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年代文里不让我爹犯错误》作者:金谷飘香   文案:   1950年,《婚姻法》颁布前夕。   孙梅英扯着闺女找到沪上。   一进大院,就扯着嗓子喊:“当家的,俺来了!”   田大旺皱着眉头:“梅英,你咋这么无组织无纪律?”   “咋的?俺就不能来看你啊?”孙梅英眼一瞪。   田大旺黑着脸:“既然来了,就住下吧!”   六岁的田小苗躲在娘的身后,暗自窃喜。   不来,爹就要被女学生勾走了。   她可不想爹犯错误,像书里那样给人家当垫脚石,弄得下放劳动,没好日子过。   可刚一住下,田小苗发现情况复杂。   不完全像她想的那样……   暖文,轻松,HE~   1 .1V1   2 .从山沟沟到大城市,一家人,小日子   3 .为祖国建设出把力   4 .有几对CP,很热闹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种田文 穿书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田小苗┃配角:柳冬生,孙梅英,田大旺等众多┃其它:情有独钟   一句话简介:幸福抓在手里,谁也夺不走   立意:不等不靠,励志人生   总书评数:1273当前被收藏数:5558营养液数:3063文章积分:56,840,184 第1章 .001打架   *   一九四九年,秋天。   靠山村刚刚收了秋,房前屋后都堆着高粱穗子,红艳艳的一片。   村东头的高岗子上有一个农家小院,院里有一棵柿子树,上面挂满了小柿子,红灿灿的,就像一个个红灯笼。   这就是孙梅英的家。   这天吃罢早饭,孙梅英拿着一把大扫帚,“哗啦哗啦”扫出一块空地。又铺上草席子,从棚子里背出几麻袋高粱和豆荚子,往席子上一摊,准备晾晒。   田小苗扶着门槛,探出身来。她穿着红底碎花的小褂子,梳着两个小辫子,小小的一团。   “小苗,娘下地拾豆子,你在院里看着,不要让麻雀吃了!”   “嗯。”   田小苗点点头,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院里。她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   天蓝蓝的,太阳大大的。   这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可田小苗却很郁闷。   几天前,她还在文史馆里查阅资料,眼前一黑就晕倒了。醒来后,变成了一个农家小娃娃,不满六岁,模样儿跟她小时候有几分相似,也叫田小苗。   这世界太玄妙了吧,穿来穿去就像在做梦?   可她掐了掐手心,晓得自己不在梦里,而在现实中。   这里就是她的家。   一个小院子,三间屋子矮趴趴的,都是用石头砌的。半拉子院墙也是石头垒的,顺着石级蜿蜒而上。院里有一小块儿菜地、有两个鸡笼子,还有一台石碾子,娘用来推磨,把高粱米碾成粉,吃的粮食全靠它。   家里很穷,没啥家具,土炕占了半间屋子。晚上就睡在炕上,黑灯瞎火的,连豆油灯都舍不得点。   田小苗叹了口气,把竹竿子丢在一边,就拢着小手发起呆来。   这是一个艰苦的年代,距离她所在的后世有几十年。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再也无法像后世那样研究生毕业考个事业编,泡在文史馆里,优哉游哉地过一辈子。   田小苗正想着,就听到栅栏门“吱扭”一响。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娃蹿了进来,他穿着青布褂子,留着锅盖头,鼻涕邋遢的。这是她的堂哥,小名叫杠子,特别讨人嫌。   田小苗不想搭理他,就继续发呆。   可杠子却冲过来,跳着脚喊着:“小哑巴!小哑巴!”   “你才是小哑巴,你们一家都是小哑巴!”田小苗立马还回去。她本来就不开心,正好撒撒气儿。   可这一开口不当紧,杠子吓了一跳。   “小苗,你会说话了?”   杠子瞪大了眼睛,田小苗翻了翻眼。   她本来就会说话,只是不爱开口罢了。   可杠子却来劲了,上来就夺竹竿子,说要摘柿子。   “走开,这是俺家的柿子!”   田小苗一把夺过来,丢在一边。   杠子恼了,上来就揪她的小辫子。田小苗甩手过去,不晓得劲儿咋这么大,杠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呦!”杠子捂着屁股,蹙着小眉头。   他欺负人惯了,哪肯吃亏啊?就嗷嗷着:“小苗,你敢打俺!”   “咋了?你再揪我辫子,小心我不客气!”   田小苗说着,就捡起竹竿子,照着豆荚子挄了一下。   杠子扁扁小嘴,不敢动手,就可着嗓子嗷嗷着。   “娘,小苗打俺!”   田小苗一瞪眼:“你给我闭嘴!”   可杠子犯起浑来,就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哭声震天。   不一会儿,一个大脚妇人一阵风似地跑来了。   她叉着腰,厉声喝道:“谁欺负俺家杠子?”   田小苗瞅瞅来人,没有吱声。   这是东院的二大娘,三十出头,人高马大的,干农活儿是一把好手,很有力气。可就是护短,蛮不讲理的,把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杠子一见,就爬起来告状。   “娘,小苗打俺,还用竹竿子挄俺!”   “好啊,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动手?真是胆大包天!”   二大娘说着,一把夺过竹竿子,照着小苗抽过来。田小苗侧身一躲,还是被扫了两下。她忍着疼痛,一头扎过来,顶着二大娘的腰窝,照着腿弯子就踢。   “哎呦”二大娘膝盖一软,一下跪在了地上。竹竿子也松开了,“哗啦”掉落在地。   田小苗一把夺过来,后退几步,握着竹竿儿横在胸前。   “小苗,你想翻天啊?”   二大娘拍着大腿,气得脸色发青。她还想打小苗,可小苗早就蹿到了屋里,把门“咣当一下”梢上了。   二大娘瘸着腿儿,拍着门板。   “老三家的,管管你闺女!”   可孙梅英下地去了,二大娘干生气也没办法,只好扯着杠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田小苗趴在窗棂子上,这才觉得腿疼。   她捋起裤腿儿,腿肚子上有两道红印子,泛着血丝。   破皮了,得消炎。   田小苗摸到当门,从香炉里掏了一把香灰,按在血印子上。   这是土法子,好使着呢。   处理了伤口,田小苗趴在门缝上瞅了瞅。   她不敢开门,怕有埋伏。可院里晒着粮食,没人看着,麻雀落下来咋办?那可是粮食啊,一年的生计就指望着呢!   不行,得出去。   田小苗瞄了一圈,看到门后的顶门棍,就抓在手里。可棍子很粗,她力气太小拿不动,就扛在肩上。   田小苗全副武装,大着胆子开了门。   她在院里晃悠了一圈。见栅栏门敞着,就用麻绳拴好。心说,这院门太不扛事了,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得搭个门楼子,换成两扇木门。   可这得花钱,上哪儿弄钱去啊?   田小苗转过了无数个念头,都是发家致富的。可刚刚解放,家里人口少,只有她跟娘两个,想发财又谈何容易?   田小苗盘算过来,盘算过去。   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爹身上。爹参军打仗去了,是不是混了个一官半职?得跟娘说说,让爹多寄点钱回来。   不知不觉,田小苗有了变化。   她看家护院,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她甚至有一种感觉,这就是前世的自己,不过多了后世的记忆而已。   *   可打架的事儿还不算完。   在二大娘的怂恿下,杠子跑到奶奶那里告状。   袁氏一听就火了。   “这小丫头片子,想翻天哪?”   说着,就抓起扫帚疙瘩,蹬蹬蹬地找上门来。   “小苗,你给俺出来!”袁氏尖着嗓子喊着。   可院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小苗躲起来了?   袁氏见当门没上锁,就上前拍门板。   “小苗,开门!”   田小苗一声不吭。她早有准备。听到院外的动静,就蹿到屋里,梢上门栓。   袁氏找不到人,就一屁股坐在院里等着。她五十来岁,穿着黑衣黑裤、打着绑腿,就像个老鹰似的。   田小苗躲在窗台下,偷偷瞄着。   心说,正好有人看院子,省得麻雀偷嘴吃。   到了响午,孙梅英下地回来了。   她背着半筐子豆荚刚进门,就撞见了婆婆。   “老三家的,管管你闺女!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俺孙子都打了,咋这么野道?”   “娘,小苗一向安安静静的,啥时候见她打过人啊?倒是东院和西院的娃娃,经常欺负小苗。再说,杠子七岁了,小苗才六岁,哪有大的打不过小的?”   “你……”袁氏被噎了一下,就冷笑一声。   “咋的,大旺出息了,他媳妇儿也想起反啊?瞧瞧小苗,装聋作哑的,一下子就学会骂人了?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仿谁?”   “娘,话不能这么说……”   孙梅英也是个泼辣的,想还回去,可婆婆是长辈顶嘴不合适,只好忍着。   袁氏指桑骂槐,训斥了一番。   孙梅英气得冒火。   送走了婆婆,她好不容易叫开了门。见小苗在门后躲着,就唬着脸问道:“小苗,到底是咋回事儿?”   “娘,杠子和二大娘欺负俺……”   田小苗巴拉巴拉地说着,就像竹筒倒豆子,一点也不打磕。   孙梅英的脸上阴晴不定。   她知道杠子爱欺负小苗,揪小辫子,使绊子,门牙都差点磕掉。可二哥家护短,尤其是吕秀蓉没事找事儿。她上门评理,可公爹婆婆偏心眼儿,不是拉偏架,就是敲打她,说:“小娃娃打打闹闹不是常事嘛,有啥大惊小怪的?”   现在小苗知道反击了,就没人敢再欺负了吧?   孙梅英有点儿高兴,可婆婆找上门了,还得做做样子。   “小苗,以后可不能再动手了……”   “娘……”田小苗一脸委屈。她捋起裤腿儿,指着红印子说:“娘,您看,这是二大娘用竹竿子打的……”   孙梅英一阵心疼,赶紧蹲下来查看。   那两道红印子,有一寸来长,即便抹了香灰,也有些红肿。小娃娃皮肤嫩,没准要留下疤痕呢。   孙梅英很生气,一把抱起小苗。   “小苗,走,去找你二大娘!”   田小苗搂着娘的脖子,小声说道:“娘,我也还手了……”   “呃?”孙梅英一听,顿住了脚步。   她去找吕秀蓉算账,被反咬一口咋办?   “娘,咱不搭理她……”   田小苗心知,现在是封建家长制,小辈还手有忤逆之嫌。再说,她也没吃亏啊,那一下够二大娘受的。   孙梅英也不想惹事,就返身进了里间。   她把小苗放在炕上,柔声问道:“小苗,还疼不?”   “娘,不疼了。”田小苗故作坚强。   “小苗,你是娘的好闺女……”   孙梅英搂住小苗,在头上摩挲了两下。田小苗埋在娘的怀里,忘了那些烦心事儿,觉得自己就是娘的小宝宝。   孙梅英只顾着心疼,也忘了一件事。   小苗不爱说话,安安静静的跟个小哑巴似的,咋一下变了样儿?她听到小苗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就说:“小苗,你躺着,娘去做饭。”   孙梅英去院里,揪了一把高粱秆子。   她返身回来坐在锅灶前,“嚓嚓嚓”打着火镰子,生火做饭。田小苗趴在炕头上,伸着小脑袋,透过门帘子朝外瞄着。   娘坐在灶前,拉着风箱,脸上映着火光。   要说,娘长得真好看啊,眉毛弯弯的,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皮肤白里透红,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俊俏媳妇。人也很能干,不管是纺纱织布还是下地除草,都拿得起放得下。   可就是有一点,娘只生了她一个。   爷爷奶奶不满意,百般挑剔。大伯和二伯家想占便宜,时不时地挑点事儿。族里也拿这说事,说大旺只顾着革命,连个娃娃都没留下?   这里的娃娃指的是男娃。   像她这样的女娃,是不被看重的。刚刚解放,封建思想还很严重,尤其是穷乡僻壤的山沟沟,就指着男娃顶门立户呢。   因为这个,娘的压力很大。   可爹不在家,娘一个人也生不出娃娃来啊?可村里的那些碎嘴子们却不管,嘀嘀咕咕的,拿这个挖苦娘。算起来,娘不过二十六,还年轻着呢。只要爹回来了,别说生一个,就是生上三四个也没问题啊。   田小苗胡乱发散。   可想着后面跟着一串弟弟妹妹,就皱了皱眉头。现在,她是娘的乖宝宝,可弟弟妹妹出生了,就变成屁箩箩了。   田小苗发着呆,孙梅英一抬眼瞅见了。   “小苗,想啥呢?”   “娘,没想啥……”   田小苗省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娘疼她爱她,即便日子艰苦,却总是乐呵呵的。她呢,也要开开心心的,不让娘操心才是。   *   吃罢午饭,孙梅英去野地里揪了一把艾草。   回来后,就搁在对舀子里捣碎了。   “小苗,来敷在腿上,不容易留疤瘌。”   孙梅英给小苗敷了草药。她想着小苗的变化,就想问一问。   可未等她开口,小苗就睡着了。   “这闺女睡觉真快……”   孙梅英瞅着小苗,一脸疼爱。   小苗很懂事,可就是胆小不爱说话。现在一下子长大了,敢跟她二大娘顶撞了。要说,这是好事儿,人硬气了,就没人敢欺负了。 第2章 .002算计   *   这桩家务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   可袁氏心里不舒坦,就摔摔打打的,跟当家的抱怨着。   “瞧瞧,自打分家,老三家的就无法无天了,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不就是翻盖了房子嘛,有啥了不起的?若不是大旺寄钱回来,那院子能翻盖起来?”   “顺儿他娘,你就少说几句吧,都是自家人,计较个啥?”   田老汉嘴上说着,可心里也不痛快。   上一回,大旺寄钱回来,本想替老三家收着。可老三媳妇下手快,自个儿跑到镇子上把钱取了回来,还说都用来还债了,不剩下什么了。   因为这事儿,他后悔分家。若是老三家的还在老宅住着,不是想咋拿捏就咋拿捏?现在倒好,分出去单过了,大旺的津贴也拿不到了。   堂屋里说话,老大媳妇听见了。   她叫许凤莲,是掌家媳妇,跟公爹婆婆住在一起。平日里抠门得很,恨不得挖地三尺掘出几枚铜板来。老三家就是她挤兑走的,说娘儿俩光吃不干活,是个累赘。   她以为分了家,祖传的家业就是自个儿的。可没想到老三家发达了,有宅子有地,还有汇款。她家娃娃多,负担重,就把目光瞄向了老三家。   独门独户的,就一个小闺女,想拿捏还不容易?   许凤莲眼珠子一转,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吃了晌午饭,她跟婆婆在树下做针线活儿。   袁氏嘀咕了几句,许凤莲就卖起好来。   “娘,老三家的不知天高地厚,不如这样……”   许凤莲出了个主意,袁氏连连点头。   “好,就得治治老三媳妇儿,让她也晓得厉害!”   婆媳俩一拍即合。   “老大家的,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若是办成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娘,您放心,就包在俺身上了。”   袁氏和许凤莲都有算计。大旺家生了男娃也就罢了,若是生不了,就把家产拿过来,替田家保管着,省得便宜了外人。   *   睡了午觉,田小苗精神多了。   她腿上敷了草药,肿消下去了,也不觉得疼了。   就一骨碌爬起来,朝窗外瞅瞅。   娘在院里做针线活儿,看着场子,她想过去陪着娘。爹不在家,娘孤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未等田小苗下炕,院里就来人了。   “大妹子啊,忙啥呢?”   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媳妇进了院子。她三十来岁,盘着发髻,柳海齐刷刷的,眼睛狭长,颧骨略高,嘴唇很薄,透着一股子精明。   田小苗认得,是西院的大娘。   可大娘跟她们家不对付,冒不腾地跑来做什么?田小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竖着耳朵听着。   果然,大娘没安好心。   她跟孙梅英客套了几句,就压低了嗓门说:“梅英啊,俺娘家侄儿今年五岁,长得虎头虎脑的,结实,聪明,跟小苗正般配……”   “大姐,小苗还小。”孙梅英推脱着。   “小什么呀?搁在过去,都能做童养媳了……”   田小苗一听,就跳了起来。   这都哪儿跟哪儿?她才多大,就惦记上了?不等大娘把话说完,田小苗就冲进院子,大声说道:“娘,俺不要拖鼻涕的小娃娃!”   “小苗,大人说话不要插嘴,回屋去。”   “娘……”田小苗跺着脚,脸涨得通红。   许凤莲咯咯笑道:“瞧瞧小苗,伶牙俐齿的,要是俺娘家嫂子见了,不知该多喜欢呢……”   “要喜欢,咋不把你家小兰送去?还亲上加亲……”   田小苗顶了一句。   许凤莲脸上挂不住了,就说:“哎呦呦,瞧瞧现在的小闺女,一个比一个厉害,难怪婆婆说,要赶紧说个人家,省得长野了!”   言外之意,这是婆婆的主意。   孙梅英自然明白,就缓和着语气说:“大姐,这事儿就算了吧。”   可许凤莲本来就没安好心,哪肯罢手?她指了指西院,说:“妹子啊,婆婆说了,大旺不在家,这事儿她说了算……”   “大姐,娃娃们还小……”   “还小?你忘了,大旺兄弟三岁就订了亲,你那年也不过六岁……”   许凤莲翻出了老账,孙梅英脸色一变。   “大姐,提那些做啥?”   “做啥?听婆婆说,当年若不是那二斗高粱做聘礼,你娘家都得挨饿,你那几个兄弟弄不好都送人了......”   “大姐……”孙梅英说不出话来。   当年遭了旱灾,的确是田家的二斗高粱救了急。可翻来覆去说了那么多年,就指着这个拿捏她?   孙梅英心里发沉,眉头拧着。   许凤莲却故意敲打着:“妹子啊,咱可不能忘本啊!”想逼迫孙梅英就范。   田小苗急了,大声说道:“大娘,你不能把俺往火坑里推啊!”   “火坑?小苗咋这么说话?”许凤莲挑了挑眉毛。   “大娘,那我问你,你说的那个娃娃是不是个瘸腿儿?”   “啥瘸腿儿?”许凤莲有点心虚。   “怎么,你忘了?去年,你娘家侄儿得了一场病,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颠啊颠的……”   “小苗,不要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这是事实……”   田小苗梗着脖子,两眼冒火。许凤莲下不了台,就摆起了长辈架子。   “啧啧,梅英啊,你家小苗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长辈?你也得有个长辈的样子!”   “小苗,不许回嘴!”   “娘……”   田小苗一不做二不休,把大娘家扒了个底朝天。这是她无意间听到的,大娘跟她兄弟嘀嘀咕咕,不晓得小苗躲在山石后面,听了个一清二楚。   许凤莲气急败坏,就差捂住小苗的嘴了。   要说,这事儿一直藏着掖着,就连婆婆都不晓得,小苗咋知道的?   许凤莲闹不明白,就阴阳怪气地说:“小苗这是咋了?以前老实巴交的,一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可现在小嘴巴拉巴拉的,是不是被啥附体了?”   “大姐,可不能瞎说!”   孙梅英心里一惊。是啊,小苗性情大变,是跟以往有很大不同。   田小苗也是一惊,大娘想借着神魔鬼怪拿捏她?她压住心头的怒火,大声说道:“娘,解放了,俺长大了,不想受人欺负了!”   许凤莲一听,就撇着嘴说:“欧呦,一个小闺女这么厉害,小心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要你操心?”   “翻天了!翻天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来?梅英啊,你得请个仙姑瞧瞧,你家小苗八成有问题……”   许凤莲鼻子哼哼挑拨着。   孙梅英不想再争执,就说:“大姐,您请回吧,这事儿不要再提了,俺家小苗年纪小,她爹又不在家,不考虑这个问题。”   许凤莲被堵了回去,就气哼哼地走了。   田小苗扑到娘的怀里,哼哼唧唧的。孙梅英搂着闺女,柔声宽慰着:“小苗,你受委屈了。”   “娘,俺不委屈……”   “小苗,你大娘跟你奶奶是一势的,以后躲着点。”   ”娘,咱不怕她们,咱家是军属,有村里给咱撑腰。”   “小苗,你不明白,村里哪管这些家务事儿?都是族里说了算……”   “娘,解放了,咱自个儿当家,这些封建礼教早晚会打破的……”   田小苗攥住了小拳头。   “小苗,娘明白,可有的时候不能硬碰硬,不然,会吃亏的……”   孙梅英说着道理,田小苗点着头。   “娘,爹在家就好了。”   “是啊,你爹在家,这些人就不敢欺负咱了。”   孙梅英搂着闺女,想起了田大旺。   田小苗也想爹,可脑子里没什么印象。   听娘说,她尚未出世,爹就跟着部队打游击,满山转悠。解放战争打响后,就随着部队南下,三年了还未顾得上回家,也没拍过照片。她不晓得爹是啥样子?是不是跟人家说的那样相貌堂堂,身材挺拔,是个俊小伙子?   田小苗起了好奇心,想打听一下。   孙梅英忽然问道:“小苗,跟娘说说,你这话匣子咋突然打开了?”   “娘,俺心里都明白,以前说不出来,可一下开窍了,嘴巴就利索了……”   田小苗胡乱说了一气,孙梅英半信半疑。   要说,大旺爱说话,她也不是闷葫芦,生出来的闺女自然伶俐。可小苗变化太大,不光会说话,那大道理一串一串的,比工作队的江队长还能说。   孙梅英想再问几句。就在这时,村道上传来了敲锣声。   “咣咣咣,乡亲们,开会了!各家各户都要参加啊!”   孙梅英开会一向积极,就松开小苗,拢了拢头发。   “小苗,娘去开会,你看着家。”   “娘,我跟您一起去!”   田小苗揪着娘的衣襟,扭着肩膀。   孙梅英扑哧一下笑了。   小苗到底是个小娃娃,装大人也只能装一会儿。她指着场地,说:“好吧,那咱把席子卷起来。”   “好咧!”   田小苗答应一声,就跟娘一起卷起草席子,盖着粮食。   收拾好了,孙梅英拴上栅栏门,顺着石级而下。   田小苗跟在后面,迈着小碎步。   脚下是青石板,旁边有一条小溪,涓涓流淌。不远处是青濛山,连绵起伏,云雾缭绕。村子就在山脚下,有二百来户人家,大部分都姓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农忙时下地种田,农闲时进山打猎,日子虽然艰苦,可也自得其乐。   可惜,战乱改变了一切。   先是匪患,接着是日本鬼子扫荡。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接收了,又掀起了内战。好在解放了,家家户户分了土地,总算安稳下来了。   凭着原有的记忆和后世的分析,一下勾勒出了靠山村的风貌。   田小苗正想着,就到了田家祠堂。   这是一个大院子,有高高的石台子和五间大瓦房,还有水池子和长长的竹竿滑道,把山涧的泉水引进来。村委会就设在院里,这会儿来了不少人,男的站在东边,女的站在西边,中间隔着一条石板路。   孙梅英扯着小苗,扎在女人堆里。   来开会的都是积极分子,像袁氏、许凤莲和吕秀蓉那样的自然不肯来,说家里派个代表传达一下就行了。   孙梅英很轻松,跟人打着招呼。   “小苗,快过来,让姑姑抱抱!”   一个十七八岁,穿着红衣,梳着一条大辫子的年轻姑娘冲着小苗张开手。田小苗认得这是堂姑姑,大名叫田春华,担着妇救会主任。   她蹬蹬蹬地跑过去,糯糯地喊着:“七姑姑!”   “呦,小苗会喊人了?”   田春华一把抱起小苗,使劲儿颠了颠。还跟孙梅英说:“三嫂,俺就说嘛,小苗长大就不怕人了,瞧瞧这嘴巴利索了,个子也长高了!”   “可不,这闺女长手长脚的,像她爹!”   孙梅英哈哈笑着,忍不住显摆几句。   堂嫂李秀芝心里泛酸,大旺兄弟成年累月不着家,孙梅英跟守活寡似的,有啥好显摆的?她故意问道:“弟妹啊,这全国都快解放了,大旺兄弟咋还不回来啊?”   “呃,快了,过年就回来了!”   孙梅英是个乐观性子,甭管谁问都拿这句话应付。李秀芝撇撇嘴,瞅瞅孙梅英的肚子,说:“欧呦,那大旺兄弟一回来,到明年就能抱上一个了!”   孙梅英一听,脸上发涩。   可她不想服软儿,就哈哈笑道:“那敢情好啊,让俺说啊,抱一个太少了,得抱俩,一对双双儿!”   旁边几个媳妇儿也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田小苗白了一眼,扯扯娘的衣襟。   孙梅英蹲下来,小苗咬咬耳朵:“娘,人家眼红你呢!”   “嗯,那就眼红去吧......”   孙梅英自然明白,自从大旺汇钱回来就被族人盯上了。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使赖点子的,像堂嫂这样说几句风凉话,伤不着她。   田小苗却意识到娘处境艰难。   家里,族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要是爹回来就好了,就没人敢再欺负娘了。可爹回来又走了咋办?那些旧习俗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破除的。   想到这个,田小苗冒出了一个想法。   不如跟爹一起走?   可爹现在哪里?是转业了还是在部队上?她毫无印象,只记得爹来过信,就搁在木匣子里。 第3章 .003想爹   *   说话间,村民们都聚齐了。   一个三十出头的青衣汉子登上石台子,清了清嗓子。   “乡亲们,区里发了指示,公粮要赶在月底之前完成,咱们村组织了车队,每家每户出一个壮劳力,咱就是肩扛手提也要把公粮送过去……”   说话的是农协主席田秋山,村里的领头人,威信很高。   村民们在台下大声应着。   “田大哥,您放心,咱这是老解放区,完粮积极性高着呢!”   各家各户都有壮劳力,可孙梅英自个儿撑着户门。   自打分家,公爹和婆婆不管不问,把她们娘俩儿撇在了一边。大哥和二哥也是一大家子,忙得顾不过来。娘家那边倒是肯帮忙,可俩兄弟刚帮着收了秋,哪好意思再开口啊?   孙梅英是个要强的,碰到这样的活儿,就咬牙扛着。   田小苗很担心,就揪揪娘的衣襟。   孙梅英微微一笑。不就是走山路嘛,别人能干她也能干。打仗那会儿,她还是“支前”模范呢。   任务分派完了,一位青年同志登上了石台子。   他穿着土黄布军装,扎着腰带,打着绑腿,看着也就二十来岁,很是英俊。这是工作队的江队长,自打土改就驻扎在村里,村民们都亲切地喊他江同志。   田小苗盯着人家,忽然想到了爹。   都是革命同志,爹是不是也这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她不由得发散开来,想象着爹的神采。   江队长站在台上,讲起了政策。   “乡亲们,县里开展扫盲运动,各村都要办识字班,咱们村就设在祠堂里,不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参加……”   台下一听,就议论开了。   “江同志,您说女人家也能读书识字儿?”   “当然能了,解放了,提倡男女平等,不论是妇女儿童,还是老少爷们都要学文化,咱可不能当睁眼瞎啊!”   江队长的话很有鼓舞性,孙梅英听得两眼放光。   她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大旺来信了还要请人念给她听,也没办法回信。这下好了,终于能读书识字了。   田小苗也很兴奋,恨不得喊两嗓子。   这是解放后,除了分地之外,办的第二件大事——扫盲。要知道,农村几乎都是文盲,识字的不到百分之一,尤其是女子根本没有受教育的机会。这是广大妇女翻身得解放的第一步,一定要迈出去啊。   旁边几个姑娘和媳妇儿也交头接耳,跃跃欲试。   可男人们大多沉着脸,盯着自家闺女或媳妇儿。见有人看过来,就拿眼瞪过去。姑娘和媳妇们见了,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几个族老也“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时,有人站起来,说:“江同志,念书是好事儿,就让娃娃们去吧!俺们大人要下地干活,哪有空啊?”   “哦,这个问题好解决,咱们识字班分为两拨,白天一拨,晚上一拨,啥时候来上课都行,一点都不耽误……”   “可是,咱爷们儿识几个字也就罢了,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不好好呆在屋里,抛头露面的像啥样子啊?”   “大叔,您这封建脑筋得改一改,现在是新社会,甭说妇女学文化,就是出去做事儿都没问题……”   “江同志,您说的那是城里,咱山沟沟里可不兴这个……”   “大叔,不管是城里还是山里,都要追求进步!想想解放前,地主老财仗着有文化,把持着乡野,欺压咱穷人,咱好不容易翻身得了解放,可不能再走老路啊!再说,新社会讲究男女平等,男人能做的,女人也一样能做!”   江队长很年轻,可口才很好。   一席话下来,说得几个族老哑口无言。   妇救会主任田春华举起手,大声说道:“江同志,俺先报个名,给姐妹们做个榜样!”   孙梅英也大着胆子举起手,说:“俺也报一个!”   田小苗想支援一下,就奶声奶气说:“娘,俺也要去!”   “好,给俺家小苗也报上,一块儿认字儿去!”   这开了头就刹不住了。   大姑娘和小媳妇们纷纷举手,要去识字班。那些想阻拦的,不敢当面发火,就瞪着田春华和孙梅英,都是这俩积极分子捣鼓的,都快翻天了!   田老汉也在人堆里,气得直跺脚。大旺媳妇真是惹事啊!可分了家,自个儿做主了,谁又管得着呢?   散会了,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田秋山喊住了孙梅英。   “大妹子,大旺兄弟不在家,你家的那份工就交给村里吧!”   “秋山大哥,那哪行啊?”   “怎么不行啊?你家是军属,照顾一下是应该的……”   田秋山大手一挥。江队长也在一旁劝道:“老乡,你家娃娃小,离不开人……”   “哦,那就谢谢了。”   孙梅英道了谢,就喜滋滋地接受了。   田小苗也松了口气。   山路不好走,若是没有照顾,还真是难办。她又想起了爹,解放了,不能再丢下她们娘俩儿不管了,得沾沾光,过好日子才行。   *   回到家,孙梅英忙着做饭。   田小苗一头扎进了里间。   她翻出了一个木匣子,里面搁着几封信件。   这是爹写来的,信封上的字迹一笔一划的,就像个小学生。要说,爹不识字,去了部队上才学了文化,能把字儿写好就挺不容易的。   田小苗拆开信件,读了起来。   最近的一封是上个月寄来的,说要去沪上报到,建设我们的国家。   看来爹就要转业了,还是个营级干部?   田小苗一阵欢喜。   可看到信的落款是“田建国”,心里咯噔一下。   爹不是叫田大旺吗?咋改名叫田建国了?   这个名字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田小苗略一思忖,就想起了一篇报告文学。那是她在文史馆查阅资料时,无意间翻到的。   解放初期,沪上实行了军管,一批南下干部也前来支援。从山沟沟、土窑洞,来到了繁华的大都市,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联谊会,茶话会,游园会,还有舞会,五彩缤纷。   霓虹灯下,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大部分同志都扛住了糖衣炮.弹的攻击,经受住了考验。可个别同志还是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其中就包括田建国。   不会这么巧吧?田小苗的心提了起来。   解放后,叫建国的人很多,沪上那么大,或许是同名同姓?   可她记得那批干部中,叫田建国的只有一个,犯了生活作风问题,还牵扯出了经济问题,虽然是被人家利用的,可后果却很严重。   田小苗一阵紧张,万一真得是爹呢?   她无法想象爹被牵扯到的后果,先是受处分,接着是下放劳动,运动中又被提搂出来挨批。总之,前途毁了,事业毁了,一辈子没好日子过。   而她跟娘呢,虽然书中提都未提,可也能想象得出来。   在山沟沟里,没啥文化,跟个土包子似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对她们娘俩儿一直没好脸色。若是爹昏了头跟娘闹离婚,爷爷奶奶铁定支持,那损失就大了去了。   田小苗不由得发散开来。   她莫名穿到了前世,八成是因为前世的自己是个短命鬼吧?那娘呢,恐怕也活不长吧?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爹犯错误!”   田小苗恨不得立马赶到沪上,抱住爹的大腿,说:“爹,您可不能参加舞会啊,那里面的女学生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尤其是那个白丽雅,资产阶级小姐,心怀叵测,妄图拉拢腐蚀革命干部,可千万不能上当啊!”   田小苗越想越担心,就抱着脑袋哼哼起来。   饭做好了,一锅菜粥和高粱面饼子,热气腾腾的。   田小苗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就搁下了碗筷。   “小苗,你咋了?”孙梅英觉得奇怪。   “娘,我不饿。”   田小苗怕娘担心,赶紧咧嘴笑一笑。   孙梅英用手背贴在小苗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凉凉的,没有发烧。   孙梅英放了心,可田小苗却怀着心思。   她趴在炕上,想蒙头睡一会儿。   朦朦胧胧中,看到田大旺同志参加了联谊会。他坐在角落里,穿着一身土黄布军装,腰杆挺得笔直,精神抖擞的。   音乐响起,一对对舞伴下了场。   一个女学生身着蓝色连衣裙,头上扎着蓝色蝴蝶结,款款走来。   她优雅地一伸手:“同志,我请您跳个舞!”   “哦,我不会。”田大旺摆摆手。   “不会?那我教您好了。”   女学生声音很悦耳,就像银铃一般。   田大旺推让不过,被拉下了舞池。   他笨拙地挪动着脚步,一不小心就踩了女学生的脚。   “哦,对不起。”   “没关系。”   女学生轻轻地笑着,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星星,闪闪发亮。   田大旺有些慌乱。   他想松开手臂,可女学生说:“同志,跳舞可不能中断哦,不然,是不礼貌的。”   田大旺继续舞着,有些陶醉。   田小苗急了,就冲上去扯着爹的衣襟,想把人拉回来。可爹就像看不到她,跟女学生继续舞着。   她正着急呢,就醒了。   原来是一个梦,可梦中描述的正是田大旺和白丽雅初识的那一刻,也是田大旺同志日后后悔万分的那一刻。   “小苗,做梦了?”   孙梅英盘着腿儿,在灯下做针线活儿。   田小苗脱口而出:“娘,咱们去沪上找我爹!”   “找你爹?”孙梅英瞪大了眼睛。   “娘,我想爹了…..”   田小苗无法说出真实原因,书里描述的那些尚未发生,只是提前预防着。孙梅英以为小苗发癔症呢,就笑着说:“小苗,你爹过年就回来了……”   “娘,现在是农历九月,离过年还有好长时间呢……”   “小苗,听娘的话儿,咱在家里等着……”   孙梅英哄着闺女。她不晓得沪上在哪里?只知道离得很远。   田小苗却下了决心,一定要去沪上。   她要带着娘走出山沟沟,把幸福抓在手里,谁也夺不走。 第4章 .004写信   *   田小苗揣着心思,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田小苗就醒了。   她闭着眼睛,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听到身边有起床的动静,就伸出小手,一把抓住。   “娘……”   “小苗,咋醒得这么早啊?”   孙梅英很奇怪。小苗一向爱睡懒觉,叫都叫不起来,今儿是咋了?   田小顾不上解释,一骨碌爬起来。   “娘,咱家攒了多少钱啊?”   “小孩子家家的,打听这个干啥?”   “娘,人家就是问问嘛!”   田小苗跟娘磨叽着,孙梅英说啥也不松口。   田小苗想撒泼打滚,逼娘就范,可到底不好意思。她使出了粘牙本领,搂着娘的脖子,糯糯地喊着:“娘……”   孙梅英瞅瞅闺女,乐道:“小苗,一大早的,发啥疯啊?”   “娘,俺想着有钱了,就赶火车去瞧爹……”   小苗想爹了,孙梅英心一软。   她柔声说道:“小苗,咱家没钱,这房子是今年春天翻盖的,你爹汇的钱早用光了,还欠了你姥爷家好些钱,不晓得啥时候才能还清呢……”   孙梅英捉襟见肘。   因为公爹和婆婆不待见,处处挤兑她,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答应分家。可单门立户过日子,好是好,经济压力也很大。   “娘,咱家缺钱,那更应该投奔爹才是啊!”   “投奔你爹?”孙梅英不敢想。   家里有房子有地,跑那么远做甚?可田小苗愈发觉得要去沪上。爹是个营级干部,转业到了地方上,什么经济问题都解决了。   她鼓动着娘,说:“娘,城里有电灯、电车、戏园子、电影院,可好玩了。还有好些吃的,有生煎包、小馄饨、阳春面,还有各色各样的糕点,都是没见过的……”   田小苗一口说下来,孙梅英很惊讶。   “小苗,你打哪儿听到的这些?”   田小苗嘻嘻一笑:“娘,俺做梦梦见的,跟真得一样……”   “梦见的?”孙梅英不敢相信。   田小苗赶紧说:“娘,俺跟您闹着玩的,这是开会时江队长念报纸,俺听来的。”   “听来的?那俺咋没听见?”   “娘,您正打瞌睡呢。不信,去问问江队长?”   “哦……”孙梅英半信半疑。   她摸摸小苗的脑袋,这里面装得究竟是啥?她不禁担心起来,就压低了嗓门问道:“小苗,跟娘说,你有没有撞见啥?”   “娘,您咋这么迷信呢?”   田小苗皱着小眉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小苗,娘不是担心嘛!”   “娘,您不用担心,俺好着呢!”   田小苗知道自己在冒险,可她要激发娘的兴趣,到沪上跟爹团聚。不然,爹被女学生勾走了,可就晚了。   孙梅英哪里晓得这些?   她打小生活在农村,过惯了苦日子,从未想过花一大笔钱,跑到城里探望。她觉得大旺早晚会回来的,在家里等着就成。   可田小苗不想等,就想了个迂回战术。   “娘,咱给爹写信,让爹给咱汇点钱来……”   “小苗,跟你爹要钱不好吧?”   “娘,爹转业了,津贴比以前多多了,就赶紧写信吧!”   “小苗,娘不识字儿,得去镇子上请先生,还得花钱……”   “娘,工作队的同志不是识字嘛,咱请江队长给咱写封信。”   孙梅英眼睛一亮。   “小苗,这合适吗?”   “合适,咱带着慰问品过去。”   田小苗小手一挥,孙梅英不由得点了头。   心说,写封信也没啥,就当报个平安了。   *   田小苗说干就干。   吃罢早饭,就拉着孙梅英去工作队。   工作队驻扎在田家祠堂,一共三位同志。江队长是领头的,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一看就很有文化。   进了院子,田小苗直奔目标。   “江叔叔,能不能帮俺娘写封信?”   “可以啊。”江队长爽快地答应着。他回到屋里,掏出钢笔吸了墨水,又取出一沓稿纸摊在桌上。   孙梅英捏着一只青布口袋,很是腼腆。   江队长温声说道:“老乡,写啥内容,您说吧!”   “江同志,就说老家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孙梅英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提困难。   田小苗赶紧接过来,仰着小脸说:“江叔叔,您就写:“爹,我是小苗,我很想您,我要跟娘去沪上看您,可路途遥远,花费很大,家里没钱,您给寄点路费回来……”   田小苗一口气说下来,孙梅英拦都拦不住。   江队长绷不住笑了,这娃娃可真有意思。   他提起笔润色了一下,就照着小苗的意思说了。   要说,田大旺家的情况,他基本上了解,人口少,没有壮劳力,全靠孙梅英一个人撑着。一个女人家带着娃娃,忙里忙外,挺不容易的。可孙梅英却很乐观,干啥都很积极,还是个“支前”模范呢。   一会儿功夫,信写好了。   江队长拿起信件,念了一遍。   “老乡,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哦,这就很好。”   孙梅英抿着嘴,腼腆地笑着。   江队长署上了“梅英”的名字,又在旁边备注了一下:“孙梅英口述,江同志代笔”。他见小苗踮着脚尖,眼巴巴地瞅着,就把小苗的名字也写上了。   “小苗,瞧瞧这是你的名字……”   田小苗很开心,第一次在爹跟前露脸。可又装着不识字的样子,用小手描着。江队长的字儿写得好,遒劲有力,就像字帖一样。   江队长叠好了信件,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老乡,收信地址有吗?”   “哦,有。”   孙梅英赶紧掏出上一封信递过去。江队长瞅了一眼,说:“老乡,这是从部队上转来的,不是最新地址……”   “这个……”孙梅英犯了难。   大旺刚去沪上,还未来信,不晓得通信地址是哪儿?   田小苗也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看来急不得,得等着爹来信。   可中间这段日子咋办?万一出了岔子,可就来不及了。田小苗不想受煎熬,就眼珠子一转说:“江叔叔,要不写军管会收?”   “军管会?”   江队长很惊讶,小苗咋知道军管会?田小苗赶紧解释:“江叔叔,这是俺开会听来的,大城市解放了,都有军管会……”   “哦。”江队长一想也是。   村里开会常常念报纸,没准挂了两句?要说,这娃娃记性真好,就夸道:“老乡,你家小苗可真聪明啊!”   “是啊,这娃娃心细,啥都记得……”   孙梅英赶紧掩饰着。小苗变化大,大得让她不敢相信。可当着外人,却不好流露出来,生怕人家发现小苗的变化。   江队长写好了地址和收件人。   “老乡,最近要去区里开会,就帮您捎过去吧?”   “好啊,那太感谢了。”   孙梅英忙不迭地掏出荷包,倒出几枚铜板和几张纸票子,皱皱巴巴的。   “江同志,这个用来买邮票。”   江队长笑着说:“老乡,不用,我这儿有现成的,帮你贴上就好。”   “那不行,您得收下。”   “老乡,真得不用。”   江队长再三推让,孙梅英一定要给。   “江同志,您若是不收,这信件就不让您邮寄了!”   “老乡,不让邮寄,我也不能收……”   正僵持着,田小苗从布袋里掏出一枚鸡蛋,高高举起来。   “江叔叔,吃鸡蛋!”   “欧呦,瞧俺这记性,咋把这个给忘了?”   孙梅英忙不迭掏出六枚煮鸡蛋,搁在桌上。   “江同志,这是自家母鸡下的,给你们改善一下生活……”   “老乡,鸡蛋留给小苗吃。”   “江同志,俺家还有,不缺吃的。”   孙梅英摆着手,生怕人家不要。江队长知道这是老乡的一片心意,就笑着说:“那好,我代表同志们收下了。”   孙梅英松了口气,把纸票子和铜板也搁在桌上。   江队长一把抓起来,塞到小苗的衣兜里。   “老乡,这钱就给小苗用吧。”   “哦,这……好吧,那俺改天再送鸡蛋过来。”   孙梅英不再坚持。   田小苗捂着口袋,笑眯眯的。   解放初期,工作队的同志就是好啊!一心一意为老百姓服务,深受群众的爱戴。   事情办完了,孙梅英捏着布袋准备走。   可走到门口,又鼓起勇气说:“江同志,写信的事儿,还请您保密。”   “好的,没问题。”江队长点点头。   孙梅英思想进步,干啥都很积极。可她家情况复杂,得小心一点。   *   从祠堂出来,孙梅英脚步轻快。   田小苗也蹦蹦跳跳的,很开心。可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一个黑衣婆子蹬蹬蹬地来了。   不好,是奶奶。   田小苗吓得一激灵,赶紧躲到娘的身后。   孙梅英也咯噔一下,婆婆来了,准没好事儿。 第5章 .005撒野   *   孙梅英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容。   “娘,您屋里坐。”   袁氏白了一眼,大喇喇地进了院子。她顾不上进屋,就尖着嗓子质问道:“老三家的,你又出得哪门子风头啊?”   “娘,您这是说啥呢?”孙梅英一下没反应过来。   “咋的?冒不腾地报名,谁批准的?”   袁氏气得一跺脚,孙梅英这才明白是识字班的事儿。   “娘,江同志说了,不能做睁眼瞎!”   “睁眼瞎?啥是睁眼瞎?你奶奶你祖奶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俺田家门里一向规规矩矩的,就是做睁眼瞎,也不能抛头露面跟汉子们挤在一个屋里啊!被人家戳脊梁骨不说,一家人也跟着受累……”   “娘,您这话说的……”   “咋的,戳到你心窝子上了?大旺不在家,你就不能安分一点?”   “娘……”   “你不要喊俺娘,你眼里还有俺这个婆婆嘛?”   孙梅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田小苗一看,就跳出来护着娘。   “奶奶,您不要诬赖我娘!”   “诬赖你娘?”袁氏鼻子一哼,指着孙梅英:“啧啧,瞧瞧你教出来的好闺女,没大没小的,敢跟长辈顶嘴了?”   “小苗,你上一边去。”孙梅英不想小苗掺和。   可田小苗不肯退让,一个妇道能把人活活逼死,她不能让老顽固们得逞,就大声说道:“娘,奶奶是长辈,可长辈也得讲理啊!”   袁氏一听,就恼了。   “好啊,你这个臭丫头想翻天啊!看俺不捶死你!”   袁氏说着就抓起一把扫帚,照着小苗打过来。   田小苗撒腿就跑,袁氏在后面追着。   可院子小,围着磨盘转了两圈,就被袁氏堵在了墙角。田小苗一看逃不过,就可怜巴巴地说:“奶奶,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就饶了俺这一回吧!”   “想求饶?没门儿!”   袁氏正憋着一肚子火儿,就新账老账一起算。她举起扫帚,照着小苗打过去。可未等扫帚落下来,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娘,您消消气儿!”孙梅英克制着内心的怒火。   “消气儿?俺今儿要是出不了这口气儿,俺就不姓袁!”   袁氏黑着脸,想夺过扫帚。可孙梅英劲儿很大,根本夺不回来。   “好啊,你们娘俩合起伙来欺负俺?俺去族里评理去,告你个忤逆之罪!”   袁氏跳着脚,放着狠话。   孙梅英脸色一白,可毫不怯懦。   小苗这么小,就被人暴打,她即便豁出一条命来,也绝不答应。   田小苗心知不好,孝道压死人,不能让族里抓住把柄。她眼珠子一转,就冲向栅栏门,哭着喊着:“救命啊,俺奶奶要打死俺!”   未等袁氏反应过来,田小苗就蹿出了院子。她跑到村道上,捂着眼睛嗷嗷着:“俺奶奶拿扫帚打俺,看看俺腿上都冒血了!”   村民们围过来,有看热闹的,有打抱不平的。   “唉,田家太不像话了!把儿媳妇赶出门不说,连娃娃都打?”   “田家婆婆也真是的,都分家了,还跑上门去打人?”   一看有人帮腔,田小苗哭得更伤心了。   “呜呜,俺爹不在家,俺二大娘拿竹竿子打俺,俺奶奶也拿扫帚呼俺,俺大娘还想把俺卖了,给她娘家瘸腿侄儿当童养媳……”   一番数落,就有婶子抹眼泪。   “唉,这娃娃多可怜啊!以前不吭声,怕是被打怕了吧?”   “不行,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得去村里评评理儿!”   看热闹的也气愤起来。   就在这时,袁氏提着扫帚追了过来。   “死丫头,到处瞎胡咧咧,看俺不捶死你!”   不等扫帚落下来,田小苗撒腿就跑。   袁氏想追着打,可有人看不过去就故意拦着。   袁氏骂道:“好狗不挡路,都给俺让开!”   这毕竟是家务事儿,拦着的村民只好让开。   袁氏气势汹汹的,一边抡着扫帚,一边嚷嚷着。   可一眨眼的功夫,田小苗就跑远了。   袁氏追不上,就喘着粗气儿,跳着脚骂着。   孙梅英赶过来,低眉顺眼地劝道:“娘,您回家歇歇!”   “歇歇?”   袁氏正没好气呢,就举起扫帚照着孙梅英狠狠地打过去。   孙梅英不躲不闪,准备挨着。   就在这时,有人冲过来,一把抓住扫帚。   “新社会了,还想骑在媳妇头上作威作福?”   袁氏抬眼一看,是工作队的江队长。她有些心虚,可还是硬着头皮说:“咋的,工作队管天管地,连家务事儿都管上了?”   “大娘,在街上打人,工作队当然要管!”   江队长放缓了语气,可态度很坚决。   袁氏一听,就丢下扫帚,坐在地上哭嚎起来。   “老天爷啊,谁来跟俺做主啊?俺一个孤老婆子,黄土都埋到脖勒梗了,还有人欺负俺啊!”   “大娘,谁欺负你了?你指出来!”   “哼,谁欺负俺了?”   袁氏拍着大腿,瞪着江队长。   江队长心知此人难缠,就派人去喊田秋山。袁氏一听,就往地上一躺,白眼儿一翻,没气了。   “呦,晕过去了?”众人吓了一跳。   孙梅英赶紧上前掐人中,可袁氏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有婶子捧着一把山泉水,淋在她脸上,可袁氏闭着眼睛,连个喷嚏都不打,眼睫毛却动了动。   这是装的?江队长皱了皱眉头。   可这事儿不解决,孙梅英母女俩怕没好日子过。他灵机一动,就故意说道:“呦,这一串铜板是谁掉的?”   “是俺的,是俺的,俺刚赶集回来,用一篮子鸡蛋换的……”   有一位大伯积极配合,使劲儿憋着笑。躲在后面的田小苗,赶紧掏出口袋里的铜板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一下热闹了,有村民夸张地说:“他大伯,这是俺刚刚掉的,咋变成你的了?”   “你胡说,这明明是俺的,刚才只顾着瞧热闹,不小心碰掉了。”   几个村民吵吵嚷嚷,争夺不休。   袁氏听着,心生疑惑。   她出门时好像装着铜板?可摸摸口袋,空空的,难道是自己掉的?眼瞅着铜板要被人家拿走了,就像割了块肉。   袁氏再也忍不住了,就一骨碌爬起来。   “铜板拿过来,那是俺的。”袁氏伸着手,很是着急。   “呦,田婶子醒过来了?”有村民哈哈笑着。   袁氏却不管不顾,只顾着要铜板。   有村民抓了一把空气,捂着递过来。   “田婶子,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哼,当然是俺的,俺刚才晕倒了,那铜板就从俺兜里掉出来了……”   “好吧,既然田婶子发话了,那就还给你!”   说着,那村民往袁氏面前一送,松开了手。   “好了,还给你了!”   “铜板呢?”袁氏傻眼了。   “这就是铜板啊,咱们可都见着了哦!”   围观的村民哈哈大笑,袁氏这才晓得自己上了当。她还想耍赖,可看到江队长站在一旁,就有些胆怯。   这时,田秋山赶来了。   “二婶子,二叔正到处找你呢,赶紧回家吧!”   袁氏害怕田秋山,不好再闹腾,就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她见孙梅英在一旁,就瞪了一眼。孙梅英想说几句软话,可小苗在后面揪着衣襟,就把话咽了回去。   袁氏走了,村民们也散了。   只剩下江队长和几个村委员。   “江同志,谢谢您帮俺解围。”   孙梅英跟江队长道了谢,嗓音颤抖。江队长看着孙梅英,温声说道:“老乡,有啥事儿就言语一声,可不能自个儿憋着。”   “嗯。”孙梅英点点头,就抱着小苗往家走。   田小苗扭过脸来,挥了挥小手。   “江叔叔,再见!”   江队长望着母女俩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   解放了,可旧习难改,尤其是妇女儿童被压迫着,毫无自由可言。今天若不是小苗机灵跑去报信,指不定闹出啥事来?   “秋山同志,咱们一会儿开个会。”   “好。”   田秋山也有话要说。   自打昨儿散会,家长们就闹腾开了。不光是二叔家,包括田春华家在内,都叨叨着不让闺女媳妇儿出门,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小心被人家拐带坏了。   他很纳闷,怎么越来越倒出了?   打仗那会儿,不是挺积极的嘛!不论男女老少送粮的,抬担架的,烙饼子的,做鞋子的,忙得不亦乐乎。赶上搞慰问,都是姑娘媳妇们打头阵,把吃的喝的送到部队上。可现在解放了,封建思想反倒抬头了?   这是个新情况,一定要纠正过来。   *   回到家,孙梅英把小苗搁在炕上。   她捋起小苗的裤腿儿,昨儿的伤结疤了,可今儿又崩开了。   她拿出对舀子,捣着艾草汁子。   “娘,不碍事儿,一点都不疼。”田小苗小声说道。   “不疼?那就老老实实躺着,不要动弹。”   孙梅英说着,往伤口上涂了一层草药,凉丝丝的。   田小苗瞄了一眼,见娘还是板着脸,就没敢吱声。   孙梅英心里不痛快,可同着小苗不好发火,就放缓了语气说:“小苗,你奶奶记仇,见了躲着点。”   “嗯。”田小苗点点头。   孙梅英想再说几句,可实在是说不出来。她出了屋子,系上围裙,把高粱和豆荚摊开来晾晒,用木锨一下一下地拍打着。   也就是干活儿,才能把气儿撒一撒吧?   田小苗趴在窗户上瞅着,很是心疼。她实在忍不住了,就穿上鞋下了炕。   “娘,我来踩豆荚儿!”   田小苗上去踩着豆荚,嘎吱嘎吱的。黄豆脱落下来,晒干了就可以装袋入库,吃到来年秋天。她虽然力气小,可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吧。   过了良久,孙梅英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她就像下了决心,低声说道:“小苗,你说的对,咱去沪上找你爹!”   “嗯。”田小苗点点头。   娘终于想通了,距离幸福又近了一步。 第6章 .006流言   *   可西院那边却不消停。   袁氏回到家,田老汉正急得跳脚。他见人回来了,就劈头盖脸地训斥道:“瞧瞧你,同着乡亲们的面,丢不丢人啊?”   “咋的,俺在外面受人家欺负,你不帮着撑腰反倒埋怨俺?”   袁氏一拍大腿,比田老汉跳得更高。   田老汉一下蔫了,声音也低了八度。   “顺儿他娘,俺不是担心你嘛!”   “担心个啥?俺好好的,谁又能把俺咋样?”   袁氏叉着腰,很强硬。   田老汉喏喏道:“顺儿他娘,这一回可不一样,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就连工作队都站在大旺媳妇那一边……”   一提工作队,袁氏就来气。   可人家是吃官饭的,她惹不起,就拽着田老汉说:“走,找族长评理去!”   田老汉摇了摇头,说:“顺儿他娘,你咋就没看明白呢?世道变了,不能再拿老方法压人了。”   “压人?今儿若治不住大旺媳妇,俺这脸往哪儿搁啊?以后,谁还听俺的?”   袁氏不依不饶,要收拾大旺媳妇。   田老汉跺了跺脚,说:“依俺看啊,你就安生一会儿吧,人家都是关起门来料理家务事儿,你倒好,闹到街上,惊动了工作队,不就成了人家的靶子?即便弄到族里,也说不过去啊!”   袁氏这才反应过来。   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可闹到外面,就不一样了。整个村子都瞧见了,不是媳妇不孝顺,而是她又打又骂。本来,可以拿出长辈身份,现在倒好,全不占理儿了。   袁氏忿忿不平,就挑起江队长的毛病来。   “一个年轻后生,细皮白肉的,咋就可着劲儿帮大旺媳妇?只怕不怀好意吧?”   袁氏心一歪,那想法就跟着歪了。   田老汉唬了一跳,让袁氏赶紧打住。   可袁氏在家里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就把大儿媳妇叫过来,嘀咕了几句。许凤莲本就对上次的事儿怀恨在心,现在有了机会,当然要抓住啊。   许凤莲掐着点儿,去东院串门儿。   吕秀蓉正翘着腿儿,倚着炕头。她膝盖肿了,在家里养着。   听到许凤莲挑唆,就呵呵一笑。   “大姐啊,咱家里的事儿归家里,咋把江同志也编排上了?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抓个现行当坏分子批……”   要说,吕秀蓉虽然自私,可并不糊涂,家里家外分得很清楚。   许凤莲挑唆不成,就讪讪地走了。   田大壮下地回来,也听说了。   他告诫道:“杠子他娘,以后跟那院儿少来往。”   吕秀蓉点点头,说:“他爹,俺明白。”   田大壮是个顾脸面儿的,不想看到大嫂胡来,就去找大哥田大顺。   他把许凤莲来挑唆的事儿说了。   田大顺很恼怒,可他老实巴交的,就听老婆的。只好苦着脸说:“唉,俺劝了多少回了,可就是劝不住。”   “大哥,劝不住也得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田大顺心里害怕,就去找许凤莲。   可许凤莲不晓得去哪儿了?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就找到田老汉。   田老汉一听,要找袁氏算账。可袁氏死活不承认,还对天发誓说:“老天爷在上,俺从没说过这种话儿!”   正扯掰着,许凤莲回来了。   她自然不肯承认,只说去村口站了站,消消食儿。   可流言却莫名传开了。   第二天,整个村子都传遍了。   “哎,那大旺媳妇整天往工作队跑,不晓得想干啥?”   “是啊,昨儿那一出,是她闺女小苗跑去送信,江同志才赶了过来。你说,她闺女咋恁聪明啊,小小年纪就晓得报信儿?”   “哎,那闺女才奇怪呢,打小不爱说话,可突然间就开口了?”   “呃,这内里有啥,谁也说不准。你看江同志别的都好,就是耳根子有点软……”   影影绰绰,意有所指。   可谁都不捅破,就这么吞吞吐吐的,更是惹人猜疑。   这风言风语,很快传到了田春华的耳朵里。   她是妇救会主任,做妇女工作的,哪能放任不管?可流言就像长了翅膀,扯都扯不住。她找到田秋山,田秋山一拍大腿,说:“开会,好好说道说道!”   “田大哥,开会不是个办法。”   “可孙梅英是军属,江队长是革命同志,不能这么被人泼污水!”   “田大哥,咱先暗里查着。”   “嗯。”田秋山郑重地点了点头。   “田大哥,俺觉得这事儿不能瞒着江队长。”   “可是,江队长尚未成家,脸皮子薄,一旦捅破了,以后怎么开展工作?”   田秋山很恼火,可又不得不处理。   他去工作队,找到江队长。   江队长倒是很镇定。   “秋山同志,我自有办法,流言很快就会不攻自破的。”   “江队长,你有啥办法?快说说。”   “哦,明儿开会回来,就知道了。”   江队长胸有成竹。   他望着县城方向,就像等着某个人,眼里闪过了一丝柔情。   *   村里流言四起,说啥的都有。   可身在旋涡中心,孙梅英没听到任何动静。她该吃吃,该喝喝,不是下地拾秋就是做针线活儿,还想着换一些棉花回来,纺纱织布,挣几个零花钱。   倒是吕秀蓉忍不住了,踮着脚过来说了几句。   “你呀,注意一点,别有事没事往工作队跑……”   孙梅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有人说闲话。她攥着手想解释几句,可这种事儿哪里解释得清楚?   送走了吕秀蓉,孙梅英气得红了眼圈。   “娘……”田小苗从屋里跑出来,一头扎到娘的怀里。   二大娘说的,她都听见了。   她没敢跟二大娘照面,怕二大娘想起她踢的那一脚。要说,她没多大力气,应该不严重,可看到二大娘瘸着腿儿,还是有点心虚。   二大娘不计前嫌跑来报信,是不是知道什么?   田小苗立马想到了西院。奶奶是个碎嘴子,最爱胡说八道编排人。   “娘,这八成是奶奶干的。”田小苗攥着小拳头。   “小苗……”孙梅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婆婆的厉害,她是晓得的。可这么胡乱攀扯败坏人名誉,还是出乎意料。她心里发冷,即便恨她,也不能往旁人身上泼脏水啊,那可是革命同志啊!   “不行,俺要去妇救会评理儿!”   “娘,先别去。”田小苗赶紧拦着。   没凭没据的,找谁说理去?再说,那捕风捉影的事儿,不理睬也就罢了。一旦当真,岂不是惹来更多关注?   “娘,咱先装着不知道,看看村里咋处理的?”   “嗯。”   孙梅英一想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闲言碎语,不搭理就好。   可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不自在。   田小苗想哄哄娘,就说:“娘,甭想那么多,等爹收到信就来接咱了,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你这个娃娃,净捡好听的。”   田小苗三言两语,孙梅英稍感宽慰。   可因为这事儿,孙梅英不想出门,就闷在家里。   她搓着高粱米,耳朵却竖着,生怕人家说啥。   田小苗想转移娘的注意力,就跑到灶前捡了一截烧焦的树枝子。又蹬蹬蹬地跑回来,蹲在青石板前,冲着孙梅英招手。   “娘,快来,我教您认字儿!”   “认字儿?”孙梅英过去,蹲在一旁。   田小苗拿树枝子当炭笔,一笔一划地写着。   “娘,快瞧,这就是我的名字——小苗。”   “小苗?”孙梅英瞪大了眼睛。   “嗯,这是跟江叔叔学的,我一下就记住了。”   田小苗递过手中的树枝子,说:“娘,您也试试?”   “嗯,试试就试试。”   孙梅英接过树枝子,往石板上划拉。可手不当家,根本划拉不出啥名堂。   “娘,要这么写。”   田小苗伸出手指头,在石板上一笔一划地描着。孙梅英跟着划拉了两下,还是写不成。她懊恼地丢下树枝子,说:“小苗,娘就不是那块儿料!”   “娘,不要着急。”   田小苗说着,就抓着孙梅英的手,一笔一划写了一个“小”,又写了一个“苗”。   “瞧瞧,这不就成了?”田小苗拍着小手。   孙梅英瞅着字迹,感叹道:“小苗,你比娘强多了!”   “娘,我在手心里练了好多遍了,您也练练,保准比我写的还好呢!”   孙梅英打起精神,蹲在青石板前写了两行“小苗”。   “娘,您数数有多少个?”田小苗趁机教娘数数儿。   孙梅英一五二五地数着,那点烦恼也消散了。 第7章 .007自破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辆驴车出了村子。   车上坐着江队长等同志,要去区里开会,都是全副武装的。   刚解放,怕遇到土匪和坏分子,出门都带着武器。也不允许单独行动,都是赶着驴车结伴同行。这是经验教训,有地方同志就吃了亏,被打了冷枪。还有劫道的,连驴子带车一并抢走了。   区政府设在临水镇,一个繁华的集市上。   距离靠山村十多里路,赶着驴车半个时辰就到了。会议只有半天,主要是关于扫盲,捎带着发放津贴和物资。   回来时,驴车上堆着行李和物件,还多了一位女同志。   她穿着土黄布军装,戴着军帽,齐刷刷的短发从帽檐下露出来,很是精神。这是县里分配的女□□,叫余晓华,高中毕业就参加革命了,虽然很年轻,可经验却很丰富。   驴车一进村,村民们就围了上来。   “快看,来了一位女同志!”   小娃娃们睁大了眼睛,很是好奇。那些大娘、婶子们更是稀罕,都跑来看热闹。余晓华有点不好意思,就站在江队长的身后。   江队长落落大方,跟大家做着介绍。   “乡亲们,这是余晓华同志,咱们村的女□□。识字班马上就要开课了,大伙儿要踊跃报名参加哦!”   余晓华抿着嘴,冲着乡亲们招了招手。   她身材高挑,气质娴雅,举手投足格外好看。   有大娘夸道:“瞧这闺女,细皮嫩肉的,多水灵啊!”   还有婶子追问着:“闺女,多大了?有没有说人家?”   老乡们太过热情,余晓华莫名红了脸。江队长赶紧招呼着进了大院,可大娘婶子们还不肯散去,围着余晓华问长问短。   田秋山听到消息,也赶来了。   他拉着江队长进屋,急火火地问道:“江同志,办法呢?”   江队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秋山同志,余晓华同志跟我早就认识……”   原来,余晓华在县里教书时,就是进步青年,后来发展为地下组织成员。江队长是交通员,跟她保持着单线联系。共同的理想和信念,让俩人越走越近,也萌生出了超越同志的情感。   解放后,江队长向上级做了汇报,明确了恋爱关系,准备年底结婚。可赶上土地改革,江队长驻村蹲点,一去就是大半年,跟余晓华连面都见不上。   这一回,是余晓华主动打报告,说山区条件艰苦,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组织上考虑到她跟江队长的关系,就批准了她的申请。   田秋山恍然大悟。   “原来,是江同志自个儿相得对象啊?拿你们城里人的说法,叫自由恋爱!”   田秋山哈哈笑着,立马把消息放了出去。   村里很快就传开了。   “江同志的未婚妻来了,还是个识文断字的女先生!”   那些见过余□□的,更是夸成了一朵花儿。   “余□□是城里人,跟江同志站在一起,甭提多般配了!”   这么一来,流言不攻自破。   那些传闲话的,脸上讪讪的,直呼打脸。那些听信谣言的,觉得错怪了江同志,就拿着蔬菜鸡蛋过去,说改善一下生活。见江同志推让,放下东西就跑,喊都喊不回来。   “老乡们真热情啊!”余晓华很感动。   “是啊!”   江队长不好解释。老乡们是热情,可传起八卦来也不含糊。   余晓华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可她观察力很强,见江队长神情微动,就问:“文松,有情况?”   “嗯。”   江队长说了村里的现状,特别提到了旧习俗对妇女儿童的剥削压迫,宗族势力对新事物的层层阻挠。   余晓华蹙着眉头。   “文松,咱们一定要扫清障碍,把识字班办好!”   “嗯。”江队长点点头。   扫盲”运动就要开始了,农村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外面很热闹,孙梅英却窝在家里。   她一言不发,只是用石舀子搓着高粱米。   田小苗在一旁帮忙。   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就扒着栅栏门听几句。影影绰绰的,好像是江队长开会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女□□,就赶紧跑过来报告一声。   “娘,识字班要开课了!”   “哦。”孙梅英木着脸。   “娘,那个女□□就是江叔叔的未婚妻……”   “未婚妻?”孙梅英的眼睛一亮。   “娘,咱去识字班瞧瞧?”田小苗揪揪娘的衣襟。   “小苗,先挨过这两天再说。”   孙梅英没心思出门。自打听到跟江同志扯上了话题,就觉得不自在。   “娘,去瞧瞧嘛!”   “小苗,听话。”   田小苗记挂着信件,想确认一下。可见娘板着脸,就缩了缩脑袋。   *   流言止住了,可造成的影响很恶劣。   田秋山大手一挥,要把源头揪出来。他顺藤摸瓜,继续查访。   很快,就查到了许凤莲身上。   “原来是大顺媳妇捣鼓的?”   田秋山很生气,在地里堵住了田大顺。田大顺心一慌,就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说完了,还替媳妇求情。   “秋山兄弟,俺家媳妇儿也是不得已,俺娘发话了,她敢不听嘛?就俺娘那脾气,你也晓得,发起火来比俺爹都厉害……”   田秋山收集了证据,就跟几个村委员碰头。   有村委员提议:“开村民大会,点名批评。”   也有村委员顾虑,这毕竟是几个婆子媳妇嚼碎嘴子,弄到会上合适吗?都是田家门里的,面子上挂不住,弄不好还激化矛盾哪。   田秋山一想也是。宗族势力很强大,要一步一步引导,不能硬来。   于是,田秋山找到田家族长。   他把来龙去脉一说,族长脸色就变了。   “真是无法无天!”族长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说着,就派人去喊田老汉。   田老汉心里发虚。听到族人来喊,吓得直打哆嗦。   他到了族长家,腿都软了。   族长吹胡子瞪眼,把田老汉训斥了一番。   “二根兄弟,回去跟你婆娘说,老老实实的,不要惹事儿。你若是管不住你婆娘,那就交到族里来!”   田老汉回到家,把气儿撒到袁氏身上。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咱村里能存得住话儿?这不,一下就找到咱头上来了!”   袁氏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这才感到后怕。   可又一想,大旺是她亲生儿子,村里又能把她咋样?   倒是许凤莲躲在屋里,装起病来。婆婆好歹是军属,她呢,算啥?不老老实实的,弄不好就被提搂到台上去了。   田老汉一家都夹着尾巴,就连娃娃们都安静下来了。   东院的吕秀蓉暗自得意。   她剔着牙,晒着太阳。心说,亏得没掺和,不然真妥不清了。想着孙梅英还憋着气儿躲在家里,就踮着脚过去传话。   “妹子啊,没事了,都查清楚了……”   “你是说,查清楚了?”孙梅英心里一松。   “是啊,人家江同志的未婚妻都来了,那些说闲话的不打自招,就连族里都发话了……”   吕秀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她没少受婆婆的气儿,这一下可舒坦了。   孙梅英也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老天爷保佑,这事儿总算过去了,没人再说闲话了,也不会影响到江同志了。   田小苗也暗自窃喜。   结果出乎意料,不但止住了流言,还把奶奶压制住了。 第8章 .008觉悟   *   第二天,村妇救会也行动起来。   田春华跟几个妇救委员碰了头,想借着机会杀一杀老顽固们的威风。   当天上午,就把姑娘、媳妇、大娘、婶子们召集到一起开会。   她先讲了识字班的事儿,号召姐妹们踊跃报名。接着,把袁氏、许凤莲等几个造谣的,狠狠地批了一通。   “乡亲们,区里发了通知,正在抓坏分子,不老实的、搞破坏的、散布谣言的都弄到镇子上,挖渠干活儿,吃点苦头就老实了……”   这一下歪风刹住了,那些封建脑筋们也熄火了。   姑娘和媳妇们扬眉吐气,没人敢再端着长辈架子说三道四,阻挠她们进步了。散了会,就跑到识字班报名,亲切地喊着“余□□”。   余晓华很热情,把人员都登记下来,说要教她们写自个儿的名字。   孙梅英没去开会,她和小苗在家里避风头。   小苗想去瞅瞅,被她拦住了。事情虽然过去了,可影响还是有的。尤其是见了江同志和余□□,不晓得说啥才好。   *   识字班这边进展也很顺利。   族长出面,腾了一间大屋子,用来做教室。   江队长带人打扫卫生,田春华也领着几个姑娘来帮忙。   地上撒了清水,墙面清理干净了,贴上了红色标语口号。窗棂子擦了擦,亮堂了不少。两幅伟人像端端正正的挂在山墙上,下面摆上一张课桌,支着一块黑板,作为讲台。可台下空荡荡的,没有书桌也没有板凳,来上课的要自己带着凳子。   江队长想个了办法,说:“咱们拉着绳子,在地上用石灰画上几道白线,旁边留两条过道。上课时,让老乡们一排一排坐着,显得整齐一些,出入也方便……”   因地制宜,教室很快布置好了。   “明天就可以上课了。”   江队长和余晓华相视而笑。   村委员们也碰了头,挨家挨户去动员。还派人敲着锣,沿着村道吆喝着:“乡亲们,明儿就开课了,不论是大人还是娃娃都要报名参加哦!”   村里热闹非凡,就像过节一般。   孙梅英却犹豫不定。   听课是好事,可冒不腾地挤在人堆里,被人家戳戳点点的咋办?田小苗鼓着劲儿:“娘,反正早晚要露面,就壮着胆子去呗!”   孙梅英咬了咬:“小苗,那咱明儿就去听课。”   这决心一下,心理障碍就消了大半。   孙梅英松快多了,走路都带着风儿。田小苗也很开心,指着灶台说:“娘,咱做几只“炭笔”,用来练字儿。”   母女俩正忙着,栅栏门“吱扭”响了。   “嫂子在家吗?”田春华在门外喊着。   “在。”孙梅英赶紧出来。   “春华妹子啊,快进来!”   田春华进了院子。   “嫂子,俺来商量个事儿……”   田春华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原来,工作队都是男同志,余□□住在那边不方便,想安排到老乡家。本来,田春华想拉着余□□住她家,可她家太窄简,还有小娃娃哭闹,怕余□□休息不好。孙梅英家没有男人,住得宽敞,还安静,就想听听她的意思。   孙梅英当然乐意了,忙不迭地把人拉到西间。   “春华妹子,你看,这间屋子敞亮,看书写字都合适。俺和小苗住在东间,保准不打扰余□□。”   “好,那俺回个话儿,今儿就搬过来。”   说着,田春华往祠堂赶去。   孙梅英把炕扫了扫,铺上干净褥子。   田小苗跟在后面,乐颠颠的。   “娘,余□□住咱家,那咱学文化可方便了!”   “是啊,人家学问那么大,不嫌弃咱就成。”   到了下午,田春华带着余晓华来了。   江队长挑着行李跟在后面。   他一进门,就客气地说:“老乡,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俺高兴还来不及呢!”   孙梅英忙不迭地把人让进屋。   炕收拾好了,干干净净的,摆着炕桌,靠墙那面还挂着碎花布围子。余晓华很满意,笑着说:“老乡,让您费心了。”   “哦,不费心。”   孙梅英搓着手,只觉得余□□说话好听、眉目俊秀,跟江队长站在一起特别般配。   田小苗也仰着小脸,盯着人家。   有知识有文化,有理想有追求,真是一对璧人啊!   她不由得想到了爹,得赶紧去沪上,让爹跟娘在一起。   搁下行李,江队长指着一堆东西,说:“老乡,余□□中午和下午饭在那边吃,早上在您这边搭伙,这是粮食、油、盐,都搁这了。”   “这……这可不能要。”孙梅英摆着手,有些慌乱。   “老乡,这是纪律,工作队住在老乡家要交饭钱。平日里,咱们吃派饭,不是一样要给钱给粮嘛?”   江队长不由分说,田春华也在一旁帮腔。   孙梅英只好收下了。   “老乡,我们先回去工作,吃了晚饭就过来。”   余晓华说着,就随着江队长出了院子。   孙梅英扯着小苗,目送着三人远去。   可江队长刚下了台阶,又返身回来,压低了嗓门说:“老乡,信件邮寄出去了。”   “哦,谢谢。”孙梅英很感激。   当着田春华的面,江队长没提写信的事儿,可真细心啊!   田小苗也很兴奋。   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解放后,邮政系统恢复了,可信件投递很慢,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月。现在是农历九月初,要到十月上旬才能收到爹的回信吧?   *   这天晚上,余晓华住下了。   炕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还带着玻璃灯罩,明晃晃的。   孙梅英很好奇,这可真亮堂啊,做针线活儿一点也不晃眼。田小苗说:“娘,城里有电灯,比这个还亮堂呢。”   想着电灯,孙梅英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驮着小苗去了沪上,到处都是电灯,让人眼花缭乱。她一下迷路了,可路牌上的字儿一个也不认得,找人问路都摆摆手,急得她直冒汗。   就在这时,大旺赶来了。   他黑着脸,一个劲儿地埋怨着:“你呀,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跑到城里来干啥?”她想回嘴,可怎么都说不出来。   正着急呢,一下惊醒了。   孙梅英抚着胸口,睁开了眼睛。眼前黑咕隆咚的,可门帘子下面,却透着一丝光亮。西间里还亮着灯,余□□还没睡?   她披上衣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果然,余□□在灯下看书。   孙梅英瞅着,很是羡慕。瞧瞧人家,再瞧瞧自己,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也难怪大旺会嫌弃她?   想到这个,就不能忍。   她也要学文化,像余□□那样,绝不能让大旺瞧不起。 第9章 .009识字   *   第二天,识字班开课了。   除了娃娃和半大孩子,来认字的姑娘和媳妇很多,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很兴奋。孙梅英扯着小苗也来了,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   可姑娘媳妇们都围过来,一脸羡慕。   “嫂子,余教员住在你家啊?”   “嗯。”孙梅英点点头。   “欧呦,那你可得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   “那是当然。”孙梅英挺直了腰杆,脸上很有光。   有姑娘把不住劲儿,就商量着:“嫂子,要不,把余教员借到俺家住几天?让俺也沾沾光儿……”   孙梅英一瞪眼,说:“那可不行,你家人口那么多,别把余教员吓着了!”   这边说得热闹,几个娃娃也扭过脸来,朝这边瞄着。   田小苗团着小手,装着没看见。   杠子厚着脸皮挤过来,喊着:“小苗!”   田小苗不想搭理他,可杠子跟不记仇似的,舔着脸说:“小苗,俺爹说了,要俺好好认字儿,不做睁眼瞎。”   “嗯。”田小苗嗯了一声。   看在二大娘报信儿的份上,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说话间,门口响起了“当当当“声。   江队长提搂着一块废铁,用小锤子敲着。   “上课了,上课了,都坐好了。”   教室里安静下来,余晓华手持教案登上讲台。   “老乡们,孩子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识字班的学员,希望你们每天都能学到新知识新文化,为建设咱们的国家出一把力……”   余晓华说得是普通话,清脆悦耳很好听。台下,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张着嘴,支棱着耳朵,稀罕得不得了。   “下面,我们开始上课。第一节 ,先认识我们的国家。”   余晓华说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七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看到这一行字,田小苗很激动。   若不是有了后世的记忆,她恐怕跟娘一样是第一次坐在教室里读书识字学文化。这是新中国给予的,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也是广大妇女翻身得解放的第一步。   “下面,我们来朗读。”   余晓华拿着教鞭一边指着,一边念着。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台下也跟着念,声音很响亮。   一连念了五六遍,基本上都学会了。可单独分开来,还是打磕。余晓华就拿着教鞭逐个认字,还说抽学员站起来朗读。   台下一下安静了,都屏着气儿。   见余教员看过来,就赶紧低头。孙梅英也扭过脸,不敢跟余教员对视。田小苗倒是盯着黑板,眼睛亮亮的。   “小苗,你来朗读!”   田小苗自然不怯场。她站起来背着小手,大声念着,一看就是个聪明娃娃。余教员夸了几句,孙梅英很开心,上识字班认字儿不说,连官话都学会了。   念得差不多了,就学写字儿。   “下面,我们来拆分笔画,一个字一个字地练习。”   余晓华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台下也跟着写。大多数人没有纸和笔,就在手心里划拉着。有机灵的,就捡了小树枝在地上划着。   孙梅英早有准备。   她从布袋里掏出了一块青石板,几支“炭笔”,还有一块抹布。写字时,就把石板搁在腿上,用“炭笔”在上面书写,显得高级多了。   田小苗也拿着“炭笔”练习着。这些字儿都认得,可还是要装装样子。   其他人见了,眼睛一亮。   一下课,就围过来。   “梅英姐,你可真会想点子啊!”   “哦。”孙梅英含含糊糊,没提是小苗想出来的。   “梅英姐,这个法子好,赶明儿俺也做几支炭笔。”   余晓华也注意到了,很有启发。   条件艰苦,要多想办法。就在课堂上说:“老乡们,咱们随时随地都可以练字,地上,石板上,沙盘上,都可以……”   “余教员,您放心,这难不住咱!”   姑娘媳妇们热情很高,早就琢磨开了。还有的想起山沟里有一种石料,带颜色的,一划就是一条线,裁衣裳就用那个,也可以用来练字啊。   *   上了两节课,就放学了。   大伙儿立马行动起来。   山里到处都是石头,找一块平整的,擦擦写写很方便。就是掂着有点沉,大人用还好,小娃娃们不合适。   有家长灵机一动,说:“不如钉一块木板,用刨子刨平了,刷上油漆,给娃娃们当小黑板使……”   还有家长要做沙盘,说:“沙盘好,可以反复用,还节约。”   一时间,村里学习劲头很高。   不管是大人,还是娃娃,有空就去识字班。上午认字儿,下午学算术,加加减减,还背口诀,热闹得就像赶集似的。   孙梅英和田小苗更是积极。   吃罢早饭,就去识字班。中午在家歇一会儿,下午又赶过去。小苗也就罢了,主要是陪着娘。孙梅英却是憋着一口气儿,给自己定了个目标。   “小苗,娘每天认五个字儿,等你爹来信了,娘争取认到一百个字儿,跟你爹表表功……”   田小苗听了,抿着嘴直笑。   “娘,积少成多,只要坚持下去,别说一百个字,就是一千个字儿都没问题。到时候,您亲自给爹写信,再也不用求人了……”   孙梅英受到鼓舞,热情很高。   晚上临睡前,就揪着小苗:“小苗,今儿学的生字,还记得吗?”   田小苗当然记得,就跟娘一起温习。这会儿汉语拼音还没颁布,也没有新华字典,只能死记硬背,学习难度很大。   为了帮助娘,还时不时地考问几句。   “娘,梅花的梅怎么写啊?”   孙梅英绷着嘴,一笔一划写了一个梅。   “英雄的英呢?”   孙梅英哈哈笑着,写了一个英。这难不倒她,合在一起就是她的名字。余教员特意教过,说一定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   识字班分为白天和晚上两场。   白天都是娃娃和女人们,晚上都是汉子们。   余晓华和江队长轮番授课,很是辛苦。   尤其是余晓华起早贪黑,从早忙到晚。回到家,就点着煤油灯,看书备课写教案。为了提高教学质量,还编了一套歌谣和口诀,朗朗上口。不管是大人还是娃娃都能念几句,就是干活儿也不忘背上几句。   可累得太狠,又受了点风寒,喉咙就沙哑起来。   孙梅英很心疼,炖了鸡蛋羹,让余教员润润嗓子。还找了一个偏方,晚上冲一碗香椿茶端过去,让余教员趁热喝下去。   一连喝了三天,嗓子才好起来。   余晓华夸道:“梅英姐,你这个偏方儿可真好使啊。”   “是啊,咱山里穷,没钱瞧病,就靠这土方子撑着呢……”   孙梅英没过门前,跟着爹娘学了不少,那些土方子和草药都认得,小毛小病都能看。余晓华也很感慨,山里有山里的智慧,并不比城里差多少。   不知不觉,俩人拉近了距离。   称呼也改了,余晓华喊梅英姐。孙梅英当着外人还喊余教员,在家里就喊妹子。江队长来了,也喊起了大姐。   田小苗听见了,笑眯眯的。   自打上了识字班,娘的心情好多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第10章 .010上进   *   村里有变化的,不光是孙梅英。   还有那些大姑娘和小媳妇们。   以往都圈在家里,不能随便串门儿,不能跟外人说话儿,更不能出远门儿。尤其是年轻媳妇,被婆婆压制着,抬不起头来。可现在,每天去识字班认字儿,听余教员讲城里的事儿,眼界开阔了,心劲儿也高了,就连说话声音都响亮起来了。   婆婆们察觉到了,却毫无办法。有工作队撑腰,谁也不敢冒头。那些阻挠进步的,都被称为老封建,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族老们也是一声不吭,装着没看见。   工作有了成效,江队长在总结中写道:“学习使人进步,只要坚持下去,农村的面貌一定会焕然一新。”   可村民们的学习劲头,来得快去得也快。   赶在秋后,地里没啥活儿了。   可村民们闲不住,有上山打猎的,有进林子里拾秋的,有挖草药的,有砍柴禾的。尤其是拾秋,一年就这一茬,那山菇、木耳、板栗、核桃、山楂、松塔,捡回来就是宝,除了自家吃点,还可以晒干了,拿到集市上换东西换钱。   毕竟,吃饭要紧,其他的可以缓一缓。   男人们都忙着,姑娘和媳妇们也受了影响。在家里的催促下,纺纱得纺纱,织布得织布,还要做衣裳做鞋子,准备过冬。   不到一个星期,来听课的就少了一半。   余晓华很着急,找到江队长商量对策。   “照这么下去,那些半大孩子也保不住要回家干活儿,哪还有人听课啊?”   “是啊,得想想办法。”   江队长召集村委员开会,挨家挨户去做思想工作。可姑娘和媳妇们却有顾虑,说家务活儿多,要洗衣做饭、带娃娃,不能天天来。   田春华提了个建议:“那就带着娃娃、拿着针线活儿来听课,能学多少是多少,反正不做睁眼瞎。”   一番动员,又来了不少人。   包括许凤莲和吕秀蓉那样的落后分子在内,都拿着针线活儿来了。可她们前面缺席,学起来很吃力,就扎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课堂秩序也不好。   余晓华发现了新问题,学员水平参差不齐,精力不集中,学习质量不高。   她跟江队长说:“要不,咱们抓几个先进典型,带动一下?同时,开展互帮互助,只要一个人学会了,就去教其他人……”   江队长觉得这个办法好,立马实行起来。   这一下,学习风气就变了。   村民们争先恐后,摽起劲来。一见面不说别的,先考考认了几个字儿?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有考算术的,把加加减减、乘法口诀都用上了。   孙梅英自然是先进分子。   只要有人来挑战,都打得落花流水,就连田春华都比不过。还有人开玩笑说:“梅英姐,余教员是不是给你开小灶了?”   田小苗更是厉害,没有她不会的。小娃娃们都抢着跟她一起玩,就连杠子都追在屁股后面,喊着“小苗,小苗”。   余教员在班里公开表扬。   “田小苗年纪小,可认得字儿最多,还会举一反三,跟个小先生似的。孙梅英同学很刻苦,烧锅都不忘练字,是咱们学习的榜样……”   听到表扬,孙梅英红着脸,很开心。   田小苗有点惭愧。她是作弊,娘是真得用功,就连做梦都在背口诀儿。照这个劲头,念到高小毕业都没问题。   她知道这场“扫盲”运动轰轰烈烈,将持续十多年。   办识字班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会办小学,甚至中学。现在是余教员和工作队的同志轮流上课,以后会有专职的民办教师。教学条件也会改善的,会有桌椅板凳,会发纸和笔,还会组织教材,按照年级正儿八经地传授知识。   山村会越来越好的,旧习俗也会被打破的。   可她等不及了,她要跟娘去城里。那边也有夜校,娘可以继续念书。她呢,也要像适龄儿童那样,背着书包去上学。   田小苗不由得发散开来。   算算日子,爹该收到信件了吧?没准,回信已经在路上了。   *   因为学习,孙梅英过得很充实。   家里也很安静。自打袁氏被提搂出来,就老实多了。余教员又住在家里,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孙梅英耳根子清静,心绪好了,去沪上探望就没那么积极了。   田小苗发现了苗头,就催促着:“娘,爹咋还不来信啊?真是急死人了。”   “小苗,着啥急啊?”孙梅英呵呵笑着。   “娘,咱不是要去探望爹嘛?”   “小苗,沪上那么远,花费那么大,不如把钱攒下来,先把债还了……”孙梅英哄着小苗。   “娘,您不是答应了嘛?”   “哦,娘想着还是等你爹回来吧……”   孙梅英当时在气头上,只是说说而已。真要出门,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再说,大旺过年就回来了,一家人总能团聚的。   田小苗嘟着小嘴。   娘咋这样,稍微顺心一点就忘了?她心里发急,怕爹犯错误。可除了等着,暂时没别的办法。   没了出远门的想法,孙梅英想多赚点钱。   这天中午,孙梅英装了半口袋高粱,扛在肩上。   “小苗,娘去东院换点棉花。”   一会儿功夫,就背着一个大包袱回来了。   “小苗,瞧,这是今年的新棉花!”   孙梅英把包袱摊在炕上,解开来,雪白雪白的棉花蓬松着。   田小苗伸手摸摸,软软的,绵绵的。   用这个纺成细纱,织成布,再染上颜色,就能卖个好价钱。家里的铺盖、衣裳都是娘自个儿做的,可谓自给自足。这其间有多辛苦?只有干了才晓得吧?   田小苗想帮忙,就揪了一坨棉花。   “娘,我来搓棉条子。”   “好,娘教你。”   孙梅英也揪了一坨棉花,捋了捋,做个示范。只见她两手合拢着,顺着一个方向搓了几下,一个棉条子就出来了。   田小苗有样学样,团着小手,捋着棉条子,搁在小篮子里。   孙梅英把炕扫了扫,支起了纺纱机。   一段时间未使用,轴子有点紧,一摇“嘎吱嘎吱”作响。就拿起长嘴油壶,往轴心上滴了几滴菜籽油,摇起来就轻便多了。   “小苗,这纺纱机是你爹找人做的,可好使了。”   孙梅英想起了田大旺。   那年秋天,大旺找了一个木匠,手艺可好了,就做了一台手摇纺纱机。分家时,婆婆想扣下来,说是公里的物件,不能带走。她跟婆婆吵了一架,才搬了过来。   孙梅英接上捻子,摇着把手纺起纱来。   田小苗瞅瞅娘,这是真得不打算去沪上了?她想催问几句,可看到娘一脸幸福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   转眼下了霜。   家家户户都在摘柿子。有拿到集市上卖的,有晒柿饼子的。   孙梅英也踩着梯子,摘了两大箩筐。   刚摘下来的柿子是硬的,有点儿发涩,要烘一烘才好吃。孙梅英捡了十来个搁在提篮里,又放了两个苹果和梨子,蒙上布子,盖上盖子。   田小苗蹲在一旁,好奇地瞅着。   “娘,这要烘几天啊?”   “哦,烘个三四天,就软乎了。到时候,让余教员尝尝,给工作队的同志也送几个……”   柿子摘得多,不好存放,就晒成柿饼子。   孙梅英很在行,手把手地教着。   “小苗,晒柿饼子得大晴天,有好几道工序……”   洗干净晾干后,先削皮,用绳子穿着柿子梗,一串一串挂在木架上晾晒,削下来的柿子皮留着备用。在太阳的作用下,糖分沉淀下来,会更好吃更软糯,也更有嚼劲儿。晒得半干之后,要用手捏一捏。不能用劲儿太大,不然,就捏烂了。捏好的柿子扁扁的,挂着继续晾晒,慢慢地就晒出了糖霜,变成了红褐色。(注1)   田小苗都懂,却未亲自操作过。   家里的柿子一晒上,她踮着脚尖,隔三差五地捏捏柿子,好好地过了一把瘾。心说,难怪人家说柿子要挑软的捏,这手感就是好啊。   晒了六七天,柿饼子晒好了。   这时候,把柿子皮和柿饼子一层一层地码在罐子里,封住口,放在阴凉处避光保存。过个十多天,就会长出白霜,就像撒了面粉,白白的,裹在外面。   孙梅英封了两大罐子。   她打算柿饼子做好了,拿到集上换几个零花钱,剩下来的留着过年吃。还喜滋滋地说:“小苗,你爹最爱吃柿饼子了。”   田小苗听着,越发觉得娘得过且过,不想离家。   这么下去哪行啊?爹就要被女学生勾走了,娘还有好日子过吗? 第11章 .011退信   *   田小苗心心念念,盼着爹回信。   可左等右等不见信来。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来一回,一个月足够了。可都一个多月了,咋还不见信来?   田小苗望眼欲穿,觉都睡不好了。   她跟娘小声嘀咕着:“娘,爹咋还不来信啊?”   “小苗,甭着急,信马上就到。”   孙梅英倒是乐呵呵的,一点都不担心。   可田小苗很着急。   爹不来信,也不见汇款,不会出啥事了吧?   在盼望中,信终于来了。   是江队长从镇子上捎回来的,可信封上盖着三角戳子,写着“查无此人”。原来是一封退信,从沪上辗转多地退回来的。   “大旺没收到信?”孙梅英一下子未反应过来。   田小苗也傻了眼。   她抓着信封,看到收件人才想起来,忘了写田建国了。爹去沪上就改名叫田建国了,她忘了跟江队长说,才闹了乌龙。   想到这个,田小苗小声提示着:“娘,爹是不是改名了?”   孙梅英哪里晓得啊?她忙不迭找出上一封信件。江队长看了信,连声抱歉:“呦,真是粗心大意,当时只看了信封,没看信里的署名。”   “江同志,这哪能怪你啊?”孙梅英赶紧说道。   江队长想补救一下,说:“这样吧,咱换一个信封,重新写一下,再投递出去。”   孙梅英不想麻烦,也不想浪费邮票,就说:“江同志,要不,就算了吧?那地址不太保险,也不晓得能不能收到?”   可田小苗很支持,说这一回保准没错。   还仰着小脸,说:“江叔叔,您在信里加几句话,就说小苗跟娘上了识字班,认了一百多个字,不光会写自己的名字,还会写爹的名字呢。”   江队长一听,绷不住笑了。他拿出钢笔,递给小苗。   “小苗,你自个儿来写吧?”   “好的。”田小苗刚想接过来,就意识到不对。   她拿着“炭笔”练字,从未用过钢笔,真写出来八成要露陷儿。她赶紧摆摆手,说:“江叔叔,我写不好,还是您来写吧!”   回到工作队,江队长换了信封,重新写了收件人和地址,准备托人捎到镇子上去。   可不知怎的,田老汉听到了消息。   他跟袁氏一说,袁氏就跳了起来。   “老三家的偷着给大旺写信,也不知道提他爹娘几句?不行,俺也写信,把大旺媳妇的所作所为,好好说道说道!”   “顺儿他娘,你识字嘛?”田老汉小声提醒着。   “呃……”袁氏反应过来。   她是个睁眼瞎,上哪儿写信去?   可她咽不下那口气儿,就拍着大腿说:“那俺也找人代笔!俺家杠子、兰子不都上了识字班嘛,写封信应该没问题吧?”   “顺儿他娘,娃娃才上几天学,哪会写信啊?”   “那顺儿呢,不也去听课了嘛?还有他媳妇儿,天天不着家,跟老三家的可学会了,再不管管就要上天了……”   说到儿媳妇,袁氏就来劲。   田老汉赶紧说道:“顺儿他娘,你就少说几句吧。顺儿跟他媳妇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文化还不如杠子哪!”   袁氏一想也是,就说:“呃,那就托工作队的同志,那个余□□不是文化高嘛,就找她代笔好了。”   “顺儿他娘,你咋忘了?那余□□就住在老三家,跟人家姐妹相称的,亲近得不得了!再说,余□□跟江同志处对象,你把江同志得罪成啥样子了,还敢去打搅人家?”   提到江同志,袁氏就感到害怕。   她老实了一个多月,连村口都很少去。更别说,见了江同志就远远避开,连面儿都不敢碰。   袁氏泄了气儿,就冲着田老汉说:“当家的,那你说咋办?”   田老汉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   “要俺说啊,就别写信了,找人家代笔承情不说,还要花钱买邮票,不合算。不如,盯着那汇款单,算算日子,大旺该寄钱了……”   听到这话儿,袁氏眼睛发亮。   大旺的津贴不能都给孙梅英。她是大旺的亲娘,大旺不赡养,谁养啊?   田老汉和袁氏打着小算盘。   就跟村委员私下里打了招呼,说大旺寄钱回来,就言语一声。   *   过了两天。   没人去镇子上,那信件还在江队长的抽屉里搁着。   田小苗很着急,时不时地朝村口望一望。   可惜,连个驴车都没有,不晓得都在忙啥?她心里有事儿,就睡不好觉。加上天气干燥,一下子上火了,嘴角起了几个火泡。   “小苗这是咋了?”   孙梅英很心疼,赶紧冲了鸡蛋,让小苗闷头喝下去,去去火儿。   田小苗心知,这是心病。   爹的问题不解决,这心病儿就不会好。   一连熬了五六天。   赶上江队长去县里开会,信件终于投递出去了。田小苗安了心,睡了个好觉,那火自然就消下去了。   孙梅英呵呵笑道:“这娃娃,心思可真重。”   田小苗咧咧嘴。   不重行吗?这可是关系到这辈子的幸福啊。 第12章 .012汇款   *   江队长开会要一个星期。   村里的事儿,都是田秋山管着。   这天下午,邮递员来了。   他背着邮包徒步进了村。找到村委会,搁下报纸,还掏出了一封汇款单。   这是田大旺寄来的,写着孙梅英收。田秋山晓得孙梅英家的情况,就把人喊过来,直接交到孙梅英的手上。   “妹子,先不要声张,抽空儿去镇子上取回来。”   “嗯,俺明白。”   孙梅英揣着汇款单,兴冲冲地回到家。   “小苗,你爹汇钱来了!”   孙梅英嗓音颤抖,甭提多高兴了。   田小苗也一下子蹦起来,喊着:“娘,给我看看。”   田小苗拿着汇款单,瞅瞅上面的金额,一共十万块(合十块钱)。这是一笔巨款啊!怕是田大旺同志图省事儿,把两个月的津贴攒在一起,汇了过来。   田小苗心里一松。   爹知道汇钱就好,说明还没出问题。可又一想,光汇钱咋不写封信?是不是觉得她跟娘不识字,没有写信的必要?   田小苗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就指着汇款单上的一行小字。   “娘,快看,这是爹的通信地址。”   孙梅英搁在眼前,使劲儿瞅了瞅。上面的字儿认不全,就说:“小苗,等余教员回来了,让余教员帮忙认认。”   “好咧。”田小苗答应着。   其实,她早把地址记下来了。黄浦区某大街三十六号,看着像是单位地址。心说,有地址就不用发愁了,一定会找到爹的。   *   汇钱的事儿自然瞒不住。   不过片刻功夫,袁氏就蹬蹬蹬地上门了。   “老三家的,大旺汇钱来了?快给娘瞧瞧。”   “娘……”孙梅英不想给。   袁氏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孙梅英。   “咋的?那是大旺汇来的,给娘看看咋了?”   孙梅英只好掏出来,递给袁氏。   袁氏拿着汇款单,放在眼前瞅着。   可她不识字,哪里晓得上面写得是啥?就干笑两声,说:“老三家的,你爹说了,明儿就去镇子上把钱取回来。”   “娘,俺自己去取。”孙梅英神色微变。   “你自己去取?一个年轻媳妇儿走山路,就不怕遇到坏人?”   袁氏说着,就把汇款单往怀里揣。   “娘,把单子给俺。”孙梅英伸出手。   “给你?这是大旺寄来的,你爹和俺都有一份儿。”   袁氏很霸道,揣着汇款单就想走。孙梅英上前拦着,袁氏嗤笑了一声,说:“咋的,还想跟你婆婆争抢?”   “娘,那是大旺给俺寄来的,您不能拿……”   孙梅英据理力争,可袁氏哪里在乎?她昂着头就要走。田小苗实在忍不住了,从里屋冲出来,揪着袁氏的衣襟。   “奶奶,那是俺娘的!”   “你娘的?上一边去吧!”   袁氏一甩手,差点把小苗撂倒。孙梅英上前一步,护着小苗。   袁氏瞪着眼睛,说:“咋的?你们娘俩想一起动手?”   一句话,喝住了孙梅英。   跟上次不同,真要撕扯起来,不占理的是她。   可田小苗哪里害怕?她是个小娃娃,即便打起来也没啥。就一把抱住袁氏的大腿,使出了千斤坠。   袁氏想挣脱,可哪里挣脱得开?   田小苗喊着:“娘,快拿汇款单!”   孙梅英上前一步,袁氏赶紧护着口袋。   “娘,动作快点!”   孙梅英伸手抓过来,袁氏厉声喝道:“老三家的,你再过来,俺就把汇款单撕了!”   “娘,使不得。”孙梅英稍一犹豫。   袁氏抬起脚来想踹小苗,可未等她踢下去,就觉得腿弯子一酸,差点摔倒。   “你这个娃娃,使得啥赖点子?”   袁氏气急败坏,想补上一脚。可田小苗反应很快,照着腿弯子又来了一下。袁氏站立不稳,若不是小苗抱着大腿,就直接趴在地上了。   “小苗,快松开。”孙梅英担心小苗。   可小苗哪里肯松手?   她冲着孙梅英使眼色,意思是把汇款单夺回来。孙梅英明白,却下不去手。毕竟是婆婆,不能掰着手指头硬扯啊。   正乱着,余晓华回来了。   她一进屋,就看到小苗抱着袁氏的大腿,孙梅英手足无措,站在一旁。   “大娘,你们这是做啥呢?”   “呃,没啥,家务事儿。”   袁氏想挣脱开,田小苗就扯着嗓子喊:“余阿姨,我奶奶把汇款单抢走了!”   “汇款单?什么汇款单?”   “是我爹汇给我娘的。”   “小娃娃不要瞎说,那是大旺给俺的。”   田小苗抱着大腿,袁氏瞪着眼。   余晓华温声劝道:“都松开,好好说。”   “不行,一松开,俺奶奶就跑了。”   余晓华心知情况复杂,就说:“好吧,我在这里看着。梅英姐,你去喊村委员。”   “余教员,这是家务事儿,让外人来掺和啥?”   袁氏一听,有些着急。   可余晓华不为所动,催促着:“梅英姐,快去吧!”   孙梅英犹豫了一下,就出去喊人。   不一会儿,田秋山带着村委员们赶来了。   田小苗这才松开手,被余晓华拉进里屋。田秋山问了情况,就说:“二婶,把汇款单还给梅英妹子。”   “凭啥?”袁氏翻着眼。   “凭啥?就凭收款人写的是孙梅英,您就不能拿。”   “不能拿?俺偏要拿。”袁氏梗着脖子。   “二婶,那单子上没写你的名字,你去邮电所可取不出钱来。”   袁氏一听,傻眼了。   邮电所不是认单子不认人嘛,咋突然变了?她摁着怀里的汇款单,说:“给你可以,可有一条,俺和大旺爹要分一半。”   田秋山很为难。   按说,分家了,收款人写的是孙梅英的名字,就该是孙梅英的。可大旺兄弟是二叔和二婶的亲生儿子,有赡养义务。   他考虑了片刻,就派人去喊田老汉。   田老汉躺在炕上,装着病歪歪的样子。这事儿他自然清楚,可不好出面,就交给了老伴儿。原想着顺顺当当地就要回来了,可没想到村里也掺和进来了。   田老汉颤颤巍巍地起了身。   他到了大旺家,自然是装聋作哑,一副不当家的样子。袁氏的态度愈发强硬,说:“不给钱,俺就把汇款单撕了,谁也要不着。”   田秋山拿她没办法,就跟村委员们商量。   有村委员提议:“都是一家人,就各让一步吧!”   田秋山征求了孙梅英的意见,打算分给袁氏和田老汉两万块(合两块钱)。   可袁氏不依,非得要一半。   还跳着脚说:“这是俺家大旺挣的,凭啥不给俺?”   “二婶,看你这话说的!”   田秋山眼一瞪,想拍桌子。   可这是家务事儿,靠压制是不成的,就耐着性子劝道:“二婶,你也瞧见了,梅英这边是个啥情况?大旺不在家,一个人忙里忙外的,还塌了一屁股债,靠啥还啊?”   “靠啥还?俺管不着。”袁氏咬着牙不松口。   田小苗想冲出去。被余晓华一把拦住了。   “小苗,大人的事儿,不要掺和。”   田小苗明白,可就是气不过。   最后,孙梅英扛不住了,说:“行,那就分一半吧!”   袁氏这才掏出汇款单,递给田秋山。   “秋山啊,你们几个给做个见证,这钱一取回来,就给俺送过去。”   “好的。”   田秋山接过单子,还给孙梅英。   袁氏皮笑肉不笑地说:“老三家的,听说你给大旺写信了,那俺也给大旺写信,把家里的事儿好好说道说道……”   “娘,您想写就写吧。”   孙梅英白着脸,心劲儿泄了一半。   这开了头就刹不住了,只要大旺寄钱回来,公爹和婆婆就要分走一半。按说,孝敬爹娘是应该的,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硬抢硬夺,实在是憋气。   *   人走了,屋里安静下来。   孙梅英一头扎到炕上,两眼发直。   “娘……”田小苗揪揪娘的衣襟。   “.…..”孙梅英不言不语。   田小苗急了,大声喊着:“娘!”   余晓华掀开门帘进来,握着孙梅英的手。   “梅英姐,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女人得自己想办法,学文化,学知识,自个儿挣钱养活自己,这样才活得有底气,才不会受任何人的气儿……”   孙梅英听了,眼珠子动了动。   余教员说得对。这钱要是自个儿挣的,公爹和婆婆还敢伸手吗?   余晓华讲着大道理。   孙梅英想明白了,就从炕上坐起来。   “俺以后自个儿挣钱,谁的气儿都不受。”   “嗯。咱们女人就要争口气儿!”   余晓华语气坚定,眼神明亮。   田小苗也在一旁,说:“娘,咱去沪上找我爹,挣大钱。”   “小苗,不要瞎说。”   孙梅英嘴上这么说,心却触动了。   原想着,在家里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可这才几天又回到了老路上?工作队驻扎在村里还好。一旦工作队走了,谁给她撑腰?公爹和婆婆还不是想咋拿捏就咋拿捏?   若是去沪上找到大旺,就没这些烦心事儿了吧?   到了晚上,孙梅英悄悄问小苗。   “小苗,你说你爹同意咱去吗?”   “同意,当然同意了。”   田小苗鼓动着,说城里找事儿容易,挣钱还多。   孙梅英有点动心。   “小苗,等你爹回信,听听你爹的意思。”   “嗯。”田小苗点点头。   看来,坏事也会变成好事。奶奶把钱弄走了,对娘的刺激很大。 第13章 .013赶集   *   第二天,有驴车去镇子上。   是田秋山特意安排的,让乡亲们把攒下来的山货集中一下,拿到镇子上卖了,换点油盐酱醋什么的。   各家各户都收拾了一包,托田秋山捎着。田秋山拿着小本子,谁家包袱里是啥,要换啥东西,一一记下来。   孙梅英要搭车去镇子上,小苗也跟着。   娘俩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就提着篮子出了门。村口停着两辆驴车,装满了东西,还有民兵全副武装地护送着。   “妹子,快上来!给你留着空儿呢!”   田秋山招呼着,接过篮子,把东西往里挪了挪。孙梅英抱着小苗上了车,倚着车栏杆坐下,屁股底下垫着草垫子。   人都到齐了,货也都装上了。   车把式扬起鞭子,喊了一声:“驾!”   驴车出了村子,“哒哒哒”地跑起来。   田小苗伸着头,朝外看着。   她好久没出远门了,新鲜得不得了。   山路蜿蜒曲折,一颠一颠的。一会儿功夫,田小苗就睡着了。孙梅英把小苗搂在怀里,怕着凉了。   到了镇子上,人来车往的,很嘈杂。   田小苗醒了,就扒着栏杆好奇地瞅着。   “娘,集上可真热闹啊!”   “是啊,卖啥的都有。”   到了邮电所门口,驴车停下了。   “妹子啊,你去办事,俺们在集上等着。”   “好咧,俺一会儿就去找你们。”   孙梅英抱着小苗下了车。   邮电所很小,只有一间屋子,一个木质柜台。一位穿着绿色制服的办事员坐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同志,俺取钱。”孙梅英掏出汇款单,递上去。   办事员核对后,递过来一张单子。   “老乡,在这里签名,盖章。”   孙梅英在单子上签了名,盖上了一枚小小的印章。这是取钱必须的,还是江同志给出的点子,说刻上一枚印章留着,防止旁人取走了。   “老乡,一共十万块,你点点。”   办事员递过来一沓纸币,都是五千面额的。   孙梅英接过来,一张一张地数着。随后,用布一层一层地裹好,藏在褂子的暗兜里。田小苗站在一旁,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生怕人家瞅见了。   出了邮电所,孙梅英松了口气。   “小苗,咱们去集上换东西。”   到了集市上,摊位一个挨着一个,热闹非凡。   孙梅英扯着小苗,找到驴车。田秋山正抖搂着一块狐狸皮,大声吆喝着:“快来瞧一瞧啊,正宗的火山狐,晚了就没了!”   押车的民兵们也忙着换东西,说价钱。   解放后,市面上流通的是人民币,老乡们也使铜板和银元,跟纸票子混着用。还有的图方便,就拿着山货直接换东西,只要谈拢了就行。   孙梅英家没什么山货,就带了一篮子柿饼子。   山里的柿饼子很有名,又甜又软和,嚼起来还筋斗。田小苗见秋山大伯喊得起劲儿,也学着吆喝:“柿饼子,柿饼子,又甜又软和,可好吃了!”   喊了一阵子,就有人过来询价。   “老乡,多少钱一斤啊?”   “一千块(一毛钱)一斤。”   田小苗伸着手指头,报着价钱。   那人蹲下来,拿起一个柿饼子捏了捏。田小苗见那人二十来岁,穿着中山装,像个公家人,就热情地推销着。   “叔叔,您尝尝,可好吃了!”   那人撕下来一块,尝了尝,果然很甜。   “老乡,我全要了。”   “好咧!”   一下子包圆了,孙梅英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过了秤,一共二十六斤。   那人也不还价,掏出几张纸币递过来。   “老乡,你点点,一共两万六。”   孙梅英接过来,点了点,装在荷包里。   她见人家没带东西,就把篮子给了人家。还叮嘱着:“同志,这柿饼子好吃,可一天不能吃太多,小心胀气。”   “哦,谢谢。”那人很客气。   冲着她们摆摆手,就提着篮子走了。   孙梅英很开心。一下子卖了个大价钱,比她预想的好多了。田秋山哈哈笑道:“妹子啊,你家小苗可真行啊,都会卖东西了!”   “大伯,俺是跟您学的。”   田小苗咧着小嘴。不是她会卖东西,而是运气好。那位叔叔八成在政府工作,不然,咋这么大方啊?   卖了钱,孙梅英扯着小苗去杂货铺。   她换了一壶油和一小包盐。看到有卖文具的,就咬咬牙买了一沓纸、两支铅笔和一块橡皮。   “小苗一支,娘一支,咱们好好学文化。”   正说着,一个小男娃蹿了进来。   他扒着柜台,脆生生地喊着:“掌柜的,俺要两支铅笔,一个本子。”   “好咧。”   掌柜的答应一声,递过来两支铅笔,一个本子。   “小娃娃,一共二百块(两分钱)。”   小男娃接过本子,紧紧攥着。   “掌柜的,您稍等一会儿。”   小男娃扭过脸来,朝铺子外面张望着。田小苗朝人家瞄了瞄,六岁左右,留着锅盖头,虎头虎头脑的,特别好玩。   一会儿功夫,进来了一位穿中山装的青年同志。   “三叔,快给人家钱。”   青年同志付了款,看到孙梅英母女就笑了笑。   孙梅英也点点头。   这是刚才买柿饼子的那位,这么巧又碰见了。   小男娃牵着三叔的手,往外走。   到了门口,又扭过脸来,朝小苗瞅了瞅。   “喂,你也上学了?”   “嗯。”小苗鼓着脸,攥着铅笔。   “那你认了几个字啊?”   “我认了好多好多字儿。”小苗随口说道。   “好多是多少?”小男娃一脸好奇。   “好多就是一百多。”   “哦,我认了二百多字了,比你多多了!”   小男娃得意得笑了笑,露出了豁牙子。田小苗翻了个白眼。心说,得意个啥,后世的她可是研究生毕业呢。   青年同志听了,绷不住笑了。   “冬子,快走了,回去吃柿饼子去。”   “柿饼子?”冬子眼睛一亮,丢下田小苗就走。   田小苗心说,真是个贪吃鬼。   孙梅英扯着小苗出了铺子,去跟田秋山汇合。   正好跟那对叔侄儿一个方向。   一阵风吹来,隐隐约约听到了说话声。   “冬子,你爹最爱吃柿饼子了,三叔买了好多,给你爹捎到沪上去……”   沪上?田小苗立马竖起了耳朵。   这个叫冬子的小娃娃,爹也在沪上?听口音是老家这边的,那八成是部队上的吧?   莫名有一种亲切感,就像找到了组织。   田小苗盯着人家的背影,使劲儿瞅了瞅。 第14章 .014回信   *   赶集让人心情愉快。   孙梅英忘了那些烦心事儿。田小苗也东瞧瞧,西逛逛,好好过了一把瘾。   从镇子上回来,太阳快落山了。   孙梅英本来心情很好,可在村口撞见了袁氏,什么好心情都没了。她硬着头皮打招呼:“娘,您先回去,俺一会儿给您送过去。”   “哦。”袁氏是故意等着的,怕老三家不认账。   孙梅英长了一个心眼,不能直接给钱,得找人做个见证,省得又出幺蛾子。   到了家,余晓华正好回来了。   孙梅英请余□□陪着,这才去西院给婆婆送钱。   回到家,孙梅英闷闷不乐。   田小苗哄着娘:“娘,咱赶紧吃饭,把缺的课补上。”   “哦。”   想着缺课,孙梅英提起劲来。   “小苗,一会儿把铅笔和纸拿出来,咱好好练习。”   这一学,就到了晚上。   孙梅英挪开柜子,把那一沓纸票子用油布包着,搁在陶罐子里,封上口,藏在夹壁里。她想把欠下的债还了,田小苗拦着说:“娘,咱先还一部分,等下一回爹寄钱来了,再说。”   田小苗惦记着路费。她不晓得火车票是啥价钱,这点钱够不够?   *   第二天,孙梅英照常上课。   可一出门,就有人问:“嫂子,你家大旺又汇钱了?”   “嗯。”孙梅英含含糊糊,扯着小苗。   田小苗也昂着头,迈着小碎步。   可一路上打听的人不少。   村里都传遍了,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看笑话的。甭管咋样,那十万块(合十块钱)都是一笔大数目,足够惹人眼的。   袁氏分了钱,却一个劲地哭穷,甭管谁来打听都不开口。许凤莲小声嘀咕着:“要那么多钱干啥?都藏着掖着,也不晓得给娃娃们买点吃的?”   许凤莲一向抠门,见不得别人有钱。   就想了个点子,上门来借。   “梅英妹子,你侄儿上学了,想买个本子,可你知道家里紧张,要不,先借几个救救急?”   “大姐,大旺寄来的钱都还债了。”   孙梅英一口回绝。许凤莲垮着脸,不高兴地走了。   可这还不算完。   接二连三地又来了几个亲戚,都想借钱。   孙梅英狠下心来,一概不借。   还跟小苗说:“不是娘小气,而是开了这个头,就打不住了,你爹寄再多的钱也不够使啊!”   “嗯。”田小苗点点头。   心说,这是啥风气啊?那些卖了山货的,不都有钱?干嘛盯着她们家?还不是看她们家人口少,想占便宜。   山里毕竟是山里,即便到了后世,那些陈规陋习依然存在。   孙梅英自然明白,就憋着劲儿。   她更加努力了。每天按时去听课,回来了就纺纱。   她还想织布,可家里没有织布机,婆婆那边倒是有,可弄得这么僵,哪好意思过去啊?就跟田春华商量,借她家的织布机使一使。   田小苗也学会了纺纱。   这个看着简单,可干一会儿就累得腰酸背疼。可娘就是这么挺过来的,她也不能怕苦怕累啊。   *   立了冬,天越发冷了。   孙梅英和田小苗换上了夹袄。   田大旺一直没来信,田小苗急得觉都睡不好。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爹咋还不来信啊?她实在忍不住了,就找到江队长打听。   “江叔叔,您去区里开会,顺便去邮局瞅瞅,看看有没有我爹的来信?”   “好,下个星期去开会,我就去瞧瞧。”   江队长满口答应。   可他跑了两趟,都没看到信件。   田小苗眼巴巴的,一边埋怨着爹,一边担心着。爹忙啥呢?咋就不知道写封信啊?她跟娘都识字了,不是睁眼瞎了。   到了月底,田大旺的信终于来了。   是余晓华从村里捎回来的,一个牛皮纸信封,厚厚的。   “小苗,瞧瞧谁来信了?”   田小苗赶紧接过来,捏着信口,使劲儿甩了甩。   “娘,快拆开!”田小苗把信递给孙梅英。   孙梅英盘腿坐在炕桌前,小心地裁剪开,一封叠好的信件和两张黑白照片露了出来。   “小苗,快看,你爹的相片儿!”   孙梅英拿着照片,欢喜得不得了。田小苗扒过来,使劲儿瞅了瞅。   照片上是一位青年军人,穿着军服,戴着军帽,英姿勃发。   这就是爹啊?高鼻梁大眼睛,好帅气啊!   田小苗捧着照片,咧着小嘴儿。   孙梅英也看着照片,眼圈发红。   俩人只顾着激动,信件都忘了拆开了。田小苗想起来了,笑着说:“娘,快看看信上写得啥?”   “哦。”孙梅英忙不迭地拆开信件。   她识字不多,磕磕巴巴的,认不全。   田小苗瞅着余□□不在跟前,就一把抓过来,小声念了起来。   “梅英,你好!来信收到了,不知汇款收到了没有?进城后,我工作很忙,白天要跑市场做调查,晚上要上夜校补习,还要值班巡逻,忙得脚不沾地。照片是刚拍的,特意加洗了两张,让小苗看看,还记得爹吗?给咱爹咱娘也留一张,让二老瞧瞧。这些年,不能在爹娘跟前尽孝,很惭愧……”   田大旺简单地说了沪上的情况。在信的末尾,提到了探望之事。   “梅英,刚解放,路上不安全,来探望的事儿,先缓一缓。家乡正在搞建设,咱也要出一把力啊……”   孙梅英刚开始很兴奋,可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儿。   这是不欢迎她?城里那么好,不说请她过去瞧瞧,还不想让她来?   田小苗也意识到了。   她一目十行又看了一遍。果然,爹不想她们去探望。   “小苗,你爹这是啥意思啊?”孙梅英有点不高兴。   可又一想,大旺是担心呢,路上的确不安全,那车站码头有地痞流氓,土匪也到处流窜,万一撞上了,可了不得。   田小苗也嘟着嘴。   心说,爹咋这样?难道真跟书里描述的要犯错误?不行,不管爹同意还是不同意,都要去沪上探望。   “娘,咱给爹写信。”   “小苗,那不是要花费邮票?”孙梅英心疼钱。   一张邮票要五百块(合五分钱),可以买好几支铅笔和本子了。   “花就花,咱破着花钱也要写信。”   田小苗把地址核对了一下,记在小本本上。   她认了二百多字了,写信虽然勉强,可碰到“不认识”的字儿,可以去请教余□□,没有人会怀疑的。   当天晚上,田小苗趴在炕桌前,给爹写了回信。   心说,先联络一下感情,让爹记住山沟沟里还有一个家。 第15章 .015贪心   *   信投递出去了,就盼着回信。   袁氏拿着大旺的照片,炫耀了好几天。还跑到孙梅英这里,一惊一乍的,连称呼都变了。   “小苗她娘,你赶紧给大旺做几件衣裳,过年回来了穿。”   “好。”孙梅英答应着。   用不着婆婆吩咐,她早准备好了。这一阵子,她一口气织了两匹布,又换了一包棉花,想再织一些,赶在年前卖出去。   袁氏晓得织布的事儿,就说:“家里有织布机,干嘛跑到人家家去?就不怕给人家添麻烦?”   言外之意,是去婆婆那边织布。   孙梅英没敢答应,只说:“哦,俺跟春华妹子说好了,俺俩一块儿织,不麻烦。”   心说,婆婆八成想占便宜。不然,哪会让她使机器啊?   袁氏也没再坚持,只是掐着日子,等着大旺汇钱回来。   转眼进入了十二月。   天越发冷了,山上覆盖着一层白雪,泉水也结了冰。田小苗换上了棉衣棉裤,戴上了花帽子,裹得圆滚滚的,就像一只小花猫。   屋里冷,土炕烧起来了,很暖和。   田小苗喜欢猫在窗前晒太阳。吃饭、学习都在炕上,能不来就不来。   可识字班照常上课,对小苗是一种考验。她想偷个懒,可孙梅英很努力,不管天寒地冻,从不旷课。小苗也只好裹得严严实实的,陪着娘一起去。   村民们都在猫冬,能行一点都不想出门。   借着这个空档,村里开大会,推举了新一届农协委员。   接着,成立了村支部委员会,田秋山当选为村支部书记。妇女救国会也改成了妇女联合会,田春华当选为妇联主任,孙梅英被推举为妇女委员。民兵队伍也扩大了,一批青壮小伙子在打谷场上训练,口号喊得震天响。   基层组织培养起来了,上级就做了安排。   江队长接到通知,要回县里报到。余教员暂时留下,等区里安排了教员,也将返回县里。其他同志继续驻村,协助村里开展工作。   “江同志要走了!”   消息一传开,村民们很是不舍。有去找田秋山的,有拿出山货挽留的,说:“江同志,您走了,俺们咋办?”   “乡亲们,这是组织上安排的,咱要听从指挥……”   江队长也很动情。驻村一年多,对这里有了深深的感情,可县里还有很多工作在等着他。   孙梅英听到消息,呆愣了半响。江队长是主心骨,以后可咋办啊?   田小苗也对着手指。   江队长代表着新文化、新思想,对那些旧习俗、旧势力是一种震慑。一旦走了,那些老封建们怕要抬头了?可江队长是县里抽调来的,早晚要离开的。   田小苗很是不舍,就跟孙梅英一起把柿饼子装起来一包,让江队长带回城里。   临行前,孙梅英请江队长来家里吃饭。   她宰了一只老母鸡,连汤带肉炖了一大锅,还加了山菌蘑菇,鲜美得不得了。   江队长就着高粱面饼子,喝得浑身冒汗,连声夸道:“大姐,这鸡汤可真好喝啊!”   余晓华也笑着说:“哎呀,咱山里的水就是好,做啥都好吃。出产的东西也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很有特色……”   田小苗也喝了一大碗,肚子撑得鼓鼓的,脸红扑扑的。   孙梅英收拾了碗筷,就跟余晓华说:“妹子啊,你们说话儿。”   江队长和余教员要办婚礼了,让人家单独说说话儿。田小苗想偷听几句,孙梅英赶紧拉走了。   *   冬至过后,江队长离开了靠山村。   那马车一走,袁氏就蹦跶起来了。   她揣着袖筒子,来院里晃悠了几圈。让孙梅英赶紧织布,说过年要做新褂子,她跟田老汉一人一件。   孙梅英答应一声,并未说什么。   田小苗趴在窗棂子上,瞅着奶奶。这是来耍威风的,以后怕要不太平了。   过了几天,邮递员来了。   送来了一摞报纸和一张汇款单。跟上次一样,田大旺汇了十万块(十块钱)。孙梅英正在听课,被袁氏抢先一步拿到了。   孙梅英心知不好,赶紧去西院。   袁氏歪在炕上,斜着眼睛说:“小苗她娘,天冷,让你爹去取,你就不要出去跑了。”   “娘,俺不怕冷。”   “不怕冷?那把家里的被子褥子拆了,好好清洗一下。”   袁氏趁机发威,孙梅英气得说不出话来。寒冬腊月的洗被单子,亏得婆婆想得出来。   孙梅英到村委会找田秋山评理儿。   可田秋山去区里开会,还没回来。其他几个村委员哪敢掺和?这是家务事儿,弄不好被袁氏追着骂,族里也会怪他们多管闲事的。   工作队的同志也不在,只有余晓华能说上话。   可余晓华一进西院,袁氏就蒙着被子装起病来。甭管余晓华怎么说,袁氏一声不吭。田老汉也避开了,不晓得去了哪里?田大顺和许凤莲就更不用说了,连头都不露一露。   余晓华也没办法。袁氏欺软怕硬,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也只有田秋山能治一治。   “梅英姐,咱们先回去。”   出了院子,余晓华说:“梅英姐,等田支书回来了,咱开会解决。”   “嗯。”孙梅英点点头。   公爹和婆婆耍赖,这钱怕很难要回来。可她不甘心,盖房子欠下的债还没还清,哪能这么受欺负?亏得印章的事儿,公爹和婆婆不晓得,不然,非逼着她拿出来不可。   回到家,孙梅英心里不痛快。就闷着头烧锅做饭,强忍着。   田小苗晓得汇款单的事儿,就问:“娘,奶奶不给啊?”   “嗯。”   田小苗眼珠子一转。奶奶太贪心,得想个法子治一治。   田小苗戴上花帽子,去了东院。   杠子正在炕上玩耍,见小苗冲他招手,就乐颠颠地跑出来,喊着:“小苗……”   田小苗压低了嗓门,跟杠子咬了咬耳朵。   “杠子哥,我跟你说哦,奶奶那里有好东西……”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不信,你打开来瞧瞧?”   田小苗三言两语,把杠子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小苗,那俺中午就去。”   “嗯,那你拿过来让俺也瞧瞧。”   “俺晓得。”杠子拍拍胸脯。   吃罢午饭,杠子去了西院。   他爬到炕上,扎到袁氏的怀里,喊着:“奶奶!”袁氏一向心疼孙子,自然是搂着不放。杠子趁机摸了摸,果然,枕头底下有一个小匣子。   “奶奶,这是啥?”杠子一把抓起来。   “没啥。”袁氏忙不迭地按住。   “奶奶,让俺瞧瞧。”杠子越发好奇。   “小娃娃,瞧这个干啥?”袁氏赶紧收起来。   杠子哪肯答应啊?闹着非得打开。袁氏没辙,就说:“杠子,奶奶打开,你瞧,啥也没有吧?”   匣子打开了,只有针头线脑。   杠子不感兴趣,就丢开了。   袁氏忙不迭地合上,搁在被筒子里。杠子玩了一会儿,就想走。可想着小苗要看匣子,就趁着袁氏转身的功夫,把木匣子揣在怀里,溜了出来。   田小苗正缩着脑袋,在墙根下等着。   见杠子出来了,就露出头来,招招手。杠子蹬蹬蹬地跑过来,说:“小苗,匣子里啥都没有。”   “那让我看看。”   田小苗接过匣子,小手一扒拉。   “嗯,真是啥都没有。”   可不小心,碰掉了一个线圈儿。杠子弯腰去捡,小苗一推夹板,露出了汇款单。她赶紧揣在兜里,把木匣子还给杠子。   “杠子哥,快放回去吧,奶奶还要做针线活儿呢!”   杠子悄悄溜回去,把木匣子放回了原位。   袁氏也没在意,只顾着跟田老汉商量,明儿去镇子上取钱。   *   田小苗揣着汇款单,溜回了家。   进了里间,孙梅英正摇着纺车。   田小苗掏出汇款单,冲着孙梅英晃了晃。   “娘,瞧瞧这是啥?”   “汇款单?”孙梅英又惊又喜,可随后脸一沉。   “小苗,这是哪来的?”   “娘,俺从奶奶那里找回来的。”   “小苗,你可不能偷东西啊!”   “娘,俺可没偷。”   田小苗把头摇得就像拨浪鼓。虽然,鼓动杠子翻东西不对,可不给奶奶吃个教训,只怕一分钱都拿不到手。   “小苗,跟娘说是咋回事啊?”   “娘,您还记得那个木匣子嘛,就是被奶妈要走的那一个……”   “记得啊,你奶奶当针线包使了!”   “娘,我跟你说哦……”   田小苗说了事情的经过。   那木匣子,娘也有一个。她摆弄东西时,无意间发现了夹层,就问娘。娘说:“是做纺车的木匠给的,本来是一对,你奶奶见了,就拿走了一个。”她想着奶奶财迷,那汇款单八成藏在夹层里。   孙梅英听了,唬了一跳。   “小苗,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娘,咱不管,让奶奶也急一急。”   田小苗算准了,袁氏欺软怕硬,还有点迷信。若是汇款单不翼而飞,只怕心虚还来不及呢,哪敢闹腾啊?   再说,真闹开了,袁氏也不占理儿。   她这么做,也是怕爷爷去镇子上取不出钱来,逼着娘把印章拿出来。那样,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可孙梅英摇了摇头,说:“小苗,这汇款单得还回去。”   “娘……”田小苗不肯。   孙梅英板着脸:“小苗,咱不能这样,否则,就说不清楚了。”   田小苗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   一旦杠子把她咬出来,还不闹翻天了? 第16章 .016惩治   *   第二天,田老汉借了驴车去镇子上。   可临出门前,袁氏发现汇款单不见了。   她东找西找,怎么都找不着,急得不得了。   “当家的,这可咋办啊?”   袁氏使劲儿想了想,这东西没离身啊,除了杠子摸了一把。可她在旁边瞅着,没见杠子打开啊?再说,那夹层没人晓得,怎么会冒不腾地不见了?   “汇款单没了,还取啥钱啊?”   田老汉气得一拍大腿。把杠子叫过来,问了几句。   杠子梗着脖子说没拿,也没提小苗。   袁氏疑神疑鬼,赶紧烧香磕头,冲着菩萨拜了拜。   “菩萨保佑,快帮俺把汇款单找回来吧!”   袁氏有点后悔,那汇款单上写的是孙梅英的名字,自己这么霸占着,就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惴惴不安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袁氏拉开匣子,可还是没有。这件事儿也不敢跟许凤莲说,怕她和老大盯上了那笔钱。   孙梅英倒是沉得住气儿。袁氏来探问,就装着不知情的样子。   还说:“娘,钱取回来了,可得分俺一半儿!”   袁氏越发着急,吃不好睡不好。她在菩萨跟前发誓,只要把汇款单找回来,一定还给大旺媳妇,再也不敢贪心了。   田小苗躲在墙根下听见了,就跟娘商量把汇款单还回去。   这时候,田秋山回来了。   听到汇款单的事儿,一拍桌子。   “二叔和二婶太不像话了!这说好的事儿还能变卦?”   说着,就带着孙梅英去找袁氏。   余晓华也去了,田小苗也在后面跟着。   到了西院,田秋山一开口,袁氏就哭天抢地嗷嗷开了。   “秋山侄儿,俺也想还回去啊,可那汇款单不见了!”   “不见了?”田秋山吃了一惊。   “二婶,你再找找,是不是掉到被窝里了?”   袁氏对天发誓,说:“秋山侄儿,俺不晓得找了多少遍了,就差把被子拆开了!”   当着田秋山的面,袁氏又胡乱找了一把。   可刚掀开被子,那汇款单就露了出来。   “这是……”袁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田秋山笑道:“二婶,你这是抱着汇款单睡觉哪?”   袁氏一把抓住汇款单,喃喃道:“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她蹬蹬蹬地跑到菩萨坐像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菩萨保佑,俺以后再也不敢了!”   袁氏说着,把汇款单还给孙梅英。   孙梅英接过来,不动声色。田小苗很紧张,就像在做地下工作。余晓华也打着掩护,没人注意是小苗掖进去的。   汇款单找回来了,袁氏不敢再分钱。   还一个劲儿地说:“小苗她娘,你先把债还了,俺一分钱都不要!”   田老汉也说:“老三家的,你不是要去集上卖布嘛,后天逢集,你们妯娌仨搭车过去,捎带着换点年货回来。”   “嗯。”孙梅英连连点头。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爹和婆婆这么客气,跟变了个人似的。   田小苗抿着嘴想笑。   道理是讲不通的,唯有采取非常手段才能收敛一点。   *   过了两天,有驴车去镇子上。   孙梅英取了钱回来,还是给袁氏送过去五万块。   “娘,快过年了,您和爹买点啥?”   袁氏不敢要,怕遭天打五雷轰。孙梅英以为婆婆转性了?就诚心诚意地说:“娘,这是大旺给您的,您可得收下,不然,大旺要怪罪俺了……”   袁氏这才收下。   可她心虚,又跑到菩萨跟前拜了拜,说:“菩萨啊,这可不是俺要的,是媳妇儿孝顺,硬给俺的,可不能责罚俺啊!”   袁氏迷信,难得平和。   孙梅英绷着笑,回到家。   她盘腿坐在炕上算起账来。大旺的汇款加上卖布的钱,还了债还有点儿结余。她开心地说:“小苗,改天给你姥爷送个信儿,把欠下的工钱都还给人家……”   “嗯。”田小苗点点头。   无债一身轻,日子会好过一些。   可轻松了两天,就收到了田大旺的来信。   这是随着汇款一块儿发的,可汇款比普信快,就晚了几天。信很简短,除了问候之外,还提了一句:“工作忙,过年恐怕回不来。”   孙梅英心里不是味儿。   她盼了那么久,大旺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让她在村里怎么抬得起头来?   田小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白丽雅出现了。不然,爹咋不让她们去探望?过年也不回来?都四年未见面了,再深的感情也快磨没了。   田小苗不甘心,就鼓动着:“娘,爹不回来,咱过去。”   “嗯。”孙梅英咬了咬牙。不就是路费嘛,咱自个儿挣出来。   孙梅英下了决心,可怎么去是个大问题。   她从未出过远门,不晓得外面是啥样儿,也不认得路,可谓两眼一摸黑。小苗呢,只是个小娃娃,纵然聪明伶俐,又能帮多大忙?   可田小苗团着小手,说:“娘,咱们合计合计?”   “嗯,合计合计。”   孙梅英心里一松。小娃娃说大人话,再多的烦恼也消散了大半。   可真要合计,孙梅英又紧张起来。   路费、干粮、衣物、打狗棍,都要备齐。路线也要打听清楚了,去哪儿坐车,到哪儿下车,千万不能弄错了。还有宅院、笼子里的母鸡和地里的农活儿,也要托人看管好了。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琐碎事儿,田小苗在纸上列了一下。   “娘,路费好解决,咱卖了布,就够了。”   “干粮嘛,咱出发前烙一袋饼子,蘸着酱豆就能吃。再煮几个鸡蛋,垫补一下……”   “衣服嘛,多带点,冬天的,夏天的都带上,还有被褥,也准备一床……”   “小苗,带被褥干啥?”   “娘,万一咱不回来了,就在城里安家了,那边东西贵,咱带着就不用买了!”   “哦,那好吧,那就把打狗棍换成扁担,娘挑着,一头搁着行李,一头挑着小苗。”   “娘,您可真会想啊!”   “那是当然,“支前”那会儿,娘就是挑着两个竹筐子上的前线……”   “娘,你可真神气啊!”   田小苗想象着娘的风采,孙梅英也得意得笑了笑。   可好汉不提当年勇,她心性儿再高也不得不低头。孙梅英收住了笑容,问道:“小苗,旁的都好说,那路线咋办啊?”   田小苗早算好了,先去县里,再搭车去省城,再转乘火车,坐到终点站就到了。可她不能说太多,就装着不知道的样子。   “娘,咱去问问余□□,她文化高,啥都晓得……”   “哦。”孙梅英瞅瞅那张纸,密密麻麻的。   “那宅子和地呢?”   “到时候再说!咱家那么多亲戚,找个可靠的给看着……”   田小苗不想暴露,可她破绽太多,想瞒着娘根本不可能。孙梅英也意识到了,就摸摸小苗的脑袋,压低了嗓门说:“小苗,出去了可不能乱说话。”   “娘,您放心,我小心着呢!”田小苗嘿嘿笑着。   看到余□□回来了,就去打听。   “余阿姨,去沪上买火车票,要多少钱啊?”   “哦,这个得问一问。”余晓华也不晓得。   田小苗张开小手,晃了晃。   “余阿姨,五万块钱够不够啊?”   “节省一点,够用。”   田小苗放了心,路费问题解决了,就不用发愁了。   可怎么跟爷爷奶奶说呢?他们虽然不喜欢娘,可对爹还是蛮上心的,不会任由娘带着她去冒险。   想到这里,田小苗眼珠子一转,就问余晓华借钢笔。余晓华以为小苗要练字,就把钢笔吸了墨水,递给小苗。   田小苗拿着钢笔,哧溜一下回了东间。   她趴在炕桌上,对着爹的笔迹练习了几遍,就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话。   心说,这就是学文化的好处吧? 第17章 .017阻挠   *   大旺来信的事儿,自然瞒不住。   袁氏和田老汉都在兴头上,非得让孙梅英念念信件。孙梅英很为难,田小苗接过来说:“爷爷,奶奶,我来念。”   听到大旺的问候,袁氏和田老汉笑眯眯的。   可听到大旺过年不回来,脸色就变了。   “大旺这是咋了?过年也不回来瞧瞧?”   袁氏一通埋怨。随后,把气儿撒在了孙梅英身上。   “老三家的,你不是给大旺去信了嘛,就不知道说几句软话,哄哄你当家的?”   孙梅英不言语。   田小苗赶紧说:“奶奶,我爹在信里说了,他工作忙回不来,让我和我娘去探望……”   “去探望?”袁氏一下跳起来,指着孙梅英的鼻子骂道:“老三家的,你发啥疯呢?跑那么远做甚?”   田老汉也瞪着眼,不肯相信。   田小苗指着信说:“爷爷,您看,这是我爹写的。”   田老汉不识字儿,看不出好歹。孙梅英瞅瞅小苗,没敢吱声。   袁氏一跺脚,说:“反正俺不答应!”田老汉也嘟嘟着:“一个妇道人家,自个儿出门,万一出了啥事儿,谁担待得起啊?”   “爹,娘,俺不怕,俺就要去沪上找大旺。”孙梅英冒出来一句。   “找大旺?那得花多少钱啊?”袁氏瞪着眼睛。田老汉也说:“老三家的,咱话说在前头,俺可没钱啊!”   “爹,娘,俺织布,自个儿挣路费。”孙梅英态度坚决。   “自个儿挣路费?”袁氏冷笑一声,说:“即便你挣得出路费,俺也不答应!”   孙梅英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田小苗赶紧插了句嘴:“奶奶,是俺爹让俺们去的。”   “你爹让去也不成!”袁氏梗着脖子。   田小苗眼珠子一转,说:“奶奶,您不是想让我娘生个弟弟吗?”   “呃……”袁氏顿时哑炮了。   生娃娃是大事,小两口不照面上哪儿生去?   可袁氏怕小苗糊弄她,就拿着信件找到余教员。余晓华念了一遍,说:“大娘,信里是这么说的。”   袁氏翻了个白眼儿,不吭声了。   田老汉不放心,又拿着信件去找田秋山。   田秋山清了清嗓子,把信念了一遍。   果然,在信的末尾,大旺说了要孙梅英母女去探望。   “这娃娃,咋想的?”田老汉唉声叹气。   田秋山也不赞同,说:“二叔,离得那么远,路上那么乱,大妹子自己带个娃娃哪行啊?”   “是啊,俺也劝了,可人家就是不听!”   “哦。”田秋山沉吟了片刻。   出门很冒险,可梅英跟大旺几年没见面了,也情有可原。不如想个法子,帮一把?   田秋山大手一挥,说:“二叔,把大妹子叫过来,咱们一块儿说道说道?”   “哦。”田老汉点点头。   一会儿功夫,余晓华陪着孙梅英来了,小苗跟在后面。   田秋山问了情况,孙梅英说要去沪上探望,态度很坚决。田小苗也说:“大伯,俺想爹,都快忘了爹长啥样了?”   田秋山考虑了一下,就跟田老汉商量。   “二叔,大妹子非要去,咱也不能硬拦着。不如这样吧,等开了春,找人送一下,好歹送到省城上了火车……”   “不行,那城里多乱啊,到处都是拐子,万一遇上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二叔,让大妹子给大旺写封信,去车站接一下。”   “接一下?万一错过了咋办?”田老汉不敢冒险。   “二叔,车站上有部队站岗,有事儿可以去找解放军啊……”   田秋山劝了几句,田老汉略有松动。   “呃,过了年再说吧!”   孙梅英眼睛一亮,冲着田秋山点点头。   “秋山大哥,那俺先准备着,那路费俺来出。”   “哦,路费再说,实在不行,大伙儿帮着凑一点……”   田秋山考虑得很周到。   “秋山大哥,那哪行啊?”孙梅英直摆手。   “妹子,不用客气,那是咱家乡的一片心意。”田秋山呵呵笑道。   “秋山大哥,俺不能收。”孙梅英摇着头。   “好吧,妹子,先不说这个,你先跟大旺联系上。”   “嗯。”孙梅英硬着头皮点点头。   田小苗心说,这信不能写,直接去就成。   田老汉受了刺激,气鼓鼓地回到家。   见了袁氏,就说:“顺儿他娘,晚上咱也去听课,不能做睁眼瞎!”   “他爹,你都一把年纪了,听啥课啊?”   “听啥课?学文化呗!瞧瞧大旺媳妇,那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不就识了几个字嘛?”   “呃,说的也是。”   当天晚上,田老汉扯着袁氏进了识字班。田秋山稀罕得不得了,呵呵直笑。还说:“二叔,二婶,赶明儿开会表扬一下哦!”   田老汉绷着脸,坐得规规矩矩的。   袁氏听了一会儿,就犯困。   可想着大旺,还是努力瞪大了眼睛。   *   第二天是“元旦”,天气异常寒冷。   田小苗裹着棉被,蒙着小脑袋,不想起床。   一九五零年来临了,她忍不住回顾了一下。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儿,颁布了好几部法律法规,其中就包括《婚姻法》。这是新中国的第一部 法律,废除包办强迫、男尊女卑、漠视子女利益的封建主义婚姻制度,实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权利平等、保护妇女和子女合法利益的新婚姻制度。(注1)   颁布之初,就热闹开了。   有喜滋滋地登记结婚的,有跑去离婚的,有寡妇改嫁的,有小老婆被赶出家门的。不管是结婚还是离婚,都是进步的表现,都受到大力支持。报纸上和广播里也在宣传,掀起了一股潮流。   这么一来,不稳定因素也出现了。   农村还好,虽然都是包办婚姻,可有彩礼压着,娶亲成本太高,没人去折腾。城里就不一样了,出来做事的,有几个不是包办婚姻?尤其是文化人,家里有一个封建老婆怎么都碍眼,就借着这个机会扑腾开了。   有真心想离婚的,有被潮流裹挟着离婚的,好像不跟封建家庭切割,就落伍了一般。借着包办婚姻的名头,跟农村老婆闹离婚,即便家里不同意,也硬是办了离婚手续。可法律上离婚了,农村老婆还在老家伺候公婆,养育子女,把一辈子都葬送了。   田小苗担着心,怕爹也这么着。所以,一定要赶在《婚姻法》颁布前去沪上。   孙梅英也做着准备。给下河村捎了信,让娘家人来一趟。   过了两天,小苗的姥爷和舅舅赶来了。   一进门,就从褡裢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块腊肉,熏得黝黑发亮的,冒着油。田小苗高兴坏了,恨不得上去咬两口。   一通忙乎,吃了饭。   孙梅英从瓦罐里掏出钱来,交给孙有良。   “爹,这是大旺汇来的,卖布也攒了点,咱把欠下的工钱、料钱都还了,过年也省心……”   “好。”孙有良接过钱,藏在腰带里。   孙梅英拿起针线缝了几针。路上不安全,得小心一点。   孙有良缠好了腰带,孙梅英提了去沪上探望之事。孙有良沉吟了片刻,说:“英子,既然定了,爹不反对。到时候,让你兄弟送你一程。”   “爹……”孙梅英很感动。   “英子,只要你过得好,爹都依着你。”   孙有良很有囊气。见闺女红着眼圈,就宽慰着:“英子,不用担心家里。解放了,咱分了地,打了粮食,还有啥愁的?”   大舅和二舅也说:“姐,你放心,家里有俺们呢。”   孙梅英擦了擦眼睛,说:“爹,回去了,跟娘说一声。”   “好啊,你娘巴不得你跟大旺团圆,好再抱一个。”   “爹……”孙梅英脸一红。   可爹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是这么想的。这几年,被婆婆冷落,被人家指指点点,受了多少窝囊气啊。   送走了娘家人,孙梅英关着门数票子。   还剩下一万多块,得把布卖了,筹集路费。 第18章 .018筹措   *   忙了十多天,孙梅英织了半匹布。   加上以前织的花布,凑够了一匹。   这天一早,村里组织车队去卖山货,孙梅英也跟着去卖布。   年关临近,集市上很热闹。   田秋山带着人卖山货,大声吆喝着。   孙梅英和田小苗守着布摊,也跟着吆喝:“卖布了,卖布了,结实的花棉布啊,都来瞧一瞧啊!”   喊了半晌午,终于卖完了。   山货摊子还没收。   孙梅英驮着小苗,在街上逛了逛。路过杂货铺,想买两支铅笔。可刚一进门,就看到几个姑娘媳妇围在一边,叽叽喳喳的。   “娘,那在干啥呢?”田小苗很好奇。   孙梅英过去一问,原来是收头发辫子的。她心里一动,就问:“师傅,头发辫子啥价钱啊?”   “哦,那要看发质和长短。”   说着,那位师傅抬眼瞅了瞅孙梅英。   孙梅英包着头巾,就摘下来,露出了沉甸甸的发髻。   她发质很好,又黑又密,油亮亮的。收头发的师傅眼睛一亮,说:“妹子,把发髻打开,让俺瞧瞧?”   孙梅英拆开发髻,一条大辫子粗粗的,一直到腿弯儿。   “呦,妹子的头发不赖,能卖个好价钱!”   围观的姑娘和媳妇很羡慕。   孙梅英扯着辫梢,问:“师傅,这个值多少钱?”   “哦,你过来,俺给你报个数。”   收头发的师傅背过身,挡住姑娘和媳妇们的视线,冲着孙梅英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孙梅英摇摇头。   那师傅咬咬牙,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孙梅英犹豫了一下,刚想点头,衣襟被扯了一下。   孙梅英又摇摇头。   师傅沉不住气了,把人叫到一边,小声说:“妹子,那你报个价,俺听听。”   孙梅英不晓得这头发辫子能卖多少钱?   以往来村里收头发的,都是换东西,很少给现钱。田小苗也不懂,可想着后世那一顶假发能卖到成千上万的,就伸出两个巴掌,晃了晃。   “二十块?”师傅看不懂,吓得直摇头。   田小苗扯着孙梅英的衣襟,就要走。师傅追上来,压低了嗓门说:“一个数,成的话,这就给钱。”   “一个数?”   孙梅英皱着眉头,一个数是多少?田小苗就更不明白了。   师傅一咬牙,横下心来。   “妹子,再给你加两块,成就成,不成俺也不勉强。”   孙梅英这才明白“一个数”是十块银元,加两块,就是十二块银元。她抑制不住地欢喜,赶紧点点头。   田小苗不放心,又追着人家问:“师傅,是十二块现大洋?”   “嗯,这是最高的,俺从来没收过这个价钱。”   收头发的师傅苦蹙着脸,心疼得就像割了块肉似的。   田小苗抿着嘴,绷着笑。   娘累死累活忙了两个月,才织了一匹布,卖了九万块(合九块钱)。这头发辫子一剪,就是十二块银元,至少能换二十万纸币呢。(合二十块)   在货架后面,收头发的师傅从腰里掏出一摞银元,递过来。   孙梅英拿着一个一个吹气,搁在耳边听了听,还用牙咬了咬。田小苗也一本正经地检查了一遍。她在后世研究过银元,能判断出真假。   核验好了,孙梅英装进荷包系上口,揣进怀里,还使劲儿摁了摁。   “妹子,来坐下。”收头发的师傅指指板凳。   孙梅英坐下,师傅打开辫子,头发像瀑布一般散开来。师傅拿着梳子梳了梳,从中间分开,扎成两把。   “妹子,那俺就剪了?”   “剪吧!”孙梅英一咬牙。   师傅抓起一把,“咔嚓咔嚓”齐根剪断。又抓起另外一把,“咔嚓咔嚓”剪了下来。   辫子没了,孙梅英一阵轻松。   师傅拿着剪刀,修齐整了。又端着镜子,让孙梅英照了照。   “妹子,这发型咋样?瞧着就像个公家人!”   孙梅英不敢多看。   这跟余□□的发型不同。人家是齐刷刷的下来,像清汤挂面,她呢,只到耳朵上面,还蓬松着,不晓得抹多少头油才能压下来?   这变化太大,大旺见了恐怕都认不出来吧?   可看在钱的份上,孙梅英不后悔。   田小苗瞅瞅,也脱了花帽子,摸摸自己的小辫子。   不如也剪了?能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想到这里,田小苗冲着师傅甜甜一笑。   “师傅,您看我这个,值多少钱啊?”   师傅瞅瞅,一脸嫌弃。   孙梅英赶紧拦着:“小苗,头发剪了多可惜啊!”   “娘,不可惜,几个月就长起来了。”   田小苗铁了心要卖头发,就伸出一个手指头,冲着师傅晃了晃。   师傅摇摇头。   田小苗一咬牙,说:“那就减一半,打五折!”   师傅这才数出几张纸币,递过来。   田小苗点一点,就交给孙梅英。   孙梅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师傅让小苗坐着,拆开发辫,梳了梳。   “小姑娘,俺下剪子了!”   “嗯。”   师傅三下两下,剪了头发。   孙梅英扭着脸,不敢看。   田小苗本想剪个娃娃头,可师傅下手狠,贴着头皮剪,结果成了个毛茸茸。猛一看,就像个小男娃。   田小苗吐吐舌头,赶紧把花帽子戴上了。   师傅收起头发,很满意。   今儿扎了血本,可省城的戏班子下了订单,说找到好辫子就送过去,至少给一百块现大洋。这样的生意不常有,全靠运气。   *   从镇子上回来,村民们有说有笑。   孙梅英和田小苗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声不吭。卖辫子的事儿不好声张,好在是冬天,包着头没人瞧见。   回到家,孙梅英赶紧照镜子。   田小苗也摸摸自己的头发,短短的,毛茸茸的,就这样去见爹?好在距离开春还有一个多月,头发一定会长起来的。   孙梅英母女变了个样,余晓华最先发现。   她笑着说:“梅英姐,你可真精神啊!”   孙梅英咧咧嘴。精神是精神,可就是头发不听话,抹了头油还是蓬松着,不晓得睡觉醒来是啥样子?   第二天,去识字班上课。   孙梅英包着头巾,田小苗戴着花帽子。田春华坐在一旁,觉得梅英姐好像不对?仔细一瞅,是碎头发露出来了。   “梅英姐,你剪头发了?”   这一吆喝,姑娘媳妇们这才发现孙梅英剪了短发。   “嫂子,快让俺瞧瞧。”   孙梅英心一沉,就摘下了头巾。   姑娘媳妇们瞧着稀罕,就开玩笑说:“嫂子,您可真进步啊,这发型跟余□□一样一样的。”   还有的说:“嫂子,这是要去瞧大旺哥啊?赶紧剪个进步的?”   袁氏听说了,蹬蹬蹬地找过来。   孙梅英没说卖了多少钱,只说筹集路费。袁氏歪着脑袋瞅了半天,憋出来一句:“真难看!”   可姑娘媳妇们却不觉得,想剪辫子的不少。   许凤莲和吕秀蓉也拆了发髻,说:“等到开春,俺也剪了,省得夏天热死人,洗头还麻烦,费皂角子。”   这无意之举,掀起了一场革命。   几年后,农村媳妇儿留发髻的越来越少,都剪成了齐刷刷的短发,就像女□□,更像革命同志。   这也是进步的一种表现吧? 第19章 .019援手   *   年关临近,下了一场大雪。   再上几天课,识字班就放假了。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消息。说过了年,区里安排了一位新□□,余□□回县里就不再来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可孙梅英还是心头一震。   “妹子,这是真的?”   “嗯。”余晓华点点头。家里一再催促,说婚事不能再拖了。本来早就要走,可识字班人手不够,就往后推延了。   “妹子,俺舍不得你走……”   “梅英姐,我也舍不得……”   孙梅英和余晓华都很动情。虽然,她们出身不同,受得教育不同,可感情却很好,就像姐妹一般。   她们舍不得分开,可再舍不得又能怎样?   余晓华是公家人,要回去工作,还要跟江队长成亲。孙梅英呢,也要去沪上探望,不晓得啥时候回来?   孙梅英克制住情绪,翻起了箱子。   她想送一件结婚礼物,可找来找去没有合适的。田小苗出了个点子,说:“娘,您不是纺了几锭子线嘛,就用染好的红线织一条围巾,送给余□□。”   “嗯。”孙梅英点点头。   花了两天时间,孙梅英用钩针勾了一条红围巾。样式是小苗比划的,还画了一张草图,说:“娘,围巾要长一点,在脖子上围两圈,既暖和又好看……”   果然,孙梅英拿着围巾,往余晓华脖子上一围,衬得脸红扑扑的,非常喜庆。   “梅英姐,你的手真巧。”   余晓华很高兴,不停地照镜子。   孙梅英忍不住笑了。一直以来,余□□端庄大方,很文气,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   田小苗也团着手,笑眯眯的。   这是礼物,是一片心意,更是一段难忘的记忆。   *   赶在腊月二十六,识字班放假了。   余□□要走了。   村民们备了山货,让余□□带上。余晓华不肯收,村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并堆在炕上,还说:“余□□,见了江同志,问个好!”   余晓华很感动。她来了几个月,没做多少事儿,可村民们都记着。   出发的日子,定在了第二天。田秋山安排了人手,说送到镇子上,随区里的同志一起回县里。   余晓华收拾了东西。把墨水瓶留下,还把一支钢笔塞到孙梅英的手里。   “梅英姐,这个送给你。”   “妹子,使不得,你还要写东西呢。”孙梅英推让着。   “梅英姐,放假了,暂时用不着,你拿着好好练字儿。”说着,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纸,递给孙梅英。   “梅英姐,这是县里的地址,你收着。”   “嗯。”孙梅英紧紧攥着。   “梅英姐,记着给我写信……”   余晓华嗓音颤抖,一把抱住孙梅英。孙梅英也抱住余晓华,红了眼圈。   田小苗悄悄地瞄了瞄,也很不舍。   余□□对娘的影响很大。早晚有一天,娘也会变成像余□□那样的独立女性,不再依附于任何人。   就在这时,一辆驴车进了村子。   车上下来了三位同志,穿着土黄布棉大衣,戴着棉帽子,英姿挺拔的。有村民眼尖,一下认出了江队长。   “江同志回来了!”   村民们奔走相告,欢喜得不得了。   还有村民跑来报信,大声喊着:“余□□,江同志来了!”   余晓华又惊又喜,一下冲出院子。远远地看到江队长,就挥着手。   江队长也挥着手,大步走来。   田小苗趴在院墙上,咧着小嘴。   一对有情人终于团聚了。   那爹和娘呢,是不是也这样?田小苗太过浪漫,忘了爹娘四年未见面了,多少有点生疏吧?   说话间,江队长和余晓华进了院子。   孙梅英忙不迭地让进屋。   “江同志,快坐下,暖和暖和。”   江队长坐在炕沿上,余晓华一脸羞涩,倚在一旁。   孙梅英赶紧烧锅,准备做饭。   “江同志,中午在家里吃,俺烧一锅菜粥,塌几个饼子……”   “大姐,不了,一会儿就要上路。”   “怎么,连个饭都顾不上吃啊?”   “哦,区里还有同志在等着呢,今儿就要赶回县里。”   江队长在县武装部工作。这趟过来是护送一位首长回乡探亲,顺道接余晓华回去。他听到孙梅英母女要去沪上探望,安全是个大问题,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那位首长是从沪上回来的,过了年要带着家人返程。不如去联络一下,看看能不能一块儿走,好做个伴儿?   不过,首长的事儿得保密。   江队长斟酌了一下,说:“大姐,过了年,有部队家属要去沪上,还有专人来接。要不,你们一块儿走,还能做个伴儿?”   “哦,那太好了。”孙梅英眼睛一亮。   “好,那我先联系一下,等我的回信。”   江队长很有把握,那位首长说话很和气,平易近人。再说,大旺同志也是部队上的,没准还是战友呢。   出于安全考虑,江队长又叮嘱了几句。   “大姐,这件事不要往外说,得保密。”   “嗯。”孙梅英点点头。   可她抑制不住地欢喜。江队长可帮了大忙了,公爹和婆婆没理由反对了吧?   田小苗也喜滋滋的。   一下节省了路费,还很安全。她不由得想起了赶集那日,遇到的小冬子,他爹也在沪上,不会这么巧吧?   说了一会儿话,江队长和余晓华上路了。   孙梅英扯着小苗送到村口,使劲儿挥着手。   离别让人伤感,可因为去沪上的事儿,那点愁绪被冲淡了不少。   *   到了下午,区里来了两位同志,找到田秋山。   “秋山同志,接到上级指示,要护送部队家属去沪上。出发的日子定在了大年初六,让孙梅英母女到区里集合,有专车来接。”   田秋山一听,乐呵起来。   县里出面,还有人护送,这一下可以放心了。   田秋山怕走漏消息,只通知了孙梅英本人。   “妹子,这是统一行动,可不能往外说哦!”   “秋山大哥,您放心吧,俺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孙梅英抑制不住地激动。   她回到家,就忙乎起来。   公爹和婆婆的新衣裳要赶出来。娘家那边,给爹娘做了两双新棉鞋,要托人捎过去,还要备一份年礼。   田小苗围着孙梅英打转转。   她想挖点消息,可娘就是不开口。   直到晚上,才探听到了一二。   田小苗激动得睡不着觉。她盼了那么久,终于要离开了。 第20章 .020离别   *   转眼到了除夕。   扫屋子,擦窗户,贴春联,请门神,摆香案,上供品。   一通忙乎,就到晌午了。   孙梅英正在包饺子,小兰跑过来传话。   “三婶儿,奶奶说,让您和小苗妹妹晚上过来,吃年夜饭。”   孙梅英不想去,可婆婆发话了,只好硬着头皮说:“小兰,回去跟你奶奶说,三婶儿蒸两个菜端过去。”   田小苗瞅瞅那碗山菇腊肉,八成保不住了。   正午时分,燃了一挂鞭炮。   孙梅英点上了香,给菩萨磕了头。又冲着灶王爷的画像,拜了拜,嘴里还念叨着:“灶王爷啊,过年了,来吃香火啊!”   田小苗也合着小手,拜了拜。这是习俗,求个心安。   要说,家里很有过年气氛。   炕烧得热乎乎的,窗棂子上贴着窗花儿,红红的,很喜庆。可就是人少,要是爹在就好了,一家三口围着热炕,开开心心地过个好年。   到了半下午,孙梅英牵着小苗去了西院。   年夜饭摆上了,大人娃娃加在一起有二十多口子,炕都挤不下。   孙梅英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袁氏想起了大旺,就想说几句。可看到孙梅英那乱蓬蓬的短发,就没了兴致。   从西院回来,孙梅英和小苗上了炕。   一觉醒来,已是大年初一。   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来,整个村子都弥漫着硝烟味儿。   “小苗,起来,给你爷爷奶奶拜年去!”   孙梅英一连声地喊着。田小苗从被窝里钻出来,换上了花棉袄,戴上了花帽子,穿上了新鞋子。   穿新衣,拜大年,领压岁钱。   田小苗得了几枚铜板,揣在兜里。   田大旺不在家,去祠堂祭拜,没她们家的事儿。   孙梅英转了一圈,就回屋睡觉。   分家后自个儿过年,虽然冷清了一点,可蛮痛快的,比跟公爹婆婆住在一起强多了。   *   年过得很快。   到了初五,田秋山跟田老汉透了气儿。   “二叔,这是县里安排的,咱可不能拖后腿啊!”   田老汉很惊讶,可又无可奈何。连县里都惊动了,谁也拦不住啊。   田老汉回去一说,袁氏差点跳起来。   “啊,不吭不哈就把事情定下来了?”   袁氏想骂人,可大过年的骂人不吉利,就咽了回去。   她在屋里转了两圈,就蹬蹬蹬地去找孙梅英。   一进门,就看到两只箩筐,塞得满满的,晓得人家早有准备。   袁氏揣着手,板着脸,瞪着孙梅英。   孙梅英有点心慌,可也很坦然。袁氏瞪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小苗她娘,把大旺的新褂子拿出来,让俺瞧一瞧。”   孙梅英从包袱里取出两件新褂子,都是白粗布做的,贴身穿的。   袁氏把褂子摊在炕上,拿手量着,比了比。看得出来,她挂念着大旺,虽然瞧不上孙梅英,可对大旺是一百个满意。   收起了褂子,袁氏开了口。   “小苗她娘,这些年委屈你了。”   “娘……”孙梅英眼神一顿。   袁氏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呀,大老远地跑过去,就多住些日子,跟大旺好好相处,别打憋……”   “娘……”   “这是两万块,你拿着,路上买点吃的。”   “娘,俺有钱。”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袁氏很不耐烦,一把塞到孙梅英的手里。   孙梅英只好收下了。   田小苗很奇怪,奶奶一向抠门,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袁氏坐了一会儿,就蹬蹬蹬地走了。   心说,她把着钱,还不是为了大旺着想?大旺跟前没有男娃,这家产弄不好就被孙梅英搬到娘家去了,不看紧点哪行啊?   袁氏的小心思藏得严实,也就是许凤莲品出了一点。她想着法子从婆婆手里弄钱,可婆婆不好糊弄,一个铜板都撬不出来。   到了傍晚,亲戚们陆陆续续地登门了。   那些明里暗里嘲笑孙梅英的,这会儿却是一脸羡慕,说起了好话。孙梅英只是听着,很少接腔。   吕秀蓉也拉着杠子过来,坐了坐。   孙梅英把家托付给了吕秀蓉。   吕秀蓉勤快,那菜地、鸡笼子交给她放心。当然,出于面子,跟婆婆也打了招呼,请婆婆帮忙招呼一下。   那三亩地就托给了公爹,说打下的粮食一并收着。   要说,一家人本没啥,都是穷闹的。要是日子宽裕了,还犯得着斤斤计较嘛?   *   第二天,是正月初六。   村里备了驴车,田秋山带着民兵亲自护送。   孙梅英穿着新棉袄、裹着蓝印花头巾,挑着两个箩筐出了门。田小苗戴着花帽子,在后面跟着。   乡亲们都出来送行,客气话说了一大堆。   袁氏也来了,揣着手,木着脸,毫无表情。孙梅英赶紧过去,跟婆婆打招呼。袁氏眼圈红了红,又忍住了。   田小苗瞅见了,有点心酸。   一直以来,跟奶奶就像仇人。可仔细想想,又有什么深仇大怨?   爷爷奶奶是老辈人,被旧思想和旧习俗毒害着、禁锢着,有点愚昧,有点自私,还有点暴躁。尤其是奶奶,嘴不当家,惹了不少麻烦。可在民族大义面前,却很刚强。否则,怎么舍得让爹参加革命?在解放前,那是要掉脑袋的,弄不好一家人都牵连进去了。   想到这些,田小苗一下释然了。   她跑过去抱住袁氏,大声喊着:“奶奶!”   “哦。”袁氏应了一声,摸摸小苗的脑袋,一脸嫌弃地说:“小苗,瞧你这头发,成啥样子啊?让你爹瞧见了,还以为变成了男娃娃呢!”   “奶奶,头发很快就长起来了!”   田小苗嘻嘻笑着,头一回没生气。   袁氏瞅瞅小苗,到底喜欢不起来。   可田小苗不在乎,她跟娘走出了山村,跟那些封建愚昧没了瓜葛。新生活在等着她,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田秋山瞅瞅日头,冲着乡亲们挥了挥手。   “好了,都上车吧,有啥话回来了再说!”   孙梅英抱着小苗,上了驴车。   田小苗回头望了望。   从记忆唤醒的那一刻,就一门心思地想离开。可真要走了,却发现这里是她的家,是她出生的地方,纵然磕磕碰碰的,可那种羁绊却埋藏在心里。   这就是亲情血脉吧,无论如何也割不断。   孙梅英也有同感。   自打出嫁就生活在这里,真要离开了又舍不得了。可她还是要丢下宅子、院子去找大旺,只有一家人团圆了,才是真正的家。 第21章 .三章合一(结伴、相见、磨合……   (1)结伴   *   一路赶到镇子上。   区政府门口,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一群娃娃好奇地瞅着,叽叽喳喳的。   田小苗眼睛一亮,扯扯孙梅英的衣襟。   “娘,这是吉普车,烧油的。”   “哦。”孙梅英头一回见,稀罕得不得了。田秋山也呵呵笑道:“妹子,这四个轮的铁家伙,俺还没坐过呢!”   听到说话声,江队长等人从办公室里出来,招了招手。   “秋山同志,梅英大姐,你们可来了!”   说着,江队长上前几步,打开吉普车后备箱。   “来,把东西搁这儿。”   田秋山提起箩筐往车上搁,孙梅英也想动手,被江队长拦住了。   “大姐,我来,您歇着。”   两个箩筐,一条扁担,正好搁下。   区长和区政委见了,笑着说:“老乡,你这东西可不少啊!”田秋山也开玩笑说:“哦,俺家妹子啊,就差把家搬过去了!”   “秋山大哥……”孙梅英含含糊糊,没提打算长住的事儿。   江队长猜到了几分,就打着掩护。   “大姐去探亲,不带点土特产哪行啊?”   正说着,一位青年军人提着包袱大步走来。后面跟着一位青衣汉子,三十来岁,个子高高的,戴着毡帽,扯着两个小娃娃。   一个六七岁,穿着青布棉袄,戴着虎头帽子,蹦蹦跳跳的。另一个五岁左右,穿着红点点棉袄,戴着花帽子,瘦瘦小小的。   江队长赶紧迎上去,冲着青衣汉子点头致意。随后,跟青年军人说:“柳同志,人都到齐了,咱这就出发!”   “好。”青年军人点点头。   江队长拉开后车门,请青衣汉子上车。   青衣汉子冲着区长和区政委挥了挥手,就抱起小女娃,坐在了后排。那个小男娃撅着屁股往车上爬,可腿短够不着。青年军人一把抱住,送到了车上。   “大姐,您也上车吧。”   江队长扶着车门框,孙梅英抱着小苗,紧张得腿发抖。江队长一把接过来,把小苗放在座位上,孙梅英这才爬上车。   江队长从座位底下拿出三个小马扎,一字排开,摆在跟前。   “好了,大人坐后面,小娃娃坐马扎子。”   说着,江队长也上了车。   青衣汉子朝里挪了挪,江队长挤在中间,孙梅英靠窗坐着。三个小娃娃坐在小马扎上,团着小手。   青年军人关上后车门。   司机师傅提了一桶水,搁在一边。青年军人坐在副驾驶位上。   吉普车发动起来,青年军人冲着车窗外挥了挥手。   “同志们,再见!”   区长和区政委、还有田秋山等人也挥着手。   吉普车缓缓驶动,出了镇子。   青年军人扭过脸来,江队长做了介绍。   “这位是孙梅英,田大旺同志的家属……”   “这是柳进军同志,从部队上来的。这几位是家属,去沪上探亲……”   孙梅英一眼认出了青年军人,正是买柿饼子的那位。不同的是,上一回穿着中山装,这一回换上了军服。   青年军人也认出了孙梅英,那个卖柿饼子的老乡,只是戴着头巾,猛一下没认出来。   “老乡,咋这么巧啊?”柳进军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   “是啊!没想到跟柳同志一起去沪上。”   孙梅英也很惊喜。见江队长看过来,就说了去年秋天赶集之事。   “哦,原来柳同志和大姐早就照过面啊?”   江队长绷不住笑了。   那位青衣汉子饶有兴趣,却一言不发,也未做过多介绍。倒是小男娃瞅着小苗,眼睛瞪得大大的。   田小苗早就认出了冬子。可冬子瞅了半天,不认得小苗。   去年碰面时,那个小妹妹梳着小辫子,眼睛亮亮的,可好看了。可眼前这位,花帽子歪到了一边,露出了短短的头发,毛茸茸的,像个小男娃。   田小苗鼓着脸,不吱声。   冬子很好奇,就问:“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田小苗。”田小苗抿着嘴。   “哦,我叫柳冬生。”   冬子牵着小女娃的手,说:“这是我妹妹,叫柳冬梅,小名叫梅子。”   “梅子,你好!”田小苗摆摆小手。   “小苗姐姐……”   梅子不过五岁,小小的一团。   三个娃娃认识了,就叽叽咕咕说起话来。   “小苗,你也去沪上?”   “嗯。”田小苗点点头。   “你爹是做什么的?”   “我爹转业了,你爹呢?”   “我爹……”冬子刚想说话,就听到一声咳嗽。   “哦,我爹是个炊事员,管做饭的……”   冬子咧嘴一笑,露出了小门牙。虽然只有一点点,可白生生的,长出来了。   田小苗扭过头瞄了一眼,正好对上了一道目光。   是那位青衣伯伯,自打上车就眯着眼睛,这会儿正好睁开了。虽然,江队长没做详细介绍,可也看得出来青衣伯伯就是冬子和梅子的爹。   这位伯伯怎么会是炊事员呢?   田小苗不相信,就抿嘴笑笑。青衣伯伯也挤挤眼,像在对暗号。   田小苗想喊声伯伯,又咽了回去。   她觉得青衣伯伯很不一般。虽然穿着土布褂子,一副山民打扮,可军人气质隐隐透了出来。心说,不会是位首长吧?不然,哪有专车护送,安全级别这么高?当然,她和娘也跟着沾了光。   既然要保密,田小苗收起了好奇心。   她跟冬子和梅子说了几句话,就犯起困来。   *   吉普车一路奔驰。   车上的大人和娃娃都昏昏欲睡。只有柳进原抱着梅子,看着窗外。   正如小苗猜测的,柳进原是部队干部,回乡探亲本想低调一点,就换了农家装束。可县武装部不放心,说山区有土匪,还有散落到乡野的刮民党溃兵,平日里蛰伏着,装成老百姓在家务农,可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冒了出来。   出于安全考虑,他未公开行程。还给冬子和梅子下了任务,一起打掩护。虽然解放了,可鱼龙混杂,潜伏下来的敌人很猖狂,不稳定因素依然存在,各地的清剿工作势在必行。   到了下午,抵达了省城。   田小苗睡得正香,就被孙梅英唤醒了。   “小苗,到地方了,下来活动活动。”   田小苗揉了揉眼睛,朝外面瞅瞅。   到处都是军人,像在部队上。   冬子和梅子也醒了,被柳进原抱下了车。   一行人进了接待室。田小苗这才晓得这里是兵站,专门接待部队上的过往人员,包括家属在内。   登记后,工作人员开了一个套间。   “同志,你们休息,火车票已经托人买了,马上就送到。”   兵站的服务很到位,一会儿就送来了三张火车票。   “同志,晚上七点发车,要提前半个小时进站。”   “好。”柳进军接过车票和找回来的零钱。   孙梅英忙不迭地掏出荷包,把车票钱给柳进军。柳进军也不客气,接过来笑着说:“老乡,抓紧时间休息,晚上还要熬夜呢!”   几个人倚着床铺歇了一会儿。   江队长瞅瞅柳进原,柳进原点点头。江队长就笑着说:“梅英姐,这位是柳大哥……”   “哦,柳大哥好!”   孙梅英早就猜到青衣大哥是冬子和梅子的爹。可冬子娘呢,咋没一块儿跟着?想着纪律,到底没敢探问。   到了开饭点,柳进军去伙房买了热包子回来。   “来,吃包子,白菜豆腐馅的,热乎乎的。”   柳进军很热情,用筷子扎了一个递给孙梅英。孙梅英有点不好意思,可看到柳大哥、江队长他们都大口大口地吃着,也跟着吃了起来。   包子是杂面的,个头很大。小苗和冬子、梅子一人吃了一个,就饱了。   喝了热茶,擦了嘴。   一行人出发去火车站。   江队长提着箩筐,把人送上车,这才随着吉普车返回兵站。护送任务完成了,明天就要带着物资返回县里。   *   “呜呜”汽笛拉响了,火车开动了。   车上人很多。三个大人都是硬座,座位挨着。   孙梅英第一次坐火车,看什么都稀罕。田小苗经验很丰富,指了指车座下面,说:“娘,咱铺上褥子,晚上,我和梅子睡在座位底下。”   冬子一听,也来劲了。   “小苗,我也要睡在下面。”   孙梅英取出一块布铺上,再把褥子垫上。三个娃娃立马脱了鞋,穿着棉袜子,钻了进去。   相邻的座位底下是连通的,空间不小。田小苗仰面躺着,翘起了二郎腿。梅子也跟着学,冬子也不甘示弱。   三个娃娃叽叽咕咕说了会话儿,就犯起困来。   火车“哐啷哐啷”的,就像催眠曲。   田小苗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   太阳出来了,照在车厢里。   田小苗从座位底下钻出来,头发毛茸茸的。   孙梅英一把抱住,拿梳子梳了梳。   冬子和梅子也钻出来,头发乱糟糟的。孙梅英爱心大发,揪着冬子梳了梳头发,又给梅子编了两条小辫子。   柳进原瞅着娃娃,一脸疼爱。   柳进军想起了一件事,就拿胳膊肘捅了捅柳进原。   “哎,组织上提的事儿,考虑了没?”   “哦,再说吧。”柳进原不置可否。   他看到冬子和梅子,就想起了爱人陈淑英。如果不受伤不感染,淑英是不是能活下来?可惜,没有那么多假设。   洗了脸,该吃早饭了。   柳进军提了一壶开水,倒在搪瓷缸子里,拿筷子使劲儿搅着。   一股炒面的香气透了出来。   冬子和梅子吸了吸鼻子,香喷喷的,嘴里直流口水。田小苗也瞄了一眼,吃炒面还真有部队特色啊。   两家人围着小桌子。   柳进原拿出几个高粱面饼子和咸菜疙瘩。孙梅英也拿出了煮鸡蛋和高粱面饼子,还一人发了一个鸡蛋。   “来,蘸着酱豆吃!”   说着,打开一罐酱豆,摆在桌上。   这时候,炒面搅拌好了。   柳进军找出三把小木勺,发给三个娃娃。   “来,吃炒面喽!”   冬子和梅子拿着小勺子,舀了一勺,舔了舔。小苗也舀了一勺,闻了闻,炒面的确很香。不过,这东西吃多了,容易便秘。   田小苗没敢多吃,就咬着鸡蛋。   她三下两下吃完了,孙梅英掰了一块高粱面饼子,说:“小苗,再吃块饼子。”   田小苗啃着高粱面饼子。   隔夜的饼子有点硬,她一使劲儿就觉得不对。她赶紧捂着嘴,吐在手里。果然,上门牙崩掉了一颗,差点咽到肚子里。   田小苗鼓着脸,皱着小眉头。   孙梅英呵呵笑道:“欧呦,小苗换牙了?”   说着,拉着小苗去洗漱间,把乳牙冲洗干净,装在袋子里。   按照老风俗,上门牙掉了,要埋在床底下,下门牙掉了,要抛到屋顶上。田小苗团着小手,看着袋子,到底没舍得扔。   从洗漱间回来,冬子咯咯笑着。   “小苗,你才换牙啊?我去年就换了,都长出来了!”   说着,冬子呲着牙,让小苗看看。   小苗闭着嘴,不开口。   梅子想看看那颗牙,小苗早藏起来了。   吃了饭,漱了口,田小苗拿出镜子照了照。   她成了豁牙子,跟小冬子一样了。   孙梅英瞅瞅小苗,一把搂住。农历二月初六,小苗就满六周岁了。按照乡里的习俗,是七岁的娃娃了。   因为换牙,田小苗不想说话。   甭管谁来逗她都不开口,省得被人家瞧见了。大人们愈发觉得有趣,就哄着娃娃们说话。可小苗就是不开口,惹得柳进军哈哈大笑。   因为娃娃们缘故,孙梅英没那么拘谨了。   柳进军也改了称呼,喊起了大姐。   孙梅英一连声地应着,把柳进军当成了兄弟,还问人家成亲了没有?柳进军厚着脸皮说:“大姐,俺还打着光棍呢!”   孙梅英笑着说:“兄弟,家乡那么多好闺女,要不,给你介绍一个?”   “呃,先不慌,等全国都解放了,俺再解决终身大事。”   热烈的气氛传导开来。   孙梅英见柳大哥问起家乡的事儿,就痛快地聊了起来。想着柳大哥爱吃柿饼子,就从箩筐里找出来,分了一半,让柳大哥带着。   柳进原也不客气,笑呵呵地收下了。   他爱吃柿饼子不假,那是家乡的记忆,更是对亲人的思念。   *   (2)相见   经过一天两晚上,列车抵达了沪上。   三个娃娃睡了一路,还不觉得。可大人们熬了两晚上,腰酸背疼的,可遭罪了。   尤其是孙梅英黑着眼圈,脑袋里嗡嗡响,脚也肿了,都抬不起来了。亏得柳进军帮忙,从车窗上把箩筐递下去,又扛着扁担挑着两个箩筐,出了站。   车站大门外,停着一辆吉普车。   看到柳进军等人,车上跳下来两名战士,大步迎上来。   到了近前,刷地敬了一个军礼。   “报告首长,后勤处小李小张前来接站!”   柳进原还了一礼。虽然还是一副山民打扮,可气势威严。   孙梅英吃了一惊。   搞了半天,柳大哥是位首长?可她跟人家聊了一路,尽说些乡里的琐碎事儿,也不晓得人家烦不烦?   田小苗早猜到了,就瞅瞅冬子。   冬子呲着牙,得意地笑了笑。   “小苗,我爹不是炊事员,是带兵打仗的!”   冬子憋了一路,终于能说实话了。他就像完成了某项任务,挺胸凹肚的,可神奇了。   田小苗白了一眼。这个小娃娃,就喜欢摆大人架子。   一行人上了吉普车。   柳进原温声说道:“进军,先送大妹子过去。”   “好。”   柳进军问孙梅英地址,孙梅英哪里记得住啊?田小苗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过去。   “柳叔叔,我爹的单位在黄浦区某大街三十六号。”   柳进军瞅了一眼,跟司机说了几句。   一会儿功夫,吉普车驶向了外滩。   这是沪上最繁华的地带,高楼林立,中西合璧,很有特色。   孙梅英瞅得眼花缭乱,心砰砰直跳。   冬子和梅子也张着小嘴,一阵阵惊呼。   “哎呦,这楼咋这么高啊?”   “小苗,快看,那是大轮船!”   看着那熟悉的景致,田小苗也很激动。   她想起了前世在沪上念大学,读研究生,考事业编,一切就像在昨天。可中间却隔着一个时空,遥远得无法触及。现在,她带着娘回来了,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娃娃们大呼小叫,兴奋不已。   柳进原和柳进军相互瞅瞅,交换了一下眼色。   他们也想起了去年进城时,惊讶了好半天。尤其是晚上,那霓虹灯闪烁不停,就像进入了一个梦幻世界。   可谁又能想到就在二十天前,沪上遭遇了一场大.轰.炸?   那是潜伏下来的特务提供情报,与孤岛上的刮民党反动派联手,对工业区和发电厂实施了空中打击,造成人员大量伤亡和财产损失。由于电力缺失,市区所有工厂停工,商店关门停业,经济发展严重受阻。(注1)   可敌人的轰.炸并未吓退勇敢的申城市民。轰.炸过后,军民联手克服重重困难,加班加点抢修机器设备,恢复了大部分地区的供电,生产也逐步恢复。(注1)   那些日子,柳进原在南方某军事学院封闭学习。   虽然,他未能亲自参加,可在简报上也看到了不少。他跟战友们群情激昂,寻找应对之策,除了空军雷达部队,高射.炮连队的防空力量也要加强,并做出了一系列计划。   田小苗在山沟沟里呆着,并未意识到那场轰.炸。   她一心想着带娘走出山沟沟,却忘了城里也不是那么安全。爹不同意她们来,是有道理的,并非像她想得那样。   *   吉普车沿着林荫大道,缓缓行驶。   在一所大院前,停了下来。   “大姐,到了,这就是某大街三十六号。”   柳进军跳下车,拉开车门。   孙梅英下了车,一阵紧张。大旺就在这里工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跨越千里,就要跟大旺见面了。   田小苗倒是冷静,扶着柳叔叔的手,下了车。   她瞅瞅院门,上面挂着几个牌匾,其中一个是经济接管委员会。   这是军管会直属部门,负责工业、商业、物资、金融等等。在建国初期的沪上,接二连三打赢了粮食之战、棉花之战、银元之战,可谓战果累累。   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考验的是智慧、团结、决心、勇气和毅力。爹就在这里工作,是战斗的一份子,为国家建设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想到这些,田小苗很自豪。   她紧走几步,朝院里张望着,想喊一声:“爹!”   孙梅英也扯扯衣襟,捋一捋额发,有点魂不守舍。柳进军跟两名战士把箩筐和扁担拿下来,搬到大门口。   “大姐,要不,帮你送进去?”   “哦,不用了,谢谢你们。”   柳进军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递给孙梅英。   “大姐,这是我的电话和地址,以后多联系。”   说着,柳进军上了吉普车。   孙梅英扯着小苗,朝吉普车挥手。   柳进原也隔着车窗挥了挥手。   冬子和梅子也挥着小手,喊着:“小苗,再见!”   吉普车远去了,孙梅英定了定神。   她挑起箩筐,想进大院。   站岗的门卫拦着,说:“老乡,你找谁啊?”   “俺找田大旺。”   “田大旺?”门卫翻开登记簿。   田小苗赶紧扯扯娘的衣襟,小声说:“娘,我爹改名了。”   “哦,俺找田建国。”孙梅英赶紧改口。   “好,您稍等,我登记一下。”   门卫登记后,就摇着话筒喊人。   不一会儿,一位青年同志从楼里出来了。   他个子很高,穿着土黄布军装,扎着武装带,英姿挺拔。   这就是爹啊,比照片上还要精神。   田小苗冒出了星星眼儿。   孙梅英也很激动,想喊一声大旺。可农村媳妇儿很少喊自家男人的名字,尤其是生了娃之后,不是孩子她爹,就是当家的。要是瞎胡乱喊,被婆婆听见了,要挨骂的。   可孙梅英顾不了那么多,还是喊了声:“大旺!”   田大旺听到有人喊,朝这边看过来。   可他第一眼没有认出来。   孙梅英冲着大旺挥手,喊着:“大旺,是俺!”   田大旺皱着眉头,这才认出了孙梅英。   这是搞突然袭击呢?他的脸沉了下来。可孙梅英还不觉得,一把抱起小苗,紧走几步,扯着嗓子喊:“当家了,俺来了!”   田大旺黑着脸,站在原地。   孙梅英这才有所察觉。她放下小苗,一脸不解地望着大旺。   “当家的,你咋了?”   “咋了?莫名其妙地搞突然袭击……”   田大旺瞅瞅那扁担和箩筐,脸更黑了。   孙梅英一下子明白了。   她昂着头,盯着大旺,眼圈也红了。田大旺心里一揪,可还是梗着脖子说:“梅英,你咋这么无组织无纪律?”   “咋的?俺就不能来看你啊?”孙梅英眼一瞪,噙着泪。   田大旺黑着脸,口气缓和了一些。   “既然来了,就住下吧!”   “住下就住下,本来俺就没打算走!”   孙梅英气鼓鼓的,眼泪也憋了回去。   田大旺一听,就想发火。   不打招呼就跑来了,还有理啊?路上出了事儿咋办?进了城,连个住处都没有,总不能天天住招待所吧?   田大旺直犯嘀咕,可看到孙梅英包着头巾,面容憔悴,那些责备的话又咽了回去。   “梅英,俺不想跟你发火,可到了这里,得听俺的,不然,跑丢了,可没处找……”   “听你的,就听你的,俺又没说不听。”   孙梅英瞅着大旺,一脸委屈。   田大旺放缓了语气,说:“梅英,那咱们约法三章。”   “你说吧,俺听着呢!”   “第一,不许乱跑。第二,不许乱打听。第三,住一段日子就回去。”   “不行,俺这次来了,就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去了?那你在这里做啥?”   “做啥?俺想找个事做,自个儿挣钱养活自己。”   田大旺蹙着眉头,可孙梅英的眼睛亮亮的,焕发出了神采。   田大旺心一软,就说:“梅英,先住下,回去的事儿再说。”   “嗯。”孙梅英点点头,气也消了大半。   可夫妻俩只顾着斗嘴,把小苗给忘了。   田小苗躲在孙梅英的身后,听到爹娘的对话,是又好气又好笑。   爹今年二十四,怎么像个毛头小子,一点都存不住气?娘今年二十七,性格挺爽朗的,可在爹面前却使起了小性子?   一见面就吵架,以前也这样?田小苗没有印象。   不过,爹娘常年不照面,生疏是难免的。可这一争吵不当紧,那点生疏感却消散了不少。   田小苗暗自窃喜。   看来,爹和娘虽然是包办婚姻,可感情还是有的。只要爹娘在一起,感情就会加固,即便那个女学生出现了,也能把爹拉回来。这样,爹就不会被人家利用,更不会犯错误,她跟娘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想到这里,田小苗探出头来,糯糯地喊了一声:“爹!”   田大旺这才注意到了小苗,穿着花褂子,戴着花帽子,小小的一团,门牙也掉了一颗。   他弯下腰,一把抱住。   “小苗,想爹了吗?”   “想了。”   田小苗扭扭肩膀,挣脱了爹的怀抱。   田大旺瞅瞅闺女,又瞅瞅孙梅英,眼神柔和下来。   这些年他不在家,全靠梅英自个儿拉扯孩子。他心有愧疚,温声说道:“梅英,辛苦你了!”   “辛苦个啥?你知道就好。”   孙梅英眼圈红了红,田大旺的气也消了。   他去门卫那里登了记,大声说:“走,咱们去招待所。”   田大旺说着,就去拿扁担,挑箩筐。   孙梅英一把夺过来,说:“大旺,俺来吧!”   “梅英,那成啥样子?”   田大旺打心眼里不想挑箩筐,觉得那样太土。可也不想梅英受累,就咬咬牙挑了起来。   孙梅英抿嘴笑笑,就像回到了山里。年轻汉子挑着一对箩筐,媳妇儿抱着娃娃在后面跟着。她盼了那么久,终于实现了。   田小苗也瞅瞅爹。   心说,爹进了城,还不算忘本,没有嫌弃她们娘俩儿。可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解放初期的沪上是个大染缸,那糖衣炮.弹发起威来,比大.炮厉害多了。   *   (3)磨合   招待所在后院,距离前门很远。   田大旺挑着箩筐,遇到了不少同志。   有打招呼的,喊着:“建国同志,老家来人了?”   “哦。”田大旺没好意思介绍,这是他媳妇儿和闺女。田小苗灵机一动,揪着爹的衣襟,提着嗓门说:“爹,这院子好大啊!”   田大旺“嗯”了一声,打招呼的同志很惊讶。   “呦,建国同志,这是你闺女啊?都长这么高了?”   “是啊。”田大旺尴尬地笑了笑。   田小苗一点也不怕人,脆生生地说:“叔叔,我叫田小苗,这是我娘,叫孙梅英。”   “欧呦,是弟妹来了,还是头一回见呢!”   打招呼的同志停下脚步,孙梅英一脸羞涩,冲着人家点点头。   这一路走过去,田小苗宣传了一圈。   只要遇到的,都扯着嗓子喊爹喊娘,唯恐人家不知道。   田大旺是什么人?立马猜到了小苗的用意。他想发脾气,可看到小苗一脸天真,又发不出火来。   孙梅英也忍不住了,就揪着小苗,小声说:“小苗,你瞧瞧娘,脸没洗,头没梳,衣裳皱巴着,就这样介绍给人家?你爹是公家人,讲究着呢!”   “娘,我晓得了。”   田小苗嘴上说晓得,可照做不误。来的第一天,就要把声势造出去,让那些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都要听到娘的大名。   到了招待所,田大旺去办入住手续。   “同志,有没有单间?”   “哦,没有。这两天开会,甭说单间,就是八人间都没了。”   田大旺一听,很为难。   梅英母女初来乍到,住在外面花钱不说,还不安全,哪里放心得下?他考虑了片刻,就让总机打个电话,问问部队招待所。   可那边回话说:“赶上开会,没有房间了。”   孙梅英这才晓得自己冒失,也明白大旺为何会发火?她用胳膊肘捅捅大旺,小声说:“他爹,给你惹麻烦了。”   “来都来了,麻烦个啥?”   田大旺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挺舒坦。   田小苗也不想住招待所,就揪揪田大旺的衣襟,说:“爹,那就住宿舍吧?”   “小苗,爹住的是集体宿舍,有好几个人呢。”   “哦,那能不能让人家发扬一下风格?”   “小苗……”田大旺瞪了一眼,这娃娃咋啥话都说?   可又一想,小苗说得也有道理。就扛起扁担,说:“梅英,走,去宿舍。”   田小苗很开心。   只要跟娘搬进宿舍,就能留下了。爹也不好找理由哄她们回去吧?   *   宿舍在隔壁院子,要绕一个大圈,有五六里路。   田大旺挑着担子,步伐很快。   孙梅英还能忍着,可田小苗走不动了。   孙梅英蹲下来,示意小苗趴在背上驮着她。可田小苗摇了摇头,说:“娘,您坐火车累得脚都肿了,得好好歇一歇。”   “小苗,没关系,娘撑得住。”   孙梅英嘴上这么说,可脚肿着,行动也困难。田大旺放下箩筐,说:“梅英,把褥子挪到这边,让小苗坐筐子里。”   “好,俺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孙梅英挪了被褥,把小苗放在箩筐里。   田大旺挑着,一颤一颤的。   田小苗坐在箩筐里,伸着小脑袋朝外张望着。   一路上碰到不少人。   有穿军服的,有穿中山装的,有穿毛呢大衣和西服的,还有穿着旗袍、烫着卷发的时髦女郎。看到田大旺挑着箩筐,里面坐着个小娃娃,就好奇地打量着。有的觉得好玩,有的撇撇嘴,带着莫名的优越感。   田小苗注意到那些撇嘴的,大多穿着时髦,像是本地人士。   要说,解放初期沪上很复杂,南下干部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工作方式,跟本地都有不同,工作中也会有磕碰。可有一点,南下干部的思想觉悟普遍很高,不拉关系,不徇私情,对政策执行得很到位。   像爹这样的转业干部,也是如此。平日里大都穿着军服,虽然没了番号和帽徽,可还是军人气质,做人很正派、很朴实,做事风格也很硬朗。   这样的有为青年,怎么会受影响呢?   田小苗盯着爹的背影,有点想不明白。   田大旺挑着箩筐,一开始很不习惯。可挑着,挑着就不觉得了。   在老家干活儿,不都是肩挑手提嘛。打游击那会儿,也是挑着担子走山路。直到解放战争南下,才跟扁担脱离了关系。   不知不觉,田大旺想了很多。   这些年,梅英自个儿在家,挑着扁担忙里忙外。他来到大城市,跟那一切都遥远了,似乎忘了干活的辛苦,可忽然之间又体会到了。   田大旺停下脚步,想等一等梅英。   孙梅英瞥了一眼,明白了大旺的意思,脸一红。   她紧走几步,跟大旺并肩同行。   田小苗一阵窃喜。   她怎么也没想到挑着担子竟然触动了爹的内心?   *   到了宿舍,是一栋筒子楼。   田大旺挑着箩筐上了二楼,打开了206房间。   “梅英,进来吧!”   宿舍里没人,都出去办事去了。孙梅英很拘束,手脚都没地方搁,尤其是看到房间里铺着木地板,一尘不染的,就不敢下脚。   “娘,快进来。”   田小苗不管三七二十一,踩着地板就进去了。孙梅英跟在后面,看着那几个脚印子,就想蹲下来擦一擦。   屋里干净整洁,圆拱形窗户上挂着白纱窗帘,下面摆着一张课桌,搁着两个暖瓶。两张高低铺靠着墙,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跟军营里一样。   田大旺指着东边的床铺,说:“梅英,坐下。”   孙梅英坐下来,田大旺取出一双拖鞋,让孙梅英换上。又去茶房打了一壶开水,倒了两杯热茶。   “梅英,你跟小苗先歇着,我去后勤上问问,看看有没有空房间?”   田大旺急匆匆地下了楼。   按说,像他这样的营级干部是可以带家属的。可他工作忙,没往这上面考虑,就一点准备都没有。   田大旺一走,孙梅英松了口气,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田小苗意识到,得让娘尽快适应城里的生活,否则跟爹是有距离的。   想到这个,田小苗指着电灯,说:“娘,这是电灯,一拉开关就亮了。”   “哦,这就是电灯啊?”   孙梅英稀罕得不得了,一连拉了好几下。   田小苗赶紧拦着,说:“娘,小心拉坏了!”   孙梅英吓得松开手,再也不敢拉灯绳了。   就打量着屋子,见门旁边摆着一个脸盆架,搭着毛巾,摞着四个军绿色的脸盆,就说:“小苗,娘想洗一把脸。”   “娘,那咱们去水房。”   “水房?”孙梅英很好奇。   她不晓得哪条毛巾是大旺的?就从包袱里找了一块干布。   孙梅英拉开房门,朝外瞅瞅。   可摸不清东西南北,就有点紧张。   “娘,我来带路。”   田小苗领着孙梅英找到水房。她指着水龙头,让娘拧开接水洗脸。孙梅英摘下头巾,洗了一把。又把头发刨了两下,按了按。   “小苗,城里就是好啊,不用打水,自个儿就出来了!”   孙梅英看啥都稀罕,拧着水龙头试了好几下。田小苗也顾不上暴露了,把她知道的都教给娘,还领着孙梅英进了隔壁的卫生间。   “娘,这是厕所,城里叫卫生间,把这个门梢上,上完了要拉一下水箱,冲洗一下……”   “小苗,这多浪费啊?”   “娘,不浪费,南方整天下雨,不缺水。”   回到宿舍,孙梅英倚着床铺休息了一会儿。   想着给大旺带的柿饼子,又忙不迭地下来。   “小苗,你爹最爱吃柿饼子了。”   孙梅英把柿饼子找出来,摆在桌上。   这时,田大旺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梅英,后勤处给咱腾了一间房,咱这就搬过去!”   “哦,那太好了!”   孙梅英赶紧收拾东西。   一会儿功夫,田大旺挑着箩筐下了楼。   田小苗跟在后面,满心欢喜。她本想着挤在宿舍里,既表明了身份又能长住,可没想到还分到了房子?   这就是努力的结果啊,运气真不错哦。 第22章 .打憋   *   出了筒子楼,就是一个小花坛。   往前走不多远,有几栋小洋楼,红砖红顶,掩映在绿树丛中。田大旺挑着担子绕过一排冬青,推开了一扇栅栏门。   “梅英,就是中间这栋,可别记错了!”   孙梅英赶紧瞅瞅,这房子都一模一样,还真容易弄混了。   她有点紧张,攥着小苗的手。   田小苗高兴坏了,这是要住小洋楼了?若是搁在前世,只有亿万富豪才住得起这个地段、这种款式的洋房吧?   她赶紧扯着娘,一头扎进楼里。   门厅很窄,装着吊灯,对着几扇雕花木门。中间有一道扶梯,直通二楼。   田大旺放下担子,瞅了瞅楼梯。   “这楼梯太窄了,挑着担子错不开身,只能提上去。”   说着,想提起一只箩筐。   可筐子太沉,提着不顺手,一使劲儿把提手扯掉了一个。   孙梅英赶紧上前帮忙。   “大旺,咱用扁担抬着。”   “抬着?抬着就错开身了?”田大旺不屑一顾。   他张开双臂抱起箩筐,顺着扶梯走了几步。可筐子绊着腿,走着实在是困难,只好放下了。   孙梅英白了一眼,就知道逞能。   她抓起扁担,穿过箩筐上的绳子,说:“你抬前面,俺抬后面。”   田大旺不想抬,可又没别的法子,只好接过了扁担。   楼梯很陡,田大旺抬着往上走,那箩筐就往后面秃噜,孙梅英只好把扁担搁在肩上。可那箩筐不听话,又滑到了前面。   “哎,你咋抬的?”田大旺扭过脸,粗着嗓门。   “咋抬的?还不是你抬得太低!”孙梅英眼一瞪,回了一句。   俩人磕磕碰碰地往上抬,你一句我一句,顶着嘴。   田小苗听到爹娘打憋。心说,以前是不是也这样?   到了二楼,田大旺放下扁担,说:“你个子矮,抬前面,我抬后面。”   说着,跟孙梅英换了个方向。   这一下顺当多了,一口气抬到了三楼。   接着,把另一只箩筐也抬了上来。   田小苗迈着小短腿在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   可到了三楼,还不算完。   田大旺指了指上面的阁楼,说:“东边第二间是咱的。”   田小苗这才明白,洋楼是住上了,可住的是阁楼,跟她想得不一样。不过,这就很不错了。要知道沪上房子紧张,租金贵得要死,能分到房子就烧高香了。   顺着扶梯爬上去,是一条过道,对着几扇门。   田大旺拿出钥匙打开一间,说:“进来吧!”   房间不算小,有二十多平米,刷着白墙,铺着木地板,空荡荡的。可屋顶是大斜坡,一边高,一边低,朝外开着天窗。   田大旺个子高,只好低着头。孙梅英也伸了伸手,正好摸着屋顶。   田小苗倒是开心,蹬蹬蹬地跑到窗前,朝外瞅瞅。   天蓝蓝的,白云朵朵。   对面有几棵法国梧桐树,枝桠高高的,伸向天空。   登高望远,风景不错嘛。   田小苗辨别了一下方向,窗户是朝阳的,实在是太好了。   她拍着小手说:“娘,咱把床铺这边,能晒到太阳!”   孙梅英也很高兴。这跟宿舍比起来,更像一个家。虽然里面啥都没有,可感觉就是不一样。   田大旺见母女俩开心,板着的脸也松弛下来。   要说,他运气不错。   本来住房很紧张,转业的同志大都住集体宿舍,跟在部队没什么两样。即便是首长也跟家属挤在一间屋里,没人搞特殊化。   这房子本来是分给何处长的,可何处长喜欢热闹,一直住在筒子楼里,就没去领钥匙。听说他家属来了,没地方住,就给后勤处打电话,把房子让给他。   还说:“建国,人家来了,好好招待,可不能委屈人家!”   他自然打了保票,说要带着家属好好逛逛,开开眼界。   想到这里,田大旺把钥匙给了孙梅英一把。   “梅英,这楼里住得都是军管会的同志,可不能弄出太大动静哦!”   “哦,你放心,俺会小心的。”   孙梅英接过钥匙,喜滋滋的。   看得出来,大旺不再计较她不打招呼就跑来,弄得措手不及。她呢,也忘了大旺黑着脸斗嘴的事儿了。   田小苗见爹娘顺溜了,也放了心。   她迈着小方步,从这头走到那头,考虑着怎么布置。孙梅英和田大旺也把箩筐挪进来,说:“咱找块儿布,把地板擦一擦。”   田大旺瞅瞅地板,说:“过两天,后勤处才能把床备好。”   “哦,没关系,咱晚上就睡在地板上。”   正说着,一阵军号声传来。   “哦,开饭了。我去伙房打饭,你们等着。”   田大旺掸了掸衣襟,就要走。   田小苗赶紧说:“爹,咱们一块儿。”   “小苗,食堂人多,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爹,我不怕,我可以蹲着。”   “小苗……”田大旺一瞪眼。这娃娃咋这么粘牙?   可田小苗不怕,仰着小脸说:“爹,饭打回来都凉了,我跟娘要吃热乎的。”   “小苗,听话!”   “爹,我不认识路,出去走走,不是正好嘛?”   “小苗……”田大旺哭笑不得,这娃娃想干啥?   孙梅英也哄着:“小苗,跟娘在屋里等着,你爹一会儿就回来了。”   “娘……”田小苗直摇头。   她哪会放过这个机会啊?食堂里人多,正是照面的时候。最好跟单位里所有的同志都打个招呼,加深一下印象。   田大旺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说:“快拾到一下,下楼。”   说着,瞅瞅孙梅英,又瞅瞅小苗。   “梅英,把头巾摘了,土不拉几的,难看死了。”   “大旺!”孙梅英想瞪眼。   田小苗赶紧说:“娘,沪上暖和,您就摘了吧!”   孙梅英一赌气,摘下了头巾。   短发露了出来,蓬蓬松松的,衬着一对柳叶眉、杏仁眼,倒是很好看。   “梅英,你剪头发了?”   田大旺这才注意到,不禁多看了两眼。   孙梅英面色微红,冲着大旺白了一眼。田大旺瞅着,这蓝印花头巾一摘,就没那么扎眼了。   田小苗也摸着花帽子。心说,摘还是不摘呢?   在老家戴着花帽子,都夸小闺女好人彩啊。可到了沪上,就觉得土渣渣的。可真要摘了,那头发短短的,毛茸茸的,不会把爹吓一跳吧?   考虑到形象问题,田小苗赶紧捂着脑袋,说:“爹,收拾好了,咱下楼吧!”   “哦。”   田大旺打头,孙梅英和小苗跟着下了楼。   楼下静悄悄的,门都锁着。   外出工作的同志还没回来,也没看到家属。   田大旺一家出了楼,朝食堂走去。   一条石子路从西向东,周围都是花草树木,绿化得很好。   迎春花开了,一丛一丛的,黄黄的,星星点点。   要说,院里的布局非常好,不是筒子楼,就是小洋楼,还有几栋公寓,从低到高有序排列着。   田小苗意识到这是接收的敌产,都是旧政府遗留下来的。现在改成了宿舍和办公用途,不再是某些权贵们的独享。   食堂在两个院子的交界处,从两头都可以入内。   田大旺找了一处空位,让孙梅英母女坐下,就端着木托盘去排队打饭。吃饭的同志大部分都穿着军服,戴着军管会的臂章,也有穿中山装的,几乎看不到家属。   孙梅英有点紧张,不敢抬头乱看。   田小苗倒是伸着脖子,东张西望。   她看到东边的入口,眼睛一亮。从这边穿过去,就是办公区,爹就在那边工作。心说,刚才咋不抄近路过来?可看到门上的大锁就明白了,八成是锁着的,开饭时才打开。   田小苗开动了小马达,熟悉着周围环境。   有同志看过来,就冲着人家抿嘴笑笑,眼睛亮亮的。几位女同志见了,就端着饭碗过来,问:“小姑娘,你几岁了?”   “我六岁了。”   田小苗举着小手比划了一个六,一点儿也不怕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田小苗,我爹叫田建国,我娘叫孙梅英。”   田小苗一口气说下来,不带停顿的。   一位女同志扑哧笑了,说:“小姑娘真可爱啊!”   田小苗心说,扮小可爱还不是小菜一碟?就冲着人家抿嘴笑笑,喊了声:“大姐姐!”   这声姐姐一喊,几位女同志笑得更厉害了。   她们在桌边坐下,逗小苗说话。   孙梅英扯扯小苗,可小苗仰着小脸,小嘴巴拉巴拉地可能说了。   正热闹着,田大旺打饭回来了。   有一位女同志认得他,就笑着说:“建国同志,你女儿真聪明啊!”   “哦。”   田大旺早就看见了。心说:这娃娃可真行啊,来得第一天就跟电讯处的同志搭上话了?   他放下托盘,说:“小苗,吃饭。”   三碗糙米饭,一碗青菜豆腐,两碗紫菜虾皮汤,冒着热气儿。   “爹,好香啊!”田小苗一闻,大声喊道。   田大旺皱皱眉头,这娃娃就不能小声点?隔老远都听见了。   田小苗抿嘴笑笑,眼珠子转了转。   田大旺拿起筷子,粗着嗓子说:“吃饭。”   孙梅英也饿了,就拿起一双筷子递给小苗。   可小苗手小,筷子捏不住。   田大旺腾地站起来,去那边拿勺子。   孙梅英小声说:“小苗,你老实点。”   “娘,我老实着呢。”   田小苗嘴上这么说,可造势的想法一点没变。她冲着对面的女同志笑一笑,鼓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小娃娃,要用小勺子。”   “喔,小娃娃是要用小勺子。”   几位女同志笑得差点喷饭,还有一位揉着肚子,一个劲地哎呦着。   田大旺拿着勺子回来,莫名其妙。   孙梅英赶紧扯扯小苗。   田小苗接过勺子,抿着嘴说:“爹,谢谢。”   田大旺一愣,这是搞得哪一出啊?一家人有这么说话的嘛?   孙梅英不敢抬头,拿着筷子就吃。   旁边的女同志捂着嘴,笑着说:“小苗可真有意思啊。”   田小苗抬眼瞅瞅,见爹板着脸,就赶紧埋头扒饭。   这两天在火车上啃的是高粱面饼子,难得吃热乎的。尤其是那紫菜虾皮汤,喝着可鲜了。   田小苗吃得很香,很自在。   孙梅英就没那么习惯了。米饭有点硬,她拿筷子扒拉着,跟数数似的,一粒一粒往嘴里送。   田小苗发现了,就小声说:“娘,您把菜汤子浇到米饭上,就软乎了。”   田大旺也听见了。未等孙梅英动手,就端着菜碗往孙梅英碗里拨拉。   孙梅英忙不迭地说:“好了,够了,够了。”   田大旺放下菜碗,说:“多喝点汤,瞧你的嘴干的。”   孙梅英瞅瞅田大旺,没有言语。   田大旺吃了几口,就想起刚进城时吃不惯米饭,把胃都吃出了毛病,就说:“吃米饭要细嚼慢咽,不然,会伤胃的。”   “嗯。”孙梅英嗯了一声。   大旺虽然粗枝大叶的,可有时候也挺关心人的。   田小苗也意识到饮食习惯要改。   北方吃面,南方吃米,肠胃得适应一阵子,还要学会焖米饭。   解放前后,由于旧币贬值得厉害,物价很不稳定,政府机关采取的是供给制,把津贴折合成粮食、油、盐等物品,分配到个人。沪上的主食是大米,分为细米和糙米,配着一些粗粮。爹一个人的定额,三口人吃恐怕不够,得想法子自个儿做饭,这样才能节省一点。   田小苗飞快地算了一笔账。   爹把津贴都寄回老家了,估计没什么积蓄,就靠娘卖头发攒下的那几块银元撑着。搁在乡里还好,搁在城里可不经花。   想到这里,田小苗瞅瞅娘。   为了保险起见,那银元缝在腰带里,缠在娘的腰上。娘一直没摘下来,就这么沉甸甸的坠着,还真是辛苦啊。 第23章 .夜校   *   饭吃好了。   田大旺端着托盘去刷碗筷。孙梅英忙不迭地拦着,说:“大旺,俺来吧!”   “呃,你歇着。”   田大旺不由分说,端着托盘就走。   孙梅英有些不知所措。   在老家,男人从不来不做家务,刷锅做饭都是女人的事儿。大旺这样,要是被婆婆晓得了,不骂她几个月就算好的,严重了还要受责罚呢。   孙梅英想追上去,田小苗赶紧揪住娘的衣襟。   “娘,您瞧那边!”   孙梅英抬眼望去。水槽那边不管是男同志还是女同都端着碗,洗洗刷刷,没人觉得有啥奇怪的。   “小苗,还是革命同志好啊!一点架子都没有。”   孙梅英想起了江队长和余□□,来家里也是抢着干活儿。   余□□还跟她说:“新社会讲究男女平等,女人能干的,男人也能干,凭啥要女人呆在家里伺候男人?这就叫剥削压迫,咱们一定要反抗!”   这些话儿,孙梅英虽然不完全明白,可还是受了影响。   看看那些女同志,穿着军服,剪着短发,笑得多爽朗啊。她也希望自己能变成那样,而不是圈在家里做家务活儿。   三下两下,田大旺洗了碗筷,就搁在箩筐里。   食堂里的同志会再清洗一遍,现在提倡讲卫生,跟打仗时有些不同。机关里采取的是军事化管理,跟部队上很接近。他虽然转业了,可感觉变化不大,行事做派还是军人作风。尤其是看到那些不听指挥,无组织无纪律的,就想批评。   田大旺返身回来,冲着孙梅英一甩头。   “走,去宿舍把脸盆和暖瓶拿上。”   可刚走出食堂,就有人喊:“建国同志!”   田大旺转过脸来,一位穿中山装的青年同志赶上来。   “建国同志,一会儿工商联的代表们要来……”   “好,我这就过去。”   田大旺着急要走,就跟孙梅英说:“梅英,你们先回去,等开完会,我把脸盆送过去。”   “嗯。”孙梅英点点头。   田小苗一听工商联的,心里一动。白丽雅的大哥是商会代表,不会也跟着过来了吧?她想去瞅瞅,就说:“爹,我也要去。”   “小苗……”田大旺眼一瞪。   孙梅英也赶紧拉着,田小苗只好留下了。   她看着田大旺同志从食堂穿过去,眼巴巴的。   她是个小娃娃,跟大人的世界沾不上边。可白丽雅的大哥叫白奕雄,开了一间商行,很会投机,也很有手段,得提醒田大旺同志注意。   关于白奕雄,书里有一段描述。   说他假装进步,获取了政府的信任。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拿到了不少订单,有医药、有食品、还有棉被。而这个家伙利欲熏心,以次充好,坑害志愿军战士。事发后,逃到了海外,让手下人顶缸。   可追究责任时,工商处的同志也受到了处分。尤其是田建国,作为联络人,责任更是重大。   因为这个,田建国同志被扯出了经济问题,背了一辈子黑锅。虽然,组织上查清了,是被人家利用的,没拿任何好处,可识人不清造成了损失还是要担责。   想到这里,田小苗一下明白了。   那个白丽雅是刻意安排的,专门来拉关系的,没准就是她大哥指使的。什么舞会偶遇,什么学习心得,什么游园活动,都是预先策划的,好拉田建国上钩。   而田建国同志太过年轻,被大城市的繁华冲昏了头脑,也丧失了警惕性。   他跟着人家看电影,喝茶吃饭,稀里糊涂地被灌醉了。醒来后,就说不清了。白丽雅哭哭啼啼的,白奕雄绷着一张脸,弄得田建国以为自己犯了生活作风问题。   不行,这个错误不能犯。田小苗攥着小拳头。   可怎么提醒田大旺同志呢?   毕竟,事情还没发生,白丽雅和白奕雄这会儿正打着进步青年的旗号,招摇撞骗。政府部门也在安抚工商界人士,恢复生产,发展经济。冒然说出白奕雄的问题,不但没人相信,弄不好还被倒打一耙。   未等田小苗想出办法,头就被摸了一下。   “小苗,发啥呆呢?”   “娘……”田小苗回过神来。   心说,不用担心,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   母女俩顺着原路返回。   可到了小洋楼跟前,孙梅英就转晕了。   “小苗,哪一栋是咱家?”   “哦,这一栋。”   田小苗也拿不准。一共六栋楼,外观都一样,中间两栋,哪一栋才是?   爬上阁楼,拿钥匙一试,果然打不开。   俩人赶紧下来,进了隔壁楼栋。   一口气爬上去,打开房门。   孙梅英先拿布擦地,然后把被褥铺在地板上。   “小苗,脱了鞋上来。”   田小苗穿着棉袜子,上了床铺。   孙梅英也躺下歇了歇。   她解开腰带,塞在被褥子底下,可又不放心。   田小苗仰着小脸,瞅着屋顶,想了个主意。   “娘,搁在横梁上,保准没人注意。”   孙梅英站起来,踮着脚却够不着,只好说:“等你爹回来吧!”   可田小苗却闲不住,对着板壁敲了敲。   “嘭嘭嘭”,里面是空的,难道是个壁柜?她仔细瞅瞅,果然有缝隙,就是不晓得开关在哪儿?   田小苗东按按,西按按,就是打不开。   孙梅英乏得不想动弹,可看到小苗蹲在那里,就走过来。   “小苗,干啥呢?”   “娘,这是一个壁柜。”   壁柜?孙梅英对着下面拍了一下。只听“嘭”的一声,壁柜门弹开了,吓得她后退了几步。   一股子霉味儿扑鼻而来。   “小苗,小心呛着。”孙梅英捂着鼻子,扇了扇。   田小苗也捏着鼻子,伸头瞅瞅。   壁柜很大,能藏好几个人,不晓得当初设计是为了挂衣裳,还是为了躲避?开关也设计得很巧妙,是弹簧控制的,用力一按就弹开了,可不懂得窍门却拿它没办法。   田小苗激灵一下,如果在壁柜前面放一个大衣橱,把板壁做成活动的,任谁也发现不了后面的奥秘吧?   想到这里,田小苗小声说:“娘,壁柜的事儿不要跟人家说。”   “嗯。”孙梅英点点头,这地方藏东西倒是不赖。   散了气,孙梅英把腰带藏在壁柜下面。就一头扎到铺上,眯上了眼睛。   田小苗不困,就趴在窗户前发呆。   对付不法奸商,最好的办法就是举报。不如想个法子,核查账务?那些做商行的偷税漏税是常态,一查一个准儿。   田小苗想出了办法,先把白奕雄的商行摸清楚,再往工商局等部门写一封举报信,不信抓不住他的尾巴。   不晓得过了多久,军号吹响了。   该吃晚饭了,可田大旺还没回来。孙梅英爬起来,把高粱面饼子拿出来,说:“小苗,要不,先垫垫?”   田小苗接过饼子,刚咬了两口,就听到了敲门声。   田大旺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放下脸盆和暖瓶。   “走,下楼,吃饭去。”   在食堂里吃了晚饭。   田大旺从挎包里掏出一叠饭票和菜票,塞到孙梅英的手里,说:“梅英,我工作忙,若是吃饭赶不回来,你就带着小苗去吃。”   “嗯。”孙梅英点点头。   田大旺抬手看了看表,说:“你们先回去,我去夜校补习。”   田小苗赶紧说:“爹,我跟娘也去。”   “小苗,跟你娘好好歇着。”   “爹,我跟娘拉了好几天功课了,得补上。”   “小苗,爹上的是初中课程,你们跟不上。”   可田小苗不管,执意要去。   孙梅英本来累得不行,可一听学习也咬牙坚持。田大旺没办法,只好叮嘱道:“你们坐在后面,可不能搞出动静来。”   “嗯。”田小苗点点头。   补习班就在旁边的中学,开了好几个班。   讲课的□□都是义务的,不收取任何费用。来听课的转业干部不少,大都吃了文化不高的苦头。田大旺转业后,越发觉得知识不够用,就下了决心要拿下初中文凭。   一家三口坐在教室里。   这边的条件比识字班好多了,有课桌,有电灯,亮堂堂的。孙梅英很好奇,东张西望的。还问田大旺要了纸和笔,练习写字。 第一节 是数学课,补习的是一位先生。   穿着长衫,留着分头,很儒雅。   孙梅英听得云天雾地。要不是田大旺拿眼瞪她,早就睡着了。 第二节 是语文课,进来了一位穿着青布旗袍的女先生,二十岁左右,清汤挂面的短发,眉清目秀的,很文雅。   田小苗本来昏昏欲睡,可女先生一进来,立马清醒了。   她睁大了眼睛,悄悄地问:“爹,这位女先生叫啥名字啊?”   “哦,好像姓白,具体叫啥名字,爹也不晓得,学员们都喊她白先生。”   一听姓白,田小苗打了个激灵。   不会是白丽雅吧?难道因为她的出现,大旺同志跟白丽雅的碰面也发生了改变?   田小苗撑着脑袋,盯着人家。   好不容易盼到了下课,就扯着孙梅英找过去,问:“白小姐,您叫什么名字?”   白小姐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小姑娘,我叫白素雅。”   “哦。”田小苗松了口气。   心说,像白丽雅那样的大小姐怎么会来教课?那种投机分子只想着钻营,是不会掏笨力气的。 第24章 .适应   *   可因为都姓白,警惕性不能丧失。   田小苗想再打听一下,白小姐跟白家是什么关系?是不是认得一个叫白丽雅的?   可未等她开口,田大旺板着脸过来了。   他一把抓住小苗,冲着白小姐抱歉地说道:“白先生,小娃娃不懂事,您别介意。”   “哦,没关系。”   白小姐微微一笑,很有涵养。   田小苗还想打听,田大旺把眼一瞪。   “小苗,回家。”   “爹……”   “爹什么爹?放学了,回家睡觉!”   田大旺不由分说,扯着小苗就走。   田小苗坠着地,想挣扎。   可田大旺力气多大啊,哪里挣脱得开啊?孙梅英也撵上来,从后面推着,说:“小苗,听话。”   田小苗心说,反正还有机会,下次再来。就放弃挣扎,扭过脸来,冲着白小姐摆了摆小手。   “白小姐,再会!”   白小姐收拾教案,正准备离开。   她听到那声“再会”,有点惊讶。   小姑娘会说本地话?可穿着打扮像是外地来的。可又一想,可能是跟着人家学的,不过是一两句问候而已。   田大旺也听见了,挑了挑眉毛。   这娃娃啥时候学会的沪上方言?他盯着孙梅英,孙梅英哪里晓得?   田大旺搞不明白,就借着走廊上的灯光,瞅瞅小苗。   一个六岁的娃娃,自打见面就麻烦不断。爱打听,会耍赖,胆子还特别大,没有她不敢做的。   这娃娃以前也这样?   可他对小苗不熟悉,只有三岁之前的记忆。因为见面少,那段记忆模模糊糊的,跟眼前对照不起来。   田小苗见爹一脸探究,就故意打了个哈欠。   孙梅英以为小苗犯困,赶紧蹲下来。   “小苗,来,娘背着。”   田小苗趴在孙梅英的背上,小手攀着脖子。   孙梅英背起小苗,用手托着屁股。   走了几步,小苗耷拉着脑袋,像是睡着了。   田大旺压低了嗓门,问道:“梅英,这娃娃一直这样?”   “哦……”孙梅英刚想说,小苗以前不这样,是打去年秋天起变化的。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苗的变化,她能不晓得?可她要替小苗打掩护,就一瞪眼,说:“你还不晓得啊?咱家小苗打小聪明伶俐,比别的娃娃都懂事,会干活儿,勤快,还知道心疼娘……”   “哦,这娃娃是聪明,可就是聪明得过了头了……”   田大旺嘟噜了一句。孙梅英一听,就不愿意了。   “怎么?娃娃聪明,你还嫌弃不成?”   “我哪嫌弃了?不过是说说而已……”   叮叮咣咣,孙梅英和田大旺拌了几句嘴。   田小苗一直在偷听。   她见爹娘又打憋了,就嗯嗯两声,发出呓语。   孙梅英一听,立马熄火。   田大旺也放缓了语气,说:“哎,累了吧?我来背。”   “哦,不累,俺在家背习惯了。”   田大旺难得细心,还是从后面托着小苗,让孙梅英节省一点力气。看到孙梅英的头发被风吹起,就从头上摘下军帽,扣在孙梅英的头上。   孙梅英略一停顿,想埋怨几句。可闻着军帽上散发的气息,又咽了回去。   大旺嫌蓝印花头巾不好看,那就不戴了。小苗说,城里女子都喜欢围着围脖系着纱巾,那赶明儿就钩一条,省得大旺瞧着碍眼。   田大旺脱了帽子,感到了一丝凉意。就挡着风,想借着身体呵护着母女俩。   这一片是繁华地带,有着星星点点的路灯,投着昏黄的光。   一家三口沿着街道走着。   在初春的微风中,有一丝凉意,也有一点温暖。   田小苗趴在娘的背上,只觉得欢喜。   那些担心和牵挂都远去了,只想这么一直走下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多的辛苦也不算什么,再多困难也能克服。   *   到了宿舍大院,田大旺登了记。   门卫升起栏杆放行。   他想,要不要给梅英办理一个出入证?可梅英初来乍到,万一跑丢了可了不得,就按下了这个念头。   田小苗趴在孙梅英的背上,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要想留下来,就得适应环境。   可面临的困难却很多,得认识路,得学会普通话,最好能听懂当地的方言,不然,怎么跟人家打交道?   另外,还要学文化。不然,上哪儿去找事儿做?   她粘着爹上夜校,就有这方面的考虑。听爹说,去年读完了高小,今年才升到了初中。那娘也可以从小学读起,一级一级往上升,争取拿到高小文凭。   宿舍区灯火通明。   田小苗从孙梅英的背上秃噜下来,精神十足。   她扯着孙梅英的手,蹦蹦跳跳的。田大旺瞅瞅,这娃娃说睡就睡,说醒就醒,跟定了闹钟似的。   经过筒子楼,田大旺顿住了脚步。   “梅英,晚上天凉,我去宿舍拿一床被子。”   说着,就进了楼。   一会儿功夫,田大旺抱着被子出来了。   一家三口进了小洋楼。   外出工作的同志都回来了,楼里热闹起来。有说话声,有无线电播放着音乐,还有唱歌的,很有生活气息。   楼道里亮着灯,昏黄一片。   田小苗扶着扶梯往上爬,小短腿可有劲了。   孙梅英和田大旺在后面跟着,踩着楼梯“咯吱咯吱”响。   上了阁楼,田大旺指着一道小门,说:“梅英,忘了跟你说了,那是洗手间,可以接水洗脸,也可以上厕所。”   “嗯。”孙梅英点点头。   本来,她还犯愁呢,晚上怎么解手?城里跟乡里不一样,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就解决啊。也亏得小苗教过她,不然,大旺说得话儿一句都听不懂,跟天书似的。   田小苗赶紧过去瞅瞅。   心说,小洋楼就是好,配套齐全,还很先进。   五十年代的沪上,大部分市民靠马桶解决,只有洋房才有铺着马赛克的卫生间、抽水马桶、洗手池和自来水管。不用像那些当家主妇们,一大早守在巷子口,拎着马桶倒入粪车,再排队去苏州河边刷马桶。   田小苗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就刻意回避了。现在问题解决了,倍感轻松,甚至想唱一首歌儿。   进了房间,拉开电灯,亮堂堂的。   孙梅英捂着眼睛,嫌扎眼,对电灯不再好奇了。   田大旺放下被子,摸了摸被褥。   “梅英,你和小苗好好休息,明儿一早,我再过来。”   “大旺……”孙梅英欲言又止。   田小苗也愣住了。   搞了半天,爹娘不住在一起啊?可瞅瞅地铺,窄窄的一小块儿,挤在一起是不方便。况且,她六岁了,有些事情得回避了。   临出门前,田大旺试了试门锁。   “梅英,晚上把门反锁上,把插销也梢上。”   说着,冲着孙梅英摆了摆手,合上了房门。   孙梅英呆愣了片刻,就打开被子准备睡觉。   田小苗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常年不在一起,爹娘有些生疏,似乎没有勇气睡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有点儿碍眼,要是有托儿所就好了,她搬到托儿所去住,给爹娘腾一个空间。可托儿所有全托的吗?即便有,又能住几天?到了秋季,她就要上学了,还是要搬回家里啊。   田小苗鼓着脸,瞅着屋子。   不如,拉一道帘子把房间隔开,省得爹娘不自在。   想到这里,田小苗立马爬起来,揪着一块格子布,说:“娘,咱用这块布做个布帘子,上面缝几个细带子,穿一根绳子,从这头扯到那一头……”   孙梅英立马明白了小苗的意思。   她一把搂住小苗,在额头上亲了一下。   熄了灯,阁楼上一片昏暗,只有天窗上透着几点星光。   田小苗裹着棉被,露着小脑袋。   这是来到沪上的第一天,发生了很多事儿,结果比预想的要好一些。可她也意识到,爹娘照面以来只顾着打憋,根本没有深谈。家乡的事儿,路上的事儿,怎么克服困难来到沪上,爹一概不知,也没顾得上问。   这样怎么深入了解?怎么加深感情?   田小苗越发觉得要给爹娘创造一个空间,消除这些年的隔阂。毕竟,爹在部队上,一直追求进步。而娘呢,才刚开窍,中间还有一段距离。   孙梅英也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从下车到见面,眼花缭乱,弄得脑袋都是蒙的。可给大旺捎的柿饼子没顾得上吃,做的新褂子也没顾得上穿,不晓得在忙啥?   想着大旺把被子抱过来,自个儿盖啥?又担起心来。   *   隔着三个街区,就是部队驻地。   一栋小楼亮着灯。   柳进原坐在桌前,看着简报。听到隔壁房间“扑通一声”,就赶紧跑过去。   推开门,看到冬子裹着棉被躺在地板上,呼呼睡着。   他上前一把抱住,搬到床上。   这娃娃睡觉不老实,不小心就掉床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冬子,掖了掖被角。   初来乍到,是不是不习惯?家里睡的是土炕,随便打滚都可以。可来到沪上,那性子要拘一拘,不能再像小马驹似的欢腾了。   相比起来,梅子乖巧可爱很省心。   可再省心也是个小娃娃。   他工作忙,不能一直看着,马上就要送娃娃们去托儿所了。冬子还好,皮皮实实的,扛打扛摔。可梅子胆小,不爱说话,还有点忧郁,要是有个女娃娃做伴就好了。   不知怎的,柳进原想到了田小苗。   那个娃娃像个小大人,啥都知道,还会照顾人,心肠也好。他观察了一路,觉得那是最佳人选,就是不晓得人家家长同意不同意?   想到这里,柳进原回屋拨了一个电话。   柳进军已经归队,正在值班室里看报纸。听到电话铃响,就接起来。   “进军,抽空跟大妹子联系一下。过几天不是元宵节嘛,请大妹子一家过来吃个饭,跟大旺同志也见见面……”   “好的,我明天就联系。”   柳进军放下电话,就翻开了电话簿。   他找到经济接管委员会的电话号码,记了下来。 第25章 .侦查   *   第二天清晨,起床号吹响了。   田小苗迷迷糊糊地听见了,蒙着头继续睡。孙梅英也不想动弹,太累太乏,浑身就像散了架。   筒子楼那边保持着部队作风,听到号声就出去跑操。   田大旺跑了一身汗。   他顾不上擦拭,就往小洋楼那边赶。   到了阁楼上,孙梅英正在洗漱。见大旺一头汗,就丢过来一块布巾,说:“瞧你,小心着凉!”   田大旺胡乱擦了一把,说:“走,吃饭去。”   孙梅英去揪小苗起来。   田小苗想赖床,就听到大旺同志说:“这娃娃,缺乏锻炼,得出来跑操。”   她吓得激灵一下,赶紧爬起来。   这一冒头不当紧,田大旺瞅见了。   他皱皱眉头,问孙梅英:“小苗的头发呢?”   孙梅英脸一白,说:“剪了。”   田小苗摸摸脑袋,心说暴露了。   “剪了?就剪成这个样子?”田大旺眼一瞪。   不等孙梅英开口,田小苗喏喏地说:“爹,我和娘想筹集路费来看你,就去集上把头发辫子给卖了。”   田大旺心里一揪。   他想发火,不是寄了津贴回去嘛?可看到小苗鼓着小脸,抿着嘴,莫名心软。   “快穿上棉袄,吃饭去。”   田小苗从被窝里掏出花棉袄,穿上。孙梅英拿了湿布子给小苗擦了手和脸,又戴上花帽子。   这才随着田大旺下楼。   到食堂吃了早饭。   田大旺看看手表,说:“梅英,我今儿要外出,中午赶不回来,你和小苗听到吹号就过来吃饭……”   “嗯。”孙梅英点点头。刚才大旺教过她怎么打饭。   田小苗一听,立马想到了工商联代表。   昨儿来开会,今儿就外出?不会跟那个白奕雄有关吧?   她赶紧追问:“爹,您外出做什么啊?”   田大旺一瞪眼,说:“打听这个做甚?”   “爹……”田小苗还想套话。   可田大旺警惕性很高,一甩手就走了。   田小苗翻了个白眼。心说,探不到情报,就自己想办法。   孙梅英很担心,唬着脸说:“小苗,可不能乱打听事儿。”   “娘,我晓得。”   田小苗嘴上说着,心里却不这么想。   她踮着脚,朝办公区望了望。   隔着一道院墙,除非从食堂穿过去。可这会儿门锁着,过不去。得等到中午开饭,瞅个机会。   田小苗想在院里走走,摸摸路线。   孙梅英不敢瞎胡乱逛,扯着小苗往家走。   到了楼前,又犯迷糊了。   她小声问:“小苗,哪栋楼是咱家?”   “娘,从西边数第四栋,从东边数第三栋。”   田小苗比划了一下。   可孙梅英分不清东南西北。田小苗心说,这样哪行啊?不如在栅栏门上做个记号,省得进错楼了。   回到阁楼上,孙梅英才放松了心情。   她找出针线,盘腿儿坐在地铺上,缝起了布帘子。   田小苗趴在窗前发了会儿呆。   就打起精神,教孙梅英背加减乘除口诀,巩固一下。   到了中午,田小苗听到军号响,就催促着。   “娘,咱赶紧吃饭去!”   孙梅英扯着小苗下楼。   经过栅栏门时,田小苗从兜里掏出一根红绳子,绑在栅栏上。   “娘,瞧瞧这个,以后就记住了。”   孙梅英点点头,觉得踏实了点。   在食堂吃饭,又遇到了那几位女同志。   田小苗跟人家摆摆手,喊着:“姐姐好!”   见人家往办公区走,就跟在后面想溜过去。孙梅英吓了一跳,田小苗小声说:“娘,咱去那边逛逛。”   “小苗,不许乱跑。”   孙梅英拦着小苗。可小苗一缩脖子,就哧溜了过去。   孙梅英急得没办法,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好在中午,人来人往的,以为是家属也没过问。   田小苗进了办公区,顺着林荫道一溜小跑。   孙梅英在后面撵着,也不敢出声。   远远地看到了一栋大楼。   田小苗收住了脚,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朝那边瞄着。这就是大旺同志出来的那栋楼,还有二三百米远。   孙梅英追上来,压着嗓子说:“小苗,咱回去吧?”   “娘,我去楼里逛逛,看看爹的办公室。”   “小苗,小心你爹知道了,回来捶你……”   “娘,您甭跟爹说……”   田小苗要办一件大事,哪肯放弃?   可孙梅英吓得腿软,直发抖。   田小苗扯着孙梅英,贴着树后面走。   孙梅英紧张得都冒汗了,可田小苗精神十足。   再有十米就到地方了。   田小苗松开手,说:“娘,您在树后面等着。”   “小苗……”   “娘,我一会儿就出来。”   田小苗说着,哧溜上了台阶。   她躲在柱子后面,朝里瞄瞄。门口摆着一张桌子,有卫兵负责登记。   心说,不能直接进去,不然就被逮住了。   正在这时,两位穿着军大衣的女同志朝这边走来。   田小苗眼睛一亮,就猫着腰躲在人家后面,溜了进去。   门厅里有根柱子,田小苗躲在后面观察。   这栋楼有五层高,不晓得工商处在哪一层?她不敢瞎胡乱撞,就趁着卫兵不注意,悄悄上了楼梯。   到了二楼,田小苗扫视了一圈。   看到电讯处的牌子,就溜过去,趴在门上听听。   有女同志在说话,听着很耳熟。她推开门,透过缝隙朝里一瞅。果然,是中午吃饭时碰到的那位姐姐,人家喊她小李,跟爹也认识。   田小苗心说,咋这么巧啊?就探头进去,喊了一声:“大姐姐!”   “小苗?”小李同志赶紧跑过来。   听说小苗迷路了,要去工商处找爸爸,就说:“小苗,姐姐带你过去。”   小李同志牵着小苗,上了三楼。   在最东边的306号房间,挂着工商处的牌子。   “何处长,建国同志在吗?”   “哦,建国同志出去办事去了,还没回来。”   田小苗一听,就从小李身后探出头来,冲着何处长摆摆小手。   “何伯伯好!”   “呦,这是谁呀?”   何处长故意歪着脑袋,瞅瞅小客人。   “何处长,这是小苗,建国同志的女儿。”   “哦,是小苗啊,来来来,快坐下。”   何处长很热情,办公室的几位同志齐刷刷地看过来。   田小苗一点也不怕人,冲着小李同志摆摆手。   “大姐姐,你去忙吧,我在办公室等着我爹。”   说着,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攀着椅子坐下。   何处长稀罕得不得了。   他知道建国同志的家属来了,可没想到闺女这么古灵精怪?他本来就喜欢娃娃,这一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小苗,来,吃糖!”   何处长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到了一块水果糖。   “谢谢,伯伯。”田小苗接过来,小手攥着。   “小苗,你咋进来的?”   何处长虽然乐呵,可警惕性还是有的。   田小苗瞅瞅一屋子人,心说,这谎撒得有点大。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想爹了,就过来瞧瞧。”   “那你娘呢?我娘……”   田小苗不晓得该咋说,就装着忘了的样子,摸摸脑袋。何处长也没逼问,只是说:“小苗,以后可不能乱跑了,万一跑丢了,你爹你娘可着急了。”   “嗯。”田小苗点点头。就问:“伯伯,我爹干啥去了?”   “你爹办事去了。”何处长含糊着。   “办啥事儿啊?”小苗打破砂锅问到底。   “哦,办公事去了。”   田小苗心说,这个同志很有经验,不好套话。   她不敢再追问,就瞅瞅屋子。   同志们都在忙碌,只有她这一个闲人。就这么等下去,只怕娘要急昏过去。万一忍不住找进来,就麻烦了。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何处长抓起电话,说了几句。   田小苗竖着耳朵听着。当她听到游园义卖活动时,立马猜到了大旺同志的去向。   原来,工商联合会打算在“元宵节”期间,筹办一个义卖活动,为受灾市民捐款捐物。还特地邀请工商处的同志参加,大旺同志就是联络人。   这样的活动多露脸啊,那白丽雅和白奕雄是不是也会出现?   田小苗立马紧张起来。   心说,她和娘也要参加,粘着大旺同志,不能有丝毫松懈。   探到了情报,田小苗准备闪人。   可何处长不放心,说:“小苗,等你爹回来。”   “伯伯,我娘在找我,该着急了。”   “哦,那伯伯送你出去。”   说着,何处长牵着小苗下了楼。   孙梅英正望眼欲穿。看到小苗从楼里出来,就不顾一切地奔过去。   “小苗,你跑哪儿去了?快把娘急死了!”   孙梅英是真得着急。她后悔万分,不该放纵小苗瞎胡乱跑。何处长一看,以为小苗真得迷路了,就没再深究。   可这么紧张,田小苗也没忘了介绍。   “伯伯,这是我娘,叫孙梅英。”   “哦,大妹子,你好!建国同志提起过你。”   何处长客气地点点头。   孙梅英手足无措,不敢跟人家对视。这是首长啊,她跟小苗可捅了篓子了。   田小苗很镇定,冲着何处长摆摆手。   “伯伯,再见!”   说着,扯着孙梅英原路返回。   可到了食堂那里,门锁上了,过不去。   田小苗又扯着孙梅英返回来。   心说,不能从正门出去,一个是不认识外面的路,另一个是出去了,就进不了宿舍大院了。   孙梅英很着急,这可咋办啊?   田小苗灵机一动,就去楼里找何处长。   门卫拦着,说啥也不让进。   田小苗仰着小脸,说:“同志,你打电话给工商处的何处长,就说我叫田小苗。”   何处长听到门卫报告,笑得不行。   他急忙赶下来,推着自行车把孙梅英母女送到宿舍大院。还说:“大妹子,让建国同志办个出入证,以后就没这么麻烦了。”   孙梅英母女回到小楼前。   发现栅栏门上的红线没了。正琢磨呢,两位巡逻的战士过来了。   “同志,你们找啥?”   “哦,叔叔,我在栅栏上绑了红绳子,做了个记号。”田小苗仰着小脸,脆生生地说道。   “哦,原来是你们绑得啊?”   巡逻的战士核验了身份,就板着脸训了一通。   孙梅英和田小苗这才晓得楼前楼后、楼里楼外不能做任何记号,省得被坏分子发现了。要知道沪上刚解放,潜伏下来的特务不少,还有地痞、流氓、帮派人员。   “同志,我们都记住了,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孙梅英扯着小苗连连点头。   田小苗想到了一个问题,进出食堂的那道门是有漏洞的,万一有人冒充家属溜进溜出,窃取情报咋办?   田小苗立马向巡逻战士反映了一下。   巡逻战士点点头,说:“小姑娘,谢谢你的提醒!”   当天下午,那道门前加了岗哨。   何处长也往巡逻队打了电话,说要加强安全防范,闲杂人员不能随便通过。还提了个建议,说在大楼门厅里搁一块穿衣镜,这样就不会有死角。这是分析小苗怎么混进来的,获得的灵感。不过,他没提小苗的名字,怕造成不好的影响。   可小苗太过冒险,回到家就被孙梅英揪住,狠狠地训了一顿。   “小苗,你再这么憨胆大,娘可不愿意。”孙梅英板着脸,放着狠话。   “娘,我不敢了。”   田小苗赶紧认错。她的举动的确很冒险,不符合她的年龄,还存在着危险。她见娘真的动气了,就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塞到孙梅英的手里。   “娘,吃糖!”   孙梅英攥着小苗的手,气一下子消了。   *   田大旺回来时,快四点半了。   他一进办公室,就听到何处长说:“建国同志,你家小苗来了。”   田大旺心里咯噔一下。   这娃娃胆子也太大了,竟敢自个儿溜出来瞎逛?他恨不得立马逮着小苗揍两下,让她长长记忆。   可当着何处长的面,田大旺克制住火气,诚恳地说:“何处长,是我没教育好娃娃,请您批评!”   “建国同志,是小苗想你了才跑过来,你这个当爹的,要好好陪陪家人,不要只想着工作,把人家丢到一边……”   何处长叮嘱了几句,田大旺觉得很惭愧。   他跟何处长拍了胸脯的,可到头来还是疏忽大意,差点委屈了人家。   到了下班点,田大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坐在对面的赵科长冒出来一句。   “喂,咱这有叫田大旺的吗?上午和下午都有电话找。”   田大旺一听,激灵一下。   除了孙梅英没人喊他大旺,那打电话的会是谁?就问赵科长:“哪里打来的?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哦,是总机转的外线,说各部门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这个人。”   田大旺越发奇怪。   这会是谁呢?难道是老战友打来的?他想着自己的疏忽,就鼓起勇气说:“哦,我就是田大旺,以前叫这个名字。”   “哦,我说呢,对方一个劲儿地打电话,说有这个人,原来是建国同志啊!”   赵科长哈哈大笑,田大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心说,这土里土气的名字,改得还不够彻底。 第26章 .检讨   *   田大旺出了办公楼,直接回家。   他要找小苗算账。   关禁闭、罚站、打屁股,再不严格一点就要上天了。孙梅英也有责任,连个娃娃都看不好,干啥吃的?   可一进门,就看到小苗守在门边,耷拉着小脑袋,可怜巴巴的。   “小苗……”田大旺不由得降低了声调。   “爹,这是我的检讨书。”田小苗把捏着的小纸片,双手举起来。   “检讨书?”   田大旺一下说不出话来,这娃娃又搞啥鬼啊?   可田小苗一脸诚恳地说:“爹,我跟您念一念。”   说着,就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爹,我今天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我趁娘不注意,偷偷溜到办公区,娘找不到我,急得都快哭了。我很后悔,不听爹娘的话,犯了自由主义错误,我要接受严厉批评。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娘没有关系,恳请爹责罚。今后,我一定改正错误,请爹和娘看我的行动吧!此致,敬礼!检讨人:田小苗一九五零年二月”   田大旺一开始拧着眉头。   可听着听着,心软和下来,再大的火气也熄灭了。他蹲下来,拉着小苗的手,柔声说道:“小苗,知错就改,是个好娃娃!”   “爹,您还生我的气吗?”田小苗睁大了眼睛。   “不生了。”田大旺摇摇头。   “那娘呢?”   “也不生了。”   田小苗小嘴一咧,露出了豁牙子。   孙梅英一脸疼爱地瞅瞅小苗。   田小苗不慌不忙,把检讨书折叠好了,交给田大旺。   “爹,检讨书交给您保管。”   说着,冲着田大旺鞠了一躬。就转过身,甩着小手,迈着小方步,走到壁柜那里,面壁思过。   这是小苗费尽脑筋想出来的,让娘摆脱干系,省得爹娘闹矛盾。   田大旺瞅瞅小苗,又瞅瞅孙梅英。   心说,没说错吧?这娃娃人小鬼大,聪明到了极点。   孙梅英也看过来。意思是咋的,娃娃聪明还不好啊?   俩人用眼神交锋,互不相让。   可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就传来了军号声。   该吃晚饭了,天大的事儿也要搁在一边。   *   今儿是星期六。   食堂里炒了小青菜、做了红烧豆腐、焖了小黄鱼,配着细米饭和紫菜汤。   田大旺端着托盘,一样打了一份,很是破费。   田小苗高兴坏了。   这是周末才有的,改善一下生活。   孙梅英也吃得很开心。可想着花销太大,又心疼起来。她小声说:“大旺,赶明儿咱支个炉子,自个儿做饭吃。”   “哦,再说吧。”   田大旺也晓得开小灶能节省一些,机关里也有家属这么做。可梅英初来乍到,连路都不认得,哪行啊?再说,阁楼上也没地方,铺着木地板,上哪儿生火去?   可孙梅英还是想做饭。   她瞅着楼前有一块空地,支个炉子正好。可这会儿提这个不合适,被人家听见了不好,就咽了回去。   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   从食堂出来,田大旺要去夜校上课。   田小苗没敢粘着。   她刚写了检讨,怎么也得表现得好一点啊?虽然,她想从白小姐那里打探消息,可也不用急着这一回啊。   田大旺倒是出乎意料。他刚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   “梅英,学文化的事儿,我考虑过了,我先去问问……”   “嗯。”孙梅英点点头,有点欢喜。   田大旺犹豫了一下,说:“梅英,今儿你要是想去听,就去听吧!”   “哦?”孙梅英一下没反应过来。   田小苗赶紧说:“爹,那我也去啊?”   “嗯,去了老实点,不能粘着白先生。”   田大旺打了预防针。   田小苗赶紧点头,还拍着小胸脯说:“爹,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田大旺看着小苗出相,想忍住可还是笑了。   *   一家三口去了学校。   一路上,田大旺指着街道名称,让孙梅英记住路牌号码。   还说:“在外面迷路了,要往大街上走,那里有巡逻的战士,会给你指路的。千万不要往小巷子里钻,沪上的里弄弯弯曲曲,四通八达,就像迷宫一样,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了……”   孙梅英听着,直发虚。   心说,本来就不认得路,这一下还敢往哪里去啊?可她勤快惯了,不想圈在家里当废物,就有些压力。   田小苗也皱起了小眉头。   沪上太大,路况太复杂,真要跑丢了是个麻烦事。刚解放,不良场所尚未取缔,地痞流氓到处都有,是得小心一点。   进了教室,田小苗老老实实地趴在桌上。   可一连两节都是数学课,白小姐没来。她很失望,心说,夜校说调课就调课,也不打声招呼?   还没等她想完,就脑袋一歪,呼呼睡了起来。   放学了,田大旺驮着小苗,孙梅英在后面跟着。   他步子大走得快,一会儿就把孙梅英甩开了。孙梅英紧赶慢赶,就扯着嗓子喊:“大旺,你慢一点。”   田大旺停下来等着。   孙梅英撵上来,头发被风吹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田大旺想起头发辫子的事儿,就问:“梅英,这两天忙,也没顾得上问,你跟小苗是咋来的?”   “哦,说来话长……”   孙梅英三言两语,说了老家的事儿,还特别提到了江队长和余教员。   “这趟来,多亏了江队长和柳同志,不然,俺跟小苗怕是摸不过来……”   “柳同志?”   田大旺知道江队长,代笔写过信件。可这位柳同志是何许人也?   “哦,柳同志是部队上的,跟咱是老乡,就在镇子上住……”   孙梅英未提柳大哥,只说了柳进军的情况。还说:“革命同志就是好了,开着吉普车把咱送到大门口,还留了地址和电话,说常联络……”   田大旺一听,立马想到了那个电话。   难怪人家找田大旺,还不是孙梅英给宣传的?他想瞪眼,可自个儿也有错。梅英来了,他只顾着打憋,连问都不问一句,这才造成了偏差。   想到这里,就说:“一会儿上楼,把那个电话号码给我,我跟人家联系一下。”   “嗯。”   “还有啊,大旺在家里叫叫也就算了,出门要喊建国,不要大旺大旺的瞎喊。”   田大旺板着脸,一本正经。   孙梅英皱着眉头,可还是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都是跟一个叫大旺的人联系在一起。可现在变成了建国,就像隔着点什么,有种陌生感。   可田大旺却不觉的,还继续纠正着。   “梅英,在外面说话,不要扯着嗓子喊,也不要俺俺俺的,要说我......”   “哦。”   孙梅英想起小苗也提醒过,在沪上要说官话(也就是普通话),不能带着浓重的方言,不然,人家听不懂,还会笑话的。可她一开口就忘了,还是俺俺俺的。这不,大旺都嫌弃她了。   孙梅英越发不自在,就闭着嘴不再开口。   田大旺这才觉察到,就转移了话题。   “梅英,明儿是星期天,后勤处要送床过来。咱收拾好了屋子,就带小苗出去逛逛……”   “嗯。”   孙梅英心说,再逛也是个土包子。   爹娘说话,田小苗都听见了。   她趴在大旺同志的背上装睡,怕影响爹娘交流。可听到后面,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大旺同志的确变了,昔日的纯朴跟土里土气挂上了勾,从言语中流露了出来。   田小苗噘着嘴,不大高兴。   此时的她,还未意识到这种改变,跟大旺同志的工作有关。   刚来到沪上,田大旺也很不习惯。   何处长多次谈话,说要跟市民群众打成一片。还说:“咱们跟人家交流,说话要听得懂吧,举止要大方吧,仪表也要注意,虽然不是西装革履,可土黄布军装要洗得干干净净,压得服服帖帖,这样才能代表革命同志的形象。”   田大旺在工商处负责对外联络,接触了不少工商联代表,有工人、有商户、还有资本家。从语言和生活习惯上,甚至思维方式上都要去适应,否则,很难开展工作。   而大旺同志改名也是有原因的。   金陵城解放后,田大旺参加军民联欢会,介绍说俺叫田大旺,被人家笑了半天,弄了个大红脸,因为这个才改成了田建国。   *   爬到阁楼上,这段小插曲就算过去了。   田小苗一头扎到地铺上,继续装睡。孙梅英指了指布帘子,说:“大旺,哦,建国,俺做了布帘子。”   “好,那明儿找根绳子,楔个钉子,挂上。”   田大旺心里一动,可还是回了筒子楼。   这一晚,孙梅英辗转反侧,睡得不大好。   田小苗迷迷糊糊地感应到了,就拱到娘的怀里,发出呓语。孙梅英搂着小苗,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拍了拍,合上了眼。   第二天,田大旺赶过来。   跟孙梅英一起挂上了布帘子。拉开合上,很方便的。   田小苗瞅瞅,很满意。   以后,她睡在里面,让爹娘睡在外面,互不影响。   孙梅英心绪好转,把柿饼子拿出来。   “哎,这是你最爱吃的,一直留着呢!”   田大旺拿起柿饼子咬了一大口,用力嚼着。   “哦,真好吃啊,做梦都想着呢!”   看着吃柿饼子的大旺,孙梅英想起了过去。   她跟大旺坐在山上,满山都是柿子树。那时的大旺多好啊,明明比她小三岁,还非得让她喊大旺哥,不喊就咯吱她,挠她的痒痒。   现在呢,大旺变成了建国,再也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毛头小子了。她呢,想跟大旺贴着心,却感到吃力,就连说话都没那么顺溜了。   这种微妙的变化,田小苗察觉到了。   她这才意识到,对爹娘来说,抬杠打憋是正常的,客客气气地说话反而不正常。这预示着彼此间有了距离。   当务之急,是让娘适应城市生活,融入进去。   不然,距离会拉大,会产生隔阂。当新世界被打开后,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婚姻也是如此,任何一方停步不前都会被淘汰。   想到这里,田小苗拿出一个练习本,冲着田大旺晃了晃。   “爹,快看,这是我娘写的,一大本子呢。”   田大旺饶有兴趣,翻开来。   他看到满满的一页写着大旺,下一页写着建国,莫名有些欢喜。他想说:“梅英,你写得真好。”可一抬眼,看到梅英瞅着窗外,不晓得在想什么?   田大旺心里一紧,莫名有点难受。   是他把话说重了?可也没说啥啊?   在他的印象里,梅英是个爽朗性子,不管说啥都不会搁在心上。高兴了就哈哈大笑,不高兴了就拿眼瞪回去,很少见她沉默寡言的样子。   气氛有点凝滞,田小苗赶紧打破。   她哄着孙梅英背几句乘法口诀,显摆一下。又让大旺同志背几句古诗,冒充文雅。总之,怎么热闹怎么来,搞出点动静就好。   到了半晌午,后勤处安排了同志,送床过来。   因为楼梯窄,不好上楼,就把床拆开了,搬上去再拼起来。   这一忙,就到了中午。   吃罢午饭,刚从食堂出来,田大旺就被人喊住了。   “建国同志,有情况。”   田大旺赶紧过去,那人压低嗓门说了几句。   “好,咱们这就开个会。”   田大旺回来,抱歉地说:“梅英,工作上有点事儿,不能陪你们逛街了……”   “哦,你去忙,俺跟小苗回去。”   田大旺跟着来人急匆匆地走了。   有消息说,敌人要搞破坏,在游园活动现场安放了定时.炸.弹。刚从大轰.炸中缓过来,市面上就流传着这样的消息,很多知名人士都不敢参加了,市民们也是人心惶惶。游园活动是办还是不办?工商联的同志也犹豫了。 第27章 .土气   *   出了啥情况?田小苗眼巴巴地瞅着。   “小苗,走了。”   孙梅英知道闺女好奇心重,就揪着不放手。   田小苗没敢追上去。她是写了检讨的人,得约束自己。可这会儿上阁楼上做什么?不如在院里逛一逛,让娘放松放松,也长长见识。   田小苗扯着孙梅英的手,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把边边角角,犄角旮旯都逛了个遍。还文纠纠地说:“娘,这叫游园。”   “游园?”孙梅英不懂是啥意思。   田小苗找个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游园”二字,解释说:“游就是游逛,园就是园子,合在一起就是在园子里游逛,散步。”   “哦。”   孙梅英心说,不就是遛弯兜圈子嘛,城里人说话就是好听。可她这么笨,啥时候才能学会啊?莫名又有了压力。   一看孙梅英的表情,田小苗就明白了。   她咯咯笑道:“娘,甭担心,这都是书面用语,只要多学多练,很快就掌握了……”   “是嘛。”   孙梅英抚了抚胸口,忍不住说道:“小苗啊,娘跟你在一起还好,随便咋说都行,可见了你爹就紧张,那嘴就不利索了……”   “娘,您甭紧张,该咋说就咋说,说错了,让爹批评你,厚厚脸皮就过去了……”   “哦。”孙梅英一想也对。   在老家天天被婆婆骂,那么难都挺过来了,现在让大旺批评几句,又不会少块肉?看来是她多虑了,大旺的心里是有她的,不过是嫌她土气罢了。   想着土气,孙梅英小声问:“小苗,你说,娘有那么土吗?”   “嗯,是有一点儿。”田小苗不想隐瞒,这是事实。   她跟娘穿着斜对襟棉袄、大裆裤,一副山民打扮,土得都掉渣了。可这是她们的全部家当,不穿这个穿啥?   可孙梅英一听,就受了打击。   她面色发白,攥着手,说:“小苗,娘在老家可是出了名的俊俏媳妇,谁见了不多瞅两眼,夸上几句?现在倒好,就像从土堆里钻出来的,灰头土脸,被人家嫌弃了……”   孙梅英是很在意容貌的。当初咬牙剪了辫子,是为了筹集路费去沪上探望。都说城里好,可来了咋这么不自在?   田小苗一看,心知不好。   她赶紧说:“娘,土气归土气,咱可不难看,只要换身衣裳,打扮打扮就洋气了……”   “哦。”   孙梅英对洋气没有概念,不晓得那是啥?就问:“小苗,白小姐那样算洋气吗?”   “嗯。”田小苗点点头。   “那教算术的周先生呢?”   “也算。”   “那你爹呢?”   “我爹?不算,爹也土气。”   田小苗这么一说,孙梅英觉得好受了一些。大旺自己也土气,还嫌弃她?她有了自信,眼睛立马闪闪发亮。   田小苗抿嘴笑笑。心说,娘的性格真好,发愁只是一会儿。   就鼓励道:“娘,等办了出入证,咱们出去逛逛,开开眼界。”   “嗯,娘也好好瞅瞅,看看怎么个洋气法。”   母女俩有说有笑,朝家走。   到了小洋楼后面,田小苗看到楼顶上有烟囱,心里一动。   “娘,我去那边瞧瞧。”   说着,就绕过冬青穿过去。   “小苗,快回来!”   孙梅英想喊可又不敢大声喊,急得直跺脚。   这娃娃毛病又犯了,见啥都稀罕。   田小苗到了楼跟前,就踮着脚尖扒着后窗户,朝里瞅。   窗台不高,正好能看见。   果然,是一个厨房,砌着大灶和小灶,可以做饭。不过,那锅灶闲置了好长时间,落了一层土。   “娘,快来瞧瞧。”田小苗摆摆手。   孙梅英不敢过去,紧张得不行。   田小苗“蹬蹬蹬”地跑回来,一脸兴奋。   “娘,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楼下有一个厨房,打扫一下,买一口铁锅,再买点煤球,就可以做饭了……”   “小苗……”   孙梅英想发火,可看到小苗咧着小嘴开心的样子,那火就发不出来了。   进了门厅,田小苗特意瞅瞅那几扇门。   过道后面,就是厨房。   不过门锁着,过不去。看来,楼里没住家属,也没人想着开伙做饭。这么一来,不就成了独家专享了?   田小苗很高兴,“咚咚咚”地往楼上爬。   她进了房间,就仰着小脸说:“娘,等爹回来了,让爹打申请,把厨房借给咱家用用。”   “哦。”孙梅英也想做饭。   可听到小苗说城里不烧柴禾,烧煤球,就紧张起来。   “小苗,煤球是啥?”   “煤球就是用煤屑做的,掺上黄泥土,加点水拌匀了,团成一个一个圆饼子,晒干了就可以用了……”   田小苗一比划,孙梅英似懂非懂。   “娘,这煤球比柴禾好啊,可以烧好长时间,不用一直看着……”   田小苗说得起劲儿,就抓起笔画了一张草图。   “娘,你看,还有一种叫蜂窝煤,用模具打成一个一个的圆饼子,上面还有窟窿眼儿……”   孙梅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很稀罕。   “小苗,你从哪听来的?”   “娘……”田小苗一下卡壳了。   兴奋过度就容易出问题,这一下怎么解释?她没记错的话,蜂窝煤是从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按照时间推算,沪上还没有出现呢。   可这个问题总得解释吧?   田小苗灵机一动,说:“娘,我是从余教员的书上看来的。”   “书上看来的?”   孙梅英想起余教员爱看书,小苗也凑在一边。余教员就把一本带图案的书借给小苗,说:“看图识字,学得更快一些。”   可这也太快了吧?孙梅英心有疑惑,却不敢多想。小苗变化太大,打掩护还来不及呢,哪敢往深里想啊?就连大旺都瞒着呢。   想到这里,孙梅英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数票子。   “小苗,那煤球贵不贵啊?”   “哦,我也不晓得。”   田小苗老实起来,不敢再逞能。可看到孙梅英一遍一遍地点票子,很担心的样子,就说:“娘,改天去煤球店问一问就晓得了。”   “哦。”   孙梅英拿出小本子,记了下来。   这是小苗教给她的方法,把要买的东西都记在本子上,省得忘了。可煤球两个字不会写,就画了一个圆圈,涂得黑黑的。   *   办公楼里,正在开会。   各个部门都参加了,讨论得很激烈。   有赞同开游园会的,也有反对的。   何处长说:“同志们,这不仅仅是游园会的问题,也是恢复生产、建设家园的信心问题。敌人捣乱,咱们就害怕了,不就正好中了敌人的圈套?看看工商联的同志四处奔波,联络了那么多商户、企业,准备了那么长时间,台子都搭起来了,说不办就不办了?”   “何处长,那安全问题……”   “安全问题有保卫部门负责,咱们工商联络处的,出面撑台子,安定人心,扩大宣传……”   保卫处也赞同,说:“借着这个机会,把潜伏的敌人挖出来,一网打尽。”   最后,一致决定游园义卖活动继续举办,警戒任务就交给警备部队,保卫处集中力量排除安全隐患,堵住漏洞。   开完会,快六点了。   田大旺回到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准备走。可一摸口袋,碰到了那张小纸条,就抓起电话,按照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传来了话务员的声音:“请问,你要哪里?”   “哦,我找柳进军同志。”   田大旺不晓得柳同志所在的部门。   话务员转到总机,查询了好一会儿,方转接了过去。   柳进军没在值班室。   通讯员跑来喊他,说有一个叫田建国的同志打来电话。他心里一动,就赶过去接听,果然是田大旺打来的。   “大旺同志,你让我好找啊!”   电话里,柳进军哈哈大笑。   田大旺听着,心说,人家叫建国,干嘛还喊大旺?   可柳进军就像故意的,大旺大旺喊个不停。还说:“大旺同志,昨儿联系不上,急得我差点找上门来,怕大姐和小苗出啥意外,别被人家拐跑了……”   “哦,大白天的,哪会啊?”田大旺有点尴尬。   相比起柳进军的热心肠,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也难怪梅英会生气?   开了几句玩笑,柳进军说起了正事。   “大旺同志,过两天就是元宵节,咱们老乡搁一块儿聚一聚?”   “哦,这个……”   田大旺想起了游园活动,就说:“进军同志,我这边有任务,恐怕脱不开身。要不,我把你嫂子和小苗送过去,代表一下?”   “好,那也行。”   田大旺对驻地很熟悉,就约好了“元宵节”那天中午在大门口碰面。   放下电话,田大旺的耳边还回响着“大旺大旺”的声音。他忽然觉得在老乡面前,大旺好像更顺口一些。   从楼里出来,天黑了下来。   田大旺加快步伐往家赶。   他有话想跟梅英说。自打见面以来,还从没这么迫切过。   *   阁楼上亮着灯。   孙梅英趴在床板上练字。   田小苗躺在小床上,听着隔壁的无线电广播。她不晓得隔壁住的是谁,好像是第一次开无线电,隐隐约约的,听得不大清楚。   可她还是竖着耳朵,努力听着。   心说,下一次露出破绽,就说听无线电学来的。   正在这时,田大旺回来了。   他没赶上饭点,就从伙房里买了两个包子,垫了垫。   “建国,你回来了!”   孙梅英拗着口,喊着建国。   田大旺觉得别扭,就说:“在家里,喊大旺就行。”   “哦,这可是你说的啊,喊错了,可别赖我。”   孙梅英就像打了鸡血,兴奋起来。田大旺咧咧嘴,说了柳进军邀请之事。   田小苗一听,就从床上蹦起来。   “爹,咱们要去部队上啊?”   “是啊,冬子和梅子想小苗了,跟柳同志念叨着呢!”   田小苗很开心。心说,小冬子和小梅子蛮不错的,还记得她这个小老乡。   孙梅英也喜滋滋地说:“大旺,咱不能空着手,得准备点啥。”   “那就把柿饼子带上吧?”   “哦,在火车上给过人家,不能重样儿。”   “那咋办?咱家啥都没有。”   “爹,那就空着手去呗,还省钱。”小苗是个财迷。   田大旺一听,瞪着眼。   “小苗,我警告你哦,去了不能乱说话。”   “爹……”田小苗吐吐舌头,老实了。   田大旺想了想,说:“这样吧,到时候买两封糕点带上。”   “嗯,都听见你的。”   大旺态度一变,孙梅英心情很好。   听到大旺说,星期天晚上不用去补习,更是开心。   田大旺也难得清闲,就盘腿坐在地板上,问起了家乡的事儿。孙梅英兴致很高,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拿出了土布褂子。   “大旺,这是俺新做的,你试试?”   “哦。”   田大旺摸着土布褂子,没敢吱声。机关里都穿白衬衣,没人穿这个。可他不敢跟梅英说,怕像昨天那样伤了梅英的心。   见爹娘说话,田小苗拉上布帘子,躲到了里间。   她一声不吭,想装着不存在的样子。   可到了九点,田大旺还是回了宿舍。   这些年,他习惯了军旅生活,儿女情长什么的离得有点远。   孙梅英有点失望,又不好意思开口,就一头扎到了床上。   大旺心性未定,跟野马似的不受拘束。可这么下去哪行啊?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得给自己、给婆婆一个交代啊。   田小苗也有点着急。   爹咋这个样子啊?床铺好了,布帘子也拉上了,就装着看不见啊?   不行,她得帮娘一把。   可怎么帮呢?她一个小娃娃不能劝说,就打着爷爷奶奶的旗号好了。反正,爷爷奶奶想孙子都快想疯了,就让爹娘生一个好了。 第28章 .惊吓   *   想着想着,田小苗就睡着了。   她毕竟是个小娃娃,瞌睡大。可自个儿睡小床,被窝里不热乎,就蜷着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孙梅英怀着心事儿,合着眼怎么都睡不着。   就摸黑掀开布帘子,在小床边坐了一会儿。这些年都是搂着小苗睡,一下分开了有点不习惯。可不习惯也不成啊,早晚得适应。   孙梅英给小苗掖了掖被角,就回到了床上。   夜里降温了,有点冷。   田小苗被冻醒了,迷迷糊糊地想着:“我要睡大床,跟娘挤到一起。”   可想归想,就是不想动弹,跟脑子不当家似的。就在这时,她隐隐听到墙那边有点动静,像是无线电广播。心说,大半夜的听什么广播?   田小苗蜷着身子继续睡。   可不晓得怎么回事,就像耳鸣似的,耳边总有“嘀嘀嘀,嘀嘀嘀”的声音。   这是发癔症呢?   田小苗怕自己魇住了,就掐掐手心,瞪大眼睛,努力清醒过来。   可这一清醒不当紧,还真得听到了动静。   是从墙那边传过来的,如果不是夜深人静,还真不易察觉。田小苗下意识地把耳朵贴在墙上,细细聆听。   嘀嘀嘀声没有了,是无线电在播放音乐。   田小苗心说,果然是耳鸣,就蒙头继续睡。   可刚合上眼,就打了个激灵。   不对啊,大半夜的听什么广播?除非是搞地下工作的。   田小苗不由得想到了后世看得那些谍战片,不管是革命同志还是刮民党特务,都喜欢在半夜里发电报、收听无线电广播。   可解放了,革命同志用不着偷偷摸摸啊,除非是狗特务。   想到这个,田小苗吓得浑身发抖。   她意识到睡梦中听到的“嘀嘀嘀”声不是耳鸣,而是发报声。那无线电广播是用来做掩护的,想盖住发电报的声音。可不晓得这堵墙是共振还是怎么的,愣是被她听到了。   这可咋办?隔壁藏着一个狗特务,会不会佩戴着武器啊?   田小苗吓得不敢动弹,生怕对方听到什么动静。   可想着安全问题,又想下床瞅瞅。   门反锁上了吗?插销梢上了吗?她跟娘安全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无线电广播停了,再也没有细微响动了。   可田小苗还在发抖。   她不晓得隔壁是不是真有问题?如果有问题,那她跟娘的一举一动早被察觉到了。想着有人盯着她们,就冷汗直冒。   这时候,田小苗才深刻地意识到环境复杂,危险随处可见。而她来到沪上后,乱摸乱瞅乱动,胆子太大了,真要遇上坏人,怕命都保不住。   田小苗本来就是发散思维,一下展开了丰富的联想。   她越想越害怕,可又不敢喊娘,怕隔壁听见了。   她只顾着害怕,忘了阁楼上有六个房间,至少住着四位同志。真有特务闯入,大声呼喊就会有人营救。   这一夜好难熬,田小苗又惊又吓。   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第二天,孙梅英起了个大早。   她提着暖瓶去水房打开水。   上楼时,碰到一位穿中山装的青年同志下楼,就侧身让着。下楼的同志客气地点点头,注意地看了一眼。   孙梅英跟人家头一回照面,也没在意。   回到房间,拉开布帘子,光线透了过来。她看到小苗蒙头睡着,被子鼓起来一个小包,就过来瞅瞅。   可一掀开被头,就吓了一跳。   小苗面色苍白,额头滚烫,像是发烧了?   “小苗,醒醒!”孙梅英连声唤道。   田小苗睁开眼睛,想嘘一声,做一个禁声的动作。可浑身没有力气,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就虚弱地咧咧嘴,喊了声:“娘……”   “小苗,你生病了?”孙梅英很紧张。   “娘,小声点……”   田小苗即便难受,依然保持着警惕。孙梅英不晓得缘故,以为小苗着凉了,就忙不迭去拧热布子。   “小苗,来擦擦。”   孙梅英给小苗擦了手和脸。又兑了凉水,拧了一把布巾,覆在小苗的额头上。   “小苗,烧退下去就好了。”   孙梅英倒了一碗开水,用小勺子喂小苗喝几口。   她很后悔,昨晚搂着小苗睡,就没事了。可现在小苗发热,多难受啊?要是在老家,熬一碗姜汤喝下去,发发汗就好了。可这边啥都没有,不晓得怎么才能消下去?   “小苗,一会儿你爹来了,咱去瞧大夫。”   孙梅英一边宽慰着,一边盼着大旺赶紧来。   田小苗清醒了点,觉得自己很没用。   她做了一晚上噩梦,梦见隔壁的特务蹲在门口,用细钎子撬开门锁,悄悄溜了进来。到了床前,特务掏出一把匕首,照着她扎了下去,还恶狠狠地说:“小包打听,这就是听壁角的下场。”   她想喊却喊不出来。心说,完蛋了,死翘翘了。   这又惊又吓,出了一身冷汗。结果,把自己搞出毛病来了。   可特务的事儿,田小苗不敢开口。娘是个大嗓门,一嚷嚷整栋楼都听见了,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啊。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响起了“咚咚”声。   田大旺赶来了。   孙梅英刚想嚷嚷,就被小苗揪住了衣襟。   “娘,小声点。”   “哦。”   孙梅英捂着嘴,压低了嗓门:“大旺,小苗发烧了。”   田大旺一听,赶紧摸摸小苗的额头,很烫手。   “不行,得去医务室。”   说着,用棉被裹着小苗,抱在怀里。   田大旺和孙梅英“蹬蹬蹬”地下了楼,直奔医务室。   到了那里,卫生员给小苗量了体温,说:“38度,打一针,吃点退烧药就好了。”可退烧针(盘尼西林)很紧缺,只有医院才有,就先吃了一片退烧药。   过了半个钟头,药见效了。   田小苗发了汗,烧退了下去。   田大旺和孙梅英松了口气。依照卫生员的指导,再观察一会儿,等汗消了再回去,省得伤风出现反复。   医务室里静悄悄的。   田小苗好受了一些,就冲着大旺同志摆摆手。   田大旺俯下身来,小苗咬了咬耳朵。   “爹,有情况……”   “嗯。”田大旺不动声色。小苗是发癔症,还是真有情况?   田小苗怕走漏消息,没敢多说。   回去的路上,田大旺抱着小苗,裹得严严实实的。   田小苗小声说:“爹,找个没人背风的地方。”   田大旺瞅了一圈,没有合适的地方,就站在一棵大树后面,用身体挡着风。   “爹,让娘去把风。”   “好。”   田大旺让孙梅英在一旁,有人来了就咳嗽一声。孙梅英莫名其妙,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把着风。   田大旺也被弄得紧张起来。   “小苗,说吧。”   “爹,昨晚上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田小苗不能直接说有特务,就把听到的动静描绘了一番。还说:“爹,我在老家听余教员讲过地下工作,说有发报机,半夜里嘀嘀嗒、嘀嘀嗒就是在发报……”   田大旺吃了一惊,小苗是发癔症?还是真得撞见了什么?   他不敢相信,一个娃娃懂那么多?   那楼里住得都是同志,背景都审查过了,不会有问题的。可昨天开会,保卫处的同志特别强调,潜伏下来的敌人很狡猾,扮成各种身份打入机关内部窃取情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想到这里,田大旺说:“小苗,爹去汇报,先不要跟你娘说。”   “嗯。”   田小苗背着孙梅英,就是怕娘沉不住气,更怕娘受到惊吓。   田大旺要去保卫处,不放心娘俩儿,就说:“小苗,吃了饭,跟你娘去爹的宿舍呆着。”   “嗯。”田小苗刚一答应,又摇了摇头。   她不敢回阁楼上,可不回去人家不就警觉了?   田大旺也想到了这一点,说:“梅英,你抱着小苗去食堂,吃完了,在食堂等着。”   田大旺借了一辆自行车,就急匆匆地走了。   孙梅英抱着小苗进了食堂。   她不晓得大旺在搞啥名堂?神秘兮兮的。问小苗,小苗也不说。   这会儿过了饭点,食堂里人不多。   孙梅英抱着小苗坐下,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娘,您吃点东西。”   “哦。”   孙梅英忙了一早上,连水都没顾得上喝。想着小苗也饿了,就把凳子并在一起,把小苗裹严实了搁在上面,自己去打饭。   “师傅,要一碗大米粥,两个菜包子。”   孙梅英端着托盘回来,迎面撞见了一位青年同志。   那人留着分头,穿着中山装,文质彬彬的。   她觉得面熟,像在楼道里碰见的那位?青年同志也认出了孙梅英,就客气地说:“大姐,吃得这么晚啊?”   “哦,娃娃生病了。”孙梅英随口说道。   青年同志一听,就说:“变天了,要多穿一点。”   “嗯。”   孙梅英打了招呼,就回到桌前。   青年同志本来准备走,可看到棉被裹着的娃娃,就问:“大姐,就你和娃娃啊,你爱人呢?”   “爱人……”   孙梅英不晓得爱人是啥,可猜测是大旺。本想说去单位了,可一想到大旺神秘兮兮的,就改口说:“哦,马上就过来了。”   青年同志不再打听,就转身走了。   田小苗裹在棉被里,不晓得说话的是谁?等到周围没有动静了,就小声说:“娘,刚才打招呼的,您认得?”   “嗯,在楼道里碰见的,跟咱是邻居。”   田小苗一听,吓了一跳。   娘真是憨胆大,见了谁都说话?   孙梅英还不觉得,说:“楼里的同志都起早贪黑的,难得打个照面。”田小苗不晓得娘碰见的是谁,可心里直打鼓。   喝了米粥,吃了杂面菜包子。   伙房收摊了,窗口都关闭了。   田大旺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孙梅英埋怨道:“瞧你,昨儿没吃好,今儿又饿着,早晚把身体弄垮了。”   “梅英,去帮我买两个包子。”   田大旺顾不回嘴,就把人支开了。他压低了嗓门,说:“小苗,一会儿爹送你们回去,今儿爹陪着你们。”   “嗯。”   田小苗一听,就明白了。   她的判断没有错,隔壁邻居果然有问题。   *   借着小苗生病,田大旺陪伴了一整天。   晚上,就睡在小床上。   孙梅英很惊讶,这是搬回来住了?田小苗也很意外,因为抓特务,无意间促进了爹娘在一起?   可田大旺躺在小床上,是带着任务的。   他早早地就睡下了,到了半夜就支棱着耳朵。可听了半天,啥动静都没有。他心有疑问,难道是小苗发癔症,瞎胡说的?   可保卫处的同志说,要为组织上争取时间,好好调查。   田大旺熬了一晚上,头都是蒙的。   第二天起来,眼圈都黑了。   田小苗瞅瞅大旺同志,心说,爹换床休息不好?   她捂了一天,好彻底了。可看到爹受累,挺过意不去的。 第29章 .漏洞   *   按照约定,田大旺要跟保卫处的同志接头。   可孙梅英还蒙在鼓里,像往常那样提着暖瓶下了楼。茶房门口,排队打水的人很多。孙梅英又碰到了那位青年同志。   “大姐,早啊!”   “早。”   孙梅英乐呵呵的,掩饰不住地笑意。青年同志像是被感染了,也笑着说:“大姐,娃娃的病好些了吗?”   “好了。”孙梅英忙不迭地。   青年同志状似无意地问道:“大姐,你爱人在家?”   “在家,看孩子呢。”   孙梅英正为这事儿高兴呢。   青年同志若有所思。   孙梅英只顾着排队,也没在意。   青年同志打了一壶开水,说:“大姐,咱们一块走。”   “好。”   孙梅英和青年同志一路往回走。   “大姐,你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噢,就在东边那栋大楼里,具体做啥俺也不清楚。”   孙梅英的确不清楚。青年同志想探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进了楼栋,青年同志随着往上爬。   孙梅英这才晓得青年同志就住在隔壁,是靠得最近的邻居。   她冲着人家摆摆手,就推开了房门。   “大旺,开水打回来了!”   “好。”田大旺接过暖瓶,搁在地板上。   孙梅英一脸兴奋,指着东边:“哎,咱隔壁住了一个小伙子,长得可文气了,说话也文纠纠的,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是嘛。”田大旺不动声色。   田小苗吓了一跳。我的娘哎,您这是跟特务搭上话了?   田大旺故作镇定,关上房门。   他压低了嗓门问:“梅英,跟人家都说啥了?”   “没说啥,就是问问家里几口人,做啥工作的?”   孙梅英浑然不觉,田大旺很警惕。   对方来打探,莫非起疑了?他本想出去跑两圈,跟保卫处的同志碰个面。可这么一来,还真不敢乱动了。   田小苗也不敢吱声,怕孙梅英露出破绽。   毕竟,娘知道了压力太大,自然流露和刻意掩饰对专业人员来说,一眼就看出来了。可特务是那么好打交道的?那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田小苗很紧张,心咚咚直跳。   可看到大旺同志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抚着胸口,告诫自己要学会演戏。   *   到了吃饭点,田大旺抱着小苗下楼。   田小苗想自己走,可田大旺还是抱着,用来打掩护。   田小苗不大自在。不管咋说,骨子里的她是个成年人。可情况特殊,只好忍耐一下了。   进了食堂,田大旺去排队打饭。   孙梅英和小苗找了空桌子。   她刚一坐下,就看到青年同志在邻桌吃饭,就冲着人家招手。青年同志略一犹豫,还是端着饭碗过来坐下。   打了招呼,孙梅英乐呵呵的。   “同志,忘了问您贵姓了?”   “免贵姓张,叫张长岳,大姐喊我小张好了。”   张长岳说着官话(普通话),声音很悦耳。   孙梅英问了几句家常,张长岳爽快地应着。   田小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不敢抬头,只是盯着那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就是这双手摁着发报机,“嘀嘀嗒、嘀嘀嗒”地传递情报?若不是事先知道,光看外表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正说着,田大旺端着托盘回来了。   他神色如常,摆上饭菜   张长岳试探了几句,就站起身,说:“吃好了,我先回去了。”   田小苗松了口气。   有生之年跟特务同桌吃饭,这是从未想过的。   田大旺端着碗,哧溜哧溜地喝着稀饭。   “梅英,吃完了,你们自个儿回去。”   田小苗一听,吓坏了。   怎么能让她跟娘单独回去呢?她盯着大旺同志,可田大旺一点提示都没有。   田小苗瞪着眼,饭都吃不下去了。   田大旺看着小苗,有些不忍。   刚才排队打饭,他跟保卫处的同志碰了头。保卫处的同志说:“查到了一点线索,你这边先稳住,等人一走,就去搜查。”   可为了稳住,就得装着去上班的样子。   *   出了食堂,田大旺才跟小苗咬了咬耳朵。   “小苗,放心,有人盯着呢。”   田小苗赶紧看看周围。   哪有人啊,难道保卫人员会隐身不成?   一路上,田小苗提心吊胆。   进了楼栋,两腿直发软。即便知道有人暗中保护,可面对危险谁不害怕?   孙梅英倒是乐呵呵的,踩着楼梯“咚咚”直响。   她进了房间,就说:“小苗,来跟娘一起练字儿,温习一下。”   田小苗哪有心情写字儿啊?   她赶紧关上门,梢上插销,轻手轻脚的,生怕隔壁听见了。还对着孙梅英,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孙梅英瞪大了眼睛,这是做甚?   田小苗没敢解释,只是蹲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楼道里有响动。   都是关门、上锁、下楼的声音。   田小苗趴在门上听听。   孙梅英不明所以,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晓得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停在了隔壁门口。田小苗赶紧爬到小床上,把耳朵贴着墙,细细聆听。   开始动静很小,接着是“咔嚓咔嚓”几声,像是在撬地板?   田小苗一下兴奋起来。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前来搜查的人员,是不是起出了电台发报机?   响动持续了一会儿。   田小苗不晓得战果如何?她想打听一下,可还是按下了好奇心。那可是性命攸关啊,不能再犯错误了。   孙梅英也听到了响动。   她揪揪小苗,耳语道:“有小偷啊?”   田小苗摇摇头。   可随着喀嚓声不断响起,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若是顺利起出东西,不会搞这么长时间,房间也会恢复原样。   看样子没有找到东西?田小苗的心揪了起来。   万一判断错误,冤枉了好人咋办?   她不由得想到了那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那是弹钢琴的手,不是用来发报的。   田小苗坐卧不安,恨不得立刻出去瞧瞧。   可她管住了自己。心说,若是革命同志受点委屈也没啥,反正会澄清的。   正想着,隔壁没了动静。   可不一会儿,就听到挪东西的声音,接着是“梆梆梆”的敲击声。   这是在敲墙,查找夹壁?   田小苗眼睛一亮。   这一间有一个隐藏的壁柜,那隔壁呢,是不是也有一个?   田小苗跑到壁柜那里,竖着耳朵听着。   果然“嘭”的一声,像是打开了一扇门。   经验果然很丰富,田小苗给保卫人员点了赞。   那边悉悉索索,像是翻着东西?   田小苗眼睛发亮,觉得发报机一定在里面。她想听得真切一些,就按着开关处,轻轻打开了壁柜。   光线很暗,田小苗“哧溜”钻进去。   她贴着板壁,听着那边的动静。孙梅英也凑过来,屏住了呼吸。   “还是没有,会藏到哪儿呢?”有人压低了嗓门说道。   “再找找,不信能上天……”   田小苗觉得说话声离得很近,就隔着一道板子。她赶紧往后缩了缩,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东西。   咦,这是什么?硬邦邦的。   田小苗蹲下来一摸,是个箱子。她吓了一跳,壁柜里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掖了一条腰带,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件东西来?   田小苗赶紧拉开柜门。   光线照进来,果然,壁柜一角搁着一只小皮箱。   孙梅英也看见了,惊得目瞪口呆。   “小苗,这…这个……”   田小苗立马明白了,这是从隔壁塞过来的。   张长岳起了疑心,就把东西转移了。他想瞒天过海,可没想到隔壁住的虽然是一对土包子,却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夹壁。   田小苗赶紧关上柜门,捂住了胸口。   是立即通知对面?还是等爹回来?   她考虑了片刻。   她不能冒险,万一对面不是保卫人员咋办?可时间紧迫,要是被特务发现了,可就没命了。 第30章 .漏洞2   *   孙梅英也被吓蒙了。   她再迟钝,也晓得发生了状况。   “这…这可咋办?”   孙梅英牙齿打颤,说不出囫囵话来。   田小苗跟孙梅英咬咬耳朵。   “娘,一会儿去门卫那里,给爹打电话,喊爹回来。”   “嗯。”   孙梅英不晓得电话是啥,可还是点点头。   田小苗趴在门后听着,孙梅英也鼓起勇气凑过来。   有人出来了,下楼了。   孙梅英揪揪小苗,指了指壁柜。   “小苗,腰带还在里面……”   “那赶紧拿出来。”   田小苗心说,亏得壁柜里光线很暗,对方没有发现那条腰带。不然,麻烦就更大了。   打开壁柜,摸出腰带。   孙梅英缠在了腰里,就扯着小苗下楼。   楼道里静悄悄的,同志们都上班去了。   孙梅英和田小苗出了楼栋,才长舒了口气。   俩人装着散步的样子,往院门口走。   到了门卫那里,田小苗仰着小脸,跟值班战士说:“同志,麻烦您给工商处的田建国打个电话……”   值班战士瞅瞅小苗,又瞅瞅孙梅英。   “同志,麻烦您快一点,我有十万火急!”   田小苗催促着,都快哭了。值班战士本想多问几句,可看到一大一小都急红了眼,就抓起了电话。   “喂,帮我接一下工商处。”   内线电话接通了。   田小苗对着话筒说:“爹,快回来,有情况。”   田大旺一听,就借了一辆自行车往回赶。   到了大门口,看到孙梅英和小苗都在。   “小苗,啥情况?”   田小苗趴在大旺的耳边一说,田大旺也惊呆了。他抓起电话打到保卫处,说:“徐同志,找到了。”   放下电话,田大旺就往小楼赶。   他不知道暗中保护的同志撤了没有?也不知道特务有没有同伙?可皮箱里的东西太重要了,那是证据,也是特务的联络手段,不会轻易放弃。   到了楼栋前,田大旺定了定神。   远远的,他朝孙梅英和小苗望了一眼,就上了楼。   一会儿功夫,徐科长也带着几位同志赶来了。   果然,从壁柜里找到了一只小皮箱。   “先不要打开,防止里面有炸.弹。”   一位戴手套的同志提起箱子就走。   到了操场上,方停下了脚步。   两位同志在远处警戒,戴手套的同志趴在皮箱上听了听,又检查了一遍,方打开了箱子。他冲着两位同志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安全了。   电台发报机被起出来了,几位同志兴奋得直搓手。   “这家伙真狡猾啊!咱把屋里都翻遍了,愣是没找着,哪里想到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原来,壁柜后面是一道板壁,板壁的另一面涂着一层水泥,看着像是墙壁,伪装得很巧妙。两位同志来搜查,挪开柜子找到了夹壁,夹壁里搁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有电台发报机。没想到夹壁后面还有一个机关,跟这边的壁柜是连通的。   这房间设计得太巧妙了,差点就走了眼。   徐科长很激动,握住田大旺的手,用力摇了摇   “建国同志,多亏了你啊!”   田大旺本想解释一下,可想着小苗的过人之处,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不是他贪功,而是想保护小苗。这娃娃聪明得过了头,跟外人无法解释。   *   徐科长赶来的同时,抓捕行动也展开了。   张长岳是文教接管委员会下属的新闻出版部的外联人员,在另一处院落工作。调查期间,保卫处派了同志盯梢,想摸清他的底细,看看能不能挖出更多线索。   可电台被起获了,要防止对方跑路。   便衣人员立马赶到了新闻出版部。可张长岳没了踪影,说是去洗手间了。可冲到洗手间里,却发现后窗户开着,人跳窗跑了。   “立即发布通缉令,在车站、港口、水陆码头……”   可偌大的沪上,想藏身并非难事。   尤其是张长岳对沪上很熟悉,他是高校出身,伪装成进步青年,积极分子,混到了新闻出版部搞联络工作,认识得人不少,路线也很熟悉,这给抓捕工作造成了一定困难。   说到张长岳,保卫处接到举报就展开了调查。   按说,以他的资历是住不进小洋楼的。   可他认了一门亲戚,在接管处工作。那位同志有家属要来,就申请了住房。可因为路远,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他就借了亲戚的房子暂住。   根据调查,这栋小洋楼以前住的是一位情报高官,设计得非常巧妙。估计张长岳受人指点,说可以作为藏身之处,才费尽心机搬了进来。   本来,隔壁房间空着,安全得很,把电台藏在那里正好。任谁也想不到宿舍大院会安放着一部电台吧?这就是灯下黑,没人能猜到。   可田大旺一家搬进来了,又碰上田小苗闲不住瞎捣腾,结果发现了壁柜的秘密。   张长岳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一点。可同时也反映出了一个问题,机关人员甄别筛选,依然存在着漏洞。 第31章 .线索   *   宿舍大院这边,警报解除了。   可孙梅英和小苗吓得不敢回家。   先不说隔壁邻居,光想想那壁柜就让人害怕。空间那么大,黑洞洞的,还跟夹壁通着,谁知道以前藏过什么物件?   田小苗本来就爱瞎想,这一下更是无边无际,夸大得不得了。   那个特务抓住了没有?会不会派同伙回来取箱子?万一再撞见了咋办?要知道特务心狠手辣,带着匕首、毒.药、尼龙绳,还有无声.手.枪。   想到电视剧里特务杀人放火,田小苗就瑟瑟发抖。   她是个小娃娃,哪里抵抗得了啊?点麻穴那样的技巧对付二大娘和奶奶还行,真遇到特务只有死路一条。   孙梅英也吓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说话文纠纠的青年是个特务?还把箱子藏到她们家?她扯着小苗在花坛里转悠,两腿发软,不停地打着寒颤。   “小苗,你爹咋还不来啊?”   “娘,爹有任务,一会儿就赶回来了……”   田小苗宽慰着娘。虽然,她也很害怕,可还是装成小大人的模样。   对大旺同志也有怨言。   招呼不打就跑了?到底啥情况也不透露一点?害得她跟娘在外面吹冷风。可她也明白,大旺同志工作起来很拼命,啥都忘了,并非有意的。   *   田大旺的确有任务。   明天上午,游园义卖活动就开始了。可特务露出了形迹,是否跟活动有关?保卫处召开分析会,田大旺也受邀参加。   作为情报负责人,徐科长率先发言。   “同志们,从起获的电台分析,这部电台崭新、崭新的,虽然指纹抹去了,可机器上的油印还在,气味也很大,说明刚启封不久,甚至有可能是第一次发报。那么,这部电台是否跟游园活动有关?从时间上分析,有一点关联,但也存在不确定性……”   “目前一个最大的疑点,游园活动已筹备了十多天,消息早就放出去了,可这部电台刚刚出现,那敌人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这个,还有待于进一步分析。当务之急,是做好游园活动的安保工作,注意形迹可疑人员……”   除了以上所说,徐科长有一种猜测。   跟前期抓捕的特务不同,这个张长岳藏身在高校,以进步面貌出现,一直未露出形迹。说明是楔入我们内部的一枚钉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贸然启动。可现在突然启动了,是不是预示着敌人有其他行动?   这虽然是猜测,但可能性极高。   大轰.炸发生后,保卫部门一举破获了多部电台,抓捕了十多名特务,潜伏下来的敌特组织受到严重打击。敌人想疯狂报复,甚至想搞出一个大事件,在国际上制造影响,好向米帝国主义邀功,获取主子的奖赏。   那么,什么样的事件才能造成轰动?   安放定时.炸弹搞恐怖活动,吓唬平民老百姓?这令人不齿,并不能收到预期效果。而张长岳在新闻部门做外联,对市委的情况很了解,尤其是一些宣传、走访活动。那他会不会利用工作之便,对市里领导下手?   徐科长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   参加游园义卖活动的,多是市民和工商业界人士,敌人制造谣言进行恐吓,妄图破坏经济发展。保卫部门得到消息,一定会加大安保力度。把注意力集中到游园活动上。而游园活动范围大,持续时间长,投入的安保力量自然很大。   这么一来,其他方面的安保必然会削弱。   若是敌人趁机搞刺杀行动,尤其是市委一级的领导,保卫部门顾此失彼,会被打个措手不及。而敌人一旦得手,影响是巨大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就像一条线,把最近一系列事件串到了一起。   徐科长茅塞顿开。这部电台被起获,起到了关键作用。   接下来要外松内紧,加强对首长的保护。   刺杀行动,张长岳是单枪匹马,还是有同伙协助?从目前调查的情况看,张长岳隐蔽得很深,像是一匹独狼,跟海外直接联系。可从搜查到的物件上来看,除了一部电台,没有武器,没有现金,没有任何资料说明其身份。   徐科长觉得很奇怪。这是出于自我掩护,还是有别的原因?对张长岳的调查还在继续,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讨论结束后,行动科的同志做了安排,要工商处予以协助。   田大旺作为联络人,把细节问题又碰了一遍。   “好了,同志们各就各位,散会!”   散了会,田大旺正准备走,被徐科长叫到了一边。   “建国同志,有个情况要了解一下……”   这次抓捕行动是秘密的,田大旺并不了解内情。   他听到特务跑了还没抓到,顿时担心起来。徐科长也叮嘱道:“建国同志,你赶紧回去跟家属提一下,近期不要外出,要注意安全。”   “好。”   田大旺揪着心,回到工商处。   他向何处长汇报了安保情况。当然,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提。尤其是抓特务的事儿,属于机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交待好了工作,田大旺急匆匆地赶往宿舍大院。   花坛那边,孙梅英和田小苗正望眼欲穿。   看到大旺来了,就像看到了救星。   “梅英,走,住招待所。”   田大旺去招待所要了一个房间,孙梅英才踏实下来。可想着这两天,大旺神秘兮兮的,就冷不丁地问道:“大旺,你是不是早就晓得?”   “梅英,那是纪律。”   “纪律?那你也透点气啊,害得人家乱搭话……”   孙梅英抚着胸口,埋怨着。   田小苗咧咧嘴。   心说,如果不是搭话迷惑敌人,结果咋样还不好说呢。   算起来,娘也算是帮了大忙了。   *   招待所内部有食堂,吃住都很方便。   田大旺心里稍安,陪着母女俩吃了午饭,就继续忙工作去了。   孙梅英一闲下来,就挡不住胡思乱想。   来到沪上,跟她想象的不一样,莫名有些想家了。   “小苗,咱住一段儿,就回去吧?”   “娘,您不是想留在城里嘛,咋突然想回去了?”   “小苗,你也看见了,你爹忙得很,咱在这里净给你爹拖后腿儿…..”   “娘,拖啥后腿儿啊?您看爹,高兴还来不及呢!”   田小苗一听,赶紧哄着。   她怕孙梅英继续乱想,就说:“娘,咱去前台借张纸和笔,练习写字儿。”   孙梅英打起精神,要了纸和笔。   田小苗看到那里搁着一摞旧报纸,就问人家借了几份。   “娘,来读报!”   孙梅英哪里认识那么多字啊,怎么可能念得下来?   田小苗不管,把报纸往孙梅英手里一塞。   “娘,快看副刊,有连载的小说,可好看了。”   “小说?啥是小说啊?”   “娘,小说就是戏文,编故事的。”   一说戏文,孙梅英自然懂了。   就倚着被子,连蒙带猜地看起来。碰到不认识的字儿,就问小苗。   田小苗也盘着腿,翻着报纸。   从头版头条看到末版,连报纸缝隙里的广告、讣告、寻人启事都看了一遍。当打开第二份报纸时,注意到了一篇报导。   “十大商行联手赈济灾民。”   内容很短,说沪上十大商行将捐赠两车物资,给大轰.炸中受灾的市民家庭。还将参加游园义卖活动,拿出家藏宝贝,筹集更多的款项。   田小苗这才想起发生在“春节”前的那场惨案。   原来,工商联筹办的游园活动就是为了赈灾。她看了一下参加赈灾的商行名单,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了眼帘。   广泰商行的白奕雄先生。   田小苗瞪大了眼睛,白丽雅的大哥果然出现了。   那爹呢,在游园会上会不会遇到白丽雅?   想着那种可能性,田小苗差点跳起来。可她和娘不能出门,这是保卫处的同志安排的,要遵守纪律。   田小苗抓耳挠腮,坐卧不宁。   可想着大旺同志最近的表现,又觉得自己判断有误。大旺同志的原则性很强,不会莫名其妙地犯错误,她应该相信大旺同志,是经得起考验的。   可沪上是什么地方?拆白党多得要死。万一大旺同志被人家设套,掉进陷阱里咋办?到时候可就晚了。   田小苗盘算过来,盘算过去,就是安不下心来。   孙梅英倒是乐滋滋的,说:“小苗,这戏文写得不赖啊。”田小苗心说,本想帮娘转移一下注意力,却给自己找了个事儿。   一下午很难熬。   等到田大旺下班回来,田小苗把报纸都翻遍了。   “爹,明天是不是有游园会啊?”   “是啊。”   “能不能带我去瞧瞧?”   “小苗,爹说得话都忘了?”田大旺板着脸。   田小苗自然没忘,她不过是挣扎一下而已。   吃罢晚饭,田大旺去夜校补习。   孙梅英和小苗不能跟着,就早早地睡下了。   放学后,田大旺直接回了宿舍。   田小苗心说,革命尚未成功,撮合爹娘仍需努力。   这天晚上,阁楼上埋伏着保卫人员。   虽然,敌人来得可能性很小,可也要防备一下。万一有抱着侥幸心理的也说不准,网撒下去了,没准就捞到大鱼了?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是农历正月十四。   游园活动开始了,公园里人山人海,有花车,有灯笼,有戏台子,还有义卖活动,热闹非凡。   何处长和田大旺也赶到了现场。   何处长特意叮嘱道:“建国同志,工商联代表提了意见,说咱们不能脱离群众,要跟市民们打成一片,不管人家提啥要求,咱都不能黑着脸……”   田大旺点点头。   他是想打成一片,可市民们太热情了。看到他就掏出小本子,让他签名。他签什么名啊?再签不还是田建国嘛。   可田大旺外型出众,走到哪里都惹人注意。   他想着安保问题,就特别关注那些花车。   就在这时,两位穿着月白短袄的女学生拦住了他。   “同志,能不能帮个忙啊?”   “帮忙?可以啊。”   “那太好了!我们这边做游戏,缺一个打鼓的,就您来好了。”   说着,把两支鼓槌递给了田大旺。   田大旺很为难,说:“对不起,我不会打鼓。”   “不会打?学嘛,可简单了!”   女学生不由分说,把田大旺请到了台子上。   “咚咚咚”一阵鼓响。   田大旺背对着台子,停下了鼓槌。   原来,是击鼓传花的游戏,那支绢花落到谁的手里,就要表演一个节目,唱歌、跳舞、朗诵都行。这是义卖活动的一部分,学生们在台上表演,观众们捐款捐物。 第32章 .拉拢   *   现场气氛很热烈,吸引了不少市民围观。   田大旺还有事,不想继续耽搁。   可学生们哪肯放人啊?尤其是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同学,热情地挽留着。还说:“解放军同志,这是军民联欢,您可不能走啊!”   田大旺脸皮薄,只好老老实实地继续打鼓。   又表演了几个节目。   这时,一位穿着黑色学生装的男同学急匆匆地赶来了。   他跳上台子,连声抱歉。   “同学们,我来晚了!”   “周宏扬,你咋才来啊?”   “呃,我父亲说园子里有炸.弹,不让我出门。我是费了半天劲,才偷偷溜出来的…..”   那个叫周宏扬的同学眉飞色舞,很兴奋。田大旺赶紧把鼓槌交给人家,准备脱身。   可未等他下台子,就被女同学拦住了。   “解放军同志,表演一个节目再走啊!”   田大旺五音不全,哪敢表演节目啊?他吓得连连摆手,说:“同学,我不会。”   “不会?我教你。”女同学很热情,眼睛亮亮的。   “不用,不用。”   田大旺心里发慌,不顾一切冲下了台子。   “解放军同志,再会!”   身后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   田大旺不敢回头,只觉得肌肉紧张,后背僵硬。   如果不是为了保持形象,他甚至想跑起来,远远地逃离现场。可他穿着军服,即便转业了,依然代表着部队。   田大旺昂首挺胸,迈着大步。   心说,何处长交待的任务太艰巨了,别的还好说,就是女学生太过热情,让人紧张冒汗。   这一幕,被站在人群后面的一位青年男子尽收眼底。   他朝台上扫了一眼,就紧走几步赶了上去。   “田同志,等一等!”   田大旺听到有人喊,就停下了脚步。   青年男子追上来,客气地说:“田同志,您还记得我吗?”   “您是?”田大旺瞅瞅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穿着咖啡色毛呢西装,留着三七分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风雅。   可他没有印象,不晓得见过此人?   青年男子却很激动,伸出手来,热情地说:“田同志,我姓白,叫白奕雄。上次工商联代表开会,您在台上讲话,我在台下坐着……”   “哦,是白先生啊!”   田大旺握住了白奕雄的手。他想起了商会募捐名单,就有白奕雄先生。   “田同志,这是我的名片。”   白奕雄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烫金名片,双手递过来。   “好的。”   出于礼貌,田大旺接过来。心说,这是一位进步人士,接下名片也无妨。   “田同志,您去忙,我就不打搅了!”   白奕雄见好就收。   他对田大旺观察良久,早就想找个机会接触。上一回人多,没捞着说话,这一回把名片递过去,算是搭上了线。   田大旺转了一圈。一切正常,秩序良好。   他回到主会场。   何处长有事,先回去了。赵科长来接班,就拉着田大旺去拍卖现场。   拍卖现场在东南角。搭着高高的台子,铺着红地毯,还挂了一圈彩色气球,拉着彩带,布置得很花哨。   这时候,拍卖活动正在火热进行。   一张长条桌子,铺着红色灯芯绒布,摆着一件件拍品。这是十多位知名人士,从家里拿来的,说凑个趣儿,扩大一下声势。   “女士们,先生们,第五件拍品,景泰蓝花瓶一对…….”   拍卖师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白手套,拿着拍卖锤,彬彬有礼。   田大旺扫了一眼。   聚集在这里的都是社会名流,不管是男士还是女士,穿着打扮都很时髦,不像是赈灾,倒像是来搞社交活动的。   他觉得好像变了味儿?   可工商联代表提倡这个,说沪上是一座金融商业城市,眼界开阔,交际应酬是难免的。而他们这些转业干部都是土包子,对时髦的东西不懂,也不感兴趣。   田大旺不由得蹙着眉头。   赵科长见了,促狭地笑了笑。   “建国同志,这是工作……”   “……”   田大旺何尝不明白?可心里还是别扭。   新中国是为劳苦大众服务的,不是为了这些商人和资本家的利益。可现在要讲团结,跟工商界人士搞好关系,尽快恢复生产。   跟田大旺不同,赵科长对拍卖饶有兴趣。   他是本地人,以前做地下工作的,经常跟商界大佬、伪政府官员打交道,很有交际手腕,也很圆滑。可工商处大部分都是转业干部,行事果断,作风硬朗,相处起来有点格格不入。   赵科长开玩笑说:“转业干部只懂得打仗,不懂得经济。”   言外之意,搞建设还得靠本地干部。   这也是南下干部和本地干部的矛盾之处。为了缓解,南下干部即便看不惯,也不得不融入。时间久了,难免会受到影响。包括何处长在内,都在强调要团结,要搞好关系,不能太僵化。   不知不觉,田大旺也有了改变。   不管是言语上还是思想上,包括对梅英的态度上。可这个时候,他还未意识到,当自己在做本职工作,并未违背初心。   *   游园活动进展顺利。   这跟周围的安全警戒分不开。到处都是巡逻的战士,全副武装给敌人以震慑。保卫处那边,对张长岳的调查还在继续。   徐科长收到了最新情报。   张长岳是化名,本名叫张文涵,小名阿坤,姑苏人士,父母早亡,被族人侵占家产,不得不去沪上投奔姑母,寄人篱下。他学习刻苦,十七岁考上交通大学物理专业,品学兼优,还拿了一等奖学金。   这样一位青年,为何会成为特务?很令人费解。   徐科长查阅其姑父的资料,有重大发现。   张长岳的姑父也姓张,叫张禀仪,解放前在金陵城担任情报官员,跟小洋楼的主人黎鸣之是大学同学,也是好友。   解放前夕,张禀仪携二夫人及其子女逃离海外,撇下了元配张太太,也就是张长岳的姑母。张太太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去了米国,女儿嫁了人。   也就是说,张长岳的姑母还在沪上,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张长岳会不会躲在姑母那里?   徐科长立马驱车前往,拜访张太太。   张太太住在一栋石库门房子里。两层五开间,带着阁楼和晾台,很宽敞,也很安静。见有人来访,神色淡淡,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张太太,我想了解一下情况……”   徐科长望着张太太,说明了来意。   张太太听到阿坤做了坏事,神色微变。   一直以来,她把阿坤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有加。可丈夫却看不上,嘲笑她给张家收破烂。她知道丈夫有外心,虽然没有跟她明面上离婚,也弃之如敝履。好在,阿坤很争气,跟他大表哥一样学习好,脑子也好使。   可没想到阿坤会搞起情报,变成了张禀仪那样的人?   张太太不敢相信,苍白着脸说:“徐先生,这不可能,阿坤不是那样的人……”   “张太太,您看看这张照片,他就是张长岳,我们要找的人……”   徐科长取出一张黑白照片。   张太太看着照片,手微微发抖。   “这是阿坤,我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可他不是张长岳……”   “不是张长岳?”徐科长觉得奇怪。   张太太鼓起勇气,说:“张长岳是张禀仪的儿子,是阿坤的二表哥……”   徐科长这才明白,张长岳是张禀仪和二夫人生的。难道说,张阿坤顶了张长岳的名头?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不等徐科长开口,张太太就想到了   她颤抖着嗓音说:“徐先生,请您救救阿坤,阿坤是被胁迫的,他是为了救我,救他大表哥和大表姐……”   “什么?”徐科长很惊讶,也隐隐猜到了什么。   张太太很激动,绞着手帕说:“是张禀仪干的,他拿阿坤顶缸,好救下他儿子张长岳,还威胁我说,敢吐露半个字,就拿我儿子女儿说事……”   “徐先生,阿坤本质不错,是受了坏人的指使,您一定要救救他啊!”   “张太太,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阿坤,这样才能救他。”   徐科长讲了宽大政策,张太太连连点头。   “徐先生,我跟女儿联系,看看她有没有见过阿坤……”   做通了张太太的思想工作,徐科长的把握大了几分。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该布防的都要布防,等着张阿坤的出现。   *   第一天的游园活动很顺利。   到了黄昏时分,彩灯亮起来了。   游园活动马上就要结束了,田大旺准备收工。   这时候,工商联的韩同志和赵科长找过来。   “建国同志,商会出面办了一个茶会,邀请全体代表参加。”   “韩同志,我就不过去了。”   田大旺本能地抗拒,赵科长赶紧拉着,说:“建国同志,吴先生点了名,说要卖他个面子,不去不好……”   对吴先生,田大旺有印象。   吴先生是政协委员、工商联代表,沪上知名人士。这次赈灾,一下就捐了两条大黄鱼(金条),报馆都拍照了,明天就要上报纸。   田大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韩同志,咱们有纪律,不能吃吃喝喝,拉关系。”   “建国同志,你就放心吧,只是个茶会,联络一下感情,不会吃酒的……”   韩同志打着保票,田大旺只好点头。   可到了地方,就发现不对。   长条桌上铺着白色台布,摆着各色茶点、菜品和酒水,说好的茶会变成了自助餐。   田大旺不习惯这种场合。   他想走,却被几位商会代表拉住,碰了几杯。   白奕雄也端着酒杯过来,套着近乎。   不知不觉,田大旺喝了两杯。   他脑袋发蒙,不晓得是大厅里太热了,还是酒喝多了?   他想保持清醒,就摸到了门边。   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田大旺打了个喷嚏,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整整一天,田小苗和孙梅英窝在招待所里。   她把报纸都借过来,翻了一遍。   跟前台的女同志也混熟了,就“姐姐,姐姐”地喊着。看到人家那里有电话簿,就拿过来瞧一瞧。她找到了广泰商行,记下地址和电话号码,为举报白奕雄做准备。   到了晚上,田大旺回来了。   他一进房间,倒头就睡。   田小苗闻到了一股子酒气,蹙起了小眉头。   孙梅英也有点发慌,说:“小苗,你爹不会喝酒,一喝就醉,醉了倒头就睡,啥都不知道了……”   田小苗瞅着爹。心说,大旺同志犯错误,是从吃酒开始的。   可这个毛病怎么改?   大旺同志整天跟工商界人士打交道,被人家拉拢是在所难免的。可怎么保持初心很重要,理想、信念、纪律,还有斗争意识,少一样都有可能被同化掉。   沪上是个大染缸,白纸沾一下都会变得五彩斑斓,更何况是人呢? 第33章 .敲打   *   第二天,太阳冒了头。   田大旺才醒过来。   他一骨碌坐起来,怎么会在招待所里?他拍拍脑袋,想起喝酒之事。看到梅英和小苗穿戴整齐,早就起来了,就脸上讪讪的。   田小苗凑过来,盯着大旺同志   “爹,昨儿您喝醉了?”   “嗯。”田大旺很惭愧。   “爹,喝酒容易犯错误,你晓得吧?”田小苗鼓着脸,很严肃。   “嗯。”   田大旺自然晓得。因为喝酒,昨晚旷课不说,早上出操也耽误了,真是误事啊。   “爹,娘说您沾一点酒就醉了,千万不能再喝了……”   “小苗,爹晓得了。”   田大旺瞅瞅孙梅英。心说,又把老皇历翻出来了?   那是他跟梅英成亲那日,不小心喝了几杯,结果倒头就睡,把洞房花烛都睡过去了。那些听壁角的,见了就笑话他,学他打呼噜,被新娘子揪耳朵都不晓得。自那以后,就很少喝酒。直到抗战胜利,才跟游击队员一起敲锣打鼓,喝了一大碗,睡了一整天。   后来,随着部队南下,就再也没碰过酒。解放金陵城,开庆功宴,他只顾着吃肉,滴酒未沾。来到沪上,更是严格要求。   可昨晚是个特例,他是带着任务的,要跟人家搞团结,人家来碰杯不得不喝。可这种任务,容易让人放松警惕,陷入到灯红酒绿之中。   田小苗这才明白,大旺同志参加活动是带着任务的。一开始不喜欢那种场合,可时间长了就被同化了。   田小苗抓住问题核心,毫不客气地指出来。   “爹,这个任务不合理,违犯了纪律。”   “小苗,不要乱说……”   “爹,我没乱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不就唱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立场要坚定……”   “小苗,爹的立场坚定着呢!”   “爹,我知道您立场坚定,可你想想,您喝醉了,啥都不知道了,被人家搬到旅馆里咋办?沪上有拆白党,仙人跳,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小苗,你从哪听得乱七八糟的?”   田大旺瞪着眼,一脸怒气。   可被小苗一敲打,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孙梅英也瞪大了眼睛,说:“大旺,那报纸上说了,白相人养了娇滴滴的小姑娘,专门骗男人……”   “梅英,你也跟着瞎说!”   “大旺,这是报纸上说的,不信你看!”   孙梅英抓起一份报纸,指着那耸人听闻的标题。   “富家公子被女学生蒙骗,原来是舞女白相人”   “黄浦江里飘起麻袋浮尸,谋杀亲夫,奸.夫.淫.妇曝光。”   “梅英,你都看些啥乱七八糟的?”田大旺气得两眼冒火。   “咋的?这是报纸上登的,都是真事情!”   孙梅英理直气壮。   这两天只顾着看报纸,长了不少见识。不过,也吓得够呛,还问小苗:“沪上咋这么乱?天天都有失踪的,那流氓坏分子咋不抓起来枪.毙?”   小苗说:“沪上刚解放,人员很复杂,政府采取了宽大政策,只要不犯事,就网开一面。”   可不犯事还好,那犯事的呢?人那么多,上哪里抓去?对宽大政策,孙梅英不理解,觉得坏人就应该统统抓起来。   田大旺又好气又好笑。   “梅英,以后要看正经报纸,那些街头小报要少看。”   “爹,这不是街头小报,这是沪上发行量最大的《申报》……”   “哦。”   田大旺受了教育。他嘴上不说,心里警觉起来。   “好了,不讨论了,吃饭去。”   田大旺说着,戴上军帽,扯了扯衣襟。   他摸到口袋里的几张名片,就揉成一团,扔在废纸篓里。田小苗赶紧捡出来,看到广泰商行的白奕雄,又担心起来。   果然,白奕雄跟大旺同志搭上线了。   那白丽雅呢,是不是也出现了?想到这个,就揪着大旺同志的衣襟说:“爹,无商不奸,跟商人打交道,要小心一点。”   “小苗,爹晓得,不会再跟他们见面了。”   田小苗见大旺同志觉悟了,稍稍安了心。   可这种警惕性能保持多久?就不好说了。大旺同志是个直肠子,没那些弯弯绕绕,又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晓得变通。   为了避开后续的麻烦,不如换个单位?   看得出来,大旺同志喜欢部队,要是能去保卫部门就好了。天天跟特务做斗争,警惕性高高的,想犯错误都不可能。这时候,公安部门还没正式成立,保卫处和警备部队担着保卫职责,也是公安部门的前身。   田小苗不由得想到跟保卫部门的接触。   大旺同志表现好,又是转业干部,会不会被人家要过去?可这事儿,自个儿说了不算,得听从上级安排。   *   正月十五闹花灯。   外面很热闹,很有“元宵节”的气氛。   田小苗和孙梅英还是不能出门,就在招待所里呆着。想着中午要去部队上,跟冬子和梅子见面,就期待起来。   “娘,咱把头发洗一洗,抹一点头油。”   田小苗想臭美一下。   都进入三月了,天气晴朗,不用戴花帽子了。她的头发虽然很短,可比刚剪的时候好了一点。孙梅英的头发也长长了,遮着耳朵,只要顺溜一点,还是很有型的。   母女俩这边忙着,田大旺也进了办公楼。   他跟何处长打了招呼,就被保卫处喊了过去。   徐科长熬得两眼通红,却很兴奋。   “建国同志,案情有了进展。”   徐科长斟酌了一下,说:“昨晚上,张长岳已经归案了,危险基本上解除了,家属们可以出来逛逛,感受一下节日气氛……”   “好。”田大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想着梅英和小苗憋在招待所里,琢磨那些花边新闻,也不是个事儿。   “建国同志,注意一下这个人。”   徐科长拿出一张手绘画像,田大旺细细观摩。   “这是真正的独狼,代号老K,也是刺杀计划的主谋……”   田大旺记下了老K的特征,三十来岁,额头很高,脸很长,眼角有一颗黑痣,有点招风耳。   对于情报来源,田大旺不好追问。   可他猜测,这跟张长岳的归案有关。   送走了田大旺,徐科长又翻起了资料。这是张阿坤提供的,他能主动自首,张太太起了很大作用。   昨天,徐科长从张家回来,就在等消息。   到了黄昏时分,张太太打电话过来。   “徐先生,政府提出的宽大政策可算数?”   “算数。”徐科长做了保证。   张太太在电话里松了口气,说:“徐先生,阿坤想自首,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放下电话,徐科长带人赶到张太太家。   宅子里很安静,跟白天过来时没什么两样。   张太太裹着毛绒披肩,坐在客厅里。跟徐科长又确定了一下,方敲了敲后面的板壁。   “阿坤,出来吧,跟徐先生见见。”   话音刚落,张阿坤从后厢房里出来。他面色苍白,穿着打扮完全变了样,黑毡帽,黑色短褂,扎脚裤子,看着就像个码头工人。   “同志,我有罪……”   张阿坤深深地鞠了一躬。   接着,一五一十,讲了事情的经过。   那要从一九四九年说起。   “春节”前夕,京城和平解放。   对刮民党反动派震动极大。这时候,情报部门开始布局,准备退路。第二批潜伏名单定下了,其中,就有张禀仪的二儿子张长岳。(本名张鸿浩,为掩人耳目化名张长岳)。   潜伏下来很危险,张禀仪自然晓得。可张长岳是他一手培养的,为了加官进爵,也进了情报部门,抗命不从是要被枪.毙的。   本来,潜伏任务轮不到张长岳,张禀仪早就打点好了。可刮民党内部派系林立,张禀仪的对头想报复,就把张长岳划到了名单里。这属于高度机密,除了策划人和局里的最高头目,没人晓得。 第34章 .独狼   张禀仪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   名单上报核准,属于绝对机密,再无更改可能。可他不想儿子当炮灰,就想了个主意。张阿坤跟张长岳年纪相仿,身高和气质也很接近,不如让其冒名顶替?他再把张长岳弄到港岛,顶张阿坤的名号,神不知鬼不觉的。   反正,金陵城和沪上隔着一段距离,没人见过张阿坤。潜伏人员的档案都封存了,照片也销毁了,相互之间不照面,谁也不晓得谁。   谋划好了,张禀仪赶到沪上,找到实验室里的张阿坤。   “阿坤,姑父跟你商量个事儿……”   可张阿坤哪肯答应?好好的名字,干嘛要改成张长岳?   张禀仪连哄带骗,说:“阿坤,姑父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若是垮台了,一定没好果子吃。你姑母也会受牵连。不如,你帮姑父一个忙,姑父不会亏待你的,你姑母也有了保障,你大表哥和大表姐也跟着沾光……”   张禀仪还拍着胸脯说:“阿坤,你大表哥不是去了米国嘛,我可以送你姑母和你一起去,带上你大表姐一家也行……”   对去米国,张阿坤很有想法。   他大学毕业后,就跟导师做助手,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导师要去米国,说那边邀请他,给的待遇很高。他也想去,却没有门路。   张禀仪就拿去米国做诱饵,说:“阿坤,不就是改个名字啊,又不会碍着啥,等过了风头,就没事了……”   张阿坤太过年轻,也缺乏经验,就点了头。   本来,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搞研究,既不关心政治,也不关注时事。可变成张长岳之后,就有人拉他去开会,搞活动,积极起来。还被抓到警察局里呆了几天,博取政治资本。   当然,这都是策划好的。   为了防止露馅,张禀仪还给张阿坤做了指点,学会了发报、写密信和接头暗语。张阿坤本来就是物理方面的人才,又很聪明,一学就会。还因为从小寄人篱下,很敏感,也很机警。   张禀仪很满意,觉得天衣无缝。   张长岳制造了潜伏在沪上的假象,就携带着电台、经费、身份资料、各种装备,秘密去了港岛。他化名张文涵,跟情报部门脱离了关系。   可张禀仪说话不算数,撤退指令一下,就撇下了姑母,带着二夫人一家跑了。还给张阿坤留下口信:“以后,你跟姑父单线联系,谁的指令都不用听。”   张阿坤这才晓得自己上当受骗。   姑母很担心,说:“阿坤,不要听你姑父的,他没安好心。”可张阿坤太过天真,并未往深里想。   沪上解放后,高校被接管。   张阿坤在学校当助教,想改回本名。可张禀仪派人传来密信,说:“谁也不了解你的底细,好好工作,不然,你姑母、大表哥、大表姐就没命了……”   张阿坤很害怕,就继续用张长岳的化名。   不晓得怎么回事,总有人找他开会、参加活动。他越来越进步,成了学校里有名的进步青年。偶然之机,他作为高校代表,被借调到了文教接管委员会做外联工作。   按说,这跟他的专业不搭噶,怎么会成为新闻出版部的外联人员?这是有人暗中活动,靠着各种关系帮了一把。   他想推脱,可学校那边不答应,就硬着头皮呆了下去。   按照原定计划,张阿坤作为一枚暗棋,长期潜伏。可事出意外,情报部门内部争权夺利,想博取筹码,就提前启动了。   任务是实施刺杀计划。   他接到一个信封,吓了一跳。对方怎么找到他的?他胆战心惊,就把密信销毁了。心说,姑父留下口信,谁的指令都不用听。   可对方不晓得他是冒名的,一再下达指令。   他拖延着,实在拖不下去了。就想给姑父发报,询问一下,老K是谁?为何一再下达指令?那部电台是黎鸣之留下的,就藏在小洋楼里。姑父跟他说,紧急情况下可以启用。   张阿坤想方设法搬进来,就是为了这部电台。   要说,他没有身份、没有经验、没有经费,也没有装备,啥都不算。真正的张长岳是专业人员,可张阿坤不过是菜鸟一个。   可下达指定的人,哪里晓得啊?见他不回应,就打了匿名电话过来,威胁道:“再不动手,你们一家就等着收尸吧!”   可电台一冒头,就被保卫部门察觉了。   他很敏感,越想越不对劲儿。不等抓捕人员来到,就跳窗逃跑了。他找到大表姐,表姐夫是做外贸生意的,码头上有几间仓库,他就躲在那里。   听完张阿坤的口供,徐科长就问:“阿坤,发指令的人是谁?”   张阿坤摇摇头。   他是个假独狼,啥都不晓得,只记得打电话的男子声音沙哑,代号老K。   张太太倒是提供了一条线索。   “一个星期之前,我在楼上无意间看到一个戴毡帽的陌生男子,在后门徘徊。佣人买菜回来,发现门缝下面有一个信封,打开来是一封恐吓信……”   “那位男子有何特征?”   张太太描绘了一下。徐科长拿起笔,画了一幅肖像,惟妙惟肖。   张阿坤盯着画像,想起了什么。   “徐科长,这人我见过……”   “在哪儿?”   “在学校……”   张阿坤认出了男子,是学校里的校工。   具体什么时候来学校的?他不记得了。可注意到校工很偶然,他进出实验室,总觉得有人盯着他。有一次在拐角,他悄悄回头。发现校工在那里扫地,草帽遮着眼睛。可他莫名感到害怕,就像有一股杀气。   后来,又碰到了几次。   校工低着头,跟他没有任何交流,可他觉得对方认得他。   徐科长反复询问了几遍,再无遗漏。   “张阿坤,你肯来自首,可以将功补过……”   张阿坤自然晓得,政府讲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不是书呆子,这一年接触到社会,增长了不少阅历。尤其是听到侵吞家产的族人被划为地主受到批判,感觉出了一口恶气。如果不是受到胁迫,他早想脱下张长岳的外衣,恢复自我本性。   张太太也长舒了口气。   张禀仪的所作所为,她早有察觉。给阿坤的密信是借她的手转达的,看似一张白纸,湿了水之后,就显露了痕迹。张禀仪早年常这么操作,她见过,晓得其中的奥秘。   可她也知道,一旦涉入这一行,想脱身比登天还难。阿坤被牵扯进去了,只为了保住那个张长岳。一想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   从张家出来,徐科长实施了抓捕行动。   可赶到学校,校工已经辞职回乡了。   敌人很狡猾,发现张长岳出了问题,就逃之夭夭。那么刺杀计划呢?是就此搁浅,还是另有打算?   徐科长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老K就是独狼,不会轻易放弃,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 第35章 .家宴   *   游园会上,人流如织。   在这繁华安乐的背后,有多少人在坚守?又有多少人在流血牺牲?那种付出,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田大旺深有体会。   他一边巡视着,一边思考着。   跟昨日不同,他绷着嘴板着脸,腰杆挺直,气势威严,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震慑力。市民们见了,要么行注目礼,要么点点头,再也没人拦着他签名留念了。   田大旺自在多了。觉得小苗的点子不错,无人打搅,工作起来很顺利。   赵科长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建国同志那是啥表情?像在军营里一般。就提醒道:“建国同志,放松一点。”   “嗯。”田大旺点点头。   可点头归点头,表情依然很严肃。   赵科长忍不住了,说:“建国同志,我们是在工作,要跟群众打成一片。”   “哦,我明白。”   田大旺心说,巡视就是工作的一部分,跟群众打成一片可以,但不能没有原则。他穿着一身军服,跟人家签名留念算什么?还女学生居多,热情得让人无法抵挡。   田大旺不希望出现昨天的情景,就依然如故。   赵科长见田大旺没有一点变通的意思,就开玩笑说:“建国同志,我看你啊,还是改叫田大旺比较好。”   言外之意,就是嫌田大旺刻板土气,不合潮流。   田大旺听了,嘿嘿一笑。   “赵科长,我也觉得大旺不错,家里人都这么喊我。如果不是档案上写着田建国,我还真想改回去呢……”   “建国同志,这是沪上,不是山沟沟……”   赵科长不晓得田大旺被哪根筋绊住了?他劝说无效,就一甩手走了。   田大旺浑不在意。   因为昨晚的事儿,他对赵科长不大信任。把他拉去吃饭,喝醉了不说,今天见面还问他怎么提前走了,招呼都不打一个?可在何处长面前,却不提吃酒之事。他想跟何处长提个意见,却被赵科长拉到了一边,打了马虎眼。   对城里人,他琢磨不透。   有话不直接说,吞吞吐吐,拐弯抹角,还有点瞧不起人。可想着都是同志,就尽量谦让着。可谦让也是有限度的,碰到原则问题不能退让。   田大旺受了教育,也杠板起来。   要说,他级别比赵科长高,可职务低半级,担着副科长。他平日里从不摆架子,让人家喊他建国同志。   田大旺转了一圈,没发现可疑人员。   快到中午了,他想着跟柳进军的约定,就驱车赶回招待所。   田小苗和孙梅英收拾一新,正眼巴巴地等着。见大旺同志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封点心,就兴奋地挥着手。   “爹,咱赶紧走吧!”   “好,这就出发!”   田大旺借了一辆自行车,把小苗抱到横梁上,又拍拍后座。   “梅英,上来,我带着你!”   “大旺,哦,建国,这……”   孙梅英很紧张。虽然,对自行车很陌生,可也见过好几回了,可真要坐还是头一回。   一家人出发了。   田小苗扶着车把、打着车铃铛,田大旺使劲儿蹬着脚踏子。孙梅英坐在后面胆战心惊,揪着田大旺的后衣襟不撒手。   “梅英,别使那么大劲儿,把衣裳都弄皱了!”   “建国,俺不敢松手,怕掉下去了!”   听到爹娘叮叮咣咣,田小苗咧着小嘴,这才是正常的相处模式。   出了大院,沿着街道一路骑行。   田小苗兜着屁股、晃着小腿儿,打着车铃铛。来到沪上,还是头一回出门,看什么都觉得稀罕。听到大旺同志说,安全了,可以出来闲逛了,更是开心。   穿过三个街区,就到了部队驻地。   这一片很安静,街道两边都是高大的法桐树,向上撑着枝桠,连成了一片。若是赶在夏日,绿树成荫,几乎透不过阳光来,非常凉爽。在人行道的另一侧,拉着高高的院墙,几乎看不到里面的建筑物。   到了大门口,有卫兵站岗。   柳进军正等在那里,看到自行车来了,就猜测是不是大旺同志?果然,车子一停下,横梁上的小娃娃就冲着他挥手,头发毛茸茸的,抿着小嘴。   孙梅英也从后座上跳下来,喊着:“柳兄弟,俺来了!”   柳进军大步迎出来,呵呵笑道:“大姐,可把你们盼来了!”   田大旺推着自行车,腼腆地笑着。   “这位是大旺同志?”柳进军第一次见到田大旺,对他帅气的外表很惊讶。   “哦,我是。”   田大旺扎起车子,和柳进军握着手。   “进军同志,我把你嫂子和小苗交给你了……”   “大旺,要不请个假,一块儿吃吧?”   “不了,我那边还有工作。”   田大旺挥挥手,就骑车走了。   柳进军登了记,就带着孙梅英和小苗进了大院。   一路走着,穿过营区和操场,看到了一片洋房。红砖红顶、圆拱形窗户,跟宿舍大院的小洋楼类似。   “大姐,小苗,上楼!”   柳进军打头,孙梅英提着点心跟着。田小苗也迈着小短腿“咚咚咚”地爬着。   还没到二楼,就听见一个娃娃在喊:“三叔,来了没?”   “来了,来了!”   柳进军一边应着,一边让着:“大姐,二楼东边。”   到了二楼,东户的门开了一道缝。   小冬子正伸出脑袋张望着,梅子也跟在后面,露出了小脸。   看到小苗,冬子挥着小手,兴奋地喊着:“小苗,快点!”   “嗯”   田小苗爬上来,跟着大人进了屋。   冬子咧着小嘴,兴高采烈地宣布:“今天中午,我爹要做四个菜一个汤,有红烧肉,有带鱼,可香了!”   田小苗一听,就直流口水。   过了年,还没正儿八经地吃过肉呢。除了上一回吃了一条小黄鱼,连个荤腥都没见着。   柳进军忍着笑,招呼着。   “大姐,坐,跟自己家一样。”   “好。”孙梅英坐在沙发上,有点拘谨。   柳进军倒了两杯热茶,摆在茶几上:“大姐,喝茶。”   冬子抓了一把葵花瓜子,塞给小苗。   “小苗,嗑瓜子。”   梅子捏了一块水果糖,递过来。   “小苗姐姐,吃糖!”   田小苗毫不客气,立马剥开糖纸,塞到嘴里,腮帮子鼓鼓的。   正在这时,柳进原从厨房探出头来,腰里系着方格围裙。   “大妹子,你们先坐,一会儿饭就好。”   “柳大哥,看您忙的。”   孙梅英很惊讶,柳大哥不是首长嘛,还亲自下厨做饭?   她站起来,想过去帮忙。   柳进军赶紧拦着,说:“大姐,我大哥就喜欢做饭,别人插手,他嫌碍事,咱不用去帮倒忙,就等着吃现成的……”   田小苗一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柳伯伯这么厉害?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虽然不晓得柳伯伯的职务,可级别不会低了。不然,住不上这样的房子。   田小苗一边吃糖,一边打量着。   这才是真正的洋房,客厅很大,铺着木地板,摆着一套木制沙发。朝阳有两个圆拱形落地玻璃窗,挂着白纱窗帘,还有阳台和风门,光线很好,亮堂堂的。跟客厅相连的,是餐厅和走廊,通着几间卧房。   跟她们的家阁楼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住这么大的房子,小冬子和小梅子蛮幸福的。   此时的田小苗,还不晓得冬子和梅子没了娘,住再大的房子也会觉得孤单。而她呢,爹娘都在,生活再简朴,也是一个完整的家。   “小苗姐姐,给你看画书。”   梅子拿出一本小画书,递给小苗。   田小苗翻着小画书,虽然没兴趣,却装着兴致勃勃的样子。她是个小娃娃,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不敢露出马脚。   冬子一看,也蹬蹬蹬地跑回去。   一会儿功夫,就拿着识字课本过来了,说:“小苗,我这一本书都念完了,我爹说,考核通过了,我就能上小学一年级了!”   “是嘛?”田小苗装着很惊讶的样子。   这个爱显摆的小娃娃,挺喜欢学习的嘛。   说话间,饭菜做好了。   柳进军忙不迭地端菜摆饭。柳进原摘下围裙,洗了一把。   他见饭菜摆好了,就乐呵呵地招呼着:“大妹子,来入席,吃饭!”   大圆桌上,四个菜,一个汤,规格很高。还焖了大米饭,做了一锅生煎包,滋啦啦地冒着香气。   “来,尝尝,沪上的小吃!”   沪上的生煎包很有名,是用鲜肉打得馅子,孙梅英早就听小苗讲过,还是头一回吃。   “娘,先用筷子扎个眼儿,跑跑气儿,凉一凉,再吸溜一下,把汤汁喝了再咬。”   田小苗很有经验,做着示范。   前世,她第一次到沪上吃生煎包,上去就是一口,结果把舌头给烫了,还喷了一身油渍。后来,才晓得吃煎包不能心急,那里面憋着一团热气,烫得不得了。   “小苗,懂得不少嘛!”   柳进原有点惊讶。他这么爱做饭,把生煎都学会了,却没小苗会吃?   冬子也瞪大了眼睛,说:“爹,你咋不早说啊!”   冬子心急,刚烫了一下嘴。   梅子胆小,没敢乱咬。就学着小苗的样子,先吹吹气,再吸溜了一下。   柳进军也哈哈笑道:“喔,难怪哪,上一回我也上当了,弄了一身油渍。”   这一吃开,就没那么拘谨了。   两家人说着话儿,其乐融融。   田小苗吃着,顾不上说话。   心说,大旺同志没这个口福,不然,可以尝尝柳伯伯的手艺。   要是一个星期,吃上一顿就好了。不过,那样会把柳伯伯吃穷的。人家要养家糊口,也就过年吃一顿好的。   就着菜,吃了半碗米饭,又喝了两个小汤圆。   肚子实在撑不下了。   田小苗不敢再吃了,就搁下碗筷,掏出小手拍擦了擦嘴。这是临出发前准备的,她没有手帕,孙梅英就把自己的帕子剪开来,一人一半。   柳进原注意到了。   心说,这娃娃果然跟小大人一样,啥都懂。 第36章 .家宴2   *   因为是家宴,柳进原给勤务兵放了假。   柳进军自告奋勇刷锅洗碗。   孙梅英瞪大了眼睛,柳家兄弟可真有意思啊。   柳进原一瞅,就猜到了孙梅英的意思。   他呵呵笑道:“以前,我也什么都不会,还是跟冬子娘成亲后,在部队上锻炼出来的。那时条件很艰苦,没有吃的,就去漫野地刨野菜,打野味,想着法子改善生活……”   说到冬子娘,柳进原略一停顿。   “冬子,去里屋把你娘的照片,拿过来。”   冬子“哒哒哒”地跑到里屋,拿着一个相框出来。   “这是陈淑英同志,我的爱人。”   柳进原摩挲着相框,手微微颤抖。   孙梅英接过来,瞅了瞅。   相框里嵌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位戴着军帽、穿着八路军制服的女同志,面容清秀,温和地笑着。   “柳大哥,那冬子娘……”孙梅英不敢问下去。   “陈淑英同志牺牲了,为了掩护伤员,她中了弹,伤口感染了,没能救回来……”   虽然过去了好几年了,可柳进原提起来还是难掩伤感。他一直思念着淑英,每逢佳节都要捧着相片跟淑英说几句,报个平安,念个好儿。   “柳大哥,真是难为你了……”   孙梅英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这些年,她拉扯着小苗,晓得自个儿过日子的艰苦。干活儿累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心里发空,就像一叶萍萍,没着没落。   “大妹子,看我,净说这些……”   柳进原抱歉地笑了笑。孙梅英也很不好意思。她跟柳大哥第二次见面,可因为是老乡,就当成了自己人。   “柳大哥,那冬子和梅子谁来照顾?”   “以前搁在老家,跟着他爷爷奶奶,还有他二伯一家。他二伯在镇子上开了一个小铺子,收一点山货倒腾出去,赚点小钱养家糊口……”   说到冬子和梅子,柳进原很愧疚。   他觉得自己没能照顾好娃娃,就想补偿一下。想着上次那个想法,就问:“大妹子,来到沪上,习惯吗?”   “不习惯。”孙梅英直截了当,不做任何掩饰。   “是啊,咱从山沟沟里出来,沪上又这么繁华,差别太大了,甭说大妹子,就是大哥我刚来的时候,也不习惯……”   柳进原性格沉稳,没有任何架子。孙梅英觉得那话儿都说到心坎上去了,越发觉得柳大哥和气,待人宽厚。   “大妹子,咱两家是老乡,大旺又是革命同志,知根知底的,以后要多来往……”   “好,我也爱跟大哥说话…….”   孙梅英很高兴,来到沪上的那些不快一扫而空。   柳进军洗了碗筷,也加入进来。   三个大人说话,喝茶,聊着家乡的事儿。   小娃娃们在另一边,叽叽咕咕。   “小苗,我上托儿所了……”冬子忘性大,刚才想娘,这会儿就忘了。   “是嘛,那托儿所好玩不好玩?”   “好玩,有好多小朋友,阿姨还教我们唱歌、做游戏、认字儿……”   “梅子,你也去了?”   “嗯。”   梅子见了小苗,话也多了。还找出一根红绳子,说:“小苗姐姐,来翻绳子。”   “好的。”   田小苗一心三用,一边跟梅子翻绳子,一边跟冬子应答,另一边还竖着耳朵听大人说话。   柳进原注意到了,就说:“大妹子,小苗可真懂事啊!”   “是啊,这个娃娃心细,大人想不到的,小苗都想到了,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机灵一些……”   孙梅英呵呵笑着。她觉得在老乡面前,用不着打掩护。反正,人家都看见了,再打掩护也没用。   “大妹子,来到沪上有什么打算?”   “打算嘛,我也说不好,先住一阵子再说。”   孙梅英很矛盾。   她想留下,可心里没底。尤其是看到报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觉得慌慌的。自己能适应沪上吗?没有文化,有力气也使不上。再加上生活费那么高,不能给大旺拖后腿啊。   柳进原像是猜到了,笑着说:“大妹子,多住住就好了,不要闲着,找个事情做。”   “嗯,小苗也劝过我,说一定要找个事情,自个儿挣钱养活自己……”   “这娃娃,懂得真不少……”   “是啊,可就是不晓得自己能做啥?有时候觉得笨得要死,跟个废物似的……”   “大妹子,不要着急,慢慢来。”   柳进原说着,给柳进军下了任务。   “进军,你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需要人的?”   “好。”柳进军点点头。   “大妹子,冬子和梅子都上托儿所了,是部队上办的,管吃管住,条件还不错,要不,让小苗也去?”   “好啊,正好跟梅子做个伴儿……”   孙梅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话一出口,又想到还没跟大旺商量,就说:“我回去,跟大旺说一声。”   “好,这事儿就交给进军,让他去联系,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这边说话,田小苗自然听见了。   她有点儿犹豫。去托儿所吃饭,省了家用,大旺同志的定额就没那么紧张了,娘的压力也没那么大了。   可她不在家,娘咋办?一个人能习惯吗?   可她跟娘粘在一起,又怎么给爹娘腾出空间来?   说到大旺,柳进原问了几句。   听说在游园会执行任务,就说:“今年是元宵节,要不,咱们换一身便装,带几个娃娃出去走走?”   “好啊。”孙梅英想着危险解除了,也没什么顾忌。   三个娃娃一听,立马跳起来。   “爹,我还没看过花车呢!”   “爹,我要吃糖人!”   田小苗也是心花怒放。   她一直担着心思,怕白丽雅出现。正好去考察一下。   柳进军立马去做安排。   一会儿功夫,柳进原换了长衫,系着围脖,看着像个教书先生。柳进军也脱下军装,换上了黑色中山装,扮成了学生模样。   田小苗心说:柳伯伯和柳叔叔穿啥像啥,不会是搞情报工作的吧?   冬子和梅子也打扮了一下。   冬子穿着小外套,戴着鸭舌帽。梅子戴着小帽子,圆圆的,缀着花边儿,看着很洋气。   小苗瞅瞅自己,又瞅瞅孙梅英。   心说,穿这一身出去,有点像帮佣的,还是干粗笨活的那种。 第37章 .撞见   *   收拾停当,准备出发。   柳进原拿起茶几上的点心,装进袋子递给孙梅英。   “大妹子,点心我留下一封,这一封你带回去,给小苗吃…….”   “柳大哥……”孙梅英不好意思,带来的礼物哪能拿回去啊?   “大妹子,甭客气,以后常见面呢!”   孙梅英推让不过,只好收下了。   冬子也抓了两把葵花籽,装在小苗的口袋里。梅子也捏了两块水果糖,塞进来,说:“小苗姐姐,带回家吃。”   田小苗自然不客气。   心说,这是开茶话会富余下来的吧?让大旺同志也尝尝,沾沾光。   一行人下了楼。   两名警卫员也换了便装,穿着灰色短褂,带着鸭舌帽,像是沪上的闲散人员。见了首长,敬了一礼,就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柳进军很低调,指着东边说:“走边门出去。”   两名警卫员一左一右,担着保卫职责。田小苗心说,安全级别很高嘛,柳伯伯到底是啥官职啊?可人家不说,也不好打听。   游园会场离得不远,走路十多分钟就到了。   可大门口好些摆摊的,人头攒动,很拥挤。   柳进原抱起梅子,说:“冬子,牵着你三叔的手,不能松开啊!”   “爹,我又不会乱跑。”冬子挺着胸脯,装成大娃娃。   “不会乱跑也牵着。”   柳进原语气很严厉,冬子只好老老实实地伸出小手,让柳进军牵着。柳进军绷着笑,这娃娃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孙梅英也背起小苗,说:“小苗,进了园子再放你下来。”   一进门,就是主会场。   花车,花灯,彩旗招展。冬子很兴奋,扯着柳进军就往里扎。梅子也很开心,指着一盏花灯说:“爹,快看,大公鸡!”   孙梅英也很好奇,张着嘴巴噢噢着。   “小苗,那灯好大啊,比老家的还好看!”   “娘,往里面走,还多着呢!”   田小苗没什么兴趣。后世看得太多,比这高级一百倍的都见过。她想赶紧找到大旺同志,看看是个啥情况?   一边观赏,一边随着人流走动,谁也不会注意他们。   不知不觉,离开了主会场。   人群分散开了,安静多了。田小苗从孙梅英背上秃噜下来,牵着小手。冬子也得了解放,撒着欢儿,跑来跑去。   到了义卖区,有搭着台子的,有摆摊位的。   田小苗东张西望,看到穿军装的就瞅上两眼。   心说,大旺同志呢,咋还不现身啊?   孙梅英也想看看大旺。可瞅来瞅去,眼花缭乱,路也不记得了。   柳进原饶有兴致,牵着梅子一边走,一边讲解。冬子也凑过来,挂上两句,可一抬眼看到有摆旧书摊的,就奔过去。   几个人跟上来,冬子已经蹲在地上翻起了小人书。   田小苗扫了一眼,看到有卖识字课本的,就拿起来瞅瞅。八成新,给娘用刚刚好。她想问问价钱,可想着经济困难又咽了回去。   孙梅英看啥都觉得稀罕。可真要掏钱买,就攥着手舍不得了。   冬子和梅子也很懂事,没提啥要求。倒是柳进军看到一旁有卖糖人的,一下买了三个。   “来,一人一个,”   三个小娃娃捏着糖人,小口小口地舔着。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女子朝这边走来。   她穿着青布夹袍,罩着开司米羊毛衫,清汤挂面的短发,随风拂动。   白小姐?田小苗一眼认出了白素雅。   她盯着人家,看着人家走到近前,跟守摊的说话,原来是一起搞义卖的。   白素雅见一个头发毛茸茸的小娃娃盯着她,就注意看了一眼。猛一下不认得,可仔细一瞅,这不是前几天那个小姑娘吗?   想着小姑娘跟她说再会,就莞尔一笑。   这一笑像春风拂面,把冬子和梅子都看愣了。田小苗也觉得温暖,就糯糯地喊了一声:“白小姐!”   孙梅英也认出了白小姐,赶紧扯扯小苗,怕她跟人家捣乱。   柳进军有点惊讶,随即掩饰住了。   白素雅客气地问道:“小姑娘,喜欢什么书啊?”   “什么都不喜欢。”   田小苗摇摇头。她怕孙梅英不好意思,冲动消费。   白素雅抿嘴一笑,跟同事说:“今天早一点收工,回家吃汤圆去。”说着,跟几位同事收起书本,准备收摊儿。   冬子和梅子盯着人家,眼睛都舍不得眨。   “冬子,梅子,走了!”   柳进原牵着娃娃,不敢停留。   刚才一照面,他也愣了一下,就像看到了淑英。可他知道那是别人,淑英走了,不会回来了。   走出去十多米,柳进军回头望了一眼。   田小苗奇怪地瞅瞅,冬子和柳叔叔他们都怎么了?   柳进军拉下几步,悄悄地问:“小苗,白小姐是做什么的?”   “白小姐是教书的,在夜校补习……”   “哦……”柳进军没再多问。   田小苗有点遗憾,刚才人太多,不好打听白丽雅。可她有一种感觉,白丽雅就在园子里,正虎视眈眈地等着。   *   今天是元宵节,活动结束得早。   毕竟都是义务的,要回家过团圆节。田大旺不晓得梅英和小苗来了,准备早一点退场去接人。   他正往主会场走,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同志,来帮个忙!”   田大旺回头一看,两位女学生正冲着他招手。   一个短发,一个梳着麻花辫,绑着蓝色蝴蝶结。   田大旺有点紧张,怎么又碰见了?   他特意避开的,不想再跟学生们照面,省得又被拉到台子上敲鼓。   “同志,我们的车子倒了,东西翻下来了……”   女学生指着歪倒的自行车和一大包杂物,很为难的样子。   田大旺犹豫了一下。   这跟打鼓不同,是切切实实的帮忙。可他实在不想跟女学生打交道,太过热情,让人招架不住。   可女学生像猜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说:“同志,东西太重了,我们搬不上去。”   田大旺一听,就大步走过去。   他扶起自行车,提起包袱,卡在后座上。   “同学,用绳子绑一下,就牢靠了。”   “可我们没有绳子啊?”   田大旺瞅瞅脚上的解放鞋,说:“没有绳子,就用鞋带子。”   说着,蹲下来,解下两根鞋带子,接在一起,绑在了车后座上。   “好了!”   田大旺拍了拍手,就准备离开。   “同志,谢谢你!”短发女同学一脸钦佩。   梳着麻花辫的女同学,赶紧从包里掏出一个记事本和一支钢笔,递过来。   “同志,给我们签个名吧!”   田大旺心说,又来了。可当着女同学的面,还是接过记事本,签上了田建国的名字。   梳着麻花辫的女同学瞅瞅签名,甜甜一笑。   “田同志,我姓白,叫白丽雅。”   “哦。”   田大旺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心说,学生办事真不牢靠,让两个女同学推自行车,不倒才奇怪呢。   可刚走到林子那边,白丽雅一溜小跑追上来了。   “田同志,等一等。”   田大旺顿住了脚步。   白丽雅追过来,手里攥着一支钢笔。   “田同志,这支钢笔送给你,留个纪念。”   “同学,我不能要。”田大旺摆摆手。   可白丽雅不由分说,把钢笔塞到田大旺的手里。   “田同志,您一定要收下。”   田大旺赶紧往回推让,白丽雅把手一缩,钢笔一下掉在了地上。   白丽雅噘着嘴,装着不高兴的样子。   “看看,钢笔掉地上了,沾上泥土了。”   田大旺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正在为难,就听到有人喊:“爹!”   田大旺回头一看,小苗不晓得从哪里钻了出来。   “爹,咱不要人家的钢笔!”   田小苗鼓着脸,瞪着女学生。   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白丽雅,换了一种方式登场了?想着书中,白家兄妹给建国同志带来的影响,就气不打一处来。   白丽雅瞅瞅小苗,一脸惊讶。   田同志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   她不敢相信,可还是冲着田大旺微微一笑。   “田同志,这支钢笔您收着。”   说着,白丽雅转身就走。   田小苗哪肯啊,一弯腰捡起钢笔,追上去说:“白小姐,我爹是革命军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说着,把钢笔往白丽雅手里一塞,就跑了。   白丽雅楞了一下,悻悻地收起钢笔。   心说,派克金笔,外国货,沪上很抢手的,也就是乡下人才不识货吧?   她一赌气,走了几步。   可想着大哥的叮嘱,又回头望了一眼。   林荫道上,小娃娃牵着田同志的手,旁边站着一位大姐,穿着蓝印花布棉袄,黑裤子,黑布鞋,留着齐耳短发。   这是田同志的爱人?   白丽雅撇撇嘴,一副瞧不上眼的样子。   心说,田同志一表人才,是工商处的干部,怎么会找个乡下老婆?八成是包办婚姻吧?也真是难为田同志了。   白丽雅心里很微妙。   她不晓得是真得喜欢田同志,还是为了拉关系?大哥拜托她,跟田同志交朋友。未碰面时,挺瞧不上眼的。心说,土不拉几的,交什么朋友啊?   可一撞见,田同志还真是英俊。   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就像一棵白杨树,笔直挺拔。   她的心咚咚直跳,脸也莫名红了。   林子这边,田小苗鼓着脸,很生气。   心说,避了又避,白丽雅还是出现了。她想质问大旺同志几句,可看到孙梅英开心的样子,就忍住了。   刚才发现得早,要是被娘瞧见,指不定就吵起来了。   小苗解了围,田大旺松了口气。   看到小苗瞪着眼睛,也没发火。   “走,跟柳大哥打个招呼,人家可没少帮忙。”   孙梅英说了托儿所的事,田大旺觉得挺好。小苗太过顽皮,有个地方圈着,省得惹事。   柳进原一家正在那边等着。   刚才上厕所,小苗和梅英怎么去了那么久?看到田大旺来了,就笑着说:“大旺同志,这么巧啊,小苗正到处找你呢!”   一路说着,到了园子门口。   田大旺跟柳进原一家道别后,就推着自行车往家走。   走到商铺街那边,看到围了好些市民,很兴奋的样子。   什么情况?田大旺立马警觉起来。   他朝那边望了望,就问商铺掌柜。   原来,市里的首长微服私访,被市民们发现了,就“呼啦啦”地围上去,热情地打着招呼。   田大旺心说,保卫同志干什么吃的,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让首长出行?   殊不知,这位首长很有个性,最喜欢到处转转,体察民情。刚才,从游园会出来,路过一间商铺,就进去瞧瞧。结果被人家认出来了,激动地喊了一嗓子,惹来了围观。   田大旺停下自行车。   “梅英,站着不要动,我一会儿回来。”   说着,田大旺登上台阶,扫视着人群。   他目光很敏锐,发现了随行的便衣同志,稍稍松了口气。 第38章 .行刺   这时,在附近巡逻的战士们也闻讯赶来。   他们穿过人群,不动声色地围成一圈,呈保护状态。   不远处,一辆小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了街边。   有同志下车,跟首长耳语了几句。   首长冲着群众挥了挥手,就朝小轿车那边走去。   田大旺目送着首长,盼着首长赶紧上车,离开这里。毕竟目标太大,耽搁得太久,很容易出问题。   可群众们很热情,也跟着首长往那边走。   还有几个神情激动,跑到前面拦着首长,兴奋地说着什么。   首长停下来,又说了几句。   群众们挥着手,激动得喊着首长的名字,争前恐后往前挤。   保卫圈被挤散了,随即又恢复了。   田大旺急得恨不得立马冲过去,把首长拉到车上。可这是公共场合要注意影响,即便是负责贴身保卫的同志,也是耐心地劝阻着,辟开一条道路。   这时,一个小娃娃被举了起来,向首长张开双手。   首长接过娃娃,摸了摸娃娃的脑袋,夸了几句。   人群沸腾了,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田大旺很焦急,再耽搁下去会引来更多人。   可现在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出于职业习惯,田大旺扫视着周围。   有穿长衫戴礼帽的,有短打扮的,有穿学生装的,还有穿旗袍的,都是普通市民,很热情。   可在街道对面,一位烫着卷发的太太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位太太站在一辆黄包车跟前,穿着旗袍,裹着毛呢大衣,一头蓬松的卷发遮住了半张脸。   不知为什么,田大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就多看了两眼。   那位太太望着人群,浓妆艳抹,看不出任何表情。   可田大旺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他看到太太往小轿车那边移动,就跟了上去。   这时,首长被护送到了轿车旁边。车门打来了,首长转过身,冲着群众挥手。那位太太停下了脚步,毛呢大衣微微敞开。   田大旺激灵一下,大衣下面有家伙。   他来不及喊人,就冲了过去。   黑洞洞的枪口露了出来,正对着车前的首长。田大旺飞起一脚,可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一阵生疼。他来不得反应,就倒在了地上。   人群一阵慌乱,保卫人员赶紧把首长拉到车上。   那位太太翻身爬起,想趁乱逃跑。两名便衣冲上去,一把扭住,假发套掉落下来,露出了戴着发网的脑袋,原来是个男扮女装的家伙。   “快救人!”   田大旺被抬到了车上。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小轿车飞驰而去。   行刺的特务也被押走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孙梅英离得远,什么都没看见,可莫名有点不安。   “小苗,你爹呢,咋还不回来?”   田小苗也很心焦。   她踮着脚尖,望着人群。   过了一会儿,消息传出来了。   “有特务行刺,一位解放军胸口中弹,被送到医院去了!”   孙梅英心里一揪,像被什么捶打了一下。   田小苗更是心惊。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大旺同志吧?   可周围乱哄哄的,不晓得去找谁打听?   巡逻的战士举着喇叭,维持着秩序。   “大家不要聚集,快快散开!”   巡逻车也开过来了,呜呜地拉着警笛。   人群这才渐渐散去。   可田大旺还是没回来。   孙梅英扯着小苗,面色苍白。   “小苗,你爹是不是出事了?”   “娘,不会的……”   田小苗故作坚强,宽慰着孙梅英。可她心里也没底,只觉得发慌。   孙梅英攥着手,不晓得如何是好?   田小苗冷静了一下,让孙梅英把自行车推到铺子里,托掌柜看管。   随后,就扯着孙梅英过去。   到了巡逻车跟前,田小苗仰着小脸,颤抖着嗓音问道:“解放军叔叔,刚才受伤的解放军叫什么名字?”   “这个不太清楚。”巡逻车上的青年军人摇了摇头。   可看到小姑娘可怜巴巴的,身后的大姐也红着眼圈,就温声问道:“小姑娘,你们打听这个做什么?”   “叔叔,我爹穿着军服,说去那边瞧瞧,就再也没回来……”田小苗声音哽咽。   “小姑娘,你爹叫什么名字?”   “我爹叫田建国,在接管会的工商处工作……”   “好,我帮你们问一下。”   青年军人跳下车,冲着周围摆摆手。   一位穿着便衣的保卫同志过来,青年军人说了几句。   保卫同志摇摇头,说:“那位同志路过这里,见情况紧急就舍身相助,我们还不晓得他的名字……”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铜板,上面系着一截红绳,打了一个小小的如意结。   “这是从那位同志身上掉落的……”   青年军人接过来,看了看。   田小苗也瞅见了,脸色煞白。   “爹!”她大喊一声,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那是昨晚,她趁着大旺同志熟睡,悄悄塞到上衣口袋里的。那是过年得的铜板,娘编了红绳,串起来,挂在她的脖子上,图个吉利。她摘下来,送给爹,想让爹时时刻刻记着她们娘俩儿。   她不想爹犯错误,可爹却因此消亡?   田小苗脑袋里很乱,就像自己亲手打破了规则,被冥冥之中惩罚了一般?   孙梅英也认出来了,她一把抓住,颤着嗓音说:“这是俺编的,给俺家小苗做的,上面绑了三枚铜钱,这个如意结是反着打的,跟别人的编法不一样……”   保卫同志一听,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铜板,坑坑洼洼的,像是从红绳上散落下来的。   这初步证实了母女二人的说法。   青年军人略一思忖,说道:“老乡,我送你们去医院,辨认一下。”   说着,拉开了车门。   孙梅英抱着小苗爬上去,坐在后面。   “老乡,还有东西拉下了吗?”   青年军人见二人失魂落魄,就提醒道。   “解放军叔叔,我爹的自行车……”田小苗指了指商铺。   孙梅英赶紧下来,跟青年军人一起过去,把自行车推回来。   巡逻车是一辆敞篷吉普,青年军人摘下车把上的布袋子,把自行车倒挂在车座后面。   “老乡,拿着袋子。”   孙梅英攥着袋子,田小苗揪着娘的衣襟,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巡逻车启动了,保卫同志也上了车。   一会儿功夫,就赶到了医院。   青年军人一路打听,找到急诊室。   可急诊室里没有,说刚送来的解放军同志转到观察室了。   观察室房门紧闭,写着闲人莫进。   孙梅英扯着小苗,两腿发软。   保卫同志敲了敲房门。   门打开了,一位穿便衣的同志警觉地看了看。保卫同志亮了一下证件,说:“同志的家属来了。”   便衣同志核验了证件,这才拉开房门。   孙梅英鼓起勇气进了房间。   窗帘拉着,光线有点暗。   病床上,一个人躺在那里盖着被子,安安静静的。   “大旺!”孙梅英扑过去喊道。   田小苗跟在后面,直打哆嗦。   爹这是挂了?连抢救都不用了?   青年军人也随着进来,跟保卫同志交换了一下眼色。保卫同志瞅瞅便衣同志,便衣同志不苟言笑。   病床上躺着的正是田大旺,他双眼微闭,神态安详,就像睡着了。   孙梅英噙着眼泪,抚着大旺的面颊,喃喃道:“大旺,俺来了!”   可手刚一触到,就弹了回来。   她有点不敢相信,又把手摸上去。   热的?大旺还活着?   田小苗也发现不对劲儿。   她又惊又喜,一把抓住大旺同志的手。果然,热乎乎的,很温暖。   便衣同志这才开口。   “建国同志打了一针,刚睡下……”   青年军人和保卫同志长舒了口气。   便衣同志说:“建国同志的命真大,子弹打在胸口上,可神奇的是被一枚铜板挡住了,愣是没穿进去,只有一点擦伤……”   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铜钱,上面还嵌着一颗子弹.头。   “这个可以进博物馆,做展览了。”   保卫同志一听,从口袋里掏出了另外两枚铜钱。弹痕一对比,应该是两枚铜钱正好叠加在了一起,挡住了那颗子.弹。   “老乡,你可是立功了!”   青年军人一讲解,孙梅英瞪大了眼睛。   小苗的无意之举,竟然救了她爹的命?   田小苗简直不敢相信,能有这么幸运?   可大旺同志既然没事,为何还在昏睡?   便衣同志像是猜透了小苗的心思,说:“特务拿的是无声.手.枪,距离太近,子弹冲击力太大,建国同志的胸口受到撞击,有点灼伤,所以打了针,防止感染,也便于恢复……” 第39章 .警惕   *   事情基本上弄清楚了。   青年军人完成了任务,就准备归队。   “老乡,天色不早了,你们是守在这里,还是先回去?”   “叔叔,我要等我爹醒过来。”田小苗摇摇头。   “小姑娘,你爹估计要到明天才能醒过来,要不,你们先回去?”便衣同志说道。   “叔叔,今天是元宵节,我爹还没吃汤圆呢!”   “小姑娘,你爹挂了彩,那汤圆不好消化,即便醒了也不能吃……”   孙梅英和田小苗想守着,便衣同志不赞同。医院毕竟是医院,吃住都不方便。再说,他担着保卫之责,不敢有丝毫马虎。   青年军人一看,就劝道:“老乡,我开车送你们,明天若是想过来,我去接你们。”   “好,那就麻烦您了。”   孙梅英纵然想留下,可看到便衣同志为难,也只好先回去。   “爹,我明天再来看您!”   田小苗依依不舍,冲着大旺同志摆摆手。临出门时,从袋子里掏出那封点心,跟便衣同志说:“叔叔,等我爹醒了,让我爹吃点心。”   便衣同志点点头。   想起徐科长提到那位的小姑娘,就是眼前这一位吧?聪明伶俐,还很机警,难怪会发现那部电台。   “老乡,这件事要保密,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嗯。”   孙梅英和田小苗点点头。   纵然大旺负伤了,也只能当个无名英雄。   离开医院,青年军人驱车赶往经济接管委员会。   到了侧门那里,青年军人亮了证件。   孙梅英也掏出招待所入住证,门卫这才放行。   “老乡,我就不进去了,明天若想去医院,就打这个电话找赵国江同志……”   “赵同志,谢谢您!”   孙梅英攥着纸条,很感激。   青年军人和保卫同志挥挥手,就驱车离开了。   孙梅英推着自行车,跟小苗往招待所走。   天色暗了下来。   招待所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亮了起来。   田小苗看着灯笼,想着今天是元宵节,一家人本该团圆,可大旺同志却经历了生死之劫。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珍惜家庭生活,珍惜跟爹娘在一起的日子。   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一定要紧紧抓住啊。   *   保卫处这边,正在抓紧审问。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潜伏下来的特务多有耳闻。被抓获后,除了极个别顽固分子,拒不开口的很少。   执行刺杀任务的特务也不例外。   攻心战之后,特务交待刺杀行动谋划已久,一直在等待机会。今天,他接到指令,就乔装打扮行动起来。   “是谁下达的指令?”徐科长问道。   “我也不晓得,在公寓里,突然接到一个匿名电话,对方自称老K,声音很沙哑……”   徐科长立马跟校工联系起来。   看来,老K是行动组织的头目,掌握着一大批潜伏人员。而这名杀手藏身在公寓,独来独往,跟任何人没有联络,所使用的武器是潜伏时留下的,接头暗号也是预先设定好的,说到时候有人会跟他联系。   可案件分析起来,还有诸多疑点。   首长的出行是随机的,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也未做任何安排,可老K又是如何晓得的?还有现场的群众过于热情,这中间会不会混入特务,好掩护刺杀行动?   而这次行动布置得很周密,一环套着一环。如果不是建国同志经过那里,发现异常,敌人的阴谋就得逞了。   徐科长不禁联想到张阿坤,他意外暴露后,老K第一时间溜走,说明得到了消息。   而这个消息又是从哪里透露的?   徐科长有一种直觉,敌人就潜伏在我们内部,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可这个人是谁?又隐藏在哪里?   徐科长陷入了沉思。   审讯结束后,徐科长回到办公室。   他打开档案柜,取出一摞资料,细细翻阅起来。   对市里的工作人员,要展开清查活动,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围绕着张阿坤的线索,也要继续展开。   首先,介绍张阿坤进新闻部的人员是谁?是被特务利用,还是本身就有问题?高校那边,把张阿坤打造成进步青年的,又是什么人?   这就像一张大网,层层密织,把各种关系拢在了一起。   徐科长觉得,这张大网仅靠潜伏人员是不可能完成的。这里面延伸出了很多关系,错综复杂,遍布各个阶层,甚至形成了一个组织。这是沪上解放前就布下的?还是解放后发展起来的?还有待于核查。   “元宵节”就这么过去了。   带着惊险,带着疑问,带着诸多未解之谜。   第二天早上,未等孙梅英和田小苗出门,田大旺就回来了。   他从吉普车上下来,穿着一身军服,目光炯炯,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是出于保密需要,不想更多人知道。工商处这边,除了何处长,没人晓得田大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不过,何处长也下了命令。   “建国同志,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能出去走动!”   田大旺不得不遵守。   医生交待过,他的伤势虽然无碍,可短期内不能剧烈运动。毕竟,心脏受到猛击,疼得他昏了过去,有没有后遗症还不好说。另外,伤口还没愈合,要继续吃药。   这些,田大旺不敢跟梅英提起,怕她担心。   可孙梅英怎么会不担心呢?   昨晚上未休息好,一闭眼就是大旺胸口冒血,倒在地上。她不明白沪上怎么这么危险?大街上都有人行刺。想着当初大旺不让她来,她还埋怨来着。现在想想,是自个儿小肚鸡肠。大旺还是那个大旺,跟她在柿子树下看风景、说话的是同一个人。   田小苗也意识到对大旺同志有误会。   甭管书里怎么写,大旺都是个好同志。即便有缺点,可组织性和原则性从未丧失,否则也不会痛哭流涕,后悔一辈子。   母女俩自我反省了一番,可田大旺哪里晓得啊?   他推门进来,孙梅英紧张得不行。   “大旺,快躺下。”   田大旺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   孙梅英仔细检查了一遍,见伤口的确不冒血了,才稍稍安心。田小苗也抓着大旺同志的手,说:“爹,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您若是走了,我跟娘咋办啊?”   “小苗,爹没事,命大着呢!”   田大旺嘿嘿笑着。可这一笑,伤口就跟着疼。   孙梅英吓得赶紧说:“止住。”   田大旺在招待所住下了。   中午,徐科长前来探望,说:“阁楼上安全了,保卫处的同志把夹壁封住了。还拿着仪器,把楼里每个房间都探测了一番,没再发现异常……”   这件事没公开,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保卫处把住户都核查了一番,住隔壁房间的同志也写了检讨。不过,并未提到电台之事,这是核心机密,只说名下的房产不能借给他人,即便是亲戚也不行。   对这位同志也进行了调查。他老家是姑苏的,跟张阿坤的母亲是表亲,很多年不来往了,张阿坤突然找上门来,才晓得表姐的孩子还活着。因为可伶阿坤的身世,就把房子借了出去。   张阿坤也很后悔,连累了人家。   他自首后,进了学习班,秘密通缉令早已撤下。徐科长发现,张阿坤很有天赋,对无线电之类的东西,一摸就会,密码破译也很在行。如果不是做了详细调查,真以为他受过专业训练。   因为这个,徐科长向上级做了汇报。   张阿坤本质不错,受胁迫误入歧途,可并未做太多坏事,是不是挽救一下?这个挽救,不仅仅是回到原单位从事教学研究工作,而是变成技术人员,为我们所用。   当然,这要慎重,还要做进一步考察。   徐科长一走,田大旺就坐不住了。   “梅英,咱们搬回去吧?”   按说,家属来探亲,住单位招待所不要钱。可他分了房子,怎么好占公家的便宜?   孙梅英一想也是。   大旺的思想觉悟高,她也不能拖后腿啊?再说,这边吃饭比大食堂贵一些,再这么吃下去就把定额吃光了。   可大旺刚从医院出来,能爬楼吗?   孙梅英担心地瞅了瞅。田大旺咧着嘴,说:“梅英,甭担心,别说爬楼,就是挑着担子跑两圈都没问题。”   爹娘要搬回去,田小苗也没意见。   她是个小娃娃,不能拗着来。可住招待所多好啊,有人打扫。有报纸看。她有点留恋,就说:“爹,您把伤养一养,咱们明天搬回去。”   “好,听小苗的。”田大旺难得虚心。   小苗身上疑点重重,神奇之处很多。   就拿检讨书来说吧,他不知道小苗认了多少字,可检讨书能写成这个样子,不是靠识字班那几下子就能做到的。还有这娃娃喜欢看报纸,梅英一多半字儿不认得,小苗随口就念出来了。   发现这些之后,田大旺除了探究,就是不想让旁人知道。这是出于一个父亲的本能,这一点跟孙梅英几乎一模一样。   *   游园会那边,田大旺没有露面,让不少人失望。   白奕雄本想打个招呼,稳固一下关系。可园子里都找遍了,就是没见到田大旺。   白丽雅呢,昨儿那一幕激发了斗志,觉得田同志找了个乡下老婆,可惜死了,就想来个偶遇。她换了一身打扮,在主会场巴巴地等着。可脖子都瞅酸了,也没见到人影。   太阳落山了,游园活动顺利结束。   可谓虚惊一场。   特务有没有暗中活动?还要继续调查。毕竟,谣言不是空穴来风,搞恐.怖活动是刮民党反动派最拿手的,多少年都不曾改变。   徐科长在报告中写道:敌人散布谣言,一个是为了恐吓,另一个是为了掩盖刺杀行动。这一次没有得逞,还会有下一次,绝不能放松警惕。 第40章 .撮合   *   第二天,田大旺一家回到阁楼上。   不安定因素消除了,孙梅英觉得阁楼才是自己的家。   有大旺同志陪着,田小苗也不害怕了,还让大旺同志把壁柜打开,通风换气,透点儿阳光。孙梅英打扫了一下,拿着布里外擦了一遍,还把箩筐和扁担搁进去,说不占地方。至于腰里缠着的银元,也解下来了,说藏在壁柜里保险。   田大旺这才晓得银元之事。   他瞪大了眼睛,问道:“梅英,你从哪儿弄了这么多钱?”   “卖头发辫子换来的。”孙梅英底气很足,带着点炫耀。   田大旺瞅瞅梅英,又瞅瞅小苗,带着一丝困惑。   “不是说为了筹集路费,才把头发辫子给卖了吗?怎么会结余这么些?”   田小苗缩了缩脑袋。是她怕挨吵,才说得可怜巴巴的。   孙梅英赶紧解释:“这不是多亏了江队长嘛,搭了柳大哥一家的顺风车,送人的开销路费都省了。不然,把这些全拿出来,也不一定够使……”   “哦,那得好好感谢人家。”   对梅英自作主张、前来探望之事,田大旺早就不生气了。想着小苗上托儿所,就说:“那这两天,就送小苗过去吧?”   “好,我看梅子喜欢小苗,正好做个伴儿。”   田小苗一听要去托儿所,就想挣扎一下。   “娘,爹的伤还没好,不能出门……”   “那就再等几天......”   孙梅英也舍不得小苗。离开了小苗,好些事情都弄不明白,不晓得咋办才好?   田大旺没再坚持。   毕竟,跟小苗相处的日子不多,得培养一下感情。   因为养伤,田大旺没提回宿舍的事儿。   孙梅英很欢喜,把被子、褥子和床单子都搬到楼下,搭在栅栏上晾晒。还跟大旺说:“沪上的空气太潮湿了,跟老家的土炕不一样,摸哪儿都黏糊糊的……”   “这算什么?等到梅雨季节,屋里屋外都湿漉漉的,像用水泡过一样,家具和衣物都有一股霉布子味儿,晒都没地方晒,整个人就像发霉了……”   “欧呦,身上会不会起湿疹啊?”   孙梅英担心起来。小苗的皮肤嫩,要是起了一身红点点,可就遭罪了。   “不怕,到时候抓点草药,熬一熬,擦洗一下……”   田大旺难得清闲,就躺在光板床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跟梅英说话。   他讲了南下之后,遇到的那些稀罕事儿。   孙梅英听着瞪大了眼睛,难得没有打憋。   田小苗暗自窃喜,大旺同志总算觉悟了。可到了晚上,大旺同志睡在小床上,孙梅英搂着小苗睡大床。   “看来,要爹娘亲近一下,得等到伤养好了。”   田小苗对着手指,琢磨着。   过了两天,田大旺去了一趟医院。   医生换了药,检查了一番,说:“恢复得不错,伤口基本上愈合了,接下来会有一点痒,不要用手挠,忍着点……”   田大旺听到恢复了,就要去工作。   他忙习惯了,一闲下来,浑身不自在。   田小苗拦不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大旺同志进了办公区。   孙梅英也不闲着,把带来的红线捋了捋,用钩针勾了一顶宽边小圆帽,扣在小苗的头上。这一下,毛茸茸的短发被遮住了,再也不像男娃娃了。   田小苗很喜欢,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这跟花帽子不同,带着宽宽的帽檐,很洋气的,跟梅子戴的那顶有几分相似。由此可见,娘的手有多巧?看一眼就学会了。   “娘,等经济宽裕了,咱去商店买几斤毛线,织一件毛衣。”   田小苗说着,拿笔画了一幅草图。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开衫,穿在外面很洋气,也适合沪上的气候。孙梅英拿着草图瞅了瞅,说:“这是白小姐穿的那件吧?”   “嗯,就是那种款式。”   孙梅英记下了。可毛衣怎么织?还得再学学。   田大旺忙了一天,晚上还要去补习。   这几天拉下的功课不少,再拖下去就跟不上了。孙梅英和小苗也跟着,不过,她们跟大旺同志不在一个班。   教小学的是其他先生。对孙梅英来说,有识字班的基础,认字儿没问题,就是算术有些吃力。田小苗自然而然成了老师,把娘听不懂的都记下来,跟娘一起温习。   孙梅英又拿出了刻苦劲儿,夜里做梦都在学习。   田大旺听见了,开玩笑说:“呦,这是要考状元啊?”   孙梅英白了一眼,说:“考状元咋了?就不兴有女状元?”   田大旺嘿嘿直笑。   爱学习的梅英,跟以前有了很大不同,那土里土气的味道也消减了不少。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星期。   田大旺给老家写信,报了平安。孙梅英按照余□□留下的地址,写了一封长信。只要不超重,邮费是一样的。小苗也问了好,在信的末尾画了一个圆圆的笑脸。   在小苗的催促下,田大旺联系后勤处,问了厨房的事儿。第二天,后勤处送来了钥匙,说:“楼下的厨房闲着也是闲着,能利用起来挺好。”   孙梅英立马蒙着头巾,收拾起来。灶台清理干净了,橱柜擦好了,再买几样厨具就能开伙做饭了。   田大旺说:“梅英,不要着急,炊具一样一样地来……”   可孙梅英很心急,还特地跑到伙房,看人家烧煤球。回来就说:“大旺,咱去买点煤球。”   田大旺说:“梅英,等炊具备齐了,再说。”   孙梅英就在院子里转悠,捡了一些干枯的树枝,截成一段一段的,当引火的柴禾用。田大旺本想批评几句,可看到柴禾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箩筐里,离锅台远远的,又把话咽了回去。   田小苗见爹娘相处融洽,也就放了心。   可爹跟娘还有点小问题,就是没有睡在一起的想法。这个咋办?她眼珠子一转,就揪着大旺同志的衣襟,说:“爹,奶奶说了,让我娘生个弟弟。”   “小苗,你咋啥话都说?”田大旺眼一瞪。   “爹,这是任务,得完成。”田小苗鼓着脸,装着不懂的样子。   田大旺瞅瞅孙梅英,不置可否。   孙梅英的脸微微泛红。她想跟大旺说,可到底没好意思。   田大旺说不出啥感觉。陪着梅英母女,忙前忙后都没啥,可真要过夫妻生活了,就有点不自在。   田小苗心说,是不是自己碍眼,跟个小电灯泡似的?   那明天就去托儿所,给爹娘腾出空间来。   *   小苗的入托手续,柳进军早就办理好了。   柳进原一家都在等着。   冬子不停地催问着:“爹,小苗咋还不来啊?”   梅子也团着小手,眼巴巴地瞅着日历。   柳进原看过简报,晓得商业街的刺杀行动。看到田建国的名字,一开始未跟田大旺联系到一起。倒是柳进军提了一句,说大旺打电话过来,说小苗上托儿所要缓几天。他猜测可能出了啥事儿,让柳进军查一下,这才晓得田建国就是田大旺,为了掩护首长挂了彩。   “进军,你去探望一下。”   柳进军想去探望,可田大旺在电话里说:“这事儿没公开,咱都是老乡,不用那么客气。”就跟田大旺定了入托时间。   三月十三号,是星期一。   早上起来,田小苗梳了梳头发,换上最好看的红点点褂子,戴上宽边小红帽,对着镜子照照,抿嘴笑笑。   “小苗……”   孙梅英拿着花书包,莫名红了眼圈。   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到星期六下午接回来,这几天该咋熬啊?   可定下的事儿就得照办。   田大旺不方便骑自行车,就跟孙梅英一路走着,送小苗去托儿所。柳进军等在大门口,见人来了,就说:“大旺同志,走,参观一下托儿所,省得大姐不放心。”   部队托儿所在家属区,有六间屋子,一个小院子,用木栅栏围着。   冬子和梅子已经入托了,正隔着木栅栏朝外张望。看到小苗来了,就挥着小手,兴奋地喊着:“小苗。”   田小苗也摆摆小手,喊着:“冬子,梅子!”   田大旺签了字,把小苗送进院子。   田小苗穿着红衣裳,戴着红帽子,小脸鼓鼓的,十分可爱。   冬子跑过来,欢喜地说:“小苗,你可来了!”   梅子也牵着小苗的手,说:“小苗姐姐,咱俩的床铺挨着。”   田小苗心说,好吧,继续做小孩子,包吃包住,过上大熊猫宝宝的日子。   田大旺和孙梅英隔着栅栏望了一会儿,就一路三回头地走了。   田小苗被圈在栅栏里,看着外面的世界。   她有点发蔫,就宽慰着自己,不过半年罢了,秋季就上小学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初来乍到,小朋友们都围上来,很稀罕。   冬子像个保护人,跟人家说:“这是小苗妹妹,长得可好看了。”   对于好看,小朋友们的定义是: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圆脸。田小苗恰好都具备了,成了一个好看的女娃娃。   被一群小屁孩围观,田小苗不能忍。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盼着自己赶快长大,好脱离这牢笼般的束缚。   到了中午,田小苗发现了托儿所的好处。饭菜是小灶做的,一荤一素两个菜,吃的是细米,还有一碗鸡蛋汤,比首长吃得都好。   田小苗心说,早一点来就好了。   不过半天,田小苗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从此以后,就是托儿所的小朋友了。在院子里,排排队,甩着小手踏步踏,扯着喉咙唱儿歌,再玩一玩小游戏,丢手帕,老鹰捉小鸡等等。   小苗来了,梅子的话也多了。   “小苗姐姐,咱们去睡午觉。”   梅子牵着小苗,形影不离。有了说话的小姐姐,梅子心里踏实,胆子大了,人也活泼了。   三个娃娃入了全托,白天在院子里跑,晚上回屋睡觉。   男娃娃们住一间,女娃娃们住一间,有两位保育员看着。田小苗数了数,女娃娃这边有三十张小床,全托的占一半,吃住都在所里。这些都是部队干部子女,父母驻扎在外,就把娃娃们搁在托儿所里。   田小苗注意观察了一下,男娃娃大多穿着黄土布改的小褂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像个小军人。女娃娃穿啥的都有,有像她这样土渣渣的,也有像梅子那样半土半洋的,总之,跟沪上那些富裕人家的小姑娘不一样,人家穿着格子裙,毛呢短大衣,白袜子,小皮鞋,打扮得像个洋娃娃。   田小苗心说,这样挺好,大家都差不多,攀比之风没那么严重。   小苗不在家,孙梅英难受坏了。   她坐卧不安,干啥都没心思。实在忍不住了,就想去托儿所瞅瞅。可她不敢单独出门,虽然出入证办好了,可真摸到大街上怕找不回来。   孙梅英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让小苗上托儿所了。   可答应人家的事儿,哪能反悔?   孙梅英在院里转了转,看到门卫那里有旧报纸,就借回来。   到了下班点,田大旺回来了。   “梅英,小苗这一走,咋这么冷清?”   “是啊,我都快急疯了!”   孙梅英攥着手,如果不是看报练字打发时间,真不晓得该咋办。   好在也要去夜校补习。   田大旺和孙梅英肩并肩,在街上走着。   下课后,一块儿回家。   没了小苗,猛一下没了话题,可彼此间却听见了心跳。   这天晚上熄了灯。   田大旺睡在小床上。可不晓得怎么回事,就是睡不着。   黑漆漆的,很安静。   田大旺终于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梅英……”   “嗯。”孙梅英也睡不着。   小苗在家还不觉得,搂着娃娃就睡了。可今天晚上,没来由的感到燥热。   “梅英,咱说说话儿?”   “嗯。”   可说着说着,田大旺就坐了起来。   小苗不在家,小床睡着咋这么不自在? 第41章 .查访   *   在小苗的撮合下,大旺和梅英前进了一大步。   到了星期六,田小苗回到家,一眼就发现了。   梅英面如桃花,大旺同志神清气爽。   看来,自我牺牲一下是有成效的,爹娘终于完成了任务。   田小苗暗自窃喜。   可白奕雄和白丽雅的画皮尚未揭开,陷阱依然存在,还不能掉以轻心。她想写一封举报信,举报广泰商行的违法行为,可对一个娃娃来说,这太难了。要调查取证,要有事实依据,不能信口胡说。不然,就是诬告。   这时候,田小苗想到了一个人。   他就是徐科长,来家里探望过大旺同志,还把人喊下去,不晓得在花坛里说什么?凭着直觉,田小苗觉得徐科长是保卫人员,专门抓特务的。   如果能引起徐科长的注意,没准能发现什么?   田小苗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记得解放后,潜伏下来的特务拿着一大摞空白委任状,发展外围组织。一些帮派成员、地痞流氓都掺和了进去,做着加官进爵的美梦。   工商界有没有人加入?   她不敢断定,但是有这种可能。不然,白奕雄哪有那么大胆子套现物资,以次充好?还顺利地跑路了?   可怎么引起徐科长的注意呢?   田小苗还没想出来。毕竟,在徐科长面前不敢打马虎眼,稍微不注意,就把自己暴露了。   *   这段日子,徐科长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核查市属机关单位,凡是跟刺杀行动有关的,都在核查范围之内。   很快,圈定了几名可疑人员。   层层筛选之后,一位叫李文宣的秘书浮出了水面。他是解放后参加革命的,因为文化高,思想进步,进了秘书处。这位同志本来没啥,可他谈的对象有问题,在报馆当记者,叫许美玉,跟李秘书认识后,火速升温,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许记者好奇心重,喜欢打听各种小道消息、名人轶事。   李秘书没在意,就把各位首长的趣事儿,一一道来。还特别提到了某位首长,说首长喜欢微服私访,可外型特征明显,走到哪里都容易认出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记者把情报传递了出去。   针对这位首长的刺杀行动展开了。   一番追踪之后,发现首长虽然喜欢微服出行,但随机性很强,行动路线很难界定,除非有内部可靠消息。   许记者就从总务处下手,渗透了进去。   市里的一些机构和人员是旧政权移交过来的,其中就包括总务处的调度。他负责安排各种车辆,其中包括首长用车。   许记者利用美色,把调度员拉下了水,让其提供车辆使用情况。大部分时间,这种消息没啥用处,可关键时刻却能暴露首长们的行踪。   正月十五那天,首长微服出行,并未安排车辆。可警卫处不放心,还是联系了一辆小轿车前来接送。   这么一来,首长的出行暴露了。   调度员把消息传了出去,让特务最终确认了方位。而老K等人早有策划,狙杀行动立马展开。   可惜的是,实施抓捕时,许美玉逃之夭夭。   可见敌人的警觉与狡猾。   这是一个教训,人员甄别不仅仅局限于关键岗位,一些辅助人员同样需要甄别。看着不起眼,可正是这种不起眼,差点酿成了大错。   内部钉子剔除了,保卫部门丝毫不敢松懈。   对老K的抓捕仍在继续。   这个人很狡猾,为了实施刺杀计划,先是启动了张长岳,想从内部下手。为了保险起见,又策划了第二套方案。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第一套方案成功也就罢了,若是失败了,恰好能掩护第二套方案,让人防不胜防。   徐科长觉得遇到了对手。   可老K躲在哪里?看似逃离,却处处透着痕迹。   张阿坤这边,也取得了进展。   从学习班毕业后,张阿坤一心二心想着立功。他把张禀仪传授的接头暗语,回顾了一遍,又跟徐科长请教了一番。   为了找出蛛丝马迹,张阿坤把沪上的报纸一样买了一份,专门看上面的广告、启事、讣告。这些内容看着不起眼,可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这天,张阿坤像往常那样一目十行看着报纸。突然,一则广告映入了眼帘:“我店新到湖州丝绸,花色齐全,有姑苏师傅裁剪缝制,欢迎惠顾。”   三月里做丝绸生意,这是在寻人?   张阿坤捋出这条线索,立马跟徐科长取得了联系。   徐科长派人调查,那家店是去年开张的,店里的确进了湖州丝绸,掌柜的自称湖州人,带了三个伙计。猛一看没什么问题,可一个店铺,规模不大,却雇了三名伙计,就有点蹊跷。   商人逐利,有这么不计成本的嘛?   徐科长心说,不管有没有,先盯着再说。   一连几天,丝绸店没有生意。可店铺照常开门,伙计们吃得也不错,顿顿白米饭,还有鸡鸭鱼肉。   徐科长看着汇报,心说,果然蹊跷。   他立马跟通讯科取得了联系。这天夜里,巡逻车开到了这一片,兜兜转转,收到了一条短波信号。也就是说,这里藏着一部电台。   徐科长当机立断,进行搜查。   店铺门打开了,掌柜不慌不忙,拱了拱手,说:“长官,我们是合法商户,在工商局注册过的……”   “掌柜的,我们来查走私物品,希望你配合……”   保卫人员扮作稽查队员,对店铺进行盘查。   掌柜掏出两盒香烟,恭恭敬敬的,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架势。三个伙计也在店里,一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样子。   徐科长冷眼旁观。   一番搜查之后,一无所获。   可徐科长断定,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果然,徐科长让人搬开绸锭,掌柜的脸色变了,冷汗冒了下来。   绸锭后面有一道暗门,打开后,黑洞洞的。   掌柜心一横,就想逃跑。   可未等他跑出大门,就被两名战士绊倒在地。夹壁里藏着一部电台和武器,还有现钞、美金和一沓子空白委任状。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连掌柜在内,一共四人被抓捕。   经过审讯,四人均为特遣人员,从沿海空投下来,扮作商人来到沪上,潜伏下来。游园活动的谣言就是他们散布的,指令是从海外下达的,通过电台接收。   对老K,四人一无所知。   不过,刊登广告是为了寻人。具体什么人?他们也不晓得,只知道接头暗语,在店里等着。   听到这里,徐科长灵机一动。   不管来接头的是什么人,只要守株待兔即可。   保卫人员立马换了乔装打扮,丝绸店照常营业。   可一连三天,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敌人察觉了?   那位发报员交出了密码本,可电台再未接到消息,一切联络都中断了。张阿坤立了功,听到电台没了消息,就说:“徐同志,要不主动发报?”   徐科长考虑了片刻。   让那位发报员先示范一下,几名发报员在一旁观摩。随后,就模仿着对方的发报手法,发出了请示信号。 第42章 .查访2   *   到了晚上,对方回复了一则电文。   按照密码本破译,电文内容是:继续联络,等待接应。   保卫人员联系报社,又打了一则广告:“我店新到湖州丝绸,花色齐全,有姑苏师傅裁剪缝制,打八折优惠,欢迎惠顾。”   第二天,广告刊登出来了。   店里静悄悄的,连个询价的都没有。   