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楚书,太祖皇帝本纪》 序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诗仙李白的一首诗,无形中也为这座坐落于江南,大运河之滨的风景之城添了几笔青墨风雅。 这是福地啊。 南临长江,东依运河,漕运繁荣,商贸发达。 作为历来有着“中国运河第一城”美誉的扬州,从隋炀帝杨广大笔一挥,在地图上划出了那条所谓功在千秋的漕运生命线之后,扬州便一跃成为了江南屈指可数的重城、要城。 但也是因为这个所谓的重城名头,为扬州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带来了长达上千年的痛苦。 兵家必争之地。 这座在唐天宝盛世年间迅速繁荣壮大的城市,经历的第一次兵祸便是那席卷大半个神州的黄巢起义,起义军的兵锋自西北卷入江南之后,在扬州和大唐王朝展开了殊死搏杀。 扬州城几番易手,带来的唯一结果便是让这座曾经人声鼎沸,纳民五十万之巨的巨城沦为废墟,化作鬼都。 而等到五代十国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扬州,便也如天下每一个城关那般,卷入了长达五十余年的诸侯混战当中。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后周显德七年,陈桥驿站赵匡胤的黄袍加身,裹挟着历史浩荡不可逆的大势,再一次推动了时代的进步。 扬州,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如同历史上每一个新生的王朝一般,大宋虽然比不上汉唐这些大一统王朝那般疆域辽阔,但中原富庶之地亦全在中央的统治之下,民生繁荣、国力强盛。 与人而言,饱暖思,与皇帝而言,安定思开疆。 开国之后安定了几十年,赵光义坐不住了,每次展开历史的画卷,他都想迫不及待的上去挥毫涂抹,将自己的名字永远的镌刻进历史的长河中,更要熠熠生辉,光耀千秋万世。 他成功了。 成功的将高梁河车神这一名头留了下来。 不仅没有把燕云十六州收复,还一战将大宋王朝过半的精锐永远的留在了幽州地界。 于是大宋又一次老实了下来,从高梁河之战到雍熙北伐,许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利,又或许是屁股上的伤每逢阴雨天气都会发痛的原因,赵二终于老实了下来,致死再不敢言北伐事。 时间的长河进入了新的节点,咸平。 大宋迎来了更鼎盛的新时代,新皇帝赵恒的节税、开海、通商改革新政,让大宋王朝焕发了更加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也让社会的角角落落都繁荣起来。 作为运河第一城的扬州,富裕的速度自然是更快,而高速发展的经济以及社会繁荣所带来的舒适会抹平一切历史留下的痛苦和伤疤。 即使北方的大名府附近,宋辽还在对峙,在酝酿着更为声势浩大的新战争,但北方的狼烟纵使吹得再远,也终不可能越过千山万水,影响到江南的升平歌舞。 这一年,这一天,这一刻。 一个乞丐如千千万万为求生活安定从北方南迁的普罗大众一般涌进了扬州城,没人会去注意,也没人需要注意。 谁会去注意一个乞丐呢。 (新书将于明日正式更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章 行乞也是一门手艺 街道两侧如织的人潮,沿路叫卖的贩夫走卒,还有那一个个青衣长衫的俊俏公子摇扇放歌,呈现在骆永胜面前的每一刻,都如同是那副曾经看过清明上河图活过来一般。 骆永胜瞪大了眼睛,每走一步都恨不得从身边经过的人身上看出些什么,但得到的唯一反馈,便是过往路人厌恶的表情,他的靠近,只会让这些人掩住口鼻快速离去。 他的身上太臭了,脏兮兮的一个乞丐,怎么配得上出现在比清明上河图更加生动瑰丽的画卷之中呢。 没有隐蔽的摄像设备,也没有耀武扬威到处说戏的导演,更没有打扮到花枝招展的流量鲜肉,出现在骆永胜眼中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在按照各自的人生轨迹自然的踏出每一步。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即使骆永胜早在几日前就已经知道,但这一刻才彻底的选择接受这一事实。 一个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事实。 穿越! 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一千多年前的赵宋王朝。 这个在历史书上被称之为‘北宋’的时代。 咸平二年,公元999年。 依骆永胜有些浅薄的历史的知识,实在无法通过咸平二年这简单空泛的四个字就迅速理清眼下这时空的一切,他不是魂穿,是整个人仿佛被时空生生从现代硬塞进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一般,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陌生。 骆永胜不会写毛笔字,不会说古言,甚至连基本的打招呼的方式都不懂,但好在,没人会跟他计较。 谁跟一个乞丐计较礼仪啊。 没人想当乞丐,但骆永胜却不得不当乞丐,他也想穿的衣着靓丽,也想读书习字去考个功名,好让自己在这个时空活得更体面和更有尊严一点,但仅仅一个户碟就断了骆永胜所有的希望。 于这个时空而言,他骆永胜只是一个陌生人,是一个不速之客,他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任何东西,所以称之为流民。 流民是没有人权的,哪怕他今天被人活活打死,这边当地的官府都可以不问,因为查无此人,谁会去替一个流民操心劳力。 留给骆永胜人生前唯二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是卖身为奴,二是行乞苟活。 前者胜在稳定,只要地主老爷给口吃的就不会饿死,后者胜在自由,每一条阴冷潮湿、暗无天日的窄巷都是他骆永胜的家。 当然,还有一条每个人走投无路之下都有的退路。 那就是暴力犯罪! 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杀他人而活自己。 不过骆永胜暂时还没有这么个打算,因为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他已经饿了三天,期间只喝过水和侥幸偷了别人行囊中一个又干又黑的馒头。 所以那所剩无几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持骆永胜有什么非分的念想。 现在的他只想活下去,活着,才有资格去做梦。 做乞丐又如何。 “若你已身在深渊谷底,那你人生未来的每一步,都是在向上攀登。” 这倒不是骆永胜有多么的励志和乐观,而是骆永胜自知,此刻的他除了乐观没有第二种选择。 一如他穿越来前的前世,在起家之初甚至还不如乞丐呢。 毕竟今日做乞丐的他总好过负债累累,债主逼门不是。 “就是,这鞭子抽的有点疼啊。” 骆永胜寻了一个巷口,靠着那春雨过后冰凉的青砖墙体,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左肩的位置,疼的一阵龇牙咧嘴。 这是今早进城的时候被一个骑在马上的驿卒给抽的,原因是骆永胜走的慢了,挡了驿卒的路,这一鞭子便是教训。 “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每逢巷口有人经过,骆永胜都会喊一声,但别说是要到一口吃食了,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唯一要到的,就只有一个家丁装扮的小厮吐出来的痰。 “果然啊,社会底层之间的欺凌更甚之。” 抹去衣服上的秽物,骆永胜苦笑一声,继续埋头他的要饭工作。 “新来的吧。” 这个时候,一双破烂的草鞋出现在骆永胜的眼前,几根破烂混脓的脚趾散发着刺鼻的臭味,饶是骆永胜自己周身上下已经够臭的了,也差点被这股子味道顶一个跟头。 抬头,是一张同自己一般无二脏兮兮的老脸。 “嘿,这还能遇到同行。” 看到了老乞丐,骆永胜显得很开心,挪挪屁股让出一个位置:“来坐,咱俩一道兴许能要到点。” “在这要?” 老乞丐环顾一圈,露出一丝不屑的笑:“这里可要不得什么,一看你就是刚做乞丐没多久,不懂里面的门道。” 被人嘲讽连乞丐都做不好,骆永胜倒也不恼,所谓隔行如隔山,自己确实是两世为人第一次行乞,不懂有什么丢人的。 当下又谦逊的招呼老乞丐坐到旁边,兴致冲冲的问道。 “老大爷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在下外道,厉害,佩服。” 先拍上两句马屁,见老头脸上露出洋洋自得的微笑,骆永胜趁热打铁的追问道:“敢问老大爷,这行乞该如何才能要到吃食和钱财啊。” 本以为老头会侃侃而谈,没想到老头还端起了架子,脸上装模作样不说,末了嘴里挤出一句‘技不轻传’。 什么时候这乞讨都成了手艺,当的起一个技字了? 骆永胜心里有些好笑,但也知道所谓教出徒弟,饿死师傅,乞讨虽然低贱,但到底也是能填饱肚子的一条路。 而能够填饱肚子,在这个时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犹豫了一阵,骆永胜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还有些温热的馒头递给老头,倒把后者唬了一下。 “哪来的?” “之前过街的时候偷的。” 老头接过馒头三两口吃下肚子,可把骆永胜看得眼都直了,咽了好几口唾沫。 这个馒头打偷来他可一口没舍得吃,打算等到实在饿得不能行的时候吃半个,现在为了从老头这学个手艺,倒是给贡献了出去。 吃完了馒头,老头舒适的靠在墙壁上嘿嘿一笑。 “这行乞啊,你得会挑时候和地方,你看这里,到处都是臭水沟子和一尺巷,说明住的啊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这普通人哪里有余力施舍咱们。 你得往城里头走,找那些宽宅大院连一起的地方去要,都是豪富,有时候公子小姐什么的出门,为了在友人面前讨个面子装个慈悲心肠,随手也就会赏点吃的下来。 还有啊,你得多留心长长耳朵,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红白事就赶紧凑上去,喜事咱就去道贺,捡点好听话说说,找点闲碎事干干。白事呢咱就过去磕头,连磕头带哭丧,人本家也会给赏点东西,懂了不。” 骆永胜听得眼珠子都瞪圆了,他哪懂这些啊。 这可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还没等骆永胜开口道谢,老头伸手拍了拍骆永胜的肩。 “看在馒头的份上,俺呢也拉你一把,吴员外搬了新宅子,旧宅要打扫出来,找几个干脏活的苦娃,你跟我一道去吧,还能混个澡洗洗身子。” 说罢了话,老头起身拍拍屁股就走,身背后的骆永胜慌忙爬起来,跟在了老头身后,就这么,一老一少俩乞丐,出现在了扬州城的大街上。 第二章 谋生 雨过之后的扬州城倒了一场春寒,便是因为穿越,身体莫名年轻强壮了许多,但毕竟只穿一件破烂漏风的单衣,即使走了半个扬州城,到吴员外的旧宅时,骆永胜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吴员外家里的下人都忙着搬家具,咱们呐就来干点下水活。” 所谓的下水活,就是清扫茅厕的污水道,将屎溺之物的盛桶装车,这东西脏归脏,还是能卖上一笔价钱的。 搬家连屎溺都带走卖掉,这也算是吝啬到了家。 起初骆永胜还不懂这意思,直到老头带着他进了茅房才算明白,可把骆永胜给恶心的够呛。 扬州城可不是汴京,有着地下城市排污系统,可以将这些腌臜物全给排出城妥善处理,所以只能人力清扫,先把茅房扒倒,然后人下进污水道,一铲一铲的将下面的屎溺全给通出来。 好家伙,可把骆永胜恶心的哇哇大吐。 本来就三天没吃饭,这下吐也吐不出什么来,全是泛绿的苦胆水。 吐完之后,也是得捏着鼻子继续干,不干不行啊,不干就没饭吃,没饭吃就得饿死。 反观老头倒是干的一头劲,显然这种事平素里没少干。 除了骆永胜和老头之外,还有一个岁数不大的小乞丐,三人联手做了一下午的光景,总算是把这宅子里的屎溺给清理一空,硬是装了十几桶,三大车。 “能吃能拉,真羡慕。” 看着三大车的屎溺被吴员外家里的下人赶车离开,小乞丐嘴里蹦出这么一句,直把骆永胜听的倒牙。 拉的多,也值得羡慕吗? 转头一想又不免苦笑起来。 可不是吗,拉的多说明平时吃得多。 他骆永胜倒是想拉呢,奈何肚子里没货啊。 如此一算,脑子里有屎这种话在这年头都算是夸人的妒忌之语了。 “别羡慕了,有这功夫抓紧洗洗去吧。” 老头顶着一头一脸的秽物,火急火燎的奔向院子里的水井,绞出一桶来,也不管骆永胜和小乞丐就在身边,一把将身上衣服脱的干净,兜头便浇下。 这个天冲凉水澡,他倒是不怕冻着。 等老头洗干净之后,骆永胜和小乞丐也凑上去,一前一后冲了一遍。 “这次人吴管事大方,一人给了十文钱,能买上几个馒头了。” 淮南道,尤其是扬州的米价算是江浙偏低的区域了,但一石米(宋制一石约合现制九十七点五公斤,一百九十五斤。)仍合两百八十文,这是因为农政赋过高的原因,吴越时期,江浙石米仅三四十文。 宋王朝的赋可比唐朝时高的多,赵大做着混一宇内的大一统美梦,打了几十年的仗,到了赵二那更是再上一重楼,为了雍熙北伐四处征粮,但征的又全是百姓的粮,致使江南米价居高不下。 洗干净了身上的污秽,骆永胜都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重活了一般,说不出的痛快,但捏着十枚铜钱却是开心不起来。 干了一下午的下水活,给的工钱仅够买五个杂谷蒸的馒头,还都是小的如孩童拳头那般。 这也太欺负人了。 不过看老头和小乞丐开心的样子,这应该已算是不小的一笔报酬了。 “钱拿了赶紧滚。” 赶等三人洗净了身子没多久,吴员外家里的家丁折回了几个,见骆永胜三人还在逗留,立刻挑眉瞪眼的赶起人来,小乞丐有些不忿,嘴里才念叨一句,一家丁拎着棍子便砸。 “哎,你们怎么打人呢。” 怎么说也是在一起并肩干了一下午的交情,骆永胜见小乞丐挨打,上前拦了一下,没曾想就这一句便为自己换了劈头盖脸一顿棒子。 要不是老头赔礼道歉,今日说不得都有见血的可能。 “还好还好,就挨顿打,没把咱们的钱给抢走。” 一离开这旧宅,老头拿出口袋里的十个铜板嘿嘿一笑,反而觉得像是捡了大便宜一般。 见不惯老头这幅奴颜婢膝的样子,骆永胜没搭理他,而是去看小乞丐。 “你没事吧。” “没事。”小乞丐揉揉脑袋上起来的疙瘩,扭头冲着吴家的旧宅唾了一口:“狗娘养的,小爷早晚把你这宅子给烧了不可。” 倒是个有脾气的小子。 骆永胜拍了一下小乞丐的肩头:“有志气,你叫什么名字。” 三人干了一下午的工,彼此倒是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是,干那种脏活的时候哪里能张口说话。 万一不注意进了嘴里,多恶心人。 “不知道。” 小乞丐说了一句,却让骆永胜愣住。 还有不知道自己名字的? “他就叫小乞丐。” 还是老头搭了话,看眼小乞丐解释道:“这孩子打小父母就死了,跟在这扬州城里靠乞讨为生,都唤他小乞丐,也就没必要起名字了。” “这不行。” 骆永胜摇头:“大丈夫在世没名没姓哪成,我叫骆永胜,你要不嫌弃我这姓,就跟我姓骆吧,叫你骆永捷,咱俩兄弟相论如何。” 小乞丐眨巴两下眼,连着老头也一样,都看着骆永胜,直把后者看得一头雾水。 “听您这名字,尊府上当年也应是读书人吧。” 一个名字的事,倒令老头对骆永胜用上了尊称。 只是起一个像人一样的名字,都能显得出家里的身份吗? 骆永胜沉默了短短片刻便点头,脸上浮现几分回忆之色:“往事不提也罢,如今的我,同你们一般,咱们都是乞丐。” 见骆永胜应了这读书人的身份,老头和小乞丐都目露艳羡,前者更是看向小乞丐道:“小乞丐,这可是你的福分,有读书老爷给你取名字了。” 小乞丐激动不已,跑到骆永胜面前噗通一下就跪下,咚咚的磕头:“谢谢兄长取得名字。” 这般阵势倒把骆永胜搞得手足无措,忙将小乞丐,现在的骆永捷扶起:“一个名字而已你不嫌弃就好,不要如此大礼。” 安抚下骆永捷,骆永胜又看向老头拱手:“多谢老大爷今日带我来这里谋了份生计,这里的十文钱,您当取一半。” 说罢,真个打怀里数出五文钱递给老头,后者扭捏片刻,嘿嘿一声憨笑接过。 “那就不客气了,多谢,多谢。” 见老头接走了钱,骆永胜才开口道:“若老大爷还有别的生计可谋,还请多提携。” “有机会,有机会。” 钱已到手,老头也不多做耽搁停留,敷衍两句转身就走,把骆永胜两人给扔在了这吴家门外。 目送老头离开,骆永胜抬头看了眼逐渐昏暗的天色,冲骆永捷道:“走吧,咱们去买点馒头吃。” “昨日吃过了。” 骆永捷一句话让骆永胜沉默下来。 昨日,吃过了,今日不能吃,钱要留下来备着以后。 “大哥你去吃吧。”说着,骆永捷掏出了他的那十文钱递给骆永胜,目光清澈且真诚。 看着骆永捷递来的铜钱,这哪里是钱,这是命啊。 骆永胜推了回去:“我用不到,跟我走,哥以后带你吃好东西,咱们将来,吃肉。” “吃肉?” 屁颠颠跟在骆永胜的身后,骆永捷叽喳起来,满是憧憬和好奇。 “肉是什么味道?” “肉啊,比馒头好吃。” 夕阳下,两兄弟瘦弱的身子拉出了长长的掠影。 第三章 他日许你一个粪员外 这大概是骆永胜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虽然他仅仅寻到了一个有些破旧的荒宅,但也算是有了片瓦遮身,比起刚穿越来时那几日露宿荒野实好了太多。 入了深夜的扬州很冷,荒宅的窗户也都破碎了,挡不住的野风呼呼顺着洞开的门户往屋里灌,把瘦弱的骆永捷冻得瑟瑟发抖,还是骆永胜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给前者盖了上去。 赤着脊梁的骆永胜卸下一扇门板,自己钻进一张木桌下,用门板挡住木桌,就这么蜷缩着睡了一宿,睡得很甜。 “兄长,兄长。” 骆永胜一大早便被骆永捷唤醒,推开门板,就看见蹲着的骆永捷。 “兄长醒了。”骆永捷笑的很阳光,同他背后撒下的晨辉一般:“快走吧,咱们得去乞饭了。” “今日不乞饭了。” 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骆永胜说的第一句话便让骆永捷为之一愣。 “乞饭只能保证不饿死,想出头哪能乞一辈子呢。”骆永胜揉了揉骆永捷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道:“今天有馒头吃,就不应该去想明天还能不能吃上,而是要去想明天如何吃到比馒头更好的东西才是正事。” 行乞出身,开局连个碗都没有,想在阶级固化,尊卑分明的古代混出头何其之难,说句难听点的话,便是满腹经纶,没有户碟,一样没法参加科举,更遑论位列庙堂了。 你说你叫骆永胜,你拿什么证明? 不知根不知底的人,谁会放心去用。 对于骆永胜思考的事情,骆永捷不会懂,便是骆永胜说的话他也听的似懂非懂,他还小,今年仅仅十三岁,却行乞了十来年,可以说在他这短暂的生命中,行乞是贯穿整个人生的。 除了行乞,他什么都不会更是什么都不懂。 “昨天咱们给吴员外的旧宅通下水,人家赏了咱们十个铜钱,可以买五个杂谷馒头。” 见骆永捷不懂,骆永胜也有心教他,就举了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而如果我们只是乞饭,便是运气好,一天又哪里如此容易的乞到五个馒头呢。” 本以为这番解释可以让骆永捷明白劳动的价值,没想到小家伙一句话差点憋死骆永胜。 “可是兄长,最多的时候,我乞到过十几个馒头呢。” 骆永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那若是二十个、三十个、一百个呢。” “那也吃不完啊。”骆永捷挠挠头:“一般乞到十几个的时候,俺就找个破屋待着,可以连着好几天吃饱睡足,不用淋雨挨冻了。” “所以乞讨乞一辈子,还是乞丐。”骆永胜没好气的拍了骆永捷头一下:“想吃肉,就得想办法摆脱乞丐的身份,只有抹去乞丐这一最低的身份烙印,才能跻身更高的层面,享受更好的生活。” 一席话说的骆永捷如听天书,骆永胜的话与他而言,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个中意思了。 不过不懂归不懂,骆永捷就懂了一点,跟着骆永胜说得来,将来能吃上只听过、见过却从未吃过的‘肉’。 一种比馒头好吃的食物。 “那兄长,咱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老实规矩的跟在骆永胜身后,骆永捷好奇的问道:“是不是继续给那些员外老爷家里通下水啊。” “没错。” 骆永胜倒也不觉通下水这种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口就应了下来,见骆永捷脸上露出难色便有些不乐意的哼了一声:“怎的了,还嫌脏不成。” 人都快要饿死了,还这不愿意那不愿意,简直是可笑。 “永捷啊,你得记住,行乞不丢人,所谓丈夫者,一生免不得大起大落,便是有朝一日没了饭辙,跪街讨饭也当的上一句丈夫。 但千万不能拿乞讨当成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更不能将乞讨当成这辈子活下去唯一选择,一时乞讨是为了生存,一世乞讨那就是该死。” 说到最后骆永胜的语气便开始重了起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唯独乞丐,是没有价值的,而没有价值的人,命也就轻贱了。” 骆永捷连连点头,维诺应是,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骆永胜叹了口气,缓下语调。 “还记得昨日那个带我去吴员外家里的老头吗。” “记得。” “这通下水的活,员外老爷交待给了管家,管家找下人做下人都不愿意,这才转手寻了咱们来做,因为咱们是乞丐,都快饿死的人还会嫌弃活脏吗。” 骆永胜回忆着昨日之事的前后,竟笑了起来:“你说,如果咱们免费替这些员外老爷家里通下水,他们会不会很乐意。” “免费?”骆永捷讶然,还没等他提出质疑,骆永胜已经抢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免费有免费的好处,因为这些屎溺之物,比工钱可值钱多了。” “这玩意能值钱?” 听出来骆永捷不信,骆永胜哈哈一笑:“吴员外搬个家,连这些腌臜物都要装车拉走,说明已是吝啬到了骨子里,而如此吝啬的人,若是那三车屎溺不值钱的话,又怎么会舍得给咱们一人十文钱呢。 工人与资本而言,其本身的报酬只有产出价值的五分之一,如此便是有良心的资本了,吴员外如此吝啬之人必不可能是良心之徒,所以我估算,那三大车屎溺,最不济也可值个一两百文。” 一两百文? 这笔数字让骆永捷睁大了眼睛,从小到大,他的生命里哪里想象过这般数字的财富。 就那三车又臭又脏的东西? “扬州城里,还没有专门做这种事的粪夫呢。” 骆永胜微微仰头,虽是乞丐,但也有三分指点江山的风采。 “昨日那老头教我行乞也有学问门道,说明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出状元,收粪怎么了,扬州城几十万人的粪呢,都让你小子一个人管,他日便是做个粪员外都够了。” 说道最后,骆永胜自己都哈哈大笑起来,不停的拍骆永捷肩膀:“粪员外,哈哈。” 把骆永捷笑话的直挠头,但是双目之中满是憧憬。 甭管什么粪不粪的,只要是员外,那就不得了! 第四章 画大饼 在市场经济中,任何一个空白的新型职业在诞生之初,只要能够应和市场的需求就一定会拥有一个专属于这个职业的经济红利期,这便是第一个吃螃蟹者应得的馈赠。 扬州是大城,一座纳民几十万且漕运发达、经济繁荣的大城,扬州更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因其位于淮南东路,是江南鱼米之乡。 就在距离扬州不远的苏州,‘凡耕田亩三万四十顷,年产七百万石之巨’。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宋制一石可比明制一石还要重十三公斤,七百万石这个数字已经等同于明朝时的八百一十二万石。 赵宋王朝有多富? 按照北宋年《奉诏论边事疏》中的记载,步兵日耗粮两升,骑兵四升,赵二的十五万北伐大军,日耗粮便是两千石左右。 年产七百万石的苏州,哪怕按照北宋农政赋官定的十税一来记,也足有七十万石,足可养十五万马步军一年之久。 而实际上,北宋官定的农政赋虽仅有十税一,然其还有赵二搞出的路损耗、地方官府推出的鼠雀耗等各种加征杂赋,中央为了赈灾,与各道州府设义仓,又添了一笔义仓粟的农赋,也是从老百姓碗里抢粮,加上丁徭、挂丁费,可谓是苛捐杂税层出不穷。 如此富庶发达的社会环境,加上赵家朝廷的宽松商政,虽然这个时空没有人会提出市场经济这种词汇,更没有工业化,但民间经济的发展却已经有了市场经济的影子。 还是自由化市场经济。 这一发现,让骆永胜充满了斗志,他坚信自己想要做的收粪事业一定会得到馈赠,品尝到自由商业下的经济红利。 不过即使踌躇满志,骆永胜也没有急赤白脸的就开始着手去做,而是带着骆永捷先去寻了那老乞丐。 这扬州城,骆永胜可不熟,想在扬州城里把事做好,需要老乞丐的信息指路。 “你要给人通下水?这事能成吗。” 老乞丐姓李,也没有人去关心他叫什么,几十年没人唤,老乞丐自己也忘了叫什么,骆永胜便唤他李老汉。 对于骆永胜提出的想法,老汉倒不像骆永捷那般嫌弃,他不愿意纯粹是因为懒。 做一天工吃三天饭,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李老汉可懒得去做那大富大贵的梦。 “没错,此事我仔细想过,大有作为。” 骆永胜点头:“扬州城里没有专人做这行,老百姓每日清理夜壶也都是倒进家中大桶内,存多了一次性挑出城施地作肥,而像吴员外这种豪富大家,更是一屯几个月,一次性通个干净,装上几大车卖给城外的农庄或者地主。 咱们现在做,每日挨家挨户的去收或者去清理,搞辆板车运出城卖钱,一日能跑个几趟便是不少钱。” 能不能赚到钱或者说能够赚到多少钱,李老汉不太在乎,他更在乎的是骆永胜话里的那句搞辆板车。 通个下水、拉个屎溺还要投资弄板车? 李老汉摇起了脑袋,那是说什么都不甚愿意的,但他哪里是骆永胜的对手? “李大叔,我这是看在您对我有过提携这一份交情上才找到您的,这好事您举凡跟任何一个外人道了,都轮不到咱们来做。” 就这种腌臜事还能有人抢着做不成? 老李有些嗤之以鼻,但都没能他先质疑出声,骆永胜的话已经紧随其后。 “我今日从城西北走到您这寻您,一共走了一个时辰多一点,过了七条街,计两千四百三十九户人家,馆肆酒楼三十八家、客栈五十七家。” 这一通数据扔出来,先不管骆永胜想说明什么,单这份详实就唬住了李老汉。 “通下水不丢人,拉屎溺卖钱更不丢人,没钱才丢人,扬州是大城,仅城西北一角就有数万人,而扬州最富的地方和人最多的则是在东、南两地,一个扬州几十万人自是有的,这么多人拉出来的是什么,是屎吗,那都是钱啊。” 骆永胜画起了大饼:“今早来的时候,我寻了城北一佃户问过,他们那个农庄收这东西,一桶给八文钱,一车拉六桶就是四十八文,咱们一天跑三回就是一百四十四文钱。 六七天的功夫,足足一贯钱啊,花坊的姑娘一晚上,怕也用不到一贯钱吧。” 能打动李老汉这种颓废惯的老乞丐,除了钱,也就只剩下他这辈子只见过没碰过的女人了。 是人都有欲望,只是有的人废物惯了,不敢再有欲望,怕表现出来惹人笑话。 越是这种性子的人一旦你给他抛出一块大饼,让他觉得他的欲望可以在不远的未来触碰到时,这种人往往更容易失去理智来评析一件事到底可行还是不可行,也就更容易上当受骗。 骆永胜不去提这件事好做不好做,更不会告诉李老汉该怎么去做好这件事,他只负责画饼,画一张就吊在李老汉面前,稍微垫脚就可以吃到的大饼便足够了。 只说回报多高、利润多大、未来的生活有多美好,激发起李老汉的欲望就算是成功。 来到这个时空之前,骆永胜可是出了名的成功学大师。 诸如什么“听懂掌声”、“一元一只鸡”、“背叛我的人我都当场给他一百万”这种档次的胡诌瞎扯在骆永胜这里都上不得台面,他骗的可不全是韭菜,还有很大一部分达官显贵! 谁说官商就不会被骗,相比于普通百姓,官商反而更容易被骗,因为他们自身的欲望远比普通百姓更加强烈。 只是骆永胜不太喜欢成功学大师这个名头,他更喜欢称呼自己投机掮客。 一个游走在三教九流各阶层圈子中替人牵线搭桥,借别人的力为自己谋利的人物。 吃的是脑子和嘴皮子饭。 很显然,此刻的李老汉根本没心情再去想跟着骆永胜做这份工能赚多少钱,满脑子已经全是花坊姑娘那窈窕婀娜的身段,和自己如何摇身一变成为大老爷,搂着美姬在怀推杯换盏。 至于再往后的故事情节,他的想象力就匮乏了。 “可行否?” “可行。” 这时候李老汉的应答倒是干脆利索的紧,头点如捣蒜一般。 骆永胜满意的笑了出来:“扬州城里有多少乞丐,李大叔您这都门清,帮我寻几个,要永捷这般年岁不大,越老实听话越好。” “那板车和装粪的木桶从哪里弄。”看的出来,李老汉现在已经开始急切起来,大有想要抓紧开工赚钱的劲头。 “找个木工匠做出来便是,工料钱,我来想办法。” 骆永胜宽了李老汉的心:“来的时候路上有修宅子的大家,我去看看能不能讨个抗辕立木的工作,这几日赚取点工钱,李大叔你就抓紧帮我物色人手便是。” “成。” 两人说定了这事,李老汉兴冲冲的离开,连自己平素里随身携带用于行乞的破碗都没有带。 “他已经不拿自己当乞丐了。” 骆永胜看着李老汉的背影,同身旁的骆永捷说道:“他在脑子里为自己的未来勾勒了一个你我都不清楚的虚幻梦境,在那个梦境中,他是员外、是富商、是地主老爷,独不会是乞丐。” 伸出脚,将李老汉留下的乞碗踩碎,看着一地的残渣碎片,骆永胜转身。 “走,咱们去搞钱。” 第五章 短工孙彪 修宅子的人家姓钱,这可真是一个富贵姓。 钱老爷要扩宅子,目的呢是要纳第六房小妾了,本来像钱老爷这种身家地位的应该住东城或者南城,但那两片区域地价贵,加上临近都是显贵,也衬不出钱老爷身份,可不如这西北角来的舒服。 在这地界,人钱老爷就是老爷,想踩谁就能踩谁,人钱老爷要的,就是这个面。 骆永胜是见不到这位钱老爷的尊荣,他带着骆永捷来讨活,见到的都不是管家,只是一个营建的主事,留了骆永胜,但也就只给一天二十文钱的报酬。 瘦弱的骆永捷也留了下来,但不给钱,只管一天一个馒头,留下干点闲碎活。 “不给钱不重要,能管口饭就成。” 骆永捷有些不大乐意,他跑出去行乞一天也不止这一个馒头,何苦在这里干一天的活累的要命,但骆永胜的话他又不敢不听。 “别人可以骂咱们是乞丐,但咱们自己要清楚,咱们不是乞丐。” 骆永胜干的很卖力气,也干的火热朝天,虽然累的气喘吁吁但仍然很高兴。要说懒,理应也是他比骆永捷更懒,因为就在几日前,他可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师呢。 出门豪车、入门豪宅。 灯红酒绿、佳人在怀。 由奢入俭,由极奢入极俭,人生大起大落莫过于如此,骆永胜一样坦然面对。 而骆永胜之所以喜欢做这份工,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二十文钱,更重要的,便是在工作的时候,他可以观察和听到很多信息。 钱老爷作为一个商人,却敢纳六个小妾,可不仅仅是因为这位钱老爷有钱,钱家之所以如此盛凌,完全是沾了钱老爷弟弟的光。 这位钱二爷是官,虽然不在扬州地界,但却是在淮南东路转运使司里任职,专司考察地方官吏,是显职。 如此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钱老爷难免也就横了许多。 本是做粮布行生意的钱老爷,也敢伸手去碰利润更海同时水也更深的漕运业了。 不过这些听来的消息到不被骆永胜所注意,钱家两位爷混的好不好跟他骆永胜也没有什么关系,在这里做了一天的工,他倒是有一个比较重大的发现。 那便是钱老爷家里的家丁、小厮数量很多。 不过这个发现被骆永胜放在了心里,他自己会去分析和留意一些消息来佐证自己的分析,没有同任何人去说,这一天,他除了刻意的去接近一个叫孙彪的大汉。 孙彪是个短工,卖一身力气活,整日不是帮人出力修宅子就是跑到城东的扬州口岸卸船,赚的可比骆永胜多的多。 “一天怕不是得三十文吧。” 面对骆永胜的旁敲侧击,孙彪洋洋自得的炫耀:“三十?俺老孙晨早帮人杀猪、下午替衙门卸船,一日五十文嘞。” 一天赚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贯五百文。 骆永胜心里一盘算,也不禁挑了大拇哥:“我说你怎得这般强壮,原是赚得多吃的好。” 在这个时代,日赚五十文的生活质量有多高? 按照孙彪的话说,两日一肉! 两天就可以吃的上一顿带肉的正餐,这肉食可不是说一碟菜里放那么几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就蒙混过去,而是实打实的二两一片,吃两片! 这生活质量,太高了。 “赚那么多,娶媳妇也会容易不少吧。”跟在骆永胜边下的骆永捷羡慕的问了一句,熟料这孙彪却叹了口气。 “哪有这般容易。” “我兄弟俩一日劳动不过才谋了个二十文钱,却也足够糊口填肚,孙兄弟你一日能赚如此多,还怕娶不到娘子。”骆永胜笑问了一句:“谁家姑娘这般的有眼无珠啊。” “你是不知,在咱这扬州城想要娶一媳妇,没有个二十贯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二十贯! 骆永捷瞪大了眼,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总说大户腰缠万贯,何须万贯啊,便是两贯钱挂在腰上,走起道来这腿弯子都变形。 谁出门敢这么招摇的把几千文别在腰上,露市过街。 “两贯钱,都够买一整头猪了。” 孙彪骂咧一句:“二十贯,可买十头猪,谁家娘子有十头猪这般重。” 这般比喻让骆永胜啼笑皆非,哪里有把黄花闺女上称跟猪放在一起拼重量的道理。 “因为物以稀为贵。”骆永胜瞥了一眼钱家里宅的方向,道:“咱们今日这位东家老爷都纳了六个小妾,哪家大户地主的不娶三四个,再厉害些的更是娇妻美妾成群,他们娶得多能留给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自然就少,少,所以值钱。” “你说人姑娘是愿意做小妾吃香喝辣,还是愿意嫁给咱们这些粗鄙汉子做正妻却喝西北风。” 孙彪猛点头:“对对对,你说的极是。” “与其用时间去抱怨娶媳妇难,倒不如去赚更多的钱,将来好娶两个三个乃至更多的媳妇。”骆永胜顺嘴就是一碗鸡汤送出:“将来三妻四妾的时候,你会感谢今日倍加努力的自己。” 一句三妻四妾整的孙彪多少有点激动,但这个粗汉也就兴奋了一会,看看手里的活计又闷了下来。 “说的容易。” 这句嘟囔让骆永胜嘴角挂起一抹隐晦的笑,因为从这句嘟囔声中他听出了孙彪的无奈和自卑。 为什么会无奈和自卑? 恰是因为孙彪他动了心,是因为动了心又自觉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实现那令其动心的幻想才会自卑,是眼下一日只能赚五十文的收入让他感到无奈。 但骆永胜却并没有急着向孙彪抛出大饼,因为孙彪和李老汉不同。 后者是一无所有的乞丐,而孙彪虽是短工,却是一个赚的比眼下骆永胜还要多的,生活当的上一句富足的成年壮汉。 而眼下的骆永胜,还没有在孙彪这里立好人设,没有一个有说服力和诱导力的人设,就不具备引导孙彪去做某种事的资格。 千万不要相信什么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射的鬼话。 刘备骗关羽张飞之前,也知道先自报家门‘中山靖王之后’,这就是立人设。 没有先立好的这个人设,就他织席贩履的德行,人家连同他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哪还有在后面的交流中被他勾勒的宏图伟业所折服。 对付不同身份的人,这鸡汤怎么喂自然也就不一样。 “因材施教。” 结束了一天的工期,骆永胜跟孙彪道了别,看着后者离去时明显有些怏怏不乐的背影,笑了起来。 既然今日结识,那这位身强体健的汉子,就注定跑不出他骆永胜的手掌心了! 第六章 舔干净 骆永胜这边在钱府埋头做了几天工,总算是存了一笔子钱,不多也就才一百文,这笔钱想要找到木工匠做板车还差一点,好在骆永捷给帮了把手。 这小子头几天做工的时候,得着自己干的都是零碎跑腿的散活,从钱老爷府上偷了一个小花瓶。 急虽然应了过去,但骆永胜还是把骆永捷好一通批评。 “偷东西是不对的。” 手里捏着当票,怀里揣着铜板,骆永胜一边数落一边把当票递给骆永捷:“等日后赚了钱记得来这把花瓶赎回来,一定要给人钱老爷家送过去。” 说罢了,嘴里复又念叨“这姓钱的人家真富裕,就这么个小破瓶子都能当三百文。” 这一感慨,便顿觉自己怀里原先的一百文不香了。 当然,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怕就是自己这一百文揣起来,心里头踏实的多。 “资本在原始积累的阶段,使用一些手段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即使这些手段不太合理甚至有些难以见光,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骆永胜也只好这么对自己进行自我安慰,再去看骆永捷便也就觉得后者顺眼了许多,但还是拍了一下骆永捷的脑袋,让后者收起了那得意的傻笑。 眼下钱不仅够了,还富裕出来了几百文,骆永胜干脆一口气做了两架板车,又打了十二个大号的木桶,大有一副大张旗鼓干事的劲头,而李老汉那里也没有让骆永胜失望,很快便寻来了七八个同骆永捷年岁相仿的小乞丐。 有的大一点,十六七岁,小一点的也有十一二。 小孩子才好,小孩子听话,好管。 除了易于管理这一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小孩子的性格、处世观都还没有彻底的定型,方便骆永胜来塑造。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骆永胜心里的野心,可不是真如他同骆永捷说的那般,做一个区区的粪员外。 看着眼前这群虽然双目神采暗淡,浑身上下破衣烂衫的少年,骆永胜还是笑的很开心,尽管只是一群连乌合之众都没资格当的起的童子丐,那也是他在这一时空的第一批班底。 “出发。” 意气风发的骆永胜大手一挥,便带着这群半大不大的小乞丐们推着两架板车,开始了他在这一时空的第一份事业。 通下水,收屎溺! 做乞丐,是一个没有户碟的穿越者唯一可做的自由职业,而通下水,又是骆永胜唯一一个可以快速且安全赚到钱的正当职业。 被骆永胜选做他事业第一站的便是之前连做几天工的钱老爷尊府,无他,因为钱老爷府里的家丁下人多嘛。 加上之前在这里做了几天工,也同钱府里几个管事混了点面熟,方便搭话。 果然,当骆永胜寻过来说明来意之后,早前几日负责营造的管事还楞了一下。 “当真免费?” “当真啊。” 骆永胜谄媚的笑,点头哈腰的维诺:“就是这通出来的下水,小的们得收走。” 管事眯起了眼,笑笑:“感情在这里等着呢,你倒是机灵,知道这玩意还能值点闲碎钱。” “过奖过奖,嘿嘿。” 骆永胜笑的憨厚且卑微,终换来管事的挥手。 “那就给你们做吧。” 左右不过一两百文的闲碎钱,管事哪里看的上,让骆永胜这么群乞丐做,倒是省了他的心。 “诶,好嘞。”骆永胜笑的更灿烂了,一连串点头同时还保证道:“您放心,保管给您清的干干净净,举凡要是污了尊府一丁点地。” “你就给我舔干净!” 骆永胜脸上的笑僵住,但仅有短短的一瞬间便过去“诶,您放心,污了地,小的给舔干净。” “去吧,你也知道在哪,只通院子里的就成,内宅可不能进,不然打断你们的腿。” 得了管事的允,骆永胜斗志马上便昂扬起来,招呼着身后的李老汉和骆永捷等小乞丐,拎着木桶和铲子,兴冲冲奔着茅房便去,不过赶等到了之后,骆永胜又喊停了众人。 李老汉等人有些不明所以,只看到骆永胜取了一件破烂衣服,三下五除二给撕成了几绺。 “哎呦呦,你这是做什么呢。” 这番撕衣服的举措,可把李老汉给心疼的够呛,不过骆永胜没搭理,拿起其中一绺遮住口鼻,在脑后打了结。 “遮住口鼻,保证卫生。” 做乞丐的,讲究什么卫生啊。 众人心里都腹诽,但还是听话的有样学样,不听话也不成,衣服都已经撕好了,谁也没本事给重新缝回去。 一切准备就绪,骆永胜才松展筋骨,当头第一个冲进茅房。 接下来便是极具味道的劳动了。 好在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在吴员外府上只有骆永胜三个人,人多力量大,十来个人一起忙活,交替还能休息个片刻,能有个一个时辰多一点,便基本清理的差不多了,骆永胜估摸一下,能再有个片刻就可以全部弄干净,当下就应了骆永捷的劝,爬出坑道上到外面透透气,歇一阵。 “收获不小啊。” 虽然身上又脏又臭,但骆永胜看到停在茅房外满满当当的十几桶屎溺,却是很开心,在他身旁早就上来歇着的李老汉更是兴奋不已。 “乖乖,十二桶,这不得小一百文了。” 李老汉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这他娘得买多少馒头,喝多少碗米粥啊。” 这点出息。 心里好笑,骆永胜拍了两下李老汉的肩头:“馒头米粥那是必然有的,咱们想的,得是肉糜佳肴。” 俩人吹了会子牛,却见从府外跑进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几个家丁在后面紧跟,嘴里还喊着‘少爷慢点。’ 不必问,应是钱老爷的公子。 看着小家伙一身的绫罗绸缎、锦佩玉饰,李老汉的眼里满是羡慕。 “乖乖,这可真是富贵逼人啊。” 但骆永胜可没功夫羡慕这小家伙的命好,他的脸色开始紧张起来,因为这位小少爷显然是尿急,直奔茅房而来。 但因为茅房这边骆永胜等人都在,这位小少爷许是怕生,又或许是茅房外这十几个满载屎溺的大桶太臭,直接褪下裤子,在边道上就尿了起来。 “嗬,尿的真有劲。” 这会子功夫,李老汉还有心捧呢,骆永胜却一拍脑门,差点气的跺脚。 最担心的事出现了。 果不其然,小少爷是痛快的一提裤子走了人,等骆永捷带着几个小乞丐搞干净上来之后,管事也来了,看着地上那一滩子尿渍表情微妙起来。 看看地,在看看骆永胜,笑了。 “当何为?” 骆永胜也笑了。 “当舔干净。” 第七章 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钱府的院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管事昂着脑袋鼻孔冲天,面色不善,在他的对面,是一脸笑意的骆永胜,是面色紧张的骆永捷和一群小乞丐。 而在这位管事的脚下,则是一滩尿渍。 “这尿不是我们整出来的,而是刚才你们家少爷跑来这里尿的。”李老汉说了一句,但他的声音有些低,似乎在管事的面前说实话,都是一种不敬,很是紧张和惧怕。 管事斜眼睨了李老汉,没有搭理也懒得搭理。 谁尿的重要吗? “淮南路,江浙沿海地区有童子尿煮鸡蛋这种吃法,可治病,说明童子尿是个好东西。” 骆永胜缓步走到管事的近前,边走边说,待驻了足脸上仍挂着笑,缓缓屈膝跪下。“今日有小少爷这么一剂良药下肚,小的日后一定身强体健,百病不侵。” “你马屁话是真多啊。” 管事突然伸出脚,踩在了骆永胜的脑袋上,生生将骆永胜的脸踩进了地上那一滩尿里。 松开脚,管事哈哈大笑着转身:“你说的对,这是我们家少爷留下的宝贝,轮不到你们这群贱骨头沾了便宜,今日就不要你舔干净了,滚吧。” “哥。” 管事的一走,骆永捷便疾步冲到骆永胜跟前,慌手将骆永胜扶起来,感受着后者微微颤抖的身子。 “没事。” 顶着一脸的污渍尿液,骆永胜抹了一把,脸上仍挂着笑,他怕管事的突然转身看到,所以,不敢生气。 “咱们走。” 骆永胜招呼起众人把大桶拎上车,而后推着板车离开钱府,天色还早,要赶时间推出城卖掉回来,争取多跑两趟。 受辱不是大事,赚不到钱才更加可怕。 “哥,咱们早晚把这仇给报了。”骆永捷推着车,转头冲骆永胜咬牙切齿:“狗娘养的混蛋敢这么羞辱您,他日寻了机会,一定把他那只蹄子给剁下来。” “嗯,哥信你。” 骆永胜颔首,但他的目光,却眺望着一望无际的苍穹。 “永捷啊你记住,弱者以欺负更弱者为乐趣,而强者以挑战更强者为动力,所以时空轮转之后,强者变得越来越强,而弱者则走向消亡,你想要变得强大,就应当着眼于挑战强者,绝不可欺凌弱小。” “今日这管事,算是强者吗。” 骆永胜陡然笑了,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骆永捷的肩头:“对今日之你我而言,是的,他日我兄弟二人当挑战他,踩着他变强大。” 缀在两辆板车后面的李老汉亦步亦趋的跟着,看着骆永胜两人之间的大笑,有些不屑的撇嘴。 这俩乞丐,还惦记着想找人家报仇。 做乞丐,就老老实实的做乞丐呗。 复看看两大车的屎溺,李老汉嘿嘿的笑了起来。 板车推出城,沿路也没有什么阻拦,便是扬州城守城的厢军也没有阻拦,都纷纷掩住口鼻离的远远,如此通畅也算是骆永胜等人沾了这车上屎溺的光。 接收这一批屎溺的是一家姓胡的地主,扬州城外的地,大多都是这位胡地主的家业,他的手里,有着大几百的佃户。 时下方才北宋初年,一个地方的地主,手下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佃农? 佃农越多,说明土地兼并的问题越严重,而在全然无工业化的传统农耕时代,土地兼并一旦严重,就势必会激起极其严重的阶级矛盾问题,这是基本的常识。 骆永胜发现了这个问题,为此在回城的路上一直愁眉紧锁的思考。 他对宋朝的历史知之甚少,复杂和更深层次的书几乎没有看过,只了解过一些宽泛和简单的概述性介绍。 知道宋朝的富,亦知道宋朝的弱。 这些了解都是流于表面且直观的,至于深层次的社会情况和政治关系之类的书就几乎没有看过了。 “钱老爷家里有很多的家丁下人,这位胡姓地主的手下又有几百名佃户,数千亩的土地。” 骆永胜念叨着,脑子飞速的转着。 “这才是北宋早年啊,社会中的大量财富和土地资源就已经开始归拢到少部分的人手里了,这还是扬州是淮南路,离京畿不远,那若是再往西南、东南一些远离中央的地方,社会矛盾得多深?” “哥,你想什么呢。” 坐在板车上的骆永捷兴致冲冲:“这位胡老爷真大方,直接给了咱们一百文呢。” 十二桶屎溺,一桶八文,便应是九十六文,胡地主差人给骆永胜付了一百文,算是凑个整。 “多给四文钱而已,至于这么开心吗。” 骆永胜笑应了一句,熟料骆永捷还真就掰起手指盘算起来。 “您想啊哥,一次多给四文钱,十趟就是四十文,一百趟不就四百文了,相当于咱们少送四趟呢。” “行了,别说了。”扬州城的城门已经近在咫尺,骆永胜马上唤了一句,止住了骆永捷的话头。 入城可是有城关税的,虽然一般都是要个几文钱,但若是让守门的虞侯晓得了,开海口要去一半,屈是不屈? 虽然是厢军,那也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官兵,人穿着的那身皮,对骆永胜这种流民乞丐来言,可比阎王的官袍还要有威慑力。 还好骆永胜等人入城的时候这群厢军正忙着赌骰子,就两个把门的,见到骆永胜等人的乞丐模样倒也没有多做刁难,随意开口要了个十文钱便放了行。 骆永胜眼尖看得真着,这十文钱被这两名士兵二一添作五直接揣进了腰包,如不出意外,怕是待会就会出现在赌桌之上。 一百文,就这么一下少了一成。 “咱们不能这么两辆车的出。” 一回城,骆永胜就找李老汉念叨起来:“咱们这些人,完全可以同时押四辆、五辆,入城反正都是一样的钱,若是一天跑的勤快,岂不是白白给这些官兵几十文。” 李老汉拍了大腿,心疼的不得了。 “所以这钱咱们不能乱花,要接着多做板车,多招人手。” 骆永胜攥住了这笔铜钱的分配权,说道:“我们得迅速扩大,也省的被别人抢了生意,今日两辆车,将来就得是十辆、二十辆,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第八章 安定和谐稳健起步 折回了城,天色还早,骆永胜也没有打算歇一阵的想法,在街上买了点馒头便也就简单的填了肚子,连茶肆那一文钱一碗的白水都舍不得喝,大家伙都喝的生水。 好在除了骆永胜之外大家都是打小喝生水长起来的,也不怕生病,便是骆永胜,来到这时空的头几天,颠沛流离一样靠生水过活,也算适应。 说来也是奇怪,这次穿越,不仅让骆永胜身体变的年轻许多,更是健康强壮了不少,养尊处优出来的那腐败的肚腩都没了,这也是最让骆永胜感到新奇的地方,有时候映着水面看自己,很像自己二十出头时的样子,只是时光过去了几十年,记忆有些模糊,骆永胜自己都快记不清楚自己年轻时到底长什么样了。 不过连穿越那么神奇的事情既然都出现了,那么自己不过是变得年轻健壮些倒也算不上是什么离奇的事情,骆永胜又不是科学家,也没心情来探秘这种奇幻领域。 还是先忙着赚钱吧。 忙完了钱老爷家的活,骆永胜又带着众人跑了其他人家,前后又忙了一下午的光景,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多赚了一百六十余文钱。 赶等晚上收工的时候,连着骆永胜在内,八九个人在李老汉的引领下,在扬州城的近北角寻了一处荒宅,欢天喜地的吃了顿饱饭。 也就只是一顿饱饭,小菜就两道,骆永胜一口没吃,都紧着他们吃了,要不然不够分。 “还剩下两百文多一点。” 扣除了饭钱,算起一天的收入结余,骆永胜报出的数字让李老汉双眼冒光,伸出手就想去碰骆永胜面前那堆叠的铜板,被一旁的骆永捷伸手打开。 “大哥没发话呢,你碰什么碰。” 这小子,是真难骆永胜当自己亲大哥,当亲人了。 李老汉讪讪的坐到边处地上,但一双眼可是没动,时刻盯着那一摞又一摞的铜板,喉结滚动不住的咽着口水。 他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啊。 不仅李老汉,其他那些个小乞儿也都盯着。 这气氛骆永胜很不喜欢,自古财帛动人心,这功夫但凡有一个乞儿横胆子,吆喝一句抢钱,自己那是绝对守不住这笔钱的。 眼前这群人,到底都是乞丐,没见过钱自然很容易因为钱一时脑子短路,干出那铤而走险的事来。 “看看看,瞧你们这群没出息的样!” 砰的一声,骆永胜陡然一拍桌子,也不知道是他的手劲大,还是这桌子年限太高已经坏了木心,被骆永胜这一拍直接散架,桌面上的铜板哗啦一下散落一地。 但这一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再去看铜钱了,都吓得一黜脖颈,小心翼翼的瞄向骆永胜。 后者方才那一声大嗓门,可把他们给唬住了。 “这才多少钱?”骆永胜没有弯腰去捡钱,而是整个人踩在这一地的铜板上,昂首,姿态倨傲:“区区两百多文钱,够你们一个人才分多少,三十文都不到,肉吃不起酒喝不起,女人更碰不起,这就一个个直眼了,没出息的东西。 都给老子早些睡下,养足了精神,老子带你们明日赚更多,三十文哪里够分,咱们将来要分三百,分三贯,分三十贯,这是我许你们的就一定能做到,说如何自当如何!” 骆永胜的姿态把众人吓住了,没人再敢瞎看,都各自在荒宅里寻了片空地,合衣入睡。 这一边骆永捷把地上的钱都给捡了起来递给骆永胜,后者揣起来,找个墙角窝坐进去,闭目养神。 今晚怕是连睡都不敢睡了。 还好,骆永胜担心的偷钱之事当晚并没有出现,大概是那张被自己拍碎的桌子起了震慑作用,所有的乞儿都老老实实安稳度过一夜,醒来就跟着骆永胜投入进工作中去。 “你拿着这钱去城西的瓦东巷,找一个姓葛的木工,让他再做两辆板车和十二个木桶出来,过几日咱去取,而后去城外胡地主的农庄等咱们便成。” 出离荒宅,骆永胜把钱给了骆永捷,后者应了声,装上钱快步离开。 “走吧,别看了,抓紧出活。” 看到李老汉等人望着骆永捷的背影发呆,骆永胜没好气的说道一句,将众人的心神重新拢了回来。 现在的骆永胜,那是一门心思要把眼下的事业给发扬光大。 虽然苦,虽然脏,可是钱来的属实不慢。 上天会眷顾那些倍加努力的人,但是绝不会眷顾那些只会埋头拉车的人。 肯吃苦和会吃苦是两种人,骆永胜和那些经李老汉带来的小乞丐就是两种人。 后者们每一个都比骆永胜肯吃苦且都是极努力的人,唯独只有骆永胜一个人会吃苦,知道那种苦可以吃,那种苦不能吃。 也就是知道先抬头看看路,而后再倍加努力的去拉车。 扬州是个福地,骆永胜一直这么认为,他在来到这一世界后就不自觉的拿自己去和一个历史很传奇的人去对标,并且按照后者的成就来为自己制定相应的人生规划。 如何活下去,是永远写在这份人生规划最显眼位置的。 而在活下去之后,如何活得越来越好,便是骆永胜每个晚上都需要完善的。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像是自己当年上大学时游戏时的打副本,通关一个又一个成就,看着角色的战斗力越来越高,从脱离新手村开始,直到最后与大BOSS拔刀相对。 活着进入扬州城,进入一个有大量人口群居的一个有秩序、有经济、有安全保障的城市便是骆永胜的第一个计划,目前来说是已经完成的。 而后在扬州城立足,这就是一个想要实现比较困难的目标了,起码骆永胜在进入扬州城的第一天属实想不出什么好的途径。 他除了行乞,什么辙都没有。 是否加入一家手工坊做学徒,然后搬出几个后世的小技术来轰动市场,迅速聚敛大量的财富? 这种想法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就消失了,因为还没有进入扬州城的时候,路边偶遇的几具横尸给了骆永胜强烈的心灵冲击。 这是古代,是看似有秩序,但本质上还是野蛮和赤裸的封建王朝时代,是一个强权可以肆意剥削弱权生命的时代。 所以,跨前一步就容易掉落深渊,死无葬身。 至于找一家学堂,当个文抄公,发几篇跨越时空,着眼全局的前瞻性文章,来个直达天听一鸣惊人,从此被皇帝一眼相中,咔一下请进庙堂当宰相,最后来个司马篡国? 醒醒吧,有那功夫还不如试试看怎么回原时空呢。 王荆公才多大点眼界,他的改革才迈多大的步子,就闹到天怒人怨,闹得四海沸腾,最后连皇帝都保不住。 真写一篇‘论政治内卷化’或者‘政权经制研讨’之类的擦边文章,骆永胜想想,请全国最好的讼棍或许能替他争取到一个五马分尸的死刑,身子不至于被分成太多块。 搞技术敛财种田走不通,写文当官入仕也走不通,剩下能摆在骆永胜面前的,也就只剩下苟活和直接落草两种了。 后者被骆永胜无视,他的第一步计划是进入扬州城,跟落草天然的冲突,那么苟活就是唯一的一条路。 好在这条路目前来看走的挺稳。 他顺利的在扬州城呆了下来,而且得益于给吴员外府上通下水,也让骆永胜看到了接下来的三步、五步。 如何立足,找到了最切实且低调的一条路。 通下水,收屎溺。 无论是哪朝哪代,便是放在前世,那也是社会最不招人眼的一份工作,因为屎溺它臭啊,臭就是天然的保护层,让人掩鼻厌恶,让人退避三舍。 