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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这个自习地方极端稀缺供不应求的校园里,早就有人想到了这个最佳替代地点,从一个教室里面隐隐传来一名女生朗朗的诵读声。 郭明义当即刮目相看,这女生居然还敢读那么大声,不怕引来教务处的人,胆子比他还大,真是难得。 好奇心驱使之下,他不禁偷偷的靠近了那间教室,想看一下胆大的女生长成啥样。 还没靠近窗户,郭明义的脚步就已经停住了,整个人愣在那里,因为从教室里面传出来的诵读声分明是那般熟悉。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不得不承认的是,那女生读得比梁孟群琅琅上口多了,而且发音标准,吐字清晰,悦耳动听,但郭明义听在耳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对于身为法术界中人的郭明义来说,第六感要远远比看到的,听到的来得更加准确,更加值得相信。 果然,那女生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这首诗,再无别的内容,而且每遍语调分毫不差,要不是那错乱的呼吸声,郭明义简直要以为里面只是放了一台复读机。 郭明义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轻轻地贴在教室的外墙上,低声叫道:“静!” 符纸表面泛起一阵淡淡的白光,那白光迅速扩散开来,将整间教室包裹在内之后,才慢慢的消散不见。 郭明义这才放心的把身子贴近窗户,慢慢的探出了头,朝教室里面张望。 只见偌大的一个教室里,正中央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身穿标准的校服,背对着自己,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书,还在摇头晃脑的读着那首再简单不过的诗。 那女生还别出心裁的在背部的腰间自己绑了一个鲜红的大蝴蝶结,映照着那刚刚粉刷完毕的惨白的墙面,衬托得周遭的气氛更加诡异。 郭明义想了一想,伸手悄无声息的将自己脖子上挂的一个玉佩从最里层的内衣处拉了出来,低头观察了半晌,上面没有任何异样,捏在手里也没有传来一点颤动。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这还是自己的第六感第一次出错了呢,看来果然离开法术界那么久,整个人都变迟钝了不少。 郭明义自嘲的笑了笑,把玉佩小心翼翼的放好,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教室里的那名女生仿佛心有感应一般,竟然缓缓地转过了脸庞,一双水汪汪的明眸直直的对上了郭明义。 郭明义有点尴尬,赶紧出声解释道:“不是……我纯粹路过,我……”说完之后发现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里人迹罕至,除了这一栋孤零零的大楼,周围也没有别的建筑群,疯子才会可能路过,只好尴尬的闭了嘴。 那女生却没有丝毫见怪的意思,反而对着郭明义嫣然一笑,收起了手上的那本书,飘飘摇摇的走了出去。 郭明义还在出神,肩膀上突然被人大力的拍了一掌,大惊失色的他本能的往后一跃,反手正想一个斜劈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脸庞掠过了自己的视线,不由得将高高抬起的左手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是你?” 来人却是刚刚赶走自己的梁孟群,此刻象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打量着郭明义的身形,啧啧称赞道:“可以啊,你小子原来还学过武?” 郭明义赶紧恢复正常,掩饰道:“跟电影里学的,打架的时候拿来唬唬人挺好用的。你奶奶的居然敢跟踪我?” 梁孟群没理这句话,绕过郭明义径直朝墙上看去:“刚才我看你往墙上丢了一个东西贴住了,是什么?” 教室的外墙此刻早已空空如也,光滑如昔,粉刷完毕的墙面上光亮得甚至能隐隐照出人的身影——什么都没有。 梁孟群失望道:“怎么不见了?你到底贴了什么?” 郭明义微微一笑:“你自己看花了眼,还好意思来拷问我?快点交待,跟踪我干什么?” “就知道你不甘心回宿舍。”梁孟群一脸贼笑的靠近他:“总算被我逮到了。你眼光不错啊,她长得确实可以。” 郭明义啼笑皆非的道:“打住!少在这里瞎猜,我跟你可不是同一类人,每天除了泡妞,就是看黄片。我的确纯粹是路过。” 梁孟群不满的道:“你才少跟我假正经,她是男生圈里鼎鼎有名的十大级花之一,其实我看她脸蛋并不怎么样,倒是身材相当惹火,只要是男人没有不想上她的。” 郭明义一脸不爽的道:“别给我下套,我要说我不想上,你就趁机说我不是男人。待会老呆子的课你去不去上?” “不去。”还没反应过来郭明义是在故意转换话题的梁孟群随口应了一声。 “那我去了。”郭明义趁机脱身,他可不想在上还是不上这个无聊话题上浪费口水。 仅仅过了一个小时,郭明义就后悔了。 去上老呆子的课实属无奈之举,那时他必须找个借口尽快离开,这样梁孟群才会跟着离开。 再多耽搁一会儿,他施为在墙上那张静音符上面的隐形术就会失效了。 而一旦被发现自己是法术界中人的身份,不仅会遭受法术界的严惩,更有可能被当成精神病疯子被抓进不正常人类研究院去做科学实验。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自己的运气特别差,今天老呆子教授特别话多,不是一般的唠叨,同样的话他可以把字句被字句主动式被动式反问句陈述句总之是变着花样的重复十几遍,生怕下面坐的学生无法充分领略中华文化伟大的魅力似的,听得郭明义昏昏欲睡。 在上下眼皮不断亲吻了数十次之后,郭明义停止了调和的努力,放任两片眼皮亲密的合在一起,和周公一起去玩魔兽去了。 在梦里,周公为老不尊,居然敢用作弊器,不用一个回合就把自己杀得人仰马翻,幸好自己发现了,当场揪住不放。 但更可恶的是,周公一见阴谋败露当即把脸一翻,竟然拿出暗器朝自己面门直射过来,猝不及防之下仓皇后退,险险避过了这一招,保得住命没保住脸,上面还是挂彩了一道伤痕。 这暗器上面也不知道淬炼了什么东西,割破了脸居然是火辣辣的疼,疼得耳边又重新出现了老呆子那低沉绵长的声调。 郭明义猛地睁开双眼,周围的同学已经有一大半睡着了,老教授还在自顾自的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激情四射,这些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自己的脸庞上的确疼得厉害。 郭明义用手在右脸上擦了一把,发现掌心上果然有些微血迹。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做梦吗?难道周公真的来过了?难道真的是他放暗器把自己割伤的? 答案昭然若揭,周公同志当然不屑于会跟他这么一介凡人玩什么游戏,在自己桌面的一个角上,一枚细如发丝的几近透明的银针静静的斜插着,跟普通的银针不同的是,它上面粘了一片小巧细茸的羽毛。 飞羽令?门派的召集特用符令?郭明义一呆,揉了揉自己眼睛,确认没有继续在做梦,脸当即沉了下来。 岂有此理!飞羽令居然发到自己这里来了? 郭明义把飞羽令拔了下来,阴沉着脸起身从教室的后门出去了,老教授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敢拦他。 来到一处被废弃的水塘处,在确认四周只有蚊子和苍蝇这两种生物之后,郭明义这才掏出飞羽令,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抹过针身,口中低吟道:“传我所在,显我所处。” 银针一阵细微的颤动,紧接着发放出一圈圈如同涟漪的白光,层层荡漾开去,扩散到四面八方。 不多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材矫健个头矮小的人一身黑衣,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见到郭明义就倒头下拜:“见过师伯。” “你的飞羽令是不是发错人了?”郭明义没有叫他起来的半点意思。 那人一听,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忙道:“没……没有,飞羽令是门派重令,哪……哪敢乱发?” 郭明义一皱眉:“那你发的可真好啊,还把我的脸给弄伤了。” 那人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道:“师伯见谅,我……我是第一次发……所以紧……紧张。” “你起来吧。”郭明义面无表情的道:“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那人见郭明义语气缓和了一点,赶紧讨好般的拼命点头道:“是,是,我是前两年才进门下的……” 郭明义不客气的打断他道:“怪不得你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我今天就告诉你,我早已向门派告假,现在只挂个名,不参与门内任何事务,因此这飞羽令对我无效,你收回去罢。” “不……不是……”那人紧张得语无伦次:“掌门交待过的,这令……这令必须送到师伯手中,因为这次事关重大,不得已的,否则也不敢惊动师伯,师伯若不收下,我回去掌门必定责罚……” 郭眀义不耐烦的再度打断了他:“什么事很重大?门派的人要死光了?” 那人忙道:“门中最近接到了灵霄派的密令,说看管血锁九转轮回大印的事情出了岔子,最近很可能不太平,通知让各门派都得小心。掌门于是紧急发出飞羽令,希望师伯立刻上山计议,否则恐怕有血光之灾。” 郭眀义悚然动容道:“出了岔子?这种事情也能出岔子?!出了什么岔子?!” 那人嗫嚅道:“弟子位卑人轻,这里面的内情哪有资格知道,师伯要想知道里面的详细情况,请快跟弟子上山就是了。” 郭明义低头沉吟了片刻,才抬起头来毅然决然地道:“我不回去。你回去跟掌门说,若不是看在师父面子上,我早就退出门派了。我也无心再理法术界的事情,你们就权当我这个人已经死了吧。” 那人被这一番毫不留任何转圜余地的狠话给吓呆了:“啊……” 虽然自己自进门以来,一早就听说过掌门和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伯之间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可是大家也没往心里面去,谁家没有个私人恩怨呢? 可是今天从师伯口里说出这么绝情的的话来,两人之间只怕已经不是私人恩怨这么简单的了。 那人再蠢,也知道不能再纠缠下去,赶紧磕了一个头道:“那弟子就不打扰师伯了。” “你站着!”郭明义随手将手中的飞羽令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斜斜插在了那人的衣领上:“这个东西拿回去,让你家掌门以后看清了人再发。” 那人一个颤抖,噤若寒蝉的退了下去。 郭明义看着那人的背影,冷面依旧含怒的道:“他娘的,简直是挑战老子的耐性!” 闲庭信步的回到课室,老呆子的课也上得差不多了,或许是今天睡觉的人太多把老呆子惹怒了,他正在翻看花名册准备进行百年难得一遇的点名考勤。 郭明义心情大好,心想自己的运气总算开始转变了,赶紧大踏步进入课室,等着老呆子叫自己的名,同时心里暗自嘲笑梁孟群不走运,估计要给老呆子在期末考试抓个正着了。 郭明义的名字在花名册的第一页,很快就轮到了他。 老呆子眯着眼费力的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喊道:“郭……” 他只喊了一个字就停住了,因为外面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同时还有数辆车子在寂静的校园里呼啸而过的尖锐风声。 “该不是哪里起火了吧?”八卦的学生们立刻精神抖擞兴奋的往外张望,有几个已经点完名的更是直接冲了出去看热闹。 郭明义对外面丝毫不感兴趣,他紧紧盯着老呆子的嘴,期望他赶紧念出自己的名字应到之后就可以赶快回宿舍睡大觉了。 可向来对上课之外的事情漠不关心的老呆子今天却一反往常的满脸惊惶,惊呼一声道:“我炖的肉汤忘记关了……”把花名册一丢,蹒跚着跑出去了。 郭明义呆站在当地,半晌终于醒悟过来:“我靠!原来今天还是走霉运!”回头一望,教室里面早已走得一个人都不剩了。 郭明义只好悻悻的收拾自己的东西,同时暗自诅咒:起火有什么好看的?最好烧死你们这帮无聊的人。 无精打采的走出门口,差点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待会打算嘲笑的对象——舍友梁孟群。 梁孟群一见他便笑了出来:“天啊,太好了,原来你在这里。” 郭明义没好气地道:“你离我远点!打从我早上跟你一起去早读,今天就没什么好事找上我。” 梁孟群忙分辨道:“我是来关心你的呀。你知道刚才那么多警车过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警车?不是消防车吗?”郭明义随口问了一句,脚步不停的往外走。 梁孟群赶紧追了上去:“是警车。好多辆警车啊,听说校园的东树林里死了个人,样子好恐怖,很多女孩子看了都哭起来了,我也是才刚听说的。据说那人个子跟你差不多,我怕是你,所以赶紧过来看看。” 郭明义猛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一声不响的开始捋袖子。 “行了,不玩了!”梁孟群见势不妙,立即投降:“开个玩笑都开不起啊。我见你今天心情不好,特地来找你一起看看解闷的。”说着热切的拉着他的袖子道:“去吧,这边。” 郭明义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看死人还可以用来解闷的:“不去,没兴趣!” 死人这东西以前跟师父在一起的时候看多了,都看腻了。 梁孟群急了,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就往这边拽:“你陪我去一下成不?我怕一个人看了吃不下饭,回头我请你去西边最好的馆子。” “我不去!”郭明义一把甩开梁孟群的手:“我要跟你去看了,我就不是男人!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不?” 正僵持着,又一个人影旋风般的跑过,刮到了梁孟群的肩膀,把他刮得一个踉跄:“谁?给我站住!” 人影停住了,回过头来,赫然便是他们旁边宿舍的人叫黄炳荣的,扬起手笑道:“嗨,兄弟,不好意思。你去看了那边的死人没有?听说不是我们学校的,打扮还有点意思,穿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稀奇古怪的衣服。” 梁孟群赶紧道:“知道死因了吗?” 黄炳荣道:“警察还在排查。他们效率低得很,我早就看出来了。我站第一排,很清楚的看到他领口上面插了一根细细的针,针后面还有一小撮绒毛。我敢保证,肯定是那针上有毒,刺到喉咙里面死的,警察也不懂去……” 郭明义急忙打断了他的话:“现场在东树林哪里?” 黄炳荣一愣,道:“靠近东区饭堂那块……” 梁孟群转过头,死死的盯住了郭明义。 郭明义想了一会,对着梁孟群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的确现在还不是男人。”说完,赶紧往东边跑过去了。 梁孟群醒悟过来:“哎,等等我。”也追了上去。 剩下黄炳荣站在原地一片困惑:“死人跟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东树林那带早已围了个左三圈右三圈,虽然学校派了有巡查员不停的驱散人群,但四面八方涌来看热闹的学生就跟流水一般,这边散了,那边又涌了上来,阵势简直比火车站排队买票的还要壮观。 不过一个很鲜明的特点就是围上来的大多都是男生,女的多数都远远的躲在一边,三五个抱团议论着什么。 郭明义和梁孟群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挤到前面去,气得梁孟群直抱怨:“都是你,叫你早点来你不听!” 郭明义也有点恼火,刚才一个胖妞在自己旁边扭着身子拼命蹭,有揩油的嫌疑,而且现在人这么多,根本不利于他察看现场。 郭明义悄悄退了出来,靠在一棵没人的树上,用身子遮住了背后的右手,食指为刀,中指为刃,在树干上悄悄画了一个圆形,用掌心贴住圆心,口中默念道:“我以世间冤孽为名起誓,光明未及,六界三府,不得安宁!” 树干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紧接着恢复原状,周围一切归于平静。 不到两秒钟,地面立刻传来一阵猛烈的摇晃,原本讨论得沸反盈天的人群齐齐全部一愣,紧接着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这次比上次还要迅猛,持续的时间也更长,一些穿着高跟鞋的女生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甚至露出了裙里的春光。 不过眼下已经没人去关注这个了,加上郭明义鼓足力气大喊一声:“地震啦!”顿时将人们的恐慌放大到了极限。 站在最外面的掉头就跑,女生们尖叫着带着哭腔四散奔去,有些甚至连鞋子都不要了,歪歪扭扭的落在地面,里面的人群则开始互相推搡,甚至开始了挤踏,惊恐的呼叫声此起彼伏。 数十名老师模样的人冲了上来,大声地喊道:“不要慌,全部到操场上去。不准推撞!一个跟着一个!” 混乱不堪的人群象一只无头苍蝇一般跌跌撞撞的跑离了东树林,留下了一地的鞋子和垃圾,还有那具被准备被裹尸布包起来的冰凉的身躯。 眼看着东树林里已经跑得一个人都不剩了,郭明义这才从树上一个窜跃跳了下来,将两根手指深深的插入松软的泥土中,念道:“慈悲为舟,普放光明。” 地底下迸发出一阵白光,立时原本东摇西晃的地面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郭明义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眼前这具尸体,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是一个活人,跟自己有过简短的一段对话,转眼间便已阴阳相隔了。 他的面孔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两只眼睛似乎是被人活生生的用钝器挖走的一般,眼窝两旁留下大量被撕裂的皮肤碎片痕迹,和着血液软绵绵的耷拉在额头上。 两个鼻孔均匀的裂开三条裂缝,每条裂缝都深入到鼻梁骨,切口整齐,看样子却又象是用锋利的某物一次性造成的伤害。 但是最匪夷所思或者说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是这些,而是他的嘴巴。 他的嘴巴里一颗牙齿都没有,两排光滑完整的牙肉暴露在大张着的嘴里,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郭明义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抚摸尸体的牙肉表面,良久连一丝伤口都找不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牙齿呢?怎么会突然不翼而飞了呢? 更莫名其妙的是,究竟能用什么手段才能把这一口的牙齿拔得一颗不剩还不留一点创面呢? 郭明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有什么典籍记录过无痕拔牙这种神奇的事情。 随即他又检查了一遍尸体的全身,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伤痕,如果推测没错的话,这名新入门的弟子惨死的原因并不复杂,就是由于眼珠子被生挖出来造成大面积创伤失血过多而死亡的。 既然挖出眼珠就可以置对方于死地,为什么凶手还要切割鼻孔以及无痕拔牙呢? 难道说,这两种伤害方式里面隐藏着凶手真实身份的某种玄机? 郭明义困惑的看了尸体一会,才从衣领内掏出了那块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小玉佩。 玉佩上面有个活扣,一打开就可以把玉佩取下来。 郭明义将玉佩轻轻的放在了那一大片已经干枯成黑色的血液结块中,玉佩周边立刻泛起一圈淡淡的光芒,但很快就消散不见,恢复正常。 郭明义脸色不禁轻轻一变,有点不可置信的拿起玉佩翻看了片刻,重新又把它放在血块上面,这次跟上次一样,只是光芒更黯淡了一点。 怎么会这样?郭明义大吃一惊。 这块玉佩来历非同寻常,说它是门内最贵重的宝贝也不为过,这还是当年他和师父一起出去行走的时候巧遇到的,他将玉佩献给师父,但是师父说玉是认主的,已经认了他了,只能跟着他。 玉佩对非人类的气息非常的敏感,连那些以机敏著称的法术灵物都察探不到的深层气味它都能感应得到,所以一直是郭明义的得力助手。 郭明义宁愿质疑自己调查得出的结论,也不会质疑它的反应。 但是今天,郭明义几乎要以为玉佩失效了,因为从现场的所有症状来看,结论是毫无置疑的确定——凶手并非人类! 而玉佩却提示这里一切正常。 郭明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想到了一件事情,昭示着一个他最不乐意看到的结果。 他曾经记得师父说过,这个玉佩即便是集天地灵气而生成的异物,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世间千奇百态,总会有些魔物仗着天生的灵通或者莫大的冤屈得以受到天地的庇护,进而侵夺日月精华,甚至扭转自然规律。 这些魔物修行一旦超过千年抑或有什么奇遇大大增加自身的功力,就可以避开灵物的探寻,很好的隐藏自己的行踪和气息,除非仙器现世,否则别无他法。 不过这些都是传说,人间历经数百个朝代几千余年,从来没出现过一只这种恐怖的魔物,所以郭明义都是把它当茶余饭后的神话故事来听的。 难道说,自己就这么好运,撞上了这前无古人的一只? 远远的又响起了警笛声,郭明义知道是校方报了警,警察正在赶往这边来,自己不能逗留太久了。 只是,眼前死的这个人,虽然和自己素不相识,仅有过一面之交,但毕竟是同门弟子,横尸野外并不是自己乐意见到的事。 更何况他还被挖掉了眼珠,象这种失去眼睛的冤魂到了冥界会找不到通往奈何桥的道路,最后只好游离于人世中夜夜嚎哭,不得轮回。 郭明义蹲下身去,五指呈莲花开合状,覆盖在那具尸体血肉模糊的脸庞上,轻轻念道:“善恶一念通极乐,生死双悬入冥界。” 尸体上随即溢出了星星点点如同碎雪般的青色光点,这些光点在半空中汇聚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熠熠生辉。 从这光球的颜色上看,郭明义就知道这个弟子生前行过小善,没有作过大恶,善恶相抵,可以轮回,于是道:“快去吧,我给你点了两盏长生灯,你拉着灯走就可以顺利到奈何桥。” 光球在半空中点了三下,当作三拜跪谢,之后便消散在空中。 郭明义把尸体领口处的飞羽令拔下来之后,也跟着匆匆的离开了东树林。 这件离奇的凶杀案震动了全市,所有大大小小的媒体都集中火力报道,乱七八糟的猜想也铺天盖地的涌来。 对于梁孟群这种爱八卦的人来说,看这些报纸是一种很大的乐趣,但是信息太多太繁乱,连他自己也觉得烦了:“连奸杀都出来了,死的可是个男的啊!太过分了,就他那姿色,连我都看不上。” 一转头看见郭明义对着笔记本电脑发呆,梁孟群凑上前去,发现他的电脑屏幕一直停留在桌面,忍不住道:“你怎么了?不会被吓到了吧?” 郭明义回过神来问道:“报纸上说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出现么?” 梁孟群莫名其妙的看向他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别管,我有用。”郭明义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梁孟群认真地想了很久,最后道:“听说那人死前不停的在念诗,搞到碰到他的人都以为他精神有点问题,这种算不算反常现象?” 郭明义蓦地抬起头道:“他读的是一首还是很多首诗?” 梁孟群道:“就是那首我读过的锄禾日当午” 郭明义“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把梁孟群吓了一大跳。 果然,那首诗有问题!!! 郭明义立刻想起那天一个人在新修好的教学大楼里面独自朗诵那首诗的女生,当时气氛的诡异程度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天他明明已经将静音符贴在了墙上,那女生却依旧能察觉有人在偷窥并且准确地找到他的位置,这本身就是一个不符合常理的矛盾。 鬼知道那时自己脑袋里到底哪根筋短路了,居然没看出这么大的破绽。 “那个女的在什么班?” 郭明义没头没脑冒出的一句话让梁孟群懵了:“哪个女的?” “那个在新修好的教学大楼里面,你说什么级花那个。” “哦,是那个啊。”梁孟群来劲了:“你打听她做什么?” 郭明义没好气地道:“我要向她告白。快点说!” “天啊,她在中文11级8班。”梁孟群手忙脚乱的找着摄录机:“我一定要把这历史时刻给拍下来,石头郭明义居然也会表白了……哎,别走,等等我啊。” 一声惨叫久久的回荡在宿舍楼的上空,郭明义随手一拉门,将梁孟群连人带脸阻隔在了房间里面。 郭明义跑到目的地之后才发现自己去得太急了,连对方名字都没有问,只好守在女生宿舍楼下,逮住出入的女生问:“中文系11级的那个级花在不,你帮我看一下。” 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引起了宿舍管理大妈的警惕,走上前来质问道:“你想干啥?” 总算有一个好心的女生出来解围了:“她刚走了,好像是往新大楼那个方向。” 又是那里!郭明义心一紧,道谢之后赶紧飞也似的跑开了。 新教学大楼那里依旧是一片静谧,尤其是凶杀案发生之后,学生几乎都不太愿意去人烟稀少的地方,这里就更加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郭明义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大楼前面,却没有听见意料之中的诵读声。 难道说,她并没有进来这里? 郭明义困惑的将大楼的每个楼层都巡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正准备返回宿舍楼再好好问问她的同班同学的时候,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座教学大楼号称采用最新的国际化设计理念,其中一个就是倡导人性化,人性化的核心就是保护隐私,于是具体到这栋大楼上面就变成了厕所的变态格局设置。 之所以称之为变态,是因为这里的厕所跟别的大楼不一样,它并不是和课室处在同一直线上,而是特地凹进去一块,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形,美其名曰为功能分区。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就是你要上厕所的时候还得多拐一个弯,然后进入到黑漆漆的通道里面,靠几盏昏暗的灯光来防止撞上墙壁。 刚才自己巡视课室的时候并没有拐进厕所那里,会不会是那女生刚好上洗手间了呢? 郭明义赶紧往一楼的厕所跑去,果不其然,在女厕所的门口赫然摆着一双高跟鞋。 上厕所脱鞋干什么? 郭明义满腹狐疑的细细打量了那双鞋几眼,没看出什么异常,又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了一下,终究没敢进去,只好靠在墙边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面却一丝动静也没有。 察觉出不对劲的郭明义一头闯进了女厕所,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娘的!” 在他的眼前,一具窈窕的躯体飘飘摇摇的荡漾在半空,一条鲜红的丝带从她的脖颈处经过,延伸至天花板的吊灯上,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圈。 曾经姣好的面容此刻狰狞恐怖得让人不敢直视,俏丽的眼睛已经不知道去向,留下的是两个血肉淋漓的大窟窿,鼻孔上有三条整齐的裂痕,其中一块鼻子已经摇摇欲坠,随时准备掉下来的样子。 青白色的嘴唇紧紧地闭着,看不到嘴里的牙齿是否还完整。 但与之前的死者表情惊恐不堪不同的是,这位美丽的女生面容平静祥和,死前也没有任何挣扎痛苦的痕迹,嘴角似乎隐隐还有一丝笑容。 如果不是脸上那些明显的外伤,几乎可以使人认定她是自杀身亡。 郭明义第一时间掏出了玉佩,玉佩并不争气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魔物得手之后早已逃之夭夭还是这件事情原本另有隐情? 郭明义沉重的闭上了眼睛,他觉得本来有些明晰的事情,此刻却逐渐模糊真相,让人愈加捉摸不透。 “我现在是在代表国家对你进行询问,你最好认真想想,不要妄想去掩盖事实,这会让你多坐几年牢的。现在你可以交代了吗?”一个肥胖得身形有点象汉堡包的警察不停的努力眨巴那惺忪的睡眼,朝对面望过去。 对面坐着的郭明义比他更没精打采:“阿sir,你要我交待什么?” 胖警察不耐烦地道:“废话,当然是交待你去找死者的动机。” 郭明义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暗恋她,找她表白。” 胖警察“乓”的一声将一沓厚厚的案卷扔在了桌面上,激起了一片飞尘:“姓郭的,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这里是她的同班同学和朋友的亲笔证言,证明事实是她暗恋你很久,一直想找你表白。你还想混淆黑白吗?” 郭明义哭笑不得的看着那沓案卷,想了一会才道:“我要走了。” “你说什么?”胖警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明义站起来冷冷的看着他,道:“我说我要走了。你们不过就在地板上发现了我的脚印,才把我拉过来的。但是就凭这一点,远远不足以认定我为凶手。既然我不可能是凶杀嫌犯,为什么不能随时离开?更何况,是我报警让你们来的,你这样对我,我可以控告你向举报人诱供。” 胖警察暴跳如雷:“谁诱供了?我怎么诱供了?” 郭明义道:“她暗不暗恋我,和我暗不暗恋她没有任何联系。我作证说找她表白,你不但找不到证据反驳我,反而说我妄想去掩盖事实。请问,我掩盖的是什么事实?” 胖警察愣愣的看着郭明义,他不明白,这个跟他耗了一个晚上的男生明明看上去那么软弱那么好欺负,怎么一瞬间却象变了个人似的,身上迸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凛然之气,让他不敢靠近。 见胖警察半天说不出话来,郭明义这才慢悠悠的起身走了出去。 原本想从警察那里套出点验尸报告的详情,没想到跟这头蠢猪周旋了一个通宵,一点情报都没获得。 让他有点感动的是舍友梁孟群一直顶着大太阳在外面等他,手里还提着个盒饭和饮料。 梁孟群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把东西递给他道:“饿坏了吧?快吃吧。” 郭明义摇摇头道:“我不饿,回学校去吧。” 梁孟群欲言又止,半晌小心翼翼的道:“节哀顺变。” 郭明义啼笑皆非,看来他和那名级花之间的关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他也懒得澄清。 接过饮料喝了一口,郭明义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对了,孟群,你叔叔好像是警察局长?” 梁孟群一愣道:“是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郭明义叫道:“太好了,你能不能让你叔叔帮忙把验尸报告弄出来一份给我?” 梁孟群狐疑的看着他:“你打算改行当法医了?” 郭明义赶紧道:“我不过是想知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也不辜负我对她的 一片情意。” 这话一说,梁孟群眼眶一红:“我知道了,我一定会让叔叔弄出来的。明义,你要保重身体,多看开点,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好,你放心。”郭明义非常努力的想让自己的眼眶也一起变红。 可是他失败了。 梁孟群弄到报告的速度跟他甩女朋友的速度一样的快,郭明义上午出的警察局,下午报告就已经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这家伙不仅弄来了验尸报告,而且连带其他乱七八糟的侦查记录一并抓过来了,省了郭明义不少心。 报告是用牛皮纸做的大封面包起来的,也许是刚刚才装订好的缘故,上面连案子的名称和发生日期都没有打印上去,只是有人用潦草的笔迹写了“悬案”两个字。 轻轻翻开第一页,是那名女生的家庭背景情况表,从这张表中,郭明义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朱若云,很好听的名字。 朱若云来自一个小城镇,自小爱好诗词,才华横溢,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企业员工,身世清白,在学校里面人缘很好,从来不惹是非,一直暗恋同校一名叫郭明义的男生,从未告白。 郭明义苦笑了一下,翻开了第二页。 第二页是根据她的朋友和同学证词整理出来的日常起居材料,上面用红笔圈了一行话:“从本月初开始,朱若云每天准时于早上6:50分出宿舍,11日,舍友问其去向,答说去新建成的教学大楼一带,因为那里安静。” 郭明义赶紧翻开第二页,那里也用红笔圈了一行:“15日之后举止开始有所异常,经常重复诵读同一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问其原因不答。开始变得不爱和人说话,喜欢独处,食量显著减少。” 郭明义心中一动,15日就开始不停的念那首诗了,17日自己在教学大楼看见她,到今天案发身亡,总共经过了一个星期。 第三页是起居材料的最后一页,全部是记录死亡当天朱若云的言行,描述得非常详细,看来警察也认为那天是关键所在。 “6时50分准时出门,舍友习以为常,但出门时忘记把其最喜欢的蝴蝶结系在身上。舍友出言提醒,不理,照样出门。 中午未回来吃饭,打其手机,关机。 14:28分,来电嘱咐舍友将蝴蝶结整理好,正面放于其床上,追问其原因,不答。 16:07分,舍友发现她没有带晚上上课的课本,打其手机,无人接听。连续打了三次之后,接通,有一段古怪的通话记录,记述如下:(朱代表死者,舍代表其舍友) 舍:你在哪里?晚上要上课你知不知道? 朱:(沉默良久)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要去了…… 舍:你去哪里? 朱:我去蝴蝶结的家。 舍:我不跟你玩了,你快点回来吧,教授是要点名的。 朱:你说,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觉得难过? 舍:怎么会?你老是鼓不起勇气向他告白。 朱:(开始哭泣)他会难过的,他会难过的……(电话被挂断) 经与其舍友确认,这里的‘他’指的是朱若云暗恋对象郭明义。 18:41分,郭明义报案。” 郭明义傻眼了,他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那胖警察连觉都不睡非要跟他胡搅蛮缠一个晚上了。 如果换作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朱若云在临死前居然还打过这么一通古怪的电话,而在最后竟然提到了自己。 联想起朱若云死时脸上的表情平静,会不会这个美丽的女生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必将会死亡的命运? 如果是,那么这通古怪的电话是否可以看作是她向别人发出的最后的警告和暗示? 她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舍友她面临的凶险呢? 还是说,这里面隐藏着某种重大的隐情让她只能通过这种曲折而晦涩的方式去昭告自己死亡的真正原因? 郭明义翻开自己的记录本,把这通古怪的电话一字不差的抄了下来,这才继续往后翻去。 后面就是验尸报告,只有薄薄的一页。 “死者:朱若云 性别:女 死因:绳子勒颈导致窒息 验尸情况:双眼被钝物剥离,碎裂面呈不规则锯齿状,深及脑部。鼻孔处以锐器切割三次,贯穿整条鼻梁骨。牙齿失踪,没有发现任何创口,牙肉完整光洁。以上外伤均在死前造成。 验尸意见:1、目前依据眼部碎裂面暂时无法推断是何钝器,怀疑是凶手特制。 2、凶手切割鼻部并未造成气管根本性破坏,动机成谜。 3、尸体保存完整,没有发现挣扎痕迹,各部分机能符合窒息症状,基本可以断定死于自杀,但鉴于外伤较重且手法离奇,不排除自杀前有故意伤害的可能性,建议警方立案侦查。” 其中,在“牙齿失踪,没有发现任何创口,牙肉完整光洁。”这句话上面用高亮度的红色油笔画了一道粗粗的线,然后又在旁边潦草的写道:“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郭明义默然,接着翻开了后面的记录,只见厚厚一大沓都是同学亲人朋友等的证人证言,还有一些法律手续文书,细看的价值不大。 郭明义合上卷宗,揉了揉头,感觉太阳穴处传来一丝丝绵长但却后劲十足的刺痛。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本来以为只是一起再简单不过的灵异杀人事件,追查到现在连凶手到底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虽然朱若云的死留下了很多的蛛丝马迹,但是诸如重复朗读的诗、蝴蝶结、莫名其妙的外伤这些线索根本串联不到一块去。 难道这些跟血锁九转轮回大印有关系? 不对啊,他记得师父说过,这个轮回大印约摸在明朝末年由当时的法术界七十二高手联合设立,期间历经数次大劫而纹丝不动,一般的外力或者是变故根本不可能打破这个封印。 那那名弟子说的出了岔子是怎么回事呢? 即便退一万步来说,封印真被破了,这里早已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了,郭明义可不相信一个被封了几百年的魔物好容易跑出来之后还会有好心情一个人一个人的杀。 但这实在太巧合了,那边说大印出了岔子,这边就开始死人,就算没有直接的关联,也肯定会有所牵扯。 难道自己要打个电话回去问问门派? 想到这里,郭明义的目光黯然了。 不行,当年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金盆洗手不再屠魔杀鬼,震惊了整个法术界,那么多长老和掌门出面游说都没能阻拦住自己下山的脚步。 这个时候跟他们扯上关系,不仅给全天下的人看笑话,更显得自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算了,只要这个东西在校园里面不是太乱来,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不就是死几个人嘛,以前跟着师父出去的时候,死的人那才叫多,现在零星几个不算什么,反正死的人虽然跟自己有点瓜葛,但不是什么亲密的人,他犯不着为了这些旁人去大动干戈。 想到这里,郭明义把卷宗一丢,打算下午就还给梁孟群。 校园里接连死了两个人造成的风波很快就平息,毕竟在这个百年世代的象牙塔中,每年自杀他杀都要死几个学生,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习惯了,成为一道古怪的风俗。 门派那边也没有再派人过来,或许是不想再触怒郭明义。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郭明义每次听到“锄禾日当午”这首诗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一惊,但到最后都发现纯属虚惊一场。 为了减轻自己精神上的负担,郭明义严禁梁孟群在宿舍诵读任何的古诗词,最后范围扩大到整层楼都不准念。 大家尤其是需要参加古诗词选修课考试的人对郭明义的霸权规定怨声载道,但在梁孟群声泪俱下描述朱若云死后郭明义是如何的郁郁寡欢终日颓废暗自神伤落寞凄凉孤枕难眠独守空房只能靠玩网游吃饭和睡觉来打发日子的情况之后,都敢怒不敢言。 一时间,郭明义清静得悠由自在。 所以在今天,当郭明义听到自己隔壁的宿舍传来抑扬顿挫落地有声的诵读声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么的诧异。 正在呼呼大睡的郭明义被吵醒后一翻身起了床,发现梁孟群已经不知去向,隔壁的诵读声还在继续:“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听声音是隔壁的黄炳荣,这小子一口的河南腔,跟朱若云那种标准悦耳的朗读声音比起来简直一个是天籁一个是噪音。 郭明义怒气冲冲的出了门,连睡衣都没换,隔壁的宿舍门没有关,黄炳荣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得端端正正的,捧着一本书正认真地朗读。 郭明义直接闯了进去,不客气地重重敲了几下门:“老大,你想打架是不是?” 黄炳荣停顿了一下,这才慢慢的转过身来,对着郭明义一笑,回头不作声的把手里的书本合上,放到一边的包里,看样子是想带出去读。 郭明义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大荣,你没事吧?” “没。”黄炳荣简短的答了一声,挎起书包就出去了。 郭明义看着黄炳荣出去的背影,心里总有一股毛毛的感觉,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不那么舒服。 是自己多心了么? 郭明义的视线无序的游离了黄炳荣的宿舍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门边框上。 这是什么? 郭明义蹲下身来,细细的打量门框上那一滩似乎是污迹的痕迹,末了还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这才发现竟然是一道很浅的爪痕。 爪痕只有三道,中间那道略深,两边的略浅,相互之间距离有8厘米左右,据此推断这道爪子的所有者体形颇大。 从刮下的木屑来看,造成这道爪痕的时间很新,不会超过两天。 郭明义在这道爪痕周边细细寻找了一番,结果又在门口的地毯边上发现了一处更清晰的爪痕。 地毯上的爪痕有四道,仍然是中间最深,两边略浅,地毯上的绒毛被全部割裂开来,有的甚至露出了下面的水泥地,可见爪尖尖锐异常。 “喂,你蹲地上干什么?”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语音,原来是舍友梁孟群回来了。 “不是……我……我……”郭明义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我……我觉得他地毯挺漂亮的。” “漂亮?”梁孟群看了一眼那张破烂不堪绒毛脱落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黑不溜秋上面还沾有饭粒的地毯,干笑了一声道:“算了,你的审美观我实在无法苟同。” 郭明义起身道:“对了,大荣是不是养了一条狗?” 梁孟群讶异道:“啥时候养的?宿舍给养狗了吗?” 郭明义这才想起学校不给宿舍养动物,那这道爪痕就显得更加可疑了。 莫非朱若云的事件要在黄炳荣身上重演? 梁孟群见郭明义一直沉默,忍不住道:“你怎么了?今天怪怪的。” 越是在重大危难和紧急的关头,郭明义就越发能够沉得住气,立刻换上了平时的腔调:“怪怪的是你吧,说出去采花,采了那么久,回来一声不吭,结果如何?是不是反而被花踩了?” 梁孟群一噎,恼怒的看了他一眼:“那帮臭花不识货,别提这个,我们兄弟俩出去吃一顿如何?” 郭明义嘿嘿一笑道:“我虽然不喜欢采花,但我对跟男人一起吃饭更没兴趣。”说完,抛开骂骂咧咧的舍友快步走了。 如果黄炳荣是下一个朱若云,那自己就必须盯紧他,这样或许能够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终结这个学校连续的噩梦。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郭明义趴在树的顶上已经整整三个小时了,整个身子都象散架了一般,当年打埋伏都没有这么辛苦。 可他下面的黄炳荣丝毫不觉得辛苦,连续念了三个小时的诗,依旧中气充沛,摇头晃脑。 在这三个小时里面,郭明义用尽了一切自己知道的手段来探测四周围是否有非人类的气息,答案都是否定的。 黄炳荣反复念诗的反常行为必定是中枢神经受到了某种外力的干扰才会出现,现在看来,这种干扰并非即时的干扰,而是一早就深埋在大脑中自行发作的干扰。 虽然现在已经没办法弄清黄炳荣当初是怎么被干扰以及在哪里被干扰的,但是有一点郭明义很肯定,那就是从前两起死亡事件中都有明显及一致的外伤这点上来,只要守着黄炳荣,就一定能揪住意图伤害他的真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蓦地,黄炳荣停止了念诗,踮起脚跟向远处眺望。 郭明义一个激灵,立即竖起了自己的耳朵,两眼死死的盯着黄炳荣的身影。 可惜除了风声,他什么都没听到。 过了大概十秒钟之后,黄炳荣把手中的书往地上随意一抛,大踏步的朝前走去。 在黄炳荣的前面,是一个已经被废弃的人工湖,上面有一座桥,连接着的是一座已经经久不休的破亭子。 郭明义也顾不得会被发现,赶紧从树上溜下来,偷偷的跟了上去。 只见黄炳荣已经来到了桥头,暂时停住了步子,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难道他要过桥? 还没等郭明义把这个念头想完,黄炳荣的身子已经转了一个方向,“扑通”一声竟然跳到了湖里! “大荣!”郭明义大惊失色,黄炳荣不会游泳,这个废弃的人工湖多年没有清理,水深不知底,这种举止简直等同于自杀。 莫非真凶就是设定今天是他的死忌? 说时迟,那时快,郭明义已经等不得考虑别的其它什么,把身上外衣一脱就跳了下去。 任是再冷血的人,也不能无动于衷的看着与自己同窗三年亲密无间的同学死去。 郭明义一跳到湖里,立刻呛了一口污浊脏臭的湖水,几乎窒息过去,幸亏他水性极好,赶紧调整了姿势,闭气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 可惜水里实在是太浑浊了,眼前一片黄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三雷普请灵霄光明星官降世,疾!”三道刺眼的雷电划过湖底,紧接着,湖里象是被瞬间投入几百颗照明弹一般,光芒大盛,照得四周亮如白昼,连带湖水中带着的那些说不出名的浮游生物,都看得一清二楚。 借助光明咒的帮助,郭明义得以看见黄炳荣正在自己不远的前方,全身放松,以舒展四肢的状态缓慢的下降。 郭明义赶紧游到他的身边,用左手臂从背后紧紧的抱着他,右手奋力划水向上漂浮。 就在这时,郭明义感觉自己的脚上似乎被什么大力扯了一下,猝不及防之下,他差点失去了平衡,在水中翻了一个跟斗。 郭明义朝下一看,自己的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大堆盘根错节的水草紧紧的围绕住,一时半刻休想脱身出来。 这湖里生态环境极度恶劣,除了一些低级的浮游生物,没有其他生命可以存活,何况刚才光明咒照亮湖底的时候,他特地朝四周围看了一下,根本没有什么水草。 果然,这水草是那背后真凶在搞鬼! 郭明义临危不乱,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干草扎成的小人,朝下抛了开去。 干草遇水立即膨胀,不一会已经从指头大小变成一个婴儿那么大。 更奇妙的是,草婴似乎也有了生命,不仅双眼放光,嘴里似乎还发出一些呜呜哇哇的哭叫声,挥舞着双手朝水草处飘荡了过去。 草婴碰触到水草之后,立时高速旋转起来,将水草都缠绕到自己的身上,水草经不住这么大力道的撕扯,从郭明义的脚上开始一一崩裂。 郭明义松了一口气,刚才自己急中生智,想起来怀中还有这么一个有大效用的草人。 这草不是凡草,是被称为“彼岸觅魂”的草生植物,相传起源于冥界,具有吸纳魂魄的作用,只生长于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上,数量稀少而珍贵。 郭明义在门派内地位崇高,所以分派了不少,几乎全部扎成小人,随身必定携带一个。 原因无他,他已经退出法术界,这些东西于他的唯一作用,就是在他对那些唾沫横飞的教授忍无可忍的时候,可以恶作剧针扎小人让他们头痛得上不了课,没想到错有错着救了自己一次。 草人将郭明义召唤过来的婴灵吸纳进去,变成实体化的婴灵。 婴灵借助对这尘世无穷且单纯的怨恨,功力原本就在所有怨灵之上,这样以毒攻毒,以灵克灵果然一招见效。 见水草已经断裂的差不多了,郭明义双脚一挣,带着黄炳荣快速朝水面游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变故骤然杀到。 原本一直毫无反应的胸前玉佩突然迸发强烈的青光,甚至盖过了光明咒的威力,将白哗哗的湖水瞬间变得青葱葱一片。 玉佩示警! 郭明义忘记了自己是在水里,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吞了两大口水,几乎窒息。 玉佩释放的光芒越亮,就说明来袭的敌人越强大。 说实在,这次玉佩爆发的光芒并不算是最强烈的,但让郭明义心生畏惧的是,到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现在在哪里。 敌在暗我在明,即便是一个功力低自己几个等级的魔物,也有机会把自己秒杀掉。 但魔物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从湖水中齐刷刷的突然出现了无数的血手,一起向自己和黄炳荣抓来。 血手一碰触到皮肤,就如同硫酸碰到物体一样,迅速开始腐蚀肌肤细胞,也就几秒的时间,郭明义和黄炳荣已经全身伤痕累累。 尸毒?! 郭明义吓得魂飞魄散,这魔物居然能召唤如此多的阴灵并且操纵它们攻击自己,他开始后悔自己如此轻敌,居然什么灵器都没带空手跑了过来。 现在这种局势,不要说救黄炳荣,自己会不会跟着一起陪葬都还是未知数。 危急时刻,郭明义来不及多想,多年残酷战斗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他咬破中指,将血涂抹在玉佩上,大喝一声:“天地化万物,乾坤尚未泯,破!” 玉佩剧烈的颤动,紧接着“锵”的一声,从玉佩里面幻化出一柄长长的器物。 那器物非枪非戟非剑非斧,前段两道半月弯钩紧紧的包裹住一个类似花苞的物体,后端雕有九龙吐珠图案。 器物通身被五彩祥云笼罩,又有璎珞滴水,九龙如同活物在长柄上不断游走嘶吼,九珠则在祥云中不断穿插灵动。 郭明义单手抓住那器物,朝那些血手斩了过去,刹那间虹霓丛生,菩提隐现,血手纷纷避之唯恐不及的朝后退去,有几个来不及退走的,只稍碰到光芒的外围,顿时发出尖锐的哭号惨叫,“吱呀”一声化为灰烬,散落于污浊的湖水中。 但是也就这么一个回合,黄炳荣的身子就已经被那些血手趁了个空隙拉走,等到郭明义脱身出来再四下寻找的时候,哪还有半点影子留下? 郭明义筋疲力尽的爬上了岸,正打算报警的时候,却蓦然发现黄炳荣倒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郭明义一呆,心底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慢慢的站起来,再慢慢的走过去。 黄炳荣脸色平静的仰天躺着,双目紧闭,鼻孔完整,嘴唇微微朝上翘着,似乎有一丝满足。 浓浓的鲜血从黄炳荣的鼻孔、耳孔、眼睛和嘴巴里流出来。 七窍流血!溺死之人的症状。 郭明义颤抖着手轻轻翻开黄炳荣的嘴唇,里面两排牙肉紧紧的挨在一起。 郭明义紧紧咬着嘴唇,瘫坐在黄炳荣的尸身前面。 “明义……”一向豪爽的梁孟群此刻却怯生生的叫着,眼眶还是通红的:“警察叫你去谈话。” “不去。”郭明义脸朝里的躺在床上:“他们如果证据足够的话叫人来把我直接抓走。” “你别自责了,我们都没有怪你,真的。”梁孟群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那个湖废弃了那么久没人打理,掉个人进去就算是游泳队的来也没办法的。” 郭明义怔怔的看着光滑的墙面,眼泪不争气的“簌簌”掉落下来。 不,孟群,是有办法的,我是有办法救回大荣的,只是我太过轻敌,低估了那个魔物的实力。 以失去人命作为代价的失误,是无法被原谅的。 梁孟群见郭明义一声不吭,也不敢相强,勉强停了悲声道:“待会他父母来认尸,你过去不?” 郭明义摇了摇头,沉重的闭上了眼睛,他根本没脸去见大荣的父母。 这个一向阳光,经常跟自己一起玩星际魔兽一起喝酒灌水一起恶作剧整蛊的男孩是家中的独子,郭明义害怕黄炳荣父母那巨大的悲痛会将自己压垮。 而他现在还不能垮,他郭明义也许算不上什么慈悲为怀的圣人,有仇必报一直是他的原则。 听着梁孟群已经出了宿舍,郭明义一轱辘翻身下床,从床底下费力的拖出一个不锈钢打造的长方形箱子。 想想三年前,他就只带了三身衣服,拖着这个大箱子孤身来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它拖回宿舍,塞在床底下,从此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郭明义用手捏住那把小巧的铜锁,口中默念着什么,铜锁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自动脱落在地。 郭明义轻轻打开箱盖,箱子里静静躺着大大小小足有上百件物件,葫芦宝瓶飞刃风火轮,更多的是形状稀奇古怪说不出名字的器物。 所有这些东西都被或强或弱的光芒围绕,更有好几个器物身上被贴了几张符纸,看样子是用来镇压其异动的。 郭明义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些物件,这些东西曾是他最宝贵的家当,有些是师父赐予的,有些是自己碰上的,也有别家门派掌门喜欢他送给他的。 当然,这么多东西不能全带着去,郭明义思索片刻,挑了三四件揣在怀里,又小心的锁好箱子,塞回到床底下。 紧接着郭明义拿出手机,调出通讯录上一个许久未打的号码,犹豫良久终于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那边传来不可置信的询问声:“……师兄?” 郭明义一边警惕的看宿舍外围有没有旁人经过,一边淡淡的道:“你还没死啊。” 电话那头喜极而泣:“师兄,我以为你再也不打电话给我了呢。” 郭明义道:“我本来打算是这样,闲话少说,我有事问你,你现在方便不方便?” 那边忙道:“方便方便,师兄请说,我被发配到后山种谷子去了,离掌门远着呢,他不可能听得见。” 郭明义一怔:“发配到后山?他跟你一个辈分的,怎么敢这样?” 那边赶紧道:“师兄你别动怒,你走了之后这里就翻天覆地了。你也不爱听,就不提这些了,你今天打电话过来是问我有关血锁九转轮回大印的事情吧?” 郭明义道:“没错,那个大印不是在飞龙岭那边好好封着吗?还有七十二个盘古僧层层看守,怎么会出岔子?” 那边叹道:“整件事情本来就不可思议,没有外人来过,周围布下的三十六星宿大阵也没有任何反应,那七十二个老秃驴也没有任何察觉。结果有一天,是一个老和尚去添香,脚上一滑,居然滑到大印里面去了,这才发现加上大印上的九九八十一重封印已经无声无息的破掉了。” 郭明义感觉自己在听一个天方夜谭的童话故事:“那……封印的那东西跑出来啦?” “没有。你也知道的,当年洪元圣祖师耗尽毕生心血,悟透了一种独特的封印,就把它加在了这轮回大印上,作为最后一道屏障,然后就坐化了。这种封印的设置和破解之法也跟着他老人家长埋土里,没人知道。可能就因为这样,就这随后一道封印没有被破掉,所以里面的东西应该还没跑出来。” “没跑出来?”郭明义一呆:“那你们掌门真是狗胆包天,居然敢向我发飞羽令!” 那边干笑了一声道:“师兄,我话还没说完,虽然封印没破,里面的东西也没出来,但是最近很多门派的弟子报上来说,尘世间突然多了很多魔物出来作乱,而且修为都还不低。现在五老三圣他们猜测可能是谁在破解飞龙岭那三十六重封印的时候吸取了大量的天地灵气,导致现在精华失衡造成的。他们已经召集所有门派的首脑前去九华商议了,我们家掌门没那底气,就想到你了。” 郭明义道:“行了,这件事先不提了。你帮我查一个资料,看看有哪种魔物擅长把人的牙齿全部拔光而且还不留痕迹的。” “啊……”那边显然没想到郭明义居然会提这么一个要求出来:“等……等一下,师兄,该不会是你的牙被拔光了吧?” 郭明义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吐字不够清晰,跟瘪嘴的老太婆一样?” 那边沉默了片刻,才道:“师兄,你说退出法术界不再插手这里面的事了,怎么这次又打算出手了?” 郭明义长呼了一口气道:“你别管,我这次是因为私人理由,不代表什么。” 那边道:“我今天晚上就去查,估计两三天内就会有结果。” 郭明义道:“行,那就这样吧。”说着,正想挂电话,那边却急急忙忙的抢着道:“等会儿。” 郭明义的手缓了一缓:“还有事吗?” 那边支支吾吾了一会,才鼓足勇气大声说道:“师兄你能打电话给我,我很高兴。”说完,慌慌张张就挂掉了。 郭明义把手机合上,忍不住微笑。 这个以往流着鼻涕,一直用艳羡的目光跟随自己的小师弟,总感觉怎么也长不大似的。 虽然说自己对他一直态度严厉,不过说实在的,这已经是自师父死后门派里面唯一能让他觉得有所牵挂的眷念了。 外面灯火通明,远远的传来高低起伏的号哭声,飘荡在这黝黑的夜色中,显得是如此的惨淡凄凉。 郭明义象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静静的望着树上的枝杈。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郭明义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薄薄的面皮一样的东西蒙在脸上,原来是一个精致的鬼脸面具。 既然身份已经可以掩饰,郭明义就不在乎显示自己的身手了。 拉开宿舍的门之后,郭明义在栏杆上几个蹿跃,直接从六楼轻飘飘的降到一楼的地面上,紧接着脚尖一踮,身形随风而起,如同柳絮般轻盈的越过高达4米的围墙,稳稳的落在一棵高大的成年榕树上。 宿舍管理的大叔只觉得灯光微微的一晃,等抬起眼来的时候,早已满目清爽:“这破电压,又不稳了。” 在树顶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几排长长的人群蜿蜒着向校门口走去,那必定是来吊唁的同学送伤心欲绝的两个老人出去了。 等到人群都过去之后,郭明义才低低的掠过树梢,脚尖点地,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之后已经来到了黄炳荣停尸处。 那是一个打算装修的实验室,临时改了吊唁所,设置了一个简单的灵堂,学校还派了两个保安来协助看守。 郭明义直接从正门就闯了进去,两个保安正聊着天,只觉得身旁黑影一闪,偏头喝了声:“谁?”立刻两人的脑门上就被拍上了一张符。 那两个保安顿时象得了老年痴呆症似的,眼神都变呆滞了,身形也僵硬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郭明义大步走入而没有反应。 直到几秒钟过后,两人同时打了一个激灵,才恢复过来。 其中一个保安惊诧的转头四望:“刚才怎么回事?我好像记得有人想进来。” 另外一个发现自己嘴边居然流了一大滩口水,赶紧背过身子去擦了,才应道:“没有吧,你看哪里有什么人,你别是守着守着发白日梦了吧?” “我呸,你奶奶的才白日梦。”那名保安骂骂咧咧的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把刚才的事情撇过不提。 郭明义在门里听得暗暗好笑,他刚才对那两人各用了一张“分魂符”。 这是一种对生人起效的符。 轻者,蒙蔽灵智,如同行尸走肉,重者,分离魂魄,死亦不得安宁。 在法术界里面绝大多数的符令都只对非人类有效,但为了配合除魔杀鬼的需要,历代祖先也研究出了一些适用于生人的符咒。 为了防止这些符咒被用来当做泄愤屠杀无辜的工具,各派对这些符咒的传授都是慎之又慎,除非是一门之首,一般不予传授。 郭明义自小得师父珍爱异常,所以几乎全学会了。 即便要使用这些生人咒,也必须符合严苛的条件,比如说是为了救人命。 因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郭明义这次的使用是严重违反法术界约定的,不过第一是他不想在校园里大打出手,以免惊动他人,第二他反正也退出了法术界,不在乎这些条条框框了。 见两名保安不再起疑,郭明义抽身朝停尸的地方走去。 黄炳荣的父母来得匆忙,没有带什么装殓的衣物,加上天气开始有点炎热,也 没放玻璃柜里面,因此就只是给他换上了一身新的校服。 郭明义轻轻揭开盖在尸体脸上的一面白色的小方巾,黄炳荣熟悉的面容露了出来。 由于挖掉的眼睛找不回来了,殓妆师没奈何,只好找了一副墨镜给他戴上,鼻子上的三条裂缝用细小的手术线缝了起来,嘴唇上也描了色,两颊扑了点胭脂,看上去宛若还在生一样。 郭明义想起昨天的情景,心下一酸,暗暗的道:大荣,你安息吧,我会帮你报仇的。 郭明义先把房间里的灯都关了,从灵前拔了十几支蜡烛出来,在尸身面前的地上排列成大小两个圆圈,小圈嵌在大圈里面,从随身带着的腰包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和一支朱笔,蘸上朱砂“刷刷”的在符纸上写了一行字“九天符令阴冥不拒提魂以问助解冤屈法术界郭明义拜上,欲提千岛科技大学黄炳荣魂魄上来有事询问,请予准许”。 写完之后,郭明义单掌向下,将那符纸重重的拍在两圈蜡烛的中心点上,霎时,周围的烛苗猛地一闪,那符纸倏地直立起来,紧接着象穿山甲一般钻入地下不见了。 这是法术界比较通行的“问魂”做法,抢在人头七之前行书冥界,将死者魂魄暂借到阳间询问。 趁着这空隙,郭明义到黄炳荣灵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之后,回到尸身旁边等待冥界的回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郭明义渐渐有点不耐烦了,冥界的效率怎么变得这么慢了? 以前自己叫魂,快的一分钟,慢的也不超过五分钟,现在都十分钟过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冥界也以为自己退出了法术界,所以不怕老子了? 正当郭明义准备再行文一封询问的时候,蜡烛终于有了反应,烛苗一闪,符纸从地底下钻了出来,静静的躺在圆圈的中央。 郭明义赶紧上前捡起一看,只见上面只有四个大字“查无此人”。 郭明义一呆,黄炳荣的魂魄没有回归冥界? 难道给那魔物吃掉了?这可大大的不妙。 郭明义想了一会,又写了一张符纸“请查明此魂魄是否离体”,拍了下去。 就算魂魄没有到得冥界,但是冥界那里有生死簿,总可以查到黄炳荣的魂魄到底有没有脱离过身体,这事关那个魔物到底是吃生魂还是吃死魂。 又等了大概有十来分钟,符纸才又重新出现,仍然只是一行字“此人尚在阳世”。 郭明义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什么叫此人尚在阳世?! 尸体就在自己前面躺着,自己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现在冥界居然回复称“此人尚在阳世”?!! 郭明义怒不可遏,这次行文连基本的文法和客气都没有了,直接写道:“阳世你个大头!此人已死,立刻给我再查!迟了我让幽冥地界翻天!” 岂有此理,冥界难道以为他没了门派依靠就好欺负? 自己手上还真有几件能让他们心惊胆战的宝贝,就算是冥界的老大来了也得好好说道说道。 这次符纸下去半天都没有上来,不知道是冥界根本不屑于理睬他呢,还是在紧急商量对策。 郭明义考虑是否需要出手惩戒一下的时候,蜡烛的烛苗终于开始闪动了,只是不止闪动了一下,而是拼命的跳跃摇摆,到最后“噗”的一下熄灭了。 昏暗的屋子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长袍披身拄着拐杖的老者出现,戴着一顶尖尖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将整个脸都几乎盖住了,向着郭明义微微弯腰,嘶哑着嗓子道:“冥界阴差见过郭上使。” 郭明义一呆,这几天遇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现在连冥界的人都亲自跑上来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啊,据说师父小的时候碰上过一次,是师祖跟冥界的大吵,差点打起来了,把师父给吓坏了。 不好,刚才自己威胁要攻击冥界,但那几样宝物没带过来,必须想办法先逃回宿舍拿了家伙再说。 正拔脚想溜,却见那阴差没有朝自己出手的打算,反而朝黄炳荣的尸体走了过去,细细检查一番之后,摇头道:“奇怪奇怪,怪不得上使这么生气。此人确实已经死了,但是在我们冥界的生死簿上,却仍是存活状态。” 郭明义停住了准备开溜的脚步:“既然如此,那就赶紧查清了改掉啊?” 阴差道:“上使没有听清我的意思。生死簿上面的记载是不会有错的,说还在阳世就在阳世,我们冥界也没办法把他拘了来。” 郭明义看了尸体一眼,没作声。 阴差赶紧道:“上使别生气,我的意思是这件事的确有蹊跷之处。能骗过冥界生死簿的情况不是没有,只是很少见,迄今为止我们知道的只有两种。” 郭明义忙问道:“哪两种?” “一种是假死,你们法术界有一种药可以做到,看上去死了,但是瞒不过生死簿。”说着,阴差看了一眼已经有点腐臭的尸体,又看了一眼郭明义难看的脸色,补充道:“当然,现在看来不是这种情况。” “那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阴差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生死簿是根据魂魄的状态来确定生死的,就好比灵魂出窍,虽然离开了身体,但是并没有死亡。” 郭明义有点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的魂魄还在生?可是魂魄离开身体一段时间就会变成死魂,甚至会烟消云散,这个人从出事到现在整整一天了,他的魂魄哪能生存那么久?” 阴差道:“可如果真有一种方法能够让魂魄离开身体之后仍然继续生存的呢?” 郭明义诧异道:“不可能吧?除非借尸还魂,不对,那也是死魂了。你说的这可是违背乾坤的事啊。” 阴差道:“这种情况虽然违背常理,但是据我所知,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只是年代久远,我得回去好好查查。上使,我这身躯不能在这里久留,我得先走了,若有消息再通知你。” 郭明义求之不得:“不送。”突然想起一事,忙道:“等等,有个叫朱若云的,是不是也是显示存活?” 阴差道:“等我看看。”说着闭目片刻,才睁眼道:“没错,这可奇了,怎么同时有两个人都这样?我得立刻回去。” 说着,那阴差将手一扬,整个人立即消失在空气中。 原本熄灭了的蜡烛上火苗一闪,重新被点亮。 郭明义望着那两圈蜡烛发愣,如果朱若云和黄炳荣的魂魄都还能以生魂的形式存活,那为什么那个新弟子却还能被自己超度? 还有,如果那魔物有如此的神通,在湖里能召唤这么多阴灵攻击自己,这次又能骗过生死簿,惊动冥界亲自来查,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杀人,不敢露面呢? 这些一塌糊涂的线索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但眼下,线索已经断了,要不等魔物重新露头,要不等冥界的消息回复。 回到宿舍之后,梁孟群他们还没有回来,郭明义百无聊赖的上床听歌,正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是小师弟打来的,郭明义忙接了:“查到了吗?” 那边道:“我把所有典籍都翻了,没发现哪个怪喜欢拔牙的,有几个喜欢吃人的牙齿算不算?” 郭明义皱皱眉:“把牙齿吃了总得留下伤痕,可是我看尸体上牙肉完整饱满,就像从来没长过牙齿一样,这是让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那边道:“师兄,你也知道我们这里不是典籍最全的。这样吧,你给莫陵大哥打个电话,就说我要过去他那边查个东西,让他吩咐手下的弟子给我行个方便。你和莫大哥有过命的交情,他肯定会听的。” 郭明义犹豫了一会道:“算了,不惊动他,要不整个法术界都知道了。” 而且麒云派典籍再多,能多得过冥界吗?他还不如安安心心的等阴差的回复好了。 那边传来失望的一声:“哦。”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梁孟群总算回来了,一边脱鞋一边对郭明义道:“明义,我听说大荣死前也在反复念那首诗,有点古怪,怎么跟那个级花一样?你说他们是不是得了抑郁症,所以都想自杀?” 郭明义随口应道:“有可能。你以后如果发现有这种事情,早点告诉我。”说着,眼睛一瞥,道:“孟群,你的衣服怎么了?背上有点花花的。” 梁孟群忙把外套脱下来一看,忍不住破口大骂:“我靠!我怎么没有发现?是哪个王八崽子干的?这件足足花了我500大洋啊!” “怎么了?”郭明义偏头一看,顿时呆若木鸡。 在梁孟群的外套上,赫然呈现出一个由五道裂口组成的清晰爪印,其中最中间的那个口子最大,几乎从领口撕到了底部,大量打结碎乱的线头簇拥在中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款式,这也许是一路上没人提醒梁孟群的原因。 郭明义只觉得全身血液都要冻结了,一股凉凉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再迅速扩散到四肢。 他没想到这个魔物出手居然这么快,而这次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舍友梁孟群! “孟……孟群,”郭明义尽量使自己的语气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和缓:“你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你都去了一些什么地方?除了送大荣的父母。” 梁孟群的脸色有一瞬间被人看穿的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不就一件外套吗?别搞得象要死人一样,可能是我在哪里不小心刮到的,就当做我破财消灾吧。天色晚了,我们赶紧睡了,明天还有课。” “你……”郭明义气结,半晌强压怒气道:“这很重要,你必须得告诉我。” 郭明义向来极少干涉别人的私事,梁孟群有点意外的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会道:“我……我去图书馆借书了。” 郭明义一眼看出这个舍友明显是在说谎,眼看又是一次生死较量,偏偏这个关键的证人却不愿透露线索,再也按捺不住的郭明义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梁孟群的衣领,一下子把他整个人都逼在了墙上,恶狠狠的道:“你这样的人渣会去借书读?趁早给我说实话!说!你到底还去了哪里?!” 见惯了一向大大咧咧没有脾气的郭明义,梁孟群还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如此狰狞凶狠的模样,立时被吓得全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才象是突然醒悟到什么一样,语调里带了哭腔道:“我知道了,是你杀的大荣对不对?其实患抑郁症的人是你!” 郭明义啼笑皆非,手一松,给梁孟群整理好衣领,拉他在自己对面坐下,这才肃容道:“孟群,有些事我不想再瞒你,瞒你也瞒不下去了。你今晚的行动关系到你的生死,我不是危言耸听,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衣服上的口子会这么大惊失色吗?因为昨天大荣死之前,我在他宿舍的地毯上也发现了同样的痕迹,所以我才会跟踪他出去,才会第一时间发现他投湖。你现在能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吗?” 梁孟群呆呆的听着,听到最后面如土色,他太了解郭明义的个性了,认真的时候从来不说大话,霎时脸色都吓青了:“你……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不和我叔叔说?” 郭明义苦笑一下,眼神里的含义分明是说“你觉得他们会信这个吗”。 梁孟群六神无主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是说有人要谋害我?天啊,不行,我要告诉我叔叔去。” 郭明义一把拉住他,一字一句道:“你叔叔救不了朱若云,救不了黄炳荣,同样也救不了你!” 梁孟群反问道:“难道你救得了?” 郭明义沉默片刻,才道:“只要你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我就能够救你。” 梁孟群摇摇头道:“你只是一个学生,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我凭什么相信你?” 郭明义道:“你可以不相信,但我提醒你,你是在拿自己的命赌博,大荣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句话把梁孟群吓到了,他歪着头想了好大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道:“算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但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去了酒吧,找了几个女的喝酒,顺便看看……”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还瞟了郭明义一眼。 郭明义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梁孟群道:“然后没人愿意,我就回来了。” 郭明义睁大了双眼道:“完了?” 梁孟群道:“完了。我真没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碰过我背上,就是酒吧里人多得很,大家挤挤碰碰的有一些,或者是那时有人恶意用刀划破了也不一定。” 郭明义思索了一会又问道:“你在此前后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梁孟群仔细回想了一下,一拍脑袋道:“有了,我回家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奇怪的相士,扯着我非要给我看相,说我有什么死气,我以为他想敲诈我钱,把他骂了一顿就走了。” 相士?郭明义暗自嘀咕,民间能人异士颇多,此人值得去拜访一下,看看他那里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 见郭明义半天不说话,梁孟群心惊胆战的道:“明……明义,你知道谁想杀我了吗?你有没有把握保证我安全?” 郭明义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你先睡觉,明天带我去找那个相士。”说着,也不再忌讳,当着梁孟群的面把床底那个大箱子拖出,拖到梁孟群床铺的对面,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梁孟群现在已经丝毫不关心什么稀奇古怪的大箱子了,他只关心自己的命:“那你呢?” 郭明义冷冷的道:“自然是看着你了。从这一刻开始,你24小时都必须待在我身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如此的平淡闲适,但梁孟群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判若两人的郭明义身上正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杀气。 在重压之下,梁孟群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越想越害怕,到最后精神都快崩溃了,最后郭明义没有办法,弄了个符咒强行让他昏睡过去,自己也跟着打坐冥想起来。 所幸一直平安无事,等梁孟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一骨碌爬起床来,看到郭明义正在好整以暇的刷牙洗脸,显然也是才起来不久。 梁孟群忙不迭的道:“快,我现在带你去找那个相士。” 郭明义道:“这些人一般只在晚上出现,你大白天的出去也找不到他。” 梁孟群手足无措道:“那……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郭明义道:“翘课,我们俩就在这里呆到天黑,哪里也不去。” 郭明义相信,再厉害的魔物,对着这个大箱子里的东西,也会觉得头痛。 一时间,房间里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梁孟群才小心翼翼的打破了寂静:“明义……想杀我的其实不是人,是吗?” 郭明义正在拨打外卖电话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用眼角余光瞟了梁孟群一下,没有说话。 因为是事实,他无法否认,但他不能承认。 “我不是傻子。你说我叔叔救不了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有点猜到了。大荣的死状我也去看过,他牙齿都没了,而且还看不出来是怎么拔的。我不认为人能做到这些事情。”梁孟群独自喃喃的道:“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想救我的,可是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这次自己在劫难逃,我舍不得我父母,我虽然有个姐姐,你也知道的,天生脑瘫,我会去酒吧会去干那些荒诞不经的事情只是因为压力太大了。” 说着说着,这个一向阳光到让人觉得不可能有悲伤的男孩开始啜泣起来。 郭明义默默地挂断了电话,回过头来温和的道:“孟群,我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我也不能许诺你什么。大荣那天我曾经以为我一定能救他,可是我失去了机会,所以我不敢再轻易承诺。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倾尽全力救你。世上有很多命运是可以自己去更改的,没有必然的定数。” 窗外突然起了一阵大风,紧接着落叶纷飞,有的贴着窗户蜿蜒的滑下,更多的挣扎一番之后无奈的随波逐流。 梁孟群出神的看着那些落叶,轻轻道:“可是有些命运是改变不了的。” 时间已经接近夏天,白天开始变长,一直到了6点半之后,夕阳才恋恋不舍的归巢,天色昏暗下来。 郭明义开始整理行装,挑选了几件防身的宝物携带,又暗暗的在梁孟群身上设下长明护魂天祥咒,这才拉着他出了宿舍。 恰逢下课打饭时间,不少同学见到他俩都颇为惊奇的发问:“你们两个怎么没去上课?” 郭明义只微笑着一言不发挡在梁孟群的身前,将他拖离人群,严密的保护在自己的后方,总算安全的离开了宿舍楼。 “明义,”看到郭明义这般尽心尽力保护自己,梁孟群很是感动:“你也太夸张了,这里同学这么多,我们表现得那么反常,会让人起疑心的。” 郭明义不置可否的道:“那我们走吧。” 梁孟群并不知道,刚才在走廊的时候,郭明义明显的感觉到怀中传来一丝震动,这是哪个被符纸压制住的器物因为感受到强烈的非人类气息而兴奋不已的表现。 刚才围上来的那些熟悉的面孔中,只怕其中至少一个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一向以灵敏著称能力远在其他器物之上的玉佩反而无声无息。 不过眼下没有时间来想这么多,他必须带着梁孟群找到那个神秘相士,然后再安全的带回来,另寻良方。 出了校门外之后梁孟群带着郭明义兜兜转转,绕过了无数条黑暗的小巷子和无牌的大排档,间中还经过了几个红灯区,终于看到了一个破败的霓虹招牌,上面写着:“SinglePub”,其中,“B”字母掉落了一半。 郭明义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看了梁孟群一眼道:“这样的地方你也能找得到?” 梁孟群有点羞赧:“也是人家介绍的……对了,那人就在这里。” 为了摆脱这种尴尬的处境,梁孟群拉着郭明义快速绕过了那个酒吧,只见后面原来是一个大的菜市场,晚上买菜的菜农都已经走了,这里就摆起了小摊,卖假古董、梳子、耳勺、指甲剪什么的都有,来挑选的人很多,互相肩碰肩,嘈杂喧闹比白天更甚。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一个穿着破旧的补丁布衣的人,戴着一副廉价的墨镜,拖着一个破旧不堪的书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扯住从他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用很诚恳的语气问道:“要不要看看相?不灵不要钱。” 每一个人都毫无例外的厌恶的甩开了他的手,客气的说一声“不要”,不客气的就直接骂上了。 梁孟群指着那人道:“就是他。你看他那样子,说的话真的可信吗?” 郭明义白他一眼道:“不要以貌取人。你上前去,让他再算一次,好好详细问问,看他知道不知道些什么。” 事关性命,梁孟群这次恭恭敬敬的拉住了那人的手,叫道:“先生,我又回来了。有没有时间帮我再看看相。” 那人蓦地全身一震,脸上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没说什么,只是低声道:“此处不宜多谈,我的摊位在那边,你跟我过来。” 梁孟群依言跟着他来到市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那里摆着一张缺了一半的旧木桌子,还有几张摇摇晃晃看上去就要倒塌的椅子。 郭明义悄无声息的也跟了上来。 那人坐在桌子的一边,指着另外一边的椅子上对梁孟群道:“坐吧。” 梁孟群看了看那摇摇欲坠的椅子,没敢坐,从怀里掏出一百元递了过去:“先生,我有眼不识泰山,昨天冲撞了你,你别计较。这是你昨日看相的钱。” 那人摇了摇头,将那一百元推了回去,道:“你的钱我不能收。” 梁孟群急道:“为什么?” 那人道:“我们算命的有行规,死人的钱是不能收的。” 梁孟群给他的这句话一下子给哽住了,他偏头看了看郭明义,后者一直盯着那神秘相士在看,全无反应。 梁孟群只好道:“可是先生,你看我不是还没死吗?你帮我算算,这件事可有转机?” 那人斩钉截铁道:“你昨天早该死了,所以我今天见到你很诧异。”说着,突然一把抓住梁孟群的手腕,食指和中指在他的骨缝中细细游走,半晌才冷“哼”一声道:“原来你有高人护持,怪不得能撑过昨天。” 梁孟群又惊又喜:“如果那高人愿意继续护持我,我是不是能够躲过此劫?” 那人道:“劫数就是劫数,哪有可能躲得掉逃得出?我奉劝你一句,与其苦苦挣扎,不如早早料理后事,免得徒增亲人苦痛。再这么拖下去,不单是你,只怕你那高人也得同遭厄运。” 梁孟群彻底没话说了,转眼用哀求的神色看着郭明义。 郭明义一屁股坐在了那摇摆的烂椅子上面,笑吟吟的伸过手去:“先生神算,能不能帮我也摸摸骨?” 那人对突然有人到来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忙热情的道:“成,成,稍等。”说着伸出手在郭明义的手腕上只略摸索了一会,立即大惊失色,“砰”的一声推开桌子站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指着郭明义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 梁孟群忙问道:“是什么?” 那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片刻才一咬牙道:“阁下骨骼清奇,命数显贵,非我这等下鄙相士可以测算,还请另找高明。” 郭明义悠悠的道:“那不知道我这贵能否敌得过劫数?” 那人向郭明义靠近了一步,附耳低声道:“借一步说话方便吗?” 郭明义示意梁孟群留在原地,跟着那人稍微走远了一点,但视线仍然警惕的停留在梁孟群身上。 那人见四周没人,这才低声的道:“阁下既然是法术界的高人,就应当知道不该逆天而行。你这朋友,下颌尖短,非福寿之相,主早夭,你能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 郭明义也低低的道:“先生这话说岔了。照你所说,生死都由命定,法术界都该解散了,那些魔物爱杀多少就杀多少。我这朋友别的不管,最起码不能让他死在我眼皮子底下。先生既然出来帮人看相,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帮人趋吉避凶,知晓先机,若是连这点慈悲心都没有,妄谈命数,又有何益?” 一席话说得那人低了头,默然良久才道:“阁下想知道什么?” 郭明义道:“你可知此物的真面目?” 那人道:“不知,此物厉害得紧,我曾经想掐算,但是被它发现了。我不过是一个靠看相糊口的卑微人,没有能力相抗,只好算了。” 见郭明义露出失望的神色,那人又道:“不过我可以告诉阁下一点,关于你所见的死者牙齿都不翼而飞这件事,其实并不难解。” 郭明义身子一震:“你说什么?愿闻其详!” 那人娓娓的道:“其实阁下已经接近真相,只是因为不得其法而又擦肩而过,只需把原因和结果掉转过来想就可以迎刃而解。” 郭明义越听越糊涂:“什么原因?什么结果?先生能否说得再详细些?” 那人笑道:“阁下是最高明的人,天机泄露到这个份上,能否解得开就要看各人的缘分了。你非要涉足这件事,自身也要多加小心。” 郭明义知道他们这些相士往往为了偷窥天机付出各种惨重的代价,若是明言更有可能遭到天谴,所以也没有相强,转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道:“那先生能否透露我该在什么时候提高警惕?” “今晚。”这次,那人倒是十分的爽快。 一把梁孟群拖回宿舍,郭明义就自己忙开了。 首先把所有的窗框和门框上都用灯油刷了一遍,这灯油不是普通的灯油,是用琉璃特制的光明灯长明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放入神殿接受信众敬仰焚拜三年,然后护法开光后倒入纯铜铸的瓮中,再摆放到能照到月光的地方贮存两年。 由此灯油就吸纳了阴阳二气,可以上借日月,下依江海,普通魔物只要碰到这灯油一点当即肌肤开裂,魂魄遭受重击。 但是郭明义对付的显然不是普通魔物,只有这灯油是远远不够的。 因此郭明义又用十二条细如蚕丝的银线按照太极五仪的方位在房间内布了“天绝困魔大阵”,相传此阵是至尊荡魔大帝所创,以北海银鳕的鳍丝为网束缚魔物的阵法,流传到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布了。 郭明义几乎把自己所有压箱底的绝招都摆了出来。 为以防万一,郭明义还摆下了七盏长明灯,这些灯倒不是用来阻挡魔物的,而是用来护住梁孟群的魂魄不脱离身体的,魔物如果想吞,只有把自己打败了再说。 最后,郭明义把床底的箱子拖出,打开后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再根据用途和威力大小细致的在床上摆放好。 等到这一切上上下下都忙完之后,郭明义才有空暇坐在书桌边,随手扯过一张白纸,在上面胡乱涂画一些什么。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看着郭明义忙乎的梁孟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那个明义……” “闭嘴。”郭明义直接驳回了要跟他聊天的设想。 眼下他还有一件最重要最紧急的事情要做,那就是猜透这个魔物的身份。 摆下再厉害的阵法拿出再厉害的宝物也无法降低知己不知彼的风险,最好的防守就是主动攻击。 线索就是无痕拔牙,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手段,也是将这个魔物与其它魔物相区别的最关键一点。 今天下午那个神秘相士提醒自己要将原因和结果掉转过来考虑,这到底是什么含义? 难道说,让我逆转思维? 原因就是结果?结果就是原因? 我一直考虑的是,魔物为什么要无痕拔牙?在这个逻辑里,拔牙是原因。 如果掉转过来,那就是因为什么导致了无痕拔牙?在这个逻辑里,拔牙就变成了结果。 也就是说,魔物是因为做了一个很特殊的举动才导致了无痕拔牙这种异常情况的出现。 是什么特殊举动呢? 魔物对着人类能干什么? 一就是杀了,二就是吞魂。 郭明义心中一动:等等,吞魂……吞魂……如果说吞魂之前还有个前奏的话,那就是…… “嘭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郭明义的思维。 梁孟群喊道:“谁?干什么?” 门外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我说你们两个大爷们大白天关起门来搞啥子?别做一些不能繁衍后代的事情。孟群,你的选修有超过四门不合格,楼下教务处的人找,这你可惨了!还不开门?” 梁孟群看了郭明义一眼,没接话。 郭明义的目光朝床上看去,只见那里至少有三四件器物都在嗡鸣不已,有的甚至还漂浮在空中,放出淡淡的光芒,要不是有符咒压制,只怕立刻就发作起来。 果然,在门外的那个并不是人类! 郭明义大声道:“他下午吃错东西食物中毒,等好了自己送上门去。”一边说,一边挪到床边。 现在太阳还没完全下山,魔物力量不到最强的时候,要敢硬闯进来有它好看。 门外的脚步声有点焦躁的来回蹭了几个回合,最后那男生笑道:“阿弥陀佛,谁叫你经常逃课去找女孩子?这也算现世现报了。”说完便走了,门外重又恢复安静。 豆大的汗珠已经布满了梁孟群的额头,他看着郭明义如临大敌的阵仗也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明义,门外有古怪?” 郭明义只简单的“嗯”了一声,又回到桌边去想他的问题了。 这也是他师父最欣赏他的一点,无论身处怎么样的险境,郭明义就是有那份毅力和决心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专心致志的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时间不知不觉地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郭明义还在对着那张画满古怪符号的白纸沉思,梁孟群木然的抱膝坐在床上等待命运的宣判。 正在这个时候,周围的宿舍响起了一片忙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来敲他们的门:“喂,说是下学期的选修课名额今晚要在大礼堂抽签,你们不去吗?去晚了就没有好课程了。” 两人对望一眼,郭明义开口道:“不了,我们的学分够了,你们去吧。” 没多大工夫,整栋宿舍楼都几乎没人了。 梁孟群忧心忡忡的看着郭明义,郭明义反而笑了起来:“看来对方也有觉悟,赶早把闲杂人都撤走了,好跟我们来一场痛快淋漓的对决。” 梁孟群伸着颤抖的腿下了床:“给我一张白纸。” 郭明义道:“你要干什么?” 梁孟群道:“我突然想起来,遗书还没写。明义,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那相士叫我赶紧准备后事,我想有些话还是交代一下比较好。”说着,凑到桌边“刷刷”的写起来。 郭明义看得一肚子气,心里暗暗发誓:你要真死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郭明义就重出法术界,被这全天下的人耻笑! 时针一点一点缓慢的移到了“7”那个数字上,天色也开始慢慢的黑了下来。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风,吹得树枝沙沙的作响。 明明还是春天,却依旧有一大把一大把黄得发亮的落叶被吹得紧紧贴在窗户的玻璃上,象魔鬼一样张牙舞爪的滑下来。 房间里保持寂静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看着长明灯上的火焰一闪一闪的跳动。 万籁俱静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面荡起阵阵回响。 脚步声非常的平缓和稳定,起伏不大,感觉像是有人在走廊上闲庭信步一般。 脚步声走到郭明义这件宿舍的门外就停了下来,从门底下的缝隙中依稀看出,外面有一双皮鞋的黑影。 梁孟群紧张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焦躁的不停回头看着郭明义,后者依旧不声不响的盯着门口,紧绷着嘴唇,神情严厉。 “呵呵,布置下天罗地网就可以全身而退么?”门外响起了一阵低声的陌生男子笑声。 郭明义的目光微微动了动,移向了床上,那里已经有数件器物大放光华,显然嗅到了门外的非人类气息。 沉默良久,见房内没有回音,外面那把声音又说话了:“孟群,你还欠我三个光碟和56元,打算什么时候还啊?”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郭明义云天雾里,偏头一看,却发现梁孟群神情大变,整张脸都已经青了一半,用手指着门口,全身颤抖,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郭明义情知有异,赶紧上前拍拍梁孟群肩膀,让他缓过一口气来。 梁孟群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像见到鬼一般连连后退,直到整个背部都贴着 墙上退无可退的时候,才绝望的惊惧的叫道:“是……是大荣!!” “什么?!”郭明义那一瞬间怀疑梁孟群被吓得精神失常。 但梁孟群接下来的解释让他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大荣死前一天,他借给我三张毛片光碟和56元钱给我吃饭用的,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他肯定是大荣。”说到后面,梁孟群忍不住哭了出来,当然,是被吓哭的。 是黄炳荣?他不是死了吗?尸体昨天才火化掉的?难道是借尸还魂? 郭明义有点犹豫,对付借尸还魂他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基本都涉及让对方的魂魄烟消云散。 黄炳荣是因为自己轻敌错失良机而死的,结果现在自己不但没救到他,还要剥夺他轮回的资格,这实在让郭明义于心不忍。 郭明义看了一眼吓得全身抖成筛糠的梁孟群,心想:不管怎么说,活人的命比死人值钱,我不能再容忍有人死在我的面前。 心念刚定,外面的人影却已经等不及了,只听“哗啦”一声巨响,门口木屑纷飞,中间破了一个大洞,从中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噢,我的天啊!啊……不,天!”梁孟群自小到大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吓得连眼泪都流不出,只是恐慌的大喊大叫。 郭明义没有制止他这种失心疯的吼叫,是因为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的呆在了当地。 那门上事先已经被郭明义涂上了有多厚就有多厚的光明灯油,任是再厉害的魔物,都要经受肌肤腐蚀的苦痛。 可眼下伸进来的这截手臂根本视这些灯油如无物,上面除了被木屑刮伤的血迹之外,毫无腐蚀变黑的迹象,也没有闻到任何发臭的味道。 灯油失效? 郭明义忙乱间往床上一看,刚才手臂破门而入的瞬间,有好几件器物已经忍不住漂浮在了半空,团团打转,释放出强烈的光芒,仿佛在召唤郭明义赶快使用它。 但与此同时,更多的器物静静的躺在床上,毫无异动。 怎么会?同同是法术界的宝物,怎么会反应差别如此之巨大? 不对!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喀嚓”一声,手臂野蛮的继续破门而入,又伸进去了一大截,刚好碰到了布在房内的天绝困魔大阵。 银丝碰到血手立即软绵绵的耷拉下来,没一会儿,困魔大阵就被搅成一团乱丝,完全破阵。 郭明义连续设下的两层威力极大的防御阵线在不到几秒就宣告全部失败,这种冲击显然不是一般的重大,以至于他那灵敏的脑子也出现了片刻的短路空白。 相反是一边早已惊恐万状的梁孟群一早就接受了我方处于劣势的局面,哭喊着冲了上来,紧紧的抓着郭明义的手臂:“救我,明义!救我!救我!” “砰”的一声,整扇门都被轰了下来,直直的倒在了地上,将长明灯砸坏了三盏,一个黑色的高大人影如入无人之境,大踏步向郭明义和梁孟群走了过来。 身经百战心理素质堪称钢铁一般的坚毅的郭明义面对着这个强大而未知的敌手也露出了胆怯和恐惧,忙乱中他将缩成一团的梁孟群猛地扯到了身后,右手在空中一挥,划过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吾以昆仑始祖之名,千山凝化,万河冰封!” 一道银白色的寒气在空中如同一条迅猛的蛟龙游曳而过,最后变为一朵硕大的蓝色雪花,朝那人影扑面盖了过去。 若是有其他法术界的人在场,只怕会惊诧莫名,因为郭明义使出的是一种最基本的符咒——昆仑冰结咒。 此咒相传由昆仑所创,由于只能对魔物造成暂时的行动迟缓,所以一般极少有人使用,通常只用在新弟子训练中。 用这样的小咒来面对眼前的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郭明义自然不是被吓傻了胡乱用咒,事实上他有着另一番打算,他要借助这个符咒的某个特性来验证心中的一个疑问。 那人见到蓝色雪花丝毫不惧,没有任何躲避的迎了上去,伸出一双手竟然直接把那雪花扯了个稀巴烂。 郭明义心中狠狠一揪,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被迫承认一个他早已发觉却不愿承认的事实——这是一个人类。 因为昆仑冰结咒的特性就是对所有非人类物体都能起效,如果连它都一败涂地,只能说明来人并没有魔物化。 但从来人不顾肉体疼痛动用蛮力强行闯入的举动来看,又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因此,用更精确的定义说,这是一个已经进化为非人类的人类! 这是一个悖论,无法用任何常理和规律进行解释,也不应且不可能真实的出现在这世上。 但只有这个悖论,才能完美的解释为什么床上的器物有的有反应有的却悄无声息。 因为这里面有能直接对人类攻击的万能宝物,也有从一开始就被制造者限定决不能伤害人类的法术专用器物。 也只有这个悖论,才能完美的解释为什么长明灯油和困魔大阵相继失效。 为什么不可能出现的悖论却在眼前出现了,现在这个问题并不是郭明义应该考虑的,他想的是眼下既然看起来胜算不大,怎么样才能和梁孟群逃出这栋楼去。 只要能撑到天亮,就会有一线生机。 既然知道对方还是人类,办法就简单多了,郭明义趁其不备抬起脚对着对方的肚子狠狠一踹,把那人踢了一个踉跄,连退两步之后没能稳住身形,倒在了满是木屑的门边。 “你真的是大荣吗?如果是,给我一个杀孟群的理由。”郭明义一边施着缓兵之计,一边趁机摁开了灯光。 “没有原因,他必须死。”那人喘着粗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只见他脸上的肌肉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胶结状态,有的部位隆起一块,像是长了肿瘤,有的凹陷下去,又像被刀剜掉了皮肉,让这张脸显得格外的狰狞凶狠。 不仅如此,那人的皮肤上还长着大大小小数十个水泡,这些水泡呈透明状,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有不知名的粘稠液体在缓慢的流动。 只有那些殷红的血滴以及皮肤上的纹理还在证明他人类的身份。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那人的面貌把梁孟群彻底吓坏了,他死死抱住郭明义的手臂,近乎嘶吼的狂叫道:“杀了他!明义,杀了他!杀!!” 那人仰天哈哈大笑道:“你别指望他了。郭明义,你是法术界的人,你应该知道有什么规矩。我还是人类,你是不能对人类出手的。” “不——”梁孟群恐慌的看向郭明义:“他已经不是人了!不是!大荣已经死了!明义,你答应过一定会救我的——你答应的——”说到最后,涕泪横流,早已哽咽不能出声。 “嗷!”那人怪叫一声,向梁孟群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就往外拖。 “明义——”梁孟群魂飞魄散,几乎要昏死过去。 “解!”千钧一发的时刻,郭明义将床上某样器物上的符咒解开,凌空抓住之后顺手就往那人的胸口捅去。 这是一个两端有点像捣药杵的器物,浑身雕满莲花图案,跟别的宝物大放七色光华祥云笼罩不同,此物隐隐有凶气外溢,焕发出的青色强光中也不时的有黑色丝缕夹杂,更奇特的是,器物的前段刻有两只栩栩如生的独角小鬼,表情可怖,阴森恶毒。 那人迫不得已腾空一只手抓住了这个器物,恶狠狠的笑道:“郭明义,我都说了我是人类,你作为法术界中人是不能对我动手的。我知道你入门的时候许下过毒誓,如果用这些灵器杀人,必定会遭到天谴。” 郭明义冷冷的道:“你对我的家底调查得真清楚,不过,你似乎漏了最重要的一项。” “什么?”那人刚问了一句,郭明义已经将还空着的左手轻轻放在了器物的另外一段,口里念道:“幽冥何惧有冤狱,起!” 器物全身剧烈的震动,前端的独角小鬼双眼瞬间爆发出可怕的强光,不约而同张开嘴“吱呀”怪叫了一声,舌头吐出来化为两道交缠错结的光绳,将那人牢牢的绑住。 “这是……”那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恐惧:“冥界宝物灭魂杖?你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是人类,你不能……”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两只小鬼已经爆裂开来,灭魂杖前段伸出了一段长长的高速旋转的螺旋钻体,径直插入了那人的胸膛。 大量的鲜血立刻将全身染红,那人狂叫一声,便往后倒,向后径直倒了下去。 但灭魂杖的功能不仅仅在于置一个人于死地,还在于要彻底的将对方的魂魄分解以消除后患。 高速钻体再度爆裂开来,这次是化为八只尖锐的爪尖,将那人血红色的胸膛紧紧地箍住,“噗”的一声,大量的光点从身体里面溢散出来,飘扬在半空中,正是灵魂破灭的痕迹。 郭明义看着那人的尸身,这才冷冷的把后面那句话说完:“其一,我并不认为你是人,其二,我早已退出了法术界。” 可怜梁孟群还没从惊恐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又近距离的“观赏”到了如此血腥残暴的一幕,吓得他连怎么哭都忘记了,张着嘴颤抖着苍白的嘴唇拼命的往墙角蜷缩:“别,别过来……” 梁孟群在极度恐惧之下,早就忘了郭明义其实是为了帮他才杀人的,在他看来,眼下的郭明义比这些闯入的恶魔还要恐怖。 郭明义没有心情去安抚梁孟群,他上去硬将梁孟群扯了起来:“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这句话总算唤回梁孟群些许的理智,他赶紧跟在郭明义的身后:“我……我们怎么办……” “逃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挨到天亮,在我想到把这些怪物击垮的方法之前不要出头。”郭明义很难得的说了那么多话,快手快脚的把所有宝物都收拾进大箱子之后,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扯着失魂落魄的梁孟群就往外跑。 仅仅跑了几步之后,郭明义就不得不在走廊上站住了。 在他的眼前,所有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黑压压的挤满了整条走廊,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上前,只是围着他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不止是楼上,就连楼下的大院也满当当的逼满了人,都在仰头望着郭明义这个方向。 “不……这可怎么办?呜呜……”梁孟群的理智再度崩溃。 就连郭明义,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这个情况倒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料想之外,这个魔物竟然有如许大的神通将这么一大批人的生杀予夺大权都控制在手,那为什么之前要这么零星的杀人而不大规模的屠戮? 难道说,之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个诱饵? 郭明义隐隐的觉得,这次对方要杀的真正目标不是梁孟群,而是自己!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那种诡异的咧开嘴的笑容,在这惨白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瘆人。 梁孟群哭着道:“明义,用你刚才那根东西把他们全都杀了,杀了!” 郭明义默不作声,因为他知道,灭魂杖暂时没有用武之地了。 眼前这么一大批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上千也有几百,郭明义没有精力也不可能一个个的确认是人类还是非人类,当然也就不能使用灭魂杖这种杀伤力极大的宝物。 万一这里面一大半还是活生生的人,那他就犯了弥天大罪。 可是眼下如果不杀出一条血路,自己和梁孟群就得命丧当场。 郭明义把箱子往地上一扔,箱子“哗啦”的打开了,失去符咒压制的灭魂杖首先跳了出来,被郭明义紧紧抓住,依次碰触箱子里的其他器物,顿时,所有的器物都放出了本来的光华,一个接一个的漂浮在半空中,最终形成了一道长长的围绕着郭明义和梁孟群的保护圈。 情非得已,郭明义只好用灭魂杖的威力强行注入其他法器,催逼它们在没有感知的情况下发动,一旦有任何情况,才足以应对。 不过这样一来,郭明义因此元气大伤,没有办法再打一场硬仗了,为今之计只有借助宝物的功效来开辟生天。 “孟群,”大战在即,郭明义的语调特别低沉:“待会我会全力护着你往外冲,但是人数太过众多,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万一我有什么不测,而你又得以生还,我托付你一件事,你上灵霄山找一个叫莫陵的人,把我们在这里遭遇到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梁孟群全身一震:“不,明义,你要是死了,我一个人怎么能冲得出去?你那么厉害,千万不能死啊!” “少罗嗦,跟着我走!”郭明义拉着梁孟群开始向前迈步,人群见状,立刻象潮水一样的涌了过来。 “三世诸佛,普天神明,佑我良善,保我太平!”郭明义见势不妙,当即放开梁孟群,将左手手腕伸至灭魂杖小鬼的獠牙处用力一割,汩汩的鲜血顿时顺着灭魂杖依次流向各个器物,大吼道:“主人已命在旦夕,你们为何还不发力?!” 所有器物包括灭魂杖都全身微微的一震,紧接着,无数道绚丽的光芒拔地而起,半空中隐隐有梵音诵唱,又结成一朵荷叶般大小的祥云笼罩住郭明义二人头顶,七彩华光将二人周边紧紧围绕,地上生出无数白莲,莲中各点有一盏驱除邪祟的光明灯,灯焰跳闪,射出一圈圈流光溢彩的涟漪光波。 人群顿时有了反应,一部分人捂住双眼痛苦的尖叫着蹲在地上,这些跟刚才自称黄炳荣的闯入者一样,虽然仍然是人类的身躯,但是已经有了非人类的特征,所以这些法术界专用宝物虽然不能对其造成什么伤害,却能刺痛和干扰他们的视觉听觉嗅觉,让他们无法再前进。 可更多的人毫无反应的继续冲了上来,旋即被光墙的冲力挡开,摔在墙上地下东倒西歪。 但他们立即重新又爬起来,吸取前次失败的教训,由单兵作战改称集结成一团向光墙发起冲击。 这样一来,时间一持久,光墙就有点吃不消了,部分区域出现了光波散乱的情况,而郭明义和梁孟群才刚艰难的走下了一层楼。 郭明义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这样下去,宝物的防护圈根本撑不到自己走出宿舍楼。 事到如今,只好考虑非常规办法。 郭明义冲出光墙,抓了一个有非人类特征的人进来,从其中一件器物下挂着的锦囊中取出一小袋用牛皮纸包住的粉末,掐着那人的喉咙,硬把那粉末给倒到他嘴里去了。 那人将粉末吞进去之后,立刻发出可怕的凄厉的吼叫,全身似乎在承受巨大的苦痛,整张脸都扭曲成一团,倒在地上拼命的挣扎。 “你……你给他吃的是什么?”梁孟群脸如金箔的问。 郭明义将牛皮纸抛出光墙外:“不关你的事。” 那人的身上倏地冒出一阵青烟,紧接着两边的脸颊各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流了一地,两根长长的獠牙从口腔里面伸了出来。 “天啊,这是什么?!”梁孟群叫喊着就往郭明义身后躲。 那人脸颊上的伤口迅速凝结,皮肤往外翻,直贴到眼皮底下,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起了一系列的变化,首先是瞳孔慢慢的变大,眼眸却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黑色的铁珠子,皮肤开始泛青并且长出硬硬的鳞片,手指的指关节越来越粗,指尖急速变长,大量的浓密的鬃毛从各个毛孔中蹿了出来。 这所有的变化一气呵成,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那个人早已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一时间,所有的宝物都兴奋的嗡鸣了一声,光墙的亮度瞬间提升了几十倍,祥云也膨胀到了三倍体积大小,变成流萤透明状,更有璎珞滴水,红莲缠绕。 郭明义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幸亏自己急中生智,使用“催焚剂”人为魔化一具躯体,使那人变为真正的怪物,从而激发所有宝物的强烈反应,临时提升光墙的防御度,这才挡住了人群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郭明义一把扣在那怪物的喉咙处:“想痛快点死就不要乱动,否则我让你身受七十二层刀剐之苦。” 那怪物还真被唬住了,乖乖的在郭明义前面当所有宝物的催化剂,就这样,两人总算顺利的下到了第一层楼,距离宿舍的大门仅有几步之遥。 情势又起了变化,见抱团冲击也对增强后的光墙无效了,人群改变了手段,一个个像蜕化了的野兽一般,跑上来对着光墙就是一顿猛撕猛咬。 好狗敌不住赖狗多,加上人群集中攻击光墙最为薄弱的侧面,很快光墙再度出现了裂口危机。 郭明义脸色一变,看来这魔物必在现场操控着人群,自己防不胜防,就算能短暂提升宝物功力,这样僵持下去也迟早会耗光法力,就算能冲出宿舍,也没有能量逃得性命了。 那些人狰狞的面孔,阴森的牙齿,张牙舞爪的疯狂,还有光墙的震荡,宝物的哀鸣,梁孟群近乎崩溃的恐惧,所有的这些这些,如雷电般一一在郭明义的脑海中快速掠过。 他面临着一个前所未遇的最艰难的抉择,是杀掉这些迟早会变成非人类祸害尘世的人群,还是为了遵守守护人类绝不出手的约定而牺牲自己和梁孟群的性命? 说实在的,郭明义对自己是否会死,怎么死以及在哪里死并不在意,自己既然身为法术界中人,便早已做好了随时命赴黄泉的准备。 只是,这次他觉得心有不甘,觉得死得窝囊,觉得连对方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惨死在这一大帮被操控的凡人手中简直是奇耻大辱。 有时候,名声来得比性命要远远重要。 郭明义神色凝重,一咬牙,手缓缓的朝领口处摸去。 那里,玉佩静静的躺着,毫无反应。 一滴,两滴,三滴,鲜血从手指的伤口处悠悠的掉落在玉色的青葱中,彷如春波般的悸动跟随着殷红慢慢的漾开,原是一畦平静的绿田化为波涛汹涌的怒浪,旋风般的光芒喷射而出,将周围的一切都刺眼得白哗哗一片。 “天地化万物,乾坤尚未泯,破!”一个低沉的男音响起,一柄长长的宝物从玉佩中脱身而出,傲然挺立。 刹那间,只见祥云失色,宝物噤声,梵音静止,地上白莲纷纷枯萎,人群停止了攻击,惊惧的望着闪耀的华光。 郭明义反手拿住那柄器物,只那么随意的往前一挥,七彩虹霓涌现,人群中传来阵阵哀嚎,忙不迭的往后退去。 一时间,地上多了几具残缺不全的肢体,鲜血飞溅自不必说,切口整齐,骨髓断层面一清二楚,可见那长柄器物的锋利。 更有几个头颅也被切成了两半,粘稠的脑浆飞得到处都是,有一个咕噜噜不偏不倚刚好滚到了梁孟群的脚下。 “噢,不!”梁孟群的忍受终于到了极限,原本面对生死他已经不堪重负,跟着郭明义经历的血腥一幕又毫无止境的升级,便是有再强烈的求生欲望,也抵不住眼前这斩杀千人惊心动魄的刺激。 那一瞬间,理智选择了远离身体。 在灵台还保持清明前的一刻,梁孟群隐约觉得,比起这些失去理性的人群,郭明义更像一个真正的魔。 “哈哈哈,来杀我啊,哎哟,怎么不敢来了啊?哈哈,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就是我,对,就是我!”梁孟群高高扬起双手,放荡的笑声伴随着皮肉断碎的裂声在这惨绝人寰的宿舍大院上空久久回荡。 梁孟群的突然发疯尽管让郭明义吃了一惊,可是他一次也没有回头察看,因为只要自己稍有不慎,立即失却性命,堕落冥界。 他要做的,能做的,便是挥着这把能屠生灵杀死魂的万能兵器不顾一切的向前,既然已经大开杀戒,就不在乎罪孽深重。 自己如果不冲出去,这魔物迟早把这学校里的所有人都非人类化了,到时候更是荼毒生灵,万人含悲。 为了天下,他不得不牺牲这一部分人的生存权利。 多人的死伤和遍地尸骸的情形并没有将这些毫无理智的人群吓退,反而蜂拥上来接受惨烈的死亡。 郭明义虽然已经定下了杀出血路的决心,但是之前借用灭魂杖法力已经耗去了不少元气,渐渐的他已经开始有点气力不支,心下不禁暗暗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一早就拿这东西出来。 更麻烦的是,地下的尸体开始堆积起来,挡住视线不说,还阻住了自己的去路,再这样杀下去,自己施展拳脚的空间越来越小,落到最后还是一个死字。 正在苦寻良策的时机,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划破风声的凌厉,一道黑影如幽灵般无声无息的潜入人群中的缝隙,直直的从郭明义面门前掠过,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没入地下。 这是什么?还没等郭明义反应过来,地下的地板已经“咔”的一声塌陷了大半,随后大量白烟从四面八方涌出,没一会儿,周围已经白茫茫一片,连近在咫尺的梁孟群都看不见。 白烟中依稀传来人们剧烈的咳嗽声,自己周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攻击,看来是那白烟暂时阻止了人群的前进。 郭明义这才有空隙低下头一看,不禁脸色剧变,只见在他的脚边,正正插着一支奇特的箭矢。 箭矢通体呈古铜色,箭体已经有一半插入地下,箭羽是一支引颈长吭的凤凰,周围有五彩云护身。 这不是灵霄派的至宝遮天箭吗?怎么会到了这里? 白烟之中一人捂着口鼻咳嗽着冲了进来:“师兄,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啊呀,你受伤了?” 来人赫然是昨天刚刚跟自己通话的同门小师弟潘旻,一张还充满稚气的脸庞上满是欣喜和担忧的神色。 “不……”看看自己身上满是被鲜血浸染的衣裳,那一瞬间不知怎的郭明义有片刻失神:“这些血迹不是我的。这箭怎么在你手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现在这些人已经暂时被遮天箭的威力压制,不过估计持续不了多久,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潘旻着急的扯着郭明义的衣袖往外跑。 “等等,带上他。”郭明义将已经发疯的梁孟群一并扯了出来。 遮天箭果然威力无边,整整半个校园都被笼罩得朦胧一片,郭明义一行一路小跑,一直跑出了远离宿舍楼的一片树林角落里才停了下来。 潘旻看了看身后还在大哭大笑尽情发疯的梁孟群,皱皱眉道:“师兄,这样不行,他一直叫,等遮天箭法力过后,我们还是会被人发现的。” 郭明义看着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的梁孟群,黯然神伤:“我承诺要救得他的性命,现在命倒是保住了,没想到却变成这个样子,我立意救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潘旻劝道:“师兄你已经尽力了,我们也不是神仙,不能去决断一个人的生死,好死不如歹活,你已经对得起他了。” 见郭明义只是沉默不说话,潘旻自作主张道:“我们把他送到校门口,丢在路边,路人看了自然会报警送他去医院,这样也算是得救了。至于我们得赶紧藏起来,否则那魔物很快就能发现我们的。” 两人于是把梁孟群合力送到了一条车水马龙繁华的街道上,把他带到一个空旷的街角转身就跑。 也许是命运无情的嘲笑,在郭明义转头离去的一刹那,一直在疯疯傻傻嘴里不知道喊着些什么的梁孟群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朝郭明义直直的伸出双手,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喊:“明义,救我!你答应救我的!求求你,救救我!” 喊到最后,两滴大大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无声的滑下,泣不成声。 郭明义的身子一个趔趄,要不是潘旻及时扶住了他,他早已栽倒在地上。 潘旻赶紧道:“师兄,他已经是疯子了,说的话不能放在心上,我们走吧。” “明义,救救我——救我——你答应过的——”明明愈行愈远,但凄厉的号叫围绕在耳边却如此清晰,从来没有减弱过。 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挑战,那么,我会复仇的!以自己轮回的代价! 郭明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潘旻这次来显然经过一番精心策划,他拉着郭明义顺利的找到了一家偏远的农家小院,租赁下来供二人暂时落脚。 “那天我跟你通完话后就被人告发了,掌门关我禁闭。好巧不巧的,莫大哥过来玩儿,发现我不在,一问,掌门不好瞒他,就说了。莫大哥于是帮我求了情,放我出来问,人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就什么都说了。结果他一听就说坏了,那东西不好对付,你不知底里万一着了它的道怎么办。接着立刻给了我这遮天箭,让我立刻赶到学校里面去。我来得还算及时啊,总算能见到师兄你安然无恙的出来了。”见到心目中的偶像的潘旻,一激动登时滔滔不绝,用不着郭明义套问已经全部招供出来了。 一直望着窗外出神的郭明义这时才开口道:“莫陵他知道这魔物的底细?” 潘旻挠挠头道:“这我倒没问,我听见师兄你有危险,吓坏了,二话不说就下了山,其他的一切都不管了。要不我现在打个电话给莫大哥?他也很想跟你通话的呢。” “不了。”郭明义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平静的道:“它欠我的太多,这件事,我必须要亲手了结。” “哎呀呀,城里原来出大事了。”农家小院的主人,一个憨厚的老农民一边用他那长满大茧的手翻着报纸,一边走了进来。 “什么大事?”潘旻猴急,也不管礼貌不礼貌,直接就把报纸抢了过来,看了一眼,立即呆了,赶紧对那老农民道:“这报纸我买下了,麻烦你准备一下早饭,我们待会要吃。” “好嘞好嘞。”老农民忙出去了。 潘旻跑到郭明义面前把报纸往面前一摊:“师兄,你看你看,说的就是你学校里昨天发生的那件事呢,太震撼了,太惊人了!” 郭明义的目光缓缓的从窗外移到报纸上,只见头条用黑色的粗横字体大大的标着:“高校五十余人肢体残断堆尸宿舍楼现场惨绝人寰警察不适应暂停调查”。 郭明义一怔,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潘旻见郭明义毫无反应,忍不住的他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这魔物实在太残忍了,你说杀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师兄,我支持你,这种为害人世的东西必须要除掉。师兄?师兄!” 郭明义回过神来,目光渐次又移回窗外,不发一言。 察觉到气氛有异的潘旻这次说话小心翼翼了许多:“师兄,我想你那朋友会没事的,从这么残忍的魔物脱身出来留下性命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你累了,不如休息一下吧,昨天晚上我看你也一夜没睡……” 这次郭明义倒没有推辞,“嗯”了一声去床上乖乖躺下了。 他太累了。 不仅身子累,心更累。 “徒儿,徒儿……”隐约的语音从耳边由远及近的断断续续的出现。 郭明义睁开眼,自己一直敬仰如神亲密如父的师父皿溯大师正站在自己的床头,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师父!”郭明义轱辘一声爬了起来,喜出望外的喊道:“你……你的魂儿怎么上来了?师父,我好想你!”说到最后一句,郭明义忍不住眼眶湿润。 皿溯大师的脸上没有任何喜色,铁青着脸道:“徒儿,你已犯下弥天大错,知道吗?” 郭明义一愣,立即醒悟他说的是学校里发生的事,忙道:“师父,你听我说,当时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他们虽然看上去还是人,可是已经完全被操控了,我如果不冲出去……” 皿溯大师冷冷的打断道:“他们还没有被魔化,就是人!你杀的是人!” 郭明义倒抽一口冷气,没有接言。 皿溯大师开始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畜生!你忘记我是怎么教诲你的了?普度众生,济怀世人,你不但没能做到,甚至还大肆杀生,与妖魔何异?你身为法术界中人,滥用符咒法器,定当触怒乾坤,遭遇天谴!” 郭明义赶紧从床上下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哭道:“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不应当反抗,应当舍身成仁,求师父赐死。” “佛魔本在一念间,你欲心一动,早已为魔。我来就是带你下去黄泉的,这种逆徒,留下何益?简直玷污了我的名声!”皿溯大师怒喝道,同时反掌劈了下去。 “师父!!”郭明义蓦地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发现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是做梦? “师兄,你怎么了?梦到师父了?”潘旻从门外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欣喜的问道。 郭明义喘着粗气,半晌,嗓子一甜,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早已吐出一口血来。 潘旻吓了一跳,忙上来捶背道:“师兄,师父他老人家最疼的就是你,托梦给你也很正常,你不要太激动了,保重身子啊。” 郭明义无力的靠在枕头上,合上双眼,半晌突然睁开道:“潘旻,我要回去学校。” 潘旻吃了一惊:“不可以!师兄,现在学校里面乱成一团,报纸上说你的舍友梁孟群已经被送到精神病院治疗了,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下落不明。你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他们要是问起你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你怎么脱逃出来,你怎么回答?” 郭明义看向他:“难道任由那魔物在里面肆行无忌?” 潘旻道:“莫大哥已经知晓此事,再说现在死了那么多人,闹得这么大,各门派一定也知晓了,我们不出手,他们也会出手,肯定会消灭那个魔物的。” 郭明义挣扎着起身:“我说过,此事一定要由我亲手完结。”身子一晃,又不由自主的倒下了。 潘旻苦着脸道:“师兄,你多次强行抽取法器的灵力,本身元气消耗过大,没个一两天休息是恢复不过来的。何苦勉强自己呢?慢慢休养好了,莫大哥肯定很欢迎你来帮忙的。” 郭明义喘着气道:“不行,分秒必争,何况我回去又不是跟它正面冲突,只是有些要紧的线索我必须理一下。这件事错综复杂,远远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莫陵他们不一定解得了,只有我这个局中人解得了。你帮我准备一下,待会我们就回去。” 潘旻为难道:“莫大哥临行前嘱咐我要好好照看你,我要不要先联系他?” 郭明义怒道:“他是你老爸吗?每句话都听!” 入夜之后的校园分外寂静,戴着面具的郭明义轻车熟路的带着潘旻专抄小道,没一会便走到了自己的宿舍大楼后面。 这里昨晚五十冤魂瞬间诞生,都是因为自己所做的一个决定。 而最终,什么都没得到,除了一个疯了的梁孟群。 “佛魔本在一念间,你欲心一动,早已为魔。”想到这句话,郭明义胸口不由得又是一痛,身子一摇,几乎歪了下来。 “师兄……”潘旻扶住他:“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你进去,到502宿舍,里面躺着一个很高大脸上有很多水泡的尸体,我对他用了灭魂杖,但手下留情还余了一点魂魄碎片,你帮我把碎片给提出来。”郭明义推开潘旻的手道。 潘旻“啊”了一声道:“师兄,这是你的宿舍,你最熟,为什么你不进去?我怕看到死人,你是知道的。” 郭明义不敢说是怕睹物思情,回想起白天那恐怖的一幕,换了个理由道:“你不是一直说想跟我学法术吗?连死人都不敢看,怎么学?” 潘旻恍然大悟,硬着头皮道:“成,那我进去,不过师兄你要有点耐心,我见到死人头晕,可能要好久才摸到502去。” 潘旻摩拳擦掌的潜了进去,其实说是潜,跟光明正大走进去也没什么两样。 发生了这么一件大惨案,连警察都受不了要暂时停止搜查封锁现场,又还敢有谁去靠近呢? 所以当郭明义的耳边响起“沙沙”的脚步声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是魔物出现而扣紧了手中的法器。 来的只是两个鬓发斑白的夫妇,带着满满一箩筐的东西,有纸钱、元宝、寿衣等用来焚化的东西,还有一对香烛,原来是来路祭的遇难者家属。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呢?你叫我们还有什么活着的想头啊——早知这样,我们一家还不如安安乐乐的种地,借那么多钱送你来读大学做什么呢?我的儿哇——我们都跟你去了吧”两夫妇一边哭号着,一边拜伏在地。 郭明义开始感觉心里一阵剧痛,这种剧痛折磨得他差点呻吟出声,迫得他用手死死的抓着胸口,几近窒息。 “师兄,我拿到了。”潘旻一脸兴奋的出现在郭明义的面前,暂时唤回了他的理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那我们走吧。”郭明义强忍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假装无事的跟潘旻一起走了。 回到农家小院,郭明义已经差点虚脱,他靠在床上,尽量用一种闲适随意的口吻道:“潘旻,我教过你行书冥界的方法吧?” 潘旻点点头道:“教过。师兄的意思是让我来吗?” 郭明义道:“你不是一直想试试吗?” 潘旻高兴得跳了起来,赶紧去准备各类用品:“师兄,你出去一趟真的变了很多,以前什么事情你都亲力亲为,不肯假手给他人,老是对我不放心。” 变了很多?由佛而魔? 郭明义的嘴角边出现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不一会儿,潘旻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道:“师兄,我要问什么?” 郭明义想了一想道:“你问问这碎片是生魂还是死魂的,魂主叫什么名字?” 潘旻张大了嘴巴半晌合不拢,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句废话嘛,死人身上拿出的肯定是死魂,魂主也肯定是那个死人,可是看郭明义的神色不像开玩笑,登时把这问句压回到肚子里面,老老实实的举行行书仪式。 冥界的回复很快,寥寥几个字印证了郭明义的所有设想:“死魂黄炳荣”。 郭明义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喃喃的道:“果然是这样,我早就应该猜到的,他死的那天我就应该想到的。” 潘旻忍无可忍的问道:“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明义道:“你取魂的那具尸体并不是黄炳荣,黄炳荣是我隔壁的舍友,几天前死于溺水。” “哈?”潘旻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黄炳荣如果已经死了,那他的魂就是死魂,死魂怎么能附在活人身上呢?我看那尸体的表征死了不超过一天啊。” 郭明义道:“所以反过来推论,那就不是死魂,而是生魂。黄炳荣的生魂控制了一个活人的身躯,逼走了原有的魂魄。” 潘旻忙道:“等等,师兄,我不是故意挑你的错,但你犯了几个常识性的错误。首先,魂灵不能脱离身躯,一旦脱离,即为死魂,只有在体内才能维持生魂的状态;其次,即便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符合灵魂出窍的条件,生魂溢出身体也不能超过一段时间,否则也会变成死魂;其三,生魂与生魂之间是平等的,根本不可能发生一个生魂逼走另一个生魂的事情;最后,生魂与躯体是一一对应的,不是自身的躯体它想进也进不去。所以,你说的推论结果是没有办法成立的。” 郭明义轻轻一笑:“看来你很用功,基本功都很扎实。你说的没错,但这件事若是能以常识衡量,又何至于逼迫得我如此狼狈?这世上是有一种手段可以推翻你的上述所有常识的。” 潘旻忙问道:“是什么?” 郭明义咬着牙冷冷的道:“夺魂!” “夺——魂?”潘旻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着,不禁毛骨悚然。 “所谓夺魂,顾名思义,就是将一个人的魂魄保持生魂的状态从身躯里面强行剥夺出来,其实在元朝之前的法术界还保留着这种古老的手段流传,但因为其过于歹毒,且造成的破坏和负面影响太大,元朝的时候经过一致决议,就把这个手段给彻底封存了,所有有关的法器也一并销毁,夺魂一事也就销声匿迹,只有在古籍里面间或有提到过了。”郭明义娓娓的讲道。 潘旻疑惑道:“夺出来又能怎么样?生魂离开躯体没多久也会变成死魂,怎么会有破坏和负面影响呢?” 郭明义道:“那我问你,为什么魂魄一定要呆在身体里面?否则就会变成死魂。” 潘旻一呆,道:“师兄你这问题问得太有水平了,就跟问为什么鸡蛋非要从鸡屁股里面出来一样,我都不知道怎么答。” 郭明义瞅了他一眼:“你读的书还是太少了。其实身体是天地给人类设下的一个禁制,因为一旦没有躯体的限制,生魂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说着,郭明义偏头一看,潘旻还是一副傻傻的样子,不由气道:“蠢猪,如果说它的原理和坐化升仙一样,你总该懂了吧?” 潘旻幡然大悟的叫道:“啊,我懂了,就是脱离凡体,以魂成仙。乖乖不得了,没有躯体的生魂原来这么厉害。” 郭明义道:“没错,但是因为生魂保存不了多久,所以夺魂一术在早期只是用来屠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哪个天才,居然被他发现了这个禁制的漏洞。那就是一个生魂只对应一个躯体的禁制,如果把这生魂移到别的躯体里面去,不但不会变成死魂,而且还会保留生魂最原本的威力,夺魂于是被发扬光大了。” 潘旻急急的问道:“那么师兄你苦苦追查的无痕拔牙一事应该也跟夺魂有关咯?” 郭明义沉重的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我犯下的一个严重的错误。一开始冥界告诉我黄炳荣尚在人世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这点,到后来我遇到一个神秘相士,指点我要把原因跟结果掉转过来思考,我一度接近结果,但还是没能猜透,现在回想起来,真相早已近在咫尺,我却一次次视若不见。” 潘旻道:“师兄,我还是不懂,到底夺魂跟一口牙齿不见了有什么关系?难道说必须要把一口牙齿全拔了才能夺魂?” 郭明义道:“你犯了跟我一样的错误,用逆反思维再想想。” 潘旻疑惑道:“逆反思维?夺魂之后就会造成所有牙齿都不见了?这……这两者之间根本扯不上关系啊。” 郭明义问道:“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牙齿对于人类的身躯有什么作用啊?” 潘旻很肯定的道:“这个知道,咀嚼的作用。” “兄弟,”郭明义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我看你这几年在山里也是白呆了。我问的是玄学上的作用!” “玄学?”潘旻歪着头想了半天:“紧急情况下可以代替手操控法器对敌?” 郭明义忍无可忍的砸了一个杯盖过去:“牙齿在人的肉体上是具有定魂的作用的,这个观点我记得很多本书上面都有提到过,你难道全都没看?” “啊,我想起来了!”潘旻叫道:“相传女娲造人的时候发现人类魂魄不稳,容易逃离身体,于是打造了三十六颗牙齿作为定魂器固定魂魄,延长人类寿命。这么说,魔物对黄炳荣用了夺魂,生魂离开身躯,定魂器丧失了作用,所以自动消失了?不对啊,师兄,灵魂出窍的时候也是生魂,但牙齿并没有消失啊。” 郭明义用手扶住床沿,努力让自己的身子可以坐直些,这样说话气也更顺些:“不一样。魂魄有个核心区叫魂枢,也就是定魂器定的地方。灵魂出窍的时候,魂枢是出不去的,所以灵魂大多都会因为魂枢的牵引而回归身体。而夺魂是连魂枢在内完整的生魂都剥落出来,也只有这样完整无缺的生魂,才能再度占据另外一个身体得以苟活。” 潘旻听得出神道:“师兄,我听你说过那几具尸体都有相同的外伤特征,比如说眼球被挖走,比如说鼻子有三道整齐的裂缝,如果牙齿消失不是魔物刻意造成的伤害,而是夺魂后必然会发生的后果,那么这些看上去多余的外伤才是真正用来夺魂的痕迹?” 郭明义用手重重的捶了一下床板:“没错。现在麻烦的是,因为法术界关于夺魂的一切书籍都已经焚毁掉了,而我所记得能够使用夺魂能力的魔物却并非采用这种方式。也就是说,这次下手的要不就是一个全新的魔物,要不就是原有的魔物发展出了新的更厉害的夺魂方式。”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涉及魔物,事情就麻烦了很多。 因为魔物是因人间的嫉恨怨愤忧虑等等戾气经过长年累月的堆积,再受天地精华灵气,从而实体化的怪物,不进六界,不入轮回,是超脱于这个世上的存在。 魔物的神通都是因其本性而天生具有,要想将它击毁,必须首先得知这个魔物的真实身份,探寻它产生的本源,才能选择正确的法器将其赖以存生的戾气消灭。 象现在一头雾水连基本方向都找不到,更遑论要击败魔物了。 一阵阴冷的风穿堂而过,吹得床上厚重的被角都微微的摆了一摆,潘旻心中没来由的冒出一股深及五脏的寒意,他缩缩脖子道:“师……师兄,我觉得这魔物棘手得很哪,我们是不是不宜跟它正面硬碰,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你看它杀人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只要被它盯上了,不出一天就被夺魂身亡了,夺的魂也不知道怎么处置……” “天啊!”一直在出神的郭明义忍不住轻呼一声:“你提醒了我,潘旻!我想我已经找出怎么知道那个魔物原形的办法了。” 潘旻一呆:“什么办法?” 郭明义抬起头,两只眼睛闪闪发亮:“你刚才说,这魔物杀人速度很快,不出一天就会夺魂,但是有一个人的死亡却跳出了这个套路,这就是异数,这就是破绽,这就是解决问题的玄机!” 潘旻忙道:“是谁?” 郭明义道:“朱若云!一个号称级花的漂亮女生,根据我在她死亡的案卷记录上看到,这个月15日她开始出现异常,重复不停的背诵那首诗,17日我在学校里面碰到她,22日身亡,总共一个星期。她能在魔物的追杀下活一个星期!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郭明义越说越兴奋,忘了自己身体虚弱,竟忍不住起身在房间里不停的走来走去道:“还有另外一个明显的破绽,我们门派那个发飞羽令的新弟子、朱若云、黄炳荣这三个人都在死之前出现过反复吟诵的现象,但是那天围攻我和梁孟群的很多人当中却没有一个吟诗的,你说魔物如果杀人之前要控制那人的神经,为什么那个时候又不控制了?” 一连串的谜题从郭明义的口中象机关枪一样嘎嘎嘣嘣的说出来,彻底将潘旻绕晕了,一个都答不出来,只好傻傻的望着郭明义。 郭明义来回又走了几圈,沉思半晌,忽然道:“不对,我们又走入了一个思考误区,有可能又把结果和原因掉转过来了。”说到这里,他放慢了语气:“如果说,反复吟诵的怪象不是那个魔物造成的,而是一种类似感染的情况……对,有可能!” 潘旻似乎也听懂了郭明义的话外之音:“师兄,你的意思是说,前面死的三个人跟后面围攻的人其实是两拨人。” 郭明义很肯定地道:“没错,解谜的关键就在朱若云身上,自她死后,就再没有出现吟诵的事,一开始由她而起,最后又由她而终,看来她就是那个最初的感染体。” 潘旻道:“但是那个弟子和黄炳荣并没有跟朱若云有什么接触啊,他们怎么会被感染的?” 郭明义道:“不,应该这三者之间是有联系的,你们那蠢弟子回去的方向刚好是新建的教学大楼,朱若云每天都去那里读诗,有可能被他偷窥甚至调戏了也说不定,至于黄炳荣,应该是间接感染的,那弟子死后他近距离的接触过尸体,就是那个时间点上出了问题。” “不对啊,”潘旻傻傻的问道:“师兄你也偷窥过朱若云,怎么你没被感染?” “这……”郭明义即时语塞,半晌反应过来:“我有玉佩护身,说不定感染对我无效。” 潘旻不依不饶继续发问:“那每天跟她一起的同宿舍的人有没有被感染?” 这下子郭明义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潘旻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道:“会不会是朱若云可以自如控制对谁感染呢?” “那她不成神仙了?”郭明义自言自语的道:“我的推理明明很顺畅,怎么会出现跟结论不合的事情?那就不是推理的问题了,而是哪个环节里面还有线索没被挖掘出来,又或者我们还漏了什么。” 潘旻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道:“我说师兄,你干吗死揪住那个女的不放呢?说不定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郭明义道:“因为她给我留下了一连串的谜,而且看样子指明要我来解。”说着,将那通古怪的电话等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潘旻听得目瞪口呆:“听你说黄炳荣死之前已经丧失了自己的意志了,怎么这个级花还这么强,不但能拥有自己的意识,还有空闲编谜语?她干吗不直接找你说?” 郭明义缓缓地道:“那可能要等这些谜解开来才知道她到底要玩什么鬼把戏了。算了,反正现在魔物什么的都没有信息,不如就来看看她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 郭明义掏出了笔记本,那里详细的记录着那通古怪的电话。 两人对着那记录前前后后看了不下十遍,最后达成一致得出结论:这里唯一有价值的点就是朱若云提及自己要去了,去的地方是蝴蝶结的家。 这里似乎已经非常明显的暗示着这个神秘的女生一早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死亡,而且并不恐惧的坦然接受,只是对于郭明义不知道她要死感到有点伤心。 如果逻辑前期发展都没有错的话,那么“蝴蝶结的家”象征的应该就是与魔物有关的地方。 郭明义若有所思道:“案卷里也提到,朱若云死的那天,把平日一定要带的蝴蝶结丢在床上,经过提醒之后也充耳不闻,中间还打过电话来叮嘱舍友看管好,这分明是她担心暗示不够明显和强烈,所以在刻意强调。” 潘旻问道:“师兄,你们学校里面有专门养蝴蝶的地方吗?” “没有。”郭明义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哪有这么简单的谜?肯定不是这样解的,她说的是蝴蝶结,又不是蝴蝶,我估摸着这事跟字面含义没多大关系,会不会是谐音呢?这是最常用的设谜方法。” 潘旻不服道:“为什么一定是谐音而不是字面含义?” 郭明义道:“我没说一定,只是她设的多半是谜中谜,象这种环环相扣的起始谜语通常采用谐音来解,否则解谜的人很难找到切入点。你别打断我的思路,蝴蝶结的谐音是什么呢?虎碟解,不对,不通,糊跌解……” 郭明义把潘旻完全丢开,自己扯过一张白纸开始在上面不停的写字,陷入冥思苦想当中。 潘旻向来对这种大量杀死脑细胞的活动丝毫不感兴趣,而且有这个智商高出自己那么多的师兄在,他乐得轻松自在,早出去看老农种地去了。 老农正在田里撒种,一个坑一个坑的,很是仔细,但是也有手一抖,撒了一把种子下去的。 潘旻大声喊道:“大爷,撒多了,你看,地里的种子都叠起来了。” 老农回过头,笑得满脸沟壑:“不打紧,它们都会长出来的,这些苗儿厉害呢。” 潘旻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屋子里郭明义突然一声大叫把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郭明义正站在窗口满脸笑容对着他道:“又是你提醒了我,我总算把这谜给猜出来了!” 潘旻忙回到屋里:“怎么说?” 郭明义道:“这谜底果然是谐音。”说着在纸上大大的写了三个字“湖叠节”。 潘旻对着那三大字发了半天呆,末了抬头道:“不懂。” 郭明义给了他一个响头:“你刚才说老农把种子都叠起来了,我就突然想到会不会是朱若云暗示是两个湖重叠的地方,不瞒你说,我们学校还真的有这种地方。” 潘旻道:“师兄,你能不能讲详细点?我又没在你们学校读过书,完全听不明白。” 郭明义道:“我们学校东边有个很大的湖,风景优美,情侣最是喜欢,后来为了新建教学大楼,把那湖给填了,大楼起来之后,因为反对声音太强烈,学校为了挽回声誉,决定在楼前再开挖一个湖,这就造成了两湖重叠的现象。” 潘旻恍然大悟道:“果然,所有线索都串起来了,但是这个节是什么意思呢?” 郭明义道:“节就是节点,这两个湖不是完全的重叠,只有一部分,交叉的地方就是节点,共有两个节点,其中一个就是谜底所指的地方。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 潘旻吃了一惊:“立刻出发?师兄你精神不好,而且这大白天的我们潜进去,怕被别人认出来啊,不如你先休息一会,也准备一下,晚上我们再去看看?要是行我们就打,要是不行我们就跑。” 郭明义啼笑皆非的看着他:“兄弟,最后一句只适用于你,不适用于我。” 入夜了,尽管即将进入夏天,但是初春的雨好像丝毫不愿退缩,继续每天淅淅沥沥的光顾,老农看着田里刚播下的种子乐开了花,潘旻的眉头却紧紧地皱成了个“川”字。 “师兄,下雨了呢,要不明晚再去吧。” 郭明义看也不看他的在准备自己的行装:“你是来春游的还是度假的?这么怕死还进法术界。” 潘旻委屈的道:“我才不是怕死,只是师兄,你现在元气没有完全恢复,万一真要跟魔物面对面的碰上了,胜算大减,你是最聪明的人,总该谋划谋划一下,依我看,最好的办法就去跟莫大哥联合,你们是法术界的‘菩提双骄’,一定能齐力同心。” 郭明义重重的把鞋往地上一放:“还珠联璧合呢!你到底去不去?!” 潘旻不敢再反驳,只好说:“去,去,我去。” 两人于是向老农辞别,一起重回校园。 学校大体上还是平静的,虽然出了那么大的案子,很多学生深受恐吓回家住去了,但是也还有很多家远的学生被迫留下来,困守宿舍,都不敢外出了。 这倒便宜了郭明义和潘旻,两人得以顺利地潜入校园,畅通无阻的来到了东边,远远的看见新建教学大楼黑漆漆的高耸身影。 郭明义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对潘旻道:“为了提高效率,你我一人一个节点察看,如果确定不是,就过来对方那边,明白?” “啊?”潘旻自从进校园之后就一路疑神疑鬼,抖抖索索,总觉得旁边风吹草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掠过,要不是郭明义在他身边,只怕已经瘫软下去了:“不……不太好吧?万一遇到魔物了呢?我岂不是很快就丧命了?” 郭明义气道:“碰你妈!魔物有这么容易出现的话我们就不会这么辛苦的到处找了,它明明是故意在躲我们。你这么胆小干脆下山卖包子算了!”说着,丢下潘旻,脚尖点地,几个飞跃就不见人影了。 “师……”夜深人静,潘旻不敢大喊,怕打草惊蛇,只好活生生的把个“兄”字吞进肚子里,开始心惊胆战的朝郭明义事先指点的节点进发。 好容易就快挪到指定的地方,潘旻松了一口气,远远的踮起脚来望望,咕哝道:“很正常啊,没什么情况,好了,任务完成了,赶快去跟师兄会合吧。” 正想转身,一道刺目的蓝色光芒从自己的身前险险的擦过,潘旻只觉胳膊一阵麻疼,低头一看,早已被割了偌大一个口子,鲜血汩汩的往外流着,惊得他赶紧捂住伤口,后退一步喝道:“是谁?” “我还以为是魔物出来了呢,原来只是一个毛头小子。”一个懒洋洋的尖声响起,紧接着一名身穿黑色紧身衣,瘦小精干的男子从旁边的树后转了出来,靠在树干上,不屑的看着潘旻:“这起案子我们包了,识相的快滚,否则有个好歹我可不负责。” 潘旻心一紧,原来是抢案子的,法术界门派众多,个个为了想出名出风头不择手段,象这起这么轰动的案子,有人来抢也不奇怪。 但是潘旻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嚣张的同门,而且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将自己打伤,因此心中有气:“你是什么门派的,报上名来。” 那人嗤笑一声道:“只怕说出来你吓坏了,道教三清派。” 潘旻冷着脸道:“没听过!不过我的门派你应该听过,佛家密禅门。” “密禅门?”那人听到之后果然脸色变了一变:“怪不得你伤了之后还有底气站在这里,原来是佛家第一门派的弟子啊,不过出了你这么差劲的弟子实在有够抹黑的。你别指望抬出门派的名头可以压我,老子不认门派,只认人。” 潘旻大声地道:“我告诉你,你若敢伤我,便是得罪整个密禅门,你回去问问你们老大,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没有的话就乖乖退开,这件案子是我们门派包了,外人休得插手!” “我呸。”那人啐道:“不用麻烦我们老大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们门派屋大人多,也不在乎死多一个。”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柄黑色的小旗帜,口中念道:“飞兵符令,制敌若亡,起!” 潘旻的周边地上立即“刷刷”的冒出很多同样的黑色小旗帜,组成了一个奇怪的阵法,阵中阴风顿起,触肤生凉,隐隐约约有很多执戟批甲的兵士散布在潘旻的周围。 潘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抢案子抢到要杀人,这还是前所未见的第一次。 但是潘旻毕竟师出名门,比起人他更怕的是妖魔,当下也立即反击,从兜里掏出一把佛珠半天洒了过去,佛珠发出淡淡的光泽,嵌入地表,组成一个罗汉听法阵。 此阵是仿效五百阿罗围听释迦牟尼讲授佛法的阵势而创,是攻守兼备的阵型,霎时,明光闪闪,五百罗汉或蹲或立,手执法宝,怒目而视,刚好跟那些兵士形成对峙之状。 那人冷“哼”一声,转动手上旗帜,那些兵士纷纷举起手中的剑戟,刺向罗汉,罗汉不甘示弱,当即放出法宝迎击。 眼见两路人马就要动手厮杀,那些兵士忽然诡异的消失了踪影,化成阵阵黑线,将那些罗汉拦腰斩断,事起突然,潘旻还来不及反应,阵法就被破了。 不妙!潘旻转身欲逃,可惜领口已被那人抓住:“想跑?到下面再跑快点吧。”狞笑着将手中的旗帜翻转过来,竟是一把尖刀,朝潘旻的胸口狠狠刺了下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寂静的湖边,那人捂着断臂痛苦的翻来滚去,大量的鲜血从伤口处肆无忌惮的涌出,染红了整片草地。 切口整齐的一只手臂泛着惨白的肤色静静的躺在不远处,在它旁边开了一朵黄色的稚嫩的野花,与这触目惊心的惨景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在他的身后,郭明义阴沉着脸站着,手中捏着一枚类似柳叶的物体。 “师兄!”死里逃生的潘旻差点喜极而泣。 郭明义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厉声训斥道:“连个人都打不过,还打个屁的妖魔鬼怪?” 潘旻自知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你……你是谁?”那人连痛都顾不上了,郭明义竟然能无声无息的绕到他身后,此人功力只怕比自己不止高出一倍。 郭明义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道:“就凭你也有资格问?说吧,你想选择痛快点还是缠绵点的?” 见郭明义居然准备痛下杀手,潘旻感动之余也忙阻止道:“师兄,你放他一条生路吧,反正他也断了一只手了,也算受到惩罚了。” 郭明义皱眉道:“他这样对你,你还想放他?你看看你的手臂,就知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手臂?”潘旻忙查看之前的伤口,见上面已经泛青,两旁的静脉突起,呈黑色,且有逐渐蔓延的症状,不禁脸色也变了:“绝命毒?这……这也太狠了吧,我又不是什么鬼怪,用得着用这种手段吗?”到最后潘旻也愤怒了。 绝命毒,是法术界里并不常见的一种歹毒的下毒方法,以出卖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可以大大增强原有毒药的毒性,甚至获得冥界专有的终极尸毒,被毒之人痛不欲生,死去活来,要跨越生死鬼门关上百次之后才能一命呜呼,而且丧失轮回资格,因此被誉为法术酷刑。 绝命毒无药可解,要解毒必须杀死下毒之人,撕碎他的魂魄,使出卖灵魂的契约失效,才能恢复毒药的原有毒性,另找解药治疗。 郭明义看着差点瘫软到地上的潘旻,道:“这回你不劝说我了吧?” 那人死到临头,眼看避无可避,干脆哈哈大笑,狂妄的道:“这次老子认了,死就死,不过想弄碎我的魂魄,休想!我身上有掌门亲自种下的铁索连环保命符,跟这绝命毒的原理一样,除非你连我们掌门也一起杀了,否则伤不得我魂魄半分半毫。老子临死拉个垫背,十八年后定再找你复仇!” 郭明义冷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你了,你家掌门下三滥的功力也不值得我动手。”说着,从身后缓缓的拿出灭魂杖来。 “这……这是……”那人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满脸都是惊恐仓惶的神色,尖叫道:“这……这是灭魂杖!!难道你是……是……郭……哦!不,求求你饶我狗命!我不敢了,下次不敢了!求求你,不——” 那人最后全身颤抖得快成了一团泥,泪水鼻涕混合着在脸上横流,嘶哑着嗓子拼命哭喊恳求,听得潘旻心中不忍,忙道:“师兄且慢,我先避一避,待会再过来。”说着,赶紧转身逃开了。 “没用的家伙!”郭明义心中暗骂潘旻,但还是等他跑开了之后,这才一脸冷静的将灭魂杖靠向全身战栗的那人。 “幽冥何惧有冤狱,起!”一声响亮的口号之后,哭喊之声顿时刹止,校园的上空重新回复平静安宁。 那朵黄色的野花依旧倚靠在断臂旁边娴静的笑着,无比纯真。 所不同的是,空中多了许多灰色的闪闪发光的亮点,那是灵魂的碎片存留世上最后的印迹。 郭明义收回灭魂杖,安抚杖头的小鬼安静下来,这才大踏步的朝潘旻的方向走去。 不过他只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脸上出现一种犹豫的神色,低头沉思片刻,转过身子,走到那人的尸体旁边站定,两眼眺望着东北那个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听远处传来一片急乱的脚步声和喘气声,似乎有一群人正急切的往这边赶。 不多时,只见大概有十来个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看到地上躺的尸体和站在那里的郭明义,都吃了一惊,不由得纷纷停下脚步。 这十来个人年纪大的不过三十多岁,小的也有十来岁的,都围绕着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留着平头的男人,形成半月拱护状,显见是他们的头儿。 那平头男人见到郭明义忍不住脱口而出:“郭明义?!” “嗨。”郭明义笑容可掬的打招呼道:“你还认得我,不愧是掌门,比你手下强多了。” “是他?!”听到自己的掌门报出对方的名号,众人都纷纷吓了一跳,没想到是他,怪不得瞬间就可以将自己的同门兄弟秒杀掉。 “菩提双骄”在法术界另外有一个名号叫“菩提双煞”,说的是这两人自恃本身法力高强,做事狠绝果断,这其中尤以郭明义为甚。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郭明义,他自小跟着师父四处游历,除魔降鬼,因此练就了他残酷的本性,毕竟对着那些非人类要生有一丝怜悯之心,死的就是自己。 只是,这帮人怎么也没想到,传说中的“菩提双煞”居然能狠到杀人的地步。 那平头男人看到地上的尸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拱手冷冷的道:“在下三清派掌门梁权,见过郭前辈了。” 郭明义不置可否的道:“我已经退出法术界了,所以不必用这种礼数。再说了,你立刻就要对我动手,这会儿还见礼不觉得太虚伪吗?” 梁权阴笑着道:“正是因为知道前辈退出了法术界,我才跟你见礼。你既然不是我们这一行的人,就不应该坏我们的规矩,我手下对你无礼,是他该死,我可以既往不咎,不过这件案子我们包了,还请前辈礼让。” 掌门竟然如此低声下气,出乎众人的所料,实在是梁权有苦衷,他要保存实力,不想跟名动天下的灭魂杖一争高低。 郭明义“扑哧”一声笑道:“这倒不错,我退出法术界了,立刻就沦落到要让人既往不咎的地步了。怎么?你觉得我站在这里是为了让你既往不咎的吗?” 梁权被郭明义一顿抢白,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你既然胆敢公然坏规矩,你就等着被全界的人追杀吧。” 原来法术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已经退出法术界的人,不得干扰法术界中人降妖除魔,更不得与人抢案,否则视为与整个法术界作对,可以发出通缉令,遭整个法术界追杀。 这条规矩原本定下是为了约束一些门派的高人前辈,他们潜心修炼,妄图突破生死大关,延长自身寿命,所以通常选择退出法术界,不问世事,只有得知哪处有稀世灵药才会出山抢夺,要是没有这条规矩,只怕晚辈弟子早已死伤无数。 郭明义自然也很清楚,事实上他怕的就是这条,什么三清派他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若惹恼了整个法术界,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眼下这件案子决不能假手他人,否则自己之前吃的苦就白费了。 不如把他们全杀了?这样就没人知道我阻挠的事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郭明义顿时吓了一跳,自己性格狠归狠,但并没有冷血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心情狂躁不受控制,改天要多念念清心经修身养性才是。 见郭明义只是低头沉吟一言不发,梁权忍不住道:“怎么样?你到底是打算作对到底呢还是乖乖退下?” 郭明义一听这话,杀机顿起,心想,反正此案不解,我在这世上也再难为人,他既然步步紧逼,我只有把他们全部杀了灭口。 想着,郭明义缓缓抬起了灭魂杖,灭魂杖也仿佛感知了主人的杀气,登时发出了青色的强光。“你……你真的疯了!”梁权有点战战兢兢,他万万没想到郭明义竟真的有灭口的打算,自己这边虽然人多,但是有多少胜算还很难说,但是自己狠话已经先放在前头,现在不迎战已经下不来台了,只好也抽出自己的法宝,是一个带有葫芦的长笛。 其他人根本不知郭明义是谁,见掌门出手,也跟着纷纷掏出法宝。 眼看又是一场血腥的恶战,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远远突然传来了一声吟哦:“玉兔盘中捣,仙药知几成。两位且慢动手。” 郭明义和梁权两人神色同时一凛,纷纷放下了法器。 两人神态各有不同,梁权脸上明显出现了畏惧后悔,而郭明义更多的是惊讶和纳闷。 仅仅过了一分钟,旁边的小路上传来一群细碎的脚步声,声音很轻,仿佛一把米粒洒在地上一般,显见来的都是轻功不凡的高手。 二三十个年轻的男女身穿绘有八卦太极等图案的衬衣一脸轻松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正中有一人,俊秀长身,气质儒雅沉稳,举手投足间仿佛是古代大家公子的风范,只一个微笑足以倾城:“他不是法术界的人,可我是。这个案子我们包了,梁掌门觉得如何?如果不满意,我们可以按照法术界的规矩,来几场单人决战以出胜负。” 梁权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最后满面通红,低声勉强道:“既然你出手了,那算我们不走运,这件案子我们不再插手就是。”说完,带着众人灰溜溜的就走了,连地上的尸首也顾不上收拾掉。 又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脑袋从右后方的建筑后面转了出来:“怎么样?处理完了吗?” 原来是潘旻等了半天见郭明义没有回来,担心之下又跑回来看个究竟,这一伸头不打紧,一眼就正正看见了后面来的那一群人,登时呆了,半晌才喜形于色的叫道:“莫大哥,你怎么来了?” 原来来人赫然是与郭明义齐名的“菩提双骄”之一,灵霄派现任掌门莫陵! 莫陵把头微微一偏,对后方道:“你们先过去看看有没有闲杂人。” 后面的男男女女都甚为恭敬的施了一个道礼:“是!”然后三三两两的退去了。 见后面的人都走光了,莫陵这才放下掌门的架子,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着潘旻眨巴着眼睛,委屈的道:“你看,人家千里迢迢翻山越岭这么远的跑过来,无非是想见你明义哥哥一面,可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对我臭着张脸,让我的心肝都碎成一片片的了。” “这……”潘旻大汗,挠挠头看向郭明义。 郭明义眉毛一挑:“你是不是想来打架的?” 莫陵也把眉毛一竖:“奉陪!你那破杖只好吓别人,可吓不倒我!” “别别别。”潘旻忙扑出去拦在两人中间:“莫大哥你别介意,我师兄呢是因为 这件事一开始很不顺利所以心情不好,其实他经常都有笑的。” 郭明义大声道:“谁说我是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我是因为碰到他这么恶心的人才心情不好。” 莫陵对潘旻笑笑,道:“你放心,我大人有大量,不会跟这种小人计较。”说着,越过潘旻的肩膀,朝郭明义那边喊道:“喂,小人,你要不要我帮忙?” 郭明义提着灭魂杖就往那节点走去:“要,你拿个刀子往脖子上一抹,然后下去问一下冥界的阴差,我让他查的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我呸!”莫陵啐道:“我把自己抹了之前先把你抹了。”说完,转身也欲走。 “莫大哥等等。”潘旻急道:“这次的敌人非同寻常,不是一般的强大,师兄昨天强行抽取灭魂杖的法力,现在已经元气大伤,还没有恢复过来,我担心他不是那魔物的对手,你不能留下来帮帮他吗?” 莫陵回过身来,拍拍潘旻的肩膀,温和的说道:“放心,你师兄是什么人,什么风浪他没见过,形势如何他会盘算的,我出去外围帮你们打点打点,灵霄派出面包了这个案子,其他门派估计就不会来了,你们俩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在学校里干你们的事了。” 潘旻还是有点犹豫:“可是……” 莫陵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凑近了低声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师兄不但法力高强,逃跑的功夫也是数一数二。真要打不过了,他能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亲眼见过的。” 潘旻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在路上的郭明义已经等得非常不耐烦了:“怎么要这么久?祝英台和梁山伯都分开了!” 潘旻道:“莫大哥有几句话嘱咐我,所以耽误了一下。”说着,看了郭明义一眼,没忍住“噗嗤”一笑。 郭明义立即横他一眼:“是不是莫陵说了我什么?” 潘旻忙道:“没,没,他让我不要太担心,让我相信你。” 郭明义冷笑道:“他会说这么正经的话,母猪都上树了。不说这个,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潘旻这才想起郭明义之前交代自己查看两个节点之一的事情,慌乱着道:“啊,对,对,我……我我查看了,没……没什么异样,所以我想应该……应该在师兄那边。” “在你个大头!”郭明义忍无可忍:“你到底去看过了没有?我那个节点的所在地起了一个操场,还没开放,里面连个鬼影都没有。” 潘旻只好承认道:“我害怕,所以没敢靠近。但你看,我这里也没什么啊,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们又猜错了?” 郭明义气道:“有没有总要看了才知道,这里还不是节点的所在地,前面两百米才是,我问你,那个一排铁皮围着的是什么地方?” 潘旻道:“我不知道啊,这不是你的学校吗?” 郭明义几乎要吐血,他实在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收这么一个蠢徒弟归入门下,只好自认倒霉的往前走去。 潘旻吐吐舌头,一句话不敢说的跟在后面。 路对着的地方有一扇略有生锈的铁门,上面挂着一把老式的锁,郭明义想也没想的一脚踢开了铁门,顿时惊呆了。 里面赫然是一大块菜地,种着各种绿油油的青菜,在四个角落还搭起了架子,上面缠满了藤状的植物,一两条小丝瓜俏皮的露出了自己的屁股。 郭明义猛然想起,生物系似乎在这一带有个试验菜田,难道就是这里? 潘旻在他身后探出一个头来:“你们学校里面还有种田的,你看,我说这里果然没什么?”偏头一看,郭明义的脸上满是凝重的神色,不由一怔:“师兄……” “锄禾日当午。”郭明义的口中缓缓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潘旻全身一个激灵,立即转过头看向这片菜地。 原来这首诗的用意竟在这里! 潘旻低头看了下表:“现在是11点半,距离正午还有半个小时,我们要等吗?” 郭明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等到正午干什么?” 潘旻道:“锄禾日当午啊,这首诗分明是在提示我们,要在正午的时候来入手解谜。” 郭明义白了他一眼道:“那如果中午是阴天,没有日呢?是不是要等明天?如果整整一个月都下雨,是不是要等下个月?你个蠢猪头,第一句诗的重点明明在锄禾上面。” “锄禾?”潘旻这才注意到,原来菜地的东北角上居然有一小畦的禾苗。 “汗滴禾下土。”郭明义口中缓缓地吟着,已经轻移脚步来到了那块禾苗的所在地,见旁边有个小水池,里面躺着一个坏了柄的烂水勺,就顺手抄起来舀了一瓢浇了下去。 登时,原本是黑褐色的土地被水淋湿之后竟然分化出了两种不同的颜色,其中一小部分是纯黑色,另外的部分变成了深褐色。 潘旻惊讶的叫道:“出来了,出来了,原来汗滴禾下土的意思是让我们用水去淋湿它啊,师兄你真聪明。” 郭明义对潘旻的拍马屁充耳不闻,只是对着那一块纯黑色的土地发愣:“谁知盘中餐……盘中餐,盘中餐,什么是盘中餐呢?” 潘旻傻傻的答道:“盘中餐就是饭啊。” “这还要你说!”郭明义含怒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心中一动:“且慢,饭,饭,反?反过来?”说着,他赶紧背转身来,将目光投向黑色土地的反面所在。 那里有一个搭得歪歪扭扭的架子,也许是因为已经不堪上面翠绿蓬勃的重负,在那些枯干的木枝中间,刚刚结出没多久的葡萄一串串的懒洋洋的晒着温暖的太阳,葱色如玉,温润欲滴。 “粒粒皆辛苦!”这句话是潘旻和郭明义两个人不约而同异口同声说出来的。 在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试验菜地里面,这首古老的唐诗被赋予了新的特殊的含义,这太过出乎两人的意料,原本以为最难解的一道谜题,实际上却是如此的唾手可得近在咫尺。 郭明义的目光不由微微闪动了一下,他记起了那个还是晚春的白天,为了逃避梁孟群的噪音,自己来到那座尚未启用的大楼面前,静静地站在窗户外边,聆听着如天籁一般的嗓音,在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首再普通不过的诗句。 他甚至想起来了美丽的脸庞上转瞬即逝的温婉笑容,那个女子从一开始或许并不打算设置多难的谜题来为难自己,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能来到这里,去明白一些可以拯救他人的东西。 但直到今天,自己才站在这里,却早已物是人非。 没有太多的感悟的潘旻早急不可耐的跑了过去,粗鲁的掀起那一大串葡萄藤,整个人钻了进去。 不多时,里面传来了他欢乐的叫声:“天啊,师兄,这里果然是有个暗门,好像是一间地下室。” 郭明义的思绪回到了眼下,他提了提灭魂杖,想也没想的就朝潘旻声音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 果然,在厚密的葡萄架子后面赫然藏着一扇斑斑锈迹的暗门,门打开着,潘旻站在门口,手里托着一个古铜色的罗盘,那是测算非人类气息的专用工具。 郭明义只看了那罗盘一眼,就道:“收起来吧,还测什么,这里面分明一点非人类的气息都没有,很安全,下去吧。” “等等,”潘旻扯住他道:“那个女生煞费苦心的把我们引来这里,用意非常明显,这下面很可能就是那个魔物的老巢。综合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魔物不是一般的厉害,所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然后呢?”郭明义看着他:“你的意思是知难而退?” “没错……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潘旻差点给绕糊涂了:“我只是说我们要慎重。” 郭明义理都没理他,提着灭魂杖就下去了:“那你就继续慎重的守门吧,我先下去看看。” “师兄等等我!”潘旻无奈的追上去了。 外面是暖暖的春阳,很难想象仅有一墙之隔,就会变得那么阴暗和潮湿。 一点光都没有,用伸手不见五指都不足以形容这里的黑暗,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郭明义把所有能放光的东西统统禁制了,只是单纯靠着人类的本能,用手摸着两边出水的土壁步步为营的艰难行进。 脚下的阶梯越来越陡,每一级台阶的面积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只能容脚尖勉强站立。 郭明义不得不全身提气才能稳住身形,就只惨了后面的潘旻,轻功不是太好的他左摇西晃,好几次身子一摆,差点直接滚下去了。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向下走了有十多分钟,走在最前面的郭明义总算摸到自己前面似乎耸立着一面高大潮湿的墙。 终于到底了么? 郭明义伸出手在墙上仔细的摸了起来,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类似门啊缺口啊一类的东西。 不得已郭明义催亮了手中的灭魂杖,放出了强烈的光华,将这底下的空间瞬间照亮。 一面高三丈有余的砖墙无情的阻挡在二人面前,封住了所有去路,而在那砖墙上面,赫然画着一个乌黑色的巨大的符号。 深知符术的两人一见这个符号,都不禁脸色剧变,失声叫道:“驱魔符?!” 紧接着,二人面面相觑。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在魔物的老巢居然发现对它自身不利的驱魔符,这里面莫非又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潘旻指着驱魔符舌头都有点不利索了:“这……这也太……太……这魔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在自家画上这个东西?还是说,我们找错了?” “不可能。”郭明义也在纳闷中:“这就是诗谜的谜底所指,会不会是同时也有其他魔物在追杀它,所以它不得已画了一个符来保护自己?” 说完之后,郭明义自己也觉得难以说通,这个驱魔符对魔物自身的能力也是极大的限制,自伤八百损敌一千的保护方法实在算不上什么高明。 就好比自己如果被一堆人类追杀,再蠢也不会蠢到在自己家门口放一个削减阳寿的虎兕啖人鼎一样。 “要不还是回去吧。”潘旻孜孜不倦的为终结这次冒险而努力。 “要想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驱魔符太容易了。”郭明义举起灭魂杖狠狠的插入了那堵墙中,灭魂杖焕发出万道光芒,紧接着墙体剧烈震动,一秒之后轰然倒塌。 在纷纷扬扬的尘土当中,在灭魂杖所爆发出的强烈的光芒之下,呈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处宽敞的所在,几根歪歪扭扭的类似钟乳石的物体作为梁柱撑起了整个大厅。 这个处所很明显是由外力强行挖凿而成,不但地面,连四周围的墙壁也坑坑洼洼,跟之前光滑的阶梯走廊形成鲜明对比。 在大厅的中央,摆着一个不规则多边形的巨石,上面被削平了一部分,四周还散落着几块稍小一点的石头,看样子是作为桌椅使用的。 在巨石的上面,赫然放着一把小巧的青花喜鹊闹枝壶,旁边还有一个更小巧的莲花三层杯,杯中似乎盛放着什么东西,还在冒着氤氲的热气。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见着不久之前,刚刚还有谁在这里小憩过。 潘旻满脸惊恐的尽量压低音量道:“师兄,你你太莽撞了,幸好魔物不在家。我们也算摸清楚情况了,快,我们回去吧。” 郭明义脸上杀机顿现,面色阴沉的走到巨石旁边,环顾四望,大声吼道:“魔物,给老子滚出来!我找你很久了!你不就是想置我于死地吗?快点出来啊,我让你得偿所愿!” “师兄,你在干什么?”潘旻被吓得魂飞魄散:“你答应过我不跟它正面对决的!” “出来!快出来!”郭明义声嘶力竭的喊着,胸腔中有一股庞大的气流仿佛从喉咙中瞬间喷薄而出,他憋屈了那么久,失手错过救黄炳荣机会的悔恨,纵然犯下杀生大罪也未能保住梁孟群的悲伤,还有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愤恨,都在这一刹那,得到了完全不受理智控制的爆发。 ------------------------------------- 我举起我的右手五根指头认真数了一下,发现我的坑最多只有三个:六月、骨架和西天,狡兔三窟,你最多只能形容我挖坑跟挖兔子窟一样-_- 六月是练笔的,后来没兴趣了所以不写了,这点我认罪。。。。。。 骨架我是有原因的啊,我想不起来结局了,前面那么多的谜题我如果狗尾续貂硬是结尾了,大家也不干的对不? 至于西天没说打算一直坑下去,而是发现写这个严重影响我写灵异的风格,我想着生完小孩了,而且灵异是我长项,所以就想着先写完灵异的构思,积累点素材再写。 至于你滴第二点,我决定表示沉默。。。。。。。。。。 喊完之后,大厅归于寂静,然后,在二人身后,传来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二人悚然回头,却见一名穿着校服的短发女子警惕的站立在墙角,相貌普通,却拥有一双明亮婉转的晴眸,只一扫视之间,已经放下戒备,转而欣喜若狂:“是你!你终于来了,郭明义!” “你……”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种情况的郭明义傻眼了,他忙低头看向潘旻手中的罗盘,以确认来人到底是不是人类。 那名短发女子语音急促而清晰的道:“不用看了,我不是那个魔物。” 郭明义猛然抬头:“那你是谁?” 短发女子平静而坚定的缓缓吐出了三个让郭明义目瞪口呆的字:“朱若云。” “什么?!!”郭明义极度震惊之下,灭魂杖都差点掉落到地上。 短发女子薄唇轻抿道:“我知道很惊讶,我会跟你解释这一切的,我的确是朱若云本人,那天在还没启用的教学大楼,我和你有一面之缘,但是那天我有苦衷,我不能对你明言,抱歉。” 这是只有郭明义、朱若云和梁孟群三个人才知道的事情,显然这个短发女子是用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一头雾水的潘旻看向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那么大的郭明义,小心翼翼的扯着郭明义的衣袖问道:“师兄,朱若云是谁?我记得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终于艰难的接受了眼前此人是朱若云这个事实的郭明义根本没有心情去回答潘旻的这个弱智问题,他甩开了潘旻,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朱若云道:“如果黄炳荣的生魂都能好好的活在另外一个身躯里面,为什么我不能?” 眼前是朱若云的生魂控制的另一具身躯? 郭明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事情的发展已经有点超出了他的逻辑可以接受的范围。 “等一下,”郭明义抬起灭魂杖对准了朱若云:“这么说来,你也被那魔物控制了?你放心,我会让你很痛快的去的。” 朱若云柳眉一皱道:“我和他不一样,他是被那魔物夺魂的,所以才会被控制,而我是自行夺魂的,我抢在那个魔物下手之前离开了,我想它现在还在发愁怎么找到我呢。” 自行夺魂? 郭明义转向潘旻道:“你捏我一下,我觉得我们一定在做梦。听到了没有?自行夺魂,说得好像夺魂跟吃饭一样简单,谁都会。” 朱若云道:“我没有说谎,事实上,这不是我第一次夺魂了,我也不记得这到底是我的第几具身体了,我也是迫不得已的,谁愿意过这种流浪无所依的生活。郭明义,你一定要帮帮我!” “打住打住!”郭明义摇手打断了朱若云的话:“我对你到底是自己夺魂还是被魔物夺魂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感兴趣的是,魔物到底在哪里?” 朱若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郭明义睁大了双眼道:“那你设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谜语把我们这里引来做什么?” “为了救我啊。”朱若云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每天担惊受怕精神高度紧张的日子,我必须尽快了结这一切,而郭明义,你是我最佳的合作对象。” “轰啦!”一声巨响,郭明义愤怒之下竟然一脚踢翻了那块足有数吨重的巨石,那一壶一杯摔在地上,顿时变成了大小不一的青色碎片。 “救你?”郭明义指着朱若云,疾言厉色道:“我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我做出了难以想象的抉择,我失去了两个至好的朋友,我甚至被迫逃出学校,隐忍受屈,然后我冒死跑回学校,殚精竭虑的去解你留下的谜,击退别的门派千辛万苦的找来这里,就是为了救你?!” 朱若云的眼眶涌出了泪水,她毫无畏惧的冲上前去,正面面对着郭明义愤怒的面孔,义正词严的问道:“难道你们法术界的使命不就是为了匡扶众生吗?降妖除魔为的难道不是拯救生命吗?我向你求救有什么错?” 郭明义气极反笑,点头道:“好!好!说得好!告诉你,我已经不是法术界的人,他才是,你找他帮忙吧。” 说着,郭明义一把扯过在旁边已经呆了的潘旻,猛地推向朱若云,自己转身扬长而去。 “郭明义!你给我站住!”朱若云的脸上流着泪,但是语音里却没有任何的哭腔:“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是不是从你在宿舍楼挥动灭魂杖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不在乎任何一条鲜活的生命了?” 郭明义没有停下脚步,冷冷的道:“滚!趁我还没有下定决心杀你之前。” 朱若云呆呆的看着郭明义大步走出的身影,半晌,蹲下身去抱头低声哭泣起来。 潘旻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他始终没搞懂朱若云是谁,也不明白郭明义何以发这么大火,他在脑子里把所有在书上看到的安慰女孩子的办法想了一遍,才笨拙的开口道:“姑娘……啊,不,小姐……也不是,这位姐姐,你别伤心,我想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师兄其实对人很和善的,他……哎,你去哪里?” 朱若云突然立起身来也跑了出去,紧赶慢赶终于在菜园的门口追上了郭明义,喘着气道:“如果你想复仇,我知道怎么找到那个魔物。” 郭明义面无表情的继续行进。 朱若云接着道:“那个魔物找我十年,我无数次从他的手上逃脱,知己知彼,跟我合作绝对利大于弊。只要杀掉魔物,我就会自动从你身边消失,决不食言。” 郭明义的脚步终于停住了。 “一言为定。”郭明义冷冷的道:“如果你有其他企图,我会对你不客气。” “掌门,他们回来了。” 莫陵闻言赶紧回头,登时两眼放光道:“哎呀,去杀个魔物还能顺便捞个女的回来,我真是太亏了。早知道这样,我是绝对要跟了去的。” 朱若云陌生的打量了莫陵一眼,问道:“你是谁?也是法术界的人吗?” 莫陵笑容可掬道:“答对了。在下莫陵,现任灵霄派掌门。” 朱若云惊叫道:“你就是莫陵?你就是跟这个家伙齐名的菩提双骄另外一个?”说着一指郭明义。 莫陵怔了一下,才道:“不完全准确,我比他名声大一点。” “噗。”潘旻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忙又忍住。 朱若云欣喜的道:“太好了!你能帮我除去魔物吗?” “除魔?”莫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计算器来:“这要按情况收费的。我们灵霄派的标准价格是1000元每小时,我身为掌门一般不出手,如果你要让我亲自来,那要翻倍。其次,使用法器要另外加收钱,根据等级不同,最便宜5000,最贵20万。最后如果那个魔物很厉害,会让我有生命危险,要额外加收寿命保险金100万,精神损失费50万,青春损耗费60万。如果我不幸挂了,你还要支付墓地购买费400万,我要临湖靠山占地100平米以上的那种,棺材要槟榔木的7万,还有请人做法事出殡下葬之类种种加起来30万。请问你要定制哪种规格的?” 朱若云一呆:“这么贵?我没有那么多钱。” 莫陵收起计算器道:“那我帮不了你了。”说着,对在后面正在打哈欠的郭明义一努嘴:“你只能去找他了,他法力没我高,所以收费便宜一点。如果你能让他产生想跟你过夜的念头的话,还可以免费。” 朱若云道:“那如果我跟你过夜,你能减免收费吗?” 现场一片寂静。 郭明义好整以暇的靠在树上,颇有兴趣的打量莫陵脸上的表情。 “你先等一下。”莫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随后快步走向郭明义,低声道:“这个女的到底是谁?” 郭明义低声的回道:“想跟你过夜以减免收费的女人。” “你他奶奶的!”莫陵狠狠的瞪了郭明义一眼,转头对朱若云大声道:“估计不行,我的心已经给了他了。” 郭明义一把掐住莫陵的脖子:“你不要这么恶心行不行?” 莫陵直着脖子叫道:“是你先逼我的。” 两人于是像小孩子一样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在场众人赶紧上前,潘旻拉开郭明义,而其他人则把自己的掌门莫陵扶起。 “掌门,请注意身份。”“师兄,请注意形象。”众人见怪不怪的众口一词说着差不多的话,两人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互相抛过去一个白眼,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 朱若云走上前去,对郭明义和莫陵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血锁九转轮回大阵?” 郭明义偏转了头没理她,莫陵对潘旻道:“你听过吗?” 潘旻忙点头道:“听过听过啊。” 莫陵有风度的一笑:“你看,连他都听过,我们会没听过吗?” 朱若云道:“听过就最好了,两位能不能借个地方说话,我有一些关于大阵的要紧事跟两位讲,讲完之后你们愿意不愿意帮我就随你们的意好了。” 莫陵托着下巴道:“为什么我也要听?你不是已经决定请他了吗?” 朱若云道:“事情非常的棘手,就算是菩提双骄也未必能有很大的胜算。你不是法力比他高吗?万一他有所不测,我希望你能做个后备。当然,钱我一定会凑够给你。” 莫陵高兴的道:“这句话我爱听,那走吧。”率先跟着朱若云走向一个无人的角落。 郭明义这才不情愿的动身过来,站在莫陵的身边,有意跟朱若云保持一定的距离。 朱若云见四周围没人了,才神色凝重的道:“两位在法术界是有名望的人,一定知道九转轮回大阵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吧?” 郭明义和莫陵对望一眼,两人都没有接话。 这是法术界的隐秘,目前并未对所有派别公开,莫陵尽管知道,但在不明白眼前女子的底细之前,他当然不会轻易接话。 而郭明义是真的不知道大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更加不会接话。 朱若云并不在意二人的态度,继续道:“九转轮回大阵是在明朝末年被封住的,一直以来太平无事,大多数的魔物都无法出来为害人间,所以人类对它们知之甚少。两位知道魔物的本源和怎么克制它的办法么?” 郭明义看了莫陵一眼,道:“这么白痴的问题我可不回答。” 莫陵却听出朱若云的话中有话,沉吟了一会道:“魔物是人间的戾气实体化而成,但若论神通,跟别的鬼怪也差不多。知道是什么魔物之后,找到对应的法器攻击就可以了。” 朱若云摇头道:“你说的完全不对,这些不是真正的魔物,它们不过是人类强烈的执念在世间无法消散,凝结而成的形体,只要将形体打灭就可以了。九转轮回大印被破之后,这个世间才出现了真正的魔物,而要打败它不是靠简单的法器就可以的。” 长这么大从来荣耀加身被视为聪明绝顶,还是第一次被人指责说的全盘皆错,莫陵有点不快:“你既然这么懂,干吗不自己去杀魔物?” “现在并不是赌气的时候。”朱若云正色的道:“我对魔物的了解远远比你们多,你们若自认聪明,不肯听进别人的意见,我敢保证,你们会付出比现在更惨重的代价。” 莫陵冷冷的道:“我是被吓大的。现在自认聪明的人是你,你若没有办法解释清楚这里面的关系,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你。” 朱若云道:“我不需要解释。你们对付过那么多魔物,有没有遇到象今天这样的情况?所有针对非人类的法器全部失灵,根本无法去追踪它的影迹,不知道它是怎么控制人的,不知道它是怎么杀人的。我想请问一下大名鼎鼎的菩提双骄,面对这种情况,你们能有什么办法取胜?” 莫陵转过头去看郭明义,后者神色肃重,知道朱若云所言非虚,便又回过头来道:“那我倒要请教一下,为什么法器会对真正的魔物无效?” 朱若云道:“因为它藏在一个太过隐秘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法器无法窥视,符咒无法催逼,即便是神佛亲到,也无能为力。” 莫陵眉头一皱:“什么地方?” 朱若云一字一句道:“人心里。” 只这三个字,郭明义和莫陵听得悚然动容,一股凉凉的寒意从内心底无声无息的发出,如同一条冰凉的河流,蜿蜒流转全身。 朱若云轻轻的道:“真正的魔物,是人心的黑暗所在。每个人的人心都肯定会有一个角落污鄙不堪,出于对现实的无奈和不满,这里不断的滋生着绝望愤怒恐惧痛恨等种种毒瘤。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就有万万亿亿个毒瘤,它们蓬勃成长,永不消逝,随着人类的繁衍延续而生生不息,幻化出巨大的能量,从而诞生这些依附人心而存在的妖魔。你们之前斩杀的那些低级魔物,不过是它们的精魄逃逸出去的很小一部分分身而已。” 郭明义和莫陵在法术界中见多识广,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二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魔物概念,均感骇异,不由得对望一眼,不发一言。 良久,还是莫陵打破了这份难忍的寂静:“你到底是谁?” 朱若云凄然一笑道:“在你们高贵的心中,我一个凡世弱女的身世对你们斩妖除魔不产生任何影响。如果你们真想知道,在你们完全信任我之后,总会知道的。” 莫陵想了一会,换了个问题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在这个校园里作乱杀了那么多人的就是一只真正的魔物?如果法器符咒对它统统无效的话,那要怎么样才能击败它?” 朱若云的目光直视郭明义,平静的道:“杀人的不一定是魔物,人心也可为魔,也可杀人。不过你说对了,在这校园里潜藏的的确是一只真正的魔物。从理论上说,只要人心的黑暗存在一天,魔物就没有消失的一天,因此我们现在只能采取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暂时压制那魔物的力量,使它短时期内不能出来作乱。” 莫陵道:“那我如果想治本呢?” 朱若云这才将目光缓缓的移向他,道:“那就只能重新封印九转轮回大印,切断它们将人心黑暗转化为现实法力的途径,或可求得几百年的太平。至于消灭它们则是痴心妄想,你能想象人类没有贪婪私欲的那一天吗?” 莫陵还是第一次被说的无话可回,半晌才道:“你说得非常动听。按理说,解释到这个程度,我若不认可就太不通情理了。但是目前这些还全是你的一面之辞,总该有些真凭实据来支撑你的理论。” 朱若云道:“这也是我跟你说这些的目的,你身为一派掌门,想必可以很轻松的获得飞龙岭的进入许可。请你去九转轮回大阵那里亲眼看看,阵是如何被破的,破阵之后放出了什么,你就会明白我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好!”莫陵爽快的答应了,嘴角浮现出一个捉摸不定的浅笑:“不过,如果我证明你是耍我的话,你会知道我的手段的。” 说完,莫陵转身对郭明义附耳一句:“小心此女,必要的时候把她的魂魄给封了。”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朱若云一眼,大踏步离去。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朱若云和郭明义两人。 朱若云原本也想跟着莫陵走,但见郭明义一动不动的站在自己对面,冷冷的打量着,便识趣的停下了脚步:“你有话问我?” 郭明义开口道:“我喜欢聪明的人,但是不喜欢聪明到自以为是的人。三个问题,你最好不要弄虚作假。” 朱若云道:“我不会对你说谎,但你的问题我不一定能回答得出。” 郭明义没有理睬,接着道:“第一个,这些魔物的概念是谁告诉你的?” 朱若云沉默,片刻,道:“下一个。” 郭明义冷笑一声,道:“第二个,据我所知,夺魂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失传,你是怎么夺魂的?” 朱若云脸上现出犹豫之色,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才道:“换一个。” 郭明义无所谓的道:“没问题,不过我友情提醒一下,最好不要对我的三个问题一个都回答不上来。最后一道问题可能比前面两道都难。” 朱若云一怔,思前想后了好一会子,终于下定决心道:“夺魂其实不难。只要你见过那个魔物是怎么夺魂的,依葫芦画瓢就可以了。” 郭明义不耐烦的道:“不要给我绕弯子,我问的是你夺魂的具体办法,每一个详细步骤都不要落下。” 朱若云不情愿的道:“首先,是用一个很钝的物体将眼眶里面的东西全部挖出来,挖得越干净越好,这样躯体就无法看见日月的光辉,魂魄会陷入黑暗之中。其次……” 郭明义插口道:“你用的是什么?挖眼珠子的东西。” 朱若云停顿了片刻,轻轻咬了咬下嘴唇:“筷子。” 郭明义面无表情的道:“好,继续。” 朱若云道:“其次是用一个很尖锐的东西,我用的是一把磨得很尖的刀,从鼻孔处开始,往上顺着鼻梁骨切开三个整齐的裂口,暗合三阳开泰之数,使鼻子不能闻吸天地的精华,魂魄会陷入无力之中。做完了这两个步骤,作为定魂器的牙齿威力就会大减,趁它力量薄弱的时候逃出躯体就是了。” 郭明义问道:“为什么眼睛那里用的是钝器,而鼻子那里用的是利器?” 朱若云摇头道:“我真不知道,我是看那魔物这样做,我才跟着做的,我也不懂其中的原理。” 郭明义沉默了,目光游离向远方。 朱若云耐心的等着,等着郭明义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可惜过了很久很久,郭明义仍然一言不发。 朱若云忍不住道:“如果你没有问题了,我们就快点走吧。” “不疼吗?”郭明义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远处的树林角上。 朱若云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就算眼下这个身躯并不是属于你的身躯,但是魂魄进驻里面,仍然能跟常人一样感觉到疼痛的,不是吗?” 郭明义的目光终于又游离回来,落在朱若云的脸庞上,但他眼前显现的却是另外一幅场景,在空旷的寂静无人的女厕所里,那具玲珑的躯体高高的悬挂在自己的上方,轻轻摇晃。 在那美丽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痛苦和绝望,有的只是平静的温柔,还有那浅笑流转的风情。 朱若云有些意外,道:“这是第三个问题吗?” “不是。”郭明义眼前的回忆逐渐消失:“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朱若云愣住了,好久好久,眼中依稀温润潮湿,掉转过头低低的道:“这是该付出的代价。只要能达到目的,再大的疼痛,对我来说都是值得承受的。” 郭明义的嘴角泛起一道意义不明的笑容:“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对黄炳荣下手?” “我没有!”朱若云几乎要跳了起来:“是那个魔物把他夺魂的,你搞错了。” 郭明义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口气重新恢复冰冷如霜:“朱小姐,来找我的那个门派弟子还有黄炳荣死前的症状都跟你一样,口中反复吟诵那首诗,我曾经以为这是魔物杀人的征兆。但是后来我在宿舍楼发现,没有一个人再出现这种怪象。这充分说明,他们两个跟魔物没有关系,跟你才有很大的关系。你也知道我在宿舍楼里做过些什么,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对你做同样的事情,如果你不如实告诉我的话。” 朱若云倒吸了一口冷气,忙道:“我解释给你听就是。首先,我真的没有杀他们俩,我只是知道魔物准备要杀他们,为了引起你的警觉,我插手了一下,控制他们的部分思想,让他们在你面前反复的吟诗。第一个人,就是你的同门,魔物下手太快,没来得及让他在你面前吟诗就死了,轮到黄炳荣的时候我加快了步伐,这才成功了。” 郭明义道:“为什么你能控制他们的思想,想让他们做啥就做啥?” 朱若云道:“因为我是生魂,脱离了本来躯体的控制,拥有一定的法力,否则我也不可能数次从魔物手下逃脱了。” 郭明义想了一会,道:“你是怎么预先知道魔物要杀谁的?” 朱若云忙道:“这也是生魂的能力之一。” “你说谎!”郭明义突然冷笑一声,如刀子般的目光凌厉的割向朱若云:“未卜先知,向来只有窥探天机才能做到,而且这还要看那人的天赋,我用法器都做不到,生魂更加没有可能拥有这么大的能力。” 朱若云道:“信不信由你,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合理?”郭明义笑了起来:“我还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你听不听?你虽然不能预知魔物要杀谁,但是你可以引导它杀谁。如你所说,魔物真正要杀的人其实是你,所以你在学校里制造暗恋我日久的假象,又不停的向我发出各种呼救的暗示。魔物相信了,以为我是你的帮手,于是一开始杀我身边的人给我警告,在我毫无表示之后打算在宿舍楼对我和梁孟群一起下手。你千辛万苦的设下这个局,就是为了要拖我下水,让我跟你一起抗击那个魔物。这才是魔物为什么老是选择我身边的人最合理的解释,我没有说错吧?” 朱若云静静的站着,不发一言,只是目光里已经开始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郭明义上前几步,一把揪住了了朱若云的衣领提了起来,几乎要让她脚尖离地,话语如同利刃,一字一句的道:“要让我除魔我没有意见,只是我生平最恨被人设局利用。我之所以会犯下杀生大罪,全是因你而起。为了达成目的,你不择手段,我也可以。魔物死的那一天,我会让你去陪葬。” 说完,郭明义猛地一推,朱若云早已摔倒在地,低声饮泣起来。 郭明义用厌恶的眼光看她一眼,扬长而去。 千山鸟飞绝。 这一首诗句用在这一带的崇山峻岭之中竟是再也贴切不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居民便懂得敬畏这些山脉,不敢轻易靠近,哪怕是遇到了千年的大饥荒,宁愿饿死也不会打这山上树皮的主意。 山上终年黝黑阴森,不管那太阳有多么毒烈,都照不过重重的树荫,射不到黑褐色的土地上,因此那上面全是滑不溜秋的青苔,几乎没有野草,不是过百年的树龄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但是最让人感到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一到入夜,山里便常常传出各种大小不一的哭声,有的象娃娃啼叫,有的象大人的号哭,有的象切齿的咒骂,此起彼伏,听的人心慌意乱,难以入眠。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古老的民俗传说,这里或许是当年的一个古战场,埋葬了太多冤屈的人群,不甘心离世的他们便在这里抒发孤独寂寞的悲愤。 此山因此得名“鬼哭山”。 如此一来,更是没人敢接近了。 只要手里有点钱的,就会想法设法的搬得远远的,只有那些穷得只剩一个锅的,或是孤老病残,才无奈何留在那里。 这么神憎鬼厌的山脉在法术界却有着另外一个响亮的名字——飞龙岭。 这里暗合盘龙飞天之势,是积聚能源之地,非常适合布下大封印,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当年的法术界才会将关系后世命脉的九转轮回封印大阵设在此地。 大阵既破,原本用来守阵的七十二盘古僧便无事可做,只好每天努力的巡逻,防止凡人误入,期盼用十倍的努力来减弱一些法术界对他们的指责。 “这里没什么事吧?”“没有。”两个盘古僧在树林里的一处碰头了,便点头示意,简单的问答。 “哼,我们要特别小心。这会子形势不太妙,听说法术界里骂我们的人不少,有的甚至认为是我们擅离职守所以才会让阵给破掉的,所以不能再出差错了。”其中一个重重的呼着气说道。 另外一个鼻子里“嗯”了一声,气愤的道:“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每天风餐露宿披星戴月的人是我们,他们天天坐着享福,有了错就会找替死鬼。” 说得正热乎,两个人突然感觉背后一凉,似乎有股细微的风声掠过,忙回头看时,只能依稀看到树梢微微一动,然后恢复原样。 “不好!有人闯山!”两人对望一眼,赶紧飞身跃起,如同风筝般几个起落,也消失在丛密的林中。 等他们赶到山顶的时候,那里早已聚集了数十名盘古僧,一个个如临大敌的围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双目放出戒备的光彩。 两人一愣,知道是来了什么大人物,所以大家都不敢动手,于是悄悄的凑了上去。 盘古僧都无一例外剃着光光的头,连眉毛都一并剃光,只有其中一位还留着长长的白色眉毛,要不是长得太过凶神恶煞,还真有点象白眉罗汉,看样子是盘古僧的头。 那白眉僧人对来人双手合十道:“莫掌门,不是我们想为难你,实在是这里的干系太大,我们担待不起。若是没有长白三老的亲笔书信,恕不能放你进入。” 莫陵神情轻松道:“什么时候有这个破规矩了?我怎么不知道?” 白眉僧人道:“请你见谅,大阵出了事之后就戒严了。反正这里去长白也不远,还请劳苦莫掌门走一趟。” “这个倒是不劳苦。”莫陵摆摆手,道:“我刚才一直在想,要是在之前你们也这么认真负责的话该多好啊,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也懒得过来了。” 所有盘古僧的脸色都一变,任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咳!”白眉僧人重重的一声咳嗽,制止住了不少僧人的蠢蠢欲动怒目横向,尽量平和了语气道:“莫掌门责备的是,总之请莫掌门尽快离开吧。” 他这么低声下气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菩提双煞”都是不好惹的主,更何况他已看出来莫陵是一心挑衅,好让自己这边先动手,他便可以正大光明打着自卫反击的旗号溜进山去。 莫陵见他不上当,只好另外想招,眼珠子转了转,掏出手机拨了一连串号码,然后一脸柔和的看着众僧人。 众僧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莫陵想玩什么名堂。 “喂,你在哪里?我靠,这么快就到大印那里了?”莫陵叹了口气:“ok,我认输,我这边被老光头们发现了。不玩了,你出来吧,今天我请客。” “郭明义也来了?”白眉僧人最先想通,当即脸色大变,开玩笑,这两个人随便放哪一个进去都不啻于再破一次大阵。 霎时,大家都掉转了身子,蹬蹬蹬蹬刹那跑没了身影,丢下莫陵在那里嘴角露出一丝嘲笑。 电话那头:“姓莫的,你到底搞什么鬼名堂?你再随便乱打电话来,我劈了你!” “明义哥哥,不要这么狠心嘛……” “嘀……嘀……嘀……”电话那头已然挂断。 莫陵收起手机,摇摇头道:“还是这么死板不解风情。”说着,也一个起落,消失在山峦的阴影当中。 血锁九转轮回大印依山势而建,加上外围的三十六星宿大阵,方圆足足有上千公里。 莫陵首先来到最外圈的十二个星宿大阵处,按照盘古僧递交上来的报告,首先被破的就是这外围的三十六阵,至于怎么破的,用什么破的,是一起破的还是先后破的,只字未提。 报告一提交上去,立即引发轩然大波,长白三老发出紧急通告,要各门派多加小心,避免魔物上门报复,同时加派人手保护最后一道封印。 各门派于是惶惶不可终日,有关起门来以避灾乱的,也有象三清派这种趁乱出来打劫的,象灵霄派这种有实力的派别倒没有异样,仍然照常接受信众香火。 其实就算朱若云不用激将法,莫陵也很想来看看到底飞龙岭出了什么岔子,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离奇的破阵事件。 他最最感兴趣的,还是大印里面的东西最后跑出来了没有。 虽然七十二盘古僧一口咬定还有最后一道封印在,里面的东西没有出来。 但是傻瓜一想也清楚,如果里面的东西没出来,为什么没有继续发生神秘破阵的事情? 朱若云现在一口咬定大印早就破了,这更让莫陵心痒难搔,赶紧就独个儿跑过来了。 现在他身处的地方是其中一个星宿阵法——天狼星阵法内,四周依照阵法的排列稀稀拉拉的布着不少纯铜铸造的天狼塑像,对着各自的方位引颈高吭。 莫陵首先来到阵眼处,四只鎏金的小麒麟张牙舞爪脚踩祥云的围绕着一个镂空穿花的玉球,球体内部被掏空了,放入了一个用高密度玻璃封住的圆柱体,象水晶一样闪闪发亮。 玻璃内放着的自然便是这个阵法的镇阵之宝了,用的是云影门的一件传世法器三刃银钩,顾名思义,一边是三个刀刃一边是银钩。 莫陵的脸都快贴在玻璃上了,他清清楚楚的看见里面的法器完好无损,玻璃上连一条细微的裂缝都没有。 奇怪,阵眼如果完好,阵法又怎么会破? 莫陵的目光转向那些神态冷清的天狼雕塑,难道说是雕塑出了问题? 莫陵轻步来到其中一座雕塑面前,这才发现这尊天狼全身黝黑异常,简直比他看到过的煤炭还要黑上几倍,而且还黑得油光发亮的。 咦?这不是纯铜制作的吗?据说当初为了防氧化还专门在上面涂抹了一层保养剂。 就算他们偷工减料,买的是劣质产品,而且从来不擦拭,也不至于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连一点古铜色都看不到啊。 看到活生生一条威武无比的天狼就这样变成一只雄浑的大黑狗,莫陵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它的獠牙。 这一戳不要紧,只听得“哗啦”一声,足足有两人高的天狼塑像顷刻间化为了一堆碎末! 这……这是怎么回事?! 莫陵还伸着个手指,整个人傻在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想起来要确认一下是不是有人胆大包天,居然用一座粉末堆砌成的塑像换走了原来的铜像。 但他很快发现问题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地上散落的碎末中,有不少露出了黄铜色,有些大一点的碎块上面还清晰的能看到驱魔符的部分痕迹。 这些证据都足以充分说明塑像根本没有被移动或调换过。 难道说,这就是这些星宿大阵无声无息失效的根由? 莫陵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的来到三刃银钩那里,想也不想的就伸出一个手指戳了过去。 “咔”,玻璃连带那法器也如同天狼像一样立刻变成了粉末。 莫陵的身子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连法器都能消融掉,那应该是多恐怖的力量! 莫陵随手抓起一把粉末细细看了看,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眉头不经意的一皱,突然象是想起了什么,脚尖点地瞬间离开了这个地方。 远远的看着白眉僧人带着几十个盘古僧跑得气喘吁吁,守住大印的十二名僧人都有点着慌:“师兄,到底怎么回事?又出什么事了?” 白眉僧人上气不接下气道:“了不得了,菩提双煞来了。” “不是吧?”一听这个名头,那十二个僧人都暗暗心惊:“已经到了么?” “莫陵已经被我们卡在外面了,但听他的语气,似乎他跟郭明义赌着玩,看谁能先进来,郭明义据说已经到大印这里了。” 一听说是久未出山的郭明义来了,大家都吓怕了:“没……没看见他啊!” “等一下,”白眉僧人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两个人性子极其顽劣,真要是赌,郭明义进来了还不大张旗鼓的庆祝,不好!我们中了莫陵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快去星宿大阵看看!” 一帮人立刻又急急忙忙的冲下了山,只留下两个当值的僧人在那里焦虑的引颈四盼。 “他们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干什么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慵懒的男音。 其中一个盘古僧焦虑的答道:“你怎么还问?不就是为了菩提双煞那两个玩意儿吗?”说完发现不对,回头一看大惊失色:“莫陵?!” 两人脖子处随即被狠狠的劈了一下,身子一软,失去了知觉。 莫陵很不高兴的看着两人昏迷的面孔:“什么叫菩提双煞两个玩意儿?” 丢开两人,莫陵缓步来到九转轮回大阵的最中心处,这里屹立着一座高耸云天的孤峰,如同一把尖刀直插云霄,相传是当年洪元圣祖师与魔物大战留下的痕迹,最后被用作封印之地。 孤峰的底部常年发放出万道霞光,正是最后一道封印的所在地,壁上贴着一张长方形的符纸,上面金光闪烁,溢彩琉璃,照射得人眼根本不敢直射,无法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莫陵也不是很敢靠近,站在远远的地方寻思,看这样子,最后一道封印似乎并没有遭到破坏,里面的东西照理说应该还在。 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什么突然一夜之间,世间的魔物却突然多了起来呢? 而且不是一般的多,是成倍成百倍甚至成千倍的增长。 更恐怖的是,这些新出来的魔物不但前所未见,高深莫测,而且非同寻常的强悍,等次稍微差一点的法器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 为此,法术界早已死伤无数。 在那学校里潜伏的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一个高级魔物,连郭明义都被逼得如此窘迫,整个法术界又能对抗得了多久? 莫陵几乎是直觉就相信了朱若云所说,如果非要给这些异常找一个解释得过去的理由,便只有眼前的这道封印。 他静静的打量着这道华光万丈的符印,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极度疯狂的想法。 疯狂到要赌上自己所有的名誉和前程,甚至于自己的性命。 但唯有这样,才能真正知道这封印是否失效;唯有这样,才能知道里面的东西是否还在。 与此同时,朱若云跟随郭明义和潘旻回到了租赁的农家小院里,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把老农赶走之后,郭明义关上了房间的门,开门见山的对朱若云道:“说吧,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魔物?” 朱若云道:“我之前对你和莫陵说过,这些魔物都是真正的魔物,它们是由人心的黑暗面孵化而成的怪物,所以它们下手杀人也是有特定的选择对象的,比如说由怨恨的执念而产生的魔物,它会嗜好那些心中满是恨意的人群,如果你的心中没有任何愤怒,它是绝对不会找上你的。” 郭明义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对被它杀死的人做一个筛查,看看他们在执念上都有什么共同特点?” 朱若云摇摇头道:“这件事我躲在下面的密室里面已经做过了,不好查。有些执念可能每个人都有,比如说嫉妒,谁心里没有一点?只要是凡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各个黑暗的角落,只凭这样简单的筛查,可以组合出上千种可能性。只要我们猜错了这个结果,跟魔物一正面对决,就死无葬身之地。这些东西下手很狠,从来不留一点后路。” 郭明义眉头一皱:“你别给我绕圈子,直说吧,到底要怎么找?” 朱若云欲言又止,犹豫的看了一下窗外,才道:“有一个法子,只是比较为难。” 郭明义冷笑道:“你一首诗可以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还有什么能让你为难的,说吧。” 朱若云从身上拿出一本小巧的笔记本,道:“经过我这么多年来的调查,我发现,魔物都喜欢藏身于校园传说里面,如果我们能准确找到遮蔽它本来形体的那个传说,就可以从中发现线索,识破它本来面目。” “校园传说?”郭明义疑惑的问道:“那是什么东东?” 朱若云惊讶的道:“你身为法术界中人,竟然不知道什么叫校园传说。每一所学校都有独属于它自己的传说,那些因冤屈而死去的学生强烈的执念留在世上无法消散,吸取圣贤之地的书香之气,久而久之,便拥有了可以杀人的力量。它们盘踞在固定的地点,固定的时间,不断的吞噬鲜活的生命,成为滋生恐怖的温床。” 郭明义略一沉吟,道:“我懂了,想必是利用瞬间现场杀人。我来学校是读书的,不是来抓鬼的,而且我也的确没有听到有什么传说。” 朱若云道:“那只是因为你没有留意,我听到的就有好几个。” 潘旻插口道:“那我们怎么知道是哪个呢?” 朱若云道:“我刚才说的为难就在这里,我们需要一个诱饵来锁定正确的传说。” 郭明义立即看向了她:“那太好了,你就是最合适的诱饵。” 朱若云抬起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郭明义:“恰恰相反,我和你都是最不合适的那个。魔物必杀我们两个,所以我们无论身处哪个传说,它都会主动现身,这样根本无法排除。只有找一个外人,一个传说一个传说的试,才有可能发现。” 郭明义讥讽道:“你直接说你怕死就是了,何必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朱若云纤眉一蹙,眼眶一红,明眸中流露出委屈的神色,但仅仅一瞬间,她就恢复了正常,对郭明义的讥嘲之言充耳不闻,若无其事的将目光移向潘旻,道:“这位小兄弟倒是很合适的人选,首先也算是法术界的人,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不会一撞上魔物就死掉了……” “喂?什么叫也算是法术界的人?”潘旻当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愤怒的叫道。 朱若云没理睬他,继续道:“其次,我看他性格怯懦、胆小、害羞、疑心重,容易恐惧,拥有很多魔物喜欢的黑暗执念,这种人一旦身处传说里面,必定成为魔物猎食的最佳首选。” 潘旻气得都快站到桌子上去了,指着朱若云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说什么?你……你你含血喷人!师兄,快教训他!” 郭明义瞅了潘旻一眼,沉默片刻,道:“基本认同。” “师兄……”潘旻欲哭无泪的瘫倒在桌子边。 朱若云道:“我们混进学校里,认真查找各类传说,相信也不会太多,然后一个个排除,不出三天,一定能找到魔物的藏身之地。” “等等,”郭明义道:“你不是说我们俩是魔物必杀之人吗?那我们一进校园,岂不是就打草惊蛇了?” 朱若云道:“魔物不现身的时候,是通过闻嗅魂魄的味道来辨别人的,我听说法术界中有一种咒语,可以暂时隔阻魂魄的味道不外泄,如果施法之人法力高强的话,能持续一个星期之久。” 郭明义想了一会道:“还是不行,警方已经把我列入嫌疑犯名单了,我回去呆不了两分钟就要被抓了,我还得想办法越狱。” 朱若云道:“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你洗脱嫌疑。” 郭明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中,是吗?” 朱若云正色道:“这件事不仅关系着你我二人的性命,更关系着全天下的存亡安危,我不能不筹划周全,谨慎行事。” 郭明义点点头道:“也对,我帮你改改词句,你算计的不仅仅是我,而是全天下。” 朱若云的眸子里蓦然掠过一丝黯然的色彩,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背转了身子,静静的看着窗外,目光中满是悲悯。 原本满心气愤的潘旻看得有点呆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分明其貌不扬,但总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情,不禁心一软,对郭明义道:“师兄,你就别再说那么恶毒的话了,她肯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觉得她实际上应该是一个菩萨心肠的好女孩。” 郭明义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那里的朱若云,一字一句的道:“心肠毒如蛇蝎的,不是菩萨,而是妖魔!”说完,摔门而去。 两滴大大的泪珠从朱若云的脸上悄然流下。 郭明义重新出现的消息果然震动了学校和警方的高层,数十辆警车呼啸着冲进学校里面,警察们个个兴高采烈趾高气昂的押着郭明义大摇大摆从诸多媒体的镜头前走过,恨不得用这一次的光辉形象来洗刷之前的无能指责。 但是事情显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顺利,首先,学校里上到校长下到普通的学生,没有一个相信是郭明义杀了人,理由是郭明义从来都是超级好学生的形象奖学金一个不落而且人缘极好从来没有结仇树敌。 再次,经过比对和搜查,除了宿舍楼里有郭明义的足印,警方找不到任何凶器,也没有人证和物证。 更要命的是,朱若云神秘出现在警局,被证实是当初的报警人并且力证郭明义无辜。 “案发的那晚,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我和他在一起,所以他有不在场证明。”朱若云面对一大堆警察外加警察局长,面不改色沉稳坦然的说道。 于是一大帮人都傻眼了,不在场证明那可是决定性的无罪证据。 警察局长不死心,穷根究底道:“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朱若云接口道:“他是我男朋友。” “噗!”郭明义将一口水都喷在了桌子上,一大堆人立即转头死死盯着他。 郭明义尴尬的道:“茶……太烫了。” 警察局长象发现新大陆一样,步步紧逼问道:“她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 郭明义把牙根咬得嘎吱嘎吱响,很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是。” 警察局长顿时瘫软在凳子上:“完了,明天怎么跟媒体交代啊……” 郭明义劫后余生的消息对于学校来说简直就是一起爆炸性新闻,当然,比起他新找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女朋友来说,似乎还远远没有那么轰动。 “他一定是被这件事吓坏了脑子。”很多学生同情的议论着。 除去这个理由,大家想不出有别的原因解释为什么对女生向来毫无兴趣多次拒绝校花级人物表白嫉妒得让所有男生都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郭明义居然会突然开窍去找女朋友,而且更重要的,找了一个虽然不能说丑但是一般男生也不会看上的女朋友。 郭明义的校中好友,另外一个系的袁忠知道消息后甚至怒气冲冲的一脚踢开了郭明义宿舍的大门,也不管他的“新女友”在旁边,扯开了嗓门大声地吼道:“郭明义,我知道你为了大荣和梁孟群他们的事情受了刺激,心里也不好过,可是你不能这么自暴自弃性格大变,你去找一个这样的女朋友不仅会让你的精神和肉体受到更深的折磨,你也耽误了人家。” 郭明义正为这事犯偏头痛,揉着太阳穴道:“我没有……” 袁忠不等他把话说完,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你有没有大家都清楚,你若是跟那朱若云在一起门当户对,大家也不会议论纷纷。郭明义,我希望你想清楚,我们都想你振作起来。” 潘旻趴在梁孟群的书桌上直不起腰来,脸深深的埋在臂弯里面,忍笑忍得几乎全身都要抽筋。 郭明义只觉得另外一边的太阳穴也突突的跳痛起来,无精打采的道:“我真没有。” “那……那你说……”袁忠也被他的态度气疯了,指着站在一边看窗的朱若云道:“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看上这个长得象老母鸡一样的人的?” 朱若云原本在一边看得暗自好笑,一听涉及人身攻击,心想若是自己再无动于衷,就未免太不正常了,于是假装生气的指责道:“你太过分了!” 袁忠理都不理她,继续对郭明义发难道:“你说,你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郭明义实在啼笑皆非,向来聪明绝顶的他动用所有的脑细胞针对这个简单的问题搜肚刮肠的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永绝后患的雷人答案:“我有母鸡情节。” 