保卫人员耐心等待。   到了下午,有两位穿旗袍的女士进了店。   “掌柜的,看看料子。”   保卫人员打开两卷丝绸,女士摸了摸面料,问了问价钱,什么也没买就出了店。没有接头暗语,没有任何异常,估计是真实顾客吧?   便衣同志跟了上去,一无所获。   难道接头地点暴露了?徐科长陷入了沉思。   按说,抓捕行动在深夜,没有惊动周围商铺。第二天,照常营业,即便有相熟的问起来,只说店铺转让了,刚刚接手。截止到目前,来询问的只有收垃圾的。   究竟是哪里疏忽了?   徐科长翻开口供,细细查阅。又把前期的调查资料打开,核对了一遍。   一段话引起了徐科长的注意。   “一连几天,丝绸店没有生意。可店铺照常开门,伙计们吃得也不错,顿顿白米饭,还有鸡鸭鱼肉……”   怎么把吃饭的问题给忽略了?   保卫人员接管后,自己做饭吃。而掌柜和伙计们有经费在手,大手大脚的,雇了一个厨娘不说,还经常从饭铺点菜,叫人送过来。   若是有心人打听一下,就会发现端倪。   徐科长立马换了便装,去找那个厨娘。   可厨娘的邻居说,家里老人生病,厨娘回乡下了。   怎么会这么巧?徐科长回顾了一下。   搜捕的第二天,厨娘提着菜篮子上门做饭,看到掌柜和伙计变了,吃了一惊。听到店铺转让了,不再需要厨娘了,就搁下菜篮子,从兜里掏出一卷纸币,说:“掌柜的,预支的饭钱还剩下五万块(合五块钱),就退到账上吧?”   保卫人员来不及跟掌柜核对,就随机应变。   “阿姐,打得可有借条?”   “没有。”厨娘摇摇头。   保卫人员翻了翻账簿,支出一项果然有采买食材,就收下了五万块(合五块钱)。   自那以后,厨娘再没出现。   保卫人员询问过原掌柜,说厨娘是邻里担保介绍的,老实巴交的乡下女人,烧饭手艺不错,不爱说话。询问其他三人,跟掌柜说法一致。   保卫人员找到介绍厨娘的邻里,邻里证实了这个说法。   至于厨娘的来历,说是姑苏人士,以前在公馆里做事。后来,公馆主人去了海外,厨娘失业了,就拜托老乡找事情做,正好推荐给了湖州丝绸店。   徐科长再次找到担保人。   担保人姓周,开着一间茶水铺子,烧着“老虎灶”。见徐科长打听厨娘,就笑着说:“先生,吴阿娣是个老实人,这个可以打保票的……”   可仔细问起来,周老板对吴阿娣并不了解,是别人托他介绍的。这个别人是街头的闲散人员,经常来“老虎灶”打开水,说跟吴阿娣是老乡,就想帮一把。   正说着,一位穿着黑布褂子的细条男子,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阿四,快来!”周老板冲着男子招招手。   那个叫阿四的男子斜眼瞅瞅徐科长,尖着嗓子问:“周老板,啥事啊?”   听说打听吴阿娣,就说:“吴阿娣啊,是廖公馆的账房二先生介绍的,我也不认得,不过是一面之缘……”   “那二先生呢?”   “二先生跟着廖先生一家去海外了。”   兜兜转转,除了廖公馆,没人晓得吴阿娣的底细。   徐科长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一个厨娘,来历这么复杂?他想进一步调查,就按照阿四提供的地址,找到廖公馆。   一栋花园洋房,铁栅栏门紧闭。   除了看门人和花匠,佣人们已辞退一空。   徐科长拱了拱手,问看门人。   “师傅,您认得吴阿娣吗?”   “认得,阿娣在公馆里做了二十多年,早就想回姑苏老家了,可太太喜欢她的手艺,说煲汤好喝,做菜精致,舍不得她离开,就一再挽留。若不是先生执意要去港岛,阿娣还在公馆里做事呢!”   徐科长一听,就发现了问题。   “师傅,吴阿娣多大年龄?”   “喔,具体年龄不晓得,看起来有五十好几了,瘦瘦小小的,个子就这么高……”   看门人比划了一下。   徐科长心知不对,丝绸铺的吴阿娣不过三十出头,身材高挑,跟廖公馆的吴阿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徐科长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吴阿娣现在哪里?”   “去年太太一走,吴阿娣就回姑苏老家了。”   “她没有留下来,找个事做?”   “没有,她儿子来接她,就回乡下去了。”   徐科长基本上确定,丝绸铺的厨娘是冒名顶替的。   那她又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吴阿娣?廖家账房二先生推荐假冒的厨娘,是顺手人情,还是刻意为之?而湖州丝绸铺是敌人的联络点,厨娘藏身在此,又是为了什么?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徐科长做了一个大胆假设。   如果没人来联络点接头,通风报信的会不会是厨娘?截止到目前,海外特务机构尚未得到消息,以为联络点运转正常,说明厨娘跟海外特务非直线联络,那跟老K会不会是同一条线?   带着诸多疑问,徐科长回到办公室。   他取出了一幅肖像画,画中女子盘着发髻,细长的眼睛,高鼻梁,鹅蛋脸,三十来岁,或许更年轻一些。这是根据保卫人员和周老板的描述绘制的,跟厨娘有七八分相似。   可沪上有五百多万人口,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   徐科长把厨娘的画像跟老K的画像,并列放在一起。   特务四处活动,没有经费恐怕不行。派遣组带着大笔资金潜入沪上,就是提供活动经费的。而接头人未出现,经费被卡住了,那敌人有没有别的渠道获取经费?   想到这里,徐科长翻开了“大.轰炸”之后破获的敌特案件。   当时毫无线索,没任何头绪。   还是电讯科的同志出了个主意,说沪上跟海外资金来往频繁,有企业汇款和个人汇款,不如一条一条核查,总能找出蛛丝马迹。当时,电讯大楼的全体职员都被调动起来了,一笔一笔排查,终于发现了几笔可疑资金。循着线索,顺藤摸瓜,一举捣毁了几个特务窝点。   那这一次呢?是不是能采取同样的办法?   徐科长找到电讯科。张科长摇摇头,说:“那是非常之法,几百个人加班加点,不分昼夜赶出来的,工作量太大,不可取。”   “那对后续资金实行监管呢?”   “这个计划已经提上去了,职员们正在培训,具体效果还要看一看……”   徐科长点点头。   从派遣组携带的大量空白委任状可以看出,敌人正想方设法扩大外围组织。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资金渠道很重要,一定要卡住。   “张科长,除了个人汇款,对外贸易商行的资金动向也要注意……”   “嗯,个人汇款金额大或频次高,一下就冒出来了,很容易抓住。而商贸往来资金,就隐蔽多了。若是有人借着商贸渠道,汇入活动经费,很不容易察觉…..”   商量了对策,就行动起来。   徐科长翻阅着资料,想着张阿坤能认出校工老K,那张太太呢?她跟张禀仪生活多年,虽然分开了,可多少能接触到一点吧?   依靠群众,是地下工作的特色。   第二天,徐科长喊了田大旺过来。   田大旺看了厨娘的画像,记下了面貌特征。   “徐科长,是不是再找人瞧瞧?尤其是跟过去有关联的那些……”   “嗯,我正有此意。”   送走了田大旺,徐科长驱车赶到张太太家。   张阿坤和张太太都在家。   看到厨娘的画像,张太太沉吟了片刻。   “徐同志,这个人有点印象,记得很早之前,我跟张禀仪去黎公馆做客,正好碰到黎鸣之的学生出来,就注意看了一眼。其中,有一位女子身材高挑,眼睛细长,微微上挑,气质很高雅,会不会是她?”   “黎鸣之的学生?”徐科长心里一动。   张太太回忆了一下,说:“后来,在一场舞会上,又碰到了她,正跟一位青年军官跳舞,张禀仪说那是黎鸣之培养的高材生,叫蒋如云,最擅长化妆,有一次,连老师都骗过了……”   徐科长一下明白了。   蒋如云是特意安插在联络点的。她冒名顶替吴阿娣,潜伏在那里。先遣小组不晓得她的身份,她却是一清二楚。那天发现不对,就跑路了。   而接头人,会不会是浮出水面的许美玉?   许美玉是个记者,交际面广,开销很大,没有资金是运作不开的。 第43章 .查访3   *   从张家出来,徐科长去了警察局。   这是从沪上旧警局接管过来的,职能未变,基层的户籍警、巡警、民警大多担着原有职务。尤其是户籍署都是老文员,对辖区的情况有一定了解。   徐科长表明了身份,户籍署有些为难。   那么大的户籍库,想查找可不容易。况且,还要包括过往的销户档案?   犹豫了片刻,户籍署还是做了安排。   “徐同志,这个要费点时间,争取三天之内给您消息……”   “好。”   徐科长心知,户籍管理有自己的诀窍,只要想找,就一定能找出来。   回到保卫处,徐科长一头扎进了档案室。   那里保存着一些资料文档。   虽然,潜伏名单上的特务销声匿迹改了身份,可他们的过往还是会留下痕迹。像蒋如云既然是高材生,那她的成长经历和学习经历就有据可查。   三天过后,徐科长收到了一大摞户籍档案。   是户籍署筛选出来的,都叫蒋如云,年龄在十二岁到三十五岁之间。   徐科长带着人,细细查阅。   一份档案引起了徐科长的注意。   这是一份销户档案,销户人蒋如云,销户日期是一九四七年五月。根据档案记载,蒋如云今年二十七岁,跟厨娘的年龄很接近。她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中学教师,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典型的小康之家。   莫名销户,是想掩盖什么?   徐科长记下了家庭地址,就驱车赶过去。   那一片都是石库门房子,三开间带厢房,很安静。徐科长找到门牌号码,在前门后门都做了安排。   随后,又赶到同济大学,找到了蒋教授。   蒋教授五十来岁,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一袭长衫,文质彬彬的。听到来人要找蒋如云,神色微变。   “先生,你找蒋如云做什么?”蒋教授态度很冷淡。   “蒋教授,我想了解一些情况。”徐科长注意观察着,并未亮明身份。   “了解情况?”蒋教授冷冷一笑。   “蒋如云在三年前就过世了,还了解什么情况?”   徐科长愣了一下,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幅画像。   “蒋教授,您看看这个人,是否认识?”   蒋教授接过来画像,手微微颤抖。   “这是我女儿,你从哪里弄来的?”   徐科长略去特务接头,简单说了一下。   “什么,你见过如云?”   蒋教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如云还活着,那埋在墓穴里的又是谁?蒋教授指着徐科长,声音颤抖:“你不要说谎,再拿话来蒙我……”   “蒋教授,我说的是事实,你女儿一直活着……”   一番劝说之后,蒋教授冷静下来。   他掏出皮夹,打开来,里面有一张黑白张片。   “这就是如云,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徐科长点点头。   照片上的蒋如云穿着月白色短褂,黑色长裙,一副女学生打扮。可那双细长上挑的眼睛,跟现在一模一样,带着一点骄傲,很是自信。   蒋教授沉默不语。想着跟女儿的争执,如鲠在喉。   如果当初好好劝导,女儿不会离家,不会加入什么狗屁组织,不会成为帮凶走狗,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蒋教授,现在还不算晚,还有机会帮助如云小姐走上正途……”   徐科长亮明了身份,讲了宽大政策。   蒋教授眼睛一亮,又涌起了一线希望。   “同志,若是能救回女儿,叫我做什么都行……”   “好,那就从如云小姐过世开始吧。”   在徐科长的引导下,蒋教授说了事情的经过。   蒋如云自小聪明,学习成绩很好。抗战爆发后,随着父母迁往西南。从西南联大毕业,就被招募到了政府部门,做了文员。一开始很正常,可后来回家越来越少,甚至几个月都不见踪影。   蒋师母很担心,怕女儿出什么意外,就让如云的大哥打听一下。   不晓得通过什么关系,大哥听说如云加入了某情报部门,门规是“竖着进来,躺着出去”,怕再也脱离不开了。   蒋教授一听,气得直拍桌子。   蒋师母晓得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就让如云的大哥托托关系,把人找回来。可蒋如云铁了心要革命,就像灌了迷魂汤。   抗战胜利后,蒋如云去了金陵城。   再后来,就传来了死讯,说船翻了,人没救回来。如云的大哥去收尸,泡得面目全非,只是从脖颈上的玉佩辨认出了妹子。   蒋师母伤心欲绝,蒋教授悲痛难忍。   从此以后,蒋如云成了家里的忌讳,没人再提起。   可现在突然出现了,还扮成了厨娘?   徐科长心说,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假死不过是为了抹去过往的痕迹。   蒋教授也明白过来了。   他激动地说:“徐同志,如云不敢来找我,但会不会去找她大哥二哥?还有啊,她在大学里谈过一个朋友,后来去了延安,就分开了……”   “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   “他姓赵,叫赵抒平,沪上解放后,找到家里来,听说如云过世了,还去墓地看了看,眼圈红红的……”   说着,蒋教授打开记事本,找到了一个电话号码。   “徐同志,这是赵抒平的电话,他加入了解放军,就在巡逻队,表现得很好……”   看得出来,蒋教授是个进步人士,对人民军队很爱戴。   徐科长记下了电话号码。蒋教授忙不迭地补充一句:“对了,赵抒平去延安后,改名叫赵国江……”   “赵国江?”徐科长觉得名字很耳熟。   他一下想起来了,在医院保护大旺的便衣同志说:“是一个叫赵国江的青年军人,把梅英母女送过来的。”   原来,他就是赵国江啊。   可蒋如云会去找赵国江吗?徐科长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是恋人,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如果赵国江知道蒋如云是特务,该当如何?   跟蒋教授告辞后,徐科长找到了蒋如云的大哥和二哥。二人都说:“自从如云过世后,就再也没听到妹妹的消息。”   接着,又去学校找到蒋师母和蒋如云的妹妹蒋如清。   蒋如清直摇头,跟蒋师母的反应一样,再见没见过如云。   一圈下来,收获不大。   徐科长不肯放弃,就去巡逻队找赵国江。   赵国江一听,难掩惊讶。   “徐同志,你是说如云还活着?”   “嗯。”   徐科长拿出了那幅肖像画。   赵国江看着,连连点头。   “这就是蒋如云,一定要找到她!”   可茫茫人海,蒋如云又躲藏在哪里?   赵国江想了个办法。   “徐同志,我来试试。”   赵国江打算拿自己当诱饵,引蒋如云出来。   这么做很冒险,蒋如云早已不是当初的单纯女生。这些年历练下来,不说心狠手辣,怕也差不多了。否则,怎么会成为黎鸣之手下的高材生?   任务布置下去了,徐科长调动了一切力量。   他一连好几天没休息好,眼睛熬得通红,可精神却很振奋。蒋教授打电话过来,又提供了几个细节,把蒋如云可能躲藏的地方,都分析了一遍。   *   田大旺带着任务,留心观察着。   他的身体恢复了,开始了早锻炼。工作忙起来,就顾不上回家吃饭。孙梅英闷得发慌,就琢磨着去买炊具,给自己找点事做。   可第一次出门,就迷路了。   孙梅英在大街上东转西转,把方向搞反了。亏得遇到了巡逻战士,把她送回来。   孙梅英很沮丧,一头扎到床上,蒙着脑袋不吱声。田大旺下班回来,看到梅英这个样子,就哄着:“梅英,星期四咱们一块儿出门。”   孙梅英这才打起精神。   三月二十三号,星期四,也就是农历二月初六。   小苗过六岁生日,孙梅英和田大旺想去托儿所看看,就准备了一些吃的。   田小苗自从回到小娃娃状态,就过起了没心没肺的日子。吃了睡,睡了吃,剩余的时间发发呆,跟冬子和梅子说说话。   至于生日,早就忘了。   到了星期四,看到大旺和梅英站在栅栏门外,还以为在做梦。   “小苗……”   孙梅英从手帕里掏出三枚煮鸡蛋,隔着栅栏递过去。   “小苗,给冬子和梅子一个,趁热吃。”   田小苗手里攥着一个,其余的揣在兜里。   冬子和梅子瞅见了,飞快地跑过来。   三个娃娃吃着鸡蛋,很开心的样子。   孙梅英隔着栅栏瞅着,憋闷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从大院出来,田大旺赶去工商联开会。   除了企业界人士,还碰到了周先生、白奕雄等几个商会代表。   “田同志,最近忙什么呢?”白奕雄热情地打着招呼。   “哦,开会学习。”田大旺含含糊糊,一笔带过。   白奕雄抓住机会,邀请道:“田同志,下午有一个茶会,讨论一下外贸封锁形势,请您务必参加。”   “哦,下午还要开会。”田大旺推脱道。   “开会不耽误,茶会五点开始。”   “好,再说吧。”   田大旺不想参加,可突然想起徐科长叮嘱过,说有商会活动,就通知一声。他想,如果徐科长列席,就陪同一下,做个介绍。   果然,电话打过去,徐科长很感兴趣。   “建国同志,我穿便装过来,就说是工商处的……”   “好。”带着任务,田大旺兴奋起来。   等到徐科长赶过来,就直奔茶社。   到了那里,聚集了不少商界人士。   徐科长穿着灰色中山装,留着三七分头,很有气质。有人递名片就接过来,还跟人家聊几句。   田大旺看着,暗暗称奇,徐科长真是啥都在行啊。   想着吃吃喝喝是工作的一部分,心里就没那么别扭了。 第44章 .举报   *   一场茶会下来,徐科长把外贸商行摸了个七七八八。   订单、原料、加工、成品,还有资金往来,尤其是一些紧俏物资采购。海外敌对势力对内陆采取了经济封锁,在沿海一带用炮舰封住港口,任何船只不能通过。而国内急需的医药、器械、机器设备等物资大多通过港岛转运,形成了独特的转口贸易。   商界人士对这个津津乐道,相互交流着经验。   有的在港岛开办了公司,通过陆路转运。有的跟英国商船签了合同,刮民党反动派的炮舰再嚣张,却不敢打外国船只,只要把货物运进来,就能卖个高价。   徐科长听着,飞快地算了一笔账。   利润太过丰厚,难怪商行胆子这么大?而这些利润被私人赚取了,港口城市啥都没捞着,还成为外国商品的倾销地。可商行却不满足,囤积居奇,抬高物价,甚至抱起团来跟政府讲价钱。   这种买办经济不可取,长此以往危害极大。   徐科长冒出了一个念头。   茶会一结束,就拉着田大旺往外走。   白奕雄追上来,客气地说:“二位同志,先别走,一会儿还有节目。”徐科长摆摆手,说:“白先生,我们还有要事,节目就不参加了。”   “徐同志,都过了下班点了,该放松一下了……”   白奕雄还想挽留,徐科长哈哈一笑。   “白先生,这节目就留您了,好好享受吧。”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田大旺心说,还是徐科长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白先生挡回去了。   白奕雄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这个徐同志看着和气,心思却很缜密。相比起来还是田同志好对付,心软脸皮薄,想得啥一眼就看透了,没那么费脑子。   离开了茶社,徐科长谈了想法。   “建国同志,我看这些商行经理狂妄得很,一个二个都没安好心,跟他们打交道可得注意一点……”   “是啊,我就不乐意掺和,可这些人见了面,就跟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田大旺很苦恼。由于工作原因,跟商会打交道是难免的。   “建国同志,也不用太担心,只要注意方式方法,守住原则底线,这些人就拿咱们没办法......”   “徐同志,我要是像你那样就好了。”   田大旺是个直肠子,啥都放在脸上。跟那些笑面虎接触,实在是累得慌。   徐科长了解田大旺,就提点道:“这些人啊,都是利益为先,只要能从对方身上赚取好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是啊!”田大旺蹙着眉头。   徐科长忍不住笑了。   建国同志对交际不在行,那些花花门道也不甚了解,可偏偏要跟这些人打交道,就说:“有个案件,跟你说说。”   徐科长讲了李文宣秘书和调度员的事儿,都跟报馆记者许美玉有关。   “这就是敌人的手段,利用金钱、美色,连哄带骗就把人拉下水了。商界也一样,很多同志打仗很勇敢,经得起炮火的考验,可在糖衣.炮.弹面前,却哑火了……”   田大旺连连点头。   让他上战场,他一点都不怵,可遇到那些女学生,就发慌。   “好了,言归正传,我提一点想法……”   徐科长说:“对外贸易很重要,可主导权却在商行手里,这样下去会很被动的。不如,工商处牵头几家国营企业,由银行出资,把外贸搞起来……”   “嗯,这个想法太好了!”   田大旺眼前一亮,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徐同志,我回去就跟何处长汇报。”   “好。”   徐科长搞经济不过是顺手而已,主要精力还是在调查方面。   田大旺兴冲冲地赶回工商处。   已经下班了,何处长还在看文件。听到田大旺的建议,考虑了片刻说:“建国同志,这个想法不错,你写一份报告提交上来。”   “是,保证完成任务。”   田大旺立马忙乎开了。   可口头汇报和书面报告不一样,虽然是同样的意思,可落实到纸面上难度要大得多。他有工作要做,写报告只能放在业余时间。   一连忙了两天。   田大旺绞尽脑汁,累得两眼发黑。可报告只写了一半,坑坑巴巴的。想跟赵科长请教一下,可赵科长开会去了,总是碰不着面。   田大旺着急上火,嘴角起了火泡。可他的文化在那里摆着,尽了最大努力了。   “梅英,文化太重要了!”田大旺很感慨。   孙梅英帮不上忙,就给大旺端茶倒水。心说,要是能熬点绿豆粥就好了。   *   星期六下午,田小苗从托儿所回来了。   她一进门,看到褥子掀着,床板上搁在一摞稿纸,就拿起来瞅了瞅。   大旺同志要牵头搞贸易公司?   田小苗眼珠子一转,就想帮忙。可直接撰写,大旺同志一定会起疑的,就故意问道:“爹,您忙什么呢?”   “忙工作呢!”田大旺不想小苗掺和。   田小苗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就主动挖掘起来。这三挖两不挖,一二三四逐条列出来,大旺同志融会贯通,报告写起来就顺畅多了。   孙梅英瞅瞅小苗,没敢吱声。这娃娃啥都懂,比大旺都厉害。   到了星期天上午,终于完稿了。   田小苗凑过来,挑了几个错别字。田大旺誊写了一遍,准备提交上去。   任务完成了,田大旺一阵轻松。   想着梅英念叨着做饭的事儿,就说:“梅英,走,咱买锅去。”   一家三口进了杂货铺。   田大旺挑了一口铁锅,一只钢精锅,还有碗筷。经过煤球店,定了五十斤煤球,让伙计送到大门口。   刚到家,徐科长来了。   田大旺把报告拿出来,请徐科长提提意见。徐科长看了一遍,说:“建国同志,条理很清晰,写得不错。”   田大旺嘿嘿直笑,跟小苗眨眨眼。   田小苗心说,徐同志不但抓特务,还懂经济啊?想着广泰商行的白奕雄嫌疑很大,就把写好的小纸条,悄悄塞进了徐同志的口袋里。   徐科长跟田大旺碰了头,就回了宿舍。   他一摸口袋,发现了那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举报广泰商行的白奕雄不法经营,偷税漏税,望组织上核查。”   看着那一行小字,徐科长猛然想起。   是不是小苗凑过来,悄悄塞进去的?   这娃娃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在胡闹?徐科长的警惕性很高,他本来就在调查各家商行的资金往来,那就重点关注一下吧。   田小苗冒着暴露的风险,提交了举报信。   虽然是一种尝试,可莫名紧张。   心说,徐同志很靠谱,比工商局管用多了。从旧政权移交过来的那班人马,光吃不干活,举报信到他们手里,石沉大海不说,没准还会通风报信呢。而经济接管会下属的工商处,属于政府职能部门,主要是协调、出台政策,并不涉及具体事务。   那些商行良莠不齐,浑水摸鱼的不少。   她不想书中发生的损害出现,就要提前下手。至于白丽雅暂时老实了,可会不会再粘上来,还不好说。   办完了这件大事,田小苗开开心心地躺下了。   隔着一道布帘子,听着爹娘小声说话。   她闭上眼睛,想着来年娘生个娃娃,心病就消除了。爹也不至于掉进陷阱,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   午休过后,难得清闲。   田大旺想带着梅英和小苗去湖心公园逛逛。   “爹,那咱赶紧走吧!”   田小苗乐颠颠的。来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呢。   湖心公园离得不远,隔着两个街区。   赶在星期天,人来人往,很热闹。   孙梅英看啥都稀罕,假山、游船,还有那些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女。她悄悄地说:“小苗,难怪你爹嫌俺土气,这一比真是土得掉渣啊!”   “娘,等爹发了津贴,咱去做两身衣裳,打扮一下就不土气了。”   田小苗心说,娘觉悟了就好,比懵懵懂懂得死拗着要强。   田大旺听见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嫌梅英土气是他不对,可沪上就是这种风气,以貌取人。看看单位里,赵科长经常开玩笑,说老区来的同志满口大蒜味儿,一开口熏死人了。还劝他:“建国同志,带家属去看电影啊!”   看电影?田大旺不敢想。   那都是时髦人士,他和梅英会觉得不自在。   田小苗土渣渣的,已经习惯了。看到公园里有照相的,就仰着小脸,说:“爹,咱们拍一张合影吧?”   “好,拍合影,给你爷爷奶奶寄回去。”   田大旺心情很好,就要选景拍照。孙梅英心疼钱,听到公园里照相很贵,就说:“大旺,咱挑个便宜的地方吧?”   “好,那就去照相馆,加洗起来便宜一半。”   一家三口在湖边逛了逛,就准备去照相馆。   刚走到西门,就撞见了一位青年。   二十来岁,身材修长,穿着灰色中山装,一头乌发被风吹起,很是英俊。   “娘,那不是赵叔叔嘛?”田小苗认出了赵国江。   跟上次见面不同,赵国江穿着便装,书生气十足,像个大学生。田小苗想跑过去,被田大旺拦住了。   “小苗,不要过去。”田大旺很机警。   刚才,赵国江冲着他使了个眼色,就明白在执行任务。他跟赵国江见过面,因为护送梅英的事儿,他特地去巡逻队感谢,对赵国江的印象非常好。   赵国江也认出了田大旺一家。   他的确在执行任务,想趁着休息出来逛逛,把蒋如云引出来。   可操作了两天,没什么效果。   就来到湖心公园。这是蒋如云描绘过的地方,说小时候经常来,在湖里划船,无忧无虑很开心。如果不是日本鬼子打过来,那样的日子会延续下去。   田大旺不晓得赵国江在执行什么任务?   他犹豫了一下,就带着梅英和小苗往外走。   出了西门,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擦肩而过。田大旺下意识地瞅瞅,可对方戴着太阳镜,看不清眉眼。 第45章 .上钩   *   赵国江来到湖边,望着湖心小岛。   那里栽满了垂柳,绿茵茵的一片,最高处有一个亭子,倒映在水中。   他想划船过去,在亭子里等着。   蒋如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说抗战胜利了,要去湖心岛坐一坐。他不晓得这个愿望实现了没有?   赵国江租了一艘小船,划着双桨破浪前行。   岛上的游人不少,都是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像他这样单身的几乎没有。   赵国江靠岸,上了小岛。   他沿着石阶往上爬,进了亭子,就坐在那里,望着湖面。   波光粼粼,反射着阳光,有点刺眼。而水天交接之处,烟波浩渺,有着出江南独特的韵味,令人心旷神怡。   赵国江不禁想起了过去,跟蒋如云一起在坝子上读书、讨论,寻找救国之路。那时,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吧?   在湖心岛的对面,隔着一片水域是高高的山岗,被绿树掩映着。   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爬到山顶。她摘下太阳镜,露出了一双细长上挑的眼睛,虽然化着妆,可仔细一瞅,正是肖像上的女子。   她就是蒋如云。   莫名来到这里,又在追寻着什么?   她瞅瞅四周,就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从坤包里取出了一副望远镜。她调了调焦距,对准了湖心岛。果然,亭子里的赵抒平映入了眼帘。   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她的心砰砰直跳。   她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等着她露面,可她还是来了。这恐怕是她唯一的软肋,过去了那么多年,唯有这段感情念念不忘。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来到这里,是缅怀自己的纯真年代,还是追忆那段情感?   蒋如云有点困惑,可随即清醒过来。   她望了最后一眼,就收起望远镜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家三口朝这边走来。   蒋如云立马戴上太阳镜,穿过一条小路,从另一个方向溜走了。   来人正是田大旺。   他撞见了那位戴墨镜的女子,觉得有点异样。这种直觉很奇怪,可每一回都挺准。他顾不上去照相馆,就返身回来。可那位女子走得很快,一恍,就不见了。   田大旺找了一圈,没找着。   这才带着疑问离开了湖心公园。   对大旺的举动,孙梅英不明白,田小苗倒是猜到了几分。   “爹,您碰到熟人了?”   “没有。”田大旺摇摇头。   想着沪上环境复杂,又补充了一句:“梅英,小苗,若是再碰到那个戴墨镜的女子,就躲远一点。”   孙梅英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大旺,那是女特务?”   “喔,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可那个女子有点异常……”   田小苗一听,也吓了一跳。   沪上咋这么多特务?看来清理整顿势在必行。   一家三口出了公园。   田大旺找了一家照相馆,拍了合影,就往家赶。   回到宿舍大院,田大旺让梅英母女先回去,自己去找徐科长。   徐科长听了汇报,思忖了片刻。   “建国同志,你撞见的那位女子会不会是蒋如云?”   “蒋如云?”田大旺赶紧看看画像,不敢确定。   徐科长斟酌了一下,说:“蒋如云跟赵国江过去认识,有过一段感情……”   田大旺这才意识到赵国江执行得是什么任务?   他不由得问道:“周围可有布置?”   “嗯。”徐科长点点头。   可公园里人多,环境复杂,有没有发现目标还不好说。不过,田大旺提供的消息很重要,说明蒋如云还记得赵国江,对他很关注。   那沿着这条线索,能不能挖出点什么?   *   赵国江的任务并不顺利。   他在湖心岛等着,想引蒋如云出来。可半个钟头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他自嘲地笑了笑,真是自作多情,以为如云还记得过去?   从湖心公园出来,赵国江驱车赶往墓地。   他要跟心中的如云告别。从此以后,心事就彻底搁下了。   到了墓园,太阳落山了。   园子里松涛阵阵,一片肃穆。   赵国江站在如云的墓碑前,静默良久。   去年来到这里,满腹伤感。如果当初如云跟他一块儿走,是不是还活着?可这一回,却感到无尽的嘲讽。   赵国江呆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   这时,他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可回过头,却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吧,在这种环境下难免会产生错觉。   此时的赵国江,还不晓得蒋如云就在不远处,凝望着他。   她是来取东西的,顺便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三年的隐匿,让她对自身产生了怀疑。尤其是解放后,所谓的潜伏任务就是东躲西藏、不见天日?她厌倦了这种生活,如果不是被威胁,早就想脱身了。现在机会来了,一定要抓住啊。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赵国江猛然说道:“如云,是你吗?”   蒋如云不开口,只有微风掠过。   赵国江回头看看,又瞅瞅墓碑上的照片。   “如云,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你真得喜欢?”   “过去,我们谈理想信念,谈救国救亡之路,是为了建设我们的国家,而不是搞破坏。看看你现在算什么?难道这就是你的追求?”   蒋如云心头一震。   她不晓得赵国江的话,是说给墓碑听的,还是说给她听的。可她不敢现身,她要离开沪上,远走高飞。   不晓得过了多久,赵国江离开了墓地。   他知道蒋如云不会出现了。正如他的告别,蒋如云也告别了过去。   那些情感,那些记忆,都已随风而逝。   可就在不远处,蒋如云躲在一座墓碑后面,失魂落魄。   她打起精神,想从后门出去。   就在这时,两条人影从松柏后面闪出来,一前一后堵住了她。蒋如云伸手想摸家伙,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就掸了掸衣襟,故作镇定。   “阿姐,让我们好找啊!”蒙着纱巾的女人阴恻恻地说道。   蒋如云看着那一男一女,淡淡地说:“怎么,自己人还想动手?”   “喔,那倒不必,只要阿姐把东西交出来,跟我们走一趟。”   “凭什么?”蒋如云挑挑眉毛。   “就凭阿姐不听指挥,想偷着跑路……”   “跑路?说的是你自己吧?”蒋如云冷冷一笑。   “你不要血口喷人!老K都调查清楚了,码头上接应的小船已经扣下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蒙纱巾的女人幸灾乐祸。   蒋如云心里咯噔一下。那是她准备的退路,无人知晓。可老K却一清二楚,说明一直在暗里监视着她。   “阿姐,把东西交出来吧!”蒙纱巾的女人凑过来。   蒋如云权衡了一下,未做反抗。   那女人摸出蒋如云腰里的家伙,一把扯下肩上的包袱。   “走吧!”   蒋如云一甩头,示意对方带路。   戴礼帽的男子在前面,蒙纱巾的女人跟在后面。   这时,最后一抹霞光隐去,天色暗了下来。   一行人出了墓园。   不远处的土路上,停着一辆黑色小汽车。戴礼帽的男子打开车门,蒋如云迟疑了一下。蒙纱巾的女人拿枪指着,低声喝道:“上车!”   话音刚落,土坡后面冒出了一队人马。   “不许动!举起手来!”   戴礼帽的男子跳上驾驶位,立即发动。   可车子熄火了,怎么都打不着。   他跳下车,拔腿就跑。   只听“呯呯”两声,戴礼帽的男子一个趔趄,瘸了一条腿儿。他想继续奔逃,被两名战士掀翻在地。   蒙纱巾的女人躲在车里,举着枪想瞄准。   蒋如云飞起一脚,把枪踢落。   蒙纱巾的女人想捡起来,被蒋如云一脚踩住。   见势头不对,那女人撇下蒋如云就跑。   可哪里还来得及?战士们冲上来,一把扭住。   看到这一切,蒋如云举起双手。   大势已去,无谓的挣扎只是多一项罪名而已。 第46章 .审讯   *   抓捕行动很成功。   也多亏了田大旺报信,徐科长紧急增派人手,才没让敌人逃脱。三名特务押解回来,一人送医院救治,另外两人立即审问。   审讯室里,亮着灯,明晃晃的。   蒙纱巾的女人一头卷发,三十来岁,态度很嚣张,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徐科长盯着那位女子,这是行动组的,心狠手辣,先晾着她。   女人被押解下去,蒋如云被带上来。   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盯着脚尖,一头乌发遮住了半张脸。   徐科长摊开稿纸,冲着两位同志点点头。   两位同志开始问话,可蒋如云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她跑路归跑路,并不意味着要背叛组织。   两位同志交换了一下眼色,又是个死硬分子?   徐科长翻开资料,温声说道:“蒋如云,我们调查过了,你是一九四四年大学毕业后,被招募到了电讯科,从事密码破译工作。入侵西南的日寇被多次截获电码,你是做了贡献的……”   听到这话,蒋如云一愣。   大学毕业被招募,是出于爱国热情。可抗战胜利后,所做的一切却是背道而驰。问话的这位长官却从她最引以为傲的过往说起,不能不让她有所触动。   可触动归触动,并不意味着开口。   徐科长从蒋如云的神情上,捕捉到了这一点。   跟那些顽固分子不同,蒋如云属于技术人才。她学得是数学,被招募后做的是文职,截止到目前并未查到恶行。   考虑到这个情况,徐科长想换一个思路。   他离开审讯室,赵国江正好赶来了。   “国江同志,你跟蒋女士单独谈谈。”   “好。”   赵国江推开房门,蒋如云眼睛一亮。   可看到桌子后面的审讯员,眼神又暗淡了下去。赵国江冲着两位同志点点头。两位同志出了审讯室,关上了房门。   赵国江坐下来,心绪很复杂。   他看着蒋如云,低声唤道:“如云……”   蒋如云抬起头,望着赵国江,神情微动。   她不晓得抒平引她出来,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两边都在找她,如果不是这边的人冒出来,她也没好果子吃。   赵国江不晓得该说什么?   他静默良久,方问道:“如云,我走了之后,你过得可好?”   “不好。”蒋如云摇摇头。   当年,赵抒平思想进步,被特务盯上了。亏得逃走,不然就被抓去坐牢了。当时,她尚未毕业,被家人拦着未能跟着去。等她大学毕业,正赶上政府招募文员,就进了电讯处。人家让她填表,就稀里糊涂地填了。   参加培训时,才晓得签字就意味着加入了某情报组织。当时是打着抗战的旗号,很光荣,她也没多想。后来才晓得一些内情,只要加入就再也无法退出。她很后悔,原本跟抒平约定抗战胜利后,就结婚的。可现在相隔两地,分属不同的组织,再见面又当如何?   蒋如云很苦恼,就想着脱离。   可上面发现后,找她谈话不说,还威胁道:“蒋如云,你父亲经常发表过激言论,早就进了名单,随时都有可能抓进去。你大哥、二哥跟人家合伙走私物资,被稽查大队盯上了,你若是不好好表现,你父亲还有你两个哥哥就等着坐牢吧……”   她一听吓坏了,赶紧收回了想法。   可情报组织非同寻常,哪是那么好呆的?就宽慰自己说:“吃技术饭,做电报收发,兼着破译密码,几乎不用出外勤,不会有事的。”   她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对数字密码天生敏感,多次破获敌方电码,受到嘉奖。可她却不敢跟家人说,组织纪律是一方面,更怕家人担心。   可后来,家里还是知道了。   父亲要求她退出,说:“死也不当刮民党反动派的走狗!”大哥也劝她,说:“经济宽裕了,用不着再抛头露面挣那份薪水了。”   蒋如云有苦难言。   心知,只要退出,他们一家都没有好下场。再说,规矩在那里摆着,“竖着进来,躺着出去”哪有退出的道理?   她晓得父亲的脾气,即便被抓到牢里,也不想她受委屈。她就装着革命的样子,跟家里拗着,气得父亲差点跟她断绝关系。   抗战胜利后,她随着电讯处去了金陵城。   不久,出了一桩泄密案。内部开始审查,赵抒平的事儿被翻了出来。她不晓得是谁告得密?她一再解释,可上面揪着不放,把她关了禁闭。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她在秘密处决名单里,按照规矩不受审判,搞一个意外身亡。那天,她上了船,准备赴死。黎鸣之匆匆赶过来,把她带走了。   从黎鸣之那里,她才晓得自己被算计了。   这些年,因为心里装着赵抒平,她拒绝了很多男士的追求。有人心怀不满,正好借着“泄密案”整治她。   黎鸣之跟她说:“先转入地下,等过了风口再说。”   就这样,蒋如云悄然过世了。   她也换了身份,很少以真面目示人。   原想着熬个一两年,就解脱了。   可没想到坑她的不光是电讯处,还有黎鸣之。黎鸣之是老牌谍报人员,在培训班做过教官,常以老师自居,对他们这些学生也很关照。   一天,黎鸣之突然找到她说:“如云,你的行踪被局里发现了。”   她吃了一惊,就打算出国。   可黎鸣之想了一个折中办法,说:“光跑也不是个事儿,早晚会被抓回来。我找局里谈了,看看能不能将功补过?局里说,只要完成潜伏任务,就既往不咎,你的家人也不会受牵连……”   她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拿父母相威胁。   那时,沪上快解放了,市面上很混乱,失踪个把人跟闹着玩似的,没有人去追究。她不想因为自己弄得家破人亡,只好点头。   可潜伏下来后,她越想越不对劲儿。   就跑到金陵城,打探起来。   无意间遇到了一个旧相识,跟她有点交情。可人家带着雷达、电台起义了,不但不追究还受到了嘉奖。那人不了解她,当她跟自己一样是个技术人员,就说了一些情况。   “黎鸣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弄了一大批潜伏名单,布在金、沪、杭一带。我们雷达站就有一个,还担着副所长,可人家主动自首,说不给刮民党反动派卖命,表现得比谁都积极……”   蒋如云如梦初醒。   那桩“泄密案”不过是内斗的把戏,借此清除异己而已。她被牵涉到里面,除了被人家报复,是不是有人推波助澜,借机设下圈套?那份处决名单,不过是个借口,好让她心甘情愿地参加训练,成为谍报人员?   这是黎鸣之设下的圈套。不然,哪会那么好心把她“救”下船?而她的过世,让她更好的隐蔽自己,成为一颗钉子。   蒋如云不甘心,就想跑路。   可她握着密码本和编码规则,那些人是不会放过她的,就销声匿迹躲藏起来。她擅于化妆,换了很多身份,觉得安全多了。可有一天,收到了一个牛皮纸信封。打开来,是一张白纸,才意识到同行找上门了。   她不得不接下任务,扮作厨娘去湖州丝绸店。   发现对方是空投人员,更是小心谨慎。   都是自己人,干嘛要看着?她一开始不明白,后来猜到了老K的用意。老K想通过先遣小组,把潜伏下来的另一班人马弄到自个儿手里。   这种争权夺利,不是跟黎鸣之一样嘛?为了博取政治资本,黎鸣之制造了一系列潜伏名单,把自己也收到麾下,跟另一派争斗。   她不想受人摆布,就暗里寻找退路。   湖州丝绸店被破获,她惊恐不安。   她知道早晚会找到她头上的,就连夜潜逃。可刚躲起来,又冒出了一个想法。对她来说,这不是个机会吗?只要装着被抓捕的样子,就没人再追着她不放了。   可怎么让对方相信呢?   于是,她隐瞒了店铺被破获的消息,未跟任何人透露。   临走前,她想看看家人,却意外地碰到了赵抒平。她很惊讶,可随后一想,是不是个圈套?可她还是忍不住,想看看他。   没想到她被识破了身份,同行也在墓园等着她。   那里藏着一部电台、密码本和护照,是黎鸣之留下的,就在墓碑下面。因为多部电台被起获,跟海外断了联系,老K很着急。知道她掌握着秘密电台,就派人盯着。她一冒头就露了行踪,被堵在了墓园里。   这是黎鸣之设计好的,在潜伏之前就把墓园的秘密透露给了老K。而她被蒙在鼓里,正好抓了个正着。   听到这些,赵国江很动容。   “如云,你也是受害者……”   “……”蒋如云摇摇头。   跟起义或自首不同,她是被抓获的。再不情愿,也是地下组织成员。   隔壁房间,徐科长等人都听见了。   蒋如云没有预警,那老K是怎么发现丝绸店暴露的?按照时间推算,可能是蒋如云联系船只被老K察觉,意识到丝绸店出了问题,就拦住了接头人?   蒋如云的口供很有价值。   除了老K,沪上还有另外一个地下组织,相互之间不通气,甚至是竞争关系?那么,湖州丝绸店要继续守着,等着敌人上钩。 第47章 .交际   *   这一晚颇不平静。   保卫人员很兴奋,整理了一大堆资料。   徐科长说:“要给建国同志记上一功!”   而田大旺一家早早睡下了。他们像大多数家庭那样,享受着和平安宁。   第二天,是星期一。   田大旺把小苗送到托儿所,就赶往单位。见了何处长,就把《关于国营企业开展外贸业务的建议》文稿拿出来。   “何处长,您看看,哪里不合适我再修改。”田大旺很谦虚。   何处长审阅后,就提交到了市里。   市里很重视,当场拍板说:“下午召集相关部门开个碰头会。”   何处长列席参加。   在会上,市委领导说:“同志们,市里早有这个想法,可国营单位刚刚起步,缺乏经验和人脉,进入市场很困难。可我们要想办法克服,把主导权抓在自己手里……”   会上决定,由工商处牵头做这个事情。   从市里回来,何处长召集人员开会。   大家热烈讨论,提了不少建议。   “同志们,事关重大,得有专门小组来做这个事情……”   何处长早有考虑,就推荐了一位人选。   “赵景坤同志,你人头熟,经济方面懂得也多,这事你来负责吧!”   赵景坤就是赵科长,他喜欢人家这么喊他。听到筹备国营外贸企业,精神一振。他交际面广,脑子灵活,搞经济很在行。   田大旺松了口气。   经济方面,他是个外行。如果不是徐科长提出来,他压根就没想到。可赵科长去搞经济,联络科的工作就压在了田大旺的肩上。   走访调查,跟工商联代表开会,听取意见。   想着徐科长提到商界的那些花招,田大旺咬了咬牙。心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坚守底线,就不会犯错误。   可工商联下属的联络部,文艺青年居多,最喜欢搞活动。见了田大旺,就拿出一摞花花绿绿的宣传单页,往他手里一塞。   “田同志,春天来了,我们搞了一个周末联欢活动,希望各部门的同志大力支持。”   “好。”田大旺接过宣传单。   他对活动不感兴趣,可这是工商联提出的,不能不支持。   回到办公楼,田大旺和同志们把宣传单散发了一下。   这是自愿原则,想参加的去工会礼堂即可。而他作为联络科的负责人,也要露个面,不然,说不过去。   回到家,孙梅英看到宣传单,稀罕得不得了。   “大旺,联欢活动都干啥?”   “干啥?唱歌、跳舞、表演节目、玩游戏……”   以往都是赵科长带人参加,田大旺很少参与,可多少也听说过。   孙梅英一听,眼睛就瞪大了。   “跳舞?跳啥舞啊?”   “哦,交际舞吧?”田大旺顺口说道。   “交际舞?”孙梅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她在报纸上看小说,那舞小姐都是风月场的,靠跟男人跳舞赚钱。还有一些家道中落的女学生,也一咬牙下了海,碰到富家公子来跳舞,有真心的,也有欺骗感情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想到这些,孙梅英瞅瞅大旺。   “哎,你也会跳交际舞啊?”   “去,想什么呢?”田大旺眼一瞪。   交际舞见过,却没敢尝试。毕竟,男男女女搂在一起,不适应。   可孙梅英担心起来。   大旺去参加活动,万一碰到个妖精咋办?   这一阵子,她天天看报纸,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刺激得不轻。小苗也经常灌输,说:“沪上是个花花世界,坏女人可不少。要当心一点。”   孙梅英被搞得心绪不宁,盼着小苗赶紧回来。   厨房里开伙了,可以熬大米粥、炒菜、炖东西。原想着星期天,请冬子和梅子来家里玩,可联欢会的事儿,弄得她坐卧不安。   想问问大旺,可大旺一脸不耐烦,说:“这是工作,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啥好事儿。   她对沪上不了解,可并不代表是个傻子。乡下赶庙会,就有相好的趁机见个面儿,胆子大的还挤在一起看戏呢。   这一阵子,跟大旺相处得不错,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   到了星期六下午。   不等田大旺回来,孙梅英就急火火地赶到部队大院。柳进军正在大门口等着,见了孙梅英就挥着手,喊着:“大姐!”   孙梅英赶紧应着,问着好。   到了托儿所,小朋友们在院子里玩耍。   田小苗握着栏杆,朝外瞅着。   看到孙梅英和柳进军,眼睛一下亮了。   “娘!”田小苗喊了一嗓子。   孙梅英就像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签字接人。   冬子和梅子也被接出来了。孙梅英挨个抱了抱,说:“冬子,梅子,星期天来家里玩,姑姑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那就说定了!”冬子高兴极了。   爹去金陵城开会,走了一个星期,放学回家也没什么意思。   梅子没吱声,眼巴巴地瞅着柳进军。   柳进军乐呵呵地答应了,说:“大姐,那明天一早,我就把娃娃送过去。”   “好,如果不是家里窄简,没地方睡,今儿就过去。”   孙梅英见了小苗,就有了主心骨,说话很爽利。   田小苗也像脱笼的小鸟,开心得不得了。   跟冬子梅子道别之后,就出了大院。   母女俩扯着手,一边走,一边晃着。   “娘,您认得路了?”田小苗笑眯眯的。   “认得,来了好几趟了。”孙梅英信心爆棚。   想着联欢活动,就悄悄地说:“小苗,你爹今晚要参加联欢会……”   “什么?”田小苗差点跳起来。   她千防万防,联欢会还是来了。想着联欢会上,白丽雅会出现,还会邀请建国同志跳舞,就紧张起来。   “娘,回去收拾一下,咱们跟爹一起去。”   “小苗,这合适吗?”   “合适,联欢活动就得人多多的……”   “小苗……”   孙梅英顿住了脚步。她出去逛了好几趟,自然晓得沪上女子的穿衣打扮。她这个样子出去,会不会给大旺丢脸?   田小苗也意识到了。   参加联欢活动,不能土渣渣的。不然,跟气氛不合。可真要打扮一新,一个是没那个条件,另一个反而不自在。   想到这个,田小苗眼珠子一转。   “娘,咱借一身军装。”   “借军装?”孙梅英不敢相信,自己也能穿军装?   “嗯。咱院里有不少女同志,跟人家借一身,明儿就还回去……”   田小苗扯着孙梅英就走。   到了宿舍大院,直奔医务室。   卫生员很年轻,跟孙梅英的身材差不多,一定合适。进了医务室,孙梅英不好意思开口,田小苗冲着人家甜甜一笑。   “大姐姐,我娘要参加周末联欢活动,没有衣裳穿,跟您借一套好吗?”   “好。”   卫生员很热心,听到联欢活动,就问:“小姑娘,联欢活动在哪儿举办?”   “在工会大礼堂,有好多人参加。”   田小苗介绍着,看到卫生员两眼放光,就邀请道:“大姐姐,要不,我们一块儿去?”   “好啊。”卫生员很高兴。   田小苗借了衣裳,跟人家约好了时间。   心说,这就叫互帮互助。像卫生员这样的单身女子,参加联欢活动倒是蛮合适的,没准就遇到心仪的对象呢。   说到对象,就想到了柳叔叔。   柳叔叔好像也单着,给扯一根红线就好了。   还有柳伯伯年纪也不大,自个儿带着冬子和梅子挺不方便的。按说,组织上不是喜欢给同志介绍对象嘛,怎么不给柳伯伯介绍一个?   人家那么大的官,总得照顾一下个人生活嘛。   田小苗最爱瞎想,一扯就扯了好远。   “娘,咱帮柳叔叔瞅瞅,没准就相一个合适的。”   “小苗,可不敢瞎胡乱说。”   孙梅英赶紧瞅瞅周围,生怕人家听见了。 第48章 .联欢   *   回到家,孙梅英打扮起来。   她脱下蓝印花布褂子,换上土黄布军服,气质猛然一变。   “娘,您穿军服真好看。”田小苗夸奖着。   “是嘛?”孙梅英喜滋滋的。   她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挑出了几根柳海,用手指缠着,往里弯了弯。头发长到脖颈了,抿在耳朵后面,齐刷刷的,很清爽。   田小苗咧着小嘴,拍着手。   “娘,改天穿军服拍一张照片。”   “好。”孙梅英也很满意。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军服一衬,跟余□□有几分相似。搁在以前不敢想,可现在胆子大了,说穿就穿上了。   田小苗细细打量着,觉得还少点什么。   “娘,走几步。”   “好,走就走。”   孙梅英走了几步,田小苗发现了问题。梅英同志是老百姓,走起路来低着头不抬脚,缺乏军人气质。   田小苗双脚并拢,做了一个示范。   “娘,昂首挺胸,目视前方。”   孙梅英跟着学,可缩着手含着胸,一点也不像军人。   田小苗手把手纠正了一下。   “好了,我们练习走路。”   田小苗踏着方步,甩着小手。   孙梅英也跟着,可胸脯就是挺不起来。   “娘,把腰挺直了,要像我爹那样,精神抖擞!”   孙梅英昂首挺胸,像大旺那样甩着手,踏着方步。田小苗跟在一旁,喊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来回走了几圈,步伐熟练了,气势也出来了。   孙梅英容光焕发,就像变了个人。   田小苗很满意。精气神出来了,穿军装才像回事儿。   孙梅英走累了,忙不迭地要换衣裳。   “好了,先脱下来,做饭去。”   田小苗赶紧拦着,说:“娘,今儿不做饭了,去食堂打回来。”   “好吧。”   生火很费工夫,孙梅英不想麻烦。   不等军号吹响,就端着饭盆往食堂走。   一路上,孙梅英觉得有人看她,就想低头。   田小苗伸手捣一捣腰眼,意思是挺起胸膛。   孙梅英一脸羞涩,昂起了头。   殊不知,大院里军服很常见,倒是穿老乡的土布褂子特别显眼。   母女二人打饭回来。   刚走到花坛那里,就撞见了田大旺。   “爹!”田小苗扯着嗓子喊。   “小苗……”田大旺楞了一下。   小苗咋跟一位女军人在一起?仔细一看,原来是梅英啊。   他两眼发直,傻笑着。   “梅英,从哪弄的衣裳?都认不出来了!”   “是嘛,这是跟人家借的。”孙梅英脸一红。   田小苗赶紧说:“爹,我跟娘要去参加联欢活动!”   “小苗,去那做什么?”田大旺眼一瞪。   “爹,咱去看热闹。”田小苗咧咧嘴。   田大旺瞅瞅孙梅英,又瞅瞅小苗。   打扮成这样,是想凑热闹啊。他本不想答应,可看到梅英和小苗一脸热切,就换了口吻。   “好,去就去,不过,你们俩要听指挥,不能乱跑乱动,呆一会儿就回家……”   “好,都听你的。”孙梅英心里一松。   田小苗咧着小嘴,说:“爹,医务室的孙姐姐也去。”   “孙姐姐?”田大旺不认得。   “就是小孙,那个卫生员,衣裳就是跟人家借的。”   “哦。”田大旺恍然大悟。   小孙给小苗瞧过病,这就跟人家混熟了?   “小苗,出去不要乱说话。”   “爹,您放心,我保证乖乖的。”   田大旺板着脸教育了几句。田小苗使劲儿点头,态度非常好。   吃罢晚饭,就到点了。   田大旺整了整军服,扣好风纪扣。   “走,出发!”   田大旺打头,孙梅英扯着小苗下楼。   路过医务室,卫生员装扮一新,正等着呢。   “孙姐姐!”田小苗摆摆小手。   “小苗。”卫生员喊着小苗,一脸兴奋。   田大旺热情地说:“小孙同志,走,参加联欢会去!”   “好。”   卫生员叫孙玉华,十七八岁,圆圆脸,性格活泼,爱热闹。平时关在医务室里值班,哪有机会出门啊?今晚得了空,自然很开心。   田大旺和孙梅英并肩走着,很般配。   田小苗怕人家尴尬,就牵着孙玉华的手。   工会礼堂离得不远,转过一条街区就到了。   隔着老远,就看到门口挂了一串彩灯,一闪一闪的。   到了门口,田大旺掏出了邀请券。   这是附在宣传单页上的,剪下来即可。检票的男青年认得田大旺,忙不迭地往里让。   “田同志,快请进,活动已经开始了!”   看到两位穿军服的女士,客气地点点头。   一进门,就听到“嘭嚓嚓”的舞曲声。   田大旺皱了皱眉头,准备带人进去。   这时,一位打着发蜡、穿着西装的青年男子从柱子后面探身出来,冲着田大旺摆了摆手。田大旺一看,就跟孙梅英说:“你们先进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孙梅英朝那边瞅瞅,咋有点面熟?   田小苗也认出了徐同志。心说,乔装打扮是来做调查的?   站在大厅门口,孙梅英和孙玉华略有迟疑。   田小苗扯着俩人的手,一头扎了进去。   “嘭嚓嚓,嘭嚓嚓……”   音乐震耳,彩灯闪烁,大厅里跳得正欢。   孙梅英瞪大了眼睛,这就是小说中描绘的舞厅?   孙玉华也很好奇,眼睛瞪得溜圆。   田小苗拉着二人找了一个台子,坐下来。   场子很大,周围摆了一圈长桌椅子,铺着台布。前面还有一个小舞台,摆着一架留声机,播放着舞曲音乐。天花板上吊着彩灯,装修得不错,像是俱乐部改造而成的,估计是接收的敌产。   田小苗盯着舞池,想找到白丽雅。可影影绰绰的,哪里看得清楚?   一曲结束,大灯亮了。   一对一对青年男女点头致意,返回茶座休息。   田小苗扫了一圈,没看到白丽雅。心说,今儿不来了?   一会儿功夫,音乐响起。   有穿西装的男士过来,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很优雅。   “同志,能请您跳个舞吗?”   孙梅英吓得摆摆手。   西装男士冲着孙玉华一伸手,孙玉华也摆摆手。   “对不起,我不会跳。”   “不会跳?可以学嘛!”   西装男士很热情,孙玉华笑着摇摇头。   被人家拒绝,西装男士很遗憾,就返回了座位。田小苗朝那边看过去,心说,胆子不小嘛,敢邀请革命同志跳舞?   孙梅英和孙玉华相互瞅瞅,继续看人家跳舞。   田大旺回来了,问:“咋样?开眼界了没?”   孙梅英小声说:“大旺,你以后可不能单独来啊!”   “哦。”田大旺正襟危坐。   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他才不来呢。   一曲很快结束了。   灯一亮,何处长看到田大旺,就过来说话。   “建国同志,这位是?”   何处长没认出孙梅英,很干练、很漂亮的女同志。   “何处长,这是孙梅英,我家属。”田大旺嘿嘿笑笑。   “哦,变化太大了,都认不出来了。”何处长呵呵笑道。   “何伯伯好!”田小苗摆摆小手,打了个招呼。   “是小苗啊?”何处长认得小苗。   田小苗心说,土渣渣的,当然好认了。   何处长一来,赵景坤等人也过来打招呼。看到孙梅英和孙玉华,就热情地邀请跳舞,还拍着胸脯说:“两位女士请放心,包教包会。”   孙梅英自然不敢下场。   孙玉华动了心,音乐一起,就随着赵景坤下去练习。   何处长也翩翩起舞,脚步有点笨拙。   田小苗心说,靡靡之音惹人醉,今天来了多少机关同志?搁在五十年代,最流行的就是跳舞。可娱乐的同时,也跳出了不少问题。   田大旺本想坐一坐就走。可徐科长分派了任务,让他配合一下,就耐着性子等着。孙梅英不明就里,拿脚踢一踢大旺,意思是赶紧走吧?   “小孙正跳着呢,再等一会儿。”   田大旺不好明说,就找了个借口。   田小苗撑着眼皮,扫描着场子。   心说,难道判断有误,白丽雅不来了?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朝这边走来。她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上绑着蝴蝶结,脚步轻盈,就像一道流光掠过,惹人瞩目。   田小苗激灵一下,打起了精神。   她盯着年轻女子,即便看不清面貌,也认出了白丽雅。   到了近前,白丽雅优雅地一伸手。   “田同志,我请您跳个舞好吗?”   白丽雅的声音很悦耳,就像叮咚的泉水,沁人心扉。   “哦,我不会。”   田大旺一阵慌乱,这女学生咋也跑来了。   “不会?那我教您好了。”白丽雅热情地邀请着。   田大旺摆摆手,说啥也不下舞池。   白丽雅也不勉强,就坐下来说话。   “田同志,工作忙不忙啊?”   “忙。”田大旺很紧张。   孙梅英瞪着眼,打量着这位年轻女子。   这是做什么,没看到旁边有家属吗?胆子真够大的。   田小苗也盯着白丽雅。心说,还真热情。   想着后续的麻烦事,不如一次解决。就说:“爹,我跟娘渴了。”   “好,爹去倒水,你跟你娘等着,不要动哦。”   田大旺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站起身来。   白丽雅这才看到田小苗,戴着小圆帽,鼓着小脸,坐在椅子上,小小的一团。想着游园那日,就是这个娃娃搞破坏,不禁皱了皱眉头。   田小苗瞅瞅白丽雅,主动介绍:“白小姐,这是我娘。”   白丽雅看着一旁的女同志,剪着短发,利落干练,五官轮廓很漂亮。她暗自惊讶,田同志的爱人是革命同志?跟那天看到的大姐截然不同。   孙梅英压住心头的怒火,按照小说中的台词,温声问道:“白小姐在哪里做事?”   “我还在念书,今年夏天毕业。”   白丽雅故作镇定。可自信心受挫,有点心虚。   “念书?”孙梅英目光一凛。   心说,女学生不好好学习,跑来跳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丽雅被母女俩盯着,脸皮发热。   她朝门口望去,田同志怎么还不回来?   等了一会儿,白丽雅再也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来,柔声说道:“同志,那边还有人等着,我先过去了。”   说着,就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   一切跟白丽雅想象的不一样。   她碰了钉子,被人家鄙视着,从未这么尴尬。到了茶座那里,跟穿着西装的白奕雄说:“大哥,那位穿军服的女同志是田同志的爱人。”   “是嘛?”白奕雄朝那边看了看。拉拢不成,只能另想办法。   这一幕,被徐科长尽收眼底。   他看到田大旺回来了,就往台子那边晃了一下。   田大旺心领神会,跟孙梅英低语了一句。   “梅英,我一会儿就回来。”   田小苗赶紧瞅瞅。大旺同志这是忙什么呢?想着白丽雅就在附近,又紧张起来。   田大旺到了外面,跟徐科长碰头。   “建国同志,刚才跟你说话的女士是谁?”   “她叫白丽雅,是个大学生,在游园会上碰到的。”   “哦,那你认识她大哥吗?”   “她大哥?”田大旺摇摇头。   徐科长微微一笑,说:“白小姐的大哥叫白奕雄,就在那边坐着。”   “白奕雄?”田大旺一下明白了。   白小姐来套近乎,跟她大哥有关吧?   田大旺虽然不擅于交际,可警惕性很高。想着那些莫名的偶遇,皱了皱眉头。 第49章 .鸡汤   *   不等联欢活动结束,田大旺就离开了。   他带着梅英和小苗退场。小孙同志就交给何处长,一块儿回宿舍大院。   出了大礼堂,孙梅英松了口气。   她想问问白小姐的事儿,可看到大旺神情严肃,就把话咽了回去。田小苗早就犯困了,牵着孙梅英的手,闭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田大旺见了,就蹲下来,让小苗趴在背上。   田小苗摇摇头,嘟噜着:“爹,我自己走。”   孙梅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起小苗,往大旺背上一搁。田小苗扭了两下,就乖乖地搂着大旺同志的脖子。反正天黑没人瞧见,就当自己是小娃娃好了。   田大旺驮着小苗,批评道:“这娃娃,不让她来,可偏不,瞧瞧困成啥样子了?”   孙梅英白了一眼,说:“不来?不来能有重大发现?”   “啥重大发现?”田大旺眼一瞪。   孙梅英瞪了回去,说:“那个白小姐不是正经人,你小心一点。”   “梅英,你不要瞎说!”田大旺梗着脖子。   “我哪里瞎说了?明白人都看在眼里……”   “梅英……”   虽然梅英说的是实话,可田大旺还是有些气恼。他想解释几句,可这种事情有啥说的?都过去了,他不想再提起。   孙梅英见大旺急了,就收住了话题。   心说,沪上咋这个样子?不是特务就是女妖精。想着大旺经常跟这种人打交道,就觉得别扭。   这声音一高,田小苗醒了。   她趴在背上,嘟噜了一句:“爹,您不在,白小姐的大哥还邀请娘跳舞呢!”   “什么?”田大旺吃了一惊。   “嗯,我都看见了,那个穿西装的男士跟白小姐坐在一起,亲昵得很……”   “梅英,你……”田大旺紧张起来。   “我啥?我又没跟人家跳舞。”孙梅英理直气壮。   田大旺心里一松,可又担心起来。   “梅英,那种场合咱可不能去。”   “我知道,那你呢?以后也不准去。”孙梅英抬高了嗓门。   “那是当然,你以为我爱去啊?”   田大旺一向不喜欢交际场合。尤其是发现白奕雄指使白丽雅接近自己,更是觉得陷阱重重。   孙梅英听到邀请自己跳舞的男士就是白小姐的大哥,也浑身不自在。   “这兄妹俩想干啥,净跟咱套近乎?大旺,你要提高警惕啊!”   “嗯。”田大旺点点头。   徐科长在调查商界资金往来,注意到了白奕雄。说这人交际面广,特别会钻营,在商界很混得开。至于其他的暂时还没发现,不过要小心一点。   回到家,田小苗就睡下了。   孙梅英脱下那套军服,挂在衣撑子上,恋恋不舍。田大旺瞅见了,就说:“梅英,我还有一套军服没上过身,你拿去穿吧?”   孙梅英心里一暖,可还是拗着。   “那么长、那么大,跟个袍子似的,咋穿啊?”   “改改就行。”   “不改,还是留给你穿吧!天天出去见客人,穿得不像个样子哪行啊?”   孙梅英心软嘴硬,田大旺嘿嘿笑着。   田小苗迷迷糊糊的,听到大旺和梅英说话,没有抬杠,语气缓和了不少。心说,照这个势头下去,爹不会再犯错误,她跟娘也能过上好日子。   心安,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是星期天。   一大早,军号嘟嘟吹响了。   田大旺照例出去跑操,孙梅英起来生火、熬米粥。田小苗蒙着脑袋继续睡,闻到香喷喷的大米粥端上来了,才爬起来。   吃了早饭,孙梅英换上了蓝印花布褂子。   “大旺,咱们出去转转,买点青菜鸡蛋。”   “好。”   田大旺瞅瞅梅英,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他喜欢梅英穿军服,就说:“梅英,等下一次发服装,我要一套小号的,留给你。”   “嗯。”孙梅英点点头。   大旺个子高,模样好,走到哪里都惹人注意。她也要收拾一下,不能让人家瞧不起。   小苗留下看家,大旺和梅英出了门。   这是小苗故意的,想给爹娘创造机会,找找浪漫的感觉。   一路走着,到了菜市场。   天气晴好,市场上人来人往,很热闹。   田大旺买了青菜和鸡蛋,看到有卖白斩鸡的,就想买一只。   一溜几个摊位,卖鸡的阿婆守着摊子,摆着褪好的鲜鸡。田大旺上前询价,阿婆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   “整只卖,两万块。”(合两块钱)   孙梅英一看,咋这么贵啊?   她拉着大旺就走,小声说:“换一家。”   走到市场的另一头。   卖鸡的阿伯是乡下来赶早市的,黄鱼车上搁着鸡笼子,还有褪好的鲜鸡。这一回有经验了,孙梅英示意大旺在一旁等着,自己上前询价。   “阿伯,鸡怎么卖啊?”   阿伯瞅瞅孙梅英挎着篮子,像是帮厨的,就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孙梅英想还还价,可对方说话叽哩哇啦的,她听不懂。想着便宜了一半,鸡的个头也大,就痛快地掏了钱。   孙梅英提着鲜鸡就走。   田大旺跟上来,嘿嘿笑着说:“梅英,还是你有办法。”   “那是当然。”孙梅英很得意。   大旺穿着军服,一看就是公家人,要价自然很高。不过,沪上的东西真贵,一只褪好的公鸡不过五六斤,就要一万块(合一块钱)。照这个花费,那点津贴哪里够用啊?   孙梅英犯起愁来,说:“大旺,我想找个事做。”   “梅英,你刚来,先学文化,等熟悉了再找也不迟。”   田大旺原本想着,梅英和小苗住一段就回去。可相处下来,觉得留下也不错。   二人回到宿舍大院。   孙梅英瞅着楼前的那块空地,闲置着多可惜啊。就说:“大旺,找点种子,把这里种上菜,以后就不用出去买了。”   “嗯。”田大旺瞅瞅空地。   想着巡逻战士说的,楼前楼后要保持一致。若是想种菜,每栋楼前都要种上,工作量可不小。   孙梅英倒是不怕,说:“下午就找一把锄头,把地刨一刨。”   “好,我去后勤上问一问。”   田大旺闲不住,想跟梅英一起开荒种地。   在老家那会儿,就想种地来着。可他只顾着革命,让梅英吃了不少苦头。   进了厨房,一通忙乎。   田大旺拿着菜刀,把鸡分割后,剁成小块。孙梅英切了葱姜、辣椒,泡了一点山菇。又把买回来的萝卜切成块儿,备用。   “梅英,快到点了,我去门口接一下。”   田大旺看看手表,就往大门口赶。   一会儿功夫,柳进军骑车带着冬子和梅子来了。   “大旺,娃娃就交给你了,我下午来接。”   “进军,你也一起吧?”   “不了,我还要值班,改天吧。”   柳进军骑上车,急匆匆地走了。   田大旺扯着冬子和梅子,刚走到花坛那里,就看到小苗一溜小跑过来。   “冬子,梅子!”小苗摆着小手。   “小苗。”冬子挺胸凹肚,挎着小书包。   “小苗姐姐。”梅子伸出小手,让小苗牵着。   田小苗领着俩娃娃进了楼。路过厨房,就探头进去,瞄一瞄。   孙梅英系着围裙,正忙着。   鸡块儿搁在大铁锅里,焯了水,捞出来。铁锅刷干净了,重新炝锅煸炒,加上清水、调料,咕嘟咕嘟地炖起来。   “娘,好香啊!”田小苗吸了吸鼻子。   “小苗,带着冬子和梅子上去,娘给你们炖山菇鸡肉吃!”   三个娃娃“嘎吱嘎吱”踩着楼梯,往上爬。   进了房间,就坐在木地板上。   田小苗作为小主人,很有待客之道。她把柿饼子拿出来,让冬子和梅子吃。冬子把小人书掏出来,让小苗看。   梅子拿出红绳子,要跟小苗翻花样儿。   三个娃娃叽叽咕咕,说着自己才懂的话儿。   “小苗,我爹又出差了。”冬子蹙着小眉头。   “那你想爹不?”小苗瞅瞅冬子,虎头虎脑的小娃娃也会惆怅?   “想,晚上做梦都梦见了。”   冬子和梅子没了亲娘,爹又不在身边,田小苗觉得自己很幸运。她想问问冬子和梅子想娘不?又怕勾起了伤心事儿。   鸡汤味儿很浓,飘得老远,整栋楼都闻见了。   赶上星期天,同志们都在屋里。闻到香气,就使劲儿吸吸鼻子。还有过来打探的,咽着哈喇子说:“嫂子,炖得啥好东西啊?”   “鸡汤,等炖好了,盛一碗尝尝。”   孙梅英很大方,又往锅里加了几瓢水,都快漫到锅沿了。田大旺在一旁帮忙,一边摆着菜碗,一边说:“中午,就在厨房里吃吧?”   “好。”   阁楼上没有桌子,厨房里倒是有一张矮桌,大人娃娃坐在一起,热闹。   到了十二点,饭菜摆上了。   有鸡蛋、青菜,一大锅鸡汤和一钢精锅米饭。三个娃娃坐在小板凳上,扶着小碗,喝着鸡汤,吃着肉,开心得不得了。   孙梅英和田大旺挨个敲门,给人家送鸡汤。   因为碗不够,只好盛一碗送一碗。只要在楼里的,都喝上了热乎乎的鸡汤。弄到最后,锅见底了,孙梅英和田大旺只喝了小半碗。   可二人心满意足,比自己喝饱了还高兴。   田小苗一见,就把案板上扣着的大碗掀开,说:“爹,娘,吃肉!”   “小苗……”孙梅英看着碗里的鸡肉,这是娃娃们省下来的?   田大旺瞅瞅冬子和梅子,问:“冬子,梅子,你们俩吃饱了吗?”   “田叔叔,我们吃饱了。”冬子拍拍肚子,眨眨眼。   梅子瞅瞅小苗,田小苗咧咧小嘴。   她早有准备,趁着爹娘不注意,就从锅里捞了几块,给他们留着。不然,只顾着忙乎,自家一块肉都没捞着,那样哪行啊?   她心疼爹娘,有肉要一块儿吃才好。 第50章 .预警   *   赶在午休,孙梅英在地板上铺了褥子。   “小苗,你们三个娃娃躺下,盖上被子。”   三个小娃娃躺在褥子上,盖着被子。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的。   冬子想起小苗上次过生日,就问:“小苗,你为啥叫小苗啊?”   “我娘说,我是春天生的,禾苗刚刚冒出来,就给我给了个名字叫小苗……”   “哦,我是冬天生的,下着雪,我爹就叫我冬子。”   “那梅子呢?”   “梅子啊,梅子是腊月生的,所以叫冬梅……”   冬子啥都懂,说起来头头是道。   田小苗听着,觉得有两个小伙伴真不错。   孙梅英也听见了,就瞅瞅三个娃娃。盘算着津贴下来了,买几斤毛线,一人织一件毛衣。这个学着不难,小孙同志就会织,跟着学一学。   田大旺记着开荒的事儿,就去后勤处借了两把锄头。   他扛在肩上,兴冲冲地回来。   “梅英,咱们去刨地!”   “好。”   孙梅英换了一身旧衣裳,包上蓝印花布头巾,很利落。   田大旺瞅瞅,也不嫌土气了。   三个娃娃一看,就躺不住了,嗷嗷着要去帮忙。   孙梅英赶紧拦着,怕娃娃们把衣裳弄脏了。   “小苗,等到播种的时候,你们三个撒种子……”   “好的。”   田小苗怕帮倒忙,就答应了。   孙梅英和田大旺挥着锄头,在楼前刨地。   楼里的同志看见了,纷纷下来帮忙。   “建国同志,俺早就想干了,可一直下不了决心,怕人家笑话,说咱进了城,还是个农民……”   帮忙的同志都是农家出生,最见不得土地闲置。有腿脚快的,又跑到后勤处找了几把锄头和铁锨,还有几包蔬菜种子。   人多力量大,楼前的废地刨出来了,一垄一垄的,整整齐齐。   可同志们嫌不过瘾,又把隔壁也刨了刨。   隔壁楼栋住着家属,看到大家干活儿,就提着水桶出来,说把种子播下去,浇上水,就能长出苗苗了。   干活是有带动性的,其他几栋楼的同志也加入进来。   一问,都是农家出身,那铁锨把子一拿起来就知道有没有。同志们有说有笑,干得热火朝天,很有大生产运动时的景象。   阁楼上,三个娃娃呼呼大睡。   等到睡醒了,趴在窗户上往外一瞅,才发现蔬菜种子播下去了,水也浇好了。   冬子扁扁小嘴,眼巴巴的。   田小苗瞅瞅冬子和梅子,宽慰着:“等下个星期天,咱们一起浇水,没准小苗苗就冒出来了。”   “好吧。”冬子一脸遗憾。   梅子跟小苗拉拉勾,说:“小苗姐姐,千万不要忘了。”   “嗯。”   田小苗虽然没有农耕情结,可对种菜很支持。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既省钱,又能吃到新鲜蔬菜,何乐而不为呢?   周末过得很愉快。   田大旺和孙梅英干活起劲儿,可一撂下锄头,才发现腰酸背疼,楼梯都快爬不动了。   孙梅英还好,干农活习惯了,虽然累一点,可歇一歇就缓过来了。   田大旺就不一样了,农活丢了好几年,再加上转业后除了出操,基本上没有大运动量。他往床上一躺,就不想动弹了。可跟柳进军约好的时间到了,把冬子和梅子送回去。   田大旺咬着牙想起身,被孙梅英一把按住了。   “大旺,你别下去了,我来送吧。”   田大旺呲呲牙,不再逞能。   他再次意识到多年不在家,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梅英一个人操持着家里家外,有多辛苦?   冬子和梅子下楼,孙梅英和小苗送到院门口。   柳进军正等着,见了孙梅英就挥着手。   “大姐,跟你说个事儿,后勤部给家属们安排了活儿,主要在厨房里帮忙,打打杂。有一位大嫂怀孕生产,正好有一个空缺,大姐会炒菜做饭,要是想去,我就报上名。考核通过了,就能上岗,管吃管住,还有一份津贴……”   “那太好了!你帮俺报上吧?”   孙梅英正发愁钱的事儿,柳兄弟就报告了好消息。   “好,那就等我回信儿。”   柳进军大手一挥。   冬子和梅子上了自行车,一个坐在后座上,一个坐在横梁上。俩人冲着小苗摆了摆手,说了一声“再见!”   田小苗也挥着小手。   柳叔叔又帮大忙了,认识柳叔叔一家就像开了外挂。   孙梅英兴冲冲地赶回家。   田大旺一听,也很高兴。梅英闲不住,时间长了会憋出毛病来。去部队上做事儿,也算有个营生。   “梅英,先试一试,要是累,咱就回来。”   “大旺,俺不怕累。”孙梅英信心十足。   可田大旺晓得部队上人多,蒸米饭、蒸馒头都是成大笼的,炒菜都是上锅台的,挥舞着大铲子,一下一下,力气小了可干不了。   *   一觉醒来,到了星期一。   田大旺借了一辆自行车,送小苗去托儿所。   三个娃娃又碰面了,在一起叽叽咕咕说着话儿。其他娃娃有追着跑的,有打沙包的,跳盒子的,像往日那样玩耍着。   到了半晌午,警报突然拉响了。   娃娃们吓了一跳,不知所措。   保育员们“哔哔”吹着哨子,喊着:“集合了!集合了!”   娃娃们这才反应过来,按照平日里训练的那样,排着队,甩着小手。可有几个胆小的,哇哇哭了起来。   保育员赶紧抱起娃娃,一边点数,一边指挥着。   “小朋友们排好队,去办公大楼。”   田小苗反应很快,立马意识到是防空警报,敌机来了。   她牵着梅子,扯着冬子,随着队伍往外跑。   防空洞在办公楼下面,有很大的空间。到了那里,从楼里撤出了不少同志,还有搬文件的。   一群娃娃跟大人进了防空洞,贴着墙蹲着。   梅子吓得闭上了眼睛,腿直哆嗦。冬子攥着小拳头,一脸怒火。   田小苗也很紧张,心咚咚直跳。   这是大轰.炸过后,敌机再次来袭。大白天的成群结队,耀武扬威,有多嚣张啊?   田小苗担着心,大旺同志还好,经验丰富晓得躲藏。那娘呢,一个人在阁楼上,有没有人指挥?她不停地跟自己说:“楼外有巡逻的战士,一定会把娘转移到安全地方去的。”   不晓得过了多久,警报解除了。   娃娃们排着队,回到托儿所。保育员们赶紧发饼干,安抚一下。   同志们也搬着文件回到楼里。   到了下午,所长同志兴奋地说:“同志们,刚刚传来的消息,敌人的飞机还没飞到沪上,就被打下来几架,吓得直接调头飞回去了!”   “太好了!”保育员纷纷鼓掌。   娃娃们虽然不明白,也跟着拍巴掌。   田小苗心说,这是防空部队立了功。“大轰炸”过后,防空部队就建立起来了,有高.炮.团、雷达营、还有沿海一带的空中监测哨,只要敌机一露头,就发布空中警报,实施空中打击,把敌人狠狠地打回去。   有惊无险,和平来之不易。   这一阵子的安宁,让田小苗差点忘了周边形势紧张。就在前一阵子,市里实行了夜间灯火管制,市民们都做了演练,一到夜里就用黑布蒙着窗户。 第51章 .对抗   *   警报拉响时,孙梅英正在菜地浇水。   她吓了一跳,拿着水瓢不知所措。   巡逻战士跑过来,大声喊着:“大姐,快进地下室!”   孙梅英不晓得地下室在哪儿?就随着其他家属往公寓楼跑。途中遇到了小孙同志,穿着白大褂背着医药箱,扯着她进了安全通道。   地下室就在下面,聚集了不少人。   孙梅英挂念着大旺和小苗,小孙同志跟她说:“办公楼下面就是防空洞,部队大院也有,不用担心。”   警报解除后,孙梅英从地下室出来。   田大旺朝这边跑来,一把抓住孙梅英,激动地喊着“梅英!”   “大旺!”孙梅英咧着嘴。   未经历过轰炸,不晓得厉害。看到大旺第一时间赶来,挺开心的。   “梅英……”田大旺很动情,攥着梅英的手不松开。   他在办公楼里开会,被紧急疏散。想着梅英在家,要去宿舍大院,被执勤战士拦住了。他担着心,怕梅英出事儿。虽然是虚惊一场,却意识到生离死别就在一瞬间。他不能没有梅英,警报一解除,就往这边跑。看到梅英没心没肺地笑着,眼眶一下湿润了。   田大旺赶紧掩饰着,想板着脸批评几句。可说话的语气,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梅英,以后听到警报响,不管做啥都要停下来,赶紧往地下室跑,记住了吗?”   “嗯。”孙梅英点点头。   大旺跟她说过跑警报,可一慌张就忘了。   一切恢复正常,可影响还是有的。   到了下午,宿舍大院发了通知,实行夜间灯火管制。   孙梅英找出一块黑布,缝上带子,做了一条窗帘,用来蒙窗户。   田大旺下班回来,说出于安全考虑,夜校上课暂停了,不管是学员还是老师,都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尽量不要出门。   “梅英,咱们自学。”   田大旺不想拉下功课,就掀开被褥露出床板当桌子。   俩人盘腿坐在地板上,就着灯光看书写字。   孙梅英写累了,抬眼瞅瞅大旺。   长长的眼睫毛,高高的鼻梁,侧影是那么俊气。   孙梅英莫名有点脸热。   田大旺感应到了,就一瞪眼,说:“梅英,你可不能偷懒啊!”   “谁偷懒了?”孙梅英拿眼瞪回去。   心说,木呆呆的,一点趣儿都没有。   她假装抱怨几句,可心贴得更近了。   夜深了,万籁俱寂。   整个沪上黑灯瞎火的,跟往日有很大不同。   就在这天晚上,保卫部门截获了一份电码。是从海外发来的加密电文,徐科长找到蒋如云,蒋如云轻而易举地破译出来了。   “责令在沪人员收集共军布防情报,尤其是雷达所在位置。”   徐科长看着电文,神色凝重。   蛰伏了几天,敌人又开始活动了?沪上到底有多少电台?刚打掉了几部,又出现了?而这部电台藏在哪里?是老K领导的,还是另有他人?   巡逻车开出去,在几个街区扫描。   可沪上有无线电的家庭太多,各种短波信号交织着,很难判定。徐科长跟蒋如云又谈了谈,让她回想一下,有没有什么线索?   蒋如云自打开口,就认定了新政权。她要将功补过,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黎鸣之撤退前,留下了多部秘密电台。他有很多学生,都是电讯班毕业的,可具体谁潜伏下来了?她也搞不清楚。   “蒋女士,你慢慢想,有什么情况,就联系我。”   从学习班出来,徐科长回到办公室。   他翻阅着资料,又查看了一下沪上地图。   蒙纱巾的女子和受伤的瘸腿男子,都是行动组的,受老K直接领导,对电台的事儿不是很清楚。可他们提供了一条线索,说:“大轰.炸之后,潜伏在郊区的武装.分子想暴.动,制造混乱,可警备部队反应很快,未等他们集结,就被按住了。他俩侥幸逃脱,就潜进市区,联系上了老K……”   也就是说,郊区一带存在着漏洞。   敌人很猖狂,不但在郊区设点,还纠集了武装队伍。虽然被剿灭了,可残余分子七零八落蛰伏下来,一有点风吹草动,又会嚣张起来。还有老K的下落也耐人寻味,就像一条九尾狐狸,稍有不对就隐遁了。   徐科长抓起电话,跟行动科取得了联系。   “张科长,跟警备部队通通气儿,清剿行动要不间断地开展,防患于未然……”   放下电话,徐科长列了一份名单。   人员核查要继续,没准就抓到了线索。   *   保卫部门周密部署,特务们也不闲着。   第二天,市面上有了传言。   说沪上被国军封锁了,飞机、军舰对着吴淞口,铁路也被炸断了,什么物资都甭想运进来。一座孤岛,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谣言一起,商人们闻风而动。   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立马抬高了价钱。尤其是米店,采取限售,一会儿功夫就排起了长龙。最可气的是好不容易排到跟前了,店员挂上停售牌子,说:“接到米行通知,大米还没运进来,今天的限量已满,明天再来吧!”   这一限售,恐慌四起,到处都是抢购的。   不到半天,米价上涨了三成。   市里反应很快,国营粮店立马贴出告示:“平价供应大米,不限量。”市民们掂着米袋子,跑到国营粮店,果然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价钱也很公道,大米的成色也非常好。   军管会也发了通知,凡是哄抬物价的,责令退回差价。拒不改正的,一律法办。巡逻队也加强巡逻,在主要街区和集贸市场驻扎了守卫人员,防止地.痞.流.氓捣乱。   可在暴利面前,总有不怕死的。   几家米行老板暗里勾结,一边捂着不卖,一边去市场上套购平价大米。国营粮店抛出多少,就吃进多少,妄图把国营粮店拖垮。   国营粮店政策不变,米价被打下来了。可恐慌情绪依然存在,库存压力颇大。   管粮食调运的首长一拍桌子,说:“这伙奸商,还以为是去年啊?这一回,非得好好整治一下不可!”   国营粮店已不同于以往,底子厚不说,运输能力也很强大。   在工会的领导下,铁路工人和码头工人加班加点连轴转,通过货运、船运把粮食源源不断地运进来。几个产粮地也大力支持,把大米、小麦、黄豆等打包装车,紧急发往沪上。   三天下来,米行老板套购了不少大米。   可市场价格平稳,市民们的恐慌情绪消散了,也就没人抢购了。马上要进入雨季,大米不好储存,一旦受潮就会发霉长虫子,买那么多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囤积大米的米行撑不住了,开始往外抛售。   米店也纷纷跟进。可市民们不相信私营米店,说:“解放了,还想着涨价?”国营粮店的声誉大大提升。   这么一来,米店开始竞相压价,跟国营粮店竞争。前期高价套购的,出现了亏损。   一场因为谣言引发的涨价潮,被平抑下去了。   在这场风波中,一些不法商户联合起来,哄抬物价。为了应付检查,就在货柜上摆着样品,不明码标价。想买便宜货,就说没有。想出高价,就从柜台下面拿出来。   接到市民举报,市工商局进行了查处。   可雷声大、雨点小,那些商户跟办事人员早就混熟了,送点礼物意思一下,就过去了。市民们很不满,说工商局跟不法商人穿一条裤子,关系好得很。   田大旺等同志实地检查,发现了这一情况。   工商处汇集起来,向市里做了汇报。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工商局是从旧政权移交过来的,一些办事人员留用了,还带着以往的不良习气。   市里批示要严查。   可这一大批人抱团行事,形成了壁垒,想一下子攻破恐怕很难。 第52章 .教训   *   回到家,田大旺忍不住说了几句。   孙梅英不明白,就问:“这些坏人,为什么不抓起来?”   “政府讲宽大,思想教育得一步一步来……”   田大旺一开始也不理解,可在斗争中学到了不少。   十里洋场的沪上,跟其他城市不同。   这里是全国的经济中心。沪上经济稳定了,就可以稳定全国。   可解放前夕,整个城市被刮民政府掏空了。不过短短半年,就运走了二百七十多万两黄金,一千五百多万元银元和一千五百多万美元外币,造成物价飞涨,恶性通货膨胀,近百分之八十的工厂企业处于停工或半停工状态,进出口业务全部瘫痪。   大量生产资料运走的运走,捣毁的捣毁,机械工业只能修修配配,要死不活。人民政府接收的是一个烂摊子,生产工艺落后,经济发展畸形,社会濒临崩溃。(注1)   解放后,百废待兴。   考虑到民生和经济,人民政府采取了宽松政策,大力扶持工商业,不论是民营公司还是国营公司都得到信贷支持。工商、税务方面刨去不合理的税费,沿用了原有惯例。   作为工商业管理部门,经管会下属的工商处肩负着重任。   不管是何处长还是田大旺,都是从零开始,去适应去学习。一批南下干部,也克服重重困难,努力融入到沪上经济的方方面面。   这需要一个过程。   私营经济受利益驱动,对监管的抵触是不可避免的。田大旺等人深有体会,在斗争中不断总结经验,不断进步。   外界的波动,田小苗浑不在意。   她是个小娃娃,就要有个小娃娃的样子,吃饱喝足睡大觉。再跟冬子和梅子说说话,往院子里跑一跑,时间就过去了。   到了星期六,田小苗从托儿所回来了。   一见到孙梅英,就蹦起来说:“娘,柳叔叔说了,让你星期一早上过去。”   “好”。孙梅英很激动。   想着在伙房帮忙少不了采买,就要出去认认路。   “大旺,明天去买点大米。”   “嗯。”田大旺答应着。   梅英去后勤上帮忙,可家里开伙做饭是少不了的,总得改善一下生活吧?   第二天,是星期天。   未等田大旺出门,徐科长来了。   “建国同志,有个情况跟你碰一下……”   “好。”田大旺立马精神起来。   “梅英,我出去一会儿。”   “嗯。”孙梅英点点头。   大旺忙工作,她不能拖后腿,就收拾了一下。   “小苗,跟娘一起出门逛逛?”   “好。”田小苗乐颠颠的。   看到孙梅英揣着一沓纸票子,就说:“娘,少买一点,不用带那么多钱。”   “好。”   孙梅英把纸票子搁回去几张,点了点,掖在暗兜里。   母女俩掂着米袋子,出了门。   到了国营粮店,门口排着长队,都是来买大米的。   孙梅英站在队尾,扯着小苗的手。   一会儿功夫,身后就排了好几个人。   正等着,前面有人插队。排队的市民们不愿意了,就嚷嚷着:“不要插队,来晚了就排后面去。”   可插队的阿叔拗着,就是不动窝。   前面就吵起来了。   孙梅英仰着脖子,看热闹,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她一回头,是一个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穿着短褂,戴着鸭舌帽,往那边跑去。   孙梅英也没在意,就继续等着。   可田小苗很警觉,扯扯孙梅英的衣襟。孙梅英低头一看,前襟被划了一个口子。她心知不好,赶紧摸口袋。   瘪瘪的,那卷钞票没了?   她撩起衣襟往外掏,果然,空空如也。   大庭广众之下,被偷了?   孙梅英气得发抖,可小偷早跑得没影了,上哪里去找?几个挨着的市民捏紧了钱包,没一个吱声的,就像习以为常似的。   这时候,吵架的阿叔被揪出了队伍,骂骂咧咧的。   “买个米,气死人了,不买了!”   说着,就掂着米袋子往街对面走。   田小苗盯着阿叔,这是一伙的?   不然,咋这么巧?可她不敢吱声,怕人家带着家伙。   孙梅英扯着小苗,哭丧着脸。   “小苗,娘咋这么笨啊?”   “娘,不怨你。”   田小苗心说,她们来排队,就被人家盯上了。一看穿衣打扮,就知道是外地来的,不偷她们偷谁啊?   想着沪上地痞.流氓多,就小声说:“娘,那个阿叔跟小偷是一伙的。”   “一伙的?”孙梅英瞪大了眼睛。   “嗯,一个吵架吸引注意力,另一个趁机下手……”   “那,那俺去追他!”   孙梅英想追上去,田小苗赶紧拉住。   “娘,咱没有证据。”   “小苗……”孙梅英不甘心。   可没有证据,被人家倒打一耙咋办?   “娘,那是帮派分子,身上都带着家伙,咱惹不起。”   孙梅英盯着街对面,人家早溜走了。   钞票丢了,米也买不成了。   孙梅英垂头丧气,扯着小苗往家走。   刚到街口,就碰到了巡逻的战士。   田小苗摆着小手,大声喊着:“解放军叔叔,我娘买米的钱被偷了!”   巡逻的战士停下脚步,问了情况。   孙梅英比比划划说了一通。   “老乡,您的情况都记下了,我会向上级汇报的。”   “好,谢谢您!”   孙梅英感激地笑了笑。   “老乡,不用谢!我们负责治安巡逻,具体办案得通过警察局,离这不远有一个警署,您去那边报个案……”   “好。”   孙梅英答应着,可心里不报什么希望。田小苗也不想跟警局打交道,那里一多半是旧警察,不会管这些小事的。   这时,一辆巡逻车开过来了。   到了近前,车停下来,从后座上跳下一位青年军人。   “老乡!”青年军人打着招呼。   “赵同志!”孙梅英也认出了赵国江。   “老乡,您这是?”赵国江瞅瞅米袋子。   孙梅英苦着脸,说了情况。   赵国江眉头一皱,说:“老乡,这不是第一起了,走,咱们去警署。”   一路走着,到了警署。   孙梅英有点紧张,赵国江跟片警交涉了一番。   “呃,这事儿我记下了,有什么线索就向您通报!”   片警嘴上应着,可神情很不以为然。他是管这一片的,敢作案的都是入会的,那些帮派人士可不好惹。   从警署出来,赵国江叮嘱道:“老乡,沪上小偷小摸的不少,出门得小心一点。”   “嗯。”孙梅英点点头。   花钱买个教训,能记一辈子。   回到家,田大旺还没回来。   孙梅英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笔账。   “小苗,一下损失了一万五千块(合1.5元),这个月不能吃肉了!”   “娘……”   田小苗在托儿所没少吃肉,可爹娘过得紧巴巴的,津贴一下来,就用了一半,还要给老家寄点钱。 第53章 .捣乱   *   田大旺和徐科长碰头后,就打电话联系赵科长。   赵科长正在家里,听到楼下的阿伯喊:“二楼东户的赵先生,电话!”,就下楼去接电话。这是楼栋的公用电话,接听都要收费的。赵科长业务繁忙,就办了包月。   电话里,田大旺客气地说道:“赵科长,拜托您一件事儿……”   “好,小意思,小意思!”   赵科长连声应着,热心得很。   原来,徐科长得到一个情报,报馆记者许美玉在舞厅出现了。拉她来跳舞的是吴家二公子,父亲是商界的吴先生,在沪上鼎鼎有名。这个举动颇不寻常,徐科长想安排人员打进去,就找到田大旺,问他跟吴先生的关系咋样?   田大旺跟吴先生照过面,说过几句话,没什么交情。听到要安插人手,就推荐了赵科长。赵科长过去搞地下工作,对酒吧、舞厅很熟悉,认识得人多,跟吴先生也有交情。   徐科长考虑了片刻,说:“那就请景坤同志搭个线吧?不过,不要提是保卫人员,就说你帮忙推荐的……”   徐科长很谨慎,不是对赵科长信不过,而是人多口杂,难免有疏漏。田大旺心领神会,就跟赵科长推荐了便衣同志,说是海外回来的,想跟沪上的商界人士拉拉交情。   赵科长知道田大旺难得开口,自然乐意帮忙。还拍着胸脯说:“建国同志,你放心,牵线搭桥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约好了见面地点,田大旺放下了电话。   徐科长安排的人员也到位了。一对青年男女,打扮得很时髦。   “建国同志,这是李思文和赵丽莎……”   田大旺瞅瞅二人,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油光发亮。另一位烫着卷发,穿着蓝色灯芯绒连衣裙,裹着披肩。如果不是徐科长介绍,真以为是归国华侨。   “徐同志,你这边真是人才济济啊!”   “喔,我也是临时抱佛脚……”   徐科长是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因为纪律严明,保卫人员很少涉入娱乐场所。特务们抓住了这一点,把舞厅、酒吧、游乐场作为活动地点,那里消息灵通,传播快,那些莫名出现的谣言就跟特务们的活动有关。而许美玉出现在舞厅,说明特务们在拉拢工商界人士,密谋着什么?   这是一个漏洞,要想办法补起来。   可保卫人员都是部队上下来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军人气质。甭说跳舞,就连走路姿势都能看出来。徐科长本想找沪上做过地下工作的,可解放后好些同志都转到了明处,不再隐瞒身份了,稍有不注意就可能碰到熟人。到时候不但完不成任务,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徐科长挑挑拣拣,才选出了两位会跳舞的。培训了一下,就推出来上岗。   田大旺摸摸脑门。心说,这个任务他可担不起来。   几个人核对了口径,就行动起来。   徐科长开着小汽车,把三人送到百货公司。他坐在驾驶位上,一身便装,看着像个司机。   赵科长搭乘电车赶来了,跟田大旺打了招呼。   田大旺做了介绍,说:“景坤,这是李先生和赵小姐。”   “李先生好,赵小姐好!”   赵科长热情地握了握手。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说:“李先生,赵小姐,刚打听到一个消息,中午有一个冷餐会,要不,我联络一下?”   “好,那就麻烦赵先生了!”   赵科长人头很熟,三下两下就打听到冷餐会是周家出面办的,吴先生和两位公子都会出席,正好给李思文和赵丽莎牵个线。   田大旺一听,很高兴。   “景坤,李先生和赵小姐就拜托您了。”   “好,没问题。”   田大旺完成了任务,就摆摆手走了。   赵科长本想拉上田大旺,可田大旺说啥也不去。个人有个人的路子,他头一回感到交际也能派上大用场。   *   回到宿舍大院,正赶上饭点儿。   “梅英,我回来了!”   田大旺兴冲冲地进了厨房。看到孙梅英系着围裙,在盛米饭,就说:“梅英,咱下午去买米。”   “大旺……”孙梅英瘪瘪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梅英,你咋了?”   孙梅英说了丢钱的事儿。田大旺虽然心疼钱,可还是宽慰道:“丢了就丢了,以后小心一点。”   “大旺……”孙梅英觉得好受了一些。   也亏得是大旺,要是在老家,被婆婆晓得了,还不把她骂死?   一家三口吃了饭,就准备去粮店。   田大旺掂着米袋子,说:“梅英,这一回我跟着,看哪个敢偷?”   有大旺陪着,孙梅英觉得很踏实。   田小苗也意识到有爹和没爹是不一样。   到了国营粮店,排队的市民依然很多,可秩序良好。工作人员也很麻利,有记账的,有收钱的,有过称的,一会儿功夫就轮到了。   田大旺买了十斤大米,背在肩上。   正往回走,就看到了赵国江。   赵国江穿着一身便装,戴着鸭舌帽,在街对面站着。   看到田大旺就使了个眼色。   孙梅英还没反应过来,田大旺就跟着人家进了弄堂。   二人站在大树后面,压低嗓门说话。   “建国同志,上午秩序不好,包括你家属在内,丢钱的顾客有好几个,甚至差点打起来,还嚷嚷着国营粮店打人了!我觉得这个事情不对,就留心着。果然,是同一伙人在捣乱,插队、骂人,挑起是非,再趁机掏钱包,巡逻队一下抓了好几个,把赃款追了回来……”   赵国江穿着便衣,就是为了盯着,也便于观察。   “建国同志,一会儿带着家属,去警署把钱领回来。”   “好,太感谢了。”   “建国同志,有一个情况得注意,这伙人来闹事,净挑国营粮店,像是有人指使的?可警察问话,那几个家伙一口咬定,这一块地盘是他们的,想趁乱弄点钱花花……”   田大旺一听,就警觉起来。   “赵同志,这个情况是不是跟保卫处汇报一下?”   “嗯。”赵国江点点头。   经过了刺杀.事件,赵国江的脑子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而蒋如云的事儿,更是让他提高警惕。   从弄堂里出来,孙梅英扯着小苗正等着。   “梅英,走领钱去!”   孙梅英一听,高兴坏了。   “大旺,我去跟赵同志打个招呼,好好谢谢人家。”   “不用了,赵同志还有任务。”   田小苗咧着小嘴,赵叔叔真厉害,一下就把坏人抓住了。   一家三口赶到警署。   片警看到田大旺穿着军服,立马毕恭毕敬的。   “这是追回来的钱款,您在这里签个字儿,去那边领钱。”   没费什么周折,孙梅英就领到了那笔钱。   一万五千元(合1.5元),一分不少。   她小心地揣在暗兜里。被划烂的衣襟已经缝好了,她手艺好,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田小苗明白,如果不是巡逻队盯着,这钱即便被追回来,也不一定能顺利拿到手。   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回到家。   孙梅英忙着数票子,一连数了三遍。   失而复得的喜悦,溢满心中。 第54章 .念旧   *   当天下午,徐科长收到了巡逻队的报告。   他略一思忖,就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那边有警备部队委派的同志,负责主要工作。   徐科长在电话里说:“那几个家伙关几天,就放出去……”   “好。”对方心领神会。   徐科长想顺藤摸瓜,看看帮派分子的背后是什么人?他有一种预感,特务在暗里活动,跟帮派分子、地痞.流氓勾结在了一起。   李思文和赵丽莎那边也取得了进展。   在赵科长的引荐下,二人结识了吴家二公子。冷餐会结束后,就呼朋引伴进了舞厅。   “嘭嚓嚓、嘭嚓嚓……”   场子拉开了,舞得正欢。   从楼上下来了一位年轻女子,烫着卷发,穿着玫红色旗袍,踩着高跟鞋,身姿摇曳。吴二公子一见,就丢下舞伴迎上去。   “密斯杨!”吴二公子挥着手,兴冲冲的。   “密斯特吴,怎么才来啊?让我好等!”   年轻女子伸出手臂,让吴二公子挽着。   吴二公子得意洋洋,拥着美女下了舞池。   原来那位舞伴是周二小姐,冷餐会跟吴二公子坐在一起,像是家里的安排。这会儿气得咬着嘴唇,坐在茶座上,使劲儿喝着汽水。   李思文和赵丽莎一直关注着吴二公子。   借着舞步旋转,靠近了吴二公子。赵丽莎一眼认出了许美玉,虽然对方画着浓妆,可还是能认出来。   她不动声色,跟李思文使了个眼色。   李思文尽可能地靠近吴二公子,隐隐听到许美玉说:“吴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有人想见他……”   “我父亲你还不晓得?死硬分子,一听那边来的,说啥都不肯见……”   吴二公子压低了嗓门。   许美玉扫了一眼周围,看到李思文有些面生,就问:“那位是什么人?”   “哦,从南洋回来的,家里做橡胶生意,巴巴地拜到我父亲的门下……”   许美玉注意地看了一眼,就搭着吴二公子的肩头滑开了。   李思文和赵丽莎不好再靠近,就在不远处盯着。   一曲结束,吴二公子和许美玉不见了。   李思文挽着赵丽莎回到茶座,跟那位周二小姐坐在一起。   “二公子呢?”赵丽莎摇着扇子,状似无意地问道。   “跟楼上的舞小姐鬼混呢!”周二小姐气得口不择言。   她本来看不上吴二公子,可周家想跟吴家联姻,就把她推出来。吴二公子满不在乎,巴结吴家的太多,能点头让她做女伴,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一开始还好,吴二公子带着她出席各种场合,可这一阵子认识了一个舞小姐,就昏头昏脑起来。   她气不过,让家里暗中调查。那个舞小姐姓杨,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就住在楼上的高级公寓,八成是被包养的。   他父亲找到吴先生,明里暗里点了几句。吴先生大发雷霆,让二公子收敛一些。可二公子表面上跟她赔礼道歉,一转眼就忘了。   本来,她气得想走。   可她是坐吴二公子的小汽车来的,自己走不了,除非打电话让家里派车子来接。她不想丢脸,就死撑着。   赵丽莎跟周二小姐说话,安抚着。   李思文去吧台打了一个电话。他用暗语说了几句,徐科长就明白了。   回到大厅,吴二公子和许美玉还没回来。   音乐响起,李思文彬彬有礼,邀请周二小姐跳支舞。   周二小姐点点头,下了舞池。   干坐着太没面子,还是李先生绅士。   赵丽莎坐在茶座上,喝着汽水,看着楼梯口。   他们刚进到这个圈子,不好乱打听。可许美玉突然出现,就住在这栋楼里?这一层是舞厅,往上就是公寓,藏身在这里很不容易被发现。   徐科长接到电话,就安排了人手。前门后门都有人盯着,吴家的小汽车停在那里,说明吴二公子还在楼里。   几支曲子过去了。   吴二公子自个儿回来了。他面色潮红,神情有些倦怠。见周二小姐噘着嘴,就懒散地摆了摆手。   “不要生气,我不过是去办一点事。”   吴二公子解释了几句,周二小姐不搭理他。   看到李思文和赵丽莎回来了,神色稍稍缓了缓。   “李先生,赵小姐,我先回去了。”   周二小姐打了招呼,挽着吴二公子就走。   其他几对舞伴也很识趣,跟着散了场。   李思文挽着赵丽莎出了舞厅,不远处有一辆黑色小轿车静静地等着。   二人朝小轿车走去。   到了近前,徐科长从车里出来,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他还是司机打扮,像是提供专属服务的。   上了车,徐科长发动了车子。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说:“已经查到了,许美玉化名杨婉如,住在609室……”   这是半年前租赁下来的,估计是特务们的秘密接头地点。   小汽车一开走,抓捕行动就开始了。   守在楼里的便衣,扮成女服务员端着茶盘,敲开了609室。   “杨小姐,有一位吴先生给您点了茶点。”   许美玉穿着棉睡袍,一副懒散的样子。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服务员按住了。   “许美玉,你被捕了!”   一番搜查,从许美玉的坤包里找到一把手.枪。又从天花板上找到了一只皮箱。打开来,里面是一沓美钞、两摞银元、三本护照和一大摞空白委任状。   许美玉面色苍白,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   保卫同志在房间里留了人,就从后门押走了许美玉。   到了保卫处,审讯立即展开。   许美玉未做挣扎,就合盘托出。   她是解放前夕潜伏下来的,负责招募,发展外围组织。目前,跟新闻界、工商界都有联络,吴先生是她的目标之一,想把人和资金都弄到海外,挖墙脚不说,还会引起上流社会的恐慌,继而破坏沪上经济。   可问到老K的下落,许美玉摇摇头,说是发牛皮纸信封或电话联系,从未见过老K本人。上一回,她侥幸逃脱,就想溜出去。可老K指示,完成了任务才能撤离。她硬着头皮留下来,过得是胆战心惊。吴先生的事情刚有点眉目,就被抓获了。   “同志,我有罪……”   许美玉对宽大政策很了解。   说过几天,那边会派人过来,跟工商业人士见面,拉拢一番。   为了将功赎罪,许美玉还提供了一条线索。   “沪上的造船工业很有底子,解放前夕想搞破坏,被工人发现了,没有得逞;那边对造船厂很感兴趣,想弄到设计图纸。老K指示,让我想办法接近造船厂,说那边有内应。可具体怎么弄,我也不晓得……”   徐科长一听,警觉起来。   造船厂是核心单位,设计图纸是绝密。一般人别说靠近,就是多打听几句都会引起怀疑。老K提到的内应是谁?难道真得能弄到图纸?   亦真亦假,就像个烟雾.弹。   徐科长不敢掉以轻心,把“造船厂”三个字重重地圈了起来。   *   第二天,是星期一。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地上湿漉漉的。   田大旺借了一辆自行车,送梅英和小苗去部队大院。   出了楼栋,田小苗惊讶地发现地里出苗了。   小小的,嫩嫩的,绿绿的一片。   孙梅英很高兴,指着小苗苗说:“这是小白菜,长上一个月就能吃了!”又指着另一片说:“那是青萝卜,三个月就能收获了……”   “娘,那菜钱就省了!”   田小苗蹲在来,瞅着那一垄小苗苗。   冬子和梅子惦记着浇水,看到出苗该多高兴啊?这个星期柳伯伯回来了,也没顾得上过来。   “小苗,走了!”田大旺打着车铃铛。   田小苗坐在横梁上,开开心心地去托儿所。孙梅英也很激动,今天去考核,只要通过了,就能去后勤部帮忙了。   四月的天,暖和了不少。   帽子戴不住了,田小苗的头发也长长了。孙梅英给小苗剪了留海,齐刷刷的在眉毛上面,衬得眼睛大大的,亮亮的,脑袋也圆乎乎的,人见人爱。   到了部队大院,柳进军照旧在门口等着。   看到梅英和小苗,就忙不迭地领进去。   “柳兄弟,柳大哥回来了?”   “嗯,回来了,把冬子和梅子高兴坏了。”   “那好啊,这么长时间才见一回面。”   说到柳大哥,柳进军揣着一桩心事。   “大姐,改天见了我大哥,劝劝他……”   说着,柳进军压低嗓门说了几句。   “柳兄弟,这事儿是该说说。”   孙梅英答应下来。   组织上给柳大哥介绍对象,可柳大哥见都不见就回绝了。冬子和梅子还小,柳大哥工作又忙,这么下去哪行啊?   田小苗也听见了。   心说,柳伯伯还念着冬子娘啊,真是个实心眼儿。 第55章 .嘉奖   *   托儿所到了。   田小苗摆摆小手,跟孙梅英和柳进军道了声再见,就蹦蹦跳跳地进了栅栏门。   “小苗!”冬子和梅子正等着呢。   见小苗来了就一甩头,往屋山头那边走。那里是据点,开小会、吃东西都在那里。   到了地方,冬子瞅瞅周围没人,就从小书包里掏出一块桂花糕,乐颠颠地递过来。   “小苗,这是我爹从金陵城捎回来的,可好吃了!”   冬子说着,舔了舔嘴唇。   梅子瞅着桂花糕,说:“小苗姐姐,我哥和我都吃过了,你快吃吧!”   田小苗接过来,打开油纸包。桂花糕两寸来长,酥酥的,香喷喷的,很诱人。可她不能吃独食,就用油纸垫着,一分三块儿。   “冬子,梅子,咱们一起吃。”   三个娃娃咬着桂花糕,嘴唇上沾了糖霜,就伸出舌头舔舔。   孙梅英隔着栅栏看了一会儿,才跟着柳进军往后勤部走。   柳进军夸道:“大姐,小苗可真懂事啊!”   “是啊,这娃娃可省心了!”孙梅英乐呵呵的。   到了军需后勤处,柳进军跟一位管事的同志说:“冯科长,这是孙梅英,我表姐。”   孙梅英赶紧冲着人家点点头。   进军跟她说过,后勤上是按照部队家属安排工作,就给她安了一个表姐的身份。反正都是老乡,跟亲戚也差不多。   冯科长拿着申请表,询问了几句。   孙梅英不卑不亢,应答自如。   问到文化程度,孙梅英说:“我念过识字班,认了一千多个字儿了,会算术,还报了夜校补习,这两天灯火管制学校停课了,就自个儿在家学习……”   冯科长很满意,说:“走,去机关食堂。”   柳进军要值勤,就先走了。   孙梅英跟着冯科长来到食堂。   “张班长!”冯科长喊了一嗓子。   “到。”   炊事班的张班长跑步出来,冲着冯科长敬了一个军礼。   “张班长,这是来帮忙的家属,叫孙梅英,你给安排一些活儿,有啥问题就来找我。”   “好。”   张班长早就接到通知了。看到来帮忙的家属说话爽利,带着家乡口音,很有好感。可同着冯科长不好表现出来,就指着那堆萝卜,说:“大妹子,来这边洗菜……”   “好咧!”孙梅英答应一声,就系上围裙过去了。   两位大嫂正在洗萝卜,看到孙梅英就好奇地瞅瞅。   这是谁家的?没见过啊?   孙梅英冲着人家笑笑,就坐下来洗萝卜。她拿着刷子,三下两下就把萝卜洗干净了,搁在大盆里。   张班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这个妹子不光模样好看,干活也很麻利啊!   一筐子萝卜洗干净了,就站在案前切萝卜丝。   中午蒸包子,光萝卜和粉条要切五大盆,工作量可不小。孙梅英很有劲儿,“刷刷刷”切得很快,刀工也很好,切出来的萝卜丝细细的。   “妹子,你这手艺可不赖啊!”旁边的大嫂主动搭话。   孙梅英谦虚地说:“在家里做习惯了,熟能生巧,就练出来了。”   另一位大嫂也笑道:“妹子啊,你来了,咱们就多一个说话的。”   孙梅英适应得很快,半天下来就摸熟了。   炊事班有七位战士,要做一千多人的饭菜,工作量可想而知。来帮忙的都是家属,属于编外人员,战士们亲切地喊着嫂子,可碰到孙梅英却改了称呼。   “梅英姐,来,吃包子。”   食堂开过饭,炊事员们才端起饭碗。孙梅英捧着大海碗,一边吃包子,一边喝米粥。部队食堂吃得不赖,比机关食堂要好一些。   吃罢饭,休息一会儿。   两位大嫂回家去了,她们在院里住,离得很近。孙梅英没地方去,就在大厅里坐着。她想去托儿所,可这会儿该午休了,赶过去也见不到小苗。   到了两点,炊事班上工了。   孙梅英忙着淘米、洗菜、切菜,跟战士们有说有笑。看到大笼上蒸着米饭,也不惊讶了。这么大的锅灶和蒸笼,还是第一次见,蒸笼盖子要拉着绳子吊起来,蒸笼需要两个战士喊着“一二三”抬下来。   伙房很大,洗菜的池子、盆子都是大号的。炒菜的铁铲子跟刨地的差不多,可掌勺的战士翻飞自如,就像耍把式的。   第一天帮工,孙梅英表现得很好。   张班长痛快地把人留下了。   “大妹子,去冯科长那里,把手续办一下。明儿八点过来,还赶得上吃早饭。”   孙梅英喜滋滋的,虽然累得腰酸腿疼,可特别高兴。   冯科长签了字,办了手续。   通知孙梅英拿着单子,去隔壁领一套军服。孙梅英更高兴了,虽然是帮忙的,也要穿戴整齐,不能给炊事班丢脸啊。   这还不算完,冯科长安排了宿舍,八人间,高低铺,住的都是女同志,可以临时休息一下。   管吃管住,一个月五万块津贴(合五块),还发衣服。   孙梅英乐颠颠的,心都快飞起来了。   她对军服很向往,上次借了小孙的军装,就念念不忘。现在不用等大旺发新衣服了,自个儿就领了一套。虽然是淘汰下来的旧款式,可崭新崭新的,还没下过水呢。   田大旺赶来接人,就看到孙梅英抱着军服,喜滋滋地站在大门口。   “大旺,俺通过了!”   孙梅英笑得合不拢嘴,田大旺也嘿嘿笑了起来。   打今天开始,梅英要挣津贴了。   田大旺怕路上不安全,就跟梅英商量着:“喂,咱们一起上下班。若是赶上加班,就住宿舍……”   “好。”孙梅英点着头。   她忽然想起了余教员说的话,自个儿挣钱就是硬气。   第二天中午,田小苗看到孙梅英穿着一身军服,站在栅栏门外,英姿飒爽。   “娘,恭喜恭喜!”   田小苗隔着栅栏,拱了拱小手。   冬子很兴奋,嗷嗷着:“姑姑,你住我们家吧,我们家有好几个房间,让我爹给您单独留一个……”   梅子也抿着嘴,眼里带着渴望。   孙梅英呵呵笑着。   老乡归老乡,哪能住家里啊?   孙梅英跟三个娃娃约好了,中午来托儿所探望。她把送餐的活儿接下来,正好过来瞧瞧。田小苗咧着小嘴,来这边上班就是好啊,一举两得。   可这么一来,田大旺吃起了食堂。   相比起来,食堂的饭菜不如自家做的。下午接了梅英回来,就熬一锅大米粥,改善一下生活。孙梅英收工早,赶不上在伙房吃饭就回家吃。   在后勤上帮忙,孙梅英觉得很带劲儿。   这是南下的部队,说的是北方话,听着格外亲切。看报纸也方便,报刊栏就在食堂前面,抽空就能看到。听张班长说,部队也有补习班,可惜是在晚上授课,不然,也跟着听听。   到了星期六,小苗邀请冬子和梅子来家里玩。   说小苗苗长高了,快来看看啊!   柳进原不方便出门,就把护送任务交给了柳进军。   最近,配合防空部队的建设,在金陵城和沪上来回跑。好在终于见到成效了,才稍稍松了口气。   *   这个星期,徐科长那边有很大进展。   从警署放出来的帮派分子,果然跟人家暗里接头。循着这条线索,接头人的上线被挖出来了,设在闸北的老窝也被端掉了。   一下抓住了四个特务,有一部电台,还有武器装备。   审讯下来,三个家伙开了口,剩下的那个组长也不得吐口。   他们是从沿海一带空降过来的,随身带了一部电台和一大笔经费。为了掩护身份,就开了一间杂货铺,有扮掌柜的,有扮伙计的,对外说是老乡,雇佣关系。   那一批武器装备是解放前藏匿下来的,用来搞武装.暴动。   据组长交代,跟帮派分子的接触早在解放前就开始了,大大小小有十多个组织,号称几万人马,虽然有些夸张,可几个头目都派发了委任状,自称先遣司令,想等待时机,东山再起。一部分武器装备,已经发到了游勇散兵手中,具体数量,他也不清楚。   这个消息很重要,徐科长立马向上级做了汇报。   拉网似排查,势在必行。   可藏匿的武器分散了,想清缴出来很难。光靠保卫部门远远不够,还要警备部队的配合,更要发动群众,积极举报。   至于老K,组长摇摇头,说他们直接受海外领导,跟潜伏下来的特务没有联系。还说,潜伏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反水的不少,稍有不慎就被盯上了。   徐科长立马想到了湖州丝绸店。   这一段日子,暗码呼叫不管用了,对方没有任何应答,说明敌人已经觉察到了,继续蹲守下去意义不大。   许美玉那边也有了消息。   那日的逮捕是秘密的,许美玉愿意协助,就回到公寓,等着对方来接头。   那间公寓装了一部电话,专门用来联络的,有时会莫名响几声。   许美玉说:“这是暗号,响三声,就到对面的公用电话亭等着,会有电话打进来。”   守了三天。   果然,有人来接头,约好了游乐场碰面。   许美玉带着名单,赶到接头地点。   她捏着坤包,在指定的连椅上坐下,装着看风景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一位中年富商出现了。   他戴着礼帽,遮住了半张脸。走到连椅上附近,看了看周围。   没有异常,才靠过来。   “小姐,借个火。”   许美玉瞅瞅来人,不动声色。   中年富商坐下来,掏出了一包骆驼牌香烟。   “小姐,我这里有骆驼牌香烟,要不要来一支?”   说着,弹出一支香烟,在烟盒上磕了两下。   “先生,我不抽骆驼牌,我只抽大前门……”   对上了暗号,中年富商不动声色。   许美玉从坤包里掏出一盒火柴,丢过去。中年富商接过来,拿出一根火柴,擦得一声点燃,就叼着香烟,大摇大摆地走了。   中年富商立马被盯上了。   保卫人员随着他来到下榻的饭店,一下抓了个正着。除了许美玉给的假名单,中年富商手里还握着另一份名单,囊括了沪上工商界的知名人士,白奕雄也在其间。   徐科长看着那份名单,沉思良久。   随着沪上经济的恢复,企业界和商界回归的人士不少。以前都在观望,看到内陆平稳了,就跑回来赚钱。可刮民党反动派哪肯甘心,想法设法搞破坏。   这位特派员假冒富商潜回沪上,就是为了拉拢说和。想从沪上拉走几个知名人士,在海外造成影响。   *   一连破了几个案子,保卫部门欢欣鼓舞。   田大旺也受到了嘉奖。   虽然是口头通知,未在工商处宣扬,可田大旺喜滋滋的。在保卫部门挂上了号,这是无上的荣誉,比什么都光荣。   巡逻队的赵国江,也受到了表扬。   可他心绪复杂。   蒋如云还在学习班,他去探望过。看得出来,蒋如云一直念着他。他呢?还能把眼前的如云跟过去联系在一起吗?   赵国江很矛盾。   他弄不清自己的真实想法,甚至有一种利用蒋如云的感觉。虽然是为了工作,可工作之外呢,他和蒋如云的感情还剩下多少?   理智告诉他,应该再拉一把。   蒋如云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挣扎着从泥潭里爬出来。她怀着希望,那个希望里有她的父母双亲,有她的哥哥和妹妹,还有最重要的他。 第56章 .改造   *   蒋如云将功补过,提供了不少线索。   陈教员鼓励她继续努力,争取早点结业。   这些话,蒋如云都听进去了。   她在学习班生活很规律,早上六点半出操,七点半吃饭,上午学习,下午参加劳动,晚上写思想总结, 第二天讨论时要站起来发言。   说到学习,不是读报讲政策,就是分组讨论,气氛很活跃。劳动也很轻简,都是手工活儿,糊糊纸盒子,锻炼一下耐心。   行动也很自由,在院子里走一走,转一转,没人干涉。也可以种花浇水,除了不能溜到院子外面或男学员那边。当然,打架斗殴,违反纪律的事情不能干,否则要关禁闭。   从一开始的抵触,到虚心接受。   蒋如云甚至觉得踏踏实实地做学员,比过去东躲西藏的强多了。   通过观察,她发现进学习班的都是能挽救的,没什么恶行,也没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大部分都是认知问题,站错了队,分属于不同的阵营。当然,思想上是有问题的,长期片面宣传,对新政府看法不一,甚至有些反动。   分组讨论时,就很明显。   就拿罢工来说吧,站在工人阶级的立场上,反对剥削压迫,争取合法权益,是完全正确的。可站在资本家的角度,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甚至要用武力.镇压。   这就是矛盾点。   人民政府是站在大多数人的利益上,而不是为极少数权贵阶层服务。这是新旧政权的不同,一个代表着人民,一个代表着官僚资本、大地主、大资本家及买办利益。   通过学习,蒋如云加深了认识。   陈教员说:“你们都是可以挽救的,所以政府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办学习班,讲政策,讲道理,希望你们改造好思想,早日通过考核,早日结业……”   蒋如云暗自庆幸,选择了一条正确道路。   那些罪大恶极的,都坐牢了。该判刑的判刑,该劳动改造的就送去劳动改造,不会像他们这样当学员,住着集体宿舍,吃着国家的粮食。   徐同志经常过来跟她碰面,大部分是关于案件的。电讯科也有同志过来,沟通一些密码方面的问题。她想,不如把这些技术问题汇总起来,给同志们参考一下?   对她的表现,徐同志很赞同,说她对国家、对人民有了新的认识。   蒋如云自己也体会到了,就在总结中写道:“当年,满腔热情投身革命却被人家利用,根本点就是路线错误。新中国成立后,废除了一切不平等条约,挽救了国家、挽救了民族,我身处其间,感到从未有过的自豪……”   不知不觉,蒋如云的思想有了变化。   可她还揣着一桩心事儿。跟家人三年未曾谋面,仅有的那一眼,还是通过望远镜瞅见的。她日思夜想,却没有提申请。一开始是出于保密,后来是没有勇气去面对。   这天,徐科长来到学习班,把中年富商的照片拿给蒋如云。   蒋如云认出了那人,说:“我在金陵城见过,不晓得名字,不过,可以确定是情报局的,跟黎鸣之关系颇深……”   谈完了正事,徐科长特意问道:“蒋女士,要不要见见家里人?”   蒋如云摇摇头。不是不想见,而是没有脸面。   她一错再错,父母是不会原谅她的。尤其是父亲那么正直,那么有骨气,哪肯认她这个特务女儿?   徐科长很细心,晓得蒋如云的矛盾心态,就约了赵国江见面。   “国江同志,你去跟蒋如云谈谈?”   “徐科长,我……”赵国江心绪复杂。   他既想见如云,又怕见到她。   徐科长笑道:“国江同志,不要有思想顾虑嘛。”   “好吧,那我试一试……”   赵国江跟蒋如云见了面,谈了大约半个钟头。   蒋如云红着眼圈,点点头。   别人的话,她可能听不进去,唯有抒平能说到她心里。   赵国江的触动也很大。   他不应该放手,在如云最需要他的时候。即便作为同学也要帮助她,关心她,爱护她。可这些话说不出口,只好郑重地点点头。   “如云,我去找蒋伯伯。”   “抒平,谢谢你。”   蒋如云眼睛一亮。可看到赵抒平一身军服,那点光亮又暗淡下去。   从学习班出来,赵国江去了蒋教授家。   他见到了蒋教授和蒋师母,说了蒋如云的情况。   “蒋伯伯,如云很想念你们,可她却不敢见你们,怕你们失望……”   “小赵,伯伯谢谢你!”   蒋教授很激动。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如云变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死脑筋,把女儿拒之门外。政府都说了,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更何况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第二天,蒋教授和蒋师母赶到了大院。   这是约好的,在会客室见面。   为了给父母一个好印象,蒋如云让陈教员把她的皮箱拿过来,特意打扮了一下。她换上了青布旗袍,梳了两条麻花辫,神色淡淡,清秀怡人。   上学那会儿,就是这副打扮,以才女自居。   进了会客室,蒋如云看到父母双亲坐在那里,她神色激动,又有点羞愧。   “阿爸,姆妈……”   “如云……”   三年未见,蒋如云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蒋教授本想训斥几句,可看到女儿噙着眼泪,那些怨气都消散了。   蒋师母也红了眼眶,拿手帕擦拭着。   “如云,好好学习,争取宽大处理。”   “嗯。”   蒋如云了却了一桩心事,轻松了不少。   对未来也有了想法。   海外不能去,局里是不会放过她的,即便假死过一回也不行。还是留在沪上吧,家人都在这里,政府讲究宽大,会有出路的。   还有抒平也在沪上。   对赵抒平,蒋如云一直记在心里。   这是她最放不下的,也是最不敢触碰的。父母可以原谅她,可抒平呢?自从被招募,她就跟抒平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在内心深处,她是骄傲的,当年甚至赌气说:“在国统区一样能做出成就。”   可执拗的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   赵抒平来看她,她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她是个“阶下囚”,无法跟抒平比肩。在心理上她受不了,虽然抒平什么都没说,可从他的眼里却看出了一点犹豫和迷茫。   因为赵抒平,蒋如云有点失落。   可又怕别人看出来,就装着很开心的样子。   她跟自己说:你是个学员,其实是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赵抒平不是过去的抒平了,改名叫赵国江,一听就很进步。   此时的蒋如云还不晓得,赵国江跟她一样心潮起伏。   就像被唤醒了什么,那久违的情感涌上了心头。   这些年的等待、思念,是为了一个叫如云的女孩子。可重逢却不是那么美好,落差太大,让他有点惶恐不安。可这次见面,却坚定了信念。   不能丢下如云不管,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伴随着他走过了最美的青春年华。丢下如云,就等于割断了记忆,人生不再完整,情感也难以追寻。   奔涌的思潮,让人冲动。   赵国江抓起笔,想给如云写一封信。言语无法表达,就用书信来倾诉吧。   他下笔如神,一口气写了三页纸。   待心绪平复下来,又觉得自己冒失。他跟如云有很多话要说,也有很多地方需要了解,太过冲动不可取。   赵国江收起信纸,折叠起来,锁进了抽屉。   作为一名军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被感情支配,要有理智,要有自己的原则。   *   出于保密,田大旺不能跟梅英说嘉奖的事儿。   可他一连几天都喜滋滋的,孙梅英还是察觉到了。   这天下班回来,二人在厨房里忙着生火做饭。   田大旺哼着歌儿,孙梅英拿胳膊肘捅了捅大旺。   “大旺,高兴啥呢?”   “没啥。”田大旺绷着嘴。   “没啥?”孙梅英瞅瞅,就像探照灯。   “真得没啥。”田大旺嘿嘿笑笑。   孙梅英更好奇了。可不论她怎么追问,田大旺就是不说。被问得急了,就板着脸说:“梅英,这是组织纪律,不能说的,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蹦……”   “好,那俺以后也讲组织纪律,啥都不跟你说。”孙梅英故意说道。   “不说就不说,俺还不稀罕听呢。”   其实,田大旺的好奇心也一样重。   他想问问部队大院咋样?柳进军在忙啥?柳进原是不是又出差了?可孙梅英很少见到他们,后勤处给办了临时通行证,柳进军不用来回接送了,碰面的机会就少了。   这些日子,柳进原早出晚归的,忙得很。孙梅英虽然在大院,几乎没照过面。想着进军托她的事儿,却一直没有机会。   *   安宁的日子没过几天,敌人又来捣乱了。   这天上午,沿海一带的空中观察哨发出了预警。   有刮民党机群启动,往沪上方向飞来。   市区上空立马拉响了防空警报。   托儿所又跑了一次警报。这一回老练多了,大大小小的娃娃没有哭鼻子的,都排着队,甩着小手,进了防空洞。   梅子有点害怕,牵着小苗的手,挤在一起。   田小苗一点也不担心。   有雷达营、高射.炮团守着,来袭的敌机就等着冒黑烟吧!冬子也瞪着眼睛说:“小苗,等我长大了,我要当飞行员,把敌人的飞机通通打下来!”   孙梅英在炊事班,也跟着进了防空洞。   她找到三个娃娃,一把搂在怀里。   这一回,敌人的轰炸机群一路北上,突袭沪上飞机场和造船厂,高射.炮团早有准备,一通猛烈打击,三架敌机被击中,冒着黑烟仓皇逃窜。在另一个方向,前来援助的苏联雷达部队击落了一架大型轰炸机,打得敌人措手不及。(注1)   当天的沪上晚报,就刊登了这则消息。   刮民党的几十架飞机兴师动众地飞来了,却被我防空部队打跑了。   市民们欢欣鼓舞,斗志昂扬。   在作战指挥室,柳进原看着作战地图,用红笔在舟山群岛附近,重重地圈了一下。   这是敌人的据点,修建了军用机场之后,有上百架敌机起降,一举封锁了沿海一带的重要城市和海上运输线。唯有早一天解放,沪上的天空才能获得安宁。 第57章 .婚姻   *   四月里注定不平静。   为了向米帝主子邀功,刮民党的战机接二连三前来侵扰。防空部队也不是吃素的,只要来就狠狠打击。敌机一再被击落,不敢那么猖狂了,就改变了策略。   白天有防空哨、高射.炮守着,那就晚上来。甚至用明码叫嚣着,高射炮没长眼睛,看你们怎么打?   部署在沿海一带的雷达,很快发现敌机的活动规律。   市区灯火管制严格起来。   市民们记得“春节”前的大轰.炸,自然很配合。家家户户都准备了黑布,用来蒙窗户。一到晚上,整个市区一片黑暗。   街道上有巡逻队来回巡逻,防止潜伏特务用灯光做暗号。弄堂里也有人管,发现不遵守的,就拉闸限电。不然,敌人看到灯火扔了炸弹下来,小命都没了。   发电厂、造船厂和飞机场是重点保护对象。周边地区有雷达和高射.炮,还有警备部队负责警戒,围得像水桶一般。   这么一来,夜校继续停课。   孙梅英和田大旺回到阁楼上,就蒙上黑布学习。   由于底子薄,田大旺学得很吃力,就去请教隔壁邻居。那是延安抗大毕业的干部,有知识有文化,对初中课程轻而易举的。可人家也有事情,不好老去麻烦人家,田大旺就自个儿琢磨,学得坑坑巴巴的。   孙梅英就好多了,不懂的地方就请教大旺。可田大旺不像小苗那么有耐心,讲了两遍,若是孙梅英记不住就会瞪眼睛。   孙梅英也瞪回去,说:“大旺,我要是会了,还请教你啊?”   田大旺撇撇嘴,意思是你咋这么笨啊?   他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孙梅英还是不明白。   田大旺气得直拍桌子:“再讲一遍,还记不住就面壁去!”   孙梅英嫌大旺教得不好,也不想显得那么笨,就趁着中午问问小苗。小苗方法得当,孙梅英一听就明白了。   “小苗,这么简单的练习题,你爹咋越说越复杂啊?”   田小苗团着小手,咧嘴笑笑。   大旺同志说不明白,是因为大旺自个儿也稀里糊涂的,上哪儿能讲明白?可这话不敢跟孙梅英说,怕梅英不服气,跟大旺同志顶撞。大旺同志爱面子,一定会发脾气的,不利于安定团结。   到了星期六,田小苗回来了。   看到大旺同志和梅英一会儿和颜细语,一会儿瞪眼睛。心说,天天见面,难免会叮叮咣咣,这就是夫妻生活的常态吧?   想着大旺同志常在外面跑,就把一张二寸“全家福”夹在塑料夹里,让大旺同志随身带着。万一碰到别有用心的人,可以拿出来。   这一阵子白丽雅消停了,可挡不住别人啊。   田小苗防患于未然。   田大旺揣着全家福,倒是很开心。   工作之余,就拿出来瞅瞅。   工商联代表看见了,就问几句。   “建国同志,这是你爱人啊?长得蛮清爽的嘛!”   田大旺暗自得意。   想着梅英穿上军服更神气了,就打算拿到津贴,再拍一张。让老家那边也瞧瞧,梅英今非昔比,改头换面了。   回家跟孙梅英一说,孙梅英很开心。   自己养活自己,活得很自在,也很有底气。   *   这个月过得很快,唯有一件烦心事。   那就是下雨,湿漉漉的。   田小苗不适应,身上起了红点子,痒痒得睡不好。孙梅英也是,一挠就连成了一片,红疙瘩看着吓人。   田大旺领着去医务室,小孙同志给开了止痒痒的药膏,可抹上去一点也不管用。   孙梅英懂一些草药,就开了方子,去中药铺抓了一大包。   回来后,熬了一大锅草药。   她跟小苗连喝带洗,红疙瘩很快就下去了。   田小苗心说,总算过了水土这一关,不晓得大旺同志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   柳进原也得了药方子,给冬子和梅子灌了中药,预防着。   他南下时也遇到了这个问题,折腾了一个多月才适应。冬子皮实,梅子娇嫩,痒痒疙瘩被消灭在萌芽状态。   冬子听到是孙姑姑开的方子,就瞪大了眼睛说:“爹,姑姑是个土郎中啊!”   梅子也团着小手说:“爹,土郎中是不是跟我娘一样?”   柳进原绷不住笑了。   淑英可不是土郎中,她是个护士,也是半个医生,还给伤员动过手术呢。   到了月底,小白菜长成了。   一垄一垄,绿油油的。   田大旺一家每天都有新鲜蔬菜,吃不完的还送到食堂里。   这给食堂一个启发,不如自个儿种点青菜?节省开支不说,还能改善一下生活。   机关的同志们一起动手,把院里闲余的地块整理出来。   撒上种子,萌出新芽。   既有绿化,又有收获。   田小苗一回来,就发现院里的变化。一块一块的菜地,冒出了小苗苗,就连犄角旮旯都开垦出来了。   “娘,都种上菜了?”   “嗯。”   孙梅英很得意。大旺跟她说,这是他们一家带动起来的。   田小苗心说,真好啊,没有被城市的浮华同化掉,倒是把“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发扬光大了。   这么一来,大旺同志还会犯错误吗?   恐怕很难吧?   只要提高警惕,保持初心,任何困难都会克服,也不会掉进什么陷阱。   *   五月一号,第一部 《婚姻法》颁布了。   沪上很震动,打离婚得不少。   张太太跟张禀仪打了离婚,还在报上登了启示。女儿女婿都支持,阿坤陪着她去区政府,说:“赶紧跟姑父离婚,不然,会受牵连的。”   张太太本来是旧思想,以原配正室自居,说啥也不肯闹离婚。可张阿坤一再劝说,跟张禀仪挂在一起,没有好结果。   张太太自然明白,张禀仪是搞情报的,犯下的事情不少。   原想着争一口气,不让外室转正,可这这么争下去又有啥结果?人家早就跑路了,在外面以正牌夫人招摇。她这个原配早就被遗忘了,甚至是个笑话。   张太太一咬牙,办了离婚手续。   《婚姻法》刚颁布,区里的同志忙着宣传。看到有来办事的,热情得不得了。   张太太拿着婚书和户口簿,说了离婚的缘由。   “张禀仪娶了小老婆,生了一儿一女,还逃到海外去了,我要跟他打离婚,划清界限!”   办事同志一听,说:“张女士,《婚姻法》实行一夫一妻制,您的要求符合法规,我这就给你办离婚手续。”   核验了婚书,办事同志做了登记,并开具了离婚证明。   “张女士,从今天开始,您就自由了!”   张淑娴一阵轻松,就像捆在身上的枷锁被打碎了一般。她今年四十六,十八岁成亲被称为张少奶奶,从此以后她是张淑娴,再也不是什么张太太了。   跟过去做了切割,张淑娴迎来了新生。   宅子已经过户了,挂到了儿子张鸿瀚的名下。这是防止张禀仪的族人来夺家产,她离婚了,就不再是张家人了,可这片宅子是她一手置办的,当然要保全下来。   张淑娴攒了一些私房,可谓衣食无忧。   可闷在家里,难免会胡思乱想。   张阿坤提了个建议,说:“姑妈,您可以出去走走,或者找个事儿做……”   张淑娴心里一动。她念过书,不如去小学校教书?   “阿坤,你看姑母去教书咋样?”   “好啊,那就在弄堂附近找一家,不要那么累,轻松一点……”   张阿坤很赞同。   从学习班出来,就回了学校。他的事没有公开,像往日那样当助教,呆在实验室里。他跟徐同志谈过,想改个名字叫张建设,徐同志说:“等案子了结了。”   他盼着案子早日了结,也尽可能地提供一些线索。   围绕在他周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那些暗里帮忙的,或多或少跟情报机构有些关联。明里的那些都撤离了,暗里的那些潜伏下来,多少露出了痕迹。   徐同志说:“张阿坤,你起了很大作用。”   他很开心,觉得干革命工作很有劲头。   电讯科的同志也找到他,请教一些无线电方面的问题。设备坏了,也找他修理。他觉得很有意思,甚至萌生出了去电讯科工作的想法。   可他终究离不开实验室。   这是他最感兴趣的,甚至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去米国的想法早就打消了,好端端的干嘛去当二等公民?排华法案在那里摆着,地位是最低等的,没有人格可言。   导师写了信,说米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被调查不说,还差点受牵连。他不晓得何事能让一个学者受到牵连?   张淑娴晓得阿坤的变化,为他感到高兴。   儿子不在身边,她把阿坤当成了自家孩子。想着阿坤今后的生活,就说:“阿坤,你也不小了,该相个对象了。”   “姑妈,再等一等。”张阿坤顾不上考虑个人问题。   可张淑娴不想等,就劝道:“阿坤,别等了,姑妈帮你相看一下。”   “姑妈……”张阿坤红了脸。   张淑娴以为阿坤默认了,就踅摸起来。   沪上相对开明,可像张淑娴那样离婚的并不多。   毕竟,年龄在那里摆着,没有人愿意担着离婚的名头。社会上也有歧视,好像女人离婚就矮了一大截似的。很多中年女子,丈夫跑了,宁肯独守空房也不愿意离婚。这跟风俗有关,也跟固有的思维习惯有关,想一下子打破恐怕很难。   《婚姻法》颁布后,报纸上、广播里都在大力宣传。   机关里也学习来着。   分组讨论时,赵科长开玩笑说:“何处长,你是不是包办婚姻啊?”   “是又咋样?”何处长板着脸。   现在一提到包办婚姻,就跟封建落后联系在一起,显得很不进步。可包办婚姻也分很多种,不能一棍子打死。   何处长考虑着,要不要把媳妇儿接过来?   他写信回去,可媳妇儿养着娃娃、伺候着公爹、婆婆脱不开身。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媳妇出身不大好,听到娘家爹挨批,放心不下。   还托人写信说:“跟娘家那边说说情,放咱爹一马。”   可原则问题哪能破坏?他回信说了道理,剥削阶级必须推翻,不是说情就能解决的。从大局出发,让媳妇体谅一下。   媳妇气得不理他,连信都没回。   他考虑着两地分居不是个办法,还是要把媳妇和娃娃接过来。   田大旺也是包办婚姻。   可他跟梅英有感情,没有任何人强迫他。发言时就说:“我爱人刚来,学文化学知识,还去后勤上工作,一点也不落后……”   本来,有同志想起哄,让田大旺跟封建包办婚姻一刀两断。可看到田大旺这个态度,那些大道理就讲不出来了。   单位里谁不晓得田大旺每天接送爱人上下班?不是骑一辆自行车,就是肩并肩地走回家,甜甜蜜蜜的,羡慕死人了。   因为田小苗的努力,无意间化解了一道难题。   这是外出工作的同志都会遇到的。《婚姻法》颁布之初,结婚、离婚都很热闹。有些同志还好,接受既定现实,立场也很坚定,不受外界影响。有些同志脑子发热,不管三七十二一,把包办婚姻跟封建落后画上了等号。   家里有一个封建老婆,脸上哪有光彩?   冲动之下,就有闹离婚的。即便心里不想离婚,也被潮流裹挟着离婚的。   后来上面发现了问题,做了纠正。   有不少复婚的,认识到了错误。   也有不肯复婚的,把农村老婆撇在家里伺候公婆,养育子女。可心里有愧,一辈子不敢回家乡见父老乡亲,怕被人家戳脊梁骨。 第58章 .心结   *   《婚姻法》颁布后,大旺同志经受住了考验。   没犯任何错误,走得稳稳当当的。   孙梅英也越来越自信,整个人都焕发出了神采。   每天穿着军服去上班,英姿飒爽的。到了伙房,就换上粗布褂子,戴上袖套,系上围裙,生怕把军服弄脏了。回到家,跟大旺讨论报纸上刊登的消息,不明白的就问,偶尔也顶几句嘴。   领到津贴那日,就拉着大旺去商店买毛线。虽然天暖和了,快用不着了,可还是要学会织毛衣。城里人都穿毛衣,要给大旺和小苗,还有冬子和梅子一人织一件。   田小苗松了一口气。   从去年秋天就开始谋划,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她呢,继续做个小娃娃,吃吃喝喝,无忧无虑。   可到了托儿所,冬子和梅子蔫蔫的,说:“小苗,我爹又出差了。”   田小苗不晓得柳伯伯在忙啥,就挥着小拳头,说:“等把敌人通通消灭了,柳伯伯就回来了。”   柳进原最近很忙,两个星期才回来一趟。   可忙碌是有成果的。   防空体系建立起来了,给来犯的敌人以沉重打击。空中侵扰虽然还有,可频次降低了,只敢在夜里出没,不复往日的威风。   到了五月上旬,沪上的夜空上演了激动人心的一幕。   敌人的轰炸机分三批来轰炸,第一批被防空雷达发现后,部署在地面的高射.炮猛烈开火,吓得敌机调头就跑。(注1)   第二批刚飞到市区,警报响起,电闸拉下,灯火骤然熄灭。紧接着,强烈的探照灯光射向夜空,锁定了敌机。这是最先进的重型轰炸机,却在探照灯光下左右逃窜,我方的苏式歼击机骤然升空,猛烈开火。地面高射.炮部队也抓住战机,协同作战。(注1)   一时间,火炮齐鸣,与探照灯光交相辉映。   胆大的市民们跑到外面,仰望着夜空。只见敌机在强烈的灯光下摇摇摆摆,轰然坠落,掀起一片火光。(注1)   第三批轰炸机尚未抵达沪上境内,就提前投弹,调头逃跑了。(注1)   这是一场标志性胜利。   我方的歼击机、探照灯团、高射.炮团一起发神威,让来袭的敌机无处可逃。广大沪上军民深受鼓舞,在国内外也引起了强烈反响。   第二天,报纸头版头条。   “血债必须血还,一架匪机被击落!”(注2)   所长同志激动地念着报纸,托儿所里欢呼一片。   “击落了,击落了!”   田小苗也嗷嗷着,跟冬子比着嗓门大小。梅子也挥着小手,跟着喊。   把敌人打跑了,爹就回来了。   五月形势突变。   沿海一带的岛屿陆陆续续地解放了,只剩下几个中心岛屿。随着解放军的登陆,刮民党调集了主力军队防守,妄图殊死一搏。(注3)   到了五月中旬,孤岛压力倍增,刮民党守军扛不住了,就放弃了舟山军用机场,秘密撤离回防。解放军一鼓作气,奋勇追击,舟山群岛全部解放。(注3)   长江口的封锁被一举打破了,近程敌机对沪上地区的威胁解除了,战争和空袭的阴霾一扫而空。(注3)   军民们一片欢腾。   沪上的工业保住了,经济恢复了,人心也跟着稳定了。   柳进原抽空回了趟家,把冬子和梅子都接回来。   冬子高兴坏了,跟柳进原一起看地图。   还用小手指着,说:“爹,就剩下这一个岛没解放了!”   “嗯。”柳进原点点头。   东南海域那座孤岛,解放军正在挺进,登陆筹备已久,就差最后一击。   此时的柳进原还不晓得,一个月后朝鲜.战争爆发,解放孤岛的计划未能实施。   这一耽误,就是很多年。   这个岛一直没解放,几十年后还游离在外,甚至连祖宗都不认了,整天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呱呱叫着,寻找着存在感。而全国人民如鲠在喉,一边骂着不孝子,一边盼着早日回归。   *   这些日子,部队驻地也学习了《婚姻法》。   尚未成家的同志成了重点关照对象。   像柳进军今年二十四岁,担着警卫连副连长,跟他同龄的田大旺,娃娃都六岁了,他还是光棍一个。   政治委员找他谈话,说:“进军同志,该成家了,好给革命培养下一代。”   “好,我争取早点完成任务!”柳进军正儿八经地说道。   要说,柳进军一表人才,性格很开朗,很受欢迎。可部队上的女同志太少,哪有合适的?他想从老家找一个,最好是像梅英大姐那样说话爽利,实诚,心地善良,会过日子。   当然,这事儿不着急。   柳进军一直操着大哥的心。什么时候把大哥的个人问题解决了,再考虑也不迟。这是爹娘叮嘱的,说:“冬子娘走了,不能让你大哥孤零零地过日子,你大哥的性子看似沉稳,可心太细,牵挂得太多……”   他知道大哥跟大嫂的感情。   可人死不能复生,一辈子还长着呢,这么熬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劝过大哥,大哥却推脱着说:“等到全国解放了,安定了,再考虑个人问题。”   可全国基本上解放了,大哥的个人问题还没解决。组织上给大哥介绍对象,大哥说工作忙,反正就是不肯见面。   他知道大哥有一个心结。   大嫂走了,大哥就再也没有走出来。表面上看着一切正常,心却锁了起来。   柳进原心说,一个高级指挥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骨子里却有着浪漫情结?真是不可理喻。   孙梅英也记挂着这件事。   可这一阵子跟柳大哥照不上面,也无从谈起。她想帮忙,就问田大旺:“喂,你们机关里不是有好些女同志嘛,给柳大哥介绍一下?”   “梅英,柳大哥是什么人?随随便便介绍的同志能行?依我说啊,就不要瞎掺和了!”   田大旺粗中有细,警惕性特别高。   柳大哥是首长,介绍的对象都是通过组织审查的。   孙梅英也是瞎操心,问题不在于介绍,而在于柳大哥能否接受?   这是心病,得心药医治。   可药引子在哪里?得跟柳大哥好好谈谈。   *   直到表彰大会结束,柳进原才放了假。   趁着星期天,他把田大旺一家请来,说包饺子,聚一聚。   两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田大旺要开会,就先走了。   三个娃娃不肯午休,去楼下玩耍。   柳进军冲着孙梅英使了个眼色。孙梅英瞅瞅柳进原,笑着说:“柳大哥,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柳进原猜到了几分。   “柳大哥,那我就问了哦。”孙梅英鼓起勇气。   “柳大哥,冬子娘走了好几年了,是不是再找一个?”   “呃,这个……”柳进原稍一停顿,就笑了笑。   “妹子,我工作这么忙,顾不上考虑这个问题……”   “柳大哥,就是因为忙才要找人照顾一下,看看冬子和梅子那么小,没有娘哪行啊?”   “妹子,这个问题我仔细想过,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我不想冬子和梅子受委屈……”   孙梅英这才明白柳大哥念着淑英嫂子不假,可更是牵挂着两个娃娃。后娘不好找,更不好当,尤其是有了自己的娃娃,就把前妻撇下的孩子当根草了。   柳进原看得明白,就不想扯那个精力。   柳进军也有些失神,原来大哥想得这么长远啊。可大哥今年不过三十一岁,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   可柳进原不觉得,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个人问题真不算啥。   孙梅英爱心大发,感动地说:“柳大哥,你工作忙,要是顾不过来就把俩娃娃交给我,我看梅子跟小苗玩得好,就像亲姐妹一般……”   “好。”柳进原笑着点点头。   梅子和小苗在一起,开朗多了,也活泼起来了。 第59章 .相亲   *   柳大哥的事儿搁在一边,那就给柳兄弟瞅瞅吧。   孙梅英回到家,把认识的姑娘都列了一下。   性格要开朗,品貌要端庄,人要勤快会过日子,还要识字有文化。这么一划拉,合格的真没几个。   田小苗瞅瞅名单,小声说:“娘,柳叔叔在沪上,是不是找个城里的?”   “呃,说的也是。”   孙梅英晓得两地分居的煎熬,即便随军来到沪上,适应不适应还是个问题。   可她上哪里认识城里姑娘?   就把名单团成一团,泄了气。   田小苗冒了一句:“娘,您看孙姐姐咋样?卫生员,脾气也好。”   “喔?”孙梅英眼睛一亮。   怎么把小孙同志给忘了?上一次参加联欢会,好像听小孙说去年从卫生学校毕业,还没有对象。   孙梅英兴奋起来,越想越觉得小孙合适。   田大旺开会回来,就被孙梅英揪住了。   “大旺,你看小孙咋样?”   “小孙不错啊,有知识有文化,思想很进步,政治上也可靠。”   田大旺也觉得合适。   孙梅英更兴奋了,恨不得立马把俩人撮合到一起。田小苗也八卦起来,说:“娘,先让柳叔叔跟孙姐姐碰个面,别搞那么紧张,要自然一点……”   “好,自然一点。”   孙梅英一边答应着,一边想着咋样才能自然一点?   到了星期一,孙梅英送小苗去托儿所。   正好赶上柳进军来送冬子和梅子。孙梅英赶紧把柳进军叫到一边,把小孙同志夸成了一朵花儿。   “进军,咋样啊?”   “我听大姐的。”   柳进军红了红脸,就等于默认了。   孙梅英下班回来,就兴冲冲地去了医务室。   这会儿没什么人,只有孙玉华在值班。   “小孙,我家小苗嗓子眼儿发干,拿一包去火的药……”   借着拿药,孙梅英跟小孙聊了起来。   家里有几口人,兄弟姐妹几个,爹娘可好?   孙玉华也没在意,顺着话题说了几句。可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对,梅英姐怎么净提那个柳同志,说长得一表人才,口才也好,还拿照片给她看,?   她明白过来,就皱了皱眉头。   “梅英姐,我不想谈对象。”   “怎么?”孙梅英被泼了凉水。   她有点不明白,像进军那样的俊小伙子怎么会不喜欢?   孙玉华有苦难言。   她想找一个可心可意的。可组织上跟她谈话,要给她介绍对象,都是干部,年龄比她大一截子,都可以喊叔叔伯伯了。她推说年纪小,不想考虑个人问题。   跟她谈话的同志很不高兴,说:“小孙同志,不要辜负组织上对你的信任!”   信任?她宁可不要这种信任。   谈话的同志见她不开窍,就批评她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净想着罗曼蒂克,不把革命工作放在眼里。她很委屈,卫生员当得好好的,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值班,怎么就不把革命工作放在眼里了?   谈话的同志让她再考虑一下,说随时都等着她答复。她不想考虑,就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就能答复,这个问题,我不考虑。”   谈话的同志很尴尬,气得想拍桌子。   “小孙同志,你还有没有组织性和纪律性?”   “咋了?我不谈对象就没有组织性和纪律性了?”   孙玉华很倔强,不留一点余地。可话说死了,就把自己困住了。现在有人介绍,即便再好也不能答应啊。   孙梅英弄清了原委,也很气愤。   “这是干啥?找对象不是你情我愿的,哪能这么做工作啊?”   “梅英姐……”   孙玉华很委屈,眼圈都红了。   这件事不好跟任何人提起,怕人家说她不进步,不知道体谅同志。可她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把个人问题跟工作混为一谈。   孙梅英想起余教员说的话,女人要自立自强,要有主心骨儿,不能啥都依着男人。就鼓励道:“小孙,甭怕,按照自己的心意,该找就找,不能把自个儿耽误了。”   “梅英姐,要是单位知道了,又该找我谈话了……”   孙玉华不想跟人事干部打交道。本来就把人家得罪了,再被抓住小辫子还了得?   “小孙,部队上的同志,你们单位管不着,你先见一见,成不成都没关系。咱不吱声,不让人家知道就行……”   “嗯。”孙玉华点点头。   她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找个理想的。   回到家,孙梅英跟田大旺提了一句。   “大旺,你说有些干部咋那个样子?都一把年纪了,还想找个年轻漂亮的?也不拿出镜子照照自个儿?”   “这个风气是不好,和平日子一过,就光想着讨老婆,把组织性和纪律性都忘了……”   田大旺也看不惯。虽然是极个别同志,可影响很不好。   *   第二天,孙梅英跟柳进军通了气儿。   “进军,今儿下班去医务室,跟小孙见个面。”   “梅英姐……”柳进军紧张起来。   孙梅英胸有成竹,想了个办法。   下班后,孙梅英去托儿所接小苗,让她装病当个幌子,省得被人家撞见了。   田小苗一听,乐坏了。   “娘,您想得可真周到啊。”   梅子也想去,牵着小苗的衣襟不松手。   孙梅英只好让保育员打电话,征求柳进原的意见。柳进原在电话里笑着说:“好,就让梅子去吧,晚上让进军送回来。”   冬子一听,也来劲了。   “姑姑,我也要去。”   可三个娃娃目标太大,孙梅英只好说:“冬子,下一回让你去。”   冬子装着懂事的样子,点点头。   合计好了,就准备出发。   柳进军穿着崭新的军服,戴着军帽,推着一辆自行车,雄赳赳气昂昂的。梅子和小苗坐在后座上,搂着腰,贴得紧紧的。   孙梅英跟在后面,叮嘱着。   “小苗,到了医务室,娘就不进去了,你和梅子要随机应变啊!”   “娘,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田小苗难得发挥,兴奋得小脸通红。这一阵子当小娃娃,一点脑子都不用动,都快秀逗了。   梅子也很激动,不停地问:“小苗,孙姐姐好看不好看啊?”   “好看。”   田小苗想起联欢会上,孙姐姐翩翩起舞,还真是好看。   “小苗,孙姐姐扎针疼不疼啊?”   “不疼。”   田小苗心说,小娃娃都怕打针,包括她在内。   梅子放了心,觉得孙姐姐蛮不错的。   柳进军听见了,莫名红了脸。   虽然还没见面,可心里期待起来。   走到半道上,碰见了田大旺。   他来接梅英下班,看到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去相亲,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小苗,一会儿捂着肚子哦!”   “嗯。”   田小苗鼓着小脸,设计了一套动作。   看来,不管啥时候都要拼演技啊。   *   赶在下班点,医务室静悄悄的。   孙玉华穿着白大褂,戴着卫生帽,亭亭玉立。   看看时间,柳同志快到了。就对着镜子捋了捋柳海,把两条短辫子搭在肩头,又抿了抿嘴唇。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小苗的声音。   “孙姐姐,我肚子疼!”   田小苗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喊着。   孙玉华以为是真的,赶紧拉开风门,冲了出来。   柳进军推着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两个小娃娃。看到卫生员出来,就意识到这是小孙同志。他顾不上细看,赶紧扎好自行车,把小苗和梅子抱下来。   小苗捂着肚子,皱着小眉头,很疼的样子。   梅子也跟着学,哼哼唧唧地说:“我肚子疼”。   “快进来,让阿姨瞧瞧。”   孙玉华抱着小苗进屋,柳进军也抱着梅子跟在后面。   刚把小苗放下,小苗就揉揉肚子说:“孙姐姐,好了,不疼了。”   梅子也跟着学。   孙玉华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小苗,来,拿听诊器听一听,严重了,要打一针!”   孙玉华板着脸,田小苗吓得一缩脖子,摆着小手。   “孙姐姐,我好了,不用打针了!”   梅子也摆着小手,说:“孙姐姐,我不要打针。”   “不行,一个娃娃得打一针!”   孙玉华说着,就挽起袖子,做出扎针的架势。   田小苗赶紧捂着屁股,躲到柳进军的身后。   梅子也跟着,紧张得都快哭了。   柳进军有些尴尬,这戏好像演过头了?他冲着孙玉华咧咧嘴,说:“小孙同志,小娃娃闹着玩,不要介意啊。”   “喔,没关系。”   孙玉华明白不是娃娃们捣乱,而是帮她打掩护的。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人印象深刻。   孙玉华瞅瞅柳进军,绷不住笑了。   果然,跟照片上一样,高鼻梁,大眼睛,英姿勃勃,气宇轩昂。   柳进军也很欢喜。   小孙同志很活泼,也很机灵,那圆圆脸一看就惹人喜欢。   有两个娃娃在场,孙玉华不好意思开口。   柳进军也卡了壳。   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可在小孙同志面前却很紧张。   两个大人不说话,太过安静。   田小苗探身出来,瞅瞅孙姐姐的表情,就揪了揪梅子。梅子也把小脑袋探出来,糯糯地说:“孙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是嘛?”   孙玉华忍着笑,可心里莫名欢喜。   呆了一会儿,柳进军就出来了。   他紧张得一头汗,手脚也没地方搁。   对他来说,这是头一回。   田小苗乐坏了,用小手捂着嘴。   柳叔叔是进入状态了?不然,一向潇洒的柳叔叔怎么紧张成这个样子?梅子不明就里,看小苗行事,也捂着嘴偷乐。   柳进军不好意思,就拍拍自行车,说:“小苗,梅子,上车!”   说着,把俩娃娃抱到后座上,推着就走。   孙梅英在那边等着,见人过来了,就赶紧迎上去。   “进军,咋样?”   “嗯,好。”   柳进军只顾着点头。具体怎么好?他也说不出来。   孙梅英一听,喜笑颜开。   “进军,走,回家吃饭!”   柳进军吃了饭,就带着梅子回了部队大院。   他很兴奋,也很期待。   梅英姐说,明天给他回话,可他等不及,恨不得立马得到消息。可又不好意思开口,就把那股子兴奋压了下来。   这天晚上,柳进军躺在宿舍里,辗转反侧。   时间咋过得这么慢?   从未想过相个对象,能相成这个模样? 第60章 .升温   *   第二天,孙梅英捎来了好消息。   “进军,小孙对你印象不错,说可以接触一下,加深了解。”   柳进军一听,心花怒放。   “梅英姐,那我下班以后去找小孙。”   “进军,不要大张旗鼓的,小心把人家吓住了。”   单位里给小孙介绍对象的事儿,孙梅英并未提起。这跟进军没啥关系,就不要徒增烦恼了。小孙也特意叮嘱,先接触,暂时不要公开。   柳进军自然很听话。   目前,他跟小孙还是同志关系,不能影响小孙的工作。想着小孙同志天天值班,几乎没有时间出门闲逛,就把第二次见面约在了公园。   孙梅英担起了传话任务。   她借着拿药,把柳进军的邀请通知小孙。   孙玉华红着脸,点点头。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跟她想象的几乎一样。   孙梅英办了一件大事,喜滋滋的。   柳进原也很高兴,特意叮嘱了几句。   “进军,你跟小孙先相互了解,进展不要搞那么快……”   “大哥,您放心,我整天呆在营区,哪有那个时间啊?”   柳进军呲着牙答应下来。   柳进原很细心,立马安排人把孙玉华的档案调出来,细细查看。   孙玉华,一九三一年九月出生,还不满十九周岁。老家在苏区,十五岁参加革命。后来,被推荐到卫生学校学习,毕业后当了卫生员,随着部队进驻沪上。因为思想觉悟高,表现好,被安排到医务室工作。   解放前,她的父亲是地下交通员,公开身份是邮局投递员,为了掩护同志壮烈牺牲。她的母亲化悲痛为力量,接替她父亲继续为革命工作。解放后,她的父亲被追授为烈士。母亲在区里工作,两个哥哥参军入伍,驻扎在某地。   这是一个革命家庭,没有任何问题。   柳进原放了心。   这是出于职业要求,进军在警卫连负责保卫工作,作为家属一定要政治过硬,不然,审核是通不过的。   田小苗是个包打听,很快就从孙梅英那里探到了消息。   柳叔叔谈对象了。   那柳伯伯呢,就这么一个人过着?   她以前觉得没有娘会很难受,可冬子和梅子蛮开心的,只要柳伯伯不出差,就搬回家住,还跟她说:“小苗,我爹烧菜可好吃了。”   这么一个小家庭,除了柳伯伯辛苦了一点,也没啥。   *   到了星期天,柳进军和孙玉华又见面了。   柳进军换了一身便装,白衬衣、蓝裤子,腰里扎着皮带,像个机关工作人员。孙玉华也没穿军装,白衬衣,蓝裙子,亭亭玉立,像个女学生。   这一回没有小电灯泡,自在多了。   他们像普通青年男女那样,在公园里漫步。迎面撞见了挎着胳膊的时髦人士,莫名红了脸,就把中间的距离拉开一点。   一边走,一边说。   看到有卖棉花糖的,柳进军就跑过去买了一根。   “小孙,吃糖!”   孙玉华接过棉花糖,白蓬蓬的,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咬了一口,很开心,圆圆脸上飞起了一抹红晕。   柳进军瞅见了,心怦怦直跳。   来到湖边,看到有划船的,就停下来。   柳进军想订一艘小船,孙玉华摆摆手,说:“下一次吧。”   医务室离不开人,她还要回去值班。今天能出来,是托秦医生帮忙。   柳进军舍不得小孙离开,可他尊重小孙的意见。   到了点,就跟小孙一起离开公园。   柳进军是骑车过来的。   他取了车,拍拍车后座,说:“小孙,我带着你。”   孙玉华脸一红。   可公园离大院有一段距离,走路得好一会儿。她想,反正没人认得,就一甩头,意思是走吧。   柳进军跨上自行车,驮着小孙往回赶。   到了街口,孙玉华示意柳进军停下,就从车上跳下来。   “柳同志,再见!”   孙玉华摆摆手,迈开大步就走。   柳进军推着自行车,望着孙玉华的背影。   人走远了,还舍不得离开。   孙玉华扭过脸来,看到柳进军还站在那里,就挥了挥手。   柳进军痴痴地望着。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跨上自行车离开。   *   感情迅速升温,柳进军进入了恋爱状态。   孙玉华也没好到哪里去。   见了孙梅英,就拉着手说话,脸红扑扑的。孙梅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悄悄塞给孙玉华。这是进军写的,不方便投递,就托她转交。   孙玉华攥着信,心咚咚直跳。   这事儿还没公开,单位里不晓得,就像在做地下工作。   孙梅英当起了联络员,也跟着兴奋起来。   这一阵子,她跟大旺每天去夜校补习,放学了一起回家。   天暖和了,吹着晚风,心情很舒畅。   小苗说:“两口子一起学习,一起进步,是很浪漫的事儿。”   浪漫她不懂,可跟大旺的感情加深了。大旺呢,也很少瞪眼了,还跟她说:“梅英,星期天就去拍照。”   幸福是会传递的。   田大旺工作很忙,可开心的事儿不少。   以前顾不上回家,现在一下班就去接梅英,好一起回去做饭。梅英在学织毛衣,还用手掌比着他的肩膀,量了一遍又一遍,说:“大旺,等到秋天,就能穿上新毛衣了。”   赵科长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说几家国营公司做起了外贸生意,第一笔订单已经拿下了,就等着赚美钞呢。   田大旺不得不佩服。赵科长虽然有点小毛病,可经济头脑很厉害,人也很能干。换做是他,累死也完不成这个任务。   徐科长也找到他,说:“上面正在筹备公安部队,要不要转到公安上来?”   他想去公安部门,觉得那样更对口。可工商处人手紧张,缺乏专业人员。他好不容易熟悉了业务,哪能轻易离开啊?   拿何处长的话来说:“和平年代,经济建设很重要,不然,拿啥养活咱们的部队和公职人员?”   田大旺拿不定主意,跟孙梅英透了一点。   孙梅英很担心,说:“大旺,做公安工作太危险了。”田大旺晓得上次受伤把梅英吓坏了,偶尔还会做噩梦,喊着他的名字,满头大汗。   田大旺想了又想,只好收起心。   徐科长很看重他,可公安上并不缺人。从去年部队精简员额开始,一批又一批同志转业了,筹备公安部队,直接改番号即可,有的是后备力量。   可经济方面的同志却很欠缺。   工商局那边大多是留用人员,有专业技能,可思想波动厉害,还有一些不良习气。何处长说:“要靠我们的同志去带动,去监督,不然,啥时候才能转变?”   这个道理,跟公安部门改造旧警察局一样。   沪上刚刚接管时,警察头目们早就逃跑了,剩下的都是基层人员。当时的政策是,凡是符合要求的公职人员,都予以留用。这是出于社会安定考虑,一下子几万人失业了,推到社会上会造成波动,也容易起逆反心理,被特务们利用。   当然,那些犯有严重罪行的,包括杀害进步人士的反动分子、潜伏下来的特务、贪污腐化分子等等,该抓的抓,该坐牢的坐牢,该教育的教育,不在留用之列。   可留用人员成分复杂,改造起来绝非易事。   公安部门下了大力气,通过学习教育转变思想,又加大了筛查力度,发现屡教不改的一律革职。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不能保证队伍的纯洁。   这是一项长期工作,要持久地做下去。   田大旺不想当逃兵,就继续坚持着。   相比起过去,他成熟多了,对工商界有了新的认识。对白奕雄那样的商人也有了办法,尽可能地远离,不给单独说话的机会。对女士们也不苟言笑,别说签名,就是笑一笑都很难。   何处长批评他,让他注意一下态度,可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方法行事。   这是徐科长跟他讲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工作方式,不一定要一个样。他跟赵科长不同,做不来表面功夫,那就干脆不做好了。   这么一来,还真没人敢在他面前耍花招。   白奕雄和白丽雅也没再出现,让他长舒了口气。   去公安部门的事儿,田小苗后来才听说。   心说,大旺同志还不晓得做工商管理工作同样危险,每天跟那些投机分子打交道,不比特务们差多少。   当然,这种危险跟公安工作不同。   那是在生死线上徘徊,相比起来留在工商处也好。   *   进入六月之后,雨水连连。   一下就是半个月,不带停歇的。   田小苗又开始痒痒了。   孙梅英早有准备,熬了一大锅草药汤,让小苗泡澡。还说:“要是在老家,整天不下雨,地里旱得都裂口子了,庄稼也蔫了,上哪里起湿疹啊?”   孙梅英说着,就想起了家乡。   余教员来信了,说县里剿匪,抓了一批,还缴获了武器装备。山区安宁多了,再也不怕土匪打劫了,老乡们都夸人民政府好,交公粮可积极了。   在信里,余教员鼓励梅英好好学习,说在城里,知识用处很大,只有掌握一门技术,才能更好地建设我们的国家。在信的末尾,余教员还透露了一个好消息。她怀孕了,有三个多月了,把文松高兴得不行。   说到怀孕,孙梅英瞅瞅自己的肚子。   好像一直不见动静,给公爹婆婆写信也没了底气。好在,公爹和婆婆为了省钱,几乎不回信,那些埋怨训斥也就听不见了。   田小苗也看了余教员的来信。   心说,全国性的剿匪开始了,这也是公安部队成立的原因。加大力度清剿刮民党残兵败将,把躲在山区和乡野间的土匪、惯犯清剿一空,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稳定社会秩序。   这个工作量很大,很艰巨。   要知道东北、东南、西北、西南,那些荒凉地带自古以来都是土匪横行,历朝历代都束手无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地方民风彪悍,乡民跟土匪勾结在一起,白天是老百姓,晚上就纠集在一起,成了杀人越货的劫匪。官兵来了,就化整为零,不是躲进深山老林,就是变成老百姓。可官兵一走,又把持乡野,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解放后,刮民党的残兵败将跟土匪勾结在一起,在东南沿海、西南山区、西北荒漠一带横行霸道,残害人民群众和地方干部,疯狂破坏。(注1)   匪患不除,难以安定。   田小苗记得解放后光剿匪就剿了三年,上百万部队投入进去,剿灭土匪二百六十多万。(注2)   这是外面的大事情,她这个小娃娃操心不来。   可看到余教员怀上了宝宝,就想到了娘。   是不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可想着梅英同志生下了她,应该没啥问题。大旺同志也应该没问题,那就需要俩人调理一下。   可这话哪好意思开口啊?   最好是找一本医学方面的书籍,让爹娘领会一下。 第61章 .纠纷   *   第二天,打着传话的旗号,田小苗拉着孙梅英去医务室逛逛。   靠墙有一个书架,摆着一摞医学书籍。   田小苗仰着小脸,踮着脚尖看着。   都是专业医书,阅读理解很困难。   她瞅了半天,才找到一本薄薄的卫生手册,就用小手指着说:“孙姐姐,这个图画书借给我看看吧?”   “好。”   孙玉华取下卫生手册,递给田小苗。田小苗翻了翻,看到有关于生育方面的介绍,就把手册装进了花书包,说带回家看。   “小苗……”孙梅英不晓得小苗要做什么?   田小苗抿嘴一笑:“孙姐姐,明天让我娘还回来。”   拿到书,田小苗拉着孙梅英回家。   到了阁楼上,就乐颠颠掏出卫生手册。   “娘,快看,能学到好多知识。”   孙梅英自然看不懂,田小苗就逐条讲解着。到了生育那一章,田小苗装着犯困的样子,往小床上一趴,让孙梅英自个儿琢磨。反正有图片,连蒙带猜的能弄明白。   孙梅英本就揣着心事,看到这一章节,眼睛立马瞪大了。   这是什么?讲怀孕生娃娃的?   孙梅英琢磨了一会儿,不甚明白。   田大旺在窗前写东西,全神贯注的。   母女俩叽叽咕咕,只当没听见。   孙梅英蹑手蹑脚地过去,压着嗓子问:“大旺,写完了没?”   “写完了,正在誊稿子。”   孙梅英耐着性子,等大旺誊写。   田大旺一放下钢笔,就递上图画书。   “大旺,瞅瞅这个。”   “瞅这个做甚?”   田大旺不屑于看,可孙梅英揪着他非得看。   俩人斗了几句嘴,还是把图画看完了。   这一启发,颇有心得。   日子得把握准了,还得心情舒畅,不能有压力。   孙梅英红着脸,瞅瞅大旺。   田大旺瞅瞅小苗,意思是娃娃在跟前。   田小苗闭着眼睛装睡。   心说,两个大人鬼鬼祟祟的,终于开窍了?   算好了日子,田大旺和孙梅英尝试了一把。   俩人累得一身汗,浑身就像散了架。按照手册中说的,要躺一会儿,不能下地走动。孙梅英老老实实地躺着,田大旺伸出胳膊搂着梅英。   甜蜜的感觉荡漾开来。   “大旺,隔几天再试试……”   “嗯。”   孙梅英和田大旺都带着期望,幸福感油然而生。   *   心情好了,做什么都起劲儿。   田大旺意气风发,走路像一阵风。   赵科长开玩笑说:“建国同志,你这是打了鸡血了?”田大旺嘿嘿笑笑。家庭和睦比打鸡血管用多了。   何处长也发现了,说:“看来,得把家属接过来。”   田大旺听了,就想把房子让出来。   何处长摆摆手,说:“建国,你安心住着,我再打申请。”   田大旺回家跟梅英一说,孙梅英很过意不去。   “大旺,咱们把何处长请过来,吃个便饭?”   “好啊。”   何处长整天吃食堂,改善一下生活挺好的。   这段日子,随着海运的畅通,沪上的工厂开足马力恢复生产。   可不和谐的因素也有。   这天,工商处接到一桩劳资纠纷。永安棉纺厂派了两名代表来告状,说:“工人闹事,不进车间干活,请政府出面解决。”   何处长不动声色,很沉得住气。   厂方代表施加压力,说:“前一阵子政府找我们开会,是打了保票的,说要促进生产,解决好劳资纠纷……”   何处长盯着厂方代表,说:“我们这就派人去调查,情况有些复杂,不能只听单方面的……”   田大旺带着同志赶过去。   这是一家私营厂子,经营棉纺织业务,雇佣了三百多名工人。事情的起因是加班,厂方通知说棉花运进来了,要加班赶工。这本来是好事,工人加班,厂方支付加班费即可。可厂里抠门,不提加班费的事儿,前期半停工时降低的薪水也不调整,还把工时延长了。   累死累活,只拿一半薪水。   工人们气不过,让工会出面找厂方说理。可厂方哭穷,说:“前一阵子原料紧缺,厂子亏空,快经营不下去了,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工会自然支持工人,说:“按照劳动所得支付薪水,天经地义。”   厂方态度强硬,说:“你们出去瞧瞧,各家日子都不好过,失业的一大堆,你们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卷铺盖走人!”   工人们团结起来,闹起了罢工。   厂方急了,找工会谈判。   工会代表说:“工人们的要求是合理的,只要答应条件,立马复工。”   厂方经理本想答应,可股东们不同意,说:“上半年没啥利润,就指望着下半年赚回来。”还有人出了一个点子,说:“解放了不兴罢工,去找政府解决。”   资本家告状,要政府出面安抚。   田大旺听得想拍桌子。   都是谁惯的?剥削压迫还有理啊?   解放后,罢工不可取,容易激发矛盾,但工人的权益必须得到保证。经过协调,厂方答应恢复原有薪水,加班给一定的补贴。工会也答应复工,保证把延误的工期赶回来。   这场纠纷解决了,可也反映出了很多问题。   资本家的贪婪无止境,爱钻空子,如果政府不给工人们撑腰,那工人们上哪里说理去?换做国营公司就没这样的事儿,薪水稳定,还有福利,劳动安全也有保障,工人们都想去国营公司。可目前的沪上,以私营公司为主体,占比达百分之九十多。如果资方抱起团来,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田大旺把想到的,跟何处长做了汇报。   “何处长,万一资本家跟政府叫板,咱们压得住吗?”   何处长摇摇头,面色凝重。   这种状况要想办法改变。经济命脉被资本家掌控着,是很被动的。平稳时期还好,可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只怕一拥而上,把国家啃得连渣子都不剩。解放前,官僚资本和买办集团就是这么干的。解放后,官僚资本被政府接管了,可买办集团呢?触角延伸到了方方面面,尤其是沪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商行,投机分子占了一多半。   在调查过程中,田大旺还注意到了一点。   厂方的周经理说:“田同志,我是不赞同这么搞的,可有人说要跟政府闹,让政府出面解决……”   “周经理,是谁这么说的?”   “是股东的一个朋友,叫王振发,跟厂子没啥关系……”   田大旺记下了这个名字。   平白无故地出赖点子,会不会有问题?   田大旺警惕性很高,把这个情况跟徐科长说了。   徐科长自然会去调查。工商界一直有人在捣乱,散布谣言,破坏生产,只要往深里一挖,就会发现特务的踪影。   这一阵子破获了两个小组,又挖出了不少。   可空投过来的特务源源不断,一刻都不敢松懈。   还有老K一直未抓获,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按照那边的规矩,完不成任务是不能撤离的,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形势依然很复杂。   徐科长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组织上找他谈话,说:“徐立方同志,你年龄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他一笑置之,任务还没完成,哪有时间考虑这个?   *   相比起徐科长,柳进军幸运多了。   他和小孙接触了一个多月,了解得差不多了,就商量着向组织上汇报。   柳进军这边还好,一路绿灯。   孙玉华是从部队上出来的,政治可靠,懂医术,是个人才。连队指导员甚至想,小孙同志若是跟进军同志成了,就干脆调到驻地大院好了,这样更安全一些。   毕竟,进军同志担着警卫连的工作,时时刻刻要驻扎在院里。小孙同志虽然在军管会下属单位,可隔着几道街区,接触的人也多,不如大院里安全。   可孙玉华那边就炸锅了。   管人事的同志曾经多次介绍对象,可孙玉华拗着就是不肯点头。现在可好,自个儿谈了一个,把组织上介绍的人选抛在了脑后?   要说,自个儿谈对象也没啥,可小孙的思想有问题,态度不够端正。李干事故意问道:“小孙,你不是不谈对象嘛,咋突然改变立场了?”   “李干事,我是不想谈对象,可柳同志不一样,他是革命军人,担着保卫任务……”   孙玉华不卑不亢。   李干事面子上过不去,自然不痛快。   他受人之托帮同志找对象。本想着小孙思想进步,可以接受组织上安排。可没想到这姑娘拗着不说,还唱起了反调?   托他办事的同志一再催促,说这是任务。   还说:“李干事,你上次提到的那位小同志,首长很满意,可以调过去当保健医生,跟首长多接触一下,加深了解……”   他支支吾吾,不敢提小孙不乐意,只说:“那个小同志脾气暴躁,不大合适。”   可除了小孙,李干事找不到合适人选,急得上火。   这时候,有同志劝他:“李干事,降低一些要求,不要光想着找革命同志,那些刚毕业的女学生也可以啊,知书达理,谈吐大方,不比小孙差多少……”   李干事一想也是,就去各处转了转。   电讯科的女同志最多,可电讯科跟别的科室不一样,经常值夜班,恐怕不合适。不在首长身边,怎么照顾啊?   可其他科室女同志很稀少,不是成家了,就是模样儿不好,不符合要求。   李干事来到工商处,碰到了赵科长。赵科长说:“沪上那么多漂亮的女青年看不到啊?学校、医院都是啊,可以好好挑选啊!”   李干事摇摇头。   那范围太宽泛了,不知道底细哪行啊?   因为柳进军的军人身份,李干事不好为难孙玉华。   可心里还是记了一笔。   孙玉华呢,毕竟年轻,不晓得说些软话,低一低头。 第62章 .绸缪   *   跟组织上汇报了,就不用搞地下工作了。   柳进军下班就来找孙玉华,虽然还是以同志相称,可关系近了一大步。柳进军来了几趟,门卫认得他了,登完记就往医务室打内线电话。   “孙玉华,有人找!”   孙玉华接到电话,赶紧照照镜子。   医务室离不开人,柳进军来了,就在门口的苗圃里散步。电话铃响了,或者有来拿药的喊一声,就能听见。   感情持续升温,俩人都乐颠颠的。   冬子听说了,就嗷嗷着要去看孙姐姐。柳进军赶紧敲敲冬子的脑门,一本正经地说:“冬子,不能再喊姐姐了,不然辈分不对。”   冬子老老实实地点了头。见了孙玉华就喊:“孙阿姨好!”   小苗和梅子也改了口,跟着喊起了孙阿姨。一开始是小苗拍马屁,跟人家套近乎,现在不能乱喊了。   孙玉华陶醉在幸福之中。   对突然长了一辈,一点也不介意。她见了孙梅英也是喊姐的,这样才正常啊。   柳进原作为兄长,想跟小孙同志见见面,代表一下家里的意思。   就约好了星期天过来,跟娃娃们一起吃个饭。   可就在这天早上,电话铃响了。   柳进原接到了最新消息,朝鲜战争爆发了。   柳进原看着地图,神色凝重。   历史经验告诉他,朝鲜半岛局势很复杂,既是我东北一线的屏障,也是是非之地。从历史上来说,隋、唐、明、清等朝代都被拖入过战局,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尤其是清朝末年,一场海战几乎全军覆没,付出了惨重代价。   果然,第二天,米帝调集军力协同作战。   接着,米帝的第七舰队侵入台湾海峡,进驻基隆和高雄,阻挠解放军解放孤岛。随后,又纠集了十六国组建联合国军,悍然入侵朝鲜,战火进一步扩大。(注1)   广播里和报纸上都刊登了消息。   田大旺和同志们揪着心,激烈地讨论着。很多同志不相信我方会参战,毕竟内战刚刚结束,百废待兴,谁都不想失去和平安宁的日子。   孙梅英也感受到了紧张气氛。   回到家,就问大旺:“会不会打仗啊?”   “不会,离咱们远着呢!”   田大旺宽慰着,可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战火若是扩大到东北边境,我方还坐得住吗?刮民党反动派跟米帝是一伙的,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反攻.大陆?若是东北和东南两线夹击,应对起来会很被动的。   田小苗在托儿所,跟外界基本上绝缘。   可她知道战争一触即发。   而我方的准备工作很不充分,尤其是后勤保障跟不上,给志愿军带来了极大损耗。她是个小娃娃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提点建议。   赶在星期六,田小苗回到家。   她仰着小脸,揪着大旺同志的衣襟说:“爹,是不是要打仗啊?那赶紧储备一些军需物资,有备无患。”   “小苗,瞎说什么呢?”   田大旺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一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真要参战的话,后勤保障是个大问题。粮食、药品、棉服、手套、帐篷等等,都是急需的。而沪上是医疗物资集散中心,有进口的药品器械,也有本地产的,从这里发往全国各地。   想着小苗一向有预见性,田大旺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等不到上班,就去找何处长。   田大旺谈了自己的想法。   何处长很赞同,就把赵科长叫过来商量事情。   “景坤同志,要不先通知几家国营公司储备一些药品?反正是紧俏物资,不愁销路……”   “好。”   赵科长立马打电话联络。   先从海外采购,不挤占国内市场。消息也得保密,以免争相采购、抬高价钱。   田大旺开会回来,很兴奋。   孙梅英问起来,他啥都不说。   田小苗猜到了,可还是不放心。   从后续公开的资料上看,入朝参战准备得很仓促。尤其是从南方调集的部队,对北方的严寒认识不足,棉服单薄却在冰天雪地里驻守,甚至被冻成了一座座冰雕,惨烈得让人心痛。   如果准备一些羽绒服,是不是能缓解一二?   想着柳伯伯在部队上说得上话,就想跟柳伯伯见个面。虽然会暴露自己,可若是能减少不必要的战损,暴露又算得了什么?   历史无法改变,只能尽可能地减少伤亡损失。   回到托儿所,田小苗瞅着机会。   可柳进原是个大忙人,哪里见得着面?   她问冬子:“喂,你爹呢?”   “我爹在开会。”   冬子和梅子好几天没回家了,不晓得柳进原在忙啥?反正开会是少不了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星期六。   孙梅英来接小苗,田小苗磨磨蹭蹭地不肯走,说想柳伯伯了,要跟柳伯伯打个招呼。孙梅英搞不清小苗要做啥,就陪着小苗在路口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柳进原来接冬子和梅子。   田小苗摆摆小手,喊着:“柳伯伯,我跟您说个事儿。”   “小苗,什么事?”柳进原笑着问道。   小苗是个懂事娃娃,很少跟大人提要求。   “柳伯伯,是很机密的事,不让其他人听见……”   田小苗牵着柳进原的手,躲在一边。   孙梅英瞅瞅,这娃娃想干啥?   柳进原以为小苗想捣鼓什么。可小苗一开口,就吃了一惊。   “柳伯伯,听广播上说,朝鲜打仗了,那里的冬天很冷很冷,穿毛皮大衣都扛不住,要是我们国家参战了,去那里得穿得厚厚的,不然,就冻僵了,跟冰棍一样……”   “柳伯伯,我们乡下有养鸭子的,那鸭绒蓬松松的,塞在棉袄里,做成羽绒服,可暖和了……”   田小苗一口气把想法说出来。   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图纸,塞到柳进原的手里。   “柳伯伯,您看,这就是羽绒服,戴帽子的!”   柳进军顾不上惊讶。   参战与否有待讨论,可形势紧急,未雨绸缪方是上策。   田小苗说完了,轻松了不少。   她怕柳伯伯追问,就挥挥小手,说:“柳伯伯,我要回家了,再见!”   柳进原望着小苗远去的背影。   这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为之?不管咋说,提前准备总是好的。对朝鲜半岛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不是很了解。真要参战,仓促行事恐怕不行。   回到家,柳进原看着那张图纸。   小苗从哪里弄来的?这个娃娃很懂事,可打仗的事儿连娃娃们都晓得了?   柳进原把冬子叫过来。   “冬子,托儿所里讲打仗的事吗?”   “讲,天天讲,还玩打仗的游戏呢!”   冬子不晓得爹干嘛问这个,就把打仗游戏吹嘘了一通。他当司令员,带了一队人马跟敌人拼杀,可威风了。   柳进原按下心中的疑问,继续研究那张图纸。   鸭绒很暖和,南方基本上用不着,那北方呢?做成棉衣既节约棉花又很轻简,对于侦查人员倒是很有帮助。   因为这张图纸,柳进原想了许多。   他的看法是形势逼人,即便我们不想打,可也不得不打。米帝国主义风头正盛,在华利益受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即便现在不打,那以后呢?   一旦朝鲜半岛被米帝国主义控制,还有我们的好日子吗?包括水陆在内,中朝边境线有一千多公里,可谓防不胜防。(注2)   跟米帝相比,我们的空中力量很薄弱,海军更是没法比。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把敌人挡在国门之外。   *   国际形势紧张,国内也不安定。   谣言四起,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米帝很快就打过来了。   东南沿海一带,刮民党的侦察机活动频繁。这种侦察机飞得高,雷达不易发现。续航也很远,可以一口气飞到内陆地区,收集情报。   特务们四处放风,撒传单,弄得人心惶惶。   蛰伏下来的敌对分子也蠢蠢欲动。当初,有不少人是迫于形势投降的,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不安分起来。个别投诚的将领也左右摇摆,接到特务的密信,有主动报告的,也有刻意隐瞒的,做着两手准备。   情况紧急,保卫部门加强了力量。   工人群众也组织起来了,提高警惕,防止敌人搞破坏。   这时候,公安部队正在组建,巡逻队划到了市公安局,继续担着治安任务。赵国江是巡逻队副队长,跟徐科长成了同事。   二人以前就有配合,行动起来很默契。   徐科长为人谨慎,心很细。   考虑到学习班那边,蒋如云即将毕业,就跟赵国江谈了谈。   “国江同志,蒋女士出来后,有什么打算?”   “我听她讲过,想去学校教书,当一名教员……”   “教书?”徐科长觉得可惜。   蒋如云很聪明,尤其是在电讯编码方面。电讯科的同志找他谈过,是不是把蒋如云留下来?他跟上级做了汇报,还未给明确答复。   另外,蒋如云提供了一个情报。   情报局撤离之前,在沪上埋下了一大批潜伏人员,公开身份有教师、记者、洋行职员等等。这是重点筛查对象,可在学校教书相对封闭,并不能发现什么。   七月是毕业季。   蒋如云从学习班出来,就看到赵国江在门口等着。他穿着白短袖衬衣,土黄布裤子,带着几分书卷气,像读书时的模样。   蒋如云很欢喜,跟赵国江一起回到家。   家里人正等着,烧了一桌子菜,为她接风洗尘。   休息了几日,蒋如云去电信科报到。她是编外人员,每周工作两天,按月领取津贴,其他时间在学校教书。   这是一个折中办法,蒋如云很满意。她喜欢编码工作,想多立新功。赵国江跟她说:“只要好好表现,一定会转正的。”   这时候,白丽雅也大学毕业了。   她想去广泰商行,给白奕雄当助理。可白奕雄不晓得从哪里听到的消息,非得让她去学校教书,还劝她好好表现,要进步一点。   白丽雅噘着嘴说:“当教员有什么好?穷得叮当响,我才不要像堂姐那样,一副穷酸相……”   “丽雅,你英文好,能派上大用场的。”   白奕雄好说歹说,白丽雅才答应去中学教英文。   做教员要有推荐信,白丽雅就去找堂姐白素雅。   “素雅姐,请你帮个忙……”   白丽雅说明了来意,白素雅很惊讶。   “丽雅,你说得是真的?”   堂妹一向娇滴滴的,哪里看得上教书的行当?可白丽雅善于伪装,说大学毕业了,想为国家做贡献。   白素雅觉得不可思议。   可看在亲戚的份上,还是答应写推荐信。   “丽雅,你先准备一下,当教员是要试讲的,只有通过了,才发聘书……”   白素雅在中学教国文,有五年教学经验,口碑很好。白丽雅自信满满,只要拿到推荐信,一定能通过的。 第63章 .防范   *   放暑假之前,学校会落实下学年的教学计划。   蒋如云想在家附近找一份教员工作。   这对蒋家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蒋教授和蒋师母的学生很多,可谓桃李满天下,有在政府工作的,也有在中学当校长的。   