但这份工作,它很赚钱! 在钱老爷府上尝到甜头的骆永胜很快就在扬州拉起了队伍,他找的全是乞丐,全是这社会最底层、最底层的群体,一个不可能被任何人多看一眼的群体。 李老汉戏称这是丐帮,或许是吧,但骆永胜更喜欢管大家伙叫收粪队。 二十个人被骆永胜分成了五个队,挑了几个听话的孩子,骆永胜挨个给他们取了名字,分别叫成文、成武、成英、成杰、成俊,并全数认了义子。 都是没爹没娘的小乞儿,骆永胜愿意认,这些孩子也愿意拜。 认亲,是最古老也是最便捷有效的一种迅速捆绑,形成利益纽带的手段,这一点骆永胜不会放过,他玩的很熟络。 骆成文兄弟五个分别带一个队,各带三个人,推着板车拿着工具,开始在扬州城里挨家挨户的替人清理屎溺了。 很多时候天刚亮就开始出车干,有的时候还会碰到衙门的巡捕,而衙门对城中新生的这支收粪队那也是持支持态度的。 有人免费替城里打扫屎尿这种秽物当然是好事,省的这烟柳江南的扬州城整日臭烘烘,也不雅气。 没人知道干这份差事,骆永胜到底能赚多少钱,除了骆永胜和骆永捷兄弟俩。 “五个队今日跑了二十多趟,前后拉了一百四十三桶,卖了一千一百四十四文钱,扣除一共缴纳了入城关税的一百六十五文钱之外,还剩下九百七十九文钱。” 骆永捷数着钱,拿一块小碎石子在地上歪歪曲曲的画着奇怪符号。 那是阿拉伯数字,这些天骆永胜教他的,只不过被骆永胜改了名,叫骆数,冠了他的姓氏。 “哥,咱们发财了。” 最后又对了一遍数,确定这个数字没错之后,蹲在地上的骆永捷兴奋不已,他抬头看向骆永胜,激动的整张脸都红了。 “九百七十九,那就是差一点便够一贯钱了啊。” 骆永胜没有急着高兴,而是反问了一句:“差多少够一贯钱。” 这一问让骆永捷纠结了一阵,他口算了一阵也没理弄清楚,于是便又拿着石子,先写了一个1000,而后在下面写下979。 “十减九等于一,十减七等于三,哥,差三十一文钱够一贯。” 这么算没毛病! 骆永胜气笑了,一脚踢在骆永捷屁股上:“笨蛋,你哪来的数减的九,个位不够前位退,退了数哪还有十来减七,是九减七,九减七等于几。” “二啊。”骆永捷一拍额头:“对啊,应该是差二十一文才对。” 说完又傻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不算了,起来分钱。” 说起分钱,那可真是骆永捷现在最开心的事,马上兴奋的爬起来,凑到那张堆满铜板的桌子跟前,眼巴巴的看向骆永胜。 “这些钱,成文兄弟五个,你一人给发五十文,余下十五个弟兄,一人发三十文,你和李老汉一人拿一百文。” 看着钱是不少,但这么一分,到最后骆永胜这里竟然只剩下七十九文钱,比骆永捷和李老汉拿到的都少。 这笔账头不难算,骆永捷也很快理弄明白,当下就愕然的看向骆永胜。 “这俺们都分完了,大哥您的呢。” “我这就不少了。”骆永胜看看自己面前这大几十枚铜板笑笑:“现在出活我都不做,只待家里坐等拿钱,哪里还少。” “怎么能这么说呢,没大哥您带着,谁会知道做这行,都还街上行乞呢,哪像现在,成文他们兄弟几个,现在每天晚上都能聚一起买烧鸡吃了。” 想要实现顿顿有肉很难吗,骆永胜就用现实告诉了骆永捷,这一点都不难。 起码在社会物资丰富且经济繁荣的赵宋扬州,这还真不难。 谁会想过,一群街头乞丐,靠着收屎溺,晚上背着人独处的时候,敢买烧鸡吃。 “他们都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点肉是好事。”骆永胜不急不缓的挡了回去,但骆永捷还是不服气。 “成文他们俺不说,那是大哥您认的义子,但李老汉呢,他也天天啥都不干,凭啥拿一百文啊。” “就凭他比咱们在扬州城待的时间长。” 骆永胜看出了骆永捷的不服气,谆谆教诲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李老头还得负责替咱们收风和招募人手呢。” 扬州城里有多少乞儿,哪里是荒宅野院子没人住,这些信息,李老汉摸得可熟了。 而这些,都是眼下骆永胜需要得到的有价值的信息。 “他招募个屁的人手。” 骆永捷嘟囔一句:“天天揣着钱就跑去赌坊里耍钱,输了就回来躺着装死,赢钱就去花坊喝酒,换身干净衣裳,摇头一变现在倒拿自己是个人物了,呸,没大哥您,还整日沿街乞饭呢。” 见骆永捷数落个没完,骆永胜皱起眉头喝斥一句:“够了,天天哪来这么多话。” 挨了训,骆永捷才算老实,蔫头耷耳的带着钱离开骆永捷住的这间破屋,开始去寻外间的成文几人和李老汉。 隔着透风的窗户,骆永胜能够清晰的听到一阵欢呼声和李老汉那标志性的傻乐。 笑容,浮现在骆永胜的脸上。 什么合伙人,哪个叫义子干儿,骆永胜都知道,这群人只是依附他吃饭而已,有饭辙的时候骆永胜就是他们亲爹,没饭辙,这些人就会瞬间变成吃人的野兽,拿他骆永胜填肚子。 只有利益,能拴住这些人,而他骆永胜要想的,就是如何源源不断的创造利益,赚更多的钱,编织一张辐射更大的关系网,从而在借力谋利的同时让自己变的在这些人眼中,更加有威严且不可撼动。 而这,恰恰是他骆永胜的拿手技艺。 用在这个堪称淳朴或者说愚昧的时代,够用了。 “咸平二年三月十七,扬州,一派安定和谐。” 第九章 邀请 扬州口岸在扬州城东大概二十里的位置,是京杭大运河干线位于江南地段的重要口岸。 得益于赵家王朝对商政的宽松政策加上新皇帝的对外开海,闽浙两地的商业迅速繁荣,而江浙一富,扬州就沾了‘运河第一城’的光,大量江南地区的物资都会走运河北上,而扬州口岸就自然而然繁荣起来。 每日,扬州口岸都会有近万名工人在这里忙活,他们有的是帮衙门和漕运司做些卸货的活计,有的则受雇于商人,直接跟着漕船北上做工。 用较为现代的话来说,扬州口岸一年的GDP能在整个扬州占去起码一半。 而在这扬州口岸求活的漕码工人,赚的可比那些受雇或托田于地主农庄的佃户强的多,骆永胜来这里先找了份差事干了两天,一天便赚到了三十文。 按说骆永胜现在可比刚来那阵生活过得好太多,永捷带着成文他们几个队天天忙得火热,到申时收工回来,基本都能带个八九百文,多的时候甚至能有一贯钱,算是熬了出来,不至于让骆永胜饿着。 码头出一天苦力才给三十,骆永捷现在还有点看不上的味道呢。 不过骆永胜可不是奔着这份工钱来的,他来这里做工,纯粹是为了更多方面的了解时下的大宋王朝,认识更多的人。 光认识乞丐有什么用? 成文这些乞儿,在骆永胜眼里好管、听话,可以短时间内为他骆永胜赚取到一笔安身立命的钱财,但到底还小,做帮手,还差点年岁,不过扬州口岸的漕码工人可不一般。 能吃力工这碗饭的,可都是身强体健的汉子。 “放饭了!” 午时一过,便是这些漕码工人最欢喜的时间,因为漕运司会放一顿饭。 宋朝是没有午饭的,只有早饭和晚饭,一日两餐,但扬州口岸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会管一餐午饭,一般都是在未初一刻的时间。 一碗菜米粥,两个有些发黄的馍馍组成了这顿午饭,简单但可以果腹。 “大宋是富啊。” 捧着粥碗啃着馒头,骆永胜坐在路边眺望视线内那密密麻麻好几千个汉子,心里那是实打实的感慨了一句。 受电视剧的影响,骆永胜一直觉得古代赈灾都是清汤寡水,所谓的赈灾粥也都是清澈见底的稀粥,馒头那更是吃不上的,可如今亲身感受,却是实打实能让人填饱肚子的菜米粥,还有两个馒头。 这还只是工作餐,不是赈灾粮呢。 越是感受赵宋的富有,骆永胜就越是纳闷,这么一个富庶的国家加上近万万的丁口,高度繁荣的民间经济和蓬勃发展的手工业,怎么就怼不过北方的辽人。 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有什么优势,除了骑着马跑得快一点而已,装备、后勤甚至是身体素质都差的远了。 谁要说草原民族身体素质比农耕民族强,骆永胜一定啐他一脸口水。 大宋天下几千万人都能靠吃米吃面填饱肚子,北方的草原游牧,有几个能靠吃牛羊肉吃饱的。 要是顿顿都能吃肉填腹,就不会每逢寒冬,将上岁数的人遗弃以节省粮食的习俗了。 天养天葬,这可都是草原人在基于当时时代背景下的无奈之举。 想不明白,骆永胜就懒得想了,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去想这么遥远的问题,他对赵宋家的江山也没有什么归属感,懒得为赵家天子出谋划策。 赵大赵二收不回燕云十六州,赵家的后人更收不回,但这些跟他骆永胜有什么关系。 只要撑着别亡国就成,能给他骆永胜争取一点时间,就算是赵家人唯一的价值了。 “诶,骆兄弟,你也在这里。” 正埋头吃饭的骆永胜听到了招呼声,抬头,恰看到一脸惊喜的孙彪。 两人也是有缘,几千人忙碌的口岸码头都能碰上。 “是孙兄弟啊,快来坐。” 挪挪屁股,骆永胜给孙彪让了个空,后者也是熟络亲近的很,直接盘膝做了下来,紧挨着骆永胜,边吃边聊。 “唔,骆兄弟你在几号码头,我在一号,漕运司的字号。” 扬州口岸有几个装卸货的漕运码头,其中一号二号都是漕运司和淮南东路转运使司所用,是朝廷用来做盐茶专营的,不仅工人多,还专门有一队厢军把守,级别很高。 而其他的码头,像骆永胜待的地方都被朝廷租借给了商人用,是商用码头,谁家的字号都有。 而能够在扬州口岸挂字号,有专用码头的商人,哪一个都是不得了的豪富。 家财万贯这个词,根本无法衡量这些商人的财富。 “我在三号,是魏老爷的字号。”骆永胜应了一声,“都是些布绢丝帛啥的,倒也不算太重,比五号六号卸粮食的兄弟们好多了。” 说道最后,又冲孙彪笑笑:“当然跟孙兄弟你比不了,朝廷的盐茶专营码头,轻巧的很吧。” “嗨,光瞧得轻巧不假,也是麻烦的很。”孙彪嘟囔一句:“就说这吃饭,每次离开码头,甭管是领饭还是下工领钱回家,都得搜遍身,看看有没有夹带啥的,虽说都是大老爷们吧,但脱光了让人搜,忒不好受。” 朝廷盐茶专营在历史上是由来日久,到了赵宋家更是把国营专卖制度推到了巅峰,同时还制定了颇为严苛的律法。 贩卖二十斤私盐或其他专营物品,如茶叶、铁、朱砂等物,都要判处死刑。 别说老百姓了,就连地方的商人商号都不允许买卖这些物品,只能是衙门来卖,而国营专卖固然没有什么毛病问题,都是为了中央财政可以健康发展,但赵家天子搞专卖就罢了,还搞折抵制以及和买制。 比如朝廷官方像民间采买绢布等物,不全数用现钱,而是用这些专营物品配上一部分现钱来买,而百姓还不得拒绝。 如此一来,不仅剥削了百姓的收入,还把这些专卖物品的价格再次抬高。 强买强卖和无本生意做到这一步,可见朝廷的算盘打得多响。 与备受盘剥的百姓相比,赵宋王朝第二个骚操作就是对士大夫阶级的无限宽容。 除了造反,士大夫哪怕是犯再大的罪都不会被处以死刑,最多不过是流放,过些年也就可以回来了。 如此宽容,加上户等制和不抑兼并政策,使得宋朝时期的士大夫阶级、地主豪强阶级迅速强大起来。 两者相比,纯纯没拿老百姓当人看。 “替人做工,难免限制颇多。” 骆永胜开口宽了孙彪一句,话音一转:“若是不愿继续做下去的话,不如跟我一道发财。” 后者闻声一愣,上下打量了骆永胜两眼,狐疑道:“哦?骆兄弟有什么明路不成。” “明路谈不上,眼下扬州城里的收粪队知道吧。” 骆永胜看向孙彪,展颜一笑:“我搞出来的。” 一听是这个,孙彪脸上多少有些嫌弃之色,还以为是什么好路子,结果没有想到是通下水的活。 刚打算开口回拒掉骆永胜,又听后者道。 “我不是想邀请孙兄弟你来做这些脏活,我只是想让孙兄弟你知道,我的脑子里,还有很多挣钱的点子,只是缺帮手罢了。” “收粪队这个点子上不得什么台面,不过现在一天也可以为兄弟我赚一贯多的钱,孙兄弟想娶媳妇,若信我倒是不妨来试试。” 一天,可以赚一贯多! 孙彪瞪大了眼睛,这个数字把他唬住了,再看骆永胜,就觉得后者的形象高大伟岸起来。 有些紧张兴奋的吞咽下一口口水,孙彪开口的时候,语气多少就谦逊了许多。 “骆兄弟,哦不,骆兄,不知道俺这就一身傻力气,能帮您什么。” “钱老爷府上做工的时候,要多谢孙兄弟的没少帮忙,咱俩这份交情在,有发财的路,骆某不敢忘记孙兄弟。” 骆永胜推心置腹的说道:“若是孙兄弟信得过,明日可来城西马家巷来寻骆某,咱哥俩详谈。” “好好好,明日一早,俺一定到。” 再面对骆永胜的邀请,孙彪已是欣喜的满口应下。 等重新开工的时候,孙彪连走起路来都带起了风,让骆永胜看得忍俊不禁。 “又拿下一个。” 心满意足的一笑,骆永胜看着不远处码头上迎风展开的魏字旗号,眼神中满是自信。 快了,早晚有一天,扬州口岸的码头上,一定会出现一面写着骆字的大旗。 第十章 飞来横祸 天还没亮的时候骆永胜就醒了,倒不是他有多么的勤劳正干,他是被吵醒的。 拂晓都还没到,一大队挑着火把的衙役就闯进了骆永胜等人暂时落脚的这处荒宅,也把骆永胜等人从睡梦中惊醒。 都还迷迷糊糊呢,骆永胜就看到了十几把在月光下映射清辉的腰刀。 一度让骆永胜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到古惑仔的世界里了。 “各位官爷,各位官爷,这是弄啥呢。” 这幅场面,除了骆永胜还能勉强稳住心神,虽然腿也会抖,但咽两口唾沫之后还能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句话,不像李老汉,此刻都在一旁跪趴着尿了裤子。 带队的差头掩住口鼻满脸的厌恶,不单单是厌恶骆永胜等人,还有这荒宅里刺鼻的臭味。 能不臭吗,运屎溺的板车和十几个木桶都露天放着,就算再如何清洗,也有着不少的残存粘连在木板上。 “官府缉拿要犯,尔等乞丐今夜可在这周遭附近见到什么可疑之人吗。” 缉拿要犯? 骆永胜傻了眼,但很快回过神,双手猛烈摆动起来:“官爷,宵禁刚响更,小的们就睡了,哪里见过什么朝廷通缉的要犯啊,这么大的事,借我们胆子也不敢瞒您瞒朝廷呐。” 差头显然是懒得搭理骆永胜的话,用另一只闲着的手一挥。 “搜。” 一声令下,十几个衙役顿散,将这荒宅翻了个底朝天。 荒宅不大,十几个人搜自是很快就搜的明白,什么要犯大盗自然是发现不了,但却把骆永胜藏起来的一包铜钱给搜了出来,递到了这位差头的手上。 差头打开一看,眼都直了。 “嗬,好家伙。” 谁能想过,就眼前这群乞丐,竟然能藏的住这一大笔钱财,怕是得有八九百文之多了。 “还说你们不知要犯藏匿之处,若不是同党,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差头眼珠子一转,顿时厉喝一声,抽刀出鞘:“给我把他们都拿咯。” 明晃晃的腰刀夹在了骆永胜的脖颈处,也让后者神情仓惶的跪在地上,一通哭屈:“冤枉啊官爷,这笔钱,是小的们整日靠着沿街替富商老爷家里通下水赚来的,可不是给朝廷要犯做同党,谋财害命夺来的,这笔钱,具是干净的啊。” “你说干净就干净了不成?” 差头挑眉立目,喝斥一句:“真与假,且随我回官府过堂,自有知州老爷亲夺,若是真的,自然归还尔等,若是假的,尔等具为要犯同党,那可是,要杀头的。” 一句杀头,直把李老汉差点吓晕过去,便是骆永捷等一种小乞儿,也吓得仓惶失措,哭号连连。 “哇,早知道俺就不来干这活计了,还不如乞饭吃呢,呜呜呜呜。” 年岁最小的成英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冲这位差头咚咚咚的磕头:“大爷您行行好,饶了俺们吧,俺们真的都是冤枉的啊。” 就在这功夫,那不远处瘫坐地上的李老汉突然暴起,连滚带爬的跑到差头面前跪下,折了半个身子一指骆永胜:“官爷,这钱可都是他的,跟我们那是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啊,我们每日去收屎溺,卖到城外的地主农庄,回来这钱都给了他,无多有少,这些钱里面到底多少是干净多少是脏钱,您把他抓走就全知道了,跟我们真没干系啊。” “李老汉,你王八蛋!” 对于李老汉的污蔑,骆永捷顿时红了眼,要不是一把刀压着他,怕是当场就要去殴打李老汉。 人虽然动不得,但嘴里可是一通臭骂。 “没我大哥带你做工赚钱,哪里有你的今日,整天不是耍钱就是去花坊喝酒,如今大祸临头反诬一口,狗吃良心的混账。” “闭嘴!”差头的神情有些不耐,喝了一句,又低头看看李老汉:“既然与你们都无干系,那便散了吧,本捕今日只抓他一人回衙。” 说着话挥手:“把这厮押回去,收了。” 眼看差头要走,李老汉反不愿意,又指向骆永捷:“官爷,这小子是那家伙的义弟,还有那那那几个,都是这人的义子干儿,说不准,可是都有干系呢。” 好一个心肠歹毒的李老汉,生怕骆永胜被抓走后,骆永捷和成文兄弟五个不放过他,竟然想借衙门的手,把人全部一网打尽。 差头冷笑一声,稍微顿了一下脚步便走。 “你刚才不还说与你们都毫无任何瓜葛关系吗,既然与你们都无关系,那我抓你们做什么。” “不是我们,是我一个,只是我一个,我是清白的,他们可未必清白啊。” 李老汉还想再拦,但差头和这队衙役已经带着骆永胜离开,而在骆永胜从李老汉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骆永胜侧首看了一眼李老汉。 一双眸子中,满是冷漠。 夜风很凉,吹过荒宅那破烂不堪的木门打在李老汉的身上,让后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他颤颤巍巍的扭头,正对向骆永捷那怒火沸腾的目光,当下鬼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却被后者抄起一木棍直击后脑。 “啊!” 当下一声惨呼就被打倒在地,而后就觉棍子如雨点般落下,直打的李老汉连连抱头,边哭边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小爷您饶了我吧。” “还看什么呢,没我大哥你们哪里能像今日这般有肉可吃,我大哥,是你们的义父啊!” 打累的骆永捷停下棍子喘气,看到一旁噤若寒蝉的成文等小乞儿,当下就红了眼:“今日大哥被官府拿走,生死怕是难料,若大哥遭了灾,这个王八蛋就是尔等的杀父仇人,此时还不速报此仇。” 一声喝骂,让成文等人惊醒,行二的骆成武岁数稍大,胆气也最足,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喊叫一句,径直跑过来嘭的一声就砸在了本就奄奄一息的李老汉后脑处。 这下倒好,都不用成文等人来打击报复,李老汉当场便死了过去。 杀人了! 第十一章 这就要杀官造反 扬州城有宵禁,一到入夜大街上便再也见不到行人,除了更夫就只剩下衙门里的差役了。 被押着回衙门的路上,寒风吹着,骆永胜的脑子便清醒的很,此夜之事不敢说全数了然,但也清晰了一个十之八九。 这个差头,百分百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什么朝廷要犯的同党,所以,他在陷害自己。 陷害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前世的人生经验告诉骆永胜,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损人利己的事情可以干,但损人不利己的事,成熟的人一定不会干。 差头如果是图钱,完全可以把钱揣走了事,没道理把自己给抓走,因为他骆永胜可以赚第一个一贯钱,就可以赚第二个。 只要是图钱,差头只需要每隔几日来一趟,在这个没有法治的时代,对付骆永胜这种没有身份的流民乞丐,就可以横行霸道的将钱抢走。 所以说,放骆永胜一马,其实就是为自己留下一只可以不停下单的鸡。 何苦杀鸡取卵。 那么有了这个推断,骆永胜很容易往下继续推测。 很显然,有人盯上了这份收屎溺的买卖,而且这个人,应该还恰好与当下抓自己的这位差头沾点亲戚。 搞死自己,取而代之,真是合情合理。 想到这里,骆永胜不禁有些哭笑,果然,只要是有利益的地方,一定会有争斗,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商场争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能说与封建王朝相比,后世的商斗反而显得文明了许多。 这还没怎么着呢,出手就要别人的脑袋。 “我还有三贯钱的家私,愿意倾囊供给官爷,只求官爷放小的一马,让小的余生行乞苟活。” 衙门是一定不能去的,去了,必是死路一条。 骆永胜想想,自己在这个时空可没有什么当官的亲戚,也不敢奢望有贵人相助,一旦往鬼头刀下一跪,哪里有本事等来一句‘刀下留人’。 所以,想活命必须在这里就跑掉。 差头停下了脚步,三贯钱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打动他的心了。 但他却不信骆永胜能有那么多钱,所以侧转身,似笑非笑的看向骆永胜:“还说你不是要犯同党,三贯钱,你一个乞丐贱皮,哪里来的。” “赚来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赚的多,又怎么会在今日招人眼红呢。”骆永胜此刻已不怕了,坦然的看向差头,为自己争取着活命的机会。 “千里当差只为财,今日从我那只取得八百文怕是不够官爷您喝两壶好酒,逛一回花坊的吧,放了小人,小人再为您取三贯钱,还有一件宝物送给您。” 差头眯起了眼睛,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骆永胜话里的真假,但看骆永胜神情坦然,语气真诚,心里已有了几分偏信。 确如骆永胜说的那般,如果这个乞丐不能赚钱,自家那位姐夫何必玩这么一出。 “带路,带本大爷取钱去。” 差头笑了起来,走到骆永胜跟前,一把掐住后者的脖颈,出言恫吓道:“你可别玩花样,没有钱,你脑袋今晚就得没。” “小人知道,小人也不敢骗官爷。” 骆永胜对上了差头的双眼,压低声音道:“可是官爷,三贯钱是小数,您心胸阔可以拿出来跟手下人分了,但宝物只有一件,自古财帛动人心,您不怕下面人红眼吗。” “呵,看来你是想跑啊。”差头也是混了几十年江湖的人物,根本不吃骆永胜这一套说辞,自有话应对:“宝物我会献给知州老爷的。” “那官爷您请来吧。” 骆永胜耸耸肩,任由差头把住自己往荒宅的方向去,一路上表情丝毫不慌,仿佛确实成竹在胸,真有宝物和三贯钱一般。 那有吗? 哪里来的三贯钱和宝物啊。 骆永胜方才的话确实是想哄骗差头跟自己一起回荒宅,而后好借机杀差跑路!但是没想到差头这般警觉,根本不好诓骗,心里急成一团,只是脸上故作沉稳罢了。 一行人近到荒宅,迎面一股子夜风吹拂,让骆永胜和差头的脸色都变了。 血腥味! 下意识的,差头就要伸手拔刀,骆永胜抢了一步,一肘捅到了差头腹腔的位置,后者吃痛弓腰,骆永胜得以撒开钳制,转身的功夫拔出差头的刀。 这一刻,骆永胜甚至连犹豫都没有,他的眼神如夜空中的皓月一般,明亮却森寒。 刀光过,人头落! 当差头陷害骆永胜并将后者带走的那一刻开始,骆永胜就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残忍和赤裸。 他只是一个流民,一个稍微创造出丁点价值,就会被人囫囵吞下,没人会在乎他的生死,就像人不会在乎蚂蚁的生死一般。 残酷的封建时代。 不杀人就等着被人杀。 所以这一刀,骆永胜砍的干脆,砍的一往无前,砍的毫无心理负担。 即使在差头的身后,还有十几个官府的衙役,杀了差头,自己也很可能会被捕杀,但还顾得上那么多吗? 差头的人头滚落到了地上,脖腔里的鲜血喷了近三寸之高,浇的骆永胜满头满脸都是,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森冷可怖。 突如其来的杀戮,将十几名衙役都吓傻了,但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 那把他们差头的刀,又一次砍翻了他们一个同伙。 这一刻,他们终于如梦初醒,但却做了一件令骆永胜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举措。 不是抽刀围杀骆永胜,而是惊叫着,四散崩逃! 骆永胜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赵宋家打不过辽人了。 十几个人,一整队的官府衙役竟然被他骆永胜一个人给杀的土崩瓦解? 这不开玩笑呢吗。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荒宅里的骆永捷等人,一群小家伙都跑了出来,看到了这一幕,无不吓到后退踉跄,除了骆永捷和骆成武,反看得双眼冒光。 “大哥!” 骆永捷跑到了骆永胜跟前,激动的把住后者手臂:“您回来了。” 看得出来,对于骆永胜的回归,这家伙很激动。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速与我走。”骆永胜拿开骆永捷的手,转头看向成文五个义子,还有一众随自己干活的小乞儿,沉声道:“愿与我同走的,他日荣华必共享之,不愿者,速速逃散,苟全性命。” 成武没吭声,跑向骆永胜,态度已是表明,而成文几个义子虽然犹豫踌躇,但也很快下了决定,只是那十几个跟随骆永胜吃饭的小乞儿,只有两三个胆大的留下,其他的都一哄而散。 “咱们走。” 骆永胜从那具无头的尸体上摸出属于自己的钱袋子,又把两具尸体好一阵搜刮才带着骆永捷等人离开。 “城是出不去的,明一早扬州的城门就得下城禁,咱们也不走,就待在这扬州。” 骆永胜看向官衙的方向,想必要不得多久,那里就得闹腾起来,想想便笑了。 “灯下黑,咱们跟官府,得玩一阵猫鼠游戏了。” 本想安稳致富,步步为营,谁能想过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人生啊,真是一出好戏。 只是他骆永胜怎么觉得,那么苦涩呢。 第十二章 求生 杀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不是一个好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很难得到答案。但在基于不同时代背景下生活的人来说,回答这个问题的难易程度显然是不同的。 对于承平时代,奉公守法好公民来说,这个问题距离他们的人生实在是太过于遥远,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但凡是能回答上来的,一定会说上一句。 痛快! 得是多么大的深仇大恨才会选择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那么当成功的时候,这个行凶者最大的感受一定是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是痛快! 还有一种纯粹是穷凶极恶的歹徒,通过践踏法律伤害他人来粗暴快速的攫取个人利益,那么这种人对于这个问题在回答的时候可能会带有一种病态的猖狂。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总是遥远的,且是很难得到考究的。 对骆永胜来说,纵是两世为人,这一样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而且还一口气杀了两个。 会有负罪感吗? 没有。 因为不杀这两人,骆永胜就得死,他在动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所以在那一刻他的反应和表现比差头更加的敏锐果决。 会恶心吗? 那更不会了。 起码骆永胜在冲身子的时候,那满头的鲜血顺着脸颊过脖颈直到冲刷到脚底的时候,骆永胜全然没有恶心的感觉,或者准确来说,大脑都没有功夫去传递恶心的感觉。 眼下想想怎么活下去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想杀人吗? 当然不想了,除非骆永胜的脑子有坑,才会在刚来到这个时空没多久,甚至连对赵宋家基本的政治、社会全然无了解的情况下,做出这种最最极端和最最愚蠢的举措。 杀官造反! 虽然差头没有资格叫官,甚至连吏都没资格叫,但他到底穿了一身官府的装束,是替朝廷办事的,杀他,就是扇赵宋家的脸。 “我是真不想杀人啊。” 仰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夜,骆永胜总觉得天穹尽头那忽明忽暗的星星是自己的故乡,这功夫正嘲笑自己呢。 在他的计划里,眼下的他最需要的事是打基础,是稳定,是好好活着。 生意和买卖越做越大,摊子铺的越来越广,有了户籍,请个读书师傅,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先稳些年,缓缓图之,视他日之时情再做统筹谋划。 他的历史再差,也知道庆历新政。 知道大宋朝再拉,也有几十年的安定富庶,加上刚结束五代十国的乱世局面,正是人心思定的大势,造反几无成功之望。 是,谁都想做皇帝,古代嘛,皇帝是个人权力的最高身份,若说不想那是胡扯,但也不能狂妄的没边。 说大话的时候个顶个厉害,挨千刀万剐的时候若只是光哭尿裤子不活活被吓死,那都算是盖世的英雄豪杰了。 再如何不至如到今日这般田地啊。 转头看看,永捷已经带着成文几个先睡下了,今晚上他们经的事也实在是太多了,连骆永胜自己都没有想到,成武这孩子竟然敢杀人,一块石头要了李老汉的命。 是个狠茬。 看着骆永捷这群半大不大的孩子,骆永胜更觉头疼了。 他倒是还好,怎么说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便是真的事败横竖不过再死一回,但这群孩子咋办,自己倒是害了他们。 就算是为了这些孩子着想,也得想出个办法来全他们的性命,便是努力之后,最终也难逃鬼头刀下走一遭,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落个无憾。 这一夜,骆永胜注定难眠,坐靠墙角闭目养神,但精神却是高度的集中,但有一丝一毫的脚步声响起,都会让骆永胜下意识的握紧那把腰刀。 就这般直到破晓,骆永胜才有些迷迷糊糊,似睡似醒。 “大哥。” 骆永捷的呼唤让骆永胜警觉的爬起身,发现不知何时天已是大量,几个小家伙都面带忧色的围着自己。 睡觉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但一睁开眼,就该为生计忧心了。 “都莫慌,我已有办法了。” 骆永胜先是出了宅子,这是他们昨晚的新据点,扬州城里有哪些荒宅废院,前些日子的时候,李老汉都带他们逛了个遍,昨晚杀官之后骆永胜便带着永捷等人连夜逃来。 宅子外面什么都没有,冷冷清清,这让骆永胜心里踏实了许多,他谓众人道:“永捷,你先去寻一个布庄买些新衣服,咱们不能再穿成这样了。” 穿的干干净净体面一些,总好过让人一眼望去便像乞丐的好。 得了令的骆永捷应和一声,拿着钱便匆匆离开,骆永胜又看向成文几人:“今日扬州势必会有城禁,咱们想要蒙混出城的可能性几无,这个险万不能冒,且在扬州城内暂待。” 待在扬州? 成文几人面面相觑,这不是等死是什么。 年岁最大的骆成文有些担忧的想要开口,就又听骆永胜开口:“把好风,但有意外唤我,为父暂睡一阵。” 都这个光景了,难为骆永胜还能睡得着。 但骆永胜的表现也让成文几人心里踏实下来,此时的他们,最需要的恰恰就是骆永胜这么一位主心骨。 骆永捷回来的很快,带了十来身的布衣,也唤醒了骆永胜,等待后者接下来的安排。 “官府眼下肯定忙着抓咱们,所以待在扬州早晚也会被揪出来,但是现在去闯城禁,又是找死。” 看似进退失据,横竖一死的绝境,骆永胜仍有主意:“所以咱们在被揪出来之前,得先想个办法让扬州乱起来。” “如何让扬州乱?” 看一眼骆永捷,骆永胜笑了起来:“你不是想找上那钱老爷的府上报仇吗。” 骆永捷一时没有弄明白,但他还是招子一亮:“可是要杀过去,宰了那管事。” 熟料骆永胜摇了头,他可不是打临死前拉几个仇人垫背。 “咱们去火烧钱家的府库。” “这是为什么?” “因为烧了钱家的府库,官府就会乱!” 骆永胜看向西北的方向,语气笃定道:“钱家,贩私盐。” 第十三章 月黑风高放火天 骆永胜想要防火烧钱家府库的事,骆永捷没有什么异议,他自然是唯骆永胜之命是从,只是唯一让他不解的事是,自己这位大哥是怎么如此笃定钱家贩卖私盐。 “观察。” 骆永胜很快就给了骆永捷答案:“咱们在钱府做工的时候,你没有发现钱家的家丁下人有些不合常理的多吗。” 家丁多就说人家干杀头买卖?这算什么推理。 骆永捷心里腹诽,但是没敢说,老实听着骆永胜的分析。 “家丁下人多不算什么特别值得怀疑的事情,说不准人钱府家大业大,要的就是这个排面,赚的多养多少家丁下人是人家的事,但钱府是做布匹买卖的,按说养这么多的府上下人,他的布匹买卖应该做的极大才是,可我在码头做过工,下布匹的码头没有钱府的字号商船。 他的布匹生意压根就已经搁置不做了,现在扬州口岸做这块的是一名姓魏的老爷,所以钱家一定还有别的买卖,而且是暴利买卖。” 骆永胜非常自信,嘴角扬笑:“我受辱那日,跪于钱府管事脚下,发现这名管事靴沿沾有盐巴屑,君子远庖厨,管事这种身份是不会进厨房的,就算进了厨房,又恰好厨子打翻了盐,被管事踩到也应该是靴底有而不该是靴沿。 说明管事待过的地方是一个盐特别多的地方,加之无论是在钱府扩宅还是在钱府通下水,都有不少的家丁看管,生怕咱们过了前院进后宅,如此警惕,多少也有点可疑。 别忘了,钱府的二爷可是在淮南路转运使司当差,转运使司可是专门管盐引等朝廷专卖物品的衙门,如此多的线索综合一起来推敲,钱府,必是做的贩卖私盐勾当,他敢把这种杀头的买卖做如此之大,扬州衙门会不知道吗。 说不准扬州的知州老爷就是合伙人之一,他们与在转运使司衙门当差的钱二爷勾连一气,干这种违法的勾当腐败朝廷财物,中饱私囊。 所以咱们只要去烧钱府的府库,衙门就得乱,两个小小差役的命哪里有成库仓的私盐值钱啊。” 一番解释让骆永捷等人瞪大了眼睛,无不满是敬服的看向骆永胜。 就凭这些小小的蛛丝马迹,竟然能推断出如此一件大事来。 官商勾结贩卖私盐,这还不叫大事什么叫大事。 当官的得益于士大夫不可杀的政治共识可以苟全性命,但钱府上下那是妥妥的死路一条。 火烧私盐库仓,扬州衙门一定乱。 “今晚动手,一旦钱家走水,衙门一定会派人救火,钱府地处扬州西北角离西门较近,西门值守的厢军必动,届时咱们就夺门出逃。” 骆永胜沉着声安排任务:“趁着现在官府的搜捕还没到咱们这里,你们速速出门准备点火之物,永捷,你去铁铺买些农具来充做今晚夺门的武器。” 任务都安排了出去,一大群小伙子固然紧张,但骆永胜能看得出来,他们很兴奋! “义父,咱们这样,算造反吗。” 这时候骆成武的一句话,让这荒宅瞬间安静下来,永捷和成文等人都看向骆永胜,喉结耸动。 “傻孩子,这怎么能叫造反呢。”骆永胜揉了揉成武的头,面向众人开口宽慰道:“咱们这不过是逃命罢了,逃离扬州之后,咱们就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我带你们重新起步,赚钱发家,好好过日子。” 造反,拿什么造反哟。 骆永胜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做这种青天白日梦。 安排了一众事宜,骆永捷带着成文几个人各自忙活去了,骆永胜也没有闲着,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出门买了把小剃刀,回来打上一盆水映着水面,直接给自己光了个瓢。 青衣素衫配光头,倒是有了几分行僧的样子。 赵宋家崇儒敬佛,伪装成和尚还是比较吃香的,当然骆永胜也没打算靠伪装成和尚来化缘乞饭,纯粹是因为剃了光头与原先的样子看起来,会有一种换了一个人的感觉。 这年头没有监控,他杀差头的时间又是深夜,只靠几根火把,骆永胜就不信官府的差役可以把骆永胜的容貌记得多么清楚,然后只靠口述描绘,就能画出与他骆永胜一般无二的通缉令来。 果不出骆永胜所料,当他伪装好出门,沿街看到的缉捕令,跟他本人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天壤之别的悬殊。 “这头,算是白剃了。” 摸摸脑门,骆永胜有些无奈,但这也让他的心里更加踏实,他在城里装模作样,暗中却记下了沿街的各条小道,又去了西城门附近,远远眺了一眼。 把守西门的厢军不多,能有个三四十人左右,不过多数都待在两间兵舍里,少部分在外值守的也围着虞侯,忙着耍钱赌博,吆五喝六。 仅有四个士兵手持缉捕令,挨个盘查。 看的出来,便是下了城禁,扬州衙门对于两名差役的死,也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 所谓的城禁盘查,反而更像是借机索贿。 即便如此,骆永胜也不打算冒险强行出城,生命只有一次,他不会也不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赌风险,因为他不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火烧钱府库仓的计划,势在必行。 酉时一过,更夫报了点,一日一度的宵禁又开始了,骆永胜缩回到荒宅中,静谧的夜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对街民宅里那张破旧木床的嘎吱声。 娱乐匮乏的古代,老百姓似乎更钟爱在入了夜生孩子。 这些靡靡之音骆永胜处之泰然,倒把永捷几个大小伙子撩拨的心痒难耐,躁动不已,要不是逃命的大事压在心头,估计非得躲进破烂的棉被里做些手工活。 “这个点,通渠街的花坊还没有歇业,另有一执行宵禁的执宵都,戌时过了之后杂作都的兵会清街,而后他们会回家或者回兵营聚赌,届时我们再出发动手。” 这些情报可不全是骆永胜一个人观察出来的,为此他还寻了一地痞花了些许钱得,相互佐证的。 对于夜巡的厢军行动时间,扬州城里的地痞无赖最是了解,不弄明白,他们靠什么行窃,还怎么夜探寡妇门。 宅门外的更夫走了一趟又一趟,夜空里报更的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亥初一刻的报更叫点,骆永胜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一动,骆永捷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炯炯。 环顾四周,骆永胜下了命令。 “带好火物,拿好农具武器,咱们,出发!” 夜风在这一刻也躁动起来,吹的骆永胜光秃秃的脑门有些发凉。 恰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第十四章 逃离扬州 钱府上下做梦都不会想到,在承平日久,安定和谐的扬州城,会有一伙胆敢月黑防火的歹徒,更不会想到,自己家会被这伙歹徒盯上。 人世间最难的事,恰就是这被贼惦记。 骆永胜踩着人梯翻进了后院,后门也有值夜把守的家丁,但此刻俱都睡得香甜,骆永胜的刀下的很果断。 杀人这种事,做过了一次,也就不差后续的接二连三了。 但这一次,骆永胜的心里多少有了些负罪感和恶心感,开门闩的时候,看着双手猩红的鲜血,隐隐竟然想要呕吐。 他与家丁无冤无仇,却残忍的剥夺了这两条无辜的生命。 明晰对错,骆永胜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误的,但他下刀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含糊。 善良的人,不可能在这个时代成为人上人。 什么叫人上人,就是踩在别人身上的人才能叫人上人,或踩肩膀,或踩尸骸! 总是一种无奈,算是虚伪至极的自我开脱吧。 后门被打开了,骆永捷带着成文几人悄么声溜进了钱府家的后院,而后开始一趟又一趟的搬运干草、柴木等物,沿着后墙一路堆到几处巨大的库仓,库仓有锁,骆永胜进不去,但想必是存放贵重东西的地方。 “不要耽搁,点火速走。” 生怕夜长梦多的骆永胜不敢浪费时间,招呼众人引了火折子,点燃了干草,待火势一起,便迅速离开。 走之前自然是不忘将后门重新关上,并点燃剩余的干草柴木给堵住。 风助火势,等骆永胜等人走了半条街再往钱府方向看的时候,明亮的火光已经窜起老高,耳畔,已开始有惊叫声和慌乱动静。 这么大的火,自然早早被人发现。 “摸到西城门就近的巷子藏匿起来,快。” 钱家人和衙门怎么灭火的事骆永胜不关心,他现在只关心西城门的厢军什么时候动。 此时的钱家上下,自然也是忙乱成了一团,钱家大爷从睡梦中被吵醒,听闻后院库仓起火的时候,整个人都从床上翻滚了下来,连新纳的第六房爱妾都顾不上去管,仓惶穿衣就奔出了房。 看着后院那升腾火势,急的原地跺脚,好悬哭将出来。 “快救火,快救火啊。” 一边催促下人,一边唤来家丁:“速去西城,请马虞侯派人相助。” 家丁没有说话,得了令就要跑,被管家拦下。 “老爷,请马虞侯之前须先去知州那里,报都巡检,只有候到都巡检的令下来,方可去请马虞侯啊。” 失了火,当兵的不能动员救火,要先候命令方可始救,这种荒唐事也就赵大能颁的出这种诏令。 节度使出身,黄袍兵变做皇帝的赵大有多怕武官颠覆他的江山从这种小事就能看出来。 不说中央的禁军,就哪怕是地方的厢军,都不能轻易乱动,别说什么打击匪盗,执禁治安了,就连救民于水火这种生命关天的大事,都得等命令! 这还不只是扬州地方,就算汴京开封这般的首都亦是如此。 “在京人户遗火,须候都巡检到,方始救泼,致枉烧屋。先令开封府,今后如有遗火,仰探火军人走报巡检,画时赴救。”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京中的人家失火了,需要先等都巡检赶到火场确定,然后下令才能调军救火泼水,如此慢怠导致邻居家白白受了连累,被烧了屋子。 于是皇帝传令开封府,再有这种事发生,则速派人去报都巡检,定下一个明确的时间赴救。 你这不开玩笑呢吗。 虽然后面还有一段,说了“都巡检未到,即本厢巡检先救”这么一句,但在最后还是加了一句“左右军巡使或本地巡检、员僚、指挥使先到,即指挥兵士、水、行人等,与本主并救。” 所以核心的意思还是,没有当官的到场,这个火就不能让厢军来救。 很显然,钱老爷口中的马虞侯他还不是巡检,更不是指挥使,没那个资格随意调动军士来参与救火。 地方军权辖制都如此之深,可见赵天家的防备之心有多么可怕了。 但也恰是因为这种近乎违反人之常情的规定,给骆永胜制造了巨大的麻烦! 他在西门就近的窄巷里躲避,亲眼看着把守西城门的一队厢兵走出兵舍,却只是待在西城门附近对着火场的方向指指点点,全然没有行动的意思。 而要命的,这条窄巷里的人家也都纷纷惊醒,大有随时出门查看的迹象。 若是此刻被发现,那么就全完了。 杀钱府家丁的事骆永胜做得,杀无辜百姓的事,骆永胜那是怎么都做不得啊。 还好骆永胜有急智,令骆永捷等人藏匿好农具等物,自己也藏好那把腰刀,抢先一步出了巷子,装作居户百姓,对着火场的方向指指点点,还大喊“走水了”之类的呼号,俨然一副吃瓜群众德行。 越来越多西城的百姓纷纷出来观瞧,人潮汹涌数百人不止,自然也就把骆永胜等人给‘保护’了起来。 如此多的人一道看热闹,谁又能分清哪个是近邻,哪个是陌生人。 都当是看热闹的居户呢。 恰此时,一兵士快步奔跑而来,边跑边疾呼:“传都巡检令,马虞侯速带人往钱府救火,不可贻时。” 谢天谢地,西门的兵终于要动了。 有了顶头上司的命令,那队看热闹的厢兵总算是不在哄笑,列了个松松散散的队伍,在一名三十岁余男子的带领下,连武器都没拿,人手一个木桶,向着钱府的方向跑去。 赶等跑到骆永胜等人所在的吃瓜大队近前的时候,还喝斥了几句。 “都看什么呢,宵禁不知道吗,速回本家,若某回来之时还看到尔等,皆拿下杖责。” 百姓于是一哄而散。 夹在人潮之中,骆永胜等人也就不那么起眼,顺势回了藏身的巷子,也取出了先前藏匿的农具武器。 看着马虞侯带人彻底消失在夜幕和视线之中,骆永胜握紧了刀,双目之中跳动火焰。 “夺门!” 方才看的真着,此刻的西门,只剩下两个兵! 而本方,连着骆永胜、骆永捷、成文五兄弟三个当初不愿意离开的乞儿,整十人。 以十袭二,优势在我! 疯狂奔跑的骆永胜等人自然吸引了两名守门士兵的注意,他们喝了一句什么人,紧跟着就看到了骆永胜手里那把明晃晃的腰刀和骆永捷等人手中农具。 两名士兵齐声怒喝,猛然转身,默契的打开城门,并第一时间卸下随身武器,扔的很远。 “恭送诸位好汉出城,别杀我们。” 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兵士,骆永胜面无喜悦反而叹了口气。 “军人乃国家之脊梁,如此怯懦苟且,宋家亡国实不冤也。” 叹罢,带着永捷等人,快跑出城,遁入夜色。 这扬州,终是困不住他骆永胜! 第十五章 路上 闲庭饮酒当三月,在席挥毫象七贤。 诗是好诗,但人不同诗景便更难相同。 此刻出了扬州的骆永胜多少有些迷茫,哪里还有闲心雅致去饮酒,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看了两眼又撕成碎片。 定下的第一个计划便是入城,而现在第二个人生计划还没有完成,就出了城。 现实给骆永胜上了生动的一课,什么计划,再没有根基的时候都远没有变化对他的人生更具有影响及推动力。 不过有进步的地方在于,进扬州的时候他饿了三天,孤身一人,今日离开扬州身边却是多了骆永捷等跟随者。 “穷途未必末路,绝境亦能逢生。” 谁都可以慌,唯独骆永胜不能慌,他不仅稳住了心神,还在道途中的一间小客栈,与骆永捷等人来了次歃血盟誓。 “永捷是我义弟,尔等皆我义子,今日得活表鉴天地,日后富贵荣华与尔共享。” 除了成文五人,骆永胜又收了另三人为义子,分别取名成逸、成卓、成越。 如此八兄弟的名字连在一起便是文武英杰,俊逸卓越。 媳妇没得,倒是先多了八个义子。 这些个义子,俱都是十三四岁,按骆永胜的心理年龄来收倒是恰当,毕竟来前自己都已经四十大几了,只是这次穿越反倒让骆永胜看起来更像是二十出头,收义子,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大哥,咱们现在去哪。” 不敢在这客栈多待,大家伙暂住一夜后就匆匆离开,又一次踏上陌生的路途,骆永捷看着茫茫的前程失去了主心骨。 “咱们南下,去江南路。” 骆永胜辨别了方向,第一个迈开脚步:“江南路远离中枢,又毗邻闽越沿海,中央的控制力不强,可以谋一条活路出来。” 众人自不会多置喙,都唯骆永胜马首是瞻,后者一动步具都紧紧相随。 从扬州往江西、湖南走这距离可是不近,众人又没有马匹,仅靠步行哪里是三月两月可以走完的,便是这口粮都是个大问题。 即使离开扬州前众人身上装了千八百文,都不用七天便花的精光。 出门在外,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啊。 这时摆在骆永胜等人面前的困难便是先想吃饭而后想赶路了。 “再走不到十里便是苏州,大哥,要不咱们去苏州吧。” 往南而看,骆永捷提了建议,他想入城混口吃的但被骆永胜给拒绝了。 谁知道此刻的苏州城有没有得到扬州的通传,万一被城门执禁的厢兵给拦下,岂不是自投罗网。 “苏州距离扬州太近,去不得,咱们走小路进村庄。” 众人偏了道,继续往南走,只等见了天边炊烟袅袅,无不各个兴奋。 “义父,抢不抢?”头脑简单的骆成武抢先开口,他实在是饿的够呛,现在只想迫不及待的填饱肚子,而后便被骆永胜一巴掌拍在后脑处。 “抢你个脑子,咱们虽然是朝廷现在通缉的命犯,但咱们不是土匪,在官府眼里咱们是坏人,但咱们得知道,咱们是好人,若是连老百姓都抢,那还叫好人吗。” 骆永胜知道,成武这些孩子打小便是乞丐,混迹在社会的最底层,不是他们的大脑简单,而是生活把他们改造的简单。 有饭吃就活,没饭吃就死,十几年如一日这般。 所以当这些孩子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思想中那根深蒂固的求活因子便会接管思考的能力,驱使着本能去做一些最简单的事情来寻求活下去的机会。 抢也好、杀也罢,只要能活下来就可以,即使他们并不懂得为什么要活着。 “你们唤我一声义父,我就是你们的爹,我不仅要负责让你们能够吃饱饭活下去,更要让你们懂得人应该怎么活,应该活成什么样子。” 一通喝斥,将这些孩子说的老老实实之后,骆永胜才带着他们靠近村子。 村落外养了一条大黄狗,看到骆永胜等人的靠近有些紧张的狂吠起来,狗鼻子很灵,可能是嗅到了骆永胜身上那已经渗透进皮肤里的血腥味。 狗吠声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几个男人探出了头,目光都集中在了骆永胜腰间的那把佩刀上,一个个俱都惊惶起来,呼喊着,又都扛起锄头、镐耙。 这是把骆永胜当成劫匪了。 村里的男丁不多,但也有个三四十人,人数上显然是要比骆永胜这边多上许多,把成武几个孩子吓得够呛。 “我们不是土匪,乡亲们不要误会。” 骆永胜第一时间解下了腰间的佩刀扔到地上,脸上绽放出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这把刀是我用来防身的,我是打扬州来的商人,这些都是我家里的家丁随从。” “商人?”一名老者走出来,对于骆永胜的话充满了怀疑,他狐疑着上下打量了骆永胜几眼,质问道:“既然是商人,你的货物呢,还有你为何是僧人打扮。” 此刻的骆永胜,可还顶着一个光头呢。 被质问的骆永胜叹了口气,摇头无奈:“货物在路上被匪人劫了,连我这脑袋也是被匪徒给剃的,发肤受之父母,土匪如此行径,可谓是让我受了奇耻大辱,可还不如当初一刀把我砍了呢。” 原来是遭了匪祸。 有些质朴的村民信了三分,但老者显然更老辣的多,对骆永胜的话仍是报以怀疑的态度,继续喝问:“既然遭了匪祸,为何不速去苏州报官,来我们村子有何企图。” “可不敢有非分之想。”骆永胜慌忙摆手,面色紧张惊惶的报屈:“只是一路走来,已是多日未曾进食,此来只为求一餐果腹,不过请老大爷您放心,我们不吃白食,我们可以帮您犁地耕田,用劳动来换顿饭。” 劳动换饭,不吃白食,这么看来倒确实不像是土匪做派,而且也算是维护了尊严面子。 老者总算是放下了三分戒备,但还是第一时间叫人把地上那把腰刀给拿了过去。 “这把刀我们先替你收着,等你们打算走的时候,自会归还。”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对于这个安排,骆永胜满口答应,末了还不忘向老者拱手道谢:“多谢老大爷收留之恩,我们不做多待,今日替贵村忙完,吃上一口饭,明日一早就走。” 打消了老人心里大半的戒备,骆永胜等人总算是暂时得以落脚,即使这并不是无偿的收留。 但手握锄头走进田垄里的时候,骆永胜的心,格外踏实。 有饭辙了。 第十六章 停停走走 村庄叫胡家村,全村上下的老少爷们几乎都姓胡,是一个自然姓氏村。 村子不大,但也有一百多户人家,可是骆永胜观察了一下,仅有四五十个男丁,半数还都是无所事事到处撒欢的半大小子。 人呢? “都被官府带走服徭役去咯。” 宋朝的丁徭不算繁重但也不少,不过宋朝的徭役制度比较宽松,允许以钱赎身,称谓丁税,到老百姓嘴里呢就叫丁钱。 向衙门交了丁钱,就不用服徭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仁政,但自古以来,百姓服劳役已有了几千年历史,老百姓也都能接受,眼下还有了机会能花钱赎身,反而觉得朝廷好了。 只是这项政策到中后期的时候又被赵家玩出了新鲜花样,不仅收成年男子的丁税,连孩子都不放过。 谁家有个小子,因为年岁太小没法服劳役就得给朝廷钱,称为挂丁税。 真是穷尽手段敛百姓之财。 在地里忙活了一上午,骆永胜便觉得自己有些直不起腰,疼的厉害。 他得有多少年没干过庄稼活了? “骆兄弟累了吧,来喝口水。” 骆永胜劳作的这块地是一个名叫胡大山男人家里的,这是一个很健谈的男人,一上午的时间他都在骆永胜的耳边喋喋不休,用他的话说,他是在大山里面生下来的,所以叫胡大山。 接过胡大山递来的水碗,骆永胜道了句谢,眼神瞥向一旁怔住。 “诶,那里有个女人。” 这年头男女大防还没有提出来,宋承唐制,风气还算比较开放,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妇女不在少数,让骆永胜感到新奇的地方是,这个在地里做活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还挺着个肚子,这是个孕妇。 “哦你说她啊。”胡大山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这女人是个寡妇,湖那边葛家村嫁来的,刚嫁来没几天,男人就去服劳役死在了湖州,这便活活守了活寡。 结果后来没多久便有了身孕,村里面都风言,指不定肚子里谁的种呢,一个小寡妇在村里寡居,床上招了哪些汉子,谁知道呢。” 骆永胜看了胡大山一眼,眼神里有些不喜:“看到别人的不幸,会让你觉得开心吗。” 后者语塞,讪讪不语。 因为这件事,骆永胜和胡大山后面的交流便少去了许多,后来胡大山地头里的事情忙完之后,骆永胜还去了葛寡妇那边帮了一个多时辰,即使这位可怜的小寡妇有些生疏拒绝,骆永胜还是把所有的事都给做完,从头至尾,没有跟这位寡妇开一句玩笑荤话。 等到一天忙完,胡家村的村老兑现了承诺,为骆永胜等人准备了吃食,还找了两间许久没人住的茅草屋供骆永胜等人暂歇。 “吃完这顿饭,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多谢村老收留之恩。” 或许是因为防备的心理,晚上吃饭的时候,村里的男人基本都来了,生怕骆永胜等人填饱肚子干出什么混账事,这种警惕和不信任的姿态,骆永胜也只是笑笑,还神情怡然的向村老敬了碗茶。 村老的态度倒是和蔼的多,对于骆永胜的彬彬有礼很满意,而且骆永胜身上的儒雅从容也让村老觉得,这是一个读书人,是儒商,不可能是土匪。 “村子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不嫌弃便好。”村老还为骆永胜等人准备了一包干粮,留备明日上路食用,让骆永胜很是感动。 “骆小哥是读书人吧。” 吃完饭之后,村老留了骆永胜一句,呵呵笑着:“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骆小哥愿不愿意为俺们胡家村作一首诗,或者题一笔字,你也看到了,村外的匾额已经破损不堪了,若是可以,想麻烦骆小哥重新写一手。” 作诗、留字。 骆永胜心底有些为难,这两样他可是一样都不会,村里人想要沾挂点风雅之气,好在这十里八村间有点面子无可厚非,关键是所托非人啊。 不过骆永胜当下倒也没有急着拒绝,而是沉吟一阵,如此道:“村老所请,我本不应拒绝,不过我觉得与其作诗留字,倒不如说一下今日叨扰贵村所见,更与贵村有益。” “哦?可是村里有哪些做得让骆小哥看不顺眼的地方。”村老环顾四周,斥责了一句:“谁今日行了粗鄙之举,给咱们老胡家丢了面子。” 众人都茫然摇头,不知道哪里做了让骆永胜看不顺眼的事情。 “这倒没有,只是一点浅见罢了。”骆永胜拦了村老一句,说道:“咱们这个村子虽说地处苏州地界,鱼米之乡,自耕自供也得落个怡然自得,但有民百户,收成有限,去掉一年里的吃用还要交赋子、丁税,怕也是所剩无多。 这里距离苏州城不远,村老何不让村里的小伙子进城闯荡,一来也能学点手艺混口吃的,二来也为村里省下不少的口粮,更省的这些小伙子终日在村里无所事事,白白虚度了岁月。” 进城做工? 围观的人里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但多都是有拒绝的味道,便是村老也是叹了口气。 “这个想法我们之前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出门事事难啊,孩子们去了苏州,人生地不熟,很容易受人欺负,以前也不是没有进城的,但却被人骗尽了钱财只好卖身委于人家做丁做奴,所以我们更不放心把孩子送进城了。” 这回答让骆永胜沉默,他倒是把这一点给忘了。 苏州离胡家村不远,仅十几里地,但就这十几里地的相隔,让胡家村上下对苏州都是陌生的很。 去一个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地方打拼,放到后世都不容易,何况这个时代呢。 这个发现,也让骆永胜打消了想要继续靠言语蛊惑村老的想法。 他本想明日走的时候,能够从这胡家村再多带走几个年轻小伙子呢。 一夜再无多言,翌日临走的时候,骆永胜还是为村老留了胡家村三个字。 用他的那把腰刀。 胡家村,骆永胜留款。 第十七章 搏命 老话说的好,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这种事情不是你不愿意就可以避掉的。 骆永胜一行人不敢走官道,只敢沿着乡间小路一路向南,在过了苏州不多久便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一种人。 山匪路霸。 说山匪可能会让人比较陌生,但形象一点,就是混迹在山林田野中的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乡间混混。 他们只是匪,一群不需要江湖道义也不懂得什么叫江湖道义的社会底层。 没有那标志性的口号,也没人去喊‘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开’,而后自报家门,说几句道上的切口,这些人拦停骆永胜之时,只是默不作声的堵住首尾两截,磨刀霍霍眼神不善。 骆永胜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钱没有,粮食也没有,除了一条命,一把刀。” 这个时候求饶是没用的,骆永胜也不觉得此时此刻求饶有什么好的结果,他打量了这伙堵住自己一行人的匪徒,大约有十七八人,领头的粗狂汉子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但又陌生的感觉。 在前世,他见过这种人,刀口舔血生死无常,唯一的区别,便是后世的杀人犯绝不可能有今日这粗狂汉子杀的多。 一旦杀过人,气质是会变的,这粗狂汉子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隔着十几步都顶的骆永胜鼻腔不适。 遇到这种恶徒,求饶绝不可行。 所以骆永胜选择了最强硬的一种谈判方式:“我们是流民,你们是土匪,同为天涯不幸人,真打算分个死活出来吗。” 领头的匪首肩抗鬼头刀,两个粗大支棱出黑毛的鼻孔俯瞰着骆永胜,咧开血盆大口:“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流民,倒像是个商人或者官宦子弟,留钱或者留命,你选一个。” “我也是杀人犯,朝廷通缉的那一种。”骆永胜深吸一口气,手里握着刀倒是胆大,迎着这汉子走近几步,在相隔十余步的位置站定,双眼毫无畏惧:“我什么都不会留下来,或者,把你留下来。” 真不知道骆永胜哪里来的胆气,大汉的大臂都快顶上骆永胜的腿粗了。 “唔,哈哈哈哈。” 匪首陡然仰脖大笑起来,他又看了骆永胜几眼,颔首:“不错,你确实杀过人。” 这句肯定让骆永胜心头一松,他本来以为匪首会放他一马,却看到匪首抡起了刀,当下瞪大了双眼,全身上下的白毛都立了起来。 这是生物本能的应激反应。 他太紧张了。 “想我放了你们也成,贼不走空,你得留点东西。” 匪首笑的很危险,举着刀向右侧的方向晃了两下:“往东过一个山丘有村子,你去给我绑俩娘们来,我放了你们,不然,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也能填补几顿。” 说罢复又偏首看了一眼骆永胜身后的永捷几人,咧嘴:“他们暂时留下来,你把娘们给老子掳回来老子放你们,不然,他们死。” 骆永胜亦笑了。 “不可能。” 去一个村庄抢女人哪里是这么简单的,若是如此简单,这匪首自己早带人去抢了,他不去多是不敢。 在胡家村的时候骆永胜就见过小型的坞堡,见过村里人自己打的钩矛,这年头能在城外聚众成村的,怎么能没有武器。 再说一个村子几十号爷们,都抄起武器来,骆永胜不觉得自己是关二爷。 所以送死的事情他不会去做。 “那你是准备寻死了。” “不见得呢。” 横竖都是死的绝境,骆永胜的气势反而更盛凌三分,他在匪首的目光逼视下反而又跨前三步,刀也立了起来。 “大哥!” 身背后响起了骆永捷紧张的声音,仅从外貌上来看,骆永胜想跟匪首打一场,怎么看都是有败无胜的死局。 匪首收起了笑,面目狰狞但却真个开始审视起骆永胜来。 这回遇到了一个硬茬子。 “你觉得你能有几成胜算赢我。” “一成不到。”骆永胜微微弓了些身子,两条腿猛然发力。 第一个动起手来的,竟然是骆永胜! 这突然的袭击让匪首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恍如豺狼般滴血的獠牙。 “找--死!” 这一句厉声大喝,犹如铜鼓奏鸣,聒的人耳膜鼓痛。 匪首嗔目欲裂,手握鬼头刀高高举起,向着奔向自己的骆永胜狠狠劈下。 刀锋撕裂空气,裹挟着一往无前之势。 这一刀最简单,也最直接,杀人技往往都是这般的朴实无华。 没人挡得住,骆永胜也绝不可能挡得住。 匪首坚信,自己这一刀之后,敢向自己挑衅的骆永胜将会连人带刀都被斩成两段。 但,骆永胜的刀呢? 在骆永胜的身背后,永捷几个孩子都紧张的拥挤在一起,看向骆永胜的目光里有担心,也有希冀。 他们看到,在匪首那把开山断河的一刀之下,骆永胜没有选择举刀相接,而是整个人身子扔了出去,双脚带着泥土灰尘,钻向匪首的胯下,手里的刀,捅向匪首的腹腔。 如果匪首的刀先落下,那么,骆永胜的脑袋会一分两半,如果骆永胜的刀更快,那匪首将会被捅个对穿。 赌一把,生死各安天命! 这是骆永胜唯一能想到的路,正面对敌,他的胜算为零。 所以干脆赌一把,强行五五开! 匪首的虎目里出现了挣扎,与骆永胜眼中的决然形成鲜明的对比。 “啊!” 间不容发之际,匪首改变了刀势,垂直砍下的开山刀硬生生被他掰成了横拨,格挡开了骆永胜这必杀的一刀,但他还是晚了一些。 刀锋在他的肋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 这一合,竟是他败了。 “嗬啊~!!” 匪首低头看看肋间的伤,昂首向天怒吼起来,拳头击打着自己的胸膛发泄出愤懑和憋屈,满头乱发和胡子都如钢针般炸起,神情癫狂。 骆永胜笑了,站起身屏住呼吸,重新将刀立于身前,刀锋上的鲜血滑落,淅淅沥沥的滴在脚面。 狂乱的杀机再一次从骆永胜的眸子里燃起,格外的炽烈! “死!” 大量的鲜血沿着匪首被割开的腹肋流出,让后者不得不甩头保持清醒,而后他的瞳孔就被一把闪烁锋芒的刀锋所占据。 这一刻,匪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森冷寒意,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死亡,再一次向他侵袭而去,且,近在咫尺! 天空的烈日撒下金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落下斑斑点点,定格下这幅画面。 一个男人在向另一个男人挥刀。 刀锋,成为了两个男人之间交流的方式。 用鲜血点缀。 匪徒们惊愕了,永捷这群孩子也呆住了。 而那位粗犷霸道的匪首一样呆住了,双目惊恐又带着茫然的看向自己的咽喉位置。 那里抵着一把刀锋正在淋漓着猩红。 第十八章 前程茫茫 一条山道,两方人马。 “嗬~~嗬~~” 骆永胜喘着粗气,他的后背,此刻已满是冷汗,高飚的肾上腺素退下去之后,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的疲惫,远比作爱来的更猛烈。 另一边,骆永捷等人欢呼起来,小家伙们兴高采烈的蹦跳着,因为匪首败了,骆永胜赢了! 赢,就能活。 匪首也在喘着粗气,面色苍白,他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但强悍野蛮的体魄保住了他,让他在此刻仍旧有力气开口。 “你为什么不杀我。” 刀尖已经顶在了脖颈,匪首的生死全然在骆永胜的手中,在骆永胜的一念之间。 后者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犹豫,这抹犹豫存在的时间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基于两人不同的处境。 最终,这抹犹豫消失了,山道林荫之间响起了骆永胜的声音。 “下辈子,做个好人。” 语落,刀尖划过匪首的脖子,带出大蓬滚烫猩红的鲜血。 骆永胜,还是选择了杀掉匪首,杀掉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粗犷汉子。 “嗷!” 又一次收割掉一条人命,骆永胜有了些许的癫狂,他举刀冲天,看着那十几名神色满是不可思议惊恐的瘠弱山匪,怒吼的嚎叫响彻山野,惊起飞鸟一片。 这一刻,当初那群还趾高气昂,面带狞笑的山匪们再也不敢叫嚣了,他们看着满头满脸鲜血,宛如战神一般的骆永胜,惊叫着崩逃,做了鸟兽散。 他们只是山匪,出来是求财的,不为任何人卖命,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他们卖命。 显然今天他们碰到了一个硬茬子,还是一个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去抢的硬茬子。 谁还愿意拿命跟骆永胜这种疯子去搏。 山匪们溃逃了,骆永胜才长松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就坐在匪首那具尸体的旁边,不时会看看,眼神坚定。 他方才确实犹豫了,犹豫着要不要杀掉匪首。 或可不杀收入麾下,将来未必不是一个得力的手下。 但是犹豫之后骆永胜又不愿如此,他不想做山匪,起码现在不想。 就如同当初他不愿意离开扬州,哪怕像一条狗一般在钱府管事面前摇尾乞怜都想呆在扬州。 如果不是意外逼着他,骆永胜只会按照自己制定好的计划,一步一步坚定走下去的。 他现在的计划是去江南路,是重新找一座城市,找一个有人类群居,有秩序、有保障、有经济的城市,绝不想待在山野林中,过着吃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别说这区区一个匪首了,就是梁山好汉亲自请他骆永胜去做大哥,骆永胜那也是绝不会愿意的。 做乞丐的标签好去,做土匪的符号难清啊。 “大哥。” “义父。” 一群孩子围拢上来,手忙脚乱的搀扶骆永胜,被后者拒开,自己爬了起来。 “抓紧赶路,此地不宜久留。” 离开这是非之地,骆永胜寻了处溪涧洗了身子,站在这条水不过膝的小溪中,看着浸染漫开的鲜血顺流而去,骆永胜苦笑起来。 来到这个时空不过一月,他竟然已经杀了五个人! 这穿越的体验实在是糟糕透了。 “我不可能每一次都运气好。” 洗罢了身子出来穿衣服,当捡起刀的那一刻,骆永胜看着前方,突然笑了起来。 他看过西游记,突然有点感觉自己好像是那唐僧。 前程茫茫,荆棘遍布。 去江南的路还很远,还不知道有多少如今日这般的生死险阻等着他,人哪里有一直幸运的,下一次,还能靠着这种以命相搏活下去吗。 不过这反而激起了骆永胜的斗志,他已经多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享了太多年的福,都快忘了当初那一无所有时,拼了命要成为人上人的锐气。 “走,出发!” 夕阳将十人的影子拉长,道路上回响着成文等人叽叽喳喳的叫嚷。 他们都在为骆永胜的神勇而乐此不疲的吹捧,全然不知道他们的义父刚才经历的是何种凶险。 就在骆永胜等人离开不久,一队穿着朝廷甲胄的军士经过了这里,也看到了地上那具匪首的尸体。 “哟呵,这不是淮南路通缉的要犯开山刀吗。” 一个中年男子高坐马头,俯瞰下笑了起来:“各州城张榜悬赏的强人悍匪,没成想今日竟然死在了这无名之地,实在是辱没了。” 男人身旁的随众们都笑了起来。 这些人个个甲胄盔领鲜亮,怕都是品轶不低的朝廷将官。 “小武。”居首的男人唤来了一名亲兵,指着地上的匪首尸体:“把他的脑袋砍下来送往就近的苏州领赏,而后再来扬州与我等会和吧。” 叫小武的亲兵喜笑颜开谢过,翻身下马抽出腰刀熟稔的割下脑袋,便往腰间一挂。 “这江南偏安之地,悍匪强人倒是不少,听说扬州还有一个杀官差的乞丐,也不知道咱们后面这段路能碰上不。” 男人驱马驰行,笑谓众人道:“可惜啊,咱们这次北上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怕是赚不到这个赏钱了,还得便宜给地方那群无能的厢兵。” “是啊,北方的冲突越来越大,大名府几次三番的递战图,估计要不得多久,就得打次大仗。” 有副将眺望北方,蹙眉纠结:“吕相在朝中多次劝谏,但官家决心已下,看起来似乎是真个要北伐。” “哼,吕相。” 男人满是嘲讽不屑的笑了一声,似乎对所谓的吕相很是看不起:“保家卫国靠的是咱们,收复失地,夺回燕云十六州也只能靠咱们,重塑祖宗雄烈更得靠咱们。 这吕相一口一个威服远夷简直是可笑,勤修政事、治理国家就能让契丹那些狼子野心的蛮夷降服不成,此番咱们入朝,还是离这些个酸腐文人远一点才是。” 说罢又皱眉:“北方不宁,西北亦不宁,张相给了信,李继迁又反了,如今边地是处处狼烟烽火,所以才把咱们这些镇守东南的都调入京,官家要并伐两地。” “并伐两地?” 几名副将都愕然,又见男人笑了起来。 “莫说并伐两地,就算三地、四地又如何,我辈男人,就当马革裹尸还,在江南待着像什么样子。” 说罢一夹马腹,大喝一声。 “驾!” 第十九章 装官差 “有时要停,有时也要冲,前面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所以,一定要冲!” 来到这一时空已经一个月了,骆永胜觉得,自己也算是一个有一定经验的穿越客,套用网游背景的模板算是出了新手村。 也有了可以在论坛上给后来的新手写一些攻略的资格。 若是如此,骆永胜觉得自己写下的第一句话一定会是一句告诫‘不要轻易的去尝试穿越,尤其是穿越到古代。’ 这绝不是一个好的时代。 也绝不是像书中写的那样,海清河晏,唐宋盛世。 这里到处充斥着的是草菅人命的差吏,是欺凌弱小的豪商显贵,还有山野之间为祸一方,杀人越货的强盗。 世间所有的狰狞可怖被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均分,而后这些人共同组成了这个时代。 一个真实有血有肉的时代。 或许世界本就是这样,只是后世高速发展的社会经济与科技,为每一个人穿上了一层文明的外衣,不到山穷水尽地步的时候,人性中丑恶的因子是不会暴露出来的。 骆永胜突然就想到了那部叫作一出好戏的电影。 而今他待的这个时代,不过是更直白露骨一点罢了。 当然,这已不重要了,因为此时的骆永胜甚至有些爱上了这个时代。 他起码过的更潇洒了许多。 在经历过山匪劫道之后,骆永胜不再继续走林间小路,而是折道改走官路,没两日便到了湖州。 湖州再往南不远便是杭州,属两浙路,而走湖州往西南则是江南路,距离骆永胜的目的地便更近了。 在湖州城外,骆永胜乔装打扮了一番咬牙把刀弃掉,谢天谢地,这湖州城并没有刊他的缉捕令,守城的厢兵依旧慵懒懈怠,收了关税就放人入城,全然无阻。 这让骆永胜一行人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湖州城并不繁华,起码对比扬州来说差了不少,不过好歹也是座城池,是一个人类群居的地方。 四面城墙围住的,是有人类行为活动交织而成的社会。 而这样的地方,对于骆永胜来说,就能够赚到钱。 “大哥,咱们怎么做,还是去给人通下水吗。” 囊中羞涩的众人寻了一天才找到一间破宅子挤住在了一起,夜里饥肠辘辘但还是坐在一起商讨着未来。 饭是不能要了,骆永胜一开口就定了调子,绝不要饭。 既然已经把碗扔了,就断然没有再重新捡起来的道理。 “不做这行了。” 骆永胜摇头:“这行来钱太慢,咱们不能在这湖州待太久,最多几日就得离开,所以要找点来钱快的路子,赚够盘缠,抓紧离开。” 听到要搞快钱,几个小家伙都来了兴致,双眸发亮的看向骆永胜,似乎期待着能从后者的嘴里听出什么抢啊、偷啊之类的话。 “怎么做?”性子急的成武开了口:“义父您说,我们一定照做。” “简单。” 骆永胜扫顾一圈,而后开口交代起来,听到的众人无不瞪大眼睛。 “这样也行?” “如何不行?”骆永胜笑了,胜券在握的说道:“相信我,一定能成,明日你们便分头行事。” 永捷这群小伙子对视一眼,都喜上眉梢,冲骆永胜打了包票。 “谨遵大哥(义父)之命。” 应和完,大家伙便纷纷寻了地方睡觉,但也个个翻来覆去,显然是无心入眠。 那么到底是什么主意,能让这群小伙子如此兴奋,又能让骆永胜打出了包票一定能赚到快钱。 便是装! 其实也就是一个在后世屡见不鲜的小手段而已。 转天天光大亮的时候,骆永胜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立整许多,昂首挺胸走进了一家名为丰源布庄的布店。 “掌柜的,你们这里能给订制成衣吗。” 掌柜姓孙,四十来岁,看起来人很精明富态,见到了骆永胜的形象还有些呀然。 后者一头的短发在这时空可不多见。 “您是僧道徒?”孙掌柜凑上来笑言:“可是尊法地要添置新衣,咱这香是敬佛祖还是敬上清。” 骆永胜微微侧首,神态倨傲的睨了孙掌柜一眼,用鼻腔轻轻哼了一声,打腰里掏出块令牌在后者眼前闪过。 “我看起来就那么像秃头老道吗,老子是知州衙门的,姓罗,今日来,是奉了知州之命,来给班里的弟兄新订一批差服,你们这可做得?” 缘是给衙门做衣服。 孙掌柜顿时喜出望外,刚才虽然是惊鸿一瞥,但也瞧的真着那是一块衙门的牌子。 给衙门做工有好处,虽然可能说钱有些难要,但这事哪里是图钱的,图的是个面子。 将来出了门一宣传,衙门口里的差服都是在他们丰源布庄订做的,说明料子质量那是个保障。 “不知这位差爷,咱们做几身,都什么尺寸可方便让小底测量一番。” 小底,也通‘小的’,身份低微者的自谦,又多是做低贱活的下人身份,如笔砚小底、近侍小底、承应小底、饲马小底。 “做十身即可,给我量测一番,其他的尺寸大概比我小两号即可。” 骆永胜有些不耐:“衙门里的事繁多,哪里有时间来你这让你测量,今日速把此差办好,明日我便来取衣。” “明天就取?” 孙掌柜啊了一声,这也太快了点吧,但一看到骆永胜瞪眼,忙打个激灵,拍胸脯打包票的说道:“您放心,今晚就做出来,不敢耽误您明日取衣。” “嗯,那就行。”骆永胜这才满意:“差衣的款式颜料你都见过吧,不用我多说了。” “是是是。” 小心翼翼的孙掌柜给骆永胜量了身形,记下了尺寸,送后者出门的时候,还没忘顺手往骆永胜袖口里添一包铜钱。 “小小心意,班头您别嫌弃。” 看着送到门口一脸阿谀谄媚的孙掌柜,骆永胜绷住脸,挤出三分欣慰微笑,拍了拍后者肩头:“你放心,衣钱该多少便多少,过两日我就给你送来。” “不敢不敢,给衙门做衣服,那是小底的荣幸,是俺们这丰源布行的福分,可不敢要钱。” “该你的,就是你的。” 撂下这句话,骆永胜便迅速离开,消失在这街道之中。 而他今天走这一趟,就是昨夜想到的计划。 装官差! 第二十章 出师不利 绮兰苑是湖州唯一一个青楼,这生意自然是极好的。 不敢说往来无白丁,但出出进进的人潮中,鲜少有衣冠不整或面带饥色者,多是红光满面的财主亦或书生雅气的学子。 这里是秦楼楚馆,不是娼寮妓院。 宋与唐相仿,文气鼎盛,而对于天下读书的知识分子来说,上青楼属于正业之一,是为了学习。下妓院那才叫有伤风化,是卑鄙行径。 唐宋的文学作品中,可有不少都是在这青楼饮酒后做出来的,无论是大李杜还是小李杜,管他苏轼还是辛弃疾,可都在青楼写过流传文史的传世之作。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凡此种种佳作不胜枚举,若是专门开一刊雅卷收录这些在青楼做出的诗词,怕是可以写满上百页。 若不逛青楼、这些古代的大文豪从哪学的琴箫管乐。 不逛青楼哪得机会留名青史。 也恰是因为青楼在文化领域独特的地位和符号,使得青楼本质上不只是一个买春卖春的地方,它还有一个作用,便是朝廷用来生财以充国用的财政收入所在。 明清之前的青楼,可不是老百姓或者商人能开办的,只能官办,目的呢不是卖笑、淫赚钱,而是卖酒。 唐以官妓佐酒取乐的方式来使得朝廷所酿酒水可以卖的更好,赚取钱财充做国用,宋承唐制亦是如此,等到王荆公上台之后,更是干脆来了个大合并。 不单设官营青楼,而是把官妓一口气分散安排进朝廷的各个酒库中。 谁去朝廷的酒库买酒,就可一亲芳泽,享用美妓。 立身谨严的王安石同志还能想出这种鬼主意,可见他之前制定的一系列青苗法之变革,并未能够取得所谓的‘民不用赋而国用饶’效果,糟糕透顶的中央财政都把这位改革小能手逼到了这般田地。 绮兰苑便是湖州衙门官办的青楼,卖酒和卖身得来的钱,都归属湖州衙门,是每年衙门财政收入的一部分。 这就是标准的朝廷吃软饭。 也因此,在这个年头逛青楼,绝不会有人敢提上裤子装土匪,亦无人敢上霸王鸡,毕竟不给钱往大了说,算是薅赵宋江山的羊毛,谁能吃罪的起。 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官方的背景,绮兰苑也就难免骄横许多,平素里甚至没少干殴打客人的事情,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欺负上门。 “你说你是官府里的班头,来缉拿朝廷命犯?” 绮兰苑管事的自然是女人,三十四五岁的徐娘半老,气质媚中有威,看得出平素里也是个颐指气使的贵人主子。 女人睥睨着眼前这一队官差,手指虚空轻点领头的‘罗班头’:“瞎了你的狗眼,竟然说看到命犯跑进了咱们绮兰苑,更大了你的狗胆,敢冲进来抓人拿贼,扰了我们这里的生意,扒了你的狗皮。” 站在女人对面的罗班头自然是骆永胜假冒的,他在换好了装束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秋风,选的第一站便是这门庭若市的绮兰苑。 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原以为是一帆风顺的事情,可不就应该一帆风顺吗,他打着抓捕朝廷命犯的旗号来此掘地三尺,为全了嫖客的雅兴,这青楼还不得选择花钱息事,打发走人。 骆永胜哪里能知道,这青楼竟然是朝廷自己开办的。 他这种行为在绮兰苑的眼里,那就属于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找自家人的麻烦。 但骆永胜不懂啊,在他看来,女人的叫嚣和盛气凌人左右不过是背后有人和身上有人,根本不足为惧。 所以骆永胜不仅没有走,还干了一件令整个绮兰苑雅雀无声的蛮横事。 “啪!” 这一记耳光扇的可谓是又响又脆生,都把女人给打傻了。 “看来你这嘴是平日舔的脏东西太多,都不会说人话了。” 骆永胜捏住女人的下巴,将后者掐到自己近前,立眉瞪眼:“敢跟本差爷这么说话,阻挠衙门抓人,你可知道是多大的罪。” 女人被捏痛了,眼里泪水涟涟带着三分惧意,但更多的仍是怒气,虽被捏的说不出话来,但这双招子却仿佛在告诉骆永胜,她不会善罢甘休。 “哎哟哟,差爷,差爷您快松手。”一旁的龟公凑了过来,脸上带着谄媚,劝拦道:“都是一家人,您这是何必呢。 阿姐之所以不让您搜怕的就是影响生意,坏了生意,到时候给衙门归数钱就少,分给您的钱不也就少了嘛,别说没命犯,就是有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等他出了咱们这,您再抓也不迟不是。” 骆永胜没有吭声,但脑子却轰的一下炸开。 难怪刚才这娘们敢这么骄横,自己还以为她的后台是哪个做官的,哪里会去想过,这青楼压根就是国企,这娘们跟他一样,都是替朝廷办事,大家一个系统的。 哦不对,俩人不一样,他骆永胜还不抵这娘们呢,起码人家是真的。 完犊子。 此刻骑虎难下,骆永胜也不好马上就变脸,手上又加了三分力道,捏的女人脸都快变了型。 “别以为替衙门赚钱就是衙门的人,以后说话记的点尊卑上下。” 说这话的时候,骆永胜眼里的杀气全然无遮,刺的女人遍体生寒,都忘了恼火只顾着打颤点头。 “哼!” 鼻腔里重重哼上一声,骆永胜这才松开手,任由女人滑坐在地大口喘息,一转身:“咱们走。” 一直跟在骆永胜身后低头沉默装衙役的永捷等人慌忙跟上,鱼贯着离开这绮兰苑。 “速去衙门见胡参军,问问这罗班头是何许人。” 被十几个姑娘手忙脚乱扶起来的女人恨恨盯着大门的方向,咬牙切齿:“就说这个姓罗的,酗酒闹事,砸咱们的店,打咱们的客人。” “诶。” 有护院小厮应了声匆忙离开,想必是去衙门找所谓的胡参军。 “都别围着老娘了,伺候客人去。” 女人又跺了脚,捂着腮帮子甩着泪,蹬蹬蹬便上了楼,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行了,散了吧。”龟公拍拍手挥散众女妓,依旧嬉皮笑脸:“说不得,阿姐动了春心哟。” 银铃般的笑声霎时响成一片。 第二十一章 招摇撞骗 湖州城的大街上,一队官差走在路上,过往的路人无不纷纷散开,生怕冲撞了挨上一顿喝斥甚至是棍棒。 只有当这队官差离开之后,才会有路人低声窃窃。 “有两个怎么看起来那般显小。” “说不得是家里托关系送进去的。” “别乱嚼舌根子,小心被听到。” 百姓畏之如虎,无不立散。 谁也不知道,就是这么一队官差,从挎刀的班头到持棍的皂役,就没有一个是真的,全是冒牌货。 没错,这就是刚在绮兰苑闹了一阵的骆永胜等人。 出师不利的骆永胜此刻心情很差,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青楼竟然是官府的产业,自己还巴巴上赶着冒充衙役上门勒索,这下可好,不仅钱没有要到,估计还要惹一身骚。 “那娘们事后一定会去官府报信,这几天咱们得小心点了。” 回到住处,骆永胜便令众人赶忙将衣帽脱下,收叠整齐存放起来,待等过了几日风声稍去再说。 “他娘的,真是点背。” 稍晚些,成武买了些小菜和酒水回来,骆永胜骑在空洞漏风的窗台上,拎着壶酒看向天上明月,满心的苦涩。 同时又大骂自己,对这个时代还什么都不了解呢,就贸然自以为是的去行骗,白白闹出笑话来。 有道是谋定而后动,尤其是干这种见不得光的违法之事,那更要做好充足准备和了解,不能再吃这般大意的亏了。 可是,又该想何种主意快速生财呢。 赚钱的点子骆永胜不是没有,相反他还有很多,但这湖州并不是骆永胜心仪的据点,他也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只是想着在这里赚一笔快钱。 偷抢什么的固然来钱快,但是在骆永胜的眼里却是不屑去做,一没有技术含量,二来还有风险,毫无意义。 蹙眉想了许久,骆永胜脑子里又浮现白天自己一行人走在街上时路人的低语,顿时两眼一亮。 有主意了! 要么说人穷思变,许多见不得光的鬼点子可不都是在走投无路时想出来的。 当然这个所谓让骆永胜兴高采烈的点子也不见得多么新鲜,一样是后世司空见惯的一种,但恰恰是这一时期没人想过,或有人想却没有人敢做的事。 那便是‘保举’,直白点来说,就是后世时空中替人托关系保送子女上名校、进部队或者其他通过走后门方式来实现安排学历、工作等腐败行为。 今早上过往老百姓看到永捷这群半大小伙子穿着差役的服饰,都窃窃私语,以为是家里人托关系送进的衙门班房,恰是这句话给了骆永胜灵感。 装官差讹诈青楼赌档是招摇撞骗,替有钱人家的孩子走后门也是招摇撞骗。 反正骗这种地方和这种人,骆永胜那是一丁点负罪感都没有的。 权当劫富济贫了。 想到就做,一大早骆永胜就开始带着永捷在城里各大上品的酒楼外物色目标,穿着穷酸简朴者全部无视,这种人要么就是没钱要么就是家里有人做官当差,难骗不说还骗不到多少。 只有那些挺胸凸肚,一身锦绣的员外富商才是骆永胜的目标。 蹲点三天,骆永胜总算挑出了一个最合适的目标,一个名叫曾远文的粮商。 随后骆永胜便差使成文几个孩子对这位曾员外进行了长达好几日的跟踪,再摸清了后者每日行动的规律后,骆永胜着手安排了一次‘偶遇’。 云海茶轩。 二楼的雅间里,被骆永胜选为目标的曾远文此刻正满脸忧心的同一个岁数相近的男子叙说家常,听内容,说的应是家里孩子的事情。 “曾兄,文旭再有几个月就该参加贡举了吧。” 男人拱手抱拳,一脸的喜色:“提前预祝尊公子马到功成,一帆风顺。” 接到友人祝福的曾远文有些勉强的笑笑,拱手回了一礼,却又满是担忧的叹了口气。 如此神态自然引起友人的疑惑,主动开口询问道:“曾兄缘何烦忧。” “还不是犬子参加科考的事。” 曾远文摇头无奈:“我家那小子平日里读书的时间远没有饮酒放纵的时候多,也是我平素里太过娇惯于他,加之买卖事忙疏于管教,这科考怕是过不去的多啊。” 友人结语,只好宽言安慰几句,道上几声吉祥话。 “倘若犬子却是不争气之人,也罢,就留在这湖州,随我安心经商,亦可保一世衣食无忧。” 话虽如此,但这年头若有机会能考取官身,谁会愿意让自家孩子经商。 做商人,这辈子不全废了吗。 两人又闲叙几句,茶盏换了两遍水后便打算,却听到隔壁间传出几句窃窃私语。 一个老者的声音:“贤侄,今日我便要回京了,待我回京,会尽快将东西给你送过来,且放宽心。” “那真是多谢世伯,侄儿敬您。”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隔间里响起了碰杯的声音,而后便是凳子挪移的响动,继而脚步声和开门声陆续响起,听动静,应该是那位所谓的世伯已经离开。 此刻的隔间内,又响起了一个年轻人兴奋的声音。 “太好了大哥,有了世伯相助,此次科举,您一定可以得中。” 就这一句,让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曾远文僵住了身子,下意识的凑近,将耳朵贴到了墙壁上。 “呵呵,那是自然,世伯亲掌官给历纸,又提前发我验考批书,此番科举自然是轻易得中。” 官给历纸、验考批书。 这两个词让曾远文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何谓官给历纸、验考批书,简单解释一语概括,就是考题和答题卡! 历纸是由吏部南曹所出,负责记录官员平素里的行径善恶,作为铨法的依据,而贡举时的官给历纸,则负责记录考生在参考期间的言行,以及是否存在贿考等舞弊现象。 这距离科举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人家这就开始准备了,这不妥妥的赢在起跑线上。 曾远文与友人相望对视,后者便可以清楚的看到,曾远文眼睛里的光芒。 他动心了! 第二十二章 姜太公钓鱼 无论历朝历代,科举舞弊都是毫无疑问的重罪,虽然较比明清,宋朝的法律在某些领域比较宽松,尤其是针对读书人这一群体可谓是相当的开明随和,但舞弊罪,一样要流放。 这是毋庸置疑的一种犯罪行为,且是极其恶劣的严重犯罪。 世人在遇到犯罪行为的时候,往往会选择报官检举,但若是发现这项犯罪可以为自己带来丰厚的利益回报,且风险不大,很难为他人所察觉呢? 那么恐怕愿意检举的人便不多了。 很显然,曾远文并不是一个无私的圣人,眼下的他做了一个无可厚非的行径,那便是敲响了隔间的门。 “谁?” 屋子里传出有些慌乱的声音。 曾远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同时尽量的控制语气,使得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 “叨扰公子,鄙姓曾,添为富源商号的掌柜,想拜访一下公子。” 房间内仍是一片寂静,门也并未打开,仿佛这一刻,屋内已经没有了人。 这种刻意的疏远冷淡反而让曾远文笑的更开心了,因为这是最正常合理的反应。 前脚人家刚聊过如此忌讳的话题,后脚他曾远文就敲了门。 故对之以沉默,足可说明屋内的那位公子已经知道方才他们之间的谈话被隔墙有耳,要不然曾远文不会找上门来,担心之余难免惶恐失措。 如此过了许久,房门才被从里打开,探头探脑的出来一张年轻人的脸,不是骆永胜又能是谁。 此时的骆永胜脸上仍挂着尚未褪去的惊容,见了曾远文之后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左右张望两眼后便一把将曾远文拉进屋内,更是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你听到了什么。” 进了屋,骆永胜才开口,两手却是下意识的抓住曾远文小臂,额角甚至渗出了汗水。 曾远文心中大定,但还是一脸的温和笑意,轻轻拍打着骆永胜的手背,宽慰道:“公子且放宽心,曾某人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鄙人平素里最好结交好友,方才在隔壁听到公子这里有声音传来,想着来结交一番而已。” “没听到就好,没听到就好。” 站在一旁同样惊惶的骆永捷顿时长出一口气,却被骆永胜狠狠瞪了一眼。 兄弟俩这番举措顿时让曾远文心中失笑不已。 真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啊。 “曾掌柜还是不要诓骗学生了。”骆永胜连喝了三杯茶,稳住心神,勉强的在曾远文的面前露出笑来:“学生只有一个请求,还望曾掌柜切莫外传,他日学生必有重谢。” “呵呵,小友这是说的哪里话。” 此时此刻,曾远文仍旧在装傻充楞,半句不提方才之事。 还是骆永胜年轻,沉不住气,咬牙道:“学生姓李,家父添居门下任职。” 朝廷里面有姓李的大官吗,骆永胜不知道,但这玩意全靠蒙,中央朝廷几百几千号官员,骆永胜就不信没有一个姓李的,只要有,那就够了。 果然,见骆永胜甚至开始搬出家世来,曾远文心里更踏实了。 这是在恫吓自己啊。 如此表现,还不足以证明方才之事已是确凿无疑了吗。 李姓,门下任职,乖乖,不会是宰辅之一的李沆吧。 能拿到吏部考题又在门下任职,除了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李沆,还能有谁那么恰巧。 念及至此,曾远文大惊之余又大喜过望,慌忙站起身冲骆永胜拱手。 “没想竟然是李相公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中央里真有个姓李的大官? 骆永胜也是好笑,自己瞎蒙还没想蒙中了一个,不过旋即又震惊。 李相公,能称谓相公者,说明是拜了宰相啊。 相公这个词在北宋年可不能随意使用,更不是像电视剧中那般,对读书人的称谓,可称相公者,必宰辅也。 自己这是为自己蒙了一个宰相老爹啊。 旋即,骆永胜很熟练的切换掉自己此刻的状态,神情开始变得倨傲起来,再去看曾远文的时候,已是带了几分睥睨的姿态。 “曾掌柜若有事还请直说吧,学生还有事,不便在这里多耽搁。” 如此傲慢姿态,恰合一个顶级官二代该有的德性。 可以说全程下来,骆永胜的神情变化都极其合理的把握住了每一个关键点的转换,让曾远文心中再也没有任何怀疑。 毕竟,从细节处看出端倪嘛。 曾远文哪里会敢想,此刻在他面前的这位李相之子体内,藏着的是一个四十多岁久经江湖的灵魂。 是一个一路骗到亿万身家的流氓大鳄。 心中完全放下戒备的曾远文像骆永胜吐露了内心,表示想要为自家的儿子,求一份今年科举的考题。 “泄露科举试题,这可是舞弊之罪,一旦被抓可是要流放戍边的。” 这一刻,骆永胜反而出面婉辞拒绝,颇多为难。 但曾远文没有吭声,只是笑而不语的看着骆永胜。 直到骆永胜有些坐立难安的时候,曾远文才发声:“散尽家财亦不惜矣。” 这一边骆永胜在经过长时间的‘艰难思量’后缓缓吐口。 “容我考虑一二吧,三日后,还在此处,我给你答复。” “合该如此,嘿嘿,合该如此。” 曾远文笑着连连应声,见骆永胜起身打算离开,又出言邀请道:“不知道曾某可有幸请李公子,咱们去绮兰苑饮酒听诗。” 去绮兰苑? 那不当场就露馅了。 骆永胜忙开口,生硬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事,曾掌柜留步,学生告辞。” 说罢抬腿迈步便离开,丝毫没有给曾远文继续出言挽留的机会。 身后,留下曾远文站立原处,笑意涔涔。 先前的友人还一直守在门外,等到骆永胜兄弟俩离开后便凑近到曾远文身旁,低声询问道。 “曾兄,此人何许人也。” 问话的功夫,两人又近了先前的雅间之中。 “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与三者道。” 先强调了一番保密性和纪律,曾远文悠然自得的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当朝李相之子。” 一句话,惊的友人瞪大双眼,后喜上眉梢的问道。 “既如此,此人可同意兄之请吗。” “呵。”举杯于唇边,曾远文傲然 “他敢不同意吗。” 第二十三章 愿者上钩 在离开茶轩之后,骆永胜并没有急着带骆永捷回住处,而是七拐八绕的摸进了一个阴窄巷子内。 巷子里,一个满脸带笑的老头正在这里守着。 “表现的不错。” 骆永胜很满意的冲老头夸耀了一句,而后伸手入怀,摸出了几十个铜板放进老头的手中。 “嘿嘿,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老头一开口,若是曾远文在这里怕是能听出来,因为这声音恰就是他在茶楼里听到的。 此事已经显而易见,这名老头便是那个所谓要赴京上任,要给骆永胜泄露考题的‘吏部官员’,而实际上,这只是骆永胜临时找出来的一名演员罢了。 在盯梢曾远文的这几天时间里,骆永胜也没忘记找一名帮手,而这位名叫耿百顺的老人被骆永胜一眼看中。 没有比这耿百顺更适合的人选了。 耿百顺不是乞丐,但也终日无所事事,算是一个老青皮,从气质上来看,年轻的时候应该也辉煌过,应是当年湖州本地的恶霸流氓,现在人老了,靠着赊以前的老脸面子蹭吃蹭喝。 这种人,心理素质好,往猪鼻子里插两根葱,无师自通的就会装象。 “老耿啊,你就别跟我客气了,钱拿着,再替我办件事。”骆永胜凑到耿百顺的耳朵旁一阵低语,都把耿百顺给听傻了。 “还能这么玩?” 骆永胜笑笑:“想赚钱不?” 这个问题显然不需要考虑,耿百顺点头如捣蒜,立时拍着胸脯应下来,表示马上就去落实。 “这件事办完,我予你最少十贯钱,届时我也会离开湖州去洪州,你可以在这里安享清福晚年了。” 伸手在耿百顺的肩头拍了几下,骆永胜便带着骆永捷从小巷中离开,留下耿百顺一个人原地傻笑,还不忘冲骆永胜离开的方向挑大拇哥。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骆永胜如约来到云海茶轩,还是上次的雅间,等来了曾远文。 一见面,曾远文便热情的不得了,拉着骆永胜嘘寒问暖,同时也在旁敲侧击关于购买科举考题的事情。 “这里人多耳杂,不便言。” 骆永胜这次显得神态稳重了不少,抬手止住曾远文的询问,喝罢一盏茶闲叙几句后便站起身来:“跟我一道去府上说吧。” 对于骆永胜的邀请,曾远文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忙前忙后的招呼着骆永胜下楼,离开前还不忘把账给结掉。 茶楼外停着曾远文的马车,不大,但坐下骆永胜、曾远文两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骆永捷,自然是守在马车外跟车走了。 车赶了有一刻钟,便停在了一处恢弘大气的宅邸外,门口两尊石狮子和四个昂首挺胸的家丁将这府宅衬托的格外威武。 曾远文看的眼都直了。 他家业也不菲,住的宅子也不小,但跟此处相比较,气势上就矮了一大截。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的气质如何,跟其成长环境那是万万分不开的,这位李相公子的家世显赫,住这般的豪门阔宅也是应当。 “参见衙内。” 骆永胜才登上台阶,门外把守的四名家丁就齐齐弓腰,谦卑的问好见礼,府门内,耿老头一身的管家装扮压着嗓音迎候着:“少爷,您回来了。” “嗯。” 骆永胜鼻孔冲天,连搭理都懒得搭理这些府上的下人,昂首挺胸就进了府宅,倒是连身后的曾远文都仿佛给忘了一般,还是耿百顺给迎了进来。 “哟哟,老奴眼拙,没认出来这位是州府衙门里哪位堂尊,还是咱们江南路转运使司里的提调。” 嗬! 果然是往来皆鸿儒,谈笑无白丁。 曾远文面露尴尬,自己小小一个商人,哪里开的了口啊,这要是道句自我介绍,真真羞煞死了人。 这个时候还是其侧后的骆永捷给解了围:“这位是大哥的忘年交,曾大哥。” “哦哦,原来是曾兄。” 耿百顺拱手见礼,脸上堆砌着热情洋溢的微笑:“我家衙内平素就好交友,既然是衙内好友,今日莅临寒舍,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曾兄多多见谅,请。” “不敢不敢。” 嘴里道着不敢,曾远文忙跟着耿百顺进了大宅,一路上低头塌腰,别说评头论足这宅子好坏了,便是连张目打量都不敢。 他的势,已全被这宅子外的石狮吞的干净,过门的时候,被高挑的门楣辕木压入尘埃。 丝毫没有注意到,应该是‘二衙内’的骆永捷,此刻正在府门外和四个家丁挤眉弄眼,嬉笑打趣。 走了几进,穿廊过户,一行人终到正堂,耿百顺添奉了两杯茶水后离开,把这正堂空间留给了骆永胜和曾远文两人。 但此刻的曾远文哪里还有先前在茶搂里的神气活现,整个一卑微到土里的平头百姓,在骆永胜这位宰相衙内的面前扭扭捏捏,拘谨的很。 尤其是这正堂外竟然还站着四个穿衙门差服的护院! 衙差守宅,端的显赫霸气。 “曾掌柜不用如此拘束,咱们开门见山说吧。” 骆永胜先开了口,缓和了曾远文的紧张,但后者此时沉不下心气,一张口反而是稚嫩了不少。 “劳请李衙内相助,曾某愿出钱五百贯,只要您点头,这便差家里的下人送来。” 五百贯! 骆永胜差点就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若是留在扬州干那通下水的活,要干多少年才能赚够这五百贯? 再者说了,真拿了五百贯的钱,他骆永胜带着永捷这些孩子又怎么带离湖州? 这可是足足五十万钱啊。 北宋初年可没有交子汇票,想要折兑,只能用极其稀少的金银。 宋朝虽然主要的货币是铜板,但金银还是流通的,只是相当稀少而已,所以不常用。 寻常老百姓家里谁用银子买东西啊,也找不开不是。 按照《宋史--食货典》的记载,这一时期白银与铜钱的汇兑体系应该是一两银子兑换两千八到三千两百文区间。 不是电视剧中一两兑一千文。 一两白银兑一千文是明朝时候才明确下来的官兑体系,北宋初年金银奇缺,一两金子甚至都兑六七十两白银,折兑铜钱,怕得小二十万了。 所以我们看澶渊之盟的条款,宋朝给辽国的岁币是二十万两觉得很少,但基于当时那一时期白银的购买力,二十万两,可是一笔天文数字,是足足六十万贯! 唔,相当于朝廷岁入的百分之一了。 大宋真富。 五百贯确实让骆永胜动了心,但他可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他的野心也不是五百贯能实现的,所以他没有直接回应曾远文的话,而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曾掌柜觉得这宅子怎么样。” 宅子? 曾远文一头雾水,但还是笑呵呵的捧了两句,说的也全是好话。 “这是我一远亲的宅子。” 骆永胜继续介绍着:“我来此地,暂寄居于此,不过我那远亲打算迁居汴京了,这样和我们本家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眼下便想着将这宅子卖出去,想找个识货的好买家。” 这一刻曾远文全听懂了,内心里直呼。 高!实在是高! 花钱买考题叫什么,叫贿赂,届时一旦事发,就是受贿罪加舞弊罪,而如今以卖宅子的方式敛财,那就充其量是个舞弊罪。 甚至,甚至可以连舞弊罪都算不上。 届时一句不知此事,就可以把锅甩给下面跑腿的人,诬其私售考题,反正查无实据,一杀了事。 而就算查到了他曾远文的脑袋上,没有行贿受贿的行为存在,这也不会扯上因果,不能说我卖人家一个宅子,你就说我受贿吧。 就算大家心知肚明,好歹也有块遮羞布挡住一二。 此刻,曾远文彻底踏实住了,他开口报了新的价格。 “一千五百贯,如不够,容曾某些许时日,待货款结清,可以再追一千贯。” 骆永胜笑了,抬手虚引。 “请茶。” 第二十四章 大功告成 在天光晦暗的傍晚,两辆板车停在了通仁街的后巷,这里有着一间小门。 七八个家丁装扮的下人抬着两个大箱子,步履沉重的走进。 领头者,三十岁许,留着山羊胡,显得很是精明。 不过这位账房先生装束的男子此刻却显得很是低声下气,满脸谄笑的向一个年岁很轻的小孩奴颜婢膝。 “二衙内,钱都给您带来了,您点点?” 骆永捷狠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拢在袖子里的手甚至都已经哆嗦了起来。 他太清楚这两大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整整五百贯钱啊。 还有价值一千贯钱的银子,也就是三百二十两。 他娘的,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吧。 几次想要开口结果话到了嘴边愣是没有说出来,过度的亢奋使骆永捷甚至开始失声。 好在此时天色已晚,加上这种事为求隐秘,后宅也没有掌灯,曾远文派来送钱的账房先生压根看不到骆永捷的脸色,后者不说话,账房先生只当是这位二衙内不屑搭理自己。 可不是应该的事,自己小小一个账房,有什么资格跟衙内搭上话。 把钱放下,账房也没有敢说什么立个字据之类的话,拱拱手:“明日一早,我家掌柜再来拜访,告辞。” 说罢,带着几名家丁迅速离开,去时还不忘把后院的门给带上。 至于两架板车,不值钱的东西哪里好意思带走。 “发财了,发财了!” 等曾府里的人一走,骆永捷转身就奔着骆永胜呆的厢房跑去,路上还摔了几跤,可谓是连滚带爬的摔进骆永胜屋内,把正在同耿百顺对坐饮茶的骆永胜气的够呛。 “爬起来,瞧你那点出息。” “嘿嘿,嘿嘿。” 骆永捷只顾挠头傻笑,但也不忘继续着方才的念叨:“大哥,咱们发了,一千五百贯,整整一千五百贯钱啊,全送来了。” 一千五百贯! 耿百顺也狠狠的吞了一口口水,两眼爆出的炽热,比屋内的几盏油灯还要亮堂。 这笔财富也难怪骆永捷如此失态,如此多的钱毫不夸张的说,都足够骆永胜带着永捷、成文这些孩子,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一亩地都不用十贯钱,一千五百贯呢,摇身一变就是上百亩田产的大地主。 从此可以在乡野地头过上没羞没臊的地主生活了。 能在这般财富面前仍保持神情不变的,也就剩骆永胜一个人了,不仅不兴奋,甚至还好整以暇的为自己添茶举杯。 “老耿,喝一杯来。” “诶,来来来。” 方罢了茶碗,骆永胜转头冲骆永捷道:“去取十贯钱来。” 应了声的骆永捷忙转头离去,不多时手里、腰上叮铃咣当的别着十贯钱折道回来,往桌子上一放,好悬没把这张不大的小木桌压塌。 “整十贯,老耿,这是你的了。” 看着桌子上码列整齐的铜钱,那沉褐的光泽在耿百顺的眼里,已是全天下最漂亮的色彩。 他伸出双手搭在钱上抚摸着,仿佛在抚摸青楼花魁的胴体一般,脸上甚至浮现出了兴奋的红晕。 就当骆永胜认为老耿会拿钱离开的时候,没想到后者竟然在陶醉了片刻功夫后,就睁开眼睛,手也离开了这些钱。 “这钱,我不要了。” 不要了? 骆永捷瞪大眼睛,还当是自己听错了,这耿百顺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这可是十贯钱啊。 只有骆永胜眯起了眼睛,屋内升腾起一些危险的味道。 年轻时混迹江湖的老耿当然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危险,他也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骆永胜身上暗藏着的狂乱杀机。 这个精明的骗子杀过人,而且还不止杀一两个。 “不贪小利者,必有大谋,你谋何事?” 骆永胜盯着耿百顺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还是你觉得,十贯钱少了,若如此可同我讲,再加。” 一旁站着的骆永捷此刻也听出了一些不对的意味,挑眉瞪眼的怒视耿百顺:“老耿头你可别不知好歹,点子和主意都是我大哥出的,你要还不知足,怕是别想囫囵着离开这间屋子。” 说罢拉开架势,若不是顾忌骆永胜坐在一旁,怕是当场都敢拔刀砍了耿百顺。 丝毫没有在乎屋子内越来越浓郁的危险,耿百顺双手搭在桌面上,摆出一副全无防备和信赖的姿态,真诚的看向骆永胜。 “耿某想谋公子所谋之事,若公子不嫌耿某老弱之躯,但请驱使。” 一个奇思妙想的骗术就能轻易骗到一千五百贯钱,耿百顺看到的不是这一千五百贯的财富,而是骆永胜这个人的胆大和手段有多么出类拔萃。 尤其是当骗到这笔财富后,骆永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狂喜和动容,说明所图之大,岂是这区区钱财俗物。 一个老地痞混迹江湖大半辈子,脑子若是不灵光,早就横死街头了,哪里还能靠着赊老脸在这湖州到处蹭吃蹭喝。 骆永胜亦是笑了。 “你倒是个有大志的人。” “非某有大志,实公子有大志,某虽年迈但这腔子里流的血还未冷,愿随公子闯荡,生死无惧。” 这算是自己来到这一时空第一个主动提出要投奔自己的跟随者吗? 骆永胜沉默了一阵,他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也没有说任何中二的豪言壮语,大搞天要灭我我灭天的架势,但还是有人表态要追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是利之一字的驱动,是他骆永胜的身上有可以让耿百顺看到的利益价值。 这才是最好用的王霸之气。 “你想跟着我也行,但咱们先明后不争,跟我就得守我的规矩,乱了规矩,我不会手软。” 耿百顺顿时大喜,嘴里连声应是。 “成,那就这般定了,抓紧把宅子都收拾立整些,咱们明日一早就离开湖州,得把这宅子给人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身边的耿百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宅子哪里来的? 当然是骗来的。 当骆永胜第一次将曾远文定为目标之后,心里就开始谋划这件事,那日茶搂一别他便差使耿百顺装老道,来到这宅邸,一嘴一个凶宅,还一语道破了这家人的命数,直把这处宅府的户主唬的一愣一愣,将耿百顺引为天人。 哪里想过,早在数日前,他们一家已经被骆成文八个孩子给盯上了。 所有的信息都被骆永胜掌握,再由耿百顺的嘴里说出来。 而后装神弄鬼的耿百顺就说这宅子里面闹鬼,影响福禄寿三运,声称愿意设坛驱邪,但神仙术法不能视人,要求这户人家搬离三日。 就这么,骆永胜等人搬了进来,装起了衙内。 又借着这处住宅,把曾远文给震住。 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曾远文急着为儿子参加科举保驾护航,戒备心和警惕心都有所降低。 更何况这种局,这年头的人也没见过。 种种因素相合,一举成功,骗了曾远文半生家产。 又该离开这座城市,踏上茫茫前程了。 (大家一定要时刻绷紧防范之弦,谨防陷进诈骗骗局。) 第二十五章 入洪州 洪州,江南路治城、都督府所在,归属镇南军节度,是赵宋朝廷位于南方唯二的政治、军事重城,另一个便属淮南路的升州。 宋朝因为历史时期距离近现代有些遥远,所以地理名称与现代出入极大,所谓的洪州便是南昌,而另一个江南重城升州,则是六朝古都南京。 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骆永胜便已经通过地图上的方位,大致揣测出了洪州对应的地域,无外乎是江西一带,所以便直奔此而来。 而等来到之后,骆永胜便震惊了。 这竟然是一座比扬州还要大的城市。 城门处那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往来旅商无不向骆永胜这个外来者彰显着这一时代的盛景。 “洪州如此,汴梁何况。” 由不得骆永胜不感慨,虽然他去过北京,见识过那个堪称世界最大社区的天通苑,也知道,便是整个洪州再如何庞大,阖城上下都不可能有那前者一半的人多,但他还是感慨。 在各方面条件都完逊后世科技现代化的条件下,四面城墙围住几十万人,并能供应日常生活一应所需,还有配套的娱乐场所、茶馆酒肆,这难道不足以让人惊叹吗。 顺着汹涌的人潮,骆永胜甚至有些不习惯的重温了一次挤地铁的感觉,被后方密密麻麻的入城大军,生生给推进了城。 “这洪州城,竟然不收关税。” 刚才入城的时候骆永胜还没有注意,眼下进到了城内才想起洪州城门的位置竟然没有专门收取入城钱的官兵。 这洪州城入城之商、民如过江之鲫不绝,若是按照扬州那般收取入城费,每日可都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呢。 “这位公子应是刚到咱们洪州来吧。” 还是身后一队赶车的商旅听到给骆永胜解了惑:“早年间是收的,不过自从咱们洪州都督、镇南节度使被加了郡王爵后,便停了这洪州的入城钱,算是与民同乐。” 骆永胜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弄明白这所谓的洪州都督是哪位大神,不过还是拱手向解惑的商人道了声谢。 管他是谁呢,官越大越好。 “能封王,说明是姓赵的。”骆永胜坐在驴车上好整以暇,心情一片大好:“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洪州城有位郡王爷镇着,那便说明这洪州是一座有王法、秩序井然的城市,咱们可以安心扎下根脚了。” 驴车上除了骆永胜之外,还堆叠摆放着不少的大箱子,打开全是衣物布匹和干粮之物,却是没人知道,这些箱子还有夹层,里面便是那笔从湖州曾远文处骗到的足足五百贯钱和三百二十两白银。 “少爷,咱们现在去哪。” 守着驴车赶路的耿百顺问了一句,而这个称呼则是耿百顺自己要求的。 算是一种伪装吧,像骆永捷这些孩子装成了家丁,耿百顺则装成了管家,对外的宣称都说是从北方南下迁居而来。 “先置家业,再怎么着也得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骆永胜站在驴车上远眺,观望着眼前这座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的洪州城,胸膛第一次开始火热起来,充满了斗志。 