表公平, 这两位主她都各自安排了两丫头伺候着。即便守夜,也是各自领着一名丫头, 加上守着大门的嬷嬷……   这加起来有五个人。竟然全死了?外头的守卫都是摆设吗?   秦妍书示意她取衣衫过来, 接着问:“王爷怎么说?”   “回主子,奴婢不知。”   秦妍书也不意外。事情太大,她也顾不得身体黏腻, 漱口净面后就匆匆往外走。   甫踏出房门就看到慢条斯理踱步回来的男人。   她愣了愣, 忙福身行礼。   “怎么不多歇会儿?”萧昱扶起她, 拉着她往屋里走。   “出了这么大的事,哪里还能歇着。”   萧昱没说话, 拉着她走到桌边,扶着她坐下。   秦妍书很担心,顾不上尊卑先后, 忙问道:“情况如何?怎么好端端就走水了呢?找着原因了吗?”   萧昱扫了眼她身后的青茉、青蓉,敲敲桌子,示意她们上茶。   青茉、青蓉连忙跑去提壶、泡茶。   秦妍书微恼:“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喝茶!”   萧昱掀开衣摆坐下来,拍拍她的手,道:“小事而已,犯不着大惊小怪的。”   小事?!秦妍书不赞同:“人命关天,怎么是小事?况且里头还有两位是宫里赏下来的,回头怎么跟父皇交代?”   “如实禀告便是了。”萧昱一脸淡然,还有闲心抓起她手指把玩,“你这指甲该修剪了。”   “?”秦妍书茫然。   萧昱见她不懂,勾唇:“我背上被你抓出好几道血痕,回头我要是脱了衫子练武,大伙可都能知道他们家王妃有多彪悍——”   “闭嘴!”秦妍书大窘,看了眼跟在他身后进屋的长贵,见他垂眸敛目一副听而不闻的样子才微松口气,转回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有?!”   萧昱挑眉:“总不会是我自己抓的吧?”   秦妍书羞恼:“你还说——”恰好青蓉端着茶盏过来,她忙转移话题,“昨夜里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走水了?”   待青蓉俩人上好茶,她摆了摆手,让她们出去外头候着。   萧昱端起茶盏,刮了刮杯沿,轻抿了口,漫不经心道:“天干物燥,走水也是正常。”   秦妍书气结:“您觉得正常?”这么多侍卫下人,她就不信没个巡夜的。   萧昱抬眼:“你既有定论,何须再来问我?”   竟然真是……秦妍书瞠目:“您这是要跟父皇撕破脸?”   “此言差矣。我岂会伤及我父子之情?”萧昱放下杯盏,面露几分惋惜,“得知此事后我亦是悲痛不已,我适才已经手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去请罪了。”   ……太虚伪了!   秦妍书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瞪着他。   萧昱挑眉:“怎么了?”   秦妍书回神,收回视线,看向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半晌,她抬起头直视萧昱:“王爷,您已贵为亲王,只要安分守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您何苦再去——”压低声音直言,“您何苦再去争夺那把椅子?”   萧昱语气淡然:“业无高卑志当坚,男儿有求安得闲?”   秦妍书咬牙,冒着惹怒萧昱的风险,破罐子破摔道:“难道您就不怕失败?若是失败,最好的结局就是圈禁。这样,您也觉得值得吗?”   萧昱似乎毫不生气,反倒勾起唇角:“你这是不看好我?”他斜睨了眼秦妍书,“你尚且不怕被圈禁,我又有何可惧?”   秦妍书瞪他:“谁说不怕,我怕!”顿了顿,放软语气,“妾身害怕,王爷可就会放弃?”   “你不怕。”萧昱的胳膊搭在桌子上,探身凑近她,语气愉悦,“你早已知道我志在何处,不还是嫁给我了吗?”   秦妍书:“……”她热意上涌,嘴硬道,“圣上亲赐,妾身不得不嫁。”   萧昱戏谑:“成亲前,父皇可管不着你我。”俩人成亲前暗通款曲可是不争的事实。   “妾身只是……”秦妍书羞恼,强辩道,“势不由人。”   “好一个势不由人。”萧昱莞尔,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脸颊,“放心,你冒着被圈禁的风险嫁于我,我定会保你平安。”   好话谁不会说?秦妍书咬牙,又问:“倘若失败了呢?”   “那就只能辛苦王妃,与我做对苦命鸳鸯了。”萧昱看着她,如是道。   秦妍书怔愣。   ***   三日后。   坐在皇城里的明昭帝终于看到萧昱派人快马送回的信件。   邹、胡俩人的死讯,他早已通过暗探得知。如今,他倒要看看萧昱怎么说!   明昭帝忍着气拆开信件,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这封信里,萧昱一改往日利索的言辞风格,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路上见闻,还自作诗句抒发出游的乐趣,然后开始感慨世事无常,最后才将邹、胡俩人因失火丧生之事提出并详细述说一遍,结尾还不忘请罪。   看完这封足有半寸厚、废话一大通的信件,明昭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兔崽子!” 明昭帝“砰”地一声把信拍在桌子上,“岂有此理!”   德顺忙安抚他:“皇上息怒,或许只是意外——”   “意外!?”明昭帝怒发冲天,“什么人不烧,只把这俩人给烧了?!有这么巧的意外吗?”   德顺不敢说了。   “堂堂男儿,整日里正事不做,净盯着后宅——等等。”明昭帝醒过神来,狐疑道,“这是不是老二媳妇的手笔?”   德顺愣住,忙摇头:“奴才不知。”   明昭帝皱眉想了片刻,摆手:“算了,人都跑远了!回来再跟他们算账。”顿了顿,他问,“其他人呢?朕看这几天,京里可是出去了不少人。”   话说的不明不白,德顺却瞬间意会,腰弯得更低。明昭帝这话,是直指京里诸位成年皇子啊。   自打峸亲王出京前往藩地,这京里就暗潮汹涌。   这几日,京城里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商队,一个个全奔着西北而去,意指何方简直昭然若揭。   留京诸王更是动作不停,不光书房里的灯火燃到半夜,白日里也是频繁串门。今儿捧场某大人孙子百日宴,明儿赶趟另一大人的赏春酒,后儿吃酒还能巧遇某将军……偌大京城,仿佛一夜之间热闹了许多。   一派歌舞升平。   “朕还没老呢,这一个两个的……”   明昭帝看向暗探送回来比往常厚上两沓的条子,喃喃道。   ***   “主子。”   昏暗的床帐里,萧昱睁开眼。   看了眼怀里沉睡的秦妍书,他轻轻抽出胳膊,翻身坐起,掀开床帐下地,抓起裤子随意套上,悄无声息出了房间。   举着盏烛台的长贵见他出来,躬了躬身,翻出一封信递上来,轻声道:“主子,长福来信了。”   萧昱“嗯”了声,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看完信后,萧昱沉思片刻,顺手将信纸折了两折。   长贵连忙将烛台前举。   火光一亮,信被点燃了。   晃动的火光里,萧昱轻声道:“有人入瓮了。”松开手,看着已经烧掉大半的信纸飘落地面,“照计划行事。”   “是。” 第078章   萧昱跳下马, 鞭子扔给追过来的安武, 大步走向空地中的秦妍书:“在弄什么?”   秦妍书正盯着面前燃着火星的土堆,听见声音忙回头,对上大步过来的萧昱,脸上不自觉扬起笑容。   “回来啦?”她欲要起身, 被萧昱按住肩膀制止了。   萧昱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见她言笑晏晏, 神情柔软了几分, “嗯”了声, 掀开衣摆, 挨着她席地而坐:“今儿吃什么?”   秦妍书也不挣扎, 顺从地乖乖坐好,笑眯眯答道:“前两日在农家买的鸡不是还没吃嘛, 我今儿让他们拿来窑烧, 待会就能吃了。”   萧昱挑眉:“窑烧?”扫了眼面前土堆,笑了,“你倒是挺会自得其乐的。”   秦妍书吐了吐舌:“不比天天烤肉、啃干饼好吗?也不废什么功夫, 就当给大伙换个口味嘛。”   萧昱顿了顿, 放眼望去, 远处忙得热火朝天的厨下奴仆那儿,确实堆着好几堆土堆。他顿时明白, 无奈道:“你想吃让人做便是了,怎么带着他们一块?”   秦妍书皱皱鼻子:“也不废什么功夫。”   “由奢入俭难。”   “……”秦妍书不想搭理他了,扭头朝几步外的青萱招手, 示意她端水过来,再转回来,越过萧昱去看另一边热闹不已的侍卫们,转了个话题,“大家这么高兴,猎物很多吗?”   “还行。打了几只狍子。”萧昱随手往后一指,“让安平带去处理了,一会儿给大伙加餐。”   秦妍书斜睨他:“由奢入俭难?”   萧昱干咳:“射猎所得,自然当赏。再者,多吃肉才有力气跑马练功。你们女人就是吃肉太少才会弱不禁风的。”   秦妍书:“……”好端端的,说她干嘛?   萧昱又看了眼另一头忙糟糟抽柴灭窑的奴仆,板起脸:“而且,吃肉归吃肉,整得太精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若不是带着她,他快马加鞭就到了峸州,哪里还有功夫打猎加肉,更别说埋锅、起窑的。   秦妍书翻了个白眼:“窑鸡也不过是搭个土窑的工夫,精细到哪儿去了。”   萧昱皱眉:“出门在外,带点干粮足矣。你带的这一厨房下人,不光烤肉下香料、腌制,还整些复杂的菜色,回头把他们养刁了,以后怎么出门?”   “在府里还吃得更好呢……”秦妍书嘟囔,“王爷您这是越发唠叨了。”   萧昱:……   恰好青萱端水过来,俩人暂时停下说话。   青萱毫无所觉,将水盆搁到草地上,福了福身便离开去忙活了。   秦妍书习以为常,就着跪坐的姿势低下头,开始挽袖口——虽然她这几日穿的是便于行动的窄袖袍服,要过水还是得挽起来。天气冷,衫子袖口若是打湿了,怕是不好干。   水是温热的。盆边也挂着干净的棉帕子。   秦妍书挽好袖口,拿起帕子按进水里,浸湿后捞出,拧干,拿在手里,抬头。   萧昱配合地闭上眼。   秦妍书一手扶着他胳膊,另一手轻轻用湿帕子给他擦脸——这家伙一上午都骑马,脸上可是吃了不少尘土。   擦完脸,秦妍书将帕子泡进水里搓了搓,拧干水后接着给他擦拭双手。   已然睁开眼的萧昱看着她仅饰一钗的发髻,神色柔和。   他们此刻已进入峸州境,按照探路的护卫回报,明日他们便能抵达峸州州府。   失火之事后,他们只耽搁了一天,处理完后事后便接着上路。只是自那以后,他们几乎再看不到什么村镇,每日里都是露宿野外。   好在天公作美,接连几日都是晴天。   只是吃住就没那么方便了。夜宿之时,车架都留给女眷,男人们都幕天席地而眠,天气冷就多燃几堆篝火,倒也应付过去了。   这天儿还冷,秦妍书担心大伙冻着,每日都让负责厨下的太监杂役们熬几锅姜汤,加上甜丝丝的红糖。每天起来,所有人先喝上一碗热热的姜汤暖身子。   萧昱看起来似乎并不急着到峸州。每日慢腾腾前进,早晚还领着侍卫到处巡猎,每次都能带回不少猎物加菜,一行人人每到饭点就早早停下,日头刚西斜就早早歇息。   秦妍书见时间充裕,加上物资充裕,她自然让厨下杂役尽力做出不同的吃食,汤汤水水、粥饭米面,每天换着花样,尽量让大伙吃得舒服。   因一天都在马车上,秦妍书闷得慌,下了车就跟着亲自动手。当然,下人也不敢让她真干什么活,除了给做饭的沈嬷嬷递递调料瓶子,帮青萱摆一下碗碟筷子,旁的也做不了。   倒是对萧昱的伺候妥帖多了。   一是她着实闲得慌,二是萧昱也不喜侍女近身,长贵又经常跑得不见人影,她干脆就全包了。   萧昱对此自然毫无异议,甚至颇为享受这种被照顾的感觉,然后也就有了上面这一幕。   秦妍书服侍萧昱净脸擦手后,窑鸡也能起出来了。   为了方便,埋锅搭窑的地方就在人群中间。厨房奴仆们用棍子将裹着鸡的泥团翻出来,逐一敲开,浓郁的肉香瞬间喷涌而出。   四周顿时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   秦妍书愣了愣,掩嘴笑了起来。   萧昱无奈看着她:“瞧把这些人馋的。”   秦妍书不服:“吃好吃饱,才能有力气干活呢。”   “我也没让他们饿着。”   “那能一样嘛……”   俩人你来我往地斗着嘴,沈嬷嬷笑眯眯收回视线,低声让小太监将他们这份儿的窑鸡扒拉出来,敲开,露出里头包裹鸡肉的大叶子——这是他们早上现摘的无毒的大树叶子。   沈嬷嬷拿着筷子将鸡拆成小块,摆放到干净的盘子里,再端到秦妍书俩人面前的矮几上。   秦妍书也没闲着,从小太监端过来的小锅里盛了碗羹汤,放到萧昱面前。   加上青萱端来的一小篮子馍馍,他们今儿的午餐算是齐活了。   萧昱扫了眼鸡肉,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羹汤,眉头一皱——   秦妍书立马知道他要说什么,忙开口打断他:“今儿我让他们做了胡辣汤,您尝尝够味不。”   萧昱不赞同地看着她:“怎么又做汤?”   “今儿不是没做姜汤嘛,偶尔也得换换口味。”这点小事,秦妍书可不怕他念,“趁热喝,您跑了一上午,喝点暖暖身。”   萧昱确实是饿了,见她这般敷衍,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只能无奈叹了口气,端起碗开始喝汤。   秦妍书抿嘴偷乐,视线一扫,看到旁边笑眯眯的长贵,遂温声道:“长贵公公,王爷这儿有我呢,你也去歇会,吃点热汤饭的。”   萧昱抬眼瞅了他一眼,下巴一点:“去吧。”   “诶,谢主子恩典。奴才这就去躲懒了。”长贵这几天已经习惯,麻溜地行了个礼,乐颠颠跑去伙房那边。   将青萱几个也打发了去吃东西,秦妍书跟萧昱俩人分坐小几两边开始用膳。   “妍书。”吃到一半,萧昱仿佛想起什么,随口道,“到了峸州后,需要你帮几个小忙。”   秦妍书诧异,咽下嘴里的东西:“王爷有事尽管吩咐。”   萧昱点头:“到了峸州后……”   ***   “王爷!”探路的侍卫因还在马上,只双手抱拳、低头朝萧昱汇报道,“峸州知府率领峸州上下官员前来相迎,现已抵达十里外。”   没错,是知府。峸州虽是萧昱名下藩地,除了享受岁贡,他并没有任命藩地官员的权利,藩地里的官职规制依然沿袭大衍朝的州府制,也依从朝廷调派和指令。   只是,藩王毕竟是藩王,名义上,他还是峸州的王。他若是在京城呆着便罢了,到了峸州,这上下便是以他为尊,这番举措……倒也算有心了。   故而萧昱神色不变,朝他点点头:“知道了。你们辛苦了,归队吧。”到了这儿,就无需再有前哨探路了。   “是。”   萧昱望着峸州府方向,轻舒了口气。   长贵打马靠过来:“主子?”   萧昱回神,轻讽道:“这峸州知府倒是知趣。”视线一转,看到车厢里的秦妍书也正掀着帘子望着自己,他缓下神色朝她点点头,继而扬声,“加快速度。尽早进城安顿。”   “是。”   一行人再度启程。   快马加鞭,未等日头西斜,他们就与迎出城外的峸州知府一众碰头了。   再然后,他们就进了峸州府城。   过了年,萧昱就让长福领着人先过来打点。长福直接将当地富户一套新建的宅子买下来,略微修缮一番即可入住。   