袁忠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最终一言不发,愤怒的摔门而去。 郭明义愤怒的看向朱若云:“你难道就不能说是我的表妹什么的?” 朱若云若无其事的喝着水:“以后我要经常找你合议,若说是你表妹,只怕大家会传你在搞不伦之恋,两者你更喜欢哪一个?” 潘旻趴在桌上已经笑断了气。 “我们三个分头出动,各自去打听有什么校园传说,一定要打听详细,包括这个传说的起源,流传的各个不同版本,因为传说每每经过口口相传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也许早已偏离事实真相十万八千里,所以我们需要搜集最翔实的资料,以求能还原真相,破解传说。傍晚我们三个就在郭明义的宿舍里碰头,有没有问题?”朱若云布置完今天的任务之后看向另外两人。 潘旻踊跃道:“没有问题,我会先去图书馆查一查,顺便问问那里的老师。” 朱若云和潘旻于是起身离开。 郭明义没有走,他对着自己的书桌出了一会神,起身将窗和门都关了,拉上窗帘,把这里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巧的银色令箭,撒上一把金粉,口中念道:“如是我闻,如是我见,心念一动,所想即成。” 银色令箭顶部突然冒出一阵蓝色火焰,紧跟着熊熊燃烧起来,郭明义直等快烧到尾部这才放开手,顿时星星点点的灰烬洒落地面,一种有点类似麝香的奇怪香味慢慢溢出,没一会便充满整间宿舍。 “嗤”,宿舍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响,一股蘑菇大的白眼冒出,烟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仅有小指头高的人影,对着郭明义鞠了一躬,颤颤巍巍的道:“本地土地见过菩提双骄。” 郭明义白眼一翻道:“什么双骄?这里有两个人么?” 那人影诚惶诚恐的赶紧又鞠了个躬:“不好意思,郭上使,您一拘小神,小神一紧张,没看清楚,小神听说菩提双煞,啊不,是菩提双骄向来同进同出,所以……” “行了!”郭明义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今天我叫你出来,是有要事问你,你只要好好回答,我不会为难你。” “是。”那人影抹了一把汗:“请问上使要问什么?” 郭明义直插主题的问道:“这个学校里面有什么校园传说没有?” 那人影疑惑道:“校园传说?上使能否解释一下?” 郭明义冷笑道:“少跟我装糊涂,你们的出身我很清楚,生前过大于功,既不能轮回转世成人,又无需堕入奈何受苦,于是便被冥界派了来做一方土地,查访人鬼,护佑安宁,若有失责,即行打入绞舌窟受刑七七四十九年。你若还是假装不知道,我便参本冥界,有什么要辩解的去跟你们的阴差说去。” 那人影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郭上使,您是青天,小神确实知晓一二,不是我不肯说,而是说不得啊,这些传说背后隐藏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冤魂厉鬼,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盘踞于此,屠戮人命,怨气集结越来越多,终成校园挥之不去的噩梦,缠绕不绝。我若是告诉了您,只怕那些恶鬼顷刻就要了我的命,若是不告诉您,你也立刻会要了我的命,左右都是要命,我还不如不告诉您,这样到了地狱那些恶鬼也不会骚扰我,反正地狱您老下不去。” 这土地被郭明义一吓,什么实话都说了出来,郭明义哭笑不得的想了一会道:“这样,你告诉我,我帮你把那些个传说都破了,免你后顾之忧。你若还嘴硬,我自己慢慢查访也能查访得出,到时我就狠狠教训那些恶鬼一顿,然后栽赃嫁祸于你,你觉得呢?” 土地吓得魂飞魄散,怪不得自己的其他同侪纷纷告诫说千万不能惹菩提双煞,否则极易生不如死,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权衡利弊之下一咬牙道:“这个校园里的确存在着很多恐怖传说,其中尤以‘双镜’传说最为出名。” 郭明义点点头道:“不错,继续。” 土地道:“这双镜传说都形成于建校初期,历时已经八十年有余,吞噬无辜学生无数,都被无良的校方遮掩过去,以前也有法术界中人试图平复这两个传说,可惜结果非死即伤,久而久之,就成了气候,在这校园里横行无忌。” 郭明义疑惑道:“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过?来这学校之后也没发现有意外死亡事件啊。” 土地道:“那是因为他们也闻听过菩提双煞的名头,因此小神听说他们打算按捺这四年,等您老走了再行作乱。” 郭明义饶有兴趣的道:“你给我具体说说这个‘双镜’传说的内容?” 土地于是娓娓的道:“‘双镜’乃是合称,分别叫做‘碎裂镜片传说’和‘镜中走廊传说’。其中碎裂镜片传说形成于1937年,据说一个美丽的女生非常珍惜自己的容貌,每天都喜欢早早的起床对镜自怜,她的美丽让住在一起的女生都万分的妒忌,渐渐的,这些妒忌累积起来化成了仇恨。那时住的宿舍条件不好,没有独立的洗手间,都是公用的,而那个女生恰好最喜欢在最靠近窗口的那面镜子前梳洗,于是她们便合谋在那面镜子上涂上了强硝酸。” 郭明义皱皱眉头道:“果然女人都是很可怕的动物。没事,我随便发一下牢骚,你继续。” 那土地继续道:“果然,那天早上,美丽的女生起来之后如常照镜梳妆,却惊恐的发现镜子里呈现出一副扭曲的面孔,丑陋不堪,她尖叫一声,拿起手中的杯子砸向镜子,把那面镜子砸得碎片到处飞裂,沾满强硝酸的碎片飞到了她的脸上,她也从此永远失去了天生的美丽。自杀之后的她将自己的魂魄封印在镜子里面,开始扭曲善良的本性,疯狂的寻找机会屠戮生灵。” “这个传说真是无聊。”郭明义忍不住道:“公共洗手间那么多面镜子,这面看着不对劲,不会去其他镜子面前看看吗?就算都涂上了强硝酸,那也应该首先质疑镜子出了问题,而不是质疑自己的容貌发生了变化。你确定这个传说是原汁原味的吗?” 土地抹了一把汗道:“确定不了,上使啊,传说流传至今已经足足八十余年了,没有形成过任何正式的书面文件,从来都是学生之间通过口头的方式秘密流传,当中或许难免有歪曲和篡改,不过小神听到的版本就是这个样子的,真伪如何,只有靠上使甄别了。” 郭明义道:“算了,这个就不难为你了。说下一个吧。” 土地战战兢兢的道:“是,下一个是镜中走廊传说,顾名思义,也是跟镜子有关的,这次的地点就换成了课室,主角则换成了一个男生。说的是大概在1940年附近,这所学校新起了一栋教学大楼,在还没有启用的时候,有一天一个男生在里面迷了路,进入了一条建筑用走廊……” 郭明义打断道:“等等,什么叫建筑用走廊?” 土地道:“那时候的建筑技术没有现在这么先进,走廊上贴好瓷砖之后担心会有损坏,就会在旁边修一条简陋的走廊,专供工人在外墙作最后修饰,等到全部工程完成之后,就会把这条走廊用水泥灌封。” 郭明义一摆手道:“不用说下去了,我已经猜着了。一定是那个男生没来得及走出来,被封死在里面了。但这跟镜子有什么关系?” 土地道:“上使不知道,那会习惯在每条走廊上挂一面八卦镜辟邪,那个男生尸体发现的位置恰好正对着走廊那面镜子,于是他的魂魄也被吸入到镜子里面。传说那面镜子出现的时候,人往里面看,就会发现自己身后右侧方会多出一条走廊,所以镜中走廊传说又名看不见的走廊传说。” 郭明义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在教学大楼里面居然都能走迷了路了,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不,应该说,这传说真是无奇不有。最后一个问题,要怎么样才能触动着两个传说出现?” 土地忙鞠躬道:“这点小神不知道,从来都是它们选择要下手杀的人,没有被动出现过。” 郭明义心想:那就只有辛苦潘旻去试了。于是对土地说:“没事了,你下去吧。” 土地如释重负的缩回到地底下去了。 郭明义看了看表,自己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完成任务,傻瓜才会在外面大海捞针一样一个个找人问呢。 倒头大睡的郭明义一直等到傍晚潘旻回来把自己叫醒,朱若云是最晚回来的,一身疲惫的进来之后第一句话便是:“问到了?” 潘旻的嗓子都有点嘶哑了:“确实不好调查啊,很多人都不知道,知道的又不一定肯说,我是费尽了口舌才打听到一个。” 朱若云点点头道:“的确,这所学校历史古老,能够流传下来为人所知的不多,我动用了很多关系,也只听到了两个。” 说着,朱若云将目光转向睡眼惺忪的郭明义,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不会一个都没问出来吧?” “胡说!”郭明义反驳道,然后将“双镜”传说一五一十抖搂出来,末了还得意的看着二人。 “哇噻!”潘旻不无崇敬的道:“师兄果然是师兄,拿到的素材水准就是不一样,我的这一个跟你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 朱若云怀疑的看着郭明义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郭明义道:“无可奉告。” 三人将自己听到的传说都拿出来一分享,结果发现只有郭明义的“双镜”传说最靠谱,其他的不是无法自圆其说就是一听就是人为瞎编的。 朱若云道:“这样看来,目标就很明显了,我们重点排查‘双镜’传说,如果都不是,再来看别的。” 郭明义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土……提供消息的人跟我说,这两个传说都畏惧菩提双骄的名声,潘旻,辛苦你了。” 潘旻怯怯的道:“那个碎裂镜片传说很明显会在女厕所出现,这叫我怎么去查探啊?得让朱姑娘去。” 朱若云想了一想,对郭明义道:“你确定施在我身上的遮魂术不会失效?我必须确保魔物不会认出我是谁。” 郭明义不快道:“你要觉得不放心,自己去找更强的人来施法。” 朱若云起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我就负责碎裂镜片这个传说吧。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潘旻忙道:“师兄,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睡?” 郭明义断然拒绝:“不行,我们这里宿舍不给留宿。你不是订好了招待所的床位吗?为什么不去那里?” 潘旻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害怕,以前在门派里有众多法宝环绕所以睡得安稳,现在来到这里到处都是恐怖传说,只好同意了。 接下来两天,郭明义就只在宿舍高卧,积极恢复元气,为接下来的恶战作准备。 朱若云不停的出入在各宿舍楼的女生厕所,不辞劳苦的一面面镜子巡视,差点让宿舍管理员以为她是推销玻璃清洁剂的。 而潘旻就一天在所有的教学大楼里走廊闲逛,毫无收获之后,将范围扩大到办公大楼,不过依旧没有丝毫发现。 一筹莫展的两人再度聚集到郭明义的宿舍商讨对策,朱若云忧心忡忡地道:“再过几天,遮魂术就要失效了,但传说还都不出来,这可怎么办?” 郭明义道:“遮魂术可以再施,但是这样一拖再拖,的确不是办法,本来我就说这样守株待兔不好,应该主动去寻找传说的来源,发现它们的瞬间现场发生地,直接过去肯定能够触发传说?” 朱若云瞪他一眼道:“感谢你这个理论家的指导,这件事我已经做过了,1937年距离现在已经太过遥远,当年的知情人不知散落到什么地方,学校对这件事似乎也非常忌讳,严防死守,不要说找来源了,连记载这件事的文件都没找到一份。我估计知道这个传说真相的人还活在世上的也没有几个了。” 郭明义回瞪她一眼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就在这里等?年年等,月月等,把这学校的人都全杀光了也不知道魔物在哪里。” 朱若云道:“所以我想,也许你的那两个传说跟真相有很大的出入……” 郭明义从床上跳了起来:“什么叫我的那两个传说?有很大出入关我什么事?我听到这样就是这样。” 朱若云气恼的道:“你不要打断我好不好?我又不是在指责你什么,我说的都是客观情况。按照你那个碎裂镜片传说的含义,那个美丽的女生是因为怨恨的执念而一直存留在这世上的,所以我这两天查探的时候刻意加强了心中的仇恨感,试图引发传说出现……” 郭明义再次打断道:“是加强对我的仇恨感吗?” 朱若云停顿了一下,不作解释的继续道:“如果碎裂镜片传说真是因仇恨而产生的传说,那么有很大的几率会被触发,但从目前的现状看来,很可能传说的内容已经遭到了很大程度的篡改,又或者说,传说在成形的那一天就已经背离了事实真相。” 郭明义插嘴道:“照你这样说,解决办法就很简单。冤魂厉鬼的存留无非是因为几个原因,一是牵挂在世的人,传说显然不是这一类;二是因为仇恨,这点你说排除掉了;三是因为沉冤未雪,四是因为无法投胎心生不满,五是可能要找到合适的替死鬼。你一项项的排除吧。” 朱若云气道:“你说的后三项我怎么排除?这是厉鬼它们自己的执念,我又没有含冤而死,又不用投胎,也不用找替死鬼,根本无法配合。” 郭明义道:“怎么会排除不了?你身世成谜,又城府那么深,若不是有冤未报绝对不会这么不择手段;你数次夺魂,等同死人,而且夺魂是触发天之禁忌,以后你肯定投胎不了,那会你就会考虑找替死鬼了。” 朱若云这才发现,郭明义只是懒惰不爱说话,实则跟莫陵一样的伶牙利齿,才几个回合,自己就已经落了下风,气得她转过头去不再跟郭明义说话。 郭明义这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往常这个时候,总会有个叽叽喳喳的声音要不在发表一些无聊而白痴的意见,要不在和稀泥劝劝这个劝劝那个,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偏头一看,潘旻坐在那里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目光游离,仿佛吸了毒品似的。 “潘旻,你怎么了?”毕竟是自己的小师弟,郭明义关心的问道:“这几天查探得太累了?” “不……不是。”潘旻抬起头来,眼神闪烁的看了郭明义一眼,欲言又止,半晌垂头丧气的道:“算了,不说了。” 郭明义道:“到底有什么事?我看你的样子好像是生病了,脸色黄得很啊,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潘旻咬了咬下嘴唇,吞吞吐吐的道:“其实……其实我还听过一个传说……” “是什么?!”朱若云和郭明义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发问。 潘旻结结巴巴的道:“叫……叫上铺传说。” 郭明义的眼睛都睁大了:“上铺传说?这是什么鬼玩意?谁起的名字这么难听?” 潘旻的脸“唰”的一下变白了,局促的坐在那里左扭右扭不敢说话。 朱若云急道:“都什么时候了,名字好不好听有什么关系?到底是讲什么的?” 潘 旻挠挠头,吐字艰难的道:“就是……就是说晚上睡的时候……有时候会半夜觉得身子很重,跟鬼压身一样,然后听到……听到上铺传来有人抓床板的声音,还会听到很奇怪的嘎吱嘎吱声,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屋子里寂静无声。 “完了?”郭明义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潘旻:“这也叫传说??” “等等,”朱若云不死心道:“这个上……上铺传说是怎么杀人的?” 潘旻努力的想了又想,老半天才字斟句酌的道:“首先人会……会很害怕,然后不敢睡觉。老是不睡觉之后,身体……就会变差,然后容易生病,生大病,一下治疗不过来就……就死了。” 屋内再度一片沉寂。 良久,朱若云气愤地道:“潘旻同学,我们是在很认真严肃地讨论着一件关系无数生命的除魔大业,我请你带着基本的责任心来参与我们的讨论!” 郭明义在一边差点没笑喷:“什么上铺传说?我看是你编的吧?怪不得你脸色不好,原来好几天没有睡觉。你胆小得也太离谱了!” 被戳穿真相的潘旻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就差没钻到地下去了。 朱若云不再理潘旻,转过头对郭明义道:“我可以再试,但前提是你必须要做一件事。” 郭明义问道:“什么事?” 朱若云斩钉截铁的道:“我猜传说不出来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既然是驰名校园的两大传说,说不定之前也有法术界的人去降服过,只是失败了,它们可能因此知道了菩提双骄的名头,加上前段时期你回学校的事情太轰动了,它们是想避过风头,不想跟你硬碰。” 这跟土地说的如出一辙,郭明义嘴巴张了张,道:“你想让我离开?” 朱若云道:“是假离开。你大张旗鼓地说要走,最好让整个校园都知道,然后你再悄悄潜回来。” 郭明义用手指轻轻敲着下巴道:“这倒不错,只是我要怎么样才能大张旗鼓呢?我在这学校里面又不是什么知命人物。” 朱若云道:“我都帮你想好了,你那会不是因为和我拍拖……” 郭明义冷冷的道:“我没和你拍拖。” 朱若云立即改口道:“不是因为人家以为你跟我拍拖而轰动整个校园吗?这会子你就散布消息出去,说我把你甩了,你伤心欲绝,决定离开校园一段时间疗伤。这个消息够劲爆,绝对能传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郭明义被气怔了:“多谢!我自己另外想原因!” 两人正在僵持不下,宿舍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莫陵沉着个脸走了进来,喝道:“你们两个出去!” 潘旻正愁找不到机会离开,赶紧就出门了。 朱若云看莫陵的神色似乎将要有大事发生,便有点犹豫:“如果是关于大阵的,我能不能听?” 莫陵没有回答,只冷冷的一瞥。 那一瞥,不怒自威,让朱若云全身如堕冰窖,寒意遍及五脏六腑。 她突然明白了,看似不拘笑骂谈笑风生的风景,不过是那两个男生高兴的时候出现的假象。 其实那一株菩提树下,是任何旁人都难以靠近的结界空间。 朱若云一言不发的赶紧走了,临走还识趣的关上了门。 “天极静寂!”莫陵两手平平的摊开,一道温润的光泽从他的手掌边缘浮现,紧接着慢慢扩散到了宿舍的每个角落。 “万物隔绝!”每面墙的前面都齐刷刷的喷出了五色的光华,不断地交缠并拢,最后归于无形。 “生灵屏退!”由金色光芒组成的符文在半空中优雅的扭动着身姿,渐渐飘向门外。 这是道门最高级别的隔音术、静音术和驱退术,由莫陵亲自施出,威力更是不同凡响,除非法术界同时来七八名高手,或是长白三老亲至,否则别想闯进这件人为制造出来的密室中。 郭明义默不作声的看着莫陵一一施为,莫陵不是一个慎重有余的人,这样做只怕有天大的缘故和惊人的事情。 等到这三个法术都各自发挥效用了之后,莫陵这才走到郭明义前面,将潘旻之前坐着的那张凳子踢翻,一只脚踏在上面,将手臂搭在膝盖上,略微弯腰靠近郭明义低声道:“我去过大印了。” 郭明义看着他:“真难以置信,长白三老居然会让你进去?” 莫陵冷笑一声:“没找三老,我自己想办法进去的。” 说到这里,他警惕的朝四周看了一眼,似乎不太相信由三个最高级别的法术所保护的空间,把声音压低到几乎是耳语的音量:“我把大印的最后一道封印给弄破了。” “哐当!”郭明义手上的杯子掉在地上,顷刻间粉身碎骨。 莫陵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杯子碎片,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一缕幽暗跳动的火焰:“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你会被全法术界的人追杀!!”郭明义恼怒的起身,一把攥住莫陵的手腕:“你疯了?!你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情?你我二人都知道里面封着什么,一旦放出,只怕人间立刻掀起血海滔天,尸横遍野,就连法术界都未必能保全!” 莫陵浅浅的一笑:“当今天下魔物四起,已经遍地哀歌,法术界的那帮窝囊饭桶除了天天窝里斗,根本束手无策,坐以待毙。上个月再次有两个小门派被不知名的魔物袭击,活活葬送了一百三十六条鲜活的生命。世间已经乱成这个样,里面的东西放出来和不放出来能差到哪里去呢?” “不能这样说。”郭明义的语音虽然急促但仍显沉稳:“只要里面的东西不出来,局势就不会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事在人为,总能想到办法压制。先别说那么多了,盘古僧很快就会发现你破坏了大印,长白三老立刻就会发出法杀令,灵霄派你是回不去的了,现在就跟我走,必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先躲起来。” 说完,郭明义扯着莫陵就想往外走。 莫陵手上用力,反而将郭明义一把扯了过来,附耳只说了五个字:“大阵是空的!” “你说什么?!”这五个字犹如晴天霹雳,直轰天灵,郭明义万般震惊之下,只觉得血气上涌,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晃,差点站不稳。 莫陵忙扶他坐下:“我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也是全身无力,瘫软在大印面前。后来我惟恐出错,仔细查看了很久,终于确定在那道最后的封印被我破坏之前,里面很早就已经没有东西了,测不出任何的非人类气息。” 说到最后,莫陵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惨笑:“也就是说,穷凶极恶的终极魔物其实早就已经现世了,可怜我们毫不知情,还派什么盘古僧去守。” 郭明义急急抓住莫陵的衣袖,语音里竟然带了一丝慌乱:“怎么会这样?那道最后的封印既然没有破,为什么大印会失效?为什么里面封印的魔物会不见了?” 莫陵沉默半晌,才道:“只有两个可能,第一,这道封印很早就失去了原有的威力,只是我们还傻傻的以为是好的;第二,这里根本不是真正的九转轮回大印。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什么解释。” “而且,更匪夷所思的不止于此。”莫陵从兜里掏出一把黝黑的碎末,递到郭明义眼前。 郭明义仔细辨别了半天:“这是什么?煤炭?” 莫陵道:“可以当煤来烧,这是天狼阵里雕塑被我戳了一下之后的产物,我把每个阵都戳了一遍,全部都是这样,不仅如此,连阵眼的法宝也早已是一群粉末了,不过是靠着残余的法力勉强维持着先前的形状而已,一旦有外力破坏,立即烟消云散。” “天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郭明义接过这些粉末,手不禁有些颤抖,他认真翻看了半天,脸色越发凝重:“莫陵,这些大阵不是外力破坏的,你看,这些碎片的边缘非常光滑,没有毛糙,很显然是自然断裂的。” 郭明义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莫陵一双灼灼发光的眼睛。 “没错。”莫陵的语音前所未有的低沉:“这绝非是什么厉害的魔物强行破阵能造成的,这种程度的损毁,只有一种可能——腐蚀!” “朱若云说的都是真的。”透骨的凉意在全身肆无忌惮的游走,每道经脉中都仿佛有一条冰冷的河流缓缓的流过,郭明义将手心那把粉末轻轻的倒在桌面上,嘴角边出现了一丝苦笑:“不是我们不知道,而是我们防不住。盘古僧也是人,是人就会有黑暗的执念。他们再怎么诵读佛经,也无法做到完全心中空明。” 莫陵接口道:“所以他们心中的贪欲、不满、仇恨等等尽管没有实体化成真正的魔物,但却能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腐蚀这些精妙的阵法。一年,十年,上百年,水滴石穿,三十六星宿大阵和八十一重封印终会变成废墟。破阵的不是魔物,恰恰是我们自己!我怀疑洪元圣祖师的最后一道封印也是这样被魔化的人心给破坏掉的。可恨长白三老居然骗整个法术界说是魔物破阵,我就纳闷哪来这么强的魔物。” 郭明义摇摇头道:“盘古僧是长白门下,他们当然要维护自己的脸面。现在麻烦的是既然大印早已被破,那么魔物大肆反攻的日子估计不远了,眼下法术界乱成这个样子,指望他们是指望不成了。” 莫陵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郭明义道:“既然朱若云跟我们说的全都是真的,说明她不打算骗我们。此女身世不明,跟魔物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天大干系,很可能知道一点魔物的底细。我打算继续跟着她,摸清楚情况再说,如果能逐个击破就最好,如果不能,另想它策。” 莫陵想了想道:“也好。那我上去探探长白三老的口风。真如那女人所说,必须要重新封印九转轮回大印才能永绝后患的话,必须要先知道大印的原理,长白三老多少懂一点。” 郭明义点点头,轻轻拍了拍莫陵的肩膀:“多加小心,若有什么事,密音通知我。” 莫陵一笑,转身撤去三道封印法术,打开宿舍门就往外走。 “慢着,”郭明义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为了顺利找到潜藏在校园的魔物,我想找个由头大张旗鼓的离开学校,最好让所有的人都能知道,你觉得用什么理由好?” 莫陵很认真的想了一会,满脸喜色的道:“不如你说打算上灵霄向我求婚……” “好走不送!”郭明义重重的关上了宿舍门,连带莫陵的后半截话一起堵在了外面。 门外传来莫陵的哈哈大笑,渐渐的,笑声由近及远,消弭不见。 一直到深夜十一点,宿舍规定的熄灯时间,郭明义把自己的智慧充分运用发挥到极致,依旧没能想出来到底能有什么原因可以让自己轰动的离开学校。 临上床前,郭明义总共只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坚决不用朱若云和莫陵那两人提出的变态理由。 烦扰了一天,郭明义睡得很沉。 半夜,一种奇怪的“哧哧”的声音象小虫子一般死命的钻进了郭明义的耳中,声音不大,却有点刺耳。 “别闹,孟群,睡觉了。”郭明义迷迷糊糊的道。 “哧哧——哧——”声音又大了些许,而且变得沉重起来,似乎有人在用力的刨什么东西。 郭明义朦胧中只觉得身上一重,好像有什么很重的物体猛地压在了自己胸膛上,直接压迫到心脏部位,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鬼压身!”郭明义蓦然睁开双眼,四周映照着淡淡的月光,屋内一切如常,寂静一片。 在他的上方,是这所学校特有的棕色劣质床板。 郭明义试着动了动肩膀,感觉身子已经不像刚才一样完全动弹不了,虽然有些僵硬,但已经慢慢的变轻松。 郭明义恼怒的想道:是哪个过路的不知死活,连我都敢压? 正准备再进入梦乡,上方的床板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颤动,紧接着“哧……哧……”那种奇怪的沉重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一下,一下,又一下,清晰得让人根本无法怀疑那不是真实的存在。 梁孟群已经被送到疯人院去了,这个房间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才对。 多出来的第二个“人”? 郭明义屏住声息,缓缓的将手伸向床下,准备把自己装宝物的箱子开了,随手拿一件出来突袭。 是你找上我的,只能怨你自己不好运了。 郭明义的手只伸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的脸色已经白如金箔,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凉从脚底直蹿而起,瞬间冲至头顶,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原本应该摸到地板的手此刻却孤零零的无力的垂在半空。 郭明义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很小的角落还在运转,回放着数个小时之前的记忆。 莫陵走后,自己的床上一片凌乱,因为不堪疲累不想收拾,于是直接爬上了梁孟群的床位睡了。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睡的是上铺! 上铺的上面应该是天花板,而眼下在这间密闭的房间里,在这个学校偷工减料高度只有2米3的宿舍里,在这个只能勉强放下双层铁架床的狭小空间里,在这个平常梁孟群一不小心直起腰来就会撞到天花板的低矮屋子里,出现了上铺的上铺! 瞬间现场?! 郭明义强行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惊诧,将手缓缓的抽了回来,转而伸向了枕头底下。 他原本艺高人胆大,见多了世面,早已神鬼不惊,但今天,他尝到了久违多年的恐惧滋味。 原因无它,只因为他明白,能够把自己在毫不知觉的情形下悄无声息的拉入瞬间现场,对手实力比他高出已不止十倍。 更何况大意的自己现在左右没有一件像样的法器,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上铺传说……”潘旻的话语断断续续的在耳边闪现。 郭明义闭上眼睛,嘴角边浮起一丝苦笑。 谁能料到,原本是最荒诞不经最经不起推敲如同儿时笑话的谬言恰恰是最恐怖的杀人传说! 郭明义的手已经伸到了枕头最下面,握住了一个东西,再缓缓的抽出,赫然是一面圆形的小镜子。 梁孟群爱打扮,所以习惯在枕头下放一面小镜子,用来早上端详发型是否凌乱。 在他抛弃这个床位之后,这面被废弃已久的小镜子在这个诡异而杀机重重的晚上成为了郭明义唯一救命的法器。 “万物空灵,显现原形。”郭明义在心中默念着咒语,用手掌在镜面上轻轻地一抹,镜面泛起一阵柔和的白光,镜中似乎有透明的波涛荡漾,微微起伏,高低有落。 “嘻嘻……”在那个不应该出现的上铺的上铺传来一声轻微的笑声,漂浮不定,那个奇怪的刮刨的声音大了许多,节奏也快了很多。 “嚓”,一声细响,郭明义只感觉有很多碎落的木屑落在自己的脸上,好像沙砾般,刺痛着自己的皮肤。 难道是…… 郭明义慢慢的抬起眼皮,在他脸部的上方,床板出现了一个如鸡蛋大小般的破洞,从洞中伸出了两根青紫浮肿的手指,变形上翘的指甲里满满的嵌着细碎的木屑,指尖处还有两处明显的破损,一小块乌黑的皮肉松松垮垮的垂了下来,象个珠子一样左摇右晃,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尸腐味不由分说的冲进鼻子,引得胃里一阵恶寒。 郭明义屏住声息,克制住内心深处最本能的恐惧,将那面施了咒语的小镜子缓缓的向床外伸了过去。 镜子开始不停的颤抖,越往外递,颤抖得越厉害,到最后郭明义不得不把另外一只手也伸过去,才能勉强抓住它不至于掉下去。 郭明义尽量保持身子不动,以免惊动上方的东西,把头侧向一边,看向镜中。 饶是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在看到镜中的景况时,仍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镜子里面清晰的映照出在这个不存在的上铺,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正如同觅食的猎狗一样趴在床上,右手高高的举起,再重重的落下,五根手指有力的刮刨着床板,“哧哧”便是床板被抓裂的声音。 然而,最可怖的并不在此,而是那黑影将手中刮落的木屑正一把把的往自己的口中送,咀嚼着慢慢咽下,口中发出心满意足的唏嘘。 原本寄希望于看破瞬间现场从而寻找逃出机会的郭明义愣住了,这……这究竟是什么含义? 没有等他回想过来,变故突然又发生了。 床板发出“咔”的巨响,居然瞬间垮塌了一大片,一双毫无血色的青白腐手直直的向自己的脸上猛地抓了过来,直取眼珠。 若是常人,早已必死无疑,但郭明义毕竟自年幼便跟随师父四处云游斩魔杀鬼,接受过极其苛刻的系统训练,身子几乎是本能的作出了第一反应,往旁边迅捷的一滚,躲过了那双腐手的撕抓。 但郭明义因此也从上铺直接滚落到地上,这一摔显然不轻,全身筋节痛得都跟断了似的。 郭明义顾不得许多,强忍疼痛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想往床底下扑过去,试图拿到法器对抗。 不过,他的身子只动了一动,就僵硬在了原地。 距离他躺着的不远处,静静的躺着一面小圆镜,正是他刚才手中握的,镜面已经摔碎得四分五裂。 从镜片的缝隙中,不断冒出无数乌黑的头发,如同饥饿的长蛇,在地面蜿蜒攀行,向着郭明义的方向慢慢的流淌过去。 碎裂镜片传说?! 郭明义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在今晚会接连碰上两个传说,而且合力作战,配合得天衣无缝。 头发挡住了通向床底箱子的所有去路,不明敌人实力的郭明义不敢贸然隔空召唤法器,只好选择了一条不甚光彩的路,转身拉开宿舍门就往外逃。 但他一打开宿舍的门就明白了,逃,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仿铜制的细幼的雕花栏杆,尖尖拱顶的花苞扶手,地上一小块一小块泛白的瓷砖,马赛克的墙面,还有那方方正正在顶端的四角雕着如意垂珠的柱子,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郭明义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在宿舍的门外,是另外一个瞬间现场! 郭明义的脸色雪白,他定定的看了看外面的场景,又转头看了看宿舍地面的头发,依旧在朝着自己的方向游走过来。 郭明义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有一个腕带型的运动手表,他把旁边调节时间的圆钮拔掉,露出一个尖尖的小锥子,再把那小锥子往下一按,手表的表盖自动打开了,里面赫然又有一块更小的手表。 只是,这块小手表上面并没有秒针分针时针,也没有任何刻度,只有一个横着的长方形显示屏,里面有四列数字在不停的快速跳动。 四列数字很快就停了下来,各自固定在一个不同的数值上,组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结果:1940。 瞬间现场的年份是1940年? 镜中走廊传说? 郭明义头部一阵眩晕,每个毛孔都在发麻,二十多年来自己还从未遇到过如此生死险境。 三大传说一起夹攻,难道自己真的没有机会再逃出去? 强行镇静下情绪,郭明义把身后的宿舍门关上,被门夹住的一小缕头发顿时发出“吱呀”一声惨叫,一股浓浓的绿色浊水流了出来。 郭明义已经打定主意,对付一个传说总好过同时对付三个传说,自己眼下只需要全力应对这个镜中走廊传说就可以了。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再一次落空了。 “啊……啊啊——”一阵幽怨的歌声传来,郭明义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头缓缓的偏往左边。 一个穿着旧式校服的女生背对着他,坐在一张简陋的四房凳上,脑袋歪侧着,任凭那如瀑布流泻的乌黑长发柔柔的垂坠下来,一只手捋着发丝,另外一只手拿着一把小巧的木梳,从头顶直梳到发尾。 每梳一次,就会掉下一撮头发来,头发掉在地上,立即如同蛆虫一样蠕动起来,用力的扭动着身躯向郭明义慢慢的游走过来。 不多时,有一半的走廊已经满布张牙舞爪的黑发,从发缝中逐渐弥漫出深红而稠密的血液,发散着一种不新鲜的腥味,很快就流淌满了鲜亮的地砖。 在那女生的前面,高高的悬挂着一面圆形的大镜子,四周有麒麟游天的铁丝扭纹把手,镜面用淡淡的白色油彩画着标准的八卦图案。 镜面已经四分五裂,有一块镜片已经摇摇欲坠的靠着仅有几缕黏丝相连。 郭明义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笑容,是的,自己忘了,碎裂镜片传说是关不住的,只要有镜子的地方,它都可以重现。 八卦镜上突然迸发出一阵青光,青光过后,虽然镜子已经裂得不成样子,但郭明义还是清晰的看见了在自己身后,原本是一条路直到底的古朴走廊,瞬间在右后方逐渐的显现出一条破旧的堆满建筑废料的走廊。 那条旧走廊非常的狭窄,加上很多堆积物又占了许多地方,勉强仅容一个人通过,走廊的尽头是无止尽的黑暗,隐隐约约有一个黑红色的漩涡在里面不停的转动。 “呼——呼——”从走廊的尽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一个佝偻的人影出现在远处,他扶着栏杆,摇摇晃晃的费力往前走着。 直到走得近了些,郭明义才依稀看清那也是个穿着标准旧款校服的男生,只不过已经被鲜血全部染红,他的头部依然还在源源不断的如同喷泉般冒出血液,顺着已经饱和的衣服一滴滴的流淌到地面,最终和那长发女生的血液混在一起,变成深黑色的溶液,咕咚冒着气泡,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要让人窒息的刺鼻臭味。 黑尸血?郭明义这一惊非同小可,眼见那血液就快要流到自己脚下,赶紧往后一跃,却不料整个背部重重的顶到了门上。 郭明义回过头一看,宿舍早已不见,身后一扇厚重的木门,正是那个年代教室常用的木质大门,体积大而笨重,没有两个人以上很难推开。 眼见无法躲进教室,郭明义急中生智跃上了走廊,堪堪避过了黑尸血的流经,但不可避免的早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黑尸血,在法术界中几乎是神话一样的存在。 尸体中的血液正常而言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挥发或者干枯的,但是在极特殊的情况下可以被长久的保留。 这种特殊的情况需要满足三个苛刻到几乎无法实现的条件:一个是怨念极其深重,震动天地日月,得以窃取精华,形成一个强大的结界屏障,将尸身封存在内,空气不蚀,水火不入;二是尸身保存高度完整,不存在任何外伤和裂口,即死前绝对不能有任何流血的情况出现,以免精气外泄;三是瞬间现场毫发无损,可以将死前怨念通过真实环境不断重现。 黑尸血一旦形成,毒害巨大,常人只需沾上一星点,便可以皮肉消融,尸骨无存,下到冥界轮转十八层地狱之后才有托生机会,即便是法术界中人有法术护持,也无计可施,轻则当场毙命,重则死后魂魄不得安宁。 只因这黑尸血是怨念凝结而致,为天地默许的冤屈控诉,经过长年累月的发酵和积沉,便有了消弭功德、增加罪过的能力。 任凭你如何行善积德,功德无量,碰上它也就如犯下杀父弃子、谗言诬陷的罪孽,唯有等待因果报应。 长久以来,黑尸血只在典籍里出现过两处记载,而且多是语焉不详,郭明义一直以为那是等同于狼外婆之类的法术界童话,今天蓦然见到真身,不由得他不心惊胆战。 但比起下一个危机来,黑尸血也就仅仅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便是“双镜”传说的瞬间现场重合! 从理论上来说,即便两个传说发生的场景一模一样,死亡方式和时间也一模一样,但由于产生怨念的个体是分别独立的,瞬间现场也会是独立的。 更何况这双镜传说除了都跟镜子有关之外,就没有其他相同的点。 也就是说,原本应当分别出现的瞬间现场完美的融合到了一个环境中,组成了一个由多个传说构成的复合瞬间现场。 这简直就是一件无法用任何常理和逻辑衡量的不可思议,典籍中见所未见,民间传说也闻所未闻。 郭明义的冷汗自踏上这个走廊开始就从来没停过,他要面对的,不单是黑尸血的威胁,而且还有两个瞬间现场重合导致的双层怨念叠加,更精确一点的定义,则是双倍的杀人冤力。 正苦寻脱身良方,郭明义却感觉双脚一凉,低下头一看,消失走廊上那个浑身是血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脚下,一把用青白色的双手搂住郭明义的双脚,张开紫黑色的嘴唇,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尖牙,狠狠咬了下去。 郭明义一脚踢向男生的下巴,同时手在旁边的梁柱上一撑,借力飞起,撞破对面教室的玻璃,摔了进去。 没想到那男生的头颅一踢即断,尸身留在了走廊上,但头颅却还咬着郭明义的裤腿跟他一起摔了进来,眼见郭明义狼狈不堪,不由得嘶哑着嗓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嘎哈——嘎哈——”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破!”郭明义不得已掐起法印手诀,快速的在那头颅的额头上打了一道封印。 头颅惨叫一声,自动飞出窗户,重新安回男生的尸身上。 但流出的脑浆却早已浸满郭明义的裤腿,饶是他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过硬,仍然有想呕吐的冲动。 就这么一犹豫间,长发女生和佝偻男生已经从破损的窗户处一个接一个的爬了进来。 然后,在郭明义的面前,在这个在法术界中威名赫赫见多识广的菩提双骄之一面前,发生了一件难以置信匪夷所思几乎是违背乾坤抗逆天地的怪事! 只见长发女生突然趴在地上,抱住了佝偻男生的大腿,整个身体渐渐融合到了佝偻男生的身上,不一会,男生全身上下都长满了飘飘的长发,两胁下“哗”的一声长出了第二双手,手指修长而纤细,明显是一双女生的手。 精魄融合?! 郭明义瞬时倒吸一口冷气,全身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要不是身后是结实的墙壁,他真想掉头就跑。 这两个校园传说背后的冤魂,借助对世间公义未能降临的愤恨,凭着无辜痛别人间的冤屈,倚靠屠戮生命获得的法力,在这无处不在的瞬间现场里,任意篡改着现实社会里的物理规则,竟然违背了天地间最大的禁忌! 上古时期,女娲发明了造人之术,为使人拥有爱和怜悯等等的情感,女娲还赐予了每个人一个独立的精魄,同时,为了防止其他众神利用这造人之术行不轨之事,女娲设下禁忌,除自己外不允许修改或再造人体和精魄。 创造者禁忌,是天地间最大的禁忌。 即便神佛亲至,三清同临,也不能且无法违背。 乾坤阴阳,早有定数,创造者禁忌堪称是定数里面最坚不可移的磐石。 所以不由得郭明义不惊不慌不乱,如果一切规则都可以颠覆,那自己还有什么胜算? 佝偻的男生绽开青黑色的嘴唇,露出一口腐烂不堪的白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一步一步向郭明义缓缓的走来。 想不到自己竟然命丧于此,郭明义的脸上出现一丝惨淡的笑容,他用双手摸着身后光滑的墙壁,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在上面刻画道:“杀我者乃两大传说冤魂合体,可违背任何禁忌。” 自己如果身亡,莫陵一定会追查此事到底,但他也不是这两个传说的对手,郭明义只寄望他如果进来这个瞬间现场,能够看到自己在墙上的留言,及时想法逃离,不要也断送了性命。 刚刚划完最后一个字,那两双满是尸斑的手已经距离喉咙不足半米的距离。 郭明义一生斩魔杀鬼无数,誉满法术界,即便是死,也不会选择落在敌人手里。 他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那是他自从懂事开始便随身携带的东西,可以说跟生命同等重要。 里面是师父调配的一种至毒的毒药“灭顶散”,入喉即化,两秒必死。 为的就是遇到退无可退救无可救的凶险绝境,能够抢先自行结束生命,有尊严的离去。 打开纸包,里面是淡黄色的细碎药粉,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郭明义将它往自己的嘴里抖了过去。 一道白色的闪光突然在眼前划过,郭明义只觉得手上一阵剧痛,难以自抑的一抖,纸包失手掉落在地,药粉散落四处。 “坏了!”郭明义心下大惊,低头看时,见自己的手上有一道长约数丈的伤口,伤势却不深,只是轻轻划开皮肉,渗出些许血迹,但不知为什么象是撒上盐一般火辣辣的疼得难受。 难道这冤魂还能远程攻击? 郭明义抬起头时,却意外的发现,对面的佝偻男生脸上露出畏惧的神情,惨叫一声,连连后退。 自己的胸前不知何时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光色的氤氲逐渐扩大,直至将自己全身包裹在内。 玉佩? 郭明义大感意外,这玉佩是自己捡来的东西,因为对非人类气息很敏感,所以带着它作为报警器,虽然有一次无意中发现它里面竟然还隐藏着一件说不出名字的奇怪兵器,但是也没发现有多大作用,蕴含的法力也很微弱,稍微厉害的妖鬼见了都不怕,唯一的好处就是法力源源不断,似乎不会衰竭。 师父说,这有可能是民间的哪位奇人异士制作法器失败的试验品。 因此郭明义一直把它当普通兵器来用,主要拿来对付人类而非妖鬼,在宿舍楼大开杀戒用的也是它。 这玉佩还有嗜血的特性,必须要先喂血给它喝,才能召唤出里面的兵器,可今天自己并没有咬破手指,怎么玉佩自动发挥效用了? “噌”的一声,不等郭明义念出召唤咒语,那柄奇怪的兵器已经自动出现在半空,通身被光泽围绕,轻轻浮动,又有万丈金光,喷射出七彩虹霓,照得整间教室光彩熠熠,溢彩琉璃。 金光照射到佝偻男生身上,皮肤上起了偌大一个水泡,他立刻发出一阵哀嚎,忙不迭的往后退。 郭明义赶忙握住那兵器,象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横在自己胸前,一步步的紧逼那佝偻男生而去。 “饶……饶命!”佝偻男生受不了金光的疼痛,赶紧出口求饶。 要是按照郭明义一贯的个性,定当乘胜追击,斩尽杀绝。 可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更何况这两大传说身上系着魔物的线索,郭明义不敢轻举妄动,定了定神道:“送我出去。” 佝偻男生匍匐在地上叩头不绝:“遵命,求先把那东西拿开点。” 郭明义把那兵器放在身后,只一刹那,感觉眼前一花,身旁的东西早已模糊了样子,自己站在宿舍的正中央,后面是熟悉的双层床,前面两张书桌,梁孟群看的最后一本小说还翻开一半压在上面。 而手中的兵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玉佩静静的悬挂在胸前,没有异动。 郭明义呆呆的看着玉佩,好半晌,他跌跌撞撞的跑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手工课剩下的一大串各色各样的线。 他准备给玉佩串七八十条线,牢牢的把这个救命的法器拴在自己脖子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悄然的照进窗户,两只吵闹的小麻雀为了争枝头互相嚷嚷不休。 潘旻从床上爬起来,满意的伸了个懒腰,昨天晚上睡得真是太舒服了,自从住进这阴暗发霉潮湿的招待所以来,几乎晚晚都听见没人的上铺传来响声,吓得他整晚捂着被子蒙着头瑟瑟发抖,难得昨晚安静得跟失聪了一样。 对了,今天要去看看师兄到底想出什么不得了的理由可以轰动的离开学校,引诱传说出现,潘旻乐滋滋的想着,用最快的速度刷完牙洗完脸,打开房门顿时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 郭明义瞪着一双熊猫眼,满眼血丝满脸铁青的看着他。 在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条有大拇指那么粗的铁链,刚好能勉强穿过玉佩。 “师……师……师兄……”潘旻很想提醒郭明义那条铁链看起来很像项圈,不过他看了看郭明义的脸色,没敢说出口。 郭明义二话不说,把潘旻用力推进房间,反手猛地一下把门关上。 “说!”郭明义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那个上铺传说的?” 潘旻登时跳了起来:“师兄你也遇到了?那鬼也太不知趣了,居然跑去惹你,你一定把它收拾掉了。” 郭明义自嘲般的笑了一下:“的确是快收拾掉了……少说废话,到底什么时候遇到的?” 潘旻抱怨道:“就是从住进这个烂招待所开始的,师兄,我知道你早年跟师父出去解救世人,得了不少好处,你不要这么吝啬嘛,给我换一家三星酒店,我……” “去,找招待所的人问清楚,这里面发生过什么离奇的死人事件没有,限你一个上午回到我宿舍汇报情况,否则赶你回山。”郭明义不容分说的下了道苛刻的命令,转身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什么?两大传说找上你了?”朱若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吃惊:“到底是什么样的冤魂连菩提双骄都不惧怕?” “他们有这个实力。”想起昨天夜里的离奇遭遇,郭明义至今都不寒而栗,在这些法力无穷幻化不尽的冤魂面前,菩提双骄就连浮云都不如:“另外,再纠正你一下,是三大传说,还有一个是潘旻发现的上铺传说。” 朱若云否定道:“那个不算,不会杀人的不是传说。” “算。”郭明义比她还斩钉截铁:“只是它还没有出手杀人而已,但它的冤力远远超过了另外两个传说,我在那面小镜子上施为了那么强的显形咒,但还是照不清楚它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个直觉,是它在背后操纵着双镜传说,或许,校园真正的传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双镜,而是这个上铺传说!” “师兄,”潘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了门:“我问了所有招待所的人,连附近住的都问了,都说没有发生过什么死人事件,那里原来是一块操场,原本想搞一个电影院,后来没钱一直建不起来,最后只好起了个招待所。” “不在那边?”郭明义支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真是奇怪,照理说瞬间现场是固定的,在哪个地方发生就会在哪个地方重现,碎裂镜片传说特殊一点,它有镜子这个媒介,所以可以移动到有镜子的地方,但这个上铺传说没有任何媒介,怎么也可以飘浮不定,随意变换地点的?” 朱若云插嘴道:“还有那双镜传说也很不寻常,镜子不过是里面的一个要素,并非代表地点,怎么可能有镜子的地方它们就可以出现,那岂不是比神还要法力无边了?” 郭明义下定决心道:“看来不查清楚传说的真正内容,我们是根本无从下手,上铺传说闻所未闻,估计从来没有流传下来,只能从双镜切入了。” 朱若云道:“双镜也不行,我跟你说过的,资料全都湮灭掉了,也找不到任何的知情人,要查清楚除非花上几十年大海捞针。” 郭明义的目光斜睨向她:“谁说没有知情人?你面前不是一个?” “你?”朱若云疑惑的看着他:“你是说……” 郭明义打断了她,淡淡的道:“我进过瞬间现场。” 他这么一说,朱若云和潘旻恍然大悟,没错,郭明义进过瞬间现场,也就是说,他清楚地知道传说发生当时的真实环境,如果能逆反推论,就能确定原始地点,缩小查探范围。 “碎裂镜片传说有点困难,不过镜中走廊传说应该容易些,那么独特的装饰风格,在1940年的校园里,绝对能找到对应的教学楼,只要确定了真实的地点,说不定就能还原传说的本来面目。”郭明义胸有成竹的娓娓道来。 潘旻兴奋的道:“我立即去图书馆调出那个年代所有建筑物的图片,打印出来给你对比。” 郭明义看向朱若云,没有说话。 朱若云识趣的站起来:“我去帮帮他吧。” 两人于是一起离开了宿舍。 “我是快乐的粉刷匠,咦哦咦哦咦……”走廊上传来潘旻快乐的歌声。 郭明义的目光移向窗外,光亮无尘的玻璃上映照出一双深邃而凝重的眼睛,和着外面飘零凋落的残叶,显得如此的肃杀清冷。 他没有任何理由高兴起来,也没有任何借口轻松下来,他还有太多太多的内情没有告诉那两人,包括瞬间现场的重合,包括黑尸血,包括精魄融合,包括一切一切骇人听闻却又真实存在的内情。 并非不信任那两个伙伴,潘旻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单纯,把自己当神一样景仰,朱若云纵然身世不明,但最起码在魔物这件事情上是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条船的。 只是害怕一旦告诉了这两个人,他们便要面临巨大的压力,便要面对看不见一点亮光的前路,便要知道开始的是几乎没有希望的冒险,而这,绝非普通人能够承受。 军心涣散,则不战先输。 所以,郭明义只能选择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这份沉重的压力,并且,要在这重压下,一手策划反击的总谋略,不容一丝偏差。 其实缓过神来细细想起昨天晚上惊心动魄的遭遇,自己在某些时候仓促而下的结论并不可靠,比如说精魄融合。 假设那两个冤魂真的有如许无边的法力能够强行违背创造者禁忌,那必定引发天怒,天摇地动还是小事,只怕日月颠倒、阴阳失衡、万物全毁也不足以弥补命数被篡改的后果。 但自己出来之后,四周围好好的,察觉不到一丝灵气的波动。 也就是说,那两个冤魂并未实现真正的融合,他们只是合力在自己的面前上演了一出戏,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这出戏会这么逼真,连自己都骗倒了? 推而论之,瞬间现场的重合,还有黑尸血都有可能不是真的,只是找不到办法来试验罢了。 双镜传说之间仿佛系着一条隐晦而阴暗的纽带,无声无息的将它们串联在一起,如同孖生兄弟,形影不离。 还有那身份神秘的上铺传说,才是最大的疑点,为什么自己出来走廊上之后便全然不见踪影? 郭明义可不会天真到认为那扇薄薄的木门可以抵挡得住一个能强压自己的恐怖传说。 这三个传说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师兄……师兄……”仅仅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潘旻便满头大汗的和朱若云一起回来了,随身还抱着一大摞打印的图纸。 郭明义难以置信的盯着他:“1940年的学校不会只有一栋教学大楼吧?” “不是,不是,”潘旻把那摞图纸放在他的面前道:“你先看完再说。” 郭明义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就把那图纸翻完了:“不是,不是,全部不是!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潘旻从来没有这么具有男子汉气概的将两只胳膊一起压在图纸堆上以至郭明义差点以为他冤魂附体,高高的翘起下巴,认真的问道:“真的都不是?” “不是!”郭明义比他更具有男子汉气概的顶了回去。 笑话!自己从那里九死一生逃回来的,什么都可以记错唯独这个无法记错。 潘旻和朱若云互相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郭明义正待要问,耳边已经响起朱若云清脆如铃的声音:“那我们已经知道那个镜中走廊传说发生的真正地点了。” “什么?两大传说找上你了?”朱若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吃惊:“到底是什么样的冤魂连菩提双骄都不惧怕?” “他们有这个实力。”想起昨天夜里的离奇遭遇,郭明义至今都不寒而栗,在这些法力无穷幻化不尽的冤魂面前,菩提双骄就连浮云都不如:“另外,再纠正你一下,是三大传说,还有一个是潘旻发现的上铺传说。” 朱若云否定道:“那个不算,不会杀人的不是传说。” “算。”郭明义比她还斩钉截铁:“只是它还没有出手杀人而已,但它的冤力远远超过了另外两个传说,我在那面小镜子上施为了那么强的显形咒,但还是照不清楚它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个直觉,是它在背后操纵着双镜传说,或许,校园真正的传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双镜,而是这个上铺传说!” “师兄,”潘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了门:“我问了所有招待所的人,连附近住的都问了,都说没有发生过什么死人事件,那里原来是一块操场,原本想搞一个电影院,后来没钱一直建不起来,最后只好起了个招待所。” “不在那边?”郭明义支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真是奇怪,照理说瞬间现场是固定的,在哪个地方发生就会在哪个地方重现,碎裂镜片传说特殊一点,它有镜子这个媒介,所以可以移动到有镜子的地方,但这个上铺传说没有任何媒介,怎么也可以飘浮不定,随意变换地点的?” 朱若云插嘴道:“还有那双镜传说也很不寻常,镜子不过是里面的一个要素,并非代表地点,怎么可能有镜子的地方它们就可以出现,那岂不是比神还要法力无边了?” 郭明义下定决心道:“看来不查清楚传说的真正内容,我们是根本无从下手,上铺传说闻所未闻,估计从来没有流传下来,只能从双镜切入了。” 朱若云道:“双镜也不行,我跟你说过的,资料全都湮灭掉了,也找不到任何的知情人,要查清楚除非花上几十年大海捞针。” 郭明义的目光斜睨向她:“谁说没有知情人?你面前不是一个?” “你?”朱若云疑惑的看着他:“你是说……” 郭明义打断了她,淡淡的道:“我进过瞬间现场。” 他这么一说,朱若云和潘旻恍然大悟,没错,郭明义进过瞬间现场,也就是说,他清楚地知道传说发生当时的真实环境,如果能逆反推论,就能确定原始地点,缩小查探范围。 “碎裂镜片传说有点困难,不过镜中走廊传说应该容易些,那么独特的装饰风格,在1940年的校园里,绝对能找到对应的教学楼,只要确定了真实的地点,说不定就能还原传说的本来面目。”郭明义胸有成竹的娓娓道来。 潘旻兴奋的道:“我立即去图书馆调出那个年代所有建筑物的图片,打印出来给你对比。” 郭明义看向朱若云,没有说话。 朱若云识趣的站起来:“我去帮帮他吧。” 两人于是一起离开了宿舍。 “我是快乐的粉刷匠,咦哦咦哦咦……”走廊上传来潘旻快乐的歌声。 郭明义的目光移向窗外,光亮无尘的玻璃上映照出一双深邃而凝重的眼睛,和着外面飘零凋落的残叶,显得如此的肃杀清冷。 他没有任何理由高兴起来,也没有任何借口轻松下来,他还有太多太多的内情没有告诉那两人,包括瞬间现场的重合,包括黑尸血,包括精魄融合,包括一切一切骇人听闻却又真实存在的内情。 并非不信任那两个伙伴,潘旻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单纯,把自己当神一样景仰,朱若云纵然身世不明,但最起码在魔物这件事情上是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条船的。 只是害怕一旦告诉了这两个人,他们便要面临巨大的压力,便要面对看不见一点亮光的前路,便要知道开始的是几乎没有希望的冒险,而这,绝非普通人能够承受。 军心涣散,则不战先输。 所以,郭明义只能选择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这份沉重的压力,并且,要在这重压下,一手策划反击的总谋略,不容一丝偏差。 其实缓过神来细细想起昨天晚上惊心动魄的遭遇,自己在某些时候仓促而下的结论并不可靠,比如说精魄融合。 假设那两个冤魂真的有如许无边的法力能够强行违背创造者禁忌,那必定引发天怒,天摇地动还是小事,只怕日月颠倒、阴阳失衡、万物全毁也不足以弥补命数被篡改的后果。 但自己出来之后,四周围好好的,察觉不到一丝灵气的波动。 也就是说,那两个冤魂并未实现真正的融合,他们只是合力在自己的面前上演了一出戏,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这出戏会这么逼真,连自己都骗倒了? 推而论之,瞬间现场的重合,还有黑尸血都有可能不是真的,只是找不到办法来试验罢了。 双镜传说之间仿佛系着一条隐晦而阴暗的纽带,无声无息的将它们串联在一起,如同孖生兄弟,形影不离。 还有那身份神秘的上铺传说,才是最大的疑点,为什么自己出来走廊上之后便全然不见踪影? 郭明义可不会天真到认为那扇薄薄的木门可以抵挡得住一个能强压自己的恐怖传说。 这三个传说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师兄……师兄……”仅仅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潘旻便满头大汗的和朱若云一起回来了,随身还抱着一大摞打印的图纸。 郭明义难以置信的盯着他:“1940年的学校不会只有一栋教学大楼吧?” “不是,不是,”潘旻把那摞图纸放在他的面前道:“你先看完再说。” 郭明义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就把那图纸翻完了:“不是,不是,全部不是!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潘旻从来没有这么具有男子汉气概的将两只胳膊一起压在图纸堆上以至郭明义差点以为他冤魂附体,高高的翘起下巴,认真的问道:“真的都不是?” “不是!”郭明义比他更具有男子汉气概的顶了回去。 笑话!自己从那里九死一生逃回来的,什么都可以记错唯独这个无法记错。 潘旻和朱若云互相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郭明义正待要问,耳边已经响起朱若云清脆如铃的声音:“那我们已经知道那个镜中走廊传说发生的真正地点了。” 郭明义把手掌一伸道:“那还不拿出来给我看?” 朱若云道:“拿不了。” 郭明义听得她话中有话,一怔道:“怎么?学校销毁掉了?” “应该也销毁掉了,但更重要的是,”朱若云停顿了一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郭明义,一字一句道:“那栋建筑不见了。” “什么?”郭明义当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叫不见了?那么大一栋建筑物怎么有可能不见了?!” 朱若云也来气了:“我没骗你,你自己看!”说着,“啪”的一声把一沓资料甩在桌面上,扬起一阵灰尘。 郭明义忙拿起来一翻,里面原来都是经过朱若云整理并复印出来的一些零散的资料,第一页是1942年毕业的时候某班同学写的纪念册合集,当中有一个人这样写道:“我永远忘不了在荧光大楼上课的日子,每天都能看见她的侧脸,多么美好。可惜的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朱若云在旁边解说道:“我和潘旻在图书馆查找资料的时候,一直以为1940年的学校只有两座教学大楼,就是你看的那些图纸上面的微光大楼和启光大楼,因为所有的记载里面也只提到了这两座大楼。后来是我无意中发现了这本合集,第一次看到了荧光大楼的记载。” 潘旻接口道:“我们觉得象纪念册这种抒发毕业心情的东西体现的是学生最真实的情感记载,说谎的几率非常小。而且那个学生写的内容主要是对某个女生暗恋许久没有表白觉得很遗憾,当中只是顺便提到了荧光大楼,这更使我和朱姑娘坚定的认为这栋从来没有在任何官方记载中出现过的大楼的确曾在历史上真实的存在过。” 郭明义沉默片刻,道:“然后呢?你们不会就因为他那句话‘可惜的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就认为大楼不见了吧?” 朱若云道:“当然不是,我和潘旻锁定了目标之后,就开始大范围的查找,结果跟我们预想的差不多,我们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荧光大楼的字眼了。我们当时第一感觉就是认为学校刻意销毁材料,多亏潘旻突然想起了当地的文史馆可能会有航拍的照片,又恰好发现图书馆的电脑可以跟文史馆的资料库互联,我们就打印了两张航拍的照片回来。” 说着,潘旻已经从自己的背包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两大张纸,象安放什么珍贵异宝一样轻轻的平铺展放在郭明义面前。 郭明义凑前去看,两张图纸的右下角清晰的印着拍照的日期,一张是1940年7月13日,一张是1940年7月14日。 图纸上显示的正是航拍学校全景的照片,当中哪处有建筑物,哪处是平地,哪处是建筑群一目了然,整体学校的布局在这张不甚清晰的照片上体现得分外分明。 其中一张图纸上被人用红色笔在上面划了一个小小的红圈,圈中是一个偏正方体的建筑体,看得出来整体建筑并不高,大概只有四五层楼左右。 潘旻道:“这是朱姑娘标注的,那就是荧光大楼。” 郭明义怀疑的看了朱若云一眼道:“不是没有任何记载吗?你们怎么能确定这就是荧光大楼?” 朱若云道:“这并不难,研究了这所学校的历史之后就会发现,它喜欢单独设立一个教学区域,把所有的教学大楼都集中在一块区域方便管理,依照这个规律推算,如果真的有荧光大楼,它肯定会在另外两所教学大楼的旁边不远处。而这张照片证实了我们的猜想,你看,它的左边两座比较高的就是微光大楼和启光大楼,这两栋大楼在官方记载里是有确定位置的,所以很容易在照片上找到它们。” 郭明义心下暗自叹服朱若云的冰雪聪明,不过脸上却不带出,淡淡的道:“然后呢?” 朱若云扯过另一张图纸道:“你看。” 那张图纸上同同一个位置上,却不再有那个正方体的存在,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小圆点,而旁边的微光大楼和启光大楼却依旧骄傲的屹立着,仿佛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是同一片地方。 郭明义看到这里,总算明白了朱若云说“那栋建筑不见了”的真正含义。 仅仅过了一天,这栋四五层楼的庞然大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湮灭了自己的影踪,抹灭了在世上存在的证据,只留下一丝当年青涩爱恋终未能成的纯真回忆。 郭明义想了一想道:“有没有查出来原因?” 潘旻抢着道:“没有,不过我猜是学校炸毁了大楼。” 郭明义想都没想的就直接否定了:“为了一个不幸身亡的学生炸毁一栋大楼?脑子进水了才会这样做!建一座大楼需要多少钱?我们现在每年都有学生死,难道死一个就炸一栋?那现在早就夷为平地了。” 朱若云道:“会不会是这个男生死得不寻常,牵涉到学校的重大名誉,所以必须采用极端的办法来掩盖证据?” 郭明义再次坚决的否定了这一猜想:“要掩盖有很多方式可以掩盖,比如制作假证据,串通警方,贿赂媒体,篡改记录,让一栋大楼平白无故的消失绝对是掩耳盗铃的举措,只会更招人注意而已。” 朱若云皱眉道:“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郭明义缓缓的道:“现在资料那么少,我也无法确定。我只能确定一件事,如果那个男生真的是在这栋大楼遇难的,那么校方便不存在任何可能的理由去让这栋大楼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这会让人觉得他们对这起死亡事件心虚胆寒。这栋大楼一定是因为别的无法避免的原因才消失的。” 潘旻听得一阵心寒:“那……那现在怎么办?大楼不见了,又找不到任何资 料,怎么查下去啊?” 朱若云也没了办法:“要不我们去查查那个碎裂镜片传说?那个地点不会也消失了吧?” 郭明义的目光移向窗外:“不,线索最多的就是镜中走廊传说,我们不应该轻易半途而废。” 朱若云不服气道:“不是我们想放弃,是现在线索全断了。” 郭明义沉默良久,才道:“并没有全断,还有一个方法。” 潘旻忙问道:“是什么?” 郭明义冷冷的道:“重新进入瞬间现场。” “天啊!”潘旻惊呼一声:“师兄你疯了是不是?你这不是等同于自杀吗?” “我死不了。”郭明义淡淡的道:“上次我是猝不及防,什么法器都没有带,这次是我主动出击,他们要是敢出来,见一个我杀一个。” 如果精魄合体还有什么黑尸血都是假象,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在这一刻,郭明义展现出了远超另外两人的智慧和决断,这让一向高傲无比的朱若云第一次毫无意见心悦诚服的接受。 她也同时明白了一件事,在这条船上,掌舵的人并不是她,而是郭明义。 菩提双骄,果然是个可怕的存在。 “确定是这里吗?”郭明义看着眼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第二饭堂以及川流不息的人群,怀疑的问道。 “确定。”朱若云和潘旻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这是他们用GPS定位系统不知道测算了多少次得出的结果,绝对不会有错。 郭明义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直皱眉头:“不行,这里人太多了,我不好施法。” 潘旻道:“我们可以晚上来……” 话没说完,郭明义已经敲了他一个重重的响头:“你想我死啊?晚上阴气这么重,我进去那才叫真的出不来。你们想个法子,把人流引开。” 潘旻挠头道:“这太难了,这么多的人,就算引开也不可能全引开,就算我喊失火了,也不一定有人相信啊。” 朱若云低头想了一会,把头发一甩道:“我有办法。” 说完,没等二人反应过来,朱若云已经跑到饭堂正门口,眼泪开始一滴滴的往下掉,放声大哭道:“没天理啊,大家过来帮帮我啊,郭明义把我玩腻了就要甩我了……” “这不是郭明义那丑女友吗?”大家顿时象发现新大陆一样“轰”的一声全围上去了,连带饭堂的厨师连菜都不打了,也要一起出去看,顿时,饭堂里跑得一个人都不剩了。 郭明义咬牙切齿道:“朱若云你个贱人……”也跟着往门口冲。 潘旻死死的拉住了他:“师兄,顾全大局啊,现在是好时机,快开始吧。” 郭明义惟有强压郁闷,将手平放在一块已经擦得比较干净没有饭粒和菜渣的地板上,开始闭目回想那天晚上瞬间现场的各种场景。 这里原本就是镜中走廊传说发生的真实地点,尽管建筑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突然消失不见,但毕竟留下了大量的瞬间记忆,加上郭明义以心念之力不断在脑海重现,强化了外部的共鸣感应,因此虽然是大白天,阳气极盛,但瞬间现场还是轻而易举的被触发了。 郭明义只觉得周边的空气开始变得如冬日的寒风一般刺骨,紧接着有一种水流缓缓流过的滑触感,立马睁开了眼睛,果然,旁边飘香的饭菜和潘旻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条古朴的走廊。 “乾坤化万物,天地尚未泯,破!”郭明义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先把玉佩里面的那柄奇怪兵器召唤出来再说。 让他安心的是,那兵器跟昨天晚上一样英明神武的放射出万丈金光,看来足够保自己全身而退。 走廊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一排教室都紧紧地关着窗门,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那天晚上被打破的窗户还显眼的立在那里,从中可以隐约看到墙上歪歪扭扭的字体,见证了郭明义绝望的一刻。 郭明义颇为惊奇的走到破窗面前,仔细地打量了半晌,确定的确是自己打破的那一扇。 怎么会这样?照理说,瞬间现场不过是冤魂厉鬼通过自己法力残留在世上的一段记忆,除非象自己在墙上写字用了特殊的“存留咒”,否则是不能被更改的。 这就意味着,自己无论在那天晚上打破多少扇窗户,就算把大楼全炸飞了,当瞬间现场再度重现的时候,仍然会保持着最初完好无缺的模样。 自己记得很清楚,当初飞身打破窗户的时候,光顾逃命,什么法术都没用,为什么瞬间现场再度重临的时候连这个也如实地保留下来了? 疑惑归疑惑,郭明义可没有忘记自己进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 郭明义抬起头看向走廊的一边,那是面坚实的墙壁,上面挂着一个硕大如蒲扇的八卦镜,镜面光滑如缎,镂空的花纹依旧簇新,只是里面映照出来的不再有两条走廊。 看来如果那个佝偻男生不出现,即便是在瞬间现场当中,镜中走廊也不会主动显形。 郭明义还依稀记得那条隐蔽走廊的大概位置,他走到栏杆的一侧,在墙面上仔细敲敲打打,当发出“空空”的声音时,立即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兵器朝墙壁重击了过去。 果然,墙壁很容易被戳穿了一个大窟窿,露出了里面阴暗破落的空间,同时一股刺激的味道扑鼻而来。 郭明义连忙掩鼻退开,等了一段时间后,燃起一根火柴往里面一丢,见火焰虽然还闪烁不停,但并没有熄灭的迹象,这才放心的从那个破洞钻了进去。 借助手中兵器焕发出的强烈金光,这个原本黑暗密闭的空间被照亮得如同白昼。 墙面上到处是斑驳的裂痕和随意粉刷留下的油漆,残败的蜘蛛网摇摇晃晃的挂在每一个角落,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昆虫风干的尸体。 地面上则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建筑用料,大量碎砖和断木横七竖八的靠在墙上,有几个满是白灰的简陋塑料桶侧翻在地,一个毛都快掉光的粉刷静静的躺在旁边,还有一只鞋底磨穿的长水鞋扁扁的悬挂在一个扫把的顶端。 正在察看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细响,郭明义顿时将全身细胞提升道最高警戒级别,将兵器横在胸口一个跃步就跳了出去,大喝道:“是谁?” 一踏出去,郭明义便愣住了,依着栏杆站着一个如风柔弱的女生,正局促的用双手把玩着衣角,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郭明义吃了一惊:“朱若云,你怎么进来的?”随后,便自己回想过来: “哦,对了,你现在是生魂状态,摆脱了躯体的束缚,力量不小,要进入瞬间现场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朱若云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进来不是想跟踪你,只是想着我对魔物了解多一点,应该能帮你发现一些线索。” 郭明义似是而非的点了一下头:“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朱若云轻轻咬着下嘴唇道:“不会……” 郭明义反问道:“那你还解释?”说着,从那缺口又进入那条密闭的建筑走廊了。 “等等。”朱若云忙跟了上去,望着郭明义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涌出一股酸楚,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向来对外界目光不闻不问的她却越来越在意郭明义对她的评价,常常会无缘无故的因为他一句话而闷闷不乐一整天。 自己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去扭转在郭明义心目中最初的那副坏形象,但并没有起多大作用,不管两人结成了多稳固的对抗魔物的联盟,在郭明义心中,始终对她竖着一面高耸云霄的墙。 不过,建筑走廊里面的零乱情况引起了朱若云的兴趣,让她暂时抛弃了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对站在一边正在端详那些废料的郭明义道:“这里怎么这么凌乱,你看这些桶和刷子,都还是保持着随意摆放的样子,给我的感觉这条建筑走廊不是按照正常流程封闭废弃的。” 郭明义站起身来道:“你说的没错,这些建筑废料虽然说不能拿去做什么用了,但是卖成废品也有个几十万元,有哪个施工队会这么傻,连这些白花花的钱都不要了,放在这里直接废弃?只怕跟荧光大楼的突然消失有很大的关系。先不管这些了,去看看那个男生的死亡现场吧。” 两人于是朝建筑走廊的末端走去,越走则堆放的废料越多,空间也越狭窄,平安无事的走了约三分钟,都没有见到前方有什么异常,眼见都能看到底了,郭明义开始犯嘀咕:难道死亡现场不在这里?那为什么那个佝偻男生要从消失的走廊里面走出来? 背后突然传来“哎哟”一声,紧接着一个温香的身体贴在了自己宽敞的背部,郭明义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朱若云赶忙站稳身形,离开了郭明义,脸上不禁有点火热:“我……我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跤……” 郭明义拿着光源在前面走,他那高大的身躯几乎把光线挡了大半,朱若云只能勉强辨认地上的杂物小心翼翼的行走,就算如此,一个不留神,还是差点摔了下去。 郭明义转过身来,往地上一照,两人都不禁脸色一变:“这是……” 在一堆碎瓷块当中,赫然伸出来一只血迹斑斑的腿,脚上没有穿鞋,五个没有血色的脚趾微微屈着,指甲当中还有不少青灰色的尘土。 “死亡现场!”郭明义喜出望外,忙蹲下身去搬开那些碎瓷块:“过来帮忙。” 朱若云见多了尸体,自然也不惧怕,跟着开始搬瓷块,但她只掀开了其中一块,之后脸色一白,手一颤,瓷块一滑重新调回了原位,倒退几步捂着嘴道:“我看……不用再搬了吧?” 郭明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轻轻揭起刚才她拿的那片瓷块,只见下面血肉模糊,全是碎成小块的皮肉,拉着长长的干枯的血丝黏连在瓷块上,强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郭明义手一松,那瓷块再度重新盖回了原位。 郭明义站起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怪不得那天晚上我见他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迹,原来是在预示着他粉身碎骨的死亡惨象,果然传说的内容已经完全背离了事实的真相,这个男生明明是他杀的,却说成是意外身亡。” “他杀?”朱若云放下了捂着的嘴,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郭明义:“何以见得?” 郭明义指着那瓷块道:“你看,这些碎瓷块体积庞大,又重如冬瓜,而且还堆在墙角,这种情形下怎么有可能会被瓷块砸到?再说了,即便真的有傻子跑到墙角去玩,也真的被瓷块砸到了,也不可能砸成这个样子,连一块完整的皮肉都没有了。造成眼下这种情况,只能是被人刻意打晕或打死之后弃在这里,再有人从旁猛力推下瓷砖,接连砸击,才能把躯体碾得这么粉碎。” 说着,郭明义有点奇怪的看了朱若云一眼,心想,这么简单的逻辑以她的智慧不难猜得到,为什么还要假装不懂的问自己。 他哪里想得到朱若云只是想找个机会听他平和的对她说一番话,毕竟这样的时候太少太少了。 “既然知道了是他杀,那么镜中走廊传说存在的理由一定是为了复仇。这里是第一现场,我们不妨认真找找,看看有没有凶手的线索。”郭明义开始在瓷块附近搜索。 朱若云好奇的问道:“知道凶手之后怎么样?你打算帮他复仇吗?” 郭明义一边马不停蹄的在地上寻找,一边道:“关我什么事?他的仇自然由他报去。我想的是找到凶手之后就能够打听清楚双镜传说的真相,说不定连那个上铺传说也能……” “啊——”朱若云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躯就往地上倒去,郭明义忙抬头看时,刚好来得及看到一幅无比恐怖的场景。 原本躺在地上的那条完整的断腿不知何时已高高的举起,骨头像被抽走了一样柔软无比的紧紧缠在朱若云一条胳膊上,断腿上竟然隐隐约约的露出了那个佝偻男生狰狞的笑脸。 朱若云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郭明义赶紧把手中的兵器往前一递,金光迸现,祥云飞舞,断腿立即枯萎成一团黑色的浆糊,发出“吱吱”的烧焦声,一片片的掉落在地上。 断腿已经被解决掉了,可是朱若云仍然痛得不断倒吸气,整个身子萎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郭明义抢上一步抓起朱若云之前被缠的那只胳膊一看,上面白皙的皮肤上已经开始出现一大团一大团像墨迹浚染开来的黑色斑纹,不由脸色一变:“尸斑?你中了尸毒了!” 自己这次进瞬间现场,带的全部都是攻击性法器,因为想着凭自己的身手不太可能受很重的伤,所以什么治疗性的符咒都没带进来,没想到朱若云也跟着进来了,而且就偏偏受了这么重的伤。 朱若云见郭明义脸色凝重,忙强打精神问道:“我的伤怎么样?” 郭明义直言不讳:“很重,我们得先出去了,在这里我没法帮你治疗,下次你不要再跟进来拖累我了。” 说着,郭明义举起兵器正待戳破瞬间现场的结界,异变发生了。 首先是郭明义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什么托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庞大的流水之中,动作缓慢而不受控制,皮肤处传来如绸缎般光滑的触感,全身的平衡感瞬间失去,即便双脚站立,仍然感觉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郭明义大吃一惊,这不是瞬间现场出现的前兆吗? 但问题是,自己已经是在瞬间现场里面了,怎么还会出来瞬间现场? 瞬间现场里面还有一个瞬间现场?? 没等郭明义想明白这其中的原理,建筑走廊顶端那扇用来封死的墙忽然不见了,柔和的月光投射进来,一个身穿校服的男生身影走到了入口处,遮住了大半的月光。 由于是背光,郭明义看不清楚那男生的脸庞,只看到他犹豫的在入口处徘徊了几下,挠挠头,转头对后面道:“弄错了吧?这里是另外一条走廊,我的东西怎么能掉到这里去呢?” 他的身后传来另外一个沙哑一点的男声:“没错的,没错的,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嘛,在这里磨蹭什么?”还有一阵众人的轻笑声。 那男生踌躇了半晌,还是一步一步踏入了这个密闭的空间。 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确定是瞬间现场无疑了,虽然郭明义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两个瞬间现场,但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朱若云的伤势在不断恶化,如果不尽快带她出去治疗,只怕会丧命于此,尽管很关心镜中走廊传说的真相,也只能等下次了。 郭明义将手中兵器往前一递,打算打破瞬间现场的结界冲出去。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隔着墙壁传来几声熟悉的刮刨声。 上铺传说? 郭明义这一惊非同小可,上铺传说的冤力深重自己行走十几年前所未见,只怕已上达天听,否则怎么有能力把瞬间现场给移动到自己的宿舍来。 移动过来还不算,还要把自己强行拖入,还要把双镜传说一起召唤出来,时时刻刻想置自己于死地。 果然,双镜传说会一起出现必定是上铺传说在背后操纵。 今天,它要亲自出手了么? 面对如此恐怖而威力无穷的传说,手中的这柄奇怪的兵器还能否发挥奇效决定着自己的生死存亡。 郭明义并不愿意把性命托付给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东西,眼下的情形还是不要跟上铺传说正面对决的为妙。 这样想着,郭明义将原本已经伸出去的手又缓缓的收了回来,转过头来跟着朱若云蹲下身去,静悄悄的隐藏在角落的阴影当中。 朱若云发觉他脸色有异,悄悄的问道:“怎么了?” 郭明义耳语:“上铺传说好像在外面。” 听到这四个字,朱若云脸色也变了:“怎么会?这里是镜中走廊的瞬间现场,它是另外一个传说,怎么可能进得来?” 郭明义摇摇头,脸色很难看:“我现在就没发现它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在不明白它的实力之前,我不想贸然动手。” 朱若云赞同道:“你说的很对,这个上铺传说很有可能就是魔物藏身之地,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死得很惨,其实这样也好,我们可以看清镜中走廊传说的真相,只要能把双镜揭破,距离找到魔物也就不远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全身因为忍受尸毒的剧痛而不住的颤抖,可她半点没提自己的安危,想到的仍然是除魔的大局,言谈间依旧神采飞扬,平庸的相貌里透着一种脱俗的美丽。 郭明义的目光微微一闪,平素对朱若云没什么好感的他,却在领悟了这个女生惊人的忍耐力和毅力之后,有种微妙的转变。 那个校服男生已经慢慢的走到了他们的身边,越往里走月光越少,越看不清里面的景象,男生的半个侧脸都已经淹没在黑暗里,只能依稀看出长脸平头。 那个男生走到郭明义的面前就停住了,紧接着缓缓的转身,面对着他。 郭明义一怔,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蹲着的这个地方正是刚才发现尸体的地方,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男生即将死在这里。 郭明义暗自诅咒自己,被上铺传说吓得慌了手脚,也不看清地儿就躲起来了,待会一堆沉重的碎瓷块从天而降,从此以后下面压着就是两堆肉泥了。 男生的脸正正对着郭明义,郭明义不敢乱动,只听他在那里语气轻缓的道:“我不记得我有来过这里,东西肯定不是掉这里了,你们记错了。” “没有记错,叶华,我们这么一大堆人难道都记错了?记错的是你啊。”走廊的入口处传来那个沙哑的男生。 原来镜中走廊传说的正主叫叶华,这倒是一个大发现。 那个叫叶华的男生显然最后相信了这个说法,蹲下身去用一双手摸索着向前摸来,郭明义忙无声的一低头避过了那双手,紧接着不顾形象的趴在地上开始匍匐前进到另一边去。 没等他爬两步,走廊的墙壁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破了一个大洞,碎片飞扬,一个完全看不清样貌的黑影驼着背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用手往嘴里送着什么,发出含混的咀嚼声。 上铺传说?! 郭明义吓得魂飞魄散,这传说不但能随心所欲的到处移动,更离谱的是,他居然能离开上铺单独下地,突破另外一个传说的结界跑进来。 危急时刻,郭明义想都不想,直接拿着手中的兵器往旁边一捅,万丈金光迸射,九龙嘶吼低叫,瞬间现场的结界也破了个偌大的窟窿,加上郭明义这一捅用了全力,它甚至直接破了两层结界,窟窿的外面隐约露出了第二饭堂的景况。 上铺传说的黑影也显然发现了郭明义的企图,当即怪叫一声,露出一排如同猿人的尖牙,向这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 饶是郭明义眼明手快一把扯住朱若云几乎是拖着冲进那窟窿里面,还是慢了一步,黑影刚好来得及抓住了朱若云,五只尖尖的指甲直没入肉中,朱若云痛的连惨叫都发不出了,倒抽了一口气之后几乎晕死过去。 难道真要正面对决一次?郭明义无奈的转过身来。 就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朱若云却忽然做出了一个让郭明义大感意外的举动,她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朝自己的腿上狠狠的扎了过去,将被那指甲嵌住的皮肉活生生的剜割了下来。 这一等同于壮士断腕的惊悚行动不仅吓住了那个黑影,也吓住了郭明义,原本打算拼一场的双方都愣了。 “还不快走?”朱若云语气急促的朝郭明义大吼道,郭明义醒悟过来,赶紧扯着她就是一跃,窟窿迅速的缩小,里面传来黑影气急败坏的怪叫声。 “结界屏蔽!”在跃出瞬间现场的一刹那,郭明义及时的施了一个障眼咒,饭堂里面打菜的人群只看见其中一处的地板上冒出象烧垃圾一样的浓烟,只有潘旻认出那是咒语的功效,赶忙迎上来对着烟中叫道:“师兄,怎么回事?这么快就出来了?” 郭明义急急的叫道:“快,回宿舍,把我解尸毒的东西都拿出来。” 潘旻手足无措的道:“但是……但是师兄你得把咒给撤了啊,我不可能带着一团白烟进你的宿舍,要不管理员以为我进去放火的。” 郭明义咬牙道:“撤不得,这样,你去引开宿舍四周围的人,我用轻功上去。” 听郭明义这么说,潘旻再蠢也知道是有人受了伤,忙不迭的道:“好,好,我立刻去,师兄你要撑着啊,千万不能死啊!” 到得宿舍门口,潘旻急得团团转,缺乏急才的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达到郭明义说的把四周围的人全引走,最后总算急中生智的想到了一个办法,在宿舍门口大喊道:“来人啊,有人非礼我啊!” 这个消息果然轰动,连宿舍管理员的老大爷都出来了,大家兴奋的议论纷纷:“今天是怎么了?先施郭明义把丑女友给甩了,再然后是连男人都被非礼了。” 郭明义见人群都涌出门去,当机立断从侧面直接脚尖点在墙面,几个飞跃从窗户翻进了宿舍,随手发出一道密音符:“行了,可以上来了。” 等到潘旻气喘吁吁红着脸庞从外面打开门进去的时候,郭明义早已撤去了障眼咒,床上的床单已经全部被染成红色,床板的缝隙之间还在不断滴滴答答流着血水。 “我的天啊!”潘旻差点没克制住惊叫起来,他赶紧关上门,急急的道:“师兄,朱姑娘的伤太重了,我们必须要送她去医院。” 郭明义头也不回的在调制着什么东西:“送过去也是个死字,她中了尸毒,必须尽快解毒。你有空在那里干嚎,不如帮我打一盆热水过来。” 潘旻二话不敢说,去打了一盆热水来放在地上,满头大汗的道:“现在怎么办?” 郭明义道:“去用软布擦拭她的手,尽量把皮肤表面的尸毒清理干净。” 潘旻依言清理了数遍,最后急道:“不行,师兄,尸毒渗入的太深了,整条手臂都黑了,我看可能都到骨头里面了,怎么办?” 郭明义忙上前察看,发现果然一整条手臂都象被什么重物狠狠压过一样,充满了淤血那种青黑色,而且肿大异常,皮肤表面还不断的有油亮的青色血液冒出。 “这可不好办。”郭明义的眉头也皱成了个“川”字,目光看向脸色苍白早已昏死过去的朱若云:“把她叫醒,不能让她这么睡着,否则魂魄不稳容易离体。” “好。”潘旻说着,就给了朱若云一个嘴巴。 “你干什么?”郭明义吓了一跳。 潘旻傻傻的看着他:“你不是说叫醒她吗?” 郭明义哭笑不得道:“她都伤成这样了能醒得来吗?去拿碗糖水给她喝,掐她人中。” 潘旻依言照做,半晌又急道:“师兄,灌不下去,她已经完全没意识了,我担心她的魂魄已经离体了,说不定都到奈何桥头了,我们要不要行文冥界,让他们稍等一下?” 郭明义气恼的道:“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冥界凭什么听我们的?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再说,灌不下去就用对着嘴喂。” “啊!”潘旻大惊,他看向朱若云已经毫无血色的嘴唇和那副平庸的相貌,最重要的全身还散发着尸毒特有的腐臭味,扭捏了几下,道:“师兄,还是你来吧。” 郭明义狠狠瞪了他一眼:“行,待会你负责帮忙解毒。” 潘旻一听,立即打了退堂鼓:“那算了,还是我来吧。” 对着朱若云那实在没有什么姿色可言的容颜,潘旻的内心激烈挣扎了好久,主要是实在不甘心初吻就这么献出去了,可是让高傲的郭明义来人家更加不干,无可奈何之下铁了一条心,闭上眼睛,含上一口糖水,猛地把头颅俯冲了下去。 另外一边,郭明义已经调好了化腐生肌的法术界秘药,热热的敷在了朱若云脚上的伤口处。 脚上传来的剧痛顿时将朱若云从昏睡中唤醒,眼睛一睁开,刚好看见潘旻嘟着嘴朝自己亲了过来。 只听“啪”的清脆一声,潘旻捂着脸躲到一边辩解道:“朱姑娘你别误会啊,是师兄让我这么干的,说是你喝不进糖水,得对着嘴喂。” 朱若云气急败坏的道:“你等着,我好了起来定把你杀了。” 郭明义趋前来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一看到是郭明义,朱若云的语气当即不知不觉的柔和了下来:“啊……腿上没那么痛了,可是,我这条手臂完全麻木了,没有知觉,看来这尸毒非常的厉害。” 郭明义道:“没错,它恐怕已经渗到骨子里头了,如果要驱除毒素需要做一件很残忍的事,我怕你承受不了。” 朱若云还是第一次听到郭明义关心自己,登时心里涌起了一股说不出名的酸中带甜的味道,微微笑道:“我想应该没关系的,什么痛我都能忍,夺魂那么巨大的疼痛我都经受过来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郭明义沉默了,半晌才道:“只怕会比夺魂更难以忍受。因为尸毒一旦潜入骨髓里面,就会大量破坏你的骨头组织,最后导致全身骨骸酸软融化。要想根治,必须要对骨头当中的毒素进行彻底的清除,不能留一点残渣余孽。” 朱若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刮骨疗毒?原来三国演义里面说的不是假话。” 郭明义轻轻的道:“比这个更难受,我要用符咒打入你的骨头组织里面,据说这种疼痛堪比地狱里面的绞肉狱,法术界里曾经有两个人在接受这种治疗的时候因为实在无法忍受身体如同被撕裂的疼痛,当场咬舌自尽。我必须要跟你说明这一切,因为我也没把握到底你是否能受得了。” 朱若云的嘴角上出现一个凄惨的笑容:“有时候命运已经注定了的事情,你只能跟着去照做。我的过去里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的疼痛,有些钻心,有些刺骨,到现在已经麻木掉了。你说的方法再残忍,我都要去试的,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郭明义欲言又止,最终将目光调向窗外。 朱若云定定的看着他的侧脸,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我选择再次夺魂,就不用承受这种世间极致的痛苦。可是我不想这样做,我不想你们因此而更恨我。” 说到最后,朱若云的语音渐渐低下去了,她看着自己那条肿胀而青黑的手臂,神情温柔而坚定。 郭明义心底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给你。”潘旻把一块长布条递给朱若云。 朱若云不解的看着他:“这个用来干什么?” 潘旻道:“咬着嘴啊,你待会如果大吼大叫,会惊动周围的人的。” 郭明义插口道:“不碍事,我施个静音咒就是了。那么疼还让人不要出声,你也太没人道了一点。” 朱若云勉强一笑:“没关系,也不用施咒的,再疼我都忍得过来,比起生死,这算什么?” 郭明义还是施了一个静音咒,对于朱若云的忍耐力他并不是没有信心,而是实在是这种驱毒方法有着灭绝人性的痛苦,即便是自己也未必有能顺利熬过去的信心。 潘旻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过来了,刀锋上面涂了特殊的法水,显得银光粼粼。 郭明义轻轻拿起朱若云那条青黑的肿胀手臂,道:“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开始吧。”朱若云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平躺下了,躯体和四肢毫无戒备的舒展着,两眼有点空洞的望着上方。 郭明义对潘旻点头示意:“开始,把尸毒放出来。” 可怜潘旻最怕这种场面,没奈何战战兢兢的举着把小刀,颤抖着手在朱若云的手臂猛地一扎,顿时,青黑色的毒素混合着血液象喷泉一样喷涌而出,将旁边的白布染得又红又紫,浓烈的腥臭味弥漫到整个房间。 朱若云的身躯只是狠狠的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如小憩般舒展放松。 郭明义拈起一道符咒,念道:“以我佛慈悲之名,号令天下剧毒,永绝众生躯体,回归地狱炼火,菩提萨婆诃。” 符咒瞬间泛起一道金光,将周身包围,郭明义看准潘旻割开的缺口,猛地打了进去。 朱若云只觉得身体里面像是关闭了一只久困多年的恶兽,为了一解温饱拼命的在撕扯自己的肠子,骨头里有什么大块大块的东西在不断的碎裂,毛孔处传来炙热的针扎般的疼痛,呼吸一刹那间似乎完全停止,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脚底快速蔓延到心脏部位。 “嚓”一声巨响,朱若云骇然抬头,却发现自己的胸膛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大洞,血液如同高压水枪一般疯狂的向四周喷射,一颗心脏在血肉模糊中尚在拼命努力的跳动,黑色的尸斑已经覆盖了表面大部分,彷如在红土地上盛开的艳丽无匹的死亡之花。 破洞处积满了大量的血液,忽然咕咚咕咚冒起了气泡,紧接着在一片红色的粘稠中,一个圆圆的黑色物体从中缓缓的升起,竟是镜中走廊传说那佝偻男生的头颅! “喀嚓喀嚓”那头颅一点一点的转过来,恰好正对着朱若云那双因为恐惧而睁得大大的眼睛,慢慢绽开快要脱落下来的两片黑色嘴唇,露出了一个狰狞而扭曲的笑容。 那种符咒的疼痛早已让朱若云用尽了所有的毅力和恒心去承受,眼前再看到如此可怖的场景,而且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溃了,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睫毛处不断的涌出,手脚都被绑住了,没有办法立起身来,只有拼命的扭动着身躯挣扎着哭喊道:“不——我不要——” 潘旻见此情景忙道:“师兄,她出现幻觉了。” 郭明义道:“出现幻觉也没办法,我俩看紧一点,反正不能让她咬舌自尽了。她要有这冲动,立刻给她嘴里塞布条。” 师兄弟俩正谈论着,朱若云的另外一只没有感染尸毒的手突然手腕一翻,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束缚的绳索,一把紧紧的抓住了郭明义的手臂。 潘旻吓了一大跳,冲上来就要塞布条,郭明义止住了他。 朱若云的眼睛紧紧的闭着,眼睫毛上沾满了大滴大滴的泪珠,偶尔微微颤动一下,薄如金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惨白的嘴唇不停的在颤抖,五根手指死死的扣着,指甲深深的嵌入到郭明义的肌肉中。 郭明义静静的看着她几乎要陷入无意识状态的脸庞,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让这个一直以来将自己的心埋在最深处,以算计事情发展和揣摩他人心境为乐的同伴第一次体现得象一个真正的女生,那么的柔弱,那么的不堪一击,那么的需要别人的呵护和救助。 “飞龙岭……”昏迷状态的朱若云口中突然呢喃出这三个字,郭明义和潘旻对望一眼,都不由目光一紧,飞龙岭是法术界对九转轮回大印封印之地的专有称呼,作为普通凡人并不知晓,朱若云居然能说出这个名字,说明她要不也是法术界中人要不也和法术界有一定的渊源。 不料接下来的话更让人惊诧:“我的躯体……保护好……要回去……”朦朦胧胧的说完这几个字,朱若云身子一软,彻底昏迷了过去。 “我的天!”潘旻终于忍不住惊呼出来:“师兄,这朱姑娘身世必定不同寻常啊,这飞龙岭向来都有七十二盘古僧严密把守,哪怕现在大阵破了也一样,就算我们的师父没有长白的允许,也不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她怎么能够把她的躯体留在那里?等等,她的躯体?她难道是说她的本来身体?哇——夺魂之后的身体这么久难道还没腐烂掉?” 郭明义用严厉的眼神止住了潘旻的大呼小叫:“你记着,等她醒来的时候,你要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你要敢提上一句,我就用灭魂杖对付你。” 潘旻打了一个寒噤,道:“那我们就不用管她的身世了?万一她是长白三老的孙女,岂不是很吓人?我们什么小九九都被她知道了。” 郭明义气道:“长白三老自小遁入道门修行,哪来的孙女?你放心,我们就这样跟着她追查下去,总有一天,我会知道她的本来面目的。” 总有一天,不管你隐藏得多深,我总会知道你的本来面目的。 朱若云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转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潘旻坐在床边不住的打盹,她努力的想直起身来,但气力不支还是“哎哟”一声倒了下去。 潘旻被惊醒了:“朱姑娘,你醒来了?太好了,你要不醒来师兄一直都不让我去睡觉,我累死了。” 潘旻真诚的一番话让朱若云啼笑皆非:“我的毒素都清除完了么?” 潘旻道:“当然,菩提双骄出马,我还没就见过尸毒不乖乖投降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朱若云尝试动了动双手,道:“不行,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看来是失血太多,虚弱太过了,可能还要调养一段时间再说。对了,我昏迷的时候……有说过什么东西吗?” 潘旻挠挠头道:“朱姑娘,说到这点我真是佩服你啊,驱毒那么疼,你居然连叫都没叫过一声,简直比我师兄还强。” “可我总觉得我似乎曾经说过些什么……”朱若云茫然的看向上方的床板。 潘旻接口道:“你的嘴倒是经常动来动去的,不过根本没力气发出声来,朱姑娘,你是想要说什么?” “不,不,”朱若云完全相信了一贯老实的潘旻:“没说就好……我随便问问,你不要在意。对了,你师兄呢?” 潘旻答道:“听说是你们在瞬间现场里面得到了什么线索,他去查一个叫叶华的人去了。” 潘旻话音刚落,宿舍房间的门就被撞开了,郭明义双手费力的搬着厚厚一沓资料进来了。 潘旻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师兄,你可回来了。朱姑娘也醒来了呢。” 郭明义往床那边望了一眼,刚好碰上朱若云一双期盼的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淡淡的点了点头道:“好多了么?” 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里面带着再淡然不过的情感,全句加起来统共四个字,连一个正式的称呼都没有,就仅是这样,已经让朱若云呼吸开始急促,两颊有点发烧,忙别过头去低低的道:“好多了……谢谢你……” 潘旻可没有心思去揣摩朱若云突转羞涩的神态,急不可耐的发问道:“师兄可查出点东西来没有?” 郭明义道:“这次可以算是大收获了,我去查1940年的学生名册,果然在机械建筑系里有个学生是叫叶华的,不过数据可能被做了手脚,上面显示他是顺利读完大学课程获得学士学位,紧接着出国失去联络。后来我不死心,跑去查了他同班同学的下落,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郭明义的神色中充满了象小孩子般难以克制的兴奋。 潘旻兴致勃勃地猜道:“难道是全死了?” 郭明义哑然:“你为什么总能在人最高兴的时候兜头浇一盆冷水下来?全死了死无对证我高兴什么?我家是办殡仪馆的么?我发现他的同班同学当中有六个在毕业之后没有去找工作,反而选择在学校周边十公里内定居下来。” 潘旻失望道:“这算什么发现?你不让人靠着学校买屋子住么?” 郭明义白他一眼道:“我还没说完呢,这六个人在定居的几十年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一带,就连买菜散步也严格遵循着十公里的范围限制,决不跨越界限。这六个人当中,有两个死于被油门失控的卡车撞倒,有两个死于突然的火灾,还有一个死于房屋倒塌,死的时候全部都是尸骨不全。” 潘旻惊呼道:“哇塞,师兄你太强悍了,你怎么连这些都调查到了?” 郭明义得意道:“这还多亏了我们学校有很多八卦的学生喜欢办一些生命力不强的小报刊,虽然绝大部分经营一两年就倒闭了,不过还是留下了很多耐人寻味的文章。有一个在数年前倒闭的小报叫《校友寻影》,里面有个记者很偶然的发现了这六个人的反常,于是写了一系列的追踪报道,不过他似乎并不知道镜中走廊传说。” 朱若云听得也兴奋起来,苍白的两颊染了些许红晕:“这六个人必定跟镜中走廊传说有极大的关联,报道上有没有说他们怎么解释自己不愿离开学校附近的原因?” 郭明义摇头道:“没有,他们拒绝接受采访,这些事实也是这个记者很辛苦搜罗到的。不过没有原因也不重要。” 说着,郭明义的手指轻轻划过桌边那光滑的边缘,目光中透着别有深意的光芒:“同班六个同学,学校周边十公里,终身不外出,还有离奇的死亡方式,这些因素串起来足以组成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足以解释他们的一切反常。” 郭明义低沉的嗓音听得潘旻毛骨悚然:“什么链条?” 郭明义道:“他们不是不愿离开居住地,而是走不了。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们牢牢地栓在了此地,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只好苟延残喘的度过余生,接受命运的审判,就连那些离奇的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能算是离奇,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早已在他们离开学校的时候,或者说镜中走廊传说形成的时候,一早注定。” 潘旻急道:“师兄,你别再打哑谜了,快点说是什么力量,否则我今晚又睡不着了。” “诅咒。”朱若云躺在床上,两眼直视上方,嘴里轻轻的呢喃出这两个字。 潘旻只觉得寒毛耸立,全身发凉,嘴里不由自主地跟着咀嚼这两个字:“诅咒?” 郭明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忽然吹起的一股狂风,在风中的落叶纷纷,如同黄色的碎花,漫天而降:“这六个人必定跟镜中走廊的传说有着不容推托的密切关联,叶华或许是被他们几个诱骗进入建筑走廊的,甚至有可能是他们蓄谋杀死了叶华。叶华死后,怨灵不散,那个时候的传说力量薄弱,不能直接复仇,便以惨死不得轮回为代价,指天为证,设下诅咒,永久不能远离校园,即便不能被传说所真正杀害,也不能安宁的度过余生。” 朱若云道:“听你刚才所说,六个死了五个,还有一个是否还在世?” 郭明义沉吟道:“从常理上来说,应该也不在了,毕竟这篇报道是五六年前的了,而且诅咒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一个个痛苦的死去。但我有另外一个想法,象这些传说背后的操纵者,往往因为年月久远而得不到复仇,仇恨被无限的放大和扭曲,久而久之,产生变态心理,如果我是他,或许会选择留下一个活口,让他不断目睹同伴之死,不能死比死更可怕,更受折磨。” 潘旻由衷地道:“师兄,你揣摩得真好,象我这种没心理变态经验的人根本想不出来。” 郭明义狠狠瞪他一眼道:“你这句话算是夸奖我吗?” 朱若云拼命挣扎着直起腰来:“那还等什么?报道上一定有详细的地址,我们就去拜访一下这个老校友吧。” 潘旻忙道:“你的身体……” 朱若云喘气道:“不碍事,我是生魂状态,比常人要强得多,我能撑得住的。” 尽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当三人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仍然不由得吃了一惊。 不远五里便是高楼云立风光秀美的大学校园,不远二十公里便是繁华喧嚣的都市,那里有着最纸醉金迷的奢华,而这里却满目荒凉,到处是随意丢弃的各种腐烂的垃圾,被翻得干枯开裂的黄土,几所用废旧的木板钉起来的破落房子歪歪扭扭的竖立在不远方。 潘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这么恶劣的地方也住得下去?” 郭明义和朱若云对望一眼,均没有出声。 人的怨恨到了如此的地步,生存已如蝼蚁不值一提。 郭明义抬脚道:“走吧,这里没有门牌号,我估计在那些木房子里肯定有一间是我们要找的。” 找的过程并不顺利,这些木房子敲门几乎都没有人应门,实在忍不住了撬门进去结果发现里面其实有人,大部分都是流浪汉,晚上出来浪荡白天睡觉,有人搅了他们的美梦当即咆哮着冲上前去,潘旻被打得屁滚尿流,郭明义打得他们屁滚尿流,朱若云因为是女生,得以远远站着免费看戏。 一直找到其中一个小木屋里,潘旻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驼背身影瑟缩在堆满扎起的塑料瓶角落里,一动不动,仿佛死人一样,心中暗喜,回头悄悄地道:“好像是这里,从年龄上看符合条件。” 郭明义可没有他那么好的耐心,直接一脚跨进了门,对着那身影大声地喊道:“叶子其?” 身影微微的动了一下,埋在胳膊弯里的头颅慢慢的抬了起来,苍白的头发和胡子几乎连在了一起,乱蓬蓬的包围了整个脑袋,脸上皱纹就如沟壑重重叠叠,翻起了一块又一块的老皮,上面长满了颜色各异的老年斑。一双眼睛好像是患了严重的白内障,只看得见结了厚厚一层白色皮膜的眼白。嘴唇有点抽搐,呼吸起来一抖一抖的,露出些许又黄又脏的门牙。 头颅朝郭明义这个方向望了一眼,瞳孔也眯小了,似乎在努力的张望,半晌用嘶哑的声音吼道:“滚!我不接受采访!你们都给我滚!” 朱若云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一阵激动,整整七十年过去了,这个独特的略显沙哑的声音尽管掺入了那么多的老态龙钟,仍然能够立即被辨认出来。 “没错的,没错的,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嘛,在这里磨蹭什么?”昏暗的走廊上,无辜的彷徨男生在一步步地深入死亡之地,而他的身后,永远弥留这一把温柔而沙哑的催命之音。 “我们不是来采访的,”郭明义毫不客气,步步紧逼:“我们是来帮你了结七十年前的那一场孽缘的。” “我没有什么孽缘,你们在乱说什么?”老人大吼道,用一双枯如树皮的手在地上摸索,拣到一个塑料瓶便狠狠扔了过去。 郭明义纹丝不动,只头略略一偏,避过了飞过来的塑料瓶,反而向前更进了一步:“七十年前,是谁造就了一栋突然消失的大楼?是谁促生了镜中走廊传说?又是谁仓皇逃跑,却不得不在这里接受诅咒的折磨?” 老人骇然道:“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不知道是因为极度的恐惧,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刺激,苍老的身躯一下子剧烈颤抖,就连四肢也像筛糠一样晃个不停,看上去仿佛发了羊癫风一样。 潘旻心生不忍:“师兄,你缓一点。” 郭明义也觉得自己太冒进了一点,万一把这老人一激动给激动死了,好容易找到的线索又全给断了,于是平和了语调道:“老人家,我们来这里决不是为了主持公义,评断当年的是非。不管怎么说,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再大的恩怨都应当随着生命的逝去归于平静。只是这传说不息,屠戮不绝,继续祸害校园,作乱人世,添加的不仅仅是他的罪孽,也是你的罪孽。” 老人呆了半晌,突然举起一双手朝郭明义扑了过去,跪伏在地,大哭道:“我没有杀他,我们真的没有杀他!为了这个黑锅,我们付出了整整五条生命的代价,却依然不能换来他的宽恕。” 郭明义扶起老人:“你能不能跟我们详细说一下当年的经过?如果可以,我们一定会终结这个传说。”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老人摇摇头:“他的怨念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沉积和发酵,早已无法化解,你们既然知道镜中走廊这个恐怖的传说,就应该远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告诉你们没所谓,反正我也九十多了,快死的人了,他再怎么挽留我的性命折磨我也大不过天去,我没几年好活的了。但我不想背着黑锅离开人世,我告诉你们真相。” 七十多年前那恩怨交织、扑朔迷离的一幕在老人颤抖的语音中渐渐拉开了遮蔽的大幕。 “叶华是跟我一个宿舍的,我们都是兄弟,班上我们七个最是要好,人家都笑称我们是葫芦娃儿。叶华人老实,凡事爱较真,因此常常成为我们六个人的取笑捉弄对象。我们恶作剧不止一次了,他都知道,每次他都笑笑了事,也不追究我们。因此我们的胆子越俩越大,终于有一天,有个人提出了骗叶华去荧光大楼里的建筑走廊,然后把他封在里面过一个晚上,好好吓吓他。” “那时我们都还年轻,凡事不知轻重,哪里想得到里面的利害关系,都一窝蜂的说好。我跟叶华关系最好,就由我出面。刚好那会他丢了一支心爱的钢笔,着急得不得了。我就和他说,肯定是我们在荧光大楼晚自习的时候不小心掉在走廊里了。叶华完全没质疑我的说法,乐呵呵的就跟着我们六个来到大楼里面。” “我们很顺利的就把他骗进去了,我们六个则留在外面,一等他进去,我们就立刻封了建筑走廊。” “打住。”郭明义急急的插话道:“你们是怎么封住建筑走廊的?” 老人道:“说是封住,其实也就是用几个简易的沙包堵住入口而已,那些沙包累积起来很重,没有三四个人的力量是推不动的,我们只是想把他留在那里一个晚上,完全没有想害他的任何念头。” 郭明义又打断道:“你们封掉走廊那会儿,他还活着吗?” 老人很肯定地道:“当然,事实上我们走的时候都没发现什么异样。他还没有发现我们的诡计,一直在里面一边找一边咕咕哝哝的说着怎么没有之类的话。” “哦,是这样。”郭明义道:“那接下来的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第二天回去才发现他惨死在走廊里面,是吗?” “不。”老人失神的眼睛望向门外:“第二天一早,整座建好的荧光大楼全部消失掉了。” 终于说到了关键的时刻,郭明义、朱若云和潘旻都紧张到全身冒汗,郭明义只觉得舌头打结,说一个字从来没有这么困难:“怎……怎么消失的?” “地陷。”老人平静的道:“地上开了一个很大的洞,据说深有几百米,都快可以出石油了,大楼全部掉了进去,就像一个什么都吞噬的黑洞,顷刻间无影无踪。” 这种骇人听闻的消失方式郭明义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看了潘旻和朱若云一眼,三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当时报道都说是建筑质量有问题,学校觉得很丢脸,干脆就不再提起这事,甚至把所有有关荧光大楼的记载全部删除掉了,对外则说不管如何因为是晚上地陷的,所以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我们六个则害怕得不得了,因为只有我们知道,在那里还封闭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三天之后,教导员发现叶华失踪了,就跑来质问我们。我们招架不住,就编了一个谎言说是他自己贪玩,留在了荧光大楼。” “你知道,这事大伤学校的脸面,如果再传出去造成人员伤亡,校长他们都得下台,所以最后学校就帮着我们掩盖,秘而不宣,报警就说他出外玩耍不知所踪,这事就这么压下来了。”老人说到最后已经黯然神伤。 郭明义三人相对哑然,半晌,见郭明义久久都不发一言,朱若云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叶华已经死了的事实的?” 老人惨笑一声:“这有什么怎么知道的?这么一大个头的楼都垮得连碎砖头都找不到了,何况人呢?叶华的头七那天,镜中走廊传说正式形成,那天足足残杀了七条人命,据说是为了奠祭他的死亡。我们六个原本就为了这件事日夜不安,连觉都睡不好,连饭都吃不下,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听说这个传说,当场脸都吓绿了。不是说笑,我们当中有两个人家住城里的,当天晚上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学校。” 郭明义问道:“那时候你们知道身上已经被下了诅咒吗?” “不知道。”老人肯定的道:“若是知道他们一定不会走。不过第二天我们就什么都知道了。那两个当晚回去的同学,半夜睡着的时候,身上突然又痛又痒,他们实在受不了,就用手拼命的抓,直到身上抓得伤痕累累,但症状却没有丝毫减轻。到了早上天亮的时候,家里的人发现他们没了动静,闯进去看时,才发现他们两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全身长满了大大小小数百个水泡。” “家人吓坏了,赶紧把他们送医院。说来凑巧,其中有一个送去的医院刚好就在我们学校附近,一到那个范围,身上的水泡就立即神奇的消失了。医生做了无数检查,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另外一个送去离学校更远的医院,遭遇则截然不同。身上的水泡治好一个又起来一个,医院束手无策,最后不得已转送到那家近的医院,也是马上就好了。” 郭明义接口道:“因此你们就知道了不能离开学校太远?” 老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们全都知道了,叶华没来找过我们,但我们都知道是他划下的这条线。” 郭明义又道:“老人家,我问一个问题,你不要见怪。如果传说的形成是为了向你们复仇,为什么你们六个还能活这么长久?据我观察,镜中走廊传说的威力并不小,就算你们离开学校,但在此附近它仍然是有能力对你们造成伤害的。” “对于我们这六个人来说,死亡反而是最好的解脱,活着是最痛苦的折磨,他宁愿看着我们一个个痛苦的哀鸣,也不愿意让我们过早结束生命。”老人的嗓音里透着一种沧桑的悲凉。 看着连挪动一下都困难重重的衰老躯体,郭明义三人并不难想象他的生活境遇有多么的困难,不仅要遭受极其恶劣生活条件带来的物质磨难,更要亲历身边同伴一个个惨死的精神摧毁,世人所追逐的声色名利,在这里都不过只是云烟。 “老人家,你听说过碎裂镜片传说吗?”郭明义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老人茫然的抬起头道:“没有,什么碎裂镜片?” 老人居然没听过更早时代的碎裂镜片传说?三人均感意外,郭明义不放心的又再追问了一句:“那你之前学校里有没有特别漂亮的女生在公共浴室里死掉的?” 老人认真回想了一会,很肯定的道:“真没有,不过若是说自杀的女生,那每年都会有的。” 朱若云插口问了一句:“有没有特别轰动的?” 老人道:“没有,这种事情见多了,大家都麻木了。” 郭明义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朱若云别再问这个问题了,自己则将身子微微前倾,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情绪,缓缓地平和地说出了令人震悚的也是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你——听说过上铺传说吗?” 老人神情更为诧异:“上铺传说?这是什么东西?” 郭明义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上铺传说是潘旻随便取的,或许传说根本另有其名,于是他不厌其烦的详细解释道:“就是睡到半夜,会听见上铺传来响动,有人在刮床板上的东西来吃,它甚至会把床板刮穿,然后向你扑过来。” 老人思索了片刻,摇头道:“真没听到过,这些跟镜中走廊传说有关系吗?” 上铺传说居然毫无线索?郭明义很是失望,不过他依旧认真解答了老人的问题:“现在学校里面有三个恐怖传说,我们怀疑它们是互相有牵连的,老人家既然不知道,也没有关系。这次我们知道了叶华死的真相,也算是一大收获了。” “你们等等。”老人突然道:“上铺传说我的确是没听过,不过在我读书的时候,学校倒是有一个禁地,被学生们视为恐怖死亡的象征,学校长年封锁不让人进,便是放开也没有人敢进。不过很奇怪的一点是,那个地方也从来没听到过有什么传言,只是师兄师姐们每一代口口相传绝不能闯入此地,否则不但自己有性命之忧,更会毁灭整个校园!” 郭明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是哪里?老人家可否明确告知?” 老人道:“地点很好找,就在学校最南边,那里不是有一座很矮的小山坡吗?绕过去,会有个山洞,据说里面就是那个禁地。但你们进不去的,因为学校会派很多人日夜把守。” “南边那座山?”郭明义对学校的地形再熟悉不过:“绕不过去啊,那根本就是一条死路。会不会是过了那么多年,学校已经把那地方给拆了?” “不会的,不会的。”老人连连摇头:“学校对这个地方也是敬若神明,不要说拆,连动一点点都不敢,我想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龌龊的东西。也正因为学校的态度都这么慎重,我们这些做学生的才会相信这个禁地的存在,从来不敢靠近半分。” 郭明义想了一想,笑道:“那有可能是我看漏了,回去再认真找一遍。老人家,很感谢你提供了那么多情况给我们,请稍待一些时日,我相信你会有远离诅咒的时候的。” “别,你们别去招惹他,否则你们也会送命的。”老人惊恐的道:“我一把老骨头了,死了没所谓,而且罪有应得。” 郭明义没有答言,示意朱若云和潘旻都走出屋子之后,轻轻地把门掩上之前的那一刹那,才轻轻地道:“再深的仇恨,也总会被时间冲淡。再复杂的人心,也总会有释然的一天。” 走出木屋大概几百米之后,确认屋里的老人无法听到这里的讨论,郭明义才看向潘旻和朱若云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朱若云把眉一皱道:“很有问题。首先,如果按照他的说法,叶华并不是死于这六个人的蓄意谋杀,那是谁谋杀的?我们都在瞬间现场里面看过,他是被一堆沉重的碎瓷块压成了肉泥,绝不是因为什么荧光大楼的突然地陷垮塌而死的。” 郭明义插口道:“我先纠正你两个错误,第一,我们一开始进的大楼其实不是瞬间现场,在我们看到叶华走进走廊的那个才是真正的瞬间现场。第二,荧光大楼没有垮塌掉,它一直都真实地存在着,存在于另外一个空间里。地陷不过只是一个掩盖的表象。” “什么?!”郭明义这段话实在太过石破天惊,以至于朱若云和潘旻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失声喊道。 潘旻话音刚落,立即抢着道:“那荧光大楼现在在哪里?” 郭明义瞄向朱若云,淡淡的道:“我们俩不是刚去过吗?” “不可能!”朱若云几乎要跳起来了:“你这简直是信口开河。那并不是真实的东西,都是记忆幻化出来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郭明义悠悠的道:“其实从我从饭堂进去的那次起我就开始怀疑了,我为了逃命而打破窗户留下的破洞居然还在,那已经是犯下了瞬间现场规则的天条——非经特定法术瞬间现场不得被篡改并始终保持如一。当然,那会只是怀疑,到后面又发生了一件事,才让我彻底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我们当时身处的所在就是已经消失的荧光大楼。” 潘旻追问道:“到底什么事?你们进去之后遇到什么也不告诉告诉我。” 郭明义道:“就是在那条建筑走廊碰上叶华死之前的情景重现,我当时万分吃惊,以为瞬间现场里面还包含着另外一个瞬间现场,但后来无意之中我突然想明白了,其实在这栋古朴而美丽却又毫无生机的大楼里,一直以来都存在着一个无法解释的漏洞,一个引导我们发现真相的漏洞。” 不等朱若云发问,郭明义已经将目光缓缓地转向了她,别有深意的道:“叶华是被人引诱进入建筑走廊而死的,也就是说,在他那个时候,建筑走廊的入口的状态是打开的。” 朱若云捂着嘴,脸色早已苍白,郭明义的含义不言而喻,他们进去的那会,建筑走廊是完全被封死的,郭明义还被迫强行打开一个缺口才能进去,这已经充分揭示了那个地方不是瞬间现场的真相。 潘旻骇然道:“可是,师兄,你是通过冥想的方法才进去的,那种方法只能进入瞬间现场啊。” 郭明义道:“那更说明了另外一个事实————荧光大楼所在的空间是另外一个瞬间现场!” 潘旻倒抽了一口冷气:“另外一个瞬间现场?你刚才才说了,瞬间现场是不能更改的,如果荧光大楼是现实中的实体物,它怎么能够出现在另外一个瞬间现场里面?” 郭明义沉吟道:“瞬间现场并非绝对不能更改,如果力量强大到可以打破天地之间的常理,就可以做到,我们法术界有一种存留咒不就是专门用来修改瞬间现场的吗?” 潘旻道:“不一样,师兄。存留咒是法术,原本对这些非人类的东西就有奇效。而对于冤魂厉鬼来说,要通过怨念获得强大的法力来构筑瞬间现场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还要能修改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郭明义冷笑道:“非常不容易不代表绝对不能做到,如果它能够制造地陷让荧光大楼突然消失,那么它也一定有能力修改瞬间现场。” “它?它是谁?”潘旻有点懵了。 旁边的朱若云轻启朱唇,吐出了四个字:“上铺传说。” “是它?”潘旻吓得几乎跳了起来:“跟它有什么关系?地陷不是叶华自己弄的么?” 郭明义反驳道:“叶华刚死,哪来的那么大力量?传说再厉害,也得经过长年累月的沉淀和累积,吞噬大量的生命才能做到。镜中走廊传说到现在也不见得能够做到这一步,充其量不过是上铺传说的一个棋子。” “等等,我现在的脑子一片浆糊。”潘旻甩甩头,努力想理清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线索:“我们不是一直在说镜中走廊吗?怎么又突然扯到了上铺传说了?” 郭明义瞪眼道:“这么简单的事实还需要我说明吗?叶子其说他们没有杀死叶华,叶华死在瓷块当中,死的当晚地陷,荧光大楼被拖曳入另外一个瞬间现场,这些除了上铺传说,谁能做到?” 潘旻道:“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荧光大楼被拖入的另外一个瞬间现场是什么瞬间现场?上铺传说的那个?” 郭明义托着下巴认真的道:“如果我是上铺传说,应该没那么蠢,把自己的瞬间现场给暴露出来,这样进来的人不就知道这个传说的真相,然后可以顺藤摸瓜灭了它吗?” “对哦,”潘旻恍然大悟:“应该没那么蠢,那会是哪个瞬间现场呢?” 看着潘旻天真可爱完全没发现郭明义设局绕圈骂他蠢的样子,朱若云禁不住莞尔:“这还不好猜,只剩下一个传说了,那就是碎裂镜片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两个传说会一起出现在一个瞬间现场里面,因为碎裂镜片的瞬间现场包含了镜中走廊的瞬间现场。” 郭明义赞许道:“对,这些一系列的疑点完全可以解释通了。”心中暗暗的道,那些什么合体之类的伎俩应该也是由于瞬间现场内嵌瞬间现场造成的假象,幸亏自己没有大惊小怪的说出去,否则真的容易动摇军心。 有这么难看懂吗?我觉得不会啊,这还算是初级推理,我后面还想挑战更高难度的悬疑呢。。。。。。 我再理一下,如果还是看不懂的朋友,那我也没办法了。 首先是郭明义和朱若云通过饭堂冥想进入的第一个现场属于荧光大楼实体的逻辑链: 因为镜中走廊传说的瞬间现场发生在叶华死亡前后————所以镜中走廊传说的瞬间现场应当符合叶华那个时代的特征。 因为叶华是被诱骗进入建筑走廊而死的————可以推论得出当时建筑走廊的入口没有被封死————但郭明义通过饭堂进入的第一次瞬间现场看到的建筑走廊已经被完全封死,需要强行打开缺口进入————最后推理得出所在不属于镜中走廊传说的瞬间现场。 作证:郭明义为了逃命而打破的窗户漏洞在第二次进入之后仍然保留,触犯了瞬间现场的规则,再次说明那里不是瞬间现场。 其次,关于荧光大楼包含在碎裂镜片传说的瞬间现场里面的逻辑链: 因为郭明义和朱若云都是通过冥想状态进入荧光大楼的————冥想状态可以引发共鸣只能进入瞬间现场————所以荧光大楼的所在也是一个瞬间现场。 因为双镜传说出现多次合体现象————而且上铺传说不可能把自身的瞬间现场暴露出来————所以包含荧光大楼的瞬间现场应该是碎裂镜片传说的瞬间现场。 “不过,”朱若云话锋一转:“碎裂镜片形成于镜中走廊前期,老头居然没听过有点不可思议。” 郭明义道:“碎裂镜片传说或许是1940年之后才开始慢慢成形的也并不出奇,我刚才听到叶子其说的那些,感觉有个特别奇怪的地方,就是那个诅咒。照理说,如果诅咒真的是叶华所设下,对害死自己的人切齿如海的深仇大恨,正常情况下是会将那六个人尽快杀光,变态的情况下会百般折磨,让其一直生不如死。” 朱若云会意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现下这个诅咒发挥的作用就仅仅是将那六个人拴在学校附近不得离去,既不折磨,也不伤害。” 潘旻质疑道:“不是有五个已经死于非命了吗?” 郭明义道:“他们现在已经九十多了,最早死的那个也是这几年的事情,也有八十五以上了,活到这个份上,就算怎么死于非命都好,也算是寿终正寝了,这样的诅咒可算是我见过那么多以来最轻的了。” 被郭明义这么一指点,潘旻也突然发现这个诅咒基本没有任何的恶毒,疑惑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叶华对他们还心有怜悯?” 朱若云接口道:“心有怜悯一开始就连诅咒都不会设下,把这六个人拴在这附近却没有任何动作,给我的感觉好像就是故意为了诅咒而诅咒的一样。” 郭明义道:“没错,这六个人留在这里,这个诅咒留在这里,仿佛就是在不停的提醒人们学校还存在着镜中走廊这个恐怖传说,我相信碎裂镜片也是同理。通过不断的强调双镜传说,就可以达到掩盖另外一个传说的目的,久而久之甚至会让人忘了真正的传说。” 朱若云不接话了,听懂郭明义含义的潘旻被惊呆了,郭明义也沉默了,三人陷入了一片难忍的寂静。 双镜不过只是幌子,校园从来便只有一个传说! 学校南边的小山坡郭明义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他爱那里的幽静和开阔,常常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 尽管郭明义以自己的人格保证那里绝对不存在什么老头说的绕过去有一个山洞之类的说法,因为根本就绕不过去,那里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但是潘旻和朱若云用大无畏的勇气将郭明义的人格一并否定,强烈要求还是要到现场去看一看。 郭明义只好带着两人来到南边的小矮坡那里,果然如他所说,那里只能看见山坡的正面,背面被大量的泥沙给堵住了,事实上这一整个矮坡已经被折腾得只有半边了。 朱若云不死心的绕着那绵延不绝已经有形成山脉态势的泥沙垒堆来回考察了几圈,还试着用手推了几次,泥沙堆纹丝不动。 郭明义不耐烦的道:“别折腾了,这些东西堆在这里只怕不是一年两年了,就算是刚堆放上去的,我们三个人也没有办法把它搬开。” 潘旻道:“那老头不是说学校对这个地方也敬若神明吗?怎么敢这么大的动作把这里全封了?” 朱若云已经放弃了查看的努力,转头道:“学校敢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这里已经不再是禁地了。” “啊?”潘旻糊涂了:“那禁地呢?解禁了?” 朱若云道:“不,被转移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这下子连一向脑袋不灵光的潘旻也听清楚了话中的另外一层含义,惊呼道:“你是说被转移到了碎裂镜片传说的瞬间现场里面?” 朱若云道:“那里是最佳的掩护地点。这是一个相当高明的连环计,首先选取并不怎么出名的碎裂镜片传说的瞬间现场作为一个大外壳,然后将荧光大楼的实体拖曳进去,让叶子其六个人留在学校附近宣扬镜中走廊传说的存在,利用镜中走廊传说的瞬间现场吸引外人的目光,就可以达到掩盖上铺传说瞬间现场的真正目的。他这么处心积虑的设置这么多玄妙的机关和嵌套,为的就是掩盖自身的真相。” 说着,朱若云转向了郭明义,道:“你一早就猜出来了,对么?” 郭明义道:“你那是正向推理的方法,我想得更简单一点,要想保证瞬间现场的绝对安全,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守护。现在上铺传说就活跃在你说的那个大外壳里面,所以我立刻想到了它将自己的瞬间现场也挪了进来好好守护。” 朱若云忧心忡忡地道:“如果这样一来就非常危险了,要想得知上铺传说的真相,唯一办法就是进入外壳里寻找它的瞬间现场,这就不可避免的要碰上上铺传说,你有把握打得过它吗?” 郭明义道:“没打过,不知道。不过它的冤气不是一般的厉害,背后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生命才换来的可怕法力,总有一天我会跟它正面决战的,但不是现在。在没明白它的底细之前,贸然出击,即便胜了,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朱若云道:“可是你一旦进入外壳,怎么能够避开呢?那里面是它的地盘,它熟悉所有的一切,更何况你是要直捣它的老巢,它难道不会跟你拼命?” 郭明义道:“我不这么想,有一个重要的事实我们都忽视了。按照叶子其所说,在禁地还没被移入瞬间现场的时候,学校重兵把守,学生轻易不敢靠近,它也可以顺便在旁边守护,照理说再安全不过了,为什么它还要大费周章的移进去?另外一点,以它那么可怕的法力,即便被人看到瞬间现场,了解最初的真相,对它并没有产生什么致命的损伤,为什么它这么小心翼翼的守护,唯恐泄露出一点?” 朱若云道:“那是因为魔物就隐藏在它身后,如果我们能够发现传说的真相,就能知道魔物究竟是什么执念实体化而成的,它当然必须小心隐藏。” 郭明义摇摇头道:“荧光大楼1940年就被封入瞬间记忆当中,说明上铺传说很早之前就已经蓄谋这件事了,估计禁地被移进去也是这前后的事情,而魔物是近些年来才出现的,设置这个连环计跟魔物没有任何关系。” 朱若云被驳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照你说,那是什么原因?” “问题就在这里。光传说真相是不足以让它害怕至此的,它会这么担心这么看重,只能是因为这个禁地包含的不仅仅是它的瞬间现场,还有一些让它畏惧的东西。”说到最后,郭明义神采奕奕。 在一边从刚才起就听得不甚明白的潘旻插嘴道:“说来说去,这些都是你们的推测,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郭明义道:“所以才更要进去看一看,无论猜错不猜错,我们都是要找到那个禁地的。我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如果我能避开上铺传说,想法进入那个禁地,它说不定会投鼠忌器,不敢拿我怎么样。” 潘旻追问道:“那如果人家根本就不畏惧什么,照样大打出手呢?” 郭明义坦然道:“那我就等着死翘了。” “啊?”潘旻一听这个就慌了:“我看还是叫莫大哥一起来吧。” “叫他来就一起死翘,留着他好歹能帮我报仇。”郭明义看向朱若云道:“你同意我这个计划不?” 朱若云的眼中有种莫名的光芒闪耀了一下,但马上就黯淡下来:“我同不同意根本不会影响你的决定,你说的的确也是唯一的路径。但是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郭明义道:“什么?” 朱若云道:“你如果找到了禁地,发现了上铺传说的真相,上铺传说一定会当场就跟你决一死战。” 郭明义嗤之以鼻道:“就为了这事?我降妖除鬼不是一年两年了,只要知道它的老底,再厉害的冤魂都有得打。” 朱若云道:“我说的不是冤魂,而是藏身在后面的魔物。一旦上铺传说被你打败,魔物可能当场就现身,根本没有时间让我们分析它的特性。” 郭明义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怔道:“你的意思是我连魔物也一并解决了?” 朱若云语气急促的道:“恰恰相反,我让你赶紧逃,魔物的力量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它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它能对你怎么样,而是它能蛊惑操纵你的人心,只要你的人心有跟它相呼应的黑暗面,你就很容易掉入它的魔掌,甚至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哦。”郭明义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个更加不用担心,逃也是我的长项。” “你要记得,”朱若云直视着郭明义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无论看见什么东西,绝对绝对不要留恋,要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否则分秒之差,就有可能铸成大错。” 郭明义目光一紧:“我会看见什么?” 朱若云轻轻的道:“我不知道,只有你知道。你的心里藏着什么,就会看见什么。” 第三次进入荧光大楼,郭明义明显镇定了很多,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将玉佩中的兵器召唤了出来,握在手中。 还没有等他飞奔到楼梯口,挂在走廊墙壁上的那面巨大的八卦镜登时碎裂开来,爆发出一阵青光。 郭明义身子尚未转过,那柄兵器已经斜指向走廊后方:“滚!我今天不想大开杀戒,不要逼我出手。” 背后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从地面的缺口中缓缓升起,“呀啊”尖叫一声,竟然不顾一切的扑了过来,长发化为黑色的粘稠的丝带,将郭明义全身紧紧地包裹住。 “三雷普请灵霄光明星官降世,疾!”郭明义没有用手中的兵器,直接一道符咒召唤雷电将缠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发丝全部劈断。 长发女生痛苦的哀号了一声,将全身趴伏在地面上,露出手指处尖尖的红色指甲,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滩黑色的黏液。 黏液里面冒起无数粗如桥柱的黑烟,呼啸着席卷过来,当中隐隐约约有各种狰狞的人脸,或血流满面,或缺鼻少眼,或碎裂两半,都是那碎裂镜片传说吞噬的生命所化成的冤戾之气,纷纷席卷而来。 “幽冥何惧有冤狱,起!”郭明义更狠,另外一只手临时召唤出灭魂杖直接把这所有的魂魄都击了个烟消云散。 这些戾气原本是碎裂镜片传说的力量来源,此刻被郭明义一举消灭了大半,顿时对那长发女生造成极重的伤害,她哇的一声倒在地上,抽搐成一团,痛苦的发出尖锐的嚎叫,一双手在空中扭曲的乱抓,形状可怖。 郭明义没有空跟他纠缠,急急忙忙的奔下楼,只下了一层,便看见佝偻男生的身影倚在转角处,嘴角发出一阵阴阴的冷笑。 郭明义不得已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动用法器的意思,而是厉声大喝:“叶华,叶子其六人因你而终生被诅咒所制,孤独终老,你知道吗?” 佝偻男生的身影微微一震,原本咧开的嘴唇微微收敛。 “他六人对你一生怀愧,虽艰难度日,最后仍不得好死,但心中毫无仇恨,只愿六命换一命,安抚良知!”郭明义一边大声地说道,一边突然发力急冲,从佝偻男生的身边快速蹿过,几乎是一步跃下了楼梯。 佝偻男生没有拦阻,或者说,已经来不及拦阻。 终于到达荧光大楼一楼的郭明义总算松了口气,在上面的拐角处,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郭明义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上面,脚下不停,直接往校园的南边飞奔了过去。 只走了一半的路程,郭明义就不得不停下来了。 首先是因为天气,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却突然乌云密布,周围的环境也瞬间昏暗了下来。 乌云越聚越多,越聚越快,空气憋闷,狂风顿起,刮起满地的泥沙和纸屑,零乱飞舞,遮迷前路,又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大雾弥漫开来,将前方的能见度从一百米下降到了只有两三米。 乍一看去,这是典型的南方台风天气。 但这里是瞬间现场,不是真实环境,之所以会出现这样极端的天气变化,只能是昭示操纵一切的真正主人已然悄悄降临。 郭明义用符咒将灭魂杖送回真实世界,只把手中的兵器横在胸前,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泽形成了一道薄如蝉翼的光晕,将全身护住,隔离了那些大雾的侵犯。 “郭明义……”前方一把低沉而浓重的男声响起:“我这次一定要置你于死地。” 上铺传说居然开口和自己打招呼,郭明义着实吓了一跳,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不无嘲讽的道:“多谢记挂,但你我鹿死谁手现在还不清楚。” 那个驼背的黑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前方,刚好挡住了郭明义的去路,这次嘴里倒没有在咀嚼什么:“我不会让你去那个地方的。” 这更坚定了郭明义的想法,在那个被称为禁地的地方里一定藏着什么能克制上铺传说的秘密。 郭明义冷冷的道:“你未必拦得住我。” “哈哈哈。”黑影仰天长笑:“什么菩提双骄,在我这里就是个屁!郭明义,前两次要不是我疏忽和轻敌,你早已命丧黄泉,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郭明义见周围的雾越来越浓,环境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心中暗自忖道,若是就这样跟它正面硬拼,自己的实力多少要打折,到时两败俱伤,见到魔物也对付不了,还是智取为妙。 郭明义于是开始发挥自己的口才转圜形势:“你如果要杀我,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我一进校园还没察觉你的存在,你要杀我不是更容易?” 黑影咬牙切齿的道:“那是因为老子不知道你是法术界中人!直到你最近显露出来,我才决定对你动手。所有的法术界中人都应该死!” 这个答案出乎郭明义的意料,但却让他欣喜异常,黑影对法术界中人如此仇恨,说明之前一定有自己的哪位前辈已经先行镇压过它,不知道是封印失效了还是没镇压成功,它得以跑出来继续作乱。 “冤有头,债有主。”郭明义继续套话:“我从来没对你不利,你有仇应该找那个对付你的人报去。” 黑影本就满腔怒火,不疑有他,怒声道:“我是想找,可是当时我力量微弱,等到我能够复仇的时候,他却已经离开校园,不知去了哪里。” 这又透露出一个信息,原来上铺传说再厉害,也终会被校园结界所限,不能随心所欲的扩大边界。 郭明义道:“这我就不懂了,如果你力量微弱,不足以对人们造成危害,为什么他要对你下手?我们法术界即便是施法也是有一定的规矩的。” 这句话更加戳痛了黑影的痛处,他立即暴跳如雷:“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手?!平日里好话说尽是什么兄弟,到人鬼殊途的时候便翻脸不认人,痛下杀手,我要不是他,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所以你们都要死!全法术界的人都要死!” 这又是一个大发现,原来当初镇压上铺传说的始作俑者是他的同学! 郭明义心下明了,同时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在心中形成。 “哼,”郭明义冷笑一声:“人鬼原本殊途,你既已不再为人,就应当下冥界轮回,试图残留人间,心存复仇之念,怎么怪得人要对你痛下杀手?他当日没有完成的,就由我来继续吧。” 这句话彻彻底底的惹恼了黑影,他二话不说,化为一道黑色的凶煞之光,以万雷奔腾的汹涌之势呼啸着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郭明义没有动用手中那把兵器,而是把兵器横放在胳臂弯里,双手合十,紧接着做了一个古怪的动作。 只见他两手拇指和食指仍然相对,另外三指却弯曲成莲花开苞状,一道金色的佛法无边符印出现在双掌掌心合拢处,霎时,强烈的数不清的白色强光迸射而出,有如一刹那燃点亮了数万支强白炽灯,将周围所有的浓雾和尘土都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耀眼中。 “大光明印?!”熠熠光芒中传来黑影吓得魂飞魄散的声音。 强光中隐隐出现了一个人影,看样子依稀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长身挺拔,站在那里,用清朗的声音大声道:“那么多年,你还没有消除心中的那些黑暗吗?你还是想跟我再来一次决战吗?这次,我不会再轻饶你的了。” “是你?!”黑影这一惊非同小可,禁不住全身颤抖:“你……你居然敢回来?” 那人影不动如山,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波动:“我来,不过是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为这些恩怨,你为害校园,死伤无数,早已罪恶滔天,我不杀你,上天也会杀你!” “不……不对,”黑影突然醒悟过来:“已经过了一百年了,你是人,你怎么还会在这个世上?你应该也已经死了!” 强光倏地一下完全不见,四周围重新又恢复了乌云密布的天气和大雾弥漫的昏暗,黑影站在原地仓惶四望,哪里有什么人影,哪里有什么大光明印,甚至连郭明义,也完全消失了。 此时的郭明义早已暗自高兴的跑在前往南边矮坡的道路上了,大光明印必须配合七色舍利才能发挥得出来,郭明义也就是做做样子,放放强光唬唬人,不过这一招声东击西已经足以让他争取到前往目的地的时间了。 气喘吁吁的来到矮坡边,果然跟自己所处的时代大为不同,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饶后方,由于这里是瞬间现场,因此也没有学校的人把手,郭明义直接就冲了进去。 结果由于冲的太快,郭明义只觉得眼前有个庞大的黑影压顶而来,饶是他突然停住脚步,额头还是不可避免的狠狠装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登时青淤了一块。 原来那条通往后面的小路一绕过去就立刻被截断了,一座高耸云天的塔状物体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傲立在此,顺便也把后面的景色遮拦得一丝都看不到。 郭明义揉着额头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只见那怪物上有六层,呈六角形状,下面还有三层,中间以一朵莲花作为分界点,中间是一大截粗大的杆子,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各种梵文写就的文字。 经幢?!郭明义被这突兀的佛家建筑着实吓得不轻。 经幢的放置在佛家中有严格的规制,不能乱放,不能轻放,有些地方不能不放,一般来说,主要是两个场所:一是寺庙,与殿宇共同构成主体建筑,二是墓碑,作为祭奠的象征。 经幢上刻的多半是佛顶尊胜陀罗尼经,通常用来消除罪孽,超度亡魂。 这里不太像有寺庙的样子,难道说其实这里是一块墓地? 郭明义的思维都快转不过来了,他又往那经幢扫了一眼,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却说不出来,凑上前去细细打量了一回,却蓦然发现上面刻的梵文并不是自己日常在经幢上见到的熟悉字体。 郭明义赶忙一个一个字的辩读,只读了一半,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声音如鲠在喉,再也发不出来。 这上面刻的根本不是什么佛顶尊胜陀罗尼经,而是金刚经! 经幢上居然能刻金刚经?! 郭明义傻眼了,他来来回回辨认了半天,确定那的确不可能是第二部经。 难道说,这不是经幢? 郭明义围着那经幢左三圈右三圈的查看,果然发现了与传统的经幢有几处细小的不同,一个是基坛上面还刻有雕像,但不是佛像,而是佛前护法韦陀塑像。 韦陀在佛教中的职责除了护法,便是驱魔退鬼。 第二个是天盖上刻的也不是常见的狮子麒麟等瑞兽,反而是极为罕见的穷奇,这是一种载于《山海经》的上古恶兽,喜欢吃人,雕像也忠实的还原了这一点,口里还含着半截手臂。 不过这尊穷奇的表情却有点古怪,虽然吃着人体,但是神情看上去却痛苦异常,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笨重而庞大的头颅无助的朝上望着,一副哀求的可怜状。 最最最古怪的是经幢的顶部,一般是建造为圆顶,也有造一小亭阁供奉佛像的,这里却被建造成如同宝剑般锋削尖锐的薄片型,直指天空。 郭明义直起身来,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难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经幢,而是用来镇压冤魂厉鬼的建筑? 但是为什么建造它的人要借助经幢的模样呢? 郭明义想不明白,但他没有时间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太多,他要做的必须是想办法到经幢的后面去。 小路本来狭窄,经幢又建的异常粗大,堵得只剩下了一小点缝隙,不要说人,就是连狗也钻不过去。 看来只有从上面过去了,虽然高有三四米,但对于有轻功的郭明义来说,并不算难事。 郭明义丹田一提气,轻轻松松的就跃过了顶部。 正在这时,一道红光从经幢顶部突然喷射而出,郭明义只觉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推了自己一下,“哎哟”一声身形早已倒退,掉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佛光结界?”郭明义吃了一惊,赶紧看向自己身上,只见胸口处已经被烧焦了两块巴掌大的痕迹。 这是用传统的佛家法术建立起来的守护结界,主要用来防御妖魔鬼怪突破封印而出,郭明义是人类,所以不受伤害。 原来如此,郭明义大喜过望,怪不得那黑影费尽心思就只能在荧光大楼里溜达,而从不来这边,想不到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东西把它挡在了外面,让它进不去。 这跟自己的推测是一样的,在这个禁地里面果然包含着让黑影恐惧的秘密,只要自己能进入到经幢里面,就再也不怕黑影的谋害了。 既然是传统的佛家法术建筑起来的,自然难不倒这菩提双骄,郭明义用手指对着那经幢在半空中划了一个佛法无边的符号“卐”,然后将手指轻轻触碰经幢,念道:“佛为至善,普度世人。” 经幢全身泛起一阵淡淡的光泽,紧接着上面刻的梵文闪闪发光,五光十色,溢彩琉璃。 郭明义这才轻轻一跃,经幢再无任何阻拦,让他轻松的跳过了这道屏障。 经幢的后面还是那条被截断的小路,但总共只有一二十米长,过去便是一个黝黑的山洞,跟那老头说的一模一样。 郭明义停住了脚步,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全身上下带着的法宝无一不在拼命晃动,昭示着这山洞里的怨气深重到了何等的地步! 黑影是进不来的,可是魔物会不会在里面呢? 谨慎的郭明义给自己布下了能想到的所有防御结界,这才步步为营一点一点的进入了山洞,同时一道“光明咒”贴在墙上,将里面照得亮如白昼。 “呼”,一道腐朽的山风吹来,满是说不出的酸臭气息不容分说的潜入鼻孔里面,熏得人一片头晕脑胀。 等到适应了里面的环境,郭明义这才睁眼细细一看时,却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什么山洞?这分明就是一间标准的学生宿舍! 一张双层的铁床,上面连花纹都是和自己现在睡的一模一样,学校居然几十年不换一个样式,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旁边也是并排的两张书桌,只不过用的是老旧的款式,木头却比自己用的好,是几十年的黄松。 靠外面的一张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上面摆满了各种厚薄不一的线装书,一支精致而漂亮的毛笔悬挂在笔架上,旁边还放着一个盘龙墨砚,里面似乎还有没有研磨开的墨粉。 而另外一张桌子则一片凌乱,书堆得到处都是,有翻开一半的,有被压得皱巴巴的,里面还夹杂着一个菜碟,菜碟里黑乎乎的,上面也搁着一支毛笔,笔端早已开叉得不成样子,笔杆子也裂了,它的主人用一张残旧又污迹斑斑的牛皮纸把它包起来了,好使它能继续使用。 看来这场景一直被完好的保留着,这里面有学校一直派人把守的功劳,也有黑影及时将它转移到瞬间现场里面的功劳。 郭明义走到双层铁架床边,用手轻轻的掀开了上铺那薄薄的床垫,只见下面的床板中央赫然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四周围丝丝缕缕,痕迹斑驳,刮下来的细微的木屑仍然残留在一边。 看来这里果然是上铺传说的发源地。 郭明义放下上铺的床垫,手指上已经沾染了厚厚一层尘土。 他突然注意到,上铺和下铺的差别就跟两张书桌的差别一样巨大,上铺铺的是很烂很软的破棉絮,盖的是一幅灰不溜秋的薄被子,上面也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旧书。 而下铺相当干净整洁,所有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虽然因为时日久远到处也蒙尘蔽灰,但是仍然看得出来用的是上好的淞江棉布料,盖的是精美绣花厚绒被,显示出下铺的主人经济实力并不一般。 郭明义看了一遍,没有头绪,便走到书桌前,把零乱的那张桌上面的书一本一本的抽出来看,多是四书五经各种名家杂论还有一些用来练字的字帖,纸都被翻皱了,很多地方还破了洞,绝大部分看上去是被许多人用过的旧书,上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字迹。 一直翻到最底部,一本薄薄的书引起了郭明义的注意,它的封面跟其他书的封面不同,就是一张白纸,上面用拙劣的笔画描了一些简单的花纹,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天号斋”,而且这本书相比较周围其他的书而言,实在新了不少。 郭明义尽管古代史学得不怎么样,但是从小被师父强迫着阅读各种古籍,也算知道了不少古时候的常识。 古人喜欢给自家的书房起号,太穷买不起房子的也喜欢白起个号,叫着能满足内心的虚荣感,当然,很辛苦想了个号光叫叫太对不起自己了,于是古人发明出用这个号来代替自己,写一些文章以图流芳后世,这样这个号也能跟着流传下来了,比较有名的例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又如专门评点红楼梦的脂砚斋。 所以郭明义看到这个本子就两眼放光,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这张书桌的主人为自己撰写的文章。 翻开第一页,上面没有记载日期,只是用那只开叉的毛笔在上面写了一行粗大的毛发竖立的字:“吾定当出人头地!” 郭明义愣了一下,翻开第二页,上面的字小了很多,内容也多了一些:“昨日,考三门,皆过,师赞颂不绝,心烦而未能寐,终夜辗转,思及他日,意甚怆然。” 能考试考到让老师都称赞不已,这让郭明义刮目相看,要知道自己经常考满分,老师不但没有称赞,每次都对逃课多次的他怒目而视:“你这丫运气真不错!” 既然成绩好,离出人头地就更胜了一步,为什么后面会这么心烦意乱,想到未来反而更加悲伤呢? 郭明义再翻了下去,第三页的内容更多,字体也更加潦草:“夜与兄详谈,言及我国文思腐朽,只知以八股禁锢民望,难以革新光复,振我中华,不若东渡重洋,缓图后路,心甚嘉许,念及自身,则愈加惶然。” 八股?重洋?难道是清朝末期?郭明义吃了一惊,这上铺传说年月深远,居然有上百年的历史。 上面说“与兄详谈”,想起之前黑影咬牙切齿对自己说的一句“之前与我称兄道弟”,郭明义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旁边那张整洁的书桌。 “吾本一卑鄙小民,父母双亡,苟且偷生于村,尝思求学以变前程,上天不负吾望,虽债已累累,但一旦肆业,则光景可望,乃至为官封荫,亦非难事,实不宜妄谈国事,更勿提重洋求学,非吾辈之所及也。” 看完这段,郭明义算是基本明白了,原来这书桌的主人是个出身贫下中农的孩子,怪不得用的都是别人的旧书,生活用品也比他的舍友低了一个档次,正因为如此,他自卑又坚强的心里一直强烈渴望着出人头地,做官封爵,以便荣归故里,光宗耀祖,所以学习上特别刻苦,容不得一点点落后。 而他的舍友生活无忧,自然不怎么考虑前程,吃饱了没事干就对清政府的腐朽无能大感愤怒,进而考虑出洋留学,接受先进思想,从文字描述中看,他还试图怂恿他人跟他一起东渡,终于被认清现实的自命“天号斋”的主人拒绝了。 “此月所剩钱额不多,仅有三文,而离下月尚有十余天,吾不得已缩减餐食,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一餐,然则愈到晚时,肚饿如腹鸣,看字皆双影,头昏难捱,几欲睡去,唯有悬梁刺股,效行古法。两日之后,兄发现吾之异常,出言相询,吾不得不以实告之,其欲接济吾,被吾所拒。堂堂三尺男儿,宁饿死不吃嗟来之食。” 到后面,这个“天号斋”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连每日的温饱都无法维持了,只是靠着争强好胜一口气在苦撑着,并且自卑心理不是一般的严重,连别人的接济和施舍都一概不要。 翻至此页,字体明显凌乱得不成样子,看上去是勉强写就的:“饥饿之感愈强,目眩气急,已难以阅书,忆昔荒年,有嚼树皮为食者,遂刨刮床木以抵,有奇效。” 郭明义看到这里,热血“轰”的一声冲上脑海,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刨刮着床板的黑影,以及把手里的东西往嘴里送发出一阵奇怪的咀嚼声那种诡异。 他一直不明白黑影为什么要拼命的刨刮木板,送进嘴里吃的到底是什么,怎么会发出那么古怪的声音。 在看到这本堪称纪实日记的时候,郭明义终于完全明白了这个动作的真正含义! 这个受尽了贫穷折磨,寄希望于求学之后的前程锦绣,拥有强烈自卑自傲矛盾心理的倔强男生,为了维持最基本的温饱,同时也为了不让人耻笑和侮辱,拒绝了一切好心和非好心的帮助,宁愿自己独自承受,在饥饿威胁生命的危急时刻,选择了最不得已和最骇人听闻的方法————刮取床板的木屑作为食物。 上铺传说,终于一步步的露出了它凶恶至极却又凄凉悲惨的本来面目! 郭明义正待要翻看下面的记录,全身却不由轻轻的一颤,一股冰凉触肤而生,蔓延至全身,忍不住大吃一惊:“瞬间现场?!” 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慢慢的重又回复清晰,尘土一丝不见,连那些杂乱的破损的墙壁也变得簇新,光明咒的亮光微弱下去,在两张书桌上凭空出现了几支点燃的蜡烛,火苗跳跃,带给这间宿舍不稳定的昏暗。 “嗤!”熟悉的刮刨声蓦地在身后响起,郭明义悚然回头,只见一个瘦削到下巴已经凸尖、两颊凹陷如同猴子的男生驼着背,喘着粗重的气息,在用一双手费力的刮着床上的木板,指甲已经被弄得上卷甚至有些开裂了,指甲缝里夹杂了不少细碎的木屑。 那男生双眼放着贪婪的光,迫不及待的将那些木屑塞进嘴里,随即吃得津津有味,最后直着脖子和着一大杯冷水吞了下去。 郭明义看得一阵想吐,他想转身找个地方藏起来,突然省起这里是瞬间现场,真实的那个冤魂黑影还被经幢挡在外面,无法进来。 “砰”的一声,旁边原本紧闭的宿舍门被人一脚踢开,发出的巨响又吓得郭明义全身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清秀的男生站在那里,白衫飘飘,宽袖飞舞,脸上充满了一股悲痛而凄婉的复杂神情。 上铺的那个瘦削男生听到门响,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把上铺的床垫放下来,拿起旁边一本书假装在看,一边窘迫的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清秀男生看着他,目光中幽幽的光芒闪烁,但一瞬即逝,嘴唇紧抿,牙根轻咬,语气已如万年寒霜般冰冷:“你为何还在这里?” 瘦削男生愣了一下,显然不明白这句问话的含义:“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清秀男生的眼眶微微一红,但又立刻忍住,脸色依旧难看,一字一句的道:“轮回。” 什么?!郭明义全身寒毛耸立,立即看向瘦削男生,只见他跟自己同样的震惊。 “你……你说什么?”瘦削男生身子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疑惑。 清秀男生向前迈了一步,眉头微皱,显然已经有些怒意:“你已不再存活于世,便不能留在这阳间,这是天理,无可违背!” 他已经死了?郭明义讶异的看着这两人,事情的发展来的如此迅速而不留情面,如此精巧而不显痕迹,仿佛在嘲笑人类的智慧永远不能领会造化的鬼斧神工。 瘦削男子万分错愕的看着对方,眉毛耸动了一下:“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准备考试,很忙,不想开玩笑了。” 清秀男生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他二话不说,右手在空中灵巧的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一道黄光飞过,上铺登时传来一声惨叫。 瘦削男生紧紧捂住左边的胳膊,怒声道:“你好端端为何伤我?” 清秀男生道:“你有空质问我,不如看看你的伤口。” 瘦削男生放开捂着的右手,双眼看了下去,却不由得脸色大变:“怎……怎么会这样?” 只见上臂只被划开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伤口,诡异的是伤口处并非呈现出应有的红色,而是像被人用毛笔划了一道黑色的线,皮肉绽开,甚至有小块的碎肉耷拉下来,渗出的血迹也不是鲜红色,而是暗褐色,非常粘稠,只流出一点点就立即干枯。 郭明义一看之下已经明了,这是死亡数天以上尸体开始腐烂的前兆,原来清秀男生所言非虚,瘦削男生早已死去多日。 瘦削男生神情骤变,指着清秀男生勃然大怒道:“我以兄弟待你,你为何使这种障眼法来诅咒我去死?” 清秀男生被这句指责也激怒了,大声道:“明明是你不愿接受死去的事实,强行以执念留存人间,我正是以兄弟待你,才来劝你前往轮回,否则永生做孤魂野鬼,受尽天罚,又有什么益处?” 瘦削男生竟然直接从上铺跳了下来,发疯般的吼叫道:“你说谎!什么死去的事实!我不是明明还活着吗?我刚才还在吃……吃……”说到这里,他忽然愣住了,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尴尬的住了嘴。 在他的对面,清秀男生的怒色早已不见,听到他说的这半句话,却再也忍不住眼眶湿润,大滴的泪珠柔和的划过脸颊,是最冰凉的绝望,也是最温情的告别:“你为何不和我说,要去吃那种东西……到头来害了自己性命……太多的木屑留在你的肚子里,你的肠胃消化不了,五天前,你肠胃大出血,叫了最好的大夫过来……临死前你拼命的呕吐,吐出的全部是木屑糊……吐完了,你的眼睛就闭上了。” 泪珠婉转流经下巴,掉落在地,泛起细微的涟漪,是最坚实的兄弟友情开始破裂的先兆,只因为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不得已斩断一切联系,只为各奔东西。 瘦削男生微微张着嘴,满脸惊恐,身形摇晃,他用双手扶着脑袋拼命摇晃:“你别说下去了!不!没有这样的事!没有这样的事!!” 清秀男生的神情哀恸中透着不容分说的坚决:“这间宿舍现在无人敢近一步,你不相信死去的事实,仍然假装活着,我陪着你一天两天,足足过去了五天,你还不愿接受,再拖下去,黄泉之门就会关闭,奈何之桥也会消失,丧失轮回资格无法挽回,到时便是我也无法帮你。兄弟,是时候放手了!” “你说谎!”瘦削男生终于痛哭失声:“没有这件事!根本没有这件事!我还要活下去,我还要考试,要封官发财,要光耀门楣,还有那么多的好日子等着我去过,我怎么可能死?我只要再熬一年!一年!只需要一年!我就可以不用吃木屑,我就可以想吃多少肉吃多少肉,想喝多少酒喝多少酒,想吃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可以吃到,永远不会再贫穷,永远不会捂着肚子挨饿,永远不会……” 说到最后,他泣不成声。 此情此景,便是局外人的郭明义也不禁动容。 “我理解,我都知道的,兄弟。”清秀男生站在对面,巨大的伤痛早已将他折磨得日渐憔悴:“可这样不是办法,生死原本界限分明,容不得我们自己下判断。即便熬过了一年,他们也不会给死人封官的。现实只能适应,而非改变,你必须要走。” “不——”瘦削男生蓦然抬起头来,声嘶力竭的吼道:“不公平!为什么你们可以锦衣玉食,悠闲一生?!而我苦苦挣扎,到最后仍然是个死,老天,你助纣为虐!” “轰!”一道树干粗的蓝色闪电猛地劈在了窗户边框,顿时屋内一阵摇晃。 清秀男生脸色惨白:“你违逆天道,本已犯下积重难返的罪孽,现在又还公然指责老天,莫非你想一意抵抗到底?” 瘦削男生露出了狰狞的脸色:“我不甘受命运摆布,既然上天随意定我生死,我便也不敬天地,不奉神明!” “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清秀男生的脸色也变了:“你执意留在阳世,想待怎样?” 瘦削男生狞笑道:“杀光所有上天眷顾的好命人,看上天如何难堪。” 清秀男生冷冷的道:“只怕你不能如愿。” 瘦削男生道:“你若敢拦我,我便只有一起痛下杀手!” “你没这个本事。”清秀男生双臂一挥,一道透明的结界已经竖在了自己身后。 瘦削男生的一对双眼已经变得通红,他如同一头发疯的狮子,低低的发出一声咆哮,全身散发出可怕的怨气,如同燃烧的黑色业火,熊熊逼人。 就算只是瞬间现场,但站在不远处的郭明义也感觉到全身火烧火燎般的疼痛,不禁倒退了两三步。 刚一死亡就有如此强大而可怕的冤力,这个瘦削的身体里到底隐藏着多么扭曲的心态和仇恨? 清秀男生站在那里不动如山,沉稳镇定,没有丝毫的退让。 瘦削男生将全身一抖,化为一股浓重的黑气席卷而来,尖锐的呼啸声充斥了整个屋子。 清秀男生用右手在身前缓缓的画了一个圆形,一道金色光泽组成的圆圈出现在半空中,黑气钻入圆圈中,圆圈就迅速的缩小,将黑气紧紧的锁住。 郭明义在旁边看的心动神驰,清秀男生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却出手不凡,这一道金色圈圈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哪派法术。 被金色圆圈锁住的黑气看上去非常痛苦,象一条垂死的蛟龙一般拼命挣扎扭动,沉重的喘气声从里面清晰的传出。 清秀男生高高举起右掌,双目含泪道:“你既然不愿立地成佛,反而一意为魔,那你就只有魂销魄散,永失下世为人的资格了。” “哈哈哈——”黑气中传来瘦削男生狂妄的笑声:“什么是魔,什么是佛,天地间从来就没有标准,都是你们一面之词强行添加,这叫我如何心服?你既然认定我已成魔,那我甘愿为魔。我以自己魂魄为筹,在此定下与魔的契约,只要能赐我于无上法力,我甘为驱驰,永不食言!”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哧啦”一声,地上赫然出现一道清晰的五爪印迹。 郭明义脸色大变,这道印迹化成灰他都认得,一次是在大荣的宿舍门口发现,一道是在梁孟群的衣服背后看到。 难道说,那个时候,魔物便已因这契约进驻传说幕后? 可那会是清朝末期,九转轮回大印并没有失效啊! 没等得及郭明义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事情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黑气蓦地膨胀了数倍,剧烈扭动,反而象一条凶猛的大蛇将金色圆圈紧紧缠绕住,“喀嚓”一声,金色圆圈承受不了突然增加数倍的力量挤压,当场碎裂成星星点点的光芒。 清秀男生踉跄的退了两步,捂住胸口连连喘息,显见是受了伤,嘴角还渗出了一丝血丝,惊诧莫名的道:“是何方妖鬼,居然胆敢前来助阵?” 黑气回到原地,重新化为人影,这次瘦削男生的面貌再也不见,转而变成了郭明义非常熟悉的那个看不清面目的驼背黑影,桀桀笑着道:“这你休管,今天必是你的忌日。” “放肆!”尽管情势急转直下,但清秀男生并不慌张,他扶住门框,站稳身形,冷冷的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将我制住?” 黑影仰天大笑:“谁死谁亡,我们以结果论英雄吧。”说着,重新化为黑气,铺天盖地的冲了过来,那股疯猛的气势,犹如泰山压顶,掀起巨大的冲击浪潮,将旁边的两张书桌彻底掀翻,双层铁架床摇摇欲坠,就连郭明义都有点站不住。 清秀男生脸色铁青,左手伸进怀里掏了一阵,半握着拳头似乎抓了什么东西出来,紧接着,双手合十,做了一个郭明义再也熟悉不过的手势,念道:“悲天悯人,七色光明!” 大光明印?!郭明义大吃一惊,这清秀男生出手不凡,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没有法宝配合的大光明印是发挥不出任何威力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使出这种废招,岂不是等于自寻死路? 心念稍转,清秀男生周身突然焕发出七道刺眼的金光,这七道金光逐渐幻化为七种颜色,色色分明,逐渐形成七瓣莲花盛开状,缓慢旋转。 上空有万朵祥云,又隐约有孔雀长鸣,翎毛挂钩,璎珞不断。 这……这……郭明义瞠目结舌:“这难道是……” 在七道光色中,各缓缓升起一物,只有米粒大小,分别对应自身所在光色,半透明,里面隐约有润泽流动。 郭明义终于忍不住失声叫道:“七色舍利?” 一直存在在无数典籍记载里却早已失传的七色舍利和大光明印竟然在这个瞬间现场完美重现! 大光明印威力果然不同凡响,黑气痛苦的号叫一声,当即被七道彩光死死的压住,迸射出来的瞬间强光让郭明义不得不闭上眼睛,等到强光过后,赶紧睁开眼来看时,什么黑影,什么清秀男生,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仍然是两张书桌和双层铁架床,灰尘遍布,一切依旧。 瞬间现场过去了? 那就是上铺传说的真相? 郭明义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景物,竟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此时,背后却突然响起了幽幽的人声:“你都了解经过了?” “是啊。”郭明义随口应了一声,突然毛骨悚然,一股寒意直窜脑门,吓得他当即一个转身同时往后猛跃两步,回头看时,清秀男生碎发飞扬,定定的看着他。 “你你你……”郭明义指着他,结结巴巴的最后还是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你放心,我不是鬼。”清秀男生淡淡的道。 你不是鬼,为什么一百年后还在这里? 这句话郭明义没问出口,但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连大光明印都克制不住么?” 相比清秀男生是人是鬼,郭明义更关心这个问题,如果上铺传说连佛门至宝都视若无物,那手中没几样上古法器的他还是早走为妙。 “不……”清秀男生的眼中蒙上一层忧伤:“大光明印早将他压在此处,但我费尽心力,却始终无法破坏他的魂魄。” “为什么?”郭明义震惊了,七色舍利相传是释迦牟尼肉身坐化时残留下来的圣物,在佛教中几乎是最高地位的存在,历朝历代所有门派都尊奉它为第一法器,居然有它破坏不了的鬼魂? 难道是跟那魔物签订契约的缘故? 清秀男生微微摇头:“七色舍利和大光明印的存在并非为了镇压和杀戮,而是为了超度和解脱,我擅违佛祖意旨,大开杀戒,已是惭愧。” 郭明义不以为然,心想,若是我当时在,一定毫不犹豫地使用灭魂杖,管他什么魂魄,神仙也灭了。 “不过,此人是异数。”清秀男生话锋一转道:“你既然能通过我的经幢,想必也是佛门中人,你应该听过,有三种人死后,不得轮回之外,还会永存于世:其一是大善大孝之人,惨死而不得善终,上天悲悯,允其留存世间,报完仇孽再行转世;其二是大凶大恶之人,逆犯天地,藐视乾坤,上天震怒,罚其留存世间,永受躲藏唾弃之苦;其三是身受非人酷刑或折磨,痛彻天灵而死,上天不忍,让其留存世间,逐渐消解执念。” 这些知识郭明义听都没听过,不过看清秀男生如此郑重,显然对方见识比他广,不是瞎编,一愣道:“他是哪种?第二?” 瘦削男生似乎严厉指责过上天,并发誓要与上天庇佑的人对着干。 清秀男生黯然道:“不,第三种。” 长期以木屑为食,伤及内脏而不自知,最后自毁肠胃,出血呕吐,这种病痛的折磨的确非常人可以忍受,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残酷。 “那……那……那这件事难道就不能完结了?”听到上铺传说居然能得到上天允诺,可以长留世间,郭明义顿时没辙了。 清秀男生环顾四周,目光中是说不出的忧郁迷离:“我用大光明印镇住他之后,因为没办法将他魂魄击散,只好让学校把这间宿舍复原,作为供养他的地方,又在外面竖了一道经幢……” 郭明义忍不住插口道:“可那不是经幢,上面刻的可是金刚经。” “对,不是经幢。”清秀男生对郭明义的打断并不以为意:“是以经幢之名,立了一道镇邪的屏障。” 清秀男生语音温和,轻慢缓柔,听在耳朵里本是说不出的舒服,但郭明义却莫名其妙的出了一身冷汗:“你把这里布置得象一块墓地,表面上象是在供养他,超度他,其实暗地里却是在削他的法力,一点点的吞噬他的魂魄。” 清秀男生坦然承认:“没错。” “为什么?”郭明义不解的看着他:“你们不是兄弟么?” “正因为他曾经是我的兄弟,所以我太了解他了。这种怨气就算供奉上几百年几千年也不会有丝毫的化解,相反会因着这世间的繁华喧闹更凸显他的落寞苍凉,他的恨只会越聚越深,他的怒只会越集越大。我不能甘冒其他无辜生命的风险去苦苦等待他顿悟的那天,这对我和他而言,是下策,对天下而言,却是上策。”说这番话的时候,清秀男生的眼神里还饱含着失去兄弟的那种苦痛,但柔弱的身躯里折透出的却是大山一般的坚毅执著。 郭明义呆呆的看着他,良久,嘴角边出现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这就是佛门的精髓,这就是信徒的使命。 当牺牲和挽救苍生连在一起时,必然选择的是牺牲。 当大义灭亲和挽救苍生连在一起时,必然选择的是大义灭亲。 因为没有任何事可以重得过挽救苍生,我们是凡人,却要承担佛祖的责任。 郭明义从这清秀男生的身上,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是那么的崇拜佛义,是那么的心忧天下,是那么的正义凛然,是那么的无私无挂。 只是,那么多的事情,让他发现佛祖和上天其实并不如想象的公平。 清秀男生疑惑的看向郭明义那抹奇怪的笑容:“我说错了么?” “没有。”郭明义道:“你说得很对,我们必须挽救苍生。那么你的计划失败了?” 清秀男生道:“他的力量非常强大,也许还跟某种不知名的魔物签订了契约,我想了所有的办法,也就只能削弱他三分之二的力量,他虽然不敢对我下手,可还是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学校里杀人泄愤。我最后没有办法,只好以自己生命为代价,激发七色舍利的潜能,终于将他死死封在了这里。” 又是以一命换一命,这种事郭明义见得太多了,连他师父也是因此而丧命,他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反感:“那传说为什么到现在还能肆虐校园?” “他非常的聪明。”清秀男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也在不断想办法破坏我这个结界防御,竟然想到了将它搬到一个瞬间现场里面。你知道,瞬间现场都是因怨气而凝结成的,在这个充斥怨气的环境里,结界的防御能力被不断的削弱,他的力量也在不断的得到恢复,再这样下去,他终将冲破这里,到时校园不再是他的桎梏,他可以到达世间的任何地方,去杀所有想杀的人。” 说着,清秀男生忽然抬起头来,两眼直视郭明义,坚定的道:“你必须帮我阻止这一切,做我当年没有做完的事情。” “如果你都不能对付他,我也没有什么胜算。”郭明义这句倒是大实话,自己手中所有的法器包括灭魂杖跟七色舍利这种佛宝级的法器比起来简直是小打小闹,而且从一开始就被上铺传说追着跑,从来就没敢和它正面对决过一次。 清秀男生伸出半握着的右手,轻轻展开,里面七颗璀璨夺目的舍利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 清秀男生将那七颗舍利小心翼翼的递给郭明义:“他的力量现在还没有恢复,你如果拿这七颗舍利镇压,一定能够将他彻底消灭,只有他魂销魄散,才能还这校园以永久纯正的安宁。”“不,等会,前辈……”郭明义被他这个举动给吓到了:“七色舍利是门派珍宝,前辈更应该传给本派弟子而不是……” “佛祖留下这舍利为的可不是让我们划界而治,若它一直被小心珍藏,不见天日,那它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清秀男生仍然坚定的将七色舍利交给了郭明义。 “前辈这样想,其他人不一定这样想。到时前辈所在门派要是找我的麻烦,佛门中不得安宁,反而辜负了前辈的一番好意,不如我代为保管,到时交还吧。”郭明义早已立下决心离开法术界,才不愿意再因为这佛门至宝惹出更大的风波。 清秀男生微微一笑:“你放心,七色舍利是佛门至高无上的宝物,跟那些普通宝物不同,拥有极强的灵性,它若不认主是无法使用它的。你看看你手上的舍利。” 郭明义低头一看,七色舍利光芒依旧,交相辉映,见郭明义低头观望,甚至兴奋得一阵颤动,互相摩擦,发出“嗡嗡”的共鸣声,显见非常接受新主人的到来。 “但是……”郭明义依然不甚高兴接受这个东西,抬头正要再推辞时,眼前静悄悄的早已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些细碎的白色光点浮在半空中,慢慢消失不见。 郭明义驻足不言,从那些光点中他已知道,清秀男生果然遵循天理,死后去了轮回之道,刚刚跟自己对话的,不过是他对未能消灭上铺传说的遗憾执念借助七色舍利的超强法力,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保存了百年产生的影像。 当七色舍利完成新旧主人交替后,清秀男生连个名字都未曾留下,便抹去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影迹。 如果没有上铺传说的产生,如果他没有决定牺牲自己镇压这里,这个温柔而清秀的男生凭着自己广袤的智慧和非凡的实力,想必会成为法术界历史中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只可惜,一切均是烟云。 郭明义呆呆的看着手中兴奋的七色舍利,又出了一会神,这才下定决心朝外走去。 来到经幢那里,郭明义将七色舍利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放置在顶端,喝声:“破!” 七色舍利放出耀眼的强光,经幢“咔嚓”一声,从底部开始慢慢破裂,到最后轰然倒塌,成为一堆碎成粉末的泥尘。 经幢倒下的那一瞬间,郭明义几乎是一眼看到在外面焦急徘徊的那个熟悉黑影,那个黑影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静静站立着的郭明义。 两人都没有说话,面对面地站着。 黑影看向郭明义手中那光芒熠熠的七色舍利,声音嘶哑,充满了那种冰凉透骨的灰心和绝望:“你见到他了?” 郭明义点点头,仍然没有说话。 仿佛是料到了自己的后路必将走向失败,黑影踉跄退了两步,早已没有当初见时那飞扬跋扈和凶狠残忍:“好……好……”连说了两个“好”字之后,他忽然仰天大笑:“我果然还是失败了,我果然还是输给了老天。” “天!你最大!你要人生,人不能不生,你要人死,人不能不死!所有人在你手上如同蝼蚁,不能反抗也无从反抗!”黑影声嘶力竭的喊声回荡在整个大地和那灰蒙蒙的一片天空。 只是这里是瞬间现场,上天再震怒,也无法化为疾厉的闪电降临此方。 “来吧。”黑影发泄完了,用嘲笑的口吻对着郭明义道:“你被我追得东躲西藏,狼狈不堪,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为什么还不用那七个米粒把我的魂魄狠狠撕碎?” 郭明义开口道:“你的身后是不是有什么魔物隐藏?”他最关心的就是这点。 黑影冷笑道:“我虽然败在你手下,但不代表我会听你的使唤,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要打就打,要杀就杀。” 郭明义仍然没有动手的打算,相反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将七色舍利放入了自己的袋中。 黑影愣了一下:“莫非你今天不打算杀我?” 郭明义没有理他这句话,相反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句:“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对你的事说了什么?” 黑影冷冷的道:“不想。他说的我都知道,无非就是人死为鬼,当去轮回,留存世上,违背天理之类的。” 郭明义刻意加重了自己的语音:“他跟我说,他没能及时发现你吃木屑的举动,最后导致你痛别人世,心里难受和悲恸得犹如死了几个回合。” 黑影的身躯明显颤抖了一下,双眼却流露出怀疑的光芒:“他真这么说?那他为什么还要镇压我?” “那是因为你既然已经死了,当然不可能实现封官耀祖的愿望。心愿破裂的那一天,他担心你会发狂,会将仇恨发泄到其他无辜人的身上,从而犯下更加滔天的罪孽,再没有超度升华的一天,所以他才选择了将你封存在这里。”郭明义的语气平淡而真诚,仿佛清秀男生的确这么说过一般。 黑影苦笑了一下:“我……我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已经死了……也早就接受了不能出人头地的结局,我留在那里并不是为了去杀别人,只是……只是……只是……”他反复的说着“只是”这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只是舍不得他,对吗?”郭明义平静的接上了话。 黑影低头不语,眼神中满是冰凉的悲伤和凄然。 “七色舍利是佛祖肉身所化,法力无边,任是你再冤气深重历经万年的魂魄,也经不得它的一丝佛光。他手上有如此至宝,你却毫发无损,难道这一番苦心你从不曾领会?他借口无法彻底镇压,在此处牺牲自己,为的就是能伴你一起以免生死相离,难道这一份情义你从不曾发现?他要求学校恢复宿舍原状,假装布阵供养,为的就是永留这青葱同窗的回忆,难道这一片温情你从不曾感觉?”郭明义娓娓道来,仿佛在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 黑影全身剧烈颤抖,只见一片黑色的光芒从他的全身泛起,犹如漂浮在水面的浮萍,颤颤巍巍之后怦然碎裂,那个瘦削而自卑的男生露出了和一百年前无异的面孔,只是上面不再有悲愤和仇恨,有的只是泫然泪下的凄凉和哀伤:“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告诉我这一切的真实含义?为什么他要瞒着我?他如果和我说明白,我便不会走到今天,我会听他的话,我一直最听他的话。” 说到最后,他哽咽失声,最终掩面痛哭。 那些纯真到互相可以托付一切的岁月,秉烛夜谈东渡重洋的意气风发,相对一笑明了心意的心有灵犀,都在这些晶莹如珍珠的泪水中失去原有的光泽,然后,慢慢的变成千疮百孔的过去,不堪回首,也不能回首。 “是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气激他的话,我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听到这些之后会有多讨厌我……我……”积压了一百年的委屈和悔恨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瘦削男生哭得蜷缩成一团,如同一个小女生,无助而迷茫。 “你们都没有错。”郭明义温言道:“只是一个太过执着,另外一个又太过内敛,所以都擦肩而过,反而成了仇敌。” “对了,他呢?”瘦削男生放开手,关切的问道,泪珠还残留在他的脸上,缓慢的下滴。 郭明义面不改色的继续胡诌:“他已经无法再留在世上了,所以他亲口嘱咐我,希望你能尽快赶上去,一起去轮回,一起去赎罪,下辈子继续做兄弟。” “好,我去。”瘦削男生欣然起身,心中的执念在完全放开的刹那,他的身体也慢慢变得透明,这是魂魄超度的前兆。 “对了,”瘦削男生含笑回头:“关于那个魔物,你要特别小心,它好像能感知你内心的黑暗,自动潜来,有时候甚至会控制你的心智,你必须要完全驱逐内心的黑暗,才能和它对抗。”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的身体散成无数白色的光点,漂浮在半空中,与此同时,天空渐渐放晴,乌云也在快速逃离,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光点快乐的飞舞,纠缠着,终至黯淡不见。 上铺传说终于在这学校里苦苦挣扎了一百多年之后选择了自我解脱,那个吃木屑的悲惨故事也总算成为了不会重现的历史一页。 郭明义从怀里掏出七色舍利,用手轻轻的抚摸它们,感受着它们那灼热的光华,低低的道:“前辈,其实化解整件事的钥匙从一开始就握在你手中,但你却将它毫不犹豫的抛弃,然后把后路一一堵死。造成上铺传说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你自己……普救众生并一定需要牺牲,并不一定需要……” 说到这里,郭明义也忍不住眼眶湿润,他想起了一贯如此教导自己的皿溯大师,跟那清秀男生一样是坚定的践行者,最后也因此无怨无悔的奉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在郭明义的面前,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狂风过后,一个长发披面的女生和一个满身是血的佝偻男生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校园“双镜”传说的两位正主。 郭明义把眼光缓缓转向那个长发女生,轻轻道:“你是要向我复仇吗?” 长发女生缓缓摇头,再缓缓抬头,长发分开,露出的却并不是意想之中的漂亮面孔,反而是一张其貌不扬反而有点丑陋的样貌。 郭明义愣了一下,旁边的佝偻男生说话了:“她因为长得不如人意经常被人耻笑,所以愤而打破了浴室里面的镜子,碎裂的镜片飞了出来,不小心插在了她喉咙上,没有抢救过来所以就死了,她的喉管被割破了,发不了声音。” 郭明义恍然大悟,传说的真相跟他听到的版本果然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长发女生向郭明义施了一个民国时期的敛衽礼,又鞠了三躬,也化为白色光点渐渐散去。 这是一个万分委屈也不想伤害他人的善良女孩,纵然她的面目没有任何动人之处,但郭明义却觉得她的身姿是那么袅娜娉婷,那是一种独属于善良的美丽。 郭明义看向佝偻男生,缓缓道:“叶华,你知道是谁害死你的吗?”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佝偻男生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是被操控的,我根本不想留在这个世上,学校里面根本不应该有双镜传说。” 郭明义点点头,会意道:“你轮回之前去看看叶子其吧,去跟他说,你不恨他们,一直都不恨,他也九十的人了,能够平静的离开人世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佝偻男生道:“我去,我现在就去。”说着,也化为黑烟消失不见。 三大传说烟消云散的一刻终于来到,但郭明义却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最凶残的魔物才刚刚登场。 “喀嚓”一声,身边的空气突然出现裂缝,然后天空也剧烈摇晃,崩塌成一块一块的碎片,郭明义知道,这是因为冤魂的消弭,瞬间现场作为怨念的载体已经开始破裂了,他必须尽快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郭明义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吸,接着,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幻,一切如同准备进入瞬间现场那刻,只是肌肤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冰凉的异样。 魔物出来了?郭明义牢记朱若云的嘱咐,头也不回就往缺口处冲,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都绝不会相信,更不会停留。 “这张纸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有什么理由质疑?”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郭明义听到这句话之后竟全身狠狠一颤,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怔怔的站在了原地。 郭明义的身体一冲出瞬间现场,潘旻就兴奋的跟了上去:“怎么样?成功了吗?”在他看来,郭明义能全身而退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但郭明义没有办法给出一句回答,因为他一出来就双眼紧闭,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顿时惊起饭堂周边很多人的侧目。 潘旻吓得脸色都白了,赶紧上去扳住郭明义的肩膀,猛摇了几下都没反应,登时慌了,看向朱若云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朱若云比他镇定得多,故意将声音放大了:“中暑了吧?快抬回去休息。”一边朝潘旻使眼色。 潘旻赶紧背起郭明义,慌慌忙忙的就跟着朱若云回到了宿舍。 把郭明义放在了床上之后,潘旻立即忙开了,先倒了一杯温糖水灌了下去,再仔细揉捏他的太阳穴,掐人中,什么手段都试过了,郭明义依旧昏睡不醒。 “完了,师兄一定是用法力导致身体虚耗过度了,我必须得带他上山救治。”潘旻马上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走人。 一直站在床边仔细观察的朱若云开口道:“你别瞎忙乎了,他如果是因为动用法力过度,脸色应该很差才是,但是你看现在他脸色如常,安详得很,哪里是象虚脱的样子?再说,如果真的只是昏迷不醒,你刚才这么轮番折磨,就算是猫狗都受不了,早就该起来了。” 潘旻被这一番话说得蒙了:“那到底为什么他老是醒不来?” 朱若云脸色凝重:“只怕不是醒不来,而是没法醒。” 潘旻吓了一跳:“他成了植物人?” 朱若云紧蹙眉头道:“差不多。我担心他已经破解了三大传说,遇到了背后的魔物,他的身体虽然已经回来了,但是意识却被魔物困在了某个地方。” 潘旻不解道:“可是你特地吩咐过的,让他不要去相信任何看到的东西,听到的声音,师兄那么聪明,不会被幻象所迷惑的。” 朱若云沉默了,半晌才接口道:“除非……你师兄在心里有道一直过不去的坎,或者还埋藏着一个淌着血的伤疤。” 佛家第一门派密禅门坐落在海的边缘一座极不起眼的小山顶上,那座小山看似普普通通,却大有来历。 根据失传已久的《阿弥大胜经》残页记载,当年我佛悟化天理循常之后,于菩提树下坐化成佛,坐化时手指东海处,面露微笑。 弟子们于是将那株菩提树移到东海边缘,树一入土,当即天摇地动,日月无光,狂风暴雨骤然而至,大家吓得纷纷逃散,等到雨过天晴之后再行前往,却发现那株菩提树化作了一座小山,从此山上不长别的植物,漫山遍野全部是菩提树,所以此山被命名为菩提山。 密禅门的规模并不算大,总共只有三个正殿,六个偏殿,十五座偏房,上下加起来历年都不超过一百人,因为密禅门门规森严,招徒尊奉宁缺毋滥原则,所以一向弟子稀少,但个个身手了得,以致法术界传闻,佛门后起之秀中前十名全部出自密禅门下。 但不管密禅门如何的高居佛教门派顶端,毕竟处于世间,所以必不可免的会经历俗世的风浪。 在密禅门的正殿中,气氛剑拔弩张,大概五十来人簇拥着一个年约十九岁的少年,都横眉怒眼的看着对面的一个人。 少年的手中高高扬着一张随风飘舞的白纸,也是满脸怒色,大吼道:“这张纸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有什么理由质疑?” 正在这时,正殿对着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但是在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大家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对峙着。 进来的正是被魔物困住的郭明义,看到眼前那一幕,他不禁怔了,呆呆的看着在那群人的对面,那里孤独伶仃的立着另外一个穿蓝衣的人。 那个人拥有跟他一样的高度,一样的身形,一样的外貌,不,应该说,更年轻一点,更青春飞扬一点,面对着那么多人的高压,却毫不畏惧,全身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冷冷的道:“据我所知,师父从来没有立下任何遗书,这该不是你伪造的吧?” 对面的少年气呼呼的放下手臂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郭明义,你不要以为你立下了汗马功劳就可以藐视一切。幸好师父也想到了你这逆徒有觊觎之心,所以他老人家在立下遗嘱的时候,特地请了有见证人。来人,有请长白三老。” 大门再度被推开了,三个须发雪白的老人不约而同带着一张冷漠的脸在一大群弟子的簇拥下缓缓走入,中间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站到拿着遗书少年的那边,面对着蓝衣少年,慢慢的道:“老夫可以作证,皿溯大师的确立下遗嘱,将密禅门掌门之位传于四弟子马荣帧。郭明义,还不快快遵从你师父的遗命,拥立新掌门?” 蓝衣少年从刚才长白三老进来之后便满脸惊诧,此刻听到这么一番话,更是难以接受,抗声道:“三老明鉴,这张遗书肯定是假的,师父他在生之前曾不止一次跟弟子明言,会将掌门之位传给我,而且会在他有生之年就宣布交替,不会等到坐化后才让出掌门之位。” “放肆!”站在左边的那个老人一脸凶狠,完全不像个修行之人,打断道:“你这无知小儿知道些什么!他哄你的话你也信?一面之词和白纸黑字哪个更有说服力?你若再继续拦阻下去,就是破坏我们法术界的规矩,休怪我们三老翻脸不认人。” 蓝衣少年气急交加,转向马荣帧骂道:“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何德何能,对付区区一个黄河水妖都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就这种水平的修行也想接任密禅门?你打不过我,便买通三老,伪造遗书,想强行夺位,老天若有眼,一定劈了你这败类渣滓!” 马荣帧被骂得面红耳赤,羞恼不已,转向长白三老道:“三老,您们也都看到了,此人仗着一点名气便狂妄自大,试图扰乱密禅门的秩序,还请三老主持公道,还我太平。” 那个凶狠的老人不等其他两位表态,便抢着道:“不用你说,我们都知道。郭明义,你自小入法术界,可知道违抗师命,谋夺掌门是什么罪行?犯下此罪,如同杀生,又该遭受什么刑罚?” 蓝衣少年眉头紧皱,满眼不屈的神色,只是紧紧咬着下嘴唇不做声,但坚定的身影却暴露了他绝不轻易退却的决心。 周围簇拥的其他弟子却按捺不住了,跟在马荣帧后面的好几个弟子都率先举起手来,争先恐后的喊道:“该杀!该杀!” “杀!杀!杀!”受到感染,所有的人都举起手来,麻木的,想看热闹的,兴奋的,谄媚的,都拼命的举起手来,大喊着同一个字,声音震响如雷,在这正殿上方阵阵回荡。 在冲天的杀气和叵测的杀心中,佛陀一如既往的拈花微笑,脸上透着悲天悯人宽恕怜爱的慈悲。 长白三老和马荣帧站在正中,冰冷的目光一齐盯着对面,没有须臾的离开。 喊到热血沸腾处,二三十名密禅门的弟子竟“唰唰”形成一个包围圈围住了蓝衣少年,手中露出了自己的法器,杀气腾腾的逼了上去。 马荣帧见形势完全倒向了自己一边,大喜过望,也不顾三老还在身边,跨出一步疾言厉色的道:“郭明义,你到底服不服?如果不服,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谁敢动手?!”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白衣少年带着也是四五十人呼啦啦的冲了进来,瞬间冲破了包围圈,将蓝衣少年紧紧的保护在中间,跟马荣帧等人形成对峙之势。 正殿内的其他人对于这白衣少年似乎很是忌惮,见他进来,不少人都退缩到一边,就连最积极的想讨好马荣帧的几个带头的,都赶紧低下了头,垂手站到一边,哪里还敢再轻举妄动。 马荣帧一见白衣少年就愣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甚为惧怕的看了白衣少年一眼,转头讨好的向三老道:“您看这个……” 那个凶狠的老人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开口道:“莫掌门,你这样是何含义?莫非你想和这逆徒一起谋夺篡位?” “含义很简单。”尽管举动完全没有善意,但白衣少年的脸上始终挂着堪称漂亮的笑容:“师父临终前对我下了死命令,让我看好郭明义,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我得提着头去下面见他。违抗师命该当什么刑罚?” 说着,他环顾四周,被他目光扫视到的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白衣少年故作失望:“咋个你们都不喊杀字了呢?这太不配合了吧?” 那个凶狠的老人有点受不了白衣少年嬉笑怒骂的态度,跳出来气势汹汹的道:“莫陵,你是不是打算跟整个法术界为敌?为了郭明义一个人你值得吗?” 白衣少年收敛了笑容,从身后缓缓掏出一个银色的法杖,凌空指向长白三老和马荣帧,一字一句的道:“值得。” “莫陵!”蓝衣少年从人圈中抢出,一把将白衣少年扯住:“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不要把你和你的门派都牵扯进来。” 白衣少年歪头想了想,对后面的人群道:“那这样,你们都退了,我留在这里。” 全场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走。 “掌门命令你们敢不听?”白衣少年恼怒的挑了挑眉。 还是没有一个人走。 “好吧。”白衣少年无奈的耸耸肩,用目光扫了一圈密禅门的人,不无讽刺的道:“都是法术界的门派,怎么会相差那么远呢?” 这句话终于把马荣帧也给激怒了,跳出来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莫掌门你竟然公开羞辱我们密禅门,为了我门的荣誉,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好好教训一下你。” “太好了,我这边也是生可忍熟可忍不生不熟坚决不能忍,你这条命我要定了。”白衣少年唯恐天下不乱的冲了上来,也不等马荣帧反应过来直接揪住他的衣领扯到了正殿前面的空地上,冷冷的道:“你是要单挑还是群殴?” 密禅门的弟子一个个胆战心惊的互相对望了一眼,不要说主动站出来,反而都偷偷往后面退了几步。 这个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白衣少年的双眼,他立即嘲笑道:“看来只能单挑了,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马荣帧纯粹是逞口舌之快,好树立新掌门的一点面子,论实力他和白衣少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一看要来真的,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对长白三老求救道:“三老,我师父尸骨未寒,实在不宜在门中争斗啊。” 长白三老对望一眼,均大感头疼,白衣少年不按常理出牌,若是真让他们打起来吧,马荣帧肯定不是对手,只怕不死也要残废,不让他们打吧,武斗也是法术界解决门派纠纷的一个规矩,破坏规矩这个罪名他们也担不起。 更重要的,白衣少年现下已是道家第一门派的掌门,处理得不好,会引起道家情绪反弹,认为长白偏帮佛教强压道教,那时就不再是一个接任掌门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郭明义一直站在大门的旁边,未曾挪动分毫,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里面的场景,人物的神态,之间的对话,在他的心里尘封多年,从来没有触碰过,今天蓦然重现,才发觉所有琐碎到根本不值一提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鲜活如昨天。 原来,真的有些烙印一旦刻下就会长久铭记,有些伤疤过去许久扒开仍会流血。 心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就连心脏都感觉一阵痉挛,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堵塞着,蠢蠢欲动,郭明义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外面清冷的空气里夹杂着野花的芳香,是治疗窒息最好的药。 郭明义已经整整昏迷了一整天了,朱若云和潘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不敢将他送到医院,只好自己偷偷买了几袋营养液,朱若云学过几天护士,戳了几次终于把针头戳到静脉里面去了。 “这样下去不行,都已经一天了。”一向冷静的朱若云烦躁的走来走去道: “魔物一定是找到了他的心理弱点,利用他的内心黑暗,布下了一个执念幻境……” “执念什么?”潘旻猛地听见一个新词,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朱若云顿了一下,解释道:“执念幻境,是这些魔物最特殊也是最厉害的本领,它能够窥知你记忆的最深处,抓取那些你最不愿回顾的惨痛,然后在你面前一一重现。” “记忆重现?”潘旻吃惊道:“这不跟瞬间现场的原理一样?” 朱若云点头道:“有点相同,但瞬间现场只重复死前的记忆,而执念幻境重现的是你心中放不下的那段回忆。这些你不愿意看到的画面用最逼真的形式在眼前一幕幕的浮现,就如同不断的在你伤口上撒盐,一遍又一遍,巨大的精神伤痛随时会将你最后的神智压垮,然后永远困在那段记忆中,直至肉体消亡。” 潘旻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喜欢多话的他难得的没有接口,只是默默偏转了头。 这个神态被朱若云看了个一清二楚,她想了想,斟酌着词句道:“潘旻,现在是你师兄生死存亡的时候,我希望知道一些内情,这样我才能想法帮他。郭明义他……是不是曾经经历过什么大的波折?我总觉得他的为人行事不太像法术界中人的作风。” 潘旻垂下了头,眼眶处依稀有泪光闪烁:“师父没死之前,师兄快乐且单纯,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他是师父最钟爱的弟子,两个人经常不在山里,而是走南闯北,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替人除魔驱鬼,救了不少人的命,声名震天。法术界当时流传一首歌谣,叫‘红莲业火,谁可除魔?菩提作树,唯有双骄’。那时的他,将普救众生作为最重要的职责,宁愿付出生命也要维护世间的公义。可是师父死了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甚至听不清。 朱若云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下去,她相信,这段回忆不仅对于郭明义,对于潘旻也是一个艰难的过去。 “师父在一次驱鬼中意外身亡之后,我们门派里的一个弟子串通了法术界的其他势力,伪造了一封师父的遗书,要求传位于他……” 这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朱若云只好打断道:“对不起,我想问更清楚一点,你们怎么知道是伪造的?” “所有明眼人都知道。”潘旻略有些气愤的道:“那人法力低下,可能就比我强一点点,平时根本就不入师父的眼,而且师父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达要传位给师兄希望他光大门派的愿望,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师兄接任掌门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明白了。”朱若云喟然叹道,她似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为了掌门接替的事情,门里爆发了很严重的冲突,把灵霄派也给卷了进来,造成多人死伤,震动整个法术界。但是那个人有伪造的遗书在手,加上法术界的首领也倾向于他们那边,师兄还是以败局收场。他不得已让出了掌门之位,。” 朱若云接口道:“可是我看你师兄人物非凡……说到这句的时候,脸上竟不由自主的红了一下,忙强自按压情绪,继续道:“度量应该没那么小,若是简单的掌门接替失败,内心不至于有如此大的纠结,可以让魔物困住他一整天。” 潘旻道:“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只是掌门接替这个打击不会让师兄沉沦至此。但是法术界也不过就是披着一层虚假外衣的俗世而已,在那里根红顶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什么都有,师兄他跟着师父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致力维护阴阳公义,但公义却没有在他身上有任何的体现。遭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屈辱,在法术界的威望和尊重也在不断的被剥夺,终于有一天他心灰意冷,觉得天理泯灭,报应失常,开始怀疑之前所做的一切,然后性情大变,宣布退出法术界后下山求学。” 朱若云看向仍在昏迷状态的郭明义,他的表情是如此安详宁和,没有任何风浪留下的痕迹,殊不知,那些痕迹并不在表面,而在心里。 这个一直假装坚强的男生,原来在内心里有那么多伤痕累累血迹叠加的疼痛,怪不得魔物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困住,无法逃离。 潘旻擦了一把泪道:“现在怎么办?要怎么救师兄?” 朱若云沉吟道:“这些风浪你师兄一直没能放开,这些坎他也一直没有跨过,我猜想魔物一定是用掌门接替这段时期的记忆把你师兄困住了。” 潘旻道:“那要怎么样才能走出你说的这种执念幻境呢?” 朱若云道:“最理想的也是最治本的方法当然就是解开这个心结,不过很少有人能做到,要能解开就不会形成心中的黑暗,也就不会被魔物利用了。执念幻境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它是将你的记忆重现,因为这事的确发生过,所以你会充分相信这个幻境的真实性,而只要你彻底相信了,你便永远无法走出去。” 潘旻跳起来道:“你的意思是,必须要否认这段记忆的存在?这不自欺欺人吗?” 朱若云道:“自欺欺人未必不能做到,可是这样做也会带来另外一个风险。” 见朱若云神情凝重,潘旻知道这个风险绝对不是什么小风险:“是什么?” 朱若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执念幻境是依靠记忆支撑的,一旦你否认了这段记忆的存在,那么执念幻境就失去了根基,发生崩塌,这样子的话局中人也会跟着幻境一起崩塌掩埋掉,仍然走不出来。” 潘旻的嘴巴顿时张成了标准的圆形:“那……那岂不是只有等死??” “只有一个办法。”朱若云定定的看着郭明义的面孔:“他必须做到既相信执念幻境,但是又不相信执念幻境。” 郭明义走出外面,菩提山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景色,他都一清二楚,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但他无心留恋,上山的路上各门各派的掌门都急匆匆地往上走着,不断地加入到这场佛家第一门派的掌门纠纷中。 那些人都看不到他,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有一个人甚至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头也不回的一路小跑过去。 在这里,自己就仿如一个冤死的魂灵,得不到解脱,也没有人会去关注他的冤情。 郭明义的双脚几乎是脱离大脑自动作出了选择,远远的逃离了菩提山,逃离了那份心痛。 受到执念幻境的迷惑,郭明义的神智开始一点点的失去,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往昔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一起涌上脑海,逼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无目的的到处走动,茫然的环顾四周。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碌碌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发现他,没有人搭理他,一个声音在郭明义内心里面不断地回响:没有你,这个世界照样在运转,人们照样活得很开心,你不过是个败军之将,输了就要被命运淘汰,既然这样,你还活着干什么?还活着干什么…… “不——”多次转生为死的危机经历本能的唤醒了最后一丝残留的神智,郭明义惊觉到正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断的劝诱自己接受死亡的结局,他赶紧咬破了舌尖,一小股鲜血喷射出嘴,但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对了,这里……这里是……是什么地方? 郭明义的神智再度陷入迷失,依靠剧痛唤醒神智的方法没有奏效,他便只有靠仅存的自主意识来对抗那股强大力量的拖曳。 “你不过是个败军之将,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不但没能东山再起,反而愈加沉沦,你已经没有扳回一局的希望,既然如此,失败的人生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为什么不干脆结束呢?” “不,我不是败军之将……” “掌门之位原本就是你的囊中物,现在让给一个庸人,难道不是败军之将?你原本在法术界年轻一辈中俾睨天下,现在连一个小门派都敢欺辱于你,难道不是败军之将?你现在退出法术界后,不过一介凡人,憋屈在一所小小的学校,过着庸碌的生活,难道不是败军之将?” “不……不是这样的……”虽然下意识的辩驳着,但是这个声音所说的一切,都是残酷到自己不断逃避的现实,无可怀疑。 郭明义仓皇的想找条路逃跑,他一转头,马荣帧立在他的眼前恶狠狠的笑着道:“我是掌门,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我手下的一个小兵!” “滚!”郭明义声嘶力竭的吼道,一个巴掌猛地挥了过去,马荣帧的身影化为轻烟消散而去,只留下一串得意的笑声发散天空。 潘旻愁容满面的站在旁边,含泪抽泣着道:“师兄,对不起,我没办法再跟随你了,因为我擅自下山,犯了门规,加上再三违反掌门条令,已被判了极刑,被烧死在九龙柱上,我求了冥界使者很久,他才肯答应让我来跟你告别。师兄,你永远是我仰慕的人,失败了就下辈子再来,反正我们还有轮回,我在奈何桥上等你好吗?”说完,深深的拜了下去。 “潘旻!别走!”郭明义大吃一惊:“马荣帧居然敢杀你?!我让他活不过这个月!” 正待扑上前去扯住潘旻的魂魄,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且慢。” “莫陵?”郭明义惊喜的转过身:“快,跟我上菩提山,我要那姓马的命!” 莫陵一脸忧伤的站在他的面前,定定的看着他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有什么资本去杀他?” “什么?”那一瞬间,郭明义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我好失望,我等了你那么多年,结果你不但没能重掌权位,反而越来越胆怯懦弱,你不配跟我并称菩提双骄,我必须找一个合格的继任者。永别了,如果我是你,我绝对没有脸面再活下去。” “等等,莫陵……”郭明义伸出手向前抓去,却抓到满手的空气,莫陵的身影远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郭明义失魂落魄的站在当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会一下子发生这么多天翻地覆的事情,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这些事情迟早是会出现的,因为他的确不是掌门,因为他的确渐渐失去在法术界的权威,因为……因为…… 因为自己真的是人生的败军之将! 那个声音再度柔和的响起:“坚持下去,就是众叛亲离。与其如此,何不痛快一点,光明磊落的死去,尽早轮回,重战人生?这样,起码还有兄弟为你掬一把热泪,还有朋友为你的殡葬送行,起码还会有人在你的牌位前焚一柱清香,让你死后不至过于凄凉。” 郭明义静静的站着,脸上尽是茫然,半晌,终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眼眶微微湿润,却未能流出任何晶莹。 一把尖锐的匕首兀地出现在他的右手间。 “对准你的胸口,插进去,很快,你将重新拥有一个成功的人生。”柔润如慈悲的佛祖,引导的却未必是通向极乐的路。 “朱姑娘,你看。”潘旻忽然急切的呼喊道:“师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脸色异常苍白,而且身体还有抽搐的迹象,是不是发什么病了?” 正在旁边的书桌边打盹的朱若云被惊醒了,赶紧过来观望了片刻,脸色一沉道:“不好,魔物开始对他打攻心战了,想劝说他放弃生存的希望。只要他的魂魄认可了死亡,并且在执念幻境里有自杀行为,他的意识就永远回不到身体里面来了,也就永远变成一个真正的植物人了。” “那怎么办?”一听事态严重,潘旻立即不争气的吓哭了,扯着朱若云的衣袖道:“朱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师兄,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朱若云哭笑不得的赶紧扶住他道:“不是我不肯救,而是他现在被封闭在他自己的回忆里,我们根本不可能强行唤醒他。” “难道说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死去?”潘旻刹那呆了,不知所措。 朱若云沉吟了一会,一咬牙道:“为今之计,只有我拼死冒险一试了,我要强行进入你师兄的执念幻境,若是可以成功见到他,我就能告诉他逃离执念幻境的办法。” “如果不行呢?”潘旻胆战心惊的问道。 朱若云淡淡的道:“我回来,你师兄死去。” 潘旻气愤道:“那就还是我师兄有风险,你有什么风险,还说什么拼死冒险?” 朱若云横了他一眼道:“你不懂,这是你师兄深藏于心的记忆片段,他的执念为它构筑了强大的结界。由于我必须也要以魂魄也就是意识形态闯入才行,而失去躯体保护的魂魄非常虚弱,一旦闯入就会受到执念结界的损害甚至吞噬,如果呆得太久,即便我能回来,也是魂魄不全的废人了。” 潘旻打了一个冷战:“对……对不起,朱姑娘,我错怪你了。你还是快点行动吧,师兄不救回来,魔物也会把我们一个个杀了的,所以还不如试一试。” “我也只是试试而已。”朱若云说着已经坐在了床边,准备进入冥想状态:“这只是理论上可行,从来没有人尝试过。”说着,已经闭上眼睛,静静的进入无人忘我状态。 潘旻在一边紧张的注视着她,见许久没有动静,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谁知道这口气刚吐出没多久,朱若云的身体立刻一阵剧烈的颤抖,紧接着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睁开眼睛急切道:“不行!你师兄把那段记忆埋藏得太深了,结界太强大了,我根本进不去!” “那怎么办?”潘旻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试了很多次,我进不去……你师兄太在意这段往事,保护得太密实了,我根本……根本就进不去。”朱若云也惊惶了,一把扯住潘旻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去……去请莫掌门来,他是这个事件的局中人,他了解事情的一切经过,说不定他能闯进去。” “不行。”潘旻呆呆的道:“莫大哥去了长白山,远至千里,等叫过他来,师兄估计也没救了。不行,这样不行!” 潘旻如同傻子一般的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突然疯狂的抓住朱若云的胳膊道:“你告诉我,我来进去,我比你更了解那段过去,我比你更了解师兄的苦,我一定能进去……”说到最后,两滴大大的泪珠早已夺眶而出。 “好。”朱若云也彻底慌了,已经来不及判断这样做是否有效:“我告诉你,你要先在脑海里回想那段历史,尽量有多逼真想多逼真,只有这样你才能跟郭明义产生同振,只要产生同振之后,就有可能实现记忆的重合,也就是说,你就可以闯入他的执念幻境了。” “明白了。”潘旻迫不及待的直接爬上了书桌,盘腿坐着闭着眼也进入了冥想状态。 