买房置业,有个安身立命所在,便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而在宋朝想买房子,有一处避不开的地方,那便是庄宅牙行,也就是所谓的房产中介,购买的流程也很简单,买方像牙行说出需求,而后牙行去物色房源同时与卖家商榷好价格,折回头报给买方,如果买方同意,则牙行向买方提供一份牙保证明。 持有这份证明,买方就可以跟卖方达成买卖意向,签订房契、地契的转让协议,实现买卖,最后买卖双方都要向牙行缴纳一笔中介费用,而买方还需要另向衙门缴纳一笔契税。 如果没有这份牙行的证明,则买方直接买房的行为就构成了盗窃罪。 一处房子的买卖涉及金额论成盗窃罪,那罪刑不是杀头估计也得牢底坐穿。 那之前骆永胜向曾远文透露出买卖宅府的时候,为什么直接绕过牙行,而且曾远文也没有先提前去牙行申请一份牙保证明呢。 那是因为,曾远文认为骆永胜是‘李相公子’啊,湖州当地的牙行中介还敢管到宰相衙内的脑袋上? 只需要等交易完成,曾远文找到牙行补一份手续就可以了,到时候给出一笔丰厚的中介费即可。 牙行有钱赚就成,哪个会脑子有病不要钱的同时再去找宰相麻烦。 可惜啊,来到洪州的骆永胜就不是宰相衙内了,他想买房,必须找牙行做保。 这可让骆永胜开了眼界。 人山人海的人才招聘市场他倒是见过,人山人海的楼盘开盘售楼部现场他也见过,唯独这二手房买卖市场人山人海他还是头一回见。 进到这所谓的庄宅牙行,入了门便是极宽敞的大厅,骆永胜粗略一看,估摸着东西横向便有近六七十米,南北纵宽逾十五米。 足足上千平米的办公大厅。 而在位于大门正对面的则是一排连坐的高桌,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人,桌案上堆放着层层叠叠的纸张、卷宗,还有备好的笔墨纸砚以及算盘。 很像后世那些办理窗口。 骆永胜数了一下,桌子一共有十三张,这便是整整十三个办理窗口,每一张桌子前,都排有很长的队伍。 “这位公子,是来买房还是卖房的啊。” 就在骆永胜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个瘦弱男子凑了过来,看出了骆永胜脸上的稀奇之色,一口断定:“看公子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到咱们洪州吧,那就一定是要买房了,我这里有一处上好的宅院,价格也很优渥,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兴趣。” 这里竟然连揽私活的黄牛都有? 骆永胜心中好笑,不过还是开口婉拒,打算着先去正规的窗口办理,这男子倒也不遗憾,反而笑嘻嘻的说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货比三家何况这宅府,辄动可都是数百乃至上千贯之巨。 若是公子没有寻到心仪的宅子可以再来寻某,我就在这牙行里外转悠,不过我可得跟您提前露个底,我手里这处宅院,占地两亩四分,前后三进,左右厢房十四间,厨厕六间,后宅六间采光通风俱佳,才卖六百贯,届时您要是来晚了,怕是就卖出去咯。” “好好,我看看,若无如此合适的,便来寻你。” 骆永胜含笑敷衍,而后带着骆永捷开始安然排起队来。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人给骆永胜用纸杯倒上一杯茶水,再给取个号牌,那可就真的完美。 如此大宋,端的让人喜爱啊。 第二十六章 黄牛设局 坐在庄宅牙行大厅的一张高桌前,骆永胜竟然罕见的有些错神。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像今日这般,仿佛时空变幻,来到一处银行的柜台窗口前办理业务的感觉了。 直到高桌之后的牙行人员敲了敲桌子,问道了一句。 “买还是卖啊。” 不是那句熟悉的‘您好,请问办什么业务’,语气很生硬,态度也不是很好,让骆永胜回过了神,确定了在这一刻,他仍旧处在大宋王朝时期,并没有穿越回去。 “买。”恍惚之后,骆永胜很快便理清思路,说道:“我想买一间大一点的宅府,最好占地在一到两亩左右,能有个十来间厢房。” 牙行的人挑了眉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骆永胜:“买那么大?” “对啊。” 这一句让牙侩笑了起来,今日看来是要来笔大买卖了。 “这位公子稍等,我给您看看。” 语气柔和了不少,连敬语都用上了,与之前的态度相比,可谓是来了个大转变。 骆永胜安坐凳子,看着眼前的牙侩翻看桌面上那一摞摞的卷宗和房契,许久之后总算是抽出来了一张。 “嘿,这还真有一处合适的。” 找出了合适的房源,牙侩也很开心,摊开来拿给骆永胜看:“公子您看,济源街,好地段啊,占地一亩六分,厢房八间,内宅三间,有厨厕、盥洗室,还围了一个笼舍,可以自己饲养鸡鸭家禽,才卖八百六十贯,最合适不过了。” 一亩六分,八百六十贯? 骆永胜愣住了,刚才那个黄牛给他介绍的房子,足足两亩四分,可才六百贯。 怎么两相比较,悬殊如此之大。 见骆永胜愣住,牙侩生怕这单生意黄了,又赶忙抽出一卷纸稿,摊开来原是洪州城的地图,拿手在骆永胜面前指点。 “公子您看,这就是济源街,地处咱洪州城中南地段,紧挨着通济和通源两街,往东北方向过两个街口就是洪州都督府,转西,洪州临江商号” 牙侩在巴拉巴拉的大谈地利之优,听得骆永胜算是明白了。 不就是所谓的交通便利、临近商圈、政治中心、黄金地段这些个外在优势。 贵是贵了点,不过确实也不错倒是真的,骆永胜心中算算,虽然那个两亩四分的更便宜,但是所谓便宜没好货,方才卖房的黄牛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老实人。 买房这么大的事,确实应该稳妥点。 “成,我要了,八百六十贯是吧。” 骆永胜点头,牙侩顿时大喜,拿起算盘开始拨珠算数。 “房价八百六十贯,我们牙行为您作保,收您百三的保费,就是二十五贯另八百文,衙门会收百十五的契税,一共是一百四十四贯。 另外您是否需要雇佣我们专业的小底去替您制定文书契约和去衙门跑腿办理,如果需要,还需要三百文的文书钱和一贯的跑腿、拜府、办理费用,合并收您一千零四十一贯另一百文,零头给你抹掉,还剩一千零四十一贯。” 这一刻,骆永胜瞪大了眼睛。 一套八百六十贯的宅子,最后林林总总买到手,竟然能花到一千零四十一贯。 家底子一共才一千五百贯。 洪州的房价那么高吗。 “那个,我能问一下,契税怎么那么高。” 牙侩笑着解释道:“这都是都督府定的,主要是前些年吧天南海北的商旅来洪州的太多,大肆买房屯宅,搞得很多洪州本地人买不到地起不了宅,地价房价炒的太热,所以郡王爷就定了这规矩,凡买房者一律加征十五的契税,如果一次性买两套庄宅以上的话,额外再加征四十的契税。” 好家伙,这年头连限房令都有了? 见微知著,窥一斑而见全豹,北宋的社会经济都已经发展到这般地步了,如果不是亲眼得见,骆永胜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竟然是距离现代足足一千多年的封建王朝。 “您看怎么样,才一千多贯,买这么好的宅子,合适的很呐。” 牙侩见骆永胜不吭声,生怕这单子生意黄了,急不可耐的连说好话,就差捏着骆永胜的手去按指纹。 熟料骆永胜竟然摇了头。 “太贵。” 牙侩登时睁大了眼:“您这是” “我再看看吧。”骆永胜站起身,歉意的冲牙侩笑笑,这架势,便是不打算买了。 身背后,响起牙侩的声音。 “什么人啊,没钱还来这里楞冲大爷,呸!” 果然,销售这一行的德行,如此看来倒也是上千年的传授。 骆永捷气的想转身找牙侩麻烦,被骆永胜拉着出了牙行。 那么大的房产中介场所,背后一定靠着官府衙门,在牙行闹事,那不纯纯是添堵找刺激。 等骆永胜这边一出来,门外先前那个黄牛便看见了,还是那副嘴脸凑上来。 “公子,可有相中的合适房源啊。” 骆永胜含笑看着眼前的黄牛:“考考你的眼力劲,你觉得我此番成果如何呢。” 黄牛男子打量几眼,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了:“公子此行,没成。” “哦?你如何得知,我可是挑中了一处,心仪的很呢。”骆永胜挑了挑眉头。 便见黄牛冲骆永胜身后的骆永捷努了努嘴:“这位公子脸色不忿,说明是在里面受了气,那些牙侩个个傲慢无人,定是说了些极难听的话才惹得,而您若是成交了,又怎么会说难听话呢。” “哈哈哈哈。” 骆永胜顿时大笑,侧首看了一眼身后的骆永捷,诘责道:“看到了吧,人家从你的脸上就能看出咱们今天买房成与不成,你啊,什么事都形于色表,如何成大事。” 教训了骆永捷几句后,骆永胜又看向黄牛,拍了拍后者的肩头:“走吧,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处房子,若是确如你说的那般不错,我就跟你来这牙行签协议。” 黄牛登时大喜,忙头前引路。 等到三人离开,这牙行外面的几个黄牛便聚在一起,念叨着。 “侯三这家伙逮了条肥鱼啊。” “可不是嘛,那宅子,卖六百贯,嗬,他是真敢赚啊。” “还不是仗着有个做团练使的叔父。” “咱们也别羡慕人家了,也跟人侯三学学,想赚钱,就得盯这种外地来的。” 众黄牛又笑话几句,顿时一哄而散,各自在这牙行门口挑选起目标来。 而此刻离去的骆永胜还不知道,有人竟然把鬼点子打到了他的头上! 第二十七章 入坑就先在坑里待一会 黄牛姓侯,单名一个齐字,家中兄弟三人他行三,故人称侯三,在这洪州城里,做的便是这宅地中介的买卖。 而这侯三为骆永胜推荐的房子地势亦不错,虽不如先前在牙行那名牙侩为骆永胜寻到的那般好,但也是上佳的地段,周遭一应生活所需都可以买到,兼之地处东南,临江望湖,风水俱佳。 就这般一处宅子,按依洪州城的房价,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只值六百贯,但偏生侯三就给到了骆永胜这么一个价格。 实际上在往来这处宅子的路上,骆永胜心中就已经有了数,天下不会掉馅饼,便是掉了也会把人的脑袋砸一个包出来。 他自己就是最大的骗子,还能让这种不入流的小骗子给骗到? 心中本以为这处宅子要么是年久失修,要么是债权高垒纠纷不断,但万没让骆永胜想到的,这竟然是一处凶宅! 说凶宅非凶宅,这宅子采光极佳,视线通透,单从外貌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但踏过府门进到内里,骆永胜敏锐的嗅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 这里死过人,而且死的还不少。 怪不得那么便宜了,这年头老百姓都还迷信的很,像这种死了不少人的宅子,谁会愿意住。 只不过骆永胜比较好奇的是,这家的原住户是怎么死的? 这可是洪州城,哪里的山匪强盗有那么大的本事翻过城墙入城行凶。 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官府或者那所谓的都督府派遣官兵犯下的血债。 死人,行凶者又是官府,那么也就难怪这么好的宅子无人问津了。 “公子您看,这宅府是不是很不错。” 在府院里一圈走下来,侯三嬉皮笑脸鼓动着骆永胜:“您要相中了,抓紧下手拿下,再晚些,可就要被人给抢了。” “不错,确实不错。” 骆永胜赞不绝口,频频点头,不过脸上又泛起了难色:“就是这价格。” “哎呦哟,公子啊,这已经是最低的价了,才六百贯啊。” 侯三可是急的上蹦下跳:“要不是这家的原主要迁居,急着将这宅子脱手,别说六百贯,您就是给一千贯人家也不卖啊,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大的房子,六百贯,整整折了快一半呢。” 还迁居,呵,怕是已经迁到地府了吧。 骆永胜心头冷笑,但他不吭,只是看着侯三表演。 而说罢之后的侯三估计也是察觉出自己的表现有些失态,一转口风反而冷声冷语起来。 “若是公子不要就请吧,这宅子还不愁没卖家呢。”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骆永捷一旁瞪起眼来,自打有了一千五百贯,他这底气可是足了不少。 侯三没搭理骆永捷,只看骆永胜,等着后者吐口。 骆永胜面色平淡,片刻笑起:“好,我要了。” 见侯三大喜,骆永胜却又开口。 “不过眼下我只能拿出三百贯与你,咱们可以签个协议,剩下的三百贯余款,我分半年结清,你不能问我要息头,愿意咱就定下,不愿意我就走。” 先付三百,分期半年? 侯三愣住了,怎么还有这种付款方式。 不过他犹豫了一二,还是咬牙点头:“成吧,这也是看公子您刚来洪州,咱们结个善缘,若是换作旁人,绝没有这般的面子。” 两人达成一致之后,骆永胜便冲骆永捷交代道:“你去找老耿吧,和这位侯兄去牙行办手续。” 骆永捷虽然不喜这侯三,但骆永胜的交代又不敢不听,只得蔫头耷脑的诶了一声,跟欢天喜地的侯三一道离开。 整个宅子,此刻便只剩下骆永胜一个人了。 成文那八个孩子呢? 他们此刻正忙着全洪州城到处闲逛呢。 一个洪州有多少条街,多少店铺,哪个是正经行当,哪些是不正经行当,都必须要弄清楚,这就是成文几人进了城之后的任务。 “这宅子原先的本家,到底惹了什么人,犯了多大的罪,何至如满门被杀。” 走在院子中碎石铺就的小路上,骆永胜心里刚刚才有对这一时代的喜爱之情已荡然无存。 到底得是多么狠毒的人,才能干出这种杀人全家的事来。 走进正堂,骆永胜看着全然更换一新的桌椅板凳,看着明显有着清扫痕迹的地面和墙壁,心生震撼。 就这么,骆永胜在宅子里看了一下午,直到骆永捷和耿百顺两人喜气洋洋的联袂而归。 “大哥,事都办好了。” 站在骆永胜的背后,骆永捷手里捏着厚厚一沓契文,邀功似的说道:“按您说的,先付三百贯,余钱半年内结清,还是大哥您厉害,只花那么一些钱,就买下这么一大片宅业,成文他们,以后可就都有地方住了。” 对骆永捷的开心,骆永胜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便转了话头。 “这宅府确实便宜,老耿,你说对吧。” 耿百顺人老鬼精,瞬间就听出了不对的地方。 “少爷,您是说这宅子有问题?” “有,还是大问题。” 骆永胜转身:“这宅子上一任主家,满门被杀!” 一句话,吓得两人都傻了眼。 “大大、大哥,您怎么知道的。” 这哪里是个凶宅,这简直就是个鬼宅啊。 被灭满门的宅府? “嗅出来的。” 骆永捷马上就不干了:“大哥,既然这是个凶宅,那咱们为什么还要买啊。” “因为便宜啊。”骆永胜笑了起来:“才六百贯,为什么不买。” “可这是凶宅啊。” “你怎么知道是凶宅!”骆永胜突然瞪了眼,气势压得骆永捷心头一沉。 指着骆永捷,骆永胜很不客气的训斥道:“你说是你嗅出来的?你狗鼻子啊,不是杀过人或者常年跟死亡打交道的人,哪里有那么敏锐的嗅觉。 还有,你知道这宅子上一任主家是谁杀的?这个卖房子的侯三跟凶手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吗?你这边敢出去嚷嚷这房子是凶宅,今晚估计就得来人杀咱们。 咱们初来乍到,老实本分一点,别找事。” 说完,骆永胜问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押三百贯不给了吧。” 便是骆永捷再傻现在也明悟过来。 “有这三百贯押着,半年之内,这侯三得保着咱们。” “对啊,咱们要出事,钱可就没了。” 骆永胜哈哈一笑,说教道:“永捷啊,你记住,你只要和越多的人牵扯上利害关系,尤其是欠人家的越多,则你就越安全,他们会不停的往你身上投资,因为,你的债主是天下最希望你过的好的人。 侯三是地头蛇,但咱们不是过江龙。咱们出来乍到,对洪州的一切都不了解,而现在咱们少了侯三的钱,他得有事没事的来看看咱们跑没跑,借他的势,咱们好好了解这洪州城,借他的关系,在这洪州城多认识些人,咱们,才能更安全、更稳健的立足。 等多暂咱们扎住了根脚,能趾高气扬活下去的时候,坑咱们的这六百贯,他侯三,得吐出来!” 耿百顺作揖。 “少爷英明!” 第二十八章 落户 这大概是骆永胜来到这时空睡的最踏实的一夜。 在自己的‘家’,自己的床上。 有温暖的被褥,有可以挡风的门窗,有着,一个荞麦枕头。 睡觉之前骆永胜同大家伙还喝了一场大酒,喝的很开心也很放松,什么都不去想,完完全全放空自己的大脑,就是喝,喝完就是山吹海吹的畅想未来。 一路颠簸几个月,忍饥挨饿,与人生死相搏,终到今日拨云见日,有了自己在这片苍穹之下的立锥之地,那一瞬间的如释重负,无以言表。 人是需要放松的,骆永胜不是钢铁意志的特工,即使前世的高度因为一些运气和浅薄的能力超过部分普通人,他也终究是肉体凡胎,这几个月扛着如此多人的生死衣食,时刻保持着神经的紧绷,他也一样会累。 这场酒,骆永胜喝的痛快! 也因此在翌日,骆永胜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若不是耿百顺连唤半天,怕是还继续与周公谈笑对弈呢。 “今一早,那侯三就来了,听说您没有醒方走。” 在骆永胜洗漱的时候,耿百顺站在一旁念叨:“这家伙,我估摸着他心思不正。” 正准备擦脸的骆永胜顿了一下。 “不管他,那混蛋是咱们的债主,这几日的功夫不定来多少趟呢,老耿,你今天带着永捷和成文这些孩子在城里转转,多熟悉熟悉,顺便买点食材食料,若是有客户的话,也可以赎买些回来。” 骆永胜嘴里的客户不是那个在销售过程中有购买意向的买方,而是宋朝户籍政策制度下的部分百姓群体的户籍称谓。 赵宋家将天下的百姓分成了主户和客户两大群体,主户是承担国家财政赋税的主干力量,包括了官员、商人、地主以及地方乡村的举官、以宗族长身份管理乡村的长者。 主户拥有大宋天下所有可支配的社会资源,比如官员即士大夫群体拥有全部的政治资源,商人和地主则拥有财富以及土地资源,乡村举官和宗族长则拥有类似门阀体系所独有的局部地方执法、执政权。 一个皆大欢喜的国家统治阶级体系。 皇权不下乡,皇权不干涉士大夫,同时呢,主户集团全体一心维护赵宋江山的安稳,绝不造反和僭越。 客户,则是没有土地的佃农、手工业生产者以及在城市中靠给官员、富人家里卖身的家丁下人。 宋朝是没有奴隶和奴籍的,换个好听点的名字,叫客户。 同时,老赵家又颁定了户等制,将人分为五等。 一二三等称上户,四五等称下户。 上户可以出任举官、户长、里正、衙前等跟朝廷沾边的差事。而下户呢,就只能充壮丁、服丁徭以及伺候官商地主。 宋朝因为不抑工商,大搞自由经济制度,促使城市化发展进程快,因此不限兼并,上户可以随意购买土地,变下户为佃农,于是,越来越多的下户就成为了客户。 这些客户要么在城外的农庄做佃农,要么就进城做工,更惨者卖身充奴。 因此骆永胜这里交代耿百顺的赎买客户之事,其实就是买卖人口奴隶! 没人想做奴隶,但如果国家的制度和政策如此,迫使大量百姓不做奴隶就活不下去,这些可怜人就只能卖身了。 要不然怎么办,造反? 一年大小起义多大几十起这种事,也就宋朝出现过,但无一例外,这些起义都被镇压了。 连史书都嘲讽赵宋‘唯一一个不是亡于内祸’之国,换个意思,便是指赵宋是汉族政权中唯一一个亡于外患的政权。 就连衣冠南渡,把神州文明推进深渊的司马晋,好歹也是被权臣刘裕给篡权灭掉的。 主户集团的庞大以及同心协力共保老赵家,哪怕是抗金名将、民族英雄的宗泽、韩世忠等人,亦是镇压内部农民起义的先锋官。 当然,赵宋江山如何,国体社会制度基本盘的对错如何,这不是骆永胜现在考虑的,他从来都没有对赵宋的天下有哪怕一丁点的归属感,无论这个国家有多么的富裕和繁荣,他都看不上。 如今的骆永胜已经在洪州定了居,相当于重新踏出了他人生规划的第一步。 而后便是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走的要稳,走的要远,最重要的一点。 攀的要高! 这条命本身就是捡来的,总不能一直苟活着吧。 “是,那您呢,要么把成武留下来,替您跑跑腿。” 守着骆永胜进入正堂吃饭,耿百顺一边添茶倒水,一边询问道。 “我得整个户碟去。” 一句话给耿百顺都整懵了,感情混到现在,这骆大少都还是个没户碟的流民黑户? “别用这种惊疑的眼神看我,我就扬州一乞丐出身,没到扬州之前还差点饿死在路上。” 骆永胜倒是不以为耻,反笑起来:“以前贱命一条,户碟与我没用,现在不成啦,命里还绑着你们,得好好活着,户碟怎么都得弄一份。” 这上户口的事耿百顺也没有什么经验,只知道每隔几年都是官府衙门里派专人来征丁徭的时候会顺道查看一遍,有破损和遗失的,街坊邻居证明一下其身份,就可以到衙门补办一份了。 乞丐怎么注册,这算是触碰到了耿百顺的知识盲区。 “咱们对外都说是从定州南下来的,就依这个说法来注册,应该不难。” 骆永胜拿着馒头,夹上一块焖肉,大快朵颐。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兜里揣着三百多两银子,慢说办个户口了,田产婢女什么的,都能买不少。 任他何年何月,有钱总是出门方便的。 “老耿啊,永捷还有成武,这俩孩子容易冲动,做事说话都欠打磨教训。你带着出门得多操心,该骂的时候骂,该教训的时候也别由着。 管不住就回来跟我说,别让他俩在外闹事惹祸,咱们刚来洪州地界,还有侯三这个我也摸不准是威胁还是朋友的家伙在,咱们得小心点。” 将三盘菜扒了个干净,吃饱喝足的骆永胜啜茶慢饮,倒是找回了前世三分感觉。 “诶,您放心,我会盯牢的。” 应下声,耿百顺便离开正堂,出到大院去唤耍闹蹦跶的骆永捷等人。 而骆永胜也拿出了纸笔,郑重的勾勒下一笔新墨。 落户! 第二十九章 吃拿卡要 上户籍这种事,骆永胜只替自己的孩子上过,给自己上户籍,还真是两世为人头一遭,属实是没有多少经验。 他按照城中百姓的指引,一路来到刺史衙门口,却被通知,这里不办户籍之事,又把骆永胜给赶去了户曹。 洪州城一共有两个衙门,第一是洪州都督府,主管洪州一切政务、军务,不过现在基本不管事,因为洪州都督、彭城郡王赵元偓不在,去了汴梁。 第二便是洪州刺史府。 一般的地方上州府是很少设刺史这一官衔的,如骆永胜早前待过的扬州、湖州都没有刺史,一把手叫权知州军事,简称知州,文臣领兵事,辖制都巡检和指挥使。 洪州因为有都督府,所以不设知州,单立了一个刺史府,代负责洪州境内及辖县的政务,下设六曹。 不过又因为都督府的存在,刺史府的职权便被剥夺,大事小情基本上都要奏请都督府拿主意,所以这六曹干脆搬到都督府办公,刺史府只是一个空架子,是三班衙役伙聚玩闹的一个据点。 平素里,连擂鸣冤鼓的人都不多。 被踢了皮球的骆永胜只好再转道去都督府,而后他便气笑了。 “没有户碟者,不可入近。” 老子要是有户碟,用得着来这里办户碟? 骆永胜深吸一口气,他可不敢在这里撒野,一边诉说来由,手递手的便拢过去一包铜钱。 “上差,某自定州南下途中路遭强人,户碟遗失,所以特来补办。” 钱是收了,但守门的禁军也只是态度上和蔼一点,仍不愿放骆永胜进府。 “规矩就是规矩,你没有户碟,就决不可入近,先去刺史府开一份籍文,持此来户曹补办户碟吧。” 骆永胜无可奈何,只好继续跑回刺史府,又是一通打点才换来一句。 “你说你是从定州南下便是了不成?你说你叫骆永胜便叫骆永胜不成?现与谁同住,居于何地?找三街六坊签字证明,方可批你籍文。” 这下骆永胜算是看明白了,这办政衙门互相推诿,给老百姓添麻烦这种事是有传承的啊。 你说你叫骆永胜便是骆永胜? 你拿什么证明你是你! 要不是骆永胜能忍,怕都原地暴起跟这小吏顶起牛来了。 但这年头和衙门怒怼可不是明智之事,说不得最轻也要吃上一顿板子。 “这钱算是喂了狗。” 骆永胜只好在心里怒骂几句,匆匆忙离开刺史府回家,路上却是没忘找一家米行,花八百文买下三石大米。 想请三街六邻的百姓签字证明,不给点甜头哪好开口。 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三石大米散出去,骆永胜还是比较轻松的就集齐了几十个或签名或按手印的纸证。 有了这份纸证的帮助,骆永胜再去到刺史府的时候,就觉得腰板硬挺了许多。 这回你总该给我办了吧。 “怎得这么久才到?” 吏目皱起了眉头,态度粗暴道:“走吧走吧,我这很快便要下值,明日再来办吧。” 给骆永胜开份籍文,往来求见加印怎么都得花费时间,一来一往,可不就容易耽误自己下班的功夫。 这下算是让骆永胜看明白了,他也懒得再多说,干脆打兜里取出一枚碎银角放到桌子上。 碎银虽不大,但也能有个一两多重,起码还是可以值个四贯多钱。 这手笔,可属实不算小了。 吏目愣住了,看看桌子上的碎银角再抬头看看骆永胜,一拍桌子站起身。 “这办籍文领户碟的事你怎的到现在才来,快快快,再不抓紧时间,届时户曹那边下了值,可不就白白耽搁一日,走,速与某同去。” 待吏目手在离开桌面的时候,那枚碎银角已是不翼而飞。 事还是这件事,办事的人还是这些人,但有了银钱的推动,却完全呈现了两种天壤之别般的办理速度。 从籍文到领取加盖衙门公印的户碟,这次只用了短短的半个时辰。 户曹的胥吏甚至加班加点的替骆永胜忙活。 热情洋溢,一口一个百姓的事就是他们的事,为民操劳理所当然。 人家加了班,过了点,骆永胜又岂是不通情理之人,户碟揣在怀中,顺势便也就在距离都督府衙门不远的四海渔家安排了一桌。 洪州临江,水产江鲜琳琅满目,骆永胜甚至在这里看到了鲟。 估计,也就在这一千多年前的古代,能够吃到这般珍惜水产。 虽然在宋朝,它并不珍少。 这顿饭菜被骆永胜安排的极丰盛,加上酒水助兴,也算同这些胥吏小值喝的宾主皆欢。 这人一喝多,便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再劝三杯,一桌子哪还有生疏远近,就差歃血为盟了。 “骆老弟你放心,你在这洪州就踏踏实实的过,有事就来找哥哥,能办的,哥哥一定给你办咯。” 对这般说辞,酒桌上的骆永胜自然不会相信,他也没有如此这般不知好歹的顺杆上爬,只是不停的频频举杯,口里说着。 “一定一定,将来有事叨扰的时候,还望几位哥哥多多费心受累。” 酒局结束,骆永胜又为这几名胥吏一人准备了一份随手礼。 不多,四海渔家后面庆春楼姑娘一位。 哪个官吏经得起这种考验? 骆永胜是个生意人,天底下的生意便是空手套白狼,也一样需要投资,因为起码想套白狼也得要有手才行。 这几个官吏带给他的回报,就是在酒桌上醉酒后那一句句不经意中的失言。 一字一句,串联起来,便可以带来很多有用的情报和信息。 对骆永胜这位外来者而言,这些情报信息,远比真金白银的财富,更值钱。 入了夜,刺史府和户曹的胥吏都在庆春楼睡下,只有骆永胜一个人选择了回家。 倒不是他为人有多么正派,亦或者庆春楼的姑娘都是庸脂俗粉,纯是因为成文找了过来,同骆永胜说,侯三又去了,在府里不愿意离开。 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第三十章 暖床丫鬟 见到侯三的时候,骆永胜还是满身的酒气,间杂着一些女人身上的胭脂香味。 “何事使得侯兄深夜造访啊。” 骆永胜抬手随意见了个礼,坐到空出来的主位上,身后的成文跑到一旁斟了碗茶水。 侯三也看出了骆永胜此刻有些不喜,嗅着后者身上传出的胭脂味,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暧昧笑意:“看来某来的不是时候,打扰骆兄雅兴了。” 说着话的同时,侯三取出了一叠文书放到桌上:“房、地契的事办好了,赶着给骆兄你送来。” 将这份文书契约接过,骆永胜并没有翻看,而是直接转手递给了此前一直在这里陪着侯三闲叙的耿百顺,带着些许醉意问向侯三。 “怕不只是这般区区小事,侯兄如有要事,还请直言吧。” 侯三哈哈一笑,也不再藏掖,开口道:“今日某听衙门里的友人递话,说骆兄跑了刺史府和户曹,为的办户碟之事,敢问骆兄,从何而来啊。” 这条地头蛇,势力不小哇。 骆永胜神色不变:“定州南下而来。” “缘何千里迢迢来洪州。” “河北边境之地,我朝与那契丹大军峙立相持,恐遭兵祸,故而南下。” 侯三哦了一声,又惊疑一声:“既如此,与其来洪州,何不半道便在汴京安居呢,道远路险,还是要小心为上才是。” “家私有限,汴京宅地太贵,安居不下。” 骆永胜作出拮据之态:“若不是有侯兄给寻的这处上好宅府,骆某等人怕是只能挤居陋室,饶是侯兄相助,尚欠侯兄三百贯,实在惭愧。” “呵呵,某与骆兄一见如故,这般事何足挂齿。”侯三站起身告辞:“既然今晚骆兄饮了酒,那某就不打扰了,骆兄安睡,某告辞。” 说完还真个不多做耽搁,扭身离开。 “百顺,你跟成文代我送送,哎呀,实在是醉了。” 等送完了侯三,耿百顺回来便坐到骆永胜旁边,叨咕道。 “这家伙来做什么的,这啥事也没说啊。” “哼,示威来的。”骆永胜冷哼一声:“他是在告诉咱们,他正在摸咱们的底,而且他在洪州这当地的衙门里也有关系人情,所以让咱们小心点。” 一听这侯三正在窥探底细,成文有些紧张。 “义父,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这侯三把咱们的底摸出来去报官的话。” “所以我提醒他一句,还欠他三百贯钱呢。”骆永胜哈哈一笑:“这位你们可真别小瞧他了,这侯三是个妙人啊,他刚才跟我说什么,说这般事何足挂齿,他是个做生意的,三百贯钱能说不要就不要?所以他说的何足挂齿,指的是压根不在乎咱们来洪州之前犯过哪些事,即使他现在还不知道咱们犯过哪些事,但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这一下,连着耿百顺都愣了。 “少爷,您的意思是这侯三就是将来知道了咱们在扬州、湖州犯的事,也不会报官?” “他为什么要报官?”骆永胜起身抻抻筋骨:“商人,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只要有钱赚,商人是不会跟钱过不去的,咱们以前做过哪些事对他而言有什么干系,他只想赚钱,这种人,适合交朋友。” 在这个侯三的身上,骆永胜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这不只是一个搞宅地的中介,这侯三,从心性上来说,最适合的应该是做一个掮客。 一个游走政商资本领域的投机掮客,心里只有利益,视律法、所谓的正义如无物。 “安心睡觉,咱们跟这家伙,后面打交道的次数多着呢。” 扔下这句话,骆永胜便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无心在考虑此事。 但当骆永胜摸黑进了房间之后,又受了一个惊吓。 床上有人! “呛啷”一声,骆永胜从墙上挂着的刀鞘中拔刀在手,借着窗台撒下的银辉,骆永胜举刀直指床榻,低声喝道:“何人!” 床上那隐隐约约的人影动了一下,昏暗中,亮起了两点星光。 那是一双明亮的眸子。 继而,尖叫声响起,床上之人被骆永胜的行径惊吓到了。 女人? 骆永胜愣住了,但很快又恐吓一声:“闭嘴,再叫我砍了你。” 果然,这一声恫吓把女人吓住了,虽缄口不言,但能隐约看到,女人的身影在床上颤抖。 “我问你答,不要废话。” 骆永胜稍稍放松下些许戒备,但仍保持着防御姿态:“你是何人?” “小奴唤作轻燕,是琴楼的清倌人,今日被耿员外赎了身子,说留在府上照顾少爷。” “那你在我床上做什么。” “为少爷暖床。” 骆永胜按捏了两下太阳穴,这才想起,自己白天的时候交代过耿百顺,让他逛城的时候赎买些客户回来,眼下看来,这耿百顺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只当骆永胜是饱暖思那啥,火急火燎的先给买了个姑娘。 老子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怪不得呢,成文那小子今晚来寻自己的时候,一脸的暧昧不清。 骆永胜点了屋里的油灯,摇曳的烛火带来了些许光亮,也让骆永胜可以清晰的看到此刻坐在床上,名为轻燕的女子容貌。 岁数不大,估摸着能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江南地域特有的小家碧玉型,容貌方面,对见惯后世各种科学技术的骆永胜来说,只能说一般般,勉强能过及格线。 但又因为神色中颇多惶恐和对接下来事态的担忧,又让人对其多了几分爱怜之心。 皱着眉头,骆永胜连喝下几杯茶水,冷声道:“我知道了,你睡吧,明早记得给我备好吃食。” 说罢起身便走,丝毫没有想要留宿的想法。 他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呢。 打开门走出屋子,晚风一吹,骆永胜的酒气又去三分,往外宅的方向看,影绰绰有个人影晃荡,骆永胜登时喝了一句。 “成文。” 那人影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跑了过来,正是骆成文这小子。 “嘿嘿,义父。” 站在骆永胜的面前,成文有些紧张的直挠头,腆着脸干笑两声。 “正经东西不学,整日从哪学的这不三不四之事。”骆永胜敲了成文脑袋两下,教训道:“明日一早,我便去城中给你们选学师,从今往后,给为父好好的读书识字,听见吗。” 挨了训,成文马上老实下来,不停的点头应是。 “滚回房睡觉去。” 没好气的一脚踢在成文屁股上,骆永胜负手顺着廊道走动起来,而成文又巴巴凑了上来。 “夜黑,儿给义父掌灯。” “小马屁精。” 夜幕下,父子两人边走边聊,倒是轻松愉快,一派祥和。 第三十一章 造势 一大早吃完饭,家里便热闹起来,却是耿百顺正忙着招呼给宅府上匾额。 ‘骆府’。 除了上门匾之外,耿百顺又赎买了十几名下人,还专门从城内有名的大酒楼请了两位厨子,聘到府上专门做饭。 悬匾的时候,还点了两挂鞭炮。 这年头的鞭炮价格可不便宜,一挂便要一贯钱,纵是大富之家,也很少有舍得这般靡费钱财。 可以说,这骆府的开府安居事宜在耿百顺的手里,堪称是声势浩大。 等到都忙活的差不多,骆永胜大手一挥,还在门口支了一个送米布的棚,凡是三街六邻的邻居,只要来到这道一声恭喜,都能领走十斤大米或者两尺绢布。 “骆大员外”的名声瞬间便传遍了这一片。 而那么大的动静,显然不可能不被侯三这家伙知悉,阴魂不散的侯三又寻了上来。 “骆兄好大的手笔啊,这一番通赏砸下来,怕是得花出去上百贯吧。” 有钱做散财童子,没钱还债? 侯三感觉自己好像被这骆永胜给骗了,后者压根就不像是穷人做派,便是这洪州城里顶尖的那几位,都不见得有这骆永胜这般豪绰。 “初来贵宝地,讨个声势而已,见笑、见笑了。” 迎着侯三入府,骆永胜随意敷衍着,又似乎看出了侯三神情下的不快,哈哈一笑后压低声音道:“不把声势打出去,不广而告之的告诉邻居们我骆某人的实力,后面这买卖生意哪里好做。” “哦?” 说起生意,侯三总算是不再纠结那三百贯欠款的事,问到骆永胜:“骆兄看好咱们洪州哪行哪业了?” “哈哈,恕小弟卖个关子。” 骆永胜吊住了侯三的胃口,没有透露出自己心中的发财大计,而是转过头反求了侯三一件事。 “这洪州城骆某不熟,想请侯兄替弟弟物色几个不第的秀才公,骆某想聘来教府里那些下人小厮识字,不然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也影响将来的生意不是。” 对于骆永胜的这个请求,侯三到不觉得有什么出格地方,点头应了下来,道上一句包在其身上,又换来骆永胜一迭声的感谢。 在这焕然一新的骆府里转悠一圈,侯三也是看的频频点头,又笑着邀功道:“骆兄,某为你挑的这宅子不错吧。” “确实确实,所以侯兄一定得赏光,今日让弟弟好好宴请你一顿。” 骆永胜把住侯三的手,吆喝着:“老耿,招呼买酒备席,今日咱得陪侯兄大喝一场。” 对于骆永胜的盛情相邀,侯三却是婉言拒绝,逛罢一圈后就告辞离开,托辞说要为骆永胜寻秀才公,急骆永胜所急之事,端的一副义薄云天姿态。 拗不过他的骆永胜只好送侯三出门,直到后者的背影消失才收起笑意。 “大哥似乎对这侯三很是看重啊。” 骆永捷站在身旁,嘴里叨咕着:“这侯三整日阴魂不散,还总是探听咱们的所作所为,大哥,这种人咱们还是少沾惹的好。” “他不是为他自己来的。” 骆永胜转身进府:“谁会每天正事不干来操心咱们的事,咱们今天搞出那么大的声势,一定会惊动这洪州当地的势力,这些人当然想弄明白咱们到底是过江龙还是待宰的肥羊,而侯三便是被这些人推出来探路罢了。” “大哥,您之前不还说要低调吗,那今日为何要搞出这么大的声势,这不是招人耳目吗。” 骆永捷看着府里忙着清扫庭院、搬动家具的下人,心疼道:“这么多的家丁,一个月光月钱都要十几贯,咱们今日又大散家财,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家底可就全掏空了。” “做人要低调,但做事却要高调,不然,谁会相信你有本事呢。” 骆永胜手指划过这满院人影,意气风发:“咱们初来乍到,就大置家业,广募家丁,几百贯几百贯的花,任谁能猜出咱们只是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做生意,讲的就是门面派头。” “那大哥,咱们准备做什么买卖啊。” 骆永胜没有说,而是转移了话题,没头没脑的问道:“永捷,你要媳妇不要。” ??? 骆永捷懵了,眨巴几下眼睛,直到骆永胜又重新说了一遍之后,才晃过神来。 “媳妇?” 嘴里念叨着这个词,骆永捷就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要啊,当然要。” 虽然骆永捷从小便做乞丐,但他也知道什么叫做媳妇,到了如今的岁数,若说不思春掂想也不可能,只是平素里不敢说而已。 一个乞丐,配娶媳妇吗。 而今天骆永胜却问他,要不要媳妇。 “嗯,过段时间,哥给你挑个媳妇。” 兴高采烈的骆永捷围着骆永胜叽叽喳喳,末了才算想起来:“诶哥,为什么你给我说媳妇,自己不娶呢。” “哥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这些日子踏踏实实别惹事,等哥这边忙完了就给你说一门亲。” 弟兄俩在后院分开,骆永捷欢天喜地的去找成文几个孩子炫耀,而骆永胜则唤来耿百顺进入自己的屋子,冲正忙着打扫卫生的轻燕挥手:“你先出去。” “奴遵命。” 轻燕矮身施礼离开,没忘将房门掩上。 法不传六耳,屋子内只剩下耿百顺一人后,骆永胜才开口。 “今日咱们这声势算是造的不小,侯三那家伙也来了,说明咱们已经招了他背后人的眼,接下来,咱们得把声势搞得再大些,这样洪州当地的商号就该坐不住,出面来了。” “少爷有何计划?” 拿起茶壶替骆永胜斟水,耿百顺道:“我这便去办。” “你这些日子大张旗鼓的去这洪州城各大商号里逛逛,打探商品的价格,透露出想要在这洪州开办商号,搞一家百货商场出来。” “何谓百货商场?” 耿百顺被这个新鲜名词搞懵了。 “就是一个含括各种商品,进行销售的商号。”骆永胜做了简单的介绍:“布行、粮行、瓷行这些日用品基本都是进行分开销售,咱们这个百货商场,凡是百姓们日常生活中需要用到的商品咱们都卖,不用百姓再各处采买了。” 如此解释让耿百顺眼前一亮,但随后骆永胜的话又让他大吃一惊。 “声势给我有多大造多大,就说咱们这百货商场占地最少十亩,要以一家之力,供半个洪州所需,投资最少上万贯。” “可是少爷,咱们哪里来的如此多钱?” “马上就会有了。” 骆永胜面露笑意。 第三十二章 简体字与骆数 侯三的办事效率还是挺快的,没隔两天就为骆永胜请来了两名洪州本地的秀才,一位叫魏禀坤,一位叫褚季,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岁数虽然都不大,但是这脾气却是不小,尤其一股子傲劲,就差在幞头上顶个‘我是秀才’的牌子了。 不过骆永胜对此也能理解,这年头嘛,秀才公怎么都比他这个装出来的员外商人要尊贵些,商人一辈子不过是个有钱的百姓,而秀才将来可是有机会做官的,便是现在还做不得官也比他个商人有面子。 起码,秀才能免税和免徭,商人不能免,这就是前者高人一等的底气,是朝廷承认并授予的特权。 “辰时授课至未时止,东家管一餐,日钱一百。” 魏禀坤给骆永胜报了要求,后者自是满口应下,倒也不觉得贵,毕竟知识无价嘛。 更何况参学的不只是骆永捷这些人,包括骆永胜在内,开学的第一天也一样搬来矮桌凳子,听的聚精会神。 这年头还没有《三字经》,《百家姓》更是初刊未久,仍由中枢秘书省进行编纂汇集,所以两位秀才选取的蒙学仅有《千字文》一本。 耳畔间是骆永捷等人整齐划一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骆永胜则埋头对着整套《千字文》进行文字转换。 繁体字对他而言实在是有些晦涩难懂,所以他决定直接编译成简体字,并搞出拼音、标点符号来佐助阅读。 而骆永胜的行为自然不免被魏禀坤两人所察觉,褚季走过来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轻皱眉头。 “员外所写是何字,怎得与书上之文似是而非。” “褚先生见笑了,此文字,我谓之为简体,简化书写,便于认知。” ‘先生’一词有之甚早,有宋之后,自朝廷往下对文人公皆冠先生之名,最有名气的便是程朱二先生,其他诸如礼乐之班,亦称先生,还有一种朝廷赐封的先生,多得道之人,如龙虎山天师,便曾受赐澄素先生。 因而在这私塾之间,骆永胜敬称两名秀才先生。 宰相、使相称相公,文人称先生。 褚季拿起两份繁简字帖比对,这一看便就入了神,骆永胜本以为像褚季这般的秀才会迂腐不化,大谈反对之言,没曾想前者竟然在回过神后,拍股叫好。 “自仓圣造字,我民族文字历经几千年,日益精练明晰,今日骆先生这幅字,更臻至境,此字如可推广天下,先生必为当世文圣人焉。” 繁体字从来没有资格代表民族文化正溯,废繁体推简体也不至于就被骂悖逆祖先,时代是需要进步也是必然进步的,守祖制之人应该去学甲骨文甚至比甲骨文更早之的仓圣象形字。 惊叹之余,褚季又伸手指向文字上的拼音,问到骆永胜:“此文字之上谓何物,还望先生赐教。” 此刻这位先前还傲气凌人的秀才公再看骆永胜,眼中已经全是仰慕甚至是宗教徒那般的虔诚狂热,恭恭敬敬的用上了先生一词,让骆永胜情不自禁打了记冷颤,忙向褚季解释拼音之效。 “声母、韵母,声调;阴平、阳平、上声、去声。” 学着学着,骆永胜竟然发现,这个叫褚季的秀才似乎在全身颤抖? 用的着这么激动吗。 “有了这份拼音表,天下读书人何须《切韵》焉!”褚季陡然一把攥住骆永胜,两眼都快冒出了火花:“先生之创,可教天下人尽皆识字矣。” 这话捧的,也太夸张了吧。 骆永胜嘴角抽动,便是一千年后,国家穷乡僻壤还有文盲呢,这年头教天下人尽皆识字压根就是痴人说梦,阻碍百姓识字的从来不是教育技术是否先进,而是生活条件与生产条件。 但褚季这般激动,骆永胜也不好打击他的美好愿景,只能面带笑容给予一点鼓励。 另一边正在教书的魏禀坤听到动静也来了,了解完事情原委之后,一样是惊得三神离体,向着骆永胜长揖到底。 “末进学生禀坤,代天下学生黎民拜谢先生革字之功,此简体字与拼音推行天下之日,便是先生当封文圣之时。” 文圣人? 骆永胜打了个激灵,他对这个称谓可谈不上喜欢。 不过心里又很快咯噔一声,自己搞出的这简体字与拼音,真会带来这般大的影响力吗? 观魏禀坤两人此刻都激动的血脉喷张,差点横死当场,似乎还真不是作假。 这滔天的荣誉,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很快,骆永胜便猛打一个激灵,他在扬州拉大粪的利益都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而这造字之功所带来的滔天名利,只会把自己推进万丈深渊! 他区区一个商人,根本没有资格接住这份荣誉! 眼下可如何搪塞过去。 人有急智,骆永胜很快便想出了对策,当着魏禀坤两人之面扼腕长叹一声,果然引起两人好奇。 “骆先生因何长叹。” “只可惜,此字非某所创,到某手上的,不过是一道残本,破译转换出来的字少之可怜。” 骆永胜不敢往自己身上揽功了,他极力推卸着自己与这简体字之间的联系,将所有一切归功于一道残本,也让魏褚两人大失所望。 “我中华文字何止万千,仅一道残本编译数百,不抵字库百一之数,贸然推广,反令繁简相混,更添麻烦之事了。” 骆永胜向两人拱手:“不若暂且不用,待他日我书信老家,看看能否再寻出几份,届时好填充空白已全字库。” 两人对视,都面露无奈,沉叹一声:“唉,也罢,眼下也是只好如此了。” 见这造字之事总算推搪过去,骆永胜才算是松一口气,马上转移话题道:“我这边倒是有另一种关于数学的字体,两位先生若有兴趣,或可了解一二。” 听闻骆永胜这边还有新奇,两人的注意力果然转移,纷纷开口探问,骆永胜便张开纸笔,大大方方的将他自己窃来的骆数拿了出来。 同时还辅以了加减乘除四种数学中常用的计算符号。 而这项发明对魏褚两人的震撼显然不如之前的简体字那般来的猛烈,数学被斥为杂学,不为主流,故而影响不大,凡所涉猎不过是便捷商业而已。 虽然如此,但时间转至未时后,两人还是主动开口希望留下,与骆永胜一道探讨一下那简体字,后者自然满口应下,欢喜设宴。 这年头能多认识几个秀才公,总是一件好事。 第三十三章 交底 自打家里多了两位秀才之后,骆永胜过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白天带着骆永捷这些孩子一道读书识字,傍晚便喊住魏褚两人一道饮酒畅谈,主要都是俩酒量不济的秀才再聊,骆永胜作陪附和。 这俩秀才也是一对话痨,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还比较拘束,聊得也都是家门口的事,后来熟络起来就开始山吹海啸,愣生生从陈桥兵变聊到眼下的北地生隙了,从赵大聊到契丹人的太后。 要不是耿百顺一旁拦着,这俩秀才都恨不得闯进万岁殿自己往那张椅子上一坐,继而誓师北伐光复河山。 也是赵宋家宽容读书人,士大夫阶级不因言获罪,要不然这俩货第二天醒酒,非畏罪自尽不可。 当然,俩人第二天大概率会断片。 只可惜这种安稳的日子过不得太久,侯三这厮又来给骆永胜添堵了,虽然他登门的名义是邀请骆永胜去赴宴饮酒。 宴无好宴,这酒怕是不那么容易下咽。 “自骆某来到这洪州地界,事事多赖侯兄相助,这顿饭说什么都得我请。” 酒楼雅间之内,骆永胜手持酒盅走到侯三身旁,亲自为后者斟酒,嘴里还不忘告罪:“只是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慢怠了侯兄,今日竟然劳兄长亲请,实在惭愧。” “骆兄言重了,我也是刚刚回到。” 看着骆永胜回座,侯三面带微笑,寒暄客套:“前些日子出门办了点差事,甫一回转便迫不及待与骆兄共饮。” 骆永胜挑了一下眉头,探问道:“哦是吗,侯兄去哪发财了。” “湖州。” 正为自己倒酒的手微微一顿,骆永胜仍面带浅笑,不以为意:“那可是不近,想必一路上侯兄定遇到不少有趣之人事吧。” “骆兄所料不假,侯某还真在湖州听闻了一个好玩的事情。” “愿闻其详。” 骆永胜举杯相邀,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侯三把目光对向桌上佳肴,边吃边言:“这湖州有一个姓曾的员外,前段时间被一人假冒朝廷李相之子骗去了一千五百贯钱,真真是贻笑大方,成了湖州城的一桩笑话,而这个骗他的所谓李相之子也是颇有本事,空手套白狼诈得如此大一笔财富,不得了啊。” “嘶,这贼人好生大胆。”骆永胜倒抽一口凉气,连声惊叹:“那侯兄,咱们可得注意,别让这种人给骗了,来,喝酒。” 说着话,又提一杯,二人共饮。 这般稳重不惊的德行看在侯三眼里,直让后者心中冷笑,当下便开口,语气不屑道:“听说骆兄最近声势不小,打算在咱们洪州搞一个百货商场,要以一家商号之力,供半个洪州所需。” “对啊,确有此事不假。” 骆永胜点头,哈哈大笑:“侯兄可是有兴趣,若有,我骆某也不是吃独食之人,欢迎侯兄来入一股。” “那我可真是先谢谢骆兄了。”侯三冷哼一声,却话锋一转报了一大串数字出来:“骆兄自来洪州,买房置产花了四百贯,赎买客户二十余人,花费两百余贯,大散家财予街坊邻居又是上百贯,这还没算骆兄眼下还欠我侯某人三百贯,算算腰包,骆兄,一千五百贯您兜里还剩几枚铜钱啊。” “准确来说,剩三百九十四贯零五百文。” 骆永胜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嘴中,吃的闭目陶醉:“再过几个月,怕是连欠侯兄的钱都要还不上了。” “嘭!” 一声闷响,侯三已经拍桌而起,冰冷的眼神直盯骆永胜:“姓骆的,你好大的胆子,敢来洪州骗到老子头上,你还真拿自己当衙内了不成?三百贯钱,明日便予我,不然我就拿你去见官!” “见官好啊,长那么大,我骆某人还没见过官呢。” 对于侯三的厉声恫吓,骆永胜反而还笑么滋的起身,摁住侯三的肩头将其拉回座位,斟满酒杯。 “不过骆某本来还打算给侯兄送个十万八万贯钱财呢,现在看来,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十万八万贯? 这个数字一出口,任谁听了脑子都得迷糊一阵,侯三也不例外,但懵完之后便冷笑开口。 “呵,呵呵,十万贯?骆兄啊骆兄,你这酒量也不过如此,才两杯酒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了,你可知整个洪州一年的财税才有多少。” “谁说我才两杯酒的酒量,侯兄你看,这不就要饮第三杯了。”骆永胜还是那般的随意自在,仍有闲心举杯邀酒,侯三沉着脸,不过还是举杯同骆永胜相碰,随后一饮而尽,静静等着骆永胜的下文。 “侯兄既然已经去过了湖州,也就说明侯兄已经摸透了兄弟我的底细,既然如此,咱俩坦诚相对。” 骆永胜目视侯三,声音便冷了下来。 “敢问侯兄,我那府宅之前的人家,是怎么死的。” 一句质问惊得侯三面色大变,刚欲起身,骆永胜的手便搭在了侯三的肩头,压得后者难以动身。 “别乱动,我也想侯兄今日能活着出去。” 侯三吞了一口口水,肩头处传来的剧痛感险些让其怀疑自己的肩胛骨是不是都要被这沛然巨力给捏碎,只好老实坐下,咬牙。 “知道的多,对你没好处。” “嗯,这话说的很对。”骆永胜松开手,让侯三整个人一松,大口喘气。 “说了坦诚相对,侯兄却还是藏头掖脚,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侯兄背后有人。”骆永胜笑眯眯的看着侯三:“咱们洪州的团练使是侯兄叔父,可侯兄为何屈做牙侩之事呢,虽说来钱但到底身份不彰,还不是因为侯兄您在家里行三,又非嫡出不受待见。 尊府在洪州地界势力庞大,却偏生让侯兄这般人才屈就,只能做一些扫尾和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这买卖凶宅,实在遗憾。我与侯兄一见如故,相逢恨晚,所以才想及搞一个百货商场,送您侯兄一笔大富贵。” “你就别卖关子了,这钱如何赚得。” 见自己的底也被骆永胜摸透,侯三反而不慌了,一手揉着肩头,盯着骆永胜:“你要搞百货商场,放出风投入数万贯,哪来的钱?” “我当然没有,所以想来找侯兄,借一千贯。” “哈哈哈哈。” 侯三大笑,神情更是不屑:“骆兄又想玩你那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不成?我哪里有那么多钱投你,若是有我何必不自己做,还有,你已身无分文,凭什么让我出给你一千贯。” “凭我可以用这一千贯,可以给你赚十万贯。” 骆永胜自信满满,语气笃定道:“只需要侯兄你投资之后放出风,就说投了五千贯,占股一半即可。” 雅间内,侯三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什么操作? 第三十四章 财力通天骆员外 虽然侯三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做生意的天才,但是在这洪州城也算是打小耳濡目染,带干不干也有十几年,觉得生意场的门道,正路也好歪路也罢,不敢说谙熟于心,但也知晓一二。 可今天,侯三觉得自己整个人对生意的理解全部崩塌了。 还有这么玩的? “侯兄你拿一千贯出来与我,这个钱不是用来开商号的,你我都知道,想要造一个可供洪州半城所需的百货商场,投资最少也要五万贯。 这一千贯只是用来挥霍的,是用来扔出去打广告的,我要把全洪州大街小巷都贴满我这百货商场的告示,要让全城热议,要让那所有的布行、粮行、瓷器行、家具行的商人通通坐不住。” 骆永胜向侯三讲述的生意经,直接将后者听傻了。 “等到那时候,你侯大哥高调露面,看好我这百货商场的前景同时宣布要拿出五千贯来进行入股,将咱们这个还只存在于想法中的百货商场直接估价到一万贯。 人喜盲从之势,那些坐不住的商人中必有蜂拥而至者,届时,咱们就慢慢卖掉手中的股份不停的进行融资,并通过接纳一轮又一轮的热钱来将咱们这个镜中水月般的百货商场估价给做高。” 骆永胜说的话,每一个字侯三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完全听迷糊了,什么叫估价,哪个叫融资,这些新鲜的词汇对侯三来说,都如同是天书一般,直听得侯三脑仁都涨痛起来。 以至于骆永胜后面再说的话,侯三已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此时的他心里只明白一点,那便是这个生意搞好了,他和骆永胜两人就发财了! “具体的事我不懂,不过,我信你一回。” 侯三目光炯炯的盯着骆永胜,下定了决心:“我可以把一千贯给你,但骆兄,这一千贯可不仅仅只是钱,它还绑了你的命,钱没了,你不可能活着离开洪州。” “做不成,这辈子都是条贱命。”对侯三的威胁,骆永胜反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侯兄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因为侯兄跟我骆某是一路人,你受不得在尊府一直做马前卒,所以,跟我合作,咱们联手拿下这洪州城。” 说罢,骆永胜举起杯子,诚恳相邀:“喝了这杯酒,咱兄弟俩,前嫌尽释。” “干!” 侯三双目泛着微微的红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复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夜,两人喝的十分痛快。 赶等翌日天光大亮,数辆满载大箱的板车便进了骆永胜的宅府,带着足足一千贯钱财。 说干就干,一千贯说掏就掏,连份文书契约都没有签,这侯三也确实是个狠人。 但同样,看着眼前这一车车的铜钱,骆永胜也不免严肃起来。 正如昨日侯三所说的那般,这每一文钱都与他骆永胜的生命相连,一旦赔光之日,就是他骆永胜命丧洪州之时。 压上性命,搏青云富贵! 容不得马虎耽搁的骆永胜上足了发条,连魏禀坤两人上门教书都给暂时推掉,只说暂等些时日便给打发,成文这些孩子全部派了出去,满大街的张贴告示。 永胜商号,洪州百货商场计划于咸平二年年底开工动土,咸平三年六月,全面营业。 “去牙行。” 就在这当口,骆永胜来到了宅地牙行,当场放出豪言。 “我想要在城内寻一处十五亩以上的土地,搬迁和其他费用由我们永胜商号全额承担。” 整个牙行引发一片轩然大波。 十五亩地? 洪州地价,一亩地足足一百五十贯钱,十五亩地便是两千二百五十贯,如再加上十五个点的契税,又是三百四十贯,这还不算给牙行的中介费,没算原土地上房屋的动迁补偿,你买人家的地,当然得连着原土地上的宅子一道买。 这么算下来,光这一项,怕就得五千贯往上了。 自己再加盖建设。 好大的手笔! 还没等这波震撼过去,侯三那边开始发力,衙门里负责通商这一块的户曹官员就找到了骆永胜,一是着手办发通商经营的手续,二一个也是骆永胜给侯三出的主意。 