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渡劫归来白月光选择be   作者:碧水游水母   文案:   初遇时的惊鸿一瞥,令小鲛人夙月深深爱慕上了那个白衣飘飘的背影。   那是上神祁蓦,她永远高不可攀的存在。   她本以为,这份爱恋会一直深藏在她的心底,直到她独自逝去。   却没想到,在祁蓦选择伴侣的时候,竟会选中了最不起眼的她!   夙月欣喜地,娇羞地,怯生生地坐在了床侧。   但这份欣喜,却在转瞬间变为了无尽痛苦的源头。   曾经温润如玉的祁蓦,在新婚之夜,一把掐住了夙月的脖子。   “给我哭!”祁蓦的声音,是冰冷而残忍的。   鲛人,泣泪成珠。   原来,祁蓦选择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眼泪。   祁蓦需要她的眼泪,去敬献给整整百年昏迷不醒的女子,帝君墨莲。   墨莲帝君,才是祁蓦心中的白月光。   ……   夙月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之中,哭泣了多久。   当祁蓦最后一次走进来时,夙月笑了。   “我好像,并不痛苦。所以,我好像也……哭不出来了。”   她举起了祁蓦送给她唯一的礼物——一枚发簪,朝自己的心脏刺去。   “你看,就算是死,我也不觉得难过呢。”   ……   夙月死去的同时,墨莲醒来了。   她想起来了,原来夙月就是下凡历劫的自己。   现在,劫数已过,她已再无烦忧。   只不过……她听说那个上神祁蓦,好像挺疯狂地整天抱着个尸体睡觉。   倒也没别的,就是那怎么说也是自己下凡时的肉身,还是得讨回来的吧。   于是,拖了一段时间后,墨莲决定去祁蓦那儿讨要肉身。   结果……   嚯,之前还在外面装得像个人样的祁蓦,怎么现在像个疯子似的。   认出自己之后,变得更像疯子了。   真是有毛病。   阅读指南:   1.就是个追妻火葬场,男主很渣,会把男主扬了,火葬场是火葬场,但肯定追不回来。   2 .另外,文案里应该能看出来,墨莲是有些许沙雕的气质的(仅限墨莲,作为夙月的时候没有)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打脸   搜索关键字:主角:墨莲(夙月) ┃ 配角:追妻火葬场 ┃ 其它:预收,魔尊她踏碎火葬场,欢迎收藏   一句话简介:追不上的追妻火葬场   立意:做人需要独立自主,积极向上,不要靠别人,我就是最厉害的! 第1章 开端 一切痛苦的开端   直到现在,夙月还记得那一天。   那是一切痛苦的开端,也是一切美好的终结。   清晨时分的沫若弯,还有着些许的寒意。   太阳只在海平面处露出了些许的曙光,但也足够将天照得透亮。入目所极,是那海天相接的一道完美弧线,将天地间分成两半。   天空如琉璃一般澄澈,深蓝色的大海,又是那般深邃,仿佛隐藏着许多秘密。   海岸边,是金黄细软的沙。或许是太早的缘故,此刻的海岸,比平日里更为空旷,幽静。   但侧耳细听,却能听到天地间回荡着的,轻轻的,空灵的歌声。   那歌声仿佛融入了这海天之中,融入了这空旷之中。   歌声的尽头,是海边礁石上坐着的一只鲛人。   她正开心地唱着歌儿,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面。稚嫩的小脸,迎着太阳的曙光,沐浴着这片珍贵的温暖。   她叫夙月,是一个普通的小鲛人,但似乎也没那么普通。   她比普通的鲛人,身份还要更低微一些。   沫若湾,是鲛人们栖息的地方。   鲛人虽然平时海中而居,但每到早晨,阳光正好的时候,鲛人们都喜欢到岸边晒晒太阳,聊聊天儿。   据说,沫若湾是因为有帝君墨莲施布下结界的庇护,外人无法闯入,才成就了这一方属于鲛人们的净土。   在数千年前,沫若湾也曾是凶险至极,常有修者猎捕鲛人,再拿到外界贩卖。   在那个时候,上岸,便意味着死亡。   鲛人们只能躲在漆黑的海底,不见天日。   好在这个时候,墨莲出现了。   她第一个拿起了武器,带领一众鲛人,奋起反抗。   墨莲那英勇的身姿,刻印在了一代鲛人的心里,也永恒地流传于了鲛人的传说之中。   沫若湾恢复了安宁,墨莲也得道成仙。   倏忽数千年过去,此刻的墨莲,已成为帝君,却始终不忘保护着自己的家园。   自此,沫若湾的鲛人们终于彻底摆脱了曾经灰暗的生活,得以自由自在的生活。   墨莲是鲛人中的英雄,是所有鲛人所仰视的顶端。也有鲛人以墨莲为目标,努力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站上与墨莲相同的云端。   但是这些,却是夙月不敢肖想的。   夙月是个孤儿。族里有传言,她是带着诅咒出生的。出生的那一刻,便克死了自己父母。不明的身世,令鲛人们从她小的时候便躲得她远远的。   后来,随着逐渐长大,大家发现,夙月的修行天赋,亦是族中最差的。大家那份对诅咒的恐惧,逐渐变成了厌恶和排斥。夙月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她只能承受着其他鲛人的嘲笑,欺负,排挤……   夙月甚至无法在太阳最好,人群最密集的时候,到海岸上来晒太阳。   每天,她只敢在像这样的清晨,天空微微露出曙光之时,来到岸边,独自一人沐浴晨光。   但是这样,也很好。   夙月感激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父母,是他们给予了自己生命。夙月也感激帝君墨莲,是她带来了如今鲛人们的美好生活。   沐浴晨光之时,她会哼起自己编的歌曲,朝着天空与大海,感激逝去的父母,也是在歌颂天上的帝君。   看着天空的时候,夙月也会想象,天上的人,是什么样的呢?天上的生活,又是如何的呢?   天上的人,一定会很好看吧。夙月弯起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生活……也一定会很美好。   那可是帝君墨莲现在生活的地方,肯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你好,请问……”   就在此时,夙月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夙月的歌声,猛地停住了。她紧张地蜷缩起尾巴,却还是忍不住好奇,瞧瞧地向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这是第一个,主动和她说话的……   当看到来人的面庞时,夙月呆住了。   那是怎样好看的一个人儿啊!   夙月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他的眉目好似月光一般柔和,眼睛好似星星一般璀璨,温柔而优雅的笑容,好似能令人沉溺……   夙月看得痴了。   “姑娘?”来人微笑着提醒道,“是我的脸,有什么问题么?”   “你,你生得真好看……”夙月喃喃道。   来人失笑道:“姑娘谬赞了。”   “啊。”夙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位好看的人儿,脸颊逐渐泛起两团红霞,尾巴也在局促地拍击着水面,“对,对不起……”   “没事。”来人笑道,“姑娘也很好看啊,如果能幻化成人形,一定会更好看。”   他指的是……自己尾巴?   夙月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说的不对。自己是鲛人,否认自己的存在,还谈何好看。   但随即,夙月便缓了神来。   夙月不记得自己刚刚想了什么。但是……他说的对,夙月也很羡慕那些幻化成人形的鲛人们,有两条漂亮的长腿,在岸上行动也是那般自如。   “谢,谢谢。”夙月尽量让自己的尾巴浸没在水中。   “不用谢。”看到夙月的小动作,来人不由得温柔地笑了,“我想问姑娘,这里是沫若湾么?”   他的声音,也好好听。   明明充满了磁性,却又是那般温柔,好似春风般和煦,吹拂到夙月的心间。   “是,是的。”夙月头埋得更低了,脸颊烧得滚烫。   “多谢姑娘。”来人朝夙月潇洒拱手。   沉默了许久,夙月才敢偷偷地抬起头,却见那好看的人儿还未离去。   鼓足了勇气,夙月小小声问了一句:“你,你是仙人么?”   夙月知道,来人并不是鲛人。但是,也不像是那些,可怕的人类……   这么好看的人,一定是像墨莲帝君一样的仙人吧!   来人轻声笑了。   “被你看出来了啊。”仙人笑道,“是啊,我叫祁蓦,是个仙人。”   “我,我叫夙月。”夙月又埋下了头去,小声回道。   “好,我记住了。”祁蓦点点头,随即便要转身而去。   然而,就在他快离开时,突然驻足,回身对夙月说道:“对了,你的歌声,很好听。”   “你的歌声,很好听”……   这句话,反复地回荡在夙月的心间。   她感觉到自己滚烫的脸颊,怦怦跳动的心脏,与久久不能平静的内心。   后来,夙月从其他鲛人们的话语间得知了,祁蓦,是天上的上神,他此次前来,为的是来修补加固墨莲帝君留下的结界。   上神,是夙月永远高不可攀的所在。   能得见祁蓦一面,已是她一生的幸事。   ——那会儿的夙月,还是单纯的,或者说是,愚蠢的。   一直到多年后,夙月才知道。   那根本不是幸事,那是最愚蠢的蠢事。   知道一切的那一天,是个美丽的晴天。   那是上神祁蓦,大婚的日子。   而新娘,便是夙月。   夙月紧张地攥着自己的喜服衣袖,低着头,透过盖头的缝隙,怯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夙月几乎无法相信,祁蓦上神,居然会娶自己为妻。   幸好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夙月牢牢地记住了祁蓦上神的话,每日都在不舍昼夜地努力修炼。   勤能补拙,哪怕夙月修为天赋极差,花上数十倍的时间,她终于能幻化成祁蓦上神口中漂亮的人形,也终于能以祁蓦上神最满意的姿态,成为他的新娘了。   在夙月听说上神祁蓦要择仙侣之时,尽管内心酸楚,但她还是默默地在心中献上了祝福。   她从未想过,祁蓦选择的仙侣,竟会是她!   鲛人们也没有想到,上神祁蓦,居然会选择身份最低微的夙月为妻。愤愤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也有之。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只能目送着身着华丽喜服的夙月,坐上那晚霞织成的花轿,逐渐走上云端。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夙月不该拥有的幸福,那时候的夙月,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直到,洞房之夜。   新婚的流程十分简洁,没有拜堂,没有见客,只有花轿将夙月送到了洞房里。   甚至……洞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夙月摸索着自己走到床边,静静坐下了。   虽然有盖头遮挡,但夙月依稀可以感觉到,洞房里装饰十分简洁,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些布置。   夙月从来没参加过婚宴,但是也偷偷地,听别人讲述过成亲时的美好。她也曾有过向往,也曾有过幻想……   夙月忙将手放在胸口,压下自己的那份失望。   自己怎么能失望呢!天上的规矩,当然和鲛人们的规矩不一样。这是节俭,这是质朴。   自己嫁给的可是上神,可不能给祁蓦上神添麻烦。   那一晚,夙月等了很久。   虽然有些累,甚至坐得腿都有些麻木,但夙月还是坐得直直的,带着羞怯,紧张地等待着祁蓦的到来。   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屋内传来了脚步声。   夙月的心儿怦怦跳着,欣喜,害羞,不知所措……   这一切,都在盖头掀开时,结束了。   祁蓦几乎是粗鲁地一把扔开夙月的盖头,紧接着大手直接掐上了夙月的脖子。   “给我哭!”祁蓦喝道。 第2章 痛苦 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残忍而冰冷的声音,是夙月从未听过的。   明明还是那么好看的脸,在昏暗之中显得那样冷酷无情。   夙月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祁蓦。   脸颊的红晕尚未散去,便感受到了来自喉咙的痛楚。   祁蓦掐得很用力,几乎令夙月无法呼吸。   幸福的假象,在一瞬间破裂,从中蔓延开的真相,是痛苦。   一直到这一刻,夙月才知道。   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欢喜,只有她一个人。   天上的生活是怎样的?夙月现在,终于可以给出了答案。   天上的生活,就是一个简陋而昏暗的屋子,那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张木床,一张破桌,一把木椅,仅此而已。   “快点哭!”祁蓦又加重了手下的力度,毫无怜惜之情,看着夙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普通工具。   夙月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呼吸,脖子就像要断掉一样疼。   意识模糊之间,夙月仿佛想起了往昔的美好——不,也称不上往昔,他们仅仅,仅仅见过那一面而已。   那时候的他,是那么温柔。他夸自己唱歌好听,只有他夸过的……   一滴眼泪,从夙月眼角滑落,伴随着坠落,变成一颗晶莹的珍珠。   鲛人,泣泪成珠。   祁蓦终于松开了手。   他伸出另一手,接住了珍珠。   夙月终于恢复了呼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罢了,今日便如此吧。”祁蓦将攥珍珠的手收于袖中。   此刻,夙月才发现,祁蓦早就换下了喜服,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她抬头看着祁蓦,试图说些什么,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长时间的被扼住喉咙,夙月的嗓子,短时间内都无法发出声音了。   大抵是哭过的原因,此刻夙月的眼中,似乎还有水色。   她有太多的话要问祁蓦。   比如这场突如其来的成亲,比如这不堪的环境,又比如刚刚……   他刚刚像要她死一样地掐住自己,难道只是为了要这滴眼泪,他袖中的这滴眼泪……   因为无法说话,所有的情绪都融入了夙月看向祁蓦的那双眼睛中。   悲伤,不可置信,委屈,痛苦……   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   没由来的,祁蓦有些心烦意乱。   夙月的这双眼睛,仿佛就在倾诉着他刚刚的暴行,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祁蓦皱眉。他伸出手,一把遮在了夙月的眼睛上。   夙月的脸很小。这一遮,仿佛就能将夙月的整张脸遮住。   祁蓦感受到手心里那温柔的触感,由掌心一直传递至心尖,没由来地一颤。   他慌忙收回了手。   手掌之下,依旧是那样的眼神。   祁蓦眉头拧得更深了一些:“我说过,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语气并不算太好,但比起之前令人绝望的喝声,已经好了太多。   祁蓦不想去看那双眼睛,却又始终无法忽略那份目光。   他压制着心中那份没由来的焦躁,转身便欲离开。   然而,夙月却在此时伸出了手。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一下子拽住了祁蓦的手腕。   她说过,她有话想问祁蓦。   哪有施了暴行,就这么轻松走人的道理!   祁蓦皱眉回身,却见到了夙月眼中一闪而过的坚决。   这种眼神……这种眼神他是见过的。   那是墨莲……   祁蓦心中烦躁愈烈。   他刚刚竟然因为触碰眼前这只小鲛人而……现在竟又觉得她像墨莲……   他怎么能这样呢!   祁蓦用力闭了闭眼。   都是这只小鲛人,都是她……   祁蓦一把抓过夙月拉着他手腕的手,将它从自己的手腕上扯了下来。   祁蓦手上力气很大,攥得夙月很疼。   疼痛唤回了夙月的意识。她刚刚,在想什么?   祁蓦看到夙月神情的变化,不由得冷笑一声。   他依旧攥着夙月的手,一把将夙月按倒在了床上。   “怎么,又开始装小白兔了?”祁蓦冷声说道,“说吧,你拉住我,想要干什么?”   夙月看着近在咫尺的祁蓦,她感觉到一股恐惧,袭上心头。   她努力地做着口型,想要解释,却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夙月此刻的眼神,令祁蓦焦躁的情绪再一次浮上了心头。   他猛地松开了桎梏住夙月的手,迅速翻身下床,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走出了房间。   夙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仿佛是劫后余生。   脱力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着她再坐起身。   ……   夙月不知道祁蓦离开了多久。   麻木的四肢,终于找回了一丝知觉。   她缓缓地,缓缓地蜷缩起四肢,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   只要看不到,只要听不到,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   夙月自欺欺人地哄骗着自己,埋在双臂间的眼眶却泛起了酸涩。   滚烫的泪水在眼中转了很久,很久……   却还是滑落了下来。   但是这滴眼泪却没有真正流淌下来。   它消失了。   由于祁蓦在夙月房中布下的阵法,下一刻,那粒珍珠便出现在了祁蓦的掌中。   祁蓦看着掌中的珍珠,目光微微一滞。   她哭了么。   终于还是……哭了啊。   祁蓦右手一翻,掌上便出现了一个精致的小玻璃瓶。他拈起掌中的那粒珍珠,放在瓶中。   伴随着新一粒珍珠的投入,瓶中传来与原本那粒珍珠的清脆碰撞声。   两粒。今晚,夙月只流下了两颗泪水。   祁蓦本以为,夙月是个性格软弱的小鲛人,却没想到,她……并不像表面上看得那般柔弱。   夙月虽然妖力低微,但基本的术法,她还是知道的。   那粒泪水的去向,不言而喻。   更大的哀恸袭上夙月的心间,更多的泪水聚集在夙月的眼眶,模糊了她的双眼。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   “眼泪,是发泄悲伤的途径。哭出来吧,哭出来,你就好受一些了……”   是谁的声音……不记得了……   “不,我不能哭。眼泪,是属于弱者的。我不配。”   这又是谁的回答……   但是,她说的对。   我不能哭,不能……   夙月浑身颤抖着,似乎因为悲伤与痛苦,又似乎,是在耗尽全身的力气,遏制着什么。   夙月有着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自从三岁那年,被小鲛人们欺负哭过一次后,夙月在沫若湾,再也没哭过。   普通鲛人泣泪成珠,不过是稀松平常。但是夙月,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天生妖力低微的原因,她每哭泣下一粒鲛珠,就会消耗一部分生命力。   换言之,哭泣的次数太多,她会死。   第三颗泪水,终究没有滴落下来。   但此刻的夙月,也没有了继续维持此刻动作的力气。   她的四肢,逐渐伸展了开来。而藏在里面的脸庞,早已是汗水淋淋。   ……   夙月睁着眼,看着屋中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了一整夜。   多年前海滩旁的那位白衣仙人,与刚刚那一身漆黑,浑身散发着冰冷的“夫君”……   两个形象在夙月的脑海中不断翻腾,闪现,时而,他们交叠在了一起,时而,他们又完全无法重合。   那是祁蓦仙人么……那是她的夫君么……不,不会是的,怎么会是……   夙月应该要哭的,可是她不敢哭。   越是这样,夙月就越能想起她那些被祁蓦拿走的眼泪。   难道,祁蓦仙人娶她只是为了……   可是,更令人悲哀的是,她竟然还是无法将内心深处,那位温柔的,灿如星辰的,笑起来很好看的白衣仙人,彻底遗忘。   如果她的一生一直是黑暗的,便永远不会向往光明。   但如果照进来了一束阳光,便无法再忍受黑暗——哪怕知道那束阳光,是寒冷的,是虚假的,也终究如同上瘾一样,无法摆脱了。   门突然被粗鲁地推开了,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也打断了夙月的思绪。   一束微弱光亮,也随之照了进来。   但夙月并没有感觉到温暖。   相反,她觉得不适。   一晚上过去,夙月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突然出现的光芒,却令她觉得刺眼了。   夙月露出了一丝笑容。   原来不止是从光明到黑暗令人难以忍受,从黑暗,到所谓的光明,也令人痛苦。   那束阳光刚好打在夙月的脸上。   也刚好令进来的人——便是祁蓦,看到了夙月那抹笑容。   印象中,在海滩那一次,祁蓦也看过夙月的笑。   那时候的她,虽然羞怯,但笑容却是灿烂的。而现在,却染上了凄苦……   但这种想法不过转瞬即逝而已。   这是他们一族人欠墨莲的,如果说这是痛苦,他们体会过墨莲的痛苦么!   那么活泼,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此刻却只能躺在冰冷冷的冰床上,仿佛世界都将她忘记了……   祁蓦伸出手,冷着声音说道:“穿上这身衣服,跟我去见天帝。”   夙月愣了一下。   祁蓦不敢再看到夙月的任何神情,直接将那件衣服扔到了夙月的身上。   “一炷香后,我在门口等你。”祁蓦冷声说道,“把自己整理得像样一点,别到了天帝面前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毕竟对外,你还是我的新婚妻子。别丢了我的脸。”   扔下这一句话后,祁蓦转身便离开了。   伴随着“轰”的一声关门声,带走了房中唯一的光亮。   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就好像回到了祁蓦进来之前。   夙月摸黑穿上了那身衣服。   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这身衣服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应该是好看的吧,应该……   夙月捂住脸,想要哭泣,却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第3章 放弃 她想要放弃了   黑暗中,夙月胡乱梳理了一下头发,随即走出门去。   长时间离开海水,对已经能幻化成人形的鲛人而言,一般都没有多少影响。但夙月妖力过于低微,再加上一夜未眠与精神的折磨,令她此刻幻化出来的双脚都没了多少力气。   走出房门的一路,夙月都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脚步的深浅。   推开门,夙月看到了久违的光亮。   比起刚刚的一束光,实在是刺眼太多。   夙月下意识抬起手,遮挡眼前的光亮。   但她却忘了看脚下的路。   当她的足尖踢到门槛时,本就无力的双腿瞬间失衡,直接向前倒去。   夙月本以为自己会狠狠地摔上一跤,但是,没有。   一双手臂,接住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夙月觉得这双手臂,是温暖的。   直到她抬头,看到了祁蓦那张冰冷的脸。   和昨晚近在咫尺,令她恐惧的脸,一模一样。   夙月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祁蓦感受到了夙月的抗拒,不由得手臂一僵。   肯定是因为昨晚……   那股熟悉的烦躁,再次袭上心头。   祁蓦迅速将夙月扶正,当即收回手。   他侧过头去冷冰冰说道:“你难道想让天帝看到,我的妻子,摔得鼻青脸肿地去见他么?”   祁蓦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了给谁听。   刚刚,就在夙月即将跌倒的那瞬间,他的身体似乎比思维反应迅速得多。   妻子。   多么陌生的词语。   夙月低垂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原来对外,她还有这样的名头。   “别总低着头。”祈蓦语气不佳地说道,“传出去,我祈蓦的妻子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把夙月的头抬起来。   然而,在他的手接近夙月脸庞时,却停住了。   夙月那副小小的身躯,在颤抖。   伴随着他手的靠近,夙月颤抖更加剧烈,头也埋得更低了。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尽可能地将自己蜷缩着,却仍是止不住地颤抖。   连祈蓦自己都未察觉,他的眼中划过一瞬柔软。   但祈蓦的手也不过是一滞而已。他随即便果断捏住了夙月的下巴。   夙月如应激一般地浑身一颤。   祈蓦这次手下的力道并不重。几乎没费任何力气,他就抬起了夙月的头。   那双微红的双眼中,满是惊恐与害怕。   祈蓦的心中,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   他皱着眉,声音却柔和了许多:“我只是想让你抬起头,你不要多想。待会儿去见天帝,你总不能也一直这样低着头吧?”   夙月张了下嘴,却猛地想起自己此刻根本发不出声音,便又闭上了。   只是眼中,又增添了一份悲伤。   祈蓦这才想起,似乎从昨晚见到夙月起,夙月就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夙月的歌声很好听。应该不是哑巴才是。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祈蓦问道。   夙月没有开口,只是眼中的悲伤更甚。   莫非是嗓子……   祈蓦下意识向夙月的喉咙看去,这才注意到夙月脖子上深红发紫的淤痕。   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夙月的皮肤比起常人要更白一些,便衬得那五道瘀痕更加狰狞。   那是他的手印。   是昨晚……   祈蓦回想起昨晚的场景,多少也有点懊悔。   昨晚又是那身刺眼的喜服,又得知了那些事情,自己多少有些过于激动了。   夙月感受到祈蓦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脖子上,愈发害怕了起来。   看着那双眼中惊恐越发加剧,祈蓦叹了口气。   他松开了对夙月的桎梏,声音恢复了平和:“别害怕了。今天我不会像昨天那样对你的。昨天只是我……以后不会了。”   尽管祁蓦松开了手,但夙月却没有再次低下头。   她看着祁蓦许久,目光中的惊恐渐渐褪去,但却没有变成开心或是什么,而是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什么玩意。伤害了别人,道个歉说不会就完事了?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就在这时,夙月的脖颈感受到了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她的眼中瞬间又爬上了惊恐,也忘了刚刚自己在想什么。   是祁蓦的手,又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要——!”从夙月的喉咙里,发出了微弱沙哑,但带着惊吓的声音。   此声一出,夙月却愣住了。   她好像,能发出声音了。   夙月有些愣愣地看向祁蓦。   此刻,她才感受到脖子上流转的灵力,和伤口愈合的舒适感。   原来,祁蓦是在为她疗伤……   阳光下,祁蓦的眼睛很漂亮。   今天的祁蓦一身白衣,柔和的目光,就和夙月初见时的仙人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夙月觉得时光仿佛回到了美好的最初,那好看的仙人,好听的声音,与那份她深藏的爱慕。   片刻后,祁蓦收回了手,夙月的脖子也恢复如初。   夙月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脖子。   不疼了,但是并不意味着曾经的疼痛就这样不复存在。   脖子上的触感,带着她的回忆又回到了昨晚,那个漆黑的夜晚,那疼痛的一切。   夙月眼中的光亮,再次一点点褪去。   “走吧。”祁蓦说道。   他手臂微动,似乎是想去拉夙月,但终究是收了回来。   祁蓦一拂袖,旋即转身:“你随我来。”   看着祁蓦逐渐远去的背影,夙月只能跟了上去。   脚下依旧是软绵绵的,无论夙月费多大的力气,仍旧只能看着祁蓦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是啊,他们之间的距离,本来就是那样远。   早在最开始,她就不应该对于一切,抱有任何幻想,不是么?   看着祁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端,夙月的脚步越发踉跄了起来。   她想彻底地放弃心中那个白衣身影了。   或者说,早就该放弃了。   然而,就在此时。   那道白色的背影,突然转身了。   祁蓦看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夙月,叹了口气。   他知道夙月妖力低微,却没想到,会微弱到这种地步。   他走回到夙月面前,然后一打响指。   一顶漂亮的轿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上轿子吧。”祈蓦对夙月说道,“可以在轿子里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到天帝面前,可别再脚软了。”   祈蓦的语气称不上温柔,却还是令夙月愣住了。   他这是在……关心自己么?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自己下定决心准备遗忘的时候……   “怎么,要我扶你上去么?”祈蓦皱眉,看手势的真的做了搀扶夙月的打算。   “不,不用。”夙月小声说罢,便自行走上了轿子。   治愈脖子的伤后,夙月说话的声音也恢复了。   和祈蓦记忆中的声音一模一样,轻轻的,细细的,但是很好听。   罢了,不必多想了。   祈蓦迈开步伐,也走上了那顶轿子。 第4章 变化 好像哪里改变了   轿子在帝宫前停下了。   祁蓦率先走下轿子,随即转身掀开轿帘,朝夙月伸出了手。   “夫人,下轿吧。”祁蓦温柔笑道。   那份笑容,恍若隔世。   好在夙月至少是清醒的。   她知道,这是因为在天帝面前,祁蓦才会做出这番表现。   夙月便也就顺从地,搭上了祁蓦的手。   “谢谢夫君。”夙月垂眸,娇羞说道。   然而,她垂下的眸子中,又何尝不是悲伤呢。   她祁蓦只是在演戏,自己也只是在演戏,但是……   终究是怕,入戏太深。   祁蓦牵着夙月的手,走进了帝宫。   夙月的手很凉,几近病态的温度,甚至还有一丝的颤抖。   她是在害怕么?   祁蓦侧目看向夙月。   却见夙月透白的面庞上,正绽放着浅浅的笑意。   那双始终带着凄苦的眼中,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光芒。   因种族缘故,鲛人一族向来面容姣好,原来,夙月也并非例外。   虽不及那些极为美艳的鲛人族女子,但夙月的美,亦是娇小可人的。   那苍白至几近透明的肤色,又显得她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感受到祁蓦的目光,夙月下意识转过头去。   用来演戏的笑容尚未来得及消失,看上去就像是夙月对祁蓦微笑一般。   祁蓦心中猛地一动,慌忙收回目光。   帝宫内,天帝正坐于高座,等待着祁蓦夫妻二人。   神仙向来淡薄,对于成亲这类事情亦不会如同凡人一般大肆庆祝。但上神娶妻,身为天帝,至少应当送来祝福。   按照惯例,他理应到祁蓦家才是,只是祁蓦始终说不愿麻烦天帝,加之近日因魔尊之事帝宫将难,便也就依了祁蓦夫妻的登门造访。   看到祁蓦夫妻二人携手而来,笑意浅浅,天帝也就安心了些。   当祁蓦说欲娶鲛人族女子为妻时,他还曾担忧过,但目前看来,当是自己多虑了。   “祁蓦(夙月)见过天帝。”祁蓦领着夙月对天帝请安道。   “上神夫妇多礼。”天帝笑着抬了下手。   “多谢天帝。”二人行礼,随即抬身。   抬身之时,祁蓦侧目看向夙月,心中颇有一分惊讶。   前来之时,因为自己情绪的变化,忘记了交代夙月面见天帝时的礼仪。刚刚进入宫殿以来,他都已想好了替夙月解释的措辞,不想夙月竟礼数如此周道,毫无差错。   依祁蓦对夙月的了解,她应当不过是个从未踏出过沫若湾的小鲛人,性格胆怯懦弱,此生见过最大的人物怕就是他们一族的族长了,却能在见到天帝时都如此大方得体……   当真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因为行礼的缘故,两人交握的手自然松了开来,如今礼毕,祁蓦下意识便又牵起了夙月的手。   天帝瞧见祁蓦的小动作,不由得欣慰地笑了。   “上神夫妇新婚燕尔,本应是朕去看你们才是,只是近日帝宫之事,朕着实脱不开身,便也只能送上迟来的祝福了。”天帝对祁蓦二人笑道。   “能得天帝祝福,已是我们夫妻二人之幸。天帝客气了。”祁蓦回道。   “哈哈。”天帝摸着胡子笑了两声,“却不知,新婚以来,上神过得如何?”   “多谢天帝挂念,我与夙月……”说着,祁蓦转头看向夙月,眼中满是宠溺,“过得极好。”   夙月目光恰巧与祁蓦对上,心中猛地一颤,慌忙低下头去。   比痛苦更难熬的,是美好的假象。   它残忍的将美好摆放在你面前,却又清清楚楚地让你知道一切都是演戏。   便显得,那痛苦的真相,更加残忍了。   但在天帝看来,便是小两口新婚燕尔,上神夫人害羞了。   于是,他打趣说道:“是么?朕与上神素来熟稔,可不能只听了上神的一面之词。上神夫人,不妨你来说说,这两日在祁蓦家过得如何?”   夙月低垂的脸上,睫毛一颤。   祁蓦握着夙月的手,亦是一紧。   尽管祁蓦面色如常,但呼吸的细微变化已然暴露了他的不安。   想起昨天到今早的一切,倘若是自己,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过得好”这般的话语吧。   夙月抬起头,面上装假出来的笑容已然消失无踪。   就算是演戏,她也笑不出来。   但她已经想好了措辞。   夙月摇摇头:“背井离乡,难谈欢喜。”   少顷,她又加了一句:“但此处的生活,与之前,也无太大差别。”   都是一样的悲哀罢了。   “上神夫人说的也是,毕竟远嫁,终究难免想家。”天帝并未多想,而是认同地微微颔首,“如此,朕便让祁蓦每月可送你回家一次,如何?”   “多谢天帝。”夙月行礼道谢。   “无妨,无妨!以后若有其他不称心的,尽可与朕说。”天帝扬了扬手。   “好。”夙月点头。   这一切,不过是上位者的客套话语而已。   真的有些话,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听罢夙月的回答,祁蓦的手放松了下来。   他着实没想到,夙月面对天帝非但毫无胆怯,还能给予如此大方得体的回答。且说话的技巧,亦不是一个向来被族人所欺负的小鲛人应该有的。   好像自从踏入帝宫以来,夙月就变得与他熟知的那个夙月不一样。   似乎哪里有了变化,但仔细想来,又似乎与之前无甚不同。   “哈哈,祁蓦,你当真娶了个不得了的夫人啊。”天帝捋着胡须,“见到朕能如此敢言如此真性情的,除了墨莲,便只有你的夫人了。”   墨莲……是她们鲛人族的英雄!   听到这个名字,夙月又漾起了一丝笑容,下意识便看向了身侧。   却见祁蓦在听到墨莲名字之时,本是一直维持着的笑容有了一瞬的停滞。   虽然下一刻便又恢复了正常,但夙月仍是看到了祁蓦那一瞬的非同寻常。   墨莲帝君与祁蓦皆是仙人,二人自当认识。只是看此神情,怕是不止认识如此简单……   “天帝谬赞了。”祁蓦笑道,“我替吾妻谢过天帝。”   天帝会说此话,自然不是无心之语。   是祁蓦自己非要求娶一个普通鲛人女子为妻,既然已然成亲,那么有些该放下的,就应当放下。   如今看来,怕是还差一些了。   “无怪乎你当初非要求娶夙月为妻,果然有过人之处!”天帝笑呵呵地说道,“祁蓦,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除了调侃完,天帝此言,多少也有些深意。   “自是会的。”祁蓦笑着点头应道。   天帝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此时被匆匆赶来的神官所打断了。   “天帝,大事不好!”神官面色焦急,“魔尊挣脱了束缚,逃走了!” 第5章 魔尊 祁蓦的舍身相救   是他……!   祁蓦眸色一沉,下意识便松开了与夙月交握的手。   他竟逃了出来。   “好,朕知道了。”天帝面色亦是凝重,但语中并未多见慌张,只是沉声问道,“你们可知道,魔尊逃往了何处?”   神官点点头:“我的弟子刚好瞧见了魔尊离开的方向,此时还没过去太久。”   “嗯。”天帝闭目凝思片刻,随即睁开眼,“的确尚未离开天宫。”   说罢,天帝当即起身:“你带路,去追魔尊。”   “是。”神官不敢耽搁,忙应了。   “天帝,我也……”祁蓦眉头紧锁,忙走上前,却被天帝拦住了。   “不必。”天帝肃容说道,“你先带你夫人回去,魔尊之事,朕去便可。”   祁蓦看了一眼身侧的夙月,终是应了下来:“好。天帝小心。”   魔尊出逃,自是天界大事。天帝离开后,不过多时,偌大的帝宫便只剩下了祁蓦与夙月二人。   魔尊……   这个称呼,夙月在沫若湾时便听过。   因为,在魔尊尚未入魔之前,是墨莲帝君的师兄。   自然,彼时的墨莲帝君亦尚未成为帝君。   据说两人志同道合,既是师兄妹,也是多年好友。常常一同修练,执行任务,危难之际多次互助,逃出生天,可谓是生死之交。   但是后来,魔尊不知何故入了魔道,自此断绝了成仙之路,转而成为了魔界之尊。而墨莲帝君,则是潜心修仙,最终成了帝君。   夙月所听说的,二人的故事,便就此戛然而止。   至于之后墨莲帝君与魔尊关系如何,是否再有往来,便不得而知了。   族人们每每提及此传说,皆是以一种惋惜,憎恨的语气描述魔尊,但夙月却一直都并不讨厌这个传说中的魔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个魔尊模糊的形象。虽然看不真切,但夙月觉得,那是一个好人。   或许因为,那是墨莲帝君的好友,她便厌恶不起来吧。   根据她从族人那里听来的,魔界与仙界应当是互不干涉的关系,魔尊与天帝地位亦是所差无几。但听刚刚神官的意思,莫不是魔尊已经被束缚在仙界很久了么?   实在是想不明白啊……好奇怪。   祁蓦看着天帝离开的方向,又皱眉沉思了许久。   “罢了,走吧。”祁蓦微一叹气,转身去叫夙月。   然而,就在祁蓦准备抬步之时,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   在两人对面,帝宫的正门口,出现了一名男子。   只见他一头长发随意披下,衣着也不过是最朴素的长袍,但那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有神。   “魔……魔尊?”夙月下意识脱口而出,低声喃喃。   眼前人的模样,竟与自己心中所想那魔尊模糊的影子,一模一样。   而接下来,祁蓦的话也验证了夙月的猜想。   “魔尊!你来此处,究竟有何目的!”祁蓦厉喝道。   若只是单纯的出逃,断然不会绕到帝宫来。想必之前的弟子,也是魔尊的调虎离山之计。只是他不曾料到,今日的帝宫,恰巧有他来访。   魔尊倒是不慌张,比起这边怒目厉色的祁蓦,他显得气定神闲多了。   他看着祁蓦,反倒是笑出了声:“面对多年不见的师父,徒儿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么?”   师……徒?   魔尊和祁蓦,居然是师徒?   夙月有些惊讶地看向祁蓦。   “对了,听说你成亲了,我这个做师父的,还没送上祝福。”魔尊言笑晏晏,仿佛就是在唠家常,“旁边那位,就是你的妻子吧。恭喜恭喜。”   “师父?可笑!”祁蓦攥紧了拳,“自从你入魔的那一刻起,便是抛下了整个师门。我们的师徒情分,早在那一刻,就已经断得一干二净!”   “哦,是么。”魔尊笑容虽未变化,但眼中却闪过一瞬异样神色。不过随即便恢复如常,“你不认我是你师父,那就不是吧。既然你在这里,那我先走了。”   说罢,魔尊便朝着祁蓦摆摆手,竟是真要转身而去。   祁蓦想都未想,便飞身追了出去。   他一把按住魔尊的肩膀:“你以为,帝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么!”   魔尊看着他肩膀上的手,摊了摊手:“你这是,不想让我走?”   “是。”祁蓦神色坚定。   “且不说你拦不拦得住我,你的妻子,你不管了?”魔尊指了指始终站在那里的夙月。   祁蓦转头看向夙月,手下有了些微的松动。   但下一刻,他就收回了目光,又加重了手下的力气:“无论如何,只要墨莲一日不醒,你便一日休想离开!”   “原来,还是因为师妹。”魔尊渐渐敛了笑容,“祁蓦,你的私事,我是管不着。但是,你这个样子,就不配娶妻!”   魔尊神色一变,忽地伸出手来,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了他肩膀上祁蓦的手,反手一扭,当即脱离了祁蓦的桎梏。   “好啊,你要留,我要走,那咱们便打上一架吧。正好,我也看看,时隔百年,我曾经的徒儿修为如何了!”说罢,魔尊眼神变得凌厉,与适才和善的模样已经全然不同。   “你不配这么叫她!”祁蓦一掌上前,两人当即缠斗了起来。   魔尊与上神过招,自然非同凡响。   以夙月修为,根本看不清两人招式,只见到周围器具受两人灵力所波及,一一碎裂,就连这座帝宫,都显得岌岌可危。   夙月想尽量远离二人,但二人完全堵住了帝宫门口,令她完全出去不得。可若是往帝宫内躲,一旦帝宫坍塌,便毫无逃出去的可能。   罢了。   一切都是命而已。说到底,她现在这样活着,又有多大意义呢?   祁蓦与墨莲的关系,于刚刚魔尊与祁蓦的对话中,夙月已然大概知晓了一二。   果然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   但更令她在意的,是祁蓦所言,墨莲“不醒”之事。   听上去,已经昏迷了数百年。   墨莲帝君……受伤了?很重的伤?   无论祁蓦与墨莲帝君的关系如何,她都不会对墨莲帝君有丝毫的想法。   帝君是她们族人的英雄,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而自己,自然是远远不如帝君的……   更何况,这一切,又怎会是帝君的错呢?   若真说酿成这一切的错误源头,应当是在……   一个名字已然在她心中成型,但下一刻,她竟就记不起了。   “夙月,小心——!”   祁蓦的一声大喝,打断了夙月的思绪。   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帝宫已然摇摇欲坠。   夙月当即欲以最快的速度向外跑去,但因为双腿的无力,竟是越急越乱,反而绊倒了自己,直接跌倒在地。   “喀嚓”。   伴随着一声房梁断裂声,帝宫当即轰然倒塌。   听着耳旁接二连三响起的崩裂之声,夙月绝望地闭上了眼。   但心中,却浮现了一丝释然……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夙月惊讶回头,却见是祁蓦抱住了自己,替自己挡下了所有掉落物。   一行鲜血,从祁蓦的嘴角缓缓流下。   祁蓦勉强支撑,紧紧环着夙月的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了一个诀。   在房梁砸下之前,两人消失在了帝宫的废墟之中。   祁蓦只顾着救夙月,自然没有看到,在帝宫之外,魔尊也吐出了一口血。   魔尊一抹嘴角,看着拇指上的血迹,扬唇一笑。   高手过招,最忌分神。若不是刚刚他及时收住这一招,恐怕祁蓦还没到他妻子身边,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他早就知道,心软害己,但有些善良,他是永远都不会舍弃的。   受了点伤也挺好,整天完好无缺,好像自己没活着似的。   看来,他需要躲藏一段时间了。 第6章 村落 情侣都称不上   夙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入目所及,皆是高大的树木。   而她身旁的祈蓦,在将他们转移到这里之后,便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现在,该怎么办……   夙月看着身侧,此刻恬静躺着的祈蓦,内心翻滚起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昨日的他,仿佛要置自己于死地,而今日的他,却又舍命救了自己……   夙月脑海中,那个一身黑衣仿佛修罗一般的祈蓦渐渐变得模糊,而那日于海岸边遇见的,白衣翩翩恍如仙人一般的祈蓦又逐渐清晰了起来。   记忆中的身影,与眼前躺着的人,重合了。   夙月无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上祈蓦的眉眼。   此刻的他,更像是她记忆中的仙人了。精致的眉眼,好看的笑容……   夙月渐渐抚摸至祈蓦的嘴角,却在看到嘴角那一行隐约的血迹时,愣住了。   她慌忙收回手。   在那一瞬间,许多思绪纷至沓来。   好比祈蓦与魔尊的缠斗,好比祈蓦与墨莲帝君的关系,又好比……祈蓦与魔尊的对话。   “你的妻子,你不管了?”   ……   夙月垂下了眼。   她说过,终究是怕,入戏太深。   罢了,罢了。   