没过两秒,潘旻就睁开了眼睛,朱若云心一凉:“你也进不去?” “不是,”潘旻急切的开口道:“你忘记告诉我怎么出去幻境了?你刚才说既要相信执念幻境,又要不相信执念幻境,这么玄妙我听不懂啊。” 匕首上沾着鲜红的鲜血,如同鲜艳欲滴的牡丹,笑靥如花,被远远的抛在一边,孤独的躺在草地上。 郭明义踉踉跄跄的沿着一条泥泞不堪的小路向前走着,胸口早已被血染红了大片,红色依旧不停的往周边蔓延。 伤口没有深及心脏,却早就重伤躯体。 郭明义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走到何时,他只是单纯的想把力气用尽,想把身体里面的最后一滴血用完。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抖动声,郭明义警觉的偏头一看,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梳着可爱的冲天双辫,身上穿了一件大红的连衣裙,正聚精会神的低头看着什么。 旁边全是灰暗破败的泥尘和碎石,连一点绿色的盎然都没有,小女孩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纯真得如同镜子般透明,连同身上那艳丽的颜色,跟周围形成了再强烈不过的对比。 那种感觉就像荒瘠的土地上长出的一缕嫩芽,阴霾密布下的一丝晴空。 郭明义怔怔的看着那个小女孩,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似的,可无论怎么努力的回想,都没有任何成果。 小女孩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捧了一堆东西站起来,满眼都是喜色。 郭明义看向她的双手,里面居然是一朵已经凋谢甚至有些腐烂的残花。 这么难看的花朵为什么她会那么开心? 仿佛听到了郭明义心中的疑问,小女孩突然偏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郭明义吃了一惊:“你能看见我?” 小女孩笑道:“为什么不能看见?你若是存在的,便自然能被看见。” 郭明义一愣,竟然不知如何回答,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总觉得里面还包含着别的什么,好半晌才道:“可是他们都看不见……” “他们看不看得见并不会影响你存在不存在,我知道你存在,所以我看得见。”小女孩依旧笑得如花灿烂。 郭明义的嘴唇动了动,他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个问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最多是你人生里面的一个过客而已。”小女孩说出的话俨然已有老人们的沧桑。 郭明义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尖针般的物体轻轻的戳了一下,里面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一大块,瞬间开阔了很多,他原本便是绝顶聪明的人,就算神智被刻意的蒙蔽,只要外界一有助力,就立刻清醒不少。 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一定不是真实的世界,或许是自己记忆的某个片段被释放出来,然后重构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玄化之地。 那些人都看不见自己,是因为未来的自己本就不在这段记忆之中,他的存在是超然的。 而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之所以能看见自己,说明她并不是这段记忆中应有之人。 这样说来,小女孩的身份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是外界闯入自己记忆的人。 但郭明义并不倾向于这个选择,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对他造成的伤害太大太深,所以他深埋心里许久许久,连丝丝缕缕都不愿意想起,即便是和自己关系最为亲密的莫陵,也识趣的避开不提。 被这么严密保护的记忆,并不是随便一个人能闯进来,即便真的能强行闯进,也无法说出这些话来。 所以郭明义更相信是第二种可能,这个小女孩不是记忆里的人,却能如此轻松自如的在自己的记忆片段里行动,必然是自己内心里存在的人,更精确一点说,是自己心底存在的另外一种执念的化身。 她或许是能救自己脱离这个玄化之地的唯一希望! 郭明义的目光转向了小女孩手中捧着的那朵破败腐烂的花:“你为什么手里拿着这么丑陋的花还这么高兴?” “不丑啊,很漂亮啊。”小女孩比郭明义还要惊讶,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花,举起来又道:“你仔细看看,真的很漂亮,颜色很好,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 郭明义左看右看,实在没看出来漂亮在哪里:“不好意思,我……我真的没看出来它……” “我知道了。”小女孩笑了:“你之所以认为它不漂亮,原因是因为你认为它本就不漂亮。” “说反了吧?”郭明义诧异道:“是因为它本来就不漂亮,所以我才认为它不漂亮。” “漂亮这个词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原本就有不同的判定。这个人认为漂亮,那个人认为不漂亮,所以这个人会为了这朵花而开心,而那个人却会因此而不高兴。如果你不想不高兴,那为什么不去成为另外一个人呢?”小女孩捧着花甜甜的笑了。 “你的意思是……”郭明义似有所悟。 小女孩轻轻的抚摸着花瓣道:“有些事情发生了无法改变,但是祸福是可以被改变的。都说命运天注定,但真正注定的是自己。你认为是福便是福,你认为是祸便是祸,福祸相依,没有完全的福,也没有纯粹的祸,若你看到祸的时候,也看到了福,并且你为那些福而开心,那么祸便也成为不了祸。” “福祸相依?”郭明义怔怔的站着,眼中闪耀着一种奇特的光芒。 然后,猛然的,心里塞着的,喉咙里堵着的,脑子里梗塞着,都不约而同的几乎在同一时间内炸裂开来。 那一刹那,胸口那个偌大伤口带来的剧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郭明义低头看时,伤口早已痊愈,身上染就的鲜血也完全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在那里插过一刀。 郭明义抬起头来再看向小女孩的时候,他发现她手里捧着的是一朵美丽到从未见过的花,娇艳微颤的花瓣上露珠莹然,璀璨耀眼,在它的周围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溢彩流动。 郭明义转头拔腿就跑,跑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向小女孩方向的时候,她早已消失不见。 “所谓既相信执念幻境,又不相信执念幻境,指的是在存在上相信执念幻境,因为记忆里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你不能去否认,否认便是自欺,这反而会削弱自己的力量。不相信执念幻境,指的是价值上不相信执念幻境,换句话说,就是你相信这件事曾经存在过,但是你认为这件事没有存在的意义。这样便又能保住执念幻境不坍塌又能逃离那里,明白了吗?”朱若云语气急促,但条理依旧清晰。 潘旻没有郭明义那般敏捷的头脑,他绕了半天弯总算饶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发生过了就是发生过了,但是只要你觉得它的发生没啥意思,就算是既承认又否定了?但是我如果真能闯进师兄的记忆,我跟他说了这话也是白搭。他要是能想通这层意思,还会被困在里面吗?” 朱若云神情严肃的道:“你听说过人之初,性本善吗?” 潘旻不悦道:“你当我是傻子吗?” 朱若云斩钉截铁的道:“好,那你听着,接下来的话至关重要。在每个人的内心最深处最底层,都保留着最初出生时的一道心念,据说那是女娲娘娘赐给人类的原始心念,因为它代表了纯粹的善良,所以被称之为‘本能善念’。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这个本能善念如果能被激发出来,就能破除一切的执念。在魔物构筑的执念幻境里,本能善念也会游离其中,你如果能找到它,听从它的指引,就还有一线出去的希望。” 潘旻瞠目结舌道:“这……这也太抽象了,这个什么本能念的不过是一个心思,是虚幻得不得了的东西,你让师兄怎么能找到它?” 朱若云道:“我话还没有说完,只要你师兄对这个现实不是绝望到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地步,本能善念就不会被扼杀掉,它在执念幻境里会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形象出现,有可能是一个人,也有可能是一个兔子,但是它一定会想办法展现出自己与这个幻境的不同之处。只要你告诉了你师兄本能善念的存在,让他用心去寻找,一定能找到的。” 潘旻听得还是一知半解,不过他总算明白了只要在执念幻境里找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就能救郭明义出来,情势已经火烧眉头了,容不得自己再扭捏犹豫,赶紧坐好道:“行,那我去了。” 说完,潘旻闭上眼睛,眉头紧紧的皱着,显然在不断回响那段痛苦的回忆。 十几分钟后,潘旻睁开了眼睛,满眼都是绝望:“不行!我也进不去,我能触摸到师兄内心的纠结,我甚至能看得到那段记忆,但我就是进不去,结界太强了,师兄根本不容得任何人去侵犯它!” 朱若云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四肢冰冷,手足无措。 难道说,自己这一次的心血又再度白费? 菩提山山门大开,几十个各派弟子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息,他们中有的受了重伤,身上染满了大量的血迹,连动弹都动弹不得,有的断了胳膊或腿,捂着关节痛苦的呻吟,有的肿着个脸躲在一边瑟瑟发抖,更多的还是用手抓着胸口在苦苦挣扎。 显然,这些是在冲突中受伤不轻的低阶弟子,为了保命不得不爬到外面来苟且偷生。 郭明义无心去看这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画面,他一个跃步跳进了山门,那一场震撼而又时时萦绕心头的盛大场景重现它华丽而血腥的身姿! 在山门里巨大的院子中,倒下了更多的人,有些倒下便永远无法再起来,累累积积,数以百计。 这场因掌门接替引发的残酷争斗事后没有人敢计算到底死伤了多少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给法术界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不少中小门派甚至失去了整整一代的弟子。 也正是因为这场争斗,菩提双骄有了另外一个名号——菩提双煞。 蓝衣少年和白衣少年背靠背站在中央,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虽然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也已精疲力尽,气力不逮,而且在他们的周围已经没有第二个追随者,但他们仍坚定的拿着手中的武器,指着包围圈的人,毫不退缩,冷眼相对。 马荣帧并不在包围圈里,他早已受了极重的伤,趴在大殿的台阶上一声又一声的呻吟。 在这个场景里,唯一超然的便是长白三老,他们还没有出手,一直站在旁边旁观。 郭明义知道,他们即将出手,而一旦出手,死伤更大,事件也就到了结局的时候。 蓝衣少年年少成名,不羁轻狂,加上杀得血性又起,也不顾长白山老的威名,竟然直接把手中的灭魂杖越过包围圈,直接指向了他们三位。 郭明义忙跑过去,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毫无兵器,他赶紧念诀召唤灭魂杖,却发现蓝衣少年手中的灭魂杖微微动了一动,然后恢复原状。 郭明义苦笑,看来在这个记忆片断重建的场景中,也严格遵循着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不会同时出现两根灭魂杖。 自己所用法器跟蓝衣少年一模一样,这可怎么办? 郭明义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脖子上的玉佩,低头一看,还好,仍在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天地化万物,乾坤尚未泯,破!”兵器横空而出,光芒大放,照耀得四周所有珍奇的法器都黯然失了颜色。 “你想对我们动手?”长白山老中最年长也是最有威望的人缓缓地开口了。 蓝衣少年点头,不说话。 “你去吧,这里交给我。”白衣少年会意,将蓝衣少年猛然推出了包围圈,选择自己面对数十人的虎视眈眈。 长白三老不禁相顾冷笑。 蓝衣少年目光如炬,眉毛倒竖,提着灭魂杖二话不说,直接向长白三老刺来。 危急时刻,郭明义及时冲了上来,将手中的兵器抵住了蓝衣少年的灭魂杖。 在碰触到灭魂杖的刹那,兵器迸发出了万道金光,光华乍现,众物生辉,蓝衣少年全身剧烈震动,象是突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眼前一样,万分诧异的偏转了头,看向郭明义那张和自己完全一样的面孔:“你是……” 郭明义沉声道:“算了吧,那不是你想要的。” 蓝衣少年眉头微皱,象是听懂了,又象是没听懂,问道:“那我想要的是什么?” 郭明义淡淡一笑:“想要的我都已经有了。” “咔嚓”,蓝衣少年的身上突然裂开一个很大的裂缝,紧接着,周围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自己的行动,僵在那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刻意的暂停。 “轰”,身边的场景顿时化为一大块一大块的碎片纷纷掉落,碎片背后,一只如同狼狗般的庞然大物站在那里,一双绿色的大眼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幽光,獠牙上还残留着贪婪的口水,雄浑黑亮的肌肉上满是写着奇怪文字的符印。 “你好,我是郭明义,终于见面了。”郭明义平静的开口道。 “算你好运气,居然让你找到了本能善念。”魔物忿忿的回答。 郭明义不知道本能善念是什么东西,但他感觉魔物提的似乎是那个小女孩,也不说破,直接道:“失去了对人心的操控,你现在还有什么神通?” 魔物哈哈大笑:“对人心的操控的确是我们这一族群特有的神通,但是你也别太天真的以为,我们就只有这一种力量而已,否则我们早就别灭了。” 郭明义微微眯起双眼:“你们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九转轮回大印破了之后吗?” “小子,别想套我话。我不是低蠢的魔物,我拥有比人类更高的智慧水平。”魔物冷冷的道:“而且,我们不同于其他的妖鬼,我们是人心黑暗幻化而成,脱离于天地的存在,不属阴阳,不入乾坤,你那些法器对我们统统没有用。” “是吗?那这个如何?”郭明义把玉佩中幻化出来的奇怪兵器递上前去,一直平淡无奇除了对非人类气息很敏感可以报报警的兵器立刻兴奋的颤抖嗡鸣,金光迸射,器身上龙纹游动,吐珠翻云,就象遇到了多年未遇的知音。 魔物见到那兵器大吃一惊:“这是什么东西?据我所知,对付我们的法器并没有流入凡世,你这个是从哪里得来的?” “小魔,别想套我话。我不是愚蠢的人类,我拥有比魔物更高的智慧水平。”郭明义冷冷的道:“我的任务把你打败就好了,其他的可以暂时不管。” 魔物被激怒了,嗤的一声咬了一下牙,把长长的尾巴一摆,张开獠牙,数十股黑色的龙卷风扑面而来,挟带起强烈的冲击浪,吹得脸上肌肉都在移动,五官也变了形位。 若仅是龙卷风还不可怕,但龙卷风中隐隐有紫色的闪电出现,郭明义不禁脸色大变。 雷电一般是蓝色的,但法术界传说,还有另外三种颜色的雷电存在,这三种颜色的雷电都受天地直接控制,只有遇到极其特殊的情况才会降临凡世。 第一种是红色的,专门用来劈死大逆不孝屠杀万人犯下滔天罪孽的人,换而言之,是触了天怒,天地不能容,所以要受雷殛之刑。 第二种是白色的,遇有山河灵秀,久聚精华之气,偶然诞生奇妙生物,拥有极高智慧,能窥知天意,知晓吉凶,上天嫉妒,因此要灭杀。 白雷的能量比红雷大了不止十倍,能量惊人,树枝粗细的一道劈下来,山垮河干,生灵绝迹。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便是紫雷。 紫雷是自仙界流传下来的传说,它适用的情况也只有一种,就是当法术界中人修炼到悟性极高的地步,可以超越生死,突破轮回,夺取天地灵气,侵犯日月玄机,以至于腾挪变化,不生不灭,上天畏惧,于是拼尽全力降下紫雷,奋死一击。 郭明义之所以知道紫雷,完全是因为他一直信仰的佛祖。 相传释迦牟尼成佛那会,天降下九道紫雷,佛拈花微笑,在他身边开遍九朵金莲,将九道紫雷消弭无形,天地于是臣服,不敢再有丝毫冒犯,西天极乐得以建立。 郭明义看到紫雷的第一眼就怀疑是假雷,但是这些魔物如果真的能够超脱天地而存在,那么篡夺紫雷为己用也不是不可能,现在是生死瞬间,这些紫雷只要有一道真的,自己必然粉身碎骨。 照理说,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郭明义应该感到极端害怕,毕竟他是凡人,也会害怕生死。 但不知道为什么,郭明义握着那兵器,心情却异常平静,兵器上仿佛有一股清凉的水流,源源不断的通过他的掌心流入体内,平抑着喷涌而出的情绪。 龙卷风不断的逼近,吹起了郭明义的衣衫袂袂,但是他却稳稳的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兵器放出来的金光笼罩他全身,死死的护住了他的心脉。 紫色雷电转瞬即至,从天灵处轰然而下,在此千钧一发时刻,郭明义只觉得眼前一花,魔物不见了影踪,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条泥泞的小路。 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捧着尘世间不存在的美丽花朵站在面前微笑。 “你是本能善念?”郭明义不禁问道。 小女孩没有答话,只是道:“你说你要的都有了,是什么?” 郭明义静静的看着她,良久答道:“非名非利,非权非势,本为烟云,心在我在。” 小女孩“咯咯”的笑了起来,眼前的景象一换,满眼的紫色闪电已经劈头盖脸声雷震天的俯冲了下来。 手中的兵器突然长鸣一声,原本只是游走在器身的金龙其中有一条挣脱束缚,居然化为活物凌空升天,盘卷在郭明义的头顶,硬生生的接住了那道紫雷,将所有电闪雷鸣悉数吞进口里。 魔物大吃一惊,没有等它回过神来,那道金龙已经张着血盆大口恶狠狠的向他扑了过去。 刹那,万朵祥云现身,梵音鸣唱,从天际射下一道粗如山峦的金光,将魔物罩住动弹不得。 金龙一口咬住魔物的喉咙,魔物凄厉的嘶吼,夹杂着不情愿的诅咒:“郭明义,我无生死,你灭不了我!” 金龙将麟爪一撕,大口一咬,魔物化为一道黑烟,被收入金龙顶端的璎珞珠中。 金龙见一举全胜,骄傲的鸣了一声,重新归附回兵器之上,所有光芒也顿时敛尽,重新变回那副不起眼的样子。 郭明义只觉全身轻轻一震,脑袋一片晕眩,等到过了一段时间稍微减轻头晕的症状,再睁开眼看时,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手上吊着吊瓶,旁边朱若云和潘旻焦虑万分的在讨论着什么。 “师兄如果死了,我便是背,也要背回山去。”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潘旻差点忍不住放声大哭。 “谁要死了?”郭明义不悦的接口。 “我的天啊!”潘旻吓了一大跳,朱若云已经抑制不住的痛哭出声:“你回来了?你找到本能善念了?” 要不是顾及到郭明义对她已有偏见,只怕朱若云早已飞身扑了上去,抱住大哭。 天知道这一段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如果郭明义真的不幸身亡,也就是说,自己所有的夺魂和辛苦又将白费,九转轮回大印还是没有被重新封印的一天。 朱若云这次真情流露,郭明义心中也不禁感动,温言道:“是,我见到了,回来了,顺便把魔物解决了。你说得没有错,能够操控人心的魔物很可怕。” 朱若云破涕为笑:“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的,它给了你很大启发对吗?” 郭明义点点头:“我想,我终于能坦然面对过去那段历史了。” “真的?”潘旻惊喜交集:“师兄你真的能忘得了过去?你真的不再记挂掌门之位了?” 郭明义瞪眼道:“谁说的?我只是说,我不再消极,我会重新夺回法术界中我该有的东西,我会重新夺回掌门之位。” “啊——”没想到是这种回答,潘旻当场傻了。 朱若云收了泪水,浅浅一笑。 本能善念的存在是为了实现人心在黑暗中的自救,它并不能解救心中的魔障,郭明义毕竟是凡人,依旧为名利所牵绊。 不过,还好,他终于明白他必须不断的争取他需要的东西,一次不行,再来一次。 希望从来不会在前方灭绝,灭绝的只会是自己的内心。 不过,朱若云虔诚的相信着,郭明义总有一天,会放下名利的一切,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的封印九转轮回大印,终结这些魔物的噩梦。 另外一方面,长途跋涉来到长白山的莫陵却遇到了另外一场意料不到的危机。 长白山设下了特殊的法印,不允许任何人依靠法术或者轻功飞行,只能老老实实的用双脚一步一步丈量那看不到尽头的阶梯。 按照长白三老的说法,这是为了体现他们在法术界至高无上的领导地位所应享有的尊崇。 不过按照莫陵的判断,这纯属三老担心有人偷袭刺杀他们设下的借口。 所以,这也成了他最不愿意来长白山的理由之一,对于连上自家掌门室仅仅三层楼梯都用轻功的莫陵来说,爬这么长的楼梯简直就等同于要了他的命。 莫陵在途中小憩十次,大休三次,整整爬了两天之后终于摸到了长白山的山门,那一刻他激动得都快哭了。 长白山女弟子不多,但是得知莫陵会来的消息之后,都不约而同的跑到山门来一睹风采,不少人得见本尊更是羞红了脸颊。 但莫陵毫不顾忌形象的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上气不接下气,正待考虑是不是在门边睡上一觉再说的时候,两个青衣弟子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青衣在长白山算是等阶较高的弟子,接受过长白三老的亲自指点,因此也被委以接待、管理等重任。 两边青衣弟子一边一个半蹲了下来,因为莫陵辈分高得多,他们不敢俯视说话,但也不好跟着坐在地上,只好折衷,脸上都堆着谄媚的笑容:“莫掌门怎么这么辛苦亲自爬上来了?” “亲自爬上来?”一说这个莫陵就来气:“怎么?你们长白养了愿意驼人上楼梯的马?” “不是,”青衣弟子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莫掌门误解了,晚辈们的意思是您可以用法术飞上来啊。” “不是不给飞上来吗?” “莫掌门一定是不知道吧?三老已经发出法术界召集令,要求所有各派掌门都务必聚集到长白山来召开一个重要会议,为了方便各位掌门前辈前来,三老已经暂时撤去了法印,可以飞行了。” “哦。”莫陵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在我冒着断气的危险爬了两天终于上来了然后几乎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时候你告诉我,其实可以飞行了。” 两名青衣弟子不敢说话了。 莫陵没有再管他们,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门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咕哝道:“莫陵,你该改名叫黑陵。” 长白山有一所极其宏伟的建筑,是依山而起,费尽三代巧手工匠的心力,才建造了这么一个高顶苍穹,绵延万方的九鼎方厅,可同时容纳六千人,它同时也是长白权力巅峰的象征,向来法术界的重大会议都无一例外的在这里举行。 九鼎方厅门外专门有十二个弟子,远远看见莫陵来了,连忙一起推开沉重的铁门。 刹那,里面的人声鼎沸传了出来,各派掌门都按照自己的次序坐着,互相之间熟络的笑着,套话的套话,打招呼的打招呼,联络感情的联络感情,也有溜须拍马的,也有不声不响的,总之乍一眼看去,哪里象个法术界?几乎就是一个俗世的小缩影。 莫陵心里对这些平庸而无能的法术界中人不屑的贬斥了一通,脸上却依旧是招牌的温雅笑容:“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来迟了,让大家久等,改天请大家吃饭。” 莫陵原本辈分就高,加上菩提双骄威名赫赫,郭明义退出法术界之后,他变成了独苗,地位更加崇高,见是他来,所有人都忙不迭的起身,抱拳应道:“承让,承让。” 莫陵直接走向自己的位置,长白三老座下左边第三个座椅,走近了一看,却不由一怔,原本是右边第二的菩提山掌门马荣帧被调换到了自己的右边。 “莫大哥,来,来,坐这里。”马荣帧热切的打着招呼,仿佛莫陵是他失散已久的亲兄弟。 莫陵实在搞不懂,几年前自己杀了菩提山门下起码二十多名弟子,怎么这会儿马荣帧的笑容还能灿烂到自己仿佛是他爹一样。 莫陵淡淡笑了一下,没有搭腔,直接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众目睽睽之下,马荣帧有点尴尬,讪笑着也坐了下去。 长白三老中坐在正中央的最年长者笑呵呵的开了口:“老夫白蒙,受我两位兄弟的委托,来主持这场会议,莫掌门来了,我们也就可以开会了。”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一是说明一件事,二是讨论一件事。这些天法术界中谣言纷起,都是围绕九转轮回大印的,我们兄弟商议了一下,觉得有必要向大家说清楚这件事情。没错,九转轮回大印已经破了,但不是这几天才破的,而是许久之前就破了,为了避免引起大家慌乱,我们瞒着没有散布出去,前几天,盘古僧回报最后一道封印的封条也因为年月久远出现了破洞,所以即便我们瞒着,也瞒不了多久。” 九转轮回大印居然很久之前就已经破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顿时震动了在场所有的人,大家不禁脸上现出惊慌之色,互相交头接耳。 但莫陵更为惊讶,惊讶的不是大印,而是长白三老居然主动替自己遮掩破坏最后一道封印的事实,还揽事上身,这实在太不像三老的作风。 难道是有求于自己? 果然,白蒙下一句话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我们长白山一直秘密出动了很多人力去追查大印为什么会无声无息被破坏,但是都没有结果,幸好前几天总算知道了一条线索。大家都知道,九转轮回大印封的不是妖,不是鬼,而是魔物,但并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魔物,它拥有迷惑人的可怕能力。我们的弟子打探后发现在东边封穹山脉那边有魔物活动的痕迹,因此我想召集大家来讨论讨论,是不是分成几个小组去试探一下魔物的实力,好为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 原本喧闹得如同菜市场的大厅立刻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话说得好听,叫试探,说难听一点,叫送死。 长白明显是不愿自己触这个霉头,所以想着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义让别的门派的人去做垫底。 见大家都很沉默,长白三老当然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互相对望了一眼,白蒙呵呵笑道:“当然,魔物只有一个,加上此次是试探性质,所以不可能集中开战,因此分的这几个小组,大部分是在外围观察,比如说用法器测试魔物能量波动,比如说想办法找出魔物原形,只有一个核心小组会正面与魔物相对,出手过上几招,若是能降服最好,降服不了也了解一下它们的招数如何。”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登时都松了一口气。 当场便有一个矮子跳出来道:“三老驱遣,我们无有不遵,我们幽僐门愿意首当其冲,报个法力测试小组吧,我们门里有个独特的法器,叫月弯斗,可以很精确的测量法力强弱的变化。” “我也来,我们秉善派镇山之宝大家都知道,那可是鉴真大师流传下来的亲制法器黄玉鉴,只要不是什么天地间的奇兽,那都能看出它的原型,挖出他祖宗十八代!” 听说不用送死,那大家当然不会放过在长白三老面前表现的机会,各出奇谋,各出奇招,一时间争得热闹非凡,沸反盈天。 “呵呵,都好,都好,多谢大家支持。”白蒙不慌不乱,等到稍微安静一点的时候,才话锋一转:“今天叫大家来,这些外围的小组都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要跟魔物碰面的那个小组,大家认为谁去比较好啊?” 一说到要送死的话题,大家立刻安静下来,一个前排的老头慢悠悠的站起来道:“老朽不才,认为即便是要跟魔物试探性的对战,也不能轻敌,三老是否考虑还是选实力雄厚之人出战,这样收集到的数据才有可借鉴的意义,我们法术界也才能知道如果真的跟魔物全面开战,胜算会有多少?” “想到一块去了。”白蒙笑道:“我们三兄弟也是这么认为的,这里高手如云,藏龙卧虎,但是考虑到一些辈分较高的年长者腿脚不便,虽然修为高深,但是对敌未必占上风,因此我认为若是有年轻一代愿意自告奋勇前往,那是最好不过了。” 他这么一说,顿时刷刷刷,无数双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一直沉默寡言的莫陵身上。 若论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菩提双骄无人能及。 郭明义不在,那便只有莫陵。 莫陵坐在那里稳如泰山,没有一点想站起来的样子,两眼专注的盯着天花板,仿佛没听见白蒙说的这番话。 倒是旁边的马荣帧兴奋的跳了起来,拱手道:“晚辈愿往。” 白蒙微笑点头:“马掌门是佛家第一门派菩提山掌门,你去我们放心得很。” 长白三老放心不等于其他人放心,全场哗然,大家面面相觑,无人不知这个马荣帧法力稀疏,修为平常,只是仗着门派威名和法器众多所以不得不让他三分。 派这样的人去等于送羊入虎口,他死了也就算了,就怕折堕法术界的声名,给下面的弟子造成错觉,以为魔物强大到不可战胜,造成军心涣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白蒙话里有话:“你就算实力超群,但是一个人去对付魔物,似乎太过冒险,如果多一个人陪伴,胜算会更大。” 马荣帧立马道:“我推荐莫掌门莫大哥,同辈人里面我最佩服的就是他,相信在座各位一定不会反对。” 这个人选大家心服口服,立即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妈妈的,都拿老子当枪使,设好了局让我来钻。”莫陵一眼看穿了这场预谋好的戏,心中愤怒,暗自骂道。 见莫陵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白蒙不得不开口了:“莫掌门,你是众望所归,万望不要推辞。这次举动说小可小,说大可大,是我们与魔物全面开战的前奏,你不为我们,也该为天下苍生想想。” “我可以去。”莫陵慢悠悠的开口道:“但有一件事要请教三老,我想知道九转轮回大印里面封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法术界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秘密,大家立即紧张的看向三老。 白蒙沉思了一会之后道:“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这毕竟是明朝流传下来的东西了,只知道是一些很厉害的魔物。” “那既然九转轮回大印被破坏掉了,我可否这样设想,必须要把它重新封印上去,才能真正把魔物降服?”莫陵继续追问。 对于这个问题,白蒙不能否认:“你说得没错。” 莫陵紧接着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怎么才能重新封印?” 白蒙的目光中一道尖锐的光芒倏地一闪而过,语气却依旧温和:“这个方法流传下来的只有一些步骤,很多环节都残缺不全了,我们三兄弟一直在研究补齐它,这也正是我们需要这次试探的缘故,收集到的数据越多,越能帮助我们知道重新封印的方法。” 果然,九转轮回大印重新封印这件事里必然埋藏着不为人知的肮脏秘密,莫陵心下忖度。 这种强夺天地精华的法术大阵向来被天地嫉恨,因此如果要封印成功,很多必须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有的甚至惨绝人寰尸横遍野。 只怕九转轮回大印要重新封印也要牺牲不少的人命。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法术界与妖鬼魔物无异,披着行善的外衣残杀屠戮,佛祖道宗若是有眼,只怕全下了十八层地狱。 “那我去就是了。”莫陵无所谓的道。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朱若云告诉他,九转轮回大印封印的全是人心黑暗实体化出来的魔物,懂得操控人心,迷惑神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马荣帧内心里面只怕没有一点光明的角落,刚好可以用来当做试验品,看看这些在明朝曾经震悚天下造成苍生苦难血流成河的魔物究竟是怎样的可怕。 他更感兴趣的是,马荣帧这个草包为什么能得到长白三老的全力支持,两者之间是不是达成了什么交换协议。 三老自视甚高,绝不可能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裳,出手干涉菩提山掌门接替之事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 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马荣帧一定知道了长白三老的某些把柄,而这个把柄,极有可能就是九转轮回大印的重新封印。 抱着这样的疑问,莫陵和马荣帧一行来到了封穹山脉。 这是最东边绵延最长的山脉,左右相连上万公里,包含大大小小二十七座山峰,雄奇险峻,是世上少有的未被人工开发的原始山脉。 长白山的线索显示,怀疑有魔物出没的地方是靠近东南边的一座较高的山峰,这座山峰上有钟乳石洞,深邃复杂,很适合魔物隐藏踪迹。 走到这座山峰的脚下,其他人便纷纷停住了脚步:“莫掌门,马掌门,恕我们不跟着上去了,按照三老的意思,我们就在这里协助两位,请两位务必小心。” 这些人怕死居然到了这等地步! 马荣帧热情的回答道:“各位前辈请自便。” 莫陵脸上的笑容比马荣帧还要热情恳切:“没错,各位前辈请安心驻扎,天塌下来山垮下来都有我顶着,保证砸成肉泥也不能牵连各位,各位前辈你们可都是法术界明天的太阳啊!” 那群人听了不少脸上一红,都知道莫陵就喜欢说这种笑里藏刀的笑话,也不接言,都慢慢散去了。 “那莫大哥我们走吧。”马荣帧兴致勃勃的提议道,看样子一点都不像要来跟魔物开战的样子,反而象是来春游的。 这座山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天独厚三面采光的缘故,上面的树长得要比其他山峰的更茂密一些,明明进去的时候是大白天,走了一段路之后树影层层叠叠,将阳光拦截殆尽,周围昏暗一片,竟如同乌云密布般,能见度直降到了十米以内。 两人一路慢慢的爬着简陋的山梯,都没有说话,好半晌,好动的马荣帧憋不住了,本来此行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改善与莫陵的关系,率先开口道:“莫大哥,那天你在长白山问了那么多九转轮回大印的问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啊?” 莫陵一句都没有回答。 马荣帧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莫大哥,你要是不方便说,我也不追问,但是好歹吱一声吧。” 话刚说完,就听见莫陵立即在后面答道:“吱。” 马荣帧哭笑不得,正打算回头说些什么,背后突然寒气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的掠过,当即悚然回头喝道:“谁?” 背后除了爬得快趴下的莫陵,什么都没有。 “莫大哥,你感觉到什么没有?”马荣帧相信这绝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股寒意让自己所有毛孔都瞬间张开,再瞬间缩小,心口就象被电流击中一样一阵麻木,这明显是什么东西靠近自己导致的异常现象。 马荣帧好歹是一派的掌门,当然不是为了有妖鬼而害怕,他害怕的是,怀里揣着三件三老给的秘密法器,实力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莫陵相差不大,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能有非人类无声无息的接近自己而不被发觉。 莫陵实在爬不动,见马荣帧停下来,干脆坐倒喘着气道:“没……没发现。” 他刚说完,树林里便响起了一阵幽幽的歌声: “我是树上永不凋零白色的花, 长年隐藏在绿荫下。 当你选择躲避那炙热的阳光, 来到我的树下乘凉, 我会伸手紧紧的拥抱你, 共同融入龙凤的吟唱。 啊—— 我心爱的人儿, 你何时来到我的身旁?” 莫陵愣了一下,然后补充道:“现在发现了。” 马荣帧仗着自己身上有强大的法器,又刻意想在莫陵树立自己高大威猛的形象,便故意高声笑道:“岂有此理?不知道是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妖鬼,居然敢在我们佛道第一门派掌门面前擅露声迹,只能怪自己时运不好,落得个被镇压的下场了。” 莫陵淡淡一笑道:“难得马掌门信心这么足,这天底下敢惹我们的多了去了,比如说眼前这个树女。” “树女?”马荣帧疑惑道:“你说什么树女?那是什么东西?” 莫陵语带嘲讽的道:“咦?马掌门居然不知道树女的传说?这可是这一代流传很广的传说啊,说的是大饥饿年间,很多家里养不活那么多孩子,重男轻女的祖辈就把粮食集中分配给男孩,而宁愿让女孩活活饿死。女孩们饿的实在受不了,就跑来山上抠野草根和树皮吃,但那些不能充饥,所以很多都死在了山上,她们的家人为了省钱,就地掩埋……” 马荣帧其实是看过这个传说的,但不学无术的他对于这种民间传闻一点都不感兴趣,经莫陵一提,记了起来,不由吓了一大跳,脸色也有点变了:“这里怎么会有树女?莫大哥你别是在危言耸听吧?” 莫陵朝周围看了一眼,眉毛一挑道:“怎么?你难道不觉得这里的树长得比其他地方要好很多吗?你说下面要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提供肥料怎么会培育出这么一片沃土?” 马荣帧强自镇定道:“我想真的是你想多了,树女不过就是民间传闻而已,都是瞎编的,哪里有可能存在?没有真凭实据,我们别乱猜。” 莫陵浅浅一笑:“谁说没有真凭实据?刚才唱的那首歌不就是吗?” 马荣帧不解道:“那首歌?那首歌明明只是一首缠绵的情歌,怎么会变成了树女存在的证据了呢?” “情歌吗?”莫陵抬头望天,喃喃的道:“为什么我却听不出来这里面有半点的柔情蜜意呢?我是树上永不凋零的花,那些女孩就地掩埋之后,由于没有墓碑,她们的父母就做成了很多白色的纸花,抛到树上,漂亮的纸花没有生命,所以永远不会凋谢。长年藏在绿荫下,那些冤魂很多选择不愿超生,将自己的魂魄附在树上,隐没在树干里。当你选择躲避炙热的阳光,来到我的树下乘凉,无知的路人被这茂密的树影遮蔽了阳气的庇护,来到树女的地盘上休息乘凉,却不想选择了死亡。我会伸手紧紧的拥抱你,共同融入龙凤的吟唱,树女就会夺走你的生命,来平抑自己未能生存的怨恨,龙凤的另外一层含义是阴阳,所以这句隐晦的话真正的含义就是阴阳相隔的吟唱。” “嚓!”树干上蓦然伸出了一双惨白毫无血色的枯手,血红的指甲一把掐住了马荣帧的脖子,猛地往树干拉了过去,可怜马荣帧吓得肝胆尽丧,连呼救也忘记了。 莫陵在一边愉悦的跟着哼唱了最后两句:“啊——我心爱的人儿,他现在已经来到了你的身旁。” “喀嚓”,莫陵身后也跟着伸出了一双白手,莫陵连头也不回,直接一道黄符飞过:“道宗急急如律令,破!” 白手迎光而断,掉在地上,枯萎成一团溶液,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顿时树干上齐刷刷伸出了数十只枯手,同时向莫陵抓了过来。 那边厢马荣帧总算清醒过来,平常一个树女都起码让他头疼半天,何况眼下突然出了上百只甚至更多,立即把三老“不见到魔物千万不可使用秘宝”的嘱咐抛到了九天云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就朝半空中扔了过去。 一道耀眼的光芒平地升起,吓得所有白手都刹那顿了一顿,莫陵掏出黄符的动作也缓了一缓,抬头专注的看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说呢,咋这么有恃无恐,原来是有这东西撑腰啊。” 光芒之中一只小到比指甲还小的葫芦缓缓升起,转了三个圈,七彩的光晕如同涟漪朝四周围发散过去。 莫陵暗叫不妙,连忙几个跃步跳出了光晕的范围。 “唰唰唰”,莫陵刚才所处的地方已经密密麻麻插满了细如牛毛的银针,原来这葫芦放出的并不是光晕,而是由大量细针组成的霓虹阵。 这是长白三老成名法器之一白玉葫芦,相传是盘古亲手所栽,法力无穷,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很多树上也密密麻麻插满了银针,惨叫声不断的从树干上传出,大量绿色的血液也从树皮的缝隙中不断渗出。 “哈哈哈——”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中传来马荣帧狂妄的笑声:“跟我密禅门对抗,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我看你们现在还怎么威风。” 一转头看见莫陵冷若冰霜的脸庞,马荣帧愣了一下,想起莫陵不喜欢嚣张的人,忙收敛了表情道:“莫掌门,这些树女也不知残害了多少路人,我们这样做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莫陵冷冷地道:“马掌门,你这样大张旗鼓,难道就不怕打草惊蛇?” “啊?”马荣帧倒没想过这点,刚才差点连命都快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但面子上过不去,强行圆谎道:“我是故意这样做的,给那魔物看看我们的神通,心里有个怕惧。” “我们要你的命!”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来,不断流血的树干突然纷纷开裂出一个大缝,一个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从里面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最近的一个还抬起头来,从头发丝中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怎么会这样?!”马荣帧方寸大乱,本能的就往莫陵身后躲:“天啊,树女离开树就不能活了,这些不是树女!白玉葫芦明明击中了它们,莫掌门,快!快打它们!!” “哇!”那些女子们发出一声怪叫,象只猎豹一般“嗖”的就蹿了上来,直接越过前面的莫陵,将他身后的马荣帧扑倒在地,按住了他的手脚,一个女子张开嘴咬了下去,马荣帧一声凄厉的叫喊,肩膀上一大块肉竟然被活生生的扯了下来。 莫陵皱了皱眉头,但他并没有要掏出法器的打算。 可怜马荣帧空有三件秘宝,手脚都被控制住了,想掏也掏不出来,自身又没有足够的功力凌空召唤,只好声嘶力竭的哭喊呼救,当真是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呵呵呵——”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个男子冷冷的笑声:“愚蠢的人类呵,自以为真的是我们的对手么?” 魔物现身?莫陵吃了一惊,立即转身警觉的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手中暗暗捏着法器严阵以待。 一个黑衣的男子从树林深处缓缓的走了出来,只见他脸上也用了一块密不透风的黑纱蒙得严严实实,两手空空,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跟他魁梧的身材不成正比,仿佛随便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 “停手。”男子招呼了一声,那些树女听话的马上跑开,留下惊魂未定的马荣帧躺在地上捂着伤口全身哆嗦。 男子将头转向马荣帧:“法术界的人都死绝了吗?派这么个窝囊饭袋来找我,你的内心已经充满了恐惧,你的神智已经在脑海灭绝,你这样的人只能成为我的食物。” “你你你你胡说,我……我要打败你……”恼羞成怒的马荣帧把手往怀里掏去,他要一次性的把三件秘宝全部放出。 “哼。”男子将手一扬,马荣帧忽然大叫一声,紧接着抱头在地上拼命打滚:“不——不要过来!我不敢了,不是我要这样干的,你知道,不要——”喊到后面,马荣帧痛哭流涕,拼命的在地上磕头不绝,磕得头破血流也毫无知觉,血流满了他那惊惶的脸,两只眼睛大大的凸出,无神而迷茫。 莫陵心中一动,马荣帧必然是陷入了魔物设的幻境中,要不是魔物就在自己身边,他还真有兴趣闯进去看看马荣帧害怕的到底是什么,肯定是和三老有关。 男子已将头转过来对准了莫陵:“你为什么见到我毫不害怕?” 莫陵一笑:“我若是害怕岂不是着了你的道?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我猜你应该是人类心中畏惧害怕这种实体化出来的魔物。我心中若无畏惧,你便不能拿我怎么样。如果真刀真枪的拼一场,指不定谁赢呢。” “好,好,有趣,不愧是菩提双骄。”男子爽朗的大笑:“莫陵,你自小出身名门,接受过严格的道家训练,果然做到了清心寡欲,这些凡世的俗念还真未必能牵绊住你。” “只是,”男子口风一转:“莫陵,只要是人,他的内心里都会有黑暗,比如说你,刚才马荣帧生死关头那会,你选择袖手旁观,大有恨不得他死之意啊。” 莫陵心中一紧,饶是他立即调整心态,气息也出现了些微的慌乱。 “我收拾不了你,自然有我的兄弟收拾你。”男子抽身往回走去:“帮我带个话给你的兄弟,他虽然收拾掉了一只魔物,但那只是最低级的存在。由不满情绪郁结而成的它连人形都没修炼成,根本不配跟我们平起平坐。心中有不满的人毕竟是少数,可是害怕、悲伤、担忧呢?我等着你们来找我。” 莫陵怔怔的站着,看着那男子消失在空气中,蓦然,身上已涌起一股浓浓的寒意。 “滴滴滴”,屏幕上泛起一阵四散发射的星光,郭明义抓起手机按了一下,上面显示一条新信息,来自莫陵。 郭明义犹豫了半晌,终于狠狠心再按了一下,顿时信息的全文显示出来:“亲爱的明义哥哥,我跟某个身材跟你差不多好的魔物碰面了,他说他兄弟大把,我和你就两个,咬都能咬死我们。你放心,我很好,没有任何挂彩,我要留着性命让你实现当年娶我的誓言呢。” 郭明义的胃里立即涌起强烈呕吐的冲动,他抱着万分后悔看了这条短信的心情坚决的毫不留情的永久删除了这条短信。 旁边的朱若云见郭明义脸上表情异样,不禁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郭明义把手机重新丢到桌面,道:“接下来怎么办?魔物应该不止有一个,我们既然消灭了这个,想必其他地方的魔物也会赶到这边来复仇,我建议我们守株待兔好了。” 朱若云冷笑道:“你也太看得起魔物了,别说这只不过是外围的小兵小将,就算真的是核心圈子里的,也不是铁板一块,你道这世上人人都跟你和莫陵一样么?” 潘旻在旁边道:“那怎么办?朱姑娘的意思是我们要主动出去找?” 朱若云点点头道:“必然要出去找的,我跟你们说过,魔物现在的策略是韬光养晦,能不出头绝不出头,等到时机合适再行大肆兴风作浪,因此如果不主动出击,我们只能处于被动。” 郭明义紧追着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是时机合适?” 朱若云默然,良久,才道:“等到九转轮回大印彻底失效的时候。” 郭明义眉头一皱,道:“大印的最后一道封印已经破了,难道还不算彻底失效?” 朱若云被问得有点措手不及:“那……那并不是真正的大印。”说着她低了头:“你们会慢慢知道的,我绝没有瞒你们。” 潘旻见现场气氛尴尬,忙打圆场道:“那朱姑娘你说,我们该怎么主动出击?” 朱若云道:“这所学校已经被肃清了,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要选一间有魔物的转学。” “转学?”郭明义大叫道:“转个头啊,你知道我当初多辛苦才考上这所名校?” 朱若云气恼的道:“假如你连命都没有了,要名校做什么用?当饭吃吗?” 潘旻赶紧再打圆场:“转去哪里呢?我是说,要怎么确定哪件学校隐藏有魔物?” “规律是差不多的,”朱若云展开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长长的名单:“魔物喜欢隐藏在学校,是因为学校是书香圣地,不容易引起人们注意,而且可以吸取墨香圣人之气,其次是因为学校是恐怖传说滋生的温床,那么多的学生挤在一个狭窄的地方,只要有一丁点执念,就会大规模的扩散和传染,能够给魔物提供再充足不过的食物。地点我已经选好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沿江大学,据说它有一个久负盛名的校园传说,残害了很多人命。” 郭明义心里冷笑一声,朱若云当初说有魔物隐藏在这所学校的时候,根本连双镜传说都没听说过,更别说上铺传说了,这回振振有词的说要根据传说的知名度来确定哪所学校有魔物,是把他当白痴来耍么? 不过他并没有说破,经过这么多天来的合作,他已经太了解朱若云的性格了,只要是她不愿意说出的东西,怎么也套不出来,不管怎么样,只要她的确能提供魔物的确切隐藏地点,对于自己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潘旻在一边毫不知情饶有兴趣的道:“是什么传说?是什么传说?说出来听听。” 朱若云道:“叫‘契约之地’传说,听说在沿江大学有个神秘的地方,可以阻隔一切阳气,只有阴气充斥,人只要进去那里,有死无生,建校四十五年来,共有两百多名学生在那里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沿江大学又称‘失踪之校’。” 潘旻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怎么听着比上铺传说还恐怖?朱姑娘啊,能不能先选一个难度低一点的啊?” 朱若云狠狠瞪了潘旻一眼,看向郭明义:“怎么样?我们一起去沿江大学看看吧。” 郭明义脸色黑得象暴雨天:“奶奶的,沿江大学是三流学校,连流氓都不屑读……” 朱若云打断了他的话:“那我就立刻去办我们三人的转学手续吧。” 潘旻慌了:“什么?我也要?我可从来没参加过俗世的课程,我读不了。” 朱若云往门外走去:“你没听到吗?流氓都不屑读,只要你智商超过流氓,一定读得了。” 潘旻瞠目结舌,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智商不如流氓,可他仍然不愿意读这个什么三流的学校。 “契约之地?没听过,什么东西来的?” “传说?瞎说就有很多,你要不要听?” “你确定你今天没吃错药,同学?” 在接受一连串打击之后,潘旻垂头丧气的来到预先约好的回合地点,发现郭明义和朱若云已经等在那里了。 “问不到,大家都说没听过,朱姑娘你确定这是沿江大学久负盛名的传说?”潘旻特意加重了久负盛名这四个字的重音。 朱若云没理他,转向郭明义道:“你那边怎么样?” “没有任何头绪。”郭明义故技重施,偷偷问了土地,结果土地也一头雾水,他现在跟潘旻一样,高度质疑这个久负盛名的可靠性。 “毕竟是转学的第一天,问不到很正常。”朱若云悄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慢慢来吧,今天就到这里好了。” 三人于是各自回宿舍,由于都在不同的方位,所以都分别散开。 郭明义一个人慢慢的走在幽静的林荫小道上,享受着惬意而悠闲的时光。 他不得不承认,这所学校虽然教学质量差得无与伦比,但是校园里的景色却比之前的那所大学要好太多。 这里人口密度小,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林和蜿蜒曲折的铺石小路,夜晚一个人走在这些小路上,沐浴着柔和的月光,那感觉用心旷神怡来形容都不为过。 正遐想间,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郭明义皱眉回头,只见一个女孩神色仓皇手足无措的向他跑来,眼角依稀还有泪珠。 “怎么了?”郭明义随口问了一句。 “她……她不见了。”女孩全身颤抖满脸惊惧的说了一句。 郭明义心一紧,赶紧追问道:“谁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女孩怔了一下,抬头呆呆的看着郭明义,半晌慌乱的道:“不,没什么,请让开。”然后一路小跑着过去了,临到路的尽头,还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在地。 郭明义不解的看着,正想着要不要上去再问一下是否需要帮助,却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一种与生俱来的寒意从背后悄然袭来。 虽然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可是出于长期训练的本能反应,郭明义已经第一时间猛地回头,后面空荡荡的,小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连平常很聒噪的知了声也无影无踪,今天晚上静的出奇,静得有一种空气中浮动的诡异。 是自己想多了吗?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刚才背后快速蹿过了一个黑影。 不,不是错觉,在这种情况下,心里的直觉才是最真实的!那么刚才那个黑影是什么? 郭明义顺着自己感觉到的黑影掠去的方向走去,竟隐隐看到了一点微微的火光。 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人在树林里烧烤? 不对!学校为了防止引起火灾,早就在校规里严禁烧烤,那这火光是怎么回事呢? 郭明义往自己身上贴了静音符,悄悄的潜了过去,只见有七八个女生聚在一起,围绕着一点微弱的用柴禾烧起来的火光,脸上都满是焦虑。 “怎么回事?怎么一点都不管用?”其中一个女生着急得甚至哭了出来。 另外一个扎马尾的看上去是带头的,忙道:“别急,别急,我们再试一次,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来多几次说不定就有用了呢。来,我们再聚过来。” 其他的女生依言都围拢了上来,围着火光,手拉着手,形成一个圆圈。 郭明义皱了皱眉,看这架势不像是好事,莫非是在举行什么邪恶的仪式? 然而,接下来的场景让他更加始料未及,瞠目结舌。 只见那七八个女孩围绕着火光开始缓缓的转起了圈,口中无一例外的齐声吟道:“一烧纸钱同掩埋,二拨坟土两无猜。小宝贝,乖乖乖,既然不舍留下来。” 请鬼游戏?!郭明义大惊失色,这种请鬼的方法前所未见,姑且不论到底请不请得出来,而是在这阴气深重的夜晚,一群女生秘密聚在这里请非人类的东西上来究竟是想干什么? 脖子上的玉佩没有任何反应,很显然这个游戏并不奏效,什么都没能清上来。 “再来。”马尾女生不甘心,一群人又重新念起了那首寒气逼人的歌谣。 郭明义咀嚼着歌词,颇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心想这所学校果然很不寻常,居然有玩这种危险游戏的人,而且不止玩一遍。 见始终方法没有奏效,马尾女生有些泄气:“算了,算了,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她这话一说,不少女生跟着哭了起来,垂头丧气的扑灭了火光各自散去。 玩一个请鬼游戏不成功居然伤心到这种地步?究竟这个游戏背后隐藏着什么诡秘的内情? 马尾女生是最后走的,她坚持收拾完所有的东西,送别所有的同伴之后才低头垂泪的往回走去。 “你们想请谁上来?”突兀的声音吓了马尾女生一大跳,差点没忍住尖叫起来,等到回头一看,发现只是一个本校的男生,这才惊魂未定的喘着气道:“你……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郭明义看着她道:“我是路过的,你们刚才玩那游戏是想请谁上来?” 马尾女生脸色“唰”的一声白了:“你全都看到了?……等等,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想请什么上来,我们只是……只是在玩一些很普通的游戏而已,不用你管。” “游戏?”郭明义不动声色的问道:“小姐,你也太小看人了吧?请鬼游戏很多学校都有在玩,即便没玩过的,多多少少也听过一点,你要说你刚才玩的只是很普通的游戏,那好,我把今天看到的都发在学校论坛上,让大家看看这个游戏到底普通到了多么耸人听闻的地步。” “别……别发……”马尾女生的防御阵线彻底崩溃了:“没错,我们是在玩请鬼游戏,但是什么都没请上来,我们纯粹只是好奇而已,你刚才也说大家都在玩,我们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玩游戏玩到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郭明义继续戳穿她的谎言:“而且你说什么都没请上来,我看也未必。” 说着,郭明义把马尾女生扯到一旁的路边,那里有个为了方便浇花而设的小水池:“你往水里看。” 马尾女生伸头看了一下,水面上浮现出自己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庞:“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郭明义暗暗的朝那水池念了一道“显形咒”:“再看,这次看认真点,仔细点。” 马尾女生疑惑的瞥了郭明义一眼,再伸头看了过去,这次她清楚的看到了,就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孩趴在那里,紧紧的咬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吞着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马尾女生发出有生以来最声嘶力竭的吼叫,全身抖得如同发了羊癫疯,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手脚剧烈抽搐:“不!不——这是——不——” 郭明义在一边冷冷的问道:“这应该不是你想请上来的东西吧?你现在还想隐瞒什么吗?” “求求你拿掉它,别让它继续在我身上,我说,我什么都说!”马尾女生痛哭失声。 郭明义看了那小孩一眼:“走吧,这里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去阴暗的角落里呆着去。” 小孩停止了吞咽的动作,回过头来不满的看了郭明义一眼,一张嘴,露出满口青色的腐烂不堪的獠牙。 郭明义掏出一张黄符在空中晃动了一下,小孩惊惧的瞄了一眼,知道遇到了行家,不敢再抵抗,乖乖的消失了。 马尾女生坐了起来,大口的喘着气,脸上依旧还带有惊惶的神色:“你……你是法术界的?” “不算是,只是略懂。”郭明义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始瞎扯,同时心里自我安慰道:自己退出了法术界,也就不算是这里面的人了。 马尾女生把头偏向一边,神色凄然道:“我们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之所以这么晚还聚在这里玩请鬼游戏,实在是有不得已的隐情。” 郭明义静静的听着,并不插言。 马尾女生继续道:“我们原本是九个人,互相之间都极好的,跟姐妹一般的情谊,突然有一天,我们之中的一个掉到湖里淹死了。警察出的验尸报告说是自杀,但是我们都不相信。她生前是开朗的人,不要说从来没有轻生的念头,反而碰到别人忧郁还会去劝人的,这样的人毫无征兆突然自杀,换谁也接受不了。” 郭明义插话道:“人的情绪大起大落也很难说,会不会是她遇到了什么特别大的刺激?” 马尾女生悲伤的摇摇头:“不会的,我们之所以这么推测,也不是全无根据,她的身上满布着大大小小的外伤,法医说是因为湖里的藤条状物体造成的,但是有些伤口深有寸许,什么藤条可以造成这么可怕的伤口,明显是生前被人殴打和虐待过。” 郭明义想了一会道:“所以你们就玩这个游戏想请她的魂灵上来问个究竟?不过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你们要问她有很多别的办法,比如笔仙,比如请卦,而不至于找这种需要面对面的形式。要知道,这些非人类跟我们已经是阴阳相隔,互相接触非常危险。” 马尾女生低低的道:“因为这不是一般的请鬼游戏,它……它……听说它具有让人复活的功效。” “复活?!”郭明义用了很大的努力才忍住想驳斥她“胡扯”的冲动,他才不相信冥界使者会这么好心,随随便便玩一个游戏就能让人死而复生,这简直就是违背乾坤常理的事情:“它是怎么复活人的呢?”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马尾女生道:“我只知道一点,我们玩这个游戏要请上来的并不是死者,而是另外一个鬼魂,据说隐藏在这个游戏背后的鬼魂法力非常的强大,能实现让人复活的愿望。” “除非上来的是冥界使者,而且吃错了药。”郭明义在心中暗自咒骂一句,脸上仍保持平常颜色的问道:“你这个据说是从哪里据的说?” “学校有一个灵异团体,叫血雨社,是社长教我们这个方法的。” 郭明义继续追问道:“那为什么没能成功?你们社长试过没有?” 马尾女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猜是因为她没有把完全的方法教给我们吧,她知道我们做的目的,觉得很危险,一直劝我们放弃。但是我们没听,苦苦哀求了她很久,她很不情愿的给我们说了这个方法。” “好,我都了解了。”郭明义若有所思:“你身上已经没有东西了,回去吧。对了,以后别再玩这个游戏。下一次,你不会这么好运还碰见我,这东西在你身上三天,就可以取你性命。” 马尾女生闻言打了一个寒颤,爬起来忙不迭的跑走了。 郭明义看着她的背影,嘴里慢慢的咀嚼着“血雨社”三个字。 第二天,三个人一碰头,郭明义就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若云两眼发亮道:“还有这么一个团体?看来我们打探出传说有希望了,郭明义,你得赶紧去报名参加这个团体。” 郭明义抗议道:“为什么是我去参加?你们俩难道不能参加?” 朱若云道:“这种灵异团体日常肯定很多跟彼岸沟通的活动,我是生魂,极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参加这个团体就相当于暴露身份。而潘旻法术界知识太差,不要说不一定能进得去,即便进去了,也不会得到重视,想要获得第一手资料,必须要跟社长有亲近的关系才成。” 郭明义被说得张口结舌,半晌不爽的道:“妈妈的,线索是我发现的,现在跑腿的也是我,我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找了两个饭桶来管我。” 在朱若云和潘旻的撺掇下,郭明义向血雨社递交了正式的加入申请表。 与其他社团不同,要加入血雨社还要进行严格的笔试,为了防止作弊,他们采取一盯一政策,即一个人看着另外一个人考试。 监考郭明义的是一个眼睛男,也不知道他是几度近视,脸都快趴在郭明义的试卷上了,小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郭明义下一秒就会作弊。 但是让郭明义更不爽的是这笔试的题目,也不知道哪个混账业余人士出的,简直让他啼笑皆非,法术界知识全都用不上,只能瞎蒙。 某一题问掌管冥界的是谁?下面四个选项,没有一个是冥界使者,A是死神,B是撒旦,C是孟婆,D是阎王。 郭明义对着这题发了半天呆,心里将出题的人祖宗十八代都诅咒了一遍之后,开始运用排除法做题,鉴于这四个选项中只有孟婆的确是在冥界,最后郭明义选了C。 某另外一题问的则是如果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来应该怎么应对,A是撒一把米粒,B是撒一把柴油,C是撒一把童子尿,D是撒一把牛眼泪。 郭明义彻底傻眼了,他也算见多识广的人了,而且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民俗风情听了不少,从来没听说过米粒柴油可以退鬼的,思前想后之下,选了童子尿,虽然童子尿其实并没有退鬼的功效,但很多民俗传说都对其极其景仰,说不定血雨社也是童子尿派系的。 就这么连蒙带猜的把所有题目做完之后,郭明义从来没有怀着如此忐忑的心情交了卷。 血雨社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就通知郭明义分数出来了,朱若云和潘旻兴奋的陪着一起去看结果。 宣读分数的正是那个监考的眼镜男,扬着一张纸翘着下巴很不屑的道:“郭明义,5分。” “什……什么?”朱若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来愤怒的对着郭明义大吼:“你到底是怎么做题的?” 郭明义郁闷的道:“等等,我抗议,你们出的题不专业。” “是什么题?我看看。”一边的潘旻好奇的把桌上一份试题拿了起来,念道:“掌管冥界的是谁?阎王啊。” “为什么?不是冥界……”郭明义一时口快,差点把冥界使者供了出来。 潘旻挠挠头道:“他们怎么可能知道那个?” 郭明义不依不饶:“那你为什么会选这个选项?” 潘旻道:“这很简单啊,阎王里面有个王字,肯定就是他了。” “厉害!”眼镜男立即对潘旻刮目相看。 郭明义气呼呼的指着另外一道题道:“那这题呢?遇到不干净的东西该怎么应对?” 潘旻快速扫了一眼答案道:“B,撒一把柴油。” 眼镜男拍案而起:“你是何方高人?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连续答对两题。” 郭明义呆了:“为……为什么?柴油有什么作用?” 潘旻一脸无辜的看着他道:“我猜的,撒上柴油不是可以点火吗?点火就把那些东西全烧了,火是对付脏东西最好的净化。” 郭明义瞬间石化。 朱若云以手扶额:“天啊,我承认,我选错人了。” 眼镜男兴奋的拉着潘旻道:“这位同学,你有没有兴趣来参加我们的笔试啊?” “那个考5分的人在哪里?”一个悦耳的女声从侧边传来,即时打断了眼镜男的喋喋不休。 只见旁边的一道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白底蓝碎花连衣裙的女生站在那里,及肩的长发随意的披了下来,柔柔的散落在脖颈,容貌脱俗的甜美,但脸上却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多多少少有些破坏了那温柔的天生丽质。 眼睛男忙指向郭明义道:“他!算是史上最低分了,他只答对了一道题。” 那女生点点头:“让他进来,我要跟他谈谈。” 眼镜男“啊”了一声,显然甚为惊讶:“社长,他只考了5分!” 那女生冷冷的瞥他一眼:“在这里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你……你说了算。”眼镜男大气都不敢出,连连示意郭明义跟着进去。 “老天有眼!”郭明义心里第一次如此感谢老天爷,在朱若云和潘旻惊喜的目光相送中进去了。 房间里布置得很是典雅,四面贴的是淡粉的壁纸,门边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镜子,上面挽着红的纱幔,桌子是椭圆形的,四周围绕着精致的花边,旁边有一个何仙姑采莲雕花椅,那女生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埋头在看着什么。 郭明义四周围打量了一眼,没发现第二张类似凳子的物体,只好站在那里。 “我是血雨社现任社长王芳燕。”那女生没有回头,一边看东西一边淡淡的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进来吗?” 郭明义认真想了一会,答道:“我长得比较帅?” 叫王芳燕的女生回过头来,脸上没有一点的笑意,严肃的道:“我从不以貌取人。我叫你进来,是因为你答对的那道题。” 郭明义没好气的道:“我想请教一下,在你们那张乱七八糟的试卷上,我到底答对了哪道题?” 王芳燕拿起一张纸念道:“荡魔天尊的全称是以下哪个?你写的是南无玉虚师相北极玄天上帝荡魔大天尊,这是正确答案。” 郭明义眉毛一挑:“然后呢?” 王芳燕道:“这道题从来没有人写对过,出这道题的人跟社里说,如果有人答对了,那么此人一定是法术界的人,因为只有那里面的人才会记得住这些无聊的东西。”说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静静的盯着郭明义。 郭明义一愣,过了一会才道:“我……我只是与法术界有一定的渊源而已。” “嗯。”王芳燕似乎对是不是法术界的人不是很关心,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我看了你的简历,你之前读的是一流的学校,为什么突然转来我们这种小学校就读?” 郭明义没想到她问这个,哽了一下才道:“我……我在那边读压力太大,竞争不过,所以……” “原来是智商不行。”王芳燕用笔在上面标注了一下。 郭明义欲哭无泪,为了除魔大局唯有强忍。 王芳燕又问道:“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社团?” 郭明义忙道:“愿意,社长同志,我想向你打听一个问题。” “请说。”王芳燕有点讶异的看了郭明义一眼。 郭明义道:“这所学校是不是有个叫‘契约之地’的传说?” 王芳燕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天啊,她知道这个传说!郭明义心花怒放,开始瞎编:“我认识法术界的人,他们想来破除这个传说,听说这个传说害这所学校都有失踪之校的美誉了,所以让我先来调查调查,但我问了很久,都没人知道。” 一听说是法术界的人想来收拾传说,王芳燕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叹了口气道:“只怕他们管不了。这个学校的确是有这个传说,仅限于很少的人之间流通,因为真相一旦传出去,就不是失踪几个人那么简单了。既然你是跟法术界有渊源的人,那么我也就不瞒你了。” 王芳燕抬起了她那小巧而尖尖的下巴,出神的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华丽的吊灯: “其实,契约之地这个名字并不十分准确,这并不是某个地方的传说,而是一个关于契约的传说。这所学校跟别的学校有个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里有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没有任何的阳气可以渗透进去,长年只能积聚阴气,阴气越积越多,便拥有了可怕而强大的力量。” 郭明义心中一紧:这难道就是风水学上千年难得一遇的绝命位? 但人如果不长期呆在绝命位,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郭明义不解的问道:“阴气再多,也不能伤人性命啊。” 王芳燕道:“没错,但有人在那里建了一所房子,一所密不透风的没有窗户的房子,长年笼罩在月光的照射下,周围无大树遮天,无草木繁盛,无溪水孱流,形成了一个人造的储存罐,将这个地方的阴气源源不断的吸纳了进来。” 郭明义问道:“奇怪!那种鬼地方还建什么房子?难道要住人?” “不!”王芳燕的语气中有淡淡的忧伤:“是为了玩一个请鬼游戏。” 难道是昨晚上见到的那个?郭明义暗暗一惊:“是不是据说可以使人复活的那个请鬼游戏?” 王芳燕用赞赏的眼光看了看他:“果然是跟法术界有渊源的人,看来这个游戏也已经声名在外了。不错,在传闻中它的确是有这样的能力,这也是造成无数人前赴后继痴迷于探索这个游戏的根本原因。谁没有一个死去令自己万分悲痛的亲人呢?谁心中没有藏有一个妄想颠覆生死轮回连通彼岸的梦想呢?” 万分悲痛?颠覆轮回?郭明义听着,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师父的形象,心中一酸,等到回过神来,正好碰上王芳燕那一对莹然如水的大眼睛,以及其中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 “你也是为了想见到某个死去的人所以才来探究这个游戏的是吗?”王芳燕淡淡的问道。 “没错。”真实的原因郭明义并不想让她知道,魔物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王芳燕紧接着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恐怕你要失望了,因为这个游戏的真正玩法已经失传了,但这并不是最恐怖的,它还给我们学校带来了持续不断的噩梦和灾难,你想必也听说过了,我们每年都会失踪好几个人,这些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的家属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的希望,但是我知道,他们已经是彼岸的人了,回不来了。” 郭明义疑惑的道:“游戏的方法失传无非就是玩不了,怎么会带来这些灾难呢?” “如果这个游戏真的能使人复活,那就是打破生死铁律的事情,逆天必然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所以传闻里面说,如果玩游戏失败了,那么玩游戏的人得以自己的生命献祭上天。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听说在二十年前,这个游戏并未失传,最后四个知道这个方法的学生一起玩了这个游戏,但是他们失败了,在死亡面前他们畏惧了,退缩了,于是另外三个密谋将另外一个同伴出卖,以他的灵魂永远留在那里为代价,换取他们三个的生存。那个留下来的魂魄于是将所有的不干和愤怒都发泄到这座校园头上,最终成就了契约之地的传说。”王芳燕的语气里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说的只是一个小红帽的童话故事。 但郭明义却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虽然王芳燕讲的非常模糊,但是他从片言只句中依旧窥见了事件的全貌。 这个所谓的请鬼游戏名义上是游戏,实际上是通过特殊的仪式来与彼岸签订某个契约,由于契约涉及生死,那么按照天地等价法则,双方也必须以自己的生命或者魂魄作为代价,一旦失败,则命丧黄泉。 只是郭明义实在想不明白,这种涉及生死的契约为什么能签订成功,冥界不是最反感违背生死铁律的事吗?有时候法术界想延长一个人的阳寿都得付出艰辛的努力去跟冥界谈判,何况这种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情况? 郭明义斟酌着词句问道:“这个游戏的方法应该没完全失传吧?” 应该没完全失传,否则你怎么会教她们昨天晚上念什么歌谣呢?郭明义暗暗的想道。 王芳燕“嗯”了一声道:“的确没有完全失传,游戏的方法基本被保留下来。” 郭明义道:“能告诉我吗?正宗的玩法。应该不是露天玩的吧?你刚才提到那所阴气积聚之地的房子,难道是要在那里面玩的?” 王芳燕似乎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戒备心理:“没错,告诉你也无妨。一般是选晚上找四个人到那间房子里,把门关上后,四个人除了有一个人站在门口边上,其余三个人都站在角落里,留一个角落空着。” 郭明义忙问道:“等等,为什么一个角落要空着?” 王芳燕微微蹙眉道:“你们法术界难道没有这种游戏?那是给鬼留的位置啊,几乎每个请鬼游戏会给有一个专门的位置留给鬼的。” “我……我没怎么玩过。”郭明义要见鬼从来不用这么麻烦的玩什么游戏,直接找冥界抓上来就是了:“你继续。” 王芳燕继续道:“因为房子里面很黑,大家谁都看不到谁,所以约定由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敲击三下门开始发令,每个人顺时针方向走,原来在门口的那个人就走到旁边的一个角落里,而原来在他左边的角落的那个人就站在了门口的位置,变成由他来发号施令,开始新一轮转动。” 郭明义又忍不住问道:“那如果等到四个角落都站满人了,就没人在门口发号施令了,游戏不是要中止了吗?” 王芳燕摇头道:“不会的,这正是这游戏最诡异的地方,虽然四个人都在角落里了,没有人去敲门,可是还是会听到门响三下,大家可以继续绕圈。” 第五个人……郭明义倒吸一口冷气:“那个东西这么快就上来了?”简直比自己去冥界抓还快。 王芳燕道:“玩过一个回合,最关键的环节就到了,因为那个最开始发号施令的人又回到门边了。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敲着门说,东边太阳快出来,阴阳终究要分开。除了发号施令的那个人,其他三个人都要背转身,把脸对着墙,这个时候你会听到很轻的象蒸东西‘嗤’的一声,这时就可以推开门走出去了。” 郭明义皱眉道:“我怎么听你描述的就象一个很普通的请鬼游戏?不是说能让人复活吗?” 王芳燕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他:“因为我玩过,就跟你说的一样,只是能请到鬼,什么功效都没有。因为这个游戏的核心,这个游戏最精华的所在————那首歌谣,已经失传了,只留下前两句:一烧纸钱同掩埋,二拨坟土两无猜。” 郭明义惊疑道:“这是……” 王芳燕缓缓的道:“这就是契约,我与你相约,一起承担这个游戏的成败,烧纸钱的时候有你的一份也有我的一份,我俩埋在一个墓穴,共享一堆坟土,如同两小无猜,永不分离。” 郭明义急匆匆的从房间里出来,对着一脸狐疑的眼镜男狠狠瞪了一眼,对朱若云和潘旻低声道:“跟我来。” 三人来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郭明义看了一下周围,确定四周没有别的学生在场,这才对另外两人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朱若云和潘旻同时抢着回答,只不过前者答的是“坏消息”,后者答的是“好消息”。 朱若云和潘旻对望一眼,半晌,潘旻道:“算了,女士优先。” “我不要。”朱若云扬起头:“笨鸟先飞,好消息吧。” “谁……谁是笨鸟?”潘旻气得都结巴了。 郭明义道:“好消息是我已经知道契约之地在哪里了。坏消息是这个传说果然是跟昨晚那个请鬼游戏有关,但是游戏的关键咒语失传了一半,所以没法玩下去了。”说着,把他和王芳燕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潘旻愣了一下道:“失传了?那岂不是没法子再查下去了?朱姑娘,我们换一家吧。” 朱若云没理他,对郭明义道:“你觉得呢?” 郭明义道:“我觉得可以去看一下瞬间现场,既然那里出过事,必定会留下牵绊的执念,说不定可以还原当年事实的真相。” 潘旻忙不迭的道:“但是师兄,那里如果是阴气聚集之地,从来没有阳气渗透,你去察看瞬间现场,有可能会吸引到周边的鬼魂全部围拢过来,麻烦不小。” 郭明义白他一眼道:“就算连通冥界我也不怕,你不看瞬间现场能怎么的?要怕,你们两个别去了,我一个人去。” 朱若云挺身道:“我不怕,我跟你去。” 郭明义道:“算了,你是生魂,那里阴气多,对你维系控制身躯能力不利,我一个人去足够了,上次不也我一个人去的吗?” 深夜。校园的大钟刚刚敲过一下,凌晨一点的时候,绝大部分学生都在呼呼大睡,偶尔有几个通宵打网游和看碟的还在亮着灯火。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用牛眼泪擦一下眼睛,往冷清得连只老鼠都没有的校道上望一眼,便会发现它早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聚会场所,就跟白天一样熙熙攘攘,只是没有热闹喧哗,它们都在怀着自己的冤屈和愤恨四周游荡。 郭明义仗着艺高人胆大,在这个阴气深重的时候出来,就是想尽可能的看清瞬间现场。 一路上,冤魂们都认得他身上法器发出来的灵光,纷纷躲避不迭,郭明义顺利的来到了传说中契约之地的入口。 说是契约之地,真实的地方其实是一条通往旧操场的路,因为新操场的建立,这里长年累月被用来堆放各种老旧的教学仪器和一些烂了腿脚的桌椅,长年日晒雨淋,到处锈迹斑斑,青苔遍布,就算是白天去也会感觉到一阵阴森森的冷气。 刚到了旧操场的铁丝栏外边,郭明义身上所带的法器除了灭魂杖是冥界之物没啥反应之外,所有的都突然光芒大盛,玉佩凌空飘在胸口上方,拼命往外撕扯,要不是用来拴住它的绳子够结实,恐怕早已飞射而出,怀中的七色舍利则互相之间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一切的反应都说明,王芳燕所说并非虚言,这里的阴气厚重程度前所未见,或许都能够跟冥界媲美了。 郭明义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原本以为传说都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未必尽然,如果这里真的有个冤魂徘徊,那么它大量吸聚这里的阴气,冤力便会达到短时间内成倍的增长,现在自己面对的有可能是有生以来最强大的厉鬼。 郭明义现在有点后悔不该选半夜来了,但是这么回去,以后白天不但无法向朱若云和潘旻交代,甚至会被他们耻笑。 而耻笑是郭明义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比要他的命还不能忍受。 所以郭明义硬着头皮,以自己怀有佛家至宝七色舍利为安慰,一步一步胆颤心惊的挪进了操场。 操场里面静得出奇,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各式各样的鬼魂游荡,唯独这里干净得仿佛是圣地一般。 越是这样,郭明义越如临大敌,全神戒备,因为多年来斩妖杀鬼的丰富经验告诉他,除非这里隐藏着极其恐怖可怕的厉鬼,才有可能让其他鬼魂对这里噤若寒蝉,不敢踏入一步。 四周围摆着的器械和桌椅已经破烂得几乎不成样子,静静的躺在操场上,每一个都如同不屈的魂魄,在诉说着自己曾经辉煌的历史。 郭明义小心翼翼的穿过这些器械和桌椅,时刻关注着玉佩和舍利的反应,同时不断的到处转头四周察看,以免自己被偷袭。 “嘶!”玉佩突然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像发疯一样拼命的往前冲去,郭明义只觉得脖子上一股大力一扯,一下没防备,向前一个踉跄,幸亏他及时反应过来,以手撑地,翻了一个跟斗稳住了身形。 玉佩依旧保持向前狂冲的状态,拴住玉佩的红绳已经变成了两道与下巴平行的直线,绳子勒进肉中,在脖子上刻出一道深深的红色血痕。 与此同时,怀中的七色舍利也跟玉佩一样仿佛丧失了理智,躁狂的拼命撞击,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甚至不断击打郭明义的胸膛,要不是郭明义及时按住,只怕全部已经飞奔出来。 就连一向无动于衷的灭魂杖也兴奋了,那感觉就像回到老家冥界一样,左右轻轻的摆动,杖尖直指前方。 郭明义悚然抬起头来,只见操场上的东南角孤零零的伫立着一件正方形尖顶的房屋,这个房屋四面无窗,只有一扇小得仅能容一人出入的铁门。 然而,最诡异的并不在于此,而在于这所房屋的屋顶最高处,竖立着一头张牙舞爪仰天长啸的怪兽雕塑。 郭明义只觉得一股寒流快速的从脚底猛地蹿升到头顶,毛孔象被炸开了,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他不认得这个怪兽叫什么,但是他却清晰的记得他在哪里曾经见到过它。 它在这个世上存在的另外一个地方————九转轮回大印! 看着那所房子,郭明义犹豫了好久,才慢慢的走了过去。 铁门没有上锁,只需要轻轻一推就推开了,里面由于没有窗户,所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郭明义晃了晃手中的灭魂杖,一阵强烈的光芒射进了屋子,里面简陋得几乎就是水泥铺就的地板和粗糙的墙壁,要说里面唯一放着的东西,就是在正中央有一个铜制的烛台,上面有一些已经稀烂的烛泥,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郭明义看了看脖子上还在拼命拖曳的玉佩,已经怀里被自己死死压住仍在蠢蠢欲动的七色舍利,眉间有一丝为难,想了半晌,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般,转身将铁门重重的关上,松了一口气。 “大老远的跑来,决定半途而废吗?”一个幽幽的女声从侧边悄无声息的突然传来,吓得郭明义一蹦离地,猛地一挥灭魂杖:“是谁?” 在那所房子的另外一侧墙上,静静的依靠着一袭白裙,不同于白天的冷艳,晚上的王芳燕仿佛少了些九天仙女的清冷,多了些凡人闺秀的风华。 郭明义脸上有些微不快:“你跟踪我?” 王芳燕一抿嘴道:“错了,我一直守候在此,你觉得我的智力低下到了需要跟踪你才知道你要去哪里的地步吗?白天我才跟你讲了那个故事,你今晚难道按捺得住不来一看究竟吗?” 郭明义只好在心里暗暗咒骂:奶奶的,世风日下,这年头的女生怎么一个比一个聪明? 见郭明义无言以对,王芳燕的语气放缓和一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打算看瞬间现场了?” 郭明义摆了摆手道:“不好意思,社长,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的确就是好奇过来看看,这里太阴森了,我没胆量继续看下去,先回去了,拜拜。” “站住!”王芳燕有点气恼的大声喝道:“我说过,你不要当我是白痴。我知道你就是法术界的人,你白天来我房间的时候,那里面有法器监测装置,监测到了你身上的灵气波动,而且能量还不低,想必你在法术界是个有头脸的人物。” “随便你怎么说。”郭明义没心情继续和她绕弯子:“我要回去睡觉了,你这么聪明的话,不如猜猜我在那栋宿舍。”说完,转身就走。 “你若再是这么不配合,我就对外宣扬你是法术界的人。”王芳燕没想到郭明义软硬不吃,逼不得已使出了杀手锏。 郭明义的身形顿了一顿,回过头来铁青着脸道:“你既然自称不是白痴,就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我生平最恨别人威胁,你现在幡然醒悟,就该一言不发,否则我就用手中这根东西取你性命。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说着,他缓缓抬起灭魂杖,将杖尖对准了王芳燕那弱柳扶风的身形。 王芳燕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你不敢,法术界中人决不允许滥杀无辜……” 郭明义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我不是法术界的人,只是跟法术界有渊源,你非要不信,可以用生命做赌注来实践一下。” “你……”王芳燕全身微微颤抖,她看得出郭明义眼神里的认真,对方是真的生气了,而且也未必做不出,但她无论如何想不通,何以对方可以无所顾忌,视法术界规矩如无物,直接以杀戮相胁迫。 “嘻嘻,你们在干什么啊?”半空中传来飘渺的一声笑声,如铃,随风飘散,如莺,婉转即逝。 两人都不由一惊,往周围望去的时候,四周毫无异样,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只有如水的冰凉漫过身躯,柔柔流动。 郭明义心底一凉:果然动作太大,把瞬间现场给启动了。 周围破旧的器械和桌椅在渐渐的失去轮廓,破旧的操场被整饰的焕然一新,时间依旧是晚上,月光安静的俯瞰着大地。 两个女生背对着郭明义和王芳燕拉着手站着,一个高一点,扎两条辫子,一个是齐耳的短发,柔顺垂直,两人站在那所房子面前,抬头望着屋顶最高处的那尊怪兽。 “嘻嘻,我好想你们呀,你们说过来看过,却不来看,我好寂寞哦,呜呜呜呜——”两个女生纹丝不动,空气中却依旧传来那断断续续的诡异的笑声。 短发女生有些害怕的抓紧了辫子女生的手,语气中有点哽咽:“你听,她在抱怨我们,是我们害死了她。她肯定很恨我们,她又是那么害怕寂寞的人,我想她肯定是要来带走我们的。”说到最后,她已经呜咽起来。 辫子女生明显镇定得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害怕,她是有点误会,我们大家都看到的,是那器械不小心掉下来压中了她的脑袋,纯属意外。不过也没关系了,今晚之后,她就会重新回到这个世上。” 短发女生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个游戏真的能有复活的功效吗?既然这样,你奶奶死了那么不开心,你为什么不用这个游戏复活她啊?” 辫子女生顿了一下,才道:“傻瓜,我奶奶是阳寿到了,怎么也复活不了,但是她不一样,她是意外,还那么年轻,我们肯定可以复活她的,来吧,别磨蹭了,到天亮就不好了。” 说着,辫子女生强行将短发女生拉进了那所屋子,铁门重重的关上了,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只是,那些生锈的器械和惨败的桌椅仍然没有出现,脚下的草坪生机盎然,昭示着瞬间现场并未离去,深知其中利害的郭明义不敢乱动,王芳燕自然更不敢动。 郭明义的思想剧烈斗争着是否要走过去拉开铁门看看,瞬间现场的精华肯定藏在这所屋子里,这就是王芳燕说的最后一次玩的游戏,更重要的是能听见后两句失传的咒语。 但谁知道达成这种可以颠覆生死逆转轮回的契约会不会引发天怒,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毫无头绪,贸然闯入会不会白白丧命? 不过郭明义很快发现自己不用再斗争了,因为铁门开了,出来的只有一个人,辫子女生神情有点黯然的关上了铁门,怔怔的看着那所房子,最终掩面而泣:“英儿,对不起……我……对不起……” 哭到最后,辫子女生掩面跑开,一路留下她伤心欲绝的哭泣。 身边又是一阵柔柔的波动,破旧的器械和桌椅又开始占据了这个操场,郭明义松了一口气,换上一副严厉的神色盯着王芳燕:“你骗我!说是四个人玩的游戏,但两个人也可以玩。” 王芳燕有些慌张:“不可能的,我查阅过典籍,而且做过大量的调查,都说必须要四个人玩,否则不可能完成整个游戏。” 郭明义一扬头:“你的意思是说,房子里面原本就有两个人?那房子连窗户都没有,呆里面那么久不会闷死吗?” 说完这句话,郭明义忽然心中一动,这种可能未必没有,如果房子里呆着的是两个“人”的话。 王芳燕又气又急:“我没有骗你!至于为什么瞬间现场会展现两个人玩游戏的场面,我也不知道,或许方法有所变通。” “算了。”郭明义没有心情的一挥手:“我真的要回去了,你最好收回威胁我的那句话。” “我收回!”王芳燕快跑两步拦住了郭明义的去路:“但是我想提一个要求。” 郭明义皱眉道:“我也不跟人讨价还价。” 王芳燕坚持道:“这件事只有利没有弊,我只是要求跟着你一起调查这个游戏,一旦这个游戏得到破解,我们就一拍两散,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你要是不答应,我拼死也会宣扬出去。” 郭明义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为什么你对这个游戏那么执着?我要知道原因。” 王芳燕紧紧咬着下嘴唇,半晌才勉强道:“这个契约之地的传说流传了二十年,期间失踪的人无数,当中有一个叫袁明的人,是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居。” 郭明义怀疑的打量了王芳燕几眼,道:“就为了邻居你肯这么拼命?你可真比佛祖还要大爱啊。” 王芳燕道:“那年,我七岁,掉在了池塘里,他救了我上来,自己却因为喝了太多浑浊的水,导致肺炎,一度濒临死亡。我跟他说,我欠他一命,他一笑而过。他后来读了这所大学,就在这个地方丧的命,我欠他的已经没法还了。后来我了解到,但凡在这里失踪的人,不但踪影全无,甚至连魂魄也找不到,我就怀疑它们被永远禁锢在了这个地方,所以我来了这里,想着哪怕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轮回。” 郭明义不说话了,他找不到任何正当的理由来拒绝这个女生孤注一掷的感恩之行,良久,他开口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你只能旁观,这个游戏太危险,未得我允许,绝不能涉足。” “好!”王芳燕爽快的答应,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珠:“谢谢你。” 第二天,当郭明义带着王芳燕出现在朱若云和潘旻面前的时候,潘旻高兴得跟什么一样,对着王芳燕两眼放出爱慕的亮光,而朱若云则万分惊讶的看向郭明义。 郭明义言简意赅的道:“她只跟到传说真相出来的时候。”言下之意没把魔物的事情跟她说。 朱若云松了一口气,王芳燕看了看这个其貌不扬的女生,道:“这位是……” “我表妹。”早有预谋的郭明义抢先在朱若云嘴唇张开之际把关系给定死了。 朱若云白了他一眼,道:“那个有英字的女孩查出来了吗?” 王芳燕答道:“因为不知道是哪个字,所以我将近三十年来失踪或者意外死亡的带英字音姓名的女生全部查找出来了,有三十多位,我对比了她们的相片,排除了一些长头发的,身材高挑的,还剩下十三位,我从中又挑出了三位作为重点。” 朱若云打断她道:“你选为重点的凭据是什么?” 王芳燕毫不迟疑的答道:“这三位当中有两位曾经提到过校园存在请鬼游戏,另外一位是因为她在临死之前留下一封意义不明的遗嘱。” 潘旻听得张口结舌,偷偷跟郭明义道:“你找来的这两个女的都很强啊,我看好像没我们什么事了。” 郭明义瞥了他一眼:“是没你什么事。” 王芳燕继续道:“第一位叫秦怀瑛,21岁在契约之地失踪,在她生前发表过一篇文章刊登在校刊上,上面有一句话提到过‘校园里请鬼游戏盛行,我也曾经玩过两次,感觉并不十分刺激,那些也许都是骗人的,如果要玩,我只玩那些厉害的。’。第二位叫班榆英,22岁在契约之地下落不明,和第一位类似,她在自己的日志中也提到过请鬼游戏,说的是‘请鬼游戏流传着无数种形式,数也数不清,但那些都是假的,说来自己也不相信,玩过一次真的之后不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按捺不住继续尝试的好奇心。” 潘旻插嘴道:“这两位确实很有嫌疑。”说完,讨好的看着王芳燕。 王芳燕直接当他不存在,接着道:“最后一位叫刘志莺,20岁失踪于旧操场一带,曾一度被认为自杀,原因是她留下一封疑似遗书的信,信上称:‘我于月圆之夜,必当起舞,与你达成永存的协议,纵使徘徊不定,也绝无悔意。’” 朱若云低头想了一会,问郭明义道:“你觉得呢?” 郭明义不快道:“你都已经有主意了,何必还问我?我若答了,不是刚好被你用来驳斥?我才没那么傻。” 朱若云有点哭笑不得:“你想多了。我的想法是,这这三位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可以排除。” 王芳燕吃了一惊:“为什么?” 朱若云微微一笑:“从你们描述的瞬间现场来看,首先,这两个女生是因为对另外一个意外死去的同伴感到愧疚所以才决定玩那个游戏的,目的是想通过这个游戏复活她。由此可见,这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说不定已经玩了很多次,所以可以排除说想玩厉害的请鬼游戏的第一位嫌疑人。” “其次,短发女生对于玩这个游戏还是有点迟疑的,尽管她非常想通过游戏达到复活同伴的效果。如果她们玩过很多次游戏都是安全的,那么迟疑就显得没有理由,除非她对于这些非人类的东西本能的感到害怕。一个害怕鬼的人是不可能还有好奇心去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的。因此,也排除掉了第二位嫌疑人。” “最后,从短发女生的表现来看,她是绝对意料不到这次玩游戏会一去不回,因此她也更加不可能事先留下什么遗书。”朱若云笑眯眯的道,虽然脸对着王芳燕,眼光却瞟着郭明义。 郭明义暗地里叹了口气,此女的心智如此厉害,将来自己未必没有与她对敌的一天,看来战斗会非常的辛苦。 王芳燕从小也是伶俐聪明出了名的,来到这所学校之后更是所向披靡,爱慕者无数,以至于养成了恃才清高孤芳自赏的性格,猛然间得见一位比自己更加厉害的同性,不由得半天没缓过神来。 幸好她容貌不怎么样,否则必是我的最大劲敌,王芳燕心里暗暗忖度道。 潘旻失望道:“全部都不对?那么说我没还要一个个的排查?天啊,这得费时多久啊。” 郭明义道:“我觉得事情没那么复杂,朱小姐,麻烦你今天晚上到那个契约之地转一圈不就完了?” 朱若云愠怒道:“你拿我当诱饵?” 郭明义道:“你挺身而出为普罗大众当一回诱饵也不白委屈了你,再说我在后面跟着呢,有什么事我会援手。” 正说着,“砰!”房间的门突然被人重重的撞开,把四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眼镜男哭得稀里哗啦冲了进来:“社长!” 王芳燕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 眼镜男一边抹泪一边哭道:“小琴她……她在契约之地没了。”说完立即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王芳燕的身子剧烈颤抖,说话也不利索起来:“难……难道是因为我……我教了她一个错误的方法,她一赌气就……” 郭明义像是想起了什么,走过去一把搀住哭得连腰都直不起的眼镜男:“你有没有那个什么小琴的相片?” 眼镜男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被泪水浸湿的黑色钱包,翻开最里面一格,拨开层层叠叠的卡片,小心的拿出一张被塑胶套封完美的保存着的彩色大头像,上面那个马尾女生略显羞涩的笑容宛若生前,套封的下面还贴了两个紧紧粘在一起的红心闪亮贴纸。 郭明义拿着那张塑胶套封的相片,终于明白了眼镜男为何会哭得这么伤心,他长叹一声,拍拍眼镜男的肩膀,把相片重新放回那个最深的格子里去,交还给了他。 这是一场戛然而止的相思,死亡的残酷扼杀了开花结果的所有可能。 看着哭得已经不能自已痛彻心扉的眼镜男,房间里的四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忙碌到现在,他们没摸到传说的一点端倪,没发现破解的一丝曙光,而活生生的人命却依时不断的在他们面前流逝,带来一层又一层浓重的悲哀。 看着已经呆了的王芳燕,最后还是郭明义出来叫人把哭得将近虚脱的眼镜男给搀扶了出去。 回到房间的郭明义第一眼看见的,是朱若云怔怔的脸,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忧郁和哀伤,眼眶中晶莹流转却不涌出,是那种强压的悲痛,仿佛感同身受的痛入骨髓。 那一瞬间的朱若云,流露出来的是和同年龄的女生毫无二致的天真无邪,冰雪纯洁。 这和平时巧于心计的她简直判若两人,郭明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用嘲讽的语气道:“难得朱小姐会动情。” 朱若云的视线仍然停留在那个被人架着往外走的眼镜男身上,仿佛听见了郭明义的说话,又仿佛没听见,轻轻的道:“据说,月下老人拴好的线如果被突然切断了,他就会把那两根线重新接驳起来,打上十个同心结,这样,他们就有了十辈子做夫妻的缘分。” 郭明义有些意外,他琢磨着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答言。 倒是旁边的潘旻猴急的跳了出来,接口道:“这简直就是胡说,那岂不是每对鸳鸯都恨不得早死了?而且怎么知道是拴好没拴好的线,就算是拴好的,断了就断了,还接驳起来干什么?就算是接驳起来,也不用打十个结而且还是同心结那么复杂……” 潘旻说得正在兴头上,滔滔不绝,猛然一转眼看见郭明义威胁要杀他的眼神,赶紧识趣的闭了嘴。 “所以,月下老人是不存在的。”朱若云的眼神依旧直视前方,声音却越来越低:“你说得对,断了就断了,断了的线是永远都接不起来的。”说到最后,璀璨莹润的泪珠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缓缓划过脸颊那两条细致的弧线,犹如细流弱水,汇聚于半空中。 “我……我只是……只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朱若云慌忙的拭去脸上的痕迹,却慌乱得无论如何没法把这“只是”后面的话接下去,面对着一直保持沉默的郭明义,最终把头发一甩,忙忙的跑了出去。 潘旻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转向郭明义的时候,刚好看到后者正在恶狠狠的瞪着他,心虚的问道:“师兄,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郭明义凶神恶煞的道:“我只是觉得你太无聊了!” 月光如水,郭明义静静的一个人走在林荫小道上,欣赏着这难得片刻寂静,耳朵里面传来脚踩踏树叶那软软的“沙沙”声,感觉自己已经远离了刀光剑影,俗世凡尘。 这并不是他回去宿舍的必经之路,但他每天宁愿兜一大圈来到这里散散心,用这满目的翠绿去淬炼内心的疲惫和挣扎。 “……坟土两无猜……”若有若无的声音突然从树林的侧边隐隐的传了过来。 郭明义刹那停住了脚步,眉头皱得可以拧出水来,不会这么倒霉吧?上次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马尾女生玩这个请鬼游戏,怎么今天又碰上别人玩同样的游戏了? 难道大家都喜欢到这条路来玩这个诡异得不得了的请鬼游戏? 郭明义循声找了过去,只见一处篝火幽幽燃燃,一个女生模糊的身影蹲在地上,似乎在低头挖着什么,嘴里喃喃念着的,正是这首古怪的歌谣。 郭明义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周围的环境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但一草一木,都透露出说不出的诡异。 这里有个地方不对劲! 郭明义东张西望,这条小路他走了不上百遍,对一切的场景都熟悉得不得了,可无论他多么警惕的到处查看,都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情况。 在理智和直觉面前,郭明义从来选择后者。 既然毫无发现,便只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郭明义步步为营的接近那个女生,试探性的问道:“同学,同学?你一个人是玩不了这个游戏的。” 女生继续蹲在地上,没有理他,手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什么,神情甚是专注。 这让郭明义的疑心更盛,他刚想用手扳过女生的肩膀,那女生却已缓缓的转过了头。 瞬时,郭明义倒抽一口冷气,饶是他身经百战,猛然的视觉冲击下,仍然情不自禁的蹬蹬倒退几步,靠在一棵大树上,背上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转过头的女生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见过的马尾女生! 郭明义震惊的不是见鬼,而是那马尾女生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上此时却可怖异常,到处扎满了不下百个的血洞,每个洞都有手指那么粗,汩汩的往外冒着什么,不是血,是那种粘稠的绿色液体,如同脸上抹了一层积苔多年的湖泥,让人胃里忍不住的恶心的一阵阵抽动。 “噗”的一声,篝火的火苗突然大了许多,颜色从红黄色转为了深绿色。 这是鬼火的颜色! 郭明义到现在总算知道了刚才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周围一切的景物都熟悉正常得一如以往,但直觉却使自己发自内心的感到毛骨悚然,这便是最大的不对劲! 瞬间现场!! 这里是完美的复制了这条小路的瞬间现场!! 怎么回事?马尾女生不是死于契约之地的传说吗?为什么她的瞬间现场会在这条小路而不是在旧操场一带? 没等郭明义想清楚这个问题,马尾女生已经慢慢的向他走了过来,一双满是眼白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他,半晌伸出一只手指戳了过去。 担心感染到尸毒的郭明义忙一低头躲了过去,往侧边跑开,回过头来看时,发现马尾女生并不打算把手指戳到树上,而是停在了半空中,脸直对前方,道:“你!” 只说了一个字,马尾女生就闭嘴了,紧接着她将手指放下,转身低头又走回到原来的地方,重新蹲下身去,继续在地上划着什么。 郭明义好奇的跟了过去,越过她的肩膀看时,才发现她捏着一根树枝,树枝没有触碰到地面,而是在半空中凌乱的挥舞着,似乎在画着一个又一个繁乱的圈圈。 她究竟在干什么? 郭明义正想继续看下去时,篝火忽然一下子升高,然后猛地爆炸开来,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去之后,四周恢复了原状,没有马尾女生,也没有那幽幽的鬼火。 郭明义呆呆的站在原地,良久良久才回过神来。 第二天一早六点,郭明义就紧急打了三人电话,一起齐聚到血雨社的办公室来。 自从王芳燕加盟之后,大家讨论就方便了许多,不用再到处找偏僻的角落惊动一片偷情的鸳鸯了。 其他三人的面色都很凝重,显然听了郭明义的经历之后,都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潘旻生怕其他人说完就没有自己说的份了,象抢着投胎那么积极首先发言:“瞬间现场是不会骗人的,哪里是死亡之地,哪里才会有瞬间现场,所以小琴根本不是死于契约之地传说。” 王芳燕冷静的道:“不可能,被契约之地传说夺走性命的会有两个明显的特征,首先找不到尸体,只能作失踪处理,其次鬼魂也跟着消失不见,除非用回本来的那个游戏才能请出。昨天知道小琴的死讯之后,我已经用卦仙请了一次灵,答复说小琴的魂魄根本没在。” 潘旻顿时哑口无言。 朱若云昨晚似乎没有睡好,一双眼睛有些红肿,神情有些萎靡的坐在那里发呆。 郭明义道:“这就是我紧急把你们叫过来的原因,平心而论,潘旻和社长说的都没有错,这是一对根本不可能发生的矛盾,但是眼下发生了,这说明,我们还漏了什么没有发现,或者,这件事的真相一直都被蒙上了一层伪装的迷纱。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三个问题:一是小琴到底是在哪里死的?二是她的死跟契约之地传说有没有联系?三是我看到的瞬间现场里小琴一连串古怪的动作昭示着她在死前到底干了些什么?只要把这三个问题解决了,我们就能找到那把发现真相的钥匙了。” 对于这个方案,大家都没有意见,王芳燕在这个学校有广泛的人脉,自告奋勇担当了调查员,潘旻体力充沛,被发配去协助王芳燕,他本人也很乐意。 等王芳燕和潘旻走了之后,郭明义这才注意到仍然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朱若云。 以往每次安排任务的时候,朱若云都会抢先自己安排,久而久之,郭明义就直接无视她了。 但这次,她反常的没有任何举动。 “你也遇到奇怪的事了?”郭明义开始猜测朱若云异常的原因。 朱若云两手交叉握于腰前,脸色有些黯淡,半晌,突然开口道:“我问你一件事情,请你如实回答。” 郭明义一愣,过会儿才道:“你说。” 朱若云转过头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认真的盯住了他:“上次从执念幻境回来之后,你的心里到底放下了那段回忆没有?” 郭明义没想到居然会问这个问题,他定定的看着朱若云,对方的眸子里澄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迎着他的目光毫不躲闪,反而让郭明义觉得这样看着她是一种亵渎,偏开了眼神道:“何为放下?何为没有放下?” 朱若云若有若无的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在郭明义看来无论如何算不上欢喜,反而有点淡淡的哀伤:“你会这么说,证明你没有放下,只是懂得坦然面对而已。” 今天的朱若云异常得简直象变了一个人,陌生得让郭明义不得不重新的审视她:“你今天为什么突然提起来这个奇怪的话题?” “隐藏于上铺传说后面的那个魔物,是他们里面最低级的存在,它连人形都没有修炼成,对于人类内心深处黑暗的操控远未达火候,所以你才能轻易的在执念幻境中找到自己的本能善念,借助它的能力逃脱出去。”朱若云轻轻的道。 这跟莫陵和自己说的如出一辙,郭明义静静的看着朱若云没有答言,他实在太想知道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子为什么能知道如此多的魔物内幕,而且熟悉得如数家珍,一分不差。 朱若云的声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可是契约之地的传说后面隐藏的,却是一个高级许多的魔物,他不仅对执念幻境的控制可以说是炉火纯青,而且还可以藏起你的本能善念。就算你能突破艰难险阻找到了本能善念,可只要你没有彻底的解开心结,便别想逃脱这比现实还真实的疆域,你的魂魄将永离躯体,日日夜夜在那幻境的折磨下悲号泣哭,千载万世也不会停歇。”说到最后,她再次泫然泪下,泪珠打湿了她那苍白的手背,流过被掐红的印迹,渗透入掌心的每条缝隙中。 郭明义骇然的望着她,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动情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冷静得如同冰雪一般的朱若云在来到这所学校之后会频频的伤感:“我放下没放下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今天还要特意提起?是不是你已经知道了这里的魔物异常强大,我根本就没有胜算?” “不,”朱若云并不掩饰的拭去了脸上的泪珠:“我只是太乐观的以为,以你的资质会渐渐放下很多东西,但现在看来,我太高估你,你内心的牵绊还太多太多,或许单凭你的力量真的不足以斩断这一切。” 郭明义问道:“那我要如何才能斩断一切?”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没能听到,因为突然破门而入的王芳燕和潘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潘旻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师兄,有重大发现,小琴临死前的那晚再次来到你说的那条小路上玩了请鬼游戏!” “什么?”这一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它几乎同时回答了两个问题,马尾女生的死亡所在地果然是在那条小路上,并且还和契约之地传说有密切的关联。 “但……”郭明义的目光转向一边脸色很不好的王芳燕:“你不是说被契约之地传说杀害的只会在旧操场一带出事吗?” 王芳燕很坚定的道:“的确是这样,我调阅了所有失踪人的档案,没有一起是在旧操场以外的地点失踪的。” 郭明义手一摊:“那谁能解释为什么小琴会失踪得这么离奇?不会是我们这么好运气就碰上一个例外了吧?” 潘旻在一边插嘴道:“师兄,我还没说完呢,还有一个更重大的情况,小琴那天晚上玩了一个变种的请鬼游戏。” 郭明义一愣:“什么叫变种的请鬼游戏?” 潘旻道:“我们打听到,在上次请鬼游戏失败之后,小琴几乎是茶饭不思的研究那些残剩下来的游戏资料,结果不知道哪一天她灵机一动,也不知道悟到了什么,回来宿舍得意洋洋的跟其他同学说她总算发现了这个游戏最后的秘密,她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个游戏的精髓,并且还扬言立刻就会用这个游戏复活那个死去的同伴。当时大家都以为她想这件事想疯了,所以没一个搭理她,没想到当天晚上她就一去不回了。” 郭明义沉吟了一会,才道:“也就是说,在出事的当天晚上,她改变了原有的方法来玩这个请鬼游戏?” 潘旻和王芳燕一起点头。 郭明义接着问道:“她改变了哪个环节?她不可能知道了歌谣的最后两句是什么吧?” 潘旻道:“我们不知道。” 郭明义皱眉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们不会立刻去问和她一起玩的同伴?现在失踪的只有她一个人,其他人还没出事呢。” 潘旻和王芳燕突然交换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眼神,王芳燕脸色惨白的道:“这正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那天晚上她没有通知任何同伴,她是一个人去玩那个请鬼游戏的!” 只这一句话,听得郭明义头皮发麻,寒意遍布全身。 民间流传的请鬼游戏不下百种,千差万别,有的匪夷所思,但郭明义行走法术界那么久,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人能玩的请鬼游戏。 “等等。”郭明义突然想起了一个至为关键的问题:“如果她是一个人去玩请鬼游戏的,那么我在瞬间现场那里看到的她指着某个方向说的‘你’是指谁?”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 房间里一片难忍的静寂,空气中隐隐浮出炙热的窒息感,明明外面是火一般的夏天,但四个人的身上却是阵阵的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朱若云才开腔打破了这层静谧:“几个人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郭明义第一次看见小琴的时候,她们是七八个人一起玩,没有出事,王芳燕也亲身玩过几次,用的是四个人,也没有出事,但是你们在旧操场看到的是两个人玩,出事了,这次小琴是一个人玩,也出事了。还不明白吗?玩的人数才是决定会不会出事的真正关键!” 潘旻似有所悟:“朱姑娘的意思是说,两个人以下玩这个游戏才会出事?但是两个人以下怎么玩?不是说要一人站一个墙角的吗?还要有一个人站门口敲门的。” 王芳燕“啊”了一声道:“我居然没注意到这个,游戏里面并没有规定要多少个人才能玩,它只要求四个角落都被填满了就算符合条件了。” 潘旻紧追着问道:“两个人或一个人怎么填满?” 王芳燕银牙轻咬的吐出了一个字:“鬼!” 潘旻傻住了,很快的,全身打了个战栗。 旁边若有所思的郭明义忽然道:“平衡,是平衡。” 潘敏莫名其妙:“什么平衡?” 郭明义还没来得及答话,朱若云已经替他回答了:“所谓的平衡就是指阴阳的平衡,这个游戏既然有复活人的功能,那必然是被召唤上来的鬼魂付出不知多大的代价才换来的逆转,因此在这个游戏里,彼岸站在了绝对优势的一方,而人类因为有所恳求则站在了绝对弱势的一方。如果这个游戏出现阴阳失衡,阳气超过阴气,那么彼岸就不会同意缔结契约,这个游戏也就不会真正启动。简单点来说,就是满足游戏启动的最低条件是————四个角色当中必须有两个或两个以上为非人类。” 王芳燕语气急促的对郭明义道:“那还等什么?我和你一起去玩这个游戏,看看到底它是怎么杀的人?” 郭明义一摆手道:“不急,有两个最关键的问题还没有弄清,一个是就算是小琴找到了部分正确游戏的玩法,以致引发了契约之地传说的加害,但是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她的死亡现场会在小路上而不是在旧操场一带。还有,我很在意她在瞬间现场那里手里捏着根树枝蹲在地上在空中不断挥舞,到底是在摆弄什么东西。这两个问题极其重要,如果不能知道答案就贸然去玩,恐怕凶多吉少。” 朱若云接口道:“第一个问题如果不亲身体验,可能很难找到答案,不过是否可以做这么一个合理的推理?我注意到王芳燕之前说过,所有被契约之地传说加害的人都一定会在旧操场那里失踪,而不会在别的地方出事,根据你的调查,这些人有没有出现过跟小琴一样的情况,一个人去玩,然后捏着树枝在半空中挥舞?” 王芳燕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肯定的道:“资料没有记载,但是我不能肯定他们是否有这种情况,因为这种失踪事件因为太过神秘,留下的线索很少,而且不是法术界的人,并不知道瞬间现场的存在。” 朱若云点点头,道:“我刚才说了,只是一个推理。我们假设这两个问题之间有某种联系,那么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小琴找到了一个比之前所有人都更接近于真实玩法的方法,这使她的死亡方式与众不同,可以在旧操场之外的地方被传说所害。而这个更接近真实玩法的奥秘,就在于她手中挥舞的树枝上。” 潘旻听得一头雾水:“朱姑娘,你做这个推理有什么意义?你的前提全部都无法得到确切证明,这样推理得出的结论能有什么参考价值?” “不!”郭明义立即声援道:“这个推理有很大的意义!她的这个结论目前能完美的解释所有的矛盾,根据唯一原则,能够排除其他所有怀疑而只能得出唯一结论的推理,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推理。” 潘旻已经被绕晕了:“万一你们都错了呢?” 郭明义对他这个蠢师弟简直彻底失望,理都不想理,反而是听懂了的王芳燕在一边好心的解释:“他的意思是,即便是对所有前提都采用假设,但如果能串起所有的条件,解决所有的矛盾,而且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么这个推理就有非常大的几率是一个真实的推理,倒推回去,也就可以知道我们假设的前提都是正确的,简而言之,就是我们用推理本身去论证是否猜对了所有前提。” 潘旻很羞愧的看了一眼王芳燕,他还是没听懂,但是他已经不敢再问了。 郭明义继续刚才的话题道:“那现在我们要面对的问题就简单多了,只有一个,小琴到底在拿着树枝干什么?” 朱若云道:“她研究的资料应该都是我们有的,我们不妨一个个的来排除。首先是旧操场那边的房子,去过的都说说里面有什么。” 王芳燕答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一间空屋子。” 郭明义反驳道:“不,里面其实有一样东西————烛台。” “难道她在用树枝拨烛台?!”这句话是王芳燕和潘旻异口同声喊出来的。 朱若云看看郭明义,又看看王芳燕和潘旻,不解道:“她为什么要拨烛台?不对,应该是她为什么要不停的拨烛台?把蜡烛放上烛台不就可以了吗?” 屋子里一下又沉默了,因为没人能回答得了这个问题。 线索难道到这里就断了?郭明义有些不甘心,他烦躁的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不经意的一偏头却看见潘旻脸上毫无血色,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想个问题都能怕成这个样,你真是给我们门派争光了。” “不……不是,”潘旻牙齿都开始打战了:“我想我们……我们一直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那就是,小琴既然研究过游戏的资料,那么必定知道这个游戏只能在旧操场那边的密不透风的房子里玩,那么为什么她没去那里,反而来到了小路的树林里?那里没有墙角,没法站位,该怎么玩?” 郭明义顿时“轰”的一声,犹如脑海里响起了一道晴天霹雳,震得他一片空白,血直往脑海上涌。 天啊!他居然一直没有发现这个最根本的矛盾,而且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出来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王芳燕惊呼道:“对啊,我们怎么忘了这个?真该死,但是为什么小琴不去那所房子那里玩呢?我虽然没有告诉过她,但是根据目前留下来的资料是很容易发现这一点的。” 朱若云道:“要修改条件了,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她为什么选择将玩游戏的地点定在树林里而不是那所房子里,另外一个是她为什么在不停的拨烛台,唉,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复杂了。” 朱若云习惯性的转头想征询郭明义的意见,却看见郭明义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由一愣:“你怎么了?” 现在轮到郭明义脸上毫无血色:“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你们难道不觉得很诡异吗?小琴在树林里而不是在那所房子里玩请鬼游戏的事实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了,但我们当中却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地点问题,相反在心里顺理成章的认为在树林里玩并无不妥。到底是什么造成了我们本能的心理错觉?” 他这么一说,其他三个人都愣住了,的确,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明明知道这个游戏必须在那间房子里玩,为什么对树林从来不起疑心? 一定是有某种东西在不经意间使人在猛然看过去的第一印象中产生了坚信不疑的错觉。 王芳燕提议道:“在这里讨论不如去实地看一看?” 这个提议顿时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潘旻第一个匆匆的跑出,王芳燕紧跟在后,郭明义留在最后关门。 王芳燕后脚刚刚走出门口,一道强烈的阳光突然穿透了满是微尘粒子悬浮的空气,直射到郭明义的眼皮上,郭明义忙眯起眼睛,催促着还在房间里的朱若云快点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郭明义已经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余光,在强光的氤氲下,却看见朱若云盈盈的站起,满脸已是泪光,目光中透出万念俱灰的绝望,嘴唇微微的颤抖,欲言又止,终是抿嘴不言,神色哀婉欲绝,难依难舍。 郭明义吃了一惊,正待细看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回头一看,站在自己后面的人居然是朱若云,郭明义惊骇得差点倒退两步:“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朱若云奇怪的道:“你在说什么啊?我早就出来了,看你扶着门半天不动,才上来问问你,你老往门里瞧,到底在瞧什么?” 郭明义忙回头再看屋里,哪里有什么强光,哪里有什么人影,顿时糊涂了,难道自己刚才所见是幻觉?但是自己从来没有出现幻觉的历史啊。 “快走吧。他们都已经出去好远了。”朱若云扯着郭明义的衣服,一步一拖的往出事的那片树林走去。 四个人并排站在昨天郭明义看见小琴的地方,脸色无一例外的都很难看。 亲临实地,大家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一直对玩游戏的地点没有起任何的疑心,因为在这个瞬间现场发生的地方,堪堪立着四棵参天大树,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竟然排列成了一个标准的四方形,猛烈的阳光从上面照射下来,投下了一大片绿荫,笼罩在这个四方形的空间内,犹如一个天然而成的无形房间。 这便是错觉,这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次又一次骗过所有人的眼睛的错觉。 潘旻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怎……怎么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现?” 郭明义蹲下身去,细细查看其中一棵大树的根部:“不对,这里绝对有问题!”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里应该是小琴指着说“你”的地方。 受郭明义感染,另外三人也各自挑选了一棵大树认真查看起来,潘旻还找来一小块石头使劲地在挖土。 “哎呀!”挖到一半,潘旻叫了一声:“大家快来看!” 瞬时,四个脑袋都凑到了一起,眼睁睁的盯着潘旻在大树根部挖出的坑底,在那里露出了一小块红泥砌成的砖墙。 郭明义发令道:“大家都来挖。”顿时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郭明义力气大,挖得最快,王芳燕第三,朱若云因为不是自己的躯体,使不上力,最后还是在潘旻的帮助下才完成,四棵大树无一例外的每一棵下面都有砖墙的残留。 郭明义看向王芳燕:“这里有过什么建筑物吗?” 王芳燕很肯定地道:“根据资料记载,没有,这里一直都是树林。” 朱若云猜道:“会不会是建校之前就有的?” 郭明义道:“不会,你们看,这种砌墙的方法在近三十年来才出现的,而建校之前是七十年前,那时候也不兴用这种红砖。”说着,看向王芳燕:“我们是不是再核实一下这一带的资料为好?比如说做过什么建筑废料堆积之类的。” 王芳燕道:“没问题,我立刻去。”说完,匆匆的原路返回了。 王芳燕的效率一流,很快她便找到了关于树林的一切资料,包括一些民间的说法,等她赶回树林那边的时候,留守的郭明义三人已经把地面挖的沟壑一片,地底下的砖墙也露出了完整的痕迹。 王芳燕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砖墙将四棵树连成了四条直线,围成了一个密实的正方形,恰恰好将大部分绿荫框在了那个无形的空间内,不禁脱口而出:“房子?!” 正在一边低声讨论着什么的郭明义三人被惊动了,抬起头来看到王芳燕两手空空而来,都不由一怔:“没有资料吗?” 王芳燕喘着气道:“官方资料没有,但是我得到以往校友说的可靠消息,二十多年前,这里曾经建有一座很小的屋子,是用来放扫把等工具杂物的,本意是为了方便清洁工人,但后来一场大雨把它冲倒了。” 郭明义两眼发光道:“完全吻合了,从砖墙的痕迹上看,这里的确曾经存在过一个房子,一个正方形的房子。” 王芳燕道:“但是你怎么解释这四棵树长得这么奇怪,会刚好长在屋子的角落呢?难道说是有人故意种下的?” 郭明义微笑道:“故意肯定是故意,但是不是种下的,则要看接下来的这个试验了。” 说完,他对潘旻使了一个眼色,潘旻会意,拿出一把精美的匕首,在树干上费力的割了一个很浅的口子。 郭明义掏出一张黄符,在空中一挥,黄符自动燃烧起来,燃烧到一半的时候,郭明义将它拍入那个切口处,只见树干微微的一抖,居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哭泣声,紧接着大量的白气从树干上源源不断的冒出来。 王芳燕第一次看见施法的场景,就象看魔幻片一样不可思议的张大了眼睛,看得眼都不眨:“这是怎么回事?” 郭明义擦擦手道:“为了证明这四棵树不是自然生长的,现在结果出来了,我想我已经知道这个砖墙的秘密了,以及小琴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而不是那所房子里玩请鬼游戏的答案了。” 潘旻惊喜地道:“真的?快说说,到底为什么她要在这里玩?” 郭明义淡淡的道:“因为这里才是真正的玩请鬼游戏的地点,而旧操场的那间屋子,不过就是一个用来蒙蔽世人眼睛的摆设!” “什么?!”王芳燕被深深地震惊了:“难道你是说……” 郭明义接口道:“没错,这里曾经有一所房子,一所跟旧操场那个一模一样的房子,没有窗户,正方体。二十多年前,两名女生为了复活一个因意外而死的同伴,铤而走险,在这里玩了一场可以侵夺人命的请鬼游戏。最终游戏失败了或是出了意外,其中一名女生永诀人世,剩下的另外一个因为惊恐甚至还有点心虚,借着一场大雨推倒了房子,妄图造成建筑物年久失修被冲垮的景象,掩盖一切不光彩的过去。但她没想到的是,被夺去性命的同伴以对这现世无限的仇恨,在原来的四个角落催生出了四棵拔地而起的大树。” 说着,郭明义抚摸着还在微微颤抖的大树道:“这是四个不会消逝的标记,它是冤魂切齿的愤怒,用来铭刻这一段黑暗的浸满鲜血的历史,也用来表明对凶手复仇坚定不移的决心。” 王芳燕茫然道:“可是这说不通,我们明明是在旧操场那里看见那两个女生的。” 郭明义道:“因为这里并不是那名短发女生的死亡现场,旧操场才是,所以瞬间现场残留在了那里。我想,这应该也是那名辫子女生的设下的诡计环节之一,她在那里建了一所一模一样的屋子,用瞬间现场的循环,让后来寻求真相的人们,明明看上去已经无限接近,但其实却恰恰远离。” 潘旻不解道:“可是,师兄,这里离旧操场有数百米之远,请鬼游戏之后就算只是重伤,还没拖到旧操场也就丧命了,那时瞬间现场早定格了,根本没法挪到旧操场那里去。” 郭明义道:“如果只是夺去她的魂魄,那么她要达到脑死亡还会有一段比较长的时间,足够了,脑死亡了之后才会形成瞬间现场。” 王芳燕道:“还有一个问题,小琴她并没有学过法术,不懂分辨什么怨气而生的大树,看样子她也没发现砖墙,那她是怎么知道这里就是玩请鬼游戏的真正地点呢?” 郭明义道:“关于这点,我也是猜的,我想她必定是经常来这里转悠思考,然后在某一个极其特殊的条件下,比如那天的天气刚好和以前死人那会的天气一样,那么就很有可能无意间触发瞬间现场。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天我见到小琴的时候,她的头上有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小洞,还能这么镇定的把这个游戏玩下去,我想,这并非是她死前的景象,而是她的瞬间现场和别的死者瞬间现场发生重合的结果。” 潘旻一听顿时跳了起来:“师兄,你说错了!你刚刚才说,这里没有瞬间现场,瞬间现场在旧操场那边。” 郭明义白他一眼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激动?既然这是一场可以侵夺人命的请鬼游戏,那么在之前也一定吞噬过别的人命,小琴肯定看到了某个瞬间现场,所以顿悟了这里才是真正地点。” 潘旻毫无羞愧的兴奋道:“那我们为什么不看一下这里的瞬间现场呢?说不定可以知道后两句歌谣是什么。” 郭明义被他吵得有些头疼,按着太阳穴道:“大师,我已经看过了好不好?这里也不知道被请鬼游戏害死了多少人,瞬间现场层层叠叠,起码有几十个,根本看不清楚。” 王芳燕有些着急道:“难道就看不了了?我们还是没有办法知道歌谣的后两句?” 郭明义托着下巴道:“那倒未必。你说过,被契约之地传说杀死的人都是在旧操场一带出事的,但是我们现在知道了,这里才是真正的契约之地,所有的死亡现场都应该在这里。”说到最后,对王芳燕眨了眨眼:“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王芳燕恍然大悟:“那么说,我们现在就要跟小琴一样,重新玩一下这个游戏了?” 郭明义点点头道:“还差最后一步,我必须要弄清楚小琴拿着树枝为什么在不停的拨烛台,只有知道了这个奥秘,我们玩的游戏才能无限接近小琴玩的现场,也才能揭开这一连串不可思议又环环相扣的谜。” 说了这么多,郭明义嘴巴都有点干了,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现场好像少了一个人,四下里望时,才发现朱若云一直蹲在被砖墙围起的四方形中央,默默的用一个尖石块在划拉着什么。 郭明义走上前去道:“有什么发现?” “是蜡,蜡烛上面流下来的蜡。”朱若云低声道,继续在不停的划开地面。 郭明义“哦”了一声,不以为意的道:“我们已经知道她在不停的拨烛台了,当然会在地面留下蜡。” 朱若云道:“但是蜡非常的多,而且很细碎,象是被人用细条类的物体挑出来的,我想一定是小琴的杰作。但是一个正常的点着蜡烛的烛台是不应该产生那么多细碎的蜡的,你知道,烛泪会凝结在烛台上,形成一大块一大块的疙瘩,如果用树枝去拨,拨下来的也只会是大块的蜡,除非……” 郭明义听得她话中有话,忙问:“除非什么?” 朱若云顿了一下才道:“除非蜡烛是倒过来的。” 郭明义生气的道:“瞎说,蜡烛倒过来怎么……”突然,他顿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怔怔的看着朱若云,后者站起来也深深的看着他,两人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默的站着。 良久,郭明义才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你是说……冥界之烛?” 朱若云微微颌首:“原来你也知道,那我就不用解释了。” “我……我们不知道啊……”赶过来听的潘旻和王芳燕一头雾水:“什么是冥界之烛啊?” “奈何桥听过没?”郭明义没好气的瞪了潘旻一眼,他简直不知道这个蠢师弟在山门里呆了那么多年到底学了些什么。 “没听过……哦,不,听过听过,这个肯定听过。”潘旻一下子说顺口了,赶紧改过来,一脸不好意思的傻笑望着郭明义。 “奈何桥下鬼消亡,铁索倒挂泣号长。在冥界,但凡生前犯下罪孽,死后不能得到宽恕的,都一律要下十八层地狱接受酷刑的考验,据说有那种所犯罪孽滔天之巨,可以令天地山河日月都战栗不已的,即便把十八层地狱都轮一遍,也未必能抵得消恶行,冥界使者便会下令将这些鬼魂全部倒挂吊于奈何桥下的铁索上,受奈何血池喷涌腐蚀之苦,并立下誓愿,直到血池之血喷溅之处不再成伤,才放那些鬼魂去超生。”郭明义的语调平缓,但潘旻和王芳燕听着,却不由全身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毛孔开裂,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如果有人要用特定的仪式或是用这种请鬼游戏将这些受倒挂奈何之苦的鬼魂从冥界暂时召唤上来,就会发生蜡烛倒挂的现象。人们形象的称之为冥界之烛。”郭明义言简意赅的结束了解释。 潘旻张大着嘴巴道:“不对,为什么鬼魂倒挂然后蜡烛也要倒挂?师兄,我阅览过千万典籍,可从来没有发现还有这条规矩。” 郭明义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响头:“麻烦你把阅览过的千万典籍中漫画那部分去掉!我问你,在正常的情况,点燃的蜡烛是哪只?” 潘旻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这不废话吗?烛台上就一支蜡烛,难道还会又生出一支?” 郭明义一副吃人的表情盯着他:“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等等……”压力之下,潘旻的智慧忽然出现了飞跃:“哦,我想起来了,不是原来的蜡烛了,而是冥界的蜡烛。” 王芳燕在一边听得云天雾里:“什么冥界的蜡烛?” 潘旻难得充当一次解释者,高兴的道:“因为冥界和我们人间界是单向通行的,只能死了之后下到冥界,如果要从冥界出来,必须经过轮回道,就算是暂时召唤的,也只能通过这个唯一出口上来。而轮回道黑得没有一丝光亮,转世的会有阴差提着灯笼相送,而被召唤的只能自己擎着蜡烛走。这也就是为什么所有请鬼仪式都必须要点蜡烛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给鬼魂指引上来的方向,二来也方便鬼魂回去。鬼魂一旦被召唤上来,便会将自己的蜡烛放置在烛台上,而将我们原来那支收走,以便通过轮回到回冥界的时候使用。” 王芳燕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那些被倒挂的鬼魂被召唤上来的时候还是保持倒挂的姿势,那么带过来的蜡烛也会是倒过来点燃的。” 郭明义把手一拍道:“对,因为冥界使者不下令,它们是不能结束倒挂刑罚的。潘旻,你要有她百分之一的智商,我就可以多活几年了。” 王芳燕道:“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小琴为什么要拼命的拨烛台了,因为蜡烛倒挂之后,滴下的烛泪就全部凝结在烛台上,而不赶紧把它拨走的话,蜡越积越高,就会使蜡烛的火苗没有空间燃烧。而被火烤着的蜡是松软的,这个时候用树枝挑出,就会形成这种细碎的形状……啊,不,等等……” 王芳燕突然象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面无血色,白如金箔,眼皮狂跳,颤抖着问道:“如果是这样,岂不是说契约之地传说背后的冤魂罪恶早已滔天,连冥界都不容?” 郭明义冷笑道:“它都让你们学校有了失踪之校的美名了,还不够滔天吗?既然这最后一个谜都解了,我们今天晚上就来玩一个伟大的请鬼游戏吧。把小琴置于死地的凶手,今晚必会现身!” 晚上12点整,王芳燕第一个来到小树林那边,结果却发生了一件怪事,明明是走了很多次熟到不能再熟的路,却走了很多次都走不到目的地那边,反而莫名其妙的返回了原点。 难道是鬼打墙?王芳燕吓了一跳,正考虑是不是为了人身安全暂时退回去的时候,潘旻的身影却突然从一旁的草丛中钻了出来:“王姑娘,这边走。” 王芳燕惊魂未定的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这路走不过去?” 潘旻笑道:“今天不是要玩那个请鬼游戏吗?我和师兄怕别人误闯进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罪过了,所以在这里提前布下了迷魂阵法,外人是进不来的。”说着,带着王芳燕东拐西拐,专捡草地上走,走到一棵瘦弱的树苗面前,绕了三圈,才道:“好了,照常走就是了。” 王芳燕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果然又回到了那条熟悉的小道上,不禁叹道:“好神奇啊,果然法术界真是博大精深。” 郭明义和朱若云早就已经到了,一个仿古的烛台放在砖墙围起的正中央,上面放着一支还未点燃的蜡烛,除此之外,还摆了一张小的案台,上面放着各式黄符、法器还有朱砂笔和纸。 郭明义见王芳燕也来了,点了点头算是招呼,道:“人齐了,可以开始了,但是这个游戏不能超过两个人玩,谁跟我一起?” 说着,郭明义的目光瞄向了潘旻,潘旻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嘴巴紧闭着就是不开。 相反朱若云跟王芳燕几乎异口同声的道:“我来。” 郭明义强压怒气对潘旻道:“你为啥不来?” 潘旻大义凛然的道:“我是男的啊,师兄,我们两个男的阳气太重,召唤不出来的,为了破解传说的大业,我只有牺牲这次机会。” 郭明义皮笑肉不笑的鼓掌道:“说得好!那下次真正要面对传说后面的厉鬼时,我一定让你上。”说着又对王芳燕道:“你为什么要报名来?” “怎么感觉像在面试?”王芳燕微微一笑:“你知道为什么,为了这个传说,我连命都可以搭上,什么都吓不倒我,什么都不怕。” 郭明义看向朱若云:“你不是很怕死的吗?” 朱若云坦然承认:“是,但这次没有危险。” “怎么会没有危险?”潘旻讶然的叫了出来:“朱姑娘,很危险的啊,马上就要跟契约之地传说背后的正主碰面了……”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分明看见,郭明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 “你跟我来玩,你们两个在旁边看。”郭明义对朱若云点点头道。 “啊?什么?原来我也要在现场!”潘旻突然发现不报名跟报名的结果是一样的,顿时胆战心惊起来。 王芳燕原本很失望郭明义没有选择她,但是她发现可以留在现场看,也就把不满给平复下去了。 “闭嘴!”郭明义吼道,同时将中央烛台上的蜡烛点燃,往空中撒了一把白色的纸钱,跟朱若云站在砖墙正方形的对角位,口中已经缓缓的念道:“一烧纸钱同掩埋。” “呜——”路上突然刮来一阵风,风中依稀有女子的呜咽,吹到人的皮肤上,感觉寒浸浸的,每根汗毛都竖立起来,被乱撒一地的纸钱又重新飞舞起来,在月光的沐浴下苍凉的扭转着自己惨白的身躯,为这份静谧平添了不少肃杀之气。 要不是顾及旁边还有王芳燕站着,潘旻真想掉头就跑,说话也不利索起来:“不……不好,是阴……阴风,怎么会……会这么快?” 然后,更离奇的事情一一出现,首先是点燃的蜡烛突然缓缓的升起,漂浮在半空中,然后慢慢的颠倒过来,火苗向下,立时有不少被烧融的蜡掉在了烛台上。 郭明义对朱若云使了一个眼色,朱若云会意,跑到中央拨了拨烛台上的蜡,好让火苗继续燃烧,然后再站回自己的位。 见一切就绪,郭明义继续道:“二拨坟土两无猜。” 他话音刚落,只听“簌簌”有声,从坑洼不平的土地上陆续冒出了十几个小土包,土包越变越大,最终十几个白影破土而出,都是双手前垂,脑袋耷拉在胸前,头发遮住了大半面孔,脚尖离地,摇摇晃晃的向那烛台聚拢而来。 潘旻吓得大叫一声,再也不顾什么风度,由于周围都是白影,跑也跑不掉,只好转而将头伏在王芳燕的肩膀下,全身瑟瑟发抖。 王芳燕哭笑不得,这样的法术界中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郭明义暗叫一声坏了,怎么正主儿没出来,反倒之前死的冤魂厉鬼全一股脑出来了,这可不太好。 还没念出第三句,一双惨白的手就已经按在了郭明义的肩膀上,顿时胸口玉佩光芒大盛,刺得后面惨叫一声,那双手被光射得满是尸斑,忙不迭的缩回去了。 王芳燕虽然是学校灵异社团的社长,请鬼不下百次,见鬼也见得多了,但是这么大阵仗的确还是第一次,手心里紧张得早已捏出了汗,不只是为自己,更是为郭明义,接下来就是失传的两句歌谣,如果胡诌念错了,也许就跟小琴一样的命运。 但是让她意外的是,郭明义并没有继续念下去,似乎也对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狰狞着面孔的白影置之不理,而是抬起头仿佛在专注的倾听着什么。 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游戏中止了? 没等王芳燕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想明白,她就听见朱若云清晰的叫了一声:“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王芳燕没来得及分辨这个来了的含义,却来得及看见郭明义快捷无比的身形跳出了正方形的砖墙,猛地冲入到侧边的树林里去,一下子就不见了身影。 “天啊!”王芳燕大叫一声:“郭明义你不可以走,游戏还在玩着呢,这是在订立契约,你中途跑掉有如违反契约,它们会立刻要你的命的!” 果然,那些白影原本踟蹰的身影一见郭明义走开,立时表情大变,都抬起头来,露出鲜血满布的脸,张开青黑色的嘴唇,露出尖锐的獠牙,狞笑着朝三个人扑了过来。 王芳燕赶紧把颤抖不停的潘旻推起:“快,快把它们都打回去!” 谁知潘旻抬起头来看见如此可怖的画面,再加上靠他最近的一个白影突然缠住了他的脖子,他吓的狂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唯一在场的法术界中人不战而败,王芳燕顿时慌了手脚,不知道是该跑还是该留,就在此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朱若云抢到了案台前面,一把烧着了上面摆放的所有黄符,顿时火光熊熊之间,无数黄色的光剑飞出,准确无误的洞穿了每个白影的头部。 白影“咿呀”怪叫一声,疯狂的扭动着身体,痛哭的龇牙咧嘴,更显狰狞,拼命的往地底下钻去,不到一会就全部钻回地面。 蜡烛摇晃了一下,火苗突然变得更大了,朱若云想也不想的拿起案台上的一杯水猛地抛了过去,将那火苗彻底浇熄。 这一切惊心动魄的行为都在一气呵成之间完成,王芳燕这时才醒悟过来,惊得脸色雪白,对朱若云道:“你不能这样做!你这样是强行切断契约,到时契约的所有后果你要一力承担,而这不是仅仅没命就可以抵销得了的。” “你放心。”朱若云镇静的道:“郭明义之前已经做了手脚,他先订立了一个反契约。” 王芳燕疑惑道:“什么是反契约?” “就是一个简单的约定,在约定有效的时间段内,订立的所有契约都无法生效的一个契约,因为它否定其他契约的效力,所以叫做反契约,又叫消极契约。”朱若云简单的解释完,两眼焦虑的看向郭明义消失的地方。 王芳燕突然醒悟:“反契约?难道你们今晚并不打算真正玩那个请鬼游戏?” “当然。”朱若云阴沉着脸道:“因为契约之地传说的真正凶手并不是这个请鬼游戏!” “什么?!”王芳燕大惊失色,正想追问整件事的内幕的时候,郭明义已经回来了,只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穿着破烂不堪的中年妇女,满脸的惊惶之色,被郭明义死死的握住手腕的命脉,动都不敢动,被他推搡着跌跌撞撞走在前边。 王芳燕愕然道:“这……这是谁?” 郭明义将那妇女猛然推倒在地,冷冷的道:“这便是让你们学校背负上失踪之校名声,制造契约之地所有假象,掀起腥风血雨,置无数生灵于死地的真正凶手!” 是她?!王芳燕匪夷所思的看向郭明义,眼光里满是质疑和询问,如果不是朱若云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她简直要以为郭明义是疯了。 中年妇女听着郭明义一字一句如刀如剑的控诉,全身抖得象筛糠一样,结结巴巴的哭泣道:“天啊………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我只是一个捡破烂的,你为什么扯着我不让走啊——” “捡破烂的?”郭明义冷笑道:“恐怕你捡的不是破烂吧,而是人命!二十多年前,你和亲密的同伴来到这里,掀开了恐怖传说滋养的序幕,自她死后,你便潜伏在校园里,故意散播下残缺的请鬼游戏,吸引更多的人去按照错误的方法玩,最终成为恶灵的祭品。你的罪过已经滔天,你的孽缘已无可解,今天你可以继续否认,继续扮无辜,你毕竟还是人类,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你要记住,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若是以为可以继续为所欲为,那我们走着瞧。只怕不用等老天出手,你认为他们会饶得过你吗?你要记住,今天是你自己放弃了唯一能回头的机会!” 郭明义声色俱厉的一番话终于彻底击溃了那妇女的精神防线,她身子剧烈颤抖,早已泫然泪下,抱住头哭成一团:“事情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我……我还能做什么?!我一直跟她说,不是我们的错,可是她不信……她还要来找我……我没有办法……只有带英儿去,我把我最疼的英儿都献给她了……她还想……还想……还想怎么样……”说到最后,那妇女泣不成声,只剩下恸彻心扉的低沉哭声,从那双手的缝隙中透出来。 听到“英儿”两字,王芳燕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她突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中年妇女是谁,明白了郭明义为什么扯住她不放,更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他们要苦心设下这个局。 辫子女生温婉可人俏然挺立的身影如同鲜活的记忆,一步步的走来,然后逐渐的,慢慢的幻化成眼前的中年妇女,二十年岁月过去了,在她的脸上早已刻满了和年岁不相当的沧桑和凄凉。 只是,王芳燕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这位痛失同伴原本是游戏受害者的人,为什么到头来反而成为了传说的帮凶? 见那妇女总算开了口,郭明义松了一口气,破除传说,知晓游戏的希望全部在她身上,她要死活不说,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样,想着也放缓了语气,慢慢的道:“佛救世人,不因世人罪深而弃,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不应该再为虎作伥,别的不说,总要为你的来世想想。” “ 我这样的人没有来世了吧?”那妇女低低的道:“从失去英儿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是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我……我已经没有再世为人的资格了。” 郭明义默然不语,朱若云急了,凑过去悄悄的道:“你赶紧劝说啊。” 郭明义道:“她没说错,我怎么劝说?” 朱若云道:“你管她呢,先哄她高兴了说出真相再说,你现在胡诌有什么要紧?她死后就算不能超生也没法来找你。” 郭明义不满的看了她一眼:“不行,我是佛门子弟,佛家不打诳语,我不说。” 无奈,朱若云只有亲自出马,对那中年妇女道:“你别想多了,功过可以相抵,你虽然已经残害了太多人命,可是如果有机会让你帮我们破解这个传说,从此挽救这个校园长久的安宁,那便是如山的功德,没听说过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能救那么多人的命,还有什么罪过抵销不了呢?” 朱若云巧舌如簧,登时把那妇女说得哭声止了,就连郭明义听着也不由心中一动,他想起自己为救梁孟群出去,在宿舍楼杀出一条血路,那时的自己,也早已犯下滔天的罪孽,如果自己真的能破除魔物危害,重新封印九转轮回,会不会获得佛祖的宽恕,再度转世为人呢? 那妇女抬起头,满眼都是希冀:“这么多年来,她获得了太多的祭品,吞噬掉了太多的人命,她现在的法力强大到不可想象的地步,你们凭什么能打败她?” 朱若云继续发挥自己的口才游说:“我们今天能找到你就已经证明了我们的实力,而且你刚才也见了,那么多的冤魂出现,瞬间都被灭了,我们这边有法术界的人,我们就是为了和彼岸的邪恶对抗而来的。” “法术界……”那妇女喃喃的咀嚼着这三个字,忍不住未语泪先流:“太好了,真的是……我知道你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天不绝我,如果是你,英儿或许真的还是有救的。我……我现在就把这个游戏的真相原原本本的告诉你,请你一定要,一定要把她救出来!偿还我的罪过!” “这个游戏起源于最古老的巫术,最初是用在请天神上的。到后来,就慢慢的发展到今天请亡灵上来,我听我祖奶奶说,在她们那一代,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用这个仪式请出自己的先辈来询问事情的,只是那游戏渐渐的用得泛滥了,有不懂事的年轻人拿这个来乱玩,也不知道请到了哪方的恶灵,死了很多人。人们悚惧这一切,于是开始禁止这个游戏的传播,但是在很多老人中间,这个游戏还在暗暗的玩着,来缓解她们对先人的怀念。所以这游戏虽然被禁止了,但是还是得以流传下来。” “这个游戏有两个版本,关键就在于其中的歌谣上。如果只有前两句的歌谣念对,那么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请鬼游戏,最多跟其他的游戏不同的是,它能召唤怨恨很强的厉鬼上来,你知道,冤力越强的恶鬼,所作出的预言准确性越强,所以通常被我们村里的人用作预测一年的雨水和庄稼生长情况。” “但这个游戏最灵异诡谲的地方并不在于它能请出鬼,而是在于它有一个惊天的功能,想必你们也听说了,那便是复活——逆转生死轮回,背叛阴阳乾坤,视鬼界如无物,藉由天神的祝福,挑战这个世间最大的天理!” 朱若云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道:“有用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音里竟然有微微的颤动,郭明义疑心大起,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目光里满是热切的期盼和祈祷,就像是那妇女谈论的是自己的事情似的。 郭明义一怔,只听那妇女已缓缓的接口道:“有用,事实上,只要你知道玩的真正方法,成功率是百分之百的。但是这个秘密从来没有外传过,一直以来,世世代代都是由主持这个巫术的巫女家族掌控。机缘凑巧,我的祖上因为穷,把我的太祖奶奶卖给了巫女家族当婢女。她因为肯干活,细心,被安排去近身服侍巫女。她服侍得极好,跟巫女竟成了姐妹,什么都肯教给她,其中就包括这个可怕的游戏。” “虽然说这个游戏有复活的惊人功能,但是自太祖奶奶开始,我们家从来没有一个人试过,一直都是拿来跟先人交流,问问他们缺什么,需不需要烧点啥之类的。我太祖奶奶说过,她临走的时候,巫女告诫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这个功能,否则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而这样的代价,就算是一个家族也未必承受得了。” 王芳燕有点愤怒的问道:“既然你们已经接到了这个警告,为什么你还要去尝试?为了一个死去的同伴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将这许多的人命都牵涉其中吗?”说到后面,她已经出离愤怒了,身躯剧烈的颤抖,眼眶发红,情不自禁的跨前了一步,双拳紧握。 那妇女恐惧的看了王芳燕一眼,呐呐的说不下去,惊惧的连连后退,郭明义扯住王芳燕的衣袖,温和的道:“镇静,镇静,让她说下去。” 那妇女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再看王芳燕的双眼,只好选择面对着相对平静的朱若云继续道:“我……我……我不是为了复活那个同伴,我……我是……是……”说到最后,她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低,低到就算近在咫尺的朱若云也听不清了。 见那妇女神色复杂莫名之极,朱若云立刻明白这里面有极大的隐情,忙跟着低下头,关切的问道:“说罢,不怕的,说出来便是坦承,隐瞒的话罪过是要翻倍的。” “是为了……我自己。”那妇女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两道清凉的痕迹划过脸庞,在那两滴晶莹里面,浸满了无数的悔恨和愧疚,是最深的心痛,不被人谅解的惊惶。 “为了你自己?”朱若云听到这个答案惊讶莫名:“怎么会为了你自己?你自己并没有出什么事啊。” “我……我刚才说过,这个游戏最基本的功能是可以请那些厉鬼上来,我虽然之前没有用过它的复活功能,但是我经常拿来当占卜玩,用来预测一些未来的事情。结果,有一次,我请上来一个在校园里面呆了很久的女鬼,她是被人用石头绑住身体沉到湖里活活被淹死的,怨气极重,请上来之后怎么也请不走。我很害怕,苦苦哀求她,谁知她说她不会害我,只要我帮她干一件事,就是报警把真正的凶手抓住,然后把她腐烂在湖底的尸体捞出,好好安葬。作为对我的回报,她告诉了我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那就是,在一个星期之后,我会有血光之灾,一辆无牌的货车会把我撞飞,尸首分离,四肢残断,腰部以下被碾碎,但是因为没有危及到心脏,所以不会很快死,会痛不欲生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死去。” 说到这里,那妇女情不自禁的再次痛哭了起来:“我听了她的话,我好害怕……从来我请鬼预测未来有准有不准,但是关于生死是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的,说是谁死,谁必死无疑。况且这样的事……只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我还年轻,我没活够,我还有很多东西想看,还有很多东西想吃,从那天晚上起,我就再也没睡着过,终日活在深深的恐惧当中,甚至忘记了生存的滋味。一个月得煎熬后,对死亡的畏惧让我鬼迷了心窍,想到了利用这个游戏……利用这个游戏去延续自己的生命!” 郭明义奇怪道:“你怎么利用这个游戏延续自己的生命?这个游戏能复活人,但我记得,你还在生的时候就玩了,难道它还能让你避过死亡?” “自然不能。”那妇女抽泣道:“可是这游戏为什么会拥有复活人的功能?稍一分析就能发现,它说是游戏,其实是一个订立契约的仪式。约定必守,这是天地之间自古就有的规则,就算是冥界的官亲自来,也无可奈何的。我订立了让我自己复活的契约,这样,我在生的时候,契约前提不符合,自然不生效,但一旦我死了,契约就会立即生效,我就会自动被复活。” 郭明义三人听得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众人从那瞬间现场出现时就开始推断,这个游戏是因为失败了才得以丧失人命,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幕后操纵者出于对自己生命的垂怜,出于对死亡的畏服,一手签订了这剥夺无数人生命的血的契约,换来的是传说无休无止的延续和生生不息的惊悚。 事实的真相,每每在众里寻他千百度之后看上去更像是命运的玩笑。 郭明义沉默了片刻道:“到底这个游戏是怎么让人复活的?你和谁订立的,订立的是什么样肮脏的契约,我要原原本本的知道。” 那妇女含泪道:“我都告诉您,我都告诉您。真正的玩法比现在你所看到的要复杂的多,首先必须是要选一个地点,最好是一间空旷的房子,角落与角落之间有尽可能长的距离,这个房子必须要在月光的直接照射之下,而且周围无大树遮天,无草木繁盛,无溪水孱流,才能使阴气凝聚,不致流散。最好选在极阴之时,一般为太阳升起的一刹那或者落山的一刹那,就是阴阳交接时刻,一般阴气大盛。那房子还要不能透光,虽然太阳尚未升起或者落下,但是外面的天还是很亮的,光能穿透灵体,所以房子的密实度要很高,当然,如果法术界的人来,不用拘泥于时间。房子的门必须是厚重的木门,敲击发出的声音不能太响,也不能有回音,也不能太尖锐,声音同样有可能打散灵体。” 郭明义难以置信的道:“这么苛刻的条件世间哪里会有?而且这里到处都是参天的大树,你怎么会选在这里玩游戏?” 那妇女道:“二十年前不是这样的,我看中这里的屋子是因为它远离水源,至于旁边的树很好解决,我用了歌谣的前两句请出了一个厉鬼,让它帮忙将周围植物的精气吸光,所以这边曾经一度没有任何植物能够存活,形成了一个方圆5米的枯萎带。后来……后来英儿死了之后,才……才……才突然长出这么多树的。” 郭明义道:“你请那个厉鬼帮了这么大的忙,人家就没向你索取点什么吗?据我所知,冤魂厉鬼们没有恰当的回报可绝对不会帮人类忙的。” 那妇女畏惧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用蚊子般的细声道:“我……我……我把镇压那厉鬼的符咒给消融掉了。” 郭明义拖长了声音道:“哦,这样厉鬼就可以出去害人了,很划算的交易嘛。”说着,冷笑一声。 朱若云怕吓坏那妇女,赶紧打圆场道:“说出来就好,佛家不是讲来世嘛,只要有赎罪的心,佛祖就不会抛弃你的。你继续说游戏的方法。” 那妇女接着道:“这个游戏讲究阴阳人鬼的平衡,因为冤魂们都不信任人类,都唯恐我们害它们,因此必须首先做到形式上的公平。游戏当中设定的是四个角色,我们人类最多只能占两个,当然如果占一个,请鬼的速度是最快的,只是对我们人类就很不利了。两个人的话站位就很有讲究,游戏只能由人类启动,而启动的象征是敲门,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在门边,另外一个人站在相邻的角落,这样人类就连着敲两次门,确保有足够的时间将冤魂请上来。” “站好了之后并不是马上转圈,而是由站在门边的人发号施令喊‘一、二、三’,两人向房子的正中央迈出三步,刚好碰头在一起,由发号施令的人焚烧一张写着亡者名字的白纸,一定要焚烧完全,不能留下一点白色,这样下面的才知道我们到底要拘哪个上来。等这一切完成了之后,再后退三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游戏就可以开始了。” 郭明义道:“怪不得,我刚才一直就疑惑,人家冥界怎么这么厉害,未卜先知知道你们要叫哪个下来?原来中间少了一道程序。然后接下来就是绕圈咯?等到绕完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亡灵就被召唤出来了吧?就变成由它来发号施令,指挥你们。” 那妇女低下头道:“没错,这是最危险的时候。但是从这一刻开始,你也可以一边玩游戏,一边问亡灵问题。” 郭明义道:“可我还是不懂,既然那亡灵加入了游戏,那它必然也要遵循游戏的规则,跟着一起绕圈,绕到我们这边的人守在门口的时候,我们可以随时把它弄回去,一点意外都不会有,怎么会产生危险呢?” 那妇女道:“道:“不是的,如果这个游戏只是纯粹的绕圈,那些亡灵是不愿意答应复活的。你也知道,它们都是贪婪无度的,你只有付出了代价去引诱它们,它们才愿意签订契约,毕竟逆转轮回是很痛苦,而且随时要面对魂飞魄散的威胁。” 郭明义道:“如此说,真正约定的规则并没有体现在游戏的玩法中,转圈只不过单纯是一个形式。那么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那妇女道:“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过,歌谣后两句是最后的关键,真正的复活约定和所要付出的代价就隐藏在原歌谣的后两句中!而且这歌谣不能念,只能用唱的方式表达出来,边转边唱!所以用不正确玩法玩出来的游戏不会有任何的特殊功能,也不需要付出多惨重的代价。” 郭明义道:“我明白了,那么请你唱一遍那个歌谣吧。” 那妇女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开腔就唱了出来,满脸沧桑过度衰老的她唱起歌来却如同少女的嗓子,水灵婉约,动听如天籁,只是这腔调却凄楚异常,有如遍地悲歌,满山哭号,令人听了之后心中颤栗,不能自持:“一烧纸钱同掩埋,二拨坟土两无猜。” 随后那妇女低低的道:“你听好了,这两句最为紧要。”接着唱道:“你若冤屈无处诉,我以我命换清白!” 郭明义三人只听得头皮发麻,全身得毛孔都象要炸裂开来一样,一股寒流通过四肢,身体僵硬得几乎不能动弹,只除了因为打了一个冷颤而使脖子显得微微有些晃动。 郭明义不由点头叹道:“我明白了,这哪是什么游戏?这分明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做的一个约定!怪不得那些亡灵愿意签订这复活的契约了。若它们真的是冤死的,玩游戏的必死无疑。” 那妇女道:“这个游戏本就不是乱玩的,只对自己的亲人,也有那一等一的孝子,情愿为自己父母冤屈偿命的。” “等等,”一直听得出神的王芳燕突然问道:“你如果是为了延续你自己的生命而预先签订了这么一个复活的契约,那么只需要付出你同伴一人的性命就已足够,为什么还会诞生这么恐怖的传说,每年不断的残害人命,成为缠绕不绝的狰狞呢?” 那妇女低头道:“因为这游戏没有成功,当中出了差错……” 郭明义三人快速的对望一眼,郭明义接口道:“你不是说这个游戏不存在失败的情况,是百分百成功的吗?” 那妇女抬起头,早已泪落如雨:“是的,如果这个游戏能玩下去,是不会失败的,我也不会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所惊恐的,畏惧的,害怕的这个从不消止的传说也不会出现。可是……可是,可是中间出了差错,这个游戏没能玩下去。” 郭明义忙问道:“是什么差错?” 那妇女道:“这个游戏要复活人,必须要以付出另外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我既然是为了让我复活而玩的,那我当然不能一个人去玩,必须要叫上另外一个人。于是我鬼迷心窍的叫上了英儿,她是我最好的姐妹,我舍不得她,可是除了她我叫不动别人去玩这个恐怖的游戏了。在自己的生命和姐妹面前,我可耻的选择了前者。” “我找了个借口骗她去,上个月我们一个很好的同伴在旧操场上体育课的时候,篮球架出了点意外,整个篮框都倒了下来,刚好压住她,她的脖子被压断了,头颅飞出去好远,英儿说,她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一直睁得大大的,死死的望住她。她吓坏了,几个星期都睡不着,晚上做恶梦都梦见她来喊冤索命。我听她这样说,就有了主意,跟她说玩这个游戏能让人复活,她一听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我跟你们说过,如果有特定的目标,玩游戏之前是要焚烧一张写有名字的纸的,我担心召唤上来的鬼魂法力不够,万一不能将我复活,就没得挽救了。于是,我就在纸上偷偷写了‘校园里最强大的鬼’,烧了。我让英儿先敲门,我跟着后敲,这样她就能念出代表契约结成的最后一句了。没想到,刚念完第二句,在我的背后就突然嗖嗖起了一阵冷风。那风比我之前的玩的那么多次还要冷,好像钻进了我的毛孔里,让我瑟瑟发抖。” “我忍着刺骨的寒冷,心里却很欢喜,知道这次请对了,必定是法力很强大的鬼魂,所以风才会跟以前的不一般。我赶紧往前面走了一个角落,等了很久很久,结果并没有听到有任何的敲门声。我觉得很奇怪,冷风都出来了,照理肯定有什么东西已经上来了,跟我们在同一个屋子里,它既然接受游戏听从召唤上来,为什么却不遵守游戏的规则呢?我想回过头去看怎么回事,可我又不敢,游戏里面没说可以回头去看,也没说不可以,但我一步都不敢多走,这是事关我性命的一场交换,来不得半点马虎。” “我忍住了没回头,选择继续等待。但是英儿她忍不住了,她不是很懂游戏的禁忌,她纯粹是因为害怕所以一直没回头,可是在这么寂静又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呆上这么久,她吓坏了,也顾不上了,就回头看了一眼。只那一眼,我看到她那好奇的神情已在瞬间凝结在脸上,瞳孔急速地放大,嘴唇剧烈的颤抖着,但一句话都说不出,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一点,目光里充满了惊骇的悲伤和绝望。” “我一看就知道不对了,英儿的神色不能叫做害怕,应该叫做惊诧,震惊到极点的惊诧。这不应该是见到厉鬼的表情,而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事物的表情。我终于也忍不住了,赶紧回头一看,这一看不打紧,我也彻底吓坏了,四肢冰凉的站在那里。我们死的那个同伴血淋淋的站在我们的后方,脖子上空空的,头颅提在手里,眼睛就像死的那天那样,死死的看着我们,不同的是嘴角上带着笑。” “我几乎要晕倒过去了,在空前的恐惧压迫下,我大脑一片空白,居然忘了在玩游戏当中是绝对不能破坏规矩的,脚上一软,竟然踉跄退了两步,离开了自己站的方位。见我动了,英儿尖叫一声,拔腿就跑。那一刹那,蜡烛上的火苗彻底熄灭了。我知道坏了,蜡烛熄灭了代表游戏失败,而谁破坏游戏的规矩就必须受到惩罚。” “见英儿和我都动了,那无头鬼大喜,先向英儿冲了过来,直接撕了她一只手下来。英儿痛得当场晕了过去,我挣扎着想跑,被她发现了,转而向我冲了过来。我整个人瘫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哭求她放过自己,她不肯,冷冰冰的指责我说我和英儿见死不救让她身首分离,她心中满是怨恨,觉得过早离开了这个人世。” “我连忙向她和盘托出这个游戏的奥秘,说能让她复活,求她放过我一命,另找一人来替换她。她冷笑说,早就向其它的厉鬼打听过,这种游戏必须要在人的头七之前玩才能复活,她都死了一个月,神仙来都没办法了。我真不是有心骗她,我奶奶教我的时候,从来没传这个规矩给我听。我以为必死无疑,几乎昏死过去。她在吃我之前,却犹豫了一下,然后问我,愿不愿意为她做任何事。那种情况下,我还有得选择么?我只有拼命点头,她就笑了,是阴森森的笑,她说她杀了好几个人,下面派人来抓她了,可她才不想去地狱受苦,于是她想壮大自己的法力,想永远存留在这个校园里,用残忍的掠夺去用另外一种方式延续自己的存在。” “接下来……你们就全都知道了,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同意。她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说只要我好好帮她,她就可以罩住我,让我不死,然后就消失了。她立即将这里的房子拆毁,在旧操场那里伪造了现场,英儿也是被她拖到那个地方才吃掉的。我逃出去之后,曾经想过偷偷的逃跑,但只要一离开校门,就立即全身痛入骨髓,满地打滚,我受不了这种疼痛,只好又回来了。我开始按照她的要求,在学校里散播这个游戏,当然,是不完全版本的,只传出了前两句,方法也做了一些变动,吸引了很多好奇的想复活人的都来玩,她就在旁窥视,只要一念出前两句,请鬼游戏成立,她就立刻跳出来,吃掉那些人,契约之地的传说于是终于成形并且生生不息。” 故事讲完了,现场陷于一片沉默当中,没有人想说话,也没有人想得出话来说。 终于,良久,郭明义才开口道:“我们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他这句话一说完,朱若云和王芳燕同时看了他一眼。 只不过,王芳燕看他的眼神是带着万分的惊异,而朱若云却是带了点不满。 那妇女听说放她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肯放我走?那……那这传说怎么办?” 郭明义不置可否道:“这传说怎么解决,已经不是你的范畴了。我放你走,还是最开始我告诉你的话,天道常在,报应不爽,自己种下的因,必然要自己去承受将来的果。我不罚你,自然有天罚你。”说着,他深深的看着那妇女,一字一句道:“永远不要妄想逃得过!” 那妇女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脸色变得惨白,怔怔的看着他,蓦地双目一跳,已然慌张逃走了。 那妇女一走,王芳燕就忍不住抢道:“你为什么要放她走?她明显是在谎话连篇!” 郭明义接道:“我都知道,从她说什么在白纸上写最厉害的鬼那时候,我就知道她在编谎了,向来烧白纸都是向冥界烧的,那冤魂既然躲着冥界,不受六道管辖,不受孟婆灌汤,烧一堆白纸也是叫不上来的。而且,什么叫最厉害?谁来评最厉害?冥界才没有功夫管这个事情,这简直就是在骗三岁小孩。” 王芳燕颇为激动的道:“还有,她说鬼撕了英儿的一条手下来,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鬼只有实体化了或者借尸还魂才能对人类的躯体造成物理上的伤害,但是一旦实体化了,就不能从地底下召唤出来了,这些常识连我这种行外人都懂,她居然大言不惭的说了一大堆,破绽百出,她简直就是没把我们当回事,这是挑衅!” 郭明义无奈的道:“那我能怎么办?我把她杀了?大姐,她是人好不好?我只能杀鬼,不能杀人,她就算不编谎,把我骂个狗血淋头,我也拿她没办法。” 王芳燕失望道:“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她一定是传说的重要知情人,这条线索不能就这么断了。” 郭明义一摊手道:“目前来说没有,我们只能跟踪她,继续劝说她,甚至利诱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王芳燕极度失望,眼见错综复杂的迷局总算露出了一点曙光,却在这里被残忍的切断,而一干人等,只能束手无策的彷徨。 郭明义过去踢了一脚潘旻:“喂,起来了!” 潘旻醒来之后摸摸头,悚然看看四周,发现没有了那些白影之后,才对郭明义道:“师兄,这里是地狱还是人间?” 郭明义的脸黑得象暴雨天:“我数到三,你走了,是人间,没走,就是地狱。一!” 潘旻忙起身一溜烟的就跑了。 郭明义呼口气,对王芳燕道:“王姑娘,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王芳燕点点头,无精打采的回去了。 见王芳燕的背影消失在这条小路上,朱若云这才生气的对郭明义道:“我同意王芳燕说的那句话,你不能就这样放这个人走,在她的身上,系着解开传说之谜的所有钥匙。” 郭明义斩钉截铁的道:“我说了,我对她没有办法,她是人!” 朱若云语气生硬的顶了回去:“办法多得是,是你不想用而已。” 郭明义不解道:“办法多得是?什么办法?” “酷刑,下蛊,降头,或者用法器折磨她的魂魄,实在不行就出动灭魂杖。”朱若云噼里啪啦立即数出一大串方法。 郭明义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你居然怂恿我杀人??” 朱若云的口气里不带一点波动:“我说的没有错,杀了人,她就成了鬼,对付鬼你会有更多的法子,你箱子里的法器轮着用一遍,我不相信她还受得了,还不肯说真话。” “胡扯!”郭明义也有点生气了:“再怎么样我也不能杀人,如果这样,我与那些魔物何异?” 朱若云冷冷的道:“郭明义,你别忘了,杀人这件事你是做过的,在那宿舍楼,你为了救出梁孟群……” 郭明义恼羞成怒的打断道:“闭嘴!你不要再给我提起这件事!我那时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朱若云一声冷笑:“危及你的生命你就是迫不得已,危及别人的生命就不是迫不得已了?佛说众生平等,你却为你自己的生命筑了一个高不可攀的墙,在墙之外,万骨枯荣,全不在意。郭明义,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杀599个人和杀600个人有区别吗?” “朱若云!”郭明义这次是真的发怒了,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牙关里倔强的蹦出来,犹如一把把尖利的刀:“你是在逼迫我变成魔,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魔!如果我都成了魔,我还用得着去降魔吗?” 朱若云不说话了,她怔怔的看着出离愤怒的郭明义,眼眶渐渐浮上泪花,轻轻抿了抿嘴唇,幽幽的道:“大印既破,众生成魔。大印得封,独我为魔。” 郭明义一愣:“你说什么?” 朱若云却不接下去说了,她转过身子,任凭泪珠无遮无掩的落下,伤感的道:“我想,是我太急了,我应该给多点时间给你,但是,时间不够了……”说完,掩面哭泣着跑开。 郭明义惊骇的站在当地,心里寻思朱若云是不是最近精神有点不正常,自己千万不要被一个疯子给牵动了情绪。 郭明义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收拾案台上的东西,目光无意间落在了那个被朱若云浇熄蜡烛的烛台上,湿湿的蜡烛斜插在地上,心中不由一动,许久之前的某个画面如同泛黄的画卷,悄然翻开,降临脑海。 那时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小孩,拿不动法器,念不出法术,只有屁颠屁颠的跟在师父的后面帮忙搬点轻的东西,亲眼目睹了师父多次出生入死勇入险境将一众妖鬼斩杀的惊心动魄。他不解:“师父,为什么不查清楚一点再过去?”皿溯大师摸着他的头乐呵呵的道:“傻孩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有些东西,不身临其境是永远无法猜透的。” 身临其境?这四个如同一道霹雳闪电照亮了郭明义的心田。 一个大胆而奇怪的念头突然浮上心头,原本就是艺高人胆大,郭明义禁不住走到了烛台的面前,换上了一根新的蜡烛,用火柴点燃了它。 随即,郭明义走到其中一棵大树的前面,轻轻的说了声:“一烧纸钱同掩埋。” 四周围一片寂静,蜡烛静静的燃烧着,没有任何变化。 郭明义有点困惑,他想了想之前看到的瞬间场景,突然醒起自己听到马尾女生念的是第二句,难道说一个人请的话要念完两句才能生效? “二拨坟土两无猜。”想通这点之后,郭明义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念出了第二句。 “呼”一阵微微的冷风吹过,蜡烛的火苗摇曳了一下,但是没有熄,但烛台却开始有了轻轻的晃动。 “噌”胸前的玉佩发出低沉的鸣音,放出了微弱的光华,并不刺眼,显然来者冤力并不强。 郭明义缓缓转身,一个短发的女生背对着自己,穿着灰格子的旗袍,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现在和郭明义对角的另外一棵树前。 郭明义定定的看着她,良久,才开口道:“那天小琴对着大树指着说‘你’,应该是指你吧?” 短发女生点了点头,却仍然没有转身。 郭明义道:“刚才我们第一次玩游戏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来?” 短发女生没有说话,肩膀开始微微耸动,看样子似乎在无声哭泣。 郭明义皱皱眉,道:“是因为她还在吗?” 短发女生再度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郭明义叹了口气,道:“是她害死你的对吗?呆在地底下,终日暗无天日,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嚎哭痛泣却不得轮回的滋味不好受吧?明知道凶手却无可奈何,我心里也不好受,原谅我,英儿。” 短发女生突然发出很大的哭声,她蹲下身去,由嚎啕大哭最后到无声抽泣,纵然背对着,仍然让郭明义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伤痛与委屈。 “原来……原来你知道……知道我是谁。”短发女生的声音很好听,软软的,带着点你侬我侬的缠绵。 郭明义沉重的道:“我也是刚刚才想通的,小琴指着大树的方向说‘你’,我一直以为她是在和另外的东西在玩游戏,等着下一个说出下面的咒语。可是我忽视了另外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她当时并没有在玩游戏,她无意中召唤出了你,惊喜的她赶紧向你了解游戏的真实内容。那句‘你’应该是催你在说下面的故事吧。” “是我害了她……”短发女生哭着道:“我死之后,冤魂一直在这边徘徊,可是我轻易不敢出来,因为恶灵就在身边窥视。那天凑巧她不知道为什么出去了,恰好小琴来了,在这里研究玩游戏的方法,她点燃了蜡烛,注视着火光,口里不知不觉的就念出了前两句,借助那两句咒语的力量,我出现了。她很惊讶,但并不害怕,因为她感觉出了我不会害她。我和她说,我是因为这个游戏牺牲的最后一人,我希望她能终结这个噩梦,能阻止那个惨无人道的恶魔,能还这个校园以永久的安宁。我……我不应该去托付她这么大的重任,可我是没有办法,二十年了,我徘徊在这里,害怕、惊恐、疼痛无时无刻不伴随着我,好容易我能跟一个人类面对面的谈话,我……”说到最后,短发女生再次泣不成声。 “恶灵?”郭明义有些惊异的咀嚼着这两个字:“谁是恶灵?” 短发女生低低的道:“就是你刚才驱赶走的那个。” 郭明义讶然失声:“她是人啊,怎么会是恶灵?” “不……她早就不是人了。但是也怪不得你,她以这么诡异的方式存续,就算是法术界的人,轻易之间也分辨不出。”短发女生一语道破了令人震悚的真相。 “怎……怎么会?”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郭明义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艰难的道:“所有法器包括玉佩都没有任何预警,她怎么可能是恶灵?” 短发女生轻吁一声道:“我无需骗你,等我把所有真相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她告诉你的,有些是真的,比如我们真的有个同伴死在了篮球架下,但不是身首分离,而是血肉模糊,连块完整的尸块都找不到了,我们一起玩了这个游戏也是真的,但目的并不是为了复活同伴,因为我根本不相信这种荒诞不经的借口。” “等等。”郭明义惊疑不定的道:“但是我在旧操场的瞬间现场那里看过你,你当时问她的正是游戏能不能复活的事,怎么你这会又说从来没有相信过呢?” 短发女生有些激动的道:“我没有说谎,你看到的画面,那是一场精心设好的局。而且,我要申明一点,你看到的,不是我的瞬间现场,而是她的瞬间现场!” “你你你说什么?!”这次郭明义差点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一个接连一个的震惊让他几乎丧失了继续对话的能力。 短发女生忧伤的道:“是的,这里才是我的瞬间现场所在,我是在这里,在这所曾经存在的屋子里丢了自己的性命的。那天我们玩了这个游戏,我在稀里糊涂之下被人骗入这个悲惨沉沦的局,以命易利,我是当场丧命的,根本不存在象她跟你说的那样,拖到什么别的地方再杀了我。反倒是她,醒悟过来之后拼命的逃出,最终在你说的那个什么旧操场那里被杀。其实,这里才是当时的旧操场,而你现在所指的旧操场对我们而言是新操场————这个学校一共存在过三个操场!” 郭明义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这个游戏不能复活人,那么你们为什么还要玩?” 短发女生道:“我们不是想玩,那个同伴死了之后,我是敏感体质,天天晚上都能梦见她找我哭诉,说不知道身体去哪里了,责怪我们没有帮忙找齐身体,说要复仇,我吓得不得了。这个时候,琳儿,就是和我玩游戏的另外一个人,跟我说起我们一起玩的那个请鬼游戏,说其实这是一个契约,她奶奶告诉过她,这个契约能释解冤屈,但如果将其变动,就能束缚鬼魂。她说,不如我们来玩一次吧,把她的魂魄永远压制在契约下面,它就不能再害我们了。我听信了,于是决定和她一起玩。” “为了麻痹对方,不让对方起疑心,怀疑我们害她,我们就编造了一段对话,就是你在瞬间现场里面看到的。然后我们就顺利的进入了屋子,开始玩,所有的程序都是和以前一样的,只不过她把后两句改了,改成‘你若冤屈无处诉,转世为人自清白。’没想到咒语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一直规规矩矩跟着我们玩游戏的那个恶灵张牙舞爪的蹿了上来,一下子拿去了我的生命。琳儿尖叫着拼命的跑出去,她就疯狂的追,后来我才知道,她追上了,也夺去了琳儿的性命,然后占据了她的身躯,一直苟活至今。” “慢着!”郭明义神情严肃的道:“你这话存在着天大的破绽,你们那个死去的同伴既然是恶灵,那么就是死魂,死魂就算占据着别人的身体,也无法使那身躯继续存活,我看那妇女早已是中年模样,很明显是在正常的年龄增长,在她身体里面的不可能是死魂。” 短发女子被他打断却没有一丝怒意,只是语气平缓的继续道:“若以常理论之当然不能成立,但若牵扯上这个诡谲的游戏,便什么都有了可能。我死之后,对后两句咒语为什么不能生效百思不得其解,我是冤屈而死,且受制于契约,冥界不收我,我得以自由的来往彼岸,竟然无意中被我碰见了一位因心有牵绊也久久不愿轮回的巫女之魂,一问之下,才得以真相大白。”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游戏,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仪式,在她们那里,正式的名称叫做‘恶灵召唤’。你知道的,那些背负着冤屈,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游戏,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仪式,在她们那里,正式的名称叫做‘恶灵召唤’。你知道的,那些背负着冤屈,不愿转世的冤魂们徘徊在世上,寻求着谋害人命,偿还不甘的机会,虽然说这是天所允许的,但是也要付出代价,魂魄终日受百蚁钻噬般的剧痛,超出复仇的界限还要接受天罚,轻则堕入奈何,皮肉消融,重则魂消魄散。因此,再厉害的鬼,都被限制了很大一部分能力,都无法肆意妄为大加屠戮。” “恶灵召唤于是应运而生,这个仪式原本起源于民国时代,那时资源稀少,村与村之间争斗激烈,除了打斗,巫女们也在千方百计密谋用巫术将对方的人杀死,减少他们的战力。渐渐的,有一些法力高强的巫女占了上风,她们势如破竹,连续俘虏了好几个村庄,掠夺了大量的资源,进一步稳固了她们的领先地位。” “失败的村庄被迫联合起来,苦寻对付的良策。这时,有人想到了借助彼岸的力量,但是一般的恶灵是不够那些巫女们打的,你要去找那些怨气深重有千年功力的是可遇不可求,这样兜兜转转之后,不知道是谁想出了一个无比邪恶的法子,借助生命的献祭,去除上天附加在冤魂上面的枷锁,彻底解放它们的能力,然后让它们去给自己复仇,去屠戮那些得意洋洋的巫女。” “经过上百次甚至上千次的试验,为了不减少自己的战力,他们大多数选择那些老者或年龄偏大的妇女,甚至连小孩都不放过,用惨绝人寰的代价终于换来了仪式的成功。他们欣喜若狂,竟然一次性召出了上百只恶灵,向那些胜利的村庄疯狂的反扑过去。那些恶灵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全村被屠,连婴儿都没有放过。”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渐渐的,失败的村庄在欣喜若狂之际,也发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恶灵占据了很多躯体,这些躯体都在经历着正常的生老病死,不同的是它们都拥有强悍的能力,寿命比普通人类长很多很多。这些恶灵屠完了敌对的村庄之后,因为没有食物,于是向召唤它们的主人也举起了屠刀。这个时候,人类终于醒悟了,他们集合所有在生的巫女的力量,最终打败了这些恶灵,将他们和躯体活活烧死在木桩上。自此,他们永远禁绝这个仪式再次举行。但是,知道的人太多,仪式的方法还是被秘密的流传了下来。” 郭明义骇然道:“死魂也能生老病死?这似乎完全违背了自然的规律。” “什么是生魂?什么是死魂?”短发女子平静的道:“其实这些都是老天给人类戴上的枷锁,真正的规律是躯体是魂魄的容器,任何魂魄都可以存留,不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恶灵仪式就是依靠生命的献祭破除掉了这个枷锁,让死魂如同生魂,同时留存原有的冤力。我想,最初将这个游戏传到人世的巫女,一定是对人世有着某种不满,所以才别有用心的将它改头换面成一个请鬼游戏,传播于外,成为传说的根源。” 郭明义定了定神,努力整理自己已经乱成一团麻的头绪:“你是说,你那个死去的同伴把……” 短发女生打断道:“她叫陈曦。” 郭明义顿了一下,接下去道:“好,陈曦借助这个仪式摆脱了上天对她的束缚,占据了躯体,从此不怕冥界来抓她,在这里也可以为所欲为,那为什么她不大开杀戒,而要借助什么请鬼游戏的外衣来偷偷摸摸的一个个杀人?” “她还不敢。”短发女生答道:“法术界中高人辈出,而且法器也都厉害得很,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懂得细水长流,平安了二十年,每年都有食物,这不就是最佳的证明吗?” 郭明义没话了,半晌才道:“如果小琴那天见到的是你的话,那么蜡烛不应该是倒着的,因为你根本就没杀人,对不对?” 短发女生道:“对。” 郭明义忙问道:“那她拿树枝在半空中拨什么?” “她不是拨,而是戳。”短发女生说着,缓缓转过了头。 霎时,郭明义连退两步,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清晰的看见,短发女生原本秀美端庄的脸上,头上,被戳了几百个小洞,就像那天在瞬间现场看到的小琴一样,不同的是洞中没有流血,反而是被一层绿油油的粘液糊住了。 “这……这是……”郭明义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灵体:“你死前是被……” 短发女生泪落如雨:“不,不是死前造成的,我因为作为被献祭的生命,背负着破坏天之规定的罪孽,所以要接受惨无人道的刑罚,那就是被埋入冥界万尸地中,受恶鬼千戳之苦,那里凝聚着冤魂仇恨的邪念,幻化为这些尸油,依附在你的魂魄上,让你生死不如。小琴是个好女孩,她想用树枝帮我把这些尸油拨开,但她不会法术,阴阳相隔,她努力了半天,都没能碰到我,这一耽误,陈曦就回来了……我……我害了她……呜————”说到后面,她痛哭失声。 郭明义看着,也黯然神伤,正想安慰些什么,突然背后一道黑影一闪,他登时全身一个激灵,本能的摆出防御的姿势,大吼一声:“是谁?” “呵呵呵,是我一时大意,居然让你们两个能够相会那么久,让你得知了太多真相,不过,就到此为止吧。”一个阴森的笑声响起,刚才走脱的那个妇女沉着脸从树后闪了出来。 郭明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因为他分明看见,那妇女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在她长长的绿色的指甲之间,卡着两个活人的脖子,一个是朱若云,一个是王芳燕。 朱若云和王芳燕的神情还算镇定,只是衣衫凌乱,显然在被抓之前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看着郭明义都没有说话。 郭明义没对付过被解开天命枷锁的恶灵,他只能揣测,以最坏的角度揣测可能比自己遇到的最厉害的恶灵还要厉害一倍。 如果自己的推断正确,那么仅凭自己手中的法器,就算有七色舍利,也难以将两个人质安全救下。 “你先放开她们,我们需要好好谈谈。”郭明义强攻不行,只有实施缓兵之计。 那妇女冷笑一声:“我不吃这一套,郭明义,我不是打不过你,我只是不想跟你争斗,无奈你步步紧逼,现在还让你见到了她,我更是不能留你,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我让这两位也陪你一起下去吧,免得你孤单寂寞。” 说完,那妇女怪叫一声,忽然皮肤上起了一个又一个暗黑色的疙瘩,不一会,全身已经变得如同癞蛤蟆一样,而面庞也已经大变样,青脸獠牙,铜铃血口,早已是古籍上描绘的恶鬼模样。 旁边的短发女生惊叫道:“小心,她怕是要准备杀人了。” 没等郭明义反应过来,那妇女已经狞笑着将两只如同老鹰般的利爪向朱若云和王芳艳的胸膛抓去。 完了,郭明义心底一凉,这一下猝不及防,自己连个法器都来不及掏出来了。 就在此生死危难的关头,一声清脆的娇叱声响起:“一烧纸钱同掩埋。” “噗嗤”一声,蜡烛亮了起来,然后缓缓的升到半空中,再倒立下来。 郭明义慌乱中回头一看,短发女生已经站到了一棵大树的面前,着急的向郭明义使眼色:“你也快过来。” 那妇女又惊又怒:“贱人,你要干什么?” 郭明义醒悟过来,忙抢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边上站好。 短发女生朗声道:“陈曦,我已启动恶灵仪式,你不能再乱杀人,否则破坏仪式,后果严重,你自己衡量。” 那妇女恨声道:“亏你能想出这招!不过没关系,这个仪式玩到最后,他们还是会死,哈哈哈,还让我省力了。”说着,也不敢怠慢,飞到一棵树的旁边,手上还紧紧的握着两人的喉咙。 郭明义没搞清楚短发女生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忙高声问道:“英儿,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短发女生面容坚定的道:“她是通过仪式放出来的,单纯用强攻很难将她的魂魄毁灭,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只有通过仪式的方法再把她收回去。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仪式了,所有的参加者只能通过仪式杀人,你的两个同伴暂时安全了。” 郭明义失色道:“你这算什么办法啊?我是参加者里的唯一一个人类,等我念出第四句,我不就没命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短发女生急急的道:“琳儿曾经告诉过我,她奶奶说有一个办法可以使这个仪式逆转。” 那妇女发出又尖锐又刺耳的笑声:“别做梦了,这个仪式注定是为恶灵服务的,你们主动选择送羊入虎口,我也就笑纳了,赶快念第二句吧。” 郭明义没理睬她,两只眼紧盯着短发女生:“逆转的办法是什么?” 短发女生黯然道:“已经失传了。” 郭明义吸了一口冷气,短发女生又补充道:“不过她说,关键就在咒语身上,谜底就藏在字句之间,只是从来没有人解得出。加油,为了你,为了你的两个同伴,想想吧!人在生死关头会被激发出最大的潜力的!” 郭明义也不是第一次出生入死,他很快冷静下来,强迫自己摒弃一切杂念,全神贯注的思索着四句咒语的含义,一点一滴的探索隐藏在这恐怖歌谣背后的生机。 这个仪式的规则是利用顺时针转圈的方式形成一个圆形的磁场,召唤亡灵出来,当中还附有生命的代价。 那么这个仪式的规则就是:第一,除非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念出那两句话推开门或者亡灵将所有人的性命吞噬,这个仪式不能终止,只能一直下去;第二,若上来的亡灵认为冤屈不能解开,那么参与仪式的人生命就可以随时无条件的被剥夺;第三,就算在亡灵没有走到门口担当发令者角色的时候,立马请它回去,也不能反败为胜,因为亡灵也可以抢先吞噬生命。 奇怪,照这样看,那岂不是如果亡灵非要杀人,人类根本绝无反击和自救的机会? 同样身为人类的这个仪式的创造者难道真的这么蠢,完全没有料想到这种情况的出现? 不对,这个仪式里面必定还隐含着一个隐秘的规则!一个对人类有利,能够用来反击亡灵保全自己的规则!逆转的办法应当就藏在其中! 可是这个隐秘的规则是什么呢?这是根据目前游戏的玩法根本无法推断出来的呀。 郭明义想得头都破了,短发女生见他呆呆的望着天空眉头紧皱,就知道他还没有推断出来,担忧道:“你要赶紧唱第二句咒语了,每句咒语之间间隔不能超过十分钟的。” 那妇女“咯咯”的笑着:“想吧想吧,你就认真想吧,不够时间的话到了冥界也可以继续想。” 郭明义无奈,只好开口唱道:“二拨坟土两无猜。”同时向前面一棵大树走了过去,短发女生和那妇女也齐齐向着顺时针方向自己前面的大树走去,轮换自身的方位。 不等有任何间隙,那妇女已经用沙哑的语音大声的唱道:“你若冤屈无处诉。” 郭明义和短发女生无奈,只好又向前走了一个方位。 最后的十分钟终于狞笑着莅临,郭明义出了一身冷汗,强迫的窒息感袭来,感觉呼吸都已经停止,毛孔在快速的收缩,生命的逐渐消逝要远远比突然的死亡来得更加可怕。 郭明义尽量保持自己脑中空明,四句咒语如同回响不绝的钟声久久飘荡,一烧纸钱同掩埋,二拨坟土两无猜,这两句是代表人类订立契约,以自己生命献祭的决心,是契约订立的基础,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么关键应该在后两句身上,你若冤屈无处诉,说明请上来的必定是个冤魂,只有冤力强大的冤魂,才能帮助人类实现愿望,才能让人类心甘情愿的付出生命。 前三句都一一排除了,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句了。 我以我命换清白,以生命献祭,为这契约画上最后惊心动魄的一笔。 冤魂都因为长久的怨恨而不得不选择徘徊在人世上,徘徊在这早已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为此他们付出了巨大的疼痛和畏惧,要想解脱他们,赋予他们完全的自由,人类做出了等价交换————以命换命。 等等,如果这个仪式遵循的是一个严格的等价交换原则的话,那么它也必须遵从另外一个更大的原则,能辖属等价交换原则的最高原则,而且是统领世间万物山河日月人身鬼怪的至高原则! 这就意味着其实这句话包含着一个不定选项,也就是说,这句最后的歌谣里面指出的并不是唯一的选项,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么……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在最后的时刻,郭明义终于想破了其中最后的玄机,豁然开朗的他这才发现,原来救命的钥匙一直就深藏在歌谣的每一个字当中,其实这个仪式的创造者,早已将最无可辩驳的优势,将最铁板钉钉的胜利,将完全倾斜的天平,一直指向着人类——自己的种族这边! 这个仪式,从一开始就为彼岸设置了一条隐秘的失败线! 在这个玄机之前,它们绝无胜算!! 郭明义缓缓地踏出了那至为关键的一步,虽然极慢却无比坚决,那一刻,短发女生,变成怪物的妇女,还有朱若云和王芳燕都不由自主的心揪了起来,提心吊胆的看着他一边走一边吟道:“我以天地辨清白。” 那妇女怔怔的看着郭明义坚定的面孔,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嘴唇毫无血色,颤抖着,想说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原本是深夜而漆黑的天空一角忽然光芒四绽,现出了七个绒毛般的光点,这些光点越变越大,越来越清晰,最终组成了一个奇妙而又熟悉的图案。 短发女生抬头呆呆的看着,喃喃道:“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发放出耀眼夺目的亮光,从天际投射下了一道晶莹柔润的光柱,将那妇女和朱若云王芳燕统统笼罩其中。 “不——不——”那妇女似乎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事,惊恐的喊叫起来,她放开了朱若云和王芳燕,两人赶紧跑到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 那妇女抱住脸庞,发出痛不欲生的哭喊,整个身体冒出大量的青烟,渐渐的蜷缩成一团,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打滚,显然在承受着不可想象的苦痛折磨,但她怎么翻滚,都始终跳不出这光圈,逃不掉这劫难。 郭明义停了下来,转过身去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你若冤屈无处诉,我以天地辨清白! 冤屈虽然往往因外来因素而造成的,但最本源的根基却在于自己的内心,有些事情,你认为不能饶恕,就成心结,你认为玩笑小事,就是云烟。 所以对冤屈难解,仇恨太深,而在生之人又确有明显过错的,本着善恶报应的原则,上天默许这些冤魂留下来,允其复仇,夺人生命,也顺便作为人类贪婪残忍的警示。 但冤魂的留下并不是永久的,也不是毫无代价的,如果不遭法术界中人镇压的意外,它们能存留多久,要遭受多大的痛苦,全由上天决定。 因此天地法则是这个世间最大的法则! 任何契约、任何约定、任何游戏,即便颠覆轮回,即便扭转报应,即便亵渎神佛,也无法撼动天地法则。 恶灵召唤仪式的创建者聪明的将这一信息完美的隐藏在了最后一句咒语中,给了后代轻而易举就可逆转的砝码。 只是,后来的人太过畏惧恶灵的强大冤力,太过崇拜不劳而获的功名钱利,因此而蒙蔽了眼睛。 只是,这一切都结束了吧? 这个恐怖的,以侵夺生命为代价的恶灵仪式在张牙舞爪横行无忌二十年后终于迎来了绝灭形迹的末日。 郭明义看着身体已经开始消融的妇女,他想舒一口气,缓解刚才生死在手的紧张,却不知为什么,怎么也送不下来。 “停手!你们是谁?!停手!”一个疯狂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紧接着,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个高空飞跃,快速的向他们接近。 郭明义脸色一变,自己设下的卯宿大阵就算放在法术界,高手要破也得费一番工夫,今晚可好,先是妇女,后是黑影,接二连三不费吹灰之力直接闯了进来。 黑影还没到得眼前,已经一道黄光电光火石般的射出,直接冲向那道光柱。 郭明义看得清楚,哪会让他得逞,一个飞身而出,右手一抄,将那黄光硬生生的劫了下来。 郭明义只觉得手心疼痛,张开手一看,竟然是一个穿黄衣的小木偶,不仅失声叫道:“法术界?”同时赶紧从怀里掏出解毒的药往手心里倒。 “原来是同道中人。”黑影已经跃到了最前方,是一个胡须头发拉渣的中年男子,全身脏兮兮的,要不是穿的衣服还算洁净,真要让人误以为是收破烂的,满脸怒容的对郭明义道:“既然是法术界的人,为什么是非不为,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还不赶快把她放了!”说着,一指指向那个痛苦号叫的妇女。 郭明义目瞪口呆,看看那妇女,又看看那男子:“到底谁是非不分啊?又是谁为虎作伥,没搞清楚事实的人是你才对。” 中年男子火更大了,要不是刚才看郭明义显露了一下身手,知道他实力不凡,否则早就扑上去扭打了,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先停手……我……我再告诉你。” 郭明义犹豫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将这妇女制服,万一这男子是唬自己的,一时心软放了出来,更加后患无穷。 见到郭明义的神色,中年男子仿佛知道了什么,一咬牙将自己左手的脉搏徒手一割,一道血痕现出,通红的鲜血滴滴外渗,哑声道:“你若不信我,可以在这里下道真言咒,如果我所说有假,那么我和她一起魂消魄散!” 短发女生惊惶道:“别信他,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再把她放出来了。” 一直躲在树后的王芳燕也冲了出来:“听一下又有何妨?法术界是惩恶扬善的,既然有了疑问,为什么不分清对错才下决定呢?” 郭明义没有作声,心想,要真分清对错才能下决定,老子已经死了上百次了,面上却不动声色,两指一举,一道清亮的白光飞过,倏地潜入了那道伤口那里:“既然你愿意让我下真言咒,做到这个份上,我也没什么理由再拦阻你,说吧。” “等等,”那男子怒道:“你先停手不要攻击她。” 郭明义拿出灭魂杖,将它伸入那道光柱之中,登时灭魂杖放出一个硕大的光罩,暂时阻挡了北斗七星光芒的映射。 “冥界法器?”那男子看见灭魂杖,不由得全身一个哆嗦:“冥界使者是你什么人?” 郭明义冷冷的道:“仇人。快说你的吧。” 那男子却先是用厌恶的目光看了一眼神色纠结的短发女生,又怜爱的看了一眼在地上得以稍稍喘息的那妇女,这才开口道:“是,我承认,她利用这个仪式吸聚法力,她利用这些法力杀了很多学生,但是,如果她真的罪不容赦,为什么老天不一早把她收了?!” 郭明义皱眉道:“少废话,老天不收的多了是了。都要等老天收,那还要我们干什么?” 那男子暴跳如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只看到这个传说恐怖的一面,有没有了解它幕后的隐情?如果真的只是因为篮球架倒塌下来砸中自己,死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她又不是傻子,即便是傻子,又怎么会因自己的意外而迁怒他人?” 这三个问题的确把郭明义问住了,他一个都答不上来,只好反问道:“那你说为什么。” 那男子冷“哼”一声道:“你难道没问问什么英儿琳儿的,她这么极力的怂恿你杀掉曦儿就是为了想掩盖真相。篮球架为什么会倒下来?为什么又会不偏不倚的在曦儿经过的时候倒下来?为什么突发变故,曦儿却无法逃生?这一切的漏洞,这一切的谜题,难道就只是一场意外能描述的吗?” 郭明义闻言早吃了一惊,突然转头,气恼的看着那个短发女生,道:“这些是真的吗?” 短发女生全身剧烈颤抖,惊恐的看着中年男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男子仰天长笑道:“阴谋!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为了争取一个出国留学的名额,什么都做得最好的曦儿却因此要承受死亡的后果,她们偷偷的扭松了篮球架,查看她日常体育练习经过的地点,精密的计算好倒下的角度,然后就守株待兔,等着她走过的时候,另外一个人按照定好的方位只需要用力一推,一个生命就可以消逝,如花的年华就可以夭折,而这一切,被定义为只是意外!只是意外!!” 短发女生捂着脸,蹲下身去痛哭失声。 中年男子看着那妇女满是疙瘩的丑陋脸庞,却没有半分嫌弃之心,反而充满深深的爱意:“我空有一身法术,却没能挽救她一丝一点,我求过冥界,被他们轰走,我祈祷过上天,毫无回应。什么放屁的因果报应!最终只能靠我自己!我帮她逃过冥界的追杀,送她到两个杀人凶手的枕边,送给她们无边无际的噩梦。原想着把她们的阳气渐渐吸光,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自投死路,玩起这个恶灵召唤的仪式。” 说到最后,中年男子越说越激动,对郭明义嚷道:“你说,难道我们不应该取她们的性命?以命易命,本来就是天理!而且,曦儿杀死那些学生也并不全是她的过错,这个贱种死了之后,念念不忘自己超生,拼命的引诱那些好奇心重的学生来开启这个仪式,她对你编的那些谎言,对每一个学校失踪的学生都说过,真的是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曦儿不想让她吸取法力逃脱这里,于是她就抢先下手杀了那些学生。她不杀,那些学生也是要死的!你除了曦儿,这里仍然会有另外一个噩梦绵延,这里仍然会有一个传说存续,真正的恶灵————是她!” 中年男子手直直的指向短发女生,短发女生惶然的后退,哭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想留在这里拼命杀人!我已经说过了,一切都是琳儿让我干的,她跟我说,把篮球架弄倾斜下来吓吓她就够了,我并不知道一推居然倒下去了。我要知道这会让陈曦死掉,打死我也不会做。我现在只想去冥界,去奈何桥,我留在这里已经太久了,受到的痛苦也太多了,就算我做过恶,也抵得过了。为什么你们仇恨还这么深?为什么还不放我去轮回?”她泣不成声,哭声里透着深深的愧疚和悲哀,还有难以言喻的绝望。 郭明义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原以为只是一起简单的恶灵行凶,原以为破解了这个仪式便是最终的胜利,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牵扯到二十年前的一场恩怨,是非对错竟是如此交错盘杂,让人无所适从,让人如坠云雾。 中年男子连声怒吼:“你闭嘴!闭嘴闭嘴闭嘴!杀了一个人,受苦二十年就可以抵过去了?那我宁愿受苦一百年,痛痛快快的杀一堆人,杀你的父母,杀你的兄弟姐妹,杀你的亲朋好友,你会不会放过我?” 说着,中年男子转向郭明义:“你现在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了,你总该知道我有没有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了吧?你还不赶快放了她!” 郭明义为难的看了一眼那妇女,道:“我放了她,她再杀人怎么办?” 中年男子道:“你放心,今日你既然来了,也是我和她的命数,我带着她从此远走高飞,再不入人世,否则让我们永堕黑色奈何之血,这些我都可以用真言咒起誓的。” 王芳燕在一边早已听得热泪盈眶,飞奔到郭明义那边,含泪道:“这才是事实的真相,陈曦虽然有杀人,但罪不至死,如果她真的能承诺永不作恶,请你放她一条生路吧。” “我反对!”朱若云“腾”的一声从树后转出:“杀人偿命,既然杀了人,不管有多动听的理由,多漂亮的借口,都不能就此放过,否则天下还有什么公平?” 中年男子勃然大怒,骂道:“你这泼妇说什么?”要不是忌惮郭明义在此,估计就要出手了。 王芳燕也一脸全然不相信的神情惊愕的看向朱若云:“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佛祖普度众生,不会因为众生有罪而放弃,她有冤屈在先,学生之死也不是她一手造成,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朱若云神态沉稳,口气坚定的道:“佛祖能普度众生,我们不能,我们只能普度自己,陈曦刚才妄图置我们于死地,这次一放过,将来必定报仇,人心丑恶,早有定论。” 郭明义听得朱若云话中有话,不由心中一动。 中年男子早忍不住咆哮如雷:“放屁!老子说得出做得到,老子连真言咒都敢下了,还能有什么威胁得到你?” 王芳燕也愤怒了:“朱若云,我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毫无怜悯慈悲之心,只有冷酷恶毒之意,你自己一帆风顺,没有经过任何的困难挫折,所以也就对别人的痛苦不管不顾是吗?就想着一杀了事是吗?你怎么不换位想想,如果你被人……” 朱若云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说话:“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对郭明义道:“快,把灭魂杖移开,待会儿光柱就没了。” 王芳燕气得浑身颤抖,对郭明义道:“你别听那疯女人挑拨!刚才全部的事实你都听清楚了,你很明白该不该放过陈曦。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灭了陈曦,她的爱人就会找你拼命,这个事情还是解决不了,仇恨还是消除不了,有些东西不是靠镇压能镇压得下去的,有些东西不是靠灭绝就灭绝得了的。” 郭明义沉默的站在那里,周围吵闹不休,但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却异常的清晰:“她说得对!” 契约之地传说的两个当事人,互相维系着仇恨,在彼此的争斗和角力中将无辜学生的生命视若儿戏,固然有错,但也有可悲之处,毕竟,她们都是被外力推动着走上这一条充满血腥的道路。 在佛家的道义中,解救众生度化冤魂永远是第一要义,不管是他年幼时跟随师父走南闯北,还是长大成人后独自行走江湖,遇见妖鬼,都是首先试图化解冤孽,超度怨念,实在迫不得已需要镇压的,也会采用痛苦最小的方法,以彰显我佛的慈悲怜爱之心。 看见郭明义有用灭魂杖破坏光柱的举动,朱若云再也不能保持淡定了,她向前跨出一大步,疾言厉色道:“郭明义,你必须要灭掉她们!你没得选择!如果你不这样做,魔物就不会出来,你不想这一次就此失败吧?” 听到“魔物”两字,郭明义心里“咯噔”一声,手中的动作又缓了一缓,王芳燕已一头雾水的问道:“魔物?什么魔物?” 没有人回答她,因为没有人愿意回答。 朱若云知道在关键时候,这口气绝对不能松,她紧紧的盯着郭明义,道:“魔物出来的危害,你比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印一日不封,生灵就会涂炭。你今天不灭她,明天不灭她,等到这里火焰熊熊,死伤无数,嚎哭痛泣,人间地狱的时候,她也必会被灭!” “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王芳燕忍无可忍的喝道:“什么魔物?你毫无根据的说这些话,谁会听,谁会信?” 郭明义缓缓的答道:“我会听,我会信。” “什么?”王芳燕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一看,郭明义果然已经将灭魂杖移开了,光芒重新照射到那妇女的身上,她重新又回到了满地打滚,痛哭不已的境地。 “住手,你住手!”中年男子红着双眼,不顾一切的扑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白虎乾天棍,猛地一扫,郭明义忙低头避过。 朱若云大叫道:“杀了他,一并杀了他!” “他也要杀?”郭明义原本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更是怒不可遏:“他难道也跟魔物有关系?” “没有关系。”朱若云冷冷的道:“只是你不杀他,他必杀你,所以为了你不送命,只有先杀了他。” 一句话堵得郭明义无言以对。 王芳燕看情势不对,忙冲上去,紧紧的抱住了郭明义道:“住手,请你住手!郭明义,你怎么能够听这个疯女人说的话?你是佛家的子弟,你学的是善恶因果,轮回报应。你今天痛下杀手,犯下如天罪孽,永留奈何,你承受得了吗?有什么魔物会比自己内心的疯狂更可怕?求你……求你住手!”说到最后,王芳燕泫然泪下。 郭明义这下尴尬不堪,他不能对王芳燕下手,但是被钳制了行动的他对那男子的攻势连招架之功都没有。 朱若云此时也奋不顾身的跑出来,一把扯住王芳燕,往外狠狠一拖,巨大的冲力将她摔倒在地,差点翻了一个跟头。 “全杀了!”朱若云刚来得及交代这一句,王芳燕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紧紧卡住她的脖子。 这两个昔日温和娴雅如弱柳扶风的女生此刻都如同远古时代的猛兽,彼此不顾形象的扭打和撕扯,甜美的碎花裙子扭成了麻花,柔顺的秀发盘成了乱麻,清丽的面容上不再有那抿嘴一笑的风情,有的只是因为愤怒而感染的扭曲。 因为有朱若云的帮忙,郭明义暂时得以脱身,跟那中年男子斗成一团。 几个回合下来,朱若云仗着自己是生魂,力量更强大,打得王芳燕趴在地上,为了暂时不对郭明义造成干扰,朱若云狠狠的给了王芳燕头上一拳,将她砸得彻底晕了过去。 朱若云这才起身,回头一看,刚好看到短发女生想跑,她赶紧跑上前去,用五指在灵体内一抓,短发女生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仰天大叫三声,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为一缕青烟消逝而去。 朱若云三下两下解决掉两个,这才回来看郭明义这边,见两人还斗得难分难解,不由得生气的道:“我们没有时间了,你何苦还在拖?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你再这么有妇人之仁,可怎么能对付得了残忍无道的魔物?” 郭明义没有做声,中年男子早已感觉到自己的实力跟对方不是一个档次的,无论自己怎么卖力攻击,到了他那里就如石沉大海,毫无成效,不由得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 朱若云见郭明义仍然在犹豫,更加气愤,大声喊道:“郭明义,记得我问你的问题,杀599个人和杀600个人有区别吗?为了屠魔大业,有些人必须要牺牲,有些东西必须要学会放弃,你今天杀人,是为了明天救人。大印不封,魔物肆虐,死的人会更多,我们失去的会更多。快下手吧!” 话音刚落,中年男子发出一声可怕的喊叫,他的眼珠子大大的瞪着,目光却不是朝向正在自己对面近在咫尺的郭明义,而是远处痛苦的喊叫身体在慢慢消融的那妇女。 在他的胸部,灭魂杖骄傲的伫立其中,开心的吸取着新鲜的血液,发出“滋滋”的响声,小鬼们高兴得叽叽呀呀乱叫,伸出爪子拼命的攫取着鲜活的灵魂。 “曦儿,我还是……还是救不了你……”中年男子费力的说着这些话,语音万分的柔和,他的目光轻轻的从上而下不断的打量那妇女,最终脸上浮起一丝爱慕的笑容,柔和了他的棱角,冲淡了他的粗犷。 “我为我所爱的人而死,死而无怨。你呢?这样活部觉得可耻吗?什么魔物?你就是魔物!”中年男子平静的对郭明义说了最后一句话,倒地而亡。 郭明义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他看了看晕倒的王芳燕,又看了看站在面前气喘吁吁的朱若云,良久,手突然抖了一下,灭魂杖“铿锵”一声掉在地上,尘土溅脏了明亮的杖身,草叶遮住了小鬼的狰狞。 “哈哈哈,好,好!没想到这么干脆利落,原本我以为郭明义你没那么容易跨过心中的魔障,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一个阴沉的男声在半空中忽然响荡。 朱若云身躯狠狠一震,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惶,她赶紧跑到郭明义身边,用颤抖的语音道:“魔物来了,你听着,你一定要……一定要全力以赴,这次的魔物不同寻常,它……” 朱若云的话还没说完,郭明义已经无法听见了,因为他看见自己眼前的景物正在一点点的变化,变成另外的模样。 他明白,他将再次进入执念幻境。 而这一次,他又将面对哪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呢? 郭明义的瞳孔猛地睁大了,他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连连后退,神色中充满了那种万念俱灰的悲哀:“不……不,我不要回到这里,我不要回到这里!!!” 心神俱乱的郭明义掉头转身就跑,一回过头,一个熟悉到几乎就要烙印在心底的面庞挡了上来,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我……我们怎么办……” “不——”郭明义象见了鬼一样,全身一个激灵:“你……你别过来。” 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男声:“逃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挨到天亮,在我想到把这些怪物击垮的方法之前不要出头。” 郭明义倒吸一口冷气,回过头来看见提着大箱子刚刚从宿舍走出少年男生,一脸沉稳,脖子上玉佩晶莹剔透,发出微微的光晕,似乎毫无预兆待会会有如何一场灭绝人寰惊天动地的死战。 “别……别动手!”郭明义忙对过去的自己发出了警告。 可是没有人理他,少年男生扯着梁孟群就匆匆的下楼了,然后只走了几步,他们便走不了了,因为大量的怪物和非人类混杂着将他们重重包围。 郭明义这才想起在执念幻境里,他是透明的存在,没有人会感知到他,没有人会听到他说话,除非,除非在那个特殊的条件下。 “天地化万物,乾坤尚未泯,破!”兵器带着万丈光华在半空中缓缓升起,郭明义亟不可待的抓起他,拼命的跑了上去。 