由官府出面做一期采访。 “我虽是初来贵宝地,但也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一个月,发现洪州虽然富庶,但百姓想要购买生活所需,往往要走街串巷。 东市买白面,西市买布绢,南市买簪头,北市买粮油。柴米油盐、锅碗瓢盆都四散于城中,给百姓的生活带来很多的不便,所以才心生奇想,打算开这么一家百货商场,纳百姓所有生活之所需于一处,均平定价,则百姓逛一日便可买齐数十日乃至一个月的所需物资。 而且如此一来也可以加快货物的流转,减少滞销,江南江北,四地货物经长江漕运直达洪州,口岸码头这边卸下那边直输到我这百货商场来,就可以面向全城销售,也减少了往来四城流转的糜耗浪费。” 户曹的官员把骆永胜的想法具悉陈表递进了都督府,在足足一百贯的打点费下,很快得以获批,当然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侯三家里的帮衬,但内里的事无须多细究,洪州老百姓只知道,在这洪州城,即将要出现一个新奇所在。 永胜商号的百货商场! 茶轩酒肆仿佛一夜之间,遍地都是讨论之人。 “你们今天都看街头那永胜商号贴的告示了吧,说那什么百货商场马上要开工动土了。” “早都知道了,乖乖,一口气包下十五亩地,这么大的手笔,这永胜商号的实力可真是不得了啊。” “当然不得了了,这永胜商号的掌柜骆员外,前段时间刚搬来咱们洪州的时候,就大散家财,三街六邻的邻居凡是去道一声恭喜的,都能领十斤米面和两尺布。” “诶,我可听说是道一声恭喜,领二十斤米面四尺布。” 老百姓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但话里话外,无不吹捧着从未见过,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中的骆永胜骆大员外。 说这骆永胜,财力通天! 第三十五章 张嘴就来的侯齐 洪州牙行还是那个牙行,守在牙行外依托着牙行挣钱吃饭的人还是那些人,但是人的心思却已经变了。 因为洪州突然冒出来的那位骆大员外,因为那个还属镜中月水中花的百货商场。 每日往来牙行的百姓、商人越来越多了,他们一边挂宅卖地,一边在这里打听着关于百货商场的最新消息,已充为自己与友人喝酒时的谈资。 牙行,成为了洪州最大的小道消息传播地。 侯三一如既往的来到这里,做着他倒买倒卖的活计,顺便依托自身的关系,帮人办一些不是那么好办的事,赚着丰厚可观的报酬。 “三哥,三哥。” 人山人海中,几个黄牛凑到了侯三的近前,嘴里念叨着的还是那件事:“三哥,最近咱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你听说没。” 侯三心里当然明白这些人惦记的是哪些事,不过面上还是装的很淡然,轻挑眉角:“不就是那什么骆员外搞的永胜商号,要在咱们洪州城建一个百货商场的事吗,当然听说了。” “那三哥你说,这事那姓骆的能搞起来不。”一个黄牛摸摸下巴,一脸的不可置信:“乖乖,以一家之力供半个洪州所需,这得多大的实力和财力啊,嗬,真牛气啊。” “人家的事,咱们跟着操哪门子的心。”侯三装不在意的撇嘴:“人家是大商人,咱们不过是替后面人跑腿打杂,出面干些不方便事的小底,每日风餐露宿也就混个有吃有喝,那几万贯甚至十几万贯的买卖离咱们太过于遥远,少惦想。” 身旁几人就嘿嘿笑了起来:“这不是好奇吗,就闲聊天呗,三哥您在咱洪州城消息最灵通,见识也最广,依您看,这花销大好几万贯的百货商场一旦盖起来,它能赚钱吗。” “当然能了。”侯三起了调门,一副经验满满的姿态给身边这些位讲解道:“你看啊,这百货商场含括所有物资,方便百姓一次性采买,生意天然就得比那些各自为营的商号要好,届时一把人抢光,完全可以把价格压到比独立的商号便宜,到时候哪还有那些商号的活路。 而且集中采买,集中转运,永胜商号一家就能吃掉整个长江口岸好几个转运码头,到时候长江的漕运一握住,那钱还不是跟天上下雨一般,哗哗的往口袋里钻,我估摸着啊,最多两三年,人家骆大员外就能再开一家,届时两家百货商场霸占完整个洪州,一年少数都得赚他个十万八万贯。” 一年,赚个十万八万? 这些黄牛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一时间都听傻了,个个瞪大眼珠,三神离体。 “乖乖,一年十万贯,十年就是一百万贯,富可敌国、富可敌国矣。” 一三十多岁的黄牛魔怔一般的念叨道:“我要有那么多钱,就纳他个百八十小妾,夜夜做新郎,那还不得起飞咯啊。” 谈及纳妾,这些黄牛牙侩个个面露憧憬,嘿嘿着笑的猥琐。 “既然如此赚钱,三哥你又这般看好,就没兴趣掺一股?”平素里与侯三关系较近便的一名黄牛眯起了眼睛,压低嗓门,用几人之间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买卖一干起来,全洪州大多数的商号估计都得黄,那位骆员外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他断人家财路能活安生吗。” 说着又挑起大拇哥,捧起侯三来。 “三哥您的实力在咱们洪州那是这个,何不找那骆员外谈谈,入他一股,只要这骆员外不是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怎么着不得给三哥您一个面子,考虑一二。” 几人便都安静下来,眼神中颇多耐人寻味,却不约而同紧盯侯三。 后者什么德行,这些人最是了解,要说这个生意侯三不动心,他们是说什么都不信,而只要侯三想插手,背靠侯家在洪州的势力,就没有插不进去的。 这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姓骆的一个人赚! 侯三嘿嘿诡笑两声,却没有露底,而是反说起几人来:“别说我侯老三,你们肚子里装的什么药我能不知道,你们谁背后没人啊,让我先出面,无非是让我侯三来冲锋,去试试这位姓骆的到底是过江龙,还是头肥羊罢了。 如果我都掺不进去,说明这姓骆的背景不小,你们也就收了心思,老实看人发财,若是我掺进去了,你们后面的人就都得露面来掺一股,把这姓骆的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是与不是。” “哈哈哈哈,还是三哥您厉害,我们这点小心思在您这那纤毫毕现。” 众人又捧,但捧完又撺掇起侯三来。 左右意思,就是想着让侯三是探探那骆永胜的水深水浅。 侯三面色纠结,牙花子都磨出了火花,才一跺脚:“那骆员外招手就是数万贯,其背后实力那还得了,我侯三看似有点道行,说不准在人那屁都不是,不过为了咱洪州当地的弟兄,这个险,我冒了,不过我有一要求,这个险我不能白冒,你们各自得给我两百贯探路钱。” 六七个黄牛彼此看看,两百贯对他们而言倒是不算甚多,拿出来换个情报,倒也值得。 毕竟正如侯三说的不错,谁也不知道这骆员外背后到底什么势力,万一水深,人家侯三这风险可就海了去。 “钱,下午就到。” 几人一应和,侯三这边便拍了胸脯。 “那成,几位兄弟可以同咱们洪州城那几位大掌柜的通气了,就说今晚我侯三设宴款请骆员外,让他们安心等我的消息,这事,包我身上了。” 这些个一心发财的黄牛顿时喜笑颜开,对着侯三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哪里还能分析出此时侯三脸上的笑,到底是在笑什么。 百货商场还没有开工,融资估价更是还未开始,自己这就靠着卖‘情报’先赚了上千贯钱。 这钱来的,也太他娘容易了吧。 美滋滋的同时,侯三心中更是钦服这骆永胜的头脑。 洪州城的商人果然坐不住了,他们一旦坐不住,那兜里的钱。 就得跑到他侯三的口袋里! 第三十六章 两个戏精 四海渔家几乎快成了骆永胜外出谈事的必选地点,所谓要健康喝鱼汤,要长寿吃鱼肉,骆永胜不是养生专家,也不懂这句话到底有没有科学根据,反正他打小就是这么听父母老家念叨的,大了,便也改不掉这个习惯。 骆永胜赴了侯三的宴请,但是前脚迈进门,紧跟着便看到侯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当下便用比较冷淡的态度打了声招呼。 “侯兄。” “哈哈哈哈,骆兄弟来了,快请上座。” 与骆永胜的冷淡形成鲜明对比,侯三显得非常热情,大步上前便把住骆永胜的手臂,嘴里一个劲的说着好话:“骆兄能赏光来此,真是给足了我侯某面子,快坐快坐,咱们兄弟俩今日当一醉方休。” 说着话,这搭在骆永胜小臂上的手便加了三分力气,待落了座,侯三眼神左右瞄了几下,骆永胜心里便如明镜一般。 隔墙有耳! 心中失笑,骆永胜觉得,自己与这侯三若是去横店拍戏,应该用不到太长时间就能从龙套混成实力派一线,只可惜长得有些磕碜,割不到流量。 “不知侯兄盛情相邀,所谓何事,你我还是开门见山吧。” 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骆永胜不欲同侯三过多寒暄,冷冰冰的开口道:“想必侯兄也知道,我近来可是忙的紧,实走不开。” “呃,哈哈哈哈。” 侯三先楞而后笑,嘴里敷衍着:“看你骆兄这说的哪里话,你那宅地还是从我这里买的,咱俩也算是有一份交情在,难不成我侯三就不能想念骆兄,请你吃一顿便饭了,来来来,小二,上菜上好酒。” 耳边是侯三的吆喝,骆永胜的耳朵根却是不停的颤动着,手指轻敲桌面。 三下后,指了指左侧的隔间,又两下,指向右侧隔间。 这一手,把侯三的眼珠子都惊圆了。 只靠着听,骆永胜竟然就判断出了两侧隔间里的人数? 这是什么听力。 骆永胜无声一笑,不再言语,随意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同侯三应付,待小二上了酒菜退下后,以手指轻沾酒渍,书于桌面之上。 ‘喝。’ 一个喝字侯三心中明悟,知道接下来该到了‘酒后吐真言’的环节,开始频频举杯,嘴里是一套接一套的劝酒词。 “这人在江湖走,哪能离了酒,来骆兄,我敬你这第一杯便是四海江湖之人,皆为兄弟。” “有道独木不成林,好事应成双,骆兄这第二杯,便是愿咱们日后多亲多近,互帮互助。” “一个好汉三个帮,喝酒哪能喝一双,骆兄得再饮这第三杯,愿骆兄在我们这洪州地界,遍交挚友。” 酒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骆永胜也毫不含糊,杯杯干的痛快,很快便麻了舌头。 偏生这时候小二焖了条大鱼端上来,侯三的劝酒词紧随而至。 “鱼头一对,大富大贵,骆兄,连咱们洪州这地界的小二都能看出您这身子上下透露的富贵之气,当饮三杯。” 这家伙,不会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吧。 捏着酒杯骆永胜忍俊不禁,不过此时酒兴正酣,倒也不做耽搁,咣咣咣又连干三杯,引得侯三拍手叫彩。 “骆兄海量,能饮百杯酒,可纳万贯财,骆兄他日富甲一方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再敬一杯。” 这会功夫,左右两边探听的黄牛都低声捂嘴笑了起来,他们这位侯三哥可是洪州出了名的酒状元,不仅说的一口顺溜酒词,酒量也是拔尖,可着洪州地界,能一对一喝倒侯三的没有几个。 今日看这架势,骆员外怕是得出溜着走了。 但就这酒水对骆永胜来说,淡的跟水一样,六十多度的二锅头他都能陪领导喝两斤多,混上啤酒的核潜艇那也是连喝几大杯的人物,侯三想灌他,多少有点痴人说梦了。 不过骆永胜还是得醉,再不醉可就耽误正事了。 “侯侯兄,好兄弟,好哥哥,认识你,真是我骆某人三生有幸。” 骆永胜揽着侯三的肩头,大着舌头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今日这酒,我与你喝的痛快,你说的没错,相见恨晚,咱兄弟俩就是相见恨晚,你等我一下,我去上个茅房,回来咱们拜把子,从此便是异性兄弟,亚赛同胞。” 说罢,摇摇晃晃的起身,临近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被门槛绊上一下,轰隆一声摔的震天响。 可把侯三吓坏了,赶忙上前搀扶。 “骆兄你没事吧,哎呀怎么那么不小心,这鼻子都出血了,要不我扶你去医馆,咱们先回府安歇吧。” “没事没事,诶,没事,我自己能行,咱们不能回去,还没喝过瘾呢,哥哥你坐着,等我一定等我啊,我去去就回。” 踉踉跄跄的,骆永胜离开,左右两个隔间的门便齐齐打开,几人出来看着地面上那一抹猩红,都佩服的向侯三拱手。 “三哥海量啊,这姓骆的哪里是你的对手。” “那是。” 侯三志得意满:“酒也灌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等他回来,我就跟他好好谈谈这入股的事,顺便谈谈他背后的底,你们踏实住,看他这德行,少年气盛估计也就是背后有点实力才敢骄狂,今晚拿下应该不难。” “如此自然是最好,我们可就等着三哥的好消息了。” 耳边响起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几人都赶紧躲回各自房间,只留侯三一人等着骆永胜。 再见面,侯三也装起醉意,与骆永胜手抓手进到屋内,这次一坐定,两人都换了面孔。 清醒且机敏。 “骆兄啊,你说你这岁数不大,为何不思考取功名,反而来到咱们洪州做起生意了呢。” “唉,一言难尽啊。” 慢条斯理的喝茶漱口,骆永胜调门起的却是极高,骂骂咧咧:“侯兄有所不知,我那家里,惟重我大哥,但生意又不可无人接手,叔伯就同我父亲言,让我继承家业好在将来做大哥臂助,正好他们在这江南路也有点关系,不如来此历练一番,他娘的,凭什么老子就得经商,做我大哥臂助。” “唉,这也是没柰何之事。”侯三长叹一声,现身说法:“没想到骆兄与我竟同为天涯沦落人,我侯齐也是如此,家中大哥二哥皆考功名,只因我乃庶出,只可骥尾随蝇,安心为家里处理经商之事,好佐助两位大哥他日仕途青云。 什么脏活累活都得我干,完了家中还无我侯某立锥之地,平日里连个屁都不敢放,真他娘的不公啊。” 两人一下有了共同话题,更是亲近了三分,就差抱头痛哭,引为知己。 彼此对着大倒苦水,怒骂不公,感情那是迅速升温,一口一个哥哥弟弟。 “弟弟,我痴长你几岁,有些话倒是直言,你也莫往心里去。” 侯三眨巴一下眼睛:“这修建百货商场,不是你的主意吧。” 骆永胜嘴角挑起笑意,瞬间明悟,当下支吾开口。 “不~是,我二叔出的主意,我就一照办的。” “恕哥哥直言,你这二叔,这是在害你啊。” 一句话,让骆永胜顿时酒醒:“哥哥何出此言。” “百货商场商机巨大,一旦盖成,这洪州城,多少商号要倒闭,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弟弟你想,他日这洪州,哪里还有你的立锥之地。” “啊呀!” 骆永胜大惊失色,一句惊呼,继而惶急。 “这可,如何是好哇。” 最后,调皮的骆永胜甚至挂上了戏腔。 两人对视,俱都笑的灿烂。 这俩戏精。 第三十七章 环环相扣 酒楼的雅间内,惊慌失措的骆永胜六神无主,一个劲的在那里念叨着这该如何是好,直看的侯三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戏演的太投入了。 轻咳一声止住笑意,侯三作态道:“哥哥这里倒是有一个两全的主意,不知道弟弟可愿采纳。” 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骆永胜当即就坐到侯三旁边,急声询问。 “哥哥若有良谋还望直说,我那二叔如此歹毒之计,是想把我害死在这洪州地界啊。” “其实也简单,弟弟何不分一杯羹出来呢。” 侯三图穷匕见,诱导道:“虽说这主意是尊府上给拿的,但是这钱和届时买下的地契都在弟弟你手里,你是当家做主的,不如把这百货商场让出来,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入一股,届时这洪州城的商人再想对付你,那就是我侯三的敌人,如何。” 两人对视,都努力憋着笑,房间内陷入一阵沉默当中。 安静了片刻后,骆永胜才算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声音低沉:“哥哥打算入多少股。” “一万贯,入你一半的股。” 这句话一说,连骆永胜都愣住了,他之前打算的可是五千贯入一半,把这百货商场估价推到一万,而现在侯三一张嘴,生生又翻了一倍。 这一镰刀割的可真狠呐。 见骆永胜发愣,侯三伸手在前者的小臂上轻拍,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让骆永胜顿时明悟。 洪州这里的商人到底有多少家底和资本,他骆永胜终究是个外人搞不清楚,可侯三土生土长,既然敢开那么大的海口,说明这茬韭菜长的够高,割的下! 当下便起身在这屋内来回踱步,一副犹豫不决姿态。 “侯兄,您这是乘人之危啊,一万贯就想要走我这百货商场一半的股份,天下哪有这般做生意的,简直是明抢啊。” 这功夫连好哥哥都不喊了,语气也是生冷的很。 听得出来,骆永胜生气了。 而暴露出真实面目的侯三当然得乘胜追击,软硬兼施。 “骆兄若不愿意,我侯某当然不能明抢,但等他日,你这百货商场一开,洪州城半数的商号就得黄,到那个时候,你想囫囵个离开洪州城怕是难咯。 尊府上这是在害你啊,说句诛心之言,不也是没拿你当亲人看,世人皆羡慕豪府深宅,却不知内里勾心斗角,戕害手足。 既然他们做得,你骆兄缘何不干脆借此机会反坑他们一把,本钱是他们给的,股份却是你卖的,一万贯装进你自己的腰包,将来也可在这洪州逍遥自在半生,岂不美欤?” 这一通说辞下来,把骆永胜搞得实属没辙,踌躇良久借着酒劲一跺脚。 “唉!罢了,既然他们无情,不怪我骆某人无义,就依了哥哥之言,这股份我作价卖与你便是,但一半不可,最多给你百之四十。” “成交。” 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侯三就满口应承下来。 他当然回答的干脆,反正压根也就没打算给骆永胜一文钱,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就把这还没有影的百货商场估价给推到了两万五千贯。 这就是他们这次做戏的首要目的。 醉意盎然的骆永胜离开了,被侯三唤来的一名小厮搀扶着离开,去了酒楼后的庆春楼享受,本来骆永胜是抓着侯三的手,哥长哥短的喊着要请侯三同去,但侯三借口有事给推拒掉,留在了这四海渔家。 “都出来吧,他人已经走了。” 侯三恢复清醒姿态,唤出左右两间房内躲藏之人,满面笑容。 “诸位可都听到了,今日这事,成了。” 几人出来时个个面带笑意,闻听此言更是拱手向侯三道喜。 “三哥一万贯便拿走这姓骆的四十股本,赚海了啊。” “哈哈哈哈。”侯三快意大笑:“区区一个外来者,来咱们洪州就得给我老实听话,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想吃独食,门都没有。” 笑罢,侯三又招呼小二重起一桌酒菜,唤着众人落座对饮。 “不过诸位兄弟且放宽心,我侯三也不是吃独食的人,大家伙凡是想来掺一股的,我侯三做桥牵线,都可来。” 几人对视,彼此眼中都有激动之情,纷纷欢喜应下,免不了又对着侯三一顿千恩万谢。 倒是有一个岁数稍显的男子略有顾虑。 “老三啊,这骆永胜他靠谱吗,别咱们这些终日打雁的,反被啄了眼,失财事小,丢人可就大了。” 侯三面色稍僵,心知此刻决不能顺话解释,不然解释的越是明白反招人怀疑,直接打句哈哈,反唇相讥。 “吴老哥既然有顾虑那就不用参与进来,岁数也大了,该颐养天年啦。” “对对对,既然老吴你害怕,那就关了家里的铺子,好好享几年清福。” 一群人都顺侯三的话撺掇姓吴的退出,这下反而让姓吴的踏实下来。 这么赚钱的买卖,退出不是脑子有病吗。 活了干死了算,老吴虽然上了岁数,但当下还是颇有魄力的一拍桌子。 “谁说我老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吴某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还是有一股子锐气梗在心头没散呢,凭什么不干,话放这里,我不仅干,我还要大干,到时候只要这姓骆的松口,多少股份我都接。” 一群人欢天喜地着展望未来,仿佛不日就染指那所谓的百货商场,从此大赚特赚,走上人生巅峰一般。 但他们哪里知道,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由骆永胜静心炮制出来的大坑,正等着这些腰缠万贯的商人手挽手的跳下去呢。 一个可以让他们粉身碎骨的大坑。 赶等送走这些人,侯三洗了一把脸,精神三分去到庆春楼寻骆永胜,发现后者此刻并未缠绵红鸾被内,而是端坐饮茶,仿佛猜到自己要来一般。 “你怎知我要来。” 骆永胜伸手虚引,招呼侯三落座,为后者斟茶:“你一定会来,因为他们中会有人不放心我。” “这你都知道。”侯三惊讶的挑了下眉头:“没错,有一个姓吴的心有顾虑,不过被我打消了,问题不大。” “举凡有一个人担心,那就已经是大问题了。” 骆永胜笑笑:“怀疑这种东西,搁在心里越久就容易琢磨出幺蛾子,所以咱们得让他们放心,得让全洪州放心才行。”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弟弟骆永捷会帮咱们的。”骆永胜笑着举杯:“我准备在洪州给他挑个媳妇。” 这一句话让侯三挑起了大拇哥。 “骆兄,高。” 第三十八章 收网之前 自打有了侯三这位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之后,骆永胜一连几天接到了不知道洪州当地多少商号掌柜的邀请,但是这些邀请,无一例外都被骆永胜给拒之门外。 这与侯三高调宣布以一万贯入股,拿走永胜商号百之四十股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家骆永胜骆员外又不是冤大头,怎么可能把百货商场这么一个赚钱的买卖拿出来给大家分。 坊间都在笑话这些商号的掌柜贪心无智,又对接下来的发展无比好奇。 任谁也不会相信城内这些员外富绅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永胜商号把这个所谓的百货商场盖起来。 而拒绝了这些外来投资的骆永胜又在忙什么? 难道真忙着囤地盖商场,这显然不可能,他就是想盖现在兜里也没钱。 至于为什么要推掉这些投资,骆永胜自然有他的想法。 “如果咱们现在接受这些入股,最多只能骗他个三万两万,不值当,只有把他们彻底迷惑住,这钱才能骗的更多。” 就在这段吊胃口的时间内,侯三为骆永胜介绍了一个新的合作伙伴。 黄四通黄掌柜。 “黄兄是咱自己人,跟我侯某有十多年交情,信得过。” 在骆永胜的家宅正堂,侯三将黄四通引荐给了骆永胜,同时也不忘说及正事。 “黄兄膝下有一小女,豆蔻年华尚未婚配,正好许给令弟。” 给骆永捷找的老丈人? 这一下让骆永胜来了热情,冲着黄四通好一阵寒暄问候。 这黄四通岁数已不小,骆永胜估摸着,怕是快到五十了,这个岁数的人怎么会跟侯三混到一块?俩人岁数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许是看出了骆永胜眼中的不解,还是侯三给的解释。 “当年四通兄买卖上遇到点难事,我给办妥的,我俩,过命的交情。” 语气,在过命两个字上重了三分,引得骆永胜侧目。 想了想,骆永胜便不再多说,转看向黄四通,同后者开门见山的说道:“既然黄兄与侯兄是故交,那我骆某人便不在黄兄您这藏着掖着了,事情大概的脉络,黄兄您现在了解没有。” 黄四通额头和鼻子都泛着微红,看得出来此刻心情颇不平静,听到骆永胜的话,一阵点头如捣蒜。 “都知道了,我黄某人能力或许不怎么样,但就一点,你骆员外和三哥指哪,我黄某人就打哪。” “有你黄大哥这句话,我骆某心里就算踏实了。” 沉吟一阵,骆永胜离座起身,负手在这正堂之中来回走动,看眉头紧锁,似是心中筹谋不少。 这功夫侯三和黄四通两人也没有开口出声打扰骆永胜,但目光却一直跟着后者,直等到骆永胜站定,耳边便响起了声音。 “今晚,黄大哥安排几个下人到四海渔家外候着,我会跟侯兄饮酒,酩酊而出,届时黄大哥的下人直接将我骆某人绑进尊府中。” 绑人? 黄四通有些没闹懂这番操作骆永胜安的什么心思,但还是很快接口。 “诶成,我这便去办。” 黄四海看了一眼侯三,指望后者能给他解释一下,结果发现此刻的侯三也是一头雾水。 “骆兄这般安排有何用意?” 不懂就问,侯三可是位好学的同志。 “因为现在全洪州可都盯着骆某人呢。”骆永胜笑笑:“他们除了等我骆某人开工,也在等着看我骆某人栽跟头,但是谁又不敢当出头鸟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才会这么僵持着,咱们的网也该收了,让黄兄来配合一下演好这出戏,后面咱们就可以坐等收钱。” 俩人还是云里雾里,但不懂索性也就懒得想,骆永胜玩的商业套路实在是新鲜,他们哪里摸得清脉络,只顾听命行事,到日后收钱便成。 黄四通不再多待,道了句。 “我先走,您二位聊着。” 见黄四通要走,骆永胜开口喊住:“侯兄跟黄大哥一起,我就不送了。” 侯三起身点点头,他虽然还不太懂骆永胜后面的计划,但眼下的下一步该如何发挥却是心中有数,当即便带着黄四通离开。 现在的骆永胜可是洪州焦点人物,府门外不知道有多少家商号掌柜派的人盯着呢,他得在这骆家门外和黄四通再演一出戏。 “他娘的,这个骆永胜真是不知好歹,连我侯三的面子都不给。” 前脚踏出宅门,后脚侯三就起高调叫骂起来,还是一旁的黄四通给拉了一手,又冲着身后努嘴。 这还在人家府门口呢,要骂也等走远些再骂不是。 但侯三哪管这个,混不吝的地头蛇脾气直接爆了出来。 “别拉我,四通兄你可是我侯三这十几年的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不就是入股吗,他不卖给你,我的卖你一份,回头我再找他要,若敢不给,我就看他这个永胜商号能不能在洪州开下去。”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上马车,车辂移动,仍有声音顺着帘布向外传播,尤其是过街转角的时候,格外清晰,那是黄四通的阴谋诡计。 “要不这样吧老三,你今晚在四海渔家宴请这个姓骆的,我在外面埋伏人手,如果酒宴上他给你这个面子还则罢了,如果还这么冥顽不灵我就让人把他给绑了,届时我就看他是要钱还是要命。” 马车陷入了沉寂,良久才响起侯三的声音。 “可。” 街角周遭,几个游街串巷,漫无目的瞎逛的年轻人齐齐快了脚步,消散于无影。 而当这些年轻人再出现的时候,已是夜幕下的四海渔家。 摇摇晃晃的骆永胜从酒楼里出来,解着腰带凑到阴影下的墙角,看样子是打算方便一下,但紧跟着就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敲晕,四五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将骆永胜生生绑进了一辆驴车上,车轮滚动,沿着没有灯光漆黑一片的小巷迅速消失。 整个绑架过程,可谓是又快又麻利。 就仿佛,事前排演过一般。 这隐秘的一次绑架不为寻常百姓所知,但这一夜,半个洪州城的商人员外却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那位神秘的永胜商号掌柜,被黄四通给绑走了! 第三十九章 收网割韭菜 眼下的洪州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一个地方。 位于城南玉安街的黄四通家宅。 因为那个想要在洪州兴风作浪的骆永胜骆员外被黄四通给绑到了这里,一些心思恶毒的,甚至都开始念叨,盼着黄四通能把这骆永胜给一刀宰了才好呢。 但结果注定是要让这些人失望的,因为他们恨不得杀死的骆永胜不仅没有被杀,甚至身上连一个零部件都没有少,立立整整的从黄四通家里出来,还是黄四通亲自送到的门外。 两人在府门外相谈甚欢,谈笑风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的故交好友,今日久别重逢,好生腻歪。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想着看大戏的洪州商人们一头雾水,怎么都弄不明白这短短的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去找侯三来解惑,而得到的答案又让他们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黄掌柜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那骆永胜的亲弟弟骆永捷,同时用五千贯钱,买走骆永胜手里永胜商号一成的股份。” 人生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前夜还是绑匪与肉票的关系,一夜间风云变幻,两人不仅结了姻亲,黄四通还顺势入了永胜商号一股。 没戏可看的一群商人有些膈应,但也有激进的反而心情大好。 “这骆永胜到底也不是铁头娃,被黄四通绑了一回就吓的兜卖股份,我说什么来着,这钱再如何金贵,它终究是黄白粪土,顶不上命吧。” 一大群商人开始凑在一起密谋,商量着要不要效仿黄四通,直接把这骆永胜给绑起来,武力恫吓,但还没等他们安排妥当,侯三又出了面。 这一次,侯三是替骆永胜邀请的大家,说要在洪州最大的望江楼设宴款请大家。 “姓骆的坐不住了,他怕日后再遇到昨夜那般惊魂之事,加上我一旁相劝,终于决定,将永胜商号的股本拿出来,生意大家一起做,钱大家一起赚。” 这大概是洪州商界眼下听到的最好消息,他们为此欢欣鼓舞,并对着黄四通大说好话。 没有黄四通这一次强硬逼迫,那个骆永胜岂不还再做铁头娃,油盐不进? 现在好啊,知道怕了,撑不住了,要把生意拿出来给大家伙一起分食,这才叫懂事不是。 兴高采烈的商人们多少有些得意忘形,他们甚至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 他们口中的生意,在哪呢? 这些人不知道,这些人也懒得去想和去思考,所谓精明的商人在骆永胜、侯三、黄四通一环接一环的连环局中彻底失去了判断方向。 似乎那个所谓的百货商场一旦动工开门,就会财源滚滚,就会日进斗金,他们就可以天天躺在家里,下半辈子靠着数钱度日一般。 整体的氛围已经逐渐失去了理智,在侯三的眼里,这些曾经熟悉的生意伙伴、对手已经不能叫做商人了,完全成为了骆永胜口中那个名词。 ‘韭菜’! 现在,只等他侯三和骆永胜挥下镰刀,就可以全部收割! 时间不会暂停,或者就算是暂停,也会被这群韭菜生生拨动,他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望江楼,见到了只闻其名还未曾谋面的骆永胜。 一个稚嫩、面上还有些许紧张、惶恐之色的年轻人。 看得出来,昨夜那次绑票,还是给骆永胜带来了心灵上的压迫感,让他知道,这洪州城不是他一个外来人吃的开,吃的下的。 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谈判的主导权在一开始就被洪州当地的十几家商会所掌控,这些商人盛气凌人,居高临下不停的用言语逼迫着骆永胜,时软时硬,但目标却无一例外是骆永胜手中的永胜商号股本。 他们要参一股! “我呐,也说句公道话,大伙听一下。” 酒过三巡之后侯三站了出来:“骆掌柜你到底是外来的,在咱们这洪州地界举目无亲,所谓出门在外靠朋友,今日来到这望江楼的,都是咱们洪州有头有脸的员外郎,来这的目的也都是想跟你骆员外做个朋友。 所以依我看呐,咱们要共同发展,一起赚钱,不能吃独食,骆兄你就痛快点,把你永胜商号的股本拿出来,我侯三的,今日开心就也一并拿出来,咱们大家伙均分咯,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赚。”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场的热烈应和,除了骆永胜面色灰暗一语不发,但在侯三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下,也只好恐惧的点头。 “好,骆掌柜的豪气。” 见到骆永胜点头,侯三哈哈大笑起来,环顾全场,又说道:“诸位看到了吧,人家骆员外是诚心跟咱们交朋友,咱们呢也不能丢了洪州人的脸,白白占人家的便宜,该给钱还是得给钱的,不然那不成抢了吗? 这样吧,黄四通黄掌柜的出了五千贯,拿走了一成的股本,这永胜商号的总股本咱就按这个价格来,作价五万贯起,觉得自己有能力的,可以叫价多拿下点,囊中羞涩的或者不想掺和进来的,吃好喝好,今日就是一交朋友的场合,不要拘束。” 连一块砖头都还没影的百货商场,就这么在侯三的嘴里生生估到了五万贯,还被侯三用上了拍卖的手段。 这五万贯,只是起价! 但恰是因为侯三这句价高者得,反而让在座的所有人不经意间忽略掉了永胜商号这个空架子,而下意识的觉得,今天买下的股份越多,将来赚的就越多。 如此赚钱的永胜商号,自然应该价高者得。 那永胜商号靠什么赚钱? 百货商场啊。 那百货商场在哪呢? 没人会去关心了。 这些商人开始较着劲的开口出价。 有八千贯买下骆永胜手里百分之五股份的,有一万贯买下侯三手里百分之八股份的。 在场的众人无多有少,纷纷竞相出价。 到最后,作为永胜商号创始人的骆永胜仅剩下可怜的百分之五股份,而侯三也仅仅剩下一成,黄四通一成,余下的百分之七十五全数在这望江楼卖了出去。 卖了足足,八万六千贯! “明日大家伙把钱或者银子送到骆员外府上,咱们当场钱契交割,成交!” 侯三举起酒杯,开怀不已:“来诸位,预祝咱们合作愉快,前程似锦,大家今日便都成了朋友,从此一起富贵荣华,请,满饮此杯!” “当饮!” 现场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只有骆永胜,一脸落寞哀伤。 第四十章 商场之上遍地是坑 在完成钱契交割的当天,骆永捷向骆永胜提出了一个疑问。 那就是为什么这些精明的商人会如此轻易的就上当受骗,心甘情愿把钱送给骆永胜,而骆永胜的回答则是。 “我从来没有骗过他们,是他们自己在骗自己。” 是的,这就是骗术的最高级,让被骗者自己骗自己。 骆永胜从来都没有想过能骗住这些商人,他也没有精力去费尽心思的来骗这些在商场沉浮多年的生意人,骆永胜只是和侯三一起演了一出戏,从头到尾都是这些商人在自己骗自己。 他们看到了永胜商号,听到了即将要开工建造的百货商场,凭空揣测着将来这个所谓的百货商场会赚多少钱。 于是他们动心了,每日脑子里都在完善着自己应该如何参与进去的计划,从来没有人去怀疑,因为怀疑骆永胜就是在怀疑他们自己,怀疑他们最初时的动心。 人总是习惯把事务的发展往好处去想,籍此来证明自己最初所做决定的英明及正确性。 所以我们看到的事情发展和最终结果,不是骆永胜花言巧语、天花乱坠的去介绍他这个想法有多么多么的好,来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得到洪州商人们的融资,反而是这些商人,都恨不得拿刀架到骆永胜的脖子上,逼着后者收下他们的钱。 这就是骗术的最高境界。 “顶级的骗子从不屑于去骗人,他们只需要编织一个美好的未来就足够了,只有低级的骗子才不相信任何人,恨不得见人就骗,满嘴谎话。 事实却是,每一句谎话都需要无数的谎话来圆,当撒的谎越来越多时,那么这个骗子自己都会陷入混乱,其逻辑思维就势必不在完整,自然也就没有能力布置出缜密的骗局。” 显然骆永胜就是其口中那位顶级的骗子,他没有骗人,因为在一开始要启动这项计划的时候,他就跟侯三透了底,侯三也没有拆穿骆永胜。 他为什么要拆穿? 从头至尾,侯三都知道骆永胜在做什么,却还是选择帮助骆永胜,这就是利益的驱动,侯三心甘情愿的在帮助骆永胜骗人,为的是有利可图。 这就是即使放在后世,骆永胜能把政商两界都骗住的根本原因。 政商界那是什么人?不敢说都是天才英杰,但起码也比普通人要聪明不少吧,他们为什么会被骗,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被骗,而是他们从中看出了利益,心甘情愿的参与进来帮助骗子行骗。 即使有朝一日这个骗子败露了,他们也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骗子身上,然后在公众的面前装委屈、哭可怜,将自己装扮成与大家相同无二的被骗者。 没有风险、只有回报,这种事谁不愿意去做呢。 侯三不怕骆永胜败露,因为骆永胜一旦败露,洪州城内的矛头也不会对向侯三,侯三本身也是被骗的,而且还被骗了‘一万贯’。 大家都是受害者,该杀的是骆永胜。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侯三就告诉过骆永胜,一旦那一千贯钱花完的时候,就是骆永胜命丧洪州之日,不仅他侯三要杀骆永胜灭口,全洪州也多的是人欲除骆永胜。 对这一点,骆永胜心知肚明。 但是骆永胜还是这么去做了,因为这一次风险明显小于回报。 眼下他的命,可还不值万贯家财呢。 更何况有侯三的帮助,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败露,除非这洪州城的商人,个顶个都是后世资本市场掮客穿越来的。 不然就这套路,拿到后世去,也一样可以吃得开。 与骆永捷不同,侯三在开心之余还是不忘正事,他向骆永胜问道:“眼下资金已经到账,百货商场的计划是不是可以开始动手实施了?” “实施当然要实施,但是不能这么干。” 骆永胜说了一番话,让侯三整个人都傻了眼:“眼下的永胜商号,我只剩下百分之五的股份,你侯三也只有一成,百货商场盖起来,咱俩也无非是替洪州商人们打工而已,赚的钱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现在才是永胜商号的大股东,盖不盖百货商场是他们操心的事,跟咱俩有什么关系。” 好家伙,这直接把侯三给说的傻眼,百货商场不盖了? “那咱们这不就是纯骗了吗?” “咱们哪里骗了?”骆永胜哈哈一笑:“白纸黑字写的这不是很清楚吗,这些契书也都在咱们这啊,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这些商人掌柜花了多少多少钱买走咱们永胜商号多少的股份。咱们也确实卖给他们了啊,现在的永胜商号,就是属于他们这些商人的,我骆永胜,只是永胜商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股东罢了。”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空架子的永胜商号,被骆永胜生生卖出了八万多贯! “如果永胜商号把百货商场造出来,那这个百货商场赚的钱自然要拿出来给大家伙份,那如果咱们盖出来的百货商场不属于永胜商号呢?” 骆永胜说的每一句话在侯三听来,都恍如开启新世界的箴言。 “现在钱在咱们手里,钱是拿永胜商号股份置卖的,这钱是干净的、属于咱们两人的,我俩把钱拿出来重新搞一个商号,找一个信的过、靠得住的人来做代理人,通过这个代理人间接掌控新商号,而新的商号则去盖一个新的百货商场,一个只属于你侯三和我骆某的百货商场。 那么赚的钱,自然就只是咱俩的,不用拿给他们去分了。” 什么叫拿别人的钱来为自己牟利,这便是了。 侯三完全傻了眼,从未想过骆永胜竟然会有那么多的鬼主意。 “可如此一来,咱俩可就把洪州所有入股永胜商号的商人全给得罪死了。” “做生意还怕得罪人吗?” 骆永胜挑挑眉头:“洪州只有那么大,馒头只有这么多,他们吃一个,咱们俩就得少吃一个,我是个乞丐出身,我只知道,少吃一个馒头我就会饿死。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死,总好过咱俩死,更何况这天下人分两种,一种是可以坑的,一种是不能坑的。 这些商人虽然被咱们骗了,但是没有一个是砸锅卖铁变卖家产,就算被骗也不至于活不下去,他们不会跟咱们直接挑明,光天化日之下就派人劫杀咱们,洪州,到底是朝廷的洪州,是有王法的。 等什么时候他们吃不住劲了,想要把股份从永胜商号里撤走,咱们也可以花钱再买回来,只是届时的股价,得咱们说了算。” 此刻侯三彻底服气,对骆永胜的骚操作叹为观止。 “骆兄,高啊!” 第四十一章 端阳佳节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当阳光逐渐毒辣起来的时候,骆永胜迎来了自己在这一时空第一个重要节日。 端午节。 准确来说应该叫端阳节,因为《风土志》这本书在洪州这地界并不流行,江西属故楚旧地,老百姓们只认端阳不认端午。 街上陡然多了许多飞龙形状的纸扎。 楚地崇奉巫祝之说,而端阳节又是先民卜飞龙升天卦象,为了礼敬龙神所设,故而每逢此节日,百姓家中都会买一些米粽来祭祀龙神。 “不是祭奠屈原吗?” 侯三有些诧异的看向骆永胜,没明白后者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又一想后者是北地乞丐出身,便解释道:“他只是赶巧了在这一天殉命而已,有什么值得祭奠的,天底下逢年过节死去的人多了。怎么,你们北方会在这一天祭奠屈原吗?” 骆永胜不再言语,跟着侯三,顺便带着永捷、成文这些孩子开始在这洪州城内闲逛起来。 哦,还有两位值得一提,那便是永捷即将过门的媳妇,也就是黄四通的小女儿也在他们这一行人的队伍之中,还有一个则是耿百顺专门为骆永胜赎买来的清倌人轻燕。 佳节嘛,大街上抛头露面的姑娘可是不少,骆永胜也不是朱子,恨不得把女人都禁锢在家里大门不出。 没有男女大防的年代,街上莺莺翠翠的,也让人看着舒心不少。 “这满大街大姑娘小媳妇的到处转悠,家里人就不担心被汉子给拐跑了?”骆永胜还是有点好奇的,毕竟从扬州到湖州,再从湖州到今日的洪州,无论是哪一座城市,都不像他那浅陋的历史积累中,女性深居浅出,反而大方视人,四处打闹嬉戏,而街上的男人看到也多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如果尚未婚配者有了逾矩之举,那便是通奸罪,女子沉溏或充官妓,男子面颊黥字,发配边疆。”侯三为骆永胜简单普及了一下此时间男女之间的禁忌之处:“如果两情相悦的话呢,就回家报禀父母大人,按礼求亲。 若是女人已经被休过或者寡妇那就更省心了,两情相悦就可以直接成亲,官府也不可阻拦。” 那么自由吗?骆永胜眨巴了几下眼,那岂不是说也就比后世稍微多了一点点婚前限制。 “不止如此,如果你要娶了一个寡妇,恰好她丈夫又是打仗而死的话,那可就赚了,还能去官府领一笔补偿钱呢。” 侯三嘿嘿一笑:“你可以理解为是官府为那女子出的嫁妆钱,朝廷仁义,军士遗孀年年都能领取一笔抚恤钱,但如果再嫁的话,朝廷就不用继续承担后面的抚恤了,所以谁娶了这种军士遗孀,都可以到官府领取一笔一次性的钱财。 无多有少,世道好的时候能领两贯钱,前些年朝廷北伐打仗,死的兵士太多,停了几年,后续慢慢恢复也是三司吃紧,只给两三百文。” 军士遗孀,年给抚恤? 骆永胜是真的吃惊了,单这一点,老赵家在历朝历代的王朝中确实有够仁义的了。 而且遗孀改嫁,朝廷还给一笔嫁妆钱贴补夫家,任谁看,都得挑起大拇指,夸朝廷一句。 真是了解的越深,越觉得这大宋王朝的不凡之处。 怎么就走着走着跑偏了呢。 闲逛半日,骆永胜买了些简单的手工艺品,又买了些米粽果腹,见侯三等人眼神惊诧,还招呼道:“一起吃啊,看我做什么。” “这米粽是祭神用的祀品。” 侯三面色发苦:“虽说汴京等地,百姓吃粽子已不在少数,但在咱们洪州地界,一般不会有人吃的。” “哪那么多讲究。” 骆永胜自己吃的香,就随手拿给成文这些孩子,大家都吃的很开心,含糊不清的说道:“神仙可以吃的东西,咱们人就不能吃了?你得知道,神仙存在于人们口口相传之中,所以,是咱们人创造了神。” “哎哟哟,骆兄慎言。” 这话可把侯三吓得够呛,连声劝道:“可不敢这么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亵渎神灵可是要遭天谴的。” “那你还跟着我坑人钱财?” 骆永胜没好气的瞪了侯三一眼,因后者的诅咒有些不爽:“你这么虚伪做作,才更容易遭天谴呢,没听过爱装遭雷劈这句话吗。” 爱装遭雷劈?又是一个新鲜的词汇。 虽然不懂,但侯三明智的没有在这种话题上过多纠缠,动不动就是天谴雷劈的,说多了侯三真怕老天爷给他来一记。 既然逛饿了,索性便找一处酒家吃饭,洪州富庶,倒是不缺这酒楼饭馆,家家生意都火爆的紧。 上到二楼,找了两张临街的桌子坐下,依栏望远,便尽收洪州美景于眼底。 “江山秀丽,风景如画,洪州,真天赐之城啊。” 许是眼下兜里有钱,肩上无担,骆永胜心情大好之余也开始有了拽文的兴致,倒是让身旁的侯三反有了些不适应。 但侯三还是附和道:“是啊,自太祖开国立鼎之后,洪州四十年无乱,安定祥和,繁荣富庶,已养育了三代人啊。” 古人生产的早,往往十四五岁便婚配育子,四十年说三代,倒也不算过失。 “去年一年,洪州三司财税达五十一万八千贯,夏秋田亩两税计三十六万四千贯,仅这洪州一州六县,便为朝廷贡献了近一百万贯的税赋。” 侯三念叨着:“遍数我大宋州府数百,富庶超洪州者,仅升州、东京两地,虽说眼下朝廷设了市舶司,但福泉两州到底不过是渔村而已,还是差点气候的。” “侯兄去过汴京否?” “去过。” “如何?” 侯三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当中,片刻后才开口,语气惊叹。 “侯某粗鄙,胸无点墨,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能惊为天上的琼楼玉宇,纳口百万众皆富足之民。” 叹罢又看向骆永胜:“骆兄是想去汴京吗,依骆兄如今之财力若去了汴京,也是可以逍遥余生的。” 骆永胜笑笑,目视北方。 “去是一定会去的,但不是现在,将来若有机会,咱兄弟俩一起。” 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更不是,现在这种身份。 第四十二章 说书先生 在酒家里吃完饭后,骆永胜便把成文这些孩子给打发逛街去了,自己则和侯三留在了酒楼里。 他不喜欢逛街,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逛街对骆永胜来说算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这实在是浪费时间,他想买的东西都是事先确定好,然后直奔目的地买完便走,即使可能价格会比其他的地方更高也无所谓。 财富依靠攫取,持家才靠节俭。 永捷本来是打算留下来陪着骆永胜,这个半大小子还是第一次跟姑娘在一块游街,多少有些害羞腼腆,要不是骆永胜一脚给他踹走,他还真能把人黄姑娘给冷落了。 “这小子,倒是委屈人闺女了。” 看着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骆永捷,骆永胜冲侯三歉意一笑:“四通兄与侯兄你是好友,我弟弟少不更事,劳侯兄牵的这段姻缘了。” “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老黄那边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侯三倒是把这黄四通吃的瓷实,话里话外全无把黄四通放在眼里的味道,看来他俩当年那所谓的过命交情之后,黄四通有些把柄抓在侯三手里。 果然这年头,府上有人做官才是真的牛气。 骆永胜没有去刨根问底的探寻侯三往事,全幅身心的投入到酒楼说书先生的故事中。 宋朝是有说书匠的,只是故事有些匮乏,没有四大名著,甚至连隋唐英雄故事都没有,说的是比较单调乏陈的楚汉争霸,仍让众多听众沉心静听。 “话说在这秦朝末年,秦二世嬴胡亥荒淫无道,宠信奸佞赵高,致使朝纲混乱,地方民不聊生,生生逼得那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起义军一路攻无不克,打的秦军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六国余贵见得,纷纷反心大起,招揽旧部响应义军。 正应了那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一时间群雄四起,在那故楚旧地会稽出了一位英雄,此人姓项,名籍,单字一个羽,乃故楚旧地下相生人,此来会稽投奔叔父,故楚国上将军项燕之子项梁。 这项羽可真乃天生豪杰,目生重瞳,板肋球筋,力能扛鼎,手持一杆霸王枪神鬼辟易,有万夫不当之勇。 今从叔父项梁起自会稽,率八千江东子弟兵反秦起义,兵锋直抵汉中,遣五路诸侯合灭暴秦,重开天下,威振四海。 入得咸阳后,烧阿房宫,夺九鼎,自封为西楚霸王。此时军中出了一人,姓韩名信,投在了霸王帐下,霸王轻怠,不予重用,只以执戟郎授之。 到后来,有张良卖剑访韩信,韩信改投刘邦,又有那萧何月下追韩信,这才有登台拜帅,与那刘邦共入汉中,尊刘邦为汉王,从此秣兵历马,整顿三军。 安于两川之地徐徐图之待那天下生变,后楚霸王迁都彭城,离了汉中三秦旧地,这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战而定半个天下,与那楚霸王分庭抗礼。 楚河划界而立,不想这刘邦外联诸侯,内遣强军,文有张良、萧何,武有韩信、樊哙等臂助,势不可挡,追过楚汉河界,连战连捷。 最终在九里山十面埋伏困住霸王,暗中又有那张良张子房乔装改扮混入楚营,手捻玉箫,将那楚歌来颂。 真个是,情何哀切,透入骨中,离散英雄之心,消磨壮士之气,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五音不乱,六律合鸣。 其歌唱之曰: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 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 最苦戍边兮日夜彷徨, 披坚执锐兮孤立沙冈。 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 妻子何堪兮独宿孤房。 虽有余田兮孰与之守, 邻家酒熟兮孰与之尝。 白发倚门兮望穿秋水, 稚子忆念兮泪断肝肠。 胡马嘶风兮尚知恋土, 人生客久兮宁忘故乡。 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 骨肉为泥兮衰草濠梁。 魂魄悠悠兮枉知所倚, 壮志寥寥兮付之荒唐。 当此永夜兮追思退省, 及早散楚兮免死殊方。 我歌岂诞兮天遣告汝, 汝其知命兮勿谓渺茫。 此歌从鸡鸣山吹到九里山,沿山而行,只吹得是人人悲痛,个个伤情,八千子弟兵俱丧争斗之心,唤起思乡之意,以致军心涣散,溃不成军。 霸王无奈,垓下别姬,痛断肝肠。领亲兵八百,骑胯下乌骓马,手使虎头盘龙戟,生生杀出重围,直奔乌江。 但因前有大江拦路,后又韩信追兵,万般无奈,摘盔卸甲这才自刎而亡。 后人有诗赞之曰,七孔玉箫军心动,离散八千子弟兵,天亡我楚命当尽,乌骓不逝亦哀鸣。力拔山兮终何用,至死无颜转江东。天数已定人难救,可惜项羽大英雄!” “好!” 酒楼中轰然炸响一片叫好之声,便是骆永胜也不禁鼓起掌来。 这倒是此时尚不多见的一种赞扬方式,但舍内众人却觉得十分应景,便也有样学样,一时间酒楼内掌声一片,兼杂叫好声声。 “先生说的好啊,看赏。” 一楼有豪客甩了包铜钱上台,又引起跟风一片,大家无多有少,却也慷慨解囊,顷刻间说书台面上遍地是钱,惹得说书先生激动不已,一边捡钱一边施礼告谢。 扶杆下望,骆永胜看着这说书先生沉默一阵后唤过临近小二,打怀里取出一块银角,估摸着能有三四两重。 “去,赏给这位先生,就说我骆某人请他喝一杯。” 这般操作,别说小二了,就连侯三都傻了眼。 三四两重的银子,那可是十几贯大钱了,赏给一个说书匠? “没听见吗?” 骆永胜哼了一声,把这小二惊醒,接过银子就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就宣传起来。 “骆员外赏银子一锭!” 他倒是会给骆永胜架面子,一枚银角楞是吹嘘成一锭。 但排面那是没的说,这一嗓子叫下声来,整个酒楼都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对向二楼依栏站立的骆永胜,有熟悉的倒是陪上一句。 “原来是永胜商号的骆员外,难怪这般豪气。” 再说那说书先生,接过银子后,脑子都如浆糊般混沌,跌跌撞撞的跟着小二就上了楼,赶着向骆永胜敬酒道谢。 “骆兄,好大的手笔啊。” 赶在说书先生还没来的空闲,侯三念了一句:“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这种人就靠这卖弄嘴皮吃饭,何必如此重视。” 骆永胜微微一笑,心中已有打算。 “因为此人,可为我所用。” 第四十三章 四大名著的狂想 说书先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但是在这个年代却也可以自称一句老夫,常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让这说书先生的背驼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谄媚且卑微。 因为骆永胜打赏了一枚银角,让老头看骆永胜的眼神就仿佛在看着自己的亲爹一般,眼神中除了感激便只有谦卑,就连骆永胜招呼他落座,那也是万万不敢的。 “坐吧坐吧,你这总拘着,我也不好与你说话。” 在骆永胜再三安抚下,老头总算敢小心翼翼落下半个屁股,那般紧张的坐姿倒是反不如站着轻松了。 “先生尊姓大名啊。” 骆永胜一问话,这老头就急不可耐的站起来,弓着身子,奴颜婢膝。 “贱姓孙,单名一个石碑的石,员外您唤我一声老孙头便成。” “我还是唤你一声孙先生吧,孙先生请坐。” “可不敢当员外这声先生,您就唤我老孙头,俺听着心里也踏实。” 见老孙头坚持,骆永胜也就不再客气,手势下压,和煦笑道:“好好好,老孙头,快坐吧,咱俩聊几句。” 一个是眼下名满洪州的大富商,一个是每日里为果腹都要费尽心思的说书先生,有什么好聊的? 老孙头自己心里疑惑,但他不敢说出来,只是老老实实的坐着,小心翼翼听着骆永胜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 “你们说书这一行当,效益如何。” “托您的福,都还过得去,吃饭是不成问题的。” 这种谦虚,骆永胜也只是笑笑:“平日里都说哪些故事啊。” 老孙头愣住了,第一个念想便是难不成这位骆大员外准备偷自己的底,随后又回过神自嘲,自己这一肚子的墨水就算全部榨干再翻个千百倍,也不够人家一根头发丝重,哪里至如。 想明白这个环节,当下也就坦言了。 “俺会封神、山海志、东周列国志还有就是今日说的这楚汉争霸了,一般来说还是封神会比较好说些,神神鬼鬼的老百姓听的过瘾,而且封神无从考据,全凭俺这上下嘴皮子瞎编。” 