夙月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无论如何,祈蓦终是为了救自己,才会陷入此刻的昏迷。   现在,他的身边,只有自己了。   如今该想的,是如何应对目前情况才是。   “咦?老头子你看,这里有人!”   “哎呀。老婆子你走慢点儿,我赶不上了……”   就在此时,夙月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两个苍老的声音。   夙月猛地一颤。   她知道这种气息,是……是人类!   尽管有了结界的保护,但鲛人对于人类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一瞬间,夙月想要逃走。   但看看身侧的祈蓦……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伴随着声音的渐近,两位老者逐渐出现在夙月的面前。   “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啊?”老奶奶背着背篓,热心地问向夙月。   夙月哪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人类!   害怕的本能,令她身子忍不住地往后缩,头也尽可能埋得越低越好。   “哎呦,这小姑娘看起来怕生啊。”老奶奶颠了颠身后的背篓,“小姑娘,不用怕,我们俩就是这附近的农户,想说有啥能帮的,我们老两口就来帮把手。”   老奶奶的声音,很慈祥。   一种直觉告诉夙月,这两个人类,是好的。   夙月鼓足勇气,渐渐抬起头。   面前是老奶奶温柔的笑脸,满脸的褶皱,看起来已经相当年长,就与她们鲛人族中的长者木姨差不多。   木姨是为数不多对夙月和善的鲛人。   夙月对这两人的畏惧感,又减轻了一些。   “谢……谢谢。”夙月小声说道。   “老婆子,看你这咋咋呼呼的劲儿,可别吓着人家小姑娘了。”老爷爷拄着拐杖,总算赶了上来。   “我才没有呢。”老奶奶摆摆手,转头又问向夙月,“我瞧着你们俩衣着不俗,是不是……城里边私奔的小情侣啊?”   小情侣……   他们是夫妻,可是连情侣都称不上。   夙月垂了垂眼,随即低声对那位老奶奶说道:“他……他受伤了。”   “哎呦,这都昏迷了吧。那可不得了,可不能在这儿躺着。”老奶奶一卸背篓,扔给了一旁的老爷爷,“这样,我帮你一起扶着这小伙子,到我家先歇着吧。”   “……好。”夙月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老奶奶说的是,若是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必然是不妥的。   ……   有老奶奶的帮助,夙月总算是勉强把祈蓦带回了老奶奶和老爷爷的家。   此处名为“朝田村”,似乎是人类所居住的地方。   在此处,随处可见一个个小房子,和沫若湾里他们居住的房子全然不同。外形与帝宫似乎相仿,但比起她之前所到的帝宫,又简陋和狭小了太多太多。   房子上隐约可见有烟雾升起,却不知是什么。   而老奶奶的家,也是这众多小房子中的一个。   老奶奶与夙月合力将祈蓦搀扶上床,两人总算能喘了口气。   “我们家铁蛋啊,去城里务工去了,一年到头都回不来几次,你们小两口就先住在铁蛋的房间吧。”老奶奶指了指这整间小屋子,“等养好伤再走,也怪不容易的。”   “实在是……太感谢了。”夙月虽还是不敢正眼瞧那位奶奶,但正常的沟通,总算是没什么问题了。   只是此刻,除了感谢的话,夙月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没事没事。”老奶奶摆了摆手,“我们村儿最近刚巧来了个赤脚医生,现在正在杨婶儿家看病呢,我和老头子这就把他请过来。”   “不用,其实……”夙月刚想说什么以拒绝,却又突然发现,她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是好。   祁蓦是仙人,自然不需要人类的医者治疗。何况,夙月听其他鲛人们说,仙人是不会死去的,就算受了再严重的伤,也可以随着自身调息而逐渐自愈。   但是……   她又不能告诉老奶奶,祁蓦是一位仙人……   “没事儿,这个赤脚医生心地可好了,不要银子,姑娘你就不用担心了。”   说完,不容夙月拒绝,老奶奶便转身和老爷爷一同出去了。   边走着,两人还边在闲聊。   “哎,老头子你说,这城里的小姐少爷,咋一个个都喜欢私奔啊往外跑啊。半年以来,这都第三个了……”   “是啊,咱们村里的年轻人个个都往城里跑,城里的孩子们却总喜欢往咱们这个村子跑……”   “唉,看着这些孩子,我总能想起来咱们家铁蛋,要是他们能是咱们家孩子,那该多好啊。人老了,就希望有个孩子在身边……”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夙月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就像鲛人里有像那帮欺负自己的坏蛋,也有像木姨一样的好鲛人一样,人类,也不全都是坏的。   如若不是老爷爷和老奶奶,他们恐怕到现在还在人间的荒郊野外。祁蓦昏迷不醒,而自己又法力低微,倘若遇到坏人,甚至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   夙月转而看着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祁蓦,眼中又浮现了担忧。   夙月并不理解“赤脚医生”是什么意思,但是至少知道“医生”是可以治病的人。   祁蓦并不是人类,人类的大夫不可能诊断得出来他的病症。夙月只是怕,祁蓦被这些人类大夫当作怪物。   等那位“赤脚医生”来了,她又该怎么办……   正在夙月担忧之时,躺在床上的祁蓦,忽的动了。   夙月的眼中闪烁出惊喜:“祁蓦,你醒了?”   她连忙走上前,却被伸出手来寻觅什么的祁蓦猛地攥住了右手。   祁蓦的大掌将夙月的手整个包裹住,就像面见帝君时那样,又比那时攥得紧了许多。   祁蓦嘴唇微动,嘴里似乎在喃喃着什么。   莫不是,有什么话要交代么?   夙月欢喜地俯下身去,却听得祁蓦说道——   “不要走,不要走——墨莲——”   夙月眼中的欢喜凝固了。   但随即,她垂下眸,嘴角却浮现了一抹难言的笑。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是在帝宫前的那场戏,令她产生了不该产生的错觉。她太得意忘形了。   “姑娘,大夫来了——”   老奶奶的声音唤回了夙月的思绪,她羞怯得忙想抽出被祁蓦握住的右手,却终是以失败收场。   祁蓦攥得太紧了。   看来,他是真的很不希望墨莲帝君离开。   夙月的面上又浮现了一抹笑容,嘴角还有两个好看的小梨涡。   夙月的笑容,刚好映入进门的大夫眼中。   他觉得这副笑容有些熟悉。   就好像是……那位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第7章 大夫 究竟要不要治好他   老奶奶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忙伸手遮住眼,转过头去道:“哎呦哎呦,老太婆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小两口了。”   “没,没有。”夙月敛了笑容,拘谨地摇了摇头,解释道,“他……他还没醒。”   夙月不想让老奶奶误会。   毕竟,祁蓦想抓住的,是墨莲的手,而不是自己的。   若说真相已是残忍,那虚假的美好就是雪上加霜。   至少在老奶奶这里,夙月想让自己好受点儿。   “哦,原来如此……”老奶奶放下了手,忙将大夫领了进来,“那正好,大夫来了,让他来瞧瞧!”   “其实……”   夙月不想辜负了老奶奶的一番热心,也不想真让这位人类大夫来瞧祁蓦的病。本是想了好久,她才酝酿出来些许说辞,然而,在看到那位“赤脚医生”时,却猛地停住了口。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位“赤脚医生”,并不是人。   而且也并没有光着脚。   既不是人类大夫,也并非“赤脚”医生。   从那位大夫的身上,夙月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好像和她刚刚在帝宫时所感受到的气息类似,又好像在很久以前就感受过这种气息。   但是她记不起来了。就连在帝宫里的记忆,也有着些许的缺失。她能忆起发生的每件事情,但仔细想起细节,却是断续而不连贯的。   但无论如何,在帝宫中能感受到的……   此人,应该也是一位仙人吧?   既然是仙人……那应该,对祁蓦的伤势有益处吧!   或许是这份熟悉气息的原故,夙月对眼前这位刚见面的陌生人,潜意识里却有一种信任。   “有,有劳大夫了。”夙月垂下眼,似乎想往旁边站站,却忘了手上还被祁蓦攥着,就算是挪动,也挪动不了多少。   “来来来,我来看看。”大夫一颠自己挎着的药箱,大步走到床边。   他坐在床侧,搭上祁蓦未抓着夙月的那只手腕,陷入了沉思。   乍一看,他似乎是在诊脉,但其实,他是在想别的事情。   他的思绪根本就不在祁蓦身上,而是在夙月身上。   两次循着踪迹而来,却总能遇见这位祁蓦的妻子,他决不相信是巧合。   眼前的女子,虽然看上去唯唯诺诺,与他所寻之人大相径庭,但是……   有些地方,却与那人在很久很久之前,偶尔露出过的神情,有着些许神似。   大抵是,在她成为战神,成为鲛人口中的英雄之前。   说起来,他也是许久未见那样的她了。   毕竟,要想成为英雄,是要逼着自己不能脆弱的。偶尔也不能再有。   夸她的会说这叫英姿飒爽,坚强勇敢。至于英雄会不会害怕,压根不在这些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大夫,怎么样?”老奶奶有些紧张的问道。   看这位赤脚医生一脸惆怅忧郁的表情,就和隔壁老张头去世前一晚上那位大夫的表情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年轻的小伙子也……   这叫老奶奶如何不紧张!   “啊,没什么大事儿。”大夫当即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大概是被人误解了,忙换上了一脸轻松的笑,“奶奶您先回避一下,我有事和家属交代。”   “那就好,那就好。”老奶奶舒了一口气,“我这就出去。”   老奶奶走出去后,屋内就只剩下了夙月,大夫,和仍在昏迷的祁蓦三人。   “大夫,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么?”夙月仍是无法挣脱祁蓦的桎梏,只得这样站在床侧对大夫问道。   因为知晓对方并不是人类,交流起来也不至于那般拘谨了。   “你不用那么称呼我。”大夫早装样子把脉的手撤下,随意地摆了摆手,“你应该发现了,我不是人类。你就叫我……莫寻吧。”   “莫寻……”夙月喃喃。   她感觉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但又根本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啊,听到这个名字,还真是有点怀念呢……”莫寻觉得有些好笑,忙又清咳一声收回话题,“总之,你夫君的伤,没啥事儿。他可是上神,就算是帝宫整个都砸到他身上,他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现在昏迷,是因为他之前和魔尊打架的时候就受了内伤。高手过招,难免的事儿,躺几天自己就能好了。”   莫寻说的十分轻松,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明天即将下雨一样稀松平常。   但无论语气如何闲聊一般,莫寻的话,却令夙月讶然抬头。   这番话,实在令夙月心中有了太多的疑问。   他怎么会知道祁蓦是自己的夫君,又怎会知道刚刚祁蓦与魔尊打斗,甚至还知晓帝宫瓦砾砸在了祁蓦身上?   若说此人真是仙人,认识祁蓦,知晓他是上神的确并非怪事。但适才打斗之时,除了他们三人,并无任一外人在场啊!   诸多疑问,夙月却不可能一一问出口。   “你……你也是仙人么?”夙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啊。”莫寻毫不在意地回答道,“我是魔族。”   “魔族?”夙月一惊。   莫不是,对祁蓦不利的……   但若想下手,又何必对自己说那些话,入门时下手便是了。   “你是鲛人。我记得,因为墨莲的原因,你们鲛人一族,都挺厌恶魔族的吧。”莫寻轻松笑道。   “不,我并没有讨厌你。”夙月慌忙摇头解释,“我觉得,墨莲帝君和魔尊,其实现在也不见得就是敌人吧。说不定……一直都还是朋友?”   就算是魔族,夙月依旧不认为眼前人是有恶意的。   或许,是因为他医术高明,才看出了祁蓦伤势来源的全过程。他可是魔族,看得出内伤为魔尊所伤,应当也不稀奇。   莫寻看着夙月,顿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来了笑声:“哈哈,这种想法,我倒是从未听其他鲛人提起过。”   笑过后,莫寻恢复了些许正色,从药箱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你放心,我就算是魔族,也是一名大夫。他的伤,你放着不管过个七八天也能完全康复,不过你要是想和他早点回家,喂他吃这个也行。”   说着,莫寻将手中的瓷瓶递向夙月。   夙月看着那洁白光滑的瓷瓶,却是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这就是些补充灵力的丹药,没放别的。”莫寻解释道,“人间灵力稀薄,祁蓦恢复的也会慢上不少。反正你先收下吧,用不用,你自己看。”   莫寻又将手中的瓷瓶向夙月的方向示意了示意。   “啊,好的。”夙月这才反应过来,忙接过莫寻手中的瓷瓶,“谢谢你。”   送完瓷瓶后,莫寻便离开了。   夙月看着床上的祁蓦,又看向他始终攥着自己不放的手,夙月手中的瓷瓶,不自觉地捏紧了。   回……家么。   莫寻所谓的家,是指那个,一片漆黑,看不见丝毫光明的地方么?   夙月垂下眼。   夫君。   这个称呼,又是多么的……奢侈啊…… 第8章 泪水 为了祁蓦而流下的泪   犹豫了很久,最终夙月还是喂祁蓦吃下了一粒丹药。   也许莫寻说的是真的,是祁蓦早就受了内伤,所以才会陷入如今的昏迷。但若不是祁蓦为救自己,他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一报还一报,就当是,恩怨两清。   回到那间小黑屋,他们还会是和之前一样的关系。   在那场噩梦之前,夙月已经给予了自己太多的幻想。如今,她已经不想再生出任何异想天开的错觉了。   ……   或许是魔尊过于强大的缘故,祁蓦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   醒来之时,祁蓦甫一睁眼,便看到了正在床边侧卧着的,夙月的那张面容。   是她……一直在照顾自己?   虽说处于昏迷,但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祁蓦还是有些感知的。   当时处于危难之际,他拼尽自己最后一丝灵力,却已无法带着夙月回到自己的住所,只能随机瞬移至了人间某处。   后来,夙月带着他,便到了此处农户。   期间,有一名大夫来过,与夙月聊了许多,又给了她一些得以补充灵力的丹药。   祁蓦不知夙月究竟与那名大夫说了什么,但约莫知道那大夫绝非人类。为治自己病而来,多半是隐居人间的仙医吧。   祁蓦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握着夙月的手。   他轻轻松开夙月的手,却没发现自己无意识间放轻了一切动作,似乎是不想吵醒夙月。   昨天,在面见帝君之前,其实祁蓦看出来了,夙月一夜未眠。而昨夜,夙月竟又是这样趴在床边休息的。   鲛人本就是弱小的种族,何况夙月在鲛人族中都是妖力最低微的。连续两夜如此,夙月的精神力,想必已然十分微弱了。   祁蓦心念一动,轻轻翻身下床,转而将夙月抱起,放到了床上。   他将一旁的被子拉起,覆于夙月身上。   此刻祁蓦虽醒,也可行动自如,但这一番动作下来,祁蓦就已然满头大汗。   饶是过了几百年,他却仍是远远不及魔尊……祁蓦微微攥住了拳。如今的他,竟是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比起一般的人类,还要羸弱许多。   农户小屋内并无其他座椅,疲乏的祁蓦只能就着床边坐下了。   只见夙月如今虽躺在床上,却仍是睡得极不安稳。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是极为强烈的,自我保护的姿势。   祁蓦伸出手来,摸了摸夙月的发顶,似乎是在安抚吧。   当看到夙月处于危险之时,祁蓦也不知为何,身体比想法还要快上一步,便冲上前去为夙月抵挡那些落下的瓦砾。   那一瞬,速度极快,快到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反应。   但是,墨莲……   祁蓦眼中的温柔褪尽,猛地收回了手。   也不知魔尊究竟是何目的,他为救夙月而昏迷,却不知天帝是否阻止了魔尊的阴谋。   但他也不能不去救夙月。   夙月的眼泪,是墨莲醒来唯一的希望。   对。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才会去救夙月的。   ……   夙月醒来时,惊讶的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她这一觉睡得相对安稳,精神力也恢复了许多。   她在床上,那祁蓦……   夙月坐起身,看到坐在床侧闭目调息的祁蓦,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原来,他已经醒了。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难道,是他将自己放到床上……   “哐——”   一个响亮而粗鲁的推门声,打断了夙月的思绪。   祁蓦也随之睁开了眼。   “你醒了。”祁蓦对夙月说道。   “嗯。”夙月低下头去,“之前在帝宫,谢谢你……”   祁蓦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推门之人的声音所打断了。   “听说,村里来了个漂亮的小娘子?哈哈哈,那本少爷我,一定要看看啊——!”   来者声音猖狂而粗俗,一听便应是这村中的恶霸。   而随后那人走至房中,也印证了祁蓦的猜测。   只见所来的一行共有四人,为首那个衣着相对华贵,脸上堆着一脸的坏笑,当是那说话的人了。而其后跟着的三个,俱是凶神恶煞,身着粗布短衣,肌肉横生,手里还拿着手腕粗的木棍。   “哇,还真是个小美人啊。”为首者看着床上坐着的夙月,眼中流露出令人恶心的神情。   夙月尽力地往后缩着,双手紧紧地攥住被角。   是……是坏人。便是令他们鲛人一族畏惧的,那些满心恶毒的人类……   “你要做什么。”祁蓦站起身,挡在那人与夙月之间。   “你……就是她夫君?”为首者上下打量着祁蓦,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脸色苍白的就跟个死人似的,手脚发软看起来都提不起两斤柴火,这种人有什么好跟的。”   说着,为首者眯起色迷迷的笑,歪过脖子看向祁蓦身后的夙月:“小娘子,你还是从了本少爷我吧,我可比这个小白脸靠谱多了。”   尽管夙月的身体都在颤抖,但她仍是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不要。”   “呦,小娘子还挺刚烈。”为首者并未生气,反倒是更加来了兴趣,“没事儿,少爷我,就爱抢人。”   说着,他双手交叠,把自己的关节掰得啪啪作响,向夙月的方向走来。脸上,还是那令人恶心的坏笑。   而他身后跟着的三个人,也拎着木棍,与他一同坏笑着向前走去。   “你要做什么!”祁蓦伸出手来,直接挡在那人面前。他再次重复说出这句话,这次却是眼神凌厉,语气亦比之前狠厉了许多。   “让开。”为首者没太在意地摆了摆手。   “你休想碰她!”祁蓦厉声道。   从这人的眼中,祁蓦看出了很多东西。   这一次,虽不会危及到夙月的生命,亦不会对墨莲的醒来有任何影响,但……   他就是不希望这人的这双脏手,碰到夙月。   只恨此刻的他尚不能使出丝毫灵力,否则,区区凡人,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行。”为首者点了点头,然后对身后三人一招手,“上吧,揍到他让开为止。”   那人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三人还真就拿起木棍走到祁蓦面前,话不多说直接动手。   祁蓦如今身子极度虚弱,能勉力站着已是艰难,根本不可能还手或是抵挡。   说到底,也不过皮外伤,吃点苦头而已。无论他的情况如何窘迫,凡间兵器,还不至于伤及他的根基。   夙月瞪大了眼,看着面前残忍的一幕。   那一棍棍结结实实地落在祁蓦身上,就仿佛砸在了夙月心上一般,疼痛不已。   夙月放下了被角,一只手置于身侧,攥得极紧。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不仅救不了祁蓦,倘若此时妄动,只会给祁蓦拖后腿,令祁蓦的努力白费……   夙月咬紧了牙。   她讨厌这种无助的感觉,她讨厌这种,眼睁睁看着别人受伤,却什么也阻止不了的感觉!   而她讨厌的,却又不止如此。   夙月的另一只手攥住了胸口的衣服,双唇紧抿。   她更讨厌,这种心口抽痛的感觉。   看到祁蓦陷入危难,她身体的真实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尽管发生了许多,可是,她……竟然依旧可悲地喜欢着祁蓦。   无力,软弱,心痛,悲哀,痛恨自己……   太多复杂的情绪在夙月的内心挣扎,已经超出了她可以负荷的范围。一股温热涌上眼眶,夙月的眼前渐渐模糊。   如果,如果此刻她能救下祁蓦,是不是曾经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呢?   可是她根本做不到。以她微弱的灵力,维持人形已是极限,她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噗——”   一口鲜血从祁蓦口中喷出,在夙月眼前洒下了点点的红。   夙月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一粒珍珠于眼角滑落。   一如之前那般,泪珠旋即消失,而下一刻,于祁蓦掌中出现。   混乱之中,祁蓦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掌心突然有一股温暖的灵力涌入,他倏忽之间便有了力气,猛一拍掌,便将那三人都推飞了出去。   祁蓦拭去嘴角的血,扶着床板勉强站起身。   “这,这是……”为首者显然也愣住了。   “黄,铁,牛——!”门口,突然传来了老奶奶的声音。   夙月能辨认出那是老奶奶的声音,但她还从未听老奶奶如此中气十足地怒吼过。   紧接着,便见老奶奶抄起一旁做门闩的棍子,直接向为首者,也就是黄铁牛的方向大步踏来,随即一套漂亮的棍法,就把黄铁牛打得到处乱窜。   而老奶奶身后的老爷爷也不甘示弱,一掀衣服,从腰侧拿下三柄飞刀,刷刷刷三下,就把刚准备爬起的三名打手吓得又躺回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铁叔铁婶儿——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哇——”黄铁牛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努力求饶。   “想当恶霸是吧,啊!还敢打人了是吧,啊!又不想去城里务工,又不想去地里干活,就想着不劳而获是吧,啊!”铁婶儿毫不手下留情,大有也要把他打到吐血的势头。   黄铁牛尽管一直在逃窜,但仍是免不得挨了好多棍子,他只能一个劲儿的求饶,希望铁婶儿能放过自己。   黄铁牛一路从屋内逃窜到了屋外,铁婶儿也追了出去。   至于地上的三人,被铁叔一瘸一拐地一起拎了出去,之后,夙月和祁蓦便不得而知了。   夙月低着头,始终不曾言语。   而祁蓦,平静下来之后,才发觉手中似乎多了什么。   摊开手掌一看,竟是——   夙月的鲛珠。   刚刚,她……哭了么。   是因为……自己被打,而流下的痛苦的泪水……   祁蓦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情绪。   有些内疚,有些惆怅,但最深处的……竟还有一丝喜悦。   祁蓦从袖中拿出那装着两粒珍珠的玻璃瓶,迟疑片刻,却终是没有放进去。   他收掌,将瓶子与那粒珍珠,一同纳入了袖中。 第9章 灯会 最后的美好,散若烟花   因为再次被打伤的缘故,祁蓦伤势的恢复,便又再拖上了几日。   这几日内,夙月与祁蓦一直在铁叔铁婶儿家叨扰。   鲛人以天地灵力为食,无需食用五谷,祁蓦已是仙人,更是辟谷。两人从不上餐桌,但铁叔铁婶儿并没有多问。   以那日情形而言,铁叔铁婶儿也绝非普通人。   谁都会有秘密,但只要秘密不被揭露一日,便多享受这一日短暂的祥和吧。   为报答铁叔铁婶儿提供住处之恩,白天的时候,夙月也会帮忙他们一同干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每每回到屋中,便有祁蓦在等着她。   在村中,他们只说自己是从城中逃出的夫妻,丈夫受伤,要多修养一段时日。   村中就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伴随着静好的时光一日日度过,夙月和祁蓦似乎都已经习惯每日的作息。   甚至感觉,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与村中其他十几户的人家,并无不同。   一日,夙月回来之时,却被铁婶儿神秘兮兮地叫了过去。   “丫头,你知道么?明天,就是镇上的花灯节了,可热闹了呢!有好多小贩卖各种东西,还有大片的河灯,可漂亮了!”铁婶儿拉着夙月说道,“刚好,我们明天下午有批货要运到镇上,你和你夫君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经过了这几日与村中人的相处,夙月已经没有那么惧怕人类了。   也正是这几日,夙月才知道了原来人间还有这么多好玩的……是沫若湾中从未见过的。   夙月腼腆地点了点头:“好啊。”   “成!”铁婶儿一拍手,“我也让老头子去跟你夫君说了,呆会儿你俩回房间后,合计合计明天的安排。我和老头子年龄大了,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好的,谢谢铁婶儿。”夙月感激地笑道。   夙月回到房间时,铁叔刚好从房中离开。   想必是已经与祁蓦说过了。   “夙月,铁婶儿也和你说了吧?”祁蓦站在屋内,问向夙月。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加上那瓶丹药的作用,如今祁蓦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   早在一日前,祁蓦便可带着夙月回到天上,但是……   再等等吧。回到天上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如此纯粹的关系了。   “嗯。”夙月点点头。   “你想去么?”祁蓦温和询问。   “嗯……想。”夙月害羞地低下了头。   “那就一起去吧。”祁蓦柔声说道。   “真的么?”夙月惊喜抬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太好了!”   看着满心欢喜的夙月,祁蓦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了弧度,眼中也浮现了点点温柔的笑意。   这种感觉,很舒服,很宁静。是他生活的这数千年中,都不曾体验过的。   第二日很快便到来了。   替铁叔铁婶儿送完货,已然日薄西山,花灯节亦是快开始了。   镇子上的整条街道张灯结彩,伴随着日光逐渐隐没,灯火次第而亮,反倒是比白日还要亮堂许多。   街道上往来人群,熙熙攘攘。想必是如此花灯盛会,于镇上而言亦是难得举办一次吧。   “祁蓦,咱们去看看吧。”夙月回头,开心地对祁蓦说道。   灯火照耀之下,夙月的眼中仿佛闪烁着光芒。脸颊晕染着灯光的微红,仰着的小脸上满是溢出的喜悦。   “好。”祁蓦含笑点头。   夙月忙转身,向那一个个摊贩跑去。   祁蓦跟随在夙月身后,不忘提醒道:“跑慢点儿,别走散了。”   祁蓦印象中的夙月,一直都是一副羞怯的模样,也是这几日,祁蓦才发觉,夙月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她也是灵动的,俏皮的。开心的时候,会笑得很好看。偶尔,还会说一些白天发生的趣事。   夙月一会儿跑到卖糖葫芦的摊儿上瞧瞧,一会儿跑到卖麦芽糖的摊儿上望望,还有卖灯笼的,卖荷包的,卖首饰的,卖一些很奇怪小玩具的……   夙月简直是目不暇接。   前几日虽也见过不少前所未见的好玩东西,但像今日这般,这么多有趣的东西放在一起,还是夙月从未见过的呢!   曾经,夙月以为人类生活的地方,肯定是恐怖的,黑暗的,但现在,夙月才知道,原来人类生活的地方如此热闹,如此有趣!   当然,夙月也知道,在人类世界里面买东西,是需要使用一种叫“银子”的东西的。他们在铁婶儿家已经是白住,夙月又怎么好意思向铁婶儿借来银子。   没事儿,这些好玩的东西,看看也是满足的!   祁蓦不忍心去打扰兴奋的夙月,于是只安静地在夙月身后跟着。看着夙月跑过一个个摊贩,脸上的兴奋越来越盛。   看到夙月跑过摊贩而不买,祁蓦知晓那必然是因为夙月身上并无银两。因为偶尔会下凡,祁蓦身上倒是备了一些,只是……   祁蓦从腰侧拿出钱袋,晃了晃。   也仅剩几两碎银子了。   那便买一个,她最喜欢的吧。   夙月在整条街道上转了一圈,祁蓦便也就跟了一圈。   他发现,夙月在一家卖簪子的小贩前停留的时间最久,走的时候都颇有些恋恋不舍。   毕竟是女孩子,果然喜欢这些首饰珠钗。   于是,祁蓦走到了那家摊贩前。   “老板,刚刚那个姑娘,看中了哪款发簪?”祁蓦指向不远处的夙月。   “哦,是这个。”店家拿起一款发簪。   “好,我买了。”祁蓦倒出钱袋中的碎银。   “好嘞。”店家一边找零,一边随口说道,“你是喜欢那位姑娘吧?小伙子有心了,我看好你,一定能追上那位姑娘。”   祁蓦拿回找零,也并未多说什么,拿上簪子便离开了。   喜欢……他喜欢夙月?   他只是……   “放河灯喽——”   伴随着从远处传来的一声吆喝,众人皆朝着河流的方向走去。   “祁蓦,我们去看河灯吧!”夙月走到祁蓦面前,亮晶晶的眼睛中满是期待。   “好。”祁蓦点头。   夙月开心地一把拉住祁蓦的手臂,拉着祁蓦便朝河畔走去。   祁蓦无奈地笑了,但也只得跟上。他摸了摸放在袖中的发簪,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这簪子,便到那边再送给她吧。   河边。   两岸的花灯映红了整个河面,河上三三两两漂浮着从上游放下的河灯,一点烛光映在水中,氤氲成一副好看的水墨画。   “好漂亮……”夙月眼中倒影着眼前美景,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祁蓦觉得,应该是是时候了。赫拉   “夙月。”他叫了声身前的人儿。   “啊?”夙月转过头,面上是开心的笑容。   “其实,我刚刚买了个东西,准备送给你。”   说罢,祁蓦从袖中取出发簪,刚想递过去,却忽得停住了手。   “祁蓦上神,请不要忘了,还要为墨莲帝君收集这个小鲛人痛苦的眼泪。留给帝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个声音传入了祁蓦的神识。   祁蓦的笑意,当即凝固在了脸上。   祁蓦看向手中的发簪,又想起了那小贩的话。   不可能。他绝没有喜欢夙月,只是享受这种平和的生活罢了。   贪图享乐可不是正确的,现在,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祁蓦将笑容尽收,果断地松开了手。   “啪”。   发簪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夙月尚未察觉有异,倒是依旧开心地捡起了地上的发簪:“哇!这是我刚刚看过的发簪……祁蓦,这是你送给我的么?”   看着开心的夙月,祁蓦面色越发不好看了起来。   “随便买的,你想要就捡回去,不想要就继续扔地上。”冰冷的声音,从夙月头顶传来。   一种恐惧,袭上夙月的心间。   她抬起头,却见祁蓦拂袖转身,不带丝毫留恋。   “我的伤已经好了。呆会儿回铁婶儿家收拾一下,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们就回家。”   夙月怀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等……明早么?”   “等不及了。反正早晚于天界而言,并无区别。”祁蓦丢下这一句冰冷的话语,便向前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之中。   看着祁蓦消失的方向,夙月紧紧捏住那根发簪,用力得指甲都有些发白。   一股冰冷,从心口一直蔓延至指尖。明明周围还是那样热闹,夙月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窟。   夙月不知自己站立了多久。   周围人换了一波又一波,直至河灯亦尽数漂至了下游,夙月周围,只剩下了她一人。   就像是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般,夙月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发簪,亦从指尖滑落。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夙月恍然惊醒,几乎是狼狈地又忙俯下身,捡起了那根发簪。   她双手交握,将那根发簪置于胸前,绝望地,闭上了眼。   她早就说过的,终究是怕入戏太深……可她……还是入戏了。   而入戏的,仅仅只有她一人,一人而已……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傻站着?”   一个熟悉的声音,迫使夙月睁开眼。   面前站着的,倒还真是熟人。   是那位赤脚医生,莫寻。 第10章 疼痛 已经无所谓了   “我……”夙月慌忙将手放下,手中的发簪背于身后。   但莫寻的话,夙月却答不上来。   “你是来看灯会的?”莫寻猜测道。   “……嗯。”夙月垂眸,点点头。   “不是一个人吧?”莫寻继续猜测。   “……嗯。”夙月头又低了些。   本来,本来不是一个人的,但是……   “啊!我知道了!”莫寻一敲掌心,“你和铁婶儿他们走散了,于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家了,对吧?”   “啊?”夙月讶然抬头。   原来,莫寻是以为她和铁叔铁婶儿他们在一起……   这样也好。   至少这样,可以让自己舒服一些。   “啊……嗯。”夙月含含糊糊道,“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之前,铁叔铁婶儿为了让他们玩得尽兴些,便将这附近的地图交给了祁蓦。   而如今,祁蓦扔她一人在这里,铁叔铁婶儿又早就回去了,她根本识不得回去的路。   “幸亏你遇到我了。”莫寻笑着说道,“正好我要回村子那边,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好的。谢谢。”夙月松了口气,面色也稍微缓合了些。   莫寻并不是刚好路过这里的。   他是因为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人,所以才跟到了这附近。   然后,他就看到了祁蓦。   之后的情况,他多少都能猜到了。   看到河边站着的夙月,更是彻底印证了他的猜想。   祁蓦那厮,果然是根本就不配娶妻。   折磨彼此,还以为是对谁牺牲一样。   ……   从镇上回到村里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要是一路都相对无言,未免还是太尴尬了一些。   莫寻无意于揭夙月的伤疤,便只是问了问夙月近日来在村子里做了些什么,又讲了些村子里的一些八卦,诸如村长家的儿子黄铁牛被打到吐血,被罚关禁闭一个月不说,还天天在小黑屋里说诸如“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话。   总之,皆是莫寻说的多,夙月应的少。莫寻也并不恼什么,无非是不想这一路上过于尴尬,随便找些话题缓合缓合罢了。   莫寻说话语调向来诙谐,尤其是说起村中一些趣事时,夙月都忍不住轻笑两声。   许是这个原因,一路而来,夙月的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一些。   哪怕,只是暂时的逃避……   “……于是,那头牛就再也不敢下水了,也不种地了,但是改行和马一起拉货了,据说跑得比马还快,反倒是被主人宝贝似的看着。”   “听上去,很厉害。”夙月掩面轻笑。   “是啊,原来他的天赋在这里,谁能想到……啊,到了。”莫寻停下脚步。   夙月抬头,这才发觉已经走到了铁婶儿家门前不远处。   敞开的屋内,坐着面色铁青的祁蓦。   她所逃避的那些,纷至沓来。   发簪依然在手中紧握着,那些好看的花纹,却成为了此刻嵌入掌心的,疼痛的来源。   “路帮你找完了,我就先走了。”莫寻朝着夙月摆摆手,随即转身而去。   只是在错身过夙月之时,他低似喟叹般地说了一句:“有时候,该放弃就放弃吧。”   放弃……放弃什么。   夙月嘴角溢出一丝自嘲的笑。   饶是如此疼痛,却仍是……不忍心丢弃这枚发簪。倘若可以如他一般洒脱地丢弃,她又何至于如此……   祁蓦看着两人言笑晏晏地回来,已是面色难看得紧。   又见两人说了什么悄悄话,那男子才终于离去。而夙月久久未动步伐,似是还有些恋恋不舍……   祁蓦面色愈发难看,终究按捺不住了。   他大步走至夙月面前,一把拽住夙月的手腕,不由分说便拉着向前走去。   祁蓦手上力道很大,捏得夙月周围的皮肤都泛起淡淡的白。他的步伐也很快,夙月甚至是有些踉跄地被拽着。   “疼……”夙月无意识轻呼出声。   祁蓦回头看向夙月,只见她一脸忍痛的表情,惹人怜爱,不由得心中更加烦躁,干脆一把将她扔到了门内。   夙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甩,整个人径直向前冲去,眼见着腹部便要磕到桌角。   夙月闭上了眼,准备迎接这份疼痛。   或许身体上疼痛一些,她就能忘记心中的痛楚了……   好在铁婶儿正好瞧见了。   她忙脚下运起轻功,赶在夙月撞上之前拉住了她。   “这是怎么了?”铁婶儿不明所以。   祁蓦随后走入屋中,却没有回答铁婶儿的问题,而是客气说道:“铁婶儿,我正好要和您说呢。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这段时间多谢您和铁叔的照顾,我和夙月准备离开了。”   “啊……哦。”铁婶儿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夙月,走了。”祁蓦再次拉过夙月。   面对铁婶儿时,祁蓦还是柔和的语气,但刚一转过身,祁蓦便又换回了那冰冷的神情。   “我是你的丈夫,无论如何,这点都是不会变的。”祁蓦紧紧地拽着夙月纤细的胳膊,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道,“只要你活着一天,你就,休想,离开我。”   夙月惨淡一笑。   那些虚假的美好,终于结束了。   她又要回到原本的黑暗之中了。   也好。   不再给自己幻想,终究好过体验绝望。   ……   祁蓦一路拽着夙月走至无人之处,然后迅速掐诀,下一秒,他们便又回到了那间屋子外面。   就和他们当初起身去帝宫时,一模一样。   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祁蓦一直紧紧地攥着夙月的胳膊,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夙月的胳膊捏碎。   回到天上后,祁蓦的面色越发的阴郁了。或许是刚刚铁婶儿打断了他的怒火,反倒令他怒气更盛。   祁蓦一把推开那扇小黑屋的门,拽着夙月走到那破旧的木床前,将夙月一把扔了上去。   夙月被狠狠地一摔,本就被祁蓦捏得青紫的胳膊撞上坚硬的床板,疼得她额角冒出了细微的冷汗。   但这还不够。   夙月忍着疼,本想坐起身来,谁知下一刻,便被祁蓦用双手紧紧压住了肩膀。   祁蓦看着身下的夙月,眼角赤红:“说,你刚刚,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   “我……”夙月本想解释什么,但在看到祁蓦的神情后,一切未说出口的话都变为了绝望。   她的眼神变为了平静:“我在河边站了很久。”   已无所谓了。   无论她说什么,祁蓦都不会相信她。 第11章 哭泣 大哭一场吧   果然,祁蓦听此回答,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他阴沉地笑了一声:“呵,你当我是傻子么!”   夙月感觉自己有如脱力一般地无助,她侧过脸去,轻轻道:“我没有。”   她并不是在对祁蓦否认什么,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回答罢了。   夙月越是如此,祁蓦心中就越是烦躁。   她怎么能如此淡然,怎么能……!   就好像,失控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没有?你就连编个理由敷衍我,都不愿花这份心思么!”祁蓦抓住夙月的双肩,怒吼道,“你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是不是!”   那个男人……   祁蓦指的是,莫寻?   “不是,他只是看我迷路,送我……”   夙月话还未说完,便被祁蓦低沉的笑声所打断。   “哈,哈哈。”祁蓦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为了那个男人,你可以解释这么多。而对我,你却这么敷衍么!”   夙月垂下眼,侧过脸去:“我没有……”   只是你不肯听罢了。   祁蓦死死地捏住夙月的双肩,几乎粗鲁地打断了夙月的话:“和他在一起时,你能笑得那么开心,和我在一起时,却连正脸都不愿意面向我么!”   祁蓦松开一只手,猛地钳住夙月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许你看其他男人!”   夙月觉得肩膀和下颚都很疼。   手腕的疼痛尚未消退,新一轮的疼痛便接踵而来。   夙月自嘲一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遍体鳞伤。   由身,至心。   见到夙月眼神悠远,显然是在回忆什么,祁蓦不由得怒从中来。   他手下猛一用力,迫使夙月再次看向自己。   “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就让你这么开心吗!”祁蓦已经被愤怒冲昏了理智,他猛地俯下身,直接吻向夙月的唇!   夙月一下子瞪大了眼。   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祁蓦居然会,居然会……   夙月下意识伸手,想要推开祁蓦,但她这般弱小力气,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她越发反抗,祁蓦便又用力了几分。   直至一股腥甜的味道,弥漫至夙月的口腔。   血的气味唤醒了祁蓦的理智,他停下了动作。   他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祁蓦抬起身。   只见身下的女子,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与委屈,眼中转着水光,却还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脸颊泛起一丝薄红,似羞似怒。唇上泛着血色的殷红,映衬那过分白皙的面庞,却添了几分妖冶。   若说平日的她便只如那水光中青涩的鱼儿,那么此刻的她,就仿若那大海中勾人的女妖。   一股从未有过的欲望,从祁蓦的心底传来。   他慌忙松开夙月,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这间屋子。甚至,在离开时,都不敢再多看夙月一眼。   看着祁蓦夺门而出,夙月仿若松了一口气,而眼中的泪水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它们也消失了。   刚刚……   夙月捂着受伤的唇,眼中又溢出了泪水。   祁蓦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只是想要她的泪珠么……   那便给他吧,通通,给他吧……   她只想大哭一场。苟延残喘地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手腕,肩膀,脊背……夙月感觉哪里都疼,从四肢,一直蔓延至心头。   就好像心被人活活撕成了两半,痛彻心扉。   夙月抽噎着,泪水如线般流下。   这数百年的委屈,仿佛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   但夙月却没察觉到,而那些压抑得更久的情绪,也伴随着泪珠的倾泻,得到了一并的解脱。   ……   如波殿内的小童,从未见到祁蓦上神如此慌张过。   