萧昱一行一到峸州,直接就被长福迎进新宅邸。   峸州知府众人只在城外与萧昱碰了一面,草草行了个礼,待进了峸州城,萧昱丢下句长途跋涉、人乏马困,直接将他们拦在府外,关门歇息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   峸州知府姓黄,见状脸色有些难看,摆手:“散了吧散了吧,没听王爷说不参宴吗?”   “黄大人,那咱们准备的……”   黄大人没好气:“门都关上了,还管——”   “吱呀——”   面前朱红大门再次打开,黄大人忙闭上嘴巴。   长福领着人钻出来,言笑晏晏地朝诸人行了个大礼:“各位大人安,奴才奉咱家主子之令,给各位大人派个帖子。”不等众人反应,他麻溜掏出一沓信笺,逐一准确地派到众人手里,“我们王爷说了,今儿太累,后天他当东道主,邀请诸位大人前来吃顿便饭。”   众人诧异。不是说不参宴吗?   长福继续说,“我们王妃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想多了解峸州的风土人情,劳烦诸位大人届时带上家里夫人姑娘前来参宴,各位大人赏赏脸哈。”   连家眷都请了?那今儿不参宴应当是真累了。   黄大人率先反应过来:“得嘞得嘞。”他朝长福拱拱手,“有劳长福公公了,届时下官定然准时赴宴。”   其余诸人纷纷回神跟着应和。   三言两语打发走这群峸州官员,长福收起笑容,甩袖进了新宅。 第079章   从京城到峸州, 萧昱一行足足走了近一个月。路途遥远是其一, 另一方面,还是他们走得太慢了。   秦妍书每日坐在马车上的时间不超过四个时辰,偶尔还会被萧昱带着骑骑马。休息用饭的时间里,也会到处走走晃晃, 看看风景。   这么一路走下来,她自然不觉疲惫, 好好歇息一晚就恢复过来。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宴席。   萧昱早在出京前就派人过来打点, 峸州上下官员及周边情况也摸得差不多, 她只需要研究宴席菜色及采买, 再根据这些人的身份背景安排一下座次, 就差不多了。   连人手也无需她太过操心,提前到来的长福已经让人采买了一批丫头、奴仆, 尽够她使唤。   只是这些皆是新人, 得调jiao、训练一番。   她从京城只带了自己的丫头和沈嬷嬷,加上几个跑腿的丫鬟,满打满算也不足十人。就算把沈嬷嬷并青萱四人全派去调jiao新人, 也得花费不少时间。   最重要的是, 她得趁这两天, 将长福送来的峸州情报梳理记熟。   因此,她才将宴席推迟了两天。   萧昱是万事不管, 到了峸州再次神龙见首不见尾,秦妍书也不管他,只管忙活自己的。   很快就到了宴席当天。   萧昱前脚刚去练武, 秦妍书后脚就跟着爬起来。略用了点早饭,就开始坐在二门附近的理事厅里安排事情。   前院后院两处宴席场地均已布置完毕;   给峸州官员的见面礼已归置好;   简单训练过的丫头们也已各就各位;   食材、酒水、点心已准备妥当……   秦妍书这边刚确定所有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门房就来报,有客人抵达府门外了。   秦妍书轻呼了口气。以她身份,自然不需要出门去迎。她起身回屋换了身衣服,再略微梳妆打扮一番,时间就差不多了。   秦妍书领着青蓉步入宴厅,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她的请柬上明明白白写了邀请诸位大人并家眷,所以今儿参宴的,除了诸位大人的夫人,还有众多如花似玉的娇俏姑娘。   打得什么主意,简直昭然若揭。   秦妍书心底暗笑,面上不动声色,温温和和的与她们拉起家常,从峸州的风土人情聊到布料首饰。   在场都是混迹后宅的当家主母,又是第一回 见她,摸不清她路数,自然皆是客客气气。   和乐的气氛持续了颇久,秦妍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将话题拐到厅里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小姑娘们身上。   “咱们聊了这么久,倒是冷落了这些小姑娘们了。”秦妍书笑得温和,“我瞧着,你们家的姑娘们规矩都很不错,坐了这么久,一个个都还是这般端庄。”她语气老气横秋,浑然忘了自己也不过十八岁。   好在她历经两世,言行举止沉稳成熟,倒让人忘了其年纪。   她扫了眼端坐在各自生母、嫡母身后的姑娘们,笑着朝外头指了指,“在我这儿大可不必拘谨,你们若是烦了闷了,尽管去园子里走走。”   陈夫人果然顺着她的话往下:“王妃说笑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家姑娘不是刚学会说话就得开始学规矩,不说见客参宴,光是捏针绣花就得一坐大半天的,就这么会儿工夫,哪里会坐不住呢。”   “陈夫人所言极是。”另有一妇人接话,“再说,坐在这儿能看见如仙人般的王妃,还能听王妃说话,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气,岂会烦闷,换了我,巴不得凑到王妃身边,好沾点福气。”   其余夫人跟着点头应和。   秦妍书掩嘴:“瞧你们说的,我跟你们说话还觉得沾了不少峸州的仙气儿呢。”她打趣道,“我看你们是来显摆的。瞧,这些姑娘一个个都这般水灵端庄,也不知道哪些好人家才能求了你们这些好姑娘回家去。”   众夫人纷纷谦虚,有几个定力差的脸上已经开始显现喜色。   秦妍书装作没看到,打量了几眼坐在陈夫人身后的姑娘,问陈夫人:“陈夫人,你家这两位姑娘长得真好,一身的书卷气。平日都有看些什么书吗?”   听到提及自己,黄家两位姑娘站起来,挽手福身,无声朝她行了个蹲礼。   陈夫人满意地收回目光,略有些得意道:“王妃眼我们家的姑娘从小就聘请名师教导,《女诫》、《内训》、《女范捷录》等皆是倒背如流。”   秦妍书顿了顿,笑道:“不愧是黄大人府上的,瞧着规矩确实不错。”   陈夫人状似谦虚:“让您见笑了,比起您,那还远远不够呢。若是王妃能给这俩丫头指点一二,妾身定然感激不尽。”   呵,又是守规矩,又想让她指点?秦妍书暗想,当她是傻了吗?她笑了笑:“陈夫人谦虚了,你自己便是那一等一的大家,何须劳烦旁人呢。”   陈夫人受用无比,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她正想说什么,就见秦妍书侧过头,看向她下首处的妇人。   只听她问道:“张夫人,听说你家大姑娘擅棋、二姑娘擅琴?”   张夫人忙不迭起身福了福:“王妃谬赞了。她们可担不起……那些个琴啊棋啊,不过是打发时间练练的玩意,上不得台面。”她堆起笑,“若真论起来,咱家这两位姑娘啊,还是性子好,识大体懂规矩,万事不争不抢,最是宜家宜室了。”   陈夫人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不争不吵?就他们家?呸!全峸州都知道她们家后宅是最混乱的,为了丁点首饰都能打起来的,就这还好意思说性子好……   秦妍书的脸也有点僵。琴棋上不得台面,性子好、懂规矩、不争不抢……这就差明着说她家姑娘适合当妾侍了。   扫了张夫人身后两名敢怒不敢言的姑娘,秦妍书很快转过弯来——这两位似乎是张家庶出的姑娘?难怪……   想清楚前因后果,秦妍书自然就不接张夫人的话茬,只笑道:“姑娘家性子柔和是好事,谁不喜欢性子好的人呢?性子好啊,以后嫁人了定然能把日子过好。”   张夫人张口欲言,秦妍书却不等她说话,继续转向下一位夫人及其带来的女眷。   