山海志?那不就是山海经吗。 骆永胜心里想着,这故事库也太匮乏了些,宋朝在文化领域的辉煌似乎还真个就只有诗词比较出名。 唐诗宋词嘛。 那元朝就是元杂曲。 明清才开始有的章回体以及大量神鬼志异的编纂故事。 “老孙头啊,你平时说不说三国。” “三国?”老孙头起初还一愣,而后才明白过来摇头:“俺平素里哪有多少机会看书啊,而且三国志这本书都是人物传记,看得实在是乏善可陈,忒枯燥了些,怕是拿出来说,都不会有百姓愿意听哩。” 这下反让骆永胜来了兴致,他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按照时间线来重头捋一遍汉末到三国归晋,然后挑出几个主要人物来充做主要角色,加以你们说书技巧的润色,围绕塑造人物这一核心来叙述故事,这样不就使得本来枯燥的历史变得生动许多吗。” 骆永胜的提议还真是让老孙头为之怔然,但到底是说书的底子,很快便捕捉到骆永胜提议中的闪光点,细细琢磨一番兴致便来了,浑浊的双眸都亮了起来。 “楚汉争霸里面,高祖爷和三齐王是主角,还说高祖爷是其母与天龙交合而有娠所产,故自高祖之后,帝所着谓龙袍、帝所坐谓龙椅、帝所卧谓龙榻、帝之躯谓龙体,凡与帝有关之物,皆前冠龙字。 这不就是通过言语修饰后口口相传继而传了数千年吗,三国志中咱们也可以挑几个典型出来加以润色,说不准,也能传千年哩,老孙头,到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可就跟这故事一起流芳后世,不得了咯。” 一听说可以传千年,老孙头更激动了,如果他编撰出来的三国故事可以流传千年,那岂不是说他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也能做到名垂青史? 可激动之余,老孙头又揪起了眉头,支吾道:“如此好事俺本不该拒绝,但员外见谅,俺眼下吃了上顿没得下顿,实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看书编故事啊。” 说着又偷瞄两眼骆永胜,心里惦记着的,便是这骆永胜能给他找个饭辙。 便是他不提这个要求,骆永胜也不可能任老孙头流落大街,想的自然是收拢过来,所以当下便干脆开口:“这样吧,你明日便去我那府邸,找一个名叫耿百顺的人,他会把你安顿下来的,你知道我府上在哪吧。” “诶,知道知道,可着全洪州,谁不知您骆员外如雷贯耳之名啊,俺在这谢过员外了。” 老孙有了饭辙,又得了新的目标,心里美的开花,嘴里面千恩万谢。 “那就成,你先去吧,换身行头归置好行礼啥的,明日直接寻过去便是。” 不敢耽搁打扰的老孙头欢天喜地离开了,留下一脸笑意的骆永胜和一头雾水的侯三。 直等到老孙头下了楼之后,侯三才按捺不住困惑,问到骆永胜。 “骆兄为何如此看重这区区一说书匠。” “区区一个说书匠?”骆永胜失笑摇头:“侯兄此言差矣,更莫小看老孙头这般人,他可是距离百姓最近的喉舌啊,他的价值,不可用钱财衡量,便是将来在这洪州有了名气,权当可为我二人商号做宣传也是好事。” 真的只是为了给新的商号做宣传吗? 不知道为什么,侯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了两下,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温和笑意,偶尔还喜欢耍无赖和卑鄙手段的骆永胜,总不像表面上那般只是一个贪财无度的奸商。 是的,奸商,侯三对骆永胜的第一感官就是奸商。 一个胆大包天,诡计多端的奸商。 可相处越深,彼此之间的牵连羁绊越多,侯三已逐渐与这骆永胜捆绑到一起之后却发现,这个所谓的奸商恐怕就不只是奸商这么简单了。 那具体是什么,侯三想不明白。 希望别太离谱。 第四十四章 福兮祸所伏 过罢了端阳没多久,骆永胜便忙了起来,倒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而是时间到了他弟弟骆永捷与黄四通闺女黄灵成亲的黄道吉日。 古人成亲这一块骆永胜实在是没有什么经验,好在街坊四邻懂得操办这事的不在少数,黄四通嫁闺女,提前两天也派了专业人来骆永胜这边帮衬,一时间虽忙却也不乱,让骆永胜可以安心一旁欣赏。 宋代的婚礼与前唐乃至后面的明清都在细微处略有不同,因为眼下是北宋初年,风气更开放些,比如婚前骆永捷就与那黄灵没少见面,所以儒家六礼在宋初基本被简化成了四礼,甚至如洪州这地界,更仅剩三礼。 纳采这事骆永胜跟黄四通已经定了,大体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多了一个两口子私下里见面熟悉熟悉眼缘,这倒是后世明清时期女权受到禁锢后所没有的。 纳币稍微麻烦些,骆永胜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男方家出多少聘礼,女方家回多少嫁妆这种事要报告官府进行定聘。 “国家有定法的,一般寻常百姓倒是不用那么麻烦,地方乡官里正睁只眼闭只眼也就当看不到,骆兄你家大业大,户曹当然要留一份记录,不过你也不用多想,这只是正常的履行公事,确定下你们骆家二郎与那黄家小娘算是正式成了亲,现在双方就谁也不能反悔了。 如果现在闹出悔婚这种事,又或者女方家临时想多要彩礼,男方家想多索取些嫁妆都属闹婚,凡此类之事发生则定聘充公,反悔一方还得挨一顿杖责。” 这么一通解释下来骆永胜倒是有点能接受,婚姻是神圣的,哪有事到临头临时加钱反悔的道理,那不成儿戏了。 而侯三解释中所提到的定法,便是节序礼,定聘一旦形成便在法律意义上形成等同婚约的契约关系。‘女方反悔受杖六十’,‘男方反悔籍没定聘,充放。’ 后觉充放刑罚太重,亦改杖责,到了宋中后期,女子地位下降,男子反不受惩罚,仅籍没聘金。 除了这些成亲之前的事情之外,其他的地方倒是跟后世没太多区别了,娘家会提前派人来一趟男方家收拾新房,准备被褥等物,俗称‘铺房’。而后这些娘家来的人就会待在男方家,任务呢是守着新房,不让任何人进入。 床、桌椅这些硬木物件由男方家提供,毡褥、帐幔、衾也就是被子由女方家提供,这一点与后世完全相同。 像女方家富裕的,如这黄四通之家,还会带一些珠宝首饰来,都一并放进了新房,留作新娘子日后在夫家所用的家私。 其他还有一些小地方的细节也不少,这里不多赘述,唯让骆永胜感到新奇的,还是成亲当天,新娘子穿了一身绿色的婚服。 额,宋朝新娘婚服原来是绿色的。 “也非必然,红色代表喜庆,绿色代表神圣。因人而异,愿着红裳、绿裳皆自主酌定,不过天家成亲亦尽着绿裳,民间崇奉天家,有样学样便都着绿裳了。” 感情是皇帝家做的广告。 成亲的事前面都办的一帆风顺,唯独在提前计划拜堂的时候有了些麻烦棘手。 骆永胜对外透露出来的姿态,可是家府上势力不小,现在弟弟成亲,高堂没人来像什么样子。 还是侯三给出的主意,定州离洪州远隔何止千里,而且骆永胜兄弟俩被打发来之后,在这洪州地界,便是骆永胜自己当家。 虽然是牵强的多,可骆永胜自己不懂,他也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计较的,直接就允了下来,万没想到在这事上的随意会于日后给自己带来一个天大的麻烦。 婚礼结束之后,骆永胜作为东道主当然要陪好宾客,谁让洪州城多半数商号掌柜基本都来了,虽然这些人来的目的都是为了追问前者打算什么时候选定地皮,修盖百货商场。 “今日是骆某弟弟大喜之日,骆某没有精力顾及他事,还望各位兄长原谅则个。” 论踢皮球,骆永胜还是手到擒来,根本不接茬,一个拖字诀就把这事给搪塞了过去,但是这些商人哪里会愿意就此放过骆永胜。 钱已经花了出去,但实物却迟迟没有见到,谁个不急。 既然骆永胜人不在,这些人就围着侯三探口风。 “三哥,入股永胜商号这事,起初是您张罗的,现在这骆永胜迟迟没有动作,咱们这些人急啊,您替着催催?” 此刻的侯三已经喝得醉眼朦胧,闻言啊了一声,迷迷糊糊的说道:“好,我催他,那个,催什么?” “哎呦,催买地起商场的事啊。” 几人急的跳脚,但侯三却是嘿嘿一笑。 “急个什么劲,人骆掌柜今日府上聘媳妇,就说明在咱们洪州安了家,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慌个什么劲,让人看到,个个哪还有大员外的身份,忒掉价了。” “怎么能不急,那可都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啊。”一曹姓商人急了,把住侯三的胳膊:“我可是投了足足八千贯呢,商场迟迟不见影子,我这钱岂不是打了水漂,再说三哥您不也投了一万贯” 说到最后这曹姓商人住了口,因为他突然察觉到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在那次股份认购的酒宴上,这侯三通过变卖自己手里的股份,卖了三万多贯钱! “对嘛,我不也投了钱吗,我都不慌,老曹你慌什么。” 这一刻侯三还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兀自嘿嘿一笑,拍着老曹的肩头宽慰后者,却没注意到曹掌柜微微垂首,眼神中全是阴冷。 能做商人的没有傻子,起码姓曹的不是,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种感觉,那就是被骗了。 不仅是老曹,便是其他人在老曹的那句话之后都想及了这件事。 他们很可能被侯三和骆永胜联手给骗了! 不对,还有一个黄四通那个王八蛋! 联姻嫁女,就是骆永胜放出来的烟雾弹,让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入局进坑。 几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愤怒,但俱都没有言语,起身道了句告辞,鱼贯离开。 赶等这些人身影消散,一脸醉意的侯三神情清明,找到骆永胜小声说道:“这些人已经起了疑心。” 正举杯痛饮的骆永胜一脸带笑,面容不变,伸手轻拍侯三小臂。 “今日,我家有喜。” 第四十五章 爷们 明月高悬,繁星点缀。 白昼时一片热闹的骆宅终告别了喧嚣,随着金乌西落迎来了一片寂寥,只有到处悬挂的大红灯笼依旧摇曳着烛火。 倒是在宅院中的凉亭,有两个相对而坐的人影,偶尔响起对话的声音。 “今日曹德贵起了疑心,我想,其他人也是一样。” 侯三捧着茶碗,眉关紧锁:“今夜这群人是一定会聚首,要不了几天,不,以我对这群人的了解,可能明天他们就会一起来找你,催你尽快买地盖商场的事。” 与侯三对面而坐的自然是骆永胜,同侯三的满面愁容不同,此刻的骆永胜闭着眼睛,耳根微动,为后宅此刻那正在闹洞房的动静感到开心。 见骆永胜迟迟不言语,侯三急了:“你为何总是这般德行,难道就没有能让你感到焦虑的事情吗。” 骆永胜皱了下眉头,倒不是因为侯三的话触动到了他,而是眼下他正替家里那些孩子感到开心却偏生有人给他添堵。 “焦虑有什么意义。”虽然有些烦,但骆永胜还是开了口,今晚要不打发走这侯三,后者非得烦死他不可。 “四个月前,我差点就死在了扬州城外,那个时候的我,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活下去,没工夫焦虑和彷徨。今天的局面再难,终归没有那时候惨吧。” 说着话,骆永胜起身绕到侯三的背后,双手搭在后者的肩头,俯下身凑到侯三耳边:“你要是慌,可以把我卖出去,我人在这,命也在这。” 侯三喉结滚动,艰涩的吞下一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骆永胜这么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竟然会不由自主的升起三分恐惧感。 这些年,自己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没处理过,为什么会怕一个骗子? “骆兄说笑了,咱俩眼下在一条船上,我怎么会出卖你呢。”勉强笑笑,侯三挤出比哭还要难看三分的笑脸:“我只是怕曹德贵那家伙会给咱们制造麻烦。” “会是什么麻烦?”骆永胜哈哈一笑:“你觉得他会报官,还是派人来暗中除掉我。” “当然是报官了。” 侯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曹德贵跟刑曹的主簿是儿女亲家,他儿子曹显就是里正衙前,司捕班衙事,一旦他真把事捅到衙门里,甭管最后告不告的赢,骆兄你都得先进牢里吃一顿苦头,毕竟,您可没有功名在身啊。” “是吗。” 侯三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说出来骆永胜会怕,没曾想后者也只是云淡风轻的应了一声。 “监牢我骆某人还没进过,有幸去试试也不见得是坏事,我就想问侯兄一句,若是我进去了,你能把我捞出来吗。” “过堂的时候,只要能打赢官司,那就能捞出来,要是打不赢” “那你就打赢他!” 骆永胜陡然拔高了调门,真个把侯三吓了一跳,而后骆永胜又瞬间恢复了平静,细语慢声:“侯兄,我骆某人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人活着得争口气,现在咱们用一个月的时间赚了八万贯,未来的一年、三年、十年,我们会赚十个、一百个八万贯。 你也不想一辈子都活在令府上两个哥哥的阴影下吧,若是我死了,不仅钱要退回给这些人,你,继续去给你那两个哥哥当马前卒,干那些见不得光的糟烂事,一辈子抬不起头。” “用不着你总拿这些话来激我。”侯三也是有脾气的人,骆永胜几次三番的揭他伤疤,当下也怒了,站起身指着骆永胜鼻子:“再抬不起头,也比死了好。” “唔,你说的很对。”骆永胜鼓起了掌,颔首:“可是同样侯兄也千万不要忘了,我是个亡命徒,我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你在威胁我?” 这一刻侯三的眼睛眯了起来,瞳孔里氤氲着杀机,他算是看了出来,这骆永胜就是条臭海鱼,一旦沾上就会惹上一身的腥气,洗都洗不掉。 “我家里今日办喜事,不想说些打打杀杀的话,太伤和气。” 骆永胜变脸变得极快,刚才还是杀机暗蕴,转瞬间就笑开了颜,还能一脸热乎劲的凑上前揽住侯三肩头。 “我只是想活下去,真的,哥哥你得理解我啊,这四个月,弟弟跟死亡打了太多遍交道,怕死怕到了骨子里,那种朝不保夕,时刻站在深渊崖前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来到洪州,有幸结识了哥哥您才有了家那种踏实、安心的感觉,打心眼里,弟弟对您那是万分的感谢和敬重。” 对骆永胜的言辞,侯三只是报以冷笑,他已经再不信前者嘴里放出来的屁了。 “你记住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撂下这句话,侯三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没多久,耿百顺出现在这凉亭内,一脸忧色的看向骆永胜:“少爷,这侯三万一把咱给卖了。” “他不会的。” 骆永胜嘴角噙着笑:“我已经很久没有看错人了,这一次也不会,卖了咱,他会少去几万贯的财富,卖了咱,他会葬送掉这一生的前途,这一点,侯三心知肚明。 这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且他的身上有和我一样的品质,注定了,这辈子与我是朋友。” “什么品质?”耿百顺愣住不解。 “赌徒!” 骆永胜语气坚定带着三分的欣赏:“一个赌徒,只有在输光所有筹码的时候才会离开赌桌,而在此之前,便是亲爹亲娘都没有办法让他放弃。 现在他已经把赌注压到了我身上,除非亲眼看着我死,否则他是不会抽身离开的,所以一旦我死就代表他赌输了,而天底下,没有哪个赌徒是想输不想赢的。 洪州的商人们不会放过我,这是咱们眼下的祸啊,但祸兮福所倚,有祸未必是件坏事,记住了,穷途未必末路,绝境亦能逢生。” 穷途未必末路,绝境亦能逢生! 这天底下,还没有哪种困境可以压垮他骆永胜。 前世没有,这辈子更不可能有! 第四十六章 撕破脸皮 六月三伏的骄阳撒下日辉,炙烤的整个洪州城宛如火炉,走在大街上的行人无不行色匆匆,生怕走的慢了要多受几分烈日之苦。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则新的消息传出,更为闷热的洪州再添了一把新火,这把火,烧的却是洪州百姓的心。 一家新的商号挂牌诞生,取名。 三胜! 别的不说,只看名字便让洪州的商人们瞬间明悟,这个商会跟谁有关系了。 一定是侯三跟骆永胜这俩大骗子合伙搞出来的! 即使这个所谓的三胜商号掌柜是一个叫做顾友彬的老秀才,但透过现象看本质,谁都知道这个顾友彬背后站着的是谁。 尤其在成立的当天,三胜商号就爆了一个大瓜。 要干百货商场! 这两个直娘贼的狗东西! 好嘛,之前多少还低调点,现在干脆直接挑明了是吧。 这一刻,参股了永胜商会的洪州本地商人们彻底明白过来,他们全被骆永胜以及侯三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骗了,这俩骗子拿着他们的钱去做买卖,用这三胜商号的名义,把他们这些投钱的股东全部踢出了局! 事没有这么干的,人,也不应该是这么做的! “既然这两人不仁,也就休怪我等无义了。” 几名商人集体去了一趟骆永胜的家,后者当然是盛情接待,但提及正事仍是那套装聋作傻,拖延慢怠的手段,而去见了侯三亦是如此,一众商人便算是彻底死了心。 “有道是先礼后兵,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不用再给侯三、骆永胜这两个混账留面子了。”曹德旺红着眼,咬牙切齿:“洪州城虽大,却也容不下他们俩了!” 到底是身边有明白人,闻言拉了一把曹德贵:“曹兄谨慎,骆永胜不值一提,但这侯三可不能轻碰,他叔父可是咱们洪州的团练使啊。” 一句话,让暴怒的曹德贵多少恢复了些许理智。 正如这相劝之人所言那般,侯三的叔父怎么说都是团练使! 团练使不是什么大官,上面还有巡检指挥,但这可是洪州,彭城郡王赵元偓一人便身兼洪州大都督、镇南军节度使两职,所以洪州没有另设都巡检、指挥使! 这就意味着,侯三那个做团练使的叔父,就是洪州军务方面除了赵元偓之外最大的官,是军事系统二把手。 而赵王爷,现在人还在汴京呢。 而作为洪州刺史的章炎压根就是个泥胎菩萨,六曹三司皆在都督府办差,说句难听点的话,章炎说出来的话都还没有侯三叔父放的屁响亮! 当然,这些商人的背后各自都有关系势力,绑在一起的力量亦不容小视,但这些官员到底不是他们的亲爹! 若只是搞死骆永胜,这些官员保管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可若是涉及到侯三,那就不见得愿意了。 为了一群商人,开罪团练使,这买卖天底下没人愿意做。 “那咱们就找这侯三再谈谈。”曹德贵牙关紧咬,生生挤出这句话来。 就这般几人又调转了头,重新来到侯三府前,递了拜会。 而对于这些人的去而复返,侯三依旧是那般套路流程,盛情接待,满嘴虚伪。 这下可让曹德贵坐不住了,顾不得这侯三背景势力,撕破脸皮。 “侯兄,看在大家兄弟一场,都在这洪州城讨饭吃的面上,我曹某人道一句,有些事不是您这么做的,大家为人立世之本,多少得讲点道义,您这样,我们这些老弟兄看不惯。” “我哪样了。” 侯三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笑眯眯的反问道:“曹兄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弟弟我实在是听不懂啊。” 见侯三依旧是这幅德性,几人都有些着恼了,纷纷拍桌子瞪眼。 “侯兄,时到今日你还在这里同我们装傻充楞吗,三胜商会是哪里冒出来的,你敢说你不知道,你敢对天起誓吗!” 古人对神明多少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侯三当然不敢对天起誓,所以他眯起了眼没有吭声。 这幅姿态,已是默认。 “自古有言,有道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我们所求不多,左右无非是大家和气生财,在这洪州地界分一杯羹而已,但现在,侯兄却与那外来的混蛋合谋,骗我们钱财,断我们财路!” 曹德贵的眼珠子瞪老大,怒不可遏:“难道侯兄真觉得,您那位贵为团练使的叔父,会为了你这么一个庶出子,开罪半个洪州?你不是你那两个有功名的哥哥,你在侯家算个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堂内一片寂静,便是跟着曹德贵一道来的也惊愕的看向前者。 这曹德贵是气迷糊了,还是猪油蒙了心,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有道是骂人不揭短,侯三心里最大的伤疤就是他那庶出子的身份,从小在家里备受冷眼和欺凌,现在曹德贵公然提及,说明也是纯没把这侯三当人看。 再看侯三,果真是气的浑身发抖,嘴唇都白了。 “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侯三睚眦欲裂,几欲滴出血来。 见侯三这幅神情样子,曹德贵也吓得清醒不少,闭上了嘴巴。 谁都知道,如果曹德贵真头铁下去,很大几率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侯三的家。 还是有性格温和者出来打了圆场。 “三哥息怒,老曹也是被那骆永胜给气迷了心,骂的也是那骆永胜,怎么可能冲您呢,这事闹的,回头小弟设宴,让老曹罚酒告罪。 不过容弟弟说一句,老曹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您到底是咱们洪州生养出来的,跟我们这些老弟兄们都有多年的交情了,没必要这个时候胳膊肘往外拐嘛,到底几十年后,落叶总要归根的。” 所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任谁听了这番打圆场的话都得喝一声彩,因为实在是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 但侯三呢,却闭上了眼睛。 若说没有听进去那是不可能的,他现在一样后悔,后悔沾染上了骆永胜这么个人。 但眼下若是放弃,侯三却不愿意! 骆永胜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回响着。 馒头就这么多,别人多吃一个,咱们就少吃一个。 哪个商人的财富不是靠着吸血来的,有哪个商人会在赚钱之后把赚来的钱还给百姓。 凭什么? 终于,侯三睁开了眼。 “曹兄说得对,我侯三是个庶出子,我叔父不可能为了我开罪半个洪州,我也想是嫡出啊,但我没有那个命,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既然生的不好,那这辈子就该像一条狗一样活着,别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逢人奴颜婢膝,遇事能退则退。 我侯三已经这样活了三十多年啦,没意思,真没意思,现在我还就告诉你们,我确实和那骆永胜在坑你们,但我不是在帮他,而是为了我自己。 洪州很大,却容不下我侯三,姓曹的,你不是有个掌刑曹的亲家吗,不是有个司衙事的儿子吗,我侯三今日还真想跟你碰碰,看看这日后,到底是你死,还是我亡!” 长身而起,侯三伸手一指众人,厉喝一声。 “滚出去!” 第四十七章 坐监 骆永胜是在睡梦中被一阵激烈的砸门声给惊醒的。 他的听力一向很好,人也警觉,故而能够听到一个男人的吼声。 “衙门缉拿疑犯,速速开门。” 缉拿疑犯! 当这四个字传进骆永胜耳朵里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日的扬州! 荒宅破屋之中,自己带着永捷这些孩子没日没夜的干着通下水的活计,想着安稳求生,却被人红眼惦记,也是一队官兵冲将进来,以锁拿命犯为由诬他骆永胜为要犯同党。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上一次,骆永胜靠着杀官差苟逃出扬州,但这一次,却不能如此,反受了羁绊。 叹一口气,骆永胜起身将悬挂的那把腰刀取下,藏进床底的夹层之中,而后整个人穿上衣服,戴上幞头,坐在屋内桌旁,添上热茶两碗。 密集的脚步声很快便响起,由远及近,直到临近门旁砰的一声。 紧闭的房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 这一刻,骆永胜抬首,正与这名带头的官差四目相对,在官差的身后侧方,站着一脸焦急的耿百顺,还有永捷、成文等人。 “骆永胜” 官差才开口,骆永胜就竖起手掌:“差爷不用多言,亦不用担心,我骆某跟您回衙门,断不会给您添麻烦。” 活在这个时代,骆永胜可不会对衙门的执法报以任何奢求,期冀有所谓的文明,更不可能问要什么缉捕令之物。 衙门拿人,拿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人,需要什么理由吗? 见到骆永胜如此配合,这差头自然也是开心的,之前之所以大声怒吼、粗暴撞门,实际上也是一种自行壮胆的行为,他是差,是差就怕在拿人缉盗的过程中碰到强人悍匪。 亏得这位骆员外是个商人,看起来倒是怯懦的多。 骆永胜瞄了一眼这差头手里的镣铐锁具,脸上却是没有太多惧色,反是笑颜引手:“差爷若是不急,请先坐喝杯茶,我骆某便同你走一遭衙门。” 好一个骆员外,此情此景还能这般镇定如常人。 这般自如反倒弄得差头心中惊疑不定,难不成这位骆员外背后真个势力滔滔?若不然,何至于如此镇定。 若是寻常百姓遇上官差拿人,一见镣铐锁具当场就得腿软跪地,磕头求饶,哪还有胆量邀请官差饮茶。 “骆员外是有功名在身不成?” 官差不敢肆意了,若是这骆永胜真有功名,他今日还就真得无功而返。 慢说这骆永胜只是疑犯,就是真个确定是犯人,也不能拿。 这就是赵宋的国法。 想要缉拿有功名的读书人,必须先过堂审断,确凿之后交教谕褫去功名才可投监,如非杀人、奸淫此重罪不可判死刑。 若是有官职在身的士大夫集团成员,那就更不得了了,除了造反,再大的重罪都不能判死刑!而且地方还无权下最终审判结果,只负责查清案由事实,而后将案件的卷宗走驿馆送呈东京汴梁。 麻烦是麻烦点,但是能够凸显中央对士大夫阶级的重视,恪守太祖家法。 与士大夫共天下! “非有功名在身。”骆永胜笑着摇头:“黔首百姓,一介白身。” 听得骆永胜没有功名,差头觉得自己的腰板又硬了起来,口吻再次生硬:“那就由不得你了,与我走一遭吧。” 骆永胜叹气,站起身,两臂举起伸出,任由两名衙役上前为自己戴上锁铐。 “带走!” 差头大手一挥,将骆永胜锢在中间,押着便走,沿途之上,耿百顺带着永捷等人只能赤目看着,却不敢有任何作为。 这也是骆永胜早早交代下去的,他早就聊到会有这一刻的发生。 宁可着先束手就擒,也不能跟官府再起正面冲突。 因为现在的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的是翻盘机会。 等到这队官差离去,耿百顺稳定心神,开始发号施令。 “成文,你现在立刻去那侯三家求见,将此间之事报给侯三,永捷、成武,你们俩切莫可激动生非,带着大家伙安心睡下,明日一早,照前日少爷嘱咐那般,依令按照计划行事。” “是,都依耿叔您的。” 永捷虽然心中难受,但今日这般发展都在骆永胜防范之内,更是早作安排应对,耿百顺的话他不敢不听。 宅府重归寂静,只是所有人都已无心睡眠。 不提耿百顺等人,只说骆永胜这边被官差一路就带进了北监囚牢,换上囚衣后扔进了大狱之中,囚室之内,还有着六七个犯人,本是在睡觉,此刻亦被惊醒,眼神不善的看着骆永胜。 反是后者,心情却是陡然一松。 还好是北监。 洪州监牢是一个整体,但是分南北两监室。 南监是死囚牢,地势低洼,潮湿阴森。北监地势平坦,采光均匀,关的大多都是轻刑犯或者便是骆永胜这般尚未过堂的嫌犯。 所以两相一比,进北监起码说明还没有到死局。 曹景德这些家伙,还没有本事或者说能力可以直接越过刺史衙门定他骆永胜的死罪。 不过,虽说北监较之南监要好的多,但到底是监狱,环境连骆永胜当年在扬州待过的荒宅破庙都比不上。 想想也是,一间监室关押着七八,多时十来个犯人,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内,能干净到哪里去。 不过这屎尿之物的臭味,骆永胜却是无视。 他都在粪坑中沐浴奋战过大半个月,早就习以为常了。 故而当下可以神情自若的打量自己所处的这间监室,靠着囚室外墙壁上那几盏灰暗的烛光和窗口处撒下的银辉。 囚室不大,大约十七八个平方,除了立木阻隔的囚门之外,仅墙壁上有一个窗口来通风换气。囚内一共有七个人,加上骆永胜便是八个。 嗯?应该是九个。 在囚室的犄角旮旯处还有一个,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嘿,新来的,犯了什么罪啊。” 有被惊醒后睡不着的汉子冲骆永胜打听着,想要摸摸骆永胜的来路。 骆永胜展颜一笑,而后又倏然变脸,杀机喷薄。 “杀、人!” 一句杀人,加上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狂暴,吓得这问话汉子猛打一个激灵,当下再不敢言语,连滚带爬的摸到靠墙的位置装起睡来。 不只是他,其他几个囚犯也都慌了神,能避这骆永胜多远就避多远。 谁敢跟杀人犯说话或共处一室啊。 万一哪句话说不好,被拉了垫背,何苦来哉。 扫清了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麻烦,骆永胜在临近门边的位置清扫出一片干净区域,又抢了一份草席铺下,整个人就卧了上去,闭目假寐起来。 还别说,骆永胜何曾想过自己人生第一遭坐监,竟然会发生在宋朝。 这人生的体验感,简直拉满。 第四十八章 绝境中求生存 此刻正在北监囚室假寐,体验坐牢滋味的骆永胜还不知道外面已经因为他的入狱忙成了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当侯三在睡梦中被管事唤醒,接见了赶来报信的成文后,整个人脑子都懵了。 曹德贵会报官动骆永胜这件事他是早有预料到的,但他却没有想到这曹德贵动手竟然动的那么干脆,半夜抓人? 这么做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曹德贵等人其实还没有报官,洪州刺史章炎现在是不知情的状态,因为如果是报官,他侯三在刺史府里安排的眼线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而且如果是章炎动手拿人,没必要安排到晚上,显得这般小家子气。 堂堂刺史之尊,哪里用得着顾忌区区一个百姓的面子。 所以似这般深夜拿人,一定是曹德贵指示他儿子曹显干的,为的就是打他侯三一个措手不及,不给侯三任何反应时间把案子办成铁案! 这下纵使是深夜,侯三也是睡不着了,却见成文打怀里取出一纸信封。 “伯父,我义父昨日便为您留了信,他说您一看便知。” 急匆匆接过信封,侯三拆开观瞧,眼睛瞬间便亮了,啧啧赞叹起来。 “好一个骆永胜,竟然连这个都猜到了,哈哈,危机危机,果然有危险的地方就有机会。” 大笑三声罢,侯三把信封一烧,出言宽了骆成文的心:“你回去吧,告诉你那些兄弟们都可放心,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你义父便可从刺史府里出来了,安心在家候着,备好吃食、药膏之物。” 前面的话骆成文还能理解,但最后那句备好药膏就有点迷惑了,可问侯三,后者哪里还有时间搭理成文,已是行色匆匆的更衣出门。 便是深夜,也得敲开他叔父,洪州团练使侯秉忠的家门! 这一夜,铁幕下的洪州城,无数道人影开始摸着黑的四处窜动,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打算。 而赶等到第一缕晨曦撒下,洪州刺史府衙前那许久未曾有过响动的鸣冤鼓,发出了沉寂日久的轰鸣声。 曹德贵带着一众入股永胜商号的洪州当地商人,来鸣冤告官了! 而就在此之前的拂晓时分,一直在囚室内假寐养神的骆永胜陡然睁开双眼,爬了起来。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外面狱卒的声音,说明在这拂晓人最困倦的时间段,几名狱卒都睡了过去。 同一囚室之中,一晚上担惊受怕几乎没怎么敢睡觉的几名囚徒见骆永胜一动,都纷纷惊醒,心惊胆战的看着骆永胜,生怕这个杀人犯突然暴起,想着过堂前拉几个垫背的。 “都别怕,替我办件事。” 骆永胜展开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众人傻眼:“我其实不是什么杀人犯,这么说,只是为了不想被麻烦找上而已,所以,害你们担心一夜,实在是对不住。” 一听到骆永胜不是杀人犯,昨晚那个探底的汉子怒了,蹦出来指着骆永胜就是一顿咒骂数落,其他人也纷纷有样学样,粗鄙之语喷薄而出。 人呐,欺软怕硬的劣性深植骨髓。 对于这些谩骂,骆永胜反唇相讥,亦是寸步不让的回了过去,他的言语更加犀利,直骂的一众囚徒气的三尸神暴跳。 “娘的,你信不信老子揍你。” “呵,就你们这群子怂包卵蛋,别说爷爷瞧不起你们,借你们仨胆也不敢,背上壳跟你们祖上一个操性,全他娘属王八的,一群王八犊子。” 好嘛,骆永胜这已不是单纯的对骂了,连人家祖宗都不放过,能当囚徒的,哪有几个好人良善,自然是受不得这般羞辱,个个赤目红眼,哇哇叫着就跳起奔着骆永胜挥舞拳头而来。 这一刻,骆永胜蹲了下来,保住脑袋,任由拳头和脚掌覆盖全身。 被踹倒了,就蜷缩身子,把脑袋护进胸膛。 殴打持续了很长时间,但狱卒一直都没有来,骆永胜反而觉得很开心,即使身体上的疼痛如潮水般一波紧着一波而来。 “你们这群王八犊子没吃饭吗,操,打人都没劲,家里有媳妇的怕也是没少偷汉子吧,活该你们当他娘王八。” 这侮辱可是大了,有两名汉子差点被气背过气去,停下手脚,四处寻摸,竟从墙角各自抄起一块不规则的碎青砖,把住了就往骆永胜的身上猛砸。 这一下,是真他娘的疼啊! 碎砖的尖角在骆永胜的后背、肩头和大腿留下伤口,鲜血汩汩的流淌,也把一众行凶的囚徒给镇住,让他们原本激动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 伤人了。 若是骆永胜告官,他们的刑期可是又得多加几年啊。 就在这群囚徒六神无主的时候,已疼至满脸冷汗的骆永胜反而出口说了这番话。 “几位兄弟实在对不住,刚才某的话是故意为之,你们放心,我不会告至官府说你们打得,你们也千万不要承认,等日后从这囚牢中脱困,记得到东城找我,我叫骆永胜,届时我请你们喝酒。” 这是什么操作? 这些囚徒们不懂,但甭管骆永胜如何打算,他们当然愿意照做。 用手撑地坐起,骆永胜将衣服撕扯下些许布条,草草将伤口处理一下,而后便靠着墙壁大口喘气,末了,看向自己毫发无损的双手皱起了眉头,眼神瞄向了一旁地上那块染血的青砖。 “你。” 骆永胜一指昨晚给自己打招呼的汉子,又指向地上那块青砖。 “拿起来,砸我双手。” 汉子愕然,又见骆永胜皱眉冷声:“你若不动手,可别怪我告发你,我这一身伤全怪你头上。”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汉子无奈只好照做,拿起青砖颤巍巍走到骆永胜近前,见后者伸开手掌放置地面之上,却是怎么也下不去。 先前是怒极才动手,现在怒火已全散,哪还有勇气。 “快啊,莫不成还要我帮你,骂你几句?” 一听骆永胜又要开骂,汉子恐惧起来,咬牙,胳膊一甩便砸了下去。 ‘咔嚓。’ 轻微的手骨碎裂声响起,骆永胜登时睁大了双眼,腮帮鼓起,青筋毕露,却愣是忍住了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良久,牙关挤出一丝声音。 “还有、一只。” 第四十九章 对簿公堂 鸣冤鼓那特有的沉闷鼓声传响了三里长街,不仅惊醒了沉睡中的百姓,也把后衙里正搂着美妾熟睡香甜的章炎给惊坐起。 手搭在榻边,章炎还有点发懵,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过这鸣冤鼓响,迷迷糊糊中一时间竟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要不是门外的小厮报了信,章炎估计还得纳闷一阵子。 “想我洪州百姓安居、商贾乐业,百业兴旺,邻里和睦,哪来的冤屈要伸?” 穿衣戴帽的功夫,这章炎都不忘自己捧自己两句,但是出了门的脸色却是不甚好看。 他困啊。 如果不是这鸣冤鼓响,他本可以睡到自然醒的,然后便是一天满满登登的行程安排,听曲看戏、吟诗作赋,末了再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一日便也就过去了。 反正这洪州城内的大事小情都有都督府呢,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可现在不行了,鸣冤鼓一响,他这个当地的父母官怎么都得露面处理一下,该走的过场终归是要走的。 “鸣冤者何人。” 后衙离着公堂距离不短,路上的功夫这章炎就问起自己的师爷范骏,后者拿捏状词看得飞快,嘴里便组织起了语言。 “鸣冤者曹德贵,一同的还有几名咱洪州当地的商人,壮告永胜商号掌柜骆永胜,罪名是,行骗。” 正走着的章炎顿住脚步,眉头微微一皱,他平素里最怕处理的公务就是这商人之间的破烂事。 自古行商多奸狡之徒,彼此具为口吐莲花者,他章炎的水平有限,最难当堂审断。 “这曹德贵我倒是相熟,他亲家是在刑曹掌房对吧。”章炎不问案由先探根脚:“那这骆永胜呢,什么家世背景啊。” 范骏顿悟,嘿嘿一笑:“据其自述,是打定州南下而来,装的是根脚颇深,不过据曹德贵讲,估摸着是扯着虎皮当大旗,假把式。 昨晚上,曹德贵的儿子曹显就差人把他拿下,现在就关在北监囚室内。” “都还没过堂,谁准的他拿人。” 章炎有些不开心,但随后有恍然:“这骆永胜没有功名在身?” “没有。” 原来是一介白身的黔首啊。 这一下章炎心里便彻底踏实下来,案子该如何审断在这一刻就有了计较,不过面上不显,念叨了一句:“那就过堂,本官秉公办理。” 两人一路穿廊过户走进公堂,还没等章炎坐定,堂外一名衙役便急慌慌跑了进来,如此德行让章炎很是不满的大皱眉头。 “张皇失措成何体统。” 这衙役挨了训斥多少收敛一点,但语气依旧焦急。 “禀堂尊,团练使侯将军来了。” 刚还老神在在喝斥衙役的章炎这一刻也懵了。 侯秉忠那家伙来干嘛? 大宋朝向来文贵武轻,而且朝廷一直对武官防范甚深,因此武官是不敢也不会插手文官政务的。 “快请。” 虽不明就里,不过面子上的礼节还是应该有的。 “末将侯秉忠,见过堂尊。” 这侯秉忠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高被阔,不过穿的不是甲胄而是武将官袍,这让章炎心里就踏实了不少,他就怕这侯秉忠是来闹事的。 “哈哈,侯将军太客气了,快请就坐,快请就坐。” 章炎起身回礼,同时伸手虚引,招呼着侯秉忠,熟料后者却叹了口气。 “唉,末将此来乃是将家侄送衙的,无颜落座啊。”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让章炎微微一怔,笑道:“侯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令侄不是一直在家苦读圣贤,是我洪州有名的才子英俊,明年更要赴京科考,何来的送衙一说。” “非是我那大侄、二侄,而是我那不争气的小侄子侯齐啊。” 侯秉忠摇头无奈:“这小混蛋,竟然背着我与人勾谋,靠着变卖永胜商号的股份获利数万贯,他跟我说是合法赚来的,但是就他那点本事,靠什么能赚那么多,我担心他别是犯了法,所以特带来,想着让堂尊帮我审断一下,若是犯了法,该如何当如何。” 好个侯秉忠,别看是个武官,但这番话说的可是很见水平,只说是侯三赚的太多,怀疑别是犯了法,让章炎代为审断。 如此在这个案件中,随着事态的发展,他侯秉忠随时可以把侯三摘出来。 如果官司能打赢,那就是说明没犯法,这钱都是侯三的合法所得,如果发现打不赢的时候,就把脏水全泼骆永胜身上,说是被骆永胜哄骗,加上又有自首情节,以他侯家在这洪州的面子,怎么也不会被惩治的太狠。 章炎没有吭气,而是先侧首皱眉的看向范骏,有些不满。 那意思便是,怎么这起案子里面还会涉及到侯家的人。 被怒视的师爷也心里发苦,他又不是能掐会算,曹德贵等人递上来的状纸,也说只告骆永胜一人,可是决口没提这侯三。 可章炎盯着他,他又不敢不吭声,心思一转便有了应对。 “侯将军您这说的哪里话,尊府上三位侄少爷可都是咱们洪州城内有口皆碑的君子,哪里会做不法之事呢,想必是您想的太多,不过既然您都已经来了,那就请侄少爷上来过遍堂,把这如何赚来的钱从头诉说一遍,堂尊这边替您把把关,也好让您安心。” “那可真是有劳堂尊了。” 侯秉忠又冲着章炎拱手施礼,这下都不用后者再跟他客套,自己在这堂上两侧寻了个座位,一甩袍摆,四四方方便坐了下来。 对此章炎也没有什么意见,刚打算手拿惊堂,堂外又进来一个衙役,说刑曹的主簿李均衙门外求进。 而这李均,便是那曹德贵的亲家公。 这堂子大戏,倒是各方来客都汇聚齐了。 章炎没辙,又不好不见,只能差衙役把人请进来。 “下官见过堂尊。” 即使六曹是在都督府办差,但名义上到底是隶属刺史府下的办公机构,人章炎就是李均的铁杆上司,故而对李均的见礼,章炎只是微微颔首,都不用回礼。 “之衡来此,所谓何事啊。” 李均微微一笑,如此说道:“回禀堂尊,只是恰好下官听说在我洪州近期发生了一起商贾之间的行骗案,行骗手段和方式颇为新颖,下官身为刑曹的主簿,就想了解案由首尾,好具悉陈表,书送刑部,已供翰林编纂刑律文集所用。” “既然如此,那之衡便坐吧。” “谢过堂尊。” 躬礼后,李均又冲着堂内的侯秉忠微微一笑:“侯将军也来了。” 只可惜侯秉忠不是章炎,却是压根就没有搭理这李均的招呼,让后者有些尴尬。 一个小小的六曹主簿,哪里配得上跟团练使打招呼。 对这点小插曲章炎只当看不见,一拍惊堂木喝了一句。 “三班衙前,与我传击鼓人上堂。” 杀威棒顿地,这出大戏,便算正式开幕。 第五十章 讼师任修贤 谈及对簿公堂,必要先了解其流程和参与者。 在宋朝的时候,对簿公堂出现的场景其实并不多,我们都看过包青天系列剧,看着铁面无私的包拯每日不停的审断各种案件,这便是文学的夸张,其目的主要为塑造包拯的形象,使其更加的立体。 宋朝无论是骨子还是皮表都是传统的儒,儒皮儒骨,而儒家的思想中提倡无讼。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这便是儒家广泛化治理天下的理想状态,希望得到的是一个全国上下人人讲信用、和善共处,不出现任何的矛盾纠纷。 因此,当社会中出现了需要对簿公堂的矛盾纠纷时,恰说明当地的官府、教谕再治理当地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那么反馈到中央统治者或者整个统治阶级眼中,便是当地的官府、教谕都存在学术不精的问题,应当予以一定的训诫。 所以在这一时期,衡量地方官府治理能力好不好的标准,不是如电视剧中的包拯那般,每日审断多少案件,而是一起纠纷都没有。 真要是天天打几场官司,那包拯早就被撤职流放了。 你得把地方管理的多么糟糕,才会天天都有刁民之间龃龉丛生,苟且不断? “圣人不以听讼为难,而已无讼为贵。”这是朱熹在基于当时宋朝背景下说出的总结语,足说明大宋对于矛盾纠纷的一种处理态度。 地方也好、中央精神也罢,在面对民间的矛盾纠纷,希望的不是通过诉讼和对簿公堂来处理,而是希望在过堂之前就通过调解甚至是官府、民间一些有威望的人来化解掉。 这也是为什么骆永胜的骗局败露之后,曹德贵等人还三番五次的去寻侯三,希望后者可以出面,在这件事中,双方尽量寻求一个较为平和的方式来处理掉,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想见官。 从这一角度来出发,骆永胜这个外来者,是破坏了此时社会普遍遵守的一种规则。 他在曹德贵等人的眼中,就是一个不按照常理行事的粗鄙之人,无形中也暴露了他的身份,那便是不像他装出来的那般,家世显赫。 既然是追求无讼,说明还是有讼的,有讼,便自然会有讼师这一职业。 一个被宋朝士大夫阶级所深恶痛绝的职业。 社会的认可度甚至不如乞丐流民。 只有等到神宗年之后,宋朝沿海地区的商贸行为开始迅速繁荣起来,商业领域开始滋生越来越多的丑陋,使得诉讼行为密集丛生,讼棍这一职业才逐渐为人所接受,但也如夜壶一般。 用时去寻,用罢还要唾弃一口。 而且讼师多只承担商业行为中的官司,绝不插手涉及人伦道德类案件,这是当时宋朝社会思想绝不可能接受和允许的。 曹德贵等人来报官,一样带了讼师,递了讼状,跪在堂下将所报之事陈述分明。 “自上月始,有一名为骆永胜的商人置永胜商号,宣言要在洪州兴建一集日用、粮油、衣布、工具等商品进行统一销售的市行,取名为百货商场,并不断对外称要在长江口岸拿下几个专用码头,来为他的百货商场进行供货,以一家之力供洪州半城所需。 我等经商之人,思这百货商场兴建之后可便洪州之民,为家乡父老计,故而慷慨解囊纷纷入股,砸入重金。然这骆永胜钱财一取便不在提兴建百货商场之事,拿钱潇洒,奢靡浪费,如此歹人,望请堂尊严惩啊。” 跪在堂下的曹德贵一众,声泪俱下,严词控述,直把他们这些人的初心都说的伟岸正派,自然把骆永胜骂的狗血淋头,十恶不赦。 高坐案首的章炎脸色亦是难看不少,一拍惊堂,喝问一句。 “此话当真?” “我等草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堂尊啊。” 章炎怒极,刚欲发号施令,就听身后的师爷小声嘀咕了一句。 “堂尊莫急,那骆永胜已在北监看押跑不掉,还是先传侯将军的侄少爷来吧,看看牵扯几分深浅,不然案子凿成铁案,怕伤及了侯三少爷。” 这句话让章炎恍然顿悟,沉默片刻,转头看了一眼老神在在安坐的侯秉忠,敕令衙差。 “传侯齐进堂。” 衙外差役领了命,不多时便把一直候着的侯三给带了进来,随同侯三一道进来的,也有一名讼师。 “草民侯三,叩见堂尊。” 因为没有功名在身,来到这里,侯三也一样得跪地叩首,然而他带来的讼师却是昂首站立,只浅施一礼,打了声招呼。 章炎虽厌恶讼师,但却不能发怒,只因这侯三带来的讼师大有来头。 此人姓任名修贤,乃是至道元年举人及第,曾供职于秘书省深学三年,后来在朝中与人生隙,不满朝堂之争,愤而辞官回了洪州老家,除了潜心攻读圣贤,便是替人口舌讼事。 而且这位任举人跟侯家关系亲密,侯家的长、二两公子,都是这任修贤伴读伴出来的功名。 所以别说见了他章炎,人家任修贤就是去汴京见皇帝都可以不跪。 怎么说,当年也是士大夫集团的成员之一。 天下士族是一家啊。 “侯齐,你叔父在此,言你近日获利颇丰,怕你沾惹上一些不法分子故带你来寻本官,恰好曹德贵等人言其最近被一名叫骆永胜的商人蒙骗,你可知此事啊。” 侯三跪在地上,姿态虽卑,却语气凿凿。 “回禀堂尊,草民识得这骆永胜,近来,草民正是跟着这骆永胜一道经商才赚的财富,但这钱,却俱都是干干净净,断不是如曹员外等人口中那般骗来的。” 这下可让章炎皱起了眉头,他本来是打算帮侯三开罪的,说的话也是给出了台阶,但这侯三,那般头铁? 刚欲再开口劝诱几分,反倒是站在侯三身前的任修贤开了口。 “堂尊,既然几位员外一道状告那骆永胜,原告已至,何不传被告上堂质证。” “本官心里有数。” 章炎不满,但还是开口:“来人呐,带嫌犯来此。” “慢着。” 就这一句传唤,反让任修贤起了高调。 “堂尊刚才说带嫌犯,那就是说,堂尊知道那位被状告的骆永胜现在就在衙门看管之下了?” 章炎皱起眉头,没好气的说道:“自然,这骆永胜身为嫌犯,眼下正在北监囚室之内,怎么,本官抓他有何不妥吗?” “没有,既然是堂尊派人拿的,那自然没有不妥。” 任修贤呵呵一笑,退了一步,但章炎却陡然心生几分不妙,而赶等片刻之后,衙差把骆永胜抬进来的时候,章炎便瞪大了双眼。 这骆永胜怎弄得这般凄惨? 别说章炎了,就连一直跪在地上装睡养神的侯三见了,都傻了眼。 骆兄啊骆兄,你可真是个狠人! 第五十一章 字眼之争 看看此刻躺在公堂地上的骆永胜吧,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完好的地方,鼻青脸肿,眼歪嘴斜。四肢和躯干也多是伤口,直到现在,还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渗出。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便是那双血迹淋漓的手掌,真可谓是让人看着都疼。 嫌犯入押,往往都会遭到牢卒、衙役的殴打,这很正常,但打成这样的,章炎做了那么多年的官,还真是头回见。 看得章大官人都有些恶心了。 可真正让他别扭的,还是此刻任修贤看他的眼神。 自己前脚才说这骆永胜是他下令抓的,而眼下骆永胜这般惨样,人家会不会怀疑是他章炎下令打的? 正头疼着呢,躺在地上的骆永胜却在这时说了话。 “堂尊在上,请恕草民无法叩首尊前了,都是那曹显恶差,他父亲曹德贵恶意中伤草民,意欲图谋草民家产就诬告草民行骗,这曹显仗着在衙前办差,深夜拿草民入监,更是对草民严刑拷打,意欲逼草民认莫须有之罪,堂尊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这话说的可真是时候,让一脸纠结的章炎瞬间有了台阶可下。 人是曹显这个狗东西打得! 堂前值守的曹显却是一脸茫然,尤其是自家老爹转头看向他的眼神更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儿啊,你怎么能把人打那么狠。” “爹,我要说不是我打的您信吗?” “你觉得老子会信?” 父子二人眼神交流一番,曹显只能报以苦笑。 是啊,连自己亲爹都不会信,这满堂官员、讼师更不会信了。 “堂尊!” 这一刻,任修贤站了出来,义正言辞。 “这骆永胜到底犯没犯罪,所犯何罪当如何审断,在这里,只有堂尊您依我大宋《刑统》、《刑法志》来定拿,曹显乃是原告曹德贵之子,滥用职权,依如此恶劣行径企图使骆永胜屈打成招,自诬己身,如此还要律法何用?仅此行径,眼下不管骆永胜是否犯法,这曹显,都应拿下查办!” 章炎的面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但他的怒火却不是冲任修贤,而是曹显。 这个混蛋把事做的太难收场了。 眼瞅着章炎怒视,曹显吓傻了,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就哭起冤来。 “堂尊,卑职是真没有打这骆永胜啊,不信您可以问问北监看管的狱卒,我从未有过指使他们殴打这骆永胜。” 话说如此,事实也确实如此,骆永胜那是让同监囚室的囚徒们给打的。 但,谁信? 人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人只在乎事实是不是如他们所想象的那般就够了。 如果事实与想象所违背,那么这个事实就是假的,是伪造的。 别说侯三和任修贤,就连曹显他爹曹德贵都不信曹显说的话。 章炎更不信了。 眼下任修贤盯着,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袒护曹显,所以只能像驱苍蝇般挥手。 “左右,与我先把这个恶差拿下,下进囚室暂押。” 任由着曹显哭屈叫嚷,章炎也是只当听不见。 而跪在堂内的原告曹德贵则是一脸苦涩,他这边官司还没打完呢,倒是先把自家儿子给搭了进去。 “虽然这骆永胜在囚室之中遭受私刑拷打,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是无辜之人,骆永胜,本官且问你,你是否靠着虚设所谓的建造百货商场一事,骗取曹德贵等人的钱财?” “堂尊明查,草民冤枉啊。” 骆永胜只顾着哭屈:“草民所说字字属实,从来不敢行那招摇撞骗之事,我置办永胜商号,欲买地修盖百货商场一直都是事实,何来欺骗一说。” 这时候便看出讼师的作用了,任修贤踏前两步,冲着章炎拱手作揖:“堂尊,曹德贵等人状告骆永胜行骗的依据,是骆永胜的永胜商号放声要盖百货商场,故而才出资入股,是不是说,只要永胜商号确实把这百货商场盖起来了,就不算行骗?” “这是当然。” “那好,且容学生问曹员外几句。” 任修贤转身,直视曹德贵一众原告:“曹员外,我且问你,骆永胜的永胜商号当初说要盖这百货商场,可说何时盖成吗?” “当时洪州城内各处告示都有说,上个月就该拿地动工,到明年开春盖成,可他到现在都没有拿地,反而是又置办了一个三胜商号,用三胜商号的名义在四处活动。” “你说的是这份告示吗?” 任修贤伸手入袍,取出一纸来,抻开给曹德贵看,后者点头。 “就是这份告示。” 见曹德贵认下,任修贤将告示纸转呈到了章炎的案首。 “请堂尊过目。” 后者皱眉去看,只见上写着。 “敬洪州父老面启。 本人骆永胜,河北定州人士,南下洪州定居多日,见邻里街坊日常所购颇多麻烦,往来四城殊为不便,欲想在这洪州兴建一集日用、粮油、衣布、工具等商品进行统一销售的市行,将各种商品统一进行售卖,减少父老乡亲日常奔走劳累。 此市行取名百货商场,计划于本月底购得土地兴工动土,如蒙诸位配合,料可在明年开春时竣工大吉,彼时开行之日,还望诸位父老乡亲多多捧场提携。 永胜商号,骆永胜留款。” 看罢了告示,章炎蹙眉,这告示虽说写的不文不白,没什么文化水平,但核心点也都说的明白。 “此告示确实说了,应在上个月就买地兴工动土,然至今无影,不是行骗又是什么?” 任修贤微微一笑,伸手点在告示之上,这一下可把章炎看傻了眼。 因为任修贤点的位置上有两个字。 ‘计划’! “堂尊,人骆永胜说的是计划,何谓计划二字,那就是还在酌定之中,不是定语。不能因为人家计划有变就说是行商蒙骗究其罪责。 两年前,吕相还说计划推行两税折抵法,不也没有实施吗,但风声传出,却引起江南地区粮价暴涨,那段时间之内,百姓的损失能否找朝廷索取,能否寻吕相担责怪罪呢?” 只许州官防火,不许百姓点灯可不是什么好风气。 有些事,可以做得但不容许民间说得,这是为官者必须要遵守的一点潜规则。 现在任修贤以此事反问章炎,可是给后者添了麻烦。 审断骆永胜有罪不难,难得是引起讨论之声后,他该怎么交待。 犹豫片刻,章炎不由自主的又看了闭目养神的侯秉忠一眼,心中便清楚了。 后者这不是带自家侄子投案自首来的,而是过来站台呢。 到底,他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进了口袋的钱再吐出去。 “暂且停审,本官要出恭,回来再断。” 扔下这句话,章炎起身带着师爷头都不会便离开这大堂,这番行径,却是让任修贤笑了。 “怎么样,有把握吗?” 待任修贤回站到侯秉忠近前,一直悠然养神的后者轻声吐口。 “应该能有七分把握。” “缘何只有七分?” 任修贤语顿,而后声音又压低了几个声调。 “因为,他才是刺史啊。” 