在小童的印象中,祁蓦上神从来都是从容的,温润如玉的模样。而今日,祁蓦上神回主殿之时,不仅步伐和气息都紊乱了,就连发丝都有些凌乱,甚至衣服上还带了些许的褶皱。   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他记忆中的祁蓦上神,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不管在何时都会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袍也始终干净如新。   这是……发生了什么?   看祁蓦上神来的方向……好像是,那位“夫人”的“婚房”?   自从成亲以来,他还从未见过那位“夫人”。   说到底,如波殿中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夫人”,不过是名存实亡的而已。   算了算了,知道的越多,麻烦就越多。说到底,这些事情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只需要负责把主殿前面这块地扫干净,这是他的“任务”。祁蓦上神如何,他的夫人如何,都不是他需要关心的。   小童收回目光,又专心地扫起了他的地来。   祁蓦甚至连这位扫地的小童都不曾注意到,径直走入了主殿。   直至走到书桌前坐下,祁蓦才稍微平静了下来。   他刚刚怎么会……竟然对夙月……   祁蓦捏紧了拳,用力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不是的。他娶夙月,只是为了给墨莲提供眼泪。   对,对。他刚刚会那样,是希望夙月流泪。是因为在凡间时,那人提供的一些想法……没错,就是这样的。   给自己找到了理由,祁蓦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掌心多了什么东西。   张开手掌一瞧,是……夙月的鲛珠。   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看着手中的鲛珠一点点地变多,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   得偿所愿了,不是么?   但是,为什么……   他一点也不开心。心中就像是被什么揪住一样,压抑得难受。   闭上眼,祁蓦眼前便会浮现刚刚夙月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能想到她此刻默默哭泣的样子……   和上次的两粒眼泪不同。这一次,她真的哭了。   是他,把她弄哭的。   祁蓦烦躁地将那些珍珠尽数扔到了桌上,整个人瘫软在了座椅上。   不要去想了。   等墨莲苏醒后,他会好好补偿夙月的。他会让在夙月鲛人族中过得好一些,让那些鲛人不再敢欺负她……   是了,他会报答夙月的。只要等到墨莲醒来。 第12章 朋友 有了第一个朋友   之后,一连过去了许多天,祁蓦都不曾再出现。   房中的窗极为狭小,哪怕是一日当中,也仅能透进来些许的光亮。   好在,夙月已经习惯了。   这就像是在深海之中仰望天空,点点的光芒,都觉得那样奢侈。   没有人来,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只有她一人,永远在这黑暗与孤寂之中。   一直以来,夙月就是这样生活的。   祁蓦送她的发簪,夙月本以为在拉扯之中已经丢失了,却没想到,几日后,竟在床上的角落中发现了它。   看来,那一日,她当真攥得极紧。饶是经历了那么多,这发簪,却仍是保留了下来。   看着那枚发簪,夙月便会想起那美好到毫不真实的曾经。   梦境,不都是美好的么?   但梦境,也是易碎的。清醒了,一切就结束了。   夙月将那枚发簪压在了床底。   就将那些美好,与这发簪一同,被彻底地掩埋吧。   那日痛哭之后,夙月感觉自己好像是解脱了一般的轻松。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妖力与精神力的减弱。   为了能在陆地上活下去,夙月必须用一部分妖力维持幻化人形。这令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这几日下来,身上的伤几乎没有恢复的迹象。身上大片大片的淤青,看得都有些吓人。   夙月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竟是那样的真实。   回顾她的一生,好像的确没什么值得提的。就算她死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悲伤,甚至,不会有任何人记得。   无需时间动手,便可轻易将她存在过的一切抹去,最终,什么也不剩下。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夙月的思绪。   是祁蓦?不,祁蓦是不会敲门的。   “进来吧。”夙月已经没有了下床去开门的力气。   破旧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嘎的声响。   “嚯,以前怎么没发现,祁蓦这小子,居然还有这等恶趣味。这屋子……还真是破得很经典啊……”来人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夙月只听清他对自己问了一句,“太暗了,你怎么不点灯?”   夙月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祁蓦的确留下了火折与蜡烛,但她已然无所谓黑暗,便不想再去花费那份力气。   “啊,找到了。”来人找到了蜡烛旁的火折,点燃了蜡烛。   屋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也令夙月看清了来人的脸。   竟然是……莫寻。   “你怎么会来这里?”夙月吃惊,勉强撑着身子坐起。   对于莫寻,夙月还是感觉有些亲切的。他虽然是魔族,但……也勉强算得上,为数不多与她熟稔的人。   看着他,夙月不由得还会想起曾经的铁叔、铁婶儿,与村子里的许多好人……   夙月总算稍微有了些精神。   只是,他一个魔族,又如何会来到祁蓦的住处……?   “我是一名大夫嘛。”莫寻掂了掂身侧的药筐,“云游四海,四处救人,刚好路过。”   “噗。”夙月不由得笑了。   这胡话说得,也未免太荒唐了一些。但胡话荒唐到极致,听上去竟然有些有趣。   莫寻也跟着笑了:“哈哈,但我说的是真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真就是来救人的。   “好,我信。”夙月尽可能克制着笑意,“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一个大夫来找你,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莫寻敛了笑意,从药筐里又拿出了一个熟悉的瓷瓶,“这个药,你还记得吧,补充灵力的。对你的伤势,也有效果。”   说着,莫寻将瓷瓶递了过去:“老规矩,你先收下,吃不吃看你自己。”   夙月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至少,不能辜负莫寻的一片好意。   至于吃不吃……   她真的要活下去么?还是就这样慢慢死去……   “我有个朋友说过,就算真有一天,必须放弃生命,也要由自己来掌控,而不是被别人拿捏在手中。”莫寻转头,透过那间小窗看向外面,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夙月,你觉得,为了他人而死,值么?”   夙月猛然愣住。   莫寻说的对。她现在……不正是在为了祁蓦,放弃自己的生命么?   值么?   因为他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便抛弃生命中的一切,甚至抛弃这个世界……   真的,值么?   夙月脑海中闪过许多身影。   好比木姨慈祥的笑容,好比铁婶儿霸气舞棍的身影,又好比,眼前的莫寻。   夙月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   烛火倒映在夙月灰蒙蒙的眼中,亮起了些微的光芒。   “谢谢。”夙月攥紧瓷瓶,对莫寻说道。   “没事。”莫寻摆了摆手,“药我送到了,病我也治了,我身为大夫的职责,也做到了。”   “不过,除了医患关系以外,我觉得……咱们也许是朋友?”莫寻问道。   朋友?   这个词语,向来是与她无关的。   但现在……   “如果,如果你觉得是的话……嗯。”夙月认真地点点头。   她也希望,自己能有个朋友。   “那作为朋友,我多说一句。”莫寻转回头,咧嘴笑道,“你可以决定自己的生,也可以决定自己的死。但是千万不要为别人而活,更不能为别人而死。”   “当然,生命是美好的,一旦死了,可真就什么都没了。所以,除非是逼不得已的情况,还是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莫寻伸出一根手指,补充道,“这回真的是最后一句了。”   夙月不由得又浮现了笑意:“好,我记住了。谢谢你。”   与夙月说完这些后,莫寻便转身离开了。   顺手,还带上了门。   “随手关门是个好习惯。”莫寻解释道,又仿佛在暗示什么。   从表面上来看,莫寻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魔。但能够随意出入祁蓦的住处,又岂是普通小魔能做得到的。   夙月并没有深究。   莫寻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自己的朋友。   他说的对,自己不该如此。   夙月拔开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吃了下去。   明明不至于立竿见影,夙月却感觉自己当即有力气了不少。   就在此时,门又被猛地推开。   “夙月,你准备一下,随我去拜谒一个人。”这回进来的,真的是祁蓦了。   “谁?”夙月问道。   “……墨莲。墨莲帝君。” 第13章 暗处(有补) 躲在暗处的人……   这几日以来,祁蓦的内心很乱。   甚至于,他一直都不敢踏入这里。   一想到会再次看到夙月那张盛满痛苦的脸,他就会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愧疚,烦躁……还有一些其他的情感。   他厌恶那样的自己。   于是,他想清楚了。   是时候让夙月和墨莲见一面,斩断自己这些不该有的情绪。   “……哦。”夙月垂眼,轻声应了句。   她大概知道,祁蓦想做什么了。   其实祁蓦根本不必如此。   这一切的真相,她都已经想到了。   墨莲帝君才是祁蓦真正的心上人,而她……   祁蓦会娶她,不过是为了得到她的眼泪而已。   或许,这与墨莲帝君的千年沉睡,也有关系。   明知如此,夙月却仍忘不了心底那个白衣的身影。   就像是飞蛾,明知那绚烂的火光是它的归途,却仍是忍不住地靠近。   多么卑微,多么可笑。   但是,现在的她,又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夙月攥紧手中的瓷瓶,偷偷纳于袖中。   她还会为了自己,活下去。   ……   莫寻的药丸,的确好用。   不过才吃下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夙月就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恢复。   不仅旧伤在愈合,就连浑身的力气都恢复了不少。   但这一次,祁蓦依旧为夙月准备了轿子。   上次的那种失控,他不想再有了。   的确,他是要取夙月痛苦而凝结成的鲛珠,但他与夙月的关系,也仅此而已。   其他时间,他不会再为难夙月。   普通而正常地对待,就像对待所有人那样。   祁蓦的宫殿距离墨莲帝君的住处极近。仿佛,就像是要靠着它建造一般。   夙月走出轿子,心里却并不难过。   越是靠近墨莲帝君的住处,夙月那种想要看到墨莲帝君的愿望便越发强烈。   这种愿望,并不完全出自于对墨莲帝君的崇拜,还有心底的一种渴望。   就像是天生就存在于血脉之中一样。   祁蓦走到殿前,迎面走来了一名神官模样的人。   “祁蓦上神,您来了。”神官对祁蓦恭敬行了一礼,“您是又来看帝君的么?”   “嗯。”祁蓦微笑点头。   “请……”神官本已做出了“请”的手势,但在看到祁蓦身后的女子时,语言与动作皆在同时,停下了。   神官露出了纠结的神色:“上神,您要让您的妻子……也一起么?”   “是的。”祁蓦解释道,“我的妻子也是鲛人,并非魔族,不会对帝君不利的。”   “不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上神您不是对帝君……”神官一时嘴快,说漏了嘴,忙又捂上了自己的嘴巴,片刻后方小心翼翼地说道,“总之,上神您带您的妻子来,会不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没事的。”祁蓦仍是面带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低沉。   他正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好吧……”神官无奈地让开身来,“那么,上神和夫人,请进。”   与其他帝君的宫殿不同,墨莲帝君的宫殿,并不华丽。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简陋。   和人间那些稍微大一些的宅子,也没多大的区别。   明明是第一次来到的地方,夙月却觉得有些熟悉。   就好像是……梦中来过一样。   夙月本是跟着祁蓦身后走的,但走着走着,她竟超过了祁蓦,下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的尽头,是一扇小门。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床。   冰床之上,安静地躺着一名女子。   冰床荧荧蓝光的映衬下,那位女子就仿佛是黑暗中的精灵。   哪怕她不说话,一动不动,却仍是那般地耀眼。   “墨莲……帝君……”   夙月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个称呼,整个人停滞在了原地。   看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女子,一眼,万年。   许多复杂的情绪,许多驳杂的情感,一齐地向夙月的脑海涌来,仿佛在蜕变成另一个自己。   “夙月,你怎么会……”祁蓦于此时刚好走入房间。   夙月怎么会识得这沫若殿的路,又怎么会认出墨莲?   如今回想起来,魔尊出现那会儿,她好像也是先一步唤出了魔尊的称呼。   但这些问句,都在祁蓦看到夙月时停住了。   像,太像了。   此刻夙月的眼神,与墨莲的,一模一样。   墨莲那坚毅,不屈,却又永远积极开朗的眼神,是所有人都学不来的。   “祁蓦,你带我来见墨莲,是不是就想告诉我,墨莲才是你的心上人,而我,不过是你救助墨莲的道具?”夙月转身,看向祁蓦。   明明还是那张脸,明明没有多余的动作,祁蓦却从夙月的身上,看到了强大的气场。   就像是,那躺在一旁的墨莲站在他面前一般,令他倾慕,令他折服。   祁蓦甚至忘记了回答。   然而,就在下一刻,夙月浑身的气场,突然消失了。   “真的,是……这样的么。”夙月堪堪一笑,“我的眼泪,就是救醒墨莲帝君的良药,是不是?”   仿佛刚刚的一瞬,只是错觉。   祁蓦定了定神,他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冷静地点了点头。   “不错。我已爱慕了墨莲百年,这份情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而我需要的,也的确是你的泪水。”祁蓦平静地解释道,“只要凑够了药引,我就会让你回去。或者,如果你不想回去,我也可以帮你去到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得到任何想得到的东西。”   说完这些话,祁蓦松了口气。   他根本不是在对夙月解释,而是想让自己释然。   就好像把一切真相告诉夙月后,他就不会再对夙月产生愧疚,也不会再产生其他的错觉了。   “哦。”夙月垂下眼去,“但是你要的东西,我恐怕给不了你。”   躲在暗处的人看到夙月的改变,终于收了施法的手,悄悄舒了口气。   没想到,他还留了这样一手……   幸亏,自己早有准备。   虽然,多少还是会有些残存,但应当不会再影响他的计划。   那人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后转身而去。   听到夙月的回答,祁蓦沉默了半晌。   但他终是开口了。   “……抱歉。”祁蓦对夙月说道,“但是我,一定要拿到。”   祁蓦错过目光,似乎是有些不敢看夙月:“为了救墨莲,我不惜一切代价。”   夙月不语。   那便如此吧。   但她的生命,她亦不会轻易放弃。   伴随着夙月的沉默,祁蓦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他最后看了沉睡的墨莲一眼,转而对夙月轻声说道:“走,我们回去吧。”   将一切摊开说明白后,祁蓦终于释然了。   就像抛开了什么重担,他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终于都压制在了心底,对待夙月的态度,也变得正常了。   至少,是平和的,温柔的。   “嗯。”夙月点头。   她也不想在此处过多逗留,就好像谁在催促着她快些走一样。   ……   轿子本该一路顺遂地回到祁蓦住处的。   然而,刚走出墨莲帝君的住处不久,轿子便猛然停下了。   “上神,轿子前面,有个人。”驾轿的小童对祁蓦说道。   祁蓦听此,掀开轿帘看向前方。   透过掀开的轿帘,夙月也看到了轿前正趴着一名女子。   只见那名女子一身白衣,却是浑身血迹,长发披散,尤为触目惊心。   那女子伸出一截手臂:“救,救我……”   她的语气十分虚弱,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祁蓦见此,微微皱眉。   若他感觉不错,眼前人应当只是个普通仙人,若说会伤了仙人的……   难道,是他?   可他自从堕魔以来,除了害得墨莲昏迷不醒之外,从未伤害过其他人。   无论如何,他终究曾是自己的师父。祁蓦着实无法相信,他会做这种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祁蓦问向那女子。   “是,是魔……”那女子吐出一口鲜血,奋力抬起头对祁蓦说道,“是一只很强大的魔!”   在那女子抬起头的瞬间,祁蓦猛地愣住,瞳孔骤缩。   那是……!   尽管有发丝与血污的掩盖,但祁蓦仍是可以认出那副面容。   那是刻入他脑海中,无时无刻不浮现在他眼前的……   错不了!便是,属于墨莲的容颜!   那女子此言说罢,便再度垂下了头去。大抵是力气用尽,终于昏迷了过去。   见她虚弱的模样,祁蓦几乎是不假思索便飞身至她身旁,随即打横抱起,转而飞回至马车上。   “让一下。”祁蓦甚至无暇看一旁的夙月,只是挥了挥手。   夙月也看清了眼前女子的面容。   似乎,与适才殿中躺着的女子模样,相似极了……   无怪乎祁蓦会反应如此强烈。   夙月一言未说,便按照祁蓦说的,往旁让了让。   她会这么做,并不完全是祁蓦命令的原因。更多的,是那女子身上的血污令她不适。   的确,夙月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但那血腥味并没有令她感到害怕或是反感,只是不大喜欢这种感觉罢了。   至于眼前这人……   她能感受到,此人与适才殿中的人,不一样。   不过是容貌相似罢了。   当然,夙月的一切神情变化,祁蓦都未注意到。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女子放于轿内软塌之上,焦急地替她把脉。见仍有脉象,方舒了口气。   他忙又手下运气,替那女子疗起伤来。   “上神,还要继续回去么?”轿外小童见这一系列变故,却仍是面不改色,只是询问祁蓦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回去。”祁蓦抽空应了句,便继续为那女子疗伤了。   见轿子继续向前行驶而去,暗处的那人再次现出身来。   既然,祁蓦内心已有动摇,那便由他来帮助祁蓦一把。   现在看起来,这一剂猛药,效果还当真不错啊。   那人打了个响指,满意而去。 第14章 转世 墨莲的转世,出现了?   一直到轿子停下,那女子都始终未醒。   “上神,到了。”轿外小童的语气,依旧是那么没有丝毫情绪。   祁蓦看着怀中依旧昏迷的女子,手下运气却不敢断,便就这样抱着走出了轿子。   下轿后,又赶紧向如波殿走去。   夙月随后掀开轿帘,走了下来。   这是轿外小童第一次见到这位“夫人”。   小童在这如波殿,待了几百年了。   平时他的“任务”,也就是在殿前殿内扫扫地,偶尔帮上神驾驾轿子什么的。   虽然他始终觉得,知道的越多麻烦就越多,但毕竟处在离上神最近的地方,有些事情,终究难免知道。   就好比,他知道上神一直心悦墨莲帝君——当然,这已是整个仙界都知道的秘密,他知道上神娶这位“夫人”,只是想要她的泪珠,用来唤醒昏迷不醒的墨莲帝君。   以及……他大概能知道,上神现在这幅模样的原因。   早在几百年前,墨莲帝君曾经来过一次如波殿。   大概就是,在她昏迷不醒之前的最后一次出行吧。   小童并不知道墨莲帝君和上神说了什么,但墨莲帝君的样貌,他却是记得的。   怎么说呢,若说是世上绝美之人,未免言过其实,但就是属于那种,放于人群之中,也必会一眼看到之人。   那是一种无法掩盖的耀眼光芒。   而刚刚,半路截轿子的女子,长的和墨莲帝君,一模一样。   但是……   光芒,却没了。   上神如何深爱帝君,小童还是洞悉一二的。见到如此女子,上神反应至此,并不奇怪。   只是,这位“夫人”就……   “夫人,你……没事吧?”关心的话,还是没忍住说出口。   自打这位“夫人”被娶回以来,经历过什么,他都是大概知道的。   现在又……实在是太惨了一些。   弱小之人悲伤皆是相通,大抵如此。   “没事。”夙月摇摇头,对小童笑了笑。   小童能看得出来,“夫人”的笑容中,倒当真没有悲伤。   这和他之前所知道的,这位“夫人”的形象,似乎有些不同啊……   能如此反应,小童还是为“夫人”感到高兴的。   无论什么情绪,都比悲伤强。悲伤,是最无用,还最消耗自己的一种情绪。   可是这样,就没有眼泪了。   对于“夫人”的未来,小童并不看好。   算了,终究和他没什么关系。能好一时是一时吧。谁的日子不是这么挨着过的。   “没事就好。”小童应罢,还是多说了一句,“苟活也是活着。”   “谢谢。”夙月能明白小童的意思,含笑道谢后,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若是之前的夙月,必然不会与这里的所有人产生任何联系。但与莫寻成为朋友,又见过墨莲帝君后,她的有些想法,却是彻底地改变了。   不仅是会爱惜自己的生命。   “我?”小童没想到“夫人”居然会问他的名字,想了想说道,“我叫若离。”   顿了顿,他又开口问道:“那夫人,你叫什么?”   “我叫夙月。”夙月摇了摇头,“以后,你就不要叫我夫人了。叫我名字吧。”   “好。”若离应下。   估计以后,也不怎么会有称呼的机会吧。   赫拉   短暂的交谈后,若离便继续去完成他的下一个“任务”了。   而夙月,也朝着她那间破旧的木屋走去。   ……   这一次,夙月回到木屋后,却不似之前那般,整日地躺在床榻之上。   她为自己的屋内点燃了烛火,还将那些积满尘灰的桌椅清理了一番。   她的确只能生活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但如何生活,终究是自己选择的,不是么?   祁蓦再次推开这间破旧木屋的门,是在三日之后。   当屋门被推开时,祁蓦着实被眼前所见惊艳到了。   此时此刻的木屋内,已然看不到曾经腐朽,破败的气息。桌椅被整理得干净整洁,桌上还摆着一套简单的茶具。屋内四处的蜘蛛网,灰尘早已不见踪影。木床看上去焕然一新,被褥也洗得干干净净。房内几处烛光,将整个木屋都照得亮亮堂堂。   夙月正坐在桌旁绣着手帕,烛光映照她的眉眼,仿佛那般时光静好。   祁蓦的思绪,被拉回至了在凡间的那段岁月——有时候,他推门而入时,看到夙月坐在床边,忙着家务,便是如今的这幅模样。   “祁蓦上神?”夙月听到声响,放下手中活计,站起身来。   见祁蓦一时不应,她忙又唤了声:“祁蓦上神,有什么事么?”   祁蓦这才回过神来。   祁蓦……上神……   从什么时候开始,夙月对他的称呼,已然改变了。   祁蓦依稀记得,上次去墨莲住处时,她还是称自己为“祁蓦”的……   “啊,我是想告诉你,她醒了。”祁蓦说道。   “谁?”夙月不解。   “就是,上次我们救的那位女子。”祁蓦答道,“她终于醒了。你要去看看她么?”   祁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夙月这里。   明明她才刚醒,自己甚至还未和她说上一句话……   “不是我们。只有你救了她而已。”夙月摇摇头,“论感激,也轮不到我的。”   果然是不同了……   自从夙月见过墨莲之后,祁蓦总是觉得夙月与以前有所不同。而如今,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毕竟是我们一起见到她的……还是一起去看看吧。”祁蓦有些请求的意味。   夙月不明白祁蓦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那人与墨莲帝君有何关系,都与她无关,不是么?   但既然祁蓦如此希望,那便顺了他的意吧。   反正去与不去,对她而言都无甚影响。若真要说,对于那人与墨莲帝君的关系,她还真存了一分好奇的心思。   “好。”夙月点点头,“那就,去吧。”   ……   这是夙月第一次走进祁蓦住处的正殿。   相比于自己所住的破旧木屋,差距倒当真是有些大的。   现在,夙月好像能理解莫寻所言,“祁蓦的恶趣味”其中之意了。   但若说惊艳云云,倒也称不上。   无论是何居所,说到底不过是个住处而已。能住,便都是一样的。   夙月随祁蓦一直走到了主卧房。   推开门,只见那名女子正坐在床侧,安静地看着他们。   如今那女子已换上了干净整洁的新衣裙,头发梳理整齐,面容上的血污也都清洗干净了。   这般看起来,便与墨莲帝君越发地相似了。   若非知晓墨莲仍躺于冰床之上,祁蓦便当真要怀疑,眼前人是否就是墨莲本人。   “是你们救了我。”那女子从床侧站起,朝两人抱拳行了一礼,“大恩大德,不知以何为报。”   这面容,这语气……   像,太像了。   祁蓦不由得想起了那人与他所言——   “墨莲帝君之所以会昏迷不醒,是因为神识已然离体,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投胎转世。”   “但与投胎转世不同的是,如果没有那个鲛人的眼泪重新唤回帝君的神识,帝君的神识会逐渐衰弱,直至消亡。”   莫非,眼前人便是,墨莲帝君神识所在……   祁蓦下意识看向夙月。   可是,若她真是墨莲,那夙月……   “我没有救你。”相比于祁蓦的内心起伏,夙月显然平静得太多,“你亦无需报答我。救了你的,只有他。”   说罢,夙月指向祁蓦。   “你是……?”那女子疑惑看向祁蓦。   “我叫祁蓦。”祁蓦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你便是,祁蓦上神?!”那女子听此名号,显然惊喜,“我叫兰墨茹,你唤我小茹便是。”   兰墨茹,这个名字……!   祁蓦瞳孔微动。   每每墨莲执行任务之时,便会用此化名。而这事,只有鲜少几个人知晓。   “你的名字,是你家人给你取的么?”祁蓦语气有些微微的颤抖。   “不是。我没有家人。”兰墨茹提此,眼神有一瞬的低落,但随即便恢复如常,“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总觉得,冥冥之中,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似的。大概是这个名字和我很有缘吧!”   兰墨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原来……如此。”祁蓦身侧的手,因为用力而颤抖着。他柔声说道,“抱歉,问了你的伤心事。”   如此而言,眼前人,莫非当真便是……墨莲!   兰墨茹……   这个名字,夙月觉得,应该是属于墨莲帝君的吧。但总觉得没有墨莲好听呢。   听二人的对话,祁蓦多半是理清了兰墨茹与墨莲之间的关系。   而夙月的好奇心,也得到了满足。   她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说到底,夙月觉得,这两人之间,也根本没自己的任何事情。   “没事没事。”兰墨茹摆摆手,“这都过去两三百年的事情了,还算得上什么伤心事呢。”   两三百年……!   墨莲昏迷,不正也是三百多年么!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除非——   兰墨茹,便是投胎转世的墨莲。   “祁蓦上神,怎么了?”见祁蓦面色有异,兰墨茹疑惑问道。   “无妨,无妨。”祁蓦面上难掩欣喜,他温柔地对兰墨茹说道,“以后,你便称呼我作‘小蓦’吧。”   说罢,祁蓦又低声喃喃:“之前,你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第15章 刺痛 不过是小小的疼痛   小蓦。   听到这个称呼,夙月猛然愣住了。   “小蓦……”夙月口中喃喃。   这个称呼,这么熟悉,却又像是那么遥远。   一时间,夙月的思绪仿佛被扯到了很远的地方,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依稀能感受到,那是一种极为温暖的感受,像是出生入死的友情,又像是互相关怀的亲情。   无论哪个,都应当是夙月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这……”兰墨茹面露为难,“我只是个微末小仙,这么称呼,不大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祁蓦含笑摇头,“我唤你小茹,你唤我小蓦,就当是扯平了。”   兰墨茹停顿半晌,但终是一拍手掌,笑开了:“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   “嗯。”祁蓦见兰墨茹如此灿烂的笑容,忍不住伸出手来,试图摸上她的发顶。   这是几百年以来,祁蓦都欲对墨莲做的……   “那……小蓦,你身旁这位……”兰墨茹好奇地看向夙月。   夙月回过神来,祁蓦手上的动作也一滞。   祁蓦收回了手,转而看向夙月。   他带夙月来此,本来是为了……或许是为了澄清一些事情。可是现在,他却……   祁蓦的心底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适才找到墨莲的喜悦都仿佛被冲淡了许多。   夙月并没有替祁蓦回答。   兰墨茹并没有问她。   刚刚,祁蓦与兰墨茹的其乐融融,夙月都看在眼中。   若说毫无感觉,终究是不可能的。   倘若真能彻底忘记她心底的那个身影……她便不会跟着来到此处了吧。   但至少,这份情绪,已经不会影响到她了。   “很难……回答么?”兰墨茹有些不解。   “她……”祁蓦艰难启齿,“她是我的……妻子。”   “妻,妻子!”兰墨茹惊呼一声,捂住了嘴,眼底流淌过一丝失落。顿了顿,她才放下了手,勉强说道,“原来,原来是上神夫人……”   “不是的!”祁蓦急忙否认,“她只是……我……”   祁蓦脱口而出后,便后悔了。   他看向夙月,却是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是的”……   夙月眼眸微垂,重抬起头时,却是云淡风轻地一笑。   祁蓦说的没错。她的确称不上是什么“夫人”。   “祁蓦上神,你叫我来,还有什么事情么?”夙月问道。   若是夙月当真不悦,或是干脆表现出来,说出来,祁蓦还能好受一些。可是现在……   夙月越是平静,越是毫无反应,祁蓦越是难受和慌乱。   就好像,就好像他们的关系,便真如他否定的一般……   那是一种失去的感觉。   “我……”祁蓦颤抖着唇,“我只是想让你也见见小茹……”   “哦,好的。”夙月转头,认真地看了兰墨茹片刻,然后转回头来,“我见过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夙月朝祁蓦点头示意,随即便转身而去。   “夙……”祁蓦似乎是想叫住夙月,却被兰墨茹打断了。   “小蓦,你说她是你的妻子,又不是你的夫人,是什么意思啊?”兰墨茹好似没看到两人之前诡异的氛围一般,反倒是又讲起了之前的话题。   祁蓦看了看远去的,夙月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满脸疑惑的兰墨茹,犹豫片刻后,终是收回了目光。   “她……和我只是一种合作……的关系吧。”祁蓦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艰难,他尽量放低了声音,只希望远处的夙月,不曾听到……   但祁蓦却没有看到,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夙月露出了一丝可笑的笑意。   合作。   这种关系,也能称之为,合作么。   ……   之后一连许多日,祁蓦都不曾出现在夙月面前。   夙月始终就在那间小木屋中,有时候收拾收拾屋内摆设,有时候继续绣绣手帕。   这些针线,都是之前夙月在收拾这间小屋时找到的。   总不会是祁蓦特地留给自己,打发时间用的吧。   鲛人族天生便会刺绣,织布一类的活计,且天赋极为上乘。在沫若弯最黑暗的那段时期,也曾有人类拐走鲛人,以鞭挞之,勒令其没日没夜地工作。   如今夜尽天明,这类活计便成了鲛人们最不屑去做的事情,仿佛做起这些事情,便是承认了那些屈辱。   夙月却从不曾这么想过。   长处为何要掩埋。错误的从不是能力,而是没有能力。   能力永远是能力,关键在于如何去发扬它。   至于她究竟在绣什么,其实夙月也不太清楚。   鲛人族的灵感便是如此,往往要绣完了,才能知道究竟是什么图案。   小木屋内一片烛火摇曳,隐隐约约还能映出夙月的身影。   自从上次看到夙月入了主殿,又出去了以来,若离每日这个时候来这儿附近打扫之时,都会无意识地看向木屋这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短暂的交谈之后,他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关注到夙月。   或许,这就是弱者之间的抱团取暖吧。   那名叫做“兰墨茹”的女子,每日与祁蓦上神的相处,若离都看在眼里。   一想到那日夙月离开时单薄的背影,若离就忍不住地生出一丝心疼。   夙月的眼神,是否会和他被遗弃的时候,看向那两人的眼神一样呢……?   若离不知道。   可是他很想知道。   每次扫地时,他都会忍不住靠近一点那间小木屋,再靠近一点……   一直到,今日。   若离一抬头,便是那扇破旧的木门。   若离停下了扫地的手。   他攥着扫帚,站在门前,思考接下来他到底要干嘛。   来到这里,难道是想进去么。   可是,他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和夙月再有交集的。   就算心疼就算关切,也只是一个旁观者的感同身受罢了。   是……吧……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若离惊讶回头。   是一个男子。他从未见过的男子。   从他身上,若离竟看不出此人是仙是人,是妖是魔。   作为一个知道许多秘密小童的基本素养,他不会问来人是谁,为何来此。   “你站在门前,是不是想进去?”男子,也就是莫寻指了指那扇木门。   若离沉默。   如果不想进去,他怎么会扫到这里来。   “想进去,就敲门呗。”莫寻走到若离身前,敲响了木门。   若离眼神有一瞬的变化,但终究是没说出一个阻止的字。   听到敲门声的那一刻,夙月就知道,不是祁蓦。   难道,是莫寻又来了……   夙月放下了针线。   朋友能来,夙月自然是开心的。   至于他为何能出入祁蓦住所如此自如,夙月不会深想。   夙月打开了那扇木门。   果然,站在门外的,有莫寻。   “夙月,好久不见。”莫寻朝夙月打了个招呼。   “莫寻,好久不见。”夙月也微笑着回道莫寻。   但门外的,不止有莫寻一人。   若离拿着扫把,显然是洒扫至此。他也是来找自己的么?   莫寻大概知道此刻夙月的疑问,索性将若离推了上来:“他也想找你。需要我回避么?”   后一句,是问向若离的。   若离看向莫寻,想了想,然后摇头:“应当不必。”   能在这上神住处来去自如的怪人,还需回避什么。   要真是回避了,反倒显得自己要做多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夙月不解问道:“若离,是有什么事情么?”   夙月觉得,应当不是祁蓦派他来的。   她从未见过祁蓦命人传话。若离的职责,只有那寥寥几件而已。   “算不上什么事情。”若离摆摆手,“就是……想知道你的近况吧。”   “我挺好的。谢谢关心。”夙月笑道。   若离抠着手里的扫帚,犹豫了又犹豫,还是说出了口:“夙月……你,想知道祁蓦上神的近况么?”   祁蓦……   夙月笑容稍有些停滞。   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手指,有细密的血珠渗出,但并不算疼。   “需要我说实话么?”夙月问道。   “嗯。”若离点头。   是会想知道的吧?就算是,明知道只会更加痛苦,但还是疯狂地想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有没有再想起过自己。哪怕只是有一点,一点点自己存在的痕迹……   饮鸩止渴,却仍是忍不住地去靠近。   “说实话,不想。”夙月笑着摇头,“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若离有些惊讶地抬头。   和他的答案,不一样。   “若离,你是想告诉我,最近祁蓦上神与兰墨茹之间发生的事情吧?”夙月含笑说道,“谢谢你的好意。若说不在意,自然是不可能。但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去难受呢?”   若离眼中浮现一丝恍然。   那抹恍然,就像是点点微光,照亮了若离眼中的一片阴翳。   对啊。   他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去痛苦。   又不是非知道不可的事情……   “你说的对。”若离脸上鲜有地浮现了笑容,“夙月,该是我谢谢你才是。”   说罢,若离便礼貌道别,回去扫地了。   而那边的莫寻,正在憋笑。   兰墨茹……这名字,可还真是比祁蓦更恶趣味的恶趣味啊。   这个名字,是墨莲摇骰子瞎取出来的。因为一定要取个假名,墨莲又实在取不出来,才对着一本诗集出此下策。   后来,她才发现,这是一本情诗诗集。但是又怕改出来的名字更难听,就干脆如此了。   不知道墨莲嫌弃这个名字的,估计也就祁蓦一个了吧。   “你也听到了。”夙月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可能觉得这是逃避吧……但我却始终觉得,这算不上逃避……”   “没有没有,你可别误会。我想的压根就不是这件事。”莫寻赶紧解释,“我是在想,兰墨茹这个名字,可一点都不好听。”   “是么。”夙月有些为难,“其实我也……但是评论别人的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就算天下人都不能评论这个名字,你也有资格评论。”莫寻摆摆手。   夙月并未太在意莫寻的话。他平日便是如此,经常开玩笑。   “请进吧。”夙月朝屋内退了几步。   朋友造访,总不能就让他这么在门口站着。   莫寻也应声走了进来。   他看到房内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摆设,却没有惊讶之类的神情,只是夸了一句:“这屋子,收拾的好干净。”   “谢谢。”夙月道谢道。   “今天也点上灯了。这不亮堂多了。”   夙月微笑不语。   “请坐。”夙月拉开一张木椅。   这次,总算不至于让朋友一直站着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莫寻坐下后,也对夙月说道,“你也坐。”   夙月拉开对面的座椅,也跟着坐下。   朋友之间,促膝长谈,的确是之前的夙月从未想过的。   “我刚好路过这里,便想着来见见你。毕竟咱们是朋友嘛。”莫寻说道,“看你如今的状态……上次给你的药,应当是吃了吧。”   “嗯。我每天都按时吃了。”夙月点点头,“你的药很好用,我现在感觉,比在凡间时都要好多了。”   “不不不,这可就不是我药的功劳了。”莫寻连忙否认,“那就是个普通补充灵力的药丸。你的改变,得归功于你心境的变化。”   “心境……”夙月喃喃。   “大概就像是,心里的一道枷锁,被解开了的感觉?”莫寻笑了两声,“但无论怎样,你就是你自己。不管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总有些内心深处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夙月微微皱眉,似乎是陷入了思考:“莫寻,你的意思是……”   “你们所说的那个‘兰墨茹’,是不是长的和墨莲一模一样?”莫寻仿佛什么都知道,却又从不多说。他只是问道,“那夙月,你觉得,她们俩是一个人么?”   “不是。”夙月给出的答案十分坚定,几乎没有犹豫。   “是因为内心深处的东西不一样吧?”莫寻笑道,“就像我说的。有些东西,是不该变化的。” 第16章 清醒 一定要保持清醒啊!   内心深处……   是了。   夙月终于知道她为何觉得兰墨茹不是墨莲了。   无论兰墨茹和墨莲哪里相似,这种感觉,都更像是模仿。刻意的模仿。   兰墨茹的内心深处,是空的,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在刻意迎合祁蓦,给出祁蓦想要的答案。可仔细想来,自从那日轿前见到她开始,一直到上次醒来之后,她的性格甚至都是有些矛盾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此处出现的目的,又究竟会是什么……   “莫寻,连你我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妥,那祁蓦上神……”夙月微微皱眉。   按理来说,祁蓦上神才是和兰墨茹相处最久的人。   可是,祁蓦似乎是完全将兰墨茹当成了墨莲帝君。   “那小子,”莫寻叹了一口气,露出无奈的神情,“早在几百年前,他就被猪油蒙了心,也不在于这一次了。”   若非如此,又岂会落得今日这般荒唐的局面……   珠玉蒙尘,却视垃圾为珍宝。   早些年还真没看出,祁蓦竟会偏执至此。   “莫寻,你……和祁蓦上神,很熟?”既然是朋友,心中存有疑问,便不该瞒着对方。   “熟,肯定是熟的。但是也算不上是关系多好。”莫寻摊了摊手,“我猜,你多少还是担心,兰墨茹会对祁蓦不利,是不是?”   “……嗯。”夙月低下头,小声地承认了。   无法做到不在意祁蓦,就无法彻底地对他毫不关心。   “没事,再怎么说,他也是上神。就兰墨茹那个水平的,能把他怎么样?”莫寻摆摆手,忽的又变得有些正色起来,“只要你能一直保持清醒,就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夙月猛地抬头。   “无论何时,不要忘记现在的心境。你,永远是你自己。”莫寻的脸上,已不见一丝戏谑的笑意。   ……   夙月明白莫寻最后所言的意思。   的确,兰墨茹的言行,与其说是针对祁蓦,倒不如说,更大的可能性在于针对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她根本不可能永远地逃避。   保持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她会努力。   莫寻走后,夙月又独自度过了约莫五六日的平和光景。   自从上次若离在莫寻的帮助下打开了这扇木门,之后便不再顾虑那些了,干脆大大方方地敲响夙月的门,到夙月房中做做客,聊聊天。   若离很喜欢和夙月聊天的感觉。   他以前一直以为,夙月会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有着悲惨经历,便干脆自我沉溺的人。   但并不是这样的。   每每和夙月聊天,若离才能感觉到,生活,原来也是可以有色彩的。   夙月也很高兴能有人到她的木屋里来做客。   除了莫寻,现在,若离也是她的朋友了。   和平的日子,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夙月预料中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那是一个平静的早晨。   夙月从睡梦中醒来,一如既往地梳妆整齐,替房中点燃烛火。   整理好一切后,夙月走到桌旁,拿出尚未完成的手帕。   一连绣了这十几日,这幅刺绣,终于就要完成了。   夙月嘴角漾起一丝柔和的笑意。她拿起针线,刚抬起手来,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这个时间,不会是若离。   敲门声,也不似是莫寻……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兰墨茹。   夙月走到门前。   她先听到的,却是祁蓦的声音。   “小茹,别……!”   