这些人她是第一回 见,好在她们的坐席是按照各自诰命、男人品阶排序,断不可能坐错。她只需要记住哪个位子是哪位大人家眷、这家家里是什么情况,话题自然随手拈来。   这不,她只略微打量了几眼,很快将视线定在后头那位姑娘……手上的帕子上。   只听她轻声细语开赞:“周夫人,我瞧着你家姑娘手上帕子的绣纹很精巧,可是自己绣的?”   “回王妃,正是。这是用散套针绣的芍药……”   ……   参宴人不多,时间也充裕,秦妍书挨个将在座各家的姑娘们全都认识、赞美了一遍,所有夫人都被问得心满意足——这位远道而来的峸王妃可真是下足了功夫啊,刚来两天,就能对她们这些人的家里情况了如指掌,随口说出的话题都仿佛她们是多年之交,聊起来让人舒服又自在。   最重要的是,这位亲王妃特地邀请她们家姑娘过来,现在又逐一询问……   想到那后院空虚的峸亲王,所有人心里自然有了成算,望向秦妍书的双眼全都塞满了热切。   秦妍书恍若未觉,只是不着痕迹地灌了几杯茶——不停说话什么的,真是让人口干。   好在开膳时间到了,她终于能缓口气。   领着所有女眷入席,再将话题拐到她们在路上的所见所闻,这顿宴席也是吃得其乐融融。   宴罢,杯碟还未撤下去,秦妍书拿着帕子轻轻揩拭唇角。下首的几位夫人还在轻声细语地聊着,时不时还抛个话题给她,让场面不至于冷下来。   秦妍书微笑着听她们说话,突然,她仿佛想起什么,微微扬起声音——   “张夫人这话题倒让我想起件事了。”她看看左右,等众人安静下来,慢条斯理道,“大家也知道,我家王爷呢,在边地呆了些年。”   秦妍书微笑,“跟着我家王爷出去的,还有诸位幕僚大人及正儿八经领了衔职的侍卫大人。”   众人茫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挑起这个话题。   秦妍书打趣道:“这几年出去,不光我家王爷的亲事被耽搁了,连诸位幕僚大人、侍卫大人们都被耽搁了。”她摊手,“这不,王爷就求到我头上,让我给想个辙,给诸位大人解决一下终身大事。”   话说到这儿,有那几个聪明的已经意会过来,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秦妍书扫视一圈,笑得和颜悦色:“诸位夫人在峸州人面广,认识的人家比我多,可得帮帮我。”她见有些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补了句,“我们府上的幕僚可都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侍卫们也皆是有品有阶,可不许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介绍过来,若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我可第一个不依。”   这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合辙这位王妃让她们把家里姑娘带来,又亲自相看了一遍,不是要给峸亲王纳妾迎新,而是要给底下幕僚、侍卫找对象?   呵呵。   这位王妃,想得挺美啊。 第080章   送走神色各异的客人, 秦妍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屋里, 朝塌上一靠,缓缓舒了口气。   青萱忙给她送上适口的茶水。   秦妍书接过来啜了两口,放下,叹道:“折腾一场宴席, 比我们走了大半个月还累。”   青萱掩嘴笑:“主子您这是心累的。”   秦妍书苦笑:“可不是心累——”   “累了?”萧昱恰好踏进屋,瞧见她无力靠在塌上的样子, 皱了皱眉, 大步过来。   秦妍书忙要起身:“我没事, 不过是——”   “坐着说话。”萧昱按住她, 掀袍坐在榻边, 上下打量她,“累着了?”   秦妍书也不挣扎, 乖乖坐在塌上, 闻言摇头:“累倒是不累,就是担心。”她顿了顿,轻声问道, “这样做真的好吗?您不怕有人参你一个结党营私?”   萧昱神态轻松:“那也得他们都应了。否则, 男婚女嫁的, 谁管得了?”   “万一他们都应下了呢?”   萧昱挑眉:“他们敢应,我自然敢接。”   秦妍书无语:“他们若是真应下了, 无需旁人参本子,父皇就该担心您这藩王要……了。”她含糊不清道。   萧昱勾唇:“父皇怕是顾不上了。”   “啊?”秦妍书意会,“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昱赞赏般看着她, 解释道:“严州寇乱加重。数千流民占山为王、立地成军,反了。”   秦妍书怔愣。竟然到了这个时候了?难怪明昭帝没空管他们这边小事——   不对,她分明记得,严州之乱是发生在明昭二十年,现在不过是明昭十九年开春,这早了足足一年……怎么回事?   严州在大衍最南边。穷,近两年接连天灾,年前正好又遇到百年难得一见的水灾,加之海边水匪横行,又遇上贪官污吏,不光不全力救灾,还加重田税,又有官商勾结、时有欺男霸女、冤假错案之事……乱象横生,民怨滔天。   故而严州乱起来,是必然的结果。   可她分明记得,上辈子的严州之乱,还要在等一年才会爆发。而且反民多达万人,远比现在数千人的规模更甚,当时为了平乱,朝廷先后派出数名将领,接连铩羽而归,折腾了足足一年才彻底平息……   怎么现在却提前了呢?   她心中生疑,想了想,谨慎问道:“朝廷派了哪位将领去平寇乱?”提前了一年,还会是她印象中的那位将军吗?   萧昱勾唇:“刚刚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锐兴领命前往严州剿匪。现在,他应该已经在去严州的路上了。”   萧晴的夫君、驸马都尉向锐兴?哦对,向锐兴是武将。   怎么这么巧,什么人不选,选了他的妹夫?   秦妍书瞪着他:“是您向父皇举荐的吗?”   萧昱似有诧意:“何须我去举荐?他身为武将,这种事情交给他不是正合适吗?”   秦妍书蹙眉:“可是向大人的品阶似乎太低了,而且他还年轻。由他领兵,合适吗?”   萧昱轻哼:“已经是超品的驸马都尉,品阶怎么低了?”他见秦妍书怀疑地盯着自己,轻咳了声,“不过,在历朝驸马中,锐兴的官阶确实不高。父皇大抵是想到这一点,才把这次剿匪的任务交给他,让他出去建功立业。”   见秦妍书面露担心,他安抚道,“放心,严州的状况还在朝廷掌控之中,以锐兴的身手和领兵能力,此去定然安全无虞。而且,对他而言,这是个机会。”与他自己而言,也是个机会。   秦妍书愣愣地看着他。听起来似乎顺理成章,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   确定与峸州上下官员结亲没有太大问题后,秦妍书就彻底放手开干。   潞州之事后,原来的护卫指挥使赵泛雄被擢升为江淮都指挥使司,担任都指挥佥事,素心自然随其调任而去。   如今跟在萧昱身边担任护卫指挥使的是个年轻武将,秦妍书向萧昱打听过后,知道其还未有婚配,颇有心机地将青萱派出去与其接触,让他俩将萧昱身边的侍卫情况打探清楚。   幕僚那块,则交给萧昱身边的长贵公公。   几天功夫,萧昱带来峸州的幕僚、侍卫等人的身家底细并画像就全都整理妥当,放到秦妍书桌上。   有了这些,秦妍书又让人找来峸州有头有脸的媒人,每个媒人手里拿着几人到几十人的资料和画像不等,然后让这些媒人逐一去拜访峸州各位大人,由她们出面去给萧昱的属下幕僚们说媒拉纤——从正妻到侍妾,不一而论。   