蒋如云是个才女,做教员不过是小菜一碟,很快就拿到了聘书。不过,她改了名字,不叫蒋如云了,改成了蒋爱华,既跟过去做个切割,又表明了爱国热情。   她跟家人说:“以后叫我爱华,如云早就没了……”   蒋教授和蒋师母都很赞同。还专门去了户籍署,给蒋爱华报了户口。解放前后,失踪离散人口很多,重新登记很正常。   回到家,蒋师母说:“爱华,你和国江都改了名字,就重新开始吧!”   “嗯。”蒋爱华点点头,满怀希望。   赵国江写信给她,表达了这个意思。这也是她鼓起勇气,重新开始的动力。   可对赵国江来说,却有不小压力。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对爱人的政治面貌是有要求的。他跟蒋爱华表白后,就向组织上做了汇报。   余政委找他谈话,说:“国江同志,你要考虑清楚了,虽然蒋女士在争取进步,对过去的事情也既往不咎,可你是做保卫工作的,跟普通干部不一样,不管是你本人还是你爱人,政治上要清白,不能有任何疑点,否则,会影响到前途的……”   赵国江明白,余政委是出于好意。   可他考虑过了,不想再犹豫。如果组织上需要,就把他调离原来的岗位好了。   赵国江态度坚决,余政委叹了口气。   赵国江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当年,那批青年学生跑到延安就是他接收的。他不想看到赵国江走弯路,可赵国江的性格他了解,很正直,也有点书生意气。   想着赵国江跟蒋女士的过往,就提了个建议:“国江同志,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蒋女士多立功,争取加入到我们队伍中来……”   “好,我会帮助她的。”   赵国江也希望蒋爱华加入进来。他征求过徐科长的意见,徐科长说:“信任是相互的,要一步一步来。”   这件事,赵国江没跟蒋爱华说,怕她有压力。   可蒋爱华是做情报出身的,哪能意识不到?   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加珍惜她和国江的感情。一切重新开始,她要把聪明才智毫无保留地献给国家。   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   蒋爱华把主要精力搁在了电码侦听和破译上。朝鲜战争爆发后,沪上的地下电台又活跃起来了,电讯科截获了不少电码,可就是破译不出来。毕竟,电文密码经常更换,在没有密码本的情况下,想破译很难。   这是一项烧脑子的工作,蒋爱华乐此不彼。   她跟同志们一起加班,昼夜颠倒,熬出了黑眼圈。   蒋师母很心疼,劝女儿不要那么拼命。   可蒋爱华嘴上答应着,干劲儿一点也不减。她心气儿很高,不想成为赵国江的政治包袱,给国江拖后腿。   赵国江负责治安工作,也忙得很。   最近一段日子,帮派分子很活跃,打架斗殴,时不时地弄出点动静。尤其是郊区一带,湖泊遍布,芦苇丛生,成了不法分子的聚集点。   巡逻大队跟警备部队配合,清扫了几次。   可这些人很狡猾,听到风声就跑了。等部队一走,又汇集起来。好在各村各镇都动员起来了,清缴私人武器装备,发现坏人就举报,还有民兵日夜巡逻。   走群众路线,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赵国江换了便服,跟同志们一起深入走访。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一个老渔民提供了线索,说夜里有船只在芦苇荡出没,一个星期来一两趟,不让人靠近,不晓得在做什么?   摸清了敌人的活动规律,就在芦苇荡设下了埋伏。   一连等了两晚上。   果然有船只划进来,一伙人鬼鬼祟祟地上了岸。   “不许动,举起手来!”   一声大喝,战士们和民兵队员冒了出来,拧亮手电筒打了过去。   那伙人慌里慌张,两手举得高高的。   经过审讯,这伙人是附近的地痞流氓,来开会领取经费的。领头的打着“救国军”的旗号,叫嚣着第三次世界大战打响了,国军很快就打回来了,金条、美钞大大的。   经费的来源,那个头目说有人提供,就藏在芦苇荡里。具体是谁,他也不晓得,只知道有人送钱过来,按日子来领取。   果然,按照头目说的记号找到了一个黑提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个油纸包,包着一沓子港币和美钞。   这个案子立刻转到了徐科长那里。   徐科长立马跟“王振发案”联系起来。   在劳资纠纷一案中冒头的王振发,很有背景。这人三十出头,在洋行做事,薪水不菲,住着花园洋房,雇了佣人,开销很大。除此之外,他的个人账户定期收到海外汇款。细细一查,都是港岛的一家商行汇来的,一个月两笔,数目很固定。可最近几笔,金额大了起来。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保卫人员盯着王振发,发现这个人很活跃,大大小小的商务活动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交际面也很广,接触得人很杂。   趁着夜里,巡逻车开到王振发家附近,果然截获了短波电码。   王振发家里藏有电台?   保卫人员立马搜查,可什么都没搜出来。   王振发穿着睡衣,两手插在兜里,很镇定。还煞有介事地说:“你们无缘无故乱搜查,我要去市里投诉!”   倒是王太太神色紧张,时不时地瞄一眼厨房。   徐科长注意到了,就指着厨房说:“这里面,再仔细搜搜!”   保卫人员进了厨房,还是一无所获。   徐科长跟进来,细细查看。   锅灶、橱柜、案板整整齐齐,像是很少做饭。   “王太太,你家佣人呢?”   “我家佣人回乡下去了。”   徐科长打量着锅灶,示意保卫人员把锅端起来。   这一下,王振发紧张起来。   他刚要有所动作,就被保卫人员扭住了。   腰里别着武器,这一下露了马脚。   锅灶下面也发现了一只铁盒子。   打开来,是一部微型发报机。   王振发面如死灰,王太太更是瘫在了地上。   紧接着,又从床板下面搜出了一个密码本。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可审讯时,王振发一言不发。   王太太什么都不晓得,说跟王振发结婚没多久,发现王振发半夜起床,就追问,王振发说跟海外谈生意,时差颠倒,就晚上加班。   从调查结果看,王太太像是用来打掩护的,解放后才跟王振发成了亲。家人都在沪上,小有资产。   王振发是个死硬分子,拒不交代。   倒是王太太回忆起来,曾经送过一只黑提包,搁在公园的椅子下面,那椅子背上有人用粉笔画了一个三角符号。王家的佣人也说,经常有电话响,可接起来就挂断了,还以为线路坏了。   王振发身上的疑团很多。   他的联络人是谁?活动经费去了哪里?又是受谁领导的?   可王振发接触得人太多,查找起来很困难。徐科长把密码本交给电讯科,继续跟海外联络,好迷惑敌人。   蒋如云拿到密码本如获至宝,一下破译出了好几条电文。还说:“这是情报局的密码本,从编码手法上能看出来。”   也就是说,王振发跟老K是一条线上的?即便不是同一个人指挥,也有某种关联。   现在芦苇荡一案出现了黑色手提包。   徐科长让王太太辨认,王太太点点头。   “就是这只,佣人去小店里买的。”   徐科长将计就计,想把联络点利用起来。   他初步判断,王振发按照指令发放活动经费,接头人去指定地点把经费领走,并未跟王振发碰面。而这个接头人十有八.九跟老K有联系,或者就是老K本人?   芦苇荡一案,也跟老K有关。   这个家伙蛰伏了一阵子,又冒出来了。   *   和平的背后,是有人在坚守。   工商处这边的采购,紧锣密鼓。   赵科长拿出了做地下工作的劲头,一点风声都没往外透露。几家国营公司的仓库里,堆满了医药用品。   眼看着库存满了,就跟赵科长请示:“要不要继续追加?”   赵科长心里没底,就找何处长碰头。   何处长也拿不准,问田大旺。   田大旺说:“买,现在价格还没涨起来,要尽可能地多买。”   这话是小苗说的:“仗打起来了,药品会涨价的,弄不好还会封锁禁运……”   说到封锁禁运,田大旺深有体会。   沪上刚解放那会儿,外国军舰大炮对着吴淞口,啥都运不进来,说要把沪上变成一座孤岛,让五百万市民喝西北风。那时,市面上粮食和药品紧缺,一支盘尼西林(青霉素)能炒到天价,堪比黄金。   何处长也经历过那段日子,就大手一挥。   “景坤,再找几个仓库,地势要高一点,防止受潮。”   “好。”   医药采购需要资金,赵科长跑了几趟银行,帮忙联络。   这件事,何处长跟市里汇报过。   市里的领导都是从战火中走出来的,嗅觉很敏锐。目前,朝鲜.军队急于冒进,看似节节胜利,可战争已经扩大化了,不可能轻易停火。而米帝国主义还未真正发力,随时都有可能反攻。   这场战争举世瞩目。   部队加强了警戒,后勤保障也准备起来。   这是柳进原提交的报告,重点阐述了后勤保障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据收到的最新消息,我东北边防军已成立,又从中原调集了精锐部队开赴东北,加强防御。(注1)   战火一旦扩大,随时都有可能烧到东北边境。上面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对战争走向很担忧。   大人们忙正事,田小苗也没闲着。   她开始看报纸,关心国家大事。   可托儿所上哪弄报纸?只有所长每天带着报纸过来。田小苗凑过去,装着好奇地样子,喊着:“邱阿姨,念念报纸。”   邱所长就清清嗓子,念一段。   田小苗趁机把报纸溜一遍,重点关注国际新闻,尤其是朝鲜战争。   冬子发现了,也凑过来听听。   还跟小苗悄悄地说:“小苗,我们家有好多报纸。”   “嗯,再多也不能往外拿。”   田小苗怕冬子分不清,不小心把内参拿出来。   冬子点点头,说:“我爹叮嘱过,连个纸片都不能拿出来,不然,罚站,打屁股,关禁闭。”   田小苗忍不住笑了。   柳伯伯的警惕性很高,机密资料不会带回家的。可安全意识从小培养,不敢有任何疏忽。 第64章 .投机   *   在柳进原的推动下,后勤保障进展顺利。   棉大衣、棉鞋、棉帽子、棉手套,只要跟冰雪有关的都准备起来。   还有那个羽绒服,柳进原亲自找裁缝师傅做了一件。   乡下有收鸭绒的,用来填充枕头和被褥。听说要做棉服,裁缝师傅很惊讶。可随后一想,这东西轻薄柔软,保暖性好,可以试一试。   按照图纸,裁缝师傅选了土黄布面料,比葫芦画瓢裁剪出来。   缝好外套和里子,充上鸭绒,轧上菱形方块,防止跑毛。   一上身,真轻简啊!   裁缝师傅举一反三,把剩余材料做了一件羽绒马甲,套在棉服里。   柳进原把样品拿到会上,让同志们参观。   “这羽绒服扎着袖口,冬天穿很暖和……”   后勤部核算了一下,若是批量生产,比棉花便宜多了。可鸭绒毕竟很少,收集不到多少。有同志出了个主意,把鸭毛粉碎了,跟鸭绒混在一起,气味大了一点,可依然很暖和,成本也降下来了。   “那就先做两百套!”   考虑到作战侦查需要,后勤部下了两百套订单,包括羽绒服和羽绒马甲。柳进原的意思是先送给东北边防军,若是反应好,就加大生产。   柳进原记着小苗的功劳,让冬子传话。   “冬子,跟小苗说,羽绒服做出来了。”   “是,保证完成任务。”   冬子敬了一个军礼,乐颠颠的。   田小苗听了,高兴坏了。   军需准备开始了,柳伯伯就是厉害,目光敏锐,考虑问题很全面。   可这些还远远不够。   最大的军需物资来源于沪上,那些供应商们想方设法拿到订单,却以次充好,坑害志愿军战士。她记得最开始提供的急救包、胶鞋、铁锨、十字镐都有问题,送到前线才发现,对志愿军战士造成的损害不可估量。   这一回,一定要把好质量关。   对供应商要严格筛选,不是谁想报名就能报的。田小苗列了一二三四好几条,想通过大旺同志反应上去。尤其是那个广泰商行,一定要排除在外。   *   在忙忙碌碌中,日子过得很快。   几家国营公司又采购了一批药品。由于数量较大,或多或少引起了注意。   广泰商行是第一家跟进的。   白奕雄脑子好使,听到国营公司找仓库就琢磨开了。外面的局势,他当然了解,可冒然跟进是有风险的,周期长,资金量大,闹不好就套在里面了。   可生意来了,不做哪里甘心?   白奕雄想找田同志打听。可田同志对他有戒心,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单独说话的机会很少,邀请喝茶一概不去,即便打着丽雅的旗号也不行。   他弄不清楚原委,只好敬而远之。   去找赵科长,赵科长滑得就像泥鳅,不是打哈哈,就是推说开会,把他丢在一边。何处长就更不用说了,一双眼睛锐利无比,就像能看透人的心里,别说打听,就是多问几句都怕惹来怀疑。   白奕雄琢磨不定。可越是这样,越是心痒难耐。   他一咬牙,就从港岛采购了一批医药物资。虽然挑得是最便宜的,可花费依然不菲。好在物资尚在途中,价格就上涨了一成,脱手应该没问题。   白奕雄觉得赚到了。   这些日子处心积虑的,没有白费。唯一不顺心的,就是拉拢田同志不成。   心说,不就是个小科长嘛,有啥了不起的?   白奕雄立马转了方向。   他让白丽雅去学校教书,是无意间听到了风声,说好些首长只顾着革命,至今单身,想找对象的话,医生和教员最受欢迎。   他想,何不攀个交情?   若是成了,就加入了革命大家庭。别说打探消息,就是再大的事也有人出头。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他这个做生意的,有了靠山就有了一切。   白奕雄的谋划,白丽雅并不晓得。   自打在联欢会上碰了钉子,就泄了气。她觉得田同志也就那么回事,土渣渣的,上不了台面。心思一淡,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别处。   再过几天,就开学了。   白丽雅对教书兴趣不大,可大哥非得让她去,说:“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她想,就试一试吧?   实在不行,就回商行。大哥给她留了位置,说以后去港岛谈生意,带上她。她撇撇嘴,一个小渔村哪里比得上沪上?   解放后,沪上繁华依旧。   当初那些跑路的,又陆陆续续回来做生意,生怕吃了亏。大哥说:“白家的生意都在沪上,离开这里,啥都不是。”   她深以为然。   她喜欢沪上,不想背井离乡,跟逃难似的。   相比起白奕雄,白丽雅只是个娇小姐,凭自己的喜好行事,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可一旦跟家族利益捆在一起,就由不得她了。   白家是做生意起家的,没有点手腕哪行啊?   尤其是白奕雄很会钻营,对市场很有研究,也很会利用。   *   工商处依旧忙碌。   田大旺工作之余,坚持上夜校补习。初中课程很吃力,丝毫不敢松懈。可工作太忙,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学习。   孙梅英兴致正高。   吃罢晚饭,就跟大旺一起去学校。她顺利地通过了一年级考试,升到了二年级。小苗给她鼓劲儿,说:“娘,用不了三年就拿到小学文凭了。”   二年级开始学珠算,背口诀。   孙梅英很感兴趣,只要学会打算盘,就能做账房先生了。领津贴时,看到财务同志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可羡慕了。   “大旺,我一定要学会打算盘。”   孙梅英下了决心。   田大旺去商店买了一把算盘,让梅英好好练习。孙梅英很用功,去上班也带着算盘,得空就“噼里啪啦”地打一通。   田小苗不会打算盘,可听着口诀也学着拨弄。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计算工具,可以作为谋生手段吃半辈子。可她手指头短,力气小,打不出节奏来。   赶在星期六晚上,田小苗跟着去学校。   她自个儿不敢呆在屋里,孙梅英也不放心,毕竟是个小娃娃。可教室里太热了,闷嘟嘟的,像蒸笼一样。   田小苗穿着小短袖,扎了两个小揪揪。   头发长长了,留短发太热,就在头顶上扎了小揪揪,套着红皮筋。   上课时,田小苗摇着小扇子,打着盹儿。   课间休息,就跟孙梅英一起去隔壁教室瞅瞅。   大旺同志正在记笔记,汗流浃背的,很认真。   田小苗想送扇子进去。   就在这时,走廊那边传来了说话声。   “素雅姐,这一堂课,我上去试试?”   “还是我来吧,你旁听一下就行。”   年轻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田小苗激灵一下。   不会是白丽雅吧?她借着灯光,朝那边瞅瞅。果然是白丽雅,盘着发辫,穿着连衣裙,正在跟白小姐说话。   心说,冤家路窄,白丽雅咋跑来了? 第65章 .夜校   *   田小苗立马警觉起来。   不等孙梅英认出来,就说:“娘,您回教室吧,我给爹扇扇子。”   说着,溜进教室,揪一揪田大旺的衣襟。   “爹,您热不热啊?娘让我给您扇扇子。”   “好。”   田大旺乐呵呵的,小苗知道心疼爹了。   田小苗攀上凳子,在田大旺身边坐下。一边扇扇子,一边朝门外瞅着。   到时间了,学员们纷纷回到座位上。看到小苗大多认得,就说:“建国同志,你闺女可真孝顺啊!”   田大旺嘿嘿笑笑,继续记笔记。   田小苗抿着小嘴,也冲人家笑笑,扇得更起劲了。   这时候,白素雅拿着教案进来了。   一身青布旗袍,清淡素雅。跟往日不同的是,齐刷刷的短发梳起来了,在脑袋后面扎了一个小揪揪,显得几分俏皮。   白丽雅跟在后面,昂着头,身材窈窕,清丽无比。   学员们看到新面孔,难免好奇。   这是谁啊,长得真好看,尤其是那脖颈长长的,就像一只白天鹅。   白丽雅朝教室里一扫,立马鸦雀无声。   学员们望着这位年轻女子,目不转睛。   白丽雅抿嘴一笑,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   白素雅指了指后排,意思是赶紧入座吧。   白丽雅踩着摩登步,款款走来。   田小苗鼓着小脸,盯着白丽雅。旁边有空位,千万不要坐过来啊。   可白雅丽朝这边一瞅,正好看到了田大旺。   好些日子没见面了,田同志穿着白短袖衬衣,留着三七分头,俊眉朗目,英气逼人。   她心跳加速,那点好感又回来了。   “田同志,是你啊?”白丽雅嗓音颤抖,眼波流转。   “哦,白女士。”   田大旺抬起头,认出了白丽雅。   他点点头,没有太多表情。   白丽雅想多说几句,可看到旁边的小姑娘鼓着小脸,瞪着她,就脸上发讪。她又想起了联欢会上那一幕,被母女俩鄙视,难受了好几天。   受自尊心驱使,白丽雅没敢停留。   她在角落里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   白素雅在台上讲课,白丽雅什么都没听到。她不由得自主地看向田同志,头发乌黑发亮,脖颈长长的,就连后脑勺都那么好看。   田小苗感应到了,回头瞪了一眼。   田大旺倒是专心致志,丝毫不受影响。   下课了,田小苗催促着。   “爹,快去接我娘!”   田大旺收拾了课本,挎上书包,牵着小苗就走。   白丽雅望着田大旺,咬了咬嘴唇。   这场偶遇,让她很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   她看到田同志跟爱人说话,帮着扇扇子。田同志的爱人哈哈笑着,很开心的样子。那个小姑娘还回过头来,冲着她晃晃脑袋。   家里的小汽车来接白丽雅,又遇到了田同志。   田同志一家三口手牵着手,沿着街道走着,很幸福,很甜蜜。这一幕,让白丽雅深受打击,就跟自己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一定能找一个更好的。”   回到家,白奕雄在客厅里正吹着风扇,听无线电。   看到白雅丽蔫蔫的,就问:“怎么了?谁又惹我们的大小姐了?”   “哥,我再也不去夜校了……”白丽雅一跺脚。   原来,白素雅想让丽雅尽快适应,就邀请她来旁听。白丽雅不想来,可马上就要开学了,毫无教学经验的她能不能通过试用期?只好咬牙来了。可没想到遇到了田同志,触发了她的伤心事?   白奕雄弄清了原委,眼睛一亮。   夜校有这么多转业干部?就鼓动着:“丽雅,去夜校教书吧。”   “大哥……”   白丽雅咬着嘴唇,不想去。   白奕雄哪肯放过这个机会?政府正提倡扫盲,去夜校讲课是进步的表现。况且,那么多革命同志,没准就搭上了关系?   可白丽雅不想看到田同志,说啥也不肯去。白奕雄跃跃欲试,若不是拉不开面子,他都想亲自去试一试。   这时候,白奕雄注意到了白素雅。   不显山不露水的,是不是结识了很多同志?   对伯父一家,他一向看不上眼。一个老太爷名下的,家境差别太大,平日里来往不多,赶在逢年过节才见一面。   可毕竟都姓白,血浓于水啊。   白奕雄打起了主意,就说:“丽雅,这一阵子素雅妹妹帮了不少忙,大哥想请素雅妹妹吃个饭。”   白奕雄想拉拢白素雅。以前看人家穷,不大看得起。可白素雅认识那么多转业干部,没准就攀上高枝了。   第二天,白丽雅把话带到了。   对白奕雄的邀请,白素雅推说很忙,没有应邀。   她家是旁枝,比不上白丽雅家,也不想攀附。对白奕雄突然示好,她是有戒心的。毕业那年,二叔突然给她保媒,想跟周家联姻。父亲一打听,对方是个浪荡子,自然不肯答应。因为这事得罪了二叔家,就再也没有登过门。   可都是一个家族的,外面儿还是要顾的。丽雅来找她,还是很给面子。可对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架子还真大!”   白奕雄撇撇嘴,觉得白素雅不上台面。   可又不想错过机会,就哄着丽雅:“丽雅,当教员一定会有收获的。”   白丽雅打心里瞧不上。   除了田同志,转业干部都是大老粗,一个比一个土气。可田同志只顾着学习,根本就不看她,若是站在讲台上,是不是就注意到她了?   *   白丽雅的突然出现,让田小苗担着心。   不是不相信大旺同志,而是白丽雅太粘人、白奕雄太狡猾。她不想大旺同志上当受骗,自然要筑起一道防火墙。可她要去托儿所,不能天天跟着,就揪着孙梅英,说:“娘,您下课就去找我爹,跟我爹说说话。”   “小苗,那是做甚?”孙梅英不明就里。   “娘,您就去嘛。”   田小苗不能跟孙梅英说,怕梅英同志误会了。隔了一天,孙梅英来托儿所,就打听:“娘,爹那边有没有新学员?”   “没有。”   田小苗松了口气。   心说,没来就好,教室里那么热,吃苦受累可不是大小姐干的事儿。   可过了几天,孙梅英有了重大发现。   她去大旺那边,看到讲台上站着的女先生,不是以前那个白小姐,换成了另外一位。而这一位看着眼熟,仔细一瞅,不是联欢会上的那个女学生嘛,怎么跑来当教员了?她问大旺,大旺说:“白先生介绍的,来实习的。”   孙梅英不喜欢白小姐,可人家当先生了,不好说啥。   田小苗吓了一跳,白丽雅想做什么?   不把大旺同志拖下水,不罢休么?   她瞅瞅日历,马上就要开学了。柳叔叔联系好了学校,她和冬子一起去上学。到时候搬回家住,跟爹娘一起去夜校。 第66章 .钻营   *   白丽雅讲了两天课,就受不了了。   她跟白奕雄抱怨做教员太辛苦,嗓子都快哑了,唱不了歌了。白奕雄赶紧吩咐厨房炖一锅冰糖百合银耳粥,给大小姐润一润。   还哄着白丽雅,说:“丽雅,要想进步就不能怕辛苦,看看素雅教了五年多了,嗓子不还好好的?”   “哥,我哪能跟素雅比啊?”   白丽雅噘着嘴,不高兴。   她是天生的好嗓子,唱歌、演话剧样样在行,素雅哪里比得上她?再说,素雅家里穷,就指望着教书吃饭呢,她不过是玩票而已。   小火慢炖,银耳粥熬好了。   白奕雄为了哄丽雅开心,亲自端了一碗,摆上调羹,送到白丽雅的面前。   “丽雅,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再坚持一下?”   “好吧。”   白丽雅勉为其难。若不是为了田同志,说啥也不干。   补习班来了新教员,面容十分姣好,嗓音悦耳动听。   可讲课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田大旺皱了皱眉头。亏得是语文,若是算术这么讲,只怕越讲越糊涂。   论讲课,白丽雅跟白素雅差了一大截子。   可夜校补习是义务的,只有进步人士才会放弃业余时间给大家补习,没人计较那么多。再说,换个教员也新鲜。   看到白小姐来上课,孙梅英忽然开窍了。她一下课就过来,瞅瞅大旺的笔记,跟大旺说几句,反正不给白小姐钻空子。   白丽雅想表现一下,就在课堂上教学员们唱歌,活跃一下气氛。白素雅私下里跟她说:“丽雅,同志们是来补习的,不是来唱歌的。”   白丽雅不以为然。   白素雅耐着性子说:“丽雅,同志们的时间很宝贵,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白丽雅这才所有收敛。还装着很谦虚的样子,跟白素雅请教。白素雅是真心想帮忙,恨不得手把手教她,还把她遗漏的内容给重新讲解一遍,让学员们做好笔记。   就这样坚持了一个星期,学员们适应了白丽雅的讲课风格。   白丽雅成了进步青年,暗自得意。   这一进步不当紧,真惹来了关注。   上夜校的同志,跟李干事很熟,顺口说了新来的女教员,知书达理有文化,嗓音悦耳,样貌很出众,思想也很进步。   李干事留了意,专门到夜校瞅了瞅。   这一瞅,惊为天人。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为首长介绍对象的事情发愁呢,人选就出现了。可一调查,白小姐家庭出身不大好。不过,本人刚大学毕业,很单纯,很有可塑性。   李干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推荐过去。   成不成就看那边的意思了。若是政治上通不过,他再想别的办法。要说,有知识有文化的女同志,哪个家庭出身没问题?若是讲究这个,只怕都不合适,那同志们也甭找对象了。   那边的同志很快回话了,说白女士不错,可以考察一下。不过,先别声张,以免引起误会。   任务有了起色,李干事心里舒坦了一些。   可对孙玉华还是看不惯,无组织无纪律,不知道体谅同志,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得好好改造锻炼   这时候,秋季开学了。   白丽雅被思源中学聘用,教英语,试用期三个月。白素雅对她很关照,哪里不对就指出来。白丽雅一点就透,进步很快,学校还算满意。   白素雅松了口气。人是她推荐的,担着责任,不能影响口碑。   夜校那边,白丽雅依然去讲课。   不过,她想了个偷懒办法,不用天天过去,隔三差五讲一回就成。大哥跟她说要获得好名声,不能太招摇,不能坐小汽车回家,就改成了黄包车。穿着打扮也变了,以朴素为主,头上的蝴蝶结摘了,脚下的牛皮鞋也变成了方口布鞋。   白丽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白素雅也不计较。本来是她担的课,丽雅是来帮忙的。虽然会帮倒忙,可看到丽雅进步还是蛮高兴的。   这天,白丽雅刚下课。   一位穿着中山装的同志找到她,递上一份请柬,客气地说:“白女士,外贸部门有一个茶话会,想邀请您参加。”   白丽雅接过请柬,看了来人的证件。   给白奕雄打了一个电话,就兴高采烈地去了。   茶话会上,坐满了同志,很热闹。   白丽雅唱了一首歌,嗓音清亮,婉转动听。   台下掌声雷动。   有一位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同志很激动,冲着那位同志点点头。   茶话会结束了,中年同志跟白丽雅说了几句话。   “小白同志,听说你会讲一口流利的外语,我们外贸部门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白丽雅微微一笑,很得意。   后来,她才晓得那位中年同志是分管外贸工作的负责人,正在挖掘人才。看了她的简历很感兴趣,说小白同志很适合,可以听听小白同志的意见。   *   开学前,田小苗从托儿所搬回了家。   冬子和梅子也改成了日托,柳进原亲自接送,尽可能地跟娃娃们多相处。   冬子掀着日历,算着日子。   “爹,明天就开学了。”   “爹,我也想去。”   梅子也想上学。可她只有五岁,不够上学年龄。   柳进原也觉得太小,舍不得梅子。   报到那天,冬子和小苗背着小书包去学校,托儿所里只剩下梅子。跟半年前相比,梅子开朗多了,还跟小苗拉勾。   “小苗,星期天我们一起玩。”   “好。”田小苗答应着。   她也舍不得梅子,这是童年时代最好的伙伴。   冬子和小苗上学去了,梅子不哭不闹,自己翻着小画书。   柳进原很欣慰。   这是小苗带动的,让梅子适应了沪上生活,还变成了一个开朗乐观的小姑娘。他见了孙梅英就夸,把孙梅英乐得合不拢嘴。   “柳大哥,您甭客气,要说感谢,还得谢谢您呢!”   在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是柳大哥帮忙。不然,大旺的定额早就吃光了,光去粮店买米就花费不少。   田小苗一上学,自由多了。   班里有三十多个同学,从部队托儿所来的有六个,其余都是住在附近的。从穿着打扮上看,女同学扎着蝴蝶结、穿着公主裙、蹬着小皮鞋,男同学穿着白短袖衬衣、西式短裤、白袜子、运动鞋或牛皮鞋,都是富裕家庭的孩子。而他们六个,穿着手工缝制的粗布褂子和粗布裤子,手工黑布鞋,土渣渣的,特别显眼。   排座位时,一个头发抹得溜光的小少爷撇着嘴,嘀咕着。   “一群乡下来的……”   田小苗听见了,翻了个白眼。   如果不是就近入学,真不想跟这些阔小姐、少爷羔子打交道。可这附近的小学就这一所,从家里走过去二十分钟,换成别的离得太远,也跟孙梅英上班不顺路。   班主任很有眼力劲儿,把他们六个排在一起,分为一个小组。   冬子和小苗同桌,坐在第三排。   六个娃娃挺着小胸脯,把小手背在后面,跟那些少爷小姐的懒散样子截然不同。   这跟家庭教育有关,也跟托儿所的训练有关。   以冬子为例,柳进原对冬子要求很严。   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思想教育,都是按照部队上的标准来加以引导。虽然,他也想宠爱孩子,可军人的天性使然,宠爱就变成了另一层意思。先是跑操锻炼意志,接着是打拳强健体格,只要适合娃娃练习,就教给冬子。   冬子很聪明,一招一式,像模像样。   还骄傲地说:“爹,等我长大了要当指挥官,像爹那样作战指挥!”   进入夏季之后,天很热,稍一活动就汗流浃背。   可冬子一声不吭,很能吃苦。   柳进原很满意,觉得冬子是块好材料,还给梅子做了一个榜样。对男娃娃,他能硬下心来,对女娃娃就舍不得了。   冬子喜欢显摆,到了托儿所就跟小苗说:“小苗,我爹教我打拳了!”   “是嘛?”田小苗很感兴趣。   冬子握着小拳头比划一下,说:“这叫长拳,锻炼身体的。”   田小苗也握着小拳头,跟着比划。   心说,艺不压身,真学会了是不是能撂倒几个?后世,她是练过的,不然,咋晓得腿弯子那里有麻穴,一点就倒。   在托儿所,娃娃们练拳,排成一排。   冬子穿着粗布坎肩、过膝短裤,虎头虎脑的。梅子穿着花褂子、花裤子,小辫子扭在一起,绑着红皮筋。小苗也扎了两个小揪揪,挥着拳头,虎虎生风。   托儿所生活就这么结束了。   田小苗恋恋不舍。   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她还会进托儿所,过这种万事无忧的悠闲日子。   这时候,孙梅英传来了好消息。   她怀上了,小孙安排她去医院检查,有两个月了。   田大旺很高兴,抱着孙梅英不肯撒手。田小苗躲在布帘子后面,咧着小嘴。机会是创造出来的,终于结出了果实。   孙梅英想等稳定下来了,就给老家写信。田小苗也悄悄关注着孙梅英的胃口,是喜欢吃酸的?还是喜欢吃辣的?想猜猜是弟弟还是妹妹。   日子很平和,就想这么过下去。   可和平的日子终将被打破。   到了九月中旬,米帝在仁川登陆成功,局势发生逆转。国内气氛紧张起来,我东北边防军已做好准备,各地的后勤支援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注1)   工商处这边,赵科长做出了成绩。几家国营公司抓住战略物资,外贸额实现了突破。何处长去市里开会,带回的指示是继续采购。   田大旺有些紧张。   战争一触即发,再次印证了小苗的猜测。他不敢往深里想,就当作童言无忌好了。田小苗握紧了小拳头,抗美援朝战争即将拉开帷幕,希望能减少一些伤亡。   部队那边,柳进原翻着简报。   提前两个多月准备了不少物资,随时都能运往东北前线。我方对米帝已发出严重警告,只要越过三八线,就入朝作战。(注2)   他有一种预感,米帝狼子野心,不会安分的。   东北是重工业基地,一旦朝鲜北部失守,敌人的战机随时都能飞过边境线,制空权将不复存在。这是致命的危险,拒敌于国门之外,方是上策。另外,东南沿海一带,局势紧张,米帝的军舰来回巡逻,还有高空侦察机频繁侵入内陆,收集情报。   果然,到了十月初,以米帝为首的联合国军进入朝鲜半岛北部。我东北边境城市遭到米国飞机轰炸,领土安全受到严重威胁。形势逼人,我方决定参战。(注2)   十月下旬,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   年轻的志愿军战士渡过鸭绿江入朝作战。“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深入人心,就连娃娃们踢毽子、跳盒子时,都有节奏的喊着。(注3)   打仗打得就是装备和后勤。   这时候的北方,天气寒冷,前期储备的物资派上了用场。而在大后方,军需物资采购提上了日程。沪上以私营公司为主体,为了扩大采购规模,成了军需采购委员会。工商处的何处长、赵科长和田大旺都是小组成员,负责招标审核。   前期广泰商行囤了一批药品,白奕雄很快倒了手,赚了一大笔。   田大旺听到这个情况,皱了皱眉头。   那些倒腾物资的商行唯利是图,发战争财,广泰商行果然不可靠。这是田小苗列出的不可靠清单,把记忆中那些以次充好、牟取暴利的供应商都列了出来。   就在这时,军需采购委员会接到了广泰商行的申请,想拿下食品和药品采购订单。审核小组讨论后,划掉了广泰商行的名字。可商会一再推荐,说白奕雄路子广,要跟国营公司一视同仁。   田大旺顶住压力,不予通过。   紧接着,有同志打电话过来,说要实事求是,挑选最有实力的供应商,不能带着偏见。何处长差点扛不住,说广泰商行捐过款,表现还行,可田大旺楞是没让广泰商行通过。   这么多人说请,是为了什么?   原来,白丽雅假装进步,教了一个月书,就调到了市外贸处做翻译工作。在此期间,她结识了一位领导,对她很关心。白奕雄投机成功,攀上了那位领导,关系好得不得了。   田小苗探听到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大旺同志一定要顶住压力,不能犯错误啊。尤其是涉及到白家兄妹的,不能有任何妥协。   事后,何处长找到田大旺透露了一点。   “白奕雄可不得了,跟上面的领导搭上了线……”   田大旺可不管什么领导,对前线志愿军战士不利,就是不行。   这件事被白奕雄晓得了,对田大旺怀恨在心。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谁能硬得过谁?”   白奕雄找人写了一封举报信,污蔑田大旺不分青红皂白,打击报复。上面来人调查,何处长扛住压力,保住了田大旺。   田大旺认识到斗争的复杂性,对资产阶级的手段有了更深的认识。   *   战争一打响,全国发起了动员令。   部队停止精简员额,一部分转业军人又征召入伍。机关里的同志很积极,纷纷写了决心书,希望去前线参加战斗。   工商处的何处长、田大旺都写了请战书,就连赵科长都表了决心。可打仗经济更重要,上面指示好好筹备物资,就是对前线最大的支持。   医务室那边的孙玉华也写了申请。   她是卫生员,护理方面是能手,在战场上用得着。单位里所有的医务工作者都提交了申请书,可别人的都未批准,说后方也需要人手,唯独孙玉华批准了,说即刻待命,准备出发。   孙玉华加入战地医疗队,成了一名志愿军战士。   她接到通知,激动不已。   “进军,我要上前线了!”   柳进军听到消息,简直不敢相信。他也提交了申请,可他是警卫连的,负责保卫首长安全,并未批准。   分别在即,柳进军心绪复杂。   他宁可自己上战场,也舍不得小孙去冒险。孙玉华也舍不得,可上前线是很光荣的,就收拾了行囊,准备出发。   这是一场考验,考验着他们的爱情。   临走那天,柳进军和孙玉华告别,彼此道着珍重。   “进军,我走了。”   孙玉华登上了北去的列车。行李中有一件鸭绒马甲,是柳进军送给她的,让她一到地方就换上。   柳进原考虑问题很细致。   小孙只是一名普通医护人员,怎么被批准了?   他觉得有些微妙,就派人调查了一下。   原来,孙玉华是被推荐的,推荐人是李干事,说她很积极,迫切希望加入战地医疗队,就从众多候选者挑中了她。   --- 第67章 .斗争   *   对军人来说,荣誉高于一切。   可这种操作看似合乎规范,却带着个人主观因素。尤其是发现李干事多次找小孙谈话,中间有过争执,还批评小孙态度不端正,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   往深里调查,争执的起因是李干事打着组织上的名义给小孙介绍对象,小孙不同意,就拗了起来。这件事情,小孙未跟进军提起,也无从防备。   这是不想影响小孙和进军的感情?   柳进原考虑了一下,还是跟进军说了实情。   柳进军一听,就要去找李干事算账。   柳进原赶紧拦着:“进军,不要冲动!”   “大哥,我咽不下这口气!”柳进军气得两眼冒火。   小孙思想好,可也不能借此打击报复啊!   “进军,介绍对象的事儿是认识你之前发生的,找李干事并不能解决问题。大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认识到人情冷暖,人性复杂,尤其是社会上远不像部队这么简单……”   “大哥,那小孙咋办”柳进军说不下去了。   “进军,小孙同志经历过战火的考验,要相信她不仅仅是一名医护人员,还是一名革命战士……”   柳进军冷静下来。   小孙太过单纯,不晓得人情世故。而他呢,沉浸在热恋之中,未保护好小孙。可这笔账得记着,不能让李干事这种人假公济私,为所欲为。   孙梅英也听说了,气得一拍大腿。   “进军,是大姐疏忽了。”   “大姐,这跟您有啥关系?别净往自己身上揽……”   “进军,大姐警惕性不够……”   早先,孙梅英听小孙提起过,以为事情早就过去了,哪里想到人家记了一笔?关键时刻就派上了用场。   对小孙上前线,孙梅英本就担着心。   这一下自责起来。   接小苗放学回家,孙梅英唉声叹气的。   “娘,你咋了?”田小苗揪揪孙梅英的衣襟。   “小苗,娘是不是办了件错事儿?”   孙梅英说了原委。   “娘,要错也是李干事,这种人小鸡肚肠,防不胜防……”   田小苗宽慰着孙梅英。   心说,难怪要反对官僚主义,这种拉山头、打击报复的行为早晚要清理整顿。   田大旺回到家,也听说了。   他皱了皱眉头。   徐科长调查过白奕雄,说白奕雄攀上某领导,李干事穿针引线起了作用。据说,李干事跟外贸部门的领导是老乡,走得很近,白奕雄参加招投标就是那边帮着说话。   前线在打仗,后方的个别同志在做什么?   田大旺想不明白。刚解放不过一年,思想咋就发生了那么大变化?   他找到何处长,说了心中的困惑。   何处长拍拍田大旺的肩膀,说:“建国同志,不光是你,就连我也想不明白啊!战火没有把我们打垮,可糖衣.炮.弹倒是迷惑了方向……”   民主人士也就罢了,可我们内部也有一些人贪图享受,丧失了革命警惕性。   *   抗美援朝战争初始,国内思想并不统一。   很多民主人士都认为,国家刚走出战乱,一穷二白的,有待发展。而米帝国主义那么强大,出国参战是自找苦头,弄不好惹火上身。(注1)   沪上工商业发达,持这种观点的大有人在。   尤其是一些资本家、商人、知识分子群体只考虑自身利益,厌战情绪浓厚。对米帝更是惧怕,嘀咕着:“谁说米帝国主义是纸老虎?明明是一只铁老虎,一脚踢上去是要把脚指头踢折的!”(注2)   还有人说:“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打响了,我们是撑不住的,不如赶紧投降......”   田大旺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气得直拍桌子。   “这就是资产阶级的软弱性!”   可沪上跟米国打交道多,崇洋媚外大有市场,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变。   随着入朝参战后,第一场战役和第二场战役的胜利,舆论发生了变化。   “联合国军被打到了“三八线”以南,朝鲜局势扭转了!”(注3)   “哦,原来我们也可以打赢啊?”   报纸上和广播里反复宣传,全国人民欢欣鼓舞。民主人士的信心恢复了,爱国热情高涨起来。   可这时候,海外形势不容乐观。   米帝国主义联合多个国家搞起了禁运,什么都不准卖给大陆,甚至驱赶在美留学生,征缴我方在港岛等地的海外资产。我方立马反击,对涉及到米帝非法经营的在华利益实行征缴。   一方面加大国内生产,另一方面加大海外采购。好在商人逐利,想法设法跟外面做生意,把那些紧俏物资运回国内。   白奕雄看着眼馋,就动起了脑筋。   虽然没拿到供应商资格,可还是做起了军需生意。他拐了一个弯,借着其他公司的名头提供货物,神不知鬼不觉的。   白丽雅也帮了忙。她不懂生意上的事情,可她在外贸部门工作,可以拉拉关系,介绍几个厂商给大哥。   自从离开学校,白丽雅就没再去夜校了。看不到田同志,感觉也就淡了。   相比起来,外贸部门更合她的胃口,都是文化人,彬彬有礼的,比那些土渣渣的转业干部强多了。而且,还经常陪同领导出席各种活动,茶话会、晚宴、舞会,档次高着呢。   田小苗看不到白丽雅,松了口气。   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很突然,这种资产阶级小姐真是善变。   *   进入十二月后,天气越发寒冷。   物资供应有条不紊。   这得益于沪上军民合作,把棉服、药品、罐头、饼干等军需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   对于质量也加强了检验。   这是工商处特别要求的,防止不法商人钻空子。还联合工商局、公安部门严格执法,给不法分子以震慑。   群众也加强监督,积极举报。   这天,工商处接到一个电话,说有商行把过期罐头掺杂进去,想卖给志愿军部队,谋取暴利。   田大旺立马带人赶到仓库。   检验人员打开一箱猪肉罐头,逐盒检查,果然发霉变质了。   “这样的罐头送到前线,不是坑害志愿军战士吗?”   田大旺很气愤。   顺着线索追查,就查到了仓库属于利民商行。   商行经理吓得不行,赶紧推说是下面人搞的,他不晓得。利民商行被取消了采购商资格,在倒查过程中,发现广泰商行在给利民供货,主要是医药用品。   涉及到广泰商行,田大旺立马警觉起来。   可那批药品已经打包封装,搬上了火车。田大旺立马带人赶到车站,在火车发车前,把那批药品拦截下来。   经过检验,百分之九十九的消炎药都是假货,只有最上面一箱是真的   这一下事情闹大了。   公安部门立马上门抓捕,可白奕雄不在家,也不在商行。   问起来,谁也不晓得。   白奕雄躲起来了?   公安人员四处查找,都没发现白奕雄的身影。广泰商行的账簿封存起来,细细一查,前后有几笔生意都有问题。   可白奕雄跑了,谁传递的消息? 第68章 .迸放   *   据调查,通风报信的是铁路货运处的管事工头。   那天,搬运工看到工商处来人了,就报告给工头。工头一打听,觉得不对,就给大哥通消息,说工商局的来查货了。白奕雄接到一个电话,跟家里留了口信,说要去港岛出差,就提着手提箱急匆匆地走了。   这本来是一起经济案件。   可白奕雄一跑,引起了徐科长的注意。前期调查广泰商行,未能查到什么。白奕雄很狡猾,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   这一跑,倒是说明不少问题。   有人通风报信,还有人接应。不然,白奕雄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消失?   这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说明白奕雄早有准备。   往深里调查,火车站那位大哥并不认识白奕雄,是有人托他帮忙,抹不开情面就答应了。托他帮忙的是码头那一片的,跟他是好兄弟,说照顾一下生意,有什么情况言语一声。   码头大哥的背景很复杂,组织过走私、偷渡,跟海外关系密切,还加入了什么别动队,背后有刮民党特务的身影。公安人员乔装打扮前去调查,码头那边说:“大哥出海了,走了好几天了。”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调查情况表明,白奕雄结交的不仅仅是商界人士和政府官员,还有江湖分子。这个人能量很大,不像普通商人,虽然不谈政治,可所作所为却很恶劣。   从家庭情况上看,白家好像并不清楚。   白奕雄的父亲靠商行起家,做了几十年,挣下了一大笔家业。解放后,他父亲告病在家,把生意交给他打理。他的家眷和两个兄弟都在海外,只剩下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叫白丽雅,刚出来做事,另一个叫白璐雅,还在学校念书。   公安人员去调查,白丽雅只知道哭,一问三不知。外贸部门的同志说:“小白同志刚来两个月,没接触业务,白奕雄的事情跟她没关系。”   从表面上看,的确没关系。   可白丽雅是一枚棋子,被白奕雄安插在外贸部门,存在不安定因素。可外贸部门的意见是:“不能搞扩大化,家里人做错事,并不代表小白同志有问题。”   调查告一段落,相关宗卷也锁进了柜子。   负责调查的同志说:“其他案子需要人手,这个先搁置起来……”   徐科长觉得并不算完。他有一种直觉,白奕雄不是那么简单,是不是跟特务外围组织有牵扯?还有待于调查。   抽了个时间,徐科长跟田大旺见了面,提到了白奕雄一案。   “建国同志,白奕雄牵扯出来的问题可不少……”   田大旺暗暗心惊,若不是小苗提醒,只怕很难识破。   回到家,田大旺瞅瞅小苗。   这娃娃不过六岁,是怎么发现的?   他想问一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晚上临睡前,田大旺把白奕雄的事儿跟梅英说了。他提醒梅英外面很复杂,接触人一定要小心。   孙梅英很紧张,攥着田大旺的手说:“大旺,你也要小心。”   田大旺嘿嘿笑笑,说:“我警惕性高着呢!”   田小苗竖着耳朵听到了。   心说,白奕雄到底没抓住,跟书里一样跑路了。这个人是不是跟特务组织有关联,成了一个谜团。   *   战争在持续,“联合国军”接连受挫。   米帝国主义不甘心失败,叫嚣着要扔原子.弹,恐吓威胁。(注1)   潜伏下来的特务又活跃起来,散布谣言、搞暗杀、搞破坏,制造恐慌。公安部门一连破获了几起案件,都跟特务有关。   徐科长翻着卷宗,眉头紧锁。   海上禁运之后,生产设备很难运进来,经济发展遇到很大阻力。市里做了部署,要自主研发远洋货轮,攻克难关,加快进度。可潜伏在造船厂的敌特分子,一直没有冒头。这就像一枚钉子,楔在我们内部。   得想个办法主动出击。   徐科长考虑良久,打算派人打进去。最好是技术人员,能接触到核心机密,引起特务注意的那种。   可这样的人不好找。   要懂造船技术,还要是个新面孔,不能引起对方怀疑。   就在这时候,一批留学人员返回国内。   其中,就包括张阿坤的表哥张鸿博。他在米国大学做研究,联调局来调查,言语间带着威胁,他觉得不安全,就想携家眷回国。登船之前,移民局官员搜查行李,因为一本日记,把他扣押了两天,差点误了船期。好不容易抵达港岛,看到新华社的工作人员来接站,才松了口气。   回国的事,张鸿博未跟父亲提起,只跟母亲说了。   母亲很赞同,说那边反华严重,还是早点回来吧。临行前,母亲还特地写信提醒:“到了港岛,不要跟你父亲接触,他没安好心。”   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张鸿博很不赞同,就没跟父亲打招呼。通关手续办完后,从港岛过闸口到花城,再从花城乘坐火车抵达沪上。   张淑娴见到儿子,激动得落泪。   “鸿博,你可回来了,妈妈快想死你了!”   张鸿博安顿下来,想为国家效力。   张阿坤一听,就跟徐科长联系,提到表哥归国之事。   “徐同志,市里安排我表哥到造船厂工作,下个星期就去报到……”   徐科长心里一动。   张鸿博学的是机电专业,对发动机、涡轮机很有研究,去造船厂能起到很大作用。不如,以此为契机,把特务引出来?   可这么做有一定风险。   归国人员是要做甄别的,张鸿博能通过,说明专业技能很优秀,思想也很进步。可船舶研究是核心机密,不能有任何疏漏。   徐科长想找人协助,就跟赵国江谈了谈。   “国江同志,你大学里学的是数学,画个图纸什么应该没有问题……”   赵国江二话不说,接下了任务。   他书卷气很浓,脱下军装换上西服,一般人发现不了。   就这样,赵国江化名赵抒言,扮作归国华侨,去造船厂工作。到了那里,正好跟张鸿博分到一个小组,宿舍也挨着。   出于保密,这件事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蒋爱华在内。   蒋爱华忙着破译电码,听到赵国江要出差,也顾不上追问。   这一阵子,特务活动频繁,截获的电码很多,有破坏生产的,有投毒的,还有涉及到后勤支援的。她从情报中发现,敌人很关注军需物资采购,要引起注意。   这一情况,徐科长立马做了汇报。   志愿军后方指挥部接到消息,跟战场上反馈的基本一致。   米帝凭着空中优势,疯狂轰炸我运输线,妄图切断物资供应。后勤部门已做出调整,把战略物资运输改在夜里,汽车不开灯摸黑前进,或者凭借人力推着架子车,把物资送往前线。(注2)   破解电文很了不起,蒋爱华的突出表现引起了关注。   志愿军后方指挥部发来电文,希望破译密码的同志来大本营支援。   原来,除了战场上的较量,以米帝为首的“联合国军”凭借电讯技术优势跟志愿军展开了情报战。我方电码多次被破译,敌军甚至掌握了我方部队番号、行动方向、人员数量、作战计划等等,给我方造成很大损失。我方也回敬回去,利用假情报干扰敌军的判断。可由于装备和技术落后,在情报战中还是处于劣势。(注3)   针对这一情况,电讯科向组织上做了汇报。   开会讨论时,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这是出于谨慎,毕竟蒋爱华被争取过来不久,还有待于考验。   最后,上级部门征求徐科长的意见,拍了板。   “这一段时间,蒋爱华的表现有目共睹,我们要相信同志,不能带着偏见看问题。不过,这事儿是自愿原则,不能下命令,要听取本人的意见……”   电讯科长跟蒋爱华谈了谈。   蒋爱华很激动,刷地一下站起来,敬了一个军礼。   “崔科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打得是正义之战,是反抗帝国主义侵略压迫,是中华民族摆脱百年屈辱历史、扬眉吐气的契机,是光荣的,是自豪的,是永远被铭记的。   蒋爱华想起了最初,那满腔报国热情,终于有机会迸放了。   不等赵国江出差回来,蒋爱华就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一路向北,在冰雪中前行。   抵达志愿军后方指挥部时,已是三天后。蒋爱华穿着志愿军棉服,在大本营工作。她熟悉业务很快,那些电码就像刻在了脑子里。   赵国江听到消息,既为蒋爱华感到高兴,又担着心。   虽然是后方大本营,可就在边境线上,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敌机轰炸。   蒋爱华临走前,给他留下了一封信。   信里说:“国江,等着凯旋归来的消息吧!到时候,我们向组织上申请,确定恋爱关系,做一对革命伴侣……”   赵国江匆匆看了一眼,不敢把信留在身边。   可信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在了心里。   他等着爱华,等着志愿军战士凯旋归来。   到了那时,共和国的旗帜高高飘扬,中华民族傲然挺立在世界之林,再也不会受欺负、受压迫了。 第69章 .发起   *   这段日子,风起云涌。   田大旺工作很忙,可夜校补习从不拉下。   家务活儿也抢着干,不让梅英动手。赶着星期天,就端着盆洗衣裳,还说:“梅英,天冷,你歇着。”   孙梅英勤快惯了,哪肯闲着?   她拦着田大旺,要自个儿去洗。田小苗揪着孙梅英的衣襟,说:“娘,就让我爹锻炼一下嘛。”   “好。”孙梅英乐呵呵的。   小苗跟她讲过,不能惯着我爹,该使唤就得使唤。大旺也很自觉,把粗笨活儿都包了,让她安心养胎。还紧张得不行,非得接她上下班。   这就是城里的好处吧?   没那么大男子主义,知道体谅家属。看看楼里住的同志,都是自己洗衣裳,还会烧饭,勤快得很。搁在老家,男人们别说干家务活儿,不让人伺候着就烧高香了。   孙梅英心情舒畅,胃口格外好。   她怀孕四个多月了,还不太明显,就每天坚持上课。这一阵子,算盘打得很熟练,噼里啪啦的。小苗说要学会盲打,这个难度很高,就摸索着练起来。   田小苗放学了,也陪着孙梅英练习。   她拿着练习册,在一边报数儿。看着孙梅英把“加减乘除”全部打一遍,最后核对结果。打对了就夸几句,打错了就重来。   田大旺瞅着心痒,也跟着拨拉几下算盘。   别看他的文化比孙梅英高,可论起打算盘还真不如孙梅英。   孙梅英很得意,练得更起劲了。   还给自己定了任务,完成后就抓起毛线活儿。   她生来手巧,自打跟小孙学会织毛衣,就一口气织了四件。有大旺和小苗的,也有冬子和梅子的,还想给柳大哥织一件。马上就到“元旦”了,拿小苗的话说,这是新年礼物。柳大哥也发话了,说“元旦”放假,来家里聚一聚。   战争归战争,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   就像报纸上说的,要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不能被米帝国主义吓倒。   孙梅英坚持读报,对国家大事很了解。炊事班也组织学习,对当前形势展开讨论,树立必胜信心。   这是一股力量,压不垮打不倒。   不知不觉,孙梅英的认识上了一个新台阶。这是宣传教育的结果,让一个普通女性融入到了时代洪流之中。   *   和平来之不易,一定要保卫好。   可在复杂的国际形势下,国内斗争日趋激烈。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反动派们蠢蠢欲动。据统计,光是潜伏在各地的刮民党特务、反动.党团骨干就有一百二十多万,随时准备搞破坏、搞暗害、颠.覆我们的新政权。(注1)   一场全国范围的清理整顿拉开了帷幕。   报纸上、广播里宣传起来,发动群众积极举报。   沪上情况复杂,帮派很多。特务、反动分子混迹其间,伺机而动。(注2)   清理整顿开始了,反动分子惶惶不安。   市民们拍手叫好。   “那些坏分子猖狂得很,现在好了,都抓起来了,再也不用害怕了……”   田小苗看着报纸,回顾着那段历史。   一九五零年,注定不平凡。   如果不采取雷霆之势,扫除.反动.残余势力,损害的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只有社会稳定了,土地.改革和经济恢复才有保障。(注3)   在清理整顿中,徐科长有了意外收获。   有民兵举报,说村民家的小狗从一个院落里扒拉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一个铁盒子,里面是一团油布,裹着一把小手.枪和几十发子.弹。   公安人员立马驱车赶过去。   铁盒子是从院子后面的菜地里刨出来的,像是匆忙埋下的。   据调查,这所院子早就租赁出去了,主人是个鱼贩.子,偶尔来这边收鱼。这一阵子,挨家挨户登记核查,鱼贩.子就没再出现。   问起鱼贩.子的体貌特征,有村民说:“那人戴着毡帽,帽檐压得很低,嗓子有点沙哑,像被什么呛住了……”   公安人员一听,就想起了一件事。   搞培训时,徐科长曾拿着一副画像,说了几个外貌特征,让同志们记下来。还特别强调:“只要发现这个人,立马报告。”   公安人员跟徐科长取得了联系。   徐科长立马赶过来,拿着画像让村民们辨认。   “同志,就是这个人。”   徐科长心里一震,老K果然在沪上。   销声匿迹了那么久,原来躲在了乡下。   徐科长让人把空铁箱子包好,埋回原地。   群众发动起来了,没有正当身份做掩护,特务们无处躲藏。这里是老K的一个窝点,风声日紧,没准就会回来躲一躲。   徐科长做了周密部署,民兵队长接下了任务。   “徐同志,您放心,只要特务一露面,就把他抓起来!”   民兵队员都是本地人,在村里巡逻,随时监视着这所院子。   “元旦”那天,天气异常寒冷。   村民们大多窝在家里,避一避风寒。   一位头戴毡帽,身穿黑色棉袄的中年汉子,骑着一辆黄鱼车,晃晃悠悠地进了村子。他到了院门口,警觉时扫了几眼。   没有任何异常。中年汉子掏出钥匙,打开院门。   他推着黄鱼车,进了院子。   就在这时,院门“咣当一声”合上了。   “不许动,举起手来!”   几个民兵冲上来,端着枪,对着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反应很快,一个健步攀上墙头。只听“呯呯”两声,土墙被打得冒烟儿,中年汉子从墙头跌落下来。   民兵队长上去一脚,骂道:“狗特务,跑什么跑?浪费老子两颗子.弹!”   中年汉子被绑了起来,嘴里塞着一团碎布。   他瞪着眼睛,怎么都没想到英名一世,会落到几个泥腿子手里?   老K被抓获了,立马押送到了公安局。   徐科长亲自审问。   最初,老K瘸着腿还想挣扎,可徐科长把证据一摆。   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K,与人民为敌没有好下场,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老K见大势已去,凭一己之力难以回天,不由得泄了气。   “我交代……”老K沙哑着嗓子,耷拉着脑袋。   这几个月,他东躲西藏想撤离,可海外不答应,说任务尚未完成,回来了军法.处置。他咬牙坚持着,可万事不顺。村民们被发动起来了,到处都有眼睛盯着,哪里都不安全。昔日的雄心壮志被磨光了,只想着混日子。   按照老K提供的名单,整个行动组被抓获。   一共十二人,包括刚刚空投过来的谍报人员和一部电台,收获颇丰。   徐科长看着卷宗,沉思良久。   没有群众的支持,很难取得胜利。   张阿坤听到消息,第一件事就是改名。他激动地说:“徐同志,以后就叫我张建设,我要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   张淑娴也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担着心,怕老K报复。现在,特务们都被抓住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给鸿博打电话,说:“星期天回来吃饭,姆妈让厨娘烧几个好菜,犒劳一下。”   张鸿博在船厂加班,好一阵子没回家了,自然是满口答应。 第70章 .支援   *   案子了结,已是半个月之后。   徐科长跟田大旺碰了头。   田大旺很感慨。   不过一年,老K就从踌躇满志跌落到灰心丧气,以致于得过且过,不复往日的威风。这就是信仰缺失吧?没了信念支撑,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这也是老K被抓捕后,老实交代的原因。   案子虽然已经了结,可侦破工作并未结束。   徐科长肩上的担子还很重。   种种迹象表明,海外敌对势力还在不停地往内陆派遣特务。尤其是“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帝国主义设在沪上的秘密间谍组织开始启用,到处收集情报,并且跟刮民党特务合作,分享情报资源。   “建国同志,外资洋行是重点关注对象,已经做了安排……”   田大旺点点头。   为了不打草惊蛇,公安人员联络了一批清洁工、厨师、看门人、花匠等等,利用工作之便担起监视任务。   相比起一年前,基层组织建立健全了,群众的思想觉悟提高了,对潜伏特务有了认识。只要依靠群众,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像老K被抓捕,靠得就是群众的力量。   田大旺协助破案是秘密的,获得的嘉奖从未公开。   这一回,公安机关把荣誉证书、奖章一并送过来,交到田大旺的手中。何处长这才晓得,照着田大旺的肩头捶了几下。   “建国同志,真有你的!”   “何处长,这是出于保密需要……”   田大旺嘿嘿笑笑。   保密工作做得好,才是一名合格的革命战士。   回到家,田大旺打开挎包,把荣誉证书、奖章一件一件掏出来。   红彤彤的,金灿灿的,晃得人眼花缭乱。   孙梅英又惊又喜,捧着奖章双手颤抖。   大旺不声不响的,做了那么多工作?   她望着大旺,满是自豪。   田大旺不由得挺了挺胸膛,眼里放着光。   “爹,您可真了不起啊!”   田小苗也乐颠颠的,把一枚奖章挂在脖子上,甩着小手,踏着方步。   有了这些资本,大旺同志是不是要提升了?   搁在以前,天天担心大旺同志犯错误,这一下可以放心了。   *   前方打仗,后方支援。   为了向志愿军表示慰问,抗美援朝总会发起了募集活动。不管是工商界人士还是普通市民,捐款捐物,爱国热情高涨。   田大旺捐了一个月的津贴,又朝壁柜瞄了瞄。   “梅英,咱是不是再捐一点?”   孙梅英唯一的家底就是那十二块银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六块,让田大旺捐出去。银元跟纸币不同,拿到海外也能买东西。   田小苗在学校里,也捐了一百块钱(旧币,合一分钱)。   冬子也捐了一百块。   正像班主任老师说的:“这是一点心意,代表着全国人民抗美援朝的决心。”   为了给志愿军战士加油鼓劲儿,还号召同学们写慰问信。   这个田小苗最拿手,三下两下就写了一封,洋洋洒洒,二百多个字。冬子凑过来瞅瞅,也比葫芦画瓢写了一封。   班主任把信拢在一起,打成包裹,递交上去。   为了多筹集一点钱,学校还搞起了勤工俭学。从外面接了一批加工活儿,糊纸盒子,把挣得钱全部捐出去。   可班里都是小姐少爷,哪里干过这个?   报名时,面面相觑,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有家长听说了,就跑来找校长,说:“捐钱就捐钱,干嘛让我家小姐做这些粗笨活儿?”   校长是个进步人士,和颜悦色地说:“钱是小事,勤工俭学重在参与,学校希望每个同学都能体会到劳动的辛苦,这么做更有意义……”   可说归说,还有是很多同学不愿参与。   甚至有家长想了个点子,安排家里的佣人过来,把小姐少爷的那一份领回家,干完了再交回来。   田小苗所在的六人组,第一时间报了名。   班主任老师领头,几个小同学围坐在一起,分工协作。   有叠纸盒子的,有刷浆糊的,有黏贴的,有打包的。田小苗拿着刷子,往纸盒上刷浆糊。冬子两手一捏,把盒子粘在一起。   利用课余时间,干了一个星期。终于按时交货了。   冬子挺胸凹肚,很自豪。   “小苗,这是我们自己挣的,跟家里要的不一样。”   “嗯。”   田小苗也很有成就感。   这是她第一次挣钱,虽然不多,可意义重大。   自打上学,田小苗就进入了另一种状态。   不同于托儿所的封闭,学校相对开放。   除了上课,各种宣传活动与时俱进,都是围绕着“抗美援朝”展开的。大幅的宣传画,红色的标语口号,屋山头的墙报,教室里的黑板报。   田小苗置身其间,心潮澎湃。   她和冬子都是板报小组的,跟班主任一起出黑板报。她个子矮,就踩在小板凳上写写画画,用一双稚嫩的小手表达着爱国热情。   这只是宣传的一角。   在沪上,抗美援朝爱国运动轰轰烈烈,遍布每个角落。   放眼全国各地,更是如此。   机关干部、青年学生、工人、农民、还有文艺工作者都组织起来了,走街串巷,下到田间地头,积极宣传。(注1)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全体国民都受到了爱国主义教育。   想到这些,田小苗很激动。   能把坏事变成好事,人民政府的执政能力非同一般。   *   到了一月底,学校放寒假了。   田小苗不想呆在家里,就跟孙梅英去部队大院。   冬子跟她约好了,一起办作业。   梅子偷懒没去托儿所,要跟小苗在一起。   三个娃娃写一会儿字,听听无线电,嗑嗑瓜子。柳进原下班回来,看到三个娃娃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堆着三堆瓜子皮,就像比赛似的看谁嗑得多。   通信员打饭回来,大人和娃娃们凑在一起吃东西,就像一家人。   孙梅英中午不过来,在宿舍休息。   她怀孕五个多月了,身子笨拙起来。大旺想让她歇着,不用去伙房帮忙了,可她觉得憋在家里闷得慌,还是活动活动比较好。   炊事班照顾孙梅英,安排的都是轻简活儿。看到孙梅英会打算盘,就把收发饭票、菜票的活儿交给她。   孙梅英干了几天,整理得井井有条,核账时一点也没错。   后勤处的同志夸道:“梅英同志,进步可真大啊!”   听到那声同志,孙梅英很开心。   她来到后勤上不到一年,就像变了个人。会算术、会打算盘,甭提多干练了。   田小苗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梅英同志没有掉队,跟上了大旺同志的脚步,谁还敢嫌弃啊?   “春节”日益临近,田大旺给家里写信寄钱。   这是跟梅英商量好的,给爹娘和岳父岳母各汇了十万元(旧币,合十块元),表达一下心意。离家在外,不能忘了远方的亲人。虽然经济很紧张,可咬咬牙还是能挺过去的。   江队长写信过来,报了喜。   半个月前,余教员生了一个男娃,取名叫江援朝,纪念抗美援朝战争的意思。   孙梅英抚着肚子,也想给娃娃起名字。   “大旺,江队长家的叫援朝,咱家的叫啥?”   “那也叫援朝,不管男娃女娃都叫援朝。”   “爹,田援朝太拗口了!”   田小苗提出了反对意见。   田大旺也觉得拗口,就说:“那就改改。”   可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就先搁下了。   说到名字,不能不提江队长。   江队长本名叫江文松,在县武装部担着副部长,早已不是江队长了。可孙梅英和田小苗还是习惯地喊江队长,这样更亲切一些。   *   “春节”放假一天。   吃了一顿饺子,就算过了年。   第二天,柳进原参加了一个军事会议。   他回到家,就看着地图。   入朝参战后,志愿军连续打了三场战役,打得很疲劳,减员也很大。即便有所准备,可战线一拉长,后勤保障依然是个大问题。上面改变作战策略,决定采取各大军区轮番作战。(注2)   这么一来,随时都有可能上战场。   那冬子和梅子咋办?   柳进原考虑了片刻,把柳进军叫过来。   “进军,大哥若是上前线,冬子和梅子就交给你了。”   “大哥,我也要去。”   柳进军两眼放光,恨不得立马奔赴战场。   柳进原摇摇头。   敌人的轰炸机很厉害,不管是前方指挥部还是后方营地,随时都有可能遭到轰炸。战场上太过危险,他们兄弟二人要留下一位。虽说,建功立业很光荣,可革命火种也要保留。再说,一旦轮番作战,小孙有可能回来,要给她和建军一个机会。   一番争执,柳进军只好应承下来。   小孙在后方医院,遭遇了几次轰炸。好在躲避及时,并未受伤。可其他同志就没这么幸运了,包括指挥部在内都有同志负伤,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第71章 .托付   *   柳进原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   冬子和梅子并不晓得。   只是觉得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多了,一起吃饭,一起散步,还要去俱乐部看电影。   这是柳进军找来的电影票,供内部观摩使用,很少提供给家属。搁在以往,柳进军从未想过弄电影票,可现在只想让冬子和梅子跟大哥多呆一会儿。   冬子存不出话,见了小苗就显摆。   “小苗,看电影票!”   冬子晃着几张粉红色的票券,田小苗接过来瞅瞅。   这是内部通用券,啥时候去看都行。   “小苗,跟你娘说,咱们晚上去看电影,苏联战斗片,可好看了。”   “嗯。”田小苗点点头。   她早就听冬子讲过,俱乐部有一台放映机,偶尔会放几部电影,供首长们观摩。他们三个曾偷偷溜进去,躲在门帘子后面瞅了瞅,播放的是纪录片,飞机大炮“嘭嘭嘭”打个不停。   来到沪上,还没正儿八经地看过电影。   孙梅英更是如此。如果不是听大旺提了几句,连电影是啥都不晓得。田小苗想让孙梅英开开洋荤,就跑到伙房报信。   “娘,晚上早点吃饭,去看电影。”   孙梅英一听,乐坏了。   电影就是洋匣子,城里才有。她早就想瞅瞅,可一直没有机会。柳大哥邀请,自然要去。   到了下班点,田大旺来接人。   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   他很担心,就让门卫打个电话,问问柳进军。   柳进军一拍脑袋,只顾着忙,忘了通知大旺同志了。   他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赶过来。   “大旺,快走,电影马上就开始了!”   柳进军驮着田大旺赶往俱乐部。   铃响了,柳进原带着三个娃娃进场了。   孙梅英站在门口,等着田大旺。   说好了在俱乐部门口碰面,咋还不来?   正着急呢,就看到田大旺跳下自行车。   “梅英!”田大旺挥着手,登上台阶。   “大旺,快点,电影开始了!”   孙梅英和田大旺摸黑,进了放映厅。   不好意思往前走,就在最后一排找了两个空位。   电影正在放映,飞机大炮一阵猛轰。   孙梅英瞅着银幕,稀罕得不得了。   “大旺,都是活的,会动呢!”   “梅英,小声点。”   田大旺看过电影,压着嗓门讲解着。   见孙梅英紧张,就攥着她的手。   孙梅英抚着肚子,小声说:“大旺,娃娃听见大炮响,拿脚踢我呢!”   “这个小家伙,真捣蛋!”   田大旺伸手摸了摸,果然有动静。   田小苗坐在前面,回头瞅瞅。   都是人头,黑压压的,看不到爹娘在哪儿?   想着爹娘难得看一回电影,就不去打搅他们了。   小小的放映厅,坐了百十来个人。   电影放完了,灯亮了起来。   观众们往外走,都穿着军服,很有秩序。   田大旺站起来,伸着脖子。   柳进原带着三个娃娃,看到田大旺就挥一挥手。   田大旺扶着孙梅英站起来。   “爹,娘!”田小苗跑过来,乐颠颠的。   田大旺和柳进原客套了几句,就挽着孙梅英告辞了。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匆匆。   一家三口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刚刚立春,风凉飕飕的。   田小苗裹着花棉袄,戴着绒线帽子,缩着脑袋。   她想起了去年春天,也是这么走着。   可心境截然不同。   她瞅瞅爹,又瞅瞅娘。   都穿着棉服,戴着军帽,像部队上的人。   要说,沪上的冬天不算冷,可就是发潮,她跟娘都适应了,渐渐融入了这座城市。   *   和平的背后,是有人在坚守。   就在“春节”期间,第四次战役打响了。“联合.国.军”重新集结,发起了反攻。志愿军主力顾不上休整,立即转入防御反击。(注1)   柳进原看着简报,心情很沉重。   跟前三次战役不同,这一场战役打得很艰苦。“联合.国.军”利用空中优势,切断了志愿军后勤运输线。志愿军既要克服补给困难,又面临着一线兵力不足等不利因素,在东西两线反击敌人。(注2)   “敌人很狂妄,还没被打疼!”   正如简报上分析的,敌人不被大面积消灭,是不会甘心的。要想大面积消灭敌人,需要时间。抗美援朝战争有长期化的可能,要做好准备。(注3)   这跟军区轮番作战是对应的。   几大军区轮流上阵,既能解决后勤供给问题,又能有效打击敌人。这是一个创举,要拖垮敌人,打击敌人的信心,让敌人不再抱任何幻想。也唯有这样,敌人才能老老实实地在谈判桌前坐下来。   不等“春节”过完,部队接到了号令。   柳进原等同志到兵团报到,准备率部开赴东北。   这是军事机密,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柳进原顾不上道别,就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冬子和梅子以为爹出差了,像往常那样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圈,好计算回来的日子。柳进军搬到楼上,陪着两个娃娃,绝口不提打仗之事。   田小苗来办作业,也没在意。   直到“元宵节”那天,孙梅英才听到消息。   她呆愣了片刻,柳大哥上前线了?   她找到柳进军,说:“进军,你还要执勤,冬子和梅子就交给我吧!”   “大姐,您……”柳进军瞅瞅孙梅英。   孙梅英一瞪眼,说:“咋了,怀孕就不能照顾娃娃?”   “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把冬子和梅子交给我!”   柳进军考虑了一下,说:“这样吧,大姐一家干脆搬过来,既有个照应,也省得大姐来回跑……”   孙梅英拿不定主意,就跟田大旺商量。   田大旺点点头,说:“柳大哥不在家,照顾冬子和梅子是应该的,可搬到人家家到底不方便……”   可瞅瞅阁楼,太窄简了,冬子和梅子来了也没地方住。   正在为难,田小苗说:“爹,咱去后勤上借一张床,冬子自己睡,我跟梅子睡一张。”   “好。”   田大旺立马照办。   说来也巧,后勤处正在倒腾屋子,有几位家属要来,其中就包括何处长家。何处长来拿钥匙,正好碰到田大旺。听到田大旺家来客人了,立马把钥匙塞给田大旺。   “建国同志,这是个套间,宽敞,就搬进来住吧!”   “何处长,那哪行啊?”   “怎么不行?你媳妇怀着身孕,爬楼不方便,住一楼不是正好嘛!”   “何处长,你家属马上就到了......”   “到了就到了,住阁楼挺好,视野宽广……”   “何处长,你家人口多……”   “人口多?等你媳妇生了,咱再换回来。”   何处长高风亮节,把一楼的套房让给了田大旺。   田大旺道了谢,兴冲冲地赶回家。   难题解决了,孙梅英跟柳进军回了话。   冬子和梅子听说要搬到小苗家,高兴得跳了起来。   *   自从娘走后,冬子和梅子很想娘。   在俩娃娃的眼里,孙梅英就像亲娘一样,给他们织毛衣,补袜子,缝鞋垫子。赶在过年,还一人做了一双新棉鞋,虽然是老家的样式,看着笨笨的,可特别暖和。   孙梅英的确把俩娃娃看成自家的。小苗有的,冬子和梅子都有一份。   柳进军把娃娃交给孙梅英,自然放心。   跟其他首长家不同,柳进原没请保姆。他说:“有通信员,还有警卫员,配置够高的,就不要麻烦组织上了。”   这么一来,冬子和梅子只能由他来照顾。   这次北上,警卫连走了一半,执勤任务就更忙了。他顾不过来,想把梅子改成全托,一个星期回来一趟,可看到梅子眼巴巴的,实在是不忍心。   现在,梅英大姐接娃娃来住,真是帮了大忙了。   大哥临走前也说:“若不是大妹子不方便,就把娃娃托付给大妹子了。”   第二天,田大旺一家搬到了一楼。   套房朝阳,里外两间,都带着圆拱形窗户,亮堂堂的。   屋里的床、桌子是配好的。   外间摆着一张大床,里间摆着两张小床。这是何处长特意申请的,他家三个娃娃,挤一挤才能睡得下。   田大旺把铺盖拢了拢,零碎东西慢慢收拾,反正过两个月还得搬回去。   田小苗背着小手,晃悠了一圈。   屋子不错,比阁楼强多了。离厨房也近,做饭很方便。   孙梅英也很满意。   不用爬楼,真是省了大力气了。   *   到了次日,天气晴好。   柳进军收拾了被褥,把一沓饭票和菜票装进包里。   他跟梅英姐商量好了,上班时,三个娃娃跟着过来,在食堂吃饭。下班跟着回去,睡在那边。   冬子和梅子也整理了一下。   书包里装着课本、牙膏、牙刷,拴着搪瓷缸子,还有小水壶,像行军打仗似的。   “冬子,去小苗家不能调皮捣蛋啊!”   “三叔,您放心,我保准不捣蛋!”   冬子拍拍胸脯,跟个小大人似的。   田小苗抿着嘴笑了笑,这个娃娃很有意思。   到了下班点,田大旺过来接人。   大人娃娃提着东西,一起过去。   到了地方,冬子冲进房间,兴奋地跑来跑去。   梅子也好奇地瞅着。   冬子挺胸凹肚,拍拍床板说:“我睡这一张。”   小苗拉着梅子的手,欢快地说:“梅子,咱俩钻一个被窝。”   孙梅英倚着床头,看着三个娃娃,一脸疼爱。 第72章 .差别   *   两天过后,何处长的家属来了。   何处长去接站,吓了一跳。   箩筐、扁担、包袱、箱笼、被褥,一大堆行李。除了媳妇和三个娃娃,还有岳父岳母、两个小舅子。   这是做甚?跟打仗似的。   何处长把媳妇拉到一边,想问几句。可他媳妇眼一瞪,说:“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不让咱爹来避一避,等着找死啊?”   何处长皱了皱眉头。   他早就写信让媳妇过来,可媳妇说要照顾公爹婆婆,离不开。这一拖就是一年,直到“春节”前夕,媳妇写信,说要来沪上探望。   可没想到媳妇来了,把老丈人一家也带来了?   看架势是来投奔他的,怕要长住。可沪上房子紧张,这么多人哪里住得下?   何处长不便多问,就指挥着小舅子往吉普车上搬东西。   可东西太多,装不下。   司机去找了两辆黄鱼车,大包小包装得满满的,勒上绳子才固定住。装车时,大人娃娃都上来帮忙,唯有老丈人揣着手,跟没事人似的。   何处长晓得老丈人的秉性,斯文惯了,是不屑于体力劳动的。   对何家也不怎么看得上眼,说耕读之家,少了一点书香味儿。当初,把闺女嫁过来,是老一辈订下的娃娃亲,信守承诺而已。   “好了,都上车吧!”   何处长拉开车门,请老丈人一家上吉普车。   老丈人这才掂起长袍,弯腰跨进车里,舒舒服服地倚在靠背上。丈母娘也提着裙角,小心翼翼的,坐在一边。两个小舅子也掩住好奇,挤在后座上。   只剩下副驾驶位,那么多人自然坐不下。   何处长说:“玉英,你上去,陪着咱爹咱娘,我带着娃娃再叫一辆车。”   何处长的媳妇叫曹玉英,瞥了何处长一眼。   老家那边都说丈夫当了大官,出门有小汽车,看来是真的。   曹玉英神色稍缓,就抱着最小的闺女上了车。   车门一关,车子发动起来。   曹玉英扭过脸来,恭恭敬敬地说:“爹,咋样?踏实了吧?”   “呃。”   曹老爷子微微颔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何处长目送着吉普车远去。   老丈人一来,家里怕不太平,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丈人叫曹文栋,念过洋学堂,见过世面。还参加过革命,不过是跟着刮民党走,后来心灰意冷,就在省里谋了个差事,攒下了一笔家业。再后来,被同僚挤兑,就一甩袖子回了家乡。土地改革被划了地主,牢骚满腹,怨天怨地的。赶上镇子上的同志来调查,就把女婿搬出来,说大女婿是革命干部,他也算半个军属。   媳妇不肯过来,就是放心不下娘家。怕她一走,娘家那边扛不住。尤其是清理整顿开始后,有历史问题的都要核查。老丈人自然跑不掉,不交代清楚,怕是难以过关。好在,老丈人自命清高,没干过啥坏事,把那倔脾气改一改,态度端正一点就好。   何处长收回目光,瞅了瞅两个娃娃。   一个十一,一个九岁,穿着青布夹袄,没戴帽子,冻得直流鼻涕。他摘下军帽,扣在老大头上,又把围巾解下来,给老二系在脖子上。   “爹……”两个娃娃望着爹,略带羞涩。   “有望,有才,想爹了没?”何处长拍拍娃娃的脑门。   “想了……”   何有望和何有才大声说道。   何处长哈哈笑着。   “走,回家去。”   何处长叫了一辆黄包车,让俩娃娃坐上去,用毛毯盖着腿。   “有望,有才,你们俩挤一挤。”   “爹,那您呢?”   “爹押车,地上走着,还暖和。”   何处长不习惯坐黄包车。觉得人拉着人,不平等,像是剥削压迫。   一路走着,赶到宿舍大院。   吉普车早就到了,司机正招呼着小舅子往楼上搬东西。   曹玉英扯着闺女,拉着脸。   “宏民,咱爹大老远地来了,就住这鸽子笼?”   “玉英,哪能这么说话?”   何处长压着嗓子,怕人家听见。   可曹玉英不管不顾,反问道:“咋了?你当那么大的官儿,连个房子都没有?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老家呆着呢,至少院子大,屋子敞亮,没这么憋气……”   “玉英……”   何处长气得想捂住曹玉英的嘴。   思想觉悟这么低,受的教育都让狗吃了?他记忆中的玉英不是这样,这是受了啥刺激,变化这么大?   听到娘这么说话,何有望和何有才很难为情,就把脸扭到一边。   正好看到一楼的窗台上,趴着三个娃娃。   一个圆圆脸,一个虎头虎脑,还有一个小不点。   何有才很顽皮,冲着人家挤挤眼。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就冲着他挤回去。   这一下,就对上暗号了。   何有才心里一松,有小伙伴了。   他握握何有望的手,示意打个招呼。何有望也冲着人家点点头,很矜持的样子。   何处长好说歹说,把曹玉英劝到楼上。   何有望和何有才提着包袱,蹬蹬蹬地往楼上爬。   小苗和冬子本想帮忙,可看到曹玉英那样就吓得缩回去了。   刚才那段对话,小苗自然听见了。   因为换房子,让何伯伯受气了。看架势何伯伯让着媳妇,是个好丈夫,可何阿姨很厉害,不好相处。   田大旺和孙梅英正在厨房里忙乎。   田小苗溜进来报信。   “爹,何伯伯家来了好多人,大包小包的,屋子都快盛不下了……”   孙梅英一听,紧张起来。   “大旺,这么多人,米饭怕不够吃……”   她和大旺本想趁着星期天,做几个好菜,请何处长一家吃个便饭。可哪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啊?   田大旺看看时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饭票。   “小苗,你们几个去食堂,买一兜包子回来。”   “好。”   田小苗攥着饭票,提着布袋子。   “冬子,走,打饭去!”   三个娃娃结伴去打饭,手牵着手。   何有才趴在阁楼上瞅见了,羡慕得不得了。   他扭过脸来,喊着:“有慧,快看,那是楼下的小妹妹,跟你一般大。”   何有慧暼了一眼,没动窝。   何处长抱起闺女,说:“走,下楼,去院里走走。”   *   何处长一家安顿下来。   因为人多,他带着俩娃娃住在宿舍里,老丈人一家住在阁楼上。因为床不够,两个小舅子打起了地铺,惹得丈母娘唉声叹气的,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换房的事儿,何处长瞒着曹玉英。   还特意叮嘱田大旺和孙梅英,不要往外说。孙梅英很惊讶。何处长这么果断,怎么怕老婆?她问田大旺,田大旺挠挠头,说:“一物降一物吧,谁晓得呢?”   这么一来,厨房变成两家使用了。   曹玉英把锅碗瓢盆搬下来,塞了半个橱柜。孙梅英怀着身孕,不大做饭,干脆去吃食堂。还指着那片菜地说:“嫂子,菜是自己种的,随便吃啊!”   曹玉英自然不客气,揣着手去菜地转了转。   还指挥着俩娃娃浇水,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撒到地里好了。”   何处长给娃娃们联系了学校。何有望上小学四年级,何有才上二年级,何有慧七岁,上小学一年级,跟小苗一个班。   何有才加入了三人组,跟小苗、冬子、梅子混熟了。   何有慧娇滴滴的,不大合群。   曹玉英不晓得冬子和梅子的来历,以为是田同志的娃娃。问何处长,何处长不想解释,含含糊糊的。   后来晓得了,就逮着何处长骂了一顿。   何处长的头很大。   他喜欢娃娃,盼着媳妇团聚。可媳妇来了,日子就没顺当过,给老丈人陪笑脸,给小舅子办出入证、找工作,真是没完没了。   他原则性很强,不想触碰底线。   可媳妇天天在耳边叨叨,说:“老家没法呆了,这才过来投奔你,你可不能不管啊!”   何处长跟曹玉英的矛盾在加大。   他不想犯错误,可曹玉英的所作所为让他恼火。爹来信提点过,说“有望娘听她爹的,一心二心挂着娘家,你可得小心点,别被带到沟里去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在工作上雷厉风行,可对媳妇却没办法。   看看建国同志,再看看自己,真是没法比啊。   *   到了三月一号,学校开学了。   田大旺骑着自行车,送冬子和小苗上学。   前面的横梁上坐着一个,后面的车座上驮着一个。为了带人方便,还专门买了两个儿童座椅,一个绑在横梁上,一个绑在车后座上。   梅子回了托儿所,每天跟孙梅英一路走着。   孙梅英怀孕七个多月了,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都不舒坦。可她不想歇着,依然坚持工作。   曹玉英见了,就笑道:“梅英妹子,你这是何苦呢?在家享享清福不好吗?”   孙梅英抿着嘴,未做解释。   她发现曹玉英的想法跟她不同,好像还停留着在旧时代。说也奇怪,何处长那么进步,他媳妇儿怎么拖后腿啊?   小苗跟她悄悄说过:“曹老爷子是个地主,来避风头的。”   那曹玉英呢,岂不是地主家的小姐?   想着贫农跟地主的差别,孙梅英不由得跟曹玉英拉开了距离。   这段日子,外面轰轰烈烈的,正在搞宣传。   抗美援朝总会发出号召,全国各地募集慰问品,组织慰问团奔赴前线。各行各业订立爱国公约,开展生产竞赛和拥军优属活动。(注1)   部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   群众的爱国热情被调动起来了,纷纷用实际行动支援“抗美援朝”战争。   孙梅英不顾身体不适,做鞋垫子、织手套,准备慰问袋。田小苗跟同学们一起糊纸盒子,上街捡烟头、拾废品,把赚到的钱都捐出去。   田大旺、赵科长等同志下到工厂搞动员,联络商行采购紧俏物资。   赵科长还乔装打扮出了一趟远差,从海外弄回了一批战略资产。这是在米帝国主义“征缴冻结”名单上的,慢一点就被“连人带货”扣住了。米帝很霸道,跟本不讲道理,也没有任何道义可言。   回来后,赵科长直呼惊险,说:“差一点就被逮住了。”   建国初期,出国担着很大风险。   赵科长脑子灵活,有地下工作经验,成绩是响当当的。   田大旺很佩服,换做是他恐怕没这么顺利。 第73章 .慰问   *   全民齐动员,工商界自然不甘落后。   各家工厂都摽着劲儿,加班加点搞生产。   工人们喊出了嘹亮的口号:“工厂就是战场,多出一件产品就多一分杀敌力量,减少一件废品,就是消灭一个敌人。”(注1)   爱国生产竞赛,席卷了整个沪上。   赶上募集活动,捐款捐物,数额很大,走在全国前列。   三月里,沪上慰问分团成立了。   抢着报名的人很多,有民主人士、工商界代表、文艺工作者等等。他们将带着大批慰问品奔赴前线,慰问志愿军指战员。   白丽雅也报名参加了。   这是领导提的建议,说:“小白同志,这是个机会,好好表现。”   白丽雅一听,正合心意。   大哥走后,父亲接管了广泰商行。因为那批假药弄得差点关门,还是父亲找人疏通了关系,缴了一大笔罚款,停业整顿了两个月,才勉强过关。她也受了影响,虽然单位力保,可总觉得比别人矮了一头。   她想好好表现,搏个前程。   父亲很担心,拦着她说:“那边太危险了,米国飞机二十四小时狂轰乱炸,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母亲也劝道:“一个女孩子跑那边去做啥?”   她知道危险,可出于前途考虑,还是勇敢地报了名。   开会讨论时,有同志提出了异议,说:“白丽雅的大哥白奕雄逃到了海外,这样的人怎么能参加慰问团?”其他同志也附和,说人员要严格筛选,不能给慰问团脸上抹黑。   言外之意,像白丽雅这样的人是不符要求的。   名单报上去之后,领导发了话。   “小白同志,歌唱得好,不比专业人员差多少,思想又很进步,去慰问团挺合适的。”   还说:“我们要讲究团结,给年轻同志一个机会嘛,不能因为小白同志的家庭问题而影响到个人进步……”   在领导的推荐下,白丽雅作为文艺代表进了慰问团。   她知道是领导帮她,不然。哪有这个机会?   她想起了大哥说的话:“跟领导搞好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看看,果然如此。   去一趟前线就像是镀金,头上有了光环,也就有了炫耀的资本。   不知不觉,白丽雅受到了白奕雄的影响。   她以前过于单纯,什么都不考虑,只想着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可现在呢,突然明白了关系的重要性。不然,没人把你当回事儿,也没人看得起。   临行前,白丽雅特意去跟领导道别。   领导握住她的手,叮嘱道:“小白同志,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嗯。”   白丽雅觉得领导真好,就像一位长辈时时教导着她。   对领导除了尊重,又多了一份感激。   殊不知,领导看重她,培养她,除了把她当作后备人才,还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不太成熟,领导从未提起。可领导很有信心,觉得小白同志会明白的。   这位领导叫韩名义,四十出头,分管外贸工作,一点架子都没有。见了白丽雅就喊小白同志。也不让底下的人喊他主任,说叫我老韩就好。   几经筛选,慰问分团的人选定下来了。   工商联派出的代表不少,工商处也有一份慰问团名单。   赵科长看到白丽雅的名字,很惊讶。   “这不是白奕雄的妹妹嘛,怎么也参加了?”   田大旺拿过名单瞅瞅。果然,在文艺工作者一栏看到了白丽雅的名字。   他皱了皱眉头。   慰问团属于民间团体,不好干涉,可白丽雅这样的人投机色彩太重。   回到家,田大旺跟孙梅英提了一句。   “外贸部门真是什么人都往里推荐,一点都不注意影响……”   田小苗听见了。   心说,白丽雅开了什么光环?到哪里都有人帮忙。   *   一九五一年三月十一号,星期天。   火车站彩旗招展,锣鼓喧天。   慰问团带着几车皮慰问品,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报纸上、广播里都做了宣传。   这就像一把火,把“抗美援朝”爱国运动推向了高.潮。   小苗、冬子、梅子都听了无线电广播。   何有才也跑过来听。   这是柳进军搬来的无线电收音机,说:“搁在家里没人用,不要浪费了。”   孙梅英可稀罕了,围着转了好几圈。   楼里也有一台无线电,人家一打开就竖着耳朵听几句。现在家里摆了一台,好好过过瘾。   田大旺也喜欢听广播。   可无线电太贵了,没条件买。   就在这天下午,徐科长收到了消息。   船厂那边有动静,赵国江发现了一条线索。   他立马驱车赶了过去。   自打进入船厂,赵国江担起了保卫工作。   一个是注意跟张鸿博接触的人,另一个是了解船厂内部的情况。他发现跟张鸿博接触的,除了项目组成员,还有保卫科、医务室、后勤伙房。人员相对固定,他一个一个排查,没发现异常。   赶在星期天,项目组加班。   七八个技术员画图的画图,讨论的讨论,演算的演算,忙得不亦乐乎。   到了中午,大师傅挑着担子,来送加班饭。   一进门,就大声吆喝着:“同志们辛苦了,今天有红烧肉,改善一下生活。”说着,把一大碗红烧肉摆在桌上,又配了两个青菜、一个红烧豆腐,一大盆鸡蛋汤。   “欧呦,好丰盛啊!”   大伙儿正好都饿了,就围着桌子,七手八脚地端起碗,吃了起来。   张鸿博正演算到关键点上,舍不得放下。   赵国江喊他几遍,都说:“你们先吃,我马上过来。”   可人家都快吃完了,还没演算完。   大师傅急了,就把红烧肉扒拉出几块,给他留着。   又过了一会儿,张鸿博总算弄完了。   他放下笔,洗了洗手。   大师傅赶紧递过来一碗白米饭,说:“焖在桶里,热乎着呢!”   张鸿博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吃着。   快吃完了,碗底露出了一卷小纸条,不仔细看差点吞到肚子里。他下意识地展开来,上面写着一行楷体小字:“父亲很想你。”   张鸿博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他有些紧张,赶紧把纸条团在口袋里,生怕人家看见了。   这件事,张鸿博不敢往外说。   不是想隐瞒,而是不想跟父亲有牵扯。他加班加点,干得好好的,不想因为父亲的缘故,失去报效国家的机会。   可纸条的事儿压在心里,沉甸甸的。   下午讨论,张鸿博心不在焉,老是跑神儿。   赵国江觉得不对劲儿,就问:“鸿博,是不是不舒服啊?”   “哦,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张鸿博面色苍白,两眼发暗,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赵国江好一通劝说,张鸿博才回了宿舍。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那纸条是哪来的?这么巧出现在他碗里?除非是现场搁进去的。   张鸿博想起了大师傅。   自打他进了研究所,跟大师傅照过几回面,大多在伙房里。大师傅很热情,跟工程师、技术员们都认识,赶上加班就过来送饭,看着没什么特别,也没跟他单独说过话。   可父亲是做什么的?他心知肚明。   母亲也多次提醒,千万不要跟父亲联络。可现在人家找上门了,妥都妥不掉了。   想着父亲,张鸿博心绪复杂。   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对母亲和他们兄妹两个却很冷淡。以致于抛妻弃子,不闻不问,甚至不择手段加以利用。光这一条,就不能原谅。   可他有胆子举报吗?会不会把家人牵连进去?   虽说,母亲跟父亲离婚了,可他和妹妹都姓张,是张禀仪的子女。对国家政策,张鸿博虽有了解,但并不透彻。   张鸿博神态异常,赵国江担着心。   他打了一壶开水,送到张鸿博的宿舍。   看到张鸿博忧心忡忡的,就关切地问道:“鸿博,你咋了?”   “唉,一言难尽啊!”   张鸿博跟赵国江关系不错,经常交流。他觉得这个人很正直,喜欢帮助人,对政策吃得也透,给他讲过不少大道理,就坑坑巴巴地说了纸条的事情。   赵国江一听,警觉起来。   特务咬钩了。   跟徐科长分析的那样,有人利用这层关系,跟张鸿博联络。而张鸿博经受住了考验,把事情说了出来。   “鸿博,不要担心,我来想办法。”   赵国江不便透露身份,可怕张鸿博沉不住气露出了破绽。   从纸条可以看出,张鸿博一来就被盯上了。   这么长时间不露头,是在观察。而今天的情况很特殊,应该是谋划已久的,对张博鸿做个试探。   安抚住了张鸿博,赵国江把消息传了过去。   保卫科有便衣同志,跟他单线联系。   徐科长赶到了船厂,跟保卫科一起秘密排查。   大师傅是重点怀疑对象。   他姓钱,叫钱阿江。从履历上看,社会关系很简单,父母兄弟都在乡下,自个儿来沪上闯荡,在饭馆里帮过厨,学了一门手艺。解放后,有同乡推荐进了造船厂,工作很卖力,跟工友们也和睦。   就是有一点,有工友发现大师傅喜欢赌钱。   还抱怨说:“存不住钱,不敢回老家见阿爹阿娘,也没钱娶老婆……”   在调查过程中,还发现了一个细节。   大师傅没念过书,不识字。解放后,在扫盲班认了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跟纸条上的字迹截然不同。   也就是说,写字的另有其人?   徐科长想起了许美玉的口供,说老K指示她接近船厂,具体怎么操作,她也不晓得。老K被抓捕后,说船厂的内应隐藏得很深,谁都没见过。   这个人不可能是大师傅,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大师傅的举动,更像是投石问路。   对大师傅是顺藤摸瓜,还是立即抓捕?   几位同志碰头之后,打算守株待兔。   大师傅被监控起来。   有张鸿博这个鱼饵勾着,一定能钓出一串大鱼来。 第74章 .钓鱼   *   一连监视了几天。   大师傅忙着烧饭做菜,一点动静都没有。既没跟张鸿博照面,也没传递东西,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住所也搜检了一番,除了香烟头和酒瓶子,没有任何发现。   保卫人员暗暗称奇。   这是心理素质好,还是被蒙在鼓里,根本不晓得怎么回事?徐科长觉得是后者。钱阿江不像受过专业训练,更像是被特务拉拢、替人家跑腿的。   研究所是个特殊单位,进出都要登记,防范很严。尤其是项目组被重点保护着,一般人很难接近,唯一的切入点在后勤上。钱阿江是个合适人选,借着送饭之机可以进入办公区,既能接触到技术人员,又能拍到图纸照片。   要沉得住气,继续监视。   围绕着钱阿江的调查也深入展开。此人经常去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接触?有没有什么奇怪举止?经济上有没有异常?   调查是秘密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张鸿博跟赵国江谈过之后,压力减轻了,又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这一忙,就到了星期六。   张鸿博回家探望母亲,跟妻子儿女团聚。   大师傅钱阿江出了船厂,偷偷溜到附近的茶馆。   大堂里人头攒动,有喝茶的,有聊天的,闹哄哄的。   保卫人员注意到钱阿江一来,茶馆伙计立马上前招呼,还把他拉到一边说了几句,很熟络的样子。   随后,茶馆伙计提着茶壶,去了后院。   保卫人员跟在后面,透过门帘缝隙朝里望了望。只见茶馆伙计跟一位穿着旗袍、夹着香烟的中年女子说话,中年女子从荷包里掏出一沓纸币,交给伙计。   伙计一哈腰,屁颠屁颠地往回走。   看看没人注意,就顺手抽了几张钞票,揣进自己的腰包里。   到了大堂,茶馆伙计把那卷钞票,悄悄塞给钱阿江。钱阿江眉开眼笑,顾不上清点,就一头扎进了棋牌室。这里混着三教九流,社会闲散人员,名义上是喝茶的,实际上是赌钱的。   玩了一个钟头,钱阿江又输光了。   实在掏不钱来,才悻悻地离开茶馆。其间,除了几个赌徒,没人跟钱阿江接触,中年女子也没再露面。   看来,这是一个窝点。   保卫人员立即对茶馆伙计和中年女子展开调查。   这间茶馆,是中年女子开的。她早几年死了丈夫,自称顾三娘。茶馆伙计跟顾三娘是表亲,跟着顾家过活。因为开茶馆,顾三娘接触得人很杂,黑白两道通吃。她兄弟在旧警察局工作过,解放前逃到了海外。她的丈夫生前在稽查大队,威风过一阵子。   这人社会背景复杂,很有可能跟特务组织有关联。   这天,保卫人员借着工商税务的名头,查了账目。徐科长注意到,账目上的字迹跟纸条上很接近,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徐科长当机立断,立即抓捕讯问。   公安人员以抓赌的名义,带走了一伙赌徒、顾三娘和茶馆伙计。   顾三娘一开始嘴巴很硬,说自己开个茶馆,赚点小钱养家糊口。有大哥要在茶馆里设台子,她不敢不答应。大头都让大哥拿走了,她只是抽个份子钱而已。   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女人很狡猾。   徐科长示意保卫人员拿出那张纸条,摆在顾三娘面前。顾三娘撑不住了,哑着嗓子说:“长官,我是迫不得已啊!”   原来,顾三娘被特务拉下水了。   有个代号叫“金雕”的,突然找上门来,说认识她兄弟,要她加入救国军,还拿出了委任状和一大笔报酬。她本来就对政府不满,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元和美金,立马动心了。   平日里,跟“金雕”在茶馆碰头。   还按照“金雕”的指示,把造船厂的钱阿江拉下了水。   钱阿江喜欢赌钱,经常来茶馆。看到他手头很拮据,就让伙计借钱给他。一来二去,就欠了一屁股债。看看差不多了,就要求钱阿江还钱,还威胁道:“钱是大哥的,还不上就等着跳黄浦江吧!”   钱阿江很害怕,求他们给一条生路。   伙计趁机说:“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就看你干不干了……”   钱阿江见钱眼开,答应帮忙做事。   那张小纸条是“金雕”让她写的,她也不晓得啥意思?就给了钱阿江,让他见机行事。   追问“金雕”的下落,顾三娘摇摇头。   “金雕很谨慎,从不说自己的事儿,不晓得做什么工作,也不知道住在哪里?平日里见面,都是他主动找过来,戴着礼帽和墨镜,看不清眉眼……”   顾三娘跟伙计的口供基本一致,不像在说谎。   茶馆里也搜不出什么,既没有电台发报机,也没有武器。   看样子“金雕”是上线,神神秘秘的。   按照顾三娘和伙计的描述,徐科长画了一幅肖像画。礼帽、墨镜、络腮胡子,中等身材,喜欢穿一件风衣,竖着领子,看不出真面目。   那船厂的内应真得是钱阿江?   徐科长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像有人在捉迷藏。   就在这时,电讯处破获了一段电文。   孤岛那边派遣特务,以商人身份从港岛进入内陆,秘密潜入沪上,协助米国情报站收集情报。也就是说,刮民党特务跟米国情报人员联合起来了?   徐科长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那几家外国商行。   种种迹象表明,米国设在远东的情报站就隐藏在这里。人员早已经布置下去了,就等着敌人冒头呢。   徐科长找到电讯处,让巡逻车在那一片加紧巡逻。   张建设(张阿坤)正在值班,听到徐科长找他,很兴奋。   “徐同志,您说得没错,那一片的确出现过短波信号……”   可电文编码不同,破解很困难。   张建设有信心,说:“再难也有规律可循。”   上面那段电文,就是张建设破解的。   蒋爱华走后,电讯处人手紧张,张建设受邀兼起了电文破译工作。跟蒋爱华不同,张建设对电码了解不多,可他记忆力好,逻辑思维能力强,很有天赋。一段磨合之后,就把自身的长处发挥出来了。   *   徐科长等人加紧破案,田小苗也过了七岁生日。   三月十三号,农历二月初六,田小苗满七岁了。   跟往日相比没啥特别的,就是一大早,三个娃娃吃了煮鸡蛋,一人一个,热乎乎的。冬子屁颠颠地说:“小苗,我十二月过生日,还早着呢!”   梅子也掰着手指头,说:“小苗姐姐,我到明年就七岁了……”   三个娃娃叽叽咕咕,咧着小嘴,无忧无虑。   孙梅英挺着肚子,很艰难。   她怀孕八个多月了,负担越来越重,把大旺紧张得不行。可她还是坚持工作,说活动一下挺好。自从小苗给她补课,夜校补习暂时不去了。   小苗说:“娘,您放心,我讲得比先生还要好呢。”   孙梅英觉得也是。不管啥问题,问小苗没有不晓得的。   生日过后,柳进军收到了孙玉华的来信。   牛皮纸信封磨得卷了边,像在口袋里存放了好久。在信里,孙玉华说:“进军,等到战役结束了,就能回国休整了……”   柳进军看着地图,想找到孙玉华所在的方位。   那是一片崇山峻岭,到处都是防空洞。孙玉华说,几乎每天都要钻山洞,腿脚可麻利了。那大哥呢,是在东北边境集结,还是跨过了鸭绿江开赴前线?   还有一场恶战要打,只盼着亲人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日子一恍而过。   到了三月底,沪上慰问团回来了。   在报告会上,有代表激动地说:“前线太艰苦了,志愿军要飞机没飞机,要坦克没坦克,全靠战略战术跟敌军对抗。而敌军呢,飞机、坦克、大炮,从头到脚武装到牙齿。可我们志愿军跟本不怕,拼得就是那股子精神,靠得就是那股子勇气!我们在大后方一定要做点什么,没有飞机?那我们就捐飞机!没有坦克大炮,那我们就捐坦克、捐大炮!”   一席话,激励了无数人。   捐飞机、捐坦克、捐大炮,用实际行动支援“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倡议一发出,立马得到了响应。   工商界人士率先认捐,号召大家:“节衣缩食,发展生产。”   一场捐献武器的运动开始了。   沪上做了表率,立马影响到了全国。   有评论说:“这个办法好,目标明确,实实在在,很激动人心……”   田小苗看着报纸,热血上涌。   到了六月一号,抗美援朝总会将发出号召,全国各界开展爱国增产、增收运动,用新增加的收入购买飞机、大炮等武器,捐献给志愿军。(注1)   一场正义之战,把全国各界爱国同胞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不管是工人还是农民,不管是资本家还是知识分子,只要有一颗爱国之心,就团结起来,奋发图强。   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国内生产力得到了大幅提升。米帝国主义的封锁禁运,不但没能打垮我们,反而凝聚起了一股力量。   不畏艰险,不屈不挠,这就是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 第75章 .五一   *   这场慰问改变了很多人。   白丽雅回来后,写了决心书,还动员父亲捐款。   白鹤鸣唉声叹气,说:“公司那边资金周转不灵,家里的小汽车都卖掉了,哪里还有闲钱啊?”   “阿爸,您不晓得前线有多艰苦,米国人吃肉罐头,喝牛奶,志愿军吃一把炒面就一把雪,没有青菜和肉食,营养跟不上,很多战士得了夜盲症,一到晚上,啥都看不见……”   白丽雅坚持着,想说服父亲。   她去了一趟前线,亲眼看到志愿军战士浴血奋战、英勇杀敌,很有触动。如果说,一开始还抱着投机心理,亲临战场之后,有了很大转变。   白丽雅好说歹说,白鹤鸣才勉强点头。   “丽雅,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大好,这点钱就以你的名义捐出去吧!”   白丽雅拿着一张支票,送到单位,说代表他们全家捐款。筹款组的同志很激动,握着白丽雅的手,说:“小白同志,我代表组织上谢谢你们一家!”   “罗组长,这是我应该做的。”白丽雅面色微红,眼睛闪闪发亮。   一千块银元,搁在白家不算什么,可对普通人来说,是个天大的数目。   为了表决心,白丽雅收起了洋装,换上了普通工作服。   白衬衣,翻领外套,工作裤,很朴素,也很大方。   白丽雅的变化,同志们都感受到了。对她的看法也有所改观,没有人再轻视她了,那些冷言冷语也听不到了。   白丽雅记得韩主任的好,特地去拜访。   韩名义夸道:“小白同志,进步很大!”   捐款的事儿,韩名义听说了,还在会上做了表扬,说:“年轻同志进步很快,革命就是锻炼人啊!”   回到办公室,人事科的崔大姐叫白丽雅过去。   “小白,你的试用期通过了,恭喜你!”   白丽雅填了表格,开心不已。   终于得到认可了,这是她努力的结果。   办完了手续,崔大姐随口问道:“小白,你个人问题考虑过吗?”   “崔大姐,我刚参加工作,暂时还不想考虑。”   白丽雅略带羞涩,脸上飞起了一抹红晕。   她想起了大哥说的,找个革命干部,将来大有好处。   这些日子,白奕雄不在身边,可对白家的影响依然存在。   白奕雄跑路后,避了几个月风头,就用化名给家里写信,说:“去了港岛,继续跟内陆做生意。还跟英国人搭上线了,一起倒腾物资,利润很可观……”   白鹤鸣松了口气,就按照白奕雄说的开始收拢资金。   本来,白家的资产早就转移出去了大半,只剩下宅子和商行。商行保留着,是舍不得沪上的市场而已。拿白奕雄的话说:“港岛那个弹丸之地,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如果不是背靠大陆,连喝水都成问题……”   像白家这样脚踩两条船的,大有人在。   政府并不干涉,只要遵纪守法,贸易往来很自由。当然,对不法分子要严惩。这几个月,工商处查处了一大批伪劣商品,吊销了几个军需品供应商的资格。   对坑害志愿军的行为,田大旺特别痛恨。   只要发现,一律严惩。   公安机关也展开了行动,该抓捕的抓捕,该判刑的判刑。   可面对高额利润,还是有铤而走险的。   *   一九五一年,“抗美援朝”爱国运动如火如荼。   舆论宣传非常到位。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不管是大人还是娃娃,同仇敌忾,团结一心。   田小苗在学校,每个星期都要出黑板报。   就像伟人说的,美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为了形象化,她跟冬子商量着画了一只纸老虎,用拳头一通猛揍,就耷拉下了尾巴,瘫在了地上。   对美帝国主义要蔑视、鄙视,消除恐美心理。   二战过后,相当一部分民主人士是崇美、亲美的,对米国抱着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总是替米国人说话,甚至还有泄密通敌的。在京城就出现了一起,未等开战,就有人把军需战备、粮食物资等机密数据传给米国,美其名曰为国家好。   可战场上血淋淋的现实,打破了一切。不是跪下来求和,就能解决问题的。要想不挨打,必须站起来反抗。   到了“五一”劳动节,沪上组织了大游行。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起床号吹响了。   田大旺爬起来,准备出操。   孙梅英刚想下床,就觉得肚子往下一坠。   “不好,要生了!”   孙梅英捂着肚子“哎呦”了两声。   田大旺赶紧过来,扶着孙梅英躺下。   “梅英,你坚持一下,我去借一辆平板车。”   田大旺手忙脚乱地跑出去。   按说,还有几天才到日子,可小家伙等不及了,想提前出来。   田小苗也醒了,哒哒哒地跑过来。   “娘,不要紧张,咱们这就去医院。”   田小苗提着包袱,里面装着收拾好的物品。田大旺借了一辆平板车,把孙梅英抱到车上,拉着去部队医院。   这是柳进军联系好的,说部队医院离得近,条件好。   冬子、梅子也跑过来,跟小苗一起在后面推车。   五月天暖和了,三个娃娃穿着小褂子,“嘿呦嘿呦”推得可有劲了。   孙梅英躺在平板车上,望着蓝色的天空。   今天是“五一”劳动节,娃娃的小名就叫五一吧?   她跟田大旺一说,田大旺大声应着。   田小苗心说,这个名字好记,过生日绝对不会忘了。   到了医院,柳进军正等着。   床位安排好了,孙梅英被送进了妇产科。   这是她头一回住院。搁在农村都是在家里生产,哪有这个条件啊?   孙梅英不想娃娃们害怕,就说:“进军,你带着三个娃娃先回去。”   “好。”   柳进军牵着梅子往外走。   田小苗想留下来,可孙梅英不答应。生娃娃很可怕,不能留下心理阴影。   田小苗只好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   冬子跟小大人似,拍拍胸脯说:“小苗,不要害怕,我来保护你。”   这句话,田小苗一下子记住了。   多少年后,跟冬子重逢时,这句话又冒了出来。   孙梅英是第二胎,可还是折腾了一阵子。   听到产房里的喊声,田大旺揪着心,如针扎一般。   他在门口走来走去,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当太阳升起来时,“哇哇”一声啼哭。   一个健康的男婴呱呱坠地。   母子平安,田大旺提着的心落了地。   孙梅英平躺着,从产房推出来。她面色苍白,头发凌乱,被汗水湿透了。   田大旺攥着孙梅英的手,说:“梅英,你辛苦了……”   “嗯。”   就像完成了任务,孙梅英沉沉地睡了过去。   家属楼那边,柳进军下了一锅荷包蛋,加了几勺子红糖,盛在饭盆里,盖上盖子。   “走,送饭去!”   一行人赶到妇产科,伸着脖子等着。   田大旺探身出来,田小苗飞快地跑过去。   “小苗,你有弟弟了……”田大旺一脸喜悦。   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他都喜欢。梅英说:“要生个男娃,给爹娘一个交代。”   这一下,总算如愿了。   隔着玻璃,田小苗瞅着床上的小娃娃。   一扎来长,裹在细棉布里,扁扁的脑袋,红虾虾的小脸,就像个小猴子。   冬子和梅子凑过来,不禁问道:“小苗,这娃娃咋这么小啊?”   “刚出生的娃娃,都这么小。”   三个娃娃掂着脚尖,目不转睛地看着。   一缕阳光,从窗户上投射进来,亮堂堂的。   田大旺一下想好了娃娃的名字。   梅英说娃娃的小名叫五一,那大名呢,就叫田朝阳(zhao yang)。   田小苗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很有意义。   孙梅英醒了,田大旺端着饭盆,坐在床边。   “梅英,吃荷包蛋……”   田大旺用勺子舀着红糖水荷包蛋,送到梅英的嘴边。   “五一”集会,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有十多万人参加了游.行,声势浩大。   各单位、工厂都在签名。   反对米国重新武装日本,争取全面的公正的对日和约。(注1)   朝鲜战争爆发后,数百万“联合国军”集结,军需采购是一大项目。订单像雪片似的飞到日本,日本开足马力,积极充当米帝的走狗,重新武装起来。小日本战败后,贼心不死,借着朝鲜战争搞情报、搞武装,蠢蠢欲动。   田大旺照顾着梅英,顾不上参加。   傍晚时分,过了观察期。   柳进军找了一辆吉普车,接梅英回家。   田大旺抱着孙梅英,一步一步走过来。孙梅英的怀里搂着一个娃娃,小小的,嫩嫩的。   小苗、冬子和梅子挎着包袱,跟在后面,开心得就像过年。   *   赶在“五一”节,徐科长这边收获颇丰。   根据张建设破译的电文,潜入沪上的刮民党特务一露面,就被盯上了。   顺藤摸瓜,设在外滩的一家米国商行浮出了水面。   抓捕行动是秘密进行的。涉案的间谍特务全部落网,还缴获了收发报机、情报底稿、大量的证件、密码、活动经费(黄金、美元)等等。(注2)   从此以后,设在沪上的米国中央情报局秘密站点被彻底摧毁了。   船厂那边,没什么动静。   顾三娘被抓捕后答应配合,就放了回去。可她回到茶馆,很不老实,暗里传递信号,金雕没再出现。   钱阿江也老实了,没有任何动作。   跟张鸿博接触的,还是以往那些人,没有异常。   这么一来,线索又断了。   徐科长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金雕化妆出行,不想露出真面目,会不会是船厂内部人员?他把研究所的所有人员档案都调出来,细细查看。又借着开会之机,实地观察。   可惜,没什么发现。   金雕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这天,徐科长看着那幅画像,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金雕脸上的络腮胡子,会不会是粘上去的?也就是说,现实生活中的金雕是个白净脸,没有胡须。 第76章 .船厂   *   关于金雕,徐科长再次询问顾三娘。   顾三娘心知妥不过去,就装着刚想起来的样子,提供了一点线索。   “长官,金雕不爱说话,怕隔墙有耳,发布任务都写在纸上,随后,擦着一根火柴就烧掉了。哦,对了,他喜欢戴黑手套,脖子上还系着一条丝巾……”   对顾三娘的话,不能全信。   徐科长找到茶馆伙计,茶馆伙计说:“那个穿风衣的,来了就上楼,没听到他说话。有一次帮他叫车,隐隐听到一句去杨树里,嗓子像是烟熏过,很沙哑……”   杨树里?徐科长核对地图。   杨树里很大,有七八条里弄,都是石库门房子,密密麻麻的,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可他有一种感觉,金雕八成就躲在那里,因为离船厂不远。   徐科长扩大了调查范围。   他把船厂保卫科的同志召集起来,了解情况。可船厂有一万多名职工,排查起来可不容易,只能先从研究所相关人员查起,包括家属在内。   保卫科的同志说:“研究所里,有原有的技术人员,也有机电专业毕业的大学生,还有归国华侨,薪水很高,大部分女眷都做太太,没出来工作,只有医务室的许医生,她丈夫姓韩,是个工程师,在组装车间……”   徐科长一听,就把韩工的档案调出来。   三十出头,白净脸,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   身高一米七,跟金雕很接近。   徐科长拿起铅笔,按照韩工的照片画了一幅速写,又加了一圈络腮胡子。   会是这个人吗?徐科长无法判定。   他又打开许医生的档案,翻看起来。   解放后,政府接管了造船厂,招了一批技术人员。韩工被招进来,许医生也跟着进了厂。因为念过医科,被安排到医务所。造船厂很大,有专门的医务所给职工看病。研究所里也设了医务室,由许医生负责。   也就是说,许医生跟技术人员有接触,包括张鸿博在内。   换句话说,研究所里的动向,许医生能第一时间获得。   徐科长看到家庭住址一栏,写着厂区宿舍。   就问:“许医生和韩工住在宿舍里?”   “哦,刚来时住厂里,后来把娃娃接过来了,就在杨树里租了一套房子,档案上还没来得及变更……”   徐科长听到杨树里,眉头一挑。   不会这么巧吧?金雕也去过杨树里。   这天晚上,杨树里静悄悄的。   一辆巡逻车缓缓开来,逡巡了几圈,没有任何信号。   徐科长下令继续巡逻。   终于,在几天后的一个凌晨,捕捉到了一条短波信号。   这很令人振奋。   张建设就在巡逻车里,对着截获的电码,苦思冥想。他按照蒋爱华留下的密码本和编码方式,一遍一遍地推演着。   最后,终于破解出来了。   “鱼饵弃之,准备接应”   徐科长看着电文,“金雕”发现张鸿博是鱼饵,所以放弃了?那准备接应是什么意思?又要派人打入进来?   情况需要马上核实。   这天,船厂开会。韩工程师脱不开身,许医生在值班室,两个娃娃上托儿所,家里只剩下一个老妈子。   保卫人员乔装打扮,盯着那栋石库门房子。   到了九点,黑漆漆的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蓝印花布褂子、系着围裙的中年女子拎着菜篮子,跨出了门槛。   她拢着头发。驼着背,佝偻着,可骨架子依然很大。   每天这个时候,老妈子都要去菜市场,一逛就是一个钟头。   两名保卫人员从后门潜入进去。   一通查找,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黑色风衣。又从橱柜下面翻出了一个化妆包,里面装着一顶男士假发、一副络腮胡子,一副假牙。最后,又在座钟的底座下面,发现了一部微型发报机。   保卫人员很兴奋,交换了一下眼色。   证据确凿,这一对夫妇都有问题。   俩人正准备离开,就听到后门一响,老妈子买菜回来了。   保卫人员来不及躲闪,一个钻到床底下,一个躲在窗帘后面。   老妈子推门进来,扫视了一圈。   看到案子上的座钟,玻璃门没关好,神色微变。有人进来了,老妈子放下菜篮子,装着没看见,去后院打水淘米。   “哗啦啦”清洗了一通。又端着木盆下河洗衣裳。   老妈子瞅着无人注意,就丢下木盆,上了一艘小船。   当时,屋里的保卫人员并未在意。   望风的同志也没发现。   他只顾盯着前门,哪里想到老妈子提前从菜市场回来了?还饶了一个圈,走了后门。   船厂那边,韩工和许医生被请到了保卫科。   保卫科长一开口,韩工没反应过来。   “什么金雕?”他推了推眼镜,莫名其妙。   许医生更是涨红了脸,激动地说:“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保卫科长想拍桌子。   这两个特务太狡猾了,证据面前还想抵赖?说着,让人把微型发报机、黑色风衣、化妆包拿出来。   韩工和许医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那件风衣是韩工的不假,可化妆包哪来的?怎么藏着这种东西?   徐科长意识到不对,赶紧带人去杨树里。   可屋里空无一人。   老妈子去洗衣裳,一去不复返,连个影子都没了。   保卫人员气得跺脚,是他大意了,被一个帮佣蒙骗了。   徐科长说:“不能怪你们,是我误导大家了。”   真正的金雕,是那个老妈子。   她化妆后,怕人认出来,才竖着领子,系着丝巾,不敢轻易说话。   徐科长翻看着“老妈子”的房间,一尘不染,很简朴。她的老态也是伪装的,真实年龄要年轻得多。   回到保卫科,韩工和许医生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家里藏着一个女特务,一呆就是一年多?   对老妈子的来历,韩工和许医生不是很清楚。   当初,家里找帮佣,厂里有师傅介绍,说:“王妈是从乡下来的,孤苦伶仃的,想在沪上找个事做。”他们看王妈虽然驼背,可手脚麻利,人也干净,就留下了。   “那位师傅是?”徐科长不禁问道。   “是茶房的张阿伯。”许医生说道。   “快,把张阿伯请过来……”   保卫科长派人去请张阿伯。   张阿伯在茶房,负责烧开水、打扫卫生。每天早上,都推着一车暖瓶,挨个送茶水。到下班时,会把门口的空暖瓶收回来,准备第二天使用。   换句话说,张阿伯也能出入办公室。   虽然,项目组的暖瓶都放在门口,可挡不住张阿伯的热情。有时候执意要送进来,说:“同志们辛苦了,沏一杯热茶是应该的。”   张阿伯是热心肠,见保卫人员来请,立马赶过来。   听到问起王妈,就乐呵呵地说:“王妈是我介绍的,可我也不认识她,是一个同乡牵线搭桥,说一起从乡下出来,帮帮忙……”   张阿伯语气轻松,很自然。   徐科长在一旁,一言不发。   这究竟是伪装,还是真不知道?沪上做帮佣,是要有保人的。即便再热心,也不会轻易担保,尤其是不知根知底的人。   再说,王妈在外面,怎么会对研究所一清二楚?   除非是有人通风报信。   而这个人是谁?张阿伯、许医生都有可能,韩工也有嫌疑。特务躲在他们家一年多,半夜里嘀嘀发报,不可能一点都听不见吧?   人员甄别立马展开。   保卫科长跟张阿伯拉开了话题,想拖延一下时间。   其他人员去张阿伯的宿舍,细细搜查。   房间很小,一眼望到底,没任何异常。   徐科长也赶来了,看到窗台下摆着一个黑陶罐子,就说:“打开看看。”   罐子里装着大米,用手一探,深不见底。   保卫人员铺上床单,把大米倒出来,一个油纸包藏在最下面。打开油纸包,是一个小竹筒,拧开来,一卷微缩胶卷露了出来。   “立即抓捕!”   保卫人员返回时,张阿伯正准备告辞,说要捅开炉子,烧开水了。   保卫人员上前一把扭住,张阿伯装腔作势,直呼冤枉。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   保卫科长盯着张阿伯,气得咬牙。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张阿伯蹦跶了那么久,还用微型照相机拍下了图纸。好在,最核心的还没到手,所以图纸尚未送出去。   敌人有多狡猾,几次甄别都漏网了。   保卫科长觉得自己警惕性不够,差一点就酿成了大错。   徐科长瞅着张阿伯,这就是那个内应?   藏得很深,也很善于隐藏。   这么一来,许医生和韩工的嫌疑排除了。   可徐科长出于谨慎,依然要走访。 第77章 .满月   *   对特务的审讯,立即展开。   一开始,张阿伯拒不交代,很顽固。   可在人证、物证面前,不交代就是死路一条。   徐科长拿着照片,让在押特务辨认。有一个管档案的特务认出了张阿伯,说跟解放前消失的行动组长刘简很像。   特务立功心切,把刘简的老底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刘简身手矫健,是个练家子,早年执行任务时负过伤,肩上有一个疤痕……”   经过多方辨认,张阿伯就是特务刘简。   刘简被昔日的同僚认出来,就再也绷不住了。   他坑坑巴巴地交待起来。   解放前夕,刘简化名张长坤安插在船厂,先是执行破坏任务,后来工人护厂队防范甚严,没能得手,就改成了长期潜伏,伺机而动。   他在厂里表现得很积极,骗取了工会信任。后来,接到指令窃取船舶文件图纸,就想方设法混进了研究所。可他是后勤人员,不容易得手,就想发展成员。   这时,金雕找到他,说是海外派遣过来的,随身携带了一部电台。   他很不满意,金雕知道他的身份,对他发号施令,可他从未见过金雕的真面目。钱阿江是他推荐给金雕的,说这个人可用。张鸿博的情况,他并不了解,估计是金雕弄来的消息。   对接应之事,刘简摇摇头,未听金雕提起过。   也就是说,金雕跟海外单线联系,那边不了解船厂的情况。徐科长当机立断,让报务员模拟金雕发报,只要金雕没出边境,那边会继续派遣人员。   来一个逮一个,让特务无处躲藏。   徐科长不晓得接应人员会以什么面目出现?就张开大网,等着对方撞进来。   *   船厂的案子告一段落,赵国江回了公安局。   研究所那边只说外出学习,并未提及其他。   张鸿博很不舍,握住赵国江的手说:“抒言,等着你回来。”   出于保密需要,赵国江不能暴露身份。他觉得很抱歉,张鸿博把他当朋友,可他只能用化名跟人家交往。   回到局里,赵国江继续担任巡逻队队长。   不用再隐瞒了,他捧着蒋爱华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蒋爱华离开后,半个月写一封信,已经攒了好几封了。他给蒋爱华回信,述说着牵挂和思念。   这时候,“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打响了。   蒋爱华随着兵团上了前线。   这是她主动要求的。在运动防御战中,前方电码多次被截获,刮民党电译员协助美军破解,给我方造成很大困扰。而敌方电码即便被截获,也很难破译出来,就想亲临前线解决这一难题。   她去的恰好是柳进原所在的军团。   听说电码专家到了,柳进原赶紧把人请进来。   “蒋同志,可把你给盼来了。”   蒋爱华顾不上寒暄,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这跟大本营不同,随时都能听到隆隆的炮声、敌机的轰鸣声,还有刺耳的警.报声。   这让她很兴奋,大脑格外清醒。   蒋爱华的到来,解决了不少难题。   先是更换了密码本,接着释放假情报迷惑敌人。这些方法以前也使用过,可对方很快就识破了。蒋爱华的编码另辟蹊径,即便破解也得花费时间。   柳进原作为军团参谋长,对情报格外重视。   与“联合国军”相比,志愿军的武器装备十分简陋,硬碰硬地对打并不占优,更多的是采取包抄合围战术,就像扎口袋一样,把敌人切成一段一段的,团团围住,一个营一个营地消灭。(注1)   仗打得很艰苦,凭借的是灵活的战略战术和不怕牺牲、英勇顽强的意志。   前几次战役,以米帝为首的“联合国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占不到什么便宜,就从后勤运输线上下手。后勤补养跟不上,给志愿军造成了很大困难。   驻守山头时,志愿军战士背着枪.支.弹药和干粮,只够七天用的,若是七天到了还未换防,吃的就没了,弹药也不充足。而“联合国军”有强大的空中支援,牛肉罐头应有尽有,武器装备更是超过了几个等级。(注2)   就在这种艰苦条件下,志愿军毫不畏惧,依然坚守着阵地。为接下来的停战谈判,打下了坚实基础。   *   前方流血牺牲,换来了后方的和平安宁。   一九五一年五月,孙梅英刚生下娃娃,在家静养。   坐月子不能见风、不能摸凉水,不能乱走乱动,不然会落下毛病的。小苗出生那会儿,本该婆婆照顾,孙家晓得袁氏的秉性,就把孙梅英接回娘家,出了月子才回来。   可现在咋办?不管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都不在跟前。   田小苗挺身而出,拍着小胸脯说:“娘,我来照顾您。”   田小苗想休学一个月。一年级课程对她来说,太过简单。上学不过是混日子,跟外界接触一下而已。   “小苗,那哪行啊?”   孙梅英不同意,田大旺也直摇头。   小苗才七岁,哪能接下大人的活儿?再说,耽误了学习,对不起娃娃。   “小苗,你不用担心,爹来照顾你娘。”   “爹,您工作那么忙,哪里脱得开身啊?”田小苗知道大旺同志经常加班。   “小苗,爹请几天假。”田大旺咬咬牙。   “爹,正赶上打仗,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田小苗晓得大旺同志离不开工作,而工作也离不开大旺同志。没人压着,那些奸商们可就无法无天了。   “小苗,爹有再重要的事情,也不能不顾家里……”   田大旺难得觉悟,成熟了不少。   “爹,您安心工作,下班早点回来就行。”   孙梅英也说:“小苗,娘自己能行……”   可田小苗坚持着。   “娘,我可以端茶递水,还可以洗尿片子,不让娘下地走动……”   好说歹说,孙梅英和田大旺就是不同意。   田小苗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她不想自己后悔,看到娘落下月子病,痛不欲生。   第二天,田小苗自作主张,赖在家里不肯上学。   柳进军来接娃娃们,田小苗直摆小手。   “冬子,你帮我请个假,就说我生病了。”   田大旺气得想揍人。   “小苗,快走,要迟到了!”   田小苗躲到一边,冬子揪着田大旺的衣襟说:“田叔叔,我回来给小苗补习。”   田大旺没辙,只好让柳进军驮着冬子和梅子走了。   田大旺钻进厨房,田小苗也跟进去。   她站在小板凳上,看着大旺同志围着灶台打荷包蛋、熬米粥。   心说,这个简单,学起来很快嘛。   荷包蛋煮好了,加了两勺红糖。   孙梅英倚着床头,看到小苗端着木托盘进来,不晓得说啥才好。平日里,小苗懒懒的,能躺着就不坐着。可现在跟个大娃娃似的,会照顾人了。   田大旺请了三天假,可上午就被人家叫走了。   田小苗接替大旺同志,端茶倒水,就连尿盆都端到孙梅英跟前。   一天下来,田小苗没让孙梅英动手。   孙梅英很心疼,说:“小苗,你歇一会儿。”   “娘,我不累。”   田小苗觉得自己从未这么能干过。   田大旺赶回来,看到家里井井有条,才意识到小苗不但脑子好使,做起事来也像个大人。   这个闺女很不一般。   田大旺答应小苗试几天。要是太累了,就去学校。   柳进军怕大旺这边忙不过来,想把冬子和梅子接回去。   冬子和梅子不肯走,说要给小弟唱歌,跟小弟一起玩。   田大旺也说:“进军,这边热闹,娃娃们回去太冷清了,不习惯。”   柳进军只好答应下来,说:“大旺,你照顾好大姐,接送娃娃就交给我了。”   坐月子要吃点好的。   田大旺买了猪蹄黄豆炖汤。   这个月没往老家寄钱,手头实在太紧了。为了买点好吃的,银元花了两块。市面上流通的是人民币,可碰到小摊贩还是喜欢收银元,价格也便宜一点。   看到大旺同志记账,田小苗晓得经济紧张。   她盼着赶紧实行工资制,那样手头会宽裕很多。按照大旺同志的级别,一个月可以领一百多块。可机关干部工资改革还得几年,慢慢熬着吧。   因为熬汤,厨房里难免会碰头。   曹玉华来到沪上刚适应,就把厨房当成自己家的。见田大旺占着灶台,就不大高兴,嘟囔着:“两个灶台都不够用,真是挤死人了。”   田大旺不想看人家脸色,干脆买了一只小炉子。   烧煤球,可以提着把手搁在外面,用热水也方便。田小苗觉得挺好,她个子矮,再也不用站在板凳上够锅台了。   这些琐事,何处长并不晓得。   他还住在宿舍里,轻易不回来。   这一阵子,忙得焦头烂额的,亏得赵科长人头熟,跟国营公司有来往,就介绍了一下。两个小舅子念过书,能写会算的,就给安排了工作。   管吃管住,条件很不错。   两个小舅子搬到了单位,不用再打地铺了。   曹玉英很满意,在爹娘面前又挺起了腰杆。   见了何处长,也有了笑脸。   曹文栋很自在,每天看看报纸,出门转悠几圈。曹太太舒心多了,见了何处长就说几句话,也不摆架子了。   家和万事兴。   何处长不想麻烦赵科长,可问题不解决,在家人面前就抬不起头来。   *   洗洗刷刷过了半个月。   田大旺累得直不起腰。他跟孙梅英说:“亏得小苗帮忙,不然,真不晓得该咋办?”   孙梅英养得白白胖胖的,只是心疼那六块银元。   那是她的家底,一下全花光了。   “娘,咱不怕花钱,以后发工资,月月都有结余,能攒好些呢!”   田小苗瞅瞅账本,花在吃的上面一点都不心疼。梅英同志奶水很足,小五一见风就长,跟他的名字一样,向阳而生,朝气蓬勃。   冬子和梅子也见证了五一的成长。   从小猴子变成胖娃娃,一天一个样,越变越好看。   一转眼,小五一满月了。   曹玉英不晓得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要何处长把房子换回来。   何处长不好意思提,曹玉英就找到孙梅英。   “妹子啊,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挤不下,看看宏民一直住在宿舍里,我娘心疼不得了……”   “玉英姐,我正要跟你说呢,我们这就搬上去……”   孙梅英早有这个想法,自然满口答应。   何处长很过意不去,说:“建国同志,你看这事……”   “何处长,别见外,您帮了大忙了,我和梅英感激还来不及呢……”   田大旺对何处长很尊重。   何处长性格开朗,可自打家属过来,就没舒心过。他和梅英都瞅见了,可家务事儿,不好掺和。   这天下午,田大旺把东西拢了拢,搬回阁楼上。   跟三个月前相比,阁楼上有了变化。多了一张小床,正好够三个娃娃睡。   冬子和梅子放学回来,蹬蹬蹬地爬到楼上。   小苗正趴在窗台上,朝外望着。   见冬子和梅子回来了,就摆摆小手。   “快看,法桐开花了,一串一串的,紫粉色的,可好看了。”   冬子和梅子凑过来。   三个娃娃头挨着头,看着窗外。 第78章 .认捐   *   出了月子,孙梅英着急上班。   田大旺拦着,想让梅英在家多休息一阵儿。   孙梅英摇摇头,说:“大旺,我得去,不然,工作就让人家顶了。”   “梅英,那娃娃咋办?”   “娃娃我带着,一起去。”   孙梅英在家养了一个月,白白胖胖的,气色特别好。可上班习惯了,在家里闷得慌。尤其是听到广播里,都在搞生产、搞认捐,更是坐不住。   拿小苗的话说:“跟社会脱节,就落伍了。”   孙梅英觉得自己有点落伍。   补习班不去了,天天奶着娃娃,卧在床上。这么下去,可别跟那位家属一样,生了娃娃就出不了门了。因为心急,就让进军捎话,说:“出了月子,就去后勤上报到。”   柳进军跟后勤科打了招呼。   后勤科的李科长说:“放心,名额留着呢!”   孙梅英急火火的,恨不得立马去报到。   田大旺不再反对,只说:“梅英,要注意身体,不能太劳累了。”   孙梅英呵呵笑道:“大旺,我身体好,不怕累。”   田小苗也很支持,冲着孙梅英树起了大拇指。   “娘,您可真厉害!”   带着娃娃去工作虽然困难,可只要坚持没有做不到的。像梅英这样的劳动妇女好不容易才从家庭中走出来,不能再回到老路上去。   赶在星期一,孙梅英去上班。   她准备了一个小提篮,底子是平的,铺着小垫子、小褥子,把娃娃搁在里面。田大旺小心翼翼地提着篮子,小五一正呼呼睡着。   这个娃娃胃口好,吃了睡、睡了吃,很少闹人,可省心了。   到了伙房,孙梅英把提篮搁在桌子上。   她理着饭票,打着算盘,不耽误瞅一眼。   赶上娃娃饿了,就背过身去喂两口。   柳进军听说了,就去托儿所问了问。   所长说:“小婴儿也收。”   柳进军告诉孙梅英,孙梅英抚着胸口说:“太好了!”   平时自己看着,忙得时候就送到托儿所。   田大旺安了心,说:“部队就是好,跟家一样。”   当然,多亏了进军帮忙。不然,凭着孙梅英这个编外人员,可进不了托儿所。   *   孙梅英上班了,田小苗也回到了学校。   班里没什么变化,唯有冬子格外高兴。   他跟小苗是同桌,右边的座位空了一个月,干啥都提不起劲来。现在小苗回来了,上课也有意思了。   任课老师本来担心小苗跟不上,可一提问,小苗啥都会。想着冬子给小苗补习,虽然感到意外,却不觉得奇怪。   殊不知小苗是个天才,文化高着呢。   板报小组开会,田小苗提议:“外面在捐飞机、捐大炮,我们画一幅宣传画吧!”   “好!”冬子立马响应。   在画画方面,冬子很在行。这是受了柳进原的影响。   柳进原是搞战术、搞情报的,经常写写画画。冬子在一旁瞅着,也来了兴趣。他对着小人书临摹,画画水平提高得很快。   柳进原发现冬子的天赋后,就指导了一下。   柳进军说:“大哥,要不给冬子请个老师?”   “不用。”柳进原摇摇头。   这只是业余爱好,不能当饭吃。他更希望冬子长大后参军入伍,做一名革命军人。   *   六月里,天气很热。   阁楼上通风不好,发闷,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在沪上过夏天,真不好受。   跟老家比起来,是又潮又湿。而山里很凉爽,晚上睡觉还要盖着被单子。   田小苗不禁想起了家乡。   来到沪上,几乎忘了那个小山村。   大旺同志给家里写了信,报告了小五一的情况。老家那边难得回信,说娃娃百天后,拍一张照片,给爷爷奶奶瞧瞧。   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以往写信从来不回,这是看在五一的面子上啊。   对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田小苗深有感触。   好在离得远,不照面,那些矛盾都化解了。   不管咋样,家里多了一张嘴,大人和娃娃都很忙碌。   尤其是晚上,孙梅英更是脱不开身。   田大旺要去夜校上课,补习的任务就交给了小苗。   孙梅英一边看着娃娃,一边学习。   冬子也当起了小老师。挺胸凹肚,煞有介事地朗读着课文。   梅子听着听着,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小五一也呼呼大睡。   在朗朗的读书声中,一点一点地长大。   小五一很可爱,醒着的时候,喜欢有人陪。只要看到人过来,就咿咿呀呀的。冬子和梅子都喜欢逗娃娃,一会儿学猫叫,一会儿学狗叫。   小五一仰面躺着,团着小手,咧着嘴笑。   “五一,来抓着。”   冬子伸出小指头,想让五一攥着。   “冬子,洗手了吗?”   小苗在一旁监督着,不让冬子和梅子下手。   小婴儿不怕别的,就怕不卫生,沾上了病菌。   冬子咧咧嘴,把小手背在后面。   梅子也抿着小嘴,瞅着小苗。   自打小阿弟出生后,小苗姐姐掐着腰,厉害多了。   *   到了六月中旬,第五次战役结束了。   “抗美援朝”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   战争一时半会的不会结束,要做好长期准备。报纸上、广播里宣传着爱国公约,捐飞机、捐大炮、捐坦克,掀起了竞赛热潮。   田小苗对认捐很感兴趣。   为了方便群众认捐,抗美援朝总会按照当时的市价,把各种武器装备折算成了人民币。一架战斗机折合人民币1.5个亿(合新币15万元),一辆坦克2.5个亿(合25万元),一门大炮0.9个亿(合9万元)等等。(注1)   沪上认捐很积极,走在了全国前列。   不管是工商界,还是文艺界都行动起来了。   为了筹集款项,文艺界搞起了义演活动。大世界、大舞台都拉开了场子,京剧名角纷纷登场,一演就是一个月。   各单位也不甘落后,各种演出络绎不绝。   白丽雅有一副好嗓子,登台献艺,出尽了风头。   韩名义在台下做观众,巴掌拍得山响。   这时候的白丽雅,跟进步画上了等号,越发光鲜亮丽起来。人事科的崔大姐拿着一摞表扬信,说:“小白,快瞧瞧,都是表扬你的。”   “崔大姐,跟其他同志比起来,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白丽雅表面上很谦虚,心里很得意。   崔大姐说完了正事,又提到了个人问题。   “小白,大姐想问你个事……”   崔大姐关起门来,提到了韩主任。   “小白,你觉得韩主任咋样?参加革命十多年了,个人问题顾不上。解放后,组织上给介绍对象,可韩主任说要有革命理想,要志同道合,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大姐,我……”   白丽雅对韩主任很尊重,可真要涉及到感情,就犹豫了。   “小白,先考虑一下,想好了,再给我回话。”   崔大姐很热心。   这是组织上委托的,让她帮着介绍对象。其他同志还好,韩主任的眼光很高,一般的女同志看不上。她介绍了好几个,韩主任都没点头。直到那天,韩主任提到了小白同志,她才恍然大悟。   可小白今年二十二,韩主任都四十二了,相差了整整二十岁,不大合适吧?   这话她不好开口,怕韩主任受打击。   可韩主任很大度,说:“成不成都没关系,不要委屈了人家姑娘就行。”   看得出来,韩主任是真心喜欢小白,就想帮忙撮合一下。   白丽雅心神不定。   她回到家,就一头扎在了床上。   像她这样的怀春少女,是不会喜欢一个大叔的。可她现在的成就,跟韩主任有关。她不想失去这一切,可又不想把感情定下来。   白丽雅拿不定主意,就跟母亲商量。   白太太直摇头,说:“不行,韩同志虽然官职不小,可年纪太大了,不般配。”   白鹤鸣倒是没直接表态。   他打电话给白奕雄,白奕雄兴奋地说:“阿爸,这是天大的好事,对白家大大有利,快答应下来……”   白鹤鸣挂了电话,就去找白太太。   白太太摇着香扇,很生气。   到底不是亲妹妹,就这么害人。可她是继室,家里的牌位都是元配夫人的,哪里轮得到她说话?   她知道奕雄少爷对她怀恨在心。   当年,元配夫人卧病在床,她就跟白鹤鸣勾搭上了,还怀了身孕。元配夫人撒手归西,她想方设法要进白家,可元配夫人的娘家势力很大,说:“进白家可以,但只能做二房太太,永远不能扶正。”   她心一横,就答应了。   觉得元配夫人早就入土了,公馆里还不是她说了算?可没想到,那边抛出了一纸文书,让她签字画押,不掌家务,不管家事,毫无地位可言。好在,白家对两位小姐不错,锦衣玉食,受到良好教育。   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把丽雅推出来了。   白太太不甘心,就抚着白鹤鸣的手,说:“依我看啊,丽雅还是找个世家公子,养尊处优,做少奶奶……”   “太太,目光要放长远一点……”   白鹤鸣不以为然。搁在解放前,老夫少妻不是很常见嘛?   他跟太太不也相差了十多岁?   就耐心劝道:“太太,你想开一点,丽雅嫁过去好歹是个官太太啊,出门坐小汽车,前呼后拥的,多威风啊……”   白太太皱着眉头,不情不愿。   白鹤鸣就去哄白丽雅,说:“韩同志不错,很有才干,以后还能升一格,地位高着呢……”   白丽雅考虑良久,到底点了头。   可决心一下,心里有些发酸。   她不由得想起了田同志。当时那么喜欢,可忽然之间就丢在了一边。现在,她也有对象了,还是个革命同志,很有话语权。   白丽雅的虚荣心占了上峰。   她对自己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有得到就有失去。那些风花雪月都是虚的,唯有攥到手里的权势地位才是真的。 第79章 .落空   *   崔大姐得到准信,就给韩名义回了话   韩名义喜出望外,握着电话的手都在颤抖。   “小崔,谢谢你。”   “老韩,这事儿不用谢我,都是缘分。”   崔大姐也挺高兴。   本想着小白不一定会答应,可没想到这么痛快就点了头。不过,有一点得提醒,就在电话里说:“老韩,这事儿先不要公开,得跟组织上汇报一下……”   “好,我见了小白,就跟组织上汇报……”   放下电话,韩名义就坐不住了。   他想把小白喊过来,好好谈谈。可又想着小白思想新潮,喜欢浪漫,就把见面地点改在了戏园子。   这会儿正在搞义演,京剧名角闪亮登场,票很抢手。   韩名义让秘书搞了两张票,就给白丽雅打电话,请她去听戏。   “小白,晚上七点,我派车去接你。”   “好。”   白丽雅开开心心地答应了。   下班回到家,白丽雅就对着镜子打扮开了。   她换上了白短袖衬衣,蓝裙子,白凉鞋,两条麻花辫盘在头顶上,亭亭玉立,很清新,也很亮丽。   可这身打扮像个女学生,是不是太年轻了?   白丽雅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这么穿。   她又不是老妈子,干嘛要打扮得老里老气?   白太太听到白丽雅去听戏,千叮咛万嘱咐的。   “丽雅,听听戏就好,可不能让人家便宜哦!”   “姆妈,您想什么呢?老韩是革命同志,不是您想得那样……”   白丽雅对韩名义很信任。   从去年第一次见面,韩名义都很正派,跟父亲所在的商圈人士截然不同。这也是她选择韩名义的原因之一。   到了戏园子,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白丽雅跟韩名义坐在第二排。周围都是领导同志。韩名义跟人家打招呼,白丽雅一个都不认识,有点局促。   正在这时,来了一位老战友。   看到白丽雅,就问:“老韩,这位小同志是谁呀?”   “这是小白,在外贸局做翻译工作,外语可流利了!”   韩名义哈哈笑着,做着介绍。   整个人春风得意,红光满月,年轻了不止十岁。   老战友一看,就有了猜测。   可当着白丽雅的面不好过问,就想抽个时间跟老韩聊一聊。   散了戏,韩名义亲自送白丽雅回家。   在车上,他鼓起勇气问道:“小白,你觉得我咋样?”   “名义,我觉得你挺好……”   白丽雅很羞涩,脸微微泛红。   韩名义心花怒放。小白这是答应了,连称呼都变了。   他打算先接触一阵儿,就跟组织上汇报。   可未等韩名义提交申请,老战友就找上门了。   “老韩,明儿休息,我请你喝个茶。”   “好。”   韩名义正有话要说,就痛快地答应了。   到了茶馆,老战友询问了几句。   韩名义不想隐瞒,就把谈对象的事说了。   “老廖,我这就向组织上汇报……”   老战友摇摇头,直截了当地说:“老韩,你跟小白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你情我愿的,我们交往得蛮顺利的……”   韩名义不高兴,觉得老战友是嫉妒。   老战友放下茶杯,语重心长地说:“老韩啊,看在咱俩过命交情的份儿上,我提醒你一句,这么下去是要犯错误的……”   “我找个对象,怎么就犯错误了?你这是上纲上线……”   韩名义拗着头。又不是战争年代,找对象都有人干涉。   老战友看到韩名义这个态度,就叹了口气。   “老韩,我这是出于一个老同志的关心,才说这些话。你啊,小心组织上找你谈话……”   “组织上也不能干涉我的婚姻自由。”   韩名义坚持己见,老战友也没话说了。   这个老韩,就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把艰苦朴素的革命传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韩名义不听劝阻,立马向组织上提交了申请。   组织上审核时,提出了异议。   一个是白丽雅的家庭出身,虽然不能代表一切,可也说明了很大问题。另外,作为一个老同志,找个年轻漂亮的资本家小姐,警惕性到哪里去了?还有没有一点觉悟?   市委组织部专门派了同志,找韩名义谈话。   “老韩同志,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是很凶猛的,打得我们的同志晕头转向,忘记了革命的初心……”   这话说得很严厉,韩名义无从反驳。   他没想到因为找对象,惹了这么大麻烦?   事关前程,韩名义犹豫了。   他还没昏聩到为了谈对象自毁前途的地步。上级也做了决定,要么把老韩同志调离原来的工作岗位,要么让小白去外地学习,消除一下影响。   韩名义考虑了一宿,跟组织上说:“让小白去学习。”   这件事就过去了。   还没翻起浪花,就沉入了大海。也亏得崔大姐事先提醒,此事尚未公开,知道的同志仅限于少数,未造成不良影响。   白丽雅并不晓得这番变故。   她接到去外地学习的通知,兴冲冲地跟老韩报告。可老韩不在,秘书同志说:“韩主任去开会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韩名义避开了,不敢跟白丽雅见面。   临行那一天,他委托崔大姐送一下。   崔大姐送白丽雅上火车,欲言又止。   “小白,去了那边好好学习,不要考虑其他的。”   “嗯。”白丽雅点点头。   就这样,官太太的梦破碎了。老韩再喜欢她,也不能不顾及前途啊。   何处长跟老廖是战友,自然听说了。   他跟田大旺提了一句,田大旺皱了皱眉头。   这个韩主任,不就是想跟小孙谈对象的那一位嘛?怎么一点原则性都没有?差点就犯错误了。   晚上回家,田大旺忍不住跟孙梅英说了。   孙梅英一拍床板:“这个老韩啥觉悟啊?竟想那些花花事儿……”   这嗓门一高,田小苗听见了。   心说,白丽雅跟他大哥一样,到处钻营,难怪机关里要整顿作风。照这么下去,不整顿不行啊,大部分同志都讲原则,可想犯错误的也有,这个老韩就是个典型。   而大旺同志呢,虽然不是主动的,可也差点犯错误,被她和娘拗了过来。   *   在忙忙碌碌中,日子过得很快。   到了七月末,学校放暑假了。   小苗和冬子跟孙梅英一起去上班,捎带着看娃娃。   小五一又长大了一点,头发黑黑的,白白胖胖的,躺在提篮里蜷着小腿儿,团着小手,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   冬子就拍着小手唱歌,小五一就随着节拍,张着小嘴“啊啊啊”。   梅子不想呆在托儿所,就粘着小苗。   大院里的六人组,经常聚在一起玩抓特务游戏。柳进军做了一把小木.枪,冬子别在腰里,当起了指挥员。   何有才也跑过来,乐颠颠的,一起玩耍。   一恍,暑假就要过去了。   这天,柳进军正在值班,电话铃响了。   他接起来一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小孙回来了,刚下火车。   柳进军立马驱车赶过去。   到了火车站,有很多志愿军战士,刚从前线回来。孙玉华穿着志愿军军服,提着行李,在广场上等着。   柳进军飞奔过去,大声喊着:“玉华!”   孙玉华摘下帽子,冲着柳进军用力挥着。   一头短发被风吹起,英姿飒爽。   分别不到一年,可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有一次,敌机来轰炸,没来得及跑路,被埋在了废墟里,觉得自己回不来了。可她想着进军,硬是等来了救援。   一对有情人相见,红着眼眶,喊着彼此的名字,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柳进军激动地说:“玉华,我们结婚吧!”   “嗯。”孙玉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想起了后方医院,柳进原特地找到她,带了两个苹果。   “小孙,赶着医务人员轮换,你回国休整一下,进军正等着呢。”   “大哥,战争还没结束,我不想走。”   孙玉华想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   柳进原说:“大的战役不会再有了,可小摩擦不断,要持续很长时间……”   在柳进原的劝说下,她勉强答应回国。   可未等她打申请,通知就下来了。   第一批回国名单里,就有她。她猜测是柳进原打的招呼,怕她不肯走。   孙玉华去志愿军接待站,签了到。   她属于应征入伍,不用回原单位了。柳进军把孙玉华接到了招待所,寄存在宿舍的行李,也一股脑地搬了过来。   “玉华,你休息几天。”   柳进军联系部队医院,调取孙玉华的档案。   核定级别时,因为孙玉华立过功,挂了个连级,比柳进军还高半级。柳进军见了孙玉华,刷地一下打了个立正,敬了个军礼。   “报告首长,警卫连的柳进军前来报到!”   孙玉华“扑哧”笑了。   进军跟过去一样,哄她开心,讨人喜欢。   孙玉华的归来,让一家人都很高兴。   冬子和梅子蹦蹦跳跳的,听到小叔打了结婚申请,就嗷嗷着:“吃喜糖,吃喜糖。”   孙玉华红着脸,暼了柳进军一眼。   啥话都跟娃娃说,就不晓得低调一点?   柳进军呲着牙,嘿嘿直笑。   不是他高调,是冬子瞪着眼睛、背着小手,一本正经地“审问”出来的。这些日子,他跟小孙远隔千里,可感情丝毫未变。他们都经受住了考验,再也不想分开了。   为了给小孙接风,柳进军做了几个拿手菜。   还弄了一罐梅子酒,说庆祝一下。   田大旺一家都来了。   孙梅英见了小孙,就攥着手,激动地说:“玉华,这一回来可踏实了。你不知道啊,大姐最害怕打仗,看到报纸上那些英雄事迹,担心得不得了,晚上也睡不踏实,生怕你也光荣了……”   这话搁在以往可不敢说。   可小孙回来了,毫发未损,也就没啥忌讳了。   田小苗也喜滋滋的。   孙阿姨回来了,赶紧结婚吧,等着吃喜糖呢。想着小孙阿姨跟白丽雅的不同结果,真是乐开了花。 第80章 .归来   *   孙玉华安置好了,想把冬子和梅子接回来。   梅英姐那边太忙了,住得也窄简,娃娃们跑动起来乱碰头。   柳进军也是这个意思,说:“冬子和梅子再懂事,也是个小娃娃,不能再给梅英姐添乱了……”   俩人商量着,让孙玉华搬到大哥家。医院里安排了宿舍,两人间,小娃娃住过去不方便。大哥这边宽敞,空置了好几个月,也该充充人气了。   跟孙梅英一说,孙梅英也不客气。   “行,咱都不是外人,就甭讲那些客套了!冬子和梅子晚上住家里,白天跟小苗一起玩……”   田大旺也没意见。   自打五一出生,做饭、洗尿片子、接送娃娃,还要去夜校补习,忙得是脚不沾地。赶在暑假还好,不用赶那么紧了,可天热,阁楼上就像蒸笼。   冬子和梅子听了,舍不得走。   “小叔,住到开学再回去。”冬子磨叽着。   “冬子,听话。”柳进军板着脸。   冬子不吱声了,梅子揪揪小苗的衣襟。   田小苗哄着:“梅子,我跟着我娘去上班,咱们天天见面,一起玩。”   好不容易说通了,冬子和梅子才搬回了家。   孙玉华也从宿舍挪过来,招呼着两个娃娃。   她跟科室打了招呼,尽可能地不排夜班。   柳进军还住在营区,早晚出操,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不管咋说,他跟孙玉华还没登记办婚礼,不能住一块儿,要避避嫌。   到了九月,学校开学了。   柳进军领着梅子去报名。   梅子上小学一年级了,小苗和冬子升到了二年级。班主任老师随班走,排座位时又把六人排到了一起,冬子和小苗还是同桌。   小学校放学早,柳进军担起了接送娃娃的任务。   一放学,小苗早早喊了梅子,等在大门口。   柳进军一来,三个娃娃排着队一起走。到了部队大院,田小苗跟孙梅英汇合,挨到下班时间一起回家。   上学的娃娃多了,家长们商量了一下。   统计了数量,各位家长排成值班表,轮流来接娃娃。反正,都在大院里住着,彼此都认识。若是实在顾不上,就让勤务人员跑一趟,按照年级报数,列队,省得遗漏了。   跟一年前相比,社会治安好多了。   自打清理整顿,帮派头目抓了不少,按照罪行轻重,该杀的杀,该坐牢的坐牢。沪上人口多,太过拥挤,监狱里盛不下,就送到大西北劳动改造。随从人员集中教育,学习期满后,有一技之长的进工厂,没技能的遣返回原籍,或去苏北农场参加劳动。   这么一来,城市面貌焕然一新。   闲散人员少了,地痞流氓没了踪影,小偷小摸也收敛了。   走在街上安全多了,再也不怕流氓坏分子了。孙梅英上下班不让田大旺接送,可田大旺接送习惯了,还是等在大门口。   孙梅英也下意识地瞅一瞅。   有时候加班,大旺顾不上过来,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时候,小五一过了百日,正赶上秋季种牛痘。   这是区里号召的,小娃娃早种早好。托儿所联系了卫生部门,集中种牛痘。小五一也接种了,针一扎,哭得嗷嗷叫。   “种牛痘好啊,不怕天花感染了。”   孙梅英大大地松了口气。   解放前,儿童夭折率很高,染上天花是原因之一。解放后,卫生防治开始了,清理垃圾,打扫街道,预防天花病毒。可社会上,一部分群众不识字,迷信得很,家里的娃娃生病了,不去看医生而是去找神婆神汉,吃香头,花了冤枉钱不说,把娃娃也给耽误了。   孙梅英懂一点草药,又学了文化,听到种牛痘就很积极。赶在春天,学校里统一安排,冬子和梅子也接种了。   “小苗,大城市和小地方就是不一样。”   “娘,种牛痘全国都会普及的,上面说了,要消灭天花病毒……”   田小苗觉得自打搞卫生,沪上变化很大。   街道干净整洁,把犄角旮旯里积攒了数十年的垃圾都清理了。食堂的碗筷也从集中清洗变成了个人自带,大伙儿图方便都改成了饭盒,带着盖子,还能保温。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时候,船厂的案子有了后续。   一批归国人员来厂里参观,看到最新设计的远洋货轮模型,热血沸腾。几位留学生当场报名,要求参加,其中一位戴眼镜的青年最积极,表现得很进步。其实,他是来接应的,扮作留学生混进来,最终的目的是窃取图纸。   徐科长早就掌握了情况,就等着对方落网。   可对方不晓得是觉察到了,还是金雕报信,迟迟未见动静。直到设计模型出来,吸引了几波参观的,对方才按捺不住。   一同落网的,还有组装车间的韩工程师。   他才是真正的内应,潜伏很深。   情报小组由他指挥,金雕不过是发报员,代替他出面而已。金雕之所以藏在他们家,是他说服许医生,让金雕扮作老妈子进门,赶上发报就说头疼睡不着,吃几片安眠药,捎带着放进许医生的茶杯里。许医生也有失眠的毛病,其实是韩工做的手脚,让她吃药睡得沉,以免听到动静。   许医生被蒙在鼓里,以为丈夫跟她一样,毫不知情。   殊不知,韩工拿她当挡箭牌,好把过往的历史一笔勾销。   韩工跟金雕早就相识,还结婚成家生了两个娃娃,养在乡下老家。潜伏任务下来后,他让金雕去接娃娃,远走高飞。可组织上不同意,不得不留下来。许医生是用来做掩护的,这样就无法追究他的过去了。   张阿伯不认识金雕,跟韩工虽然照过面,却不晓得这位才是真正的情报组长。而他是行动组的,机缘巧合,被情报小组网罗到了名下。   说出张阿伯纯属无意,也是韩工抛出的烟雾.弹。只要把内应抓住了,保卫人员就不会再往深里追究,他就安全了。   可徐科长很谨慎,即便抓住了内应,也不会放过任何疑点。   他派人去韩工老家,发现韩工早就成亲了,两个娃娃的出生时间跟许医生的履历对不上。一问许医生,才知道并非亲生的。   韩工和许医生结婚时,跟她说:“孩子没有娘,你就当孩子的亲娘吧……”   听到调查结果,许医生恍然大悟,悔不当初。   怎么就被韩工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她跟着韩工回老家,两个娃娃见了她就喊娘,弄得她以为自己是娃娃的亲娘。   金雕躲藏在外,再无踪影。   据韩工交待,如果不出意外,金雕应该逃到了海外。他之所以留下来,是想完成任务,带着孩子们去团聚。不然,不但出不去,还会受到惩罚。   韩工说:“最对不住的是小许,不该欺骗她……”   他被捕后,还拜托许医生照顾好孩子。许医生不晓得该不该答应?两年的相处,孩子们把她当作亲娘,她跟孩子们也有了感情。   这个案子很复杂。   事后听起来只觉得烧脑,可现实往往比小说更精彩。   对徐科长来说,案子了结了,可任务还在继续。   这一阵子,赵国江也很忙。   沪上取缔了妓.院,由公安局负责查封,勒令停业。民政部门专门设立了教养所,对妓.女等从业人员收容、改造,不但给她们治病,还教会她们一技之长,以后进入工厂、企业工作,自食其力。(注1)   田小苗看着报纸,感慨万千。   这样费钱费力的事,只有人民政府才肯做。这是一项了不起的运动,消灭了存在上千年的娼.妓.制度,社会风气得到净化,老百姓安居乐业,那些丑陋的、黑暗的现象一去不复返了。   *   转眼到了十二月。   在联合国的调停下,谈判还在继续。对阵的双方停停打打,给谈判桌上增加一些筹码。   赶着兵团轮换,柳进原从前线回来了。   这天,冬子和梅子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穿着志愿军棉服,未戴军帽,头发有点长。   “爹…..”冬子和梅子喜出望外,一头扎到柳进原的怀里。   “冬子,梅子……”   柳进原消瘦了许多,可两眼炯炯有神。   “爹,您消灭了多少敌人?”冬子好奇地问道。   “呃,有一两万吧。”   “这么多啊?”冬子瞪大了眼睛。   柳进原绷不住笑了。一两万不算多,兄弟部队比他们还厉害,都杀红眼了。   梅子倚在父亲的怀里,糯糯地问:“爹,您还走吗?”   “不走了,再也不跟梅子分开了。”   柳进原抱着梅子,眼睛有点湿润。   谁都不想打仗,可这场战争不能不打。躲是躲不过去的,晚打不如早打,给子孙后代创造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事实证明,唯有迎头顶上,才能力挽狂澜。抗美援朝战争已经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即将迎来胜利。   赶在年底,英模报告团巡回宣讲,到处都是鲜花、掌声和欢呼声。   柳进原从不露面。   他一直隐身在幕后,对那些荣誉不放在心上。   这天,市里送来了慰问品。   活动现场拉着条幅,敲锣打鼓,很热闹。   军区首长签字接收。   柳进原在台下站着,穿着军大衣,腰杆挺直,很有气势。   他吸引了不少目光,自己却浑然不觉。   签收结束后,有一个座谈会。   柳进原刚想走,就被政治部主任拦住了。   “进原同志,过去讲几句。”   柳进原推让不过,只好进了会议室。   他坐在门边,想过一会儿就走。   座谈会开始了,有发言的,有讨论的。   这时,一位年轻女士站起来提问。她穿着青布夹袍,罩着羊毛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蓝方格围巾,一头短发齐刷刷的,清新雅致。   猛一看,有点像淑英。   柳进原认出了这位女士,正是去年在游园会上遇见的那一位。   他有些失神,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位女士也看过来,眼神热切,带着对英雄的崇敬。 第81章 .缘故   *   柳进原收回了目光。   他告诫自己,这是慰问代表,跟淑英没有任何关系。那位女士却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柳进原不想开口。   这种场合,他不怎么喜欢。他想离开,可政治部主任堵着门,防止个别同志提前溜号。   柳进原只好坐着,腰杆挺得笔直。   对面的女士还在悄悄看他。   心说,有什么好看的?他脸上又没花儿。   那位女士正是白素雅。   在接收仪式上,就注意到了这位青年军人。   英姿挺拔、气势夺人,很有风范。   她追随着这个身影,心跳莫名加速。这会儿离得近,觉得似曾相识,像在哪里见过?可猛一下却想不起来。   座谈会气氛热烈,同志们都在踊跃发言。   政治部主任捅了捅柳进原,意思是说几句。   有那么多战例可以分享,就发挥一下嘛。   可柳进原不想提起。   战争是残酷的,有多少无名烈士长眠在那块土地上?他们不过十八.九岁,尚未成家,却再也无法回到家乡跟亲人团聚了。   他不愿意提起,就埋藏在心底。   柳进原的思绪飘向了远方。   他的耳边又隐隐响起了隆隆的火.炮声,飞机的轰鸣声和战士们的喊杀声。   柳进原越是这样,越是与众不同。   白素雅时不时地看过来。   看到那位同志眼里的悲伤,心里莫名一疼。   她觉得那个身影有点孤独,在热闹中特别明显。她想跟那位同志说几句,可那位同志看着窗外,不晓得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了座谈会结束。   慰问代表们拿着记事本,争先恐后请首长们签名。   在一片热闹中,柳进原悄悄离开了会议室。   他沿着走廊,大步走着。   “首长,请等一等……”   白素雅追上来,两手抱着一个黑皮记事本。   柳进原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   白素雅到了近前,心咚咚直跳。   “首长,给我签个名吧?”   白素雅说着,递上记事本,翻开扉页。   柳进原犹豫了一下,还是签了名。   “一名志愿军战士。”   白素雅接过来,莞尔一笑。   这位首长很谦虚,连名字都不肯留下?   柳进原只觉眼前一恍,就像看到了淑英。   他错开了目光,克制着内心的情感。   白素雅察觉到了,就鼓起勇气问道:“首长,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哦?”柳进原模棱两可,并不想承认。   白素雅笑道:“首长,看着您眼熟……”   就像认识了很多年,这后面半句咽了回去。   柳进原客气地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白素雅站在走廊上,怀里抱着记事本,远远地望着。她觉得首长看她的眼神不一样,就像认识了很久。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心莫名触动了。   这一幕,恰好被政治部主任章长虹瞧见了。   他从走廊另一头追上柳进原,呵呵笑道:“进原同志,你看人家代表多热情,你咋冷得就像一座冰川?”   “什么冰川,不要瞎说。”柳进原不想提这个话题。   可政治部主任是代表组织的,曾张罗着给柳进原介绍对象。现在有女同志对柳进原有好感,哪肯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五分钟,章主任就打听到了。   说话的女同志叫白素雅,教育界代表,思想进步,在报纸上发表过散文、诗歌,还有通讯报道,文采很好。   作为政治部的领导,章主任对笔杆子很感兴趣,就攀谈上了。   “白女士,听说你喜欢写东西?”   “喔,业余爱好……”白素雅很谦虚。   她能当上慰问代表,跟写了几篇通讯有关,有爱国公约的,有慰问活动的,都是歌颂抗美援朝精神,很有鼓舞性。   三言两语,章主任有了初步判断。   这位白女士思想进步,政治可靠,对柳进原也很关注。还把记事本翻开给他看,说:“刚才那位首长,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这是有苗头啊?人家女同志很热情,可进原同志那边没啥反应。   章主任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白女士,你发表过的文章,能不能让我拜读一下?”   “首长,您太客气了。”   白素雅打开记事本,几张剪报露了出来。   “首长,请多多指教。”   白素雅把剪报摘下来,递给章主任。   章主任接过来,夹在公文包里。   “白女士,我先看着,过两天再还给你……”   “首长,不用了,我收藏的还有……”   “那哪行啊?一定要还。”   章主任不管三七二十一,要了白素雅的联络方式,说剪报看完了,就邮寄给她。   白素雅羞涩地笑了笑。   章主任愣了一下,这笑起来有点像淑英同志。   说话间,慰问代表们集合起来,要出发了。   章主任等同志代表军区送行。   白素雅站在卡车上,冲着人群挥着手。   那位首长果然没来。   她有点惆怅,觉得自己跟那位青年首长多少有点交情,想再见上一面。   卡车一走,章主任立马安排人员调查。   这是出于安全考虑,不能有任何疏漏。   第二天,白素雅的档案摘要摆在了章主任的面前。   白素雅,今年二十三岁,出生在一个普通市民家庭,父亲是中学□□,母亲是家庭主妇,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她从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在中学教书,做了□□。   看来,家庭出身没什么问题。   章主任放了心,就来到柳进原的办公室。   “进原同志,来看看这几篇报道……”   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剪报,摆在柳进原的面前。   柳进原拿起剪报,扫了一眼。   这是一个笔名叫白岭的通讯员写的,生动有趣,很注重细节。   “进原同志,写得咋样啊?”   章主任凑过来,盯着柳进原。   柳进原随口说道:“写得不错,很有文采。”   “进原同志,猜猜这个白岭是谁?”   “谁呀?”   “就是昨天找你签名的那位女士,叫白素雅……”   “哦。”柳进原不置可否。   章主任一看,进原同志又开始装糊涂了?   不行,得撬开这个榆木脑袋。   章主任把白素雅夸了一通。言外之意,希望柳进原考虑一下?   可柳进原是什么人?   他把剪报拢起来,还给章主任。   “老章,个人问题我不想考虑,您就别忙乎了。”   “进原同志,你这么下去可不行……”   章主任板起脸来。   他跟柳进原是多年的战友,自然晓得陈淑英牺牲的事儿。可都过去好几年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不能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啊。   章主任批评了几句,柳进原也不反驳。   他知道章主任是为他好,可他要为冬子和梅子着想。娃娃小,渴望母爱,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当好母亲的。与其日后麻烦,还不如不抱希望。   章主任说不通,就给柳进军打电话。   “进军,劝劝你大哥,怎么一脑门子封建思想?”   “章主任,我劝过,可大哥就是不听……”   “进军,再想想办法……”   章主任把白素雅的情况一说,柳进军猛然想起去年的游园会。   那匆匆一面,让他想起了大嫂。   他本想去学校打听,却被大哥拦住了。   没想到一年后,又碰面了?   他觉得是缘分,就说:“章主任,咱努努力,没准就把问题解决了。”   “好,那想个办法,让俩人再见见面……”   柳进军马上就要办婚礼了,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气。他感同身受,也希望大哥有个伴儿,知疼问暖,说说话也好。可大哥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劝是劝不动的。   这事儿得找梅英姐,大哥听梅英姐的。   赶在中午,柳进军找到孙梅英。   孙梅英见过白素雅,眉清目秀,说话和气,对她印象很好。可柳大哥说过,不想委屈娃娃们,白素雅太过年轻,恐怕担不起母亲的职责。再说,人家是个姑娘,干嘛要上赶着当后娘?   这事儿很难办。彼此都要做出牺牲,没有两全的。   下班回家,孙梅英跟田大旺提了几句。   “哎,你觉得白先生跟柳大哥咋样?”   “白先生?”   田大旺吃了一惊,这俩人咋撞到一块儿了?   调查白奕雄时,听徐科长提过,白素雅跟白丽雅是堂姐妹,还介绍白丽雅去学校教书,跟白家有一点关系。   田大旺对白家没好感,可白先生义务教书那么久,兢兢业业的,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梅英,我觉得白先生跟柳大哥挺般配的,可牵扯到娃娃,就不好说了……”   “嗯,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孙梅英想帮忙,可又怕帮倒忙。柳大哥不是凑合着过日子的人,他有原则,有自己的想法,想追上他的脚步可不容易。   田小苗听见了,紧张起来。   白素雅不同于白丽雅,可毕竟都姓白,怕有什么牵扯。打内心深处,她不希望柳伯伯跟白家人搅到一起。可缘分这事儿很难说,当初在游园会上,冬子、梅子和柳叔叔都表现异常,一定是有什么缘故吧?   *   作为当事人,柳进原不动于心。   可白素雅的内心起了波澜。   慰问结束后,满脑子都是那位青年首长。她抚着记事本上的签名,遒劲有力,很有风格,就像那位首长一样。当时,不好意思打听人家的姓名,现在后悔莫及。   匆匆一面,就这么失之交臂了?   白素雅觉得自己喜欢上了那位青年首长,就像书里描述的,一见钟情。对她来说,这是头一回,从未这么茶不思、饭不想,愁绪满怀。   就在纠结中,白素雅接到了章主任打来的电话。   “白女士,文章都看了,写得很好……”   章主任在电话里夸了一通。   “白女士,下午正好路过学校,捎带着把剪报送过来……”   到了下午,章主任在校门外等着。   他穿着一身便装,像个机关干部。见白素雅出来,就热情地打着招呼。   “白女士,这是剪报,完璧归赵……”   “章同志,您太客气了。”   白素雅想问问那位青年首长,可到底不好意思开口。   章主任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特意问道:“白女士,上次遇到的那位柳同志,你觉得咋样?”   白素雅一听,脸微微泛红。   原来,那位同志姓柳?   她鼓起勇气说:“章同志,我觉得柳同志挺好。”   “哦,那就好,我把柳同志的情况介绍一下……”   章主任开门见山,说了柳进原的情况,还特地提到了两个娃娃。   白素雅一下想起来了。   在游园会上见过柳同志,一袭长衫,系着围脖,像个教书先生。再次见到柳同志,觉得面熟,却未意识到柳同志就是那位教书先生,一个英姿勃勃的,一个气质儒雅,就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第82章 .情意   *   从学校回来,章主任兴冲冲地找到柳进原。   “进原同志,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柳进原抬起头,瞅着章主任。   章主任把情况一说,柳进原皱了皱眉头。   “老章,你怎么跑去找人家了?”   “进原同志,这不是为了你好嘛?白女士知书达理,对两个娃娃一点都不介意,说她是□□,教育娃娃很在行。你看看,这么好的女同志上哪里找啊?你认真考虑一下,可不能错过了……”   “老章,我今年三十二,白女士才二十三,年龄差距太大,不合适。”   柳进原一口回绝,章主任气得差点揍人。   “进原,您这个脑子该敲打敲打了!”   “老章,别生气,改天我做两个好菜,请你过来吃饭……”   柳进原安抚了几句,章主任也没脾气了。   可白女士那边咋办?总得有个交代吧?   章主任回到办公室,就逮着电话给柳进军打过去。   “进军,你咋做工作的?你大哥还是老样子,油盐不进,死活都说不通……”   “章主任,您都说不通,我这个小兵就更不行了……”   柳进军也没辙。   可又担心大哥,就跑到伙房,跟孙梅英抱怨了几句。   “梅英姐,还是劝劝我大哥,这么拗着哪行啊?”   “好,大姐去说两句。”   孙梅英满口答应。   不管白小姐这事儿成不成,柳大哥有思想疙瘩,得解开才行。   *   十二月三十号,冬子过八岁生日。   他老早就跟小苗说:“小苗,我爹说了,按照阳历过生日,好记。”   田小苗心说,好吧,就准备一件小礼物好了。   孙梅英也一直记着,织了手套和围巾。   生日赶在星期天。   柳进原想做几个菜,请田大旺一家聚一聚。孙玉华和柳进军提前过来,一头扎进厨房,说要给大哥打下手,学习一下厨艺。   柳进原不喜欢旁人占手,却为小孙破了例。   柳进军悄悄地说:“玉华,你面子可真大啊!”   孙玉华甜甜地一笑,圆圆脸像个红苹果。   冬子和梅子探头进来,闻闻香气。   爹说了,要做六个菜一个汤,还有一大盆红烧肉呢。   正热闹着,田大旺一家来了。   孙梅英戴着棉帽子,扯着小苗。小苗戴着红绒线帽子、系着红围巾,穿着花棉袄,圆滚滚的,就像个小团子。大旺穿着军大衣,抱着娃娃跟在后面,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见一点风。   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屋子里很暖和。   孙梅英摘下棉帽子,从布袋里掏出手套和围巾。   “冬子,来,看姑姑给你准备了什么?”   冬子乐颠颠地跑过来,孙梅英给他戴上围巾和手套。   “孙姑姑,这个围巾可暖和了。”   冬子喜滋滋的,露出了豁牙子。他又掉了一颗牙,还没长出来。   梅子也有一套,就当提前过生日了。   两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孙玉华和柳进军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柳进原和田大旺倚着沙发说话,孙梅英抱着小五一,在一旁听着。   大人们都忙着,小娃娃们也不闲着。   小苗拿出礼物,一张小卡片,上面用蜡笔画了三个小娃娃,挎着小书包,排着队,肩上还扛着一支向日葵。   “冬子,送给你。”   冬子看着卡片,笑着眉眼弯弯。   “小苗,这个穿军装的是我啊?”   “嗯,看看像不像?”田小苗很得意。   自己动手做卡片,很有纪念意义,还省钱。   梅子也凑过来,说:“小苗,这个是你,短头发,圆乎乎,这个是我,扎着小辫子……”   三个娃娃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趁着这个机会,孙梅英跟柳进原提起了“个人问题”。   “柳大哥,你真得不想找啊?”孙梅英一脸关切。   “是啊。”柳进原呵呵笑道。   “柳大哥,人生苦短,年轻时还不觉得,等到老了咋办啊?”   “老了再说老了,不用想那么多……”   “柳大哥,你别光考虑别人,也考虑一下自己啊……”   “好。”柳进原答应着。   其实,他也考虑过个人问题,可白女士不合适。   写文章耍笔杆子的太过浪漫,对家庭生活充满了幻想,真跟柴米油盐打交道,还有两个娃娃在跟前晃悠,会受不了的。与其这样,还是提前打住吧。   孙梅英心疼柳大哥,想着白小姐不合适,那总有合适的吧?   部队大院里女同志很少,那医院里呢,医生、护士大有人在啊。   趁着男人们说话,孙梅英找到孙玉华。   孙玉华点点头,喜滋滋地说:“梅英姐,我先观察着,有品行好的,给大哥介绍一下。”   “好,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大人们说话,田小苗顺耳听到了。   她有点惋惜,可又松了口气。   她跟冬子打听过,冬子早忘了白小姐。刚才看到冬子娘的照片,才猛然意识到白小姐跟冬子娘长得有点像。可像归像,还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一点,不得不佩服柳伯伯的定力。   不像一般男人在感情问题上弄不清爽,惹来麻烦不说,还会犯错误。   *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章主任怕白女士受打击,就来了个冷处理。想着,只要不接触,人家姑娘就明白了。   可白素雅正热乎着呢。   想着“元旦”即将来临,柳同志会不会邀请她?听章同志提过,有新年茶话会,欢迎她参加。   可等来等去,没见动静。   白素雅怀着满腔热情,写了一封信。信里没说啥,除了新年祝福和问候,只附了一首小诗。这是写给柳进原的,饱含着深情厚谊。   白素雅按照章同志留下的地址投递过去,就盼着回信。   可“元旦”过去了,却等来了退信。   信封上还盖着一个邮戳,写着“查无此人”。   白素雅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茶不思饭不想的,一下瘦了好几斤。她想给章同志打电话,可到底鼓不起勇气。   白师母见了,追问再三。   “素雅,有啥话跟妈妈说……”   “姆妈……”白素雅这才吐了口。   白师母一听革命同志,也挺欢喜。可听到对方结过婚,有两个娃娃,立马沉下脸来。   “素雅,你还年轻,不晓得做后娘的难处……”   白师母说叨起来,还特意提到了二叔家。   “素雅,旁的不说,看看丽雅的妈妈,嫁到白家多长时间了?还跟个外人似的,一点地位都没有……”   “姆妈,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都是一样的。瞧瞧你二叔,穿西装打领带,看着很洋派,可家务事儿上却很传统。还有你堂哥,文质彬彬的,对他那个后妈更是看不上眼儿,对他两个妹妹也只想着利用……”   白师母宁可女儿找个普通人家,也不希望女儿当后娘。   白先生也劝道:“素雅,爹供你读书,不是贪图富贵,而是希望你能自食其力,有个美好的未来。爹希望你找个好人家,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不要那么劳累。可后娘吃力不讨好,牺牲太大,弄不好把自己也给葬送了……”   白素雅有些醒悟,就打起精神来。   即便她乐意,可家里呢?   她不能不考虑家里啊,纵有满腹委屈也得压下去。   这件事儿是章主任一手操办的。   他很愧疚,觉得辜负了白女士。   信件是托他转交的,可柳进原看都未看,说:“老章,咱不都说好了嘛,快刀斩乱麻,不要再给白女士徒增烦恼了……”   不得已,章主任把信件退了回去。   可事情总得解决吧,不能让白女士一直伤心啊?   章主任脑子转得很快,想给白素雅介绍对象。部队上有那么多小伙子,不比柳进原差多少。   章主任立马翻起了档案。   他一口气挑了十个候选人,都是二十来岁,五官端正,身材高大,像白杨树一般挺拔。又从中选了三位,都是营级干部,上过战场,立过功,前途大有可为。   这天,白素雅刚下课,就见校工朝她摆手。   “白先生,外面有人找。”   白素雅赶过来,看到章同志站在那里,不远处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   “白女士,我来跟你道个歉……”章主任大方地说道。   “章同志……”白素雅红了眼眶。   “白女士,是我考虑不周,柳同志早就有了意中人,结果,我乱点鸳鸯谱,闹了误会……”   章主任是做思想工作的,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   白素雅擦了擦眼睛,有点不好意思。   章主任将功补过,赶紧从公文包里取出三张黑白照片,递给白素雅。   “白女士,快瞧瞧,这几位咋样?”   “章同志……”   白素雅不想接照片,可章主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介绍开了。   “这一位,是作战英雄,刚从朝鲜战场回来,打仗可勇敢了……”   章主任如数家珍。白素雅听着,心里的那团冰化解开来。   “章同志,谢谢您!”   白素雅微微一笑,轻松多了。   可她到底没接照片。   她对柳同志一见钟情,不是那么快就能忘却的。   章主任心有遗憾。   还是琢磨着,让白女士跟那几位候选人见一面。没准,就擦出了火花。   *   “元旦”过后。   孙玉华和柳进军要办婚礼了。这是部队上操办的集体婚礼,不请客、不送礼、不摆酒席,一切从简。   婚礼赶在星期天。   大礼堂里,军乐齐奏,锣鼓喧天。一对一对新人穿着军服,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鞠躬行礼,就走完了仪式。   气氛很热烈,也很喜庆。   柳进原、田大旺、孙梅英等人在台下坐着。小苗、冬子、梅子也伸着脖子,好奇地瞅着,口袋里装满了瓜子和喜糖。   孙玉华的母亲也赶来了。   她四十来岁,一头短发,穿着翻领外套,一看就是女干部。孙玉华的两个兄弟在部队上,驻守在东南沿海,提前发来了贺信。   赵国江和蒋爱华也在台下观礼。   他是陪着蒋爱华来跟柳首长道别的。   蒋爱华随着部队回来,休息了一个月,又将踏上征程。停战之后,大仗没有,小仗不断。打打停停,会持续很长时间。   这是双方的博弈,力量的对比。   破解对方的电文,需要蒋爱华这样的专家。她喜欢那种工作,惊险刺激。蒋教授虽然思想进步,可对女儿这么拼命很生气。   “爱华多大了,还不赶紧成家?让国江一直等着,不大好吧?”   蒋教授跟蒋师母抱怨着。   蒋师母也觉得,立了功,授了奖,该回国休整了。   可家里是劝不住的,女儿太有主见了。   赵国江对蒋爱华是全力支持。   这才是他记忆中的蒋爱华,聪明果断,才华横溢。   他知道等到凯旋归来的那一天,蒋爱华为他们创造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这不是他给予的,是爱华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光想一想就倾慕不已。 第83章 .整顿   *   婚礼结束了。   新人们戴着大红花,被家属和战友们包围着,三五成群说着话。   一群娃娃涌上来,嚷嚷着吃喜糖。   柳进军和孙玉华端着茶盘子,忙着发瓜子、糖果。小苗、冬子、梅子跟在屁股后面,充当着小保镖。   柳进原在一旁,跟蒋爱华和赵国江说话。   “首长,婚礼真热闹啊!”蒋爱华一脸羡慕。   “是啊,什么时候吃你们俩的喜糖?”柳进原呵呵笑道。   蒋爱华和赵国江相视而笑。   国江跟她说好了,等到他俩结婚,也要办一个革命婚礼。   这时,茶盘子送到了跟前,柳进军大声招呼着。   “来来来,吃糖,吃糖!”   蒋爱华和赵国江一人捏了一块,搁在嘴里,真甜啊。柳进原也拿了一块,往嘴里一塞,像小娃娃那样鼓起了腮帮子。   田小苗看到赵国江,就认出来了。   “赵叔叔!”田小苗摆摆小手。   她一直记得赵叔叔。   跟前年相比,赵叔叔变化不大,穿着军用棉大衣,精神抖擞的。旁边那个身材高挑的女同志,剪着短发,穿着志愿军军服,英姿飒爽,更是惹人瞩目。   “小苗……”赵国江也认出了田小苗。   红帽子,花棉袄,圆滚滚的,像个年画娃娃。   “怎么,你们认识?”柳进军很惊讶。   “是啊,我跟建国同志有些交情……”赵国江温声说道。   “喔,搞了半天都是自己人啊!”   柳进军哈哈笑着,大声喊道:“大旺呢?跑哪去了?”   “来了,来了!”孙梅英一连声地应着。   她和大旺抱着娃娃出去撒尿去了。   小家伙能吃能喝,一天要撒好几泡。有尿了就哼哼,若是不理他就撒到裤子里了。田大旺洗尿片子洗出了经验,小家伙一蹬腿,就知道啥意思。   田大旺抱着娃娃过来了。   看到赵国江,就咧着嘴笑道:“赵同志,这么巧啊!”   他跟赵国江好一阵子没照面了。案子了结后,跟公安局来往得就少了。   孙梅英也认出了赵同志,欢喜得不得了。   小五一也咿咿呀呀的,来凑热闹。   柳进原一向稳重,就把主场让给了田大旺他们。   几个人有说有笑,蒋爱华的心绪有些复杂,很少开口。   田小苗注意到了,好奇地瞅了瞅。   回家的路上,孙梅英忍不住问道:“大旺,跟赵同志一起的是他对象?”   “是啊,姓蒋,叫蒋爱华。”   “我看这姑娘不错,跟赵同志挺般配的……”   孙梅英关心赵同志,连带着喜欢上了蒋爱华。   “是啊,但愿一切顺利。”田大旺不由得说道。   “怎么,还有啥问题?”   “也没啥大问题,就是历史上走了一段弯路……”   田大旺委婉地提了一句。   孙梅英叹了口气,说:“都过去了,人家现在是志愿军战士,去前线杀敌,光荣着呢!”   田小苗心里咯噔一下。   赵叔叔和蒋阿姨那么好,应该在一起。她想帮忙,就说:“爹,您跟赵叔叔说,等蒋阿姨回来了,让蒋阿姨去部队上吧……”   在田小苗看来,部队是个避风港,蒋爱华既能发挥所长,又能避开后续的麻烦。   田大旺不明所以,就点了点头。   小苗轻易不说什么,可一旦说了都会得到验证。   这是个秘密,不敢让外人知晓。   *   上了一个星期课,学校放寒假了。   田小苗跟冬子、梅子组成了学习小组,每天凑在一起办作业。还响应号召勤工俭学,跟其他娃娃们一起糊纸盒子、捡烟头,支援抗美援朝。   孙梅英做起了慰问袋,还跟伙房的同志一起炒黄豆。黄豆炒熟了,装在慰问袋里,送到志愿军前线。快过年了,得让战士们吃点好的。   这一忙起来,一点空闲都没有。   小“五一”九个月了,顽皮多了,跟前离不开人。孙梅英招呼娃娃都来不及,也顾不上想家了,就跟大旺商量着给老家写信,汇一点钱。   田大旺也很忙。   爹娘盼着他们回去,可过年只放假一天。外加上机关里整顿,天天开会学习,还要下去检查,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   说到整顿,已经开展一个多月了。   上面发了通知,号召增产节约,反对贪污、反对浪费、反对官僚主义。(注1)   一开始,单位里集中学习,热烈讨论。接着,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还号召群众检举、揭发。   田大旺是个黑脸包公,跟工商界打交道不留情面,没人敢来拉拢他,也就没什么事儿。   可何处长那边有点麻烦。   有同志说:“何处长的岳父到处显摆,说女婿是个大官,出门坐小汽车,还有黄酒和点心吃……”   何处长的头很大,出去了咋能乱说?   那黄酒、点心都是他自掏腰包,孝敬长辈的。可现在,成了蜕化变质的把柄?   田大旺站起来,帮何处长说话。   “何处长住在宿舍里,不是走路上班,就是骑自行车,啥时候见他坐过小汽车?他岳父年纪大了,胡言乱语,不能代表什么……”   这件事刚解释清楚,李干事又拿出了一封检举信。   “有群众举报,说何处长利用职务之便,给两个小舅子安排工作……”   赵科长不乐意了,腾地站起来。   “这事跟何处长没关系,是我联络的,国营公司需要人,这两位同志能写会算,有知识有文化,我就推荐了过去,何处长事后才晓得,还批评了我一顿……”   这是冲着何处长开炮?田大旺觉得不对劲儿。   何处长站起来,大大方方地做了检讨,说:“作为一个老同志,家教不严,没有约束好家人,今后一定要改正……”   回到家,何处长跟曹玉英好好谈了谈。   “玉英,再这么下去可不行,会影响我工作的……”   “宏民,你不是当着处长嘛,影响啥工作?”   曹玉英一开始很硬气,可听到何处长提到离婚,就害怕了。《婚姻法》颁布了,包办婚姻是可以打离婚的。何宏民忍着她,不代表没有原则。   曹老爷子听到争吵,就嚷嚷着:“太太,收拾包袱,回老家去!”   “爹……”曹玉英赶紧拦着。   家乡是回不去的,爹娘不过说说而已。   何处长本身没什么问题,外加上几位同志作证,总算过了关。   可韩名义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分管外贸工作,喜欢排场,铺张浪费,官僚主义很严重。老战友劝他,他听不进去,群众意见很大。组织上查明后,就把他调离了,不再分管外贸工作了。   何处长听说了,就跟田大旺说:“建国同志,这思想一点也不能放松啊。”   “是啊。”田大旺也很感慨。   像老韩那样由着性子来,早晚会出问题的。   韩名义的调离,跟白丽雅也有点关系。当时,组织上就考虑过。现在,不过是把问题集中在了一起,一并处理了。   白丽雅学习回来,韩名义已经调走了。   她学习期间,未收到老韩的回信,就隐隐明白了。   一开始很委屈,觉得老韩说话不算数,没担待。可仔细想想,她借着老韩的势头,进了外贸局不说,还当了慰问团代表,弄到了培训机会。   这么一算也不亏,甚至暗暗松了口气。   白丽雅的骨子里是浪漫的,并不想跟大叔谈对象。当初选择老韩,不过是看重他的权势地位而已。她还那么年轻,有着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不能白白浪费了。   白丽雅一想通,就精神起来。   在学习班,她遇到了一位青年同志,学经济的,对她很有好感。   学习班结束,白丽雅收到了一封信,是那位青年同志写给她的。   “小白同志,经过这段时间学习,我们有了初步了解,希望能加深一步,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白丽雅捂着胸口,心咚咚直跳。   发现老韩变卦后,她明白了不少道理。感情不能掺杂其他,否则会有后遗症的。   这一回,她想好好谈个恋爱。   *   赶在“春节”前,有拥军拥属活动。   章主任记着白素雅,就邀请她来参加茶话会。白素雅喜欢写作,听说有英雄采访,就兴致勃勃地赶来了。   茶话会很热闹,有不少同志出席。   还有军烈属,大人、娃娃都有。   散会后,小苗、冬子、梅子也溜了进来,想混一点瓜子和糖果吃。结果,看到了白素雅,穿着一身棉袍,正跟一位青年军人说话,脸微微泛红。   田小苗想挡着,可来不及了。   冬子和梅子也瞅见了,先是一愣。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装瓜子,把四个口袋装得满满的。   “小苗,把那个苹果也带上。”   冬子眼尖,看到桌子上还有一个红苹果,在报纸下面。   田小苗赶紧抓起来,揣在怀里。   三个娃娃溜出去,乐颠颠的。   这是经验,一会儿大部队赶来了,就不剩什么了。   回到家,田小苗瞅瞅冬子。   “喂,你看到白□□了没?”   “看到了。”   冬子只顾着嗑瓜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田小苗有点惊讶。   梅子指着照片说:“这才是我娘。”   言外之意,白□□跟冬子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来,冬子和梅子都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娃娃了。 第84章 .过年   *   在忙忙碌碌中,到了除夕。   伙房要包一顿饺子,给同志们改善一下生活。   这是北方习俗,搁在沪上大多吃汤圆、小馄饨。机关里的同志一多半都来自北方,对饺子情有独钟,做梦都在想着呢。   可吃饭的人多,靠着炊事班可忙不过来。   后勤部的同志、连带着家属都来帮忙了,还带着面盆、擀面杖、锅拍等工具。   孙梅英也挽起袖子加入进来。   小五一搁在托儿所,不用操心。   小苗、冬子、梅子早就盼着吃饺子呢,也挤过来凑热闹。炊事班长瞧见了,就拦着说:“小娃娃,不要下手,小心包烂了……”   小苗、冬子、梅子还是偷偷包了几个。   大人们围着案板,忙成一团。   炊事班长一边吆喝着:“同志们,加油啊!”,一边在小黑板上写着:“晚餐供应饺子(猪肉萝卜馅儿),凭票,一人一份。”   到了半下午,又呼啦啦地来了不少同志。   伙房里坐不下,就在饭厅里摆上大盆、案板。有揉面的,有擀皮的,有包馅的,还有耍嘴的,热闹得不得了。   这是后勤科的李科长号召来的,说:“人人动手,丰衣足食。”   到了下班点,饭厅里摆着一锅拍、一锅拍的饺子,白白胖胖的,就像小元宝。   打饭窗口也排起了长队。   人多,饺子得一锅一锅地煮,根本来不及。可要过年了,同志们心情舒畅,一边排队,一边说话,一点也不着急。   同志们不着急,可炊事班长急了。就探身出来,大声吆喝着:“同志们,有家属的,可以打回去,自个儿煮……”   可吆喝归吆喝,发扬风格的没几个。   生饺子不好拿,不小心就烂了,影响口味。   为了跟打饭高峰错开,炊事班破天荒地提前开饭。老早地煮了一大锅饺子,连汤带水,一人盛了一大碗。   “后勤人员先吃,跟同志们错开……”   孙梅英也趁热吃了。   小苗、冬子、梅子也跟着沾光,一人弄了一碗,吃得浑身冒汗。孙梅英补了饭票,又特地打了一份,装在饭盒里,给田大旺捎着。   冬子和梅子也喊来了通信员,端着锅拍买了三份生饺子。   爹还在开会,不晓得啥时候下班?   就先打回去,自个儿煮着吃。   吃完了饺子,孙梅英去托儿所接娃娃。   她用小被子裹着,抱在怀里。   田小苗提着饭盒袋子,跟在后面。   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田大旺来接人。   天冷,没骑自行车。   田大旺从孙梅英手里接过娃娃,用棉大衣裹在怀里。   小五一睡着了,乖乖的,老实多了。   孙梅英接过饭盒袋子,让小苗揣着袖筒子,暖暖手。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饺子也凉透了。   孙梅英捅开火炉子,架上平底锅,抹上一点菜籽油,把饺子煎了一下。   金黄金黄的,外焦里嫩,就连饺子带锅端到楼上。   “大旺,吃吧!”   田大旺热乎乎地吃了一顿,还给小苗和梅英饶了两个。   烧了一壶热水,田大旺提到楼上。   一家人洗洗脸,洗洗脚,就躺下了。   自打冬子和梅子搬回家,无线电也搬回去了。听到隔壁传来了新闻播报,田大旺说:“等以后,咱也买一台。”   “好。”孙梅英一边应着,一边往大旺的怀里挤了挤。   田小苗躺在小床上,听着爹娘说话,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除夕之夜,就这么过去了。   *   “春节”放假一天。   田大旺照例起来跑操。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想改,也改不了。   田小苗是死活都不想起来。   天那么冷,起床是需要勇气的。   孙梅英也不想动弹,难得睡个懒觉。   拿老家的话说,大年初一得享享清闲,不然,一年都停不下来。   说到老家,孙梅英有点想念。   余□□来信说,家乡变化很大,清理整顿后,土匪、恶霸都镇.压了,坏分子不敢轻易冒头。镇子上有了合作社,村里有了互助组,农户们自愿结合,把田地、农具归拢到一起,一块儿出工、一块儿耕作,效率提高了不少。互助组分配粮食,也采用了记分制,按田亩和出工多少核算。   公爹来信也提到了这事儿,说老大家和老二家也互助了,大旺和她名下的田地算一份儿,完了公粮,剩下的粮食都给他们攒着。   对那些家当,搁在过去看得很重。可在沪上生活了两年,一下子看开了。就像小苗说的:“娘,您抓紧学文化,以后去国营单位上班,能拿好多工资呢!”   去国营单位上班?孙梅英不敢想。   她现在算盘打得好,加减乘除都没问题,字儿也认了两千多了,算是脱了“文盲”帽子。可这些还不够,她要拿到小学文凭,这样才算合格。   田大旺跑操回来,就煮了一锅大米稀饭。   又去食堂买了一兜菜包子。   路上碰到了何处长,相互问候着“新年好”。   “建国,过了年,任命就下来了,好好干啊!”   “是。”田大旺咧着嘴。   组织上找他谈话了,说他在反特斗争中表现突出,要提升一级。任命没下来,他没敢跟梅英说,怕希望太大落了空。   田大旺抑制不住地欢喜。   端着钢精锅上楼时,不由得哼起歌来。   孙梅英听见了,就问:大旺,啥事这么高兴啊?   “哦,没啥。”田大旺绷着嘴,想保密。   孙梅英瞅瞅大旺,想追问。可五一哼哼了两声,像是要撒尿,就忙不迭地抱起来。   田小苗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瞅了瞅。   大旺同志两眼放光,一定有喜事儿。   吃罢早饭,一家人收拾起来。   田小苗戴着红帽子、系着红围脖、穿着花棉袄、戴着小手套。   这是孙梅英新做的,小苗个子长高了,原来的棉袄、棉裤撑不下了,就做了一身新的。样式也有改观,是小苗选的,还画了图纸说:“娘,罩衣要做成圆领的,向外翻着。”   孙梅英见过这个样式,商店里的童装都是这样的。   就扯了两块花棉布,让裁缝裁剪了一下,给小苗和梅子一人缝制了一件。还搁在枕头底下,压得平平展展的。冬子的衣裳,是用军服改的。把淘汰下来的军服拆开来,改成小娃娃穿的,还在肩膀上加了垫肩,可精神了。   田大旺和孙梅英穿着军用棉大衣,还是日常打扮。   “走,给柳大哥拜年去。”   田大旺把小五一裹在怀里,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   孙梅英牵着小苗的手,出了门。   大年初一,街上很热闹。   商店都开着门,贴着春联,喜气洋洋的。   一家四口沿着街道走着,感受着节日气氛。   跟去年相比,经济恢复了,市民们的心态很平和,社会秩序也越发好了。   到了部队大院,直奔家属楼。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鸡汤的香味儿。。   “小苗,中午喝鸡汤。”   冬子屁颠颠的,通报着消息。   柳进原炖了一大锅鸡汤,香气扑鼻。   “天冷,就不弄别的菜了,一人一碗,连汤带肉,浇在米饭上……”   柳进军新婚,带着孙玉华过来过年。   两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饭后,大人们倚着沙发说话。   娃娃们去里屋翻小画书   柳进原问起机关整顿的事儿,田大旺简单说了说,还提到了韩名义。   柳进军一听,哈哈大笑。   孙玉华也抿着嘴,暗自窃喜。   柳进原一向沉稳,对地方上的事儿也有了解。   “大旺,机关里复杂,行事要小心。”   “好。”   田大旺也很有感触。这两年经历了不少事儿,还被人家举报过。   就拿李干事来说吧,跟韩名义攀上了老乡,巴结得不行。韩名义调走了,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工作格外认真,表现得比谁都积极,何处长就是他抓着不放,才搞得那么被动。   大人说话,田小苗竖着耳朵听见了。   心说,像李干事这样的,见风使舵,爱打击报复,在后续的运动中又会跳出来的,得提防一点。   *   大年初二上班,田大旺的任命下来了。   他被提升为副处长,分管的工作除了联络,还有监督检查等。   “大旺,你升官了?”孙梅英又惊又喜。   “什么升官?都是为人民服务……”   田大旺嘴上谦虚着,心里直乐呵。   田小苗也咧着嘴,差点蹦起来。   大旺同志二十六岁就是副处级了,可谓年轻有为啊。   这么一来,田大旺就更忙了。   开会、学习,还要下去检查、摸底。   上面发了通知,要大规模地开展“反对行.贿、反对偷税漏税、反对盗骗国家财产、反对偷工减料、反对盗窃经济情报”的运动,要跟违法的资本家、私营商户做斗争。(注1)   沪上私营经济占据主体,不法商人、资本家占了相当比例。抗美援朝物资筹备期间,就抓了一批偷工减料、倒卖假货的。   这一次机关整顿,也发现了不少问题。   不法商户为了谋取暴利,拉拢、腐蚀干部,花样繁多。还有打入机关内部盗窃经济情报的,给国家经济建设造成了很大破坏。   现在新账老账一起算。   工商处的同志都下了基层,摸底排查。各级政府也派驻工作队进驻厂店,发动工人、店员、职员检举揭发,跟不法资本家、商户面对面地说理。(注2)   这一忙,就是一个月。   按照审核结果,私营工商户被评定为五种类型,对守法户表扬,对违法户处罚。   广泰商行被评为严重违法户。   白鹤鸣很恐慌,再次意识到天变了。他给白奕雄打电话,白奕雄说:“再坚持一下,看看情况。”   白丽雅这一回帮不上忙。   她表现得很积极,唯恐跟家庭沾上了边。她正在跟市里的欧同志谈恋爱,不能让家里拖后腿。   白太太知道了,就去打听。   欧同志是沪上本地人,小职员家庭出身,经济条件一般。白太太有些嫌弃,可白丽雅愿意。   “姆妈,欧同志做统计工作,接触得都是市里领导……”   白太太去相看了一下。   欧同志二十五岁,在沪上念的大学,文质彬彬的,挺顺眼。   白太太很满意,觉得女儿眼光不错。   白鹤鸣听说欧同志是搞经济的,就叫白丽雅把人领来瞧瞧。   白丽雅怕吓着人家,直摇头。   “阿爸,我们家住的是花园洋房,人家会有看法的……”   白丽雅长了个心眼,不敢把家底露出来。   白奕雄听说了,就让白丽雅接电话。   “丽雅,你去打探一下消息……”   白丽雅哼哼唧唧的,不敢应承。   当初,大哥让她去外贸单位,就没安好心吧?   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再犯傻了。   *   整顿之后,商界风气大有好转。   一改解放前遗留下来的坏习气。工商户以守法经营为荣,以偷工减料、缺斤短两为耻。工人、店员们也加入了工会,积极监督。   田小苗看着报纸。   精益求精,沪上品牌就是这么打造出来的,一直延续了很多年。 第85章 .卫生   *   一九五二年的春天,国内经济持续好转。   朝鲜战场却不太平。   柳进原看着简报,面色凝重。   停战之后,米帝国主义不甘心失败,先是对铁路沿线大规模空袭,实施“绞杀战”,妄图切断我后方补给,阻碍前线战力,给我方施加压力,继而在谈判桌上占便宜。一再受挫之后,又丧心病狂实施了细菌.战。(注1)   这是始料未及的,中朝双方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一开始并未察觉。   还是我志愿军战士发现了异常。   北方天气寒冷,日均气温在零下六、七度左右,昆虫不易存活。可大冷天里怎么会有昆虫?这很奇怪。医务人员立马做了化验,发现这些昆虫携带着伤寒、霍乱等传染性病菌。而米军飞机飞过,这些昆虫就出现了。   这引起了我方高度重视。   我方第一时间成立了防疫委员会,组织落实防疫工作。国内紧急调运防疫物资,并派遣专家和防疫人员奔赴朝鲜前线。各大军区展开了卫生防疫工作,对营区驻地喷洒消毒,建立隔离医院,并深入到师、团、营、连等基层单位宣传防疫知识。   “为了遮人耳目,米军飞机趁着夜间空袭投掷细菌弹,指战员们要积极应对,及时扑杀携带着病菌的昆虫、鼠、鸟、虫、杂物等……”   据调查,从一月开始,米军飞机往朝鲜北方布撒细菌,铁路沿线地区爆发了传染性疾病,中朝军民均受到病菌感染,发病人数激增,甚至出现了死亡。(注2)   柳进原跟米国人交过手,米军的傲慢无耻,是没有底线的。   在军事会议上,柳进原指着地图说:“东北毗邻朝鲜,要防止米帝国主义狗急跳墙,把细菌散播到我边境一带……”   而我防空力量薄弱,存在很大漏洞。   果然,到了二月二十九号,米国军用飞机侵入我东北领空,在多个地区投掷细菌.弹,播撒带有病菌的昆虫,妄图制造疫区,残害我军民。(注3)   消息出来那天,正赶上田小苗过生日。   她满八周岁了。一大早,孙梅英照例煮了鸡蛋。   “小苗,来滚一滚,平平安安的。”   田小苗拿着鸡蛋往身上滚了滚,就剥开蛋壳,吃了起来。   “小苗,给冬子、梅子也带一个。”   田小苗揣着两个煮鸡蛋去学校,给冬子和梅子一人一个,热乎乎的。   冬子咧着小嘴,三口两口消灭了,还差点噎着。   田小苗按照农历过生日,不大好记。   冬子回到家才想起来。   “小苗,你过生日啊?”冬子瞅着日历,挠了挠头。   过生日要送一件礼物。   冬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硬皮册子,递给小苗。   “小苗,这个送给你。”   田小苗接过来。   这是冬子的临摹本,画的都是《三国演义》上面的人物,有关云长、赵子龙、张飞,惟妙惟肖。这是冬子的宝贝,平日里不让摸,怕弄坏了。   田小苗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冬子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   “冬子,还是你留着吧。”   “小苗,你不要啊?”冬子眼睛一亮。   “嗯。”田小苗点点头。   这个小娃娃真有意思,给人家送东西,自己舍不得。   冬子把临摹本放回原处,乐颠颠的。   “小苗,我们听广播。”   冬子拧开了无线电收音机,正好赶上新闻播报。   第一条消息就很惊人。   “我方发表声明,严重抗议米国侵犯我国领空、用细菌.武器屠杀我国人民……”   田小苗的心揪了起来。   米帝发动了细菌.战,防不胜防。作为一个小娃娃帮不上忙,只能在卫生上出一把力。   “冬子,梅子,洗洗手,用肥皂打一打,揉出泡泡……”   冬子和梅子不晓得细菌的危害。   可自古以来,国人在防疫方面就很有经验,隔离、扑杀、焚毁、掩埋,还有生石灰和草药等辅助办法。   消息一出来,举国愤怒。   一场反细菌.战打响了。   我方通过外交途径,向全世界人民揭露米军罪行。医学总会也发出动员,号召广大医药卫生工作者奔赴一线。同时,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爱国卫生运动。   田小苗看着宣传栏,攥着小拳头。   “讲卫生,勤洗手;喝开水,防病菌……”   经过普及宣传,老百姓都知道把水烧开了再喝。   这就是喝开水的由来。   是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宝贵经验。这个习惯延续下去,直到后世国人还是喝开水。而有些人忘了这段历史,把外国人喝生水说成时尚、健康之举。   *   日子一恍而过。   保卫世界和平的斗争在继续。   到了五月,小五一满一周岁了。   孙梅英给娃娃断了奶,正式送到了托儿所。她把精力搁在了工作上,除了切菜还管着饭票,一板一眼的,账目上从未出过差错。   可部队上的家属越来越多,都等着安排工作。   这时,有人说起了闲话。   “孙梅英算哪门子家属?凭啥占了一个名额……”   柳进原在那里站着,没有人敢当面说什么。可有同志晓得底细,就找到李科长说:“那么多家属排队,有人不是家属,却占了一个名额......”   李科长晓得说的是孙梅英。   他觉得孙梅英工作踏实认真,就说:“伙房那边一个萝卜一个坑,那饭票工作谁能接下来?”   可个别家属还是嘀嘀咕咕的,尤其是当年生娃娃丢了工作的大嫂,更是找到孙梅英,说自己想回伙房帮忙。   “妹子,我家娃娃大了,送托儿所了,我也想出来找个事儿做……”   孙梅英听了,闷闷不乐。   想把位置让出去,可又不甘心。   田大旺说:“梅英,咱回家歇着。”   孙梅英摇摇头。   娃娃才送到托儿所,若是回家,五一也得跟着回来。   田小苗觉得部队虽好,却不是个长法,还得找个正式工作。   田大旺也留意着,看哪个单位要人。   就在这时,国营粮店要招人了。   赵科长得了消息,赶紧通知田大旺。   “建国,快去报名,晚了就没名额了。”   可身为机关干部,田大旺不好出面,就让孙梅英自个儿去面试。   “梅英,你锻炼一下。”田大旺鼓着劲儿。   孙梅英心里没底,晚上觉都没睡好。田小苗见梅英同志这么紧张,就说:“娘,我陪您一起去。”   “小苗,你不上学了?”孙梅英心里一松。   “娘,耽误一天没啥。”田小苗抿着小嘴,   装病请一天假,没人晓得的。   孙梅英换上了新军服,把头发仔细梳了梳,既干练又利落。   “娘,您这一打扮,就像个女干部!”   田小苗给孙梅英鼓着劲儿。   田大旺骑着自行车,把母女二人送到街口。   “梅英,不要紧张,人家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孙梅英扯着小苗找到粮店。   田小苗揣着手,等在一边,装着不认识的样子。   孙梅英进了粮店,客气地问道:“同志,你们这里招工啊?”   “嗯。”   负责招人的同志是本地的,说话哇啦哇啦的,孙梅英一句都听不懂。这位同志皱了皱眉头,用普通话说:“同志,店员是要跟顾客打交道的,要会说本地话……”   言外之意,就是不合格。   孙梅英傻了眼,垂头丧气地就要走。   田小苗赶紧跑过来,指了指桌上的算盘。   孙梅英明白,就说:“同志,我会打算盘。”   说着,抓起算盘,噼里啪啦地打起来。   那位同志冷眼瞅着,不大热心。   其他店员好奇地围上来。   粮店主任听到动静,也过来瞧了瞧。   “同志,你算盘打得不错嘛!”   “哦,我练过。”   孙梅英抿着嘴笑了笑。   粮店主任见这位女同志眼睛大大的,很精神。就问:“同志,除了打算盘,还有什么特长?”   “我会写字,还会算账……”   粮店主任拿出账本,让孙梅英试一下。   孙梅英一手翻着账本,一手打着算盘。   从头到尾打下来,账目准确无误。   粮店主任很满意,说:“同志,你先填个表,回去等通知。”   “好。”   孙梅英填了表格,字体端端正正的,像个文化人。   面试情况还不错,田小苗喜滋滋的。   孙梅英也松了口气。   田小苗说:“娘,我教你说本地话。”   “嗯,就怕娘舌头硬,说起来不像。”   “娘,不会说也没关系,能听懂就行……”   语言是一大难关。孙梅英来到沪上,本想学方言的,可到了部队上,大家都说普通话,没几个会说本地方言,就把方言给搁下了。小苗会说几句,可教了就忘,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才晓得,不懂方言找工作都困难。   孙梅英顾不上回家,照常去伙房帮忙。   她喜欢部队,舍不得离开。   冬子一放学,就跑来找小苗。   看到小苗欢蹦乱跳的,就呲着牙笑。   “小苗,你又装病了?”   “嗯。”田小苗大言不惭。   “小苗,我不跟人家说。”   冬子拍拍胸脯,一副铁哥们的架势。   田小苗抿嘴笑笑,这个娃娃很好玩。   挨到下班,田小苗怕招人的事儿有啥闪失,就跟大旺同志报告。   “爹,您找人打听一下啊!”   田大旺不想找人,怕人家说他托关系、走后门。何处长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不能随意犯错误。 第86章 .上班   *   等了一个星期,粮店那边没有动静。   孙梅英有些着急。   田小苗不放心,就催促着大旺同志。   “爹,您去打听一下嘛!”   田大旺也沉不住气了,就跟赵科长打听。赵科长是个热心肠,一拍胸脯说:“建国,这事儿我盯着,你就放心吧!”   赵科长跟粮店有关系,不然,上哪儿知道人家招人?   他一打听,就发现有问题。   粮店主任是个转业干部,丁是丁,卯是卯,很认真。内部讨论时,粮店主任说:“店里缺一个统计员,孙梅英同志挺合适的。”可管人事的刘同志是本地的,想把小舅子安排进来,就没通知孙梅英过来复试,好把名额留下来。   粮店主任不晓得这事儿,还以为孙梅英同志不想来了。   赵科长跟他一说,粮店主任立马拍板。   赵科长跟田大旺报告了好消息。   “建国,粮店主任说了,让孙梅英明天去复试。”   “景坤,真是谢谢你了!”   “甭客气,咱谁跟谁啊?”   赵科长哈哈笑着。   机关整顿时,李干事收集了不少材料,想拿赵科长说事。赵科长这个人,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跟商户走得又近,一抓一个准儿。   客观上说,这事儿要分开来看。   出于工作需要,跟商户走得近一点也没啥,可搁在外行眼里就不得了。赵科长光证明材料写了一大摞,弄得焦头烂额,田大旺就帮着说了几句。   “有些商户特别难缠,也就是赵科长出面才能搞定……”   这么一来,赵科长对田大旺很感激。   别的同志提意见,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出来说。田大旺跟他搭档时间最长,却什么都没提,还维护着他。   这样的同志本质好,值得信赖。   赵科长对田大旺有了心,就想帮忙。   田大旺对赵科长也转变了看法。人家脑子灵活,经济搞得好,还去海外弄了一大批物资回来,换做是他,可完不成任务。   第二天,孙梅英带着介绍信去粮店。   粮店主任等几位同志都在,当面审核。   因为是国营单位,招人很严格,除了业务水平,还要看政治面貌。听说孙梅英是干部家属,还有单位开的介绍证明,几位同志商量了一下,说:“孙梅英同志,材料就留下了,等上面审核通过了,就可以来上班了。”   孙梅英很高兴。   国营粮店很正规,拿小苗的话说,就是捧上了铁饭碗,一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材料报上去,很快就批复了。   按照岗位,给孙梅英定了工资,转正后一个月拿三十五万。试用期六个月,一个月二十八万,有福利,有劳保。(注:1万旧币=1元新币)   接到入职通知,田大旺乐呵呵的。   “梅英,你拿得钱比我多多了。”   孙梅英也喜滋滋的。   国营单位就是好啊,干啥都有保障。   柳进原听说后,表示祝贺。   部队不用于地方,编制有限,也没搞三产,安排不了正式工作。柳进军舍不得,就说:“梅英姐,你得过来看我们啊!”   孙梅英这一走,五一就不好上部队托儿所了。   这是全福利,啥都不用负担,省心得很。   可孙梅英和田大旺都要上班,谁来照看小五一?柳进原考虑问题很周到,说:“这样吧,让进军找一下所长,看看咱自己交点钱行不行?”   柳进军出面,自然不在话下。   托儿所象征性地收了一点饭钱,好堵其他人的口。不然,跟占公家的便宜似的,影响不好。   孙梅英很感激,说:“柳大哥,您考虑得真周到。”   “大妹子,若不是看粮店正规,真舍不得你走。”   柳进原说的是真心话。   孙梅英待人宽厚,对冬子和梅子都很好。小苗也特别懂事,对冬子和梅子影响很大。   孙梅英工作认真,表现得好。   后勤科的李科长,也握住孙梅英的手,说:“梅英同志,你这一走,是我们后勤上的损失啊!”   交接了工作,孙梅英的出入证、临时证件都一并上交了。小苗不能像以往那样,一放学就来大院了。   冬子闷闷不乐的,梅子也没精打采的。   田小苗宽慰着:“放了学,咱们一起办作业。”   学校放学早,孙梅英和田大旺下班晚,反正要来接五一,就一起回家好了。考虑到接送孩子,柳进军给田大旺办了一个临时出入证,仅限于小门和某些区域。   粮店离家不算太远,走路要半个钟头。   孙梅英是统计员,早上八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中午在店里吃饭,就准备了一个饭盒。接送娃娃就交给了田大旺。   孙梅英一上班,经济状况大有改观。   领到工资的那天,孙梅英割了一块猪肉,包饺子。   还把冬子和梅子叫过来,改善生活。   “柳大哥若是方便,也过来坐坐。”   柳进原不方便,可还是换了一身便装,来到田大旺家。看到阁楼上狭窄,觉得条件很艰苦,地方上的同志挺不容易的。   可田大旺一点都不觉得。   工作是第一位的,其他的都不用考虑。   *   这大半年,精兵简政落实开来。   机关单位减员五分之一,被精简下来的都进了工厂、企业。部队也精简了员额,有转业回乡的,也有留在沪上的。   到了八月,国家财政收支已达到平衡,国民经济全面恢复了。   十月一日,国庆三周年庆典隆重举行。   小苗跟冬子、梅子围着收音机,一起收听了实况转播。   盛大的阅兵式,装甲.车部队隆隆开过。五十万人组成的游.行队伍,鲜花,和平鸽,还有观礼台上的志愿军归国代表团。   就在这天,徐科长传来了喜讯。   他跟电讯处的一位女同志,结为了革命伴侣。   田大旺作为老战友、老朋友出席了婚礼。   赵国江也在场,一脸羡慕。   蒋爱华还在东北,半个月写一封信,诉说着思念和牵挂。他知道战争早晚会结束,和平一定会到来。   *   “国庆”过后,亚洲和平会议隆重召开。   可就在这时,米军近千架次飞机多次侵入我东北领空。紧接着,朝鲜战场爆发了上甘岭战役。   田小苗看着报纸,回顾着那部经典影片。   这是敌人最后的疯狂。   她的童年,经历了抗美援朝战争,见证了这段伟大的历史。 第87章 .见面   *   转眼到了十二月。   粮店里很忙,要把一年的账务核算清楚。   票据、账簿摞在一起有二尺来高。   孙梅英加班加点,忙了整整半个月才弄完。上面来核账的同志很满意,说:“第二粮店账目清楚,一分钱都没错……”   粮店主任夸道:“梅英同志,干得好啊!”   管人事的刘同志也无话可说。他本想趁着试用期挑点毛病,可孙梅英表现得好,领导和店员都夸,他也只好作罢。   交了账,孙梅英一阵轻松。   她哼着歌儿往家走。   天已经黑了,路灯亮着。   她穿着军用棉大衣,戴着棉帽子,跟在部队时一样。   正走着,就看到田大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梅英,快上来。”   孙梅英跳上后车座,田大旺用力蹬着。   这一阵子下班晚,大旺不放心,每天都赶过来接梅英。小五一就交给小苗看着,到家时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小苗硬撑着要给梅英补习,说一天都不能拉下。大旺去夜校也受了影响,可大旺什么都没说,跟梅英一起温习功课,碰到不会的就记下来。   田大旺驮着孙梅英,用身体挡着风。   孙梅英把头倚在田大旺的背上,感到格外踏实。   到家时,已经八点了。   田大旺把热在炉子上的饭盆端下来。   “梅英,快吃吧!”   孙梅英喝着大米粥,吃着菜包子。   田小苗在楼上等不及,都快睡着了。   听到楼梯响,一个激灵坐起来。   “爹,娘……”   “小苗,今天不用补习了,赶紧睡觉吧……”   孙梅英瞅瞅五一,又瞅瞅小苗,很心疼。   “娘,不行。”田小苗摇摇头,一脸认真。   寒假之前,要把四年级的课程通过,这样距离毕业又近了一步。   孙梅英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拧亮了台灯。   田小苗趴在一边,开始讲课。   她门牙还没长好,有点漏风。   田大旺坐在另一边,也翻开了课本。   文化不高很受限。   前一阵子,市里推举一批青年干部进入大学学习,最低文化要高二以上。大旺连初中都没毕业,自然轮不着。这件事对他刺激很大,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学习。   闹钟“嘀嗒嘀嗒”地走着。   田小苗实在撑不住了,就歪在了一边。孙梅英抱起小苗,搁在床上,给她脱下鞋子,塞进被窝里。   这个娃娃太辛苦了,比大人还累呢。   学到晚上十点,田大旺给五一把了尿。   “梅英,睡吧。”   孙梅英这才熄了灯,跟大旺一起倒在了床上。   真累啊,一点都不想动弹。   可要想进步,就得加倍努力。   田小苗迷迷糊糊地听见了。   相比起爹娘,她轻轻松松的,就像在混日子。   一大早,背着书包去学校。挨到中午,跟冬子、梅子一起去部队大院。吃了午饭,玩一会儿,就排着队去上学。下午放学,在冬子家办一会儿作业,听听广播,大旺同志就来接人了。   这种日子,还能持续几年吧?   田小苗心说,她现在还是个小娃娃,不用急着跳级。   *   日子平静无波。   到了十二月三十号,冬子过九岁生日。   田小苗照例做了一个贺卡。   贺卡上画着三个小娃娃,穿着白衬衣、蓝裤子,系着红领巾。他们都加入了少年儿童队,宣誓、唱队歌,戴上了红领巾。   白衬衣和蓝裤子都是孙梅英做的。   自打领了工资,花钱大方多了。她看到别的娃娃有白衬衣、蓝裤子,就扯了几米布,给三个娃娃一人做了一套。   孙梅英自己还是喜欢穿军服。都是部队上发的,一年两套单的、两套棉的,能穿好几年呢。田大旺穿衣也不用操心,单位里包干,按季度发衣服,都是淘汰下来的军装,感觉还跟部队上一样。   田小苗把贺卡装在书包里,去了学校。   自打升到三年级,班级打乱了,就跟冬子分开了。她的新同桌是个女娃娃,不爱说话。她也懒得开口,也装着不爱说话。冬子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了,跟小苗也拉开了距离。不过,放学排队回家,还是跟小苗一起走。   直到中午,田小苗才把贺卡给冬子。   冬子嘿嘿笑着,开心得不得了。   梅子也抿着嘴。等她过生日,小苗姐姐也会送贺卡的。   柳进原工作忙,差点忘了冬子的生日。   冬子一个劲地提醒着,还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圈儿。   柳进原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   其实,他一直记着。还安排通信员打了一份肉菜,让三个娃娃吃。   柳进军也跑来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   这是慰问品,专门给三个娃娃留的。   *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元旦”放假一天。   可粮店不休息,孙梅英照常上班。   她刚到店里,孙玉华兴冲冲地赶来了。   “梅英姐……”   孙玉华冲着孙梅英摆摆手,一脸神秘。   孙梅英赶紧过去。   俩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孙玉华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兴奋地说:“梅英姐,左边第二个就是苏红霞,你瞧瞧咋样?”   孙梅英拿着照片,大眼一瞅。   穿着志愿军军服,胳膊上戴着红十字袖章,笑容灿烂,是个开朗姑娘。   “嗯,不错。”   孙玉华很得意。   一直想给大哥介绍一个,可看来看去没合适的。她忽然想起志愿军医护队的苏医生,刚从前线回来,思想进步,政治可靠,跟大哥很般配。   孙梅英也觉得合适。   可依着柳大哥的性子,恐怕不肯跟人家见面。   “玉华,得想个办法。”   孙玉华也有点怕柳大哥。   柳大哥性格沉稳,说话和气,可毕竟是首长啊,压力颇大。   到了星期天,田大旺一家来到公园。   柳进原带着冬子、梅子也来了。   他穿着中山装,像个机关干部。   柳进军和孙玉华远远地跟着,一脸喜气。   孙梅英早有准备,让小苗跟冬子、梅子到一边玩耍。   三个大人晒着太阳,说着话。   这时,孙玉华陪着一位女同志朝这边走来。   孙梅英赶紧招手,喊着:“玉华!”   到了近前,孙玉华做着介绍。   “梅英姐,这是苏红霞,部队医院的……”   孙梅英一瞧,本人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她乐呵呵地说:“红霞同志,来,认识一下,这是柳大哥……”   柳进原猝不及防。可人家女同志来了,要有礼貌,就温声打了个招呼。   “小苏同志……”   “首长……”   苏红霞的脸微微一红。   她对柳首长早有耳闻,可这么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回。   苏红霞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开口。   孙梅英不等柳进原发话,就拉着田大旺说:“大旺,走,到那边转转……”   田大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给柳大哥介绍对象呢?   他白了孙梅英一眼。   搞突然袭击,真是无组织无纪律。   “大哥,你们聊。”   孙玉华不敢看柳大哥,赶紧跑了。   柳进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指了指长椅,说:“小苏同志,请坐……”   苏红霞坐下来,跟柳进原保持着一段距离。   孙玉华把情况都跟她说了。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跟柳首长见面,激动,紧张,还有一点忐忑。   柳进原也不晓得该说啥。   若是提前知道,恐怕不会赴约。可既然来了,又是梅英介绍的,就聊一聊吧。 第88章 .尝试   *   大人们神神秘秘,田小苗自然注意到了。   她远远地望去,湖边有一把长椅,柳伯伯好像在跟人说话。   草地这边,在玩老鹰捉小鸡。柳叔叔当老鹰,孙阿姨当老母鸡,冬子和梅子揪着衣襟只顾着疯跑,一点也没在意。   田小苗悄悄观察着。   大旺和梅英不在,柳叔叔和孙阿姨也躲得远远的,这是啥情况?   田小苗实在忍不住了,就慢慢靠近。   可又怕人发现,就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探头探脑。   原来是一位女同志。   二十来岁,短发,穿着翻领毛呢大衣,系着一条红围脖,很明快的感觉。   这是见面呢?田小苗八卦起来。   柳伯伯今年三十三岁,找个伴侣也很正常。可冬子和梅子呢,是不是能接受新阿姨?   田小苗瞅了一会儿,觉得这个阿姨还不错。   大眼睛,高鼻梁,说话带笑,很面善。   当然,这只是外观,要不要考验一下?   田小苗眼珠子一转,想了个点子。   她悄悄溜回去。   冬子和梅子正在找小苗,见了就问:“小苗,你跑哪去了?”   “哦,我歇了一会儿……”   田小苗不能说自己偷看。   考验人要出其不意,不带任何主观色彩。   又玩了一会儿。   田小苗瞅着柳伯伯站起来,送那位女同志。柳叔叔和孙阿姨也朝那边走去,就跟冬子和梅子耳语了几句。   三个娃娃抄近路,在拐弯处等着。   那位女同志过来了,小苗就捅一捅梅子。   梅子捂着肚子,“哎呦”起来。   冬子一脸焦急,喊着:“妹妹,你咋了?”   “我肚子疼……”   梅子皱着眉头,跟真的一样。   来人正是苏红霞。   她看到三个娃娃,就赶紧蹲下来,关切地问道:“小姑娘,哪里不舒服啊?”   “阿姨,我肚子疼。”梅子捂着肚子,哼哼唧唧。   苏红霞摘下手套,刚想伸手检查。可想着自己的手凉,就呵了一口热气,手掌对着使劲搓了搓。   “来,让阿姨瞧瞧。”   苏红霞按了按梅子的肚子,梅子哼哼了两声。   “小姑娘,还疼吗?”   “嗯。”   梅子瞅瞅小苗。小苗张张嘴,意思是继续。   “小姑娘,你家长呢?”   “我爹……”梅子不晓得咋说。   冬子接口说道:“我爹去卫生间了。”   苏红霞抱着梅子,轻轻地揉着肚子。   “小姑娘,有没有吃凉东西啊?”   “没有。”梅子摇摇头。   “喔,那可能是喝凉风了。天冷,要穿厚一点,最好戴上口罩……”   苏红霞态度和蔼,很有同情心。   田小苗觉得差不多了,就冲着梅子挤挤眼。   梅子说:“阿姨,我肚子好了,不疼了。”   “喔,这么快啊?”   苏红霞又按了按,确认真得不疼了,就给梅子整理好衣襟,站起身来。   孙玉华早就瞅见了,不好意思过来。   心说,三个娃娃想干啥?   田小苗也看到了孙阿姨,就冲着冬子和梅子一甩头,意思是撤退。   三个娃娃矮着身子,贴着冬青苗圃溜走了。   孙玉华赶紧过来,跟苏红霞说话。   柳进原在长椅那边,望着湖面出神。   孙梅英和田大旺也回来了,跟柳进原说话。   “大哥,咋样?”   “唔,小苏同志不错。”   “不错?那大哥的意思是接触一下?”   孙梅英不顾田大旺拿胳膊肘捅她,大胆地问出来。   柳进原考虑了片刻,说:“这事儿,要看小苏同志的意思。”   “好,那我去问问。”孙梅英眼睛一亮。   见孙玉华还没回来,就去找她。   田大旺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   “柳大哥,看梅英自作主张,也不打个招呼……”   “没关系,大妹子也是为我好……”   一直以来,柳进原把主要精力搁在工作上,对个人问题未做过多考虑。可爹娘操着心,每次来信都叨叨这事儿,说:“进原啊,你爹你娘都老了,还能陪你几天啊?你现在年轻不觉得,等到四、五十了就晓得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没人说话,那日子该多难熬啊?”   组织上也提过这事儿,都被他挡回去了。   他觉得组织上介绍对象,就像摊派任务。性格合不合?是不是对脾气?有没有共同语言?一概不问。这对人家女同志不公平,他也不想找麻烦。   说话间,孙梅英喜滋滋地回来了。   “大哥,红霞同志说愿意加深了解……”   “好,那瞅个时间再聊聊……”   柳进原难得松口。   他对苏红霞印象很好,尤其是听到她从朝鲜战场回来。经历过战火,可笑容灿烂依旧。这种明快的感觉,就像冬日的暖阳一下照进了他的心里。   “柳首长,和平了,多好啊!我在坑道里,就想着回国了,一定要好好生活……”   苏红霞的一句话,让他意识到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和平了,就要按照和平年代的方式过日子。   而他呢,还停留在过去。   对淑英念念不忘,有着若有若无的伤痛。   这种伤痛,就像一个心结缠绕着他。周围的人都想让他走出来,可他恋恋不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以前可以拿打仗做借口。可和平了,他一下暴露出来。   柳进原尝试着改变。   人是社会性的,大都喜欢群居。像他这样特立独行,是有点显眼。他不是那种尖锐风格,不想让个人生活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点缀。再说,有个人说说话儿也好,除了工作,生活中还有很多事情,是需要跟人一起分享的。   冬子和梅子一天天长大。从闹着要娘,到不再提起,仿佛是一瞬间。他知道早晚有一天,娃娃们的翅膀扎硬了,会飞走的。就像他当年离开家乡、参加革命,爹娘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苏红霞跟柳进原一样,也想改变。   她今年二十五岁,医科毕业,一九四八年参加革命。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护士,都是民主人士,很开明。   父亲说,希望她走自己的路,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解放后,组织上给她介绍对象,都被她婉拒了。她很有主见,想找一个满意的。可组织上介绍的,不是年龄太大就是文化太低,没一个合适的。她不好当面提意见,就干脆说自己不想找。因为这个,她受了批评,说她眼界高,有点小资产阶级思想。   可柳首长不一样,英俊帅气,还有一点儒雅气质。说话更是有水平,和和气气的,让人很舒服。   这么好的人,是专门留给她的?   苏红霞的浪漫心绪一起,就幻化出一片美好来。   *   见面很成功,孙梅英乐不可支。   孙玉华脸红扑扑的,很兴奋,就像办了一件大事。   田小苗一看,就知道有戏。   从感情上说,她希望柳伯伯只属于冬子和梅子,不要有其他人掺和进来。可这种想法有点自私,柳伯伯也有自己的人生,有些方面不是靠着儿女亲情就能替代的。   冬子和梅子还不晓得。   田小苗想问问冬子,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柳进原也没有提起。   他答应接触,只是走出了第一步,不再把内心封闭起来。至于更进一步,还要遵循彼此间的感受。等到有眉目了,再跟娃娃们说也不迟。   可柳进军沉不住气,悄悄问冬子。   “冬子,刚才跑哪儿去了?”   “到那边去了。”冬子指着路口。   “到那边去做什么?”柳进军故意问道。   “小叔,这是秘密……”冬子绷着嘴。   “什么秘密啊?”柳进军忍着笑。   玉华都跟他说了,三个娃娃不晓得在搞啥鬼?   冬子摇摇头,不开口。   小苗说的,不能当叛徒。   田小苗听见了,冲着冬子挤挤眼。   冬子咧咧小嘴,就像做地下工作的。   梅子牵着柳进原的手,悄悄地说:“爹,我刚才肚子疼,碰到了一个阿姨,可和气了……”   “肚子疼?”柳进原紧张起来。   “爹,已经不疼了。”梅子抿着嘴。   她虽然当了叛徒,可并未出卖小苗和冬子,不算数。   快到中午了,柳进军张罗着吃馄饨。   说那边有一个馄饨挑子,高汤小馄饨,特别好吃。   两家人赶过去,一人一碗,吃得浑身冒汗。   田小苗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美滋滋的。   这是沾了柳伯伯的光了,不然,上哪里吃这么美味的馄饨?   *   游园过后的星期天,柳进原和苏红霞又见了一面。   这一次还约在公园,湖边长椅。   柳进原提前到了那里,踱着方步,望着路口的方向。   苏红霞准时来到了。   她穿着毛呢大衣,围着红围巾,还是上次的打扮。   “柳首长……”苏红霞摆摆手。   柳进原听着别扭,就说:“小苏同志,喊我进原同志吧?”   “好。”苏红霞很高兴。   称呼的改变,意味着关系又近了一步。   二人坐下来,望着湖心的小岛和游船。   谈谈解放战争,谈谈朝鲜前线,有着共同的话题。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小苏同志,走,吃碗馄饨去。”   柳进原记得那个馄饨挑子。   上次来,吃得很开心。   冬子挺着小肚子,说:“爹,这是沪上最好吃的馄饨,比馆子里的都好……”   他也觉得美味。   进军跟他说,谈对象那会儿,跟小孙逛了园子,经常过来吃,摊主都认得他们俩了。现在,他也坐在摊子跟前,体味着新的生活。   柳进原发自内心的欢喜。   压力没了,好像又回到了淑英活着的时候。   苏红霞也很开心。   她跟柳进原一起坐在小板凳上,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着馄饨。   搁在家里,母亲会提醒她,要她注意仪态,文雅一点。可在部队上哪有那么多讲究?吃饭慢一点,饭就凉了,都是呼噜呼噜抢着吃。 第89章 .进展   *   柳进原注意到了。   苏红霞很朴实,身上没有小知识分子通常的毛病。   苏红霞自己也笑道:“这跟战场上的锻炼分不开……”   她刚参加革命那会儿,也挺讲究的。三天两头洗衣裳,干净得不得了。吃个饭慢条斯理的,人家都吃完了,她还在那里细嚼慢咽。人也有点清高,跟同志们保持着距离。   可经历了战争,不论是思想上还是行动上都有所改变。尤其是去朝鲜战场,在坑道里一呆就是半个月,因为缺水,脸都顾不上洗,那些洁癖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从谈论战争到聊聊生活,话题更宽泛了,也更轻松了。   柳进原对苏红霞的印象就更好了。   他说起了家乡,儿时的艰苦,读书时的努力。   “那时候,家里穷得很,我爹为了供我念书,把祖上传下来的宣德炉卖了,挑着担子送我去县里,走了七八十里路……”   “山区这么苦啊……”苏红霞听着,眼睛瞪得溜圆。   “是啊,那是城里无法想象的…….”   苏红霞在城市里长大,从未吃过那种苦。   这样的交流,让二人拉近了距离。   苏红霞也从一开始的敬重变得活泼起来。   “进原同志,你不在家,冬子和梅子咋吃啊?”   “喔,梅英同志把娃娃接过去了,说要改善生活……”   苏红霞问起了冬子和梅子,一点也不避讳。   柳进原说起娃娃,眼神越发柔和。   苏红霞觉得一个男人疼爱娃娃、关爱家人,对自己的爱人一定宽和。   “进原同志,改天把娃娃带来,让我瞧瞧?”   “好。”柳进原点点头。   他和苏红霞接触,尚未公开。这是考虑到影响,在未确定关系之前低调一点。可今天的一番交谈,让他意识到苏红霞是值得信任的,应该给人家一个交代。他是成过家的,人家是个未婚姑娘,不能在名誉上造成任何影响。   可娃娃们是个啥反应?柳进原心里没底。   他甚至想,若是娃娃们不乐意,就算了,不要耽误了人家。   *   这会儿,田大旺家也开饭了。   一大早,田大旺去菜市场买了一把韭菜,割了一块猪肉,准备包饺子。回来时,正好把冬子和梅子接上。   冬子瞅着猪肉,开心得不得了。   “田叔叔,中午吃什么?”   “吃饺子。”田大旺乐呵呵的。   自打经济宽裕了,星期天一定要改善生活。   到家时,孙梅英正在厨房里和面。   见了冬子和梅子,就说:“快上楼,小苗正等着呢!”   田大旺系上围裙,剁起了饺子馅。   田小苗在楼上看着五一。   小家伙一岁零八个月,会走路了,一会儿看不住就往外跑,调皮得不得了。家里准备了一张小床,带着栏杆,把小五一圈在里面。小五一就握着栏杆蹦跶着,嗷嗷叫,还把脚丫子往栏杆里塞。   冬子和梅子还没进屋,就听到小苗的声音。   “五一,老实一点。”   “姐……”   小五一咧着小嘴,不晓得啥是老实?   对狗屁不通的娃娃,田小苗失去了耐心,就举着巴掌说:“五一,再往外拱,姐姐打屁股!”   一听打屁股,小五一赶紧捂着。   田小苗也是吓唬一下,不是真打。   冬子跑进来,呲着牙,乐颠颠的。   “小苗,五一又闹人了?”   小五一一见,就张着小手喊:“得得……”   冬子隔着栏杆,想握住五一的小胖手。   “冬子,洗手了没?”   田小苗大喝一声,冬子赶紧把手缩回去。   小苗说过,要讲究卫生,不能乱摸乱动。   梅子也跟过来,冲着小五一摆摆手。   “五一,喊姐姐。”   小五一就喊:“姐……”   两个娃娃洗了手,五一嗷嗷着要出来。田小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五一抱起来,冬子在一旁帮忙,把五一搁在地板上。   “来,把鞋子穿上。”田小苗给五一套上花鞋子。   五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得不稳当。   田小苗不放心,用宽宽的绑带系在五一腰里,从后面牵着。   刚遛了一圈,小五一就喊着尿尿。   田小苗赶紧把五一拉到卫生间,招呼着撒尿。   心说,看娃娃太辛苦了,亏得有托儿所。所里有坐笸,把娃娃们一个一个圈起来。不然,几个大人都看不过来。   三个娃娃轮流牵着,遛起了小五一。   累了,就坐在地板上,伸着脚围成圈,把小五一圈在中间。小五一看到梅子的小辫子,就一把抓住,不松手。   田小苗赶紧摸出一块水果糖,咬了一点,哄着。   “五一,吃糖。”   有糖吃,五一松开了手。要是再不松开,就要捏鼻子了。   这是田小苗想出来的法子,只要五一揪头发,就捏他的小鼻子。   饺子包好了,田大旺过来换班。   三个娃娃下楼吃饺子。   “来,一人一盘。”   孙梅英煮好了饺子,盛在盘子里。   三个娃娃围着桌子,沾着醋汁,吃得满嘴流油。   孙梅英又盛了一大盘,给何处长家送过去。   因为不够分,何有才又过来蹭了几个。   被曹玉英揪住,骂了一顿。   自打孙梅英上班,田大旺家经常改善生活。不是炖鸡汤,就是包饺子,弄得厨房里香喷喷的。曹玉英很羡慕,就跟何处长嘀咕着,要出去工作。   “宏民,我念过私塾,识几个字儿,当个店员绰绰有余吧?”   “玉英,店员要能写会算,光认几个字儿,哪够啊?”   “那你不会托人介绍一下啊?”   何处长不想因为这个犯错误,不大热心。   曹玉英天天叨叨。何处长受不了了,就留了意。   街道上办了一个作坊,接了一些加工活儿,曹玉英就去报到了。活儿可以现场做,也可以带回家,不耽误做饭。   曹文栋看不上眼,可家里开销大,不贴补一点哪里够用?更别说弄好吃的了。   曹太太心疼女儿,就帮着做一些。可干着活儿,忍不住埋怨几句:“当那么大的官,还要家里人出去打零工……”   何处长还是住在宿舍,把屋子让给岳父岳母。小舅子工作后,星期天也回来。挤了一屋子,热闹得不得了。   看在何处长的面子上,孙梅英跟曹玉英尽量处好关系。   曹玉英上班后,态度也有转变。   再加上娃娃们一起上学、玩耍,关系近了不少。   *   从公园回来,柳进原把进军叫来了。   “进军,有个事儿想听听你的意见……”   柳进原开门见山,说苏同志想见娃娃。   柳进军听说有了进展,高兴得不得了。   “大哥,搞个游园会,把冬子、梅子都带上……”   “好,自然一点,不要让人家有负担……”   柳进原一向沉稳,可这会儿却有点紧张。   柳进军哈哈笑着,说:“大哥,我去接冬子、梅子。”   说着,就骑上自行车跑了。   到了星期天,两家人又聚在了一起。   跟上次不同,苏红霞也来了。   冬子和梅子一见,就认出了这位阿姨。   “爹,这个阿姨我上次见过,还给我揉肚子瞧病呢……”   苏红霞也认出了三个娃娃。   田小苗赶紧躲到孙梅英的身后。怕冬子和梅子一激动,把她给卖了。   苏红霞喜欢冬子,也喜欢梅子。   两个娃娃对苏阿姨印象很好,柳进原稍稍放了心。   游园结束后,回到家。   柳进原考虑了一会儿,就去找章主任。   “老章,有个事儿跟你汇报一下……”   柳进原说了苏红霞的事儿。   虽然,他们尚未确定关系,可出于组织原则还是要打个招呼。   章主任听了,哈哈大笑。   “进原同志,我知道了,给你挂上号了……”   章主任大手一挥,柳进原赶紧提醒着。   “老章,这个事儿先不要往外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放心好了。”   章主任像卸下了一副重担。   柳进原这个老大难都解决了,组织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   跟柳进原不同,苏红霞那边还保着密。   她出门都穿便装,未跟任何人提起,甚至连父母也没告诉。她觉得个人问题先不用公开,对进原同志不好,她也不想被人家议论,说她巴结首长,攀上了高枝。   这么一来,这件事仅限于几个人知道。   可孙梅英和田大旺不说,田小苗也猜到了。   这天,放学回来。   田小苗问冬子:“喂,你觉得苏阿姨怎么样?”   “可好了,还给我买糖豆吃呢!”   “喔。”   田小苗心说,这个娃娃只顾着吃,容易被收买。   她问梅子:“哎,苏阿姨咋样啊?”   “长得好看,说话和气,还给我织了一双手套呢。”   梅子扬起了花手套。   田小苗心说,这个娃娃爱美,也容易被收买。   她回顾了一下,苏阿姨的确不错,豁达,开朗,还很细心。   *   一恍,到了月底。   上面发了通知,军管会要撤销了,中间有个过渡。市里做了安排,经济接管委员会下属的工商处要与市工商局合并了。   何处长开会回来,跟田大旺透露了一二。   “建国,先有个思想准备。”   早在去年十月,机关整顿就结束了。工商局的留用人员做了甄别筛选,不合格的,辞退的辞退,转行的转行,剩下的都是业务骨干。   可合并后怎么安排?还要听从组织上的分配。   这时候,“一五”计划正在实施。   国民经济好转了,可海外还封锁着。   上面有一个计划,由工商处牵头选一批工商企业去港岛,跟国营公司做生意。只要这条线保留着,国内所需的机械设备、橡胶、粮食、医药等物资都能运进来。   田大旺、赵科长等人忙碌起来。   去年审核工商户掌握了一手资料,哪些可靠、哪些不可靠都有了底。单独谈话之后,一部分企业入选,就开始准备起来。   没有不透风的墙。   白家得到消息,就盘算开了。广泰商行挂着“严重违法户”的招牌,是没有希望入选的。与其这样,不如提早抽身。   白鹤鸣跟白奕雄通了电话。   “奕雄,我看风向不对啊……”   白奕雄说:“那就提前准备,该转移的转移,该变卖的变卖,把库存清了,留个空壳子……”   白鹤鸣打算举家迁往港岛,商行交给族人打理,洋房托亲戚照看。   白太太一听,喜上眉梢。   可白丽雅不乐意了,噘着嘴说:“姆妈,我工作好好的,干嘛去那个小渔村啊?”   “丽雅,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可是……”   白丽雅想到了欧海滨。她跟欧海滨交往得很顺利,可父母和妹妹要去港岛,她不可能自个儿留下来。   白太太晓得女儿的心思,就劝道:“丽雅,跟欧同志断了吧!”   “姆妈……”   白丽雅开不了口。她跟欧海滨自由恋爱,是有感情的。   白鹤鸣也劝道:“丽雅,不要犹豫,像我们这种家庭,留下来是没好果子吃的……”   白丽雅考虑再三,还是拿不定主意。   白奕雄听说了,就打电话催促着。   两个妹妹样貌出众,到港岛机会很多,对家族企业也有帮助。 第90章 .选择   *   白奕雄的算盘打得很好。   璐雅年纪小,还在上学,出去很容易。丽雅工作了,稍微麻烦了一点,就托人联系学校,以求学深造的名义出去。对同父异母的妹妹,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可要想跟大家族联姻,就要有资本。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白奕雄拍了一封电报。   说大学联系好了,寒假过后就能注册。   白鹤鸣接到电报,就下了最后的通牒。   “丽雅,要是走,就跟你妹妹一起,若是想留下,你自己看着办吧!”   言外之意,家里不管她了,包括经济上的支持。   白丽雅动摇了。   外贸单位再好,月工资也不过几十万块(旧币),她根本不放在眼里。这一阵子,她假装进步,捞到了不少政治.资本,脸上很有光彩。可她毕竟是个大小姐,娇生惯养的,家庭对她的影响很大。她本质上是软弱的,吃不了苦头,赶时髦也就一阵子。   这几年,青年男女都在追求进步。可新鲜劲儿一过,白丽雅的革命热情骤减。   她舍不得欧海滨,想带着一起走。   白鹤鸣不同意,说:“你大哥跑前跑后,可不想看到你带着一个外人过去。再说,没结婚办不下来手续……”   白丽雅不死心,就跟欧海滨商量。   欧海滨是什么人?自然不肯答应,还极力劝道:“丽雅,留下来,建设我们的国家……”   “海滨,让我再考虑一下……”   白丽雅思前想后,打算分手。   她向单位递交了辞呈,说要出去学习。   崔大姐很惋惜,可白丽雅下了决心一定要走。   她怕自己动摇,连欧海滨都没告诉。只是拉着欧海滨去裁缝店量尺寸,说要给他做两身中山装。欧海滨以为白丽雅回心转意,还挺高兴的。   可几天后,入学通知书邮寄过来了。   白雅丽随着白鹤鸣去公安局开证明。   刚解放,政策还很宽松,港岛与内陆的闸口开着,手续齐全就能通关。倒是港岛那边卡得很严,时不时地关闸限行。通过港岛,有不顾一切回来建设祖国的,也有离开的。   办事人员核对了户口簿,问明了事由,就开了证明。   拿到证明,白鹤鸣松了口气。   白丽雅有点难过。   她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欧海滨。可在利益面前,感情变得苍白起来。   *   这时候已进入了二月。   孙梅英转正了,月工资长到了三十五万。(注:1万元旧币=1元新币)   田小苗高兴坏了。   “娘,一下多了七万块嗳!”   “小苗,等娘发工资,给你多发点零花钱……”   孙梅英很满足。国营单位就是好,正正规规的,照章办事。   自打去粮店上班,经济上宽裕多了。除了改善生活,还添置了不少日用品,有台灯、手电筒、热水袋、胶鞋等等。可即便这么花,还有点结余,就捐出去了一笔,支援抗美援朝。   再过十多天,就到“春节”了。   老家来信,说想瞧瞧五一,盼着一家人回来。可粮店最多放假一天,恐怕赶不回去。大旺是有探亲假的,可赶上工商局合并,一大堆事情压着,也走不开。   孙梅英跟田大旺商量着,给老家多汇点钱。   田大旺也想家了,说:“梅英,等放暑假了再回去。”   “好。”孙梅英点点头。   出来了这么久,老家那边有爹有娘,是该回去看看了。   田小苗也觉得挺好。那时,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了,真正的和平到来了。   这一阵子,田小苗跟孙梅英一起做慰问袋。   这是单位组织的,要送到朝鲜前线慰问志愿军指战员。   谈判还在继续,米帝国主义很霸道,时不时地发起进攻,给谈判制造障碍,施加压力。东北边境也不太平,不断有飞机侵入我领空,进行战略侦查。这是黎明前的黑暗,距离“停战协定”签署越近,敌人就越疯狂。   慰问袋送走那天,学校放寒假了。   田小苗跟冬子、梅子组成了学习小组,一起办作业,听广播,看小画书。   孙梅英参加了四年级考试,顺利通过。   再有半年,就小学毕业了。   孙梅英信心十足,甚至想跟大旺那样考到初中水平。   田大旺也通过了初二年级考试。他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还要看护娃娃、料理家务。这种生活很充实,感觉自己一直在进步。   在忙忙碌碌中,迎来了“春节”。   田大旺一家和柳进原一家聚在一起,包饺子,听广播,欢欢喜喜地过大年。   赶着饭点,柳进军和孙玉华也来了。一进门端起饺子就吃,说一会儿还要回去值班。临走时,孙梅英盛了一份饺子,装在饭盒里,让孙玉华带上。   这是给苏红霞捎的。   苏红霞在医院值班,没有放假。她跟柳进原虽然还未公开,可进展顺利,关系又近了一步。   “春节”过后,工商处和工商局正式合并。   田大旺继续担任副处长,负责监督、联络、公私合营等工作。   何处长升了一级,当上了副局长。   曹玉英高兴起来,喜滋滋地问道:“宏民,升了官,住房是不是能宽敞一些?”   “玉英,不要瞎说……”   何宏民指了指脑门儿,意思是思想觉悟要提高一点。   曹玉英白了一眼。   可还是期盼着,赶紧分套大房子。家里实在是太拥挤了,她跟老何名为夫妻,实质上是凑合着过日子,睡觉都不在一块儿。   田小苗也有了期盼。   公房制度要实施了,等到单位里盖了房子,就能住得宽敞一点了。   *   到了三月,人民代表选举开始了。   田大旺和孙梅英都登记了选民,在投票站投下了宝贵的一票。孙梅英乐呵呵的,解放了,妇女也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跟男子一样。   这时候,田小苗过了九岁生日。   她看着报纸,回顾着那段历史。   这是规模空前的选举运动,参加的选民达三亿多人,选出了各级人大代表四百五十多万人,还去京城参加了人代会,光荣着呢。(注1)   紧接着,人口调查开始了。   机关人员都抽调出来,组成了工作队。街道里也组织起来,跟派出所的同志挨家挨户登记调查。   田大旺给一家人报了户口。   以前就有备案,但不正规,现在算是正式登记。   田小苗很开心。   这可是一线城市啊,户口顶顶重要。接下来,为了发展工业、打造全工业化体系,会对城乡做出限制,防止农民盲目进城。   曹玉英也当起了调查员。她会写字,变得积极起来。   她算是明白了,当了公家人才能进步,进步了才有好处。瞧瞧孙梅英,一个月挣三十多万(旧币),单位里还发劳保福利,比在街道打零工强多了。 第91章 .报喜   *   日子一晃而过。   到了五月一日,小五一满两周岁了。   吃得胖乎乎的,手上都是小窝窝,胳膊跟藕节似的,白生生的。   孙梅英抱着嫌累,说五一跟个小猪娃子似的。田小苗也背不动了,小五一长大了,她跟冬子合力才能抬起来。   这天中午,田大旺驮着娃娃去食堂,小苗端着饭盆跟在后面。   那里有磅秤,田大旺把五一搁在上面称了称。   “欧呦,二十三斤了。”   田小苗瞅瞅小五一,这个娃娃能吃得很,难怪背不动了。   田小苗也上去称了称。   五十二斤,标准体重,营养搭配合理。   回到家,吃了午饭。   孙梅英心血来潮,拿着皮尺说:“小苗,来量一量……”   田小苗站在门后面,贴着门板。   孙梅英拿尺子压着头顶,用铅笔画了一道杠,再用皮尺一量,一米三五。   “小苗又长高了。”孙梅英乐呵呵的。   田小苗也抿着嘴,很得意。   按照这个长法,蹿到一米六六以上没问题。大旺同志个子高,梅英也不矮,基因在那里摆着呢。   九岁的田小苗,留着齐眉短发,眼睛大大的,小脸圆乎乎的。   这是她自己设计的发型,由梅英同志操刀,半个月打理一回。跟初来乍到时的土气不同,现在的她穿着白衬衣、蓝裤子、黑方口布鞋,既朴素又大方。   日子很平和,可战争还未结束。   就在五月中旬,米国飞机再次侵犯我东北领空,炸死炸伤居民二百五十七人,炸毁房屋一千一百多间。(注1)   田小苗听着广播,握紧了小拳头。   这是朝鲜停战协定签字之前发生的。米帝国主义有多蛮横无理?可见一斑。   道理是讲不通的,唯有拿拳头说话。   而“抗美援朝”战争堪称立国之战,打出了国威,打出国人的志气和决心,也为后世赢来了几十年的和平。   *   外界纷纷扰扰,阻挡不住前进的步伐。   上面开会明确了方向,制定了总路线,要在一定时间内完成国家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注2)   沪上开始推进公私合营,从订单、原料、利润、资金等多方面入手,制定了规范。田大旺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开会,就是下去调研。   粮店也办了一个加工厂,孙梅英一连加了几天班。   这一忙,就到了六月底。   刚喘了口气儿,孙梅英发现自己怀孕了。   跟上次不同,这一回没做啥努力,自然而然就怀上了。从医院检查回来,田大旺抱着孙梅英打了几个转转。   “梅英,你好好养着,可不能再加班了……”   “嗯。”   孙梅英很开心,脸上飞起了红晕。   她今年三十岁,怀上娃娃的喜悦无以言表。   田小苗瞅瞅孙梅英,准备生几个啊?   建国初期,普通家庭五、六个娃娃很常见,甚至还有七八个、十来个的。想着后续一串弟弟妹妹,田小苗有点头大。她想跟梅英同志聊一聊,三个刚刚好,不能再生了。   就像约好了似的,孙玉华也传来了好消息。   她怀孕两个月了。   柳进军激动得手忙脚乱,还把孙梅英请过去传授一下经验。   按照习俗,未满三个月不好公开。   冬子和梅子都不晓得,柳进原也被蒙在鼓里。   苏红霞倒是知道,可她哪好意思说啊。   她跟进原同志进展顺利,已经向组织上做了汇报,算是走到明面上了。父母也赞同,说:“只要你能处理好跟孩子们之间关系,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办吧。”   对冬子和梅子,苏红霞打心眼里喜欢。她下了决心,要把冬子和梅子当成自己的娃娃来看待。   直到七月,柳进原才听到消息。   长兄如父,他对进军的期望很高,既有兄长的严厉,又有父亲般的宽和。   “进军,要当爹了,把毛躁性子改一改……”   “大哥,您放心吧!”   柳进军哈哈笑着,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   到了七月底,朝鲜停战协定签字。   “抗美援朝”战争取得了伟大胜利,举国欢庆,载歌载舞。   柳进军想给娃娃起个名字,男娃叫柳胜利,女娃叫柳抗美,说有纪念意义。   孙玉华觉得时间还早,起啥名字啊?再说,娃娃跟冬子、梅子一个辈分,是不是顺着“冬”字往下顺延啊?   按照日子,娃娃在来年二月出生,跟冬字不沾边。   柳进原呵呵笑道:“名字只是个符号,家里没这个讲究,随便起……”   冬子和梅子听说了,就盼望起来。   他们也有小弟弟、小妹妹了,可以捏着、抱着、哄着玩了。看看小苗,只要捏一下小五一,就急眼了。   这时候,学校放暑假了。   田大旺本想回老家探亲,可公私合营正在推进,一时半会地走不开。孙梅英怀着身孕,不便长途颠簸,就给老家写信报喜。   天很热,要避避暑。   田小苗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冬子和梅子报了暑期培训班,是苏红霞联络的,说让娃娃学点才艺,培养一下兴趣爱好。   冬子学绘画,梅子学弹琴。   “小苗,你也去啊!”   梅子想小苗做伴,孙梅英让小苗也去。可田小苗不舍得花钱,就摆摆小手,说:“娘,我不喜欢弹手风琴。”   三人组第一次分开,田小苗有点不习惯。   可她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跟冬子凑在一起,不分彼此。   *   战争结束了,蒋爱华回到了沪上。   赵国江又惊又喜。盼了那么久,终于回来了。   这天,赵国江陪着蒋爱华来到部队大院,拜访柳进原。这是田大旺提点的,说:“爱华同志最好去部队上。”   柳进原很看重蒋爱华。   蒋爱华是电码专家,在战场上立了功的。   “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刮民党反动派跟米帝国主义勾结起来,不间断地往东北地区空投特务,刺探情报,破坏交通设施、破坏生产。甚至还投放了先遣队员和一大批武器装备,妄图在深山老林里打游击。   作为大本营所在地,蒋爱华多次破解电码,为抓捕特务做出了贡献。东北边防军那边挽留她,可她想着赵国江,还是回到了沪上。   蒋爱华的关系在志愿军接待处。柳进原出面,把她的关系转到了军区。   军区有无线电部门,专门负责无线电侦听、电子干扰等工作。部队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在跟米国人对垒时,因为无线电技术方面的短板,吃了很大的亏。   徐科长很惋惜,电讯处是需要人的,可编制缩减了。   蒋爱华自己也更喜欢部队。   和平时期,打得就是信息电子战,正好能发挥所长。 第92章 .考验   *   从八月到九月,志愿军分批回国。   到处是鲜花和掌声,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   蒋爱华回来后,有一个月假期。   可她不等休完假,就到通信处报到。肖处长对蒋爱华很重视,在朝鲜战场上就打过交道,晓得蒋爱华的厉害。   “爱华同志,欢迎你!”   肖处长做了介绍,通信处辖下有通信大队、通信技术研究所等单位。蒋爱华进了通信大队,负责电码破译工作,同时担着培训任务。   蒋爱华立马投入到了工作中。   防区部署的通信站大多在郊外,一来一回要一个星期。因为工作忙,蒋爱华跟赵国江一个星期见一次面,还开玩笑说:“国江,以后可能是常态哦。”   赵国江也很忙。他和蒋爱华注定不能像普通恋人那样天天见面,守在一起。   二人的关系也向组织上做了汇报。   赵国江今年三十一岁,蒋爱华也过了三十岁生日。蒋师母很着急,一个劲儿地催促着。蒋教授也跟蒋爱华郑重其事地谈了谈。   “爱华,国江等了那么久,不要让人家再等了……”   “阿爸,您放心吧!”蒋爱华点点头。   赵国江和蒋爱华打了结婚申请,很快就批下来了。   婚礼定在了“国庆节”,准备参加集体婚礼。   单位办事一向从简,蒋教授一家没有意见,觉得革命婚礼挺好。赵国江的父母远在外地,恐怕赶不过来,证婚人就请了徐科长和田大旺。   田小苗听说后,很高兴。   赵叔叔是好人,希望跟蒋阿姨花好月圆,一生平安。后续运动很多,呆在部队上恐怕是最安稳的。   这时候,学校已经开学了。   小苗、冬子升到了四年级,梅子上小学三年级。在班里,男女同学界限分明,不主动说话。放学后,三个娃娃还是一起办作业。   孙梅英怀孕五个月了。   她走路上班,田大旺每天接送。怀孕很辛苦,可即便是这样,孙梅英还是参加了小学五年级考试,通过后拿到了毕业证书。   “小苗,娘终于毕业了。”孙梅英笑得合不拢嘴。   田小苗也拍着小手,很开心。   按照国家制定的扫盲标准,干部和工人一般认识2000个常用字,能阅读看报,能写小短文就算合格了。(注1)   梅英同志超额完成了任务,不但能写会算,算盘也打得特别好,都当上统计员了。   梅英进步这么大,田大旺颇感压力。   他还未拿到初中文凭。抗美援朝都胜利了,他也要取得胜利。   *   转眼到了“十.一”。   京城举行了盛大的国庆阅兵式,各界人士欢聚一堂。   志愿军代表团也出现在观礼台上,受到了热烈欢迎。   集体婚礼现场,挂着大喇叭,播放着实况转播。   赵国江和蒋爱华穿着军服、胸前戴着大红花,端坐在台上,跟其他新人们一起聆听着。这样的婚礼很特殊,也格外有意义。   徐科长和田大旺在台下坐着,望着台上的那对新人。他们共同见证了一个人的转变、成长。   小苗、冬子和梅子也来了,坐在最后一排。他们本想混点瓜子、糖果吃,可听着广播激动得手舞足蹈。   部队这边也集体收听了国庆阅兵实况转播。   骑兵方队、坦.克方队,还有首次出现的火.箭.炮兵方队。   欢欣鼓舞,激动人心。   庆典结束后,柳进原伏案撰写报告。   部队在精简员额,可技术兵种短缺,不管是人员还是装备都要提升。各基层开展正规训练,势在必行。   报告提交上去不久,柳进原接到了通知。   去金陵城开会学习,为期一个月。   以前遇到出差,冬子和梅子都交给孙梅英。可现在梅英那边太忙,不能再添乱了。孙玉华也不大方便,自个儿都顾不过来。进军要值班,不能天天守着。   冬子一拍胸脯,说:“爹,我来照顾妹妹,您放心吧!”   梅子也说:“爹,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柳进原瞅瞅冬子和梅子。   两个娃娃这么懂事,是受了小苗的影响吧?他想让两个娃娃锻炼一下,可又不放心。毕竟,冬子还不满十岁,梅子也不过八岁。中午还好,在食堂打饭吃。那晚上呢?梅子胆小,怕黑,不敢起夜,还做噩梦。   苏红霞听到消息,就打电话过来。   “进原同志,冬子和梅子就交给我吧……”   “好。”柳进原点点头。   他跟苏红霞明确了关系,可冬子和梅子还不晓得。   这件事儿,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进原考虑再三,想趁着这个机会跟娃娃们说一下。   这天下午,三个娃娃放学回来,一起办作业。   田小苗三下两下写完了,就拿起报纸看起来。   快到下班点了,就摆摆小手。   “冬子,梅子,我走了。”   “小苗,咱们一起。”   冬子和梅子端着饭盆,跟着小苗下楼。   刚走出楼栋,苏红霞骑着自行车赶来了。   “苏阿姨好!”   三个娃娃摆摆手,像往常那样打着招呼。   苏红霞推着自行车,笑着说:“冬子,梅子,今儿不用去食堂打饭了,阿姨给你们做饭吃……”   “好!”   冬子瞅着车把上挂着提篮,里面有西红柿、青椒,还有两个肉罐头,开心得不得了。   田小苗立马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她摆摆小手,就往托儿所跑。   一会儿,大旺同志就来了。   她跟五一回家,大旺同志还要去粮店接人。   吃罢晚饭,柳进原送走了苏红霞。   他回到家,让冬子和梅子坐下。   “冬子,梅子,爹去开会,苏阿姨来照顾你们,好不好啊?”   “好。”冬子和梅子很开心。   柳进原本想接着说下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冬子和梅子早早睡下了,柳进原收拾东西准备出差。   可大院里存不住消息,立马传开了。   自打认识,柳进原和苏红霞很低调,不想惹来关注。即便跟组织上汇报过了,依然搞地下工作,从未在公开场合出双入对。可苏红霞这一登门,性质就变了。   娃娃们不晓得从哪里听到的。第二天,跟冬子学话。   “冬子,你爹找了个后娘……”   冬子一听,脸色微变。   原来,苏阿姨是后娘?那娘呢,爹把娘给忘了?   整整一个上午,冬子趴在桌上,没精打采的。   田小苗注意到了,却不好开口询问。   直到中午放学,才悄悄问道:“冬子,你咋了?”   “小苗……”   冬子瞅瞅梅子,没敢吱声。   回到家,冬子抱着相片,闷闷不乐。   梅子也绷着小嘴,不说话。   原来,梅子也听说了。班里有同学问她:“梅子,你喜不喜欢苏阿姨?”她说:“喜欢。”   人家就笑她,说:“苏阿姨是后娘……”   田小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冬子和梅子跟苏阿姨处得好,可并不代表能接受。   她想开导一下,就说:“冬子,梅子,苏阿姨是苏阿姨,你们的娘才是妈妈,谁也替代不了……”   “小苗,那我爹呢,是不是把我娘忘了?”   “冬子,你爹没忘……”   “没忘?那干嘛要找后娘?”   “冬子,苏阿姨不是后娘,她是你爹的伴侣,你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得有人跟你爹说话……”   “小苗,我爹不孤单,我爹忙得很,整天开会,连吃饭都顾不上……”   “冬子……”田小苗不晓得该咋说。   “小苗,我爹有我跟梅子,我给我爹做伴,陪我爹说话……”   “冬子,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啊?我会唱歌、画画、玩游戏,还会打扑克……”   “冬子,那你长大了,去上大学了,你爹咋办?”   “小苗,我还没长大呢……”   娃娃们的一番话,柳进原正好听见了。   他站在门口,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冬子和梅子长大了,排斥感也增加了,把他看成了唯一,容不得旁人介入。   过了一会儿,柳进原才装着刚回来的样子,推门进来。   “爹……”   梅子扑上去,抱着柳进原的大腿。   冬子也瞅着柳进原,一脸委屈。   柳进原搂着两个娃娃,柔声说道:“冬子,梅子,苏阿姨工作很忙,就不过来照顾你们了。你们两个,自己照顾自己,好不好?”   “好。”冬子觉得好受了一些。   “梅子,晚上害怕,就把灯开着……”   “嗯。”梅子点点头。   柳进原想安排一位女同志,就近照顾。可娃娃们对外人很排斥,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梅子瞅瞅小苗,想了个点子。   “爹,让小苗来,我跟小苗住一块儿。”   柳进原看着田小苗。小苗胆子大,早就听梅英说过。田小苗赶紧说:“柳伯伯,那我就搬过来,跟梅子一起吃饭,一起上学……”   “那太好了!”   冬子和梅子跳起来,那点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柳进原看着两个娃娃,不再提苏红霞的事儿。   他得好好考虑一下。   临下班前,柳进原给苏红霞打了电话。   “红霞同志,我明天一早就出发了,冬子和梅子有点小问题……”   苏红霞握着话筒,愣了片刻。   母亲跟她说过:“建立一个新家庭,最困难的是孩子们的认可”。她不理解,以为是很容易的事儿。可忽然之间,就上了一课。   苏红霞不晓得该咋办?   一直以来,她跟柳进原很谈得来,就像有着说不完的话儿,跟冬子和梅子也相处得很好。可没想到孩子们的反应这么大?她希望像进原同志说的那样,冬子和梅子有一个接受过程,慢慢会好的。   第二天,柳进原踏上了行程。   苏红霞下班后,提着菜篮子过来。   冬子开门,摆着小手说:“苏阿姨,我们吃过饭了。”   “哦……”苏红霞这才意识到来晚了。食堂开饭早,她下班晚,错过了饭点。   苏红霞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苏阿姨,快请进……”   田小苗不忍心,赶紧把人让进屋。   “苏阿姨……”   梅子倚着沙发,懒洋洋地打了招呼。   苏红霞硬着头皮,头一次感到温度下降。   田小苗想缓和一下,就问:“苏阿姨,您还没吃饭吧?”   说着,把扣在桌上的饭盆挪开,里面是两个菜包子,用布子裹着。   “苏阿姨,快趁热吃吧。”   苏红霞吃着热包子,如同蜡嚼。   冬子和梅子瞅着苏阿姨,一脸戒备。   田小苗不晓得苏阿姨能否坚持下去?取得娃娃们的信任,很不容易。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别的,都要渡过这一关。   苏红霞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她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   这对她是一种考验。   进原同志不在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第093章 真心   田小苗跟冬子、梅子在一起。   吃饭、睡觉、玩耍,可开心了。儿时的情谊很可贵,等到长大了,或许会淡了,却一辈子都忘不了。   孙梅英见不着人,跟少了好些似的。   晚上熄了灯,忍不住说道:“大旺,小苗不在家,心里咋空落落的……”   “梅英,就一个月,很快就回来了……”   田大旺用手垫着孙梅英的腰,让她躺得舒服一点。孙梅英抚着肚子,说:“好吧,星期天叫娃娃们过来,弄点好吃的。”   “行,那就炖一锅排骨汤,补补钙……”   骨头汤补钙,是听小苗说的。田大旺一下记住了,时不时地买点排骨,炖上一大锅。市场上猪肉卖得快,去晚了就没了,可猪骨头随便买,价格还便宜。   梅英怀着五一的时候,经济紧张,喝一碗鸡汤都要考虑半天。现在条件好多了,一个星期买一次肉,隔三差五还有鸡蛋吃。食堂里的饭菜样式也多了,不想做饭,就打着吃。   小苗不在家,这个星期有点漫长。   以前,孙梅英下班回来,小苗哒哒哒地迎出门,喊着:“娘,快坐下歇一歇。”还拿着拖鞋,让她换上,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可勤快了。小五一跑来捣乱,小苗就把五一揪到一边,唬着脸说:“五一,老实一点,不然,姐姐打屁股!”   现在没有小苗帮忙,孙梅英很不习惯。   闺女是娘的小棉袄,果然没错。   小五一也记着小苗。可满屋子都找不着,就嗷嗷两声,表示抗议。到托儿所,看到小苗来了,就隔着栅栏张着小手,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田大旺也有点小烦恼。   小苗在家,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夜校补习。可小苗不在,他不放心梅英,就在家里自学。碰到不会的,怎么都琢磨不出来,急得抓耳挠腮。   同样觉得难熬的,还有苏红霞。   那天,苏红霞从楼里出来,忍不住找到孙玉华家。孙玉华挺着肚子,说:“红霞姐,坚持一下。”她是想坚持,可面对两个娃娃压力颇大。亏得有小苗打圆场,不然,真不晓得该咋办?   进原同志在外地,不方便打电话。苏红霞除了跟孙玉华说说,找不到人排解。   柳进军想帮忙,就说:“星期天,都去大哥家,聚一聚……”   到了星期天,柳进军买了菜,把大家召集到一起。   可冬子、梅子听说田叔叔家炖了排骨汤,就要跟小苗过去。小苗也想娘了,自然要回去。结果,聚会没搞成,只有三个大人大眼瞪小眼,没滋没味。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三个小将才回来。   冬子和梅子看到苏阿姨,打了声招呼,就钻到自己房间里。   “冬子,梅子……”柳进军喊都喊不住。   田小苗也咧咧小嘴,跟着钻进去。   这对苏阿姨是一种磨砺,看看有没有耐心,也检验一下真心。   “这娃娃……”   柳进军和孙玉华也没辙,只好干笑两声,带着歉意。   苏红霞一咬牙,还真耗上了。   她一下班就过来,甭管冬子和梅子热情与否。每次都带一点好吃的,有话梅,蟹黄瓜子,五香豆、爆米花、牛杂糖,还有猪肉松。这是从家里拿的,母亲给她提供的糖衣.炮.弹,说:“小娃娃嘴巴馋,吃点好的就忘了……”   一开始,冬子和梅子瞅着零食,不伸手。   苏红霞把零食摆在茶几上。   “冬子,梅子,快尝尝,可好吃了……”   冬子和梅子互相瞅瞅,不动弹。   田小苗也咽着口水,配合着。   等苏红霞一走,三个娃娃就冲上来,围着茶几,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可当着苏红霞的面,依然很矜持。   苏红霞发现零食没了,暗自高兴。   她乐此不疲地搬运着糖衣.炮.弹。还买了一套小人书,搁在茶几上。   渐渐的,冬子和梅子绷不住了。   苏阿姨待他们很好。如果不是因为后娘,不会有任何戒备。   田小苗“嘎吱嘎吱”吃着零食,开心得不得了。她瞧出来了,苏阿姨是真心的,无论是对柳伯伯,还是对冬子和梅子,都掏心掏肺的。   吃人家的嘴软,自然要帮忙说说话。   这天,田小苗吃着点心,说起了苏阿姨。   “冬子,多一个人爱你和梅子,不好吗?”   “不好。”冬子咬着点心,摇着头。   “梅子呢?”田小苗瞅瞅梅子。   “也不好。”梅子摇着头,小手接着点心渣子。   可冬子和梅子嘴上这么说,慢慢想起苏阿姨的好来。   买东西、织毛衣、打手套,领着他们去公园玩,手拉着手,很开心啊。暑期里还报了培训班,学弹琴,学画画,小苗都羡慕呢。   可忽然之间,就别扭起来。   说到底是怕爹被苏阿姨抢走了,忘了他们的娘。   这思想一通,苏红霞的努力有了回报。   这天,她照例提着一盒松饼过来。   一进门,就打开盒子,热情地招呼着。   “来来来,刚出炉的松饼,快尝尝,一捏就酥了,用手接着哦……”   冬子和梅子破天荒地围上来,当着苏红霞的面吃起来。苏红霞很开心,一边拿手帕给冬子擦嘴,一边冲着小苗挤挤眼。   田小苗只顾着吃,差点忘了回应暗号。   这一个月,对柳进原和苏红霞都是考验。   结果却出人意料。   柳进原回来时,已是十一月中旬。   他一进门,就从旅行包里掏出了两封桂花糕。   “冬子,梅子,拆开来吃。”   冬子和梅子说:“爹,留给苏阿姨吃。”   “苏阿姨?”柳进原心里一松。   他不晓得苏红霞做出了怎样的努力?他甚至考虑过若是冬子和梅子不乐意,就跟苏红霞断了,不要耽误人家。他这个人过于理智,在感情问题上要么缩着头不主动,要么远远地避开。   他心里藏着淑英,念念不忘。可红霞也悄悄走进了他的心里。   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从未想过去比较,可苏红霞的开朗、大方令他感动。因为爱,所以才肯做出牺牲。他呢,不能再逃避了,要给人家一个交待。   短短的一个月,柳进原越发意识到苏红霞的难得。   红霞同志不但思想上跟他相通,对两个娃娃更是宽厚。   可娃娃们的心结,真得解开了吗?   柳进原瞅着冬子和梅子,故意说道:“冬子,梅子,你们要是觉得苏阿姨不好,爹就不让苏阿姨来了……”   “爹……”冬子急了,桂花糕都顾不上吃了。   “爹……”梅子也停下了。   冬子小声说:“爹,苏阿姨挺好的……”   “爹,我也觉得苏阿姨好。”梅子想起了那一大包零食。   “是嘛?那爹问你们,要是有一天,苏阿姨跟咱们一起生活,你们乐意吗?”   “乐意。”冬子点点头,可随后又摇摇头。   “爹,我不想要后娘…….”   “苏阿姨不是后娘……”   柳进原心里记着淑英,从未想过让红霞同志当后娘,这对红霞不公平。   “冬子,梅子,爹跟你们保证,谁都没法替代你们的母亲,那是你们的亲娘,永远活在爹的心里……”   冬子听了,眼睛一亮。   “爹,那我以后还喊苏阿姨?”   “嗯,你和梅子喊苏阿姨……”   柳进原觉得娃娃们都大了,喊苏阿姨更合适一些。等到什么时候想通了,才能喊出妈妈。   问题迎刃而解。   柳进原提着桂花糕去找苏红霞,说起了冬子和梅子。苏红霞本就豁达,笑着说:“进原同志,娃娃们喊啥都行,哪怕喊我红霞同志,都没问题。”   “那成什么样?没大没小的……”柳进原绷不住笑了。   “进原同志,要讲究平等,不要摆家长架子嘛!”   苏红霞咯咯笑着。   她一个年轻姑娘,真被娃娃们喊妈妈,反倒不好意思。   柳进原简单说了金陵城之行。   “红霞同志,等到以后退下来了,找个地方教书怎么样?”   “教书?”苏红霞很惊讶。   进原同志喜欢看书,也喜欢写报告,很有头脑。   可真要教书,是不是大材小用?   柳进原还真有这个想法。   这趟出差,他见到了老上级。老上级主动请缨去了军事学院,当副院长。和平了,深藏功与名,在学校教书育人。他很有触动,甚至考虑是不是也退下来?像老上级那样潜心研究军事,为国家培养下一代。   当然,这只是一个想法,一切要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   柳伯伯回来了,田小苗搬回了家。   孙梅英高兴坏了,把小苗搂在怀里,使劲儿捋了捋。   “小苗,瞧瞧头发长长了,娘给你剪剪……”   “娘,您歇着,头发长了,我扎起来。”   田小苗怕娘累着。   孙梅英怀孕七个月了,负担重得很。不同于怀五一那会儿,住在一楼,现在住顶楼,上上下下很不方便。可孙梅英坚持上班,生怕耽误了工作。   还跟大旺说:“等到了预产期,再请假也不迟。”   田大旺不放心,每天接送。   他自己也有一摊子工作,还要看护娃娃,忙得脚不沾地。   孙梅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亏得婆婆不在跟前,不然,会把她骂得找不着北。大旺也不敢这么勤快,没准就成了甩手掌柜。这就是单门立户过小日子的好处吧?自己拿主意,没人在耳边叨叨。   田小苗趁机说:“娘,您可不能再生了……”   孙梅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生娃娃耽误工作,如果不是咬牙坚持着,只怕工作都保不住。再说,跟前有三个娃娃就足够了。   孙梅英的思想发生了改变。若是搁在老家,可不讲究那么多,能生几个生几个,直到生不动了为止。   转眼到了十二月。   工业快速发展,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在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种出来的粮食不够吃,尤其是大城市人口集中,粮食、蔬菜、肉、禽、蛋等供应紧张。建国初期,私营粮店不少,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囤积居奇,妄图涨价。   物价大幅波动,对城市发展不利。   上面决定实行粮食统购统销,严格控制粮食市场。只要国营粮店占据主导地位,私营粮店收不到粮食,自然关门歇业。这么一来,物价稳定就有了保障。(注1)   孙梅英所在的粮店又扩大了规模。   大米、面粉、杂粮、油、盐、酱油、醋等调味品,一应俱全。   田小苗去参观了一下。   现在城里不缺粮食了,都是平价供应。梅英同志有定量标准,她的口粮随着大旺同志。机关里是供给制,住房、水电、伙食、服装等等,什么都包干,包括子女的份额在内。   可这种模式很快就会改变的。 第94章 .娃娃   *   赶在月底,冬子过生日。   田小苗照例准备了贺卡。只要是省钱的,她都很积极。   孙梅英织了两条毛裤,冬子和梅子一人一条。   苏红霞买了一顶帽子,一条围巾,还备了一匣子点心。赶在生日这天,特地送过去,还跟柳进原一起下厨,炖了一个砂锅,热气腾腾的。   冬子很开心,恨不得天天过生日。   还跟小苗显摆:“小苗,我的生日可好记了……”   田小苗咧咧嘴,这个娃娃跟占了大多便宜似的。   梅子撑着小手,算着自己啥时候过生日?是不是像冬子这样收一大堆礼物?   冬子满十周岁了,是个大娃娃了。   柳进原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向组织上打结婚申请。跟苏红霞认识快一年了,不能让人家一直等着,该有个结果了。   *   生日过后,就是“元旦”。   新的一年开始了。   公私合营继续推进,田大旺的工作更忙了。   按照上面的指示,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有十个以上工人的企业要改成公私合营,要有计划、有步骤地实施。(注1)   沪上私营企业多,接公家订单、加工的占一半以上,改造任务很重。   有的企业很积极,公家注资后,订单不成问题,还能扩大规模。有的贪图利润,怕被公家管着,做不得手脚,就推三阻四不怎么积极。   田大旺带着工作小组,天天下去做工作。   工会很积极,说:“工人们早就盼着呢!”   局里开会,说要树几个典型,起到示范作用。   田大旺加班加点,忙得不得了。   到了“春节”前夕,挂上公私合营招牌的有两三家。工人们敲锣打鼓,欢天喜地。报纸上也刊登了剪彩照片,大力宣传。   田大旺很有成就感,觉得工作有了成效。   他回到家,挥舞着报纸说:“梅英,快看!”   孙梅英接过报纸,看到剪彩照片,就细细瞅着。   “大旺,这个侧影是你吧?”   “梅英,你眼睛真尖。”田大旺嘿嘿笑着。   剪彩时,田大旺不想出镜,可还是拍了个侧影。对他不熟悉的,根本认不出来。   田小苗也凑过来,说:“爹,把这篇报道剪下来,做个纪念。”   可不等小苗动手,小五一就一把抓过报纸,拿着圆珠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圈,正好把大旺同志给遮住了。   “五一,松手。”田小苗扬起了巴掌。   “姐……”小五一咧着小嘴,不晓得自己干了坏事。   田小苗拿五一没办法,乱摸乱动,睡觉都不老实。晚上非得跟她挤在一头,还把脚丫子搁在她肚子上。   这段日子,田小苗一家住在粮店里。   再有二十多天,孙梅英就要生产了。可粮店里很忙,脱不开身。粮店主任给安排了一间宿舍,让孙梅英住在店里。田大旺也搬过去,陪着孙梅英。小苗和五一也跟来了,一家人挤在一起,乱碰头。   在忙忙碌碌中,迎来了“春节”。   单位放假一天,田大旺和孙梅英又搬回了家。   大年初一,孙梅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田大旺带着小苗去柳进原家,拜了年,就赶了回来。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饺子。   第二天,又搬回了粮店。   田大旺去上班,小苗陪着孙梅英。   放寒假了,有的是时间。赶上核账,小苗就帮着报数,跟个小大人似的。   粮店主任哈哈笑道:“梅英同志,你们家小苗咋恁聪明啊?”   “哦,这娃娃学习好……”   孙梅英没敢说,弄不完的活儿带回家,都是小苗帮着做的。她核对下来,一笔都没错,比她做得还要好。   这一忙,就是半个月。   老家写信过来,说:“大旺,汇来的钱收到了,家里甚是挂念。你娘想来伺候月子,帮你分担一下……”   孙梅英看着信,手直发抖。   田小苗也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揪着大旺同志。   “爹,咱家这么拥挤,奶奶来了住哪儿?”   田大旺瞅瞅屋子,来了是住不下。   再说,他晓得娘的毛病,会拿捏梅英的。   为了安定团结,还是缓一缓吧。   孙梅英心里稍安。   因为怀孕,回老家探亲一再推迟。婆婆突发奇想,来沪上探望,她宁可自己累着,也不肯婆婆来帮忙。瞧瞧老何同志,堂堂的副局长,被老丈人支使着,过得是啥日子啊?   田小苗也悄悄地说:“娘,给老家多汇点钱,千万不能让奶奶过来……”   她知道奶奶来了,家宅不宁。   这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娘的头上。好在,大旺同志没犯糊涂,给老家回信推脱掉了。   *   预产期临近了。   孙玉华提前住院,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母子平安,柳进军激动得忘乎所以。   冬子和梅子也嗷嗷着,要看小弟。   柳进原很欣慰。家里又多了一口人,爹娘该多高兴啊。   他提笔写信,给老家报喜。   柳进军考虑过来考虑过去,给娃娃取名叫柳凯旋,小名凯凯。   三天过后,孙梅英也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婴。   娃娃是中午出生的,太阳很大,暖洋洋的。田大旺顺着田朝阳的大名,给老三取名田朝辉,小名三子。   从医院出来,田大旺把梅英托在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   柳进军开车送到宿舍楼下。   田大旺抱着梅英,一口气爬到楼上,累得气喘吁吁。   床铺都铺好了,被窝里搁着热水袋,暖烘烘的。   “梅英,快躺下……”   跟上一回相比,田大旺有了经验,干啥都有模有样。田小苗也端着一碗荷包蛋上来,搁了两勺红糖,黑呼呼的,冒着热气。   “娘,快趁热吃。”   孙梅英坐月子,田大旺伺候着,小苗在一旁帮忙。   本来想请个保姆,可田大旺和孙梅英都不习惯使唤人。尤其是田大旺思想觉悟高,觉得那是剥削压迫,就自己担着。   田小苗打算陪着娘坐月子。   “娘,等开学了,我请半个月假……”   “小苗,你又不上学了?”   孙梅英哪舍得使唤小苗啊?不过十岁的娃娃,哪能担起大人的职责?   可田小苗决心已定。   她会烧茶、做饭、洗衣裳,伺候人还是很在行的。   辛苦了一个月。   田大旺熬出了黑眼圈,田小苗也瘦了一圈。   她跟自己说,过了十岁生日,就是个大娃娃了。   孙梅英出了月子,容光焕发。   她抱着娃娃去上班。   粮店主任把攒了一个多月的票据,摆在桌上。   “梅英同志,辛苦你了。”   国营单位福利多,哺乳期的女同志可以把娃娃带着,也可以提前下班。另外,还发一些补贴,买营养品。   田小苗也回了学校。   同学们围上来,关心地问道:“小苗,你病好了?”   “嗯。”田小苗点点头。   同学们都以为小苗生病了,田小苗也装着大病初愈的样子。只有冬子晓得内情,可他拍过胸脯打过保票,自然不能当叛徒。   这时候,已是三月下旬。   天暖和了,换上了春装。   田小苗一个多月没剪头发,长长的,遮住了眼睛。她把头发梳起来,扎了两个小揪揪,绑着红皮筋。   梅子问:“小苗,你也要留头发啊?”   “不留。”   田小苗没打算留长发。她的脸圆乎乎的,就像两个红苹果,还是留短发好看。   到了星期天,孙梅英给小苗洗了头发,剪了剪。   田小苗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这天,田大旺带回来一个包裹,是从老家寄来的。   打开来,里面是小衣裳、小鞋子,有婆婆做的,也有二大娘做的。家里比以前宽裕了,没那么抠门了。再说,田地都给了三家,没有厉害冲突,自然和睦了。   二大娘说,公爹和婆婆想搬到他们院子里住,孙梅英痛快地点了头。   田老汉和袁氏过去打憋,是怕大旺没有后代。现在有了仨,自然不计较了。对孙梅英也是刮目相看,去城里不说,还吃上了公家饭,他们脸上也有光彩啊。   当然,这是沾了大旺的光。   生娃娃就像约好的。   江队长也写信报喜,说余□□又生了一个,叫江拥军。地方上拥军活动搞得好,江队长起得名字很有特色。他在县武装部担着部长,可还是习惯地称呼他为江队长。 第95章 .改善   *   日子平和,充满了希望。   四月里,柳进原和苏红霞登记结婚。   二人商量好了,不必铺张,办个革命婚礼。苏红霞的父母也赞同,说:“部队情况特殊,只要你们俩高兴就好……”   婚礼定在了四月十八号,星期天。   小会议里贴着大红的对联、囍字,布置一新。   柳进原和苏红霞穿着军服,胸前别着一朵小红花,红光满面。   仪式很简单,二人冲着主席的画像鞠躬行礼。章主任代表组织上讲了几句话,发了喜糖瓜子,就算成家了。   机关里都没通知,只有苏红霞的家人、柳进军一家、田大旺一家来了。   大人们坐在一起,小娃娃们挤成一团。   冬子和梅子也戴着小红花,涂了红脸蛋,开心得不得了。   这是孙梅英的杰作,非得给娃娃们装扮一下。不论大小,额头上都点了红点子,喜气洋洋的。   田小苗的眉心上也点了一个,衬得脸红扑扑的。   她嗑着瓜子,吃着喜糖。   心说,革命婚礼就是好啊,既简朴又文明,还很热闹。   第二天,柳进原和苏红霞照常上班。   一人提了一袋子喜糖瓜子,给同志们发了发。   柳进原这边还好,都是首长一级,开玩笑也不过几个人。苏红霞那边就不同了,年轻同志居多,起哄得也多,把苏红霞弄了个大红脸。   还有同志嚷嚷着:“红霞同志,赶紧生一个,给革命培养下一代!”   苏红霞抿着嘴,不吱声。   她把冬子和梅子看成亲生的,将来要不要生娃娃,还没跟进原同志商量。母亲说还是要生一个,不会影响娃娃们的感情,对夫妻关系也有帮助,等到将来就明白了。   将来有将来的考虑,暂时顾不上。   苏红霞和柳进原沉浸在幸福之中。他们打算过年回趟老家,探望爹娘。好几年没回去了,爹娘挂念着呢。   *   在喜庆中,迎来了“五一”节。   小五一满三周岁了。   田大旺跟孙梅英商量着,把娃娃转到机关托儿所。这是刚办起来的,专门解决机关人员子女入托问题,条件虽然比不上部队托儿所,可也很不错了。况且,就在隔壁院子,离家很近,接送方便。   “好,我这就跟柳大哥说说……”   孙梅英自然赞同。   这些年靠着柳大哥的面子,不然,哪里上得了部队托儿所?她离开后勤快两年了,把娃娃搁在那里,家属们明里不说,暗里可没少嘀咕。   柳进原也没意见,让进军去跟所长打个招呼。   孙玉华想五一留下来,跟凯凯做个伴儿。柳进军笑着说:“凯凯才多大?”   田大旺把小五一接回来,出入证也上缴了。   这是规矩,不能破坏。   冬子和梅子舍不得,可舍不得也不行啊。   “小苗,咱们一起办作业……”   “好。”   田小苗嘴上答应着。   可下午放学后,就直接回家了。   柳伯伯和苏阿姨结婚了,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把那里当据点了。   宿舍大院这边也有了变化。   随着家属们陆陆续续地到来,娃娃们多了,住房越发拥挤了。早起上卫生间要排队,厨房也由两家使用,变成了五家公用。赶上饭点儿,淘米洗菜都要排队,磕磕碰碰是难免的。   孙梅英中午不回来,带着三子在单位吃饭。小五一在托儿所,小苗跟冬子、梅子搭伙儿。田大旺不想麻烦,就吃起了食堂。   可曹玉英一家老小都在楼里,天天跟家属们碰头。   她很不开心,跟老何叨叨着:“工商局那么大,咋还不分房子啊?”   何副局长没好气,说:“急啥?看看建国同志一家住在阁楼上,人家说啥了?”   曹玉英被堵了回去,就找到孙梅英诉苦。   “梅英妹子啊,马上暑天了,一大家子挤在一起,还不热死人了?”   孙梅英也觉得拥挤。   他们一家五口住在阁楼上,以前还凑合,可娃娃们大了,真得挤不开了。看看大旺,个子高,一进屋就要低头,不然,就撞到横梁上了。   可沪上住房紧张,也是没办法。   拿小苗话的说:“住洋房就很不错了,有卫生间,有抽水马桶,不用像弄堂里那样一大早拎着马桶,去河边洗洗刷刷……”   知足常乐,孙梅英把心思搁在了工作上。   粮店里很忙,生意很红火。   除了工资,还发一点奖金。   每个月给公爹婆婆汇十万块(注:折合新币10元),赶上逢年过节,给娘家也汇一点,表达一下心意。剩下的就攒起来,还专门办了一个存折。   每到月初,田大旺领了津贴就上缴。   看到存折上的数字一点点增加,乐呵呵地夸道:“梅英,这都是你挣的。”   “那是当然。”孙梅英得意地笑了笑。   女人能挣钱养家,活得很硬气。   田小苗的零花钱也多了。不过,她舍不得花,都攒了起来。   *   六月里,天气愈发炎热。   这天,田大旺下班回来,从挎包里掏出一沓钞票,晃了晃。   “梅英,这是这个月的补贴。”   “咋这么多啊?”孙梅英很惊喜。   “机关改革了,从供给制变成包干制了......”   孙梅英接过钞票点了点,一共三十六万块。(注:折合新币36元)   改成包干制后,机关人员的理发费、服装费、津贴费由个人自由支配。这么一来,田大旺的生活费多了不少。以前光拿津贴,干巴巴的十几万块,现在变成了三十多万块,跟孙梅英齐平了。   “梅英,以后住房、水电费要自个儿交了,衣服也不发了……”   “那到秋天,给你做一套中山装,我觉得挺好看的……”   田大旺和孙梅英穿着白衬衣、土黄布军裤。棉布不顶洗,裤边都洗得发白了。   经济宽裕了,就考虑着添置大件。   田大旺早想好了,喜滋滋地说:“梅英,咱买一台收音机,交流电的,不用干电池也能收听……”   “好,那先去瞅瞅……”   田大旺和孙梅英去百货商店瞅了瞅。最普通的型号,一台要四十二万块,挺贵的。(注:折合新币42元)   二人一咬牙,还是打算买。   孙梅英领了工资,就跟田大旺搬了一台回来。   “娘,听收音机……”   小五一可高兴了,从托儿所回来就要听少儿节目。孙梅英喜欢听小说广播,田大旺喜欢听评书。如果不是忙着复习,准备参加毕业考试,收音机都舍不得关。   有了收音机,生活有滋有味。   田小苗很开心,第一时间就能关注国家大事,还能听电影录音剪辑。   田大旺还考虑着买一辆自行车。   他的自行车是单位的。梅英上班离得远,骑车方便一些。   *   转眼放了暑假。   田小苗跟着孙梅英去粮店,招呼三子。   冬子和梅子上了暑期班。   田大旺通过了初中毕业考试。   他拿到毕业证,百感交集。□□都换了几茬了,他终于毕业了。他跟梅英都超额完成了任务,跟文化沾了一点边。   孙梅英瞅着毕业证,很眼热。   等娃娃断了奶,要不要继续念下去?   她问小苗,小苗点点头。   “娘,学无止境,只要想念书,就坚持到底……”   五十年代,扫盲运动轰轰烈烈。   这是一项很伟大的运动,持续了十多年。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大部分人都脱掉了“文盲”帽子,国民教育有了很大提升。   从后世来看,是很了不起的。   要知道,解放前文盲率达百分之八十,一多半的人都不识字。尤其是农村地区,女子根本没有受教育的机会。而新中国改变了这一切,国民素质提高了,也为全工业化体系奠定了基础   *   秋季开学后,田小苗升到了五年级。   无忧无虑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她不晓得,只想这么过下去。   就在这个月,棉布搞计划供应,开始使用布票了。   田大旺领回来一沓子布票,交给孙梅英。孙梅英也领回来一沓,装在木匣子里,小心保管着。   以后买布做衣裳,没有布票可不行。   田小苗瞅瞅布票,这是硬通货。   为了城乡居民都穿得上棉布衣裳,不得不定量供应。我国人口多,底子薄,粮油、棉布紧缺。搁在解放前,有钱人大手大脚,穿得是绫罗绸缎、细棉布,穷苦人家大多穿着麻布破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说到人口,国家很重视,花了两年时间搞人口普查,摸摸底。   到了十一月,人口统计出结果了。   孙梅英听着广播,瞪大了眼睛。   “小苗,咱们国家有六亿人?”   “嗯。”   田小苗心说,六亿还算少的,以后十多亿呢。   全国人口普查从一九五三年六月开始截止,城镇人口占13.26%,农村人口占86.74%。相比起解放前的人口,多了一个亿。(注1)   解放不过四年,就生了这么多?   一年一千多万,到处都是娃娃。卫生条件改善了,儿童夭折率大大降低,人口自然增长起来。   上面也很惊讶,第一次提出了节育的必要性。   孙梅英不打算生了。   她要工作,不能被娃娃们拖累了。   *   经济发展,国泰民安。   可敌人是不甘心失败的。   这天,广播里播报了一条消息:“十一月十四号,我海军部队在浙江以东海面,击沉刮民党海军护航驱逐舰……”(注2)   作战室里,柳进原看着简报,目光炯炯。   “五月,刮民党空军驾驶着轰炸机侵扰浙江沿海,企图偷袭我方舰艇。我空军战机立马升空,与刮民党空军展开空战,一下击落了三架刮民党飞机,击伤一架……”(注3)   一直以来,在米帝国主义的支持下,刮民党.军凭着海空优势,不断袭扰我海上船只,破坏海上运输和渔业生产,气焰十分嚣张。   经过五年的不懈努力,我们终于有了空军、海军。解放东部沿海岛屿,指日可待。 第96章 .探亲   *   一九五四年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一九五五年,随着解放军登陆一江山岛、大陈岛,浙江沿海岛屿全部解放。   打一江山岛那会儿,正赶上“春节”。   柳进原本想回趟老家,可因为这场战役就往后推延了。   一江山岛地势险要,扼守着东部沿海运输要道,同时又是大陈岛的门户。岛上碉堡遍布,壕堑纵横,火力十分强悍,可谓钢铁堡垒。(注1)   从战报上看,这场战役准备得很充分。   海、陆、空三军联合作战,先用飞机轰炸,摧毁了敌人的通讯系统,接着高射.火.炮齐发,敌军指挥系统瘫痪,一片混乱。紧接着,在海、陆、空炮火的掩护下,先遣部队抢滩登陆成功,一举拿下某高地。与此同时,增援部队抵达,向纵深地带发起进攻。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战,攻占了全岛。(注2)   柳进原虽然未能亲临前线,却非常激动。   这场战役,为抢滩登陆积累了宝贵经验。也令刮民党.军闻风丧胆,不得不退出大陈岛。大陈岛一丢,彻底改变了东南沿海的攻防形势,也挫败了敌人的阴谋。   朝鲜停战后,米帝国主义不甘心失败,与刮民党签署了《共同防御条约》,妄图通过把持大陆沿海岛屿,把东南沿海地区划入协防范围,作为反攻.大陆的跳板。   一江山岛战役的胜利,向全世界宣告了台.海是我国.内政,想什么时候打、以什么方式打,不受外国干涉,也决不会屈服于米国的军事威胁。(注3)   田小苗对时事一向关注。   赶在寒假,她天天听广播。   听到胜利的消息,心潮澎湃。当年有多艰苦,骨头就有多硬。即便是面对米帝国主义的核.威胁,也毫不惧怕。   冬子是个小画家,专门画了一幅漫画。   他拿给小苗显摆。   “小苗,快看!”   飞机、大炮、军舰,打得敌人落花流水。   冬子很有绘画天赋,不过,他的理想是参军入伍,像父亲那样。   *   带着胜利的喜悦,柳进原踏上了返乡的旅程。   列车一路北上,比过去快了不少。   苏红霞、冬子、梅子,还有柳进军一家挤在车厢里,热热闹闹的。田大旺和孙梅英因为工作忙,不能一同前往,就托柳进原捎东西,一个大提包,装着香烟、糖果、点心,除了亲戚门上,江队长家也有一份儿。   一路奔波,辗转到了县里。   江文松担着县武装部长,亲自接待。   他对柳进原印象很深。   当年首长回乡探亲,一路护送,不敢透露一点消息。现在好了,不管是县里还是乡里,秩序良好,不用再担心土匪截道,坏分子搞破坏了。   第二天一早,江文松安排了一辆吉普车,还给镇政府打了电话。   吉普车一路奔驰。   当天上午,就赶到了镇子上。   柳进原从车上下来,激动万分。   时隔五年,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镇子上变化很大,都快认不出来了。   柳进原穿着便装,走在街道上。   路过集市,人来人往。卖山货的、卖柿饼子的,热闹非凡。   冬子和梅子好奇地瞅着。   儿时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   “梅子,当年孙姑姑就在那里卖柿饼子,可好吃了……”   冬子想起了最初,跟小苗见面的那一刻。   柳进军也忍不住笑了。   苏红霞和孙玉华第一次进山,看到什么都觉得稀罕。柳进军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家乡话也冒了出来。   他们的穿着打扮,一举一动,跟老乡们不一样。   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到了家,柳老汉和柳老太正在院门口等着。   接到镇子上的通知,就坐不住了。   “爷爷,奶奶……”   冬子和梅子扑上去,一头扎到奶奶的怀里。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柳老太抚着冬子、梅子,红了眼眶。   柳进原和柳进军望着爹娘,百感交集。苏红霞和孙玉华醒过神来,就整了整衣襟,拜见公爹、婆婆。   亲戚们闻讯赶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进原,这是你媳妇儿?听说是个大夫……”   “进军,俺媳妇儿肩膀疼,让弟妹给瞧一瞧……”   一会儿功夫,挤了一院子。   冬子和梅子乐颠颠的,给娃娃们发糖果。来的都有份儿,结果,被小伙伴们包围着,水泄不通。   柳进原跟长辈们说话,柳进军忙着发香烟。   “二伯,来抽支烟……”   老乡们习惯抽旱烟,看到带过滤嘴的香烟,稀罕得不得了。县里的同志下来蹲点,也不过抽根纸烟,这带烟屁股的,还是头一回见。   “进军,这是高级香烟,首长抽得吧?”   说着,把香烟夹在耳朵上,舍不得抽。   柳进军哈哈笑着,又递上去一支。   说到香烟,都是平日里攒下来的。柳进原不抽烟,部队上发的香烟要么待客,要么寄回老家。这些年,顾不上回乡探望,唯有汇点钱、寄点东西,表达一下心意。   热热闹闹地过了三天,又要返程了。   柳进原望着爹娘,很是不舍。   “爹,娘,跟我去城里住一阵子……”   “进原,带着你娘去吧……”   柳老汉不放心家里,想帮着老二家照看铺子。   “爹,二弟在家,几个娃娃也大了,您就放心吧……”   “好,那就去逛逛……”   柳老汉乐呵呵地点了头。   他跟老伴年过半百,一辈子没出过山,再不出去怕是没机会了。   消息传得很快,靠山村那边也听说了。   田老汉备了两篓子山货,托田秋山捎过去。   “秋山,跟柳同志说,这一篓子是给大旺的,那一篓子让柳同志收下……”   “好。”   田秋山搭着驴车,赶到镇子上。   大旺家不是外人,柳进原也不推脱,客套了两句就收下了。   想着大旺和梅英多年没回来,就说:“明儿就要启程了,大叔和婶子是不是过去瞧瞧?正好顺路……”   “好,俺这就把话捎到。”   田秋山回去一说,田老汉心疼钱,连连摆手。   “秋山,俺们就不去了,反正大旺早晚要回来,何必花那个冤枉钱哪?”   可袁氏动了心,说:“大旺这些年没回来,还真是想得慌……”   袁氏一向风张,没少显摆。   人家柳同志的爹娘都进城了,她为啥不能去?大旺是干部,一个月挣不少钱,出个路费还不是小意思?   许凤莲也怂恿着,说:“大旺兄弟顾不上回来,爹娘不去瞧瞧?两个娃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爷爷奶奶呢……”   三说两不说,田老汉也动了心。   田秋山是个热心肠,就赶到镇子上回话。   柳进原点点头,说:“行,大叔、婶子一道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第二天,从县里来了两辆吉普车。   田老汉和袁氏随着柳进原一行到了县里。江文松是晓得内情的,可当着柳首长不好说啥。他把备好的纸箱子拿出来。   “这是两罐高粱酒,咱县里酿造的,给首长和给梅英同志捎过去,尝尝味道……”   “好。”柳进原示意进军收下。   这是家乡特产,一点心意,不算收礼。   *   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到沪上。   田大旺正在上班,就接到柳进军打来的电话。   “大旺,大叔和婶子来了……”   田大旺吃了一惊。   他顾不上联系孙梅英,就赶到了大院门口。远远望去,田老汉穿着黑色夹袄,挑着箩筐,袁氏包着蓝印花布头巾,穿着出门做客的新衣裳和新鞋子。   田大旺的眼眶湿润了。   离家那么久,跟爹娘没照过面,很不孝顺。   他冲过去,接过扁担,挑在肩上。   “爹,娘,走,咱回家……”   田老汉和袁氏第一次出门,一路震撼。下了火车,觉得自个儿土头土脑的,很是拘谨。可看到大旺在大楼里工作,一点都不嫌弃,又很宽心。   大旺是个好孩子,保持着山民本色。   田小苗正在家里听收音机。   听到楼梯“咯吱咯吱”响,还奇怪谁家来客人了?她打开门一看,是爷爷奶奶来了。   田小苗挤出了一丝笑容,喊着:“爷爷,奶奶!”   心说,太平日子结束了。   田老汉和袁氏进了屋,看到大旺住得这么窄简,有点心疼。   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难怪大旺不让他们来。田老汉吭吭哧哧地说:“大旺,爹冒不通地跑过来,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爹,不麻烦。”   田大旺有办法,家里住不下,就住招待所。   跟以前不同,过去是包干不用自己掏钱,现在不一样了,一天花费不少。他没跟田老汉说价钱,怕爹心疼。   袁氏看到墙上挂着全家福,就说:“大旺,快把娃娃接回来,让俺瞧瞧。”   “娘,不到点,托儿所不开门……”   “哦,那就等着……”   袁氏东瞅瞅,西瞅瞅。   沪上就是好,除了住得窄简一点,其他的都好。   孙梅英正在上班,就接到了田大旺打来的电话。   “梅英,咱爹咱娘来了……”   孙梅英头一蒙,可随后冷静下来。   人都来了,说啥都晚了。那就好好表现吧,熬过这一关。   到了下班点,田小苗接五一回来。   孙梅英也抱着三子进了门。   “欧呦,宝贝,快喊奶奶……”   田老汉和袁氏看到俩宝贝孙子,笑得合不拢嘴。   这趟过来,就是来瞧孙子的。   田小苗躲到一边,尽量不在爷爷奶奶跟前晃悠。   反正,她是个透明人,就不要碍眼了。   *   田老汉和袁氏在招待所住下。   可刚住了一晚上,听说要收钱,说啥也不肯住了。   “大旺,咱搬回去,那地板光溜溜的,打地铺就好……”   “爹,花不了多少钱……”   “咋的?挣钱多了,嫌撑得慌?”   田老汉眼一瞪,田大旺只好退了房间。   回到家,让孙梅英铺了地铺。   他跟梅英睡在地铺上,把床让给爹娘。   第二天,孙梅英早早爬起来做饭。   饭做好了,就端到阁楼上,伺候着公爹婆婆。   三子刚断奶,跟她一起吃大伙。中午不回来,公爹婆婆吃食堂。下班后赶回来,改善一下生活。   孙梅英忙里忙外,表现良好。   田大旺变成了甩手掌柜,啥活儿都交给孙梅英。   不是他不干,是梅英不让他干。还跟他说:“小苗说了,为了安定团结,家务活儿不要伸手,好好表现一下……”   袁氏就爱这样。   她把大旺看得跟心尖子似的,哪肯累着一点?见梅英伺候着一大家子,甭提多舒坦了。   这天,袁氏瞅瞅孙梅英,皮笑肉不笑的。   “大旺家的,辛苦了。”   “娘,不辛苦。”孙梅英放缓了语气。   袁氏对孙梅英的表现还算满意,那些不快也抛到了脑后。   婆媳和睦,田小苗松了口气。   人是会变的,像奶奶那么厉害,也有宽和的一面吧。当然,也亏得家里有一台收音机,吸引了爷爷奶奶的注意力。   这时候,学校开学了。   田小苗早出晚归,跟爷爷奶奶几乎不照面,也就没什么矛盾。   *   在沪上逛了一圈,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又去柳进原家聚了聚。   柳老汉和柳老太不习惯,想家,要回去。田老汉和袁氏心疼钱,说沪上开销太大,一出门就要花钱,就商量着结伴回去。   “爹,娘,才来几天,慌啥呢?”   柳进原好说歹说,柳老汉才答应再住半个月。   到了三月底,两家长辈要回老家了。   田大旺想送送,田老汉说啥也不肯。   “大旺,花费了那么多,就不要再花钱了……”   最后,柳进军把人送到火车上。   又给省里打电话,请战友接一下站,还说:“有车就搭便车,没车的话,就送到长途车站……”   送走了公爹婆婆,孙梅英长舒了口气。   田大旺凑过来,攥着梅英的手,说:“梅英,这一阵子辛苦了……”   “你知道就好。”   孙梅英歪在床上,只觉得腰酸背疼。   田大旺赶紧过来,捶了捶。 第97章 .定级   *   三月里,新货币发行了。   跟旧币的兑换比率为1:1万,孙梅英的工资变成了三十五块,不用万元做单位了。   这天,孙梅英领了工资回来。   她顾不上干别的,就坐在台灯下,一张一张地数着。   六张五元的,五张一元的,崭新、崭新的,手感特别好。   孙梅英很兴奋,冲着小苗招招手。   “小苗,来,娘给你发工资!”   说着,抽.出一张一元纸币,晃了晃,很豪气。   田小苗赶紧接过来,细细瞅着。   这是第二套人民.币,一九五三年就印制好了,很有收藏价值。她得多攒几套,搁到几十年后可值钱了,一张一元的能兑换四千多块呢。   小五一见了,也凑过来。   “妈妈,发工资!”小五一伸着小手,奶声奶气的。   孙梅英唬着脸,说:“小娃娃要什么工资?”   “妈妈,要……”小五一扭着小屁股。   “要什么要?”孙梅英抬高了嗓门。   “妈妈……”小五一睁大了眼睛,有点委屈。   孙梅英心软,就从挎包里找了一张面值一分钱的纸币。   “喏,给你,可不能往嘴里塞哦!”   “妈妈,谢谢。”   小五一不晓得是多少钱,就开开心心地攥着。他马上就满四周岁了,一副啥都好奇的样子。在托儿所里学了普通话,喊着爸爸、妈妈,比小苗都洋气。   孙梅英对这个娃娃有点愧疚。因为工作忙,都是小苗看着,娃娃调皮,也硬不下心肠来。   对付小娃娃,田小苗很有办法。   她赶紧打开饼干罐子,掏出一块小饼干,冲着小五一晃了晃。   “五一,姐姐给你吃饼干,你把这个给姐姐……”   小五一瞅瞅饼干,又瞅瞅纸币,摇摇头。   田小苗从罐子里又掏出来一块。   “五一,两块。”田小苗晃晃手指。   小五一这才接过饼干,把纸币递给小苗。   田小苗接过来,掸了掸。   小五一咬着饼干,一双大眼睛透着机灵。   “这娃娃……”孙梅英乐了。   她一把抱起来,说:“五一,跟谁学得这么吃嘴啊?”   “妈妈,不吃嘴……”   “呦,不吃嘴啊?那掂起来咋这么重啊?”   孙梅英抱着娃娃,很吃力。   田小苗趁着五一不注意,赶紧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硬皮本子。   这是搞收藏用的,把邮票、货币、各种票证平展展地夹在里面,再包上一层牛皮纸,防止受潮。只要有年代感,都是一笔财富。   尤其是“五三版”人民.币,很特殊。   这一版人民.币,是一九五零年设计的,几经修改,终于敲定。因为被海外封锁,高级印.钞.纸、印钞.机进不来,不得不委托外国印刷。这在后世不敢想,可当时就是这么贫困落后,油墨颜料、机器、纸张都依靠进口,被人家卡着脖子。(注1)   想一想挺悲哀的,昔日的文明古国破败如此。   落后就要挨打,唯有奋起直追,方是出路。   田小苗合上硬皮本子,锁好了抽屉。这是怕小五一翻腾,不得不上锁。这个娃娃很调皮,一刻都闲不住,特别爱拆东西。   这时,楼梯一阵响动。   田大旺回来了。   “爸爸……”五一张着小手,大声喊着。   田大旺接过娃娃,亲了亲。   “大旺,快洗手,我去端饭……”   孙梅英要下楼,田大旺赶紧说:“梅英,你歇着,我下去端。”   “爹,我跟您一起。”   田大旺下楼,田小苗跟在后面。   饭菜热在锅里,人到齐了开饭,这是家里的习惯。   可这一阵子,公私合营正在推进,大旺同志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孙梅英也很忙,顾不上做饭,一家人就吃起了食堂。小苗担起了打饭任务,她十一岁,上小学五年级,像这个年代的大多数家庭那样,帮着家里做饭、洗衣、照顾弟妹。   一会儿功夫,饭菜端上来了。   一钢精锅大米粥,一笼菜包子,热乎乎的。   孙梅英撑开小饭桌,摆在屋子中央。   小五一坐在小板凳上,拿着小勺子等着。   田大旺放下锅,端着碗盛饭。   “三子睡了?”   “睡了。”   孙梅英瞅瞅大床。三子仰面躺着,盖着棉被,睡得正香。   一家人吃了饭。   小五一拧开了收音机,跟小苗钻进被筒子里。   孙梅英和田大旺听着广播,说着话儿。   上面发了号召,提倡节制生育。   可婆婆这趟来,催促着:“趁着年轻,再生几个”。   孙梅英觉得自己不年轻了,都三十二了。大旺二十九,倒是很精神。   对很多人来说,三十是一道坎儿,三十一过,人成熟了不少。   孙梅英跟大旺商量着,不能再生了,把时间省下来,提高一下文化。   田小苗插了句嘴,说:“娘,文化高,拿得工资就高。”   孙梅英盘算着,用三年时间拿下初中文凭。   田大旺也想念个高中。   单位里除了几个转业干部,都是文化人。外出学习,都轮不到他们,怕文化太低听不懂。田大旺觉得这种风气很不好,可文化人就爱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势。机关整顿之后,稍有好转,可个别同志骨子里还是很傲气,一点都不谦虚。   仔细想想,还是自身水平不够。   那就加倍努力吧,反正不能掉队。   *   日子一晃而过。   到了“五一”劳动节,小五一满四周岁了。   留着娃娃头,穿着白短袖、蓝裤子,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   孙梅英照例煮了鸡蛋,用凉水激了一下,搁在碗里。   小五一抓着一个,冲着小苗,举着。   “姐姐,吃鸡蛋……”   “五一吃。”田小苗摆摆手。   小五一攥着鸡蛋,塞到小苗的手里。   田小苗心里一暖。   五一跟小苗的感情好。每天下午,都是小苗去托儿所接五一回家。这都是逼出来的,梅英带着三子上班,大旺工作很忙,家里除了她,没有闲着的。   田小苗心说,自己有小妈妈的潜质。   在忙忙碌碌中,进入了六月。   机关人员工资改革,包干制取消了,一律按照货币工资发放。工资标准也定好了,划分为二十四个行政级别,跟职务对应着。   田大旺是副处级,对应的工资标准是15级,一个月能领127块。   田大旺没想到能领这么多钱?   包干那会儿啥都不用操心,也没啥开销,可折算成工资这么多啊?他兴冲冲地回到家,跟孙梅英说:“梅英,下个月发了工资,咱把自行车买回来……”   “好。”孙梅英乐呵呵的。   大旺出息了,工资是她的好几倍呢。   “梅英,咱再买一台缝纫机……”   “嗯,买缝纫机。”孙梅英点点头。   去店里买成衣太贵,孙梅英都是手工缝制。她看到裁缝师傅“哗啦哗啦”地踩着缝纫机,一趟过去就把衣服轧好了,羡慕得不得了。   “梅英,再给你买块手表,好看时间……”   “买那个干啥,那么贵……”   田大旺有一块手表,是部队上发的战利品,戴了六七年了。他早就想给梅英买一块,可经济条件不允许,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现在好了,愿望终于能实现了。   田小苗也高兴坏了。   一个月领一百多块,能买多少东西啊?一下子就发达了。   看到孙梅英眼热,就说:“娘,以后国营粮店也会定工资的。”   全民所有制企业,只要有编制的人员都会按照岗位定薪,随着工龄慢慢增长。   同样高兴的,还有曹玉英一家。   老何定了13级,一个月拿159元,再也不用为经济犯愁了。   曹文栋又抖了起来。   吃了饭,在院里东逛逛、西逛逛,一身棉绸布衫被风吹起,很是逍遥自在。 第98章 .授勋   *   部队上也在评定军衔。   按照今年颁布的《军官服役条例》,军衔制横空出世。柳进原担着军分区参谋长,属于副军级,行政工资一个月252块,对应着中将或少将军衔。   对军人来说,荣誉高于一切。   各条杠杠上名额有限,越往上,竞争越激烈。   可柳进原看得很淡。开会讨论时,别人都在总结战绩,唯恐落了下风,唯有柳进原坐在后排,很少发言。   会后,章主任找到柳进原。   “进原同志,人家都在争取,你咋往后缩啊?”   “老章,那么多同志表现出色,资历也很高,比我强多了……”   柳进原今年三十六岁,觉得以后还有机会。   殊不知,这次军衔评定之后,十年都没有变化。到了一九六五年,提倡官兵平等,取消了军衔制,二十多年后才恢复。当然,这都是后话。   相比起高级指挥官,基层评定就简单多了。   柳进军担着警卫连连长,对应着上尉军衔,一个月领80块。孙玉华在医院,也是连级干部,跟柳进军拿得一样多。苏红霞的级别高一些,副营级,大尉军衔,一个月80多块。   蒋爱华作为技术人员,也定了级别。   她是正排级,中尉军衔,一个月领63块。赵国江在公安系统,也定了级别。他是副处级,若是在部队上算是副团级。   徐立方也就是徐科长,早就升到处级了。   这些年搞保卫工作,破获了不少案件,成绩十分显著。可在无线战场上,他从未放松过警惕,对国内外形势研究得很透彻。   九月的一天,徐立方接受了一项特殊任务。   他带着保卫小组,秘密前往港岛。在那边接到某海外归国人士,一路保护着返回沪上。住了十多天,又护送入京,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这时候,已是九月下旬。   京城举行了隆重的授勋授衔仪式,十大开国元勋被授予了共和国元帅,十大将领被授予大将军衔,还有上将、中将、少将等等。军区也举行了授衔仪式,对各级将官、校官、尉官,还有士兵授予军衔。(注1)   柳进原获授少将军衔,礼服上挂满了勋章,金灿灿的。   拍完合影照片之后,柳进原回到家,把礼服小心地收起来。   冬子、梅子摸了一遍又一遍。   “爹,这一身可真威风啊!”   冬子实在忍不住了,就把大盖帽摘下来,扣在自己头上。   他甩着手,在客厅里迈着正步。   “爹,您看我像不像个将军啊?”   “像,冬子以后参军入伍,做革命的接班人……”   柳进原看着冬子,很是欣慰。   娃娃长大了,个子蹿起来了,有了少年的模样。   田小苗也跑来参观,兴奋不已。   这时候,部队上更换了新式服装,分为军礼服、常服。军礼服很庄严,都是毛呢料子,笔挺笔挺的,在庆典场合穿戴。平日里穿常服,都是大盖帽,很神气。   因为更换服装,淘汰下来了一批老式军服。   柳进军听到消息,就给孙梅英打电话。   “梅英姐,内部处理的,不要布票……”   孙梅英一听,就买了十多套。   她和大旺留下几套,剩下的打包寄回老家。   虽然是土黄布,样式早已经过时了。可对大旺和梅英来说,铭刻着深深的记忆。他们喜欢穿军服,即便洗得发白了,依然很喜欢。   这时候,宿舍大院不再搞军事化管理了。   早上听不到军号了。   穿中山装的同志也多了,可转业干部还是喜欢穿军服。不管是在单位,还是在大街上,看到那一身土黄布,就倍感亲切。   这铭刻着一段记忆,代表着无上的荣光。   尤其是田大旺,对部队怀着深厚的感情。   十大元帅的画像出版了,田大旺去新华书店买了一套,挂在家里。   他凝望着,眼里满是热切。   如果在部队上,他也能挂上军衔,戴上大盖帽,雄赳赳,气昂昂的。   *   一九五五年,国民经济迅猛发展。   可粮食不够吃,就采取了定量供应。城镇居民以家庭为单位,一家发一个粮本,按人头注明口粮定额,按月领取同等数额的粮票。   沪上也不例外,按照劳动强度定了口粮标准。   体力劳动者标准高,分为重体力、轻体力等,像码头工人一个月四十八斤。机关人员、教师、公司职员、店员等都是脑力劳动者,口粮不超过二十九斤。(注::大米为主食的地区)   田大旺是二十八斤,孙梅英是二十六斤。   小苗不满十二岁,上小学六年级,口粮二十二斤。小五一不满六周岁,口粮十二斤。三子一岁半,口粮五斤。   算下来,还是够吃的。   田小苗心说,梅英同志在粮店工作,怎么也不会饿着吧?况且,跟过去相比,吃得好多了,价格也很便宜。   可这么一来,粮店里就更忙了。   每月要发下个月的粮票。居民们来买粮食,要核对粮本,收取当月粮票。到了月底,要核销当月粮票,一笔都不能错。   孙梅英是统计员,工作量可想而知。   尤其是月初和月末,要加班到晚上几点,忙得是昏天黑地。她带着娃娃实在是不方便,就把三子送到了托儿所。   托儿所是机关办的,多大的娃娃都收,有半托,也有全托。大旺是机关干部,有入托名额,就顺利地接收了。   早上,田大旺送娃娃过去。   三子猛一下离开妈妈,很不习惯。   他哭闹了几天,没人搭理,就老老实实地呆着。托儿所里的娃娃不少,都被固定在坐笸里或小床上。三子适应了,就跟其他娃娃“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儿。   田小苗放学回来,就去接五一和三子。   三子胖乎乎的,抱不动,就驮在背上。   她一边走,一边嘟囔着。   “三子,姐姐要是长不高,你得负责任哦……”   三子听不懂,搂着小苗的脖子,咧着嘴笑。五一跟在后面,用手托着三子的屁股,还趁机捏两把。   “姐姐,我托着就不累了。”   五一喜欢表功,田小苗就表扬几句。   到了家,田小苗哄着三子玩。   小家伙会走路了,不是很稳当,正是费力的时候。五一手痒痒,最爱摸三子,惹得三子去追他,弄不好就摔倒了。   玩累了,三子犯困。   田小苗把三子搁在小床上,围栏围着,让五一看着。   她抓紧时间淘米,熬一锅大米粥。   孙梅英下班回来。   大米粥熬好了,菜包子也打回来了。三子还在睡觉,小五一趴在桌前画画。他用蜡笔涂啊涂啊,嘴里念念有词。   “这是太阳,这是月亮,这是小星星……”   画画是小苗教的,她想培养五一的耐心。   在忙忙碌碌中,日子过得特别快。   到了十二月,机关人员精简。   一些机构压缩了,人事也做了调整。工商局倒是扩大了规模,各区都设了分局,摊点、商户都管起来了。   田大旺调到了分局,担任局长。   这么一来,上班就远了。   每天一大早,就要出门赶电车。中午不回来,在单位吃,到了晚上七点多才到家。   孙梅英也很忙,就把家交给了小苗。   田小苗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钥匙,管着饭票、菜票。   为了节省粮食,她尽量开伙做饭。   厨房里还是很拥挤,家属们乱碰头,可再拥挤也得熬一锅大米粥。   私营工商业改造在继续。   田大旺到了分局,责任更重了。辖下的私营企业、商户,不晓得田大旺的脾气,见来了新领导,就偷偷摸摸地给田大旺送礼。   宿舍大院不敢来,就在下班路上堵着。   这不是害人吗?   机关整顿之后,倡导廉洁之风。田大旺黑着脸,把送礼的直接挡回去。可有些人不甘心,就找到粮店托关系,想请孙梅英说几句好话。   一开始,孙梅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看到人家把东西留下,说是一点心意,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做什么?想让大旺犯错误吗?   回到家,孙梅英很紧张。   “大旺,下面胆子咋这么大?”   “是啊,所以要整顿啊。”   田大旺蹙着眉头。   田小苗也很愤怒。国家有政策,按照政策来就好,光想着占便宜怎么行啊?这篱笆一定要扎紧,她可不想大旺同志犯错误。   *   田小苗很忙碌。   跟冬子、梅子接触得就少了。   冬子很纳闷,小苗每天都忙啥呢?他想问问小苗,可在学校里没有机会。一放学,小苗就背着书包溜走了。有时候,还装病请假。   到了十二月三十号,冬子过十二岁生日。   田小苗照例准备了贺卡。   贺卡上画着三个娃娃,系着红领巾,在草地上玩耍。   对小苗来说,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要过去了。 第99章 .乡情   *   “元旦”过后,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消息。   “中科院招收第一批研究生。”   田小苗抚着胸口,心咚咚直跳。   这是科技领域的最高学府,汇集的都是顶尖人才。建国以来,国家对科技很重视, 第一时间成立了科学院,吸纳各种科技人才。   不同于以往,新中国朝气蓬勃,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海外有志之士纷纷回国,参加祖国建设。   国家也尽可能地提供优厚条件,不断改善科技人员的待遇。这很了不起,即便国家很贫穷,依然制定了相关政策。   经过五年的发展,中科院颇具规模。   在去年五月,设立了四个学部(物理学数学化学部、生物学地学部、技术科学部、哲学社会科学部),任命了二百多名学部委员。(注1)   这是科技发展的领头人。   这些聪明的大脑聚集在一起,把十年科技发展规划都制定出来了,很宏伟,也很远大。后续的一系列成就,都跟这个有关。   多少年后回顾起来,让人起敬。   这是国家的脊梁,民族的骄傲。   田小苗有了想法,要像后世那样考个研究生。   这一回不学文科,学理科。   可她这个脑袋瓜子学理科行吗?   田小苗觉得是一种挑战。   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去应对,一定能成功的。   *   新年新气象,捷报不断传来。   先是津门重镇,宣布本市的私营商业已全部过渡为公私合营。接着是京城宣布,实行了全行业公私合营。敲锣打鼓、开庆祝大会、发喜报,洋溢在一片欢乐的海洋里。(注2)   这是集体的力量,凝聚在了一起。   报纸上、广播里一通宣传,给全国各地做了榜样。   沪上也不甘落后,在一月下旬宣布,全市私营工商业已全部实行公私合营,手工业也实现了合作化。(注3)   这中间付出了多少努力?唯有亲身经历过才晓得。   作为分局负责人,田大旺稍稍松了口气。   分局辖区内,大大小小的私营工商户不少,改造任务很重。经过全体同志的不懈努力,终于没拖后腿。   提交了总结报告,田大旺好好地过了一个星期天。   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一只褪好的大公鸡,提搂着回来。孙梅英做鸡很拿手,把老家捎来的山菌、蘑菇泡发了,连鸡块带菌子,炖了一大锅。搁在公共厨房,谁家吃什么都晓得。可星期天家家户户都在改善生活,不太明显。   鸡肉炖好了,香喷喷的,老远就闻到了。   孙梅英给老何家送过去一碗。其余的,就盛在饭盆里,端到楼上。   红烧鸡块,连汤汁一起浇在白米饭上,拌一拌,甭提多好吃了。   田小苗和五一吃得头也不抬。   三子快两岁了,乳牙长出来了,也尝了尝肉味儿。   吃罢午饭,一家人顾不上休息,就去了公园。   田大旺驮着三子,一溜小跑。   孙梅英扯着五一,跟在后面。   田小苗背着水壶、提着篮子,像个勤务员。   太阳很大,暖洋洋的。   田大旺找了一张长椅,跟梅英坐下来。   五一和三子在草地上奔跑,穿得圆滚滚的,像两个小皮球。   小苗在一旁看着,晒着太阳。   田大旺瞅着娃娃们,突然说道:“梅英,咱们回老家过年,好不好?”   “好。”孙梅英点点头。   自打出来,还没回过家乡呢。以前是没时间,再加上经济紧张,舍不得花钱。现在条件好了,路费不成问题,是该回去看看了。   田小苗也想起了家乡。   五一和三子没回过老家,不晓得农村生活,也不会说方言,对老家毫无概念。   *   转眼,学校放了寒假。   田小苗窝在家里,很少出门。   这时候,《汉字简化方案》公布了,还提倡讲普通话。   田小苗又当起了小老师。   她教梅英认简化字,说普通话,还捎带着沪上方言。毕竟,本地人都说方言,在粮店工作一定要听得懂。   孙梅英对简化字很感兴趣,笔画少,好认好记,学起来没那么吃力。   “小苗,这简化字早一点颁布就好了……”   田小苗心说,文字是传统,有着很深的寓意。可站在大众的角度,简化了文字有利于扫盲。   这天,冬子和梅子来玩,三个娃娃又聚在了一起。   冬子忍不住问道:“小苗,你要回老家啊?”   “嗯。”田小苗点点头。   “小苗,我也想回老家……”   这些日子,三个娃娃接触得少了,可情谊在那里摆着,还是很亲近。   到了腊月二十七,田大旺一家登上了火车。   他和梅英请了探亲假,有十天时间。行李一大包,装的都是糖果、香烟、点心。现在买粮食要粮票,可买糕点不要,价钱虽然贵一点,但可以随便买,不限量。   跟来的时候不同,火车的速度快了不少。   第二天到了省城,就搭乘班车赶到县里。   到地方时,天刚摸黑。   田大旺一路打听着,找到县武装部。   江文松还未下班,听到有人找,赶紧迎出来。   “您是……”   廊下亮着灯,田大旺和孙梅英穿着军用棉大衣,戴着棉帽子,提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的。   “江同志,我是梅英……”   孙梅英摘下棉帽子,露出了一头短发。   “是大姐啊!”江文松很惊喜。   “江同志,这是田大旺……”   江文松上前一步,握住田大旺的手。   “大旺同志,你可回来了!”   田大旺第一次见到江文松。   可从梅英和小苗的嘴里,已经听了无数遍。这些年,他们两家保持着通信联络,逢年过节都要问候一番。   江文松给安排了招待所。   “大姐,先住下,一会儿去食堂吃饭......”   余晓华也带着娃娃们赶过来了。   她穿着风雪大衣,系着红围巾,还是过去的模样。看到孙梅英,就紧走几步,颤着嗓音喊着:“梅英姐……”   “妹子……”孙梅英也红了眼眶。   她和余晓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好一会儿才分开。   田小苗也很激动。   那些日子有多艰苦?若不是江队长和余□□帮忙,恐怕没那么顺利吧?   余晓华瞅瞅三个娃娃,只认得小苗。小苗戴着红绒线帽子,裹着红围巾,依稀有着儿时的样子。   “看看小苗都长这么高了?”   “余阿姨……”   田小苗抿着嘴,甜甜一笑。   过了年,她就满十二周岁了,个子长高了,下巴也尖了,昔日的圆圆脸变成了鹅蛋型,只有那双眼睛晶莹剔透,跟小时候一样。   “来来来,都认识一下。”   江文松招呼着娃娃们。   江援朝、江建华、江拥军站成一溜,齐声喊着:“田叔叔好,孙阿姨好!”   田小苗瞅瞅。   江队长和余□□生了仨,刚刚好。   在县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回到镇子上。   这是江文松安排的吉普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田大旺把柳进原备的年礼送到柳老汉的铺子上,就叫了一辆驴车往家赶。   五一头一回坐驴车,看到车把式甩着鞭子吆喝着,兴奋得不得了。   三子也从小被子里露出头来,跟着“得得得”地嗷嗷着。   到村子时,正好是中午。   一家五口下了车,村里就轰动了。   “大旺回来了……”   “那是小苗的娘,都认不出来了……”   田大旺和孙梅英被乡亲们包围着,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大旺兄弟,你可回来了!”   田秋山穿着一身土黄布军服。这是孙梅英寄回来的,特地送了一套给他。   田老汉也穿着一身,腰杆挺起来了,很精神。   田大顺和田大壮也是如此,说村里羡慕得不得了。   大旺回来了,袁氏乐颠颠的,头昂到天上去了。   吕秀蓉和许凤莲跟在后面,满脸笑容。杠子也来了,看到小苗,腼腆地笑着。跟小时候的调皮劲儿,截然不同。   回到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棵柿子树上,还挂着几个冻柿子,红彤彤的。   “梅英,这就是咱们的家?”   田大旺第一次踏进小院。分家之前,他就跟着部队走了,只是从梅英的描述中,想象着家的样子。   “大旺,快进屋……”   孙梅英不由得红了眼圈。   来说话的,一拨又一拨。   相比起过去,日子好过多了。山地不好耕种,几户人家搭伙儿搞起了互助组,一起养牲口拉车犁地,效率提高了不少。村里还组织了打猎队,采药队,果蔬队,相互协作,收益还不错。   家乡变化很大,田小苗抱着三子静静地听着。   孙梅英顾不上休息,就跟吕秀蓉进了灶屋。老家的规矩在那里摆着,家务活儿是女人的,男人们是不沾手的,她不能头一天回来就现了原形。   袁氏见了,满意地点点头。   许凤莲找了个借口,早早地回了自家院落。   乡亲们散去了,饭菜端上来了。   “大旺兄弟,你们哥几个好好聊……”   吕秀蓉用围裙擦着手,说着客套话儿。   田大旺跟田老汉、还有两个哥哥盘腿坐在炕上。孙梅英把带来的白酒打开,冲着大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喝酒,省得醉了。   田大旺自然明白。   这些年,他滴酒不沾。不然,会误事的。   袁氏坐在西间,等着吕秀蓉摆上饭菜。   “大旺家的,都吃吧!”   孙梅英带着娃娃们上了炕,吕秀蓉在一旁作陪。五一和三子盘腿儿坐着,屁股底下热乎乎的,很稀罕。   “姐姐,热的。”五一用小手拍拍土炕。   “五一,这是火炕。”   田小苗喜欢火炕。老家这边冬天虽然冷,可把炕烧起来,就不觉得了。一个冬天下来,比沪上好过多了。   吃罢午饭,田春华也过来说说话儿。   她还是妇女队长,嫁给了本村的小伙子,跟前有两个娃娃了。她也穿着土黄布军装,这是孙梅英送的,可爱惜了。   *   村里过年很热闹。   五一开心得不得了,不是去院子里疯跑,就是在炕上翻跟头。   在家里住了几天。   孙梅英和田大旺走了亲戚,去老丈人家探望。   返程的日子就到了。   山货备了两大篓子,还有一大包柿饼子。这是院里的老柿树结的,袁氏晒了柿饼子,没舍得卖,专门给他们留着。   田大旺按照小苗的提示,关起门来说话。   “爹,咱在初级社呆着,多攒点粮食,高级社能不入就别入……”   “大旺,爹明白,俺看那高级社啊,玄乎……”   “爹,这话可不能往外说,跟娘也不要提,娘的嘴碎,存不住话儿……”   田大旺叮嘱着。   小苗跟他说:“山区地薄,主粮肯定不够吃。加入高级社之后,吃大锅饭,没个计划,浪费严重,弄得最后缺粮,苦的是老百姓……”   问题有这么严重?田大旺不敢相信。   可小苗的预测一向很准,提前做准备很有必要。   *   初四一大早,田大旺一家搭乘驴车往镇子上赶。   柳老汉备了土特产,让捎到沪上。   到了县里,田大旺找到江文松。   江文松提过县里招工的事儿,他想问问能不能给大哥、二哥安排一下。   “行,这事儿我留意着。”江文松点点头。   能给家里办点事儿,田大旺觉得好受了一些。这些年在外面奔波,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对老家照顾不到,很愧疚。   这也是小苗提醒的。   田小苗心知,城乡差别会越来越大,招工进城是个机会。   她对老家的亲戚,感情很复杂。可过去的都过去了,能帮上一把就帮一把,也能减轻家里的负担。毕竟,大旺同志是从山村走出来的,若是老家遇到困难,不会不管的。 第100章 .发展   *   回到沪上,已是大年初七。   赶着星期天,田大旺一家去了部队大院。   一包柿饼子、一篮子山货,还有家乡的高粱酒、土特产。柳进原痛快地收下了,还让进军去食堂打几个菜,中午聚一聚。   大大小小,挤了一屋子人。   吃饭时,餐桌坐不下,娃娃们就站着。   吃罢午饭,孙梅英跟苏红霞、孙玉华去里屋说话。   几个娃娃挤在沙发上,听收音机。   “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嘀嘀嗒、嘀嘀嗒……”   柳进原等人谈论着时事。   “春节”前夕,东南前线部队对金门地区实施了炮轰。   这是警告刮民党不要跟米国走得太近。米帝国主义拉拢了岛内的一伙人,妄图把宝岛.分裂出去,实施炮击是警告。炮击之后,大陆提出了和平解放宝岛的倡议,刮民党那边也派人来探口风。(注1)   田大旺想不通,说:“干嘛要跟那边谈合作?咱吃得亏还少吗?”   “问题出在米帝身上,唯恐天下不乱,我们要从内部分化,既展示力量,又留有余地……”   田小苗竖着耳朵听着。   又拉又打,这才是策略。   老一辈革命家,战略眼光很独到。   就拿核.武器来说吧,朝鲜停战后,米帝叫嚣着核.打击。这个东西没有,就没有安全感,难怪国家勒紧裤腰带,也要造出大杀器。   *   开学后,田小苗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上学、接娃娃、做饭、洗衣裳。   好在大旺同志按时下班,小苗轻松多了。   到了农历二月初六,田小苗迎来了十二岁生日。   就在这天,报上刊登了消息。今年高等院校招生十六万,这个数目可不少,要知道能念到高中的不多,考大学没那么紧张。   当然,这是相对而言。越往后考生越多,竞争也越激烈。   国家对教育很重视,高校重组后,私立院校都收归了国有。基础教育也铺开了,办学、扫盲开展得轰轰烈烈。   靠山村也办起了小学校。   大旺同志给家里写信,小苗也插了几句,鼓励杠子、兰子好好念书。   为了检验“扫盲”成果,国家还专门制定了标准。农民认识1450个字儿,能看报、写收据,就算合格。田小苗希望老家那边,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大伯、二伯都提高文化。不然,招工也轮不上。   赶在“五一”节前,田大旺买了一辆自行车。   本来早就想买,可货没到。他想买一辆女式的,让梅英骑着舒服一点,就一直等着。   车子推回来了,孙梅英眼睛一亮。   “大旺,这车子小巧多了,横梁也不高,一抬脚就上去了……”   孙梅英喜滋滋的。她跟大旺学过自行车,可上不去下不来,一弄就卡在那了。   田小苗也很开心,催促着:“娘,您赶紧学。”   等她长大了,也能学自行车。那二八式骑着不舒服,没有二六式女车骑着方便。   新车买回来了,孙梅英很爱惜。   她用红毛线把横梁缠了一圈,生怕磕碰住了。车座子上也缝了一个布套,用松紧带箍着,省得磨屁股。   骑车看着容易,学起来颇费功夫。   孙梅英下班回来,就推着自行车去操场。   她撑着车把跨上去,小苗在后面扶着。   孙梅英骑得歪歪扭扭,摇摇晃晃。田小苗看着心急,就大声喊着:“娘,看前面,不要盯着车把……”   孙梅英练了一个星期,终于学会了。   这一下上班可方便了,十分钟就到地方了。   学会了自行车,又从商店里搬回来一台缝纫机。   田大旺和孙梅英抬到阁楼上,摆在窗台下面。   “小苗,以后可以当桌子,趴在上面办作业……”   孙梅英按照说明书,坐在缝纫机前练习,还专门去裁缝店观摩了一下。她很有天赋,练了三天就能踩机器了。这跟织过布有关,手脚并用,熟练得很。   孙梅英学会后,就拿着布票去商店里扯了一块白布和一块蓝布。   她拉着小苗去裁缝店,裁剪了一件衬衣和一条裙子。   回到家,就蹬起了缝纫机。   不到一个钟头,就做好了衬衣和裙子,让小苗试一试。   田小苗换上了衬衣和蓝裙子,孙梅英扯了扯衣襟,说:“稍微大了一点。”   “娘,没关系,我还要长个子呢!”   这是裁剪时专门大了一号,可以多穿几年。   孙梅英拿到铺子里锁了边。回来后,又熨烫一下。   田小苗穿上了新衣裳。   她还是第一次穿裙子,对着镜子扭来扭去,美得不得了。   孙梅英把梅子叫过来,试了试大小。   就按照攒好的衣服样子,比划着想下剪刀。可信心不足,又放下了。要知道,布很精贵,浪费了就没了。她考虑了一下,还是去了裁缝铺,让裁缝师傅操刀。   梅子也穿上了新衣服和新裙子,跟小苗站在一起就像姐妹俩。   剩下的布票,孙梅英没舍得用。她找出一条土黄布军裤,拆开来,给冬子做了一条新裤子,给五一也做了一条。   几个娃娃都穿上了新衣裳。   孙梅英干劲更足了,还考虑着给公爹婆婆、爹娘也做一套。   日子越来越好了,充满了希望。   到了“五一”节,五一满五周岁了。   他背着小书包,屁颠颠地说:“姐姐,我要去上学。”   “五一,等你满六岁了,再去。”   五岁的娃娃,正是玩耍的年龄,上学还是缓一缓吧。   田小苗喜欢这个弟弟。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感情很深。对五一的教育,采取的是引导方式,唱儿歌,背古诗,看图识字,背诵口诀,一样都不少。她希望五一健康成长,做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可五一念高中时正赶上运动,不晓得会怎么样?   转眼到了六月。   工业创新、水利设施、国防科技都取得了成果。   世界上最大的连拱拦河大坝建成了,我国第一台电子计算机制造成功了。我国自行制造的第一架喷气式歼-5战斗机诞生并试飞成功,这标志着我国走上了独立制造空军武器装备的道路。第一批解放牌载重汽车研制成功,结束了我国不能制造汽车的历史。体育事业也蒸蒸日上,我国举重运动员一举打破了世界记录,让国人很振奋。(注2)   这些成就,让人眼花缭乱,信心倍增。   工业、农业、国防科技都在进步,可文化界却存在一些问题。   田小苗喜欢读报,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小知识分子从旧时代走出来,以自我为中心,看问题很片面,脱离了实际。上面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就有借题发挥的,思想问题也就暴露出来了。   田小苗心说,耍笔杆子的一脉相承,跟后世的那些文人挺像的,酸不溜溜的,自以为是。 第101章 .惆怅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进入了七月。   赶在星期六,小苗和冬子参加了毕业考试。   先考语文,接着考算术,不到半天就考完了。   下了考场,班主任老师召集同学们拍合影留念。   “女同学坐在前面,男同学站在后面……”   田小苗在第一排,冬子站在第二排,穿着白衬衣,系着红领巾。   拍完了照片,自由活动。   男同学一堆儿,女同学一堆儿,彼此不说话。冬子装着没看见小苗,跟几个同学交换着笔记本,写着留言祝福。   他们高小毕业了,要升中学了。   田小苗应付了一下,背着书包就走。   刚出校门,冬子追上来。   “小苗,晚上来看电影,故事片,打仗的……”   “好。”   田小苗点点头。   部队大院经常放电影,提高指战员们的文化生活。夏天热,就改成露天的,在大操场上拉一块银幕,观众们搬着小板凳,仰着脖子观看。   碰到好电影,田小苗一家也过去。他们不用搬板凳,冬子和梅子早准备好了。不等天黑就把小板凳摆上了,占个好位置。   今天是周末,晚上没什么事儿。   田大旺一家吃了饭,就骑车往部队大院赶。   柳进军在门口等着,接他们进去。   到了操场,基本上坐满了。   营区那边,战士们双手扶膝,挺着腰杆,坐得整整齐齐。家属区这边,大人们还好,娃娃们挤在一起,蹿来蹿去,热闹得就像过年。   柳进原出差还没回来,苏红霞带着冬子和梅子。   孙玉华抱着凯凯。小家伙看到三子,就挥着小手喊:“弟弟……”   “哥哥……”   三子跟凯凯亲近,非得挨着坐。孙梅英从大旺手里接过三子,跟孙玉华坐在一起。田小苗也坐下来,跟梅子挨着。   冬子瞅瞅小苗,咧咧嘴。   小苗暼了一眼,就算打了招呼。   今天放映的是故事片《渡江侦察记》(注1)   片头一出来,场子顿时安静下来。   田小苗仰着小脸,目不转睛。   这部电影百看不厌,堪称经典。尤其是那个狡猾的情报处长,穿着美式军服,戴着金丝眼镜,成了反派的象征,也是演戏模仿的对象。   坏人一出来,五一有点紧张,就攥着小苗的手。田小苗干脆蒙着五一的眼睛,不让他看。可五一还是从指头缝里偷看。   电影结束了,场子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观众们意犹未尽,不肯散场。   有娃娃大声喊着:“再放一遍!”   再放一遍是不可能的,可每次散场前都有人扯着嗓子喊。   散了场,田大旺一家往回赶。   两辆自行车,孙梅英驮着五一,田大旺驮着三子和小苗。   他们一家都喜欢看电影。沪上有电影院,买票才能观看。以前是没钱,后来是节省,总之不想浪费。   田小苗把零花钱都用在收藏上了。   集邮是要花钱的,不省着点哪行啊?   孙梅英不晓得小苗攒这个做甚?她知道小苗手紧,不会乱花钱,就帮小苗找邮票。粮店里谁家来信了,就问人家把邮票揭下来。   田大旺也留意着,还跟传达室的师傅打了招呼,有好邮票就说一声。单位同事都知道建国同志的闺女喜欢邮票,碰到外国邮票,就连信封一块儿剪下来,拿给建国同志。   冬子受了影响,也积攒邮票。   他喜欢画画,凡是跟图案有关的都感兴趣。部队大院的信件是不贴邮票的,想弄到邮票很困难,柳进原也不允许冬子随便翻腾,小苗就把多余的邮票送给冬子。   两年下来,冬子攒了一大本,还跟人家交换邮票,美滋滋的。   *   散学典礼后,学校放暑假了。   冬子学画画,梅子拉手风琴,一开一合,颇有架势。   田小苗呆在家里,不想出门。   这是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假期。   田小苗一边惆怅着,一边玩耍着。   可没过几天,房管局发了通知。   公房要重新登记,各个单位的同志不能挤在一起。田大旺的关系已经转到了区里,不能再住机关大院了,使用的公家物品也要归还。   接到通知,孙梅英一阵紧张。   粮店里可没地方,那宿舍是临时的,早还回去了。   “大旺,咱住哪儿?”   “梅英,我跟区里打申请……”   田大旺向区里打了报告。   区机关单位有家属院,给田大旺分了一套两居室,带着阳台,有六十多平米,离单位也很近。这是按照级别分配的,田大旺解放前参加革命,资历在那里摆着。   拿到钥匙,田大旺很惊讶。   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从未考虑过待遇问题。   趁着星期天,一家人搭乘电车去看房。   那一片环境很好,道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法桐树,遮天蔽日,连在了一起。   家属院不算大,有几栋红砖小楼,住得都是机关人员。   田大旺家在二楼,一梯两户,标准的单位房。   推开门,客厅很敞亮,带着阳台。两间卧室都朝阳,配着圆拱形窗户,光线很好。卫生间铺了马赛克、装了抽水马桶,厨房通了煤气管道,还带着一个小阳台,用木窗封闭着。   “爹,这房子真好啊……”   田小苗高兴坏了。在寸土寸金的沪上,终于分到了单元房。   孙梅英也乐呵呵的,指着房间说:“大旺,这一间咱住,那一间让小苗住……”   “妈妈,我住哪儿?”五一晃着小脑袋。   孙梅英瞅瞅客厅,这么大有点浪费,就大手一挥。   “大旺,把客厅隔出来一间,让五一和三子住……”   “好。”   田大旺点着头,迈开步子量着。   有了房子,就准备搬家。   跟供给制那会儿不同,单元房里没有家具,得自己配备。可田大旺一家除了两床被褥和日用品,其他物件都是公家的,自然不能带走。   区后勤科的同志听说后,就找了三张床,送过来。   “田局长,您先用着,等买了家具,再还回来……”   “好,那我打个借条,费用从工资里扣……”   田大旺打算抽个时间去买家具。   田小苗一听,就说:“爹,买一套长沙发,撑开来,可以当床用……”   “好。”田大旺满口答应。   可搬了家,孙梅英上班就远了,两个娃娃上托儿所也不方便。孙梅英倒是不担心自己,说:“大旺,以后我搭电车,先把托儿所的问题解决了……”   田大旺打听了一下,区里也办了托儿所,就在隔壁院子。   “梅英,所里有名额,五一和三子可以转过来……”   “好。”   娃娃们的问题解决了,孙梅英放了心。   小苗升初中,也转到这边来。   学校离得近,看外观很漂亮,比那边还要高级一些。   下个星期天就要搬家。   田大旺跟机关后勤处联系,把记在账上的物件还回去。   孙梅英收拾着东西,很是不舍。   那边房子虽然大,可在阁楼上住了六七年,都住出感情来了。搬了家,跟柳大哥离得远了,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   “娘……”   听到娘叨叨,田小苗忽然难受起来,就像失去了什么。   *   东西都收拾好了。   田小苗跟孙梅英去部队大院,跟柳伯伯道别。   柳进原也觉得突然。   “大妹子,以后星期天就带着娃娃们过来……”   “好……”   孙梅英嘴上答应着,心里一阵难受。   冬子和梅子听了,犹如晴天霹雳。   孙姑姑要搬走了,小苗也要转学了。   “小苗……”冬子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他们是形影不离的三人组,可忽然之间就起了变化。   冬子和梅子不肯相信,就跟着小苗去了机关大院。   三个娃娃爬到阁楼上。   果然,东西都打包了,堆在地板上。   “小苗……”   梅子攥着小苗的手,不肯松开。   小苗也攥着梅子的手,一阵惆怅。   这是少女的烦恼,还是成长的印记?   *   搬家那天,天气很热。   区政府那边派了一辆卡车,还有两位同志跟着。   柳进军也过来帮忙。   冬子和梅子也来了,蔫巴巴的。   “冬子,打起精神来。”   柳进军拍拍冬子的肩膀。冬子瞅瞅小苗,精神不起来。   梅子也不开心,拉着小苗的手不肯松开。   东西都搬上去了,大包小包,还有缝纫机和自行车。   楼里的住户都出来送行。   跟过去相比,人员有了很大变动。有搬走的,也有新搬来的。   何宏民和曹玉英也出来了。   看到孙梅英搬家,曹玉英在心里嘀咕着。从福利待遇上,区里比市里强多了。看看老何还是个副局长呢,就住个小套间。   何宏民握着田大旺的手。   “建国,记得回来瞧瞧……”   “好。”田大旺答应着。   孙梅英爬上车斗,搂着三子。田大旺把五一抱进了车斗。   “小苗,上来吧。”   梅子松开了小苗,摆着手。   “小苗,再见!”   田小苗回头望着,冬子和梅子眼巴巴的。   她心里一酸,就招招手。   “冬子,梅子,快来!”   冬子和梅子瞅瞅柳进军,柳进军点点头。   冬子和梅子兴高采烈地跑过去,爬上了车斗。   卡车启动了,车上的人挥着手。   何有才也挥着手,喊着:“小苗,再见!”   田小苗一家离开了机关大院。   她回头望着,依依不舍。   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时光,有着最难忘的记忆。 第102章 .变动   *   搬了家,开始了新生活。   跟过去不同,住得宽敞了,更像一个家了。   田大旺和孙梅英咬咬牙,拿出一笔钱买了两张写字台、一套沙发和茶几。写字台摆在卧室里,靠着窗户。沙发摆在客厅里,来了客人有地方坐了。   五一喜欢沙发,晚上睡觉也要躺在上面,美其名曰“沙发床”。   三子也跟着学,不肯睡带栏杆的小床。孙梅英哪里放心,还是把三子揪到小床上。三子想反抗,就用武力制服。   客厅还未打隔断,就拉上了一道布帘子。   白天拉开,晚上拉起来。   厨房阳台也腾出来了,用砖头和水泥砌了台子,还贴了白色瓷片。客厅和卧室都是水磨石地面,田小苗的床靠墙摆着,挂了一道粉底碎花床围子,很温馨。   田大旺和孙梅英把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组成了双人床。   他们想过了夏天,就买一张大床,样式都看好了。这一阵子花钱太多,没舍得买,先对付一下。等以后把公家的床还回去,或者换一个高低铺,给五一和三子备着。   房间收拾好了。   孙梅英邀请冬子和梅子来玩。赶在星期天,还把大家都叫过来,说弄点好吃的,燎燎锅底儿。   柳进原一家、柳进军一家都来了。   柳进原看着房间,笑道:“还是搬家好,比以前宽敞多了……”   冬子、梅子和小苗又聚在了一起。   在院子里走走,还去学校看了看。   “小苗,你们学校很高级嗳……”   整齐的校舍,绿树成荫,还有大操场,很正规的样子。田小苗心说,这是后世的重点中学,从初中到高中,师资力量雄厚,在全市都数一数二。   冬子和梅子瞅着,甚至萌生出了转学的念头。   搬家了,可联系不能中断。   两家约好了,一个星期聚会一次。虽然离得远,可搭乘电车还是很方便的。   柳进原这边有吉普车,可他不想太招摇,都是提前下车走路过来。他穿着便装,院里的人不了解他的身份,以为是田局长家的亲戚。   家里安置好了,五一和三子上了区里的托儿所。   都是机关人员的子女,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管理得不错,吃得也好。孙梅英很开心,跟大旺悄悄地说:“区里比市里阔气多了……”   “梅英,出去可不能瞎说……”   “我知道……”   孙梅英乐呵呵的。   小苗跟她说,这是沪上最好的一个区,各种西式建筑,商业很发达。以前都是外国人和洋买办,普通市民很少来这边。   田小苗的惆怅也消减了不少。   这边环境好,隔着一道街区,有很多花园别墅,不少名人都居住在这里,闹中取静。即便搁在后世,这里也是顶级富豪区。在这里生活,有一种掉进米缸里的感觉。   一家人都很轻松,只有孙梅英很辛苦。   一大早,她要搭乘电车去粮店。下车后,还要走一千多米。晚上下班回来,都七八点了。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可孙梅英乐此不疲,从不迟到早退,表现得跟以往一样好。   按照现有政策,户口和粮本随着人走。娃娃们上学,要核对这个。   田大旺去派出所开介绍信,迁移户口。   市内迁移很方便,一会儿就办好了迁出手续。   “田同志,我们这边发函,一个星期之后,你拿着户口本去那边派出所办理迁入手续……”   田大旺办完了事,给徐立方打电话。   徐立方听到大旺搬家了,连声恭喜,说找个时间说说话儿。   换粮本要去粮食局开证明。   以前,粮本挂在第二粮店,孙梅英拿着直接换粮票、买粮食,很方便。可现在,不能扛着粮食挤公交车,就想转到附近的粮店来。   离家最近的是第十九粮店,前店后院,规模不小。   田大旺去办粮本,心里一动。   不如把梅英调过来?   他打听了一下,粮食系统人员编制满了,很难进人。不过,内部可以对调,尤其是粮店之间,只要双方同意就行。   这件事说难不难,需要协调。   孙梅英提交了申请,粮店主任舍不得。   可孙梅英家里情况特殊,上班远,娃娃们小,爱人也调动工作了。粮店主任一向耿直,还是签了字,只是要求局里对调一个统计员过来。   可第十九粮店那边有统计员,一时半会儿的没法对调。   粮店主任说:“梅英同志,不要着急,年底调整大,会有机会的……”   这件事暂时搁下了。   田大旺在粮食局有战友,就打了招呼。战友拍着胸脯说:“建国,你放心,这事儿我留意着……”   *   不知不觉,暑期过去了。   秋季开学后,小苗和冬子升到了初中。   换了新地方,班里的同学一个都不认识,田小苗装得老老实实,不爱说话。可回到家,就拿出高中课本,开始复习。   她要发力了,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不能再那么懒惰了。   冬子这边,当年的六人组打散了,分到了好几个班。   可放了学,还是一道走。   在学校里,冬子碰到了白素雅。   白素雅担着教务主任,不认得冬子。   冬子变化很大,个子长高了,不是特别熟悉的话,根本认不出来。   白素雅也有了变化。   她穿着青灰色套装,留着齐刷刷的短发,像这个年代的大多数职业女性一样,朴素大方。   柳进原结婚,她是晓得的。   那时,她正在跟乔营长接触,是章主任介绍的。一开始,只是同志关系,随着不断加深了解,终于结成了革命伴侣。   只是乔营长在营区,一个星期见一回面。   去年夏天,她生了一个女儿,叫乔爱民。   她不再写诗了,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女儿身上。   *   日子一晃而过。   到了年底,孙梅英调到了第十九粮店。   离家近,上班方便。   这边住得没那么稠密,居民也少,工作一下轻松了不少。   孙梅英熟悉业务很快,粮店的韩主任也放了心。   赶着调工资,孙梅英长了一级,一个月拿四十块。   别小看这多出来的五块钱,能买好些东西呢。按照目前的供应价格,大米不过一毛八分钱一斤,五块钱能买二十八斤大米,够一个大人吃一个月的。   这时候,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基本完成了,手工业也实现了合作化。大部分农户都加入了农业合作社,占总农户的96.3%,高级社占到87.8%,基本上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注1)   靠山村那边,田老汉一家还在初级社呆着。   田秋山来做思想工作,号召加入高级社。可田老汉摆摆手,说:“秋山,这不是自愿的嘛?”   “二叔,大旺是国家干部,您这思想咋恁落后啊?”   “落后?”   田老汉心说,这是大旺特意叮嘱的,他才不当先进呢。   田老汉到底没入高级社。   田大顺和田大壮也没加入。他们也瞅见了,刚入社是挺好,可几十户人家掺和到一起,矛盾就出来了。说是大集体,可总有想占便宜的,出工不出力,喜欢磨洋工。干活时间也绑得死死的,一点也不自由,还耽误事儿。   孙有良一家也没入高级社。   他精打细算,过着小日子。余粮也攒着,没拿出来换钱。   这是梅英写信叮嘱的,说粮食主贵着呢,城里都定量了,要用粮本和粮票才能买粮食,够吃但是没有富余的,老家这边也省着点,不能大手大脚。   孙有良当起了落后分子。   村干部上门动员,就装聋作哑的。   小苗的几个舅舅也跟着。成家后,分出去单过了,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平日里,新粮旧粮轮换着,再掺杂一点粗粮,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一九五六年,轰轰烈烈地过去了。   因为投资大,发展快,财政吃紧。上面提出了机关单位要压缩编制,精简人员。   这么做很不容易。   要知道解决财政赤字,只要放点水稀释一下,钱稍稍贬值一点,啥问题都解决了。可人民政府把群众利益放在第一位,总是从自身找原因,拿自己开刀。   这么一来,物价稳定,钱特别顶使。   工业利润也控制在一定幅度内,最大限度地投入生产,让老百姓都买得起,用得起。这跟解放前不同,那时上流社会享受着现代文明生活,把持着话语权,而广大人民吃不饱、穿不暖,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着,尤其是农村还处在封建社会。   田小苗感叹着。   稳定的物价延续了很多年,堪称奇迹。   *   到了一九五七年,精兵简政继续推行。   部队上也在精简员额。   上面要求“减少数量,提高质量”。   按照计划,要把现有员额精简三分之一。   计划启动后,很多战友转业了。   尤其是机关单位,要走一多半。   柳进原作为军分区参谋长,也要转换思路。   和平年代跟战争年代不同,是去地方?还是留在部队?   柳进原觉得自己更适合部队。   地方上的事情看不懂。他出于职业习惯,闻到了一丝躁动不安。   “春节”过后,部队做了调整。   柳进原调到了军区总部搞军事研究。   这是他主动提出的,想静下心来写点东西。原来考虑着,就在军分区研究所,可总部要他过去,说军事学院需要人,新学员马上就要来报到了。   接到调令,柳进原做了交接工作。   孙梅英听到消息,惊讶得不得了。   “柳大哥要走了?”   前几天,还聚在一起吃饭,没听到任何风声啊。   可军令如山,赶在月底之前要去报到。   柳伯伯一走,冬子和梅子是不是也要走?   田小苗很惆怅。   长大了,就意味着分离。 第103章 .发奋   *   大人们的事儿,娃娃们最后才晓得。   冬子和梅子很意外。   沪上是他们的家,从未想过离开。可父亲调动了,他们也要跟着走。   两个娃娃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落。   他们舍不得大院,舍不得孙姑姑,还有小苗。   柳进原明白娃娃们的感受,就征求一下意见。   “冬子,梅子,你们想留在沪上,还是想跟着爹去金陵城?”   “爹,我想留在沪上,也想跟爹在一起……”   “梅子,只能选一样……”   梅子不吱声了,团着手,可怜巴巴的。   “爹,能不能不走啊?”   “冬子,爹有任务……”   十三岁的柳冬生已经懂事了,虽然舍不得离开,可还是点点头。   梅子瞅瞅冬子,也跟着点点头。   “冬子,梅子,爹先去报到,等安顿下来了,就接你们过去......”   “嗯。”   “你们在家,要听苏阿姨的话……”   安抚好了冬子和梅子,柳进原稍感心安。   到了那边,更专注于军事研究。他喜欢看书,也肯动脑子。作为一名军人,战争年代奋勇杀敌,和平年代要收起锋芒、修炼内功,这对国家、对自己都有益处。   柳进原一向稳重,考虑问题很全面。   他把进军叫过来,好好谈了谈。   “进军,大哥走了,以后要谨言慎行……”   “哥,你放心吧。”   “进军,找个机会去学院学习,提高一下,不管什么时候,知识都很重要……”   “好。”柳进军点点头。   一直以来,他随着大哥东奔西走,打了不少仗,也立过战功。可未能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他心有遗憾。大哥说,战争很残酷,不想他去冒险。这是出于家人的关心,宁可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也要保护好亲人。   这一回,他和玉华留在机关,跟大哥分开了。   就像突然长大了,有了担当,也有了压力。   临行前,柳进原请田大旺一家聚一聚。   他做了几个拿手菜,苏红霞打下手。   柳进军端茶倒水,和田大旺说话。孙玉华挺着肚子,倚着沙发,负担很重。孙梅英一边陪着,一边盯着娃娃们。凯凯和三子脱了鞋,爬到沙发上,头顶着头,看谁劲大。五一做裁判,嗷嗷着,唯恐天下不乱。   冬子、梅子跟小苗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冬子,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   “嗯。”   “梅子,到了那边,要努力啊……”   “嗯。”   三个娃娃说着话儿,像小时候那样。   看到小不点们胡闹,不约而同地撇撇嘴。   *   第二天,柳进原出发了。   苏红霞也打了调动申请。她是医生,去哪儿都好安置。   父母那边也做了工作。   母亲舍不得她离开,说:“去了金陵城,一年才见几回面啊?”   “姆妈,到时候把你们接过去,想住多长时间都行……”   苏红霞哄着母亲,做着保证。   父亲一向开明,说:“和平年代做做学问,教教书挺好的,比打打杀杀的要强。去了那边,跟进原好好过日子,生活上多体贴一些……”   苏红霞都答应下来。   母亲希望她跟进原生个孩子,说:“趁着年轻早一点生,不然,会后悔的……”   她郑重地考虑了一下。   成家快三年了,冬子和梅子也长大了,有个娃娃挺好的。   过了几天,柳进原打来了电话。   “红霞,这边都安排好了,月底之前,我回来接你们……”   “好,我这就收拾东西……”   行李很简单,房子、家具都是部队上的,统统还回去,一些日用品留给了进军。学院那边安排了住所,配套很齐全,待遇跟这边一样。冬子和梅子的学校也联系好了,是军民合办的,教学质量很好,离住所也很近。   赶在开学前,苏红霞去了学校,给冬子和梅子开了转学证明。   柳进原也从金陵城赶了回来。   “冬子,梅子,跟田叔叔、孙姑姑道个别……”   柳进原在家里呆了两天。   行李都运走了,一家人要出发了。   这天,孙梅英请了半天假,带着小苗去车站送行。   柳进原穿着军大衣,戴着棉帽子,气宇轩昂。苏红霞也穿着军大衣,戴着棉帽子,像一位出征的战士。   冬子和梅子也穿着短大衣,系着围脖,一副出远门的样子。   “大妹子,快回去吧!”柳进原挥了挥手。   一家人登上了列车。   冬子和梅子趴在车窗上,望着孙姑姑和小苗,很是不舍。   “小苗,记得写信……”冬子大声喊道。   列车启动了。   田小苗站在月台上,挥着小手。   她跟冬子、梅子一起长大,一年一封贺卡,延续了七年。   以后,还会延续下去的。   *   冬子和梅子走了。   田小苗的心里空落落的。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可离别的愁绪还是溢满了心头。   一连几天,她闷闷不乐,就抓起笔写了一封信。   “冬子,梅子,你们好!去了一个新环境,要适应好一阵子,你们俩要加倍努力喔。等到放暑假,一定要回沪上探望,我娘做好吃的,给你们留着……”   田小苗宣泄了一番,觉得舒服了一点。   这时候,学校开学了。   田小苗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学习中。   “爹,娘,我要跳级……”   田小苗做了一个重要决定。   初中课程太简单了,每天上课纯属浪费。以前,她跟冬子、梅子玩在一起,是想延续儿时的欢乐,可现在欢乐没了,就发奋好了。   田大旺和孙梅英晓得闺女聪明,跟别的娃娃不一样。   可听到小苗要跳到初三,还是吓了一跳。   “小苗,你一下跳两级?”孙梅英瞪大了眼睛。   “嗯。”田小苗点点头。   “小苗,你才十三岁,真要跳两级啊?”   田大旺再三确认,田小苗态度坚决。   田大旺答应下来。   他相信小苗。他念夜校那会儿,小苗没少出力。寒假里,小苗也一直看书,说把初中课程都学完了,正在读高中课程。   “小苗,爹去学校提申请,要是批不下来,就跳一级好了……”   田大旺打了预防针。田小苗攥着拳头,很有把握。   到了学校,找到教务处。   教务主任戴着眼镜,直摇头。   “田同志,田小苗同学成绩不错,可离跳级还远着呢!再说,基础打得不牢靠,对学习不利……”   “吴主任,小苗把初中课程都学完了……”   “学完了?”吴主任瞅瞅田小苗,不敢相信。   “吴主任,我自学的……”   田小苗从书包里掏出初三课本,给吴主任看。   吴主任半信半疑,拿了一份空白试卷说:“田小苗,你把这道题做一下……”   “好。”   田小苗接过试卷,三下两下就做完了。   吴主任看了演算过程和答案,瞅瞅小苗。   这么难的题都会做,这是一个神童?   吴主任考虑一下,说:“按照规定,学校不提倡跳级,若是非要跳的话,就得参加考试,若是通不过,甭说跳两级,就是跳一级也不行……”   “吴主任,那就考吧!”   田大旺想证明一下,田小苗也很自信。   当天上午,吴主任找了数学和语文试卷。   田小苗在教务处,一口气写下来。   吴主任亲自批改,数学满分,一道题都没错。语文也是满分,不管是语法还是作文,都很出彩。   吴主任很兴奋,又考了历史和地理。   田小苗说得头头是道,吴主任惊讶得不得了。   这是一个神童,一点都不偏科,得好好培养。   吴主任大笔一挥,批准了小苗的申请。又把初三年级的教员们喊过来,说:“来来来,看看卷子......”   这是上学期期末试卷,得满分的没几个。   几位教员一看,就要抢人。   “吴主任,让田小苗去我们班……”   “不行,得去我们班……”   教员们互不相让,差点吵起来。   “不要争,不要抢,咱们抓阄,谁抓到了就是谁的……”   吴主任一脸严肃,团了几个纸团子。   田小苗被初三(2)班抓到了,李教员高兴得蹦了起来。   “田小苗同学,走,认认班级……”   田小苗挎着军用书包,跟李教员进了班。   她穿着方格外套,留着齐耳短发,一脸稚气。可她个子高,蹿到了一米六二,细细条条的,像个中学生了。   “同学们,来认识一下,这是新同学,叫田小苗……”   班里的同学不晓得田小苗跳级,以为是从外校转来的。   田小苗坐在第一排,开始了初三学业。   她不喜欢说话,上课时发发呆。   放学了就回家,独来独往的。   这天,孙梅英捎回来了一封信。   是冬子和梅子写的,牛皮纸信封上盖着一个三角戳,没有地址,只有信箱号。这是他们约好的,信件投寄到粮店,托孙梅英同志转交。   田小苗看着信件,想着金陵城。   冬子和梅子适应了,在那里一定很快乐吧。   田小苗平复了心绪,一门心思学习。   她的同桌叫盛爱龄,对田小苗很好奇。这天放学后,盛爱龄拉着小苗,一脸兴奋地说:“田小苗,话剧社招人呢,要不要参加啊?”   田小苗摇摇头,可盛爱龄热情地邀请着。   田小苗推让不过,就跟着去瞧瞧。   话剧社的同学正在排练,一板一眼,很认真,也有点笨拙。   田小苗看着,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田小苗,你终于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盛爱龄很开心,像完成了某项任务。   田小苗咧咧嘴。   这是她结交的新同学,穿着红方格裙子,梳着马尾辫,很活泼。   后来,田小苗才晓得盛爱玲家里是资本家,住着花园洋房。解放前,使唤了七八个佣人,阔气得不得了。公私合营后,吃着股息,跟普通人家不同。 第104章 .提醒   *   因为是同桌,田小苗跟盛爱龄有了交集。   她们一起打开水,一起上厕所,放学后一起出校门。因为顺路,沿着街道一直走到十字路口,再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各自回家。   田小苗注意到,盛爱龄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位阿姨,隔着两三米远,看到盛爱龄一个人了,就疾步追上去,还替盛爱龄拿着书包,打着阳伞。   这天,田小苗忍不住问道:“哎,那是谁呀?”   “喔,那是我们家阿姨,来接我放学的……”   盛爱龄有点不好意思。   原来,盛爱龄刚上中学那会儿,家里安排了小汽车来接送,就那么几步路,实在是不值当的,影响也不好。盛爱龄一再反对,可家里怕路上出事,就改成了阿姨来接。   “现在治安这么好,怎么会出事呢?”   盛爱玲咯咯笑着,很单纯的样子。   说了知心话,二人越发熟悉。   盛爱玲乐颠颠的,拿了巧克力给小苗吃,说是从海外寄来的。田小苗吃人家的嘴软,也不在意盛爱玲的小姐身份。   这天,轮到田小苗和盛爱玲值日。   盛爱龄爱干净,没干过什么活儿。可看到小苗搬板凳、扫地,也捂着鼻子干起来。   “小苗,这灰多大啊?在我们家都是阿姨干的……”   盛爱龄小声嘀咕着。   田小苗瞅瞅盛爱龄,还真是娇生惯养,不合时宜。想着盛爱龄没什么坏心眼儿,对她也很热情,就想引导一下。   “盛爱龄,你以前咋值日啊?”   “喔,我都是戴着口罩……”   盛爱龄没好意思说,一开始是佣人帮着干,被同学批评后,才放下小姐架子。可她不想吃灰,时不时地装病,弄得谁都不愿意跟她同桌,在班里很孤立。她后来意识到了,就想着改正。可坏印象留下了,哪是那么好消除的?   班里的女生正好是单数,她自己一张桌子,孤零零的,没人说话。田小苗一来,她抑制不住地欢喜,就想着交朋友。   