夙月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这木屋会不会有……咦,真住着人呐。”兰墨茹的手还未来得及收,见门被打开,脸上露出了惊喜。   而兰墨茹身后,便是试图阻止她的祁蓦。   “你好。找我有什么事情么?”夙月礼貌问道。   既然敲门的是兰墨茹,夙月这些话自然是对兰墨茹说的。   她会小心应对,也会记得莫寻的话。   “啊,你不是……!”兰墨茹惊喜变为了惊讶,一手捂住嘴,惊呼出声,“你不是小蓦名义上的妻子么?怎么会住在这么破的屋子里……”   “小茹,别……”   祁蓦口中拦着兰墨茹,眼睛却看向门前站着的夙月,眼底似乎有愧疚,也有些小心翼翼。   这么多日不见,夙月,似乎变得更漂亮了……   不同于曾经惊心动魄的美,此刻的她,更加真实,更加耀眼。   听着兰墨茹的话,夙月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   墨莲帝君的确不拘小节,但绝不是这种说话戳人痛处的性子。   “祁蓦上神让我住在这里,我就住了。”夙月平静地回答道。   祁蓦没想到夙月会反应如此冷淡。   她……她不怨么?她不埋怨自己,也并不难过么?   明明就在眼前,祁蓦却忽然觉得夙月离自己好远。   就好像,伸手,已经抓不住她了一般。   祁蓦无意识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夙月的手臂。   只有这种实感,才能令他安心一些。   看到祁蓦的动作,兰墨茹眼底闪过一丝狠毒。   “上神,你也找我有事?”夙月看着祁蓦攥紧自己的手,平平淡淡地问道。   祁蓦回过神来,忙松开了手。   上神……   如今,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叫了么。   “是我啦。”兰墨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灿烂地笑道,“我现在身子大好,便央着小蓦到这如波殿周围逛逛。瞧见这间木屋,委实破旧得有些新奇,好奇心发作,这才上前来敲了敲的。打扰到你了,我替小蓦也说句抱歉。”   “哦。没关系。”夙月摇摇头,“你们没有打扰到我,道歉我也收下了。”   说罢,夙月便欲关上木门。   “夙月!”祁蓦下意识唤了声。   明明这么许久不见,她怎么能当他完全不存在一般……   自己,不是她的,夫君么? 第17章 可笑 不过是简单的陷害罢了   夙月尚未说什么,倒是兰墨茹先开口了。   “原来你叫夙月啊,很好听的名字。”兰墨茹的笑声干净开朗,“那我也能这么称呼你么?”   “可以。”夙月点点头。   这就是她的名字,没什么不能称呼的。   “夙月,你好。”兰墨茹抬起手,对夙月打招呼道,“上次匆匆一见,也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我都听小蓦说了,你们只是迫不得已,才成亲的。维持这段关系,实在是委屈你了。”   原来,在祁蓦的眼中,他们是这种关系。   夙月看了一眼祁蓦,只觉得这种说明,比“合作的关系”更加可笑了。   说祁蓦是迫不得已,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说她是迫不得已……   回忆起当时的欣喜,当真是何等讽刺。   如果可以,夙月倒真希望自己是“迫不得已”的。   “没有委屈。”夙月摇摇头。   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你真的好坚强!”兰墨茹朝夙月竖起了大拇指,“不像小蓦,有时候还会懊悔……”   懊悔?   懊悔什么?他需要自己的眼泪,根本不可能懊悔。   莫寻说的对,这就是被猪油蒙了几百年的心,不然也不至于糊涂至此。   “小茹,我并不是……我只是……”祁蓦似乎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用余光不断地看着夙月,企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些情绪波动,却始终一无所获。   祁蓦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什么提着,这是一种害怕,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   兰墨茹眼中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阴沉。   她来这里,可不是帮助祁蓦认清自己的感情的。   “小蓦。”兰墨茹忽然转身,十分自然地抓住了祁蓦的手,兴奋地说道,“我一个女子住在你的大殿中,着实无聊极了,不如,让夙月也住进去吧。我们俩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祁蓦下意识去看夙月。   很平静,就好像没看到他们交握的手一般。   “再说,小蓦,你怎么能让夙月一个女孩子家住在这种地方呢!”兰墨茹忽的变成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批评道,“你是迫不得已娶了她,她难道不也是迫不得已才嫁给你的么!你凭什么这样对人家女孩子!”   “我说过,我没有迫不得已。”夙月说道,“我觉得住在这里,挺好的。”   夙月又怎会没看到兰墨茹的动作呢。   但是,轻微的刺痛,已经不会影响到她。   习惯了之后,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夙月最终还是被迫搬进了如波殿。   她不知道祁蓦最后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是补偿?是怜悯?   可是他根本就不会遵从自己的意愿,不是么。   夙月的房间,就在兰墨茹的隔壁。   便如兰墨茹所说的,“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夙月猜测,这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照应。   就算她不找麻烦,麻烦总会找上门来的。   果然,夙月才搬进去的第二天,兰墨茹就来找她了。   “夙月,咱们一起去附近逛逛吧!”兰墨茹兴高采烈地对她说道。   刻意的爽朗……   夙月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并不想出门。”夙月摇摇头。   “哎呀,去嘛去嘛!”兰墨茹拉过夙月的胳膊,摇晃着说道,“多走走多锻炼锻炼对身体好!总在屋子里面呆着会呆出病来的嘛!”   夙月皱眉。   这是什么奇怪的性格。墨莲帝君会这样?   “不用了。”夙月抬起手,想抽出手臂——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夙月看到跌落在地的兰墨茹,和她身后刚好经过的祁蓦。   夙月看着自己的手,与兰墨茹脸颊上能完全与之契合的,通红的掌印。   有这份强大到可以控制人的灵力,又怎么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巴掌而晕倒在地。   祁蓦猛地瞪大了眼,几乎是以最快速度走到了兰墨茹身边,将她从地上轻轻抱起,半抱于怀中。   “小茹,小茹你怎么样!”祁蓦语中满是焦急。   兰墨茹借助祁蓦臂膀的力量,勉强撑起身子,却是吐了一口鲜血。   “不去,不去便不去吧。”兰墨茹一把拭去嘴角的血迹,笑了两声,“你又何必打我呢,多伤和气啊。”   “夙月你……你为什么要……!”祁蓦抬头看向夙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枉我还以为你……你就算对我再不满,也不是小茹的错!你有什么怨气,冲着我来便是!”   夙月收回了手。   只要祁蓦肯去深究一下,都不难察觉兰墨茹的灵力波动。   果然,祁蓦和她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夙月什么都没说。   解释根本是无用的语言,其他的话,更不必说了。   “小蓦,这不怪她,是我缠着她要出去逛逛……”兰墨茹虚弱地举起手臂,抚摸上祁蓦的眼,“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可抚摸至一半,兰墨茹的手臂又无力地垂下了。   “小茹,小茹你没事吧!”祁蓦焦急地呼唤着,手下忙不迭地运送着灵力。   他不想再一次失去小茹了……小茹的身体,明明都已经很虚弱……   “夙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祁蓦看着怀中虚弱的人儿,满目悲伤地对夙月说道,“你知不知道,自从上次魔尊伤了她以来,她的身体一直都很虚弱。”   看来,是兰墨茹和祁蓦说的,上次她那副模样,是为魔尊所伤。   夙月还记得与魔尊见的唯一一面,她觉得,魔尊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夙月,亏得我之前还被你的模样骗了。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看到夙月毫无反应,祁蓦痛苦地说道,“夙月,你知道么,她和你不一样!她的精神力本就差极,活着对她来说,就已经很艰难了!”   夙月笑了。   是啊,谁不是这样呢。   “你当真是,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么。”祁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夙月此时竟还能笑出来,他悲哀地说道,“你可知道,你的这一掌,对于她来说,是致命的伤害。她会死的。”   夙月眼中涌现了更多的笑意。   那祁蓦又可曾想过,她之前的虚弱,又究竟是为何。   说到底,不过不在意罢了。   笑着笑着,夙月觉得眼底有一点湿润。   祁蓦的所有动作,所有话语,都像是一面镜子,反射出之前祁蓦对她做的种种。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那你想要我如何。”夙月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不是她说出来的一般。   “你……”祁蓦一把抱起兰墨茹,失望地看向夙月最后一眼,“你先在房中反省。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放你出来!若是小茹真有什么事情……”   祁蓦攥紧了拳,却终是没说完这句话,只是转身而去了。   夙月轻轻地,关上了门。   她本来就不想出门。和木屋相比,不过是换了个牢笼。   “哈,哈哈哈……”夙月猛地笑出了声来。   仿佛要将这些积蓄已久的可笑,尽数发泄出来。   笑到尽处,夙月眼中却化为了悲伤。她倚靠着门,整个人无力地滑落下来。   原来,祁蓦还是会在意旁人死活的啊。原来,他也知道有些人精神力差极,是会导致死亡的啊。   夙月摸上自己的脖子,记忆仿佛回到了一切噩梦的开端。   如此简单的陷害,便可令祁蓦如此对她。   她和祁蓦的关系,果然从来就没有变化过。和一开始时,始终是一样的。   她累了,她太累了,逃避也好,习惯也好,都再也承载不下心底的那份悲伤。   夙月闭上眼,两滴泪水,从脸颊滑落…… 第18章 折磨 若离没说出口的,是折磨   夙月感觉自己像是又重回了黑暗之中。   甚至比起那间木屋都不如。至少,那间木屋内,还有烛火,还有针线。   这座华丽的牢笼中,空空如也。   本来,她都已经习惯了那间木屋中的生活。可是,祁蓦就连让她在那座木屋中偏安一隅,都不肯同意……   夙月看着坠于地上的鲛珠渐渐消失,眼中的所有情绪也随之渐渐褪尽。她缓缓地,用双臂抱住自己的双腿,将整个脑袋埋在了臂弯之中。   是啊,她早就知道的,她根本不可能永远保持那些平和的生活。   祁蓦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要自己的眼泪。   但是莫寻说的对,她要保持清醒。   不管祁蓦如何,兰墨茹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   之后一连几日,祁蓦与兰墨茹都未再出现。   大概是,祁蓦焦心于治疗兰墨茹的“重伤”,便无暇顾及于屋中禁闭的自己了。   无人来扰,黑暗幽静……相比于那间木屋,此处与夙月曾经居住的深海,更为相似。   这几日以来,夙月生出了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什么都没拥有过,所以什么都没失去过。   但这般地方,倒是十分适宜修炼的。   没有干扰,忘却杂念。   若非如此,以她的资质,根本无法在这两百多年内修炼出人形。   于是,在这段时间内,夙月便干脆与之前一般地整日修炼了起来。   增强一些灵力,也可稳固稳固自身的精神力。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为了祁蓦一句话而拼命修炼两百多年的自己,当真可笑极了。   她就是鲛人,轻轻松松一句话便否认了她本体的存在,只能说,的确是祁蓦能做出来的事情。   怕不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便打了要自己眼泪的算盘吧。   只可笑当时的自己,却因为他的有意为之而深深记住了那个身影。   直至……如今。   不过,若非祁蓦那句阴差阳错的话,她怕是早就因为灵力不足而死去了吧。   能令她活至今日的,竟也是那份可笑的拼命修炼。   但如今的修炼,却是与当时不同了。   这一次,她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修炼之中,不辨日夜,时间也仿佛流逝得快了许多。   夙月不知自己是修炼了多少日后,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第一个来找她的人,并不是一句话便将她关了禁闭的祁蓦。   夙月起身下床,走至门前。   许久不曾开启的房门缓缓打开,透进了些许光亮,倒令夙月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了。   缓了缓后,夙月看清了门外人的模样。   是若离。   被关禁闭期间,还能有朋友来看她,夙月自然是开心的。   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若离。”夙月开心地朝若离招了招手。   相比于夙月的开心,若离却是有些愧疚的。   “夙月,对不起。这几日来……我都没来看你。”若离抱歉地低着头,身侧的手渐渐收紧,“就连现在……我也不敢越过这道房门……”   祁蓦毕竟是上神,而他,只是祁蓦手下的小童。   正是因为他一直如此的无能,才会无法保护任何人。   包括他想保护的,或是……他自己。   夙月摇摇头:“你现在能来看我,已经是违背了祁蓦的命令。你因为关心我这个朋友,肯做到如此,又何需说什么道歉的话。当是我谢谢你才是。”   “夙月,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若离手已然捏成了拳,他奋力脱口而出,“我相信,我相信你绝不会做那种事情!”   “谢谢你的信任。”夙月的语中,是真真切切的喜悦,“能被朋友信任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莫寻的关心,亦或是若离的信任。   原来这就是朋友之间的友情。这种感觉,很好。   “果然不是你做的!”若离从未怀疑过夙月。   “嗯。”面对朋友,夙月想说出来,“我当时,应该是被别人操控了。”   “被别人……难道就是兰墨茹?”若离反应极快。   “大概,是吧。”夙月点点头,眼中藏下了悲伤。   “祁蓦上神他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若离身侧的拳攥得极紧,仿佛用上了浑身的力气,“一直以来,他都如此过分地待你,自从兰墨茹出现了之后,更是……你又没做错什么,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若离没说出口的词,是折磨。   作为一个旁观者,若离看得很清楚。   自从夙月“嫁给”祁蓦之后,祁蓦几乎始终都在折磨着夙月,让她痛苦,让她绝望,甚至剥夺她所有的快乐。   但若离实在无法说出口。他不能再多戳夙月的痛处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娶了,却不珍惜!   如果,祁蓦真的是因为深爱那什劳子墨莲帝君的话,又为何要去残害夙月!   是,墨莲是他心尖上的人,那难道,夙月便不配当做人来对待了么!   夙月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温柔,明媚。就像冬日里盛开的梅花,冰冷白雪之中,却仍以最美的模样绽放,送给往来之人清香。   什么墨莲,什么墨莲转世,在他若离的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能看到的,只有夙月。   夙月的笑,夙月的泪,夙月的喜悦,夙月的悲伤……   “没事的。”   正在若离愤怒之时,一个柔软的触感,抚摸上了他的发顶。   就像是春日里最柔和的风,抚平了他内心的怒火。   若离抬起头,看向正轻抚着他脑袋,微笑着的夙月。   他的手渐渐松开,眼神也恢复了平静。   “我还有你们这些朋友,还有人关心着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夙月笑道,“至少,我们都不孤独。总有一天,我会逃出这片牢笼的。”   那时候的她,必然可以摆脱祁蓦给她留下的一切阴翳,作为她自己,鲛人夙月,开开心心地活着。   毕竟,现在她已经知道该如何生活了。   “啪”。   夙月抚摸若离发顶的手,被一只大手用力抓起。   “你要逃到哪里去。”   低沉阴冷的声音,夙月已经听过无数次。   是祁蓦。   祁蓦用阴沉的目光,扫过夙月对面的若离。   “你好大的胆子,敢违背我的命令。”祁蓦阴狠地说道,“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许放她出来。而你,竟敢和她聊天?!” 第19章 求我 你哭着求我,我就饶过他   “他没有放我出去,我们都没有违背你的命令。”夙月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静。   手上的疼痛,她已经习惯了,也麻木了。   祁蓦没想到,开口替若离辩护的,居然是夙月。   他转过头,抓住夙月的手也随着他的动作而渐渐加大了力道。   “夙月,你是在——替他辩解?”祁蓦的声音,依旧阴冷。   就像是一个表面平静的寒潭,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夙月看着祁蓦,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我未踏入房门,而若离也未踏入。这些,上神您也是可以看到的。”   上神……您……   夙月对自己的称呼,已经越来越疏远。甚至,已经疏远到了,连个陌生人都不如的程度。   可是,她却能与若离谈笑言欢……   在她的心目中,自己这个夫君,却是不如一个小童亲近么!   “是么?”祁蓦冷笑一声,表情显得有些狰狞,“我却是不知道,本上神的夫人,何时与一个殿内洒扫的小童,关系好至如此了!费尽心思,也非要见上一面不可!”   夙月摇摇头:“我们只是朋友之间的正常聊天罢了。”   她不明白,为何祁蓦每次都是如此。   她只是祁蓦名义上的“妻子”,一个取眼泪的工具罢了,这是殿内人皆知晓的事实。她与谁关系好,与谁谈笑,祁蓦又何须过问什么。   又或者,祁蓦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受挫,才会对此不悦吧。   “朋友。”祁蓦仿佛听到了更好笑的话,“原来,你们都是朋友了么。没想到,我的妻子,夙月,你身上还有这么多秘密啊。”   祁蓦将夙月的那只手拽至胸前,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整个人欺身靠近夙月。   这份过于近的距离,令夙月感到不适。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夙月的动作,却彻底激怒了祁蓦。   他几乎是愤怒地一把扯过夙月,将她整个人抵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你能和一个小童聊得如此欢欣,却连我的靠近,都要躲开么!”祁蓦用手臂将夙月霸道地困在这一片狭窄的天地之中,不容她逃离,“夙月,你是我的妻子!只要我不同意,你哪里都不能去!”   夙月默默偏过头去。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力量比之祁蓦,不过以卵击石。只要祁蓦不放她,只要墨莲帝君不曾醒来,她就根本无法逃离。   “之前是那个男人,现在又是一个小童……”祁蓦笑出声来,“好哇,好哇。夙月,是不是只要是个男人,你就能去靠近,啊?!”   说着说着,祁蓦的声音忽又降低了下来。他低沉地笑了几声,眼神却比刚刚更加可怕了。   “我知道了,是我冷落你了,对吧,我的妻子,夙月。”祁蓦逐渐俯下身,距离夙月越来越近,“是我没有尽到,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祁蓦的气息越来越近,夙月甚至能感受到他起伏剧烈的鼻息。   那种压力,迫使夙月转回了头。   祁蓦看着距离自己极近的夙月。   她那双清冷已久的瞳中,终于又出现了情绪的波动。   只不过,是恐惧。   但哪怕是这样,都好。   至少这样,能令祁蓦感觉到眼前的夙月,是真实存在着的,是能看到自己的。   哪怕……是对自己感到害怕……   然而,就在此刻,祁蓦突然感到一股力量,向自己的腹部袭来。   祁蓦眼神瞬间变得狠厉,他终于松开了攥紧夙月已久的手,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袭击者。   “放开……放开夙月!”此刻若离的声音,阴沉得好似来自地底。   灵力激荡之下,若离发丝四散,眼底一片赤红,几乎是阴鸷地看着祁蓦。他双手凝聚灵力,显然适才那一击便是从此处打出的。   他忍够了,他看够了!   他知道,在祁蓦面前,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微弱,但是……   祁蓦怎么能那么对她,怎么能——   “她什么都没做错,你凭什么这么对她!”若离用尽浑身力气一般地怒吼着,盯着祁蓦的眼神,已经几近可怕,“你说她是你的妻子,你配么,你配么!你有哪怕一刻,把她当过妻子看待么!”   若离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哪怕是死,他也不能再忍耐下去,他不能就这样看着祁蓦在自己面前欺负她!   “不自量力。”祁蓦冷哼了一声,一扬衣袖,便是一道灵力向若离打去,“我和我妻子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若离举起双臂,竟是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哦?”祁蓦确实不曾想到,“没想到,你不过区区小童,倒是深藏不露啊。”   “放开夙月!”若离再次吼道,双手掐诀,又是奋力发出一击。   他已经拼尽全力,祁蓦却始终不曾放开抵住墙壁的手,甚至脚下都没有挪动半步。   这便是,实力的差距……   “何时轮到你来命令我了。”祁蓦口中念诀,以两指一指,便是一道凌厉的剑气,自祁蓦手指中破空而出,直击向若离!   轻轻松松,便击碎了若离的防守。   若离被那股力量击得倒退了两步,吐出一口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离并没用理会那些血迹,而是发出了几近疯狂的笑声。   “我说了,放,开,她——!”若离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猛地再度运气,浑身灵力激荡,竟似是比刚刚气势更强了些。   祁蓦皱眉,再次念诀,竟是杀招!   “不要——”夙月看出了祁蓦的意图,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伸手,拽住了祁蓦的衣袖。   若离是她的朋友,她好不容易才交上的朋友……是会关心她,是会照顾她的朋友……   哪怕是再微小的力量,也要尽可能地去救若离!   就像,若离对她一样。   “你在帮他求情?”祁蓦停止了手下的动作,狠狠地看着夙月。   “是的,不要杀他。”夙月点头。   “好啊。”祁蓦眼中浮现了一抹玩弄,“只要你哭着求我,我就绕过他。” 第20章 怀抱 他接住了夙月纤细的身躯   原来,这便是他的目的。   从头到尾,他要的都是自己的眼泪。   夙月缓缓松开扯着祁蓦衣袖的手,滑落于身侧。   她低下头去,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夙月的眼睛。   她轻轻地说道:“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   说至最后几个字,夙月的声音已然淡得仿佛要融入这周围的空旷一般。   “夙月,不用!你不用为了我——”若离拼尽全力,一击又一击向祁蓦袭来,如同发疯了一般。   他已经毫无意义地活了三百多年,只有在认识夙月的这几天,才找到了生存的意义……   什么生,什么死,他根本就不在乎!   然而,一切的攻击,都抵不过祁蓦随手的挥袖一挡。   祁蓦皱眉,似乎是被打得烦了,随口掐了个诀,便令若离再也动弹不得。   周围,也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啪”。   宁静中,珍珠落地的声音,显得尤为清亮。   一粒,又一粒,顺着夙月的脸颊滴落,凝结为珠,坠落于地,旋即……消失。   因为刘海的遮挡,祁蓦看不清夙月的表情,却能看得清晰那两行泪痕。   这是祁蓦第一次亲眼看到夙月哭泣。   看着掌心的鲛珠一粒粒增多,祁蓦第一次感到,这些泪水,竟是如此沉重。   每一粒,都仿佛是滴落在了他的心上,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不,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不是……   “祁蓦上神,我……我求您……放过若离吧……”低着头的夙月,缓缓地,轻轻地,说出了祈求的话。   就像祁蓦所要求的那样。   祁蓦收紧拳,紧紧地捏着那些鲛珠。   不是,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并不是他想听到的!   鲛珠坠落于地的声音依旧在接连地响着,在这空荡的大殿之中,一声声回响,尽数砸在祁蓦的心头,换来一阵一阵的疼痛。   “够了!”祁蓦猛地收回抵在墙壁的手,转身放开了对夙月的桎梏。   他将手中鲛珠掩于宽大的袖下,背对着夙月喝道:“你不要哭了!好,你既然为了他做到如此……那我也会信守诺言。”   说罢,祁蓦一挥宽大的裙摆,便向前走去。   一直到祁蓦离开,夙月才抬起了头。   入目,是祁蓦的背影。   无数次看到过的……祁蓦的背影。   夙月惨淡一笑,捂住了脸。   若不是背靠着墙,她此刻怕不是都没有了站着的力气。   最后两粒泪珠,从她指缝间坠落。   清脆的两声声响过后,一如既往地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祁蓦的身影一颤,可终是没有停下脚步。   他加快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夙月晃动了两下,终于还是跌倒在了地上。   幸亏,幸亏她这段时间一直在修炼……   不然,她怕不是要当着祁蓦的面晕过去吧。   她不想让祁蓦看到那样的自己。   因为愧疚而产生的同情,她不需要。   夙月一手扶着地面,却是又笑了一声。   “哭出来吧,发泄出来吧师妹,你已经承受了太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你可以放纵自己去软弱……”   夙月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也不知为何总会在自己脑海中浮现,但是……   他说的对,可以纵容自己去软弱的感觉……很好……   借这个机会,就让她哭吧,让她发泄吧……   “夙月。”一个温暖的声音,似乎和脑海中的声音渐渐重合。   是谁……   夙月抬起头,朦朦胧胧中,她看不真切眼前人的脸。   “夙月,是我。”那人蹲下身,轻扶上夙月的肩膀。   夙月终于渐渐清明了过来,也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原来,是莫寻。   “是,是你……”看到莫寻的那一刻,夙月莫名地安心了下来。就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卸下了浑身的力气,“若离他……”   若离始终未有声响,但夙月甚至没有了去查看若离情况的力气。   “他用力过猛,身体承受不住那份力量,已经昏过去了。”莫寻实话实说。   “他……!”夙月挣扎着,似乎要起身。   莫寻忙按下夙月:“没事,你不用担心。”   “你怎么总是容易忘记,我可是个大夫。”莫寻依然是那种轻松的语气,温柔笑着说道,“反正他在祁蓦这儿估计也呆不得了,待会儿我就把他带回去治疗。放心,一点小伤而已,治起来容易得很。”   “对,对哦……”夙月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重担,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终于无力地向莫寻倒去,“谢谢你,莫寻……”   莫寻接住了夙月纤细的身躯。   听着耳畔夙月并不安稳的呼吸声,莫寻安慰似的轻抚了抚夙月的背。   夙月渐渐平静了下来,睡梦中的呼吸也渐渐均匀。   莫寻轻轻地叹了口气。   抱歉,他能帮上的,也仅有这有限的一点……   ……   当夙月再次醒来时,她正在房间的床上。   床侧,烛光摇曳,点亮了一片黑暗,竟不似之前那般像牢笼了。   夙月坐起身,渐渐回想起了她睡过去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她最后倒在了莫寻的身上……送她到此的,当也是莫寻吧。   夙月欲翻身下床,却发现手中攥着什么东西。   伸出一瞧,原来是一捆蜡烛,上面还拴着一块火石。   “噗。”夙月不由得笑了。   不必说,定然是莫寻留下的。这般提醒她注意的方式……倒是有趣的紧。   能随意来往她那间木屋便也罢了,如今莫寻竟还能随意进入正殿,甚至,仅仅是在祁蓦离开了不久,便就能如此大大方方地出现,还带走了若离……   何况,他还是个魔族。   夙月早就知道莫寻的身份必然不一般,只是没想到竟不一般至此。   但是,这些并非她所需要考虑的。   无论他是什么人,他是何身份,在自己的心中,他都是自己的好友。   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帮助她的……好友。   夙月将那捆烛火放于床侧小几之上,随即翻身下床。   当她于地上站定时,还是由于重心不稳而晃上了一晃。   尽管睡了许久,夙月仍能感受到身体的虚弱。   刚刚,她实在哭得太酣畅淋漓了。   夙月摇摇头,一笑。   估计,又要短命几十年了。   夙月从袖中拿出莫寻之前给她的瓷瓶,倒出一粒,咽了下去。   好在,还有莫寻的药吊着。   祁蓦能来此处,说明兰墨茹的身体,定然是恢复了不少的。   夙月觉得,自己应该在祁蓦平静的时候,和他好好聊一聊。   就算是要复活墨莲帝君,需要泪水的数量,必然也是有限的。   不能再让祁蓦继续这般,如无底洞一样地索取了。   她要去问清楚,祁蓦究竟需要多少泪珠,又何时能放她离开。 第21章 何时 何时才能放我离开?   而和祁蓦聊天的机会,很快便有了。   大概过了两天左右,祁蓦再一次来到了夙月的房间。   此刻的祁蓦,已然平静了下来。他没有追究若离的下落,甚至只字未提那日的事情。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既然祁蓦不愿意提起,夙月便也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想和祁蓦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若是重回那日的情形,她必然是什么都问不到的。   “祁蓦上神。”夙月站在屋内,看着开门而入的祁蓦,只是低头行礼,唤了一声。   又是这样的称呼……   祁蓦攥了攥拳,将那份烦躁压了下来。   “嗯。”祁蓦面无表情,只是点头以应。   “抱歉,居室简陋,委屈上神了。”夙月淡淡地说道。   不过下位者对于上位者正常的客套而已。   “……无妨。”祁蓦终究是按捺下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平静地回应了夙月的客套。   “上神今日来找我,不知所为何事?”夙月问道。   “我是想告诉你,关于小茹的事情。”祁蓦对夙月说道。   其实上一次他会来到夙月房间门前,也是为了说这些事情,只是当时……   祁蓦眼神微变,忙避开了那段回忆。   总之,直到今日,才能将那日该说的事情说完。   “哦。”夙月点点头,大有静静倾听之意。   夙月竟是如此平静……   祁蓦清咳一声,迫使自己不再去想任何不该想的事情:“好在她并未伤得太严重,如今身子已经恢复了。你应该看得出来,小茹是墨莲的转世。我对墨莲的情意,我娶你的目的,你都是知道的。”   “知道。”夙月答道,“我从未将自己当做过你的妻子。”   无论是一开始天真到觉得不真实的她也好,还是后来发现真相绝望的她,亦或是如今看清一切的她,都从未认为过,自己真的是祁蓦的妻子。   明明是应当令祁蓦安心的话,却听得祁蓦心口一紧。   他再度攥了攥拳,旋即恢复了平静:“所以,我不希望你再做出像之前那样的事了。不要伤害小茹,没有意义的。这样,至少,在一切结束后,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朋友?   夙月垂下眸,掩饰眼中自嘲的笑意。   她可从来没有这种“朋友”。   “上神多虑了。我说了,我从未将自己当过是你的妻子。”夙月抬起眼,眼中一片冷静,“自然不会去你的心上人去‘争宠’。”   夙月并不是傻子,她听得出祁蓦言中的意思。   虽然,祁蓦说的,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兰墨茹根本就没有受伤,她也不是墨莲帝君的转世,自己更没有伤害过什么“小茹”,他们也根本做不成朋友。   但是,她说的每一句话,可都是真的。   “那就好。”祁蓦眼神藏下一切情绪,只冷静地说道,“另外,小茹既然身体无恙,那么,便依她所愿,封你禁闭之事,一笔勾销吧。”   依她所愿……   祁蓦的意思是,陷害自己的兰墨茹,原谅了自己?   这可还真是夙月今天所听到过,最好笑的事情。   “哦。”夙月什么都没说,只是应了一声。   “我要说的,便是这些了。”祁蓦转过身去,显然是要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夙月突然开口,叫住了祁蓦:“上神,请稍微等一下。”   祁蓦眼中闪过一瞬亮光,隐约藏着喜色。   他几乎是立刻便转回了身,却还要维持着平静:“还有什么事?”   “我想询问的,是关于墨莲帝君醒来之事。”夙月的语气毫无波澜,甚至礼貌一笑,“之前,上神与我说过,只要凑够了药引,便会放我回去。近日以来,我似乎也哭了许多次,却是不知,上神还需要多少,何时方可放我离开?”   夙月问得是那样平静,好像就在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离……离开……   祁蓦没想到,夙月叫住他,与他说的,竟是这些。   她……她想要离开了?   是了,上次在这里看到她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不错,那时,他的确说过这般话语,但是……   当离开二字真正从夙月口中说出,他才发现——自己竟从未想过,夙月离开自己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不管是在之前的木屋,还是在现在的房间,甚至是在铁婶儿家的时候……只要他想见夙月了,只要他回到这些房屋,便可以看到她。   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当他习惯性地唤起夙月的名字,却再也听不到回应……   心里空荡荡的。   祁蓦轻抚上胸口。光是想象,便已是如此的……难受。   “上神,您在听么?”夙月见祁蓦久久未应,还出现了奇怪的神情动作,只得再次开口说道,“不管差得多少,我都希望你能告诉我。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的眼泪。”   “夙月,你……你就这么想离开么?”开口时,祁蓦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如此沙哑。   “那日,上神将话与我说得很清楚,我自认并没有理解错。”夙月说道,“墨莲帝君醒来后,上神不必再要我眼泪,也无需再困住我,我自然是要离开这里的。这里不是我的家。”   祁蓦突然想起了夙月在天帝面前说的那句话。   “背井离乡,谈何欢喜”……   是啊,夙月来这里这么久,祁蓦从未看到过夙月真正开心的笑容。   她从未将此处当过是她的家,也从未将自己看做过是他祁蓦的妻子……   只是一个提供眼泪的……工具。   祁蓦启唇,似乎是想否认,却终究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说的……对……那日,是他亲口与她说的……   “我……我也不知道还要多少。”祁蓦艰难地开口,“大概,大概还需要一段日子……”   祁蓦骗了夙月。   其实,他知道还需要多少。   根据那人所言,大抵还需要一半的数量,便够了。   但是……若提供泪水,是能留下夙月的唯一理由……   一瞬间,祁蓦竟不希望墨莲醒来了。   “好。”夙月垂下眼。   这答了与没答也并无差别。   但就算不知何时结束,还有一事,是她必须确认的:“上神,如今你既然已寻得兰墨茹,您确定,您依旧是要复活墨莲帝君,且届时,便会放我离去吧?”   “……嗯。”沉默许久,祁蓦才应了一声。   “好。”夙月点头,再未言语一字。   一直到祁蓦离开房间,关上门,夙月看着房间由暗到明,再由明到暗,心中却始终如水一般平静。   原来,这便是心死的感觉。   没有任何期盼,也没有任何悲伤。   夙月转回身,却只是替烛台又换了一根烛火。 第22章 血色 夙月被这一击打至了数丈之外   其实,祁蓦取消禁闭与否,对于夙月而言,根本毫无影响。   如今这大殿之中,连若离都不在了,她又有何出去的必要呢?   这来自兰墨茹的“施舍”,当真是——可笑至极。   但夙月知道,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兰墨茹浓墨重彩的陷害,又岂会在轻描淡写中就结束。   果然,第二日,夙月的房门便被敲响了。   “请进。”夙月说道。   如今若离已然不在,能敲自己门的,便也只有兰墨茹了吧。   “那我就打扰啦。”来者推开房门,探出一个活泼的脑袋。   这一如既往刻意的声音……果然是兰墨茹。   兰墨茹走进屋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自顾自地说道:“夙月,这几日小蓦说什么我伤势未愈,非得整日看着我,不让我下床,今天才总是放了我出来,可真是闷死我了!”   说着,兰墨茹走上前,竟亲昵地拉过了夙月的手臂:“之前我就说来着的,希望能有个人陪我到处逛逛。我知道之前的事儿,你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失手,小蓦那儿,也答应我放你出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今天出去玩吧!”   不是故意……一时失手……   还真是些……相当可笑的说法。   就算是根本没有外人在,她仍是要将这份罪名推给自己么?   夙月听得出,兰墨茹话里话外皆是炫耀与刺激。她不知道兰墨茹为何要这么做,但如今的她,已然不会被影响了。   “不用了。”夙月依旧是拒绝。   不管兰墨茹有什么手段,都是做给祁蓦看的而已。她都无所谓了。   “这可,由不得你。”夙月只听到耳边一声低沉的声音,接下来,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   等到夙月再次意识清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这小门,这冰床……   是墨莲帝君的宫殿。   小门之内,冰床之前,站着一个人。   竟是,兰墨茹。   夙月完全不知道,她是如何来到的此处。   但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那句话……必然是兰墨茹的声音。   操纵术。   夙月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术法的名称。赫拉   是了,她刚才,必然是被兰墨茹操控了。   此情此景,夙月已然大概想到了兰墨茹的手段。   果然,下一刻,便见兰墨茹机械地,慢慢地转过头来:“夙月,你……想让我见的,便是此人么?”   操控自己的意识,塑造出自己带着她来此处的假象,并不难。   “是的。”   夙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却根本不是她说出来的。   操控术还未失效,只是她恢复了意识而已。   “她……她是谁?她为何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兰墨茹的声音,带着颤抖。   “她叫墨莲,她才是祁蓦的心上人。”夙月的声音还在继续着,“祁蓦会对你这么好,只是因为你长得与墨莲相似罢了。”   兰墨茹瞪大了眼:“原来,原来仅仅是这样……”   “他会让你叫他‘小蓦’,也是因为,之前墨莲就是这么称呼他的。”夙月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   “竟是……”兰墨茹回眸,看向冰床上那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转回头时,甩下了几粒晶莹的泪珠。   她猛然失去浑身力气一般,整个人跌落在地上:“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小蓦,哦不,祁蓦上神会对我这么好……原来并不是因为我……”   “不是的!不是的!你就是墨莲啊!”   大殿门外,祁蓦猛力敲着结界,奋力地大喊着。   在听如波殿门前小童说夙月拉着兰墨茹走向墨莲住处方向时,祁蓦便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在路上,他说不出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滋味。   甚至,希望自己的猜测,不要成真。   但是……   事实真相,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事到如今,祁蓦终于知道,那日夙月为何要问他那些了。   他还以为,夙月是真的想离开,他甚至还……因此而难过……   却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夙月企图让兰墨茹离开他的手段。   什么不想争宠,什么从未把自己当过他的妻子,真是何其可笑的谎言!   而他,竟然还信了……   祁蓦捏紧了拳头,本想直接进沫若殿阻止这一切,却不想,竟被一道结界拦住了。   此时祁蓦才发觉,整个沫若殿,竟都被这一道结界所包围,令殿内人看不到殿外所发生的事情,也听不到任何殿外的声音,更不允许任何人走入殿内。   这道结界施下的目的,已经了然。   是为了阻止其他人,打扰她的计划——没错,便是夙月,做了这一切。   还真是,顾虑周全的计划啊。   祁蓦嘴角溢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原来,上次那一掌,不过是小试牛刀。而他,却被夙月之后所说的一切,骗了个彻彻底底……   祁蓦本以为,不过是夙月设下的结界,定然极为容易打破。却没想到,饶是他拼尽全力,结界也仅仅是打开了一个缺口。   从缺口处,溢出一丝气息。   这,这是……!   祁蓦目光一凛。这是魔的气息。   夙月竟然,还勾结了魔族!   那一道缺口也很快便闭合了起来,祁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里面所发生的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   听着夙月一声声冰冷的声音,祁蓦简直不可置信。   夙月竟是这样恶毒的女人……亏得他之前还想留下她,甚至一瞬间抛弃了墨莲……亏得他之前,还为索取她的泪水而感到心疼……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可真是被骗得好苦啊……   说到底,夙月不过就是想得到他而已。   真是——痴人说梦!   祁蓦收回敲击结界的手,冷哼了一声。   他绝不会让夙月得逞!   祁蓦手下一攥,一柄长剑便于他掌中渐渐成形。他举起长剑,再次凝神,寻找破除结界之法。   而殿内,兰墨茹和“夙月”的对话还在继续。   “没错,这才是真相。”夙月的声音说道,“你,就是个替身而已。祁蓦想念墨莲时,拿来玩玩的替身罢了。”   “不是,我不是……”兰墨茹捂住胸口,两行清泪于脸颊流下。   蓦地,她就像是旧疾复发一般,猛力咳嗽着,直至吐出两口鲜血。   “小茹!”祁蓦脸上当即浮现了焦急。   