第五十二章 要做自己命运的主宰 自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珍重亦是人最追求的一种需要,远比生命和爱情更加宝贵。 因为在处于自由的时候,连他娘空气都是香甜的。 而且失而复得总是要比曾经拥有更加令人开心。 当骆永胜得以被宣布无罪,由成文几个孩子抬着回家的路上,看着天穹上那不可直视的璀璨,骆永胜笑的很开心。 他又赌赢了一次。 久赌无胜家,骆永胜当然清楚,如果自己这么一直赌下去早晚会有失手的一天,而一旦失手一次那么自己的命就彻底宣布结束,可他没办法,他也想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是现在的骆永胜还没有这个资格。 虽然难以接受,但这就是现实。 直到今日,身家巨富,骆永胜依然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资格,今天的过堂,任修贤的讼词辩护仅仅只是让章炎顺坡下来的台阶罢了,真正取得关键作用的还是侯三那个做团练使的叔父。 是这么一位将军的露面,让章炎高抬了贵手,籍着任修贤的辩护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如果不是侯秉忠的站台,就算任修贤今日在堂前说的步步生莲,章炎都不可能搭理。 当然,任修贤也不会接这份诉讼,打一场还没开始就注定必败的官司。 在这个时代,没有功名的黔首百姓就是苟活的蝼蚁,当权力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着,等待掌握权力的那个人来宣判其命运。 “怪不得里,回到古代的第一件事永远都是考取功名。” 躺在自己的床上,感受着后背处轻燕换药带来的丝丝疼痛,骆永胜的脑子又飞了出去。 考取功名自己这辈子是不现实的,先不说《诗》、《礼》自己能不能看进去,便是看得进去,自己现在再考也是晚了。 谁都知道在宋朝有功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但也恰是因此,宋朝的科举门槛也是颇高,骆永胜记不得‘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好男儿’这句话此时此刻到底有没有诞生,但这并不妨碍在洪州的这段时间他自己亲眼看到的社会风气。 儒学鼎盛。 洪州城的读书识字率应该是极高的,这也就意味着这座城每年都会有一支科举备考或赶考大军,那么每三年,洪州有多少人能顺利通过贡举留在汴梁呢? 不足十个! 好家伙,这都不能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了。 看看侯三吧,他的两个哥哥今年都到了不惑之年,也才勉强混上桂榜,却是连洪州当地官设的鹿鸣宴都还没吃上呢,每三年坚持不懈的入京赶考,期冀于有朝一日能名列甲榜,进士及第。 掐掐手指来算,下一次再去汴京的时候,怕都是第四次了吧。 几十载寒窗苦读,削尖了脑袋都想中进士当朝臣,这就是这个时代唯一永恒不变的国家风气,任何人都不可能也没有那个资格来扭转。 骆永胜觉得自己就算现在开始头悬梁锥刺骨,怕是等自己依循正常的人生轨迹迈步权力阶层时,起码也得六七十岁了,那还玩个屁啊。 尤其是自己眼下这具身体虽然不知道因何种原因年轻了几十年,可生命力到底还有多长,骆永胜自己心里也没底。 万一再过二十年就挂了呢? “少爷在想什么呢?” 看着骆永胜眉头紧锁的样子,仅着一身亵衣的轻燕替骆永胜上好伤药,关切的问了一句。 “诶,轻燕,你说你之前做清倌人的时候,每天在想什么。” 翻身坐起,骆永胜将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掌交给轻燕处理,开口反问了一句。 “奴能想什么呢,就想着将来会是哪家的公子可以替奴赎了身子,从此相夫教子便好。” “那你想的可真够远。” 骆永胜笑笑,看来女人都有个白马王子娶公主的梦,但对于轻燕来说,或许只有这种幻想才是支持着她每日在青楼中活下去的动力。 是啊,人活着总是需要一个支柱的。 那自己呢? 骆永胜突然发现,自己打穿越来了之后,每天都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一睁开眼全是生存的压力,是对无处不在未知风险的恐惧和警惕,还从未认真的思考过,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具体的未来。 做一个人上人? 又何谓人上人呢。 在这个封建、落后、愚昧的时代,除了皇帝,便是宰相又哪里有资格称人上人,不过是天子家奴罢了。 骆永胜的瞳孔收缩起来,一幻想做皇帝,他的呼吸便不由自主会急促。 刚穿越的第一天他就想过,并为这个幻想而兴奋不已,只是后来苟延残喘的日子过多了,不由自主会在内心否定自己。 哪有这个命啊。 可是如今接二连三在生死线上徘徊,反而又激起了骆永胜不甘。 再接受不了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要做皇帝,一定要做皇帝! 哪怕,只是占一个山头的土皇帝,那也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少爷,药换好了,您快歇着吧。” 轻燕从床上下去,端了杯茶喂骆永胜喝下,告退道:“奴就在隔间候着,您要是起夜,便唤奴。” “辛苦你了。” 骆永胜点点头,而后又唤住轻燕:“你去把耿叔还有永捷唤来,我有事找他二人。” 后者应声离开,不多时门外便响起几人脚步声,门枢叩响。 “进来吧。” 门分左右,耿百顺和骆永捷前后进入,具向骆永胜打了声招呼。 “深夜喊你俩来,是有事要交待。”靠坐在床头,骆永胜沉吟一阵,嘱咐下了几件事,听的两人连连点头。 “还有,永捷你明天去寻你那岳丈,问问他,有没有关系能在城外的长江口岸码头租用下一个,让他来出面,钱的话,走三胜商号出。” “是,我明一早便去。”永捷点点头,见骆永胜挥手,便急匆匆起身告辞,赶着回房搂媳妇睡觉去了。 屋内,便只剩下耿百顺和骆永胜两人。 “老耿啊,你说,咱们的根基在哪呢?” 骆永胜幽幽的叹了口气:“那曹德贵不过有一个司衙事的儿子,就可以随意拿我,还不是因为咱们在这洪州城毫无根脚,若是将来咱又惹上了更厉害的人物,这脑袋岂不是说掉就掉。” “少爷也不必太忧心了,眼下咱们打赢了官司,就意味着将来能在这洪州立足下来,根基也是慢慢深耕出来的。” 看出了骆永胜的焦虑,耿百顺开导着,但自己也知道这说的不过是虚词。 “你去吧,尽快把我刚才交代的事给办妥,要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 “少爷放心。” 第五十三章 搭桥引路 在家里养上几天伤,骆永胜便觉得自己身体痊愈了不少,不由感慨一声年轻真好。 这期间侯三来过两回看望,告诉骆永胜拿地的事基本已经圈定,就差着动迁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户了。 “洪州的宅地价格不菲,一共十七亩地,全部动迁的话大约要到两万余贯。” 这笔数字已是相当昂贵了,两人全部身家归了包堆也就那骗来的八万多贯,光拿地动迁就用掉那么多,后续还有建造以及进货的费用,黄四通出面谈妥了一个码头,光一年的租金费用就高达五千贯。 这钱是给江南路转运使司衙门的,一分也不能少。 如这般该花的钱骆永胜倒是没甚意见,全权交给了侯三去办,他只求了侯三一件事。 “能否帮我引荐一程,我想拜会咱们洪州刺史章炎。” 这个请求让侯三愣住,他苦笑着摇头:“骆兄,这事别说兄弟我了,就算我叔父都未必愿意接下,我朝文武不相交,您想要见章刺史,得靠您自己。 不过我虽然无法帮您搭上线,但却可以告诉您,章刺史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去临江书苑,和咱们洪州当地的官学教谕、举人之流在一起饮酒读书,你倒是可以在这件事上想想办法。” “知道了。”骆永胜点点头,诚挚的拱手施礼:“多谢哥哥,救了弟弟一条命。” 侯三摆摆手,告辞离开。 “临江书苑。”骆永胜念叨着,却是一刻钟都在家里坐不住,他必须得想个法子混进去,而后与这章炎搭上线。 而就在骆永胜念叨的功夫,轻燕进来换茶,闻听笑着问道:“少爷怎得想去这临江书苑了。” “去见一个人。”随口应付一句,骆永胜却是愣住:“怎么,你知道这临江书苑?” “去那里弹过琴。” 轻燕换茶的功夫,小脸却是升了两片霞云:“跟几位姐姐一道去的。” 话虽然说的简短,但内里的意思骆永胜人精一个哪里不懂,瞬间便明了。 文人墨客他终究也是男人啊。 是猫哪有不吃腥的,再说这年头逛青楼属于生活日常之一,算什么大事。 “每月初一、十五,临江书苑开诗文筵,都会在城中的青楼请姑娘过去吗。” “回少爷话,是的。” 骆永胜闭上了眼睛,这些官员、教谕、学究和举人都是知识分子,似这种召妓的事情不可能亲力亲为,一定会有一个狗腿子负责居中联络。 这事便简单的多了,只需要找出这个中间人,那就能想到办法来进入这临江书苑。 看着眼前的轻燕,骆永胜开口问道:“当初你们去的时候,是谁领你们去的。” “我们那的鸨娘,琴姐。” 骆永胜点点头继而开口道:“走,带我去你那琴楼。” 他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受不得把时间浪费,眼下百事繁身就更不敢拖延怠慢了,轻燕虽不知骆永胜所为何事,但还是一切听命,为骆永胜更衣束带,两人便带着成武、成杰走出了府,寻那琴楼而去。 好在这琴楼离着倒也不远,满打满算不过二里地,隔着三条街,位于洪州城内的繁华地段,四人到的时候,正赶上傍晚生意火爆,几个堂倌忙的脚不沾地,一时竟然都没人来招呼骆永胜一行。 还好轻燕曾在这里待过,很快便碰到相熟的姐妹上来打招呼,说话的功夫,姑娘们也没少打量站在轻燕身旁的骆永胜。 “琴姐呢。” “先前喝了酒,现在估摸着在房内休息吧。” 轻燕点点头,引着骆永胜上楼去寻,走到一间厢房前,叠指轻弹。 “谁啊。” 屋内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听得出来应是刚刚睡醒,语气还有些朦胧。 “琴姐是我,轻燕。” 这下房内的动静清晰了许多,有女人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门后。 但听得门闩移动的声音,这房门便从内打开,一张三十岁许女子的面庞便进入到骆永胜的眼帘之中。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真是奇了怪了,在青楼里面做鸨妈的,似乎都长得挺漂亮。 “哎哟,轻燕你可算回来了,姐姐还以为你这被人赎了身子之后,连娘家都不愿意认了呢。” 这个叫琴姐的女人显得很开心,一把抓住轻燕的手便嘘寒问暖起来,全然没有顾及到一旁站着的骆永胜。 这般热情倒是把轻燕弄得有些不自然,她应付两句便把骆永胜介绍出来。 “琴姐我这次来,是我们府上的少爷想托您帮个忙。” 说着话便让开身子,骆永胜适时的打了声招呼。 “小弟骆永胜,见过琴掌柜,扰您休息还望见谅。” 这琴姐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笑的花枝招展:“奴道是谁呢,原来是骆大员外啊,骆大员外的声名眼下在咱们洪州可是出名的紧呐。” “臭名才是吧。” 骆永胜自嘲一笑,自打官司赢了之后,曹德贵等人也知钱财索取无望,每日里下了大功夫败坏他骆永胜的名声,对此也算是应当,骆永胜也只能是捏着鼻子受着。 谁让他理亏呢。 “奴这里只认钱,骆大员外腰缠万贯,可是奴眼里的贵客呢。” 迎着骆永胜进屋,这琴姐鸨妈子出身,倒也不避讳让陌生男人进她的闺房,招呼起来很是热情。 “骆员外来这,是带着轻燕回来省亲,还是过了新鲜劲想着再寻两个姑娘回府安乐啊。” 这玩笑话逗得轻燕脸红,不住的偷瞄骆永胜,却发现后者还是那张棺材脸,毫无所动。 “琴掌柜的玩笑了,小弟来此,是有件要紧事想请琴掌柜的帮个忙,无论成否,皆有重酬。”骆永胜开门见山,张口便把自己此来的原委和盘托出,末了请了一句,希望这琴姐可以帮忙,给他骆永胜想个可以进入临江书苑的法子。 听罢骆永胜的请求之后,琴姐看了一眼轻燕,心中便知道这事一定是小丫头嘴上无门漏出去的风,但还是装起了糊涂。 “骆员外这可是所托非人了,奴不过是替衙门守着这青楼而已,都没听说过什么临江书苑,又怎么” “一千贯。” 这个数字报出去,骆永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着实把个琴姐震住了。 好大的手笔! 青楼里的姑娘赎身才多少钱,头牌也不过几百贯,一千贯,能在她这琴楼赎走七八个姑娘了。 都说这骆员外财大气粗,可真是一点虚都没有。 财帛动人心,琴姐这边陷入了犹豫之中,耳际又响起了声音。 “一千五百贯!” “成交。” 这一刻,琴姐连犹豫都没了,下意识的便开口,而后有些羞赧的笑笑:“骆员外切莫想多,奴只是为了交您一个朋友。” “当然。”骆永胜亦是笑笑:“琴掌柜是个生意人,我骆某人也是生意人,自该交个朋友。” 说着话,眼神便把琴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让后者情不自禁打个哆嗦。 这姓骆的眼神,怎么这般蜇人。 “钱明日我会差人送来,法子,我也希望琴掌柜可以快些帮我想出来,府里还有事,告辞。” 说完骆永胜便干脆起身,却摁住了一道想起身的轻燕。 “你也许久没回来了,此番权当回了娘家,和姐妹们叙叙家常,吃的用的不用省俭尽情去买,都算我的。” “奴谢谢少爷。” 身后是轻燕的道谢声,骆永胜已快步走下了阁楼,他得为章炎,准备一份厚厚的见面礼。 第五十四章 敲门砖 别看临江书苑的名字里面有个江,但其地处的环境却同名字有着很大的差距。 江在哪呢? 如果偎依东侧的那条小溪也算江的话,那多少有点夜郎自大的感觉了。 且这临江书苑压根也不在城中,而是位于东城外,离着洪州城大概能有个二里来地,溪丘怀抱,绿荫蔽遮,很是有一派宁静致远的感觉,远离了车马声嚣。 这倒是也能理解,毕竟在这临江书苑参加诗书筵的人,可都是洪州地界有头有脸的知识分子,大家伙一起喝酒吟诗,探讨国是,激昂风情指点江山之余,召个妓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但也怕传将出去。 好说终归不好听。 骆永胜来到这里的时候,打得是琴楼的招牌,负责护送以及清洁工作,在这里工作的下人不少,倒也就显不出他骆永胜来。 恰是这宝贵的不显眼,让骆永胜得以机会,蹲点几日蹲到章炎这位洪州刺史。 后者来的日子已经是六月末,转过天来便是七月初一的诗书筵,很多会参加这诗书筵的宾客大抵上都是这一日提前赶到,骆永胜有些难以明白,但看到这些日子打城中各个青楼云集来此的美妓心里便恍然。 明日诗书筵就得是这些位才子官员展露文采的时候了,不提前放空一下身心,明日怎么创造出传诵天下的锦绣文章? 毕竟圣贤时间可是创作以及思考人生哲学最事半功倍的时候。 蹲到了章炎,骆永胜也不急着求见,前者要赶赴酒宴,那种场合他骆永胜是不可能有机会与章炎独处的,索性便在章炎要落宿的庭院外徘徊,跟几个护院小厮闲聊。 待在这临江书苑的几日里,骆永胜靠着银钱攻势,早就与这里的小厮下人混熟了交情,故而也没人赶他离开,俱都一口一个骆兄、骆员外叫的亲切。 倒也没让骆永胜等的时间太久,一队官差便簇拥着章炎出现在庭院里,骆永胜眼尖,立时跪在地上,口中大呼。 “草民骆永胜,叩见堂尊。” 一脸酒气,晕晕乎乎的章大官人这会功夫正惦记着自己厢房里迎候的美人,陡然被这一声吓了个激灵,脸上便升起几分愠意,刚打算发火却愣住。 骆永胜,这名字好熟悉啊? 这不是自己前段时间审断的那场官司中的被告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章炎的脑子有点懵,所以他选择了对这骆永胜视而不见,直接被簇拥着进入庭院,还吩咐随从官差把那骆永胜给丢出去。 不过没想到的是,接到他任务的官差很快便折了回来,复命的时候还带来了一封信。 “堂尊,这是那姓骆给的,说您眼下一定需要。” 章炎心中冷笑,眼下一定需要? 老子眼下最需要的是虎狼壮阳丹,你一封信还能让我雄风大振不成? 虽然不屑,但章炎还是把信接过,展开观览。 这一看,章炎可就直了眼。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不过写了一首诗词而已。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是一首辛弃疾的《破阵子》,因为骆永胜,提前诞生了一百多年。 怪不得骆永胜敢说,眼下的章炎一定需要! 明日便是诗书筵,这首词送的可谓是恰到好处,然而章炎更看重的,则是这首词的应景。 他是一个官员,还是一个高级官员,本身并不在乎能否在这诗书筵上搏得什么名声,不过这首词的内容可与眼下这个时间点的国家背景太契合了。 新帝赵恒可正是雄心壮志,打算北伐收复失地呢,然而朝中却有一大部分前朝官员跟着赵二吃过太多的苦头,早都成了坚定的求和派,压根不支持皇帝北伐。 此番有了这首词,一旦传诵开来,那就是他章炎直达天听的青云梯。 皇帝老子您往洪州看,就算朝堂众人不支持你,但我章炎一把老骨头,那还是愿意为你拼死卖命的。 所谓人老精鬼老灵,章炎很快便通过这首词,看出其中所蕴含的巨大政治价值。 “去,把这骆永胜,请过来。” 这一刻,章炎竟然用上了请字。 别的不说,单此一点对商人身份的骆永胜来说便足够了。 随从领命离开,不多时便把骆永胜给带了过来。 他一直都在庭院外候着,也坚信,只要章炎真个看了信,那便一定会见他。 “草民骆永胜,叩见堂尊。” 骆永胜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来到这时空后第几次下跪了,每多跪一次,心里的恶心感便又多上不少。 早晚,都会回来的。 “呵呵,起来吧。” 这一刻的章炎显得心情极佳,他甚至抬起了一只手,示意骆永胜快快起身。 “你与本官也算是二次相见了,本官还不知道你的表字呢。” “回堂尊,草民年方十九,尚未及冠行字。” 就骆永胜这点文化水平,哪里有本事给自己取冠字,所以当初办户牒的时候,干脆就把岁数报小些。 “是吗。”章炎诧异,随后笑道:“难怪本官看你如此显幼,真少年才俊啊。” “不敢当堂尊夸奖。” 骆永胜老老实实躬腰站着,连头都不敢抬,态度可谓是谦卑到了骨子里。 这也让章炎更加的满意。 “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骆永胜抬头,双目内尽是茫然:“堂尊的话,草民愚昧不懂。” 章炎愣住了一时没明白骆永胜的意思,便把刚拿到的信递给骆永胜,后者接过一看,拍腿叫好。 “好诗,好诗啊,此诗可真当的上一声‘壮词’,才气豪迈、议论纵横,既有凌云壮志,亦有忧国之心。想必此诗一定是堂尊所做,草民敬服。” 这一刻若是章炎在不明白,那他这个官可真就是白当了。 酒,刹那间便醒了。 对啊,这首诗是他章炎写出来的,显示出他章炎一腔热忱,忧国忧君,有着一颗愿为皇帝和大宋的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子之心啊。 想及此处,章炎终是笑了。 “永胜啊,别总站着,来,快坐。” 骆永胜亦笑了。 这首诗词就是他搭上章炎的敲门砖。 眼下来看,效果颇佳! 第五十五章 抱上的第一条大腿 因为一首破阵子,骆永胜有了和章炎对面而坐的资格。 这还是骆永胜这辈子第一次和章炎这种身份的官员进行交流。 洪州刺史,放到后世怎么也是个副部级的大员了。 虽然在这个时空仅仅是个正四品,还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泥胎菩萨,仰仗都督府鼻息而活。 “早前,本官还对骆小友有些误会,今日相见,当释怀误解。” 得到了这首佳作,章炎的心情非常好,两相比较便对曹德贵等本地商人过往的交情不屑一顾起来。 就算有几年交情又如何,那些人有能够帮助他章炎晋身的资本吗? 显然是没有的,而今天骆永胜给他带来的,却是足够。 一首诗而已,能让一个官员升迁吗?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看放在哪朝哪代,在宋朝,靠着锦绣文章跻身仕途的不在少数,若论最出名的,当属晏殊。 晏殊自幼神童之命美传江西,年不过十一二岁便可缕创佳作诗词,于是当地的按抚、学官做了一件不合规矩的事。 在晏殊十四岁的时候直接‘保送’。 即不参加地方科举,直接保送到汴梁参加殿试,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面,宋真宗一看这神童做出来的文章也是喜爱的不得了,直接大笔一挥,赐了进士及第。 十四岁的进士就这么诞生了。 十七岁的时候晏殊就官至光禄寺丞,执中央九寺之一,连回家丁忧都被赵恒夺情召回,圣眷之隆,真宗朝无人可出其右,宰相寇准想压压这晏殊,都被赵恒斥责。 可见在宋朝,无论是皇帝还是整个仕途官场的大环境,对文采斐然者的喜爱甚至说溺爱已经到了无视规矩的地步。 而骆永胜送给章炎的这首诗,真正宝贵的并不是文章本身,而是文章之意恰好贴合这眼下的政治大局,以章炎的政治嗅觉,自然可以看出其中价值。 皇帝要北伐,做臣子的当然要支持,这便是政治正确。 骆永胜的历史水平再差,也知道檀渊之盟,既然眼下大宋还没有签署这一丧权条约,那就说明北伐还没有开始,这首诗便是恰当的。 如果檀渊之盟已经签过,他就万万不敢给章炎送这首诗了,不然可是要掉脑袋的。 “骆小友虽然年岁不大,但既然是河北定州人士,想必对边疆之事还是有些了解的。”章炎手压在那信上,沉吟片刻,问道:“本官久在江南,不知眼下北疆战事,这诗词传出去容易,收回来难啊。” 这句话便是找骆永胜帮忙了。 北方的情况他章炎知道的不多,贸然把这破阵子传出去,届时万一真入了圣听,皇帝一开心把他章炎调进汴京褒奖,他到时候御前对答,说什么? 天知道北方打成了什么样子,该怎么接着打。 要知道在此时的宋朝,怎么打仗可不是武将说了算,而是他们这群文官天天在枢密院里对着地图琢磨,而后画一堆乱七八糟连自己都看不懂的阵图送呈皇帝,最后再转下达到前线,一线的统兵将领唯一要做的,仅仅是按图行军即可。 打赢了就是皇帝的功劳,打不赢就是武将指挥不力,该革职革职,该杀头杀头。 面对这个问题,骆永胜的大脑开始疯狂转动起来,回忆着历史上檀渊之盟前后的碎片。 哪一年的事来着? 想不起来了,但说是现在这位皇帝登基没几年的事,是宰相寇准提议的亲征。 也就是说,等寇准当了宰相,那就差不多该打仗了。 思忖片刻,骆永胜来了主意。 “回堂尊的话,草民家世居北地,正是因为为了逃避兵祸故而南迁,眼下北地摩擦不断,契丹贼寇掠成性,寻衅边关,料想王师伐罪已是不远,只是南下途中,草民偶然间听得人言,时下朝廷中战和不定,缺一有力声音,所以才会悬而不决。” 这话骆永胜说的敷衍朦胧,但听到章炎耳朵里却是价值颇大。 自打彭城郡王赵元偓离开洪州入京,这新皇帝的态度其实就已经不难揣测了,这场仗皇帝是想打的。 可是宰相吕蒙正一直是那是铁杆的求和派,三度拜相,执政纲领一直不变,赵二北伐他阻拦,被撤职。赵二也是脸皮厚,铩羽而归之后马上就重新拜吕蒙正为相,就这么起起伏伏,直到赵二数次北伐失败一命归西。 现在赵恒登基,也做着光复河山,廓清帝宇的美梦,这吕蒙正又跳出来阻拦了。 他可是个乌鸦嘴啊,赵二的例子在这摆着,不听吕蒙正的话北伐就一定失败,所以赵恒至今悬而未决。 朝中谁一力主战呢? 只有眼下的枢密院同知院事、尚书工部侍郎的寇凖。 所以一旦皇帝真要打,这寇凖势必会拜相。 章炎沉默下来,他不知道骆永胜判断的准不准,又或者说他现在不确定自己判断的准不准。 假如皇帝要北伐,那他现在拿出这首诗传进皇帝的耳朵里,进了汴京一力主战的同时交好寇凖,那站队主战派,自己的未来可就不得了了。 如果自己猜错了,皇帝不打,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大不了自己仍是在洪州这地界做一个泥胎菩萨,守刺史致仕呗。 沉默了许久,章炎才抬头看向骆永胜,说了这么一句。 “你不对劲。” 骆永胜愣住,没明白章炎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什么意思,但听到后面的话,不由面色急变。 “那日审断之后,本官斥责了曹显,府衙内也大白了事实,你身上的伤不是狱卒衙差打的,不过当日审断已毕,本官也不好推翻,便懒得再纠结此等小事。 今日你说的话,更不像一介白身之人能有的见识,所以你不对劲。 本官求得不多,想要一个心安而已,你明白吗?” 人章炎不是个傻子,能做到刺史的哪有傻子啊。 骆永胜坐不住了,噗通一声便跪到地上:“当日草民所犯之罪本是杀头之刑,蒙堂尊高抬贵手这才苟活,草民的命是堂尊给的,每多活一天皆都是堂尊的恩赐,今草民所求无非谋求一立锥之地,故而草民比任何人都想堂尊可以步履青云,如此,背靠大树,草民才能在日后更好的报答堂尊活命之恩。 北地之事,草民不敢妄言,此前所言无不是发自肺腑,且漕运不会骗人,草民一路南下,走扬州经湖州,北上粮船目不暇接,如非备战之需,何至如这般靡费民力。” 章炎沉吟了一阵,微微点头。 “你倒是个明白人,知道命是本官赏的,这首诗本官收下了,你的命本官也收下了,去吧,忙你自己该忙的事。” “多谢堂尊。” 骆永胜激动叩首:“草民从未来过这临江书苑,草民告退。” 打这临江书苑离开的时候,骆永胜长出一口气,他这颗心总算是有了些许安全感。 今日有了章炎这句话,在洪州,暂时就没人能要他死。 因为现在他的命,是属于章炎的! 第五十六章 商业CBD的构想 进入七月,一首诗突然在洪州城里火了起来。 那便是由临江书苑传出来的,词牌名《破阵子》,作此诗词者乃当下的洪州刺史章炎。 便是连老百姓没事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都会诵读两遍,而后拍桌子叫一声好。 大振民族之心啊。 借着这首诗词的光,章炎的官声陡然好了几个档次,洪州文坛和士阶层提到章炎的时候,都会夸耀一句。 这么大的动静,搞得骆永胜都想把文公的正气歌抄一份送给章炎了,但一想又作罢。 章炎这家伙哪里配的上,怎能配得起? 要作,也得等将来自己作才是。 章炎的名声大噪,也让骆永胜尝到了被其投桃报李的甜头,那就是他圈下来的地,动迁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 之前是自己这边出面和百姓洽谈赔偿,而今直接官府出面。 这年头会有官府出面办不好的事情吗? 哪家哪户敢说一句不搬或者坐地起价,当场就会被带走投监!罪名就是兴建百货商场乃是利民举措,官府一力支持,对抗者就是对抗官府,不服王化! 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小了说打二十杀威棒,大了甚至可以掉脑袋流放!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章炎用这种方式也是在警告骆永胜。 我想让你活你就能活,我想让你死也是随时可以。 看本官心情。 可骆永胜还是很开心,对这种潜在的威胁视若无睹。 因为现在的自己那是绝对不会死的,除非这时空的赵恒出现历史偏差不北伐了,到那时候章炎绝对不可能放过他骆永胜。 动迁的工作一顺利起来,骆永胜整日便忙的不行,一边监工营造,一边还要抽时间去城外的码头,实地调研自己租用下的这个码头每日吞吐货量多寡。 “大多的生活物资都可以保障,唯独紧俏一物那就是瓷具。” 黄四通现在就是负责漕运这一块,他在码头就近的位置盖了库仓,只等库仓一盖好便开始囤积货物,待到百货商场开业之时进行售卖。 “瓷器眼下乃是江西紧俏之物,汝窑官用尚且不足,流于市行的便更少了,而咱们江南道当地烧的青白瓷虽好,但价格昂贵,工钱不菲,如果用来囤积售卖,很难快进快出,至于繁昌窑所产的影青瓷,想要运输过来又破费时日,需先走漕运再转路输。” 这里黄四通话中提到的青白瓷,便是后世著名的景德瓷,眼下还叫青白瓷,要等过个几年,烧窑之地顺年号取名景德镇后,才正式更名为景德瓷。 “如果不卖瓷器,咱们这百货商场岂不是名不副实了。” 骆永胜皱起眉头:“百货百货,自然要货品繁多才名副其实,我这几日跑公衙,甚至求得了盐铁司将市行搬进咱们百货商场,以此来替咱们招揽顾客,若是这光景咱们连瓷器都没得卖,岂不是被城中那些个瓷器行笑掉大牙。” 前些日子骆永胜本来是想申请一张盐引来卖盐的,但被章炎直接给拒绝掉。 盐铁专卖是国策,任何人都甭想染指。 不过章炎却给骆永胜一个好出路,那就是让眼下洪州盐铁司的专卖行搬进他的百货商场里,价格还是那个价格,不过每卖出一斤盐,骆永胜再补贴官府五文钱。 这就是合作共赢。 一旦盐铁司的专营市行搬进百货商场,那用屁股想也知道将来百货商场的客流量将会达到一个怎样客观的地步。 都来买盐了,不顺便买点别的东西吗? 正发愁着,侯三也寻了过来,又给骆永胜带来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那就是后续的资金快跟不上了。 “怎么可能?” 骆永胜当然不信,当初他们可是拉来了八万多贯的赞助呢,怎么可能花的那么快,难不成这侯三从中吃钱了? 侯三苦笑一声:“我的骆兄弟,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甩手掌柜做着眼里只看大头,却不知那些林林总总的小账才是真的厉害,小刀子割肉可比鬼头刀一把斩下疼人的多。 动迁安置、营造用料、工人工钱哪一样不花钱,更别提现在四通兄又造仓库,又租码头了,等过些日子谈好进货的渠道,要在码头这里募集一批装卸工人吧,这可都是钱。 八万多贯听起来不少,可别忘了,这个月初,秋税开征,光这一笔就是足足六千贯没了,反正咱们眼下能拿出来的钱最多还有两万贯,又得想办法了。” 想办法,上哪想去,难不成继续骗? 骆永胜皱起眉头冥思苦想起来,一旁黄四通和侯三倒也不催,只等骆永胜想辙。 他俩现在都习惯了,生意上遇到难题都甩给骆永胜,谁让后者鬼点子多呢。 而骆永胜倒也没让他俩失望,主意还真想了出来。 “盐铁司给了我一个灵感啊。” 骆永胜一拍大腿,拉着俩人走到一旁纳凉的遮阳亭,兴奋的滔滔不绝:“原来咱们一直都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内,那就是要搞所有的商品专卖,然而实际上咱们怎么都不可能实现全部商品的专卖,就说这盐铁之物,衙门最多允许把市行搬进咱们的百货商场开市,不可能转手交咱们来兜售。 既然盐铁行可以搬进来,那么咱们完全可以开放整个百货商场的铺面来进行招商。凡是咱们洪州城内的商号市行,直接搬进咱们的百货商场来开市,他们自己进货自己卖,成本由他们来承担,咱们每月抽取比例抽成即可。 而不愿意搬进来的空白区域,咱们在做自主销售不就可以了,这样可以将成本控制在极低的范畴内。” 骆永胜的点子不算新鲜,就是后世的商业地产概念,骆永胜要把他的这个百货商场搞成洪州的CBD! 黄四通和侯三一琢磨,还真动了心,但很快却又皱起眉头。 “那如果这些进驻的商号隐瞒销售额怎么办,他们卖五百文报一百文,咱们也不知道啊,抽成之事不就打了水漂。” “我自然有主意。” 骆永胜缓缓吐口:“咱们发行,商品兑劵!” 商品兑券?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迷惑。 这可又是一个新鲜的名词。 “简单来说,就是百姓把钱给咱们,而后咱们给百姓这种兑券,凡是在咱们这里购买商品都可以使用这种商品兑券。” 骆永胜兴奋的手舞足蹈,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计划:“商品兑券最低的面额假定为十文,老百姓给咱们一百文钱,咱们给百姓十一张十文面额的兑券,总价值便是一百一十文,老百姓占得了一成的便宜。 而后,百姓持兑券在商场内购买一百一十文的商品,兑券到了商家手中,商家再拿这些商券找到咱们兑钱,一百一十文兑券就可以兑一百一十文钱。” 俩人前面听的还沉心醉意,听到这里的时候大吃一惊。 “那岂不是说,咱们里外里就赔了十文钱进去,若是商家和百姓串通起来,咱们还不赔个底掉啊。” “你看,你们这就不懂了吧。” 骆永胜嘿嘿一笑:“忘了抽成的事?咱们给了百姓一成的让利,但是咱们转过头可以收商家一成五的抽成啊,这不就赚了五个点?” “一成五?”侯三抽了口子凉气:“这太高了,商号自有成本,利润本身就压缩到两成到三成区间,再给咱们一成五,怕是不会愿意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商品可以适当提价嘛。” 骆永胜不停生出的主意,听的两人目瞪口呆:“比如说七文钱一匹布,咱们标价八文钱,但是于此同时,咱们又对外宣布,凡是选择持兑券购买商品的,都可以享受九成的折扣,这样一来对百姓来说就是双重优惠,必然会选择将钱变成兑券。 可是兑券不可找零,而一匹八文钱的布九成优惠后,便成了七点二文钱,百姓为凑足整数,势必要买一些无用品来补充,这样加啊加,最后买好的商品总价一定是三十、四十、五十这般的十倍整数,无形中不仅拉高了总销售额,也让商号们赚到了钱。 每一件东西多卖个零点几文钱,积少成多,综算下来即使扣除掉抽成,利润也只会不减反增,而百姓呢,因为双重优惠的对冲,其实也没花多少冤枉钱,只是一次性采买的东西要比往常多上不少。 这意味着,商品的流通速度变快了,钱财的流通速度也变快了,百姓的消费指标提高了,钱花完他们就得去赚,赚来就要买东西,这样不停的运转,在咱们这开市行的商号赚的还是那些钱,大头,都通过抽成的方式进入了咱们的腰包。” 一通解释下来,侯三和黄四通俱都傻眼,你看我我看他。 “听懂了吗?” 两人苦笑摇头:“骆兄,论生意行,您是行家,这其中门道我们属实是不明白,还有你说的七点二文是什么意思?” 这句问反而让骆永胜愣住。 怎么,古代没有小数吗? 不可能啊,祖冲之的圆周率不都搞到小数后多少位来着了吗。 于是骆永胜便举了个例子:“七点二文的意思就是再加零点八文,便是八文钱整,十进制的原理。” 两人这才恍然:“原来骆兄说的是七分二文啊。” 分? 古人用分做小数于整数之间的符号,取分开、分割之意。 所以自然无法理解骆永胜刚才话语中七点二的意思。 毕竟现代数学与宋朝时的数学相隔了足足一千多年。 跨度太大了。 “甭管怎么表述吧,你二人觉得我这个想法可行否?” 两人看看,相顾一笑:“都依骆兄的,只是,咱们从哪里招商啊。” 这可把骆永胜给问住了。 对啊,从哪招商呢。 他骆永胜眼下的名声可是在洪州城内彻底臭了,谁会再信? 这些商人虽然之前吃了时代悬差的亏,但到底是商人,吃一亏长一智,不可能再继续上当受骗。 要不然出门就上当,当当都一样还不丢死人了。 “拉下脸,再聊聊?” 骆永胜就这点好,脸皮厚,嘿嘿一笑:“咱们这次坦诚相待,反正他们都被咱们骗过了,这次这个机会若是不把握住,那咱们赚不到钱,他们被骗的钱岂不是更难要回去?” 说罢,三人都大笑起来。 说的很有道理,反正都已经进坑了,干脆就老实在坑里待着呗。 第五十七章 韭菜再聚首 “姓骆那个天杀的还有脸给老子投拜帖?” 洪州城北,曹德贵的宅邸。 忙碌一天从商号里回家的曹德贵因为自家下人送上的拜帖,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尤其是在拜帖的最后,骆永胜竟然还说了一句共商发财大计。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六个字,曹德贵就觉得自己的口袋有点发紧。 娘的,定是骆永胜这狗东西又想出什么骗钱的招数了。 本意来说,曹德贵当然是不想参加的,他在书房里痛骂了骆永胜两刻钟,连平素里最喜欢的茶具都给碎了,可是气消了之后,拿着拜帖又沉默下来。 眼下,他还有万贯家财在那骆永胜口袋里呢,真跟骆永胜老死不相往来,那这钱是铁定打了水漂,凑近点,说不准将来还能有要回来的机会。 到底,欠钱的才是大爷啊。 拿不定主意的曹德贵干脆把所有之前被骆永胜骗过的商人都请到家里,不出意外,这些人都收到了骆永胜的拜帖,一些没被骗的也是一样。 “说不准,这次那骆永胜良心发现了呢?” 大家只能把事情往好了想,统一给出的态度也是要不就先去看看,探探底,总得先知道骆永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是,如果要还是坑,再抽身离开也不迟。 “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这群韭菜合议来合议去,最终不约而同选择还是去赴这骆永胜设下的宴。 要么怎么说是商人呢,就跟苍蝇离不开屎一样,哪怕上次被毒了一口,这次闻到味还是得飞过去瞅瞅,吃不吃两说,总得围着先转一圈看一眼。 宴被设在了四海渔家,这是骆永胜在洪州城人尽皆知的定点酒楼,二楼最大的四海阁更是成了骆永胜的专属包间。 曹德贵等人到的时候,骆永胜已经偕侯三、黄四通候着了,满面红光笑容堆砌,见谁都是客客气气,哪怕是见到曹德贵也是如此。 毕竟仨人来之前的时候,骆永胜幽默逗趣的将今晚这场宴称谓为韭菜商业论坛。 又到了割韭菜的时候咯。 “哈哈,曹兄来了,欢迎欢迎啊。” 骆永胜抱拳拱手,一张脸那是灿烂的紧:“兄弟这些日子可是想哥哥想的紧呢。” 一句话,直让曹德贵周身哆嗦,手不由自主便捂住腰束,摸了个空才想起,为了见骆永胜,自己可是一文钱都没敢装,连戴了几十年的玉佩都藏在家里后院凉亭第三行的砖缝之中。 脸色虽然不好看,不过曹德贵毕竟是个生意人,也不好当面就跟骆永胜怼起来,只是不阴不阳的讽刺一句:“眼下骆员外身家巨富,不好好奢靡安乐,哪来的闲心想起我们了,难不成钱花完了?” “你看看,曹兄还生我骆某人的气呢。”骆永胜环顾四周,没脸没皮的说道:“怎么说,曹兄也是我永胜商号的股东之一,咱俩可是生意伙伴,如今我骆某人有了生财路子,当然第一时间得想到哥哥您啊,哪敢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吃独食,那不是太不当人了。” “呵,你也就这嘴皮子会说人话,却没见你干过人事。” 曹德贵心里暗骂,不过面上还是接过骆永胜给的台阶,总算勉强挤出一份笑脸,抬腿迈步进入这四海阁之内。 四海阁很大,但要说坐下二十多人也不现实,这年头可没有那大型圆桌,四海阁内摆着的无非是五六张四方四正的小桌子罢了,一张桌子坐四个人,倒是正好坐下。 等众人都坐住了,骆永胜提着酒壶开始挨桌为众人倒酒,姿态放的很低,每倒一杯,还得打声招呼,说两句谦辞客套。 赶等最后回了位置,骆永胜立身站着,举起自己的酒杯:“我知道诸位对我骆某人有些误解,不过千错万错那都是弟弟我的错,我先罚一杯,诸位安坐。” 说罢一饮而尽,两手持空杯亮向众人面,复收回又添新酒。 “这第二杯呢,则是我骆某人此来洪州数月,各方面都仰赖在座兄长抬爱照拂,但是呢,因为某些事做的时候忘了提前打声招呼,引起了误会,也是怪弟弟思虑不周,所以这第二杯也该罚。” 话落饮下,再次示杯于众人观。 举起第三杯酒,骆永胜变了说辞:“而这第三杯,弟弟不能独饮了,因为弟弟觉得,虽然咱们之间有误会,可终究大家伙与我骆某人都是商人,什么是商人,那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只要有钱赚,那咱们就向钱看。 是是非非抛开,恩恩怨怨不在,其实我也知道,这些日子大家伙没少多方面探我骆某的底细,弟弟若在虚张声势反倒是有些不知好歹了,索性今日便如实相告,咱们坦诚对待。 小弟从不敢忘记自己出身卑微,所以凡事都会先让人家三分,各位都是咱洪州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望也能赏弟弟三分薄面,咱们共饮此杯,便把前怨先搁下,诸位,请酒!” 话到这地步已是把姿态摆的极低了,这些人能愿意来参宴,心里多少还都是对骆永胜拜帖中提到的发财大计有猎奇之心的,故而纷纷对视,挤出笑容应和。 “骆兄请。” 这杯酒能喝,不管几分真假,面上总算是难得的一片和气。 客套寒暄的话总有说完的时候,曹德贵也不是坐得住的性格,很快就抢先开门见山,问骆永胜邀请他们的目的,还有便是拜帖中那所谓的发财大计又从何说起。 面对询问,骆永胜笑言应对:“大家都知道,因为有了衙门的帮助,本来计划需要漫长动迁时间的百货商场眼下都开始兴工动土了,如果不出意外,可能提前几个月便可盖好,所以就想邀请诸位,加入进来,把各自市行开进骆某的百货商场内,大家有钱,一起赚。” 有钱一起赚? 娘的,难不成这姓骆的喝了假酒,他会说出这种良心发现的话? 众人心里多少有些不信,因为这不太像是骆永胜的作风。 “还是不了吧,我曹某人的胃口不好,吃不得别人分出来的饭。”曹德贵冷哼一声,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骆永胜:“真要参与进去,只怕钱没赚到,又得破一回财。” “这次绝对不会。” 骆永胜看向曹德贵,眼神里全是真诚,诚意拳拳:“曹兄稍安勿躁,且听我骆某人之计。” 说着,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一时间,整个四海阁鸦雀无声。 大家都是商人,生意行上的脑子没有愚钝的道理,稍一打转思索,各个眼亮。 彼此观望,皆颔首点头。 此事大有可为! “不瞒诸位,时下我已请动衙门,只待百货商场一开行,盐铁司的专营就会搬进来。” 骆永胜适时放出这枚重磅炸弹:“大家都清楚,一旦盐铁司搬进来,那就意味着会吸引多少百姓,盐都买了,又怎么会不买其他的商品。 而一买起来,不凑够整数,兑券花不出去,还得自掏腰包,又有哪个百姓愿意呢。” 说完,骆永胜不再言语,给了众人思考的时间。 前景已经勾勒出来了,剩下的就看这些韭菜是否动心。 只要有钱赚,他就不信这些人能拒绝! 第五十八章 商品价券 韭菜最悲哀的地方不在于被人收割,而是被人卖了却还美滋滋替人数钱,逢人一说起,还要颂赞资本家的施舍。 以曹德贵为首的这些洪州本土商人,在骆永胜没有到来之前,他们倒也有资格称的上一句资本家,因受制于时代的局限和眼界,使得他们在骆永胜面前只配沦为韭菜。 他们不加入骆永胜提出的计划,还有别的出路吗? 当后者搞定盐铁司,将盐铁专营的市行搬进百货商场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没有了退路。 百姓得吃盐啊。 而只要吃盐,那就必须去到骆永胜的商行里购买,谁还会买完盐跨半个城跑他们的商号里购买其他生活物资。 只要骆永胜能赚到钱,他们才可以同时赚到钱,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但却不是分则两害。 缺失哪一种,骆永胜都可以自己干。 这场割韭菜大会,哦不,应该是招商会举办的很成功,起码就结果而言骆永胜那是相当的满意,所以才会大方的大手一挥,为所有来的人安排了饭后一条龙消遣。 酒足饭饱,踌躇满志的骆永胜回了家,哈着酒气喊来了正埋头编纂《三国演义》的老孙头孙石。 后者自打搬来了之后,每天醉心于《三国志》,按照骆永胜给出的建议动笔编起了故事,这会都写到了官渡之战。 “先前写的拿来我看看。” 老孙头找出一叠写满了字的麻纸递给骆永胜,后者拿过之后也不打扰孙石,自顾自坐在一旁静心翻阅起来。 如此,两人一个写一个看,倒是难得安静。 能足足过去大半个时辰,骆永胜才放下来,抻抻懒腰给老孙头提起建议。 “写的确实不错,非常的接近史实,但我要的不是还原历史,而是故事性。” 见到骆永胜不满意,一直埋头创作的老孙头忙停下笔,唯唯诺诺等着骆永胜接下来的指示。 “为什么你们说书,封神最招老百姓喜欢,因为封神是虚构的,故事性强,创作起来也比较容易,但历史是什么,历史是枯燥、乏味但却又不可变更的,其本身不具备任何文学价值,甚至说连考究的价值都没有,因为历史是过去式。 我们在乎它的时候可以转过头回望,不在乎它的时候便闲置一旁。” 在骆永胜来之前那个时代的文学创作领域,玄幻永远都比历史的受众面更广,而且更具有经济、衍生、再创造价值。 所以老孙头写出的三国演义骆永胜无法满意。 故事性太低就不具备传播价值了。 “你要挑出几个重点人物来,塑造正反面之间的两极分化,要让听书的百姓对你重点刻画的几个人物记忆犹新,比如忠义千秋的关二爷、三姓家奴的吕布,尤其是曹操、刘备这两人,你不用去关心历史本身如何,你就用你的方式去写。 抹黑或伟化谁都是你现在的权力,只要故事性足够吸引人,当传播开来,百姓就会认定你口中的三国才是真正历史上的三国,这就叫当天下浑浊的时候,清白便成为了一种罪过。” 说罢骆永胜将麻纸重新放回到老孙头的面前,拍了拍后者的肩头:“你要抓紧时间,因为,留给我的时间和耐心,已经不多了。” 老孙头紧张起来,虽然不懂骆永胜话里的意思,但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让老孙头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请少爷放心,俺下去之后,立刻重写,一定让您满意。” 等到老孙头离开后没多久,骆永胜的房门被敲响,门外响起的是耿百顺的声音。 “少爷睡下了吗?” “进来吧。”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脸风尘仆仆的耿百顺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盒点心。 “回来的时候在桂香坊买的,难得这个点还没有关门。” 轻轻将点心放在桌子上,耿百顺话及正事。 “少爷,事都办的差不多了。” “嗯,辛苦了。” 许是这些天连喝大酒的缘故,骆永胜感觉头有点涨,便扶着额头,连眼都没有睁开。 耳边沉默了一阵,又响起了耿百顺的声音。 “少爷,依我说,眼下既然那姓曹的也跟咱一道做起生意来,应该不会再横生事端了吧。” “他会不会是他的事,防不防是咱们的事,求个心安总是没错,就当上保险吧。” 骆永胜说着说着,自己愣了一下。 耿百顺不是多事的人,他只管尽心尽力完成骆永胜交代下来的差事便好,所以听后者开口自然不会继续说反对的话,至于骆永胜最后那句话里的保险,耿百顺倒是听着新鲜,却也没问具体意思。 打束带中取出一张四四方方规整的竹纸,耿百顺推到骆永胜的面前。 “少爷,这是按您的意思,在城中苏家纸坊做出来的纸券,将来可以作为咱们百货商场的兑券使用,您看看还满意吗。” 这时的骆永胜才算睁开眼,拿起这张纸券端详片刻,又用手指感受了一下触感,点头。 “确实不错,可以向苏家坊大量订购了。” 这时候耿百顺反而面露难色,道:“少爷,可是这纸券的造价,不便宜啊。” 说着耿百顺便把苏家坊的报价说了出来,似这种纸券,即使大量制造,一张的成本都合到了近五文钱。 要知道,这面额才不过是十文的兑券罢了。 为了防止日后有百姓伪造商券,骆永胜提出来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做工精良,哪怕价格不菲。 如果单单伪造几十、几百张,那么一张的成本几乎等同于十文钱,脑子有坑的人才会选择做这事。 “少爷,咱们的百货商场有盐铁司的入驻,洪州城的商人们一定会蜂拥而至把市行搬进来,即使没有这商券,百姓一样也是必须会蜂拥而至,何必多此一举呢。” 耿百顺无法理解骆永胜那一套复杂的操作。 印发商券,一百文钱换十一张十文钱面额的商券,光商券本身的成本就折合到了五十五文钱,而后百姓持有这些商券在商场里买东西,商家再拿着商券到骆永胜这里兑钱。 诚然,这些商券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转来转去最终都会回到骆永胜这边手里,而后可以二次、三次无数次的变换成铜钱,可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有商券,老百姓一样要来百货商场买东西,一样要支付真金白银,一样会把钱送进他骆永胜的口袋里。 如果说是担心商家隐瞒销售额,减少上缴的抽成,也完全可以设置一个专门结账收钱的地方。 百姓们拿着商品到结账处结账,收账的伙计记录下商品的出处,等到一天结束进行归总,哪家商号的市行有多少营业额也就计算出来了。 这样做,无非多招募一二十个伙计而已。 能花费几个工钱? 面对耿百顺的不解,骆永胜笑笑,哈出一口酒气,两手拿起桌上的纸券,展开来放到他与耿百顺两人之间。 “老耿啊,你把这张纸券上写的字读给我听听。” 耿百顺照做,读道:“十文商品有价券,仅限于洪州三胜商号百货商场使用,不可找零、兑现,如破损则不可使用。” “嗯,一个字不落。” 骆永胜满意点头,而后拿起笔,在这张价券上面一阵涂抹后再拿起,幽幽道。 “你再读一遍。” 耿百顺定睛一看,顿时只觉头皮炸开,嘴唇哆嗦。 “十十文。” 第五十九章 图谋造反的第一步 房间里面,耿百顺看着眼前这张被骆永胜涂改后的价券,震惊到失声。 仅仅一瞬间,耿百顺就猜到骆永胜想做什么了。 那就是自己下定决心追随的这位少爷,竟然打算用这种价券,代替铜钱! 这怎么可能做到? “这是一张等价券,如果在咱们的商场内使用,那它就只是一张价券,一张可以用在咱们商场里购买十文钱商品的价券,离开咱们的商场就是废纸一张。 但是如果有一天,洪州城里的百姓开始大量的持有咱们三胜商号的商券,而咱们三胜商号的生意又遍布各个角落,老百姓的吃穿住用行都可以使用价券来进行消费,那么这张价券就不再是价券,而是实打实的,十文钱!就是,可以四处流通的,纸质货币!” 此刻的骆永胜,再也不掩藏自己胸中的野心,一字一句,都让耿百顺周身颤抖。 “商品是流通的,金钱也一样是流通的,而商品和金钱组成了一个新的词,我谓之资本,资本就如同水一样,无论多么狭隘的角落,只要有缝隙,都会被资本浸染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让咱们的商号插足进入整个洪州,去染指每一个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同时开始着手发行更大面额和更小面额的价券或者说纸钞,让百姓开始习惯使用咱们的价券来维持他们的生活。 等到那个时候,咱们的命,就跟整个洪州城的百姓,绑在了一起!” 说到这里的时候,骆永胜整个人的精神极度的高亢,两只眼如鹰隼般锐利。 “一旦有一天,咱们死了,咱们的三胜商号不存在了,那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来告诉你,到了那一天,洪州城凡是持有咱们商号价券的百姓就会全部破产!这是他们无法承受和抵抗的风险。 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不停的提高咱们价券的影响力,使其在不经意间,取代银子、铜钱,成为洪州可以无阻碍流通的另一种货币! 而后,我们将手握这一种新型货币的发行权,洪州如何,百姓如何,富贵贫苦皆系我一念之间!” 骆永胜的语气,飘忽且幽森。 “只要让我控制货币的发行权,我便不用在乎是谁制定法律。” 这就是骆永胜在通向其个人野心迈出的第一步。 而他之所以要经商,唯一的目标就是这个。 控制货币的发行权! 在宋朝,铸币权必然也只能是朝廷的,私铸铜钱等同谋逆,诛九族,藤蔓抄! 祸连满门,坐罪乡里,若是哪个乡野村夫敢私铸铜钱,而乡邻不举报的话,那么整个乡都要被通通砍头,这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的。 眼下的骆永胜当然也不敢去染指铸币,不过他又为何要去染指。 既然不可能抢到朝廷的货币发行权,那骆永胜干脆自己造一种货币出来!一种只能存在于某个特定地方、特定范畴内的‘货币’。 用商业的手段来进行伪装。 洪州多好啊,商业发达、资本繁荣,整座城北依长江,东接漕运,水网密布,四通八达! 这里有着几十万的人口,有着一年上百万的赋税,更有着全江南最得天独厚的宽松环境。 作为实际一把手的洪州大都督赵元偓常年留京,仅有一个打酱油混日子的章炎主持全局,这难道不是上天赐给他骆永胜的发展之基吗? 中央的目光一时半会看不到洪州,看不到深藏于黑暗中的骆永胜,看不到,这种所谓的商业价券背后的恐怖。 而等到这种价券开始通过流通于整个洪州市场,串联起每一个百姓生活的时候,便是发现了又如何! 到那个时候,所谓的价券,就是洪州这一特定区域,可以自由流通且被唯一承认的,合法货币! 耿百顺此刻有些慌了,额头的汗不停的流淌而下,当骆永胜说出那句将全洪州百姓的命绑在其身上的时候,耿百顺便知道骆永胜想做什么了。 造反! 再不济,也想要个割据一方,草头王爷。 “这段时间,我受够了把命运交到人家手里的滋味了,更何况我骆永胜也不是孤家寡人啊,我的命,还绑着你老耿,绑着永捷、成文这些孩子,我得让你们活出个人样来。” 骆永胜起身走到窗台边,昂首看着天上明亮皎洁的皓月。 “掌握货币发行是我要走的第一步,后面,我会一步步暗中控制整个洪州,我会等一个成熟的时机,彻底,把洪州,变成我骆永胜一个人的洪州!到那日,才是真正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随着语调的加快和激昂,此刻的骆永胜甚至有了些许的病态。 “相信我,洪州有几十万百姓,我们随时可以拉起一支数万人的部队,我们的起家之资,远比那陈留魏武、会稽楚项要厚实的多。” 当骆永胜说出魏武帝、楚霸王的时候,便是坐实了耿百顺心中的揣测,当下顾不得震骇,直接拜倒在地,顿首道:“愿为少爷,不,主公效死命。” 他敢迟疑吗? 毫无悬念的一件事,一旦此刻的耿百顺有丝毫的迟疑,下一秒,骆永胜的刀就会砍下他的脑袋! “老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快起。” 骆永胜踏前两步扶起耿百顺,手搭在后者的肩头微微用力,目光真诚对视。 “我可是把命,交到你手上了啊。” 这话说的又让耿百顺一阵惶恐。 “去吧,夜深了早点休息,今夜的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再不可与三者言。” 骆永胜甩手:“等明日一觉醒来,咱们还有不少的正事要做呢。” “是。” 从骆永胜的房内离开,夜风吹过,耿百顺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背襟竟然全部汗透了。 今晚上的事实在是大恐怖。 一旦传将出去,则骆宅阖府上下,便是连看门的大黄狗,都断然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还有那侯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耿百顺竟然有些心疼侯三起来。 真要是到了那一天,若是成了还则罢了,一旦事败,侯三一样逃不掉。 沾上骆永胜,侯三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啊。 第六十章 动土仪式 随着动迁工作在衙门的帮助下顺利完工,这便意味着全洪州城百姓翘首以待的百货商场正式进入开工动土环节,而为了这一天,骆永胜甚至煞有其事的举行了一次动土仪式。 这动土仪式对于大宋时空来说可真是一个新鲜玩意,周遭临近的百姓莫不前来观礼,因为早在仪式的前几天洪州就传了风声,说凡是这一天来现场观看的,每名百姓都能在仪式结束后领二十文钱。 