田小苗觉得盛爱龄本质不错,就是太娇气了。   “盛爱龄,以后劳动积极一点,怕落灰就戴上袖套……”   “嗯。”盛爱龄很开心。   田小苗说话和气,不像其他女生鼻孔朝天,傲气得不行。   “小苗,改天我们去看电影……”   “好。”田小苗点点头。   盛爱龄真心想做朋友,小苗也想帮她。时代变了,提倡的是自力更生,艰苦朴素。像盛爱龄这样的大小姐,不做改变是会碰壁的。   因为盛爱龄,田小苗也有了变化。   她自己意识不到,可孙梅英注意到了。   “小苗,咋这么高兴啊?”   “喔,今天学校排练话剧,可有意思了……”   田小苗头一回讲学校的事情,还提了盛爱龄一句。   小苗交朋友了,孙梅英放了心。   这一阵子,小苗不爱笑,放学回来就钻到屋里看书。她工作虽然忙,可当娘的哪有不仔细的?自然察觉到小苗情绪低落,不太正常。   现在好了,终于恢复了。   “小苗,有时间请同学来家里玩……”   “嗯。”   田小苗点点头。   可她不会请盛爱龄来玩的。两家差距太大,不是同一个阶层。尽管她们成了朋友,可还是不一样。   *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孙梅英给小苗做了一件白短袖衬衣。本来想选一块花布,可小苗坚持选白色的,说以后五一和三子能捡着穿。   “这娃娃就是懂事,考虑问题也周到……”   孙梅英一边夸着,一边忙乎着。   小苗有的,冬子和梅子自然也有。虽然去了金陵城,可孙梅英一直记挂着。她拿出事先量好的尺寸,给冬子和梅子一人做了一件。   “小苗,来试一试……”   田小苗当衣服撑子,给冬子和梅子试衣服。她比冬子矮一点,比梅子高一点,她能穿的,冬子和梅子也能穿。   孙梅英的手很巧,自打学会蹬缝纫机就停不下来了。   她和大旺把布票省下来,给公爹、婆婆一人做了一套新衣裳。这是细棉布的,在农村可不多见。她还计划着,把今年的布票省下来,给爹娘也做一身。   经济宽裕了,出手自然大方。   她和大旺一个月挣一百六十七块,除了吃喝,缴纳水电费、住房费之外,能存不少钱。现在每个月给老家寄十五块,足够公爹婆婆的生活费了。可公爹和婆婆收到钱,不舍得花,都攒着,说这样心里踏实。   在农村生活不费什么钱,可腰包鼓了是挺自在的。   说到老家,江队长又帮了大忙。   前一阵写信说:“县供销社打算一年四季收购山货、土特产,各个镇子都要设点,就争取了一个名额,先给大壮,估计下个月就去报到……”   算算日子,大壮应该去镇子上上班了吧?   虽然还没收到家书,可江队长办事稳妥,应该没什么问题。   对吕秀蓉和田大壮,孙梅英心存感激。   跟西院的大哥大嫂不同,这些年看着宅院、种着地,帮了不少忙。虽然,收成都归了三家,她和大旺啥都没要,可还是很感激。   老家的事儿就这样,看开了,也就不在乎了。   孙梅英把冬子和梅子的衣服熨烫好了,叠起来,准备送到进军那边。那边有首长去金陵城,正好给柳大哥捎过去。   再过两个月,孙玉华要生产了。   孙梅英把三子小时候穿过的小褂子、小鞋子、小棉袄都找出来,清洗干净,搁在阳台暴晒后,收拾了一个包袱,一并送过去。   自打柳大哥走后,星期天聚会停了。孙玉华怀着身孕,柳进军要值班。再说,住房拥挤,副食品定量供应,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赶着星期天,田小苗在家温习功课。   孙梅英和田大旺带着五一和三子出了门。   到部队大院时,凯凯正闹着。   “爸爸,去姑姑家找弟弟……”   “好,等下个星期天,爸爸送你过去……”   柳进军哄着娃娃,焦头烂额。   孙玉华挺着肚子,负担很重,一动也不想动。   接到门卫打来的电话,柳进军忙不迭去接人。   “大姐,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柳进军看到孙梅英,就像看到了救星。大哥在的时候,一切都顺理成章。可大哥走了,压力倍增。   孙梅英也很有感触。   一直以来,柳大哥像兄长一般呵护着。等到他们都成长起来了,才慢慢松手。   *   转眼进入了四月。   各行各业鼓足干劲,朝着社会主义迈进。   思想水平也要提高。   上面提倡大鸣.大放,号召广大群众提意见,不管是生产上的,还是管理上的,该批评的批评,该改正的改正。   机关单位更是如此。   职工们发动起来了,鸣放专栏里你一言我一语,贴得满满的。有长篇大论的,有短小精干的,有署名的,也有不署名的,反正热闹得很。   “鸣放”一开始,田小苗就提醒过。   “爹,人家提意见,就听着,千万不要发火……”   少说话,多做事,态度要谦虚。   田大旺口才不好,写作能力也一般,自然不会冒头。   搬家后,他和孙梅英一起报了夜校,就在小苗所在的学校。白天,同学们上课,晚上学员们来补习,都是附近的机关干部,热情很高。   爹娘去学校,小苗看着五一和三子。   孙梅英调动后,时间宽裕了,学习就更积极了。   可赶上开会,孙梅英的话很少。   刚换了新单位,对情况不了解。况且,小苗一再叮嘱,甭管人家怎么动员,怎么引导,都不要开口提意见。即便提意见,也只说好的,不要提不好的。   大鸣.大放,就是暴露思想的。   气氛不热烈,脑子不发昏,哪里能发现真面目?   公私合营后,工人阶级当家作主,有了神圣的使命感和事业心。在厂里加班加点搞创新,提高生产效率,对厂子呵护备至,当成了自己的家。还对给生产建设提了不少意见,国营单位如此,合营单位也是如此。   集体单位也很热闹。   像曹玉英当了街道办副主任,管着街道加工厂,忙得不行。生产要抓,思想也要抓,特别积极。   到了五月,鸣放进入了高.潮。   官僚主义,摆架子都是问题。工作中脱离实际,搞主观主义也是问题。   真理越辩越明,出发点是好的。   可有人受不了了。   老何是工商局副局长,老革命一个,本身没啥问题,可他岳父被揪出来了,说地主老财跑到沪上避风头,还上了城市户口。   按道理,曹文栋和曹太太是上不了户口的。可曹玉英在街道工厂,表现积极,混了个街道副主任。人口登记时,把爹娘登记上了,普查人口的时候自然而然报了户口,还吃上了粮本。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可曹文栋爱显摆,喝了二两黄酒就说漏了嘴。   这件事,被有心人记在了小本本上。   赶上机关单位整顿,老何受了批评。   组织上找他谈话,要他注意影响,最好是把岳父岳母送回老家。老何嘴上没说啥,可心里明白,岳父岳母回老家是不可能的。在农村,地主的日子不好过,表现好的还行,像岳父这样的,说啥也过不了关。   机关人事复杂,红眼病也多。   何宏民羡慕起了田大旺,去分局就没那么多事了。   跟老何一样,赵景坤也挨了批评。   去年机关调整,赵景坤去了外贸局。他跟海外打交道很有经验,对业务也很熟悉。去年十一月,他亲自带队去花城,参加出口商品博览会。今年四月,又带队参加首届出口商品交易会,签了几笔大单,干得是得心应手。   他挨批评,跟他的嘴巴有关,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   他给田大旺打电话,委屈得不行。   田大旺了解赵景坤,就劝道:“以后少说一点,尤其是公开场合……”   赵景坤吃了教训,自然会接受。   徐立方在保卫部门,相对好一些。   他生性严谨,心思都搁在了情报上,对外界动向不掺和,不评论。想找他麻烦的,先得掂量一下,自个儿能否经得住那双锐眼的审视。   赵国江也是如此。   他性格平和,心底宽厚,不爱跟人家起纠纷,人缘很好。即便有人想拿他爱人说事,也被挡了回去。   “蒋同志是上过朝鲜战场的,还立了功……”   言外之意,说事的人拿啥跟人家比?   蒋爱华在部队上,基本上没什么困扰。只是听到柳首长调走的消息,有点难受。临行前,她去探望,柳首长鼓励她:“吃技术饭稳当,好好干。”   现在,蒋爱华才明白,柳首长的帮助有多大。   部队就像个避风港,当初国江让她来部队,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吧?   赵国江也特意找到田大旺,表示感谢。   “建国,多亏了你提醒……”   “国江,都是自己人,客气个啥?”   田大旺咧咧嘴,这都是小苗的功劳,可这话却不敢往外说。 第105章 .成绩   *   这一阵子,田小苗忙着学习。   课余时间,她看报纸、听广播,对国家大事多有了解。   大部分都很振奋人心。   武汉钢铁厂动工,全国优秀影片评选,新安江水电站开始兴建,还有中科院颁发科技奖。这个奖可了不得,一等奖1万元,二等奖5000元,三等奖2000元,还有金质奖章、银质奖章。(注1)   田小苗飞快地折算了一下,按照现在的物价水平,这可是一笔巨款啊,既光荣又实惠。   看来,学理工科就是有出息,不管到了啥时候,科学都受重视。相比起来,文科不怎么有前途,还担着风险。可数理化哪是那么好学的?她这个文科脑子能学到啥程度,心里没底儿。   日子紧张而又忙碌。   进入六月之后,机关整顿告一段落。   每一位同志都做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纠正了工作中存在的问题。   田大旺也顺利地过了关。   虽然有提意见的,说他板着脸,工作态度强硬。可除了这个,别的也挑不出啥毛病来。况且,他出身贫农,参加革命早,思想水平在那里摆着,跟资产阶级沾不上一点边儿。   孙梅英是个普通职工,不冒头没人会注意。   可工作组要找大家一对一谈话,说是交交心,把小苗紧张得不行。梅英同志爱说话,怕她把不住劲儿说漏了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指不定人家咋理解呢?若是掐头去尾,记在小本本上可了不得。   这天,孙梅英下班回来,兴冲冲的。   “小苗,组织上跟我谈心了……”   “娘,您都说啥了?”田小苗赶紧追问。   “小苗,娘没说啥……”   田小苗逐条逐句核对了一遍,才松了口气。   孙梅英瞅瞅小苗,笑道:“小苗,娘又不是个棒槌,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娘心里有数……”   “娘……”田小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情况特殊,不能不小心。   这不仅仅是整顿工作,更是思想层面的。不小心说错话,会被误伤的。   *   到了六月末,田小苗参加了初中毕业考试。   班里的同学有报考中专的,也有报考高中的。田小苗和盛爱龄报了高中,立志考大学。   成绩下来时,已是七月初。   田小苗考得很好,拿了年级第二名。盛爱龄的成绩中等偏上,见小苗考得这么好,好奇得不得了。   “小苗,你咋复习的?”   “呃,我就是看书,多写多练……”   “小苗,你可真用功……”   盛爱龄的好胜心被激发出来了。回到家,就让家里请家教,要暑期补课,海边度假避暑也不去了。   这天,毕业班拍了合影,领了毕业证书。   十三岁的田小苗中学毕业了。   她给冬子、梅子写信,邀请他们暑假来玩。   这对冬子、梅子刺激很大。尤其是冬子,他比小苗大半岁,跟小苗一起上学,人家都毕业了,他才升初中二年级。   冬子想不通,就问:“爹,小苗咋这么厉害啊?”   “冬子,那你也发奋啊!”   柳进原早就察觉到小苗非同一般。可看到冬子这么沮丧,不由得笑了。   娃娃们都爱较劲儿,这样才能进步啊。   转眼放了暑假。   冬子和梅子本想回沪上,可苏红霞怀孕了,柳进原要去学院讲课,实在是脱不开身。再加上孙玉华刚生了女儿,柳进军忙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过来。柳进原不放心冬子和梅子独自出门,去那边又给进军添乱,就劝娃娃们留在家里。   冬子要发奋,二话不说点了头。   可梅子噘着嘴,不大高兴,就给孙姑姑写信。   孙梅英听到苏红霞怀孕了,又惊又喜。   “欧呦,柳大哥要应爹了!”   田小苗有些担心,怕冬子和梅子不自在。可又一想,冬子和梅子喜欢小娃娃,并且过了争宠的年龄。   可冬子、梅子来不了,田小苗有点遗憾。   等念了高中,就没那么多空闲了。金陵城看着不远,却隔着一段距离。   一晃进入了八月。   田大旺去金陵城出差,顺道去探望柳进原。   回来时接了冬子和梅子。   田小苗事先没得到消息,看到冬子和梅子进门儿,高兴坏了。   “冬子,梅子……”   田小苗冲上去,拉着梅子的手。   “小苗……”梅子很开心,又蹦又跳。   冬子在一旁腼腆地笑着,穿着白短袖衬衣,胳膊和脸都晒得黑黑的。   “冬子,你咋晒得这么黑啊?”   “呃,我锻炼来着,打篮球,跑步……”   小苗瞅瞅冬子又长高了,看着瘦了不少。   梅子也注意到了,就拉着小苗比个子。   “小苗,来比一比……”   “好。”   小苗和梅子背靠着背,冬子用手比了一下,说:“梅子矮了两公分……”   梅子踮着脚尖,说:“哪里矮了?刚刚好……”   三个娃娃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毫无陌生之感。   五一从托儿所回来,就跟冬子比划拳头。   这是大旺教的拳法,五一打得有模有样。冬子是练家子,陪着小五一晃来晃去。三子也跟着凑热闹,屋里乱成一团。   田大旺去市场上采购,买了两条活鱼和一块鲜猪肉。   孙梅英做了几个菜,好好款待一下。   冬子和梅子大口大口地吃着,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晚上睡觉,小苗和梅子住一块儿。   冬子跟五一睡高低铺,三子睡沙发,刚刚好。   第二天,小苗跟冬子、梅子去部队大院逛了逛。   还专门跑到家属区,在楼栋底下站着,朝上望了望。   那套房子搬进了新住户,阳台上晒着衣裳,有大人的,也有娃娃的。   冬子和梅子看着,就像了却了一桩心愿。   到了柳进军家,看到床上躺着的小娃娃,就挨个抱了抱,把孙玉华紧张得不行。   “梅子,轻点,可不能把妹妹弄醒了……”   这是柳凯跃,小名跃跃,才三个月大,嗷嗷起来嗓子可嘹亮了,整个楼洞都能听见。   冬子和梅子住了一个星期,就要回去了。   快开学了,要准备一下。   柳进军有一个上学机会,心里很犹豫。大哥打电话给他,说机会难得,千万不要错过了。可家里有一摊子事儿,哪里走得开?   孙玉华瞅瞅女儿,咬了咬牙。   “进军,你就去吧!”   “玉华,凯凯三岁正顽皮,跃跃在吃奶,你自己哪行啊?”   “进军,有托儿所呢,冬子和梅子都住过托儿所,五一也住过,就把凯凯搁在托儿所好了……”   孙玉华故作坚强,柳进军还是不放心。   孙梅英听说后,就赶过来。   “进军,有大姐呢,玉华这边有啥事,我招呼着。星期天接凯凯过去,跟三子做个伴儿……”   “好,那大姐费心了……”   家里安排好了,柳进军决定去军校学习。   他今年三十一岁,原地踏步的话,就面临着转业。他希望留在部队上,这些年下来,早把部队当成了家。   *   赶在开学前,柳进军带着冬子和梅子去了金陵城。   田大旺一家又恢复了平静。   秋季开学后,田小苗在本校读高一。   五一上了小学一年级,大名叫田朝阳。从学校报到回来,就仰着脖子大声宣布:“爸爸,妈妈都听好了,我叫田朝阳,不能再喊我五一了!”   “好,田朝阳同学!”   田小苗憋着笑,五一就像个小大人。   高中开了不少课程,田小苗下了力气想学好数理化。她跟盛爱龄一个班,还是同桌。这是盛爱龄要求的,班主任点了头,让她俩坐在了一起。   这时候,持续了几个月的辩论有了结果。   以往,握笔杆子的都是知识分子,工人群众是没有发言权的。这一回展开了话语权的争夺,其他单位还好,文化界是重灾区,暴露出了一些问题,尤其是思想方面的。   田小苗看着报纸,想起了后世的公知。   编个故事,阴阳怪气的,影.射一下。殊不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哪会看不出来?或者是无病哼哼,风花雪月的,沉浸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与社会脱节。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世界观要改造。文艺创作要从实际出发,要从人民的角度看问题,而不是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那一套。   舆论是武器,你丢了,别人就会占领。   上面早就意识到了,大鸣.大放就是想把问题暴露出来。不然,怎么改造?   机关的整顿力度也很大,下放干部达八十多万人。   有的去厂矿企业,有的去街道,有的下乡蹲点,工资待遇不变,但工作变了。留在机关的干部也不好当,被群众监督着,兢兢业业,生怕出了问题。   田大旺听说老何去高校当书记,吃了一惊。   他打电话过去,何宏民倒是很自在,说:“学校清静,没那么多事儿……”   曹玉英一开始很生气,老何是十三级干部,说下来就下来了?可听说高校分配房子,面积还很大,又高兴起来。   孙梅英这才明白,小苗不让她乱说话,就是怕人家揪小辫子。这是思想表现,不积极也就罢了,千万不能拖后腿儿。   看看老何资格多老,硬是被岳父一家拖累了。   *   “增产节约”运动开展以来,成效很显著。   到了十二月,第一个五年计划超额完成,全国上下都很振奋。教育领域也开了新篇章,正式公布了《汉语拼音方案草案》,这对“扫盲”运动和教育普及很有帮助。(注2)   田小苗怕错过了,打算教大旺和梅英汉语拼音。还准备去新华书店买一本最新版的《新华字典》,让大旺和梅英对照着汉语拼音,学习生字,提高文化。   这时候,老家那边传来了消息。   田大顺去了镇子上,进了加工厂。这是县供销社投资兴办的,把山菌、山菇、野果子等加工包装后,销到大城市去,甚至出口换取外汇。   靠山村分了三个招工指标,给了田大顺一个。   村里有意见,说凭啥给田大顺?就他那表现谁都比他强。   可田秋山还是签字同意了。   这是江队长从县里弄来的指标,特意提到了田大顺,说:“本来,一个村最多两个名额,这是县里照顾,多给了一个……”   田大顺喜出望外。   自打大壮兄弟去了镇子上,赶着驴车到处收山货,还按月拿工资,把他眼馋得不行。听说是江队长帮得忙,就跟许凤莲一个劲儿地抱怨着。   “瞧瞧你,那时候把人家得罪了,什么好处都轮不到……”   因为这个,田大顺没少跟田老汉诉苦,说要一碗水端平,让大旺也安排一下。田老汉给大旺写信,田大旺晓得家里的情况,大哥一家娃娃多,负担重,可这得瞅机会,不能给江队长添乱。   一九五七年,县里大干快上,弄了不少项目。   可城镇人口不能再增加了,就把厂子设在乡镇。招来的职工自带干粮,公家管发工资,福利待遇也有,就是不管口粮。农忙时,回家种地,农闲了集中干活儿。   这么一来,也符合城镇的情况。   江文松调到了专区。临走前,给靠山村安排了指标,算是对当年蹲点村落的支持。余晓华也随着调动了,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县城。   田大顺和田大壮在镇子上,跟柳老汉一家联系上了。   去年,柳进山开的山货铺子入了合作社,被县供销社并入了土产公司,是最早一批职工。柳老汉也随着入了供销社,看管仓库。后来,柳进军联系了老战友,把二哥柳进山调到了县土产公司,算是走出了山区,也能把一家人带起来。   随着城市工业化的不断推进,对农村的限制也开始了。   上面发了通知,限制农村人口盲目流动。也就是说,城乡差距开始拉大,农民想进城变得困难起来。 第106章 .跨越   *   十二月三十号,是冬子十四岁生日。   孙梅英和田小苗都记得。   孙梅英织了两条毛裤,准备寄过去。冬子、梅子长个子了,前年的毛裤穿着太短,就把旧毛裤拆了,用开水烫了烫毛线,重新打了两条。   织毛裤时,五一没少撑线圈,小胳膊举着,累了就噘着嘴,都可以挂油瓶子了。孙梅英笑着说:“五一,给你拍下来,贴到墙上,让大家都瞧瞧……”五一赶紧背过脸去,拿屁股对着孙梅英,表示抗议。   田小苗照例准备了贺卡。   贺卡上是三个爱学习的中学生,正聚精会神地看书。五一瞅见了,一把夺过去,非得在上面画一个小娃娃,说那是田朝阳。   小苗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五一才把贺卡还给小苗。小苗在贺卡上画了一个噘着嘴巴的小学生,背着小书包,还在书包上写了“朝阳”二字。   五一很满意,说:“姐姐,我过生日也要贺卡,可别忘了。”   田小苗自然忘不了。五一的生日比冬子还好记,怎么会忘了?   为了节省邮票,田小苗把贺卡搁在毛裤里,一并邮寄过去。   冬子和梅子收到包裹时,已过了“元旦”。   新的一年开始了。   冬子看着贺卡,咧咧嘴,很开心。随后,搁到了饼干盒子里。这里面放了一摞子贺卡,都是小苗的手绘作品。他小心珍藏着,时不时地拿出来看一看。   梅子也有一沓子贺卡,都是小苗送的。   贺卡上是梅子的速写,有羊角辫,有麻花辫,有扎蝴蝶结的,还有拉手风琴的,唱歌的,跳舞的,就像梅子的成长印迹,留在了贺卡上。   娃娃情谊深厚,柳进原很欣慰。   他跟红霞商量着,再找一些淘汰下来的军服,给进军留着。等放寒假一并带回去,给大旺那边也捎几套。   他知道大旺和梅英喜欢穿军服。现在布票定量供应,都给娃娃们做衣裳了,大人哪里还剩得下?部队上就这一点方便,按季度发衣服不说,还有宽裕的。   柳进军自打上了军校,还没回去过。   孙玉华给他写信,说:“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可他知道玉华很辛苦,又要工作又要带娃娃。亏得梅英大姐照顾,把娃娃们的衣裳全包了,省了不少事儿。   *   新年新气象,各行各业都在快速发展。   上面发出号召:“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注1)   田大旺又开始加班了。   白天下基层做调研,写总结报告。晚上吃了饭,去单位开会学习,弄到八、九点才回来,去夜校补习也耽误了。   粮店这边也相应号召,下班时间往后推延了。星期天也不休息,开足马力,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孙梅英累得腰疼,回到家往床上一扎,就不想动弹了。   “娘,今天又不去上课了?”   “呃,太晚了,不去了……”   田小苗督促着,给大旺和梅英补习功课。   学习贵在坚持,一旦松懈就丢下了。   田大旺和孙梅英咬着牙,每天学到晚上十点,困得实在熬不住了,才躺下。   这边还没忙完,爱国卫生运动又拉开了。   “讲卫生,除四害”,轰轰烈烈的。   “要把苍蝇、蚊子、老鼠、麻雀通通消灭……”   干部们扛着扫帚、铁锨,跟群众一起参加劳动。办公区、家属区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擦得明晃晃的。各街道弄堂也搞起了卫生评比,力争上游。   田小苗在学校也参加了大扫除。   她戴着口罩,围着围巾,挥舞着大扫帚,干得很有劲儿。   盛爱龄也不甘落后。   小苗跟她说:“劳动要积极,不然,会影响个人表现的。”盛爱龄听进去了,就尽可能地改正缺点。   等到班里总结时,盛爱龄果然没拖后腿。   田小苗抿着嘴,微微一笑。   盛爱龄保持下去就好,给同学们留个好印象。小知识分子都在改造世界观,资本家也不例外。   日子过得很快,学校放寒假了。   梅子来信了,说:“小苗,我爹说了,今年不回老家过年,你要不要来金陵城玩啊?这里有好多古建筑,都是沪上没有的……”   田小苗想去金陵城,可考虑到路费问题就打住了。   她攒得零花钱都买邮票了,舍不得用在旅途上。再说,她还要温习功课,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散漫了。   年关临近,田大旺给老家写信、汇钱。   还按照小苗说的,特意提醒道:“家里多采集一些山货存着,跟陈货轮换着吃……”老家那边有晒干菜、柿饼子、酱豆子的习俗。这些东西顶放,赶在秋天要多备一些。   田大旺不明白,小苗为何如此担心?   “小苗,靠山吃山,老家还能缺吃的?”   “爹,这叫有备无患,你忘了赶上灾年,山里没出产,饿得发慌,连动物都下山觅食呢……”   田小苗压低了嗓门,生怕人听见。   形势一片大好,这么说话可不行。   她知道丰收之后,就面临着灾害。在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人类是无法对抗天灾的。况且,农村人口这么多,还要供应城市支援工业发展,哪还有多少剩余的?再加上,加入公社后大搞食堂,一二个大手大脚的,一改过去的细水长流,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浪费。粮食吃完了,接不上顿儿,到时候可就急眼了。   相比起来,城里还好。   有定量供应,省着点够吃。即便副食品跟不上,只是嘴里寡淡一点,营养缺乏一点。可农村就不一样了,入了大集体,家家户户都不存粮食了,赶上灾害天气,没有返销粮,真是应付不下来。   就在年初,《户口登记条例》发布了。(注2)   口粮分配、领票证、找工作、迁居等,都要拿着户口本。农户跟土地挂在一起,流动也困难。农村户口不能随便到城里去,要开介绍信,要注明事由,不然,会被当成“盲流”遣送回去。(注2)   孙梅英也给老家写了信。   娘家爹和几个兄弟除了种地,还会编织。合作化后,入了加工社,按件计费收入还不错。可家里人口多,粮食紧张,得想办法攒一点。   *   在忙忙碌碌中,过了“春节”。   苏红霞要生产了,孙梅英把备好的小衣裳,托进军送过去。柳进军在军校学习,为期两年,寒假回来跟孙玉华团圆了一下,还捎回来了几套军服。   到了月底,苏红霞生了一个女儿。   柳进原很高兴,给女儿起了一个名字叫柳春梅,正好顺着梅子的大名柳冬梅。可起小名时,有点犯难,不能再叫梅子了。   “爹,我是大梅,妹妹叫小梅……”   梅子自动升级,变成了大梅。她和冬子盼望已久,早就接受了这个小妹妹。虽然,他们还是喊苏阿姨,可内心深处已把苏阿姨当成了母亲。   这跟亲娘不同,亲娘永远活在心里。老坟院里,给娘立了衣冠冢,他们回到家乡就去看看,跟娘说说话儿。   三月里,学校开学了。   田小苗又投入到了学习中。   到了下旬,,她迎来了十四岁生日。她不再是娃娃了,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孙梅英工作忙,可小苗的生日记得牢牢的,还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圈。   这天,孙梅英照例煮了鸡蛋。   赶在中午,太阳大大的。还烧了一壶热水,给小苗洗头发。   “小苗,来,娘给你剪剪头发......”   “娘,可不能剪短了……”   田小苗围上围裙,坐在方凳上,乖乖的。   天暖和了,她穿着小翻领外套,深蓝布裤子,黑布鞋,既朴素又大方。这些年,孙梅英一直给小苗剪头发,齐眉短发留了很多年了,也没想着把头发留起来。   五一见了,也摸着脑袋要理发。   孙梅英揪着五一坐下,用推子推了个平头。   *   日子一晃而过。   田小苗埋头学习。同时,关注着外界动向。   一九五八年,工业、农业大发展,取得了很大成就。   第一辆“东风”牌轿车造出来了,第一台“东方红”拖拉机生产出来了,全国各地都在搞建设,到处都在修水库、修船闸,开沟挖渠,引水灌溉,大搞农田水利建设。(注3)   成千上万的民工,投入了到了工地上,肩扛手提、干得热火朝天。干部、学生也参加劳动,文艺工作者也下乡演出,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是征服自然,造福子孙后代的壮举。报刊上、广播里都在大力宣传。   农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地方带头,把几十个小社合并成大社,人民公社成立了。接着,公社食堂办起来了,还有托儿所、福利院、敬老院,按照社会主义模式规划着。   这样的场面很振奋,很幸福。   可田小苗担着心,过热过快不是好事。   老家那边是个啥情况?有没有按照大旺同志的提醒来操作?   到了七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了。   学校组织高中学生参加义务劳动,田小苗也跟着去了校办工厂。糊纸盒子,跟当年一样。   这时候,老家来信说,村里动员加入人民公社。田大顺、田大壮都吃着集体饭,不能拖后腿,就入了公社。田老汉还硬扛着,不晓得能扛多久?   这是趋势,无法改变,能拖一天是一天。   想着接下来就是大炼.钢铁,田小苗赶紧说:“娘,铁锅得留着,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出去当废铁上交,不然,想做饭都没辙……”   关于铁锅,孙梅英很好奇,怎么扯到这个上面了?   田小苗摆摆手,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   她知道再过两个月,会有大炼.钢铁运动,家家户户都把铁锅上交了,用来炼钢。小高炉遍地都是,堪称一景。可炼钢是技术活儿,那些土高炉炼出来的不是钢,而是铁疙瘩,浪费不说,还耽误了农活。   到了秋季开学时,热度不减。   按照报纸上说的,农村基本上实现人民公社化,入社农户占总农户的90.4%。这个数据不断被刷新,到了十月底,人民公社化全部完成。(注4)   好吧,跑步进入了社会主义。   像田老汉那样的,坚持到了秋收,好歹攒下了一点粮食。这算是底子,还有自留地的一些收成。   田大顺和田大壮家也有积累,因为自带口粮,平日里节俭得很。赶在秋天,吕秀蓉和许凤莲都晒了红薯叶子、萝卜缨子等干菜,又腌了几缸脆萝卜。有邻居笑话她们,说:“都入了大食堂了,天天细米白面,一顿四个菜,弄那些咸菜疙瘩做甚?”   吕秀蓉说:“俺婆婆就喜欢这个,大鱼大肉吃多了,调剂一下……”   因为田大旺的提醒,几口铁锅到底没上交。赶着村里来收废铁,就把门鼻子卸下来,跟断了的铁锨头一并交了上去。还弄了几个瓦罐备着,想喝稀粥了,可以熬汤喝。   这时候,田小苗读高二了。   算算日子,她参加高考正赶上六零年。这对她是个考验,体力要跟上,营养要补充,一定要考上大学。   家乡的变化,柳进原也有耳闻。   这种跨越是不是大了点?   好在上面视察后,开始纠正。   这段日子,柳进原的注意力在东南沿海一带。米帝在宝岛搞了军事设施,还扶持了傀儡想把宝岛分裂出去。为了防止刮民党跟米帝走得太近,我东南前线部队向金门发动炮击,进行警告。(注5)   万炮齐发,规模空前,可谓地动山摇,一片硝烟。   对驶向金门的运输舰船只也发起警告。   接下来,很有战略性的,工作日开炮,星期天休息。一来二去的,那边的守军也发现了规律,工作日躲在地洞工事里,星期天出来晒太阳。后来,甚至变成了双号开炮,单号休息。   我方想打就打,想停就停,掌握着节奏,既教训了刮民党军队,又牵制着米国军队。把军事斗争与政治斗争结合起来,在社会主义阵营提高了威望。   田小苗对“金门炮击”期待已久,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五八年有多神奇?可见一斑。 第107章 .眼光   *   搁在后世,田小苗印象最深的就是放.卫星。   报刊上登载的,都是某地亩产稻谷多少万斤,亩产小麦多少万斤,亩产棉花多少万斤,看谁能吹牛,看谁的卫星放得高。   这是五八年的一大特色,被批评了很多年。   可五八年却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一盘散沙似的农村变成了大集体,农民们排队出工,唱着歌儿,喊着口号,甭提多欢腾了。一日三餐吃公共食堂,一顿四个菜,大米馒头随便吃,不定量。孤儿们进了福利院,孤寡老人有人照顾,学龄前的娃娃入了托儿所,够年龄的都上了学,还有卫生院、图书馆、文化站,篮球场等等。   这是书中描绘的共产主义,一抬脚就迈进了。   多少年后,还有人津津乐道。   “五八年那会儿,日子真好,大米白面,还有鸡鸭鱼肉,做梦都想着呢!”   很多人都希望,一觉醒来就实现了共产主义。   这个梦想虽然超越了现实,却带给人希望。千百年来,劳苦大众吃糠咽菜过着苦日子,吃饱穿暖成了最基本的追求,社会主义蓝图给人无限憧憬,令人激动不已。   这就是五八年带来的震撼,一下子改变了人的思想,改变了农村落后面貌。   除了这些,五八年还取得了很多惊人的成就。   不管是基础设施建设,还是工业创新、农田水利建设、荒山治理、植树造林、洪涝灾害治理全面开花,到处都在修建铁路、公路、桥梁,修筑拦河大坝、水电站、水库、引水渠,全国有六、七千万人在工地上,一天二十四小时,轮班作业,堪称一大创举。还有科学种田、爱国卫生、文化教育、体育事业都实现了飞跃。(注1)   这是一股子冲劲儿,想把国家一下子建设好。   这也是大集体的力量,是零零散散的个体无法实现的。可这些成就被埋没了,后世很少提起,也没多少人记得。   田小苗一边感叹着,一边激动着。   孙梅英是从农村出来的,对农活儿很熟悉。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啊啊啊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田大旺也不予评价,只是皱了皱眉头。   这就是小苗担心的?丢下农活儿去炼钢,搞公共食堂大吃大喝,浪费严重。这个趋势不是个人能改变的,他相信上面一定能察觉到。   到了年底,果然出台了相关政策,对农村出现的问题予以纠正。   基层工作中,一些不切合实际的盲目行为被制止了。   比如,公社大包大揽,啥都要管,啥都要干涉,生产队没了自主权,束手束脚的,生产搞不上去。有些地方搞平均主义,干多干少一个样,降低了社员们的劳动积极性。还有一些村子更夸张,搞军事化管理,把社员们集中起来操练,住集体宿舍,统一行动。   纠正了错误,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老家那边来信说,队里生产抓得紧,没像其他地方那么乱来,秋粮收成还不错,仓库里堆得满满的。赶着拾秋,山货采了几麻袋,够吃一年的。   田大旺稍稍放了心。   小苗说,一些话不能写信,最好当面说。可他和梅英没时间回去,只能提醒着多储备一些吃的。   *   “元旦”过后,新的一年来临了。   金门炮击又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很壮观。   柳进原做了一个专题,讲述这场战役。台下的学员们听得很激动,纷纷表示一定要解放宝岛。   说打就打,绝不手软。   田小苗忙里偷闲,看看报纸,心里直乐呵。这是一场较量,专门打给米帝看的,把主动权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期末考试临近了,田小苗加紧复习。   可考试成绩一出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其他科目都接近满分,唯有物理和化学考了八十多分。   这个成绩还可以,但不突出。   田小苗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不是学理科的料。   过去很自信,觉得拿下数理化不成问题,高二分班时毫不犹豫报了理科班。可文科偏好就像刻在了骨子里,对物理、化学实在是弄不通,更别提动手能力了。   这可咋办?总不能回去学文科吧?   田小苗一向自己拿主意,这一回却犹豫了。   国家需要工程师,对理工科很重视,前途一片光明。可要想当工程师,就得学好数理化,现在的高考是百分制,物理、化学都是一百分,这两门功课拖后腿咋办?   思来想去,田小苗打算稳妥一点。   她要转到文科去,即便冒着风险,也要发挥自己的专长。   田小苗跟爹娘一说,田大旺和孙梅英对这个不懂,没法做参考。   “小苗,你想转就转吧。”   赶在放假前,田小苗跟班主任提了申请。   班主任不赞同,说:“田小苗,你理科成绩不错,干嘛要学文科?”   言外之意,只有成绩不好的才学文科。   田小苗心说,学得有多吃力,自己明白。况且,她想继续深造,硬撑着实在难受。   田小苗还是递交了申请。   高二分班,盛爱龄选了文科。听到田小苗要转过来,开心得不得了。   “小苗,费那个脑子做什么?学学外语不好吗?”   田小苗心说,她的英语水平很高,想学点新知识。   现在流行学俄语,很多资料都是俄文版的,工厂里也有不少苏联专家,配着翻译,卷着舌头说俄语。可过不了几年,就闹翻了,只能作为备选。   寒假开学,田小苗转到了文科班。   这么一折腾,她的自信心受了打击。后世学得再好,不代表这一世能偷懒,她的神童光环消退了,跟普通人一样了。   去了文科班,轻松了不少。   田小苗得心应手,时间也充裕了。   她找了一些经济方面的报刊杂志看起来。这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她想即便学文科,也决不碰历史和中文,就研究一下经贸好了。   或者,学几门外语,发挥一下专长。看看国家领导人懂好几门外语,风度翩翩的,在外交场合叱咤风云,令人神往。   在忙碌的学习中,田小苗迎来了十五岁生日。   她照照镜子,红光满面,气色很好。再贴着门框,量量个子,一米六六了,看来五一没把她压垮。当然,主要还是吃的好,一到星期天家里就改善生活,单位里也发副食品,时不时地弄块猪肉掂回来。   可明年就没这么好过了,别说吃肉,就是闻个油腥气都很难。想着明年要参加高考,得把营养问题解决了。   沪上人口多,粮油副食品供应紧张,要凭票购买。   人民公社化后,农民进城卖东西的少了,得去国营副食品商店。家里五口人,按月领一沓子票券,包括油票、肉票、鸡蛋票、家禽票、糖票等等。孙梅英所在的粮店,也设了副食品专柜,买东西相对方便,但数量有限。   田小苗专门考察了一下,发现一些食品不用券就可以买。   像水果罐头、肉罐头、糕点、饼干、肉松等,只要不是平价供应的,价格要贵出去一半,就不用票券。还有海带、虾皮、黄酒等等,也可以直接购买。   田小苗把所有不要劵的东西列了一个清单,交给孙梅英。   “娘,多买一些,按照生产日期轮换着吃……”   “小苗,马上天热了,买多了不好保存……”   “娘,买东西要趁早……”   田小苗心知,现在还好,想买就能买到,不过是多花一点钱。到了年底就不好说了,货架上空空的,拿着钱和副食品票券也不一定能买到东西。明年就更困难了,粮食定量降低了,副食品什么的更是短缺。   这是一道难关,咬咬牙就扛过去了。   按照现在的定量标准,家里粮食够吃,还有结余。小苗上中学,口粮长到了二十六斤,跟孙梅英一样。五一八岁了,口粮长到了十八斤。三子五岁,口粮十四斤。本地粮票节省下来,就想办法换成全国粮票。这个很难换,田大旺出差时才能换上几斤。   储备的事儿,孙梅英跟孙玉华提了一句,没敢说太多。孙玉华有两个小娃娃,营养很重要。柳进军在军校学习,顾不上家里。   田大旺趁着出差,跟柳进原说了几句。   部队上是定量供应,按照柳进原的级别不缺吃的。可冬子和梅子正长身体,小梅一岁多点,多准备一些准没错。   柳进原听了,面色凝重。   他考虑了一下,还是写了一份报告,希望国家多进口一些粮食。写这个是冒风险的,按照去年的丰收景象是不缺粮食的,贸然提出来就像泼冷水。可实际情况呢?人口不断增长,增收的粮食赶不上人口增长速度,缺口是难免的。若是遇到灾害天气,会更紧张。   未雨绸缪,考虑问题要全面一些。   柳进原递交了报告,希望能引起重视。田大旺回到沪上,也找到赵景坤,问问外贸部门是不是能从国际市场上多买一些粮食。   目前,海外封锁还在持续,贸易伙伴多是社会主义阵营的或者是一些中立国家。赵景坤说我们跟南美那边关系还不错,可以想办法订购一些。   *   日子一恍而过。   农村问题纠正后,生产积极性调动起来了。   工业、农业稳步发展,国防力量在不断加强。   可外在威胁依然存在。   米帝国主义为了确保自身的国际地位,制定了核打击计划,我国的一些重要城市都在目标之列。对此,我方积极应对,在沙漠地带筹建了核设施,一大批技术人员、工人、后勤、保卫部队开进了那片荒漠。   当然,这一切来自后世解密,搁在这会儿属于绝对机密。   张建设(张阿坤)也在抽调之列。   他是物理方面的人才,这些年潜心研究,理论上很有水平。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他结婚成家了,有了一对儿女,生活得很幸福。高校整顿时,受到了一些困扰,徐立方提供了有力证明,帮他做了澄清。这一回能被抽调过去参加项目,都是组织上信任的,历史不清白的可进不去。   张建设很激动,一连几个晚上都睡不着。   离开沪上之前,张建设来跟徐立方道别。   他要去京城了,具体单位还不晓得。   徐立方表示祝贺。   “建设同志,去了那边,要继续努力!”   这天,张建设登上了北上的列车。   在卧铺车厢里,有几位随行的同志,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可彼此间不交谈,就像不认识。   这是纪律,不能随便谈论事情。   在车厢两端,穿着便衣的保卫人员随车护送。这是徐立方安排的,为这次远行做了周密部署。   对张建设等人的去向,徐立方也不清楚。   直到很多年后,才晓得张建设去了国防科工委下属的物理研究所,参加核装备研究,还入了军籍,挂了军衔。   张建设走后不久,他的爱人和子女也离开了沪上。这是组织上安排的,家属陪同,都在保护之列,待遇什么的都很好,不用自个儿操心。   国家要有自保能力,即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能放弃。   这是战略眼光,一下看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第108章 .紧张   *   在小苗的督促下,孙梅英攒了一大堆东西。   箩筐里、缸里、坛子里、柜子里都是吃的,光罐头就弄了几箱子,摆在床底下。为了不惹人注意都是分批买的,她没敢去粮店,就骑着自行车跑到别处去,跟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往回搬。   田小苗也没少买东西。   她揣着钱,把百货商店搜罗了一遍。只要是吃的,甭管贵不贵都买下来。看到有卖巧克力的,就咬咬牙买了两大盒。回到家,就搁在铁罐子里密封着。   五一和三子不晓得为啥买这么多东西?瞅着那些铁罐子,开心得不得了。   “姐姐,我要吃饼干!”   “姐姐,我要吃罐头,还有巧克力!”   五一和三子嗷嗷着,吓得小苗赶紧捂住嘴。   “五一,三子,出去了可不能说哦,不然,就没得吃了……”   田小苗唬着脸,五一再三保证不乱说。三子也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姐姐,我们在家里吃,出去了不说……”   “好,那就奖励一下。”   田小苗给五一和三子发了一块巧克力。   “喏,先吃一点,尝尝味道……”   五一和三子咬着巧克力,舍不得下咽。   三子瞅瞅床底下,仰着小脸问:“姐姐,这能吃到明年吗?”   “能。”   田小苗心说,不光要吃到明年,最好能吃到后年。   家里摆满了瓶瓶罐罐,用床单子蒙着,怕人家瞧见了。   田大旺是干部,不好掺和这事儿。   可他提了一个建议,让后勤科去崇明农场采购一些副食品。那边物产丰富,稻米、菜籽油、鸡鸭鱼肉都有。后勤科派了两辆卡车过去,拉回来满满两大卡车,给干部职工们分了分,就当是福利了。   这么一来,家里又多了一些咸肉、腊鸡、腊鸭、腊鱼。   这是孙梅英腌制的,能存放很长时间。   她还专门备了一个坛子,把咸肉封进去。又跟大旺一起在北屋隔间棚上木板,把杂物挪到上面,腊鸡、腊鸭、腊鱼一串一串挂起来,定期检查一下,防止返潮。   五一和三子睡在隔间里,闻着各种香味儿,甜甜入睡,梦里都在流哈喇子。孙梅英和田大旺躺在床上,就像睡在食品堆上,格外踏实。   田小苗的屋里也摆满了坛子、罐子。   她时不时地巡视一下。这些都做了登记,按照生产日期一点点消耗。只有细水长流,才能多吃一段时间。为了防老鼠,能密封的都密封着。   孙玉华也采购了一些。   这是孙梅英叮嘱的,说在粮店工作,感觉东西越来越紧缺。想着两个娃娃在长身体,就买了几罐奶粉,还有别的顶放的,一并存起来。   *   到了六月,夏收结束了。   由于全国大部分地区干旱少雨,夏粮收成锐减。而沿海地区台风不断,形成洪涝灾害,损失惨重。   田小苗听着广播,很着急。   可着急也没办法啊。   这是大面积灾害,全国将近一半耕地受到影响。虽然未做详细报导,可田小苗记得那组数据,有些地方情况很严重,甚至出现了绝收的情况。面对灾害天气,甭说现在生产力低下,就是到了后世生产力发达了,也无能为力。   这时候,粮油副食品供应紧张,货架基本上空了。   只要是吃的,都要拿副食品券才能购买。市民们竖起了耳朵,听到上货了就跑去排队。可一会儿功夫就卖光了,啥时候到货,谁也不晓得。   看到这种状况,田大旺皱起了眉头。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找到赵景坤,赵景坤说正在加大采购力度,第一批货物就要到港了。可相比起缺口,恐怕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上面也注意到了,很快下发了通知。   组织城市副食品供应,鼓励社员养猪养鸡,采取国营、集体、个人三种形式搞养殖。   对农村地区存在的问题也予以纠正。   有些地方强调公有化,啥都是集体的,不允许社员私自喂养家禽、家畜,还把社员们的自留地收回去了,啥副业都干不了。指示传达下去,要把社员们的自留地还回去,要充分利用零星闲散土地,让社员们养猪养鸡,提高生产。   上面有政策,可到了下面就不好好执行。   靠山村地处山区,也遭受了旱灾。   一连几个月不下雨,庄稼苗苗旱死了一大半,收成自然不好。赶上补种高粱,社员们肩挑手提,一个窝窝、一个窝窝地浇水,累得腰都抬不起来。   可镇子上修公路、修水闸,各个大队都要出工出粮,摊派很严重。   田秋山是农户出身,晓得种庄稼不容易。   公社摊派活儿,就一个劲儿叫苦,从来不积极。公社书记不止一次批评他,还拍着桌子喝问:“秋山同志,你的思想觉悟呢?”   思想觉悟?田秋山不看重。   他考虑的是社员们的口粮问题。青壮劳力都弄走了,谁来种庄稼?靠老弱病残和妇女儿童吗?山地本来就不好耕种,出产也少,再不好好伺弄,上哪儿长庄稼去?   好在靠山村偏僻,公社想管也管不了。派了蹲点干部过去,社员们不买账,工作不好开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祸不单行,秋庄稼种上了,又遇到了虫灾。   黑压压的蝗虫,席卷而来。   往下一落,漫山遍野,绿油油的一片。   庄稼、树叶、青草,啥都吃,刷刷刷,如风卷残云一般,连光杆子都不剩下。   社员们不分男女老少齐上阵,烟熏,火烧,用扫帚扑打。   从早忙到晚,连觉都顾不上睡。   可即便是这样,庄稼还是损失了一大片。社员们赶紧补种红薯、南瓜、豆子,只要是能吃的,能挽回多少是多少。   田老汉看着,暗暗心惊。   亏得大旺提醒。不然,不晓得该咋办?   村办食堂是不敢去了。   田老汉第一个打申请,要领了粮食回家吃。田秋山不同意,说:“二叔,都领回家吃,那咱这食堂还办不办了?”   “秋山,俺跟你二婶子一把年纪了,牙口不好,啥都嚼不动,就照顾一下呗……”   田老汉死缠硬磨,田秋山不敢松口,怕社员们有样学样。   袁氏一看,就拿出了看家本领。   她找到田秋山说理。还没说几句,就捂着胸口,眉头一皱。   “哎呦,俺心口疼……”   说着,两眼一翻,往地上一躺,没气了。   田秋山唬了一跳,赶紧喊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挎着医药箱赶来,又是拍冷水,又是掐人中,又是抹清凉油。   袁氏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田秋山只好叹了口气。   “二婶子,您行行好吧,俺答应你了还不成?”   袁氏一听,悠悠地吐了一口气。   这么一闹腾,田秋山顺势吐了口。他把文书和仓库保管员喊来,批了条子,让田老汉盖上手印,把这一季粮食领回去。   田老汉和袁氏背着粮食口袋回家,赶紧关上院门。   他们住在大旺家,地窖里存了不少山货、干菜,还有杂粮。   这是去年攒下来的,入社时没交公。   有社员举报,田老汉抵死不肯承认。队里要来检查,田老汉端着粪叉挡着院门,说:“要粮食没有,要命有一条!”   袁氏也跳着脚骂道:“哪个不得好死的,瞎胡乱说?俺家要是翻出一粒粮食,俺就跟你姓!”   当着众人的面,田秋山不好徇私。   就放缓了语气说:“二叔,您说没有,那就让俺们进去瞅瞅……”   田老汉瞪着眼睛说:“咱话说在前面,看看可以,不许乱翻腾,俺家若是丢了东西,你们得照价赔偿!”   田秋山带着村干部进屋瞅了瞅,空荡荡的,啥都没有。   几个社员挤在院门口,被袁氏拦着,不许踏入半步。   村干部检查过了,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   有了粮食,心里就踏实。   田老汉和袁氏躲在屋里,梢上门。把粮食口袋挂在横梁上,提搂着。   这样防鼠防潮,保存的时间长一点。   袁氏又从罐子掏出一只木匣子,打开来,摸出几张全国粮票,数了数。这是大旺寄来的,说买几斤细粮吃。可她跟田老汉哪里舍得?就这么攒着,反正不会过期。   这事儿不敢跟任何人说,就连大顺和大壮都瞒着。   怕分不均匀,更怕人家眼红。   自打大旺出息了,就被村民们盯着。有点啥动静,就传播开了。   还有跑到门上借钱的。   借吧,舍不得。不借吧,净得罪人。   *   转眼进入了七月。   期末考试临近,田小苗抓紧时间复习。   这一回,她拿了文科第一名。   心说,自个儿喜欢才能发挥好,学文科也一样建设国家。   这个小插曲,田小苗没跟冬子和梅子说。   现在还太早,等念了高中吧。   领了通知书,就放暑假了。   上面发了通知,提出“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让大、中学生下到工厂、农村参加劳动。学校也组织了高中学生,由老师带队,扛着红旗下了厂区。   田小苗第一次进工厂,看什么都觉得稀罕。   车间主任安排了一位老工人,给同学们讲解机器零件打磨流程,并做了演示。同学们坐在工位上,戴着袖套,拿着砂布打磨零件。   一开始热情很高,可干着干着就觉得枯燥乏味。   盛爱龄跟田小苗挨着,一边打磨,一边看时间。   休息时,她跟小苗悄悄地说:“这家工厂是我爷爷开办的,我爸爸第一个参加公私合营,还上了报纸呢……”   “爱龄,跟人家可不要说这些……”   “嗯,我知道……”   盛爱龄捂着嘴,得意地笑了笑。   她父亲是政协委员,在市里挂上号的。   田小苗心说,资本家也分类型,盛伯伯还是蛮进步的。听说,早年下车间跟工人们一起劳动,可积极了。解放后,去京城开会,被国家领导人接见过,还合影留念呢。   不过,时代变了,资本家都已成为过去。   现在最吃香的是工人,工资高、福利待遇好。像八级钳工,一个月拿一百多块,比厂长的工资都高。在厂里做工,有食堂、有宿舍,一年四季发工作服,都是帆布做的,特别结实。走在大街上,看到穿工作服的,特别羡慕。   与之相对应的,是技术和质量。   国营工厂对质量要求很高,生产的东西特别耐用。直到后世,一些家庭还保存着六七十年代的老古董,像搪瓷缸子、洗脸盆、军用水壶、床单子等等。就像一段记忆,描绘着那个时代的灿烂和辉煌。   这个暑假,冬子和梅子没有回来。   那边也在搞实践活动,参观、学习忙了一个月。   秋季开学时,田小苗升到了高三。   冬子上了高一,梅子上初三。   这时候,秋收开始了。   靠山村收了高粱,红艳艳的一片。红薯、南瓜、豆子也晒了一大堆。   除了集体的,自留地里也有收成。虽然比不上往年,可好歹是粮食啊。再加上拾秋,家家户户都弄了几麻袋山货,上缴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自个儿的。山里就这一点好,只要勤快一点,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就是粗渣渣的,不咋好吃。   按说,遭受灾害,粮食大面积减产,应该救济才是。可县里下了指标,调拨粮按照去年的标准。   这么一来,公社犯了愁,上哪里弄这么多粮食?   赶上开会,让各生产队报收成。   田秋山苦蹙着脸,把产量往低里说,听得社长直摇头。   “秋山同志,靠山村大队有这么困难?”   “社长同志啊,俺们村赶上虫灾,把庄稼都吃光了,啥都没剩下……”   田秋山唉声叹气,就差哭鼻子了。   公社也没辙,粮食不够吃,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讨论来讨论去,只能向县里申请,能不能减免一些。实在不行,就用山货代替,反正都是吃的。可县里不同意,说上面下达的指标完不成,拿啥支援工业建设?   公社只好咬咬牙,往各生产队摊派。   田秋山扛不过去,只好挤出来一点粮食。   这么一来,缺粮就更严重了。   村办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差。   高粱面饼子一小疙瘩,玉米粥稀溜溜的,都能照出人影来了。这时候,有社员提出领口粮回家做吃饭。村里哪敢同意啊?甭说领口粮,就是一粒高粱米都不能领。   有社员咬住了田老汉。   “田支书,那田大伯一家咋领回去了?”   “呃,人家家里有病号,年纪也大了,属于特殊情况……”   像田老汉这样领了口粮回家的,有好几户。   可那是收秋前,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食堂里吃不饱,就自个儿想办法。   社员们在自留地里种点青菜、萝卜,去林子里转悠着打点野味、捡点柴禾。铁锅都当废铁捐了,就用瓦罐代替。   社员们捣鼓吃的,田秋山装着看不见。   反正山高皇帝远,公社里管不着。   吕秀蓉晒了不少干菜,派上了用场。   许凤莲家娃娃多,一个一个都长大了。老大和老二都娶了媳妇,生了娃娃,消耗很大,她就把目光瞄向了公爹和婆婆。一到饭点儿,就轰着娃娃们去东院。袁氏一开始给娃娃们盛上半碗,可看到娃娃们都摸来了,越聚越多,就把做饭时间错开了。   田大顺和田大壮在镇子上挣着工资。   本想着努努力弄个粮本,这一下也没希望了。 第109章 .艰苦   *   对家乡的事儿,田大旺不是很了解。   给爹娘写信多是问候,涉及到时事的一概不提。这是出于谨慎,五七年那会儿得了教训,不能乱发言、乱说话,以免被人家揪小辫子。他和梅英按月往老家寄钱,让爹娘生活得好一些。   老家那边很少回信,想节省邮票。   偶尔回一封,都是说:“大旺,你好好工作,不要挂念家里,俺跟你娘都好,吃得也好,你哥、你嫂子、还有侄儿、侄女都好……”   自打扫盲,田老汉认了一千多个字,能写信了。   袁氏也认了几个字,虽然写不好,可是能看懂。每次大旺来信都捧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大旺说,不要跟人家提信里的事儿。袁氏听进去了,再也不敢出去显摆了。   田大旺到底放心不下,就把攒下来的全国粮票寄回去。农村集贸市场开放了,交易活跃起来,自然有东西可买。   相比起来,城里副食品虽然短缺,可粮食供应是有保障的。   这是从农村调拨来的商品粮,按照平价供应给城市居民。虽然是定量标准,可节省一点还是够吃的,只是营养成了问题。   一连几个月,货架上都是空空的,排队也抢不到。   孙梅英暗自庆幸,攒了那一堆东西。   她泡了海带、黄豆,给娃娃们煮着吃。炒菜时,切一片咸肉增加一点味道。五一和三子围着灶台,馋得不行。   “妈妈,吃肉!”三子吸着鼻子,眼睛瞪得溜圆。   “好,给三子吃块儿肉!”   孙梅英和田大旺舍不得吃,都挑出来给娃娃们。自打供应紧张,他们就退了大伙,把口粮和食用油领回来,这样能节省一些。   不在食堂吃,就得自个儿做饭。   可粮店里工作忙,哪里脱得开身?田大旺也顾不上,经常加班没个准点儿。   “娘,我来做。”田小苗担起了做饭任务。   一放学,就赶回家。   孙梅英怕耽误小苗学习,田小苗咧咧嘴。   心说,只要营养跟得上,一点都不影响。   *   随着天气转冷,地里没啥活儿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村民们往炕上一躺,就猫起冬来。可县里正在搞大会战,各公社都要抽调人员去工地上,疏通河道、修建船闸。   可嘴里寡淡,肚子里没货,哪有力气干重活儿?   社员们不大积极。   田秋山开会回来,带了一个消息。   “社员同志们,去了工地上,可以吃上玉米面馒头,还有白面馒头,一天算十个工分……”   听到这个,报名的踊跃起来。   许凤莲家的老大、老二也想报名,被许凤莲拦住了。   “挖大渠太累了,咱不去……”   许凤莲心疼儿子,舍不得干重活儿。   可想吃一口好的,哪有那个条件啊?   就把目标瞄向了东院。   她知道公爹和婆婆攒了不少吃的,就让娃娃们继续蹭饭。若是运气好,给的多,还能揣回来一点。   队里抽调上的都是青壮小伙子。   这天,赶着驴车,扛着红旗,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剩下的社员就在村里积肥,为明年春耕做准备。   田老汉和袁氏都是六十岁的人了,不想动弹,就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他们攒了点东西,熬个一年半载是没问题的。娃娃们来混吃的,赶上了就给一点,赶不上就省着,反正不计较。   吕秀蓉想给杠子谋个出路。   秋季征兵时,让杠子报名参军。体检合格了,就是文化稍稍差一点,只是个初中毕业。可农村哪有几个高中文化?也就过了关。   杠子不过十七岁,就去部队上了。   田大壮一家成了军属,院门上挂了光荣牌。   吕秀蓉觉得当兵挺好,没准就像大旺兄弟那样出息了。田大旺听说后,写信鼓励道:“杠子去了部队上,好好学文化,文化上去了,提干才有希望……”   对杠子,田小苗的印象很深刻。   那年回乡,杠子很腼腆,跟小时候一点也不像。她鼓励杠子好好念书,杠子答应了,一直念到初中毕业。再想念下去,就要去县城。可对农村家庭来说,负担太重,即便学校不收学杂费,可一个壮小伙子,光吃喝拉撒就是一大笔开销。   杠子没去县里,选择了参军。   农村娃娃的出路,除了考大学,就是招工进城或者参军入伍。招工进城很困难,一个公社没几个指标。更何况,马上就要精简了,甭说农村的,就连城镇职工都一并下放到了农村,参加劳动。   农村的日子很艰苦。   相比起来,城里要好很多,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   从全国来看,一九五九年工业快速发展,基础设施建设成果显著。   京城十大建筑竣工了,第一届全国运动会成功举办了。东北发现了工业油田,提前喷油了,正赶上十年大庆,被命名为大庆油田。洛阳第一拖拉机制造厂建成投产了,可以造拖拉机,也可以造坦克。我国第一台快速通用数字计算机试制成功了,每秒能运算一万次,为电子技术、工程设计、国防科研提供了有效手段。还有西南地区稳定了,翻身农奴得了解放。(注1)   这些成就,都是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实现的。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广大农村的支援。出人、出力、出粮食,一直延续了几十年。可不这么做不行,国家底子薄、基础差,要想实现全工业化体系就得迎难而上,甚至要做出某种牺牲。   对此,田小苗理解得特别深刻。   改革开放前的三十年,分门别类打下了工业基础,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尤其是农村做出了巨大牺牲。而后世的工业发展不是凭空而就的,没有五六十年代的基础设施和规划,就没有未来。看看世界上,有哪个国家真正实现了全工业化体系?这就是答案。   不光是工业,农业基础也是这时候打下的。   在全国各地,几乎每条河的上游都有水库、船闸。引水渠建成后,才有水浇地,才能亩产增收多打粮食。那些水利设施很牢固,直到后世还在沿用。   而解放前,不管是黄河还是淮河,连年泛滥,受灾群众无数。解放后,黄河上游修建了三门峡,淮河上游的支流上修建了一座座水库、一道道船闸,硬是给治理好了。   这是多大的基建规模?又产生了多大的经济效益?   可按照过去的统计方式,这些都属于义务劳动,凭着农民兄弟的一双手,一副扁担,一辆手推车干出来的。即便是在最艰苦的六零年,也没有停顿下来。   给子孙后代造福,多么朴素的情感。   这是社会主义改造的成果,是大集体的力量,被永远铭记着。   *   柳进原在部队上,也关注着民生。   这是艰苦与成果并存的一年。   工业快速发展,尤其是重工业基本成型。可农业生产出现下滑,如果接下来的一年未能扭转,会更加困难。   另外,他还有一种担心。   由于涉及到主权,我国拒绝了建立海军联合舰队的要求,苏联单方面废除了两国签署的国防.新技术协定。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预示着两国之间出现了分歧。(注2)   这种分歧,会不会对经济产生影响?   柳进原调出了一组数据。   截止到目前,大大小小的经济合作项目有五六百个,一旦出现问题,会给经济造成巨大困难,损失非常严重。   柳进原考虑良久,还是撰写了一份报告。   这跟军事关系不大,可出于情报人员的职责,依然要提出预警。   一九五九年,就这么过去了。   田小苗加紧复习,准备迎接高考。   孙梅英见小苗挑灯夜战,很是心疼。   田小苗抿嘴一笑。   这点苦算什么?跟农民兄弟比起来根本不算啥。   --- 第110章 .无畏   *   “元旦”过后,新的一年开始了。   全国各条战线上,依然是大干快上,热火朝天。   田小苗看着报纸,听着广播。   刘家峡水利枢纽工程顺利截流了, 第一条跨越长江的高压输电线路架通了,工业和交通运输业掀起了技术革新运动,朝着半机械化和机械化方向迈进。(注1)   激动人心的消息,不断传来。   可同时也带来了一些问题。各条战线上汇集了这么多人,粮食消耗很大。而今年又是个灾年,会进一步加剧粮食紧张问题。   现在不像后世,信息不是那么通畅。   地方上的情况一靠反馈,二靠实地调研。各省权力很大,自己管自己,上面出台的政策都不一定能落实下去,下面的情况反馈自然很滞后。农村口粮紧张,可具体紧张到啥程度?省里若是瞒着,上面很难知晓。   田小苗担着心,却又无能为力。   这不是个人能改变的。就像是一道坎,必须迈过去。   *   转眼放了寒假。   老家来信了,自然是报喜不报忧。   田老汉在信里说:“粮食够吃,不用挂念。钱和粮票都收到了,以后不要再寄了,给几个娃娃留着……”   田大旺挂念着家里,却没办法回去。   一个是工作忙,另一个是为了省钱。拿田老汉的话说:“大老远的,跑回来做甚?不如把钱省下来,给娃娃们买吃的……”   孙梅英也脱不开身。   粮店里事务繁杂,各种票券发下去,又回收上来。一笔一笔核对后,再送到印刷厂销毁,几乎天天加班。赶到“春节”前,副食品到货了,柜台前排起了长队,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这一忙,夜校补习也顾不上去了。   孙梅英下班回来,就往沙发上一歪,不想动弹。田小苗也不催促,还宽慰着:“娘,先省省力气,过了这一段再说。”   营养不够,要少活动。   夜校补习,田大旺也搁下了。   可吃了饭,心里不踏实,还是跟梅英一起拿起了课本。   他们在卧室里自学,不敢打搅小苗。   小苗念高三了,时间宝贵。   田小苗忙着复习,也顾不上给爹娘补习了。自打放假,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五一也不敢乱跑乱动了,要节省体力。三子在托儿所,一回来就找吃的。   “姐姐,吃糖……”   田小苗取出糖罐,用小勺子挖一勺红糖,倒在纸上。   三子用小手托着,一点一点舔着吃。   五一也有一份,分量跟三子一样。   这是去年攒下的,一天吃一点,增加营养。孙梅英把权力下放给了小苗,让小苗掌管着。田小苗为了显示公平,都是等三子回来了,一起吃。   存货一天天减少,早晚会吃光的。   田大旺和孙梅英想了不少办法。   先是种菜,把阳台利用起来。韭菜、蒜苗、辣椒栽在盆子里,摆了一溜。看到家属院里有一块空地,种着花花草草,就觉得可惜。孙梅英想偷着撒一把菠菜种子,被田大旺拦住了。   “梅英,那是公家的地……”   言外之意,不能占公家的便宜。   孙梅英只好作罢。   院里人多眼杂,不能给大旺找事儿。可看到地闲着,不种点菜就着急。   要说,沪上气候湿润,种啥长啥。   不像老家那边,天寒地冻的,干旱少雨,啥都不好好长。   *   冬子和梅子放假了,也不怎么出门。   上高中后,冬子很用功,画画也停了。他把小苗当成榜样,使劲儿追赶。就像小苗在生日贺卡上写的那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梅子上初三了,时间也抓得很紧。   跟小苗写信少了,可到了生日前夕,还是会收到贺卡。   冬子十六周岁,个子蹿到了一米七五,细条条的,像个竹竿子。饭量也特别大,一顿要吃三碗米饭。可油水少,饿得特别快,也不敢打篮球了,怕身子骨撑不住。   梅子也不拉手风琴了。那是个体力活儿,一通拉下来,累得两眼发黑。   这是缺乏营养。   按照口粮标准,高中生每月二十九斤,初中生二十六斤,比机关人员还要高。这是国家照顾,怕影响学生们的生长发育。   柳进原笑道:“冬子,敞开肚子吃,爹那一份均给你!”   冬子呲牙笑笑。   他早就超标了,把父亲和梅子的口粮都给吃了。   年关临近,军事学院也放假了。   柳进原本想回趟老家,柳老汉说啥也不答应。   “进原,娃娃还小,路上受罪,就不要来回跑了……”   柳进原怕给爹娘增加负担,只好打消了念头。   小梅快两岁了,还没见过爷爷奶奶呢。   苏红霞笑着说:“进原,等天暖和了,咱再回去……”   “好,那把这几个罐头寄回去……”   这是部队上发的福利,柳进原分成两份儿,给爹娘一份,岳父岳母一份。   虽然不多,是个心意。   冬子和梅子瞅瞅罐头,眼巴巴的。   柳进原笑道:“冬子,梅子,过两天还有呢!”   果然,除夕那天,后勤上送来了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一斤猪肉,两斤鸡蛋,两条草鱼,还有一捆海带、五斤黄豆。   这是部队上自个儿生产的。   物资供应紧张,后勤上加大了投入,开垦荒地,种植水稻、蔬菜,还搭建了养猪场、养鸡场,挖了几个池塘,搞起了水产养殖。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是部队的光荣传统,既能减轻地方上的负担,又能改善生活。   各大军区都很有经验,沪上军分区也不例外。   基层连队驻扎在郊区,到处都是沟沟叉叉,芦苇荡,就把废地开垦出来,栽了水稻,养了上千只鸭子。赶着过年,往城里运了两卡车。   柳进军和孙玉华分了一只鸭子,两斤咸鸭蛋。   “玉华,给梅英姐送几个过去……”   “好。”   按照人头数,孙玉华捡了五个咸鸭蛋,兜起来。进军外出学习两年,梅英姐没少帮忙。前几天还送过来一包红糖,让娃娃们沏茶喝。   两家联系不断,即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   去年秋天,柳进军从军校毕业了。   他又回到了警卫营,担着营长,负责军区首长的保卫工作。本来,他做好了下基层的准备,可首长点了将,说:“柳进军同志业务过硬,对大院也熟悉……”   柳进军留在了机关大院,孙玉华很开心。   分开这两年,可把她给忙坏了。   凯凯马上就六岁了,跃跃也两岁半了,虽然有托儿所,可还是操不完的心。   抽了个时间,孙玉华去了孙梅英家。   孙梅英切了一片咸肉,又割了一把韭菜,让孙玉华带回去。   要过年了,尝尝鲜儿。   想着前几年的热闹,不禁感叹道:“要是柳大哥回来就好了……”   “是啊,等困难过去了,咱们去金陵城……”   孙梅英和孙玉华说着话儿。   田小苗听见了,也朝金陵城的方向望了望。   *   “春节”就这么过去了。   春天随之而来。   迎春花开了,柳树发出了新芽。   在农村,这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好在田野里,野菜冒出来了,一丛一丛的。   社员们挎着篮子,下地挖野菜。   荠荠菜、灰灰菜,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洗干净了,焯一下水,用盐拌一拌就能吃。或者掺一点玉米面,上锅蒸着吃,可扛事了。   今年春天,日子不好过。   搁在往年,农户家里多少会存点粮食,粗粮、细粮搭配着,熬过春荒。可搞公共食堂后,都大手大脚的,吃到肚子里去了,没了细水长流的概念。结果,赶上粮食减产,没了结余。   吃惯了好的,换成赖的,谁也不乐意啊。尤其是一些富农、中农,牢骚满腹。   靠山村这边还好,春天虽然来得晚,可有山货备着,熬过春天没有问题。只是老人和娃娃们,天天吃这些,味同蜡嚼。   上面也察觉到了,出台了新政策。   要求在春耕前,把包工、包产、包成本的“三包”落实到生产队。(注2)   这是好事儿,队里自个儿结算,跟高级社那会儿差不多。只要老天爷睁睁眼,风调雨顺地就好。   这时候,学校已经开学了。   田小苗迎来了十六岁生日。   家里没有鸡蛋,孙梅英切了一片咸肉下锅,做了长寿面。南方主要吃大米,面粉很少,孙梅英特意换了一点,擀了面条。   每逢生日都要量一量身高,称一称体重。   田小苗贴着门框,还是一米六六,看来定型了,个子就这么高了。她的体重保持在五十二公斤,说明营养充分,没有影响到发育。   这个春天,文化界和教育界热闹起来。   第一批右.派摘帽了,全国各地有两万多人回到了工作岗位上。这都是思想改造好的,本身也没啥大错误,就是管不住嘴瞎胡说。   搁在以往,田小苗还有点同情。   在社会主义改造时期,资产阶级跟无产阶级是对立的,都想争夺话语权。一些小知识分子,从自身利益出发,站在资产阶级的立场上说话,当然要改造思想了。   这是时代使然,世界大环境都是如此。   我国采取的是较为温和的方式,通过劳动锻炼,接触劳苦大众,继而改造思想,成为人民的一员。而很多国家采取的是非常手段。   可看到后世公知们跳脚,就同情不起来了。   就是这些人和他们的后代,握着笔杆子,半真半假地编故事,把悲情放大一百倍,哭天喊地的,甚至把个人经历上升到民族的角度。   大的方向不看,大的成就视而不见,只看自己的。   不就是下乡劳动锻炼吗?农民兄弟能干,你为什么不能干?难道你吃的粮食,是凭空冒出来的?就这还是没改造好,阴阳怪气的,还想像过去那样,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   几千年来,士大夫阶层高高在上,跟底层是脱离的。   他们读书识字,掌握着话语权。而骨子里又是自私的,软弱的,既没有又没有无产者的勇敢,又没有科学家的奉献精神。   社会主义打破了这一切。要大规模扫盲,普及大众文化,要培养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真心实意地为人民服务。   相比起文人小知识分子,科学家备受尊崇。   四月里,我国自行设计、自行建造的第一艘万吨级远洋货轮下水了。(注3)   这很了不起,在国际上都是先进水平。   张鸿博也参与了研制。自打回国,就在造船厂潜心钻研。他所在的攻关小组,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研制出了这样的庞然大物。   这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是无数科技工作者和工人群众奋斗的结果。也为对外贸易开展,提供了有力保障   听到消息,徐立方和赵国江很兴奋。   围绕着造船厂,海外前后派遣了一批又一批特务,都逐一落网。这就像一个诱饵,引来了一条条大鱼。船舶设计是核心机密,后续的保卫工作不能放松。   万吨级远洋货轮下水,田小苗自然注意到了。   这就是工程师的伟大,而她只能当个小文人。   这也是文科的局限性。   后世有一种错觉,以为改开前三十年“闭关锁国”,不做对外贸易。殊不知,广交会每年都开,外商客户不少。海外敌对势力一直在搞封锁、卡我们的脖子,我们就通过港岛这个通道,进口和出口贸易风声水起。   目前,出口的品种较为单一,主要是矿产资源、手工艺品等。换取的外汇,用来购买先进设备、医疗器械等物资。   国家对经济很重视,不然,干嘛要跃进?   现在遇到了困难,可终究会过去的。   在最艰苦的年代,也从未放弃过希望。 第111章 .高考   *   夏收过后,情况并未好转。   全国各地灾害频发,包括旱灾、洪涝灾、病虫害、冰雹等等,可谓百年一遇。尤其是几个产粮大省旱情严重,持续了好几个月,一些重灾区几乎没有收成。   据统计,受灾面积达9亿亩,占全国耕地一半以上。其中4亿亩遭受重灾,不少农田颗粒无收。(注1)   粮食供应紧张,各行各业都受到了影响。   上面提出,全民动手大办农业、大办粮食。同时,缩短战线,保证工业生产。这么一来,除了一些重点项目,基建都停顿下来了。在工地上会战的青壮劳力,都返回农村抢收补种。(注2)   城镇居民也受到了影响,口粮定量减了。   像田大旺这样的机关干部,一个月减了两斤,按照二十六斤的标准。孙梅英也减到了二十四斤。国家领导人都减了定量,老百姓还有啥说的?   国家对学生很照顾,还是原来的标准。田小苗一个月二十八斤,五一九岁了,口粮标准十九斤。三子刚满六岁,一个月十六斤。   有攒下的存货打底,基本上够吃。   这是生活在稻米区的优势,早稻、晚稻一年两熟,还有蔬菜、油料供应。虽然比不上过去,可也很不错了。   北方就没这么幸运了。   以杂粮、面粉为主食,受灾更严重一些。尤其是农村地区,不像南方物产丰富,一旦遇到大面积干旱,地里可是啥都不长。   靠山村也遭受了旱灾。   田秋山带领社员们抗旱保收,靠着肩扛手提,硬是从河沟里挑水,把庄稼浇了几遍,好歹收了一些粮食。社员们的自留地去年就归还了,也有一些产出。   有了粮食,心里就踏实。   田老汉攒下的东西,总算接上趟了。他跟袁氏很节省,春荒的时候,才拿粮票换了半口袋细粮,偷偷摸摸地吃几口。   田大顺和田大壮在镇子上吃食堂,比村里稍微好一些。   这是各村调集的粮食,除了交给县里的,都在公社仓库里存着。为了节省体力,他们很少回村。偶尔回来一趟,就从怀里掏出几个高粱面饼子,分给娃娃们吃。   许凤莲家人口多,负担重,整天为吃的犯愁。吕秀蓉家人口少,几个闺女都出嫁了,杠子也去部队上了,相对好一些。   晒好了粮食,夏粮征收开始了。   田秋山又苦着脸哭穷,说:“灾情严重,没打下粮食”。社员们也统一了口径,绝口不提产量。反正,山里蔽塞,公社那边没个准信儿。   这么一来,纳粮指标减了又减,多少保住了口粮。   有社员提出来:“食堂不要办了,把粮食都领回家,各吃各的……”   田秋山虽然胆大,可还没大到这个程度。公共食堂是上面定的,先维持现状吧。只是定量得把好关,不能一下子吃完了。   全国人民勒紧腰带,共渡难关。   外贸部门也加大了采购力度,从国际市场上购买粮食。这是国家层面的,比以前小打小闹要大得多。   就在这时,米帝国主义又整出了幺蛾子。   米国总统公开访问宝岛,我方发表强烈抗议,并对金门等岛屿发起炮击。对反动派,口头警告是没用的,必须要来真格的。(注3)   国际形势的复杂,超乎想象。   因为意见不同,中苏关系进一步恶化了,我国面临着巨大压力。   柳进原看着内参,蹙着眉头。   他想起了自己提交的那份报告,若是继续发展下去,恐怕对国内更加不利。   *   在这种情况下,田小苗迎来了高考。   孙梅英把那只腊鸡砍下来一条腿,炖了一大锅。吃着大米饭,就着鸡肉粉条,田小苗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一连考了三天,田小苗发挥良好。   下了考场,她预估了分数,觉得把握很大。可文科跟理科不同,评卷老师的主观性很强,具体考多少分,得等分数下来。   可现在的规则,考完试就要填报志愿。   这个风险很大,如果志愿跟分数不匹配会挂档,弄不好什么学校都录取不上,而第一志愿尤其重要。   田小苗考虑了一下,第一志愿报了复旦大学经济系,第二志愿报了同济大学经济系,第三志愿报了外国语学院。   文科就这一点不好,可选择的余地很小。   “甭管报啥专业,呆在沪上就好。”   孙梅英长舒了口气,生怕小苗考到了外地。   盛爱龄发挥得也不错,报了外国语学院。   她家经济条件好,赶着困难时期,有海外给邮寄点心、罐头、巧克力。市里有几家友谊商店,拿着外汇券就能买到高级食品,她家一买就是一大包,不带眨眼的。   田小苗也跟着沾了光,吃了人家两块巧克力。   心说,这就是阶层的不同。不管到了啥时候,特权阶层跟普通阶层都不一样。   *   高考结束后不久,又一场危机降临了。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苏联单方面撕毁合同,撤走在华专家。这一举动,涉及到六百多个项目,其中,二百多个合作项目不得不停顿,给经济造成了重大损失。(注4)   国民经济有多困难?可想而知。   田小苗揪着心。她恨不得立马成才,好给国家做点什么。   冬子和梅子也放假了。   因为情况特殊,都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呆着,不敢剧烈活动。   这时候,报纸上在宣传“瓜菜代”。这是个好办法,粮食不够吃,就用南瓜、蔬菜替代,能填饱肚子就行,还富含多种维生素,很有营养价值。   冬子和梅子给小苗写信,希望她考个好成绩,达成所愿。   田小苗也回信说:“冬子,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军校。梅子,加油,咱们以后当校友……”   田小苗期望着。   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时,已是八月上旬。   田小苗被复旦大学录取了。   她想学经济,却被调剂到了外语系。   她的英语成绩很好,考了个满分。   这是要服从调剂的,除非不想被录取。田小苗考虑着,不能再学英语了,要学法语、德语、西班牙语,这样对国家的贡献更大。   小苗考上了大学,举家欢腾。   孙梅英乐得合不拢嘴,说:“改善一下生活”。就把腊鸡的另一条腿砍下来,配着山菌炖了一大锅。   五一和三子吃着鸡肉,开心得不得了。   “妈妈,我也要考大学,吃鸡肉!”   五一鼓着小脸,下了决心。   田小苗摸了摸五一的头,说“五一,说话可得算数哦!”   五一点点头,信心很足的样子。   三子也扯着嗓子,嗷嗷着。   “姐姐,我也要上大学!”   “好,三子也要加油哦!”   秋季开学,三子就上小学一年级了。   田小苗不禁想起了五一,去学校报到回来就宣布自己叫田朝阳。   可一转眼,三子也长大了。   而她呢,也成了一名大学生,往成年人迈进。   *   一九六零年的秋天。   田大旺提着行李卷儿,送小苗去学校报到。   父女二人搭乘电车,赶到杨浦区。   这边离家很远,有十多公里。   到学校门口,已是中午。   田小苗接过背包,提着网兜,笑着说:“爸,您回去吧。”   田小苗第一次喊爸爸,以前都是喊爹来着。   田大旺听了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小苗,那你进去吧。”   田大旺站在校门口,目送着小苗。   田小苗背着行李卷儿,进了校门。   她回过头,看到大旺同志还站在那里,就挥了挥手。   新生接待处,拉着横幅,挤满了人。   田小苗找到外语系,签名报到。   分配了寝室,就有男同学帮着扛行李,送她过去。   走在校园里,到处都是年轻的面孔,青春洋溢。   田小苗穿着白短袖衬衣,蓝裤子,斜挎着一只军用书包,提着网兜。   一头乌发被风吹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田小苗正走着,就听到有人喊:“田小苗!”   田小苗回头一看,一位瘦削的青年学生站在那里,穿着白衬衣,土黄布裤子,黑凉鞋,眼睛黑黑的,很有神采。   “你是……”田小苗觉得眼熟。   “我是何有才啊!”青年学生大声说道。   “喔,是何有才啊!”田小苗很惊喜。   几年不见,何有才的个子长高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何有才接过网兜,说着话儿。   原来,何伯伯调动后,就在这里当书记。何有才一家搬到了家属院,他在附中念书,今年读高三,明年参加高考。   碰到熟人,田小苗很高兴。   何有才也下了决心,要考入本校,跟小苗做校友。 第112章 .学校   *   校园很大,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宿舍区。   女生单独一个院落,装了栅栏,有校工看守着。   宿舍在四楼,也是顶楼。田小苗跟着那位男同学,一口气爬上去。 409房间,朝阳,四张高低铺,住八个人。   床铺都分配好了,铁栏杆上贴着一张红纸条,写着名字。田小苗找到自己的床铺,靠着窗户,上铺,很亮堂。   那位男同学把行李搁上去,拍了拍手。   田小苗笑着说:“江黎明,谢谢你!”   “田小苗,不用客气!”   那位叫江黎明的男同学,冲着田小苗摆摆手,就飞一般地下了楼。   他是大二的,系学生会后勤委员,负责接待新生。   宿舍里已经来了三位女同学,都趴在床上,好奇地瞅着。   那位梳着麻花辫、五官清秀的女生,率先开口。   “喂,你就是田小苗?”   “嗯。”田小苗点点头。   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小有名气。按照今年的高考成绩,田小苗在外语系排第一。跟她说话的女生叫韩文溪,从附中考上来的,比她低二十多分,排名第二。不等开学,就打听得一清二楚,晓得田小苗是“六零届”新生中,年龄最小的。   打了招呼,四位女同学熟悉起来。   “我叫林恪静,来自京城……”   “我叫邱阿娣,来自杭城……”   田小苗一一点头。   能考上复旦的,都非同小可。   解放后,政府接管了国立高校,由财政拨款,统一管理。随后,对私立高校进行改制,收归国有。由于我国工业基础薄弱,急需理工类人才,五二年那会儿进行了院系调整,对一些大学的院系合并、拆分、迁移,建立了七所综合性大学,还有隶属于各行业的理工类大学。(注1)   复旦大学就是其中之一,是教育部直属院校,名气响当当的。   不等田小苗收拾床铺,开饭铃响了。   “田小苗,走,打饭去!”   韩文溪端起饭盒招呼着。   她对学校很熟悉。她的父亲是机电系教授,经常带她来学校转悠。   田小苗从网兜里掏出搪瓷缸子,盖好盖子,随着同学下楼。   考上大学,就成了公家人。   户粮关系也转到了学校。大学生的定量标准是一个月二十九斤,田小苗年纪虽然小,可口粮跟其他同学一样。她揣着当月的饭票和菜票,心里美滋滋的。   这时候的大学生,可谓天之骄子。   国家全部包干,不但不收学费、住宿费,每月发饭票和菜票,还有五块钱生活补贴。四年读下来,不用花一分钱,国家还包分配,待遇和级别都定好了,只管扛着行李去报到。   可户粮关系一转,家里就少了一份儿口粮。   田小苗想节省一点,打算趁着周末买几个馒头带回去。可在学校吃食堂,跟家里不一样。田小苗第一次打饭,就注意到了。   她排着队,到了打饭窗口,递过去二两饭票和搪瓷缸子。   “师傅,来二两米饭……”   大师傅拿着铲子,照着大盆里的米饭一铲子下去,晃了一下,往搪瓷缸子里一倒,只盖着底儿。   田小苗瞅瞅,这分量够吗?   二两生米跟二两熟米,可是错大劲了。她经常焖米饭,很有经验。   可瞅瞅周围同学,跟她一样多。   轮到打菜时,大师傅的锅勺子照例要抖一抖。   小白菜炖豆腐,一分钱一份。   便宜是便宜,就是这量能不能大一些?   第一顿饭,田小苗吃了个半饱。   心说,营养是个大问题。   可赶在六零年,全国各地都在搞“瓜菜代”,有白米饭吃就很不错了。   *   第二天,开班会。   班里四十名同学,来自全国各地,男同学占了一多半。辅导员老师点了名,让大家做自我介绍。完了,说要推选班委会,号召大家即兴演讲,毛遂自荐。   韩文溪率先登台,热情洋溢地讲了一通。   她想竞选学习委员,希望同学们都支持她。   接着,又有几位同学站起来。   田小苗坐在后排,撑着脑袋,安安静静的。   她不喜欢出风头,对竞选班干部没兴趣。她想,既然调剂到了外语系,就要充分利用起来。除了英语,她想把德语、法语、西班牙语作为第二外语,课业这么多,够她忙乎的。   通过投票选举,班委会成立了。   班长和副班长都是男同学,女同学虽然人数少,也拿下了三席。韩文溪是学习委员,林恪静是宣传委员,邱阿娣是生活委员。   田小苗心说,寝室里都是班干部,说话得注意一点。   新生们熟悉得很快。不过几天,就能喊出名字了。   校徽也发下来了,进出校门都要佩戴。   白底红字,别在衬衣上,很骄傲。   大一新生们都跑到学校门口拍照留念。   这是机电专业搞的实践活动,挎着照相机给同学们拍照,清洗照片,只象征性地收一点工本费,比照相馆便宜多了。   寝室里的女同学都拍了照片。   田小苗也不例外。她想加洗几张拿回家去,给冬子和梅子也寄过去一张。   信写好了,就等着照片呢。   想着冬子和梅子,田小苗心里暖暖的。   这是儿时的朋友,友情延续了整整十年了。   *   小苗一走,孙梅英很不习惯。   以往都是小苗做中午饭,现在是大旺赶回来,随便做一点,让五一和三子吃。这还不算,补习也没人督促了,有啥疑问也没人解答了。   “大旺,咋还不到星期天啊?”   孙梅英掀着日历,恨不得立马就到周末。   田大旺也想闺女了。   可小苗长大了,早晚要离开家的,他和梅英要有心理准备。   好不容易盼到了星期天。   田小苗挎着书包出了校门,白衬衣上别着一枚校徽。   坐在电车上,惹来了不少羡慕。   田小苗抿着嘴,一脸平静。   可心里还是有点得意,天之骄子,名副其实。   田小苗一到家,就掏出几个杂面花卷儿。   “五一,三子,来一人一个……”   五一和三子吃着花卷儿,开心得不得了。   这是田小苗省下来的。虽然饿得快,可少运动,还是能节省一点。   孙梅英瞅瞅小苗,下巴颏尖了,好像瘦了。   “小苗,学校里伙食咋样啊?”   “喔,还行。”田小苗不能说实话。   这花卷儿是照顾北方同学的,不然,哪里见得到面粉?即便是杂面,也不多见。   小苗回来了,自然要改善一下生活。   孙梅英把泡好的黄豆,煮了一大锅。再把腌好的雪菜切碎,跟黄豆拌了拌。这样吃很有营养,还下饭。   田小苗捧着碗,夸道:“娘,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那就多吃一点……”   田小苗吃了一大碗米饭。   她心里估算着,若是生米的话,不超过一两。可见,食堂里的饭有多虚?   看到小苗这样,孙梅英猜测在学校没吃好。她找了一个罐头瓶子,把酱豆子挖了两大勺,塞得满满的。   “小苗,走的时候把酱豆子带上……”   “娘,少带一点……”   田小苗倒出来一半,留给家里。   这是孙梅英晒的,满满一坛子,吃了快两年了,马上就见底了。   吃罢午饭,田小苗又赶回学校。   晚上要上自习,她得早一点走。   到了校门口,田小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盛爱龄穿着蓝布裙子,挎着书包,看到小苗就摆着手。   “田小苗!”   “盛爱龄!”   田小苗紧走几步,拉着盛爱龄的手晃了晃。   “小苗……”   盛爱龄考上了外国语学院。离这边不算远,就跑过来找小苗。   俩人手拉着手,在操场上转悠,就像回到了中学时代。   转悠累了,就倚着篮球架说话儿   盛爱龄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给小苗。   田小苗也不客气,就塞进嘴里吃起来。   “小苗,咱们要是在一个学校就好了……”   “嗯。”田小苗点点头。   盛爱龄又掏出一块点心,一分两半。   “小苗,我姑妈回来了……”   田小苗正吃着,就听到盛爱龄说起了姑妈。   盛爱龄的姑妈作为外宾回来参观,想带盛爱龄去港岛。那边有大学,注册就可以继续学业。   “小苗,你说我去不去啊?”盛爱龄有些苦恼。   她好不容易考上了外国语学院,就这么放弃吗?姑妈说,港岛贸易发达,什么东西都有,就是贵了一点。去了那边,先把吃的问题解决了。   “爱龄,你自己想不想去啊?”   “小苗,我想去,可我舍不得沪上,舍不得离开阿爸阿妈……”   “爱龄,让你阿爸阿妈一起去,港岛虽然是个小渔村,可转口贸易做起来了,会很有前景的……”   “小苗……”盛爱龄攥住小苗的手。   “爱龄,你就去吧……”   田小苗觉得离开挺好,能避开后续的运动。虽然,盛伯伯属于被保护的一类,可以后的事情很难说。   “爱龄,这件事不要跟同学讲……”   “嗯。”盛爱龄点点头。   社会复杂,她只跟小苗一个人说了。   田小苗不晓得盛爱龄什么时候走?   现在统战工作做得好,去港岛的手续不好办,可盛家还是有办法的。盛家族人都在海外,有头有脸的,跟上面打个招呼就能办下来。   只是相识一场,再见面恐怕很难。   盛爱龄也意识到了,紧紧地攥住小苗的手。   “小苗,我们去拍合影……”   到了校门口,盛爱龄拉着小苗,拍了一张合影。   “小苗,下个星期,我来拿……”   “嗯。”   这张珍贵的合影,田小苗一直保留着。   她以为再见面很难。   可没想到几年后,跟盛爱龄再次重逢。那时,她有了不一样的身份,就连她自己也未预料到。 第113章 .天赋   *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新生们大都适应了高校生活。   早上出操跑步,打饭,上课,自由活动,泡图书馆,上晚自习。为了节省体力,剧烈运动都不做要求,唯有早操得坚持。这是最起码的,不能一点锻炼都没有。   田小苗也不例外。   她把课程进度弄清楚之后,就跟系里打了申请。她想学习第二外语,可按照学期进度得到大二。这样哪行啊?无论如何也不能浪费时间。   申请提交上去了,没见动静。   田小苗找到系里询问,系主任正好在办公室。他打量了一下田小苗,个子很高,一脸稚气,这就是那位调剂过来的优秀生,英语考了满分,很有语言天赋。   学生爱学习,当然是好事。   系主任大笔一挥,说:“田小苗同学,只要不影响专业课,可以提前申报……”   “谢谢吴主任!”   田小苗鞠了一躬,就去找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瞅瞅田小苗,又瞅瞅申请书,板着脸说:“既然吴主任批了,就去填表吧,若是跟不上,就回去……”   “好的。”   田小苗故作镇定,可心里美滋滋的。   前世的她是研究生毕业,英语很厉害的,不管是词汇量还是阅读理解,比一般同学要高得多。虽然隔了将近十年,可只要捡起来就能融会贯通。“大一”都是基础课程,对她来说太简单了,闭着眼睛都能通过。   借着这个机会,田小苗一口气报了德语、法语、西班牙语。   管申报的老师很惊讶,抬起眼镜问道:“同学,你一下子报这么多?”   “老师,我想多学一点……”田小苗抿着嘴,甜甜一笑。   “同学,你既然想学,那把小语种也报了吧?”   “小语种?”   “对,这个冷门,几乎没有同学肯报……”   “好,那就报上吧!”   田小苗选了阿拉伯语,作为选修课程。   心说,不管啥语种,多学一点总没错。   田小苗领了一大摞教材,就忙乎开了。   她把课程表列了一下,上课时间重叠的就圈起来。这四门功课,几乎占用了全部业余时间,可这样才有挑战,才能激发斗志。   报第二外语的事儿,自然瞒不住。   田小苗上了两天课,班里的同学都听说了。   韩文溪瞪大了眼睛,这个田小苗想干啥?还没学会走呢,就想跑啊?   有同学开玩笑说:“这叫拔苗助长。”   田小苗听见了,也不在意。做自己的事情就好,管人家说啥呢。现在最热门的是英语和俄语,可她就是想独辟蹊径。   要说,田小苗很有语言天赋。   第一次上德语课,因为去得晚,阶梯教室坐满了,只好坐在第一排。结果,陈教授看到一个生面孔,就把她叫起来。   “这位同学,你念一下……”   田小苗是第一天听课,换做其他人一定弄个大红脸。可田小苗不慌不忙,叽里咕噜地念了一通,虽然不是很准确,可也八.九不离十。   陈教授瞅瞅田小苗,这个女生很用功,没讲到的地方都学会了?   原来,田小苗想着耽误了一段时间,得补起来。就突击了一下,结果跑到了进度前面。   其他同学也很惊讶,包括帮她送行李的江黎明。   下了课,江黎明过来说话。   “田小苗,你报德语了?”   “嗯,我试着学学……”   “田小苗,这是前一段时间的笔记,你看一下……”   “好的,谢谢。”   这一下,德语班的同学都知道有一位学妹,超前学习。   等到上法语、上西班牙语课,跟德语班不大重叠,又惊讶了一批学长。上阿拉伯语,班里没几个同学,也就没人惊讶了。   对田小苗来说,这是全新的,没有任何基础。   她记忆力好,学习方法得当。   沉浸在语言世界里,切换自如。   因为忙着上课,田小苗在寝室里呆得很少。女生们的卧谈会也很少参加,人家说得正起劲儿,她已经睡着了。这是累的,天天超强的脑力劳动,头一挨着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田小苗忙忙碌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直到周末,才被林恪静逮住。   “田小苗,走,参加舞会去!”   “你们去吧,我躺一会儿……”   “不行,咱们寝室都得去,统一行动!”   林恪静不由分说,拉着田小苗就走。   大学生活多姿多彩,周末舞会是一大特色。田小苗早就听说了,她不是很感兴趣。可同寝室的,除了韩文溪,早就跃跃欲试。   这是韩文溪宣传的,把高校舞会吹得神乎其神,就像有白马王子驾临一般。林恪静是宣传委员,还加入了音乐社团,自然很来劲儿。   到了大礼堂,灯火闪烁。   饭桌都摞起来了,靠墙摆着。舞池在中间,板凳围了一圈,算是茶座。青年学子们有站着的,有坐着的,穿裙子的女生一进来,就行注目礼。   除了田小苗,同寝室的七位女生都换上了长裙。尤其是林恪静和韩文溪盘着辫子,亭亭玉立,就像白天鹅一般。   田小苗跟在后面,找了个空位。   到了七点,大灯一熄,彩灯亮了起来。有女生站在乐台上,手持麦克风大声宣布:“周末舞会,现在开始!同学们,请尽情地跳起来吧!”   一阵音乐响起,有几对舞伴下场了。   这时候受苏联影响很大,舞曲都带着浓郁的俄罗斯风味儿。即便老大哥背信弃义,可还没完全撕破脸,毕竟是社会主义阵营的,建国后给予我国很大帮助。   舞池里很热闹,都是高年级同学。   新生刚跨入校门,会跳舞的极少。   班里的男生相互瞅瞅,坐着冷板凳。韩文溪跟着父亲参加过舞会,会两下子。就一伸手,邀请寝室的女生跳舞。   大家嘻嘻哈哈的,胡乱踩着脚,群魔乱舞了一番。   一曲结束,脸红扑扑的,高兴得不得了。   到了下一曲,就有学长来邀请跳舞。   韩文溪丢下女伴,随着一位高个子学长下了舞池。林恪静、邱阿娣等人也接受邀请,挽着胳膊翩翩起舞。   田小苗缩到了后面,打算过一会儿就溜走。   这时,江黎明走了过来。   他优雅地一伸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田小苗摆摆手,说:“对不起,我不会。”   “没关系,我带着你……”江黎明微微一笑。   田小苗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她会跳舞,不过太消耗体力,饿得快,就免了。   江黎明想说点什么,可音乐太响,一点儿也听不清。   班里的男生朝这边看过来。   田小苗怕引起误会,就示意人家快走。   江黎明只好点点头,去了乐台那边。   一曲结束,女生们又受到了邀请。   田小苗准备开溜。   就在这时,一段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她朝乐池那边望去,只见江黎明和林恪静站在乐台上,拉着手风琴,大开大合,热情洋溢,而演奏的正是那首著名的《喀秋莎》。   田小苗一下定住了。   场子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全场一边舞,一边唱,一边拍手,一边跺脚。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注1)   田小苗听着,热烈盈眶。   这首歌无论什么时候听到,都是那么激动人心。   这就是音乐的魅力吧!   她不由得想起了梅子。梅子练琴很多年,上高中了才搁下。若是在这种场合,一定很欢快吧?   高校里社团很多,文艺活动不断。   诗歌会、文学社、演讲团、音乐会、舞蹈班,可谓百花齐放。江黎明和林恪静都是音乐社团的,一起排练过,才配合得这么默契吧?   这就是大学生活,充满了青春活力。   即便是在困难时期,依然如此。   田小苗觉得自己太过沉稳,甚至有点老气横秋。这是后世带给她的,见得太多,什么都波澜不惊。   *   跟大学比起来,高中生活单调得多。   冬子和梅子收到小苗的来信,羡慕得不得了   “看看小苗,别着校徽,多神气啊!”   “我也要考大学,像小苗那样……”   梅子下了决心,眼睛亮亮的。   冬子也很激动,心“扑通扑通”直跳。可他克制着,不敢让梅子发现。等梅子一走,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画板,比着小苗的照片画起来。   三下两下,画了一幅素描肖像   他想,等小苗过生日,把这幅画儿送给小苗。   自从来到金陵城,沪上变得遥远起来。   每次放假都想回去,可赶上困难时期,只好往后推延。秋季开学后,他念高二了,课程紧张了不少。分科时,他选了理科,想上军校。   这是他的理想,小苗说一定会实现的。   冬子也很有信心。   他锻炼身体、打拳、运动,准备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实现那个目标。   梅子念高一,也忙了不少。   练琴时断时续,可基本功在那里很扎实。苏阿姨跟她说:“文艺也是一条路子,看看部队上正招文艺女兵呢!”   梅子不想搞文艺,想当科学家。   可小苗在信里说:“梅子,有机会了一定要上军事院校,不管是搞文艺还是搞技术,更有保障一些……”   小苗为何这么说?梅子不懂。   可她觉得小苗说的有道理,就跟父亲提了一句。   柳进原一听,追问道:“梅子,是小苗跟你说的?”   “嗯。”梅子点点头。   梅子提到的,柳进原自然放在心上。   他有一种猜测,小苗像有某种天赋,在大事方面预测得很准。虽然,这种猜测有点儿离谱,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小苗,就觉得很特别。大旺和梅英说起小苗,也是支支吾吾的,像在掩饰着什么?   他不好探究,却多次得到验证。   想着小苗跟梅子的情意,就说:“梅子,把琴练起来,不要怕吃苦……”   梅子担心粮食,嘟噜着:“爹,练琴饿得快……”   “梅子,粮食够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柳进原紧了紧皮带。   定量减了,部队也不例外。当然,一线战士要保障,基本训练要完成。机关、学院都减了,跟全国人民一起共度难关。 第114章 .营养   *   大学里哪都好,就是吃得太虚。   粮食定量看着不少,可真吃起来,能有八、九成就不错了。这也是没办法,沪上人口多,粮食消耗大,郊区供应不上,全靠外地调拨。可外地也紧张,只能省着点,还要保留一定的库存,不能见了底儿。   小苗虽然不提,可哪里瞒得过孙梅英?   她在粮食系统工作,对这些是一清二楚。赶着星期天小苗回来,一定要弄点好吃的,改善一下生活。临走时,再带上一点。   “娘,够吃。”田小苗怕娘担心,就哄着。   “够吃啥?我还不晓得啊,那大伙上虚得很,二两米饭就那么一扭扭,三口两口就吃光了,能扛啥事啊?”   “娘,看您说的,我又不是大肚子汉……”   “小苗,多吃点,一顿打上三两饭,甭给家里省着……”   “娘,我晓得。”   田小苗很注重营养,当初花高价买吃的就是图这个。   截止到目前,家里攒的东西吃了一大半,肉之类的基本上没了,只剩下一些海带、虾皮、咸菜、黄豆、冰糖等等。孙梅英和田大旺舍不得吃,都给娃娃们留着,说长身体。   吃得滋润,气色就好。   孙梅英怕人家瞧出来了,就给五一和三子的脸上抹一点凡士林,显得黄巴巴的。她自己也抹了一点,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田小苗见梅英同志瘦了,很心疼。   “娘,您也要注意营养……”   “小苗,你放心,娘身体好着呢!”   孙梅英哈哈笑着。   前一阵子,上面动员吃食堂,她愣是没吱声。   田大旺身为局长要带头,也被她拦住了。   “大旺,谁想积极,谁积极去,咱可不当那个冤大头……”   “梅英,这是上面的要求……”   “要求归要求,那是针对单干户的,咱拖家带口的凑那个热闹干啥?”   孙梅英把粮本藏起来,说啥也不肯入大伙。   田大旺也没再坚持。   定量本来就紧张,吃大伙就一点宽裕都没有了。   因为田大旺不积极,分局上下都保持着原样。成家的都自个儿做饭吃,只有几个单身的吃食堂,   赶上开会,张书记批评道:“有些同志身为领导干部,一点带头作用都不起,跟群众有啥两样?”   田大旺板着脸,不吱声。   心说,弄那些虚的做甚?吃饱肚子要紧,不能再让同志们为难了。他甚至考虑着,趁着秋收让后勤科去乡下跑一趟,换点农副产品什么的,给同志们改善一下生活。   *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   从南到北,全国大部分地区收成不好。   这是气候异常造成的。俗话说,一旱旱一片,一涝涝一线,旱涝灾害相伴相随,出现在不同地区,给农业生产造成极大危害。   靠山村地处山区,先是干旱少雨,把秋庄稼旱死了一大片。   接着,又遭了霜冻。   一夜之间,庄稼就蔫了。   社员们围在地头,心疼得不得了。   好在补种及时,红薯、芋头栽了不少。还有南瓜、丝瓜、葫芦,只要是能吃的,都给种上了。田间地头,边边角角,到处都是瓜秧子、藤蔓子。   这些可以当粮食,产量大,营养也好。   报纸上提倡“瓜菜代”,没有比红薯、南瓜更适合的了。   收了秋,粮食入了库。   社员们又下地扒扒捡捡,弄出来不少红薯渣子。   谁捡的,就是谁家的。   为了多弄点吃的,大人、娃娃们都下了地,弯着腰,一遍一遍地刨,犁地都没这么仔细。当然,收获也不小,半天下来就能捡一大筐子。   田老汉和袁氏也随大流,刨了不少红薯渣子。   扛回家,晒一晒,就入了窖。   家里还有一点存粮,再加上自留地里的收成,足够吃到明年春天的。红薯秧子也晒干了,当干菜吃。还弄了一些藤蔓当饲料,养几只母鸡下蛋。等到进山拾秋,再弄几麻袋山货,杂七杂八的,怎么都饿不着。   袁氏小账一算,心里有了底儿。   “他爹,给大旺写信,就说粮食够吃,不要再寄粮票了……”   “好,俺这就写……”   田老汉给大旺写信,只说好的,不提歉收之事。   城里的日子也紧张,不能再给娃娃们增加负担了。   许凤莲一家也捡了不少。   她家人口多,自留地也多,光红薯堆了一大堆。为了便于存放,就切成片,晒成红薯干子。这个东西顶放,只要不受潮,不发霉,能存放一两年。   吕秀蓉也晒了一堆干货,留着过冬。   这一年下来,社员们都有了经验。   食堂再好,也不保险,家里得攒一些吃的。甭管好赖,能填饱肚子就行。要说,解放前就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是解放后,过上了好日子,就把困难给忘了。   田大旺收到老家的来信,哪里放心?   报纸上说,秋粮大面积减产。就靠山村那地界儿,估计也好不了。   可家里也不宽裕,想换一些全国粮票很难。小苗上大学,户粮关系一转,定量就紧张起来,粮票也攒不下来了。他们一家自个儿做饭,才勉强够吃。   可爹娘那边,光靠着粗粮可不行。年纪大了,得吃一点好的。   孙梅英见大旺为难,就说:“大旺,给老家多寄点钱,总能买到东西的……”   “好。”田大旺点点头。   跟城里不同,农村集贸市场开了,农副产品还是有的,不过,价钱贵一点。   *   秋粮减产,油料作物不足往年的一半。   食用油紧张起来。   按照定量标准,城市居民一个月二两油。可油票发下来了,油却供应不上,库存见底了,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到货。   这么一来,大学食堂也受了影响。   一大锅菜端上来,都是水煮的,看不到一点油花花。   赶着打饭,同学们喝着菜汤子,砸吧着嘴。   “瞧瞧,清亮亮的,刷碗倒是省事儿,拿水一冲就好了……”   “谁说的?瞧这是什么?油花子!得用开水涮一下,一点都不能浪费……”   同学们开着玩笑,很乐观。困难是一时的,一定能克服的。   对此,田小苗也习惯了。   除了上课,就在床上躺着。   心说,油水少,饿得快,得保存体力。   可同学们天性.好动,照常打篮球、打排球。   韩文溪和林恪静都是积极分子,一点也闲不住。田小苗很佩服,这种青春活力真是比不了。   要说,国家对体育很重视,去年开了全运会,今年在跳伞、登山、航模等方面拿了几个世界冠军,还登上了珠穆朗玛峰。即便再困难,运动员的营养是有保障的。为国争光,激励着全国各族人民。精神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只要对未来充满希望,就是压不垮的。   赶着星期天,田小苗照例回家。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儿,她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姐姐,今天吃肉!”三子冲过来,一把抱住小苗。   田小苗很惊讶,家里还有库存?   五一也咧着嘴,流着哈喇子,一副过年的模样。   孙梅英从厨房里探头出来,说:“小苗,赶紧洗手,准备吃饭。”   田小苗洗了手,上了饭桌。   一锅大米饭,一碗黄豆炖海带,还有一碗肉罐头。   这才晓得孙梅英清理杂物,从床底下翻出来一个纸箱子,里面有两盒肉罐头。这是漏网之鱼,也是意外之喜。   吃罢饭,一家人倚着沙发说话儿。   五一和三子汇报了学习情况。   田小苗也提了一句,说:“学校开大会,何伯伯讲话了……”   何宏民在高校当书记,田大旺自然晓得。可具体是哪所院校,却不清楚。当时,老何受了批评,情绪不高,在电话里绝口不提。后来工作忙,联系得就少了,也就没再打听。   孙梅英也有印象。听小苗这么一说,眼睛一亮。   “小苗,抽个时间,去何伯伯家看看?”   “娘……”   田小苗不想去,跟巴结领导似的。   田大旺也说:“去老何家做什么?”   “打个招呼呗,等以后小苗大学毕业,没准能帮上忙……”   孙梅英的脑子一下好使起来。   大学生国家包分配,可分配到哪里却不好说。万一分到外地去咋办?想见个面可就难了。这是头等大事,当然要操心了。   田大旺也难得松口。   “好吧,那我抽个时间给老何打个电话……”   老何是大旺的老上级,拜访一下,叙叙旧。   *   何宏民不晓得小苗考学之事。   在他的印象里,小苗还不到考大学的年龄。何有才碰到过田小苗,可他未跟家里提起。何有慧也碰到了小苗,看到小苗戴着校徽,就跟曹玉英说了一句。   “妈,田小苗考上大学了!”   曹玉英一听,惊讶得不得了。   “小苗考上了大学?”   她往粮店打电话,找到了孙梅英。   “梅英,你家小苗考上大学,咋不吭气啊?”   “呃,刚去,还没安顿好……”   孙梅英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这么一来,算是搭上线了。   赶着星期天,田大旺一家前来拜访,顺便参观一下学校。   何宏民家在家属区,二楼,三室两厅,宽敞得很。   几年未见,何宏民变化不大。   他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领口扣得规规矩矩的,依稀带着一点军人气质。看到田大旺,就握住手,呵呵笑道:“建国,你还是老样子,到哪儿都是俊小伙子……”   “老局长,看您说的……”   田大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今年三十四,身材保持得很好,跟长期锻炼有关。现在流行三七分,一头乌发抿得整整齐齐的,很英俊。   “还有梅英同志,一点都没变,跟当年一样……”   孙梅英今年三十七,穿着蓝色外套,一头短发,跟大旺站在一起很般配。   何宏民夸道:“瞧瞧,梅英跟建国真是郎才女貌啊……”   曹玉英听着刺耳,赶紧打岔。   “老何,快让人家坐下……”   长辈们说话,小辈们坐在一边。   何有才打了个招呼,就回屋了。他的心咚咚直跳,不敢跟小苗对视。何有慧还是老样子,穿着方格外套,扎着蝴蝶结,娇气得很。田小苗跟她说不来,就客气了几句。五一和三子到了新地方,乖乖的,一声不吭。   何宏民很健谈,说着近况。   “学校好,安静,事儿少……”   曹玉英还是那样,神气活现的。她在街道上当主任,很是扬眉吐气。   去高校后,曹玉英想明白了,不能再挤兑老何了。曹老爷子因为嘴碎,影响了女婿的前程,也有了觉悟,就时不时地搬到儿子家住一段,让女婿喘口气儿。   何宏民清净了不少,心绪也开阔了。   老大何有望很刻苦,虽然没考上复旦,可也过了大学录取分数线,上了外经贸学院。老二何有才成绩不错,也很努力。老三何有慧成绩中不溜的,考虑着上中专,学一门技术。   两家叙着家常,气氛很融洽。   曹玉英对小苗格外客气,拉着手说:“小苗,闲了就过来,阿姨给你改善生活……”   “嗯。”田小苗点点头,敷衍了几句。   坐了一会儿,田大旺一家就告辞了。   出了校门,孙梅英感叹道:“看来,在哪儿呆着都比机关好……”   “是啊,老何看着轻松多了……”   其实,田大旺看到的只是表面。   大学里知识分子很多,问题也不少。虽然划了职称(包括教授、副教授、讲师、助教),可竞争很激烈。还有就是思想教育,老何是专门做这项工作的,不少费力。   要说,国家对高级知识分子很照顾。   赶在困难时期,吃着特供的肉、蛋、饼干、植物油等,由市里统一供应。市面上调拨困难,可高级知识分子有保障,比干部的待遇都高。 第115章 .调整   *   转眼入了冬。   沪上还不到最冷的时候,穿着毛衣和外套就行。孙梅英把旧毛衣拆了,给小苗织了一件高领毛衣,米黄色,暖暖的。   田小苗很喜欢,配上灰方格外套,衬得人很雅致。   她在镜子跟前照过来,照过去,臭美得不得了。孙梅英见了,就笑道:“欧呦,小苗长成大姑娘了!”   “娘……”田小苗有点不好意思。   她真得长大了,发育得很好,显得亭亭玉立。   孙梅英忙完了小苗的,就开始忙冬子和梅子的。   “到了月底,冬子就要过生日了……”   每年这个时候,孙梅英都要准备点啥,毛衣、毛裤或者外套、裤子什么的。可今年棉布和毛线都很紧张,定量减了三分之一,即便省着也凑不够。   孙梅英考虑了一下,就做几件小东西吧。   她找出旧毛线,织了四双毛袜子,又做了四对鞋垫子。冬子的鞋码比着大旺的,梅子的鞋码比着小苗的。做好了,就打成包裹邮寄过去。   田小苗照例准备贺卡。   心说,精神第一,物质第二。   今年的贺卡主题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就参照“三人组”努力学习的样子好了。   田小苗画完了,在小人身上标注了一下:冬子、梅子、小苗。她的手法越来越熟练了,一看就是小苗的风格。   *   赶在生日前,冬子和梅子收到了礼物。   俩人互相瞅瞅,很欢喜。   梅子想念孙姑姑了,就问:“爹,放寒假咱们回沪上吗?”   “梅子,等困难时期过去了……”   “好吧。”梅子叹了口气。   她念高中后,功课很紧张,一点空闲都没有,只有假期才能出门。   冬子也想孙姑姑了,却不好意思开口。   他十七岁了,是个大小伙子了,感情不能外露。这是父亲教导的,说不能毛毛躁躁的,沉稳才能干大事。   冬子把贺卡收起来,藏在铁盒子里,锁在抽屉里,省得小梅翻腾。   小梅快三岁了,懵懵懂懂的,对啥都好奇。   她看到哥哥和姐姐的毛袜子,就抓住不放。   “妈妈,我也要……”   “小梅,快松手,这是大娃娃穿的……”   苏红霞哄着,可小梅抓着不肯松开。   哥哥姐姐都有,为啥她没有?   苏红霞一把夺过来,还给冬子和梅子。   小梅扁扁嘴,想哭。   柳进原赶紧把小梅抱起来,说:“小梅,你有蝴蝶结,姐姐没有,那把你的蝴蝶结分给姐姐,好不好啊?”   “不好,姐姐是大娃娃……”小梅摇摇头。   言外之意,大娃娃不能要小娃娃的东西。   “哦,那小梅是小娃娃,干嘛要大娃娃的东西?”   “介个……”小梅被问住了。   她睁着大眼睛,瞅瞅爸爸又瞅瞅妈妈。   柳进原绷不住笑了,说:“小梅真有意思……”   “进原,不能惯着小梅……”   苏红霞有点犯愁。小梅对啥都好奇,抓住就不放。家里数她小,都让着她,渐渐养成了霸道的性子。   “好,那就严格要求……”   柳进原嘴上说着,可心里严格不起来。   不管是对梅子还是小梅,总是很宽和,连句严厉的话都说不出来。苏红霞的耐性没那么好,急了就采取武力手段,弄得小梅经常告状:“爸爸,妈妈打我……”   孩子的教育是个大问题。   柳进原想引导一下,就跟小梅坐在沙发上。   “小梅,爸爸给你讲个故事,叫孔融让梨……”   小梅听着,似懂非懂,注意力被转移了。   “爸爸,我要吃梨子……”   小梅张着小手,嗷嗷着。   可大冬天的哪有梨子啊?苏红霞白了柳进原一眼。   柳进原呵呵一笑,这难不倒他。   他拿起彩色蜡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鸭梨,冲着小梅晃了晃。   “小梅,来,吃梨子!”   小梅瞅着大鸭梨,黄澄澄的,上去就是一口。   苏红霞赶紧把纸夺过来。不然,这娃娃真能咬下去。   有了小梅,家里很欢乐。   可柳进原陪着娃娃们的时间不多。   他在军区搞军事理论研究,担着军事学院的课程,还要定期观摩座谈,参加各种会议。现在讲政治、讲思想,除了专业知识,思想领域也要提高。   他觉得这样挺好。部队不但要有装备、有技战术,还要有思想、有灵魂。   *   “元旦”过后,新的一年开始了。   这是一年里最寒冷的时节。   靠山村,家家户户都烧了热炕,猫在被窝里不想出门。这会儿,地里没啥活儿,可积肥不能停,要想有个好收成,一定要上农家肥,把地好好地养一养。   田秋山带着社员们一边积肥,一边组织学习。   上面要求“纠五风”,大办农业,大办粮仓。像田秋山这样的大队干部,当初顶住了压力,没有胡来。社员们看得明白,提了一些意见就通过了。   还有社员提出:“咱不办食堂了,把口粮分了吧!”   田秋山也想分来着,可他没那个胆子。政策松了,并不代表可以任意行事。公社干部挨批,是因为瞎指挥、搞浮夸,跟办食堂没有关系。   这个冬天,不是开会就是学习。   打去年开始推广拼音标注,只要学会了汉语拼音,学习生字就无师自通,既能解决“扫盲”回升问题,又能增加识字数量。(注1)   小学校里很热闹,男女老少都在学文化。   田老汉也参加了,跟人家一起张着大嘴学拼音。袁氏不想动弹,裹着被子闭目养神。可看到田老汉学了拼音,就能认字,也激发了斗志。不为别的,就为了读大旺的来信。   冬天本来很难熬,可这一忙乎过得特别快。   到了“春节”前,田大旺汇来了一笔钱,说买点吃的,准备过年。   田老汉和袁氏搭乘驴车,去镇子上逛了逛。   卖东西的、换东西的不少,有穿的,有用的,就是价钱高。他们转了一大圈,也没舍得出手。看到有换粉条的,才咬咬牙拿出钱来,买了一大捆。这是红薯粉条,可以熬菜粥,可扛事了。   田老汉和袁氏没吃食堂,自个儿做饭,相对宽裕一些。   赶着过年,让许凤莲和吕秀蓉过来,一家拿了一把粉条,说包素饺子,让娃娃们解解馋。   村办食堂也弄了一点粮食,搀着干菜,蒸了几大笼杂面馒头。除夕那天,按照人头,大人三个,娃娃两个,每家派个代表打回去,算是过年的福利。   农村日子紧巴巴的,城里也不宽裕。   副食品是见不着的,孙梅英把存货清了清,好歹包了一顿素饺子。柳进军送过来半只鸭子,说是部队上发的,总算见了一点荤腥。   “春节”就这么过去了。   天稍稍暖和了,好消息也随之传来。   县里传达了指示,公共食堂办还是不办,社员们讨论决定。田秋山在会上一说,社员们激动起来,纷纷嚷着:“田支书,赶紧把口粮分了,咱回家吃!”   田秋山大手一挥,食堂解散了。   社会员领了口粮,欢天喜地,干劲更足了。   这时候,野菜冒出来了。家家户户都下地挖野菜,跟粗粮搭配着,上锅蒸着吃,或者贴菜饼子。   田老汉写了信,让大旺不要挂念。   田大旺看着信,稍感心安。   小苗说:“熬过春荒,就再也不会缺粮了……”   这个预测,让人心里踏实。   这是因为国家调整了经济政策,缩小基建规模,精简职工,保证农村青壮劳动力,大力发展农业。农村工作也改进了,出台了一系列政策,还揪出了一些典型,有官僚主义,有瞎指挥,还有贪污的。报纸登载,说公共食堂揪出了几个蛀虫,严重的还判了刑。   这么一来,农业生产得到了恢复。   这是个经验教训,无论何时粮食生产都是重中之重。从此以后,不管是风调雨顺还是灾害天气,再也未发生过粮食危机。   这跟农业上的投入分不开。   田小苗记得一组数据,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期,依靠集体力量,农田水利设施大发展,一共建成了八万多座水库,池塘、水坝、排水渠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红利造福子孙后代,从七十年代吃到了二十一世纪,吃了整整四十年。   而包产到户后,大集体消失了,没人再去维护修理了。有一些水渠废弃了,长满了茅草,有些还在继续使用。直到因为地震、防洪出现问题,才意识到这笔宝贵财富。   当然,这都是后话。   现在是建设年代,无数人正为之奋斗。   *   寒假期间,田小苗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她上大学后,房间一直保留着。学校有纪律,除了放寒暑假,不能随便离校。像她这样的本地学生不多,晚上要查寝室,除非请假。   小苗的房间朝阳,很暖和,就让五一和三子搬过去。孙梅英一开始不肯,可在小苗的坚持下,还是点了头。赶着放假,又把五一和三子挪出来,说给姐姐腾地方。   田小苗心说,娘真是偏向她,始终不肯接受她离家的现实。   这天,盛爱龄找到了田小苗家。   她穿着毛呢大衣,系着红围脖,很时尚的装扮。   “小苗,我后天就要走了……”   “爱龄……”   虽然在意料之中,可田小苗还是觉得突然。   盛爱龄说,她父亲一开始不同意,是姑妈说服了父亲,就跟上面打了申请。去年,外贸收入下滑了,需要进一步拓宽渠道,也需要可靠的人手,就安排了父亲过去。   临别之际,田小苗跟盛爱龄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道着珍重。   赶在开学前,盛爱龄一家去了港岛。   她说给小苗写信,留下了一个通信地址。   田小苗看着地址,不晓得能联系多久? 第116章 .考察   *   开学那天,正赶上“元宵节”。   这么困难,自然没有元宵供应。   粮店里有糯米粉,孙梅英早早买了几斤,自个儿动手包汤圆,把剩下的那点红糖全用上了。还给孙玉华送过去一袋,说尝尝味道,把凯凯和跃跃高兴得不得了。   这天上午,五一和三子去学校报到,领了课本,就赶回来吃汤圆。田小苗掌勺,下了一大锅汤圆,盛在小碗里,一家人热热乎乎地吃了一顿。   收拾好了,田小苗就挎着书包回了学校。   校门口贴着春联,挂着红灯笼,很喜庆。   路过报刊栏,看到红彤彤的游园会海报,有灯展、游戏、猜谜等活动。   这是留校的师生组织的。寒假短,外地的同学大都没回家,一个是节省路费,另一个是怕浪费口粮。学校也做了安排,食堂、图书馆、阅览室正常开放。   田小苗回到寝室,空无一人。   都去参加游园会了?   田小苗不喜欢热闹,想去图书馆,就揣着手出了门。   图书馆里静悄悄的,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   田小苗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她觉得有点冷,就缩着脖子,揣着手。心说,不如在寝室里呆着,可以钻到被窝里,暖烘烘的。   过了一会儿,江黎明夹着书本进来了。   他穿着毛呢短大衣,竖着领子,带着一股寒气。   他环视一圈,看到田小苗,就坐在了桌子对面。   田小苗埋头看书。   不晓得过了多久,才抬起头来。她看到了江黎明,就客气地点点头。江黎明很用功,经常碰面,不是上大课,就是在图书馆。   江黎明也点点头。   他是系学生会的,工作很忙。可他发现田小苗很少参加课外活动,大多在图书馆里呆着,也泡起了图书馆。虽然很少说话,可不知不觉有了默契。   *   新学期开始了,紧张而又忙碌。   班里的同学都参加了社团,只有田小苗游离在外。功课太多,她实在是抽不出空来。韩文溪和林恪静来动员,她摆摆手。   林恪静急了,就说:“田小苗,你咋这么不积极啊?”   “喔,等下学期闲了再说。”   田小苗对社团活动兴趣不大,很难投入进去。况且,聚在一起难免会谈论时事,她可不想说漏了嘴。   田小苗独来独往,尽可能地低调着。   心说,大学四年,恐怕很难交到朋友了。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这么淡定?就像看了《庄子》一下顿悟了。   一晃,过了十多天。   到了农历二月初六,田小苗迎来了十七岁生日。   她在家里提前过了,吃了一碗阳春面,是梅英同志亲手擀的,撒了一把香菜,绿茵茵的。   生日这天,就在校园里走了走。   寝室同学都是按阳历过生日,以为她是二月六号,她也没做解释,觉得安安静静地挺好。当然,她的生日有人记着,冬子寄来了一幅画,折叠成信签,夹在牛皮纸信封里。她没给同学看,小心地珍藏着。   想着冬子和梅子,田小苗心里暖暖的。   她一向淡定,唯有接触到儿时的朋友,才激动起来。   这天下午,田小苗照例去阶梯教室。   上西班牙语,人很多,坐得满满的。   田小苗在后排,撑着脑袋,记笔记。   这时,从后门进来了几位同志,穿着中山装,拿着记事本,像是来听课的。田小苗好奇地瞅瞅,觉得那位戴黑框眼镜的同志有点面熟。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认出了徐科长。   跟前几年相比,徐科长变化不大,一头乌发,留着三七分头,黑框眼镜一戴,看着很儒雅。   徐科长来做什么?难道有任务?   田小苗不敢乱动,就埋首听课。可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往那边溜一溜。   徐科长等人都在记笔记,全神贯注的样子。   可她这一溜,徐科长察觉到了,朝这边看过来。   田小苗赶紧扭过脸。   心说,自己变化很大,不会认出来的。   下课铃一响,那几位同志合上记事本,出了教室。   田小苗朝人家的背影望了望。心说,真是来学习的?可像徐科长那样的大忙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做某件事情。   正如田小苗猜测的,徐立方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陪着几位同志来选苗子,把相关的学籍档案都翻看了一遍,想再侧面了解一下,就进课堂观察。上面每年都来挑人,合适的人选会重点考察。这一回,系里推荐的都是积极分子,班干部,社团代表,政治上可靠,成绩也不错。   徐立方翻看着成绩单,一一核对。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个名字。   田小苗?   他记性很好,立马想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   心说,不会这么巧吧?   徐立方把田小苗的成绩调出来,各科都很优秀。最令他惊讶的是,除了英语之外,田小苗同学又加选了四门外语,每一门都拿了优。   这是个语言天才,徐立方把成绩单给其他同志看。几位同志眼前一亮,赶紧调出了田小苗的档案。   “父亲是革命干部,母亲是工人,家庭出身很可靠……”   徐立方也看到了田建国和孙梅英的名字。   心说,果然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那时就很聪明、很勇敢,长大了依然如此。   还有刚才暗里观察他的那个女同学,就是田小苗吧?虽然只是一瞥,可他目光敏锐,早就勾下了轮廓。跟照片一对比,正是同一个人。   徐立方征求系里同志的意见。   系里的同志说:“田小苗同学爱学习,但其他方面不太主动,喜欢独来独往的,不大爱说话,所以就没做推荐……”   几位同志交换了一下意见。   “这是一棵好苗子,性格很沉稳,除了年纪小了点,其他方面都不错,可以作为考察对象……”   选人的同志大笔一挥。   在田小苗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进入了外交部门的视野。   当然,这只是个开始。   考察归考察,能否入选还有待考验。这个过程很漫长,一遍一遍筛选,直到合格为止。   *   进入五月之后,天热了起来。   田野里一片绿色,能吃的东西多了,春荒终于熬过去了。   城里的粮油副食品供应也稍有缓解。   蔬菜轮番上市,食用油也能见到了,就是不好买,要排长队。孙梅英在粮店里工作,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只要来货了,就赶紧掏出副食品券购买。   家里的伙食有了改善。   赶着星期天,孙梅英一定要做一些好吃的,等着小苗回来。   “小苗,家里的存货都清了……”   “娘,不用攒了……”   田小苗心知,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以后,会一天一天好转的。   为了发展农业生产,解决粮食缺口问题,上面下了大力气。   先是压缩城市人口,三年内要减少两千万。接着精简机构,减少开支。对农业税也做了调整,减轻农民的负担。   据统计,1958年之前,城镇户籍人口九千九百多万,到了1960年底,增长到了一亿三千万,整整多出来四千万。打下的粮食,养活不了那么多城里人。而农村劳动力缺乏,又会进一步削弱农业生产。(注1)   针对这一问题,上面出台了精简办法。凡是1958年1月之后参加工作的,只要是来自农村的,一律返回家乡。(注2)   这是一刀切,不管是正式工,还是合同工。   田大顺和田大壮是1957年入职的,很幸运,不在精简之列。单位征求他们的意见,自然不愿意回去,就留在了镇子上。   袁氏喜滋滋的,说:“多亏了大旺,不然,就下放回老家了。”   回来容易,再想回去就难了。 第117章 .相见   *   转眼到了夏收时节。   靠山村一片忙碌。不管是大人还是娃娃都挥着镰刀,下地抢收麦子。   跟去年相比,干旱有所缓解,可病虫害很严重。这会儿,农业还不发达,农药什么的跟不上,庄稼受损不可避免。社员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就在田间地头燃起了一堆堆茅草,用烟熏、拍打等方式,缓解一下。   这是异常天气的后遗症。   旱灾过后,虫卵下在了地里。来年天气一暖和,就冒了出来。灾害都是持续的,可马上就要熬过去了。   忙了十多天,夏收结束了。   金灿灿的麦穗堆在场地上,一边暴晒着,一边脱粒。   跟去年比起来,收成稍微好一些。当然,跟往年没法比。报产量时,田秋山又往少里报了一些。他不想出风头,先紧着社员们的肚子来。   完了公粮,还有结余。   队里按照工分和人头数,给社员们分口粮。家家户户都分了麦子,欢天喜地的。这可是细粮啊,多长时间没见着了?   头茬麦香,自然要吃一顿好的。   队里有磨坊,套上驴子,拉上石碾子,就磨开了。   可磨了面,谁都不舍得蒸白面馒头,都是跟高粱面、玉米面掺着。还有的去野地里,捋了扫帚苗子,用面拌一拌,上锅一蒸,做成蒸菜。完了,加上盐,调个蒜汁,味道特别好。   田老汉和袁氏都不是壮劳力,麦子分得自然少。   可这就很满足了,他们手里有钱,想吃好的就去集市上买。现如今,集上热闹多了,啥都有卖的。不想跑腿儿,就让大壮给捎回来。   田大壮在供销社,常年赶着驴车收货、送货,东奔西跑。   他平日里顾不上回家,赶在夏收放麦假,才回来帮几天忙。   供销社有一个大院子,职工们都住在后院。一开始是自备干粮,凑在一起开伙。五八年那会儿,兴起了公社食堂,就跟着吃起来。粮食是从各村调拨的,算是公家的,伙食也比村办食堂好一些。   这也是社员们的口粮被压缩的原因之一。都弄到公社去了,养活了一大堆脱产的。   农业政策调整之后,除了农业税,公社不能随便从生产队调拨粮食、油料等物资。像他们这种没粮本的,得自个儿带粮食。好在挣了一份工资,不愁买不到吃的。   像田大壮这样半脱产的,镇子上有不少。   田大顺在加工厂,效益好的时候,几乎天天加班。赶在淡季,就三天两头放假。田大顺也没粮本,跟大壮一样自带干粮。镇子上有磨坊,是发电机带动的,比驴子拉磨快多了。   村里出去工作的,有二三十位。精简过后,大都回村务农了,只剩下七八个,田家兄弟就成了羡慕的对象。   许凤莲和吕秀蓉管着钱,舍不得花。   许凤莲家人口多,不得不精打细算。她考虑着分家,让娃娃们单过。不然,一大家子挤在一起,磕磕碰碰的,净磨嘴。   而吕秀蓉想着翻盖房子,给杠子娶媳妇儿。杠子参军一年多了,若是提不了干,早晚要回来。甭管安排在哪里,都得娶媳妇不是?   农村有了变化,朝好的方向发展着。   田大旺和孙梅英照例往老家汇钱。   田老汉这边一个月十五块,逢年过节再多汇一点。孙有良那边也是十五块,这是田大旺提议的,说一碗水端平。孙梅英自然乐意,还给家里写信,把大旺夸了一通。   田大旺去分局之后,升到了处级,工资也调了一级,一个月拿138块。孙梅英的工资也长到了四十五块,再加上一些补贴,能拿到五十多块。   田大旺一直想买块手表给梅英,可孙梅英舍不得,说:“手表那么贵,再等等”。这一等就是好几年,赶上困难时期,就更舍不得了。   “大旺,咱把钱都用在吃的上面……”   对田大旺和孙梅英来说,把娃娃们抚养长大,健健康康的,就是最大的幸福。   *   夏收过后,粮油供应进一步缓解。   市面上能见到鸡蛋了,排队才能买到。   粮店里专门发了鸡蛋票,定量供应。孙梅英家的粮本上有四口人,可以领两斤鸡蛋。她和大旺舍不得吃,都留给娃娃们。   可两斤鸡蛋,很快就吃光了。   为了改善生活,田大旺把目光投向了农村集贸市场。   沪上周边风调雨顺,收成还不错,农副产品也很丰富。按照现有的政策,供销社负责统购、统销,商业部门负责供应,可两家单位那里吃得下那么大的市场?社员们也想弄点零花钱,就把自家养的小鸡小鸭拿出来,农贸市场自然红火起来。   田大旺安排后勤科去一趟郊区,采购一些家禽、鸡蛋。价格虽然贵得多,可总比没有强吧?   学校食堂也改善了。   米饭打得多了,炒菜也能见到油花花了。   田小苗很开心。   困难虽然有,可终于挺过来了,一切都将恢复正常。   星期天回家,田小苗督促着一家人学习。   “爹,不能再偷懒了,争取今年把高中文凭拿下来!”   “娘,您也要加油啊,赶紧拿个毕业证!”   田大旺和孙梅英相互瞅瞅,直冒虚汗。   不是不努力,而是工作太忙给耽误了。再加上小苗上学走了,没人辅导,进度就拉下了。寒假里突击了一把,可小苗一开学,又落后了。   “小苗,爹跟你娘这就去补习……”   田大旺和孙梅英做了保证,要去夜校继续上课。   五一和三子也缩着脑袋。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姐姐正盯着呢。考得不好,是要罚站的。   这是田小苗想出来的办法。   在客厅一角,用粉笔画一个圆圈,犯错误了,就站在圈圈里,不准出来。时间到了,反省好了,才能恢复自由。   这个过程很枯燥,不准说话,不准笑,盯着墙壁,自我反省。五一和三子一开始满不在乎,可真要罚站了,才意识到自由的可贵。   *   日子一晃而过。   到了七月,一年一度的高考照常进行。   理科一共七门,连考三天。   何有才发挥得不错。   考试结束那天,他在校园里走了走,希望能碰到田小苗。可逛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影。他有些惆怅,期望一下落了空。可想着要报考复旦,跟小苗做校友,又开心起来。   这一年,他刻苦努力,跟小苗几乎没照过面。除了那次拜访,小苗没再来过家里,不晓得在忙啥?   田小苗在忙着学习。   五门功课要拿优秀,是要付出很大努力的。她绝大数时间,都在上课。偶尔闲下来,就躺在床上睡觉,想在外面碰到她,自然很难。   报了志愿,何有才放松下来。   他拿着父亲的证件,去图书馆借书。无意间看到田小苗,在那边看书。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打声招呼,又怕惊动了周围同学。   田小苗觉得有人。   她抬眼一看,是何有才,腼腆地站在那里。   田小苗合上书本,一甩头,示意何有才跟着。   到了外面,何有才兴奋地说:“田小苗,我报了复旦大学电子专业……”   “何有才,恭喜你啊!”   田小苗为何有才感到高兴。小时候那么贪玩、馋嘴,长大了还挺努力的。   何有才红着脸,挠了挠头。   “呃,不晓得能不能录取上?我爹说要凭自己的本事,考多少分上多少分的学校,一点情面都不讲……”   “何有才,不用担心,只要挂上线,一定会被录取的。”   田小苗鼓着劲儿。   何伯伯不徇私情,可他担着书记,没人敢随便刷下来。   何有才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了。   从那天开始,他天天来图书馆,碰到田小苗的几率很大。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在图书馆复习效率最高。   田小苗学习很努力,自然有收获。   期末考试,她在年级里排名第三。   不是不想拿第一,而是觉得第一太显眼了,就稍微马虎了一下,让专业课看起来名列前茅就好。她选的第二外语并未列入,如果加上那四门,不管怎么马虎都是第一。   放学典礼上,田小苗跟韩文溪坐在一起。   韩文溪咬咬耳朵:“秋季开学后,要评奖学金……”   “什么?”田小苗瞪大了眼睛。   她这才晓得前十名能评奖学金,一等奖十五元,二等奖十元,三等奖五元。   可一等奖只有一个名额,让她给马虎掉了。   田小苗暗暗后悔。   早知道就拿下了,那样就多了五块钱,能买好几版邮票呢。   集邮的爱好,田小苗一直保留着。   她攒了两大本了,还正儿八经地买了集邮册、镊子和放大镜,像后世那些专业人员一样,一边欣赏着票面设计,一边盘算着珍藏到后世,能值多少钱?   只要跟有钱有关的,田小苗都很提劲儿。   这跟童年时代的经历有关。当年,为了筹措路费,把头发辫子都卖了。   *   暑假期间,提倡勤工俭学。   外贸局、编辑部、出版社都来联系,请外语系的学生过去翻译,誊稿子,做校对。田小苗也报了名,这是有报酬的,不干白不干。   放暑假了,外地的同学大都回家了。   田小苗很轻松地去了外文出版社。这家单位离家很近,走路过去就行。   夏天很热,田小苗穿着白短袖衬衣,蓝布裙子,扎了两个小揪揪,显得很稚气。她在家里吃得滋润,气色恢复了,脸也鼓起来了。   这天中午,田小苗提着花布袋,下班回家。   她沿着林荫大道走着,裙摆随风飘动。   快到家属院了,田小苗看到一个高个子青年站在树下,细细条条的。他穿着白短袖衬衣,草绿色军裤,头发被风吹起,朝这边望着。   田小苗先是一愣,随后认了出来。   “冬子!”田小苗摆摆手,心跳加速。   冬子回来了,那梅子呢?   正想着,就看到梅子从树后钻出来,冲着小苗挥着手。她也穿着白短袖衬衣,蓝布裙子,两条麻花辫盘在了头顶上。 第118章 .欢聚   *   田小苗加快了步伐,大声喊着:“梅子!”   梅子也跑过去,张开了双臂。   田小苗和梅子拥抱在一起,像小时候那样又蹦又跳。   柳冬生看着,心咚咚直跳。   他努力克制着,想表现得沉稳一些。可眼里的热切,无法抑制地透了出来。盼了那么久,终于见面了。小苗好像又长高了,跟记忆中有些不同。   田小苗和梅子松开了,才冲着冬子咧咧嘴。   “冬子,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一会儿,姑姑说你要下班了,就过来接一下……”   柳冬生嗓音低沉,不像过去那么清亮。   田小苗抿嘴一笑。   冬子变声了,长成大人了,腼腆了不少。   这一笑,让柳冬生红了脸。可他皮肤晒黑了,一点都看不出来。   田小苗仰着脸,瞅瞅冬子,又高又瘦。   “冬子,你现在一米八几?”   “一米八三……”   柳冬生尽可能地保持镇定,可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见冬子这么紧张,田小苗不敢再多问,就拉着梅子的手,说:“走,回家去!”   田小苗领着二人进了家属院。   走在半道上,五一和三子跑过来接人,喊着:“哥哥姐姐快回去,开饭了!”   五一和三子很兴奋,不停地瞅着冬子哥哥,屁颠屁颠的。   柳冬生干脆拉着两个娃娃,一左一右。   一行五人进了楼栋。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儿。   孙梅英正在厨房里忙碌,田大旺打下手。   “冬子,梅子快坐下……”   田小苗招呼着,倒了三杯凉白开,摆在茶几上。柳冬生坐下来,三口两口喝了下去。他和梅子放暑假了,赶上父亲来沪上开会,就随着过来。   说了几句话,梅子想看小苗的邮票。   田小苗把集邮册拿出来,小心打开来。梅子拿着放大镜,一张一张地看着。   五一和三子也凑过来,想摸一摸。   田小苗反应很快,一把捉住。   “五一,三子,不准动手!”   两个娃娃呲牙一笑,把手缩了回去。   这是姐姐的宝贝,锁在抽屉里,轻易不给人看。   小苗还是这么厉害,柳冬生绷不住笑了。   这才是记忆中的样子,把两个弟弟管得服服帖帖。   饭做好了,摆在了桌上。   一锅大米饭,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雪里红拌黄豆,还有一碟豆腐乳,外加一个紫菜虾皮汤,滴了油花儿,撒了一把香菜,绿茵茵的。   五一和三子使劲儿闻着,咽着哈喇子。   姐姐说,这是分子运动,只要闻到肚子里,就占了大便宜。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来。   孙梅英晓得冬子饭量大,特地拿了大碗,盛了满满一碗。   “冬子,多吃点,看你瘦嘎嘎的,像个电线杆子……”   “梅子也要加油,长胖一点……”   孙梅英怕冬子和梅子客气,就把鸡蛋拨到二人碗里。   “姑姑,您也吃……”   梅子客气了两句,就埋头吃了起来。   柳冬生也扶着碗,大口大口地吃着。   搁在以往,这样的饭菜很普通。可赶在困难时期,这是顶顶好的。   市面上供应紧张,这些鸡蛋、黄豆都是从郊区买的。   田大旺派人开车过去,按照市场价采购了一卡车,比平价供应的要贵两倍多。这一回没当福利发放,得扣钱。可职工们都很踊跃,一卡车东西很快就分光了,单位里只出了运输费和油钱,补贴了一下。   这么做有点儿冒险,可还是有单位操作。不敢大张旗鼓的,就想了不少办法。   尤其是商业局,调拨了手表、自行车等紧俏物资,跑到全国各地换东西。按照目前的物价政策,市面上分为平价供应和议价供应两种,调到外地去的,都是高价的,要贵两三倍,可依然不愁销路。拉回来的都是吃的,除了供应市场,内部职工也跟着沾沾光。   吃罢饭,孙梅英打开了一罐饼干。   “来,一人一块,发个饷……”   这是冬子和梅子带来的,说是部队上发的。   娃娃们吃着饼干,很开心,午觉也不睡了。   孙梅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五一和三子揪到了床上,说:“闭着眼,不准说话。”   五一和三子闭上眼睛。可孙梅英一走,又睁开了。   田小苗过来哄着:“五一,三子,都好好睡觉,下午让冬子哥哥给你们画画,一人画一张,贴在墙上……”   五一和三子一听,老实多了,就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正热闹着,柳进原驱车赶来了。   他趁着午休,过来探望。跟几年前相比,他几乎没什么变化,穿着白衬衣,扎着皮带,腿长长的,很精神。   “柳伯伯!”田小苗蹦起来,欢快地喊着。   “呦,小苗也长大了,走在街上都快认不出来了!”柳进原呵呵笑道。   “柳大哥,快坐下。”   孙梅英热情地招呼着,递过来一把芭蕉扇。   田大旺赶紧倒了一杯凉白开,摆在茶几上。柳进原摇着扇子,说着话儿。孙梅英和田大旺陪在一旁,咧着嘴直笑。   五一和三子也溜过来了,跟小苗挤在小板凳上。   “柳大哥,这趟回来多住几天……”   “好。”   柳进原要在沪上呆一个星期。他住在军分区招待所,想让冬子和梅子也过去。   孙梅英赶紧说:“柳大哥,让冬子和梅子住这边……”   “大妹子,冬子个子高,太占地方……”   柳进原开着玩笑,怕给梅英和大旺添麻烦。   “柳大哥,娃娃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一起说说话,热闹……”   “好,那就住下吧。”   柳进原也不客气。两家的关系在那里摆着,亲亲热热的,跟一家人似的。   孙梅英做了安排。   梅子和小苗住一起,冬子跟五一睡高低铺,三子又盘踞在了沙发上。   田小苗注意到冬子跟柳伯伯,一举一动,都有几分相似。   心说,不愧为父子俩啊。   柳进原还要开会,坐了半个钟头就走了。   一行人送到了大门口。   吉普车在外面等着,柳进原挥了挥手,就上了车。   三人组又聚在了一起。   热热闹闹的,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五一和三子说啥也不睡了,凑过来,让冬子哥哥画画。柳冬生拿起蜡笔,三下两下,画了两幅漫画,还上了颜色。   “五一,这是你的……”   “三子,这是你的……”   五一和三子捧着画,咧着小嘴,笑得眉眼弯弯。   到了下午,田小苗去了一趟出版社。   她把样稿拿回来了,在家里翻译,就不用来回跑了。   “小苗,你可真厉害啊!”   梅子佩服得不得了,田小苗得意地笑了笑。   柳冬生也赶紧掏出课本,温习功课。   开学后,他就升到高三了,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   第二天,田小苗带着冬子和梅子去学校参观。   这是沪上最好的学校,建筑很有特色。   三个人走在校园里,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很荫凉。   “喂,还记得何有才吗?他考上复旦了……”   田小苗想起了何有才,就说了几句。   柳冬生听着,一阵紧张。   那个馋嘴的家伙考上复旦了?真是出乎意料。   梅子也无法想象。   在她的印象里,何有才除了甩扑克、打面包,没啥特长。   说曹操,曹操就到。   何有才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大声喊着:“田小苗!”   他看到柳冬生。猛一下没认出来。   田小苗一介绍,何有才哈哈笑道:“冬子,你长这么高了?”   柳冬生也很惊讶。   这是何有才?个子一下蹿起来了,变化可真大啊!   四个人说起了小时候,一起打扑克,玩游戏。   那时可真痛快啊,无忧无虑。   何有才说得兴起,一拍胸脯。   “走,去我们家喝汽水儿!”   三人组一听,来了兴趣。   “喂,你们家从哪儿弄的汽水?”   “喔,我自个儿调配的……”   “你自个儿配的?”   三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工艺倒不复杂,可原材料不好找。   “这个简单,烧一锅开水,冷凉了,柠檬酸、香精、食用色素一调,就好了……”   何有才得意地笑了笑。   原来,何有才的妈妈,也就是曹玉英所在的街道开了一家汽水厂,专门卖汽水。何有才就弄了一点原料,自己捣鼓起来。   搁在后世,这不算什么。可搁在这会儿,的确很稀罕。   田小苗不想去何有才家,就说:“何有才,我们在门口等着,你装一壶出来……”   “好。”   何有才乐颠颠跑进去。   不一会儿,就挎着两只军用水壶出来了,带子上还挂着两个搪瓷缸子。   四个人找了一个荫凉地方,坐下来。   “来来,一人一缸子。”   何有才倒了汽水,递给田小苗和梅子。   他跟冬子,就着壶盖子喝起来。   酸酸的,喝下去肚子里直冒泡儿,的确很好喝。   两壶汽水下去,四个人忙着找厕所。   回来后,何有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   他打开来,里面是三个小纸包。   “田小苗,这个你拿回来,调汽水喝……”   “好。”田小苗很高兴。   何有才交待了配方,特别叮嘱道:“一样只能放一点,这个看着少,能用好长时间……”   田小苗揣着纸包,就像揣着一个宝。   五一和三子最馋汽水,见了就走不动,这一下能喝一个暑期。   不知不觉,太阳快落山了。   三人组挥了挥手,跟何有才说再见。正在这时,从家属区过来了一位女同志,盘着辫子,穿着蓝色长裙,提着手袋。   “白老师?”田小苗一下就认出来了。   柳冬生和梅子也认出了白素雅。   这些年,白素雅变化不大,还是那么清丽可人。对小苗、冬子和梅子,她已经没印象了。唯一认得的就是何有才。   何有才上前打了招呼。   “白老师好!”   白素雅微微一笑。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柳冬生,心里一动。   “何有才,这位同学是?”   “白老师,他是柳冬生,在老学校呆过……”   柳冬生?白素雅一下子想起来了。   那是冬子和梅子。   她有点激动,可随即掩饰住了。   “白老师好!”三个人过来打招呼。   白素雅点点头,一脸平静。   可她的内心起了波澜。   乔营长转业后,进了高校,担着保卫处长,负责学校的治安等工作。她也随着调到了附属中学,担着教务主任。   她跟乔营长有了两个孩子,生活得很幸福。   那些过往,早已经淡忘了。   那时很年轻,才会写那么多诗歌。结婚后,那些热情被柴米油盐一点一点磨去了。这些年心静如水,只是看到跟柳进原相关的,心跳还会加速。谁没有个青春岁月,少女情怀?只是,梦幻归梦幻,生活终究是生活。   白素雅所想,几个娃娃并不晓得。   当她走远了,何有才把白老师的近况一说。   田小苗很感慨。   她想起了初见白素雅时,她跟冬子、梅子还是个小娃娃。当他们长大了,年轻的白□□也三十三岁了,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第119章 成长   *   冬子和梅子在沪上呆一个星期。   除了温习功课,就是出去逛逛。   这天,三人组去部队大院。五一和三子挎上小水壶,也要跟着,说找凯凯、跃跃玩。   “五一,三子,扯着手,不能松开!”   田小苗发了话,柳冬生干脆一手拉着一个,当起了保护人。   一行人搭乘公交车,浩浩荡荡的。   到了大门口,柳进军带着凯凯和跃跃,正等着。   见了五人组,哈哈笑道:“欧呦,大部队来了!”   凯凯和跃跃奔上去,跟五一、三子说话。五一的脖子上挂着小哨子,挺胸凹肚,像个领头的。   柳进军童心大发,就咳咳两声。   “田朝阳同学,本营长命令你带着第一小组,向家属区进发!”   “是,保证完成任务!”   五一两脚一并,小手一举,打了个立正。   随后,哨子“哔哔”一吹,发起了号令。   “第一小组列队集合!”   话音刚落,凯凯、三子、跃跃从高到低排成一队。报了数,五一站在队头,甩着小手,开始踏步踏,还大声喊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跃跃年龄最小,却是训练有素,小手甩得可有劲了。   田小苗和梅子看着,咯咯直笑。   这是过去常玩的游戏,不管干啥都列队集合。报完数后,就甩着小手,排着队统一行动。她们长大了,轮到小一辈了。   柳冬生也绷不住笑了。   那时,他跟小苗、梅子在大院里到处跑,弹珠子、丢沙包、看电影,连家都顾不上回。   一行人到了家属区。   柳进军一家刚搬出套间,换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宽敞了不少。   孙玉华在医院,还没回来。   柳进军要去值班,就指了指厨房说:“冬子,梅子,,中午想吃啥,自己看着办,权力下放给你们了……”   柳进军一走,柳冬生扎开架子准备做饭。   “梅子,你去淘米……”   “小苗,你来择菜……”   三人组像模像样地做起了饭。他们都是锻炼过的,家长们不在家,都是自个儿做饭吃。   一通忙乎,焖了一锅大米饭。   又炒了一个青菜,拍了一个黄瓜,调了一个西红柿,烧了一个紫菜虾皮汤。   蔬菜都是部队上种的,从郊区运来的。为了改善生活,开垦了不少荒地,几年下来已成了规模。赶着新兵入伍,先在后勤上锻炼一下,学会种菜、养猪、做饭,再干别的。这也成了部队上的光荣传统,一下延续了几十年。   田小苗瞅瞅冬子。心说,若是军校毕业,不会再去种菜了吧?   *   中午吃罢饭,柳进军领着娃娃们去军区招待所。   跟柳进原打了照面,就挥了挥手,说:“冬子,你们几个自由活动……”   一行人在院里转了转。   办公楼、俱乐部、商店,还有托儿所。   栅栏依旧围着,有很多小娃娃在里面扑腾。   田小苗扶着木栅栏,想起了过去。她常来接五一和三子,忙得就像个小妈妈。   柳冬生也想起了小时候,跟小苗、梅子在一起。   一晃,他们都长大了。   梅子提议,去“老家”那边看一看。   几个人回到家属区,来到了那栋小楼前。   仰着脸,向上看。   阳台上晒着衣裳,摆着花盆。   这曾经是他们的家,梦里常常回到这里,始终都忘不了。   招待所那边,柳进原关起门来,跟进军说话。   “进军,精简才开始,要有个思想准备……”   “大哥,我不想转业……”   “能留下来最好,一切要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赶着困难,部队也做了精简。   近几年内,军队总人数不再增加。机关单位是精简的重点,行政人员要缩减三分之一。柳进军担着警卫营营长,虽然不在精简之列,可他今年三十五岁了,也将面临着转业。   这是大环境使然,为了支援地方建设,国防费用做了适当压缩,国防工业也做了调整。除了几个重点项目,国防工业战线都缩短了。   柳进原看着地图,凝视着西北方面。   在那片荒漠里,基建正在秘密展开。   再困难也要搞出导.弹、原子.弹。上面下了决心,加强原子能工业建设,争取在三到五年内实现突破。这是国防尖端科技,勒紧裤腰带也要搞下去。   要想获得和平,手里就要有利器。   跟强盗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唯有让对方恐惧才不敢轻举妄动,才能守卫和平。   *   一个星期转瞬即逝。   会议一结束,柳进原带着冬子和梅子回了金陵城。   马上就要开学了,心得收起来。   人一走,田小苗很不习惯。   她发现自己不是不爱热闹,而是要看跟谁在一起。长大了,就很难再投入感情了。这也是她在学校埋首学习,不热衷社交的原因之一。   沉闷了几天,就开学了。   田小苗又返回了学校。   她拿了二等奖学金,很多人注意到了她。   有社团邀请田小苗参加讲座,可她还是婉拒了,想把精力搁在课业上。高校学术气氛很浓,政治气氛也有,论坛什么的她不想涉入,年轻太过热血,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   有同学给田小苗起了个外号“书呆子”。   田小苗咧咧嘴,不放在心上。她有她的目标,建设国家的方式有很多种,多学几门外语总能派上用场的。   “六一届”新生报到,何有才去了电子系。他离家很近,可还是乐颠颠地搬进了宿舍。不在父母的眼皮子底子晃悠,就像得了解放。   柳冬生升到了高三,课业很重,就把写信的任务交给了梅子。   梅子上高二,选了文科。   这是小苗的建议,说:“选科很重要,不能随大流,要根据自身的特点……”   梅子觉得自己理科成绩一般,不如努努力,往文科方向发展。柳进原也赞同,部队有保送名额,梅子成绩好,就有保送的希望。   这时候,秋收开始了。   靠山村,家家户户忙着收秋。   红彤彤的高粱,金灿灿的玉米,堆满了场地。   核算了公粮,还有不少结余。   社员们领了粮食,蒸了香喷喷的高粱米饭。好长时间没这么敞开肚子吃了,粮食问题终于缓解了。   田老汉给大旺写信,喜滋滋地报了喜。   田大旺也深有感触。   市面上供应多了,蔬菜、食用油都能买到。虽然还是排队,可货架上能见到东西了。日用品也充足了,肥皂、香皂、毛巾之类的,不再稀缺。   不光是靠山村,全国农业都有好转。   农村青壮劳动力多了,开垦了荒地,种上了秋庄稼,粮食产量一下提升上去了。随着水电站发挥效力,一批电力灌溉区建成了,种植水稻、蔬菜、棉花等,成了著名的商品粮基地。   困难即将过去,可教训是惨痛的。   不论到了何时,农业都是基础,是重中之重。   *   吃饱了肚子,体育锻炼也恢复了。   田小苗开始跑步。   她沿着操场,一边跑,一边思考。   这一年很艰难,工业、农业都做了重大调整。基建规模大幅度压缩,除了一些重点项目都暂停了。为了缓解物资供应紧张,重工业压缩了幅度,轻工业建设加强了。到了年底,工农业总产值下降了三成左右,只有粮食稍有增长。   这个数据很惊人,是多种原因造成的。   连续三年的灾害天气,使农业受损严重。工业发展不均衡,重工业发展过快,占比较大,对人力、资源消耗过多,又进一步加剧了紧张状况。还有一些外部因素,比如,苏联单方面撕毁合同,二百多个项目下马,对工业影响很大,也造成了极大浪费。   可不管怎样,困难终于过去了。   国家还很年轻,正在不断进步,不断成长。 第120章 .奋进   *   每到年底,柳冬生都很期待。   十二月三十号,是柳冬生十八岁生日。   他照例收到了一封贺卡。   贺卡上是三个娃娃坐在山坡上,看着太阳冉冉升起。随着贺卡而来的,还有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灰色圆领毛衣。这是孙姑姑拆了旧毛线,比着他的身高尺码织的,略微宽松一点,穿着很舒服。   柳冬生照着镜子,掩饰不住的笑意。   梅子伸头瞅瞅,夸道:“孙姑姑的手真巧啊!”   梅子也有一件高领毛衣,红色和白色交织着,看着很活泼。小梅眼热,揪着毛衣不松手:“妈妈,我也要穿花毛衣!”   “小梅……”苏红霞有些惭愧。   她的心思都在工作上,对针线活儿是一窍不通。小梅的衣裳都是母亲找裁缝做的,她连针都没摸过,更别提织毛衣了。梅英姐给小梅织过毛衣,可小梅长高了,就穿不上了。   柳进原笑道:“小梅,爸爸给你织毛坎儿……”   不晓得触动了哪根神经,柳进原尝试着学编织,就把小梅的毛衣拆了,想织件毛坎。可这是个技术活儿,一时半会的还未成功,那半成品也不敢拿出来,怕娃娃们笑话。   其实,梅子早发现了,还拿给冬子看。   柳冬生佩服得五体投地。像父亲这样“文武双全”的,真不多见。   对柳进原,柳冬生打小就很崇拜。   生日这天,他跟着柳进原去了军事学院。   在展览室,柳进原指着一排锦旗,说:“这是学院获得的表彰,自打创建以来,为部队培养了众多高级军事人才,这是学院的办学宗旨,将继续发扬光大……”   柳冬生听着,两眼放光。   他希望能考上军校,并一直做着准备。   刻苦学习、锻炼身体、磨炼意志,一样都不少。   *   第二天,是跨年之夜。   高校举办了新年文艺汇演,各个系都出了节目。   轮到外语系时,林恪静和江黎明等人挎着手风琴登上舞台,一口气演奏了三支苏联歌曲,气氛很热烈。   田小苗照例当观众。   她仰着脖子,盯着舞台,可思绪飘向了远方。再过两个月,她也满十八岁了,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青年。   在紧张忙碌中,迎来了一九六二年。   新年伊始,有很多工作要做。   上面召开了七千人大会,总结经验教训,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接着,对公社核算做了改进,进一步明确生产队作为基本核算单位,30年不变,提高广大农民开展集体生产的积极性。(注1)   政策下发后,田秋山很激动。   以前怕有变化,这一下吃了定心丸。他召集社员们开大会,嗓门抬得老高,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社员同志们,以后不搞平均主义了,不吃大锅饭了,自家生产小队搞得好,就能多打粮食,多分红……”   社员们交头接耳,也很兴奋。   为了种好责任田,想了不少法子。犁具要换新式的,犁得快,效率高。水浇地要扩大,这样才能保证收成。还有家庭副业也要搞起来,养猪、养鸡、养鸭,公家统一收购,自家也能改善生活,还能拿到集市上销售,换几个零花钱。   农村干劲十足,自然有收获。   到了夏收时节,夏粮喜获丰收。   一个是精耕细作的结果,一个是老天爷开眼,风调雨顺。   多打了粮食,就能多分口粮。   完了公粮之后,田老汉家分了二百多斤小麦。这可是头一回啊,他跟袁氏算半个劳动力,能分到麦子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回,家家户户都蒸了白面馒头。先尝尝味道,以后再省着点,能吃到来年夏收,正好接上气儿。   夏播过后,稍有空闲。   农村干部开始了轮训。一个是对政策的领会,不能跑偏了。另一个是提高农业生产水平。   “怎么种地,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学问大着呢!”   灌溉、种子、化肥、农药等等,农业技术专家讲得头头是道。   在边疆地区开垦荒地,搞机械化大农场。培育良种提高亩产,推广玉米、红薯等高产作物,还有农药、化肥也开始使用。   一切都是围绕着粮食展开的。   山区机械化程度低,就从水浇地上下功夫,多灌溉农田,就能多收粮食。   田小苗看着报纸,思考着。   在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集中力量才能办大事。八十年代搞农村承包责任制,是建立在完善的农田水利设施的基础上,靠着良种、化肥、农药,还有机井、水电、灌溉等,才发挥出了效力。   没有这些,单产提高无从谈起。   而农田水利设施建设、种子培育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而是靠着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多年的艰苦努力,是几代人咬紧牙关创造出来的。   集中力量办大事,也唯有集体才能做到。   没有什么“一包.就灵”的奇迹。   看看周边邻国,六十年代水稻亩产三四百斤,二十一世纪了还是老样子。这就是差距,从未有过创新,也从未有过农业改造,就像时光停滞了,停留在了落后的农耕年代。   围绕着农业,国家做了很多安排。   按照原定计划,城镇人口要继续减少,上半年减了700万人,下半年要减少450万人。机关单位也在精简,该合并的合并,该裁撤的裁撤,计划精简94万人。(注2)   这个力度非常大,进一步减轻了农村压力,也缓解了城市粮食供应紧张问题。   而减少的城镇人口,大部分回了农村。   国家给了补贴和安家费,从此靠种地养活自己、养活家庭。有无奈,也有怨言。可为了长远发展,不得不为之。   *   到了七月,一年一度的高考开始了。   跟去年不同,今年高校进行了合并,大、中专院校减少了一半,招生规模也大幅度缩减,竞争压力很大。   好在柳冬生足够优秀,军事院校提前选拔,就被挑中了。体检合格、政审合格,只要文化课过关,就能被录取。   一连考了三天。   柳冬生下了考场,很有把握。   按照他预估的分数,即便不上军校,也能被其他院校录取。可他的理想是当一名军人,就像父亲那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报完了志愿,柳冬生给田小苗写了一封信。   他想跟小苗分享这一切。   田小苗收到信,正赶上期末考试。   她对柳冬生一点都不担心,铁定能被录取,就是不晓得是什么院校、什么专业?初选是保密的,就连本人都不晓得。她很好奇,可想着部队上的纪律,只能在心里猜测一二。   对教育战线做出的调整,田小苗很惋惜。   近几年,农村入学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几,这个数据很可观。公社一级都建了中学,还有高中、技校等,还有各种大学、职工院校。学习周期拉长了,铺得面很广,出现了占用劳动力过多的问题,不得不压缩规模。   因为穷,很多想干的事儿,却干不了。   站在后世很难理解,可身处这个时代就明白了。   可不管多困难,该做的事儿一样都不少。   就在去年,我国与南部邻国谈判,划定了边界,解决了领土纠纷。而跟西南高原接壤的某国想借机占便宜,不断蚕食,侵占我国领土。不教训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场自卫.反击战即将打响。   这场局部战争,后世很少提及。   我方摧枯拉朽,气势如虹。对方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一下老实了很多年。   无畏艰险,不断前进。   这种精神,这种意志,唯有这个年代才有吧?   *   转眼放了暑假。   田小苗又参加了社会实践。她是个大人了,得做点什么。   田大旺和孙梅英去夜校补习。   结业考试后,一个拿了高中文凭,一个拿了初中文凭。红彤彤的毕业证,来之不易。可只要坚持,总会有结果的。   五一和三子也开始了早锻炼。   田大旺领着,两个娃娃跟着跑步、打拳、背书。这是部队上养成的习惯,多年未曾改变。只是困难时期,为了节省体力,才稍稍做了变通。 第121章 .担当   *   军校提前录取。   高考分数一下来,录取通知书就送达了。   一个牛皮纸信封,盖着一个三角邮戳。这是部队上专用的,柳冬生很熟悉。   他屏住呼吸,拆开了信件。   通知书上写着他的名字,他被某军事学院指挥系录取了。   这是位于金陵城的军事院校,名气很大,正是柳冬生所向往的。他很激动,恨不得立刻给小苗打电话,报告这一好消息。可家里的电话不能随便拨长途,就朝父亲的办公室跑去。   柳进原正在写材料。   见冬子来了,就指了指长椅,示意他坐下。   柳冬生坐下来,望着父亲。   柳进原写完了一段,方停下笔。   “冬子,有事儿?”   “爹,我被录取了!”   柳冬生掏出录取通知书,一脸激动。   “哦,恭喜柳冬生学员!”   柳进原接过录取通知书,仔细地看了看。   冬子被录取的事儿,他早就知道了,却很沉得住气。一个优秀的基层指挥官,要有强健的体魄,良好的耐心,强烈的责任感,和优秀的指挥才能。冬子的性子有点毛躁,得磨炼一下。   果然,,柳冬生忍不住了。   “爹,给三叔打个电话?”   “好,那你亲自跟你三叔说......”   考上军校是一件大喜事儿。   柳进军在电话里哈哈笑着,把冬子夸了一通。   柳进原也很欣慰。   这所直属院校,创建之初只有4个系,可短短几年就发展到了12个系。后来,学院做了调整,一些专业划分了出去,单独组建了海军、空军、装甲兵、炮兵等多个学院。留下的3个系,与总参高级步兵学校合并,成立了新的军事学院。他在学院兼职,担着战术理论方面的指导。(注1)   合并前,柳进军也在步兵学校参加过两年培训。   他哈哈笑道:“冬子,你跟三叔是校友了!”   “三叔……”柳冬生涨红了脸,很激动。   “冬子,好好干,出来就是个连长了……”   “三叔,您跟孙姑姑也说一声……”   “好,这是一定的……”   柳进军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放下电话,就给孙梅英打过去。   “哎呦,冬子出息了……”   孙梅英乐得合不拢嘴。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娃娃,跟亲生的没啥两样。   回到家,孙梅英宣传了一通。   “冬子哥哥考上军校了!”   五一蹦起来,兴奋得不得了。   三子也跟着嚷嚷:“我长大了,也要上军校!”   田大旺也很激动。   军校是他向往的,冬子考上了,就跟他自个儿考上了一般高兴。   “哎,冬子啥时候去报到啊?要是能回来住几天就好了……”   孙梅英一拍脑门,说:“欧呦,咋把这话给忘了?下午给建军打个电话,让冬子和梅子都回来,好好住一段儿……”   田小苗从出版社回来。   听到消息,心咚咚直跳。   冬子自小就爱当司令员,这一下正儿八经地穿上军服,可威风了。   *   录取通知书一下,离报到就不远了。   柳进原考虑了一下,说:“冬子,梅子,回去看看爷爷奶奶,跟你娘也说几句……”   “好。”   柳进原安排了行程,就带着娃娃们上路了。   苏红霞要上班,就没有陪着。   她是有意避开的,给父子三人一个空间。   这些年,她跟柳进原生活得很幸福,可赶着回老家,还是能不去就不去。那里有淑英,柳进原一定会去坟院看看,冬子和梅子也跟着。   小梅年纪小,怕添乱,就圈在托儿所里。   看不到爸爸,小梅嗷嗷叫。   “妈妈,我要爸爸……”   “小梅,爸爸过两天就回来了……”   果然,在老家呆了三天,柳进原一行赶了回来。冬子和梅子很平静,只是回屋看着母亲的照片,发了会儿呆。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柳冬生恢复了,就把照片搁起来,省得小梅翻腾。   他算着没几天时间了,就说:“爹,我去沪上看看孙姑姑……”   “好,跟梅子一块儿去。”柳进原点了头。   冬子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军事院校是全封闭的,要很长时间不能见面。   梅子也想念沪上,就赶紧收拾东西。   小梅见哥哥姐姐要出远门,嗷嗷着也要去。苏红霞一把揪住,说:“小梅,跟爸爸去疗养院,有汽艇、大轮船,可好玩了……”   小梅被吸引住了,就一头扎进了柳进原的怀里。   第二天,柳冬生跟梅子回到了沪上。   他们搭乘公交车,直奔家属院。   传达室的阿伯对二人有印象,登记了之后,就放了行。   “小苗……”   房门叩响,柳冬生和梅子突然出现。   田小苗又惊又喜,喊着:“冬子,梅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冬子和梅子突然就赶来了。   三人组又聚在了一起,格外亲近。   田小苗提了个建议。   “冬子,梅子,咱们去外滩逛逛……”   “好。”   外滩是最繁华的所在,自从搬家后,就没再去过。五一和三子兴奋得不得了,打电话约了凯凯和跃跃,恨不得明天马上到来。   何有才听到消息,也兴冲冲地加入进来。   他脖子上挎着一台照相机,很专业的样子。   “何有才,你学会照相了?”   “那是当然,咱是专业搞这个的……”   何有才在电子专业,捣鼓东西很在行。   几个小娃娃稀罕得不得了,就粘着何有才,想摸一摸照相机。   何有才哪敢让娃娃们摸?   这是系里的照相机,他好不容易才借出来,摸坏了咋办?   到了外滩,选了几处景点。   何有才挎着照相机,“咔嚓咔嚓”拍着照片。   有合影,有单独的,晚上就能冲洗出来。   五一和三子想去暗房看看,被田小苗拦住了。   小娃娃不能随便乱跑,要有大人跟着,要有安全意识。   柳冬生和梅子住了一个星期。   临走前,何有才送来了加洗的照片。   “看这一张,专业水准……”   这是三人组的合照,小苗和梅子都穿着白衬衣和蓝裙子,头发被风吹了起来。柳冬生也穿着白衬衣、扎着皮带,站在中间。   除了原版,又加洗了几张。   柳冬生小心地收藏起来。   在回去的列车上,他看着窗外的景致。   跟小苗刚一见面,又要分开。   他有点惆怅,不由得发起呆来。   田小苗也是如此。   送走了冬子和梅子,心里空落落的。她想翻译稿子,可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她觉得自己有些异常,却又不敢多想。   *   回到金陵城,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这天,柳冬生去军事学院报到。   学员不用带行李,全部由学院包干。学员服装提前领了,从头到脚一身黄绿色,风纪扣扣得紧紧的,扎着皮带,挎着军用书包,显得很精神。   柳冬生抑制不住地激动。   “爹,您不用送,我自个儿去。”   “好。”柳进原点着头。   可冬子一走,柳进原还是跟在后面,送到了校门口。   他看着冬子登记,昂首挺胸,跨进了校门。   从此以后,冬子就是军校学员,是部队上的人了。   柳进原很骄傲,就像有了接班人。   可回到家,进了冬子的房间,却感到失落。   “唉,娃娃的翅膀扎硬了,就飞走了……”   柳进原在床边坐着,一言不发。   苏红霞见了,忍不住笑道:“进原,你这是做什么?”   柳进原很少流露情绪。可这一刻,怎么都止不住。   对冬子,他一向要求严格,也硬得下心肠。   可忽然之间,就想起了小时候。他去老家接冬子,娃娃流着清鼻涕,一头扎到他怀里,喊着:“爹,我好想你啊!”   一转眼,那个流鼻涕的小娃娃长大了。   而他呢,还像当年那么意气风发吗?   “进原……”   看到柳进原这样,苏红霞的内心一片柔软。   她坐下来,跟柳进原挨着,肩并着肩。   柳进原缓和了情绪。就握住苏红霞的手,轻轻抚了抚。   “红霞,这些年辛苦了……”   “不辛苦……”   苏红霞不觉得辛苦。   家务事儿,都是柳进原在做,她更像个甩手掌柜,享着清闲。   这辈子,遇到柳进原才是最大的幸福吧?   *   在欢聚与离别中,暑假过去了。   田小苗念大三,五一上小学六年级,三子上小学三年级。   开学之后,田小苗拿了二等奖学金。不是她不努力,而是意识到现在不缺钱了,还是隐藏一下实力吧。   田小苗不想惹人注意。   可作为一个天才,再低调也无法埋没在人群中。   就在这时,组织上跟田小苗有了第一场谈话。   这天,系里喊田小苗过去,说做个调研,了解一下情况。   田小苗有些纳闷,可还是神态自若地进了办公室。   两位同志穿着灰色中山装,冲着她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田小苗的记忆很好,一眼就认出来人。他们照过面,就在阶梯教室里,跟徐科长一路。   这是来做什么?田小苗的心咚咚直跳。   两位同志很平和,问了几个问题。   田小苗对答如流。   两位同志交换了一下眼色。   “田小苗同学,你对外交工作怎么看?”   田小苗谈了自己的看法,说:“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凭借的是智慧,还有决心和勇气……”   “田小苗同学,你回答得很好。”   “外交工作看似平和,其实也暗流涌动。一些被派遣到海外的同志,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有些时候,甚至不能公开承认他们的身份,都是无名英雄……”   说话的同志,表情很凝重。   田小苗一激灵。   外交人员都担负着使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徐立方在里屋,听着对话。   他知道田小苗认识他,想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交流,就回避了一下。   田小苗表现得很好,第一次谈话圆满地结束了。   这是来选拔人才的?田小苗以为上面刚注意到她。   其实,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候,对她的考察就已经展开了。她太过低调,未向组织上靠拢,考察人员认为并不重要。或许,这样才能更好的掩护身份。   回到保卫处,几位同志下了评语。   “田小苗同学心态好,有一定的抗压能力……”   而田小苗也意识到这场谈话非同寻常。   她觉得肩上担子一沉。   从此,告别了无忧无虑,是一个有担当的青年了。 第122章 .使命   *   新学员集训为期一个月。   列队集合,军纪军容,还有简单的技战术操练。   指挥系一共四十二名新学员,来自全国各地,大多是应届毕业生。为了便于训练,教官把新学员编成了三个小队,八个小组。   柳冬生担着第七小组组长,负责组内事务。   行如风,站如松,口令条例郎朗上口。   一个月下来,整个人脱胎换骨,有了军人气质。   训练结束后,开始了理论学习。   新学员们个个都很努力,互相摽着劲儿,生怕自己落后了。   柳冬生也是如此。   在众多优秀学员面前,优势一下子就没了。他想起了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定要戒骄戒躁,才能不断进步。”   在班里,柳冬生从未提及父亲,学籍上也隐去了父亲的名字。   这是柳进原要求的,说要像个普通学员,严格要求自己。   柳冬生也不想受到父亲的影响。父亲在军区总部,跟学院关系密切,很多教官都是战友,还定期举办讲座,吸引了不少学员参加。   可他想见父亲一面。   自从离开家,就没跟家里联络。封闭训练期间,是不能通信的,回到校区也有严格要求。他想表现得坚强一点,就克制着内心的思念。   在一场讲座上,柳冬生终于见到了柳进原教官。   柳教官穿着军服,戴着肩章,气势威严地登上了讲台。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柳教官微微颔首,环视一周。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   这样的父亲,柳冬生既熟悉又陌生。   他望着讲台,目不转睛。   柳进原打开了讲义,朗声说道:“同志们,今天给各位分享几个战例……”   柳进原一开口,就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他的口才很好,绘图功底更好。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随手一勾,一幅对阵双方的布局就出来了。   “同志们,这就是双方的部署,从中能看出什么问题?”   图文并茂,生动形象,非常引人入胜。   这是多年的功底,跟柳进原的刻苦钻研分不开。这也从侧面说明,一个优秀的指挥官,不但要勇猛顽强,更要学会动脑子。   几个战例,一一做了分析。   柳进原还特别提到了诱敌战术。   “诱饵很重要,要足够吸引对方。还有时间点的把握,一定要抓住时机,布下天罗地网,不然,敌人跑了,下一回就不会上当了……”   柳进原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出于保密,有一个战例无法透露。   这是最近发生的,举世瞩目。   “1962年9月9日,我空军导.弹.部队首次击落米帝U-2高空侦察机……”(注1)   U-2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侦察机,装有特殊照相设备,飞行高度两万米以上,可连续飞行九个小时,对各国军事、政治、经济目标进行侦查,如入无人之境。(注2)   我国也是其重点侦查对象。   自1957年以来,米帝与刮民党反动派勾结,先后援助了R系列高空侦察机,对我内陆地区不间断的侦查侵扰。而我歼击机飞行高度不够,无法命中敌机目标。部署在地面上的高射.炮,即便是最大口径的,空中有效射程也受到限制,对高空目标无法发挥效力。(注3)   在这种背景下,我国秘密组建了一支地空导.弹.部队。在两年时间内,先后击落敌人三架R系高空侦察机,迫使其提前退役,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   可米帝不甘心失败,就把最新研制的U-2高空侦察机交付给刮民党.空军使用,对我内陆进行纵深侦查,尤其是西北地区的秘密基地、导.弹发射场,成了重点侦查对象。   敌机来去无踪,很难捕获。   对此,我导.弹.部队实施了“诱铒计划”。   赶在九月的一天,某轰炸机大队大举转场,立马惊动了米国情报机构。第二天,U-2出动了,导弹.部队严阵以待。当U2再次出动,就一头钻进了我军布置好的伏击圈。三颗导.弹腾空而起,U-2被击得粉碎。(注3)   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全世界为之震惊。要知道,我们的武器装备很落后,能把世界上最先进的U-2打下来,本来就是一个奇迹。   这个战例很有价值,却被封存起来。   这是出于战略考虑,不能让敌人摸清我们的动向。跟米帝相比,我们的制空权还很薄弱,那支神秘的导.弹.部队一旦露出形迹,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攻击。   讲座结束了,学员们震撼很大。   不等柳教官走出教室,就一拥而上。   “柳教官,下一次讲座是什么时间?”   柳进原被学员们包围着。   他很欣慰,给学员们讲战例是为了拓宽思路。看来目的达到了,效果非常好。   柳冬生站在一边,望着柳教官,一脸热切。   这时候,柳教官不是父亲,而是一位首长。   柳进原也看到了柳冬生。   目光交汇,并未开口说话。   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透着关切、赞许和思念。   *   U-2被击落的消息,报纸上也刊登了。   米帝的飞机又被打下来了,振奋人心。   田小苗自然注意到了。尤其是那篇“竹竿子捅飞机”的报道,被她小心地裁剪下来,做成了剪报。   这是一个著名的典故。   当记者招待会上,有外国记者追问:“U-2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侦察机,来去无踪,是怎么打下来的?”我外交人员自然不能透露。   一位首长很幽默,就指着天空说:“这是用竹竿子捅下来的......”   一语带过,充满了自豪。   竹竿子捅飞机,就是这么来的。这幽默风趣的应答,也成了外交辞令的典范。   而后世一些不了解底细的,却把这编成了段子,讥讽嘲笑。   殊不知,击落高空侦察机,运用的战略战术属于绝密。直到几十年后,才揭开了这个秘密。而当年的那一批战士,早已经退伍,有的进了工厂,有的返回家乡种地。他们对立功受奖却绝口不提,默默地坚守着那个秘密。   田小苗很感慨。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努力,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肩负着使命。她呢,也再次意识到外交工作的重要。这是她的方向,是为之奋斗的目标。   有了使命感,田小苗的内心充盈起来。   整个人也变得更加内敛。   这是从另一个视角看问题,冷静而又睿智。   *   转眼收了秋。   全国各地秋粮喜获丰收,一片欢腾。   靠山村也不例外,比往年的收成都好。   家家户户养了猪,养了鸡鸭,还圈了鱼塘,生活好多了。田老汉操着心,让大壮把捡来的山货,打个包裹给大旺寄过去。   “咱这里不稀罕这个,可城里可稀罕了,见都见不着……”   田大壮一听,干脆装了满满一口袋,有十多斤。   这天,田大旺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木耳、山菇、山菌子。   孙梅英很高兴,找出一只布袋。   “大旺,给进军送一些过去……”   “好。”田大旺答应着。   赶着星期天,二人搭乘公交车跑到郊区,买了两只芦花鸡和一些农副产品。这是高价的,比副食品店贵一倍。可为了吃好一点,也顾不上省钱了。   田大旺宰了鸡,褪了毛,剁成鸡块。   孙梅英泡了菌子,连汤带肉炖了一大锅。   田小苗一进门,就闻到了鸡汤的香味儿。   她两眼放光,口水直流。   “娘,咱家买鸡了?”   “哦,改善一下生活。”   孙梅英乐呵呵的。多长时间没吃肉了?做梦都想得慌。   五一和三子也围着锅台,馋得流哈喇子。   “妈,好了没有啊?”   “没呢,得炖烂糊一点……”   孙梅英隔一会儿,就捞出来一块,让五一和三子尝尝。   两个娃娃吃得满嘴流油,开心得不得了。   一家人吃饱喝足,感受着生活的美好。   市面上供应充足了,不管是粮食还是农副产品都多了不少。虽然,还是按照定量供应,可拿着票券就能买到。日用品种类也很多,分为平价和议价两种。平价的需要票券,议价的随便购买,就是价格要高很多。   沪上是工业基地,轻工业产品很丰富。   商业部门拉着成车皮的手表、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等紧俏物资,全国各地到处跑,换成农副产品拉回沪上。可户籍人口多,平摊下来就没多少。好在郊区开了集贸市场,卖啥的都有,可热闹了。   农业发展了,工业恢复了。   国民经济有了好转,可外界形势依然很严峻。   先是西北边疆发生了一起事件。   在苏联的策划下,毗邻边境的某县发生出逃,一下跑了几万人。这给两国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也给边境地带制造了紧张局势。跑过去的这些人,成了诋毁.我国的工具,在国际上大造舆论。(注4)   多少年后,那些人想回来,却再也回不来了。   接着,西南边境也不太平。   与青藏高原接壤的某邻国,仗着英帝、米帝的支持,想占便宜。先是接纳叛逃.分子,接着一点一点蚕食我国领土。我方多次警告,置若罔闻,唯有动手教训一顿。(注5)   田小苗心说,不打则已,一打就要照着死里猛揍。   “国庆节”过后,一场自卫反击战打响了。   敌方溃不成军,我方大获全胜。可一个月后,我方宣布单方面停火,并分批撤至双方边界实控线以北二十公里。(注5)   很多人不理解,既然打下来了,为何不守住?   从后来揭秘的资料显示,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高原峡谷地带,环境险恶,属于无人区。单是这一场局部战争,就需要几十万头牦牛不间断运输。部队驻守在那里,后方补给难以支撑。再加上大雪封山,人类无法生存,考虑到我们的综合国力,不得不撤退。   换句话说,打下来容易,守起来很难。   田小苗很感慨,无论做出任何选择,都跟当时的情况相关。   一切是联动的,在自卫反击战打响时,东南沿海一带也蠢蠢欲动。   海峡那边,先后派遣了多股武装人员偷渡。可一上岸,就被全部歼灭。除了边防军,我民兵组织发挥了巨大效力。这是国家的战略安排,只要扛得动武器的,都武装起来。全民皆兵,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就像预感到了什么,高校也组织了民兵训练。   田小苗第一次参加,稀罕得不得了。   她跟同学们一起在操场上列队,手持木棍,奋力劈杀。扔手.榴.弹,爬木杆子,还学着电影中的样子钻网子,匍匐前进。   训练了一个月,田小苗的手上磨出了茧子。   孙梅英心疼得不得了,说:“带了手套,怎么还磨破了?”   这时,已是十二月底。   冬子的生日马上就到了。   孙梅英犯了愁。部队上好像啥都有,准备什么好呢?她考虑了半天,就织了一副护膝和护肘,让冬子套上。   田小苗考虑了一下,还是备了贺卡。   军校通信不便,就寄给梅子好了。都在金陵城,总有见面的时候。 第123章 .热血   *   军事学院这边,正在排练节目。   这是为“元旦”汇演准备的,有音乐、舞蹈、曲艺、相声等等。   指挥系搞了一个大合唱,全体师生都参加了。   赶着下午,就拉到操场上列队排练,黑压压的,有二百多号人,声势很浩大。手风琴伴奏,男女声领唱,还有一位指挥家挥舞着指挥棒,雄壮有力地打着拍子。   柳冬生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站在最后一排,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唱得可有劲儿了。   文艺汇演是要评比的,竞争很激烈。   各系都在忙乎,谁都不想落后。尤其是指挥系,毕业了个个都是指挥官,意气风发的,若是连对手都赢不了,哪行啊?   这一排练,就是半个月。   还专门拉到大礼堂里彩排了几遍。那歌声一起,把屋顶都快掀翻了。   演出服装也准备好了。   柳冬生跟其他学员一样,洗了衣服,晒干后叠好,压在枕头下面,板板正正的,跟熨烫过一样。负责排练的同志还弄了几盒油彩,说要给学员们画个妆。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登台表演。   这时,柳冬生的生日也到了。   十二月三十号,正好是星期天。苏红霞和梅子来军校探望,提着一只军绿色的旅行包。门卫做了登记,让二人在传达室等着。   柳冬生接到口信,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苏红霞把提包一递,说:“冬子,这是吃的和穿的……”   柳冬生接过来,嘿嘿一笑。   “谢谢苏阿姨……”   “不用谢我,是你爹准备的,还有你孙姑姑……”   苏红霞心直口快。   