糟了!小茹的精神力受到了影响!   她好不容易才恢复的魂力……   “帝君的神识会逐渐衰弱,直至消亡。”   不要——!   祁蓦手中剑身凝聚了更多的灵力,不断以剑诀击向那道结界,额角都因为焦急而渗出了一滴冷汗。   “啧啧啧,这份魂力,还真是脆弱不堪呢。”   在兰墨茹吐出鲜血的同时,一个人影从走廊尽头走来。   这声音……夙月猛然回头。   伴随着那人的走近,模样也逐渐清晰。   “莫,莫寻?”这一句唤出声,夙月这才发觉,她已经恢复了对身体控制的主权。   “是我。”莫寻对夙月邪魅一笑,“小夙月,好久不见啊。”   这,这人是——!   祁蓦记得这张脸。便是那日,夙月回到铁婶儿家,与之说笑的同行之人!   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便……   还真是,好一个周全的计谋!   祁蓦狠狠咬牙,加快了施剑诀的速度。   他能感受到,这结界的力量,便来自于走近的那人。   夙月一直在与魔族勾结……可惜当时的他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连那人是魔族都未察觉到!   眼前这位“莫寻”的一句话说出口,夙月就发觉了不对。   这恶心的表情,这令人作呕的称呼……他绝不是莫寻!   “你不是——”   然而,夙月只三个字说出口,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啊,我来得稍微早了一些。”“莫寻”接得倒是自然得很,“但是虚弱至此,已经足够。刚刚,辛苦你了。”   又是操纵术,又是无声诀……此人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强行突破亦是徒劳。   夙月并没有试图反抗,但还是忍受不住地撇过脸去。   她实在是忍受不了,眼前人顶着莫寻的面容,做出这些表情动作。   “莫寻”脸上挂着阴险的笑,一步步走近跌倒在地的兰墨茹,就像是准备抓住小白兔的大灰狼。   “你要做什么?”兰墨茹擦去嘴角的血迹,强装镇定地问道。   “要怪,就怪你与墨莲,长得实在太像了。”“莫寻”一边步步逼近,一边说道,“要知道,我们魔族,想取墨莲的性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着,莫寻举起手掌,掌中渐渐聚气——   “不要——!”   伴随着一声大喝,祁蓦终于打破了那层结界。   在“莫寻”错愕的目光中,只见祁蓦以最快的速度径直飞身至兰墨茹身前,朝着“莫寻”的掌心,凌空便是一斩!   但“莫寻”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他向后一躲,便躲过了这一击剑气。   “唉,看来这次,还是失败了……”“莫寻”看似叹了口气,嘴角却勾起了一丝不明状的笑意,“那我就,先撤喽~”   说着,“莫寻”朝夙月摆了摆手,然后身影就消失在了沫若殿中。   只有夙月知道,这人对自己摆手,并不是道别。   而是解开了自己的无声诀。   他倒是“好心”,难道还想让自己和祁蓦解释什么吗?   祁蓦会出现,夙月一点也不意外。   兰墨茹上演这一出轰轰烈烈的大戏,甚至还联合了如此强大的魔族,又怎会没有观众。   还真是……用心良苦的表演。   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兰墨茹适时地晕倒了。   “小茹!”祁蓦一把丢了长剑,蹲下身去,忙接住兰墨茹即将倒下的身躯,焦急地呼唤着,“小茹,小茹!”   却始终未得来兰墨茹的回应。   祁蓦眼中大乱,当即抱起兰墨茹,转身便向殿门外赶去。   途中,他看见了一旁站着的夙月。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祁蓦眼中满是愤恨。   他咬牙说出这一句话后,猛地挥袖,便是一掌直袭向夙月!   祁蓦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甚至,还使出了全部的力道。   夙月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噗——”   夙月被这一击打至了数丈之外,洒下了漫天的血色。   祁蓦说的……对,精神力极弱之人,这一掌……也许是……致命的……   夙月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漫天血色之中,竟显得,如此,艳丽…… 第23章 选择 或许她可以选择自己的归路   夙月跌落在地,想要站起,却是连站起的力量都没有了。   肋骨断了,内脏破损……夙月那点微薄灵力,只够护住心脉。   甚至……连人形,都维持得艰难。   夙月用奋力侧过身子,从袖口中拿出了莫寻给她的那瓶药,颤抖地倒出里面的药丸。   她尽管用手接着,却因为颤抖得太厉害,仍是洒落了几粒。   夙月也顾不得那些了,忙将手中接到的几粒送至唇边,就这样混着血迹咽了下去。   光这几个动作,便耗尽了夙月全部的力气。   夙月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整个人无力地躺在了地上……   意识迷离之际,夙月听到了门外祁蓦的声音。   “司礼,把里面的人抓到我的住处。”祁蓦声音冰冷而残酷,“别让她碰到小茹,恶心。”   最终的最终,她在祁蓦的心中,原来就值得这两个字。   恶心。   夙月唇边溢出一抹笑,终究是失去了意识。   ……   夙月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最初的木屋。   她勉强支撑着,站起了身子。   应当是莫寻给的药起了作用,尽管身上伤都未愈,但她总算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兰墨茹,果然从一开始,便是针对自己而来的。   若她的目的只是得到祁蓦,又何必对自己如此机关算尽……   自己本来就只不过是祁蓦的一个工具。根本不会是她和祁蓦之间的绊脚石。   夙月晃着身子,摸索至烛台前,似乎想点燃烛火。   就在此时,门被粗鲁地推开了。   “你又要做什么?”在祁蓦的质问声中,他大步走至夙月身旁,一把打掉了夙月手中的蜡烛。   烛芯还未完全点燃,便坠落至地上,化作了一缕轻烟。   夙月有身后的床架作为倚靠,才没跌倒在地。   “我在点燃烛火。”夙月的声音很轻。   每说出一个字都会牵动伤处,这般声音,已是极限。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祁蓦冷笑一声,忽的眸光一寒,竟是伸出手来,又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夙月啊夙月,我可还真是——被你这幅模样给骗了呢。”   黑暗,木屋,脖颈的疼痛……   和她最初来到这里的那天,一模一样。   夙月唇边又逸出了一丝笑容。   祁蓦手下一滞。   明明知道是夙月骗了他,为什么他看到这份笑容,却还是会心疼……   “不许笑!”祁蓦手下加大了力道,将夙月整个人死死抵在床架之前,“别总摆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被我那样的一掌伤到,现在却还能站起来,你的演技,实在是不怎么样。”   夙月笑容却是又扩大了些。   她也讨厌自己这幅虚弱的样子。   “我说了,不许笑!”祁蓦厌恶看到夙月这样的表情,干脆强制地捂住了夙月的嘴。   终于不见了夙月的笑容,祁蓦总算松了口气。   “夙月,你倒是,活蹦乱跳得紧啊。”祁蓦死死地盯着夙月,“你可知道,小茹她如今,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夙月未答。她也根本就无法回答。   “你带她去见墨莲,让小茹陷入痛苦,你竟然还勾结魔族,妄图彻底杀死小茹!”祁蓦恶狠狠地对夙月说道,“精神力与肉.体的双重伤害,你——可曾感受过那般痛苦!”   脖子上的力道本就令夙月呼吸艰难,加之嘴又被祁蓦捂住,令夙月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会没感受过呢。   夙月痛苦地想道。现在,不就是么?   “你以为,你除掉小茹,我便会爱上你么?”祁蓦的手一点点收紧,“你做梦!”   窒息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夙月的眼前逐渐模糊,她甚至听不清祁蓦在说什么。   看着眼前人的面容逐渐青紫,祁蓦心中那股烦躁再度爬上心头。他撤下捂住夙月嘴的手,又一把将夙月扔到了一旁的床上。   夙月感受着浑身的痛苦,将涌上喉头的一口血生生咽了下去。她尽量不牵扯到伤处,小口小口地呼吸着,总是逐渐恢复了意识。   “夙月,你应该知道,我娶你,是为了什么。”祁蓦居高临下地看着夙月,伸出手来,捏住了夙月的肩膀,“哭!”   说着,祁蓦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指甲深深嵌入夙月的皮肉,血色染红了夙月的白衣。   疼痛感终于超过了夙月可以忍受的临界,一粒痛苦的泪水,从眼角溢出。   泪水一旦开闸,便很难再停下来。   夙月的精神力已被折磨至极度衰弱,加上浑身的伤,她已经无法再凭意志力承载下那份痛苦。   她能听到耳边泪珠砸在床上所发出的细微声响,就像能感受到自己体内一点一点流逝的生命力。   痛苦逐渐变得麻木,她感受不到肩膀的疼痛,感受不到浑身的伤痛,却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生命力的流逝。   就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在寒风中颤抖着那仅存的,一点点的火光。   “夙月,你不就是想让我爱上你么?你不就是想得到我么?”祁蓦冷冷地笑着,“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你的眼泪能救墨莲,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如果不是要寻找救墨莲的方法,我根本不会踏入你们鲛人一族肮脏的地盘,更不会和你们这种丑陋的东西说话!”   丑陋的……东西……   埋藏在夙月内心最深处,那曾经的白衣身影,在这一瞬间,碎裂。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的仰慕……就是……一场笑话……   “是你们鲛人一族害得墨莲昏迷,而你——”祁蓦捏住了夙月的另一个肩膀,“竟然联合魔族,想要杀死小茹,令墨莲彻底魂飞魄散!”   鲛人……怎会害墨莲帝君……   夙月挣扎着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就算拼尽浑身的力气,她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祁蓦俯下身,凑到夙月的耳边,用最轻却也是最恶毒的语气说道——   “夙月,我现在留着你,是因为你还有能救她的价值。等到墨莲醒来,我一定会让你——偿命。”   夙月眼中最后的一丝光芒,也被祁蓦彻底掐灭。   他连生的希望……也不给自己留下……   她本以为,只要给了祁蓦足够的眼泪,她便可以离开。离开这里,也离开两百年如一日的沫若湾,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   尽管那时候,也许她已然时日不多,但她至少找回了生活的意义,短暂的光阴,亦不会虚掷。   可现在……   原来,连这么一点点小心的心愿,都只是自己的妄想……   彻底失去了生的希望,夙月内心的最后一层防线也被击溃,眼角,又溢出了大量的泪珠……   ……   夙月不知道祁蓦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躺在那张破败不堪的床上,衣服上的血迹甚至已经干涸。缓了很久,很久,夙月的手才勉强能够动弹。   她习惯性地从袖中掏出那个洁白的瓷瓶,却因为手上无力,一不小心,便将那瓷瓶掉至了地上。   一声清脆的坠地声后,便是咕噜噜的滚动声,不知滚去了何方……   夙月想支起身子去寻找,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起身的力气。   罢了。   夙月收回了手。   就算服用莫寻的药丸,又能撑得几时呢?   她已经没有了……生的希望。   夙月也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木屋里的蜡烛,再也没有亮过。   偶尔,能从那扇小窗中,透进来些许昏暗的光亮。但更多的时间,夙月都是处于黑暗之中。   时光的流逝已经变得模糊,也变得……没什么意义了。   在上次那般虚弱的情况下,又流了那么多泪水,夙月的精神力已经被破坏,再无恢复的可能。   被祁蓦那一掌打出的伤,始终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   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灵力,仅供夙月活着,已是相当勉强,又哪有什么余力去愈合伤口呢。   躺了很久很久……夙月也仅仅是,能从床上坐起身来。   夙月觉得,其实根本无需祁蓦等到墨莲醒来后再取自己的性命。   只要祁蓦再来索取一次泪水,她便会因灵力消耗殆尽,精神力彻底崩坏而魂飞魄散了吧。   好在这段时间以来,祁蓦都不再来过。   大概是,在忙着医治和安抚那位“墨莲转世”吧。   但这一切都与夙月再无关系。   她从一开始爱慕上的,那个白衣身影,就是根本不存在的幻影。   他不是祁蓦,也不会是祁蓦。   夙月在想,她真的就要在这里——等待死亡的降临么?   夙月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她从床铺与墙面的缝隙间,抽出了一根发簪。   这是……之前在人界时,祁蓦送她的发簪。   也是,祁蓦送给她,唯一的礼物。   看着这根发簪,许多曾经的回忆,涌上心头。   那是她一生中,仅有的,一些快乐的时光。   铁叔铁婶儿热闹的争吵,村子里热情的人们,喧闹的灯会,美丽的河灯,送她回来,一路和她说趣事儿的莫寻……   那段时光,就像是偷来的一般。   但那些美好,却不是虚假的。   这世界上有许多美好之物,只可惜,她无缘去体验罢了……   夙月知道,自己逃不出这樊笼。   但或许,她可以选择,自己的归路。 第24章 死亡(火葬场开启) 夙月举起发簪,猛……   夙月将那支发簪攥在手心。   她不想为了达成祁蓦的目的而死去, 更不愿意为了陷害她的人而亡。   是的,她的确没有了生的希望,但是,她还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回顾自己的一生, 也是贫瘠得可笑了。只因为祁蓦的那一句夸奖, 一个笑容, 便爱慕上了那个完全陌生的人。新婚那日, 她竟然还有期待和欣喜。   就算是后来,祁蓦那般残忍地对她, 她竟还是卑微地,忘不掉那个身影。   甚至只需要一次“拼命相救”,一次“英雄救美”, 便令她生出了将以前的痛苦一笔勾销的心思。   现在想来,既然初见已是祁蓦的算计,那么,在人界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怕不是也是祁蓦故意做出来的假象吧。   从人界回来后,更是……   太多次莫名其妙的责问与折磨,无缘无故的迁怒, 甚至那日险些杀死了若离。   兰墨茹粗浅的陷害,便可让他对自己毫不犹豫地出手。   如今回想起来,她和祁蓦之间, 还真是没有一丝一毫好的回忆。   这样的一个人, 不配让自己为了他而死。   夙月看着簪子尖锐的那端, 在小窗照进那缕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银白的亮光。   她一生的经历,似乎都不是她自己选择的。但至少死亡, 她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夙月又准备了许久。   她拼命修炼,储存灵力,却并不是为了愈合自己的伤——时至今日,那些伤痛,已经根本无所谓了。   她只是,要让自己有足够的力气,能选择自己的死亡。   如今的她,实在过于虚弱,就连杀死自己都无法做到。   也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在夙月准备好一切的那一天,门,被推开了。   唯一一个至今仍学不会敲门的人,自然是——祁蓦。   祁蓦推门而入的那一刹,带进来了一室的光亮。   但夙月已经不会觉得刺眼,或是觉得温暖。   最多只是有些不习惯吧。   但无论是谁来,都不会改变她的计划。   她要在一天之中,阳光最灿烂的这个时刻,告别这个世界。   祁蓦也看到了正坐在床边,一脸安宁祥和的夙月。   祁蓦竟是松了口气。   那日的一掌果然并没有给夙月带来多大的伤害,如今看起来,身子已是恢复大好了。   回想起那日离开之时……   祁蓦看着掌心满满的鲛珠,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反倒是生出了那股熟悉的焦躁。   尽管他已经令夙月哭泣过很多次……但还从未有一次,流出了如此多的泪水。   祁蓦想将那份心情压制下去,几乎是暴躁地将那些珍珠塞在了袖中。   因为动作过于粗暴,不小心便将几粒掉落在了地上。   祁蓦本想弯腰去捡,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夙月。   她似乎是睁着眼的,却没有了丝毫生气,身上有着深浅不一的血迹,有的已然干涸,而有的,尚且鲜艳。   尤其是肩膀处的大片鲜红血迹……映照得夙月脖颈处的肌肤,越发雪白。   但再往上看……便是他掐至青紫的掌印。   夙月一动不动,眼神亦是可怕的空洞。她周身的灵力波动已然微弱至几乎不查,甚至连呼吸声,都是那样的轻……   难道,夙月并不是演戏,那一掌……的确伤她至深?   而自己刚刚的行为,又加重了对她的伤害……   “上神,您是在这里么?兰姑娘她……又吐血了!”门外传来了小童的声音。   祁蓦忙强迫自己转过了目光,不再看向夙月。   他转回身去,也顾不上去捡那些鲛珠了,大步便向门外走去。   自从那日之后,祁蓦便一直未再踏入这间木屋。   他一直在以照顾小茹作为借口,但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怕他再次踏入这里,看到的会是……   好在此刻看到的,是活生生的夙月。   “你是来取泪水的么?”夙月平静的语气,声音却是那样沙哑。   应该是,那日掐住她的脖子……   祁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夙月。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来向夙月索要眼泪的。   祁蓦已将所有的鲛珠都交给了他。他说,只还需要一次的量,应该就足够药引了。   明明……明明早在更早之前,他就可以凑齐药量。   但一直拖到今日,又怎会只是为了索取她的眼泪而来。   他好像,只是想来看一看夙月……   “如果你是来取我的眼泪,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夙月转过头,灿烂一笑。   一瞬间,祁蓦好像看到了那日花灯会上的夙月。   便是如现在这般,灿烂的笑容。   “你的意思是……”没由来的,祁蓦心中悄悄爬上了一股恐惧。   “我好像,并不痛苦。所以,我好像也……哭不出来了。”尽管是沙哑的嗓音,却还是那样温柔。   “夙月你……”祁蓦心中的恐惧更强烈了起来。   “嗯。”夙月最后一笑,然后转回了脸去。   在门外照射进来阳光的照耀下,夙月的侧脸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曲线。   这幅画面,就好像要深深烙入祁蓦的心中一般……   夙月突然伸出藏在袖中的手,祁蓦这才看到,她手中竟然还握着一根——发簪?   难道——!   祁蓦仓皇上前,却终是慢了一步。   夙月举起发簪,猛力朝自己的心脏刺去!   夙月并没有看向祁蓦,而是依旧维持着目光的方向,嘴角,蜿蜒而下一行血迹。   “你看,就算是死,我也不觉得难过呢……”   相反,她是快乐的。   终其一生,终于能有一件事,如她所愿,为她掌控。   夙月缓缓闭上了眼,攥住发簪的手,也缓缓滑落,终于垂了下来。   永远地……闭上了眼……   “不——!!!”祁蓦几乎是扑到了夙月身前,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呼喊道,“夙月,夙月,你不要装了夙月,假死,一点也没有意思。”   没有丝毫的反应。   祁蓦颤抖着手捧起夙月过分白皙的脸颊,这一触碰才发觉,夙月的身体,竟是那般的冰冷。   根本就不属于活物应当有的体温,还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夙月,夙月你不要吓我——”祁蓦怀抱住夙月的腰,几乎疯狂地往夙月体内输入灵力,但她脸颊的温度却没有丝毫回升的迹象,甚至,更加冰冷。   “夙月你不会死的,你说过的,等一切都结束,你要我放你走……我还没有放你走,你不会死的,对不对,对不对!”祁蓦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夙月的体内,但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丝毫回应。   夙月的双腿渐渐变得透白,透明……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最初的那条鱼尾。   如果没有化形术的加持,鲛人根本无法生活在距离海水太远的地方。   而此刻,连化形术都已然失效,便意味着……   不会的!不会!   夙月不会死的!   她只是……累了,想睡一会儿。她只是觉得,这样更好看,所以变回来了。   对,就是这样的,没错。   祁蓦轻柔地将夙月扶到床上,手中运起灵力,帮助夙月安静地躺好。   顺势,也从夙月胸口拿起了那根发簪。   你看,这是他送给夙月的礼物,夙月多么喜欢它啊,睡觉都不忘放在胸口……   祁蓦将发簪,轻轻地放到了夙月枕侧。然后替夙月拉起一床薄被,细心地掖好了。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祁蓦坐在床侧,看着夙月安静的睡颜。   他伸出手,将一根调皮的发丝拨直夙月耳后。   祁蓦就这样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夙月,许久,许久。   室内从明至暗,又再度明亮了起来。也许是过了一整夜,窗外终于有阳光照了进来。   “天亮了——真是个贪睡的小懒猫。”祁蓦宠溺地刮了刮夙月的鼻子。   “如此对待一具尸体,你不觉得太迟了么?”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不是尸体!”祁蓦双目猩红着转回头,却又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他竖起一根手指按在唇上,低声地说道,“嘘,不要吵醒她了,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   “祁蓦,你可还真是疯的够彻底啊。”那人的脸在阳光下渐渐显露,原来是魔尊,“与其现在在这里发疯,之前怎么不知道对她好一点呢?”   “我说了,出去说。”祁蓦依旧压低着声音,但眼神却凌厉得仿佛要杀人一般。   “行。”魔尊摆摆手,转身走出了小屋。   “夙月,你在这里等会儿我,等我处理好了事情,就回来陪你。”祁蓦站起身,在夙月额头烙下轻柔的一吻。   魔尊听到身后祁蓦的话,不由得可笑地笑了一声。   现在知道温柔了,早干嘛去了。   之前说着喜欢师妹,变着法子折磨夙月,现在失去夙月了,又开始装疯卖傻,就像是完全忘了师妹似的。   更可笑的是——明明嘴上说着多喜欢师妹,却连夙月和师妹是同一个人,都未察觉到。   说他深情吧,又不专一,说他不深情吧,又再不该深情的时候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   不伦不类的痴情种,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不配娶妻。   早知如此,他便不该收这个徒弟,也不至于折磨师妹至此——   更可气的是,这本是师妹的情劫,他根本不能过多干预。否则师妹直接渡劫失败,有那有心人在,便是当场魂飞魄散。   不然,他早就痛揍他这个徒弟一顿,直接把夙月带走了。   ……   魔尊所知道的,的确就是一切的真相。   在夙月死去的那一瞬间,冰床之上的墨莲,缓缓醒来。   咦?她不是刚刚自杀完么,怎么又活过来了?   难道她还要继续受那个家暴男的折磨……不行不行!既然她活了,就得想办法逃出去!   墨莲坐起身,这才发现一身轻松。   身上那些伤啊痛啊的,好像真的都消失了。   是……自愈了?还是她……上了天堂?   等等。   她本来不就在天上么?   这周围的摆设……这里好像并不是那间破木屋,而是……   墨莲走下冰床,神识终于彻底清明了过来。   这里是她的宫殿,沫若殿。   而她,是墨莲。就是那个祁蓦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墨莲帝君。   属于墨莲的记忆和属于夙月的记忆渐渐融合,最终成为了一体。   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像祁蓦说的那样,因为魔尊的袭击而昏迷不醒。   她只是很正常地,下凡去渡情劫了。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作为夙月的时候,对魔尊一直有着莫名的好印象。   因为她从未和魔尊反目过,就算他堕魔了,而自己选择了成仙,都不过是个人的选择而已,哪有什么对错。   身份,本来就不应该成为友谊的隔阂。管他是什么,总归曾经那段时间的出生入死又不是假的。   但是……   转世后的她,怎么会那么虚弱,性格还那么的软弱……   根据前人历劫的经验,转世后虽与自身不一定完全相同,但也不至于会转变至此啊。   更离奇的是,仙人们下凡历情劫,她又不是头一个。放在仙界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怎么放她身上,就变得如此曲折离奇。   先是一开始,正常的历劫被误认为是为魔尊所伤至昏迷,接着,又是转世异常虚弱体质与柔软的性格,当然,最离谱的,还当属她那个小师侄,祁蓦。   不错,她是知道祁蓦一直爱慕自己,但她也十分明确地拒绝过了。之前总算消停了些,没想到……反倒是变本加厉了。   为了救自己,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取别人的眼泪,难道祁蓦就没想过,自己是否会愿意,用别人,甚至还是自己族人的痛苦,去换取自己的生机?   她之前花了那么多力气,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他可倒好,残害起自己的族人来了。   再离谱的以讹传讹,也不至于将一次渡劫传成这样。   祁蓦会误会至此,必然是有心人在引导。   加上那个奇怪的“兰墨茹”……还有那日由不知是谁假扮的“莫寻”……   兰墨茹给祁蓦传达的一些信息,倒是真的。   比如说,她的转世精神力极差,一旦精神力耗尽就会魂飞魄散云云。   好在夙月在见到自己墨莲的这具身子后,性格有了些许的改变,加上莫寻之前的引导,总算令她最后关头大彻大悟,以自杀的方式,顺利渡过了这道情劫。   兰墨茹知道的这么多,必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有心者。   这背后,怕不是一个大局。   甚至,可能牵连到沫若殿内的人——能在沫若殿内布下那么结实的结界,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墨莲看着那张冰床,嘿嘿一笑。   最好的方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墨莲伸手,在冰床上一拂,冰床上便又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和之前一模一样,一直“昏迷”在冰床上的自己。   至于她嘛……   估计,要先去她的老朋友,师兄的魔界去避一避了。   ……   祁蓦当然并不知道这一切。   就好像墨莲并不知道祁蓦一直把自己下凡时的肉身当活人搂在身边一样。   “魔尊,你想和我说什么。”因为看了夙月的睡颜一整夜,祁蓦此刻眼中猩红,看向魔尊时,又是那般阴鸷。   “祁蓦,你现在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是因为你以为的,我害得墨莲昏迷,还是因为,我说了夙月如今只是尸体呢?”魔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不是!我说了,她只是睡着了,睡着了而已!”祁蓦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疯狂地嘶吼着。   “看来,是后者了。”魔尊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祁蓦,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你做的事情已经造成了恶果,你要学会着去承受而不是逃避。发疯能解决什么问题啊!”   “我没有,我没有……夙月她不会死,不会死的……”祁蓦喃喃念着,仿佛陷入了魔障。   魔尊觉得,相比于自己这个魔族,现在他眼前的徒弟,更像是个堕魔者。   作为师父,魔尊本是想来敲醒他这个徒弟,顺便也能问一些线索,也好帮帮师妹。   现在看来,一切终究是徒劳。   至于夙月便是墨莲转世一事,他不会和祁蓦说。   其他的所有真相,他也不会说。除非,他能自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昨日的因,今日的果。落得如此地步,说到底,都是祁蓦自作孽,不可活。   “行了,你在这里发疯吧,我先走了。”魔尊叹了口气,随即身影消失在了木屋之前。   刚刚,好像师妹唤自己了。   也是,算算时间,师妹应当已经醒了吧……   ……   “夙月,真是个贪睡的懒猫,到现在都没醒呢……”祁蓦轻捻着夙月的发尾,凑在鼻下轻轻嗅着,“马上就要落日了,落日可美了,夙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祁蓦开心地扶起夙月,“我这就帮你梳妆打扮,一定不会让你输了这晚霞……”   祁蓦将夙月轻轻抱起,让她靠在椅子上。   祁蓦站在夙月身后,散开她的发丝,然后一点点地,认真地帮她挽着发髻。   最后,他从袖中拿出适才于床侧拿起的发簪,插在了她的头上。   “好了。”祁蓦转过椅子,“夙月,你今天,真的好漂亮。”   夙月闭着眼,靠在椅子上,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个病弱美人。   祁蓦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夙月的脸颊:“就是脸色,太苍白了。明天,夙月与我一同去买脂粉,可好?”   “好,你答应我了,明天一定不要忘记哦……”祁蓦抱起夙月,“今天,今天咱们先看落日……” 第25章 药丸 夙月已经……死了……   时近黄昏, 天边铺开了大片大片的晚霞,红得似火,却又是那般绮丽。   晚霞之下,是两人依偎的身影。那男子揽着女子的腰肢, 时不时替女子整理着额角的碎发。   看似, 是何等温馨的画面。   但仔细看去, 便会发觉不对。   那女子始终闭着眼, 竟从未动过一下,面色也是异于常人的苍白。   但那男子, 便是这如波殿的主人,祁蓦上神,竟像是毫未察觉一般, 甚至还在那女子耳边温柔关切着。   “夙月,晚上天气凉……你是不是冷了?”祁蓦握上夙月的手,“手这么凉,肯定是穿的少了……都怪我,太心急带你出来了……”   祁蓦脱下自己的外衫,轻轻地覆在夙月身上。他握住夙月的手,又将夙月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这样是不是暖和多了。”   祁蓦看着晚霞, 心中是如此的平和。   岁月静好的感觉……真好。   天地间,仿佛就只有他,与他的妻……   然而, 这份美好, 却被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所打断了。   “上神, 兰姑娘她好像又病了……”来者是一个颤颤巍巍的小童。   自从上神进入到“夫人”的房间后,就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   “滚!”祁蓦厉喝一声,“看不见我和夫人在这里观赏落日么!”   “是, 是……”小童应了两声,但还是硬着头皮交代了另外一件事情,“上神,还……还有一事,天帝……有事找您……”   果然是,不正常极了……且不说平日里上神从不把夫人看做夫人,如此恐怖的模样,也是从未见过的啊……   小童退了两步,只怕上神再次发火。   “天帝……”祁蓦皱眉,“好,我知道了。”   说罢,祁蓦转身,对夙月柔声道:“夙月,天帝有事找我,我实在推辞不得。你在屋中等我,我很快便会回来。”   祁蓦将夙月扶起,对那小童说道:“将夫人送回屋中。”   “是。”小童松了口气,连忙应下。   现在的上神,总算像是有点正常了……   小童接过祁蓦递来的夫人的手臂,却在接触的那一瞬间差点没把“夫人”给扔出去。   这这这……这不是一具尸体么!   但小童也深知,倘若真没接住“夫人”,怕不是上神非把自己撕了不可……   小童只能忍住满身的鸡皮疙瘩与胃里的翻腾,扶起了那位“夫人”。   看着上神的背影逐渐远去,小童才能勉强喘了口气。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上神竟然,竟然和一具尸体……!   小童看着自己身边的尸体,打了个冷战,忙以最快的速度将“夫人”运回了那间小屋。   ……   “祁蓦,自从那日魔尊与你交手受伤后,便再无音讯。但近日以来,朕却听说魔尊似乎又在天界出现……你可知道什么消息?”天帝转过身,问向祁蓦。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祁蓦有些心不在焉。   果然,一句问毕,祁蓦并无回应。   因为墨莲的事情,祁蓦对魔尊始终仇恨得有些过了,这也是为何那日天帝不让祁蓦帮忙追踪魔尊的原因。   过于意气用事,反而不能让他面见仇人。   但那日两人终究还是动起手来,之后魔尊便不知所踪。   魔尊失踪是因祁蓦而起,何况祁蓦曾是魔尊的弟子,如今再有魔尊消息,天帝自然想到了先询问询问祁蓦。   却没想到……他竟是如没听到一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倘若是往日的祁蓦,听到“魔尊”二字时,怕不是就已经义愤填膺了。   莫非……是因为他现在的夫人,令他终于放下了对墨莲的那份执念?   这样也好。若真是如此,天帝便可放心了。   “祁蓦,你可在听?”天帝又唤了声祁蓦。   “啊,天帝是说……魔尊?”祁蓦回过神来,说道,“昨日,我的确见到了他……就在我的住处。”   “哦?是他来见你的?”天帝问道,“那他所为何事?”   “他……”祁蓦微微皱起了眉,“他也没说什么。就说了一些虚假的废话吧。”   那日魔尊所言,在祁蓦耳中,便是一些“虚假的废话”。   “莫不是他又有了什么谋划……”天帝叹了口气,背过身去,“天界与魔界若是能和平相处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这魔尊……唉,若不是他先动手,天魔两界也不至于闹得如此地步……”   惆怅片刻后,天帝转回身:“罢了。且说说你吧。想来也是有段日子未见,不知你与你的夫人,近日生活如何,可还舒心?”   “多谢天帝关心。”祁蓦面上浮现了笑容,“我与夫人近日过得极好,就在来天帝这儿之前,我还在与夫人共赏落日。”   看着祁蓦神色的变化,天帝也放下了心来。   果然是因为夙月,令祁蓦放下了执念。   这便好,这便好。看来他之前的担心,只是多虑了。   “看来,是朕打搅你们了。”天帝欣慰笑道,“也罢,魔尊之事,绝非你我便可解决的,你若是心急,便先回家去陪夫人吧。”   “多谢天帝。”祁蓦朝天帝行礼告辞,之后便匆匆而去。   ……   回到住处后,祁蓦第一时间便回到了那间木屋。   木屋内暗极,祁蓦想起了夙月是喜欢光亮的,忙将一室的烛火都点燃了。   转头看去,之间夙月安详地躺在床上。   祁蓦走至床旁,替夙月拉上了薄被。   一边动作着,祁蓦还一边喃喃道:“这小童怎的如此不细心,见你睡了,也不知道替你盖上被子……这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这一夜,祁蓦又是坐在床畔度过的。   第二日一早,理应是洗漱的时间,祁蓦却迟迟不见有人进来服侍,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并没用给夙月配备小童服侍。   他怎么能如此疏忽呢!   祁蓦懊悔地敲了敲头。   他忙走出门,唤了位小童进来。   好巧不巧,便是昨日那位倒霉的小童。   自从若离离开后,他便接替了若离的工作——现在这个时候,刚好便是在打扫木屋附近。   “上……上神,叫我有什么事情么?”小童只觉得头皮发麻,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从今日起,你的一切工作都不必再做了。”祁蓦说道,“你只需一心一意,照顾夫人便可。”   “一心一意,照顾夫人”……   “啪。”   听到这八个字,小童手中的扫帚,应声而掉。   我滴个妈妈啊!!!!   小童感觉自己快疯了。   照顾,照顾一具尸体,还是全天候的……!!   他不干了,他不干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这几天才刚被派过来工作的一个普通小仙,就算地位低微,也是有仙权的!   “不要。上神,你让我做什么工作都可以,就是别让我照顾……照顾‘夫人’,行么?”小童鼓足勇气,对祁蓦说道。   祁蓦皱眉。   他看出了小童眼底的恐惧。   难道,难道是因为昨日……   “为什么?”祁蓦冷冷问道。   小童索性豁出去了!   他只是个来工作的小仙,再怎么样,上神也不能真的杀了自己。   “因为,上神,现在的夫人,她是一具尸体啊!”小童歇斯底里地喊道,“她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好多天了!!她都已经开始发臭了,你没感觉到么!连上神你身上现在都有那股臭味!”   再憋下去,小童感觉自己都要疯了。   说完,小童脚上蓄满了灵力,只预备着一旦上神动手他就赶紧跑。   然而……意料中的狂风暴雨,并没用来到。   小童抬头偷觑了一眼,只见上神整个人呆愣着,站在了原地。   这还想啥!趁这个机会赶紧跑!   小童当即转身,拔腿就跑。   祁蓦根本没注意到小童的去向。   他的耳边,还不断地回荡着刚刚小童说的话。   尸体……死了好多天……发臭……   祁蓦颤抖地,抬起手臂,凑到自己鼻前,嗅了嗅……   “啊——!!!”祁蓦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大叫。   无数的声音,涌上了祁蓦的脑海。   “你看,就算是死,我也不觉得难过呢……”   “如此对待一具尸体,你不觉得太迟了么?”   “她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好多天了!”   ……   他抱住头,缓缓地,蹲下了身。   一个他明明知道,却始终不想承认的事实,终于还是在他的脑海渐渐清明。   夙月已经……已经死了……是他……是因为他索要夙月的泪水……是他……害死了夙月……   祁蓦突然举起凝聚着灵力的手,似乎是要朝自己打来,却在中途停下了手。   夙月,夙月一定留下了什么……一定为他留下了什么!   对,眼泪。夙月曾经为他流下过的那滴眼泪……   祁蓦发疯了一样地跑入如波殿,直冲向自己的房间。一路上遇到的所有挡路的东西,统统被祁蓦一掌推开,甚至连看都不看那是什么。   “小蓦,你……”兰墨茹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祁蓦一掌打落至一旁的地上。   祁蓦这究竟是怎么了。   兰墨茹站起身。现在装柔软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便索性不装了。   难道是夙月怎么了……可是那边,也没有传来墨莲的什么消息啊……   祁蓦一把推开房间的门,疯狂地翻找着屋子里的东西。   他记得他当时没放到瓶子中,也没给那人……可是究竟放到哪里去了……桌上?柜子里?床头?   祁蓦的房中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地上各种各样的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而祁蓦还在疯狂地翻找着。   “不是这里,不是这里,不是不是,统统不是!”祁蓦把手里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一股脑扔到了地上,继续埋头寻找。   终于,他在柜内一角,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一个包裹着杂物的布包内,找到了那粒鲛珠。   祁蓦捧起那粒鲛珠,任由手里其他不知所谓的东西掉落到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用锦帕擦干净了那粒鲛珠,又小心地吹了吹,最终捧至了心口。   夙月果然还是有东西留给他的……   不对,应该还有更多!   眼泪,对,还有眼泪!那天……那天他掉了几粒,落在了木屋的地上!   祁蓦又发疯了一般地跑向木屋,而这一路的东西,都被他掀翻得差不多了。   整个如波殿中,简直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   洒扫的小童看着自己加大的工作量,叹了口气。   本以为打扫殿内会是个轻松的活儿来着的。   不过……祁蓦上神这究竟是怎么了?若非看到这人的衣裳,小童甚至无法将这个衣容凌乱的人与祁蓦上神联系起来。   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   ……   祁蓦根本顾不得身上的白衣会不会脏,整个人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找着鲛珠的踪迹。   “找到了!”他从尘封已久的柜子底部,找到了那两三粒掉落的鲛珠。   然而,在他拿出那几粒鲛珠时,手似乎又触碰到了另外一样冰凉的东西。   在这间木屋中,必然便是夙月留下的……!   祁蓦面上浮现了惊喜的神色,他忙将那瓶东西也拿了出来。   是个瓷瓶,有些眼熟。晃了晃,里面似乎还有两三粒东西。   拔开瓷瓶上的小木塞,祁蓦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放到鼻下嗅了嗅,祁蓦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这是……错不了,便是他在人界之时,服用来补充灵力的药丸。   但并不是他的那瓶。   他那瓶已然吃完,又将瓷瓶留给了铁婶儿,断然不可能在夙月这里。   这瓷瓶内剩余的药量已然不多,显然是已经吃了不少。   难道,是夙月一直在服用……?   祁蓦看向床上躺着的夙月。   那是已经死去的尸体,只是一具空壳,但还是……那般美丽。   怎么会……夙月为何要服用这种药丸……难道她一直灵力不足……   若真是这样,她又怎能接下自己那一掌……   一种恐惧的猜想,袭上祁蓦的心头。   他要去问清楚。他要弄清楚这一切! 第26章 真相&启程(二合一) 祁蓦知道了一切……   祁蓦看着手中染血的药丸, 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但他却尽力地控制着手下的力道,以免将那药丸压碎了。   这是他在沫若殿找到的。   那一日,他本是打算去问别人,问清楚这一切。   但随即, 他才可悲地发现, 他根本不知道该去问谁。   他对夙月, 一无所知。   平日里, 除了若离和那个名为莫寻的魔族,他根本没看到过夙月与谁往来。或者说, 更多时间,她都是被自己,困在了这里……   而他, 险些杀死了若离,此刻更是令若离不知所踪……他连唯一一个可以问话的人,都失去了。   给夙月药丸的人,会是那日的仙医么?   可是他那日也不曾问过夙月,那仙医究竟姓甚名谁……   祁蓦痛苦地将十指插入发丝,狠狠地揪着头发。   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关于夙月的, 关于他妻子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或许……或许可以在夙月所到过的地方……寻找到一些线索……   祁蓦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猛地站起身。   对。夙月去过的地方……   帝宫, 铁叔铁婶儿的村子, 镇上, 以及……沫若殿。   祁蓦去到了每一个地方,拼了命似的寻找夙月存在过的痕迹,询问了每一个与夙月交谈过, 甚至可能见过一面的人。   最终,他只在沫若殿里找到了这个。   和在木屋中找到的,一模一样的药丸,上面却沾染了血迹。   是属于夙月的血。   是,是那天,他一掌击向夙月之后……   祁蓦闭上眼,仿佛可以想象到夙月口吐鲜血,挣扎着转过身,拿出药丸的画面。   那该是何等的疼痛,那该是何等的绝望!   祁蓦只觉得心口像火灼烧一般地疼痛。   他轻轻放下那粒染血的药丸,然后举起自己的右手,狠狠地盯着它。   他是用这只手……用这只手打向了夙月……   祁蓦伸出左手,用力地攥上了右手的手腕。   “咔哒”。   祁蓦生生将右手的手腕,掰至脱臼。   作为上神,祁蓦已经几百年不曾受过伤。   手腕被掰断的那一刻,很疼。但是却远不及他心中的疼痛,更远远不及……夙月那一刻的疼痛。   祁蓦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内灵力的流转,正妄图治愈手腕上的伤。但他生生拦着,不允许灵力靠近伤处分毫。   这是对自己的惩罚,他……活该。   祁蓦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可他面上却浮现了笑容。   他狠狠地用左手捏着右手的伤处,任由那股疼痛蔓延,扩大……   “上神,门外有一位自称是来自沫若湾的鲛人族老妇,要面见上神。”小童一边通报着,一边好奇地觑着上神。   上神这是怎么了……脸苍白成这样,难道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   “沫,沫若湾?”祁蓦语气有些虚弱,但在听到这三个字时,便像是浑然不觉疼痛了一般,猛地站起身,挥袖道,“快,快请她进来!”   祁蓦垂下袖子,掩盖住那只脱臼的手。   “老妇鲛人族木青,见过祁蓦上神。”来者,便是夙月所识得的木姨。   “快快请起。”祁蓦忙走下座位,用好的那只手扶起了木姨,“您来这里,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可是……可是与夙月相关的?”   因为过于激动,祁蓦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上神太过客气了。”木姨柱着木杖站起身来,“但上神所言不错,老妇,的确是为夙月那丫头而来。”   “快请说,快请说!”祁蓦忙说道。   “之前在沫若湾……刚好有天上的仙人来,他与老妇说,近日来,夙月那丫头身体似乎有些不好,想见见旧人。”木姨叹了口气,“老妇心疼那丫头,才斗胆,前来冒犯。”   “夙月,夙月她……”祁蓦颤抖着唇。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木青。   夙月已经死了……这样的话,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木姨只以为祁蓦是在犹豫,便又说道:“上神啊,夙月这孩子,从小就挺可怜的,她从出生就是个孤儿,沫若湾里的孩子们不懂事,都说她是带了诅咒的,又见她灵力低微,经常欺负她。可怜的孩子,连哭都不敢哭……修炼了整整三百年,才总算是能化了人形……”   “不敢哭?”祁蓦猛地抬起头,“为什么?沫若湾不是……有结界的保护么?她为什么……不敢哭泣?”   “若是放到旁的鲛人身上,哭泣自然是无所谓。幸亏有墨莲帝君的庇护,咱们鲛人啊,也就不怕那些珠子了。”木姨浑然不知,只是实话实说道,“只是夙月这丫头,体质和旁人不大一样。她的灵力实在是太低微了,每哭出一粒鲛珠,都会耗费一些精神力。像她这种精神力本就弱的孩子,耗费精神力,不就是耗费生命么。哭得太多,她会死的啊!那孩子哪里敢哭哇……幸亏后来有上神你娶了那丫头,那丫头总算不至于再继续受苦了……”   哭得太多,她会……会……会……死……   祁蓦猛地瞪大了眼。   他狠狠地将袖中那只脱臼的手攥成拳,用力地捏着,指甲甚至嵌入了掌心的皮肉中。   手腕处钻心地痛,掌心也隐隐有鲜血流下,但祁蓦都感受不到了。   夙月甚至都不敢哭,而他却……   祁蓦双唇微微地颤抖,眼角渐渐流下了两行泪水。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就像木青说的一样,新婚那晚,夙月或许也是有期待的吧。期待可以逃离以前的痛苦,而他却,他却……   “给我哭!”   那日冰冷冷的话语,灌入了祁蓦的耳朵。   他不仅掐灭了夙月所有的希望,甚至还……夺取着夙月的性命……   怪不得那晚夙月只落下了两滴泪水,怪不得在他说明一切后,夙月会说她给不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怪不得,夙月要吃那些药丸……   他要的,根本就不是夙月的泪水。而是……夙月的生命。   他还可笑地说什么,等到取够了泪水,就会补偿夙月。   他能补偿她的生命么!他能让她活过来么!   祁蓦伸出手来,掌心还有着血迹。   对,这就是他的手,一双沾满了夙月鲜血的手。   是他,亲手,一点一点的,杀死了夙月……   无怪乎每次看到夙月的时候,她的脸色都是那样苍白,她的手都是那样的冰凉……而在她那么虚弱的情况下,他还……用全力的一掌,击飞了夙月……   再见到夙月的时候,她应当已是近乎油尽灯枯。而他却,他却说了那样的话……他还……索取了夙月那么多的泪水……   “精神力与肉.体的双重伤害,你——可曾感受过那般痛苦!”   夙月怎么会不知道呢,自从……自从她嫁给自己之后……每一日……每一日都在忍受着这份痛苦。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能自以为是地说出那些话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祁蓦痛苦地一掌击在木案上,五指深深地陷入木案之中,木屑飞扬,将他的手掌扎得鲜血淋漓。   “夙月她……已经死了。”沙哑的嗓音,仿佛不是自己说出来的,“是被我……害死的……”   ……   曾经的夙月,也就是现在的墨莲,当然并不知道祁蓦此刻正像发了神经病一样的自残。   她在魔界,住得挺好的。   她的师兄身为魔尊,自然在魔界有着不小的权利。比如说,批准建个房子啦,一宅一院还是在中心地段的那种。   所以,此刻的墨莲,就住在魔宫不远处的,自己花了一晚上建造的宅子里。   宅子的模样,和铁叔铁婶儿家的有点像。   以前作为鲛人,天天在深海里,住得实在是不算舒服。后来拜了师,整天天南海北地跑任务,客栈屈指可数,破庙都难得一见,更多时候都是露宿荒郊野外。回归故里之后,带日日领族人天天打仗,能有个帐子住都是不错。   唯一令她感觉真的有“家”的味道的,便是住在铁叔铁婶儿家里的那段时光了。   于是,墨莲便仿照着铁婶儿家,建造了这个房子。   几千年过去,没想到人界已经如此安详了……早知如此,她之前应当多下凡下凡的……   房子建好刚没多久,便有客人到来。   “师妹,这么快就把房子建好了啊?”   人未至而声先到,墨莲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这是她的师兄,魔界万魔之上的魔尊大人。   “魔尊大人大驾光临,墨莲有失远迎。”墨莲嘴里说出来的恭恭敬敬的话,但看那副半躺在长椅上慵懒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多恭敬的样子。   “不不不不——”魔尊摆了摆手,忙反客套地说道,“师妹您贵为帝君,应当是我贸然叨扰了才是。”   “没有没有。”墨莲直起身,连忙摇头,“尊贵的魔尊大人来到,令我这宅子是蓬荜生辉啊,怎么能说是贸然叨扰呢。”   “瞧帝君这话说的,您这宅子有帝君您坐镇,才得以熠熠生辉,是我令它染尘了才是。”魔尊客气地拱手想让。   “噗。”墨莲实在绷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别玩了别玩了。”   几千年的默契,就算是开玩笑,另一人也能立刻心领神会。   “这不是师妹你来了,我高兴嘛。”魔尊不由得也笑了。他走进房门,在墨莲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可是我成为魔尊以来,师妹你第一次来做客。”   “我毕竟是仙,还是帝君,庇佑着我们鲛人一族,自然不可以随意擅离职守。”墨莲调侃道,“自然比不得师兄你,说偷懒就偷懒,说堕魔就堕魔。”   “你也不能这么说。”魔尊摇摇头,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当魔尊,也是有许多事要忙的。我只是觉得在天上太多无关紧要的条条框框,束缚得难受,日子过得又无聊得紧,这才选择堕魔的。”   墨莲翻了个白眼:“是啊,可忙了。忙到被天帝囚禁了三百多年,忙到好不容易逃出来就跑人间去当什么赤脚医生。”   “师妹你果然知道了。”魔尊,也就是莫寻收了那惆怅的神色,笑着将双手放在脑后,靠在椅背上。   “师兄你未拜入师门之前,不就是叫莫寻么。我记得还是师兄你亲口告诉我的呢。我的记性,可没有那么差。”墨莲笑道,“你取这个名字,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我,你就是师兄嘛。”   “没想到你竟然还记着啊,哎呀哎呀,真是失策,失策啊。”莫寻闭上眼,状似懊悔不已,“我这不是起名字能力和你一样太差,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才沿用了之前的名字,图个方便的嘛。没想到啊……”   说着,莫寻微微抬头看向墨莲,嘴角是明显的笑意。   “……师兄你够了。”墨莲摆了摆手,“好吧,我承认,我取名字的能力的确很差。”   看着墨莲,莫寻不由得笑了。   他当然知道这些回答,他只是逗她玩儿的。   墨莲也知道,师兄是在逗自己。   在未成为帝君之前,她负担了太多,逼着自己要成为鲛人族的“英雄”,也唯有在师兄面前,可以轻松一些。   反正她打从一开始的性格脾气,师兄全都知道。   而师兄,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每每两人独处时,便会想着法子地扯一些有的没的事儿,帮助自己放松下来。   所有的一切,莫寻不必说,墨莲也不必说,他们知道,对方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便是墨莲作为夙月时,听说的关于魔尊与墨莲帝君之间的传闻——志同道合,生死之交。   句句属实。   不过那戛然而止的传闻,如今墨莲也可以给出了下文。   她和师兄从未反目成仇过。成仙还是堕魔都只是个人的兴趣和选择而已,作为朋友,他们都互相尊重彼此的选择。   明明是这样,可是……   “师兄,现在你能告诉我,我下凡历劫之后,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吧?”墨莲正了正色,“我听祁蓦的说法,他们认为,是你害得我昏迷,甚至天帝还把你困了三百多年?”   “是啊。”莫寻挺直了脊背,面色浮现凝重,“其实这件事情,我也觉得十分蹊跷。那日,我明明感受到,是你唤我过去的,谁知道到了你的宫殿,我才发现你已经渡劫去了,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去渡劫之前不会叫我的,当时我便知道要糟,果然,下一刻,我那个疯疯癫癫的徒弟就闯进来了。”   “……祁蓦?”提到这个名字,墨莲多少有点无语。   “是的。”莫寻点点头,“他看了看躺在床上没了呼吸的你,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我,然后就嘶吼着说要打死我。”   “呃……”墨莲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这发疯的样子,还真挺像祁蓦的。   以前吧,墨莲一直以为他只是孩子气,一直到他开始追求自己……她才发现,师兄的这个徒弟,性格极端偏执,甚至有点扭曲。   “师兄,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墨莲认真地看着莫寻,“你为什么会收祁蓦这个徒弟。”   “曾经,我是想拯救他来着的……”莫寻叹了口气,“结果,啥用没有。反而让他成了上神,能祸害更多人了。早知如此,我不该收他的。”   原来是这样。   墨莲搭上莫寻的肩膀,拍了拍:“师兄你也不用自责。他能成仙,说明他本就有仙缘。就算没有你,他也会成为上神的。”   “没事,这么久过去,我也不自责了。既成事实,自责也没用啊。”莫寻朝墨莲微笑点头,以示谢意,说罢,莫寻转过头去,继续陈述那日之事,“祁蓦当然打不过我……可是,你的宫殿外,天帝居然设下了陷阱。我毫无防备,就……被抓了。”   “天帝?天帝知道你我关系向来不错,连他都会认同是你还得我昏迷么?”墨莲不解。   “这就是整件事情最蹊跷的地方了。”莫寻微微皱眉,“咱们认识天帝也有一千多年了,他什么性格,咱们都清楚。何况我还有魔尊的身份,说起来,也算是和天帝地位不相上下的。就算他真的认可是我伤了你,他也不至于直接就把我抓起来啊。而且陷阱,是提前设下的。”   “的确奇怪……”墨莲凝眉沉思,“天帝向来并不仇视魔族,且天界与魔界相安已久,天帝不会是想挑起纷争之人。”   “所以,挑起纷争的,必然另有其人。”莫寻接着说道。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先躲到了师兄你这儿。”墨莲点头,“我感觉,那个人,只是想让我死。抓住你,只是因为,自从师父仙逝后,你是唯一一个看得出来我在渡劫之人。至于挑起纷争……应当不过是附带,他愿意看到的。”   “那个人,着实可恶!明着打不过你,就趁着你渡劫,使阴招!”莫寻捏紧了拳头,“幸亏我及时认出了你,这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渡劫之事,确实要多谢师兄。”墨莲对莫寻拱手道,“若非师兄提点,我必然便会在哭泣中魂飞魄散了。说来,我墨莲这幅身子上,当也是你动了手脚吧?”   “嗯。”莫寻颔首,“其实你的转世与肉身之间本就会有呼应,我知道祁蓦那小子定会带你去见墨莲,便将这份呼应又扩大了些……可惜,也并未完全生效。”   “不是。”墨莲否认道,“一开始,的确已经完全生效。只是后来,被人压制住了。”   师妹所言,便是说……   “那人当时便在附近。能随意进出天界之人并不多,除非,他本就是仙……”莫寻沉思道,“还有那个兰墨茹,也奇怪得紧……哦对了,还有那次灯会,你还记得吧,其实我会在那里,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魔气缠身的仙。而那个人后来去见了祁蓦,你的眼泪能唤醒墨莲这种话,就是他告诉祁蓦的。”   怪不得那日祁蓦转变得就像是精神分裂一样。   不过……兰墨茹和魔……这倒是令她有些想法。   “师兄,看来,估计,我还得回去祁蓦那儿一趟了。”墨莲无奈地说道。   莫寻明白墨莲的意思。   那日祁蓦和疯了一样,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情况,他也与师妹说了。   现在那背后之人在暗,他们在明,好在师妹之举能让那人暂时放松些警惕,但师妹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祁蓦这条线索便是断了。但是,还有兰墨茹这剩下的,唯一的突破口。   自己毕竟是魔族,在天界诸多不便,唯有师妹这个仙族的,才更便于活动。   何况师妹才是亲历者,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上许多。   他和师妹都清楚,师妹,是回去的最佳人选。   但是……   “师妹,你现在对祁蓦……究竟是……”莫寻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兄你放心。”墨莲拍了拍莫寻的肩膀,“我会忍住,不会一拳打到祁蓦脸上的。”   “哦,那就好。”莫寻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觉得不对,“不是,打身子也不行啊!”   虽然,换了是他,也不一定能忍得住……   “放心,在没有确保消息不会泄露之前,我不会揍他。”墨莲做出了承诺。   “那就好那就好。”莫寻彻底放下了心来。   有师妹这句话,肯定便能做到。   只是委屈了师妹……   “还有,我听你说,他天天地守着我渡劫时候的肉身,我实在是受不了,想吐。”墨莲脸皱作了一团,“等到事情结束,我还得把那具肉身要回来……至少要入土为安,也算是给曾经的自己一个交代。”   在说祁蓦疯了之事时,莫寻顺便就提了祁蓦最近的表现用以佐证,自然也包括守着尸体这事儿。   “只是这次该用什么名字……”墨莲捏着下巴考虑道,“兰墨茹这个名字,已经没法用了。可惜了,我这化名几乎整个天界的人都多少知道点儿,不然也能作为个线索……”   “有了!”墨莲一敲掌心,“就叫,若寻吧。”   莫寻:“……”   “要不,叫莫离也行……”墨莲自言自语道。   莫寻:“……你还敢再敷衍一点么?”   “哎呀,我现在才发现,你和若离名字的配适度好高哇……”说着,墨莲突然想到了一事,“对了,说到若离,那孩子呢?之前不是被你带回魔界了么?”   现在知道了莫寻就是她师兄,她绝对百分之百地相信师兄能把若离的伤治好。   “那个孩子……”莫寻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伤的确治好了。但是他,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墨莲忙问道。   “这么跟你说吧,他和祁蓦当初的状态,差不多。”莫寻叹了口气,“他要是能堕魔还好,也算是能发泄了出来。但他如今这样的成因,好像更复杂,不是像祁蓦,他只是单纯的自我性格扭曲……我现在也只能尽量帮助他。”   “他的执念,是夙月?”墨莲眼色也沉了下去。   “是啊。”莫寻点点头,“他现在疯魔了一样,除了夙月谁也不认。”   墨莲也叹了一口气。   她和师兄都清楚,现在局面已经十分复杂,她不能去见若离,也不能告诉他自己就是夙月。   如果那人仅仅是要取自己的性命,墨莲也无所谓豁出去了,可是那人已经挑起了魔界与天界的纷争……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离现在偏执的性格……只怕那样会更糟。   对不起,若离。她和师兄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师兄,待我探好一切,我便去祁蓦那里。”墨莲肃容说道,“若离这里,就拜托你了。一定要让他好好的。”   “我知道。”莫寻也正色点头。   他知道,若离是墨莲渡劫期间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明白若离对她的意义。   ……   三日后,墨莲便出发了。   她提前探听了一些关于如波殿那儿的消息,还好,兰墨茹的确还在那儿住着。   不过,夙月死亡的消息,已经在天界,以及沫若湾内传开了。   据说,天界的消息是一位曾在如波殿工作过的小童传出来的,而沫若湾内的消息,是木姨传出来的。   相比于小童的版本,木姨的版本更加完整。   完整,且有那么一点的错误。   木姨的版本是相当义愤填膺的——那个上神祁蓦,他娶了夙月,居然不好好待她,天天害得夙月哭,夙月这孩子大家都知道的,灵力和精神力都很弱,哭泣会损耗生命力,导致……香消玉殒。这是什么个上神!就算是上神,也不带这么欺负我鲛人家孩子的!!   墨莲就知道,她所护的鲛人族,必不是那般凉薄的种族。   但任何种族中,都会有品行好的,与品行坏的。夙月运气极差地遇到了个别品性坏的鲛人孩子做邻居,加上她性格的软弱,确实薄弱的灵力,自卑,又不能哭,将所有痛苦压抑在心中,便成了那副样子。   但是,终究还是有关心她的人的。   她的死讯穿了出去,这样也挺好。夙月已死而墨莲未醒,便让那人以为已经得逞。何况还有木姨那儿传出来的错误消息加持,更会令那人放松警惕。   除此之外,她还得到了一个她压根就不想听到的消息。   祁蓦明明都跟木姨承认了她已经死了,现在居然反而更变本加厉了,整天跟个变态一样,搂着自己的尸体睡觉……   墨莲打了个寒战,赶紧停止思考,继续专心上路。   对于墨莲这种等级的仙魔而言,使用个换容术不被祁蓦发现一点也不难。   师兄作为赤脚医生那会儿,就是随便换了张脸。   但墨莲不一样,女人当然不能像男人那么糙。   所以,墨莲捏了一张,自认为,十分美丽的面容。   她也想好了自己的名字,就叫——铁花儿。   算是纪念曾经在铁叔铁婶儿家的时光。她记得铁叔铁婶儿家的儿子叫铁蛋儿,那她就叫铁花儿好了。   墨莲很快就到了祁蓦的住处前。   她总要有个由头进入祁蓦的住处。   但这也并不难。她会挑这天来到这里,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她不远处的,还有一位小仙。   那位小仙正瑟瑟发抖,欲迈步又止,不断地前后挪动,但就是没有跨入那道大门。   不错,那位小仙,便是前来工作的新任小童。   自从祁蓦上神变态了之后,从他这里不干的小仙是越来越多,但这个窟窿又必须堵上,无可奈何,只能采用了加薪与抓阄的方法。   小童们的薪水,就是下界所使用的金银。   下凡吃吃玩玩,是小童们休闲的一个重要途径。人界变化实在太过迅速,和他们修仙那会儿大不一样了,也比仙界有趣多了。   所以,金银,很重要。   墨莲来此,便是来接替那位小童的。   不错,她要作为如波殿的小童,混进去。 第27章 养尸&察觉(二合一) 以血养尸!!&……   “这位仙友, 何故在此地踌躇?”墨莲走上前,拍了拍小仙的肩膀。   “你……你也是来执行任务的?”小仙转头,看到同伴,总归是放松了一些。   “唉, 就是不是啊。”墨莲遗憾地摇着头, “我最近, 下凡频繁了点儿, 这手头……实在有些紧。这不是听说,在祁蓦上神这里做任务, 报酬可丰厚了,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我瞧你面生, 应当不是我们组的吧。”小仙好心劝道,“估计,不可能不知道。这儿报酬高,可是有原因的。听说……祁蓦上神疯了!整天抱着他妻子的尸体睡觉,还,还天天自残!”   居然还……自残?难道是因为觉得愧对夙月么?   更加变态了。   “其实……我知道。”墨莲无奈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慷慨赴义的悲壮模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有办法啊。”   “既然如此……仙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小仙下定决心, 对墨莲说道,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来做任务的, 而我,并不想做。”   “仙友的意思是……”墨莲眼中闪耀过一丝光芒。   “嗯。”小仙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我不想做, 而你想做。不如,便由你接替我去吧。你叫什么名字?我好让散财仙子将报酬算到你头上。”   “不用不用,回头,我去说就行。”墨莲连忙摆手。   散财仙子那工作严谨认真的性格,墨莲还是清楚的。   “那好吧。多谢仙友了。”小仙抱拳对墨莲行了一礼,随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此处。   墨莲看着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门,叹了口气。   说到底,她也算得上是故地重游了吧。   作为墨莲帝君之时,她曾为了与祁蓦说清楚来过此处一次,但并无甚印象。但作为夙月之时……却是来过此地好几次。   面见天帝时,被祁蓦晚上拽回来时,去见墨莲时,带着兰墨茹回来时,以及……被兰墨茹陷害,被操控或昏迷来回的两次。   无论哪一次,都称不上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墨莲虽不是夙月的性子,但终究有着夙月的记忆。所有的事情,她就是亲临者。   此刻重新踏入这里,至少做不到心情愉悦。   墨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不管不管。都答应了莫寻不能动手揍祁蓦,就专心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事情吧。   一路而来,这里的一切,依旧和夙月记忆中的一样。   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那间破破烂烂的木屋。   在作为墨莲踏入这里时,她依稀记得,并无这个格格不入的破木屋。便就是说,这木屋,是祁蓦专门为夙月准备的。   莫寻所言,祁蓦的恶趣味……还真是,太恶趣味了。   知徒莫若师,莫寻能对祁蓦如此了解,想必也是花了许多心思。莫寻对祁蓦的关怀,远比自己这个师叔偶尔关心的一两句多得许多,但祁蓦却……那般对待自己的师父。   有些事情,终究是无能为力的。   付出再多的关心,也不一定都能帮助一个人走上正轨。   作为新任小童,墨莲自应当先面见祁蓦一面。   墨莲不再停留,加快脚步走进了如波殿。   如波殿内光景,一如之前。   但不知为何,明明是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殿内,墨莲却觉得多了一分……破败。   比如说,以前光滑洁白的墙壁,现在偶尔能看到几道裂痕。   比如说,以前美丽好看的摆件,现在偶尔能看到一些缺失,还有一些虽然还在摆着,边角却有些残破。   难道是祁蓦砸的……   倒也并非不可能。   墨莲一路走至了正殿。   正殿内,她终于看到了祁蓦。   现今的祁蓦,与她记忆中的,或是以夙月身份看到的祁蓦,都浑然不同。   以前的祁蓦吧,作为上神,至少在人前,多少还是像副人样的。   他一向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仅限外表方面,经常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衣,一头秀发以冠束得整整齐齐。   但是现在……   这一头乱七八糟披散下来的头发,犹如精神病医院中刚逃出来的患者。衣服虽还是白衣,但上面满是褶皱,袖口甚至隐隐有着血迹。就连眼睛中,都布满了血丝。   看起来,似乎是发过一阵子狂了。   好在现在,他看上去是平静的。他正坐在案前,安安静静地翻着手中的一本书。   而墨莲看见的,也不止是祁蓦。   还有,“坐在”祁蓦身旁,看似是靠着祁蓦肩膀睡觉的……夙月。   这还真是一种离奇的体验。   我看到了我自己。   既然那就是自己,墨莲其实还是有句话想说的。   她不想靠着祁蓦的肩膀。她觉得反胃。   墨莲忍住了想要一把抓起自己的身体,从祁蓦身边远离的冲动,迈步走上前,朝祁蓦抱拳行了一礼:“上神,我叫铁花儿,是新来此处执行任务的小童。”   “铁……花儿?”祁蓦从手中的书卷上抬起头来,“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想着,祁蓦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彩:“莫非,你认识朝田村,铁军夫妇?”   铁军,正是铁叔的名字。   “啊?”墨莲眨了眨眼。   她是真没想到,祁蓦在这一点上的脑回路,居然能和她一样……   “其实,我与夫人也曾经……到过那里。”说着,祁蓦看向一旁的“夙月”,轻轻覆上了她的手,眼中无限温柔,“铁军夫妇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那是一段……我与夫人都不会忘记的,美好的时光。”   墨莲用力抑制住了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   是啊,可不是不能忘记么,在夙月最开心的时候他泼了一盆冷水让她从头凉到脚不说,回来还又是掐她又是摔她。   要说是美好的时光,那的确是真的。但“我和夫人都不会忘记”,可就免了吧。   谁想和你一起不忘记。   不过……   排除掉心里那份嫌弃的情绪的话,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为之后行动制造便利的地方。   “小仙与铁叔,的确有些渊源。”墨莲答道,“小仙之前下凡时,也曾受过铁叔一家的照顾,这名字,都是铁叔给我取的,我听着好听,便改了名字。”   虽不算是完全的真话,但至少不是全部的谎言。   祁蓦并未起疑。   毕竟,铁叔铁婶儿们确实说过,他们隔段时间就会救几个城里来的人。救了这位铁花儿,也当属正常。   “原来如此。”祁蓦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笑意,“看来,你与我和夫人,倒颇为有缘。”   果然拉近了些距离。   既然如此,那……   墨莲尚未主动提出任务的内容,却被祁蓦抢先开了口。   “即使这样,那便由你打扫这殿内卫生,照顾夫人的生活起居吧。”祁蓦说罢,又转头看向夙月,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夙月,你可愿意?”   似乎“倾听”了一会儿后,祁蓦才转回头,对墨莲说道:“我夫人说,也十分喜欢你。那便这么定了。”   墨莲看着这一幕,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   真是受不了……   祁蓦就不能别折腾她的肉身了啊!!   把死人当活人,难道还觉得是对她好么?   她这个“死人”,可实在是无法认同。   墨莲可以为了任务忍住不揍祁蓦不抢走尸体,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忍气吞声。   “上神,你派给我这些任务,我完成肯定没问题。只不过……”墨莲指向夙月,“上神,您的夫人,不是已经死了么?还需要我来照顾么?”   墨莲敢于一语戳破,就已经想好了如何面对后果。   然而,祁蓦却是比墨莲预期的平静许多。   “是啊,我的夫人她已经死了。”祁蓦捻着夙月的发丝,“是被我……是被我害死的……所以,更需要我们的照顾啊……”   祁蓦看着夙月,眼中温柔无限,但显然已经陷入了魔障。   说着,祁蓦从袖中伸出了右手,缓缓地放到了夙月头上。   当看到那只手的一瞬间,墨莲感觉吓了一跳。   这是……这是怎样的一只手!赫拉   整个手上横七竖八的全是伤口,有的看上去像是被刀具一类的利器所划破的长口子,有的则看上去是被小木屑之类的东西划出的一片片细小伤痕。新伤叠旧伤,看上去就从未好过。   不仅如此,看那整个右手不自然地动作,显然是断过许多次,又没有及时治疗,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那位小仙口中的“自残”。   墨莲当然不会可怜祁蓦。   她只是觉得有点震惊,以及……替师兄感到不值。   师兄那般性格的人,祁蓦拜入师门的第一课,就应当是告诉他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吧。   自残以或得自我救赎,真是毫无意义也糟蹋自己的一种无效途径。   但祁蓦的动作当然未完。   他猛地将右手攥成拳,狠狠地捏着,直到伤口破裂,从拳心蜿蜒地流下血来,坠落至夙月的口中。   这是——   以血养尸!   怪不得夙月明明死去了这么久,那具尸体却仍然面色红润,没有任何异味。墨莲本以为只是胭脂一类的效果,祁蓦最多只是用灵力保存了尸体而已,却没想到……   看着那血滴滴落下,墨莲如何能不感同身受。   这种感觉,就像是祁蓦用血喂到了自己的嘴里一样……   实在是太恶心了!!   “上神,你确定,夙月希望看到你这么对待她的尸体么?”墨莲转过脸去,避免吐出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以为的救赎,你以为的照顾,对她而言只是折磨呢?”   墨莲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样下去,她的肉身被祁蓦的执念所染,怕不是要成为魔物。   祁蓦已经发疯,和他说什么倒是不必顾忌那么多。   打不了就是被撵出去,换张脸再来呗。   祁蓦手上一紧。   “上神,依我看,你只是想让自己满足和安心吧。”墨莲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为清晰,“谁不想入土为安,谁都知道死者为大,上神,你这么做,不过是自私而已。”   自……私……   祁蓦缓缓地垂下了手,任由掌心流出的鲜血滴落至袖子上,地面上。   夙月她……不喜欢……   不可能!   再次抬起头时,祁蓦眼底一片赤红:“你——!”   “你要干什么?”墨莲也不甘示弱,“上神,难道我说错了么!你自己分明都知道,夙月根本不愿意这样!要是她想留在你身边,还会选择自杀么!”   祁蓦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气势,一下子便尽数消散了。   他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又颓然地跌坐回了座椅上。   铁花儿说的对。   其实他知道的……他知道夙月是已经对自己毫无留恋,才会到最后,笑着,将发簪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祁蓦闭上眼,眼前又浮现了那一幕。   再熟悉不过的那一幕。   他只要意识稍有些迷离,脑海中就会浮现夙月死去的时候,他进入那间木屋后,发生的一切……   每天每天,重复地在他脑海上演。   他不敢睡觉,甚至不敢让自己的头脑歇下来。可是没用,都没用。   一直到他发现了以血养尸的法子。   看着夙月面色一点点红润,看着她的尾巴又变回了双腿,祁蓦甚至觉得,夙月一定能活过来的。   他用这种明知不可能的事情麻痹自己,获得一丝喘息。   “夙月,我真的错了么……我真的错了么……”祁蓦面向夙月,苦苦哀求,但是他得不到夙月的一丝回应。   仿佛是夙月在用这种法子提醒着他,铁花儿说的一切,都是何等的清醒。   “你……你把夫人带回她的房间。”祁蓦终于收回了目光。他低着头,将双手插入了头发之中,双臂遮挡之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令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就是外面那间木屋……”   “好。”墨莲应下。   总算放过她的身体了。   当把自己的尸体抱在怀中时,墨莲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比起我看我自己更离谱的,就是我抱我自己。   墨莲终于知道祁蓦为啥还留着这间破木屋了。   居然是留给夙月住的。   走进木屋,便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熟悉的,也不止是那股气味。   木屋里所有陈设,一个都没变。甚至包括,她放在桌子上,那副还没绣完的刺绣。   祁蓦可还真是,表面上因为深爱夙月搞得和个疯子一样,实际,从来没从夙月的角度考虑过任何事情。   在这间破木屋里发生过痛苦的事情还不够么?夙月居然还会想回到这间木屋?   她是夙月,她可以给出答案。   不想,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间破屋子里多逗留。如果可以,甚至想一剑把这个破屋子劈个稀碎。   墨莲将夙月的尸体放到了床上。   她伸出手,将刚刚祁蓦灌入的鲜血以灵力抽取了出来。   手上运劲,那凝成球状的鲜血便于空气中消散了。   幸亏她来得还算及时。   倘若这具肉身成为魔物,事情将会变得更加棘手。   只可惜,祁蓦之前灌入的血液已然彻底融入尸首,除非彻底破坏肉身,否则根本无法取出。   祁蓦果然没对夙月做过一件好事。   死了都要玷污她的肉身。   想了想,墨莲又从腰间抽出一张符咒,贴在了夙月的额头上。   伴随着墨莲的施法,那张符咒渐渐隐去。   这张符咒,至少可以保她的肉身不至于再被祁蓦的血液感染,也可让她随时察觉到肉身的状态。   做好一切后,墨莲转过身,舒展了舒展手臂。   总算是让自己的肉身逃离了祁蓦的魔爪,接下来,便要做正事了。   祁蓦不是让她打扫整个大殿么,正好,该探探兰墨茹如今的情况。   ……   墨莲再去正殿之时,祁蓦已经不在了。   但是……   整个正殿里,可谓是一片狼藉。   墨莲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   祁蓦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令整个正殿的地上全是各种各样的碎片,还东一点西一点的全是血迹。   显然,刚刚祁蓦,又发狂了。   墨莲本以为,适才祁蓦的态度,应当是想明白了一些才是,却没想到……不过是变本加厉地像个疯子。   还能怎么办,打扫呗。   墨莲立于大殿正中,双手掐诀,浑身灵力流转,继而以双指指向扫帚——   扫帚便乖乖地,自己打扫了起来。   这是墨莲早期在师门时,因为师门人太少需要轮流打扫卫生,而自创的一种功法。   墨莲称它为,“扫地机器人”。   扫帚正在自发地工作,墨莲自然也不会闲着。   既然都来到了祁蓦所在的正殿,那便也顺便找找,是否有祁蓦与那收走鲛珠之人联系的痕迹。   墨莲在凌乱的案上翻了翻,却见都是一些空白的书籍。   所以……刚刚祁蓦就是在看这个?   假装看了,其实没有。   怕不是,祁蓦只是想“享受”这段“与夫人一同看书”的“午后静谧时光”吧。   案上并无线索,其余地方也都被祁蓦折腾得破破烂烂,但唯有一处,被擦得干干净净不说,还在这一片狼藉中独善其身的整整齐齐着。   是一副架子。   其余所有地方都有祁蓦砸过划过的痕迹,只有这架子,光洁如新。   架子上摆的东西并不多,但每一件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显然是经常会被拿出来擦拭。   而且……这些东西,墨莲都多少有点眼熟。   一个洁白的瓷瓶。估摸着是莫寻给她的那个瓷瓶。   当时快被祁蓦打死那会儿本来想吃来着的,结果没抓住就掉了。看来,是祁蓦在木屋地上找到的。   两三粒染血的药丸,放在一方丝质的帕子上。   这个……估计是祁蓦刚打她那一掌时,掉在地上的。没想到啊,祁蓦连沫若殿的地上也找过了。   一块火石,应当是她住在殿里时莫寻给她的那块。   墨莲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祁蓦可能认为,他这是收集起来了夙月留下的一点一滴,但是……   与其说这是个夙月物品收藏柜,倒不如说是个莫寻送礼收藏柜……   不过,这个是——   墨莲敛了笑意,凝眸看向最右侧的那个玻璃瓶。   里面有着两三粒珍珠。不会是她的泪水吧?   但这并非是墨莲关注的地方,令她起疑的,是这瓶身。   她从这个瓶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墨莲伸出手,想拿出那瓶子一探究竟。   没想到,就在此时——   “你要做什么!”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必说,定然是祁蓦。   墨莲无奈停止了手头的动作,转过身来。   祁蓦怎么又回来了。   “我在打扫房间。”墨莲答道。   “打扫房间?打扫房间你这么不懂规矩——我的东西你也敢碰!”说着,祁蓦伸出手,看上去就是要攥住墨莲的手腕。   又来了又来了。   对于夙月而言,这一幕可真熟悉。   只可惜,她现在是墨莲!   “啪”。   在祁蓦碰到自己的手腕之前,墨莲一把将祁蓦的手拍到了一边。   她这回可是正当防卫,不算是破了对师兄的承诺。   祁蓦吃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铁花儿。   “可是上神,你没告诉我还有这规矩啊。”墨莲客客气气地说着,仿佛她刚刚根本就没打过祁蓦,“上神,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东西是不允许我碰的,请不要摆在公共空间,另外,请提前告诉我,或者,可以用锁锁上。”   祁蓦本是想继续发火的。   但是……他还有事情想问铁花儿,而且,铁花儿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祁蓦按捺下了怒火。   “罢了!这一次,就原谅你。以后,这架子上的东西,通通不许碰!”祁蓦一甩袖子,接着阴沉着眼神,一步步地走上前。   看起来,又想把她逼到靠墙。   墨莲可不会在同样的坑里栽跟头。   她脚下稍微一运气,就躲到了旁边。   “上神还有什么话要问我么?”墨莲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怎么会对自己的动作这么熟悉……就好像是,曾经演练过一般。   祁蓦皱眉,抬起头来,却看到了铁花儿的笑容。   小小的梨涡,明亮的眸子……   祁蓦有些晃神。   这个笑容……好熟悉……   还有铁花儿说的那些话,那些站在夙月角度的话语,以及,他想来问的那些……   难道,难道……!   又一个疯狂而又不可思议的想法,在祁蓦脑海中渐渐显现。   他有些激动,想要去触碰铁花儿的肩膀,却又及时地忍住了。   他开口,声音颤抖:“铁花儿,我想问你……你是如何知道,夙月她……她是自尽的……”   夙月自尽之时,只有他与夙月二人在场。之后他也不曾与任何人说过,这事应当……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便是说,除了自己知道之外,便只有……! 第28章 不值 祁蓦这几滴猫尿,还真是一文不值……   “因为症状不对。”相比于祁蓦的激动, 墨莲倒是平静得多了。她一本正经地胡说道,“按照外界传言,夙月是因落泪过多,损耗精神力与生命力而亡, 可是看夙月的尸体, 显然并非生命力耗尽而去世的。所以我猜, 夙月肯定是想赶在你让她生命力耗尽而亡之前, 先自我了结。”   当时墨莲敢将自杀一事说出口,自然便是想好了说辞。   伴随着铁花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 祁蓦眼中的希望也一点点地被打碎,最终失落地垂下了手。   “是……这样的原因啊……”祁蓦脑海中的希冀瞬间成为泡影。   “不然呢?上神总不会以为,我就是夙月, 所以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吧?”墨莲表面一脸无辜,“上神,你是上神,总该知道,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何况,她的尸体还在你这儿,连诈尸都不可能, 何况借尸还魂这种更离谱的事情。”   墨莲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刺,一次次地深深扎入祁蓦的心里, 扎至鲜血淋漓。   明明……上一刻还是从未有过的希望……   祁蓦想发怒, 却找不到发泄的方向。   正因为他知道铁花儿说的对, 所以才会如此痛苦……   如果夙月真的可以复生,他又何必以血养尸,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望……   “其实, 本来我也只是猜的而已。”墨莲看出来祁蓦的神色变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继续说道,“只是上神后来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想。我这才得以确认的。”   虽然此刻的祁蓦脑子不大清醒,也并未有追究墨莲话中漏洞的意思,但为避免之后麻烦,墨莲便又补充了这一句。   原来只是猜的……   就连一个旁人,都能猜出夙月的心思,而他却……   祁蓦将手覆上胸口,狠狠地抓着。   他眼神迷离,似是低声喃喃,又似是在询问:“为什么连你都能猜到她的想法……连你一个外人都……”   墨莲冷眼看着祁蓦,没有丝毫想回答他的意思。   正常来说,别人当然没法猜得如此精准,但像祁蓦这种,从头到尾一点都没察觉过夙月想法的,实在是不配问出这种话。   就连现在,夙月已逝,他不还是丝毫没考虑过夙月的想法么。   念着念着,祁蓦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仿若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地对铁花儿伸出手:“你……你能不能再多说一说,夙月她……夙月她对我究竟是……究竟是……”   说到一半,祁蓦却又忽的停住了。   “不,不用了。”祁蓦收回手,“你……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墨莲斜睨了祁蓦一眼,从鼻子里发出来一声低哼,以示应下。   她听出来祁蓦想问什么了。   要不是祁蓦自己不敢听下去,墨莲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回答他。   摆脱了曾经的假象与情劫的影响后,夙月对他,只有一股浓烈的厌恶感。   没有爱恋,自然便也就没有憎恨,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很恶心,是个家暴的变态。   只可惜,祁蓦连听到答案的勇气都没有。   墨莲走到扫帚旁,收了术法,随即走出们去。   一直到墨莲走出大殿,祁蓦才蓦然反应过来。   适才他用余光瞧见……虽只是匆匆一眼,但铁花儿使用的,似乎是……墨莲自创的洒扫功法?   墨……莲……   祁蓦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这个名字。   也不知道,她如今躺在沫若殿中,情况如何了……   祁蓦明明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墨莲的错,但是,如今想起了墨莲这个名字,却……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如今对墨莲的感觉。   在遇见夙月之前,他爱慕了墨莲近千年的时光。他希望墨莲能安然无恙地醒来。   但是现在,他的一颗心已经被夙月完全占据去了……而夙月,虽不是被墨莲害死,但事情的起因,终究是因为墨莲……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再度想起墨莲,这似乎是一种爱恨交织的情感。   可如今他未收集足够的泪水,依照那人的话,夙月已死,墨莲便是药石无救,只等待死亡。   祁蓦将脸庞埋入双手之中,只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他不择手段地取来夙月以命相换的泪水,却也未救回墨莲,只害得两个他心爱的女子都相继殒命……   指缝间,渐渐流下了祁蓦绝望的泪水。   