少年男生已经将所有法器都使了出来,仍然不能阻挡怪物潮的涌进,他的脸上已经挂满了黄豆大的汗珠,他的呼吸已经急促和慌乱,他的动作已经迟缓和走样,郭明义知道必须尽快,否则一旦他也掏出了跟自己一样的兵器,那么自己就再也无施展的余地了。 郭明义几乎是从二楼跃下,那时少年男生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丝决然和冷漠,他将手缓缓的摸向了胸前,郭明义一把将兵器抵在了少年男生的脖子上:“不要动,这里你不能动手!” 少年男生缓缓的转向了他,面上带着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自负,甚至有一点点狂妄:“你是谁?” 郭明义道:“我是你,你也是我。” 少年男生道:“既然你我一体,你就应该知道,如果我不动手,根本就冲不出去。他们如果杀了我,那么你也就不存在了。” 郭明义道:“但是你如果动手了,你就会犯下滔天罪孽,你将会日夜禅心难安,身为佛门弟子,不能普救众生,反而屠戮众生,佛祖知道,情何以堪?” 少年男生道:“你的意思是,还不如自我牺牲,以成大业?” 郭明义道:“我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我能再选一次,我一定不会动手。” 少年男生冷笑一声:“不会动手,能成什么大业?自己死了,就不能封魔。说到底,你劝我不要动手,其后果就是这些人照样得死,梁孟群也要死,自己也会死,在你的谋划下,人命照样白白流失,连带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就只是为了挽救你所谓的良心!” 郭明义冷汗涔涔,面对着这个尖锐的质问,他内心一直以来强大到不可动摇的信仰正在发生着倾颓般的晃动。 他曾经以为,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在这栋学习生活了两年的宿舍楼上,他一定不会作出同样血腥的选择。 然后,当今年面对少年男生一连串的质问时,他无言以对,因为他发现,自己杀人与否似乎并不影响最后的结局。 这些魔化的人,当中也许还有幸存者,也许还有能够挽救使其不再魔化的无辜者,可是现实的情况是,自己无力分辨,也难以分辨,自己要面对的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杀,还是不杀。 既然杀与不杀,都不影响最终的结局,那么是否杀才是对的抉择,因为毕竟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不,不对,为了保命而杀众生,这绝对是佛门大忌。 郭明义的思想彻底混乱了,他自小熟读佛门经典,所有典故滚瓜烂熟,佛祖的教诲也一直身体力行中,一切都这么美满,一切都这么顺利,世间仿佛就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他要做的,就是用那些已有的规条去判断,黑的,除掉,白的,护住,仅此而已。 然而今天,他却猛然发现,这个世间,还有介于黑与白的另外一种颜色,这种颜色无法用任何已有的佛教教谕去衡量,向前一步,滔天罪孽,向后一步,干犯天条。 是为良心而死,还是为生命而戮? 郭明义只觉得自己的头脑象炸开了锅,钻心刺骨的疼痛,他痛得大叫一声,把兵器丢在地上,抱着头不断的呻吟,从自己的手指缝间,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少年男生在血泊中残酷的微笑,头颅和断手在眼前不断被高高的抛起,又重重的落下,红色的死亡在这个温馨的大楼里蔓延开来,是命运冰冷的讥嘲,也是极乐朽化的悲歌。 皿溯大师一脸怒气的突然出现在面前,痛心疾首的道:“畜生,你看看,你犯下了到底什么错?对你二十年来的教诲,对你二十年来的熏陶,对你二十年来的培养,到今天全部付诸流水。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收你为徒,也为天下绝了这个孽障!” 顺着皿溯大师指向的方向,郭明义清晰的看到,很多被挟持的未被魔化的人类,躲在角落里恐惧的哭泣,他们拼命的想逃出去,却一个个惨死在兵器的强力攻击下,惊悚的表情还留在脸上,头颅却已与身体远远的分开,皮肉上深红的伤口犹如一个巨大的笑容。 “你所做的,难道不是要救他们于危难之中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举起屠刀,转身为魔,你犯下的罪,天地难容,你做了的恶,轮回难清!” 郭明义完全崩溃了,他跪伏在皿溯大师的脚下,痛哭失声:“可是,师父,我救不了他们。我不动手是死,动手也是死,我应该怎么做?” 皿溯大师长念一声佛号道:“佛家倡导以一己之难救苍生之苦,说了这么多,畜生,纵然粉身碎骨,也不应妄动杀机。” 郭明义忙惶然失措道:“但是我如果死了,就无法封魔……” 皿溯大师一声断喝:“作孽的逆徒!法术界那么多人,唯独你可以封魔?是谁判定你能封魔?而且杀了这些人就能封魔?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你便可以用众生之命换你一人之命。你已堕苦海,趁早自尽谢罪,以免再抹黑我密禅门清誉。” 郭明义痛苦的闭上眼睛,断了线的泪珠源源不断的流下日渐消瘦的脸庞,素所敬爱的师父的怪责和愤怒始终是最让他痛彻心扉的伤疤,在那一刻,他觉得生不如死,他觉得枉自为人,他觉得万念俱灰。 郭明义捡起了地上的兵器,哭着低低的道:“师父,徒儿对不起你,徒儿做了错事,也不奢求你的原谅。我从未违背你的任何吩咐,今日,就让我遵从你的最后一个命令吧。” 说着,郭明义将兵器的尖端对着自己的胸口,一咬牙狠狠的刺了过去。 身体没有感觉到任何被兵器刺穿的疼痛,甚至连触碰的感觉都没有,郭明义觉得奇怪,睁开眼一看,朱若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前,兵器贯穿了她的胸口,粘稠的血液如同瀑布喷涌而出。 “你……你怎么在……”郭明义震惊到连一句话都说不顺畅:“这里是我的执念幻境啊,你怎么能闯进来?” “有什么闯不进来的?”朱若云看着他泪落如雨:“傻瓜,我就知道,这个心结你一直迈不过,一直在折磨自己,所以我想你一定是被困在这个场景里面。” 郭明义悲痛欲绝的看着她:“我已是魔,你不值得救我。” 朱若云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谁是魔,谁是佛,谁可封魔,谁又不可封魔,你问的这些问题谁又能答得出?要知道,世间原本就有很多事无法分清对错,也不必去分对错。” 半空中传来那个不悦的男声:“朱若云,你又来坏我好事!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死心,我早就告诉过你,胜利一早注定站在我们这边!” 朱若云突然一把抓住郭明义的手臂,两眼充满不舍的看着他,语气急促却透露着不容辩驳的坚决:“你一个人解不开这心魔,出去之后到六明山找一个叫鉴印的人,让他帮你。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的是非对错……保重!” 说完,朱若云将郭明义猛力向后一推:“出去罢。” 郭明义只觉得身子一轻,双脚离开了地面,轻飘飘的往天际飞去,他茫然回首,却恰好看见这么一副画面。 在漫天血腥和屠戮组成的颤栗中,在众人悲苦和麻木的呼喊中,朱若云一袭白衣,胸口一大滩血迹,盈盈的站着,满脸已是泪光,目光中透出万念俱灰的绝望,嘴唇微微的颤抖,欲言又止,终是抿嘴不言,神色哀婉欲绝,难依难舍。 郭明义怔怔的看着她,脑海中蓦然回忆起了在王芳燕办公室看见的那副不和谐的画面。 原来他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未来,原来老天已将这里的结局预先示警予他,只是,只是愚钝的他毫无知觉,终于白白断送了朱若云的性命。 看着朱若云的影像越来越模糊,郭明义只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块很久之前就根深蒂固的东西在刹那间破裂,紧接着,五脏六腑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窒息得想哭喊,却被死死的压住,痛不欲生。 恍然间,身体仿佛被撕裂,支离破碎之间,是无尽的黑暗,是无边的深渊。 “师兄……师兄……”潘旻急匆匆的从远方跑了过来,看到在草地上趴着的昏迷不醒的郭明义,忙上前试了一下呼吸,长松一口气:“还好没事,吓死我了。” 转过头一看,王芳燕也晕倒在另外一边,朱若云却不见影踪,潘旻一边给郭明义使劲的揉人中穴,一边咕哝道:“奇怪,发生什么事了?朱姑娘怎么会不见了?” “哎哟”一身,郭明义悠悠醒来。 潘旻大喜,凑上前去道:“师兄你觉得怎么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了?” 郭明义直起身来,茫然四顾,眼神木讷,一言不发。 潘旻以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心想也是,被敌人打到趴在地上晕了过去,的确是很没面子,换了一个话题道:“朱姑娘哪里去了?” “她死了。”郭明义机械的答道,同时,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潘旻万分讶异的看着他,不是很相信的小心翼翼的问道:“死了那尸体在哪里?” 郭明义没有答话,也答不了话,目光中满是浓重的悲哀和难以抑制的心痛。 潘旻呆呆的看着,半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讷讷的道:“师兄,你……你是在为朱姑娘的死而……而伤心吗?” 在他记忆中,尽管成为了同伴,但郭明义始终对朱若云充满偏见,对她的生死不管不顾,甚至像个女人一样,不放过一个冷嘲热讽的机会。 而如今,在闻知这个神秘女子的死讯之后,郭明义流露出的悲怆和哀痛,他只在师父的葬礼上见过。 在这短短的一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切都可以翻天覆地? “我……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很难受。”郭明义紧紧的抓住胸口,想努力忍住那种钻心刺骨的剧痛。 这个原本以为陌生得转眼就忘的女子,这个原本以为注定是匆匆过客的女子,却在舍身相救的刹那,让他感到了痛入骨髓的滋味。 正在两师兄弟默对无言的时候,突然十几个黑影从天而降,“刷刷”几乎是以雷霆霹雳般的速度将他们俩团团围住。 潘旻吃了一惊,站起身大喝一声:“是谁?” “哼,自己不会认认看吗?”左首一个男子冷冷的答道。 潘旻定睛一看,不由得一个战栗:“是你们?你们不是十二惩恶使吗?” 原来,法术界仿造极乐设韦陀护法专司对西天作奸犯科之徒进行惩罚的做法,每三十年挑选十二名法术高深的人成为惩恶使,专门对法术界中触犯规条之人实施擒拿,送回到长白山接受审判。 为了保证中立公平,这十二名男子从幼童开始选送,不入任何门派,由法术界推举德高望重的前辈闭门教授技艺,同时自小修炼冰心经,练得心如磐石,冷酷如铁,加上多年与外界隔绝,确保绝不会有徇私情擅放人的情况出现。 男子道:“认得就好,跟我们走一趟吧,郭明义。” “什么什么?”潘旻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搞错了吧?我师兄一直以来都在努力除魔降鬼,触犯了什么规条?” 男子冷冷的道:“这话留到长白山去问,我再问一次,郭明义,你是要自己跟我们走,还是要我们来让你走?” 潘旻忙道:“等等,各位大哥,你们可是代表正义天理的惩恶使,不能没搞清楚事实就擅自拿人吧?难道你们不怕给你们的名头上抹黑吗?没错,我师兄刚才是杀了人,但是那人是法术界的,杀自己界别的人是不能算作触犯规条的,你们没有任何理由抓他!” 男子瓮声瓮气的道:“这点还需要你提醒?我们自小熟读规条,用不着你来操心。我们抓他,是因为他在学校宿舍楼那里大开杀戒,屠戮凡世无辜人命数百条,双手满布血腥,触犯了‘不得使用法术或法器残杀普通人类’的规条,而且因为手段极其恶劣残忍,死者几无全尸,罪行深重,所以我们十二个人才会一起过来抓捕。” 潘旻如同被雷惊了的蛤蟆,白着一张脸呆站在那里,他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带着莫陵给他的遮天箭匆匆赶来,看见的是师兄满身鲜血站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疲惫不堪,大汗淋漓,他想也没想的放出了法宝,拉着师兄赶紧离开。 他一直以来认为,那些尸体,那些惨绝人寰血流成河的惨景,都是魔物造成的,而师兄则始终苦苦招架。 不,师兄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直遵从着师父的教导,尽心尽力造福众生,他还经常对自己说,宁愿牺牲也要保护这个凡世不受妖魔鬼怪的侵害。 但这个苍白的说法经不起哪怕一分钟的推敲。 不经意的,潘旻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闪过了一些画面,梁孟群发疯时郭明义痛苦的表情,自己拿了报纸兴奋的跑进来郭明义闪缩退避的动作,晚上做噩梦时郭明义双手死死抓住枕头不断皱眉呼喊师父,还有去校园查探时郭明义百般推脱不愿进入宿舍楼的反常。 潘旻踉跄退了两步,转过头来对着还坐在草地上的郭明义,吃力的道:“师兄……那……那些人……不是……不是你杀的,对……对吗?” 郭明义呆呆饿看着草叶上娇嫩欲滴的露珠,一言不发。 潘旻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 男子忌惮的看着郭明义,加重语气又问了一句:“你到底跟不跟我们走?” 说什么罪行深重所以全数出动擒拿,其实是因为郭明义实力非凡,几个惩恶使未必是他的对手,所以长白谨慎之下,才会全部派出,务必要安全擒拿归山。 郭明义嘴上出现了若有若无的一丝惨笑,轻轻闭上了眼睛。 男子忙道:“兄弟们一起上。” 十二个人群起而上,郭明义毫无任何反抗的被锁在了用特定法术密闭的枷锁中。 那一刻,郭明义耳边回想起朱若云最后的话:“记住,不要轻易的相信任何是非对错。” 长白山的风光秀丽之处就在于它的顶峰长年冰封,银天皓地,让人一望之下油然而生圣洁之心。 在平时,长白山守卫森严,四周有长白三老亲自设下的九仪大阵,无人可破,只有遇到特殊的日子,才会打开缺口,即便如此,也只有名门大派的掌门才能进入。 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一般一年两次是正常的频率,多于四次就了不得了。 而这个月,长白却反常的召集了两次会议,一次是莫名其妙的为了一个所谓探寻魔物踪迹的小行动,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了一通,最终派了莫陵和马荣帧去,结果马荣帧被吓晕了之后抬了回来,颜面尽失,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莫陵虽然完好无损,但是神色不善,不愿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次挫败对法术界的人心造成很大的震动,一直以来认为必定可以完胜魔物之战的人们信心发生了严重的动摇,短短几夜之间,不少刚入门的弟子纷纷叛逃,引发法术界一场内部危机。 而今天这次更是神秘,事先没有任何张扬,只是派人悄悄传了消息,也不是所有名门大派都受邀前往,而只是通知了十大山门参与。 参会的每个人都面色凝重,端坐不语,偶尔不时有人用眼角余光瞟一下坐在上面的长白三老。 三老也跟大家一样,默不作声,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眼神空虚的望向前方。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马荣帧一个人在慷慨激昂了。 “师门不幸,出此恶逆。”马荣帧说的声情并茂,几乎都要哭了出来,仿佛那些死了的人都是他的同胞兄弟姐妹:“是我不孝,未能替师父及时清理师门,原想着是我长辈,多少要留点尊重,因此不敢插手,没想到犯下如此万恶罪行,不仅损我门清誉,只怕我们师兄弟也要受到牵连,折损阳寿了。天啊,师父!弟子不孝啊!”马荣帧哭倒在地:“师兄,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三老在这里,大家都在这里,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郭明义被绑在正中央一根硕大的铜柱上——法术界名声昭著的天罚柱,闭着眼晴表情平静,没有答一句话,仿佛马荣帧问的统统都跟自己无关,十二惩恶使围绕四周,紧张的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不少人起身纷纷安慰悲痛欲绝的马荣帧,搀扶起来回到座位上。 “马掌门节哀,出此大变,蒙辱的不仅是你们密禅门,也是我们整个法术界啊!”三老的老大白蒙感慨道。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一个弟子急匆匆的跑上来报道:“师父,现有密禅门弟子潘旻在大闹山门,非要进来,请师父的示下。” “胡闹!”马荣帧脸色一变,悲戚之色尽皆不见:“还想再给我丢脸吗?来人啊,持我令牌去,痛打他三十大板。” 一直以沉默寡言著称的三老中的老二白启突然开口道:“他们兄弟情深,不管郭明义犯了多大的错,也应该让他进来,送送最后一程,这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白启会帮着说话,另外两老都愣了一愣,但是既然自己阵营这边的开口了,白蒙便不好驳回,只好道:“带他进来吧。” 潘旻披头散发的被架了进来,一把他放在地上,他便象个疯子一样四肢爬地爬到三老的脚下,嚎啕大哭道:“三老明鉴,我师兄是有隐情的,他不可能会杀凡人的,请再细查事件。” 白蒙捋捋胡子道:“我们已经明察暗访好几个月了,真要有什么隐情也早就发现了。我晓得你不舍得你师兄,但规条铁律,即便是我也不得违背。” “不——”潘旻惶然失色,他知道无法劝动心如铁石的长白三老,便把求救的目光转向在座的其他掌门,恳求似的泣道:“各位掌门长辈,你们怎么不说说话啊?你们都是看着我师兄长大的,难道他为人怎么样各位不知道吗?他要真是这种大恶之人,你们当初会同意他做菩提双骄吗?你们难道不想查清楚事件的真相吗?你们,你们说说话啊啊啊啊!!!!” 在座诸人表情各异,有的麻木不仁假装听不到,也有的目露不忍之色,但仍然默然不做声,有的轻轻长叹一声,摇摇头不语。 潘旻一身凉汗的看着眼前这静默得连一根针掉下都听得见的场景,脑海里蓦然出现了一副在凡世看到的对联:“人情冷暖,得运笑脸皆相迎;世态炎凉,失势众人纷唾弃。” 原来,原来法术界不过是一个被披上神圣外衣的小凡世。 白蒙将头慢慢的偏向一边,沉沉的道:“莫掌门,你以为如何?” 潘旻顿时将最后一丝希望的目光投向那个他始终不敢望向的角落,那是他最后的希望,最终的稻草。 郭明义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莫陵所在的方向,目光中平静如昔,只是多了一份复杂的情绪。 莫陵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就面无血色嘴唇青白的虚望着前方发呆,听到白蒙相询,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接着,仿佛用尽了自己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费力的将脸转向另一边,避过了郭明义的目光,眼眶一红,黯然低下了头。 马荣帧在旁边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他处心积虑要整死郭明义,没想到他居然自投罗网,犯下如此明显而又深重的大罪,顺便连莫陵插手这个他最惧怕的因素也一并隔阻了,真是天助我也! 潘旻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莫大哥你……你也……” 白蒙见莫陵毫无表示,遂站起身大声道:“郭明义法术界审判会现在开始!现在宣读控状。”声音震得全山上下震鸣,众人不禁失色,白蒙在这个时候故意显露实力,显然意有所指。 惩恶使为首的那名男子站了出来,捧着一个长卷,扫视周围一圈后朗声读道:“长白三老受诸天命,统领法界,行救济苍生之善,除鬼怪肆虐之恶,勒令众人,皆守规条,以助天命。今有密禅门弟子郭明义,未能修身平德,依凭法力出众,法器众多,竟生大恶大邪之心,以杀戮为乐,于凡世大肆屠命二百六十有余。经查,无魔化正常者四十,轻度魔化可施救者八十,中度魔化可缓图度化者一百,重度魔化无可逆转者仅四十七。除重度魔化者,郭明义共残害人命二百二十条。其中,尸体不全者十之八九,手法残忍冷酷,世所罕见,昭显其杀心极盛,非一般恶徒所能及,天地悲怒,日月失色,山河不容,阴阳难度。依照规条所示,杀害无辜达十人以上者,死!今长白三老代执天命,行天罚之刑,号召九雷轰定,从此永堕奈何,不得转世,身受千刀万剐之苦!并送达冥界知悉。” 白蒙的目光环绕全场:“大家对这样的刑罚有没有什么意见?” 现场依旧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白蒙微微怒了努嘴,忽然从他的身后呼啦啦冲出了一百余人,个个身罩防御结界,手持法器法宝,团团将莫陵围住,最内一圈的法器干脆直接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灵霄派的随从大惊失色,也纷纷掏出法器,环伺左右。 白蒙微笑着道:“莫掌门,你不要怪罪,我知道你和他并称菩提双骄,彼此之间也情谊深重,说实在话,我也不想他走到这一步。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法外开恩,否则对后世如何交代?待会就要对他行刑了,我们担心你会克制不住情感,出手阻挠,所以休怪老夫作一回小人了。行刑之后,老夫自会设宴亲自赔罪。” 莫陵神色微变,身子只微微一动,周围的法器立即逼近了一分,深深的嵌入皮肉里,只要他再敢妄动一分,只怕立即就血流如注。 灵霄派的弟子纷纷大怒,眼见掌门受此屈辱,都恨不得身代其苦,无奈自己这边人数偏少,送死也就罢了,只怕莫陵死得比他们还快。 白蒙见局势已经在控制中,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来对郭明义道:“你对控状有什么异议吗?老夫给你最后一次辩解的机会吧。” 郭明义没有理睬,他的眼神仍旧跟刚才一样,全神贯注的聚精会神的看着莫陵,一动不动,彷如要将一辈子的目光全部用光。 等了约一分钟,白蒙见郭明义还是没有回应,于是大吼一声:“行刑,拿我的九雷道书出来!” “师兄——”潘旻发出可怕的一声吼叫,疯子一般的往铜柱上冲,随即有两名惩恶使将他牢牢架住。 “且慢!”莫陵突然开口道。 白蒙隐隐一笑:“莫掌门毕竟还是开口了啊?怎么?是想求情吗?” “不!”莫陵微微颤抖着嘴唇道:“我……我只是想问他一句话。” 说完,他转过头来,自上长白山后,他的目光第一次和郭明义相对,目光中充满了太多的痛入心扉和不依不舍,但更多的,是深深的责备:“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郭明义看着他,目光中没有躲闪,嘴巴紧紧的闭着,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我从小一起学艺,一起退敌,一起闯荡,彼此以心托付,我念你光明正大,你念我心存公义,因此才得以齐名菩提双骄。今你背弃幼时盟誓,转而为魔,举起屠刀,远离极乐西天,执意地狱奈何,究竟是为什么?是有什么隐衷吗?我只是想在你死之前,知道个明白……我只是真的想不到,我很失望,郭明义……”说到最后,两滴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清亮如光,皓洁如银。 郭明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莫陵,目光不曾转动分毫。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望着,时间在这一刻凝结停滞,天地在这一刻失却颜色,日月在这一刻消褪光芒,只为这一株菩提的回眸凝视。 灵霄派不少人看得都哭了出来,就连打定主意要心如铁石的各大掌门也不禁脸上动容。 潘旻哭得声音都嘶哑了:“莫大哥……师兄他……请不要再这样对他,他都是要走的人了,求求你,对他说点好话,你们曾经是那么好的兄弟……” “曾经……”莫陵终于将目光转往别处,嘴角若有若无的抽动了一下:“原来已经是曾经。” 见局势有点失控,旁边的老三急了,忙暗地里忖了白蒙一下。 白蒙清清嗓子道:“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就由我来行刑吧。” 白蒙接过下面弟子递过来的一个锦盒,刚刚来得及打开,就感觉脚下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 白蒙怒道:“惩恶使,我还没有念咒,你们不要妄动。” 惩恶使为首的男子道:“三老,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动,难道不是你念咒引发的吗?” 白蒙情知有异,正要查看时,更猛烈的震动随即传来,而且并不仅仅只有一次,而是一波连一波,幅度也越来越强烈,一时间,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狂风挟带着碎石扑打在那些冰棱上,敲出大大小小无数的裂缝。 白蒙用尽所有元气都没能站稳,更别说其他功力稍浅的各大掌门了,早一个东倒西歪的趴在了地上,另外两老因为是坐着的,稍微好点,没有被甩在地上。 “快!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白蒙大声的吼道。 他话音刚落不到一秒钟,已经有一个弟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报……报告师父,山脚下的恶鬼尸塔……塔基不知道为什么松动了?” 白蒙大惊失色:“不可能!那个塔经我历代祖师精心加护,怎么有可能松动?快再去查看仔细,不要乱报,否则拿你是问!” 那弟子被他一吓,刚要跑出去,山底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整座长白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猛地抓了起来又重重往下一放,山体都要被撕裂,峦脉都要被扭曲,紧接着,“呜呜”的哭号声隐隐从山下传了出来,由远及近。 长白三老相顾失色,这次他们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恶鬼尸塔已经倒塌了! 三老中白蒙心思最活,一下子就醒悟过来是有人做了手脚,立即怒目相向:“是你——” 身边的人早已被剧烈的震动震得散落各地,有的还断手折脚,呜呼哀哉,唯有莫陵稳稳的还坐在那里,脸上早已没有了悲怆的神色,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脸:“三老不会以为只有你们懂做小人吧?” 白蒙怒极反笑:“莫陵,你也别太得意了,那里面封了不知道多少年代久远的恶鬼,数量少说也有万把只,你现在全放出来,长白山顷刻都能被全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也保全不了谁。” 莫陵嘿嘿一笑道:“谢谢提醒,不过你们似乎忘了一件事,我有这个东西。”说完,从背后拿出一根透明的棍子,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白蒙的脸色顿时比暴雨天还难看:“这东西……这东西怎么会在灵霄派手里??” 莫陵示威似的晃晃那根棍子:“无可奉告,三老如果感兴趣,自己下冥界慢慢查去。”说完,走向郭明义,先啐了一口道:“就你那熊样也配称菩提双骄,半个月之内,我连救你两次了,你该如何报答我如此天覆地载的恩情啊。” 郭明义哭笑不得道:“你快先解开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放心,我一定找无数桶水浇死你!” “休想跑!”白蒙欺身上前,正待一掌劈出,莫陵身后象长了眼睛一样,棍子一舞,登时万朵金莲奔涌而出,将他全身团团围住,白蒙只觉得掌心传来难以抵挡的灼热剧痛,忙收手回来跃回原地。 “你们跟我来。”莫陵趁这个空儿,已经解下郭明义,扶着他向灵霄派的人打招呼:“跟紧了,否则死翘了我可不管。潘旻,你要是想留在这里与我们伟大的三老一起殉葬,就继续趴着吧。” 在万丈金莲的掩护下,一行人顺利逃脱,此时,呼啸的阴风已经怒气冲冲的刮上了山顶,白蒙气得吹胡子瞪眼,无奈也只好凝神全力应对下面的恶战,毕竟将来还有机会再行追杀。 来到一处安全的密林中,莫陵突然停下了脚步,大家一愣,也都纷纷停了下来。 潘旻刚来得及问了一句:“莫大哥,怎么……” 莫陵正色道:“钱密松何在?” 从灵霄派弟子中跑出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喘着气道:“弟子在。” “跪下!”莫陵严肃的道。 青年男子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跪了下来:“掌门,这……” “上个月我下山买雪糕没带钱被围住了,幸亏你发现帮忙给了钱,我一直没还给你,欠这么大的人情我于心不安。现在我得罪整个法术界了,接下来要漂泊不定,也没什么钱还你,我想来想去,决定把掌门之位传给你,从此钱债两清。钱密松,你要刻苦修道,光大我灵霄门派!”说着,莫陵慷慨的将掌门令牌塞到了对方手中。 青年男子几乎晕了过去:“掌门,这等大事绝非儿戏,你怎么能如此轻率?” 莫陵愤愤的道:“屁话!我师父当年和我打赌,占卜一个孕妇到底生男生女,他输了,没得赌注给我,就硬是给了令牌,他自己逍遥云天去了,他都能这样干,我为啥不能?你也别压力太大,你没我玉树临风英俊威武,法力也比不过我,超越我是没可能的了,勤勤勉勉中规中矩过完一辈子就是你的功劳。好了,趁早快滚。” “掌门!”知道莫陵决意自绝门派,好保全大家,灵霄派的弟子都忍不住纷纷跟着跪倒在地,哽咽不已。 青年男子更是未语泪先流:“掌门,你永远是我们的掌门,谁也取代不了,弟子无德,坐不了这个位置,弟子先帮你看好,等你平平安安回来。” 莫陵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道:“算了,你们不滚,我滚。”扯着郭明义道:“还不快走?” 等到走得远了,郭明义才微微叹一口气:“何必呢?为了我做如此大的牺牲,没有必要,其实你最后不用戳穿自己,一直装下去,能让我跑掉就行了,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掌门。” “那不行。”莫陵委屈的道:“你是我的明义哥哥,能跟你一起私奔,是我的荣幸。” “闭嘴!”郭明义火大道:“你当我刚才没说话好了!” “这边,这边来!”旁边的树林里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紧接着有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郭明义不由一愣:“是你?” “是我。”王芳燕款款走出,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郭明义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抿嘴不言。 “我……”郭明义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顺着咽喉吞下,良久苦笑一声道:“今时今日的郭明义不值得你再怜惜,也不值得你相救。” 王芳燕嘴角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更衬得眉黛唇红:“其实,我也不知道你该不该杀那些人,杀那些人对不对,只是我觉得,你还有痛苦的心,这就够了。你我都纠缠于无止尽的道义分辨中,这不是出路。我们需要安静一段时间,去想想以前走过的路,去看清楚将来要走的路。” 莫陵在旁边打断道:“说完了没?我吃醋了,还有,后面追兵要上来了。潘旻,你和美女走这边,我和明义哥哥走那边。” 王芳燕惊奇道:“你们不和我一路?那你还叫我找一个隐秘的落脚点?” 莫陵面无表情道:“那是给你们找的。你们两个一个软弱无能,一个法力低下,跟着我们就是包袱,就是负累,就是绊脚石。所以你们要有自知之明,要离我们远点。好了,我们走。”不容分说扯着郭明义就往东边跑。 “我靠!你能不能轻点?我后面还锁着法器呢。”郭明义被扯得左摇右晃,差点摔在地上。 潘旻走上前去,跟王芳燕并肩站着,一起远远的看着两人的身影,轻声道: “王姑娘,你别多心,莫大哥是这样的性格。” 王芳燕凝神一笑:“我知道。他和郭明义是最大的两个中心目标,他担心我们跟着他会有危险,而且他说的对,我们两个跟着只会增加他们的负担,减少他们的胜算。罢了,他们两个在一起那么强,我们也不用担心什么了,还是赶快回去继续查找那个什么鉴印的线索吧。” 潘旻欢欣道:“好。”一边咕咕哝哝的道:“莫大哥也不告诉我他另有计划,害我刚才差点心脏都停跳了,还以为莫大哥临时变卦决定一起反我师兄了呢。” 远处,夕阳已经西下,如血的殷红布满天际,深沉而又浓烈,狰狞的波纹中流露出夜晚来临的征兆。 而夜晚,象征黑暗,永无边际的黑暗。 “别跑了。”郭明义跑得有点体力不支,他被锁在铜柱上一天一夜没吃过一点东西,加上身上还有一堆咒语和法器禁住自己法力,导致他无法使用任何轻功和借助外力,全是实打实的在地上跑,差点虚脱了:“你要帮我先把身上的东西全部撤掉,这样万一来人,你也不用单打独斗。” 莫陵停下来道:“撤掉其他的容易,就是铐住你双手的那个有点难,据说是那三个变态的老怪物每天在房里没事干研究出来的什么神龟八巧索,有一个很大的王八趴在那上面,死死的咬住绳头,我必须要想办法撬开那王八的嘴,你的手才出得来。” 郭明义道:“你们同属道家,道家的法器万变不离其宗,给你点时间,快点解我出来。” “那可不一定。”莫陵一边低头扯那八巧索,一边抱怨道:“他们曾经给我弄过来一个模型让我玩儿,我解了三天都没解出来,这不是一般的王八,这是超级大王八,王八中的帝王,王八中的神仙……咦,对了,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在演戏的?” 郭明义听着他在不停的夸王八,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他转了话题,呆了一下才道:“这还不容易,看你坐的那样子,有多优雅就多优雅,那手和脚摆得跟模特一样,一点也不像受到了刺激慌乱。另外,在突遇变故的时候,人更多的会将精力用于思考寻找突破口,而不会象你废话连篇,分明是想引开三老的注意力。你流的那两滴泪也很假,拜托你天天派弟子做法事,这么会搜刮钱财,花多点钱买个好一点的眼药水成不?还他奶奶的买个有颜色的,你不怕被人当成怪物拉出去宰了?” 莫陵气道:“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郭明义粗声粗气道:“对你没啥好话,你直说吧,想要我的什么法器报答?” 莫陵抬头两眼发亮的道:“我只想和明义哥哥……” 郭明义忍无可忍:“我在说正经的!” “我也在说正经的。”莫陵白了他一眼:“你在这里唧唧歪歪长篇大论,严重影响我研究撬开王八的办法,你安静点行不行?” 明明是莫陵先挑起话头,无奈人在屋檐下,郭明义只有强压这口气,暗暗发誓一旦这王八出来了,一定好好揍莫陵一顿。 又过了足足一个小时,莫陵一头大汗的直起腰来道:“不行,完全解不开,我的天,腰都快断了。” 郭明义听着心都凉了:“这么说,我得一直带着,直到老死?” 莫陵托着腮认真的想了一阵道:“那倒也未必,我们可以弄死那王八。” 郭明义几乎双脚跳了起来:“什么?那王八可以弄死?他娘的你为什么刚才一开始不弄死,还要装模作样的解一个小时?“ 莫陵心痛的道:“暴殄天物啊,这么好的一只王八,要是能为我所用该有多好,你这粗人,动不动就说弄死弄死的,一点风雅都没有。” 说着,莫陵轻轻的挥掌拍过,后面的八巧绳应声而断,清脆的“叮咚”一声响过,那金色的神龟掉在地上早已摔成了碎片。 “好!好!”郭明义身上的禁忌得以完全解开,法力逐渐恢复,他开始摩拳擦掌,准备把莫陵打趴下。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郭明义一怔,凝神倾听了一下之后,神色肃然低声道:“左边十个,右边十二个,前后共有三十六个,人数众多,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莫陵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上,淡然道:“早知道了。” 郭明义低声道:“那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要故意要留下来解王八?” “跑?”莫陵反问道:“怎么跑?长白三老和各大掌门虽然暂时被困住了,可是他们还带来无数的弟子,都在山脚下驻扎着呢,只要他们愿意,这里每棵树上都可以驻扎一个人,层层叠叠,天罗地网,我们怎么能跑出去?你真当菩提双骄很牛逼啊,能挡得住这么多人的追杀。” 郭明义道:“那难道在这里被人围住就能跑出去了?” 莫陵站起身缓缓的道:“唯一的办法,不是让这些人杀不了,而是让这些人不敢杀!” 郭明义目光一紧:“你要杀人?” 莫陵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莫非你还想升座讲经,感化他们?我看就是你们佛祖来了也未必管用。” 郭明义一把扯住他,正色道:“兄弟,我一念之差,满手人命,罪过已经是数不清的了,但我不希望你再步我后尘,误入歧途。我知道你们道家不讲来世,只讲今生,不为别的,就为你们灵霄派积点德吧。” 莫陵看着他,慢慢的坚决的拉开他的手:“如果要这样说,我跟你一样,也早已一身的罪过。如果大印里面不是空的,那么我破坏大印,早已世道倾颓,如果长白三老他们抵挡不住恶鬼的袭击,漏了很多下山,照旧生灵蒙难,哪一样我都比你重。” “你们兄弟道别完了没?”包围了许久的众弟子按捺不住了,纷纷露出头来,谨慎而又兴奋的向前逼近着,包围圈慢慢的缩小,重重围住了郭明义和莫陵两人。 长白三老下令,谁要能捉住郭明义和莫陵,不管是死是活,都收为闭门弟子,亲自教授法术,这在法术界可算是天大的好处。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大声道:“莫掌门,我们都敬佩你是条汉子,为什么要被情义所困,跟那无耻之徒一起沦落魔道?” 莫陵不苟言笑的看着他,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条黑得发亮的鞭子,一字一句的道:“哪个是魔,哪个是佛,谁都没有资格说。在我的信念里,胜者为佛,败者为魔!” 鞭子以雷鸣电掣之势扑了上去,分化为四五条黑舌,紧紧的将那横肉男子全身缠绕住,只听得他刚闷哼了一声,莫陵手上用劲,鞭子嘶鸣一声,狠命一扯,男子全身肉块飞溅,肠子肝肺流了一地,一只断脚飞到树上,斜斜挂在枝干之间,裂口有大量锯齿状的细条碎肉,很明显是被活生生的撕裂开来的。 说话之间举手投足便杀掉一人,而且是以比五马分尸更残酷的手法,围观的人都不约而同齐齐打了一个冷战,全都明白了莫陵杀鸡儆猴的含义,以及他身后流露的浓浓杀机。 众人的眼中出现了惊恐,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打了退堂鼓,悄悄的退了几步。 但还是有十几个在重赏之下想冒险一试的勇夫,大吼一声,一起冲了上来。 莫陵长笑一声,鞭影飞舞,漫天火舌喷涌,这原本就是灵霄派的重量级法器——火魄鞭,遇到莫陵这种修为甚高的强手,更是激发了所有法力,爆射出三味真火,将那十几个男子都烧成了火团。 “啊——痛啊——呀啊啊啊啊——”三味真火不禁可以烧毁肉体,更能烧毁魂魄,这滋味绝对比普通的焚身要来得更加疼痛,十几个男子纷纷发出耸人听闻的哭叫声,惨叫着在地上连连翻滚,试图扑灭那火焰,但却引来更加熊熊的赤红,他们的肉体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再由灰烬化为黑烟,连同灵体的光点都在颤抖的嗡鸣中被烧得全无痕迹。 这招彻底吓坏了剩余的人,另外一个青衣男子战战兢兢的开口了:“小……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不是我们要拦住两位前辈,而是……而是上面下了令,不得不行。小的们知道错了……现在……现在就放两位前辈过去。” 莫陵脸上出现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话识时务,我喜欢,若现在这里是菩提双骄,便饶了你们。可惜,菩提双骄已经永远在世界上消失了,留在这里的是菩——提——双——煞!” 火焰在地上骄傲的升起,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赤红的颜色里是无可抵挡的死亡和冷酷,惨叫声此起彼伏,莫陵轻描淡写道:“看你们总算说了句人话,我就留点手吧。” 他的所谓留点手,便是在地上留下几十团如同焦炭一般的黑乎乎的物体,莫陵微笑道:“这样你们好歹有个墓碑,可惜你们没了魂魄,去不了冥界,记得叫你们的家人要感谢我哦。” 郭明义在后面看的惊心动魄,曾经有一瞬间,他眼一花,觉得在自己身前的莫陵就如同当日在宿舍楼的自己,狰狞可怖,獠牙血盆,而自己则是梁孟群,瑟缩怯懦,寸步难行。 命运给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几经兜转,自己的角色便完成了这么一个轮回。 郭明义拉住莫陵道:“你疯了,他们既然收手,为什么还要杀掉他们?” 莫陵冷冷的道:“杀一人,二十人惊,杀二十人,一百人惊。杀一百人,则这全山的人都会不战而退。” 郭明义无言以对,心中魔障深种的他不明白莫陵何以杀得如此爽快,这个同样从小接受道家教育的人为何可以毫不畏惧良心的谴责? 距离长白山山脚二十公里远的一个村落里,一所极不起眼的木屋子处,王芳燕正在忍耐着周围的高温,挥汗如雨的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什么,而旁边的潘旻则一脸焦虑的往远处不停张望,所见之处尽是绿油油的麦田,连田里劳作的人都不见一个,老水牛们悠闲的趴在树荫下,浑然不知这个世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王芳燕沮丧的合上电脑,疲惫的道:“不行,我已经想尽了所有办法,问遍了我的所有朋友,都不知道哪里有六明山这个东西,也从来不知道有鉴印这个人。潘旻?潘旻?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两天了。”潘旻喃喃的道,两眼无神的看着窗外:“师兄和莫大哥被围困在山上两天了,完全没有传来他们的一点消息,长白山也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真怕他们遭到了什么不测。” 王芳燕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果他们真的已经被打败,只怕长白早已大肆宣扬了,现在双方一定还在艰苦的僵持中,我们应该相信你师兄他们俩,经历过这么多苦难走过来的人,一定会更加坚强。” 王芳燕的推测没有错,苦战了两天之后,郭明义和莫陵不惜一切的作战方式一共击毙各法术界弟子四百五十一人,重伤两百余人,轻伤不计其数,长白山上情况也不容乐观,三老连同各大掌门虽然联手勉强将恶鬼群起攻击挡了下来,但是已然元气大伤,根本没有余力再去寻找郭明义他们,唯有源源不断的派弟子上山围剿。 一时间,山上尸臭遍布,腐肉成谭,连带晶莹润白的冰雪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这场对法术界日后影响深远的大战后来被称之为“菩提之难”。 郭明义和莫陵虽然暂时占得上风,但是情况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是以一敌百,法力损耗极大,持久战下来,有点后力不济。 而且,更不妙的是,长白三老正在逐渐恢复功力,如果他们得以下山,那么就可以迅速聚拢涣散的人心,驱除下辈的恐惧,到时要想对付这些被蒙蔽的无辜弟子们就不会再象现在那么轻松。 有时候郭明义会有些犹豫,他觉得这些弟子无论如何不应该因为师辈的私利而葬送性命,自己简直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侩子手,每次他动摇的时候,莫陵就会告诉他,有些路必须一直走下去才能知道尽头,半途而废的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见各派的弟子接到命令,都不知所以热血沸腾的纷纷冲上山来,连莫陵也开始感到头痛,他远没有料到三老会如此阴险,不把人命当人命,拼命的用弟子辈的血来消耗自己这边的实力,虽然他不反对一直杀人,但是太过猖狂只怕也会引发天怒,而且将来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时只怕会遭诛心之论。 两人于是一筹莫展,莫陵提出必须要引入第三方力量来维持交战双方的平衡,郭明义摇摇头绝望的道:“你简直是异想天开,现在整个法术界的人恨不得把我们的肉都给吃了,谁还愿意帮助我们?” 莫陵沉吟道:“法术界肯定是想都不用想的了,我们得另辟蹊径,其实还有一个力量是足以和整个法术界抗衡的,只是我们一直刻意忽略它。” 郭明义禁不住全身打了一个寒颤:“你疯了?你居然想借助冥界?你可知道阴阳不相容?要不是因为当年四界之战达成的契约,冥界使者恨不得把我们这边全给吞了。” 莫陵没好气的道:“那你说怎么办?吞也是死,不吞也是死,还不如让他吞了呢。除了冥界使者,难道你能想得到别的人选可以抗衡长白三老?” 郭明义烦躁的道:“你这条路走不通,即便我们真的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去寻求冥界的帮助,冥界凭什么帮助我们?我们身上有什么好东西能让他们瞧得上?” 莫陵神秘的眨眨眼睛道:“我们身上没有,但是别人有啊。你过来,我和你说。” 郭明义刚把耳朵凑过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莫施主想出卖九转轮回大印的玄机给冥界,这可不好,你以后转世为人都会被狗咬掉小鸡鸡的哦。” “是谁?!”两人骇然失色,纷纷跳了起来,手中持法器在手,万分紧张的盯着身后。 能悄无声息的接近而不露痕迹,绝对是一招能毙掉自己的高手! 郭明义的身后站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老头一根头发都没有,头顶光秃秃亮闪闪的,看着很喜感,头发没有,下巴却长着一大撮雪白雪白的胡子,飘逸柔顺,比电视广告上卖洗发水广告的明星头发还要柔顺,单就胡子而言,颇有关云长的特色。 莫陵一愣道:“你是谁?”他不记得法术界还有这等高手,更可怕的是,自己心里想什么此人居然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老头微微笑着,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老衲鉴印。” 郭明义当即跳了起来:“什么?你是鉴印?我们不知道有多拼命找你,没想到你居然就在我们后面。你不是住在什么六明山的吗?” 鉴印大师呵呵一笑道:“没错,六明六明,六性空明,是为心也。郭施主刚才心念一动,思及老衲,于是老衲便出现了。” 莫陵看向郭明义:“你怎么思及的?” 郭明义踌躇了一下,才道:“我刚才无非就想了一下,为了找个什么鉴印沦落到这番境地,若是找到他一定痛扁一顿。” 莫陵无语。 鉴印大师笑道:“刚刚施主一念已是为恶,心恶可远比行恶要可怕得多啊。” 郭明义急切的道:“少扯废话,朱若云说你能帮我,你先帮我打败眼前这些人,救我们出去。” 莫陵在一边道:“你真是异想天开,朱若云随便说说,你就信了?你看看老头,风一吹就倒,打败一只鸡都成问题,你还指望他?” 鉴印大师摇摇头道:“阿弥陀佛,老衲出家人,郭施主怎么能让老衲去杀人呢?罪过罪过。更何况长白三老已经近在咫尺,除非西天佛老亲临,否则你们插翅也难飞了。” 长白三老? 郭明义和莫陵赶紧回身一看,果不其然,刚才光顾着跟鉴印说话,都忘记了隐蔽行踪,长白三老铁青着脸带着一大帮掌门长老之类的已经纷纷围了过来,顿时如同水桶般包得严严实实。 白蒙一早没了平日的和蔼风范,一双小眼睛几乎要凸出来似的,死死盯着莫陵道:“我看你们还能飞到哪里去!好,真是太好了!莫陵,你敢放恶鬼,我就敢噬魂。你等着看我怎么折磨你的魂魄吧,让你体验一下长白秘技————金乌圣火的威力!” 莫陵脸色一变,回头一把扯住鉴印大师,连声叫道:“老头,我们被你害惨了,我死不打紧,怎么都要拉个垫背的,你就随我一起去体验一下吧。” “且慢!”郭明义忙抢在莫陵身前,挺身而出道:“他是为了救我才不得已做这些的,他的罪过我一个人担了。只要你答应放他走,我可以立即跟你们回去。” 白蒙阴森森的笑道:“笑话!你们现在命在旦夕,危如悬卵,我们要取你的命易如反掌,你们已是砧板上的肉碎,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郭明义冷冷道:“当然有。白蒙,你应该晓得我这根灭魂杖的威力,它是冥界法器,上能通天,下能破地,你真把我逼急了,我就用它打开冥界的结界,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白蒙怒道:“只怕你没有机会用了,我只用一招,就可以夺走你的灭魂杖。” 旁边凶神恶煞的长白老三吼道:“大哥跟他胡扯些什么?我们上!” 众人正想蜂拥而上,莫陵大叫一声:“谁敢?!” 他的手中举着那根明晃晃的棍子,冰冷的目光一点一点的扫视过众人,在他的身上迸放出不寒而栗不怒而威的气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连长白三老都不清楚。你们深知我莫陵的为人,若是毫无胜算,我胆敢放出恶鬼绝我后路吗?你们最好想清楚,说完这番话,我跟各位再也没有同侪之谊,只有刻骨的杀机。杀人,我从不犹豫!” 大家面面相觑,菩提双煞的威名可远远要比菩提双骄响亮得多,这漫天遍野的尸骨也从另外一个侧面印证着这个可怕的传言。 见众人有点被吓住了,白蒙气极反笑:“愚蠢,一个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有我们三老在,还轮不到你们出头。一个个都给我滚到后边去!老二老三我们上!” 郭明义却一直知道莫陵是在虚张声势,若那棍子真有这么厉害,他早就用了,从不干威胁这种中看不中用的活,忙一把把莫陵扯在身后,谁知道莫陵早有准备,一个灵巧的转身又卡在了郭明义的身前。 “阿弥陀佛。”一直躲在后面的鉴印大师忽然开口道:“两位兄弟情深,为救对方不惜拼死抵挡,真让老衲感动万分,只可惜蠢笨如猪,若是智力一直保持这等水平,不要说九转轮回大印,就是一转轮回小印,估计也是封不了的。” 郭明义和莫陵两人齐刷刷的回头怒吼:“你说什么?!” 见一个陌生老头竟也能随便喊出九转轮回大印的名头,白蒙心中一惊,仔细看时,才觉得隐约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忙把手一挥,挡住了准备一起冲上来的老三和白启。 老三有点莫名其妙:“大哥怎么了?” 白蒙道:“这老头我看着有点熟面,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不知道是不是什么高人出手相救,我们倒不能轻举妄动,看看他说什么再议,反正这里天罗地网,他们逃不掉。” 老三急躁道:“屁高人!法术界的高人我们都认识,就算是高人,能高到哪里去,能抵挡住我们三兄弟的联手攻击吗?” 白启在一边冷冷的道:“三天前我们就下令让弟子把这座山围了个水泄不通,此人能来去自如,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毫无知觉的连闯八十一阵,突破七十二道人肉防线,这等功力你老三做得到,我可做不到。” 老三一愣,竟然找不出话来应对。 那边厢鉴印大师根本对长白三老和诸多法术界中人不闻不问,当他们是空气般,而是继续保持慈祥亲切的笑容对着郭明义和莫陵道:“两位施主刚才哭求老衲施救,老衲被逼得没奈何,已经将方法告诉你们了,谁料你们舍近求远,舍生求死,舍赢求输,说两位蠢笨如猪已经是对猪们莫大的侮辱了。” 郭明义气得全身直晃:“你告诉我们什么方法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说的全他妈的是一堆废话!” 鉴印大师安详的道:“老衲已经说了,除非西天佛老亲临。两位为何不请动佛老相救啊?” 莫陵看向郭明义:“我觉得朱若云耍了你,我建议一掌毙了他,省的他唧唧歪歪。” 郭明义忍无可忍,大吼一声道:“老头,眼下我兄弟俩遭遇生死危机,命悬一线,你还有空在这里开玩笑?出家人不是应当慈悲为怀,以他人生死为自己生死的吗?” 鉴印大师肃容道:“老衲没有开玩笑,你们号称菩提双骄,你们知道菩提是什么吗?” 莫陵看向郭明义,郭明义忍怒答道:“菩提就是悟化,眼下我没有时间跟你玩佛学知识问答,快告诉我逃离这里的方法是什么?” 鉴印大师摇摇头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佛祖在菩提树下坐化,天地嫉妒,万魔围攻,却因佛光阻挡,不得近身,于是转攻菩提树,妄想推倒树干,佛祖开言:‘此树如我,同存共亡’。” 郭明义听得一怔:“这是什么典故?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鉴印大师道:“两位手中的法器能否借老衲用一下?” 莫陵犹豫了一下,将那根棍子递了过去,鉴印大师抚摸着它感慨万千道:“好一个道家至宝啊,自伐暴君以正天道之后,湮没人世久矣,今日该是你觉醒的时候了。”说着,用衣袖只轻轻擦了一下,登时棍子像变了一个样似的,棍身隐隐溢出八卦卦象,通身光彩流离,莹润欲滴。 莫陵两眼放出光来:“哎呀,大师,莫非你知道我这个法宝的来历?那可是太好了。”只一个回合,称呼就立即从老头变成大师了。 旁边的郭明义按捺不住了,忙把灭魂杖递了过去:“来,大师,你帮我把这个也擦擦。” 鉴印大师呵呵笑道:“此乃冥界法器,还是留待郭施主以后下黄泉求冥界使者擦吧。只是郭施主为何不拿最厉害的法器出来呢?” 莫陵在一边插口道:“他没有了,密禅门好一点的法器都给小人占据了,最厉害的就是这根捡来的灭魂杖。” 他这句话立即招来了马荣帧的一记白眼。 郭明义打断道:“不,大师说的没错,弟子确实还有一个,只是并不是本门法宝,而是受人馈赠,所以极少拿出来使用。”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金闪闪明晃晃的东西出来,瞬间而至的强光照亮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庞,还有他们的眼睛。 莫陵反应最快,第一个叫出声来:“七色舍利?我的天,你居然拿到了这东西,郭明义,我同意对你蠢笨如猪的评价,我们整整拼杀了三天,你居然一次都没拿出来使用过。你要拿出来一次,我们就不是今天的下场,早就跑出去了。” 但是叫得最大声的不是莫陵,而是人群中的另外一个人,那个人长得身材高大,却很是清瘦,满脸怒色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对郭明义朗声道:“这是我门失传的法宝,怎么会在你的手上?郭明义,没想到你不但是杀人狂魔,还是个贼!”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立即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着郭明义。 长白三老在一边暗自高兴,原本菩提双骄在法术界有极高的声望,即便自己强令围攻,不少人也是脸服心不服,很多年轻辈的弟子更是对菩提双骄怀有一种近乎崇拜的尊敬。 如果能坐实郭明义盗窃他门法宝一事,那可比指控他杀人要有力多了,毕竟杀人在这法术界不算的什么,在场哪一个掌门不是杀人如麻,只是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子罢了。 郭明义问道:“梁掌门,我问一句,你们门里是不是曾经有一位前辈在大概清朝末年的时候失踪了?” 那人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门一直列为秘密,不得外传。” 郭明义道:“为何不得外传?” 那人犹豫了一下,郭明义接口道:“你若不把事情根源讲清楚,如何能判定这七色舍利就是你的?在场诸人又怎么心服?” 郭明义的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所有想占据法宝为自己所有的全部人一致响应:“没错,你应该说出来。” 那人一咬牙:“说就说,原本我门有这七色舍利护佑,香火繁盛,人口众多,在法术界是一等一的派别,到二十一代弟子时,出了一个天资很是聪颖,法术造诣极高的人,年纪轻轻便已对七色舍利掌控自如。掌门溺爱,内定为下任人选,也就一并将这舍利赐给他做防身法宝。没想到他携下山去求学,连宝带人都一去不回。后来倾尽一门之财搜寻,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七色舍利也就从此失传了。” 郭明义的脸上出现了一层淡淡的忧伤:“这七色舍利正是你们的那位前辈留给我的,他因降鬼而遇难,来不及找人交代后事,便把七色舍利放在了一个妥当的地方,无意中被我发现,既然今日门派主人出面,我就将此宝完璧归赵吧。”说着,将七色舍利递了过去。 莫陵眼明手快的把郭明义伸出来的那只手又扯回去了:“你疯了?你把威力这么大的宝物拱手让人??就算你不眼红这个,你也得想想,他们得到了,转眼就会用来杀我们。” 那人忙直着脖子叫道:“莫掌门不必担心,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把这个法宝归还给我,我这次绝不使用。” 莫陵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发誓顶个鸟用,法器在手才最有用。” 郭明义拍拍他肩膀:“放心,我自有主张。”说着,坦然将手重新递了过去,手心中躺着七颗灼灼发光的米粒,光华耀眼。 那人大喜过望,几乎是一把抢了过来,喜极而泣:“不是我夸口,要不是那位前辈惨死,法宝失传,我门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境地。这下可好,复兴门派有望了。” 他话刚刚说完,七色舍利便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直射天际,那人大叫一声,把手猛地一甩,七色舍利凌空抛出,郭明义忙上前一步,又将七色舍利抄了回来。 那人用左手紧紧的握着右手,不停的喊:“痛,痛,痛死我了!” 他的右手就像被灼热的炭火烫了好久一样,又黑又红,肿得像个熊掌。 这是怎么回事?在场所有人包括长白三老都懵了。 郭明义缓缓的放开拳头,七色舍利光泽流转,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毫无异状:“那位前辈留下过一丝意念存留在这七色舍利里,他跟我说,法宝是认主的,若是门派之人无德无能,纵是镇山之宝也只能为他人所有。” 说着,郭明义将那只手举得高高的,好让更多的人看得到掌心中的舍利,仿佛有感应般,七色舍利嗡鸣一声,兴奋的放出万丈七彩光华,熠熠生辉,夺目耀眼,照得站在前面的一排人都有点睁不开眼睛来。 郭明义朗声道:“七色舍利乃我佛坐化后所留,非同一般圣物,已是佛义精魄化身。大家想想,如果我郭明义真的是那等视生命如草芥、心无苍生的杀戮之人,如果我郭明义真的是决意背叛整个法术界、转投魔道之人,为什么七色舍利没有叛主?为什么七色舍利反而舍弃了原本的门派主人?” 七彩的光芒迷幻了众人的眼睛,也迷茫了众人的心。 莫陵忍不住在旁边暗暗叫了一声:这招高! 一见形势蓦地急转直下,旁边的长白三老这下急了。 白蒙第一个跳出来指着郭明义道:“危言耸听!七色舍利是你用卑鄙的方法抢夺到手,不知道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演出这番戏来,想骗得倒谁?” 郭明义眉毛狠狠一揪:“佛教圣物,我一介凡人,能动什么手脚?” 白蒙哑口无言,在场众人尤其是佛门子弟见他如此轻视佛教法器,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鉴印大师抚掌呵呵大笑:“郭施主心如比干,点化人心,妙则妙矣,只不过人心向背,往往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分明,但是这件也并不是郭施主手中最厉害的法器。” “也不是?”这下子郭明义是真的惊讶了:“真没有了,我身上就这么点东西,哪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法器?” 鉴印大师道:“郭施主靠着它数度在瞬间现场和执念幻境脱险,怎么这会子却想不起来了?” 郭明义恍然大悟,指着胸口的玉佩道:“你说是它?这东西不好,每次要吸血才能召唤得出来,而且没什么用,除了在执念幻境里好像还有点威力,基本就是废物一个。” 鉴印大师摇摇头道:“你未能度化魔障,所以不知它的威力,你先拿出来给我。” 郭明义依言召唤出来,递给了鉴印大师。 鉴印大师手持两件法器,看了看郭明义和莫陵道:“菩提双骄,一旦合体,便为菩提,菩提一现,佛老亲临。” 说着,鉴印大师将手中的两件法器相交一起,顿时,金光迸射,拔地而起,万朵祥云包裹住的金莲纷放婉转,将这天际都染成了金色,又有璎珞滴水,遍布漫天,半空中隐隐传来梵音颂唱,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佛教法器都剧烈震动,脱离主人的控制,升到半空,跟着迸发出或强或弱的光芒,跟着梵音的节奏缓缓转动。 金莲和祥云扭转着,交缠着,在空中幻化出一株光彩夺目的菩提树,树后微微现出佛祖莲台化身,五百阿罗随侍左右,映照出一副西天极乐胜景。 “天啊,佛祖显灵了!”有人不由惊叫了一声,被眼前景色吓到一动不动的众人这才纷纷醒悟过来,佛教门派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齐齐跪下,双手合十,齐念“南无阿弥陀佛”。 郭明义一番手忙脚乱之后也赶紧跟着跪下。 这下一来,把个道教的人给窘在了那里,大家都一起看向莫陵,莫陵想了半天,觉得不妥,于是不跪,道教的众人也就跟着不跪,虽然不跪,但已生敬畏。 长白老三正待上前说话,已经被白启死死的拦住了,他不解:“二哥,他们明明在装神弄鬼!” 白启淡淡的道:“算了,这局我们已经输了。这老头不简单,居然能召出佛祖幻象,攻心之战,不战而胜。你就算在后面拿鞭子抽着,眼下这帮人也不会去追杀他们了。” 白蒙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他的心里有多么的不甘和怨恨,但他知道白启说得对,为了自家在法术界的名誉,为了长白能继续统治,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沉默。 鉴印大师搀起郭明义道:“两位施主,和老衲走一趟吧,到那六性空明之处,化解心中魔物,共赏善恶黑白。”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带着尊崇的神色看着鉴印大师带着郭明义和莫陵两人缓缓走过。 走了几步,莫陵忍不住回过头来,在他们的身后,依旧万道金光,霞光掩映。 莫陵眯着眼看着那尊巨大的佛像幻影,庄严的圣容上带着一丝深不可测的微笑,在莲台的左边,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莫陵睁大眼睛想看清楚,恰好一道金光扫射而过,他的瞳孔蓦地收缩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西天极乐至尊无上的统治者旁边,莫陵看到了一张半空漂浮的巨大的符咒,符咒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没有一个认得出来。 但莫陵却认得那个符咒的名字————九转轮回大印里被自己破掉的最后一道封印!      第二部 菩提   波光粼粼,雪白的浪花如同嬉闹无矩的小儿,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的冲刷着坚毅的岩石,颇有些精卫填海的劲头,不在上面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便决不罢休。   锲而不舍,金石为开,所以即使是用火烧也未必开裂的岩石们,在面对这柔情攻势时,也无可奈何的拱手献出沟沟壑壑,上面还爬满了各种各样可爱的小贝壳,算作是对不屈不挠的浪花的投降。   远处的海鸥兴奋的围着水面不停的转圈,它们是欢迎浪花的奔涌的,因为那样可以带上来更多的鱼,银晃晃的,一嘴下去就是肥肥的一条,叼回窝里够几只崽儿肚子鼓上半天了。   在更远处的一块巨大得有如房子的岩石上,一个人影孤零零的坐着,抱着膝,看着海面往往一看就是一整天,常常日升了就来,日落了就走。   今天略微有些不同,在他旁边还多了一个人,是个须髯洁白的老头,穿着薄薄的粗麻长袍,腰间用一根细细的青色带子扎着,也看了半天的海鸥,等到它们都快飞回去了,这才转头问道:“施主看了那么多天的海,心境可否有什么转变?”   巨石上坐着的人影微微动了一下:“大师,我不明白。”   老头安详的问道:“不明白什么?”   人影道:“我虽然心有魔障,佛意不坚,事亦有犹疑,但扪心自问,这度化天下苍生、捍卫命理公义的本心犹在,为何一路走来,却是人命累累,几欲成魔?”   老头笑道:“既是本心,何须犹疑?”   人影道:“我也原本是这样想,但是往往自己以为是对的,走下去却发现,不但没能救赎他人,反而杀生成孽。我想救梁孟群,结果满手鲜血,他依旧疯傻痴颠,我以为能破解契约之地背后的魔物,却差点命丧黄泉,狼狈逃离,还葬送了朱若云的性命。时至今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去做,到底还该不该去做。”   老头长叹一声道:“这世间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做了就是魔,不做就是佛。所谓天机难测,命运穷通,这世上最精通的卦师也未必能尽晓所有的吉凶,施主又何须以此苦苦自责?”   人影疑惑道:“但是如果我不知道这条路最终通向的是佛是魔,那我怎么判断是不是应该走这条路?”   老头坦然道:“世人如果预先都知道路的尽头是佛是魔,那么谁人愿意为魔,谁人又不愿意为佛?既然是路,必须要走了才知道结果,而一旦走了,便不能回头。”   人影微微一震,接着道:“那我走了那条路,发现那不是佛,而是魔,我该怎么办?是继续走下去,还是应该回头是岸?”   老头呵呵笑道:“老衲刚才已经说了,世上的事没有这么简单,走了就是魔,不走就不是魔,其实,佛魔本在一线之间,施主刚才说一直有度化世人的本心,那么本心若在,便成不了魔。成魔者,便不会有悲天悯人之心,便不会有救化超度之意。”   人影似有所悟,但又还有一丝迷茫:“即使有度化世人之心,可是如果做错了事,仍然会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比如我在学校,杀了无辜者数百人,就算有成佛的心又怎么样?我做的仍然是魔的行为。”   老头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一步,证明这几天来没白来这里看海。其实人心就如大海,变化莫测,命运也如大海,暗流涌动,波谲云诡,要想堪破世间的假象,明白自己真正要做的是什么,施主还缺乏一些历练。欲速则不达,时候已经不早了,不如跟老衲回去吧,来日方长。”   人影喟叹道:“我听大师的就是了。”   二人在夕阳的余晖下起身并行,留下身后肆虐的浪花在尽情的欢笑,用它那巨大的巴掌狠狠的拍打着褐黑色的岩石。   一处安静的院落中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一个年约20岁理着小平头的小伙子正在用一个纸筒费力的往简陋的炉灶里面吹火,由于吹得太猛了,烟倒灌出来,把他一脸熏得跟黑炭一样。   小伙子的旁边是一个秀色可餐的女子,清秀的面容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看着他这般忙活,赶紧放下手中摘好的菜叶,道:“潘旻,不是这样子生火的,你这样反而会把火给吹熄了,还是我来吧。”   潘旻忙拦住她道:“千万别,王姑娘,这么粗的活怎么能让你这样的大美人干呢?你跟我说方法,我来,我来。”   从屋子里慢悠悠的走出一个人,穿着宽松的褂子,堪称完美的脸上却满挂着睡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你们俩只管这样相敬如宾下去,所有的人都要饿死了。天啊,我都睡了一觉出来了,你们居然连火都没生成?”   王芳燕柳眉一竖道:“莫大掌门要求如此严苛,怎么不自己来啊?”   莫陵一眼瞅见鉴印大师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边了,于是道:“正主儿都回来了,看来只能我出马了,否则到明早都吃不成。”   莫陵走向炉灶,潘旻赶紧起身让开,跟王芳燕一起眼盯盯的看着莫陵如何吹火。   没想到莫陵根本连腰都没有弯,直接以指为剑挥了过去,念道:“速召火德星君,急急如律令,起!”   “呼”的一声,炉灶内猛然蹿起半人多高的火焰,几乎将锅都给掀翻了,吓得站在最近的潘旻往后连跳了两步,叫道:“你作弊!”   莫陵满脸笑容道:“你说什么?”   潘旻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改口道:“我是说……说莫大哥你很……很厉害。”   鉴印大师已经开门进来了,笑道:“今天这火生得不错啊,似乎比往日的要大些。”   莫陵笑眯眯的看向鉴印大师背后的那个人影:“今天出去那么久,有没有打几条鱼来吃啊?”   人影没有接话,顿了一下才道:“我不饿,你们先吃吧。”说着,径直回房去了。   潘旻和王芳燕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莫陵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转向鉴印大师道:“大师,这看海的方法是不是对他不太适合?我看他不仅没能走出魔障,反而越来越抑郁了。”   鉴印大师对王芳燕笑道:“两位先自行吃吧,老衲今天也不饿,莫施主,请你跟我进来一下。”   莫陵莫名其妙的跟着鉴印大师来到最里一间静室里面,鉴印大师先坐在自己常坐的那个蒲团上面,在小方几上点了柱香,示意莫陵坐到自己的对面去。   莫陵依言坐下:“大师是不是想跟我说明义的事情?”   鉴印大师点头笑道:“聪明者莫若君也。刚才施主说看海的方法不太适合,老衲却有不同意见。海者,纳百川而无所不容。你的郭兄弟之所以迟迟未能走出心中魔障,便是未能看透这世间之物的本相,也不能明晓命数的玄机,所以畏惧于人命的流逝,纠缠于自身的罪孽,久而久之,便开始质疑心中一直坚定不移的信仰,进而质疑自身,进退失据,左右两难,举手失措。”   莫陵道:“那大师有何高见可以破解心中魔障?”   鉴印大师指着莫陵道:“高见不在我这里,而在你那里。郭施主要想脱得心魔,轻装上阵,非你协助不行。”   莫陵道:“大师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是不是说我也杀人无数,但是我却毫无羞愧,也没心理包袱?”   鉴印大师道:“道与佛不同,道讲的是心,心中无碍,则事亦无碍。莫施主少年得志,平步青云,顺利接任掌门,人生可谓一帆风顺,因此心境平和,做事由心而出,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决不动摇,是以能勇往直前,不受魔物迷惑。但过于冷酷,不能体谅生灵的艰辛,纵然魔不侵身,也制不了魔。”   “而郭施主恰恰相反,尽管也是年少成名,但风波不断,命运坎坷,几经起落之后,本心迷失,常陷于忧郁、烦躁和自卑当中,做事优柔寡断,谨慎有余,一旦再有过错,便缩手缩脚,胆怯难行,加上佛家讲究的是命,前世今生,因果报应,一朝种下恶因,就心神难定, 不知如何是好。不过祸福相依,郭施主久尝凡世艰辛,所以心存怜惜苍生之意,这倒是制魔的利器。老衲的意思,两位应该好好互补一下才是。”   莫陵往前倾了一下身子:“可是现在他不听我说啊,我也没办法了。”   鉴印大师笑道:“不听是因为莫施主自己还没找到理儿。不如你先回答老衲几个问题。郭施主当日在学校大开杀戒,屠戮上百人,此事是对是错?”   莫陵毫不犹豫的道:“对。”   鉴印大师紧接着问道:“为何对?”   莫陵立即答道:“不杀人,则自己被杀,而被魔化的人也无法可救,即便还有没被魔化的无辜者,也会丧命于其他怪物手中,更重要的是,魔物的线索就此断掉,后来人难以追查,这么多人就算是白死了。”   鉴印大师继续问道:“你是怎么判断得出魔化的人无法可救,无辜者也必定会被杀的?”   莫陵一愣道:“这还用判断,郭明义当时是学校里面唯一一个法术界的人,他死了,谁去救?”   鉴印大师笑道:“好,说得好,他死了,谁去救,他不死,也不会救,你不是赞成他要杀的吗?所以,莫施主所提出来的是一个悖论。这也就是说,被魔化的人无法可救,无辜者必定被杀这个结果跟郭施主到底要不要自我牺牲没有任何因果联系,并不能作为郭施主必定要杀戮的理由。”   莫陵傻眼了:“不对,你这老和尚,把我给绕晕了,等等,让我再想想。对了,我刚才还说了,他要死了,魔物的线索会就此断掉,这是个更重要的理由。”   鉴印大师微微摇头道:“学校发生如此大的血案,魔物不可能抹煞掉一切踪迹,只要附近有法术界中人,必定会进行查探。即使从头查起,也不过多费点劳力,总能再次发现魔物线索,难不到哪里去。两个理由都不成立,你还认为郭施主当日必须要杀戮保命吗?”   莫陵被说得呆在那里,半晌,才道:“大师的意思是,郭明义当日所做的是错的?他必须得积极主动赴死,不应该有丝毫抵抗?”   鉴印大师道:“老衲可没这样说过,如果法术界中人都这般想,被围困之日就是赴死之时,那全都死了,谁来降魔?”   莫陵彻底糊涂了:“那你说了老半天到底想说啥?”   鉴印大师呵呵笑道:“要不老衲换一个问题?秦始皇统一中国是对是错?”   猛然间从郭明义跳到秦始皇,饶是莫陵聪明绝顶的脑瓜子,一下子也顺溜不过来:“是……是……是对,历史书上都给了很正面积极的评价。”   鉴印大师道:“为了统一中国,大兴战事,秣兵厉马,烽火数年而不息,老百姓死伤流离无数,是对是错?”   莫陵语塞,半天,才答道:“我要答是错,你肯定会说,统一之后,改革顺当,国力发展,少有战乱,老百姓都安居乐业,是对是错。”   鉴印大师哈哈大笑道:“莫施主既然连后面的问题也猜出来了,不妨就再考虑一下自己当初的那个答案吧,然后再告诉我,秦始皇是对是错。”   莫陵不做声了,在那里苦思冥想了很久,突然道:“大师莫不是想跟我说成王败寇?”   鉴印大师端起一杯茶,细细品了一口,放下茶杯,用手慢慢的转着茶杯口的那个圈子道:“秦始皇统一了中国,所以他焚书坑儒,战乱不休,都可以视为功过相抵,依旧青史留名。如果他最后没能统一中国,那么遗臭万年、恶名昭著少不了他的份。成王败寇,是功利性的观点,也很符合人心一般的逻辑规律。只是莫施主别忘了,魔物是由人心黑暗所化,若不能跳脱常理,升华本心,那么对仗魔物仍然没有丝毫胜算。”   “跳脱常理,升华本心?”莫陵嘴里咀嚼着这八个字,怔怔的看着面前袅袅的茶香,良久,目光中忽地有一道奇异的光芒一闪,抬眼已是欣喜过望:“大师,我明白了!谢谢教化!”   鉴印大师微笑:“你明白了什么?”   莫陵的嘴角也满是笑意:“这世间的事,坏就坏在要分清对错。”   鉴印大师抚掌大笑:“好,好!莫施主已经得了三昧,今天不负这一席深谈啊。”   莫陵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找郭明义好好聊一下。”   “等等,”鉴印大师叫住他道:“郭施主与你不同,单纯的言辞并不能使他顿悟,只怕我们要加点料才行。”   莫陵不解道:“要加什么料?”   “破解契约之地传说的那天,魔物释放出了一个执念幻境,终于使郭施主心境崩溃,自缚手脚,这是他心中的一个死结,不要说跨越,现阶段连面对都没有勇气,莫施主不妨以此为突破点。”鉴印大师从方几底下掏出来一个小巧的酒红色葫芦,递给莫陵道:“老衲有个法宝,能够不断重现执念幻境,郭施主必须要亲临现场,由他亲手毁掉这个心结,才能大彻大悟。”   “明白。”莫陵简短的应了一声,拿着葫芦便匆匆出去了。   “喂,等一下,你拉着我来这里干什么?天都黑了,你不怕掉悬崖底下去?”郭明义用力甩开莫陵的手,不满的问道。   莫陵毫不留情的回击道:“活成你这个样子,还不如掉悬崖底下算了。我今天是来当你的救世主的,你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郭明义莫名其妙,刚想问“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只见莫陵拿出一个小巧的葫芦双手只这么一搓,郭明义顿觉头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忍不住捂头大叫一声,脑袋一晕,似乎掉进了海里,有柔柔细细的水流在自己耳边孱孱流过。   一时间,水声消逝,疼痛无影,郭明义慢慢放开了捂着头部的双手,睁眼一瞧,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身处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莫陵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正笑嘻嘻的看着他。   郭明义往周围一打量,早已脸色大变:“这里是……”   莫陵接口道:“没错,这里是你的宿舍,我现在坐在你的床上,而上铺便是梁孟群的地方。”   郭明义全身一颤,面色由红转青:“你……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要回去!”说着,便要拉门冲出去。   莫陵在背后悠悠的道:“我提醒你一句,现在宿舍楼已经被一大群魔化和还没来得及魔化的人类包围,人数足有三四百,他们准备对我们俩发动疯狂的袭击,不惜以自身性命为代价。你要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然后再拉开这扇门。”   郭明义手一抖,刚握上门的把手就僵硬在了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他难道即将又要面对这辈子最恐惧最震悚最无法接受的画面?   “莫陵你到底要做什么?”郭明义慌乱的回头,满眼都是愤怒:“你刚才玩了什么鬼把戏?你凭什么没经过我的同意,擅自侵入我的记忆?快把那个葫芦给我,我现在就要回去!听到没有?!”   见莫陵只是坐在那里毫无表情,郭明义心中的战栗和愤恨交织,瞬间升到顶点,脑子一热,想都没想便扑了过去,死死的卡住了莫陵的脖子,歇斯底里的吼道:“那个葫芦到底在哪里?给我拿出来!!”   莫陵猝不及防,差点被掐到窒息,幸亏他急中生智,朝着郭明义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郭明义喊痛一声,捂着肚子退了两步,莫陵身手矫健的早已从床上跃起,一把揪住郭明义的衣领,重重的将他推撞在墙上,咆哮道:“郭明义,逃避不是办法,我要你明白,这段不是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任何记忆都有它存在的理由,你必须要看清它的价值。”   郭明义喘着气道:“你……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   莫陵咬着牙道:“我了解,我明白,我什么都知道,你杀了很多人,这些人都被你定义为无辜者,被你定义为要救的人,你觉得已经背离了心中的佛道,你觉得已经铸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错,所以你万念俱灰,觉得生存没有意义。可是,你必须要懂得一个道理,人非圣人,孰能无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错的出现是为了凸显对的可贵,而不是让你闭关自锁,如果你有勇气分清对错,为什么没有勇气去面对错误,为什么没有勇气去反省错误?”   郭明义痛苦的摇摇头:“这没有必要,你这样做是在扒开我的伤口撒盐。”   莫陵一听,火气更大了:“你知道就好,今天我能扒开你的伤口撒盐,将来魔物也可以扒开你的伤口撒盐。你如果还是个男子汉,就给我站起来,拉开门走出去,好好想一想,怎么抹去这道伤疤,让这世上没有东西能够再扒开它!”   说完,莫陵反手扣住了郭明义的手腕动脉,拉开了宿舍的大门,将郭明义猛地推了出去,自己也紧跟着出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长长的灰色的墙壁上浸透着一股悲怆的苍凉,每间宿舍的门都紧紧关着,周围静得可怕,渗着冰冷的寒气,惨白的阳光斜斜的投射在墙角与地面交界处,让人生出错觉,仿佛这不是在炙热如火的夏天,而是在清冷寂静的冬日。   “嗷呜——”如死海的静寂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异常的波纹,从楼梯口处传来了一声似乎是狼的嗥叫,叫声拉得很长,尾音有点颤抖,在这空无一人的大楼里久久回荡。   接着,楼梯那边便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沉重而迟缓,不太象人走的步伐,反而像是什么体型庞大的巨兽在一步步的攀爬上来。   三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都是跟自己一个系的同学,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都不再有往日的笑容和亲切,而是歪眉斜眼扭曲的狰狞,嘴巴半张开着,舌头耷拉出来半条,靠在下嘴唇上,带着隐隐的黑色,手脚抽搐卷曲得象麻花一样,肌肉时不时的跳动一下,佝偻着背,一瘸一拐的向郭明义和莫陵的方向走来。   许多间宿舍的门突然打开了,更多的被魔化的学生涌了出来,霎时间已经将这原本宽敞的宿舍长廊挤得满满当当,不仅是在这层,每一层就连是下面的院子都是人满为患,大家不安的躁动着,自发的向着郭明义所在的那一层缓慢进发。   莫陵在背后心痛的看着郭明义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影,平静的道:“今天这里不会再有梁孟群,你要救的人是我。再有机会面临这样的场景,你会做出相同的抉择吗?”   郭明义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如果真有机会重新选择,我一定会选择舍身成仁,我不会再去杀戮,可惜……可惜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是吗?”莫陵眉毛一挑道:“你就忍心看见我白白的送死?对了,我知道了,你想的是,我也有法力,我能自保,那好,我现在就断了这条后路。”   郭明义睁开眼睛,看着莫陵从容拿出一条金黄色的绳子将自己全身上下都绑了起来,不禁面上变了颜色:“捆仙绳?你疯了,这条绳子能禁住你所有法力。”   莫陵淡淡的道:“没错,这样我就跟梁孟群一样了。”   郭明义连连摇头:“你不用唬我,这里是我的执念幻境,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无的,你是不会被杀死的。”   莫陵苦笑一声:“既是虚无,何须恐惧?你忘了,朱若云是在哪里死的?”   郭明义心猛地一跳,已经有一个黑影从旁边扑了上来,恰好抓住了莫陵的身子,只见那人满嘴都是尖利青色的獠牙,脸上有一个巨大的皮肉外翻的伤口,没有血,青白的纹理触目可见,活脱脱就已经是一个怪物,兴奋的怪叫一声,一嘴咬住莫陵肩膀上的一块肉,竟活生生的扯了下来。   莫陵大叫一声,要不是他也从小接受严酷系统的训练,这一下差点就要晕死过去,他竭力克制住身体内反抗的本能冲动,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大量的鲜血从肩膀上的伤口处喷涌出来,洒了一地。   怪物仍然死死抓住莫陵这个猎物,津津有味的咀嚼着那块肉,发出“嘎吱嘎吱”令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   “你……你疯了!!”被这突然变故吓到的郭明义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慌乱不堪,喊道:“快挣脱那个绳子,快跑,快跑啊!!”   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莫陵的脸色惨白的如同一张薄纸,由于要拼命忍受撕扯带来的剧痛,他的身子微微发颤,嘴唇也抖得厉害:“我……我不会挣脱的,如果你……你喜欢舍身成仁,那么……那么我陪你。”   殷红的鲜艳已经染透了莫陵那白色的褂子,他虚弱无力的躺在怪物的臂弯中,疲惫不堪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更多的黑影一起扑了上来,几张大嘴同时咬向了莫陵身体的其他地方。   郭明义只觉得头皮发麻,胸膛那里似乎被谁引爆了一个千万吨的炸药,被炸裂的不仅是自己的身体,还有心肝脾肺,难以言喻的疼痛从心脏处开始滋生,迅速蔓延,一块酸酸的硬硬的东西憋在喉咙里,让人难受得想歇斯底里的哭喊。   “不——全部给我去死!”手脚比大脑更快的做出了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喊出了那句话:“幽冥何惧有冤狱,起!”   强烈的白光闪过,惨叫声连天的响起,一大片断手断脚在半空中和着四溅的血点飞向各处,刚才嗜血可怕的怪物早已断裂成不知道多少截残肢,散落在走廊各地。   郭明义飞身抢了上去,接住了被怪物甩开的莫陵,慌乱的扯下自己衣袖上的布条,试图想包扎住他肩膀上的伤口,可惜伤口实在太大,无论怎么绑也不能止住血液的继续流淌。   莫陵抬起眼皮,目光中满是欣慰,轻声的道:“你看,你还是作出了同样的选择。如你所说,既然都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去杀?”   郭明义紧紧的抱住他,眼泪簌簌而下:“我……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很难受,难受得都不知怎么样好。”   莫陵白如金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是因为不能接受我死,对吗?”   一大片黑影再度袭了过来,这次郭明义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灭魂杖一挥,再度是一片散落的躯体碎片。   “你看,”莫陵勉强打起精神道:“你如果把他们全杀了,就能救我,我便不会死。”   “可是,”郭明义依旧在痛苦的纠结中:“那里面有很多是人类,是没被魔化的人类。”   “但是你救不了他们,你只能救我。”莫陵的眼光有点漂浮,逐渐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你当初一定是跟现在一样的想法,你想救梁孟群,才大开杀戒,所以这件事没有做错。”   郭明义摇摇头:“不,我没能救到梁孟群,他疯了,生不如死,我白杀了那么多人。”   莫陵轻叹了一声:“傻瓜,不要以结果成败去论英雄,我们也不过是凡人,不能事先知道未来,难道因为有可能救不了就选择宁愿不救吗?这才是违背佛祖的本意啊。”   郭明义垂泪道:“可我毕竟杀了人,这是错的,不可能是对的,是吗?”   莫陵的语气越来越虚弱,声音也越来越低,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如铁的坚毅:“世上很多事情不分对错,只有应不应该去做,值不值得去做。在以后的除魔道路上,我们还会遇到更多的盘综错杂的迷局,碰见更多的左右为难的选择,死一个人,活一条命,对大局影响都微不足道。在这条布满荆棘血痕叠加的道路上,只有一个主题是永远正确的,那就是除魔。只要保持除魔的本心,便成不了魔。”   郭明义怔怔的看着莫陵,嘴里喃喃的重复道:“只要保持除魔的本心,便成不了魔?”   莫陵觉得自己就快支撑不住了,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断断续续的道:“舍身成仁,舍的不仅是身,也是这一己之私的杂念。若你念念不忘自己的恶因,耿耿于怀后世的报应,那你还有什么资格去谈天下的公义,还有什么资格去挽救世间的苍生?”   那一瞬间,很久之前几乎已经被忘却的佛经里的一句话如闪电般照亮了脑海,郭明义轻轻的念道:“佛曰,无我即是我,无他非是他。”   “噌”,胸口的玉佩突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华,那柄奇怪的兵器蓦然现于半空,通身迸发出万丈金光,照射得那些怪物们纷纷四散奔逃,慌不择路。   “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玻璃被敲碎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中仿佛被猛然撕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郭明义眼一花,只一秒的时间,面前哪还有什么灰白的长廊,源源不断的怪物,只有鉴印大师、王芳燕、潘旻三个人站在面前,不同的是鉴印大师满脸喜色,另外两个人却是一脸担忧。   对了,莫陵呢?郭明义忙快速四周张望,还好,莫陵站在另外一个角落里,表情有点困惑,肩膀上的伤口已经不见,全身上下安然无恙。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鉴印大师笑不拢嘴:“郭施主总算是悟透造化,亲手打破执念幻境,了却心事了,莫施主功不可没啊。”   “真的?”不明情由的王芳燕和潘旻又惊又喜:“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呢?”   鉴印大师笑道:“那是因为环境发生了些许变化,郭施主对于莫施主的感情更加深厚,因此生死衡量之下,便明白自己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   潘旻喜出望外的看向莫陵:“谢谢莫大哥,谢谢啊!”   莫陵出乎意料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相反却浮现出奸险的笑容:“大师,你也很功不可没啊!你他奶奶的居然没有告诉我在执念幻境里也是有痛觉的,你知不知道被扯下一块肉有多痛啊?”   一个茶杯挟带着呼呼的风声骄傲的在空中飞舞而过,鉴印大师发出一声惨叫,捂着光头赶紧跑出了房门:“莫施主,老衲要是告诉了你,你便不会受伤,郭施主也不会心痛如焚,这样如何得悟大道啊?”   “你告诉了我我可以提前准备啊,最起码不会让人咬我的肩膀,咬屁股绝对没有这么疼!你还想跟我狡辩!”这次从房间里面飞出的是一个铁壶,鉴印大师一看势头不妙,赶紧脚不着地的逃走了。   王芳燕大喊道:“莫陵,大师是长辈,不得对他不敬。”   莫陵啐道:“我呸,你也去被咬下一块肉来再跟我说这话。”   “岂有此理!”王芳燕愤怒还击,这次不知道丢的是什么东西,莫陵发出了一声惨叫,紧接着也投了一个东西过去,王芳燕那边也“哎哟”了一声,一时间,房间内“乒乒乓乓”响声不绝。   鉴印大师远远的看着,心痛不已:我心爱的茶壶茶杯啊——   “不要砸了!”郭明义也挨了几下,恼怒的大喊,可惜没有人听他的,窗户上映射出几个乐此不疲到处投掷的身影。   “哐!”一声巨大的声响过后,房内总算恢复了平静。   鉴印大师紧张的看着房门,心里盘算着不会把那明朝的纹彩青龙大花瓶给砸了吧。   一会儿,潘旻头顶着一个底部已经破碎的花盆和一株娇艳的牡丹花打开房门跑了出来,抹泪道:“为什么我没有动手,最后受伤的还是我?师兄,你对我太不好了。”一跺脚然后跑了。   王芳燕也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双手插腰柳眉倒竖:“你们两个给我等着,哼!”跟着潘旻也跑了。   郭明义忙追出了房门:“哎,潘旻,我不是要砸你的,我是要砸莫陵,我没想他避了开去。”   房间里传出莫陵委屈的大叫:“明义哥哥,我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郭明义恶狠狠的看向房内:“你给我滚!”房间里于是重燃战火,只是要比刚才更激烈些了。   王芳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鉴印大师的后面:“大师的头部没什么事吧?”   鉴印大师笑道:“有劳姑娘挂念了,没什么事。欢乐是最好的良药,有莫施主在,相信郭施主很快就能恢复活力,治愈心灵的创伤。”   王芳燕道:“大师,我想请教一下,你对执念幻境了解多吗?它会不会以梦境的形式出现呢?”   鉴印大师回过头来道:“姑娘为何这样问?”   王芳燕的眼神有些迷茫:“自从来到这六明山之后,我经常会在晚上做一个梦,很稀奇古怪的梦。我梦见周围有很多高高的黄色的大旗,是古代的那种军旗式样,没有风,却呼啦呼啦飘得厉害,到处都是弥漫的雾气,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这些旗帜中间,就这么走很久很久,感觉身体冰凉,然后就突然醒了。”   鉴印大师道:“为什么你会将梦境和执念幻境联系起来呢?”   王芳燕道:“因为里面的场景太真实了,我可以看见旗帜上脱落的线头,还有绣的纹理,每一次都丝毫不差,还有走在雾气中,真的会有那种鼻孔堵塞呼吸不畅的感觉,一切就跟现实发生的没什么两样,我想梦境是不可能做到这么细致入微的,只有号称完美还原的执念幻境才有可能做到。大师,我是不是无意中闯入了谁的执念幻境?”   鉴印大师沉吟片刻,方道:“执念幻境是依附人心而成,而人心是这个天底下最玄妙不可知的世界,老衲也是一知半解,姑娘所说的情况倒是从未听说过,不急的话翻翻典籍查阅再说。”   王芳燕有点失望道:“这样啊,那就有劳大师了。”   看着王芳燕飘飘摇摇离去的身影,鉴印大师目光中满是沉痛,摇头感慨道:“冤孽啊,冤孽啊……”说到最后,竟眼眶含泪,哽咽难语。   “虽然不是元宵,不过今儿月色不错,大家来试试我做的汤圆吧,甜而不腻,保证吃了还想吃。”王芳燕笑眯眯的端上来几碗夜宵,先给了鉴印大师一碗。   鉴印大师笑道:“有姑娘在,老衲这肚子可享福不少啊。”   “就是就是。”潘旻自己拿了一碗过来,高兴的道:“王姑娘不仅手艺好,人也长得漂亮,成语里面有一句叫什么来着,对了,叫秀色可餐。”   坐在他旁边的莫陵闻言,当即把潘旻那一碗汤圆全倒进自己的碗里。   潘旻大叫:“莫大哥,你干什么啊?那是我的份儿。”   莫陵努努嘴:“你不是说她秀色可餐吗?你去餐那个去,我这里刚好不够。”   王芳燕白了莫陵一眼,另外给了潘旻一碗:“你吃这个,别理他。对了,你师兄呢?怎么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郭明义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大师,大师,我的这个法器出问题了。”   他双手捧着从玉佩里面幻化出来的那柄奇怪的兵器冲到鉴印大师的前面,王芳燕和潘旻也忙围上去看,只见那器物通身被一种玉色的光晕笼罩,温泽透润。   潘旻打量了几眼,道:“没什么不同啊。”   郭明义指着器物的柄道:“不,这里以前是有九龙游动的图案,可是现在没有了,我也没做什么,怎么这些龙就都不见了呢?”   鉴印大师笑道:“郭施主勿惊,此器物非同一般,灵性非常,会跟主人心神相通,你刚刚脱却心中一大魔障,它有所感应,于是自我进化,日后当你全无执念,四大皆空时,它就会恢复本来面目了。”   潘旻讶然道:“四大皆空,莫非师兄最后下场是做和尚?”   郭明义瞪他一眼,对鉴印大师道:“大师你确定没看错吗?这进化只有龙越来越多的,这该不会是退化了吧?还有,大师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法器?能不能告诉我它的来历?”   鉴印大师呵呵笑道:“天机不可泄,郭施主只管把心放宽,到得那一天,你自然会知道来龙去脉,我们且吃汤圆。”   众人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汤圆,每个碗里都光洁溜溜的,莫陵正心满意足的挑着牙齿,欣赏天上的月色。   潘旻一呆:“莫……莫大哥你怎么全吃了啊?”   “谁叫你们要看什么龙?师父从小教导我,不跟时间赛跑的人,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莫陵看出郭明义有想殴打自己的冲动,赶紧起身准备逃离。   鉴印大师起身道:“莫施主,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跟老衲来一趟。”   又是同样的净室,两个蒲团,两杯清茶,一袅幽香。   莫陵不客气的坐在对面的那个蒲团上:“大师,你又想在哪个执念幻境折磨我啊?”   鉴印大师笑道:“不敢,还不是为了郭施主能够放下包袱,重出降魔。依老衲的观察,郭施主一共有三道大的魔障,一个是这宿舍楼大开杀戒,已经被破了,还有两个:掌门之争与师父之死,不知说得对否?”   莫陵由衷道:“大师神算,窃以为,之前那个宿舍楼的根本不算什么,这两个反倒是极大的死结。”   鉴印大师点头:“但老衲看,郭施主并非是那种为名利所羁绊的人,怎么会这么执着于掌门之位呢?”   莫陵正色道:“大师错了,郭明义心系掌门并不是为了什么名利,而是自己应得的东西被他人抢去那份不甘和委屈而已。更何况,他对本门感情极深,自从被马荣帧那小人操持以来,原本是佛家第一大派的密禅门已经声望日下,就算有长白三老的扶持,也是人心不服,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无能为力,郁结难解,才成心结。”   鉴印大师道:“原来如此,那莫施主认为怎样才能解开这个心结?”   莫陵皱眉道:“这个还真不好解,除非他能出任本派掌门,或者密禅门重振雄风,那么或许他就不那么看重了,但眼下要达成这些目标简直是天方夜谭。”   鉴印大师道:“老衲另有一个想法,其实这掌门之位与师父之死应该同属一个心结。听闻郭施主的师父皿溯大师是在降妖杀鬼途中不幸身亡,遗命他人接替掌门之位,这件事很是蹊跷,郭施主是密禅门弟子中的第一人,论实力,论威望,论辈分,下任掌门都非他莫属,为什么皿溯大师会指定由马荣帧接任?”   一说到这事,连莫陵都忍不住激动了:“那份遗嘱是伪造的!皿溯大师还在生时,连我都不止一次听他亲口说过,郭明义是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这几乎是法术界公开的秘密。”   鉴印大师神秘的一笑:“事情的关键就在这里,如果这份遗嘱是伪造的,那么真正的遗嘱在哪里?皿溯大师到底有没有留下遗嘱?”   莫陵有点沮丧的道:“我也早料到了这点,所以密禅门掌门风波发生之后,我倾尽灵霄派的人力物力财力,到处查探,四周寻找,可惜这事做得太过隐秘,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鉴印大师笑道:“这样说来,如果能够找到皿溯大师的真正遗嘱,即便上面指定的掌门不是郭施主,郭施主也会放下这两个挂念了?”   “当然。”莫陵矍然道:“难道大师这么神通广大,知道有什么办法找到皿溯大师的真正遗嘱?”   鉴印大师连连摇手道:“神通广大的不是老衲,而是你,老衲这里还有一个法宝,此宝威力无穷,能够逆转乾坤,反转天道,腾挪阴阳,这次借你用用,以了郭施主心愿。”   莫陵两眼放光道:“大师,你怎么这么多法宝?改天赐我几件好不好?这法宝这么牛逼,到底有什么功用?”   鉴印大师笑道:“莫施主不必羡慕,你道心深厚,自有强大法器寻主。老衲这法宝最大的功用便是可以停滞乃至扭曲时间。”   “时光倒流?”这一下莫陵深深的震惊了:“世间真有这等宝物存在?!”   鉴印大师叹道:“天地奇妙,可生异宝,老衲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此物,此物深受天地嫉恨,一旦使用,容易引发天变,所以一直谨慎收藏,从不使用。今日乃是它的劫数,莫施主,你们只有一个小时。”   说着,鉴印大师从背后的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浑身放着白光的物体,只见那物体缩在一个硬硬的青色方壳里,有两个长长的触角,在空中不断的挥动,见到莫陵,高兴的嘶鸣了一声,触角挥动得更快了。   莫陵骇异的看着那个物体,道:“这到底是法器还是蜗牛?”   鉴印大师没有答话,而是从柜子上又拿了一件东西下来,这次是一个大块头,足足有一个半人那么高,浑身黑黝黝的看不出本来颜色,顶端尖而长,有点像剑,发着暗哑的光,要不是鉴印大师这么郑重的拿出来,莫陵还以为是一块废铜烂铁。   鉴印大师指着那大块头道:“这是仿造韦陀护法的金刚宝杵做的,在佛殿上受了三百年的香火,灵力不凡,攻击能力极强,而且还拥有禁制他人法力发挥的特殊能力,老衲也一并借用给你。”   莫陵摸不着头脑道:“不用了,大师,我这里道家宝物也多得很,真要遇上什么妖魔鬼怪,凭我和郭明义两个人还应付得来,而且佛家法器我用着也不顺手。”   鉴印大师突然神色肃然,低声喝道:“听好了,这点十分重要!你们要到的地方是过去,已经发生的历史是不容得被篡改的,所以你们过去之后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去观看历史的流动,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也不要去试图改变任何事情,否则扰乱天理,逆天而行,这份帐迟早是要算到你们头上的!如果有人不听劝,非要去插手历史,那么你就用这个金刚宝杵压制他。我们想要的,只是还原事实的真相。”   莫陵心神一凛,身躯微微一震,他望着鉴印大师凝重的目光,似乎隐隐猜出了什么,一言不发乖乖的将那蜗牛收进怀里,再将金刚宝杵握在手中:“大师放心,我晓得怎么做了。”   “哗啦”一声,眼前豁然开朗,青山葱翠,绿水悠悠,一只不知从哪里刚刚飞来的画眉正立在树梢上婉转的歌唱,仿佛被这美妙的歌声感染,小草都在心旷神怡的轻轻摇晃。   由于是在山顶,风势比较大,加上阳光猛烈,所以大树都不多,只需要踮脚一望,就可以很轻松的看见周围的远景,远处的山峰都被云雾缭绕着,颇有些仙境的味道,山底下则是一片雾蒙蒙的,依稀可以看到丘壑和河流。   郭明义举目四望了半天,奇怪的向身后的莫陵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莫陵看了他一眼,沉重的道:“你师父遇难的地方——天伯公山。”   郭明义全身狠狠一震:“什么?!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这里不是我的执念幻境。”   莫陵瞅了他一下:“当然不是你的执念幻境,是……”正待要说下去,山下的小路上却传来了人声,忙扯着郭明义飞快的跑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藏了起来:“当心,不要被人发现我们。”   “你们约我到这里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我很忙,还有事情要做,答应了一户人家帮他们驱除厉鬼,我可不想爽约。”一个高高的腔调带着些许不满突兀的出现了。   郭明义听到这个声音,竟忍不住身子剧烈颤抖,两眼外凸,嘴唇抖成一片,过度的震动和惊吓使他一段时间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好半晌才指着莫陵道:“这……这……这……”这了半天也没办法把后面的字给吐出来。   莫陵却没有空理他,只是两眼专注的偷窥着外面。   “皿溯大师不必心急,我们三兄弟只谈一会儿就走。”赫然竟是白蒙的声音。   郭明义和莫陵相顾骇然,这可是个前所未有的大发现!皿溯大师死前居然与法术界的最高统治者长白三老会过面!   皿溯大师不快的道:“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我办完事再说?”   白蒙笑道:“没什么特别大的事,不过就是想来问问大师可有想好密禅门下任掌门谁来接任?”   这句话问完后,没有人作声,现场沉寂了一段时间。   好半晌,才听见皿溯大师充满惊讶的语调再度传来:“下任掌门??我不明白三老就为了这事把我叫上来?这可是本门事务,外人不能插手!”   白蒙笑道:“大师多心了,密禅门是佛家第一大派,下任掌门的人选关系到佛家的兴衰稳定,我们既然执掌法术界牛耳,自然不能不管不顾,所以过问一下也是正常的。”   皿溯大师的语气中充斥了更多的不满:“三老,第一,我还正当壮年,密禅门好久都不用考虑掌门接替的事情;第二,这么明显的事实不相信三老看不出来,现今我门下除了郭明义,谁可承担大任,我想都不必去想;第三,我代替密禅门谢谢三老的关心,遗嘱我早就写好了,到得该用的地方我自然会拿出来用的。先就这样吧,我忙,不谈了。”   郭明义背靠着巨石,将自己的身躯埋没在一大片阴暗的影子中,听着这两个人一问一答,眼眶中早已盈满泪水,尽管不知道多少次听师父说过要让自己光大本门,但眼下在师父生命的最后时刻再度听到斩钉截铁毫不犹豫重申会选他接替掌门之位的言辞,对比当下的困境,更是别有一番心酸和悲恸。   白蒙冷笑了一声:“大师难道没有想过别的人选?郭明义实力虽然强悍,但过于争强好胜,心智不稳,恐怕难以胜任啊。”   “胡说!”皿溯大师对于外人一再逼问自己门派的事务有点恼怒了:“明义是我的徒儿,他怎么样我最清楚,有他在,我门繁荣有望。”   白蒙换了一个问题道:“大师的遗嘱放在哪里?”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插手了,皿溯大师当即强硬的顶了回去:“无可奉告。”   白蒙突然长笑一声:“无可奉告?这么珍贵的机会大师居然无可奉告?你可知道你将来已经没有机会再奉告了。”   只听“叮”的一声,似乎是兵器相交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皿溯大师又惊又怒的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白蒙冷笑道:“不干什么,你这老家伙行事从不听我们长白分派,肆意妄为,密禅门在你的带领下越走越远,今日我们兄弟出手替天行道,你要是识相的,就安心去了,我们保证不会给你太大痛苦,你要是不识相,就等着慢慢熬吧。”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紧锣密鼓狂风骤雨般的打斗声和法器的碰撞声,长白三老毕竟是三人,且修为高深,不过才一会儿,皿溯大师已经挨了一记,闷哼了一声。   郭明义热血沸腾,唰的猛冲上脑顶,两眼已经变得通红,嘴里快速的喘着气,突如其来的巨变将他带到了一个极度亢奋的状态,他万万没有想到,师父不是在降妖除魔当中牺牲的,而是被长白三老杀害的!   一时间,长白三老插手掌门接替纠纷,带头在法术界给自己种种轻视和污蔑,将自己绑在铜柱上妄图用九雷轰顶灭杀,一幕幕屈辱和践踏的碎片在脑海中不断的愈合、重现,真实而不遥远,细致而不片面,新仇旧恨,都在这一刻纷沓涌来,足以代替神智去决定该有的行动。   郭明义“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从刚才开始就全神贯注盯着他的莫陵第一时间冲上去,两只手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用力按了下来,同时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里已经是过去,是历史,再接受不了我们也只能接受,你不能乱动,不能去破坏历史。”   说话间,皿溯大师又不知道挨了多少招,他悲愤的大喊:“你们到底是何居心?我自问一生降妖除魔,普救苍生,践行我佛宗旨,从未有过偏差,对密禅门,对法术界都有响当当的交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对我下如此的毒手?!”   白蒙冷声道:“你就做错了一件事。老货,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把你的遗嘱改了,密禅门掌门由马荣帧接任,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考虑饶你一条性命。”   “马荣帧?”皿溯大师怒火中烧道:“这个小人为了得到掌门之位,居然跟你们勾结。你们全部给我做梦去吧!我就是死,也不会让马荣帧得逞,我就是黄泉受苦,也一定会护住明义!”   白蒙恼羞成怒道:“既然这样,我们就成全你,老二老三,我们上!”   又是一片拳脚相争的声音,不多时,皿溯大师就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身躯重重落地的响声,但长白三老手脚丝毫不缓,法器嗡鸣没有任何减弱,依旧还在痛下杀手。   郭明义泪落如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全是空白,没有任何规条的约束,没有任何忧虑的羁绊,他猛地挣脱了莫陵的钳制,发疯般的朝巨石外冲了过去。   “不行!你不能出去!”大惊失色的莫陵也不顾一切的再度冲了上来,毫不留情一脚踹在郭明义的膝盖弯处,迫使他跪下来,自己整个身躯再死死的压了上去:“我们不能改变历史,否则会造成天难,知道吗?”   郭明义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通红着双眼凶神恶煞的道:“滚开!不要拦我!”双臂猛力一挣,再度挣脱了莫陵的压制。   莫陵急了,掏出捆仙绳往半空中一丢,绳子自动将郭明义全身紧紧的缠绕住,莫陵则拿出那条透明的棍子冲上去猛击郭明义全身各大穴道和命门,一般情况下,这种力道足可以将人敲得全身酸软,重复三次甚至可以将人击晕。   可是莫陵已经连敲了五个回合,郭明义毫发无损,面目狰狞,青筋爆出,肌肉在不断抽搐,“啊”的一声大吼,竟然将捆仙绳活活挣断。   没等莫陵反应过来,郭明义已经重重的给了他一记勾拳,莫陵腹部剧痛,忍不住蹲下身来,郭明义趁此空隙拔腿就跑。   莫陵也不是吃素的,一见情势不妙,当即将鉴印大师借给他的金刚宝杵抛了出来,忍痛念咒道:“宝华琉璃,金刚不坏。”   金刚宝杵“噌”的一声迅速脱去那层黯淡不起眼的外表,全身变得明晃晃,发着幽幽的白光,在半空中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后,对准郭明义压了过去。   登时,郭明义只觉得如同泰山压顶,力重千钧,整个人不由自主“哎哟”一声被金刚宝杵给砸得平躺在地上,一点都动弹不得。   郭明义一个翻滚,想逃脱金刚宝杵的压制,不料想宝杵一晃,杵身变软,竟象条蛇一样紧紧把他缠住,百炼钢瞬间变为绕指柔,郭明义这下彻底没办法了,左右翻滚了半天,无计可施。   莫陵捂着腹部扑了上来,再次把郭明义压住,心中暗自庆幸,幸亏外面打得也是翻天覆地,法器碰撞之声响而不绝,所以这里一番打斗之声无人发觉。   皿溯大师此时估计已经完全落于下风,连招架之力也没有了,只听得“哎哟”一连串的呻吟声,及至最后,连呻吟声都发不出了,只是拼命的在喘气,依稀听得到骨头开裂的声音。   师父命悬一线,自己近在咫尺却不能施救,只能眼睁睁的等着他的死亡,这是比突闻噩耗更痛的痛,郭明义的嘴也被莫陵眼明手快的捂住了,霎时间,只剩下一双泪眼,当中充满了痛入心骨的悲怆和哀求,眼泪如同开闸的河流,源源不断的奔涌而出。   莫陵看着,也不禁哭了:“对不起,兄弟,对不起,你必须要接受这个现实,皿溯大师已经死了,我们救不回他了。”   又听白启开口道:“大哥,若再打便要死了,是不是暂时先停下?”   白家老三不满的道:“二哥,我们来之前就商议好的了,这老货要是不听劝,就往死里整,怎么这会又要变卦?”   白蒙气喘吁吁道:“打,认真给我打,岂有此理,这么不识趣的人留在世上作甚?”   白启道:“既是如此,直接杀了算了,只管这么打,有失我们身份,而且也打了许久,罪也让他受够了。”   白蒙道:“二弟这么说,就给你一个面子吧,老三,由你下手。”   白家老三应了一声,然后“哐啷”清脆一响,仿佛是什么金银铜器砸中东西,皿溯大师闷哼一声,彻底没了声息。   白启道:“既然完事了,那赶紧走吧,留在这里太久,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于是三人收起法器匆匆的赶下山去了。   莫陵半分不敢懈怠,听得三人去得远了,这才松开手,念个咒把金刚宝杵给召唤回来。   郭明义歪歪倒倒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一抬眼便看见皿溯大师倒在草地上,浓重的血泊将他密实的包围起来,是鲜艳到触目惊心的深红,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大大的圆圆的睁着,一对眸子惊神的盯着远方。   见郭明义从石头后面绕出来,皿溯大师的眼珠子微微动了一动,讶然的神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惊喜替代,他费力的微微抬起左手,期盼的看向郭明义。   见师父还没有死,郭明义几乎是第一时间扑了过去,草地上的鲜血飞溅了他一身,星星点点,他不管不顾,只是紧紧的抓住皿溯大师的手,哭得哽咽难言:“师父……弟子不孝……不能救你……你放心,这个仇弟子会报的,一定会报的!”说到后头,再也忍不住,伏身大哭,伤恸至极的凄然自哭声中沿着指缝顺着泪水悄然滴落,无声无息,却重如泰山。   莫陵也跟着气喘吁吁的走出来,见此情景,颓然坐在另一边,垂泪不语。   皿溯大师嘴巴微张,却什么也说不出,大量的浓郁的鲜血从口中源源不断的涌出,隔绝了他的话语,他挣扎了一下,艰难的用左手颤抖着指着郭明义的手,郭明义忙把手掌伸出,皿溯大师费力的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了一个血“卐”的符号后,眼神充满希冀的望着郭明义。   郭明义怔怔的看着那个符号,心中象是有一块处于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全身的毛孔突然收缩又突然放开,一股细流缓缓流过四肢五骸,最终跌坐于地上,用拳头紧紧的攥着那个“卐”,痛哭失声。   皿溯大师将目光慢慢移向莫陵,放下了左手,又微微的抬起了右手,朝他晃了两晃,莫陵含泪不解的看着他:“师叔,你要交代弟子什么?”   皿溯大师只是瞪着眼珠子盯着他,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莫陵看向他满是血的右手,忽地目光一亮,在皿溯大师的食指上戴着一个翠绿的碧玉指环,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这似乎在密禅门中开的超度大会上遗体上没看到的东西,忙轻轻摘了下来。   皿溯大师欣慰的看着他,又不舍的看看郭明义,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目。   “不——师父——”郭明义惊惶的摸着冰凉的身体,却追逐不回昔日的体温,一刹那,脑海中出现了被自己封闭许久的超度大会的场面,自己哭得声嘶力竭的情景,命运的残酷和不可抗拒在这个时刻显露无遗,让人连痛都措手不及。   郭明义抱着尸身放声大哭,心底有什么很硬的生了根的东西似乎也一并宣泄了出去,全身传来一种被撕裂焚烧的疼痛,胸腔像是要爆裂开来,眼前一黑,竟哭晕了过去。   “哐啷”清脆的一声,那个碧绿色的指环高高的掉落地上,摔了个粉碎,碎片四溅到各人脚下,露出了卷曲成条的一个纸条。   鉴印大师蹲下身躯,把那纸条从碎片中小心的捡拾了出来,慢慢的平展开来,缓缓的念道:“密禅门第十四代掌门皿溯遗命:如若先往极乐,众弟子不得悲伤,拥郭明义为下任掌门,光大佛门宗义,普济苍生,弘我慈悲。”   “师父——”潘旻跪了下去,脸上又是泪又是笑:“老天不负有心人,您的真正遗命总算到我们手上了,没有给马荣帧那贼人给寻获了去。”   王芳燕拭泪道:“太好了,这样一来郭明义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任掌门之位了,密禅门也不会再被小人操持了。”   鉴印大师微微一笑,开口道:“依老衲看,这张纸无胜于有啊。”说着,竟把那纸撕了个粉碎。   “老头,你干什么?!”莫陵大吃一惊,抢上一步把那些碎纸屑接住:“这可是我很辛苦才找到的啊,你又想发什么疯?潘旻,你把它们再粘合起来。”   鉴印大师只是看着郭明义,笑道:“郭施主觉得呢?”   众人的目光一齐转向当事人,郭明义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看着莫陵手中那些碎片,蓦地展颜一笑:“大师说得对,这张纸现在对我来说,有没有都一样了。”   “怎……怎么会……”潘旻呆若木鸡的还跪在那里,忘记了要起来。   “佛门弟子心中装的是苍生,是天下,一门一派算得什么?师父临死前在我手心写了个佛号,是让我心中有佛,时时有佛,处处有佛,可笑之前居然被世俗之见束缚,甚至生出对师父暗含不满的大不孝之意,真是惭愧。”郭明义静静的道:“师父拼死护着我,我得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王芳燕又惊又喜的看着郭明义,她隐隐的感觉出,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好,答得好。”鉴印大师呵呵笑道:“既是如此,老衲不嫌烦的再问几句,当日在宿舍楼你大开杀戒,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莫陵心中一动,当日鉴印大师问他的是对错,而今日面对郭明义问的却是应该不应该。   郭明义坦然答道:“对生命存有敬畏,知晓生命诞生的艰辛,便是应该。”   鉴印大师紧接着问道:“长白三老暗中杀害你师父,你恨不恨他们?”   郭明义含笑答道:“恨即是不恨,不恨即是恨。”   “太好了!”鉴印大师忍不住击掌赞赏:“郭施主总算脱却心中魔障,看清世间凶险,须知只有心中空明,才能在苦海中撑船度人啊。”   潘旻爬起来,凑到王芳燕身边低声道:“王姑娘,他们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王芳燕笑道:“你师兄已经顿悟佛义了,他刚才回答说对生命存有敬畏,知晓生命艰辛,即是懂得怜悯生命,心有慈悲,便不会滥杀,即便不得已而牺牲他人性命,也不会成魔。恨即是不恨,仇恨会蒙蔽心智,扭曲性格,反而害了自己,也报不了杀师之仇,不恨即是恨,放下仇恨,看清自己要走的路,秉持公义,践行天理,自然昭彰报应,欠下的债老天也会让他们还的。”   莫陵捧着那堆纸屑,眼珠子一转:“我也明白了,老头你这次就是把我当猴耍的,送我回到过去,千辛万苦挨了那么多打找到这张纸条就是为了给你撕个痛快。”   鉴印大师道:“莫施主错矣,心中空明,则无挂碍,你不把自己当猴,又怎么会有被人耍的念头……哇啊——”   莫陵一脚已经狠狠的踩在了鉴印大师的鞋尖上,语重心长的道:“大师也错矣,心中空明,则无挂碍,你不觉得被踩,又怎么会感觉疼痛而惨叫出声呢?”   “砰”的一声,莫陵头上已挨了一砸,王芳燕拿着一个大铁锅怒气冲冲的道:“不准对大师无礼。”   莫陵咬牙切齿的道:“我可没说我不打女人。”   王芳燕惊叫一声,掉头就跑,莫陵放开鉴印大师追了过去,“莫大哥别跟王姑娘过不去,好狗不挡路,啊,不是,好男不跟女斗啊……”潘旻也忙跟了上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鉴印大师和郭明义两人。   鉴印大师边揉着脚尖边忍痛对郭明义道:“郭施主既然得证大道,身成全功,老衲这荒山也留不住你们了,该是下山回去的日子了。”   郭明义问道:“我该去哪儿?”   鉴印大师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学校?”郭明义皱眉道:“大师不让我们去找魔物了么?天下如此,怎能偏安于一隅之地?”   鉴印大师笑道:“郭施主误会老衲的意思了,魔物乃人心黑暗所化,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魔物的踪迹。”   郭明义不解道:“到处都有人,为何要回去学校?”   鉴印大师道:“学校乃书香圣贤之地,自古教化世人,传道授理,是以公理正义,长存人心,风气纯朴善良,加上拥有自身独立结界,与外界相对隔绝,可以防止纸醉金迷等外来黑暗的侵袭,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圣土啊。你们要跟魔物对抗,必须要借助这人世的善念和纯真,学校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决战场所了。”   “而且,要想禁绝魔物,必须要封印九转轮回大印。”鉴印大师话锋一转道:“你们不是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大印会被无声无息破掉的吗?其实,长白瞒了你们整个法术界,血锁九转轮回大印早在几十年前就破了。”   郭明义失声叫道:“什么?几十年前就破了?!”   鉴印大师沉重的道:“没错,只是当时魔物们似乎有所忌惮,不敢现身,最近几年才开始频繁露面,荼毒生灵。”   郭明义忙问道:“大师,我们要封印九转轮回又跟学校有什么关系?”   鉴印大师正色道:“关系大着呢,九转轮回大印的真正封印地并不是在你们重兵布防的飞龙岭那里,而莫施主扯破的也并不是什么最后一道封印,那里不过只是契约的订立地,他撕破的仅仅是已经失去效力的一纸契约而已。”   “不在飞龙岭?”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郭明义目瞪口呆,良久才想起接下来要问的另外一个问题:“我所见过的其他封印,契约订立地和封印地都是一致的,契约订立时,封印也就自然生效,怎么九转轮回大印却不是如此?”   鉴印大师道:“九转轮回能禁绝魔物,强锁黑暗,威力天下无双,怎么能跟这些世俗的封印相比?明朝洪元圣祖师立志要度化天下人心,破除俗世黑暗,因此以自身大无上的法力,将这整个世间,都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封印,天地为容器,万物为法宝,山河为布局,望眼所及之处,皆是大印,这才能将滋养于人心的魔物彻底圈禁,无处可遁逃,因此九转轮回大印一共有印口和印眼两个重要之地,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契约订立地和封印地,一旦封印地被破,封印失效,那么契约订立地也就无关紧要了。”   郭明义心中猛地一跳:“难道说,我学校那里就是九转轮回的封印地?”   “正是。”鉴印大师凝神看着郭明义,意味深长的道:“郭施主,你被迫宣布退出法术界,来到俗世读书,进了这间学校,并不仅仅是巧合,命运的机缘往往在不经意间启动,然后永不停止它的轨迹,方能成就天命所归。”   郭明义看着鉴印大师,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声音愿意从喉咙里面出来,最终他不得已选择闭上了嘴,一股浓浓的寒意似乎从脚底悄然冒起,缓缓不绝的传至全身和头顶,让他不由自主的连续打了几个冷颤。   不寒而栗,这是后来郭明义想起的唯一能恰如其分形容的词。   在六明山上呆了足足三个多月,每个人都显得有点依依不舍,尤其是王芳燕,常听鉴印大师讲授佛法,悟透了不少道理,此刻就像要出远门的女儿一般,拉住鉴印大师的衣袖带点撒娇意味的道:“大师,我们走了之后可千万要记得照理好自己的生活,别一天两天的作息不规律,又不吃饭,这样对身子不好。”   潘旻在一边感动的揉着眼睛道:“多感人啊,看得我都要哭了。“莫陵从旁边费劲的拖了一个巨大的包裹过来,不屑的道:“我们不介意你留在这里继续照料老头,免得老头饿死了,反正你只会唧唧歪歪惹人烦,没啥用途。”   王芳燕正想反驳,潘旻已经抢着替她辩护道:“王姑娘冰雪聪明,善解人意,有她在,师兄才不会寂寞。”   没想到潘旻居然说出这番话来,王芳燕有点猝不及防,心中如同小鹿一样的砰砰乱跳,红晕悄悄爬上脸颊,忙背转了身去,担心被院里的郭明义看到。   莫陵毫不留情的驳斥道:“有我在,明义哥哥从来都不会寂寞,她在是为了让你不寂寞吧?”   潘旻羞了个面红耳赤:“胡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斗嘴间,郭明义满头大汗的从门里跑出,对着莫陵劈头就是一句:“你看到我的灭魂杖没有?”   莫陵拍拍大包裹,自豪的道:“都在里面了,你看我多贴心,都不用你收拾。”   郭明义一看,忍不住叫道:“我靠!你干脆把这房子直接移过去学校算了。”   莫陵道:“我倒是想啊,问题是这老头不干,我们东西又多,只能这样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鉴印大师在一边安详的开口道:“莫施主,老衲问一句,那个明代的绘彩美人瓶什么时候变成你们的东西了?”   莫陵答道:“大师,你让我受了那么多苦,送个花瓶不值什么,以后我们想念你的时候,就会来看这个花瓶,见瓶如见你。”   郭明义怒骂道:“守财奴!大师的东西你也拿,快点还回去!”   莫陵委屈道:“我放弃金山银山,不要掌门之位跟了你私奔,身无分文,也就一个破花瓶,到时换点零食吃,这点要求都过分么?”   郭明义哭笑不得,正想开打,鉴印大师已经在一边道:“算了算了,老衲送个花瓶也没什么,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快点下山去吧,别天黑了,赶不上火车。”   郭明义转过头来,欲言又止,鉴印大师看在眼里,道:“郭施主是有什么话要问老衲吗?”   郭明义点头道:“是有一个为难的问题,答不答全由大师。大师既有如此神通,能破解我心中魔障,为什么朱若云一开始不把我带到这里来,而要白白葬送自己的性命?”   现场顿时寂静了下来,说到朱若云的死,这不能不说是笼罩在这个小团体上面的一朵乌云。   鉴印大师想了想,笑道:“凡事必有利弊,都是一把双刃剑,只是看怎么用而已。老衲还是那句话,很多事不是巧合,而是命中注定,郭施主以后会明白老衲今天这句话的含义的。”   郭明义双掌合十:“谢大师点化,我们下山去了。”   鉴印大师也双掌合十还礼:“阿弥陀佛,此行下山去,除魔功成返,老衲没别的能做的,在这里为各位念经祈祷平安,大家善自珍重。”   “大师珍重。”众人一起行礼,依依挥别。   一所农家大院前。   潘旻摸摸后脑勺,大惑不解的道:“师兄,我们不是回去学校吗?怎么你带我们来到了这里?是不是你还没睡醒啊?”   郭明义在后面猛敲他的后脑勺:“你当学校是你家开的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听好了,我之前就读的那个学校不是一般的烂学校,是百年名校,在全国都数一数二的,说白了,就是很难考,分数要求特别高,尤其是外语,低一点都看不上。为了方便我们四人一起行动,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办了退学手续,重新参加高考,王芳燕也一样。莫陵和潘旻没上过大学,可以直接参加高考。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有人都必须要考上!”   郭明义看向潘旻:“我已经给你花重金请了十几位辅导老师,每天轮流24小时不休的给你补课,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你务必给我冲刺进投档线。”   潘旻傻眼了:“24小时不休?师兄,这样我会死的。”   郭明义冷冷的道:“死不了,我会给你布下长明灯保命阵,看黑白无常哪个敢来勾魂。”   郭明义又对王芳燕道:“你的安排跟潘旻一样,只不过你是考过的,而且智商比他高,所以每天你自主安排,学习五个小时就够了,其他的时间研究一下志愿填报的事情,最好找一个只有一个班的系,方便四个人都安排在一起上课,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王芳燕爽快的答应了:“好,没问题。”   郭明义转向莫陵,还没来得及开口,莫陵已经神色肃穆道:“我每天只需要学习半个小时就够了,其他的时间我自主安排用来睡觉,不用交代了。”   郭明义一把将他揪了过来:“你跟我一起利用这段空白期去学校打探一下情况,便于进去之后行事。”   “为什么?”对于在这么大热天下出去活动莫陵极其不情愿:“我没上过学,不用补习的吗?”   “对于你这种怪胎,只需要几天就够了。最后一个星期,我跟你一起复习一遍就完了。”郭明义不容分说的道:“潘旻,你们还不去?”   潘旻应了一声,欲哭无泪的进去了,王芳燕对着郭明义两人抿嘴一笑,也跟着进去了。   农家大院的所在地距离学校只有几公里远,郭明义和莫陵施展轻功,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学校的大门。   莫陵还是第一次来,好奇的四处打量,只见这所学校果然气势不凡,和其他学校不同,它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大门,只在旁边竖了一道直插天际有如利剑的碑牌,上面刻着大大的红色字体“南天科技大学”,两旁是圆形的花圃,种满了薰衣草和满天星,随风摇曳,芬芳怡然,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入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从这里走进走出。   莫陵眯了眼细看,一道泛红的光芒快速的闪过半空,空气中仿佛有什么透明的液体在荡漾,不过只有那么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莫陵忍不住夸赞道:“这里可以啊,结界很强,一般的鬼怪基本进不去。还有这门做得也有意思,插把剑在正北,斩煞气于无形,然后两旁搞一些女性化的花坛,化解过强的阳刚之气,阴阳和谐,和结界刚好相互依仗,使这里的墨香书卷之气不能外泄,应该是有高人指点过的吧?”   郭明义道:“七色舍利的持有者就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你说呢?只怕藏龙卧虎,还有很多高人我们不知道的呢,所以小心行事为妙。”   莫陵道:“你曾经在这里就读过,又搞出宿舍楼那么大件事来,不怕人认出你?”   郭明义道:“怕什么?当时朱若云已经帮我洗刷了罪名,我现在是清清白白的进去,谁敢看不起我?”说着,轻松自如的就走了进去。   莫陵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看来郭明义果然是彻底走出了心中的魔障,终于,要跟魔物打一场公平的仗了。   南科大里面的绿化也是极好的,到处都是浓郁的林荫小道,走在上面,倾听着头顶上哗哗的风吹树叶的响声,不仅感觉不到一点酷热,反而有阵阵清凉。   大部分的学生都呆在有空调的图书馆和教室里面一边乘凉一边看书,也有三三两两的人或靠在树边,或坐在草地,低声吟念着什么,路上很少人,放纵了蝉鸣的肆虐,到处扰攘成一片。   莫陵看看四周,道:“你要打探些什么?我看这里除了女生宿舍,哪都随便可以进,用不着专门来打探。”   郭明义道:“临下山前,大师跟我说,九转轮回大印早于几十年前就破了,破的地方就在南科大这所校园里。我想,大印破的那天,这里一定会出现某种特别的从未出现过的景观,或许会有感兴趣的学生记录下来,这便是我们要找的线索。我们先去天文系转转吧。”   两人于是跑到了天文系的天象观测记录馆里面查阅了整整一天的记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郭明义松松酸痛的臂膀,纳闷道:“这可怪了,照理说,大印一破,此处观测到的天象必然有所改变,怎么会没有相关记录呢?”   莫陵累得趴在桌上都不想起来了:“一点都不奇怪,你看,这所学校的学生都热衷于发现一些以前没被找出来的小行星,或者是很远的星云变化,对于近在头顶的天空没什么兴趣,有异常也没人感兴趣,你算是找错地方了。”   郭明义没辙了,想了半天道:“这样吧,我们明天来学生会看看。”   莫陵问道:“学生会是什么东西?”   郭明义耐心的解释道:“学生会就是学生自己成立的自治组织,管理学生有关的一切事务,当然,这只是官方定义,真正的学生会是学校的寄生虫,依附学校的权力机构,没有自主权,做决定也基本不为学生考虑,总之就是一帮废物。”   莫陵不解道:“那去找废物干什么?”   郭明义道:“学生会有一个重要职能就是记录学校的各方各面运作情况,说不定那里会有什么蛛丝马迹,我现在也没有头绪,不就是到处乱转,碰碰运气吗?”   于是第二天二人睡了一觉,精神抖擞的重新向南科大进发。   没想到这次出师不利,在学生会办公楼的门前就被人挡住了,一个衣着老土梳着个大马尾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生把两人拦了下来,无论郭明义好话说尽软磨硬泡,就是不给进去:“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想进来干什么的?这里是学生会,不是青龙会,是个人就可以进来,出去出去!”   郭明义不禁气结了:“我说师姐,既然是学生会,为什么学生不能进去?平时我来都可以进,凭什么今天就不让进?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那女生的声音更高了:“偏不让进,我就是理由,你看不惯,别读这所学校。”   旁边一个路过的学生会干部把郭明义悄悄扯过一边,好心提醒道:“你们俩别吵了,这是梁副会长,连会长都要卖她几分面子,她叔叔是学校董事会成员,等哪天她不在的时候你们再进来罢。”   郭明义没办法,回身走向坐在花坛上呵欠连天的莫陵说明了情由:“我们改天再来吧。”   莫陵却不干了:“我时间这么宝贵,凭什么可以随便浪费?常规办法不行,你难道没有试试非常规办法?”   郭明义一头雾水道:“什么是非常规办法?”   “那我来。”莫陵懒洋洋的起身,向学生会大楼走去,紧接着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师姐,你今天穿的裙子很漂亮啊。”   那女生转过头来刚想再度发火,一见莫陵的脸不由得一呆,然后立刻的脸上一红,神色有点忸怩:“你……你是哪个系的啊?”   莫陵继续微笑:“我是哪个系的都是你的师弟啊,今天太阳这么大,师姐站在这里会被晒黑的,不如我们进去再聊?”   “好……好,师弟请……请……”那女生面红心跳的赶紧往里让,一时间手脚慌乱还踢翻了一张椅子。   郭明义在下面都看呆了,莫陵转身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跟着那女生就进去了。   郭明义也赶忙跟着进去,然后直奔档案馆,没多时,莫陵也进来了。   郭明义看看门外,见那女生并没有跟过来,悄悄的问道:“你怎么甩脱她的?”   莫陵面不改色的道:“我说要上厕所,她不好意思跟了来,就这样。”   郭明义道:“你在门口说的那些话好恶心,我听着都快吐了。”   莫陵凑上来笑道:“明义哥哥是不是吃醋了?啊呀!”   郭明义狠狠踩了他一脚,瞪了他一眼道:“快点帮忙查资料,再开这种玩笑,我分尸了你!”   两人忙乱了好久,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学生会记录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给学校领导歌功颂德,记录领导活动的,偶尔有一些学生活动的记述,都是很官方的空话套话。   莫陵沮丧的道:“白来了,我真应该听你的话,在花坛上就回去的。”   郭明义摸着下巴忧虑道:“到处都找不到,这可怎么办好呢?大师叫我们来,总有他的理由。”   莫陵道:“你要不嫌烦,我们就一个系一个系的转吧。”   “也好。”郭明义目光一转,道:“不过,我觉得你先要解决我们怎么出去的问题。”   莫陵回身朝门口一看,才发现窗户和大门都挤满了一堆又一堆的女生,都在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一见莫陵回过头来,都惊喜的发出尖叫和花痴般的笑声。   原来,学生会大楼来了一个帅哥的消息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吸引了无数附近的女生都跑过来围观,只是由于两人查找资料过于专注,所以才一直没有发觉。   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出学生会大楼,两人已经是满头大汗,而且心烦意乱,郭明义怎么也想不起还有哪里有可能打探出此类的消息,一个系一个系的转不是个好办法,而且系的力量太小,搜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咦,这不是明义吗?你怎么又回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脑后响起,郭明义忙回身一看,是曾经在社团活动中跟自己拍档过的一位师兄,今年已经大四了。   郭明义高兴的叫道:“师兄好,我前段时间退学了,今年打算重新高考,再进来读,看来看去,还是我们这疙瘩好。”   那师兄哈哈大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事退学的,说实在的,发生那样子的惨案,谁心里都不好受,退学的不止你一个人呢。对了,这位是?”他的目光转向旁边一言不发的莫陵。   “他是……”郭明义想了一会,答道:“我高中同学,今年也打算考这里。”   “哦——”那师兄投过一个“我知道了”的眼神,暧昧的笑笑道:“我说呢,怪不得你对那些表白的系花从来无动于衷。”   郭明义的笑容瞬时僵硬在脸上,莫陵白了那师兄一眼,懒得理他。   那师兄忽然正色道:“不过,这里虽然人少,你们正大光明的这么逛来逛去,怕影响不好。”   郭明义哭笑不得:“师兄你误会了,我和他是很好的兄弟而已,我们今天来其实……对了,师兄,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打听一些学校里的趣闻轶事?”   那师兄莫名其妙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郭明义开始瞎编:“就是我这兄弟,他命不好,从小跟舅舅相依为命,后来舅舅得了病,死了,给他留下一大笔遗产,藏在很稳妥的地方,也没来得及告诉他,我们看他的日记,知道他曾经在这里读过书,说是埋在了出现过的一个很奇特的景观现象旁边,我带他来就是想找找的,要再找不到,开学了他就算考上了也没钱读,多可怜。”   那师兄咋舌道:“都有遗产继承还命不好?不过这个问题你问我真是问对了人了,这些东西你去学生会是打探不到的。”说着,将头伸了过来,在郭明义的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校报。”   “校报?”郭明义叫道:“不会吧?那鬼东西上面会有这个?他们经常发我们宿舍里头来,上面吹嘘得比学生会还肉麻。”   “我说的不是那个,那个是伪校报,是不被学生承认的。”那师兄肃容道:“真正的校报是排斥校方权力介入,完全由学生自主创刊,以捍卫学生真正利益为宗旨,甚至不惜与校方对抗,只为了表达出学生真实的声音,倡导民主自由,抵制权力腐败的报刊,它是我们南科大全体学生的精神碑石,也是南科大的民主之魂。”   郭明义忙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是在哪里有发的?”   那师兄道:“你才来半年就退学了,所以不知道。她没有公开发行点,是非法刊物,只在学生当中秘密流传,你经历过的12点断电抗议大游行和实验器材折旧费收取静坐行动都是以它为中心组织发动起来的,所以学校对它恨得牙痒痒的,只是没办法取缔而已。”   郭明义听的肃然起敬:“有这样的机构?那我真为南科大自豪。不过就算是秘密办公,也会有固定的人员和办事机构,到哪里能找到他们呢?”   那师兄摇头道:“这些都是高度机密,连我也不知道,否则校方早就一窝端了。不过我听说,每年新生入学的时候,他们都会秘密招人,如果你能有缘进得去,那么就可以见到他们的负责人了,要查点什么也就好说话了。”   郭明义和莫陵目光一碰,两人都是眼前一亮,郭明义对那师兄道:“谢谢师兄告诉这么多给我,有这么好的校报,无论如何我都得进去瞧瞧。”   一个月之后,高考终于来临了,无数的学生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拼死拼活的在这座独木桥上挤啊挤,为的就是能挤进一所牌子亮堂收费高昂面上有光的大学就读。   郭明义制订的地狱式训练法总算起了点效果,潘旻在付出掉了十公斤肉,去报名的时候老师误以为是电线杆而不理不睬的代价之后,冲刺成功,成功高出分数线十分,郭明义怕不保险,决定拿重金去找招生办的主任搞定。   王芳燕高出分数线五十多分,郭明义的成绩和上次差不多,高出一百多分,都毫无悬念肯定进入投档线。   至于莫陵,考了全市第一名,还拿到了南科大特别奖励的重奖,刚好被郭明义拿来冲抵买潘旻学位用的重金,引发莫陵对潘旻的强烈不满。   接下来就是考虑填报志愿的问题,这方面王芳燕已经研究一个月了,此时说来头头是道:“按照郭大法师的要求,南科大符合条件一个系一个班的只有一个选择,是新设立的一个系,叫时装设计系。”   全场一片死静。   郭明义无奈的一挥手:“算了,这个不行,有没有班少一点的?”   王芳燕道:“两个班的选择就多点,有三个,地理系,导弹轨迹设计系和生物基因系。”   郭明义毫不犹豫的道:“都报导弹轨迹设计系。”   “为什么?”众人异口同声的发问。   “因为名字长,听起来比较厉害。”郭明义不容辩驳的道:“上午填好志愿下午交,然后赶紧准备好自己的入学物品,我们尽量提前入学,好选宿舍。”   郭明义的过来人经验的确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四个人几乎是第一时间跑来南科大报到的,南科大有挑宿舍的优良传统,郭明义立刻选中了条件最好私密度比较高的中区第十栋宿舍,这里是两人一间宿舍,潘旻自知打不过莫陵,只好主动退让到隔壁一间。   搬到宿舍莫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两个从鉴印大师那里巧取豪夺过来的大花瓶立在门口的两边,每个都有一人高,活像两个石狮子一般。   郭明义忍不住骂道:“靠,你居然偷过来这么大的物件,怪不得大师面上的表情那么心痛。”   莫陵白了他一眼:“你真当我是守财奴?我在灵霄派日进斗金都没心动过,我拿它是为了这个。”说着,他指着花瓶上绘着的图案,示意郭明义凑过来:“你看看上面画的是什么故事。”   “不外乎就是八仙过海或者蓬莱仙岛之类的吉祥图案,有什么好看的?”虽然这样说着,但郭明义还是凑了上来细细看了一回。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那花瓶上雕刻的根本不是什么吉祥图案,上面连一朵祥云一只仙鹤都没有,反而雕画了大量翻卷的乌云黑雾,密密麻麻压盖着花瓶的上部,远远看上去郭明义还错误的以为花瓶上半部分是黑色的。   在乌云黑雾的下面,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他们当中有的举着高高的黄色旌旗,有的手持或圆形或扁平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器械,身旁有五颜六色的光晕笼罩,穿着宽大的水云袖袍子,个个神情紧张,皱眉拧目,都抬头凝神看着一个方向,目光中似乎充满了某种期盼。   在人群的旁边,也就是花瓶的最底部,则雕画了大量躺着的人,他们有的张嘴痛苦呼喊,有的用手紧紧捂着身上的伤口惊恐回头,有的捧着自己的断臂残肢嚎啕大哭,有的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如同疯了一般,有的努力想把流出的内脏再塞回到肚子里去,但更多的人眼睛闭上,肌肉松弛,应该是已经死去,面上依旧残留着恐惧震悚的表情。   大量殷红的鲜血和深红色的血块交织在一起,将那些躺着的人完全的包围起来,把花瓶底部染成了红彤彤的一片,与上部的黑色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反差,触目惊心。   郭明义惊疑不定的道:“这上面描绘的到底是什么故事?为什么会死了那么多人?还有这些人到底在看什么?”   莫陵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看另外一个花瓶就知道答案了。”   另外一个花瓶的上部黑色色调更加浓重,愁云惨雾深锁天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漩涡中心的正下方,有一座宏伟的四梯六角高坛,坛上刻有八卦乾坤方位,各角放置有高脚蜡烛一只。   高坛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全身黑色,肃穆挺然,站在右边,平伸出左手的巴掌,似乎在谈论些什么,右边的一个身穿黄色的道袍,戴着鹤髦云羽冠,脚踩着飘彩青龙履,竟是标准的道家打扮,手持一拂尘,全身被一道强烈的白色光罩围绕,神色凝重,眼神直盯对面的黑衣人,嘴唇绷紧,目光中似乎有点为难犹疑的神色。   在高坛的下方,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片,大量的浓雾遮住了他们的面孔,只露出一双露着寒光的眸子,抬头看着高坛上的两人,一股股黑气冲天而起,跟上空的黑云汇聚成一处,远处隐隐有树干粗的雷电劈下,电光闪闪,照亮了黑云的一个角落。   “这……这上面刻画的是法术界的故事?”郭明义讶然的用手抚摸着那些黑云道:“看这两幅画面,似乎是曾经在法术界发生过一起血流成河的大劫难,到处死伤无数,哀嚎遍地,光看看这些画都觉得够惨绝人寰的了,但我不记得有这样的典故?”   莫陵插嘴道:“近代没有,就往古代去想,你看这旌旗的式样,分明是古代的物件,还有这些人手上持的法器,都是没见过的,想必是年月久远,要不损毁了要不失传了。”   郭明义皱眉道:“古代?古代也没有啊,我所记得的法术界唯一一次损失惨重差点全军覆没的惨案发生在极其遥远的唐朝,据说是为了对付狐族,在大雁山伏击的时候被狐族利用阵法引发天雷狂轰,但是这两幅画没有山也没有狐狸,这些人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打伏击,而且一道雷电不能称之为狂轰吧?”   莫陵道:“你不要用惨案这个关键词来回想,用点别的。”   郭明义茫然道:“别的什么?这两幅画面除了惨案,还能体现出什么?”   莫陵指着高坛上道教打扮那个人道:“比如说这个?”   郭明义顺着莫陵指的方向认真看过去,这才发现那个道教打扮的人手中还捏着一张长条形的纸,样子有点像符咒,只是由于太小了,加上花瓶经历的年代久远,图案有点模糊不清,他就快把眼睛贴花瓶上了,才勉强看清纸条上一些稍显大的图案。   这一看不打紧,郭明义吓得几乎没瘫软在地上,震荡胸腔的声音在不受控制的猛地冲出嘴外:“九转轮回大印??!”   “这……这……这……”因为过度的震惊,向来口才很好的郭明义讲话都不利索了,拉着莫陵结结巴巴的道:“这是洪元圣祖师……设立九转轮回……轮回大印的事?”   莫陵接口道:“从目前画上的种种迹象来看,应该是没错,不仅是那道符咒,还有这些人的打扮穿着,很有明代的特色,色彩鲜艳,下摆飘逸。这高坛的形状以及上面的图案,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八步天冥阵,这是洪元圣祖师穷尽一生心力凝聚普天元气创设的全攻型阵法,传闻可以夺日月精魄,夷平万方,目的就是为了对付魔物,洪元圣祖师死后,这个阵法就彻底失传了,只留下一些概括的记载,远没有这画上来的详尽和逼真。”   “等等,”郭明义突然道:“古籍记载,明代魔物四出,蛊惑人心,奸险卑鄙之徒横行,道德沦丧,世风日下,战乱纷起,洪元圣祖师以大无上的法力,率领法术界众人,布下八步天冥阵,力挽狂澜,最终以九转轮回大印将魔物悉数封印,大获全胜,安定人心。听出来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了吗?书上说他们是大获全胜,什么是大获全胜?如果像这两幅画上描绘的尸横遍野、到处怨灵集聚,会是大获全胜吗?”   莫陵神色肃穆道:“当然不是。法术界的这帮人脸上神情没有半分愉悦,反而充斥了夹杂恐惧的紧张,而且更重要的,高坛下面的那些黑压压的东西,照我的推测就是魔物,一个个都安然无恙的凑在下面看着高坛上的热闹,也没见到它们有什么死伤,哪里是大获全胜,用大获全败来形容都不为过。”   郭明义一头雾水道:“那为什么这画面上描绘的跟古籍完全是两样的呢?”   莫陵别有深意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才是最大的不对劲!”   听着莫陵的这句话,不知怎么,郭明义竟然感觉到头皮发麻,全身有一股冰冷的寒流缓缓流过,毛孔扩张,喉管也在微微的发抖。   郭明义道:“你问过大师这个花瓶的来历吗?”   莫陵道:“早问过了,那老头不肯说,还神神秘秘的跟我谈什么机缘巧合,我一怒之下就带走了,留着自己慢慢琢磨。”   郭明义哭笑不得,想了一会又道:“这花瓶上画的是战后的情况,双方都已经停止了争斗,如果法术界大获全败,怎么魔物不一拥而上全灭了呢?”   莫陵道:“这也是我想破脑袋也看不懂的一个地方,而且,洪元圣祖师跟这个黑衣人,也许就是魔物的老大,在高坛上气氛很平和的相处着,还愉快的在聊天,完全当下面一堆死人是空气,这一点太不符合常理了。”   郭明义沉吟片刻,道:“据我看,他们不是在聊天,而是在做另外一件事。还记得你撕破的所谓最后一道封印吗?大师说那不是封印,只是一个失效的契约。说到契约,你我都知道有关契约订立的事情,契约分两种,一种是与天地订立的契约,这种封印力量极强而且不容易逆转,也是最常用的,因为天地不会失信。另外一种则是跟自己实力差不多的人订立的对等契约,这种契约需要设定一定的条件,一般用来约束双方,但如果有外人破坏条件就会连外人一并伤害。”   说到这里,郭明义顿住了,一边的莫陵脸色发白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九转轮回大印并不是象我们想象中那样属于天地契约,而是属于对等契约??”   郭明义沉重的道:“这是最合理也是最说得过去的唯一解释了。法术界如果打输了这场仗,有什么资格去订立天地契约?”   莫陵不解道:“魔物就那么笨,打赢了还跟人签契约,然后把自己全部都封印起来?”   郭明义有点烦躁的背转身去不再看花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如果法术界当时承诺付出让它们心动的代价呢?”   莫陵的目光暗淡了下来,他转头看着窗外有点灰蒙蒙的天空,喃喃的道:“能让魔物心动愿意自我封印的代价,那得是多么惨重的代价啊!”   “别多想了。”郭明义温言道:“我觉得这花瓶可能是大师没事乱画着玩玩的,我们俩在这里瞎猜越猜越离谱,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出去了,我过去看看潘旻怎么样了。”说着匆匆的就出门去了。   莫陵呆呆的看着被关上的宿舍大门,良久,苦涩的一笑,手指轻轻滑过画上的高坛,自言自语道:“老头,你故意让我看到这个,是为了让我不再逃避吗?”   新生入学的那段时期也恰好是社团招人最火热的时期,聪明的各社团都趁着新生一进学校大门啥都不懂傻不拉唧的对什么都感到新鲜的特色,下足了马力加大了火力展开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   电线杆上、树上、路灯上、墙上,甚至是厕所的门上,只要是空白的地方,都被热情的贴上了各式各样的油墨彩色打印大字报,上面充斥了极具煽动力的语言,比如“一旦加入,终生不悔”,“社团恒久远,只我永流传”“xx社团,你值得拥有”,那词句让卖房子的见了都自感羞愧。   不仅如此,在校园的各大主干道上,社团的组织者们花了大量精力摆了一个又一个的摊档,半边拿来堆放一些廉价的奖品,半边拿来给人填申请表格,往往一个人在这张桌还没填完,隔壁几张桌的已经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强行拉人了。   作为深得学校欢心、校园内势力最大的学生会因为财力雄厚,也不屑于去摆摊档,直接就在道路的上空挂了大量的宣传彩旗,路灯上挂大红灯笼,气势恢宏的一直引导到学生会大楼,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让人填申请表格,也不搞什么奖品,直接居高临下的告诉你加入之后会得到就业推荐等实际好处,还真吸引了不少学生来申请填报。   莫陵、潘旻和王芳燕看得眼花缭乱,郭明义因为已经见识过一次了,倒还不觉得什么,期间王芳燕和潘旻数度被人硬拉过去填表,幸亏郭明义和莫陵杀气够重,又救回来了。   四人转了几圈,一无所获,潘旻焦急道:“这样不行啊,象师兄说的,那个校报是秘密行事的话,根本就不会在这里公开摆摊,但是除了这里,我们又能去哪里找呢?总不成在校园里大摇大摆四处乱逛,就会有人上来问你了吧?”   王芳燕也出主意道:“我们一张表格都没填过是不是不太好?他们或许有什么内线,从中得到学生的资料再慢慢挑选。”   郭明义沉吟着没有说话,旁边的莫陵忍不住,插口道:“你们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猜这个秘密的校报不是随便招人的,自己一定有很严格的准入规则,象大嘴巴的不能招,否则第二天就当叛徒了。其次,会选要优秀的人才,能够成为全校学生的精神支柱和民主之魂的机构不简单,如果里面尽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能撑得起来?”   郭明义接口道:“莫陵说的靠谱,我们这样找的确不是办法。”   潘旻愣愣的道:“那该怎么办?”   郭明义毫不客气的道:“既然他们要找的是优秀的学生,那么就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宿舍休息或者到处玩玩散心。”   潘旻哭笑不得,王芳燕道:“那我呢?我肯定是优秀的。”   莫陵道:“理论上可以勉强算优秀,但是我们两个在这里,就轮不到你什么事了,你可以和潘旻一起去玩。”   王芳燕狠狠瞪了他们俩一眼,拉着潘旻道:“别灭了自己志气,长了他人威风,我们自己找去,看这两个优秀人才能有什么社团看得上眼。”   看着两人的背影,郭明义有点好笑,对莫陵道:“我们两个算优秀吗?”   莫陵微笑:“菩提双骄在法术界都能混下去,在这里难道更难?”   郭明义托着下巴:“这里不是法术界,就算我们真的很优秀,也需要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才能显露出来,可是我等不下去了。”   莫陵道:“那就发挥我们的特长,找个捷径快速优秀起来。”   郭明义问道:“我们的特长是什么?”   莫陵毫不犹豫的道:“抓鬼啊。”   郭明义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莫陵,然后,两人都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是夜,月色惨白。   学校里面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新生们正抱着极大的好奇和满足在校园里瞎逛,即便夜色朦胧,也掩盖不了生机盎然的氛围。   但是一堵围墙之隔,便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的两个世界。   南科大所处的地方仍属城市的郊区,出于学校的名气和强硬态度,工业和商业都不敢进驻这里,学生们都穷,没什么钱,服务业也发展不起来,于是最后也没有人愿意在这附近起楼了,留下一堆破败的旧商铺冷冷清清的伫立在那儿,于寂静无人的夜中显得分外可怖。   郭明义和莫陵漫步在这空无一人的废弃街道上,脚步声摩擦地面发出沙哑的响声,莫陵好奇的两边张望,半晌道:“这些商铺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   郭明义只瞅着手上的罗盘,随口应道:“不清楚,我以前听人说,很早就有了。”   莫陵道:“我看这些房子的式样有点古怪,不太像现代的建筑,反而有点象近代的,但是这上面的雕花又多了点,不像商铺反而象民居了。这到底是谁设计的四不像风格?”   说着,莫陵忍不住走到其中一间商铺的前面,抬起头来细细观量房檐上的刻画,虽然由于岁月的洗刷和雨水的冲泡,刻画上原本五彩斑斓的色彩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可是由于工艺的精巧和牢固,上面的人物一手一脚依旧栩栩如生。   只是这一看之下,莫陵却心下一沉,失声叫了出来:“钟馗抓鬼?!”   “什么钟馗抓鬼?”被叫声吓了一跳的郭明义放下手中罗盘,也跑过来一看,果然,房檐上的那副刻画内容描述的正是钟馗抓鬼的民间传说,当中一个黑胡子和爆炸式的头发,横眉怒焰的黑大汉正是典型的钟馗形象。   莫陵和郭明义一路看了下去,结果发现每一间商铺都是如此,而且上面除了钟馗还是钟馗,连多余的其他图案都没有。   “确实有点奇怪。”郭明义也看入神了:“照理说,这些一般都会刻一些吉祥的事物,比如松柏、合家乐图之类的,或者是一些四书五经劝喻人向善的故事。不过我曾经听师父说,西北那边有一民风,家中有招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受邪祟侵扰的,通常都会将钟馗雕刻成画,守住房顶阳关位,以保家宅平安。难道说,这里是西北人的后代?而且这里曾经发生过邪祟作乱?”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莫陵踮着脚,想尽量看清上面的细节:“你看,我们之前常见到的钟馗抓鬼图案,钟馗都是得意洋洋吹胡子瞪眼,将那些小鬼踩在脚下,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而这里的钟馗,却是全神贯注神经绷紧,跳着大步,挥舞手中法器四处乱劈,皱眉拧眼,神情痛苦,而更诡异的是,整幅画中除了钟馗和追随他的手下,并没有任何恶鬼的影迹。这也就是说,画里并没有画出钟馗的对手。”   两人相望一眼,都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后面那句话莫陵没有说出口,可是郭明义早已了然于胸。   钟馗的对手不在画里,是因为它在画外,在现实中!   这些废弃的商铺所在地,繁华的南科大周边,被人久已忘却的废弃街道,果然曾经发生过一场未曾记载过的大规模邪祟作乱!   郭明义将手中的罗盘递了过去:“还有更诡异的事情,你看看。”   莫陵一看,果然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的罗盘别是坏的吧?”   郭明义敲敲罗盘道:“我用了不下十种办法,证明这罗盘没有失效。这里的确是没有一点鬼气,干净得就好比西天极乐世界一样。”   莫陵不解道:“邪祟作乱之地往往阴气集聚,即便当年的厉鬼被镇压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没有一只恶灵看中这里,真是太奇怪了。难道说,是因为旁边有南科大?”   郭明义断然否决:“不可能,南科大再强也强不到这份上,还能保四方平安。再说,我去年入学的时候经过这里的,那时身上的法器都还有反应。怎么就过了一年,这里就变得一干二净了?在我离开那段时间里,南科大,或者是这里,一定发生了某些事情,某些让厉鬼恶灵不敢驻足的深藏玄机的事情。”   莫陵道:“算了,不去纠缠这里了,不管怎么说,没鬼就是好事。我们的计划要紧,现在只能回学校看看了。”   郭明义无奈道:“只好这样了,但是学校人多,我们又是新生,要找一些特别偏僻的才好行事,千万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   学校里每个学院甚至每个系都在举行新生欢迎仪式,欢乐的人群把偌大的校园塞得满满当当的,欢声笑语驱走了月夜的凄凉,到处是兴奋的人们,还有彩旗招展的会场。   郭明义和莫陵按下性子一直等到仪式散场,人群散光,宿舍也关灯了,留下一堆果皮纸屑,在凄冷的夜风中跟着尘土一起在地上旋转。   “呀——”树枝上突然传来乌鸦毛骨悚然的一声长叫,预示着深夜的来临。   郭明义的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手里托着那个罗盘,眼睛却并没有看向它,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   在他身边的莫陵也好不到哪儿去,神情凝重,脸色有点惨白。   两人忙活了一个小时,几乎将整个校园用脚步丈量了一遍,可是结果仍然是一样的,罗盘没有任何反应。   在南科大的校内,就就外面废弃的商铺街一般,干净得连一丝彼岸气息都没有。   郭明义喃喃的道:“莫陵,这不寻常,就算这里显赫一时的双镜传说被我灭了,但是每年自杀的、意外的、他杀的,那么多学生的冤灵始终盘桓着,被学校的结界所束缚,从来没有消失过。怎么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它们都到哪里去了?在我走后,南科大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   莫陵叹了一口气道:“只怕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而是即将要发生什么。这些原本都应该在的冤灵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能是因为害怕,害怕更强大的更古老的恶灵,这所古老的学校背后一定有一个更深的诅咒,更深的邪祟还没有浮出水面。老头说得对,我们这个时候进来是进对了。只是我很奇怪的是,如果真的要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学校的结界没有任何反应?恶灵出世,法力场会发生失衡现象,结界应该会被扭曲才是。”   郭明义也没了主意:“要不这样,我找土地出来问问?他肯定知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说完念咒道:“如是我闻,如是我见。”   四周围一片静悄悄的,连乌鸦也停止了叫唤,夜竟寂静得跟睡着了一般,死无声息,连风也停止了刮动,要不是路灯还一明一暗的在闪着,真要让人错以为时间已经停止了流动。   郭明义和莫陵面面相觑,两人都脸如金箔,白得吓人。   “连土地都不见了?土地可是冥界的代表啊,是什么凶灵,能够把冥界的人也按住不敢出头?”郭明义惊疑不定道:“莫陵,事态严重了,学校将会出大事,轻则血光之灾,重则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只怕好不到哪里去。现在我们兵分两路,我对这里熟,去调查一下到底学校之前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件,辛苦你要跑远点抓鬼了,不要抓一只,多抓几只,我有用。”   莫陵道:“好,我连夜就出去。”   郭明义开始马不停蹄的忙活,他将自己认识的人挨个问了一遍,查阅了大量记录,甚至连报纸也不放过,几经辛苦查找,却发现学校里根本没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偶尔有几起斗殴流血事件,真要说引起莫大关注的,倒有一件事,就是学校不听学生的强烈反对呼声,硬是把一座历史悠久建校时候就有的凉亭给拆了,好为起办公大楼让地。   郭明义也曾疑心那凉亭的方位有什么不对,经过现场细细勘察,发现没有一点异样。   郭明义彻底没什么头绪了,找了一天的他累死了,趴在床上直接就睡着了。   “咚——咚——咚——”几声闷重的响声把郭明义从沉沉的睡梦中吵醒了,他一骨碌爬起身来,看看手表,深夜两点多,第一反应是看挂在床沿上的罗盘,上面果然有了反应,指针微微转动,但并不强烈。   郭明义精神一振,侧耳倾听,那咚咚的响声仍然响而不绝,仿佛是一个大鼓被包了一层厚厚的牛皮,声音被憋压着传不出去的感觉。   郭明义忙开了宿舍大门,跑到走廊上,抬眼四望,黑漆漆的天空上月亮无力的挂着,发出一圈惨白的光,只能照亮它的周围。   郭明义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在手中点燃了,将灰抹到自己的眼皮上,再睁开眼来,就看见笼罩在学校上空巨大的红色结界在不断的扭曲,上面涟漪阵阵,似乎在受到什么攻击,“咚咚”的声音就是因为结界的部分在收缩膨胀发出来的响声。   “哧啦”,又是一声轻微得多的响声,结界被撕拉出了一道很小的口子。   郭明义脸色一变,不好,学校结界居然开始破裂了,结界一旦破裂,邪气入侵,学校即刻就有倾颓的危险,死人倒是小事了。   郭明义忙冲回宿舍,手忙脚乱的翻出一道符咒,再跑到走廊上,准备对结界进行修补,没想到,学校的某处突然冲天而起一道白光,恰好堵住了那个口子。   这里有法术界的人?郭明义细细看时,却发现那白光并不寻常,亮度很大,而且很集中,没有一般法器发出的光束分散的现象,显然力量不是一般的纯正和强大。   奇怪,防止光束分散连七色舍利都做不到,究竟是什么高人,在一直关注学校结界并及时补救呢?   正看得出神,楼梯口突然蹿过一个黑影,郭明义吓了一跳,手中黄符正想送出,黑影已经快捷无伦的移动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想杀我?”   “莫陵?”郭明义惊奇道:“你怎么才回来?都两天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出去找你了。”   莫陵除下面罩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再说多一会,全层的人都给吵醒了,我们进房间里去。”   一进去,郭明义正想说话,莫陵已经抢着道:“我先说,我一路坐车北上,发现事情远非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止是这里,纵横八百里都干净得一个鬼都找不到,我偷偷询问过灵霄派的人,他们说法术界也发现了这件古怪的事,但是长白三老忙着追击我们,没空去管,听他们说,这件古怪的事发生在三个月之前。我不得已,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找了个乱葬岗,才抓回来一袋,你给我省着点用。”   郭明义接口道:“我这里情况也不乐观,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一件件的查过了,没有可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对了,刚才,你看到结界破裂了吗?”   莫陵满头大汗道:“正要跟你说这个,也是时机恰巧,我刚到校门就发现了,所以我特地兜过去想看清楚白光的来源,结果去到那里我真是目瞪口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郭明义忙问道:“怎么了?到底白光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莫陵道:“白光是从第三实验楼前面的那个孔子铜像上他老人家的手杖顶部发射出来的。”   “孔子?!”郭明义果然被吓住了:“你是说,孔子他老人家复活了?”   “不是,我还没有说完。”莫陵喝了一口水才道:“光是从手杖上发出来的,但是孔子铜像本身并不是光的来源。”   郭明义越听越奇怪了:“那是哪里来的?他不是来源为什么又能发射白光?”   莫陵沉声道:“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白光是从四周围的各栋宿舍大楼里面发出来的,星星点点,每个都不大,毛茸茸的一小团,从窗户里面飘散出来,但是汇聚到了手杖顶部之后就变成硕大的白光了。”   郭明义心下一凉:“难道说,学校里有大量的法术界的人?他们汇聚到这里干什么?是为了迎击接下来要出现的凶灵吗?”   莫陵道:“不是,你不知道,那些白色的光点非常多,密密麻麻的,恐怕必须要把所有法术界的人都安插进来才及得上,而且那些光芒非常的微弱,并不太像法器或者符咒发出的。”   郭明义逼上一步问道:“为什么那些白光会汇聚到一起?而且是汇聚到铜像那里而不是其他地方?”   莫陵被逼急了,一屁股坐在床上:“不知道,我全部都不知道,我还到铜像附近测试了半天,确定那里没有布下任何阵法,现在这个根本就是不解之谜。”   郭明义无奈何,道:“明天就实施我们的计划,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必须要争分夺秒的尽快加入校报秘密组织,知道更多的信息才好行事。对了,长白应该不会找来这里吧?”   莫陵道:“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已经下山了,而且知道了他也不敢在这里公然动手,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刚好,第二天开始分班,由于只有两个班,郭明义和莫陵、潘旻还有王芳燕都顺利的分到了一个班级。   班上来了两个大帅哥,这可轰动了全班甚至一层楼,大家都跑来看,顿时将这教室围得水泄不通。   郭明义去年入学的时候已经享受了这个待遇,所以习以为常了,但莫陵自小深山潜修,到长大了又被尊为掌门,曾几何时受到过这种象猴子一样被人围观指手画脚的待遇,心下早已愠怒非常,只是不好表露。   所以当一个女生羞答答的问莫陵喜欢什么样的类型的时候,莫陵温柔的一笑,答道:“我对女生不敢兴趣。”   这个回答当即吓到了一片,伤心透了一片,这招果然奏效不少,大量的女生人群放弃了莫陵,纷纷转向郭明义那边,导致那边压力倍增。   郭明义怒目相向:“你怎么尽干损人利己的事?”   莫陵悄悄的道:“你可以跟他们说说以前你发誓要娶我的事,他们自然不会再围着你了。”   郭明义全身一个寒颤:“那我宁愿被她们继续围观。”   莫陵啐了一声,正想说什么,一个男生忽然来到了自己桌边,扭扭捏捏的道;“莫……莫陵同学吗?我跟你一样,也不喜欢女生。”   莫陵几乎吐血。   “啊————”正在这个时候,厕所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声。   这声音吓住了在场所有人,登时原本人声鼎沸的教室瞬间变得默然无闻。   “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潘旻忽然跃然而起,象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他憋闷了好久的心理不平衡,终于得以在一群如花似玉的女生面前展露自己的身手。   没反应过来的郭明义和莫陵眼睁睁的看着他跑了出去,郭明义禁不住咬牙切齿道:“死潘旻,居然敢抢我们的戏份?”   莫陵偷偷的道:“不碍事,他要真抢了,我进去就把他杀了,出风头的还是我们俩。”   正商议间,厕所那边又是一声大叫,只不过,这声不是惨叫,而是愤怒的大叫,紧接着就看见潘旻灰头土脸的跑了过来,脸上红得跟苹果似的,后面一个女生气愤的连追带打:“色狼!流氓!居然进女厕所!”   郭明义和莫陵面面相觑:“怎么回事?时间到了那鬼不是应该放出来了吗?”   郭明义道;“你怎么放在女厕所那里去了?”   莫陵道:“我怎么知道?天黑又看不见,我随便选了一个放进去的。”   郭明义只好道:“你去男厕所,再放一个,现在就去。”   莫陵巴不得起身,赶紧冲出重围,向厕所奔去,更多的女生涌了过来,就快让郭明义窒息了,他觉得不妙,也跟着冲向了男厕所。   所幸男厕所里面除了莫陵之外别无他人,他正在墙角上贴符咒,贴完了用刀在上面轻松一划,只见一道青烟迸出,一个灵体正在慢慢的成形。   郭明义的笑容才刚刚爬到脸上,立刻就僵住了,因为他分明看见,那个尚未成形的灵体发出轻微的一声惨叫,居然在空气中化为无形。   两人相顾骇然,莫陵赶紧掏出另外一道,这次更快,青烟还没冒完就在空气中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莫陵没有再掏第三张,他提着袋子的手有些颤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早已愣在那里的郭明义道:“结界净化,这里的结界有净化的功能。”   郭明义没有作声,他明白莫陵这句话的分量,更明显里面深藏的凶险。   正常而言,天然而成的结界是不具备净化功能的,它只能起到一个保护外来邪气不侵袭的作用,更强一点的,如南科大,还能束缚住内里的冤灵,使其无法外出。   真正具有净化功能的结界只能是人为设立的,净化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表面上的净化,即是消灭魂魄为手段,达致某一空间内绝无彼岸亡魂的效果,法术界称为“空间净化”,而另外一种是实质上的净化,以度化一切魂魄为目的,达致某一个空间内的所有冤灵都能投胎转世的效果,法术界称为“魂魄净化”。   后一种的净化威力更大,因为度化需要打开冥界通口,非得有移天换日的强大法力作为支撑不可,但即便是第一种,也不可小觑,就算是长白三老亲来,也未必布得成这种结界。   眼下学校里的情况显然属于第一种,四周围的亡灵都被消灭的一干二净,郭明义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终于无可辩驳的确立了它的存在——在这所古老的著名学府里,在这座诗书墨香的域邦中,一个威力深不可测的结界在三个月前忽然生效了!   现世没有人能布得下如此可怕的结界,事实很明显,它只有可能附属于九转轮回大印!   几十年前就已经失效的九转轮回大印,其中的某一部分突然生效,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郭明义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道:“计划中止,我们先出来。”   王芳燕奇怪的看着两人神采飞扬的出去,垂头丧气的回来,忍不住凑近道:“怎么了?”   郭明义正想跟她说话,无奈周围女生叽叽喳喳太多,只好强忍到上课铃声响了之后,飞快的跟王芳燕道:“你会不会一些基本的符咒和法术?”   王芳燕点头:“做社长的时候研究了不少,虽然比不上你们,但应该还能管用。”   郭明义急促的道:“那就好,待会下课不要回宿舍,你和潘旻在校园尽可能的多布防御性的符咒,最好覆盖所有角落,有多少布多少。”   王芳燕身躯一震:“出什么事了?”   郭明义道:“如果不出所料,学校几天内必有血光之灾,只是现在我们推算不出到底有多严重,尽人事知天命吧,我们尽力做好我们的事,能减少几分是几分,能救多一条命是一条命。”   王芳燕刚想细问,老师已经进来了,两人只好赶快分开。   于是,整个上课过程中,四人都心不在焉,潘旻在悲叹好容易找到一个出头的机会,结果发现那女生只是因为见到了蟑螂,现在背着流氓的名声何时能洗去,王芳燕也在出神,心里细细想着到底郭明义那几句话是什么含义,为什么去一趟厕所回来就得出如此震撼的结论,郭明义在无聊的转笔玩,而莫陵则公然在桌下用手机玩游戏。   “很热……快跑……”一声如烟如诉的声音从郭明义的耳边飘渺而过。   郭明义猛然直起身子,只见周围学生们都在昏昏欲睡,老师也不管,继续在讲台上照本宣科,周围寂静得连根针掉下都听得见,哪里有什么别的声音。   郭明义将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后排莫陵那儿,接收到了郭明义的不满电波,莫陵抬起头来看着他,又看了看老师,密音道:“干吗?”   郭明义也传音道:“你是不是在玩什么密室逃脱的游戏?不把声音屏蔽掉,胆子也太大了吧?”   莫陵给了他一个“神经病”的白眼,埋头不理他继续玩去了。   郭明义按捺不住了,趁着老师回头去板书的空隙飞快的把莫陵的手机抢了过来,一看,当即傻眼了,居然是愤怒的小鸟。   赶在莫陵发火之前,郭明义赶紧帮他打通了这个关卡,扔回去给他了。   怎么回事?难道刚才是自己的幻听?   说实在的,郭明义从来不相信幻听这回事,他宁愿相信是真的有事发生了,所以他静下心来,全神贯注的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果然,过多一会,那个若隐若现的声音又在耳边出现了,虽然非常的轻,但是却很清楚:“很热……跑……快跑……”   郭明义别过头去看走廊,上面空无一人。   奇怪,这里明明有净化的结界,怎么还会听到彼岸传来的声音?   “热……好热……痛……”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消弭无声了。      郭明义有点坐不住了,他第二节课趁老师不注意,直接就开溜了。      到得教室外面,郭明义首先打了一个电话给提供校报信息的师兄,恰好那边也还没课上,正在宿舍玩呢,郭明义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师兄,学校里面有没有发生过死伤人数比较多的特别大的惨案?”   电话那头惊讶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尽打听这个?难道又跟你的什么堂弟继承遗产有关?”   郭明义不耐烦的道:“是,是,你就告诉我吧。”   师兄答道:“据我所知没有,但校方习惯封锁消息,我不跟你说了吗?就算真有,也可能只有校报组织里的人才有资料,你找我是找错人了。”   校报,又是校报!   郭明义挂断电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所有纷繁杂乱的线索,所有似明未明的内幕,所有纠缠交错的谜案,都不约而同的指向了同一个中心点————被誉为南科大精神支柱和民主之魂的校报组织。   问题是,这个组织实在是太过神秘和隐蔽,太过小心和谨慎,以至于郭明义根本找不出一点它的蛛丝马迹。   净化的结界已经悄然生效,这绝不是无缘无故的,它必然是感应到了即将苏醒的非比寻常的凶灵邪祟,自己这边的时间还能有多少?   今天晚上特别的安静,青蛙也不叫了,远处传来闷闷的雷声,乌云时常在头顶盘旋,但就是不下雨,也不刮风,把人焗得象呆在一个大蒸笼里一样。   郭明义睡得不好,老是发一些断断续续的梦,梦里跟现实一样的热,甚至还要更热,远远的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赤着脚拼命的跑,满脸是血,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隐隐约约:“快跑啊……热……很热……痛……”   郭明义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那女人到底在躲避什么,没想到旁边突然飞出一个东西将他打了个踉跄,接在手里一看,却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   “谁?!”从噩梦中吓醒的郭明义刚好来得及看见门口有一个黑影快速的闪了过去。   上铺的莫陵也被叫声吓醒了,“砰”的一声跳下床拉开大门,饶是他速度够快,但黑影还是先他一步蹿下了楼梯。   只见宿舍的门缝下躺着一张薄薄的纸,郭明义开了灯,把它捡起来看时,顿时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这是一张用黑白油墨大印出来的简陋宣传单张,上面抬头用极其夸张的大字体写着:“学校丧尽天良,我们是否依旧昧着良心不抵抗?”下面是几行略小一点的字,写的是“强烈要求学校彻查黄昊死因”“坚决反对草菅人命包庇真凶”等鼓动口号。   但让两人激动的不是这个,而是在这宣传单张的右下角,清晰的落款着“南科大校报”几个字。   无比神秘的地下组织、率领学生与校方对抗的民间核心、南科大最后一块民主的圣地————南科大校报终于缓缓的开始揭开自己的面纱!   莫陵问道:“这什么黄昊是什么东东?”   郭明义道:“背后还有字,应该是解释这个的。”   宣传单张的背后则是规范的正文,上面写道:“今年3月5日,我校大二学生黄昊失踪,经报警搜救,最终尸体于内湖中被发现,鉴定结论为自杀溺毙身亡。与此同时,在现场一起对尸体进行勘察的法医系学生提出疑问,尸体脖颈处出现明显伤痕,初步判断为勒痕,腹腔内积水不多,不符合溺亡特征,尸身有剧烈挣扎肌肉抽搐痕迹,不似主动落水。面对质疑,警方和校方均未给出任何正式与非正式的回复,于3月6日匆忙宣布认可自杀鉴定结论。我们多次抗议,多次争论,均未能引起校方的关注。一个年轻学生的生命从此在不清白中被生生的销毁,一个如诗季节的年华从此在不光明中被生生的扼杀,我们悲恸,我们绝望,我们愤怒!这已经不再是责任逃避,这已经不再是粉饰太平,这是赤裸裸的屠杀和镇压!事情的真相是————黄昊是我校报骨干力量,矛头已经直指我方中心,如果你们希望留存最后一道光明,如果你们希望留存最后一份良心,请挺身而出,在6月17日晚上与我们一起撑起公义与希望的天空!”   莫陵道:“这文写得不错,不愧是战斗檄文,很有煽动力。我疑惑的是,学校如果真想倾覆校报组织,会采用杀人这么极端的方式么?它就不怕被人发现?”   郭明义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3月5日……莫陵,正好是三个月前,你说的,结界净化就是那时候启动的,看来校报果然跟这些事有莫大的关系。明晚的示威游行我们必须得参加。”   6月17日傍晚6点开始,校园里积聚着越来越多的人,由于没有系统的组织,所以大家都只是分散站立着,你一群我一群,只跟相识的人搭话,新生参加的不少,但都是来看热闹的居多,脸上多少带着点兴奋,而那些面上凝重得多,情绪沉重话语极少的都是了解这事经过的大二大三和大四的学生。   人群越来越多,而且大量集中在内湖也就是黄昊遇难的那一带,最后人挤人,小团体被迫分散,密密麻麻的象蚂蚁一样你贴着我我贴着你站着,目测估计一两千人,由此可见校报的号召力之大。   这次预谋的行动同样惊动了早就收到风的学校,派出了所有保安和便衣如临大敌的在现场戒备,一开始还有驱赶行为,到后来发现学生人数超过他们几倍才不敢轻举妄动了。   郭明义四人自然也在其中,不过他们远远避开了湖边一带,来到较为宽松的外围,等着校报的人出现。   晚上8点整,一个通过高音喇叭放大的声音突兀的响彻半空:“同学们,请集中到湖边的广场上来,站成排,面朝校门。”   郭明义四人迅速的交换了一个眼色:“来了。”   潘旻踮起脚跟四处张望,心急的道:“在哪呢?拿喇叭的人在哪呢?”   郭明义一把把他按了下来:“安静点,我们先混在队伍里面,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是学校的便衣的。”   此时学生们已经自发的开始站队了,一开始有点混乱,但是在有经验的老生带领下,新生也很快的融入到队伍里面去,原本杂乱无章到处乱七八糟的人群慢慢变成了井然有序横排有致的格局。   这个时候,郭明义他们仍然没有看见有拿大喇叭的人,想必仍躲在隐蔽处不肯出来。   高音喇叭再度出现了:“同学们,今晚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向曾经和我们同窗,一样生活在阳光下空气中,最亲爱的同胞黄昊举行的死祭,是为了向终于伸出毒牙、妄图扼杀我们的无耻校方举行的批斗。我们,今天,在这里,呐喊出我们最愤怒的呼声!强烈要求学校彻查黄昊真正死因!”   学生们顿时群情汹涌,每个人都自觉的挥舞起拳头跟着一起吼道:“强烈要求学校彻查黄昊真正死因!”   巨大的吼声回荡在半空中,形成了一股振聋发聩的强力声波,震动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受惊的鸟儿簌簌的飞起,发出几声凄清的叫喊,仿佛是在为死去的黄昊叫魂。   高音喇叭里面的声音也开始激动了,嘶哑的破音中饱含着对痛失战友的悲情:“强烈要求揪出真凶!”   “强烈要求揪出真凶!”郭明义看见不少老生甚至流下了泪水,看来黄昊之死确实给这个校园的留下了不可磨灭独属于伤恸的记忆,心中不禁微微一动,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碰触到了心底最深那层薄薄的膜,微微有点泛酸。   “抗议学校草菅人命!”“抗议学校草菅人命!”呼喊声此起彼伏,愤怒的情绪渐渐感染了很多不知情的新生,他们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卖力的呼喊,他们似乎明白了今天的胜利决定的是今后四年的幸福。   最前面一排已经开始向校门行进,后面的跟着缓缓迈步,庞大而有序的人流开始了巡回校园大游行的第一幕。   正在这个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了闷闷的雷声,紧接着,猝不及防的,一道粗如手指的雷电猛地击在了人群中间,顿时“澎”的一声激起了四溅的火花。   受惊的人群发出了无数惊叫,不少人夺路四散奔逃,哭着提着鞋跑的,在地上连爬带滚的,互相碰撞搞到头部流血仍然不管不顾猛跑的,也有不小心摔倒在地被人踩踏而过再没起来的,众生众相,偌大的广场瞬间跑得只剩下了几十个人,留下一地的杂物和纸屑。   被雷电击中的地方,两个人血流满面的躺着,不知生死,从一侧的树林里冲出十几人将他们抱起,不停的掐人中,不停的焦虑的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喊着喊着大家都流泪了。   郭明义四人一直留在原地没动,潘旻想跑,但被莫陵扯住了。   郭明义看看天空:“刚才都没什么乌云,怎么会突然行雷闪电?这雷电有古怪,只怕不是天雷。”   莫陵朝那边努努嘴:“学校那边有高人,这招叫引蛇出洞。我估计我们要找的人近在咫尺了,那两个估计是校报的便衣。”   郭明义道:“这个好机会不能错过,我们赶紧上。”   四人于是一拥而上,郭明义在旁边大喊道:“让让,我是学医的,让我来看看他的伤势。”   那十几人见是本校的学生,都赶紧自动让开了道,郭明义挤进去,细细检查两名伤者的伤势,只见他们全身焦黑,显然被雷劈了个正中,皮肉有糜烂脱皮的现象,呼吸极度微弱,由于被震吓的强度太大,魂魄也开始不稳且有离体的趋势。   郭明义暗暗忖道:果然不是天雷,是法雷,专门劈魂魄的。   一念未完,又是一道粗粗的蓝色雷电猛然劈在了王芳燕的脚边,王芳燕尖叫一声,整个人都躲到了莫陵的身后,惊魂未定的大口喘气,也算是她胆识不错,没有当场吓哭。   莫陵抬头看了看天,沉吟着什么,郭明义忙起身拉住他悄悄的道:“不能用法术,这里那么多人,而且敌方还在暗处,绝对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莫陵也悄悄的道:“还没看出来吗?那边想直接置我们于死地呢,很快我们要吃不了躺着走了。”   郭明义苦笑不得:“我们的目的是先混进校报,其他的一切缓图。你先想法护住我们几个不让雷劈中,我要把这两个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施救。”   郭明义对那十几人大声道:“师兄们,现在这两个人伤势比较重,但是请你们放心,我自认还有把握救得回来,这里不是呆的地方,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场所。”   原本不报指望,一听说还能救回来,那十几人脸上都现出了明显的喜色,大家七手八脚的,也不用郭明义指挥,抬着两人就往树木繁盛的林荫小道转移。   霎时间,这次是两道雷电一起劈了下来,众人不禁大惊失色,但神奇的是,那雷劈到他们头顶时,却神奇的转了个弯,最后劈到了湖里,趁着这个空当,大家抬着两名伤者消失在了树林里。   在湖边的一所房子里,厚重的雕花大木门开了,走出来一群也是穿着校服的学生,领头的一人约莫二十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但眉目之间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阴狠,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看着郭明义等人消失的方向,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咬着嘴唇,似乎在想着什么。   见他不说话,旁边一个高大的壮男忍不住说了:“学长,刚雷电怎么转弯了啊?明明看着就可以劈死他们几个的,到时报个天灾,唉,可惜了的。”   领头的学生叹了一声:“事情开始棘手了,他们那边也有高人加入了。我原本想着,不要把事情搞这么大,弄几个雷电让他们尝尝苦头就是了,现在看来,真是逼不得已要出手了。等着吧,校报,杀人的方法不止那么点儿,多的是呢!”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映衬着地上残留的血迹,竟是无比的和谐。   已经安全的郭明义一行正在争论要把那两个伤者抬哪里去,郭明义说抬宿舍,立即有个长脸儿、梳着中分头,身材颇高却很瘦削的男生站了出来,气场不弱,看上去象这十几人的头儿,道:“宿舍不行,那里也都是学校的走狗,你们要是放心的话,就跟我们来。”   这句话正中郭明义下怀,忙道:“你们要是有安全的地方更好。”   长脸男生带着一行人左拐右拐,来到了比较荒僻的西区,从艺术系的大楼底层钻了进去,走过很多长长的阴暗的巷道,穿过很多泥泞的小路,最后来到了一间地下室里,他在门口用古怪的节奏敲了五下门,里面传出声音:“谁?”   长脸男生道:“是我,有人伤了,快开门。”   门当即打开了,不少人涌了出来,看见昏迷不醒的两名伤者,情绪都有点激动,女生捂着嘴落泪,男生紧紧的抿着唇,气氛有点紧张和僵化。   长脸男生道:“其他的都别说了,救人要紧,我们遇到好心人了,这位同学是学医的,赶紧让他进去施救。”   大家忙把两名伤者抬到里面一间房间里,临时拼了两张桌子把他们放在上面,郭明义对长脸男生道:“我待会要全力施救,不能被人打扰,希望能给我一个安静的环境。”   长脸男生会意:“我们先出去,好了叫我,请务必救回他们。”   说着,一群人都依依不舍的退了出去,郭明义瞪了潘旻和王芳燕一眼:“你们也出去。”   房间里面只剩下郭明义和莫陵两人,郭明义对莫陵道:“快,他们俩被法雷正好劈中魂魄,也是好人有好报,居然没有魂飞魄散,只是现在不稳,若不加紧,只怕黑白无常就要来了。”   莫陵苦着脸道:“只怕已经来了,你看。”   郭明义抬头一看,只见墙上悬着的一个大挂钟玻璃面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郭明义急道:“不行,不能让他们俩死,这是我们加入校报的唯一筹码。莫陵,想办法拦住黑白无常!”   莫陵吓了一跳:“怎么拦?冥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命到五更,从来没听说过还能拦住冥界的。”   郭明义咬牙道:“我不管你,随便用什么办法都行,我现在就来稳住他们的魂魄,延续他们的生命,要是失败了,我们就跟黑白无常一起走吧。”   说完,郭明义放下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排高头红烛,快捷的在两个伤者的周围摆好,一声“起”已然全部点亮。   没有风,但火光摇曳,明暗不定,跳跃得非常厉害,好几支还差点灭了。   郭明义抛洒出一把佛珠,佛珠四散分开,一颗对应一根高烛,晶莹发亮,团团围住伤者,开始上下颤动,将伤者体内溢出的光点逼了回去。   莫陵在旁边急得也是手足无措,亏得他聪慧过人,办法想不出,只好来歪招,从郭明义的背包里拿出一扎檀香,燃点之后发现没处可插,急中生智插在了一个丰满的坐垫枕头上,拍起一张黄符烧了,叫一声:“借无上道祖之名,召唤冥界黑白无常速速前来,不得有误,急急如律令!”   “噗嗤”一声,房间里冒出了两团烟,烟中隐隐约约现出两个带着高帽的身影,不满的阴沉声音传来:“灵霄派掌门未免太过儿戏了吧?好歹我们也是冥界使者重臣,居然不拜香案不焚帖子直接召唤,即便是使者也不会这等相待。”   莫陵头上冒出了冷汗,冥界的人不好惹,万一惹毛了说不定真的就把自己直接带下去了,脸上勉强打起笑容道:“不……不好意思,事急从权,所以一切从简,请两位多多谅解。”   无常道:“究竟是什么急事?我们来正要把你身后的两个人的命带走。”   莫陵忙问道:“他们二人是必须死还是有得转圜?”   黑无常怒道:“不是必须死我们还来怎地?你到底有何话说?”   莫陵笑容可掬的道:“大家都那么熟了,还说这话,就不厚道了吧。”说着,假装不经意的往黑白无常手里塞了两个金器。   黑无常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他们二人魂魄眼下已经分散了,活不成了,要是能挺得过去,除非造化到了。”   莫陵忙道:“我兄弟正在给他们强化魂魄,一会就好,两位每天拘魂那么累,不如坐下来休息一会。”   白无常插话道:“休息倒是可以休息,但这两人的阳寿已尽,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   冥界最近和法术界的关系确实不怎么好,莫陵也没打算就靠两个金器可以打发走他们,只是纯粹为了拖时间,此刻听他们口气这么硬,心下叹了一声,看来只能另找办法进入校报了。   正要放弃,一直在念静心咒的郭明义却突然出声:“冥界早知大印已破,却从未告知我界,不知是何道理?”   黑白无常同时一愣,显然没想到突然有人抛出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登时都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莫陵见他们脸色有异,知道有戏,大喜,忙过来跟郭明义说:“你有把柄,一开始就该你来对付的,快去,这边魂魄我来搞定。”   郭明义于是起身,向黑白无常先拱手为礼道:“四界之战后,冥界与法术界定有契约,唇亡齿寒,当互相依存扶持,不得延误。但是眼下也不知道冥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大印一早于几十年前就被破掉,而法术界无人得知,这件事即便使者亲来也要给个说法。”   黑无常嗡声说道:“既然无人得知,你又从何得知?”   郭明义不由得笑了:“纸包不住火,连三岁小孩都懂得的道理,两位居然要问?更过分的是,上次我调查一死尸无魂魄现象,累蒙冥界阴差亲临,当场允诺会给我一个交代,没想到,查到现在毫无回音。不过就是一个夺魂之术,以冥界神通,至于到现在都查不到真相吗?除非,他是不想也不敢来见我,因为夺魂之术在人间界一早就已失传,要想学得此技必须冥界大开方便之门才行啊。”   白无常大喝一声:“闭嘴!凡间无知之徒,岂容你如此污蔑冥界?若再有诋毁之词,休怪我们俩直接把你带离躯体!”   郭明义冷冷的道:“我不过是依照逻辑推理而已,两位觉得有污冥界,不妨叫那位阴差上来和我说道说道,澄清澄清这些谣言,或者你们带我下去也成,面见使者顺道问问四界大战的契约是不是不需要遵守了。”   黑白无常互相交换了一个为难的眼色,谁都知道,违反四界大战的契约那可不是说着完的,冥界顷刻间就会有灰飞烟灭的风险,自己理亏在先,阴差肯定是叫不上来的,眼下只有另外做出让步了。   黑无常放缓语气道:“阴差一事,我们确实不知,这样吧,上使,我们先回去问问,若能找到那位阴差必定上来让他跟你交代。”说完,两个身形一转,已经消失在烟雾当中。   郭明义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捏了一把汗,还真怕这两位死心眼,真把自己带下冥界去了。   走过去看莫陵那边,已经施为得差不多了,两位伤者的魂魄逐渐聚合,肉体的束缚能力得到增强,基本生命无忧,皮肉上的外伤去医院也就差不多了。   见仪式完成,郭明义将所有高烛收回到背包里,使个眼色给莫陵,两人拉开门,对着等在外面焦虑得不知道怎么好的一群人道:“好了,大家进来看看吧。”   一群人大喜,赶紧呼啦啦冲了进去,结果发现躺在上面的两名伤者还是全身皮肉焦黑,甚至连简单的包扎都没做,依旧昏迷不醒,顿时全部都怒目看向郭明义和莫陵。   郭明义忙解释道:“我们已经帮他们调理好了经脉,强化了心脏供血能力,他们的命是肯定保下来的了,至于外伤,还是去医院专业包扎比较好。”   一群人将信将疑,有个男生抢上一步搭住一人脉搏,静心倾听了片刻,又惊又喜道:“脉搏强了很多,没有刚才紊乱了。”   正说着,“哎哟”一声,两人已经缓缓醒转过来了。   一群人欣喜不已,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着一些“疼不疼”“感觉怎么样”之类的问题,长脸男生好容易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也是满脸喜色的对着郭明义四人道:“名不虚传,真是非常感谢你们出手相救,如果时间方便的话,能否随我来一下。”   长脸男生带着郭明义四人来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间,打开之后原来是一间小型的会议室,里面有一张椭圆形的桌子,周围整齐的摆放着大概七八张椅子。   长脸男生让四人进来,关上门,却并没有坐下,也没有示意他们四人坐下的意思,神色严肃了不少:“来到这里,四位应该已经猜出来我们是什么人了吧?”   郭明义答道:“是校报的人。”   长脸男生点点头:“我们是非法秘密组织,这里是我们的基地,照理说,你们不是我们的成员,是绝对不能带你们来这里的。但事急从权,为了挽救两位成员的生命,我不得已破例了。眼下不仅是我们,你们也面临着一个窘迫的处境。学校很容易查出是你们出手帮了我们,必定会想方设法的找你们的错,轻则记过,重则开除,形势对你们很不利,而我们自身尚且难保,也保全不了你们。所以我现在请四位考虑一下是否转校,你们是我们校报的恩人,我们在外面也有点人脉,帮你们转去别的好学校也不是难事。”   郭明义听着有点好笑,这长脸男生绕着圈子说了一大堆,其真实用意主要是想保全校报组织的秘密性,自己这边四个人不小心知道了总部的位置,总要想办法妥善安置才行。   郭明义笑道:“师兄你多虑了,不瞒你说,我们四个一直很想加入校报,要不然也不会参加今晚的活动,更不会冒险相助了,还请师兄你帮忙引荐引荐。”   没想出来郭明义提出来这么一个要求,长脸男生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他沉吟了一下,道:“你们要加入我是很高兴的,但是其中后果你们要考虑清楚,加入校报意味着跟校方对抗,很有可能严重影响将来的学位和就业……”   郭明义打断他道:“那你们为什么要加入?”   长脸男生正色道:“为了自己的那份良心!”   只这一句话,让郭明义肃然起敬:“说得好!我们也有良心!”   长脸男生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好,好,答得更好!欢迎你们加入!”说着,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温暖无比的笑容,同时向郭明义伸出一只手。   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浸满了热度和汗水,这两只手的主人也许不会想到,这次握手之后,在南科大会掀起如何惊涛骇浪震动天地的轩然大波,更不会想到这次握手主宰了校报截然不同大起大落的悲喜结局。   命运的车轮,在这一刻无声无息,按着既定的轨道缓缓转动。   “对了,”郭明义突然想起来道:“还没请教师兄大名。”   长脸男生爽朗的一笑:“什么大名小名的,我是现任社长王天凌,欢迎四位!”   社长?!眼前此人居然是社长?郭明义顿时吓了一跳,不过回想起来,此人从一出场开始就就气势不凡,虽然长相普通,但沉稳干练,面对雷电轰顶也没有丝毫胆怯和慌乱,不是等闲人物,当时自己的心都扑在怎么救那两个人上面了,竟然忽略了这方面的细节。   王天凌温声说道:“你们四位应该也累了,现在不方便回宿舍,估计学校正在大排查呢,这里条件简陋,有一间休息室屈就一下吧。”   郭明义正要感谢,王芳燕在一边不干了:“社长,我是女的,怎么的也不能跟他们三个挤一间吧?”   莫陵道:“挤一间又怎么了?你只需要防着潘旻就行了,我们两个都没兴趣。加入校报就得做好吃苦的打算,男人当骡子用,女人当男人用,哪来这么多要求?”   王芳燕气的脸色发青,王天凌笑道:“瞧我这粗心大意的,把这个给忘了。实在不好意思,还有一间是女生专用的休息室,委屈你跟师姐他们挤一下吧。”   郭明义四人出去之后,王天凌这才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望着门口的缝隙沉吟不语。   门再度打开了,进来是一位戴眼镜下巴有些胡茬的男生:“社长,你怎么这么就轻率答应了他们加入的要求呢?他们都是新生,我们还不知道来历,万一是学校的探子怎么办?而且校报的章程里面有规定,除非是非常优秀的人才,否则不得未经考验期而直接加入。身为社长,怎么能够带头违反章程呢?”   王天凌看着来人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要来和我较真,是不是探子我分得清楚,都斗争三年了,我们这里是铁板一块,学校早就放弃渗透策反的策略了。还有你说的违反章程,我并不这么看。难看你还看不出来吗?那两个打头的新生来头很不简单啊。”   眼睛男生吃了一惊:“何以见得?怎么个不简单法?”   王天凌的身体稍稍前倾,双眼放着一种矍然的亮光:“先说这场活动吧,原本组织得好好的,什么都按计划来,结果突然天降雷电,你不觉得很蹊跷吗?差点把两个人打死了,我冲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逃命,除了我们校报的人,没人敢围聚过来,他们四个偏上来了。那么混乱的情况下,生死又悬于一线,他们却可以面不改色,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紊乱,还当场在那里检查伤势,简直视凶险如无物,这等胸襟和气度,普通人是做不到的。乱世出英雄,这句话说得没错,在危机中最能锤炼人,也最能看清楚人,他们是好苗子,能加入我们是校报的福音。”   说着,王天凌有些烦躁的站起身来,目光中转而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忧虑:“我们上次揭了老底,学校现在已经有点鱼死网破的疯狂了,先是黄昊莫名其妙的溺水,然后又是这次好端端的突然打雷,游明,我有一种不好的直觉,校报很有可能会马上迎来更大的血光之灾,我们俩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啊。”   眼睛男生有点激动的回答道:“你放心,拼了我的命也会保住你。”   王天凌摇摇头,转过身去望着漆黑的窗外,轻轻地吟道:“岂因一人之祸福,趋避天下之安危。”   眼镜男生看着他,没再言语,眼眶里满是泪水,晶莹流转。   第二天一早,郭明义四人赶回宿舍,遇到了重重的盘查,四人一口咬定是出去外面看日出住了一晚,没有参加什么广场活动,宿管员也抓不到证据,见他们口风这么坚决,只好放进去了。   当天晚上,四人再度秘密来到校报的总部,此刻,那间小小的会议室里面早已坐满了人,外面还站了几圈,见他们四个进来,虽然不认识,但都点头微笑,彼此之间一种温馨的氛围已经漾满房间。   王天凌和那个眼睛男生坐在上首的位置,见他们进来,王天凌笑道:“跟你们先介绍一下,坐我旁边的是副社长梁游明。”   郭明义点头微笑:“副社长好。”   梁游明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过头去道:“人差不多了,开会吧。今天我和天凌把大家叫过来,大家也应该知道什么事。昨天晚上活动进行得很好,我们没有出什么纰漏,出发之前,我还特意看了看天气,虽说不是很晴朗的天,但也决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雷电,而且左不劈右不劈,偏偏劈向我们的人,联想起黄昊回宿舍途中莫名溺死事件,我和天凌认为,一定是有人预先在附近埋伏了引雷装置导致的,这就要求必须非常熟悉我们的行动计划,非常熟悉我们的行进途径,换句话说。”   说到这里,梁游明突然顿住了,紧接着,用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缓缓的扫视全场,一字一句的道:“我们这里出了内奸!”   全场一片死静,大部分人面色煞白。   郭明义暗暗想道:虽然说降雷的原因说的不对,但是有内奸却是一定的,要不然不会劈得那么准。   梁游明接下去说道:“为了揪出内奸,我和天凌商议过了,打算开展一场严厉的自查行动,你们待会领张表,写清楚最近一个星期的具体活动,要详细到小时,还有,要写上见证人是谁,我们到时一个个的查验。散会。”   大家都没有想到会议就这么开完了,有点发懵,半晌才有人过来领表,一个个不作声的离开,气氛紧张得犹如绷紧的弦。   郭明义四人也过来领表,王天凌对他们笑道:“你们是刚加入的,不用了,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等会议室里面只有六个人的时候,王天凌示意离门最近的潘旻把房门关上,笑道:“你们四个是新人,所以反而最清白,有些话我们也不妨直说,你们觉得我们刚刚布置的抓内奸行动怎么样?”   潘旻抢先发言:“社长的举动很有魄力,内奸就如同毒瘤,必须要赶快拔掉。”   梁游明在一边冷冷的道:“这种废话需要你说吗?”   潘旻红了脸,不敢再说,旁边的王芳燕接口道:“可是我觉得没有什么实操性,如果内奸不是一个人,是几个人的话,他们互相见证,你们是揪不出来的。”   王天凌看向莫陵:“你觉得呢?”   昨晚睡得不好,刚才莫陵困得几乎快睡着了,见王天凌突然将矛头转向他,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不问郭明义,眼皮沉重的眨了一下道:“空城计。”   郭明义明白王天凌是要估量莫陵的实力,笑吟吟在一边看着也不插话。   王天凌和梁游明的眼光同时亮了一下:“用意呢?”   莫陵道:“转移视线,估计有什么不好的差事要给我们。”   “莫陵!”郭明义哭笑不得的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王天凌看了黑着脸的梁游明一眼,哈哈大笑道:“其实他算说对了,这件差事真还不算好,但只有你们四个人能做,因为你们绝不可能是内奸。”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沓的资料向郭明义递了过去,敛了笑容道:“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密的任务————调查黄昊的死因!你们要万分小心,昨晚被雷劈中的那两个人就是接手的这个任务。”   梁游明在一边补充道:“为了确保你们的安全,我们在这里布置抓内奸活动,必然会使内奸那边自乱阵脚,自顾不暇,为你们赢得足够的时间,你们要抓紧调查,有什么情况直接呈递我和天凌。”   王天凌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郭明义道:“都拜托你们了,王师妹说的很对,现在的我们是抓不出内奸来的,只有把黄昊之死调查清楚了,他才会露出马脚。形势严峻,我们不能再失去同伴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校报在我的手上终结,南科大也不能成为一个没有良心和公理的空壳。”   郭明义郑重的接过那沓资料:“社长你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最快三天,最迟不超过一个星期,会让那内奸无所遁形的。”   郭明义等人出去之后,梁游明有些不满的道:“此人虽然才华出众,但是也未免太过狂妄了吧,我们调查了半年没丁点头绪,他居然认为只需要一个星期?”   王天凌道:“他不象是说大话的人,反正答案一个星期后就知道了,我们拭目以待吧。眼下,只需要把我们的空城计唱好就行。”   出得校报总部,莫陵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道:“这个任务真是太简单了,潘旻,交给你和美丽的王师妹了,把他的魂拘上来问问就是了,我回宿舍睡觉。”   郭明义也没意见:“潘旻,你学了十几年,这种小仪式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潘旻结结巴巴的道:“但是……但是冥界不放……怎么办?”   莫陵朝郭明义挤挤眼:“不会的,最近冥界很尊重你师兄,保证有问必答。”   王芳燕朝郭明义伸出一只手,简明扼要的道:“拿来。”   郭明义一愣:“什么?”   王芳燕道:“保命的符啊,我得预备着,万一潘旻法术失败,我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郭明义:“……”   在校外的一个小宾馆的一间房间里,刺鼻的霉味和烟味到处弥散着,刚进来还不觉得闷,现在愈发的不能呼吸了。   桌子沙发什么的都已经移开了,中间摆放了跟下面服务台借来的一个长条形的柜子,在柜面上放了两个烛台,上面点着了两只火光晃晃的红烛,烟雾飘散开来,跟霉味混着,让人更加感觉不适。   在柜面上一溜烟摆开的还有冥钱、冥衣和其他一些冥器,正中央摆着的是一张用朱砂写就的名帖。   密禅门原本就是佛教第一大派,潘旻身为门下皿溯大师亲传弟子,辈分不低,这种召唤灵体的事情一向都有小辈代劳,轮不到他做,而出门降妖除魔师父一般都带郭明义,也不带他,所以他还真没亲自召唤过,当下不敢怠慢,照着书上说的一遍遍检查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对王芳燕道:“我觉得可以开始了。”   王芳燕忙拿起笔,摊开笔记本,准备记录灵体说的话。   潘旻先将冥钱和冥衣等一些冥器烧了,王芳燕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拜祭呢。”   潘旻道:“这些是用来打点冥界下面的牛头马面啊还有其他小鬼的,你不知道,冥界那边也腐败得很哪,使者事情太多,管不过来,从冥界到轮回道一共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道关卡,每道关卡都得收点什么,否则就要为难你,不让你顺利的出来,磨蹭几个小时,暗地里掐你一下吸点精气,所以我们事前都得化一大堆东西,反正这些在阳间就是白纸,也不值钱,能多化点就多化点。”   冥器化完了,潘旻焚香插炉,拿起那张名帖,清声念道:“法术界密禅门座下弟子潘旻拜请冥界使者阅:校园不平,人命枉死,不能还之于清白,不能昭彰于天理,特借我佛大慈悲怜悯之意,恳求使者开方便之门,允拘南天科技大学学生黄昊之魂现世,明晰本溯,以助轮回。”随即在红烛上燃了,退到一边静待回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不知不觉已经半个小时,被拿来当做香案的柜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王芳燕疑惑道:“是不是冥界不放?”   潘旻也有点紧张:“不可能,冥界不放也要回一个书帖的,难道是下面更加贪婪了,化的东西不够?”   正在瞎猜间,香案上突然冒起一阵白烟,两人忙抢上去看时,只见一张白纸已经赫然出现在台面上,上面写着一行字:“上告潘上使台下,黄昊之魂被铜鹿舌镇压于南天科技大学校园某处,我界无法拘来,请自行寻找。”   潘旻傻眼了:“怎么会这样?这校园果然是还有法术界中人存在。”他歪着头想了一会,想起莫陵说的话,忙扯过来一张黄纸,用朱砂在上面刷刷写了几行话:“法术界郭明义托潘旻再致冥界使者阶下:冥界划分之初,死魂统归使者所管,法术界虽可拘押镇压,均不能逾越冥界之令,黄昊之魂被恶人所压,是非难伸,冤屈不解,使者当有顺应天道之心,助我等拘押前来,待事毕自会解除镇压,回归奈何。”   这次口气明显强硬了不少,王芳燕有点担心的问:“你这样写,万一冥界生气了怎么办?”   “不碍事。”潘旻道:“反正不是找我,师兄那边有灭魂杖,他们不敢乱来。”   这一次冥界的反应快了很多,白烟过后,又一张白纸出现:“郭上使台鉴:被镇压之魂我界不押乃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但天理昭彰,使者成全报应之理,故而大开方便之门,下不为例!”   潘旻吐吐舌头道:“哇塞,好像真的跟莫大哥说的一样,冥界特别怕我师兄呢,不过只有一个灭魂杖,使者也不至于怕成这个样啊。”   正说着,房间的中央突然“噗”的一声冒出了一股浓烟,紧接着一个飘渺的声音传来:“谁?是谁召唤我上来的?”   潘旻忙开口道:“是我,我们是校……哎哟!”   踩了他一脚的王芳燕在一边悄悄的道:“不能说是校报的,现在这件事还很机密,我担心万一他回去之后被镇压他的人拷问,我们就全暴露了。”   潘旻醒悟道:“哦,对对,那个,我是法术界的人,你也甭管我叫什么了,召唤你上来,主要是想问问你的死因,你到底是不是溺水而死的?”   那灵体渐渐成形,由于被白烟笼罩,看不清面貌,只能从身形推断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平头男生,听了潘旻的话,他忽然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举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冤枉啊——我是被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灵体忽然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紧接着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听得人心里发毛。   王芳燕跟着尖叫了一声,躲到潘旻身后不停的问:“怎么回事?潘旻,怎么回事啊?”   潘旻同样急得团团转:“坏了,我没想到,那个给他下铜鹿舌的人同时立了一个诅咒,规定他不能说出自己的死因,否则会灵体崩裂而死。哎……算了,算了,你先不说了吧。”   他这句话说完,灵体顿时痛苦全消,爬起来泣不成声道:“那怎么办?高人,我真的死得很冤啊,请你务必帮帮我,帮帮我。”   潘旻满头大汗的掏出手机:“喂,喂,师兄,我把魂给召出来了,可是,可是有人给他下了铜鹿舌,还有诅咒,让他不能交代死的情况,我这边没辙了。对,是的,啊……师兄,不是,你听我说,喂!”   潘旻挂断电话沮丧的道:“师兄又把我骂了一顿。”   十分钟后,房间的门被人重重的撞开,郭明义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潘旻,你将来回山后每天去跟新入门的弟子一起学习,不学好了不准吃饭!”   潘旻哭丧着脸站在一边,半句话都不敢说。   见灵体还在,郭明义劈头就是一句:“你是不是黄昊?”   灵体有点惊惶:“是,你是谁?”   郭明义打断道:“你不用管我是谁,我是来问你的死因的,就是要来还你清白的人,你要如实的将你死前一天的情况和死时的异常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告诉我。”   灵体嗫嚅道:“可是,刚才……刚才……”   “金莲出土,魔障不侵!”郭明义捏了一个法诀,顿时,从地面冒出数十道金光,幻化成一朵硕大的金莲,将灵体重重包裹成一个花苞之后,消散为点点金光。   郭明义平静的道:“你现在可以说了,我已经将铜鹿舌对你的镇压作用暂时隔绝,诅咒也进不来。”   灵体半信半疑,吞吞吐吐的道:“我是……冤……死的。”说完这句话发现全身真的不再感受到刚才那种撕裂般的剧痛,登时大喜,忙跪下哭道:“高人,我是冤死的,我是冤死的,求求你帮帮我,我想去投胎。”   郭明义道:“说清楚一点,你在死的那一天干了些什么?”   灵体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却不肯站起来,继续跪着泣诉道:“我是南科大的学生,也是南科大校报的人,校报你们都听说过吧?我受了社长的分派,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郭明义截断他道:“是什么秘密任务?”   灵体摇摇头道:“不能说,事关校报安全,不得社长允许,我决不能说。”   郭明义微微皱眉:“即便我把你打得魂魄飞散,也不能说?”   灵体忽然站了起来,口气强硬:“若你是来探这个的,那请自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说。压我的人也是想来探这个的,折磨我几个月了,套不出一点信息,你也别想指望。”   王芳燕和潘旻一起将目光投向郭明义,郭明义心下暗暗赞许,这校报看来不同寻常,只是一个普通的成员就有如此铮铮骨气,殊为难得,面上却不带出,淡淡的道:“你不说就算了,继续吧。”   没想到郭明义这么轻松的放过自己,灵体有点意外,愣了一下才道:“后来……后来因为任务需要我查东西查到很晚才回去,当然去哪里查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总之我回校的时候记得还看了看表,都已经深夜一点多了。回宿舍那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那天白天很热,但是走在路上却感觉寒浸浸起来,风吹在身上冷得很,总觉得很瘆人。