她知道柳进原想念冬子,说唱歌排练累嗓子,可自个儿却不肯露面,她就自告奋勇地跑一趟。小梅要跟着,被她哄着交给了柳进原。   梅子瞅瞅柳冬生。晒黑了,更精神了。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   “哥,这是小苗寄来的,祝你生日快乐!”   柳冬生接过信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苏红霞和梅子一走,柳冬生就蹿到了操场上。   他打开贺卡,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高高的山岗上,五星红旗迎风招展,一位解放军战士手握钢.枪,昂首驻立。这是专门为他设计的,跟往年都不同,虽然是抽象画,却惟妙惟肖。   柳冬生喜滋滋的。   他在操场上转了几圈,才跑回宿舍。   一进门,就从提包里掏出话梅和饼干。   “来来来,吃话梅了,润润嗓子!”   学员们一拥而上,抓着就吃,一点都不客气。   动静太大,把隔壁也给招来了。   柳冬生给学员们散了散零食,提包也掏了个底朝天。过集体生活,甭管谁家来探望,只要是吃的见者有份,一律共享。   “冬生,你家里要经常来人哦!”   “好!”柳冬生答应着。   他试了一下护膝、护肘,心里暖暖的。   十九岁生日,就这么过去了。   柳冬生在日记中写道:“这是在军校过得第一个生日,格外有意义。”   就在同一天,田小苗也在参加排练。   这是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高校的一大盛事。外语系人才济济,本来轮不到田小苗这样不爱热闹的,可系里搞了一个大合唱,只要是女生都要上场。   田小苗被拉到队伍中充数,成了合唱队的一员。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注1)   雄壮有力的歌曲,激荡人心。   田小苗唱着歌,想起了后世。   念大学那会儿,年年搞“元旦”晚会。最精彩的莫过于流行歌曲、时尚表演,而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革命歌曲联唱,师生们共同参与,轮唱,合唱,气势磅礴。   而现在唱着同一首歌,感受着集体的力量。   歌曲传唱,就是从五六十年代开始的吧?不管是学校还是工厂,城市还是农村,到处都是嘹亮的歌声,欢乐的人海。   物质虽然匮乏,可精神世界却很富足。   在这个年代里,不管是工人、农民还是士兵,都肩负着责任,担当着使命。这是时代所赋予的,令人豪情万丈,热血沸腾。   *   在嘹亮的歌声中,迎来了新年。   一九六三年开始了,国民经济持续稳定发展。   上面提出了“四个现代化”的概念。在不远的将来,要实现工业、农业、国防、科技现代化,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强国。(注2)   看到这则消息,田小苗激动万分。   长远的规划,美好的愿景,可实现起来却很不容易。   西方搞经济封锁,苏联撤走了专家,东南沿海不太平,还有周边敌对势力虎视眈眈,随时都想上来撕咬几口。   在这种情况下,唯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才能突出重围,打破困局。   沿着自主创新的路子,江南造船厂成功研制出了“万吨水压机”,一举进入世界前列。8个部门、21个省市协同会战,试制成功了火车车轮轮箍,改写了依赖进口的历史。还有兰新铁路全线通车,形成了贯穿东西的大动脉,为边疆建设和国防巩固提供了有力支持。(注3)   而这一切,都是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咬紧牙关创造出来的。身处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悲情可言,唯有奋发图强。   工业在发展,农业也在进步。   就在这个冬季,农田水利建设掀起了热潮。   临水公社集中青壮劳动力,投入到了水库建设中。靠山村也派出了一支战队,参与其中。开凿石头、修理堤坝,热火朝天,干劲十足。   直到“春节”前夕,才歇工。   田大旺一家回老家过年,亲眼目睹了家乡的变化。   道路修整了,平坦了不少。河沟里架起了水车,修了引水渠。田间地头打了机井,买了柴油发电机和抽水机,用来灌溉。拿田秋山的话说:“蓄水储水,旱涝保收,就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家里一切都好。库里有粮食,爹娘身体硬朗,没什么可担心的。   在老家住了三天,田大旺一家就返程了。   对孙梅英来说,家乡已经很遥远了。若不是有爹娘健在,没有一点想回来的意思。她想去探望江队长和余□□,可时间紧,不顺道,只好搁下了。   五一和三子对老家很陌生。如果不是父亲经常提起,恐怕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田小苗呢,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回乡的机会越来越少,借着寒假回来看看,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一路奔波,回到沪上。   孙梅英把带回来的山货分了分。   有柳大哥的,有进军的,还有老何家的。   “小苗,给你何伯伯家送过去?”   “娘……”   田小苗摇摇头,说啥都不肯去。   孙梅英只好自己跑一趟。   心说,又不是送礼,联络一下感情而已,脸皮咋这么薄呢?   田小苗不是脸皮薄,而是不想见曹玉英。   曹玉英对她太过热情,让她觉得不自在。再说,也不想跟何有慧照面,娇里娇气的,让人腻歪。   赶着去部队大院,田小苗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   柳进军对家乡很关注,问了好些事儿。本来,他想跟大旺一起回乡,可孙玉华怀孕了,只好往后推延了。   说到怀孕,是个意外。   孙玉华有点不好意思,跟孙梅英咬咬耳朵说:“本来没打算要的,不小心有了,就留下了……”   “玉华,你还年轻,多生一个挺好的……”孙梅英哈哈笑着。   “梅英姐,我都三十二了,不小了……”   “玉华,可不管这么说,瞧瞧大姐都四十了,还觉得挺年轻的……”   孙梅英性格开朗,看着不过三十岁,保养得还不错。   她想起生三子的时候,正好三十一。   小苗说:“娘,不能再生了,不然,老得快……”   她跟大旺就没再要娃娃。   现在提倡计划生育,宣传口号是:“一个不少,两个刚好,三个多了”。可提倡归提倡,日子好了,还是想多生几个。   说到计划生育,早在1956年节育委员会就成立了,采取的是动员方式,在观念上加以引导。   田小苗心说,人口计划早就有,哪跟后世说得那样,不加节制的生娃娃?甚至把人口增长过快,作为抹黑这个年代的手段之一。   观念是逐步改变的,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都在鼓励女性就业。   城镇职工忙着上班,自然没那么多时间生孩子。可即便如此,家里五六个娃娃的大有人在。而农村更不得了,为了多几个壮劳力,都是可着肚子生,七八个娃娃的都有。   *   金陵城那边。   军校没放寒假,学员们都下到基层实习。柳冬生去了某海岛,封闭一个月。大年初一在岛上过的,包了饺子,很热闹。   柳进原外出开会,脱不开身。苏红霞在医院值班,顾不上回来。而梅子念高三,忙着复习功课。只有小梅嗷嗷着,要回沪上探望外公外婆。   孙梅英寄了一个包裹过去。这是家乡的土特产,一点心意。   “春节”就这么过去了。   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都开始了清理整顿。   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清理账目、仓库、财务、工分,鼓励县、公社、大队、生产队干部参加劳动。城市厉行增产节约,反对铺张浪费、反对贪污盗窃、反对官僚主义等等。(注3)   这是上面下来调研发现的问题,很有必要。   这么一来,粮店里要核账,孙梅英加班加点,忙得脚不沾地。田大旺也忙着开会、调研、写报告,一点空闲都没有。   相比起来,田小苗算是轻松的。   看书学习,做做家务,督促五一和三子写作业。   开学那天,正好是农历二月初六。   田小苗迎来了十九岁生日。她穿着红方格外套,挎着书包,胸前别着一枚校徽,青春洋溢,神采飞扬。   走在校园里,迎面撞见了何有才。   “田小苗……”何有才打着招呼。   “何有才……”田小苗点点头。   他们是好朋友,除了在图书馆,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其实,何有才等了好久。   这是返校必经之路,一定能碰到小苗的。可见了小苗,却装着偶遇的样子,连句话都不敢多说,生怕人家误会了。   开学后,毕业班忙着实习。   江黎明去了外贸局,还专门跟小苗打了个招呼。田小苗也未多想,上德语课时常碰面,相互借笔记,比其他同学的关系近一点。   “大四”同学一走,有点冷清,跟少了点什么似的。   田小苗继续“三点一线”,埋头学习。   赶在周末,实习同学回来了。   田小苗要回家,往往碰不到面。江黎明想跟小苗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机会。 第124章 .安置   *   上半年,精简工作继续展开。   按照预定目标,全国职工减少160万人,城镇人口减少800万人。下放人员的安置是个大问题,各地都有安置办,负责接待下放职工和青年学生。(注1)   沪上人口密集,每年有大量的初中、高中毕业生。有的进了国营工厂,有的进了集体小厂,有的待业在家,还有的去了边疆。   田小苗注意到报纸上开始宣传了。   一颗红心,两种准备,青年们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治山治水,改变自然面貌。据统计,从1962年开始,全国近10万名知识青年下放插队。(注2)   田小苗瞅瞅五一和三子。   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两个弟弟得有个出路。   干体力活儿,农村人习惯了,可对城里人却是一种考验。虽然,劳动锻炼很有必要,可在乡下一呆就是十多年,也是浪费。   算算时间,五一初中毕业正赶上运动,就是硬着头皮也得把高中念完,最好是参军入伍,在部队上受教育。三子也要抓紧,不能把学业荒废了。   田小苗找了个时间,跟田大旺和孙梅英说了。   “爹,娘,我不在家,五一和三子的学习不能放松……”   田大旺和孙梅英很赞同。   田大旺是部队上出来的,希望五一也去部队,像冬子那样。   “五一,要向你冬子哥哥学习,争取考上军校……”   “嗯。”五一点点头。   他跟三子早上跑步、打拳,把身体锻炼得棒棒的,这样才合格。   关于上山下乡,田小苗虽然没有明说,可这是大趋势。   田大旺和孙梅英也有预感。   报纸上说:“初中毕业就有下乡的,最小年龄不过十五岁……”   孙梅英是从农村出来的,晓得干活的辛苦。她自己也就罢了,哪里舍得娃娃们受苦?   可参军入伍竞争很激烈,军校也不是一般人能考上的。   孙梅英攥着手,考虑着将来提前退休,让五一或三子顶岗。这是沪上的政策,子女能顶替,只要安排了工作,就不用插队落户了。   田大旺经常学习文件,对政策了解得很透。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工业化体系初步成型。可外界的封锁,加上敌对势力的阻挠,想快速发展几乎不可能。而人口的增长不可避免,卫生水平提高了,婴儿夭折率大幅下降,建国后出生的娃娃都长大了,可城里没有这么多地方安置,只好下放到了农村。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城市青年不能一直待业啊。不然,会出问题的。   *   转眼进入了六月。   毕业季来临了,毕业生们忙着写论文。   论文答辩一结束,就等着领毕业证和派遣证。   按照现有政策,除了部级直属院校外,大部分学生是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像复旦这样的重点院校,由全国统一分配,有留在沪上的,有回原省的,还有支援边疆的。   说到“支边”,需要极大的勇气。   报名的大多是积极分子或党员,有的是真心实意,有的是做个姿态,博取声誉。具体分到哪里,以派遣证为准。   大学四年,即将各奔东西。   毕业生们拍了合影,写了留言。   不管是宿舍里,还是教室里,多少有点伤感。有聚餐的,有侃大山的,有在大操场上奔跑的,还有抱头痛哭的。   江黎明早有安排。   他未跟任何人提起,只想跟小苗打声招呼。他找到图书馆,看到小苗聚精会神地看书,又把话咽了回去。   派遣证下来了,江黎明要去京城报到。临行前,他跟田小苗道别,还送了一个塑料封皮的记事本,留了通信地址和电话号码。   田小苗这才晓得江黎明是京城人士。认识了这么久,从未听江黎明提到家里,只觉得普通话标准,很随和的样子。   “田小苗,多联系。”江黎明温声说道。   “好。”   江黎明挥挥手,离开了。   田小苗握着记事本,想起了初来学校那天。   江黎明帮着扛行李,一口气搬到了顶楼。就像是昨天发生的,可忽然之间,三年过去了。等到暑假结束,她也升到了大四,面临着毕业分配。   *   “五九届”毕业生,陆陆续续地离校了。   “大三”的同学感同身受,帮着扛行李,送到车站。   一茬又一茬,明年就轮到他们了。   田小苗不由得想到了那次谈话。像她猜测的那样,从事外交工作吗?自己掌握了五门外语,做个翻译应该没问题吧?   一个星期过后,迎来了期末考试。   因为选得课程多,田小苗的考试周期比其他同学都长。   考完试,已是七月中旬。   田小苗联系了外文出版社,照例参加勤工俭学。这是学校提倡的,要把教育跟生产劳动相结合,这样才能学以致用,培养出更优秀的人才。   因为复习考试,错过了不少新闻报道。   田小苗把旧报纸翻了翻,特别注意英文版的。   东南沿海又不安生了,海峡那边先后派了六股武装人员潜入,被我军民联手一举消灭了。缴获的武器弹药、密写纸、电台发报机等战利品,都拍了照片,上了报纸。   田小苗心说,一再偷渡,预示着对岸不肯死心,要做出某种动作。   国际大事方面,中苏会谈不欢而散。接着,开始了隔空论战。田小苗觉得这不是好事,距离撕破脸皮越来越近,也愈发危险了。   果然,七月底发生了一件大事。   西北大漠里的核.基地虽然隐秘,却瞒不住。几个拥有核.武的国家一碰头,签订了禁止核试验的条约。也就是说,目前拥有核.武的都是合法的,后续想进来就没门儿。说白了,就是为了设置门槛,卡后进国家的脖子。   我国自然明白,立马向全世界发表声明。   主张全面、彻底、干净、坚决地禁止和销毁核.武器。为了逐步实现这一目标,凡是在海外驻扎军事基地的(包括核.基地),要全部撤离,还世界一个真正的和平。(注3)   看到这份声明,田小苗只觉得痛快。   国家虽然贫穷,但从来都不憋气,敢打敢拼,抢占道义高点,化被动为主动,扩大国际影响。   说到舆论战,就要提到一个神奇组织。   那就是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这是朝鲜战争爆发后,由我国建立的,只要世界上有违背和平的,就发表声援。第三世界国家被欺负了,有人帮着说话,自然会靠拢,国家威望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   因为招生减少,今年高考竞争很激烈。   梅子的分数过了线,被空军政治学院录取了。   这所军事院校就在沪上,距离复旦大学不远。   “梅子要来念书了……”   孙梅英得到消息,就催促着冬子和梅子回来,好好热闹一下。可柳冬生下基层实习,去了某军事.基地。别说回来,就是信都不能写。   “冬子哥哥不回来啊?”   五一很失望。他盼了那么久,等着冬子哥哥回来,好学本事。   孙梅英也忍不住说叨几句。   “部队上啥都好,就是见面太困难了……”   “娘,早晚会见面的……”   田小苗抿着嘴笑笑。她也想念冬子,却从未表现出来。   梅子来报到,柳进原亲自护送。   长这么大,就没分开过,柳进原舍不得梅子。可梅子十八岁了,是个大人了,再舍不得也得硬下心来。   苏红霞带着小梅一起回来了。这是让柳进原宽心,显得不那么突兀。   三家人聚在了一起。   孙梅英和田大旺忙着做饭,柳进原、柳进军等人在客厅里。   孙玉华挺着肚子倚着沙发,跟苏红霞说话。田小苗拉着梅子进了房间,想说几句悄悄话。三子和凯凯趴在门上偷听,被五一一把揪住了。   跃跃拍着小手,咯咯笑着。   “哥哥是个大笨蛋!”   小梅蹿过来,急切地问道:“凯凯哥哥,姐姐说什么了?”   “啥都没说……”   三子、凯凯不想跟女娃娃说话。六岁的跃跃和五岁的小梅,穿着花裙子,粘在后面。   苏红霞和孙玉华忍不住笑起来。   跃跃和小梅年纪虽小,性格却很活泼,一点都不怕人。   饭做好了,九个菜一个汤,很丰盛。   大人和娃娃挤在一起。实在坐不下,就让小娃娃们站着。   田大旺呵呵笑道:“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要是冬子回来就好了…..”   “是啊……”   柳进原也想冬子了,却不能表现出来。   孙梅英喜欢热闹,就说:“柳大哥,您若是调回来,该多好啊!咱几家经常聚一聚……”   “以后会有机会的,等我退了休,跟组织上打个申请……”   柳进原也很想念沪上,对这里有着深厚的感情。可作为一名军人,要听从组织上的安排,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   军校开学早,柳冬梅报到后,成了一名军校学员。   她穿着草绿色军服,扎着腰带,英姿飒爽的,还冲着柳进原敬了一个军礼。   “报告首长,新学员柳冬梅前来报到!”   柳进原看着梅子。   从此以后就是部队上的人了,再也不是那个性格内向的小姑娘了。   *   呆了两天,柳进原一家返回了金陵城。   这时候,精简职工、压缩城市人口的任务完成了。   用了两年半的时间,吃商品粮的人口减少了2800万。农业战线加强了,工资开支减少了,企业劳动效率提高了,城乡关系和财政状况也好转了。(注4)   田小苗看着这组数据,咧了咧嘴。   这个年代的干部、职工都是好样的,两千多万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唯有这个年代才有吧?   财政宽裕了,对城市职工进行工资调整。   孙梅英调了一级工资,长到了五十二块,加上补贴什么的,一个月能拿到六十块。田大旺是14级干部,发扬风格,把涨工资的机会让给了其他同志。这么做很常见,领导干部都要以身作则,起带头作用。   涨了工资,孙梅英笑得合不拢嘴。   她见了小苗,就拍拍口袋说:“小苗,娘长工资了!”   孙梅英给小苗发了两块钱。五一和三子一人两毛,够买二十块雪糕的,很阔气了。   “五一,三子,省着点用哦!”   孙梅英晓得五一和三子喜欢花钱,不能给多了。   田小苗很节省,从不乱花钱。   她有一个存折,存着零用钱,有助学金、奖学金,还有勤工俭学赚来的。她最大的开销就是买邮票,第三套人民币发行后,弄了整整两套,崭新崭新的,夹在本子里。她打算见了冬子,就分给他一套,放到后世顶顶值钱。 第125章 .隔空   *   某军事.基地,依山傍海,格外静谧。   柳冬生参加了暑期集训。   结束时,已是八月下旬。   连队放半天假,柳冬生跟战友们一起去了海边。   海滩上很开阔,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落潮之后,有随着潮汐冲上来的海带、海菜、珊瑚、贝壳、海星、海螺等等。若是运气好,还能捡到个头比较大的五彩海螺。   战友们分散开来,弯着腰,就像在挖宝。   柳冬生目光敏锐,发现了不少东西。   有雪白透亮的海螺,有鲜艳夺目的海星,还有五彩斑斓的彩贝。就是个头比较小,只能穿上绳子做装饰品,挂在脖子上。   挖来刨去,只捡了一些小玩意儿。   柳冬生不死心,一口气奔出去老远。   他仔细搜寻着,终于发现了一个大家伙。乳白色的,镶着一圈一圈金黄,一头埋在沙子里,露出了尖尖的角。他刨开沙子,果然是一个品相极佳的五彩海螺。   柳冬生捡起海螺,笑得合不拢嘴。   他一来基地,就发现接待室布置得像个展览馆,摆着各种珊瑚、贝壳、海螺、海星,好看得不得了,他当时就打算捡几个带回去。   柳冬生捧着海螺,飞奔过来。   战友们见了,就夸道:“欧呦,这个海螺不错,个头这么大……”   “柳冬生,做个号角吧,不然,太可惜了……”   有战友介绍了经验,给海螺开个小孔,就可以吹奏了。若是讲究一点,还可以装上吹嘴,吹奏曲子。   柳冬生一听,立马来劲了。   他借了一把锉刀,亲自动手。把海螺的顶部挫平后,露出了一个小孔。再把小孔一点一点扩大。   “孔的大小不一样,吹出来的声音也不一样......”   柳冬生一边扩孔,一边试着吹一吹。   声音越来越洪亮,有了号角悠长的韵味。   柳冬生吹奏了几下,觉得太费劲,就加了一个红色的吹嘴。忙了好一会儿,号角终于做好了。他找了一根红绳子,穿过小孔系上,可以挂在脖子上。   “把这个送给小苗。”   柳冬生记得小时候看电影,有一位少年站在悬崖上,嘟嘟嘟地吹着号角,跟远方的船只联络,他跟小苗可羡慕了。   *   从基地回来,柳冬生晒得黑黑的。   只有笑的时候,露出了一口白牙。当然,其他学员也没什么两样,经历了这场艰苦训练,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系里很满意,给学员们放了三天假,休整一下。   大部分学员都在校内,有收拾内务的,有泡图书馆的。   柳冬生打了申请,回了一趟家。   他穿着草绿色军服,比离家时又挺拔了一些。走在大院里,惹来了不少关注。尤其是一些家属,悄悄打听起来。   柳冬生目不斜视,进了家门。   “冬子,你可回来了,家里可想你了!”   苏红霞哈哈笑着,把柳进原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柳冬生咧着嘴,跟父亲打了招呼,就把带回来的小玩意拿出来。   “小梅,这是项链……”   柳冬生把一串用贝壳穿成的项链,挂在小梅的脖子上。   还掏出一个五彩海螺,晃了晃。   “哥,这个真好看!”   小梅拿着海螺,朝提包里瞅瞅。   “哥,我要那个大的!”   小梅看到大海螺,就抓住提包带子。   “小娃娃要小的……”   柳冬生捂着,说啥都不给。   小梅扁扁嘴,跑到柳进原那里告状。   柳进原瞅了冬子一眼。意思是你一个当哥的,就不能大方一点?柳冬生假装不明白,赶紧把海螺藏起来。   柳进原说了沪上的事儿,柳冬生想去看看。   可当着父亲的面,不好意思提起。   柳进原猜到了,怕冬子分心,就说:“冬子,难得放假,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要跑远了……”   “好。”柳冬生答应着。   他把海螺用布裹好,装在纸盒子里,打算邮寄过去。本来想搁在家里,等有机会了,亲自送到小苗的手上。可被小梅盯着,不大保险。   假期一到,柳冬生返回了学校。   他给小苗写了一封信。   “小苗你好,我在军校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因为有纪律,写信不大方便。   柳冬生还是想说几句,就当跟小苗隔空对话了。   *   一个星期过后。   田小苗收到了一个包裹,又惊又喜。   海螺很漂亮,白底带着金色条纹,一看就很稀罕。她试着吹了一下,呜呜直响。五一和三子也围上来,挨个儿吹了吹,开心得不得了。   “姐,送给我吧?”五一呲着牙。   田小苗考虑了一下,还是舍不得。   这是冬子送给她的,有着纪念意义。   田小苗把海螺挂在墙上。早上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了。   五一和三子溜进来,偷偷地吹几下。   等到开学了,姐姐就返校了,海螺就是他们俩的。   暑假一晃而过。   对田小苗来说,这是最后一个假期了。以后,就没这么悠闲了。   开学后,课程安排得不少,要赶在寒假前全部上完。田小苗提前选了第二外语,基本上都通过了。这么一来,反而轻松起来。   赶在电影周,学校组织看电影。   都是“百花奖”获奖影片,有《红色.娘子.军》、《李双双》、《槐树庄》,还有美术片《小蝌蚪找妈妈》,戏曲《杨门女将》等等。(注1)   在大操场上,一晚上播放两部。   田小苗兴致勃勃的。   电影很精彩,不管是剧情还是节奏把握得很好。四十年后,依然是经典,从未被岁月埋没过。   就在这时,组织上又找田小苗谈话了。   这一次说得比较明确。田小苗表示,一切服从组织上的安排,让干啥就干啥。   谈话结束了,徐立方露了面。   跟过去相比,徐立方变化不大,穿着白衬衣,灰裤子,像个青年干部。   田小苗自然认得,热情地打着招呼。   “徐叔叔!”   “小苗……”   徐立方很随和,了解了专业方面的情况,就问起了田建国。   他们好久没见面了。不在一个系统,没事自然联络得少。   “小苗,你父亲当年差点来公安.系统…….”   言外之意,你父亲没来,你来好了。   田小苗咧咧嘴。   徐科长还是那么风趣幽默,不了解底细的,很难猜出他的身份。她呢,被徐科长相中了,是不是也有某种潜质?   *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   全国各地,秋粮喜获丰收。靠山村也不例外,仓库里堆满了粮食。   收了秋,社员们闲下来了,就继续开展社会主义教育。   队里的干部都站到台子上,做批评和自我批评。社员们有意见可以提,尤其是三年困难时期,有啥不满意的都可以倒出来,也可以检举。   田秋山一向光明磊落,顺利过了关。   可其他村子,就没这么简单了。   食堂大师傅、仓库保管员、司务长、会计揪出来不少,都是前几年假公济私,多吃多拿的。还有一些公社干部、生产队长也受了批评,有瞎指挥的,有摆架子搞官僚主义的,还有贪污.受贿的。   这是上面撑腰,让群众们出出气。既能体现人民当家作主,也能起到监督作用。教育运动开展起来了,思想认识提高了一大步。   城里也在抓典型。   各行各业都梳理了一遍。有问题的就指出来,没问题的要吸取经验教训。   田大旺干了这么多年局长,一直没动窝。   职工们都晓得,田局长铁面无私,雷厉风行。同时,又很关心职工们的生活。赶在困难时期,还想方设法出去采购,解决了不少难题。   这些好处,大家自然记得。   赶上提意见,田局长第一个过了关。   田大旺很感动。工作做得好与坏,群众都看在眼里。   孙梅英是统计员,只管统计,从不接触钱,自然也没事。可弄不清账目的同志就倒了霉,有缺口要补上,甚至要扣工资赔偿。   听到这些,田小苗心说,干部不好当啊,一举动都被群众盯着,犯了错误被检举出来,可了不得。   一番整顿,不管城市还是农村,面貌焕然一新。   国民经济稳定增长,一切都朝好的方面发展着。   到了年底,出台了《发明奖励条例》和《技术改进奖励条例》,采取物质和荣誉相结合的方式,鼓励发明创新、技术改进,品种改良,涵盖到了各行各业,方方面面。接着,又制定了新的十年科技发展规划,朝着完整的现代化工业体系迈进。(注2)   成绩是有目共睹的。   这一年,工农业总产值增长了,粮食、棉花、油料、牲畜恢复了,钢铁、原油、水泥、发电量也有了大幅提高,石油产品基本上自给自足。   粮食问题解决了,工业稳定了。不管是西方国家,还是北方邻国,除了在技术上卡我们的脖子,其他的还能怎样? 第126章 .实习   *   赶在年底,军区搞比武演练。   军校的学员们前来观摩。   阵地战,埋伏战,穿插合围,阻击战等等。跟沙盘演练不同,实战更加逼真,有各种意外,各种突发情况。   教官兴致勃勃地讲解着,还特别强调了几点。   “同志们,多年的征战经验告诉我们,理论要与实践相结合,不能生搬硬套,脱离实际。尤其是一线指挥人员,不仅要依照条例,还要灵活应对……”   柳冬生学到了不少,都是课堂上所没有的。   他很有启发,专门撰写了一份报告,提交上去。这一忙,差点忘了生日。直到收到小苗寄来的贺卡,才意识到二十岁生日到了。   一年多的军校生活,柳冬生无论是思想上,还是心理上都日渐成熟。可他打开贺卡,还是惊喜万分。   一位少年站在高高的山崖上,面向大海,吹响了号角。   这是小苗的手笔,简洁明了。   柳冬生怕学员们看见,就把贺卡收在匣子里,藏在旅行包的最下面。学校有纪律,思想是不能发叉的。他不过二十岁,正处于学习阶段,不能考虑其他问题。   柳冬生克制着内心的冲动。   直到参加完了新年活动,才跑到大操场上。   他拢着双手,想呼喊小苗的名字,可始终未发出声音。   这会儿,小苗在做什么?是不是跟他一样在迎接新年的到来?   正像柳冬生猜测的,高校也在举办新年晚会。   这是一年一度的迎新活动,是必不可少的。田小苗和同学们一起登上舞台,引吭高歌,迎接新年的到来。   *   一九六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新的一年开始了。   田小苗加紧复习,准备期末考试。   对毕业班来说,不管是主课还是选修课都结束了,寒假过后,就要去校外实习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不是去外贸局,就是去外国语学校或者外文出版社。   韩文溪的口语很好,想去外事办下属单位。   这对毕业分配有利,没准就被单位相中了。想着田小苗也是本地的,跟她有竞争,就打听道:“小苗,你想去哪里实习?”   “喔,去哪里都行。”田小苗浑不在意。   林恪静在一边笑道:“小苗,去外贸局吧,赶上广交会,没准能接待外宾呢!”   邱阿娣也说:“好啊,我们一起外贸局,还能做个伴儿。”   林恪静是从京城来的,分回去的可能性很大。邱阿娣是杭城来的,希望能留在沪上。她打听过了,外贸部门每年都来要人,就是名额有限。   考完试,就放寒假了。   这时已是二月初,要过年了。孙梅英和田大旺越发忙碌,几乎天天加班。田小苗回到家,就接下了家务活儿。   做饭,洗衣裳,打扫卫生。   五一和三子也放假了。   五一上了初中,功课多了,寒假作业一大堆。田小苗怕五一出去瞎跑,尽可能的圈着他。三子上小学四年级,院里的同龄人不少,贪玩得很,也得揪着。   五一和三子被小苗管着,老老实实的。   孙梅英和田大旺很放心。小苗在家,他们省心多了。   赶着过年,田大旺照例给老家寄钱。   这是一点心意,让爹娘和岳父岳母手头松快一些,过得更踏实一点。田老汉和袁氏也寄来了山货,好大一包,够吃半年的。   孙梅英把东西分了分,准备给进军送过去。   不等她出发,柳进军就来了。   部队上发了东西,柳进军提了一条鱼、一筐子咸鸭蛋,都是连队里喂养的。   “进军,玉华咋样?”   “好着呢!”柳进军乐呵呵的。   去年十月,孙玉华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叫柳凯明,小名明明。孙妈妈特地赶过来,帮着照应,说退休了,终于有时间了。   相比起前两年,生活好多了。   市场供应稳定,农副产品丰富起来。赶着过年,各单位都发了福利,有大米、菜籽油、猪肉、鸡蛋、干菜、咸鱼等等,都是从集贸市场上采购的,比平价供应的要贵一些。但不定量,能敞开了买,就当福利发放了。   这些跟农业政策有关。   新年伊始,农业会议召开了,围绕着粮食、棉花、油料、牲畜、养殖等等。要想旱涝保收、稳定高产,一方面要解决水利问题,另一方面要求土地、肥料、种子、精耕细作等技术跟上去,这样才能提高产量,彻底解决粮食问题。   到了“除夕”,田大旺和孙梅英做了一桌子菜。   鸡鸭鱼肉都有,丰盛得很。   一家人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拿三子的话说:“爸爸,过年就是好啊,天天有肉吃!”   柳进军一家也很热闹。   孙妈妈在沪上过年,凯凯、跃跃高兴得不得了。明明也蹬着小腿儿,扯着嗓子哇哇着,把孙玉华忙得团团转。   “添了娃娃,就是添乱啊……”   孙玉华嘴上埋怨着,可心里很满足,也很幸福。   沪上很热闹,可金陵城那边却是冷冷清清。   军校不放假,冬子和梅子都下了基层,不回来。柳进原早有思想准备,可赶着吃年夜饭,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冷清。小梅撒着娇,要爸爸吃鸡腿,也提不起劲来。   娃娃们大了,都离开家了。   等小梅长大了,是不是也要走啊?柳进原再次体会到了爹娘当初的心情。他跟进军就是这么离开家乡的。   苏红霞笑道:“进原,要不咱们回沪上?”   “哦,等暖和了再说吧……”   柳进原还有工作要做,脱不开身。   对冬子和梅子的牵挂,只好搁在心里。   *   “春节”就这么过去了。   学校开学了,田小苗回到学校,开始实习。   她去了外贸局,跟林恪静、邱阿娣分在一个小组。   报到那天,在走廊里碰到了赵景坤。   赵景坤穿着灰色中山装,熨烫得板板正正的,一看就是个干部。   “赵叔叔!”田小苗打着招呼。   赵景坤看着小苗,猛一下没认出来。   “赵叔叔,我是田小苗……”   “是小苗啊?瞧叔叔这眼神儿……”   赵景坤很高兴,把田小苗等人让进办公室。邱阿娣看到门上的牌匾,眼睛一亮。这位赵叔叔是处长,负责对外联络工作的。   赵景坤听到小苗来实习,就介绍开了。   他经常出差,跑了好几趟海外,对港澳地区很熟悉,讲了不少新鲜事儿。田小苗对港岛的认识,不局限于地图,听得津津有味儿。   赵景坤联系的外商很多,其中就包括盛氏企业,跟盛爱龄的父亲也很熟悉。   田小苗想问问盛爱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港岛那边也讲究意识形态,尤其是学校里抓得很严,生怕跟内地沾一点边儿。学生们只能反对,不能说好话,否则就会受到监视。当然,不光是港岛,整个西方都是如此。就连号称“自由”的米国,也畏惧红色.力量,把一切苗头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盛爱龄出去后,就断了联系。田小苗觉得这样也好,海外关系现在没啥,可运动来了,会惹麻烦的。   赵景坤是个热心肠,就发出了邀请。   “小苗,你们几个外语好,干脆分到外贸局好了,咱们这边跟外商打交道多,用得着……”   “好,看学校那边的安排…..”   田小苗客气了几句。   外贸部门不好进,门槛很高,一年就两个指标,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况且,她还有更高的期望。   田小苗在外贸局实习,主要是翻译资料。   有海外客户来洽谈,也参加接待,翻译一下。现在打交道的主要是东欧、南美、东南亚、非洲等国家,都是受到米帝的压迫而团结在一起的。苏联那边搞了技术封锁,除了归还外债,联系得很少。   实习期间,田小苗迎来了二十岁生日。   孙梅英做了一件新外套,红格子布,小翻领,有机玻璃扣子,洋气得很。   “小苗,烫好了,快穿上……”   田小苗穿上了新衣服,衬得脸红扑扑的。   她一米六六,一头短发,亭亭玉立。   孙梅英看着,既欢喜又担心。   小苗长开了,眉清目秀的,不论走到哪里,都惹人关注。可这么漂亮,又让她担心,怕遇到坏人了。   大学分配很关键,可具体分到哪里却不晓得。孙梅英最大的期望,就是小苗留在沪上。想着赵景坤在外贸局,就跟田大旺打听。   “大旺,小苗能进外贸局吗?”   “梅英,全国统一分配,咱可当不了家……”   “大旺,要不跟老赵打个招呼?”   “梅英,咱不能违反纪律……”   “啥纪律?总不能让小苗去外地吧?”   孙梅英把眼一瞪,田大旺赶紧说:“那我去问问……”   田大旺也不想小苗去外地。   他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哪舍得分开啊?可分配的事儿,不是谁能定的,即便是赵景坤也说不上话儿。   孙梅英瞎操心,就把目光转向了曹玉英,想走老何的路子。   田小苗听说后,赶紧阻止。   “娘,分配的事儿,不用担心……”   “小苗,万一分到外地咋办?听说,你们学校全国各地都有,沪上只有几个指标……”   “娘,可不能让爹去托关系啊……”   田小苗心知,这个口子不能开,毕业分配被很多人盯着,稍有不慎会被举报的。她可不想爹犯错误,也不想因为这个被拉下来。   田小苗的提醒很有必要。   大旺同志是国家干部,他跟老何的关系,没人找茬也就罢了,一旦被人揪着,就是个事儿。组织上找小苗谈话,她没跟家里说。一个是出于保密,另一个是还没定下来,不能随便透露。   没准,这也是考察的一部分。 第127章 .分配   *   打春天开始,全国上下掀起了学习热潮。   “学雷锋,好榜样”(注1)   “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注1)   运动开展得红红火火。教育也开始改革,提倡半工半读、自学成才。   区里响应号召,要办函授夜大,只要想深造的干部、职工,都可以报名。成人教育学制两年,考试通过了,就能拿大专文凭。   田大旺有点动心,就问小苗。   “小苗,爹快四十了,还能念大学吗?”   “当然能了,学习使人进步,爹才三十八,年轻着呢……”   田小苗给大旺同志鼓劲儿。孙梅英也很支持,说:“大旺,娃娃们都大了,没啥负担,秋季就去报名……”   “好。”田大旺下了决心。   田小苗说:“娘,您也去学,跟爹一块儿。”   “小苗,娘这水平哪跟得上啊?”   “娘,现在提倡雷锋精神,一不怕苦,二不怕累,跟种地比起来,学习算什么?”   “小苗,娘都四十出头了,去班里不怕人家笑话?”   “怕啥?人家说“活到老,学到老”,再说,娘一点也不老,看着也就是三十,比爹还年轻呢......”   “好,那娘也报名,跟你爹做个伴儿……”   孙梅英哈哈笑着。   这是给五一和三子做榜样,父母爱学习,孩子也会受到影响的。   *   日子一晃而过。   到了六月,实习结束了。   毕业生们返校,开始论文答辩。   考场里坐着六位导师,表情很严肃。田小苗早有准备,顺利地通过了。她的成绩很优秀,在毕业生里名列前茅。   答辩之后,就等着领毕业证。   毕业生们自然要拍合影留念。   系里借了照相机,撑上支架,摆上凳子,把“六零届”的师生召集起来。同学们都穿着白衬衣、蓝裤子,女生们坐在前排,男生们站在后面,留下了最难忘的瞬间。   班里也拍合影留念,还搞了聚餐。   有哭的,有笑的,还有相互表白的。过去心有好感,不敢吱声,趁着这个时候大胆地说出来。若是分到一块儿,没准就成了。若是分不到一块儿,也没啥遗憾的。   当然,不能让系里晓得。   高校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在校期间谈恋爱的,分配时一定棒打鸳鸯,天各一方。大部分同学都忙着学习,顾不上谈对象。真有谈的,也是偷偷摸摸,就像搞地下工作,不敢露出形迹,装得比同学还同学。   按照惯例,要填报分配意向。   田小苗很低调,在分配去向一栏里写道:“服从国家分配。”   这是一种形式,是对分配的认可。   韩文溪、林恪静、邱阿娣等人都是学生干部,为了表现一下,就写了决心书,说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这时候的大学生,很单纯,怀着一颗报效祖国的心。   这时,有小道消息传来。   “今年政策有变,市里不留人,全部分到各省区,尤其是边疆地区,说教育资源要向边远地区倾斜……”   孙梅英不晓得从哪里听到了,忧心忡忡的。   她给小苗打电话,田小苗笑道:“娘,不用担心,不会分到那么远的……”   可说归说,孙梅英还是忍不住。她想找老何打听,被小苗拦住了。   “娘,分配政策是上面定的,学校也不当家……”   孙梅英盼着早点出结果,可又怕小苗分到外地去。就跟田大旺嘀咕着:“真要去外地,就去金陵城好了,柳大哥在那边,也有个照应……”   毕业季的伤感,大三同学心有戚戚。   明年就轮到他们了,一茬一茬,跟割韭菜似的。   何有才特地跑来,跟小苗说话。   可见了小苗,又不晓得说什么才好?他是学电子的,总不能给小苗讲专业吧?想着自己会拍照片,就借了照相机,说:“田小苗,给你们拍张合影吧?”   “好。”   田小苗把寝室的女生都叫来,拍了一张合影和单人照。   同学四年,即便低调,也是同学啊。她跟大家保持着一点距离,并不代表她不留恋这段最美好的时光。   *   到了六月下旬,毕业分配下来了。   市里果然没留人,都分到外省去了,其中,西南、西北占了三分之一。李爱民、韩文溪去了四川,严富强、邱阿娣去了云南,跟他们的期望差得很远。   韩文溪表面上装着不在乎,说:“去哪儿都是建设国家……”   可回到家,却哭了一场。   她从未离开过沪上,却要跑到几千公里之外。户粮关系也随着派遣证走,想赖在家里都不行。除非是不服从分配,可这么一来,干部身份就没了,只能去集体企业找个事做,跟小市民没什么两样。   邱阿娣也很沮丧。心说,早知道就不写决心书了,没准还能回杭城呢。   倒是林恪静分得很好,回了京城。   她揣着手,瞅了瞅田小苗。田小苗也分到了京城,很令人惊讶。   截止到目前,具体单位还没分配。林恪静胸有成竹,她的去向早就定了,未跟任何人透露。田小苗也有预料,却丝毫未表现出来。   孙梅英听到消息,难受坏了。   “小苗,咋分那么远哪?”   田大旺也舍不得。小苗是家里的主心骨,可娃娃大了,终究要离开的。况且,去京城总比“支边”强吧?   一连几天,孙梅英没睡好觉。   田大旺怎么宽慰,都缓不过来。   田小苗有点内疚。是不是透点气儿,让爹娘安心?可想着组织上的纪律,又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不是她心肠硬,而是怕爹娘知道了,东想西想,会更担心。   领了派遣证,毕业生们开始离校。   林恪静找到田小苗。   “小苗,你什么时候出发?”   “要到七月上旬。”   “好,到时候联系。”   林格静家里来人,把她接走了。   田小苗送到校门口,看到林恪静上了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心说,林恪静的家世很不一般,虽然未听她提起,可也能猜出来。   送走了同学,田小苗准备离校。   何有才跑来搬行李,一直送到了机关家属院。   他累得满头大汗,田小苗让他上楼,喝汽水儿。   何有才摇摇头,说不上去了。   “小苗,去了京城,记得写信。”   “好。”田小苗答应着。   何有才挥了挥手,就跑了。   他怕自己再呆下去,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   若是被小苗知道了,会避开他的。   *   田小苗在家呆了一个星期。   孙梅英天天做好吃的,恨不得把营养一下补全了。五一和三子也老老实实的,一放学就回来,生怕姐姐提前走了。   赶在星期天,田小苗去找梅子。   她跟何有才约好了,在政治学院门口碰面。   到了那里,门卫说:“学员们有任务,不方便会见客人。”有什么任务不好打听。这里是军校,跟一般学校不同。   田小苗很失望。   她本想亲自跟梅子道别,甚至想拥抱一下。   可再见面,却不晓得何时何地?   田小苗留下一封信,投到了信箱里。   她给冬子也写了信,说了去京城的事儿。封上信口的那一刻,才真切地意识到,距离金陵城又远了一步。她的心口莫名疼了一下,可随后就止住了。   五一和三子考完试,就放假了。   田小苗带着两个弟弟,去探望柳叔叔和孙阿姨。   到了部队大院,柳进军透露了一点。   军区在举行“比武”大会,规模很大,历时两个月,军校学员也参加了。田小苗这才晓得梅子去了金陵城,代表学员参加比赛。那冬子呢,是不是也在赛场上扑腾?   “小苗,记得你柳叔叔,回沪上就过来看看……”   “好。”田小苗点点头。   柳叔叔看着她跟冬子、梅子一起长大,跟亲人一样。   相聚的时光,越来越短暂。   临行前一天,田小苗瞅瞅五一,又瞅瞅三子。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弟弟。再过两年,运动就开始了,会影响到每一个人。尤其是半大孩子,怀着满腔热情,盲目而又冲动。   “五一,三子,跟姐姐保证,将来一定要考大学……”   “姐姐,我保证。”五一正儿八经地举起手。   三子呲着牙,也学着哥哥的样子。   田小苗跟五一和三子拥抱了一下。   五一长大了,个子比她还猛一些。三子也蹿起来了,都到她眉骨了。   “姐姐,等我放假了,去京城看你。”   “好,把成绩单带上,考一百分,姐姐有奖励……”   听到奖励,五一和三子咧着嘴直笑。   田小苗忍不住抱住了五一和三子。   跟家人在一起不好吗?干嘛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这一刻,她只想自私一点。可她生而不凡,得为国家做点什么。   孙梅英收拾了东西,千叮咛万嘱咐。   “小苗,一个星期写一封信,赶在放假就回来……”   “娘,您放心,保准每天都写信……”   田大旺不放心,专门请了假,送小苗去京城。   “爹,有火车直达,不用送……”   “小苗,爹不送哪里安心啊?”   田大旺瞅了梅英一眼。   不过一个星期,就瘦了一圈,跟丢了魂似的。五一和三子又唱又跳,想逗娘开心。可梅英两眼发直,就是提不起精神。   “娘……”   田小苗搂着孙梅英,鼻子有点发酸。   “小苗,不用担心……”   孙梅英故作坚强,可嗓音发抖,眼眶不由得红了。   她想起了柳大哥,难怪那么坚强的人也会情绪低落。   *   登上列车,一路北上。   田小苗的心绪很复杂。   来到沪上的那一天,就想留下来,从未想过离开。可忽然之间,就远去了,去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小苗……”田大旺欲言又止。   他希望小苗能调回来,可这种希望很渺茫。   “爹,不用担心,我有探亲假,每年都能回来……”   田小苗说着宽慰话儿。   她不晓得会被安排到哪里?虽然有猜测,可那毕竟是猜测啊。 第128章 .报到   *   第二天清晨,列车抵达了京城。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霞光万丈。整座城市都镀上了一层金辉,亮闪闪的。   田大旺很激动,透过车窗朝外看着。   “小苗,这就是京城啊!”   “是啊,爹这趟过来,好好逛逛……”   一路上,田小苗介绍了好些景点,田大旺心驰神往。任谁第一次来到京城,都有一种朝.圣的感觉。   列车进了月台,缓缓停下了。   “旅客同志们,京城车站到了,请收拾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田大旺挎着军用水壶,扛着行李卷儿,提着一只军用旅行包。田小苗斜挎着书包,一手提着皮箱,一手提搂着网兜。这是她的全部家当,都搬来了,省得再花钱买了。唯一搁在家里的,就是几本集邮册子,那个最值钱,不能弄丢了。   京城火车站是新建的,古朴典雅,很有特色。   父女二人出了站,好奇地打量着。   站前广场很开阔,沿着大道向北,就是长安街。田小苗后世来过,有着大致印象。可真要找具体位置,还是有点摸不着北。   田大旺掏出了京城地图,一连问了几个人,才找到公交站点。   等了好一会儿,公交车才慢腾腾地过来。   二人上了车,按照派遣证上的地址,找到了教委分配办所在的大院。   看到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招牌,田大旺松了口气。   “小苗,你进去,爹看着行李……”   田大旺在传达室等着,田小苗挎着书包进了门。负责接待的同志,核对了身份、派遣证、介绍信等等,让田小苗签了到,说一会儿单位过来接人。   田小苗鼓起勇气问道:“同志,我分到哪家单位了?”   “哦,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负责接待的同志不肯透露。   田小苗心说,这手续办得跟没办一样,也越发印证了她的猜测。这是某家不便公开的机构,按照特殊流程处理的,跟普通毕业分配不同。   从办公室出来,田小苗跟田大旺坐在长椅上。   田大旺瞅瞅小苗,想打听一下。   田小苗摆摆手,意思是不要说话。   田大旺有点紧张。这报个到,咋搞得这么神秘?   他想缓和一下,就从旅行包里拿出一盒饼干。   “小苗,你吃块饼干……”   “爹,我不饿。”   田小苗只顾着兴奋,一点也不觉得饿。   “不饿也吃点。”   田大旺拧开水壶盖子,递过来两块饼干,让小苗垫一垫。   *   过了半个钟头,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驶进了大院。   从车上下来了两位青年同志,穿着白衬衣,挽着袖子,腰里扎着皮带,很精神的样子。田小苗瞅了一眼,觉得其中一位有点眼熟,可惜只看到了背影。   不一会儿,那位青年同志出来了。   他紧走几步,挥着手,喊着:“田小苗!”   青年同志很激动。刚才进来,怎么没看到小苗?   “江黎明!”田小苗也认出了江黎明。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面?自从毕业就断了联系,虽然江黎明留了一个通信地址,可人家没写信,她自然不会主动去写。   “小苗,这位是……”田大旺打量着江黎明,警觉起来。   “爸,这是我大学同学,叫江黎明……”   江黎明做了介绍,说跟人事处长一块儿过来的。田大旺听到来接人的同志跟小苗认识,稍稍放了心。   一会儿功夫,办好了手续。   “走,去单位。”   两位同志把行李搬上吉普车,田大旺自然要跟着。   人事处长瞅瞅田大旺,说:“田同志,要不,您先找个招待所住下?”   “同志,我……”   田大旺哪里放心?大老远地跑来,不把小苗安顿好哪行啊?回到家,一问三不知,梅英还不把他给吃了?   “爸……”田小苗有点为难。   人事处长特别强调了纪律,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单位的情况。   江黎明赶紧解围。   “吕处长,要不,先送田叔叔去招待所?”   “好,那就在单位附近找一个……”   吕处长看过田大旺的介绍信和工作证,晓得是国家干部,政治上很可靠。   田小苗和田大旺跟着上了车。   一路奔驰,进了一条背街。   路两边都是槐树,人行道挨着高高的院墙,几乎看不到行人,很安静。   在一个小院门口,吉普车停了下来。   这是内部招待所,挂着某后勤处的牌子,不对外营业。   “田叔叔,您先住下,小苗报了到,就过来……”   “这个……”田大旺瞅瞅小苗。   “爸,您先住下。”   田小苗冲着大旺同志使了个眼色。   田大旺多少猜到了,就点点头。   江黎明陪着田大旺进去,办入住手续。田大旺这才晓得,这地方很不一般,门口有卫兵把守着,没有工作证进不来。   一会儿功夫,江黎明就出来了。   吉普车又往前开了一段,停了下来。   一个大院子,灰色院墙,红色大门。   田小苗下了车,看到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匾。   这是外交部下属机构,门口有岗亭,还有卫兵巡逻。   核验了证件,方放行。   进了侧院,翻译室就设在这里。前院和中院是办公场所,后院是宿舍,绿树掩映,很静谧。   田小苗去人事处报到,见到了翻译室的陈主任。   “田小苗同志,欢迎你!”   陈主任伸出手,热情地握了握。   办完了手续,分配了宿舍。   后勤同志来搬行李,江黎明上前帮忙。   陈主任安排道:“田小苗,你留下,先去组里报个到……”   陈主任把王组长叫过来。   “王组长,田小苗同志就交给你了,熟悉一下环境,好好带一带……”   “好咧!”   王组长是一位大姐,四十岁左右,留着齐刷刷的短发,很干练的样子。她冲着田小苗一甩头,示意小苗跟着她走。   穿过一条游廊,进了一个院落。   五间大堂屋,东西厢房各四间,青砖灰瓦,红色的门框和高大的窗棂子,典型的北方风格。   田小苗随着王组长跨上台阶,掀开竹帘子,进了堂屋。   一个大敞间,整整一面墙都是窗户,很亮堂。   赶着上班时间,同志们都埋在书案前,静悄悄的。   王组长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   同志们抬起头来,看着田小苗。   田小苗冲着大家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坐在窗前的林恪静,也抬起头来。   她很惊讶。田小苗这样的落后分子也来了?连组织生活都没参加过,怎么能从事这么重要的工作?   田小苗也看到了林恪静,抿嘴一笑。   原来,她们都是考察对象,经受住了考验。   “田小苗,这是你的办公桌,先回去休息一下,后天早上八点钟过来......”   王组长很通情达理。   她听说田小苗刚从外地赶来,家人跟着,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得挤出一点时间,陪陪家人。   “林恪静,你送田小苗去宿舍,这院子大,别迷路了……”   林恪静拉着田小苗出了办公室。   “小苗,快走。”   田小苗松了口气,刚才真有点紧张。   江黎明正等在门廊下,见田小苗和林恪静出来了,就挥了挥手。   过去是校友,现在是同事,关系自然不一般。   顺着游廊,转了一圈,就到了后院。   女生宿舍在一个跨院里。   三间堂屋,东厢西厢房各三间,方方正正的。院里栽着两棵海棠树,东边一棵,西边一棵,挂着红红的果实,树下摆着石桌和石凳子,可以喝茶纳凉。   田小苗心说,这大院八成是王府改造的吧?太讲究了。   “小苗,这是你的房间,咱俩挨着……”   宿舍条件不错,一人一间。田小苗住在西厢房,她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窗扇、门锁和插销。女孩子住,安全是第一位的。   林恪静看着,忍不住笑了。   田小苗谨慎过度,跟上学时一模一样。   田小苗咧咧嘴。   后世看得太多,不小心点哪行啊?那些入户.抢劫的,专门盯着独居的女孩子,真出了事儿,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当然,这是下意识的,她差点忘了这是京城,有卫兵把守的机关单位。况且,这个年代治安非常好,刑事案件很少。   *   田小苗顾不上休息,洗了一把脸,就去招待所。   江黎明陪着,说自己路线熟,给田叔叔当向导。   “江黎明,你下午不上班?”   “哦,我请了假……”   江黎明在另一个小组,不晓得咋这么自由?   田小苗不便多问,就跟着出了院子。   招待所离得不远,大概二里多地,走着过去就行。可江黎明推着一辆自行车,拍拍后座,示意小苗上来。   田小苗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上了车。   风很大,吹起了头发,鼓起了衣襟   田小苗抓着车后座,不好靠得太近。   江黎明神色自若,可心咚咚直跳。   不过几分钟,就到了招待所。   田大旺在房间里,见了小苗长舒了一口气。   “田叔叔,走,去食堂吃饭。”   江黎明熟门熟路,掏出饭票和菜票,陪着田大旺和田小苗吃了一顿。   这两天在火车上,吃不好睡不好,疲劳得很。可田大旺说单位忙,不能请太长时间的假,打算买明天下午的火车票。   “爸,您多住几天……”   “小苗,等下一次吧。”   田大旺的任务是护送小苗。现在任务完成了,自然要赶回去。   休息了一会儿,就准备出门。   江黎明不晓得从哪里找了一台照相机,挎在脖子上。还借了一辆自行车,说:“田叔叔,骑车出去方便……”   只有半天时间,自然要去故宫和广场。   江黎明骑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介绍。   田小苗对京城的记忆,是古朴与现代相结合。而这趟来,穿行在胡同中,低矮的院墙,灰瓦屋脊溜着边儿,一个挨着一个的四合院,有着不一样的感受。这时候的京城,保留着浓郁的古城韵味,跟沪上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到了广场,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田大旺很激动。   人民英雄纪念碑高高耸立,庄严肃穆。他不由得想起了战争年代,那些牺牲的战友,眼圈立马红了。他怕小苗和江黎明看见,就背过身去。   田小苗早就看见了,装着不知道的样子。   江黎明也扭过脸,装着看风景。   可内心却很触动。田叔叔跟他父亲一样,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对国家和民族有着最深厚的感情。   在广场上游览了一圈,就进了故宫。   赶在工作日,游客很少,空荡荡的,也越发显得宏伟壮观。   田大旺站在太和殿前,拍了照片,英姿挺拔。   “小苗,要是你娘也来,就好了……”   “爹,以后还有机会呢……”   田小苗忍不住喊了一声爹。   江黎明听见了,嘴角微微上翘。   这样的小苗,跟以往很不同。   *   京城令人印象深刻。   田大旺不便久留,第二天就登上了返程的列车。   田小苗来到了一个新环境,一切都是新鲜的。   简单培训了一下,就上岗了。   田小苗做翻译工作。除了大量的外文资料,还要从报纸、电台里收集信息,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等。这个工作很枯燥,可一条不起眼的消息背后,就可能预示着什么,甚至藏着某条线索。   如何判断,需要经验。   王组长说:“先熟悉业务,后续会做系统的培训……”   翻译室属于保密单位,对外联络地址是城东的某家外文出版社,一个专用信箱。工作性质不能跟家人提起,统一口径为外文出版社的编辑。   田大旺隐隐猜到了。   他回到沪上跟人家说起来,都是小苗去了外文出版社,当编辑。   外语系毕业的,去外文出版社的不少,不会引起怀疑。   孙梅英没有任何疑问,可还是忍不住嘀咕着。   “都是做翻译,在沪上不是挺好嘛,干嘛跑那么远?”   田大旺犹豫再三,实在是憋不住。   他跟梅英从未撒过谎,除了刚解放那会儿,为了抓特务才不得不保密。可小苗的事儿瞒着梅英,只怕会落埋怨。   这天晚上,田大旺透了一点。   “喂,我跟你说哦……”   孙梅英听了,既激动又忐忑。   “小苗这是做大事呢,可做大事有没有危险啊?”   “小苗是个翻译,没什么危险。”   孙梅英这才放下心来。   为国家做事儿,很光荣。 第129章 .投入   *   七月骄阳似火。   相比起沪上,京城要好过很多。   外面日头很大,晒得人头皮发烫,可只要在树荫下或室内,立马凉爽起来。即便入了伏,只是干热干热的,没有南方那么潮湿憋闷。昼夜温差也很大,窗户一开,就有穿堂风,晚上睡觉好受多了。   这种气候条件,田小苗很满意。   她在信中写道:“爹,娘,京城一点也不热,有点像老家,夜里得盖床单子,不然会着凉的……”   不到一个星期,田小苗就适应了京城生活。   她早上六点起床,在院里打一套拳,踢踢腿,慢跑十圈。洗漱之后,去食堂吃饭。食堂也在大院里,供应上百人的伙食。吃罢早饭,就快八点了,直接去办公室,开始一天的工作。到了中午,照常吃大伙。饭后,回宿舍休息一个钟头。下午干到六点,就收工了。   机关单位实行八小时工作制。   王组长说:“只要完成了工作,不用加班。”   相比起其他同志,王组长交待的任务很简单。田小苗掌握了工作节奏,可谓得心应手。她注意到有同志值夜班,开着收音机,一边录音,一边手译。   这是采集方式之一,仅作为参考。可工作量很大,要筛选比对,做出简报递交上去。信息来源是多方面的,手工操作是一种补充。   建国后,由于米帝的阻挠,跟我国建交的国家不多,驻外机构也很少,获取一手资料很难。尤其是西方国家的情况,大多通过报纸、电台等方式,收听采集。   翻译室分了好几个组,有上百号人马。   田小苗所在的小组,大都是新人,以翻译资料、收集信息为主。林恪静悄悄地说:“先锻炼,合格后才能做口语翻译……”   林恪静的口语好,希望能随着领导人出访,担个接待任务什么的。   田小苗觉得口语翻译固然很好,可资料翻译接触面更广,对自己也是一种储备。况且,口语翻译是上面指定的,只有那么十几个,不会轻易更换的。   林恪静比田小苗早来一个星期,了解得不少。   “做不了口语翻译,当个秘书也不错……”   林恪静雄心勃勃,不喜欢枯燥的工作。   “喂,你知道江黎明嘛,不晓得怎么表现的,到外联处当了秘书……”   田小苗这才晓得江黎明也是从翻译资料做起的,不过一年,就提拔了上去。这跟他的业务能力有关,大学时代就很积极,很踏实,脑子也很好用。   *   到了周末,俱乐部有舞会。   是内部举办的,翻译室也收到了入场券,想参加的即可领取。   林恪静很兴奋,领了两张跑回来。   她一下班,就拉着田小苗说:“小苗,晚上去跳舞……”   “好。”   田小苗也想去瞅瞅,见识一下外交官的风采。   回到宿舍,林恪静就打扮开了。   她盘上发辫,换上了白色连衣裙,白色凉鞋,既清爽又雅致。   田小苗也梳了梳头发,换上了白衬衣和蓝裙子。   这是梅英的手艺,很合身,衬得人亭亭玉立。   俱乐部离得不远,走路过去就可以。   同组的两位青年同志等在院门口,说要做护花使者。   一行四人到了俱乐部。   原来是露天舞会,场地很大,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播放着嘹亮的歌曲。场子两边是茶座,铺着白色桌布,摆放着冷饮。   四个人找了个空位坐下。   来得太早,人还没到齐,舞会还没开始。   田小苗东瞅瞅,西瞅瞅。   就在这时,江黎明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穿着白衬衣,灰色长裤,英姿挺拔,又带着一点书卷气。   “江黎明!”林恪静挥着手。   江黎明大步走过来,跟大家打了招呼,就坐下来。   因为是内部举办的舞会,大多数人都认识。看到田小苗这个生面孔,就打量几眼。还有过来打招呼的,跟江黎明等人聊几句。   林恪静是个自来熟,谈笑风生,一点都不怯场。   她第二次参加舞会,认识了不少人。   田小苗静静地坐着,很少开口。   她不擅长交际,不是那种场面上的人。   江黎明注意到了,想跟小苗说点什么?   可未等他开口,林恪静就抢过了话题。   “江黎明,一会儿请我跳第一支舞哦!”   “好。”江黎明答应下来。   林恪静咯咯笑着,很开心。   “小苗,你也要下场哦!”   “喔,我看看就行……”   田小苗是来看人的,对跳舞不感兴趣。   可舞会开始了,也没见到外交官。   她想问问江黎明,可江黎明正挽着林恪静跳得起劲儿。   二人舞步娴熟,舞姿优美,十分养眼。想想大学那会儿,这俩人就是乐团的。赶着周末舞会,常常结伴跳舞,早锻炼出来了。   一曲结束,林恪静和江黎明回到茶座。   林恪静笑着说:“田小苗,你可不能干坐着,下来舞两下……”   “喔,我跳得不好,就不用献丑了……”   田小苗摆摆手。   因为后世的缘故,她很难投入到某种气氛中。别人热闹着,她却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这样不好,可她也没办法。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这就是大学时代,未交到朋友的原因吧?她跟同寝室的女生关系都不错,可也只是不错而已,无法交心,也无法投入。   第二支舞曲响起,林恪静和江黎明又下了场。   有青年同志来邀请田小苗,田小苗婉言谢绝了。   可干坐着,太过突兀。   田小苗有点后悔,早知道没有外交官,就不来看热闹了。   舞会九点半才结束,她想提前退场。可天黑了,一个人走路不方便。   田小苗心说,自己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为了化解尴尬,她抓着冷饮喝了两口,又放了回去,怕喝多了去卫生间。   江黎明跳着舞,看着茶座那边。   田小苗坐在那里,发着呆,不晓得在想什么?他想过去跟小苗说话,可林恪静兴致勃勃的,舞得正欢。   好不容易一曲结束,江黎明和林恪静回到茶座。   这时,有青年同志过来,邀请林恪静跳舞。   林恪静瞅瞅江黎明,爽快地答应下来。   音乐一起,江黎明得了空。   他陪着田小苗去俱乐部参观了一番。   有舞台、会议室、乒乓球室、台球室等等,都是面向内部人员的。田小苗问起外交官,江黎明笑着说:“这种场合,他们一般不参加。”   田小苗心说,原来是规格不够,难怪看不到人影。   有江黎明陪着,时间过得很快。   田小苗很感激。心说,江黎明不错,很细心。   散场时,一行人结伴同行。   江黎明推着自行车,跟大家有说有笑。   他住在家里,每天骑车来上班。   田小苗查过地图,江黎明家在二环内的,离得不远。单位里的年轻同志一般住宿舍,成家的有住院里的,也有住在外面的,大多是公家的房子,要缴纳房费。只有加班时,江黎明才住一下宿舍。   回到房间,田小苗拉开了电灯。   她倚着床头,看着墙上挂着的海螺,想起了柳冬生。   这会儿,还在赛场上扑腾吗?那她寄出的信件,收到了没?   第二天,是星期天。   林恪静回家了,说是父母定的规矩,星期天一定要回去看看,不然,就等着挨批呢。   田小苗也出了门。   她穿着白衬衣、蓝裙子,黑方口布鞋,像个大学生。单位给办了工作证和出入证,进出很方便。   按照约定,江黎明推着自行车,等在胡同口。   他给小苗当向导,逛逛胡同,看看景点。   赶在休息,江黎明提醒道:“小苗,培训时选技术类的,不然,会吃不消的……”   “嗯。”田小苗点点头。   她有一点武术功底,可这些年练得少,忘得差不多了,手脚也笨拙起来。   *   两个星期过后,培训正式开始了。   包括田小苗和林恪静在内,一共十二名新进人员,乘坐卡车去了西山。   这里是集训基地,有专门的教官负责训练。有技术方面的,也有技能方面的,包括擒拿、格斗、射击等等,为期三个月。   田小苗一下精神起来。   这是一个未知领域,很多技术只是听说过,却从未操作过。现在要从基础学起,像一名情报人员那样。   相比起其他学员,田小苗的底子很薄弱。   她只参加过民兵训练,手持木棍比划,扔扔手榴.弹。论起真刀真.枪,还是头一回呢。训练强度也很大,没有底子只能咬牙扛着。难怪江黎明要提醒她,可即便选了技术类型,基本训练也少不了。   当田小苗开始训练时,军区“比武”大会圆满结束了。   柳冬生回到学院,方看到小苗的来信。   一共两封,搁在信箱里,前后错了一个多月。   他拆开来,心里一揪。   小苗去京城了?本以为小苗能留在沪上,可没想到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   柳冬生跑到教学楼上,眺望着北方。   一千多公里之外,小苗在做什么?   柳冬生的思绪飞向了远方。   不晓得过了多久,方从楼上下来。   他回到教室,抓起笔给小苗写信。   “小苗,工作顺利吗?若是过年回来,路过金陵城,一定要来看看啊。这里有好些景点,你还没来过呢。梅子也回来,我们三个一起好好逛逛……”   一下写了三页纸,柳冬生把信折叠起来,封在牛皮纸信封里。   外文出版社,一个专用邮箱。   柳冬生按照地址投递出去。   若是指导员问起来,就说是亲戚好了。   比武结束,柳冬梅也回到了政治学院。   看到小苗的来信,吃了一惊。   一直以来,小苗就像个定海神针,想一想就觉得安心。可突然之间,小苗去了远方,就像没了依靠。这是心理上的依赖,持续了很多年。   “小苗姐姐……”   考上军校之后,柳冬梅觉得自己长大了。   可这一刻,却想回到儿时,跟小苗一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玩耍。 第130章 .博弈   *   这次比武大会,柳进原是顾问之一。   他坐在观礼台上,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战车滚滚,硝烟弥漫。   场面很宏大,汇集了全军区各个兵种。步兵、装甲兵、炮兵、工程兵,还有空军、海军,逐一亮相。   这是强军战略,终于从理论付诸到了行动中。战争年代靠实战积累经验,而现在通过比武演练,也能锤炼出一支强兵队伍。   柳进原就像回到了战场上,豪情满怀。   更值得欣慰的是,后备力量也加强了。   冬子和梅子都参加了比武,他们代表军校学员,能文能武,展现了新一代的风采。虽然,跟军分区战队一比,很快就被淘汰了,可作为学员依然很出色。   好久没见到孩子们了。   柳进原想去驻地看看,可到底克制住了。这是部队不是家里,得按照纪律来。直到比武结束,也未能见到孩子们一面。   倒是有很多战友找过来,拉着柳进原喝茶叙旧,天南海北的扯了一通。   有感慨的,有打趣的,也有惋惜的。   “进原同志,这几年躲到哪儿清静去了?”   “进原同志,若是你来制定作战方案,我们军保准拿第一……”   这些话只是听听,在新战术和新装备面前,不管是柳进原还是昔日战友,都有一种落伍的感觉。   比武大会期间,柳进军也来了。   他跟柳进原见了面,说了沪上的事儿,还提到小苗去了京城。   柳进原颇感惋惜。   小苗很不一般,做外文编辑可惜了。   此时,柳进原还不晓得小苗进了外交部下属机构,正在参加封闭训练。这看似简单的工作,却蕴含着秘密。训练之后,不是一般的翻译,而是肩负着某种使命。   *   田小苗的远行,对家里影响很大。   不管是田大旺,还是孙梅英都适应了好一阵子。   “大旺,我昨晚梦见小苗了……”   孙梅英做了一个梦,不敢直接说。直到吃了早饭,才透露了一二。   这是民间习俗,不吃饭不能说梦,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猛一看,没什么科学道理,可仔细一想,这是防止情绪变化而影响到脾胃功能。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吃了东西之后,对心理上的影响会降到最低。   小苗不在家,就没人监督了。   五一和三子自我放松了一阵子,随即被管束起来。   田大旺约法三章,孙梅英也揪揪耳朵。为了防止娃娃们疯跑,田大旺把五一和三子都送到了少年宫。这是区里办的,学文化、培养兴趣爱好,很正规。   五一和三子顽皮归顽皮,可心里记着小苗。南屋空出来了,不肯搬过来,说:“给姐姐留着,过两天,姐姐就回来了。”   赶着星期天,柳进军带着凯凯和跃跃来玩。   五一假装大人,不跟小娃娃们一起玩耍。   三子、凯凯、跃跃就扎在一起,甩着扑克,大呼小叫。   孙梅英瞅着娃娃们,不禁想起了过去。   小苗跟冬子、梅子就是这么长大的,现在轮到小娃娃们了。   可等到小娃娃们长大了,是不是又要分开了?   *   小苗去了远方,何有才也很不好受。   他惆怅了好久。   好不容易等到小苗来信,立马抓起笔回信。   可在信里不敢流露太多,怕小苗察觉。   小苗走的那天,何有才去了火车站。他躲在柱子后面,看着田叔叔和小苗过了检票口,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这是他的秘密,不敢跟任何人提起。   曹玉英也很惋惜。   她是相中小苗的,一心二心想划拉到自己家。可小苗去了京城,基本上没希望了。毕业分配定终身,距离决定了一切。   想着明年有才也要大学毕业了,就跟老何嘀咕起来。   “老何,明年毕业分配是个啥情况?可不能把有才分到外地去啊?”   “这是上面定的,你操这个心干嘛?”   何宏民不想曹玉英掺和。   从今年毕业分配上看,明年也不会乐观。可这些事不能跟曹玉英提,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要说,谁不希望儿女们都围在身边?可外省需要人才,得服从组织上的安排,得有大局观。   *   西山集训是封闭的,跟外界很少联络。   不过,信息很畅通,可以收听电台,看报纸。   这也是训练的一部分。   一个月下来,田小苗掌握了收发报机、电码、隐形密写、暗语等基本操作,还有录音、侦听等技术。拿教官的话说:“这些都是皮毛,但一定要掌握。”   外交人员的身份从来不是单一的,都肩负着某种使命。   各国都一样,也因此有着更高的要求。   对文职人员来说,基本技能很重要,危急关头能派上大用场,甚至能救自个儿的性命。田小苗训练很认真,尤其是那些保命技巧和装备,恨不得武装到牙齿。   训练之余,田小苗收听着国内外新闻。   按照时间推算,西北地区的核.试验到了关键时刻,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米帝和苏联都在密切关注,甚至达成了某种默契。按照后世的解密,米帝制定了一份绝密报告,想针对核.设施直接行动。一开始投鼠忌器,怕苏联方面有所反应。可看到苏联默许,胆子就肥了。   U-2高空侦察机接连出现,我导.弹部队严密防守着,最近又打下来一架,截获了大批资料。可即便如此,对我西北领空的侦查从未停止过。   在那片戈壁滩上,几乎看不到人烟。   干枯的红柳,隐藏在地下的设施,真真假假的伪装,夜间运输给养,汽车在前面跑,骆驼在后面跟,屁股后面还拖着几把大扫帚,抹去了车轮的痕迹。   一切都在秘密进行着。   由于高度保密,外界不晓得我方试验进程,以为至少得花费几年才能搞出来。可两个月后,一团蘑菇云从西北沙漠升空,震惊了整个世界。   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田小苗做梦都想看到那团蘑菇云。   可就在这个紧要关头,米帝的军舰开到了东南亚,轰炸越南,扶持代理人,把爪子伸了过来。   这引起了我国高度戒备。   一旦拿下越南,米帝布下的战略包围圈,就从东部延伸到了西南。隔着喜马拉雅山是阿三国,而北方边境长达几千公里,接壤的是苏联,可以说没有一个安分的。   本来,西方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阵营是对立的,可苏联与米国一碰头,达成了默契,想对我国实施外科手术般的打击,甚至动用核.武器。   这是毁灭性的,快速的,猝不及防的,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伟大的领导人先后谈到“要准备帝国主义可能发动侵略战争,现在工厂都集中在大城市和沿海地区,不利于备战……”(注1)   想到这些,田小苗有一种悲壮的感觉。   第三个五年计划,有着伟大的设想,重点解决吃饭穿衣问题,把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放在了首位。我们想过好日子,可敌对势力不答应,迫使我们不得不改变计划。   三线建设,就是这时候提出来的。   我国经济发展很不均衡,重工业集中在东北,轻工业集中在沪上等沿海城市,若是从海上和空中实施打击,一下子就被摧毁了。涉及到国家安危,民族存亡,谁都承担不起这个代价。   而内陆地形复杂,有纵深发展,从战略角度可以分为一线、二线、三线。在大后方,按照重工业、轻工业、国防工业复制一套体系作为备份。若是一线、二线瘫痪了,还有三线。敌人敢打进来,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这是破局之招,代表的是谋略,也是决心和勇气。   后世有人抹黑,说不顾民生,夸大了威胁,造成了误判。   这是很可笑的,当你毫无防备时,就是个靶子。当你全副武装时,靶子没了,想威胁的就要掂量一下。以战止战,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   田小苗攥紧了拳头。   建国之初很艰难,而六十年代的危机一点也不亚于当初。   “三线”建设从开始,一干就是十五年,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直到八十年代才告一段落。而那时候的大西南发生了巨变,从穷乡僻壤成了军工体系重镇。   为了支援“三线”,成千上万的工人、农民、科技人员、知识分子,还有解放军战士义无反顾地奔赴西南,把青春和热血献给了那片土地。   后世有人嘲笑,那些防空遗迹。   殊不知,没有这些备份,就没有后世的和平。   有备无患,说的就是这个吧? 第131章 .利器   *   西山基地,训练很紧张。   从炎炎夏日,到凉爽的秋天。田小苗摸爬滚打,各种器械加持,体能和技能都有了很大提升。   到第二轮考核时,田小苗基本上达标了。   她很自豪,虽然是个文科生,可摸起装备来一点也不含糊。尤其是射击一项,打了两个十环,连她自己都很惊讶,难道有神.枪.手的潜质?   看来,天赋很重要。田小苗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很有潜力。   相比起田小苗,林恪静表现得更为出色。   两轮考核下来,各项成绩排名第一。   这跟她从小锻炼分不开,不管是体能还是技术都很厉害。作为小组长,颇有领导能力,不但自己进步,还帮助组内其他学员。赶上文艺活动,就挎着手风琴,给大家伴奏。   田小苗很佩服。   虎门无犬子,像林恪静这样的,天生就是干大事的。   她俩住同一间宿舍,关系越发融洽。   对田小苗,林恪静也很了解。   凡事低调,跟她这种外向型性格很互补,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没有什么威胁,就越发亲近起来。   *   田小苗在训练,田大旺也没有闲着。   上面号召民兵“三落实”,不但要有强大的正规军,还要大办民兵师。能拿武器的都武装起来,以民兵组织的形式,全民皆兵。   赶在秋季,民兵训练又开始了。   区机关单位拉起了一支民兵队伍,二十多岁的青年,不论男女齐上阵。还搞了一批旧式武器,没配发子.弹,让民兵们操练。   田大旺身先士卒,担起了教练。   他一下班,就去操场上训练。还特意换上了一身军服,挎上了武装带,雄姿英发。   列队集合是最基础的,主要教一些军事动作。   田大旺手持钢.枪,亲自示范。   “不许动,举起手来!”   除了打靶射击,还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动作很标准。   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部队上。   田大旺很兴奋。   这些年,锻炼从未间断过,身体素质保持得还不错。   孙梅英所在的粮店,也在加紧训练。   粮食是重要部门,不管是年轻同志,还是老同志,都列队操练。这么一来,上夜校的事儿受了影响。   训练后,实在是太累了。   孙梅英回到家,往沙发上一歪,就不动了。田大旺也不想动弹,可想着小苗的叮嘱,还是咬牙爬起来。   “梅英,该上课了。”   “大旺,你去吧。”   孙梅英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她一走,家里就没人了,五一和三子还不翻天了?   田大旺只好咬牙坚持。   报了名,不去哪行?小苗问起来,可没法接交代。   *   转眼到了“国庆节”。   建国十五周年,很重要的日子,庆典规模也超出以往。田小苗等人在京郊,无法亲临现场,只能通过收音机收听实况转播。   早上九点,庆典开始了。   首都各界群众七十多万人,组成了各种方队,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工人们抬着各种模型、实物,展现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所取得的巨大成就。社员们高举着“人民公社万岁”的字标,带着鸡、鸭、鹅、猪等农产品模型,反映了五谷丰登的繁荣景象。民兵队伍步伐雄健,斗志昂扬,展示着我国全民皆兵的威力。学生们抬着响应国家号召的宣传画,彰显着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风采。(注1)   观礼台上,有来自六大洲八十多个国家的外宾,还有全国各地的劳动模范。   解说员的讲解,铿锵有力、激昂澎湃。   田小苗听着,激动起来。   她想起了伟人说的话:“什么是政治?就是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注2)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虽然都是第三世界的穷哥们,可凝聚在一起,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七年后,正是这一群穷哥们,投下了神圣的一票,把我们抬进了联合国,恢复了合法地位。   *   “国庆节”过后。   不过半个月,西北大漠的上空升起了一团巨大的蘑菇云。   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了,震惊了整个世界。   柳进原看着简报,激动不已。   这出乎西方列强们的预料,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搞出来了。米帝先是在全国广播中大肆污蔑,说这是粗劣的核装置,不要过高估计其军事意义,想竭力平息盟国的惊恐。可各项监测数据出来后,又改了口气,说绝不能忽略这个事实。   有了核.武器,一切都不同了。   这从根本上增强了国防实力,底气就更足了。   消息连夜发布,举国欢腾。   军事学院,柳冬生跟学员们拥到大操场上,唱啊,跳啊,欢呼雀跃。柳冬梅等学员也打开宿舍窗户,拉着手风琴,引吭高歌。   惊喜和自豪是无法形容的。   被院里的欢呼声惊醒,田大旺从床上爬起来,兴奋异常。   “梅英,把酒拿出来……”   “大旺,你不能喝酒……”   孙梅英记得小苗的叮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旺同志喝酒。   “梅英,这是天大的喜事儿!”   “喜事儿?喜事儿也不能喝……”   孙梅英板着脸,很有原则性。   田大旺只好把喝酒的念头压了下去。   远在西山基地,学员们顾不上睡觉,敲着饭盆,载歌载舞。   “我们有原子.弹了,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田小苗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经过多年的艰苦努力,终于抢在窗口关闭前,完成了这一壮举。   当天夜里,外交部向全世界发表声明:“发展核.武器,是为了防御,打破核大国的核垄断……”既表明了态度,又彰显了力量。(注3)   这是对米帝国主义的震慑,也是对第三世界国家的鼓舞。   我们跨过了核门槛,从此不再屈从于别人的“船坚炮利”。一百多年来,大大小小的帝国主义都侵略过我们,打过我们,迫使我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随着原.子.弹的爆炸成功,民族尊严、国家地位得以体现,也因此改变了战略格局。   这个世界,是用拳头说话的。   不是说经济发展了,就有话语权。而恰恰相反,有经济没有武力,就会成为一块肥肉,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清朝末年,靠着茶叶、丝绸、瓷器等获得贸易顺差,却被大炮军舰打开了国门,巨额的战争赔款压了上百年,让人喘不过气来。后来,更是被侵略、被奴役,国破家亡,损失得不仅仅是财富,更是几千万国人的性命。   一个民族要想立起来,唯有自强不息。   发展经济,搞好国防建设。   自废武功,就等着挨打受欺负。   五六十年代,为何有那么多爱国科学家,放弃了国外优厚待遇,回国报效祖国?在外面受歧视、受排挤是一方面,更是因为不想国家一直疲弱下去。有那么一群甘于自我牺牲的人,有那么一群振臂一呼的人,国家民族才有希望。   田小苗再次感受到,这是一个伟大而又光荣的年代。   凝聚了无数的力量,不畏艰苦,不怕牺牲,为后世打下了坚实的工农业基础和国防工业体系。生活在这样的年代,有理想,有信念,不计较个人得失,只想着为国家奉献一切。   *   集训结束时,已是十一月。   田小苗回到宿舍,收到了冬子、梅子和何有才的来信。她不晓得单位检查过没有?就当没有好了。反正,对外身份是编辑,得有正常生活吧。   可培训带给小苗的影响,是深远的。   她从内到外都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第132章 .培训   *   趁着空闲,田小苗给冬子、梅子回信。   当然,也少不了何有才的。他们是四人组,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收起信件,田小苗穿上毛呢外套,出门走了走。   马上就要立冬了,长安街上的雪松,郁郁葱葱,挺拔依旧。   可胡同里的国槐,叶子泛了黄。   这是京城最常见的树种,黑色的树干,婆娑的树影,密密实实的叶子,就像撑起了一把大伞。夏日很荫凉,可以接雨,躲在树下一点也淋不着。可到了深秋时节,叶子一天一天变黄,一阵风吹来,飘飘悠悠的下落,地上星星点点,带着寒意。   踩着落叶,田小苗想起了初来时。槐树正开花儿,米黄色的小花朵,嗖嗖飘落,就像下了一场花雨,带着淡淡的清香。   这样的景致,跟沪上很不同。   蓝天白云、灰色的四合院、红色门楼交相辉映,既古朴又大气,是任何城市都没有的。   田小苗有了诗意,就捡了几片落叶。   她想夹在信里,给冬子、梅子寄过去。如果有一天,冬子和梅子也过来看看就好了。这是京城的记忆,多少年后还会想起。   *   第二天,照常上班。   财务室通知领工资,田小苗兴冲冲地赶过去。   封闭训练三个月,工资都在账上存着。   田小苗一下领了三个月工资,厚厚的一沓子。   像她这样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行政级别是23级,基本工资四十九块五毛,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补贴,加在一起有五十多块。一年后转正,会往上提一级,能拿到五十六块。要说,这工资可不低啊,都赶上梅英同志了。   田小苗咧着嘴,开心得不得了。   崭新、崭新的“大团结”,看着就喜欢人。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拿过这么多钱呢。   腰包鼓鼓的,可又不大放心。   田小苗去银行储蓄所办了一个存折,把钱存上。想着第一次领工资,让爹娘也欢喜一下,又跑到邮电所,往沪上寄了二十块钱。   果然,孙梅英收到钱,笑得合不拢嘴。   她跟大旺说:“小苗真是的,家里又不缺钱,寄这个干嘛?”   可说归说,心里着实高兴。   孙梅英想去单位显摆一下,可想着小苗工作的特殊性,又把话咽了回去。   立冬了,沪上还很暖和,可北方已有了寒意。   孙梅英把织好的毛衣装起来,跟那件新做的风雪大衣一起打了个包裹,给小苗寄过去。工作了,得穿得像样一点。京城那么冷,裹着风雪大衣才能挡挡寒。   田小苗收到包裹,已是十一月中旬。   气温下降了不少。   白天还好,太阳大大的,晒得人暖洋洋的。可到了晚上,气温骤降,摸哪儿都是凉凉的。办公室里生了炉子,架着铁皮烟囱通到室外。宿舍里也有了火,捅开炉子,暖烘烘的,比沪上的潮湿阴冷好多了。   可就是太干燥。   田小苗的皮肤很好,在南方养得白白净净的,嫩得都能掐出水来。可到了京城,干燥的想起皮儿,鼻孔也火辣辣的,浑身上下都冒着火儿。   田小苗买了一盒凡士林、用来擦手擦脸。还学着林格静那样,捧着大茶杯,泡上茉莉花茶,一杯一杯喝着。   林格静介绍了一个法子。   “小苗,晚上睡觉,在屋里摆上一盆水……”   “好。”   田小苗尝试了一下,果然没那么干燥了。   江黎明听说后,送来了两盆月季花。   “小苗,摆在窗前,晒晒太阳,一个星期浇一次水,得浇透了……”   各种方法招呼上来,总算有所缓解。   田小苗想起了初到沪上,浑身起湿疹子。相比起潮湿,干燥还是能忍受的。   要说,南方和北方差别很大。她虽然出生在北方,可在沪上生活了十多年,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南方人。   来到京城后,很想念沪上的饮食。   京城以面食为主,细粮和粗粮掺杂着。机关食堂也不例外,蒸得是窝窝头,还有玉米面馒头。蔬菜也很少,都是白菜萝卜,提前入窖存储的。改善生活才蒸一锅菜包子,或者包一顿猪肉饺子。刚走出困难,节约是第一位的,没人浪费,因为舍不得。   除了吃饭,田小苗是一百个满意。   工作上按部就班,得心应手。   八小时外,空闲时间也很多。   田小苗把集训期间落下的纪念邮票,买了两版。一版自个儿留着,一版给冬子备着。不管做什么,她总会想起冬子和梅子,已成了习惯。   香山的枫叶红了,游人如织。   江黎明组织大家去赏红叶,说这是京城最美的景致,一定要去看看。   赶着星期天,几个人结伴同行,去了香山。   田小苗捡了几片红叶,夹在本子里。   回来后,就忙着做书签、做贺卡。   冬子、梅子、何有才都有,五一、三子也有一份儿。   这是京城特有的,稀罕着呢。   *   柳冬生收到小苗的来信,已是十二月。   他下基层参加冬训,吃住都在野外,顾不上回来。   除了信件,还有一张贺卡。跟往年不同,这一回是枫叶贺卡,红红的,印在白纸板上,还压了一层玻璃纸。   这是小苗亲手做的。   柳冬生捧着贺卡,高兴得咧着嘴。   过了元旦,就是春节。小苗一定回来过年,到时候就能见面了。   田小苗的确打算回沪上过年。   她有探亲假,可以休息七天,她跟家里写信说了,梅英同志正盼着呢。   正当田小苗美滋滋的,突然接到了培训通知。   这一回是业务方面的,对笔译、口译进行魔鬼训练。田小苗分到了小语种那一组,叽里咕噜的,疲劳轰炸。心说,没有语言环境,轰炸结束后,怕要退化了。   培训期间,各司来观摩的不少,还找学员单独谈话。   田小苗注意到了。   心说,不会是来选人的吧?她这个小语种,是个偏门儿,外派的机会很少。   第一轮考核,教官对田小苗很满意,特地做了推荐。   “田小苗同志很不错,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还有阿拉伯语都有掌握,是个语言天才……”   未等培训结束,田小苗就挂上了号。   马上就有任务下来。 第133章 .任务   *   这天,田小苗参加听力训练。   一个房间,坐着两位教官,六名学员。   先是电台语音播报,语速很快,反应稍微慢一点就错过了。接着是对话,教官抛出一个个话题,让学员们应答。   田小苗自然没问题,不管是听力,还是语言表达能力都很强。可她不爱表现,都是等其他学员说完了,才阐述自己的观点。   隔着一层玻璃,有两位青年同志观摩了全程。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觉得教官推荐的人选不错,细心而又稳重。   训练一结束,田小苗被叫进了谈话室。   “田小苗,这是第五办公室的同志,想跟你谈一谈......”   杨教官做了介绍,就关上门出去了。   桌子后面坐着两位同志,其中一位温声说道:“田小苗同志,请坐……”   田小苗坐下来,瞅瞅二位同志。   一个二十四五岁,另一个二十七八,都留着三七分头,穿着灰色中山装,气质儒雅,像是机关干部。   两位青年同志也打量着田小苗,默不作声。   田小苗一阵紧张。   心说, 第五办公室的同志怪神秘的。   她想表现得老练一些,就瞅着人家不作声。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两位同志也不着急,像要存心考验一下对方的心理素质。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才打破了沉默。   “田小苗同志,今天过来是有一个任务……”   那位青年同志出示了证件,说他姓乔,在第五办公室工作。   接着,道明了来意。   原来,第五办公室某小组需要一个临时翻译,会不定期出差。经过多方面考察,选中了田小苗。因为是临时的,平日里该干嘛干嘛,不用去第五办公室报到,有任务会主动联系。   这算是编外人员?田小苗很好奇。   她不晓得第五办公室是做什么的?乔同志未透露太多,只是让她填了一张表格,说出任务时,单位那边会按照流程办理,不会影响正常工作。   乔同志做了一番安排,留下了一个信箱和电话号码。   “田小苗同志,一般情况下不要打电话,若是情况紧急,就说找217……”   田小苗默念了两遍,记在了脑子里。   乔同志又叮嘱道:“田小苗同志,今天的谈话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包括王组长、杨教官在内……”   “是。”田小苗点点头。   谈话的过程中,另外一位同志始终没有开口,也未出示证件。   田小苗心说,是来考察的?可人家不吱声,她也不好追问。这是培训中特别强调的,不该说的不能说,不该打听的绝不能打听。   从谈话室出来,田小苗一脸平静。   可内心抑制不住地激动。   原想着还要做一阵子基础工作,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掘出来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第五办公室很不一般,保密级别很高,一定担着特殊任务。   *   培训紧张而又忙碌。   第二轮考核通过后,培训就结束了。   田小苗回到大院,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林恪静见了,笑道:“小苗,你咋瘦了一圈啊?”   田小苗心说,一个月的魔鬼训练,不瘦才怪呢。   林恪静也参加了培训,在另外一个小组,基本上没照过面。按照纪律,不能相互打听,也就一带而过。   翻译室这边,只有陈主任晓得。   他把田小苗叫过去,叮嘱了几句,还特别提到了保密原则。   田小苗心说,这个办公室果然很重要,不够格的怕连听都没听说过。   回到岗位上,田小苗继续做翻译工作。   这时候“春节”临近,单位发了一些副食品补贴,有罐头、糖、茶叶、饼干等等。田小苗一下子领回来,准备带回家。   王组长通知小苗,说:“探亲假批准了,早去早回。”   田小苗打算腊月二十九出发,“除夕”正好赶到家。路过金陵城时,去探望一下柳伯伯,没准就能见到冬子和梅子。   行李都收拾好了,田小苗去买火车票。   就在这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田小苗同志,有个稿子来拿一下……”   “好,我这就过去。”   打电话的是乔同志。这是约好的暗号,意思是有任务。   田小苗裹着风雪大衣,系着方格围巾,出了大院。   乔同志在胡同口等着,穿着灰色呢子大衣,两手揣在口袋里。见田小苗来了,就冲着她一甩头,意思是跟上。   走过一条胡同,有一所院落,挂着某事业单位的牌子。   大门紧闭,只开了一扇小门,正对着传达室。   乔同志出示了证件,领着田小苗进了门。迎面是一个大花坛,绕过去是一栋办公楼,进进出出都有人。   田小苗第一次来这里,用眼角的余光扫瞄着。   心说,像个正儿八经的单位,看不出哪里特殊来。   第五办公室在二楼,房号217。   乔同志叩响了房门,有一位女同志过来开门,梳着两条麻花辫。   看到田小苗,微微点了点头,像认识她一般。   田小苗随着乔同志进了办公室。   房间很大,摆着办公桌椅,一左一右带着两个套间。   乔同志指了指沙发,示意田小苗坐下。   “田小苗同志,有个任务……”   乔同志说要去南方出差,下午六点出发,火车票已经买好了,到那边有同志接应。   田小苗咧咧嘴。赶这么急,像是军事行动。   回家的计划泡了汤。   田小苗顾不上跟家里说。拍电报来不及了,打长途电话也不现实,费用太高了,负担不起。可让梅英和大旺同志干等着,哪行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路上出事了。   田小苗有点发急,却不好表现出来。   乔同志像是猜到了,补充了一句。   “沪上那边,会打电话通知的,你放心吧……”   田小苗有点不好意思。   她这么不老练,给组织上添麻烦了。   旁边的那位女同志笑道:“田小苗,不要有负担,这是正常流程,计划很周密,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后来,田小苗才晓得,这是趁着“春节”返乡,掩人耳目。   小组选中她,业务能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是个生面孔,不带任何训练的痕迹,看着像个普通翻译,很难跟其他事情联系起来,也便于掩护。   按照约定好的,田小苗跟王组长打了招呼,说:“下午出发。”   她回到宿舍,把收拾好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在床底下。又重新整理了一个皮箱,有高领毛衣和毛呢外套,到了那边穿着正好。   快到点了,田小苗提着箱子出门,装着回乡探亲的样子。   江黎明不晓得从哪里听说了,特地赶来,说要送她去火车站。   田小苗摆摆手,说:“江黎明,你工作那么忙,送到胡同口就行。”   江黎明想坚持,可田小苗说啥都不答应。   有小汽车来接,一不小心就穿帮了。   江黎明只好作罢。   他冲着小苗挥了挥手,就裹着棉大衣进了胡同。   江黎明刚一走,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驶来。   车窗落下,乔同志摆了摆手。   田小苗上了车,这才发现后排坐着两个人。   都照过面,一个是谈话室里见过的那位青年同志,另一位是办公室的那位女同志,都是小组成员。那位青年是小组组长,姓梁。女同志姓柳,跟梁组长是搭档,扮作夫妻做掩护。对外介绍时,就说乔同志是梁组长的助理,她是梁组长的秘书。   田小苗心说,都安排好了,她是最后一个晓得的。谁叫她是编外人员呢?   *   一行四人,登上了火车。   哐哐当当,一路南下。   到花城时,已是第三天下午。   一下火车,有人来接站。   四个人上了一辆银灰色小轿车,七拐八拐,进了某招待所。   这是军区办的,很安全,条件也不错。   田小苗往床上一扎,就睡了过去。   一路上太疲劳了,即便是卧铺也休息不好,弄得疲惫不堪。   晚上碰了头,田小苗才晓得具体任务。   这趟过来,是去港岛见几个客户,西亚那边的,对一些装备很感兴趣。通过中间人牵线搭桥,想当面谈一下。   田小苗一听,眼睛一亮。   若是谈成了,可是一笔大买卖,利润也丰厚,比出口矿产资源合算多了。   谈完了事情,有同志送来了两屉虾饺和茶点。   “来,吃宵夜了。”   田小苗才想起来今天是“除夕”。   外面传来了隆隆的鞭炮声。   她听着收音机,没有一点过年的意思。   心说,这样的“除夕”,还是头一回。   *   第二天一早,直奔罗湖口岸。   通关手续都办好了,证件也提前准备好了,四个人用的是化名,有了新的身份。   田小苗第一次过闸口,紧张又兴奋。   她穿着红方格毛呢外套,提着手袋,像是来探亲的。乔同志穿着灰色毛呢外套,提着一只手提箱,文质彬彬的,像个职员。柳同志和梁组长依旧扮作夫妻,穿着打扮都是南方样式,粤语也说得有模有样。   一通查验,“啪啪”盖上了印戳。   过了闸口,就是港岛的地界。   有人朝这边挥手。   这是他们的“亲戚”,开着一辆中巴车来接人。   到了半山公寓,先住下。   房间都安排好了。中间人打来了电话,说:“中午一起喝茶。”   洗漱了一番,准备出发。   这时候的港岛可谓间谍之都,各国都设了领事馆、代办处,文官武官都有,刮民党特务也出没其间,鱼龙混杂。这次前来是以探亲身份,跟驻外人员不同,没有外交豁免权,要格外小心。   梁组长换了一身西服,扮作商人的模样。柳同志也穿着旗袍和大衣,跟街上的太太没什么两样。乔同志也换上了西装,田小苗还是那身打扮,像个外出做事的女职员。   到了茶楼,中间人正在雅间里等候。   见了梁组长一行,客气地拱拱手。   会谈就在茶楼里。另外一个雅间,坐着几位客人,穿得西装革履的。   梁组长主谈,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对方也说法语,夹杂着阿拉伯语。田小苗当翻译,比想象得容易一些。   前期有过沟通,谈起来相对顺利。   最后,对方照着手心唾了一口,跟梁组长击了掌。这表示谈妥了,敲定了,可以签合同了。当然,合同内容是其他方面的,由中间人处理,过过手就好。   这笔单子金额很大,出乎意料地顺利。   田小苗心说,果然是办大事的,为国家挣了一大笔外汇。   *   办完事情,在港岛转了转。   “亲戚”备了几匣子点心,让他们提着,看着像个探亲的样子。   赶在闸口关闭前,一行四人过了口岸。   田小苗长舒一口气。   这个大年初一,可真够刺激。 第134章 .提议   *   当晚,在县招待所住下。   一个大院子,除了值班的,只有他们四位客人。   这是当地同志安排的,还特地做了加班饭,两个菜一个汤,热乎乎的。又从柜子里搬出了一罐黄酒,说:“同志,喝两杯,暖和一下……”   “不用了,我们喝汤就行。”   梁组长谢绝了酒水。执行任务期间滴酒不沾,这是纪律。   大年初一,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中间人亲自过来。   从提包夹层里取出了一张汇票,说:“定金打过来了,一个月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为了打掩护,这边跟中间人也有协议,按照订单加工模式,从公司转账或者走现金。   送走了中间人,梁组长打了一个电话,核实了一下。   确认无误后,这才返回花城。   在军区招待所住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梁组长接到了电话,说某账户收到了一笔汇款。   放下电话,梁组长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很高兴。   他把人召集起来,开一个短会。   在会上,梁组长总结了一下,说:“任务完成的不错,争取后续多签几笔单子……”   田小苗也很兴奋。   她想起了后世的某家公司,专门做这种生意。发展起来后,客户遍布全球,没有不晓得的,信誉度很高。   想到这里,田小苗提了一个建议。   “通过中间人做买卖,吃差价不说,也有一定风险。港岛是个自由港,世界各地客商都来做生意,公司也很多,不如咱们也注册一个?资金上更安全一些……”   “注册公司?”梁组长眉毛一挑。   “对,注册了公司,中间人拉的业务,拿一笔佣金就好,钱直接到我们账户上,资金更有保障,也能打出我们自己的牌子……”   “这么做,目标是不是太大?”梁组长考虑到安全问题。   “可以找个本地人提交资料,公司由我们掌握……”   田小苗特别提到了外贸部门,说实习那会儿,了解到内陆公司在港岛设了分支机构,专门负责转口贸易,在当地有一定的关系。   “嗯,这个提议不错。”   梁组长很受启发,对田小苗刮目相看。他们都不是生意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从未想到这一点。   工作告一段落,就准备返程。   梁组长翻着列车时刻表,说:“田小苗同志,从这边可以直达沪上,要不,回家看看?”   “好。”田小苗点点头。   梁组长安排人去买火车票。他们当天就走,乘坐不同班次的列车。   到了时间点,一行四人去了火车站。   乔同志把田小苗送到了车上,挥了挥手。   *   列车一路北上。   抵达沪上,已是大年初四的下午。   田小苗提着手提箱,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姐,你回来了……”   三子又惊又喜,差点蹦起来。   “姐,你快坐下……”五一赶紧接过皮箱。   三子忙不迭去报告,喊孙梅英回来。   一会儿功夫,孙梅英从粮店赶了回来。   “小苗……”   “娘……”   田小苗瞅着梅英,乐呵呵的,好像没什么变化。   孙梅英把田小苗按在沙发上,一个劲地瞅着。   “小苗瘦了……”孙梅英心疼得不得了。   “娘,没瘦,体重还是那么多……”田小苗咧咧嘴。   孙梅英不相信,攥着手脖子说:“还说没瘦,瞧这胳膊细的……”   听到娘叨叨,田小苗倍感亲切。   到家的那一刻,肩上的担子就卸下来了。什么都不用操心,就像回到了读书那会儿。   孙梅英也放了心。   那天,大旺接到京城来的电话,说小苗在封闭训练,恐怕回不来。她跟大旺担着心,什么培训这么重要,连过年都不休息?她有一种猜测,却不敢说不出来。现在小苗回来了,再也不用担心了。   说话间,田大旺下班回来了。   他瞅着闺女,乐呵呵的。   “小苗,工作忙不忙?”   “不忙……”   “过年吃饺子了没?”   “吃了……”   田小苗撒了个谎,怕爹娘担心。   晚饭做好了,一家人围着桌子。   一边吃,一边说话,享受着团圆的喜悦。   “小苗,你早回来几天就好了,你柳伯伯一家回来了,冬子和梅子都来了……”   “喔……”   田小苗心有遗憾。盼了那么久,还是没能见上面。   *   在家里呆了两天,田小苗就返程了。   回到单位,自然超期了。田小苗想解释几句,可王组长挥了挥手,说:“小苗,我都知道了。”   知道啥了?田小苗很纳闷。   见了陈主任才晓得,有人帮她续了假,说:“家里有事儿,晚来几天。”   田小苗心说,滴水不漏,考虑得真周到。   上了班,田小苗继续收集资料。   最近,东南沿海一带不太平。按照我方的公报,前后抓获了七股武装.特工人员,平均下来,每个月都要来一拨,不是偷渡,就是空降。这些信息都是公开的,在国际上造舆论,打心理战。而对岸也搞舆论,不是捏造,就是夸大,没有一点可信度。   在忙忙碌碌中,田小苗的生日到了。   本来都忘了,可突然收到了一个包裹,是柳冬生寄来的。回到宿舍,田小苗打开来,是一个纸盒子,装着一个军绿色的坦克模型。   这是上发条的,一拧就“哗哗哗”地跑动。   田小苗认出来了,这是冬子小时候的玩具,漆早就磨掉了,又重新涂上了一层。   田小苗把坦克摆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拧着发条。   坦克不停地跑动,转着圈儿。   田小苗乐此不疲,像孩童那般度过了二十一岁生日。   过了一个星期。   田小苗接到了通知,赶到第五办公室开会。   谈完了正事,梁组长说:“注册公司的事儿,上级批准了,这就着手去办……”   后来,田小苗才晓得赵景坤帮了忙,不知道是怎么联系上的。 第135章 .奔赴   *   远在金陵城。   军区开始了春季演练,为期一个月。   作为军校学员,柳冬生下了基层,吃住都在营区。他跟战士们一起训练,顾不上考虑别的。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想起小苗。   小苗收到礼物了吗?是不是在咧着嘴笑?   想着小苗开心的样子,柳冬生也咧咧嘴。   对小苗的思念,一直埋藏在心里,未跟任何人提起。可这趟回家,找东西时被小梅看到了,非得要那个坦克模型。他自然不肯给,结果,小梅跑去告状,差点被父亲瞧出什么来。   转眼,训练结束了。   柳冬生回到学院,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不管是技战术,还是体能,都是最新优秀的。分析报告也写得很出色,各种手绘图形,惟妙惟肖,展现了一名优秀指挥官的特质。   上面来选拔人才,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柳冬生的学籍被调取出来。   各项考评都是优秀,就像一位天生的指挥官。尤其是情报分析方面,不拘泥于书本上的理论,很灵活。   “这种能力,挺适合搞情报、搞战术的……”   选拔官来了兴趣,细细查阅着。   看到父亲一栏空着,就让人调出内部档案。   “原来是柳进原的儿子?难怪呢!”   就像印证了虎父无犬子,选拔官的兴趣更浓了。他把柳冬生的名字圈起来,作为重点考察对象。   想着柳进原也在金陵城,就打了一个电话。   他们是昔日的战友,很多年未见面了。   在军区招待所,柳进原见到了江立峰。   “你小子啥时候到的?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柳进原上前一步,使劲捶了两下。   江立峰立马还回去,就像年轻时那样,一见面就针锋相对,打嘴巴官司。   当年,他们在参谋部,互相不服气,总想着找出对方的漏洞。在相互较量中,一点一点成长,终于成为独挡一面的高级参谋。后来,江立峰在司令部担着作战参谋。解放后,留在了总参,联络得就少了。   二人坐下来,喝茶叙旧。   “进原同志,你可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你呢?记得你也有儿子啊,比冬生大一岁……”   江立峰和柳进原相互夸了几句,一点也不谦虚。   不过,江立峰并未透露此行的来意。   柳进原也不打听。   他离开了一线,专注于军事理论研究,跟大权在握的总参人员不同。再说,上面情况复杂,不便于掺和。   *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了。   作为军事学院的顾问,柳进原的战例分析讲座很有名,也很与时俱进。江立峰慕名前来,像学员一样坐下台下听讲。   柳进原站在讲台上,熟练地勾勒了一幅草图,对中南半岛局势进行推演。   这时候,半岛局势很紧张。米帝封锁了相关海域,对越南北方实施全面轰炸,地面部队集结登陆,战争规模进一步升级。(注1)   在座的学员听得很认真。   柳冬生一脸仰慕,望着大名鼎鼎的柳教官。   讲座结束后,江立峰跟柳进原碰了一下。   “危险在逼近,我边防军已进入戒备状态。各大军区也召开了紧急会议,为备战做好准备……”   江立峰面色凝重,柳进原也攥紧了拳头。   “光靠这些还远远不够,一定要握有利器……”   柳进原看着地图,把目光投向了西北方向。   那里正在进行核.试验。   去年十月,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那是在发射场上,搭建了上百米高的铁塔上实现的,震慑力足够,但尚不能用在实战中。从“地.爆”到“空.爆”,要解决运载和投掷问题,有很高的技术要求。米国通过卫星侦查判断,至少要三到五年才能达到“空.爆”要求。苏联也认为,近期内不可能完成空投试验。   可我们有决心、有毅力,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也唯有拿出最强大的武器,对侵略者才能起到震慑作用,才能保卫和平,阻止战争的发生。   *   各项工作都在落实。   到了三月底,西南三线建设委员会成立了。   “三线”建设拉开了序幕。   解放军工程兵秘密开赴西南,沿海城市的工厂开始内迁,一大批科技工作者、知识分子、技术工人踏上了西进之路。   田小苗密切关注着。   沪上是重点迁移对象,包括电子、船舶、棉纺织工业、机电设备等等。被选中的工厂,连人带设备一起搬迁,分批进行。有相当一部分企业,转成了军工背景,实行半军事化管理。   对“三线”建设成果,田小苗有着最真切的体会。   这一壮举,打造了一个战略后方基地,让闭塞落后的大西南一下进步了五十年。可建设的过程很艰苦,西南地区山高林密,交通不便,光是运输就是一大问题。在建设过程中,既要考虑安全问题,又要考虑发展问题,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   进入四月之后,港岛那边传来了消息。   公司注册下来了,从事进出口贸易,挂靠在某家族企业名下,十分隐蔽。   梁组长召集人员开会,田小苗也参加了。令她惊讶的是,除了乔同志和柳同志,江黎明也在座。看到田小苗,江黎明也有点惊讶,可随即掩饰住了。   “同志们,港岛设了联络点,要派驻人员过去……”   田小苗这才晓得,她跟江黎明都被选中了,将一起奔赴港岛。   会议结束后,二人回到翻译室。   陈主任找他们谈了话。   “田小苗,江黎明,你们以外交人员身份过去,归驻港机构和梁组长双重领导,任何情况可以直接向他汇报……”   “是,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直到此时,田小苗才晓得第五办公室的背景。   这是隶属于总参某部的,不管是梁组长还是乔同志,都是高级情报人员,负责海外事宜。换句话说,她跟江黎明不仅仅是外交人员,还挂了军职。为了安全起见,没有明确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翻译。   港岛不同于内地,一切要谨慎行事。   田小苗和江黎明被拉到西山,秘密培训了半个月。主要是安全方面的,好在有前期训练的基础,各项技能掌握得很快。   为了保守秘密,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家里也不能说。   可大旺和梅英定期写信,按照信箱投递过来,不回信哪行啊?田小苗一口气写了十二封信,按照时间顺序编了序号,有人会帮忙投寄出去。单位那边也照旧,宿舍、办公桌都保留着,就当去某地出差了。   田小苗顾不上跟家人道别,就踏上了行程。   一路上,她跟江黎明尽可能地少交流,以免说漏了嘴。江黎明也很谨慎,一举一动,就像普通出差人士。   旅途很漫长,田小苗干脆躺着看书。   江黎明望着窗外,不晓得在想什么?   *   到了花城,天气很热。   田小苗穿着白色短袖衬衣和蓝裙子,就像个女学生。江黎明也是白衬衣、灰色长裤,文质彬彬的,像个大学生。   当地工作人员,把他们送到口岸。   跟第一次不同,这一回有了身份。通行很快,海关人员也很客气,基本上没检查行李。   过了闸口,有工作人员来接。   这是驻港办事处,在通讯社大楼内,对外是新闻机构,其实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负责新闻通讯工作,另一部分是行政工作,包括对外联络、接洽、收集情报等等,负责人挂着文化体育副部长的名头,稍加掩饰。   大楼有好几层,是酒店改造的,分为办公区和生活区。   保卫部给新进人员分配了房间。   田小苗注意到房门有专用门锁,很坚固。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按照培训要求,在地板上撒一点沙子、放了几根头发。   这是防止外人进入。   虽然,楼内保卫工作一流,可港岛实在是太乱了。保卫部门给配备了武器,可以随身携带。一般情况下,这个东西用不着。可一旦用上,就出了大事。   安顿下来后,田小苗开始工作。   她日常做的还是翻译,搜集各种信息,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跟过去基本上类似。江黎明是组长,是她的顶头上司。组内除了她,还有一位同志尚未报到。   上班后的第二天。   公司那边打来了电话,说有车来接,就停在第二个街口。江黎明和田小苗戴上帽子和墨镜,从后门出去,果然看到了一辆黑色小汽车。   到了近前,车窗摇下,露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孔。是一位女士,戴着太阳镜,穿着连衣裙,头发微卷,很时髦的样子。   她客气地问道:“请问,是江先生和田女士吗?”   “是的,您是?”江黎明打量着这位女士。   “我姓盛,是盛氏企业的……”那位女士递上了一张名片。   “哦,盛女士啊!”   江黎明核对着身份,很谨慎。   田小苗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细细一瞅,原来是一位熟人。   “盛爱龄……”   “田小苗……”   盛爱龄也认出了田小苗。   她想下车,江黎明赶紧拦住了。   “上车再说。”   田小苗上了车。盛爱龄摘下墨镜,扭过脸来,很兴奋。   “小苗,想不到我要接的人是你啊!”   两个好朋友拉着手。   “小苗,大学毕业后,你在做什么?”   “我做了翻译,翻译一些外文资料什么的……”   田小苗稍加掩饰,盛爱龄也不多疑。   重逢的喜悦,让她忘了一切。   田小苗却意识到,那个家族企业就是盛氏,是盛伯伯一手操办的。   当初,盛伯伯携家眷离开沪上,就担负着某种使命。盛爱龄大学毕业后,在盛氏企业工作,是他们之间的联络员。 第136章 .摸底   *   盛氏企业离得不远。   盛爱龄当向导,介绍着沿途的风景和地标建筑。   这一片很繁华,不是酒楼就是商铺,租金很贵。   盛氏企业在一栋写字楼里。   这是盛家的产业,一层二层出租,三层、四层做办公用途。新公司设在三楼,一个写字间,七八个平米,摆着桌椅、沙发、柜子,还有两盆绿植。   “看看怎么样?”盛爱龄揣着手,得意地问道。   “还不错。”   江黎明和田小苗考察了一下,就乘车离开了。   泰和公司主要经营贸易,业务不常有,有了就是一笔大买卖。由于工作的缘故,不能随便出去乱跑,平日里由盛爱龄在这里办公,充一下人头。这是盛爱龄的父亲安排的,说不插手公司事务,也不收取租金,基本上没什么成本。   回到办公室,田小苗跟江黎明碰了一下。   港岛很复杂,各路人马汇聚。   有本地土著,有解放前跑过来的高官、富商,有内陆来的打工仔,还有偷渡过来的南亚人。贫富悬殊,社会治安很差,尤其是棚户区和码头一带,经常砍砍杀杀。这时候,经济还没起来,贫困人口占绝大多数,跟花城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作为自由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从内陆过来的富商们,带来了大笔资金和先进技术,围绕着运输业、制造业和商业贸易扑腾开了。电影工业也起步了,都是当年从沪上过来的班底,有导演、有明星、有制作。文化方面也有了发展,开了多间报馆,以娱乐、通俗文化为主,语不惊人死不休,颇有解放前沪上小报的风格。   在鱼龙混杂的环境里,各阶层心态很复杂。   有不问东西的,有跟港.英.政府.勾结的,有心向大陆,始终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的。像盛伯伯这样的,属于红色.资本家,背靠内陆,经营得很好。   田小苗把自己收集的资料,一一分享。   江黎明很惊讶,不禁问道:“小苗,这是提前做的功课?”   “嗯。”田小苗未多加解释。   分享是出于信任。她相信江黎明,他们是一个团队,是并肩作战的同志。   作为驻外人员,江黎明和田小苗一个小组,他们主要收集信息,按照特殊路径传递回去。由于工作性质特殊,跟其他小组接触得不多。   相比起田小苗,江黎明的经验更丰富一些。   他跟小苗透露了一点,同在这栋楼里,人员来源不同,有外交部的,有国防的,还有安全局的。小组之间有协调,却相互不打听,分工也不同。他们俩隶属于外交部门,对接的却是总参某部。   田小苗心说,还真够复杂的。   按照后世了解到的,总参下属某部精英荟萃,业务能力超强,水平最高,是行业中最牛的。可想想自己半路出家,有滥竽充数之嫌。江黎明也好不到哪里去,学得是语言,除非经过特殊训练,不然,跟专业人士差远了。   *   田小苗和江黎明适应得很快。   不过一个星期,就把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工作配合得也很默契,每天把收集的信息汇总起来,挑重要的精简一下,按照轻重缓急发传真或加密发报回去。密码本分为两套,日常用的和紧急用的不同。这是出于安全考虑,防止电文被截获后,破译出来,继而影响到其他业务。当然,密码本的保管更重要,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西山培训期间,田小苗学会了发报。虽然不是很熟练,可她进步很快。   拿江黎明的话说:“这很有隐蔽性,人家都是老手,通过发报频率就能识别出来。咱们笨手笨脚的,反倒迷惑人……”   田小苗心说,真是这样吗?启用他们二人,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由于工作缘故,江黎明和田小苗天天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   可他们却很少谈论工作之外的事情。不管是大学期间的,还是京城那段日子,就像凭空消失了,谁都不曾提起。   这是出于纪律,而不是真的忘却了。   相反,越是不能提起,反而记得越清楚。   一连几个晚上,田小苗都做了梦。梦里,她回到沪上,见到了爹娘、五一、三子,还有冬子和梅子。可一会儿功夫,又去了京城,赶着汇报工作。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田小苗觉得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做梦也乱糟糟的,没个逻辑。   来到港岛,吃住都在楼里,活动范围很狭窄。   赶上外事活动,田小苗跟江黎明没接到通知,自然不会露面,就像隐形人一般。跟京城比起来,是很乏味的,可这是工作需要。   不能整天闷在屋里,就在院里走走。   南方天气湿热,到处都是绿植。   田小苗和江黎明一起散步,打乒乓球。   这是国人最常见的运动,自从拿了世界冠军,就掀起了乒乓球热潮。后来,有了“乒乓外交”,跟包括米帝在内的西方国家展开交流,建立了某种联系。   电台消息最快,每天收听是必须的。   还有当地报纸,重点关注政治、经济、军事方面的。外文报纸也有收集,英国的,米国的,法国的,第一时间就能送到,比在内地方便得多。   这么一来,工作量很大,加班是难免的。   赶在周末,盛爱龄打电话过来,邀请小苗出去逛街。   可田小苗哪有空啊?只好推脱有事。   “小苗,你在忙什么啊?”盛爱龄忍不住打听道。   田小苗想编个理由,可实在是说不出口,就哼哼唧唧地挂了电话。   江黎明听见了,劝道:“小苗,出去走走,不然,会觉得我们很奇怪……”   田小苗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就给盛爱龄打过去,说:“爱龄,事情忙完了,出去逛逛……”   三个人难得逛街,自然很开心。   这里上层阶级说英语,中下层大多说粤语。盛爱龄领着逛的是繁华街区,偶尔听到一二个说方言的,多是北方来的。   盛爱龄说,有一个圈子只说沪语,顶顶高级,一般人还不接纳呢。   田小苗也有印象。五六十年代那批电影明星,大多来自沪上,把说沪语的传统发扬光大,一直延续到八十年代,从银幕上退下来为止。   这时候的港岛,基础教育不发达,文盲很多,底层民众多保留着家乡传统,对根的概念很浓厚。受殖民化影响严重的,反倒是中上阶层,跟洋人表着忠心,梦想着当上太平绅士。而来自北方的有钱人,组成了另一个圈子,既思念故乡,又带着一点敌视和怨恨,对内陆的感情很复杂。   *   工作之余,田小苗很关注内地的情况。   大大小小的事务多有了解。   到了五月十四号,田小苗早早地拧开了收音机,还冲着江黎明摆摆手。   她知道有一个重大消息,即将发布。   在遥远的西北沙漠,某靶场严阵以待。一架喷气式战略轰炸机,携带着一枚球形原子.弹,进入靶区上空。一道强光闪过,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震天巨响,戈壁滩上升起了一朵蘑菇云。经过雷达测算,爆破点距离靶心不过40米,投掷圆满成功。(注1)   新华社第一时间向全世界发布了消息。   田小苗听着广播,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是伟大的胜利,标志着我们真正具备了核反击能力,是尖端军事力量的体现。从“地.爆”到“空.爆”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出乎所有国家的预料。   江黎明也激动得跳了起来。   他跟楼里的同志一起欢呼,庆祝这个伟大的日子。要想获得和平,手里就要有利器。跟强盗是没道理可讲的,让对方恐惧才是最好的办法。   田小苗想起了后世,一个超级大国的陨落。   作为一个大国,不管是放下武器也好,屈膝投降也罢,帝国主义都不会轻易放过,被肢解,被分割,这种图谋从未改变过。   核.试验成功,举世瞩目。   很快,有生意上门了。中间人发来了信号,说有对装备感兴趣的。梁组长和乔同志亲自赶了过来,带着江黎明和田小苗前去洽谈。   事情很顺利,客户痛快地下了订单。   原来,这是上一回的客商介绍的,说装备很好,操作简单,价格便宜,很受欢迎。这位客户慕名而来,下单之后,就把定金存入了公司指定账户。   当然,协议上是零部件加工,跟公司经营范围相符。   梁组长和乔同志未做停留,就赶了回去。后续发货有专人负责,江黎明和田小苗无需出面,关注一下资金情况即可。   盛爱龄对泰和公司不了解。   只知道是个挂靠的,做一些转口贸易。父亲跟她说,不要打听那么多,她即便好奇,也忍住了。   *   田小苗的远行,没人晓得。   孙梅英还像往常那样,半个月写一封信。   小苗回信也很及时,一点也未起疑。   军校那边,柳冬生不方便写信,自然没什么疑问。柳冬梅倒是写了一封,可小苗一直未回信,还以为工作很忙,顾不上呢。   到了五月下旬,部队这边有了变化。   上面提倡官兵平等,决定取消军衔制。   这么一来,军服也跟着变了。不管是干部还是士兵,都是红色领章,草绿色军服,解放帽,红色帽徽。唯一的区别在口袋上,士兵是两个口袋,干部是四个口袋,多用了二尺布。   柳进原领了两套军服。   把带着肩章、帽徽的制服收起来,挂在壁柜的最里面。以后,没机会穿这个了,就留个纪念好了。同样束之高阁的,还有授勋时穿的大礼服,挂着大大小小的勋章,佩着金穗,亮闪闪的。   苏红霞摸了摸,说:“毛料厚厚的,质量真好。”   “是啊,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未变……”   柳进原也很感慨。   他想起了一九五五年隆重的授勋仪式。那段荣光已是过去,要更好的为人民服务,不能躺在功劳簿上,止步不前。   部队上的变化,田小苗也注意到了。   官兵平等,是人民军队的特色。军衔制的取消,搁在和平时期尚好,防止思想退化,防止搞官僚主义、搞特权。可等到打仗时,讲究的是服从命令,上下级指挥官穿得都一样,分不出彼此,哪个服从哪个?到时候,恐怕会出现问题。   军人讲究的是荣誉。   军衔制存在了上千年,自然有其道理。可特权阶层的出现,不但脱离了群众,对社会发展也起到了阻碍作用,想打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第137章 .磨炼   *   转眼到了毕业季。   包括何有才在内,“六一届”毕业生大多去了西南。   派遣证下来那天,何有才给田小苗写了一封信。   “小苗,你好!接到这封信时,我已奔赴西南,支援三线建设。那里,有我们的校友,还有无数投身到三线建设的有为青年……”   何有才心里有话,却无法述说。   这些年,他喜欢小苗。可面对小苗,却开不了口。   好不容盼到毕业,却要远行。   这一走,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他舍不得离开,可担着任务,肩负着使命。   未等到田小苗的回信,何有才就出发了。到西南某省报到后,就进了电子研究所,还入了军籍,成了国防军工体系中的一员。   何宏民很自豪,说:“天地广阔,大有作为……”   家里三个孩子,老大何有望在外贸工作,整天跟数据打交道。老三何有慧职校毕业后,进了工厂。只有何有才跟部队沾上了边。   “有才是好样的,是革命的接班人……”   听到这话,曹玉英很生气。   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就这么飞走了?离得那么远,见一面多难啊。   曹玉英实在是忍不住,就给孙梅英打了一个电话。   “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早知道就不让有才上大学了,老老实实地念个中专,不就稳稳当当地留在了沪上?也省得操心了……”   孙梅英听着,也很感慨。   跟小苗一样,成了国家的人,就由不得自己了。   回到家,就跟田大旺说:“大旺,老何家的有才也分到外地去了……”   “是啊,三线建设离不开人……”   田大旺所在的辖区,以金融商贸为主,不在内迁之列。其他工业区就不一样了,纺织、机电、船舶等都在计划内,一些机械设备开始打包装运,顺着长江逆流而上,去那边建设新的厂区。   市里也做了动员,号召干部奔赴西南,支援建设。   如果不是梅英拦着,田大旺差点报名。梅英说:“大旺,小苗可是打过防疫针哦,未经过家里表决,不能随便打申请……”   看到梅英瞪眼睛,田大旺就开玩笑说:“要是再年轻几岁就好了,扛着行李就出发了……”   可说归说,田大旺不是毛头小伙子,没那么冲动。   他一个工商干部,去那边能做啥?提交申请书,表明的是态度,起个模范带头作用。现在讲思想、讲政治,领导干部要走在前面。   考完试,就放暑假了。   五一和三子给小苗写信,汇报期末考试成绩。   田小苗自然没看到,也未准备信件。   三子眼巴巴地盼着,不停地问:“姐姐咋还没来信呢?”   孙梅英哄着说:“三子,这信里不是提了一句吗?”   “就一句话,不算数……”   三子记得姐姐临走前说:“考得好,就有奖励”   直到开学,也没收到小苗的来信。   孙梅英和田大旺有些奇怪。   依照小苗的性格,一定会给五一、三子写信的,为何只在信里问候一句?   *   秋季开学后。   五一升到了初三,三子上小学六年级。   田小苗意识到自己疏忽了。她想补救一下,就把写好的信件寄回京城,再托同事转寄到沪上。   这一阵子业务繁忙。   一位前副国级人物携带着夫人从海外归来,引起轰动。舆论战又打响了,报纸上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孤岛那边气急败坏,派军舰往内陆输送武装人员,进行破坏。我海军抓住战机,在金门以南的海域,一举击沉了两艘刮民党海军战舰,给对方以痛击。(注1)   这场战斗影响深远。   一直以来,我海上力量很薄弱。海军从无到有,不过短短十多年,装备上很落后,经验上也不足,在对阵中并不占优。而这一回,凭着钢铁般的意志,不怕牺牲的精神,灵活的战术,以小博大,取得了伟大胜利。   敌人不甘心失败,打起了“心.战”。   策反对象主要是空军和海军。通过电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放着靡靡之音,许诺黄金、美钞各种封赏,妄图用金钱、美色进行拉拢。   田小苗想起了一起叛逃.事件。   某地的三名同乡报名参军,在同一艘舰艇上服役。这是一支刚刚组建的海防部队,管理松散,政治教育比较薄弱。三人未能抵挡住金钱的诱惑,密谋策划叛逃。结果,趁着运输之机,半夜里,用残忍的手段杀害了艇长和六名战士,驾艇潜逃,影响非常恶劣。(注2)   趁着事件还未发生,田小苗整理了一份简报。   特别提到海防部队,不能征召本乡人员。防区内要注意甄别,同乡之间要拆开打散,不能在同一个支队,同一支舰艇上。   江黎明看了,表示赞同。   听父亲说过,征召新兵时大都跨省跨区,南方兵去北方,北方兵去南方,就是打破地域概念。而沿海防务比较特殊,北方士兵不习水性,征召的多是本地人员。沿海某省乡土观念特别浓厚,喜欢抱团,民风彪悍,需引起注意。   情报发出去了,能否引起重视还为未可知。   毕竟,尚未发生。   而那三名叛逃人员也没落得好下场,还拉着刮民党一名少将、两名上校在内的几十人葬身大海,无一幸免。   田小苗甚至想,拉着敌人同归于尽,是不是另类打法?   可想着惨死的艇长和六名战士,还是要想办法阻止,堵住漏洞。万一那边也有穿越者,发出预警,打不下那架飞机,岂不是很被动?   情报传到了总部,一开始未引起重视。   这属于预警类的,涉及到地方部队,不在办公室的范畴之内。   江黎明不放心,又用密码发了一遍。   梁组长看到情报,眉头微蹙。   他考虑了片刻,亲自把简报递交上去。   这的确是个漏洞,尤其是东南沿海一带,距离那边很近。若是同乡之间打掩护,真有可能发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跟敌人对阵容不得半点马虎。   当天上午,江立峰看到了简报。   攻心战术,对大部分同志都无效,可对极个别意志不坚定分子,却有着极大的诱惑。铤而走险,不是没发生过。前期飞行员叛逃.事件,就造成了恶劣影响。虽然,我们这边未公开报道,可在国际舆论上很被动。   趁着开会,江立峰拿着简报,进了会议室。   这份特殊的简报,被传阅了一圈。   上面拍了板,立马通知某军区。   “马上核查,堵住漏洞!”   一个星期过后,江黎明和田小苗受到了表扬。   虽然是口头上的,但荣誉高于一切。   田小苗再次感到情报工作的重要性。   虽然是凭借运气,可要想抓住,得有最基本的判断。而这种判断是磨炼出来的,她才刚刚起步,还有很多潜力有待挖掘。   *   港岛不是很安全。   赶上外出,田小苗跟江黎明结伴同行,从不落单。需要去公司,大多是盛爱龄来接。在那边呆一会儿,就离开了。   大楼这边,也开始参加活动。   都是外交层面的,以翻译身份出现。楼里的访客不少,有商会、民间社团,还有来自内地的因公出差人员。   这天,田小苗在院里碰到了一个人。   他留着分头,戴着墨镜,穿着白绸衫,摇着一把折扇,很休闲的样子。   田小苗定睛一看,认出了来人。   那人也状似无意地瞅了田小苗一眼。   田小苗不便相认。   这是培训中特别强调的,碰到熟人要装着看不见。就像盛爱龄提到的白氏企业,对白奕雄、白丽雅早有耳闻,却装着从未听说过一样。   田小苗看到的正是徐立方。   他这趟过来见一个人,谈一些事情。   没想到碰到了田小苗。   从港岛回来,徐立方给田大旺打了一个电话。   聊了几句,就问起了小苗。   果然,田大旺说小苗在京城,工作很忙,顾不上回来。   徐立方印证了猜测,也不多语。   这是他推荐的人选,正在不断成长进步。   *   这个秋天,硕果累累。   沪上研制成功了第一台一级大型电子显微镜。中科院用人工方法合成了结晶牛胰岛素,这很了不起,在世界上尚属首次。(注3)   海外报刊均有报道,对我国取得的成就赞誉很高。   田小苗看着报纸,很自豪。   在尖端科技领域,我们正在追赶,不断地拉近距离。   国际地位也在逐步提高。   由于米帝的阻挠,西方国家不肯承认我国。建国十多年了,还处于被认可的阶段。而外交上做出了巨大努力,先是跟英国建立了代办级关系,接着,跟法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在和平中求发展,一步一个脚印。   周边局势,依然很紧张。   米帝打上门了,我国对越南的援助在加大,包括物资、装备等源源不断地运送过去。“国庆节”过后,又以工程兵、铁道兵的名义出兵越南,共同抗击米帝国主义侵略者。直到五年后,援越部队才全部撤离。   御敌于国门之外,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可惜,养了一头白眼狼。   田小苗感叹着。   很多时候不得不为之,这就是大国之间的博弈吧。   *   到了十二月,北方白雪皑皑。   南方温暖依旧。   田小苗备了贺卡,却无法发出去。   贺卡上依然是手绘的漫画,京城的国槐,花雨点点,一个背影若隐若现,挎包里装着一辆坦克模型,鼓鼓囊囊的。   到了月底,柳冬生没收到贺卡。   这还是头一回。   他隐隐觉得不对。   将近一年,小苗都未来信,难道不在京城?   柳冬生按下心中的疑问。   不管小苗在哪里,依旧是小苗。 第138章 .出色(修)   *   过了“元旦”,新的一年开始了。   作为军校毕业班学员,理论课基本上结束了。   实习任务布置下来,学员们去营区报到。大多下到基层连队当见习连长,管着一百多号人马,威风凛凛的。   而柳冬生被留在了团部,挂着见习参谋。   这是一师二团的许团长点名要的,说跟着作战参谋,把春季演习好好弄弄。柳冬生自然服从命令,他跟作战参谋一起绘制图形,摆弄沙盘,忙得不亦乐乎。   春季演习就要开始了。按照规则,以团为单位展开较量。一个是红队,一个是蓝队,决出胜负后,才能进入下一轮。   许团长憋着一股劲儿,给参谋部下了命令。   “同志们,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杀出重围,绝不能再输给一团!”   团队作战,讲究的是整体实力,对战略战术、组织协调要求很高。去年,因为一个失误,后防线被攻破了,结果功亏一篑,被全团上下视为莫大的耻辱。   柳冬生对排兵布阵很感兴趣。   过去是基于理论,现在能建立模型进行推演,还能真刀真枪地干一回。他的绘图技能是一流的,一出手,就让人眼前一亮。   作战参谋哈哈笑道:“柳参谋,还真有两下子啊!”   一开始,作战参谋对柳冬生有点轻视。   心说,弄个见习参谋做什么,还是指挥系出来的?跟他这个战略系的高材生不可同日而语。可现在看来,还真是帮手。旁的不说,就那绘图技能就能打满分。   柳冬生也暗自得意。   画了那么多年,终于派上了用场。   *   在部队实习,“春节”自然回不去。   柳冬生给家里写信,说在部队上过年。   柳进原早已经习惯了。   虽然希望冬子回来,可那只是想想而已。倒是小梅想哥哥了,噘着嘴说:“爸爸,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梅,等你哥实习结束,就回来了……”   小梅惦记着盒子里的东西,想等冬子哥哥回来好好翻一翻。   “春节”前夕,空军政治学院放了假。   柳冬梅提着旅行包,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兴奋地说:“爹,我见到首长了!”   原来,某位首长来到沪上召开文艺座谈会。会后,去政治学院视察了一番,还跟学员们亲切地交谈。学员们很激动,写了心得体会,展开讨论。   柳进原听了,心里一动。   最近,首长来沪上很频繁,莫非有事情发生?想到这里,温声劝道:“梅子,在学校随大流就好,不用表现得特别突出……”   “爹,这样多落后啊?”   柳冬梅被泼了一瓢凉水,有些不解。   “梅子,听爹的,少发言,少写书面东西……”   “嗯。”   柳冬梅虽然不完全明白,可还是点点头。   “梅子,把专业搞好,其他的不要掺和……”   柳进原不动声色,指点了几句。   他有一种直觉,运动就要来了。现在是前奏,各方人物轮番登场,斗争很激烈。   这些年,他潜心研究,不爱掺和外界事务。级别虽然很高,却是个闲职,没人看得上眼,也没啥可争的。而沪上是一个旋涡中心,还是远离为好。   想到这些,柳进原给进军打了一个电话。   “进军,过了年,就打报告吧……”   柳进军在军区担着警卫营营长。他有些焦虑,马上就四十了,到了转业的年龄。他打心眼里不想离开部队,可四十岁是一道坎,再升不上去,就面临着转业。   而提升哪是那么容易的?   自从精简后,职务基本上没变动过。军衔制取消了,提拔就更难了。到了年龄,即便不打报告,组织上也会找他谈话的。去年摸底时,就很矛盾。想主动申报,到底忍住了,觉得能拖一年是一年。   “大哥,这两年转业得多,恐怕不好安排……”   “进军,不用担心这个……”   柳进原明白,现在转业不是个好时机。   可再拖下去意义不大。不少人都盯着警卫营营长这个位置,若不是章主任扛着,进军早几年就下来了。据小道消息,章主任要调走了。可这个话,不好跟进军说。那是上面的安排,该知道时自然知道了。   放下电话,柳进军跟孙玉华商量了一下。   孙玉华痛快地说:“进军,我没意见……”   “好,那我跟章主任打个招呼……”   章主任跟柳进原是战友,关系很密切,对柳进军也很照顾。   “玉华,你在部队好好呆着……”   “你放心,只要组织上需要,我情愿一辈子都呆在部队上……”   孙玉华是医生,用不着提前转业。她跟进军只要保留一个军籍,就能在大院里继续住着,三个娃娃把这里当成了家,生活上不会有影响的。   *   马上就过年了,粮店里很忙。   孙梅英惦记着小苗。   虽然,小苗写信说,要在单位值班,赶不回来。可她还是盼望着,小苗像去年那样突然出现,给她和大旺一个惊喜。   可盼来盼去,小苗还是没有出现。   “大旺,小苗这是忙啥呢?一个月才写一封信……”孙梅英忍不住叨叨着。   “梅英,小苗工作忙,咱不能拖后腿……”   “我知道……”   孙梅英嘴上说着,思想觉悟要提高一点,可心里觉得还是落后一点好。不然,连闺女的面儿都见不着。   年货办齐了,有鸡、鸭、猪肉、咸鱼、海带等等。老家那边也寄来了包裹,满满一大口袋,都是山货。   孙梅英照旧分成三份,给进军家送过去。   三子也跟着,说要找凯凯和跃跃玩。   到了地方,柳进军等在大门口,把人接进去。   “进军,这一份给你大哥,啥时候顺道捎过去……”   “好。”   柳进军收下山货,给孙梅英装了两条鱼。   本来,他想亲自送过去,跟梅英大姐说说话。这些年,来往就没断过,跟一家人似的。他想跟梅英大姐提一下转业的事儿,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等安置好了再说吧,不要让梅英大姐操心了。   说了一会儿话,孙梅英赶回了家。   田大旺拿着信,说:“杠子来信了,说咱娘的腿又疼了……”   “那过了年,把咱爹咱娘接过来,去医院瞧瞧……”   “唉,你还不晓得咱爹咱娘的脾气,怕花钱,一说进医院就发火……”   去年秋天,田大旺回了一趟老家,把爹娘接了过来。可田老汉和袁氏住不习惯,不到一个星期就想回去。好不容易住了一个月,把沪上逛了个遍,就收拾东西说:“该吃的,都吃了,该看的,也都看了,把俺们送回家吧!”   田大旺把爹娘送到省城,杠子来接。   杠子复员后,在县武装部工作,负责民兵训练。赶着过年回老家,把田老汉和袁氏高兴得不得了。这是田家小辈里第二出息的,除了小苗,就属杠子了。   在家乡人的眼里,京城令人神往。   小苗去了京城,田家上下脸上都有光。   拿田秋山的话说,这是老坟院里冒青烟了。   *   每逢佳节倍思亲。   远在港岛,田小苗也思念着家人。   驻外人员有假期,可田小苗外派不满一年,就留在港岛过年。   通讯大楼内,工作人员聚在一起,摆了一桌年夜饭,还开了一个联欢会。赶着表演节目,江黎明拉起了手风琴,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屋里热闹着,田小苗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此时此刻,爹娘在做什么?五一和三子是不是在听广播?还有冬子和梅子,又在忙什么?如果不是担着任务,这时候她正跟家人团聚在一起呢。   “春节”过后,柳进军打了报告。   转业名单很快下来了。   机关这边,到年龄的都在列,柳进军也进了名单。   看来,大哥预料得果然没错。按照流程,即便打了转业报告,也要等到下一批。而他提前转业了,说明早就在考虑范围之内。   转业去向也定下来了。   柳进军分到了公安局,从事保卫工作。   退伍手续一办完,柳进军就去报到。   徐立方是他的顶头上司,负责保卫处的工作。   他们早就认识,这一下成了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进军同志,欢迎你!”   徐立方握住柳进军的手,用力晃了晃。   柳进军也很兴奋。   保卫工作是最拿手的,跟在警卫营区别不大,适应起来很快。   赵国江听说后,也过来说话。   “进军,你大哥现在可好?”   “好,天天搞战术,做学问,忙着呢!”   自从柳进原走后,好久未见面了。   蒋爱华也常常提起。   听说柳进军转业了,就跟赵国江说:“国江,给柳首长带个好。”   “好,一定带到。”   蒋爱华在通讯大队呆了七八年,刚调回市区。   她今年四十三,挂着副营级。她属于技术人员,只要自己不提申请,可以一直呆在部队上。柳首长说:“地方上事务复杂,还是留在部队上好。”   她觉得也是。   这些年,跟赵国江生了两个孩子,虽然聚少离多,可生活得很幸福,也很满足。   *   部队这边,第一场模拟演习开始前。   团里开会,墙上挂着一幅对阵图。作战参谋挥舞着指挥棒,讲得头头是道。   许团长跟三位营长,聚精会神地听着。   完了,提了几点意见。   柳冬生站起来,拿着画笔随手修改过来,熟练得不得了。   许团长瞅着,略感惊讶。   本来是受人之托,没想到真挖到宝了?   三月里,演习正式开始了。   第一轮,一团和二团就撞上了。   这一回,许团长报了一箭之仇。他率部偷袭成功,把一团给灭了,顺利地进入了下一轮。   这是柳冬生出的招术,说:“到了战场上,不能按照常规打法。人家早就摸透了,咱们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个法子有点损,评委们会怎么看?”   “管他们怎么看,打赢就成!”   许团长一咬牙,说:“行,就这么办。”   二团和一团是老对手,交锋过很多回,负多胜少,实力稍逊一筹。采取突袭之策,虽然不地道,可战术上不就讲究这个嘛。不管是许团长,还是三位营长都很兴奋,保密工作做得尤其好。果然,把一团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团长气得去申诉,说:“哪有这样的,还没拉到阵地上,就给团灭了?这是耍赖!”   评委会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狡诈是狡诈了一点,可谁叫你轻敌啊?战场上讲究随机应变,真按照套路来,哪里还有胜算?   一团长申诉失败,气得直瞪眼。   只好下定决心,明年一定要扳回来。   第二轮,二团跟三团对上了。   三团早就打听过了,知道二团诡计多端,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二团早有预案,不搞偷袭那一套了,改成搞破坏。路面坑坑洼洼,汽车陷住了,先遣部队掉进了坑里,爬不出来了。   指挥塔上,评委们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打法?难道昨晚就潜伏进来,挖好了陷阱?   三团受挫,失去了先机。   二团一鼓作气,冲上了山坡,拔下旗杆,又赢了一局。   这一下,二团出了名。   本来,各团的招术都差不多,谁也骗不过谁。可二团这么个玩法,把规则全改了。评委会都是首长,侧面一打听,说二团来了个见习参谋,出了不少鬼点子。   这是什么鬼才?几位首长想见见,就让许团长把人领过来。   柳冬生正跟作战参谋调整沙盘,就被揪了过去。   他一米八五的大个子,穿着草绿色军服,扎着武装带,英姿挺拔,特别显眼。   “报告首长,二团见习参谋柳冬生报到!”   几位首长一看,就喜欢。   不愧为军校出来的,真是好样的。   受到了表扬,柳冬生很高兴。   这是小苗给他的启发,说军事演练,要兵不厌诈。   还举了几个例子,令他印象深刻。   此时的柳冬生还不晓得,田小苗举的例子是后世某训练场上发生的,都是真实案例。   在北方某草原深处搞了一个魔鬼训练基地,全国各大军区每年都要抽调最精锐的王牌,去锤炼。那支诡计多端的蓝军,保持着多年不败纪录,狡猾到变态。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参训的红军被歼灭是分分钟的事情,能多支撑一会儿都是幸运的。   二团灭掉一团,就是其中的一种战术。   南方某王牌师刚下火车,还未开到基地,就被团灭了。   田小苗讲这个故事,还是读大学那会儿,跟冬子、梅子、何有才坐在梧桐树下,喝着冷饮,吹着牛,天马行空地的。   这状似无意的讲解,一下打开了柳冬生的思路。   他不晓得小苗是从哪里听到的,只觉得趣味十足。回去后,就推演开了,还画了几幅草图,跟父亲请教了一番。经过这几年学习,那些推演融会贯通,应用到了实战中。   两场胜利,许团长兴奋得不得了。   他恨不得把柳冬生的脑袋瓜子敲开,看看里面究竟是啥?   柳冬生自然不会全倒出来。   要想笑到最后,一定要留下后手。   几个团都派了探子前来,就连大本营也来打探。柳冬生和作战参谋弄了一个沙盘,大喇喇地摆在那里,弄得人家不敢相信,以为是假的。   当然,那的确是假的。   自从二团出了名,沙盘就挪了地方。开会也拉到了漫野地里,扎了一顶帐篷,布下岗哨,省得泄密。   柳冬生忙着演练,朝着胜利继续迈进。   远在港岛,田小苗迎来了二十二岁生日。   有同事从京城过来,捎来了一个包裹。   “小苗,这是给你的,快打开看看……”   田小苗打开来,是一件礼物。   一本厚厚的图画册子,里面都是白描、漫画,勾勒着古代人物画像,就像小画书的翻版。这是冬子的宝贝,当初说要送给她,又巴巴地收回去了。   现在送给她,是想让她开心吗?   田小苗抿着嘴,笑了笑。   她提笔写了一封短信,把贺卡装进去,托同事一起带回去。   虽然是迟到的生日礼物,可冬子会明白的。地址是另外一个信箱,托柳伯伯转交。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冬子正在实习,投递到学院是收不到的。   *   演习结束后,许团长给柳冬生放了假。   说休息休息脑子,可别累坏了。   柳冬生回到家,看到抽屉里搁着一封信。   那熟悉的笔迹,一眼就认出了小苗。他打开来,薄薄的一页纸。虽然是简单的问候,可依然很欢喜。还有那封贺卡,写着生日快乐,应该早就做好了。   柳冬生捧着贺卡,搁在胸口上,心咚咚直跳。   小苗在做什么?是不是跟他一样开心得不得了?   此时的柳冬生,高兴得就像个孩子。   小梅探头探脑地进来,一把抓住了贺卡。   “哥哥,给我瞧瞧!”   “小梅,还给我!”   柳冬生跳起来,小梅抓着贺卡就跑。   柳进原一进门,就听到小梅嗷嗷。   “爸爸,哥哥把贺卡抢走了!”   “冬子,咋又惹小梅了?”   柳冬生呲牙笑笑,赶紧把贺卡藏在背后。   柳进原看着儿子,忍不住笑了。   这娃娃跟演练场上,判若两人。   柳冬生的表现,柳进原也听说了。   评委里有他的战友,给他打电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发现了一个奇才,战术推演一流,狡猾得不得了……”   听了半天,柳进原才晓得那个奇才正是柳冬生。   他并未点破,还装着挑剔的样子,指出了几处漏洞,说:“不过是运气好罢了,真碰到高手,就使不出来了……”   战友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说:“进原,咋酸溜溜的?是不是怕人家抢了饭碗?”   “是啊,跟小一辈的比起来,就要落伍了……”   柳进原忍着笑,心里满是自豪。   冬子长大了,比他想象得还要出色。   柳冬生利用假期,撰写了一份报告。   他提出了新的演练方法。打造一支强悍无比、战无不胜的蓝军,作为试金石,锤炼出无数钢铁般的队伍。   报告完成后,柳冬生拿给柳进原看。   “父亲,您看一下,是否可行?”   柳进原一目十行,看了一遍。   “嗯,很好,就是要花钱搞一个基地……”   “父亲,如果搁在北方荒漠地带,花不了多少钱……”   “嗯,这个稿子我留下了,跟上面反馈一下,推动这个事情……”   强军之梦,柳进原做了很多年。   他离开军区搞军事理论研究,就是出于这个目的。现在,冬生成长起来了,有了后备力量。   *   到了五月,运动开始了。   上面发出指示,要把全国各行各业都办成一个大学校,在文化和思想领域发起一场革命。教育界是主战场,先是京城,派工作组进驻大专院校及部分中学。随后,各省、市也开始派驻工作组,进入大专院校和部分中学。(注1)   报纸上开始宣传,号召站队。   田大旺属于当权的,小苗提前叮嘱过,不要掺和,哪个派都不参加。   以田大旺的资历,没有人会动他。   果然,区里成立了两套班子,挂上了革委会的牌子。   运动在开展,生产在继续。   学校放假了。五一被圈起来,不准乱跑。   他想跟着同学去京城,瞧瞧姐姐。   坐火车不用买票,就当旅游了。   孙梅英想着小苗的叮嘱,说啥都不准出门。   还拿出保证书来,威胁道:“五一,说话算数,不能当小狗……”   五一到底没走成。   同学们从京城回来后,讲着检阅的盛况,五一羡慕得不得了。田小苗不想五一掺和进去,早早打了预防针,一旦放开缰绳就收不住了。   这时候,柳冬生毕业了。   他分到了营部当参谋,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指挥系出来的都是连长,怎么会当参谋?   这其中的奥妙,许团长猜到了一二。   总参下来搜罗人才,相中了柳冬生。按照惯例,先放到下面历练一番,再提拔上去。当初,柳冬生来实习,上面打了招呼,说当个参谋试一试。这一试,还真是合适。   柳冬生喜欢带兵打仗,可没想到走上了父亲的道路?   柳进原也猜到了。   他稍一打听,晓得是江立峰圈下了。他并不希望冬生去京城,那边太复杂了。可分配指令已经下达,冬生就要去报到了。 第139章 .关注   *   赶在报到前,柳冬生回到了沪上。   他来探望三叔一家,还有孙姑姑一家。   当然,最希望看到的还有小苗。   这天,柳冬生穿着一身草绿色军服,提着军绿色旅行包,来到了机关大院。   孙梅英又惊又喜。   “冬子,你可回来了,让姑姑好想啊!”   柳冬生个子很高,孙梅英仰着脸,笑得合不拢嘴。   五一和三子也跑过来,跟冬子哥哥比个子,崇拜得不得了。   “冬子哥哥,我也要长你这么高!”   三子踮着脚尖,嗷嗷着。   五一也伸长了脖子,恨不得立马蹿上去。   柳冬生咧着嘴笑着。   五一和三子变化很大,个子蹿起来了,走在大街上都认不出来了。倒是孙姑姑和田叔叔变化不大,还是那么精神。   孙梅英做了好吃的,把柳进军一家也请过来。   两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可惜,小苗远在京城,尚未回来。   柳冬生稍感遗憾。   他想问问小苗的情况,可孙梅英知道得也不多,说:“小苗工作忙啊,一个月才写一封信,干巴巴的几句话,连半页纸都没写满……”   说到小苗,就勾起了孙梅英的心事儿。   谁家娃娃工作了不回家?就连老何家的有才都跑回来探亲,一住就是十天,把曹玉英高兴得不得了。可小苗呢?自从去了京城就跟消失了一般,让她牵挂不已。   柳冬生听了,不由得瞅瞅北方。   小苗这是出任务了?   他是军校出身,多少能猜到点什么。可怕孙姑姑担心,没敢透露丝毫。   在沪上住了两晚,柳冬生返回了金陵城。   他去营区报到。从此以后,就是二团三营的作战参谋。   许团长喜滋滋的,甭管以后咋样,现在归他管就成。跟柳冬生搭档过的作战参谋,赶紧把人喊到团部。   “柳参谋,以后一半时间在营部,一半时间在团部,咱们好好切磋一下……”   作战参谋摩拳擦掌,要把柳冬生的潜力激发出来,把二团打造成一支钢铁队伍。   营区生活,紧张而又忙碌。   柳冬生白天训练,晚上学习。只有临睡前,才有时间想点别的。   小苗在做什么?任务有没有危险?什么时候才能休探亲假?   柳冬生思念着小苗。   跟小苗相关的物件,都留在了家里。父亲特意叮嘱过:“见习期间,不要考虑别的,一切要等到转正之后……”他告诫着自己,思想上不能发叉。可对小苗的思念,怎么都阻挡不住。   柳冬生一直以为很隐蔽,没人晓得他的心思。   可这趟回家,小梅瞪大了眼睛说:“哥哥,你咋有这么多贺卡啊?”他一听,就晓得暴露了,藏起来的东西都被小梅翻腾出来了。那父亲是不是也晓得了?自从父亲代收了信件,怕猜到了什么吧?   柳进原的确瞧出了端倪。   他一个做情报分析的,连这都看不出来?即便再灯下黑,也不会跟瞎子一样。可看破不说破,冬子和小苗年纪尚小,要以事业为主,不能因为感情而影响到了工作。   对小苗,柳进原格外欣赏。   两个娃娃心灵相通,互帮互助,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的。   *   远在港岛,田小苗密切关注着。   运动开始了,别的不用担心,就是担心五一和三子。她怕梅英同志管不住,让五一跟着人家瞎跑。哥哥是榜样,三子也会跟着学的。   写信不方便,田小苗想回家看看。   按照计划,有接替人选。可运动一起,不晓得京城那边怎么安排的?迟迟未见人来。她跟江黎明打听,江黎明摇摇头,说:“小苗,这边清静……”   没人过来,连信都捎不成。   田小苗担着心,不晓得沪上是啥情况?   而沪上那边,秋季开学后,高中部停课了。老师带着学生们赶到京城,参加检阅去了。初中部也不好好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风气很不好。   五一在家里自学。   这是柳冬生下的命令,说;“五一,念完高中就去参军,部队上需要的是有知识、有文化的革命战士,将来还能考军校,当个指挥官带兵打仗……”   五一听得眼睛发亮,就把精力集中起来,对外面的纷纷扰扰也没了兴致。   三子升到了初一,被孙梅英按着头皮弄到了学校。   只要老师上课,就得好好听讲。   这是小苗下的任务,说一定要完成。   因为运动,老师们不安心教学,职工夜大也停课了。田大旺只好拿着课本自己琢磨,还跟孙梅英悄悄地说:“刚解放那会儿,那么困难都没停课,现在是咋的了?”   “大旺,出去可不能说啊!”孙梅英赶紧捂着嘴巴。   “我知道……”   要说,田大旺是个老革命,思想一直很进步。可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落伍了,有点跟不上形势了。   这是不是思想僵化,不够革命的表现?   田大旺不由得反省起来。   这些年担着局长一职,工作上有成绩,也有不足。尤其是贴近群众这一块儿,做得还很不够。   *   运动归运动,生产照旧。   “三线”建设继续推进,内迁工作进展加快。   这年秋天,张鸿博来跟徐立方和赵国江道别。他报名去大西南,参加“三线”建设。妻子跟他一道走,三个孩子留在沪上,由奶奶照顾。   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   徐立方很感慨,跟赵国江说:“当年,鸿博同志就很爱国,去了那边,会派上大用场的。”   送走了张鸿博,他的母亲张淑娴很不好受。   可随着运动的深入,沪上着实乱了一阵子。   张淑娴又很庆幸,离开是对的。   国防军工体系待遇很好,工资很高,生活条件虽然不如沪上,可也不差多少。鸿博在那边担着总工程师,很受重视,等于被保护起来了,很有成就感。   田小苗也关注着内地的动向。   运动开展着,轰轰烈烈,可发展并未止步。   尤其是国防尖端科技,正快马加鞭地飞奔着。自去年“空.爆”成功后,就加紧了导.弹核.武器研制。用导.弹带着原子.弹打,很复杂,难度很大。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导.弹部队接下了这个艰巨任务,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实现了飞跃。   “1966年10月27日,在西北某发射基地,首次发射导.弹.核.武器试验成功……”(注1)   发射场上一片沸腾。   工程技术人员、科技工作者、还有指战员们欢呼着,跳跃着。   两弹结合,发射距离远,落点精准,这代表着我们有了实用型导.弹.核.武器。这是一项重大成就,表明了我们真正站起来了,任何列强都不敢再压迫我们、打击我们。   听着广播,田小苗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是在多么艰苦的条件下取得的成就?她想起了后世的一段描述,导.弹.发射基地差点解散,能保留下来可不容易。 1960年最困难那会儿,地处荒漠地带的导.弹.发射部队断了粮。基地周围有成片的沙枣林,老百姓缺粮,就打沙枣吃。沙枣吃完了,就吃沙枣叶。有一个团的战士饿得实在没办法了,也去沙枣林打沙枣叶吃。下面的沙枣叶早就打没了,就用棍子打上面的。有战士不小心把树枝打坏了,被林业部门告到了上面,说毁了一大片林带,要处罚。   上面得知后,一调查才晓得部队断了粮。   “不行,一定要保住这支队伍!”   上面调拨来了一列车粮食,可一到地方火车站,就遭到了当地老百姓的争抢。部队决定,救济粮先照顾发射大队等技术单位,同时挤出一部分给当地老百姓。   可这样哪行啊?部队会撑不下去的。   上面得知后,把第二批粮食运来了。   战士们打开粮袋,都惊呆了。   粮袋里夹着一张张粮票和纸条,多的有三斤、五斤,少的有一两二两,纸条上写着捐献者的名字。原来,这是各军区机关单位捐来的,是从牙齿缝里一点一点省下来的。这么做,是为了导.弹发射部队坚持下去,而不是取消番号就地解散。   这支部队就这么坚持了下来。   本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不畏艰险,奋发图强”的精神,终于取得了伟大成就。并把这种精神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直到后世还在发扬光大。   田小苗再一次感到自己生活在一个伟大的时代。   不管外部环境有多艰难,可从未被压垮过。也正是因为老一辈的艰苦努力,才为后世创造出了和平条件,才拥有了和平发展的机会,才会有经济上的腾飞。   而目前,我们的底子还很薄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其间,会有波折,会有弯路,可最终的方向是正确的,前途是光明的。   田小苗心潮澎湃。   作为一个见证者,她又能做点什么? 第140章 .探望   *   从最基本的做起,做自己能做的。   像无数有志青年那样,田小苗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工作中。   她把知道的、能预见到的,一一记下来,跟收集到的相关信息拢在一起,做成简报。能避免的尽量避免,实在避免不了的,也要把危害降到最低。   “田小苗,你分析得很到位……”   “江黎明,不过是碰巧而已……”   田小苗很谦虚。并不是她能力突出,而是走了捷径。江黎明越发钦佩。他虽然是组长,可在很多方面却比不上小苗。   在忙碌中,日子一晃而过。   驻外工作很辛苦,还担着风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除了办事,尽可能地少出门。   田小苗留着短发,需要经常打理,就干脆把头发留了起来。她梳了两条麻花辫,偶尔也扎成马尾巴。为了不留下痕迹,基本不拍照片,想给家里看看也不成。   到了年底,运动传导过来了。   机构内部组织学习。主要是利于业余时间,不影响正常工作。集体讨论时也相对平和,都是外交人员,涵养和分寸要有,言辞激烈的是极少数。   田小苗很少发言,都是听同事们长篇大论。即便站起来,也是随大流说几句。她是个翻译,没有必须要表态的。   江黎明也一改往日,很是低调。   父亲叮嘱过,要“少说话,多做事”,尤其是赶上运动,谨慎为好。   *   一九六六年,就这么过去了。   工农业产总值继续增长,运动带来的影响尚未体现出来。   到了“春节”前夕,田小苗终于有了假期。   她跟江黎明一起回京述职。   当提着手提箱通过闸口,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标语,鲜艳的五星红旗。到了火车站,不分男女老少,满目都是草绿色的军装,热情洋溢的面孔,生机勃勃的景象。   上了车,青年学生居多,十七八岁,穿着绿军装,戴着军帽,呼啦啦地挤了大半截车厢。一路上,喊着震耳欲聋的口号,欢快地唱着歌儿。   在这种氛围里,不冲动是难免的。   有学生代表请江黎明过去,跟他们一起喊口号,背诵语录。田小苗也翻开红册子,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这场运动,是思想文化层面上的。   解放思想,打破旧观念、旧习俗,打破一切特权。要说,出发点是好的,是号召广大人民进行一场思想上的革命,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对人民所造成的毒害。例如,封建习俗、官本位思想等等。   但走向不是能控制的,并且容易被利用。   可不管怎么说,经历了这场洗礼,普通民众的思想发生了变化。谁有理就听谁的,敢提意见、敢辩论。谁再扯封建迷信那一套,会被纠正。干部能上能下,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这种认知上的改变,几十年后依然会产生影响。   对此,田小苗有了新的认识。   思想上的解放,就像埋下了一粒种子,会生根发芽。到了关键时刻,就会做出某种判断,形成一股力量。   一路北上,赶到京城。   初春时节,气温零下七八度。   田小苗和江黎明系着围脖、穿着毛呢外套,在车厢里不觉得,可一下火车,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   “哎呦,好冷啊!”   田小苗缩着脖子,加快了步伐。   江黎明也跺了跺脚,把毛呢领子竖起来。   到了出站口,一位穿着军用棉大衣、戴着雷锋帽的青年冲着江黎明招手。   “哥!”江黎明紧走几步。   那位青年把搭在胳膊上的棉大衣,往江黎明身上一披。   “我就知道你小子穿得少,果然不怕冷……”   那位青年哈哈笑着,很熟络的样子。江黎明瞅瞅小苗,毛呢领子竖着,冻得直发抖。他把棉大衣一脱,披在田小苗的肩上。   那位青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田小苗怕人家误会,赶紧说:“我不冷,还是你穿吧……”   “怎么会不冷呢?我耳朵都快冻掉了!”   江黎明跺了跺脚,夸张地揉了揉耳朵。   “喂,这位是?”那青年瞅瞅田小苗。   “这是我同事……”   江黎明不方便提名字。单位有纪律,在外面要么说化名,要么干脆不提。   青年是江黎明的二哥,叫江黎城,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走,快上车,等了好一会儿了!”   江黎城开着吉普车过来的,田小苗跟着江黎明上了车。   “哥,先去大院……”   江黎城把人送到大院。   江黎明去翻译室报了到,方随车离开。   田小苗裹着棉大衣,一溜小跑回到宿舍。   屋里没生炉子,凉冰冰的。桌上落了一层土,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田小苗打开窗户,透透气儿。   风一吹,冷嗖嗖的,实在受不了,又赶紧关上了。   田小苗打开皮箱,把带回来的小物件装在一个布袋里,拎着去办公室。那边暖和,还有热茶,比宿舍里好多了。   到了办公室,王组长不在。   几位同事正埋头工作,见了田小苗很热情。   田小苗没看到林恪静,就问:“恪静呢?”   “恪静同志出差了……”   一听出差,田小苗没继续打听。   她注意到多了两张新面孔,一男一女,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说了几句话,把小礼物分了分。   田小苗暖和过来了。   就去信箱里取了一沓子信件,装在布袋里。又从炉子里夹了两块烧红的煤球,装在铁皮簸箕里,拎着回了宿舍。   生了炉子,屋里立马热乎起来。   田小苗把被子摊开来,晾了晾。   算起来,快两年没回来了,真是想得慌。   田小苗烧了一壶热水,洗了一把脸。   打扫了卫生,干干净净的。   她一头扎到床上,埋在被子里。   驻扎在外,这里才有家的感觉,也格外踏实。   一口气睡到下午,疲劳感稍减。   田小苗露出脑袋,盯着墙上挂着的海螺。   这是刚从箱子里取出来的,临走前就收起来了,一点尘土都没沾上。这是冬子送给她的,也是她最珍爱的。   想着冬子,田小苗一骨碌爬起来。   她披着风雪大衣,倚着床头,翻着信件。大部分是梅英同志写来的,也有五一和三子的,有韩文溪、邱阿娣、何有才等同学的,还有冬子和梅子的。   田小苗拆开来,一封一封地看着。   她把冬子的信件留在最后,想多看几遍。   *   第二天,田小苗和江黎明去见陈主任。   陈主任表扬了一通,说:“你们俩工作完成得很好,希望再接再厉!”   从办公室出来,田小苗把棉大衣还给了江黎明。   “江黎明,谢谢你……”   “不用客气。”   江黎明接过来,微微一笑。   田小苗穿着风雪大衣,系着红围脖,两手揣在口袋里。   二人一路走着,去第五办公室述职。   梁组长正等着呢,见了二人就指着一摞简报说:“这些很有价值……”   汇报完了工作。   梁组长说:“江黎明,田小苗,给你们放一个星期假,休完假,就来报到……”   翻译室那边,也象征性地请了假。   田小苗订了当天的火车票,要赶回沪上。   江黎明要去送行。   田小苗摆摆手,说:“天太冷了,不用了。”   “小苗,我是组长,得听我的……”   江黎明一再坚持。   田小苗抿着嘴,点点头。   吃罢午饭,二人搭乘公交车,赶往火车站。   到了地方,江黎明买了站台票,把人送到车上。他放好了行李,从大衣口袋掏出两个红苹果,晃了晃。   “这个,留在路上吃……”   说着,江黎明挥挥手,下了车。   田小苗倚着车窗,摆摆手。   江黎明穿着草绿色军大衣,站在月台上。   列车启动了,江黎明挥着手。   那一刻,他真想追上前去,跟小苗一起回到沪上。   那里有着青春记忆,大学时光,还有一份朦胧的爱情。可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外交人员不能把工作和感情混为一谈,这是纪律,也是责任。   列车缓缓驶去。   田小苗握着苹果,看着窗外的景致。   她并不迟钝,她能感到江黎明的好,体贴,细心,稳重。可她的心被某个人占据了,容不下别的。再说,她不过二十三岁,考虑那些太早了点。   *   列车抵达金陵城,正是半晌午。   田小苗犹豫了片刻,还是提前下了车。   她提着旅行包,搭乘公交车赶到郊区。   柳冬生就驻扎在这里。信里虽然没提,可冬子说:“回来了,就来埠口看看。”她猜到了驻地所在,还专门核对了地图,确认无误。   到了地方,果然看到了营区。   高高的院墙,整齐的营房,绿树掩映。   到了大门口,田小苗一打听,二团就驻扎在这里。   听说要找柳冬生,卫兵抓起电话摇了摇。   “喂,接一下一营……”   电话通了,卫兵大声说道:“报告柳参谋,有家属来找……”   一听家属,田小苗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不打招呼就跑来了,是不是有点莽撞?   柳冬生接到电话,骑上自行车就跑。   一开始,他以为是苏阿姨,可苏阿姨来探望,会提前打电话的。那这个家属是谁?会不会是小苗?   柳冬生的心咚咚直跳。   当他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穿着风雪大衣,站在那里。   他一眼认出了小苗。   那脖子上的红围巾,正是小苗的招牌。 第141章 .暖暖   *   林荫大道,一览无余。   田小苗站在大门外,看到一位青年军人骑着自行车,朝这边赶来。   那人穿着草绿色军服,戴着军帽,看不清眉眼,可两条腿长长的,骑车都打着弯儿。   这是冬子吗?   田小苗屏住呼吸,朝那边望着。   越来越近了,青年军人的轮廓清晰起来。国字脸,高鼻梁,浓眉大眼,皮肤微黑,绷着嘴看似严肃,可眼里却带着笑意。   那一抹笑意再熟悉不过。   田小苗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冬子,长高了、魁梧了,五官也长开了,变得立体了,可笑容丝毫未变。   田小苗有点激动,又有点欢喜。   多年未见,却毫无陌生之感。就像有什么牵挂着,即便在人群中,只要看了那么一眼,就能发现对方,明白对方所想。   田小苗一向理性十足,可这一刻被重逢的喜悦充盈着,变得浪漫起来。   在目光交汇中,柳冬生到了近前。   他跳下车,扶着车把。咧着嘴笑着,有点腼腆。   “小苗!”   “冬子!”   田小苗看着柳冬生,抿着嘴笑。   果然,跟她想象的一样,还是那么傻乎乎的。就是个子太高了,得仰着脖子,踮着脚尖,不然,就显得自己太矮了。   柳冬生目光炯炯,克制着内心的激动。   他跟小苗相互瞅着,开心得忘了说话。   多长时间未见面了?小苗好像一点都没变,还像读书那会儿,甜甜的,带着灵动,带着一点稚气。即便头发留起来了,梳了两条麻花辫,可还是跟过去重叠在了一起。   卫兵瞅瞅二人,憋着笑,拿出了登记簿。   “柳参谋,请登记一下!”   柳冬生回过神来,赶紧接过登记簿,刷刷签上大名。还跟卫兵巴巴地说:“这是我表妹,从外地来的……”   田小苗听了,忍着笑。   她也掏出了工作证和介绍信。这是出行必须的,不然无从查证,也无法核验身份。至于表妹这个称呼,不晓得是咋想出来的?   卫兵核对之后,方挥了一下旗子,示意二岗放行。   柳冬生接过旅行包,搁在车后架上。   “小苗,走,去接待室……”   柳冬生推着自行车,田小苗并肩走着。   这一片很安静,看不到什么人。   柳冬生指着北边的营房,说:“这里是接待区,专门接待亲属访客的。”   一排平房,军绿色的门窗,墙上刷着红褐色的标语口号,整齐划一。   柳冬生扎好自行车,推开接待室的大门。田小苗跟着进去,一张长条桌,从这头到那头,打圈摆着长条木椅,像个会议室。   “小苗,请坐……”   田小苗坐在椅子上,打量着。   墙上贴着伟人像,红色语录,很热烈,很温暖。   柳冬生提着茶瓶,想去打开水。   刚走到门口,就有战士提着一只铁皮茶壶过来。   “报告柳参谋,茶沏好了。”   “好。”   战士放下茶壶,瞅瞅田小苗,笑嘻嘻的。   “同志,请喝茶。”   柳冬生目光一凛,那位小战士赶紧溜走了。   田小苗从挎包上摘下搪瓷缸子,柳冬生涮了一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小苗。   “小苗,喝茶……”   “嗯。”   田小苗捧着搪瓷缸子,暖着手。   柳冬生坐在一旁,嘿嘿傻乐。   田小苗瞥了一眼。   她想起了小时候一起玩耍,冬子就是这么开心。考试得了满分,就咧着嘴傻笑。收到礼物时,更是两眼放光,欢喜得不得了。   想到这里,田小苗从挎包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包。   “这是生日礼物,晚了一点。”   柳冬生接过来,赶紧装在口袋里,生怕人家瞧见了。   田小苗抿着嘴笑笑。   这么做有点冒险,某人还没转正,得注意影响。   这时,军号吹响了。   营区开饭了。   小战士提着一只木饭盒,兴冲冲地来了。   “报告柳参谋,饭打回来了!”   “好,搁这儿吧。”   小战士把饭盒摆在桌上,装着目不斜视地样子,出去了。   柳冬生打开盖子,两碗大米粥,一摞菜包子,冒着热气。   “小苗,趁热吃。”   田小苗也饿了,就洗了手,抓着包子吃起来。柳冬生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着,就像小时候那样。   吃了饭,田小苗就告辞了。   她要赶回沪上,就不跟柳伯伯、苏阿姨打招呼了。当然,主要是有点心虚,怕长辈们瞧出点什么。   柳冬生要送小苗去车站。   田小苗摆摆手,说:“门口有公交车,不用了。”   “不行,得送送。”   柳冬生不由分说,抓起电话跟营长请假。营长早就听说来客人了,稀罕得不得了。听到柳冬生请假,自然满口答应。   “柳参谋,正好有车出勤,把你们捎过去……”   这边放下电话,那边就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一辆军绿色的卡车停在大门口,跟车的战士跳下来,麻利地跑过来。他两脚一并,冲着柳冬生敬了一个军礼,就抓起旅行包,送到了驾驶室。   “柳参谋,上车吧!”   战士说着,爬到了车厢里,把驾驶室让了出来。   就这样,柳冬生和田小苗坐上军车,赶往火车站。   一路上,俩人相互瞅瞅,并未说话。   可心里的不舍,就写在脸上。   见一面有多难?唯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买好了火车票,进了候车室。   马上就要发车了,田小苗攥着车票,过了检票口。   她知道有一个人正目送着她。她想回头看看,可一直忍着。直到走到拐弯处,才扭过脸来,冲着那边挥了挥手。   柳冬生还站在那里,高大俊朗,就像一棵白杨树,在人群中伫立着。   田小苗心里一热。   她跟冬子的感情,比想象得还要深。这些年聚少离多,本以为会淡忘的,可不管是远隔千里,还是见上一面,那个人始终在心里。   柳冬生望着田小苗,目光坚定。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方朝外走去。   这意外的重逢,令他很欢喜。等到夏天就转正了,他可以跟小苗开口表白,向部队申报,那样就能光明正大地去探望了。   回到营区,柳冬生进了作战室。   趁着没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牛皮纸包。一层一层打开来,是一个小小的集邮册子,上面摆着一张贺卡。   “冬子,生日快乐!”   柳冬生屏住呼吸,看着那幅蜡笔手绘。   这是小苗的杰作,那么熟悉,那么可爱,就像小苗的人一样。   不晓得过了多久,柳冬生打开了邮册。   硬硬的封皮,里面是一版一版的邮票,从1950年到1966年,珍藏了很多年。这是二十三岁的生日礼物,姗姗来迟,却从未错过。   “小苗……”柳冬生的心里暖暖的。   此时,他还不晓得这本集邮册的价值。   里面有几版邮票,搁到后世能拍卖到几十万,这一本下来可以在京城买一套四合院。当然,是在房产涨价之前,还没那么值钱的时候。   *   田小苗登上列车,踏上了归程。   沪宁线有特快列车,三个多小时就抵达了沪上。   下车时,还不到四点。   田小苗提着旅行包,像上次那样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五一和三子都在家,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同学找来玩的。   大旺同志说:“谁来找,都不准开门。”   结果,田小苗敲了半天,还以为家里没人。   她放下旅行包,准备下楼打电话。   就在这时,邻居家的小毛头回来了。   看到田小苗,惊喜地喊道:“小苗姐姐,你回来了!”   五一一听,赶紧把门打开。   “姐姐!”五一和三子蹿出来。   小毛头撇撇嘴,说:“田朝辉,原来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呃,我在家睡觉……”   三子不好意思抓抓脑袋。他被五一看着,不准出去乱跑。   田小苗心说,五一和三子表现得不错,没有瞎胡乱跑,比她想象的要好。尤其是五一,个子长高了,有了大人的模样。算起来,不过是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可忽然之间有了担当。   表现得好,自然要奖励一下。   关上房门,田小苗打开旅行包,往外面掏东西。   “五一,三子,看看姐姐带什么回来了?”   五一和三子围上来,有吃的,有穿的,还是有玩的,看着很高级。这一刻,五一和三子又变成了小娃娃,兴高采烈的,大呼小叫。   田小苗看着两个弟弟,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正热闹着,田大旺和孙梅英下班回来了。   一家人团聚了,自然很欢喜。   尤其是孙梅英,见了小苗一把搂在怀里。   “小苗,你这是忙啥呢?快把娘想死了……”   “娘……”   田小苗这么大了,被孙梅英搂着,有点不好意思。孙梅英哈哈笑着,说:“小苗,你再大也是娘的小闺女啊……”   “娘……”   回到家,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田小苗就像回到了过去,工作啊,职责啊,使命啊,一切都搁下了。孙梅英瞅着小苗,左看右看,舍不得挪开目光。   “小苗,头发留起来了?”   “嗯。”   “小苗,扎辫子也蛮好看的……”   孙梅英喜滋滋的。   田大旺也在一旁瞅着小苗,一脸慈爱。   田小苗望着父亲,这两年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精神。   “爹,工作忙不?”   “忙,天天开会……”   田大旺的确很忙。   他被推举进了革委会,担着副主任。虽然不是一把手,可业务方面的事儿都担着,保持着单位的正常运转。   第二天,就是除夕。   田小苗去探望柳叔叔一家。听说梅子放假回了金陵城,稍感遗憾。   多想见一面啊,可就这么错过了?   在田小苗的心里,梅子和冬子是一样的,赶在过生日都有礼物。可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冬子变得更重要了一些,这是不是重色轻友?   田小苗不愿意多想。   一直以来,她总有一种游离在外的感觉,除了跟家人,还有冬子和梅子在一起。直到工作之后,有了使命和担当,才真正融入了这个时代。现在有了异样的情感,是她不愿意承认的,可不承认就不存在吗? 第142章 .远行   *   远在金陵城。   柳进原打电话过去,跟进军说了几句。今年提倡过革命化春节,过年不休息,战略研究所没什么要紧事,能挤出一点时间,回沪上看看。   柳进军一听,很高兴。   “欧呦,还真是巧,小苗也回来了……”   柳冬梅听到小苗回来了,顿时兴奋起来。   “爹,咱们大年初二就回去……”   “好。”柳进原点点头。   柳冬梅想赶在小苗出发前,见上一面。苏红霞赶紧张罗着订火车票,小梅高兴坏了,忙不迭地收拾书包,嗷嗷着去看外公外婆。   大年初二,柳进原一家搭乘火车抵达沪上。   孙梅英接到电话,就忙乎开了。   “和面,包饺子……”   本来,柳进军说去他那边,把大旺一家都请过来,好好聚一聚。可住在部队大院,这么多人过去不方便。再说,柳进原不想露面,老同志都调走了,院里都是生面孔,太过敏感。聚会地点,就搁在了大旺家。   到了半晌午,三家人到齐了。   不管大小,都穿着绿军装,满满一屋子。   “都齐了,就差冬子一个了!”   孙梅英晃得眼花,不由得想起了冬子。   人多地方小,娃娃们都长大了,挤得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五一领着男孩子进了北屋,小苗拉着梅子进了南屋,小梅和跃跃跟着,一个九岁,一个十岁,都是小学生了,一双大眼睛盯着小苗,特别好奇。   这就是冬子哥哥画上的小苗姐姐?好像不一样嗳。   小梅很纳闷,跟跃跃咬咬耳朵。跃跃捂着嘴笑笑,不错眼地盯着小苗,惹得小苗有点心虚。   梅子咯咯笑着,说了好些小梅的趣事。   “听苏阿姨说,小梅把冬子的画册翻出来了,一见面就缠着冬子哥哥画像,说要画一百幅……”   田小苗一听,心更虚了。   她不晓得冬子画了几幅素描?送给她的画册里就有一幅。   家长们在客厅里说话,孙梅英忙着沏茶。孙玉华家的敏敏三岁半,圆滚滚的,从这个屋蹿到那个屋,乐颠颠的。   桌上摆着面盆和饺子馅,猪肉白菜的,调了油,香喷喷的。   孙梅英乐呵呵地说:“面和好了,咱们中午吃饺子……”   柳进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说:“一起动手吧。”   柳进军、孙玉华,还有苏红霞都挽起了袖子,有擀皮的,有包馅的。敏敏过来凑热闹,被跃跃一把揪回去,圈在屋里不准出来。   正忙着,田大旺下班回来了。   “呦,真热闹啊!”   说着,就系上围裙,准备下饺子。   “你们负责包,我负责煮!”   这边包着,那边煮着。   一盘一盘的饺子,热气腾腾的。   小将们先吃,端着盘子,沾着醋汁,美味可口。   热热闹闹地吃了饺子。   小将们下楼玩耍去了,大人们关着门说话。   外面的事太敏感,就拉拉家常。   梅子今年毕业,在空军实习,搞宣传工作。柳进原担着心,可担心有什么用?毕业分配是统一的,不好托关系走后门。   说到学生们不上课,到处串联。孙梅英叹了口气,说:“这么下去哪行啊?”   “娘,不用担心,三月就复课了……”   赶在“春节”前,上面发了通知,要求师生们一边上课,一边革命。   关于五一、凯凯、三子的未来,田小苗提了一句,能早点参军最好,在部队上学文化,考军校。   柳进原点点头,说留意一下。   当天晚上,梅子和小苗住在一起。柳进原陪着苏红霞回娘家,小梅想留下又想去看外婆,对了会手指,到底还是去了外婆家。   第二天,一家人返回了金陵城。   田小苗也要出发了。   她跟五一好好谈了谈,像个大人那样。   “五一,学校复课了,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能用得着……”   “姐,你放心,冬子哥哥跟我说过……”   五一懂事多了。他最佩服的就是柳冬生,下决心要像冬子哥哥那样,当一名革命军人。   田小苗看着五一,个子蹿起来了,比她高了半头。   大年初四,田小苗要返程了。   孙梅英千叮咛,万嘱咐的。   “小苗,过生日记得吃个煮鸡蛋……”   “嗯。”田小苗点点头。   下个月,她就满二十三岁了。或许,要在港岛度过吧?   *   跟家人道别后,田小苗踏上了归程。   抵达京城时,同事们都上班了。   田小苗跟江黎明去第五办公室报到。她以为要去港岛,继续那边的工作。可上面有了其他安排,让他们去西山培训。   这一回,培训时间比较短,只有一个星期。培训内容是擒拿格斗、反跟踪,反窃听等保护措施,就像上次培训的加强版。   