就这?他还搁这儿哭呢啊?   大殿墙外,墨莲攥着扫把,嫌弃地撇了撇嘴。   她刚刚大大方方地收了扫帚,便是不怕被祁蓦瞧见。   倘若他想不起墨莲便也罢了,想起倒是更好,说不定能提供什么线索。   于是,出了大殿后,墨莲便施法,对祁蓦使用了读心诀。   若放到平时,墨莲施法还不至于如此顺利,但现在,祁蓦的心神打乱,神识乱得像一团浆糊,入侵起来简直轻轻松松。   算是勉强得到了些微的线索,但实在把墨莲恶心得够呛。   说什么“一颗心都被夙月占去了”,那现在能对墨莲爱恨交织呢?   渣男都有两颗及以上的心,这话说的还真是不错。   更离谱的是,居然还能把夙月亡故的责任推到墨莲的身上,当真是相当之绝唱。   继我看我自己,我抱我自己之后,如今又有了件比离谱更离谱的事情。   我杀我自己。   这几滴猫尿,还真是一文不值。   她和夙月都算不上是彻底地死去,可真是让他白哭了。   至于这“心爱的女子”的名头,她无论是作为墨莲还是夙月,都实在是受不起。   令人反胃。   ……   接下来,墨莲开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扫地。   劳动使人快乐,这具身子躺了三百多年,也是时候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看着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地面,墨莲直起身子,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水。   很有成就感啊!   只可惜,直到现在,她还没找到兰墨茹。   未打扫的房间,便只剩下了这最后一个——   墨莲走上前,敲了敲禁闭的房门。   只听得里面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是将什么摔到了门上。   伴随着这些声音的,还有兰墨茹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滚!都给我滚!”   墨莲抵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原来祁蓦这个发疯的毛病,已经产生了人传人的现象。   墨莲看了看手里的扫帚。   虽然打扫干净卫生很有成就感,但是完成任务显然更重要。   一旦获得线索,就可以不用再忍受祁蓦带给她的恶心了。   墨莲将扫帚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旁。   也是陪自己奋斗了这么许久的伙计了。   然后,墨莲掐诀,一阵烟雾过后,墨莲便幻化成了祁蓦的模样。   为了探得线索,她豁出去了!   不过是变成令她恶心的人而已,就算是变成屎,只要有利于完成任务,墨莲都会去做。   这并非是墨莲第一次做任务,唯一不同的,或许也仅仅是目的了。   之前,是因为师门的命令而做任务,后来,是因为拯救族人而出生入死,而唯有现在,是为了自己而行动。   没有目的重要的东西,便随时都可以舍弃。   比如说,对这副躯体的厌恶感。   墨莲闭目定神,睁眼时,便是一副镇定的模样。   她再度敲了敲门,用祁蓦的嗓音说道:“小茹,是我。”   “小……小蓦!”门内传来了兰墨茹惊喜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大概是兰墨茹正焦急朝门口跑来。   考虑到那背后之人的目的,其实兰墨茹的作用,墨莲多少是能猜到的。   在见过墨莲之后,他与祁蓦已然达成和平共识,这样下去,就算收集够了眼泪,夙月也不会魂飞魄散而亡。无可奈何,那人才使用了兰墨茹,一个假的墨莲转世,作为刺激祁蓦的杀手锏,令夙月陷入更深的绝望。   但是……   墨莲可不认为兰墨茹的这些陷害,当真只是那人的指使与手段。   尤其是现在看来……怕不是真喜欢上祁蓦了吧。   还真是,物以类聚,臭味相投啊。   兰墨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小蓦,你怎么来我这儿了?”   难掩的喜悦,从语气与神情中显现出来。   “小茹,算下来,我们是不是也有许久未见了。”“祁蓦”颇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是啊!小蓦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兰墨茹激动答道,“自从,自从那日你将我一掌推开后……我们已有许多天都不曾相见过了。”   祁蓦居然还把兰墨茹也给一掌推开了。   该说果然是祁蓦爱做的事儿,还是该说因果报应呢。   “小蓦,最近,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妨,你与我说说?”兰墨茹小心翼翼地问道。   墨莲可不相信兰墨茹连夙月的死都不知道。   但这倒是一个很好地切入口。   “小茹……其实……这几天我不来看你,是有原因的。”墨莲学着祁蓦那个“深情”的腔调,低沉着嗓音对兰墨茹说道,“夙月……夙月她……因为我……去世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墨莲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觉得自己学得很精髓。   “啊?夙月她……!”兰墨茹捂嘴惊呼。   “都是我,都是我……”“祁蓦”捶胸顿足地内疚道,“如果不是听信了他的话,我又怎会去取夙月的泪水……”   说着,墨莲斜睨向兰墨茹,悄悄观察她的神色变化。   果然,在说出“他”这个字时,兰墨茹神色有了一瞬间的不自然。   先打乱对方的心神,再借机套话。墨莲悄悄勾起了一丝笑容。   “啊,小茹,我好难受……”“祁蓦”闭上眼,痛苦说道,“唯有在你这里,才可以感到一丝慰藉……之前……之前我一直不敢来你这里,我怕……我怕我会再次失控,伤到你。”   反正祁蓦长了一大堆心,也不缺这一颗了。   墨莲更是丝毫都不担心自己会暴露,祁蓦平日里就仿佛有精神分裂一样,上一刻还温柔以待,下一秒就可以变得又打又骂,这一点兰墨茹也清楚。   “原来是这样的。”兰墨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之前还以为……对不起,是我误解你了。”   之前作为夙月时,顶多是觉得兰墨茹的性格十分刻意。现在作为墨莲……   只能说,兰墨茹的这种刻意模仿,不仅刻意,而且和自己也一点都不像。   就像照着一面有些变形的镜子,比夙月那时感觉更怪了。   “最近,我经常会想起一些往事。”“祁蓦”痛苦地抱着头,似乎倾诉地与兰墨茹说道,“我还会想起,你出现的那一日……浑身血迹,已是在濒死的边缘……我好怕噩梦重演,就会那样失去你……”   “小蓦你说什么呢。当然不会啦!”兰墨茹爽朗笑着拍了拍“祁蓦”的背,或许是在宽慰。   “怎么不会,怎么不会……!”“祁蓦”一把抓住兰墨茹的肩膀,“小茹,你告诉我,那一日,你究竟为何会那样……我怕……我怕……”   墨莲觉得,自己模仿祁蓦发神经,应当还是十分有模有样的。   “小蓦,你不要这样。”兰墨茹覆上“祁蓦”的手,“我不是与你说过,为的是躲避仇家。”   “祁蓦”猛力地摇头,双眼看着兰墨茹的双眸:“你骗我,你骗我!不是那样的对不对!那根本不是真相,对不对!”   前面一切的铺垫,让兰墨茹心神动摇,让她放松警惕,都是为了此刻。   “我……”果然,兰墨茹的眼中浮现了犹豫。   “小茹,不会连你也……瞒着我……瞒着我一些事情……”“祁蓦”的语气是那样的痛不欲生,“不管是什么事情,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真相……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但是,不要瞒着我好不好……我不想夙月的悲剧……再次上演了……”   “我……其实……”兰墨茹嘴唇轻启,仿佛便要说出什么来时,却又生生地憋了回去,“小蓦你放心啦,我从来没有任何事情瞒着你。”   看来,还是失败了。   但墨莲的这场戏,终究还是要演完。   “那就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祁蓦”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抓住兰墨茹肩膀的手。   又与兰墨茹随便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废话之后,“祁蓦”才走了出来。   确认无虞后,墨莲撤下了幻容诀。   墨莲重新拿起扫帚,也并没有多少失落之态。   一次便能成功,那得是如何理想的情况。且不说一次,有时候就算尝试上十几次,都是家常便饭。   有战便有败,早在墨莲踏入这间房门之前,便已预想到了这种情况。   委屈自己化作祁蓦,自然不可能只有成功这一个用途。   倘若失败,便可成为之后计策的铺垫。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呗。   但是这一次,墨莲打算来个借刀杀人。   她刚刚可是告诉过兰墨茹,千万别瞒着祁蓦。   墨莲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   这回,祁蓦发神经的特性,总算是有点用处了。   以及……   墨莲眼中划过一丝凌厉。   夙月所受到的委屈与冤枉,也是时候该清算清算了! 第29章 审问 祁蓦审问兰墨茹   从兰墨茹这里离开后, 便相当于洒扫完了整个大殿。   任务既然完成,自然当是——该向祁蓦禀报禀报了。   墨莲稍作感应,轻易便查到了祁蓦扔在大殿之中。   总不会还在那里滴猫尿呢吧?   墨莲有些嫌弃地走了回去。   还好,殿内的祁蓦, 此刻只是一副满脸痛苦, 闭目沉思的模样。   生前从未痛苦, 死后, 却不知在痛苦给谁看。   墨莲轻笑一声,越发觉得祁蓦做的这一切, 还真是好笑至极。   失去了才觉得拥有的可贵,这似乎完全就是渣男的代言词呢。   倘若真的爱惜,何不在拥有时倍加珍惜。   只不过是, 没有的才觉得更好罢了。   就算她此刻仍是夙月,也绝不会因为祁蓦如今疯狂的表现,再回心转意分毫。   墨莲走上前,对祁蓦说道:“上神,我已经将殿内打扫完毕。唯有……最东侧的那扇门,那里住着的女子不让我进去,无法打扫。”   祁蓦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中缓过神来:“啊……最东侧……”   “正是。”墨莲说道, “我本以为,上神看上去对亡去的妻子好像十分深情,没想到, 殿内原来还有其他女子啊。”   墨莲话中不无讽刺。   虽有自己的目的在, 但讽刺之意却不是假的。   本来, 就只是“看上去”而已。   果然,祁蓦听此,忙反应了过来:“不是的!那人是……”   那是兰墨茹的房间。   若非此刻铁花儿提起, 祁蓦都差点忘了殿内还有此人的存在。   兰墨茹……   提起这个名字,却是比提起墨莲时更憎恨百倍的存在。   “她怎么了?”墨莲明知故问。   祁蓦将手指痛苦地插到凌乱的发丝中:“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我才会赶走了夙月在这殿中唯一的朋友……夙月流下了好多眼泪……好多……那都是她的生命啊!”   墨莲冷眼看着他。   相比于祁蓦的癫狂,墨莲此刻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冷静到残酷的表情。   而祁蓦还在痛苦地自我倾诉着:“我甚至还……甚至还为了那个女人,打了夙月一掌……那时候的她,该是何等的虚弱,而我却因为那个女人……对她恶语相向……精神与□□的痛苦,正是她一直都在经受着……正是她一直都在忍受的啊——!”   说至最后一句,祁蓦猛地放下手,仰头痛苦地哀嚎着。   低下头之时,祁蓦瞥到了面前站着的铁花儿。   他还记得,铁花儿能准确分析出夙月的想法——!   仿佛再次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祁蓦跌跌撞撞地从座位上走下去,拽住了铁花儿的衣袖:“你,你说……夙月能原谅我么?能……能么……”   墨莲看着那只伤痕遍布的爪子抓在自己的衣袖上,只觉得恶心极了。   就算为了任务,她也不想让这只脏手再碰到自己身体的任何一处,甚至包括衣服。   墨莲把自己的袖子抽了出来。   “那你得具体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墨莲忍住想立刻回答他的冲动,冷静说道。   墨莲当然知道当是发生了什么,但她现在需要祁蓦将一切告诉自己“铁花儿”这个身份,才好把计划继续进行下去。   神志不清的祁蓦只觉得眼前这人或许能给予自己宽慰,想也不想便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我,我让她哭着求我,我才肯放过若离……”祁蓦的言语中,是无限的后悔。   “等一下。”墨莲打断了祁蓦。   “怎,怎么了?”祁蓦一下子便紧张了起来,“我……我知道我实在太过分,实在不是人!但是,我那时只是吃醋了,我只是……太爱她了……”   放屁!   墨莲笑盈盈地,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伴随一声清脆的声响,祁蓦的脸肿起了一大片。   “你——!”祁蓦自然从沉浸地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他怒目看向铁花儿,似乎是要发作。   “上神,我看你太沉溺在过去了,怕你脑子会不清醒,所以帮你提提神。”墨莲一脸单纯与善良,“这样,你才能更有可能理解我接下来的话。是和夙月有关的。”   “什么话?”祁蓦强忍不发。   “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情,很不对劲啊。”墨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你说,是夙月一巴掌打伤了兰墨茹。可是夙月灵力那么微弱,连维持自己的生命都有难度,还能把兰墨茹一巴掌打吐血?”   只要当时的祁蓦肯多想一点点,都不至于那般冤枉夙月。   每次兰墨茹的陷害,都浅显到令人发笑。而每一次,祁蓦却都能顺利上套。与其说是蠢,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没那么在意夙月。   还太爱夙月……还真是很纯种的屁话。无非是占有欲作祟而已。   真正爱一个人,会连对方的心情都不顾么?   就算一时冲动,至少之后应该有悔意。可是,看似癫狂的祁蓦,却没有。   他从来就不清楚,自己真正该后悔的是什么。   墨莲此言一出,祁蓦果然愣住了。   他的怒意消失无踪,眼神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来。   “你……你说的……对……”祁蓦又恢复了原本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夙月她……夙月她怎么可能伤得了兰墨茹……兰墨茹后来恢复得那么快……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   “所以说,其实是兰墨茹陷害的夙月吧?”墨莲啧啧摇头,“被人误解最是难受,也最容易削弱精神力,加上又被关了禁闭,那般情况下,她还要被迫哭泣……没死已是万幸啦。”   墨莲并不是胡说。   如果不是后来有师兄出现,恐怕夙月真的就此殒命,而那人,也就得逞了。   墨莲说了,要帮夙月将一切讨回来。   首先,便是要让祁蓦知道一切的真相。   并不是想借此让他痛苦云云,仅仅是,这些真相,他本来就应该知道。   墨莲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剜着祁蓦的心。   但也正是这份疼痛,居然令祁蓦有了些许的清醒。   如果,从这时起兰墨茹便是在陷害夙月,那么……之后的事情……   祁蓦有些不敢想下去。   然而这时,铁花儿却又开口了。   “后来呢?听你刚刚所讲,似乎还有一段。那才是真正导致夙月死亡的罪魁祸首吧?”   也许,也许铁花儿可以帮自己……!   祁蓦不假思索,便又将那日在如波殿里发生的事情,再与铁花儿详细陈述了一番。   “……铁花儿,你说……这一次,兰墨茹是不是又……又陷害了夙月……”祁蓦声音有些颤抖。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希望听到的是肯定答复,还是是否定答复。   倘若答案是肯定……自己所做的一切,便是更加的过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但这一切都是兰墨茹的陷害,夙月,是否能原谅自己一些……   “上神,你是傻子么?”墨莲终于可以不用忍耐翻白眼的冲动了,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事显然就不对劲。”   “怎么说?”祁蓦急切问道。   “你说夙月和魔族勾结,可是夙月都死了,也没见那个魔族再来找她吧?还有那个结界,你之前拼尽全力都打不破,结果在关键时刻,哎,就破了,与其说是你破了结界,更像是,结界被突然撤去了吧?”墨莲说道,“何况,按你所言,那个魔要取的是兰墨茹的性命,不也没成功么,之后就不了了之了?再也没找过兰墨茹的麻烦。反倒是夙月因此殒命,你不觉得,与其说是要取兰墨茹性命,倒不如说是,成功地取了夙月的性命。”   “成功地……取了夙月的生命……”祁蓦重复着墨莲的最后一句话,手渐渐握成拳。   “上神,与其你我在这里猜测,倒不如,问问当事人。”墨莲双手抱臂,说道,“夙月已然不在,但兰墨茹,不是还在那个房间里呢么?”   磨了半天嘴皮子,墨莲终于能说出了这句话。   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祁蓦,亲自审问兰墨茹。   “你说的对。”祁蓦的眼神猛地狠厉了起来,甩袖转身,便向正殿外走去。   墨莲便也跟了上去。   ……   祁蓦是根本不会敲门的。   他“砰”的一声,就把兰墨茹的门给踢开了。   “是谁——!”兰墨茹本是气势汹汹,却在看到祁蓦的那一刻泄了气,“小,小蓦,你怎么又来了……”   面对夙月时,祁蓦从不会去多思考寻找真相,而面对兰墨茹时,也是如此。   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兰墨茹话中的那个“又”字。   祁蓦一把捏住了兰墨茹的手腕,死死地捏着:“你说!之前的事情,是不是都是你在陷害夙月!如波殿那个魔族,根本就不是夙月勾结的,对不对!”   问得还……真是很直接啊。   墨莲露出了嫌弃地表情。   要不是她之前做了些铺垫,估计,就祁蓦这种审问,根本没希望问出个啥。   兰墨茹觉得手腕很疼。   不仅是手腕疼,心里更是慌得要命。而手腕上的疼痛,又加重了那份慌张。   她刚刚才骗了小蓦,现在小蓦就折了回来……   他发现了什么,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对了,她记得刚刚小蓦说过,他知道她说有苦衷的,如果,如果她现在坦白了一切,还来不来得及……   墨莲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施术的两指,露出了一点笑意。   早在刚刚她与兰墨茹交谈过后,兰墨茹的心神便已相当不稳。而现在又迎来了祁蓦的质问——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折磨,果真是效果拔群。   否则,夙月也不会死的这么快了。   再加上,她的少许引导……   墨莲也没使用什么大不了的术法,无非是削弱意志,扰乱心神的精神术法罢了。   一般情况下,都是在战场使用的。但真正厉害的战士,从不会为此所扰,就是个清小兵的简单术法而已。   “对不起,对不起小蓦……是我骗了你!对不起小蓦……但我是有苦衷的,我是有苦衷的啊!”兰墨茹声泪俱下,哭得泪流满面。 第30章 掐死 兰墨茹的死亡   “也就是说, 之前的一切,真的都是你在陷害夙月?!”祁蓦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兰墨茹的手腕捏碎。   “不,不是的!我是有苦衷的——”   兰墨茹一言未毕, 便被祁蓦一把掐住了脖子, 剩下的声音尽数憋在了喉咙中。   掐脖子攥手腕, 要不就捏肩膀, 来来回回就这几个动作,对夙月是如此, 审问兰墨茹时也是如此。   但这样可不行。   墨莲冷眼看着祁蓦。   在被祁蓦掐死之前,得先让兰墨茹将该说的一切说完。   “上神,你不妨听听, 兰墨茹说的苦衷是什么。”墨莲冷声开口,“你这样掐着她的脖子,她怎么开口。”   听到墨莲的话,祁蓦才从怒火中恢复了些许理智。   毕竟……她是墨莲转世,墨莲断然不会做陷害这等恶毒之事,或许一切,当真有缘由……   他放开了掐住兰墨茹的手, 收袖回身道:“好,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理由!”   兰墨茹跌坐在地, 捂住嗓子拼命咳嗽着, 大口大口喘着气, 仿佛劫后余生。   “你快说!”祁蓦见半天兰墨茹都没有反应,急不可耐地催促了一声。   “我……咳咳……我其实……我其实是被人威胁的!”兰墨茹终于想到了说辞,忙继续说道, “不错,其实我的这一切,并不是我的意愿!是那个人……是那个人要求我这么做的!”   “哪个人?”墨莲插嘴问了句。   兜兜转转废了这么大的劲儿,无非就是想探得此人的信息罢了。   “就是,就是那日,装成是莫寻的那个人!”兰墨茹急于找到对象脱责,想也不想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尽数道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要求我这么做的!我从来没想过陷害夙月姐姐,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出谋划策的!他……他不是仙,他是魔,他是魔!”   倒是和莫寻所言,仙气缠身的魔对上了。   墨莲依稀还记得那人。   但彼时作为夙月,又被操控,实在是没有什么能作为身份辩识的线索。   但是……   如果一切都是他出谋划策……   墨莲若有所思。   兰墨茹爬到祁蓦的脚边,拽住他的衣摆:“小蓦,我……我也没有办法,我是被那个人创造出来的,我从一出现,我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做那些事情……自从我有意识以来,就不断地被那个人灌入那些思想……他说,如果我不能完成任务的话,就会被销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小蓦!我还想和你继续在一起生活下去……”   “你的意思是说……”祁蓦缓缓俯下身,巨大的阴影打在兰墨茹身上,令兰墨茹没由来地感到恐惧。而祁蓦还在继续说下去,“你,并不是墨莲的转世,只是……你所谓那个人,创造出来的人?”   “是,是的。”兰墨茹咽了口口水。   夙月为了墨莲落泪而死,此刻与墨莲撇清关系,应当才是更上佳的选择。何况,这本来就是真的!   这般想着,兰墨茹忙又解释了更多:“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把我制造成和墨莲一模一样的长相,也是那个人,让我在你的马车前装出一副重伤的模样,是他让我和你说,我是被魔族所伤的!其实……其实我本来不应该那么早便醒来的,是他说,说什么来不及了,这才急匆匆赶回来将我唤醒……我才能有了一些自我的意识,我这才能爱上你啊!”   那人说什么,来不及了……   难道是,那天他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   墨莲皱眉,似乎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墨莲的思路越发清晰,而祁蓦,却已经是暴风雨的前兆了。   他阴鸷地盯着兰墨茹,终于,猛地伸出手,居高临下地,用力掐住了兰墨茹的双肩。   掐脖子攥手腕捏肩膀,现在三件套全齐了。   “所以,你连——墨莲的转世都不是,从一开始你的出现,就是一场阴谋。”祁蓦狠狠咬着牙,声音听上去仿佛从地狱传来,“你,让我误以为你是墨莲的转世,让我误以为你精神力极弱,随时有可能死亡,让我误以为是夙月伤了你,还让我……误以为是夙月勾结魔族,想要取你性命……”   兰墨茹的双肩已经氤氲出一片血红,她疼得浑身直颤抖,再听到祁蓦越来越阴沉的声音,更是令她整个人害怕地瑟缩着。   她后悔了,她后悔了!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在刚刚,刚刚祁蓦和颜悦色的时候,和祁蓦坦白一切……   她还以为,之前那段时间的相处,祁蓦对她是不同的,她还以为,夙月死去之后祁蓦并没有把她当作是墨莲一样来报复,是因为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那个特殊的存在……   没想到,没想到都是一样的……他对夙月所做的一切,终究,还是会来到自己的身上……   “一直以来,夙月都是无辜的。”说着,祁蓦周身隐有灵力流动,披散的发丝微微拂动,眼角渐渐蔓延上血红。此刻的祁蓦,哪里还像一个上神,分明是一只十恶不赦的修罗!他阴沉着嗓音,看着兰墨茹的目光狠毒到仿佛要将她杀死,“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导自演了一切!”   “不——”兰墨茹刚想继续申辩自己是有苦衷的,是被人命令的云云,就被祁蓦一把掐住了脖子。   再次被掐住脖子,感觉却和刚刚那次,完全不同。   若说刚刚那次只是威胁,那么这次,便是真正要置她于死地!   祁蓦手上甚至运足了灵力,瞬间便令她吐不出一个字来。求生欲令兰墨茹运起浑身的灵力抵抗,但终究不过是徒劳。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地感受到血管一点点爆开……   墨莲这次并没有阻止。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该得到的信息,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她不会动手去杀死兰墨茹——没必要为了一颗别人的棋子,脏了自己的手。但她也不会拦着祁蓦去杀死她。   这就更没必要了。   算计过自己的人,难道自己还要去救她么?   墨莲只是冷冷地看着一切。   她仿佛想起了夙月因为兰墨茹被祁蓦质问,被祁蓦虐待的画面。   眼前的一幕,何其相似,又何其讽刺。   为了兰墨茹伤害夙月,再为了夙月杀死兰墨茹。   就好像是,祁蓦为了墨莲虐待夙月,夙月死后又因为夙月憎恨墨莲一样。   无论哪一刻,祁蓦都认为自己是无比的正确,却从不回头想想,这是多么可笑的自相矛盾。   兰墨茹的头,在祁蓦的手中软了下去,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了一边。   显然,兰墨茹的脖子,已被祁蓦折断。   祁蓦冷哼了一声,随手一甩,便将兰墨茹扔到了一边。   兰墨茹的身体撞上一面墙,瞬间墙身被撞出了数道裂隙,顺着兰墨茹的身子断裂开来。   就算刚刚没被掐死,现在这么一撞,估计五脏六腑也被撞碎了。   但祁蓦连看都没看兰墨茹一眼。   就算刚刚没被掐死,现在这么一撞,估计五脏六腑也被撞碎了。   但祁蓦连看都没看兰墨茹一眼。   他反而是看向了墨莲,祈求似的又重新问起了之前的那个问题:“铁花儿,现在……现在一切都清晰了……是兰墨茹陷害的……你说,夙月她,夙月她能不能原谅我……”   墨莲仍是冷冷看着祁蓦。   她双唇微启,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这便是她,作为夙月给出的答案。   那些伤痛对于夙月而言,永不可能抹去,也永远不可能原谅。   因为夙月,已经死了。   现在的她拥有着夙月的记忆,也继承了夙月的一切情绪感觉,但她终究不再是夙月,也不会说夙月。   属于夙月的一切,早在死去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也永恒地就此定格。   永远,不可能,再原谅。   听着铁花儿的回答,祁蓦的一切希冀瞬间熄灭,一颗心被打至最深的谷底。   他口中喃喃着:“不,不会的,你不是夙月,你不是夙月!”   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墨莲没理会祁蓦的发疯。   她知道,祁蓦多半是向那个小木屋奔过去找夙月的尸体了,虽说很想阻止他,但相比之下,还是眼下的事情更为重要。   反正夙月身体上她已经贴了符,短时间内祁蓦也不会将它如何。   墨莲走到了兰墨茹身旁。   伸手搭上兰墨茹的手腕,果然已经没有任何脉象,当真是已经死去了。   居然能创造出来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仙界之中,造人之术源起于女娲大神,但并无流传。如此而言,线索便只能在魔界了。   毕竟背后那人是个魔族。魔族的事情,还是师兄更为了解。   墨莲抱起兰墨茹的尸体,口中掐诀,下一刻,便瞬移至了魔界。   祁蓦毕竟不过是墨莲的师侄,瞬移之术,墨莲自然比祁蓦更加精通许多。   “师妹,可是有线索了?”莫寻恰巧从门内出来,看到墨莲,却无丝毫惊讶,只是问道。   “基本上,已经离真相不远了。”墨莲将兰墨茹的尸体放到地上,“你们魔界,有什么造人的功法么?”   “她就是兰墨茹吧。”莫寻看了底下的尸体两眼,“原来是那人创造出来的,还真是大胆啊。”   “果然是有的。”墨莲露出了一丝笑容,“那师兄,你可有什么法子,可利用这功法,确认那人的身份?”   莫寻一时未答,而是伸手在兰墨茹尸体上一挥。   片刻过后,兰墨茹的尸体便消弭殆尽,剩下的,便只有了一粒散发着黑色雾气的结晶,与一根头发。   “这是……魔核?”墨莲蹙眉,“那那根头发是……”   她有一种不太好的猜想。   莫寻勾勾手,那块结晶便缓缓飞入了他的手中:“那是你的头发。”   “咦。”墨莲忙打了个响指,一阵火光之后,那根发丝就燃烧成了一堆粉末。风一吹,便散去了。   拿她的头发造人,这功法,听上去多少有点变态。   幸亏祁蓦不知道还有这等功夫,不然……   那画面,估计比这恐怖多了。   “你放心,一般的魔,是不会使用这种功法的。”莫寻解释道,“堕魔之人,执念得到了抒解,便不会再溺于执念。做出此事之人,想必已然是非仙非魔,彻底沦为执念的傀儡了。回想起来,的确与我那日灯会所见之人的状态差不多。”   听莫寻提起执念一事,墨莲便又想起了若离。   “师兄,如今若离……如何了?”墨莲问道。   莫寻听此,叹了口气:“情况很糟。我现在只能让他暂时陷入沉睡……待此事解决之后,我们再寻方法。”   孰轻孰重,墨莲与莫寻都心中清楚。   如今已获得大半线索,断不可前功尽弃。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尽快揪出那背后之人,便可早一日帮助若离。   “师兄,其实关于那人的身份,除却这具尸体外,我还有了一些猜测。”墨莲沉声对莫寻说道。   接下来,墨莲便与莫寻说了她所推测的一切。   兰墨茹那些话,的确提供了不少线索。   按兰墨茹所说,那日在如波殿的全部布置,皆是背后那人所设。倘若是外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如波殿中逗留足够的时间,久到可以布置下如此坚不可摧的结界。   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人,就是一直都在如波殿内的生活的人。   小童,神官,加上自己昏迷之后,帝君加派了人手。在如波殿内工作的人并不在少数。   但根据那日,如波殿内那人操控自己所说的话——   “他会让你叫他‘小蓦’,也是因为之前墨莲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的确,在之前,她的确一直都是这么称呼祁蓦的。但那仅仅是因为,她把祁蓦当作是自己的师侄,自己的小辈。自从祁蓦表示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她便再也没有那么称呼过祁蓦。   在自己殿中,又知道这一事情的人,便不剩几人了。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兰墨茹所透露的,她的提前醒来。   那一日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便是祁蓦带夙月去见了墨莲。   她依稀记得,那段时间,夙月与祁蓦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   而那日,他们进入如波殿后,只见到了一人。   便是,跟随自己已久的神官,司礼。   司礼向来谨言慎行,从不多言。那日多番的阻止,若说是为了夙月,实在与平日的他相去甚远。   何况他那说漏嘴……司礼可从来没有犯过如此低级的错误。除非,他是故意想赶他们走。   而后,他发现夙月看到墨莲后的变化,他怕祁蓦就此不再下手,他更怕夙月就这样渡了情劫,如此才着了急,将兰墨茹放了出来。   一切都一切,都过分契合了。   “司礼……”莫寻微微思索片刻,“可是那个,自从你升仙之后,便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小仙?”   “正是。”墨莲垂下眼,令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亏我之前还挺信任他的……果然像师兄说的,身边人不可尽信,尤其是仙。”   “小莲……”莫寻看着这样的墨莲,有些心疼。但他也知道,墨莲需要的,并不是安慰的话语。   莫寻伸出手,摸了摸墨莲的发顶。   墨莲抬起头,看着莫寻,暴露出了眼底的悲伤。   一切,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上一次师兄这么称呼自己,上一次师兄摸自己的头……   “小莲,哭出来吧,哭出来,你就好受一些了……”   作为夙月时,记起的那些话语,原来都是师兄说的。   不管她是夙月还是墨莲,师兄都不止一次地,救了自己。   墨莲深吸了一口气,眼底的悲伤旋即消失:“师兄,我没事的。”   莫寻收回了手,微笑着点了点头。   “师兄,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而已。”再开口时,墨莲语气已然恢复了平静,“师兄,你看,能否依据这造人的术法,确定背后那人的身份?”   “既然,你已经确定了大约的人选,那便是好操作了。”莫寻伸出两指,朝那魔核内注入灵力,一边操作着,一边与墨莲说明道,“在魔界,有一禁术,可利用自身的心头血与魔气凝成魔核,再取想变幻之人的身上一物,便可造出,与之一模一样的人。此人可以拥有自己的意识,但永远不会违背创造之人的意愿。据说,最初创造此术之人,是为了满足自己求而不得的愿望……”   听上去……好像十分变态……   墨莲大概想到了最初创造术法之人的目的。   伴随着莫寻的动作,一根血红的细线从魔核中抽出,一直蔓延到远处。   莫寻将两指置于红线之上,闭目进入凝思。   片刻后,莫寻收回了手,在魔核上一拢,魔核便恢复了原样。   “找到了。”莫寻说道,“的确……是司礼。”   心头血在遇到真正的主人时,会有非同寻常的感应。这一点,是不会骗人的。   “我知道了。”墨莲低声说道,“看来,我的任务可以结束了。但是……我要先回去一趟,把我的身体拿回来。”   “好。”莫寻将心疼凝聚在眼中,却不多语,只是点了点头。   墨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抬起头,朝莫寻展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师兄,我就先走了。”   墨莲随即掐诀,下一刻,便重又回到了沫若殿,兰墨茹的房间中。   司礼的实力,其实她与师兄都清楚,哪怕入魔,也远不及他们。否则,也不至于要以这种麻烦的方式置自己于死地。   但是,她难道便要如此……直接回去处死了司礼?   可是司礼为什么要这么做……不仅是对自己的怨恨,还有对鲛人一族,甚至是仙魔两界的怨念。   墨莲的心思有些乱,她长叹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第31章 回击 墨莲干脆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当她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间, 汹涌的怒火便升腾而起。   本来,她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宫殿,如今岂能用一团糟来形容。   简直要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原本干净得能映出人影的地面上,如今全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碎纸破布, 甚至是一些不知名的碎屑或。而原本走廊两侧, 摆放着各式花盆的柜子上, 要么是剩几个花梗, 要么剩几个花盆碎片,有的甚至只剩下了一摊水。花盆里的水流得到处都是, 有的地方连墙面都有破损,掉落了几块墙皮。   “祁,蓦!”墨莲缓缓攥紧了双拳, 咬牙切齿地说出了罪魁祸首的名字。   享受者体会不到劳动者的心酸便也罢了,居然还这般肆意破坏她的劳动成果!   她才刚刚打扫好的宫殿,甚至都没有保持整洁一个时辰!   墨莲一般不劳动,但一旦劳动了,就无法忍受清扫完的地方遭到人为的破坏。   她知道祁蓦现在在哪里。   夙月尸体所在的小木屋。   所以,祁蓦就把从这个房间,通往小木屋的一路上的东西, 全都给掀打了个稀巴烂。   这殿内的走廊并不算狭窄,要走要跑,好好走就是了。这旁边的东西, 就这么碍着他了?!   墨莲双目微眯。   刚好, 她要去取夙月的尸体。   墨莲一路走到了木屋外。   这一路而来的凌乱, 更令墨莲怒从中来。   走至木屋门前,墨莲一脚踹开了木屋门。   对待不会敲门的人,她也没必要敲门。   屋内, 正坐在夙月尸体旁边,握着夙月的手,沉溺在悲痛之中的祁蓦被踹开门“轰”的一声所惊,震惊地转过头来。   下一刻,他才想起来发火:“铁花儿,你……”   但他的怒火,却被墨莲打断了。   “祁蓦,你是太胖了走廊装不下,还是不会直线走路非撞上两边的摆件啊?”墨莲看着祁蓦,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嘲讽与训斥,“活了几千年,到头来连走路都不会了是吧?把沫若殿里糟蹋得一塌糊涂,敢情地不是你扫的呗?是,扫地是小童的任务,但你就是这么随意践踏别人工作成果的?!”   现在,墨莲可太能理解这些小仙们的心情了。   整天看着自己工作了就和没工作一样,任谁能愿意继续干下去!   祁蓦被墨莲说得有些愣神。   他哪里能够想到,一个小童居然敢这么根自己说话。   但随即他便缓了过来。   莫不是,之前他对铁花儿表现得太和颜悦色了些,又总是一副有求于她的样子,便令她产生了错觉,竟觉得自己对她是与众不同的。   呵,可笑。她算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区区一个小童,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一些!   祁蓦的目光一下子阴鸷了下来。   他将夙月的手轻轻放下,又细心地将被子盖上了。   然后转过身,出手如电,眼看着便是要揪住墨莲的衣领!   但墨莲可丝毫没慌。这次,也没躲。   任务都已经完成,身份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也不必再遵守与师兄的诺言。   墨莲以更快的速度出手,一把捏住了祁蓦伸过来的手腕,没有任何犹豫地往旁边一扭。   祁蓦的手腕被扭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腕袭来,令他吃痛闷哼了一声。   祁蓦运足灵力,想要从铁花儿手中挣脱,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你,你究竟是谁……”祁蓦额头浸出了冷汗,断断续续地问道。   墨莲松了禁锢住祁蓦的手,反手一击,便将祁蓦击退至了床前。   祁蓦知道身后便是夙月,脚下拼命运气,才堪堪停了下来。   墨莲力道控制得极好,疼,但是并不会让人吐血。   她可不是一个和祁蓦一样的变态。她这些,最多只能叫做正当防卫。   “作为你的师叔,我现在要教你一课。问话,就好好问,总是动手掐人施暴的,那叫心理变态。”墨莲打了个响指,身上的伪装渐渐褪去,“还有,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等着你来施暴。动手时,就要有承受相应反击疼痛的心理准备。”   “墨,墨莲……!”祁蓦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祁蓦,你疼不疼?”墨莲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记忆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墨莲摸着他的头,温暖地问道:“是不是很疼?做任务的时候,往往难免如此,我这儿有上好的药膏,你待会儿涂上,很快就能好了……”   “疼。很疼。”祁蓦无意识地回答着。   “那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掐住脖子捏住肩膀攥住手腕的人,和你一样疼!”墨莲厉声呵斥道,“你有什么权利,给予他们那些痛苦!”   墨莲所说的,不止是刚刚他对铁花儿的下手,更多的,指的是夙月。   墨莲的话,有如当头喝棒,又好似一盆冷水,将祁蓦浇了个彻底清醒。   原来,墨莲并不是在关心自己……   祁蓦回过头,看向安详躺在床上的夙月,又想起了墨莲刚刚说的话。   掐脖子,捏肩膀,攥手腕……这些……这些都是他曾对夙月做的。   原来这么疼,这么疼……   他对不起夙月的,根本不止兰墨茹的那些事情。   之前……他都做了些什么,他都做了些什么!   手腕上的疼痛犹在,祁蓦看着夙月那张姣好的面容,怒火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   墨莲看着祁蓦对夙月的尸体一副无限后悔的模样,她就想吐。   事后后悔,是最无用的弥补。夙月的伤痛永远地定格在了她的记忆中,永不会减少,也再无可能醒来。   墨莲伸出两指,将一股灵力注入了祁蓦的手腕。却是另一只手,那只伤痕遍布的手。   “墨莲,你这是……!”祁蓦仓皇转身。   墨莲这是为自己疗伤么?可为什么偏偏是这只手……难道仅仅是,记错了?   “我说过,你的救赎,对于夙月而言,只是折磨。”墨莲冷声说道,“我帮助夙月,把你这份自以为是的救赎,退给你。”   祁蓦尝试着活动了活动手腕。顺畅的感觉,仿佛什么伤痛都不曾有过。   祁蓦想要起身,却一下子绊倒摔在了床下。   他伸出手,将那只完好如初的手放在小窗中透出的光下,伴随着光线的照射,映射出他的肌肤如此白嫩透滑。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为夙月留下的那些印记,他为夙月享受的那些痛苦……仿佛也都一笔勾销了。   退,退给他……   就好像他什么都没为夙月做过,夙月再也不可能原谅他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从祁蓦心头升腾,他猛地用另一手撑着站起身,本就没好的手腕突然受力,痛得祁蓦又闷哼了一声。   “你凭什么这么说!”祁蓦却是不敢出手了,“墨莲,你凭什么自说自话地便替夙月做决定……”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对方是墨莲的缘故,说到最后,祁蓦的语中竟含了一丝哭腔。   说着,祁蓦倒还真落下了泪来:“墨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恨你……你现在醒了,可是夙月她却,她却……我承认我以前是喜欢你,甚至为了你娶了夙月,欺负夙月……只为了她的眼泪……可是我现在很清楚,我爱的人是夙月,而你,而你虽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也是……”   那股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祁蓦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诉还是在控诉。   “你在胡说什么。”墨莲冷冷地打断了祁蓦的自我感动,“你爱喜欢喜欢谁,恨我也无所谓,但是,我不喜欢别人给我强加罪名。你取夙月的泪水,谁也没逼着你,是你自己亲手自愿这么做的。何况,我本来就不曾被任何人伤过,也从未昏迷,只是普通地下界渡劫而已。现在渡劫成功,自然就醒了。我本来,就不需要你救。”   祁蓦听完这一切残忍的真相,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整个人彻底愣住了。   是这样的,竟然是这样的!   那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将夙月折磨至此,到头来,竟然连唯一的缘由,都是全然不成立的!!   那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他为什么要让夙月哭,为什么要收集那些泪水,为什么要让夙月一次次陷入痛苦,一次次陷入绝望……   他们本可以是一对恩爱夫妻,本可以……   “啊——!”祁蓦心里最后一道自我解释的防线也被击溃,痛苦地大声咆哮着。   墨莲嫌吵,干脆暂时闭了自己的听觉,一直到祁蓦闭嘴。   