峸州上下全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天的宴席,各家夫人回去自然有将秦妍书的表现和话语转述给各位当家大人,诸位大人自然皆是半信半疑,观望等待。   接连几天不见动静,大伙以为这事儿不过是那年轻王妃的随口之言,还没松口气呢,那边媒人就上门了。   还不是一个两个,是每天一个。   那可是靠嘴巴吃饭的媒人啊!打进门坐下就开始滔滔不绝,还能拿出秦妍书提供的详细资料,从出身年龄到官阶品级,从学识如何到家财几分……这话能从中午说到晚上不停歇。   关键是,这些媒人都不能得罪。   他们家的晚辈、孙辈还得成亲呢,怎么能得罪媒人?   没得说,她们只能僵着脸好好儿将媒人迎进门,再陪着坐上一天,最后顶着笑僵了的脸把人送出去。   加上每天有不同的媒人带着不同的画像上门,峸州上下那是被搅得烦不胜烦。   不过,媒人那嘴多能说啊,死的不能说成活的,好的却绝对能吹得天花乱坠!就算有些只是纳妾,过了那媒人的嘴,那都成了天大的好事。更何况,萧昱身边的人,本就不差。   故而,即便知道萧昱、秦妍书俩人是有意为之,峸州上下意动之人,还真是不少,甚至在最后果真促成了几对儿……   不过,此乃后话。   安排了媒人,再把此事交给青萱跟进,秦妍书就爽快地跟着萧昱出门去了。   原来,趁着峸州上下被媒人折腾得苦不堪言之际,萧昱开始领着秦妍书到处溜达了。   这溜达,还不是明目张胆的溜达。   俩人每次出门都换上低调的粗布衣服,萧昱架着牛车,秦妍书坐在车里,护卫隐在暗处,俩人优哉游哉地四处晃。   今儿去街上逛街买点儿首饰;明儿去东边县城买块布;后儿去西边村子抓只鸡,甚至还会借宿农家待上两天……几天下来,秦妍书不光玩得不亦乐乎,还对萧昱少了许多拘束,不光能直呼其名,还敢乍起胆子指挥他干活了。   就好比现在——   “昱哥,柴不够了,搬些进来。”穿着粗布素裙的秦妍书看到灶炉里火势小了些,忙扬声朝外头喊了句。   同样是粗布衣衫的萧昱正在外头跟村民磕着花生米聊天,听到叫唤,朝其他人点点头,跑到墙根,抱了堆柴钻进厨房。   “晚饭还没好吗?”萧昱将柴放下,随手抓了根递给秦妍书。   “饿了?”秦妍书轻声道,“再等会,差不多就能出锅了。”接过柴小心塞进炉灶。   萧昱点点头,抬手捻去她发鬓不知何时沾上的草叶。   “俩口子感情好啊。”站在灶前挥勺的胖婶子恰好看到这一幕,揶揄笑道,“这黏糊的咧。”   秦妍书登时红了脸,忙退开些许。   萧昱看她自欺欺人的举措,无奈摇头,转回来朝胖婶子点点头,转移话题道:“婶子,什么时候能开饭?饿了。”   “快了快了。”胖婶子估摸了下时间,揭开锅盖,挥开弥漫而出的水雾,看了眼锅里蒸成金黄色的鸡,满意点头,“行了,把这只鸡切好咱就能开饭了。”   萧昱点头:“行,我去给叔说一声。”   “去吧去吧,让他赶紧把瓜子花生收了,嗑那老半天,回头还吃不吃饭了!”胖婶子一边叨叨,一边去收拾砧板菜刀,准备剁鸡。   萧昱也不在意,朝秦妍书点点头,出门去了。   秦妍书目送他离开后,擦了擦手:“婶子我帮你。”跑到橱柜那边取了个盘子出来。   她跟萧昱现在是在峸州下面一个小村子里。昨天他们经过这儿,遇上大雨,只好借宿农家,与他们同行的侍卫则装扮成商队,跟着落脚此村。   天亮之后,雨水也停了,侍卫们就假装离开,再次隐入暗处。萧昱和秦妍书则打算用过午膳后再离开。   就有了开头一幕。萧昱在院子里跟村民聊天,秦妍书则进厨房给做饭的胖婶子打下手。   萧昱性子淡,对上这些好客又爽朗的村民,竟也能聊上许久。   秦妍书曾经好奇地偷听过几回,发现萧昱跟他们聊得全是柴米油盐、粮田收成、气候雨水、田税丁税……民生百事,无一不落。   以她对萧昱的了解,这些话题绝对都是萧昱故意为之。以他的脑子,他只需要稍加引导,这些朴实的村民自然毫无怀疑,顺着他的话就能侃侃而谈,完全无需他多废口舌。   不期然的,她突然忆起曾经看过的那本写满手札的《刑律》……   秦妍书心下喟叹。这样的萧昱,为何上辈子竟沦落到那种地步呢…… 第081章   吃过饭, 萧昱俩人就该离开了。   胖婶子瞅着他俩的牛车空荡荡的, 热情地往他们车里塞了好些自家种的菜和晒的红枣花生,让秦妍书颇有些哭笑不得,心里也是熨烫不已。   推拒不能,俩人只能装着这些东西上路了。   待远离了村子, 再也看不见村民后,秦妍书放下扶着车壁的手, 转回来, 叹了口气——她现在更喜欢跟萧昱坐在前面, 虽然尘土飞扬, 却能看到更多, 也能说话解闷。   赶车的萧昱听见了,问了句:“不舍得?”   秦妍书摇头, 顿了顿, 又点头:“嗯,我喜欢他们这样爽朗的性子。”   萧昱轻笑,斜睨她一眼:“我以为你更喜欢我这样的。”   秦妍书:“……”   萧昱心情颇好地挥了挥鞭子, 架着牛车驶离大道。   秦妍书侧头看他:“昱哥, 你是打算拿下峸州吗?”她只是跟在边上, 都对峸州的官吏上下了解不少,何况萧昱。所以, 萧昱这是打算摸清底细后动手吗?   萧昱目视前方,神色轻松道:“拿自然是要拿。不过,无需急于一时。”   秦妍书迟疑:“那我们何时回京?”   萧昱看了她一眼:“不是喜欢这里吗?”   秦妍书坦然:“是喜欢。”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也不需提心吊胆,还能跟他如平常夫妇般相处。“但我们总得回京,再待下去,父皇该有意见了。”   萧昱神态轻松:“放心,我有分寸。”   秦妍书不无忧虑:“但是,您离开京城这么久,不怕有什么意外吗?”   萧昱傲然:“养着这么多人,可不是让他们吃干饭的。”顿了顿,他解释,“我需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他们才好行事。”   秦妍书顿时意会。意思是,留在京城的人会做一些动作,他离开,才能撇开关系?   萧昱接着又道:“而且,我还要在峸州找点东西。”   找东西?峸州能有什么东西吸引堂堂亲王?秦妍书诧异,正想问问,就看到前方林子钻出一辆马车并一队骑马侍卫,领头赶车的正是长福……她只得闭上嘴。   萧昱也看到了。他拽住缰绳,停下牛车。   同坐在马车上的安平跳下车,奔过来:“主子,夫人。”   萧昱点点头,把鞭子扔给他,扶着车辕轻松一跳,落到地上,回身去扶秦妍书。   秦妍书忙扶着下车。   将牛车交给安平,俩人在长福笑呵呵的行礼声中上了马车。   “有线索吗?”   甫在车里坐好,秦妍书就听到外头萧昱开口问话,忙竖起耳朵细听。   “回主子,可能真找到了。”长福低声答话,“附近有座秃头山,山上没几棵树,老匠头扒拉一天一夜,真的扒出了点碎矿,大概,错不了了。”   萧昱似乎长舒了口气:“仔细着,确定不了就多找几个工匠。”   “是。”   “盯着点,别走漏了风声。”   “主子放心,这山离村落远着哩。咱的人都知道轻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泄露出去。”   “嗯。”   秦妍书皱着眉头琢磨了会儿,登时惊得差点跳起来。   又是工匠又是山头的,萧昱这是在找——矿脉?   违和感再次浮上心头。   由适才的对话,可见他们根本不是发现什么线索才知道这边有矿,而是萧昱直接下令,吩咐长福秘密带人来找。   所以,这才是萧昱要来峸州的原因?他早就知道峸州有矿?   所以,他怎么知道这边有矿?他怎么知道峸州有矿?   再想到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种种事情……   秦妍书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萧昱掀帘进来,就看到她怔怔坐在那儿,随着马车前行一晃一晃,脑门都快磕到窗棱上了。   