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就顾着赶路,走了一半,便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起来。现在是夏天,校园里很多知了,一到晚上就聒噪得不得了,连睡觉都睡不好,可是那天整条路上却静得连树叶的响声都听不见,而且更诡异的是,原本我记得路上布满了各种细碎的小石子的,校方懒,从来没去扫过,那天却干净得一尘不染,好像新铺上石板一样。”   “我有点疑惑是不是走错了,可是那是走熟了的,而且两边的建筑物也没有错,我便觉得是我多心了。再走了一会,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就像……就像蜈蚣的腿一起在地上拼命摩擦那种声音放大之后的效果,在那么静的环境下听得简直毛骨悚然,我大叫一声:‘是谁?’回过头之后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种摩擦声也停止了。但只要我把头一转过去,那种声音又响起来了,连着几次都是这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打了一个寒颤,心里不由自主的感觉到极端的恐惧,差点连呼吸都呼吸不了了。”   “我掉头拔腿狂奔,想尽快离开,但是跑没几步,我就被绊倒了。我低头一看,是一个很小的小孩,全身都是青黑的颜色,抱着我的腿,冲着我笑,被他抱着的地方冷得不得了,象是血里面放了冰块一样。我大叫一声,整个人都快瘫软了下来,差点昏死过去。这个时候,那个古怪的摩擦声再度传来,小孩咿呀怪叫一声,没了踪影。我爬起来颤抖着双腿正待要跑,听到旁边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去!快去!’”   “那个小孩就又出现了,这次是抱着我的腰,大叫一声,我顿时感到昏昏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等到我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已经离开了那条路,到了湖的旁边,站在一个悬空的栏杆上,摇摇欲坠。我大惊失色,一边疯狂的呼救,一边想往岸上爬,那小孩拿着一根绳子在半空中不由分说就套住了我的脖子。脖子上一阵剧痛传来,我完全呼吸不了,拼命的挣扎,可是没有用,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了,而下面是我青白一动不动的脸。我死了。那小孩把我的尸体推到河中,看着它沉下去,浮上来,才咯咯笑着不见了。”   “我又悲又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那个低沉的男音从草丛里传出来,念了一句古怪的咒语,然后我就感觉全身酸软,有两个凶恶的小鬼跑出来,一左一右押着我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然后找了个很重的东西压着我,让我不能动弹。他隔三差五的派那两个小鬼来折磨我,要我说出校报的事情,我咬牙不说,他就变着法子折磨我的魂魄。都说生不如死,我现在却是死不如生。”   灵体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蹲下身来抱着头呜呜的哭泣。   郭明义沉吟了片刻,才问道:“那个古怪的摩擦的声音是发生在路上还是在路的两边?”   灵体答道:“当时太慌张了,也没认真分辨过,现在细细回想,可能是在路上,但是我看不到有东西。高人,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郭明义想了一会,换了一个话题道:“那个摩擦声音发生的前后,还有没有出现其他的别的现象,就是不能用常理解释的那种?”   这一次灵体停顿了很久,才犹疑不决的道:“似乎……似乎……似乎那声音响起来之后感觉全身热了很多。”   潘旻在一边嗤之以鼻:“这算什么?这是你心理作用,冷热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灵体忙争辩道:“不是的,我当时吓得都快魂魄出窍了,全身出了一身冷汗,感觉象掉进了冰窖,一个寒颤一个寒颤的打,然后突然感觉周围一热,那声音就出来了。”   郭明义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又问道:“你现在被压住的地方是哪里?”   灵体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很黑,比较潮湿,周围有很多那种软软的粘稠的东西有时还会咕咚咕咚冒泡。”   “没事了,我问完了,你回去吧。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压住你的地方,放你转世投胎的。”郭明义一挥手将两只红烛熄灭,那灵体也呼啦一声消失不见了。   “啊?”潘旻惊叫道:“师兄你怎么就放回去了?我好容易才让冥界给拘上来的,你什么都没问他就让他走了。“郭明义没好气道:“我刚才说了一大堆也叫什么都没问吗?”   潘旻叫道:“你问的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啊,什么摩擦啊热啊乱七八糟,跟他的死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应该问那个小孩是哪里来的,有什么特征,为什么会有两个小鬼出来押魂之类的。”   郭明义道:“可惜我不是掌门,否则真要把你驱逐出派,免得拉低了整体水平。这么简单的事实用得着问吗?那小孩是幼灵,被操控来杀黄昊的,两小鬼是养的,拿来当看家狗,说白了,就是有个法术界的人滥用法术在背后操控。”   王芳燕在旁边插口道:“既然你全都猜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问什么摩擦的事情啊?直接叫他回去不就好了。”   郭明义呼了一口气道:“那是因为,发出摩擦声音的是另外一个东西,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会出现在那天晚上的东西!”   “另外一个东西?!”这句话是潘旻和王芳燕异口同声失声叫出来的。   王芳燕问道:“何以见得呢?”   郭明义道:“黄昊刚才不是说了吗?他说那个幼灵一开始抱着他的脚,后来摩擦的声音出来后,忽的一下就不见了,这说明什么?”   潘旻道:“他是幼灵,他爱不见就不见,小孩子喜欢玩也是很正常的。”   郭明义哭笑不得:“胡说!幽灵也是分等级的,弱怕强是亘古不变的常理,那个幼灵之所以不见了,是因为它发现了比它更强大,令它害怕的东西,所以出于本能躲闪开了。他的主人不得不出声训斥,它才不情不愿的出来,第二次出来可就没有笑声了。”   “这……”潘旻不服气道:“你给出的推理虽然也勉强说得通,但是并不能驳倒我提出的那个可能性啊?”   “当然能驳倒!”郭明义横了他一眼道:“那小孩是在路上出现的,而黄昊死的地点却是在湖边,这说明什么?幼灵杀一个凡人轻而易举,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拖到另外一个地点施为?原因只有一个————在那条路上它不敢再呆,也无法再呆下去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那个摩擦声音发出的主体有多么可怕吗?”   一席话说的潘旻哑口无言,郭明义敲了他一个响头道:“连一个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你说我还能交给你什么任务呢?把香案好好收收,回宿舍洗洗睡吧。”   王芳燕忙开口道:“郭大侠,待会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宿舍?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校园里都没什么人了。”   郭明义疑惑道:“为什么要我送?你不认得回去的路吗?”   王芳燕见他木头脑袋丝毫不懂得一丝风情,不禁心下微怒,正想狠狠瞪他一眼,可惜目光一投注到他脸上,立即化成两颊如霞的红晕:“我……刚刚黄昊讲了那么可怕的故事,我一个女孩子哪里还有胆量这么晚独自上路?”她特地将“独自”二字说得特别重。   郭明义没法拒绝了:“那好吧,只是我觉得奇怪,你当过灵异社团的社长,居然还怕这个。那我们别等潘旻了,先走吧。”   晚上校园里空旷的风吹得很大,两旁的叶子愉快的沙拉沙拉响,像是在奏响一曲柔和的月光曲,衬托着下面两个长长的人影,别有一番青春单涩的浪漫。   郭明义和王芳燕并排默默的走着,一路已经经过了十几分钟,两人竟然没有说上一句话。   郭明义是懒人类型的,能少说则少说,能不说则不说,很多时候不是莫陵和潘旻勾着他说,他根本就不会开口。   王芳燕有些受不了了,那么静谧的风景,那么完美的月夜,难得的单独相处,却是一言不发的沉寂,原本还抱着女孩子的矜持不肯开口的她忍不住偏头望了郭明义一眼,见他目光游离,神情肃然,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看来他是把送自己这段路途拿来作为思考问题的时间了。   没奈何,王芳燕只有自己鼓足勇气,先开口道:“那个……那个……郭……我能叫你郭大哥吗?”   郭明义的思绪被打断,偏过头来奇怪的看了王芳燕一眼:“我和你同年,最多可能大几个月,叫大哥是不是太古怪了点?”   王芳燕笑道:“那我要不跟着莫陵叫你明义哥哥吧。”   郭明义一个寒颤:“恶心的人一个就够了,你就直接称呼我名字不就得了?”   王芳燕心底快要气爆了:这头猪!我说了那么多难道他就听不出来我不过是想要有个亲昵一点的称呼吗?还说什么聪明绝顶,怎么会在这些事上蠢钝到无法想象?   王芳燕忍住怒气,勉强打起笑容道:“直接称呼显得生分了点,我虽然加入你们比较晚,好歹一路过来也半年多了,我想对于你来说,我跟其他女孩子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最后一句话几乎就是赤裸裸的暗示了,郭明义想也没想,脱口答道:“当然不一样,你和潘旻都是很好的同伴,随便你怎么称呼好了。”   王芳燕气得全身打颤,咬着嘴唇斥道:“你……你……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男生,你难道非要我直接说出我的心意才不肯装傻?”   郭明义正在为一些乱麻似的事情烦心,一直一心二用的跟王芳燕敷衍谈话,见她突然发火,这才回过神来,莫名其妙的道:“什么心意?什么装傻?”   然而,问完这两句话之后,郭明义就再也不想知道答案了,因为他有更加需要知道的另外一个答案。   在月光的映衬下,王芳燕站在自己的身边,脸色惨白得如同死鱼的肚皮,完全没有一点血色的照映,瞳孔放大,里面描画着无数的恐惧和心慌,全身在微微的颤抖,凌乱的几丝秀发混搭着汗水粘在腮上,嘴唇微张,几不可闻的微弱气息徐徐进出:“知了……知了声……没……没有……了。”   郭明义心下一惊,细心倾听时,果然,刚才一直扰攘不休让人心烦的知了声突然变得无影无踪,寂不可闻。   与此同时,郭明义还发现,刚才前面和后面都还有几个赶路或者散步的学生身影,现在也全然不见,四周围静悄悄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只剩下他和王芳燕两人。   难道……   郭明义尽可能的保持头部不动,将眼角余光瞄向自己的脚下,这最后一个动作印证了所有的疑问和判断——刚才满是沙砾和落叶的道路此刻焕然一新,洁净无尘。   一切的一切,在仅仅不到半个小时之后,将黄昊所说完美重现!   命运的指针,缓缓的定在了最凶险的那个刻度上。   “怎……怎……怎……怎么……办?”要不是郭明义在身边,王芳燕几乎要吓晕掉。   郭明义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自压抑心底的恐惧和紧张,尽量使自己的语气缓和无异:“继续走,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继续走,不要停。”   “可是……可是我……我走不……动,好……难受。”王芳燕所言非虚,她现在连呼吸都感觉无比困难,好像空气中的氧气骤然减少了很多似的,不仅如此,手脚都像针刺般的酸痛,不听脑子的使唤,连挪动一厘米都变得极其艰难。   “必须走,否则真的就死路一条了。”郭明义伸出手拉住王芳燕,温暖的巴掌包住了王芳燕的小手,被他这么一扯,王芳燕这才得以迈得开步子,只是虽然恢复走动了,两只脚却僵硬得好像机器人一样。   和郭明义牵手本来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此刻的王芳燕完全没有心愿得偿的满足感,她甚至感觉到了郭明义手心里的汗,这说明,自己唯一的靠山,在这条路上唯一能杀出一片生天的救世主,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这个时候,连风都停止了,树叶和草叶没有一丝的晃动,周围的所有都处于一种诡异的停滞当中,两人仿佛不是走在一条真实的校道上,而是走在一副巨大的风景画幕布前。   唯一能够提示时间没有静止还在流动的是背后越来越清晰的那种摩擦声,不得不说黄昊用的形容词非常的恰当,那是一种郭明义从来没有听过的古怪的细碎摩擦声,象是有几十人同时在用一个软底的物体用力蹭着地面,但频率高度的协调统一,虽然庞多但绝不杂乱,一上一下,一高一低,清晰无比。   十几年的对战经验告诉郭明义,敌我双方实力均衡,一明一暗,明的必输无疑。   何况眼下情况要坏得多,敌人能够悄无声息的改变环境,置二人于隔绝的空间之中,这份功力绝对在自己之上,现在只有想办法尽快看清后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扭转敌明我暗的格局,那么仗着自己怀中正在狂躁乱跳的七色舍利,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但是又不能回头看,以免打草惊蛇,该怎么办呢?   郭明义额头上也沁出了大滴的汗珠,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假装抹汗往额头上一擦,加上原有手心里捏出的一把汗水,顿时掌心里面变得湿漉漉的,口里默念咒语:“明镜如煌,如映无虚。”   掌心处泛起一阵细微到难以发觉的白光,那些细小的汗珠迅速的聚拢到掌心的中央,凝聚成了一小块有指环那么大的水面,水面上银光粼粼,照出了郭明义那好看不到哪去的灰沉脸色。   郭明义将手随意的耷下来放在腰边,暗暗的将掌心斜向自己的身后,同时眼角余光慢慢的移向了掌心的那块水面上。   还在艰难走着的王芳燕只觉得旁边的人突然停顿住了步伐,扯得自己差点向前一个踉跄,同时郭明义手心的温暖正在急速的消失,变得跟自己的体温一样冰冷。   王芳燕大惊回头:“怎么回事?你……你不是说……要继续走……才……”   说到最后,王芳燕已经无法再吐出后面的几个字了,因为她分明看见,郭明义站在原地,嘴唇青白,脸色黯淡,空着的左手在微微颤抖,掌心处似乎有一块明晃晃的东西,而他的眼神,写满了比自己还要多的恐惧。   王芳燕瞬间也明白了什么,她想拔腿跑,可是两只腿象灌了铅似的,动弹不了一分一毫,更糟糕的是,背后有一股冰冷的阴风在快速的向她靠近,吹得她整个身子好比掉进了冰窖,彻骨的寒冷外加深入骨髓的惊惧让她牙齿开始打战。   千钧一发的时候,早已怔住的郭明义却快人一步的做出了迅捷的反应,他伸出手猛地把王芳燕往前一推,大喝一声:“快跑!不要回头,跑到有亮光的地方去!”   “哈哧——”沉重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王芳燕被郭明义这么猛力一推,身体内激起了求生的本能,所有的神经系统刹那重新听从脑子的指挥,几乎是在用自己平生最快的百米冲刺速度在跑。   与此同时,郭明义急转身向后腾跃,双手从怀中掏出七色舍利向后抛了过去,大喊道:“苦海无边,慈悲生莲!”   七色舍利果然是佛门至宝,通了灵性,知晓主人身处凶险,便不肯全力攻击,只拨出三颗挡在前方,而将其余的分散围在郭明义周围,布成了一个强大的防御结界。   一股剧烈的冲击波袭来,郭明义被掀翻了一个跟斗,舍利所布结界也全部破裂,登时,七色舍利放出万丈金光,将郭明义全身团团笼罩,金光上空伸出一把巨大的光剑,挟带着凌厉的风势向前斩杀过去。   郭明义忙抬头看时,只来得及看到前面黑影一闪,对方速度更快的躲过了光剑的横劈,蹿到了右边,呼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浓雾,将自己包围隐匿住,几条鲜红的丝线从雾中急速的蹦出,死死的缠住了七色舍利。   七色舍利自然不肯乖乖就范,光剑倏而幻化为无数的匕首,从天而降,刷刷将那些丝线都割断了,丝线发出几声怪叫,在空气中逐渐枯萎。   黑影发出愤怒的叫声,向前逼上了一步,从雾中伸出了一只象人类的手一样的前肢。   说它象人类的手,是因为它也有五指,而且大拇指与四指的排列完全相似,说它不象,是因为人类从来不用手走路,而且上面的指甲太尖太硬也太厚,覆盖了差不多半个手指,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油绿色。   郭明义忙爬起来,一手抄起七色舍利就往那前肢打了过去:“劈断它!”   七色舍利牢牢的潜入到那前肢的皮肉当中,各生出五条金光爪紧紧的钳制住,黑影吃痛的狂叫一声,五个指头一张,猛地将七色舍利弹了回去。   郭明义大惊失色,此物居然能挣一挣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摆脱七色舍利,那要是它真的发起狂来,自己岂不是死生难料?   想通这点的郭明义不再恋战,掉头就是一顿狂跑,可惜时机已经迟了,黑影猛冲而上,一团带着刺鼻腐臭气味的黑烟滚滚而来,七色舍利哀鸣一声,金光消散,上面都蒙了一层重重的灰,变成死物从高空重重坠下,叮叮当当之间已经散落各地,滚入草丛不见。   自己身上最厉害的法宝被瞬间破掉,郭明义暗暗叫苦,此时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把灭魂杖拉开也丢了过去。   “哐”,灭魂杖还没来得及等郭明义念出咒语,已经被弹飞到高空。   完了!郭明义心一凉,难道自己真的要毙命于此?   蓦然间,鉴印大师的一句话划过脑海:“施主最厉害的法器并不是七色舍利。”   “乾坤化万物,天地尚未泯,破!”兵器横空出现,璀璨的亮光一时间射得郭明义都快有点睁不开眼来,它已经灵巧的飞到了主人的后方,死死的抵住了那片黑雾。   还没等笑容爬到郭明义的脸上,黑雾已经爆炸般的膨胀了数倍,将那兵器甚至压弯了,兵器灵性非凡,知道打不过,便不再硬扛,而是飞回到郭明义身前,盘旋不止。   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东西??连所向披靡的玉佩都首遭败局!   郭明义彻底惊呆了,被这黑影的实力惊呆了,连跑都忘记了,眼前所见,几可与神匹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蝼蚁,只有任其宰割的份。   被眼花缭乱的法器激得极其火爆的黑影“嗷”的怪叫一声,狠狠的扑了上来。   眼见便要血溅当场,危难时刻,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大喝:“理合阴阳,道分一统!退下,邪秽的东西!”   霎时间,万朵金莲翩然而落,蜿蜒流转,生生不息,又有璎珞滴水,祥云罩顶,瑞气丛生,扫到黑雾当中,只听得里面“哇啊”的叫了一声,黑雾“砰”的一声消散成缕缕碎片,黑影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郭明义抬头一看,莫陵举着那根透明的棍子正挡在自己的身前,忍不住道:“你怎么会跑来的?”   莫陵简短的答道:“我见你出去那么久不回来,就想过去找,结果刚好碰上了失魂落魄的王芳燕。”随即脸色凝重的问道:“刚才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郭明义忍痛爬了起来:“不知道,只知道法力极其的厉害,把我所有法宝都几乎破了。”说着,突然觉得手心火辣辣的疼,忙抬起手来看时,原来因为太用力,把个小石子嵌入到皮肉里面去了。   郭明义一怔,忙低头看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刚才已经消失不见的满地碎石又回来了!同时,耳边也再清晰不过的响起了单调而嘶哑的知了声。   这是怎么回事?知了声也就罢了,怎么碎石可以神奇的突然变有突然变没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者是哪个问题后面藏着玄机?   没有觉察到郭明义的异样,莫陵继续问道:“那它到底是鬼是妖?”   郭明义一愣,回醒过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判断不出,我趁它没有下手的时候,用凝水咒觑到了它一眼,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莫陵见郭明义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音竟然有微微的颤抖,显然是看到了一些骇然可怖匪夷所思耸人听闻的情景,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提着心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长着许多脚的怪物,在地面上轻盈的移动着,发出很细碎很协调的摩擦地面的声音,悦耳得就像眼镜蛇的嘶鸣异样,不过却是死亡的嘶鸣。”郭明义心有余悸的回忆道。   莫陵开始想象:“长着许多脚?蜘蛛怪?”   郭明义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这么说吧,那些在下面移动的应该是起到脚的作用,但它长得不像脚,象……对了,象触角,象蜗牛的触角,非常的细,而且蜘蛛只有八只脚,但那只怪物起码有上百只那么多,那感觉我说不上来,有点象上面一块巨大的海绵下面生了很多发霉的长毛。”   莫陵又找了另外一个参照物:“水母?”   郭明义一拍掌道:“有点象,但比水母的触角多多了,而且不透明,也不软,很硬,远远看上去黑黑的。我想起来了,我还近距离看过它的其中一只脚,长得很象人的手,不过裸露的皮肤上有大量的死皮覆盖,爪子很尖利。”   “水母下面长了很多只手在爬?”莫陵光听着就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怎么会有这种怪物出现?”   郭明义语音沉重道:“未必没有可能,民间为了一己私仇,多有自创各种恶毒的诅咒,附在地缚灵上面,衍生出各式各样畸形而神通强大的怪物,这些怪物符咒不侵,法器难伤,俨然已脱离天地管束而自成一体,我和师父就曾经遇到过一只,差点连命都送了。”   莫陵匪夷所思道:“可是,这里是校园啊,受书香圣贤之气护佑,等闲妖魔都靠近不得,就算民间有这些恶煞,也不应该出现在圣洁之地的校园里。”   “除非是……”郭明义定定的看着莫陵,目光中闪着幽幽的光芒:“它原本就是这所学校衍生出来的。”   莫陵蓦然感觉到身上传来一股浓浓的寒意,这所古老的名校里,笼罩着的不仅仅是那些夺目耀眼的光环,不仅仅是那些居高临下的尊崇,还有多少深藏于暗黑中的龌龊和污垢,经年久月,不断发酵,终于酝酿出了可以杀人的恐怖实力。   光明与黑暗,果然从来都是互相依存。   郭明义的眼光转移到莫陵手上那根透明的棍子上:“你这到底是什么宝物?太厉害了,居然能挡住怪物的一击。”   莫陵转了转手中那根棍子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我师父临死前留给我的,说这可能是全天下防御力最强的法器了,他还没遇见挡不了的敌手,我曾经在六明山问过老头,老头眼里全是狡黠,一个劲的跟我说不知道,我也没办法了。”   郭明义羡慕的看着道:“我拿灭魂杖和七色舍利给你换好么?”   莫陵啐了一口道:“我呸,你那一个是冥界法器,一个是佛家法器,我都看不上。”   说起七色舍利,郭明义这才醒起七色舍利刚才被黑雾所染,掉落到草丛里面去了,“哎哟”一声赶紧跑到草丛里面蹲下身去细细寻找:“我的舍利啊——”   幸好舍利都还不算小,加上被染得黑不溜秋,郭明义一眼便发现一个,赶紧用手去拿时,刚一触碰便大叫一声,捂着手腕倒退两步。   莫陵吓了一大跳:“做什么?”   郭明义咬牙道:“不好,上面有尸毒,我中毒了。”   中尸毒可大可小,如果抢救及时,那么毫发无损,如果拖上半个小时以上,毒素就会侵入全身血液及肝脏,中毒者全身发绿排出所有血液枯干而死,死状痛苦可怖。   莫陵抢上一步,拿出一把小刀朝郭明义已经黑了的一截手指用力一割,顿时一股浓稠的绿色液体喷溅了出来,发出死鱼般腥臭的味道。   莫陵道:“忍着点。”拼命的挤压郭明义的手指,让那绿色的毒血尽量流干净,熟练的焚了一张黄符,将那符灰倒在伤口上抹平,拍拍道:“好了,回去拿创可贴包一下。你要感谢今天来的是我,如果是潘旻,估计这根手指就保不住了。”   郭明义白了他一眼,重新靠近认真端详那颗黑得没有一丝光彩的舍利道:“真是出乎意料之外,舍利上面居然沾染的是尸毒,不过这样一来那个怪物的身份也就暴露了,只有地缚灵才能够施放尸毒。只是这尸毒竟能强悍到将佛门至宝七色舍利的灵光全部屏蔽,倒是闻所未闻,值得好好研究一下。”   郭明义找了一个空瓶子将七色舍利小心的用树枝拨拉进去了,起身对莫陵道:“我们回宿舍吧。”   “对了,”莫陵突然想起道:“那小妞吓得不轻,你不用去安慰安慰一下?”   郭明义想了一想道:“算了吧,现在都已经那么晚了,不方便去女生宿舍,她睡一晚,第二天醒来就会轻松很多的。”说完,捧着瓶子就走。   莫陵无声的轻笑一下道:“你为什么要刻意装作不知道她喜欢你的心意呢?”   郭明义的脚步登时顿住了,回过头来道:“你说话还真是直接啊。”   莫陵道:“我向来不喜欢绕圈子,我是瞧着这小妞使尽百般力气暗示你,而你却千方百计的躲避,我在旁边看着都烦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拖拖拉拉对谁都没有好处。”   郭明义静默了半晌,才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现在那么多大事,考虑不了这些问题。”说完,再度转身欲走。   莫陵又跟着补了一句:“是因为朱若云吗?”   这一次,郭明义全身狠狠颤了一颤,原本想要迈开的步子最终落回了原地,捧着那个瓶子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任凭那些黑色的珠子落寞的滚来滚去,互相碰撞。   朱若云这个词在郭明义那里几乎就是一个忌讳,所有的人都避免提起她和有关她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郭明义将她的死全部归咎于自己,更在于他对她的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莫陵叹道:“何苦呢?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是要选择逃避吗?”   郭明义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苦涩而微痛的笑容:“这里是我遇见她的地方,几乎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叶子,都有她的气息,逃不掉,也无处可逃。”说完,抬脚便走,头也不回。   王芳燕苦等了一夜,等来的不是郭明义,而是潘旻。   潘旻低着头,躲避着王芳燕失望的目光,吞吞吐吐的道:“昨天那事真的把……把大家都吓怕了,都说得赶紧查出来那东西的底细,否则再遇上凶多吉少……所以,所以一大早师兄和莫大哥就出门……”   王芳燕平静的道:“你不用说这些废话给我听,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他是因为朱若云。”   潘旻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来摇摇手道:“不是,不是,王姑娘你不要乱想,我师兄是因为……因为事多……”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觉得这谎圆不下去了。   潘旻叹气一声,彻底投降:“其实这事我也没想明白,他以前一直敌视朱姑娘,跟她水火不容,后来她死了,师兄难受得跟个什么样,这算是喜欢吗?”   王芳燕的目光虚虚的落在远方的葱绿上:“朱若云的死对于你师兄最大的打击,是他曾经很自信的认为可以保护好身边的人,可是魔物却将他的这份自信击溃得体无完肤,朱若云是为了你师兄而死的,所以他绕不开这个坎,所以他封闭了自己的感情世界,不愿再让其他人碰触。”说着,两滴清亮的痕迹从眼角处悠然滑落,湿润的睫毛上满布着点点滴滴的忧伤。   潘旻顿时慌了手脚:“王姑娘,你别哭,世上好男人大把,不差我师兄一个,你看,莫大哥也很不错啊。”   王芳燕拭去泪水道:“我哭,是因为我认定了自己的选择,已经不能回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朱若云,但她已然安息,人不能活在死去的阴影里,我要让他懂得,珍惜还存在的人才能通向幸福。我决不放弃!”盈满泪水的眼眶中晶莹柔和,四处涌动,却终没脱闸,被牢牢的锁定在那一双坚强的明眸中。   潘旻肃然起敬。   潘旻的确是说谎,郭明义和莫陵并没有出门,而是关起门来在做一项测试。   郭明义戴着手套小心翼翼的从七色舍利上刮下一层尸毒的粉末,放在桌子中央,然后用朱砂在周围画了三个圈,拿了一个打火机过来,烧了一道黄符,往粉末处一打,登时,粉末熊熊燃烧起来。   “噗嗤”一声,外围三道朱砂红圈也瞬间燃烧起来,火光冲天,吓得在上铺的莫陵直往后躲。   好容易等火光灭下去了,莫陵探出一个头来,发现桌子上原来画圈的地方留下了三道灰烬,诡异的是,它们颜色各不相同,由内至外分别是红色、黑色、蓝色。   郭明义的神色中充满了极度的讶异,嘴巴半张开着,像是生吞了一个鸽子蛋,半天说不出话来。   由于用的是佛教法术,莫陵不懂这到底是什么含义,忙问道:“尸毒很浓吗?”   郭明义道:“不是浓不浓的问题,而是这尸毒的来源有点怪异。一般而言,尸毒是由于尸体存放不当或者遭受了一些恶劣环境,在还没有腐烂之前形成的,多发生在头七之前,也是冤魂成形的时间,所以从尸毒的来源可以模糊推测出冤魂死亡的方式。象最常见的存放不当引起的尸毒,燃烧了之后呈现的都是红色,如果是在高温之下被焗闷过,就会变成黑色,如果是在水中被长期浸泡过,出现的就是蓝色。”   莫陵低头一看,道:“那三种颜色都有呢?代表什么?”   郭明义道:“就是这点奇怪,由内至外代表的是时间,也就是说,这个尸毒的来源体先是存放不当,然后高温暴晒过,最后还放到水里浸泡了一段时间。问题是,经过这样折磨的尸体,早就已经高度腐烂,根本产生不了尸毒。”   莫陵道:“我不这么看,正是有可能尸体就是经历了一系列非常极端的环境,才会导致有这么强的冤力,也才可能衍生出这种诡谲的怪物,至于腐不腐烂,根本不是问题,说不定有人得到了定颜珠呢。”   郭明义道:“你要这么说,也没问题,可是又是高温又是水泡,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有谁会这么变态去反反复复折磨一具尸体呢?难得就是为了培养这种尸毒吗?”   莫陵道:“说来说去,其实事情的关键还是在校报身上。它那里才有各种被封锁的秘闻材料,学校以前发生过什么大事惨案它也一定有记载,问题是我们现在只是外围的小兵小卒,进不了中心管理层。”   郭明义接口道:“把黄昊这件事做好了就大有希望进去,我看王天凌还是很看好我们两个的。”   莫陵道:“黄昊怎么死的我们一早就清楚了,可是问题是现在怎么说?你如实说,他们会相信吗?你要不如实说,也编不了这么大的谎。”   郭明义站起身,在房间里烦躁的走了几个圈,抬头道:“莫陵,我们必须要让他们相信这些看起来荒谬的事实,暗处还有一个法术界的人潜伏着呢,随时随地都想用法术置校报的人于死地,如果不提前警醒他们,校报的倾覆也就指日可待了。”   莫陵疑惑道:“怎么才能让他们也相信?我们劈几道雷电?那说不定他们会认为是我们在操控一切。”   一席话说得郭明义哑口无言:“那你说怎么办?我去编造一个黄昊正常死亡的原因?”   莫陵道:“破釜沉舟,置诸死地而后生,要让王天凌他们相信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难了一点,我们想办法近期煽动校报再搞一次集会,那人一定会再出手,我们不但要挫败他,还要现场人赃俱获。到时候眼见为凭,他们不相信也得相信。”   郭明义皱眉道:“这样太危险了,你我分身无术,校报搞不好会死几个人。”   莫陵冷冷的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做大事哪有不死人的?只要保住王天凌和梁游明不死就可以了,再说了,不尽快把校报的事情搞定,等那怪物养精蓄锐的出来,校园里死的人还会少吗?”   郭明义默然半晌,道:“那就策划一下吧。”   当天下午,天气热得厉害,连知了都闷声不怎么叫了,灼热的空气扭曲着螺旋上升,阳光明明没有晒到,皮肤也会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哪怕坐着不动,也会一阵又一阵的大汗。   潘旻和王芳燕都请假没有来,莫陵嫌热逃课了,郭明义想着留在宿舍无所事事,听老呆子讲课好歹比看莫陵睡觉强,于是便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一边转着笔一边出神的盯着外面,心不在焉的做着课堂笔记。   正在这时,一个脸色发白的男生摇摇晃晃的走到了郭明义的窗口旁边,只见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全身大汗淋漓,上身那件白衬衣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往下还滴着水滴, 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眼眶浮肿,嘴唇严重脱皮,皮肤干裂开皲,满脸通红,脸部不时有肌肉抽搐的现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郭明义略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继续漫不经心的在书本上随便划线,心想,还有穿成这样去考1000米跑的,活该累成这个样。   那个男生却突然一个急跨步冲到了郭明义的窗前,一双手穿过窗口一把死死攥住了郭明义的书本,将那白如雪浪的书纸顿时捏成一团皱皮。   郭明义吃了一惊,也不顾得是在课堂上,大喝一声:“干什么?”   这一下,顿时惊动了老呆子和全课室的学生们,都纷纷抬起头来看向郭明义这个方向。   那男生咧开嘴做了一个说不出的表情,他似乎已经对面部肌肉失去了控制,使得这个表情看起来象一个歪眉斜眼的笑容,口腔里发出几乎哑掉的含混不清的气声:“热……很热……快跑……”   郭明义全身不由自主的狠狠一震:“你……你说什么?!”   这一下,顿时惊动了老呆子和全课室的学生们,都纷纷抬起头来看向郭明义这个方向。   那男生咧开嘴做了一个说不出的表情,他似乎已经对面部肌肉失去了控制,使得这个表情看起来象一个歪眉斜眼的笑容,口腔里发出几乎哑掉的含混不清的气声:“热……很热……快跑……”   郭明义全身不由自主的狠狠一震:“你……你说什么?!”   那男生断断续续的重复道:“很热……热……”他的眼角流出了浑浊的液体,这使人终于辨别出刚才那个奇怪的表情并非是笑,而是在哭。   老呆子在讲台上盛气凌人的呵斥道:“这是哪个班的同学?想找死吗?我要找校长好好问问这件事,扰乱我的课堂秩序那可是罪不容赦……”   老呆子的话还没讲完,那男生忽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声惨叫,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粗鲁的将白衬衣的扣子一把扯去,脱得只剩下光膀子,然后打碎了窗户的玻璃,攥着一块碎玻璃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郭明义,小股的鲜血不停的从他的手上流出。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那男生已经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双手用力将那块碎玻璃猛地插入自己的腹部,登时,鲜血喷涌,将来不及躲闪的郭明义和前后排的同学全身上下染红了大半。   “天啊——”“啊啊啊啊——”课室里象炸开了锅一样,响起了震天的惊叫声,胆小的女生当场瘫软在地上,捂着嘴哭了出来,其他的男生纷纷惊惶的朝课室最里处逃避,除了郭明义一人还站在原地分毫未动,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男生似乎意犹未尽,继续用力将那玻璃碎片往下划去,顿时将肚皮全部割开,随即将满是鲜血的碎玻璃片丢到郭明义的桌上,用手扯住伤口的两边,“哗啦”一声,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里面安放的井然有序的各种内脏。   “啊——不——”这惊天骇地的一幕顿时把所有的人都给吓傻了,大家除了发出发出惊叫、流泪就似乎已经无法再做别的动作,所有的人包括老呆子都紧紧的抱作一团,全身抖得象筛糠一样,老呆子的眼镜摔在地上,镜架完全断了,他也不敢去捡。   站在最前面的郭明义倒是反应过来了,他冲上一步,扣住那男生两手的命脉,使他四肢酸软,倒在地上,郭明义手忙脚乱的将撕扯开的肚皮覆盖回内脏上,回头厉声的喊道:“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现场没有一个人动得了,两秒之后,才有一个男生踉跄着从挤成一团的人群中跑出来,颤抖着手掏出手机,连按了七八次才按对号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明义急了,一把抢过手机,大喊道:“南天科技大学2号楼,一个学生剖腹,伤势极其严重,最快速度送车和医生过来!”   此时隔壁班的,甚至于其它层楼的学生都跑过来了,看到眼前鲜血四溅的场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女生几乎都回去不敢再看了,留下的都是男生,远远的躲着,恐惧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郭明义对着周边大喊:“谁认得这个学生?”   边上一个男生颤抖着道:“这是小罗,他是制冷系三班的学生,好像就在底下二层上的课。”   另外一个男生心有余悸的接口道:“我早说了那个课室有问题,他们班主任就是不重视,还整个学期都安排在那里,怎么会不出事?”   郭明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住那个男生的领子,恶狠狠的问道:“怎么个有问题?你说!”   那男生被这么一吓,说话都不连贯了:“底下那层只有一间课室,其他的全都封闭起来了……学校说是因为杂物太多,所以把那些地方都拿来放杂物了,但是据说有学生进去过里面,说什么东西都没放,就是空荡荡的放着不用。后来学校知道了,就把所有门窗都封掉了。听师兄师姐说,那课室旁边原来死过一个人,上课的时候他的魂儿经常会出来晃荡,所以才封了的。我知道的都全都说了,别杀我。”   郭明义放开了他,心下忖度:如果真的是那个课室有问题,那应该出事的不止一个人才对,而且上着课好端端的跑出一个人来,怎么不见他班里的学生追出来的?……坏了!底下出事了!   郭明义对那个还拿着手机愣着的男生道:“你看着伤者,我下去一下。”随即飞奔向楼梯。   围观的学生们见他身上脸上全是鲜血,忙不迭的让开了一条通道。   郭明义上课的地方是三楼,一楼是架空层,用来停车,原本二楼也是设计成停车场的,但是学校后来嫌教室不够用,就临时决定把第二层也该做课室了,用途变了,构造却变不了,这就造成一个很古怪的格局,要想上第二层的课室,必须从2号教学楼的楼梯下到一楼,然后拐到后面走停车场的楼梯才能上去。   郭明义从来没去过二楼的课室,也从来没考察过停车场,导致他足足转了三圈才找到隐蔽在消防栓后面的一个狭窄的楼梯入口。   正待他要拔步飞奔上去的时候,脑袋一阵刺痛,眼前一花,一个模糊破碎的影像强制排斥了大脑的控制,跳跃着一闪而过,是那个多次在自己梦中出现的满脸鲜血的女人,赤脚跑着,飘渺的声音如烟轻荡,转瞬即逝:“热……很热……快跑……”   郭明义悚然抬头,原本死静一片的二层走廊上此刻竟并排站着三名学生,两男一女,脸色就跟刚才那个男生一样苍白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嘴唇青黑,口吐白沫,两眼傻傻的望着前方。   不好,要出事了!郭明义一惊之下,朝上大吼道:“不要动,你们都不要动!不要相信你们看到的东西,那些全部是幻觉,是幻觉!!不——不————不!!!!”   郭明义近乎疯狂的喊叫没能换来任何成效,那三名学生蹒跚着爬上了走廊的栏杆,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他们的肚皮上已经有一个不知道用什么利器划开的伤口,鲜血大股的涌出,冒着新鲜的“咕咚咕咚”的气泡。   跟着,他们就如同之前的那个男生一样,用手扯开肚皮的口子,流出一滩内脏,纵身朝下跳了下去。   “砰砰砰”三声巨响,闷得如同热水壶掉在地上爆掉内胆的声音,艳红,如水蔓延,如花盛开,如斯纯美,并不恐怖。   他们的脸紧紧的贴在地面上,有少许开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平静安详的表情,没有人知道刚才在那只有一间课室的楼层里究竟发生了多么惨不忍睹的剧痛,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经历了多少生不如死的折磨,死,成了最好也是唯一的解脱。   郭明义踉踉跄跄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那个狭窄的楼梯,他的手和脚上都沾上了大片大片的鲜血,整个二楼的走廊几乎完全被刺鼻的殷红覆盖,深红流动,缓慢不绝。   但郭明义已经顾不得许多,他用尽自己全身所有的力气,朝那木门狠狠踹了一脚,木门被巨大的冲力撞得整个都飞了出去,砸碎了一排的窗户玻璃。   门没有了,然而郭明义却失去了进去的勇气,他看着眼前的景象,颓然跌坐在地上,溅起的血滴掉落于柔和的血谭中,无声无息,映照着外面刺眼的阳光,也映照着他眼中无止尽的绝望。   远处,警笛声隐约的响起,由远及近……   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只有40w的白炽灯时不时的发出“吱吱”的声音,灯光偶尔跳动一下,闪得人眼睛生疼。   围绕着桌子坐着二十多名学生,个个神色肃然凝重,不苟言笑,目光中透露出痛心和忧虑交杂的情绪。   现场只有梁游明一个人站着,单手拿着那沓厚厚的资料,一字一句慢慢的念着:“经查,此次惨案共造成31名学生死亡,致死原因均是由于自己剖开肚腹,导致内脏严重破损,心脏衰竭而死,其中,一名男生死于三楼,三名学生跳楼,其余均在课室内遇难。现场勘查无发现外来痕迹,无发现他杀证据,警方初步认定为集体精神突发癫狂自杀身亡。”   梁游明的声音戛然而止,换来的是其他人的人声鼎沸,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按捺不住第一个站了起来,激动的道:“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一个人精神病,三十一个人全部精神病?还一起精神病?其实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这一切都是学校在操控!目的就是为了把火烧到我们这里来。”   他旁边的一个人也站了起来,声援道:“没错,这一切都是阴谋!警察还专门召开现场发布会,大肆渲染说发现了好几期我们的刊物。现在学校里面都在传,说我们出的这些刊物很邪,看了的人就会死于非命,甚至有人私下把这次惨案称之为‘校报惨案’。大家都很害怕,我们接到了不计其数的要求不要发放刊物到他们宿舍的邮件,校报的威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重损伤。社长,不是我危言耸听,校报已经随时面临覆灭的危险!”   梁游明皱皱眉头道:“那你认为应该采取什么措施?”   那人抗声道:“我认为,我们也应当召开新闻发布会,一项一项揭露学校和警方荒谬的逻辑漏洞,并且公开施压要求联合彻查此次惨案。”   他的对面有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锁着眉头道:“这样一来,校报不是被摆到台面上去了吗?我们这些人都要暴露了,学校有的是办法收拾我们,这样下去校报的结局还不是覆灭?”   那人红了脸,大声道:“总好过窝囊的死,不抗争,就只有坐以待毙,而且那时候舆论压力强大了,学校未必敢把我们怎么样。”   黝黑的男生“刷”的一声站了起来:“你这简直就是胡闹!送死!现在舆论已经对我们严重不利,相信校报的人数锐减,这个困难关口我们再跑到风头浪尖上去,就只有更加一败涂地,回天无力!”   “你才胡说,我们必须要出来!”   “不能出来,这个时候只能静观其变!”   站在桌边的人纷纷站了起来,一时间,房间里的人迅速的分成了两派,观点针锋相对,寸土不让,彼此对峙着,气氛陷入僵局。   梁游明欲言又止,看了看王天凌,最终选择闭嘴不言。   王天凌坐在那里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报告,连头都没抬起,对眼前白热化的争论不闻不问。   梁游明忍不住碰了碰他:“天凌,你是不是说一句?大家都等着你哪。”   房间里霎时静了下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注在王天凌的身上,等着他做出艰难的抉择,是进还是退。   王天凌仍然没有抬头,而是伸出手来翻动着桌上的纸张,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出:“1927年,学校颁布《三十八条规令》,开始对校内实施严格的精神专制统治,禁止学生随意发表反对校方的言论,剥夺游行示威自由。1931年,5名学生创建校报,喊出‘为自己而活’的呼声,从此奠定了校报‘握我之笔、出我之力、以我之心、维我之魂’这条至高无上的原则。1932年,前原惨案发生,同年8月,5名创始人失踪。12月,第一次全校大游行,学校连同军警镇压,死伤逾百。1933年1月,第二任社长张铭正式就职。”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这当口社长突然想起念校报的历史起来?这段风云激荡的历史几乎每个人都背得滚瓜烂熟,但是没有人敢打断王天凌,都耐着性子听下去。   王天凌这才抬起头来慢慢的扫视了全场一圈,平静的道:“这些,你们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但是接下来我要讲的,你们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听到过。张铭就职之后,有人问他:‘校报已如危卵,莫若且退?’张铭回答他说:‘校报何之所存?同窗夭折,血染校门,以一刊之存亡度校园之大局,罔顾人命,不如不存。’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校报一直站在抗争的最前线,骨干成员几乎全员覆灭,牺牲者十之六七,最终学校迫于压力宣布废除《三十八条规令》,并承诺永不追究,军警释放拘押学生,校报得以凝聚人心,众望所归成为精神所向民主自由之魂。当年张铭说过的话,也就是今天我要说的话。”   王天凌站了起来,用手拍着桌上的报告,沉痛的道:“31个学生,跟你我一样,有父有母,历经十载寒暑,考入这所著名的学府。四年本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他们却没能安然度过。剖腹跳楼,选择的是最惨烈的方式永别人世。白纸黑字,观之痛心。学校为什么会人心动乱?因为大家都害怕惨剧会再度重演,这是人之常情。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喋喋不休的争论校报要怎么样才能生存发展壮大,不是耿耿于怀的想着一小部分人的误解排斥,而是要尽所有的力量查清真相,安抚人心。我相信,校方也站在跟我们一样的立场上,在这个时候,我们和他们不是敌人,不搞对抗。请大家记住,校报是学生的校报,不是我们的校报!”   王天凌的一番慷慨激昂的近乎演讲的长篇大论,说得每个争论的人都羞愧不如,郭明义在下首静静的看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   鉴印大师说得没有错,在当今物欲横流花天酒地的社会里,唯有校园还保留着最后的圣洁和单纯,不以一己之私,夺大局之利,这是公义的最高真谛,也是最鲜活的灵魂,护佑着校报走过七十载风雨飘摇的青春。   见大家都没有话说,王天凌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对郭明义道:“你是这件惨案的第一目击证人,你觉得应该怎么去查清真相?”   众人意外的看向郭明义,谁都没有料到,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社长居然会征询一个刚加入的新人意见。   郭明义静静的看着王天凌,对方的目光坦然而真诚,不带一丝矫情,也没有任何回避,郭明义的心里突然百感交集,他来之前已经和莫陵潘旻等人商量妥当,打算采取装傻不知道的策略避过校报的询问,然后自己再私下展开行动,可是面对眼前这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一颗颗无私赤诚的心,却让他怎么也开口说不出这个谎言。   “有很多事不是巧合,是命中注定。”“要打败魔物,必须借助人世的善念和纯真。”鉴印大师安详的话语在耳边一闪而过,郭明义瞬间恍然大悟,原本含混不清的两句话,表面的伪装顿时如抽丝剥茧,逐次脱去,露出了最清晰的含义。   郭明义站了起来,双眼中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他的音调并不高,却穿透着一种难以辩驳的坚毅:“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很可能惊世骇俗,大家完全接受不了。但是,希望大家能象社长说的那样,从校园的安危,从人命关天这个角度上去考虑,去分辨,去判断。”   见在场的人都没有异议,郭明义这才开口继续道:“从黄昊莫名其妙的溺水而死,到抗议学校集会中突发雷电重伤校报两人,再到这次三十一名学生集体剖腹自杀,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案件看上去全无联系,实际上它们却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   郭明义对最先起身持“校方威胁论”的那位男生道:“卢主编,我想问问,如果你认为是学校搞的鬼,主导了这些系列的案件,那么学校到底是用怎么样的手段呢?请注意,我问的是用怎么样的手段?”郭明义特意在“手段”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那个姓卢的男生不甘示弱立马答道:“黄昊那事再明显不过,先在别处勒死了然后抛尸湖中,至于集会中突发雷电,是因为学校预先埋了引雷装置,看准我们的人经过就赶紧启动,至于这次集体剖腹,就……就……”一说到这次惨案,他立刻卡壳了, 毕竟这次的事件太过离奇,离奇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会相信。   卡了半天,姓卢的男生悻悻的道:“这次集体剖腹用的什么手段确实不知道,需要慢慢查。”   郭明义转过头去问那个皮肤黝黑的男生:“马部长认为不是校方的,那你心目中的凶手用的是又是什么手段造成这一系列案件的?”   皮肤黝黑的男生犹豫了一下道:“前两个我跟卢主编的意见差不多,只是我认为不是学校的人做的,而是另有凶手,至于第三个,我也想不出来。”   郭明义无声的笑了一下,道:“那么,关于这次集体剖腹的惨案,我视同大家达成了共识,即都猜不出来是用什么手段造成的。至于集会上突发雷电一事,你们都认为是学校预先埋下了引雷装置。引雷装置只是一个辅助手段,前提是天上必须要有雷。集会那天,虽有乌云,但并不浓密,而且风很大,到后期基本将云吹散了,各位可以去天文系看看那天的图像记录,也可以请教一下那边的学生,他们就会告诉你,那天绝对绝对不会打雷!”   在场的人有一半脸色都变了,不少人脸上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姓卢的男生抢道:“天象的事情没有绝对的,谁也说不准,那天就算没有云,但运气不好,偏就打雷了呢?”   郭明义立刻接道:“我还有另外一个证据,湖边广场也就是集会的地方,地面都是用一大块一大块的花岗石铺成的,要想在下面埋引雷装置,必须要打碎花岗石才能挖土,就算学校心疼那石头,不愿意打碎,也得叫来巨型的起重机械才能吊起。那么大的动作,广场周边那么空旷,随便爬上一栋教学楼便可一览无遗,学校就是有这心,它敢明目张胆做吗?你们可以去问,看这几天学校有没有叫来什么重型机械,或者去看看广场上有哪块花岗石有修补的痕迹,再来支持你们的‘引雷装置论’。”   这一次,全场哑口无言,连那个最活跃的姓卢的男生都闭嘴不言。   “至于黄昊之死,”郭明义话锋一转,继续道:“我听说他的尸体从湖里被捞上来的时候,在场有法医系的同学做过检验,你们可以找过来问问,就会知道,脖子上那条细小的勒痕是不足以造成窒息甚至死亡的,而除此之外,黄昊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姓卢的那个男生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打断道:“对不起,我没听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郭明义道:“我想说的是,黄昊之死从表面上看从常理上看,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   这一句话抛出,登时引发滔天大浪轩然大波,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众人纷纷向郭明义逼了过去,将他重重围了起来,愤怒的目光几乎要把郭明义烧穿,有不少人甚至还动手推搡:“你说什么?!”“他死得这么冤,你居然说不是他杀??”“你莫不是学校的探子过来游说的吧?”“我要求将此人立即赶出会场!!”   姓卢的男生最为激动,竟然“噌”的一声爬上了桌面,朝对面的郭明义扑了过去,死死的抓住郭明义的领子,憋得郭明义差点没缓过气来,红着双眼问道:“你的意思是,黄昊是自杀的?!”   眼见愤怒的声浪瞬间被掀高到极点,局势趋近失控的边缘,王天凌站起身来,重重的往桌面上一拍,放置在桌边的杯子被震得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众人吃了一惊,都呆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王天凌怒道:“你们想造反是不是?这里是会场,要打架的给我滚出去!”   众人都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踢倒的椅子上扶起来坐好,屏气敛息,姓卢的男生还趴在桌子上,手上还攥着郭明义的衣服,有点不服气的道:“可是社长,他在这里胡说八道,污蔑我们死去的兄弟……”   王天凌黑着脸道:“污蔑他的人是你!还自诩什么包容开放,连让人说完一句话的度量都没有!你要觉得他是胡说八道,你就拿你的证据出来光明正大的反驳,爬到桌上推搡拉扯算什么?”   姓卢的男生被训斥得红了脸,乖乖的从桌面上退了下来,也不敢坐,只好尴尬的站在自己的位置旁边。   见局势终于回复正常,王天凌这才坐了下来,可他旁边的梁游明却忍不住了,刚才要不是碍于自己的副社长身份,他真想过去揍郭明义两拳,横眉怒眼的对郭明义道:“我可以以人格性命担保,黄昊是绝对不会自杀的,他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和动机!”   郭明义好容易才缓过来一口气,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感觉喉咙好受了一点,这才开口道:“我明白在座各位与黄昊之间深厚的感情,可是我们要的是真相,而不是无缘无故的仇恨。我们要全校的学生都认同我们,支持我们,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黄昊他杀的事实,可是眼下我们确实找不到任何证据。”   梁游明看了王天凌一眼,强忍住想砸一个椅子过去的冲动,含怒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学校刻意隐藏证据,而我们又找不到的话,我们就只能承认黄昊是自杀?”   郭明义正色道:“他杀的证据就在尸体上,没有谁能隐藏得了,所以我说从常理上看,黄昊并不符合他杀的征兆。”   眼见梁游明气得全身发颤,郭明义忙接口道:“但是我充分相信副社长对于黄昊心理状况的判断,他绝没有任何自杀的可能。”   这句话顿时把梁游明和其他人给弄糊涂了,姓卢的男生不耐烦的道:“你这小子绕来绕去到底想干什么?”   郭明义道:“难道大家还没发现吗?这是一个悖论,一个在常理上出现的悖论,没有他杀证据,却不可能自杀。不仅是黄昊之死,包括集会雷电事件,集体剖腹惨案,在被放置于常理的评判中,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同种类的悖论————明明知道并非自然而成,却找不到人为的痕迹。”   姓卢的男生忍无可忍的骂道:“我觉得是你脑子有病!”   王天凌却听出了郭明义的话外之音:“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能以常理去衡量?”   “没错!”郭明义两眼炯炯有神:“如果我们跳脱常理,那么这三件事或许就有了一个圆满的答案。”   王天凌紧追着问了一句:“跳脱常理之后的答案是什么?”   郭明义用眼光缓缓扫视全场,一字一句的道:“这三件事,没有人干得了!除非……凶手不是人。”   全场一片死静。   良久,梁游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慢着!”王天凌站了起来,双目发出可怕的光芒:“郭明义你拿不拿得出证据?!”   郭明义冷静的回了一句:“拿得出。”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直接打到地上,众人被他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都看那黄符时,只见它直接钻入地面就不见了。   姓卢的男生难以置信的道:“原来你还会玩魔术?”   郭明义道:“拘本校冤死学生黄昊之魂上来。”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郭明义到底要玩哪出。   地底下那声音不悦道:“黄昊之魂已被锐器镇压,我等难以取出。”   郭明义冷声道:“取不出就叫你们使者去取,还取不出我就带着灭魂杖来拜访一下,看怎么才能取得出。”   底下没了声音,四周一片静悄悄的,王天凌皱起眉头,刚想询问,见郭明义只是专注的盯着地下,似有后着,只好忍住了。   约莫过了半分钟之久,一阵浓郁的白烟冒出,一个模糊的灵体出现在烟中,一见郭明义便倒身下拜:“高人,可有法子救我出来?”   郭明义道:“你先起来,转过身子去。”   灵体依言转身,一见到王天凌和梁游明便全身一震,无比激动的哭道:“社长,副社长,你们怎么也在这里?”情绪难以自抑,早已跪倒在地,呜咽痛哭。   “黄昊?”王天凌这一惊非同小可,他颤抖着嘴唇看向郭明义:“这……这是怎么回事?”   “天凌等等。”旁边的梁游明出声阻止道:“声音听着象黄昊,不一定就是他。黄昊已经死了的人,如何还能再叫上来?小心那小子用什么障眼法或魔术骗我们。”   那灵体哭道:“不,我真的是黄昊,不信你们随便用什么问题问我,只要是校报的,我都答得出。”   经梁游明这么一提醒,王天凌也觉得要考考眼前的这个灵体身份真伪,想了半天,问道:“你加入校报的那一天,我单独找你谈话,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灵体毫不犹豫的答道:“你跟我说,做人做事,最要紧的是凭良心,对得起良心就做得起人。”   王天凌这次再无怀疑,也激动的扑了前去:“黄昊!”触手之处却是空空如也,只有飘渺的一些烟雾从手心中慢慢流逝。   灵体哭道:“社长,你我已阴阳相隔,你还是离我远点,免得伤了你的阳气。”   “真的是黄昊?”梁游明也激动了,不仅是他,全场都激动了,大家纷纷围上前去,虽然不敢触摸,却是忍不住的七嘴八舌,吵杂成一片,但主要都是围绕一个问题————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灵体将那天跟郭明义潘旻他们说的情况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末后抹着眼泪指着郭明义道:“幸亏这位高人破解了压在我身上的束缚,我才能得以上来控告冤情,否则只怕我难以清白。”   全场所有的目光再次投注向郭明义,不同的是,这次再也没有了愤怒、责问,有的则是感谢、期望,还有少少讶异。   郭明义对那灵体道:“我叫你上来也不能太久,否则会撼动法阵,回去之后对你灵体不利,如果没什么别的话要说,就先回去罢,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灵体依依不舍的朝王天凌和梁游明看了一眼,强忍悲痛道:“社长,副社长,大家,我先回去了,请不要被我的死吓怕,校报一定要继续办下去!”   王天凌也含泪道:“你放心,黄昊,我们终将还你一个清白。”   白烟袅袅散去,灵体也已没有了踪影,那道黄符又从地底下钻了出来,静静的躺在地板上,上面的朱砂鲜红耀眼。   王天凌平复情绪对郭明义道:“能找到他的尸体解除镇压吗?”   郭明义沉吟道:“我建议目前最好不要,怕打草惊蛇,让凶手有所警觉,再查探就难了。况且现在凶手指望着他吐露校报的秘密,不敢拿他怎么样,就是难受一点,灵体没有大碍。”   “好。”王天凌点点头,随即环顾四周:“还有人要说什么的吗?”   所有的人都心悦诚服的闭嘴不言,只是还止不住用诧异不已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拥有能召唤死魂古怪法术的郭明义。   郭明义知道大家的困惑,开口道:“其实鬼神之论一向都有,只是通常眼不见则不信,不怕大家笑话,我祖辈以前谋生艰难,无意中学了一些玄学上的皮毛,流传下来,所以会一点符咒。”   郭明义可不敢说自己和冥界熟得很,担心校报这些人欲无止求把以前死的学生全拉上来再问一遍。   “确实神奇。”王天凌此时已经毫不掩饰对郭明义的赏识之情:“依你所说,集会雷电事件和这次的集体剖腹惨案也都不是人干的?”   郭明义忙道:“集会雷电不一定,我曾听我祖爷爷说,有些奇特的符咒是可以召唤雷电的,当然这也必须借助非人类的力量。至于集体剖腹惨案,则可以百分百肯定凶手与人类无关。”   王天凌直入主题:“那要怎么才能查清集体剖腹惨案的真相?”   郭明义欲言又止,用眼角余光瞟了瞟自己周围。   王天凌和梁游明对望一眼,梁游明大手一挥:“会议结束,大家散场,郭明义留下来。”   姓卢的男生不干了:“我们也是校报的人,查清剖腹惨案也是我们的责任,为什么不让我们也留下来听听?”   他的这个号召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刚才郭明义小露一手已经彻底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再说剖腹惨案是目前学校最轰动的大事,谁都想加进来,帮助平息校园动乱,日后在校报辉煌的一笔中青史留名。   梁游明浓眉一竖,刚想训斥,郭明义忙在旁边插口道:“卢主编和各位的赤忱真是让人感动,只是这件事既然涉及非人类的力量,要查清真相很可能会面对恐怖和死亡的威胁,而我不过是一个三流游方术士的后代,法力低微,勉强只能保住社长和副社长二人性命,所以不想此事扩散。若大家真有为校捐躯的决心,师弟我也不敢阻拦。”   他这么一说,反而没人敢动了,虽然加入校报的时候都热血汹涌的发誓愿以生命捍卫校报的生存,但一下子赤剌剌的说要牺牲,谁也没这个准备。   皮肤黝黑的男生笑道:“如果校报需要,捐躯自是在所不惜。不过照师弟所说,目前没有必要,我们还是珍惜生命,远离社长吧。”   他这一句话顿时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得以完全缓和了下来,众人依序慢慢的退出了会议室。   梁游明不好意思的搓了搓双手,满是胡茬的脸上一副尴尬的神情:“对不起,我差点又急躁了,师弟你的这个法子好,我得学会怎么哄人才行。”   王天凌取笑道:“不用学,等你当爸爸那会自然就会了。”转向郭明义,敛了笑容道:“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内奸了,你可以放心说。”   郭明义道:“我是现场的目击证人,可以说是最了解当时情况的,依据我的观察,初步推测,极有可能是冤魂作乱。但冤魂不可能之前那么长时间不作乱,这会儿突然无缘无故跑出来作乱,惨案背后很可能藏着极深的玄机。要想破解这个玄机,就必须还原冤案的真相,我想请社长允许我阅览校报档案,寻找学校曾经发生过什么冤屈难解的血案谜案。”   王天凌看了梁游明一眼,两人的脸上均出现为难的神色。   王天凌先开口道:“不是我们不相信你,而是因为校报有铁律,不是社长和副社长是不能翻阅校报档案的,这里面涉及到一些永远封锁不得流传的绝密事件,历任社长均下死令不得违背,若是一份两份,或许还可通融通融,但要进去查找,我们两人担不了这个干系。”   眼看距离胜利一步之遥,没想到杀出来一个什么铁律,让郭明义好生失望,但他也是聪明的人,察言观色之后就明白强行要求查阅这条路走不通,于是转换口风道:“既然有这道铁律,那说不得只好曲折一点了,我先去查,有什么端倪再告诉你们,由你们去查找,找到后再给我,这样成么?”   梁游明道:“这没问题,你还需要什么帮助?”   郭明义道:“听人说,校报有学法医的,我需要他们出具一份详细的验尸报告,能多详细就多详细,不需要描绘太多死因和肚皮伤口,重点关注有没有一些不符合常理的现象出现。”   王天凌道:“这个也没有问题,我交代他们找个实践练习的借口去跟学校提要去,学校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郭明义道:“莫陵和我一道学了点看风水的本事,潘旻会画几道符,而且我也可以以人格担保,他们不是内奸,我需要他们帮忙。”   王天凌满口应承道:“可以,你要谁就只管开口。”   “对了,还有王芳燕,她……”郭明义想起来还有一个王芳燕,可是她不会法术,实在编不出理由把她拉进来,但她是和自己一道过来那么久的同伴,不拉上她恐怕她会很不高兴。   王天凌爽快的道:“好,她也跟你一并去吧。”说完暧昧的笑笑:“不用想理由,我们都很清楚的。”   “什么?你摊牌了?你居然就这样摊牌了??”莫陵气得差点从上铺掉了下来。   郭明义解释道:“迟早都是要让他们知道的,而且我也没有全摊,我只是说跟算命的学了一点皮毛,好在现在他们都相信了。”   莫陵火气更大了:“你那些话只好唬校报的人!那个什么内奸只要把信息传出去,劈雷电的人立马就会识穿我俩的身份,再报信给长白三老,学校将会面临比这次剖腹更大规模的死伤惨案!”   在旁边坐着的潘旻被这话吓得一个哆嗦:“那……那怎么办?”   “能有什么办法?你的英雄师兄已经把这事给捅出去了,我们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将对方先杀了。”莫陵冷冷的道,开始在枕头下摸他的法器。   “不,我反而认为郭明义摊牌是正确的选择。”一直坐在窗边静默的王芳燕却突然接口了:“我们四个人在校园里势单力薄,必须借助校报的力量才能获得更多的线索,这个时候我们必须相信他们。”   “相信他们?”莫陵反问道:“万一他们不可信怎么办?我可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   “魔物是由人内心的黑暗所化,要想打败魔物,法器攻击是治标,而内心的光明才是治本,象这样人与人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缺失了,互相猜忌、怀疑,只会壮大魔物的力量,让它变得更加根深蒂固难以战胜。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并不丑恶,只是我们忽略了它的善良。”王芳燕的声音软软的,有如天上飘飞的漫无边际的柳絮,却透着扯不断缠不乱的一股韧劲。   一席话说得莫陵没了声音,长叹一声道:“好吧,我就把我宝贵的生命奉献给伟大的信任吧。”   王芳燕抿嘴一笑,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自从那晚遇险之后,她的话就变少了很多。   郭明义道:“我们赶快决定一下应该怎么查集体剖腹惨案的真相吧,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保住校园人心不乱,否则校园结界岌岌可危。”   潘旻插嘴道:“真相很简单,这些人一定是被拖入了瞬间现场,被幻象迷失了自身神智,才会做出剖腹这种骇人的自杀举动,我们只需要想办法再进去瞬间现场看看就可以了。”   郭明义反驳道:“一点都不简单,我们都知道,校园里现在有净化结界,任何亡魂都不可能存留,这个时候突然来个瞬间现场,难道不觉得很诡异吗?”   莫陵插嘴道:“没错,说到关键点上了,如果没有净化结界,那么这个案子真的是非常简单,可是加上了净化结界,事情就复杂了。这事情要么两种可能,一是这个瞬间现场力量极端的强大,就连净化结界也奈它不何,二是任何结界都有盲点,净化结界也不例外,这个瞬间现场刚好处在盲点地区,所以存留下来了。”   郭明义接口道:“我倾向于第二种情况。要压过净化结界谈何容易,它要真能有这么可怕的力量,不要说一个班剖腹,全校剖腹都做得出来。如果是处在盲点地区,受净化结界的压迫影响,瞬间现场不能经常出来作乱,只能偶尔杀人,这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集体剖腹惨案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原因。”   王芳燕摇摇头道:“这个推理从逻辑上来说完美无缺,可是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集体剖腹惨案的发生地点,也就是瞬间现场所在地,恰巧在校园版图的中心区,有什么结界能够做到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都笼罩到了唯独中间变成了盲点?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叫盲点,叫结界破了个洞。”   郭明义登时没话说了,半晌才道:“第一种情况不可能,第二种情况不合理,那……那怎么解释这次事件啊?”   大家都沉默,这次惨案太过离奇,留下的都是断头线索,无法交叉,无法联系,更无法推理,如一桩无头悬案,不断挑战智慧的神经。   良久,莫陵才道:“我看先抛开净化结界这事吧,先把它当成一件普通的瞬间现场杀人案,来看看里面有什么值得挖掘的点,再让校报想办法找出原型,还原当年真相,通过反向推理,说不定能破解净化结界之谜。”   潘旻跳出来道:“那还等什么?赶快去找社长,让他们找找以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集体剖腹的惨案的。”   “不!”郭明义斩钉截铁的道:“瞬间现场的原型绝不是剖腹惨案!是火灾!”   潘旻一呆:“怎么会?明明都是剖腹死亡的,跟火灾有什么关系?”   郭明义道:“走到我窗边的那个男生,脸色发白,全身大汗淋漓,就像是刚从大雨中跑了一趟似的,他在剖腹自杀前,对我说了一句话‘热……很热……快跑……’。有什么情况下会很热,会需要快跑呢?只有火灾!”   莫陵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当场要求王天凌找档案?”   郭明义道:“我好容易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必须谨慎一点,不能有半点差错,我在等验尸报告印证我的猜想,如果他们真的是掉入火灾的瞬间现场,那么必然会产生火灾的错觉,大脑发出错误的应对指令,全身就会出现一些异状,如突然汗腺大量分泌、毛孔扩张等等。”   正在这时,郭明义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嗯唔”了两声,挂断道:“说曹操,曹操就来了,验尸报告已经出了。”   但郭明义万万没想到的是,验尸报告的出具并未能给这起造成校园共同恐惧的集体剖腹惨案带来任何更加明朗的转机,反而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和可怖的迷雾。   报告只有一张纸,轻飘飘的躺在台面,随便一阵轻风都可以将它远远的吹走,可围绕着它坐的四个人却脸色不同寻常的沉重。   验尸报告的所有描述都完美的符合了郭明义之前的猜测,所有的证据都确凿无疑的指向了唯一的可能————火灾瞬间现场,除了一项。   在三十一名集体剖腹的尸体中,全部被验出在腹腔内残留有大量的灰烬和未烧完的碎纸,经检查后发现在呼吸道和食管内也有部分粘连,综合肌肉抽搐程度,推测临死前这些学生有过拼命挣扎和呼喊的举动,导致这些灰烬和纸末经由鼻孔和口腔进入体内。   就这一个证据,已经足以将瞬间现场的推论完全推翻。   瞬间现场是通过惨死的人存留在世上的一丝怨念,不断的将死前的场景重现在同一地点,但那些场景只是幻觉,并非真实的存在,一旦怨念消失或者受到镇压,就会恢复原状,所以瞬间现场不可能通过场景杀人,只能通过迷惑神智控制受害者的大脑以自杀方式夺取人命。   同理,被火灾瞬间现场所杀的人,除了身体上会出现一些在火场上的特征外,不会出现任何与火灾有关系的伤口和征兆。   但眼下这个惨案,却出现了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两个矛盾,分别指向不同的极端————尸体上除了剖腹造成的伤口外,没有其他伤口,也没有一点烧伤,但鼻子和嘴巴却吸入了大量的灰烬。   潘旻首先开口,打破了这难忍的沉默:“会不会是真的起了火灾?否则怎么解释会吸入那么多灰烬呢?”   郭明义斩钉截铁的道:“绝对不会!我是第一目击证人,我跑上课室的时候,那里面墙都是白花花的,桌子凳子也摆的整整齐齐,除了满地都是死人,哪有一点火灾的痕迹?”   王芳燕问道:“有没有在教室里看到有灰烬和碎纸之类的东西?”   郭明义迟疑了一下道:“没看到,不过流了一地的血,差不多把整个地板都覆盖了。”   王芳燕跟着问道:“那有没有可能这些人在死之前受到瞬间现场的诱惑,在教室里集体纵火烧书,就产生了大量的灰烬和纸末,然后他们误以为在火场,就张开嘴呼救和用力呼吸,所以全吸进去了?”   潘旻道:“师兄不是已经说了吗?墙是白花花的,一点纵火的痕迹都没有。”   王芳燕道:“如果只是一小堆火,生在教室的中央,是不会对墙壁有影响的。”   潘旻语塞了,赶紧看向郭明义,郭明义想了一会,断然否定道:“这个推论也不成立。假设他们真的进入了火灾的瞬间现场,那么他们的大脑会判断现在就是身处火场,周围火大得可以直接烧死人,这时候你有什么动机还在教室里又生一堆火慢慢的烧书?发生火灾之后人只有一个本能,那就是逃命!”   王芳燕也不说话了,她明白郭明义话中的含义,这些灰烬在现场是不应该出现的。   周围又沉默下来,郭明义突然觉得似乎过于安静了,抬眼一看,发现平时话多仅次于潘旻的莫陵眼盯盯的直瞅着那张报告纸不说话。   郭明义忙道:“你想到什么了?”   莫陵道:“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你描述现场的时候说到一个我很不理解的情况,教室里的桌子凳子都整整齐齐的。然后你说,在火灾人就只有一个本能,逃命。”   莫陵这么一提,郭明义顿时感觉脑袋“轰”的一声,象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被炸裂开来一样,喃喃道:“天啊,我居然无意中说出了自相矛盾的东西竟然都没发觉到。”   潘旻道:“怎么了?桌凳整整齐齐的跟逃命有什么关系啊?”   莫陵道:“如果被幻觉所迷,误以为是在火灾现场,那么人们都会慌不择路的四散逃命,如果是你,你会在逃命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些桌凳,刻意保持它们整齐的原样吗?”   潘旻也“呀”的叫了一声道:“对啊,如果这些人都在逃命,就算不逃命,在挣扎剖腹什么的,怎么样都会撞翻一些桌子凳子,怎么会这么整齐呢?师兄,你没看错?”   郭明义道:“没看错,莫陵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进到那教室里面的时候,总感觉有一丝不对劲,但当时注意力全被地上的尸体吸引了,也就没有深究。现在想起来,之所以会觉得不对劲是完全有理由的。地上全是还在流动的血,殷红得可怕,但桌子上却光亮洁净,书本摆放得井井有条,这两者的对比太鲜明太强烈,才会冲击到我的视觉,觉得不协调。”   潘旻苦着脸道:“天啊,这案子谜太多了,刚灰烬的问题还没解决呢,现在又来一个,我怎么觉着这根本就是解无可解的悬案啊。”   郭明义道:“恰恰相反,我就觉得桌凳这个问题既然提出来了,灰烬的出处也就差不多找到了。”   潘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足可以塞下一个鹌鹑蛋:“这桌凳跟灰烬也能扯上关系?”   郭明义道:“桌凳整齐是不争的事实,无可辩驳,所以这就是一个推翻不了的铁证。学生们要逃命,所以不会刻意避开桌凳保持整洁,这也是一个合理的推断。铁证和推断合在一起,就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学生们看到的瞬间场景里,这间教室早已是火光熊熊,烈焰吞噬掉了绝大部分,他们被迫逃命,逃到一个另外的地方,然后在那个地方吸入了大量的灰烬,之后火势变化,他们又被迫退回到这间教室,决定剖腹自杀解脱痛苦。”   潘旻在一边吞了一口口水道:“师兄,不可否认,你的推理很精彩,你说推理的样子也很帅,但是我觉得这里面有两个无法自圆其说的漏洞,我说出来你可别怪我给你没脸。第一个,我们都知道,二楼就只有一间教室,其他的都被封起来了,连门窗都没有,往上要通过另外的楼梯,往下是停车场,要拐到很远的地方才有楼梯,那些学生们能往哪里逃?只能逃走廊上,但走廊上没有灰烬。第二,看这个报告里面说的,尸体里面吸入了大量的灰烬,用的是‘大量’这个词,单单烧点书是不可能产生这么多灰烬的,起码要烧一大箩筐东西,而且灰烬还要广泛分布,因为这么多逃命的人不可能都挤在一块对着一堆灰烬拼命的吸,校园里哪有这样的地方?”   郭明义笑道:“你能想到这么多很不容易,足以证明你自己的智力有长足的提高。你说的这两个漏洞我不否认,但我还没认真勘察过现场,我得尽快找个时间去那里看看,到底是不是四方死路,无处可逃。但去现场之前,我们还要做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潘旻,你去找王天凌,说我们要学校历史上所有火灾的秘密档案。”   潘旻应了一声,赶紧出门,王芳燕也款款起身道:“我也要去找他,想拜托他一件事。”   等到两人出了门后,郭明义这才靠近莫陵,低声关切的道:“你怎么今天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陵瞄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拿出一道符,郭明义一看,是莫陵为了扬名立万千辛万苦跑到很远的地方抓鬼专门收集到的封魂符,不由一愣:“怎么?”   莫陵从旁边抓起一支笔,直接用鼻尖划破了那道符,只见一个灵体在空中慢慢成形,仓皇四顾:“我……我这是在哪里?”猛然间一见莫陵的面容,吓得全身一个哆嗦,指着两人胆战心惊的道:“是你……你……”   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滋滋”的如同肉在火上被烤出了肉汁的声音响起,灵体消散于无形。   郭明义的脸色立时就变了,他抬起手来看了看表,沉声道:“上次是三秒,这次是将近半分钟,净化结界变弱了?”   “不仅仅是这个问题。”莫陵叹了口气,解开了自己衬衣上的两颗扣子:“你看。”   郭明义定睛一看,只见在锁骨的旁边赫然出现了一道长约5厘米的伤口,伤口周围一片红淤,还略微带点青色,伤口开裂处湿湿黏黏的,有黄白色的小肿包混迹其中。   郭明义惊疑不定的道:“这是……这是什么?”   莫陵道:“这是我前天洗澡的时候不慎刮伤的。”   郭明义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不过怎么刮出了那么长的伤口?”心里在琢磨着为什么莫陵要小题大作的把一个刮伤的伤口给自己看。   莫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的解说道:“前天刚划伤的时候,估计也就三厘米不到,都感觉不到痛,后来出了血才看到。象这种小伤,我从来都是不理的,甚至连药都懒得上,过几天也就好了。可昨天我躺在床上,老是觉得这里火辣辣的疼,起来一看,发现伤口居然扩大到了五厘米,而且还出现了红肿淤血的迹象。我吓了一跳,赶紧找来碘酒搽上了,可没有用,还是化脓了。”   郭明义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伤口遇水化脓是有可能的,但是怎么会扩大呢?”   莫陵道:“我给你看一个更有意思的。静壁防御!”一道微弱的白光泛起,莫陵已经布置了一道防御结界将两人包裹其中。   郭明义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布一个结界出来。   莫陵掏出一道白颜色的符,郭明义目光登时一紧,法术界中多半都是黄色的符,其他颜色的很少,所以不用看符文,他都知道那是一张“治愈符”。   莫陵夹着那张符往空中一挥,符自动燃烧起来,符灰落在伤口上,顿时凝结成了星星点点幽幽发光的结疤。   没等郭明义反应过来,莫陵又是手一挥,破掉了刚才布下的防御结界,结疤“砰”的一声竟然炸裂开来,掉落在地上。   郭明义“刷”的一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他终于明白莫陵今天魂不守舍的原因:“是结界在恶化你的伤势?!”   莫陵定定的看着他:“没错,现在在校园里只要有一点小伤,如果不用足够分量的药压住,都会慢慢恶化。”   郭明义道:“你的意思是,现在校园里冒出了另外一个结界在吞噬着净化结界?”   净化结界已经强大到只能仰望,如果连它都能吞噬,那自己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恐怖到多么无可匹敌的敌手?   “不,”莫陵转头望着窗外,目光中有一丝怔忡:“是同一个。”   “同……”郭明义的脑袋早已一团乱麻,一时间竟转不过弯来:“同一个?怎么可能??明明它的属性就是净化结界!”   莫陵道:“我测算过了,就是同一个。它净化的功能已经在逐步消失,伤害人体的能力却在逐步增强,精确点说,这个结界正在改变自己的属性。”   郭明义被深深的震惊了,气血上涌,手脚酸软,“哎哟”一声不由自主的又坐了回去:“结界的属性是一开始就在契约上被注定了的,怎么可能随便更改?”   莫陵摇摇头道:“如果签订契约的两个人都同意,很轻松就能修改。”   郭明义叫道:“那两个人怎么可能还在?它是九转轮回大印的附属,洪元圣祖师早就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谁能去更改?谁又可以去更改?”   莫陵的眼中透着深深的寒意:“可是,这全部是在我们假设它是九转轮回大印附属结界的基础上作出来的推论。你听懂我的话了吗?是假设!是假设!!假设是可以不成立的,象现在,结界的功能被随意的更改,那就只能说明,它并不是洪元圣祖师设立的,立它者另有其人,而且都还在世。”   郭明义听着,心早已凉了半截:“如果是另有其人,那么这两人的功力跟当年的洪元圣祖师必定不相上下,那还打什么打?我们根本不是对手,直接就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今天我要跟你说的话。”莫陵忧虑的看着郭明义道:“集体剖腹惨案刚好发生在结界功能转化期间,这绝不是巧合,两者之间只怕有一条斩不断的密切的线。假若结界设立者存心搅乱校园的话,那么这样的惨案还会接二连三的发生,我们却束手无策。即便他们不再掀起风浪,结局也只有一死。现在的结界还仅仅具有恶化伤势的能力,但随着净化功能不断减弱,恶化能力不断增强,最迟一年,最早几个月,结界就可以直接杀人!到那时候,在这个学校里面的人都难逃一死,而这里,将会成为一座冤灵遍布、日夜哭号的死城!!”   郭明义的脸色已经白如金箔:“那照你说,怎么办?”   莫陵紧绷嘴唇,只是深深的望着郭明义,良久良久,才轻启薄唇,吐出的却是一个坚毅如铁的字:“逃!”   郭明义全身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莫陵的语速有点快:“你刚才也说了,他们的功力跟洪元圣祖师不相上下,我们跟他们对上,就只有一个死字,不要说一个回合,一招都未必能接下来。从剖腹惨案发生之后,我就很后悔到这所学校来,可怕而又神秘的结界,古怪而又诡异的瞬间现场,还有到现在从未露面但阴影一直挥之不去的魔物,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现在都碰一块了。即便是用三岁小孩的理智一想也会明白,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赢面和胜算。我们在打一场必死和必输的仗!既然一早看到了结局,为什么不选择逃离?”   郭明义沉默了,他的眼光望向窗外的远方,那里郁郁葱葱,一只说不出名字的通体黄色的小鸟正在枝头拼命的用嘴撕扯着叶子,浑然不知这盎然的生机下正悄然涌动着死亡和凶险的暗流。   “莫陵,”郭明义就在身边,但不知怎的,莫陵听着却觉得那么遥远:“我们入了这个门,便没法计较性命。你怕死吗?”   莫陵摇摇头:“我并不怕死,只是觉得以卵击石的牺牲没有意义。”   郭明义转过头来对着他一笑:“我觉得刚才王芳燕说的一些话很对,她说要想击败魔物,就必须先升华自己的内心,不要去胡乱的猜疑人。我们若是不能自己驱除自己的黑暗,便没有资格去面对魔物。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对,但我不会那样做。我是人,不是机器,前路再难行,再遍体鳞伤,我都会走下去。个人的性命在天下大义面前是渺小的,尤其我是佛门弟子,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随时丧命的准备。”   莫陵怔怔的看着他:“哪怕是毫无意义的丧命?”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功利主义。”郭明义的声音依旧温和,语调却坚定不移:“有没有意义不在于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回报是否对等,而在于自己的心。曾经我一挥屠刀,上百条生命随风而逝,我迷失过,逃避过,最后我知道了,佛祖之所以不杀生,是因为心存慈悲,之所以降妖伏魔,也是因为没有灭失怜悯。也许命运一早已经注定,也许这场仗早已分出了输赢,但我不能抛下这个校园上万的人命,因为我得对得起捍卫公义普救苍生的良心!”   郭明义将一只手轻轻的搭在莫陵的肩膀上,温言道:“但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要走,我决不阻挠。你为我抛弃掌门之位,已做了太多。”   莫陵的目光黯淡下来,半晌,才道:“你既然决定留下来,那我也就不走了。”   郭明义不解道:“为什么?你不是不愿意作无谓的牺牲吗?”   莫陵凄然一笑:“我的确是不愿意为了那么虚空的所谓苍生而牺牲,但如果是为了你,我愿意。”   “砰!”大门突然被撞开了,潘旻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我找到社长了,他说……”   潘旻的语音顿住了,他发现宿舍里的气氛似乎有点古怪,而且更要命的是,眼前那是一幅什么场景啊:莫陵衣衫不整,开了两个扣子,眼眸泛光,郭明义扶着他的肩膀,目光迷离,登时吓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道:“对……对不起,我……我好像……进来得……不是……不是时候……”   说着,也不管屋内二人是何反应,一个转身关上了大门,靠在墙上大口的喘气,六神无主的咕哝道:“完了完了完了,原来师兄真的对莫大哥有……对了,刚才莫大哥的锁骨那里有一道很红的印记,不知道是什么?天啊,不会是……”   “砰!”大门被打开了,郭明义将他拎了进去,脸色黑得象暴雨天:“社长说什么?”   “啊……”潘旻心有余悸的看向莫陵,后者已经扣好扣子,一脸不是好意的看着他坏笑,更加语无伦次了:“他说……说……说要亲自……见你一面,有……有天大的……的事情要……”   郭明义没有耐心听他说完,直接坐在椅子上开始穿鞋准备出去。   潘旻这才惊魂初定的靠近莫陵,小心翼翼的道:“莫大哥,你刚才……怎……怎么了?”   莫陵低下头怯生生的道:“他想用强,我不依……”   “莫陵!!!”郭明义的吼声快要把房顶掀翻了,要不是鞋带没系好,他真想冲上去将这两个人痛扁一顿。   莫陵识相的转变口风道:“我要去床上躺着养伤了。”说着直接爬上上铺睡觉了。   潘旻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看上铺,又看看怒火冲天的郭明义,颤抖着道:“师兄,莫大哥救过我们的命,是我们的恩人,你要……要克制点。”   忍无可忍的郭明义将潘旻轰出了门外:“你给我回宿舍呆着去!我不放心你和他在一个屋子里!再乱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郭明义从来没见过王天凌的神色如此凝重,即便在得知集体剖腹惨案发生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严肃,绷紧的面部线条勾勒出了刚毅坚强的轮廓,身为校报的领头人,有着一份与年龄不相符合的稳重。   郭明义把溜到口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静静的坐着,等王天凌首先开口。   沉默没多久,王天凌就问道:“你确定是火灾?”   郭明义慎重的答道:“在没能完全查清事实真相之前不能确定,但有很大可能是,那个男生之前对我说很热快跑,加上尸体检验出大量的灰烬,目前来看火灾是最符合条件的可能性。”   王天凌道:“火灾在南科大并不少见,每年都有那么几宗,但造成重大伤亡的自建校百年以来不过九宗,而这其中,离奇起火的三宗。”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语气沉重:“其中一宗,起火原因不明,死亡人数逾千,堪称是最为惨重和悲恸的灾难,学校元气大伤,几乎灭亡。不仅如此,它对于校报的打击也是毁灭性的,就在那场火灾过后,五名创始人神秘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原本发展的如日中天的校报受到重创,几经艰险才勉强存活下来。因此,这场惨案被列入校报档案的最高机密等级,非本社社长和副社长不得翻阅查探,既然你说集体剖腹事件与此有关,那么只能由我和游明亲查此案!”   “啊?”郭明义傻眼了,他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忙道:“但是这个案件涉及到非人类力量的插足,你们俩又……又没有那方面的能力,怎么查得了?还是交给我吧,我可以起誓绝不透露也绝不背叛。”   王天凌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此事既然是最高机密,那么就不容得任何通融,我已决定和游明亲自去查,你不能插手,否则视作违反校报律令,如果遇到一些我们不能解决的问题,再让你过来辅助帮忙。”   郭明义没办法了:“那……那好吧。”   心急如焚的郭明义冲回宿舍跟莫陵说了王天凌的这个决定,气急败坏的道:“那两个傻冒,光凭着一腔热血和一身正气就以为很了不起!他们根本不知道瞬间现场的可怕,一旦陷入,命没了还是小事,就怕困在那里做个孤魂野鬼,超生都超生不了。莫陵,你现在得给我起来,我们一起去现场!”   莫陵道:“但是王天凌已经严厉警告你不得插手了,你难道还想触这个霉头?你还打不打算在校报里头混了?”   郭明义道:“我偷偷在王天凌那里放了一个护身符,他要来了我们之前就会知道,跑掉就是了,就凭他们两个废物是解决不了这个案子的,我们必须也要行动。”   莫陵道:“问题是王天凌又不肯把那个机密的档案交给你,不了解瞬间现场的原型,我们能打探个屁。”   郭明义不容分说就把莫陵从上铺扯了下来:“到现场去找逃命路径,说不定就能找到有大量灰烬的地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郭明义的算盘打得再妙,在他走出宿舍后就发现所有一切都落空了。   姓卢的那个男生正靠在宿舍门口的一根电线杆子上,别有深意的看着他们两个。   校报有规矩,彼此之间再熟的人,到了外面也得装作不认识,以免被学校发现。   郭明义和莫陵按照这条规矩假装不认识的从他身边经过,没料想到那姓卢的男生嘿然一笑,紧紧的跟在了两人身后,两人走慢,他也走慢,两人走快,他也走快,一直稳定的保持在十米的距离之间。   郭明义受不了了,和莫陵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所在,姓卢的男生也跟了上去,一个拐弯,就看见两人在对面站着,一脸不高兴。   郭明义压低声音道:“卢主编,你是校报的元老,怎么带头违反规矩?”   姓卢的男生摆摆手道:“别怪我,是社长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盯着你们两个。他说你们两个是新来的,不懂得校报里面的绝密档案牵连甚大,一旦有所闪失,人心动乱只怕都是小事,整个学校就都有可能倾覆掉。所以这段时间除非社长查出了结果,我会一直跟着你们,保证你们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   郭明义哭笑不得,他没想到王天凌还留了这么一手:“你能24小时盯住我们?”   姓卢的男生坦然道:“不能,但我们人手多的是,也有跟你们住一栋楼甚至一层的,大家轮流值班,看住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了。”   郭明义看向莫陵,正想使一个眼色,暗中击晕那姓卢的男生,没想到此时突然传来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轰!”顿时,脚下的整个大地都摇晃起来,一股狂风席卷着刮了过来,卷起漫天的碎叶残草和果皮纸屑,纷纷挟着风势扑面而来,打得人肌肤生疼。   还没缓过一口气来,又是一场更加剧烈的抖动,大地象失去控制的猛兽,左右狠劲的摇晃,略微松散的泥土裂开了一道巴掌宽的裂缝,三人都站立不住,趴在地上,拉住一些牢固的石块或树干勉强定住身形。   姓卢的男生惊讶的叫道:“发生什么事了?地震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紧接着又发生了另外一件更匪夷所思令人骇异的事情,远处随着风势传来一阵嘶哑飘渺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扯破了喉咙疯狂的喊叫:“握我之笔、出我之力、以我之心、维我之魂!哈哈哈哈哈——”然后便是这绵延不断毛骨悚然的笑声。   姓卢的男生脸色早已变得青白一片:“是谁?!是谁敢这么大胆?公然把校报的宗旨给念出来,他不要命了吗??”   郭明义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兆:“我怎么听着这声音好像很耳熟……坏了!出事了!是社长!!”   醒悟过来的郭明义爬起身不顾一切的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跑,顾虑到校园人多,他不敢施展轻功,幸好跑起来倒也不慢,莫陵紧跟在他身后,姓卢的男生哪里比得过训练有素的菩提双骄,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远远的看见那栋乳白色的建筑面前早已人山人海,郭明义不由得心里一沉,那栋建筑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每天上课的定点大楼,更重要的,这也是震惊校园的集体剖腹惨案发生地点!   仅仅跟王天凌分别不到半个小时,就出事了!   郭明义粗鲁的挤开围观的人群,不顾四周怨声载道,硬是挤了进去,见大家都低头看着地下,便也跟着低头一看,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子一软,幸好后面莫陵及时赶到,托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天大的事,也要沉住气!”   王天凌躺在地上,面容栩栩如生,只是脸上挂着的不再是那熟悉的云淡风轻的笑容和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稳风度,他的眼珠子差不多完全凸了出来,被一大滩从眼眶里流出的血包围,青白的眼眸在殷红的簇拥下格外的刺眼,嘴巴大张,满脸都是惊惧恐怖的神情,似乎在生前遭受到了极大的恐吓。   他身上穿的白衬衣破了一个大洞,肚皮被撕扯开来巴掌大有余,露出了一小部分深红的内底,汩汩流动的鲜血将他全身紧紧的包围,腥红依旧在不断的蔓延,每流动一寸都在挑逗悲伤的底线。   他的左手还紧紧的攥着一本已经被捏皱得不成样子的印刷物,那是下一期还未付印的校报,此刻已被血浸红,在用最活生生的例子诠释着生命捍卫权利的惨重。   “不——社长——”从人群中钻出了几个人,扑了上去伏着身躯,哭得肝胆欲裂痛不欲生,连围观的人们看着也不禁动容,他们破音的嚎啕飘荡在校园上方,给这晴空万里的明朗笼罩上一层浓郁不可驱散的阴霾。   郭明义靠着莫陵站着,静静的看着王天凌的面容,与师父死时撕心裂肺的疼痛不同,现在的是一种绵远悠长的痛,一下一下敲打着钝重的神经,胸口的肋骨仿佛一根根的断裂,却感觉不到疼,只有那种闷得让人想扒开皮肉的难受。   “我是现任社长王天凌,欢迎你们加入。”高高的男生站在那里,和煦的笑着,如同一座不会倒塌的山。   恍如在生。   已不在生。   姓卢的男生刚刚赶到,眼前这幕不啻于晴天霹雳,让他甚至丧失了哭喊的本能,只是跌跌撞撞的想挤上前去。   在一旁观察他良久的莫陵不由分说的偷偷在他脖子上劈了一掌,姓卢的男生两眼发黑,顿时晕死了过去。   这时,从外围包抄过来了很多校方的保安,他们野蛮的推开人群,将伏着大哭的几个人架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拖,此举激怒了围观的学生,一个二个都将他们重重包围了起来,质问道:“凭什么抓人?!”   正在此混乱时刻,一个身着淡蓝色休闲衬衣的男生突然一跃而上一个较高的花坛,大声喊道:“静一下,大家听我说!”   人群被他这么一压,顿时静了下来,纷纷看向他这个方向。   郭明义的目光移到那个男生腰间的一个佛像挂件,微微摇动的流苏露着微微的青色光泽,不由眼神一紧:是他?   那男生指着王天凌,满脸鄙视和不屑的道:“现在,这个躺在地上的人,就是你们口中的民主之魂——校报的现任社长王天凌!”   “啊?什么?!”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激烈的声浪,校报太过神秘,尤其是社长,在很多学生心中更是神化的存在,此刻竟然血淋淋的躺在地上,任是谁也一下接受不了。   那男生道:“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惊讶,也许还很愤怒,想知道是谁下了这个毒手,居然把校报的社长给害到如此田地。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他今天之所以躺在这里,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大家看看他的惨状,剖腹,是剖腹!之前死的31名学生也是剖腹!校园那么大,住在里面的有几万人,为什么其他人都不会剖腹,只有他们会剖腹?罪魁祸首就是他手里攥着的东西,是校报!那是虚妄邪说,他们歪曲了校报的宗旨,把它变成了谋一己之私扩大个人崇拜的工具!他们用这些给你们洗脑,怂恿你们为了几张纸去献出生命,狂热的鼓动着你们去反抗社会反抗现实。当你丧失了对周围一切的希望和憧憬之后,唯一的选择便是无奈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31个学生就是在这样不负责任的口号下做出了不可思议的剖腹举动!害人终害己,玩火必自焚,连他们的社长也终于走火入魔,摒弃飞扬的青春,选择了惨烈的自杀。同学们,我亲爱的同学们,到现在你们还不醒悟吗?你们还无限度的信任着这个不能救人只能害人的校报吗?你们还愿意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托付在这个虚无缥缈的自由和民主之魂上面吗?”   人群静默了下来,校报对于他们太神秘,其实也太遥远,他们只能从不定时发放的报刊上去了解去揣摩,他们对校报的崇拜和尊重更多的是来源于世代的承继,久而久之,根深蒂固,分寸不移,但几十条生命惨绝人寰的死亡的突然冲击下,他们的信念终于发生了动摇。   任是再坚定不移的信仰,任是再认准不改的理念,在舍身这一个选项上,99%的人会抽身而退。   生命只有一次,只有1%的人懂得为大义舍身。   他们不相信那男生说的话,可是他们也找不出相信的依据,在生死存亡面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反抗变成了不抵挡,保安们顺利的将那些人都架了出去,上了一辆面包车,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更多的保安和便衣冲了出来,大声嚷嚷道:“现在开始,清查校报残余分子,有自动投案的学校一律宽大处理,举报其他人更是可以过往不究,负隅顽抗的,一律从严惩处,开除学籍!”   说完,保安们便如同下山的饿狼,冲进人群不由分说的就抓了几个人,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其他人纷纷夺路而逃,不想被卷入漩涡,尖叫声连成一片,慌乱的踩踏致使不少人都被踩倒在地,不顾身上被撞得伤痕累累赶紧爬起来继续接着逃跑。   莫陵附耳对郭明义道:“这个姓卢的只怕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得让他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很容易被认出来。”   郭明义无声点头表示赞同,两人快手快脚的拖起姓卢的男生就往偏僻的地方钻,哪里没人去哪里。   走不到5分钟,之前那个洋洋洒洒发表了一番指鹿为马讲话的男生带着一大群保安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将他们三个围了个严严实实。   郭明义和莫陵都吃了一惊,心想,这下完了,得想个办法毙掉他,否则长白三老很快就会得到音信。   没想到,那男生盛气凌人的指着他们俩问道:“你们是谁?拉着这个人想去哪里?”   郭明义和莫陵都讶异的对望一眼:此人竟然不认得菩提双骄?!   郭明义精神一振,不认得就好办了,忙道:“他是我们的师兄,刚被踩到了,有点窒息,正要送去医院呢,麻烦让让路。”   那男生冷然道:“我怀疑他是校报的人,把他放下,给我们带走。”   郭明义眉头一皱道:“这样做似乎不太合理,他眼下已经有点虚脱,必须尽快医治,否则只怕危及生命。”   那男生喝道:“把他放下,否则就危及你们的生命!”   见两人还是站着不动,那男生有点恼火的看了看两边,骂道:“都是些吃白饭的狗吗?”   两旁的保安醒悟过来,一个个气势汹汹的逼了过来,郭明义心中冷笑,手上使劲,拽过一个保安,可怜那保安被掐住穴道,动弹不得,当成沙包甩了出去,登时撞跌了一群保安。   那男生“咦”了一声,道:“原来是练过的,有点意思,那看看这个呢?”   “噗嗤”一声,空中浮现出一个圆形的黄光光罩,里面有一个浑身青黑色的小孩,嘻嘻笑着,落到了莫陵脚边,张开小嘴就咬了下去,还没碰到衣服,已然全身一震,大吼大叫的连退几步,瑟缩在光圈里面倏忽一声就不见了。   那男生面色一变,脸色已经很是难看:“怎么会这样?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他哪里想得到莫陵是因为身上有天下防御至强的宝物护身,等闲冤灵根本欺身不了,莫陵笑嘻嘻的道:“我是至阳的命,阳气多到你受不了,所以你儿子会怕我。”   那男生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们两眼,放下脸道:“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我要定了,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你们要是再这样坚持对抗,不怕学校开除你们吗?”   莫陵悠悠的道:“不怕,我们有信心在学校找到我们之前,把你也塞到光圈里。”   那男生被激怒了:“你敢?!有本事我们来对决一场!”   “莫陵!”郭明义及时喝止了跃跃欲试的莫陵:“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莫陵低声道:“他还不是我的对手,我有信心干掉他。”   “不,”郭明义坚持道:“只要不能一招毙命,就会引来很多麻烦,为今之计,应当尽早脱身。”   郭明义对那男生道:“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人,这个人我们一定不交出去。你要想用强,我们奉陪。不过你最好想清楚一点,我们俩既然能够这么肆无忌惮的拒绝你的要求,那么你甭想用那些可笑的小伎俩来占到多少便宜。你那些事如果宣扬出去,你根本就别再想扬名立万!自己好好想想吧,天底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会那么多手段。”   郭明义话里有话的敲打起了效果,那男生脸上果然露出忌惮的神色,其实今天主要是他自己太过大意,没把厉害的法器带着,眼下这两人来路不明,放出的小鬼轻松就被驱退了,实力不容小觑,自己以一敌二,胜算不大,别真吃不了兜着走,权衡利弊再三,一咬牙道:“好,改日我们再好好算账。我就等着看看,你们还能猖狂到几时?”   对这种空洞的威胁郭明义懒得回应,朝莫陵使了一个眼色后拉着人就往旁边的岔路走。   走了好大一会儿,确认后面没有可疑人跟踪之后,两人才七手八脚的将姓卢的男生拖到一个浇花的水龙头那里,用凉水直接泼打在他脸上。   姓卢的男生悠悠醒转,两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好半天才猛地全身一个激灵,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道:“社长……社长他……”   郭明义沉重的答道:“社长已经牺牲,卢主编你节哀,我们都要节哀。”   姓卢的男生露出了悲怆的神色,嘴巴一张正要大哭,郭明义眼明手快的捂住了:“卢主编,现在学校周边都是探子,千万不要声张。”   莫陵接口道:“现在我们不敢去总部那里,抓了那么多人,万一有一个两个的泄了密,那里就不安全了。校报还有别的备用秘密集合地点吗?”   姓卢的男生嘴巴被紧紧的捂着,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郭明义松开手道:“带我们去。”   姓卢的男生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红着双眼,嘶哑着声音道:“我不能带你们去,那里只有高层才能去,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探子?是不是已经叛变了?”   郭明义气道:“我们要是探子,就不会把你救出来,还拖你这么远,刚才保安抓人的时候把你丢地上不是更省事?”   姓卢的男生道:“那完全有可能是诱饵,你们想利用我,将校报一网打尽!”   郭明义真想一脚把这个是非不分疑心过重的高层给踹个十米八米远,他看出莫陵也有此打算,忙抢先道:“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们?”   姓卢的男生正在犹豫间,旁边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众人抬眼一看,竟然是那皮肤黝黑的男生,见了三人叫道:“太好了,找了你们好多地方都找不到,打你手机也不开,快把我急死了,幸好总算找到了,还不快去老地方?”   姓卢的男生看了看郭明义和莫陵两个:“那他们……”   皮肤黝黑的男生道:“一起去,快!”   姓卢的男生道:“可他们俩不是属于核心高层人员啊!”   皮肤黝黑的男生急得一跺脚:“我知道,这是副社长的命令,他们两个必须参加,快点啊!”   校报的另外一个秘密集合地点秘密到让郭明义和莫陵简直不敢相信,它根本就不在校园里面,四个人分成四路搭乘火车公交车的士等不同工具来到了距离南科大足足有五十多公里远的一个极其荒凉的村庄。   后来郭明义才知道,王天凌一早预见到学校很可能丧心病狂的对他们下手,于是提前做了部署,将之前定的秘密地点全部废弃,而用了这里,这里是副社长梁游明的一个老家亲戚买的房子,之前从未曝光过,安全性极高。   郭明义由于搭的是最慢的火车,等他赶到,召集的人已经来了七七八八了,房间尽管宽敞,但是已经被刺鼻的烟味充斥,不少人眼里都是通红的血丝,手指上夹着根烟,也不跟旁人闲聊,只是一根接一根的猛抽。   郭明义四周环顾了一下,发现上次开会参加的足有二十多人,现在统共只剩下八九人,校报核心可谓也是损失惨重。   郭明义走到莫陵那边,刚想问一下情况,里面的一扇小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姓卢的男生满头大汗的走了出来,看见郭明义眼睛一亮,挥手道:“你不是学医的吗?赶快进来,副社长又晕过去了,你能不能想办法定定他的心神?”   “啊?”郭明义慌了,他只会定魂魄,不会定别的,正想推辞,里面有人叫道:“好了,又醒来了。”   紧接着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厅堂里的人都有点紧张起来,抽烟的纷纷把烟头掐了,起身肃立着,两眼沉默的看向那道小门内里。   千呼万唤的会议主角梁游明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当他露面的那一刹那,大家都被震惊到了,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睁圆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仅仅一天之隔,他却已经判若两人,蓬松的头发乱糟糟的连鸟窝都比不上,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取下了,露出了深陷的两个眼窝,眸子里几乎看不到正常的青白色,密密麻麻的全是血丝,猛一看上去仿佛患了红眼病,嘴唇苍白,严重掉皮,两颊瘦削,人仿佛瘦了几圈,背也佝偻着,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完全没有当初见他的那种冷峻威严。   “天凌的死,是我的错。”梁游明的声音嘶哑得都快只剩下气声了,这一句说出来,厅堂里憋闷许久的悲伤像是被突然引爆一般,四五个人当即嚎啕大哭,哭得弯下腰来拼命的抽气,鼻涕和泪水混合着一滴滴的掉落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稍微自持得住的人也忍不住暗暗落泪。   社长惨死,这是自从五名创始人失踪之后校报从未有过的血腥和伤恸!   梁游明没有去看那些哭得声嘶力竭的战友,他竭力用自己最后的精神,强撑着不要倒下去:“那天我有课,跟他说,等齐我再一起去,他等不及,说这是大事,那么多年来没有线索,好容易有点眉目了,必须抓紧时间。万万没想到,这就是他最后一句遗言。按照校报的规定,社长死亡、无法承担职责或毕业卸任的,应当推荐下一任人选,那么现在我来宣布一下天凌的推荐。”   “等等……”旁边一直扶着他的姓卢的男生仓皇道:“可是副社长你还在啊,按照规定,应该是你晋上去当社长,另选一个副社长才对。”   梁游明顿了一下,才淡淡的道:“天凌走了,我也不想独活,我原本就是应该陪他去的。他生前也有跟我说,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尽快进行下一任选举,废话少说,我要宣布了。”   姓卢的男生不敢相强,只见梁游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竹管,把它掰成两端后取出了里面一卷小纸条,缓缓平伸开后往上面扫了一眼,紧绷的嘴角突然松弛了下来,声音也蓦然提高了八度:“如我不幸惨死,则推荐郭明义、莫陵两人为下一任社长及副社长候选。王天凌。”   “什么?”“怎么会是这样?”“他们两个刚加入校报还不满一个月呢!”“社长他是不是发晕了?”“副社长你确定你没拿错?”这个结果一宣布,厅堂里面立时象煮沸了的水,人声鼎沸,质疑声接连不断,就连当事人郭明义和莫陵两个人都傻眼呆住了。   梁游明恼怒的道:“干什么?你们都想干什么?是不是自己想当头?”   他声音不大,厅堂里面却立刻静了下来,姓卢的男生涨的满脸通红,在旁边道:“副社长,不是我们想当头,而是这个决定太不服人了,你问问他们,让两个新来的领导我们,这不简直就是把校报往死路上推吗?我觉得这张纸条很有可能是伪造的,他们不是会些鬼神之术吗?完全有可能暗中做了手脚……”   厅堂的大门忽然被人重重的撞开,打断了姓卢的男生的滔滔不绝,一个平头男生一脸大汗的冲了进来,大喊道:“不好了,副社长,现在那个叫马云玶的人和他的追随者正在校园里到处妖言惑众,说我们校报的坏话,现在在学校的支持下,他们决定一个星期后举行公开全员选举大会,说要公平公正的选举出校报的带头人,绝大部分学生已经同意了这个提议,怎么办?”   皮肤黝黑的男生怒道:“又来使这种鬼伎俩!校报从来都是内部选举,公开选举要是选出一个学校的探子怎么办?不用管他,我们自己选自己的!”   另外一个看起来还有点稚气的圆脸男生开口道:“可是如果全校学生都同意了,我们置之不理,更会授人以柄,说我们完全不听取学生的意见,根本代表不了校报。”   姓卢的男生黑着脸道:“我的意见是不能任那个姓马的猖狂下去,一定是他害死了社长。我们要揪住这个事,想办法平息舆论,争取学生们的支持,一定不能让这次选举大会召开,详尽千方百计也要破坏它。副社长,你觉得呢?”   梁游明沉默了一会,开口道:“郭明义,你是天凌钦定的社长候选人,你觉得呢?”   没人想到梁游明居然自己不拿主意,而去问有争议的候选人,顿时所有目光齐刷刷的锁定在郭明义的身上。   郭明义感激的看着梁游明,他明白,这是梁游明在为自己铺路,如果自己说出来的见解和主张能够获得认同和成功,那么自己接任社长的阻挠会少很多。   郭明义略微想了一想,朗声道:“各位前辈,师弟我有一些粗浅的见识,不一定能够救校报于水火,挽狂澜于危难,但最起码,不会灭绝希望的火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校报能走到今天在于它的秘密性,遇到现在的危机也在于它的秘密性。选举这件事在我来看,既是挑战,也是机遇,是校报由地下转为公开的机遇。试想一下,如果校报能够大白于天下,公开运作,那么学生们就能更充分的认识和信任我们!一件东西,藏着掖着,你说得再好,别人也是心存疑虑,你把它摊开在阳光下,让人真真实实的体验它有多好,别人才会死心塌地。刚才有位前辈说得好,全校学生大部分都同意了选举这个方案,那我们就已经没有了反对的资本和意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唯有这样,校报才能迎来蓬勃发展的转机!所以,我提议,既然局势有变,我们就应顺势而为,抛开社长的推荐人选,大家都去参加选举,不管是这里的谁上了,都是校报的胜利!”   厅堂里面死一般的寂静,良久,梁游明哑着嗓子喊道:“好提议!我赞成,那大家就各自准备去吧。”   姓卢的男生打断道:“等等,他的意思是要我们全部暴露身份,这样子学校不就可以一网打尽了?”   郭明义坦然道:“我们现在离开学校聚集在这里秘密开会,学校很快也能查到,照样可以一网打尽。但如果我们每个都参选,作为校报社长的候选人公开于世,它反而不敢再动我们了。是它提出来要举行选举的,再怎么样它也要组织的漂漂亮亮表面上公公正正进行下去。”   姓卢的男生没话说了,半晌道:“好,这也是场公平的决战,郭明义,若你真能有办法赢得全校学生的心,那我也就服你做这个社长,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郭明义道:“那还等什么?回去报名吧。”拉着莫陵就往外走,莫陵低声道:“你疯了,真的要做这个什么鬼社长?一堆烂事等着我们哪,你别忘了,几个月之后这学校就成鬼城了,结界一事必须尽快解决。”   郭明义也低声道:“我不正在想办法吗?你忘了,解决一切谜题的关键在于要有线索和资料,而这些都被校报垄断着呢,我们要想办法当上社长或者副社长,才能去翻阅那些绝密资料,就这样两眼瞎,能查个鬼出来。快走吧!”   校报的举措果然把学校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想着一个个抓起来开除顺便报警安个非法参加秘密组织罪的,这下子一来不但不敢动他们,反而还得天天派保安保护他们,以免有个差池被算到自己头上,不利于自己的人的选情,气得校长天天把校委会的人抓过来一阵痛骂。   校方只推出了三名候选人,以那个有法术背景的马天玶为主,揪住集体剖腹惨案和王天凌剖腹死亡事件不放,一口咬定现在的校报具有引诱他人自杀的倾向,煽动狂热的仇恨情绪,无法代表全体学生的利益。   校报这边则有理有节的开始驳斥,经过梁游明同意,开放了所有出过的校报刊物供自由查阅,以实际行动证明这些内容纯属理性思考和合理信念,绝对不会引发阅读者精神上的不正常。   选情一时间呈胶着状态,几乎所有的候选人都连轴转的到处开演讲会、见面会,宣传自己运转校报的主张,有的甚至还一栋楼一栋楼的拉选票,学校成了宣传单张乱飞的海洋,清洁工每天都要清理大概5吨的废纸。   三天之后,双方还是斗了个不分高下,学校急了,想出了最卑鄙的一招——直接拿钱买,只要投马天玶一票,就可以拿到200元,这一招还的确见效,不少见钱眼开的直接转投校方那边去了,学校尝到了甜头,花样也开始百变,由一开始赤裸裸的贿选发展到最后送礼品,女生送化妆品男生送游戏机柄等等,选情开始急转直下,给校报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扰攘了多日之后,选举大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为了体现自己是公平公正的选举,更为了自己这边的人能永掌校报大权,从此除了这个心腹大患,胜券在握的校方不惜血本,在湖边广场搭建了巨型的平台,校园里到处彩旗招展,气球飘舞,甚至请来了无数媒体作现场直播,誓要将这次选举做成铁一般的事实,让后来的人翻不了也不敢翻。   按照选举的规则,每位候选人都必须上台发表自己的主张,也就是所谓的演讲,由于参选人数实在太多,演讲的时间一缩再缩,最后被压缩到了3分钟。   就算是抽签决定候选人演讲的顺序,学校也为保万无一失做了手脚,候选人数34名,马天玶抽到了10号,是一个居中靠前的位置,郭明义抽到了21号,而莫陵则抽到了30号。   本来这个规则遭到了原校报组织成员的极力反抗,因为很多人在口才方面并非长项,而且依据校报历代社长来说,口才也实在不算什么必须的能力,可学校再一次祭出民意的大旗,学生们原本就血气方刚,爱看热闹,自然都同意演讲这个环节。   马天玶在他的拥趸震天的欢呼下趾高气昂的登场了,原本郭明义料定他会利用校方的优势,抛出一大串治理整顿校报的主张,包括提升硬件设备和软实力等,没想到他通篇都是抨击王天凌带领下的校报怪事频出,甚至害了无辜的31个学生,更攻击校报提出的各种思想不符合社会现实,属于愤青型的发泄,演讲的最后,他希望所有人认清现实,寻找一个能和校方更好合作带来更多利益实现双赢局面的领头人。   郭明义心下暗暗寻思,看来这姓王的还是没有足够的底气,毕竟校报根基太深,仅靠一件离奇的集体剖腹惨案难以彻底扳倒。   对手中郭明义所关心的只有马天玶一个人,所以看完他的演讲后,郭明义就起身离开了座位,眼尖的王芳燕发现了,问道:“快到你了,怎么要临阵逃脱?”   郭明义笑道:“不是,我起身走走,在这里闷得慌。”   王芳燕瞅他一眼道:“小心点,现在学校的狗到处都是,会咬人的。”   郭明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离开了人头挤挤的会场,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时觉得心胸空明了很多。   算算到自己还有许久,郭明义开始一个人在校园里闲逛,太阳有点毒辣,晒得人有点头晕眼花,郭明义揉揉自己的眼睛,再睁开眼时,蓦然发现朱若云竟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微笑。   郭明义吃了一惊,再细看时,前方什么都没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转到了当日第一次见到朱若云的第三教学大楼这里。   那个时候,这栋大楼刚刚投入使用,墙上还是湿的,地板上还有很多没有剥落下来的纸皮,空气中弥漫着灰浆的味道,而现在,早已投入使用不到一年时间的它,却过早的露出了苍老衰败的气象,不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劣质涂料,墙上星星点点的有脱皮,地板也被磨得不再发亮,窗户上的防盗网开始掉漆,肆虐的爬山虎骄傲的攀在门边不肯退去。   教室里面则好多了,桌椅都是新买的,井然有序的排放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今天学生不上课,全部参加选举去了。   郭明义怔怔的看着,飘飞的思绪凝聚在这空间里,渐渐的化成一个袅娜的身影,腰间一个鲜艳的蝴蝶结微微的颤动着,秀发柔丝垂然披落,回眸一笑,是最温美的风景,不可撩拨的芳华。   那个明亮动人的笑容,自己曾经以为别有用心,现在才明白毫无深意,只可惜斯人已逝,终是红颜薄命,无可挽回。   郭明义将手轻轻抚摸上那已有斑斑锈迹的铁栏,喃喃的道:“是我对不起你……”   教室内身影飘散,化成两句话在耳边柔柔的回荡:“不要相信任何是非,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王芳燕静静的站在不远的后方,树荫的阴影罩住了她大半的身躯,斑驳疏离,光点摇曳,眼里满满的都是怅然。   郭明义走上讲台的时候,不少女生两眼放光,纷纷挤到前面去,引起了现场秩序的一度混乱,也引起了向来很有自信的马天玶一阵反感。   郭明义先静了一下,才缓缓的开口道:“时间是检验所有事物最好的标尺。距离1931年成立,校报已经走过了七十多载的春秋。七十年以来,无数的学长不惜自己的自由和生命受到威胁,不惜自己的学业被人为恶意的终结,为的只是能将这自由和民主之魂延续下去,照亮南科大将来的路。谣言止于智者,说校报是虚妄邪说,甚至将集体剖腹的惨案生搬硬套上去,只能是侮辱南科大人的智慧。今天我无意抨击学校,但如果学校能从学生的利益出发,做任何事情懂得为学生着想,追求与学生平等、共赢、互重的局面,那么校报根本就不会出现,也没有必要出现。”   说到这里,郭明义看到下面坐着的校长脸已经变成黑色的了,心下暗暗好笑,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关于王天凌之死与31名学生集体剖腹的关系,我作为后者的第一在场见证人,拥有最大的发言权。当日集体剖腹发生时,事件来得无声无息,非常突然,毫无异动,而王天凌死的当天,有疑似地震的强烈摇动。至于死亡的方式,尽管回忆这段惨绝人寰的场景令人伤恸,但为了去伪存真,为了明辨是非,我还是必须要在这里一一披露,我是亲眼看着那个男生如何用碎玻璃片划开自己的肚皮,他的伤口歪歪斜斜,极不平整,而王天凌的伤口却是非常标准的一道与身体呈垂直水平的直线,而且切口干净利落,不扯皮带肉。最大的疑点则是,所有自杀剖腹的学生无不双手鲜血淋淋,因为他们都是抓着碎玻璃剖腹的,而王天凌手里攥着却是一期校报,手心无任何伤口。王天凌究竟是用什么剖腹的?是他自己剖腹还是别人给他剖腹?是真的和31名学生同属离奇剖腹还是被人刻意伪装?这些,请那些说校报是虚妄邪说的人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如果他们不愿意给,不敢给,不能给,那么我们校报也终将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全场寂静无声,学生们个个脸上表情严肃,郭明义的声音并不激昂,也不煽情,只是平淡的娓娓叙来,却如同锋利的刀子,刺入马天玶的心。   马天玶咬牙想道:此人非同一般,必须找个时候把他做掉才行。   当郭明义演讲完了鞠躬下台的时候,很多学生起立鼓掌,不少校报的人甚至迸出了泪花,郭明义挺身而出为王天凌正名的举动赢得了不少校报成员的敬佩和尊重。   潘旻激动得迎上去道:“师兄,你说得真是好,我听着都要哭了,你这一番话可以说是狠狠还击了之前那帮混账吹嘘得天花乱坠的谣言,还了校报一个清白。王姑娘,莫大哥,你们说呢?”   王芳燕淡淡的笑着,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道:“校报真正的清白恐怕还早着呢。”   莫陵则很不屑的看着郭明义道:“你上去讲这些干什么?宝贵的三分钟全给你浪费掉了。”   郭明义奇怪道:“我讲这些怎么了?为什么会浪费掉?”   莫陵分析道:“现在马天玶他们根本就是直接拿钱买选票,学校里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是见钱眼开的,你讲这些自由啊真理啊清白啊,听着很美好,但就是一块吃不到的大饼,有良知的听了或者会感动,但更多的是没良知的,只认好处的,你得投其所好才行。像你这样做,根本拉不到马天玶多少选票,选票拉不开差距,就难以保证社长不落入他的手中。一旦他当了社长,什么校报的都完了。你怎么没有一点危机感?”   郭明义驳斥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也拿钱买票?可哪来那么多钱?你灵霄的也不捐出来贡献贡献。”   莫陵啐道:“呸,那是老子辛辛苦苦存下的,后半辈子拿来买雪糕吃的,谁也别想打那个的主意。”   郭明义气鼓鼓道:“好,我就等着看你待会会发表什么高瞻远瞩能拉选票的高论。”   过没两分钟,一个平头的男生急匆匆的过来找到郭明义和莫陵,低头耳语道:“现在情势不妙,演讲环节还没有结束,很多学生已经开始投票了,我们蹲在外面的点拦住他们问了一下,发现都是投马天玶的,现在他们那边的票数狂涨,我们这边岌岌可危。副社长让我过来跟两位说一下,看看能不能采取什么对策,万万不能让社长之位落入那个宵小之辈的手中啊!”   郭明义沉吟了一下道:“这个结果我们当初早就预料到的,你跟副社长说,不用太担心,万一真的落到他的手中,我们也会有能力翻盘,日子还长得很。”   莫陵在旁边道:“这么快下定论干什么?还有我呢,我都没上去讲。”   郭明义瞪他一眼道:“你去也是一样的,现在那么多学生先投了票,剩下的票源已经不多,加上候选人又很多,票数分散,我们得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参加这次选举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要把校报推上去,由秘密转为公开,夺权慢慢来都不迟。”   情势的发展开始越来越不利于校报,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学生选择提前投票离开会场免得继续晒太阳,马天玶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已经开始笑容可掬的跟校长讨论晚上要不要开庆祝晚会了。   终于轮到莫陵上场了,他飘飘然走上了讲台,什么都没有说,先是绽放了一个灿烂迷人的笑容。   顿时下面的会场象是被人突然打了一阵兴奋剂一样躁动起来,不少人发出了尖叫,疯狂的朝前挤了过去,就连不少准备离开还没完全走出会场的学生也停了下来,纷纷围上来踮脚张望。   莫陵继续保持最完美标准的微笑,开口慢悠悠的道:“我叫莫陵,现在单身。”   场上发出一片惊喜的叫喊,不少人开始掏出手机打给已经回宿舍的同学。   莫陵继续道:“我是属于全校女生的。”   全场震天般的尖叫,不少女生幸福得晕倒了过去,更多的妄图想爬上讲台,急坏了维持秩序的保安,赶紧手拉手组成人墙拦在前面。   莫陵补充道:“当然,在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属于全校男生。”   这次的欢呼声几乎可以用响彻天地来形容,全场象疯了一样的尖叫,双手挥舞着大声呐喊些什么,那场景仿佛不是在开选举大会而是在开演唱会,会场上面的灯泡也许是承受不住这种声波的高压,砰然炸裂了一个。   莫陵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自己头上密密麻麻的灯泡一闪一闪的放着光芒,忙道:“我的演讲完了,谢谢!”说着忙不迭的下了台。   郭明义的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你这算什么?!你才是浪费了宝贵的三分钟!”   莫陵解释道:“不是,我其实还想再说一会的,但是顾及人身安全才临时结束的,我不能毁容啊。明义哥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你个大头!”郭明义举起一张椅子正想砸过去,之前那个平头男生又匆匆的跑了过来,只不过这次不再满面愁容,而是无比兴奋,崇拜的看着莫陵道:“太好了,好神奇啊!现在学生们都像疯了一样的投票,据他们说全部都是投给莫陵的,还有一些女生从宿舍跑过来大吵大闹说之前的选票要作废,得重新投。”   莫陵抛了一个得意的眼神,郭明义难以置信的咕哝道:“疯了,都疯了。”   后来现场唱票环节证实了这种疯狂并不是虚假现象,莫陵以高出马天玶两倍的票数毫无异义的当选校报的新一任社长,在校长无奈的宣布结果的时候,一度以为必胜无疑的马天玶几乎要当场晕死过去。   但接下来的副社长人选则出现了较大的争议,郭明义以三票之差仅次于马天玶,马天玶以此为理由要求当选为副社长,校报这批人不干,理由是当初决定召开选举大会的时候,并没有说副社长也要按照选票高低决定,依据校报规程,应由社长直接指定。   两派人马吵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新当选的社长莫陵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跳上讲台,气定神闲的道:“既然大家都对这个问题没有定论,我建议,从民主的角度出发,就此问题组织新一轮投票,看学生们是支持由我亲自指定呢,还是按票数高低得出。当然,我个人倾向自己指定。”说完,不忘露出标准的笑容。   全场欢呼尖叫,马天玶一看,面如死灰,他知道,此时如果再投票,莫陵会再度利用个人魅力压住自己,自己毫无半点胜算,他用怨毒的目光在莫陵身上转了几圈,恨恨的道:“你等着罢。”扬长而去。   校长阴沉着脸看着马天玶离去的背影,他是有年纪的人,喜怒不形于色,看着兴高采烈的校报一帮人,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身也欲离去,莫陵却扯住了他:“等等,校长,你这样走了似乎不太负责任,这些气球啊会场啊全部都是你的心血结晶,这些媒体也都是你一手叫过来的,我们是不是应该联合开个记者会,好彰显你的宽容气度和民主之心啊?”   校长冷冷的道:“你已经当选,自己开也成,这是你们成立的社团组织,校方可以不参与。”   莫陵笑道:“话这样讲不错,但我还有另外一项决定要宣布,这就涉及到学校的官方组织了,必须要您老出面才行。”   校长一愣:“什么官方组织?”   莫陵一字一句道:“我要求废弃学生会,由校报顶替。”   “你说什么?!”校长几乎要拍案而起,猛然间想到周围还有十几架开着的摄像机,活生生把那手掌按下了,满眼都是怒火:“你太得寸进尺了!等你有能力坐上我这个位置的时候,你再说这个话罢!”   莫陵冷笑一声,加重语气道:“你在开选举大会之前,很明确的向所有媒体说明了将会完全尊重校报的自治能力,完全支持校报对学生的思想领导和实质领导,完全配合校报依据学生利益出发的一切管理措施。我想提醒你的是,你所做的这些承诺,无一不是跟学生会的职能严重冲突的。你我应该都很清楚,校报一旦成立,学生会一定会被架空。我现在只是在找台阶给你下,你放弃这个机会,将来校报万一跟学生会起了严重冲突,我再捅出去,就会给你的业绩以沉重的打击,想往上走就更难了。其中的利弊,好好想清楚吧。”说着,莫陵慷慨的拍了拍校长的肩膀。   校长几乎勃然大怒:“你要挟我?我现在可以立即开除你!”   莫陵微微一笑:“请便。钱,我有,人,我也有,你没有的,我都有。想不想用你的前途,你的性命,来跟我玩一场大的赌局?”   校长不由得全身打了一个寒颤,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笑得如此青春如此单纯的一个男生,心机却如此深沉,他不记得自己讲过什么完全配合完全支持这类破洞百出的废话,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这男生懂得他的七寸在哪里,懂得不惜一切卑鄙手段去威胁,足以扼他于死地。   他不明白,从诡谲复杂的法术界当中历练出来能当上一派之长的都非常人可以思量。   宁跟君子斗,不与小人争。校长立马下定了主意,换上了一副笑脸道:“你这么说,倒也真是。既然都是为了南科大好,那当然得要跟记者们说清楚。”   于是,校长被迫和莫陵一起召开了一场有多隆重就多隆重有多浩大就多浩大的记者会,正式宣布由校报顶替学生会的所有职能,集中行使学生管理职责,学校不得干预和插手,为了担心学校日后翻案,莫陵给每个电视台的记者都塞了大红包,叮嘱他们今天的内容一定要录像,保管好,再给他一份备份。   开完记者会的当天,莫陵雷厉风行的发布了作为社长的第一条命令,学校被迫释放之前非法拘押的所有校报学生,并且撤销一切处罚。   这个胜利简直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原本校报不少人对于莫陵如此投机取巧当选上社长都心存不快,觉得此人不走正道,没想到他接下来做的一系列事情招招高明,打得学校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更重要的,是奠定了校报由此在学校至高无上的地位,可谓瞬间从地狱而至天堂,。   紧接着,校报所有成员在宽敞明亮冷气专供专人服务的原学生会办公大楼里开了自王天凌死后校报第一次全体大会。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静悄悄的,再资深的元老再有彪炳功勋的高层也噤声不语,宽敞的会议室里只响荡着郭明义愤怒的声音:“你这简直是耍赖!明明选的是你,怎么又推给我?”   莫陵在郭明义面前永远都是楚楚可怜的:“问题是我看到你不行,我才上的啊。王天凌本来推荐的就是你,而且也没说选举上的社长不可以换人啊,最多我宣布卸任,让你来当。”   “不行!”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郭明义简直想拿起水杯把眼前这个光享福不想干活的懒猪砸死:“我们应该尊重选举大会的结果,而且我认为你当过掌……掌……一派之长,管理上比我有经验。副社长你说是不?副社长?”   姓卢的男生道:“梁副社长说既然你们俩已经顺利上任了,他就不再来了。王社长之死给他造成的打击很大,精神上似乎有点吃不消,今天去看心理医生了。”   郭明义道:“那好,既然委决不下,那么全体投票,赞成莫陵当社长的举手!”   “刷刷”全场举手,无一遗漏,实在是莫陵逼迫校长承认校报地位取消学生会巩固实质权力等措施实在太得人心,已经没有人再置疑这两个新生的实力。   “他娘的!”莫陵愤愤不平的坐回到椅子上,这招本来是他用的,一不小心就被郭明义移花接木了。   皮肤黝黑的男生道:“既然社长和副社长定下了,我们赶紧开始今天的议题吧。”   “没错。”郭明义附和道,同时给了莫陵一个杀气四泄的眼神:“社长请拟出今天要讨论的议题。”   莫陵用笔敲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好吧,第一个议题,既然我已经成功当选社长,那么我就有权翻阅校报的所有秘密档案。问题是,秘密档案存在哪里?有谁知道?”   “等等。”姓卢的男生按捺不住了:“第一个议题难道不是追查王天凌社长之死的真相吗?”   莫陵细细对着花名册看了半天道:“你叫……嗯,卢焕章?名字挺好的,就是跟人对不上。王天凌死的真相我们全都知道了,还查什么?”   卢焕章一愣:“知道?谁知道?真相是什么?”   莫陵道:“我们伟大的郭副社长不是浪费了他演讲宝贵的三分钟跟大家认真剖析了一下王天凌社长绝对不可能死于正常剖腹自杀的吗?不是自杀,那就是他杀,这就是真相。”   卢焕章道:“可是社长他究竟是被谁杀的?怎么杀的?怎么伪装成剖腹的?这些难道不需要都查清楚?”   莫陵道:“我们不是警察,这案子送到警察那里估计也不会立案,所以你提的这些问题当中除了是谁杀的,其他的都不重要。要知道是谁杀的也很简单,一条路子是让校长告诉我们,他老人家一定知情,要是不忍心惊动他呢,还有一条更快捷的路子。凶手杀掉王天凌,矛头直指校报,我已经继任社长,接下来估计就是要杀我了,不用我们找他他也会跳出来的。”   卢焕章哪里是伶牙俐齿的莫陵的对手,给说了个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那……那……那……那内奸总要查吧?不是他,黄昊不会死,我们两名骨干不会被雷劈,社长也不会死。”   他的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说起内奸,大家无不群情汹涌,愤怒滔滔:“必须要把内奸揪出来!”“将他五马分尸!”“为社长报仇!”   “屁话!”莫陵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登时全场被一震吓,都静了下来:“内奸被揪出来了,谁给凶手通风报信啊?不通风报信人家凶手怎么来杀我啊?不杀我凶手怎么会跳出来啊?不跳出来我们怎么知道凶手是谁啊?这么简单的逻辑链你们都搞不懂吗?”   莫陵这一惊天骇地的逻辑链登时将所有人都绕晕了,郭明义赶紧出来打圆场道:“社长说的没错,王天凌社长的死必须查,但不是马上查。校园集体剖腹惨案阴影笼罩,学生们都无心上课,据说现在还有不少暂时退学的,我们首要的必须稳定人心,这样才能进一步发展校报,卢主编,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秘密档案藏在哪里?”   卢焕章摇头道:“我又不是社长,当然不知道,你得去问梁副社长。”   原来在这里扯了那么多全部是浪费时间,莫陵快人快语的道:“那么散会,我们去找梁副社长。对了,卢同学,麻烦你安排两个人看住马天玶。”   郭明义和莫陵两人匆匆走出办公大楼,准备向梁游明所在的医院进发。   郭明义见四周无人,低头对莫陵耳语道:“你那根棍子带了没有?我估计马天玶真的会对你下手的,带那东西防身……”   莫陵突然一把将他推开,朝后大喊一声:“谁?躲在那里鬼鬼祟祟?”   一个黑影从树荫下走了出来,竟是一个皮肤白皙的男生,穿着淡花色的T恤,眼睛小得就快眯成了一条缝,个子不高,身材匀称,脸上表情肃然。   郭明义皱眉道:“你别是马天玶的人吧?跟踪我们干什么?”   “社长和副社长不认得我。”那男生开口道,声音中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和老练:“我叫陈隆星,是校报的人,加入校报已经两年了,只不过因为没有合适的机遇,不能展现自己能力,所以一直没机会做上主编和部长的位置。”   莫陵挑眉:“然后呢?你想让我提拔你?”   陈隆星道:“不是,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证明我不是校方的人,也不是最近才混进校报的,你们无需对我起疑。我听说你们两位现在打算去找梁副社长翻阅秘密档案,好查清楚之前集体剖腹惨案的真相?”   郭明义看了莫陵一眼,觉得这个实在没有否认的必要:“是。”   陈隆星道:“那我劝两位别去了。这场集体剖腹惨案对应的事件原型是发生在1932年的微光大楼火灾,校报秘密档案上关于这次火灾也不过仅有寥寥的几句话,没有翻阅的价值。这场火灾是南科大著名的第一悬案,向来无人能解,也没能留下任何详细的描述,更离奇的是,在这场火灾发生的同时,校报的5名创始人离奇失踪,不知去向。王天凌社长在生时曾数次组织人力查探,都无功而返。”   郭明义猛然醒起道:“当日王天凌社长在会上念起校报的历史时,曾经提到过‘前原惨案’这个词,难道就是指的这次火灾?”   陈隆星坦然道:“也不是。事实上,1932年前后,以前原惨案为导火索,学校发生了一系列诡异难解的事情,造成了大量的人命伤亡,就连学校也几乎倾覆,一直到1935年,校园才突然恢复宁静,得以延续生息下去。”   “等等,”莫陵皱眉道:“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比王天凌他们还多?”   陈隆星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因为我的哥哥……就是死于微星大楼火灾的瞬间现场当中,也是剖腹自杀,跟现在的一模一样。他死了之后,母亲伤心过度,抑郁成疾,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父亲另娶,外公外婆艰难的把我抚养成人。我发誓要还哥哥一个清白,一个能让他瞑目于九泉之下的真相,也为了不让天底下再出现更多的伤恸欲绝的母亲和弟妹,我一直秘密调查此事,并考入了南科大,可惜收效甚微。”   郭明义和莫陵对望一眼,均感诧异,原来瞬间现场之前还出现过并且杀过人?难道说,净化结界之前也像现在一样减弱过?   莫陵继续问道:“为什么你这些话不对王天凌说而要对我们说?”   陈隆星道:“王天凌社长虽然一身正气,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为人太过正派,行事太过光明磊落,只能成楷模,不能成大事。要想解开南科大第一悬案,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法术界的人。”   说到这里,发现郭明义和莫陵两人同时脸色一变,陈隆星忙补充道:“二位放心,我跟法术界也略有接触,虽然无缘拜入门下,但是也晓得了一些规矩,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们可以继续隐藏身份。那天看到郭副社长召唤黄昊的死魂上来,我就已经看出他是法术界的人了,而且地位不低,否则冥界是不会听拘的。”   莫陵瞪了郭明义一眼,对陈隆星道:“好,你继续说,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也不会放过你。”   陈隆星道:“刚才说了第一个条件,第二个条件便是要心肠狠毒,不拘小节,必要的时候放下道德不择手段,而这点,王天凌社长远不如你莫社长。”   莫陵看向郭明义:“我可不可以把这句话当做是他对我的夸奖?”   郭明义道:“可以。陈隆星,我听你的话中似乎别有含义,你是否掌握了微星火灾的一些内幕情况?”   陈隆星道:“是的,哥哥在调查微星火灾的过程中,留下了大量的调查资料,他也预料到瞬间现场有可能会对他下手,于是将这些资料留在了家里,辗转反侧传到了我的手中,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去处,不知能不能去两位的办公室?”   郭明义满口答应道:“好。社长,你办公室在哪里?”   莫陵道:“我不知道……已经分配了办公室吗?”   郭明义和莫陵最终选了办公大楼的顶楼,原因是这里顶上就是天空,四周平坦一览无遗,没有任何遮挡物,不存在被安放摄像头或者有人偷窥的可能,是最安全的所在。   为了以防万一,到了顶楼之后,郭明义施出了高级别的各类防御结界,暂时屏蔽了入口,防止有其他人误闯进来,又布置了静音结界,避免被人偷听。   郭明义对陈隆星道:“这里没有椅子,委屈你站一站吧,长话短说,把实情告诉我们。”   陈隆星道:“没问题,你们是只想听微星大楼火灾事件呢,还是想全部都听?”   郭明义道:“全部都听。”   1932年前后学校发生的一系列古怪离奇的死亡事件很有可能便是与九转轮回大印有着丝丝缕缕的密切关系,自然不能错过。   陈隆星沉吟一下道:“好。1931年五名学生创建了校报,这你们是知道的。但这件事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校报的正式记载上是说这五名创始人由于不满学校的独裁和专制损害学生权益于是创立社团组织,但在哥哥留下的调查资料里面,却专门提到过这句表述,并在上面画了个圈,旁边写道;‘此乃幌子。’”   “什么……”郭明义和莫陵都惊呆了,五名创始人的高大形象在校报中简直是不可撼动的存在,此时突然暴露出来是别有动机,不得不让人震惊不已。   郭明义道:“那创立校报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陈隆星道:“这点哥哥并没有提及,但是他在后面关于微星大楼火灾的描述中再次提到了这件事,说‘火灾既起,则五人必死无疑。’也就是说,微星大楼的火灾与五名创始人的失踪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决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郭明义不可思议的道:“你是说,是五个创始人导致微星大楼火灾的?他们为什么要造成火灾?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陈隆星叹气道:“这点我也想不明白,哥哥的主攻方向是火灾,并不是创始人这条线,所以关于这方面的表述很少很少。但据我推测,创始人失踪一事很有可能与前原惨案有关,哥哥的调查材料里面将1932年以来学校所有死亡事件都列表了,唯独遗漏了前原惨案,这应该不是疏忽,而是故意。”   莫陵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故意不调查前原惨案?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忌讳?”   陈隆星正色道:“不是故意不调查,而是不敢去调查!如果说微星火灾是南科大的第一悬案,那前原惨案就是南科大的第一诅咒。相传但凡跟前原惨案有所涉及有所关联的人,都会一个个肢体不全悲惨的死去,死前凄厉的哭号,宁愿将灵魂卖给魔鬼也要早点解脱离世。这个诅咒屡试不爽,迄今为止已经害死了上百条人命,因此学校将它永远的封锁,烧毁了一切资料,不让后人得知,这才保住了这片墨香之地几十年的安宁。”   这段话听得郭莫两人毛骨悚然,莫陵忙转移话题道:“你还是先说说微星火灾的事情吧。你不是说你哥哥的主攻方向是这个吗?那应该记述很详细才是。”   陈隆星道:“详细也只是相对的。1932年1月23日晚上8时许,微星大楼上面依然熙熙攘攘,学校有晚上上课和晚自习的风气,教室里挤满了人,然后火就突然烧起来了。没人说得清楚是从哪里烧起来的,据跟微光大楼相对的几栋宿舍楼上的学生说,感觉不是一个点起火,而是一大片同时起火。更稀奇的是,起火的源头在大楼背面外墙的八楼到九楼处。那时还是旧式的设计,外墙就是一面灰色的大墙,上面没有窗户,没有任何起燃助燃的物品,人也不可能赤手空拳爬那么高去纵火,火势就从这光滑的墙面上诡异的烧起,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迅速波及到其他楼层,最后发展成为整一栋大楼的巨型火灾!”   “发现火灾的那时,好几名学生都第一时间报了案。但那时没电话没手机,是跑到传达室才接通消防的,等救火队过来的时候,大楼已经烧了个通透,火势凶猛,便是大楼周边三米内也是汹涌的火海,十米内空气极端炙热,可以直接烫伤皮肤,根本无法靠近。救火队和军警被困在周边,无奈的和所有学生眼睁睁的看着这场火灾继续肆虐。”   “据说那是一场惨绝人寰哀痛震天的场景,以至于当时现场观看的那些人后来均不愿意再回忆,不少人患上了严重的精神恐惧心理障碍,求医无果后提前退学,哥哥历尽千辛万苦才勉强获得一些资料。那时,人们只看得见一楼的场景,在无边的火焰中,黑色的人影张大嘴巴,发出尖锐的惨叫,一声接着一声,绵长不绝,他们绝望的伸出双手,无助的奔跑,或者在地上疯狂的打滚,肢体在红色的炙烤中扭曲,站得近的还能听到皮肉被活生生烤焦时发出的‘滋滋’的声音。也就挣扎那么一小会,但凡被火沾上的人,都会慢慢萎缩到地上,成为块状的焦炭物体。”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五个小时才慢慢熄灭,又过了三个小时之后等到现场热量散得差不多了,救火队和军警才敢进入。大楼通体被烧成了黑色,里面早已狼籍一片,不但桌椅被烧到只剩灰烬,连窗户门框也被烧得全部变形,墙体开裂得很厉害,梁柱出现松动,最要紧的尸体清点工作也进行不下去,因为到处都散落着大块小块的团状炭体,光凭肉眼分辨很难判断那到底是不是遗骸,是一个人的遗骸还是几个人的遗骸。”   “最后没办法,军警用了最蠢的一招,把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全部集中起来,按照花名册一个个的点名,不在的就算入火灾遇难者名单。这样统计下来,这一场大火烧死人数共计是1074人,所以后来也有人称微星火灾为‘千人惨案’。这场火灾给南科大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深远负面影响,学生人数瞬间锐减了六分之一,人心涣散,更有不少人因为严重的心理疾病退学,最困难的时候只有800多名师生坚守,当届政府甚至建议关闭学校,后来因为有知名学术人士出面反对才作罢。”   “自此之后,火灾的瞬间现场时不时的出现,无情的攫取着人命,有时一个,有时几个,但规模都不大,方式都是剖腹,死之前都出现被炙烤得全身脱水的明显症状。因为死状恐怖,给校园带来了很大的震动和惊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校园里面开始流传这么一种说法,由于那一千多名学生在极度痛苦和不甘中死去,在死之前看到一堆人围在外面没有出手施救,于是心中产生了强烈的怨恨和愤懑,死魂成为冤灵,不能投胎也无法下到黄泉,终日在校园徘徊号哭,每个冤魂都必须要抓到一个替死鬼之后才能得以进入奈何,所以学校里面还要再死一千多人才能完此劫数,于是形成了震悚校园长达五十多年的‘死亡火焰传说’。”   郭明义苦笑着对莫陵道:“我觉得这个传说比较靠谱了,现在想起来,那时候那个什么双镜传说简直就是小儿科游戏。”   莫陵问道:“你刚才说震悚校园五十多年,按时间推算,是在80年代。难道后面它就没有震悚校园了吗?”   陈隆星正色道:“是的,1987年死亡火焰传说在杀掉最后三个学生一名教授之后,突然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再没有发挥过它恐怖的威力,学校以为它自己消亡了,于是普天同庆,永远封锁了这个消息,就连当时的校报,也决定销毁绝大部分资料,只留下寥寥几句记述,得以让后来人能够一窥当时惊惧无比的气氛。死亡火焰从此失传,并渐渐的淡出南科大的生活,直到最近31名学生集体剖腹自杀,才让我相信那个笼罩学校夜晚的噩梦,血色迷离张着大嘴在暗处微笑的传说又回来了!”   郭明义沉吟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传说会突然销声匿迹二十多年?”   陈隆星道:“不知道,我一直在探查这一点。之前我倾向于这个恐怖传说是被暂时的封印了,因为听闻过学校有请过无数的高僧作法,大部分可能是骗钱的,或许当中真有一个懂点的,布了一个阵法镇住了。如果学校近期有什么大的基建建筑,或者拆楼建房,或者改变地形结构,或者挖湖起山的,都有可能破掉阵法,导致传说再度重出江湖。但我翻阅了近几年甚至近十年的学校史志资料,结果很失望,学校似乎也是很忌讳这点,所以尽可能的翻新老房子,也不愿另起新楼,实在逼不得已要起的,也会请风水师左看右看,选在远离教区的位置建造。”   郭明义又想了一下,道:“你说的这些对我们都很有用,但我想你哥哥调查了那么久,得到的资料一定很多很繁杂,单凭你一个人在这里表述不一定全面,可能会有遗漏,你愿不愿意让我们翻阅一下你哥哥的资料?我想再找点别的线索出来。”   陈隆星爽快的道:“没问题,不过资料比较多,我没放在学校里,放在我家的一所老房子里了,从这里坐车过去得要一天。”   郭明义道:“那我们下午就起程吧,这样明天就能赶回来。莫陵社长,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莫陵歪着头想了一会道:“是有一个,你哥哥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想要调查什么传说?死亡火焰传说既然是如此惊悚的存在,他又不是法术界的人,为什么要去主动触碰呢?难道他不怕死的吗?”   郭明义知道莫陵这句话是在验证陈隆星所说的这一切的真实度,便也没有作声,直看着陈隆星。   陈隆星微微的一笑,笑容里没有任何的矫情:“因为他唯一深爱的人被传说所杀害,也许那个时候起,他便不再留恋人世了吧。”   “校长,马天玶要见你。”   校长阴沉着脸坐在大大的沙发皮椅上,将自己略有发福的身躯尽可能的陷入软绵绵的包围中,两只眼专注的看着上面晶莹闪亮的豪华吊灯,半天憋出一句:“不见。”   两分钟后,办公室沉重的实木大门被猛地推开,马天玶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口,脸上已经没有了骄横跋扈的飞扬,被一堆保安架着,声嘶力竭的喊道:“校长,这次是意外情况!你要相信我,局势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校长冷笑一声:“你的掌控?”说着,把手一挥,保安们都知趣,放开马天玶一个个的下去了:“我从学校的年度财政预算里面足足拨了两百多万帮你去搞这个竞选,还不算上买通媒体记者贿选拉票的那些成本,结果你最后连个副社长都没混上?你还有脸来见我?你还有脸说局势在你的掌控之中!”   “校长,校长,你听我说。”马天玶急切的道:“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我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郭明义身上,莫陵这个人之前一直不显山不显水的,也没情报说此人甚得王天凌的欢心,集体剖腹惨案高层开会那次他也没资格参加,所以我便以为是个不起眼的人,没想到他还有点小聪明,全然不按常理出牌,尽是些歪招邪招,这才让他歪打正着。但校长,就算他们两个得手了也没什么,你也不应该轻易将学生会废弃啊,那是我们用来反对校报的一个前沿阵地。”   “小聪明?”校长冷冷的道:“若是你对此人还持这样的认识,那你就根本不可能打赢这场仗。好好去摸摸他的底吧!此人似乎是在官场上浸润过的,城府超乎你我想象。若不是他揪住了我的软肋,我也不会答应废弃学生会的。现在倒好了,校报不用再秘密运作,还能公开招收成员,你我反而不好下手了啊。”   “没什么不好下手的。”马天玶咬牙切齿的说:“他居然敢威胁校长您?简直不想活了!您放心,就交给我吧。”   校长目光一紧:“你又想杀人?现在集体剖腹惨案这件事的风头还没有过去,警方对我们这里虎视眈眈,若再死人,我这边不好交代。”   马天玶道:“您只管放心,我杀人不会出纰漏的,凶手不是人类的话,警察能顶个屁用。”   校长皱起眉头道:“王天凌的死我让你伪装成跟集体剖腹惨案是同一手法,结果你还不是被那什么郭明义在演讲里面一一驳斥了回来?幸好媒体当天关注的是社长竞选结果,否则要是有好事的捅出去,警察那边未必不会起疑。”   马天玶忙分辨道:“这点您请放心,他们现在也只是乱猜,就算觉得死得不正常,他们也抓不出任何的证据,绝对不会威胁到校方的。只要杀了郭明义和莫陵两个,我们就再举行一次选举,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威胁我的位置了。我一旦掌控校报,一定唯您马首是瞻。”   “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再失败了……”校长端起旁边的彩绣瓷杯,不再言语,马天玶识趣的退了出去。   陈隆星所说的老家的旧房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破,除了上面的瓦还算完整,四周的土墙上由于年久失修,加上雨水冲刷,早就歪歪斜斜垮下去了一半,没垮下去的也满是窟窿,透着阴冷的光,生锈的铁门卡在变形的门框里,上面还栓着一把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大锁。   墙根的周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萋萋之间偶有虫鸣,莫陵举目望去,放眼间目光所及之处竟然再无第二户人家,只有半山腰各种歪歪扭扭的树张牙舞爪的爬满了崖壁。   陈隆星看出了莫陵心中的困惑,在旁边解说道:“原先这里是一个村子,后来这里土地不行,种什么收成都不好,人们就渐渐搬出去了,房子也垮了,就只留了我这一所,时不时过来的修一下。也只有这么偏僻的地方,才能完整的保存好我哥哥的所有调查资料,要是被学校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莫陵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朝郭明义望了一眼,后者投过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两人跟着陈隆星一起进了那所破旧的老房。   房子面积并不大,最多只有四十平方,是两房一厅的格局构造,房间门都没有了,里面堆放了大量的杂物,蛛丝网布满了几乎所有的空间,灰尘很大,人只要一踏进去就是满眼的灰雾,一个不留神就呛到了喉咙里,一阵涩涩的难受。   厅里面稍微好点,尘土虽然多,但东西摆的也算整齐,一张摇晃得厉害的圆木桌,两把高低不一的木椅,构成了这里唯一还算像样的家具。   陈隆星哥哥留下的宝贵资料则全部堆放到了地上,用防水的油皮纸包扎得很好,一共有三摞,垒得高高的,油皮纸看上去也很旧了,早已没有色泽的泛黄中满是皱纹。   郭明义如获至宝,冲上去就开始着手拆开,手刚一碰到油皮纸,就“哎”了一声,抬起手看时,上面厚厚的一层黑色的灰土,郭明义抬头看着陈隆星道:“这纸只怕是好久没被人动过了吧?”   陈隆星道:“没错,我上次包好它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郭明义道:“你难道不用时时翻看的吗?”   陈隆星淡淡的道:“不需要了。我从4岁就开始翻看,翻看了十几年了,这上面的字,还有标点符号,我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倒背如流。只是,”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眼神如同周遭一般苍凉:“就算倒背如流,却终究解不开这其中的玄机,枉费了大好年华。”   郭明义没有再说话,顾不得手脏,打开了油皮纸,露出了里面散乱的各种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清秀的钢笔字体。   郭明义轻轻拿起第一张纸,上面是类似于日记式的自述文体,上面写道:“我叫陈隆宇,南天科技大学86级学生,若你今天能看到这段文字,则我已命丧黄泉,难回人世。我原本为报一己私仇身入漩涡,却无意中发现这钟鸣鼎食墨香百世的南科大内,深藏着多少世人难解惊天骇地的内幕,当中牵扯的不仅仅是数千条人命,更有书香一脉的延续。拼死留下这些资料,寄望于有福缘之后人破解悬案,造福学校,挽救一方水土,否则,学校将重蹈1932年覆辙,血光之灾,无人可逃,遍地冤灵,无缘奈何,切记切记!”   郭明义心里“咯噔”一声,他原想着不过是一个恐怖传说,费点事也就解了,没想到会收到这么严重的警告,是真的这死亡火焰传说背后隐匿着倾覆一方的巨大灾难,还是陈隆宇在虚张声势恐吓后人呢?   往下看去,全部是关于死亡火焰传说的各种背景资料分析,可以看出陈隆宇做了大量的工作,跑遍了当地的史志馆,询问了很多曾经住在附近一带的老人,普遍的说法是,这个地方从被人发现开始,就没人敢居住,那里从来草木不生,鸟雀少闻,光秃秃的像是被烧过一般,石头也是跟周围不一般的灰褐色,有着巨大的裂纹,而且不管白天黑夜,始终弥漫着森森的阴气,即便是在骄阳烈日的夏空,也会感觉全身肌肤寒浸浸的湿冷,让人不寒而栗。   老人们都传说那里曾经是乱葬岗,埋了很多人,所以鬼魂作乱,才会让这一块成为死地,不但没人居住,就是连开耕也绝不会有人靠近这里,有不信邪的人在那里起了一所房子,不到一个月全家开始接连染上怪病暴毙身亡,尸骨自动消融于地,自此,当地人敬畏不已,再也没人敢打那里一点主意。   这个消息后来传到了当时的县衙那里,县令对于空着这么一大片地严重阻碍自己的耕地东拓蓝图规划非常不满,利用自己家族的脉源找到了一位民间高人指点,这位高人告诉他,此地凶邪非常,地底蕴含有不知名的强大力量,若不妥善处置,恐怕将来危及整个城市的安危。   县令吓怕了,他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这里,也没打算搬出去,忙求问破解之法,高人说,世间有些怨恨原本解无可解,有些心结原本化无可化,超度是不可能的了,现今之计唯有镇压,压得住一时是一时,保住一方安宁,拖到后面寻求高手彻底解决。   县令问如何镇压,高人说,一般镇压分两种,第一种是以非常规的手段,锁住邪祟魂魄,日夜以铜汁灌注,使其深受爆裂之苦,自然无暇分身作乱,但这种以暴易暴的手段也有明显的坏处,厉鬼们会变得更加暴戾狠毒,一旦中间出点什么差错,立时间这县城一带所有人命也就没了;后一种是以安详宁和之气逐渐度化,虽然效果一下子显现不出来,但属长久之计,如果行得通,可保此地一百年无事。   而说到安详宁和之气,最佳的载体莫过于办学,县令二话不说,下令在此地兴建了一座书塾,鉴于关系自身身家性命,县令是不惜血本的扶持劝学,渐渐发展成为沿海一带饶有名气的大型私学,这便是南科大的前身。   郭明义看得心中暗暗纳闷,看这记述有一点很是符合自己心中假设,向来大阵所处之地,由于吸纳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形成一个排外的磁场漩涡,草木不生,鸟兽难存,契合鉴印大师关于九转轮回大印阵眼所在的话语。   只是九转轮回大印是旷古难寻的强大法印,力量几可毁天灭地,上世纪时大印尚未破掉,效力仍在,那么在它之下怎么还会有什么厉鬼冤魂可以存留,不是应该早被摧残得灰飞烟灭才是吗?   但看那民间高人所说,在情在理,两条镇压之策,完全是行家里手说出来的话,不像是个骗人钱财的,连他都说此地凶邪异常,看来此事不像是假。   只是,此地为什么会有凶邪,那些厉鬼和冤魂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只限定于这一带而从不外出杀人,以及不妥善处置县城会遭屠城这个判断到底从何得出,资料里面都没有提及,使得这个南科大所处之地的来源显得更加神秘诡谲。   再看下去,是南科大兴建的时候格局变化,从中可以看出,无论南科大里面的区划怎么更改,大体上并没有改变一开始书塾的“两山两湖一中轴”的格局,暗示南科大的校方其实也知道这个渊源,只是从来不对外明说。   这部分郭明义没有兴趣,就直接翻过去了,接下来是解读“三光”大楼的起名缘由,据说也是秘密请了风水师指点,微光、启光,加上后面突然沉没消失的荧光,都是以光字命名,“微”“荧”两字都意喻非常暗淡微小的光芒,按照陈隆宇的说法,是因为此地还是镇压之地,虽然有南科大墨香书卷之气延续,但光照难亮,必须小心行事,而启光大楼是最后建的,意喻承前启后,开启光明,属于玄学上的“暗喻”,以求影响后来运势气数,最终化解冤戾。   正待要继续看下去,旁边的莫陵推了自己一下,打断了思绪,郭明义回过头来,见他左手上也捧着另外一沓资料,右手却捏着一张纸,兴奋的对自己道:“有发现了,你看!”   郭明义忙凑过去,只见那张纸上面用简陋的笔画画了一栋大楼,在八九楼处的外墙上标记了五个粗黑的圆点,旁边写着“起火点”,看来是陈隆宇手绘的微光大楼火灾示意图,郭明义不解的看向莫陵:“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莫陵道:“不是这幅画有问题,你看这张纸的右下角。”   郭明义的目光顺着往下滑了下去,顿时全身狠狠一震,差点失去控制惊叫出声,只见那张薄薄的纸的右下角处,用钢笔画了五个歪歪扭扭的抽象小人,其中四个手拉着手,围住中间的一个人,笔迹跟这栋大楼同出一辙,显然同是陈隆宇所为。   “这是什么?”郭明义指着那五个小人,嘴巴向着莫陵,但目光却早已飘到了倚着窗户旁观的陈隆星身上。   陈隆星忙上前看了一眼道:“不知道,听婆婆说,哥哥有随手乱涂乱画的习惯,我想他可能是在调查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烦躁之下随手画的吧。”   莫陵反驳道:“随手画的应该随心所欲,乱七八糟,但是这个小人图我看到已经不下十次了,你看,这里也有,这里,这里,这里,都有。”   在莫陵捡出来的纸张里,的确,每一张的右下角都有这五个小人图,而且图案惊人的一致,都是四个小人拉着手围成一圈,圈里面是第五个小人。   陈隆星一愣道:“这……这我倒从来没有注意过,莫非说,哥哥画这五个小人是意有所指?”   郭明义在一旁沉声道:“创始人,这五个小人代表着校报的五个创始人。”   陈隆星失声叫道:“他们?不可能!哥哥的主攻方向是火灾,资料里面几乎都没有提及校报,再说了,如果哥哥真要说校报那五个创始人的事,为什么不明说?需要在右下角特地画什么小人吗?”   郭明义紧紧的盯着他,目光中闪着不寒而栗的冷光:“为什么不明说?是因为不敢明说,原因你一早就告诉了我们。”   “前原惨案?”陈隆星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的脸上苍白毫无血色,喃喃的道:“你的意思是,哥哥他并不止是调查死亡火焰恐怖传说??”   郭明义扬了扬手上的资料:“刚才我开始看的时候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如果你哥哥只是针对一个微光大楼火灾事件进行的调查,那么他所集中的关注点应该在这起火灾发生的周边,比如前几天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当时起火的现状如何,后来火点调查是否出现过不能解释的现象之类的。可是他一开篇便包罗万象,从学校设立的历史,一直讲到建筑布局,讲到玄学暗喻,所有关系学校气数的情况都不厌其烦一一罗列,显然出发点并不仅仅是要解决一起火灾的瞬间现场,一个死亡火焰的恐怖传说而已。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想寻求的,是学校自1932年起那一系列不可思议惨案后的真相,这当中便包括了谈之色变的前原惨案和诡异难解的创始人失踪之谜。”   陈隆星怔怔的看着地上那一沓沓自己熟的已经不能再熟的资料:“这是你的推论还是确有证据?”   郭明义接口道:“确有证据。如果你熟悉这里所有资料的话,就应该知道,在第一页他的独白里面,绝口不提死亡火焰传说,却有这么一句话‘学校将重蹈1932年覆辙’,已经足以暴露他的真实目的。他要撕开的,是笼罩在学校上空的那个巨大黑幕,而不单是那个震动人心的火焰恐怖。他之所以在资料里面一再表明自己主要追查的是死亡火焰恐怖传说,从不明确提及其他惨案,不过是明哲保身的故意之举,其用意恐怕就是为了逃避前原惨案的诅咒,以免暴毙身亡。”   陈隆星不解的道:“那如果只是为了逃避前原惨案诅咒的追杀,哥哥也没必要连创始人失踪之事也不敢提及啊?假如创始人失踪之谜跟死亡火焰传说也有密切关联的话,他更应该详细记述自己知道的一切。”   “这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郭明义的语气分外的沉重:“创始人失踪之谜跟前原惨案也有密切的关联。更精确点说,死亡火焰传说,前原惨案,创始人失踪之谜,这三大对学校影响至深的难解之案环环相扣,有些是因,有些是果,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哥哥不得不如履薄冰,竭力寻找诅咒的漏洞,最终选择了跟前原惨案关系最为疏远的死亡火焰传说下手。”   “原来哥哥一直在玩一个精妙的文字游戏,可笑我看了十几年,竟然一直没有猜破这个谜。”陈隆星沮丧的摇了摇头:“但为什么只在其中几张有画小人,其他却不画?这又会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莫陵道:“这是代表不是全部有关,只是部分有关。这里面有些画了,有些没画,应该是刻意安排的,暗示我们有画画的就是有关联的,没画画的可以不用钻牛角尖。前原惨案同此理,当然,鉴于那个可怕的诅咒,你哥哥没敢明说这是前原惨案,但我猜这图案应该指的就是前原惨案。”   在莫陵的手上,捏着另外一张纸,它的右下角如法炮制的画了一副线条简陋的钢笔抽象画,上面是三个圆圈,一个套着一个,象一个最原始的波纹,往外扩散着那不可描画的狰狞恶毒,一直存在于无比神秘的口口相传之中的前原惨案,到现在才开始掀起了浸满鲜血的头巾一角。   郭明义对莫陵道:“我们今天可能回不去了,在这里整个通宵吧,陈隆星你也来帮忙,重点是挑选下面有画画的那些,可以的话我们抄一份带回去看。”   大家都没异议,于是开始人手一份奋战起来。   由于受限于诅咒,陈隆宇在资料中将大量篇幅放在了火灾的调查上,其中最引起他质疑的一个焦点是,根据后来采访现场围观火灾的人和警方现场勘查记录,可以得出在火场中并未发现有剖腹自杀的遇难者,但后来恐怖传说杀人的时候,所有被杀害的人无一例外均采取剖腹自杀的方式,这明显不符合被杀者死亡方式必须与亡灵一致的瞬间现场特点。   退一万步来说,身陷火灾瞬间现场的人们,如果出于对活活烧死的恐惧而想要自杀,完全可以选择一些简便爽快痛苦小一点的方式,比如直接跳楼,比如用利器直接扎胸扎喉,而采用剖腹这种方式,从医学上说,痛苦度是和烧死差不远的。那到底他们在瞬间现场里面看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能够强烈的暗示并最终引导他们采取惊人一致的剖腹举动而非其他自杀方式呢?这一点陈隆宇始终未能调查出结果,也成为死亡火焰传说中最大的疑点。   郭明义还注意到,在死亡火焰传说前前后后杀掉的上百人当中,所有尸体经过勘验,均没有出现象之前31名学生那样腹腔内吸入大量灰烬的情况,莫非最近这次大规模的集体剖腹惨案跟之前的瞬间现场杀人不一样?还是说,死亡火焰传说重出江湖的时候改变了自身杀人的风格?   莫陵那边则找到了一条更加振奋人心的线索,陈隆宇在背景资料中提到,1931年的秋天,在某一个月色惨淡的晚上,学校内有学生在观测天象时无意中用那土制的简陋望远镜,捕捉到了一道腥红的血光,自校园的东边一路蔓延至最西边,冲天而起,在升到高空后象烟花一样的炸裂,释放出绚丽多端的色彩。   陈隆星当然不知道这条消息有什么好值得兴奋的,只有郭明义和莫陵知道,这血光以及幻化的色彩恰好是封印被破的征兆,也就是说,九转轮回大印的阵眼很有可能就是在1931年秋天出问题的,最终导致整个大印失效。   就这样彻夜通读,不知不觉已到凌晨的三点半,陈隆星存放在这里的蜡烛都快用光了,莫陵这边已基本看完,郭明义看得比较慢,但也就剩几张了。   一直看到最后一张,郭明义拿起来看时,才发现竟然是一张白纸,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疲惫的将那白纸丢在一边的地上:“陈隆星,你把废纸也混进来了。”   陈隆星捡起那张纸,郑重的道:“这不是废纸,我拿到手的时候,它就夹在里面。你看,上面最开始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笔划过的痕迹,我想,是哥哥想写的时候,就已经遇难了,所以没能继续记载下去。”   郭明义笑了笑,没有反驳,对陈隆星来说,这里的每一张纸,都寄托着对亡兄深切的思念,重如泰山,的确不应轻易抛弃。   郭明义接过来道:“那我帮你放回去吧。”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三人都愣了一愣,陈隆星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是谁?”   “过路的,迷路了,看见火光过来,想寄个宿。”门外答道。   “呼。”陈隆星疲倦的呼出了一口气:“这里不方便,我们有事情要干,还是请另找别处吧。”   门外继续道:“这附近哪有人家?求求行个方便,我就进来打个盹,绝不影响你们。”   陈隆星见他说得可怜,心就软了,心想,不如给他一间房间睡觉,把门锁了,也不打扰厅里,起身正想开门,却被莫陵拦住了。   莫陵“咯咯”笑着对门外道:“过路的?这里荒郊野岭,穷山恶水,连你都会说这附近哪有人家,过路的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门外争辩道:“我是在山脚下看到这里有光,所以才走过来的,我真的很累了,求求你给我进去休息。”   “有光就必定是人?难道不可能是鬼火?”莫陵笑道:“你也别再糊弄人了。这房子破成这个样,墙都垮了快一半,那么大个窟窿,真要是过路的人,早自己钻过来了。你没钻,是因为你进不来。我把这四周围都堵死了,就留了门这里一个缺口,害你白敲了半天。说白了,你就是一个想拉垫背自己好去投胎的野鬼。”   门外静悄悄的没了声音,忽然,一阵狂风刮来,顿时将屋内所有蜡烛尽数吹熄。   “奶奶的,还不知死活想跟我斗?”莫陵有点生气了。   郭明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别耍嘴皮子了,快点解决掉,你功力不行就我来。”   莫陵啐了一口,掏出一张黄符,在黑暗中泛着点点的荧光,但古怪的事情发生了,还没等他开始念咒,黄符自动燃烧起来,发出刺眼的光亮,一下子便燃烧殆尽。   “坏了?有东西已经进来了!”莫陵脸色一变,赶紧掏出乾坤镜,镜面发出夺目的白光,往四周照了一照,并无异常,反倒是门外发出“呜呀”一声惨叫,狂风顿止。   “哧”,郭明义重新点亮了一根蜡烛:“莫陵你布的什么烂阵法?随随便便就可以给一个过路的孤魂野鬼给混进来。”   莫陵疑惑道:“不对啊,我的乾坤镜什么事都没有,真要混进来早给灭掉了。”   正说话当口,乾坤镜传来一声微弱的嗡鸣,莫陵精神一振:“这可有了。”忙顺着白光望去的时候,却发现笼罩着的竟然是郭明义手里拿着的那张纸。   莫陵骇然道:“纸!你拿着的纸有问题!”   郭明义拿起那张白纸一看,脸色立刻变了:“这……这是什么?”   只见刚才还洁白如雪的一张纸,此刻上面竟然出现了歪歪扭扭暗灰色的字迹,虽然淡,却一笔一划异常清晰。   顾不上回答郭明义的问题,莫陵和陈隆星已经凑了过来,匆匆看了下去。   这一看不要紧,三个人都惊呆在了原地,原来这张纸上面竟揭示了这所有资料的最大玄机,也牵扯出了最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解谜线索!   尤其令人吃惊的是,在前面所有资料里面讳莫若深的创始人失踪之谜和前原惨案在这里频繁的被提及,当然,为了避诅咒的原因,这两者均是用之前出现过的抽象小人和波纹代替,翻译成文字就是:“前原惨案从出现到消失仅一月有余,且只以诅咒形式杀人,若与其无相关联系则可保全平安,而校报五人失踪更被认为仅是私事,不牵扯他人,因此世人皆道前两者不足虑也,所忧者,仅死亡火焰传说而已。殊不知,前因后果,早有注定,若非前原惨案和校报五名创始人失踪之事发生,则绝无微光惨痛火灾现世。一果一报,令人唏嘘。”   虽然这个事实一早郭明义已有所推断,但亲自由陈隆宇证实,更详细说明杀人最多的死亡火焰恐怖传说不过是另外两大谜案的果,仍然带给三人不小的震撼。   “自三大案件发生已五十余年,试图查清真相者不计其数,然死者十有八九,或为瞬间现场所杀,或为诅咒所害,不死者疯癫不已,生不如死,全因未得破解之法也。三案实为连环暗锁,欲想解死亡火焰传说,必先知校报五名创始人失踪之谜,而其又因前原惨案而起,前原惨案一事知晓真相之人寥寥无几,我所知者仅有一人,死于微光大楼火灾之中,首尾相连,前后紧扣,因此无从解也。要破三案,必行非常人之道,思非常人所想……”   写到后面,记述就突然断了,最后一个“想”字的最后一笔笔画拉的非常长,似乎是在匆忙中急急挥就,然后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莫陵看得意犹未尽:“非常人之道,非常人所想到底是什么?怎么说到最后却不交代了?这叫我们怎么去破这三个案子?”   “待会儿,”陈隆星不由分说的打断道:“我想先搞清楚一个问题,为什么刚才明明这是一张白纸,到了你手里就会变成有字?”   郭明义道:“它上面有字跟是否拿在我手里无关,跟刚才莫陵掏出黄符有关。那是我们法术界的符咒,它只对非人类物质有效。”   陈隆星脸色一变:“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说,这张纸不是人间的纸?”   “不,”郭明义深深的看着他:“纸是人间的纸,但字却不是人间的字。还不明白吗?你哥哥死后用自己的执念还写下了最后一张资料,因为显不出字,所以一直被当成普通的白纸而已。”   “怎么可能?”陈隆星深深的震惊了:“鬼魂如果没有实体化的话,不是不能碰触到人间的实物的吗?他怎么可能拿得动纸笔,写得下字?如果他能写,为什么不继续写下去,把最关键的解谜思路完全写出来?”   郭明义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常态,有一种极其特殊的情况下他是可以逆反这个规则,碰触人间的物品甚至留下痕迹的。”   陈隆星忙问道:“是什么情况?”   郭明义一字一句道:“活尸状态。”   只这四个字,让陈隆星禁不住全身血液冰冷,发须僵硬,连舌头也不利索了:“什……什么叫……活尸状态?”   一旁的莫陵代为解释道:“简单点说,活尸状态就是你已经变成死灵,但是你以为自己还活着,这种理所当然的执念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让死魂继续寄居在尸体当中,操控尸体象活人一样的正常生活。活尸状态最多持续一周,一周之后肉体就会腐烂,而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魂魄也会被驱逐出身躯,成为真正的鬼魂。”   陈隆星道:“这张纸是我哥哥以活尸状态留下来的?那么他后面没有写完最关键的提示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郭明义道:“这点很耐人寻味。变成活尸状态之后,要想在短时间内当即驱逐魂魄变成鬼魂,只有让他认知到自身已经死亡这个事实。一般来说,都是看到自己的墓碑啊灵堂啊什么的,才会顿悟。但你哥哥当时是在写提示,怎么会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死了?莫非当时出现了什么特别的情况?”   莫陵打断道:“别讨论这个了,这里面谜这么多,哪有精力一个个的解?先把那个什么非常人之道,非常人之想最重要的解了先。”   陈隆星抢先道:“我来说,我想哥哥的意思是,越是不敢碰的越要去碰,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反常理而行之,才有可能找到破案的关键。这三大惨案当中,最让人害怕不是死亡火焰传说,而是神秘无比的前原惨案,我们应该直接查前原惨案。”   莫陵道:“你的想法真是惊天动地,神哭鬼泣,完全符合非常人之道,非常人之想的含义,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想好保命的方法。不是说前原惨案有附带一个必杀无赦的诅咒吗?直接查前原惨案的话,恐怕三天后我们就可以在黄泉和你哥哥把酒言欢了。”   郭明义笑道:“没错,你想歪了,前原惨案是绝对不能碰的,你哥哥到死了之后记载最后一张纸,都不忘继续用抽象画来作名词代替,说明那一直就是禁区,我们要查也必须想方设法的绕开前原惨案去查。”   陈隆星不解的道:“怎么绕开去查?哥哥最后一张纸上写的明明白白,这三大惨案就是一个连环扣,一个连着一个,任何一个没解开,都会影响其他两个的破案。”   郭明义道:“你哥哥一直以调查火灾为名,掩盖暗中探寻另外两案真相的事实,说明他认为碰死亡火焰这个传说是安全无害的,而且死亡火焰传说流传下来的资料最多最详细,也是最容易找到突破点的。更重要的是,另外两大惨案根本从不现世,只有死亡火焰传说时不时的会出来一个瞬间现场……等等……瞬间现场……瞬间现场……”   说着说着,郭明义突然脸色大变,抬头看着房顶,眼神里有飘忽不定的光彩,嘴里喃喃的只念着“瞬间现场”这四个字。   莫陵一愣道:“怎么了?说的挺好的,继续说下去呀。”   “天啊!”郭明义发出了一声很大的惊呼:“我想我知道了他所指的‘行非常人之道、思非常人之想’到底是什么精确的含义了?”   “真的?!”另外两人又惊又喜:“那还不快说?”   郭明义拿着手中的那张纸道:“你们看,他上面说知道前原惨案真相的,目前确凿有一人,那人被烧死在了微光大楼的火灾现场。这绝不是巧合,我们做一个大胆的推断,这场造成巨大灾难的火灾很有可能是冲着这个人来的,只不过当时他和很多人在一起,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把整栋大楼都给烧了。”   这个推断实在太大胆了,以至于莫陵和陈隆星都不知道怎么接话,最后还是莫陵道:“这样胡乱推断的话可能性太多了,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郭明义道:“直接证据没有,间接证据倒有一个。你们看,陈隆宇的资料中对微光火灾的遇难者列了一个详细的表格,但是对里面的人他只选择了三个进行详细调查并归总形成资料:其中一个是最先发现大楼起火,对外喊出呼救信号的人,另外一个是在一楼正中央那间课室最靠近门的人,因为他距离来救火和围观的人群最近,所以他被烧死的过程得到了最多的见证和描述,最后一个便是曾经捕捉并记录学校发生腥红血光冲天怪状的人。”   “等等,”莫陵脸都绿了:“你难道是说,发现血光的人就是知道前原惨案真相的那个人??”   “完全有可能!”郭明义斩钉截铁的道:“如果说最先发现起火的人,和看得最详细被烧死过程的人,这两个人的资料记录有助于完整还原微光大楼火灾事件的话,那么对第三个人的记述太过详细就显得毫无必要。但有趣的是,对这第三个人搜集到的资料反而是最多的。陈隆宇不可能浪费这么多精力去调查一个无关紧要的死难者,这当中必然有说不出口的玄机!”   陈隆星忍不住道:“但这最多说明哥哥认为这个人很重要,不代表他就是知道前原惨案真相的那个人。”   郭明义摇摇头道:“不,在这最后一张纸里面,还藏着一个不为人知隐蔽极深的铁证!说实在的,刚才我也是无意中才发现这个注解的,如果加上这个注解,那么关于第三个人就是知道前原惨案真相的那个人这个推断,就刚好形成了一道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逻辑链!”   陈隆星的目光早又瞄回了那张纸上:“是哪句话?哪句话是注解?”   “这句。”郭明义的手指缓缓的移到了“我所知者仅有一人”这句话的下面。   陈隆星抬起头来茫然道:“我不懂,就凭这几个字能有什么注解?”   郭明义道:“你哥哥以活尸状态回来,写下了最后一张纸,这其中频繁的出现了校报五名创始人失踪之谜和前原惨案的抽象画,而且话说得相当直白,没有之前那么隐晦,情况已经很不寻常,这说明他的调查取得了重大的进展,但同时也面临着可怕的死亡威胁。虽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撒手人世,可已经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所以才急匆匆的想要留下最后一张绝密的提示,为这三大惨案的告破划上终结的句号。在这种情况下,你哥哥他不会再有所隐瞒,有什么说什么,那么他在这里石破天惊的提到了遇难者当中有一名是知道前原惨案真相的人,而却没有继续明说此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特征,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认为不需要再给特别的提示!意味着依据他之前的资料已经可以判断这个人是谁!用最蠢笨的方法去想,这个人只可能是记述最详细的人,也就是这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第三人!”   这一连串复杂而巧妙的推理仿佛是在走钢丝绳,于无比险要的缝隙之中,将所有看似支离破碎的线索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不容辩驳震撼人心的论断。   前原惨案和死亡火焰传说,这两个原本看上去毫无关联的两个恐怖事件,因为这个特殊的人物,微妙的联系在了一起。   莫陵脸色很是难看:“你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么这个知道真相的人早就已经被火烧死了,前原惨案的真相也湮没了,那还怎么查下去?”他其实很想说,知情人死了,那九转轮回大印怎么破的就查不下去了,不过看了几眼陈隆星后,还是把这句话给忍住了。   郭明义道:“这便是最大的关键,也是陈隆宇提示行非常人之道的重要依据。按照他所说的,要破解死亡火焰传说,必须先把前面两个惨案给破了,也就是说,从逻辑顺序来排序,死亡火焰传说应该是最后一个被揭破的真相。先行调查死亡火焰恐怖传说,不仅仅是为了保命的安全,更为了实现一个难以想象匪夷所思的目的。”   陈隆星听得出神:“是什么目的?”   郭明义缓缓的道:“进入它的瞬间现场。”   陈隆星一愣,随即道:“胡闹!进了瞬间现场是要被杀的,还怎么保命?再说了,进入瞬间现场干什么?”   莫陵在一边冷冷的道:“为了见那个人。”   “什……什么……”陈隆星呆若木鸡。   郭明义接口道:“没错,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死了,线索就断了。要想重新接上这条线索,就必须见到那个人,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死亡火焰的瞬间现场却恰好让这种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等等等等,”陈隆星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两人:“你们都疯了!瞬间现场是要杀人的!就算你们法术厉害,艺高人胆大,真进去了,那也只是怨念重现的场景,里面的那些人看不到你们,听不到你们,就算见到了这个人,你们也没办法打探出任何的情况!这根本就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郭明义淡淡一笑:“是不是死路这要走了才知道。而且目前 ,除了这条路,其他路才统统都是死路呢,你哥哥费尽心机留下这条提示,我相信他一定是有充分的理由。莫陵,你觉得呢?”   莫陵想了一想,道:“进去倒是没问题,问题是怎么进去。”   郭明义明白他指的是净化结界的问题:“回去学校再慢慢打探吧,我们先把有画画的那些纸挑出来带回去复印一份,这应该是陈隆宇提示的重点,回去再慢慢参详一下,看看有什么遗漏。”   于是一宿无话,大家在厅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小憩一下,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坐火车赶回学校。   郭明义和莫陵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的短短两天里,学校里面就再度掀起了恐怖传说杀人的波潮,噩运的魔爪甚至伸向了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上,王芳燕有点无精打采的坐在桌边,心不在焉的记着笔记,常常望着窗外出神,美丽的侧脸引来不少男生的觊觎。   下课时间,潘旻关心的凑了过来:“还在担心他们啊?没事的,师兄以前在山里也是这么我行我素的,有时候要出去直接就走了,连师父也不告知一声。莫大哥就更离谱了,经常几天不回来谁都找不到。”   王芳燕回过头来无力的一笑:“潘旻,我没事,你不用特地过来安慰我。”   “我不是……我……”潘旻正待要辩解什么,突然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烧痛,他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手忙脚乱也不顾王芳燕在眼前,就赶紧从脖子里伸进手去,从里面抓了一件东西出来。   王芳燕吓了一跳:“怎么了?”   只见潘旻从胸口抓出来的是一个金黄色的尖梭形物体,是用绸缎制成,不知包裹了什么硬物,棱角突出特别分明,上面绣了一个很清晰的佛号,此刻正明晃晃的发着光,王芳燕好奇的上去摸了一摸,也“哎呀”叫了一声,手忙不迭的往回缩,一边喊着:“疼!好疼!怎么会这么烫手?”   潘旻的脸色都变白了:“怎么会这样?这是师父给我的护身符啊!一般要遇到那种东西才会有反应的,而且东西越厉害,反应越强。”   听潘旻一说,王芳燕差点没猛地站起来:“你……你……你是说现在这里有那东西?”   潘旻道:“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师兄说过,这里面有净化结界,有什么东西都会给化掉了,莫不是这护身符出了什么毛病?”   王芳燕怔怔的看着那个还在发光的护身符,蓦然间,脑海里一闪而过二楼教室血海一般的场景,那些死去的学生绝望而扭曲的面孔,突然全身轻轻一颤,面色青白,“呼啦”一声站起身来,拉着潘旻就往教室门外跑:“不好!我们快逃!”   潘旻给扯了个猝不及防,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哎……等等,我们要逃什么?王……”很快,他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已经很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像是突然被实体化了一般,有种水流缓慢经过的波动感,周围的景物也有一丝轻微的扭曲,身边所有人的动作仿佛都慢了一个节拍似的。   “瞬间现场?!”一时间,潘旻也回忆起来了那场发生不久震动校园的惨案,明白了王芳燕拉着他逃跑的真正含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来……来不及了!”   的确是来不及了,越是强大的瞬间现场,来的速度就越快,往往两三秒之间,足以操控你周围的环境变化,置你于死地。   “不好了,起火了!天啊——”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喊叫,王芳燕和潘旻身子一震,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回过头一看,果然,教室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顿时,原本和谐轻松的环境瞬间变成了水深火热的地狱!   每个人都不顾一起慌不择路的往外逃跑,哭的,喊的,乱成一片,鞋子掉了一地,扭到脚的扶着墙壁也一瘸一拐的朝楼梯处奔跑,摔倒的灰头土脸爬起来继续往前,也有爬不起来的,无数的脚从他身上就踩了过去,一开始还能喊上两句,到后面气息就慢慢的微弱下去。   走廊上挤满了,大家都像疯了一样拼命的往前面挤,挤不动的就压,有脸被压在墙上头破血流的,也有手腕脱臼了被压裂骨头的,但这些都没能唤回逃命的学生们一丝理智。   如果没有之前的集体剖腹惨案,仅仅一场火灾并不足以引发如此大的恐慌。   可现实没有如果,王芳燕屏住呼吸,看着自己身边的栏杆逐渐模糊,再逐渐清晰,由那爽心悦目的汉白色螺旋纹玻璃变成了老旧的泛着铜锈光的镂空雕花,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连近在咫尺的心跳都仿佛远在天边,声音弱不可闻。   “怎……怎么办?”潘旻的声音都颤抖了,最先想逃跑的他们现在反而成为站在走廊上的最后两个人,王芳燕站在身边一动不动,他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潘旻,”王芳燕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无生气的空洞感:“瞬间现场是怨念产生的幻觉,对吗?”   “对……”潘旻不知道事到临头,王芳燕怎么还有心思问这种问题。   “所以瞬间现场里面的东西都是不真实的,不可能伤害到我们。”王芳燕定定的看着那越烧越猛烈的火焰,赤红的颜色中是死亡的欢呼。   “是……不,不对,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瞬间现场是通过强大的冤力入侵你的脑神经,并控制你的理智和你的身体,如果你在瞬间现场里面被杀死,你的心脏和大脑都会认为已经达到死亡状态而自动停止运转的,那时就算在现实世界里也是必死无疑的。”向来口才不好的潘旻这次说得很快,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皮肤上的毛孔已经感受到了那种灼热的微痛。   “王姑娘,我们快逃吧。我会点轻功,想法背你下楼,再烧下去可就了不得了。”潘旻哀求道。   “不,潘旻,你还不明白吗?这个瞬间现场非常的强大,只要陷进去了,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都逃不掉。还有,这是一个被隔绝封闭了的空间,我们的呼救声外面也听不见,要想逃出生天,就不能再去想正常的手段。”王芳燕极力平静自己的呼吸,说服自己不要去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可惜,皮肤上仍然清晰的感觉到炙热的辣痛,浓烟滚滚,呼吸已经开始不畅顺,而眼睛里面也充满泪水,粘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快蹲下。”潘旻拉着王芳燕趴在了地上,扯下自己两边的袖子,递过去一块道:“快用这个捂住鼻子,我们爬到烟少的地方去。”   后面的人群里忽然发出一阵更惊恐的尖叫,哭喊声极其的凄厉,当中夹杂了一些“咕咚”坠地的声音,两人悚然回头一望,只见在烟雾中,依稀可以看到那些原本挤在一起想逃出去的学生们,有不少已经纷纷开始在四周找工具,一边张嘴号哭,龇牙咧嘴,一边朝自己的肚腹狠狠的切了下去。   “我的天啊……好快……”潘旻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四肢都想被抽了筋一般,软塌塌的,不要说爬,根本连支起膝盖都没有力气。   “潘旻,如果我能够让自己的大脑确切的不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实的,那我是不是就能够脱离瞬间现场?”王芳燕突然问道。   潘旻吓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理……理论上是这样,但是做不到的,怨念这种力量太强大了,如果没有法器的辅助,神经根本不会受……受你控制,理智很快就会丧失掉……除……除非你能将《涅槃心经》练到最高层次,才……才有可能用纯意识抵抗非人类力量。”   “热啊……好热啊……快跑……”在王芳燕和潘旻的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双赤脚,上面鲜血如注,一个女子的声音如诉如泣的在烟雾中响起。   潘旻瞳孔猛然收缩,胸口的护身符大放光芒,猛烈颤动,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颤鸣,这是情况到了极度危急生死悬于一线发出的警告!   “我……我不跑……你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王芳燕的嘴唇已经开始泛黑,最近一簇火焰距离她已经只有1米远,她背上大量的出汗,闷热的空气使她有点有点窒息,说话有点喘气,皮肤上如同被刮开了一道伤口,撒上一把辣椒,火辣辣的赤痛。   “你……”潘旻惊异的看着她:“快逃……火要烧到你了!快逃啊!!!!”   教室里面发出一声很大的爆炸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烧爆了,兴奋的火焰猛地蹿得老高,向这边快速蔓延过来,潘旻一个打滚,避过了火苗的侵夺,回过神来一看,发现王芳燕竟然依旧动也不动的趴在原地,全身已被滚滚烈焰包围,皮肉在火烤中迅速的萎缩。   “不——”潘旻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也顾不得自身安危,冲上前去大吼道:“你这畜生冤灵,有本事把老子的命拿去,不准你伤害她!听到没有?!立刻灭掉她身上的火!”   烟雾缭绕间,那女子的面容模糊不清,潘旻只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烧光了,皮肤上黑一块糊一块,血流得到处都是,只听她阴森森的道:“这么大火,谁能烧起?谁又能灭掉?死吧,都一起死吧。”   “我顶你大爷!”潘旻又惊又怒,想也没想,扯断脖子上的护身符就扔了过去:“佛祖慈悲,佑我等逃出生天!”   护身符顿时发出了比之前还要璀璨一百倍的光芒,那道白光刺破了烟雾的封锁,压制住了火焰的蹿升,周围的炎热在快速的消退,清亮的微风徐徐的吹来。   但潘旻的法力依旧太过弱小,即便是在激动之下超常发挥,也只撑得了那么短短的一瞬间,白光没一会已经消失殆尽,无情的大火嘲笑着再度扑了过来,那一刹那,潘旻就是连吸一口气也感觉到喉管象要裂开般的剧痛。   “我说过,只要我不相信,你就不能杀我!”此时,奇迹却出现了,被火烧了足足有一分多钟的王芳燕居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喊道:“滚!这些都是不真实的!你给我滚!!”   一道夺目的强光忽然从天际直射下来,照得四周白花花一片,潘旻眼睛一花,什么都看不见,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痛着眼睛,大大小小的光圈在眼前不断的重合飞散,周围发出一阵高低起伏如同狼嚎般的凄厉叫声,那是冤灵的惨叫,它们在飞速的逃跑。   “怎么回事……到底……到底怎么回事?”潘旻完全傻住了,他甚至忘记了要过去看看王芳燕烧得怎么样了。   那道强光照射了足足有几十秒才逐渐减弱不见,潘旻闭上发花的眼睛,脑袋一阵晕眩,极力定神之后再睁开眼,四周依然烟雾笼罩,只是那烟更灰了点,雾更浓了点,那个赤脚女人却不见了。   潘旻这才想起要去看看王芳燕,忙一转头,登时吓了一大跳,王芳燕全身安然无恙的站在他的身后,正茫然的打量着四周。   “天啊,你没事,那可真是太好了!”激动之下,潘旻眼眶湿润,考虑到男女有别,他差点想冲过去狠狠的拥抱一下。   “我们趁那个厉鬼没来之前快跑!”潘旻拉住王芳燕想跑,王芳燕甩开他的手道:“不用跑了,这里已经不是火灾的瞬间现场了。”   “怎么会?”潘旻莫名其妙的张望道:“这明明就是,你看……”他的语音突然顿住了,因为他分明看见,在烟雾中不再耸立着那砖墙的高挺,而是一杆杆迎风招展的绣旗,五颜六色,呼啦啦飘动。   潘旻骇然道:“这……这里怎么有旗?”转念一想,觉得这烟雾似乎确实没有刚才那么呛了,而且里面也没有那种烧焦的臭味,仿佛就是普通的自然烟雾,没对呼吸造成任何影响:“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太好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不过,这里是什么地方?”   潘旻的喜悦丝毫不能感染王芳燕,相反,她的眼里却渐渐的罩上了一层密密的恐惧,喃喃的道:“我认得这个地方……是的,我认得。”   潘旻忙问道:“是什么地方?”   王芳燕道:“我不知道,我在梦里经常来这里。这里……这里真的跟梦里完全一模一样!”她说话的时候全身颤抖,大滴的泪水泫然落下,顺着那长长的睫毛悠然垂降,在白皙的脸庞上留下流经的痕迹,清凉得如同冰雪抚摸。   潘旻惊讶的道:“王姑娘,你怎么哭了?这里不是火灾那不更好?不管是什么地方,我们至少保住性命了,再找地方出去不迟。”   “不,潘旻,这里更可怕,更危险,这里如果出不去,我们的下场会更严重。”王芳燕泪如雨下。   “为什么?”潘旻讶然万分:“你怎么知道?”   王芳燕不可抑止的哭道:“我知道的,我就是知道的。”   “好,好。”潘旻慌神了:“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都乱了。我们先来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尽快找路出去好吗?”   潘旻抬起头远远的看着旗帜,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这里面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被烟雾笼罩着的所有东西色调都非常的黯淡,但偏偏那旗帜象是自己在发光似的,鲜艳到不能长时间的直视,颜色明亮得好像隐隐流动。   没有一丝风,但旗帜舒展得万分顺畅,边角的穗子飞舞着,旋转着,有一种韵味的美感。   潘旻拉着王芳燕已经走了差不多5分钟了,明明看着不远的那几杆旗帜怎么走也走不到,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四周还是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潘旻停下了脚步,他呼吸有点急促,脸上的神色也有点难看,嘴唇紧紧地闭着,眼神中是刻意压抑的恐惧。   王芳燕抬起头道:“潘旻,怎么了?”   潘旻道:“王姑娘,你说这个场景你经常在梦里面见到,是吗?”   王芳燕点点头。   潘旻继续问道:“在梦里面,你有没有走出过这里?怎么走出的记不记得清楚?”   王芳燕摇头:“我没有走,在梦里我就是这样的站着,看着那些旗帜,然后就吓醒了。潘旻,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些?是你发现了什么吗?”   潘旻道:“我也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但我觉得,这个解释可以说明为什么火灾的瞬间现场突然消失了,而我们却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王芳燕忙问道:“为什么?”   潘旻道:“这里是另外一个更强大的瞬间现场,它吞噬掉了之前的那个,你说得对,我们掉进了一个更危险的地方。”   王芳燕失声道:“另外一个瞬间现场?这里是瞬间现场?那……那它怎么会不断的出现在我的梦里?”   潘旻道:“我不知道,眼下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现在对这个瞬间现场一无所知,更可怕的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一点都不熟悉,走了那么久好像还在原地转圈,这样下去就算这里没有杀人的厉鬼,迟早我们也会被困死的。”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的突然听见传来一阵低频率的嗡鸣声,有点象工厂里那种大功率机器转动时发出的声音,王芳燕悚然道:“那是什么?”   潘旻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声音又近了些,顿时,两人脸上同时变色,原来那竟是一大群人发出的嘶吼声,只是因为距离过远加上烟雾翻滚,听得不太真切。   “喝呼——喝呼——”声音越来越近,从一开始的弱不可闻慢慢发展到几乎震天动地,与此同时,地面上也传来一阵又一阵震动,混杂着很多人一起整齐的跺脚发出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潘旻脸色雪白,他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年法术界在长白山举行天祭仪式的时候,他记得有上千人也是这样齐步列队走过,脚下的长白山也是一震一震的,但是震动远没有今天剧烈,难道说……来的不止千人?   王芳燕抬脚道:“有人来就不怕了,我去问问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潘旻赶紧一把把她拉了回来:“你找死啊?你忘了,在瞬间现场里面出现的,只有死灵!”   王芳燕回想过来,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青白:“那怎么办??这么多死灵,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赶紧跑啊,别傻站着了!”潘旻一把拉过她,就往前跑,然后跑了一会之后,也不得不终止了急促的脚步。   前面也开始传来了那种震天动地的嘶吼声,脚下的震动愈发明显,不仅是前面,四面八方都清晰可闻,两种声音交错起伏,震得耳膜生疼。   豆大的汗珠挂在了潘旻的额头上,一直不断,他的脊背生凉,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猛蹿至头顶,凝固了血液,僵硬了四肢。   尽管浓雾迷烟没有消散的迹象,尽管能见度仍然仅限于前方半米,但是潘旻已经足以从声音判断出,一支拥有上千人的死灵队伍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将他和王芳燕重重包围!   生与死,这个从来没有人愿意作的抉择,潘旻必须现在有个了断。   他望着前方出了会神,神色中掠过一丝怆然,回过头来对王芳燕道:“王姑娘,现在情势很严重,这里的死灵数以千计,而且估计冤力都不弱,我们两个要想逃出去几无可能。”他将“两个”说得语音极重。   王芳燕怔怔的看着他,凄然一笑:“我知道,我不怕死,只是觉得这样白死了没有价值。早知道我们应该呆在火场中,好歹寻点蛛丝马迹,给你师兄他们留点东西。”   潘旻道:“会有机会的,今天我们遇到的一切你都可以跟师兄说。现在我说重要的,你听好,待会我要施展一个厉害的法术,能够暂时阻挡这些死灵,甚至可以划破这里的瞬间现场。你要注意看,如果看到哪里有亮光,就拼命的往那里跑,不要回头,记住,千万不要回头!只要能跑到亮光那里,你就可以出去了。”   “等等,”王芳燕眉毛一蹙:“那你呢?你不用跑么?”   潘旻没有说话,冰雪聪明的王芳燕登时神色一紧:“不行!潘旻,绝对不行!要我抛下你,我做不到!”   潘旻突然紧紧抓住了王芳燕的手,手心里面全是汗:“王姑娘,我……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如你所说,我们俩不能白死,无论如何也要把这里的讯息告诉师兄他们。这是我想出来的唯一法子,我……我学艺不精,我蠢我笨,没有师兄和莫大哥他们那么大的法力,我救不出你,还连累你受苦多时,我只能而且必须用这个方法送你出去。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死,何况你根本不能死,你死了师兄会很伤心……王姑娘,我祝你终得真爱!”   “不……不,你别说下去了。”王芳燕脸上断了线的泪珠滑落而下,如同雨帘,滴滴不绝:“你说的这些都对,可是我要真这样出去了,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我不想活得这么累,与其如此,还不如在这里陪你一起。”   潘旻勉强控制住自己因害怕不断打颤的身躯:“现在你没有选择的权利,我……”   话说到一半,地上突然伸出来一双血手,猛地抓住了潘旻,就往地底拖去。   事起突然,饶是王芳燕反映够快,及时抓住了潘旻的双手,但潘旻半个身子已经被埋到了地下。   “快放手!”潘旻惊惶的道:“他会连你一起拖下去的!”   “不!”王芳燕惊极而喊:“这里到底是哪里?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们卷进来?为什么?!”   烟雾外响起了一个低沉到不像是人类的声音:“你认得这里的,你知道怎么走出来的。”   “胡说!”王芳燕惊惧非常:“我怎么会认得这里?这里到处都看不见,哪里能走出来?”   那声音“桀桀”的笑了起来:“你走出来了,我们都看着你走出来了。你如果不认得这里,为什么在梦里经常回来?好好想想吧,你知道怎么出来的。”   潘旻“啊”的大叫一声,身子又被拖下了一点,黄土已经及到他的胸口了,形势迫在眉睫,王芳燕几乎集中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量去回想,回想那个她一直在回避的噩梦场景。   梦里跟这里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那震天的吼声,没有逼近的步伐,更没有凶悍的死灵,夺命的血手,自己只是站在烟雾中间,看着那几面旗帜,茫然无措,神色中带着深深的痛楚,仿佛刚刚失去了什么。   等等,不,梦的后面应该还有一段,就是自己经常被吓醒的那一段,似乎好像依稀记得,有一次自己在那里没有醒来,而是继续沉睡于梦境。   梦中的自己开始挪动了脚步,但并不是朝着那几面旗帜,而是相反的方向,然后蹲了下来,轻攥拳头,做出了一个古怪的动作……是的,想起来了,我做了那个古怪的动作,然后,然后就醒来了!   “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走出来了。”王芳燕的眼里泪水充盈,却始终泛于眼眶,并不决堤,她放开潘旻,从脚下找了一块尖尖的石头,伸出右手,用力在上面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王姑娘,你在干什么?”潘旻吓住了。   王芳燕没有答话,只是蹲下来,将手腕上的伤口对着地上,鲜红的血液柔润的流下,带着新鲜的香味,冒着微小的气泡。   血液迅速的渗透到地面的缝隙中,升起一缕白烟,发出“滋滋”的响声,很快就流干消尽,仿佛那并不是厚实的地板,而是一张吞噬的大嘴。   四周的烟雾渐渐消散,死灵们停下了脚步,露出了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冷冷的盯着这里,神情麻木,潘旻隐约还可以看见,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手上拿着一个奇怪的物件,很是眼熟,似乎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哧啦”一声,像是什么厚重的帘布被撕裂开一道口子,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潘旻发现自己还原样趴在地上,旁边是清爽洁净的全封闭玻璃阳台,他惊惶的爬起来,朝远处望去,只见楼梯口已经堆了好几具尸体,肚腹上的切口触目惊心,深沉的红色在身体周边蔓延,润泽如玉。   离楼梯口不远的地方,自己的正前方,王芳燕跪倒在那里,捂着手腕上的伤口,泣不成声。   白烟袅袅而起,扶摇直上,一直到碰触上天花板,才倔强的改变了行进路线。   校长烦躁的吸完最后一口烟,想把烟头掐进烟灰缸里,但颤抖的双手却怎么也握不准方向,总是戳到烟灰缸的外面,最后校长一火大,直接将烟头狠狠的抛掷了出去,在地毯上弹跳几下之后潜进了角落。   大门“哗啦”一声开了,马天坪脚上生风的闯了进来:“校长,您找我?”   校长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道:“我叫你来是告诉你,先不要对那两个人下手。”   马天坪难以置信道:“校长,你为什么又改主意了?我东西都准备好了。”   校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还有什么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这次的死人事件。”说到这里,他语音有点发颤:“校园里连续的死人,这不是孤立的事件,不是有人故意做的,就是学校里出了什么问题。今天市长已经把我叫过去说了一个小时。”   马天坪道:“我觉得就是莫陵和郭明义两个人做的,他们似乎也会点法术,搞不好没入正流,只会搞一些歪门邪道,校长,再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能做得干脆利落。”   校长大手重重的往桌面上一拍:“你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现在有几个他们我都不管了!校园里再死人我就要下台!你听懂了吗?我就要下台下台!!”到最后他几乎是在扯着喉咙嘶吼,这种前所未有的失控状态吓住了马天坪,他傻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何反应。   最后还是校长自己平静了下来:“我要你暂停手头所有的事情,全力给我查清这两起神秘的剖腹事件。”说着,他的眼神瞄向了烟灰缸外面刚才被自己烫到的几个痕迹,语音瞬间低沉了下来:“我听上任校长说过,这所学校……藏着一些很邪的事情……”   马天坪屈服道:“好吧,我去查,暂时不对那两个人下手了。”   “要对哪两个人下手啊?”豪华的金边漆木门被推开了,莫陵飘飘然的走了进来。   “放肆!”校长的脸色立即变成了猪肝色,身躯几乎从肥大的皮椅中弹了出来:“谁给了你权利可以擅闯我办公室的?”   莫陵的脸上照旧挂着标准的笑容,但丝毫没有当日选举那般给人感觉温暖阳光,全因眸子里闪着凛冽的寒气:“新校报章程第八条,但凡涉及学校重大事故、学生伤亡的事情,仅校报社长有权与学校讨论决定采取调查、问责、遣散等措施。那又是谁给了你权利跟一个普通的学生讨论这等大事的?”   校长语塞,看了看旁边气得手脚冰凉的马天坪,转了口气道:“就算你要找我商量,总也可以事先打个招呼吧?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我有隐私的。”   莫陵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校长对面的椅子上:“章程里面没有说要事先打招呼,校长要觉得不妥,可以召开全校大会审议加上这个条件。”说着,斜睨了马天坪一眼:“既然你我要讨论大事,闲杂人等是不是可以暂时回避?”   马天坪咬牙怒视了莫陵一眼,大踏步的冲了出去。   校长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一圈:“说吧,你要和我讨论什么?”   “我要和你讨论?”莫陵眉毛一挑:“发生这么大件事,难道你不要和我讨论什么吗?现在学校里面谣言充斥,人心惶惶,很多学生连学都不上了,直接跑回家避风头,这种情形一旦持续下去或者恶化,你的这个位置还坐得稳吗?”   这句话戳到了校长的痛处:“我比你知道严重性,但是我也没有办法。上次那个集体剖腹我动用了所有的私人关系,让警察那边派了最精英的小队来查,查到现在还不是连个屁都没有?