咆哮过后,祁蓦跌跌撞撞地起身,开始在整个木屋中搜寻夙月可能留下的印记。   或许,或许可以从那些物品中,看到……哪怕一丝一毫……夙月可能原谅他的缘由……   床旁的烛台……他甚至在打完夙月一掌后,还将夙月手中未燃的蜡烛击落……衣柜里……空空如也,他甚至不曾为她准备一套只属于她的衣裙……桌上,是她未完成的刺绣……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完成了,可是他连绣完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如果完成了,一定会很漂亮吧?会送给自己么?   但是这一切,都毁在了他的手上……   祁蓦痛苦地闭了闭眼。   是啊,夙月凭什么原谅他,他做过甚至一件,对夙月好的事情了么……   对了!   祁蓦似乎想到了什么,蓦然转身,看向床上的夙月。   夙月头上,他刚为她戴上的发簪,是他送的……祁蓦眼里一丝光芒刚要亮起,却又再下一刻消失无踪。   可是她恰恰是选择了他送给她的唯一礼物,与他进行了彻底的了断……   说是礼物,甚至都不是他亲手递给的夙月……而是,而是……   那一晚的情形再次浮上祁蓦的脑海。   他想起来了!   还有那个人,那个跟他说,墨莲昏迷,需要夙月的眼泪作为解药的人!   墨莲……墨莲或许会知道什么!   祁蓦忙问向墨莲:“墨莲!你既然知道,我是被骗取了夙月的泪水,那你知不知道,那个骗我的人,究竟是谁?”   听到祁蓦的问句,墨莲面色不由得又沉了下来。   她知道是谁。   但正因为这份知道,令她……内心十分复杂吧。   信任了近千年的手下,甚至可以说是同伴,朋友,竟是如此决绝,想取自己性命之人。   这种背叛,可远比祁蓦这种自作自受的痛苦,悲伤多了。   墨莲想知道,司礼这么做的理由。   也想知道,是否,是从一开始,司礼便是为了取自己的性命而来自己身边蛰伏。   现在便去制服司礼十分容易,但墨莲……改变了想法。   她想弄明白这一切,哪怕答案并非她愿意听到的。   “你先告诉我,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墨莲稳了稳情绪,对祁蓦开口问道。   祁蓦只盼着快些找到那人,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尽数道出。   原来,连墨莲昏迷一事,都是那人告诉祁蓦的。那人说自己有预知能力,并告诉祁蓦,两日后魔尊便会到沫若殿袭击墨莲,导致墨莲昏迷不醒。祁蓦本是半信半疑,但没想到那人所预料的时间地点场景竟分毫不差,而他因为不够相信,却来晚了一步,终是没有救下墨莲。无限懊悔的同时,他便对此人的话从此深信不疑。   那人告诉他,要想救墨莲,必须要取一只名为“夙月”的鲛人所流下痛苦的鲛珠。后来,便有了祁蓦的娶妻。   而在婚礼当日,那人还告诉了祁蓦,墨莲会昏迷,是因为沫若湾的鲛人们不愿意再困在这一方天地,却走不出那结界,便联合了魔尊,要杀死结界的施术者,便就是——墨莲。   而后,在灯会当晚,那人又告诉了祁蓦,其实墨莲那日被袭后,自我保护的能力,令她保全自己的神识离开了身体,之后便是那些“投胎转世”的胡诌说法了。   听着祁蓦的陈述,墨莲皱起了眉。   听起来,司礼非但要挑起仙魔两界的矛盾,而且,矛头还对准了沫若湾中的整个鲛人一族。   究竟是为什么……   “你想找到他么?”墨莲问道。   “当然!”祁蓦焦急回答。   “你与他一直都有联系,那么找到他的方法,便很简单。”墨莲仰起头,叹了一口气,“只需,引蛇出洞,即可。”   墨莲又打了个响指,她在沫若殿中所伪造的,她“昏迷不醒”的身体,便消失了。   因为外界并不准确的传言,司礼定然以为夙月是因哭泣过多而亡的,自然安心地以为是自己的计谋成功,墨莲就此魂飞魄散。   但如今,身体消失,司礼必然会慌张。   倘若夙月并非哭泣而亡,便是墨莲渡劫成功,那么一切计划,就尽数失败了!   此刻,祁蓦再联系司礼,他必然会来与祁蓦相见。 第32章 司礼 一切阴谋的缘由   祁蓦走回到如波殿的正殿内, 从柜子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个盛着夙月鲛珠的小瓶。   原来,祁蓦一直在用这个小瓶子与司礼联系,无怪乎墨莲之前会觉得这瓶子的气息有些不同寻常。   片刻后,祁蓦放下了瓶子。   “如何?”墨莲问道。   “我已成功与他取得联系, 明日他便会来我这里。”祁蓦答道。   尽管司礼的确着急, 但他毕竟是神官, 也不能随意擅离职守, 暴露身份。   看来,司礼并不知道, 自己已然被他们发觉了。   “好。”墨莲点头,旋即转身。   计划有变,她需要和师兄说一声。   然而, 走至一半,墨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她并未转头,只是对祁蓦挥了挥手:“哦,对了。你把殿内糟蹋成那样,记得自己扫干净了。别每次犯了错事,都想着别人来帮你擦屁股。”   说罢, 墨莲这次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墨莲……   祁蓦看着墨莲离去的背影,手指不由得微微收紧,却碰到了手中的瓶子, 里面几粒鲛珠相互碰撞, 发出清脆的声响。   夙月!   祁蓦蓦然清醒过来, 对,此刻,他最应该做的, 是寻到那害死夙月之人!   祁蓦收了对于墨莲的那些复杂情绪,站起身,走出正殿。   入目,便是那走廊里的一片狼藉。   这些……都是他造成的……!   若非今日墨莲提起,祁蓦倒当真不曾注意到过,他的这些行为,竟造成了如此混乱的后果。   怪不得,那些小童们,一个个地都走了……   他拿起了一旁的扫帚。   墨莲的命令,他不敢违抗,也……不会违抗。   ……   墨莲走出如波殿后,便与莫寻联系了。   她与莫寻说了祁蓦对她坦白的事情,并告诉了莫寻自己改变的计划。   “师兄,司礼跟随我,也有近千年。他的性子,我尚且了解。倘若我直接回去抓了他,他对自己的罪行必然供认不讳,但也不会多吐出一个字来。”墨莲低着头,令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我想知道……他做这一切的原因。”   “好。”那边莫寻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司礼之事,毕竟与魔界相关,明日我也会过去,以防不测。”   “师兄……谢谢你。”墨莲低声说道。   对于自己的一切决定,师兄向来都是如此。从不过问,从不多言,却又总是无条件地帮助着自己。   人生得一知己,当真是……无憾。   在将司礼之事结束之前,为避免生变,墨莲决定暂不离开祁蓦的住处。   带走夙月身体之事,也推迟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吧。   得知墨莲要留下后,祁蓦眼中划过了一丝光亮。   他心中那一刹那闪过的……可是喜悦?   的确,他追求墨莲这么久,墨莲甚至只来过他这里一次,便更别提……留宿了。   多年心愿终于得偿,让他如何不开心。   可是,他现在爱的,只有夙月一人而已……   祁蓦紧抿双唇,片刻后方开口:“墨莲,那今晚……你打算住在哪里?”   作为仙人,墨莲当然不必睡觉。   但是也不能就在外面站一天。   墨莲抬头,看了眼如波殿。   祁蓦忙道:“除了我住的房间,殿内其余的房间都是空着的……”   “不用了。”墨莲摆了摆手,“我就住那个小木屋吧,方便。”   虽说因为夙月的经历,这两个地方她都没什么好感,但相比之前,在如波殿中的回忆令她更不舒服。何况,那里面才死了个兰墨茹,以及就在刚刚,祁蓦把大殿破坏了个乱七八糟,令墨莲不愉快的回忆又加了一件。   木屋里面,因为有师兄的影响,至少还算是有过一段平和时光的。   还能离自己的目标——夙月的身体近一些。   “木,木屋……”祁蓦有些愣住。   墨莲想住的,为何偏偏是夙月的住处……   说起来,为何墨莲能将夙月的心思猜测得如此准确,为何能轻易地便判断出夙月的死因……   看到祁蓦的犹豫,墨莲也根本没想过强求。他又不知道自己就是夙月,如果介怀,她在外面站一晚上也并无不可。   “……好。”祁蓦点了点头,“但是……夙月的身体,你不要碰。”   墨莲的意愿,祁蓦终究是无法拒绝的。   “好,我知道了。”墨莲应下了。   现在不碰也没关系,反正迟早她会拿走的。   墨莲转身,走向那间小木屋。   走入木屋后,她极为熟练地点起了木屋内的烛火,然后拉开桌旁的椅子坐下了。   祁蓦在屋外看着,看到屋内烛光次第亮起,几乎不带丝毫停滞。   这副画面,却是意外地,似曾相识。   就和他之前,在屋外,看着夙月将烛光燃气时的画面,几乎一模一样。   无论是次序,速度,甚至是这份熟练程度……   怎么会这么像,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祁蓦不敢再想下去。   他怕自己会再一次地想错,就好像兰墨茹那时一样。他不希望再对夙月,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祁蓦拂袖转身,坚定地向如波殿走去。   墨莲倒是没在意外面的祁蓦。   不管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只要不是会破坏她计划的事情,都无所谓。   她顶多是觉得祁蓦真是可笑至极,夙月都已经死了,还能造成什么伤害。这想法,生得也太晚了一些吧。   墨莲看着桌上摆的刺绣,就差一点点没有完成,却始终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她拿起刺绣,只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就差那么一点点了……要是补完整就舒服了……   墨莲实在无法忍耐,干脆拿起一旁的针线,继续绣了起来。   按理来说,鲛人一族的刺绣,除非本人,其他人都不可能接着别人的作品绣完。   但毕竟墨莲就是夙月,自然与旁人的关系是不同的。   只是由于墨莲已经千年不曾碰过针线,又天天拿着武器打仗,手上多少还是生疏了一些……   于是,一直待到第二日临近祁蓦与司礼约定的时间,墨莲终于将那副刺绣完成了。   也终于知道了,夙月之前绣的是什么。   夙月绣的,是她自己。   那是一只无忧无虑的鲛人,在海岸边尽情地晒着太阳,看着眼前一切的美景。   这边是,夙月此生,微不足道的愿望。   而至死,她都未实现的愿望。   蓦地,夙月神色一变。   她忙将手里的刺绣放下,走出了门外。   司礼,来了。   ……   司礼与祁蓦相约,是在沫若殿正殿中。   司礼依旧是一身黑衣,一个大兜帽将面容隐藏于黑暗之下。   “你这次,可是将珍珠凑齐了?”司礼问道。   祁蓦恨不得立刻便将那人的伪装卸去,恨不得立刻便杀死那人!   但是不行。还有一些话,是墨莲让他问的。   “没有。”祁蓦终于还是沉不住气,喝问向那人,“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夙月的眼泪,会让她死!”   墨莲隐于正殿之外,听到祁蓦失控的问话,却并未露出异样的神情。   她早就知道,祁蓦肯定不可能按照一早定好的计划来,不然他之前的任务,就不会总是失败了。   所以这些变故,一早便在墨莲的计划范围之内。   只有这样,才显得更真实,司礼才会觉得祁蓦更傻。   “重要么?”司礼的语气是那么漫不经心,好像死的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反正她能救你心爱的墨莲,不就好了?”   “你——!”祁蓦一把揪住了黑衣人的衣襟,“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她是夙月!你竟然要我,置我的妻子于死地!”   司礼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是伸手,将祁蓦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扯下:“所以,你做到了么?你收集到足够的珍珠了么?”   “你到现在,怎么还能问出这种话来!”祁蓦双手紧握,“你……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杀死夙月!”   这是墨莲让他问的,刚好也是他想知道的。   “你居然能猜到啊。”司礼发出两声平静的笑,“是啊,从一开始,我就是要取她的性命。所以,你告诉我,是你害死的她么?是你……让她哭死的么?”   这人究竟是谁!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祁蓦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来回剜着一样的疼,他那平淡的话语,却将自己的所有罪行,尽数坦白了出来,赤.裸裸地摆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害死夙月!是不是,打从一开始,你说沫若湾的鲛人们害死墨莲……就是假的?!”祁蓦歇斯底里地问出了这些。   其实祁蓦已经完全忘记了墨莲让他问的那些计划,但墨莲提出的那些问题,他却记住了。当他自己的疑问与这些问题重合时,便会自然地问出这些。   这样,自然而又达到了目的,司礼也不会起疑。   这,才是墨莲真正的计划。   司礼听着祁蓦几近崩溃的语气,喉咙中却发出了低低的笑。   他喜欢看到……他喜欢看到别人,痛苦的样子。   就和他,一模一样。   他也喜欢,看到祁蓦,更加痛苦。   “因为,她活该。他们一族,更加活该。”司礼从黑袍中伸出手,将五指张开,复又紧紧地攥成了拳,他盯着自己的拳头,一字一字地说道,“是她带领着他们肮脏的鲛人一族,攻打进了我的村子。是,这是那些猎杀鲛人的愚蠢人类们与鲛人一族的战争。可是这与我的家人何干!我的家人,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   司礼一步步走近祁蓦,低笑着对祁蓦说道:“你知道么,当我修仙归来,看到我家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看到我父亲母亲,还有我那五岁小妹残缺不全的遗体发臭,腐烂,甚至爬着各种虫子……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   “我要,杀死全部的鲛人。”司礼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好像这件事情,就和切瓜砍菜一样平常,“我还要挑起整个天界与魔界的战争,我要让那些愚蠢的人类,也感受一下,被战争波及的痛苦……”   原来从头至尾,一切的一切,全然都是一场骗局。   夙月没做错任何事,鲛人一族也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夙月的泪水,更不是什么药引……   一切,都是眼前这人,利用他的手段。   “你疯了,你疯了!”祁蓦眼中燃气熊熊的怒火,“就算是战争波及,那也不是他们鲛人一族的错,更不是夙月的错!你究竟是谁——!”   说着,祁蓦出手如电,便要去掀那人的兜帽。   却被司礼一把抓住。   司礼凑到祁蓦耳边,轻声说道:“不,就是她的错。”   为什么?明明带领鲛人一族的手墨莲,为什么他会说是夙月……?   祁蓦张张口,却发现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痛苦么?”司礼继续说道,“你感受到我的痛苦了么?”   司礼放下祁蓦的手,祁蓦再想出手,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这是,操纵术。和控制夙月那会儿差不多,但又稍微有了一点区别。”司礼退身向后,与祁蓦说道。   夙月那会儿……原来是被他施了操纵术!   原来……他便是,那时扮作了莫寻之人!   “这个术法,可以让你乖乖说真话。”兜帽下,露出了一点司礼邪恶的笑容,“说吧,夙月,到底是怎么死的。”   司礼的修炼时间不比祁蓦短,加上如今有了魔气的影响,祁蓦如今实力的确不及司礼。这早在上次祁蓦在沫若殿外对抗司礼所布下结界时便有显现。   而如今,虽是先扰乱了祁蓦的心神,但竟如此轻易便控制住了祁蓦……司礼的实力,比墨莲预估的,竟还要强上一些。似乎不是他自己的力量。   “夙月她……她……”尽管有术法的影响,但祁蓦内心一直无法面对那一痛苦的场景,“自杀”两个字便在嘴边,却是始终不肯说出来。   “你不用问他了。”墨莲从暗处走了出来,“一切,你问我不就清楚了,司礼。”   说着,墨莲一挥衣袖,便解开了祁蓦身上的操纵术。   眼看着祁蓦便要扑上来碍手碍脚,墨莲再一弹指,祁蓦便昏了过去。   “你利用祁蓦,一方面是因为他真的利用起来很方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你想看到有人和你一样痛苦。而现在,他对你而言,已经没有用处了。”墨莲定神看向司礼,“咱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便由我们自己来结束吧。”   司礼摘下兜帽,那张邪恶笑着的面庞,的确是属于跟随她千年的神官,司礼的脸。   但那从未见过的神情,却又是那样陌生。 第33章 了结 难道,墨莲便是……夙月?……   “墨莲, 你当真没死。”司礼依旧笑着,语气还是那么平静,“看来,我果然失败了。”   早在祁蓦联系他时, 他便隐约猜测到。倘若墨莲真的没死, 那估计, 祁蓦与他的联系, 不过是引蛇出洞的计谋。   而现在,便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明知有这种可能性, 他仍是义无反顾地前来赴约。面对这一结果时,司礼也平静得坦然。   只要墨莲没有作为夙月死去,他就已然是彻底的失败, 并非此时来或不来便可以改变的。   至于墨莲会不会发现现他的身份,他会不会被墨莲抓住乃至于复仇,都根本不重要。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他来这里,只是想确认一个结果。   现在确认了,他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甚至是自己的死亡。   “是我输了, 我——任你处置。”司礼甚至没有丝毫反抗。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过墨莲,甚至连暗算都做不到。不然,又何须用这么曲折的法子。   何况, 此刻在这里的高手, 也不止墨莲一人——他指的当然不是此刻倒地昏迷不醒的上神祁蓦, 而是在附近的魔尊。   莫寻知道司礼会察觉到他的存在,墨莲也会,但是他始终没有露面。   在墨莲处理完与司礼的恩怨之前, 她不会希望自己站在旁边的。   墨莲不会介意自己知道那些过往,但在她处理私事的时候,他不应当出现。   墨莲朝着莫寻所在的方向,微笑颔首,以示谢意。   无论在何时,师兄都是这般知她所想,成她所愿。   “司礼,你就真的,什么也不打算与我说么?”墨莲转回身,目光凝重地问向司礼。   “成王败寇,说些多余的,不过是废话而已。”司礼笑了一声,“何况,你不是已听到了缘由。”   他只是在令祁蓦痛苦,与让墨莲苦苦寻求真相中,选择了前者而已。   祁蓦的痛苦会真实而又永久地存在着,但是真相,墨莲迟早会寻找到。   与墨莲所想,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让祁蓦约他出来,司礼必然会只字不说。   “司礼,你很了解我。”墨莲苦笑。   他甚至知道,自己永远不会作为夙月原谅祁蓦,祁蓦的这份痛苦会永久存在。   “彼此彼此而已。”司礼回以微笑。   “司礼,我知道接下来的话,你并不会听进去……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祁蓦至少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墨莲垂下眼,沉声道,“战争波及……并不是鲛人的错。我从未带领鲛人们主动袭击过任何一个村庄,除非,那里面有被人类俘虏的鲛人。我们只是在反抗命运。而战火一旦打响,必然会……伤及无辜。但我们从未屠过村,也未故意杀害过一个人,哪怕是猎鲛者。”   墨莲带领族人们所做的,从头至尾仅仅的反抗而已。   但只要是战争,就不可能手上从未沾过鲜血。墨莲也是一样的。   不过,墨莲从不后悔。哪怕到了此刻,也绝不后悔。   她所做的,是正确的事,一切后果,她都甘愿承担。   “我知道。你若是杀死过无辜之人,又岂能得道成仙。”司礼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平静,“就连魔尊的徒弟,都被你们保护得极好,这般恶劣的性子,都未沾上过一个无辜之人的鲜血……你们,还真是了不得啊。不像我……”   “我当然知道,有罪的,不止你们鲛人一族。所以,在恢复记忆了之后,我就把当初村子里,猎鲛者幸存下来的后代,杀了个干净。”司礼嘴角甚至还挂着温和的微笑,“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竟然是杀了,无辜之人。后来,我就成了这副魔不魔仙不仙的模样。”   原来,不仅是鲛人一族,也不仅是魔界与仙界。   幸亏沫若湾有她之前布下的结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但也正是司礼的这番话,令墨莲终于知道,为何之前千年的相处,自己都未发觉司礼的异常。   原来,司礼为了更好地潜伏,居然一直将自己的记忆封印着,一直等到,她下凡历劫的这一天。   原来的司礼,已经不复存在了。   就和夙月一样。眼前,只是一个拥有着司礼记忆的陌生人。   墨莲不再犹豫,掌下运足灵力,直击向司礼的心脏。   司礼不避不躲,生生吃下了这一掌。   墨莲并未使用全力,不至于令司礼死去,却也是令司礼再无行动能力的一击。   果然,司礼整个人再无站立的力气,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但从始至终,他的面色还是那么平静,只是口中不断地在涌出鲜血而已。   墨莲再次伸手,却是不再击向司礼,而是施咒束缚住了他。   这一击,是他对自己所犯下罪行的惩罚。而他所做之错事,还涉及到整个仙界与魔界,剩下的一切,便交由天帝与莫寻去决断吧。   成王败寇,司礼认了。   他努力过了,他也……永不后悔。   司礼的内心如水一般平静,低着头静静看着地面。他没什么话可以说,更没什么话需要说。   然而,就在此时,司礼突然抬起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我还会再回来的。一定。”   墨莲心念微动。   不对,这不是司礼会说出来的话。或者说,说这句话的,并不是司礼。   “师妹,躲开!”身后传来了莫寻的声音,墨莲想都未想,便躲向了一旁。   只见一道黑色魔气从司礼身上冲出,直击向墨莲!   幸而这一躲,墨莲才堪堪与那魔气错身而过。   莫寻看着那道魔气,却并不慌张。他将掌一翻,手中便出现了一个贴着符咒的小木盒。   莫寻伸出两指,默念掐诀,猛地指向那道黑气。   那道黑气就像是被困住一般,在原地转了两圈,最终凝成一道魔核,落在了木盒之中。   莫寻关上木盒,叹了口气。   “刚刚那道黑气……是什么?”墨莲好奇问向莫寻。   “如果我猜的不错,应当是……初代魔尊遗留下来的魔气。”莫寻将木盒纳于袖中,“我听你说完一切后,再回想起那日灯会所见,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便想到了关于初代魔尊之事……以防万一,才将这木盒拿来。如今看来,果真是拿对了。”   “初代魔尊的魔气?”墨莲皱眉沉思,“但是,司礼应当并非因为被此附身,才变得如此丧心病狂的吧?”   “嗯,的确不是。”莫寻点点头,“根据初代魔尊自己留下的手札,他预测自己死后,魔气会存于天地间不散,偶尔觅得合适之人便会附身。魔气最多是助纣为虐,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根本。”   “合适之人……原来如此。罢了,如今无论是如何,都已不重要了。”墨莲轻叹作罢,抬首对莫寻微笑道,“师兄,司礼,便由你去带给天帝吧。仙魔两界之间由他造成的恩怨,终究是要你们去解决的。至于这里……一切已经真相大白,我也是时候该把夙月的遗体带回去了。”   “好。”莫寻并未多问,只是带上司礼,瞬移离开了沫若殿。   墨莲看向昏迷的祁蓦,手上一指,一旁便出现了一桶凉水。   夙月与祁蓦的种种,也是时候,该彻底了结一切了。   墨莲拿起那桶凉水,走到祁蓦面前,然后转手一倒——   祁蓦被那股凉意激醒,猛地睁开了眼。   祁蓦被那桶冷水泼得有些恼火,但却并未发作。   墨莲变出的这桶水,并不是普通的冷水。   还具有让人冷静,凝神静气的功效。   墨莲大可以趁着祁蓦昏迷不醒,直接将夙月的尸体拿走。但墨莲并不想那么做。   倘若如此,又与小偷何异。这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她便应当是正大光明地拿走。   “墨莲……司礼呢?”祁蓦站起身,环顾了一圈后,问向墨莲。   “被师兄带走了。”墨莲放下水桶,“仙魔两界的事,自然应该交给他和天帝处理。”   祁蓦看着墨莲手里的水桶,终于还是有些委屈地问出了口:“墨莲,你……为什么要用冷水泼我?”   “当然是想让你快点醒过来。”墨莲在那水桶上一挥衣袖,水桶便也就消失了。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打晕我?”祁蓦有太多的疑问想问,“还有司礼的事情,夙月的事情……我都没有问清楚!司礼明明是想置夙月于死地,为什么你说……问你就可以了?难道……这件事情,与你也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墨莲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你觉得司礼还有哪里陈述得不够清楚?夙月落泪过多会死是事实,司礼想利用你杀死夙月也是事实,你想找的背后之人,如今身份也已然明确。你想知道的一切,不都已经知道了么?”   “的确,的确如此……但是……”祁蓦欲言又止。   墨莲说的的确不错,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诚然,毕竟墨莲的下凡渡劫是司礼谋划一切的源头,此事自然是与墨莲有关的。但祁蓦总觉得,无论是司礼说的那些话,还是墨莲最后说的那一句,都显示出,墨莲与此事的关联,绝非那么浅显……   祁蓦突然想到了什么:“墨莲,夙月呢?司礼有没有对她……怎么样?   祁蓦的语气焦急而紧张,是发自内心的担忧。   只可惜,担忧得太迟了。如今,对象只是一具尸体而罢了。   墨莲摇摇头:“司礼根本不曾离开这间屋子,夙月的尸体应当无碍。”   墨莲觉得有点好笑。   司礼要那具空壳子能有什么用处,真正对那具尸体有心思的,倒是他问向的自己。   听到墨莲的回答,祁蓦却没有丝毫放心下来的意思,反倒更加焦急。   他忙冲出殿门,明显便是奔着那小木屋而去。   墨莲随后跟了出去。   反正她的目的,也正是那间小木屋。如今祁蓦自己提起来,倒是省的她说了。   看着祁蓦走过而依旧整洁的走廊,墨莲欣慰地点了点头。   上次小惩大诫之后,总算是有了些效果。   祁蓦冲进小木屋,看到依旧安静躺在床上的夙月,总算松了口气。   但随即,他心头却又浮现了一个疑问。   木屋中的床铺极窄,也仅能容下夙月一人,昨夜,墨莲却是在何处休息的……   祁蓦将目光投向室内唯一的那张椅子上。   难道,墨莲昨夜坐了整整一夜……   祁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张椅子前。   然后,他便看到了桌上的那副刺绣。   竟然……绣完了?!   昨夜仅有墨莲一人在此,便是说……是墨莲将这副刺绣完成的?   这,这怎么可能!   祁蓦拿起那副刺绣,不可思议地仔细看着,努力辨认着曾经的花纹样式。   再三确认后,祁蓦仍得出了一样的结论——这张完成的刺绣,竟就是之前那副未完成的作品!   他之前已经将那副残作过无数次,绝不会记错。   墨莲与夙月虽都是鲛人,但鲛人族中,刺绣乃是天赋。哪怕是心意相通的夫妻,或是无话不谈的好友,都不可能替对方完成未绣完的作品,何况是夙月和墨莲,两个从未见过面之人……!   难道,难道……   一时间,许多回忆涌上祁蓦的脑海。   从最一开始,墨莲知晓夙月的死因,了解夙月的想法。到后来,她对兰墨茹的态度,对兰墨茹所做事情的了解,甚至似乎比他都更清楚。自己明明从未明说过他取夙月的眼泪是因为什么,墨莲的话中,却是明显知晓的。她对这间木屋异常的熟悉,还有刚刚,司礼的那些话,为什么说是“夙月带领鲛人一族”,为什么墨莲会说,问她就能知道一切……   加上现在,他手中这副完成的刺绣……   一切他想都不敢想的真相,仿佛就在嘴边。 第34章 . [最新] 【正文完结!】火葬场,滚蛋! 夙月的……   墨莲推开门时, 就看见这副景象。   祁蓦手里拿着昨晚她刚绣完的那副刺绣,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此情此景,多半是祁蓦猜到了自己与夙月的关系。   有了冷水清醒脑子的祁蓦,果然和平时还是有些变化的。   墨莲从来就没想过瞒着祁蓦, 只是也不会刻意去说明而已。他发现与否, 对墨莲而言都无所谓。   “祁蓦, 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墨莲对祁蓦说道。   祁蓦猛地转过头。   她要走了!   他才刚刚发现这一切……而她却要走了!   墨莲并未理会祁蓦的神色变化,她本来就不是来道别的。   “祁蓦, 我之前就说过,没有人不会希望自己入土为安,而夙月也不例外。你对她尸体所做的种种, 于她而言,不过是折磨。”墨莲指向床上夙月的尸体,“所以,我要将她的尸体带走。”   不管祁蓦发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墨莲都不想再和祁蓦做无谓的纠缠,这才是她泼下那盆水的原因。   “为……为什么。”祁蓦张了张嘴, 许久才听到自己极轻的声音,“墨莲,为什么是你来带走她。”   其实祁蓦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不过是求证而已。   “因为, 我曾是夙月。”残忍的答案, 终究是从墨莲口中吐了出来, “我下凡渡劫,便是转世成了夙月。司礼要杀的人,也是我。所以, 从一开始便是——只有夙月参透自尽,墨莲才会醒来。但若是夙月魂飞魄散,墨莲便不复存在。”   祁蓦再也捏不住手中的刺绣,那副绣着夙月的刺绣,从他的手中缓缓滑落,掉落到桌上。   从头到尾,他都在做些什么——   他自以为的救墨莲,其实是在一步步亲手将墨莲推至死亡的边缘。   他一次次地因为墨莲伤害夙月,还有那些自以为是的承诺——“等到墨莲醒来,他就满足夙月的一切要求”,从一开始,就是一句天大的谎言!   甚至于,在夙月死后,他还因此对墨莲生出了怨恨……   他自以为的痴情,付出,到头来,根本就是一直在伤害同一个人——!   “啊——!”祁蓦抱住自己的头,苦苦地嚎叫着。   他突然间想起来了墨莲的话。   她说,夙月不可能原谅自己。   墨莲就是夙月,也就是说——   祁蓦抬步走到墨莲身前,近乎祈求地拽住了她的衣袖:“墨莲,还是叫你夙月……现在,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一直以来,我都被司礼蒙在了鼓里,我是被司礼利用的!我不知道你哭泣会死,我也不知道……眼泪的说辞,只是司礼想要杀死你的手段……我真的只是想救你!你……你能不能原谅我……对作为夙月时候的你,所做的一切……我会弥补!我会尽力去弥补!我可以耗费我所有余生弥补你……”   墨莲看着祁蓦,甚至情绪都没有丝毫的波澜。   她伸出手,攥住了祁蓦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腕。   她大力地收紧,一如之前祁蓦捏夙月的一样。   对付祁蓦,墨莲甚至手上运足了灵力,在祁蓦手腕上留下来了一片青紫。   祁蓦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手。   但是这样,还不够。   既然祁蓦有脸把这些话说出口,那么,夙月的痛苦,也让他尝尝吧。   墨莲再次出手,用另一只手扼住了祁蓦的喉咙。   她攥得极紧,离那时兰墨茹脖子扭断的状态,也就差了一分力道。   “疼么?祁蓦。这就是你带给夙月的疼痛。”墨莲看着痛苦的祁蓦,眼中没有一分多余的情绪,“当然,还远远不止这些。”   墨莲掌中运足力道,往祁蓦胸口一击,祁蓦便吐着血飞身出去,脊背撞到木屋墙壁,疼得他直发抖。   但下一刻,墨莲的阴影便笼罩在了他的头上。   墨莲伸出双手,捏紧祁蓦的肩膀,指甲深深嵌入祁蓦的皮肉,血迹打湿了祁蓦的白衫。   墨莲居高临下地看着祁蓦:“你哭着求我,我就放过你。”   祁蓦想说话,却因为喉咙的伤痛,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墨莲却低声地笑了:“怎么样,浑身青紫的感觉,如何?我只是将夙月经历过的,都让你体验一遍罢了。而夙月,却体验过不止一遍。”   “如果……如果这样,你就可以原谅我……”祁蓦连保护心脉的灵力都不留了,尽数用在了治疗喉咙伤处上,拼了命才挤出这几个字。   “想的美。”墨莲嗤笑一声,再一挥袖,祁蓦浑身的伤便就都消失无踪了。   祁蓦撑着身子想要站起,却发现那些伤口,仅仅是“看上去”消失了而已。疼痛,犹在。   还是和之前一样……她连伤痕,不都愿意留给自己……   “祁蓦,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了。”墨莲冰冷冷的语气,令祁蓦的心也仿佛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冷得吓人,冻得发疼,胜过他身上的任何一处伤口,“夙月不可能原谅你。无论你再问多少遍,无论你做了任何事情,答案都是,不可能。”   “早在我醒来时,我就知道,真正的背后推手另有他人。可这与你的选择有任何关系么?就像我之前所言,司礼从未操控过你,选择做这一切的,是你自己。何况,就算是要取泪水,也有许多方式,而你的方法,是最劣等,最不把别人当人看,最恶心的残忍手段。”墨莲瞥向祁蓦,眼中满是嘲讽,“你说你爱夙月?你爱个屁!”   祁蓦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墨莲。   “不,不要……”他哑声喃喃着。   他好像知道墨莲即将说什么了,他怕听到这一切……   但话已至此,墨莲便不会停止。   若非祁蓦自己欠骂非要再问那一句,那么她什么都不会说,拿了尸体就走人。   “我作为夙月的记忆,关于你的,没有一件好事。”墨莲继续说道,“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是算计,新婚之夜,夙月原本有多期待,在你掐上她脖子的时候,她就有多绝望!我还记得,这个房间当时很黑,她睁着眼睛,看了一整夜。”   “不要说了,不要——”祁蓦的嗓子根本不允许他发出过大的声响。他想捂住耳朵,但丝毫阻挡不住墨莲的声音。   “后来,在天帝宫殿,你救了她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将之前的一切一笔勾销。在村子里,你舍身救她的时候,她甚至为你流下了眼泪。她也沉溺于过那段普通夫妻的时光,一直到——灯会归来。”墨莲冷笑了一声,“连你唯一送她的礼物,她都是自己捡起来的。但就算这样,她还是攥了一路,甚至在你将她扔到这张床上,折磨她的时候,她都没将那支发簪扔掉。”   祁蓦浑身颤抖着,眼中落下一滴滴泪珠。   “于是,她绝望了,她选择妥协,想要给足你足够的泪水之后,就离开这里,看遍这个世界。”墨莲看着那副刺绣,不由得叹了口气,“可她不知道,这本就是不可能的心愿……后来,兰墨茹出现了。之后的事情,便不必我再重复了吧?”   “不,不用……”祁蓦拼劲浑身的力气,摇了摇头。   “其实,一开始夙月是不哭的,她拼命地忍着,因为她想活下去。当她大哭的时候,便也就说明,她连生命都放弃了。”墨莲看着祁蓦,说道,“的确,夙月和我的性子不一样,她软弱,自卑。如果是我,哪怕我灵力微弱,早在你新婚掐我的那天,我就算用咬的,用掐的,也会让你感受到比我更大的痛苦!”   墨莲看着祁蓦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堆垃圾。她再次重复了之前的那个问题:“但是,你将一个原本有求生欲的人,反复折磨到没有求生欲,你觉得,你还配说你爱她么?”   “我……”祁蓦答不出来。不是因为嗓子上伤的限制,而是……他居然真的,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所以,是不是就像我说的那样。你,爱个屁!”墨莲眼中散发过一瞬狠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祁蓦,“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恋尸养尸的变态!”   祁蓦整个人瘫靠在了木墙上,再没了说话的力气。   “还是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夙月死后,你做的种种,从不是弥补,而是折磨。”墨莲说道,“再说,就算你真有心弥补,也是无济于事。夙月已经死了,我承载着夙月的记忆,但却不是她。她的心愿,我没有。她的性格,也与我大相径庭。在她的一生中,你带给她的只有痛苦。或许你之前不理解,但现在,你总算能够感受到一二分了吧。你觉得,你凭什么让她原谅你。”   墨莲说完了一切,木屋陷入了寂静。   祁蓦垂着头,看上去就像是个没有生气儿的破布娃娃。   “我要拿走夙月的尸体,还有她的泪珠与刺绣。那是她生命的痕迹,与她渴望达成的心愿。”墨莲并不是在询问祁蓦,“至于那个破发簪还有夙月吊命的药丸,你爱留不留吧。”   说吧,墨莲便走直床前,伸手拿起夙月的尸体,离开时又顺手拿走了那副刺绣。   她最后从祁蓦袖中取出了那个瓶子,倒出鲛珠纳于袖中,又将瓶子放回了桌上,随即转身而去。   没有一丝留恋,甚至哪怕是一刻停顿。   从头至尾,祁蓦没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一直到墨莲不知离开了多久,祁蓦终于动了。   他不顾浑身的伤痛,伸出手来,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然后,一掌,接着一掌。   他是混蛋,他是混蛋,他是彻头彻尾的混蛋——!   ……   墨莲带着那一切,回到了沫若湾。   这虽然是她曾经的身体,但墨莲也知道,夙月死后的心愿,便是将骨灰撒于沫若湾的海水之中。   海水,会将她的身体带去世界各处,帮助她完成……未完成的心愿。   墨莲将夙月的尸体,放在海岸旁,阳光最好的地方。   她将那副,绣着夙月愿望的刺绣放在夙月手中,又将三粒珍珠放在了夙月周身。   她伸出手,置于夙月身体之上。   熊熊的火光随即燃起,渐渐吞噬了夙月。   远处,听到了老者拄着拐杖走来的声音。   墨莲转过头:“木姨。”   “你是……!”木姨放下拐杖,作势要行礼,“帝君如此称呼老身,当真是折煞老身了。”   “木姨不必。”墨莲忙将木姨扶起,“我是来送葬夙月的。”   “夙月这丫头……”木姨看着火光中安详的夙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谢谢帝君,将她的尸体带回安葬。”   墨莲摇头,却不作解释了。   火光之中,夙月渐渐恢复了鱼尾的模样,就和最开始,未遇到祁蓦之前,一模一样。   最后一簇火苗熄灭,所有的一切,只化为了一团灰烬。   墨莲伸出两指,从地面指向大海,那团灰烬便也随着她手指的方向,随海水而流向了远方……   墨莲看着海水看了许久。从太阳正好,看到夕阳西落。   木姨已然归去,鲛人孩子们,应当都玩累回家了。   “师兄。”墨莲唤道。   莫寻从远处渐渐显身,走到了墨莲身侧。   “司礼的事情,我和天帝已经处理好了。仙界与魔界重归和平,司礼的魔气被我收了,仙气的那一半,天帝将他关押了起来。没了初代魔尊魔气的支撑,又将他分作两半,他再无能力掀起什么风浪了。”   莫寻会找来,便是为了与墨莲说这事。   “抱歉……我都不知道,师兄你陪着我……站了多久。”墨莲垂眸,“我跟祁蓦说,我不是夙月。但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话。她的愿望……其实此刻,也成为了我的愿望。我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走遍这个世间所有美好的地方,她的性格……或许就是有些时刻的我……”   “嗯,我知道。”莫寻点头,陪墨莲一起看着海边落日,“自从在铁婶家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就是墨莲。关于这点,天帝和我也查出了一些。”   “什么?”墨莲问道。   “其实,司礼还在你的情劫上动了手脚。他在你转世之际,拿掉了你身上所有的坚强,勇敢,果断,还将你的情劫与祁蓦的命格纠缠在了一起。”莫寻说道,“大概是,他觉得这是最容易让你哭死的方式吧。”   莫寻看着墨莲,露出了微笑。   他一直都知道,夙月的软弱,其实就是墨莲软弱的一面。谁都会有脆弱的时候,只是墨莲用坚强勇敢一直抵挡着那份软弱。只有在面对师父,或是面对他的时候,墨莲才偶尔会露出那些神情。   但只有这样,才是完整的墨莲。   夙月便是墨莲,墨莲,便是夙月。   墨莲无奈地笑了:“不得不说,司礼还真是……找对了人。”   “若非司礼强加干涉……说不定,小莲,你情劫的对象,会是我呢?”莫寻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墨莲,语气却似是打趣。   “师兄,你就这么盼望着我和你来一段以悲剧结局的爱情故事啊?”墨莲失笑。   “小莲的意思是……想要来一段以喜剧结局的?”莫寻又恢复了一贯调侃的语调。   墨莲没有回答莫寻。   她只是看向了落日。   夕阳之下,两人并肩而站,影子被拉得很长。   好像一对出生入死的战友,又好像一对极为相配的伴侣。   一直到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大地,沫若湾海滩旁,传来了墨莲的声音。   ——“师兄,以后,我就叫一直你莫寻吧,如何?”   ——“好。”   ……   墨莲回到如波殿后,因为习惯,还总会唤起司礼的名字。而只有在发现得不到任何回应时,墨莲才会想起来,原来,曾经那个与她亦下属亦朋友的司礼,已经不在了。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大殿里却显得空旷了许多。   天帝曾问过墨莲,是否要派一名新的神官来,却被墨莲拒绝了。   除了偶尔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之外,一切都还好。   时间,终会冲刷走这一切的。   之后,墨莲还去过几次魔界,也好几次尝试见了若离……   可是,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若离的执念来源,是夙月。可无论她和莫寻再怎么解释,再怎么说夙月就是自己的转世,若离始终说着自己不是夙月,永远也不会是夙月,夙月已经死了。   除了继续放在莫寻那里慢慢磨,墨莲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若离的事情,墨莲感到抱歉。但这不是夙月的错,不是莫寻的错,甚至,按莫寻所说,都不完全算是祁蓦的错。   就好像是命中注定,或早或迟,或因为夙月或因为其他,若离终究会变成这副样子。   就像她的情劫,终究会下凡经历,只是过程不同而已。   但不管若离承认与否,在墨莲的心中,他都是自己的朋友。   她会尽自己所能,帮助若离渡过这一劫难。   不过,令墨莲真正心烦的,却不是这些事情。   真正麻烦的,是那个整天跪在自己殿外的祁蓦……   那天墨莲还以为她已经和祁蓦说明白了一切,祁蓦也就不会再来缠着自己了,谁知道才好七八天,祁蓦身上的伤都没好,就来如波殿外跪着了。   “墨莲,对不起……我不是人,我不是东西!但是你原谅我好不好……你要你能解气,你怎么样对我都行!打我,骂我,像我之前一样掐我,骂我,掐死我都行!”   “墨莲,你出来见见我吧……见我一面也好啊……”   “墨莲……”   无论晴天雨天打雷刮风,不管白天晚上,祁蓦就始终在那边跪着,说什么只要自己一日不原谅他,他就一日长跪不起。   墨莲都说了,她作为墨莲不觉得祁蓦有啥对不起自己的,最多是糟蹋了自己扫地的成果,早就原谅他了。但是祁蓦非缠着墨莲问她夙月能不能原谅自己。   墨莲这时候才醒悟,原来那会儿祁蓦能那么清明,仅仅是因为那盆凉水的功效。没了那盆凉水,祁蓦根本连人话都听不懂的。   不管墨莲是把他踹回沫若殿也好,还是用禁音咒封了他都嘴也好,第二天,祁蓦无论如何也都要爬回来,再继续跪着。   就算把他踹到动弹不得四肢骨折,过个十天半个月,他只要伤好一点,就要继续来跪。   她不管作为墨莲还是夙月,因为都对祁蓦毫无感情,自然也不恨祁蓦。杀了祁蓦自然是永绝后患的好法子,但为了他,手染鲜血,也太不值了。   这不是脏了自己的手么。   于是,墨莲钻研了几天,终于发明了一个术法。   墨莲称它为,“脚踹看门狗”。   她将这个术法施展在了整个入波殿周围。   这个术法的作用,大概便是只要祁蓦一踏入这里,法术就会自动自觉地把祁蓦踹回沫若殿。便不用劳烦她亲自动脚了。   只要祁蓦敢来,术法就随时等着踹他。   就在墨莲施术完成之时,莫寻刚好联系了她。   “小莲,听说祁蓦那小子天天到你那儿跪着,跟个门神似的,鬼哭狼嚎得隔壁散财仙子都听得见了,你要不要……来我这儿避避?”   墨莲看了眼自己施下了术法。   其实,她好像已经解决了……   “好。我这就去和天帝请假几天。”   墨莲承认,自己存了很大的私心。   而莫寻又怎会不知,祁蓦那小子,墨莲定是应付得了的。   “我的魔殿,你就当作是自己家。小莲,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过来。”   “一直住在这里,我也很欢迎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