他皱了皱眉,快步过去坐下,将她往自己身边揽:“想什么这么入神?”   秦妍书回神,抬头看他。半晌,她轻声唤了句:“爷……”   “嗯?”萧昱松开她肩膀,上移,捏了捏她耳朵尖,随口道,“怎么了?”   秦妍书欲言又止。   萧昱挑眉:“有什么话不敢说吗?”   秦妍书看着他,想到这段日子来俩人彷如普通夫妇般的互动,以及萧昱一举一动间透露出来的……情意。   是,情意。   萧昱性子冷,从来不会与她谈情说爱、风花雪月,但这么一个冷淡性子的人,却执意娶了她,去哪儿都带着她,虽明上不说,却事事照顾着她。   再者,以萧昱身份、年纪,又如此野心勃勃,子嗣对他来说,必定是重中之重。可他俩成亲至今,峸亲王府愣是没进过新人——   别说宫里赏下的都是心怀鬼胎的,或是要等下一回的选秀。堂堂亲王,想要子嗣、想要女人,还需要等什么?   就算她在京城没想明白,经过这么长时间,还是能看出来的。   萧昱待她这般,她……   赌一把吧。   秦妍书斟酌了下,抬起头,对上萧昱沉稳的黑眸,轻声道:“爷,您觉得,大公主比较喜欢哪位皇子?”   她问得隐晦,但她相信萧昱能听懂。   上辈子大公主萧纨明面上与诸位皇子各不相干,实际却与宁亲王萧昹暗度陈仓。   待到后面,储位争夺愈发激烈,明昭帝接连申饬前三名皇子,偏偏他年岁渐高、身体渐弱,又有淑妃宠冠后宫,淑妃所出的四皇子萧暄呼声渐高,明昭帝也显露出几分意动。   当时大公主萧纨驸马任西城兵马指挥使,萧昹竟铤而走险,联合大长公主及部分朝臣逼宫……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死了很多人,若是萧昱真有不对,那他肯定知道。   故而秦妍书问完后就死死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萧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久不曾被你这样试探了。”   秦妍书怔了怔,有些尴尬:“我只是随口问问,您若是不方便——”等等。她脑中灵光一闪,陡然转过弯来,“你为何说我是试探?”她只是问了句大公主的情况,为何就被扯到试探?正常人会想到试探吗?   萧昱勾唇,点了点她鼻尖:“自己想。”他的心情似乎很愉快。   秦妍书懵了。   所以,这是承认了?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萧昱却不管她怎么想,大掌下移,圈住她的腰往身上按,下巴搁到她脑袋上:“我歇会,回去要开始忙了。”   秦妍书:“……”   果不其然,俩人回到峸州的第二天,工匠那边确定了,是银矿。   接到消息之时,萧昱正在跟秦妍书下棋,长福的话音刚落,秦妍书第一次看到萧昱脸上迸出如此明显的喜意。   然后,萧昱扔下棋子和妻子,领着长福匆匆离去。   一起听了长福汇报的秦妍书叹了口气。   竟然是银矿……银矿在手,萧昱夺嫡之路会更顺一些吧?   约莫,也会更危险一些了……   萧昱来峸州带了些邸报,加上这段时日从京城里快马送过来的,加起来也不过一小箱。   他向来不避她,加上离开京城后,萧昱放松许多,平日阅看的书籍、每日的朝廷邸报皆是随手摆放,有时想看找不到了,还要她帮着找出来。   以往她对萧昱的夺嫡不抱希望,对自己也无所谓,对这些自然无甚兴趣,草草看过便将其收起。   想到前两日萧昱意有所指的话,秦妍书站起来,走到墙边条桌,从箱笼里翻出邸报,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再次重头看起——倘若萧昱真的如她所想,那她要看看,究竟有多少事情被改变了。   邸报不多,不过两天工夫,秦妍书就将所有邸报翻完,还拿纸笔将所有与上辈子记忆相左的点记录下来。这么一写,就看出许多不同。   她上辈子宴席吃过不少,官员升迁贬谪还是记得的,这辈子却有些许不同,原来升官的有些被外调了,有些贬谪的这辈子升官了……最明显的是潞州之事,扒拉下来许多官员,比上辈子还多的官员,其中几个,秦妍书记得都是淑妃、皇四子的暗线。   而上辈子,淑妃及皇四子正是最大赢家。   如是,她基本可以确定,萧昱……果真是跟她一样的人。   对于自己嫁给萧昱,秦妍书总有股不真实感——从她在宁王府挥出那一巴掌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成了变数,她从来没想过还有其他变数,例如萧昱。   如果萧昱也是重生之人,他为何还要娶自己这个跟温良恭谦让丝毫不沾边的恶妇?   ***   不需要再出门,邸报也看完了,秦妍书顿时闲了下来。再加上萧昱扔下这样的消息,又想到萧昱不知道做了多少杀头的祸事,闲着无事的秦妍书总忍不住去胡思乱想。   可不能再自己吓自己。   想到一个多月来做得最多的事情,秦妍书干脆离开屋子,钻进小厨房忙活去。   一个时辰后。   接连几天都在跟幕僚商议矿银开采及使用事宜的萧昱偶然一抬头,就看到安平在外头探头探脑,神色似有些紧张。   他皱了皱眉,朝说话的邹清平摆了摆手,转头,朝候在书房里的长贵扬了扬下巴:“去问问怎么回事。”   安平、安武领着人守着书房外围,没他命令断不会擅离职守。加上他们现在峸州,除了府里另一主人秦妍书,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让他的心腹下属离开岗位。   站在窗边的长贵自然更早发现安平,听了命令,他忙躬了躬身,快步出去。   萧昱收回视线,端起茶盏抿了口。   坐在他下首的邹清平看了眼外头,捋了捋长须,继续道:“咱们这几日已经将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不管怎么操作,仿制官银虽然能快速流转,但太冒险,也容易出纰漏。臣支持远松的建议,将银子制成女人首饰——”   “主子。”长贵匆匆进来,朝几位大人拱了拱手,快步走到萧昱身边,附耳低禀,“王妃晕倒了。” 第082章   萧昱急匆匆回到主院的时候, 他们从京城府里带出来的良医刚准备离开, 观其脸色,是一派轻松,连送他出来的青蓉也是笑容满面。   萧昱登时皱起眉,正准备训斥, 出来的良医已经看到他,立马躬身行礼:“王爷万福。”顿了顿, 又笑着道, “恭喜王爷, 贺喜王爷。”   青蓉跟着贺喜。   萧昱停下脚步, 某种猜测浮上心头。   果不其然, 良医道完喜,紧跟着就开始解释:“王妃有喜了, 根据脉象, 已经将近两月了。”   那岂不是出京前后怀上的?萧昱怔了怔,继而大喜,再想到秦妍书晕倒了, 他忙又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好端端怎么晕倒了?”   “回王爷, 王妃应当是近日没有休息好,又是陡然起身导致晕厥。”   青蓉也忙解释:“王妃确实无大碍, 刚晕了一息就醒过来了,现在正在屋里休息。”   萧昱依然不放心,问:“需要开药调理一番吗?”   良医忙摇头:“是药三分毒, 王妃现在身体金贵,能不吃药就尽量别吃药了。平日里沈嬷嬷的调理很好,王妃只需要多多休息,无需在多做什么。”   萧昱松了口气,点头:“以后每日过来诊脉。”   “是。”   萧昱不再多言,快步踏进屋里。   秦妍书正倚在卧榻上休息。   旁边的沈嬷嬷等人难掩激动地朝她说着什么话,瞧见他进来,几人忙福身行礼,秦妍书也跟着要下榻。   萧昱一个箭步过来,扶住她:“坐着别动。”朝沈嬷嬷等人摆摆手,“都出去吧,我跟你们主子说说话。”   “是。”沈嬷嬷等人含笑出去。   秦妍书乖乖坐回去。她收起笑,略带歉意地看着他:“可是惊扰了您?”   萧昱摇头,脸上难掩喜色:“这是好事,怎算是惊扰。”   秦妍书抚了抚腹部,神情有些忐忑:“没成想竟然在峸州怀上了……”她看向萧昱,“可会耽误您的事?”   萧昱莞尔,摇头:“怎么会——”他抬手,轻轻按住她抚着腹部的柔荑,低沉的嗓音带着罕见的温柔,“我很高兴。”   秦妍书心里一动。   萧昱接着道:“我是真高兴!”不等秦妍书问起,他脸上显露笑意,“这个孩子来得好。”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来得好啊!不愧是我萧昱的孩子!”   秦妍书愣愣然看他开怀大笑,顿了顿,忍不住发问:“爷,此话何解?”   萧昱止住大笑,看向她的深眸仿佛带着光。只听他道:“我今年二十有五,至今膝下空虚,这个孩子金贵啊……多金贵啊!哈哈哈!”   秦妍书蹙眉。他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单单为了孩子而欢喜……她捏了捏袖口,试探道:“是妾身失职,入门两年都未给王爷生得一儿半女,也不曾给王爷纳几房新人——”   “瞎想什么?”萧昱给了她一个暴栗,含笑看她,“你以为我是在怪你?”   秦妍书茫然抬头。   “我这孩子来之不易,必须得好好养着。”萧昱又笑了,“父皇早先有令,我们年内就得回京。如今你身怀六甲,自然不能再跋山涉水赶回去。这可是我萧昱的第一个孩子,如此金贵,要是有个万一,谁赔我?谁敢让我们赶回去?父皇吗?父皇更不可能……哈哈哈哈,如此看来,我们得在峸州多留一段时间了。”   秦妍书:“……”   “等我们孩儿平安出生,”萧昱双眸亮得发光,“刚出生的小孩子身体弱,娇贵得很,得养住了、养结实了,我们才能安心,才能出门。怎么着也得等孩子过了周岁吧?这前前后后的,少说要个两三年吧?”他拍了拍秦妍书,“王妃这胎,怀得正是时候啊。”   秦妍书:“……”这是打算赖在峸州不走了?   ——等下,难道萧昱带她出门,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这些都在他算计之中?   想到给自己调理身体的沈嬷嬷正是他给自己送来的……秦妍书朝萧昱假笑了下:“我若是在出京之前怀上了呢?”   萧昱唇角带笑,宠溺地看着她:“那,恐怕就得委屈王妃在京里等着为夫了。”   秦妍书看着他:“我以为这些都在王爷计算之中。”   萧昱顿了顿,笑容微敛:“这些我如何算计得——”他笑容一收,皱起眉头,“你以为我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秦妍书垂眸:“偌大峸王府就我一个女眷,王爷对我也算是……宠爱有加。”她摸了摸肚子,自嘲道,“如果不是今儿有孕,我还以为我是个不会下蛋的——嘶!”   脑门上挨了记颇有几分力道的暴栗,疼得她下意识捂额。   罪魁祸首的萧昱忙抓下她的手,见她额上果真出了个浅红印子,忍不住有些懊恼,伸手给她轻轻揉按,嘴里却没好气:“整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膝下空虚,有孩子是好事,你当我闲着没事尽给你小鞋穿吗?”   在峸州的日子过得太轻松,秦妍书对他少了许多戒备。再者,下人都被遣了出去……她咬了咬唇:“我们离京之前,您是不是让长贵找过沈嬷嬷?”   萧昱皱眉:“何时?所为何事?”   秦妍书提醒了句。她记得,当时长贵还问了她……是否有孕。   萧昱恍悟,啼笑皆非看着她:“你就因为这个怀疑沈嬷嬷?我若要带你出京,不得先确定你的身体状况吗?长贵那老货夹带私货多问了几句而已——”他顿了顿,眯眼,“你既然怀疑,为何还用她?”   秦妍书直视他:“这是您派过来的。”   这是悉听尊便之意?萧昱忍怒:“我若是真有歹意,着令沈嬷嬷让你终身不孕,你也受着吗?”   秦妍书垂下眼睑。   萧昱气急而笑:“你竟然——爷是傻了吗?让王妃不孕对爷有何好处?”气得他都开始自称爷了。   秦妍书只盯着自己袖口花纹,低声道:“妻族不显,王妃只是摆设。若是出个意外,将来还能换个新王——”   “一派胡言!”萧昱大怒,“爷若是想要靠妻族获得助力,选秀前大有可为,何须费尽心思娶你回来!”   秦妍书自嘲:“或许,一时冲动吧。”   萧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秦妍书!”   秦妍书也不惧他,直直对上他,一脸平静地问道:“王爷想动手吗?”   萧昱一哽,干脆两个手上阵,将她的脸拢在掌心狠狠搓揉。   被搓得脸都变形了的秦妍书:“……”   萧昱看她震惊又狼狈的模样,气终于消散些。   松下力道,他改搓为捧,直直看着秦妍书圆睁的杏眸,沉声道:“整天胡思乱想。爷要是想教训你,多的是办法,别仗着有身孕使劲儿撒娇!”   秦妍书:“……”她哪儿撒娇了?   “爷平日够忙的,别给爷添麻烦!”萧昱拍拍她脑袋。   话已至此,再多想似乎就成了矫情了。秦妍书抚了抚腹部,轻舒了口气。   萧昱又道:“既然有了身子就安心养着,赶紧给爷生个健健康康的小子。”   秦妍书一愣,咬唇问道:“若是女儿呢?”   萧昱瞪她:“那便接着生!”   “……若是一直生不出来呢?”皇家子嗣何其重要,更何况他是要争夺那至尊之位。   萧昱却不以为然:“生不出便罢,姓萧的孩子不少。”竟似浑不在意子嗣的样子。   秦妍书诧异,脱口而出:“你不喜欢孩子?”   萧昱看着她:“得看谁生的。”   言外之意……   秦妍书瞪大眼睛,刚想说话,温热柔软在她唇上一触即走,紧接着,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幽深双眸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只有自己。   秦妍书眼眶红了。她何德何能……   往日的彷徨、决然,在此刻轻轻落地。   得他一言,此生足矣。   ***   秦妍书怀孕,萧昱喜不自禁却生生忍着丝毫不声张。知情的也只有俩人身边的亲信。   青萱等人自不必说,就差把她供起来,走两步怕她累着,坐一会怕她着凉,少吃一口就仿佛天塌了似的……   不光她屋里的,连萧昱身边几个也是喜得接连几天走路都是飘的。长贵、长福等人以往对她这位王妃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近些日子竟争着到她面前露脸,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往她院里凑。到了她面前也是轻声细语、笑容可掬,生怕惊吓了她一般。   对此,萧昱不光放任不管,甚至比他们还要紧张上几分。   只要在府里,他必定准时回来陪她用膳,还要对菜品诸多意见,对她的食量更是百般不满,秦妍书若是辩驳,他还会引经据典,各种医经、药学信手拈来,让人无法反驳。   每日例行的平安诊,更是经常把良医问得满头大汗、苦笑连连,秦妍书更是无奈至极。   原本想着晚上能轻松些,不想萧昱完全不管规矩,依然跟她共宿,美其名曰不放心。让秦妍书是又好气又感动。   好在还有沈嬷嬷等老人以及良医冒着萧昱的冷眼进言、压场子,才不至于让她被困在屋子里。   此间种种,自不必详述。   一直到她孕期满三月、胎儿稳当,迫不及待的萧昱立马向峸州上下大肆宣扬额一番,然后再洋洋洒洒写了封长长的家书,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京城里的明昭帝收到信后会如何憋屈不提,安下心养胎的秦妍书却又开始忙碌起来。   