这次又发生了,绝对不是我想看到的。”   莫陵冷笑道:“警察?这个世界上难道所有的案子警察都破得了吗?更何况这个案子那么诡异,有哪个凶手可以那么厉害瞬间操控所有人剖腹自杀?”   校长试探性的问道:“听你这么说,莫非你知道这件案子的真相?”   莫陵实在是没空跟这只老狐狸玩绕圈子的游戏,他弯起手指,敲打着桌面,不耐烦的道:“你我都知道,这件事之所以在学校里产生那么大的轰动,绝不仅仅是因为破不了案的原因,而是在于很多人打从心底眼里认定这不是人干的。当然,这很多人里面肯定包括了你。”   莫陵的眸子里深不可测的黑色仿佛能直穿大脑,看得校长全身不寒而栗,可是他还是想垂死抵赖一下:“什么叫不是人干的?”   莫陵“唰”的一声站起,干净利落的转身:“我去开记者会。”   “等……等一下。”校长深知对方的可怕,立即服软:“你先坐下。唉,你说得对,其实每所学校都有自己的秘密,比如我们南科大,外人看着光鲜,百年名校,实际上里面藏了一些很邪的东西,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有性命危险。”   莫陵直视对方:“什么很邪的东西?”   校长坦然道:“不知道。我不会去碰触,也不会去打听,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把它晾在那里,维持现在这种局面。”   莫陵步步紧逼:“导致现在不断死人也不能碰触?”   校长摇头道:“这跟那东西没有关系,它如果真出来了,是不会只杀那么一点人的,这一定是另外的环节出了问题。如你所说,我想坐稳这个位置,必然千方百计的想解决这次危机,这个立场和你无二。”   “既然和我无二,那麻烦校长告知我这栋大楼在几十年前发生的一场惨绝人寰的火灾具体情况。”莫陵冷着脸道。   校长呆着脸道:“你说的是死亡火焰那个传说?没错,它是曾经肆虐过一阵子,但是后来消亡了,当时的校长决定把所有的资料都销毁了,现在只存留下怎么销毁的记载,你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   莫陵没办法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大楼的第二层原本是用作停车场的,却临时改成了课室?改成课室之后又不用,反而把大部分都封闭了,只留下一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幕?”   没想到莫陵会问这个,校长沉默了一下,才道:“这事我经手的时候就已经封住了,为什么规划改了又改,我没有在学校的文件上看到相关提及,不过上一任校长曾经跟我说过,让我少在那里停那么多车,多组织学生上课,这样才能保证安全无虞。”   莫陵恼怒的道:“既然你一问三不知,那我就去把那几个封闭的课室全部扒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这句话吓得校长全身一哆嗦:“别……别,千万别,我都说了吧。微星大楼火灾事件之后,冤死的学生们都不肯安息,过了头七之后都还经常回来哭号,不要说大楼整修工程没法进行,还把学生们吓得差点就打包裹走人了。学校这边实在没办法,也是为了挽救整个校园,于是到处找人看风水、做法事,折腾了好几个月都于事无补。眼见事情无望,大家都灰心了,想放弃了,这个时候,却突然跳出来了一个学生,跟他们说,他有办法能够平息这次风波。”   莫陵摸着下巴道:“有趣啊,危乱之时总有隐世高人出现,你说是不是有点象我?”   校长不愿意说是,却也不敢说不是,只好继续道:“学校这边只要能平息下来,自然什么都言听计从。也不知道这学生到底搞了什么花样,他一个人晚上出去了一趟,在那被火烧透了的危楼那里转了一圈,第二天就奇迹般的没有再出现哭号的声音了。他后来跟学校交代,他不过是暂时镇压,要想永葆安宁,必须要按照他所说的做三件事:一是在第二层楼封闭起码四间课室,保留好火灾现场,不得让人轻易进入;二是整修时将第一层改成停车场,第二层按照停车场的构造设计,但不用来停车,找个由头改成课室,修建单独的楼梯上去;三是这栋大楼要尽可能多的安排教学及晚自习活动,除第一层外最好每层楼每天都有人上课。学校虽然都觉得奇怪,但是事关存亡,全部都照做了,一直平安无事到现在。”   莫陵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照这样说的话,第二层封闭的其实是当年火灾的现场?那些学生回来号哭那会,学校里面有没有死人?”   校长道:“这倒没有听说,就只是晚晚在哭,哭得人心里瘆得慌。”   莫陵嘲笑道:“那这算是哪门子平息?之前不会杀人,后来不会哭了,好了,出来一个死亡火焰传说开始杀人了。”   校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但是毕竟学校保住了,不是么?”   今天的太阳惨淡淡的,象学校里面的气氛,阴暗中带着压抑,闷闷的让人感到难受。   莫陵没有进去,他抬起头来看着这座洁白的大楼,目无表情,直到郭明义从里面走出来。   莫陵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郭明义道:“还好,医生检查过了,没受什么伤,就一些皮表的小擦伤,倒是精神上受了刺激,不是一下子能缓得过来的。”   莫陵问:“那他们有没有说是怎么逃出瞬间现场的?”   郭明义道:“就是这点古怪,王芳燕不肯见人,医生说她情绪起伏太大,也不让我见。我只好先去见潘旻,这小子精神还不错,问他什么也答得很有条理,就一点,只要一问到他是怎么出来的,他就闭了嘴巴不说话了。”   莫陵目光闪动道:“这小子可是对你言听计从的啊,果然有点古怪。就算是用什么不光彩的见不得人的方法逃出来的,可对着自己的师兄,有啥不好意思讲的呢?”   郭明义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猜能让这小子保守秘密的原因是这件事很可能涉及王芳燕。”   莫陵惊讶道:“她?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能有什么涉及。”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人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社长,副社长,找了你们半天,原来在这里。”   郭明义抬眼一望,原来是卢焕章,道:“怎么了?什么事?”   卢焕章急切道:“你们俩刚回来,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现在学校里面关于这次惨案的版本都快流传到有几十种了,大家都慌了,没命的去定机票车票,都提着行李往外跑哪,我们校报的人全部倾巢出动,到处安抚,可是成效不大,一天就走了将近五分之一的学生,再这样下去,学校都要空了!”   莫陵道:“我们也不想这样,但是学生们要走是他们的权利,我们也不可能拦着。事到如今,这件事只要一天没有查清真相,一天学校里面都会人心不稳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先走了的好,学校都空了,再有什么事发生也不会死人了。”   郭明义附耳道:“不行,学校里面必须要有书卷墨香之气压着,否则还不定会出什么大事呢。”   卢焕章接口道:“我们几个碰头开了会,倒想出来一个好点子,现在不管是什么版本的谣言,主要还是围着这楼来发生的,都说这楼邪,还会再死人。我们打算一帮人白天晚上都在那里守着,守上个把月,只要不出任何事,谣言不攻自破,学生们自然会回来了。”   莫陵登时就把脸放下了:“胡闹!这算什么好点子?你们怎么知道不会出事?真出事了怎么办?你们是活腻了想白白送死吗?”   “社长息怒。”卢焕章道:“是我没说清楚,我们做了个调查,发现这两起的集体剖腹自杀事件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惨死的学生们之前都去郊游过,而且晚上有开过篝火晚会,虽然没搞懂为什么开篝火晚会就导致凶手杀人,但只要我们没有步他们的覆辙,应该会没事的。”   篝火晚会?郭明义和莫陵两人同时眼睛一亮。   莫陵即刻笑容可掬道:“还有这层内幕?我倒不知道,这么看来,的确是个好点子。只不过那里现在是危楼,不适宜太多人过去,而且现在学校那么乱,你们还有很多日常的工作去做。这样吧,我和副社长去那里设点,效果更突出一点,校报的社长都敢去那里了,学生们就更放心了。”   卢焕章反应激烈道:“那不行,你是我们的一社之长,现在还兼任着学生会的主席,那么多事情都在你的肩上,你万一出什么事,谁能担当得起??”   莫陵道:“你不是打保票说不会有万一吗?就这么定了吧,你们去忙你们的。”   卢焕章寸步不让:“我说不会有万一那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上,你去就算有万一也不行!”   眼看气氛僵化,郭明义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这样吧,我们不去也是不行的,你们要去也可以。但那里烧成了危房,不能进去太多人,就我跟社长进去吧,你们在外围,也看得到里面的情形,就不用担心了,好不好?”   卢焕章犹豫了一下道:“那好吧。”   当天晚上,校报的人立即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火灾祭奠活动,学校里面的学生走了很多,没走的也躲在宿舍不敢出来,来的几乎都是校报本身的人,一个个在地上燃点了蜡烛,摆成心形的模样,远远的看去,火光明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莫陵和郭明义已经进入了剖腹现场——大楼的三楼,莫陵远远的看着那些蜡烛,不满的道:“我搞不清你到底在想什么,昨天我是可以坚决拒绝卢焕章那鸟人的无理要求的,你为什么要答应让他们也来?现在好了,这么众目睽睽,我们怎么点篝火去触发瞬间现场?”   郭明义微微一笑:“要再拒绝下去,他们会起疑的。他们不过是普通人,不知道瞬间现场的奥妙。连续两起集体剖腹惨案,多少人露出了爱惜生命的本性,仓皇逃离这里,可他们却能抛却生死,赤胆忠心随你来到这里,不计一切。这样的人在当今社会能有多少?在法术界又能有多少?”   莫陵道:“社会不知道,但这样的傻人在法术界是一个都没有,只有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才会干这么些只经过大肠不经过大脑的事。现在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时代。我说,你今天怎么突然雅兴大发,发起这些感慨来了呢?”   郭明义道:“我想起鉴印大师的话,我们从这个学校里出来,又回到这里,不啻于一个轮回。这里面不仅仅是命运的巧合,也许还暗含了某种契机。自从我们来了这里,不断的碰上各种诡异古怪的事情,遇上形形色色的传说,但唯独魔物,却再也没看见过它的踪影。”   莫陵接口道:“我也感到奇怪,之前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因为净化结界的问题,所以他们进不来?”   郭明义摇头道:“不,魔物是人心黑暗所化,并非怒天嫉地的邪恶生灵,一般的法器对它也是没用的,净化结界应该阻挡不住它的脚步。”   莫陵道:“那你说为什么魔物这么久一直不出现?”   郭明义突然安静了,仰头望着天上朦胧的月影,半晌才道:“我跟你的看法不一样,魔物一直都在。”   莫陵追问道:“在哪里?”   郭明义道:“在人心里。”   “这不废话吗?”莫陵泄气道:“它一直就在人心里。但再怎么样,如果它要把我们收拾掉的话,也得现身出来跟我们对打才行啊。”   郭明义直直的看着月光,一字一句道:“在我们的心里。”   莫陵一怔,他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仿佛有一大块被人硬生生的扯去,留下一个缺口,是枝叶蔓延的剧痛。   气氛陷于极致的沉默,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愿意开口,两人就静静的这样靠在窗边,看着那弯皎洁的惨白挂于天际。   良久,郭明义才收回眼神,目光无意中往旁边一溜,不由得“咦”了一声。   “怎么了?”莫陵也回过神来。   郭明义指着窗户外面下方凸出的一个小平台上道:“你看。”   莫陵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了过去,只见上面有一个还算清晰的脚印:“这……这是什么?”   郭明义道:“你不是说隔壁封住的就是几十年前的火灾现场吗?死者腹腔里有那么多的灰,会不会是他们进去过隔壁的现场,把里面的灰给吸进去了?”   莫陵斥道:“不可能,校长跟我说他们都封住了。”   郭明义坚持道:“前面封住了,可是后面呢?我记得这后面有很多是一排一排的管道,遮住了墙体……”   莫陵打断道:“你等等,你该不会是说那些学生是通过窗户外边去到隔壁现场的吧?你疯了,你也不看看这平台有多小,连个脚印都覆盖不住,最多供一个人勉强站立。再往外走,就连窗户的依靠都没有,旁边是光溜溜的墙壁,随时有可能摔下去粉身碎骨。这么多学生难道都是超人?走过去再走回来还安然无恙?”   郭明义笑道:“没错,你说的是常理。正常情况下,除非是我们这些练过的人,否则就算这里真的发生火灾,也不会有多少人选择这条路逃生,这无异于直接跳楼。可是你忘了一个限制条件————他们当时是在瞬间现场里。”   莫陵道:“在瞬间现场里又怎么了?难道在瞬间现场里就不会掉下去?”   郭明义道:“不,在瞬间现场里,人们的眼睛被蒙蔽了一切,他们看不清现实的场景,陷于虚幻的环境中。我没有看过以前这栋大楼的设计图,但我猜,能够让那么多学生义无反顾的选择这条路逃生,在他们眼中,这条路远没有这么艰险,说不定是一条很安全的消防通道,两边都有扶手。同样宽的一块长木板,放在离地面只有半米高的地方,谁都能走过去,放在悬崖豁口上,就谁都走不过去了。这是人心理的巧妙机关——看不见的惊险,便不是惊险!”   莫陵终于了解郭明义的真实所想:“你说的没错,现在一想,二楼的死者肚子里有灰,三楼却没有,如果用这个推测来解释的话,就说得通了。那今天我们就照着当日死者的逃生路径再走一遍,看看有什么发现。”   说完,莫陵刚想纵身而出,郭明义赶忙一把扯住他:“等等,校报一干人等都还在外面呢,让他们看到敬爱的社长飞檐走壁,该情何以堪啊。”   莫陵赶紧退回来:“所以我说都是你坏了事,你要是不答应那个姓卢的不就结了?”   正说着,天边隐隐打了一个闷雷,紧接着,刮起了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风。   郭明义看了看天道:“好了,看样子快要下雨了,这样他们应该就会回去了。”   果然,过没多少时间,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开始下了起来,郭明义站在窗边眺目远望,只见下面零零散散的撑起了花花绿绿的雨伞,雨越下越大,却没有一个人打退堂鼓,都象跟柱子一样在下面杵着,谁也不愿意离开。   郭明义的眉头皱了一下,但瞬间,又舒展了开来。   又过了一会,雷声更大了,之前的连绵小雨渐渐的变成了狂风暴雨,雨珠几乎是横着打在人的身上,不少雨伞被吹翻在地,漫天的纸屑和落叶在肆虐的风声中狂乱的飞舞,扭动着身躯,下面依旧没有人走,不少人被淋得全身湿透却依旧坚守。   郭明义有点不安:“莫陵,我看暂时取消今晚的活动吧。我们不走,下面那帮傻子都不会走的,别把人都给淋病了。莫陵?莫陵??”   一直得不到回音的郭明义偏头一看,却发现莫陵呆呆的瞅着天空,眼眸中含着不可名状的复杂色彩。   郭明义一惊:“怎么了?”   莫陵道:“我觉得这不是普通的暴风雨。你看天上那云,卷曲变幻得非常快,而且平时打雷都看得见云上的电光,但这次都看不见。”   他话音刚落,立即,一道粗如拳头的黑色闪电猛地劈在了下面坚守人群的中心,迸溅出了大量的火花,人群惊惶的尖叫躲避,但却没有一个人逃离现场,只是往旁边跑了几步,又立定下来。   郭明义和莫陵不约而同异口同声的惊呼出声:“五雷术?!”   紧接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两人同时飞身抢出门外,不再顾忌被人看见,施展轻功快速蹿跃下了楼梯。   “是马天坪!肯定是那小子!”莫陵咬牙切齿的道:“我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危急当口,他还有心情向我们下手!”   郭明义惊疑道:“但他怎么会五雷术?那东西现在都没几个人会了,而且他既然会这么高级别的法术,怎么会不认识我们?”   莫陵接口道:“鬼知道,先下去赶紧把人疏散了。”   郭明义道:“你去,我去找马天坪在哪里,必须要让他立即停止施行五雷术!”   “等等,”莫陵突然顿住了脚步:“不,你去疏散,马天坪是冲着我来的,是我在竞选中击败了他,又在校长办公室给他没脸,他这次想下手的目标是我!”   郭明义也停住了,迟疑道:“你……你一个人……”   莫陵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神色:“他还没有击败我的实力!”   “你小心!”经过衡量,郭明义最终拔腿跑开,冲向校报的人群,他必须赶在五雷术完全施行完毕之前将人群带离。   不过很快郭明义就发现这样做毫无必要,因为莫陵的推测是正确的,自从莫陵走向相反的方向之后,天空密集聚卷的乌云就开始翻腾着追随他而去,这边的电光也渐渐少了。   马天坪果然要杀的是莫陵!   眼见副社长心急火燎的朝这边跑过来,待到过来之后却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校报那群人都懵了:“副社长,这……”   “活动取消。”郭明义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所有人都给我回宿舍呆着,现在!违抗的一律清退出校报组织!”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郭明义现在心情极端不好,没有人反驳,大家默默的收拾好东西都退下了。   眼看人群都已经走光了,郭明义这才开始施展轻功追随着刚才莫陵消失的方向。   说实在的,他从来没有担心或质疑过莫陵的实战能力,他比自己狠毒,下手果断,经验丰富,法力也高强,整个法术界他所忌惮的也就长白三老而已,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隐隐的莫名的担心,对方不同寻常,是个懂五雷术的人。   五雷术,是道教秘术,以符咒操控天气变化,可以瞬间乌云密布,暴雨倾盆,更能控制巨大的雷电为己所用。五雷术修炼到很高的境界时,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雷电随心而动,一定几率下甚至能触发天劫中的紫雷。   但五雷术的施行要求极严格的道具和程序,施法者在符咒方面需要有极高的造诣,任何一个步骤出了错,都有可能弄巧成拙,召来的雷电反而劈了自己。   正因为这门法术危险性极高,且修炼成功的几率也低,所以道教门派中几乎没什么人修炼,久而久之,这门法术就接近失传的边缘,近年来已经再没听说过有哪个人懂得五雷术的修炼方法了。   眼下却突然跳出来一个,而且还能召唤黑色的雷电,这是五雷术已经修行到一定境界的标志了,如果对方不但懂五雷术,还懂一些失传的道教邪术,莫陵的胜算就非常渺茫了。   跑了几分钟,还是没看到莫陵的身影,郭明义有点焦躁,他原本以为莫陵会按照往常的做法,找到附近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来守株待兔,可显然,莫陵临时改变了策略。   郭明义预料的没错,莫陵的确是临时改变了策略,但他不是主动的,是被迫的。   莫陵和郭明义分开之后,往相反方向跑了几分钟,就立刻发现了异常,身后经常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冷气快速掠过,兜里的法器开始发出灼热的光芒,有次猛然一回头,刚好看见一道黑影蹿入草丛,消失不见。   莫陵冷笑一声,掏出九上离魂鉴,打算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正待念咒时,却不经意在镜面上看到还有另外一道黑影也朝自己奔跑而来,而且毫无遮掩,法器对此也没任何反应。   是人?!莫陵吃了一惊,不敢再用离魂鉴,自己在学校太出名,公然用法术他还不敢冒这个险。   那黑影渐渐的跑进了,气喘吁吁:“社长,社长。”   莫陵皱眉,定睛一看,却发现来人赫然是卢焕章,愕然道:“你……你来这边干什么?”   卢焕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社长,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雷电,你怎么不跟着我们一起回宿舍,反而跑来这么偏远没遮没挡的地方?”   身后又掠过一丝凉气,草丛中传来轻微的“嘶嘶”声,莫陵心急火燎,却又没法说出真相,只好把脸一放道:“怎么?我要去哪里还需要跟你提前汇报吗?”   “不,只是你既然身为校报的社长,就应该知道身系一个团体的安危。”受到莫陵厉声指责的卢焕章脸上并没有任何羞愧,反而正色道:“王天凌社长之死带给校报多大的震动和灾难你也看到了,就差一步,所有前辈的心血都要付之东流。好容易你带着校报争取到了今天的地位,如果再有什么差池,校报承担不起,我们承担不起。”   一席话说得口齿伶俐的莫陵哑口无言,只好自认倒霉,另想对策。   一道黑影倏地从草丛中蹿出,猛扑向两人的后背,一早察觉的莫陵猛地将卢焕章推向一边:“小心!”   黑影扑了个空,滴溜溜在原地打了个转立住了身影,是一个长发披面的女鬼,身上罩着一个黄色光圈,那是马天坪专门用来保护他的鬼魂不被净化结界伤害的保护罩,腐烂的皮肉上布满了尸斑,青黑的牙齿中发出阴森的笑声,漂浮在半空中。   “啊啊啊啊啊——”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卢焕章几乎被吓瘫在地上:“鬼……有鬼……”   莫陵没好气的道:“那你还不快跑?”   “不——”卢焕章却抖着双腿走了过来:“我不能走,我要保证……保证你的安危。”   正因为有你在,我的安危才无法保证。莫陵咬牙切齿的想,他空有一身法器和符咒却不敢使用,难受得要命。   女鬼接二连三的发起了进攻,她伸出一双带有长长青色指甲的惨白双手,扭曲着向这边逼了过来,突然手腕一转,猛地伸长,变了原本往莫陵那边去的方向,一把抓住了卢焕章的手臂。   卢焕章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倾倒而下,脸上表情痛苦至极。   “坏了!”莫陵暗叫不妙,这女鬼身上有强烈的腐臭气息,恐怕身上带有尸毒,这卢焕章想是被感染了。   到底是用法术还是不用法术呢?   正当莫陵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情势却又发生了变化,卢焕章忍痛站了起来,将手臂狠狠一甩:“污秽的东西离我远点!”   一道强烈的青光刺花了莫陵的眼睛,等到他再度睁开时,发现那女鬼已经捂着手撕心裂肺的吼叫着,连连后退,脸上全然惊惧害怕的表情。   莫陵一愣:“你……你干了些什么?”   卢焕章也一头雾水:“我就是甩开了他的手而已啊。”   莫陵抢上一步,抓起卢焕章的手臂察看,只见上面只有被抓红的印记,并没有任何黑色的斑点。   没感染上尸毒?怎么可能?   正要再看时,怀里的离魂鉴忽然发出夺目的光芒,莫陵知晓凶险异常,大惊失色之间已经一脚把卢焕章踹倒,同时自己快速后退,刚刚好来得及避过天上劈下的一道闪电。   莫陵抬头看天,只见乌云已经层层叠叠有三四层那么厚,翻滚呈漩涡状,电光频频,雷鸣轰轰,五雷术已经施行到一半了,暴雨狂风骤卷而来,人已经有点站立不稳,脸上的肌肉都被吹得象涟漪一样浮动,旁边弱小的树苗已经几乎倾斜到了地面,随时有被折断的风险。   更危险的不仅在此,豆大的雨点象是瀑布一样的倾泻,无休无止,路上已经渐渐漫起了水,深的几乎到了膝盖,校园排水系统孱弱,这种规模的暴雨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掀起一场滔天洪水,困住所有在校师生,到时候,马天坪要杀要剐都不过是举手之劳。   莫陵知道再不找到马天坪,痛下杀手,终止施法,只怕这校园里不知多少生灵会葬送在这些雷电和这场洪水中,当下也不再管卢焕章,拔腿就往路上跑去。   跑没两步,莫陵却生生止住了脚步,因为在他的前方,马天坪已经穿着标准的七星法袍,手持着五雷法剑,一脸骄横的出现在了路的另一边。   看到莫陵脸上惊诧的神色,马天坪得意地哈哈大笑:“怎么?你觉得五雷术必须要设立一个固定的法坛才能施行?你觉得只要破坏了我的法坛就可以阻止这场灾难?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过是法术浅薄之辈?我告诉你,今天校园的这场灾难不可避免,今天死伤的人全部算在你的头上,因为是你,逼我出手的!我马天坪,从来容不下对我不敬的人!就连老天,也不能负我!!”   “法术浅薄之辈?”莫陵失笑:“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荣幸之至。马畜生,我老早就想对你下手了,既然都是法术界的人,也不用忌讳那么多。你要是以为光凭五雷术能置我于死地,那你就等着下黄泉喝后悔药去吧。来吧,召唤你的雷电吧,看看多少道能劈死我!”   “等等!”远处摇摇晃晃的跑来一个人,卢焕章脸色发黄的站到了莫陵的身前:“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今天有我在,决不允许你伤害社长!”   莫陵简直比马天坪还要眼里冒火:“你怎么还能爬起来?!”   马天坪怒极反笑:“好,好,好!两个人一起下去,做个伴,也免得旅途寂寞。那就来吧。”说着,举剑向天,大吼道:“五雷听我诏令,速杀我敌!”   “你还不快滚!”莫陵气急败坏的朝卢焕章后脑勺就是一劈,想把他打晕,但一掌下去,卢焕章只是身子晃了一晃,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而自己的手掌却像是劈到了钢板,火辣辣的疼。   乌云上已然电光滚滚,蓝色的狰狞在黑色的聚积中酝酿,刹那,像是所有都静止了一般,一道黑色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而降,正正的劈向了莫陵和卢焕章的脑门中央。   此时,莫陵已经顾不得再暴露自己的身份了,直接掏出了一个光亮的小球,从里面变幻出一根透明的棍子——正是师父传给他的不知名的道教最强防护法宝。   正要念咒,卢焕章却已经大吼一声:“住手!”   这一声吼当真惊天彻地,神鬼同惊,便连天上翻卷的乌云似乎都受了惊吓,起了异动,原本是向内翻滚的却“砰”的一声炸裂开来,电光从黑色变回了正常的蓝色,狂风顿止,暴雨骤停,巨大的闷雷在头上炸响,仿佛近在耳边,震得耳膜像要破了般的生疼。   就在那道黑色雷电就快要劈到两人的头顶的时候,就在莫陵高举起那根透明的棍子准备全力一挡的时候,从厚厚的云层中如同蛟龙探头般快速变幻出了另外一道蓝色的闪电,比黑色闪电更粗更快,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俯冲下来。   “哐!”尖锐的碰撞声和巨大的冲击波震得三人都站不住脚摔了个脸朝天,饶是莫陵暗自用足法力,凝神观看,也只能从那强烈迸射的光芒中勉强能看清,那道蓝色的闪电将先前那道黑色的闪电拦截了下来,并且击了个粉碎。   光芒转瞬即逝,两道雷电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乌云渐渐的散去,电光也销声匿迹,四周围一片平静,仿佛从来没有产生过什么暴风雨,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杀人于无形的闪电,只有地上及膝的来不及退去的积水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有过一场物理无法解释的恶劣天气。   马天坪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突出出来了,嘴巴大张着,颤抖着,两眼无神看向前方:“不……不可能……五雷术……五雷术从来没有……没有人可以……可以这样……这样……”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五雷术是他毕生努力的心血,是他最骄傲的拿手戏,是他从来百战百胜战无不克的攻敌利器,此刻却被一个无名小卒,一个甚至连法术都不懂的人给破了,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的眼神看向莫陵,可惜,莫陵跟他一样的震惊万分和摸不着头脑,卢焕章已经晕了过去,倒在不远的地方,面色灰黄沉暗。   那一瞬间,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渐渐的涌上脑海,他跟郭明义费尽心机到处调查,而他却一句话轻松道破天机:“死者都有开过篝火晚会,所以我们不开的话,应该不会有事的。”刚才那女鬼满身尸斑,明明有肢体接触却没感染上尸毒。当然,还有那道蓝色的闪电……   太多太多纷繁杂乱的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无声无息,却鲜活不减,当中有条透明的线轻轻柔柔,一串而过,将它们都连在了一起。   莫陵的神色由震惊转为凝重,最终转为不可言说的复杂,是恍然大悟之后的百感交集,他终于明白了所有的谜底!   这些看似无法解释的谜题,这些看似违反常理的规律,这些看似难以置信的能力,其实在某一个条件的统领下,早就顺理成章。   只能说,大家都还太迟钝,太过专注别的事情,而忽略了这些原本就该被放大的变化。   远处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郭明义远远看见两道闪电,疯一样的冲了过来,却看见眼前这幅怪异的景象。   郭明义顿时怔了,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不该上前,朝莫陵努努嘴:“发生什么事了?”   莫陵看向面如土色的马天坪,惯常的嘲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某个不可一世的人受到了意外的打击,就快一蹶不振了。”   郭明义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再问,却神色一紧,他清晰的感受到以及听到脚下传来大量的细碎的摩擦声。   还没等他发出惊呼,四周围的景色已经开始改变,而这次改变的速度要远远比上次快很多,几乎就在一两秒之后,脚下的洪水已经完全不见,改成了那种爽心悦目的小道,上面铺满了大量的碎石,两旁郁郁葱葱,枝叶繁茂,远处同学们的呼喊声,车的喇叭声,所有杂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气氛静谧得可怕,如同一潭死水,不起任何涟漪。   马天坪惊惶四顾:“怎……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另外两个人没空理他,只是脸色很难看的对望了一眼。   郭明义问道:“怎么办? 你挡不挡得住它?”   莫陵道:“不能冒这个险,万一挡不住,就全完了,我们跑!”   “跑?”郭明义迟疑的看着地上昏厥的卢焕章道:“带着他跑?”   “不!”莫陵神色坚决:“我们俩跑。你放心,我以性命担保,他不会受到伤害。”   郭明义疑惑道:“为什么?”   莫陵朝他挥手:“以后再解释,快点,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莫陵敢以性命担保,自然不会是说假话,纵然完全想不通此中情理,也只好跟着莫陵一起跑了。   这下子,马天坪彻底慌了,虽然莫陵和郭明义都不搭理他,但从二人惧怕的神色来看,显然来的不是善茬,自己的五雷术暂时被破,一时半会没有元气重新施展,留在这里只怕凶多吉少,也赶紧爬起来跟着二人就跑。   细碎的摩擦声越来越清晰,如同一道疾驰的列车,声音由远及近,快捷无比。   终于,庞大的黑影代替乌云遮住了天幕,马天坪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回头一看,却吓得几乎魂魄出窍,肝胆俱裂,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这……这到底是……”   “啊——啊啊啊啊——”耸人听闻的凄厉叫声从背后传来,郭明义和莫陵二人悚然回头,正好看见那个巨大的黑影高高的举起自己无数脚中的其中一只,上面穿着马天坪的身体。   尖锐的爪子从他的胸口处贯通而过,破裂的骨骼中鲜血挥洒,象春季山野那些美丽的花,娇艳欲滴,不忍触碰。   马天坪的嘴里已经全部都是刺目的红色,瞳孔里满是惊恐的绝望:“救我……救……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垂下头不再动弹。   郭明义和莫陵相顾骇然,莫陵见黑影与他俩相距不过数十尺,以双方的速度差来估计,跑也跑不了三分钟就要被追上,只好一咬牙,拿出了那根透明的棍子,对郭明义道:“躲我身后。”   郭明义刚刚挪动脚步,身形就微微一滞,他明显的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什么液体在轻柔的流动,不是瞬间现场出现的那种流动,而是海滩上浪花退去的那种流动,由深至浅,由快而慢,由重而轻,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净……净化结界失……失效了。”   仿佛是对他这句话的回应一般,两人身上带着的所有法器都开始剧烈的嗡鸣,并且发放出耀眼的闪光,一时间交相辉映,溢彩流萤。   失去了净化结界的约束,眼前的这个黑影所发放出来的惊人煞气,让周围的草木都开始渐渐枯萎,四周寸草不生,地面开裂,更让所有法器在瞬间提升到最高警戒级别,无需主人召唤,自通灵性。   莫陵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净化结界的突然破裂,使得他和郭明义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   原本有着净化结界的掩护,他还可以借助手中这根透明的棍子勉强抵挡住黑影的攻势,可眼下,势均力敌顷刻间转为敌我悬殊。   难道,今天二人注定命丧于此?   黑影高高的挥舞着马天坪的尸体,发出低沉的吼叫,在这夜幕中阵阵的回荡,是对恐怖最好的诠释。   但奇怪的是,它并没有发动进攻,反而摇了摇看起来像是头颅的东西,一股巨大的冲击浪平地而起,郭明义和莫陵被这股大力猛地甩出去竟有一二十米远。   若是常人,只怕早已筋骨断碎,但菩提双骄自幼训练艰苦异常,早已练就非同一般的强健体格,此时虽然脊背剧痛,仍然能勉强爬起来。   郭明义惊喜的发现与黑影的距离又拉远了,忙道:“跑!”   二人倾注了所有的功力,在这条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小道上没命的逃,这次却似乎有峰回路转的趋势,仅仅逃了两分钟,就看见远处竟然高高的耸立着一栋熟悉的建筑。   “天啊!”莫陵惊呼道:“微光大楼?怎么又转回去了?我们刚才不是从相反的方向来的吗?”   郭明义急道:“都这当口了,还想这些干什么?先套进去,它体形那么大,未必进得了楼。”   两人连楼梯都省了,直接从一楼跃到二楼的栏杆,因怕黑影追,干脆一口气跃上了最高的七楼。   黑影追到微光大楼的外面便停了脚步,并没有强行进去的打算,只是在外面急躁的徘徊,偶尔发出一些听不清楚音节的嘶吼。   莫陵喘着气道:“那……那到底是什么?它怎么会突然就出来的?难道五雷术能把它召唤过来?”   郭明义道:“不管它是什么,它现在围困住我们了,总要想个脱身之策。”   莫陵道:“光脱身没有用,这里根本就不是现实世界。我们是从微光大楼跑走的,一直就没拐过弯,怎么可能又回来了?这根本就不是真的微光!要想离开这里,首先得必须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瞬间现场。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见鬼的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怎么能推断得了瞬间现场的来源呢?”   郭明义环顾四望:“我觉得这里不像是瞬间现场。你知道的,瞬间现场来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会有异动,象水的波纹……”   说到这里,他忽然打住了,因为他正清晰的感觉到,身边果然传来了如同波澜般的微动,轻柔而缓慢,肌肤有种触冰的寒凉。   莫陵一下子跳了起来:“我说,你解释归解释,用不着还现场演绎吧?”   郭明义气急败坏道:“我没有演绎,我怎么可能演绎得出瞬间现场?这里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周围的景象已经开始迅速的变幻,古铜色的栏杆微笑着扯下自己的面纱,马赛克的地板如同灵动的石头路铺展开来,旁边轻便的钢化塑料门摇身一变成了刷着青色油漆的木门,窗户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铁栏杆,上面布有斑斑点点的锈痕。   郭明义的话没有接下去,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死亡火焰……”   “哟,你怎么还在这里?自习结束了?”走廊的那边走来一个俏丽的女生,穿着那样式古旧却崭新的校服制裙,捧着一大摞厚厚的线装书,抿嘴对着莫陵直笑。   莫陵的身形僵了一僵,呆站在原地分毫不动,在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男生热络的招呼:“今儿有事,忘记寄封信,怕明儿又忘了,赶紧出来办了再回去。你们今天倒好,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两人就在莫陵的身边站定,彼此热切的交谈起来。   莫陵转头对郭明义道:“这不是死亡火焰……”   “是!”郭明义不容分说的打断他道:“以前是因为有净化结界的存在,所以死亡火焰恐怖传说的瞬间现场受到了约束,直接从火灾开始后的那段场景开始。现在结界已经不存在了,它终于得以在我们面前展现最完整最全面的瞬间现场了!我相信,这也是陈隆宇看到的瞬间现场!”   莫陵道:“那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赶快分头行动吧,你去找那个发现神秘红光的第三个人,我就到处逛逛,看看有什么别的提示没有?”   郭明义道:“好,我们约定个时间,一旦火灾起来,我们立刻到一楼会合,准备强行离开。”   两人随即分头行动,莫陵开始一层楼一层楼的扫荡,而郭明义则根据陈隆宇留下的资料直接提示来到了四楼。   陈隆宇并没能调查出来这个关键的人物叫什么名字,他只能查到,事发当晚,只有四楼一间课室是在上课,其他课室都是晚自习,而那个人就是在上课时被烧死的。   现在刚好是下课的时间,大家都走出了走廊,互相找到同伴聊天,或是靠在栏杆上欣赏远处的夜色,一时间根本没法分辨哪些是晚自习的,哪些是上课的。   郭明义有点惶然无助,他很担心还没等上课时间到,大火就已经烧起来了。   “骗人的吧?你这个人,就是喜欢奇思妙想。”   “我没骗人,真的,好大的红光啊,用肉眼看不到的,必须要借助照相机,通过特殊的冲印方式才能看到。”   一段毫不起眼的对话在不经意间潜入了郭明义的耳朵,郭明义全身剧烈一震,忙到处观望,终于看到在走廊最末端的一个角落里,站了一对男女,男生是面对着他站着的,容貌一望便知,戴着眼睛,颇为斯文,言谈间有种眉飞色舞的兴奋。   郭明义精神一振,赶紧飞跑到那两人的身边,等着他们更多的谈话。   没想到,那女生只是抿嘴一笑,说了句“算了,一怀疑你就要较真起来了。管他什么红光呢,你期末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那男生漫不经心的说了句“还行”,然后两人便散开了,男生回到教室里看书,女生去找别人闲聊了。   郭明义简直欲哭无泪,好容易听到了重要的内容,确定了这关键的第三个人,线索却这么不经不觉的断了。   不,不对,如果瞬间现场里的提示只有这么一点的话,那么陈隆宇不会发出这个特别的提示。这后面一定还会有更大的转机!   郭明义干脆站在了那个男生的旁边,看着他一页一页专注的翻书,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四周毫无异常。   就在郭明义干着急的同时,莫陵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层楼一层楼的逛,一栋楼里数十间课室,几百号人,更加象大海捞针,毫无发现。   最后,莫陵急中生智,他施展轻功跳到了楼对面的大树上,立在树梢处,刚好可以一览所有楼层的概况,这样便不会错过任何可能出现的线索。   也正是他的这个错打错着的决定,让他发现了在那栋楼里面无法发现的玄妙!   莫陵所站的地方并非正对大楼,他还能看到一部分侧墙,侧墙上有两个明显的小黑点挂在上面,一开始莫陵以为是污迹,所以并不在意,可是后来他居然发现那两个小黑点在墙上有明显移动的痕迹。   是人?!莫陵吃了一惊,赶紧从树上跳到了侧墙上,接近了那两个小黑点。   果然,侧墙上是有两个人正在攀爬,一前一后,前面的是个女生,后面的是个男生,两人都头发凌乱,脸带血痕,衣服也有明显被撕扯过的印记。   大楼的侧墙没有窗户,但也不算光滑,因为保养不好,上面被雨水锈蚀出了坑坑洼洼的一个个小洞,尽管这样,这两个看上去完全不懂攀爬的人仍然是险情频出,不时踩滑了脚,或是松了手,稍有不慎,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看得旁边的莫陵也捏着一把汗。   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有楼梯不上要在这里惊险万分的爬墙?是有什么在追杀他们吗?   那女生的手滑了一下,没抓住上面的一个凸出物,身子晃了一晃,终于失去了平衡,向左边倒了下去,幸亏下面的男生及时空出了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左脚,把她又重新向上举了回去,惊出莫陵一身冷汗。   “不……不行了……”女生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我没有体力了……你不要管我,你赶紧爬……爬上去。”   男生吃了一惊道:“这怎么行?我不会丢下你的,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我怎么可能还……”说到最后,忍不住悲泣出声。   女生神色黯然,强忍住了要迸出来的泪花,男生的哭诉仿佛给了她某种力气,她一咬牙,又再开始往上爬。   莫陵看了看上方,突然明白了,这两人的目的地并不是任何一个楼层,也不是任何一间课室,他们是要逃到屋顶尖锥的那个封闭小阁楼里面去。   果然,真的是为了逃避某个东西的追杀吗?   幸好,历尽艰辛之后,这两人终于爬上了那个阁楼,筋疲力尽的倒在了地板上,瘫软得象一团泥。   莫陵耐心的等着,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男生最先恢复过来,坐起来道:“不知道追来没有?就算在这里,估计也躲不久的了。”   那女生忽地掩面哭泣道:“都是我的错,一开始我根本就不应该去提议,这样就不会沦落到今天的结局,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尤其是盛,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是我……呜……”   男生上前,紧紧的握住了她的双手:“怎么能怪你?自从创办校报开始,我们五人从来一体,亲密无间,你的那个提议是好的,只是谁也不曾料想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格局。盛不会怪你的,我们都不会怪你的,我们五个人仍然在一起。”   校报创始人?!他们俩是校报创始人?!!   莫陵这一惊非同小可,本来在这个瞬间现场里碰上校报创始人就已经是始料未及,还碰上他们俩这么狼狈的爬墙更是非比寻常。   从他们的口气中推测,校报的另外三人应该都已经死亡,校报创始人失踪之谜的答案已经开始逐渐浮现出水面。   男生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再犹豫了,就算我们最后逃不掉,也必须要给后来人留下足够的提示。这是我们结下的孽,我们有义务去帮助他们终结。”   那女生点点头,从贴身的衣襟处掏出一份用油皮纸包住的东西道:“这是第二个备份,就放在这里吧。”   莫陵心里叫苦不迭,暗道:千万别放这里啊,一把火就全部烧没了,拜托你们,找个好点的地方放吧。   这时候,下面突然起了一阵很大的喧哗,那女生紧张道:“怎么了?难道是追过来了?”   那男生正要起身去看,一股很浓重的焦烟味已经飘了少许进来,莫陵心下一凉,他比谁都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困扰学校良久的恐怖传说,终于拉开了它最中心最残忍的一幕!   郭明义就在楼层里面,比莫陵更直观的感受到了这场带来千人死亡的灾难的可怕,几乎是无声无息的,一股巨大的浓烟从窗户后头涌了进来,惊呆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两秒之后,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快跑啊,起火啦!”   这个时候的气氛不算非常慌乱,大家都有条不紊的从教室里面撤走,甚至有的人还折返回去寻找好友,那个戴着眼睛的斯文男生也站起来,却并没有象别人一样忙着收拾桌面的书本和杂物,反而快速的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笔记,夹在胁下就匆匆的跟着人流往走廊上撤。   郭明义心里怦怦直跳,他直觉觉得那本笔记上面肯定记载着与九转轮回大印被迫的那道神秘红光有关的资料,可恨自己现在身处瞬间现场,根本无力干扰现在发生的一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寄望有一丝转机。   很快,楼层里面的气氛就有了不同,火烧得非常快,仿佛是几个地方同时起火,又仿佛是大楼的外墙被放置了无数的干草或其他易燃物,红色的火苗如同饥饿的下山猛兽,快速的包抄过来,原本窗户那里只有浓烟,但很快,一面墙都陷入了熊熊火海。   人群开始慌乱起来,大家都靠求生的本能判断出了这场火烧得极其厉害,原本是小步跑的学生们开始大步奔跑,使劲往前涌去,但狭窄的楼梯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于是逃生之路就被堵死在了这一层层的台阶之上。   这个时侯,哪怕人群还有一点点的理智,懂得疏通楼梯上的秩序,那么挤在最前面的一部分学生还可能有逃生的希望。   但是在生命面前,所有人都不会为了他人而主动放弃。   被落在最后面也是受大火威胁最迫切的学生们眼看着火苗就在离自己的不远处肆虐无阻,将那些坚固得怎么撞也撞不烂的栏杆、桌椅都烧的千疮百孔,灰飞烟灭,早已吓得失去了所有理智,他们发出了惊恐万分的大叫,女生哭喊着丝毫不顾容颜的扭曲,疯了一般的往前面踩踏,以至于将不少身体瘦弱的学生踩在了脚下。   这一举动带给了原本失措的人群更大的慌乱,象是被病毒传染了一般,所有的人都开始用尽吃奶的力气嘶吼着,不顾一切的往前涌动,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毛孔中沁出的汗珠,被撕烂的袖口,被勒红的脖子,都在无声的诉说着生与死之间的抗拒。   郭明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这里是瞬间现场,但是一切逼真得如同亲历,郭明义虽然有学过《涅槃心经》,也不过就是粗读,根本不可能达到用纯意识来抵抗非人类力量的境地,真要被火烧着了,他的大脑就会自动判断已经死亡而停止运作,所以他不得不另找逃生之路。   郭明义也看准了之前莫陵瞧中的那棵大树,脚尖点地避开了慌乱的人群,蹿跃到了树枝上,等到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那个斯文的男生已经在人群中消失了,楼梯处堵得水泄不通,被踩踏在下面的人越来越多,竟渐渐形成了一座人塔。   凶猛的火焰已经扑了上来,卷走了最后的几个人,他们发出尖锐凄厉的喊叫,在地上拼命的打滚,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直到最后蜷缩成一团,焦黑不辨面目。   人群陷入了彻底失去理智的地步,一部分人还在不断的往人塔上爬,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生的希望,有的已经瘫软在地上,两眼流泪,张大嘴巴一口一口的呼着大气,有的全身颤抖,脸色青白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有的被踩在脚下,头破血流,脸青鼻肿,闭着双眼,没了气息,还有一小部分人受不了这无边无尽的恐惧折磨,干脆从栏杆处一跃而下,选择了通向黄泉的捷径。   此情此景惨不忍睹,即便是经历过大场面、见惯死人的郭明义也不忍心细看,在搜索了几次还是没看到斯文男生的身影后,郭明义判断身材羸弱的他应该是被压在了人塔当中,不禁暗暗泄气,心想这一把大火烧过来,什么资料都看不到了。   正绞尽脑汁想着应对之策,郭明义无意中抬头,竟然看到莫陵站在小阁楼里面着急的走来走去,吃了一惊,大喊道:“莫陵,你在那里干什么?”   莫陵听到郭明义的呼喊,赶紧跑到阁楼的窗口道:“烧成怎么样了?还有多久烧到屋顶?”   郭明义看了看火苗发展的态势,喊道:“快了,最多几分钟,你在上面干什么?还不下来?”   莫陵指了指阁楼里面道:“校报创始人在这里。”   校报创始人?郭明义大吃一惊,也不去管那个斯文男生了,直接跳到了小阁楼处,也钻了进来:“校报创始人怎么会在这里?”   莫陵努努嘴:“不知道,似乎是被什么追杀,狼狈万分的逃了过来,他们现在想藏一份什么珍贵的资料,我正在这里求神保佑他们能带着资料逃出去,藏在另外安全的地方。”   郭明义往前一看,只见一对男女学生正惊慌的往下方张望,低声急促的讨论着什么,不由得一愣:“怎么只有两个?”   莫陵言简意赅的答道:“另外三个死了。”   “一定是它追来了,一定是它!”那女生惶然的哭道:“它还不放过我们,这火一定是它烧起来的,它想毁了我们身上的资料,好让后世再也找不到收服它的办法。”   那男生没有再劝女生,急躁的起身道:“这火烧的很大,我们根本下不去,只怕是死路一条了。不行,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他突然象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道:“我们不是还有一份备份吗?这份烧了,只要后人能找到那份,也是一样的。”   女生哭道:“问题是除了我们两个,根本没人知道那个备份放在哪里了。我们迟早是要被烧死的,这个线索也是一定会被断掉的。它太狠了,居然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还连累得不知道多少无辜的学生要一起陪葬。”   男生发狠道:“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让它再这么横行肆虐下去。既然哪里都逃不出去,我们就在这里留下那份备份的提示!”   “在这里?”女生惊异道:“怎么留?它存心是要用火把整栋大楼都给烧垮了,就算有什么秘密也全部埋葬在断壁残垣里面,怎么可能还传到后世去?”   男生冷静的道:“总有大火摧毁不了的地方,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整栋大楼都全部被烧塌了的话,还能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幸存下来的?”   女生怔怔的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但忽然的,一道奇异的光芒闪过,她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地窖!微光下面有个地窖,是废弃的,用来存放一些不用的杂物。”   男生的身躯明显颤抖了一下:“真的?!既然废弃了你怎么会知道?”   女生道:“我去过那里,是盛告诉我叫我去的,那时他担心学校对我们不利,所以想找多几个隐蔽的地点存放我们的资料。”   男生狠狠的砸了一下拳头:“太好了,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   女生迟疑道:“可是下面那么大火,这阁楼又是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们怎么能够下去呢?墙壁这个时候已经被烧烫了,我们也不可能顺着来时的路逃离的。”   男生道:“这你不用担心,我看过微光的设计图,在楼的背面,安插了大量的电路、排污和供水管道,特意安插得纵横交错,方便那些工人们爬上去维修。我们从水管的地方下去,靠水的暂时冷却,就不会烫伤。”   这又是惊险不断的一路,有时候郭明义真的怀疑这两人能不能到达终点,会不会随时从管道上一个滑落,从而终结校报创始人这个无比灿烂的传说。   但看到曙光的两人似乎激发出了身体的潜能,纵然已经疲惫不堪,纵然管道仍然烫得能够让手掌脱皮,但他们凭着超乎常人的毅力仍然爬到了第一层的地面。   那里早已经惨不忍睹,大火围攻了所有的教室,当然也不放过里面的任何一个人,惨叫声此起彼伏,火中挣扎的身影触目惊心,还有大片散落在地上还在隐隐燃烧的说不上到底是尸体还是物件的东西,都要让人的神经几乎崩溃。   女生顾不得手上的伤,背过身去捂着脸啜泣起来,伤心程度就如同自己也已经进入火海。   男生沉声道:“不要看,干我们自己的事。地窖在哪里?”   女生强忍悲声道:“不好进,在第一间教室的拐角处,那里有个通风口,只是伪装,其实打开就是地窖的门。”   男生看了一眼走廊,皱起了眉,如果无视那四处燃烧,随风飘荡的红色火苗,他也必须应对另外一道难题,就是地板上已经堆积起了大量的被燃烧得焦黑的尸体和物品。   搬是不可能的,硬跨过去也不可取,这些东西都还没有燃烧完全,温度极高,只要碰到一点就可能导致皮肤溃烂。   难道真的无计可施?男生急得来回走动,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你身上是不是还带着那份备份?”   女生道:“当然,它比我的命还珍贵。”   男生毅然道:“不再是了。你拿着那备份,站到一个火势小点的地方,然后大喊把它引过来。”   女生吓了一跳道:“你疯了?把它引过来干什么?我们要自取灭亡吗?”   男生道:“不,它一出来,你把备份扔掉,它一定会顾着去取备份,然后我们就往地窖那边跑。”   女生明白了男生的意思:“你是想说利用它来扫开走廊上的这些尸体,为我们扫平道路?”   男生点头道:“没错,它没法象我们一样从管道上下来,这样要到达这栋楼的背面这里,只能通过走廊。没时间了,赶快行动吧。”   女生道:“可是把它引过来的话,就算我们逃到地窖,也会被追上的,到时候留下什么提示也会被它会毁灭的。”   男生道:“等我们跑到地窖,大火已经彻底烧过来了,它再不怕火,也不会硬闯。这样我们就能在地窖里面留下珍贵的提示了。等到消防队过来,他们一定会检查到地窖,到时我们的讯息就能够流传出去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好吧。”女生幽幽的道:“要我把这份保护了这么久的备份就这么扔出去,还真不甘心哪。不过你说的对,这是唯一的办法。”   说完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跑到了一个大楼背面和正面交界的拐角处,高高的扬起了手中的那包油皮纸包,大声的喊道:“你想要的东西在这里,快来啊,在这里!快来啊——”   郭明义和莫陵立即紧张的到处张望,等了那么久,总算可以知道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导致校报创始人全部死亡的最终谜底,那个神秘的“它”,终于要出来了!   “呜——”一声低沉的不像人类的嚎声远远的传了过来,紧接着,一个朦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那端,有手有脚,看似就和普通的人类毫无区别,只是全身上下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莫陵抢先道:“不是人。你看,它走路的姿势不对。”   的确,这个身影虽然轮廓跟人类一样,但走起路来东倒西歪,而且背部佝偻,重心前移,给人感觉似乎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郭明义甚至有种感觉,觉得象是一只猩猩。   等等,猩猩?难道说……   那个身影果然并不怎么畏惧火焰的吞噬,而且力大无穷,几个横扫已经把堆积的尸体清理了出去,空出一条窄窄的弯弯曲曲的路来,而它的面目也逐渐得以清晰。   但如果能让郭明义和莫陵重新选择一次的话,他们绝对会选择背转身去,不去看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这是多么可怕震悚直击心灵兼且匪夷所思的一幕啊!   它的头颅已经被数不清的鲜血覆盖,根本看不清五官,头顶几根稀稀拉拉的弯曲的黑发在额头前游动,就象是几条活蛇盘在上方,但最令人畏惧的不是上面,而是下方。   它的肚腹上爬满了各式各样黑色的蛆虫,浑然不怕火焰的炙热,还在上面活跃的扭动,肚子上裂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裂口的皮肉是碎条状的,似乎是被活生生扯裂开来的,里面涌出了更大量的蛆虫和飞出了满身粘液说不出名字的飞虫,它们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躯体的全身,散发出一股沼气般的恶臭,手臂每挥舞一下,就有无数的虫子被甩飞,但又立刻被其他的同类填满。   这场考验人的视觉的场景无疑给还在忍受火焰燃烧而暂未丧命的学生们以更崩溃更致命的一击,有些人发出了惊恐的喊叫,撕心裂肺,神智在瞬间远离身躯,在与死亡苦苦抗争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却选择了奔向死亡,纷纷抄起手边一切尖锐的东西,也跟着划破了自己的肚腹,惨痛地嚎叫而死去。   郭明义脸色煞白,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被死亡火焰传说杀害的人都会选择剖腹自杀这同一个模式,明白了为什么火灾的瞬间现场会扯上这么一种剧痛而又毫不相干的死亡方法,这一切,都在这个身影出来的刹那,真相大白!   “天……”莫陵强行抑制住想转身离开的冲动,轻声呼道:“这到底是什么怪物?简直就是……就是……”他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郭明义接了下去:“就是一具腐烂很久却能自由活动的尸体。”   他的目光飘向一边,那里女生站着,手中还高高的扬着那卷备份,直视着这怪物,让郭明义感到讶异的是,她的眼里没有丝毫常人的恐惧,反而充斥了无数痛彻心扉的悲伤和婉转难言的凄凉,甚至还有一丝浅浅的愧疚。   郭明义心下一怔,女生露出的这个表情太过古怪而又无法解释,莫非眼前这个怪物与两名校报创始人的关系并不仅仅是追杀与被追杀那么简单?   男生喊道:“趁现在,快!”   女生回醒过来,痛苦的看了那怪物一眼,两滴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转身将备份远远的抛开,喊道:“给你吧,你要的都给你吧,都给你吧。”喊着喊着,眼泪决堤,早已哭得难以自抑。   男生急了,赶紧上前,一把拉住女生,飞速的朝那走廊上清出的歪歪扭扭的通道跑去。   另一方面,那怪物见到备份,果然兴奋的叫了一声,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刚好让出了身后的道路,男生看准方向,一脚踹开了通风口,猛地钻了进去,不见身影。   莫陵还想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那怪物,郭明义已扯住他道:“不,我们得跟进去看他们的提示,再说,我们留在这里,也会给大火包围的。”   两人跟着一起也冲进了地窖,一进去,立即双双止住了脚步,愕然的睁大双眼,呆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又是不可思议的一幕。   男生和女生站在一边,男生在前,举着拳头,凶狠的看着,女生在后,瑟缩着惊惧不已,而在另外一边,那个早已失踪多时的戴着眼镜的斯文男生也紧张的比划着,双方对峙了有一段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莫陵吃了一惊,对郭明义道:“你不是说那关键第三人被踩死了吗?”   郭明义没好气道:“我猜的。火烧那么大,人那么多,我没地方站,就往树上跳了,跳上去回头一看,就发现没人了,我当然只能猜被踩死了。话说回来,当时情形这么混乱,他是怎么逃离的呢?又是怎么来到地窖的呢?”   郭明义的这些疑问,男生体贴的帮他全问了:“你是谁?你怎么来这里的?”   对方并不打算回答,反而更加紧张,双方摩拳擦掌,互相靠近,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斯文男生忽然愣了一下,发出了“咦”的一声,紧接着全身都松弛下来,拳头也放下了,开口问道:“你们是韩鸣珂和黄妍?校报创始人?”   男生愣了一下,虽然拳头没有放下去,但语气已经和缓了不少:“你是谁?”   “果真是你们。”斯文男生有点激动:“你们失踪很久了,整个校园里面谣言不断,都说你们是遭校方害了。你们知道吗?校报就快被倾覆掉了,这么久建立起来的心血,这么难得被全校学生扶持起来的成果,你们就甘愿这么放弃吗?”   那个叫韩鸣珂的男生一听到“校报”两个字,脸色阴暗了一下,拳头终于放了下来,疲惫不堪的说了一句:“我……我不想解释什么,也解释不了,我只想说,我们没有放弃校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后面的女生迸发出一阵呜咽的哭声。   韩鸣珂冷静的道:“妍儿,别哭,我没有说错。”   斯文男生看了看上面,刚好那怪物发出一阵嚎叫,他歪着头看着韩鸣珂:“你们是为了那个才躲起来假装失踪的?”   韩鸣珂冷冷的道:“不关你的事。我再问一次,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那个叫黄妍的女生转头不忍再看,她已经隐隐猜出了韩鸣珂接下来要干的事情。   他们逃到地窖是为了留下那份珍贵的提示,因此他们必须要千方百计的保证这个提示不会受到任何损坏,基于这点理由,韩鸣珂是绝对不会允许有另外的人还留在地窖的,他多半会把这个男生给丢出去,而这对于对方来说,意味着直接死亡。   那个斯文男生摆摆手道:“我是谁对你们不重要,但如果你心存邪念,想把我丢出去杀人灭口,来保存你们自认为很重要的秘密的话,那这步棋走的就大错特错了。”   此话一出口,不仅是韩鸣珂和黄妍吓了一大跳,连站在旁边的郭明义和莫陵都吃了一惊。   郭明义和莫陵是看着韩鸣珂和黄妍一步步走过来的,而且手中掌握大量关于他们的资料,自然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起杀人灭口的念头,而这斯文男生和他们从未碰面,乍一碰上,就能精确的说出对方意图,实在是太惊人了。   韩鸣珂把脸一沉道:“也是,不管你是什么人,今天你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你是必定要出去不可的了。”   斯文男生冷静的道:“左右都是个死字,难道你就不想听听我的说法,你们这部棋到底大错特错在哪里?”   黄妍在后面道:“他说的没错,就听听又有何妨?”   斯文男生道:“其实原因很简单,这场大火的起因,恕我大胆猜猜,应该就是外面那怪物造成的,至于它是用什么手段能够放这么大的火,我已经来不及查出。不过,它能有这么大的神通,掀起那么大的波澜,就算你们真的能将那份宝贵的东西留在这个地窖,就算它一时慈悲放外人进来,难道你们还认为凭借后人的力量真的能打赢这场力量悬殊的斗争吗?这场仗,从一开始起,无论你们怎么逃,都注定了必输的结局!”   斯文男生身子柔弱,但说出来的话却异常的铿锵有力。   听完这一席话,黄妍早已脸色惨白,身子摇晃不稳,而韩鸣珂则额头冒汗,眼神游移:“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你对这些事都那么清楚?”   斯文男生看着他,脸色严肃:“你不应该再关心我是谁,韩鸣珂,我告诉你,这场大火烧死的学生不止千名,他们都是无辜惨死,或许这桩惨案的真相永远不为外人所知,但这笔债,阴司会记在你,还有你的同伴头上,你们都逃不掉这因果报应。你无权决定用这千人的生死来换取资料的留存,这已经是太过惨烈的不等价交换。”   韩鸣珂怒道:“我们能怎么办?难道我真是那等丧尽天良的凶恶之徒?我们五人创办校报,凭的就是对这世间公义的维护之心,天地无愧。今天沦落到这样的场地,绝对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所做的一切,也是无奈之举。你也会说,外面那个……那个东西实力这么强大,单靠我们两人怎么能够对敌?不管后人能不能打赢这场仗,我们必须要尽到我们的责任!”   斯文男生猛地踏上前一步,大喝道:“你们的责任不是这个!这个怪物是因为你们才出现的,我没说错吧?那么你们的责任就是必须消灭它!”   韩鸣珂气道:“你没带耳朵吗?我刚已经说了,我们打不赢……”   “你们打得赢。”斯文男生冷冷的道:“如果你们动用那个的话。”   韩鸣珂倒抽一口冷气:“你……你连这个都知道?”   后面黄妍已经接口道:“不行!不能动用那个,这是盛千叮万嘱交代我们的,如果动用了那个,那么前原惨案……”   斯文男生再度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们的说话:“前原惨案?如果校园的人都死光了,还能有什么惨案?”   他这一句话,堵得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韩鸣珂叹气道:“就算你说的对,但是以现在上面那怪物的力量,动用那个也未必管用了,更何况,这会带来更加深不可测的危险。”   斯文男生放缓了口气道:“如果你们有为自己赎罪的决心,就一定能找到成功的方法,路,不都是人走出来的么?要是你们愿意,我可以助一臂之力。”   韩鸣珂犹疑道:“你?助什么一臂之力?”   斯文男生道:“这个学校的历史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它原本就是为了镇住某些东西,改善风水而修建起来的,因此,在它的底部,一直埋藏着一个古老的拥有巨大能量的阵法。”   郭明义和莫陵同时激动起来,终于要讲到九转轮回大阵了。   韩鸣珂果然讶异了起来:“古老的阵法?这还真没听说过。”   斯文男生继续道:“因为年月久远,它渐渐的失效了。如果我能将它重新启动,就算威力不及当初,但加上你们那个的话,应该足以将此事平息掉了。”   韩鸣珂狂喜道:“真的?你能启动这个阵法?”   但斯文男生这句话却让郭明义和莫陵几乎心脏停跳,此人居然能启动九转轮回大印??   莫陵匪夷所思的看向郭明义道:“这关键第三人真的只是学生吗?”   郭明义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如果他后来真的启动了大印,为什么魔物还能频繁出现,丝毫不受影响?”   那边斯文男生已经坚定的点头道:“我能启动,只是看你们会不会配合。”   韩鸣珂握着拳头道:“当然,我做梦都想让这里恢复安宁,为了这个目的,不惜任何代价,妍儿,你说呢?”   黄妍落着泪,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   斯文男生的眼神中有一丝黯然:“哪怕失去生命?”   韩鸣珂和黄妍两人再度毫无迟疑的点头。   斯文男生忽然笑了,笑容中有股温暖的力量:“你们真不愧是校报的创始人,校报会流芳百世的。”   上面再度传来怪物愤怒的嗥叫,同时传来“咚咚”的巨响,显然是在寻找韩鸣珂两人。   斯文男生道:“不能再拖延了,请两位准备一下,我也到那边去做一些前期工作,到时候你们动用那个,我这里启动阵法。”   说完,斯文男生走到了另外一边,郭明义和莫陵对望一眼,赶忙跟了上去。   还没走到角落,斯文男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偏过头来,目光刚好正对上郭明义和莫陵,定定的看着他们不动。   郭明义和莫陵都吓了一跳,也跟着站着不动,莫陵道:“不会吧?他还能看见我们?那实在太好了,可以直接问关于大印的事。”   郭明义摇头道:“不可能,这里是瞬间现场,就算是神,也看不见我们。”   “听着,”斯文男生的话语非常的柔和,却从中透着不容驳斥的坚定:“后世的人们啊,如果你们能够来到这个瞬间现场,如果你们能够看到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如果你们是法术界中人,如果你们知道大印的事情……”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浓郁的忧伤,紧接着,说了一句跟前面完全接不上的古怪的话:“我是灵霄派第二十三代弟子林敏旭。”   这一句话简直要比刚才说他能够启动大印还要晴天霹雳!   郭明义彻底傻眼了,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忘了去思考为什么他明明说着大印的事情,突然自报家门,好半晌才想起来,僵硬的扭动脖子,看向一边。   莫陵的脸色早已铁青,身子微微的发颤,眸子里有种难以名状的复杂光芒在聚集,嘴里喃喃的道:“师祖……”   斯文男生没有再说什么,神情恢复到刚才的镇定,转身走了过去:“准备好了吗,两位?”   韩鸣珂道:“准备好了。我们担心的唯有一点,万一那个起不了效的话……”   斯文男生道:“没有万一,你放心。”   韩鸣珂对着黄妍点了点头,两人站成一个对角,趺坐在地上,闭上双眼,将两手按在地板,口中默念有声,似乎在举行一个不知名的仪式。   紧接着,大地开始猛烈摇晃起来,彷如发生了六级以上的地震,靠近地底的地窖摇晃得尤为猛烈,天花板上的灯都快掉下来了,大量的土尘和灰石“簌簌”的落下,砸得人肩膀生疼,里面摆放的桌椅那些无一例外被甩得东倒西歪,凌乱不堪。   一阵强烈的白光从韩鸣珂和黄妍二人的中心迸射而出,冲出天际,诱发了更强烈的晃动,这一次当真是天崩地裂,日月失色,上头怪物惊恐的嚎叫着,疯狂的到处跑着,下头郭明义和莫陵哪怕用尽全力也站不稳,只好匍匐在地上来勉力维持平衡。   自称将启动九转轮回大印的斯文男生仍然没有任何举动,而且看不出将要采取举动,他趴在地上,保持跟韩鸣珂黄妍一步之遥的距离,两眼大大的睁着,紧紧的盯着,焦虑的等待着什么。   白光越来越强,逐渐刺疼人的双眼,如果不用法术加持,几乎无法用肉眼观看,郭明义放出了七色舍利,罩住他和莫陵全身,用以抵消强烈的光线对视力的伤害,尽管如此,两人还是看得眼睛枯涩,极其难受。   就在这时,白光出现了一丝散乱,有无数细小的光束从强大的光柱中逃逸出去,分散飞向四面八方,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到后面,光柱剧烈抖动,已经将近分崩离析,大量的光线被抛离出外面,无法再度聚集。   郭明义也急了:“光柱力量太强,他们控制不住,这样下去,会把整个校园都毁了的。快点启动九转轮回大印啊!”   斯文男身果然有了行动,他猛地跳跃起来,矫健无比的大跨步走到一个跟韩鸣珂呈30度角的方位上,从怀中掏出五色的小旗,朝天大吼道:“天地两极,共生两仪,我为乾坤,定宇澄清!急急如律令!”   五面旗帜化为五道光芒急遽飞入白光中央,各自插在东南西北四角方位上,斯文男生紧跟着大喝一声:“主人有令,你们为何还不现身?”   “嗷呜——”雄浑的叫声突兀的响起,在白光之中,幻化出了四个庞大的身影,祥云遍身,口吐瑞气,摇头摆脑,那些分散的白光在它们的驱使下一一归位,重新凝聚成一个稳定的强大的光柱。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郭明义吃了一惊:“四大神兽驱使咒?”他看了一眼莫陵,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再说。   这是灵霄派的秘传法术,莫陵当年在菩提山为了自己跟马荣帧大打出手的时候曾经用过一次,郭明义印象深刻,故此认了出来。   白光越来越强,到最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将韩鸣珂和黄妍紧紧的包裹在其中,光线强烈到足可以将万物贯穿,法术的加持都全部失效,郭明义和莫陵都只好紧紧闭上了双眼。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眼皮的刺痛已然消失。   郭明义赶紧睁眼,眼前出现了一个大约有三平方米的巨坑,韩鸣珂和黄妍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斯文男生站在一边,失落的看着坑里那被炸得稀巴烂的黄土,黯然神伤:“你们安息吧,原谅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们,动用那个的力量太强,会把你们一并吞噬掉……你们已尽到了你们的责任,天地无愧,日月无愧,而我……而我……”   说着,斯文男生已蹲下身来,泪流满面。   “嚓!”轻微的破裂声传来,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模糊,不过半分钟的时间,一切恢复原样,仍是熟悉的课室,仍是熟悉的走廊,自己身处的不再是那个发生了太多惊心动魄的地窖,只不过是一楼的走廊。   那个穷追不舍的可怕黑影早已没了踪迹,雨也停了,只有一两片惨败的树叶在飘。   远处传来隐隐的人声,还有警笛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报了警,救援队就快到达这里。   四周安静的可怕,郭明义抬头看了看天,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莫陵,后者面如死灰,静静地站着,仿佛时间已停止了流动。   郭明义心有不忍,开口道:“这不怪你……”   莫陵冷冷的打断他:“没想到,一早就知道大印失效却绝口不提的人不是长白,而是我们。”   郭明义道:“灵霄派向来以善立足,你的师祖不至于做这样的事情,这里面或许还有隐衷。”   莫陵二话不说,大踏步离去,郭明义苦笑一声,也只好跟着走了。   草丛的最深处,一道绿色的眸子闪着绿油油的光,冷冷的盯着,盯着……   “卢部长,社长亲自看你来了。”卢焕章一听,登时激动起来,刚想起身,浑身骨头酸痛,“哎哟”一声又倒了下去。   “不用起来。”莫陵坐在了他的床边:“大家出去,我有话和卢部长说。”   围观的众人乖乖的退了下去。   眼见病房的门关上,莫陵才转头,脸色平静如水道:“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么?”   卢焕章脸色一变,低头不语。莫陵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看着他。半晌,卢焕章才抬头道:“马天坪怎么了?我记得他要对你下手。”莫陵言简意赅的道:“他死了?”   卢焕章全身一个哆嗦:“是我杀的?”莫陵深深的看着他,别有深意的道:“是不是你杀的,已经不重要。你早就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是吗?”   卢焕章紧紧闭着眼睛,无力的倒在靠枕上:“我……我真的不……社长,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怪物?”   “告诉我!”莫陵突然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肯定不是一出生就会召唤雷电的。”   卢焕章睁开眼睛,脸色黯然道:“就是那次为黄昊组织集体游行的时候,有两道很粗的雷电从天上劈下来,我感觉到……感觉到全身发麻,就好像自己变成了一根电线,通了电一样,浑身乱抖。后来有一天我为了手下没办好某件事很生气,正在发火的时候,双手一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紧接着天上就劈下一道雷电,差点就劈中我那个手下。我吓坏了,差点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死在我的面前,幸好他以为是快要下雨了,并没有起疑。从此我一直很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马天坪出现的时候,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了,我怕你会死,所以……”   说到后面,卢焕章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颤:“我不是有意要杀马天坪的,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肯定是那些雷电积聚到我体内了,我这几天正想让医生详细检查检查,看看怎么把这些电给导出……”   “千万不要!”莫陵打断了他:“这件事绝对不要告诉医生!一个字都不要说!”   卢焕章一愣:“可是……”莫陵把手搭在他的肩膀,静静的看着他:“你相信我么?”   “当然。”卢焕章毫不犹豫的答道。   “那就好。”莫陵的眸子里悄然闪过一道悲哀的光芒:“记住我的话,这件事谁都不要说,包括副社长。还有,绝对不要再使用这种能力了,无论任何情况都不能使用。我要你为这两件事做出正式承诺。”   卢焕章茫然的看着莫陵,见后者并没有进行后续解释的打算,只好道:“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要承诺这两件事?你是担心我再杀死人……”   “不!”莫陵停顿了良久,才轻轻的道:“这对你身体有极大的伤害。”   卢焕章歪着头想了半天,他不明白莫陵何以如此斩钉截铁,又是从何得出这么言之凿凿的判断,但他也不想弄明白:“我可以承诺你,但是,是有条件的承诺。如果你的生命遭受危险,我还是会再次召唤雷电。你是我们的社长,维系着校报的存亡,我拼了命也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莫陵一呆,显然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但他罕见的没有再继续相强,而是别过脸去,看向窗外,那里,一片惨败的落叶带着落寞的暗黄飘落,随风轻舞,盘旋着末路痕迹。   一路向下,再不回头。   无法回头。   社长办公室内,郭明义已经等了很久了,见莫陵一身疲惫的走进来,当即起身迎接道:“卢焕章没事吧?这小子跑得可真快,明明在我后面的,不知怎么就到我前面了,给雷电劈了一下没死,也算他命大了。”   莫陵道:“他是想救我,挡下马天坪。”   郭明义摇摇头道:“简直是螳臂当车,这样看来,那道雷电反而救了他。”   莫陵默然,半晌道:“当时,他舍了命的救我,你说他是不是傻子?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无大恩大德于他,他为什么可以连命都不要,就是为了保全我的安危?”   郭明义微微一笑:“是我们都在这险恶的俗世中浸润太久,而忘记了纯粹的光明。他们不是傻子,他们只不过守着这道德滑坡的社会上最后一道良知底线。校园能有书香圣贤之气守护并非虚妄之说,我相信鉴印大师说的,再强大的魔物都有它的弱点,而这弱点,就在这校园之间。”   莫陵喃喃的道:“纯粹的光明?”良久,长叹一口气:“世上道德已死,何来光明?人心如果不黑暗,又怎么会有魔物现世?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早已注定。”   郭明义有点诧异,他不明白向来处事冷酷的莫陵何以今天如此多情,还大发感慨,只不过既然他不明说,自己也不好问,转了个话题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微光大楼下面果然存在过一个地窖,后来被学校封死了入口,我跟校长交涉过了,要求重新开挖,马天坪的死估计把他吓到了,竟然一点都没反对。”   莫陵点点头道:“好吧,我们去找那个备份吧,也算不白来瞬间现场一趟了。”   学校当年为了掩盖自身发生的惨案而仓促封起的地窖,现在反而帮了郭明义和莫陵的大忙。   两人赶到时,请来的施工队刚刚把地窖的入口爆破开,里面充斥着大量沼气,工人们正忙于用丢火把进去,净化里面的空气。   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不耐烦的郭明义和莫陵不顾下面还呛鼻的气味,抢先下了去,得益于长期不见天日的掩藏,里面东西的摆放大致还是原样。   郭明义眼尖,一眼发现角落里面摆放着一个熟悉的油皮纸包,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两人大喜,赶紧上前捡起拆开细看。   里面是一个书本大小的皮夹,夹杂着厚厚一大堆散乱的资料,有相片,有表格,也有一些稀奇古怪看不出用途的东西。   郭明义直接拿起第一张看时,上面写着“以恶灵之名,向上天起誓,血肉为祭,生死为局,敢莫以大法力助我等成功,则不尽酬谢。”   郭明义看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这里面怎么也不编排一下顺序?”   莫陵道:“人家就快连命都没有了,还编排什么顺序?”   正说着,从那皮夹里面掉出了一张发黄的相片,郭明义捡起看时,只见上面是五个穿校服的学生合影,三男两女,前面一个,后面四个,呈半圆形排列,身后是郁郁葱葱的绿荫,尽管照片已经破旧得有点脱色,但丝毫不损里面洋溢出的盎然生机。   神秘的校报创始五人组,终于在这一刻显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后排靠右的一男一女,依稀便是瞬间现场里面见到的韩鸣珂和黄妍,靠左的一男一女,男的眯着一双小眼睛只见缝隙,相貌普通,而女的则扎着当下流行的马尾辫,尖瓜子脸儿,两颊有点晕红,清新可人,最引人注意的是独自站在前排的那个男生,粗眉大眼,英气外露,坚毅的线条勾勒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微微上翘的嘴角饱含着坚不可摧的自信,不管从他站的位置,还是他从容的神情,使一看到这张相片的人都足以自然而然的认定他是这五人当中的领袖。   在相片背后写着的各人的名字再次验证了这个论断,那个男生果然就是黄妍口中念念不忘的“盛”,全名叫“严盛”,在姓名下面特别用一个小括号注明(社长),看来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校报已经创立。   相片上五人笑容可掬,除了严盛笑的比较矜持以外,其余四人都笑得爽朗,后面浅黄色的落叶缤纷不断的飘落,点缀成了一副灿烂金黄的背景,那是校园的初秋。   郭明义看着这张照片,眼光在严盛的脸上已经转了几个回合,他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和严盛长得相像的人,也不可能跟严盛的魂魄见过面,可是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感觉这么熟悉呢?   旁边的莫陵不耐烦了:“这张照片的确很有纪念意义,以后挂到校报的荣誉室去,不过也不值得看这么久吧,这上面的女的比起王芳燕来差远了。”   郭明义瞪他一眼,把相片放到最后,在那堆乱成一团的纸笺中快速的翻看起来。   不一会儿,郭明义便从中抽出一张纸,欣喜的叫道:“这上面有点意思。”   莫陵凑过去看时,只见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创办校报乃无奈之举,非我等五人本愿,实因若不创办,则不能有效掩盖我等在校园行为之真正目的。无心插柳柳成荫,校报成学生与校方对抗之平台,为民主自由而呐喊,尤为难得,我等应尽快交权,勿误校报前途。”   这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张,旁边的缺口非但不整齐,还歪歪斜斜,诸多岔口,看来是写字之人匆忙撕下的,而从纸张上的众多折痕来看,应是用来上课传递的小纸条。   郭明义道:“这应该是一个女成员传递给严盛的,他是社长,只有他有权利决定交不交权。”   莫陵接口道:“这跟陈隆宇资料当中记载的是一致的,他们五人创建校报果然不是为了什么见鬼的民主自由之魂,而是别有用心,这用心到底是什么?”   两人又匆匆翻找了一阵,直接记述五人在校园真正目的的没有找到,倒是意外发现了有关前原惨案的描述。   这个号称一旦触及就会被诅咒至死,永远被封存在校园深处的恐怖传说,在这阴暗的地下室骤然见到,二人都有点身上发冷。   但降妖伏魔镇压鬼怪原本就是自身的职责,尽管害怕,两人还是看了下去。   上面的字迹粗犷潦草,显见是男生手笔:“前原惨案长系心头,日夜不能寐,虽封锁一切证据,仍被我等翻出若干,事发当日,校园已有异兆,红光遍地而起,非肉眼可见,须用天文望远镜方可捕捉。不仅如此,校园内学生多有行为错乱症状,有分手不成捅死对方者,有考试不及格怨恨教师而泼硫酸者,有相互妒忌而下毒者,种种骇人,不可一一尽述。此皆一夜之间突然而成,彷如判若两人,校中各自仇恨,互不信任,你我均想尽办法占尽便宜,置他人于不利,道德之滑坡,难以置信!”   红光!再见红光,而让二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校报创始人也发现了红光的存在,只是秘而不宣。   “这是魔物入侵的征兆。”郭明义手脚冰凉的道:“学生发生了行为异常,是内心黑暗被魔物放大,理智丧失对道德的追求,所以才导致各类案件频生,这五人不知道,还以为是精神错乱。”   在后面一页则这样记述道:“我等四处遍查校园,发现有不明黑气围绕,侵袭人脑,恐为鬼怪作乱,遂延请大师秘密作法,可惜不知是鬼怪法力高强,还是所请之人功力不深,来者皆脑部爆裂而死。7月,情况愈重,有疯子持刀砍杀,虽及时制止,已造成两人重伤。医院专家认定校园感染上致命精神疾病,提请暂时休学,被驳,理由为议员担心将学生放出,危及整座城市,不如关在此处,任其自生自灭。8月,上课时大家都提刀而行,一有异动,则群起而攻之,曾见一学生突打喷嚏,惊动左右,立即被乱刀砍死,警察在外驻守,丝毫不理。我等见情况未有改善,深为忧虑,现今校园戒严,已不能外出请人,唯有靠自身另想良策。”   在后面果然是一张当时议会提请关闭学校的议案复印件,然后是最终决议,里面提及医学专家认定感染了奇怪的脑部疾病,如果放出来将会极大的危害社会,最好的办法是封闭整所学校,直到找到治愈的办法为止。   在最终决议的后面,还附了另外一张纸,上面写着“秘密闭门会议”,参与者只有议会长和世袭议员,会议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却触目惊心:“如此病无法控制,则以全灭为保全之策。”   不知道那五个人是怎么突破校园的封锁界限拿到如此机密的文件的,但这个所谓的秘密会议决定却极大的触动了他们,在后面一张也是临时撕下来的纸上这样写道:“若不自救,则唯有坐以待毙!我等须奋发!月初,五人碰头,商谈事宜,我提出以前几次请人作法失败来看,此次对手不明,且异常强大,加上校园被封,无法外逃,只有另寻他方。校内图书馆有一修补古籍室,内里存放大量散乱而残旧的古籍页亟待修复,我曾于其内无意中发现有风水玄学内容,或于此间有所得益也不一定。”   “修补古籍室?”郭明义惊讶道:“有这种地方?莫陵你去过吗?”   莫陵镇定的道:“我从来没去过图书馆。”   后面的记载却并没有再提及到底五人去了图书馆没有,以及查到了什么,男生那种特有的潦草粗犷的字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最开始那温软细腻的女生手笔,长篇累牍的报道着校园里不断恶化的状况,人们相互猜忌,相互怀疑,甚至相互陷害,相互敌视,校园从一个冷漠的小社会逐渐变成了水火不容的人间地狱。   外界对学校继续采取严加封锁的政策,医学专家一批批的送进来,又沮丧的一批批的送走,发疯的人越来越多,发现一个就拉出来送到医院隔离,太严重的据说会直接注射毒素致死,学生们人心崩溃,每到夜晚,哭喊声震天,当时的人们给这所学校取了个再贴切不过的名字,叫“僵尸学校”。   向来耐性不错的郭明义有点不耐烦了,直接跳过了这一段描述,快速的往下翻去。   一直跳过了有大概十几页之后,才又突然出现了那个男生的笔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我五人力量微弱,难以启动,且极易被外界发现,功亏一篑。为求遮掩,我等五人决定成立校报!”   看到这里,郭明义和莫陵都说不出话来,校报的创建历史到这一刻,才露出了它的真正玄机!   如果不是创始人亲笔所写,如果不是自己一路过来知道有充分证据证明这包东西的可信度,郭明义死也不会相信,那已神化般的五人,那被学生们口口相传为了民主自由不惜一切拼搏的五人,那牺牲性命也要捍卫校报与学校斗争到底的五人,创建校报的目的原来仅仅是这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居心叵测。   莫陵在旁边轻描淡写的道:“这不很好吗?其实就是五个平凡人,为了自保,所以凑在一起想办法。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圣人,都是被想象力无限拔高捧上神坛的人。”   郭明义看了莫陵一眼,没有说话,手径直往下翻去,后面记载道:“校报取得了极大成功,学生们的信心皆被鼓舞起来,拥戴我等五人为首领,真可谓始料未及。校方及外界忌惮我等作乱,派出代表与我等谈判,恰好合我心意,我于是代表校报提出,要外界配合我等驱除邪魔,回复平静。外界代表以为我等也被疾病感染,不愿听取,我以冲出封锁相威胁,后议会无奈同意。遂请数十只施工队在校园外彻夜施工,月余,终于大功告成,建成商铺数百间,乃初成雏形。”   商铺?郭明义立马想起了那天晚上跟莫陵出去查探,经过的那一大片废弃的从来没用过的商铺圈,登时恍然大悟:“我的天,原来那些奇怪的雕花图案,那没有对手的钟馗,那些张牙舞爪的小鬼是他们的主意!这么说来,他们果然在图书馆里找到了什么东西。”   最后一页纸撕的七歪八斜,不成样子,上面的字迹也潦草到几乎辨认不出来,看来是在极端匆忙的情况下写就的:“已成,启动,未收效果,且有意想不到之事发生,众人惊且惧,独我一力决定再度施行,虽命陨而不惜”,后面突然断了,最后一道笔画拉得很长,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使得执笔之人无法继续写下去。   “怎么就没了?”郭明义忙往下翻去,只见后面都是一些剪报和校报的资料介绍,一直翻到皮夹的最后面,才发现了一张不起眼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如若破解,须寻正道。以毒制毒,方享太平。”字迹明显与之前不同,后面还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郭明义讶异道:“这人是谁?为什么留下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叫正道?以毒制毒又是什么意思?”   回头一看,却见莫陵脸色惨白:“这是我师祖留的,看来在他离开之前,担心后人无法破解,还专门加了一道提示进去。那个符号是灵霄派的龙蛇图腾,我在后山见过,所以认得。”   郭明义道:“你师祖?他既然能留下这提示,说明他已经知道破解的方法了,那她为什么不破解?他都破解不了,我们难道就能破解?”   莫陵脸色很难看的道:“不知道,我来灵霄派的时候,他早就挂了,我怎么可能了解这些那么深远的内幕?说不定他连我师父都没交代。”   线索到这里就又断了,虽然知道了校报创始的惊天内幕,也知道了一些前原惨案的片段和曾经惊悚恐怖的校园氛围,但这些对解开最终的谜底都没有丝毫的作用,幸好,记述里留下了最后一点希望——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   两人回到办公大楼,迎面一个人匆匆的迎了上来:“师兄,莫大哥。”   郭明义定睛一看,来人竟是还在医院留医的师弟潘旻,讶然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医生批准了吗?”   潘旻急道:“不说这个了,王姑娘不见了!”   “什么?”两人都吃了一惊:“跑去哪里了?你怎么不看住她?”   潘旻跺脚道:“她是女孩子家,我怎么可能24小时呆房间里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就一个晚上的功夫,早上起来过去就没了人影了,也没留下任何讯息,我们找了校园一圈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师兄,她会不会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了?”   郭明义仔细想了想道:“不太可能,她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再说那瞬间现场又不是你们引起的,她为什么会想不开?别急,我想,可能是她受到了刺激,情绪有点压抑,所以自己偷偷跑出去散心了,这样吧,我们先报警,真要有人带走了他,警察也能查到一点线索,这边我再想办法,看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鬼怪。莫陵,我就不陪你去找校长了,反正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那混账给我们权限进古籍修复室。”   莫陵点头道:“我出马,你放心,你就快跟潘旻去找人吧。”   校长办公室。   校长的秘书远远的见到莫陵的身影,当即象弹簧一样的跳了起来,陪着笑脸拦住去路道:“校长不在,去市里开会了,要一会才回来。要不您先回去处理一下社中的事务,再回来一趟?”   莫陵丝毫不领他的情:“我找他就是最大的事务!”推开那人,径直闯进了校长办公室。   宽敞的办公室里果然不见校长的身影,却有一个身材挺拔的男生站在宽大的落地窗边,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外面,猛烈的阳光从外照射下来,拖了一个长长的影子,斜斜的铺在地板上,成为这间房间内唯一的阴暗所在。   听见脚步声传来,那男生缓缓回过头,嘴角边慢慢勾起一个温和闲适的笑容,眉角飞扬处,细碎的发梢随着微风轻缓的飘舞:“你来了,莫陵。”   在他视线所聚集的地方,莫陵停住了脚步,一只刚刚抬起的脚也凝滞在了半空,仿佛时间突然静止了一般,他也成为一座不能动的雕像,只有那慢慢惨白的脸和紧紧绷着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似乎还在提示着时间的流动。   这一刻,对于莫陵来说,用五雷轰顶来形容都不为过,不知过了多久,四肢才重新回到他的控制之下:“马天坪……不,你……你是魔物。”   马天坪笑了,嘴角的弧度更加上扬,笑容更加舒展:“没有我们的日子,你们两兄弟寂寞吧?难得你那兄弟,经历过这么大的挫折和打击,居然能重新站起来,这应该都是鉴印那秃驴的功劳。我都记着哪,放心,我都记着。”   莫陵试图平复自己太过震惊的心情:“我们从来不怕寂寞,如果你们永远都不出来,我们会更高兴。”   马天坪微微摇了摇头:“莫陵,我们一直都在你们的身边,只是我们选择暂时不出来。停手吧,这件事查到这里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和我那些愚蠢的兄弟们不同,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们俩的命,如果你们就此停手,退出校园,我可以担保绝不伤害你们。”   莫陵沉吟了半晌,道:“这个买卖听起来不错,挺划算的,只是,你既然这么忌惮我们继续查下去,言辞之间又一副随时可以置我们于死地的自信,为什么不现在就下手呢?立刻杀了我,就没人查下去了。”   马天坪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一下,没有接话。   莫陵悠悠的继续道:“只怕是暂时下不了手吧?别装得那么高高在上,好像自己真的很有能耐似的。我可不是傻瓜,你心里打的那点小算盘我全知道。校园里有一道净化结界,把你们死死的阻在了外面,所以你们一直进不来。现在结界虽然破了,但是还没有完全消除,你们的法力仍然受到约束,只能扮个人模狗样的东西混进来。就想着恐吓我几句,好让我知难而退,等结界消除,要我生要我死到时就随你的便了。我跟你说,这件事我不但会查下去,而且会查得水落石出,一清二楚!我们会重建净化结界,甚至会把它扩散到世间的每一个角落,让你们无处立足,最终只有消亡一条道路!”   “哈哈哈哈——”马天坪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捧肚扶腰:“莫陵,装得自己很有能耐的那个人是你才对。你到现在还认为打得赢这场战争吗?”说着,他收敛了笑容,冷冷的道:“现在校园里人心崩坏,每个人都顾着四散逃命,没有人去顾及他人,自私自利的本性得到了最充分的扩展和最广度的延伸,人心里的黑暗在这血光与灾劫相交错的时刻成为了唯一的颜色,这些都是我们成长的土壤。你说得没错,现在净化结界没有完全消除,我还不能颠覆光明,但是我只手遮天的时机很快就会来到,你能够阻止这场人心的退化吗?”   马天坪快步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伸手拿起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轻轻一晃,里面立刻注满了澄澈的清水:“当然你不能,因为你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救赎。你自诩为光明的斗士,其实黑暗一直和你密不可分。”   他缓缓的将那个杯子举到了莫陵的心脏处位置,只见杯子里的水立刻化为浑浊的淡黑色:“你从踏进这个校园的第一天起,你所想的,所算计的,都不是怎么去拯救这天下的苍生,怎么去化解校园的危难。你盘算的,只是力所能及的干一些不危及生命的事情,一旦情势恶化,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你会立马带着郭明义逃之夭夭,任凭这里水深火热,遍地血池!”   马天坪缓缓的放下了杯子,里面的水重新变得清澈如许,他嘴角的笑容更加飘逸:“我觉得,其实你不必太过执着于所谓的光明,这些不过是世人强加的定义,对于我们而言,你们才是黑暗。莫陵,我欣赏你,你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理智抉择,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何不加入我们这方,以免成为这场必输战役的牺牲品呢?”   窗外柔弱的落叶缓缓的飘下,尽管它用尽全力贴在玻璃上,可依然无法逆转下坠的轨迹,也许对于它们来说,命运早已注定。   “你若以为这样拙劣的说辞就能让我回心转意,那实在是太小看我了。”莫陵冷冷的开口:“哪个是光明哪个是黑暗对我来说从不重要,我有我自己生存的原则。这场仗是输是赢,要打了才知道。能让你们粉身碎骨再不返回人间,是我现在,将来,永远的愿望!”   “呵呵呵呵——”马天坪仰天而笑:“你执意要寻死,我也拦你不了。要想赢我们,首先心中必须要有纯粹的光明。可这世上,会有纯粹的东西吗?”   大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校长肥胖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一双充斥怒火的小眼睛望向马天坪:“你怎么能不得我的允许又擅自进来?”   “抱歉,我跟莫社长聊得正欢,就忘了这茬了。我现在就走。”马天坪向校长微微欠身,临走之前别有深意的看了莫陵一眼,嘴角边浮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容。   校长看向莫陵,见他脸色难看,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把想发作的言辞压在肚子里,胆战心惊的问道:“有……有事吗?”   一圈,两圈,郭明义发动了所有的力量和校报的资源,几乎将校园掘地三尺,仍然没有发现任何王芳燕的踪迹。   不仅这样,各方各面传来的消息都证实,没有人看见王芳燕走出校园,甚至没有人看见她离开医院,就如同在病房中蒸发了一般,这使她的失踪更加离奇。   郭明义开始意识到这件事并不寻常,也有点急了,但他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处理这件事,莫陵已经回来了。   “你怎么了?校长不同意?”见莫陵脸色灰暗,郭明义不禁吃了一惊。   “没有,他不敢不同意。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除了脸色,莫陵的语气、态度、神态正常无异,回答得也滴水不漏。   郭明义于是也不怀疑,心想,或许是这段时间他太累了,道:“那我们尽快出发吧。”   一旁的潘旻急了:“那王姑娘不找了吗?”   “潘旻,”郭明义温声道:“我们已经找了几圈了,不要说人,连消息都没有一个。王姑娘很可能被什么邪祟掠走了,你们是刚从瞬间现场出来的,我猜这件事必和前原惨案、校报创始人失踪案还有死亡火焰传说这三件事有密切的关系。不如我们先把源头解了,说不定就能有王姑娘的线索,若只管在这里瞎转,恐怕更加贻误了救人良机。”   潘旻无奈道:“那……那好吧,我跟你们一起去。”   古籍修复室位于一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在教师办公室的后面,平时是用栏杆围起来的,学生进不去,因此常年也没有人知道那里还隐藏着一个房间。   出于某种原因,古籍修复室并没有挂牌,也在学校图书馆的标示中没有指向,说是保护古籍,其实就连历史系的教授都没有资格进去,除非为了某项特别重要的学术研究需要,取得校长特批才能在里面呆上一个小时,借到需要的书就立刻出来。   古籍修复室的外表装潢得像一个杂物间一样,除了门上拴着的一把样子奇特的大铜锁,几乎和别的房间没有任何的不同。   郭明义低头看了看锁,望向莫陵:“校长给了你钥匙吗?”   “没有。”莫陵走上来,念道:“千钧之力,泰山压顶!破!”青铜锁上发出“咔嚓”一声,已经四分五裂的变成碎片躺在了地上。   郭明义哭笑不得:“你太暴力了。”   三人走进那房间,却不约而同的齐齐抽了一口冷气。   从外面看,这间房间占地面积不过才十平方米,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进去一看才发现里面宽敞无比,光是高至屋顶的巨型书架就有将近二十多座,堆放着乱七八糟纸张的纸箱有几十个,更别提那些干脆直接堆放在地上的一叠叠的旧书籍了。   潘旻咂舌道:“这……这找完估计得一年,学校里早全部都是死人了。”   “不能这样找,得另外想办法。”郭明义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忽然眼前一亮:“有了,古籍这种年月久远的东西最容易招惹邪祟,这里起码上万本,只要有一两本上面附着怨灵,把它叫出来问问不就行了?”   说完,郭明义当机立断弹出一张黄符,喝道:“黄泉路上,阴魂受拘!”黄符快速的飞出,瞬间化为六道幻影,分别射入六本书中。   只见那六本书上都冒出了浓浓的白烟,紧接着,六个白影在烟雾中出现,都战战兢兢的道:“饶命,饶命,我等从来栖身于此,不敢有丝毫害人之心。”   郭明义道:“你们的功过,自有冥界来评。我只问你们一声,80年前,这古籍修复室里都有谁来借过书?”   白影苦道:“这可难为我们了,80年前这房间尚未封闭,谁都可以来,每天都有一百多个学生,哪里能全部都数得出?”   郭明义掏出一张相片道:“看仔细了,这中间那个男生有没有来过?”   这下子,五个白影都不出声,只是摇头,只有最后一个白影看了半晌,犹豫了一下道:“我认得他,他叫严盛,但他并不是来借书的。”   “不是来借书?”郭明义有点惊奇:“那他来干什么?”   白影道:“说来也奇怪,有一段时间他来得很勤,但每次来不但不借书,甚至连看一眼碰一下都没有,他就只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眼睛老瞟着那些书架,看得特别出神。”   书架?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那些早已锈迹斑斑布满岁月沧桑的铁架子,上面除了排得满满的书籍之外,毫无异样。   郭明义不可思议道:“他就只看架子,什么都不干?”   白影肯定的道:“只看,不动。”   潘旻道:“这就奇怪了,架子有什么好看的?师兄,我觉得我们找错方向了,或许人家来这里只是散散心的,看看架子解解闷,并不是为了要做什么正经事,我们还是回去吧。”   郭明义斥道:“胡说。他笔记里明明提到过这个地方,看架子能散什么心?不如我们三个分散开来到处转转,找找架子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说是三个分散开来,郭明义却暗暗对潘旻使了一个眼色,潘旻再笨,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假装分开查探之后,他就找了一条背对着莫陵的路悄悄的又和郭明义碰了头:“师兄,你喊我做什么?”   郭明义低声道:“莫陵有点不对劲,他自从回来之后郁郁寡欢,虽然他一直强装没事,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事。你知道点什么吗?”   潘旻偏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会,道:“会不会是因为王姑娘?”   郭明义惊讶得差点失声:“他喜欢王芳燕?我怎么没看出来?”   潘旻鄙夷的道:“你什么都没看出来,你比我还迟钝。我看以前在鉴印大师那会,他们俩就像一对欢喜冤家一样,经常互相抬杠对骂,或许那时候他就对王姑娘有心了吧。只可惜,王姑娘喜欢的是你。”   郭明义认真地想了一会道:“也是,我太粗心了。那我让给他就是了。”   潘旻啼笑皆非:“这也能让的?”   “有什么不能?”郭明义顺手扶了一下面前的铁书架道:“他是我兄弟,他喜欢的就给他。哎哟——”说着,郭明义忽然大叫一声,吓了潘旻一跳:“师兄你干什么喊这么大声,要把莫大哥引来吗?”   “哎哟——”没想到,郭明义更加变本加厉提高分贝的吼了一声,同时捂住头蹲了下来,满脸憋得通红,喊道:“头疼!”   潘旻登时慌了:“你……你怎么了?”   莫陵从另外一头跑了过来,搀起郭明义道:“怎么样?是有东西刺进去的疼还是涨疼?”   郭明义皱着眉头咬牙道:“刺进去的疼?”忍不住又大喊一声,脸上早已青筋暴起,要不是毅力惊人,加上素有训练,只怕要倒在地上打滚了。   莫陵一叠声的问潘旻:“他刚才碰了什么没有?”   潘旻早被吓傻了,讷讷的道:“就……就碰了一下架子。”   架子?又是架子?莫陵忙抬眼朝旁边那架子望去,登时发现下面出现了一小片尘土覆盖着的地面,刚郭明义不小心移动了一下铁架子,使它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莫陵放开郭明义,跑上前去将那架子退回原位,立时郭明义头痛消失,重新恢复到刚才神清气爽的状态。   郭明义心有余悸的道:“那个架子果然有古怪,动一下就头疼。”   莫陵沉声道:“只怕不单是那个架子,这里面所有架子都一样,只要移动那么一点,就会危害身处其中的人类。你刚才移动的不多,所以只是头疼,如果调转过来,我们三个早已当场丧命了。”   潘旻惊吓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莫陵道:“我看了一下,觉得这些铁架子的排列方式很是有趣,你们发现了没有?”   郭明义心虚的摇头,他刚才根本没看,而是找潘旻商讨别的问题,也不知道莫陵是早已看破了故意不提还是他没发现为什么潘旻会和自己一起。   莫陵道:“这些铁架子乍一看上去好像是整整齐齐的排列成十排,但如果站在它们的侧面看,就会发现它们并不是处在同一直线上,而是歪歪扭扭,有的向里凹进,有的向外凸出,不仅如此,我量了一下,凹进和凸出的幅度惊人的一致。这就是说,这些架子之所以排得乱七八糟,并不是在日常的使用中造成的,而是人为故意设置的!”   “阵法!是阵法!”郭明义猛然醒悟道:“物体偏离原来的位置能够造成危害后果的,只有阵法,这些铁书架其实是道具,还有这些纸箱子,书堆,都是道具,是为了组成这个完整阵法的道具。严盛他在这里什么都不碰,是因为他知道不能移动这个书架,到处看,是为了研究这个阵法。”   “不对啊,”潘旻道:“80年前这里没有封闭,学生们可以随便来,难道他们拿书的时候就没有不小心碰过一下,就没有移动过一下?难道严盛不担心会危害学生们?”   莫陵指着书架底部道:“这下面还残留着不少圆孔,当年这些书架是用螺丝钉钉死在这里的,移动不了。”   潘旻道:“那是谁把所有螺丝钉都取走了呢?”   “不是取走的。”莫陵道:“这些圆孔上面都留有大量摩擦的划痕,有些圆孔还损坏严重,我猜想大概是在这个阵法被破坏的时候,它镇压的东西用力量硬生生的逼开了这些螺丝钉,把它们弹飞出去导致的。”   潘旻道:“那严盛那会阵法被破坏了吗?封住的东西还在吗?”   郭明义道:“你这不废话吗?没破坏他还研究什么?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清晰了,魔物的出现让校园里的人心黑暗得到无边的扩充,大家都失去了理智的控制,互相做一些伤害自己伤害他人的事情,少数心中还有光明的学生想尽千方百计想挽救这个校园。在某种机缘巧合下,严盛在这个不起眼的古籍修复事里面发现书架曾被钉死的玄机,进而发现这有可能是一种阵法。无法向外求援被迫自保的他不得已选择试图修复这个被破坏的阵法,以此来阻挡魔物的攻击。”   莫陵接口道:“还有那些废弃的商铺,估计也是这个阵法的一部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要破解这是什么阵法。”   郭明义道:“那还不简单?”顺手从旁边扯过一张纸,掏出笔在背面开始画了起来:“只要照着这些架子排列的原样画个图就知道了。天下阵法,不出佛道两家。”   由于郭明义和潘旻完全没有考察,只有靠莫陵的指点勉强把这幅图画画了出来,郭明义举着那张纸看了半天,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潘旻因为没底气,一直不敢主动要求拿过来看,此刻实在等不得了,忍不住道:“师兄,到底是什么阵法?”   莫陵笑道:“我估计他没认出,亏他刚才那么自信。这阵法乱七八糟,跟我认识的任何一种都搭不上边,会不会是民间自创的阵法?”   郭明义还在将那张纸颠来倒去的看:“民间自创阵法本不出奇,现在流传下来的都有很多,但是因为缺少佛道两派的底蕴和体系,这些阵法多半无法完全吸取天地精华,发挥功用有限。这些魔物何等凶悍,当年校报五个创始人怎么可能单凭这个莫名其妙的民间阵法就能击退那么多年?这里面是不是还漏了什么东西?”   “咦?”郭明义的目光忽然盯住了纸张的左上角凝神细看,一会才道:“莫陵,你过来看看,觉不觉得这上面似乎缺了一点什么?”   莫陵凑过来细看,半晌,蓦地眼睛发亮道:“没错,是缺了。这阵法东南互为犄角,西部为攻守兼备的前点,唯独这北部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一块。刚才一眼看过去,我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不过倒没往这上面细想。”   “这就是了。”郭明义一拍大腿道:“我们都被误导了。刚才心理上先入为主的认定了这就是一个阵法,却丝毫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残缺的不完整的阵法!”   莫陵当机立断道:“潘旻,你过去看一下这间房子的北边角落,看地面上有没有圆孔,有没有留下什么重物搬运的划痕?”   潘旻忙道:“是。”一连小跑的过去了。   一时间,这边只剩下郭明义和莫陵两人。   莫陵瞅着郭明义半天不说话,目光中有股深沉的复杂,似乎在挣扎着要不要说出这句话。   郭明义有点心虚,心想,他不会是发现我和潘旻在这边密谋要找我算账吧?   “你老实告诉我,”莫陵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如果你再碰见魔物,会怎么办?”   没想到莫陵问的是这个,郭明义有点讶异:“那还用说,当然是打败它。”   莫陵咬了咬下嘴唇,继续道:“你当初曾在它的手下惨败得体无完肤,这次虽然觉悟之后东山再起,但你想到了怎么去对付吗?那不是普通的鬼怪,它们依附于人类内心的黑暗而生存,法器、符咒对它们统统都没用。除非内心有纯粹的光明,可是这种人真的会存在于这世上吗?”   郭明义一愕,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他并非没有去思考过怎么对付魔物,也并非没有虑及魔物会利用人心的黑暗反败为胜,再次夺得先机,他甚至对如何保有内心的光明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答案。   但是以他这么多年对莫陵为人处事的理解和熟悉,他能隐隐的感觉到,莫陵问这些问题并非是为了从他这里寻求答案。   他,在寻找的是另外一个东西,就跟当初的自己一样。   “莫大哥,”潘旻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我去看了,那里没有圆孔,地面上也很光滑,没有任何痕迹,我可以肯定,上面应该没放过什么象铁架子这一类的重物。”   郭明义立即借机转移话题:“那事实就很明显了,这个阵法从一开始就是不完整的,当然,校报创始人里面也没有法术界中人,所以看不出来。既然这样,那我试着把这个角补齐了,看看能不能识破这个阵法的底细。”   说是补齐,难度极大,就好比一个带有两种未知数的方程式,可以解答出多种答案。   即便郭明义对于阵法运用的功底极为深厚和娴熟,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描了不止十个花样子出来,但让他更泄气的是,虽然补了那么多,但是仍然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这究竟是什么阵法,甚至连这阵法到底是依照什么原理布置的也无法探究。   莫陵最先放弃:“别补了,很有可能这阵法我们本来就不认识,原本失传的都有不少,我们另外找线索吧。”   “等等,”潘旻突然出声道:“我好像有点眉目了。”   “你?!”莫陵和郭明义异口同声,两人有点不太能接受连菩提双骄都解不出来的谜题,会被一个法术根基奇差的弟子看出眉目来。   郭明义有点不相信的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潘旻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道:“师兄,我不太懂阵法布置原理什么的,我就喜欢画画,刚才我看你之前画的那个残缺阵法的模样,有点像一个东西,我就添了几笔,把它给补全了。先说好,不准笑。”   说完,潘旻把自己画好的那张纸举了起来,只见他在北部只画了两道弧线,但却与下面的各种各样原本乱七八糟的线条和谐的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非常形象的小船图案。   “这……”莫陵哭笑不得:“这是拼图比赛吗?”   “慢着,”郭明义盯着这张图,脸色凝重:“不对,让我想想,我似乎……似乎在哪里见过。”   莫陵一怔,还没来得及问什么,郭明义却突然激动的抢过那张纸,失声喊道:“我认出来了!我认出来了!这是佛舟阵!没错,这是佛舟阵!我曾经在一本只剩下一半内容的古书上见到过。”   莫陵忙道:“佛舟阵是什么阵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郭明义还没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下来,说话又急又快:“你没听说过是正常的,相传佛舟阵早在殷商时期就已经失传了。据说释迦牟尼成佛后,巡回讲法,有一天来到一条河边,登上莲台正准备开讲,忽然发现河对岸无数身影顿首号泣,哭求过河,磕到额头血淋淋的仍不停止。佛祖于是询问这是何故。随侍弟子迦叶答道,佛祖印迹遍及三山五岳,是大善心发,无意间来到这里,已是冥界地段。这条河名为奈何,在河对岸的尽是犯下滔天罪孽的冤魂恶鬼,或无故残害人命,或不孝不忠作恶多端,或运用权势欺压黎民,因此被判罚永沉奈何彼岸,受尽火炙冰冻挖舌割鼻之苦而不得超生。”   “佛祖发大无上慈悲之愿,言世间众生本就身在苦海,容易生贪嗔欲念,以身犯错,不当罚其永世,于是普降佛光,照耀彼岸,向众鬼现金身亲自说法,并允诺,若能祛除内心所有罪恶,一心向善,便能度过奈何,同登极乐。佛祖从座下莲花台上摘下一枚花瓣,放入奈何水中,化为一叶扁舟,渡众鬼过河。后来迦叶感念佛祖善心,于是创设了这个佛舟阵。当然,这些全部是佛教传说,是不是迦叶创设的我不清楚。”   郭明义用最简单的语言讲述清了整个典故,莫陵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愣愣的看着他:“慈悲普度?”   郭明义点头:“慈悲普度?”   莫陵几乎要跳了起来:“那不是你们佛教的核心要义吗?”   郭明义当然明白他激动的理由,这也是自己同样激动的原因:“没错。”   莫陵这下子彻底兴奋了,干脆一把紧紧的抓住了郭明义的肩膀:“那岂不是说这等同于你们佛家第一大阵?”   郭明义含笑点头:“是,我早该想起来的,只有这个体现佛祖核心要义的阵法才能真正的创造出净化结界,才能击退魔物那么多年。”   “对不起,请问你们在兴奋什么?”旁边的潘旻一头雾水的道。   莫陵敲了他一脑勺:“你真迟钝!我们发现了佛教第一大阵诶!只要我们能启动它,打败魔物不就胜利在望了吗?”   “可是佛舟阵不是失传了吗?就算我们知道这是佛舟阵,也没办法修复啊。”潘旻毫不客气的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郭明义和莫陵立即不做声了,就像是冷水浇在了两个熊熊燃烧的火盆上。   郭明义拍拍额头道:“对了,我忘记了这一点……我们不会修复佛舟阵。这个很要命,那不是等于白发现了?”   莫陵不死心道:“你既然看过那古籍,不能按照它的样子试试看吗?”   郭明义摇摇头道:“你开什么玩笑,佛舟阵既然是第一大阵,当然不仅仅是照着样子完工就能发挥效用的,当中必定牵涉到了极其复杂的布阵原理,否则历朝历代那么多能人,怎么会任其失传呢?”   莫陵一指周围的铁架子道:“既然它已经失传了,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些?”   郭明义道:“我猜,是有人在这里试图修复这个阵法,但是并没有修复完全,北部是空的,说明他要么是突然死了没能继续下去,要么是他也研究不下去了。而后来的严盛他们无意中发现了这个能发挥出很大的效用,于是就借助了它的力量,暂时击退了魔物。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莫陵道:“既然这个残缺的阵法也有作用,那我们干脆直接启动它得了?好歹还能再击退魔物啊。”   郭明义反驳道:“不行!残缺的阵法就算能起效用,也会对施阵者产生极大的副作用,甚至会反噬。你没看见校报创始人一开始就死了三个吗?结果那阵法也没完全启动出来,后来是在你师祖的帮助下,再度牺牲两条人命才完成的。”   潘旻听得两眼迷茫:“什么?什么师祖?”   可惜没人理他,两人仍然在继续争论。莫陵道:“他们都是没功底的人,跟我们不同。我们是法术界的,就跟我师祖一样,如果我们来启动,结果就不一样了。”   郭明义火了:“都说了不行!你疯了是不是?阵法跟施阵者有没有功底没有任何的关系,只跟施阵方法正不正确有关系。你师祖根本就没参与进来,所以才能全身而退,他只是看出这个残缺的阵法需要勉强再启动一次才能完成净化结界。但强行施阵有什么后果我们根本不知道!”   莫陵也怒了,吼道:“能有什么后果?无非就是死人!你们不愿意死,那就我死!这场战打到现在,死的人何止千百,倒在你我手下的都已经尸横遍野了!你还要顾忌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击退魔物!”   郭明义猛地一拍书架,喊道:“你为什么还是没有搞懂,这场战斗的核心根本就不是死不死人,死哪个人!我今天回来这里,早就做好了不要命的准备,就算要死,该死的那个人也是我!我们今天就算勉强启动了这个阵法,就算没出现什么灾难性后果,也只是暂时击退魔物而已!你听清楚了吗?是暂时,暂时!!你还能指望这残缺的阵法能发挥多少次效用?你还能指望几十年后也有法术界的后辈像我们这么好运能找到并且认出来这个佛舟阵?你是把灾难留给了后世!你这样做跟你的师祖有什么两样?!”   莫陵一怔,眼中的光芒霎时暗淡下来,静静的站在那里,良久,深吸一口气,退后两步,摇摇头道:“我……我……”,他的嘴唇颤抖得厉害, 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潘旻早被前所未见的这种激烈阵势吓坏了,在旁边怯怯的道:“师兄,莫大哥……莫大哥也是好心,你不要那么凶。”   郭明义的神情也柔和下来:“对不起,莫陵,最后一句话我不是对你……”   莫陵摆摆手,凄然一笑:“我知道,你说的对,说的很对,我那样做的确和他没什么两样。”说完这句话,他的眼中竟依稀有泪光莹润。   郭明义定定的看着他,眼眸中是洞悉一切的光芒:“莫陵,你怎么了?你今天很不对劲。你太急了,对付魔物这件事我们得慢谋。”   莫陵深吸了一口气,迎着郭明义的目光不再躲避:“不能慢谋了,魔物已经来了。”   郭明义疑惑的道:“你怎么知道?”   莫陵淡淡的道:“我和他碰过面,他上了马天坪的身。净化结界已经失效了,他们在重新获得黑暗的力量。没有多少时间,他们就会在校园里面掀起惊风骇浪,到时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他们,还是所有的学生。他们能操控任何人心,包括你我,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有纯粹的光明。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赢的武器,没有了……”   郭明义不无震惊的望着他,震惊于魔物的悄然来临,更震惊于莫陵所下的结论,但是,蓦然他又想通了什么,眼神中的光芒渐渐敛去:“莫陵,你怕了……”   “是。”莫陵坦然承认,黯然低头:“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畏缩。”   潘旻比郭明义还要震惊的望着莫陵,一直以来,莫陵在他心中是几乎如神的存在,那么多次亲眼见他化解一场又一场的危机,甚至要比郭明义来得更加坚强和聪慧,然而,在魔物的面前,这座神像也终于动摇了。   郭明义趋前一步,俯低下头,如同娓娓谈心:“没有关系,你我不是佛祖,不是三清。恐惧和害怕都是人类必然会拥有的情绪。我也曾经堕落入黑暗的深渊,感受着生死不如的痛楚,好几次都想撒手这个人世。可我最终还是挺过来了,按照鉴印大师的话说,那叫顿悟。这是我走过的路,现在轮到你走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到达终点,因为你比我聪明,一定能够看破这佛魔的玄机,成就正果。”   说着,郭明义伸出手去,紧紧的握着莫陵的双手,让他感受自己手心的热度:“莫陵,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莫陵愕然,也许没想到郭明义会有这样的举动,但手上的那股温暖,的确加温了自己冰冷的心,不由得也紧紧的抓住了郭明义的手,微微扯动嘴角,绽放出一个微弱的笑容:“你放心,我会努力。”   “既然这个阵法不能启动,那我去想法调查一下到底是谁把这些铁架子摆放在这里的吧。”莫陵向室外走去,同时掏出了手机。   潘旻看着莫陵的身影,道:“师兄,为什么你不直接告诉莫大哥你顿悟到了什么?莫大哥说的那番话根本就是危言耸听,几十年校报创始人能够用这个残缺的阵法将魔物屏退于校园之外,就足以证明它们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郭明义摇摇头道:“这些浅显的道理,他从来就懂。但要摧毁魔物,必须要有对光明不容置疑的信心和勇气,那些要靠自己内心的进化才能获得。”   潘旻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狂跳了一下,周围寂静一片,甚至能听到外面屋檐滴水的声音,半晌他艰难的问出了那句一直不敢问的话:“如果莫大哥跨越不了这一关,会怎么样?”   郭明义沉默,良久,缓缓的道:“那就成魔。”   潘旻的心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的击了一下,脑海里一片空洞,他不愿意再想下去,转头看向窗边,一片被窗沿夹住的落叶正在艰难的扭动着身子,近乎破碎的叶体上还残留着曾经青葱的脉搏。   “我佛慈悲。”潘旻轻轻的道。   “我已经布置他们去查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莫陵匆匆走进古籍修复室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郭明义没有异议,于是三人一起离开图书馆。   刚走出图书馆的门口,原本空旷的喷泉广场却蓦然出现了许多匆匆赶路的学生,神色略有惊惶,虽然摩肩擦踵,但是鲜有交谈,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味道。   郭明义扯住一个学生问道:“你们去哪里?”   那学生抬头看了一眼,郭莫二人已成校园里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立即就被认了出来,不敢不答,道:“副社长,我们是去操场,学校里广播说的,所有男生都要去,可能你们也要去。”   “去操场干什么?”郭明义莫名其妙道。   那学生老实的道:“男生二宿发生命案了,听说有一个男生突然疯了,拿着刀冲进一层楼的各间宿舍砍翻了好多人,还哈哈大笑,嘴里说了很多疯言疯语。学校报了警,警察怀疑有人下毒,所以要求所有男生到操场上集合,进行统一排查。”   “疯了?”郭明义心里“咯噔”一声,回头望去,只见莫陵同样脸色严峻,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严盛的那本日记,上面清楚的记载了魔物入侵校园前期的征兆,就是有学生莫名的发疯,持刀砍人。   难道惨绝人寰的灾难已经开始在校园重演?   郭明义手一松,放开了那个学生,那学生随即加入到赶往操场的大军中,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刺耳的警笛声。   莫陵咬牙切齿道:“我怎么没收到消息?校长那混账当我透明的吗?”   郭明义道:“事不宜迟,我们要立即见见那个发疯的学生,潘旻,你去校报那里,让他们联系善后,记住,不要学校说什么就是什么,得有自己的判断,多让那些部长和主编拿主意,有事情打电话给我。”   两人随即赶往校长办公室,那里一般都是突发事件的处理中心。   对于莫陵要见发疯学生的提议,校长不敢有所阻拦,但来的警察头儿侦查大队的张队长却不干了,理由是那人疯的太厉害,按照规程必须要医生在场,然后他们讯问完毕之后才能考虑是否让外人探望。   莫陵朝郭明义使了一个眼色:“看我的。”   “你坚持不让我们看,我们也不勉强。”莫陵慢条斯理的道:“但是我听学生们说,他并不是突然发疯的,而是受了刺激,原因有可能是感情受挫。据他的舍友所讲,现在他的理智处于极度不稳定当中,现在是持刀杀人,过一会就该杀自己了。为此我们专程找到了他的暗恋对象了解了很多内幕,那个女生不愿意出现,我们只好代为前来,看看能否解开他的心结。张队长既然如此仗义,一肩承担所有责任,不管他待会自杀成不成功,最后死与不死,都能坦然面对所有目光和一众媒体,此等勇气堪为表率,我等非常钦佩。就此告辞,不再打扰。”   “等等,”张队长忙道:“你们……真的了解内幕?那为什么不能先告诉我?”   “好主意!”莫陵击掌,对郭明义道:“你看看,我就说张队长有勇气,宁可在这里消耗时间好让此人自杀成功,也要追求事实的真相,怪不得大家一直对警察交口称赞。”   “来人!”张队长吼道:“带他们去见犯罪嫌疑人。”   莫陵暗自将气提到手上,做好万一被人扑上来就一掌击出的准备后,轻轻推开了门。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里面静悄悄的,那个持刀砍杀了多人浑身血迹斑斑的学生正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耷拉着头,一言不发,哪怕听到门开的声音也不愿意抬起头来望一眼。   莫陵和郭明义走了进来,并且把门关上。   “还好吗?”见那人还是没反应,莫陵开始自报家门:“我是校报现任社长兼学生会主席莫陵,旁边这个是多一个副字的,叫郭明义,你认识我们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天下都成这样子了,还要什么校报,还要什么学生会?”   莫陵试探性的问道:“天下怎么了?成什么样子了?”   那人低沉的笑了一声,直笑得满屋子仿佛都在冒着寒气:“天下变成什么样子你自己不会看看吗?到处是争权夺利,鱼肉百姓,到处是贪腐横行,权钱勾结。我们这些没办法拼爹拼关系的,寒窗苦读,上了这所谓的金色象牙塔又能怎样?出来就业那么难,勉强找到工作了,依旧是在底层,受各种各各样的盘剥,努力打拼,也不过就是吃得饱穿得暖,永远都是在坎坷奔波,永远都不会有幸福的生活。”   说着,他抬起了头,眼眶里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丝,嘴唇白如冰霜,掉皮得厉害:“天下都是这样了,你不绝望吗?不痛恨吗?不嫉妒吗?与其让这肮脏的天下继续下去,还不如我亲手了结了它。我并不是杀人,我是在救人,我是让我爱的同学们从此彻底的解脱。”   莫陵皱了皱眉,从此人的言语逻辑来说,无比清晰,只是最后得出的结论走了极端,并不是发疯的迹象。   郭明义在他旁边耳语:“他把内心的黑暗面无限的放大了,所以极度的悲观,看来魔物果然入侵校园了。”   莫陵点点头,正想着要再问他一点什么的时候,那人却咧嘴一笑,笑得比地狱图上的牛头还要狰狞:“你的心里没有恐惧吗?没有仇恨吗?全校学生都说你聪明得不得了,真的所有事情都在你掌控之中吗?未来的路途那么漫长,你究竟能看到什么希望?想想你一路过来的艰辛和委屈,为什么还要在人世间苦苦的挣扎?”   莫陵的心猛烈的跳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有点头晕,不经意间想起了很多封尘已久的往事,自己如何把灵霄派发扬光大;长白三老暗中使了多少阴招,尽管自己小心翼翼,还是背了不少黑锅;毅然决然的跟着郭明义下山,却发现面对的是一场不能赢的战争。的确,自诩为聪明绝顶的他,又有多少事情在掌控之中呢?世间万物,还不都是命中注定,无可更改?   一直在旁边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郭明义见莫陵眼神茫然,立刻知道不对劲,抢先开口喝道:“闭嘴!幸福和苦难从来相偎相依,没有苦难你怎么知道什么是幸福?因为苦难的存在就放弃追求,放弃希望,实在太可笑了!”   被郭明义当头一喝,莫陵登时清醒过来,心中暗道不妙,因为自己心智动摇,导致被他人的心理暗示给牵着鼻子走了,忙收敛心神,默念清心诀。   担心莫陵留在这里再受影响,郭明义忙道:“他已经疯魔了,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我们走吧。”   莫陵点头,两人于是开门准备出去,那人却忽然推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莫陵哈哈大笑:“你早就知道,这个天下,这个人世早已没有希望,今日是我解脱,明日就是你解脱,你总会变得跟我一样的。哈哈哈——”   郭明义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强拉着莫陵走出了那房间:“我们别理他。”   莫陵看着郭明义重重的把门关上,眼神里蒙上了一层阴郁:“它们动作好快,警告我只是几分钟前的事。我们真的不能再拖了,佛舟阵是已知唯一有效的手段,我们想尽千方百计也要修复它。”   郭明义回过头道:“佛舟阵号称佛家第一大阵,据说有翻天覆地开山劈海的能力,即便是万世的魔怪鬼神也只能在它面前屈服,这么多年来多少能人异士耗费一生妄想修复,却依旧徒劳无功,何况我们被俗世之事缠绕太多,哪来的精力去研究修复?”   莫陵微微皱起眉头:“你才劝我说别太悲观,怎么这会你自己开始这样想了?如果佛舟阵修复不了,那我们如何击溃魔物?要知道这个学生只是开始,随着它们力量逐渐恢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陷入这种疯魔状态,到时校园大乱,就算找到另外击溃魔物的方法,也已经死难无数,冤气集结了。”   郭明义淡淡一笑,道:“莫陵,在我回答你应该如何击溃魔物之前,你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魔物真的将这整个校园覆灭,灭绝所有的生灵,你最心痛的会是什么?”   莫陵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   郭明义道:“我和潘旻还有王芳燕全部除外。”   莫陵道:“那就没有了。那魔物说的很对,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万一局面不受控制,就立刻逃离这里,只不过我怕你不同意。”   郭明义的眼神里有一种难以捉摸的诡秘:“真的没有了?校报你不在乎吗?你现在可是社长。”   莫陵有点诧异的道:“我在乎校报做什么?它又不是我儿子,我做这社长纯粹是为了得到一些情报和便利,而且是你不争气没做上,我才出马的。”   郭明义悠悠的道:“你这想法跟严盛可是一模一样啊。”   莫陵一怔,郭明义已紧接着道:“你这样想,人家可不这样想。看看人家卢焕章,以前看不顺眼的时候,处处跟我们作对,可真要他认了你这个社长,豁出命来也要保住你。现在他还全身石膏的躺在床上,你如果对他说你根本不在乎校报, 他心里作何想法?他的难受和剧恸你能感同身受吗?”   莫陵沉默着,没有接话。   郭明义继续道:“你我其实都早已猜出,为什么卢焕章能够在马天坪的五雷术下存活,为什么他也能召唤出天上的雷电。他能留在你的身边,能够挡在你的面前,不是巧合,是冥冥中命中注定。你在病房里能对他说出那样一番话,足以证明你还有看到光明的信心?”   莫陵惊诧的抬眼,看了郭明义一下。   郭明义跟着解释道:“我不是偷听,我只是刚好要去叫你,无意中听到了而已。为什么不试着去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看看自己内心里还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   莫陵的目光中满是迷茫:“我如果审视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郭明义沉声道:“那我们就可以启动佛舟阵了。”   “什么?!”莫陵失声叫道:“启动佛舟阵?你不是说这种上古失传的残缺大阵不能随便轻易启动吗?还说会有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怎么才几分钟过去了,你的态度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郭明义道:“我说的都没错,贸然启动,必酿灾难。知道你师祖当日为什么不肯亲身启动阵法,而非要假手于另外两个存活的创始人吗?”   莫陵摇头。郭明义道:“那是因为你师祖深知启动这佛舟阵的关键是他无法达成的条件。佛舟阵是因佛祖慈悲无边的典故幻化而成的阵法,当中的核心真谛便是这‘慈悲’二字。所谓慈悲,是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计个人生死得失,不计自身祸福荣辱,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大无畏,舍身成仁,舍己就义,这也是我们教派中常说的四大皆空境界。你师祖做不到,是因为他心有挂念,而那两个创始人做得到,是因为他们已经不顾存亡。”   莫陵脸上泛起一个淡淡的苦笑:“你是讽刺我跟我师祖一样,没有慈悲之心吗?”   郭明义抿嘴不言,半晌,才道:“我本不想跟你明言,好让你慢慢悟化,但是如你所说,魔物已经入侵,情势紧急。佛舟阵必须要施阵之人心存慈悲才能生效,这慈悲不是为了击败魔物而强行欺骗自己来树立的,必须是从内心底里生根发芽无可动摇成长起来的。莫陵,你师祖已经愧对这天下,我不希望你重蹈他覆辙。”   莫陵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道:“出去!”   郭明义接口道:“莫陵,这个……”   “我叫你滚出去!!”莫陵吼道,他把身子转向窗外,留给郭明义一个落寞的背影。   郭明义静静的看了他最后一眼,拉开门默默走了出去。   窗外,落叶纷飞,黄色的芬芳中是如死的鲜艳,如生的黯淡,与这世间万物一起,演绎着生死的轮回和灭寂。   郭明义走出大楼外面,仰头看天,天上温暖的阳光一如既往,驱散了身上的阴寒,光明依旧无所不及的伸展着它的触角,驱赶黑暗。   “阿弥陀佛!”整整三年多放逐自己自暴自弃的郭明义第一次念了一句佛号。   刚想抬脚举步,后面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郭副社长今天好有雅兴,不愧一心向佛啊。”   郭明义回过头去,马天坪正笑吟吟的立在自己的身后,眼神中有一种把玩细赏的意味。   郭明义没有任何惊诧的迎了上去,脸上满是闲适和从容的悠然:“我还以为你不敢来见我了。”   马天坪哈哈一笑道:“郭副社长这句话乍一听,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之前败的是我们呢。我今天来见你,是为了慰劳你的辛苦,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么忙的人,不仅要周转腾挪,领导校报,还要点化人心,自立为佛。怎么样?莫社长有没有成为你的信徒啊?”   见郭明义沉吟着没有接话,马天坪的笑意更浓了:“以前就跟你说过,这世界上最难击败的不是妖孽,不是鬼怪,而是自己。因为是人,就必然有所求,有所欲,进而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于是便产生了黑暗。在这世上,永远没有绝对的纯粹的光明。”   马天坪缓缓抬起右手,一个装着清水的杯子在半空中突然出现,浮在空气中:“我已经让莫陵认清了自己的内心,现在,你不妨也来看看吧。”   马天坪将手轻轻的在空中一挥,化了一个美丽的弧线,杯子慢慢的朝郭明义飞了过去,停留在他的胸口前面。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慢慢的过去,杯子里的水跟最开始的一样,清澈见底,毫无杂质。   马天坪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相反脸如死灰:“怎……怎么会这样?不……不可能!”   郭明义轻松的看着他,嘴角边的笑容充满戏谑和嘲讽:“要不要我帮你加几滴墨水进去,好满足你的愿望?”   马天坪低声吼道:“这不可能,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拥有完全没有黑暗的内心。你到底耍了什么花招,郭明义?”   郭明义收敛了笑容,冷冷的道:“无可奉告,即使我告诉你答案,你们这些低等的魔物也理解不了。”   马天坪勃然大怒,张开的右手猛地一合,杯子砰然破裂,化为一缕黑气直冲郭明义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郭明义胸口的玉佩立即焕发出万道强光,将那黑气包裹其中,绞成碎片。   郭明义眉毛一扬道:“想在这里动手吗?”   马天坪的眸子里充斥着比火焰还要猛烈的怒气,但瞬间,这些怒气又被冰封了起来:“现在还不到决战的时机,郭明义,我不会比我的兄弟更仁慈,我也不会再让你逃脱,因为,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郭明义眉头微微皱起:“最后一次机会?什么最后一次机会?”   “无可奉告。”马天坪的眼神冷若冰霜:“净化结界的残余将会在三天就会失效,我不妨明白的告诉你,只要三天,我们魔物就会大举入侵。我不会亲手杀你,我会借助你那些所谓充满仁义德爱的学生杀你,让你明白,这世上最强大的究竟是黑暗还是光明!”   说完这句话,马天坪扬长而去,留下的是一片肃杀的苍凉。   郭明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中的轻松已经渐渐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渊般的凝重和紧绷,再见魔物,完全没有敬畏和恐惧是不可能的,毕竟过去那段经历,还有朱若云的死亡,留给他的仍是刻骨铭心的伤痛。   但他决不能动摇,至少不能在这个关口动摇,在他的身后,是整个庞大的校园,无数鲜活的生命,景仰敬佩他的师弟,就连唯一可以依靠的强大后盾的莫陵,也几乎陷于崩溃。   所以,他是最后的稻草,绝对绝对不能倒下!   郭明义来到了久违的学生会办公大楼,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这并不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校报的人倾巢出动,都去维护秩序了。   郭明义来到会议室,潘旻一个人坐在那里呆呆的,在他的面前,垒了不知道多少堆厚厚高高的纸张,远远望过去,仿佛整张深棕色的桌子都被染白了似的。   郭明义推门进去道:“这是什么?”   潘旻抬起头来,满眼都是苦涩:“是学生们申请退学的表格,他们宁愿不要这辛苦考来的名校学位,也要逃离这里保全生命。我粗粗估算了一下,差不多都有一半了。这样下去,不用等魔物来攻打,这里早就变成死城了。”   郭明义默然半晌,才道:“校长那边怎么说?”   潘旻咬牙切齿道:“校长也以为是传染病,吓坏了,想偷偷携妻带子逃跑,我们收到了风声,已经去了一帮人阻截他了。”   郭明义道:“学校出了这事,校报这边有什么说法?”   潘旻沉重的道:“师兄你预料得没错,校报这边也开始不正常起来了。我接触过几个高级干部,他们的想法都很阴暗和悲观,有些甚至也跟着恐慌起来了,魔物渐渐的腐蚀着他们的心灵,估计离发疯也不远了。”   郭明义疲惫的坐到其中一张椅子上道:“你去叫他们过来,开个会。”   “那……”潘旻看了桌上那些厚厚的白纸,犹豫道:“这些申请表格怎么处理?”   郭明义木然道:“不用处理。这件事以前就发生过,五个创始人想尽千方百计都逃不出来。往日如是,今天亦如是,外面是不会轻易让学生出来的。面对生命,人心总是充满险恶和黑暗。再说,魔物也不会放过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别说了,你快去叫吧。”   潘旻道:“是。”赶紧抬脚就走了。   疲倦到不得了的郭明义打算在桌子上趴着小憩一会,但没过一会儿,鼻子就开始呼吸不畅了,几乎很难吸到氧气,喉咙象是被人扼住了,全身在剧烈的抽筋,绵长的疼痛游走全身,如同尖锐的匕首,一点点的刺在已经腐烂的伤口上。   郭明义猛然一惊,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置身于会议室中,而是来到了一处古怪的地方,地下是已经被烧得焦黑的硬土,四周围浓雾弥漫,散发着呛鼻的烟味。   郭明义的身上不由自主的吓出了冷汗,暗道:完了,怎么会无知无觉的被拖入瞬间场景来了?这个冤魂的法力该有多么强大?   郭明义习惯性的往怀里一掏,脸色一变,七色舍利已经不见踪影,再往脖子上一瞧,空空荡荡,玉佩也同样消失了。   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郭明义的心忍不住狂跳不止,这是怎么回事?身上的东西怎么会凭空不见了?这不符合瞬间现场的定律啊?   “你找到出去的路了吗?”一个柔和的女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那么的如莺甜美而熟悉。   “王芳燕?!”郭明义忙左右回望:“是你吗?”   前方的浓雾渐渐散开,王芳燕果然站在那里,脸上是恬静典雅的微笑,在她的周围,布满了各式各样飘舞的旗帜。   郭明义看着她,并没有多少惊喜,相反眼睛睁大,充满了不可言说的诧异:“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王芳燕并没有回答,只是接着问道:“你找到出去的路了吗?”   “什么是出去的路?”郭明义莫名其妙的四周望道:“这里到底是哪里?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为什么会突然不见了。”   “他会找到出去的路的。”在郭明义的身后传来另一个女声,带着些许的坚毅和阳刚。   听到这个声音,郭明义简直如五雷轰顶,全身僵硬,几乎不能呼吸,良久,才艰难的扭过头去,张口结舌道:“你……你没死?”   在他的后方,烟雾依然浓郁,只能依稀看见一个全身白衣的女子立在那里。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声音魂牵梦萦那么久,熟悉得就如同自己的声音,郭明义毫不质疑那到底是不是朱若云,这一下当真是喜不自禁,难以自抑的跑了过去:“太好了,你没有死!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的事,我自责了多久,我……”   “那个方向是错的。”王芳燕安静的道。   “什么?”郭明义的身形一滞,整个人顿在那里。   白衣女子冷笑道:“没有人知道路在哪里,除了他自己。”   王芳燕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那一刻就连郭明义都开始怀疑眼前到底是不是还是以前那个阳光开朗的王芳燕:“你明知那是行不通的,何苦还要劝他?”   白衣女子答道:“不走怎么知道行不行得通?”   王芳燕的眉头难得地皱了一皱:“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会有多少人死亡?”   白衣女子抗声道:“我就是为了千万世之后不会再有人死亡!”   王芳燕的目光渐趋冰冷,气氛陷入僵局,浓浓的火药味开始在两人之间不断的扩散。   郭明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脸上的神情由一开始的大惑不解到恍然大悟,这一次,他没有看朱若云,只是将悲痛的眼神投向那边的王芳燕。   “原来,你……已经不在人世了。”郭明义的心中有一股难言的悲痛,他觉得他再次输在了魔物的手中,没有保护好第二条应该捍卫的生命:“只是,这到底是你的瞬间记忆还是她的瞬间记忆?为什么你们的记忆会有交集?”   两个人都没有答话,只是保持着互相的对望,眼里敌意渐浓。   虽然看到两人也是一种异样的安慰,但郭明义知道,不能留在瞬间现场太久,否则就回不去了,他开始寻找逃离的路径。   正当他轻微移动步伐的时候,王芳燕再次开口了:“我不会让他出去的,九转轮回大印绝不能功败垂成!”   九转轮回大印?!郭明义差点没栽倒在地上,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谈话会诡异到牵扯上这个远古的传说。   不,最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会是这两个人提及九转轮回大印?   白衣女子冷冷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我二人都无权利决定这大印的存留。”   接着,终于,自进入这诡异的场景以来,王芳燕第一次将目光缓缓的转到郭明义的身上,白衣女子也偏转了头,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可以断定她的视线也跟王芳燕殊途同归。   郭明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那是一双多么冰冷的眼睛啊,王芳燕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生气,就像一个会动的雕塑,只是那么看着他,望着他。   郭明义明白,这两人是要他做出一个抉择,是白衣女子的方向还是王芳燕的方向。   郭明义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现在的局势似乎需要他必须选择一个方向,是去王芳燕那里还是去白衣女子那里。   在没搞懂现在的局势之前,他不会贸然选择任何一边。   郭明义的脚步挪动了,只不过并不是向着两位女子的任何一边,而是往他的后方——拼命的逃跑!   浓雾之中出来了无数雄浑传唱歌谣的声音,如天雷般震响,在这浓雾的上空久久飘荡,从那些弥漫的焦黑的空气中伸出了几十双肌肉干枯青筋裸露的手,齐齐将郭明义的身子死死的拉住,往不同的方向拉,就像五马分尸。   巨大的爆炸声从地底传来,地面猛烈的震动,郭明义猛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仍然身处在那间无人的会议室当中,原来自己方才竟是做了一个古怪的梦,而身上早已冷汗涔涔。   到底是王芳燕托梦给我还是朱若云托梦给我?她们到底要告诉我什么?还是说,梦里的两人其实并不是真实的两人,只是我头脑中形成的幻象?   就在郭明义还在呆呆思考的时候,校报的一群人已经到了,他们很多人都已经连夜奋战了很多天,眼睛里布满血丝,神情略有些呆滞,但依然掩饰不了那种焦虑和紧张的情绪,就连还在医院打着石膏的卢焕章也坐不住了,撑着两根拐杖跑了过来。   郭明义皱了皱眉头:“卢部长,你这样过来简直是添乱。”   卢焕章坚持道:“我听听也好。社长呢?”   郭明义轻描淡写道:“哦,他还在跟警察交涉。这几天我们俩也事多,所以没顾得上过来看看,各位辛苦了。今天我们抓紧时间开个会,我想了解一下最近的情况怎么样了?还有,大家的想法如何。”   一个人道:“这几天都是马主编在理事,由他来说吧。”   皮肤黝黑的马主编看上去更黑了,整个人就像焦炭一般,脸也瘦削得可怜,眉心皱成了一个莫大的“川”字,直言不讳道:“很不好。学生们都不想读了,虽然我们尽全力劝,但大部分还是决定外出躲一阵再说。人心很涣散,很慌乱,大家都认为这学校中了邪,不得善终,你也看到这上面的表格了,提出退学的不是一个两个,我担忧很快就扩散到全体。但这些还不是最让人烦心的,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内忧外患一起来,议会那边据说对我们也敌意很浓,有些混蛋议员为了保全自身安危,已经提议不管这病最终能不能确定是哪类传染病,能不能治好,都要封锁学校,我现在就……”   他话还没说完,会议室里已经炸开了锅,不少忙于自己的事现在才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愤怒的起身骂道:“什么?那帮议员居然敢这样?!”有两三个已经知道的人则闷闷不乐的道:“人都是自私的,议会很可能通过这个议案。这样一来,就算健康的学生也保不住了,全部都会被传染的。”   “砰!”正在大家争吵不休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发出一声巨响,吓了里面的人一大跳,纷纷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形容枯槁的男生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双眸子带着莫名的光芒盯着室内众人。   郭明义不认得他,事实上,这个校报有一大半人他都不认识,这也难怪莫陵会对他们没有感情。   但马主编是认识的,忙站起来道:“小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没通知你过来开会,快去做你的工作去。”   那个男生低哑着嗓子道:“议会已经通过了封锁学校的决议了,马主编不知道吗?”   “什么?”这个消息如同平地起惊雷,登时炸响了整间会议室:“议会怎么能这样做?!”“他们是打算置我们的安全于不顾了吗?”“媒体呢?媒体怎么失声了?”“媒体也是人啊,也怕死啊!”   纷纷扰扰中,吵闹的声浪几乎盖过了耳朵边的声音,每个人的嘴巴都在激动不停的说着什么,但是谁也听不清,整个会议室里唯独郭明义一人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不动如山的坐着,目光一直耐人寻味的看着那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马主编声嘶力竭的想平静现在的混乱局面:“大家不要吵,听我说。就算议会通过了这个愚蠢的决定,也不代表什么。我们还可以去游说,去争取,去……”   “没有用的,嘿嘿。”那个男生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难当前,他们是不会同情我们的,我们全都得死,都得死!!与其那么痛苦的被人砍死,或者自己发疯而死,还不如自己痛快的死。来,我帮你们痛快的死!”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男生举起了手中藏匿已久的菜刀,刀刃上闪着锋利的寒光,化为一道惊鸿的闪电,向众人的头上砍了过去。   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就在这当口,大门口冲进来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那人手中的菜刀,再朝他的脖子处猛劈一掌,将那男生活生生打晕了过去。   来人正是及时赶来的潘旻,吵闹的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静得可怕,大家都呆呆的看着被打晕的那个男生,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们不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剧变扰乱了思维,更被向来视为怯懦无用的潘旻突然展露高超身手吓蒙,一个个都不知怎么好,纷纷看向他们的主心骨郭明义。   郭明义的嘴角是一个温暖的微笑,他知道潘旻的苦心,潘旻若不出手,势必他要出手,而他暴露了之后,校报的人是否还会这么信任他,是否还会团结,就会充满变数。   “拉下去,锁起来。”说这六个字的时候,郭明义的眼皮不经意的眨了两下。   多年培养起来的默契立刻使潘旻明白了,郭明义说的锁起来,是指用法术界里的锁魂柱贯通魂魄,使其不能离体遁走的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通常用来对付穷凶极恶的实体化厉鬼或借尸还魂的凶灵。   何以师兄会对一个无辜被魔化的学生采用这种决绝的手段?潘旻想不通,但眼下的情形也不好问,也许师兄另有想法,于是将那晕了的学生拖走。   郭明义当然有想法,这个锁魂是为了做给马天坪看的,用意在于表明自己绝不后退的决心。   “继续吧,马主编。”郭明义象是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将目光转向马主编。   可他能当没事发生,别人不能,马主编的脸色已经变了几变,欲言又止,后来一咬牙道:“后面的都不说了,如果议会真的通过了那个决议,就真的大事不妙。副社长,希望你早做决定!”   郭明义不动声色道:“做什么决定?”   马主编大声道:“当然是撤退学生,组织所有人逃离这里的决定!我们有义务保证学生的安全!”   “放屁!”一直默不作声的卢焕章忍不住了,不顾全身到处缠着绷带还打着石膏,歪歪扭扭的站了起来,他声音本来就大,猛地这么一下吼出来,顿时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马主编的脸更黑了:“我说老卢,你不用事事都跟我对着干吧?”   卢焕章怒道:“我向来对事不对人。你这个根本就是馊主意,既然议会决定封锁,那还怎么逃?学校里面有学生上万人,你怎么组织全部撤离?都能全部撤离还叫封锁吗?议会那帮人该去投河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旦校报做出撤离的决定,立刻就会引发人心动乱,到时候局势就会更加不可控!”   马主编也火了:“人心动乱,人心动乱,现在还不够动乱的吗?全死了就不动乱了?”   从来没见过两人吵得如此激烈,众人都面面相觑,再度将目光投向郭明义。   可惜郭明义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打算,相反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   卢焕章坚持道:“我指的动乱不是那种动乱,撤离这个决定会向学生传递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那就是我们赢不了这场危机!哀大莫过于心死,如果在信念上先认为已经毫无胜算,那心理上的溃退才是最可怕的!”   马主编气道:“引起这场危机的是不明的新型传染病,赢不赢得了又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你是在拿所有学生的性命做赌注!如果人全部死光了,还有个屁心理溃退!”   卢焕章勃然大怒道:“你说什么?!”   眼见两人有动手的趋势,郭明义不得不出面干预,故意咳嗽了一声,两人一凛,互相恶毒的看了对方一眼,忿忿不平的坐下。   郭明义站起来,目光缓缓的扫视过全场,他的眼神里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安心和宁静:“首先,我要澄清两个事实。第一,这并不是什么疾病。”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马主编抗声道:“这可是医学权威鉴定。”   “那是个用来欺骗我们的幌子。”郭明义直截了当的道:“用你们的脑子想想,用你们的逻辑思维想想,但凡是疾病,必然会出现固定的征兆,例如皮肤有外伤,器官有破损,神经有异常,简而言之,就是人体的某个部分出现了问题。可是这次的发疯,医学上查不出来有任何的异常。”   马主编再次反驳:“但是神经病是查不出来有征兆的。”   郭明义斩钉截铁的道:“不可能,如果没有征兆,怎么确诊为神经病?脑子控制力的减弱,下垂体功能趋缓,这些都是可以查出来的。而且神经病不具有传染性。更值得注意的一点是,神经病发作的时候都是丧失神智,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的,而我曾经跟疯了的学生谈过话,他的思维比我还要灵敏还要清晰,他清楚的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他仍然坚持去做。所有的这些,都足以将这种情况跟疾病划分出一道清楚的界限。”   这番话说得马主编哑口无言,郭明义的逻辑实在太过完美,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漏洞。   “如果不是病,那是什么?”郭明义娓娓而谈:“这才是我们首要解决的最重要问题。经过总结对比,我们可以发现,所有发疯的学生无一例外具有同一个特点,那就是对现实对社会极度的悲观,认为活下去是痛苦的,只有死才是解脱。如果我们硬要说这是疾病,那这就是心理上的疾病。”   眼看马主编的嘴唇动了动,郭明义忙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但是,必须要说明的是,这跟传统意义上的心理疾病诸如抑郁症,强迫症是不一样的,因为那些疾病同样有征兆,同样可以确诊,同样需要吃药。而这一次,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方法确诊,除非他举起了菜刀去砍人,否则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病’了。经过这么层层剥茧抽丝的分析,我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所谓的疾病,这些学生之所以会突然发疯做出砍人的举动,是因为有东西放大了他心里的黑暗面,夸大了现实的丑陋与阴险,蒙蔽了理智的双眼,使他们无法看到光明和希望。”   卢焕章猛然瞪大了双眼,他注意到郭明义用了一个微妙的词汇——“东西”而不是人。   郭明义对这点直言不讳:“我想大家应该都还记得我刚进入校报那会向你们演示的如何召唤出黄昊魂魄那件事吧。也许有人到现在一直都不相信,认为我是在装神弄鬼。没关系,无论你信与不信,这个自然界的确存在着很多超越科学的神秘力量暗中存在,直到遇到了符合它们规则的情况才会悄然出现,这才有了世界上众多离奇事件的存在。”   一时间,会议室里噤若寒蝉,大家互相对望,眼神里都充满了疑惑,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马主编忍不住道:“是什么东西?”   郭明义沉默了一阵道:“不知道。”   马主编继续追问道:“那……那东西是怎么放大什么黑暗面的?”   郭明义坦然道:“不知道。”   “荒谬!”马主编道:“那你怎么会得出这么荒谬的结论?”   “这就跟我澄清的第二件事有关了。”郭明义轻轻的将一个破旧的纸包放在桌面上:“其实学校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危机。这一场离奇的发疯杀人的戏码早已在遥远的1931年就上演了,没错,就是在校报创立的那年。”   收集到大家眼神中万分震惊的讯息后,郭明义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哀伤的笑容:“马主编,校报第一任社长严盛面对跟你一样的局面,可并没有跟你做出一样的抉择。他选择了至死抗争。这是他亲笔写的东西,如果你们不信,都翻开来看看吧。”   没有人起身翻看,包括被点名的马主编,大多数人只是肃然起敬的看着那包残破的东西。   殊不知,这正是郭明义玩的一个心理诡计,他恨不得所有的人都不看才好,否则让他们知道了校报创始人创立校报其实是为了给启动佛舟阵打掩护,只怕立即天下大乱。   郭明义顺理成章的收起了那包东西道:“大家不看就算了,现在情势紧急,也没时间去看了。大家想知道为什么严盛没有选择撤离学生而是选择拼死抗争吗?”   没有人接言,即便是最活跃的马主编,当郭明义抬出了至高无上的精神象征校报创始人之后,这里就注定成为他一个人独演的舞台。   “当然,严盛绝不是不顾及学生们的生命,只是因为他明白,逃并不是生路,而是死路!为什么只有学校里的人才会疯掉?外面的人不会?因为那些东西的目标就是这所学校!它们在逐个击破。”   另外一个人插嘴问道:“为什么会针对我们这所学校?”   “问得好!”郭明义道:“为什么会针对学校?因为学校是书香之地,圣贤之气,是一座城市最深厚的灵脉所在,也是历史最厚重的底蕴所在,通俗点说,就是中枢。古人有句诗说,擒贼先擒王。如果把这所城市最牢固的地方攻破了,那么整座城市的沦落也就指日可待,轻而易举了。严盛他清楚这一点,所以那些东西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但他更清楚的是,这并不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也不是一场无可逆转的危机。”   说到这里,郭明义突然顿住了语气,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四周,目光中爆发出来的摄人心魄的强烈光芒瞬间镇住了所有人,镇住了他们的惊慌和恐惧,镇住了他们的心神与理智,如同一轮明亮的太阳驱散了心中阴霾的灰雾。   郭明义一字一句的道:“胜利的天平一直都倾斜在我们这方,倾斜在所有人类这方。那些发疯的人们,只是因为他们放弃了另外一段原本厚重的砝码!”   “我不否认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黑暗和污垢,如你如我,都曾经或多或少或强或弱的出现那些卑鄙恶毒的念头,在极端愤怒和悲哀的时候诅咒别人,甚至有些人付诸行动,但我们有没有因为这些就愧疚得觉得不应该再活下去,有没有干脆了结了自己的性命?没有!为什么?因为我们知道那毕竟是极少数;因为我们知道就算那一度占据了你的心灵,你最终还是会选择宽容,抬头,继续的向前走;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从来就没有放弃对光明和温暖的渴求!因为我们知道,正义和善良是太阳底下永恒的真谛,是阴阳乾坤不变的至理!所以我们不因黑暗而丧失对光明的向往,不因悲观而放弃生存的冀望!同学们,要战胜这场危机,要力挽这次狂澜,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能坚持做回真正的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去放大你心里的肮脏,没有什么可以驱逐你心中的洁净!这是一场输赢本来就注定的游戏!”   郭明义慷慨激昂的话语在空中回响,那些铿锵有力的语调化为最曼妙动听的语音,最和煦柔软的春风,徐徐飘过,让每个人都听得热血澎湃,心情激荡不已。   郭明义缓缓的重新坐了下来,用最后一句话给这次会议画上了完美的休止符:“坚持你们该坚持的,放弃你们该放弃的,把这种信念传递到每一个学生那里,校园就一定能恢复最初的安宁。”   每个人都肃然起敬,没有人发号施令,但大家却齐刷刷的站起,默默的注视着郭明义,然后再一个个的有秩序的离开。   到最后,便只剩下卢焕章和郭明义两人。   “你走不动?我让潘旻送你回去。”   “不……”卢焕章的神色有点犹豫,几次欲说还休,最后长叹一口气道:“算了,这当口,我还是不说了。”   “不说是对的。”郭明义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你放心,我早就知道社里的叛徒是谁了。但我们需要给他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不是吗?”   结束完这一场关键的会议之后,郭明义顾不上休息,拖着疲累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图书馆。   如果马天坪的警告是真的,那自己必须尽快参透佛舟阵的奥妙,重新启动这个阵法。   头痛的是,虽然自己比严盛多了一层法术界的背景,曾经涉猎过有关这个失传古阵的资料,但那少得可怜,说不定比严盛当年掌握的还少几倍,根本不足以推敲出一个雏形,而严盛对此口风甚紧,在资料里半句都没透露。   该从何入手呢?   郭明义的眼光看向那个残缺的角落,照理说,一个残缺的阵法是无法发挥它的威力的,即便是强大的佛舟阵也不应该打破这个规律。   那到底严盛他们是如何让佛舟阵起效的呢?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悄无声息地滑过了脑海:难道说,那个角落并不是残缺的?   之所以那里没有书架,是因为那里原本就不应该摆放书架,而是别的东西。   郭明义的脚步渐渐的向那边挪了过去,在那里的地板上,乱七八糟的摆放着一堆又一堆未经整理的资料,散乱的纸张塞得到处都是。   玉佩上突然晃过了一层黯淡的闪光,魔物来了?郭明义吃了一惊,赶紧从怀里掏出七色舍利,却讶异的发现七色舍利没有异状。   何以玉佩发出警示而七色舍利却岿然不动?   难道这里面真的藏了一些什么隐秘诡深的玄机?   郭明义缓缓的蹲下身去,静心感受玉佩的提示,玉佩里象是有一股温暖的溪流,蜿蜒而过,曲折萦绕,最终流向那神秘莫测的目的地。   郭明义伸出右手,在玉佩提示的方向处开始细细的摸索起来,手指触及之处,都是灰尘遍布的硬硬的纸张,刹那指尖一阵剧痛,郭明义“哎哟”一声,忙缩回手看时,只见食指上面早已绽开一道鲜红的细线。   郭明义忙扒开上面的纸张,顿时一块狭长黝黑的碎片露了出来,醒目的躺在白色的背景中。   郭明义小心的捏起它,登时玉佩竟然微微晃动,显然是有所感应,而七色舍利静谧如初,两大法器一动一静,更显得此物诡异万分。   只见那碎片通体黝黑,呈半透明状,两边棱角坚屈锋利,断裂曲线自然顺滑,可见这块碎片曾是镶嵌在某一物体上面,然后一次性摔裂而成。   从外表上看实在过于普通,但为什么玉佩会对它产生一连串的反应呢?它到底是不是填补这佛舟阵关键角落的应有之物呢?它的本来面目应该是什么物体呢?   郭明义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充斥着一大堆问号,可惜他苦思冥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来半点头绪。   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乱了郭明义的思绪,来人是马主编,他一脸焦急的道:“副社长,你出来一下,有要紧事找你商量呢。”   “好。”郭明义唯有放下这一堆疑问,无奈的站起。   在站起的瞬间,他的眼光无意中在自己的膝盖周围扫了一圈。   只这一圈,登时郭明义震惊得浑身剧烈颤抖,两腿酸软,浑身冷汗迸出,头皮阵阵发麻,身子晃了两下差点没倒下去,手指踌躇,原本捏着的碎片“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副社长!”马主编吃了一惊,赶紧抢上前去扶住郭明义:“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郭明义只是弯着腰大口的喘着气,脸色发白,嘴唇战栗,如同垂死的病人,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勉强把持住身形道:“我……我没事,我只是太……太累了。马主编,我想回宿舍休息一下,你过会再来找我好吗?”   “当然。”马主编忙道:“我扶你回去,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郭明义无声的点点头,他仿佛疲累不堪的重重的喘了口气,借助弯腰的动作悄悄的拾起了跌落地面的那块黝黑碎片,不动声色的揣在兜里,这才靠着马主编的搀扶有气无力的往外走去。   等到到了宿舍里,马主编道别将门关上之后,郭明义才从床上遽然坐起,掏出那块碎片,放在自己的眼前,呆呆的看着,脸上的颜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   原来自己那个大胆的想法真的是对的!严盛所启动的佛舟阵根本就不是残缺的,那个角落其实早已被厚实地填充满了,只是自己的视线被满满一屋子的书架所迷惑,才疏忽了这个最终的真相。   其实,自己应该一早就想到,以魔物如此强大的法力,如果没有完整的佛舟阵,又如何能庇佑校园安全数十年?   只是,无论如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块碎片竟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效用,到现在郭明义才算真正解开了为什么当初严盛能够判断是魔物作乱这个谜。   正百感交集间,宿舍的房门猛然被撞开,一股凌厉的风声刮了过来,郭明义猝不及防,心念未动,身体已经本能的作出了反应,七色舍利挟带着闪耀的光芒呼啸朝门外的那个身影奔腾而去。   没想到,门外那个身影反应比郭明义还要敏捷,一个反手将七色舍利全部抄没在掌心中,怒声道:“干什么?想杀人吗?”   郭明义一愣,这才看清来人竟是莫陵。   “你……别……动……”当郭明义用颤抖的语音说完这三个字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要开启嘴唇迸出声音是如此的艰难,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莫陵一怔,真的呆在了门外不动,他看出了郭明义的异样:“你怎么了?”   郭明义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他只是用尽最后一点理智强迫驱使自己的右手缓缓的举起那块黝黑的碎片,正对着莫陵的脸庞。   但他什么也没看清,他的手颤抖得太过厉害,导致碎片晃动个不停,而且脸部肌肉也开始抽搐,眼皮开始不受控制的猛眨,视线模糊成一片。   郭明义明白,内心底里的那份一直深藏的恐惧正逐渐驱赶理智,并且使躯体脱离大脑的控制,他不敢看,是因为他不能接受最令人害怕的事情发生,可他必须要看,是为了整个除魔的大局,为了天下苍生,更为了捍卫这世间生者得以留存亡者得以消散的公义!   莫陵静静的看着郭明义的举措,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白站在这里,不明白为什么郭明义要举起手中一个奇怪的物体对着自己,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郭明义如此惊慌失措,从来没有,即便在皿簌大师死后被赶出菩提山排斥出法术界走投无路绝望到生不如死的时候都没有。   因为郭明义出乎寻常超乎本能的恐惧,莫陵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迈开步伐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宿舍,趁着郭明义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碎片。   郭明义一愣,莫陵已经举起了那块碎片,正对着自己的面庞,对着郭明义冷冷的道:“看吧,看吧,看完了没有?”   碎片稳稳的立在莫陵的前面,黝黑的表面上依旧透着深不可测的微光,即便猛烈的太阳,也不能在上面投射出任何光影的痕迹。   郭明义只感觉心中有一块憋闷已久的巨石瞬间碎裂,呼吸刹那畅通无比,几乎就在同一秒,身上的所有神经,所有肌肉,甚至所有细胞,都重新臣服在至高无上的大脑之下,灵台一阵清明。   那一刻,郭明义甚至想放声大哭,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只是长松一口气,重新瘫软在床上。   莫陵拈起手中那块碎片细看:“这到底是什么?你刚才在做什么?”   “这是佛舟阵启动的关键。图书馆里的阵法是全的,没有缺,那个角落不应该摆铁书架,而是要填充特殊的东西。这就是我找到的,一直也没看出到底是什么东西,直到无意间,才被我发现它的用途。”郭明义的声音特别低沉,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禁苦笑了一声:“有人来找我,我就起身想出去,习惯性的眼光一扫,你猜我扫到了什么?我看到在这块原本并不透明什么都看不到的碎片上,竟映射出了一个恐怖的图案——一个浑身长满毒瘤的脑袋上,无数的鬼怪妖孽盘踞着,它们的头发或枯手在空中飘舞,脓液粘满了它们之间的所有空隙,在脑袋的下方,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黑色的大嘴露出长长的青色的舌头,在下巴那里盘旋。”   郭明义看向脸色早已发白的莫陵,一字一句的道:“我这才知道,这块碎片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它是可以分辨人心中当中是否潜藏魔物的至宝!”   莫陵的手立刻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手中的碎片随着摆动焕发出一道微弱的闪光,没有人说得清那是太阳的闪光还是它本来的光芒。   “没想到世间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宝物。”莫陵看着那碎片喃喃的道:“来找你的那个人是谁?”   “马主编。”郭明义无精打采的回答道。   莫陵的嘴角边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我知道了,怪不得你刚才要举着碎片对着我,你是担心我也被魔物催化了吧?”   郭明义坦然的看着他:“是,莫陵,你正处在最激烈斗争的中心,佛魔原本就在一线间,我不得不慎重。”   莫陵斜眼看着他:“你刚才害怕到都快拿不稳了,是不是打从心里觉得,我跨不过这道坎去了?”   “我跨过,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郭明义答道:“你跨过去,是我的福分,跨不过去,是我这辈子最沉重的打击。可我别无选择,再残酷的事实也要努力去接受。我不会再让魔物在这个世上肆虐,我想你也不愿意自己变成一个疯子到处杀人吧?”   莫陵淡淡一笑,手指轻轻划过那块碎片锋利的棱角,在黝黑的表面上映射出淡得不能再淡的痕迹:“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些,其实我没全懂,也许悟化真的需要机缘,而我还没到那个时候。但是,我想对你说,不管怎样,我不会重复我的先辈走过的路。这场战斗,我跟你站在一起!”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登时殷红的鲜血流出,化成一道细碎的红线,流过碎片的表面。   宿舍的门再一次被人突然的撞开了,这次闯进来的人是潘旻:“师兄,外面……咦,莫大哥也在?对了,事情不好了,这次更加严重,外面突然有好几十个学生发了疯,都说要杀人,幸亏其他的人反应快,把他们按住了,我没有那么多锁魂柱,该怎么办?”   郭明义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吃惊的表情,在马天坪警告他魔物即将全面复苏之后,他就知道这一天必将来临。   “知道了,你先控制着局势,别让那些疯子乱杀人,我这边正在想办法。”郭明义模糊不清的打发走了潘旻。   莫陵看向郭明义:“你打算怎么办?”   郭明义沉默半晌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1932年严盛他们启动佛舟阵的时候,那个阵法其实是完整的,为什么还会带来那么大的灾难后果?”   莫陵沉吟了片刻道:“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毕竟是俗世中的人,不懂得阵法布置及发动的基本原理,有可能发生了误操作,所以佛舟阵没有发挥出完全的功效,不仅没有灭了魔物,反而还把他们的小命给搭进去了。如果这条不成立,那么就是第二,佛舟阵早已失传,图书馆留下的阵法只能是后人模仿修复的,修复过程中出了错,使得这个阵法表面上象是佛舟阵,其实变成了另外一个邪阵,一旦发动,虽然力量强大,但是后果也很惨重。”   郭明义道:“这两种可能的确都存在,但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证据使它们变为不可能。先说第一条,严盛是个谨慎的人,在没有弄清楚阵法如何发动之前,我想他根本不会擅自行动,更何况他们不像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如果校报五个创始人并没有掌握阵法的运作,还用得着那么大动静搞个校报来掩人耳目吗?我猜想甚至有可能他们也参与了修复的过程。而且魔物之强大,你我都已经知道,普通的法器对它们根本束手无策,打了折扣的佛舟阵能将它们驱赶出校园并且封印数十年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郭明义继续道:“再说第二条,要用佛舟阵的外形变化出另外一个邪阵,这可比重新创造一个难多了。而且邪阵之所以成为邪魔外道,是因为它跟正宗的阵法不同,它的发动必须要以鲜血、疼痛甚至人命作为代价,实施最原始的等价交换原则。如果这真是一个邪阵,要让它发挥出等同于佛舟阵的威力,将魔物驱赶出校园并封印,那得要布阵之人付出多大的代价?仅仅校报五条人命加上一场大火烧死的数十条就够了吗?若真的这样就够了,那它算得上是最慈悲的邪阵了。”   莫陵听得疑惑道:“难道还有第三条理由?我确实想不到了。那你说说,为什么严盛他们明明成功的将魔物赶出去了,还会出现那么多负面后果?”   郭明义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想不到,是忽略了一些关键的东西。我提示你一下,想想我们这所校园外面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稀奇古怪的东西?莫陵愣了一下,然后几乎是毫无防备的,一个清晰的影像猛地撞进了他的脑海,那是钟馗张大了嘴、额头上布满了汗、脸上神情高度紧张的夸张表情。   “啊,那些废弃的商业街!”莫陵失声叫了起来:“你说那些也是严盛他们搞的?”   “除了他,谁会去搞?”郭明义将头靠在后面的枕头上,目光中若有所思:“学校是没有任何动机的,即便想建商业街,也不会雕这么诡异的图案上去。画里的钟馗没有对手,是因为对手在画外,在校园中,所以很明显,建造这些房子就是为了帮忙抵御邪祟,校园里有这个目的的在近代便只有他们五人。”   莫陵托着下巴道:“你这样说并非没有道理,但我一直以为那些建筑是跟前原惨案有关的,是用来抵御另外的邪祟入侵,而不是指魔物。”   郭明义不禁笑了:“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没看出来?其实前原惨案跟魔物就是同一回事。”   莫陵万分惊诧道:“什么?!前原惨案一直神秘莫测,至今为止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关的资料,你有什么依据得出这么离奇的结论?”   郭明义慢慢的道:“不需要依据,只需要运用排除法就可以得出判断了。首先在时间上两者是吻合的,前原惨案发生在校报五人死亡之前,而魔物也是先入侵校园才有校报创立的;其次是陈隆宇留下的资料中明确指出,前原惨案,校报创始人失踪案和最后的死亡火焰传说案是前因后果的关系,也就是说,三者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现在我们都知道的是,校报创始人被怪物追杀从而引发了微光大火,且不管是怎么引发的,反正跟他们脱不了关系,那他们为什么会被追杀呢?是因为施了阵法,出现了负面后果。那为什么要施阵法?因为魔物入侵了。这么一来,逻辑链条就完整了。最后一点,前原惨案影响这么大,作为同一时代风云人物的严盛居然在留下的日记里毫无提及,这本身就非常反常。究其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严盛其实通篇都在说前原惨案!”   莫陵脸色蓦地变白了:“你是说魔物入侵导致众多学生发疯砍死人就是传闻中最惨烈的前原惨案??”   郭明义斩钉截铁道:“没错!魔物当时的力量一定远比现在强大,如果学校里有五分之一的学生变成了疯子四处杀人,这件事难道不可怕吗?难道不惨烈吗?不值得严盛他们倾尽心血去进行抵抗吗?不值得他在日记里长篇大论的讲述吗?”   莫陵道:“那为什么他不直接说是前原惨案?”   郭明义道:“或许在他那个时代,并没有这样的说法,前原惨案只是后人起的名字。我猜,前原很有可能是学校里的一个地名,在那里集中了大批被魔物蒙蔽了心智的学生,他们挥起屠刀疯狂的杀掉捉过来的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腥气弥漫了整个天空,覆盖了清爽的地面,到处是战栗的哭喊,痛苦的号叫,活着的,在支离破碎的躯体上无助的逃跑,疯了的,红了双眼发泄内心的黑暗。那必定是学校最黑暗的时期,没有公义,没有怜悯,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莫陵听得不寒而栗:“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应该去写小说。你说前原惨案就是指魔物入侵,但你忘记了一点,前原惨案是带有诅咒的,而且陈隆宇的资料中也提到过,但凡有涉及这件事的人,都会因诅咒而死。我不相信,以魔物的狂妄和自大,还会一边入侵一边下诅咒吗?”   郭明义道:“魔物当然不屑于诅咒,它们连会不会诅咒都是一个问题。诅咒者另有其人,这就涉及到另外一条更隐晦的逻辑链了。按照陈隆宇的说法,不但是提到过前原惨案这四个字的人,甚至是暗中调查它的人,都会被诅咒而死。但是严盛的日记中通篇都在说这些事情,有多详细就多详细,他怎么没被诅咒死?反而好好的活着,创立了校报,直到最后启动了阵法不知怎么的才死了。不只是他,另外四个创始人相信也是一样的,最起码我们亲眼看到了有两个并不是被诅咒死的,而是强行启动阵法肉体被撕裂得粉碎而死的。为什么这五个人独独可以成为例外?由此推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前原惨案发生的时候并没有诅咒,否则那五个人不可能还光明正大的到处调查和写日记,也就是说,这个闻之色变杀人于无形的诅咒并不是前原惨案的诅咒!”   莫陵忙问道:“那是什么诅咒?”   郭明义一字一句道:“那是严盛等五人为了严禁后人插手此事而下的诅咒!”   “什么?!”这一惊之下,莫陵差点没坐到椅子上去:“严盛他们下的诅咒?!他们为什么要下这么恶毒的诅咒?”   “他们有他们的小算盘。”郭明义叹了一口气道:“他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担心后世有愚直的学生因为好奇调查此事,误闯阵法破坏封印,所以才自以为是的布下了这么一个恶毒的诅咒,并不惜害死几条人命,以此杀鸡儆猴,好让后世不敢轻易涉足,视之为禁忌。没想到,阵法虽然成功,但是却留下了致命的隐患,反而给我们的调查增添了难度。”   莫陵点头道:“我早应该想到,只有他们五个才逃脱了诅咒,说明他们五个就是下咒之人,诅咒是不能迫害自己的主人的。但严盛建造这些建筑来做什么呢?好像没派上用场啊?”   谈到这个话题,郭明义的眼神里明显的笼罩上一层悲伤:“他建造这些是用来摆佛舟阵的,上次我和你去那里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些建筑虽然连成一排,但是却没有成一条直线,反而歪歪扭扭,照理说那边地方空旷,没有必要建的那么难看,还增加成本,现在想来,根本就是有意为之。是我们疏忽了,但凡阵法布设,如果仅是方寸之间,以人为器物排列,释放出来的效果一定要打个折扣,但若倚势山河,借助天地精华,便能非同凡响,九转轮回大印就是一个最生动的例子。严盛肯定也掌握了这一点,他的条件是不可能摆山河大阵的了,于是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来,商业街绵延数里,占地颇大,气势比图书馆那间小房强太多了,如果能摆出佛舟阵,效果肯定大大增强。但为什么他们最后没有启用,反而用回了古籍典藏室那个小阵,实在令人不解,也许当时发生了什么不可估量的重大转变,使他们无法启动这个最佳方案。”   莫陵道:“我猜到了,严盛没能用到,这可便宜了你,你要跟我说的启动佛舟阵,想必就是指的这个大的是吧?”   郭明义微笑:“没错,我们要干就得干漂亮一点,若是跟严盛那五个人一样,只能抵挡魔物一时,岂不是辱没了我们双骄的名声?不过……”讲到此处,郭明义神色又转忧虑,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莫陵正听得入神,忙道:“怎么了?又有什么问题?”   郭明义看着他手上的那块碎片,努嘴道:“就是这个,若我没发现这个,事情一切顺利,但这个既然出土了,就提示佛舟阵的生效还需要一个特殊的条件。”   莫陵立刻明了他的含义:“这个阵法还需要一个威力极大的宝物镇住阵眼?这是大阵布设的常理,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郭明义摇摇头道:“只怕不是威力极大这种类型的宝物就可以镇得住的。这碎片裂口整齐,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在严盛他们强行启动阵法时,产生极大的挤压力将它震碎的。我想若是完整的,怕是一片镜子或是一个形体颇大的宝物,它的法力恐怕也不仅仅只有照映魔物那么简单。单凭分辨魔物这一项功能,就足以把法术界的所有法器都给比下去了。所以我疑惑,佛舟阵阵眼那里摆放一般的法器可能压不住,得用仙器才行。”   “仙器?!”莫陵吓了一大跳:“你脑子糊涂了?仙器那都是传说!哪有什么仙器?就算是有,那些个自私的神仙们也不会让它们流传下来。我估量着你那七色舍利应该够分量了。”   “不,”郭明义打断他道:“我这样说是有依据的。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佛舟阵的典故吗?里面提到佛祖摘下了一片莲花瓣,化为扁舟,才能渡过奈何。佛舟阵便是由这扁舟幻化而来,这是目前为止我知道的唯一一个由仙器幻化而成的阵法,恐怕你们道教也没有吧?既然跟仙器有密切的渊源,那么说不定镇阵的也必须是仙器才行。”   “胡扯!净是胡扯!”莫陵忍不住道:“你这段真的就是歪理了。凭什么说严盛这个就是仙器?仙器哪这么容易得的?法术界那么多年来都没出过一个,偏让一凡人得了去,这算什么道理?我觉得七色舍利足可以了,那也是佛祖留下的,都差不多。”   郭明义不禁一笑:“算了,不和你争,这事我再想想。要启动佛舟阵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一定要慎重,机会只有一次,万一用错了法宝,我们俩灰飞烟灭倒不足为道,-怕的就是功败垂成把这校园拱手让给魔物了。”   “对了,”莫陵无意间猛然想起一事:“刚才我们谈论到说严盛下了一个恶毒的诅咒,但凡提到前原惨案或者调查这件事的人都会遭受诅咒而死。好像……我们谈论了很多次呢。”   郭明义“噗嗤”一笑道:“你太后知后觉了,诅咒嘛,早已跟我们形影不离了。”   他话音刚落,宿舍门外就刮起一阵疾风,响起了那阵熟悉的细微的“沙沙”声。   莫陵脸上变色道:“原来那怪物就是前原惨案的诅咒?这下不好,我们可往哪里逃?”   郭明义道:“把诅咒破掉就可以了。”   莫陵哭笑不得道:“说的轻松,怎么破?下咒的人都全部死光了。”   “但用来下咒的器物还在啊。”郭明义快速下床,一把抢过了莫陵手中的那块碎片,割破自己的手,让鲜血滴在上面,随即向下手掌覆盖于桌面,大吼一声:“以咒主之名,破除附于此上的一切邪祟与凶灵,令其退至地狱,永不复返人间!”   整张桌子剧烈的抖动,紧接着“嘭”的一声,桌子上冒出了大量的白烟,郭明义放开手掌,碎片依旧静静的躺在那里,只不过已经变得湿漉漉,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莫陵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但瞬间心下恍然:“我知道了,严盛他们是没有法力的凡人,手上也没有法器,不可能进行威力强大的诅咒,除非借助佛舟阵的力量,而佛舟阵中又数这个镇眼之宝最为坚固可靠,所以你推测严盛他们必然是依此为依附而下的诅咒。”   郭明义微笑道:“没错,现在诅咒既破,真相必出,我们是时候该去见见那个杀死马天坪的怪物了。”   “师兄,莫大哥,不好了!那个怪物又……”宿舍的大门被推开了,潘旻焦急的脑袋晃了进来,但随即愣住,宿舍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奇怪,他们两个刚不还在这里的吗?我在走廊上都还隐约听到他们聊天的声音呢。”   与此同时,校道旁边的密林里正快速的掠过两道黑色的身影,急匆匆的朝校园深处赶去。   此时天已近黄昏,夕阳躲在了密密的云层里面,月亮还没来得及升上来,天色变得昏暗而沉闷,犹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宁静中蕴藏着爆发的压力。   一时间,身边的景物如同那些巨大的广告牌上画面变幻,纷纷的转了个样子,原本是郁郁葱葱的花圃变成了虬根外露的苍天大树,细碎的叶子随风飘落下来,在接触地面的刹那,化为灰尘,平坦的水泥路一节一节的变成了细碎小石铺满的道路,哪怕是再轻的脚步,踩在上面都会发出“嗤嗤”的响声。   以往遇到这种情景,两人当然狂奔逃命,此刻诅咒已破,心无顾忌,都不由得停下来细细感受。   莫陵最先道:“是瞬间现场吗?似乎不是,身边的空气并没有发生变化。”   郭明义蹲下身来,伸出手去摸地上的碎石,只见他手微微一颤,已然了然于胸,起身笑道:“的确不是瞬间现场,我就疑惑,这瞬间现场怎么可以左飘右移,一点都不固定,看来果然是这样。你也摸摸地上的石块试试,但要记住一点,不要相信你看到的,要相信你感觉到的。”   莫陵眼神中掠过一丝迷惑,但他是聪明的人,也不询问,直接用手指碰触地面,眼见那小石块的棱角已经顶到了自己的指尖,灵台中突然一阵清明,身上的法器都放出七彩的光华,那指尖竟然神奇的穿过石怪,直达地面————自己触摸之处是平坦得毫无凸出!   莫陵站起来道:“太可怕了,原来竟是用强大的精神意念力强行灌输入我们的脑海,迫使我们的神经反映出这么一副虚无的景象,这里必然是那怪物诞生的处所,虽然不是瞬间场景,也胜是瞬间场景了。”   郭明义道:“没错,之前我们二人仓皇逃命,无暇他顾,再加上对这未明的怪物有所恐惧,所以很容易被侵袭入脑,改变我们周围的环境,现在静下心来,你我都是训练有素的人,懂得如何把持心智,便识破了这一场幻局。如果我们催动法力,完全可以扭转回现实的环境。”   莫陵道:“这便罢了,它都已经没有敌意,何苦我们在这里多此一举?”   正说着,远处已经传来那种细碎的摩擦声音,只不过这次缓慢得多,并不如以前急剧。   一个庞然大物出现了两人的面前,这是第一次露出它的真面目,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郭明义和莫陵二人都不由身子一麻,打了一个冷噤。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怪物啊!下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下肢竟然都是些人类的腿脚,只不过并不是完整的,而是从大腿根部被截断,然后接在了最上面的一个躯体上,猛一望去,将近有上百只人腿连在上面,皮肉已经死灰,看样子它们的原主人已经死去数十年以上,都赤着脚,十几只发黑发硬的脚板撑住地面,其他的腿脚则好比手一般在空中胡乱的挥舞,无一例外的是脚趾都很长很尖,如同装上了一把把人肉尖刀,马天坪便是死在这么一把尖刀上。   在腿脚上面的躯体相对要好些,足有五个南瓜那么大,被说不出名的湿嗒嗒的黏液所包裹,远远看着就象一个化了脓的大茧,茧的前端破了一个洞,从里面露出一双红色眼睛——其实那是一双人类的眼睛,之所以红是因为里面布满了无数的血丝,根根凸起,观之可怖。   怪物移到距离郭莫两人只有五十米的地方便乖乖的停下了,用那双红色眼睛左右巡视着,甚为谨慎。   莫陵凝神看了半晌,大喊道:“我是校报现任社长莫陵,严社长近来可安好?”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原来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郭明义道:“早该知道了,在看到黄妍看着你依依不舍的眼神的时候,就料到了。我说你们何苦去设这样的诅咒,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也别把后人看得太轻了,长江后浪推前浪。”   “不,不是这样的。”那声音显得痛苦万分:“我严盛何等的人,怎么会做这般遗毒后世的事情?诅咒一事实在不得不为之。”   郭明义道:“我看你们留下的资料,当中有太多故意隐讳之处,不知严社长能否为我们一解谜团?”   那声音道:“你破除诅咒那会,我已得到解脱,原本即刻可以奔赴黄泉,但我执意留下,就是知道魔物死灰复燃,不能一走了之,这是我的冤孽,必须要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想知道些什么,便尽管问吧。”   郭明义大喜过望,道:“太好了,先告诉我们你是如何知道校园里侵入的是魔物而不是其他邪祟的呢?”   这个问题严盛却答得相当简单:“就是通过你手里的那块碎片,当然,那会子它不是碎片,是一块很大的圆玉,发出极其温润的光,周围还有祥云环绕,是件了不得的宝物。”   郭明义一愣道:“你一个凡人,哪里来的宝物?”   严盛道:“有人给的。”也不等郭明义发问,又继续道:“你想必要问我那人是谁,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告诉我名字,是一个深夜来找我的,全身披着黑衣,也看不清面貌,只是和我说要解校园的危机,非得有这个不可,并指点让我去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研究阵法。”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意料,郭明义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问下去,反而是莫陵抢道:“那你们是怎么研究的?研究出来什么没有?”   对于实用主义至上的莫陵而言,他对于事情的前因后果背后是否有高人指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毫不关心,他只关心接下来对自己有用的事情,那就是如何正确启动佛舟阵。   严盛道:“有一本书详细记载了佛舟阵的所有原理,我们在古籍修复室里找到了这本书,于是就开始对着里面的摆设进行研究。”   “在古籍修复室里……”郭莫二人面面相觑,两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佛舟阵记载竟然就在身边!   “好吧。”郭明义苦笑道:“那书想必也是那黑衣人留下的。既然你们有了书,就更加不会走偏路才是,为什么会沦落到五人全死的结局?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转折?”   严盛低沉的声音透露出强自压抑的痛苦:“那本书一共记载了佛舟阵有两种启动方式,最佳的方式是第一种,可是那里面所要求的条件我们根本达不到。”   见问到了紧要关头处,郭明义不由语音微微颤抖:“什……什么条件?”   严盛道:“它要求必须有一件仙器作为镇眼之宝,而且这仙器还不能是普通的仙器,必须是威力巨大由神佛亲自执化的仙器才能生效,否则便无法启动。”   尽管早已猜到这个结局,郭明义心中仍不禁一凉,仅存的那么一点点希望在急遽的破灭,他看了看莫陵,后者面色黑沉,默然不语。   严盛哪里想得到两人心中转过的千百个念头,仍自顾自道:“仙器向来都是传说中的事物,从来没有人看见过,我们怎么可能找到?当时情势不妙,魔物攻得很是猛烈,即便是心地纯良的人,也有不少受了诱惑,变得悲观起来,整个校园死气沉沉,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决定冒险采取后一种方式。而这种方式在记载中被称为‘非紧急情况下不得使用的替代方法’,当中只是说会带来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却并没有详细描述后果是什么。我们五人一合计,觉得坐以待毙也是全校阵亡的结局,还有什么坏得过这个呢?于是,便开始准备起来了。”   郭明义道:“准备阵法自然是暗中的事情,为什么你们又突然想起来要设立什么校报?”   严盛叹道:“我还没说完,后一种方法由于缺少了仙器的辅助,就必须另辟蹊径来增强阵法威力,若是能将阵法的摆设范围无限的扩大,那么它所发挥的威力就会无限接近于前一种方法。我们只不过是五个学生,没有什么权势,于是便利用人心慌乱迷惘的状况创办了校报,为自己团结了一大批力量作为掩护和筹码,逼迫学校在外围建造了数条商业街。为了担心真的有商人跑来这边做生意,同时也是加强阵法效果,我们请工匠在上面雕刻了无鬼钟馗的塑像,果然,这消息一传出去就没人敢来了,哪个做生意的不讲究风水,不避讳晦气呢?商业街从建起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废弃了,也是借此提醒下外人,这所学校里面曾经发生过多么不为人知的一幕吧。”   这跟郭明义的推理如出一辙,所以他并不惊讶:“但是当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你们并没有实际用到这些商业街,对吧?”   “不,”严盛喘着气道:“我们用了,但失败了,它只短暂的阻隔了魔物一段时间,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什么?!”郭莫二人都大惊失色,那一瞬间,郭明义只觉得心里象破了个洞,有个什么东西正急坠而下,掉入冰冷的洞窟,一去不回,彻骨的寒气甚至侵袭到了他的四肢,让他全身不由自主都在微微颤抖。   “怎……怎……怎么会?”郭明义的语音颤抖得厉害,严盛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却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希望,他和莫陵为这场决战托付的最终的希望,如果商业街不管用,古籍修复室也不管用,那么同样没有仙器的他们又该用什么赢得这场斗争呢?   严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便是我今天变成这样子,另外四位同伴惨死的最大关键所在,也是整件事最不可解的转折所在,且听我慢慢说来。当我们怀着极大的欣喜启动了阵法之后,发现并不能一劳永逸,相反还惹恼了魔物,放话要将校园屠杀殆尽,以报此仇。我等便慌了,忙着继续研究,终于在书上不经意间发现其中一页的边角有淡淡的铅笔痕迹,似乎被人用橡皮匆匆擦去,但擦得并不是很干净,有些字依稀还看得出来。”   “黄妍是学化学的,用了一番功夫将那文字还原出来给我们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每一个字,说的是‘此阵玄妙之处在于正可用,反亦可用也,然因无仙器之威,而无法借乾坤之元气,迸发毁天灭地之力,实为一遗憾。余等苦思数十年,终于思得一法,可遵循反道,极尽其致,虽稍显歹毒,却可媲美仙器,唯一不足者,乃不知其报应也。惟慎!惟慎!’”   “我们看到这段文字,都觉得喜从悲来,柳暗花明,算是天不绝我。不料下面所记述的,不愧是石破天惊的内容,把我们每个人都看得惊住在那里,冷汗频流,四肢冰冷。原来他所说的‘遵循反道’的方法何止‘稍显歹毒’,简直说出来都是一种罪过。那便是舍弃书中所说的一切佛舟阵的原理,改以偏门邪道的血祭为之。”   郭明义皱眉道:“血祭?你们杀人了?”   严盛沉默了,良久,才轻轻的道:“没有,我们做不出来。但是,当时校园已经完全乱了,很多发疯的学生乱砍人,砍死的不在少数,我们就收集那些新鲜的血液和尸体,权当血祭。”   郭明义继续问道:“血祭生效了?”   严盛重重的喘了一口气道:“不能说完全生效,因为书中是要求启动阵法之人亲自行这等恶毒之事,而我们并没有照做,因此血祭只发挥了一半的功效,但仍然重创了魔物,很多功力不深厚的都被驱赶出校园了,但有些过于黑暗的执念仍然遗留下来,跟我们殊死抗争。”   郭明义暗暗点头,心想,怪不得在死亡火焰传说的瞬间现场会看到第二次启动阵法。   严盛接着道:“但由于血祭的方式过于歹毒,虽然我们强行使用了阵法,但是却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功效。我作为阵法启动的主阵人,一直站在血祭的正中央,当阵法启动之后,我感觉有一股冰冷的寒气贯穿入我的身体,就好像掉进了冰窖,全身颤抖个不停,还没等我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身上已经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肢体象是被活活的撕裂了一般,痛入骨髓,我只记得大叫了一声,就晕死过去。等我醒来,就发现……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且……而且我的神智也经常迷失,变得躁狂凶狠,甚至……甚至有可能还杀了人……”   说到这里,严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现在的躯体已经不是人类,无法流出泪水,可他言语流露出来的深深的悔意和悲恸已足以让人相信他的内心从来没有停止过哭泣。   此时此刻,即便是对严盛不明情况贸然发动阵法有再大的不满,郭明义也实在无法说出责备的语言,眼前的这个男生面对着前所未有超出自己判断能力的校园危机,有胆量有魄力做出抗争的决断,已属非凡,尽管当初的这个决定现在看来未必正确。   郭明义也不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语气放缓道:“佛舟阵原本是大慈悲的阵法,必须要有怜悯众生之心,才能发挥功效,凝聚天地精华,你们却走了旁门左道,和慈悲的真谛背道而驰,即便那些人不是你们杀的,但这个报应却还是要记在你们身上。人死为鬼,理应安息,你们却强行剥夺它们投胎转世的机会,它们又怎么会不记恨于你们?我想,也许就是这股死后不得安宁的怨念与这邪阵相互作用,才会导致这些尸体上的残肢接到你的身体上,成了这么一个怪物。失却自己本来躯体的模样,很痛苦吧?”   在一边听得不得要领的莫陵插嘴道:“等等,你们先别感慨,说了那么多,怎么还是没有说到诅咒那回事?到底你为什么要对前原惨案下如此恶毒的诅咒?”   “这也是血祭的一部分。”严盛答道:“我们收集了那么多尸体,它们的魂魄不甘心受我们驱使,于是联合起来一起反抗,这在记载中也有叙述,为了能让它们能够安心听命,更为了后世的人不要妄动阵法破坏法力,必须要进行一个强大的诅咒困住它们。但我们并不是象传言中一样,下的是所谓涉及牵连到的人就必须以死亡为代价的恶毒诅咒,而是对试图释放、解救魂魄从而造成阵法破坏的人进行死亡诅咒,没想到在阵法作用的加强下,它将牵连涉及此事的人也一并包罗了进去,这确非我们本意。”   郭明义看了莫陵一眼,没有说话,放佛是有默契一般,莫陵也看了他一眼,同样没有说话。   严盛费尽口舌的解释着他当年所犯下的每一个罪过,似乎觉得这样能稍微减轻自己的负疚感,但从眼前这两个陌生人沉默的表情中,他明白了自己的罪过如海深,如山重,无论如何都不能减轻,也无法减轻。   良久,严盛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吁出的那口气似乎要将那么多年的委屈、绝望、痛苦、悲忿、愧疚、悔恨都发泄出来:“我要走了,他们四个早就走了,就缺我一个了,下到黄泉那里,等着喝孟婆汤的时候,阴司会评定我的罪过的,也许我到了十八层,再也出不来了。请接受我这个罪人最后一个请求,那就是请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挽救这个校园,打败那些魔物,做到我曾经那么想做到却最终没有做到的事情。”   说到最后,严盛泣不成声,他缓缓的转过身去,蠕动着它那丑陋的躯体,准备离开这个承载了太多他的梦想和痛苦的校园。   “等等,”莫陵突然叫住了他:“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关于校报,你是不是从来只把它当成一个工具?”   郭明义讶异的看了他一眼,但后者并没有理他。   严盛停住了蠕动,他没有回头,只是长久的沉默,半晌,才缓缓的道:“校报也好,学生会也罢,都是可以操控的工具,不能操控的,是学校里面那些纯洁的人心。你既是社长,还望好好善用。”   莫陵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不由得怔住了,只那么一犹豫间,一阵狂风刮去,那个丑陋的怪物身影已经消失无踪,回归奈何了。   “算了,让他去吧。校报创始人不过是个美丽的神话,但那么十几年的演化,不知不觉便成了这所学校的精神支柱,尤其是在这个重要的关头更加不能坍塌,我们就别戳破这件事了。”郭明义提议道。   莫陵白了他一眼:“谁说我要戳破它了?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这个校报,只是凡人的内心太脆弱了,需要一种信仰才能扶持。”   郭明义道:“先不说这个了,魔物大举入侵的日子即将来临,但现在情势不容乐观,照严盛所说,就算佛舟阵修复了,但没有仙器,照样还是不能发挥阵法的功效。那种邪阵我们是万万不能用的,眼下该怎么办?”   莫陵思索片刻道:“确实很棘手。我的想法是,佛舟阵照样启动,当然是按照正确的方法来启动,把外围的那些商业街也要全部用上,这个任务交给你。至于镇眼的仙器,眼下没有,只能拿你的七色舍利硬顶,能起到多大功效,就看老天爷了。来,把舍利给我吧。”   郭明义一愣道:“给你干什么?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拖住魔物,为你启动阵法赢得时间。”莫陵直接将手伸到郭明义怀中,不由分说抢走了七色舍利:“若是阵法还没启动,校园就已经全部沦陷了,那还打个屁?对了,这个给你。”   莫陵将手中另外一块东西塞给了郭明义,郭明义低头一看,认出那正是在图书馆捡到的那块碎片。   “万一我也被魔化了,就立即把我杀了。”莫陵在一边淡淡的道。   郭明义全身一震,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不准你被魔化!”   莫陵凄然一笑:“命运这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别犹豫,我这个人从小就心狠手辣,真要也变成了魔物,那杀伤力更大,杀我就是救我,就是对我的解脱。我可不想变成严盛那样子,被逼着杀人,然后痛苦终生。”   “莫陵……”郭明义还想再说什么,莫陵已经一推他道:“好了,时间紧迫,别再婆婆妈妈的了,赶紧干自己的事去吧。”   郭明义握紧了手中的那块碎片,任锋利的边缘嵌入自己的皮肉,任疼痛的感觉肆虐每一根神经:“我不会让魔物操控你,绝对不会!”转身离去,是决然的身影,映衬在莫陵那落寞的表情之下。   风,更大了,卷起了支离破碎的落叶,凌乱的根脉中也曾经流淌着鲜活的血液,但一切随着岁月的流逝,成就的只有老无所依的凄苦。   “秋天到了。”莫陵抬起头,喃喃的道。   “社长!”“社长?”惊喜,疑问,在见到莫陵的那一瞬间,都觉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整整消失了两天之后,莫陵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顾不得询问消失的理由,众人已经纷纷围拢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诉说着焦躁的情绪:“社长,校园里面已经全乱了。现在学校也不管了,而且更严重的是,吃的东西不够了,而且停水断电,简直没法活了。这可怎么办好?”“现在外面都戒严了,不给我们见家长,也不给我们出去,也不跟我们通话,不知道想干什么。”“社长……”   “都给我闭嘴!”莫陵忍无可忍的道:“情况我都清楚了,你们不用说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这一大帮子人凑在这里做什么?开菜市场吗?”   旁边传来一个雄厚的男音:“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啊,发疯的学生太多了,连校报都有好多成员已经疯了,现在都无从分辨到底哪个学生是正常的,哪个学生是不正常的了。”   莫陵偏头一看,见是马主编,立即道:“那是,你讲的很对,现在有些看上去正常的其实不正常,看上去不正常的反而是正常的。你们说不知道做什么,那我就告诉你们要做什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自己不会疯了!”   马主编道:“怎么保证?这病是会传染的,我想那些学生也不想自己疯啊,是实在没法控制住自己。”   莫陵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灿烂,看得马主编不由自主的感到一股寒意,甚至打了一个哆嗦:“没关系,你控制不住自己,我可以帮你控制。”   莫陵手一扬,大家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条金灿灿的绳子已经牢牢的绑住了马主编全身上下,如同一个麻花。   马主编大吃一惊:“社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你说的控制不了啊。”莫陵一脸无辜,不过说出的话一点都不无辜:“来人,把他丢到门外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给惊住了,半晌,有人小心翼翼的说:“社长,现在幸存下来没有发疯的人已经不多了,是不是……不要先自相残杀的好?”   “郭副社长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莫陵斜眼看向那个人,那个人立即不说话了。   “这不是病,真是病,也是心病,意志不强的人必定会患,而坚定不移的人安全无恙的心病。”莫陵加强了语气:“还没有疯就想着自己必定会疯,这样的人其实跟外面的疯子没有不同。快点,丢到门外去,否则没了你们的小命我可不负责。”   莫陵这么一说,没人再敢反驳,于是不管马主编的大呼小叫,将他合力拖出了门外。   “带上所有人,去一楼大门,关上锁住,然后把能拖的东西都拖出来顶住大门,把窗子也给封了,用透明胶粘死,把大楼里面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搬到这里来,全部人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不准出去。”莫陵连着下了一连串的命令。   这一下,让周围其他人更加一头雾水:“社长,我们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不是说了吗?要保命。”莫陵挥挥手道:“你们等着看吧,很快那些疯子们就会集中在一起,合力冲击我们这栋仅存的大楼,我们即将要打一场非常艰难的防守战!快点去!还有,潘旻呢?把他给我叫来。”   “莫大哥,我……我在这里。”潘旻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师……郭副社长在哪里啊?”   “死不了,你放心。”莫陵一把把潘旻扯了过去,附在他耳朵上说:“你在山里的时候有没有学过防御类的阵法和咒术?”   潘旻怯生生的道:“学过一点。”紧接着又赶忙补充道:“能布出来,但不一定能生效。”   莫陵哭笑不得道:“算了,死马当活马医,你听着,现在立刻到大门外围去,把你所有知道的防御阵法全部布出来,能布多少布多少,不要心疼你师兄的那些法器,他要死了什么都用不着了,这会全拿出来,都放在阵法里面加强功效。去,现在就去!”   潘旻从来没有见过莫陵如此神情严肃,如临大敌,自然不敢怠慢,一溜烟的就跑走了。   莫陵一回头,刚好来得及看见卢焕章全身绷带的冲了进来对着他喜极而泣:“社长,你回来了?”   莫陵眼皮一跳:“你来干什么?木乃伊表演吗?”   卢焕章忙道:“人手不够,我来帮忙,再说我在医院里也没有在这里安全,那边发疯的人也很多。”   “那倒是。”莫陵如法炮制的将他扯到一边,低声的道:“我知道你能召唤天上的雷电,待会要你帮忙,听我的号令,让你劈谁就劈谁。”   卢焕章吓了一跳:“劈人?社长,我……我不杀人的。”   “别叽歪,就你那功力还杀不了人。”莫陵一努嘴道:“到那边坐着去,好好养伤,别给我散架了。”   布置完一切兼将所有人都支走之后,莫陵掏出了七色舍利,将它小心包好放在桌子底下,在它周围画了三圈,将手按在上面,念道:“上祝三清,弟子愿以性命相抵,保得此物安宁。”