田小苗有了猜测,这是有新任务?   果然,培训结束后,梁组长说:“组织上对你们的表现很满意,欧洲那边缺人,安排你们过去,为期两年……”目的地是法国,在驻法大使馆做翻译工作。江黎明是小组长,汇报对象依然是梁组长。   田小苗和江黎明接受了任务,就准备出发。   这一回,田小苗没再隐瞒。   她给家里写信,说:“爹,娘,我要出差了,恐怕不方便写信,不要挂念……”   这是梁组长特许的,说外派时间比较长,让家里有个思想准备。她想跟冬子说一声,可想着纪律,还是忍住了。若是有心,冬子会打听到的。   办好了手续,田小苗跟江黎明搭乘飞机飞往欧洲。   在港岛转机时,联络处派了两位同志过来,提着一个黑色手提包。江黎明不动声色,把一个同款黑提包交给了来人。田小苗在一旁打掩护,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上了飞机,没有任何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   到了巴黎,有使馆的同志开车来接。   江黎明和田小苗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系着围脖,提着手提箱。这是统一配置的,出国人员专属,代表着一个国家的精神面貌。   使馆包括办公区、大使官邸、馆员公寓等。   到了地方,房间安排好了。第一个任务是睡觉,倒时差。   田小苗一头扎到床上,睡了一整天,才缓过劲来。   第二天,田小苗跟江黎明一起去见负责人。   负责人姓张,三十来岁,穿着中山装,风度翩翩的,很儒雅。他先介绍了巴黎及周边国家的情况,接着强调了纪律。   “同志们,外交战场上虽然看不见硝烟,但充满了危险……”   欧洲各国是老牌帝国主义,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非常激烈。虽然跟我国建交了,更多的是出于利益考虑,在具体事务上受米帝影响很大,对立面很多。   “防跟踪,防窃听,时刻保持着警惕……”   工作纪律要求,出门要三人一路,统一行动,不能分开。一个是安全,另一个是防止跑路。不管是资本主义阵营,还是社会主义阵营,都出现过叛逃事件,影响极其恶劣。   短暂的培训后,田小苗开始了新的生活。   她跟江黎明在一个办公室,主要工作是翻译资料、收集各类信息,跟在港岛类似。她有着语言天赋,适应得很快。江黎明学得是英语和德语,后来选修了法语。当初,是想跟小苗多打照面,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相比起港岛,这里更是危险。   到处是间谍,布满了陷阱,还有策反活动,拿金钱、地位加以引.诱。在这样的花花世界里,没有坚定的信念和革命理想很容易犯错误。   *   三月一号,学校开学了。   五一上了高中,学制改为两年。   高校停止招生了,改成了社会教学。工厂企业办起了职工大学,从工人中选拔人才,进入课堂学习,学期一到两年,毕业后继续从事一线工作,为技术革新打下了基础。   学生们安静了,工厂单位闹腾起来。   领导干部有上来的,也有下去的,生产秩序受到了影响。上面号召“抓革命,促生产”,革命的同时不能耽误生产,不然吃啥喝啥?   可闹腾开了,就刹不住车。   这种状况持续了几个月。   稳定下来时,已是下半年。上面再次强调革命很重要,生产更重要,若是不搞好生产,岂不是违背了革命的初衷?   远在异国他乡,田小苗关注着国内动向。   在以往的印象里,运动期间是乱糟糟的。可实际呢,混乱只是一部分,大部分都在岗位上从事生产。尤其是国防工业自成体系,跟地方上隔着一道防护墙,起着稳定军心的作用,也因此取得了一系列成就。   “1967年6月17日,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注1)   这很了不起,从原子.弹到搞出氢.弹,米国用了七年多,苏联用了四年,英国用了四年半,而我国仅用了两年零两个月。(注2)   这个速度,令全世界震惊。   这么难啃的骨头,是怎么啃下来的?   这是团队作战精神,靠着无数科技工作者全身心的投入,继而发挥了最大效能,这是制度的优越性。接下来,是小型原子.弹、核.潜艇研发。这是在水下发射的,更隐蔽,更不易察觉,攻击力也更强,更有威慑力。   想到这些,田小苗的内心充满了自豪。   当然,运动的不利影响也有。   外交工作受到了干扰,对外交流活动减少了,国事出访暂停了。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很快纠正过来了。但统战工作、情报工作照旧。   田小苗和江黎明收集的情报传回国内,很快送到某部门作为参考。这对下一步改变外交策略,缓和米帝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依据。   *   小苗出差了,柳冬生转正后才晓得。   他是从孙姑姑那里听说的。   见习期满,回沪上探望,才晓得小苗好久未跟家里通信了。   孙姑姑担着心,说:“出差咋忙成这样?”还把那封信拿给他看。他立马猜到了,小苗恐怕不在国内,可这话却不敢跟孙姑姑说。   回到营区,柳冬生投入到了训练中。   也唯有这样,才能把内心的思念缓解一二。他要等小苗回来,要跟小苗表白。他甚至想跟父亲打听,外交人员多长时间回国一趟?   到了七月,柳冬梅从军校毕业了。   她留在了空军某部,从事宣传工作。   小苗跟她提过:“要想办法调到军分区……”   她答应了。父亲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说空军那边太复杂,要么去军分区,要么回军区总部。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甚明了。   直到几年后,柳冬梅才明白小苗帮了大忙。离开那里才能避开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很麻烦,甚至会影响到人的一生。 第143章 .施展   *   一九六七年,最流行的就是军绿色。   不管是五一这样的高中生,还是三子那样的初中生,都穿着草绿色军装,戴着军帽,扎着牛皮带,蹬着解放鞋,雄赳赳,气昂昂的。跟部队上不同的是,没有领章和帽徽,只是模仿着军人的英姿神采。   秋季开学后不久。   五一放学回来,兴冲冲地说:“爸,我们学校开始军训了!”   原来,学校里来了两位军代表,给学生们搞军训。一放学,就拉到操场上列队集合,像刚入伍的战士们那样操练起来。   “五一,训练归训练,功课可不能拉下……”   “爸,您放心,不会拉下的。”五一拍着胸脯,做了保证。   田大旺板着脸,点点头。   这是上面的要求,由部队派出军宣队支援地方,有下到工厂企业“支工”的,有下到公社“支农”的,还有到学校搞军训的。对一些重要机构,例如广播电台、粮库、仓库、银行、邮电、机场等实行了军管,派部队把守着,防止不法分子搞破坏。   这么一来,地方上稳定住了。   “关键时刻,还得靠部队啊!”   工商局这边也派驻了军代表,跟田大旺相处得很融洽。现在的领导班子讲究三结合,军代表、群众代表,再加上革命干部。当然,被打倒的除外,那是被群众轰下台的,靠边站了。   一般情况下,军代表们不参与地方事务,只起着监督作用。比如,群众不满意,或两派辩论不休,可以找军代表评理,做个见证。   作为革命干部,田大旺也弄了一身军服。   他个子高,身材挺拔,穿军装特别帅气,很有威严。孙梅英也不甘落后,把孙玉华送给她的那套军服,往身上一套,立马年轻了十多岁。   田大旺咧着嘴,夸道:“梅英,你可真精神啊!”   “是嘛?”孙梅英乐呵呵的。   她四十四周岁了,皮肤白皙,眼睛明亮,一点都不显老。走在外面,都以为三十出头。拿小苗的话说:“娘,咱们就像姊妹俩。”   这话中听,孙梅英的心态越发年轻。   她在粮店里,一干就是十多年,工资提了三级了,心满意足的。她安心当着群众,没想着提拔。运动来了,跟大旺悄悄地说:“领导不好当啊,操心不说,弄不好就挨批……”   田大旺深以为然。   若不是军人出身,他恐怕也被撸下来了。群众对干部有怨气,是多年积累下来的。个别干部也的确不像话,脱离群众,搞官僚主义,忘了为人民服务的初心。   *   随着运动的深入,需要支援的单位越来越多。   空军这边也派出了军宣队。   柳冬梅作为宣传人员,跟着去了地方上。   她在高校驻扎着,见到了何伯伯。何伯伯进了革.委会,属于革命干部。多年未见,她变化很大,何伯伯认不出她了,也不记得她的大名。   柳冬梅不便提起,对何伯伯尽可能地支持。   要说,高校这边问题一大堆,知识分子瞧不起工人,工人也瞧不上知识分子,斗争很激烈。何伯伯说,根子还是在思想认识上,有些人自以为高人一等,不能平等地看待体力劳动,早晚得接受再教育。   何宏民一语中的。到了来年,闲置下来的教师大部分去了干校,一边学习,一边参加劳动,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辛苦。   从部队上抽调出去的,大部分是机关人员,也有连级、排级干部。   柳冬生在基层,训练计划也受到了影响。从连队到团部机关,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员去了地方上,长期不训练哪行啊?可地方上需要支援,不然,稳不住。   团里的作战参谋也被抽调出去了。许团长把柳冬生借到团里,说:“柳参谋,咱们团的演练计划就交给你了!”   柳冬生接下任务,就忙乎开了。   本来,他就有一个演练计划,正好施展开来。   冬季演习,二团表现得很出色。   柳进原作为评委会一员,很欣慰。   他希望冬生呆在基层,好好锻炼。而不是调到总参,搞那些纸上谈兵的东西。说到总参,江立峰那边好久未见动静,是不是有什么变动?   在忙忙碌碌中,到了年底。   因为运动的影响,工业总产值下滑。而农业取得了大丰收,成绩喜人。要说,运动并未波及到农村,上面发了通知,县级以下单位不准串联,不能影响生产。当然,学习是必不可少的,赶着早上、晚上把社员们集中起来开大会,读报纸、听广播,提高认识,统一思想。   这一学,就是十年,什么样的思想改造不了?那些封建迷信、封建习俗被连根拔起,劳动妇女的权益前所未有的提高。   农业产值增长,知青们也做出了贡献。   上山下乡早就开始了,尤其是京城和沪上这样的大城市。高中毕业后,城里安置不了就动员下乡,前后有一百多万知识青年奋战在农村。他们带去了新观念、新思想、新文化,一举打破了农村闭塞落后的面貌。同时,农村也改变了知识青年,辛勤劳动,不闭门造车,瞎胡哼哼。   在讲究奉献的年代里,知青们被战天斗地的精神鼓舞着,不怕苦,不怕累,把最美的年华留给了那片沃土。   *   远在欧洲,离运动很远。   田小苗根据收集到的信息,加以分析。她想整理一份资料,关于外交方面的,为中间策略提供依据。   “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注1)   这是政治层面的,可如何实现呢?   光靠社会主义阵营那十多个国家,还远远不够,要拉拢中间力量。从数量上说,跟我们没有利害冲突的国家占了绝大多数,分布在亚、非、拉美等地,如果能争取过来,就是最大的胜利。   这项工作一直在开展。   那些国家也在观望,一个是想探探我国的实力,另一个是想看看米帝的脸色。毕竟,米帝很不讲道理,时不时地要欺负一下小国家。小国家也想抱团,找一个能说话、能主持公道、有一定影响力的大国。而我们一再发声,不附加任何条件,赢得了很多国家的尊重和信赖。   外交战场激烈交锋,需要长远布局。   建国以来,我们被米帝长期封锁,抗美援朝战争狠狠地打了一仗,一直处于敌对状态。跟苏联那边呢,因为理念不同,产生了巨大分歧,苏联想压制我们,在边境大量屯兵,威胁十足。   两个超级大国一旦联手,我们将陷入困境。要想打破困境,对国际局势要做深入研究,寻找一条出路。   相比起苏联的肆无忌惮,米帝也很难熬。   在欧洲跟苏联“冷战”,大摩擦没有,小摩擦不断。在亚洲被拖入战争泥潭,在中南半岛打了好几年,死伤惨重,国内反对声一浪接着一浪。   当然,越战打成这样,离不开我国的大力支援。粮食、物资、武器、装备源源不断运送过去,还修建了铁路,派了后勤保障部队深入。对此,米帝心知肚明,想体面的撤军离场,就不得不放下架子,跟我们接触。   米帝跟苏联都是庞然大物,都想压对方一头,矛盾很深。   我国的外交策略,独立自主,不依附任何国家。这很高明,至少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站在中立立场上。而大国之间的争斗,争取了第三方,力量对比立马不同。   田小苗觉得时机到了,突破口就在米国下一届总统人选。   她把参加米国总统竞选的候选人做了分析,尤其是对越战演讲做了摘要,画了重点。她看过后世的相关资料,运动期间,有几位老总借着下厂蹲点的名义,专门研究国际局势。国外的情报传到国内,整理成简报之后,都送到老总们面前。这是上面布置的任务,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审视对外关系。   正如田小苗猜测的,上面的确在考虑这个问题。   当然是秘密的,不被人察觉的。   毕竟,米帝是敌人,突然转变方向,恐怕很多人都拗不过弯来。可国与国之间,不是非黑即白,也有中间地带,能缓和关系在政治上是有利的,对经济发展也有帮助。   田小苗花费了很长时间,收集了大量资料。   尤其是米国方面的,那几位总统竞选人,从出生开始,一点一滴都汇集起来。江黎明看了,神色一凛。   “小苗,你这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田小苗拿数据说话,并未给出任何结论。她明白,这不是她这个层面能做的,过于大胆不说,还很危险,弄不到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可她相信,这些工作没有白做。   上面对国际局势很重视,看得很深远。   后世,总以为中米关系正常化,是七十年代末期。其实,铺垫早就开始了,不管是外交上,还是政治上,都打下了基础。后面不过是水到渠成,享受成果罢了。 第144章 .保密(略修)   *   “元旦”过后,新的一年开始了。   田小苗把收集的资料,做了目录索引,分门别类贴了标签。厚厚一摞子,有手写稿、油印稿、剪报摘要、微缩胶卷等等,一并装进了文件袋。江黎明核对了一遍,贴上了封条,盖上了印章,密封起来。   这些资料不方便发电文,也不能邮寄,只能通过信使带回去。   赶在“春节”前夕,有两位同事回国述职。   江黎明把密封袋递交上去,在相关同志的见证下,装进了外交邮包。   外交邮包是特制的,厚厚的帆布,防水防潮,上面印着“外交邮包”几个大字,还有醒目的国家标识。邮包里装着机密文件,封装后,由两位同事随身携带,送回国内。   按照国际惯例,外交邮包不接受任何检查,中途不得打开,不得扣押,否则就是违犯外交公约、侵犯.国家.主权。一些重要文件,都是通过这种方式送达的。但途中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间谍机构会想方设法偷取文件,窃取机密,甚至不惜谋害信使。尤其是米国特工人员,手段更是毒辣,防不胜防。   对此,田小苗早有准备。   在收集资料时,她做了备份。有的拍成照片、有的复制下来,存在不同的文件箱里,搁在不同的地方。这些资料零碎着,看不出什么来,重要的是做分析。为了保险起见,她和江黎明把资料捋了一遍,记在了脑子里。   收拾停当,两位同事出发了。   使馆派车送到机场,走外交通道登上飞机。直到飞机起飞后,方返回。   在飞机上,一位同事把外交邮包挎在胸前,两手抱着。在飞机上的十多个小时,一刻都不能离开视线。吃饭不能离身,不敢打盹儿,靠喝茶提神儿。上厕所俩人一路,相互保护着,防止出现意外。当然,也起着监督作用。   到了第二天下午,飞机抵达沪上。   使馆这边接到电话,提着的心才落下来。   第一批资料送回去了,并不代表任务结束。田小苗继续收集资料,江黎明也在不断补充。这是一个连续工作,直到有了结果。   忙碌了几天,就到了“除夕”。   使馆门口贴了春联,挂了两盏红灯笼。厨房里包了饺子,联欢了一下,就算过了年。跟港岛不同,这边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节日气氛。   田小苗已经习惯了。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私人时间很少。   赶上招待会,若没有翻译任务,就在办公室呆着。   那里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能收看节目,获取信息。江黎明在一旁陪着,跟小苗一起做记录。他们很少开口说话,重要的事情要么打手势,要么写在纸上,随即销毁。   这是为了防止窃听。整个楼栋不定期检查,可即便是这样,依然不安全。他们见过各种各样的窃听装置,藏在灯头、提包、衣物、打火机、扶手、夹缝、墙壁等地方,清理了一批,有一批。   赶着内部开会,就下到地下室里。那里重新整理过,相对好一些。当然,需要外界知道的消息,就在会议室里,真真假假,混淆一下视听。   为了安全起见,工作人员很少出门。   能在使馆里解决的,就在使馆解决。曾经有一位同志,皮鞋坏了,拿去修理,结果,出现了泄密事件。一追查,发现那双皮鞋的鞋跟里藏有窃听器。还有外出看戏,剧院里有专门的衣帽间,大衣、礼帽都寄存在那里,回来时,就会带回来一些东西。定做衣服也是如此,纽扣、衣襟里都藏着东西,可谓花样繁多,防不胜防。   当然,最好的保密办法,就是知道得人越少越好。   田小苗和江黎明一个小组,使馆这边有张参赞直接领导。涉及到总参某部的,就直接发报,跟那边单线联系。   *   在忙忙碌碌中,日子过得很快。   到了三月,田小苗迎来了二十四岁生日。   本命年要做个防护,田小苗换上了大红色内衣,系上了红腰带,穿上了红袜子。这是梅英同志准备的,怕她忘了,硬是塞到了箱子里。   “小苗,过年就换上,可不能忘了……”梅英同志千叮咛,万嘱咐的。   田小苗虽然不信,可还是乖乖地换上了。   红色很热烈,有一种明快的感觉,让人充满了活力。   这是一种心理暗示,预示着平安。田小苗觉得很玄妙,说不清道不明的,可对心理上或多或少有一些影响。   过了几天,回国述职的同事回来了。   带了不少行李,都是国内托人捎来的,也是组织上核验过的。   “田小苗,这是你的……”   同事从提包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袋,封着口。   田小苗回到房间,打开来。   纸袋里是一沓子信件,有沪上来的家书,有冬子和梅子的,还有韩文溪、何有才的,都是寄到京城那个信箱的。邮戳上的日期,大部分是去年的,也有节前的。   田小苗打开了第一封,是梅英同志写的。   “小苗,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娘很想你,你爹也常常念叨着,盼着你早点回来……”   看着信,田小苗眼里一热。   爹娘可好?五一和三子有没有捣蛋?平日里紧张而又忙碌,顾不上想别的。可这一刻,内心一片柔软,只想跟家人在一起。   看完了爹娘的,看五一和三子的,还有梅子等人的。   她把冬子的信,留在了最后。   “小苗,今天收到了孙姑姑寄来的包裹,里面是红坎肩、红袜子、红腰带。孙姑姑说,一定要换上,可部队上发了服装,都是统一的……”   看到这里,田小苗咧咧嘴。   这是去年冬子过生日,梅英同志准备的,不晓得藏在了哪里?部队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被人家看到是要受批评的。   本命年是人生的一个节点,冬子一定会平安度过的。   田小苗在心里默念了一下。   她是个唯物主义者,偶尔也会唯心主义。   信看了两遍,田小苗取过烟灰缸,擦着一根火柴,就着信件燃烧起来。这是组织纪律,不该留下的书面东西一定要烧掉。   一封一封,化为灰烬。   田小苗烧完了信件,端着烟灰缸冲到马桶里,不留一点痕迹。   做完了这一切,田小苗倚着床头,发了一会儿呆。   她放空了思想,让思念飞向了远方。   像使馆里的其他同志那样,她身边没有任何照片,只能靠记忆。这是工作要求,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都留在了国内。   任期两年,中途不能回去,也不方便写信。   使馆里,除了大使和大使夫人,其他人员是不能携带家属的。不管是武官,还是参赞,家属都在国内。由于路途遥远,外加上节省开支,外派人员很少回国。除非有重大事宜,必须亲自跑一趟。   *   生日过后,田小苗投入到了工作中。   她抓紧时间,收集资料。   赶在“国庆节”前夕,送回了第二个邮包。第五办公室收到了相关资料,进行了汇总。当上面调取时,成套的资料立马递交了过去。   这时候,运动告一段落。   全国各省均成立了革命委员会,由工、农、兵组成。这么一来,原岗位上的一批干部下来了,没地方安置,又不能闲着,就下了基层。有去工厂蹲点的,有去街道的,还有去干校参加劳动的。随着“五七干校”经验的推广,上面要求机关单位转变工作作风,不论大小干部,都要参加劳动,提高思想认识。   通知一下达,田大旺是第一批报名的。   他跟孙梅英说:“作为革命干部,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   孙梅英担心得不行,怕大旺的身体吃不消。   “大旺,这么多年没下过地,悠着点……”   “梅英,不用担心,我这身功夫一天都没拉下……”   田大旺拍拍胸脯,很自信。   干校在郊区,一去一个月,干部们轮流参加。田大旺收拾了行李卷,像战士那样扛着背包,提着网兜,装着洗脸盆等用具,登上了大卡车。   一路上,唱着革命歌曲,浩浩荡荡的。   到了地方,田大旺碰到了不少熟面孔。   徐立方、赵国江都在,穿着帆布工作服,一副工人打扮。紧接着,何宏民、赵景坤也来了。几个人属于在职锻炼,分到了一个小队。队里实行军事化管理,睡大通铺,按时出工,按时作息,跟在部队上一样。   几个人都很熟,可参加学习讨论时,却装着不熟悉,省得人家说拉帮结派。到了地头,戴着草帽,挥着锄头刨地,休息时,喝着水,相视而笑。   犯错误下台的在另一个小队,韩名义,李干事都在。白天干活,晚上讨论,写思想心得。开大会时,跟其他干部碰面,大部分都认识,可心境有很大不同。   赶着星期天,可以回市里。   田大旺跟孙梅英提了一句,说看到老韩了。孙梅英撇撇嘴,想起了当年李干事整孙玉华,韩同志犯错误的事儿。   “李干事不是会整人嘛,这一回好好改造改造……”   孙梅英想给孙玉华打个电话,被田大旺拦住了。   “进军是下一批,没准会碰面,我跟他当面说……”   田大旺怕柳进军冲动,就亲自跑了一趟。   柳进军哈哈一笑,说:“过去的,就过去了,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   回到家,他跟孙玉华一说,孙玉华绷不住笑了。   *   劳动很锻炼人。   不过半个月,田大旺晒得黑黑的,手上起了茧子,肩上破掉了一层皮。   干体力活很辛苦,比野营拉练还累。   田大旺对劳动有了更深的认识,隐隐明白了上面的用意。走群众路线,就要跟群众在一起,站在群众的角度看问题,这就是思想上的提高吧。   这时候,秋季征兵开始了。   孙梅英领着五一报了名。   这是计划好的,五一高中毕业了,就参军。柳进原打电话过来,说:“今年有指标,招特长兵……”   五一会打拳,身体素质好,还参加了排球队。他体检合格,视力达标,通过了初选。文化课考试,因为有高中基础,基本上合格了。政审也没问题,革命干部家庭,响当当的。   到了十一月初,田大旺从干校回来了。   入伍通知书也下来了。   五一高兴坏了,一蹦老高。   “爸,我入选了!”   “好,去了部队上好好表现!”   田大旺松了口气。   小苗一再提醒,说五一一定要参军,越早越好。不然,就去农村修地球了。田大旺的思想觉悟虽然高,可真让五一下乡插队,也舍不得。   五一不过十七岁,还没成年呢。   孙梅英也安了心,跟三子说:“好好学习,像你哥一样去当兵……”   三子一脸羡慕,用力地点点头。   五一去征兵处报了到,下个星期就出发。   这么顺利,柳进原帮了忙。   征兵的同志跟他是战友,只要合格一定录取。这是公事公办,打招呼是防止被人家挤掉了。竞争太过激烈,都想赶着这一波参军入伍。 第145章 .牵挂   *   这一届新兵去了东北。   只有一部分特长兵,留在了江南本地。说是本地,离沪上也有三百多公里,五一挂着边儿,勉强算是特长兵。   出发那天,征兵处敲锣打鼓,红旗招展。   军用大卡车排成一列,拉着帆布蓬。   新兵们列队集合。清一色的草绿色军装,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神气十足。五一站在队伍里,也穿着草绿色军服,戴着大红花,脸红扑扑的。   田大旺和孙梅英都去送行,挤在人群里。   看到五一,激动地挥着手。   五一故作镇定,随着队友们上了车。   卡车开走了,孙梅英的心里空落落的。   她回到家,在屋里走来走去。实在忍不住了,就一屁股坐在五一的床边,揪着枕头。还红着眼圈问:“大旺,五一啥时候放假啊?”   “梅英,娃娃刚走,得三年过后才有探亲假……”   “那咱过去瞧瞧?反正离得不远……”   “梅英,新兵训练很艰苦,哪有时间会客啊?再说,影响不好,咱可不能拖后腿啊……”   田大旺故意加重了语气。   他也挂念着五一,可五一去了部队上就是军人了,不能像普通老百姓那样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   孙梅英不言语了,就捧着“全家福”看起来。   三个娃娃,小苗不在家,五一也走了,只剩下三子了。本想着让三子也去当兵,可忽然间就舍不得了。   “大旺,等三子高中毕业,无论如何得留在身边……”   “梅英,三子才念初三,离毕业还早着呢!”   “早什么早啊?那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嘛?”   “梅英,不要瞎操心,国家会安排的……”   田大旺嘴上说着,心里也没底儿。   大学停止招生了,三年后是个啥情况真不好说。这几年,中学毕业的学生那么多,都圈在城里等待分配,可工厂企业招工名额有限,哪里安排得了?   一届又一届,越聚越多。这么下去,可是个问题。   孙梅英心说,不能光指望着国家,自己也得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提前退休,让三子顶岗。   *   到了年底,政策出来了。   不管是应届毕业生还是往届毕业生,都号召下乡,在农村锻炼个几年再回来。大学教育也有了新构想,学制缩短,以理工科为主,从工人、农民、知青中选拔有实践经验的优秀人才,到学校学上几年,再回到生产实践中去。   这是培养实用型人才,让知识跟生产相结合,一改过去高高在上,脱离实际的弊端。同时,给工人、农民开辟了一条路子,有机会进入大学课堂,像知识青年那样,继而打破了阶层壁垒。   “大旺,以后想上大学,就得先当工人、农民?”   “是啊,或者参军,从部队上考试……”   “那让五一好好复习,争取考上大学……”   要说,五一很幸运,赶上了征兵。   “上山下乡”的政策一出来,参军入伍是最好的出路。部队上学校条件比较好,选拔也很公平,只要表现突出,都可以参加文化课考试,通过后就有机会上大学。   这个政策,影响很深远。   不过短短几年,全日制、半工半读制、业余制大学,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工厂办职工大学,地方上办农业大学,还有各种技工学校、农机学校、卫生学校、畜牧学校,培养了各种各样的专业人才。   知识面扩大了,受教育的机会增加了。当然,不利因素也有,考核没个统一标准,学员们的水平参差不齐,教学质量无法保障,引发了一些问题。   而目前阶段,教育革命提上了日程。   夜校恢复了,田大旺继续上课。他要拿下大专文凭,不能半途而废。   孙梅英工作一忙,就没心思学习了。   她把业余时间用在了织毛衣上。小苗的,五一的,三子的,还有冬子和梅子的,一件接着一件,就像毛线不要钱似的。   远在营区,柳冬生收到了一个包裹。   打开来,是一件蓝灰色圆领毛衣。孙姑姑说,这是生日礼物,穿在里面暖和。   柳冬生没舍得穿,像宝贝似的珍藏着。   再过几天,就满二十五周岁了。   他想等小苗回来。   小苗走后,就未收到来信。父亲说外派人员任期不确定,一般是两年。也就是说,等到明年小苗就回来了。   柳冬生盼望着。   他在心里打好了草稿,等见了小苗,就说出来。   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家里。   那天,冬子跟柳进原一打听,柳进原就猜到了。可他装着不知道,只是跟苏红霞挤了挤眼。   自打小梅翻出了冬子的宝贝,他们就明白了。高兴的同时,又有点担心。冬子跟小苗离得那么远,见面可不容易。短期还好,长时间哪行啊?   柳进原想起了江立峰。   按说,冬子转正后,就要去京城。   可一年过去了,还在营区呆着。   柳进原觉得挺好,只要上面不点名要人,就留在基层好了。听说,江立峰靠边站了,选拔人才的事儿也就搁下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才能走得更长远。   作为家长,柳进原对冬子一向严格要求。   “男孩子不摔打一下,哪行啊?”   可对梅子,柳进原一片柔软。   他托战友打听了一下,跨军区调动是否可行?他想趁着梅子外派,转到军分区。不管做什么工作,先离开那边再说。   过了“元旦”,高校工作告一段落。   柳冬梅调到了军分区。她进了政治部,做宣传工作。   回到大院,倍感亲切。   这是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有着温暖的记忆。报到的第一天,她去家属区转了转,还特地找到那栋红砖小楼,仰着脖子看着。   阳台上晒着衣裳,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不晓得谁家住在那里?   院里变动很大,叔叔伯伯们有的调动了,有的退居二线了,还有的靠边站了。   这跟政治有关。   柳冬梅不感兴趣,把心思放在了文艺方面。她跟文工团接口,不是写报道,就是做总结,相对简单一些。 第146章 .信号   *   新年伊始,有各项计划。   田小苗除了翻译工作,就是收集各类信息,包括政治类的,经济类的,军事类的。当然,侧重点还是米国方面。   正如她预料的,米国新总统宣誓就职了。上台后,就换了个玩法。米国出钱出枪.炮,让越南人自己打仗,米军逐步撤离。   这一变化,立马捕捉到了。   田小苗把相关信息发到国内,跟前期整理的资料对应起来。国内很重视,回电说:“事无巨细,一并发回。”   田小苗和江黎明加班加点。   这些信息都是公开的,电视上、报刊上、广播里都有播报,可字里行间藏着什么用意,有待分析。有时候,一条看似普通的消息,寓意很不一般,甚至预示什么。而一些看似重大的新闻,却可能是烟雾弹,为了转移视线,掩盖什么。   这是田小苗最擅长的。   她把相关信息分拣出来,一些关键词加了说明。还有信息之间的关联性,捋出了时间线,前后一对照,就能抓住要点。   信息源源不断地传送回去。   他们这个小组的工作,引起了某位领导的注意。负责国际问题的刘主任找到梁组长,了解了情况之后,想把人要过去。   “老梁,把人搁在我那边吧?”   “老刘,这是我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你可不能挖墙脚啊……”   “老梁,你这边是面向港澳台地区的,把着欧美问题算怎么回事?”   言外之意,第五办公室不要做二传手了,信息直接归拢过来。   梁组长明白这个道理。当初,把人派往欧洲,就意味着要不回来了。他跟刘主任是老交情,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好,人可以领走,等回来就办手续。不过,得给人家定个级别……”   “那是当然……”   刘主任一拍胸脯,满口答应。   田小苗和江黎明尚未意识到,就转了部门。这是总参某部的内务,翻译室那边不是很清楚,在名义上,二人依然归翻译室管理。   *   在忙忙碌碌中,到了“春节”。   相比起往年,今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晚。   田小苗顾不上休息,从大年初一忙到了初五。   晚上临睡前,她照例打开了收音机。   一则新闻正在播报:“截止到1968年年底,我国公债已全部还清,成为世界上既无内债,又无外债的强大的独立的社会主义国家……”(注1)   这是振奋人心的消息,田小苗很自豪。   放眼世界,哪个国家能做到?独立自主,不依附于任何国家。也唯有这样,才能挺起腰杆,说话才有力度。   一个国家的影响力,就是这么来的。   可国家强大了,就被视为威胁。尤其是北方邻居,自从跟我们翻脸后,就在边境上制造事端,摩擦不断。   想着后续的发展,田小苗揪着心。   个人的力量很渺小,唯有汇集在一起才能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田小苗更加努力了。   她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就像在跟时间赛跑。   江黎明担着心,劝道:“小苗,要劳逸结合……”   “喔,我知道。”   田小苗嘴上答应着,可焦虑感依旧。   一连几天休息不好,眼睛熬得通红,嘴角起了火泡。   江黎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不行,无论如何得让小苗放松一下。”   江黎明想了一个办法。   他从手提箱里取出了一本集邮册,巴掌大小,摆在田小苗的面前。   “小苗,瞧瞧这是什么?”   田小苗抬起头,眼睛一亮。   “江黎明,你也集邮啊?”   “哦。”江黎明应了一声。   这是二哥托人捎来的,特地向他表功的。   田小苗心痒痒的,赶紧打开来。   邮票不多,都是这两年发行的,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一共十多张吧。   田小苗拿着放大镜,一张一张地欣赏着。   当看到“全面胜利”时,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是一九六八年设计的,因为印上了伟人像,未正式发行,数量极少。不晓得江黎明从哪里弄来的?搁在后世,顶顶值钱。   田小苗眼睛发亮,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当她看到最后一枚时,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全国山河一片红!”   小型张,面值八分,俗称“小一片红”。虽然比不上“大一片红”,可后世仅存一千多枚,拍卖价在一百万左右,价格比不上“全面胜利”,可名气大得很。   田小苗举着放大镜,对着邮票,细细欣赏。   这是新票,没盖邮戳,品相极好。   江黎明见田小苗这样,心里一松。   “小苗,这个发行量小,市面上快绝版了,我二哥特地帮我找的……”   “你二哥可真厉害啊!”   田小苗乐颠颠的,爱不释手。   “小苗,这个送给你了……”   “啊?”田小苗未反应过来。   江黎明拿着镊子,夹出了那枚邮票。   田小苗回过神来,赶紧阻止。   “江黎明,这个都绝版了……”   “我知道,就当礼物好了……”   江黎明知道小苗喜欢集邮,也跟着喜欢上了。外派出国前,托二哥帮忙,只要有新邮票,不管价格多少一定要买两版。多出来的一版是给小苗的,在国外没有机会弄这个,不想小苗怀有遗憾。本来,他想把邮册一并送给小苗,可怕小苗不肯收,就改成送一枚,挑小苗最喜欢的。   田小苗两手发抖。   这可是一百万啊,值一套房子,江黎明就这么送给她了?   “小苗,收下吧,我还有一枚同样的……”江黎明笑着说。   “不行,我不能要……”   田小苗摆摆手,可江黎明不由分说,搁下邮票就走了。   田小苗看着这枚邮票,心绪复杂。   她跟江黎明是同学,同事,战友,搭档,是很好的朋友。虽然,江黎明什么都没说,可她能感到江黎明喜欢她。而她呢?却无法接受这份情感。   一番斗争之后,田小苗还是收下了。   八分钱的面值,目前价值尚未体现,过于矫情反而不好。江黎明是一片好心,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不要那么焦虑。   因为这枚邮票,田小苗的焦虑症莫名好了。   即便遇到了突发事件,也没再犯过。   她很感激,跟江黎明一再提醒。   “江黎明,那些邮票一定要好好收藏,搁在后世很有纪念意义,也很珍贵……”   “好,我一定好好珍藏……”   江黎明绷不住笑了。   小苗还跟过去一样,细心得不得了。而他也未料到,因为爱屋及乌,他的藏品里有价值百万的珍贵邮票,搁在九十年代邮票兴起时,能买一套房子。   *   工作持续到了四月。   按照任期,江黎明和田小苗该回国述职了。就在这时候,国内发来了电文,说:“任期延长,什么时候回来,等候通知。”   田小苗和江黎明自然遵守。   虽然,他们很想念祖国、想念家人,可在工作面前,一切都要往后排排。   对此,田小苗有一种猜测,国际问题研究到了关键点,让他们留下来,是为了更好地支持这项工作。   正如田小苗猜测的,国内正在商量对策。   “珍宝岛”冲突之后,跟苏联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外交工作陷入了困局。   要说,事情的起因是苏联军队入侵珍宝岛地区,我边防部队被迫还击。苏联军队没占到什么便宜,就在国际上大造舆论,还拉拢了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对我国横加指责。(注2)   一直以来,我们把苏联视为老大哥,可老大哥翻了脸,在边境线上陈兵百万,虎视眈眈。甚至想加码升级战争,一次性消除所谓的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外交策略到了调整的时候。   果然,“五一”庆典期间,国家领导人会见了一批外国使节,进行了友好交谈,释放了改善关系的信号。(注3)   国外媒体纷纷报道,田小苗注意到了这则消息。   这是一种尝试,打破困局的办法。   也从侧面说明了国家的影响力在不断增强,一举一动都倍受瞩目。 第147章 .设想   *   围绕着相关报道,田小苗做了一项统计。   她把媒体、发布时间、报道内容、措辞、所属国家、覆盖人群等数据汇总起来,做了分析。   对很多工作人员来说,不会做这种“无用功”。可田小苗认为很有必要,这是国家影响力的体现,要让国内看到,在做决策时更有依据,也更有信心。   报告传递回去了。   田小苗看着世界地图,考虑着下一步。   京城那边,研究工作正秘密进行。几位老总接受了特殊任务,对国际形势提出书面看法。外事部门把涉及到的资料、电文秘密传送过去,供老总们参考。欧美司的领导同志也加入进去,协助老总们工作。   研究要持续一段时间,方有结论。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发生。   田小苗把目光投向了西北边境。   苏联方面不顾当初的承诺,以沙皇时代签署的不平等条约为借口,在边境地带肆意挑衅,摩擦不断,甚至出现了流血.冲突。   想着两个月后的那桩惨案,田小苗想写一份预警报告。   能避免就尽量避免,那三十八条鲜活的生命不能就这么断送了。她把想法跟江黎明一说,江黎明很重视。   “小苗,我们一起来完成这项工作……”   预警提示,不能空口白说,要加以佐证。   二人把收集到的苏联军方人物做了分析,野心勃勃、狂妄自大,不可一世,颇有旧沙皇的风范。这是从西方报刊杂志中摘录的,相比起我们,西方视苏联为头号敌人,分析得更透彻,更全面。   “种种迹象表明,珍宝岛战役惨败,苏联方面是不会容忍的,一定会采取报复行动。我们与苏联的边境线长达四千多公里,突破点有很多,西北边境所处的争议地带,最容易出事……”   报告完成了,江黎明加上了“急件”二字。   他亲自发报,希望提交到总参,提醒某军区严加防范。   这时候,“珍宝岛”战役的英勇事迹传遍了全国。   各界群众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活动,反击苏联.入侵,保卫世界和平。参加群众达四亿多人,挥舞着标语.口号,表达着维护国家主权、领土完整的决心。报纸上、广播里宣传了这一盛况,把这种决心传到了苏联大使馆,传递到了全世界。   部队这边,也在开展学习。   有战术演练方面的,有战斗意志方面的,还有战利品展示。   柳冬生对打捞上来的苏式坦克格外感兴趣。   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坦克,装甲厚得火箭.炮都打不烂,靠埋在冰层下面的鱼.雷,炸断了坦克履带。坦克跑不动了,被沉入河底,封冻在冰面之下。待天暖时,冰面融化了,我边防军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河底,挂上钢索,用吊车把坦克捞上来,运回去研究。   坦克是陆战之王,没有不喜欢的。   柳冬生作为作战参谋,不但要琢磨战术,更要熟悉装备。   相比起来,我们的武器装备不够先进,跟人家有很大差距。如果,把这辆坦克研究透了,是不是能仿制出来,提升一个档次?   柳冬生画了几张草图,像设计师那样吹了吹图纸。   兴致一来,还给图纸上了颜色。他想给小苗看看,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我们也会有的。他想着小苗,就想起了那辆玩具坦克。   小苗有没有带着身边?是不是也会想起他?   研究室那边,柳进原翻着战报,很欣慰。   参与作战的是一支年轻队伍,指挥员是第一次上战场,可面对强大的敌人,毫不畏惧。他们采用灵活机动的战术,凭着钢铁般的意志,赢得了这场胜利。   要说,苏联军队经过二战洗礼,可谓坚不可摧。而这场战役打破了神话,留下了浓重的一笔。我们不怕,再厉害的敌人都是纸老虎。   柳进原激动的同时,也有一种担心。   苏联那边报复心特别强,不能不警惕。   跟五十年代不同,那时亲如兄弟,是并肩作战的同志。而后来,崇尚大国沙文主义的苏联,走上了霸权主义道路,不断孤立我们,限制我们,甚至打压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些,柳进原抓起了电话。   他要跟江立峰联系,该提醒还是要提醒,防止出现麻痹大意。   *   进入六月之后,西北边境摩擦加剧。   不过一个月,大大小小的冲突四百多起。我边防军很克制,一边保护着边民抢收庄稼,一边继续巡逻。而苏联方面一边集结兵力、制造紧张局势,一边在国际上大造舆论,用“冒险家”等称呼,把破坏国际秩序的罪名扣在我们头上。   我外交部澄清事实,予以反击。   双方你来我往,言辞激烈。   田小苗注意到,西方媒体一边看热闹,一边暗自窃喜。   社会主义阵营中的两个大国,开战了。   这一系列动作,米国自然注意到了。   中苏之间彻底决裂,是米国乐于见到的。刚当选的米国总统,忙不迭地下了指令,要想办法跟大陆接触。   对米国来说,这是个机会。   他们的头号敌人是苏联,拉拢中国跟苏联对抗,符合米国的利益。可中米两国积怨很深,早就不来往了,连个对话的渠道都没有,米国就通过第三方传话,想跟我们恢复大使级交流。为了缓和关系,还酝酿着放松对华贸易管制。   田小苗心说,战略对决开始了。   苏联为了打压我们,在国际上孤立我们,采取了各种手段。还拉拢印度、越南等国家,在印度洋岛屿部署了大量飞机,推动所谓的“亚洲集体安全体系”。名义上是趁着米国战略收缩,接管米国退出后的真空地带,实际上是对我国南北夹击,实施包围。   “珍宝岛”事件是个转折点,让全世界看到了社会主义阵营的分裂,也迫使我们不得不改变策略。   对米国来说,也无法容忍。   苏联把手伸向了亚洲,触犯了米国的利益。亚洲是米国的势力范围,岂能让苏联插手?过去,中苏联合对抗米国,米国两线作战很吃力。现在,拉拢中国跟苏联对抗,欧洲压力骤减,就可以把手伸向东欧,去苏联的场子搅合。   在这个微妙时刻,田小苗回顾着后世的解密资料,想象着此时此刻的交锋。   这时候,国际问题研究小组提交了书面看法。   中、美、苏三国,是一个三角关系,相互之间都有矛盾。米国和苏联都是超级大国,争霸已久,可谁都不能吞掉谁,处于冷战状态,外交关系趋于缓和,只是表面现象。   我国虽然底子薄,可人口多,面积大,地形复杂,有战略纵深。陆军很厉害,跟两个超级大国都交过手,毫不畏惧。在三国关系中,有很强的存在感,谁都无法忽视。可同时,国力较弱,对米国、苏联构不成威胁。只要米国、苏联不联手,我们就相对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谁是我们的头号敌人?谁的威胁最大?哪些问题迫在眉睫?哪些有缓和余地?   要说,米帝的重心在欧洲,一时半会地不会跟我们动手。相比起来,苏联的威胁更大一些。   老总们提出了一个大胆设想,打开跟米国的关系。   利用米帝、苏联之间的矛盾,通过米帝牵制苏联。反过来,跟苏联保持谈判,避免边界武装冲突,同时,又能刺激米国加快步伐,跟我们靠近。这种借力打力,既能化解危机,又能改善国际环境,打破目前的外交困局。   田小苗佩服得五体投地。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打破条条框框,才能抓住问题的本质。把坏事变成好事,在危机中寻找突破口。 第148章 .危机   *   接下来的日子,田小苗继续关注外界动态。   苏联一面严厉抨击我们,一面跟米国套近乎。而米国突然释放了一个信号,放宽米国公民到中国旅游的限制。(注1)   动作不大,但耐人寻味。   苏联的态度立马发生了转变,要求举行中苏高级会谈。这是给米国看的,两家都想打中国牌压制对方。我方很沉得住气,对米国没有明确回应,跟苏联坚持国境河流航行谈判,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寻求关系缓和。   可就在这时,西北边境发生了惨案。   我巡逻队一行三十八人,在境内受到苏军伏击,壮烈牺牲,无一生还。其间,苏军出动了坦克、飞机、三百多步兵,是有预谋的侵略行动。(注2)   听到消息,田小苗难受得无以复加。   到底还是发生了,未能阻止住。她不晓得其间发生了什么?是苏军太过狡猾,还是我边防军麻痹大意?   江黎明也不敢相信,预警早就发出了,还是未能避免。   这起严重事件,使两国关系雪上加霜,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新的冲突。   使馆内的工作人员都接到了通知,近期不要外出,防止意外发生。要知道,苏联情报人员遍布欧洲,手段毒辣,跟米国情报人员不相上下。   田小苗加强了戒备,晚上和衣而睡,枕头边上搁着武器。   江黎明也随身佩戴了武器,跟田小苗形影不离。巴黎相对安全,可敌人是无孔不入的。这段特殊日子,一定要挺过去。   事情还不算完。十多天后,一则消息冒了出来。   这是米国一家三流小报,上面有鼻子有眼刊登了一篇文章,说苏联要动用核武,对中国实施突然打击,一举摧毁.西昌、酒泉等发射基地,还有京城、长春等重要城市,让整个中国陷入瘫痪状态。(注3)   消息一出,各大通讯社纷纷引用,随着无线电波传遍了全世界。   赶上江黎明值班,赶紧叫醒小苗。   “小苗,有情况!”   江黎明挥舞着电文,田小苗倒吸了一口冷气。   “苏联动用中程.弹道.导.弹,瞄准了我军事目标……”   该来的,果然来了。   这一阵子,她一直在等。可具体日期记不清楚了,只知道个大概时间。   田小苗加密了电文。   江黎明负责发报,手都在颤抖。其他渠道也会发回消息,国内一定会验证的。假消息也就罢了,若是真消息,可谓晴天霹雳。   这时候,馆内的其他同志也听到了。   面色凝重,焦虑不安。   田小苗虽然知道结果,却不好开口。   这一重大消息,是米国人主动透露的。   按照后世解密,苏联想动手,希望米国保持中立,就提前通报了一声。米国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核战争一旦爆发,核污染扩散开来,将威胁到驻日韩.美军的安全。况且,中国拥有核反击力量,保不准会扔到自己头上来。同时,米国想借着中国对抗苏联,不想失去这一屏障,就把这个绝密消息透了出去。   出卖队友,是米帝最擅长的,更何况是自己的头号劲敌?核打击防不胜防,若是对方有所戒备,效果会打折扣。   而我方的应对,大胆高超,令人震惊。   田小苗想起了著名的“搬家”计划。   情况危急,京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在军事会议上,伟人大手一挥,提出了一个大胆计划。   当晚的会议决定,发给了苏联高层。   明着告诉他们,一旦动用核武,我国所有的野战集团军快速冲过边境,进攻苏联。随后,成千上万的武装民兵跟进,占领苏联领土,全国人民都跟着移居苏联,在苏联安家过日子。(注4)   土地被污染了,生存环境被破坏了,日子没法过了,就搬到苏联去。   我国有六、七亿人口,一下子冲过去,谁能阻挡得了?   苏联方面,看到电文惊呆了。   还有这种打法?要知道,中国军队最擅长打游击,长期耗下去占不到什么便宜。苏联那边连夜开会,想跟我国接触,缓和一下紧张关系。   想到这个,再沉重的心都会舒缓。   田小苗背过身去,咧了咧嘴,生怕人家看见了。   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一直伴随着我们。不管遇到多大困难,都能从容面对。   苏联跟我们开战,米帝一定会坐收渔利。   对付米国人,照样要用阳谋。如果苏军动用核.武,我们就把原子.弹扔到米军基地,防止米军趁虚而入,消灭我们。   这个决定,通过第三方传递给了米国。   米国总统惊呆了。   部署在亚洲的米军基地,有二十多万人,就这么搅合进去了。如果全中国人转移到了苏联,苏联恐怕很难抵挡,整个欧洲也会受到冲击,甚至波及到米国本土。   米国人坐不住了,立即向苏联表明态度。反对苏联核武打击,否则,将毫不犹豫地进行报复。   苏联也不傻。   核打击计划被揭露了,突然性失效了,是否能一次性摧毁中国的军事设施?也就没了把握。况且,中国已进入备战状态,全国都在挖洞,防止核打击。   借力打力,相互制衡。   这就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智慧和谋略。   就像放下了心事,田小苗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果然看到了一则消息。   “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注5)   全国上下行动起来,积极备战。危机化解是一方面,可备战很有必要,无论何时都不能放松。挖防空洞,储存粮食和饮用水,战争打响了,老百姓就躲进去,保存最基本的力量。   这是一场全民动员,遍布城市和乡村。   大旺和梅英同志是不是也在挖洞?三子加入进去了吗?还有冬子、梅子、五一,是不是也在加紧操练,准备迎战?   田小苗想象着。   这是一个火热的年代,充满了朝气、充满了大无畏精神。她完成了任务,就要回国述职了。她也将加入进去,跟同事们一起挖洞,打造一个安全堡垒。 第149章 .化解   *   远在沪上,备战工作加紧进行。   先是挖掘防空设施,躲避原子.弹。   市里做了紧急部署,指定了几处地下通道,作为避难所。这是早年跑防空警报时准备的,完好无损。规划部门又勘定了几处地块,挖大型防空洞。各区都抽调了青壮人马,组成战队,轮番作业。机械部门也派出了挖掘机,担当主力。   除了这些,还有小型的防空掩体。警报一响,就能快速躲进去。   掩体主要分布在机关单位和居民区,所有的地下室都加以改造。没有地下室的,就在合适位置现挖一个。   田大旺担着区防空领导小组组长,亲自带队。   队员们分成几班,挥舞着锄头,肩挑手提,热情高涨,二十四小时都不带休息的。后勤工作也跟上来,有送饭的,送水的,保障供应。孙梅英所在的粮店,支起了一口大锅,负责做饭。孙梅英系上围裙,切菜,蒸包子,忙得不亦乐乎。   挖洞的同时,还要组织群众参加防空演练。   怎么疏散,怎么隐蔽,怎么自我防护?   原子.弹丢过来了,怎么防止光辐射,核污染?   报纸上、广播里也加大了宣传。大大小小的招贴画,贴满了大街小巷。   这番动员,深入人心。   就连孩子们玩跳房子游戏,都唱着:“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群众们都明白,这是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还乐观地说:“咱们要加油啊,好让毛.主席睡个好觉……”   不晓得怎么宣传的,说国家领导人吃不好,睡不好,操着全国人民的心。   半个月下来,田大旺累得直不起腰来。   孙梅英很心疼,一边擦着碘酒按摩着,一边叨叨着。   “大旺,你咋这么爱逞能啊?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跟小年轻一样?”   “梅英,人家都干,咱不能闲着啊……”   忙碌之余,孙梅英又想起小苗来。   自打小苗走后,就没有音信。   “大旺,小苗咋还不回来啊?”孙梅英忍不住问道。   “梅英,小苗在工作……”   田大旺嘴上这么说,心里着实挂念。   前一阵子,他接到一个长途电话,说田小苗同志出差了,暂时回不来。可出差那么久,看不到人不说,连封信都没有。   同样担心的还有柳冬生。   小苗迟迟未归,在外面可安全?边境局势十分紧张,部队已提高了警戒,随时都有可能集结,奔赴战场。   柳进原也在反复推演着。   苏联内部斗争激烈,反复无常。若是鹰派占了上风,不排除核战的可能。   按照计划,他们这些老同志都要疏散出去,不能集中在一起,被人家连窝端了。京城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重要工厂和高校都要分散安置,各级干部转移到地方上,国家领导人也要离开京城,留下坐镇的同志都搬到地下秘密掩体里。   这是出于安全考虑。为扛住苏联的核打击,首先要保存有生力量,这是长期抵抗入侵的资本,一定要做好准备。   *   就在田小苗回国之前。   中苏举行了一场短暂的会谈,紧张关系稍有缓和。   按照约定,双方将派代表团进行谈判,解决边界纠纷。可没过几天,苏联那边的强硬派又跳了起来。反对和谈,继续施加压力,给中国一点颜色看看。   一篇署名文章出现了英国报刊上。   这是苏联的一位“密使”撰写的,说苏联要对罗布泊基地发动空袭。(注1)   这一消息,立马传回了国内。   使馆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这是恐吓,还是想来真的?众说不一。   田小苗心说,苏联人在试探,想看看我们的反应。同时也是示威,不得不防。这是号称战斗的民族,脑子一热,真有可能扔核.弹。   一个星期过后,我们的回应来了。   在国内某地下实验场,先后进行了两次核试验。随后,用轰.炸机投掷引.爆了一颗氢.弹,300万吨TNT当量,威力无比。(注2)   强烈的地震波,大气数据异常,米国和苏联立马监测到了。   这是一个明确信号,我们不怕,想打就奉陪到底。   苏联方面不得不软化下来,答应跟我们谈判。   田小苗心说,打铁还得自身硬,谋略的背后靠实力支撑。否则,人家只当说大话,不会当真。就像备战,立足于打,才能以战止战,保卫和平。   这时候,米国也有了反应。   先是通过第三方人士转达,希望改善对华关系。   接着,来了一记猛的,让苏联人冷静一下。   米国情报人员拿出破译的苏联密码,向苏联各大城市发出指令,准备预防核打击。那一瞬间,苏联城市乱成一团。后来,才晓得中枢机构并未发布指令,是米国人搞的鬼。(注3)   苏联方面很忌惮,怕米国有所行动。   毕竟,欧洲才是主战场,对峙了二十多年了。   随着谈判的临近,米国又放出了烟雾弹。跟苏联那边透露了一个绝密消息,说:“米国有一个作战计划,就等着中苏核.大战.爆发……”   苏联高层很恼火,中米敌对了二十年,怎么会站在一起?   这时,苏联情报部门也发来了消息,中国军队在边境集结,从卫星接收的信号和拍摄的照片显示,中国的导.弹.基地已进入临战状态,所有的地面导引站都已经开通。(注4)   “中国已做好了准备,这会儿开战简直昏了头……”   强硬派们终于冷静下来。   到了约定日期,苏联代表团抵达京城。双方开始谈判,虽然没什么结果,可双边关系有所缓和。   一场危机,就这么化解了。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世界,都松了口气。   使馆内也恢复了正常。   由于接替的同志尚未抵达,田小苗和江黎明再次延长了任期。   *   到了十二月,二人才搭乘飞机,踏上了归国行程。   这时候,京城已经恢复了平静。   分散到各地的同志,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田小苗和江黎明去总参某部报到。这是一所院落,挂着信息研究所的牌子,类似于第五办公室,看着不起眼,很隐蔽。由于他们的出色表现,正式入了军籍,挂着营级干部。对外身份,依旧是外交人员,专注于国际问题。   刘主任是他们的直接领导,穿着中山装,像个公职人员。   “田小苗同志,好好休息一下……”   刘主任给放了半个月假,说回来了再布置任务。   跟江黎明道别后,田小苗登上列车,回沪上探亲。   一路上,她心潮澎湃。   盼了那么久,终于回家了。 第150章 .惊喜   *   抵达沪上,已是第二天下午。   田小苗穿着黑色毛呢大衣,提着手提箱,出了检票口。   站前广场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列队进站的大多是知青,穿着军大衣,背着行李,提着网兜,大呼小叫,兴奋异常。   一张张年轻稚气的面孔,青春洋溢。   田小苗看着,很是感慨。   这会儿豪情满怀,过几年回来时,已是疲惫不堪。   五一若不是参军走了,也是其中的一员吧?   自去年开始,“上山下乡”增大了力度。运动期间积攒了三年的初中、高中毕业生,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城市,奔赴祖国各地,成为建设中的一员。   幸运的去了边疆农场。   都是国营的,规模很大,早年有农垦战士打下了基础,有拖拉机、收割机、播种机等等,半机械化作业,条件相对较好。生活设施也很齐全,有宿舍、食堂、卫生院、商店、邮电所、托儿所、学校、电影院,还有发电厂、打米场、养猪场、畜牧场、加工场等等。   兵团农场采取军事编制,师级以下按照团、营、连、排、班、小组划分,知青们都是兵团职工,按月领取工资,还有边疆补贴,工资标准比城里高一截子,算是名副其实的“知识青年”。再加上,上百号人聚集在一个连队里,有说有笑,热闹得不得了。   知青们的到来,带来了城市理念和文化生活,也带来了青春活力。他们跟兵团老职工一起,发挥着光和热,谱写着壮丽的诗篇。   从后世来看,意义重大。   那一望无际的大农场,成了著名的商品粮基地、瓜果之乡,养活了全国近三分之一的人口。从战略上来看,兵团上下闲时务农,战时化身为戍边战士,成为稳定边疆的一份子。   去农村“插队落户”,就不一样了。   知青们坐着马车来公社报到后,由“知青办”统一管理,一组七八个人,分到各个大队村寨。队里划出一块土地,备了几间屋子,作为知青点。知青们挥着锄头下地劳动,跟社员们一样挣工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农村缺水少电,蔽塞落后,生活很枯燥。后勤也跟不上,吃喝都成问题。年纪小的初中生,初来乍到啥都不会,哭鼻子的大有人在。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磨炼意志。   短期还好,如果是长期的,是一种浪费,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   田小苗不希望五一、三子走这一条路。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掌握了文化知识,才能发挥出更大效力,更好的为人民服务。   出了站,坐上电车。   田小苗看着窗外的景致,感到特别安心。这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一草一木是那么熟悉。也唯有回到这里,才有家的感觉。   跟上次回来一样,田小苗未打电话。   她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搞了个突然袭击。   孙梅英刚下班回来,听到敲门声,以为是三子。   她过来开门,嘴里嘟囔着:“三子,咋又不带钥匙,说了多少遍了?”可拉开门,看到一位年轻姑娘站在门口,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系着红围脖,亭亭玉立。   “小苗……”孙梅英又惊又喜,声音都在颤抖。   “娘……”田小苗像小时候那样喊着娘。   “小苗,你可回来了……”   孙梅英忙不迭接过手提箱,把人往屋里让。   “小苗,快坐下,跟娘说说,你都在忙啥啊?”   孙梅英激动得不知说啥才好。   田小苗抿着嘴,看着梅英同志。   两年多未见,梅英同志变化不大,还是那么精神。   孙梅英也不错眼地看着小苗。   头发长长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下巴颏尖了,眼睛更大了,有了大人的模样。   过了年,小苗就二十六了。搁在过去,娃娃都满地跑了。   想到这个,孙梅英心里直打鼓。   小苗忙着工作,是不是把个人问题给忘了?   她想问问,又怕小苗害羞。   她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了,才拐着弯问道:“小苗,你们单位男同事多吗?”   “娘……”   田小苗瞅着梅英一脸八卦,就明白了。   这是提醒她考虑一下个人问题。   田小苗赶紧岔开话题,省得梅英刨根问底。   可孙梅英孜孜不倦,旁敲侧击道:“小苗,梅子谈对象了,是你柳伯伯战友家的孩子,过去也在大院里,小时候就认识梅子……”   田小苗一听,竖起了耳朵。   梅子的对象,搞不好她也认识。她把过去的小伙伴扒拉了一遍,却猜不出是哪一位?孙梅英也不晓得名字,说刚谈的,还没带过来见长辈。   正说着,三子放学回来了。   看到小苗,腼腆地笑着。   三子长高了,细细条条的,跟竹竿子似的。   田小苗问了学习,晓得三子成绩很好,稍稍放了心。   晚饭做好了,田大旺还没回来。   孙梅英说:“你爹去市里开会,搞什么会战,忙得很,咱不等他了,趁热吃吧……”   吃罢晚饭,三子回屋办作业。   田小苗跟孙梅英一边听收音机,一边说话。   “小苗,上一回冬子来探望,一个劲儿地打听你呢……”   孙梅英突然冒出来一句。   田小苗一阵紧张,就像被人窥破了秘密。   “小苗,娘觉得冬子不错,知根知底的,就是离得太远……”   “娘,您说啥呢?”   田小苗脸一红。好在灯光昏暗,看不出什么来。   “小苗,你能不能调回来啊?”   孙梅英早就相中冬子了,柳大哥也有这层意思。   可冬子在营区,小苗在京城,离得实在是太远了。柳大哥说,若是娃娃们乐意,就想办法调到一起。可小苗一走就是两年多,连个面都见不到,上哪儿商量去?   田小苗心说,工作那么特殊,哪里调得回来?   可这话不能跟梅英说,只好支支吾吾。   孙梅英打听了半天,也没打听出来。   正在这时,田大旺回来了。   看到小苗,呵呵直笑。   还从屋里取出了毕业证书,显摆了一下。   “小苗,爹毕业了,拿到大专文凭了……”   要说,这可不容易,夜大念了好些年,终于毕业了。   田小苗抿着嘴笑着。   大旺同志越来越成熟了。以前,怕大旺同志犯错误,现在想想,太小看大旺同志了。   *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   不用考虑工作,不用考虑任何事情,像个普通人那样。   田小苗悠闲自在,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孙梅英也宠着小苗,啥都不让她干,还说:“工作那么累,好好歇歇。”   到了第三天,田小苗去部队大院,探望柳叔叔一家,还有梅子。   柳冬梅接到电话,就赶了过来。   她穿着草绿色军服,英姿飒爽。见了小苗,一把抱住,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军人。   “小苗……”柳冬梅抱着小苗,舍不得松开。   “梅子……”田小苗眼眶微湿,也很激动。   梦里想了那么多回,终于又见面了。   当天下午,柳冬生得了消息。   是梅子打来的,跟他说:“哥,小苗回来了,你也快点回来……”   趁着星期六,柳冬生请了假,赶往沪上。   他想给小苗一个惊喜,就像当初小苗来看他那样。唯一不同的是,他那时在见习期,而现在早已经转正了,还提到了营级。   下了火车,天刚摸黑。   柳冬生急匆匆地赶到机关大院。   他进了楼栋,三步并做两步爬上楼。   站在门口,他屏住呼吸,叩响了房门。   “谁呀?”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   柳冬生的心咚咚直跳,是小苗,他听出来了。   他想答应一声,可喉咙就像被堵住了。   “谁呀?”声音到了门口。   “是我……”   开门的那一瞬间,田小苗就愣住了。   昏暗的灯光下,柳冬生站在那里,穿着军大衣,戴着解放帽,英姿挺拔,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小苗……”   “冬子……”   田小苗本打算星期天过去,可没想到柳冬生抢先了一步。   巨大的喜悦,充盈着内心。   那种幸福感,令人陶醉不已。 第151章 .表白   *   田小苗回过神来,故作镇定。   “柳冬生,快进来……”   她一边把人往屋里让,一边冲着厨房喊:“娘,冬子来了!”   柳冬生进了屋,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亲切得很。   孙梅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大声招呼着。   “冬子,快坐下,一会儿吃砂锅排骨!”   “小苗,倒杯茶,让冬子暖和一下……”   田小苗倒了一杯热茶,摆在茶几上。   柳冬生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咧着嘴笑着。   三子从北屋出来,打了声招呼,就缩回去办作业。   田大旺是主厨,正在灶台前忙着。   听到冬子来了,又往砂锅里倒了一碗排骨。   这是炖好的,加热一下就能吃。   一会儿功夫,砂锅端上来了,好大一锅,摆在茶盘子上。   “三子,出来,吃饭了!”   田小苗摆好了碗筷,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来。   田大旺揭开锅盖,热气腾腾的,咕嘟咕嘟冒着泡儿。   “冬子,快吃!”   孙梅英拿勺子捞了几块排骨,盛在冬子的碗里。   “姑姑,您也吃……”   “好,都吃!”孙梅英乐呵呵的。   柳冬生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就像小时候那样。田大旺夸道:“冬子就是有福气,你姑姑正念叨呢,人就到家门口了!”   “田叔,我能掐会算,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柳冬生厚着脸皮,嘿嘿直笑。   田小苗抿着嘴,偷偷瞄了一眼。   两年多未见,毫无陌生之感。就像他们从未长大,还是小时候那般。   吃了饭,收拾了碗筷。   柳冬生打开旅行包,往外掏东西。有罐头、饼干、两封桂花糕,还有一双解放鞋和一套军装。   “田叔,这双鞋是新的,专门挑了四十四码的,您穿上正合适……”   “呦,冬子还真细心……”   田大旺对解放鞋情有独钟,即便当干部了,也很少穿皮鞋。孙梅英是一套军装,苏红霞给准备的,说梅英姐穿着正好。   三子是一支钢笔,小苗是一本邮册。   “小苗,这两年发行的邮票都在里面……”   家里人都知道小苗喜欢集邮,大力支持。对冬子送一本邮册,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田小苗把不住劲儿,想拆开封套瞅瞅。三子凑过来,被小苗撵到一边。   “三子,看书去!”   轰走了三子,田小苗打开了邮册。   果然,都是新邮票,品相极好。   翻到第二页时,一枚邮票格外醒目。   红彤彤的,一幅中国地图,正是“小一片红”。   田小苗很惊讶,柳冬生也买到了?   她看过去,柳冬生得意地笑了笑。   自打毕业,他就开始集邮。部队上写信不用贴邮票,盖一个三角邮戳即可。他去营区外面的邮电所,只要发行了邮票就买一版。回城里也要逛邮局,一来二去的,邮电所的同志都认识他了。   买到“全国山河一片红”,纯属偶然。   发行这枚邮票时,他正好去邮电所。本想买一版,可邮电所的同志说,头版发行量很少,一个人最多买两枚。后续回收时,他没舍得退还,觉得八分钱而已,就留着做纪念了。   田小苗瞅着那枚邮票,两眼放光。   一百万啊,发大财了,就咧着嘴直笑。   柳冬生也跟着乐呵,带着一点傻气。孙梅英注意到了,拿胳膊肘捅了捅了田大旺。田大旺装着没看见,顺手拧开了收音机。   “到点了,新闻播报要开始了……”   田大旺和孙梅英“聚精会神”,听起了广播。   田小苗翻到了最后一页。   一封信压在那里,叠成了纸鹤。   田小苗赶紧合上邮册,生怕人家看见了。可一抬眼,正好对上柳冬生的目光。她脸一红,可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柳冬生,谢谢你!”   田小苗故作镇定,可心咚咚直跳。   柳冬生就像感应到了,也跟着紧张起来。   两个娃娃不说话,有点怪异。   孙梅英赶紧打开了话匣子。   “冬子,过年放假吗?”   “姑姑,过年不放假,要值班……”   一边听收音机,一边聊天。   有意无意的,都避开了小苗的工作问题。当然,即便问起,田小苗也不能说。   新闻一结束,田小苗溜回了房间。   她打开信件,一字一句看起来。   “小苗,你好!很早就想写这封信,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不管什么时候回来,这封信都不晚。因为,在我心里已经写了无数遍……这是我的心里话,早就想说给你听,在画那幅肖像画的时候,就悄悄地喜欢上了你……”   这是田小苗收到的第一封情书,莫名感动。   她无法定义跟冬子之间的情意。   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是她唤醒记忆以来最珍贵的,让她真实地感到自身的存在。相隔两地时,靠想象交流着,就像穿越了时空,有点浪漫。再次重逢,冬子跟小时候一样纯朴,非常难得。   田小苗想到这个,心里暖暖的,很安心的感觉。   她躺在床上,想酝酿一下情绪,写一封回信。   可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跟冬子、梅子一起甩扑克,开心地笑着。   这天晚上,柳冬生住在北屋,跟三子一起睡高低铺。   他睡得很踏实。   对他来说,见到小苗,跟小苗表白,就是最大的心愿。   心愿达成了,幸福得就像冒了泡。他相信小苗,一定会回复的。   *   第二天一早,柳冬生跟田大旺一起跑操。   三子也被揪了起来,孙梅英忙着做早饭,只有田小苗蒙着被子呼呼大睡。   饭做好了。   稀饭、大饼、小咸菜,还有四个煮鸡蛋。   田小苗窝在被窝里,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自从回到家,就卸下了担子,进入了慵懒状态。国外生活枯燥乏味,时时担着风险。唯有在家里,才睡得安稳。   星期天,不用上班。   孙梅英让田大旺打电话,说:“咱一会儿去买菜,让进军、玉华都过来,娃娃们也来,还有梅子,若是不值班也过来……”   “冬子,你就不用来回跑了,好好歇着……”   “姑姑,那我去打电话……”   吃罢早饭,孙梅英和田大旺挎着菜篮子出门了。   柳冬生和三子也下了楼。   客厅里安静下来。   田小苗不能再睡了,就爬起来。她贴着门听了听,悄悄拉开,透过门缝瞅瞅。客厅里没人,就裹着花棉袄,蹿进了卫生间。   正刷着牙,就听到门响。   “姐,快开门,我忘了带钥匙了!”   田小苗漱了口,打开房门,不敢看柳冬生。   “姐,你嘴上有白印子!”   三子嘿嘿笑着,提醒道。   田小苗用手背一擦,柳冬生忍不住笑了。   田小苗也咧咧嘴,毫不尴尬。   这么一来,又恢复了正常。   吃了早饭,就跟着三子去参观防空洞。   这是花了三个月时间建成的。一条长廊,三米高,十多米宽,砌了水泥,加了立柱。这是正规的,也有不正规的,挖掘时透了水,又掩埋住了。沪上本来就有防空意识,防空洞建设得很好。多少年后,都改建成了地下商场,继续为人民服务。   不管走到哪里,柳冬生都很显眼。   田小苗接受着注目礼。   心说,腿长个子高就是占便宜。   中午,照例很热闹。   柳进军一家都赶来了,还带了两碗红烧肉,从食堂打的。   “进军,来就来,咋还带着吃的?”孙梅英客气道。   柳进军笑着说:“这不是赶巧了?食堂改善生活,玉华赶紧打了两份,没想到冬子来了?这娃娃就是有吃福……”   孙玉华也笑道:“梅英姐,按理说,应该请你们过去,弄两个菜,热闹一下……”   “咱谁跟谁啊?在哪儿都一样……”   孙梅英哈哈笑着,柳冬生也咧着嘴。   “看看冬子,一点都不见外,把这儿当成了自个儿的家……”   孙梅英最爱听这话。   冬子和梅子都是自家娃娃。可惜,梅子下基层了,星期天也不休息,赶不回来。   热闹归热闹,散场也快。   到了下午,柳冬生要去赶火车。   “柳冬生,我送你。”   田小苗穿上毛呢大衣,要去送站。   柳冬生说啥都不肯。   “小苗,天冷,就送到门口吧!”   “好。”   到了大门口,田小苗舍不得离开,就一直走到公交车站。   站台上,等车的人不少,缩着脖子,揣着手。   见一位解放军同志来了,就齐刷刷地看过来。   二人站在一起,并未说话。   可太过显眼,惹来了不少目光。   田小苗两手揣在口袋里,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咚咚直跳。柳冬生微微红了脸。他晒黑了,一点都看不出来。   公交车来了,柳冬生提着旅行包上了车。   他冲着窗外,挥了挥手。   田小苗站在那里,望着公交车远去。   他们心意相通,唯一的遗憾就是聚少离多。如果说,这是一种考验,那她和冬子是不是都经受住了?   太过完美,反而不长久。   有了这种缺憾,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能走到一起?   *   田小苗花了三天时间,写了一封回信。   信投递出去了,就表明了态度。   他们正式承认了彼此的情感。冬子说,收到回信,就跟组织上打报告。她呢,也要向组织上汇报。   这件事,田小苗没跟家里提起。   主要是不好意思,怕大旺和梅英同志刨根问底。心说,就让柳伯伯去说吧。反正,她回了京城,不用跟家长们照面。   见了梅子,也没好意思开口。   倒是梅子喜滋滋的,拿着一张照片给田小苗看。   “小苗,这是章建军,你还记得吗?”   说起章建军,柳冬梅一脸幸福。   章建军是章主任家的老五,今年二十七岁,在某营当指导员。小时候就认识,不过,没怎么打交道。那时候男娃娃不大跟女娃娃说话,尤其是大几岁的。冬子是个例外,主要是嘴巴馋,跟着小苗能混吃的。   田小苗也有印象。   章建军小时候很调皮,长大了倒是稳重起来。从军校毕业后,下连队当了指导员。现在是营级干部,比柳冬生还高一级呢。   梅子下基层,碰到了章建军,莫名撞出了火花。他们好些年未见面,可还是认出了彼此。这就是缘分吧?遇到某个人就像是注定的。   时间过得很快。   赶在临行前,孙梅英请了假,跟小苗一起去部队上探望五一。见了面,田小苗鼓励五一好好学习,争取报考军校。   从部队回来,田小苗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到了京城,就去信息研究所报到。   刘主任安排了工作。   “田小苗同志,欧洲那边有点情况,你跟江黎明同志搭档,执行一项任务……”   “是,保证完成任务!”   田小苗本想汇报一下个人问题,可任务一下来,只能往后推延。   下个星期就要出发。   田小苗从信息研究所出来,就回了翻译室大院。   江黎明正等着,跟她去欧洲司报到。他们将随着访问团一同启程,对外依然是翻译,看着不起眼,却是很好的掩护。 第152章 .机缘   *   欧洲司在隔壁院落,从角门穿过去就到了。   田小苗和江黎明报完到,就准备离开。   这时,听到有人喊:“小苗!”   田小苗抬眼一看,林恪静从走廊那边过来,冲着他们招手。   “林恪静!”田小苗快步迎上去。   好久未见面了,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了?   林恪静变化不大,穿着驼色毛呢大衣,气质优雅,风姿绰约。   田小苗很开心,脸红扑扑的。   林恪静也很兴奋,眼里放着光。   “小苗,来这边喝茶……”   林恪静拉着小苗的手,推开了茶室的门。   田小苗进了茶室,江黎明只好跟着。   三个人围着沙发坐下来。   林恪静摆上一套茶具。接着,擦着火柴,燃上酒精炉,把小水壶坐上去,烧开水。   一会儿功夫,水烧滚了。   林恪静拎着水壶,冲泡茶叶,香气扑鼻而来。   一溜三个茶杯,预热后,一一斟上热茶。   她手法娴熟,有点茶艺师的味道。   “小苗,这是雨前龙井,快尝尝……”   “江黎明,你也请……”   “谢谢……”江黎明很客气。   林恪静暼了一眼,眼波流转,神采飞扬。   江黎明装着没看见,只顾着喝茶。   聊起来,田小苗才晓得林恪静刚从东欧回来,跟他们一样是外派人员。不过,林恪静的工作关系转到了欧洲司,不再归翻译室管了。   这次出国访问,林恪静也随团前往。   “小苗,以后多联系……”   “好的。”   喝了茶,田小苗起身告辞。   临出门时,林恪静叫住了江黎明。   “江黎明,你等一下……”   “有事儿?”江黎明顿住了脚步。   “嗯,有点事儿。”   林恪静神态自若,江黎明只好留下了。   田小苗出了办公楼,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林恪静跟江黎明早就认识,干嘛那么客套?   此时的田小苗还不晓得,这二人不但认识,两家还是世交,算是一块儿长大的。当年,在同一所少年宫学习手风琴,还一同登台表演,就连报考的大学都一样。可在校期间,并未表现出来,跟普通同学没什么两样。那是他们约好的,不沾家里的光,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番事业。   田小苗回到翻译大院。   路过办公室,就被叫住了。   “田小苗,来取一下信件……”   厚厚的一沓子,都是外出期间积攒下的。大都是同学写来的,包括韩文溪、邱阿娣、何有才在内。   田小苗把信装在挎包里,回了宿舍。   休假之前,房间打扫过了,很干净,也有了人气儿。   田小苗倚着床头,拆开信件,一封一封看起来。   何有才照常是问候,半页纸就写完了。韩文溪倒是很能说,事无巨细,不过都是工作之外的事情。   “小苗,我上次回家,在火车上碰到了一位老乡,还是校友呢……”   原来,韩文溪碰到了何有才,在火车上聊了一路。返程时,又结伴同行。何有才把韩文溪送到单位,才返回研究所。说来也巧,何有才属于保密单位,不便张扬,若不是火车上碰面,恐怕还不晓得跟韩文溪在同一座城市,一南一北,离得并不算太远。   田小苗嗅到了八卦味道。   她看看写信日期,是两年前的。她未及时回信,韩文溪也没再报告进展。   想着韩文溪和何有才,田小苗很感慨。   他们都去支援“三线”建设了。也许,要在那里呆很久,甚至是一辈子。如果二人能走到一起,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就在心里祝福了一下。   中午去食堂打饭,没看到江黎明。   倒是林恪静喜滋滋地跑过来,拉着小苗问长问短。都是欧洲方面的事务,田小苗不便多说,即便都是同事,也得保密。   林恪静自然明白,就围绕着风土人情、生活琐事。   这个话题没什么危险,田小苗细细介绍了一番。   林恪静听得津津有味,两眼放光。   田小苗猛然意识到,林恪静不是跟她打听欧洲,而是在了解江黎明。   想明白了,田小苗就尽可能地多说几句。   林恪静心满意足。   一开始,她怕田小苗有啥想法。现在看来,田小苗还跟上学时一样,傻乎乎的,不开窍。   正当二人闲聊时,江黎明骑着自行车回了趟家。   母亲打电话,说父亲回来了,务必回家一趟。   江黎明一进门,就被叫进了书房。   江立峰问了工作情况,说:“黎明,工作归工作,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爸……”   “黎明,你林伯伯很看重你,也有这方面的意思,说趁着小静回来,把这事儿定下来……”   江黎明不置可否。   他今年二十八岁,不是不想谈对象,而是没勇气开口。他怕一开口,性质就变了。他不想失去跟小苗一起工作的机会,就把感情埋在心里。对林恪静,他更像是一位兄长。他们自小认识,虽然不在一个大院里,可节假日都会碰面。或许是太熟悉了,反而没了男女间的感觉。   可长辈们哪里明白?早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儿。   他这趟回来,母亲就在催促。林伯母也把他叫过去,好生款待。现在,林恪静回来了,好像也有这方面的意思,那他呢?该如何抉择?   江黎明想放一放,等完成了任务再说。   “黎明,爸爸恢复工作,你林伯伯帮了很大的忙……”   “爸……”   “黎明,爸爸知道你不爱听这个,可情况复杂,好些老同志都下去蹲点了,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到京城……”   “爸,这是两码事儿……”   “看着是两码事儿,其实是一回事儿……”   江立峰点到为止。   他了解儿子,性格稳重,有自己的想法。可就是在个人问题上,天真了一点。   *   一个星期过后。   田小苗和江黎明登上飞机,随着代表团飞往欧洲。他们先去东欧五国,接着返回巴黎,继续第二任期。接替他们的同志,改派了其他任务。   刘主任说,南美那边出了件意外。   我们跟一些国家尚未建交,多以商务代办处的方式开展工作。这么一来,即便持有外交护照,受到的保护也有限。海外间谍机构抓住了这一点,想方设法搞破坏。外派的同志抵达驻地,就被盯上了,不断接到骚.扰电话、策.反.信件。   当时,有两位同志回国述职,特务发来了联络信,说转机时有人接应,按照路线图脱离即可。这两位同志是一对夫妻,警觉性很高,把信件交给了组织。为了摆脱特务的追踪,他们提前启程。到中途转机时,那架国际航班在第三国机场停留,正是路线图中标注的地点。他们怕出意外,以身体不适为理由,没敢下飞机。   机场这边,早就布置好了,就等着他们露面,好把人带走。可左等右等不见目标,就指使一位空乘人员登机,请他们下飞机,接受调查。   两位同志晓得行程暴露了,拒绝了空乘人员的要求,说要见机长,这是国际航班,受公约保护,第三国无权干涉。   特务们不甘心失败,就调来了警察强行登机,要二人出示护照。   二人拒绝,他们明白一旦出示护照,就会被以“非法护照”的理由没收。没了护照,就无法继续航程,国际航班也无法保护他们。亏得两位同志机警,坚持到了旅客们登机,在机长的协调下,终于解了围。   这就是旅途风险。特务们无处不在,要时刻保持警惕。   在万米高空上,田小苗看着舷窗。   离开祖国,奔赴战场。这是她的职责,她的使命,看似平凡,却做着不平凡的事儿。同时,也担着危险。   个人问题也暂时搁在了一边。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号,柳冬生二十六岁的生日,她在心里默默地发出了祝福。这趟回来,她把三年的贺卡一并邮寄了出去。她从未忘记这个日子,即便在地球的另一端。   就在这一天,柳冬生接到了一个通知。   去军区作战部参加研讨会。   原来,总参来人了,想跟基层作战参谋交流一下。 第153章 .解冻   *   抵达东欧某国,已是傍晚时分。   田小苗和江黎明随着代表团,入住国宾酒店。   这是经济文化方面的交流,主办国很热情,安排得很周到。各国都派了代表团参加,苏联代表团也在同一家酒店,不同楼层。晚上就餐时,跟代表团成员碰面,相互打量着,神色复杂。   按照要求,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代表团成员都不允许接触。   这是出于安全考虑,苏联情报人员很厉害,可谓无孔不入。泄密是一方面,更严重的是被策.反,在国际上制造舆论,败坏国家声誉。   田小苗和江黎明的任务是熟悉东欧各国的情况,跟使馆人员取得联系。   林恪静在主办国呆了好几年,对情况很了解。   她带着二人除了参加活动,还四下里走了走。   相比起巴黎,这里相对安全,可苏联情报人员渗透很深,被盯梢、被窃听是常事。跟使馆人员接触时,经常发现后面缀着“尾巴”。使馆人员都习以为常了,附属国都是这种待遇,被人家控制着,没有主权可言。   交流活动持续了一个星期,就转到了邻国,开始下一站访问。   一圈转下来,花费了两周时间。   代表团启程回国了,田小苗和江黎明前往巴黎,开始第二个任期。   这时候,已进入了一九七零年。   外交工作进展显著,不管是东欧国家,还是非洲、南美国家,都建立了稳定关系。尤其是对发展中国家,影响力日益增大。国内经济形势也稳定下来,“抓革命、促生产”颇具成效,斗争也转向了上层,跟老百姓关系不大。   田小苗和江黎明投入到了工作中。   除了使馆方面的事务,重点是国际关系,尤其是跟米国方面的。   早在去年,米国通过东欧某国,跟我使馆取得了联系,一再释放缓和关系的信号。我们这边也有了回应,但公开的接触却没有。毕竟,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很激烈,尤其是米国国内的保守势力,对我国非常敌视,把反.华作为第一要务。早在五十年代末期,就针对我国制定了核.打击计划,也因此引发了“三线建设”。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解冻需要一个过程,今年尤为关键。   围绕着中米关系,田小苗做了大量分析。目前阶段,官方不便出面,就通过民间人士转达。   除了政治上、军事上的,田小苗还很注重经济方面的信息,包括机械、化工、冶金等等。她知道国家需要这些,却没有条件获取。一旦经济封锁解除,就会大量采购。   后世总有一种错觉,觉得建国以来就在搞“闭关锁国”。其实,外贸一直在开展,贸易额一直在增长,包括运动期间都未停歇过。   春秋两季广交会年年都开,即便是一九六七年,波动最大的一年,广交会上也来了不少客户。能直接交易的,就直接交易,不能直接贸易的,就走第三方。   为了发展外贸,我国自行建造了“东风号”万吨远洋货轮,安装了第一台八千马力的增压柴油机,可以在海上连续航行四十昼夜,直达非洲、欧洲或美洲。(注1)   建国伊始,决定走工业化道路,就做了长远布局。   按照五年计划,一步一个脚印的推进。   要说,发展速度并不慢,即便是运动期间,除了1967年和1968年,其他年份的工农业总产值都是增长的,年平均增长率在8%左右。(注2)   我们吃亏在底子薄,错过了两场工业革命。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早就完成了原始积累,该瓜分的都瓜分了,该布局的都布局了,资源很难再分配,天花板也很难突破。要想赶上来,就要走一段不寻常的道路。   是沿着平坦大道,永无止境的追赶?还是爬陡坡抄近路,奋力一搏?   最终,我们选择了爬坡。   这太过陡峭,太过危险,其他国家不敢走,也不愿意走。但我们选择了它,选择了最艰苦的方式,用整整一代人去打基础。   这就是我国用几十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工业化的原因,而其他国家用了上百年、几百年。还有更多的发展中国家,被西方世界卡着脖子,一次又一次地收割,徘徊在低端落后状态,跟工业化彻底无缘。   *   小苗又出任务了。   柳冬生收到贺卡,就猜到了。他把关于“个人问题”的报告压了下来,想等小苗回来后,一起递交上去。   这时候,军区作战部接到了调令。   是总参作战部发来的,柳冬生等几位作战参谋被借调过去,参加某项计划。   柳进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这是江立峰恢复工作后,把选拔的苗子拢到一起,作为后备力量。他不想冬子去京城,那边太复杂,斗争太激烈。可小苗在那边,冬子早晚都要过去。   调令下达了,柳进原跟柳冬生好好谈了谈。   “去了那边,少说话,多做事……”   “爹,您放心,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柳冬生郑重地答应下来。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去了京城,跟小苗又近了一步。   “春节”过后,柳冬生调到了总参作战部。   他挂着营级,担着作战参谋,属于基层人员。营区驻地在西山,一个隐蔽的山坳里。日常活动在地面,指挥室在地下,标准的军事化设施。   第一次见到江立峰是在会议上,气质儒雅,语气平和。可进了作战室,拿着指挥棒,对着沙盘演练时,目光如炬,说话铿锵有力,就像换了个人。   “同志们,我们要打造一个训练基地,像全军大比武那样,把各大军区的“王牌师”都拉出来,遛一遛……”   柳冬生听了,热血沸腾。   有总参牵头,全国性的训练基地很快就能搭建起来。这跟他当初设想的一致,选在一个最艰苦,最磨炼意志的地方。   报告提交上去,很快得到了批复。   柳冬生随着江立峰等人去内蒙考察。吉普车在草原上奔驰,冲进了一片荒漠。丘陵缓坡,风沙弥漫,地形十分复杂,气候也很恶劣。   这是最理想的训练基地,江立峰当场圈了下来。   柳冬生画了几幅草图,把地形地貌都标注出来。这比拍摄的照片还管用,沟沟壑壑,流露于笔端,记在了脑子里。   江立峰见了,夸道:“小柳,你还真有两下子啊!”   “报告首长,这是基本功,在基层锻炼积累下来的……”   柳冬生很谦虚,可内心有点得意。   画了那么多年,终于派上了大用场。   回到京城,柳冬生参与到了设计中。他跟几位参谋一起工作,按照军事化标准打造一个训练基地。   在忙忙碌碌中,进入了三月。   柳冬生记着一个重要的日子,那就是小苗的生日。   他抽空去了一趟市里,买了一条纱巾,想送给小苗。京城风沙很大,尤其是春天,不戴纱巾会迷了眼。本来,他想买一条红色的,可柜台上没有,只好选了蓝色。   小苗喜欢红色,从小到大都是。可赶着运动,提倡艰苦朴素的作风,太过鲜艳的服饰没了踪迹,满大街都是蓝、绿、灰。   柳冬生把纱巾叠好放起来,等着小苗回来。   远在欧洲,田小苗度过了二十六岁生日。   她本来都忘了,收听国内新闻时,听着播音员播报:“今天是三月十三号,农历二月初六……”,才猛然想起来。   她想犒劳自己一下,就下了一锅挂面,打了两个鸡蛋。   江黎明也跟着沾了光,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   为了节省费用,大家都很节俭。虽然有专门的厨师,可除了招待会,都是家常便饭。市面上蔬菜很贵,工作人员就在后院开了一片菜地,种上了青菜。挂面也是厨师做的,外面根本买不到。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节省的同时,也减少了不必要的外出。   随着对外联络的增多,使馆上下被各个情报机构盯着。   以前是防米国人,现在又多了苏联人。   自打米国拉拢我们,苏联就警觉起来。跟我们的关系看似缓和了,可内里的斗争很激烈。当然,表面上还是要注意一下,不好太过明显。   相比起来,苏联和米国是意识形态领域的,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们跟苏联都是社会主义阵营的,属于内部矛盾。并且,有一定的基础,人民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即便关系最紧张的时刻,也从未针对过苏联人民。就像危机关头,丢原子.弹也是丢到米国那边,而不会去伤害苏联人民。   但苏联情报人员很特殊。他们隶属于安全部门,权力很大,行事上很果断,不得不小心。   国际风云变幻,一切要靠实力说话。   田小苗盼着那个爆炸性的消息,日子越临近,也就越兴奋。   “1970年4月24日,我国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注2)   特大喜讯,传遍四方。   全世界都看到了,“东方.红一号”上了天。   要知道,除了苏联和米国,只有英、法这些老牌帝国主义国家才有这种能力。而作为发展中的中国,不但独立自主研制成功,还用自行研制的火箭一次发射成功。   这样的成就令人瞩目,对第三世界的震撼可想而知。就在一年后,联合.国大会以压倒性多数通过决议,恢复我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权利。(注3)   想到这些,田小苗很激动。   可她却无从表达。   不能写日记,不能宣之于口,不能在报告中流露出来,也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江黎明在内。虽然,江黎明是最信赖的同志,可还是不能透露丝毫。   就在举国上下欢欣鼓舞之际,米国又伸出了爪子。   从南越撤军的同时,空袭北越,轰炸中南半岛的小国家,挑起事端。我国立马发出号召,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米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   舆论战该打就打,毫不客气。   当然,米帝这么做是放烟雾弹。为了所谓的“光荣”撤退,给自己脸上涂脂抹粉,显得好看一些。   识破了这一点,外交层面的接触照旧。   到了“国庆节”,米国的一位友好人士登上了城楼,被国家领导人接见。这一信号,立马传递回去,中米两国的关系又拉近了一步。   距离“贸易禁运”的解除越来越近了。   田小苗盼望着,外交史上的奇迹就要出现了。不管是在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获益匪浅。 第154章 .推进   *   远在内蒙荒漠,陆军训练基地已扩建完成。   这是在原有的坦克训练场的基础上,扩大了好几倍,达一千多平方公里。沙漠、草原、山地、沟壑,排兵布阵,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一切准备就绪。   到了深秋时节,全军战术训练拉开了帷幕。   各大军区都将派出最强的“王牌旅”,跟驻扎在基地的蓝军比试一番。   柳冬生也参加了。作为作战参谋,他是蓝军中的一员,跟团队一起拟定战术,打败前来挑战的红队。按照计划,蓝军也需要磨砺,这样才能战无不胜,成为真正的磨刀石。   作为战略专家,柳进原自然不能错过。   他收到江立峰的邀请,成了参观团的一员。来到基地,登上高高的瞭望塔,俯瞰着一望无际的草场、丘陵、山岗,豪迈之情顿时涌上了心头。   第一场对抗开始了。   某军区“王牌旅”乘专列抵达,浩浩荡荡的。可尚未到达指定地点,就被全部“消灭”了。带队的旅长胸前挂了彩,气得破口大骂:“不讲规则,胜之不武!”   原来,蓝军打破常规,埋伏在路上,搞了个突然袭击。“王牌旅”来不及反应,就被包了饺子,全军覆没。   “呃,这个打法……”柳进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想起了当年军区比武,柳冬生所在的二团就是这么胜出的。   前来观摩的顾问们也看法不一。   有不服气的,说:“胜之不武,应该再比一场!”   还有说情的,说:“人家大老远地跑来了,啥都没摸着,就再给一次机会嘛!”   江立峰挑了挑眉毛,不以为然。   “这就是战场,胜了就是胜了,败了就是败了,哪有规则可言?”   要想一雪前耻,唯有等到来年。   到了第二场,参战的红队有了戒备。   尚未抵达训练基地,就全副武装起来,气势汹汹的。   可还是失败了。   蓝军东一股,西一股,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根本不按照常规打法。武器装备也胜出一筹,红队根本不是对手。   一场接着一场,各大军区的“王牌旅”都吃了瘪。   参观团也起了内讧,为各自军区打抱不平。   “老江,不能这么打,这不是乱来嘛……”   “怎么不能?这就叫兵不厌诈……”   江立峰哈哈大笑,得意得不得了。   最后一场,是来自南京军区的“王牌旅”。   柳进原提前打了预防针,说:“蓝军很狡诈,千万不能轻敌……”   拉到基地,南京“王牌旅”表现得很出色,抵抗得时间最长。可最后,还是被歼灭了。蓝军以数倍的人马参战,红队虽败犹荣。   对抗赛结束了,参观团即将打道回府。   江立峰把柳冬生喊过来,跟柳进原见上一面。柳冬生这才晓得父亲也来了,怕打搅他,一直未露面。   在空旷的原野上,父子俩穿着军大衣,并肩走着。   “冬生,在这边习惯吗?”   “习惯……”   “伙食可好?”   “好,后勤上养猪种菜,品种可丰富了……”   柳冬生报喜不报忧。北方蔬菜少,赶着冬季不是大白菜就是大萝卜,单一得很。可这些话,却不能跟父亲说。身为军人,这点苦算什么?   可即便不说,柳进原岂不明白?   他想关心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冬生,梅子跟建军“元旦”办事,参加集体结婚……”   “喔,那我恐怕回不去……”   “没关系,我和你苏阿姨都赶过去,小梅也去……”   柳冬生问了家里的情况。听到小梅想哥哥,绷不住笑了。   小梅很调皮,最喜欢翻他的东西,有时候不讲道理,胡搅蛮缠。可跟他的感情很深,还到处跟人家显摆,说:“我哥对我最好了,啥都给我买。”可他呢,却跟小梅抢过几回东西,那是给小苗的,被小梅发现了,就厚着脸皮要回来。   看到冬生咧着嘴,柳进原的内心一片柔软。   “冬生,梅子都快成家了,你也要考虑一下个人问题……”   “爹……”   柳冬生的脸一红。这是父亲第一次跟他提这事儿   “冬生,小苗是个好姑娘,等人家回来,就定下来,让你爷爷奶奶也高兴高兴……”   “嗯……”柳冬生点点头。   他不知小苗什么时候回来?可他有一种感觉,小苗就要回来了。   父子俩边走边说,转了一大圈。   快到招待所门口了,柳进原停下了脚步。   “冬生,我明天一早就走,过年若是放假,就回去看看……”   “好。”   “冬生,一个人在这边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不要把肠胃弄坏了……”   “嗯……”   柳进原叮嘱了几句,就摆了摆手。   “赶紧回去吧,不要耽误工作……”   “好,爹,您先进屋,外面冷……”   柳进原假装回屋。可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   柳冬生站在那里,望着父亲。   看到父亲转身,就用力挥了挥手。   柳进原硬下心肠,进了屋。   他站在窗前,目送着冬子远去。   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   从训练基地回来,已是十二月底。   柳冬生忙着写报告,顾不上别的。   等放下笔时,发现外面下雪了,白茫茫的一片。通信员一溜小跑过来,递上了几封信。有梅子的,有五一的,还有三子的。   他拆开来,细细地看着。   当拆到三子的来信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生日贺卡?是小苗画的,笔迹也是小苗的。   他立马明白了,这是小苗临行前备下的,托三子转交给他。   “小苗,你在哪儿?一切可好?”   柳冬生看着世界地图,寻找着小苗的方位。   他想,总有一天,小苗会亲口告诉他,把他当成秘密的一份子,不再保密。   在遥远的欧洲,也下了一场大雪。   田小苗算着日子,冬子的生日到了,应该收到贺卡了吧?赶在这个时候,格外想家,想念亲人,想念冬子和梅子,想念曾经熟悉的一切。   在忙忙碌碌中,迎来了一九七一年。   这一年,注定不平凡。   就像嗅到了什么,使馆收到的邀约不断。赶着大使、参赞们出席活动,田小苗和江黎明也随同前往。他们充当着翻译,看着不起眼,却担着保护之责。   自从国家领导人再次会见了米国友好人士,表示欢迎米国总统访华,两国的关系再度缓和,邀约也多了起来。尤其是西方国家,官方虽然未露面,可民间团体不断。这都是见风使舵的,怀着各种目的,人员也很复杂,要防止出现纰漏。   到了“春节”前夕,使馆举行了招待会。   田小苗和江黎明也出席了。他们跟在大使、参赞身后,一边做着翻译,一边保持着高度警惕。   就要有结果了,可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放松。 第155章 .归来   *   “春节”过后。   正如田小苗所预料的,缓和关系的举措进一步推进。   这一段背景省略。   这一系列举动,世界各国都注意到了。   可不和.谐的声音依然存在。   斗争还在持续,原则问题一定要坚持。田小苗提交了分析报告,阐明了要害,跟米帝打交道不能手软,不能随着他们的意思,要按照自己节奏行事。   报告递交上去了,作为参考。   这时候,田小苗接到了回国通知。她和江黎明任期已满,即将回国述职。   他们收拾了行李,有大量的期刊杂志,都是科技文教类的。另外,还有一些原文版图书,涵盖了机械、化工、原材料、生物、医学等等,都是公开发行的,不涉及到机密。   使馆这边也准备了一个外交邮包,装满了文件资料,封上了口,盖上了印鉴。   “江黎明,田小苗,这个随身携带,请务必带回国内,交给上级部门……”   出于安全考虑,随行的还有两位同志。他们是来欧洲考察的,正好一起回国。   九月的一天,一行人登上了返程飞机。   一路上,田小苗和江黎明盯着邮包,不敢合眼。吃的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尽可能不接触飞机上的餐饮。上厕所也很小心,二人替换着,邮包跟前不少于两个人。   路上转机,也未下飞机,就在客舱里呆着。他们持有外交.护照,有一定的特权,可中途国家未跟我国建交,还是谨慎为好。   抵达京城时,已是第二天上午。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二人长舒了一口气。   到家了,安全了,任务就要完成了。   旅客们下了飞机,田小苗等人留在了最后。当他们走下旋梯时,看到一辆黑色小汽车停在那里。   这是单位派来的,把人和邮包直接接回去。   田小苗上了车,怀里还抱着邮包。   江黎明取了一大堆行李,随车返回单位。   进了办公大楼,验了封签、交接了邮包,才算完成了任务。   担子落了地,二人相视而笑。   欧洲司的领导瞅瞅二人,面色苍白,眼里布满血丝,就大手一挥,说:“你们两个先回去休息,倒一下时差,明天下午过来汇报……”   田小苗和江黎明各自返回宿舍,就一头倒在了床上。   太疲劳了,全靠意志撑着。   林恪静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江黎明,先吃点东西再睡……”   林恪静嘘寒问暖,江黎明有些感动。   他明白家里的意思,若不是心里有着小苗,是该考虑一下。可他放不下小苗,不想再错过了。   述职工作持续了两个星期,该汇报的都汇报了,该总结的都总结了。不管是欧洲司,还是刘主任那边都很满意。   “好了,给你们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江黎明领了假,想约小苗出去逛逛。   京城的秋天特别美,蓝天白云,不论到哪儿都心旷神怡。可看到小苗忙着订火车票,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就把话咽了回去。   “小苗,我送你去车站……”   “喔,不用了,我没带啥东西……”   田小苗摆摆手。   心说,林恪静对江黎明有意思,一天要来晃悠个两三遍,不能让人家误会了。   可江黎明不由分说,执意要送。   还买了几包京城特产,说捎回去,让家人尝尝。   林恪静也过来凑热闹,说:“小苗,我跟江黎明一起送你!”   田小苗推让不过,就点了头。   大包小包,都是吃的。那京城特产一封一封的,贴着大红色的封签儿,用线绳子拴着,很显眼。   林恪静开玩笑说:“小苗,这么着急赶回去,是不是有人等着啊?”   “恪静,说啥呢?”   田小苗着急回家,是担着心事儿。   爹娘可好?三子高中毕业了,是待业在家还是下乡了?跟五一那会儿不同,参军名额有限,应届毕业生挤破了头,除了特招的,主要倾向于农村地区,基本上没啥希望。   大学招生也一样。   去年秋天,高校恢复了招生,采取推荐方式,名额都分到各县、公社,从“知青”中选拔。选拔的前提是思想好、劳动好、肯吃苦,文化课也要过关。   田小苗怕三子脑子一热,就下乡了。   十七岁的少年,得锻炼多长时间才合格?地方上的推荐看似简单,里面的道道多着呢。不如留在城里,等到七七年恢复高考,凭自己的本事上大学。   另外,她还想见一个人,那就是冬子。   他们有一个约定,却耽搁了一年零九个月。在这期间,未打电话,未通信,全靠想象交流着。   田小苗急匆匆地往家赶,连电话都没顾得上打。个人私事不好打公家的长途电话,去邮局打电话太贵了,不如把钱省下来,买点好吃的。   路过金陵城,田小苗想着冬子,还是忍住了。   搞突然袭击固然浪漫,可那是部队,要注意影响。反正,早晚都要见面,不用急着这一会儿。   列车抵达沪上,已临近中午。   田小苗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   跟京城不同,九月的沪上还很炎热。旅客们穿着短袖衬衣,一副夏季装扮。   田小苗到了家,热出了一头汗。   看到三子坐在桌前看书,才放了心。   “三子,你咋这么老实啊?”   “姐……”   三子呲呲牙,有点不好意思。   原来,跟三子同年毕业的凯凯,拿了特招名额,要参军入伍了。在部队当兵的五一,通过了文化课考试,要上军校了。三子受了刺激,不再贪玩,就老老实实用起功来。   田小苗问起爹娘,三子说:“爸爸去干校了,周末才回来,妈妈快下班了……”   正说着,孙梅英提着一篮子青菜进了门。   她看到小苗,就一把抱住。   “小苗,瞧你瘦了一圈,快躺下……”   孙梅英把小苗按在床上,啥都不用干。田小苗顾不上疲劳,悄悄地说:“娘,可不能让三子下乡哦!”   “放心,娘早有打算,娘准备办退休,让三子顶替……”   “娘,您还不到退休年龄……”   “小苗,娘今年四十九,就差一年……”   按照规定,女职工五十岁退休,想提前就得医院开证明,按照病退办理。孙梅英想跟单位商量,让三子干个临时工,到明年满五十岁的,就办退休手续。   “小苗,闭上眼睡一会儿,等饭好了,娘喊你……”   田小苗的脑袋一挨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苗闭着眼,就像小时候那样,乖乖的……”   孙梅英看着小苗,一脸慈爱。   做好饭了,也舍不得喊人。   在家里格外安心,田小苗睡了两个小时。   当她醒来时,已恢复了元气。   “娘……”   “哎……”   孙梅英调休了半天,守着小苗。   她最关心的就是小苗的个人问题。柳大哥跟她提了,冬子来探望,也吭吭哧哧地汇报了,就等着小苗回来呢。   可小苗的工作太特殊,就忍不住问道:“小苗,以后不会再出差了吧?”   “嗯,不会了……”   田小苗怕梅英同志担心,就做出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   孙梅英把话题转到了冬子身上。   “小苗,冬子去了京城……”   田小苗这才晓得柳冬生调到了总参作战部,跟她在同一座城市,看着同样的风景,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小苗,这是冬子的信箱……”   孙梅英没有具体地址和电话,只有一个信箱号码。柳大哥说,出于安全考虑,驻地是不公开的,电话也是保密的,京城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要求严格一些。   田小苗掏出钢笔,记下信箱号码。   心说,难怪没看到冬子来信,怕是不方便吧。   说完了冬子和梅子,孙梅英提到了柳进原。   “小苗,你柳伯伯也调回来了……”   原来,部队做了调整,柳进原调回了军分区,担任战略研究所主任。苏红霞也随着调动,回到了军区总医院。后勤处安排住处时,征询了柳进原的意见,把过去住得那套楼房粉刷一新,让柳进原一家搬了回去。   田小苗一听,高兴坏了。   冬子和梅子对那里念念不忘,童年的记忆就在那里。   她呢,也对那套房子有着特殊感情。   现在梅子成家了,住在大院里,有了自己的小家。柳伯伯、苏阿姨也搬回来了,真是再好不过了。   *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   田小苗跟三子一起去部队大院,探望柳伯伯、柳叔叔一家。   梅子提前得了信,就给柳冬生打了一个电话。   这是部队内线,外面是打不进来的。   柳冬生一听,嗓音都在颤抖。   小苗回来了,马上就能见面了。   他恨不得立刻赶回去,好跟小苗说:“咱们打报告吧!”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   挂了电话,柳冬生掐着点儿,往家打过去。   苏红霞握着话筒,忍着笑。   “冬子,小苗也在,我让她听电话……”   见小梅凑过来,就赶紧揪到一边,不准偷听。   柳冬生紧张起来。   当话筒里传来了小苗的声音,他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小苗,你回来了……”   “喔……”   田小苗哼哼唧唧,扭捏起来。   隔着话筒,二人红了脸。   屋里的人都回避了,静悄悄的。   柳冬生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小梅一声大喊:“哥,我把你画的画儿,都拿给小苗姐姐了!”   “小梅,把电话放下……”   只听“咔哒”一声,话筒被按下了。   柳冬生喏喏道:“小苗,小梅就是调皮……”   “嗯……”   田小苗除了嗯,不晓得说啥才好?   没挑破之前,大大方方的。挑破之后,反倒拘束起来。 第156章 .爱情   *   小苗和冬子通话了。   不等小苗和三子到家,孙梅英就得了信儿。   是苏红霞打过来的,兴奋得不得了。   “梅英大姐,成了!”   “成了?”   孙梅英也跟着兴奋起来。   小苗今年二十七,个人问题该解决了。虽然,国家提倡晚婚晚育,可也不能太晚了。现在好了,两个娃娃终于点头了。   到了下班点,孙梅英急匆匆地往家赶。   看到小苗正在做饭,就咧着嘴笑。   “娘……”田小苗有点不好意思。   孙梅英哈哈笑着,说:“小苗,回去了就跟组织上汇报……”   “娘……”田小苗红着脸。   心说,家里都知道了,看来偷听的不止小梅一个。   孙梅英激动了一晚上。   第二天,就给田大旺打了一个电话。   “哎,你啥时候回来?小苗呆几天就走了,冬子正等着呢……”   “梅英,我星期天就回来……”   田大旺在干校参加劳动,有纪律管着,不能随便开小差,得赶在星期天才能回家。这是市里定的制度,只要是国家干部,每年都要抽一段时间去干校,最短不少于一个月。他这趟过来,到月底就结束了,可想着小苗,归心似箭。   放下电话,田大旺乐颠颠的。   跟他一起参加劳动的同志见了,就问:“建国,咋这么高兴?”   “呃,我家小苗回来了!”   赵景坤一听,故意逗他。   “建国,时间宝贵,先回去吧……”   “不行,不能开这个头……”   田大旺摇摇头,很有原则性。   徐立方也笑道:“建国同志,再坚持两天,星期六收工就赶回去……”   未等到星期六,田小苗和三子搭乘公交车,来干校探望。   虽然只呆了一会儿,可田大旺乐得合不拢嘴。   徐立方和赵景坤也见到了小苗。   几年未见,小苗长成了大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个子高高的,穿着白衬衣、蓝裙子,还是学生时代的打扮。   田小苗对徐立方、赵景坤都很熟悉。   见他们跟大旺同志一个小组,也放了心。干校除了劳动,还要学习讨论,小组成员里若是有不合拍的,会很麻烦。   跟家人团聚,过得特别快。   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就要返程了。   田小苗依依不舍。   这些日子吃饱喝足,格外安心。这就是家的感觉吧,不论多么疲惫,回到家就消除了。可她还有工作,还要继续前行。   孙梅英舍不得,收拾着衣物,红了眼圈。   “小苗,过年回来,娘给你做好吃的……”   “好。”   跟家人道别后,田小苗踏上了归程。   一路上,看着窗外的景致,心潮澎湃。   抛开政治因素,这几年变化很大,不管是工业、农业,还是国防、科研都取得了显著成就。轻工业也发展起来了,物资供应没那么紧张了。沪上尤其明显,成衣、鞋帽都能买到,不需布票了。平价供应的棉布摆在柜台上,虽然是定量供应的,可想买就买,不用排长队了。   第二天早上,抵达京城。   田小苗提着旅行包,下了车。   她穿着白衬衣、蓝色开衫,蓝裤子,亭亭玉立。这都是梅英同志亲手做的,一年一套,够穿好几年的。   出了检票口,来接站的人稀稀拉拉的。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位青年军人站在那里,穿着草绿色军服,戴着解放帽,身材提拔,英俊十足。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柳冬生。   她又惊又喜。   冬子来接她了,是从西山赶来的?不晓得从哪儿探到的消息,挺准时的。   柳冬生也看到了田小苗,在旅客中特别显眼,特别好看。   他挥着手臂,大步迎上来。   “小苗……”   “冬子……”   柳冬生接过旅行包,呲牙笑着。   田小苗瞥了一眼。   心说,跟过去一样,还是喜欢冒傻气。   柳冬生嘿嘿笑着。   “小苗,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柳冬生指了指站前广场。那边有一家早点铺子,挂着国营招牌。   田小苗也饿了,就抿着嘴点点头。   柳冬生提着旅行包,迈开大步。   可刚几步,又停下来。   跟小苗在一起,不是急行军,不用走那么快。   田小苗绷着笑,尽量跟着。   进了食堂,柳冬生找了一个临窗的桌子。   他放下旅行包,就去买饭票。   一会儿功夫,端着托盘回来了。   两碗豆腐脑、两笼烧麦往桌上一摆。   “小苗,趁热吃吧!”   田小苗喜欢北方的豆腐脑,嫩嫩的,浇上卤汁儿,咸味的,可好吃了。在欧洲期间,最想念的就是沪上的小馄饨和京城的豆腐脑儿。   柳冬生也爱吃。   来到京城,很快就习惯了这边的饮食。馒头又大又宣,发糕又甜又软,面条吸溜溜的,饼子也是发面的,跟南方有很大不同。   吃了早点,浑身冒着热气儿。   二人搭乘公交车,去翻译大院。   对田小苗来说,冬子已经晓得她的身份,不用再隐瞒了。   柳冬生也想去看看。   只要是跟小苗有关的,他都想了解。   到了大门口,要进行登记。   柳冬生掏出了军官证。门卫核对了几遍,还是摇了摇头。   “同志,除了家属,外人一概不得入内……”   柳冬生瞅瞅小苗,田小苗故作镇定。   “你在门口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田小苗提着旅行包进了门。   她回到宿舍,放下旅行包,对着镜子刨了刨柳海,就往外走。   快到大门口了,迎面撞见了江黎明,骑着自行车晃悠悠地过来。   “小苗,你回来了?”   江黎明眼睛一亮,赶紧刹住车,单腿蹬地。   “嗯,刚到。”   田小苗打了个招呼,就想走。   可刚走几步,又拐回来。   “江黎明,把自行车借我用一下……”   “好……”   江黎明下了车,想问几句。   可田小苗哪里顾得上,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地跑了。   小苗这是怎么了?江黎明觉得不劲儿。   认识这么久,从未见小苗如此慌张。   他循着小苗的背影,朝大门口望去。   他看到小苗下了车,一位青年军人接过自行车,拍了拍后座。小苗摇摇头,像是不好意思。青年军人就推着自行车,跟小苗说了几句,就肩并肩地走了。   江黎明呆愣了片刻。   这人是谁?为何跟小苗如此亲昵?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想追上去,一探究竟。   可理智告诉他,莫要冲动。以小苗的心性,不是熟人,不会这么接近的。   再说,他又是何人?哪有资格过问小苗的私事?   江黎明克制住内心的情感,朝宿舍走去。   他算着小苗要回来,就提前过来,想跟小苗说说话儿。   一个星期未见,就像相隔了一年。   可再见小苗,却发现了另外一个人。   或许,是他多想了。   可若是没有多想呢?   他的直觉一向很敏锐,很少出现偏差。唯独在感情上云里雾里,有些冲动,又有些犹豫。父亲说,他太过天真,有时候看不清问题的本质。   真是这么样吗?江黎明不愿意承认。   对一个外交官来说,即便真的天真也要遮掩住,不能被人家发现了。   *   田小苗只顾着高兴,忘了周围的一切。   她跟柳冬生并排走着,被行人注目着,浑不在意。路过街心公园,看到树下的长椅,就进去坐坐。   京城的秋天,特别美。   天蓝蓝的,白云朵朵,清澈透明的就像在画里。   在这美好的意境下,柳冬生从挎包里取出了一个纸包,递过来。   “小苗,这是生日礼物……”   “谢谢……”   田小苗接过来,捏了捏,软软的。   这是冬子精心准备的,虽然生日早就过去了,可还是很开心。她想打开来,可看到柳冬生一脸热切,就故意把纸包揣起来。   “小苗……”柳冬生想提示一下。   田小苗绷不住了,赶紧拆开纸包。   一条蓝色纱巾,蓬蓬松松的,很好看。   她往脖子上一系,跟这一身很搭配。可系在外面太显眼了,就把纱巾缠在脖颈上,用衬衣领子盖住,露出了一点点蓝边。   “小苗,真好看……”柳冬生咧着嘴,忍不住夸了一句。   “是嘛?”田小苗厚着脸皮。   她本来就好看,稍微打扮一下,就更好看了。可赶着运动,不能太出挑,这一点是明白的。   柳冬生乐颠颠的,看着小苗。   幸福的感觉,充盈着内心。   二人说着话儿,漫无边际。   柳冬生想着小苗在信里提过,骑着自行车,穿行在胡同间。   “小苗,咱们骑车逛逛?”   “好。”   柳冬生骑上自行车,打着车铃铛,田小苗在后面坐着。   风轻轻地吹着,吹起了她的额发。   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少女时代。无忧无虑,不用考虑那些复杂问题,不用担负那些责任,更不用冒任何风险。   走走停停,逛了半天。   到了中午,柳冬生要归队了。   他搭乘运输车进城,约好了在某处等候。不然,就赶不回去了,那是违犯纪律的。   “小苗,下个星期天,我来找你……”   “嗯。”   田小苗推着自行车,看着柳冬生上了公交车。   那一刻,很是不舍。   多想像普通人那样朝夕相处,平平淡淡地走完一生。   *   回到翻译大院,田小苗去还自行车。   江黎明在路边等着。看到小苗来了,就迎上去。   “小苗,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小苗,我们去报到?”   “好。”   江黎明欲言又止。他等了一上午,就等着小苗回来。   田小苗想跟江黎明提一下。   可真要开口,却不晓得怎么说?反正要跟组织上汇报,早晚都会知道的。   当天下午,江黎明和田小苗去报到。   先去欧洲司,接着去信息研究所。   刘主任瞅瞅田小苗,笑着说:“小苗,气色不错嘛!”   “哦,家里的好东西都让我给吃了……”   田小苗抿着嘴,难得开玩笑。   “好吧,既然休息过来了,就投入到工作中吧……”   刘主任话锋一转。   田小苗立马收敛起来,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跟江黎明进了会议室,听取工作安排。   “江黎明,田小苗,你们两个配合得不错,以后还在国际小组,继续研究相关问题……”   “是,保证完成任务!”   工作安排是意料之中的,田小苗和江黎明毫无异议。   刘主任大手一挥,说:“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没?没有问题,就散会。”   参会的同志们出了会议室。   田小苗赶紧追上去。   “刘主任,崔政委,我想汇报一下个人问题……”   “个人问题?”崔政委很意外。   刘主任倒是猜到了,笑着说:“那就回来,把张科长也叫过来……”   刘主任和崔政委坐下来,张科长也拿着记事本进来了。   “各位领导,有个事儿,我要汇报一下……”   田小苗鼓起勇气提了个人问题。   刘主任瞅瞅田小苗。   回家一趟,对象都找好了,这也太快了吧?不过,那个柳冬生是总参作战部的,调查起来倒是方便。   崔政委也很惊讶。   在他看来,田小苗跟江黎明倒像是一对儿,却被其他部门拐跑了。   这是因为工作缘故?按照要求,同事之间是不能谈对象的,可特殊情况除外。若是因为这个,二人没走到一起,倒是挺可惜的。   张科长按照例行手续,做了记录。   “田小苗同志,这些组织上会做调查,在没有明确之前,先不要对外透露……”   汇报完了,田小苗一阵轻松。   她出了会议室,看到江黎明在院里等着。   “小苗,走吧,咱们一路……”   江黎明神色自如,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   他的心一直提着,望着会议室的大门。   太过理智,终究错过了。即便他不愿意承认,可事实摆在那里,终究是错过了。   可见了小苗,复杂的心绪忽然变得简单起来。   他跟小苗是同事、战友,同生死共患难,这就足够了。况且,他们还是校友,朋友,共同走过了青春岁月。这个世界上,有比爱情更珍贵的,他们都拥有了。 第157章 .搭档   *   柳冬生回到驻地,也跟组织上做了汇报。   负责人事工作的同志,立马进行核查。   一开始,他们以为田小苗是普通外交人员。可往深里一查,原来同属于总参,是现役军人,不过没穿军服,主要从事外交工作。   “田小苗同志,履历很清白,家庭出身也没问题,基本上符合军人家属的要求。可就是有一点,柳冬生同志是作战部的,虽然级别不高,可接触到的属于机密。田小苗同志经常出国,跟外界有联络,这个漏洞得堵住,以防万一……”   言外之意,若是田小苗跟柳冬生结为伴侣,外派出国要有限制。   针对这个情况,两个部门的人事同志碰了一下头。   最后达成了一致,批准二人确定恋爱关系。在工作安排上,田小苗的工作重心转回国内,不再委派长期驻外工作。   赶在“国庆节”前,柳冬生收到了回复。   他立马给小苗打电话,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小苗,组织上批准了……”   “嗯……”   田小苗故作矜持,想表现得不那么激动。   可她的心咚咚直跳。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可还是很高兴。   过了两天,就到了“国庆节”。   组织上也跟田小苗谈了话,说批准了她跟柳冬生的恋爱关系。至于未来的工作方向,一带而过,并未刻意提起。   田小苗只顾着高兴,也没多想。   倒是刘主任有些惋惜。   田小苗和江黎明是一对搭档,配合得很默契。以后,若是不能长期出差,只好再培养一位,跟江黎明同志搭档。   谈了话,就算走到了明面上。   田小苗想当面告诉柳冬生。   可未等到星期天,柳冬生打电话过来,说:“小苗,秋冬演练开始了,我今儿就随队出发,估计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那你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也不要熬夜……”   田小苗叮嘱了几句,柳冬生咧着嘴。   他最喜欢听小苗叨叨,觉得自己是小苗心中最受重视的人。   *   柳冬生去了内蒙训练基地。   这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从上到下都很重视。训练期间是全封闭的,不能写信,也不方便打电话,跟外界基本上切断了联系。   田小苗收起了心思,投入到了工作中。   这时候,单位的同事都知道小苗谈对象了,对方是一位青年军人,个子很高,英俊无比。   江黎明也打听清楚了。   柳冬生早就认识小苗,等了小苗很多年。这样的青年军人,能文能武,重情重义,跟小苗也算般配。   江黎明抚平了心绪,把感情深深地埋藏起来。   为了避免尴尬,他绝口不提。在小苗面前,也未表现出任何不自然。当家里再一次催促他跟小静接触,就痛快地点了头。   江黎明和田小苗一起工作,就像过去那样。   可这种状态还能持续多久?等到下一个出使任务下达时,还能在一起吗?   刘主任开始着手准备,几位青年同志被推荐过来。   刘主任一一筛选,注意到了林恪静。   专业上没问题,思想觉悟很高,组织纪律性很强。外型也不错,善于交际,人很机灵。跟林恪静单独谈话时,林恪静表现得很出色,也很积极。   刘主任很满意,把林恪静作为重点培养对象。   小组讨论,让林恪静也加入进来。   江黎明立马察觉到了。   对他来说,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小组里多了一个人,讨论问题的方式变了,工作节奏也变了。   田小苗也意识到了。   她跟江黎明搭档那么久,一直是二人组,第三人参与进来还是头一回。她往深里一想,就明白了。这跟谈对象有关,是她跟柳冬生的工作性质决定的。   要说,这也没啥。   爹娘巴不得她留在国内,省得担惊受怕的。她也不想跟冬子长久分离,他们都是普通人,想有一个小家,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再说,她的优势是预测分析,在国内国外都一样。   田小苗放平了心态。   她注意到工作中的林恪静,跟平时有很大不同。   很认真,也很谦虚,抱着学习态度。   这让她想起了首次受训时,她跟林恪静的差距。严格来说,在外交方面,林恪静游刃有余,更有发挥余地。在安全方面,林恪静也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组织上选择林恪静,是有一定道理的。   对林恪静的能力,江黎明自然明白。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和林恪静的关系尚未公开,若是跟组织上提起,会不会有影响?他问林恪静,林恪静倒是很痛快,直接反问道:“江黎明,你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了。”江黎明点点头。   “那就汇报呗,反正是早晚的事儿……”   这爽快劲儿,让江黎明很触动。   父亲和母亲都跟他提过,说:“黎明,你跟小静性格互补,感情上能相互融合,事业上也能相互促进,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明白这一点,可满心都是小苗时,刻意忽略了。   现在,他只想守在一边,不做任何打搅。而对林恪静,也要有个交代。   江黎明郑重其事,跟林恪静好好谈了谈。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内心的情感。就像打开了一扇窗户,风吹了进来,吹散了小苗留下的气息。他蓦然发现,小静一直都在,从小时候到长大,一点一滴。也许,他们太过熟悉,让他忘了小静不仅仅是妹妹,还是伙伴,是那个眼含热切、期盼他归来的挚友。   感情分为很多种。   他对小苗是一见倾心,带着青春年少的萌动。加上他内敛克制的性格,让他沉浸其间,不想走出来。可那终究是一个梦,早晚要醒过来的。而林恪静就在现实中,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从学习手风琴、到上大学,再到工作。   认识到这一点,才算是真得成熟了。   江黎明做了决定,跟林恪静正式表白。   “小静,我想跟组织上打报告……”   “好,咱们一起提交……”   职业外交官中,由搭档变成伴侣的不少。   要说,同行之间不提倡谈恋爱,是怕被感情蒙住了双眼,出现判断错误,影响到了工作。而跨过恋爱这个阶段,直接升级为伴侣,反倒便于掩护。   当然,某些时候也会做出限制,主要是防止夫妻二人被策.反,或被人要挟,做出不利于国家的事情,甚至叛逃。能结为伴侣的,都是经过组织上考核的。   在田小苗之后,江黎明和林恪静也汇报了“个人问题”。   刘主任和崔政委等人商量了一下,就批准了。   这么一来,二人的关系公开了。   田小苗表示祝贺,林恪静神采飞扬,眼睛里冒着小星星。   可到了工作中,就变得冷静、严谨,像换了个人似的。   三人组心无旁骛,配合默契。   到了十月下旬,联合.国投票表决恢复我国的常任理事国地位。米国照例投了反对票,而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还有亚非拉的一帮穷兄弟投了赞同票,超过了会员国总数的三分之二。(注1)   我国恢复了常任理事国,这是外交上的伟大胜利。   大国之间,也取得了微妙平衡。   接下来,就是走马上任。   驻联合.国代表团的人选,早已拟定。稍事准备,就踏上了征程。   田小苗整理了一份安全报告,提交上去。   米国的情况很复杂,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很激烈。保守派势力极端仇视我们,动作不断。海峡那边的也在加紧活动,拉拢了一批米国议员,摇旗呐喊。   危险重重,要多加小心。   一旦被人家盯上,可谓防不胜防。   *   田小苗的担心,并非多余。   当代表团抵达纽约后,就引起了轰动。   有好奇的,有探究的,有猜测的,还有蠢蠢欲动的。   初来乍到,代表团没有住处,就包了一层酒店。   安顿下来后,就收到了策反.信,有夹在报纸里送来的,有莫名出现在房间里的,还有打电话的,甚至餐厅菜单下面也夹带着。   中英文,生怕人家不晓得来路。   代表团加强了戒备。除了外出开会,都聚在酒店里。楼层出入口也请了警察把守着,闲杂人员一律不得入内。   可即便如此,还是出了事儿。   一名负责后勤的工作人员莫名死亡。被发现时,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这位同志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身体很健康,突发疾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代表团报了警,可警察局搪塞着,始终未查明死因。直到解剖报告出来,发现死者的胃液里残留着一种生物碱,才确认是投毒。   在工作人员的房间里,检测了水壶和茶杯,发现了同样的生物碱。   “有人往开水壶里投了这种提纯物,工作人员烧了一壶开水,喝了下去,结果,大脑中枢神经受到强烈刺激,造成了脑梗……”   死因查明了,那凶手是谁?   这种高纯度的生物碱,只有实验室里才有,一般人是获取不到的。   也就是说,这是有预谋的投毒。   凶手对代表团很熟悉,知道这位工作人员负责茶水,就偷偷潜入进来,往水壶里投了毒。而这位工作人员临睡前口渴,就烧了一壶开水,喝了下去。很明显,凶手的目标并非此工作人员,而是代表团全体。   试想,代表团成员莫名死亡,所造成的影响更大吧。   这是恐吓,威胁,挑衅。   一定要揪出凶手,向全世界揭露。   有其一必有其二,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后患无穷。水壶中的开水,残留的胃液是重要证据,要安全地送回国内。   这时候,田小苗和江黎明接到了任务。   “有一支商贸代表团去米国,你们二人作为翻译随同前往……”   当然,名义上是翻译,实际上是信使,把证据秘密带回国内。 第158章 .信使   *   任务紧急,田小苗留下一封书信,就离开了京城。   这是给柳冬生的,告诉他自己要出差。   柳冬生去内蒙集训还没回来,估计要到“元旦”之后吧?很可惜,再次错过了冬子的生日,等到回来后,再补上吧?   当天下午,田小苗和江黎明搭乘飞机,抵达港岛。   他们下榻在某酒店,驻港联络处安排了两位同志前来接洽。都是熟人,以前做过同事,见了二人却以“化名”相称。   “孙女士,廖先生,这是商贸代表团的情况,先了解一下……”   联络处的同志提供了相关资料,包括代表团成员名单、考察项目、考察地点等等。   这是港岛亚洲商会牵头组织的,规模不大,一共二十人,由民间人士组成。大陆这边也派了几位工商联代表,都是在米国有亲戚的,由那边邀请并做担保,打着考察和探亲的旗号。   本来,翻译另有其人,田小苗和江黎明是临时安排的。   他们在港岛稍作停留,等办妥了手续,再从港岛启程飞往纽约。虽然,米国已在六月份放开了对华贸易限制,但跟我们并未建交,所持的外交护照用处不大,就用了化名前往。   没了外交身份,去米国这种地方有一定的危险。   尤其是刚刚发生的恶性.事件,对米国的险恶要有充分认识。田小苗和江黎明都做了思想准备,他们拟定了几套方案,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   在酒店住了三天,手续办好了。   这是驻港联络处帮忙,托人办了加急。从内陆去海外,大多走港岛,联络处能力很强,什么样的难题都能解决。   启程的日子也到了。   这天早上,田小苗和江黎明随着商贸代表团登上飞机,飞往纽约。中途转机两次,抵达纽约已是第二天傍晚。   天气很冷,下着零星小雪。   代表团的成员们冻得直打哆嗦。田小苗和江黎明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竖着领子。   当地华人华侨社团前来接机,并安排了住处。   第一件事就是倒时差。   之后,田小苗和江黎明陪着商贸代表团参观考察。   所到之处,华人华侨很热情。   这是时隔二十二年后,跟大陆方面的首次合作。以前都是通过中间商交易的,成本提高了将近一倍,以后就能直接贸易了。几位工商联代表看到米国的商品和物价,也盘算开了,报价不能太低,利润一定要提上去。   田小苗和江黎明担着翻译,兢兢业业。   没人怀疑他们的身份,不管是港岛人士,还是工商联代表都以为是他们是商会安排的,英语、粤语很流利,态度也很谦和。   考察过程相对顺利。   田小苗和江黎明工作之余,等着同志前来接头。   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   二人交换了一下看法。   这是怕人跟踪,所以特别谨慎?六七十年代,刮民党.特务很猖狂,在米国布满了眼线。看到大陆跟米国关系缓和,就想着法子搞破坏。   这次投毒事件,可能就是那边干的。   当然,也不排除米国保守势力。他们极力阻止总统出访大陆,搞出一起恶性.事件,破坏双边关系,以此达到目的。   苏联那边也有嫌疑。他们的情报人员遍布全球,在米国渗透得很深。抓住机会,敲打一下,不让中米走得太近。   田小苗和江黎明很沉得住气。   他们像普通翻译那样,未表现出任何异常。跟外界也没什么联系,一心扑在工作上。   *   为期两周的考察,很快结束了。   代表团即将返程。   临行前,华人华侨社团举行了欢送会,还备了纪念品。不论男女,都是一条领带和一个化妆盒,化妆盒很精致,摆着瓶瓶罐罐的,香气扑鼻。   负责发纪念品的是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士,一份一份送到手上,客气地点着头。   江黎明和田小苗也收到了一份。   中年女士递上一只化妆盒,笑着说:“孙女士,这是地道的米国货,护肤很好的,一定要亲自试一试……”   “好的,谢谢……”   田小苗接过来,随着化妆盒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张小纸条。   她不动声色,团在了手里。   这是来送东西的?   田小苗不便询问,就装着去洗手间,打开了纸条。   “此物捎回国内。”   上面是一行从报纸上剪切下来的繁体汉字拼凑的内容,再无其他。   回到大厅,那位女士已经离开了。   欢送会也即将结束。   田小苗跟江黎明使了个眼色。   二人回到房间,拉上窗帘。   江黎明看了纸条,就擦着一根火柴,就着烟灰缸把纸条烧掉了。接着,打开化妆盒,瞅了瞅,没发现异样。   田小苗灵机一动,冲着江黎明打了个手势。   意思是说:“把你那套拿过来,对比一下……”   两套化妆盒,几乎一模一样。   里面的瓶瓶罐罐也是一样的,封着口,不是膏体就是液体。江黎明拿着放大镜仔细看了看,依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都是密封的,应该没什么危险。   田小苗用一块棉布包起化妆盒,搁在随身携带的提包里,上了一把锁。   东西到手了,一定要安全地送回去。   第二天,是启程的日子。   一辆大巴车停在旅馆门口。负责接待的人员指挥着,行李都提前装车了。商贸代表团成员也携带着随身物品,上了车。   田小苗斜挎着提包,跟江黎明坐在一起,神态自若。   到了机场,有海关检验。   负责接待的人员招呼着大家报关。各个检验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开箱检查,随身携带的手提包也不例外,都要打开看看。海关人员注意到代表团成员人手一份礼物,都是一模一样的,也未在意。   过了海关,进了候机厅。   人很多,各色各样的都有。像他们这样的东方面孔,很显眼。   田小苗和江黎明小心谨慎,提包始终挎在胸前。   直到登上飞机,二人方松了口气。   相比起来,飞机上相对安全。这是国际航班,只要旅客登机,就要保障旅客们的安全。按照国际法则,一般情况下不得违背。   飞机起飞了。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港岛。港岛这边早有安排,帮二人订了当天的航班,直飞京城。   到地方时,正是下午。   田小苗和江黎明挎着包、提着手提箱,走下旋梯。   终于落地了。   对田小苗来说,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出国任务。   她回头望了一眼。   乘坐飞机是很奢侈的,很多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一定坐一回。而她因为职业关系,飞了很多国家、很多城市。   江黎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接过手提箱,一手一个。   “小苗,走吧!”   “嗯。”   田小苗和江黎明像普通乘客那样,出了港。   栏杆外面,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   田小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草绿色军大衣,戴着棉帽子,就像一棵松树,高大挺拔。   是冬子,冬子来接她了。   田小苗一阵狂喜,朝柳冬生快步走去。   柳冬生也看到了田小苗,举起手用力挥着。   跟在后面的江黎明,神色复杂。   这就是柳冬生,小苗的青梅竹马。也是父亲一手挖掘出来的苗子,赞不绝口。父亲跟柳进原是战友,打了很多年的交道,他们的后代也相遇了,在某时某刻。   情绪一闪而过,了无痕迹。   江黎明放下手提箱,朝另一边挥着手。林恪静站在那里,戴着火车头帽子,两手揣在风雪大衣的口袋里,望着江黎明。   柳冬生迎上去,田小苗兴奋地说着什么。   林恪静也走过来,想接过手提箱。   “小静,不用。”   江黎明摆摆手,执意要提着。   田小苗这才想起来,冲着江黎明和林恪静抿嘴一笑。   只顾着高兴,把手提箱都忘了。看来,恋爱分散注意力,难怪不提倡同事之间谈对象,是容易出问题。   柳冬生也咧着嘴,冲着二人点点头。   林恪静带车过来的,一甩头。   “走吧,车在外面……”   四个人上了车,田小苗做了介绍。   “这位是柳冬生……”   其实,不用田小苗介绍,江黎明早有耳闻,林恪静也跟柳冬生照过面。   小苗出国后,柳冬生回到驻地。   看到小苗的来信,就担心起来。虽然,小苗未提去哪儿,可他猜测一定出国了。不然,不会巴巴地留下信件。   “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啊!”   柳冬生盼着小苗回来。可半个多月过去了,未见踪影。他到单位打听,是林恪静接待的。他作为田小苗同志的对象,就这么挂上了号。   说来也巧,赶上林恪静去机场接人,就说:“一路吧!”   柳冬生跟车去了机场。   这是普通接站,未走外交渠道。林恪静跟他打赌,说:“站在两边,装着不认识,看看小苗第一时间能不能认出来?”   柳冬生心说,他又没变,怎么会认不出来?   不出所料,小苗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也给小苗带来了意外之喜。   *   回到单位,纪念品都上交了。   有专人保管,送到了部队医院。残留的胃液和茶壶中的开水存样,就在化妆盒里,用瓶子密封着。   田小苗和江黎明的任务完成了。   后来,他们才晓得这次任务有两拨信使。   有明的,也有暗的。   为了保险起见,证据存样分成了两份,由两拨人分别带回去。   公开身份的信使受到了阻挠。他们拿到了证据,却被人家找出种种借口毁掉了。她跟江黎明是暗的,以其他身份来到米国。对大陆来的访客,那边特别关注,有派人盯梢的,也有调查的,可始终未发现什么,也就未特别在意。   他们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跟同志们打掩护分不开。   经过检测,残留的胃液和开水里果然有生物碱,纯度很高,足以致命。这份报告提交给了米国,表示抗议,并要求米国保护驻联合.国代表团成员的安全,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与此同时,国家财政拨了一笔资金,在纽约当地购买了一栋大楼,作为办公场所和住处。可临搬进去之前,卖家说要收拾一下,延迟一周交房。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果然,代表团入住前,派了专业人士拿着仪器检测。大大小小的窃听器遍布每个房间,包括衣柜、电话、灯头,电视机、墙壁、床、沙发等等,到处都是,一下子找出来二百多个。   是不是清理干净了?谁也说不准。   这么一来,没人敢在房间里谈正事儿,开会都在车库或地下室。在院子里活动也很小心,周围的高楼大厦都有眼睛,楼顶上架了摄影机、照相机,镜头对着代表团驻地,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安全意识也刻在了骨子里。   喝茶都是现烧,茶壶前不离人。泡了茶后,现场喝,剩茶一律倒掉。暖水壶里也不存开水,都是现烧现喝。 第159章 .回应   *   驻扎在外,表面上一切如常。   可心里的那根弦儿始终绷着,甚至形成了条件反射。唯有回到国内,才有安心的感觉,才能毫无戒备地睡个安稳觉。   田小苗深有体会,也越发珍惜回国的日子。   她给冬子补上了生日礼物,一张贺卡,亲手绘制的。还有一条牛皮带,从王府井买的。出国经费很少,东西又贵,不能浪费宝贵的外汇。那条领带也上交了,不能据为己有。当然,即便留着,也派不上用场。   看到冬子咧着嘴,田小苗也跟着高兴。   她给家里也写了信。问长问短,诉说着思念和牵挂。   爹娘一切安好,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五一和三子也来信了,一个在航空学院学习,一个在粮店站柜台。   这中间的差距,在于努力和机遇的把握。五一抓住了机会,以文化课第一名的成绩,被航空学院动力设计专业录取了。这是跟飞机相关的,毕业后大有作为。三子自然不甘心,工作之余就看书,说要像哥哥那样考上大学。   田小苗希望三子能坚持下去。   恢复高考是五年之后的事儿,靠五分钟的热情恐怕不行。书本知识,一旦丢下就忘了,想再捡起来很难。   除了家事,田小苗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个人问题”。   梅英同志写信催促了,说:“小苗,既然跟冬子定下来了,就打报告吧?上个星期天,你柳伯伯来咱家提亲了,还备了四样礼,很正式的……”   看到这个,田小苗咧了咧嘴。   心说,柳伯伯一个革命军人,竟然讲究这个?亏得不在家,不然,哪好意思啊?   打报告的事儿,柳冬生也提了。   他担心小苗,不想小苗再冒险。可小苗的工作在那里摆着,随时都有可能接受任务。他跟小苗说:“歇一歇,不要那么累……”   田小苗也想歇下来,后续没有太大的危机,能稍稍喘口气了。   可打了报告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从此,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跟某个人联系在了一起,不论是在感情上、精神上,还是家庭责任上。她的生活也会发生改变,会生儿育女,会跟柴米油盐打交道,会被琐事牵绊着。   而她独立惯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对家庭事务,她不是很感兴趣,她更向往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成了家,琐碎的事情不可避免,会慢慢磨去她的性子。她不想完全陷入进去,她还有事业要追求。   田小苗考虑过来,考虑过去。   她跟冬子是有感情的,想生活在一起。家庭和事业,她都想要。   可要想经营好,又要付出怎样的努力?   她不是那种能做出无畏牺牲的人,而冬子也有自己的事业,甚至比她还要忙。矛盾不可避免,她能处理好吗?   *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田小苗下了决心。   投毒.事件,牺牲的那位同志被追认为烈士。   在当地火化后,骨灰送回了国内,安葬在西山公墓。   追悼仪式上,烈士的遗像摆在那里,被一簇簇青翠的松柏环绕着。田小苗、江黎明、林恪静等人都参加了,穿着黑色大衣,神情肃穆。   烈士的亲属也来了,站在最前面,泣不成声。   其中,一位年轻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穿着一袭黑衣,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抚着烈士的遗像失声痛哭。她是烈士的对象,家里介绍的,未等到爱人归来,却听到了噩耗。   田小苗心里一痛。   生命如此宝贵,却又如此短暂,岂能带着遗憾离开?   她不想失去最宝贵的,更不想所爱之人心存遗憾。   就在后山,有一座无名英雄纪念碑,纪念着那些牺牲在异国他乡的无名英雄。他们没有留下姓名,只有一个符号,以集体的名义纪念。   她无法想象,柳冬生站在那里,缅怀着他们的过去。   那种伤痛,恐怕是一辈子。   从西山回来,田小苗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她打开贺卡,用蜡笔勾勒起来。   这是给冬子的,是她最好的回应。   *   到了星期天,柳冬生兴冲冲地赶来了。   他跟小苗一起逛公园,躲在树后面吃糖葫芦。   穿着军大衣,怕人家看见了,就大口大口地咬着,“嘎嘣嘎嘣”直响。   吃得急,嘴角上沾了糖渣渣。   田小苗抿着嘴笑着,示意他舔一舔。   柳冬生呲着牙,像小时候那样,馋呼呼的。   这种简单的快乐,让田小苗很感动。   她从挎包里取出了一张贺卡,白底印着红色枫叶,很精致的样子。   “冬子,给你……”   柳冬生打开来,看着贺卡,咧着嘴。   上面有两个小人,骑着自行车,逛着胡同,无忧无虑。还有一行红色小字,写着:“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他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了。   第二天,田小苗和柳冬生向组织上打了报告。   他们申请结婚,希望组织上批准。   几天过后,江黎明和林恪静也提交了申请。追悼会上,对他们的触动也很大。不想再耽搁了,就闪电般地做了决定。   刘主任看着报告,忍不住笑道:“这是约好的?准备办个集体婚礼?”   因为是军人,审核很严格。人事科的同志专门去了西山,跟柳冬生所属的部门做了调研,还跟柳冬生当面谈了话。   柳冬生这边也走了同样的流程。   因为是核心部门,涉及到机密,还要到小苗的母校做调查。柳冬生把握很大,就给家里写信,说打了结婚报告,很快就能批下来。   这时候,已临近“春节”。   田小苗也写了信。   “春节”要值班,恐怕回不去,先让爹娘高兴一下吧。   *   在忙忙碌碌中,过了“春节”。   随着米国总统的出访,联合.公报的发布,中米关系进入了新阶段。   这时候,结婚报告批复下来了。   柳冬生正式成为了田小苗的未婚夫。婚礼定在了“五一”,参加部队上的集体婚礼。   孙梅英和田大旺收到信,高兴得不得了。   “大旺,等到小苗和冬子有了娃娃,我去帮他们带……”   孙梅英已办了退休手续,三子顶了岗。   在柜台上锻炼了半年,三子的算盘打得很溜,账也算得很好,粮店里要培养他当统计员。孙梅英刚满五十岁,身体很好,人也闲不住,就去机关托儿所当了保育员。   柳进原和苏红霞也忙乎开了。   把冬子小时候住的那间当婚房,好好收拾了一下。   结婚的消息,田小苗通知了何有才和韩文溪等人。   回国后,她给韩文溪和何有才回了信,才晓得二人已举办了婚礼。韩文溪调到了研究所,从事翻译工作,跟何有才生了一个女儿,又怀上了一个。计划生育已经开始了,可大部分家庭还是三个娃娃。   邱阿娣也在当地成了家,跟一位军人组建了家庭,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跟大学同学,田小苗都联系上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在支援“三线”建设,成了响当当的三线人。 第160章 .婚礼   *   农历二月初六,是小苗的生日。   柳冬生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圈,记着这个特殊日子。他跟小苗商量着,这一天去领结婚证。   领证之前,得拍一张合影。   “小苗,咱们去照相馆……”   “嗯……”田小苗羞涩地点点头。   柳冬生整了整军服,端端正正地戴好军帽。   田小苗也梳洗了一番,编了麻花辫,换上了小翻领外套,露出了里面的白衬衣,衬衣领子上还镶着花边,很洋气。   “小苗,可真好看……”   柳冬生看直了眼,舍不得眨一眨。   田小苗的脸微微一红,暼了一眼。   二人兴冲冲地进了照相馆。   一条宽板凳,柳冬生和田小苗抚着膝盖,正襟危坐。   照相师傅很有经验,打着手势,让俩人靠近一点。柳冬生和田小苗往里挪挪,照相师傅继续打手势,说再靠近一点。   俩人一前一后,靠得很近,彼此能听见心跳声。   “好了,看着镜头,头往里歪一点……”   柳冬生和田小苗抿着嘴,面带微笑。   照相师傅喊着“一、二、三”,“咔嚓、咔嚓”拍下了最美的瞬间。   从照相馆出来,头上直冒汗。   这是激动的,初春时节没那么热。   一个星期过后,照片洗出来了。   田小苗瞅着,开心地咧着嘴。   相偎相依,拍得真好,堪称艺术照。   柳冬生见了,嘿嘿直笑。   还趁小苗不注意,朝照片上印了一个吻。见小苗看过来,就故作镇定地说:“小苗,咱们加洗几张,再放大两张,装在相框里……”   “嗯。”田小苗点点头。   加洗的照片可以在上面题字,写上“一九七二年三月二十号,农历二月初六,领证留念”。这可以保存很多年,甚至是一辈子。   *   领证这天,天气晴好。   柳冬生穿着一套新军装,神采飞扬。田小苗也穿着小翻领外套,脸红扑扑的,透着光彩。   揣着介绍信,蹬着自行车。   柳冬生驮着小苗赶到区民政局。   来领证的新人不少,排着队,一脸喜气。   等了半个钟头,柳冬生和田小苗进了屋子。登记核对之后,从办事员的手中接过了两份结婚证书,红彤彤的。   二人相视而笑。   从法律上,他们就是合法夫妻了。今天是领证纪念日,将永远铭刻在心。   领了证,该干啥干啥,跟往日一样。   江黎明和林恪静也不甘落后,想赶着“五一”节参加集体婚礼。这很有纪念意义,不管是对江黎明还是林恪静。   江立峰很高兴,给柳进原打电话,约好了来京城一叙。   柳进原心说,真是巧啊,江立峰家的娃娃也在这一天结婚?   他跟苏红霞商量着,跟梅英、大旺一路,把小梅也带上。   梅子若不是怀孕,也想去瞧瞧。可建军不放心,怕梅子负担重,路上颠簸。进军工作也很忙,脱不开身,不然,也跟着去看看。   到了五月一号,京城某招待所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大礼堂里,一场集体婚礼正在举行。   椭圆形的舞台上,拉着大红横幅,挂着伟人像。   一阵嘹亮的军号响起,在鼓乐的伴奏下,十二对新人戴着大红花,闪亮登场。其中,包括柳冬生和田小苗、江黎明和林恪静,他们都是好友,共同见证,彼此祝福。   台下观礼的战友们,跟亲属们一起热烈地鼓掌、欢呼。   田大旺和孙梅英都赶来了,跟柳进原一家坐在一起。   他们早就觉得小苗的工作不一般,可看到小苗穿着草绿色军服,戴着无檐帽,还是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不同于一般军服,这是带着领章、帽徽的。也就是说,小苗参军入伍,成了一名革命军人。   这个身份隐瞒了好久,终于暴露了。   田大旺很自豪,头昂着,腰杆挺得笔直。孙梅英也咧着嘴。心说,小苗是文职,坐办公室的,一点危险都没有,以前净是瞎操心。   柳进原早就猜到了,也不点破。   倒是小梅忍不住,问道:“妈,小苗姐姐不是翻译嘛,怎么穿军服啊?”   “喔,这不是结婚嘛,人家都穿,咱们也穿……”   苏红霞打着掩护,柳进原绷不住笑了。   截止到目前,小苗的对外身份还是翻译,殊不知担着特殊任务。   婚礼进行中。   在司仪的引导下,新人们站成一排,朝着伟人像鞠躬行礼,很有时代特色。   柳冬生和田小苗满心欢喜,洋溢着幸福。   “大旺,小苗这就成家了?”   孙梅英激动得热泪盈眶,田大旺拿胳膊肘捅了捅梅英。   孩子们瞧见了,像啥样子?   小梅眼尖,跟苏红霞悄悄地说:“妈,孙姑姑咋哭了?”   “那是高兴的……”   “高兴的?”   十四岁的小梅无法理解,苏红霞却感同身受。等到小梅长大了,也会遇到一个人,就像今天的小苗一样。   仪式结束了,新人们从台上下来。   被战友们围着,嚷嚷着吃喜糖。   柳冬生和田小苗端着茶盘,摆着瓜子、糖果、香烟,兴奋得满脸通红。到了长辈们跟前,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   “爸,妈……”   孙梅英瞅着小苗和冬子,笑得合不拢嘴。   柳进原也很欣慰。   小苗是他看着长大的,跟冬子再合适不过了。过去就不是外人,现在更是亲上加亲。   江黎明和林恪静也拜见了家长。   还被介绍给了柳伯伯,也就是柳冬生的父亲柳进原。   “进原,咱们是老战友,孩子们也都接班了……”   江立峰哈哈笑着。还把老林拉过来,做了介绍。   都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很有共同话题。   几位老同志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不晓得谁开了头,就争论起来,都是关于打仗的,好像不怎么服气。   两对年轻人相互瞅瞅,会心一笑。   孙梅英捅了捅田大旺,小声说:“人家都是首长……”   田大旺没吱声。   心说,首长咋了?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可惜他早早退伍了,不然,也能接上话题。   婚礼简单而又热闹,很快就散场了。   外地来的亲属们都住招待所,部队上统一安排的,管吃管住。柳进原被江立峰拉走了,说:“战友们都等着呢,可不能缺席……”   苏红霞提议去看看新房。   “冬子,走,去新房瞧瞧……”   柳冬生和田小苗羞涩地点点头。   新房早就布置好了,就在信息研究所的家属院。一个套间,贴着红色语录和伟人画像,很喜庆。这是田小苗分的,她调到了信息研究所,从翻译大院搬出来了。这边筹建了一个部门,专门研究国际事务,她担着副组长一职。   柳冬生那边也收拾一新。不过,西山离得远,属于军事.驻地,进出很不方便,就把家安在了这边。   新婚之喜,花好月圆。   柳冬生和田小苗渡过了甜蜜的新婚之夜。二人都是笨拙的,全靠摸索。可感觉很奇妙,就像开启了新的人生旅程。   第二天,柳进原一家就返程了。   小梅要上学,不能耽误功课。苏红霞也要上班,不好一直请假。   田大旺和孙梅英留下了。   他们特地请了假,要在京城好好逛逛。这是大旺多年的心愿,早在第一次进京送小苗报到,就许下了。   京城很大,景点很多。   柳冬生和田小苗全程陪同,孙梅英和田大旺心满意足。   “京城就是好啊,让五一、三子也来瞧瞧……”   三天过后,二人返回沪上。   那边还有工作等着,不然,真想多住些日子。   *   趁着婚假,柳冬生和田小苗回了老家。   这是计划好的,要回家乡看看。   他们换了一身便装,提着两只硕大的旅行包,装满了礼物。还有一沓子钞票和全国粮票,缝在贴身口袋里,是给老家的亲人们的。   一路火车,抵达省城。   再搭乘班车,赶往县城。   家乡变化很大,都快认不出来了。   柳冬生和田小苗激动不已。   离开这里已经太久太久,唯有梦里才能回到家乡看一看。   杠子在县武装部,给安排了一辆拉货的汽车。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临水镇。   走在那熟悉的街道上,柳冬生和田小苗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到了柳家小院,柳冬生嗓音颤抖。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田小苗见到了柳爷爷和柳奶奶。   他们都七十好几了,腿脚还很利落。二伯接他们去县里,住不习惯,觉得镇子上自在,不肯离开。去沪上也是住几天就要走,说太潮湿了,浑身痒痒得睡不着觉。可回到家乡,又想念沪上,记挂着冬子、梅子。   在老人们的心里,这是两个没娘的娃娃,怎么疼都不为过。现在好了,冬子、梅子都成家了,有人疼、有人爱了。   躺在炕上歇了歇。把礼物掏出来,摆满了炕头。   柳奶奶备好了香烛、酒水。   “冬子,去瞧瞧你娘,让你娘也高兴高兴……”   柳冬生和田小苗去了坟院,站在一座坟前。   石头墓碑上,雕刻着一行大字——“柳进原之妻陈淑珍之墓”。   二人上了一炷香,斟了酒水,向母亲报告喜讯。   在土炕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就搭乘手扶拖拉机赶往靠山村。   这是田大壮开的,突突突地跑着,比驴车快多了。山路也修整了,平平坦坦的,没那么颠簸了。   山风吹着,白衬衣鼓着。   田小苗和柳冬生坐在车斗里,迎着风,望着满目的葱绿。   进了村,就被社员们围住了。   “小苗回来了,还成家了……”   田老汉和袁氏激动得落泪。   “小苗,这些年可好?上次去沪上没见到你,你爹说你出差了……”   “爷爷,奶奶……”   田小苗看着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早就不计较了。   柳冬生把带回来的礼物,发了发。   大伯、二伯家都有,给田秋山也准备了一份。   这是队里的老支书,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很受尊重。村里的其他干部都换了,田春华去了镇子上,当妇女主任,民兵队长也去了公社。堂哥堂弟们都成家了,堂姐堂妹们也都出嫁了,兰子嫁到了镇子上,当了赤脚医生,一边务农,一边给社员们看病,也算出息了。   吕秀蓉拉着风箱,做着饭。   把家乡的事儿,一股脑地倒出来。   许凤莲照旧虚情假意,客套了几句,就回了自家院落。   吃了中午饭,田小苗在院子里走了走。   那棵柿子树还在,好大的一棵,开着黄色的花朵,很鲜艳。她仰着脸看着,想起了当初跟娘一起晒柿饼子,还跑到镇子上贩卖,遇到了冬子。   柳冬生也瞅着柿子树。   开这么花,能结好多柿子吧?   小苗跟他说过,以前就靠这棵柿子树换零花钱。赶在过年,爷爷奶奶往沪上寄山货,会包上一包柿饼子,说:“压秤就压秤吧,娃娃们爱吃。”   当天下午,去下河村探望了姥爷姥姥和几个舅舅。   田小苗和柳冬生带着一包山货,踏上了归程。   经过邻省,他们下了火车。   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找到某县的烈士陵园,探望陈淑英同志。   田小苗这才晓得老家那是一个衣冠冢,陈淑英同志留在了异地,跟同志们在一起。冬子小时候,父亲常常跟他说:“冬子,你娘跟革命先烈们在一起,不会孤单的……”赶着回乡,父亲都要拐弯来烈士陵园看一看,跟淑英说几句话。   松柏掩映,庄严肃穆,一座青石墓碑高高耸立。   柳冬生站在碑前,克制着内心的情感。   “娘,我和小苗来看您了……”   田小苗伸出手,抚着墓碑。   上面嵌着陈淑英同志的照片,穿着军服,齐刷刷的短发,抿着嘴笑着,跟她儿时看到的那幅照片一模一样。   她和柳冬生并排站着,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对先辈的追寻,对烈士的崇敬,对亲人的怀念…… 第161章 .牵绊   *   回到京城,田小苗和柳冬生投入到了工作中。   他们一个星期团聚一次,多是柳冬生过来。   家属院在办公区后面,隔着一道院墙,单开了一个小门,方便人员出入。院里有一栋红砖小楼,四层高,呈南北向,大斜坡楼顶,灰瓦,高烟囱,有着浓郁的苏联风格。   这是标准的筒子楼,每一个楼层都带着长长的回廊,楼梯在中间,两边各有四个套间,水房、厨房、洗手间都是公用的,跟楼梯挨着。楼前有一个大花坛,栽着雪松、冬青、月季,还有两棵海棠树,郁郁葱葱。   田小苗的家在二楼,圆拱形门头、圆拱形窗户,很有美感。两个房间南北通透,光线很充足。   在六七十年代,筒子楼算是“先进”的,能盖楼的都是重要单位,一般人住不上。可她更喜欢四合院,如果有机会,还是想搬到院里住。   楼里都是同事,很安静,很少有人串门。柳冬生来得多了,跟大家都认识了,在楼道里碰见了,就客气地点点头。   由于工作性质,闲杂人员很少,家属也很少。成家的同志多是体系内的,夫妻双方从事着同样的工作,行业外的多住在别处,也有两地分居的。   这个年代,夫妻两地分居很常见。   那些支援“三线”建设的,大多如此。还有国防工业体系,搞尖端科技的更是隐姓埋名,去了不知名的地方,一年见不了几回面。   没有怨言,只有奉献。   这是一个充满理想的年代,也许有点偏激,可不失热血和奋斗精神。不管是科技人员,还是工人、干部,都有奋斗目标。   作为国际问题专家,田小苗更是发挥了自身所长。   她带着研究小组,对双边、多边关系做了分析。一些容易忽略的问题,一一呈现出来,为下一步的决策提供依据。她小心地把握着度,不留下任何痕迹,以免引起猜疑。   截止到目前,中米关系进一步好转,跟西方国家陆陆续续地建交,恢复了正常化。不管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有所突破,国防压力也稍有缓减。   中、米、苏三个大国之间,取得了微妙的平衡。   当然,外部压力依然存在。   北部边境线上,重兵依旧,苏联的机械化部队整装待命,防备措施不可或缺。   就像是应对,“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进一步落实。   街头巷尾刷着红褐色的标语口号,宣传画随处可见。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都行动起来,防空设施、粮食物资储备,还有民兵训练。   “不称霸”是我们的外交.策略,走和平发展道路,不会像米国、苏联那样欺负弱小,称王称霸。这个既定方针,为后续发展指明了方向。   一系列报告出台,田小苗成绩斐然,受到了组织上的嘉奖。   她提升了一级,跟柳冬生一样挂着副团级,虽然不带兵打仗,可级别一点都不低。当然,除了领工资,这个级别基本上体现不出来。   田小苗很满意。   她还不到二十九岁,照这么发展下去,会成为高级将领吧?个人的进步,伴随着祖国的发展,前途不可限量。   随着秋季的来临,柳冬生也投入到了集训中。   他去内蒙搞封闭演练,一呆就是两个月。回到京城,已是十二月底,正赶上过生日。他二十九岁了,看到小苗精心准备的枫叶贺卡,笑得合不拢嘴。   “小苗,咱们看电影去……”   俱乐部放电影,一连看了两场。   都是战斗片,在枪.炮声中度过了生日,迎接新年的到来。   *   一九七二年就这么过去了。   “元旦”过后,经济方面有了重大举措。   国家计划委员会提出了一个方案,要从国外进口43亿美元的成套设备和单机。方案一经批准,就落实开了。(注1)   经贸步伐加快,对外联络日益增多。   这时候,中米联络处开始筹建。上级安排了人选,江黎明和林恪静将前往米国,“春节”后就出发,任期三年。   听到消息,田小苗很淡定,留在国内一样做事儿。   她没跟冬子说,怕冬子不自在。系统内部都知道她跟江黎明是搭档,完成了很多任务,很出色。而这一次落选,跟她爱人在作战部有关。   当然,她也不想跟冬子分开。   每一次远行,冬子都提着心,没办法通信,就写几行日记。那些日记,冬子给她看了。她想,家庭和事业都要,就要做出某种选择。而这并不意味着彻底失去了出国机会,或许某一天,冬子会跟她一起驻外,以武官的身份。   到了那时,目标太大,危险也更大。她不想冬子冒险,就像冬子担心她那样。不管承认还是不承认,有了家庭就有了牵绊,心理上是有些不同。   田小苗捋清了思路,把工作重点放在技术领域和武器装备方面。   国家.安全问题解决了,重点发展经济。可国防工业不能丢,要跟国际接轨。西方国家解除了贸易.禁.运,可武器装备依然受限制,要想办法打开局面。   田小苗把目光投向了某地区。   那里有一个很小的国家,只要是生意没有不敢做的。跟米国也有着密切联系,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常规.武器。   对武器装备,柳冬生也非常感兴趣。   他是做战术演练的,装备部署是很重要的一环。可我们尖端武器有了,常规.武器还差一截子,要想办法补起来。   “小苗,苏联和米国的武器装备到底有多先进?”   “多先进?恐怕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田小苗想画个图,把后世的常规.武器描述一番。可惜,她这方面的积累太少,只能说个大概。   夫妻二人探讨着武器装备,多了一个新话题。   在忙忙碌碌中,“春节”就要到了。   虽然提倡革命化“春节”,可探亲假依然有。   田小苗请了三天假。   她跟冬子商量好了,回沪上过年,就像普通人那样。还给家里写信,让爹娘高兴一下。柳冬生也提前准备起来,买了京城的糕点,一封一封,用纸箱子装好,怕路上压烂了。   就在这时,田小苗发现自己怀孕了。   一连几天,胃口不好。算算日子,好像推后了。她去医院做了检查,确定后,有些紧张,就给柳冬生打了个电话。   柳冬生一听,也跟着紧张起来。   “小苗,咱不跑远路了,在家里好好休息……”   “冬子,不要紧……”   “不行,得听我的,好好养着……”   柳冬生打消了回沪上探亲的念头。他急匆匆地赶回来,提着一只褪好的老母鸡,说炖汤增加营养。田小苗瞬间有了做孕妇的感觉,想着十月怀胎的辛苦,不禁皱了皱眉头。   “小苗,有我呢……”柳冬生攥着小苗的手,宽慰着。   田小苗听了,心里稍安。   她要做好准备,迎接这一切。   这天晚上,柳冬生翻来覆去,激动得睡不着觉。   他搂着小苗,说:“小苗,我要当爸爸了?”   “嗯……”田小苗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小苗,给娃娃起个名字吧?”   “好……”   柳冬生挖空心思想了半天。   第二天一早,兴奋地说:“小苗,如果是女孩就叫柳田甜,小名甜甜,如果是男孩就叫柳田茂,小名茂茂……”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很好。   田小苗踏实起来。   她一门心思搞事业,可孩子来了,就好好迎接吧。人的一生分为不同阶段,在每个阶段有不同的身份。作为母亲,虽然辛苦一些,可也更踏实。   征求了医生的意见,田小苗放弃了远行。   柳冬生给家里打电话,说:“要值班,赶不回来,就在京城过年了……”   小苗叮嘱过,怀孕的事儿不要宣传,等满三个月再说。   柳进原把消息传给了田大旺和孙梅英。   孙梅英有点失望。   “小苗咋不回来啊?说得好好的,咋突然变卦了?”   “梅英,小苗和冬子都是军人,哪能跟老百姓一样啊?”   田大旺压低了嗓门,怕人家听见了。   小苗的工作特殊,很少穿军服,是要保密的。梅英那个大嗓门,稍不留意就传出去了。   *   “春节”过后。   江黎明和林恪静来跟田小苗道别。   二人穿着黑色毛呢大衣,出国统一定制的。   “小苗,我们后天就出发了……”   “好,一定要多保重……”   田小苗和林恪静紧紧相拥。这一别就是三年,中途恐怕不会回来。本想拍张照片留念,可想着组织纪律还是忍住了。   “小苗,我们走了……”   江黎明挽着林恪静,冲着田小苗挥了挥手。   “再见……”   田小苗望着二人,深深地祝福着。   由于尚未正式建立外交关系,驻米机构被称为联络处,包括外交、商务、经济、文化交流等等,环境很复杂,任务很艰巨,充满了危险。   和平的背后,是有人在坚守。   不管是她和柳冬生,还是江黎明和林恪静都胸怀理想,默默地奉献着。   安然度过了两个月。   田小苗给家里写信,报告了怀孕的消息。   “大旺,小苗有了!”   孙梅英又惊又喜,恨不得立马去京城。   她要照顾小苗,跟小苗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田大旺也乐颠颠的,还掰着手指头说:“到了十月份,咱们就要做姥姥、姥爷了……”   “是啊,那时候五一也从军校毕业了,不晓得能回来不?”   孙梅英瞅着全家福。   一家五口,孩子们都长大了。   她五十岁,大旺四十七,做姥姥、姥爷好像早了一点。这是搁在城里,若是搁在农村,娃娃们早就满地跑了。 第162章 .印记(正文wan)……   *   冬子在驻地,小苗跟前没人。   为了照顾小苗,孙梅英来到了京城。   小苗怀孕五个月了,负担重了起来。可工作一点不耽误,照样风风火火。早晚还要锻炼,围着楼转几圈,说这样才有劲儿。   孙梅英担着心,千叮咛万嘱咐的。   “小苗,走路慢一点……”   “娘,我知道……”田小苗故作轻松。   怀孕很辛苦,做啥都得小心翼翼的。外出工作全免了,整天呆在办公室里,看电文、听广播,还有各种报刊杂志,都是外文版的。赶着写报告,她口述,有同志书写。   回到家,往沙发上一歪。   可即便是这样,坐得时间长了腰疼,站得时间长了腿疼,躺着也有压迫感,没有自在的时候。脚也肿了,就像两个发面团,鞋子都穿不进去了。   田小苗的生活发生了改变,不再无拘无束,有责任,有牵挂,还有期盼。   柳冬生也越发勤快了。   赶着星期六回来,抢着买菜、做饭、洗衣服。   孙梅英舍不得,赶紧拦着。   “冬子,快放下!”   “娘,没事儿……”   柳冬生嘿嘿笑着,干得更卖力了。   因为离得远,一个星期才回来一趟,不做家务哪行啊?厨艺也锻炼出来了,一口气能炒好几个菜,色香味俱全。   田小苗啥都不用干,只管吃。   当然,也忘不了夸几句。   “冬子,这个炒得好,都赶上咱爸了……”   “是嘛?”   柳冬生咧着嘴,这是得了父亲的真传?   要知道,父亲的手艺顶呱呱的,在大院里可有名了。   吃了饭,收拾了碗筷。   柳冬生闲不住,就给小苗捏捏肩膀、捶捶腿。田小苗哼哼唧唧地享受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是个力气活儿,捏一会儿手就酸了。   孙梅英心疼冬子,就说:“小苗,让冬子歇会儿……”   “娘,我不累……”   柳冬生顾不上休息。小苗负担这么重,捶捶腿、捏捏肩膀,算得了什么?   看到小两口感情这么好,孙梅英笑得合不拢嘴。   要是冬子跟小苗一个单位就好了,在这楼里上班,天天在一起。可惜,只是想想,哪那么容易实现?   柳冬生也有这个想法。   等到外界局势缓和了,从西山搬回来的可能性很大。他跟小苗透了一点,小苗咧着嘴,开心得不得了。   *   京城这边其乐融融,田大旺可就辛苦了。   梅英一走,他和三子轮流做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梅英了,就写信,还不敢催促,只是问好儿。收到梅英的回信,要看上好几遍。   日子过得没滋没味儿,田大旺实在忍不住了,就跟三子念叨几句。   “三子,你娘在家天天叨叨,烦得不得了,现在耳根子清静了,反倒不习惯了……”   “爸,要不您去京城瞧瞧?”三子故意说道。   “那哪行啊?那不是耽误工作嘛……”   田大旺摆摆手。   可嘴上这么说,心里着实想得慌。这些年,跟梅英从未分开那么久,即便去干校参加劳动,也不过一个星期。现在倒好,得好几个月见不着面吧?   梅英去了京城,柳进原自然晓得。   他邮寄了好些吃的,还托人捎过去一张小床。是松木的,打磨得光滑锃亮,拼接起来就能用。他想着大旺在家没意思,就打电话请大旺过来坐坐。   田大旺也不客气,坐着公交车就来了。   柳进原烧了几个菜,摆了一桌子。柳进军也过来作陪,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可就是有一样,不喝酒,这是老规矩,不论啥时候都不能破戒,包括喜酒在内。   田大旺很有毅力,坚持了二十多年。   他从未因为喝酒耽误过工作,也没在这上面栽过跟头。梅英有时候故意逗他,说:“大旺,小苗不在家,就喝几口吧……”田大旺摇摇头,他是写过保证书的,一诺千金。   到了八月,五一从军校毕业了。   他分到了西南某航空研究所,搞飞行动力设计。这是国防科工委下属的院所,保密级别很高,处于封闭状态。离家也很远,一年恐怕回不了一趟家。   三子瞅着地图,夸张地说:“哥,你咋跑那么远啊?”   “还行,通火车了,两天就到了……”   二十二岁的田朝阳,也就是五一,腼腆地笑着。   他给三子做出了榜样,就像小苗起到的带头作用一样。   田大旺很自豪,拍着五一的肩膀。   “五一,好好工作,不用担心家里……”   “爸,我想去看看妈和姐姐……”   “好,爸陪你一起去……”   田大旺也想去瞧瞧。他做梦都想着梅英,只是没好意思说。   “爸,我也要去……”三子一听,也来劲了。   “你不上班了?”   田大旺把眼一瞪。心说,一来一回,车票得多少钱啊?   “爸,我调休两天……”三子呲着牙,厚着脸皮。   他对京城很向往。再说,他也想妈妈和姐姐了。   田大旺勉强点了头。   可等到三子请假时,粮店很忙脱不开身,到底没去成。   这天,田大旺和五一搭乘火车,去京城探望。   父子俩都穿着白短袖衬衣,草绿色军裤,英姿挺拔,惹来了不少目光。   要说,五一长得像田大旺,个子高高的,阳光帅气,就像一棵白杨树,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田大旺看着也很年轻,一头乌发,腰杆挺得笔直,就像三十出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兄弟俩呢。   到了京城,找到家属院。   先去保卫科登记,等着小苗来接。五一早有思想准备,可看到小苗大腹便便,臃肿的样子,还是吃了一惊。   “姐……”五一瞪大了眼睛。   在五一的记忆里,姐姐是那么轻盈,那么美丽,就像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   这是什么表情?田小苗也把眼一瞪。   五一赶紧呲牙笑笑。   田大旺倒是不觉得,小苗怎么都好看,都是爹的乖宝宝。   “爹,走这边……”   田小苗领着二人进了门。   孙梅英正等着呢,看到大旺和五一,高兴得不得了。   “五一,可把娘想坏了……”   孙梅英一把搂住,只到五一的肩膀头。   田大旺在一旁眼巴巴的。   孙梅英暼了一眼,心里直乐呵。可嘴上却抱怨着:“五一来瞧瞧就行了,你跑来做啥?净浪费钱……”   孙梅英心疼车票。这个不报销,得自家掏腰包。   田大旺呲着牙,嘿嘿笑着,也不还嘴。   五一瞅瞅父亲,态度这么好,跟家里差别很大。   田小苗绷不住笑了。   多年的共同生活,大旺和梅英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在外面是大旺当家,在家里,梅英说了算。   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惜,三子没来。不然,拍一张合影留作纪念。   五一呆两天,就要启程去报到。   田小苗跟五一单独谈了谈。西南某研究所很有实力,新一代歼击.机就是那里研制生产出来的,也是“三线”建设的核心之一。   西南大后方,军工科研重地。   五一的内心充满了骄傲,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田小苗仰着脸,看着五一。   这是她从小带大的,可现在比她高半个头,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小伙子了。   接到电话,柳冬生也赶了回来。   这是五一最崇拜的人,每次画图纸都会想起冬子哥哥。五一汇报了近况,还比了比个子。说再蹿一下就撵上了。   送走了五一,孙梅英很挂念。   她跟田大旺说:“一个二个都成了国家的人,再也不属于咱们的小家庭了……”   “梅英,不是还有我跟三子吗?”   田大旺还是那么乐观。   孙梅英瞅瞅地图,想找到西南某地。   老何家的有才也在那里,没准还能碰面呢。大旺说,最难啃的成昆铁路通车了,坐上火车就能去看五一,方便得很。   可方便归方便,还是太远了。   *   在盼望中,迎来了“国庆节”。   这天上午,田小苗住进了军区总院。   柳冬生和孙梅英焦灼不安。   到了晚上,田小苗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婴。   “甜甜……”   柳冬生抱着女儿,小心翼翼的,咧着嘴笑着。   田小苗一脸疲惫,可幸福的感觉溢满了心头。   甜甜出生了,生活变了个样。   田小苗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家务活儿多了,不再是甜蜜无比的二人世界了。柳冬生肩上的担子也重了,可心里格外踏实。   “小苗,你好好休息……”   柳冬生请了假,照顾小苗和甜甜。可初为人父,哪里懂得这些?   孙梅英很有经验,手把手地教着。   柳冬生学得很认真,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可未等娃娃满月,秋冬集训开始了。   柳冬生离开了京城,心里很愧疚。   训练之余,就朝京城方向望一望。那里有小苗和甜甜,有一个温暖的家。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放在心上。   这时,柳进原赶了过来。   他要在京城呆一个星期。   部队那边有了变化,各大军区实行对调,人员有很大变动。柳进原倒是雷打不动,还在研究所当主任。他组织编写了一本书,是关于战略战术的,未公开发行,仅供内部参考。这趟过来主要是开会,顺便看看孙女儿。   抱着甜甜,柳进原高兴得不得了。   还开玩笑说:“这辈分一长,就觉得自己老了……”   他今年五十四岁,由于长期锻炼,一点都未发福,看着很精神。尤其是跟昔日的战友比起来,还很年轻。   *   柳冬生回来时,已是十二月底。   甜甜会笑了,裹在襁褓里,咿咿呀呀的。小苗说,这娃娃嗓门大,声音洪亮,长大了没准是个歌唱家。   田小苗也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她恢复得很好,甜甜一满月,就去上班了。还把坐月子期间拉下的功课,都补上了。   一九七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年,变化很大。   运动告一段落,重点解决吃饭穿衣问题。   优质杂交籼型水稻培育成功了,跃居世界领先地位。防止马铃薯退化的途径找到了,大大提高了产量。从国外引进的化工、化纤设备相继投产,各地建起了化肥厂,生产氮肥、磷肥、钾肥、尿素等等,对农业促进很大。化纤厂也铺开了,尼龙、涤纶上市了,布票定额也上调了,卡得没那么严了。尤其是沪上轻纺工业发达,想买就能买到,若是没有布票,还有议价的。(注1)   农村的变化更是喜人。   教育、医疗、卫生体系都建立起来了。每个大队都有小学校,是免费的,入学率达到了90%以上,公社有初中和高中,学杂费很便宜,只要想上就上得起。医疗卫生下沉到了农村,公社建了卫生院,村里设了医务室。   报纸上说,这些年培养了一百多万名“赤脚医生”。   这是什么概念?   全国各地,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名赤脚医生,背着药箱下到田间地头,一边劳动,一边给社员们看病。基层医疗,以预防为主,包括卫生常识普及,流行病防治等等。小病在村里解决,大病去卫生院、县医院,甚至更高级别的医院,一层一层分级管理,建立起了完善的医疗卫生体系。   老家那边来信说,爷爷奶奶身体很好,就是腿脚有点不灵便。兰子是赤脚医生,去县里培训过,输液、扎针、拿药都很在行。   这就是时代所留下的。   虽然,农村地区还很贫困,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城乡发展也很不均衡,生活水平差别很大,可能做到这些就很不容易了。   这从根本上解决了群众的后顾之忧。   田小苗很感慨,万丈高楼平地起,打基础是最艰难的。   从建国伊始到今天,工业体系基本上搭建起来了。不管是重工业布局,还是轻工业发展,包括水电、交通、钢铁、能源、厂矿在内的基础设施建设,到工程师、技术工人的培养,形成了一套完整体系。干部有级别,工人也有八级技工,教育的普及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工人队伍,这为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打下了坚实基础。   还有外交层面的,第三世界的概念正式提出了,我国当之无愧成为了领头人。这一方向延续了很多年,直到后世还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除了这些,还有农田水利设施建设突飞猛进,还有思想上的解放。   一场运动,彻底打破了封建习俗。   妇女能顶半边天,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劳动妇女的地位大大提高。宣传画、邮票、人民币上,都出现了劳动女性的形象,阳光正面,朝气蓬勃。   这一切都是无法磨灭的,这是时代的印记,铭刻在心。   (正文wan)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