前些日子安排的媒人说亲已经慢慢消停下来。因打听到他们要在峸州多留一段时间,媒人逮着机会努力劝说,竟真的成了几对,倒让秦妍书多了些事儿忙活。   几场喜宴下来,让她在峸州官眷里混开了,交际也多了些,偶尔也会有些夫人上门拜访,与她闲聊几句。或者哪家娃娃百日、哪家孩子成亲,都会给她派个帖、邀请她过府吃席——峸州就是萧昱的地盘。萧昱既然能放心她去参加宴席,可见这段日子下来,峸州已经在他掌握之中。   峸州的日子安然又平稳,朝廷邸报却暴露了朝堂上的暗潮汹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两章收个尾就完结了。   这本书写到这已经崩了不少……中间减掉了很多,也歪了很多。   删删减减写了两周,还是觉得缺点很多,救不回来了……   大纲写得无比的宏大,却没有这样的逻辑。   想写的东西很多,却没有这样的笔力。   这是个失败的作品T_T   完结不是个结束,以后还会再战!   等我再练练,以后再写一本朝堂风云、宅斗宫斗大戏~   今天是立下flag的插旗翠~~~ 第083章   明昭十九年, 大衍朝风调雨顺, 四野丰收,就连经受灾荒的潞州也缓过劲来。   粮草丰盈,领队南下的向锐兴不负所托,剿匪军所指之处, 贼寇无不溃败,不过几个月功夫, 就将寇军打散。贼寇四处逃散, 抓住贼首只是时间问题。   接二连三的好事, 明昭帝自然龙颜大开, 连萧昱俩口子要呆在峸州过年也不再计较, 还大方地给他们赏下一堆年礼。留在京中的萧晴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成为京中、乃至宫中最为炙手可热的红人。   向锐兴南下剿匪, 萧晴本就担心得吃不着睡不好。又因着驸马的战功, 明昭帝接二连三地送下赏赐,她的公主府一时间如烈火烹油、繁花着锦,每日都得应付络绎不绝的客人和各种各样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宴贴。她本就不擅长这些, 两三个月功夫, 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圈。   好在秦妍书从她日常书信里察觉到几分, 再找萧昱一打听,知晓了其中因由。跟萧昱合计过后, 秦妍书连忙回信,让她大着胆子称病,直接闭门谢客, 来客概不搭理,如此才换来些许清净。   明昭十九年,在秦妍书的待产、在萧昱的忙碌中,慢慢滑了过去。   明昭二十年二月,峸王府长子在峸州平安出生,明昭帝龙颜大悦,不远千里赏下许多珍物,还担心小孙子年幼受不住路途颠簸,特命他们待孩子周岁后再回京。   萧昱似乎早有所料,转头继续忙活去。秦妍书却是狠狠松了口气,连明昭帝让人一起送过来的美人都不放在心上,转头就让人赏给萧昱幕僚,帮他拉拢人心。   同年,京城里、乃至整个大昭,都是不太平的。   明昭二十年七月中旬,江淮爆出私盐案。   江淮靠海,盐产丰富。再者,盐利高,财帛动人心之下,每隔几年,总有那么几个不要命的家伙铤而走险,偶尔有江淮官员落马,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大伙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不料这回爆出的私盐案竟牵连巨大,除了江淮官员涉案,还有朝堂大员牵扯其中,包括去岁被擢升为户部侍郎的林长淞。   林长淞是谁啊?那可是宁王萧昹侧妃的生父。   眼看林长淞入狱,所有人都等着萧昹动作,不想,一转头,明昭帝就勒令正在刑部办差的萧昹闭门思过,连低调的顺妃也被降了分位,成了顺嫔。   京城哗然自不必说,从京城到江淮,明昭帝直接裁换掉一大批官员,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紧接着,随着明昭帝在避暑山庄避暑的张婕妤被撞到与大皇子萧旸私会,一尺白绫下去,世上再无张婕妤。萧旸也被明昭帝所厌。   明昭二十一年五月,萧昱携家带口回到京城。萧昱年至二十六才得了个儿子,明昭帝自然得召见一番。   一见,竟从孩子那刚长开些的五官里看出几分已故贤妃的影子,老了好几岁的明昭帝霎时红了眼眶,直抱着娃娃爱不释手。   随后他还连着召见了好几回,每每都得抱上一抱。不提萧昱夫妇俩人对此有何感想,杀伐果断的明昭帝如此看中一个皇孙,让朝堂上下都忍不住多想——尤其在已有两位皇子接连被申饬的当口,明昭帝这举动,是否暗示了什么?   这两年大事一件接一件,年纪上来了的明昭帝老态已显。   而储位未定。   纵观诸皇子:   老大萧旸、老三萧昹刚被厌弃;   排行第四的暄王无功无过,但有掌管后宫的淑妃在后头撑着,又有显赫妻族帮扶,后势不可小觑;   五皇子萧暻刚及冠,行事低调,也得了不少投诚。   剩下皆是年岁尚小的皇子。   反观排行第二的萧昱。母族是戍西大将军,妻族是国子监司业——他竟未替秦明远求个恩典,秦明远原来是位六品司业,现在依然是六品司业。看起来竟似完全不在乎文人岳丈。   可他成亲这几年,确实跟王妃秦妍书琴瑟和鸣,对秦明远的年礼节礼也是丝毫不落。   再加上两年前,他在潞州一事上所出之力……   一来二去,在西边待了几年的萧昱竟也在朝堂赢得一票文官的支持。   即便他跑到峸州溜达了两年。   如此一来,朝堂上竟隐隐分成两个派系,萧昱与萧暄之争日益白热化。   这种情况,明昭帝不可能不知。他却隔三岔五召见萧昱长子,意在何处,昭然若揭。   原本稳坐后宫的淑妃急了。   一急,就容易走错棋。   明昭二十一年冬,明昭帝所居住的海清殿走水。所幸发现及时,并未有人员伤亡。明昭帝罚了掌管后宫诸事的淑妃,将她手上一应事务捋下去,转交给惠妃,年前新晋妃位的陈菲娉协理。   明昭二十二年春,京城的雪还未化,就有人撞死在大理寺大门前,只留下一纸血书——状告皇四子私挖铁矿、偷铸兵器,甚至为了不走漏风声,生生屠尽矿山周边十一村村民。县镇州府上下官员不是暴毙就是被收买。   朝廷上下无人得知。   或者说,知道的人,并不会说。   明昭帝震怒。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皇四子萧暄被圈禁,终生不得出府。淑妃打入冷宫。一大票官员被一捋到底。   那年春天,午门外砍掉的人头,流下的血染透了底下的泥地。   同年冬,明昭帝大病了一场,朝中诸事,皆由三公、六部尚书并萧昱办理。   朝中隐隐以萧昱马首是瞻。   萧昱却依然不动如山。上朝办公,下朝遛马射箭逗娃,与百官丝毫不见热络,也没有太多私下往来。   待明昭帝病愈,萧昱毫不恋权,爽快甩手,转天就带着妻儿跑出去游山玩水,差点没把刚恢复过来的明昭帝再次气倒。   接下来数年,即便底下的弟弟逐渐成长起来,萧昱依然故我,每年带着秦妍书及孩子四处游玩,若是秦妍书怀孕,则待至孩子周岁再回京。   如是反复,很快就来到明昭三十一年。   这年,明昭帝五十有七,萧昱三十有七,跑遍大江南北的萧昱嫡长子也已然十一岁。   这一年,明昭帝下诏退位,传位峸王萧昱。   次年,萧昱继位,改年号为承乾。   将将而立之年,秦妍书母仪天下。   承乾帝对她从无诺言。但终其一生,他独宠她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反正都歪了,干脆大纲式完结!   就酱!   _(:з」∠)_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