一圈淡淡的光华泛起,围绕七色舍利转了一遍之后,化为点点流星散去。   莫陵这才略觉安心,把椅子拉开,盘腿坐下,开始默念清心咒,耐心等待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以往遇到再烦心的事情,只需要念一段清心咒就可以立刻恢复灵台清明,心无二念,进而澄净悟化,可这一次无论莫陵多么努力,清心咒念得多么顺畅,依旧解不了这心乱如麻、千头万绪。   “校报也好,学生会也罢,都是可以操控的工具,不能操控的,是学校里面那些纯洁的人心。”严盛临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久久的回绕在他的耳边,如同低声叮咛,却绕梁有声,振聋发聩。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严盛已清楚认识到自己的罪过,愿意接受冥界的审判,因此这句话并不像他临终悔悟的语气。   莫陵心中一紧,难道那是对自己的警示?难道……难道严盛一早已经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所纠结的一切?   你既然看穿,为什么不告诉我出路在何方?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多么迷茫,想站在公义这方,却不知道公义是什么。   莫陵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默默的伸出手去,在透明的玻璃上轻轻的划下一道不着痕迹的长线,顺直而下,直到下沿的窗框挡住了去路。   在窗框的夹缝里,一片飘零的落叶已经被轧成了两半,枯萎而卷缩的身躯没有一丝光泽,凹凸不平的表面再也寻不到当年葱绿俏立枝头的韵味,只不过一个春夏,便已老死容颜,风华不再。   今日我能注视着你的凋落,他日我身丧他乡,不知道又有谁得以驻足相待?   莫陵的手指转而向上,快速的画了一个狂草的圆圈,在快要弥合的瞬间,手指却戛然而止,最终颓然落下,留下那个永远不能合拢的圆圈静静的凝固在落叶的侧旁。   一个小时后,校报的人陆续回来了,搬来了一箱箱的即食面和饼干还有矿泉水饮料等等物资,莫陵默默数了一数,算上潘旻和卢焕章,竟只有8个人。   莫陵心中一凉,他原本估计起码也有个十来人,够他摆一个龙蛇缠绕阵,可以抵挡魔物好大一阵,可眼下只有8个人,什么像样的阵法都摆不了了。   天亦绝我!莫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可两秒之后,他就重新睁开了眼睛,强自压抑了内心全部的痛苦。   从三岁的时候开始,师父就教导他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作为一派之首,无论有多彷徨多无奈,都不能在面上流露分毫,即便天塌下来,在死之前的最后一刻,也必须保持神色如常,镇定如恒。   莫陵的镇定无疑给周围的人带来了巨大的信心,干完活之后,他们纷纷乖乖的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谁都不愿意打破这沉默的氛围。   这当中唯一不安分的就是潘旻,直到现在他都被蒙在鼓里,不过一天的光景,校园就完全变了个样,手机信号被屏蔽,电话线被切断,没办法和外界联系,只听到谣传说议会铁了心要封锁学校到底,决不能让外界跟着一起遭殃,其实也就是保证他们的妻小不会遭殃,有背景的学生都偷偷的被接出去了,只留下没法拼爹拼关系的还留在里面等死,学校里面的物资已经不多了,再熬一个星期,即便魔物没有全面进攻,人都要全饿死了。   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王芳燕继续杳无音讯,转了一圈之后居然师兄也不见了,只有莫陵神情凝重的回来,布置了一大堆任务,竟有拼死决战之意,到底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师兄是死是活?魔物那边有什么举措?我们在这里究竟是坐以待毙还是另有深意?   好几次潘旻都按捺不住想起身凑前询问,但每次莫陵都似乎率先洞悉他的动机,恰到时机的转过头来,用严厉的眼神止住了他。   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了,这里的所有人都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但谁也不觉得饿,谁也不想去找些东西吃,大家只是机械的坐着,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直到夜色慢慢降临。   “来了。”莫陵突然冒出这一句,打破了持久的寂静,也瞬间将周围的气氛紧绷到极致。   所有人都身子一紧,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腰杆,绷直了坐姿,但仍然没有谁站起来。   这个时候,从楼下前门的方向传来了沉闷的一声巨响:“砰!”似乎有什么重物在撞击那厚重的铁门。   “砰!砰!砰砰!”声响越来越频繁,同时莫陵那训练有素的眼睛已经捕捉到在窗边一闪而逝的几道黑影,耳中也传来细微的划破风声的“嗤嗤”声。   莫陵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下了这个艰难的决定,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朗有力:“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今天你们能坐在这里,证明的确无愧于成为我的战友。待会一战,我等生死不知,我不想你们死了还不知道真相。我原非俗世中人,是法术界道教灵霄派掌门,因魔物出世而不得不下山降服,阴差阳错成了你们的社长。校园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那么多学生之所以莫名其妙的发疯,都是因为这些由人心黑暗而孵化出来的魔物,它们煽动你内心的黑暗、绝望和愤怒,进而控制你的所有神智,把你变成非人非鬼的东西。也许你会觉得我说的这些荒诞不经,没关系,接下来你会看到最终的真相。”   他的这席话震惊了除潘旻外的所有人,然而在看到莫陵那肃然的神色和眼里所迸发出来的凌厉杀机之后,任是再荒诞的话语也没人敢去质疑。   更何况,后来莫陵一系列的举动证明了他所言非虚。   只听莫陵口中喃喃念道:“万物入灵,随我玄明。”一刹那,他的四周光华迸现,大大小小各式各样说不出名字的器物都从他身上飞出,环绕于四周,悬浮于半空,有的结成七色祥云,有的焕发出金色的光晕,这当中最强的自然属那根来历不明的透明棍子,光芒如针,让人几乎难以直视。   这些光芒延伸开来,不会便弥漫到房间的每个角落,只听窗外黑影“呜哇”惨叫一声,纷纷跌落下去。   “听着,”莫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显得清晰有力:“我已用法力封住它们上来的路,要想进来,唯有通过大门这一道唯一的阳关入口,我们只需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大门就行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这个房间。”   下首有个人道:“社长,马主编还在外边,怎么办?要不要把他弄进来?”   “不用了。”莫陵淡淡的道:“他们是同类,不会互相伤害,待会看见马主编跟着一大堆发疯的学生涌进来你们别太惊讶就是了。”   众人当然不会太惊讶,因为莫陵此刻说的话已经把他们惊讶到了。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荒诞的魔物出现,不明白为什么马主编突然成了对立方,更不明白莫陵是怎么看破这一切的。   旁边的潘旻小心翼翼的道:“可是,莫大哥,这里那么多人都是没有法力的,就只有我们两个……其实我……我也可以不算在内,只有你一个人,怎么能赢了它们?”   莫陵的打算当然不是坐在这里赢这场仗,他所做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郭明义发动阵法赢得时间,但这个目的眼下不能说,也不便说,于是只是点点头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我有我的安排,你们只需要相信就可以了,我再怎么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潘旻心中咕哝道:这说了等于没说,但他知道莫陵的性格,不想说的事情一定不露一点口风,也就放弃了继续问下去的打算。   于是,一帮人又开始处在了寂静当中,默不作声,只是这次的寂静却并非绝对的寂静,下面撞击大门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绝望,开始在众人中间悄然弥漫,不声不响。   几乎无人察觉,卡在窗框里的落叶已经断裂成两半,枯萎的一半蜷缩在内里,而另外的一半带着鲜艳的黄色无助的飘下、飞舞,去遵循无法选择的命运。   冥冥中的轮回,再一次转动了它的齿轮。   就在莫陵决议拼死抵抗的时候,郭明义已经依靠高超的轻功,避过了在外围封锁学校的军警,只身来到了那片废弃的商业街。   他并没有寻找阵眼,也不急于发动阵法,只是站在一片空旷之地,呆呆的望着前方,目光聚焦之处正是莫陵所在。   “阿弥陀佛,郭施主看来早已心中有数。”后面传来安详的一声佛号。   郭明义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一笑:“鉴印大师不也早就心有筹谋?否则,又怎么会让我们重新回来这里,其实一切都是天数,大师早已看破。”   鉴印大师走上前去,跟他并肩望视前方:“看破是一回事,参悟又是另外一回事。老衲非劫数中人,也只能尽绵薄之力,必须郭施主心中悟破空明,此战才有一线生机。”   “不,我并非关键,莫陵才是。”郭明义轻轻的摇了摇头:“哪个人心没有黑暗?更何况现今社会物欲横流,人人向往醉生梦死,以金钱至上,权力至上,更使得魔物得以滋养壮大。以常理而论,此仗绝无胜算。但古语有云,人之初,性本善,善念乃人心最根本特质,虽历经腐蚀而难以磨灭,若再辅以合适的土壤,则可枯木逢春。眼下整个社会里唯独学校还算是一块净土,纵然有校方的助纣为虐,但因圣贤之气护佑,书香之菁浇灌,大多数学生的内心底里依旧供奉善良,向往公义,这便是大师选择此地跟魔物决战的动机。你想用这世间仅存的纯净人心,去捍卫善念的微弱火种!”   鉴印大师慨然叹道:“若论这世间唯一不会沦陷之地,老衲想来想去,便也只有这里了。此仗若赢,则天下可望。郭施主已然领悟到了这一层,接下来便要看莫施主的了。莫施主天资聪颖,比你还要更胜一筹,老衲就是担心他太聪明了,反而想得太多,走不出来,着了魔物的道啊。”   郭明义没有接话,但他眼中深重的忧虑说明他认可了鉴印大师的说法。   夜更深了,整个校园听不到一丝声音,连虫鸣都几不可闻,唯有那沉重的撞击声还在一下一下不断的冲击着脑海里的神经。   得益于之前学生会庞大的财势,也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原木大门,竟然能经受得住近一个小时的撞击,但再坚固的堡垒也终有被攻破的一天,终于,楼下传来巨大的“哐啷”震响,连地板都震起了薄薄的尘土,象征着最后一道防线,那两扇大门也颓然落地。   每个人的心里都不禁一抽,但依然坐着不动。   诡异的是,门被撞开之后,楼下却万籁俱静,没有预想中的人流奔涌而过的脚步声,更没有直上云霄的呐喊声。   仿佛,一个高潮在最顶点的时候,却突然戛然而止。   要不要下去看看?这是萦绕在所有人心中的问题。   但很快,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会议室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马天坪略显瘦削的身影缓缓的走了进来,也许是因为月光照射角度的关系,他的脸看起来有半边是阴暗的,从容得意的笑意盈满了整双眼:“哟,人都齐了,这倒不错,一网打尽,省了四处找的功夫。怎么?莫大掌门,想出赢我们的办法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莫陵,莫陵慢慢的抬起头,直视对方:“这场仗,你们本就打不赢。”   “哈哈哈哈……”马天坪忘情而笑:“若是郭明义对我说这话,我还有点忌惮,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在座的各位,如果你们还觉得坐在那里的是救世主,我今天便让你们看看他的本心也不过和外面那些学生们一样。”   他的手优雅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出现在半空中,里面还装着半杯澄净的清水。   现场发出一片惊呼声,莫陵仍然端坐不动,目光中的神色却越绷越紧。   马天坪的声音轻柔的在半空中游荡:“校报,被誉为这所大学最后的良心,在这里集中了一批自以为内心纯洁的人们,尤其是社长,更是公义的化身,完美无瑕。按照这虚幻的神话描述,在他们的身上不应有一丝的黑暗,而只有绝对的光明。但可惜的是,残酷的现实和命运并不会因为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有所改变。从第一任社长开始到现在,无人成神!”   他用手握住玻璃杯,故技重施地缓缓将它移到正对莫陵心脏处,水立刻变成了如墨的黑色:“莫陵,此时此刻你还不敢坦然审视你的内心吗?你留在这里,不是为了他们,不是为了校报,更不是为了挽救天下苍生,你只是为了一个人——郭明义!我的同类们眼下都在一楼,等着我的号令,只要将这杯子摔在地上,他们便会前赴后继不惧疼痛蔑视死亡地冲上来,为的只有一个目的,把你们全部撕成碎片。到那个时候,莫陵你会选择夺门而逃,独善其身,你绝不会为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牺牲自己宝贵的性命!你的心里,已全被自私的欲念所占据。”   马天坪的眼神扫过四周每一个震惊无比的人,每一个盯着水杯目不暇接的人,每一个难以置信看着莫陵的人:“这样的社长,还值得你们为之卖命吗?时刻想着抛弃你们保全自己的小人,还值得你们坐在这里不离不弃吗?”   卢焕章脸色惨白,他看看莫陵,又看看马天坪,摇摇头咕哝道:“我不信,我……”   “那就让你们的社长辩驳我,出来否定我说过的这番话!”马天坪冷冷地看着莫陵:“以接受轮回报应为代价!”   莫陵依旧静静的坐在那里,怔怔的看着那杯水,经历了那么惊心动魄的挣扎,他以为那水会稍微清澈一点点,可失望的是,似乎比以前更加浑浊。   他不能否认,哪怕之前他干过一千遍口不对心的事,但这次他无从否认。为了自己的良心,为了他人的良心,没了良心,便是魔物。   直到现在,他依旧未能跳脱以功利谋划眼前大势的心局。   “他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现在可以自主决定选择哪一边。”莫陵的话语依旧如同往昔那般沉稳有力,仿佛看不到马天坪的话在他身上留下负面的阴影,即使已经留下负面的阴影。   马天坪的斩钉截铁和莫陵的沉默是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将真相昭然若揭,但莫陵有勇气说出这句话仍然不禁让马天坪刮目相看,甚至隐隐有一丝担忧:向来突破心魔的前兆都是首先能够坦然面对自身的难堪。   会议室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起身,没有人行动,并非为了响应号召继续对抗魔物,而是长久以来树立的信仰瞬间坍塌,无所适从,进退失措。   这当中恐怕打击最大的就是卢焕章,他不惜拼了自身的性命,就是为了实现他心中的光明,而到头来这光明被证实原是最丑陋的黑暗,最心痛的背叛,最意外的沉沦。   是选择继续相信原来的道路,还是进入一条无可选择的未知前途?   一瞬间,莫陵的表态将他推入同样的境地,逼迫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马天坪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监视着卢焕章的一举一动,他明白此人的效用,若是他揭竿而起,就会触发连锁效应,自己则兵不血刃。   卢焕章的脸色由白而红,再由红而青,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仿佛转了无数种颜色,印证着他心中的万马奔腾,百感交集。   良久,卢焕章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打破了这持续已久难忍的寂静,他站起来,背对着莫陵,正看着马天坪道:“我想,我已经认清了前方的路,尽管你不知道那有多么地难。”   马天坪的眼中已经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愿闻其详。”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全对,但是这一任社长的确不是神。我也相信,到了紧要关头,他会弃我们而去,自保性命。我更相信,校报是他利用的工具,只为了实现所图。”卢焕章娓娓而谈,马天坪早已忍不住微笑不已。   “但是,”孰料卢焕章话锋一转:“我仍然决定站在他这一边,对抗你们,哪怕这场仗不会赢,哪怕我失了性命。”   “什……什么?”马天坪傻眼了,他无论如何预料不到会是这种结果。   “等等!”恼怒的马天坪近乎咆哮道:“你要说清楚,为什么明知道这些,你还要护着他?你脑子进水了吗?”   卢焕章看着他,目光中是如山的坚定:“就凭他现在还坐在这里!”   马天坪一脸困惑:“……不懂。”   “他不是神,因为他是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想跑,可是选择留下,因为这里有值得他守护的东西。他利用校报,可是决定荣辱与共,因为他不忍心在自己的手中终结。他的内心有太多私欲和贪念,可这不能遮蔽原有的光明。马天坪,不是心有黑暗就会变成魔物,不是完美无瑕才能对抗于你,在这世上光明本就不论纯粹,而在于是否足够强大。我信任我内心的光明,因此我毫不惧怕你!”   这一番质朴的言语说出来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浩然正气,让马天坪不由脸上失色,让其他所有人不禁热泪盈眶。   莫陵怔怔的坐着,眼眶中似乎有温暖的流动,那句“光明本就不论纯粹,而在于是否足够强大”象是一道久违的阳光,射入了内心封存已久的地狱,一时间,众鬼号哭,群妖灭绝,重又回归大道清明之体,持守“抱朴守真”之义。   “校报也好,学生会也罢,都是可以操控的工具,不能操控的,是学校里面那些纯洁的人心。”这一刻,莫陵恍然大悟,他明白了很多之前不明白的事情,包括为什么这些人与他无亲无故,却愿意坐在这里接受必死的结局,包括为什么卢焕章可以奋不顾身,为了他宁愿以命换命,为什么这么多人为了校报前赴后继,在所不惜,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是因为纯洁的人心。   因为纯洁,所以没有杂念,所以成为了一道天然的过滤器,过滤黑暗,过滤贪念,过滤所有被世俗化的欲望。   是自己太过聪明,反而将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老子说:“人之初,性本善。”自己身为道家弟子,却反而丢掉了这些最本源的武器。   莫陵看着脸色阴沉的马天坪,缓缓的道:“你说的对,我的确不配当这社长,不配坐在这里,我今天决意在此击杀你,也算将功补过了。”   “凭你就能击杀我?”马天坪怒极而笑:“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   那半句话活生生的憋在了他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他脸上不可置信惊愕莫名的神色,他的目光直盯盯的勾着眼前的那杯水,依旧正对着莫陵的胸膛,却不知什么时候,那浑浊如墨的漆黑却变回了最初的纯净滢彻。   那种情形,那种感觉,就象当天对着郭明义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马天坪嘴唇颤抖着倒退了两步:“我了解你,你是个太过现实的人,你不可能……不可能悟破这一点……”   “是吗?”熟悉的嘲讽笑意重新出现在莫陵的嘴角:“别太惊讶,要慢慢习惯,因为接下来还有很多的不可能。天雷地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炫目的光芒激射而出,化为漫天的大火和狰狞的雷电,将马天坪重重包围。   马天坪没有料到莫陵居然偷袭,猝不及防,被劈了个正着,登时烧成了一个火人。   只见那肉体慢慢地被烧得变成了一股焦炭,一缕黑气从中飘出,幻化成一个模糊的身影,冷冷的道:“我呸,这肉体就是不经用,莫陵,你那些传统的法器对我是造不成伤害的。你们要保持所谓的善念,我就送你们下黄泉慢慢保持吧!”   大量的黑气连带着腐臭的气息从他身边发散出来,化成一个个龇牙咧嘴的冤魂和千万条张牙舞爪的藤蔓,万马齐喑,疾冲而来。   他这一出手便是信号,登时,以马主编为首,黑压压的魔物全部聚拢起来,发出狞笑,将会议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尽管是人的躯体,但被魔物控制之后,仍然起了显著的变化,有的皮肤上长出青色的斑点,密密麻麻好像发霉了一样;有的眼眶裂了一条大缝,直到脖颈,衬着血红的皮肉,看上去就象脸颊上长了一张血盆大口;有的到处都是脓疮,肉烂见骨,不要说正面对决,便是远远的看着,就已经头皮发麻。   众人哪里见过这阵势,急忙朝莫陵身后躲去,越是大战关头,莫陵越是能沉得下心,稳得住气,他凭空抓过一道黄符,喝声:“天地玄宗,万气本根!”黄符化为一道青烟,缭绕众人四周,莫陵接着念道:“广修亿劫,证吾神通!”青烟倏地变为金光,散发如针刺芒。   马天坪仰天大笑:“莫陵你真是无知之辈,金光神咒对我等魔物毫无效用,还是趁早拿个别的出来为好。”   莫陵冷冷一笑:“别人用没效用,但我不一样。”   马天坪眼前一花,只见莫陵祭了一个金光灿灿的东西出来,那东西四四方方,色泽温润,上圆下方,四周有璎珞滴水,云雾缭绕。   马天坪失声叫道:“昆仑印?原来此宝尚在凡间!”随即幡然醒悟,恨声道:“好你个狡诈的莫陵,一直藏着掖着,到这时才拿出来,是想让我上轻敌的当。”   莫陵道:“聪明!可惜你已经上了,接招吧。”大吼一声:“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马天坪大惊道:“快,快,你们全部给我快后退!”   他话音刚落,昆仑印已经化为一条矫健勇猛的青龙,钻入原有的金光之中,摇首摆尾,吐出口中灵珠,登时金光被瞬间加强了数十倍,由光而剑,由剑而矛,又有白色天雷轰然其中,最后便是数十万道光矛携带雷霆闪光铺天盖地,俯冲直下。   那些没有反应过来的魔物们纷纷被光矛射中,惨叫一声,躯体倒在地上枯萎,冒出的黑烟也被金光消解无形。   莫陵这一招突袭收到奇效,马天坪带来的魔物群有一大半因为不及躲避,被纷纷灭掉,只有少部分功力深厚,魔化时间较长的还来得及逃回马天坪身后,勉强逃得性命。   莫陵这一招突袭收到奇效,那黑影带来的魔物群有一大半因为不及躲避,被纷纷灭掉,只有少部分功力深厚,魔化时间较长的还来得及逃回马天坪身后,勉强逃得性命。   那黑影恨声不绝,昆仑印是昆仑至宝,相传在混沌之初,孕育出一块青石,后来太上老君亲手持炼,后赐给弟子,虽算不上是高等仙器,但也绝非凡物,配合金光神咒驱使出来,有翻天覆地的力量。   虽说这些躯体都是低等魔物,不是那孵化出来的天然魔物,但这学校对于他们来说意义重大,一下子给莫陵杀掉如此多人,不由得他不心痛。   另外一个让他极度不爽的原因则在于,一开始他认准了莫陵会纠结于心中的善恶之争,不敢轻易下手,生怕万一杀错了人就会成魔,因此缚手缚脚,恰好有利于自己大举反攻,没想到被卢焕章三言两语恢复了莫陵嗜杀的本性,将善恶完全抛开,更足以说明莫陵已经走出心中悟化之道,想要再迷惑他已经不可能了。   “也罢,迟早都要有这么一战的,就此了结吧。”黑影叹了一声气,语气中隐隐有感慨之意:“最后一次机会了,过了今天,一切约定都不再生效。这天下,终究还是我们的天下!”   不知怎的,听了这句话莫陵心中突然猛地一跳,象是被一根带着钩子的绳子狠狠扯了一下,难受至极,忙问道:“什么最后一次机会?”   黑影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下到黄泉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说着,黑影将手一扬,后面的魔物们都发出兴奋的怪叫声,大量的黑雾从屋子的四面八方涌了进来,不一会便迷蒙了视线,遮蔽了双眼,一时间,有如黑夜,漆黑一片。   莫陵一惊,生怕这是毒雾,忙喊了一声:“捂住鼻子。”自己也立刻调用闭息法,同时快速从手中掏出一面精致小巧的旗帜,往半空中一抛,叫道:“两仪四象,终有精妙!”   “哗啦”一声,黑雾被扯开了一道口子,清爽的空气立刻灌了进来,呼吸进鼻子里是说不出的舒畅,视线也慢慢清楚,只见刚刚自己抛出去的小旗已经变化为数百支,齐齐插在地上,布成了一个两仪阵,阵法的强大威力驱赶走了这些黑雾,并且把它们阻挡在阵法外面无法侵入。   莫陵松了一口气,刚想看看四周的同伴怎么样,谁知眼光一扫,他当即身体僵硬,立在当地动弹不得。   在他的四周,绿草茵茵,花香鸟语,阳光明媚,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只俏皮的画眉停在不远处的脚边,低头一阵猛啄,末了歪着头看着他,拍了拍翅膀。   莫陵一下子懵了,刚才明明是晚上,而且是在课室里,怎么就两三秒的时间,自己就跑到野外来了,而且还是晴朗的白天,同伴也一个人都不见?   瞬间现场?不对,瞬间现场启动会产生空气的波动感,可以确认自己刚才完全没有感受到。   执念幻境?!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语闯入了脑海,没错,这里就是执念幻境!   莫陵还一直以为高等的魔物不会使用这种弱智的手段,更何况郭明义之前已经把它破掉了,没想到在决战的当口它却再度出现。   看来魔物是打算利用自己未解的心结来动摇心志,加大胜算的筹码,当下莫陵冷笑一声道:“我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历史,相反还光彩得很,我就看看你拿些什么难堪的场面来给我看。”说完,大踏步向前走去。   走了约莫有半个小时,四周依旧是那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草木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连高度看上去都一样,仿佛是一张张相同的画卷拼接而成,而自己则在这里不停的转圈,不停地回到原点。   莫陵停下了脚步,疑惑道:这魔物究竟想干什么?莫非觉得无望打败自己,就困在这里,好腾出手来对付郭明义?这可不妙,我得尽快出去。   以前听得郭明义说要想走出执念幻境,必须找到藏身里面的本能善念化身,与其对话才能解开心结,冲破幻境。   而要找到本能善念,就必须首先了解这个执念幻境反映出的是什么心结,哪个心结。   可问题是莫陵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心结,他把从小到大的经历回顾了一下,幼时便成为掌门的入室弟子,因为天资聪颖倍受疼爱,十岁便被内定为下任掌门人选,单独训练,起居饮食比其他的弟子都要高一个档次,十七岁参与剿除恶灵塔行动,表现出色,和郭明义以“菩提双骄”成名法术界,后来师父一病不起,自己接了掌门,来到这里也当了社长,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一片光明,想找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都找不到。   没有回忆,就想想有什么觉得心里不痛快的地方吧……嗯,有了!在剿除恶灵塔的时候,郭明义比自己多杀了一半的厉鬼,也不知道是不是作弊用了什么厉害的法器,这事到现在都耿耿于怀。   莫非要重现剿除恶灵塔的场面?那可是大好的事啊,趁机可以弄清楚郭明义究竟是怎么镇压了那么多鬼的。   “呜哇哇……哇哇……”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叫,莫陵全身一凛,忙踮起脚四处张望。   只见远处出现了一对男女,穿着都颇华丽,尤其是女的,一身貂毛云团旗袍,气质高贵雍雅,只是眉头紧皱,满脸愁容,怀里正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哇哇大哭的婴儿。   “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女子忍不住抽泣:“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男子显得有点不耐烦,催促道:“利害我已经跟你讲清楚了,这孩子若是被发现,不但千万家财我们分不到一点,只怕你我还要性命不保,做大事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我已经答应你不弄死他了你还想怎么样?”   女子哭声更大了,可却顺从了男子的意思,把婴儿放在了一棵树下,小心翼翼的把抱被整理好,逗了逗婴儿的小脸,垂泪道:“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就给他起个名字吧,也算是一点心了。”   男子失色道:“你难道想暴露我们不成?”   女子道:“你放心,我不会用他的姓的。这里已经是乾陵的范围了,在这龙脉之上,只希望他能遇上一个好的人家,过上平凡的生活,就叫他莫陵吧。”   莫陵心中一抽,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子从袋中掏出一张便笺,匆匆写了这两个字,夹在抱被当中,便在男子的催促声中急急离去,末了还回头三顾,满眼不舍。   莫陵这才走上前去,蹲下身来,细细察看自己幼时的模样,说来也怪,那婴儿原本哭得声音嘶哑,见他来了,却不由展颜一笑。   一个如黄莺般的清脆童声在背后悄然响起:“身为私生子,从一开始就背负着见不得光的宿命,能生存下来已经是难得的几率。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转生为人。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道祖和佛祖都说,人的心里不要有仇恨,可是真的能做到不恨吗?”   莫陵缓缓地转身,一个扎着冲天小辫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站在她的身后,脸上有着与她脸上并不相符的悲天悯人的表情。   莫陵看了看树下的婴儿,浮起一丝温柔的微笑:“你想知道答案吗?”   “当然。”小女孩静静的道:“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听你的答案的。”   “好。”莫陵顿了一下,右手快速地在空中一划,炫目的白光闪过,小女孩的头颅已经咕噜噜地掉在地上,血如泉涌,眼睛却还不闭上,眼睁睁地瞪着他:“你为什么杀我?你连你自己的本能善念都不放过吗?”   莫陵冷冷地道:“你根本不是什么本能善念。不要以为郭明义跟我说过,他的善念化身是一个小女孩,我就会蠢到相信小女孩就是善念。你说的话足以证明你是魔物派来迷惑我的。”   小女孩的眼里出现了惊诧的神情:“你怎么会认出来的?”   “就凭你问我的那个答案,现在就告诉你。”莫陵看着他,目光中别有余味,一字一句地道:“人世间不会没有恨,但不应有无价值的恨。”   “咔咔咔。”背后的婴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把莫陵活生生吓了一跳。   “做得好,我才是你的本能善念。魔物想迷惑你,所以把我变成这个样子。”婴儿摇晃着一双白胖的小手,脸上绽放出可爱甜蜜的笑容。   小女孩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化为一缕黑烟散去。   婴儿这么一说话,莫陵反而不敢靠近了:“你凭什么说是本能善念?”   婴儿道:“待会你就相信了,我能让你突破幻境。”   莫陵问道:“魔物既然这么强大,能够干扰我的执念幻境,甚至可以变成小女孩来迷惑我,为什么不干脆把你杀了?”   “杀不了。”婴儿大笑道:“魔物再强大也伤害不了我们,这是天赐的禀赋,深种在每个人的心中,如同天地之间最强的封印,牢牢得将我们保护起来。除非自己背叛成魔,谁也杀不死本能善念。”   莫陵趁机紧追一步问道:“到底什么是本能善念?我要怎么样才能击败魔物?”   婴儿咂咂嘴道:“你这些问题太高深,我回答不了你,我只问你,你刚才说世间不应有无价值的恨,什么是无价值的恨?”   莫陵不假思索道:“我的生身父母抛弃了我,我对他们的恨就是无价值的恨。因为这样的恨没有意义,除了让我陷于痛苦和自卑当中毫无益处。相反,我觉得应该感谢他们,不是他们抛弃我,我就当不上掌门,过不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跟着他们,估计我还得清苦得多呢。”   婴儿拍掌笑道:“精妙,其实一切执念都是无价值的,只在于你是否能看透而已。幻境已破,你还不出去?”   莫陵只觉眼前一花,仿佛那栩栩如生的翠绿不过是一副绝美的画面,被瞬间扯破,露出漆黑的浓雾,耳边传来同伴剧烈的咳嗽声。   莫陵一愣,惊觉自己手中似乎还捏着某样东西,低头一看,见那面小青旗还牢牢的立在他的拳中,并未抛出。   莫陵不假思索,赶紧把旗帜往空中一抛,毫不犹豫的喊道:“两仪四象,终有精妙!”   阵法的威力立即显现,开始将浓雾慢慢地逼出周围,莫陵向两边叫道:“大家没事吧?”   也许是因为所有法器都忠实的守着半空未曾离开,众人只是被浓雾呛得咽喉一阵难受,却还并未丧命。   莫陵的心稍微宽慰下来,往前看时,只见那黑影已经渐渐成形,化为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穿着黑色的长袍,负手而立,丝毫没有一分因为莫陵的出手而惊讶的神情。   莫陵眉毛一扬:“你在试探我?”   男子淡淡地看他一眼,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样,莫陵,我原本很欣赏你,不想杀你,但这么一来,我是非杀你不可了。”   莫陵语带调侃:“哦,为什么?就因为我太过聪明,一下子就发现了本能善念?”   男子微微颌首:“可以这样说,但更精确点,是因为你背负的宿命。我不仅一定要杀郭明义,也一定要杀你。因为你和他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因为你是这个时代的天才。”   “什……什么?”一下子从这魔物的口中听出这么褒义的词语,莫陵那机智的脑袋瓜差点没转过弯来:“天才?虽然我不否认我的确是天才,但这跟你杀我有什么关系?跟郭明义的命运又有什么关系?”   男子踌躇了一下,半晌笑道:“也罢,反正你也要死了,我难得欣赏一个人,就透露一点点怕也天谴不了。你们法术界有个固定的宿命,每五十年便视为一轮回,上天以所谓的匡扶正义之名,拨动乾坤,降下一天才,助力振兴。但由于人世间多灾多难,法术天才的功能也开始不单纯起来,多半会肩负另外特殊的使命,比如在战乱年代,冤魂厉鬼太多,横行肆虐,擅取人命,法术界就算倾巢而出,也不能尽毁,这一个轮回诞生出来的法术天才便会精通大规模杀生之术,以解天下灾难。”   这种惊世骇俗的理论莫陵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觉得荒诞不经,但看那男子神情,却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莫陵试探性地问道:“那我这个轮回的使命是什么?消灭你们这些魔物?”   男子却收了笑容,冷冷地道:“不,你的使命是为了帮助完成一个轮回的契约。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莫陵,我敬重你是个男子汉,这场战斗我不想伤及他人,让你周围的人退开吧。”   莫陵还未答话,旁边的卢焕章已经抢着道:“我呸,这算什么冠冕堂皇的道理?我们在这里一早决定了生死与共,就算你不打算伤我们,难道你后面那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会放过我们吗?少说废话,要就一起上来。”   男子怒道:“你们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这么想送死,我成全你们!”双手一扬,两道黑光激射而出。   “小心!”莫陵惊叫道,他抓起昆仑印想故技重施,但那黑光并不像先前的低等魔物和浓雾,昆仑印所迸发出来的金光无论多强劲,都无法穿透那股黑光,更无法阻拦它行进的轨道。   黑光眼见就要射到其中两人的身上,莫陵心中一凉,他可不想未开战便先死人,尤其是在他身边这些可贵的同伴,千钧一发之际不容多想,随手抓起自己最强的法器——那根来历不敏的透明棍子便冲了上去,横身挡在最前。   “社长,不可!”卢焕章比莫陵更快一步地反应过来,大步跨向前,把莫陵格在身后,怒吼一声道:“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横行霸道?老天有眼,怎么不劈死你们?”   “轰隆”一声,响彻天际,霎时间风云变幻,日月失色,一道粗如蛟龙的闪电带着浑身刺眼耀目的电光呼啸着从九天之上俯冲而下,挟着猛烈的飓风正正击中在两道黑光头上。   “吱呀!”黑光中传来数声怪叫,登时碎成无数黑色的齑粉,漫天飘洒。   男子禁不住脸色一变:“九天玄雷?你怎么会召唤九天玄雷?”   卢焕章不知道“九天玄雷”是什么东西,避而不答,只是恶狠狠地道:“你若怕了,就快点退下,否则下次雷电就劈到你头上了。”   “卢焕章!”莫陵及时喝止住了他:“你怎么不听我话?我没让你喊雷。”   这道电光也震惊住了其他人,见自己这方居然还有一个好手,不禁都纷纷兴奋起来,喝彩道:“好样的,卢焕章!”一时间,激动驱走了惧怕。   男子那边诸多魔物则看得胆战心惊,暗自掂量那雷若是劈到自己头上,只怕永世不得超生不说,还得经受雷火熬练之苦,越想越怕,也顾不得头儿还在前面,都悄悄的往后退了足有十米。   卢焕章也没想到自己的一道雷有如此的威力,得意洋洋地道:“没关系,社长,我的雷多的是,晚放不如早放。”   “闭嘴!”莫陵脸色铁青地吼了一句,登时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我说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喊雷!”莫陵的身上迸发出强大的气场和不怒自威的气势,卢焕章顿时蔫了,无精打采地应道:“是。”   那边男子却并未如莫陵所担心般的勃然大怒,反而背起手仰头看天,若有所思地喃喃说着什么,半晌忽然抚掌大笑道:“是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能召唤九天玄雷了,这可真是奇迹啊,这所校园才会产生的奇迹,不过这奇迹救不了你们,也救不了这天下!”   卢焕章忍不住道:“你疯疯癫癫地到底在说些什么?”   男子嘿然一笑道:“听你社长的话,他是为你好,没事别乱劈,劈多几次怕命也没了。”   卢焕章正待回骂,莫陵抢先一步打断道:“何苦为难这些凡人?你若真是光明磊落,只管来对付我。”   男子沉下脸来,二话不说,掏出一枚奇怪的黑色令牌,上面有一个用血色写就的“魔”字,莫陵心念一动,这令牌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只是想不起来。   男子将令牌打了一响,立即地动山摇,整栋大楼都剧烈摇晃起来,好比发生了强烈的地震,众人站立不住,纷纷摔倒在地,墙上、天花板上,到处都“簌簌”地掉下石灰甚至是砖块,桌椅被远远的抛出,碎裂成几块。   唯有莫陵施展全身真气定住身形,没有狼狈地摔倒,但也被迫后退了好几步,直接从会议室的门口退到了走廊上。   莫陵暗暗吃惊,这令牌究竟是何方神器,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撼动地心的法器出现过。   自从郭明义遇到第一个魔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魔物露出自己专用的法器。   莫陵不敢怠慢,口中念动真言,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所有法器围绕自己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祥云围绕,璎珞滴水,昆仑印中释放出的青龙怒目圆睁,游走左右,又有数面金色小旗悬浮于空中,虚幻出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像,将莫陵严实地笼罩在其中。   男子忍不住笑道:“这些法器对我都没有什么用,我等魔物不比鬼怪,怕这些仙水金光。”说着,又将令牌打了一响。   摔得鼻青脸肿的众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立即惨叫一声,纷纷捂着胸口痛苦地打滚,口中呼天喊地叫着救命,一股股腥臭的黑气从他们的七窍中渐渐漫出,转而化为一个个面孔狰狞的恶魔,浮现于他们上方,阴森地冷笑着。   这其中只有卢焕章没有身受其害,但他却被眼前的一连串剧变给吓懵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嘴唇颤抖着看向莫陵:“怎……怎么回事?”   莫陵也没看懂,正待再观察一阵,考虑采取什么举措,忽然心脏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象是有一把钩子狠狠地戳进了柔嫩的深处,残忍地扯开一道鲜红的口子,再在上面撒上盐,是痛不欲生的折磨,是生不如死的挣扎。   魔物们对潘旻甩过来的那串佛珠嗤之以鼻,躲都不躲地迎了上去,潘旻见势不妙,赶紧拿出了从密禅门偷来的一个秘密法器,抛了上空。   一张蓝色的大网瞬间填满这早已是乌云密布的天空,荧光流动之中是冰冷彻骨的气息,被罩住的魔物哀嚎着变成了一块硕大的冰凌,无一能够逃脱,杀伤力竟甚是巨大,魔物群们猝不及防,登时便乱了阵脚。   莫陵一看,两眼冒火:“寒冰罩?这是掌门信物,你从哪里得来?”   潘旻理直气壮道:“这本来就是该属于师兄的,我只不过帮他先用着。”   莫陵怒道:“我是说,你有这等宝物,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用?”不由分说一把抢过潘旻手里的物件道:“你功力太差,我来。”   寒冰罩在莫陵的运用施为下果然不同凡响,笼罩的范围刹那扩充了十倍,几乎人的视线所及之处,甚至于大半个校园,都披满了那细如发丝、温婉飘动的蓝色网格,不仅仅是魔物,所有生灵,包括树木花草虫鸟走兽都纷纷被冻成了冰块。   这原本是采集天山千年寒冰之气炼制而成的极阴之宝,杀伤力极为惊人,一旦被冰冻,重者当场毙命,轻者肢体残废,历代密禅门掌门都不敢轻用,然而对于没有形体、跳脱轮回的魔物而言,所发挥的唯一作用只是暂时困住他们。   所以昆仑印也没闲着,上蹿下跳,灵活跃动,对准被冻僵的魔物脑门上便是一砸,顿时脑浆迸出,皮开肉绽。   一时间,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大量断手残肢挂在走廊的栏杆上,随风晃动,卢焕章等人都经受不住如此血腥的场面,有的背转身胆战心惊不敢再看,有的直接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这哪里还是校园,简直便是地狱!   即便是经过残酷训练的潘旻在一边看得也是大不适应,虽然这些是魔化的人类,但毕竟仍然是血肉之躯,而且也不能就此断定不能逆化成人,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莫陵杀的不仅仅是魔,也是人!   历史惊人的相似,轮回重蹈覆辙,潘旻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宿舍大楼的那天,郭明义满身鲜血,杀气毕露地站在尸横遍野中间,狰狞得如同恶魔,观之可怖,今天犹如再现,只不过主角换成了莫陵。   是不是这就是宿命?是不是两人都必须走上罪恶滔天之路?是不是必须遭受天谴才有与魔物对抗的资格?   短短的几分钟,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度秒如年。   魔物在大批量地死去,一时间便死了十之八九,然而那男子始终站在远处,冷冷观望,并不出手。   剩下的最后几只魔物终于在莫陵凶狠的攻势下意识到了可怕为何物,也不顾男子还站在后方,一个个丧魂落魄地掉头逃了开去。   “噗!”地底下突然冒起浓厚的紫烟,化为一双双巨大的手掌,一把拧住魔物的喉咙,轻轻一扭,“咔嚓”一声,躯体便断为两半。   莫陵一惊,连忙把昆仑印收了回来。   “嗤”,几道细微的光芒一闪,在那男子身边又多了几个人影,打扮装束差不多,但颜色却有差别,分别是紫色、蓝色和灰色。   莫陵目光一紧:此人还有兄弟?   “大哥,”右边一人瓮声瓮气地道:“为何不下杀手?莫陵此人太过心狠手辣,留不得。”   男子淡淡地道:“反正这些都是没用的废物,杀了就是杀了,你们来了正好,你们上吧,我留点力待会对付郭明义那小子。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只要我们赢了,天下便再无悬念。”   另外三人齐声道:“大哥说的是,那老头本不该跟我们下这个赌,害我们迟了几百年才统治这世间。”   三人齐齐出掌,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强大压力席卷而来,就如泰山压顶,遮天蔽日,让人几乎窒息。   莫陵大惊失色,正想闪开,忽然想起背后还有潘旻等人,只好硬接了这一招。   “啪!”昆仑印在强大的压力面前竟然彻底崩裂,化为粉末,但也多亏昆仑印的舍身护主,消去了大部分的攻势,才得以保全莫陵性命。   莫陵“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倒退了两步,总算勉强稳住身形。   “社长!”众人大惊,正要上前,却被知晓凶险的潘旻死死扯住:“不能上去,上去反而添了累赘。”   难道之前那男子一直手下留情?难道这才是魔物的真正实力?莫陵的眸子里闪着幽幽的光芒,自己自负一身功力,在法术界纵然不能排名前三,也绝对是人中翘楚,但在这四个魔物面前,却不堪一击。   如果法术界和魔物之间的实力差距有这么大,我应该如何看到胜利的希望?   三名男子见莫陵居然能挡下他们发出的全力一击,都有些惊讶,二话不说,又齐齐推出第二掌。   莫陵这一次依旧没有闪避,所有法器都发出了颤栗的悲鸣,除了那根透明的棍子,都齐齐飞到了莫陵的身前,在黑色的掌风中化为齑粉,飘散得无影无踪。   然而这些法器毕竟比不上仙气浸润的昆仑印,加上莫陵先前已经破了全身元气,这一次伤得更是严重,大量的殷红从七窍中缓缓流出,源源不断,点点滴滴,鲜艳无比的色彩恍若不在人间,而在天堂。   这一次,连“哎哟”都没有力气再发出,莫陵的躯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社长!”所有人悲从中来,潘旻再也没有力气扯住这些快要发疯的人们,他们拼命地跑上前去,手挽手围成了一个圈,紧紧地护住了一动不动的莫陵。   “可笑!”紫衣男子发出一声冷笑,三人正待推出第三掌,黑衣男子突然喊了一声:“且慢!”跨前一步,两眼灼灼放光:“莫陵,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想走,我还是会放你一条生路。”   “大哥!”其他三个有点生气,不明白为什么素以狠毒闻名的黑衣男子今天接二连三对这个卑微的人类手下留情不断示好。   “哼……”一声浑浊的冷笑满溅着鲜活的血腥从空气中淡淡地飘来,于不动声色之间却给人一种芒刺在背如鲠在喉的难受感。   莫陵满面是血艰难地从地上一点点的支撑起身体,紫衣男子等见他硬接了第二掌居然还能起来都不由面露异色。   “莫大哥,你没有事吧?”潘旻的声音中带了哭腔,他毕竟是法术界出来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莫陵受过如此重的伤,元气散乱代表真元不稳,随时都会魂飞魄散,他急得都想直接跳下楼去找郭明义。   “那天你跟我说,我是个独善其身的人,校园有了危难,我会尽力去救,救不了,就会全身而退,不会再管他人死活。你说得很对,我也从来觉得没有错,因为天下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用生命去交换。可是今天我懂了,懂得站在这里的意义,懂得决不后退的含义,更懂得用生命捍卫的珍贵。”莫陵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站起,吐出的话语柔软而坚毅:“原本生死一幻梦,转眼羽化而为仙。我今天在这里郑重地许下诺言,你们如果想伤害这些用善良和单纯延续圣贤灵气的人们,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黑衣男子眼中的光芒迅即黯淡了下去:“值得吗?”   莫陵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做事不问值不值得,而问应不应该。”   黑衣男子颓然地放弃了向前的打算,转身决然地离去。   紫衣男子一见,勃然大怒道:“休得放肆!大哥岂容你这般污蔑,看我送你地狱黄泉,永受剥皮锉骨之苦,拔舌钳鼻之痛,看你还像不像今天这样猖狂!”   “社长!”众人齐齐喊道:“我们不要你丧命,你快走,我们拦着。”   “开什么玩笑!”莫陵站在那里连挪动一点的力气都腾不出来,全身是骨架崩裂的疼痛:“校报历史上有哪一任社长是自己先跑的?你们要我创造历史,遗臭万年吗?”   依旧是调侃轻松的语气,但每个人都禁不住哭了,尽管早已料到死的结局,但真的面对悲伤仍然难以抑制。   “蝼蚁小虫,看着你们就觉得可悲。”紫衣男子毫不留情地推出了第三掌,另外两个男子也忙跟着一起推出。   黑气弥漫了整个天空,不再是灰蒙蒙的潮湿,而是黑漆漆的闷热,那不是阳光暂时被遮蔽了的黑暗,而是永远不见天日的沉沦。   莫陵没去过地狱,但他觉得已是奈何。   眼睛渐渐地模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郭明义到底在哪里,他顺利地启动了佛舟阵没有,到底能不能封印这些魔物,他唯一能想的,愿想的,便是慢慢地睡去,拂去一身的疲累,永远的休息,不再醒来。   恍然间,又闻到了鸟语花香的清新,那一株茂盛的菩提树下,承载了多少天地乾坤的变幻,葱绿的繁叶间,阳光微微地洒下金黄的光晕,犹如仙境。   “莫陵乖,我们一会就回来。菩提山的掌门是师父的好朋友,好久没去看他了。”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牵着一个身着白色道袍,头戴八宝攒珠冠的小孩慢悠悠地走来。   那小孩不过才三岁模样,长得粉雕玉琢,在这崎岖的山路上走得东歪西倒,并不稳当。可他依旧努力地走着,试图跟上师父的脚步。   “哎哟!”远处,一个身披袈裟的人迎了上来,满脸是笑:“瞧这娃儿长得多标致啊,怪不得你师父疼得爱得不得了,连我也难看上一眼啊。”说着,那人回头叫道:“郭明义,你个浑小子跑哪里去了?有贵客到了,还不赶紧出来?”   一个土头灰脸浑身泥水的小男孩应声从草丛中冒出头来,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瞧不都不瞧那中年男人一眼,只是猛盯着那道袍小孩儿看着。   “没礼貌,还不过来见礼?”披袈裟的人佯装生气。   小男孩笑嘻嘻地出来,围着道袍小孩绕了一圈,蓦地开口道:“你嫁给我好不好?”   金色的光晕里是璀璨迷离的色彩,不断变幻,永不穷绝,在记忆里是无休无止的春天。   只是,既然是春天,为什么会看见一片微黄的落叶,那么无力地落下,哪怕穷尽力气,依旧无法扭转风向。   原来在灿烂的世界里也终究会有悲伤的凋零,在耀眼的生命中也终究会有死亡的悲哀。   一切不过都是宿命。   “郭施主就这么沉得住气,不去看看吗?”鉴印大师远眺着校园,那里有一处地方正被重重的黑雾笼盖。   “心里的那条道路除了自己,谁也踏不出。”郭明义的眼中是明灭不定的光:“我相信莫陵。”   鉴印大师微微一笑:“其实生与死,佛与魔,看似重于泰山,实则轻于鸿毛。世间万物,皆是空也。佛经上说,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用我们佛家的话说,一切都是虚妄。用道家的话说,世事均为虚幻。所能长久者,唯有内心。到达奈何彼岸,也没有什么不好。”   郭明义静静地道:“大师放心,我早已有所觉悟,我和莫陵,命已付天,无论结果如何,都能承受。”   鉴印大师的眼中悄然泛起一道不为人知的光芒:“若是这样,大事尚有转机。”说着背转身道:“郭施主该开始准备佛舟阵了。千百年来的纷争,就在今日做一个决断吧。”   一开始只是微弱地几乎不能用视线捕捉的萤点,慢慢地扩大,直至蔓延到每一个能看见和不能看见的角落,不仅遮盖了那些蓝天白云的美丽,也掩藏了无数刻骨铭心的回忆。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金光,那不是阳光的反射,因为它并不刺眼,相反温润如玉,色彩的氤氲里透出的是大气不凡的度量,温暖和熙,甚至能照进心里,把那些肮脏和黑暗的东西惊得战战兢兢,躲闪不及。   莫陵猛地睁开眼,四周围除了金色还是金色,将自己浓浓地包围,柔软如缎,婉转似水。   难道这便是冥界?看来冥界比人间和天界都好。   莫陵正自纳闷,忽然发现前面有一点金光比四周围的都强烈,显然那便是金光的发源地。   莫陵走上前去,睁眼细看,只见前方半空中悬浮着一柄巨大的金黄伞,颇象古时皇帝出巡用的曲柄九龙伞的规制,只不过那伞柄是直的,一点都不弯曲,伞上绣的也不是龙,而是各式各样古朴的花纹,看上去都很熟眼,但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   但让莫陵惊讶万分的并不是这伞的巨大和上面绣的花纹,而是它所散发出来的万朵金莲,这些金莲一个个有拳头大小,从伞面源源不断地溢出,飘散到四面八方,又有祥云滴水,璎珞如意等物穿插其中,其中更隐隐有和颂之声。   这是道教法器! 莫陵一眼便认出端倪,但他端详了半天,却记不起来法术界中曾有人持有这个样式且威力巨大的法器,难道是哪位隐世前辈现身相救?   莫陵猛地一转身,正待开口询问,却不料身子被重重地一撞,踉跄了两步,忙稳住身形一看,这一看不打紧,登时将他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原来刚才撞他的不是别物,正是那万朵金莲当中的一朵,正是这个无意中的发现让莫陵无比震惊。   在法术界中区分法器是否上乘除了从法器起源判断外,一个很重要的标准便是该法器所迸发出来的光芒也好法物也好是否具有摧毁屠灭的威力。金莲无论在道教还是佛教都是等级极高的法物,法术界中能发出金莲的不下二十件,能同时发出百朵金莲的不下三件。   但即便是长白三老手中持有的最强法器金莲如意,所迸发出来的金莲都是幻象,而眼下这根巨大的金伞所衍生出来的却是实物,这不由得莫陵不惊。   幻象总归虚空,对方法力高强,就可以击破,而且一破百破,而如果是实物,则对方必须拼着一身功力一个个的击碎,就是三老合体,也敌不过一千金莲。   等等,实体金莲?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的确是有这么一个法器,也只有那个法器才能发出实体金莲,而且是那么多的金莲。   莫陵托着下巴苦思冥想,思绪快速地穿越光年,不断地倒退回一个又一个传奇的朝代。   唐宋元明清,这些法术界精英荟萃,群雄辈出的年代被莫陵翻了个遍,仍然没有丝毫迹象,无奈何只有继续往前想,正当准备绝望之际,一道闪电猛地劈向脑海,顿时照亮了所有乾坤。   那道闪电是一本书,一本古老的线装书,封面上书四个大字“封神演义”。   那一刻,莫陵几乎失声喊叫,他认出了眼前的这个法器,不,准确点来说,应该是仙器————姜子牙下山封神,由元始天尊亲自赐给他的绝世利器。   玉虚杏黄伞!!   不可能不可能!莫陵拼命地摇头,这种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东西怎么可能现身人世?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可是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越看越觉得那就是玉虚杏黄伞。   难道姜子牙回魂来救我了?   莫陵的脑海里刚冒出这个荒唐的想法,就看到杏黄伞在微微颤动,紧接着缓缓的转了一个半圈,将伞柄对准了莫陵。   莫陵心中一动,莫非它是想要我拿着它?   想是这样想,但对于仙器,莫陵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见莫陵站着不动,那杏黄伞自己先着急了,形体一摆,灵巧地将伞柄塞入了莫陵的手中。   莫陵完全傻眼了,纵然自负机智多才,可如今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大脑的接受程度,他僵硬的扭动了一下脖子,低头一看,不由大叫一声,手上一颤,差点将伞丢了出去。   在伞柄的末端,清晰地刻着一个蛇龟相缠的图案,这个图案莫陵闭上眼睛都能画出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便是师父传给他的那根不明来历的棍子上的唯一标记。   那棍子便是玉虚杏黄伞??!怎……怎么会……   此时杏黄伞的光芒正在逐渐敛去,而金莲也慢慢变少,眼前的视线逐步变得清晰,莫陵看见潘旻和卢焕章等人一个个都抱头蹲在下面,在他们的身边都有金光庇佑,而在不远的地方,从对面传来的黑气也开始慢慢变少,仅存的一些也全部被金莲吞噬。   “哼,这掌用了老子起码八成功力,我就不信那个什么莫陵还死不了。大哥,都是你太心软,你要肯出手,早就灭了他们了。”在黑气中依稀传来了紫衣男子的抱怨。   黑衣男子嗟叹道:“你不懂,此人天赋异禀,我数百年来还第一次看见,若他能归顺我们,让我附体,则如虎添翼,至少可多保一千年太平。唉,可惜可惜。”   莫陵接口道:“不可惜不可惜,多保一千年太平有什么好高兴的,目光也太短浅了,多向我学习一下,我的志向就是灭了你们,保永世太平。所以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莫陵?!!你……你没死?!!”紫衣男子惊讶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潘旻抬头欣喜地叫道:“莫大哥,你没被伤到吧?”卢焕章等人也纷纷站起身来,这下真的是喜极而泣:“社长!”   黑衣男子没有出声,只是大惑不解地打量着莫陵,当目光移到他手上握着的那把伞时,竟不由身躯狠狠地一震,惊声喊道:“玉虚杏黄伞?!!”   黑衣男子眼中迸发出凌厉的光,疾言厉色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道教圣宝的?”   莫陵纳闷道:“我自己还想知道呢,就在之前,它还只是一根不起眼的棍子,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伞。”   玉虚杏黄伞所发放出来的万道金光和璀璨夺目的锋芒不仅震动了魔物,也震动了远在校外的郭明义。   旁观者清,郭明义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判断出那不是普通凡间法器的光芒,震惊之下不由脱口而出:“仙器?!”   回过头来,鉴印大师脸上是了然于胸的微笑。   郭明义醒悟过来:“大师一早知道我们手中有仙器?”   鉴印大师慨叹道:“世人都道仙器早已湮没人间,其实它们只是隐藏起来了,人间有大灾大难时才会现身,神灵庇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广袤的土地。”   郭明义道:“大师,我还是不懂,莫陵手中明明就那几件东西,怎么会有仙器?”话刚说完,猛然醒起什么:“那根棍子?”   “没错,那并不是一根棍子,而是幻象。”鉴印大师道:“它的真正原型便是姜子牙所持的玉虚杏黄伞。后来封神完毕,姜子牙大限之后,他担心此等威力无穷的法器若是沦入恶人之手,则天下蒙尘,黎民涂炭,于是施展大法力将此宝物封印,幻化为一根透明的棍子,流传入世间,功力只有原先的一成,但在凡间也可列入至宝行列。”   “玉虚杏黄伞?”郭明义暗暗心惊,他知道此物的厉害,简直堪比道祖亲临:“大师的意思是,现在校园正处颠覆的危机时刻,所以此宝自动现身力挽狂澜?”   鉴印大师笑道:“区区一个校园的沦落,还不至于惊动此宝自行突破姜子牙的封印,只怕是莫施主跨过心中魔障,大彻大悟,道心以至无上境界,以空灵之心行无为之道,善念动天,无意间解开了封印,才使得此宝重见天日,焕发光明。”   那边厢,优劣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仗着玉虚杏黄伞的强大威力,魔物发出的任何招数都被完完本本地挡了回去。   玉虚杏黄伞是天下防御最强的法器,任是黑衣男子绞尽脑汁,也不能撼动分毫,更不能伤到莫陵阵营的半根毫毛。   但莫陵那边也是一筹莫展,玉虚杏黄伞只有防御之功,却并无进攻之力,自己这边法器尽毁,对魔物也无可奈何,双方于是呈对峙之势。   紫衣男子急了:“大哥,怎么办?有那破伞在,他们简直可以横行无忌,如入无人之境,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溜了不成?”   黑衣男子沉着脸道:“玉虚杏黄伞原本就是仙器中的至宝,有通天彻地的法力,就算集结所有魔物的力量,也不一定能攻得破金莲阵。”   其他三人登时一惊:“难道我们认输不成?”   黑衣男子道:“别紧张,刚才玉虚杏黄伞并未现身,我估计是莫陵不小心提升道心到了仙的境界,无意中触动封印,这才解禁了仙器。但仙器并未完全恢复,功力也肯定有所减弱,我们发动天下魔物源源不断地进攻,消耗掉那伞的法力,我就不信他能撑得过今天晚上!”   紫衣男子发狠道:“大哥好计谋!这事等我来做!”说完,仰天长啸一声,啸声远远地传了开去。   潘旻不由全身一震:“莫大哥,他们好像有阴谋。”   话音刚落,登时,天空上传来了“嗖嗖”的风声,而且不止一道,是无数道。   众人抬头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无数狰狞的黑影鬼脸都从天际飞了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朝莫陵等人俯冲过来。   莫陵忙高高撑起玉虚杏黄伞,顿时万朵金莲宛然升空,将那些黑影击得粉碎。   黑衣男子站在远处,冷声道:“莫陵,你手中仙器没有姜子牙的咒语,是无法彻底解开封印的,因此玉虚杏黄伞无法吸收天地灵气,等到储存的法力用光,你自然束手就擒。反正人心的黑暗是无穷无尽的,魔物多得是,怎么杀也杀不光。”   莫陵心下一凉,他知道黑衣男子说的是事实,心中暗暗着急,郭明义肯定已经看到这等不寻常的金光,为什么还迟迟不发动佛舟阵呢?   黑影越来越多,甚至集结成了巨大的乌云,盘旋在天际,黑压压地悬在头顶,给人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强大压力。   众多的魔物围绕四周,对苦苦支撑的众人也是一种艰难的考验,心中的绝望、恐惧、悔恨等等黑暗的阴影交相呼应,蠢蠢欲动,几乎要再次强压过光明。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如黑衣男子所言,玉虚杏黄伞的功力开始枯竭,金莲明显数量减少,金光也开始削弱了强度,魔物的攻击线在空中一厘米一厘米地向着地面推进。   紫衣男子喜不自胜道:“大哥,成功了,玉虚杏黄伞就快没用了。”   莫陵早已心中悲凉,仙器在手,依旧不能挽回形势,岂不是上天也有意绝我?   想到这里,不由悲从中来,莫陵仰天长呼:“三清,你枉称道祖!为什么这世间黑暗肆虐来得这般容易,而捍卫光明却如此艰难?是不是魔物才是天道?是不是执念才是清明?是不是无为便是受死?”   悲怆的语音久久的回荡在半空中,天空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咔嚓”一声,寒冰罩冻出的冰块纷纷破裂,大树在狂风中痛苦地扭动身躯,枝叶在疯狂地摇晃,晃下了无数绿色的落叶,在狂风中卷曲、飘落,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绿色的雪。   落叶落在莫陵的肩上、头上、身上,原本是生机盎然的翠绿却透着一股死到临头的泛黄,对于它们而言,这已是生与死的交际,是留恋与放手的博弈。   “噌”,一声细微的声音却刺耳得如同雷电的轰鸣,倏地划过天际。   紧接着,校园里的所有物体,花草、建筑、假山、广场、台阶等等都发生了轻微的颤动,潘旻一惊,一开始以为是地震,后来才发现这种颤动是有规律的,一下一下,犹如溪水流过的脉动,清晰而不失条理,柔弱而不乱规矩。   “嘭!”象有一个巨大的气泡在地面猛地破裂一般,强大的气压旋流向四面八方冲击而来,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旋风,一时间,灰尘漫天,落叶狂舞,泛黄的颜色遮蔽了天空,纷纷扬扬织成了一顶天穹的纱帐。   仍然从天边不断飞来攻击的魔物们被这落叶组成的纱帐一挡,怪叫连连,一只只早已跌落在地,脸上露出痛不欲生的神情,满地里打滚。   黑衣男子脸上早已变色:“这是怎么回事?没听说过玉虚杏黄伞还能够召唤落叶?再说,落叶不过是凡间的落叶,怎么会有阻挡魔物的神力?”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很快答案便已呼之欲出。   微弱的白点最开始从那些柔嫩葱绿的草尖上冒出,莹莹闪闪,飘絮而飞,之后渐渐地所有物体上都开始漫出这些白色的光点,就连众人脚下所踩的支离破碎的地板也成了光点的海洋,如丝般温软,如玉般圣洁,氤氲之间,掌控了校园世间。   所有的白点都奔着一个方向,那便是莫陵手中拿着的玉虚杏黄伞,它们悄然潜入伞上的花纹之中,消逝不见。   玉虚杏黄伞兴奋地嗡鸣了一声,再次迸发出万朵金莲和万丈金光,这金光甚至比一开始现出原形之时还要强盛,还要猛烈。   金莲缓缓地绽开花瓣,极美的身姿对于魔物而言却意味着灭亡,原本还张牙舞爪气焰嚣张的黑影们畏惧地看着这把上古的仙器,瑟缩着身子四散逃命,但都躲不掉金光的封杀,一个个地在金莲的旋绕中化为黑烟袅袅散尽。   金光的强烈甚至迫得黑衣男子等四人身子也一阵剧痛,不得不暂时退到十米远开外。   另外三人焦急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这校园里怎么还会有可以补充仙器能量的东西?”   黑衣男子神色凝重:“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仙器并未完全解封,就算有能补充的另外一个仙器,也绝不可能直接输送能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当年洪元圣那个混账王八羔子在这里做了什么手脚?”   但他马上摇头:“不,不可能的,我们都不敢做什么手脚,因为这是要遭天谴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紫衣男子忙道:“眼下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黑衣男子怒道:“打个屁啊,眼下玉虚杏黄伞这么厉害,难道要我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紫衣男子跺脚道:“可是大哥,如果我们这次攻陷不下校园,那我们就输了,就不能染指这天下了?这难道不是大事吗?”   黑衣男子阴森森道:“那是以一个轮回计算的次数,今天我们攻不下,好说,回去我们就唤醒天下所有人心中的黑暗,重新集结天地乾坤最可怕的力量,那时候,就算是日月山河也会尽数颠覆,大川平原都成为死亡的深渊。他莫陵有本事造得出来千万柄玉虚杏黄伞,也阻不了这命运注定的输赢,轮回锁下的定数!”   身处其境的莫陵等人感受远远没有外界的郭明义来得震撼,在他的眼中,校园里并没有什么白点,只有突如其来迸发的耀眼夺目的白光笼罩了原本黑气浓浓的校园,那光芒纯白的圣洁仿佛拥有驱走黑暗的魔力,让天际飞来的黑气不断的削弱,甚至消散于无。   白光还在不断的膨胀,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它当中,隐隐夹杂着那氤氲的金光,这是玉虚杏黄伞和这白光相互映射,形成了强大的驱魔合力。   郭明义震惊道:“莫陵手中还有一个仙器?!这……这……”   一旁的鉴印大师安详地道:“这不是仙器的力量,封神时代最顶尖的仙器也发不出这种圣洁至此的力量。”   郭明义迷茫地看向他:“那这是什么的力量?命运的力量吗?”   “命运从来都只能将我们推向失败和灭亡,除非我们能改变它。”鉴印大师缓缓地道:“这是校园本身的力量。你曾跟我说过,这里是世间最后一片净土,其他的地方早已物欲横流纸醉金迷,丧失了内心的天平和信仰。无论是屠杀万民嗜血狠毒的枭雄,抑或出尔反尔冷漠无情的霸主,在这校园之中时也不过是莘莘学子,身怀赤诚忠义之心,图谋报国治民之道。这些最纯真的情感,最无私的心念天长日久不断累积,便在校园里聚存了最圣洁的力量,绝无杂质,澄净彻底,唯有这样的力量,才足以与魔物抗衡,才能抵御住阴险的黑暗。这,便是你们胜算的关键。”   说到这里,鉴印大师慢慢地转过头来:“郭施主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吗?”   黑衣男子见玉虚杏黄伞的功力没有丝毫减弱,相反还在不断的提升,脸色便越来越难看,最后一咬牙道:“罢了,我们先撤。”   “不能走!”那边厢莫陵急了,手持玉虚杏黄伞赶了过来,将四人去路挡住。   黑衣男子冷冷地道:“你那仙器只有抵御的功力,如若我们不进攻,你是奈我不何的。”   莫陵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眼下自己好不容易取得这压倒性的优势,日后这玉虚杏黄伞还听不听自己号令都是未知数,他当然不愿意错过这个好时机,即便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四人困住在校园。   想及此处,莫陵一口咬破了舌尖,喷出一口血来,大吼一声:“天地无极,生我两仪!”   黑衣男子又恼又怒:“莫陵,你居然不惜动用魂魄精元,想以命换命?”   莫陵冷冷地道:“我死不足惜,总不能放你们出去危害天下?”   黑衣男子破口大骂道:“天下,天下算个鸟?这天下又不是你的天下,这天下对你又没有什么大恩大德,那么多负你的人,那么多赶你出法术界的人,你心心念念的天下有什么值得你以死相护?”   莫陵只说了一句话:“天下负我,我不负天下!”   这九个字,如雷电轰鸣,听在耳边振聋发聩,如同一把正义的利剑,划破阴霾的天空,照亮了灰暗的内心。   只这一句,黑衣男子已知劝降莫陵彻底无望,相反,此人大彻大悟到达了一个空明无虚的境界,若再纠缠下去,极有可能使得善念动天,完全解禁仙器,那就更加大事不妙了。   “我们走!”黑衣男子冷然道:“不用管他,以他现在的功力,还伤不了我们。”   另外三人恨恨地看了一眼,转身拂袖而去,莫陵发出的黑白两道无极之光穿透他们的身体,直奔天际,果然造不成一点损害。   莫陵心中一紧:难道今天真的要功亏一篑?   正在此时,远方忽然传来雄浑的一声大喝:“苦海无涯,慈悲无界,莲花作舟,永渡彼方!”   在校园的外围,无数猛烈的金光拔地而起,冲向日月,玉虚杏黄伞兴奋地嗡鸣了一声,也瞬间将自己的法力提升到极限,所有金莲由拳头大小摇身一变,成为巨型金莲,在仙乐袅袅散花纷纷中缓缓地绽放到完全盛开,在每一朵金莲之上,都有一佛端坐,慈眉善目,手持降魔法器,拈指之间,巍然成势。   吟诵佛号之声渐起,又有三清道祖现出幻形,悠然于半空目如剑星,焕发大量七彩祥云,又有无数天女散花,围绕四周,仿佛一派天庭盛世景象。   然而,这还不是最大的奇观,那些拔地而起的金光渐渐在半空中凝聚成形,环绕周围聚而不散,慢慢地竟然变成了一座极其巨大的木舟形状,荡荡漾漾,起起伏伏,仿佛正行驶在大浪滔天的无边奈何之中。   金舟将整个校园尽载其上,黑衣男子四人只觉得身上一紧,似乎被无形的锁链紧紧的捆住,全身动弹不得,一旦运用起法力,便是剧痛入骨,让人忍不住嚎啕喊叫。   紫衣男子三人因为功力稍弱,早已倒在地上痛声不绝,功力深厚一点的黑衣男子眉头紧皱,忍住痛入骨髓的煎熬强行运用法力抵制住金光的枷锁,脸上早已白如金箔:“佛……佛舟阵?!”   莫陵欣喜若狂:“我的天,他终于启动了阵法,哈哈哈,命运终于站到了我们这一边!”   “啊啊啊啊啊啊!”黑衣男子突然大叫一声,双手猛地一个伸展,挣脱了金光的束缚,顿时天边无数黑气奔涌而来,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身体,相反整座金舟开始剧烈晃动,金光出现散乱不稳的症状。   莫陵大吃一惊,他没有料到黑衣男子竟然能强行抵抗佛舟阵,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三清和佛祖全都出来了,再拜求于他们也没有什么用了,情急之间,急中生智,大喊道:“光明,如果你真有力量驱逐黑暗,为何还不降临?”   这么胡乱一喊,却还真的起了奇效,那些校园各处溢出的白色光点瞬间忽然膨胀了数倍,变成了如同日光灯一般大小的强光,每个强光里都依稀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些身影纷纷从空中奔向玉虚杏黄伞的中央,手挽着手组成了一道强大的屏蔽罩,切断了黑气输送的所有路径。   黑衣男子忍不住痛苦地大叫一声,身子再度瘫软下去,双手也被紧紧的绑在腰间,此时的他完全判若两人,原本从容高傲的面容上五官已经扭曲在一起,龇牙咧嘴当中流露出不甘心的强烈仇恨。   莫陵看着那些白光中的身影,心中一酸,那不是难受,而是感动,他知道这些光芒是曾经在这所学校就读的所有学子留下的最纯真的意念和最赤诚的精魄,清澈如水,白洁如雪,没有任何黑暗的浸润,没有丝毫执念的侵蚀,正是这股来自天地本源精华的力量再一次帮助他扭转了危局。   “知道自己为什么输吗?”莫陵拿着玉虚杏黄伞,居高临下地看着将近昏死过去的黑衣男子,缓缓地道:“你们以为人心不存在纯粹的光明,孰不知那些光明却留在了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你们以为人不利己天诛地灭,孰不知良心和公义便是最大的利益;你们一步算错,步步算错,最终满盘皆空。人类的天性绝不是畏惧和害怕黑暗,而是追求和向往光明!安息吧,魔物们,天下不是你们的天下,世间也不是黑暗的世间。”   “哈哈哈哈——”黑衣男子牙关紧咬,爆发出一阵狂笑。   莫陵怒道:“死到临头,你还笑什么?”   黑衣男子倒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今日我等不小心着了你们的道,所以自取其辱,男子汉敢作敢当,认输就是。人心不可能没有仇恨,没有嫉妒,没有惊恐,你们消灭不了我们。即便你们真能劝谕天下为善,永远禁锢我们,你当真就以为这天下可以太平?”   莫陵听得他话中有话,忙道:“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太平?”   黑衣男子嘴角微微一抽动:“反正我也要暂时离开人世了,不妨告诉你,洪元圣那老头当年忌惮的并不是我们,而是另有他人。真正可怕的魔物并不是那些黑暗的执念,而是你意想不到的因果。罢了罢了,九转轮回,终见真章。一朝血海,永堕沉沦!”   “等等,把话说清楚?”莫陵忙吼道:“什么是真正可怕的魔物?九转轮回的真章又是什么?”   黑衣男子缓缓地闭上双眼,身子被金光绞成粉碎,黑气缭绕,逐渐隐退于强光之中,只剩下莫陵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里还回响着那些莫名难测令人惊悚的话语。   那并不是空洞无物的威胁,因为男子的脸上分明出现了嘲讽和不屑交杂的神情,仿佛那一瞬间,胜者是他而不是莫陵。   一种疲惫的无力感袭击了自己的大脑,手中的玉虚杏黄伞光芒已经逐渐黯淡,重新化为那根熟悉的透明棍子,莫陵身子一软,朝地上瘫了下去。   一个人影迅疾地掠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了他,莫陵抬起头,正好对上郭明义温和而感激的目光,不禁微微一笑,此时所有诉说都显得苍白无力,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阿弥陀佛,莫施主有功于社稷,苍生得记,上天得记。”鉴印大师的身影出现在迷离的浓雾中。   莫陵一看见他,浑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立时站了起来,两眼冒火地迎上前去:“老头,你怎么来了?快说,那两个大花瓶你分明是有意要送给我的是不是?上面到底画的是什么故事?”   鉴印大师的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这明明是你当初死缠烂打连偷带摸拿了去的,这会子怎么又赖在我的身上?瓶上无非是画家聊以寄情解意的山水风景,老衲怎么会知道画的是什么。”   莫陵才不信他说的鬼话,扯住正要再行逼问,突然脚底的地下深处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引起地面强烈震动,这一下众人猝不及防,都摔了个灰头土脸。   郭明义爬起来吓了一跳道:“怎么回事?魔物不都消灭了吗?怎么又有响动?”   鉴印大师笑容可掬道:“两位不是一直想知道九转轮回封印突然破裂的真相吗?真相就在眼前,为何不亲眼一看?”   九转轮回的真相?莫陵吃了一惊,扯着鉴印大师的衣袖扯得更紧:“少在这里跟我故弄玄虚,你先交代真相是什么。”   鉴印大师长施佛号道:“亲耳所闻不如亲眼所见,施主再不去就迟了。”   郭明义道:“你别扯着大师了,我们快去吧。”   莫陵无奈放开了鉴印大师,潘旻激动地飞奔过来:“我也要去,我也要看大印。”   顿时一群刚从战斗的胜利中回醒过来的人也立即七嘴八舌的跟着道:“我们也去,跟着社长走。”   郭明义一看情势即将失控,赶忙瞪了潘旻一眼:“你去干什么?那里那么危险,你能应付得过来吗?”转头对众人道:“同学们,下面可能还有魔物,我和莫陵都不愿意再将大家牵扯入危险的漩涡中,如果你们真的想为我们,为这学校做点什么事情的话,请大家留在这里,清点学校的人数,帮助救助受伤的学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更好吗?”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众人即便再想去也不好再提,只好纷纷停住了脚步,唯有卢焕章兴奋地跨前了一步:“副社长,我例外,我能召唤天上的雷电,能帮你们杀魔物,所以我跟你们一起下去。”   郭明义一愣,正要说什么,莫陵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道:“卢焕章,你跟我来。”转头对郭明义道:“这桩公案是因我而起,就由我来终结吧。”   郭明义心下已经知晓他要做什么,心下暗暗叹了一声,默默地点了点头。   卢焕章兴高采烈地跟着莫陵离开人群,却发觉莫陵将他引到了一栋大楼背后一角荒芜的草地上,疑惑道:“社长,不是这里吧?刚才震动的地方在那边,你走错了方向了。”   莫陵转过身来,一双眸子里闪着幽幽的光:“卢焕章,你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召唤天上的雷电吗?”   卢焕章一愣,他没想到莫陵会在这时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咧嘴一笑道:“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天赋异禀,也许是我上辈子跟你一样是什么法术界的,然后这辈子投胎没有丢掉前世的记忆,也许我是雷神转世,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到你。”   “不,这很重要。”莫陵定定地看着他,目光转趋柔和:“人是这个世上最柔弱的生物,因为生来便无任何神通,不知天地阴阳,不晓日月乾坤,但人也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生物,懂得炼丹采药,秘制法宝,采精华灵气,行延年益寿。”   “我……”卢焕章困惑道:“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这些要干什么。”   莫陵语气看似平和,内里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凄然和悲伤:“是为了要告诉你,人要行使世间所有玄妙的法力,必须要凭借一定的器物或符咒,即便是被成为直接接受神的洗礼而诞生的灵媒介质,也不可能仅靠自己的肉体操控法力。换而言之,但凡是能透过肉体直接获取的法力,都不应属于人的法力范畴。”   卢焕章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似乎听懂了莫陵最后一句话背后的含义,似乎又没听懂,一双茫然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我……我……我不懂……”他的嘴唇颤抖得厉害,每一个字的迸出都倾尽全力,历尽艰辛。   “卢焕章,男,校报历史上最英勇最伟大的主编,生于1992年,卒于2012年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中,终年20岁。”莫陵低沉的语调此刻听起来那么遥远,却又那么清晰,眼前熟悉的画面开始不断的扭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刮起了风,吹起了满地的落叶,一片一片,迷蒙了眼前,遮盖了视线。   “救命啊——救命啊——”恐慌的人群争相在走廊上挤踏,楼梯口被塞得满满的,一点也动不了,但这完全阻碍不了后来的人们在极度的恐惧下依旧争先恐后的往楼梯跑去,没有人意识到,那一条原本是生路,眼下已成最致命的死路。   全身好热,周围都是熊熊的火焰,看不到哪里起了火,但到处都是火,炙热的空气中充斥着死亡的窒息感,脚下到处都倒着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冲击着嗅觉,全身的器官似乎同时到达了极限,便连撑着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一点一点的靠着发烫的墙壁坐倒在地,求生的尖叫依旧弥漫在耳边,已经分不清是外部的哭喊抑或是内心的哭诉。   因为只有一次,不能重来,无法后悔,所以生命更显弥足珍贵。真的不想死,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校报正处在危急时刻,自己还想尽最大的心力践行最初的那个承诺。   是的,我不能死,我真的不能死!我绝不能就这么死去!!无论如何我也必须活下来!!!   卢焕章猛然睁开了眼睛,那些恐怖的画面裂成碎片,纷纷扬扬飘满整个天际,莫陵依旧站在他的眼前,看上去是那么的虚幻和不真实。   “不……不……”卢焕章盯着莫陵,像是看到了凶恶的魔鬼,连连后退,因为害怕,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说……”   莫陵的眼中已有晶莹流动,但这不妨碍他的决定和坚毅的话语:“那一场死亡火焰传说的灾难中,逃出生天的仅有潘旻和王芳燕两人,其他人均已罹难。卢焕章,你那时在他们隔壁上高数的课程,你……早已不在人世。”   “哈哈哈哈——”卢焕章疯狂地大笑起来:“这一点都不好笑,社长,一点都不好笑!”他笑得喘起了气,腰也弯了下去:“如果我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为什么还能跟你战斗这么久?”   “因为强烈的怨念。”莫陵轻轻地道:“对人世极度的眷恋,对校报不舍的牵念,对命运嫉恨的不甘愿,所以虽然肉体消亡,但是魂魄也得以留存,一直以生的状态存在。”   “如果我是亡灵,为什么你这个法术界的会发现不了?”卢焕章的面容已经悄现憔悴。   莫陵微微仰起头,看向落叶飘零的天空,怅然道:“因为这是一座灵气强大的学校,数百年来的圣贤之气,书香墨卷之灵庇佑着这里,扬善驱恶,捍卫纯洁的人心。它们感知了你的善念,感知了你的诚心,于是帮助你长久凝聚着魂魄,掩盖了你的气息,帮助你免于被任何法器或魔物发现,如果不是无意中知道你能够徒手召唤雷电,恐怕永远也无法发现这个真相。”   “你是骗我的,骗我的……”卢焕章痛苦地闭上眼睛,热泪滚滚而下:“所有的都是你一面之词,我明明还在生,我明明……”   “若你没死,你哭什么?你难受什么?”莫陵看着他,语气依旧温柔得如同锦缎:“如果你还不信,我可以去找警察局里的死亡名录,上面一定会有你的名字。”   卢焕章猛然睁开眼睛:“你为什么要戳破这一点?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这么残酷的事实?就让我这么一直呆在你的身边不好吗?就让我能继续留在这阳光灿烂的人世不好吗?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绝情?”   “因为……”莫陵无语凝噎,半晌,才凄然地道:“因为灿烂的阳光已经不再属于你能拥有的东西,因为魂魄长留世间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煎熬。你若继续弥留下去,就会丧失轮回转世的资格。到时候所有人都毕业离开了这所学校,只留下你一个孤魂野鬼依旧徘徊游荡,不寂寞吗?不痛苦吗?阴阳原本相隔,生死不会逆转,你有你该去的地方,那就是黄泉。”   “我……”卢焕章摇摇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大滴大滴的泪珠“簌簌”地落到地面上,良久才憋出一句:“我很难受……我舍不得你……”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他的双眼始终紧紧盯着莫陵:“社长,谢谢你……”   一缕轻烟缓缓的升起,优雅地在落叶飞舞中绕了几个旋儿,终于渐渐地消失在空气中,不再有一点痕迹。   莫陵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两道清凉的痕迹从脸颊缓缓划过……   潘旻见莫陵只有一个人回来,不由奇怪地问道:“卢主编哪去了?”   郭明义瞪了他一眼:“闭嘴,留在这里看着大家。”说完,迎上前去对莫陵道:“别太感伤,那毕竟是对他好。我们赶紧过去看看这爆炸是怎么回事吧。”   莫陵无声地点点头,跟着郭明义向传出爆炸声响的地点走去,好一会儿,才开声说道:“是因为他我才觉得为这天下苍生牺牲并不是虚妄……”寥寥十几个字,语音已开始再度哽咽。   郭明义头也没回,安静地道:“我知道。”   莫陵强忍悲怆:“是因为他我才跨越心魔懂得光明纯粹的真谛……”   “我知道。”   “我不后悔来到这个校园,我不后悔当上这校报的社长,我要把校报永远地在这所学校里面流传下去……”   “我知道。”   莫陵的发梢在微风中柔和地飞扬,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尽管那里仍然包含着失去挚友的悲伤,可已是这肃杀中最绝美的一幕:“……谢谢。”   等到郭明义和莫陵到达爆炸地点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由吃了一惊。   地底上出现了一个纵深达到数十米,半径长达五米的巨坑,泥土和砖石被粗暴地掀开,凌乱地抛溅在周围。   郭明义诧异道:“这到底是什么造成的?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威力?难道是事先有人放置了炸弹?”   莫陵环顾四周道:“应该是非自然力量造成的,如果是炸弹,那么这里周围的植物也会受到波及。可是这附近的草坪明显没有倾斜和烧焦的痕迹。”   郭明义目视莫陵:“下去看看?”   “好。”莫陵爽快地一跃而下,郭明义忙跟了上去。   巨坑远比想象中的深,要不是郭明义和莫陵都用了轻功,只怕已双腿折断。莫陵一落到地上,已经讶然出声:“这下面是平的。”   郭明义低头一看,果然,巨坑底部非常平整,上面连一块凹凸都没有,不仅如此,四周围的石壁也光洁异常,有的甚至亮得能照出模糊的人影。   郭明义脸色一变:“这是人为开凿好的。没想到在校园下面居然还埋藏有这么一个大洞。”   莫陵突然跑到一块石壁面前细细打量,郭明义笑道:“你在干吗?对镜自怜还是孤芳自赏?”   莫陵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灰暗的石壁,喃喃道:“不……这上面有东西。”   七道绚彩的光芒夺目而起,将这大洞周围照得流光溢彩,璀璨晶莹,竟是郭明义怀中一直揣着的七色舍利自行飞起,环绕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状,静静地悬浮半空。   郭明义目光一凛:“果然这里有问题,居然惊动了它们。”   再回头看时,二人都吃了一惊,哪里是什么光滑如镜的石壁,上面竟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只是因为年月久远,色彩几乎都剥落了,在昏暗的环境下难以辨认。   二人忙凑前就着舍利光芒细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座古代的城市,人群熙熙攘攘,买卖谈价,喝茶评书,众生百态都一一呈现,乍一看去,似乎有点象清明上河图。   再一细看,就会发现这幅画隐含着令人极度不舒服的感觉,每个人的脸上不但没有恬淡适意的悠闲,平和近人的谦卑,相反一个个皱眉拧眼,歪嘴邪脸,尽皆是仇大苦深的模样,仿佛每个人都欠了自己上百万的银两。   在人群之中,有数处升起浓密的黑烟,有一处恰好处于集市的正中央,与整幅画面形成强烈的不协调感。黑烟下并无生火焚烧的迹象,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郭明义惊疑不定地道:“这到底是什么壁画?怎么看上去诡异得让人有点后背发凉?”   莫陵呆呆地看着,半晌幽幽地道:“我知道这幅画到底是想传递什么信息了。你看,这个妇女站在这里,她的容颜已经衰老,看着旁边正当年华的姑娘们说笑着挑选胭脂,脸上浮现出的是赤裸裸的嫉妒;还有这里的这个男子,看着榜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一副失落的神情中饱含着对中举他人强烈的仇恨;坐在茶楼里的这个老人,一脸忧心忡忡,身体仿佛还在不停地颤抖。天啊,这幅壁画的作者手艺简直巧夺天工,出神入化,怎么能刻画得这么逼真,就好像这些人在你面前活了一样。”   郭明义只觉得浑身发凉,头皮发麻,一丝寒气悄悄地游走上了后背:“魔物!这幅画是在描述魔物产生的过程!画里的这些人内心都有着强烈的执念,有着深邃的黑暗,他们互相敌视,互相陷害,明争暗斗,这些负面的情绪集中起来,产生了巨大的能量,渐渐地侵夺天地精华,催生出了魔物。这些黑烟应该就是魔物最初诞生的形态!”   莫陵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还有第二幅画。”   两人向左边的石壁寻了过去,果不其然,第二幅画紧连着第一幅画,上面画的是四个男子,面容清瘦,神情高傲,负手立在一座高山上,山下正是被缭绕云雾半遮半盖的那座古城。   只这第一眼,二人已经神情大变,身躯剧震,不约而同失声叫道:“是他?!”   尽管画上的装束并不相同,但是借助于画匠登峰造极的雕刻功力,二人在瞬间便认出了其中一位正是差点将莫陵逼入死地的黑衣男子。   “他是魔物的老大。”莫陵想起刚才的生死之劫仍不由得有些后怕:“说实在的,要不是同时满足了仙器和佛舟阵,我眼下已经过去游览奈何风光了。”   郭明义精神一振:“难道这里的壁画揭示的就是魔物的进化过程?赶紧看第三幅去。”   第三幅画面里黑衣男子却并未出现,只有一个鹰钩鼻子、面相凶恶的老人独自盘坐于一圆形祭坛上,周围数十人拜伏在地。   这下子郭明义看不懂了:“这老头是谁?莫非又是另外一个魔物?”   “等等,”莫陵突然出声道:“让我再看看,他这衣服有点古怪。”他托着下巴死死地盯着那老头的衣着,脑海里快速闪过无数本古老的典籍描述,霎时,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他的脑海,使他整张脸毫无血色,一片惨白,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这……这是早已失传的极天大腾挪服,是照着天上七十二星斗运行轨迹做出来的,能直接动用日月精气,法力通天。”   郭明义听得还是不得要领:“你是说,魔物会做法器了?”   “不,不……”莫陵的脸上震惊依旧没有褪去:“这是道服。”   “哦,原来是道服……”一瞬间,郭明义的声音也卡住了,整个身形一僵,脑子里仿佛灌满了冰冷的水,刺得神经一阵阵的生疼,这个惊人的发现差点让他整个人都蹦了起来:“洪元圣!他是洪元圣祖师?!!”   “恐怕是的。”莫陵的声音在自己听来也觉得空洞得如同一个死人:“典籍记载,历朝历代掌握极天大腾挪服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制作成功的便只有他一人。”   郭明义强行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喘着气道:“那么,这里果真是九转轮回大印的阵眼之地?所以这里才会有那么多壁画记述这段传奇的历史。”   莫陵苦笑了一下:“只怕未必是传奇。”他的手指指向了下一幅壁画。   那上面还是第一幅里的古城,只是再没有摩肩擦踵繁华鼎盛的人烟,再没有喧闹声天箫竹盈耳的生机,街道上密密麻麻地挤着一堆堆的尸体,死者的脸上都浮现着痛苦的表情,里面不乏老幼妇孺,就连河水也变成了通红的颜色,上面飘着一具又一具浮肿的身形。   那个穿着大腾挪服的老头带着一大群人站在城门的入口处,看着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脸上全是痛苦和无奈的神情,不少人低头拭泪,伤痛不已。   莫陵轻轻地道:“ 魔物屠城了,洪元圣祖师他们没能成功阻止。第一场跟魔物的交锋,便是惨败如此,导致了一场没有载入史册却血流成河触目惊心的死伤大劫难,看来当时的法术界和魔物之间的实力差距并不比我们现在小。”   莫陵忍无可忍地吼道:“够了!郭明义,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欺骗自己吗?你其实跟我一样,早就看出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内幕。如果洪元圣祖师真的知道有一个威力巨大可以封印魔物的九转轮回大印,那么他一早就会拿出来,而不是等到山穷水尽穷途末路几乎要被魔物灭杀的绝境才想起来。光就这个事实,已经足以说明,一直以来被法术界奉若神明景仰膜拜,一直以来被你我艰辛探寻视为保天下永安太平的最后屏障,一直以来隐匿于无数脍炙人口的传说中若隐若现或明或暗的九转轮回大印,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莫陵的话恰如晴天霹雳,不偏不倚地劈在了郭明义的心上,他脸色一灰,身子一晃,用尽全身最后仅存的力气去控制理智,抵挡这个许久之前已被自己隐约预见到的猜想。   身受魔物巨大磨难的他,要远远比莫陵对九转轮回大印有着更热切的希望。   “不……这不是事实……这些壁画都是假的……”明明觉得很愚蠢,但不知道为什么,郭明义的血液中流淌着一种本能,让他情不自禁地再次否认。   莫陵看见郭明义这个样子,眉头一皱,心生恼怒,正待再当头一棒打醒,洞口有一个宽袍身影一跃而下,醇和的语音温然响起:“郭施主,佛门弟子不打诳语,须知畏惧逃避,也是心魔。”   莫陵叫道:“老头,你一早就知道了九转轮回大印的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还要我们来这鸟学校,费那么大的劲,差点送命,你耍猴玩吗?”   鉴印大师正色道:“莫施主,九转轮回大印已然是法术界流传许久的神话,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仅凭老衲只字片言,你以为你们二人会相信吗?”   莫陵一时语塞,郭明义已觉头部晕眩得厉害,不得已扶着墙壁坐在了一块碎石上,喘着气低声道:“大师,是真的么?从一开始就没有九转轮回大印?”   鉴印大师缓缓地道:“一切皆是虚妄。九转轮回大印号称腾挪天地日月精华,颠倒阴阳轮回玄妙,但乾坤命数,早有定制,人不过是俗世卑微的生物,哪有这份本事侵夺阳元,违逆天命?即便是早已失传的佛家第一大阵——佛舟阵再精妙无比,也不过是吞吐极少的草木精魄,借佛祖之象、仙器之功在小范围内爆发强力而已,若放诸天下,也只能束手无策有心无力了。”   郭明义脑里“嗡”的一声,象是有什么东西砰然炸裂,碎片飞溅,扎进了脑里的每一寸幼嫩的肌肤,再由神经传导开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   浑然不觉郭明义疼痛难忍的莫陵开始纠缠起了鉴印大师:“老头,如果九转轮回大印根本就是一个鬼话,为什么还要有人编造出这么一个美好的神话在法术界流传下去?既然魔物没有被封印,为什么它们隐忍几百年不出来作乱眼下却开始横行无忌?连洪元圣祖师都打不过的黑衣男子,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我们用佛舟阵灭了?难道说他并不是真身?魔物的头子还在外面?”   “阿弥陀佛,莫施主的问题真多。”鉴印大师微微一笑:“幸好老衲还略知一二。先解答你前半截的问题吧。这些壁画虽然统共这么几幅,但里面蕴含的故事却远未完结。”   “明朝嘉庆年间,法术界数次倾巢而出与魔物交战,均溃不成军,死伤无数,导致元气大伤。洪元圣祖师乃是道悟极高、德行隆重的泰斗,这么多人也就只有他做到了心无杂念、一空百空的臻化境界,无有黑暗,光明自来,因此也只有他一人能跟魔物勉力相抗,但一人之胜败无法左右大局,他早已看出世间人心险恶,源源不断地为魔物提供着能量,法术界这边消耗殆尽也无法撼动分毫。”   “这是一场早已注定的输局。法术界死不足惜,只是苦了百姓,若让魔物得以占据天下,人间立刻会变成炼狱,光明远遁,黑暗永临,便也和冥界差不多了。虑及此,洪元圣祖师日夜难眠,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折衷的法子。其时魔物的头子也就是你们看到的黑衣男子,因为和洪元圣祖师一场恶斗,也已经身负重伤,洪元圣祖师晓以利弊,对他说再恶斗下去,你我两败俱伤,只怕会有另外的魔物取代你的首领位置。魔物头子果然投鼠忌器,答应了和谈的条件。”   “和……和谈?”莫陵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的耳朵在乍一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几乎是本能地排斥。   “没错。”鉴印大师沉重地点头:“整件事就是这么匪夷所思难以置信。既是和谈,便有条件。魔物是占优的一方,自然筹码更多。双方经过艰难的拉锯战,讨价还价数百次,终于达成了协议。法术界和魔物一同决定进行一个赌局,魔物若赢了,便从此得这天下,法术界不但不能插手,还必须臣服;魔物若输了,便从此退避一千年,不再作乱人间。”   莫陵眉头一皱道:“既然魔物占优势,可以让他们退避一千年的赌局绝不是什么好局。”   鉴印大师凄然一笑道:“是不是好局却也难说。赌局的起源在于洪元圣祖师和魔物头儿的一个根本性分歧,那就是一个认为人心必将永属光明,而另一个认为黑暗才是最终归宿,因此才诞生了这个赌局——由双方共同选择一个人类,给予他九世轮回的机会,再选择一个地方作为据点,每一次转世,魔物都会攻击这个据点,而那人必须想尽千方百计阻止魔物攻占。九世轮回中那个被选中的人只要有一次胜利,那么这场赌局就算魔物输。”   “什……什么?!”莫陵几乎要跳了起来,冷汗浃背的感受包裹着全身,洞里四周明明密封,却总有一股嗖嗖的冷风窜过背脊,他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赌局:“这根本就不公平!到奈何是要喝孟婆汤的,然后丧失一切记忆。且不说他投胎之后会不会成为一个凡人,毫无法力,万一连人胎都没投到,成了一只猪,还抵抗个鸟魔物?!”   鉴印大师长叹了一口气:“所以这才叫赌局,而不叫契约。投的是什么命,都交给老天爷决定。若真是不幸,变成畜生,法术界就相当于丧失了一次机会。”   莫陵道:“那个据点就是这所学校吗?”   鉴印大师道:“是。”   莫陵喃喃地道:“以九世轮回为界的赌局……所以后来洪元圣祖师他们为了遵守这个赌局,决定将此事隐瞒于后世,才编造了一个所谓的九转轮回大印这个弥天大谎是么?”   鉴印大师坦然道:“是。”   莫陵抬头看向他,目光凌厉如同利剑,直插入人的心里:“现在是第几个轮回了?”   鉴印大师重重地道:“第九个。”   莫陵倒抽了一口冷气:“最后一次机会?”   鉴印大师苦笑道:“是。前面八次,有两次成了畜生,一次成了树木,三次成了凡人,终其一生也没去过那个据点,还有三次是法术界中人,这样的结果还不算太差。”   “慢着!”莫陵双目光波一闪:“老头你刚才说三次是法术界中人,也就是说……这最后一世轮回那人也是法术界中人?!”   鉴印大师正对他的目光,毫无闪避,但不发一言。   莫陵心中狠狠一揪,竟不由自主的感到一丝绵延深远的疼痛,渗入四肢百骸,万般的难受,良久才将丹田一口气缓了过来,眼神也已变得凝滞:“是谁……”   鉴印大师的嘴角抽搐数下,半晌缓缓道:“莫施主心中早有答案,何苦还问老衲?”   莫陵只觉脑中雷鸣电闪,一阵晕眩,忙扶住石壁才稳住身形,痛苦地闭上眼睛:“果然……怪不得他频遇魔物,也怪不得他死心塌地相信什么九转轮回大印的鬼话,原来前世皆有因缘。”   说完这句话后,洞窟内久无声息,莫陵蘧然回头看时,郭明义不知何时已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莫施主别慌。”鉴印大师镇定地道:“喝过孟婆汤的人都会丧失前世的所有记忆,但有些刻得太深,已经成了烙印,所以一旦见到前世之物之事,记忆便会复活。而这记忆复活会与魂魄内残留的孟婆汤激烈对抗,肉体是承受不了的,过一会就好了。”   莫陵大口地呼吸着洞窟内稀薄的空气,借以平息这么一连串匪夷所思事件带来的冲击:“老头,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答我?佛舟阵已将黑衣男子彻底毁灭,我们算不算在这最后一世赢了这场赌约?我们打败的究竟是不是真的魔物头子?”   鉴印大师沉吟片刻,才道:“你们杀的的确是黑衣男子,但不是那时的黑衣男子。你们的确阻止了魔物攻占这里,算赢了这场赌约,但其实也没有赢。”   莫陵站着,苦涩一笑:“老头,也不知道你说的话越来越有玄机还是我越来越蠢笨,居然一个字都没听懂。”   “那是因为这原本就是一场永远没有胜算的斗争。当日不听我话,致使今日下场,想来怎么也不算冤。”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莫陵悚然回头,不禁惊叫一声:“是你!”   王芳燕俏生生地站在他们的身后,跟往昔一般精致的脸上却没有半丝笑容,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端然注视,竟隐隐有一丝凛然生威的气度。   鉴印大师笑道:“原来王姑娘安全无事,听说你突然失踪,他们俩都担心得不得……”   “你叫我什么?”王芳燕的脸上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毫不客气打断了鉴印大师的说话,目光中已迸出一线凌厉。   鉴印大师身躯微微一震,突然肃恭了面容,行合十礼,深深地弯下腰去:“拜见洪小姐。”   “什么?老头你疯了?你叫她什么?”莫陵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鉴印大师直起腰来,正色道:“老衲没有叫错。这位正是洪元圣祖师当年唯一的爱女。洪小姐,数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王芳燕冷冷一笑:“我无恙?大师觉得当日一别,我能无恙吗?你怕也没想到我会恢复记忆吧?”   鉴印大师若有若无地一笑道:“有魔物的帮忙,洪小姐恢复记忆简直就是小事一桩。只是老衲奇怪,小姐苦心积虑投得八世人胎,试图守着你的师兄,为何前八世却并不恢复记忆,而独独现在却恢复了?”   王芳燕漠然道:“师兄听信妖女所言,心中执念太深,必须要以八世轮回的苦难洗涤,才能重获新生。我为八世人胎,已将所有福禄用尽,只有一次记忆恢复的机会,当然要留给最后一次。”   鉴印大师哈哈大笑道:“小姐如此用心良苦,不知今世可得欢心?”   王芳燕一听这句话,当即柳眉倒竖,怒目道:“我绝非那种阿谀奉承不顾大局以求欢心之辈,我会尽我全力让他明白,当日他的选择根本就是错误的,只有听从我的建议,人类才有一线生机。”说完,一个转身,人影已然不见。   鉴印大师叹道:“看来事情越来越棘手了,此女竟连当日功力也一并恢复了,不知冥界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啊。”   莫陵在一边一头雾水的道:“老头,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啊?我只隐约听出,这个洪元圣祖师的爱女死保人胎,轮回了九世,跟着不放,但是她口口声声说没有听从她的建议是什么意思?”   鉴印大师道:“这要从签订了那个赌局契约开始说起,当时魔物太过自负,觉得此局必赢无疑,因此故作大度地将中心人物的选择权交给了洪元圣祖师,而洪元圣祖师则选定了自己最钟爱的一个弟子。但洪元圣祖师没有想到,这个赌局契约竟然引起了自己唯一爱女的不满。”   “洪小姐原本是洪元圣祖师遁入道门之前所生,钟爱异常,后来也将她接上山作为入室弟子训练。洪小姐认为人心必定存有黑暗,妄念从来与俗世共存,因此与魔物对抗是不明智的,绝无逆转的机会,还不如认同魔物的统治,在其之下保全法术界的发展,好求同存异,绵延万世。”   “见老父执意不听,这洪小姐一怒之下,在签订契约的地方暗自布下了一个厉害非常的阵法,叫极尊天绝阵,拥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将老父所定的那名弟子困在阵中,百般劝告,还表露了爱意,无奈那弟子与洪元圣祖师心意一致,坚定信念,非要进行那场赌局。洪小姐恼了,就像打散他的魂魄并封存起来,不让他有轮回的机会,意图破坏这个契约。”   “后来,幸好有洪元圣另一名女弟子强行闯入阵中,破坏了洪小姐的如意算盘,也定住了那名弟子的心神,以免魂魄飞离。洪小姐大怒,与该女弟子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在那名弟子的相助下终于破了那个阵法,洪小姐黯然离去,从此不见踪影。”   “老头不用说下去了。”莫陵呆呆地靠着石壁道:“下面的我都猜到了。那名女弟子一心想陪伴那弟子度过九世轮回,帮助他抵抗魔物,但又怕到了奈何失了记忆,于是铤而走险采用了当时尚未被禁绝的夺魂之法,不停地使魂魄逃离冥界的拘执,辗转跟到了今世。她在这辈子的名字就叫朱若云。”   鉴印大师抚掌微笑道:“莫施主是聪明人啊。”   莫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内心五味杂陈:“老头,我们继续刚才那个没完的话题吧。你说我们打败了黑衣男子,但又没打败,赢了契约,但又输了,是什么意思?”   鉴印大师道:“黑衣男子依旧还是原来的那个黑衣男子,但他已不再是魔物的首领,他所签订的契约未必魔物群体会认可,所以赢了但等同没赢。”   莫陵皱着眉头道:“不再是魔物的首领?他实力那么强悍,也给别的魔物夺了位置?那新的头领是什么魔物?”   鉴印大师此时却迟疑了一下,片刻才道:“老衲先要说明白一个事实,莫施主是否知道魔物是从何而来?”   莫陵不屑道:“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你都问过我好几遍了,是人类内心的黑暗不断聚集滋生而来。”   “是吗?”鉴印大师的嘴角边浮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可老衲从来就没赞同过这个答案。”   莫陵疑惑道:“什么?不是这个答案?难道……动物内心也有黑暗,也能滋生魔物。”   “莫施主想偏了。”鉴印大师缓缓地道:“黑暗固然令人畏惧,但光明同样潜藏龌龊。在洪元圣祖师那个赌局契约生效两百年后,人心中的光明,那些正面的积极的念想也开始滋生出魔物,而且力量更加强大,一举压过了黑暗魔物,成为魔物界中的统治阶级。”   “什么什么?!”莫陵几乎要跳了起来,他自从进入这洞窟以来,最不相信的器官就是耳朵:“老头,你确定你的嘴巴牙齿还受你的控制?光明怎么会滋生魔物?!光明明明是打败魔物的最后的利器!”   鉴印大师冷冷地道:“可光明并不纯粹,掺了大量的杂质。你比如说人类推崇的最伟大的爱情,往往夹杂着强烈的自私欲和占有欲,一旦有旁人破坏阻碍,轻者诅咒詈骂,重者举刀残杀,以爱情为名的念想拥有比单纯仇恨更为恐怖和强悍的能量。”   莫陵一身冷汗,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那母爱父爱什么的呢?这种为了孩子的总该纯粹了吧?”   鉴印大师道:“同样的道理,如果对自己的孩子不利,我同样可以毁灭别人的利益甚至生命,盲目的母爱父爱具有震天动地的摧毁力。莫施主如果愿意,不妨一一举例。但老衲可以告诉你,这个世上几乎不存在毫无怨念的光明,即便有,也过于稀少,难成气候。这些光明所滋生出来的怨念,因为人类觉得理直气壮理所应当,因为人类觉得以正义善良为名就可为所欲为,所以诞生的魔物便同时吸纳了光明和黑暗两种力量,变得前所未有地强大,这倒是洪元圣祖师所料未及的。”   莫陵心中一凉:“既然光明魔物这么胜券在握,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年从来没见它们现身人世,也并不找我们法术界的麻烦?”   鉴印大师道:“莫施主应该听过这么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莫陵不言语了,鉴印大师暗示得很清楚,既然天下在望,也不在乎多等几年,光明魔物摆明了想坐山观虎斗,然后窃取胜利果实,现在赌局胜负已分,该是它们出手定下最终乾坤的时机了。   孰料,莫陵的震惊仅仅是开始,接下来鉴印大师所讲的一番话更是让他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鉴印大师见莫陵黯然沮丧,许久未曾发一言,便先行开口道:“老衲想多口问一句,莫施主和郭施主被誉为法术界的‘菩提双骄’,这个名号是怎么来的?”   莫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无精打采地道:“拼出来的,我们杀的妖魔鬼怪最多最强,出来要求单挑没人敢上,后来法术界便封了这个名号。老头不用讽刺,我自己也不喜欢这个称号。”   鉴印大师笑道:“莫施主误解了,老衲不敢讽刺。只是老衲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叫菩提双骄,而不是叫佛道双骄法术双骄之类的,须知菩提乃佛门用语,这样一来道教岂不是被压下去了吗?”   这个问题莫陵倒从来没想过,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才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封这个名号的时候刚好是在一株茂密的菩提树下,所以才这样叫的。”   鉴印大师呵呵笑道:“在菩提树下就叫菩提双骄,那在牵牛花边封的难道要叫牵牛双骄?”   莫陵气道:“老头,你死揪住这个名号到底想怎么样?”   鉴印大师突然收敛了笑容,一字一句的道:“是为了要告诉莫施主真正的真相,以菩提为号的真相!”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迸放出前所未见的灼热光芒,一股凌厉的杀气奔腾而出,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下降了几十度,跟之前判若两人。   莫陵“唰”的一声站了起来,神色凝重,鉴印大师的那个神态,是只有面对一决生死的仇敌才会流露出的可怕战意。   换句话说,这个以菩提为号的真相必然和光明魔物的首领有着莫大的关系。   鉴印大师深沉的语音在空旷的洞窟里不断地引起回响,旋绕在耳朵边却如同惊雷:“黑衣男子在临死之前跟你说过一番话,说法术界每一百年会出一个天才,以彰显上天的厚爱,也好使法术不断实现突破,以对付新出现的更厉害的妖魔鬼怪。这话是事实。在很久很久之前,法术界曾经横空出世了一个超越天才的绝世天才。他的悟性极高,无师自通,只用了三年便学会了佛道所有的法术。”   “佛道所有的法术?”莫陵再一次选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头你明显是犯了逻辑矛盾!佛道法术根本就不同出一源,甚至有的相冲。你修了佛学的空明之理,就不会再接受道家的无为之念,怎么可能把两个教派的法术全部学会?!”   鉴印大师叹道:“所以才叫超越天才的绝世天才。这便在当时也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存在,不管你信不信,不管全天下的人信不信,他的的确确是学会了,仿佛他有两副身躯,两个大脑一般。”   莫陵惊得呆若木鸡,半晌才勉强道:“好吧,就算他全部会了,然后呢?”   鉴印大师道:“然后这只不过是所有奇迹的开端,到后面,在世所有的人都已经无法再教他新的知识了。并不满足的他于是开始自己钻研古籍,修复或还原了几十个古老的阵法。”说到这里,鉴印大师将头微微一偏,对着莫陵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佛舟阵就是他的手笔。”   莫陵登时不寒而栗,他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对于亲身经历这场残酷血战最后依靠佛舟阵侥幸赢下的自己,从这个时刻开始,才充分意识到这个天才的可怕。   鉴印大师继续道:“可是后来,他也厌倦了,毕竟修复或还原古阵法需要参阅大量的古籍,不断的推理,不断地尝试,耗费的时间很长,而修复出来的阵法威力并不能使他自己满意。所以最后她索性抛开那些前人的成就,自己开始了独创阵法和法术的历程。”   听到这里,莫陵的嘴唇已经快变成了青黑色:“他……研究出来了吗?”   鉴印大师缓缓地道:“传说,他将自己独创的成果和心得都记录在了一个黑色封面的本子上,没有人目睹过它的真容。”   “传说?”莫陵晃了晃脑袋:“他飞升成仙了?都成传说了?”   鉴印大师道:“不,在他下山求学的期间,发生了一起意外,这场意外使得他不幸身故,那个小本子也跟他一起下落不明。”   莫陵吃了一惊:“身故?这么厉害的天才,还能有谁让他身故?”   “老衲说了,那只是一场意外。”鉴印大师依旧微笑着,但眼神却火焰熊熊,暗含杀气:“此人太过自负,所以被兄弟所累,致使阴沟里翻了船。他是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谁,现在他在哪里。说起来,郭施主和他却是有缘,曾经见过一面。”   莫陵这下子糊涂了:“他不是早死了吗?怎么还会跟郭明义有过一面之缘?”   话音刚落,心中仿佛有根弦被无形的手猛地一拨,一股凉意从心脏部位扩散开来,血液似乎都被凝结,是掉入冰窟那种彻骨的寒冷,莫陵抬起眼皮,目光中满是恐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是他!是他!双镜传说里的那个人,那个留下七色舍利的人!”   鉴印大师满含深意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莫施主不愧是这世的天才。”   “什么?”莫陵竟不由自主的全身一颤。   鉴印大师吁了一口气道:“老衲方才说过,每一百年便会出一个天才,莫施主你便是这世的天才。”   这一番话比刚才揭露真相还要来得惊世骇俗,莫陵眼皮狂跳,不禁苦笑道:“罢了,还是不要送给我这个称号。跟那个天才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个蠢材。”   鉴印大师安然道:“天下所有人跟他比,都是蠢材。因为他绝世的成就,因为他为法术界树立起来的无数无可逾越的丰碑,为了纪念他,后世的法术界都将带有他名号的称谓视为极高的荣誉。对了,我忘记说了,那个绝世天才在法术界的法号便是————菩提!”   莫陵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果然这的确是残酷的真相,搞了半天,原来菩提双骄只不过是活在这个绝世天才的阴影下的两枚可怜小棋子。他们的成就跟菩提比起来,简直不堪一提。   “你跟我说这么多,是不是就是想告诉我,他眼下便是光明魔物的头领?”莫陵言简意赅地打算结束这场折磨他身心的谈话。   鉴印大师倒也直接:“没错,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压住那些自恃强大心高气傲的魔物。他转投魔物阵营,确实使那边胜算大增,要打败他们,几乎成为不可能的任务。”   “不可能的任务?”莫陵看向鉴印大师,眼神里明显有一丝讽刺:“老头是想告诉我们赶紧自我了断吗?”   “当然不!”鉴印大师斩钉截铁地道:“我们一定要打败他!”   莫陵恼怒地道:“怎么打败?之前的黑暗魔物,我们还可以通过提升自己内心的光明来驱逐压制黑暗的执念。现在的光明魔物,却是从光明本身滋生的阴晦,难道要我们一并断绝七情六欲吗?这样不就成了行尸走肉?又跟那些魔物有什么分别?”   鉴印大师犹豫了片刻才道:“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事实上……”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口,侧耳倾听,脸上的神情非常宁静。   莫陵立刻觉察不对,忙道:“老头,怎么了?”   话刚说完,他便看见鉴印大师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的正后方,眼神中迸发出火一般的光芒,那说不上是切骨的仇恨,却有着复杂难言的炽热,这其中,有惋惜、有悲悯、有感慨,甚至有一丝畏服的敬仰。   莫陵身形一僵,他隐约猜到了什么,缓缓地扭动脖子,朝后看去。   在他的身后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一个面容清秀,气质出凡脱俗的男生穿戴着典雅质朴的旧式立领校服,抱膝坐在那里,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那笑容明明和熙得象是阴雨天后温暖沁人的阳光,却不由总让人感觉彻骨的寒气,不敢正视。   莫陵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神采,他面如死灰地退了两步,象是防御又象是逃跑,嘴里不受控制地迸出了两个字:“菩提……”   “菩提?”清秀男生扬起飘柔的发梢,嘴角边漾着闲适优容的笑意:“好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真是不习惯了呢。还是罢了,这种无用的称号别再提了,我是有名字的人,大师难道忘了?”   鉴印大师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毓秀,真没想到。”   清秀男生笑得更开了,温润的唇色里已包裹不住那抹柔白:“真没想到什么?是没想到我们会再见面?还是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鉴印大师黯然一笑:“无论是哪种想不到,都已经不重要了。”   清秀男生笑意盎然,眼波流转之间,流露出的是凛然生威的气势:“没错,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今天来了。”   鉴印大师的目光渐渐变冷:“毓秀,你应该知道,有我在这里,你暂时要不了他们的命。”   清秀男生优雅地起身,长身挺立,笑容中是掩不住的自信:“你保得了他们一时,可保得了一世?”说着,目光已转向莫陵,盈盈的眼眸中满是笑谑般的挑逗:“法术界每100年降生一个天才,据说是受天地洗礼祝福,天赋非比寻常。可我今天要让他知道,天才与天才之间,也会有逾越不了的鸿沟!”   说着,清秀男生突然张开右手,在空气中柔弱地一推,鉴印大师脸色大变,忙吼道:“小心!”   莫陵心念一动,正待跃开,身边的空气却开始急遽地流动,蓦地化为无形的缰绳,将他身体牢牢捆住,动弹不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排山倒海的力量已经凭空俯冲下来,仿佛就在自己的正前方发生了巨大的海啸,强大的张力撕裂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吞噬着每一根神经,痛得深入骨髓撕心裂肺。   莫陵惨叫一声,身体随之高高飞起,象是一片飘零的落叶,狠狠地被风浪拍打在岩壁上,再颓然地摔落。   鉴印大师站在一边,脸色苍白,他早已看出,清秀男生要想取走莫陵的命实在是轻而易举,只是故意手下留情,目的就是为了羞辱莫陵和自己。   清秀男生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笑容,静静地看在躺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的莫陵,嘴里冷冷地迸出一句话:“在这个世上,有我在,便任何人都成不了天才!”   一阵清香的微风拂来,吹起了清秀男生细碎的发梢,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阴霾散去依旧灿烂的天空,不由得抿嘴一笑,已是万般风情,让人即便明知他是魔物也不禁痴迷,他将身形微微一晃,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丝飘渺的语音:“大师,看在你的面上,我放他们三天。三天后,我便会取走他们的性命。”   鉴印大师怔怔地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郭明义和奄奄一息的莫陵,两腿一软,瘫坐了下去,面上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毓秀,你放心,我必定迎战……必定迎战……”   洞窟的上方,校园正在慢慢地恢复它应有的宁静和灵气,风并不大,却吹起了漫天的落叶,破败的黄色中依稀夹杂着一点翠绿的花纹,是绝望之中的曙光,尽管微弱,但从未湮没。   秋天到了。   下一站,寒冬。   第三部:佛魔   山脉依旧是原来的山脉,比以前更加郁郁葱葱;院落依旧是原来的院落,只是不再有昔日的欢笑。   相隔半年,如隔生死。   郭明义呆呆的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言不发,直到传来“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缓缓地推开,他才收回心神,转头问道:“莫陵好些了吗?”   鉴印大师神色凝重:“性命无虞,只是伤重,需要时日修养。”   郭明义无力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语音中满是多日未眠的疲惫:“是外伤重还是内伤重?”   鉴印大师嘴角抽动,想笑一下,最终还是满嘴的苦涩:“郭施主既然知道症结所在,还希望多多开解。”   “我怎么开解?”郭明义的眸子里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黯淡到漫无边际的灰色:“一个人从记事开始起,就被所有人认为是天才,渐渐地连他自己都会根深蒂固地认为是天才,然后突然有一天,他所有的自信在某个人面前不堪一击,被深深地羞辱,那种心灵的重创要比将肉体千刀万剐再丢到油锅里痛苦一万倍。”   鉴印大师看着郭明义,眉头微微地一皱,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停住了即将迈进去的脚步,将门又重新轻轻地关了回去。   “咚咚”,柔和的敲门声在另外一间房间的门外响起,半晌没有回应。   鉴印大师推开门走了进去:“施主见谅,老衲擅自进来了。”   莫陵半躺在床上,两眼闭着,面无血色,发干得有点开裂的嘴唇微微张开,要不是略微起伏的腹部还在提示着他是活人,只怕会被误认为是一尊雕塑。   鉴印大师拉过一张椅子在莫陵的床边坐了下来:“伤好些了没?”   莫陵依旧没有作声,鉴印大师沉默了一会,道:“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是吗?”   莫陵颤动着长长的睫毛,稍稍睁开了疲惫的血红的双眼,声音低得几乎要被微风卷走:“他说得对,有他在,世上便没有天才。”   鉴印大师微微一愕:“你屈服了?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自负的人会这么容易就灰心了。”   “你不必用激将法。”莫陵冷静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和他的实力差距那么远,这是早该想明白的事情,与自不自负无关,与任何事情亦无关。”   鉴印大师叹气道:“施主若打算就此认输,老衲也没什么好讲的了。只是天下苍生,就此涂炭。社会道德体系将最终崩溃瓦解,所有人都会变得自私自利,世界将不再有真正的光明,而是以光明为名行贪婪和仇恨之道的黑暗。”   莫陵的语气依旧冷得如同千年雪山上的寒冰:“大师何苦如此感伤?要感伤,早就应该在和菩提分别的时候就尽情感伤。”   鉴印大师一怔,立即敏感地觉察到了莫陵的话中含义,忙起身道:“你误会老衲了。不错,老衲的确是和他相识在先,但这是有因缘的。毓秀他……他是郭明义前身的第七世轮回啊!”   莫陵身躯微微一颤,转头看向鉴印大师:“他也是轮回命数的人?”   “没错。他自小天赋异禀,聪明过人,法术造诣深厚无比,老衲见到了简直欢喜得要疯了,以为是战胜魔物最好的一次机会。所以老衲就千方百计地接近了他,悉心教导于他,甚至跟他一起生活,虽为师徒,情同父子,他曾是老衲所有的希望。”说到最后,鉴印大师情由心生,忍不住哽咽失声。   莫陵怔怔地看着他:“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投奔魔物的阵营?”   鉴印大师道:“老衲之前说过,读书的时候出了一次意外,他不幸身亡,老衲那段时间简直痛心如焚,真想跟了他去算了,经过好长时间才得以恢复过来,开始踏上寻找另一世轮回的漫长路程。不瞒你说,我跟足了九世轮回,毓秀是跟我感情最深的人,我宁愿自己死也要他活着。”   莫陵放慢了语速:“是什么意外,可以让绝世的天才不幸身亡?”   鉴印大师摇摇头沉重地道:“不知道,老衲详细调查过这个事件,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的确是毓秀他在施法过程中失手犯了一个错误导致被法术反噬而死的。”   莫陵冷笑了一下:“天才会犯错误码?”   “不会。”鉴印大师答道:“所以这事的确有蹊跷,老衲一直怀疑就是光明魔物捣的鬼,可是委实查不出来,只好作罢。不管怎么说,他死了之后,精魄一直留存在世上,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光明魔物的首领。老衲知道之后,简直是极度震惊,三次面见于他,苦口婆心相劝,但绝顶聪明的人往往容易嵌入死路而不自知,怎么也不肯回转心意,反而把老衲赶了出去。”   莫陵微微昂起了头颅,目光飘向床顶那几根粗木杆子:“大师苦心培养的绝世天才尚且轻易落败,为什么还要执着不悔地寻找另外的轮回?郭明义是凡质,而我也不过是庸才,有菩提在,这的确是一个不能完成的任务,穷尽千万世也赢不了的战争。我……认输。”   “扑通!”地面上传来清脆的响声,鉴印大师突然朝着莫陵跪了下去。   “大师,你干什么?”莫陵一惊,挣扎着起身想要下床来搀扶。   鉴印大师阻止了他的行为,继续坚持跪在地上,热泪盈眶道:“莫施主听我一言,这个想法郭明义可以有,潘旻可以有,老衲可以有,甚至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有,唯独你不可以有!所有的人都可以绝望,唯独你不可以绝望!因为你是这一世的天才,唯一的天才!”   莫陵震惊地看着他,讷讷道:“可是菩提他才是天……”   鉴印大师打断了他的话:“天才不是为了比拼谁更有天赋谁更强大而诞生的,更不是一时意气想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上天之所以安排这么一个经受祝福和洗礼的异数降生,为的就是面临天大危难的时候,为这全然绝望的人世留存最后一点光明,护住人类命脉的延续。莫陵,我能理解毓秀对你造成的压力有多么强大,可是郭明义他现在已经失去信心了,已经没有斗志了,如果你再倒下去,我们真的彻底没有胜算了!我求你,无论如何振作起来,无论如何为我们保留这最后一点希望!”   莫陵被深深地震动了,他能从这老人的眼眸中读出苦苦的哀求和炽热的不甘,他能从这老人的话语中得知郭明义的内心要比自己还来得灰暗沉沦,他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想支起身子,但最后仍然“哎哟”一声又躺了回去,良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要我明知赢不了也去打?”   “世上没有绝对的胜算。”鉴印大师道:“毓秀他那么厉害,最终还不是败于魔物之手?莫陵,很多事情你看得比他透,他在你面前未必永远是天才。”   莫陵凄然一笑,把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了,院落里的地板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一层落叶,人走上去,发出极柔软的“咯吱”声,仿佛踩踏的并不是地板,而是生命。   门被推开了,郭明义烦躁地一挥手道:“说过了,我不想吃,还不饿。”门外传来熟悉的冷冷的话语:“再不吃就成干尸了。”   郭明义惊愕万分地回头:“莫陵?你怎么起来了?大师不是说你伤得很重吗?”   莫陵悻悻的道:“那老头什么事情都爱夸大了说,我的确没败得这么惨过,但这不代表我就是细皮嫩肉,经不得打。只是伤了筋骨,还好,伤了经脉就有点麻烦了。”   郭明义犹豫了一阵,终于问出了心底的那句话:“厉害吗?”   莫陵似乎早就料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说不厉害你信吗?百年一遇的天才,法术界的奇才,真不是盖的。你也早该想到,年纪轻轻就能操控七色舍利结出大光明印的人本身就非比寻常。”   郭明义皱眉道:“怎么会这样?我跟他还有一面之缘,那时见他正气凛然,毫无邪象,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莫陵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长得帅不见得就心好。”他突然顿了一下,眼眶中一道异样的光芒闪过,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他对我……用的是法力。”   郭明义身子微微一颤,他立刻明白了莫陵这句话的背后含义:菩提没有用魔物自身拥有的魔力,而是仍然用的法术界的力量,这说明,他虽然身为魔物之体,但依旧没有丧失对法术的超绝操控能力,并且出神入化,无人能及。   如果将这含义再深一层推进,就可以推理出另外一个可怕的事实:菩提可以利用自身强大的法力强行夺取他和莫陵所有的法宝,并且完全压制他们的法术。   也就是说,他们最终对阵菩提,极有可能是两手空空。   法术界的自相残杀原本就要比异族与人类之间的屠戮要来得可怕,死亡几乎是唯一的结局。   郭明义的目光看着地面,久久没有说一句话,莫陵等到最后实在不耐烦了,先行开口道:“你难道不问我是否打得赢菩提?”   郭明义苦笑一声道:“这还需要问吗?你拿什么来跟他打?是原本属于他的七色舍利,还是笼罩在他阴影下的双骄声名?”   “不!”莫陵沉声道:“你漏了一点,我们的确是还有最后一个武器能够跟他对抗。”   郭明义讶异万分地抬起头:“什么?”   莫陵一字一句的道:“奇迹!”   “什么?!”郭明义第一感觉是莫陵被刺激到脑神经开始不正常了:“你居然押宝在这个上面?这还不就等于直接认输吗?”   “不一定。”莫陵直视他的双眼:“命运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就好比当初谁也想不到菩提居然会投身魔物。”   郭明义摇摇头道:“如果只能寄希望于奇迹,那为什么还要去打?”   莫陵浅浅一笑:“你呀,总说我太过自私,我怎么现在觉得自己比你要悲天悯人多了。我不讳言,现在依旧没有所谓挽救苍生的宏愿,因为苍生太过飘渺太过抽象,但我有发过誓,要守护校报,守护校园,对了,还要守护我的灵霄派,为了这一小撮人,我必须战斗下去。要死,就轰轰烈烈的死,好过平平淡淡的活!也要让菩提知道,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畏服强权!”   郭明义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良久才突然醒悟过来:是自己太过执着于这场战争的胜负,所以才会耿耿于怀菩提的强大,反而忘了原本一开始就抱着牺牲的意念卷入漩涡,莫陵没有着眼于苍生,实则已经庇佑天下。   想通了一切,郭明义的心胸处仿佛有一块硬硬的东西突然碎裂,紧接着神清气爽,有一股新的生命注入了血脉之中,宛如脱胎重生,想起之前的种种顾虑和心灰意冷,不禁自嘲道:“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定要战斗下去的,至于胜负,尽力就好。我觉得自己之前就像个女人,老是杞人忧天。”   莫陵忽然抿嘴一笑:“那就换我娶你吧。”   “哐!”房间里最后一个陶瓷做的物品终于光荣地碎裂在了地板上。   当看到郭明义和莫陵一起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鉴印大师真的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他原本真的很害怕菩提所带来的强大心理压力会成为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毕竟对着神一般的天才,是人都会感到恐惧和压抑。   没等鉴印大师发话,莫陵已经抢先道:“老头,我有三个问题需要问你。第一,你是什么身份?你居然和洪元圣祖师的女儿都认识,莫非你是什么妖怪,可以活几百年?”   鉴印大师无奈地道:“就知道你会问这个,老衲现在无法告知答案,等到你们打败毓秀的那一天,自然会知道,但我绝不是妖怪!”   莫陵不满道:“那我万一被他打死了或者跟他一起死了怎么办?”   鉴印大师肃容道:“老衲一定亲到墓前告知。”   郭明义拦住几乎要吐血的莫陵,对鉴印大师道:“大师,我们来是要请问,既然您曾经是菩提的师父,可知道他有什么弱点?”   鉴印大师摇摇头:“完美如玉,没有缺点。”   郭明义的面部抽搐了一下:“那大师认为我们应该如何跟他对抗?”   鉴印大师道:“毓秀几乎是凡体修炼法术的最高境界,要想打败他,只有借助非凡世之物,也就是仙器。”   郭明义立马看向了莫陵,莫陵两手一摊,无奈的道:“玉虚杏黄伞变回棍子了,我使劲浑身解数都没办法,可能是当日危急,不知道触到了它哪根筋,加上心情好,就自动变身了。”   鉴印大师无声一笑:“仙器岂是轻易可以操纵?不过好在莫施主已有根基,加上仙器认主,倒也不是难事。只是这玉虚杏黄伞当日是被人以极厉害的咒语封禁,若无咒语,便无法彻底解开仙器束缚。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两位施主只需要找到当日封禁之人就可以了。”   郭明义忙问道:“是谁封禁的?”鉴印大师答道:“姜子牙。”   听到这个答案后,郭明义当场石化。   莫陵怒不可遏地上前揪住鉴印大师喝道:“老头,你是来涮我们的吗?”   鉴印大师一脸镇定地道:“这么大的事情,谁敢开玩笑?退一万步说,除了姜子牙,谁又有这份功力能够将如此可怕的仙器封禁?”   莫陵这下子真是哭笑不得:“你是要我们拿把刀子抹了,然后上天庭去找他吗?”   鉴印大师冷静地分析道:“据我收集到的史料所知,姜子牙同志并未能封神,而是一直留在人间,最后不知所踪,成仙有可能,轮回也有可能。”   “封神?”这两个字触动了莫陵的一些回忆,他突然想起鉴印大师有个宝物可以时光倒流,不由得身形一凛:“等等,老头你莫非是要我们回去封神时代?你的宝物能够倒流这么长的时光?”   鉴印大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老衲此宝并非因时间长短而决定是否倒流,而是看机缘有没有到。”   郭明义和莫陵两人顿时都惊呆了,毕竟回去封神时代可是前所未有简直石破天惊的策划。这样疯狂的举动也真的只有鉴印大师这种非人非妖的怪物能够想出。   郭明义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师确定这个法子可行?且不说封神时代英雄辈出,几乎人人都有比菩提强上百倍的神级功力,就算我们拼死见到了姜子牙,你能担保他一定愿意教给我们破除的符咒?”   鉴印大师道:“当然不确定,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们已经面临最坏的境地,与其被菩提杀死,还不如被封神杀死,倒还光荣得多。”   这番惊天骇地的理论让郭明义顿时哑口无言,反倒是旁边的莫陵突然莫名兴奋起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封神演义里说姜子牙可是元始天尊的徒弟啊,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甚至有可能见到三清?”   鉴印大师含笑道:“理论上有这种可能。”   莫陵当场激动了:“我去。”能够见到自己毕生烧香崇拜的神灵,那是一种多么无上的荣耀,是一种多么彻底的精神满足,可以胜过所有的恐惧和惆怅。   莫陵一口应允,郭明义就变成毫无退路了,他对见三清毫无兴趣,就连如来亲临也勾不起他半点兴奋,他考虑的是姜子牙当年既然不惜动用这么厉害的法术封禁仙器,说明他认为这个仙器存在巨大的危害,那么他们俩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姜子牙把解禁的咒语交出来呢?   这老头太过牛逼,打是肯定打不赢的,唯有智取。   郭明义终于也松口了:“好吧,我也去,但我有一个条件,给我三天,三天后出发。”   莫陵奇怪地道:“你要三天做什么?”   郭明义瞪了他一眼:“我要通读封神演义,最好每一个字都能背下来!”   鉴印大师道:“老衲忘了提醒你们了,此次你们回去,还是跟上次一样,不能改变任何历史,除了姜子牙,不能跟任何人交谈,也不能给任何人看到,否则乾坤逆转,所有的后果都将降临在你们身上。”   两人齐齐答应,能够从封神时代尽快脱身是共同的梦想,谁愿意在那个恐怖的年代呆久一点呢?   三天后,郭明义和莫陵如约前来找鉴印大师,鉴印大师也早就拿出了那个宝物,三人约定以三个小时为限,三个小时之后不管姜子牙是否同意传授咒语,也不管二人是死是活,就算是尸体也必须传送回来。   这一次传送的痛苦比上次却要小很多,郭明义和莫陵只感觉眼前一花,再定神细看时,就发现眼前的风景变了模样。   鉴印大师和他的小院落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荒壁,褐色的岩石上裂缝嶙峋,连青苔都没有长一点,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唯一可以说明这里还是人间的就是远处立着的两根高高的竹篙,在竹篙的顶端悬挂着两个已经风干的头颅,有几只苍蝇还盯在上面,让人看不清头颅的面容。   郭明义皱了皱眉:“完了,我好像忘记问大师应该如何找到姜子牙了。”   莫陵蹲下身来仔细辨别地形:“不急,看这样子,当时周武王伐纣时期,军队人数众多,很容易可以发现,只要找到周军就可以了。姜子牙是军师,肯定在中军大帐。”   郭明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就是这样才麻烦,我们怎么进大帐?大师告诫过不能和任何人碰面,再说,你能打得赢哪吒?”   正在两人冥思苦想之间,后面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两位小哥蹲在此处意欲何为?”   莫陵吓得当场就跳了起来,此人能够悄无声息来到自己身后而不被察觉,功力非同一般,更重要的是破了鉴印大师“不得碰见任何人”的告诫,还不知要承受什么后果。   回头一看,却是一位身材矮小面白短须的老头,身穿粗布衣裳,手里拿着一根破木头削成的拐杖,神情和蔼。   郭明义心想,反正已经碰见了人,干脆就不忌讳了,于是开口问道:“阁下可知姜子牙在何处?”   老头呵呵一笑:“老朽正是。”   莫陵的推测被证明全错,周武王已经取得天下,而姜子牙辞去了所有官职,来到了这片荒芜之地,一意潜修,不理世事。至于他们所看到的竹篙上的人头,则是由于附近村民行祭神仪式留下的痕迹。   商周时代,民风偏于粗犷血腥,不少村落盛行活祭之法,或是抓来敌对的他村人,或是在自己村里选一两个,杀掉祭祀上天,好保佑这一年风调雨顺。   姜子牙将郭明义和莫陵迎进了自己简陋的草屋,拿出珍藏已久的佳酿款待,态度之热情让郭莫二人心里不停打鼓,根本不敢尝一口。   郭明义实在忍不住问道:“姜……姜……姜太公为何不问我二人因何而来?”他实在不知道应该称呼姜子牙什么。   姜子牙微微一笑,安然落座:“老朽何必相问,早在伐纣军中,便曾卜得一卦,言千年后有贵客相访,想必就是二位。二位远道而来,只怕对老朽是有所求。”   原来古人算卦真的可以百发百中绝无失手,郭莫二人顿时大为钦佩,言语之间也更恭敬了许多。   既然姜子牙一早知道他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加上时间紧迫,要为接下来的谈判预留时间,郭明义干脆把所有虚情客套官话套话一概省了,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问道:“既知来意,太公可否将玉虚杏黄伞的解禁咒语相告?”   姜子牙并不惊讶,微微一笑道:“可否先告知为何需要此伞?”   郭明义遂将魔物一事说了个大概,尤其重点提到了一位法术界的不世之才转投魔物,而俗世人心早已被腐蚀殆尽,天下岌岌可危,因此不得不四处寻找仙器的缘由。   姜子牙长叹一声道:“我也曾卜卦得知天下千年一大劫,还以为再有魔星降世,想不到却是俗世自我烦扰,可叹可叹。现在玉虚杏黄伞在何人手中?”   郭明义忙把莫陵推了出来:“在他手中。”   姜子牙对莫陵点点头道:“借个方便相谈如何?”   “当然。”莫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姜子牙为何要避开郭明义,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只好乖乖地跟着姜子牙转到了屋后空无一人处。   姜子牙和蔼地道:“你既知此物是玉虚杏黄伞,老夫便断言你曾逼得此物显现原型,也知你秉性纯善,并非邪类,因此愿以实相告。其实此物我从未用任何咒语封禁,仙器并非凡宝,变化随心,依其灵性而已。”   “啥??”莫陵几乎难以置信:“你没有用咒语封禁,那……那……”后面那句“那我不是白来了”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   “你把棍子给我。”似乎为了印证自己所言不虚,姜子牙接过那根透明的棍子,只轻轻一抚摸,感慨道:“千年之后,又立伟功,堪叹堪叹。”   棍子在他的手中立即光芒迸射,万道金光拔地而起,华丽的七珠镶嵌伞面缓缓张开,在这荒瘠的大地宛若太阳。   莫陵眼都看直了:“老……老……太公,你可否教我怎么打开这伞?”   姜子牙笑道:“此物据传乃玉虚宫三味真火锻造而成,后嫌威力不够,于是引金乌之火重新锻造,终成此器。”   莫陵全身微微一震,他是灵霄掌门,自小通读古籍,自然明白姜子牙口中的“金乌”是什么含义,那是太阳之火,只有神仙才能汲取,据说此火毫无杂质,纯粹无比,就算是瑶池之水也熄灭不了。   他突然隐隐地已经知道了姜子牙要告诉自己的答案,果不其然,只听姜子牙缓缓地道:“心境无碍,便是坦途。万物皆虚,自明其义。”   “晚辈驽钝。”莫陵心中猛地一跳。   “非也,阁下早已明了要义,只是被俗念所拘,无法看清。”姜子牙否决了莫陵的疑惑。   莫陵终于大彻大悟,拜服在地,他忽然明白,鉴印大师千辛万苦地把他们送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寻找什么解禁仙器的咒语,或许这老头一早已经知道这伞根本没什么封禁,而是为了要通过姜子牙这个千古智人之口坚定自己心中那一丝存在许久却摇摆不定的信念。   姜子牙忙将莫陵扶起:“天下岌岌可危,还是就此别过吧。”   “等等,”莫陵突然想起一事:“你刚才说此物是玉虚宫锻造,那就是说是出自你的师父元始天尊手下?我好容易来这里一趟,以后那老头指不定不让我来了,千万通融一下能否带我去拜见一下天尊?”莫陵虔诚地恳求,自己天天在殿上拜那三尊泥人都拜腻了,终于有机会见到真身当然激动万分。   谁知姜子牙一脸错愕:“天尊乃仙体至圣,如何会是老夫师父?就是老夫也日夜祈祷能见其真身一面,阁下莫非错信传言?”   啥?姜子牙师父不是元始天尊?   莫陵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是被蒙了,封神演义的作者人家一早摆明说了是神话传说,传说传说,说白了就是忽悠人的,但这书传了那么多年,大家都这样说,也都这样信了。   莫陵尴尬无比,干笑一声道:“传言,肯定是传言!多谢太公指教,我等就此别过,未备谢礼,唯有回去日夜焚香叩拜。”   这算得上是这世上最奇特的谢礼,对着一个活人承诺对着他的牌位上香。   见莫陵走进屋来,被金光挠得心痒痒的郭明义大喜道:“成了?”   莫陵苦笑一声道:“成了。”两人当即拜别姜子牙,向鉴印大师传出了回去的讯号。   白光一闪,二人好端端地出现在了鉴印大师的面前。   鉴印大师带着狡黠的笑容看着两人:“解禁的咒语已经弄到了?”   莫陵狠狠瞪了他一眼,对于这个三番两次把自己当猴耍的老头,他实在没什么好感。   郭明义高兴道:“既然有仙器在手,三天之期马上就到,我们就正面跟那个什么菩提迎战好了。反正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为这天下,为这公义,也算值得了。”   “慢着,”鉴印大师开口道:“玉虚杏黄伞虽然神勇无比,但是毕竟只是防御性的宝物,而且莫陵毕竟不是姜子牙,功力尚浅,最多只能支撑几分钟,有了此宝,无非是为你们逃跑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什么?”郭明义这么能忍的人终于也有想揍鉴印大师一顿的冲动了:“你是说我们辛苦了半天只是可以逃命了?”   鉴印大师肃容道:“菩提的可怕你们并未亲自领略,能在他手中逃得性命已是极大的不易。”   郭明义怒道:“那难道我们就这一辈子都东躲西藏,打游击战不成?”   鉴印大师道:“当然不是,有防则有攻,这世间不仅只有玉虚杏黄伞一个仙器,其实仙器往往藏于山河之中,只看是否有机缘碰到而已。现在菩提既出,时机也已成熟,就请两位施主再辛苦一趟,跑一遍天山吧。”   郭明义一头雾水道:“我们去天山做什么?”   鉴印大师悠悠地道:“去找一个人,她前世的名字只怕你是记不得了,但这世的名字你熟悉万分,她叫朱若云。”   郭明义乍闻此言,当真是欢欣雀跃:“是什么?”   莫陵缓缓地念道:“心境无碍,便是坦途。万物皆虚,自明其义。”   郭明义细细揣摩了一遍,却不是很明白其中含义:“这四句话到底包含了什么打倒魔物的诀窍?”   莫陵道:“姜子牙是上千年前的古人,他怎么会知晓今日魔物的厉害,当然不可能直接告诉我们击败魔物的方法。但他却无意中点醒了我,一直以来,我们疲于奔命,被动挨打,进驻校园,挽扶校报,为的是什么?打败魔物吗?就算赢了那个所谓的契约,但局势没有丝毫的变化。在姜太公那个破烂的屋子后头,我才突然想明白,我们这么辛苦地冒着生命危险去跟魔物一而再再而三的正面碰撞,不是为了要打败它,而是为了要观察它,发现它的弱点。”   郭明义依旧不甚理解:“你不是找出来了吗?你当日和我说,光明不论纯粹,而在于它是否强大。”   莫陵苦笑道:“这句话对付黑暗魔物还可以,但要对付原本就是从光明诞生的魔物就没什么用了。而且这句话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是正本清源的办法。要想彻底封杀住魔物,只怕不光要有仙器,还要懂得有的放矢。”   郭明义精神一振,莫陵的话说到他心坎上了,这两年来他吃够了魔物的苦头,最想知道的就是怎么克制魔物,鉴印大师那老头明显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愿意告诉自己。   莫陵却没有继续深谈下去,而是转了一个话题:“菩提现在看上去明显是光明魔物的首领,你觉得那帮魔物为什么要让他一个后来者当头头?”   郭明义不及细想,当即答道:“那自然是因为他厉害,可以帮忙收拾掉异己。”   莫陵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继续追问道:“他厉害体现在哪里?”   “体现在……”郭明义说完这三个字立马顿住了,他明白了莫陵问这个问题的玄机所在:“菩提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法术天才,能够自创符咒、阵法,说白了,就是能够光大法术,但这些在魔物那里反而一无是处,因为魔物是不需要法术的。那么魔物招揽菩提过去并且拥立他当老大的动机就非常可疑。”   莫陵微笑点头:“没错,我们再结合前一个问题来看。跟魔物打了那么多场,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就是魔物基本是没有法器,完全靠的是自身的能力。那它的能力是什么呢?总结归纳一下,我们发现有两点,第一,蛊惑人心,就是所谓的执念幻境,这招杀伤力很强,但如果意念足够坚强,就不会有事。第二,就是他们手中发出的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组成成分的光,但是这点也有蹊跷,只有为首的几个老大会,下面的都不会,只能靠侵入人的身体搞一些破坏。说白了,大的很厉害,小的很没用。”   郭明义会意地接口道:“这就跟当年洪元圣祖师那几场惨战产生了矛盾,按照壁画上所描述的,如果真的只有几个厉害,法术界不会输得一败涂地,而且也不会有那么壮观的魔物围剿法术界的场面。这说明,至少在几百年前,小的也很厉害。”   莫陵道:“没错,也就是说,在这几百年里,发生了一些我们法术界不知道的事情,削弱了魔物的能力。它们对此可以说是一筹莫展,所以才想到了借助菩提,借助的不是他的法术天赋,也不是他的超强能力,而是他的绝顶聪明。”   郭明义拍案而起:“说到点子上了!那个黑暗魔物的老大这么苦心积虑地招揽你,想必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莫陵笑道:“现在的好消息是,菩提也没能破解此中玄机,所以他才有那么多精力来拼命追杀我们两个。”   “打住。”郭明义截断他道:“你凭什么断定菩提也没能破解?”   莫陵道:“菩提虽然生平最强的就是运用法术,可是他既然投奔了魔物阵营,论理应当用魔物之力,但他一点都没用,足以说明他也觉得现在魔物之力不好用。”   郭明义狐疑道:“他用法力说不定只是为了击溃我们的自信和自尊呢?他不是说了吗?自他之后,再无天才。”   “就是这句话露出了破绽。天才不天才的,对我们俩其实没什么损害。”莫陵冷冷地道:“你要知道,真正的强大,是不需要出手的。”   莫陵话中的寒气甚至让郭明义不寒而栗,他清楚地知道,莫陵对于菩提已经上升到了切骨的仇恨,按照以往,他会劝诫不要产生黑暗的执念,以免被魔物趁虚而入,但他现在唯有沉默。   如果仇恨能够打倒菩提,那么就放任它的滋长,直到成为参天大树。   不知不觉间,郭明义已经渐渐的放下了一些原则和底线,开始为了胜利学会不择手段。   他先同化了莫陵,但反过来,莫陵最终同化了他。   这是堕落的初始,但这也是胜利的开端。   两人讨论了半天,对于到底是谁出手削弱魔物的实力依旧毫无端倪,但是可以肯定的人,此幕后之人必定是魔物的对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法术界的朋友。   因此而延伸出的另外一个好消息就是,如果菩提用的是传统法力而不是魔物之力,那他们就还有得打,毕竟他们俩也是从法术界的血雨腥风里出来的,论天赋和威力,确实比不上菩提,但要论实战和狡诈,就不好说了。   从鉴印大师的所在到达天山有一段非常漫长的路途要走,如果不出意外,如果菩提不是傻瓜,那么这一路上至少有几十处险要的地点足可以把他们暗杀掉,而且还不留痕迹。   所以二人精心策划了一条险峻异常、绝无仅有的路,更准确的说,是山路。   也就是说,他们将专门寻找有高山的地方,不断地穿越过一个又一个艰险挺拔的山顶,走一条跟上天最接近的道路。   按照莫陵的算计,既然魔物最大的本事就是附在人的身上,通过蛊惑人心甚至于夺取魂魄来行龌龊不义之事,那就远远的避开他们,到人迹罕至、渺无人烟的山顶上去,那里只有善良和本能驱使的走兽虫鱼。   远离人烟,就能远离人心,不会被黑暗和光明察觉,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暗度陈仓,到达天山。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也将校园里那块唯一能识别魔物真面目的镜子碎片带上了。   就在他们出发的前一天,他们收到了来自山下的潘旻的密报:天下已经开始渐渐被魔物笼罩,人们失去内心原本的道德和信仰,提倡所谓的人性解放,崇拜私欲,并且为了自身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不要说在原本就是勾心斗角波谲云诡的政府,为一己私利和权欲置天下于不顾,就算是在民间,这种状况也开始恶化,大家怀揣着险恶的用心去揣度身边的每一个人,用利益这唯一的天平去衡量曲折是非。   菩提果然出手了,在他的完美计划中,最后天下就变成私欲膨胀的俗世,大家醉心于互相的争斗和践踏,而彻底忘记了原有的善良和公德,正义的天平永远失去扶持乾坤的力量,而魔物将永远得以生生不息的繁衍和壮大。   只是,这个完美的计划里还有两个不和谐的音符,作为第九世轮回转世而生的郭明义和当世法术天才莫陵。   菩提作为光明魔物的首领并没有参加那场契约的签订,其一是因为自己当时并不够壮大,古代的人相对比较淳朴,他们心中的光明往往要纯粹的多,甚至出现了很多不顾一切只为尽忠报国的名臣名将,这些人的能量太大,不仅死死地压制住了光明魔物的力量,还辐射到了民间,教化了百姓;其二则是因为他从始至终认为那个契约是个可笑的产物,从来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不会有你进我退的妥协,只要足够强大,就立刻征服天下。   眼下这个时机终于到来了,金钱的洗刷和道德体系的崩溃提供了最好的机会,加上贪腐横行,使得人们对现世充斥了不满,进而让善念也掺入了杂质,极大地壮大了光明魔物的力量,并最终帮助他们一步步地夺取天下。   心有光明,可以驱逐黑暗。若光明成魔,便无人可敌!   菩提也曾经这样认为自己终将不可一世,直到有一天,他发现郭明义作为最后一世赢了那个契约,打败了黑暗魔物。   但那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叫莫陵。此人先郭明义一步抵御住了黑暗魔物的疯狂如潮水般的进攻。   但他并不是用心中纯粹的光明去实现这个驱逐黑暗的传统定义,他注定是一个心存私欲的人,并且从来不畏惧承认自己的不伟大,所以他用了另外一招,菩提最担心的一招————光明的强大。   光明的强弱其实并不在于它的多少,而在于它是否坚定。   这也是为什么菩提一直惧怕现世会出几个象古代那样的名臣名将,因为那帮人完美的诠释了这个真理,我可以贪腐排挤暗杀,也可以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不惜尸骨累积,但我心中最深处始终保有光明,且这光明磐石不移。   莫陵不会去做名臣名将,但他有这个危险的趋势;他现在没意识到这一点,未必将来不会意识到。   他手中那根透明的棍子,也就是玉虚杏黄伞的真身,当年曾经流落到菩提的手中,但他穷极智慧,也未能逼它现出原形。   但莫陵做到了,这立刻使菩提不寒而栗。   菩提绝顶的智慧敏锐地发现了大局中这个可以致命的危险点,这迫使他放弃了整个天下的布局,而亲自出手,专心致志地追杀二人。   但他因此也犯下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他放过了郭明义,转而硬攻心智坚定的莫陵,这样一来,就给郭明义提供了足够的时机去悟化。   因为真正的突破点,并不是莫陵,而是郭明义。   不过总的说来,莫陵这条计策还是比较成功的。因为没有人,就没有人心,就没有魔物,在开始的两天里,菩提穷尽一切手段,都没能发现二人的踪迹,只知道他们下了山,离开了鉴印大师。   但菩提毕竟要比莫陵聪明,两天后,他终于识破了这个诡计,但高山顶上凡人之躯很难爬上,即便强令自己的手下去爬,估计爬上去之后也就只剩半条命了,就等着被莫陵收拾了。   人海战术已经用不了了,只能用精英战术,菩提原本想自己上,后来转念一想,他不相信莫陵这个人会毫无弱点,他想再在暗处好好的呆一呆,认真地看一看。   郭明义和莫陵平静的好日子也终于到头了,第三天他们在攀爬麓山的时候,遇到了第一件事。   一大群大概有三四十名老人和小孩衣衫褴褛目光悲戚,正费力地爬着那陡峭的台阶,他们当中有的已经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但很快就有人扶起,继续前行。   登山的人前两天见得也多了,但问题是这群人是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爬山的,一点也不像去登高望远,郭明义觉得奇怪,就多口问了旁边的一个老人:“大爷,你们上山做什么?”   不料这一问,那老人当即老泪纵横:“作孽啊,我们原本守着几亩地,种种田,日子过得可好了,谁知道来了个流氓,说要办公司,把我们的地全部拆迁了去,一分钱也不陪,我们没有田地,活不下去了,只好搬来山上住着。”   郭明义问道:“怎么只有老人和小孩?你们的儿女呢?”   老人答道:“都去打工了,几年才难得回来一次,在外面也艰难,如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呢。”转眼看着郭明义面有震惊之色,忍不住道:“年轻人,我们想翻过这座山找儿子女儿,你能不能帮我们一把?”   一直在后方冷眼旁观的莫陵这时终于迫不得已出手了,猛地拉了一下郭明义的衣服,郭明义回头低声道:“我知道,但他们实在太可怜了,这里又有猛兽出没,我只护送他们安全过山,就马上回来,绝无错失。”   莫陵坚持道:“不,我担心的并不是他们会走漏消息。菩提他们是光明滋生的魔物,你我只要善念一动,他们就会知道我们的踪迹。”   郭明义一怔,怒道:“你是说我们以后从此见死不救,寡情薄欲,这他娘的跟魔物又有什么区别?”   莫陵一愣,他的嘴唇颤了颤,但最终颓然闭上了,只是无力地吐出一句话:“总之现在没找到朱若云之前,不能旁生枝节,否则只怕她有危险。”   朱若云是郭明义的软肋,一提到她,郭明义的态度立即有所软化,可漠视危困而不施以援手实在不是自己的作风,犹豫了片刻,才勉强道:“好吧,我听你的,不管他们了。”   莫陵神色一松,道:“那赶紧走吧。”   他刚刚背转身去,手上用布裹着的玉虚杏黄伞突然开始泛起金黄色的光芒,莫陵大惊失色,大叫一声:“不好!”   郭明义那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什么不好,就已经被莫陵狠狠地推倒在地,狼狈地翻了个跟头,等到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时,蓦然发现周围青翠的景色和崎岖的小路已经全然不见踪迹,四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   在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一道深达三尺的裂痕触目惊心地嵌在巨大的冰块上,就在这道裂缝的旁边,一人衣袖袂袂,长身挺立,一双眼深深地望着站在对面的莫陵。   “菩提?!”郭明义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搞不清楚怎么一瞬间就变成了这幅场景,还有菩提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太迟了,他已动了善念,我立时就发现了你们。”清秀男生轻启皓齿,笑语吟吟,那一挑眉眼的柔和中却迸发出凌厉的俾睨天下的霸气,直逼莫陵:“其实你一个人动身,不带这个累赘,岂不更好?或许我还真的找不到你。”   莫陵忽然笑了,不是那种前俯后仰的大笑,只是微微扯动嘴角的浅笑,那一笑,俨然是跟清秀男生完全不同的别样风情。   清秀男生的脸色微微一变,千百年来,在他的重压之下,还能笑出来的没有一个,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完全臣服和畏惧于自己威势之下的平庸天才!   鉴印那老秃驴用了什么办法,能让此人在短短十几天内就能涅槃重生,焕然一新?   清秀男生想不通,也没有时间想通,那边厢莫陵已经开口了:“你以为此行必然大功告成,能取我们二人性命?”   清秀男生即时反问:“难道不能?”   话音刚落,一个东西忽然朝自己抛了过来,清秀男生本能地抓在手里一看,脸色大变,原来正是由玉虚杏黄伞幻化而成的那根透明棍子。   “这东西你认识,你曾是它的主人。”莫陵定定地看着清秀男生道。   清秀男生不可思议道:“你莫非真是想送死?连这唯一有可能保命的法器都白给我了。”   莫陵坦然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有更好的去处,我不阻拦,仙器就应该跟着对的人。你若能让它现出原形,我二话不说,将此宝双手奉送。”   清秀男生的面色急速阴沉下来,半晌冷笑道:“这羞辱法对我没用。你们既然跟那老秃驴一处,他自然有告诉你我曾经费尽心力都打不开此宝。但是我也要告诉你一点,当日你能动用此宝,纯粹是机缘巧合,那帮蠢物做得太过,激怒了天地,才给了你逃命的机会。此情此景,千年不会再遇。”   “是吗?”莫陵的嘴角边是明显的讥嘲:“你不是天才吗?”说着,他将手缓缓地伸了过去,握住了棍子的末端。   刹那,万道强劲的金光如同爆裂的太阳射发出来,扫遍整个天际,又有万朵金莲如水流转,将这雪景耀得更是水晶琉璃五光十色。   清秀男生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晴天霹雳的震惊让素来稳重从容的他也禁不住踉跄倒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莫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洁白到几乎一尘不染的天地间,莫陵的话语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静立的冰棱、冰峰、冰柱上:“这天下,不唯你是天才!”   “放肆!”清秀男生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他失控地挥起了右手,把它甩得高高的,霎时,地面开始剧烈晃动,冰块纷纷裂开狭长的缝隙,冰柱统统折断,冰棱尽皆落下,看似无意地掉落在地面上,却不经意间摆出了一个莫陵前所未见的阵型。   “你死了之后,就只有一个天才。”清秀男生的目光中满是冰冷,柔弱无力的芊芊五指慢慢张开,狂暴的龙卷风从地面飞腾而起,带着撕裂一切的愤怒卷向天边。   但玉虚杏黄伞毕竟是上古的仙器,即便在封神时代也坚不可摧,万朵金莲牢牢地将莫陵全身护住,任凭龙卷风肆虐到冰山倾覆,雪屑漫天,它自岿然不动。   龙卷风卷过之后,地面一片狼藉,原本开阔的平地一下子塌陷了有三分之二的面积,只留下清秀男生所站的一小块圆地还完好无损。   清秀男生慢慢地放下自己的右手,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在他的身后,原本卧倒在地的郭明义跟随那夺目的金光一起不见了踪影。   “好险啊!”莫陵完全没有了刚才的优容镇定,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都怪你,说了叫你把持心境,你没事乱发什么同情心!你也不想想,那么难爬的山,怎么会有这么多老人小孩去爬?他们难道不会走公路搭火车?”   被莫陵扯回麓山实景的郭明义头脑里还一片乱糟糟的,完全没回过神来:“怪你才对,你既然有能力打得开玉虚杏黄伞,那还怕什么?为什么不真刀真枪地跟他干一场?”   莫陵气道:“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菩提是什么功力?我又是什么功力?此人连佛舟阵都能破解得出来,他掌控的法力等级随便就可以把我捏死了。”   郭明义不依不饶道:“可是你有玉虚……”   话没说完,就已经被莫陵不耐烦地打断了:“老大,我是有玉虚杏黄伞,不是玉虚杏黄枪!那家伙就是一个纯防御性的东西,没有任何攻击力。我难道站在那里任他轰,好让他分析找到弱点在哪里吗?”   一席话堵得郭明义哑口无言。   莫陵叹了口气道:“别做梦了,现阶段我们只能逃。”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叫一声道:“不好!”   “哪里?”郭明义以为菩提又追了过来,反射性地跳了起来。   莫陵的脸色已经变得比阴雨天还要难看:“你还记得他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吗?”   郭明义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只知道到处都冰天雪地的,除了白什么颜色都没有,实在不好判断,该不会是到了北极吧?”   莫陵咬牙切齿道:“是天山!他已经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郭明义吓了一跳:“不会吧?他怎么可能知道?”   莫陵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就是你这个大菩萨起了善心,他趁隙而入,侵入了你的心智,获知了你脑海里的内容。这下惨了,他一定会在天山四周围布下严密的埋伏,不血战一场看来不行了。”   郭明义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不好,朱若云的躯体会不会有危险?要是被菩提发现了必然会被毁掉。”   莫陵沉吟了半晌道:“这一点应该不用担心,朱若云她是明代的人,夺了那么久的魂,能活到今天也不容易,她的真身真要那么轻易就被找到,鉴印那老头也不会这么随意就告诉我们藏在天山了。我猜,在天山的藏身地点必定另有封印保护,除非是你亲到,否则解不开那个封印。”说着,他语气一转,恶狠狠地道:“但是你一路上不准再起善念,不准再想帮人,不准再……”   “行了!”郭明义啼笑皆非地打断道:“知道了,我又不是潘旻。现在我们还继续爬麓山吗?”   “爬个屁。”莫陵泄气道:“都已经被他知道行踪了,走山顶这路行不通了。如果我是菩提,知道了郭明义要去天山,就不会再费尽心力地追踪他的行迹,而专注于在天上外围布下包围圈,守株待兔。所以我们可以结束这苦难的生活,干脆大摇大摆去算了,从今天起,非五星级酒店不去!”   郭明义吃了一惊:“我们哪来这么多钱?抢劫银行我可不干。”   莫陵撸起袖子道:“老子当掌门五六年可不是白当的,辛苦得很。但凡有富人找我们门派降鬼,不管那鬼是强是弱,都是我亲自出马的。”   郭明义无语,他知道,掌门出马,价钱起码要翻三倍。   接下来的几天里,莫陵用实际的行动诠释了什么叫挥金如土,他不仅专门挑最豪华的酒店入住,并且还购买了全身护理套餐按摩套餐健身套餐高尔夫套餐马术套餐,除了美女特别服务套餐没有选择之外,只要酒店有的他全买了。   郭明义除了对他的财产丰厚程度表示极度震惊和对他的客户来源到底是不是单纯富人表示极度怀疑之外,还极度不理解为什么向来低调的莫陵会突然这么炫富。   他曾经问过莫陵,莫陵很潇洒地用一句话回答了他:“人生得意须尽欢。”   后面一句莫陵没有说,郭明义也没有想到继续追问,而那一句才是他突然疯狂花钱的原因。   只为己命不久长。   从鉴印大师那座小院落踏出的第一步开始,深晓这场战役凶险异常的莫陵便已经打定了一去不回的念头。   卢焕章当日对他说,每一个人都有着必须要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是的,那东西已经找到了。自己只要确保死得值就行了。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星期,就当莫陵以为可以平安到达天山外围准备跟菩提来一场正面冲突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   他们选择落脚的地点,并不是一个非常兴旺的城市,甚至连城镇都说不上。   但这里却有高端豪华的酒店,跟四周围穷困潦倒的民众低矮破旧的民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莫陵心中隐隐一动,觉得有点心悸不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依照一贯作风选择了那家酒店并到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是莫先生吗?”前台的接待小姐秀丽得非同寻常,笑容也甜美得可以撩拨人的心弦:“非常欢迎您的到来!已经有人帮你们预定房间了,您可以直接上去入住。”   郭明义讶异道:“是谁?潘旻吗?”   接待小姐笑道:“贵客的姓名我们不方便透露,两位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就在房间里等着你们。”   郭明义紧张了:“难道是菩提?”   莫陵道:“我们上去看看吧,反正他也暂时伤不了我们。”   两人来到最顶层的总统套房,有一间门虚掩着,静静地伫立在氤氲的白雾中。   郭明义掏出了七色舍利,莫陵也拿起了透明的棍子,两人悄悄地贴墙来到了门的两边。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莫陵用棍子轻轻推开了门,沉声道:“是哪位贵客对我莫陵如此照顾,可否出来一见?”   话音刚落,就见到一个灰色的身影冲了进来,朝着莫陵双膝跪了下去,激动地喊道:“掌门,可总算等到您来了!”   莫陵还在发愣,郭明义倒是认出来了:“钱密松?灵霄派现任掌门?你怎么来了?”   “郭前辈万万不可如此称呼。”钱密松含泪回头道:“灵霄派并没有更换掌门,现在一直都只有一个掌门,就是莫掌门。”   郭明义收起七色舍利呵呵笑道:“你们莫掌门好福气,有你们这帮兄弟。你别跪着了,都进来坐吧。”   “是,是,是我糊涂了,还让你们站着。”钱密松忙不迭的让了进去。   莫陵的脸上却并没有半点喜色,他看着里面金碧辉煌的装潢,看着钱密松恭敬地给郭明义斟茶,半晌阴沉地一笑,缓缓地走了进去。   一杯热热的茶下肚,顿时驱走了一日来的疲惫和辛劳,氤氲的水汽弥漫,让人更有说话的欲望。   郭明义望着钱密松笑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钱密松忙道:“说起来这事还真得感谢长白三老。”郭明义顿时警觉起来:“长白三老怎么了?”   钱密松道:“你们走了之后,三老气得都快吐血了,开了好几次法术界的全体大会,在众人面前立下军令状,非要把你们二人找到千刀万剐不可。可是说也奇怪,他们耳目众多,加上有各大门派的支持,可以说天底下就算是最会翱翔的鸟儿也都插翅难飞了。我和山里的人都为你们俩捏了一把汗呢。可是就是找不到,怎么找也没有线索。你们可真会躲!”   郭明义微微一笑,心想鉴印大师果然老谋深算,长白三老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回去学校里面的,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那里是自己屠戮无辜的地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回去面对的。   钱密松继续道:“但三老并不放弃,孜孜不倦地加紧搜索,几天前我无意中听到消息,说找到你们的踪迹了。我大吃一惊,赶着先过来了,一是给你们接接风,二是给你们报报信。”   郭明义笑道:“好,好,长白的事总要有个了结,就让他们来吧。”郭明义现在完全不怕了,七色舍利自己用得是越来越娴熟,更重要的是莫陵有那把玉虚杏黄伞,可谓天下无畏。   说了半天,郭明义忽然觉得这周围似乎太安静了一些,想起来莫陵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在把玩着手里的什么东西,不禁笑道:“你怎么了?你的弟子对你这么好,是不是感动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莫陵抬起头,温然一笑,简短地道:“第三呢?”郭明义疑惑道:“什么第三?”   钱密松干笑了一声:“还是掌门厉害,知道我的心思。我听说你们一直在跟魔物打,打得很苦,但是打得很长威风,最后把魔物都给干掉了。”   郭明义道:“打得很苦倒是真的,但后面两句都不对。威风从来都不来我们这边,再说我们打倒的不过是黑暗魔物,现在又出来了一个光明的魔物,那才真叫头疼。”   钱密松笑道:“我对这光明魔物也有所闻,有些粗浅的想法说出来,郭师兄不要见笑。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小孩从还没出娘胎开始,就有了自私自欲的心了。很多原本是双胞胎的,其中一个为了吸收更充足的母体养分,甚至不惜把另一个给吃了,或挤死了。等到出世之后,互相打架、争抢,再到后来的俗世、江湖,哪一天不勾心斗角。光明是有的,但光明里私欲总是不离不弃。你说对付黑暗的魔物,可以用光明,可是对付光明的魔物,难道是用黑暗?推理来推理去,却变成了一个悖论。”   “不……不对……”这一番话说来真是石破天惊,郭明义隐隐觉得哪里逻辑不对,但又想不出来。   钱密松正待再说下去,莫陵却突然开口了:“我不要茶,我要咖啡。”   钱密松明显愣了一下:“可是,掌门,以前你都只喝茶,不喝别的呀。”   莫陵强词夺理道:“我都下山这么久了,跟着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需要咖啡因压压惊。”   钱密松起身道:“那我去给掌门调一杯来。”说着起身匆匆朝吧台方向去了。   郭明义看出莫陵是在支走钱密松,他抛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手上立即传来一阵刺痛,莫陵把什么东西从桌底偷偷递了过来。   郭明义接过一看,当即脸色大变,原来莫陵给他的正是那块图书室找到的镜子碎片。   莫陵的含义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郭明义纵管不太相信,可仍然屏住一口气,将镜子那面缓缓地对准了钱密松。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另外一个头颅,上面毒蛇盘踞,面部的肌肉上长满了毒瘤,一个个耷拉下来,乍一看去就好像一个蛤蟆头,嘴唇里呼出的全是黑气。   魔物?!郭明义倒吸一口冷气,立即将手伸进口袋,紧紧的攥住了七色舍利。   莫陵对着他一挑眉,暗示他先下手为强。   “咖啡来了。”钱密松笑眯眯地端着咖啡走了回来:“掌门,我不大会调,你别嫌弃。”   莫陵含笑去接:“你有心就好。”   正在莫陵的手就要触碰到杯子的一刹那,钱密松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将那被子里滚烫的咖啡往莫陵一泼,莫陵早有准备,一个翻身避了开去。   钱密松长笑一声,双手变幻出一个灰不溜秋的长条形东西,朝郭明义就扔了过去。   事起突然,明明想着自己这边先动手,却被对方抢了先机,郭明义猛地一把将七色舍利抛了出去。   七色舍利功力非凡,立即飞升在半空中,自动结成了莲花闭合状,更迸发出夺目的光芒,活生生将那灰不溜秋的东西给逼在了半路。   郭明义这才看清,那东西竟是灵霄派的一大秘宝——乾坤袋,听说此袋是灵霄派的祖师根据太上老君的样式做出来的,能吞噬世间万物,收到袋中以三味真火熬练成浆,几百年来,不知道多少灵性法宝死于此袋。   郭明义吼道:“钱密松,你疯了?你干嘛突然攻击我们?”   钱密松嘿嘿笑道:“我再不攻击你们那才真是疯了。我晓得我们掌门心思伶俐,早猜出来了,刚才要不翻脸,我怕就死在你们手下了。”   莫陵狼狈不堪地从翻倒的沙发下爬了出来,喊道:“谢谢夸奖。你不会觉得你一个人可以打败我们俩吧?”   钱密松激动地道:“我根本就没想打败你们。掌门,你是再聪明不过的人,人心里怎能全然没有污秽?你真相信世上有大爱无私毫不利己的人吗?你扪心自问,自己能不能做到?光明中必定会有杂质,这是人的本性,更是天理!你何苦还要逆天而行?阳关大道你不走,幽冥鬼府你偏要送上门。掌门,你不能一错再错,回头尚有可为,请你正视这一切,放下你手中的法宝,跟我回去灵霄派吧。灵霄不能没有你!你不能挽救这天下,但起码能挽救我们灵霄!”   这一番话说来当真是发自肺腑,听得郭明义心中一阵难受,钱密松的话无意中已经点中了他们最大的困境,即便真的能找到全天下最厉害的防御和攻击仙器,他们又到底该拿什么信念去对抗光明?   转眼一看,莫陵的脸上丝毫没有悲戚的表情,感动更谈不上,相反继续全神贯注极端警惕地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密松好徒弟啊,”莫陵一开口依旧是往常戏谑的味道:“以前你读了那么多书都白读了,什么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灵霄都给你和菩提他们全毁了,我要回去就跟着一起翘翘,跑路才能有一线生机。而且你们既然跟菩提接上了头,就应该知道我手里有一把很牛B的伞,比天堂还要厉害,你现在的正确选择应该是向后转,大步向前,跑!”   钱密松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掌门,你从来做事,都论得失,为何这次却不权衡利弊?你告诉我,打赢这场仗的胜算在哪里?”   嘲笑的表情从莫陵的脸上慢慢褪去,良久,一丝复杂的笑容挂在了他的嘴角:“既然菩提满手胜算,又为何还要苦苦追杀?”   这句话彻底把钱密松堵住了,他百感交集地看了莫陵一眼,二话不说掉头离去。   郭明义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已经做好了要不惜一切代价与光明魔物斗争到底的决心,但要他“没想到钱密松也叛变了。”郭明义呆呆的看着门外:“这世上到底又有几个人能相信?”   莫陵从沙发下爬了起来:“不能怪他,光明魔物拥有可怕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夸大了光明中的黑暗,煽动了人性最丑恶的深处,不要说钱密松,就算是我,真要呆在菩提身边几个月,也会被魔化的。”   郭明义心中一动,他隐隐听出莫陵话中另有玄机:“你想说什么?”   莫陵微微看了他一眼,再没有之前的轻松随意,沉重地道:“现在到达天山最快估计还要三天,慢的话一个星期。一路以来,菩提想尽千方百计,用尽各种花招,除了自己出来追杀,还玩阴的,说白了,就是仍然依仗自己的绝世聪明,试图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们最擅长的当然是腐蚀人心,虽然你我二人已经抱定了要跟他们决一死战的决心,但难保造化弄人。”   郭明义缓缓的道:“你何必绕着弯儿说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我二人,要遭受重重内心铐炼,保不定早被腐蚀,甚至腐蚀了连自己都不知道。”   莫陵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满是苦涩:“所以我想,我们应该达成一个约定。每天晚上就寝之前,互相用这镜片照一照,为了天下大业,也图个安心。真要有那么一天,另外一方必须当机立断毫不手软地解决掉,如何?”说着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拳。   “成立!”郭明义用自己的拳头重重地击打在莫陵的拳头上。   在灵霄派恢弘的大殿中,香火缭绕,头戴香冠之人来往络绎不绝,诵读真经之声此起彼伏,高大的三清塑像威严地坐在神兽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凡尘俗世。   清秀男生站在香案的面前,抬头痴痴地看着三清的塑像,完美的线条勾勒出了他柔和飘逸的侧脸,良久,口中缓缓地吟道:“羽化成仙尽皆梦,几人能逃生死劫?”   说着,清秀男生慢慢地转过身来,刚好看见钱密松满面土色地跪倒在自己的面前,淡淡道:“失败了?”   钱密松头都不敢抬:“是,郭明义其实都有一点点松动,就是我们掌门……”   清秀男生微微一笑:“下去吧。”钱密松很惊讶他竟然没有惩罚自己,当即欢天喜地的告辞走了。   旁边一个鹰钩鼻的老头从神像后面转了出来:“头儿,是不是还是请你亲自……”   清秀男生打断他道:“我出手没有用,莫陵有那把伞,他只要撑住了转身就跑,到头来被动的还是我们。”   老头道:“那头儿想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顺顺利利地跑到天山去吧?那小丫头知道我们很多事情,真要碰面了麻烦事更多。”   清秀男生道:“关口就在莫陵。郭明义心软,好攻破,但莫陵此人心智非常,他竟能略略看破我们的弱点,狠心断绝心中所有善念,来抵抗我对他内心的侵袭。若放任他悟化下去,将可怕至极。幸好他还不知道明确的方向,不知道封闭内心所有光明会走火入魔的毁灭性后果,我们必须要趁此空隙将他扼杀,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老头不解道:“可是他有那把伞,我们怎么才能扼杀他?”   清秀男生的面上浮起自信的笑容:“以己之矛,攻敌之盾。我们最强大的力量在于控制人的内心,当然不能扬短避长。莫陵就算想断绝一切光明,可有一点,他是肯定断绝不了的————郭明义。”   老头紧跟着问道:“但是郭明义也不好下手啊,他……”   清秀男生再度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道:“莫陵有那把伞,可是郭明义没有。”   老头会意道:“头儿好谋略!我立刻下去准备。”清秀男生叫住他道:“这次必须毕其功于一役,一旦失败,莫陵就不会让我们再有第二次机会了。我亲自出马吧。”   收起地图,莫陵叹了一口气道:“麻烦来了,前面的路没修好,难走得很,就算坐车也得颠上整整一天,若是坐飞机倒是很快到,只是还是要转车,问题是机场所在地距离长白山很近,随时有可能被人飞几把暗器过来。现在听听你的意见,你是愿意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呢,还是愿意面对长白三老?”   郭明义毫不犹豫地道:“自然环境。”莫陵“噗嗤”一笑道:“就知道你会选这个,罢了,那就颠吧。”   莫陵包了一辆唯一空闲但破旧异常的面包车,开始了艰难的行进。   尽管刻意绕开长白,但二人还是做好了一场恶斗的准备。孰料一路上太平无比,不仅长白的人没找来,菩提的人也没找来,反而使二人更加忧心忡忡。   曙光前的黑暗往往要更加平静、安宁。   就这样竟然顺利地到了天山脚下,   当天晚上,二人找了一家酒店住下,郭明义感觉今天疲惫异常,两只眼皮老是打架,于是抢先进了浴室,准备好好冲洗一番然后睡个好觉。   刚把水龙头打开,冲了没几下,就看见磨砂玻璃外面缓缓地移动过来一个黑影,郭明义眉头皱了一下,不客气地威胁道:“你要敢进来,我就剥了你的皮。”   外面传来莫陵不屑的声音:“就算你是大美女,我都没有兴趣,何况你还长得矮穷挫。”   郭明义哭笑不得:“那你还站在外面干什么?出去!”   莫陵道:“我是在想,天山很快就要到了,难道菩提和长白竟然愿意放手在天山决一死战?他们就不怕出点什么差错,让我们先找到朱若云,竹篮打水一场空?”   郭明义叹口气道:“愁也愁不了这么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办?”   莫陵道:“牵肠挂肚这么多天,真要见到她了,你想好和她说什么话吗?”   郭明义沉默半晌,认真道:“当然要先说对不起。她为了我忍辱负重,吃尽了苦头,我却处处针对她,用恶毒的话攻击她,甚至……害了她。”   莫陵的笑声传来:“就只有那么一句?”   郭明义的脸忽然有点滚烫起来:“滚!老子要说什么难道还要你批准?”外面哈哈大笑之后,总算移动身影走了出去。   郭明义一边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出了浴室,转眼却见莫陵坐在床上,一手拿着棒棒糖,一手端着一杯咖啡,吃得津津有味,两眼却紧紧盯着电视,神态当真萌得可爱。   郭明义心念一动,突然鬼使神差地迸出了一句:“你刚才为什么要跑到浴室跟我谈朱若云?你好像从来不关心这些的呀。”   “跑浴室?”莫陵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看着他:“谁跑浴室了?我一直在这里吃东西,半步都没离开过。”   郭明义登时大叫一声,浑身发毛,紧紧地盯着莫陵道:“你真没去浴室?!”   莫陵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也是毛骨悚然:“我真没去!我刚一直在看时,我还能告诉你刚才演了些啥,发生什么事了?”   郭明义语气急促地道:“刚我在洗澡,一个影子一直在玻璃外面跟我聊天,谈了天山决战,也谈了朱若云,声音跟你简直一模一样,我就以为是你。”   莫陵立即知道事态严重,把东西一扔,跳下床来,就往浴室跑,几秒后跑出来一头雾水地道:“里面没冤气。”   “不是鬼。”郭明义接着道:“自从我们上路,七色舍利根本就没离过我的身,哪怕洗澡我也带着,如果真是鬼,他一定会预警。”   莫陵道:“那会是什么?魔物?可我并没有听说过魔物还能模仿人的声音和神态啊。”   郭明义道:“不管是什么,我现在头皮发麻,这间酒店不能长住,必须立即换。”   莫陵二话不说:“那收拾行李吧。”二人立即着手收拾,本来带的就不多,加上刻意轻装简从,没几分钟就收拾妥当了。   正要出门,莫陵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等等,你刚才说那黑影一直在浴室跟你谈话,先谈了天山决战,你是怎么回答的。”   郭明义道:“我说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   莫陵道:“然后谈到了朱若云?谈了些什么?你怎么回答的?”   郭明义脸一红,支吾不肯出声。莫陵叫了一声:“坏了!”郭明义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莫陵刚来得及说了一句:“执念幻境……”郭明义立即觉得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幻起来,那些华丽的装饰,巨型的玻璃幕墙都逐渐扭曲,变成了一幅幅熟悉的场景。   郭明义仓皇四顾,他记得自己已经历尽艰辛,终于将所有的心结解开,为的就是不让魔物再有可趁之机,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明明那么熟悉,却总是回忆不起;明明那么亲切,却不由自主地心痛不已。   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轻微呼吸,郭明义回头一看,顿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朱若云一袭白衣,站在他的身后,胸口浸满了鲜红,满眼泪光,神色中充满了九世眷恋的不舍,哀婉欲绝,只微微一看,已经忍不住使人垂泪。   郭明义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把巨大的枷锁猛地锁住,使心脏血液不能流通,气管被杂物堵塞,灵魂在体内激烈地碰撞,所有的器官都搅在一起,比撕心裂肺更加难受。   原来真的有一个伤疤始终存在于自己的内心最深处,不是自己忘了解开这个心结,而是一直都以为那不是心结。   原来自己最害怕的,不是师父的含冤而死,不是菩提山上的众叛亲离,更不是宿舍楼上屠戮众生的血腥无情,而是朱若云飘然离去的那一天,明白她心意之后的愧疚和伤痛。   这种痛苦太过巨大,几乎可以绞杀他的生命,所以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不去触碰。天长日久,便以为已经好了,谁知道伤疤已如烙印,一揭开仍然殷血汩汩。   不,这是执念幻境,朱若云并没有死,她在天山等着我。郭明义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不断地提醒他逃离这里。   郭明义狼狈地转过身去,清秀男生正正站在他的前方,笑容是夺目的绚烂,发梢飞扬之间,足见自负于天下的至尊傲气。   “人不可能没有弱点。”清秀男生笑着道,他的俊雅让人几乎无法直视,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你也不想想,不是你,她何至于沦落到在天山东躲西藏?何至于被我们找到,九世夺魂,毁于一旦?”   “被你们找到了?”郭明义睁圆了眼睛:“不,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找得到……”   “天山统共就那么大,能怎么找?”清秀男生笑容可掬:“我也不是狠心的人,就成全你,你们一对鸳鸯在黄泉下相聚吧。莫陵这回可救不了你了。”   郭明义退了两步,他似乎意识到今天真的在劫难逃,但他不想束手就缚,就算注定要死,也得抗争一番。   清秀男生笑着看着他,仿佛主人在看着垂死挣扎的小兔,他缓缓地举起了右手,微张五指,一股绿色的旋风迅即在他掌心集结,忽然“砰”的一声炸裂,化为一团浓雾,铺天盖地笼罩而来。   郭明义只来得及将怀中的七色舍利扔了出去,迸发出七道刺眼的五彩光芒,但这光芒并未能划破绿雾的屏障,相反还渐渐的隐于其中。   郭明义怔怔的看着,叹了一口气,死对他而言并不可怕,他遗憾的只是没能撑到见上朱若云一面,没能亲口说声对不起。   一点柔和的白光在前面亮起,微弱,明灭不定,飘摇着向他而来。   郭明义有点疑惑,他记得牛头马面的灯并不是白色的,莫非冥界派了别个来拘他的魂?   白光越来越近,光芒却并不强烈,但足以将周围的绿雾映射成若有若无的透明,漂移到距离郭明义不足一米距离的时候,开始缓缓散去,里面慢慢露出一个清晰的人影。   郭明义定定地盯着,猛然间惊呼一声,原来白光里不是别人,正是清秀男生。   郭明义怒道:“要杀便杀,搞这么多鬼花招干什么?”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却忽然愣住了,因为他分明发现,眼前的这个清秀男生脸上并没有戏谑意味的讥笑,眉目间也不见轻浮,相反神色极为庄重,只那么一站,气势稳如泰山,浩气荡然。   郭明义一怔:“你……你不是……他……你是……”清秀男生开口道:“没错,我才是真正的菩提。”   郭明义顿觉脑子不够用了:“那……那外面那个是谁?假菩提?”   清秀男生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后方:“不能说是假的,他只是我的一部分。”郭明义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秀男生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善恶,一般来说,魂魄当中魂是本我,如果那个人是善的,那么魂掌管的就是善,而魄则掌管着恶。我轮回的那天,在奈何桥头,不知何方射过来一道黑光,击中了我的魂魄,然后魄居然逃离了魂的管制,在冥界一大帮无用的虾兵蟹将众目睽睽之下脱身而去。冥界使者后来亲自下令追杀,但怎么也找不到魄到底藏到了哪儿。使者没办法,便来见我,跟我说如果我愿意,可以暂时留在冥界等他们慢慢追查,反正不会剥夺我的轮回资格。我没答应,生死原本就是天理循环,于是使者特许我另外赐给我一个魄,踏上轮回之道。却没想到,这魄原来做了魔物的首领,在这里扰乱人间。”   “等等,等等,”郭明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去轮回了??对了,我想起来了,鉴印大师说你是我的前世,也就是说你的确是轮回了。那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   清秀男生凄然一笑:“七色舍利是我的立身之宝,自小就跟着我,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是一丝善念仍然留存其间,没有散去。现在你看到的是我善念化身。”   郭明义正想说什么,清秀男生摇摇手阻止了他的发言:“你现在被困在了执念幻境,这是由我的魄亲手建立起来的,非常危险,一个不小心他随时就可以要你的命。现在我用白光遮隐掉了你,他暂时还发现不了,但也撑不了太久。”   郭明义忙道:“那怎么办?”清秀男生沉吟道:“要突破执念幻境,传统的方法是找到本能善念,但眼下他用大雾封锁,很难找到,而且容易暴露自己。既然传统行不通,那就只有用非常规的手段了。”   郭明义问道:“什么是非常规的手段?”心中暗喜,心想天不绝我,竟然让我碰到真菩提,还能学到一招破除执念幻境的手段。   清秀男生正色道:“用强大的外力打破幻境屏障,甚至于攻击设置本体,就能冲出去,简而言之,就是硬攻。”   郭明义一时间忘了站在眼前的是法术界传奇人物,失声叫道:“你这句不是废话吗?要能强攻我早强攻了,还站在这里陪你聊天?问题是能克制这帮鸟人的仙器还没出来呢!”   清秀男生微微一笑,对郭明义的出言冲撞并不以为意:“不需要仙器,有法宝即可。”   郭明义赶紧问道:“什么法宝?”清秀男生松开右手,七色舍利躺在他的掌心光芒烁烁,郭明义愕然:“七色舍利?我从来就没有用它打赢过。”   清秀男生道:“不怪你,七色舍利最强的威力在于配合大光明印,而此印能发挥十成功力者,自我之后再无他人。”   这话一出,郭明义尴尬万分。   清秀男生继续道:“待会我出去用大光明印对付他,等到执念幻境出现缺口,你立即冲出去,跟你的朋友会合,从此之后不得再轻易动心念,以免魔物趁虚而入。”   郭明义追问道:“前辈不跟我们一起吗?你这么强大,那个假菩提势必望风而逃。”   “傻瓜。”清秀男生温和一笑,那笑容中蕴含着无限的温暖:“我早已轮回,这不过是我一念化身,结出大光明印将会耗尽所有功力,不过能救你一命,也算此念没有白留。”   “对了,”郭明义突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前辈我能否冒昧问一句,你究竟是怎么去世的?我听说你是因为在降服你舍友时一时错手,被自己阵法所杀。但我绝对你如此天资聪颖,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即便阵法反噬,你也一定能够全身而退。是否这当中另有隐情?”   清秀男生微微一怔,并未答言,而是将身子背转过去,低声道:“你准备一下吧,我们开始迎战了。”   郭明义静静地看着他的后背,在清秀男生转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看出了那双眼光流离中一闪而过的忧伤。   果然,这并不是真正的真相!   魔物菩提正在外围急不可耐地到处找寻,心中暗忖道:奇怪,明明我已顺利把他拖入了执念幻境,困住了他的本能善念,怎么会突然起了这么一阵白雾,还有,怎么找了半天都没见郭明义的身影?   难道说,另有高手在干扰我?   正想着,远方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魔物菩提大喜,赶紧加快步伐迎了上去。   恰在此时,白雾开始善解人意地退去,露出了那人的庐山真面目,霎时,魔物菩提倒抽一口冷气,极度的震惊甚至让魂魄也开始剧烈振动,尽管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想稳住身形,可仍然不可控制地倒退了两步:“是你?”   “是我。”清秀男生缓缓走来,他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也光华暗敛,看上去温和如春,但奇怪的是,一跟魔物菩提站在一块,却高下立现,那不动声色之间才是真正笑傲天下的王者霸气。   魔物菩提语音有点发颤:“你……你不是去轮回了吗?”   清秀男生道:“你是我造下的劫,我虽然获冥界使者特许可以转世,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我在舍利之中留下一丝善念,为的就是今日能破坏你的如意算盘。”   魔物菩提愣愣地看着他,忽然间疯狂地大笑:“成王败寇,你已经输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清秀男生镇定如恒:“既然如此,你已天下无敌,为什么还这么地惧怕我?”   魔物菩提一呆,居然无话可回,半响恼羞成怒:“谁说我怕你?当日你费尽心机,功亏一篑,早已是我手下败将。”   清秀男生微微一笑:“命运如此,我不怨谁。当日我之所以会输,全是机缘未到。你当日怕我,今日还怕我,只因为一个原因——你知道永远胜不了我!”   魔物菩提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放屁!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到底谁强谁弱!”一股巨大的黑气从他张开的掌心升起,化成无数魑魅魍魉,抖搂着狰狞扭曲的面孔,铺天盖地冲了过来。   清秀男生只冷笑一声,七色舍利自动从他的周边飞出,结成莲花状,在莲花当中,他结出了一个奇怪无比的手印。   魔物菩提一看,登时全身都冰凉了:“大光明印?”   可以撕破天空的强烈金光如同无数把尖锐的利剑直插地面,地面剧烈摇晃,飞沙走石,尘雾弥漫,大树被连根拔起,巨石瞬间被碎成齑粉,到处都是开裂的缝隙,有的地方甚至涌出红色的岩浆,喷出炙热的火星。   红焰滚滚之间,一尊金色的佛陀坐像缓缓升起,带着悲天悯人的笑容,笼罩着金色的光圈,出现在清秀男生的后方。   而此刻,清秀男生已经闭上了双眼,默念着大光明咒,双手灵巧地变换着不同的法印,十指交错之间,优雅轻柔,却可以迸射出天地最凌厉的杀机。   魔物菩提发出的那些魑魅魍魉触碰到金光,惨叫着灰飞烟灭,剩下的纷纷掉头逃窜,却怎么赶得上金光的速度,不到一分钟,所有黑气被消灭殆尽。   七色舍利最后重新回复到最初的形状,变成了一朵巨大的金莲,不同的是,金莲已经迎头绽放,将魔物菩提牢牢地困在了花蕊之间。   魔物菩提面色惨白,僵在原地,他早已料到自己必不能胜,但想着那不过是一念化身,怎么地也比真身要稍微逊色,没想到照样兵败如山倒。   “你……杀了我,也不能灭了光明魔物。”魔物菩提强行提起一口气,准备留下遗言。   “我知道。”清秀男生冷冷地道:“除了那个办法。我虽不能,自然有别人能。”   “郭明义?”魔物菩提失声笑道:“相比你,他简直蠢笨如猪,你都不能,还有谁能?难道你还不觉得光明魔物是不可战胜的?”   清秀男生道:“我走不上那条路,并不代表那条路不存在。我缺的不是智慧,而是缘分。我唯一悔恨的,就是当初没能及早发现你的阴谋,将你毙了!”   “只是,如今……也不可能了……”淡淡的语音随风散去,连带那挺立的身影,绝世的风姿和传奇的智慧,都化为白烟,袅袅而去。   魔物菩提只觉得全身一松,瘫坐在地上,两只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地上的沙石。   原来我始终不如他。   两个菩提在前面大斗法术,郭明义却在后方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只能到处乱看,好容易见到了一处景物出现了扭曲现象,立即谨遵清秀男生嘱咐,头也不回地直冲了过去。   “哗啦”一声,像是幕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眼睛一花,郭明义重新站在了那间熟悉的房间门口。   郭明义愣了一下,回头一看,房间杂乱一片,一个人都没有,忙冲到走廊大喊:“莫陵!”   顿时,一个人影快速地遁了进来,没等郭明义回过神来,莫陵已经激动万分地抱住了他:“天啊,你总算出来了,我都快急疯了!”   说着,突然想到一件事,莫陵放开他道:“等等,你是怎么出来的?”   “闲话少扯。”郭明义急匆匆拉着莫陵就往外走:“现在有一个真正的绝顶高手拖住了那个菩提,我们赶快趁这个机会去天山。”   如莫陵料想的一般,天山脚下密密麻麻地围着不知道多少圈的人,迄今为止,他们已经在附近找到了十几个佛道阵法。   这些简单的阵法自然是不能阻挡菩提双骄的脚步,法术界的人也很清楚,他们布下这些阵法倒不是为了能够起到什么效果,只是想明白告诉他们二人,这上天山的路注定是一条血路。   按照长白三老的算计,菩提双骄必须苦战一场,才能上山,等他们上了山,已经是半条命了,到时自己再亲自出击,一定能够手到擒来。   理想总是美好的,而现实都是残酷的。   现实就是莫陵不上当,他压根就没打算上山。   莫陵不急,郭明义急了:“你为什么不上山?”   莫陵道:“你傻啊,那么多人围在下面,能不能冲上去是一个问题,上面是菩提还是长白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上山就是送死。”   郭明义道:“但不上山也是等死,见不到朱若云,我们就不知道怎么找仙器,难不成在这里跟他们耗到老?”   莫陵没有接话,而是换了另外一个话题:“你说鉴印那老头知不知道眼下天山这么热闹?”   只这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郭明义醒悟道:“对啊,鉴印大师深谋远虑,不可能料不到这一点。”   莫陵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这么老奸巨猾,一定料到菩提也在查探我们的行踪,一定料到你这么善良天真单纯可爱会被侵入执念幻境然后被魔物获知出发路线,那他为什么还要一早开口明确告诉我们目的地是在天山?他完全可以熟练运用之前的伎俩把我们俩东西南北地忽悠然后临到最后才告诉我们最终要去哪。”   郭明义强忍被冷嘲热讽的不爽:“这么说来,其实答案早就昭然若揭了,那就是朱若云不在天山!”   莫陵打了一个响指:“BINGO!下一个问题出来了,那她在哪里?”   郭明义没好气地道:“大师肯定有给你暗示,你好意思问我!你这么恶毒狡诈阴险下流,魔物一定侵不入你的意念,所以告诉你最安全了。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你他娘的还不把答案说出来?”   莫陵苦笑道:“他是给过我暗示,可是太过晦涩,我为了参详它,也死了很多脑细胞。”   郭明义禁不住问道:“是什么暗示?”   莫陵悠悠地道:“他说,莫同志啊,郭小侠心智不稳,劳烦你费心,一定要安全送他到天山。”   郭明义目瞪口呆:“这算什么暗示?他没说别的。”   莫陵道:“就这一句。但我觉得,这是很大的暗示,这句话里面至少包含了三层意思:第一,你心智不稳,就到不了天山。第二,我能安全送你到天山。第三,到了天山之后,只有你能上去,我是上不去的。”   耐着性子听完的郭明义忍不住怒火冲天:“瞎扯淡!”正想把莫陵狠揍一顿,突然心念一动,突然觉得莫陵这三句似乎大有深意。   心智不稳,就到不了天山。这句话原本就是个悖论,心智不稳跟到天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心智不稳你照样可以坐火车坐飞机坐汽车甚至走路,哪一条道都能到天山。   第二句话姑且不论,第三句话却非常离奇,到了天山,只有自己能上去,莫陵却上不去?为什么?天山的路都是死的,谁都能上去,鸡鸭鹅等畜生只要它们愿意,都能上去。   这么一串联想到底,郭明义登时幡然醒悟:“鉴印大师是在告诉我们,此天山非彼天山!朱若云并不在这天山上!”   莫陵追问一句:“那在哪里?”   郭明义愣了一下,想了片刻,反问一句:“你不是天才吗?”   莫陵没想到这样被将了一军,哭笑不得:“算了,不跟你打哑谜了。鉴印老头只跟我们说过要去的地方时天山,没说过别的备选地点,那就至少说明一点,我们要去的的确是天山。可是根据现在我们推论的,朱若云又不在天山上。从这个自相矛盾简直不可能成立的命题里,根据逻辑只能推理出一种可能————她在另一座天山上!”   郭明义疑惑了:“另一座天山?世上还有另一座天山?”   莫陵道:“世上没有,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比如冥界会不会有?天宫会不会有?”   郭明义大惊失色,“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幸亏莫陵眼明手快又把他按了下去,才免于暴露目标。   郭明义按捺不住震惊的心情,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天山不在现实中,而在幻境中?”   莫陵反问道:“难道还有第二种答案吗?”   郭明义着急道:“可是我的执念幻境当中根本没有天山!虽然我去过天山那么多次,但那里又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件,如果不能令我印象深刻,是不可能产生执念的。”   莫陵坚持道:“不,你记忆中一定有天山,而且还是刻骨铭心,不可忘却。”   郭明义逼问道:“我为什么刻骨铭心,为什么不可忘却?”   莫陵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比如说,那里是朱若云跟你生死别离的地方?”   郭明义一怔,忽然紧紧地盯着莫陵的眼眸,语气凌厉:“你是说,要我回忆起九世之前的记忆?”莫陵这次直言不讳:“是!”   “你疯了!”郭明义感觉匪夷所思:“我已经轮回转世了九世,喝了九次孟婆汤,我怎么还可能回忆得起明代的记忆??你为什么不去问真菩提他能不能回忆得起来?”   莫陵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记得起人家王芳燕?难道说,你心中所属,非朱而王?”   “放屁!”郭明义被顶得无话可说,转过身去思绪起伏不定:对了,自己为什么能够回忆起当年在阵法里面和王芳燕对决时候的景象?   莫陵在后面插口道:“我在乡下祭神的时候,曾经跟村里的半仙聊天,他说老人口传,孟婆汤并不能消除所有的记忆,有一些已经成为烙印,只能跟着魂魄一起轮回。所以有些人到了这辈子,去到一个地方总感觉似曾相似,见到一个人也会意外地熟悉万分,这些都是明证。”   郭明义道:“可是,如果我记忆当中真的有朱若云的影子,我就不会当初对她那么仇恨。就算我记忆里真的有她,可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回想起来?我总不能自己瞎编吧?”   莫陵进一步开导道:“你想不起来,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和隐情让你的前世封闭了这段记忆。我在想,那次你回忆起王芳燕的时候,朱若云不也出现在阵法中了吗?你是不能以这个为起点,看看能不能撬开记忆的缺口?”   郭明义心念一动,莫陵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心门。   没错,如果自己真的能回忆起几百年前那场阵法里面惊心动魄的对决,回忆起王芳燕绝望冷酷的眼神,回忆起朱若云毅然决然的抵抗,那么自己就没有理由回忆不起埋藏着朱若云真正躯体的天山所在。   一点印象都没有,是因为几百年前的那场生死别离太过惨痛,自己的前世封存了这些记忆,把它牢牢地锁在了内心最深处,避过了孟婆汤,却也难以唤醒。   依据上次战胜宿舍屠戮心魔的经验,要想解开这个心结,就必须正面那些可怕而伤痛的历史,那么导致前世封存这段记忆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是跟王芳燕所设的那个阵法有关?因为那个阵法,所以导致我们二人阴阳相隔?不对!自己想起的那段记忆里明明是王芳燕没有得逞,悻悻离去。   再说,就算真的因为阵法导致二人分离,也只会使我们关系更加紧密,即便有分别的伤痛,也不至于要深深埋藏这段记忆。   郭明义想到头都痛了,莫陵见状,只好帮忙一起想。   郭明义如实相告:“我想,一定是前世的我跟她分离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导致这段记忆被封存,反正我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但我觉得若是简单的阴阳相隔,是无论如何引发不了这么巨大的悲痛的。”   莫陵沉吟道:“没错,必须要一些很特殊的原因。”突然眼前一亮,蹦出了一个词:“背叛!”   郭明义一怔:“什么背叛?”   莫陵道:“被自己最亲最爱的人背叛,在最悠闲舒适的时候背后被捅上一刀,那种痛我想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承受吧?”   郭明义认真地想了一会:“是我背叛她,还是她背叛我?”   莫陵干笑,半晌道:“若是你背叛她,估计你心甘情愿,也不会有什么痛苦,更谈不上封存记忆,所以……我觉得是她背叛你……”   郭明义立刻明白了莫陵话中的背后含义,他狠狠瞪了莫陵一眼,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朱若云会背叛的,可是除了莫陵举的这个例子,他也确实想不起来别的可能性。   “那就是说,如果我在心里原谅她了,或许就能重启这段记忆?”郭明义依旧有点不太确定。莫陵道:“试试吧。”   这对于郭明义来说并非难事,他本来就不知道朱若云到底背叛了什么,更何况这一世是自己有负于她,反而需要她的原谅,当下很轻松地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结果可想而知,无效。   郭明义这下子可彻底一筹莫展了:“莫陵,我估摸着这样没用,瞎猫碰上死耗子,哪有这么好的运气?我们得另想办法。”   莫陵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也没辙了。做好准备吧,很可能此行功亏一篑,你再也见不到朱若云,我们俩也打不败菩提,天下从此被魔物占据,这人世间只怕终成炼狱。”   郭明义看着莫陵,他明白身边这位好友的惆怅,却不知为何自身心如止水,不为天下喜悲……不对,不是心如止水,心田处隐隐有一丝细微的疼痛,抽丝剥茧,细致入微,象是有什么东西被拔掉了,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疼痛象茂盛的杂草开始快速生根发芽,如同蜘蛛网把心脏层层包裹,然后再潜入血液,伸展至骨髓。   突然地,郭明义感觉到了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几乎不能呼吸,喉咙处有一股酸酸的浓雾,头部一阵眩晕,差点站立不稳。   “如果你见了朱若云,你会跟她说什么?”浴室外魔物化成的黑影攥住的原来是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郭明义猛然明白,如果自己见到朱若云,要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对不起”,而是——“我喜欢你”。   当这四个字如同闪电一般在心里划过的时候,奇迹发生了,疼痛的枝蔓在迅速地枯萎掉落,脑海里面有一个画面却在逐渐地清晰定格。   天山!是天山!   一片白雪皑皑的山顶,万里银装素裹,屏退了所有的鸟兽虫鱼,也隔绝了尘世的喧嚣繁闹,剩下的只有空灵的寂静,见证着这场数百年前的分离。   白衣女子长裙曳地,洁白的雪花飘扬着掀起了她单薄的衣袖,也弥漫了她精致的脸庞,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这大地融为一体,不惊不喜,不痛不悲,听着对面的男子说出世间最残酷的一句话:“抱歉,我想我真的无法跟你在一起。”   “雪莲傲世放,独距险崖边。世人不识艳,嫣嫣凡尘间。”白衣女子缓缓地吟了四句诗,飘飘摇摇地背过身去,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明明是平静至极的语气,却包含着伤心透顶的悲怆。   原来这段记忆并没有被封存,而是从来都没有被刻意记起。   但孟婆汤没有洗去这段记忆,是因为爱已深埋心底,只是九世之前的自己并不会意,也感觉不到现在心中的这般疼痛。   郭明义一把抓住莫陵:“我知道天山在哪里了!可是……可是,我怎么进去?那里是执念幻境!”   莫陵被他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冷静下来,也没有问郭明义是怎么想起来的,掏出了玉虚杏黄伞出来道:“我早有准备,路上随便拘了一个魔物过来。”   这是一个低等的魔物,由希望只有自己过得好,而别人都过的差的妒忌心幻化而来,此刻对着菩提双骄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顺畅了。   莫陵和颜悦色地道:“不要怕,我们不害你,只要你能让我这位兄弟顺利进入他指定的执念幻境就可以了。”   尽管莫陵的笑容秀色夺人,但他“心狠手辣”的名声一早在魔物群中传扬开了,低等魔物丝毫没觉得周遭气氛有所改善,结结巴巴地道:“两位上仙……那……那是高等魔物才能……才能做的,要不您们把我放了……再抓另外一个高级一点的……”   莫陵一拍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抓一个高级点的?既然你没用,那你就去死吧!”   “等等!”生死关头,低等魔物当即醒悟,“我突然想起,我好像也会用……”   “那你还不快点用!”莫陵凶神恶煞地吼道。   低等魔物全身一个激灵,赶紧向郭明义当面吐出一口黑气,郭明义顿时觉得头脑晕眩,眼前景物迅速模糊,那些翠绿葱郁的色彩逐渐扭曲,最终化为天地最初的颜色——白色。   执念幻境中的天山和现实中的天山一样的千年白雪覆盖,一样的皑皑圣洁,绵延万里,但郭明义总觉得这里似乎有什么不同,眼前的这座天山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能感受到它所散发出来的强烈灵气。   郭明义一脚深一脚浅的在积雪中艰难跋涉,他有点犯愁应当去哪里找朱若云的身体,他担心低等魔物制造的执念幻境撑不了几个小时。   但走到山顶,一切的忧虑立时烟消云散。   在悬崖峭壁之间,在寒风凛凛之中,一个白色长裙的瘦弱身影迎风而立,满头的青丝在空中胡乱地飘舞,衣衫袂袂,焕发出梅花般清香凛冽的气息。   郭明义不由自主地心脏一阵狂跳,他似乎猜出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只是怔怔地,远远地,看着那个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当积雪落满整个肩头,那个白色的人影才缓缓地转过身来,肌肤胜雪的清雅里衬托着一张芙蓉初放的面庞,较之王芳艳,更多的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绮丽。   白衣女子静静地看着郭明义,见他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惊讶的神情,不由寂寞地一笑:“之前你那么多次追问我的来历和身世,好奇我真实的面容,今日一旦见到,为什么却一点也不惊奇?”   郭明义答道:“你的来历和身世我已经知道,你长成什么样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朱若云。”   白衣女子淡淡地抿嘴一笑:“当初我夺魂,选择的是一个普通的容貌,你能记住我,说明你心里真的有我。”   “云儿,对不起。”郭明义愧疚和痛苦地看着她,“我之前说过的……”   朱若云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你最想说的话吗?”   郭明义微微一愣,突然醒悟过来,飞身上前,将朱若云紧紧地抱住:“我喜欢你。”   “谢谢。”朱若云潸然泪下,“我等这句话,等了五百年。等你真正有跟魔物决战的意念,也等了五百年。”   “对了,”被朱若云这么一提醒,郭明义立马想了起来,急切地道,“云儿,告诉我九世前的记忆,是你封掉了,对吗?”   朱若云凄然一笑:“不,是师父封的,他说,只有不被前世的情缘纠葛,才有可能真正看破生死,有立地成佛的勇气。今天你能找到我,说明机缘已到,我便帮你把九世前的记忆还回来,只是,那有可能非常痛苦,你要有心理准备。”   郭明义道:“我这一路以来,坎坷荆棘,什么都经历过了,我只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九转轮回大印,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光明魔物?”   “好。”朱若云轻轻地抓起郭明义的手掌,将它紧紧地贴在胸膛上:“现在,请专心致志地聆听内心最底处的声音。”   “师父,弟子认为此法万万不妥,请再三思。”一个年轻的男子跪倒在地上,苦苦恳求着坐在榻上的一名银色须发老人。   那老人身披七星法袍,容貌庄严,天庭饱满,只是脸色有些灰败,气色也甚是黯然,听得此言,不禁苦涩一笑:“荣鑫,事到如今,你认为还有别的办法吗?我洪元圣一生叱咤,岂料败于魔物之手,我又何尝心甘啊?”   年轻男子抬起头,赫然便是郭明义一样的面容:“师父,不能如此消极。弟子刚才已经说了,魔物之所以强大,只是因为如今恰逢乱世,战乱不断,人心自然险恶,所以怨念集结。如果我们韬光养晦,暂时和魔物达成妥协之策,缓以图之,等到朝廷平定叛乱,盛世重临,人心思定,那些魔物自然也就不能兴风作浪了。”   洪元圣祖师摇了摇头:“你啊,还是太单纯太幼稚,你当真以为,人心之恶是因乱世而起,而盛世就没有吗?   年轻男子一愣,竟然接不下话去。洪元圣祖师继续道:“人心之恶,起于贪欲,只是因为乱世动荡,所以暴露无遗,而盛世太平,都掩藏在礼法之中,其实并无两样。”   年轻男子抗声道:“照师父这么说,岂非我们永远毫无胜算?”   洪元圣祖师道:“这数月以来,我闭关悟化,苦苦找寻一条能克制魔物的路径,因此元气大伤,幸好还颇有所得。单纯以表象来看,若想克制黑暗,必须秉持光明,可这世上并无纯粹光明,况且,内心光明,也不代表必定心中无恶。比如我本身,就算已经达到了万化归一的境界,可依旧心有杂念,所以才会被魔物揪住,差点性命不保。”   “我们道家,倡导的是朴素自然,随心而为,只是一旦自然起来,就做不到心中无念。因此,道家之法无法解决魔物之乱。唯有佛家,尚有一线生机。佛家讲究的是四大皆空,心中无念,一旦无念,无有恐怖,只怕这样,或许可以一拼。”   年轻男子听得瞠目结舌:“师父,四大皆空只不过佛家追求的一种境界,从古至今,无人可达,只要是人,那都空不了,真能空,就成佛了。”   洪元圣祖师道:“没错,就是成佛,才可和魔物一战!”   年轻男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师父……这……这……那么多佛家前辈苦心修佛,可到头来成魔的倒是不少,成佛的可没有一个啊。这跟毫无胜算有什么区别?”   “算了。”洪元圣祖师叹气道,“你这辈子毕竟悟性不够,等修了看下辈子吧。”   年轻男子见如此说,不敢相强,只好怏怏地出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白衣女子掀开了竹帘,款步走了过来,倒头下拜,口称:“师父。”   闭目静坐的洪元圣祖师睁开眼睛,满是慈爱地看着她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后天便可跟魔物签订契约,苦苦后人,这千古的骂名就由我来承担吧。九转轮回,不过就是一个美丽的神话,可触而不可及,只希望九世之后,他能幡然醒悟,立下和魔物不共戴天的决心。“那女子抬起头来,果然便是朱若云:“师父,为什么需要九世轮回?”   洪元圣祖师道:“他的心已经被魔物扰乱,邪念侵骨,这世无论怎么修为也是祛除不了的。要想彻底祛除,唯有通过死亡的方式,冥界有物名孟婆汤,能够忘却所有尘世的记忆。但我不得不防,有些记忆是一次两次孟婆汤消除不了的,只有连续喝下九次孟婆汤才可以大功告成,确保他永远不会记起。”   白衣女子再次拜服在地:“师父,你要我做什么?”   洪元圣祖师欣慰一笑:“你能这样问,说明我没看错人,你聪慧灵敏,一定能担当重任,随机应变。九世之后,大家尘归尘,土归土,就连我也不能逃过天理,忘却前世,那时总要有人提醒他肩负的使命,提醒他这个看似繁华的世间一直潜藏着穷凶极恶的邪物。”   白衣女子惶然道:“可是,师父,我也是人,我也要过奈何桥……”   洪元圣祖师静静地打断了她:“徒儿,天理也是可以破的,只是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逃脱轮回之法,只是永远留在世上,要受尽噬骨焚肤之疼痛,生无可恋,死亦无可恋,你要想清楚了。”   白衣女子坚决地道:“师父,只要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只要是为了你,只要是为了……”说到这里,犹豫片刻,红霞终究飞上了脸颊,声音也变得轻微如同蚊子哼哼,“为了他……”   “你过来,我教你夺魂之法。”洪元圣祖师看在眼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中竟觉得酸楚无比。   洪元圣祖师附耳将夺魂要诀全部传授给了那白衣女子,末了才道:“你可找一个叫鉴印的大师,他可以帮你,他也是个怪物,跳脱了轮回。最要紧的,你要记住四句话,将来转告给他:无根无长,皆根皆长。无喜无痛,全喜全痛。悟破了这四句话,他才有可能找到成佛的道路。”   白衣女子哭着跪倒在地:“师父,弟子谨领。只是……只是小姐他决意阻拦,弟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洪元圣祖师的脸色渐趋严峻:“她虽是我女儿,但既与公义相悖,便也由不得我了。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场景又变幻了,这次变得非常的快,所有的景物都化为曼妙的花瓣和蝴蝶在眼前纷纷地飞过,梦幻般的色彩涂满了整个天空,但当绚丽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昏暗和弥漫张扬的大雾。   雾中依稀竖立着很多旗杆,上面飘着的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旗帜,或插于岩石之中,或斜立在泥土之上,依托山形地势,形成了一种古怪的阵法,浓雾就是因此而来。   年轻男子焦急地踮脚举目四望,却一点人影也没瞧见,他满头大汗地想了一会,跑到最近的一根旗杆处,就想把那旗杆给拔出来,后面忽然传来冷冷的一个女声:“这样是没用的。”   “小姐。”年轻男子讶然回头,王芳艳站立其后,冷若冰霜的面孔上映射出一种扭曲的仇恨:“父亲这样做太不厚道了,既然答应跟魔物签订契约,就不应该暗自布下这遮天云雾阵,这下倒好,困得连自己人都走不出去了。”   年轻男子一愣,还没来得及接话,旁边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音:“小姐这话说得好,既然只困住了自己人,困不住魔物,那有什么好厚道不厚道的呢?契约里面可没有说不可另外布阵,小姐这么咬牙切齿只怕是另有苦衷吧?”   王芳艳一惊:“怎么是你?你明明在后方,这雾这么大,你是怎么过来……”说到一半,却恍然大悟:“我晓得了,父亲最宠爱你,自然将这驾驭云雾阵的方法教给了你。”   朱若云缓缓走出,抿嘴一笑:“小姐为什么要顾左右而言他?刚才你话里自相矛盾,能不能解释一下?”   王芳艳冷下脸道:“你没资格让我解释!”   朱若云道:“你既然解释不了,那我来帮你解释。魔物虽然主动愿意签下这蒙骗世人的契约,但毕竟也有一丝心虚,天底下没有绝对的胜算,而洪元圣祖师又老奸巨猾,若是设下什么陷阱,岂非阴沟里翻船?小姐素来和魔物亲密,所以委托了你来,继续动摇师兄的心智,还有,若得方便,在师兄灵魂深处做一个烙印,确保九世轮回都洗不掉,这样可保天下太平,法术界永无翻身之日,不知道我猜得可对?”   王芳艳恼怒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这么会编故事,真应该在民间做个说书人。你既然有疑心,那我便走了是了。”   朱若云突然飞身一跃,拦住了她的去路,笑道:“师姐莫走,走了我便白来这一趟了。你这一走,必定养精蓄锐,来日方长。师兄喜欢的是你,又不是我,我也不能老跟着他,这样你总能找到机会跟他亲近,也总能达成目的,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人就是我了。”   王芳艳怒道:“那你想怎么样?以你的功力,拦不住我。”   朱若云道:“我也不用你等太久,只要你亲眼看我做完一件事,你便可以走了。”   王芳艳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朱若云突然收了笑容,两眼迸发出凌厉的杀气,指着年轻男子一字一句地道:“杀了他!”   王芳艳和那名年轻男子同时全身一颤,失声叫道:“什么?!”   朱若云身形已起,纵然王芳艳反应过来,挡在前面,可朱若云的速度比她更快,直接一招毙命,用的竟是洪元圣祖师的绝招“灭绝天象”!   朱若云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早已花容失色的王芳艳,低低的道:“我会跳脱轮回,辗转九世地找他,每一世都会抢在你的面前将他杀死,好让你们下不了这个烙印,除非他已树立跟你们决一死战的觉悟和信心。”   落叶飘飞过来,纷黄的暗淡衬托着朱若云如花的笑靥,那是一种明知死路也要走下去的勇气,那是一种知道万劫不覆也要沉沦的慈悲。   落叶一年复一年的飘落,忠实地遵循着季节的变换,物是人非,随尔去,任漂泊。   朱若云站在鉴印大师的身后,失神地看着眼前满是金黄的深秋。良久,只听得鉴印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音悲凉:“你去吧。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有杀了他。可惜这一世又失败了。”   朱若云闭上眼睛,沉默着转身出去,只是在迈过门槛的时候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亲手杀他,心里很难受吧?”鉴印大师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朱若云没有回答,她只是身子一软,靠在门框上失声痛哭,泪如雨下,直哭得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黄叶飘落过来,软软地降落在地上,承接着那一滴滴晶莹的泪花。   那不是朝霞的露珠,却也最终会因现实而干涸。   如同残败的落叶,一旦离开树干,便无可回头。   又是一年深秋,在一株美丽得有点妖艳的枫树上,换了另外一个躯体的朱若云紧紧地贴伏在树干上,两眼紧紧地看着下方,右手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时机到了!朱若云飞身跃下,将匕首狠狠地插向对方的心脏,那人却转身用手轻轻一挥,将她反弹到树上,撞出口中血丝遍地。   清秀男生眉毛一挑:“你以为你杀得了我?”朱若云强忍住全身的剧痛,一点一点地爬起,声音轻微却不失坚决:“我必须杀了你。”   清秀男生疑惑道:“为什么?不,我更应该这样问,我的师父,鉴印大师为什么要派你杀我?”   朱若云看着他,满眼都是痛惜:“你的确是最聪明的人,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你打不败魔物,如果我不杀你,他们一定会把你虏去,把你同化。我的任务就是不能把这最后的胜算拱手相让。”   清秀男生若有若无地笑着,笑意中满是自嘲:“你说的是那天我和魔物首领碰面,却并未出手?你以为我杀了他,天下就能太平?如果真的这么简单,为什么洪元圣祖师不想方设法找出一个杀他的法子,而是费尽周折弄出什么九转轮回大印?”   这句话问得朱若云瞠目结舌,半晌才结结巴巴地答道:“师父……自然有他……他的想法。”   “也罢。”清秀男生若有所思道:“我要去见师父,有些事该要说明白了。你放心,我失败了,用不着你杀我,自然有人杀我。”   金黄的脉络中也曾经流淌过年轻的血液,越到死亡之时,生命反而显得更加绚烂。   清秀男生衣衫袂袂,面带微笑,从容地面对着一脸消沉的鉴印大师。   “聪明反被聪明误。”鉴印大师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不愿与魔物为敌,那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若想对我做什么,不必顾虑。”   清秀男身朗声道:“师父,你以为只有黑暗才能滋生魔物?”鉴印大师眉毛耸动,惊讶地道:“你说什么?”   清秀男生道:“邪念无处不在,即便光明,也非永固之土。最可怕的东西藏在最温暖的地方,所以洪元圣祖师才说一定要成佛。弟子不才,苦思数月,总算思索出一条道,只是未必能够一举功成。倘若弟子身败而死,请师父传言给我的下一世,洪元圣祖师所言‘无喜无痛,全喜全痛’的真正含义是要我们懂得心中无念,而无念即是有念,无私念而有天下念,才能真正找到成佛之路。另外,你让我找的那件仙器我也已经找到了,东西是好,只是还需人来用,我已将它封存在一块玉佩之中,也烦请师父一并将它和口诀传下去。世间能人无数,我不信开启不了这条为佛之路。”   说完这些,清秀男生毅然转身,大步离去,流光潋滟的眼神中传递着不屈的顽强。   这个强大如神的男生,在那一瞬间,或许早已悟破了自己的死亡。   郭明义猛然后退,后背撞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他停下来,弯下腰,大口地喘着气。抬起头,恰好看见朱若云手中握着那把熟悉的匕首,怔怔地看着他。   郭明义忙道:“等等……我已下定决心跟魔物决一死战,你可以收起那把刀了。菩提所说仙器,是不是在我胸口的这块玉佩里?”   朱若云缓缓地点头,郭明义顿时有种百感交集、啼笑皆非的心情,众里寻他千百度,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那里面虽然会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器物,却没有任何作用,只能当普通的兵器用,甚至连一点法术都没有,怎么能叫仙器呢?”   朱若云道:“莫陵的透明棍子不也没什么作用么?你没有驾驭它的能力,它自然变不成仙器。”   郭明义追问道:“怎么样才能驾驭?”这次朱若云答得倒是简洁:“成佛。”   郭明义叹口气道:“算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能跟我一起出去么?”   朱若云犹豫了一下,道:“可以,但我的真身不能出去,它们一直想杀我,要不是师父想了个这么绝妙的好法子……”   “洪元圣祖师为什么能够开启一个人的执念环境?”郭明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朱若云对洪元圣祖师的赞美。   朱若云温然一笑:“不是他开启的,是鉴印大师开启的。”   郭明义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想起莫陵说的话“只有魔物才能开启执念环境”,难道说,鉴印大师其实也是……   半空中白光一闪,郭明义突然出现,倒把莫陵吓了一大跳:“朱若云找到了?”   郭明义点头道:“找到了,不但找到了她,还有一个大收获,我知道另外一件仙器在哪里了。”   莫陵兴奋道:“真的?在哪?”郭明义掏出胸前的玉佩:“一直在我这里。”   莫陵愣了好大一会儿,差点跳了起来:“什么?!是这个?你确定没有弄错?这分明就是一件普通的兵器,我看你摆弄过不知道多少次了!靠这个怎么打赢魔物?”   郭明义正色道:“在见到姜子牙之前,你那伞也就一废物。”一句话堵得莫陵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仙器也是被封住了?”   郭明义叹道:“恐怕比这个要复杂,仙器没有被封住,我随便就可以召唤出来,但是它回复不到仙器的模样,是因为使用者不合适。据说只有佛才能使用这个仙器。”   莫陵怔住了:“我们要找佛?去哪里找?恐怕真的只有死了才能去西天极乐世界找你的佛了。”   郭明义道:“这里的佛到底是什么含义,现在也不明白。朱若云唤起了我九世之前的回忆,洪元圣祖师也反复地提到,要成佛,才能最终战胜魔物,因此我猜测,这里的佛并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的佛祖,而是自己内心悟化的境界。归根到底,还是回到了我们最开始的问题,用什么去战胜光明魔物?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只怕是没有办法动用仙器的。”   莫陵道:“不用你说,早在老头那儿,我就想过好多遍了,光明魔物是从光明中孵化而来的,按照一物克一物原理,应该用黑暗克制,可是这样就存在一个悖论,魔物本身就由人的邪念实体化而成,如果我们还倡导内心充满黑暗,那不是就跟魔物同流合污了吗?”   郭明义道:“没错,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几百年来没有人找到答案,洪元圣祖师没能悟破,鉴印大师没能悟破,你也没能悟破,所幸,我现在知道有一个人曾经无限接近这个答案。”   这下子莫陵倒是很快猜出来了:“菩提!”   郭明义笑道:“奇怪了,你怎么知道?”莫陵道:“这还用想吗?你的九辈子出生都是为了和魔物对抗这个使命,加上菩提是天纵英才,鉴印那老头和朱若云又怎么会放过?想来想去,也只有他才有这智慧可以找到这仙器和答案了。可恨那老头,既然早就知道那段机缘,为什么当初不让我们直接时光倒流回去找菩提了事?还要我们跑出来受那么多苦难。”   郭明义沉思道:“鉴印大师从来做事谨慎,他不让我们这样做只怕里面还有内情。但有件事倒是很让我注意,那就是菩提的死因。你知道菩提最终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吗?”   莫陵奇怪道:“这个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在上铺传说里,他为了解救他那个好兄弟,不小心死了。”   郭明义紧接着追问道:“怎么不小心死了?是不小心死在他兄弟鬼魂手下,还是不小心死在自己轻敌大意之下?”   莫陵一愣,郭明义又接着问道:“我换一种说法,如果是你,你会不会不小心死在鬼魂的手下?会不会因为轻敌大意或者误操了阵法而被害死亡?”   “绝对不会!”莫陵终于知道了郭明义为什么对菩提的死因耿耿于怀,“所以菩提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个可笑的原因而死。”   郭明义缓缓地道:“问题就出在这里,菩提因何而死,我们不知道。但这并不诡异,诡异的是所有人,包括他师父鉴印大师,包括魔物,都对他的死亡讳莫若深,这又是为什么?”   莫陵道:“魔物不愿意说,是很容易猜出来的,毕竟菩提无限接近那个答案,也就是说,菩提曾经是最有希望打败他们的人。可是鉴印大师不肯说,这就有点奇怪了。”   郭明义道:“在我残存的几世记忆里面,刚好有菩提的片段,是他最后跟鉴印大师告别的场景,说他去追寻那个答案,如若不成功,就只有身死,我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因为这个而死的,那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披露?是不是这里面还有什么很深的玄机?莫陵,我有种预感,菩提的死因里面很可能就蕴藏着打败魔物的关键。”   莫陵托腮想了半天,道:“其实,鉴印大师不愿意暴露菩提真正死因的原因并不难猜,这说明他并不认可菩提找到的那个答案。这当中还涉及到一个问题,就是菩提所谓的真正答案到底是不是洪元圣祖师的那个答案,谁也不知道。你相信谁?相信鉴印大师还是菩提?”   郭明义想了想,坚定地道:“菩提。无关对鉴印大师的怀疑,菩提是我的前世,加上我和他有两面之缘,我能感受到他对抗魔物的决心和意志,我更相信,如果内心没有这天下,没有坚守那公义,那么他根本无法发现这仙器,也无法打败魔物救我一命。”   莫陵浅浅一笑:“那就去找吧,去找菩提真正的死因。”   郭明义疑惑道:“去哪里找?菩提死的时候距离现在上百年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死亡的真正地点啊。”   “笨蛋!”莫陵不客气地骂道,“他不是还留给了你一件至宝吗?”郭明义醒悟过来,纠正道:“是两件,还有一件是七色舍利。”说着,已经将胸口的玉佩解了下来。   莫陵道:“何必解下来?你就戴着,我们都看得到,小心弄丢了。”   郭明义沉吟道:“当今世风日下,你一个大男人凑在我胸口看,难免会有非议。”   莫陵哭笑不得道:“罢了罢了,说正事,你把那兵器召出来我们看看。”郭明义点点头,大喝一声:“天地化万物,乾坤尚未泯,破!”   白光一闪,那个古怪的兵器悬浮在半空中,浑身散发着五彩的光泽,郭明义有点吃惊,他已经很久没有召唤玉佩了,这次看着总觉得似乎哪里又有了不同。   一转头,见莫陵看着兵器发呆,郭明义忙问道:“是不是有哪里不妥?”莫陵道:“刚才你念的口诀是谁教会你的?”郭明义一愣道:“玉佩上有微雕,上面就写了这句口诀。”   莫陵道:“你再收回去,我来试试看能不能召唤它出来。”结局很明显,无论莫陵怎么表情丰富地喊,兵器就是死活不出来。   莫陵泄气道:“失败了,看来这玉佩果然并不是法器,而是某种封印,菩提是将这个至宝留给了自己的后世,那么也就是说,这句口诀也是他自己创造的。”   郭明义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发现?菩提聪明绝顶,创造一种封印和口诀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莫陵“嘿嘿”一笑,不再分辨,话锋一转道:“我记得你说,这个兵器后来发生了一些变化,是吗?”   “没错。”郭明义突然想了起来,“就是在鉴印大师的院子里,我心血来潮把它叫了出来,结果惊奇地发现,上面原本有点游龙戏珠浮雕不见了,你看,现在这柄子上光滑得连人影都照得出。”   莫陵托腮道:“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刚刚悟化了一些东西,突破了你心中的魔障,敢于直面宿舍屠戮事件。如果我们假设,这件仙器跟玉虚杏黄伞是一样的,在主人的心境达到一定的境界时,就会自动破除封印,那么就可以合理解释浮雕不见了这个变化,所不同的是,你这件仙器不是一次进化,而是逐次进化。”   郭明义道:“你这都是假设,没有前提的假设不能成立。”   莫陵安详地道:“可是我这个假设却能解释菩提之死。虽然搞不懂到底菩提是自己死的还是魔物杀了他,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最后穷尽心力也没能逼出这件仙器,也就是说,他终究还是没能悟透洪元圣祖师向往的最高心境。”   郭明义一愣,没错,如果当年菩提能够提炼这件仙器,那么不管是光明魔物还是黑暗魔物,统统都不是他的对手。   连菩提都不能进化的仙器……郭明义的心里涌起一股寒意:“我跟菩提差了有十万八千里,我能进化吗?”   莫陵悠悠地道:“有句俗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有时候,笨人说不定才能解这劫数。”郭明义黑着脸怒道:“你说谁是笨人?”   莫陵连忙岔开话题:“既然这玉佩是菩提自己给后世下的封印,其他人召唤不出,那么他一定将破解迷局的最终提示隐藏在了这个安全的地方。这兵器上面有没有刻什么文字?”   郭明义道:“文字没有,不过在顶端倒是有几个奇怪的符号。”莫陵凑过去看,果然,在兵器的尖锥上,歪歪扭扭地刻了几个蛇形的花纹。   莫陵用手轻轻地抚摸道:“这符号摸着有明显的粗糙感,看来是后来刻上去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菩提的杰作,看来这就是最终提示了。”   郭明义道:“我早想到了,问题是这几个符号我用尽了一切办法都破译不了,对着它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画出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对了,你会不会甲骨文?我就这种文字不会。”   莫陵沉着脸道:“我也不会,我要能破译甲骨文早下山赚钱了。菩提虽然是清朝的人,估计也不懂这种上古文字,所以这绝对不可能只是简单的某种字体。我在想,虽然你不比我聪明,但也不笨,对了十几年都没能破译出来,说明要解决它还需要另外的提示。”   郭明义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问题是另外的提示在哪里?这块玉佩我都差没把它砸碎了来翻了。”   莫陵道:“我们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菩提,把这么重要的提示留在了这玉佩里,虽然我对自己的封印能力很有信心,可是魔物既然能打败我,未必就不能找到这条提示,因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必须要再设一道安全的屏障,那就是对提示再作一个提示。而这个关键的钥匙为了能准确无误地沿着自己设定的轨道传递,那么最最安全的办法是什么?”   郭明义认真思索:“找一个最隐蔽的地方来存放?就象朱若云藏在我的执念环境之中。”   “不!”莫陵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最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他亲手将指示交给你!”   郭明义全身微微一颤,极度的震惊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遥远的记忆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那是上铺传说被破解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菩提的幻象,这个始终微笑的清秀男生绝口不提与自己有多深厚的渊源。   郭明义再也抑制不住,失声叫道:“七色舍利!是七色舍利,他亲手交给了我七色舍利!”   莫陵叹气道:“我早该想到这事情不对,他死了归死了,这舍利可以传给门派,为什么非要给你?而且他给了你七色舍利,又不传大光明印,就更加奇怪。看来,他一直是在刻意提示你,这七色舍利并不是拿来当法器用的。”   郭明义激动地一把抓住了莫陵:“那你猜出来七色舍利的提示是什么了吗?”   “当然!”莫陵斩钉截铁地道:“因为我是天才!这上面的符号共有七个,而七色舍利也刚好有七个,所以真正的提示就是把这七个舍利对应七个花纹,揭示谜底的钥匙就会水落石出。”   在沉默了接近有半分钟之后,郭明义终于愤愤不平地开了口:“我靠!”   现实再一次证明了莫陵的天才不是浪得虚名,当七色舍利靠近那七个花纹的时候,顿时发出了璀璨夺目的光芒,在光芒的照耀下,花纹的纹理开始发生扭曲,慢慢地变成了熟悉的字体,只见上面出现了触目惊心的七个大字:“欲得真言需尽毁吾宝。”   郭明义看向莫陵:“吾宝是什么?”莫陵皱眉道:“我怎么知道?肯定是指菩提的宝物。”郭明义道:“难道是让我把这玉佩打碎?”   莫陵吓了一跳道:“别乱来,这可是仙器的封印,要是一起碎了怎么办?现在麻烦来了,没有第二个提示,也就是说,菩提认为光凭这七个字已经足以猜出他的谜底。现在这个‘宝’是最关键的字,它到底是指宝物还是暗喻别的东西呢?”   郭明义不满道:“不可能是暗喻别的东西,能够被毁坏的一定是实体物,说的可能就是某件他的法器。”   莫陵心中一动,刚才这个简单的逻辑自己竟然没有想通,而郭明义则脱口而出,莫非,菩提是在暗示要利用郭明义作为后世的直觉进行最后解谜?   莫陵决定不主动参与解谜了,而是作出引导:“那你觉得他有可能指的是哪件宝物?”   郭明义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很久,莫陵也没有催他,等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郭明义才迟疑地开口道“我想,吾宝指的应该是七色舍利。”   莫陵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郭明义道:“这件仙器菩提最终没能将它逼出原形,说是他的宝物未免有点勉强,而七色舍利一直是他门派之宝,他也一直随身携带,就象你说的,最终他亲手交给了我,却并没有教我任何的使用方法,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交给我是为了解开仙器的提示,可这跟使用它并不冲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让他可以绝对地断定,教给我使用方法没有任何效用,那也就是说——七色舍利注定要被毁坏的!”   莫陵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在这只有七个字的提示里,蕴藏着无数种含义,时间允许的话可以一一推理,可是没有进一步的答案,这些推理变得没有意义,因此只剩下最后一种解谜方法,那就是赌博。   莫陵料想得没有错,菩提就是在利用这次赌博,如果猜对了,就能继续走他的未完之路,再跟魔物决一死战,如果猜错了,那么说明这个第九世的继承人并不符合他选择的资格,那么他宁愿放弃这天下,也不愿愚蠢地开战,反而留下更大的祸害。   出乎意料的是,郭明义选择了最简单的逻辑,对于他的这个论断,莫陵可以有一百种理由来反驳他,可反不反驳便是自己的决定。   “你的使命就是守护郭明义,让他尽可能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鉴印大师的话语还在自己的耳边回响。   “那么毁掉七色舍利吧。”莫陵作出了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个抉择,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表态,郭明义是绝对不会采取行动的。   他这么一说,郭明义反而底气不足了:“万一错了呢?”   莫陵淡淡地道:“这个世上没有万一,以后我们和魔物决战失败,也没有机会时光倒流,我们只能相信,经历了那么多艰难困苦,承受了那么多折磨煎熬,这些都不是白费,黑暗魔物也罢,光明魔物也罢,最终仍然敌不过内心最深处的本能善念。因此,我选择相信你的直觉。”   郭明义找了一块石头,谁知道舍利坚固异常,砸了半天居然纹丝不动,莫陵道:“舍利是宝物,怎么能用凡物砸?来,拿你那个兵器戳,好歹是仙器。”   当那柄兵器碰触到舍利的时候,突然迸发出强烈的白光,吓了莫陵一大跳,赶忙撑起玉虚杏黄伞遮挡白光,以免被天山脚下的法术界中人看到,而郭明义几乎没有用力,一颗舍利已经悄然破裂,分开两半,一缕淡淡的白雾飘了出来,环绕在郭明义的周边,最终消散而去。   紧接着,郭明义感觉自己的周边似乎有水波在涌动,感觉像极了进入瞬间现场的那一刻,但又有所不同,瞬间现场是强行扯入,因此水波涌动急促,而这次却象温和的湖波,碧波荡漾,轻轻抚触你的肌肤,让你没有任何的不适。   郭明义眼前一花,莫陵和周围熟悉的景物渐渐消弭于无形,四周变得一片空白,仿佛混沌初开,远远的出现了一团白光,笼罩着一个人影,逐渐走向前来。   郭明义注视着那个人影,眼神中充满复杂的神采,直到清秀男生走到他的面前,温柔的神色中带着一去不复返的决绝。   “你终于来到了这里和我见面。”清秀男生感慨万千:“这个封闭的空间我小心翼翼保存了上百年,总算等到天下覆灭之前见到了你。”   郭明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清秀男生道:“是我的执念幻境。”郭明义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创造执念幻境?”   清秀男生微微一笑:“没有什么造不了的,魔物会的我全会,实话不瞒你说,当年我为了能击败魔物,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主动入魔,把魔物的特性都摸得一清二楚之后,这才抽身而退,执念幻境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郭明义深深地震惊了,自己当年为了突破心中魔障,差点把命都搭上,菩提竟然能轻松地来去自如,这需要多么坚定的意志和决心。   郭明义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以你的聪明才智,在魔物那边绝对可以成为首领,而且万年不死,与天齐寿,为什么你要选择这条死亡之路?是为了天下,为了公义,还是为了什么?”   清秀男生道:“天下是什么?是这世间所有的人?他们为了争名逐利,耍尽心机,岂知不是乐在其中?打败魔物对他们而言或许不是解脱,而是灾难。为了公义?公义又是什么?人生而有劣根性,为了统治世间的资源,必须衍生贪念,利用黑暗。所谓的公义肮脏不堪,不过是为了维系这世间以人类中心的现有规则。在魔物和冥界那里,这套规则不是公义,而是罪恶!”   这番惊世骇俗的理论从菩提的口中娓娓道来,当真如晴天霹雳,不仅在一瞬间推翻了郭明义心中根深蒂固的善恶观念,还为他展现了有点极端的人性丑恶,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赞同这样的看法,但是内心深处却违逆了脑海的旨意,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破裂,露出了乾坤朗朗的蓝天。   郭明义迟疑了好半天才道:“那照你的意思,魔物根本不可能战胜?”   清秀男生道:“不,更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魔物根本不可能被消灭,有人就必定有魔物。这就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到底我们此战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当年洪元圣祖师参详过,他没有悟透,而我也参详过,也不能算全部悟透,但我最起码明白了一点,人心有黑暗,黑暗生魔物,这些都没有错,错就错在魔物不该占主导地位。我们平时劝谕人们摒恶扬善,但恶是摒除不了的,之所以扬善,是要用善来压恶,简而言之,就是光明才是人心的统治者。”   “可是千百年来,人间战乱不断,尸横遍野,老少无依,人性的丑恶面被无形中不断地放大和伸延,这些冤死的鬼魂所聚集起来的怨气,让世间还活着的人们感到恐惧,他们为了能继续活着,就更加不择手段不惜一切地行尽歹毒阴狠之势,由此恶性循环,魔物滋生得越来越多,力量也越来越大。尽管这样,它们仍然不满足,它们想要的不仅仅是天下的统治地位,不仅仅是把黑暗变成人类的本质根源。它们想要的是完全驱除光明!一个只懂得行善的人在现世是活不下去的,一个只懂得伤害他人来寻求自身利益的人却可以活得很好,这就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悖论!”   “最开始,魔物的力量仍然不足以跟法术界对抗,之所以在明朝发生蜕变,是因为它们出了一个非凡的首领,那个人想必你也见过了,他很早就预料到了光明魔物的诞生。因此后来我对那场所谓九转轮回大印契约所做的研究,竟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洪元圣祖师想利用这个大印拖延时间,为后世寻找解决办法留下机遇,殊不料魔物也打着这样的算盘,试图苟延残喘,以便为光明魔物的诞生积累时间。从这一点来看,洪元圣祖师竟是大错特错,如果是我,当初就算拼尽法术界最后一个人,也要把黑暗魔物彻底封印,以绝后患。”   “黑暗魔物其实很好对付,只要通过一定的悟化,就能提升自己的内心境界,就算做不到完全没有黑暗,最起码也能用大量的光明进行抵抗,可是一旦光明魔物诞生之后,事情就变得棘手起来,你知道,光明魔物那股可怕力量的源泉在哪里吗?”   郭明义正愣愣地听着清秀男生长篇大论说着那些惊心动魄的想法,冷不丁被他抛出来一个问句,呆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答道:“是因为……因为……因为人们认为这些饱含在光明中的黑暗是理所应当?”   清秀男生笑了,他的笑容中有股苦涩的味道:“不仅仅是这样,它的来源很复杂,可是主要的就三种,一种你刚才说了,还有一种是人们对这些黑暗的渴望,比如爱情,被誉为人世间最伟大最动人的情感,多半男女之间在进行爱情时都想着必须要拥有对方,因此他们排挤他人、伤害情敌,战争中的每一样手段都可能用上,只是不触及人命。可他们丝毫不以为耻,反而一同并入了爱情的伟大,并且极度希冀这些事情的发生能够带给他们最后的胜利。你要知道,希望要比赞同来的更加强烈,所带来的力量也就更加强大。”   “但若仅是如此,魔物也就只能祸乱天下一时,到我手上便被收拾了,之所以拖到今天要你来承担这个重任,是因为它们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强的力量来源——它们自己的崇拜。上千年的史实证明了黑暗牢不可摧的存在地位,并通过朝代更迭、战争爆发等极端事件被不断地膨胀,魔物于是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良好到了一个夜郎自大的地步。它们毫无理由固执地相信,光明是可以被消灭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阻挡黑暗的渗透。它们的这种信仰聚集在一起,产生了极其可怕的能量,也造成了今天的光明魔物可以肆无忌惮,到处横行。”   郭明义突然插口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没有办法敌过这股力量,所以才死的?”   一直滔滔不绝的清秀男生突然沉默了,郭明义意识到自己也许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忐忑不安地道:“那就当我没问吧。”   清秀男生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色复杂莫名,半晌,道:“没关系,我总要交代这个问题的。如果我能预料到这种结局,当初还不如和魔物一战。”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郭明义震惊了,长久以来,他和莫陵都一直以为,菩提正是败于魔物手中才惨被杀害,现在当事人却亲口否认,难道这里面还有内情?   但清秀男生却岔开了这个话题,顺着之前的逻辑继续说了下去:“洪元圣祖师也是个聪明的人,他穷尽一生修炼而得的功力竟然轻易败给魔物,想必他也苦苦追寻了好久,才发现这第三个来源。如果世界上真的能够出现一个内心完全充满光明,完全没有黑暗的人,那么魔物的这种盲目崇拜就会轰然倒塌,就会丧失他们最强大的力量。而只要从精神上击溃了魔物,那么我们可以很轻易地将它们永远封印,让它们只敢潜藏在内心最深处,而绝不再抢光明的风头。”   郭明义狐疑道:“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是人就肯定会有黑暗吗?怎么这会子你却提出要找一个完全光明的人了?”   清秀男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看得郭明义不寒而栗:“所以洪元圣祖师才提出——成佛!按照经籍记载,佛祖七步莲花的时候,是已经看破生死、悟透阴阳的了,在他的心中,全无黑暗,因此邪祟不侵,法力无边。”   郭明义哭笑不得道:“可那是神话……”   清秀男生打断了他的话,用低沉的语音缓缓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心无黑暗就一定会法力无边,操纵乾坤,不过我知道,要达到这种境界并非没有可能。”   “什么?!”郭明义这下子深深地震惊了:“能够全无黑暗?全是光明?这……这怎么可能?”   清秀男生道:“这里面有一个瓶颈。人世间三大感情,爱情、友情、亲情,任何一个人都会受困于其中一种感情。我原本以为自身条件算是最好的了,自小父母双亡,不到十岁的时候,师父也死了,亲情于我也不是束缚,爱情嘛更是从来都不感兴趣。”   郭明义突然敏锐地联想到了上铺传说:“莫非你是被友情所累?真的是因为你那个舍友而死的?”   清秀男生冷着脸道:“我自小习佛,早已内心空明,还不至于为一个凡人牵挂如此,上铺传说是我故意布下的迷局,一是为了把七色舍利交给你,二也是为了迷惑魔物。不过,我的确最终败在了友情这道坎上,却并不是为了那个男生。”   不知为什么,郭明义的内心却突然莫名其妙地一颤:“你败在了谁的友情上?是怎么败的?”   清秀男生沉吟片刻,道:“这我不能告诉你,我若跟你说了,便不是悟化,你还是跨不过这道坎,但你很快也要面临这三道坎的折磨,幸好你师父早死,亲情这道坎想必难度不大。但后面两道坎能不能过去,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我可以提醒你的是,不要被眼前的表象所惑,要看透它背后的东西,一时之利不宜争,凡事要往大处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以佛的视角去看待问题,这样你才可能有成功的一天。”   说着清秀男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可惜我悟化太迟,到死后才明了这一切,不过没所谓了。你说成佛那是神话,但我却相信,这世上不会空穴来风,再离奇的神话都有它的原型,说不定,在许多年以前,天竺真的有个王子达到了这么一个境界呢?”   郭明义一怔,清秀男生已继续道:“最后,你还要我说明我的真正死因吗?”   郭明义黯然摇了摇头:“不,不需要了,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清秀男生含笑道:“那么我想,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祝你好运,我的后世!”说着,他重新幻化为白光,飘摇而去,一切虚幻得仿佛从来不存在。   郭明义沉重地闭上了双眼,等他再睁开时,莫陵已经一脸期待地站在他的面前:“怎么样?见到菩提了?”   “见到了。”郭明义转过身去,却吐出一句让莫陵万分惊讶的话:“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要跟过来。”   莫陵一愣,马上道:“现在到处都在搜找你,没有我的玉虚杏黄伞,万一碰上了魔物,你可怎么办?“郭明义沉沉地道:“你放心,现在它们暂时奈何不了我。”说完,也不顾莫陵同不同意,自顾自地走了开去。   莫陵傻站在当地,他那天才的脑袋也分析不出来应该怎么办,他原本想追上去,可他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   他相信菩提一定传授了郭明义最深的秘密,所以郭明义需要时间去领会,而他能做的,只有是耐心等待。   可是这个等待的时间却远远超出了莫陵的预料,郭明义竟一连足足消失了七天!这下子莫陵彻底慌了,他不知道是否该放弃守在原地出外寻找,可是天下这么大,能找到一个人吗?   正当莫陵手足无措的时候,郭明义却回来了,走的时候还脸色红润衣服平整,回来的时候却面色铁青衣衫褴褛,要不是认真细看,还以为走来了一个叫花子。   莫陵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郭明义有气无力地道:“我饿了七天,当然变成这样子了。”莫陵道:“不是啊,你为什么要饿七天?”   郭明义微微一笑:“我去冥想了,想通了一些事情,你看。天地化万物,乾坤尚未泯,破!”“噌”寒光一闪,只见一柄尖锐的兵器从五彩的光芒中耀然现身,莫陵不满道:“你故弄什么玄虚,这个我早就……”他突然顿住了话语,紧接着,眼神中流露出迷茫和疑惑,但瞬间,就被狂喜的光芒所取代:“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他面前所呈现出来的兵器,早已和最初见到的完全不同,器柄上最后一点祥云的图案都被打磨殆尽,剩下的只有可以映照出人影的无比光华,变化最大的是在前端,那个硕大的花苞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个尖锐的圆体刃。   郭明义一笑:“一言难尽,你看我现在变成这副鬼样子,可想而知吃了不少苦头了。不管怎么说,它总算进化了。”   莫陵凑前去细细端详道:“如果是仙器,至少典籍里面有记载,比如我的玉虚杏黄伞,但你这把变来变去怎么形状还是这么奇怪?刀不像刀,戟不像戟,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确定它是进化还是退化?”   “瞎说!”郭明义笑斥道:“哪还能退化?闲话少扯,给我个包子,吃完了赶紧上天山。”   “上天山?”莫陵吃了一惊,怀疑耳朵听错了:“上天山干什么?朱若云不是不在上面吗?”   郭明义顿了一下,才道:“我上去有件事,有件非做不可的事。”   莫陵疑心顿起:“愿闻其详。”   郭明义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你猜出来菩提是怎么死的吗?”   莫陵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岔开话题,但仍然顺着回答道:“猜了个大概,必定不是被魔物杀死的,因为他那骄傲的自尊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我想,很有可能跟他本身有莫大的关系。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郭明义道:“他没和我说,不过你猜得很对,他是被自己杀死的。洪元圣祖师给世人留下一句话,要想除魔,必先成佛。可是却没有几个人猜到,成佛的路有多么凶险,即便菩提给我留下了那么多的提示,但我依旧不能确定有几分胜算。所以接下来的事情我不一定会告诉你,也不一定和你一起去做。”   说完,郭明义转过头来,看着莫陵阴晴不定的神色,忽然轻松一笑:“你要觉得不放心,就拿那块碎片照照我吧。”   莫陵当真不客气地掏了出来,光明正大地对着郭明义左照右照,确定真的毫无异样后,松了一口气,收起那块碎片道:“可我觉得这条路越凶险,越应该有人帮忙分担。”   郭明义的嘴角以莫陵察觉不到的弧度微微弯了一下:“这件事不像你我想得那么简单。我打个比喻,像今天你问我的这个问题,为什么还要上天山?因为我们都没看透这个劫数,我们以为来天山是为了找朱若云,但其实命运是要让我和菩提相见。同理,我们以为上天山没有必要,但此行却蕴含着唯一可以增大胜算的机会。你若信我,就和我同行,你若不信,我也只好独自上路。”   莫陵的眉头紧紧皱着:“我不是不信你,而是你要知道,天山上布了多少重兵,先不算魔物,光法术界的人都够呛,就算我们有仙器,也就勉强和长白三老打个平手,哪还有精力去应付魔物,更何况那个假菩提不知道在不在山上。”   郭明义接口道:“真假菩提一战,假菩提完败,此事对他打击不小,加上他忌惮真菩提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消亡,所以不敢留在山上。至于长白他们,只不过是魔物的附庸,若连他们都打不败,又谈什么收服天下魔物呢?”   莫陵觉得这个道理简直愚蠢至极,纯属自找死路的热血蠢物,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内心却开始隐隐地相信这种没来由的自信。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死也不同意郭明义这个大胆的设想,但莫陵身为这世的天才,思考几秒之后做出了被载入后世史册的明智之举:“行,那我们上去。”   当实在无法分清对错,当实在无法判断是非,当不知道前行抑或后退,那么就遵循自己内心最本始的感觉。   本能善念,并非只存在于执念环境当中。   当郭明义和莫陵这久违的“菩提双煞”大摇大摆出现在法术界众人前面的时候,大家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红了眼就厮杀,而是被吓傻了。   在一群如同雕塑中的人中,蓦地冲出来一个人,大吼道:“大家别慌,他们二人已是穷途末路,这次是自知灭亡,所以才自投罗网。大家按照之前的演练,分别排好队形,抓不了活的,死的也要!”此人赫然便是灵霄派新任掌门钱密松。   他这一声大吼,顿时震醒了大家的神经,顿时发出震天响的喊叫,围成了一个庞大的三层圆形,将郭明义和莫陵二人齐齐围在中央,当真是水泄不通。   莫陵掏出那块碎片,平举右手,缓缓扫过一圈,残缺的镜面中映照出一个又一个狰狞的魔头,有的上面盘满毒蛇,有的长满了化脓的肿瘤,有的皮肤被撕裂开一半,露出白色的骨头,这其中,最为可怖的便是钱密松的头颅,嘴里长满了七歪八斜的獠牙,脸上全是脓疮,黑色的蜘蛛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头顶,一条通体白色的蟒蛇吐着巨大的红信子,昂首翘立。   莫陵心中叹息一声,果然,以争名夺利、尔虞我诈为生存法则的法术界人魔化的程度远远比普通的世人要厉害得多。   莫陵靠近了郭明义:“怎么打?”郭明义反问道:“你觉得呢?”   莫陵道:“最简便的打法,我用玉虚杏黄伞扛住所有攻击,你趁机把他们全杀了。反正长白三老不在这里,杀这些人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郭明义笑道:“若是这样,便便宜了魔物,它们正想看到我们俩满手鲜血,自寻报应。”   莫陵眉头一皱道:“那你打算怎么样?”郭明义道:“你的爱将钱密松是这里的头儿,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要赢此战,攻心为上,你能不能找出他会魔化的最大动机?”   莫陵作恍然大悟状:“明白了,你要我对他苦口婆心孜孜不倦语重心长废寝忘食长篇大论地对他进行教化,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趁机把他手中的那把宝剑插进我的胸膛,我也就可以从容赴死了,对不?”   郭明义笑道:“前半句对,后半句不对,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你最了解他,猜出他为什么甘心沉沦黑暗应该不难。”   莫陵尽管满心疑惑,但他最终选择了信任对方,为了以防万一,他拿出了玉虚杏黄伞作为防备,这才走到钱密松身前,看着他凝神一笑,直笑得钱密松胆战心惊。   莫陵悠悠地道:“做掌门的滋味是不是很好?我记得那一年,我才三岁,师父就跟我说,掌门将来一定是传给我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但我从来都不觉得开心,也许对于你们来说,掌门意味着风光登顶,意味着前呼后拥,意味着酣畅淋漓,但透过师父,我看到的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从古到今,又有多少掌门能够真正做到光大门派,而不将传世基业毁于一旦?钱密松,我当日之所以将掌门之位传给你,看重的是你平素淡泊名利,但现在回头一想,这样的考虑真是可笑,你淡泊名利,只是因为知道自己追逐不到名利,而一旦你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就会更改自己的本性。不,我说错了,是回复人的本性。你……是担心我回来抢走掌门之位才苦心积虑加入他们想要杀我的吧?”   “你住嘴!”从人群中冲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你不要在这里蛊惑人心,钱掌门尽心尽责,笔你做得好多了。”   莫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张掌门,凭你有资格这样跟我说话吗?”   那大汉登时窘得满脸通红,大叫道:“你已经是法术界的叛徒,我们用不着跟你论资排辈了。我说,大家都愣在这里干什么?放任他们挑拨钱掌门吗?我们人多,必定能赢,大家还不快上?”   “妈的,果然要先打一架。”莫陵一脸冰霜地准备催动玉虚杏黄伞,说时迟那时快,郭明义已经大吼一声:“谁敢?!”   “我呸,你喊什么喊?”那些人惧怕的主要是莫陵手中的仙器,对于孓然一身的郭明义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你当你还是天下无敌吗?我们得了魔物的力量,早就可以轻易置你于死地了,你就乖乖下黄泉吧。”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道祖清明,幻化两仪!”一时间,呼咒之声此起彼伏,只见五彩光芒迸射,数十件法宝在熠熠的闪光中铺天盖地,如同奔腾的巨浪,齐齐向郭明义打了过来。   “不好!”莫陵正要抢在郭明义身前挡住这一攻击,郭明义却比他更快做出了反应:“天地化万物,乾坤尚未泯,破!”只听“噌”的一声,刹那间白光万丈,亮如白昼,四周飞沙走石,山摇地晃,惊起无数飞鸟,凄然叫着扑腾飞离,众人的眼睛都被刺得受不了,赶紧闭上。   白光持续了将近有半分钟,这才逐渐隐去,众人睁眼看时,只见那柄奇怪的兵器横握于郭明义胸口,全身祥云朵朵,又有金光流苏浮动,溢彩流萤,耀眼夺目,而反观众人的法器,却褪去光泽,此刻静静地躺在地上,毫无声息。   众人又惊又怒,那大汉叫道:“郭明义,你到底干了什么?”同时手往上一翻,地上却依旧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动。   法器召不回来?!这一下,众人当真是大吃一惊,纷纷念咒尝试,果然,地上的法器就象一转身变成了废铜烂铁,不但没有听从主人召唤,反而颜色黯淡,有的甚至出现了轻微破损。   “这……这是怎么回事?”众人一下子呆了,少了法器,谁还敢上前挑战这可怕的“菩提双煞”,不禁纷纷后退,面带惊惧地看着二人。   旁边的莫陵也暗暗吃了一惊,他手中的玉虚杏黄伞号称天下第一防御仙器,可也没有这样的功能,还能将对方的法器彻底抹杀,究竟郭明义手中握的是什么宝物呢?   郭明义冷冷的目光一一扫视众人,大家被他看得都不寒而栗,只听郭明义淡淡地道:“大家一定以为是我杀了你们的法器,其实不是。我们的法器,都受过长期的香火朝拜,听过经义诵读,感染佛气仙息,所以都有了自己的灵气。你们现在沉沦黑暗,甘于为魔物驱使,还有什么脸面大喊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我不过是让这些法器看明白你们的内心,既然舍弃光明,为什么还要掌控这些从光明中孵化而出的东西?不是我让你们丢掉了这些法器,是这些法器舍弃了你们!”   “你你你闭嘴……”那大汉气得满脸通红:“你们才是不切实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自利原本就是人性,是你们俩执迷不悟,这世上真的有大公无私,只为他人不为自己的人吗?这世上真的有完全光明而毫无黑暗的人吗?只有黑暗才能最终地存活下去,只有黑暗才是真正的永恒之道!”   郭明义大吼道:“那既然你们不需要光明,为什么还要念佛崇道?那些不都是不切实际的东西?佛祖道祖不都是可笑至极的蠢物吗?你们为什么不脱下法术界那身伪皮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魔物?!”   这一番话吼得大家哑口无言,一时间面面相觑。   郭明义回过头看着莫陵示意道:“继续。”莫陵皱了皱眉,郭明义如果有这份功力,可以随意抹杀他人法器,还需要自己这么长篇累牍地说道做什么,不过他依旧没有质疑,顺从地走了上去,仍然来到了钱密松的身前。   此时的钱密松早已没有了刚才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情,相反脸色灰白,大汗淋漓,满眼惊惧,莫陵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缓缓地道:“你们刚才说,不需要光明,只有黑暗才能永恒。那么钱密松,你告诉我,为什么当初在酒店见到我的时候不杀我?对于现在拥有魔物输送功力的你,应该轻而易举吧?”   “我……我……我……”钱密松嘴唇剧烈颤抖,好半晌才答上话来:“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莫陵的每一个字冷如冰棱,直刺内心:“你在倒咖啡的时候,很爽利地先将毒药混入了郭明义的那个杯子,但是在倒我那杯的时候,却数度犹豫,最终仍然没有下手,理由只有一个——不忍!”   “为什么不忍?那是因为你记起了之前经历过的岁月,你清楚地知道我对灵霄派究竟如何,你更清楚的知道我对你,对他们如何,你当日下不了手,是因为你从来都下不了手。你说你心中只需要有黑暗,那为什么还能记起这些光明?如果黑暗可以永恒,那为什么不能覆盖这些光明?为什么你明明被彻底魔化,还能利用光明反抗?到底哪个是永恒,你是真的分不清吗?”   “不!”钱密松抱着头痛苦得大喊一句:“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的头好痛!”   莫陵跨前一步,两眼炯炯有神:“钱密松!想清楚你是什么人!想清楚你敬奉的是什么神!”   “啊啊啊啊啊——”钱密松忽然发出惨绝人寰的一连串吼叫,倒地抱头滚得满脸尘土,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他眼角迸落,哭着喊道:“救救我,掌门!救救我,掌门!”   莫陵一怔,郭明义已经欺身抢上,将那兵器对准钱密松的胸膛,大喝一声:“极乐净土,有尔一方!”一道疾厉的白光倏地射入了钱密松的体内,钱密松仰天大叫一声,瞬间回复了平静,仰面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莫陵看向郭明义:“你对他做了什么?”郭明义指着钱密松道:“他对掌门之位起了贪念,想着你反正不在位,不如由他来当下去,灵霄光大才有一线希望,魔物趁隙而入,进入他的执念幻境,杀死了他的本能善念,所以才被彻底魔化。刚才你找到了他入魔的根由,我于是再造了一个本能善念,植入他的内心,现在有善念把持,他应该可以恢复正常了。”   一语未了,钱密松已经挣扎着起身,哭着拜倒在地:“掌门,我不是有心杀你的,我真的……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贪恋掌门,那是你的位置,我只是帮你看管的。”   “你起来吧。”莫陵长叹一口气:“不是你的错,这些都是人性。”   这时围观的众人见郭明义轻松逆转一个魔化的人,登时就明白了何以光明魔物对他如此畏惧,当下也害怕了起来,更何况手上一个能用的法器都没有,都悄悄地开始往后退,想趁机逃跑。   “慢着!”郭明义安静地道:“他派你们来杀我,你们不但没能杀成,还陪了一个进去,你们觉得回去之后还有活路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刹那空气都有些微的凝固,静默象荡漾的涟漪,层层泛开,紧接着,象是什么东西被突然点燃一般,累积的恐惧都在瞬间爆发了,众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异口同声地哀求道:“救救我!”   郭明义道:“救你们不难,但你们要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如实告诉我你心中最执着的黑暗,这样我才能造出你的本能善念;第二,一旦我重新植入你们的本能善念,你们必须从此退出法术界,自毁功力,回复凡人,隐姓埋名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   “我们答应!”众人喜不自禁,赶紧磕下头去,眼下情形,能保命已是最大的恩赐。   “那就立契约吧。”郭明义单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一道白色的光晕随之闪现,众人也纷纷依葫芦画瓢,一时间,白色光环此隐彼现,共同连在一起套成了连环。   “如若大家不遵守,自有上天惩罚。”郭明义的嘴角浮起了淡淡的微笑。   莫陵始终沉默着在旁边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地上的法器依旧黯淡无光地躺在那里,暗哑的色彩述说着法术界数百年来的腥风血雨、名利是非。   他依稀还记得,在幼年的时候,师父将他抱于膝上,跟他讲述法器的由来:“但凡这世上有灵性的东西必定会认主,法器认主相当于结下了生命契约,即便粉身碎骨都不得离弃,除非离经叛道,满手血孽,罪恶滔天,但即使背叛主人,也决不轻易另随新主,所以啊,这法器要比人,比狗还要忠心。”   眼前的这些法术界的同行,既没有大开杀戒,也没有颠覆苍生,说罪恶滔天无论如何都够不上,只不过是起了一些私欲和贪念,因此被魔化,也因此而没有了信仰,这些都是人性之本,更谈不上离经叛道,那么法器何以会突然离弃?   答案只有两个:一,对方是佛,佛乃神明,可以号令天下法器,莫不俯首以拜,听其驱驰;二,对方是魔,有毁天灭地之神通,法器难压其威,因此被强行杀灭。   菩提,你究竟跟郭明义说了些什么?当日的你,究竟是成了佛还是成了魔?   “掌门……”一声微弱的呼唤打断了莫陵的遐想,他回头一看,只见钱密松双眼含泪地看着他,“灵霄派众人恐怕都已被魔化,你看……”   莫陵微微一愕:“去把他们都找回来呀。”钱密松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掌门,我求求你还是回归掌门之位吧,以我之能,难以服众,所以人心才会散乱,才会这么快被魔物击溃。你以前是顾虑大家会被你连累,所以才强行传位给我,但如今我们早已跟魔物水火不容,针锋相对,掌门,请你三思!”   莫陵一声苦笑,心想,我连命都不知道是否能保得住,还当什么掌门,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命不久长,何不爽快答应了?就算死了,也有面目去见黄泉下的师父,这钱密松接位也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当下无奈地道:“好吧。钱密松接掌门之令,快点去把门派的人都找回来,让郭明义重新植入本能善念,然后都给我好好回山修持,不得踏出山门一步!”   钱密松一听,傻眼了:“掌门……我们不是要跟魔物打仗吗?”莫陵回过头来,冰冷的话语中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决:“这场仗,不是你们能打的,也不是你们该打的!想抗令吗?”   钱密松打了一个激灵:“不敢,我立刻就去。”   那边厢,郭明义将众人遣散之后,回过头对莫陵道:“我们上山吧,长白三老一定在上面。”   “好。”莫陵心中尽管万分疑惑,但脸上神色如常:“我倒有兴趣看看,长白三老的本能善念会是什么样的?”   郭明义冰冷的声线毫无征兆地划过他的耳边:“你错了,他们三个人已经没有本能善念了,对这样的彻底堕落的魔物,只有杀!”   莫陵彻底怔住了,心底微微一颤,想起了数个月前和鉴印大师的一场对话。   “老头,我怎么能抢先知道他到底是成了佛还是成了魔?”   “成佛者,心无挂碍,四大皆空,他日遇到长白三老,若他能抛弃杀师之仇,以天下万物为念,则必能成佛,否则,应已成魔。”   “如若成魔,我待如何?”   这一次,鉴印大师没有立刻答话,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道:“那便凭施主的本心去做了。只望施主心系天下。”   心系天下,唯有屠魔。   “你怎么了?”见莫陵一动不动,郭明义回过头来惊讶地道。   “啊……不,我走神了。”莫陵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那我们就上山吧。”   一路上,莫陵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套郭明义的话,究竟菩提和他说了什么,究竟他悟破了什么,可惜向来都输在莫陵忽悠之下的郭明义此次口风却异常地紧,死活不透露一个字。   莫陵绝望道:“那你总该告诉我,这仙器到底是什么仙器吧。”   郭明义道:“我也不知道这仙器的真正来历。不过……”他顿了一下,才淡淡地道:“它是属于西天极乐世界的东西。”   极乐世界?!那一瞬间,莫陵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但看郭明义的神情严肃异常,绝不是开玩笑。   可是,极乐世界里有这么稀奇古怪的法器吗?   两人继续往山上进发,但他们碰到的第二个人却不是长白三老,而是许久未曾谋面的马荣帧。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马荣帧只带着自己菩提山门下二十多名弟子冲下山来,他一早料到钱密松是挡不住这两人的,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郭明义,你还敢上山?!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马荣帧恶狠狠地破口大骂,没有丝毫顾及同门兄弟见面的基本礼节。   莫陵在一边暗暗奇怪,这马荣帧是个不学无术之辈,仗着长白三老才当上这个掌门,怎么这会子没有靠山在身边,还敢这么嚣张跋扈呢?   莫陵偷偷地从兜里掏出了那块碎片,微微一照,用眼角余光一斜,登时大惊失色,差点手一抖将碎片滑落在地:只见镜片中倒影出的不再是常见的人身魔头景象,而是一只四脚发黑,状如猛兽的古怪生物,硕大的头颅上也不再是脓疮和毒蛇,而是一块块黑色鳞片覆盖着坚硬如岩石的肌体,横眉怒焰之间,黑气迸射,四周浓雾缭绕,尘土飞卷。   “小心!”莫陵忙一拉郭明义:“他已经彻底变成魔物了,这么有恃无恐,只怕已经拥有纯魔物的能量,今非昔比。”   郭明义冷静地道:“知道,反正我们也总要和他碰面的,晚碰不如早碰。”   莫陵道:“那待会我先用玉虚杏黄伞撑住,你伺机进攻,一举歼灭他。”   郭明义看了他一眼道:“我的这个仙器暂时还不具有攻击功能。”莫陵大吃一惊:“什么……”   马荣帧见二人视他如无物,只管在那里嘀咕,更加勃然大怒:“好,好,你们这么目中无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大家给我上。”   “慢着!”郭明义大吼一声,众人脚步一震,纷纷停在原地。   郭明义铁青着脸往前跨了一步,冷冷的道:“今日一战,是我跟你之战,我不希望连累同门兄弟,不管你们当年对我做过什么,毕竟是同派之谊,看在师父面上,我不想伤你,听得懂的就快滚!”   众人都愣住了,虽然说他们对郭明义确实也没太大感情,可也不想硬碰硬,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之所以下山完全是被马荣帧逼着来的,此刻听郭明义这样说,都有点动摇犹豫。   马荣帧见势不妙,紧跟着吼道:“我看哪条狗敢跑?他饶你性命,我立刻就毙了你!”   他这么一威胁,登时又没人敢动了,刷刷刷又围着郭明义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跃跃欲试,目露凶光。   郭明义皱皱眉头,莫陵突然在圈外很安详地说了句话:“有玉虚杏黄伞在,他伤不了你们。就是不知道,马掌门又有什么法宝可以保证不被我们伤害。”   天地间静默下来,霎时,“轰”的一声,众人都跑到了莫陵那边,齐齐跪在地上,哽咽道:“大师兄,饶命!杀你并不是我们的本意,都是马掌门让干的。”   风向一下子转了三百六十度,马荣帧登时就惊呆了,咬牙切齿道:“莫陵你……”   郭明义感谢地对莫陵点点头:“莫陵,你把他们带走,这次不需要你帮忙。”   莫陵怎么会不知道郭明义的心思?自皿溯大师死后,郭明义大闹菩提山一场,到现在仍然没有跟马荣帧有过正面的一次决战,这不仅是复仇之战,更是尊严之战。   一时间,周围便只剩下两人,马荣帧冷冰冰地看着郭明义,他还不知道钱密松那批人败于仙器之下的消息,仍然有恃无恐,挑衅般地道:“看在同门份上,我可以让你痛快点死。”   郭明义丝毫没有动气,淡淡地道:“我可以跟你一战,但在此之前,我希望弄清楚一件事情。”马荣帧从郭明义的眼神中瞥见了一丝异样的光芒,心中不由一紧:“什么事情?”   郭明义一字一句地道:“师父是怎么死的?究竟是病死的,还是给人杀的?是因为什么死的?是因为抓鬼不慎而死的,还是因为不肯传位而死的?”   马荣帧全身剧烈一颤:“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郭明义阴沉一笑:“从你这句话,我可以推断出,师父的死果然跟你有关。反正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只是想知道,师父养你育你,你为什么能狠心置他于死地?”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马荣帧的额头上滴落下来,这是隐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郭明义戳穿,虽然他不知道郭明义究竟是如何得知这段绝密历史的,但从他口气来看,想必是已经全然知晓。   见马荣帧不说话,郭明义道:“你不想讲,就算了,反正我见到长白三老,迟早也会问出来的,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等等……我……我从小就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父母以我为荣,在同龄人那里我样样都是第一。后来父母不幸双亡,我被人送上了菩提山,被师父收为弟子。我想为父母复仇,于是我样样都想争做第一,样样都付出比别人艰辛百倍的努力,我渐渐地出类拔萃,梦想着师父从此对我刮目相看,从此让我成为下任掌门,在复仇之后,实现我出人头地的愿望。可是,在那天,我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你的存在。你深得师父欢心,门派内早就断言你是铁板钉钉的下任掌门,因为师父无论如何不会另传他人。从那天开始,我就发现无论我付出多少血汗,我都永远没法跟你站在平等的起跑线上。”   “再后来,我碰见了莫陵。我惊奇地发现他可以不用很辛苦的背书,就可以轻松记住无数的咒语,他可以天天在外面游玩,照样拥有极强的法器操控能力,他可以微微一笑,瞬间看穿你的所有诡计。他们说,那才是天才,比你还要神一样的存在。我那时彻底绝望,我明白自己已经穷尽一生也无法追上你们俩的脚步。后来,你们在法术界大放异彩,被尊称为‘菩提双骄’。那一瞬间,我的恨意也达到了极点。”   “大丈夫成大事,当不择手段。莫陵我不能奈他何,但你我还是可以动手的。于是我找到了长白三老,我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作为交换,他们杀死了师父,驱赶走了你,让我当上了菩提山的掌门。其实,早知道要走这一步,我当初就不应该这么勤奋,不应该浪费那么多的汗水。”   马荣帧幽幽地说着这些狠毒的往事,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讲述别人的经历,和自己毫不相干。   郭明义看着他,平静地接受这些听起来无比残酷的故事,目光中闪着复杂难辨的微光:“你出人头地是为了什么呢?”   马荣帧一愣:“为了什么?出人头地当然是为了……为了……为了成就男人的事业。”   “男人的事业?”郭明义自嘲的一笑:“男人的心愿不外乎两个:逐鹿天下,成就英雄,或者草莽混迹,一代枭雄。但无论是英雄还是枭雄,总有资本能流芳百世,后人留名。若象秦侩那般遗臭万年,世世代代被人唾弃,又称得上是什么出人头地呢?官至首辅又如何,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留下的只有心中所存的公义,被世人永久地爱戴。你如愿以偿当上了菩提山的掌门,你又为菩提山带来了什么呢?今天所有同门兄弟几乎惨死,门派几乎灭绝,你以末代掌门的身份铭刻在历史长卷中,究竟是名垂青史还是耻辱万代?到头来,你的出人头地又实现了几分呢?”   “你……”马荣帧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些,越想越是触目惊心,大汗淋漓,他似乎已经隐隐地觉得,自己自从当上掌门之后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空虚感、挫败感究竟从何而来,他似乎已经发现,眼前这个‘手下败将’浑身却焕发着一种比他还要耀眼的光芒。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一败涂地之后仍然给人以神的存在感?   不,自己当初选择的路一定没有错!俗世本来充满黑暗,唯有妥协于黑暗,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才能成就最高的权势,为了这些,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我都值得。因为权势的滋味,是这天底下最美好的滋味!   见马荣帧目光中开始时显露出一阵迷茫,后来却渐渐转变为阴狠的凶光,郭明义心下暗叹一声:毕竟还是成了魔,超度不了了。于是转了个话题道:“你跟长白三老交换了条件,是什么条件?”   马荣帧沉默片刻,才道:“他们说,在世间遗留下两件绝世的仙器,一件就藏在菩提山,只是师父死活不肯透露任何端倪,他们也束手无策。我和他们说,如果我能当上掌门,他们可以拿走属于菩提山的任何东西。”   笑意浮上了郭明义的嘴角:“那么,他们找到这东西没有呢?”   马荣帧如实道:“东西几乎全拿走了,找没找到我不清楚。”   郭明义道:“那么,麻烦你转告一下长白三老,他们全都拿错了。天地化万物,乾坤尚未泯,破!”喷薄而出的万丈白光将四周荡涤得一尘不染,兵器横空出世,斜浮半空,排山倒海般的震慑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   马荣帧怔怔地看着,眼神里没有半分惊讶,反而是灰暗的绝望:“我早知道,你们是被命运内定的宠儿。我不信天,我偏要逆天!来吧,我们来痛痛快快地战斗一场吧!”   说着,他仰天发出一阵天地颤抖的长啸,黑气从他的身上迅速弥漫而出,将他紧紧包裹渐至不见,然后轰然一声,黑气散去,一头通体纯黑的四脚怪兽顶着一身粗硬的鳞片,摇头摆尾,喘着粗气,凶狠异常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嘶吼。   “畜生,竟然连肉体都卖给了魔物!”郭明义阴沉着脸道。   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就朝郭明义冲了过来,郭明义一个闪躲轻巧的避了开去,同时将那兵器在怪兽头上轻轻一触,“吱吱”一股被烧糊了的焦味传来,怪兽惨叫一声,倒地打了一个滚,退出有三米多远。   只见郭明义已经拿出了另外一把兵器,却是许久未用过的灭魂杖,他这仙器不具有攻击功能,只能暂时拿灭魂杖顶着用了。   见到灭魂杖之后,怪兽更加眼红,低声嘶吼一声,黑气弥漫,化成无数钢刀利剑,跟着它一起如闪电般劈了过来。   郭明义持杖在前,一个盘旋将杖往前送,目标对准了怪兽的头颅,没想到,还没跟黑气这个碰上,灭魂杖却自己停止了前进的进程。   郭明义吃了一惊,忙手上使力,想将灭魂杖继续往前推,谁知道手中昔日轻巧的灭魂杖此刻重若千钧,象是被焊在半空中,根本挪动不了分毫。   怎么会这样?出了什么事了?这下子郭明义有点慌乱,没有了灭魂杖,七色舍利也已毁去,自己再无可以抗衡魔物的法宝,万不得已,只好三十六计,准备去找莫陵了。   正待脚下想溜,一直捏在手中毫无动静的仙器却突然发出了刺耳的一声嗡鸣,紧接着,郭明义眼前一花,一副前所未有无比震惊的画面在他眼前徐徐地展开。   只见空中凭空出现了一朵硕大如房屋的金莲,捧着那把灭魂杖在缓缓地旋转,进而迸发出万道金光,将所有黑气化成的刀剑绞杀于无形。   怪兽吃了一惊,硬生生地停下脚步,不敢上前,只在外围呆呆地看着。   灭魂杖慢慢地立了起来,缓缓地转了个身,将杖尖反过头来对准了郭明义的胸膛。   郭明义彻底愣住了,这金莲分明是自己手中这把仙器释出的,怎么会操控灭魂杖想来杀自己呢?   “灭魂杖,我是你主人,你不要乱动。”察觉到危险的郭明义开始厉声喝止灭魂杖的行动。   灭魂杖不为所动,相反还兴奋的振动了一下,微微蓄力,以雷霆千钧之势冲向郭明义,这下子郭明义全无退路,手足无措之际胸口一阵剧痛,紧接着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眼皮异常地沉重,抬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最后等到理智完全觉醒,才顺利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到处愁云惨雾,迷蒙一片,能见度不足三米,脚下是褐色干裂的土地,一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好像是要随时裂开一样。   对了,刚才自己被灭魂杖戳中了?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事了?是莫陵把自己救了来这地方吗?   正胡思乱想间,那边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佝偻着背的人影,低着头缓慢地走着,郭明义忙上前喊道:“等等,那位兄弟,我借问一声,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那人慢慢地回过头来,郭明义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那人脸上一半是好的,一半血肉模糊,上面还留着一个清晰的车轮印子,他的肋下被扯出了一个大洞,很多血肉往外翻了出来,粘稠地耷拉着,就像是挎着一个血红色的包裹。   “你……不……知……道……吗……”那人笑了,张开牙齿,满口的青牙中阴森森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郭明义定定地看着他手上密密麻麻的尸斑,身子微微一震,猛然间深呼吸了一口气,怔怔的道:“这里是……黄泉路?前面是……奈何桥?”   “呵呵呵呵——”那人笑得前仰后合:“原来你知道……呵呵呵呵——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无冤无仇,才行此道。”说着,他继续缓慢地往前进发。   郭明义的脑海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难道自己真的被灭魂杖杀了?怎么会?它是被仙器操控着的,难道说,是仙器想杀自己?   为什么要杀自己?自己又没有变成魔物,而且还正在悟化过程中,怎么会突生其变?难道说,仙器不认主就会杀人的传说是真的?   “轰隆!”一道紫色的闪电猛然劈在了郭明义脚边不远处,登时迸溅出无数的火星,地上一阵剧烈的摇晃,差点站都站不稳。   郭明义一悚,相传对抗冥界法令,无故滞留黄泉路的冤魂会遭天雷横劈,看来典籍记载不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现在都不是站在原地考虑的时候,必须要向前进发,过了奈何桥,就能求见冥界使者,到时候自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想清楚之后,郭明义忙大步跑了上去。   黄泉路很长,或许是为亡灵思考生前的恩怨情仇留足时间,又或许是为死魂眷恋人世多一个缓冲,郭明义足足跑了十几分钟,这才隐隐的看见前面有一座白色的小桥横贯于一条河上,下面白气氤氲,鬼哭震天。   那便是进入冥界的唯一通道——奈何桥。   在桥头,一个老太婆披着黑纱,裹着头部,颤颤巍巍地站着,她的身边架起了一口大锅,上面热气腾腾,她的手中端着一个白色的青花碗,碗里同样地热气腾腾。   孟婆汤?郭明义停下了脚步,孟婆抬起头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是慈祥地笑容:“来啦?喝吧,喝完之后,忘却所有恩怨情仇,忘却所有喜怒哀乐,你就可以彻底终结这段人生。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郭明义沉默了片刻道:“孟婆,我不喝这汤。我要求见冥界使者。”   孟婆笑得更开了:“没有亡魂不喝这汤的,除非你愿意在俗世逗留,遭受严厉的天谴。”   郭明义的目光严厉起来:“孟婆,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要求见冥界使者。”   “冥界使者不见凡人。”孟婆的脸上也没了笑容:“郭明义,我接了你八世,这是你第九世了。你师父使用了威力强大的符咒保你九世为人,已经用尽了你的福缘,下辈子你没有做人的资格了。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不认的。”   郭明义摸了摸胸口,惊喜地发现玉佩居然还在,立刻有了底气:“若我不肯喝呢?”   孟婆怪笑一声:“你那仙器并未完全进化,即便进化了,也对付不了我们冥界使者,你若硬来,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孟婆且慢。”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突然出现,郭明义忍不住全身一颤,这声音太熟悉了,几乎是听第一下的时候就认出了对方。   清秀男生微笑着出现在了桥的那头,他不顾郭明义惊异万分的对视,慢慢地走了过来:“孟婆,此人不能喝汤,但你得让他过桥。”   孟婆的眼中掠过一道凌厉的光:“这不符合冥界规矩,菩提,你不要多管闲事。”   清秀男生若有若无的一笑,却转了话题:“对了,你刚才说,即便他有仙器,也敌不过你,因为仙器并未完全进化,是么?”   孟婆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是……”   清秀男生的嘴角挂起一丝莫名难测的微笑:“但是它在我手中就可以完全进化。”   孟婆立时脸色大变,全身一震:“你……你想怎么样?你若跟我动手,冥界使者饶不了你。”   清秀男生冷冷地道:“饶不了又怎么样?我已经动手了,他最多也只能秋后算账。孟婆,我劝你识相点,我和他联手,你讨不了一点好处。”   孟婆脸上早已又青又白,想了片刻,咬牙道:“也罢,菩提,我就卖你一个人情,但是只有这次,若还有第十世,决不轻饶。”说完拂袖而去。   清秀男生回过头来,对着郭明义笑道:“见到我很惊讶是吗?”   郭明义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又是一缕善念?”清秀男生道:“你这次见到的是我魂魄本体,当年我不幸离世,下到冥界,使者爱我有才,愿留为其用,我没有答应,只是滞留在冥界,帮他想想点子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相当于幕僚而已。这次见完你,我估计可以安心地去轮回了。说实在的,死了还是得去转世,那才是正道,妄图对抗天数,终究没有什么好下场。”   郭明义目光一紧:“你等我?你等我做什么?我都死了,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清秀男生道:“是不是仙器操控其他法器把你杀死的?如果是,那就对了,它也杀过我一次,可以说,这是成佛的必然道路之一。”   “成佛?”郭明义惊异万分:“你是说,必须死了之后才能成佛?”清秀男生点头道:“差不多,不完全是。正确点来说,是你必须要到冥界走一趟,看一些东西,了解一些内幕,才能帮助你完成你内心最后的彻悟,明白天地精妙,立地成佛。”   郭明义忙道:“看什么东西?”清秀男生淡淡的道:“十八层地狱。”   郭明义一愣:“地狱?这……这有什么好看的,再说,典籍上有画图,据说洪元圣祖师能以肉身下到冥界,估计那图和真的场景八九不离十。”   清秀男生道:“画图和实景还是不一样的,你必须每一层每一层的经过,详细了解每一个地狱的惨痛和恐怖,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众生之苦,明白天下之痛,你才能领悟大慈悲的本质含义,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成佛。”   郭明义听得依旧一知半解,不过他已完全相信了菩提所言:“要多久时间?”   清秀男生摇摇头道:“不一定,看你的耐力,我用了两个时辰,之前有人用了十天半个月的都有。”   郭明义道:“用不了两个时辰,这些血腥场面我又不是见得少,我担保一个小时就可以出的来。”   清秀男生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去地狱十八层不仅仅是看,而是要亲身承受那些酷刑。”“你说什么?!”郭明义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我每层地狱都得熬一遍??”   清秀男生道:“对,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必须作为十恶不赦之人,罪恶滔天之身进入冥界,从第一层开始历练,熬得过,就往下一层进发,熬不过,直接在冥界烟消云散,从此再无郭明义之转世。当年释迦牟尼成佛,受尽世间万般痛楚,今日你我也算重走回头路。当然,你若实在不愿意,孟婆就在前方,喝下孟婆汤,消失一切记忆,就可进入六道轮回。”   郭明义呆呆的站着,末了苦涩一笑:“算了,我若要轮回,何必等到现在。你带我去地狱入口吧。”   从小就跟师父一起云游四海,镇鬼除妖,挂点彩是经常的事,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时候,是十二岁那年自己不小心被一厉鬼在肚子上挖了个洞,后来怎么医好的不太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就是那会子撕心裂肺的疼痛,痛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就倒在地上直直地抽气,几乎晕了过去。   那时自己还小,现在只怕那种疼痛也忍得过去了,不知道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是不是也就那种疼痛度。   郭明义一路上胡思乱想,连旁边经过了饿鬼墙、冤魂壁等冥界著名“景点”也没发现,甚至到处弥漫的鬼哭魂叫之声也被他的思绪全部过滤掉了。   直到清秀男生温和地说了一句:“到了。”郭明义才猛然回过神来,抬头刚好碰见一对牛头马面站在一道用血涂成的小门旁边,面目狰狞地问道:“来者是谁?”   清秀男生道:“是我,我来带一个人入地狱。”牛头见了他,不由得耸了耸肩:“怎么又是你?你不是来过一次了吗?”马面道:“罢了,使者说过,他的事我们少管。你爱进几次都没所谓,但只一条,一旦进入地狱,就再没有回头路,只有不断向前,等到完全通过了十八层的磨练,才可以重回这幽冥奈何。”   清秀男生对郭明义道:“那我们走吧。”郭明义道:“你也跟我一起去吗?”清秀男生道:“这不算什么,我上次是两个时辰,现在只怕一个时辰也已经够了。”   进入牛头马面把守的那扇小门,迎面便是一座挺拔陡峭的高山,遍布阴云惨雾,凄迷黯淡,山上不生其他草木,只有丛丛荆棘,将唯一可走的曲径小道完全覆盖住,石头色呈深紫,河流干涸,有不少尖爪硬喙、相貌凶恶的奇怪鸟儿飞过,发出一声声沙哑苍凉的叫声。   郭明义猛然醒悟:“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幽冥背阴山?”清秀男生道:“没错,这山是容留那些客死他乡又无处迁葬,还有那些没有坟冢的野魂饿鬼,它们因为长留世间,不愿下来冥界,因此触犯命数天条,一旦被黑白无常抓到,就丢到此山,无物可吃,只能吃那些嚼不烂的荆棘,以此苦苦延续,算是地狱的前哨吧。”   郭明义默然,半晌道:“我要如何才能过去?”清秀男生手指一指:“你没看见?只有一条路,你必须从那里才能上去。”郭明义道:“你是说,我得踩着荆棘上去?”   清秀男生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郭明义一咬牙,硬着头皮就上去了,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自认为万全的准备,但一旦那荆棘的刺深深没入脚趾,十指连心的极度痛楚几乎要让郭明义昏死过去,仗着训练而出的忍耐感,这才没在清秀男生面前叫出声来。   但这只是第一步!要想爬上去再走下来,非千步不能止,此刻郭明义的心里已经有点犹豫,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的下来,他把还完好的右脚踏上去,粗黑的刺从他的脚底窜入,受到血液的滋养,立刻猛地往上长了几寸,登时就将整个右脚彻底刺穿,血淋淋的冒出了一个尖儿。   这次的痛楚几乎是前一次的两倍多,郭明义再也忍受不住,痛苦的大叫一声,身子晃了几晃,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同时脸色发黄,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这样能稍微减轻一下痛楚。   清秀男生飘飘然走了上来,对郭明义道:“你师父在跟你讲地狱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地狱形成的来历?”郭明义心中一动,清秀男生已经接口道:“业由心生,当你心中有恶,地狱就此形成。你以为这些荆棘是背阴山原本就有的,是这些孤魂野鬼心中不平所以放置在此阻挠前进的道路,殊不知却恰恰忘记了他们正是由于心怀不甘,才被流放到这里。”   说着,清秀男生在郭明义的旁边开始拾级而上,只见他步履轻盈,踩在荆棘上如履平地,荆棘的尖刺对他居然没有任何伤害作用,走了几步,清秀男生才回过头笑道:“你就算再能忍受疼痛,又能走得了几步?”   郭明义内心猛地一跳,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孤魂野鬼之所以走不出背阴山,就是因为被这些荆棘所阻拦,但如果他们不触犯天条,根本就不会来到这座山。那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不成为这里的孤魂野鬼,就可以不受荆棘的伤害,顺利上山!   成为这里的常住居民只有一个条件————放不下对尘世的留恋,不愿意接受人鬼殊途的残酷。   那一刻,郭明义恍然大悟,他想起刚开始发现自己身在冥界,心中充满了不甘不愿,不甘自己平白无故,甚至连长白三老的一面都没见到就身死天山,不愿竟然终结在自己最信赖的仙器手上,带着满腔的不解甚至是忿怒来到奈何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便没有菩提引路,自己真的喝下孟婆汤,说不定归处正是这背阴山。   可是要做到对俗世毫无眷恋又谈何容易?自己在尘世实在太多牵挂,朱若云的念心,莫陵的感恩,潘旻的信任,这些全都可以成为他不愿离开现世的理由。   郭明义抬起头,蓦然发现清秀男生已经越走越远,他飘逸的身影一早登上了峰顶,紧接着消失在山的那头。   他不知道的是,清秀男生在走过那段上山的路后,当即回头,愁眉深锁,看着背后。   一阵阴风刮过,一个判官出现在他的身边,看上去似乎跟他非常熟稔,笑道:“你当初爬这山,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切断俗世所有羁绊。我看此人烟火气息太浓,恐怕未必能够成功。我不明白你为何在冥界苦苦等待他的到来?”   清秀男生微微叹气:“你不懂,佛祖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不食人间烟火,我正因为太过清高,才会失败,而他正因为太过入世,才有可能成功。仙器既然将他魂魄送往此处,说明它也认可他的实力。地狱一年,人间一天,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等他悟化。”   判官笑道:“既是如此,待我搬一张棋盘过来,我们对上一局,免得你在这里百无聊赖。”清秀男生微微颌首:“好,只是你从没赢过,还有这么好兴致,真是佩服。”   清秀男生和那判官本打算在这里对弈上三天三夜,没想到第一局只到了中盘,郭明义便全身鲜血淋淋、伤痕叠加地出现在山顶,他的脚上已经体无完肤,白骨都露了出来,身体摇摇晃晃,仿佛一阵微风吹过,就足可以把他吹倒。   郭明义看着讶异万分的两人,凄然一笑,踉踉跄跄的迈出了一步,登时,在他脚下的荆棘立刻枯萎并且退缩下去,让出了一条整洁明净的道路。   从来波澜不惊的清秀男生脸色一变,推开棋盘站了起来:“你……”郭明义打断他道:“我知道,你没想到我这么快出来是不?其实,我也没想到。能走出这背阴山,要感谢的人是我师父。”   清秀男生不解地看着他:“你师父?据我所知,你师父已经死了很久了吧?”   郭明义道:“是的,在他死后,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见师父下到了冥界,接受阴司的宣判,阴司跟他说,他功德不小,如果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偷袭而死,只要甘愿受点苦楚,可以让他回到阳世报仇。师父一口回绝了他,跟他说,鬼入轮回是天理,不能不遵。他的仇,徒弟会报;至于其他,都是命数,何苦强求。师父还说,相信我一定能够走出悲伤的阴影,一定能活出自己的路。”   清秀男生看向那判官,判官早已脸色黑了一半,点了点头道:“我当时在场,他说的都是真的。但是我觉得奇怪,他师父不过一介凡人,怎么能够冲破冥界的结界,把这些场景托梦告诉他呢?”   清秀男生淡淡地两个字:“命数。”随后对郭明义道:“说下去。”   郭明义道:“我刚才想起了师父给我的这个梦境,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师父并非是对我无情无义,毫无牵挂,所以才毅然拒绝了冥界的好心,他只是完全地信任我,信任我的能力,信任我的幸运,信任这善恶报应,终将昭彰不爽!我也得跟他一样,信任后来的人,信任朱若云,信任莫陵,信任只要这世间还有光明的火种,除魔大业就可以无休止的延续,直到胜利的那一天。菩提,你当初难道不是怀着这样的信念才撑到如今的吗?”   这番看似平淡朴实却惊天动地的话一说出来,清秀男生就知道自己所有的担心都是枉然,郭明义真的已经悟破了踏过背阴山的真谛,他明白了一件事,成功是需要靠百倍的努力,但绝不包括强扭命数的努力!   不是自己的就绝不会属于自己,这个古老的真理从来颠扑不破,但有几个人在真正面临自己命运的转折点时能够遵循它?   “这局对不完了。”清秀男生嘴角含笑,对判官道:“我们要去第一个地狱了。走吧,郭明义,让我看看你身上到底有几个奇迹。”   “前三个是吊筋狱、幽枉狱和火坑狱,这三个地狱主要是为了惩罚生前作下千般业障的亡魂,比如侩子手,还有发动战争的人,当然,我们法术界的很多难辞其咎,除了一部分功德足以抵消的外,好多都要来这里转个两三圈,不为其他,只为我们双手血迹斑斑,说什么降妖除魔,镇压鬼怪,到头来有哪些是必须要镇压的,有哪些是可以超度的,这笔账除了老天爷知道,谁也算不清。因此,那些业障都算到了我们头上。这三个狱有一个特点,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当年怎么对付那些冤魂的,它便会怎么对付你,我真心希望你没用过什么酷刑。”清秀男生看着眼前一条血红一片的奔涌大河,娓娓说道。   “恰恰相反。”郭明义苦笑一声,“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慈悲,所以下的都是重手,不但是鬼怪,人也杀了好多,我跟莫陵有另外一个别称叫‘菩提双煞’,不好意思,污了你的名声,看来这三关对我而言难过得很。”   清秀男生笑得眯起了眼睛:“只是你们不了解历史,说得我好像圣人一般,其实叫‘菩提双煞’更加名副其实,谁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只怕我犯下的杀戒比你们的总和还多呢,不多说了,我们进去吧。我不能对你点化什么,但你要记住‘业由心生’这四个字,这世界上就没有消除不了的恶业,化解不了的仇恨。”   郭明义没有接话,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去,远处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饿鬼号哭,绵长不绝,回荡在阴沉沉的天空,巨大的黑气袅袅升起,形成一朵朵壮观的蘑菇云,笼罩在这由血与火构成的地狱上方。   这一次,清秀男生没有跟着进去。他已经偿还了所有的债,已经进不去这三层地狱,他只能拭目以待,郭明义会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洗脱自己身上的罪恶,重获新生。   不一会儿,只听得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里面似乎还带了一些哭腔,纵然因为声嘶力竭让声线有点变形,但清秀男生还是立刻分辨出了那正是郭明义的声音。他默然不语,这三层地狱的可怕自己已经领教过,任是你再坚强的神经,也耐不住这刑罚回放的折磨,不消片刻,就会彻底暴露自己心中最柔软的一面。   但是那声惨叫声之后,郭明义的行踪似乎陷入了长久的寂静隐匿,差不多将近有半刻钟了,一点声音都没听到,自认为足够耐心的清秀男生也忍不住来回踱步,思量着要不要找个办法溜进去看看。   不会是死了吧?清秀男生的脑海里一冒出这个可怕的念头,立即用理智否决掉了,不,不可能,一旦魂魄受不了最后烟消云散,一定会有阴司过来销账。   正疑惑间,只见一个牛头急匆匆地从远处小跑着过来,似乎要赶着去哪里,一眼看见清秀男生立刻叫苦连天道:“哎哟,我的祖宗,你带过来的是什么怪东西啊?”   清秀男生心里一沉:“怎么了?”牛头气喘吁吁地道:“刚进来那会,给他挖心掏肺的还挺有效,那声惨叫你也听到了,可后来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无论我们怎么用力,那钩子就是没办法戳到他身体里面去,皮肉就象是橡皮做的,怎么也勾不出来一块皮,这样下去,可还怎么实施刑罚消除冤孽啊?我正要前去禀告冥界使者,看怎么处理。”   这一番话说得清秀男生当真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他说过什么没有?”   牛头想了一会,道:“那时我们把清理出来的,他冤杀的那些人和鬼魂名字念出来给他听,是一批批念的,念完了就开始行刑,没想到这小子后来口硬得很,说这些没有杀错,人生在世,不可能不杀生不狠毒,该杀的就杀,怎么可以算是报应。还有很多逆天的话,就不说了。”   清秀男声心里“咯噔”一声:重建天道?难道说……难道说……郭明义是打算以这种惊世骇俗的方法来通过地狱的考验?   见清秀男生半天没有反应,牛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可以去使者那里了?”“哦。”清秀男生反应过来,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你去吧。”   不多时,便见牛头又从原路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跑得满头是汗,清秀男生故作轻松地问道:“怎么样了?”牛头道:“使者说了,既然这些刑罚都没有用,那说明他已经去除了这三个狱的束缚了,过地狱的方式并不是只有消弭疼痛一种。”   果然……冥界使者也知道那个传说中的方法……心里想着,清秀男生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那好吧,烦请你们把郭明义带出来,我领他去下三个狱。”   很快,两个阴兵押着郭明义就出来了,与其说是押,不如说是搀扶,此时的郭明义已经遍体鳞伤,全身虚脱,魂魄不稳,已经隐隐然有分离的气象,最引人侧目的是他胸前有一个如足球般大小的窟窿,露出里面鲜红的内脏,虽然鬼魂没有血液,但是光就这么看着也觉得寒气瘆人。   两个阴兵走到清秀男生面前,道:“这鬼就快散了,也走不动了?怎么办?还要带他去下一层吗?”清秀男生道:“你们把他放在这里,就去办你们的事情吧。”   两个阴兵手一松,郭明义登时象一滩烂泥一样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清秀男生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就能判定哪些该杀,哪些不该杀呢?”郭明义含混不清的咳嗽了一声,勉强开口断断续续地道:“世上……总要……有人来判……判定哪些该杀……哪些该救……”清秀男生紧追着问道:“可为什么是你判定?”过了好久好久,郭明义才挣扎着说出了八个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轰隆!”一道巨大的紫色闪电猛地劈中了两人旁边的空地,迸溅起漫天的火花,整个地狱都为之剧烈摇晃,一时间飞沙走石,尘土弥漫,到处闻得鬼哭狼嚎,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巨大的血云在空中慢慢成形,幻化成一张狰狞的鬼脸,居高临下俯视着幽冥魂魄。   这道雷电不仅吓得孤魂野鬼到处乱窜,就连阴司判官也吃惊不小,纷纷探出头来,惊愕地看着两人,试图揣测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紫色的雷电是日月精华聚集的天雷,自地狱形成之后,统共也才降临过几次,每次过后往往意味着灾劫,意味着漫天血光尸横遍野的死亡哀歌。   郭明义依旧因为重伤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而清秀男生也始终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不曾移动分毫,仿佛刚才那道天雷与他们毫无干系。   良久,清秀男生终于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当年离开这三个狱时的场景,低低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终归比我走得更远。”   说着,清秀男生迈开了第一步:“走吧……后面还有十六个狱。”郭明义拼了命地支撑起身躯,可以看到他那胸口的大洞正在奇迹般地慢慢聚拢。   “接下来的三个狱是酆都狱、拔舌狱、剥皮狱,主要为的是佛口蛇心、花言巧语、不忠不孝犯下的罪业。幸运的是,这三个狱我都能陪着你再过一次。”清秀男生淡淡地道。   郭明义身子一震:“为什么?你不是已经过过一次,消除了全部罪孽了吗?”   清秀男生道:“我死之后,依旧不改想杀鉴印大师之心,是为不孝;仍然未能尽数去除内心黑暗,成就除魔大业,是为不忠;我三番数次对你说谎,只是为了能骗你拿到仙器,骗你来到冥界,受万般苦楚,是为佛口蛇心。”   这一番话说得郭明义当真是目瞪口呆,清秀男生看着他一脸惊讶的神情,莞尔一笑:“到了,我们进去吧。”   酆都域,顾名思义,与地上的酆都相对应,是一座鬼城,只是冥界中的酆都,更加阴森可怖,里面充斥着大量因为拗不过地狱十八层刑罚的断头鬼、腰斩鬼、无心鬼等等,它们因为无法消除自身罪孽,自然也就丧失了进一步轮回转世的机会,因此在这里彻夜号哭,不停诅咒,一旦新的亡灵进来,就会触动它们因愤恨而迷失的魂魄,群起而攻之,因此在这里被折磨到魂飞魄散的亡灵也不在少数。   更何况,这次一下子进来两个。   郭明义刚把另外一只脚踩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空间构造,就只闻得一股腥风扑面而来,紧接着左手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幸好刚才被折磨的时候初步适应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剧烈痛感,郭明义才没有昏死过去。   他咬牙往旁边一看,只见一个脸色苍白失去双手的鬼魂已经狠狠的咬住了他的手臂,“撕拉”一声,郭明义清晰地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这比直接感受到疼痛更加可怕。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作出进一步的反应,他的右手以及一双大腿传来了更加痛入骨髓的剧痛,一时间,有无数的鬼魂扑了上来,缠绕在他身上,用那些已经腐化了的牙齿狠狠地撕扯着他的魂体。   “啊!!”郭明义惨叫一声,身体几乎是本能地作出了反应:“佛光普照,邪祟退散!”一道微弱的白光闪过,众鬼们畏惧地尖叫了一声,放开了手纷纷退后,却依旧贼心不死地站在不远的地方,用一双幽幽的眸子盯着郭明义的一举一动。   郭明义没有喝孟婆汤,所以还记得所有法术和咒语,但是他忘了两件事:一是冥界没有阳气和法宝,因此所有法术和咒语的威力都大打折扣;二是他也已经是鬼魂,法术和符咒同样会伤到自己。   刚才那道白光刚好不偏不倚地劈在了自己的伤口上,这一下当真比刚才群鬼嗜咬还要痛,郭明义身子一晃,差点摔了下去,这下子他是彻底不敢动用法术了。   怎么办?周围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上千个幽魂,如果不能动用法术,怎么能冲出一条血路?等等……血路?   这两个字似乎在无意间触动了郭明义尘封在内心最深处的一段记忆:当年为了救舍友梁孟群,自己在宿舍楼大开杀戒,残杀了数百人的性命,这其中有魔,有人,更多的是无辜者。为此,自己犯下滔天血孽,差点不能翻身。   想到这里,郭明义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会这样?自己明明已经悟化了这一层魔障,为什么时至今日,却仍然能冒出如此残酷不道的念头?难道说,自己魔性尚在?   突然,郭明义又发现,自己回到了跟当初一模一样的困局,命运的轨迹在荆棘丛中兜兜转转之后,重新回到了起点:面对群魔,自己究竟应当如何自处?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不抵抗意味着立即烟消云散,到时连渣都没有还怎么成佛?   当年佛祖面对天地众怒的时候,究竟是怎么化解的呢?   清秀男生从进来之后,目光的焦点就不在那些饥饿的野鬼身上,它们铺天盖地扑过来的时候,他只是挥了挥衣袖,全身滑得如同被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油,任何鬼怪在碰到他的瞬间都会侧滑过去,这样一来二去,群鬼登时都对他没了兴趣。   清秀男生只是定定的看着郭明义,看着他一时糊涂念出咒语反而伤害了自己,现在却又一个人呆呆的站在群鬼的包围圈中,仰头凝望,似乎在想什么东西。   见郭明义没有任何举动,群鬼的恐惧也在逐渐消退,愈来愈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又开始包围上前。   这时,郭明义终于作出了一个无比惊讶的举动!   “幽冥何惧有冤狱,起!”随着一声响亮的口号,一道刺眼的亮光在天际闪现,“轰隆”一声,撕破了冥界昏暗的上空,亮光挟雷霆万钧之势“噌”地深深插入郭明义脚边的地板中,强大的冲击波荡漾开来,把周围群鬼掀翻得到处翻滚、碰撞,惨叫声此起彼伏。   清秀男生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不明白郭明义何以把灭魂杖给召唤过来了?更何况,灭魂杖是极其邪恶之物,喜嗜杀,若郭明义再度选择大开杀戒,岂不是前功尽废,再度满手罪孽?   “等等……”清秀男生正想出口阻止,但郭明义的速度比他还快,只见他拔起插在地上的灭魂杖,凭空指向那些号哭不已的群鬼,沉沉地清晰地说了一句:“幽冥何惧有冤狱,终是俗世云朗清,破!”   灭魂杖微微抖动,发出一声类似悲鸣的呼叫,紧接着杖头的两只小鬼突然冲破束缚,如同活物般跳了出来,扑上去见到一个鬼就开始啃住咬,一旦被它们咬中,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立即魂消魄散。   与此同时,灭魂杖本体也没闲着,它焕发出强烈的白光,层层荡涤着酆都地狱,几乎扫遍每一个角落,被它所触碰到的灵魂都痛苦不已,一时间,地狱变成亡灵的炼狱、血狱,拥挤逃命之声延绵不绝,凄厉的喊叫似乎能把上空那朵巨大的血云都掀翻。   “郭明义!”这下子清秀男生是彻底惊讶了,或者说,惊吓更为准确,他大踏一步上前,试图抓住郭明义的手臂,强行迫使他改变屠戮,但郭明义轻巧地一个转身,避开了他这一抓。   清秀男生厉声叫道:“郭明义,你若再次作出跟当初一样的选择,真的就要万劫不复了!佛说,万生之苦,皆我之苦,你难道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吗?”   不料郭明义充耳不闻,继续拿着灭魂杖到处厮杀,一时间,青烟遍地,腐臭漫天,惊慌失措者不计其数,此情此景,绝对比任何一层地狱来得更加恐怖。   清秀男生也急了,郭明义是他带进来的,若让他这么胡闹下去,把整个地狱都给毁了,那他有何颜面去见冥界使者,因此赶紧欺身上前,双手虚空一抓,目标直指郭明义手中的灭魂杖。   清秀男生原本功力就要高出郭明义数倍,加上郭明义之前已经受了伤,这一抓之下,郭明义几无还手之力,轻轻松松地就被清秀男生把灭魂杖给夺过去了。   但此时酆都地狱里面几乎三分之一的鬼魂都快给消灭光了,剩下三分之二哪还有胆上前,逃的逃,跑的跑,一时间二人四周都清净了下来。   但清秀男生依旧头痛不已,因为灭魂杖虽然被他夺下来了,但还在到处乱发射白光,而且那两个小鬼也没回来,他不懂怎么操控灭魂杖,只好怒视郭明义道:“快点让它停止,否则我毁了此杖!”   郭明义冷静地道:“你毁了也没用,那两个杖头的小鬼会把其他的鬼魂全部消灭殆尽的。”   清秀男生又惊又怒道:“你何以如此没有人性?”郭明义道:“你以为酆都地狱那么多孤魂野鬼是什么原因?”   清秀男生一愣,郭明义已接着道:“人死为鬼,从来地狱都是俗世的写照,如果俗世太平,百姓安康,则地狱空旷,少有恶鬼;如果俗世动乱,民不聊生,则地狱拥挤,哭声连天,刚才我一路走来,这四个地狱无一不是鬼满为患,这说明什么?魔物入心,导致人类自相残杀,冤气不解,造成地狱戾气不断。这件事的解不在地狱,而在阳世,即便你有无上法力将这里的魂魄全部超度,不出几天,又会变得熙熙攘攘。”   这番话说得清秀男生气消了一半:“你说的都对,但这不能成为你屠戮的理由!”郭明义反问道:“你既然精通佛法,那么告诉我,如果佛祖怜悯众生之苦,施大慈悲心,为什么同时又允许我们降妖除魔,斩鬼杀怪呢?”   清秀男生冷哼道:“那不一样,妖魔非善类,又不能教化,不除去有损天下善念,因此佛祖才作此例外。”郭明义一挑眉道:“众生皆平等,何以妖魔就不能教化了?”   这一句话问的清秀男生哑口无言,半天才道:“那你说为什么?”郭明义道:“不为什么,只因为佛祖虽然怜悯众生之苦,但更以天下为念,若以部分人之苦而损害天下,那是万万不可行的。所以妖魔作乱,即便能够度化,佛祖也不会因此而无视无辜生命牺牲,这便是降妖除魔的真谛。万物皆可度化,不等于万物皆能度化。就比如这个酆都狱里的野鬼们,在生时便犯下罪孽,来这里是以受苦而抵消罪行的,结果不但不幡然醒悟,反而还要穷凶极恶,撕咬同类,这样的妖魔度化来有什么用?又值得我们牺牲去成全所谓的慈悲吗?”   这一番话说出来当真惊世骇俗,清秀男生完全惊呆了,若是换做旁人,只怕立即勃然大怒,怒发冲冠,跳起脚来就要破口痛骂郭明义诋毁佛祖。   幸好清秀男生并非常人,他也经历过艰难的成佛之路,也对佛祖有过质疑和不满,在他细细想来,郭明义这番话虽然听着很不舒服,却句句在理。   就在二人对话间,灭魂杖的白光已经几乎将酆都狱里的野鬼们灭杀殆尽,吃饱了的小鬼两眼放着红光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杖尖,重新化为两个雕塑。   “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因为毕竟我也没能成佛。既然是你选择的道路,报应也由你来承担,那我不干涉你。”清秀男生终于打定了主意。   郭明义脸上绽放出笑容:“太好了,我生怕你不干,我可不想先跟你打一架。”清秀男生听得他话中有话,不禁皱眉道:“怎么?接下来你还想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郭明义道:“只怕我要做的远远超出你的意料之外。你知道为什么灭魂杖会飞回冥界助我一臂之力吗?要知道,它原本是冥界的法宝,它不应该归顺一个外人才对。”   清秀男生道:“这点我也很感兴趣,冥界的法宝人类是不能操控,何以你成了例外?不过你好像也只能操控灭魂杖,其他的冥界法宝还是不能触碰。”   郭明义道:“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谜题,只不过我们一直就把它复杂化了。它能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在我魂魄下到奈何也会跟着飞来,甚至能跟仙器并存,只是因为一个原因。”清秀男生忙追问道:“什么原因?”   郭明义斩钉截铁地道:“因为这是它的宿命!”清秀男生一呆道:“宿命?什么宿命?莫非你还会周文王象牙筷仙术?”   郭明义从清秀男生的手中缓缓接过那柄灭魂杖,灭魂杖登时发放处万道白光,虹霓遍天,直吓得周边狼鬼号哭,小妖躲避,阴司判官面露惧色,其威力甚至比在陆地上还要迅猛数倍:“它的宿命,就是为了让我灭掉这地狱!”   “你……你说什么?!”尽管做好了最万全的心理准备,但清秀男生还是被这话吓了一跳,差点失去了思考能力,“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郭明义冷冷地道:“这个地狱为什么会存在?说是因为让这些鬼魂们能够得到报应,从地狱历练出来之后消除仇恨,以干净纯洁之身转赴轮回,但实际上我亲眼所见,报应倒是得到了,且不论是否跟罪业相一致,是重了还是轻了,虽然我想多半是重了,然而它们的仇恨却丝毫没有减轻,相反在这些熊熊的业火中燃烧得更加旺盛,并且还发展到将怨气迁怒到非债主身上,这样的亡魂如何能够轮回,又如何能够度化?我敢断言,一旦进入地狱,能出来的没有几个。地狱已经失去了它的教化作用,沦为一个扭曲灵魂的牢笼,既然如此,留它何用?”   清秀男生气急败坏道:“歪理!你这全部都是歪理!善恶有报,这是天道,没有地狱,上面的人作恶就更加无所忌惮,善恶的天平就会被打破。”   郭明义反驳道:“照你这样说,那天底下就不会有魔物的容身之地,为什么这么多人明知道可能要下地狱,仍然前赴后继地追逐名利、伤害他人呢?而且,是不是人只要一作恶,就再无挽回机会,只能到地狱送死?我想,佛祖的宗旨一定不是这样。”   清秀男生呆住了,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以往都是他高高在上,把人问的说不出话来,现在却仿佛掉了个个儿,一直沉默寡言的郭明义眼下滔滔不绝,而他却无力辩驳,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又是哪里暗藏玄机。   郭明义已经回过身去,提了提手中的灭魂杖,道:“不要拦我,拦也拦不住,灭魂杖的威力你见识过了,若是在陆地上,我打不赢你,但是这里只怕未必。”说完,便走了出去。   清秀男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呆呆地看着郭明义的身影,五味杂陈,他突然想起在自己死前的那天,鉴印大师苦劝自己不要误入魔道,自己心生天下无知己的悲凉之意,不知道郭明义现在是不是跟他一样的感受?   好吧,郭明义,不管你做出再疯狂的事情,我都不会再干涉,这是我的承诺,我会遵守。   成佛之路注定是孤独和寂寞的,得不到天下的谅解,我不能做你的知己,但起码,我不可以不做你的敌人。   地狱里面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恐怖,在无尽的苦痛中挣扎的恶鬼们已经受够了冥界的冷酷,但它们突然发现,那些阴司判官还算仁慈的,眼前这个冷如冰霜,提着一柄奇怪的武器走进来的亡魂,仿佛是天魔降世,屠戮无数。   巨大的血云充斥着整个地狱的天空,氤氲的殷红让原本血腥的地狱变得更加恐怖,所有的野鬼都在四处奔跑号哭,但这没有一点作用,因为在灭魂杖的威力之下,它们根本逃无可逃。   当然,郭明义也并非赶尽杀绝,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尽快通过十八层地狱,地狱里面原本众鬼厮杀、弱肉强食的现象就普遍存在,因此他只是把那些强壮一点、以欺凌为乐的恶鬼们杀了个干干净净,其他的苦鬼并没怎么下手。   判官匆匆忙忙地跑来了酆都狱,他是唯一在冥界跟菩提有私交的人,因此发生大动乱之际,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推举他去找菩提,请求他出手制止这场灾难。   当判官跑到酆都狱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清秀男生坐在门口的一块大石上,眺望上空的血云,若有所思,神情安详。   “不……不得了了!”判官气喘吁吁的道:“郭明义大开杀戒了,你知不知道?他几乎把地狱都清空了,怎么?你不去阻止他吗?他可是你领过来的啊!”   清秀男生慢慢地道:“你说错了,就算我不领他过来,他有灭魂杖,一样过得来。”   判官一呆:“那……那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地狱全部毁灭了吗?”清秀男生冷冷地道:“地狱又不是我创立的,它毁灭不毁灭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有这功夫找我,还不如去找使者。”   判官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登时傻眼了:“你怎么完全站到他那边去了?你之前不一直还和我说,必须要亲身体验十八层地狱的苦难,才能悟出轮回的奥妙,才能最终成佛吗?郭明义现在哪里是成佛,简直就是成魔!”   清秀男生怔怔地看着变幻无常的血云,良久苦涩一笑,喃喃地道:“我一层层地过了,所以我最终失败了。我似乎有点明白,成佛的道路到底是怎么样的了。去吧,去告诉使者吧。不过我先和你说一句话,若他真成了魔,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阿弥陀佛!”后面突然有人长喧一声佛号,把正在驻足观看的莫陵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惊讶地叫道:“老头,你怎么来了?”   鉴印大师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眼神也变得深沉黯淡,他看了莫陵一眼,没有答话,反而问道:“郭明义呢?”莫陵道:“在上面解决私人恩怨呢,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快完了。”   鉴印大师后面突然探出来一个头:“莫大哥,我已经把法术界中没有被魔物侵袭的人集合起来了,刚才还遇到了钱密松大哥,不过人数真的很少,只是十几个人,我看待会真要打起来也够呛啊。”   “潘旻你怎么也来了?”莫陵有点哭笑不得,“谁要你们过来打的?简直是添乱!有我跟郭明义就够了,老头,你快带着他和那帮不成器的家伙都回去吧。”   正在这时,草丛中“悉悉索索”有响动,莫陵立刻警觉起来,喝道:“是谁?再不出来休怪我不客气。”茂密的灌木丛叶子被拨开,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款款走了出来,不悦地看着莫陵,道:“我的功力也不是盖的,你打算怎么样?”   “是你?朱若云?”莫陵皱了皱眉头,朱若云的突然出现让他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你不是口口声声对郭明义宣称你的肉体不能随便被发现吗?怎么这会子还大摇大摆地跑到这魔物遍地的山里来了?”   朱若云的答案让他的心更悬了起来:“是鉴印大师紧急呼叫我出来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莫陵转过头,冷锐的目光如同针刺直射鉴印大师:“是啊,大师,你把所有人都叫齐到这里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鉴印大师道:“老衲昨晚夜观天象,发现金星转为暗红,主有血光之灾,所以才彻夜赶来。莫施主,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最清楚。”   莫陵冷笑道:“这里都是魔物和被魔物控制的人,我们不杀出一条血路怎么上去?有血光之灾不是很正常吗?用得着你们大惊小怪的。”   鉴印大师道:“莫施主,你知道老衲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当初下山之前,老衲曾经跟你的一番对话你全忘了?你老实告诉我,菩提是不是插手了?他跟郭明义见面了?”莫陵道:“这不废话吗?他肯定要跟魔物头头见面的。”   鉴印大师喝道:“我说的是真菩提,我晓得他还留了一些东西在这世上。”莫陵心中一沉,没有接话。   “你让老衲非常失望。”鉴印大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虽然老衲远在千里之外,但未必真的就是两眼抓瞎。我能感觉得到这里戾气越来越重,今天大家都在这里,你坦诚地说一句,郭施主是不是已经成佛失败?”   他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朱若云和潘旻异口同声地惊呼:“什么?失败了?!”莫陵冷静地道:“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叫已经成佛失败?”   鉴印大师猛地跨前一步,厉声道:“郭明义心中已起杀机,决定屠戮全山,他现在就在冥界那里清空地狱,他已入魔道,无可挽回!再想指望他成佛,只是痴心妄想!莫陵,你不出手,便由老衲来出手!我当初已经明言,如果他堕入魔道,为了天下苍生,我只有痛下杀手。”   “不,大师!”朱若云惊呼出声,忍不住泪落如雨,她苦追郭明义九世,难得这辈子他终于坦诚喜欢她,没想到一转眼又要生死别离。   鉴印大师低低地道:“你知道不这样做的后果,儿女私情,岂能为此阻碍大业?这辈子不行,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及早出手,他还有转世为人的机会。”   “对……对不起……”朱若云背转身掩面痛哭:“我知道……我只是……只是……大师……我心里好痛!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潘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师,求求你想想别的法子,救救师兄吧,他一路走过来真的很不容易啊!”   鉴印大师长叹一声:“我何尝愿意如此啊?不怪他,怪只怪我没有想到菩提会从中作梗,引导他再上邪路。唉,当真是宿命的轮回啊。”   潘旻见鉴印大师竟然毫无转圜之地,登时呆了:“大师,你不会舍得的……”鉴印大师冷着脸道:“我当年舍得,这次也必定舍得。为了天下苍生,我只有大义灭亲!”   “原来是大师您杀了菩提。”铁青着脸一直不说话的莫陵突然悠悠的说出了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鉴印大师的身形顿时僵硬了:“你……你不要乱说话……”   莫陵冷笑一声:“你刚才说当年舍得,现在也舍得。现在要杀郭明义,那当年要杀谁?只有菩提!出家人不打逛语,你敢否认吗?”鉴印大师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全身大汗淋漓,他怔怔地看向莫陵,嘴巴紧紧地闭着,无言以对,是的,莫陵说的没错,他不能否认。   “我的天啊!”朱若云捂住了嘴,以防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引起魔物注意。莫陵爆的这个料实在是太猛了,以至于她的大脑细胞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转变。   她是认识菩提的,她曾疯狂地爱慕着这个绝顶聪明的天才,并试图接近他,在他的身上倾注了一往情深的相思和牵挂,虽然菩提近乎绝情地拒绝了她,但丝毫没有改变在她心目中完美的形象。   她甚至觉得,能够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也是一种幸福。然而,这幸福来得何其短暂,有一天,他突然失去了影踪,然后便是鉴印大师亲口告诉的噩耗:他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他成佛失败,已经堕入轮回。   她哭了好久好久,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日夜,只记得她一片一片地数着地上的落叶,将半个山坡的全部数遍,直到鉴印大师严厉地警告她,这样会严重损耗夺魂而来的身体。   她一直试图忘掉他,但后面的轮回总是不争气,转世出生的人跟他有着天渊般的差距,直到郭明义的出现,才使她渐渐弥合心中的伤痕。   她一直以为是魔物将他害死的,所以心中对魔物的仇恨更甚,不惜一切代价也想为他复仇,没想到今日石破天惊戳穿所有的真相,登时让她赖以为生的精神殿堂差点轰然倒塌。   她不明白莫陵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为什么菩提会成佛失败,为什么失败了就必须要杀他,这是她始终追寻却不得而知的答案。   见朱若云神情恍惚地走近他,莫陵登时提高了警觉,他一直搞不懂这个女人到底是站在哪边的,看她跟鉴印大师交情匪浅,未必不会倒戈相向,没想到朱若云走到他的身边之后,转身正对着鉴印大师,一字一句地道:“鉴印,为什么?”   朱若云直接喊的名字,略过了“大师”的敬称,就连迟钝的潘旻都感觉出了她的话中蕴藏着浓浓的敌意。   鉴印大师有点尴尬,他万万没有想到莫陵居然从他的一句话里找到了纰漏,然后把他逼到这个境地,他咳嗽了一声,威严地道:“为什么?你能想到为什么。菩提的功力之高你我都知道,他若真的成了魔,加入到魔物那一方,那天下万物都会被他毁灭,你也不想看到他满手恶果吧?”   朱若云的眉毛揪在了一起,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压抑着伤口被撕开的疼痛:“可是,鉴印,当时以你的功力完全不是菩提的对手,你其实是杀不了他的。”   鉴印大师心中一跳,一股电流瞬间击穿了他的身体,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朱若云似乎在隐隐地暗示着他什么。   “因此,今天,为了菩提,我绝不会让你杀郭明义。”朱若云说着,慢慢地从袖子中滑出一个鞭子,握在手中,摆出了一副迎敌的姿势。   “朱若云你……”鉴印大师深深地震惊了,然而没等他回过神来,潘旻也站到了朱若云的旁边,从来呆愣憨厚的他生平第一次露出了杀气满溢的面容:“我也不会允许你杀郭明义!”   莫陵挑了一下眉,吹了一声口哨:“看来我好像变成优势一方了,这就叫世事难料,造化弄人啊。”   “随便你们。”鉴印大师脸色阴晴不定,“我主意已定,谁也挡不住我。”朱若云一咬牙道:“鉴印,我今天让你血债血偿!”她欺身而上,手中鞭子发出炫目的五彩光芒,潘旻也跟着一起冲了过来,不过他什么法宝都没带,只能赤手空拳。三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难得有人出头,莫陵乐得在旁边看戏。但他很快发现不妙,鉴印大师虽然老态龙钟,可身形一点不比另两人缓慢,相反腾挪有度,动作矫健,朱若云已经渐渐处于下风,抵抗得颇为辛苦。   真是看走眼了,莫陵暗道,我还以为这老头只会念经诵佛。心念未定,那边胜负已经分出,鉴印大师大喝一声,双掌击出,朱若云和潘旻双双跌倒在地,鞭子也脱手而出,两人背部狠狠地撞击在地面上,朱若云功力稍微深厚,因此只是嘴角渗出点血丝,潘旻则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下子挡在鉴印大师面前的便只有莫陵一人了。鉴印大师紧咬牙根道:“莫陵,我早就料到会跟你有一场恶战,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你太过聪明,只是这聪明用不到正道上。”   莫陵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大师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鉴印大师道:“我没忘记,你有玉虚杏黄伞,我打不倒你,可是这不代表我打不败你。玉虚杏黄伞只有防御性能,并没有攻击性能,我只要能绕过你,就还是能杀得了郭明义。”   莫陵心中一沉,姜还是老的辣,刚才自己成功策反朱若云,居然没逼得鉴印大师方寸大乱,还一下就发现了他的软肋,这样下去郭明义性命堪忧。   我必须要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拖住他,莫陵盯着鉴印大师,脑细胞在剧烈地碰撞、摩擦,一个又一个方案在脑海中快速掠过。   玉虚杏黄伞只有防御功能吗?有没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它也具有攻击性能?一定有的,姜子牙那老头这么倚重此宝,不可能只是为了防止遭到别人暗杀,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玉虚杏黄伞一定有隐藏的功能!   想及此处,脑中似乎有什么堵塞的东西被瞬间冲开,霎时灵思泉涌,醍醐灌顶,一个大胆的想法慢慢想成,既云大胆,自然是因为风险系数太高,代价就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老头,反正你我一战估计没有人死是收不了场的,不如就赌一场吧。莫陵的身上开始迸发出狰狞的杀气,凌厉的气势卷起一阵狂风,一时间飞沙走石,虫鸟纷纷哀鸣躲避,手中的玉虚杏黄伞感受到了主人战斗的意志,立即自动变形,伞面撑开,明黄的颜色中蹦出五彩祥云,散发出氤氲香气,更有万朵金莲随风蜿蜒而下,将方圆半米内笼罩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进。   鉴印大师目光一紧:果然不愧是天下防御第一仙器,只不过奇怪的是,难道仙器感应不到莫陵决心护魔的邪心,为什么还死心塌地的守着他?   正在莫陵和鉴印大师即将陷入一场生死决斗的时候,郭明义那边已经差不多把整个地狱都清空了,阴司也终于找到了擅离职守的孟婆,他们的职位太低微,是见不了使者的,只有孟婆可以直接觐见。   “孟婆,你怎么还在这里游荡,你知不知道地狱……”孟婆打断了他的话:“我早知道了。我也已经见过使者了。”   阴司大喜:“使者知道了?他什么时候出手?”孟婆脸色阴暗道:“出手?哼!我告了好多的状,使者听了,只是出神了一会儿,跟我说,随他去吧。”   “什么?!什么叫随他去?”阴司紧张了,“他如果不出手,还有谁能阻止那个疯子?”孟婆怪叫道:“使者的命令你也敢违抗?我跟你说,这件事里面大有文章,只怕已经不是我们插手的范围了,想保命的话就离得远远地。”   阴司愣了一下,讨好地凑近道:“孟婆,使者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孟婆阴鸷的眼神飘向已经满布血云的奈何桥,声音异常地苍老:“使者说,他并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   “天啊——”阴司似乎猜到了什么,“难道说他真的走上了那条路?”   郭明义提着灭魂杖已经走了出来,此刻他的身上青烟缭绕,那都是魂魄将死之时的征兆。“咔擦!”手上忽然传来一声异动,他低头望去,正好看见灭魂杖的杖身上裂开了一道缝隙,那道缝隙越来越大,一直蔓延到顶端,刹那,灭魂杖毫无征兆地就在郭明义的手里砰然炸开,化为白色的粉末,洋洋洒洒地飘下,渐渐溶于地狱殷红的血河中。   郭明义有点感伤:果然,你的确是为了完成清空地狱的任务所以才陪伴我至今的吗?现在地狱的牵绊已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原本在冥界里,一个人若是死了,但后来发现他阳寿未尽,只能有一种方法送他返回阳世,那就是走六道轮回中的人道,然而,郭明义认为自己并没有死,而且他已是第九世轮回,生怕万一再走一次出个差错,就无法返回地面,所以他选择了走回原路。   这可真是挑战冥界规则的大胆之举!但一路走来,阴司判官,牛头马面,纷纷躲避,个个面露惊恐之色,谁也不敢跟他正面迎战。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奈何桥,孟婆一早得到消息,跑得远远的,但郭明义却发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往回走的奈何桥是一座断桥,它的前面是没有路的。   郭明义犯难了,这可怎么上去呢?正在这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久远的一个片段,那是他幼时不知道在哪个农夫家中读到的一本书,里面记载了古代有一个高明的术士,在被错抓到冥界之后,用强大的法术破掉了冥界和人间界的结界,直接飞升上去,魂魄丝毫不损。   当然,书中并没有说用的是什么法术,郭明义也没有学过威力这么大的法术,但这个方法未必不能借鉴,自己刚才可以召唤灭魂杖过来,未必就不能召唤那个仙器过来,如果它还认自己作主人的话。   心念已定,郭明义立即手往上虚空一抓,厉声喊道:“天地化万物,乾坤尚未泯,破!”奈何桥上空静悄悄的,什么异常也没有。   郭明义火了,大声喊道:“破仙器,我已有不顾一切之心,决心成佛之意,你难道感知不到?你若不来,天下之大,尽皆全灭,留你又有何用?”   话音刚落,只见整个冥界剧烈抖动,霎时,血云散开,石山断裂,无数的巨石滚入幽冥河水,激起滔天血浪,魂魄们抱头鼠窜,哭号遍地,一道金光瞬间贯穿上空,准确无误地穿过郭明义的手心。   紧接着,郭明义身影一晃,已然不见踪影。   奈何桥的那端,站着一个落寞的人影,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任凭郭明义的身影消逝多时。良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孟婆,他确实已经走了,你不用再躲着了。”   孟婆畏畏缩缩地从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过来,嗫嚅道:“真是个煞星,走了好,走了好啊。”   “他既然走了,那我也该去了。请转告使者,说我这里多多拜上,感谢他当年一念开恩,准我留到如今。现在心愿已了,我也不想再违逆天理,留在冥界了。”清秀男生淡淡地笑着,如同一朵淡色的花,迎风摇曳,暗香拂过,一缕白烟如水轻柔,转瞬即逝,只留下一朵娇嫩的曼珠沙华在桥边伫立。   孟婆摇摇头道:“执念如此,你也跟那些冤魂厉鬼差不了多远了。何必呢……当年苦求使者复制魂魄,寄宿在这彼岸之花上面,到如今还不都是一场空?”   只是,清秀男生再也听不见她的话了。一代天才,从此飞灰烟灭,他原本可以选择袖手旁观,成就历史上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可他最终选择了遵守良知,将他的聪明际慧尽皆投入到这深不见底的乾坤中,最终籍籍无名。   地面上,莫陵和鉴印大师早已大开杀戒,互相缠打在一块,鉴印大师功力较深,奈何莫陵有玉虚杏黄伞傍身,一时之间斗了个难解难分。只见金光四放,五彩光华迸射,惊动了周山的魔物也顾不得了。   这下子可就更加热闹起来了,魔物加上那些甘愿投身黑暗的法术界中人,连长白三老都到场了,左三圈右三圈地将两人围了个密密实实,但也只是看,惧怕玉虚杏黄伞威力,不敢上前。   鉴印大师知道中了莫陵诡计,怪不得他之前故意弄出那么大的响动,又还操纵仙器乱放金莲,分明就是唯恐这山上的魔物不知道,这下一来可好,自己就算想抽身而退去找郭明义也没出路了。   鉴印大师又惊又怒,喝道:“莫陵,你我之争,并非正邪之争。你为了阻我,竟然不顾天下大义,引诱魔物围攻,到时我俩功败垂成,这份罪过是你担还是我担?”   莫陵啐道:“我呸!你都想杀人了,还说不是正邪之争。我宁愿死在魔物的手下,也好过死在你的手下。况且这些东西本来就要跟它们打一场,早打晚打还不是一样。不心存天下的人是你!你若还有良知,就应该立刻住手,跟我一起把魔物打赢了再说,到时候老子奉陪你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他这么一说,鉴印大师果然停住了手,跳出了战斗圈,愤道:“现在这么多人,就算你我联手,也是死路一条。”   “没错,只有归顺魔物,才是唯一生路。”长白三老忍不住呛声道,他们三个活了那么久,第一次看见仙器,早已两眼放光,恨不得上前抢了就跑。   “你们三个给我闭嘴!”莫陵懒得理他,而是转过头来对着朱若云大喊:“大小姐,事到如今,你还不肯透露这老头到底是什么身份吗?他难道是佛祖的侍卫?只有他才能判定谁能成佛?”   朱若云迟疑了一下道:“我并不是不肯告诉你,实在是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年师父临死之前,让我去找他帮忙,说他法力无边,已经委托了他看顾九世轮回,保证不出差错。”莫陵叫道:“哇靠!老头你究竟是何妖物?人类怎么可能活几百年那么久?”   鉴印大师怒道:“关你鸟事!你不是说要跟我联手抗敌吗?你到底想出来什么办法没有?”莫陵道:“办法只有一个。我这个仙器没有攻击功能,要想打倒这一大帮恶心的怪物,只有等郭明义过来。所以恳求大师要好好保护郭明义的性命,他要有一点闪失,你的天下就全完蛋了。”   一听莫陵这样说,魔物们兴奋了,长白三老更是心痒难耐,直接扑了上去,下手就抢莫陵手中的那把金伞,霎时间,万朵金莲随风出现,长白三老和一大批魔物被凌空抛起,狠狠地撞击到山崖上,不约而同喷出一大口鲜血,神色立即萎靡不少。   莫陵冷笑道:“虽然我这个仙器没有攻击性能,但是谁要动了杀心,自取其辱,它还是会杀人的,各位请自重。”   这下子再也没有敢上前挑衅的了,又不甘心走,只好继续围着。   正在局势难分难解之际,忽然地上一阵猛烈摇晃,紧接着山摇地动,到处飞沙走石,众人都站立不稳,连莫陵也摔倒在地,地面上裂开一条大缝,强烈的白光迸射出来,魔物们纷纷哀嚎一声,连连后退,郭明义手上拿着一个发光的物体缓缓地升了上来。   莫陵惊奇地道:“咦?你怎么从下面上来了?”郭明义道:“我下了一趟冥界,把地狱清空了才上来的。”莫陵吓了一跳:“什么?去了一趟冥界?你怎么会去冥界?”   郭明义道:“具体情况不多说了,我们先把正事干了要紧。”转过头来对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鉴印大师含笑道:“大师也不急于在这一时杀我,不妨先跟我上去见一个人再说,待我说完要说的话,你再决定是否杀我不迟。”   郭明义又转过头来对朱若云点点头笑道:“他很好,他放心不下自己的使命,一直在冥界等我。虽然他没有接受你,但他还是对你极好的。”   朱若云不禁红了脸,眼眶一红解释道:“不……我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你知道,我追赶了你九世,每一世你都是不同的人,我……”郭明义打断了她,平静的道:“我知道,我没有妒忌他,毕竟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其他的不多说了,时间很紧,我们现在必须要上山上去做最终地事。”   说完,郭明义这才对又惊又惧的长白三老和众魔物平和地道:“烦请各位引路,我想,你们的头儿在山上等得我够久了。”   长白三老咆哮道:“郭明义,你跟我们法术界之间的恩怨还没有清算呢。”郭明义道:“我知道,上去一起清算,上去之后你们人多势众,对你们也有利,不是吗?”   莫陵在后面微微眯起了眼睛,借助玉虚杏黄伞的功力,他敏锐地发现,郭明义从冥界上来之后有了些微的不同,他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他只是隐隐地觉得,郭明义的周边正散发着一股微弱的气息,那不是杀气,却也算不上温暖,一缕一缕地从空中飘散,然后附着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只魔物身上,却惟独避开了自己、朱若云、鉴印大师和潘旻。   魔物们已经空开了一条道,郭明义坦然地走了上去,朱若云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鉴印大师,第二个跟了上去,潘旻是第三个跟着走的,最后一个是莫陵。   一行人在山下兜兜转转半个月,斩断了各自在俗世的羁绊,终于踏上了最后的归途,只是能有几人活着回来,或许只有宿命才能得知。   山上极其险峻,只有一块很小的空地,一株长得十分茂密的菩提树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没有风,但是叶子仍然飒飒作响,似乎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而感到悲哀。   菩提树下坐着一人,白衣霓裳,芳颜如旧,只是冰冷的面容在这精致的面孔上平添了一份违和,王芳燕静静地靠在树上,双眼平视,目光中看不出一丝波动,若不是睫毛微微眨动,几乎要使人以为这是一尊巧夺天工的雕塑。   假菩提则迎风负手而立,距离王芳燕有半米的剧烈,尽管最后没能成功拿到真菩提的所有魂魄,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完美地继承了孤傲的天才气质,挺拔高雅,不动声色。   郭明义一行人终于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到了这个最后决战的地方,没能得到最高上司的命令,魔物们不敢上来,只好簇拥在山顶之下,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半座山。   郭明义驻足凝神观看,半晌突然笑了,道:“你比他还是差一点。”假菩提连眉毛都不曾皱过一下,平静地道:“你应该知道,激将法对我没用。”   “当然,因为你没有感情。”郭明义重新迈步,“他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过于悲悯,但正因为他有那份悲悯,所以你永远无法超越他,打败他。我不是激怒你,我只是陈述事实。”   “打不打败都不是今日你我要深究的事了,我们要做的只是谈一场,抑或打一场。冥界走了一趟,你九世前的记忆应该恢复了不少,魔物当初对你做的承诺在我这里依然有效,只要你愿意归顺,既往不咎。”假菩提的语线里没有半分情感波动,仿佛是台机器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它突出,但一旦连在一块,却隐隐是居高临下的命令。   “真是奇怪,我若要归顺你,何苦还去冥界走一趟?”郭明义不以为意,淡淡地笑道,“你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你料定连菩提这种绝顶聪明的人都未能成佛,所以世上便无人可以成佛。但你却没有想过,如果从来无人能够成佛,何以会有佛的传说?”   假菩提心中微微一震,郭明义已接着道:“只有成佛才能击败你,才能封印所有的魔物,你们呢惧怕哪怕这一丁点的可能性,所以穷尽一切追杀我们。当然,今天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成功,只是我那么艰难地来到了这里,连同菩提的份,总要试一试。”   郭明义转过头来招呼长白三老道:“你们三个上来吧。”长白三老一头雾水,看向假菩提,假菩提微微颌首,三人这才一起上来。   郭明义道:“首先,我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恩怨情仇。我的怨、仇必须先行了结,长白三老杀我师父,此仇不共戴天,因此我与他们必须有一战。”   莫陵站了出来:“算上我一份吧,当初追杀我他们也是挺卖力的,他们三个,我们两个,他们还不吃亏。”   长白三老怒道:“你们两个都有仙器在手,到底谁吃亏?”郭明义道:“我这个虽然是仙器,但是还没有完全进化,没太大的能力,你要不信,我可以跟你换法器。”莫陵想了想,道:“我好想没有理由可找了,那这样吧,玉虚杏黄伞我不用了,这样公平不?”说着,将伞抛给了潘旻。   潘旻大惊失色道:“莫大哥,你不用伞,可怎么打啊?”长白三老兴奋起来,摩拳擦掌道:“若是这样,愿意一战。”   莫陵长笑一声,掏出了灵霄派的本属宝物——乾坤印,率先加入了战局。郭明义没有了灭魂杖和七色舍利,只好拿那根半仙器也加入了进去。   一时间,半空五光十色,叮叮当当碰撞声不绝于耳,人影飞动,几乎难以辨明究竟是谁,足见战况之激烈。   几个回合下来,长白三老暗暗叫苦,他们自以为二人不是对手,孰料莫陵自从拿了玉虚杏黄伞之后,借助仙立,道性大张,此刻操纵宝物发挥的功力几乎翻倍,而郭明义一口咬定这个半仙器没什么作用,虽然看起来表面上不堪一击,但每次被它触碰到,总会觉得全身酸麻,心中象是长了根刺,难受之极。   在种种负面效应的牵制下,长白三老逐渐处于下风,加上年老体迈,一时间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有点招架不住。   假菩提只是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打算出手帮忙的意思,他的全部精力,都用来观测郭明义的内心变化。   侵入人的内心,制造执念幻境,原本就是魔物的强项。然后,当假菩提将黑暗触角延伸到郭明义的内心时,却吃了一惊,他察觉里面深不见底,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摸不到,这意味着一件事————他根本感知不到郭明义的内心!   假菩提眯起了双眼,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说明郭明义已经开始具备抵抗魔物黑暗入侵的功力,而这恰恰是成佛的第一要件。   “啊——”一声惨叫传来,长白三老其中一人被乾坤印正中后背,吐出一大口鲜血,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五六步,坐倒在地上。   莫陵原本就是凶狠毒辣之徒,一见有这个良机,哪肯放弃,马上抽身出来补上一掌,可怜老人双眼一翻,银发飞舞,已是当场毙命。   见兄弟惨死,长白二老悲愤至极,发出凄厉的尖叫,激发所有潜力,瞬时攻击加倍,打得郭明义有点招架不住。   莫陵赶忙加入战局,二对二情况下勉强打成平手,但二老复仇心切,竟然克服了体能超支,越打越有精神,越打越占上风。   莫陵心想,这可不妙,若是持久战下去,我们二人体力耗光,待会站不了魔物,必须要想法再杀一个,这样大局就可定了。   但是战局这么激烈,莫陵就算再聪明绝顶,也没多少空隙来想这个问题,更何况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即便他试图偷袭,但化悲愤为力量的长白二老每每总是察觉。   正在这时,郭明义突然跳出战局,问道:“二老,有一个问题能不能先回答我,不论你死我死,这个答案我不想长埋地下。”   长白二老和莫陵齐齐住手,二老气喘吁吁道:“问吧,什么问题?”郭明义的目光飘到了那棵菩提树上,一会儿又飘了回来,明澈的黑色里蕴含着一种微弱却撩动人心的光芒:“如果我师父答应你们的请求,你们会不会不杀他?”   长白二老和莫陵都是一愣,大家都以为郭明义会问什么石破天惊的问题,没想到是这么幼稚的一个设想,二老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会。做大事必须心狠手辣,你师父就算答应,也极有可能是表面答应,阴奉阳违。”   “心生私欲,泯灭本性。不以恶耻,唯己而立。这是权欲心,禁受不住权欲的渴望,享受权欲带来的快感,魔物油然而生,天下道德沦丧。潘旻,你他日掌菩提山之位,要记得不要去争什么第一门派,把经义读好,把佛性修好,便是苍生之福。”郭明义突然喃喃地说出了这一番话,在后面站着的潘旻登时惊呆了,这些话语听着如同交代后事,急得他眼泪夺眶而出:“不,师兄!你千万不能输!为了师父,你千万不能输!”   郭明义莞尔道:“谁说我要输了?”突然他将手微微一抖,手上仙器迸发出强烈的白光,直冲云霄,互相交缠着、呼啸着,形成两股巨大的光柱,在它的周围刮起凌厉的旋风,风势平吹过地面,霎时间飞沙走石,尘土漫天,所有树木石块拔地而起,在空中盘旋之后再砸落地面。   由于事起突然,魔物们都没有防备,纷纷被吹上空中,有的更惨,直接被树木或巨石砸中,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为黑烟散去。   长白二老仗着自己手中法宝,勉强站立,但身形仍然忍不住摇摇晃晃,相望一眼,都不由心中骇然:刚才明明自己这边还占上风,眼看郭明义就快只有招架之力,怎么猛然间法力暴涨三倍,达到这么惊人的地步?照他这样发展下去,自己这边岂非彻底没有胜算?   想到这里,长白二老不顾风势强劲,趁着莫陵在那边还在稳定身形,双双抢了上去,直接对着郭明义就下杀招,莫陵猝不及防,大吃一惊,忙厉声喊道:“小心!”   郭明义沉下脸来,双目溢出凌厉的杀气,冷冷地道:“苦海无边,无有彼岸。若已沉沦,何须回头。”   他话音刚落,冲破天际的两道光柱登时化作两道白色的巨龙,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一双锋利的爪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只听“嗷”一声清吟长啸,巨龙从长白二老身上急速穿过,二老身形微微一晃,僵在原地。巨龙回首,仰天长啸,在云雾中翻腾数下,化为白烟袅袅,掠过菩提苍翠。   狂风顿止,摔倒的众人和魔物纷纷爬了起来,此时尘土也渐渐散去,露出了对决中的二老和郭明义三人,郭明义手中持着那把仙器,面色平静,目光越过二老直视前方,二老则面色如常,只是动作僵硬,立在原地。   潘旻傻眼了,刚才那两条巨龙出来的时候,他不顾鼻青脸肿在那里拍手欢呼,就差没高兴到跳崖了,以为此战必胜,结果巨龙打了一会酱油,就不见了,也没给二老造成什么伤害。   莫陵怔住在那里,他的表情跟潘旻一样有着难以自抑的惊愕,所不同的是,神色中还夹杂着一丝狂喜,他虽然看不穿巨龙到底做了什么,但他从郭明义的神情上读懂了这场对决的最终结局。   “扑通”一声,长白二老突然齐刷刷地跪倒在郭明义的前面,紧接着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激起了一团不小的飞尘,他们的眼睛依旧睁的大大的,眼神中满是蓄满的杀机,仿佛一步之间就可将对方毙命。   “轰”的一声,人群和魔物都骚动了,法术界中人纷纷露出恐惧之色,他们是最了解这些法术,从来没有听闻过有这么一种可以在无声无色、无形无招之中将人一举毙杀,毫无知觉,不留痕迹。   魔物们的惊恐则更大了,它们深深地相信着自己是最强大的力量,就算是人类要消灭自己,也得付出艰辛的努力和不小的代价,然而眼前这人似乎只是轻轻地一抬手,便以绝对优势压过了有黑暗魔力支撑的长白二老。这说明,他真的已经具备了跟假菩提正面对决的能力!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芳燕突然开口了,声音依旧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那两条龙背部有纹,尾巴生尖刺,是徒劳龙,在西天极乐世界给佛祖司钟的。”假菩提道:“我知道,他能召唤徒劳龙,不代表他成功了。”   郭明义对长白二老死去所造成的震动视若无睹,他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的还是法术界的方向:“清除外敌,接下来就该解决阋墙了。马荣帧,你图谋弑师,已经没有资格再做菩提山的掌门。我今日继承师父遗志,将你处死。你上来吧。”   假菩提微微笑了,他对王芳燕道:“你看,他尚有仇恨之心,嫉妒之意,这些世俗的感情斩不断,他便无法超脱凡人的境界,心中也不能杜绝魔物。我早说过,他不会比菩提走得更远。”   马荣帧魔化得比长白三老要早,加上签订了魂魄契约,可以直接变身魔物,力量要比三老强大得多,但是刚才郭明义一鸣惊人挥手之间奠定胜局,他早就没有刚才的那股猖狂气势,见郭明义气定神闲指定下一个要杀他,早就慌了神,一个劲地把眼光往假菩提那边瞟。   可惜假菩提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跟王芳燕在那里云淡风轻,袖手旁观,马荣帧憋不住了,忙喊道:“尊敬的主人,他肆无忌惮,毙杀三老,现在又打算欺负属下,您可千万要管管啊。”   郭明义皱了皱眉头道:“我跟他必有一战,你别啰嗦,先上来迎战,我们之前的战斗还没有决出胜负呢。”假菩提附和道:“那就打吧,你杀了师父,早该料到会有今天,这是你的劫,完了就完了。”   马荣帧傻眼了,他没想到假菩提居然真的打算不管不顾,死亡的恐惧深深地刺激到了他,大惊失色之下,他仓皇失措地绕过郭明义,直冲菩提树下,跪倒在假菩提面前,哭得涕泪横流道:“主人,我若跟他一战,死的那个肯定是我。我对你一直忠心耿耿,你怎么能忍心看我被他所杀?他反正也是你的手下败将,还请主人高抬贵手,救我一命。”   “这话不对。”假菩提的目光瞄都没瞄马荣帧一眼,“能走到这个山顶的人就有资格做我的对手,我会满足他死前的所有合理愿望。你用卑鄙手段操纵长白三老杀死师父,三老既然死了,你也该陪着一起去。魔物多的是,我并不在乎多你一个。”   马荣帧停止了号哭,他的心瞬间变得冰冷,身子如同掉入了冰窖,晃得厉害。好一会儿,他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失神落魄地转过身去,正对着郭明义,却没有看郭明义,只是翻着眼白,看着天上灰蒙蒙的云,半晌,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师父,师父,我错了!权势不能为我带来什么!它再重要,也比不上我的命!师父——师父——你原谅我吧……”他声嘶力竭地哭着,猛然间发力奔跑,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纵身跳入深不见底的悬崖,与那缭绕云雾、崖间松柏融为一体。   山顶上是死沉沉的寂静,看着马荣帧身败名裂的下场,假菩提过河拆桥的举动,不少法术界人都心生寒心,暗有退意,奈何人心早已腐化,想摆脱魔物控制谈何容易。   郭明义低头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他的视线最远处只能看到下面一棵从岩石缝里顽强地攀爬出来的松枝,寥落而稀疏的绿色暗示着它还有生命。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师仇这个结我终于彻底解了。师父,从今以后,你就当没有收过我这个徒弟吧。”   假菩提在树下高声道:“郭明义,既然你的仇人都已死了,该是和我一战定乾坤了吧?”郭明义回头笑道:“你不急,你排最后。你说我的仇结了,这句话不对,至少我和你旁边的女人还有恩怨。”   此言一出,山顶一片哗声。王芳燕依旧神色未变,倒是假菩提勃然大怒:“她跟你又有什么仇?”潘旻对朱若云道:“不会吧?王芳燕最多也就是叛变投降魔物而已,但这不算她的错,只是她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师兄能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朱若云也想不通:“听你师兄的意思,不是他跟王芳燕有仇,是跟洪小姐这个身份有仇,但是九世之前明明他们恩爱异常,又何来仇恨呢?”   郭明义没有管下面的议论纷纷,转头对莫陵笑道:“你觉得奇不奇怪?同样是要杀一个人,对马荣帧魔物弃之如敝履,对王芳燕却如此袒护,难道这两者的区别就仅仅是男女吗?”   莫陵答道:“在听说了九转轮回故事的最开始,我就奇怪,这位洪小姐为什么要这么不惜一切地帮助魔物对付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甘愿抛弃所有捍卫魔物的利益?朱若云是得了洪元圣祖师的帮助才得以使用夺魂术逃过冥界追杀,而这位洪小姐却能九世轮回不丧失记忆,这股逆天的强大能力非魔物不可为。两者好像是共生的关系,反正这里没有外人,要不我做一个大胆的推测吧?伟大而又牛逼的魔物不会是洪小姐的亲手杰作吧?”   他此言一出,万年不变的冰霜俏颜终于动容,旁边的假菩提更是勃然大怒:“胡说八道!魔物的起源那是你有资格推测的?”莫陵嗤之以鼻道:“切,我说得不对,你可以反驳,大可不必这么激动,上火容易长痘啊。”   一席话堵得假菩提几乎气结,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郭明义感谢地对莫陵笑了一下,随即专心致志地看着王芳燕:“洪小姐,你是不是来辟一下谣?”   王芳燕惊愕的表情只出现了那么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冷冷的道:“没有必要。天下谤我者甚多,历史自有定论。”   郭明义沉吟道:“你不辟谣,那我来帮你辟谣。世间都传说,魔物的诞生是由于明朝中后期兵荒马乱,死人无数,尔虞我诈之心充斥俗世,导致戾气大量聚集,所以才实体化了这些东西。但明朝之前的其他朝代难道就没有兵荒马乱,尔虞我诈吗?春秋战国、五代十国、金蒙吞宋,随便举一个死的人都比明朝中后期要多吧?黑暗人心也不比那会少吧?怎么魔物就出不来呢?最合理的解释是,魔物不是出不来,而是不能出来,因为它们根本不能自行实体化!”   郭明义的语音并不大,却如同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天际,在每个人,每只魔物的内心投下一股威力巨大的雷电,劈裂了僵化的思维,也劈开了久远的真相。   “当然了, 除非有人帮忙,达成实体化的条件,那就另当别论了。洪小姐,这就是魔物始终对你毕恭毕敬的原因对不?”郭明义的嘴角上弯,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再怎么说,创始人也劳苦功高啊。”   “什么?!”不仅是法术界的那些人们,就连魔物群体本身听到这个结论都彷如晴天霹雳,闪电炸裂内心,一时间喧闹纷纷,惊讶不已,互相交头接耳。   假菩提气得脸色苍白,全身剧烈颤抖,但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身边的王芳燕款款地站了起来,语音冰冷中带着轻柔:“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站在魔物这边,只是因为我认为人的内心不会有绝对的光明,要敢于承认私心杂念的存在,要敢于直面黑暗龌龊的深处,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主动创造魔物。”   郭明义凝神看着她,目光中是难以言说复杂的情感:“是的,我也不明白你的动机是什么,就如同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掉你的亲生父亲,洪元圣祖师一样。”   “她杀了师父?!”抑制不住内心的惊惧,朱若云情不自禁地脱口喊出,随即却将头摇得象拨浪鼓一般,“不,不可能,师姐就算有再多不是,也不会这么凶残,不会的……”说着,身子一软,在旁边的潘旻忙扶住她:“朱姑娘,振作点啊。”   王芳燕秀美微蹙,神情中已有一丝愤怒:“郭明义,你对我伤害已经太深,我一再对你忍让,不代表我可以任你诋毁!在你下结论之前,最好想想有没有证据。”   郭明义若有若无的一笑,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却更加咄咄逼人:“直接的证据我没有,也不会有。最有可能揭发你的证人也已经瞑目九泉,而且就算他还在世,也会选择沉默以对。九世之前的记忆我并没有恢复太多,不过你无须担心,该想起来的我还是能想起来。洪元圣祖师斩断尘缘,遁入道门,之后潜心修炼,终成一代祖师,这个时候,他在俗世中的唯一女儿却突然找上门来,利用他的愧疚之心,要求拜师学艺。本来按照一般小说狗血的逻辑和大家的美好愿望,接下来就是洪小姐你以血脉后裔的身份继承洪元圣祖师之位,统领整个道门,再或者你若不愿意那么辛苦,也可以招个乘龙快婿,而自己在家里相夫教子。”   “事情的诡异就诡异在这里,洪元圣祖师同意教授你法术技艺,却坚决不肯收你为徒。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能成为徒弟也没所谓,只要能学得一身法术,也是了了心愿,但对于你洪小姐来说,只怕是天壤之别。因为不能成为洪元圣祖师的闭门弟子,就等同于丧失了统领道门的资格。你不甘心,苦求师父答应,甚至为了软化师父的态度,你主动接近身为他最看重的弟子的我,和我发展出一段情缘,试图要挟师父。没想到,师父主意拿定,就是不肯同意。你万般无奈之下,终于想到了实体化黑暗魔物,来跟你亲生父亲对抗,这才有了明末那一场惨绝人寰尸横遍野的大战。”   “魔物没能彻底打败你的父亲,你被迫同意了对你非常有利的九转轮回契约。这时,你对父亲的仇恨已经达到了顶点,你借随身服侍的机会对他痛下了杀手,怎么杀的我不清楚,也许是暗杀、毒杀、药杀、绞杀,不管是什么杀,反正最后师父他死了。你自以为整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却万万没有想到,师父一早看穿了你的诡计,所以他才紧急叫来了朱若云教她夺魂之法。试想当时师父身体康健,离百年之后时日尚远,如果不是抱着必死之心,何必这么快就部署后招?一切都已经妥当之后,他坦然接受了你对他的杀害。但是,我想要你知道,师父并不是毫无抵抗之力,他是因为太过爱你,更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女儿蒙上杀人凶手的污名,所以才毫无怨言地死去,寄望于你将来有一天能幡然醒悟。可是你不但没有,反而更加走火入魔。接下来你借助魔物的力量,跳脱冥界控制,每世都不丧失记忆地轮回为人,并潜心研究,进化出了光明魔物,现在你的野心已经不仅仅是整个道门,而是整个天下!”   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说完,王芳燕已是面色惨白,身子微晃,如同轻飘飘的一张纸,随时有可能被风吹下悬崖,郭明义长吐了一口气,用沉重的一句话结束了这冗长的讲述:“以上内容,30%是回忆,70%是推测,还请洪小姐不吝赐教。”   “你……你……你胡说八道!”假菩提已经是面红耳赤,跳着脚大骂出声,只是他愤怒归愤怒,却并没有扑上前和郭明义对战的打算。   朱若云的身子已经完全软了下去,要不是潘旻拼命扶着她,早就坐倒在地上了,她没有看郭明义,只是难以置信地望着王芳燕,泪如雨下,喃喃地道:“他说的难道是真的?师父,那天晚上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让我赶快逃命,我只以为是魔物要暗箭伤人,却想不到是你决意赴死。师父……”哽咽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你……你说得都对……但……但都不对……”王芳燕突然憋出了一句话,假菩提吃了一惊,劝阻道:“别……”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词,王芳燕的眼眶已经夺眶而出,一改之前的冰雪美人形象,泣声道:“你只看到我的狠毒,何尝又探知过我内心的孤独和悲伤?父亲抛下母亲和年幼的我,一意潜修,我母亲痴心守候,终身不再嫁,苦苦等他,终于郁郁寡欢,一病而死,抛下我被卖到了大户做丫鬟。幸好那老夫人看我可怜,又喜爱我,收我为干女儿,这才平平安安长大。可我一直忘不了……忘不了我母亲独坐窗边,泪眼婆娑的模样,忘不了她形容枯槁,临死之前依旧念念不忘的心酸,于是我决定上山去找他,我要亲手摧毁他引以为傲的道家基业,我要让他尝到每天痛不欲生的滋味。”   郭明义紧紧皱着眉头:“只是因为你没能得到幸福,所以你也要摧毁别人的幸福?只是因为你对一个人的仇恨,所以你就要天下都跟着一起陪葬?”   王芳燕一袭白裙,迎风而立,晶莹清凉的涓流弱而不息,在世人面前伪装而成的冰霜早已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凄楚欲绝的悲辛:“郭明义,你自以为从小走南闯北,见识过喜怒哀乐,便以为自己了解尘世。不,不是的,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几乎与世隔绝的法术界人,你永远不会了解世俗之心的险恶,不会了解人情冷暖的可悲。你以为追逐名利可以不择手段就是黑暗,却不知人性沦丧以耻为荣的惊心;你以为勾心斗角卖官鬻爵就是黑暗,却不知以权为刃杀人无形的可怕。我有幸见识过,我都见识过,在尘世间没有一个人,哪怕是圣人,可以免俗。在这个到处都存在的江湖里,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被撺掇着、怂恿着杀人或被杀,最终丧失一切该有的信念。魔物的确不能自己实体化,它需要有人帮它。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我不帮它,将来也会有人帮它。因为这个天下光明已经消失殆尽,这个尘世已经病入膏肓!”   “好吧,我了解了。那么我其他的说得都对?”面对王芳燕的哭诉,郭明义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就连莫陵都觉得有点绝情了。   “还有一点……”王芳燕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甩下一串细微的泪珠,“我当初的确是为了想借助你的力量接近你,可是……可是……最后我终于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你……如果我对你有虚情假意,你也必定会有所察觉,也不会跟我缘定三生。我曾经……我曾经试过为了你放弃我的计划,可是,可是我做不到。仇恨、愤怒、不甘,这些黑暗长久地盘踞着,提醒着我,让我明白只要是人,就会有龌龊肮脏的一面,就会有自相残杀的快感,那是大势所趋,那才是不可违逆的天命。可是父亲丝毫不理解我的感受,还训斥我,说我老是记着那些不该记的,放不下过去,他丝毫没有愧疚和悔悟,没有想过我和母亲受过的苦难。我创造魔物,不是为了颠覆这个世界,而是要逼着人类撕下虚伪的外衣,让他们有直面黑暗的勇气,告诉他们,否认不等于不存在,沦丧与毁灭完全是咎由自取!”   郭明义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犀利的目光渐渐转趋温和,视线从王芳燕的脸上飘逸开来,望向茫茫无边的天际:“你曾经受过的苦难,本可以成为你珍惜人间温暖的转机,你却将它变成仇视人间的借口。你父亲苦口婆心,想让你心灵得到解脱,但你却固执己见,不容靠近。即便是当年的我,用尽温情也无法融化你的冰冷。洪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为你接连带来的痛苦,为你绵延不断地噩梦,为你走上这条走火入魔无可回头的绝路,罪魁祸首是你父亲,是这天下,还是你自己?”   王芳燕身躯一震:“你……你说什么?回忆就是回忆,怎么可以抹去?黑暗就是黑暗,怎么可以掩盖?”郭明义道:“你说这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光明,可是如果我能让你看到呢?”王芳燕缓缓地道:“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那我就承认之前的错,可是如果没有,那么这天下不会再有人有资格质疑我的决定。”郭明义眼中光芒一闪:“好,一言为定。”   “不过,”郭明义话锋一转,“要我拿出纯粹的光明,我必须要先杀掉你。”“你敢?!”在旁边急得火冒三丈的假菩提一听这话,登时有了插嘴的理由,同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我们决战的时机该到了吧?”郭明义理都没理他,继续看着王芳燕道:“你反正可以无数次的轮回为人,且不需经过孟婆汤的程序,这对你没有任何损失,而且我会留着你的魂魄,让你继续看下去。”   “吃我一招!”忍无可忍的假菩提单掌推出,巨大的黑气旋风从掌心如同闪电急冲而至,霎时间乌云密布,狂风顿起,尖锐的岩石翻滚着逆行飞升到半空,崖缝中长出的松树被连根拔起,旋风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地面开裂,虫鸟灭绝。   郭明义冷冷一笑,站着一动不动,这时旁边忽然抢过一人,撑开一把硕大的金黄色伞,登时迸现万丈金光,又有无数金莲随风流转,将黑色旋风弥散于无形,正是号称天下第一防御仙器的玉虚杏黄伞。   郭明义有点意外,对着冲过来的莫陵展演一笑,低声道:“我挡得住。”莫陵道:“你留着你的功力先跟洪小姐斗吧。”   假菩提怒不可遏,正要下令发动总攻,旁边的王芳燕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行,我答应。”假菩提大惊失色:“怎么可以让他轻易杀掉你?”王芳燕道:“反正我也经过了那么多个轮回,不在乎再多一次,有些问题我必须要知道答案,有些事情我必须要亲手了结。”   假菩提皱眉不快道:“可是你无故答应,分明就是受他蛊惑,要让你再次不丧失记忆轮回,要消耗掉我们大量的能量……”王芳燕转过头来,冰冷的目光看得假菩提不寒而栗,只听她冷冷地道:“我当初实体化你们的时候订有契约,不能违抗我的命令,你若忘了,我就现在提醒你。”   假菩提的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强压怒火道:“我没忘记,既然这样,那就随便你了。”王芳燕雪白的手腕一转,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不知什么时候在她的手上已经多出来一把镶满珍珠小巧玲珑的匕首,匕首的刃部是漂亮的弯月弧形,如同它的主人本身婀娜多姿。王芳燕将匕首捧起,递向郭明义,低声道:“来吧,这是我当年给父亲的一刀,现在你就代替他还这一刀吧。”   郭明义眯起了双眼,他收起了手中的仙器,毫无防备地朝王芳燕走了过来,假菩提心中一喜,这正是大好的偷袭机会,但当他目光移到背后全神戒备的莫陵身上时,微微一怔,最终还是放弃了打算,他可不想跟玉虚杏黄伞为敌,在决战之前消耗魔力是多么不明智的事情。   天空上突然飘起了雪,一片一片,洁白莹润,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轻盈到如同蜻蜓点水,一点一滴,了无生息,山顶登时雪色缤纷,氤氲间将众人的身影模糊,也暂时掩盖住了那些丑陋的人心。   朱若云喃喃地道:“我记得,那一天,也是下着很大的雪,师姐和师兄站在另外一座山的山顶上,师姐问他走不走,他拒绝了,说不能离开师父,后来师姐就一个人走了,是的,一个人走了。”说着,禁不住掩面痛哭。   旁边搀扶着她的潘旻听得莫名其妙:“朱姑娘,这有什么好伤心的?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走了好啊,我师兄是正道人物,无论转世多少次,都不会受她蛊惑的。”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朱若云抽泣着道,“郭明义为什么一定要杀师姐,你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吗?”   潘旻挠挠后脑勺道:“这不难猜,刚才她不是已经承认了吗?是她杀死了洪元圣祖师,也就是师兄九世前的师父,他要报杀师之仇,就象刚才逼死马荣帧一样。”   朱若云摇摇头:“不一样,师姐杀师父,师父是自动受死,等于表明了绝不追究,如果师父都不追究了,他何苦还去追究?更何况,有魔物力量为后盾的她死多少次都可以转世为人,如果不消灭她的魂魄,是报不了仇的。可是他刚才有说要让她魂消魄散吗?没有!这说明,他的目的并不是想让她从此从世间消失,他想要的只是亲手杀死她,只是那个过程而已。”   潘旻惶然道:“你说得我越来越不明白了,什么过程啊?”朱若云凄然一笑,浅浅的笑靥在她苍白的面庞上有着格外悲凉的美丽:“可是我明白了,我觉得,他还爱着她,他最喜欢的,终究还是师姐。”   “你在瞎说什么?”这句潘旻倒是听懂了,立刻反驳,“师兄不是对你告白说喜欢你了吗?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胡思乱想。”朱若云拭去了眼泪,痴痴地望着已经几乎快消失在雪花中的郭明义身影,淡淡地道,“为了成佛,他必须杀掉王芳燕,他必须亲手了断这一段感情。”   “嗤!”茫茫白雪间突然传来这轻微的声响,所有人的内心都轻微地一颤,当刀子插入鲜活的血肉,当红色的液体迸溅在空中,当生命消逝在又一个轮回,所需的仅仅就只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声响。   郭明义下手下得干净利落,王芳燕几乎毫无痛苦地走向了黄泉。雪下得更大了,弥漫了几乎所有的视线,假菩提迎风站着,屹立不动,他是魔物,风雪对他的视觉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相反,却是对郭明义严重的阻碍。   莫陵开始寻思要不要另外找个地方,他觉得这样战斗下去,自己这方必输无疑。   眼见创始人已经倒毙,魔物立刻起了一阵骚动,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回荡在雪天的上空,它们在质疑为什么假菩提还不动手。   假菩提比其他任何魔物都要对郭明义恨得咬牙切齿,可他之所以不动手,不是因为不想动,而是不能动,他必须要留着郭明义,他看出来郭明义已经开始为最后的成佛做一系列的先行准备,而他要等待这个最终结果的到来。   胜负不是关键,他要用郭明义最终惨败的结局昭示天下,这个世间绝对不可能存在纯粹的光明,圣洁的人心,他要让所有心存希望的人放弃最后一份努力,就象当年对菩提一样,菩提的死不正是挫败了将近一百年的希望之火吗?   莫陵是唯一靠近战局中心的人,他距离郭明义不过才十几米远,但他也只能模糊看见郭明义蹲下身来,似乎一直默默望着王芳燕的尸体,一动不动,不禁眉头一皱,大声喊道:“喂,雪太大了,我们得换一个地方。”他这句话明是对郭明义说,实际上是讲给假菩提听的。   有恃无恐的假菩提张口就答应了:“没问题。”没想到郭明义站起身来,简明扼要地拒绝了这个用心良苦的提议:“不用,这里就行。”   莫陵几乎吐血,他觉得郭明义是不是已经打算上来找死,所以才一个个地将未解的恩怨结清。   郭明义转身向莫陵走来,莫陵这才发现他手中竟然捏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血还在一滴一滴地流淌,没有被冻住,显然是刚从王芳燕的尸体中拔了出来。   莫陵心中一紧,他似乎猜到了什么,郭明义已经直接越过他朝潘旻他们走了过去,来到潘旻和鉴印大师等人的面前,郭明义低头看看匕首,又看了看前方,突然开口道:“对不起,接下来轮到你了。”他的话语异常地柔和,听着让人心酸几乎落泪。   潘旻身子狠狠一颤,语无伦次慌慌张张地道:“师兄,我……我不行,我……我打不赢……”话未说完,旁边纤弱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我明白,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啊?”潘旻的嘴巴张成标准的O型,他茫然不解地看看郭明义,又看看朱若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朱若云背转身没有再看郭明义,低低的道:“但是在此之前,我想让你明白一些事情。我不想做师姐的替代品,师姐再怎么心狠手辣,她也终究不过是一个想对抗命运的无辜女子。我知道,你我都不会再有来生,但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爱她,给她最后一点温暖。而对于我,远远看着便已足够。”她顿了一下,又道:“我不用你来杀我,你也不用保全我的魂魄,我使用了那么多次夺魂术,也算害死了无数人命,早已为天地所不容,我只要一旦身死,就会遭受天谴,自动魂消魄散,这么一来,你也就圆满了。”   说完这些话,不等周边任何人有反应的时间,朱若云突然一个轻盈的跃身,如同那南飞望春的燕子,飞到悬崖边上,紧接着做出了跟马荣帧一模一样的举动——跳崖!   “不——”潘旻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他做出了这辈子最快的冲刺,可是依旧抵不过那纵身一跃的坚决,连那白色的衣裳也未抓住半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芳魂飘散,从此湮灭人间。   “师兄,你为什么……”一向温顺而胆小的潘旻,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狰狞的怒火,也就在这一瞬间,让他彻底看明白了自己对朱若云的心意。   鉴印大师的身子略微有些颤抖,他似乎也猜出了郭明义的动机,他依稀记得,当年菩提也曾提过要杀朱若云,那时听起来是多么石破天惊的一个想法,最后朱若云不知所踪,菩提也只好罢手。   郭明义避开了潘旻愤怒至极的目光:“她说得对,她用了太多次夺魂术,杀死了太多无辜的人,马荣帧只是杀了师父而已,就已经要血债血偿,那若云她也逃不掉这样的命运,否则天理偏差,正道难存。”   潘旻红了眼睛,扯着脖子吼道:“那你呢?你在宿舍大开杀戒,屠戮数百条人命,这样的血债你又打算如何血偿?”   郭明义的身子一僵,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分辨,反而慢慢转身望向了鉴印大师,鉴印大师立刻全神戒备,冷冷的道:“郭施主,老衲可不打算自动跳崖。”   “你知道菩提最终为什么没能成功吗?”这句话问得假菩提和鉴印大师都是心里一紧,鉴印大师紧张的道:“我不管他在冥界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也不管他怎么控诉我的无情,为了天下,我只能这样做,哪怕担待千万年的骂名。”   郭明义道:“他并没有说过一句关于你的话,他已放下了过去,放不下的人是你。你们大家都以为,菩提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在最后的关键一刻误入歧途,这才成佛失败。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鉴印大师!是因为你,菩提才没能迈过去最后一道坎!如果没有你,他早就成功了!!”   鉴印大师深深地震惊了:“你……你瞎说!他没能成功跟我有什么关系?”   “洪元圣祖师留给后人四句话:无根无长,皆根皆长。无喜无痛,全喜全痛。无根无长,无喜无痛,指的是要跨越、放下人世间的所有情感,包括黑暗的、光明的,这样内心才能达到完全的纯净,让魔物探知不了,侵袭不到,得以自保。”郭明义的这番解释让假菩提心神一凛,他目前的确是无法探知郭明义的心境。   郭明义垂下了拿着刀的匕首,慢慢地转过身来,轻轻地道:“大师,你不了解菩提临死前的痛苦,可我感同身受,真的,感同身受。”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毫不闪避地正正对着还拿着玉虚杏黄伞站在山顶中央的莫陵。   莫陵目光一闪,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从魔物群中冲上来一大批人,个个手持法器,将郭明义团团围住,喝道:“你想干什么?!”正是灵霄派的弟子,尤其是钱密松,在山下听了郭明义一一将朱若云、王芳燕逼死的事实之后,心慌意乱,不顾一切赶紧带人上山,终于赶得及护住了莫陵。   郭明义眉头微微皱起,尽管他的实力不同凡响,但是要同时对付那么多人,还真的有点吃力。正在为难之际,假菩提开口了:“需要我帮忙吗?”   莫陵朝他一瞪眼:“不用!”随即对钱密松道:“你们上来干什么?想造反吗?退下!”钱密松急了:“不是啊,掌门,他好像要对你不利。”莫陵把脸一冷:“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真的是想造反了么?”   莫陵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钱密松登时涨红了脸,旁边一个弟子见势不对,赶紧扯扯他的衣袖道:“算了,我们先退下吧,掌门有玉虚杏黄伞,郭明义也奈何不了他的。”   钱密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可是两秒钟之后,他立刻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了,因为在他们撤退的同时,莫陵扔掉了玉虚杏黄伞,那根保全他无数次生命安全号称天下第一防御仙器无人能敌的玉虚杏黄伞。   然后,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郭明义突然如同一道闪电向前疾冲,银光划过天际,只听“砰”的一声,两个人影重重地撞在了悬崖边一块突出的巨石上,郭明义单手持刀,卡在莫陵的喉咙处,右手反制,紧紧地捏住了莫陵手腕命门,将他彻底逼退在巨石上无法动弹。   这一次的突变猝不及防,钱密松等人大吃一惊,本能地冲了上去,再次将郭明义团团围住,却不敢妄动,因为莫陵已经毫无防守之力,完全处于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地步。   潘旻也吓了一跳,冲上来怒吼道:“郭明义你疯了?!莫大哥抛弃掌门之位,一路跟着你艰辛至今,你他妈的要过河拆桥了吗?!”钱密松叫道:“潘旻,你快点让郭明义那个疯子立刻放下匕首,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在这个严密的包围圈中心,最应该惊慌失措面如死灰的莫陵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镇定和从容,他看向钱密松的目光里充满了平静安详,仿佛面对的不是危机,而是希望,“我让你们退下,听到了没有?”   “掌门!!”钱密松难以置信的喊道,“你已经够忍让这个任性的家伙了,难道你还连命都一起搭上?他现在是想要杀你啊!!”说着,泪水早已决堤,夺眶而出,倾流直下。   “我说了退下,如果你们再敢抗命,我就将你们全部驱逐出灵霄派,以掌门的名义。” 莫陵的话语里全部是寒冷的冰棱,没有任何温度。   “不——”愣了好大一会儿,又惊又怒的钱密松抗声道,“我不会再听从你的话!一直以来,你的话我奉若神明,你让我们抛下你回山自保,我们心里那么难受,可我们照做了;你让我们不要管你任由你自生自灭,我们忐忑不安,可我们照做了;现在这个疯子要杀你,你让我们袖手旁观,我若照做,便连这天地都容不下去!你只管你的心意,又何时曾经顾及过我们的心意?!”说及此处,灵霄派的弟子们都触痛心中软肋,眼中落泪,莫陵的出走不仅让风光无限的灵霄派一落千丈,受人耻笑,更让所有人心中都结下了落寞惆怅的心结。   莫陵心中一震,一股暖流流过心田,他也不禁眼眶湿润,欲言又止,哽了半晌,一抹苦笑出现在他的嘴角,摇摇头,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絮絮叨叨:“你们不了解……你们不了解情况……”   就在这个僵持的时候,郭明义的发声象是一个重磅炸弹将这温情的气氛全然打破:“我了解并且欣赏你们的心意,但它不会起任何效用,凭你们的实力,还不足以在我手上抢走一个完全被反制住的人。”   潘旻登时紧张道:“师兄,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们都知道你想成佛想得快发疯了,可是成佛不是这样成的。你杀死王芳燕,逼死朱若云,现在又想对莫大哥下手,你已经犯下了血海孽债,结下了不知多少世的恶果,如果再不幡然醒悟,就真的是苦海再无退路了!我们学了那么多的佛义,佛没让你杀人,是让你救人;佛让我们杀魔,而你现在却在成魔!”   “佛义?天下人学的佛义,都是向佛之义,不是成佛之义。”郭明义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雪花飘过他的额角,轻轻触碰,洁白的温润中映照出决绝的光泽,“鉴印大师,你从来没有深究为什么菩提会失败,你只是单纯地觉得他没有那个机缘,没有踏进去正确的路。其实,他早已找到了正确的路,甚至找到了正确的方法。他离成佛仅有一步之遥,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一步的迈出需要付出多大的艰辛,那一步的跨越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那一步的完成需要下定多大的决心。可他……可他……最终还是没能跨出去。”   “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最终勘破大义,悟破轮回,成就金身,荣列佛尊,这是连三岁小孩都耳熟能详的故事。世人都以为彻悟是最难的一步,这个观点既对也不对。说它对,是因为凡人真的很难彻悟,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说看破生死就能看破生死,说领会因果就领会因果,否则人人都可成佛,除非经历过大风大浪,大灾大难,从生死边缘爬过来的人或许能有所悟,但那也决不到佛的高度;说它不对,是因为彻悟之所以难,不在于彻悟的本身,而在于彻悟的前提。你要彻悟,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舍弃一切。”   “佛祖为了成佛,先后舍弃了自己世俗的家庭,舍弃了所有牵绊,才得以大慈大悲之像普度众生。这个神话听起来多么美好,可是在历史滚滚的洪流中,有几人能够做到?为什么自释迦牟尼之后,再无人成佛?彭祖成仙,张三丰飞升,他们不过就是延年益寿,腾云驾雾,远不到慧眼乾坤,掌控天下的境界。洪元圣祖师道心那么坚定的人,断了红尘遁入道门,到头来不也放不下自己的女儿,甘愿身受一刀,以还愧疚?都说放下舍弃,可谁能真正舍弃?所以,轮回才一世世地失败。”   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从郭明义的口中娓娓道来,尽管他语气和缓,神情温柔,音调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伤感,但听在众人耳中,尤其是鉴印大师耳中,却如晴天霹雳,让他全身僵硬,冰冷彻骨。   只听郭明义继续娓娓的道:“菩提看到了这一点,也悟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的判断就是,凡人若想成佛,必须采用非常手段。既然不能舍弃,那就不如了断。当你所牵绊的东西不存在于这世间,也就无所谓舍弃不舍弃了。这就是洪元圣祖师说的‘无根无长’的含义,没有根的感情就不会滋长,只会枯萎。而人世间最大的情感无非三种:亲情、爱情和友情。菩提自小受父母抛弃、师门驱逐,孤身长大,因此无所谓亲情;他同时修佛道两家,清心寡欲,对红尘女子毫无眷恋,因此也无所谓爱情,这是他的幸运,因为他只需要跨越一道感情;可这也是他的不幸,没有前两道的磨练,他便以为这事轻而易举。”   郭明义的目光渐趋尖锐,越过灵霄派的众人,直奔早已脸色苍白的鉴印大师,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刃,剜进鉴印大师的心里,一下,两下,几乎要把所有围着心脏的经脉血管都尽数砍断,惟独剩下那颗红彤彤的心脏还在孤独地跳动。   那一刻,鉴印大师想起了多年前以为已经被自己遗忘的往事:菩提举着匕首在他的门口徘徊不前,他那清秀无比的脸上出现了无比落寞和凄清的神情,最终慨然长叹一声,掉头离去;自己由此心神不定,断定他成佛失败,已经入魔,所以痛下杀手。   那一晚,他顺利地潜入菩提的房间,从来不喜睡觉而只是冥思打坐的菩提却反常地躺在床上,面色安详,月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屋内,有种异常的宛如死去般的安详。鉴印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害怕,他颤抖着手将匕首狠狠扎向菩提的胸膛,喷涌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睡袍,可菩提的眉眼之间依旧蕴含着那温柔的笑意,仿佛完全没有痛苦。一直到七日后举丧出殡,鉴印都还死死地记得菩提那彷如在生的面庞,看着棺盖被缓缓地盖上,他甚至有种菩提仍在世间的错觉。   从此,那一天的记忆就被他完全封闭,他不去回想有关菩提的任何事情,也不再思考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只是全力以赴去完成寻找下一世的使命,他从来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却丝毫没想过为何那晚可以那么顺利地潜进房间,向来谨慎细密的菩提何以毫无防备。   那些因为事实被掩盖而得来的心安理得、大义凛然在真相被揭晓的一瞬间都变得苍白无力、土崩瓦解,而鉴印也从郭明义的话中知晓了以上一切困惑的答案——因为菩提越不过那道坎,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不——”突然明白了真正历史的鉴印大师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在地上,老泪纵横,“怎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菩提,对不起,菩提……你出来见见我……”他痛彻心扉的哭喊让周围所有人都动容了,悔恨的痛苦吞噬着那些飞扬的雪花,任凭他如何呼唤,如何号哭,雪地上都没有再出现第二个人影。   鉴印大师并不知道,菩提一早赴了轮回,对他而言,放下便是无须记挂,从不回头。   那个时刻,鉴印大师心里很希望郭明义能多对自己说一些话,哪怕是一些刻薄狠毒的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是郭明义似乎言尽于此,他转过头,不再看鉴印大师,而是将目光正望向了莫陵。   “我是一个孤儿,自小父母双亡,尊师如父,抚养我长大,他已不幸身死,因此我没有了亲情的牵挂。九世之前,我与王芳燕情投意合,却最终因意念的分歧而分道扬镳,九世之后依旧牵绊良多,我恨不起她便是例证。朱若云心思坚定,牺牲诸多,因此在这世终于打动我心,这两个女人就是我爱情的两端,一端连着过去,一端连着现在。王芳燕的死是还洪元圣祖师的债,朱若云的死是还那些被无辜夺魂身死的人的债,还强行违逆天理的债,所以我也没有了爱情的牵挂。”   说到这里,郭明义的眼眶中浸润泪水,语音也渐转哽咽,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这时只要莫陵一个反身,就可夺走那把致命威胁的匕首,可是莫陵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郭明义,静静地等他说出下面的话。   “可是,莫陵,你是我生死相交的兄弟。一路以来,你比其他人更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我所做的是真理,你为了保全我不惜抛却一切名利,和我一起颠沛流离、跋山涉水;你为了我心念坚定不误入歧途,用尽所有聪明才智拨开谜云寻找光明;最终你也为了我一起来到这危机四伏的山顶,跟我共同面对这深不可测凶险诡谲的成佛之路。此情此义,我郭明义无可报答。我想让你知道,我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意你受一点伤害;我宁愿自己飞灰烟灭,也想你幸福地存活世间。我的痛苦只是我的痛苦,而你的快乐却是我的快乐。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重蹈菩提覆辙。我唯一跨不过的,彻悟不了的,便是这友情。因为我对你实在牵绊太多,记挂太多。”   郭明义的真情流露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酸酸麻麻的心痛,那种痛绵延开来,细细游走在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生长,紧接着一下被拔掉,露出黑漆漆的空洞,透着血淋淋剜肉的颤抖。   很多人都忍不住哭了,包括钱密松,包括潘旻,虽然郭明义的刀还架在莫陵的脖子上,但没有一个人质疑郭明义话语中透出的真诚和痛苦,因为唯有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痛,才会藉由平淡的语言产生传染的魔力,渐渐使每一个人感同身受、心生裂痕。   此刻的莫陵眼眶也湿润了,可以看到莹润的结晶荡漾着细微的涟漪,可是最终倔强地没有流下去,他轻轻地握住了郭明义颤抖地举着匕首的手,缓缓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对你,亦是如此。”短短的一句话,宣告了菩提双骄彼此间心意的相同。   这也许是人世间最绝美的风景,亦是最凄然的绝壁。   不等郭明义说下去,莫陵已经轻轻地接口道:“你不必说,我都懂得。你我今日,已经是背水一战。若你不能成佛,则我们,潘旻,灵霄诸人都会被魔物所杀,剥夺奈何资格,鬼死为界。前后都是死,所以你才剑走偏锋,铤而走险,其实你也并不知道这条路究竟会不会成功。”   潘旻在一边激动地大喊:“莫大哥你在瞎扯什么?这条路根本不可能成功,他这不是成佛,是成魔!”   莫陵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但你下不了手,这是我的判断,也将会是天命的判断。”郭明义痛苦地闭上眼睛,黯然道:“你说的没错,你毫无负我之行,只有恩我之举,所以我没有理由杀你,也无法杀你。”   莫陵温和一笑,浑然如峰峦的五官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飘逸,就连看着都觉得心神摇弋:“我上此山,早已抱有必死之心,魂消魄散之意。与其窝囊地死在魔物手中,或者委屈地死在你的手中,又或者沮丧地看着你失败死在崩塌之中,还不如轰烈地死于自己手中,如此,也不负了那个所谓的‘天才’名声。”   话音刚落,莫陵握着郭明义的手已经暗施力道,匕首的锋芒在半空中急转而过,划出近乎完美的弧线,“不——不要——”随着钱密松撕心裂肺地一声喊叫,血色的花朵依旧不可避免地在圣洁的纯白中盛开,鲜艳得如同仙物,不可亵渎。   那一瞬间,郭明义的心中仿佛有什么突然碎裂了一样,刀绞般的剧痛几乎使他无法呼吸,也让他的大脑中枢丧失了对肢体的所有控制力,他只是本能地做出了唯一的反应,扔掉了那把滚烫的匕首,抱住了那具瘫软下来渐渐冰凉的躯体。   痛到极致,便连哭也是一种奢侈。   那绝美的容颜上依旧挂着往昔在生时的笑意,浅浅淡淡,却又无法抹去,一翘一弯,足以倾国倾城,一代人物,终于如斯逝去。   四周一片哭声,围着的众人瘫倒在地,假菩提远远地看着,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丝不舍:他原本恨极屡屡坏他好事的莫陵,一直想着怎么折磨他到死去活来不得超生,没想到会是这么刚烈的结局,倒不由得暗自生了几分敬意。   劲敌身死,对于自己本来是非常有利的境地,但不知为什么,假菩提心中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甚至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他越来越看不懂郭明义的举动,他总觉得,郭明义不是在成佛,而是在成魔。   因为杀人,就是为魔。莫非他想以魔抗魔?   那边,郭明义已经缓缓地将莫陵的尸体放了下来,他走过去,捡起玉虚杏黄伞,愣了好大一阵子,这才走回去,慢慢地庄重地将那仙器放入莫陵冰凉的手心,左右手交叉握好,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胸前。   感应到主人的逝去,玉虚杏黄伞发出一阵悲鸣,金光大放,层层涤荡过这白雪皑皑的世界。   “郭明义!”已经哭红了双眼的潘旻疯狂地大吼,冲上去就是一掌,郭明义看也不看地将手一挥,潘旻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扑面而来,整个人腾空飞起,要不是钱密松见势不妙,上前硬接了一下,只怕已经滚下山崖了。   鉴印大师坐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这与其说是郭明义的疯狂,不如说是菩提的疯狂,突然,他的心底萌生出阵阵的寒意,一直以来,他那么努力,近乎痴迷的追求,为了这条成佛的道路,却先后将菩提和郭明义送上这条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绝道。究竟是胜利必然要求残忍,还是从来都是差错?   但问题的关键还不在这里,核心是,这样强行终结所有、了断一切的郭明义会成佛吗?   其实这个问题早已有了答案,答案就在人心里,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承认。但再不肯承认的也会变成现实,郭明义放下玉虚杏黄伞重新站起来的那刻起,他的身上就已经有了稍微的不同。   一股浓烈的黑气渐渐地从郭明义的身上溢出,假菩提眯起了双眼,他认出那股黑气和他们魔物的不同,里面蕴含着更加危险、更加可怕、更加纯正、更加深不见底的气息。   摔得头破血流的潘旻不顾一切地爬起,强烈的愤怒使他忘记了周遭的形势,他对着郭明义声嘶力竭地大吼道:“郭明义,你还没有了断一切!你还认识那么多人,你还有我这个师弟,你难道不杀光他们吗?”   郭明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目光里那种炽热已经逐渐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寒气,只听他冷冷地道:“正合我意。今天我来,就是要杀光天下人,杀光天下魔物。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唯我独活!”   他铿锵的话语回荡在辽阔的山顶,激起了无数飞鹰,摇坠了无数冰棱,“轰!”一道巨大的紫色闪电猛地劈在了他的脚下,地上一阵猛烈的摇晃,逆天飞起的冰块碎屑铺满了天空,遮住了众人的双眼。   鉴印大师登时倒抽一口冷气,紫色雷电世所罕见,它只代表一种含义,那就是天谴!果然,郭明义没能成佛,而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成魔!   假菩提顿时也紧张起来,乾坤中只记载了成佛可以对抗魔物,可是并没有否认以魔抗魔未必不行,而且郭明义做得如此之绝,不留任何后路,所成之魔有可能吸尽天下戾气,威力之大不可小觑。   还没有众人接受这个骇人的事实,更剧烈的变化接踵而来。鉴印大师率先发现,从郭明义身上冒出的那股黑气具有极其可怕的杀伤力,它掠过松柏,再坚韧的苍绿都会争先恐后地枯萎;它漫过冰表,再顽固的冰块都会即时碎裂得不留痕迹;它拂过雪花,那些六角的银白立马变成纯黑的萤火,漂浮在空中幽幽伫立。   一时间,地动山摇,象是发生了八级以上的大地震,山体发生了巨大的开裂,半边山坡都滑了下去,无数人马和魔物哀嚎着掉进深不见底的悬崖,灰尘漫天,将原本清朗的天空变得如同污染最严重的雾霾。覆盖了不知道多少百年冰块的地表开始纷纷沉陷,除了郭明义站立的那一块,其他的都在快速地崩塌,不管生物死物,一起埋葬在那巨大的黑洞之中。   发现不妙的鉴印大师拔腿赶紧撤到假菩提那一边,这才幸免于难。莫陵手中的玉虚杏黄伞感知到那股巨大的黑气,一早金光大放,万朵金莲将钱密松潘旻等人团团围住,也保住了这边的山体安全。   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郭明义的身上,只见他全身肌肉开始变异,覆盖上一层纯黑色的鳞甲,彷如一副天生的盔甲,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团血云,在血云的上方,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鬼头,双眼暴突,伸着殷红的舌头,凶狠地俯视着下方。   假菩提失声叫道:“魔神?!”鉴印大师心下一沉,那边钱密松已经连声问道:“什么魔神啊?到底什么情况?”   假菩提没有回答,倒是鉴印大师回答了:“相传魔物也可以修炼,修炼的最高境界也同佛祖一样,拥有不灭金身,天地乾坤,莫不能挡。佛祖当年为了封住它,与它苦斗八十一个周天,这才压住它在山下,并且在上面建造了西天极乐世界。”   郭明义修炼成了魔神?!这个消息简直要比莫陵的逝去还要让人觉得震惊和恐怖,鉴印大师忽然转头对假菩提道:“他虽然成为魔神,未必就会善待你们魔物,更何况你们之间恩怨太多,不如我们联手,先将魔神灭了。”   假菩提冷笑道:“怎么?这会子掂量形势不好了,就想着向我们求救了?”鉴印大师正色道:“若任他进化完全,魔神再世,世间再无佛祖可以抵挡,这天下就毁了。没有人心,自然也就没有魔物,对你们而言难道不也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先把这仗打赢,过后我们再慢慢算账。”   鉴印大师说的是正理,假菩提何尝不知道?他强忍心中不爽,冷冷道:“成,那我们就先联手,事后再斗个你死我活。”   鉴印大师道:“你们是魔物派系,自然更清楚魔神的弱点。你先说出来,我们才好下手。”假菩提沉吟道:“依据魔物仅存的记载,魔神没有任何缺点。”   “没有缺点?!”鉴印大师讶然道,“那还怎么打?”假菩提道:“当然没有缺点,否则你们的佛怎么会打得死去活来才镇住了它?要打败它,只有一个方式,那就是超过它比它更强大的力量,就像你们的佛一样,正面硬碰。”   鉴印大师怒道:“怎么可以硬碰?他现在已经成了魔神,除非有人成佛,否则根本就是螳臂当车!”假菩提慢悠悠地道:“这可不一定。据我观察,他显然虽然已经入魔,但是依旧是肉体魔身,换言之,还没有修到不灭金身。只要我们的力量足够强大,直接将其肉体摧毁,魔神没有了附体的媒介,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鉴印大师把牙一咬,道:“成!那我们一起上!”假菩提言简意赅地答了声:“好!”两人随即摆出进攻态势,同时暗暗蓄力,一个奇异的景象出现了,耀眼的白光和厚重的黑光混杂在一起,互相交织,形成鲜明璀璨的锋芒,在魔神铺天盖地的强大气压下,绽放出了不一样的色彩。   郭明义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二人,手上没有任何举动,看上去并不打算迎战,这个舍我其谁的阵势将假菩提和鉴印大师震慑住了,二人一时犹豫不敢上前。   此时郭明义也开始动了,他缓缓地迈开脚步,向二人走了过去,同时口中迸发出低沉的带有回响的魔音:“洪元圣祖师留给世人的最后一句真言,是全痛全爱。”鉴印大师心神大震,郭明义如果已经进化成魔神,怎么还会记得洪元圣祖师的话?   “什么是全痛全爱?我一直想不通。但后来我明白了,想不通是因为没能达到全痛全爱的条件。要想全痛全爱,首先必须无痛无爱。而要无痛无爱,光是斩断世间一切羁绊是没有用的,你要忘记甚至仇恨它们,包括自己。所以我杀死了王芳燕,逼死了朱若云,最终连我唯一的精神支柱莫陵也一并消亡。你们无法想象,我有多么痛恨自己,痛恨这个不公平的人世。我突然觉得,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苍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所以我选择了魔道。”郭明义身后的鬼头随着他的话语在逐渐地清晰,迸发出的气势也开始逐渐地加大。   假菩提大惊失色道:“不好!他现在开始朝不灭金身转化了,我们必须要尽快打倒他。”“等等……”鉴印大师却怔怔地看着郭明义,迟疑不前,“他真的选择了魔道,那他为什么还要记得洪元圣祖师的话?”   郭明义的嘴角突然出现了一抹笑容,那笑容深不可测,里面盛放着三江五海的厚重与深邃,仿佛有股巨大的魔力,让人看了第一眼就很难从他的脸上移开:“在最初的起源地天竺,人们买来的佛像都狰狞恐怖,东土觉得恐惧,于是改造成了慈眉善目,最后人们就忘记了佛祖的本来面貌。所谓肉身直接成佛不过是一个美好的神话,一个被传诵至今失去真实色彩的传说,真正的成佛之路是——先出魔,再成佛!”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刹那,背后那硕大的已经清晰无比的鬼头突然发出一声哀嚎,紧接着血流满面拼命地挣扎。鉴印大师和假菩提二人都惊吓住了:“发生什么事?”   “当你无痛无爱,心境进入空明,要么你直着走下去,最终成为魔神,要么你将痛与爱重新凝聚,化为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之痛和大欢喜之爱,则可以成佛,我想,这便是全痛全爱的含义。唯有如此,才能彻悟。”郭明义微笑着,继续迈着那不大不小的步伐,只是这次迈出去的步伐下面涌出的不再是一股血泡,而是一朵冲破血泥洁白无瑕的莲花!   那朵白莲迎风变大,焕发出强烈的金光,金光扫过那鬼头,鬼头当即爆裂成血肉模糊的齑粉,消散在半空中。不仅如此,接下来郭明义所踏出的每一步,都绽放出硕大的莲花,而且莲花的颜色逐渐由白色过渡到了金黄。   “七步莲花!”太过震惊的鉴印大师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郭明义,被堵住的喉咙里勉强只憋出来这四个字,但已足以表达他的极度骇异。七步莲花不正是成佛的象征么?   仿佛是回应他的猜想,郭明义身上的黑色鳞片纷纷破裂掉落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镀上了一层铜黄的光泽,锋利得如同尖刀般的金色光芒四散飞溅开来,将他的面容隐没在了中央,逼迫得鉴印大师不得不闭上眼睛,不敢直视。那但光芒并非如想象般犀利,照耀在身上反而如同太阳般温暖。   “南无阿弥陀佛……”漫天忽然传诵起震耳欲聋的佛音,鉴印大师忍不住再睁眼看时,强烈的光芒已然逝去,温润的金色光圈包裹住郭明义,他已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只是面庞上显露出一种似喜非喜的古怪表情。在他的身后,一尊巨大的佛陀端坐在他的后面,慈眉善目,九层金莲耀眼光华,更有无数祥云滴水,盘绕其中。   “啊……不——不!”假菩提此时所有的镇静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眼前的状况,他更不明白明明是孤注一掷的郭明义为什么最终还是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鉴印大师看着前方,喃喃地说道,早已忍不住热泪盈眶:一直以来,那些继任者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们的内心抵挡不住黑暗的侵袭,成佛之路总能受到魔物的阻挠,所以无法专心致志,达到空明,菩提看破了这一点,因此他想到了要把内心变成纯正的境界,直接进化到纯正的光明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进化到纯正的黑暗。但是菩提犹豫了,他担心纯正的黑暗结局只能成魔。   而郭明义更进了一步,他看穿了那个早已横亘世人面前却无人相信的真理——佛魔一线。当内心转化为纯正的光明或黑暗,那个人都会面临两条道路,要么不带有任何情感理性而成魔,要么对天下众生平等地持有情感理性而成佛。   他逼死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几个人,他亲手斩断了尘世间所有的依恋,他痛恨自己的举动,仇视自己的意念,但那些逝去的,并不代表丑陋,那些留下的,也不必然象征美丽。一切的走向,都在于自己最后的抉择。   佛在左边,魔在右边。   郭明义已经缓缓地举起了那柄奇怪的仙器,仙器在他的手中剧烈地颤抖,紧接着开始抖落覆盖在其上的外皮,露出了它的本来真面目,完成了最后的进化————那竟是一根折断的菩提枝!   郭明义将菩提枝慢慢地转向了假菩提,淡淡地道:“你说这个世上没有纯正的光明,那是因为你不懂什么叫纯正的光明。纯正不在于它毫无杂质,在于它希望光明永存。魔物,你输了!”   巨大的轰隆声从天际传来,无数道蓝色的闪电挟着汹涌奔腾之势冲向山顶,最后半边挺立不倒的山体最终也开始崩裂,巨石连带着泥土,还有那些已经遒劲苍老的松柏直直地下坠,天空笼罩在巨大的尘雾中,所有人都掉了下去,象坐最刺激的过山车一样,疯狂地向下,无尽地向下,坠入没有止境的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潘旻才抬起自己酸疼的眼皮,努力支撑着抬头一看,鉴印大师盘腿坐在最前面,闭目冥思,在他的正前方,倒塌的山体形成了一座新的石坡,层层叠叠,巍然伫立,有着一种焕然一新的气势和稳重。   潘旻忽然想起了坠入崖中之前的最后一片记忆,忙挣扎着起身问道:“大师……我……我师兄呢?”他的嗓音颤抖得厉害,喉咙充血,说出来的嘶哑声线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鉴印大师低沉地道:“他封住了魔物,真正地封住了魔物!只要以后人心不再发生大的动乱,魔物就没法出来为害人间了。九转轮回的使命终于完成了,完成了……”   “不不不……”潘旻拼命地摇着头,仿佛这种高频率的摇晃能够扭转那些流逝的时光,“我是问,我师兄他人呢……”   鉴印大师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惨笑:“你不也看见了吗?他成佛了,佛怎么会跟人呆一块呢?佛去了该去的地方了。”   潘旻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然后突然的,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悲恸从胸膛那里最先爆发出来,情绪迅速蔓延到全身,他伏在地上,身子在强烈地抖动,他张开嘴巴,疯狂地哭号着,嘶吼着,他觉得他在哭,可是眼里是干枯的,没有一滴眼泪。   鉴印大师慢慢地站了起来:“我也该走了,毕竟这里也不是我该呆的地方了。”“你……你要……去哪里?”已经声嘶力竭的潘旻微弱地问道。   “我原本是洪元圣祖师的一丝慈悲之念,他放心不下这天下,于是实体化了我,让我存留至今。如今万事已了,我也该归于天地了。”鉴印大师那老态龙钟的身影随着话音渐渐地淡化,直至变成完全的透明,仿佛世间从来没有存在过他。   潘旻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奇妙的梦,在梦里,白雪飘飘,菩提山上银装素裹,别有风味。一个留着平头的小男孩坐在寺庙的门前,一双精灵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一双草鞋,他试着用手把破了的地方重新编织好,但无论怎么弄,都编不好。   “蹬蹬蹬”,雪地上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雪花飞溅,一个穿着全身银狐皮大袄的小孩跑了过来,先是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喂,你在做什么?”   “补鞋啊。对了,你来帮我补。”小男孩把草鞋丢给了狐皮大袄的小孩。后者登时撅起了嘴:“你的臭鞋为什么要我来补?”   小男孩笑嘻嘻地道:“因为你将来要做我媳妇儿啊,补鞋是分内事。”“你找死!”狐皮大袄的小孩涨红了脸,直接一道黄符飞了出去,小男孩忙不迭地闪开,一边往庙里面跑,一边喊道:“不得了了,师父,杀人啊!”   潘旻笑了,不仅是在梦中,也在现实中。   全书完。   后记   《轮回》开篇之初,一直到结束,不断地有人猜,什么在轮回?人性?善恶?佛魔?宿命?都对,都不对。万事万物都在轮回。   不记得谁跟我说过,当你出了校园,你不会只是想写校园小说。那时不以为意,现在回想,环境对人的影响远大于当初的想象。之所以在题目那里强调跟冤鬼路四部曲为不同系列,就是想提醒阅读它的每一个人,这里不再是那个连恶人都可以温情脉脉的象牙塔圣地,也不再是那个一心为公完美无缺的何健飞孤星寒的家园。这是社会,是延伸入校园的社会;这也是校园,拓展到社会的校园。   郭明义所经历的很多事情在现实中都有着对应的影子。他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保住梁孟群和自己,在宿舍大开杀戒,由此犯下滔天罪孽。他没有坚持住慈悲为怀的原则,在现实中又有多少人能够坚持原则?有资格坚持原则?举一个极端的例子,你身在一个充斥着潜规则的行业,你如果不低头,则要为生计发愁,你如果低头,则衣食无忧,那你低头还是不低头?这个抉择远比郭明义要简单得多,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兼顾良心和现实?另外,哪些是原则,哪些不是原则,哪些可以坚持,哪些可以让步,这些谁能分得清?于是,有些人在佛魔的抉择中渐渐堕落,丧失所有信仰,有些人却渐渐坚强,充实平和,有些人反反复复,一辈子忐忑不安,没有金科玉律可循,没有永恒真理可找,人生就是一盘巨大的棋局,每走一步都是在赌博。郭明义为了赎罪,踏上艰难地抵抗魔物的道路,我们为了弥补良心的不安,也在或多或少地干着计划外的一些事情,那到底是于事无补还是亡羊补牢,没有人知道最终的答案。这些,身为学生的你们不能理解,已经工作的你们稍有感悟,阅历人生的你们感同身受。   九转轮回封印是一个天大的谎言,法术界的人都活在这个巨大的谎言中,如同现世的人们,也活在虚伪的谎言中。可是多少人真实地相信着这个谎言,多少人明知真相却不敢承认。都在争论人性本善抑或本恶,其实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在以德兴邦的国家,人性本善,在混沌模糊的国家,人性本恶,历来如此。   其实,如果真的出了有魔物,要怎么才能赢?这个问题无解。真有能成佛的人出来,也不过就是打击一下魔物自以为天下人都有私心杂念的自信,不会对它造成任何伤害。用佛的力量封印魔物永远只是小说中美丽的结局,所以如何成佛并不重要,怎么直面魔物更重要。借用栋力无悔里面高鹏的一句话,如果不知道对错,就不要去做。如果不知道什么是原则,就坚持那些你认得出美好的东西,亲情,爱情,友情(虽然觉得友情在现世太难了),相信自己的良心里必然存在着本能善念,不为报应,不为轮回,只为为人。   所以,不要喜欢莫陵,他是神,不应该存在世上的神。要喜欢郭明义,因为他是真真实实活在俗世的人。   《轮回》这篇小说为了映射真实地社会,整体风格偏黑暗沉重,读起来的压抑感比较强烈,可能会让部分习惯四部曲的读者不太适应,还有因为工作太忙,没有足够的时间写作,导致部分情节展开不畅,驾驭起来比较困难,这两点一并在这里向各位真挚和诚恳地道歉。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次全新的尝试。呵呵,其实也不是就不写传统的校园小说了,在《漫客悬疑》上连载的《阴灵戏》就跟四部曲是同种风格的纯校园悬疑灵异,算是我对那个书香圣地孜孜不倦的怀念与追求吧。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