别看给的不多,但对于老百姓来说,这到底是天上掉的,看个开工仪式能领到钱,这可真是人生头一遭,那还不个个拖家带口,蜂拥而至。 但这些百姓哪里知道,所谓的二十文钱,其实就是两张面额为十文的商场价券。 这钱的事暂时不提,只说这仪式开始之前,小半个洪州城都空了,粗略算算,怕是得有近十万名百姓来到工地周遭,但到处是人头,反而是啥也看不到,只能听着耳边响起一个又一个的人名。 洪州刺史章炎来了,洪州团练使侯秉忠来了,洪州六曹主簿来了,洪州教谕来了,有头有脸富甲一方的富商都来了。 可以说这一场开工仪式,甭管是骆永胜的面子,还是章炎的面子,把个洪州政商两界几乎全部请动,站了一次含金量十足的面子台。 当然骆永胜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小气,一出手,便是一叠面额一千的价券送出,这种大额价券光成本可都不菲,是镀了银边的,寻常人想仿制的话,还真得摸摸自己的口袋。 “您各位可以管这个叫购物卡。” 骆永胜越来越像一个市侩的商人了,整日笑眯眯的,见谁都和和气气,跟章炎这些衙门里官员说话更是点头哈腰。 “持这购物卡,将来小民的百货商场一盖好,您就可以拿着来买东西。” “是吗?” 章炎来了兴致,环顾左右玩笑道:“骆贤侄,你这可是在行贿朝廷官员啊。” “哎呦哟,堂尊您这说的我可受不起。”骆永胜吓得连连摆手,腆着脸嘿嘿笑道:“这购物卡也就在我那百货商场有点用,出了门啥也买不到,当不得钱财,怎么能说行贿呢。” “行了,既然是贤侄的一片好心,那就却之不恭,收下来吧。” 有了章炎的带头,一众堂官们各个喜笑颜开收下这一叠所谓的购物卡。 实际上宋朝的官俸其高,又有专门的官职田养着,平日里压根不会为银钱发愁,自然也看不上这区区几万文的购物卡,但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不过来此露个面而已,就能获得一笔可观的报酬,那也是极好的。 开工仪式进行的很顺利,骆永胜准备的一段长长的红绸,又备了托盘剪刀,效仿后世来了一次剪彩行动,亦是让参加的章炎等人在感到新鲜的同时,直呼有趣。 “永捷,永捷。” 剪彩仪式一结束,骆永胜就把骆永捷喊到近前,嘱咐道:“我得去招呼堂尊他们,你留下带着家丁,给所有赶来观礼的百姓们发钱,记住了,一定要告诉他们这二十文钱该如何使用,得妥善保管。” “好嘞大哥,您就放心吧。” 骆永捷应下的很干脆,而后别转身去了那所谓的发钱处,而骆永胜则一路小跑去追章炎等人。 既然剪彩都来了,怎么也得安排着吃一顿便饭不是。 这应酬之事,骆永胜向来处理的得心应手,那是一个都不会冷落。 而实际上又何止只是这些官员觉得新鲜,便是今日到场的百姓那也个个长了见识,尤其是到了排队领钱的时候。 价券? 这是个什么玩意。 百姓起初那是必然不乐意的,说好的发钱,结果到手反而成了两张纸,要这玩意做什么,拿来擦屁股吗。 还好骆永胜提早交代,骆永捷这边招呼着家丁开始吆喝宣传起来,将价券的作用字字分明的送到现场百姓的耳朵眼里。 “诸位父老乡亲莫急,这价券它虽然不是真金白银,但是大家千万不要丢弃或者损坏了,等到咱们这百货商场一开市,你们拿着这价券来,就可以直接购买商品。 看到这上面的面额了吧,十,就是十文钱,诸位买十文钱的货品,只需要把这张价券给到商场里的伙计就等同于给了十文钱,货品便可以直接带走,方便简单。” 有了通俗易懂的解释,百姓才接受这一事实,虽然一样是被骗了吧,但可以用来买二十文钱的货品,倒也于二十文钱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寻常百姓家,谁还打算存钱去逛青楼听戏子唱曲不成。 哪有这么高的生活质量。 领钱工作变得顺利起来,但是发钱的骆永捷却心疼的直抽抽。 八万多的百姓呢,一人二十文,这光发钱,可就发出去了一百六十多万,足足一千六百贯大钱呢。 掐着手指算算,骆永捷心想着得够自己娶多少个小媳妇? 这小子,打成亲之后,倒是变得更好色了不少。 而在这如潮水般密密麻麻的领钱人群中,却有两个明显不是大宋人士的外夷正在窃窃私语。 “没想到在这东方,也有这么会做生意的。” “发行价券,一旦日久便成了新货币,可以取代那又重又压手的铜铁之物了。” “没错,如果可以变成新的货币,那就不得了。”身高马大的外夷频频点头:“我最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咱们别急着离开,要找机会去认识一下。” 这俩人闲聊着,周围的百姓却是没有一个能听懂的,偶尔看看,也是一阵指指点点。 虽说洪州是江南通商重地,但平素里能见到外夷的机会也不多,猛然出现两个穿着容貌完全迥异的夷人,难免也是新奇的很。 眼下虽然处暑,但天气还是闷热的很,这俩人不仅穿着外绿内白两件衣服,就连脑袋上还缠着白巾,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而且这俩外夷最大的特点,便是那一脸的大胡子。 又浓又茂。 而若是换了骆永胜在此看到,一定能认出来这颇具特色的穿着。 那便是戏称头顶一块布,全球我最富的阿拉伯人! 第六十一章 阿拉伯人蒲向东 当耿百顺找到骆永胜,说府门外有两个外夷请见的时候,后者只当是东南亚、或者中南半岛那些国家的人,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是两个阿拉伯大胡子。 这年头就有阿拉伯人了? 骆永胜绞尽了脑汁都想不明白,在眼下这个时代,这群阿拉伯人是怎么横跨万里汪洋来到中国的,他们的航海技术也太发达了吧。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中国第一次远洋航行应该是郑和下西洋,但那是明朝时候的事情了,要在四百多年之后,可是现在,阿拉伯人先来了。 虽然震惊,可骆永胜还是招待了两人,试探性的用自己记忆中的英语说道。 “欢迎两位来到中国。” 两个大胡子彼此看看,一脸的疑惑,看样子是没有听懂。 也是,骆永胜说的是现代英语,俩人能听懂那才是真的奇怪呢。 就在骆永胜不知道该怎么交流的时候,其中一名身材高大,躯干雄壮的大胡子却是先开了口,而他说的,竟然是汉语! “你好。” 算不上字正腔圆,但骆永胜却完全可以听懂! 而这个大胡子后面的介绍,就更让骆永胜啧啧称叹了,因为这个大胡子还有个中国名字。 “我叫蒲向东,这是我的随从,他叫蒲七。” 姓蒲,阿拉伯人。 难不成是那个蒲寿庚的先祖? “你竟然会说我们中国话。”骆永胜是真的大开眼界,也是非常好奇。 “我的父亲,叫蒲思郝,他曾经作为使者,来过这里,三次。” 蒲向东一笑起来,整张脸几乎都藏进了胡子里,若是不仔细看怕是都找不到五官在哪。让骆永胜总觉得自己是在和一把成精的胡子在聊天。 “我的家族,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哈里发出使你们国家的使臣,我的哥哥蒲押提黎,前两个月才刚到你们的东京,现在正在你们的太学,学习你们的文化和知识。” 这还是个世袭外交家族。 至于这蒲向东口中所说的父亲蒲思郝还真的的确确是常年出使中国的阿拉伯使者。 《宋会要辑稿》、《诸蕃志》以及《玉海》中都有多处详细记载,从赵大的开宝年到赵二的雍熙年间,这个蒲思郝多次出使中国。 骆永胜摸摸鼻子,有些琢磨不透这蒲向东的来意,索性便开门见山的说道:“那个,蒲,蒲使者你好,我就是一普通民间商人,你负责贵国出使的重任,为何想起来见我呢。” “因为我想和你交朋友。” 这大胡子该不会是个同性恋吧。 一句交朋友把骆永胜吓了个哆嗦,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来:“使者玩笑了,我哪里能够得上和你交朋友啊,而且,我也不会你们国家的语言,将来怕也是没有机会去你们国家做客。” “怎么会没有。”黑浓密的胡子做出了疑惑的表情,也难为骆永胜能看懂。“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的船,我们一起回去,到我们的国家看一看,哈里发一定会非常盛情的招待你。” 一句一个哈里发,这哈里发应该就是阿拉伯的国王吧。 骆永胜不懂,他也不纠结这种问题,而是先忙着开口拒绝蒲向东的邀请。 跟着一道去阿拉伯? 那不纯纯脑子有病才能干出的事吗。 自己可还没在祖国的土地上出人头地呢,去哪门子的阿拉伯啊,这年头总不可能有迪拜吧。 “还是不了吧,我是个俗人,俗事缠身,一时半会走不掉。” 见骆永胜拒绝,蒲向东有些失望,语气也低迷下来。 “那好吧,既然如此,就等下一次我再来的时候,来拜会你吧。” 看到蒲向东起身要离开,骆永胜赶忙喊住,唤轻燕回房取了几件品相极佳的翡翠首饰,塞到蒲向东手里:“虽然我人无法跟你去你们的国家,但是我这人跟你一样,特别喜欢交朋友,你大老远来一趟,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几件首饰都是名家所出,你留着当个纪念。” “这怎么可以。” 蒲向东推辞起来,但骆永胜一再坚持,他的嘴皮子能说明白中国话已然是不容易,哪里还能要求他说过骆永胜呢,最后只好收下,却也很是正经严肃的说道。 “你放心,等到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一定为你,带一份礼物。” 你们那除了石油和黄金,还能有啥值钱的玩意。 再说就算给我带一船的石油,我这也没用武之地啊。 骆永胜心里腹诽,但猛然又想起一物来,他也是脸皮厚,当下就提了出来。 “那个,蒲兄啊,你看方不方便,给我带些马匹来。” 这个时代,阿拉伯什么最值钱。 当然是阿拉伯马! 骆永胜依稀记得好像是书还是电视上介绍过,东欧骑着阿拉伯马的全重甲骑兵,跑的比蒙古人的轻骑兵还快! 如果要是真的,那不妥妥冷兵器时代无解的大杀器吗! 嗯,骆永胜前世一定没有看过《日月永在》这本书,不然就会知道跛狼帖木儿靠的正是那支具甲骑横扫整个西亚,就会知道五千马穆鲁克全歼两万蒙古兵的传奇战绩。 “要马?” 蒲向东愣了一下,当下便说道:“这个简单,我在驿舍就有,等下我亲自给你送过来。” 驿舍里放着,那能存几匹啊。 数量稀少的话,骆永胜当然是看不上的,所以他厚颜无耻的继续开口道:“蒲兄,我想多要些,你看能从你们国家带来吗。” “这个恐怕很难。”蒲向东摇摇头:“哈里发说过,我们的马只卖不送,早前我的父亲想要把马卖给你们的国王,可是,他不要,他说高丽国的马都是送的,不需要向我们购买。” 赵二的脑袋难不成是被屁股上的伤给感染了? 要朝鲜马不要阿拉伯马。 骆永胜彻底无语了,怪不得你打不赢契丹人,叫你赵二你也不能真二啊。 送的马能是什么好马。 “我买,我个人买。” 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骆永胜就语气笃定的说道:“多少钱一匹。” “我们不卖钱。”蒲向东摇摇头道:“你们国家使用的铜钱我们用不到,而且你们的金子太少了,所以,我们要瓷器和丝绸,一百套瓷器可以换一匹马,五百匹丝绸也可以换一匹。” 这个价格贵吗,一点也不贵。 檀渊之盟,老赵家大手一挥,便是一年二十万匹绢送给辽人。 后来招抚西夏,又是一年三十万匹。 这要是换成马,几年就能拉出一支部队来了。 “换!” 骆永胜一口咬死,生怕这蒲向东拒绝:“就用丝绸换,我要一百匹马,蒲兄何时离开与我说一声,五万匹丝绸我全数给你备足。” 这可连马都还没见到呢,骆永胜就先出了五万匹丝绸。 若是这蒲向东是个假冒货,那骆永胜可真是闹了大笑话。 “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吗。” “我们中国人一向信赖朋友。”骆永胜笑的很是真诚:“咱俩是朋友,所以,我信任你。” 这年头能从阿拉伯来到中国的能是一般人,何况还是个会说中国话的。 如果这要都是个骗子,骆永胜他认了! 为了一百匹阿拉伯马,这一波必须赌! 五万匹丝绸才几个钱,一匹顶好的不过才百十文,折个平均价下来按六十算,也不过三千贯而已。 三千贯,交一个阿拉伯世袭使者家族的朋友,太他娘值了! 这番信任的姿态搞得蒲向东有些感动,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等他回国,第一时间就把马送过来。 “蒲兄,弟弟还有件要事相求。” 一路相送,眼瞅着就要离开府门,骆永胜才想起一件要紧事,当下赶忙说道:“咱俩换马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对外说,你知道,我是个商人,你们的马我想卖个好价钱。” “我懂我懂。”蒲向东猛点头:“就像我问你们要的丝绸和瓷器,也是为了转手卖掉,当然也不希望有别的竞争者,你放心,作为你的朋友,我不会把马卖给任何人,也不会告诉他们马是我提供的。” 骆永胜总算舒心的笑了。 第六十二章 圣旨到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要么怎么说老祖宗说的话是金玉良言呢,这话放在此时的骆永胜身上,简直不要太应景。 这几日,骆永胜走路都带风。 外人看来只道是这位骆员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有骆永胜自己知道,他现在心里有多么的痛快。 自打那日对簿公堂在生死线上滚一遭之后,这往后的日子,那可真是一帆风顺,简直宛如开挂的人生。 先是搭上了章炎这条线,而后顺利拉拢洪州当地的商人加入他的CBD计划,末了没想到老天爷又给他安排了一份大礼。 交了一个阿拉伯来的朋友。 当蒲向东带着随从,走骆永胜位于长江口岸的港口,押着那几艘载满丝绸的船只离开后,骆永胜可是连着笑了好几天。 耿百顺都不明白骆永胜在开心什么。 五万匹丝绸呢,若是卖给这蒲向东,少说也能卖个几百两黄金,按照眼下大宋的汇兑,这可是小十万贯的巨额财富。 结果倒好,骆永胜不要黄金要马匹? “我要那么多的财富有什么用?” 当钱多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它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数字,骆永胜不在乎钱多钱少,他对钱也没有兴趣。 自打发家之后,骆永胜何曾去纸醉金迷,花钱买春过。 他现在惦记的货币发行权,目的可不是为自己造出海量财富,而是为的通过控制经济的方式间接控制洪州城。 所以,骆永胜宁愿选择要马匹也不要黄金。 当然可能会有人觉得,为什么不在第一次的时候先换黄金,然后拿黄金买更多的丝绸,第二次的时候置换更多的马匹。 骆永胜倒还真想做一次倒爷,可是这年代的海洋运输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不说来回的路程时间漫长,人家蒲向东回到国家,总得先把这一批丝绸处理掉,才能做第二次的生意吧,而五万匹丝绸,骆永胜虽然不太了解这时代欧罗巴贵族的购买能力,但料想怕也到不了小康社会,够呛能够一次性全消化掉。 所以蒲向东出货必定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与其这样来回拉锯着浪费时间,骆永胜干脆不要钱,只要马。 至于马匹来到之后如何饲养,南方没有牧场的问题。 宋唐有驿舍,以洪州为例,南北两大都亭,各豢马匹七十五,西出往四川每隔三十里设一驿站,养马十至二十匹不等。 权不说外设驿站,仅洪州当地都亭驿馆就养了一百五十匹马,若加上官府、都督府的马,怕是两百匹不止。 那这是靠什么来养的呢? 苜蓿田! 朝廷为了鼓励养马,给地方官府一个指标,那就是每养一匹马,可以退四十亩地的耕,改种苜蓿,而这四十亩地,不用纳税。 养一匹马而已,能用四十亩地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地方为了这个减税的指标,没少种苜蓿来养马。 而骆永胜不过要了一百匹马,又不是成千上万,别说半个江南,就洪州一城就足够养的了。 开心归开心,骆永胜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赶在八月节到来,他为章炎以及侯秉忠各备了一份礼,忙前忙后张罗着送过去,而后又在前者的引荐下,给洪州当地的官员各备了礼品。 这些礼节,如曹德贵等洪州当地商人,那都是每年必不可少的,骆永胜能有这个资格送礼,反而是说明得到了洪州当地正式的接纳。 “贤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节后,骆永胜总算是跑完了人际关系,还没等歇住脚,又被章炎差人唤了过去,而甫一见面,章炎就神情兴奋的通报了一件大事。 “景州打了一场胜仗,景州知州杨延昭破了一部南掠的契丹贼军,斩俘一千余。” 刚习惯性扬起商业假笑的骆永胜就怔住了。 杨延昭? 杨家将! 这天波杨府还在呢? 这北宋年的名人骆永胜记得不多,但杨家将的故事可是从小没少看,天波杨府满门忠烈啊。 但骆永胜不知道的是,演义它终究是演义,威名显赫的杨家,实际上只有杨业和杨延昭这个六郎是真的出名,至于那个被万箭攒心害死的七郎杨延嗣,更是压根没有这么号人。 杨家的老七叫杨延彬,因为杨业的阵亡承了父荫,留在汴京做殿直,杨家的几个孩子里面,除了大郎杨延玉随父亲杨业战死沙场,六郎杨延昭留在北地景州做知州,其他的,都舒舒服服在汴京待着呢。 若用满门忠烈这个词难免太悲壮了一点。 因为不知道,所以在骆永胜的脑子里,下意识便把这位杨六郎给代入进了他认知中的那位,当下不由得便肃然起敬。 他这一严肃,反而弄得章炎有些迷惑,北地打仗,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还有一件事,更是天大的好消息。” 说到这里的时候,章炎刻意压低了声音:“官家月初上了尊号,中秋节一过便在汴京郊外典阅三军,料想,要北伐了。” 皇帝月初上尊号这件事骆永胜倒是知道,因为洪州不仅张贴告示,还免罪三级。 上的尊号是崇文广武圣明仁孝皇帝。 当初还把骆永胜给唬的一愣一愣,心说历史出现了偏差,当今这位皇帝驾崩了呢,不然怎么连谥号都拟好了。 后来才知道,这他娘是尊号。 感情赵恒这家伙自己闲着没事,琢磨着历史前前后后那么多皇帝,厉害的如秦皇汉武是皇帝,昏庸的如献帝、后主也都是皇帝,自己顶着一个干巴巴的皇帝头衔,岂不是泯然众皇帝之中了。 干脆先给自己加串名头。 于是乎,活着给自己加类似谥号头衔的皇帝就这么出现了。 当然朝臣哪里敢说这是谥号,换个名头,叫尊号。 而降罪三级的圣旨也让骆永胜涨了见识。 “恭奉崇文广武圣明仁孝皇帝圣旨,有诏。” 感情宋朝圣旨的格式是这样,骆永胜还以为是昊天明命、皇帝诏曰呢,编剧果然不靠谱。 实际上要不是赵恒折腾着非给自己加这一大串尊号,宋朝的圣旨更简单,直接一个开头有诏,然后该说正事说正事就完了。 向大臣宣读就有敕,向朝堂宣读就是有制。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圣旨,是皇帝颁布的。 结果赵恒尊号一加,直接读有诏怎么能显出赵恒这个皇帝已经跟其他的皇帝不一样?所以只好开头加上这一句,让天下人知道,现在他们的皇帝不是一般的皇帝,是有尊号的皇帝。 赵恒开了个坏头啊,弄得后面到赵老九的时候,圣旨动不动就是“恭奉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圣旨,巴拉巴拉”。 扯远了,说回此刻兴奋不已的章炎,皇帝阅三军,汴京城的禁军厉兵秣马,北伐指日可待,对他来说那简直就是一针强心剂。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的诗词只要传进汴京城,那就一定会等来好消息。 骆永胜替章炎感到开心,两人聊了一阵闲天,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驿卒跑了进来。 “天使驾跸都亭,召堂尊前去领旨。” !!!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圣旨真到了。 。 第六十三章 章炎高升 章炎忙着沐浴更衣去领旨,倒是把骆永胜给闲了下来。 当下不便走,骆永胜心里存的也是及时窥探到一些消息,索性就一直留在这府上静等,万没想到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白昼。 直到天色都擦了黑,春风得意的章炎才回转,看他那昂首凸肚的德行,骆永胜就知道,这位章大官人必是好事临头。 “恭喜堂尊禄位高升。” 骆永胜长身而起,拱手道了句贺,又惹得章炎哈哈大笑起来。 “你倒是聪慧的紧,不错,官家降了恩敕,擢我为枢密直学士,参赞枢密院事,要随御驾幸河北。” 这什么枢密直学士算是个品轶的官,骆永胜不懂,但反正看章炎这德性估摸是不小的提拔,当下便又向章炎道贺,末了还是关切一句。 “堂尊此番高升,洪州谁来接任。” 这才是他骆永胜最关注的点,好容易把章炎这关系给跑顺,万一来了个不吃粮食的,一切又得重头再来。 “这点朝廷还没有定,由别驾陈礼权知洪州事。” 权就是暂时的意思,这位陈礼相当于暂时以别驾职领洪州知州事。 算是一二把手一肩挑。 也是看出了骆永胜的心思,章炎呵呵笑着给了指点:“你放心,这陈礼与我多年交情,我会叮嘱他在这洪州关照你的,平素里此人尤好收藏玉石珍玩,这点你可以投其所好。” 说罢,拍拍骆永胜的肩头以示亲昵:“圣意在身我也不能在这洪州多耽搁,明日一早便要启程离开,今晚我已派人去设宴,三司六曹的同僚马上都会过来,你作陪吧。” 骆永胜顿时大喜,这可无异于一份大礼,当下感激的手足无措,只一个劲的躬身道谢。 “怎么说本官能有今日,也算是承了你的一份情,互帮互助理所当然嘛。” 哈哈一笑,章炎道:“他日也望你生意兴隆,咱们有缘汴京相见。” 两人又聊了一阵,等到章炎派出去的小厮回来报禀,言三司六曹的官员都到了之后,章炎便偕骆永胜一道出门去迎。 会面的时候,三司六曹的官员无不错愕,万没想到这骆永胜竟然也在,便俱都以狐疑眼神望向章炎。 后者哈哈一笑,将骆永胜引荐出来,说了如此一句。 “骆贤侄可是我章某人的座上宾。” 领圣旨的时候,洪州城能数的上号的官员自然都到了,也都知道章炎官升枢密直学士,无不姿态卑微许多,而这骆永胜能让章炎专门引荐出来,还能提携这么一句,众人对骆永胜的态度便陡然热络许多。 这种态度上的转变,骆永胜前世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每当他和一位大领导攀上交情后,曾经那些不把他当人看的小领导、小干部就都是这幅德性,恨不得转过头来,认他骆永胜当爹。 洪州三司六曹的官员们这哪里是替朝廷做官,全是为他们自己做官,为自己做官那就是从私,从私就是谁对他们有私利,他们就对谁好。 章炎重视骆永胜,他们就得更加重视,这样才叫敬重章炎。 酒酣胸肚尚开张,似这般高升宴哪里会是一时半会可以起身的,光迎奉的敬酒词都不止半个时辰能说完的,何况有骆永胜作陪,他可是有个盛酒的海量。 手持酒壶,一敬便是整两圈。 “卢堂官,小底给你添酒。” 敬圈到了度支司丞卢彦这里,这位洪州的财政大管家还谦虚的客套着,要夺骆永胜手里的酒壶。 “我自己来便好,骆掌柜切莫太客气。” “那哪行啊。”骆永胜把住卢彦的手臂,另一只手便把酒水满了杯,嘴里捧道:“诸位堂官平素里为咱洪州劳心伤神,这下了值之后,当然也得给我们这些洪州的百姓一点表现的机会,今日我就是代表洪州几十万百姓来为诸位堂官做服务工作的,这酒,得我来添。” 说罢,还替卢彦端起酒杯双手奉上,打趣道:“堂官,这杯子里可是洪州几十万百姓的民心敬意啊,不能撒咯。” “不能不能。” 卢彦喜笑颜开的接过一饮而尽,这边骆永胜喝了声彩,自己也陪了一杯。 “这姓骆的,倒是个妙人。” 主桌上,陈礼看着走到哪都能引起一片欢声笑语的骆永胜,笑言与章炎道:“人情通达,不似寻常百姓,而且也无商人市侩之气。” 此刻的章炎已经喝得有点多了,晕乎乎的点头:“士载啊,我走了之后你权知洪州事,这骆永胜要用好,对你是有裨益的。” “请堂尊放心,下官一定与这位骆掌柜精诚合作。” 酒席从酉时末刻开始,一直喝到近至子夜,房里的墙灯都换了两遍蜡心,这才算结束,自章炎往下,无不一个个喝的东摇西晃,歪歪斜斜,真个是谁也不服光扶墙去了。 便是海量的骆永胜都跑到茅房吐了一遭。 倒不是喝醉,纯是涨的实在盛不下。 而等到酒宴结束,一时半会间的骆永胜也走不掉,忙前忙后张罗着送各位官员回府,可谓是极尽服务之能事。 “骆老弟你放心,从今日始,咱俩就以兄弟相称,你的事就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事,用得到,但请开口无妨。” 在卢彦的府门口,卢彦搂着骆永胜的肩头,嘴里酒气冲天,句句掏心窝子一般。 “你放心,将来在这洪州城,要有哪个不开眼的给你添麻烦你就来找哥哥,我查死他,查到他关铺子滚出洪州。” 三司掌财税、国营、通商,凡是跟钱、商沾边的事都归三司,也怪不得这卢彦敢夸下这般的海口,这个本事卢彦自然是有的,但到底愿不愿意为骆永胜来做那就不确定了。 酒醉男人说的话,能有几句是真的。 甚至于,醉没醉的,谁知道呢。 送完了卢彦,骆永胜环顾这夜幕下静谧的洪州城,便不由自主的无声笑笑。 等明日一早转过天来,洪州就该是陈礼的洪州了。 那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是他骆永胜的洪州城呢。 第六十四章 土窑烧瓷未来可期 在出了洪州往西南三里地的位置有一片建筑群,当地居住的百姓管这里叫瓦石堡,官府唤瓦石庄,听名字便知,这里遍地是坞堡。 唐时黄巢起义,兵锋荼毒天下,各地方的自然村以种姓为凝聚力团结起来,大量建造坞堡抵抗兵祸、匪祸,到了五代十国时期更是有了永武之地,这并不算多么坚固的青石褐墙,成为了一代又一代人在这残酷世道活下去的避难所。 总算守来了太平盛世。 瓦石庄不少的坞堡已经拆除了,谁让这里脚下的土地是洪州周遭为数不多的下田,地力贫瘠,产粮稀薄,当地的百姓想要讨口饭吃,不得不拆除大量占地无用的废堡,腾出土地来改种菜、种苜蓿这些比较易活的作物。 百姓种苜蓿是不能免税的,瓦石庄的百姓之所以种,完全是为了自己吃,虽然食之无味,但混着粗盐和着水,煮开了也算是一碗菜粥,总能果腹。 而现在瓦石庄来了位贵客,城里一位姓骆的员外说什么要考察,老百姓不懂什么叫考察,但他们听到的信,是说要买下他们瓦石庄的地烧窑做瓷。 早前黄四通向骆永胜提到过时下大宋的瓷器总量稀薄,价格昂贵,其中是有大利可图的,所以骆永胜便动了心,想着在自家的百货商场里开设专门的瓷器行,不用别家的货物,可烧瓷这种事情,洪州城里懂得师傅虽然不在少数,但多都有门有户,招了几天也才募集到零星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这瓦石庄出来的。 瓦石庄里有几个土窑,当地的百姓都是自己烧厨具来用,算不上瓷,都是些用土法炼出来陶制的盆盆罐罐。 有现成的土窑,也有了技术师傅,这不骆永胜便匆忙出城来看了。 虽说骆永胜前世不是什么技术宅,也没那个本事在来到之后就烧玻璃、改良火药,研究出一大堆跨时代的科技产物,但到底也算是一个经过自媒体时代的现代人,可以说是涉猎百行,却行行不通。 “烧瓷也可以大胆创新一下的嘛,比如说加入一些动物的骨头。” 骆永胜在指手画脚,嘴里讲着的大概是制造骨瓷,但具体的配方比例、温度和烧制法那就一概不通了,他自己说的含糊,烧瓷的师傅听的也迷糊,不过谁让骆永胜是东家呢。 钱给了,时间给了,人手瓦石庄的村民也都是现成的劳动力,慢慢实践呗。 他来到这瓦石庄逛了一圈,最大的发现可不是那几个能烧瓷的土窑,而是瓦石庄的地势以及规模。 这是个大庄子,有好几百号人不说,最宝贵的地方便是那星落满地的历史遗留坞堡。 拆了之后加装组建,完全可以沿着赣江的支流修出三面围墙,把整个瓦石庄围起来。 围起来之后怎么办? 那留给骆永胜可操作的空间可就大多了,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实施罢了,毕竟瓦石庄的百姓可不是他骆永胜的家奴,用窑烧瓷还行,但要是他敢拆坞堡筑城墙,造高炉玩土法炼钢,第二天这瓦石庄的百姓就能告进大都督府,就驻扎在洪州城北郊外的镇南军顷刻间就得把他骆永胜拿下,按造反罪送进汴京千刀万剐。 虽说眼下镇南军有一多半拔营去了四川,但留守的三四千人那也都是厢军中的生兵,是纯纯的精锐。 至于镇南军为什么会突然调动,从江西往四川跑,完全是因为,四川有个叫王钧的抢在他骆永胜前面造反了! 好听点说,不堪朝廷重负的善良百姓揭竿而起,但在章炎的嘴里,那就是一群不忠不孝的刁民造反,都该千刀万剐,诛连满门。 “东家,这加入动物的骨头,还能烧出瓷器吗?” 烧瓷的师傅姓魏,干这行二十多个年头,还是头回听说烧瓷器用动物骨头的,所以倍感新鲜。 “嗯,牛骨、羊骨、猪骨都行,至于加入进去怎么烧我就不懂了,你自己慢慢试验吧。” 骆永胜对这玩意陌生的很,只是脑子里依稀记得有这么一种法子,实际操作起来那是万万指望不上的,只能通通交代给魏师傅。 自己是东家,是大商人,怎么可能亲自下场呢?当然是发号施令,指手画脚了,骆永胜觉得,以自己的‘能耐’,只是搞出个跨时代的瓷器应是不难。 又没什么技术壁垒。 只是骆永胜这般操作落在瓦石庄村民的眼里可就有点接受不了了,他们翘首以盼等来的商人,还以为能带着他们发家致富呢,结果上来竟然是往村子里扔动物的尸骸骨头。 好端端的村子,弄成了畜生的乱葬岗。 这年头的百姓最怕什么,首屈一指便是瘟疫,你把动物的尸骸骨头带过来,万一闹瘟可是要死人的。 瓦石庄的百姓闹了起来,但这很快就被骆永胜的银弹攻势给压服。 “每家每户,从现在开始种苜蓿的,每收种一次,一亩地补贴三百文,参与学习烧瓷的,每个月开八百文的月钱。” 这可让瓦石庄上下闭上了嘴巴,苜蓿是个高产作物,一年能收三次,按照这个标准,他们光拿补贴一年就可以拿到九百文之多,再加上一亩地产出个八九百斤的苜蓿草也能卖不少钱,这日子不就支棱起来了吗? 种粮食一亩地的产出,也不过一石多一点,可是卖不到三百文的。 有利可图,谁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瓦石庄的里正老李头,就差把自己捆在骆永胜大腿上,生怕后者哪天拍拍屁股走了。 “骆员外你就放心吧,俺们瓦石堡上下都依你说的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你尽管吩咐,都能办的妥当。” 胸脯拍的震天响,语气也是义不容辞的坚定。 似乎已经把骆永胜交代下来的差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业一般。 是真是假,骆永胜心里是怀疑的,不过这个年代普通百姓的淳朴怎么说也比后世要好一些,所以他很欣然的接受了老李头的提议。 放手让他们瓦石堡踏踏实实的干,老李头这么位里正做监工。 到日子出成绩了,人家会进城跟他骆永胜报信的。 又在瓦石堡里转了几圈,骆永胜纠结着自己要不要把玻璃这种物件提出来,让瓦石堡试着去研究一下,不过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个是工艺的流程自己忘了一个七七八八,二来要是这么做了。 那不成小白文惯用的老梗了。 算了吧,老老实实的种地,等转罢年百货商场开起来,自己就该着手第二步计划。 未来可期啊。 (感谢书友朱昊辰2018的盟主支持,十章加更暂且记下,截图留证。) 第六十五章 枭雄之姿 时间许是这世上最宝贵却又最廉价的一种资源,骆永胜甚至还什么都没有觉察到呢,时间就来到了咸平二年的年尾,江南之地特有的湿冷提醒着骆永胜,冬天来了。 赶在过年的年关前一共出了两件大事,一个便是国家的大喜事,赵恒的北征进展顺利,在大名府战胜了辽人,一路追杀兵锋推到了五合川,俘获了牛羊战马数以万计,凯旋大名,预计要不得多久就会班师回朝。 另一件则是洪州的喜事,权知洪州事的陈礼正式扶正了,被朝廷任命为新一任的洪州刺史,不仅是他,连着侯三的叔父,洪州团练使侯秉忠也官升一级,摇身一变成为了洪州节度留后。 这大概是因为王钧在益州的造反牵扯了朝廷的注意力,大都督赵元偓一时半会更难回到洪州来,所以把侯秉忠提拔一级,暂且署理洪州军务,预防出现更大的变故。 又或许这里面还有章炎的帮助,他参赞枢密事,随赵恒北征,年轻的皇帝打了胜仗,自然不会吝啬提拔官员,这功夫只要章炎美言两句,洪州这地方的官员完全可以坐地升一级。 如此看来,这一年可是不错,国家有喜,地方有喜,洪州上下几十万人都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而这几个月,骆永胜虽然是什么正事都没做出来,但也踏踏实实的算是在洪州扎住了根脚,对上,他和陈礼包括三司六曹的官员私交都还算比较稳固,没事的时候还能有机会在一起喝酒聊闲。 对下,城中心的百货商场到了收尾阶段,预计最多一个月就可以竣工开市,瓦石庄的老李头也来过两趟,给骆永胜带来了骨瓷的样品,虽然还有些浑浊,但因为骨粉的加入还是显得雪白剔透,让人爱不释手。 上下两端都被骆永胜安排的井井有条,日子也就过的难免会平淡许多,骆永胜估摸着未来半年到一年之内,他的生活应该还是这样。 直到老孙头找到他,告诉骆永胜说《三国演义》编纂好了。 这才算是多少给骆永胜的生活带来些许课余的休闲娱乐。 通篇看下来,这老孙头写出的《三国演义》倒是与骆永胜记忆中罗贯中那一版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硬要挑出点不一样地方的话,便是几个重点人物的偏差。 比如老孙头这一版的《三国》中,吕布的下场更惨一些,命丧白门楼直接被曹操给五马分尸,可怜了其威盖天下的英姿,按照老孙头的心思来讲,就是该! 三姓家奴,杀父求荣,吕奉先的行径在宋朝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很难得到寻常百姓的接受,这年头的人伦道德这一关吕布是怎么都过不去的,下场越惨,则更容易有听众市场。 另外还惨遭老孙头毒手的便是魏武大帝曹操了。 谁让后者他屠城啊! 曹操入徐州,连屠五城百姓,这种事咱得将心比心,万一这屠刀砍的不是两千年前的古人,而是砍到咱们自己的脑袋上,谁还能说曹操枭雄行径杀的对? 显然老孙头不是一个迷信权威和崇拜强者的人,他就是一普通老百姓,所以难免对曹操恨之入骨,春秋笔法一动,可把魏武大帝黑的是体无完肤。 什么五短身材、满脸痦子、贼眉鼠眼、塌腰驼背这般的贬义词不要钱的往头上戴,这还只是物理伤害,骆永胜想想还能接受得了,可老孙头下起手来可不是一般的黑,又开始编纂曹操的风流野史。 诸如好色人妻、跟关羽抢貂蝉、跟自己儿子曹丕抢甄宓。 一句话曹老板家没好人,所以后代君主个个早逝,落了个司马篡国的下场。 骆永胜多少有点看不下去,心想着替老曹说两句好话,结果没想到这么写出来之后,魏禀坤、褚季两个府上教书的秀才公看了之后却大呼过瘾,直言写得好。 这个时候骆永胜才明白,这大概就是时代思想不可兼容的偏差。 古人更讲究忠孝仁义信,并且视这些优秀的品德为立身之本,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不能容许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有太好的风评声。 “胡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你们倒是满嘴的仁义道德不也就是个毫无上进的秀才吗,魏武大帝也是你们能贬低的?” 三人骂曹操骂的开心,一旁惹恼了路过的成武,他可是把曹操当成了偶像,崇拜的很,一怒之下揪起了老孙头衣领,挥拳就要打:“都是你个臭说书的瞎编乱造。” “住手!” 骆永胜瞪了眼,厉喝一声吓得成武赶忙松手。 “老子还在这站着呢,你就敢当我面打人了?” 后者被骂的怵头,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但两手一个劲拽着袍摆,显然是不服气。 骂完成武,骆永胜又看向老孙头,试探道:“老孙啊,你看能不能再改改,这骂的,太狠了点。” 老孙倒是没什么意见,东家让干啥干啥呗,反而是魏禀坤两个秀才不愿意了。 “东家,我们读圣贤书的不全是迂腐之辈,我们也一样知道强梁夜夜笙歌、守法朝朝苦闷,但难道我们要去宣扬这种思想吗,我们也知道修桥补路瞎双眼,杀人放火的儿多,可说这种话的人,只是在为其践踏最基本人伦道德行为后的一种开脱而已。 老孙头是说书的先生,这本《三国演义》更是一种文化思想的载体,其本质就应该是教人行善,而绝不该教人作恶。” 骆永胜缄默下来。 这就是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所在。 总有人在做坏事并因此获利取得成功,使得守序和破坏两个本不相融阵营之间的壁垒变得模糊了起来。 人们逐渐不再在乎正义、邪恶,而更加追求功利化过程中最终的结果。 想着想着,骆永胜便笑了。 自己就是所谓的成功学大师,不就多次说过类似的话吗。 “只要你取得成功,哪怕你当年干过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会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的为你洗白,因为天下有很多人,都是唯成功论、强者论者!弱者有罪,强者无敌!” 想想,自己可真自私啊。 但人哪有不自私的,骆永胜又不想做伟人,不仅累,还容易被人嘲讽。 “成武,向三位先生道歉。” 骆成武便是一百个不服也不敢不听骆永胜的话,当下只好老老实实的向着三人躬身道歉,只是那句‘我错了,请先生原谅’咋听都带着浓浓的怒气。 “两位先生说得对,不用改了,就这么发吧。” 黑就黑呗,反正人都已经死了上千年,总不至于蹦出来找他骆永胜的麻烦。 魏禀坤的话骆永胜可以抛诸脑后,但对外却也要这么宣传,来为自己的人设添一抹正义的墨彩。 看,在骆永胜这里,死人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若是老曹真的有在天之灵,看到骆永胜是该生气还是该微笑。 气其利用自己伪骗世人,笑其亦有腹黑枭雄之姿! 第六十六章 图谋造反的第二步 转罢年没多久,卢彦就给骆永胜通了信,说今年的春课税提前了,而且要加赋,如骆永胜这般经商的,要按照十税一的比例征其岁营。 岁营就是距离上一次收税之间这段时间的营收,以往洪州的商税是十五税一还算比较低,眼下却变成了十税一,更要紧的,则是时间提前了太多。 大宋税法是承唐制的两税法,春秋各征一次,春课税一般是在三月份开始到六月份结束,现在却一下提前到正月份。 “益州王逆作乱的动静太大了,他们攻陷了益州城。” 眼下的益州,可就是天府之国成都! 由不得骆永胜不大吃一惊。 益州可以说是四川乃至于大宋西南地区的重城,竟然如此之快的就被造反军拿下了? 大宋的地方军战斗力实在是太次了吧。 当然,即使益州一城沦陷也不至于牵动远在千里之外的洪州,之所以整个大宋朝都如临大敌,是因为这位王钧同志在攻陷益州后做了一件是个男人都想做的事。 开国称帝! 你没有听错,城不过一座,兵不到一万的王钧同志,在益州城开国称帝了。 国号蜀,年号化顺。 这段历史在《宋史》中是没有记载的,因为宋朝官方不承认王钧建立的所谓蜀政权,不过在南宋温国公李焘所编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十六中却是有即详细记载。 “僭号大蜀,改元化顺,署制官称,设贡举。” 这李焘可就是四川人,这本《续资治通鉴长编》本身也是官修宋史的一部分,而且因其是当朝编纂,真实性要比元修宋史更可靠许多。 不管怎么说吧,王钧干了一件骆永胜一直想干却没有敢做的事情,后者只能眼睁睁的凭西眺望,然后出资数千贯给朝廷,供其剿匪之用。 益州事变,也让正在大名府指挥前线作战的赵恒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他刚刚才指挥范廷召大破辽军,兵锋一路衔尾追杀到莫州,斩级万余,取得了一场战果辉煌的大胜仗,结果一转头,自家老窝被人强行给分家了。 这他娘哪里能忍? 辽人再狠终是疥癣之疾,就算有二十万大军又如何,不过是占几个城,掠一些百姓辎重而已,这些在赵恒的心里都可以忍受。 唯独王钧的造反立国是决不能放任的!谁想撬他老赵家的墙角,谁才是最大的敌人。 于是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赵恒就做出了决断,他放弃了正节节顺利的北方战场,将杨延昭、杨嗣两员大将提拔为河北一带的都巡检兼知州、军事,转攻为守,已经收复的失地也放手不要,自己带着大军从大名府启程,仅六天便火急火燎的折返汴京,亲自部署围剿伪蜀政权! 这些消息都是侯秉忠告诉骆永胜的,前者在说起的时候情绪非常的低落,骆永胜甚至能够敏锐的捕捉到一丝近乎微不可查的恼怒。 能让侯秉忠恼的能是谁,绝不可能是犯上作乱的王钧,只会是不战而撤的皇帝赵恒。 大好局势啊,说放弃就放弃,王钧翻了天不过才一万不到的兵马,他还能打进有四十万禁军驻扎的汴梁不成? 光从益州出川往东京这一路上的厢军都大几十万了,你慌个毛线啊。 更别说驻守汴京的还有李继隆、寇准这些文武双全的名相在,灭一个微不足道的王钧那还不是谈笑间。 骆永胜什么都不说,他也不敢轻易乱说话,只是和侯三一道陪着侯秉忠喝酒,直到后者酩酊大醉才同侯三告辞离开。 出了侯秉忠的府邸,正月的寒风吹走酒意,骆永胜幽幽一叹。 “王师北定中原日,怕是再无机会了。” 回忆一下历史的碎片,下一次赵恒再北征,便是瀛洲之战,而后檀渊之盟。 从此之后赵宋家再也不矢志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想着偏安苟存,固守现有疆域,大局上进入全面防守之势,结果却是靖康之耻,王业偏安。 一想起赵宋家的历史,骆永胜就恨其不争,而如今赵恒的谜之操作更是让骆永胜瞧不起。 不就是有人造反吗,该镇压的镇压,该杀头的杀头便是,你放着辽人不打打自己本国人,那不跟我大清一个德行了。 不攘外夷,只征胞亲。 对于骆永胜的怒气,侯三有些无法理解,所以他说了一句。 “朝廷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呗。” 这句话便让骆永胜明白,这也是时代的偏差之处。 这个时代的百姓和国家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依存性而不是主人翁精神。 心里想的是‘国家让我做什么’,而不去想‘我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 大家都听过那句振奋人心的口号‘为国家之崛起而读书’,这就是一种主人翁精神,只有这种精神的国民多了,国家才能强大。 侯三是时下所有百姓的写照,他们懒得去想这些,每天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行了,朝廷让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朝廷想着先去镇压内乱他们就去镇压内乱,并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事。 只有鲜少的人对此不太满意,但也压在心里不敢发声。 如这侯秉忠。 他是个军人,他的偶像注定是霍卫,他的职业追求必然是有朝一日也能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这种追求只有对外才能实现,而绝不是对内。 杀几十万造反的流民能给他侯秉忠这种武将带来什么名声,战神吗? 屠夫! 双手沾满百姓鲜血的刽子手,腐败朝廷的鹰犬爪牙。 百姓对朝廷依存性如此之深,也就难怪宋朝没有造反成功的了,骆永胜皱起眉头,他得想个办法来往赵宋家的身上泼点脏水。 但直接泼显然不行,那是要掉脑袋。 还得靠老孙头! 骆永胜来了点子,回到家就把熟睡中的老孙头给折腾醒。 “你再往书里添点料。” “东家,写什么。” “就言官渡之战后,鲜卑乌桓寇掠幽州戕害百姓,袁绍又领军北御,曹操听闻后也没有乘胜追击,选择了回师许昌,言其不屑于异族苟合,后来袁绍消灭了入侵的异族,病亡邺城,曹操才挥军北上一统河北。” 老孙头不明白骆永胜为什么要加这段内容进书中,但还是很快应了下来,披着衣服就开始着笔。 “另外再添一笔。赤壁之战前,曹操提兵远征乌桓,首席军师郭嘉病亡,后来赤壁大败,曹操叹曰‘倘使奉孝在此,吾何有此败。’要把因果关系突显出来,老曹虽然人不咋地,但也有家国胸怀,宁可着先逐蛮夷,不惜折损肱骨。 要让听书的人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征乌桓,曹操就不会折损郭嘉,就不会遭受赤壁之败,就可以大军南渡,一统天下。” 骆永胜拍了拍老孙头的肩膀。 “交给你了。” 后者只顾点头,不去深究其中原因,若是他知道现在骆永胜让他这般写的目的是为了暗讽老赵家,那还不吓得魂飞魄散。 利用笔杆子来离隙洪州百姓与朝廷之间的依存之心,便是骆永胜谋划造反的第二步。 经济阵地、舆论阵地他要相继拿下! 骆永胜出门西望,念叨了一句。 “姓王的,你可千万要多抗一段时间,别败的太快。” 第六十七章 百货商场开市 咸平三年二月初二,江南路洪州城。 全城百姓翘首以盼的百货商场终于在这一天开市了。 不能说万人空巷,但就站在商场门口的骆永胜而言,穷目远眺,蜂拥而来的百姓之多根本看不到尽头。 “如此盛景,本官躬耕洪州多年,也是第一次得见啊。” 新任的洪州刺史陈礼参加了这次开市,他将亲手为百货商场的匾额揭牌。 上好的红缎自陈礼手中扯下,左右两挂鞭炮噼里啪啦的作响起来。 “堂尊请,诸位堂官请。” 陈礼这些人是不会在今天逛这百货商场的,揭幕之后,骆永胜当然得安排众人去吃饭饮酒,这里主要还是侯三和耿百顺来照料。 “一定要维持好秩序,不能出现事故。” 走之前骆永胜刻意向两人强调了安全性的事,这乌泱泱如此多的人头,看的骆永胜心里有些没底,生怕出现问题。 两人俱都点头,拍着胸脯的保证下来。 赶等到骆永胜一走,这边现场就向着百姓开始喊话。 “父老乡亲们不要拥挤,我们货品准备充足,绝对可以供大家采买,现在请大家由西侧门入。” 在永捷、成文这些孩子,加上骆永胜、侯三家里一众家丁的引导下,百姓们开始陆续入场,沿着所谓的西侧门走进到这百货商场之内。 而在进门之后入得大厅之内,正对眼帘的则是一处由四张条桌组成的方形区域,每一张条桌后面都坐着两个身穿绣有‘三胜百货’字样服饰的小厮,而在每一张条桌之前还挂着一块牌子,上书。 “三胜商号价券兑换处。” 在这九个大字的下面,则是兑换的方式以及所谓价券的作用和使用范围。 “每一百文钱可以兑换价值一百一十文的三胜商号价券,持有三胜商号价券可以在三胜商号名下的三胜百货购买商品时享受九成优惠并抵兑价格。” 一百文钱可以换成一百一十文,而且买东西还可以享受九成优惠? 老百姓看得新鲜,也有动心之人,上前询问,被告知兑换最少也是一百文起步。 你说兑换个三十、四十文那不行,兑不开。 而且这价券不可折现、找零。 比如你买了四十六文钱的商品,要么给四张十文的价券加上六枚铜钱,要么就再买点别的凑够五十文。 百姓的热情稍微受到了一点挫折,不过在逛完大半个商场后,却突然蜂拥着涌向兑换台,争抢着要把手里的钱换成价券。 因为他们看到了骨瓷! 这些色泽润眼、胎面净白的瓷器可是眼下这时空绝无仅有的,远比传统的瓷器更加亮眼,或许没有官窑的瓷器那般勾勒精美图案,显得也不大气,但那些勾勒花纹,胎底清澈的瓷器也不是寻常老百姓家用的啊。 百姓家用的是什么,是土窑烧出来的,色泽昏暗残缺不平,一碗清澈的茶水倒进去,肉眼看得时候反而显得有些黄浊。 所以时下市面上流通的瓷器,是处于青黄不接时期的,好的自然是堂皇大气、精美绝伦,差的呢就是泥胎瓦塑,骨瓷的出现正好填补了这一空白区域。 价格很是‘亲民’。 一整套瓷器,包括六个碗、四个碟子、四个茶瓯、一个瓷盆,总价两百文。 持价券购买的话,八折,仅要一百六十文。 由不得百姓不动心。 而实际上这一套瓷器的成本价才多少,老魏头给算了一笔,估摸着也就在九十文左右,还是加上了瓦石庄的人力费用。 便是折价销售,盈利也是不少。 本来按照骨瓷的卖相,就算卖六七百也不愁卖不出去,但骆永胜却不打算卖贵,他的目的不是拿这东西敛财,而是刺激百姓去换兑价券。 这才是骨瓷诞生之后唯一的价值。 有‘聪明’的百姓算了一笔账。 两百文钱可以换成两百二十文的价券,买一套瓷器才一百六十文,相当于自己还剩下六十文。 ‘买一套瓷器倒赚六十文’的说法在百姓群体中传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算的,但这却引起了一波抢兑价券的热潮。 有小富之民,更是一口气豪兑了五百文。 用他们的话说,便是买的多赚的多。 粮食、成衣、绢布、瓷具、器皿、盐油、茶叶、书籍这些在这里都可以买的到,骆永胜用实际行动证明,这百货商场确确实实含括百货。 只有老百姓想不到的,没有在这里买不到的。 除了兜卖货物之外,在这百货商场里面骆永胜还专门隔开一串铺面,开了茶馆、酒楼、饭庄,甚至连琴楼这般的青楼,骆永胜都请了人在他这百货商场开了分店。 当然,只提供精神享受,不提供肉体服务。 这里不仅仅是百货商场,这里就是大宋朝的商业CBD。 购物、消遣,吃喝玩乐一条龙。 而只要是消费的地方,都可以使用价券,而且,一律九成折扣! 铜钱变得不香了。 百姓从排着队进入到排着队换钱,仅仅是因为逛了一圈。 “我兑三百文。” “我兑两百文。” “我兑一贯钱!” 看着眼前这火热朝天的抢兑浪潮,留守照料的侯三笑的灿烂,不住向一旁的耿百顺念叨。 “骆兄真是经商的奇才啊,哈哈,赚发了。” 看着兴高采烈的侯三,耿百顺心里则叹了口气。 笑吧,以后你可就笑不出来了。 价券兑出去的越多,距离骆永胜造反的时间便越近。 不过耿百顺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不解,只靠着这些价券,够让百姓支持骆永胜造反的? 那日骆永胜说的话,在当时听的时候耿百顺还觉得有点道理,可现在回过头一想就觉得太牵强了,逻辑上很难理得清楚。 想不明白耿百顺也就懒得再想,找个位子坐下,抱起那本老孙头的《三国》看得津津有味。 他现在可是迷上了这本书。 比枯燥乏味的《三国志》可是好看了太多。 现在的他,已经看到曹操征宛城了。 “操一路行军,天气燥热,士卒无不饥渴难忍,操令众将传信三军曰:‘前面就是一大片梅林,结了许多梅子,非常甘甜。’,士卒闻听无不口水横流,不仅解了口渴之感,行军速度亦快了不少。” 读着读着,耿百顺怔住。 他明白骆永胜当日说话的目的了! 靠价券捆不住整个洪州的百姓,他骆永胜自己也知道,但他却要这么宣传,制造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是啊,那是造反啊,作为领头人的骆永胜必须装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出来,不然谁敢跟着他干。 骆永胜是在偷换逻辑概念,让跟随他的人认定这么做是有希望的,是有机会的。 这就是一种望梅止渴的手段。 而他耿百顺,就是接了曹操令负责去传信给士兵的将领。 这些明知道前面没有梅林的将领一样要去这么传令,去诓骗士兵。 那他耿百顺的任务是什么呢。 将来跟随骆永胜一道造反的中坚群体任务又是什么呢? 就是负责明知道价券这东西随时可以被朝廷以其他手段接盘取代却还要去诓骗洪州的百姓。 目的就是欺骗洪州百姓,告诉百姓如果他们不跟着骆永胜一道造反,他们就会破产! 百姓中或许也有聪明之人,但更多的还是喜盲从之势的乌合之众,一旦有几个人信了,或者,不,一定会有人‘信’!骆永胜不可能会不考虑这一点,他会安排人信的,继而传遍全城。 真相大白了。 耿百顺说不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情。 因为他突然想起骆永胜说过的一句话。 ‘村头的狗叫了,全村的狗不明白为何,便都跟着叫唤起来。’ 好一个骆永胜,他可是真会算计啊。 现在耿百顺甚至有些迫切,迫切想要看看,骆永胜后面还有哪些手段。 “想不到眼瞅着人都要老了,还能遇到这么一位主。” 咧嘴笑笑,耿百顺再不多想,捧着《三国》读的津津有味。 第六十八章 陈礼指婚 当一身酒气的骆永胜回到家时,耿百顺已经守着门等候多时,一张脸笑的,如那盛开的菊花。 开至漫山遍野。 “生意不错,是吧。” 没等耿百顺出言祝贺,骆永胜已经抢了开口。 这是在他预料之内的结果,不可能出现太大的偏差。 “少爷,今日开市,一共兑出去的价券总数,达到了九千七百多贯。” 耿百顺很聪明,他没有告诉骆永胜卖出了多少价值的货物,也没有说开市首日赚了多少钱,而是直切要点,给出了骆永胜最想知道的答案。 后者从来不是奔着赚钱做目的,他只是想尽快将价券流入市场,冲击铜钱这一传统货币的地位。 “兑出去了九千七百多贯?” 这个结果让骆永胜稍微顿了一下脚步,而后点头微笑:“不错,很不错。” 兑出去了九千七百多贯的价券,就意味着募集了九千七百多贯的大钱,解决了骆永胜眼下现金储备量不是特别富裕的尴尬。 “明日通知苏家坊,让他们继续加印一批百文面额的价券出来。” 等着轻燕为自己打来洗脸水,骆永胜解下肩头系挂的大氅,耿百顺上前接衣的功夫哎了一声,但也敏锐的察觉出骆永胜面上的神情不对。 “少爷有心事?” “嗯。” 伏身弯腰去洗脸,涤去那让人不甚舒服的酒气,骆永胜说了一句让耿百顺都大吃一惊的话。 “今天在宴上,陈礼提醒我,希望我在洪州成亲,他可以亲自保媒。” 成亲,结婚? 怪不得骆永胜的神情这般奇怪了。 耿百顺心里好笑,但也明白前者对这件事有多么的抗拒,更清楚的了解为什么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骆永胜迟迟不愿意结婚成家的原因。 因为他怕有牵挂和负担。 家庭,对于一个心怀谋逆的野心派来说从来不是眼下应该奢求和需要的。 “我不成亲,矜寡一人,洪州城里有很多人是坐不住的。” 洗罢了脸,骆永胜招呼着耿百顺坐下,并为后者添茶,转述着今日吃饭时陈礼的意思。 “连盐铁司这般的官市都搬进了咱们的三胜百货,半个洪州城的商号进驻,长江有两个口岸几乎成为了咱们三胜商号的专用码头,这相当于咱们集中了半个洪州的商业力量和财富。 洪州的物价会不会乱,连衙门都得看咱们的眼色,当然,人家陈礼随时可以一刀把咱们砍了将生意夺过去,但没必要。 所以陈礼心里不踏实,很多洪州当地衙门的官员心里也不踏实,他们希望咱们是一头顺毛驴,蒙上眼睛就能周而复始的去拉磨,为洪州马前效命。” 骆永胜非常能够理解陈礼的心,也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遵循的一件事,他得给洪州政商两界吃下一颗定心丸,而绝不是在别人的眼里如定时炸弹那般。 “商人永远都只是官员的附庸,充做官员施政时可以用到的一种资源而已,千万别念想着自己一家独大,不然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那、可说为少爷寻的哪家姑娘吗。” “温云亭的闺女。” 这个名字让耿百顺先是错愕一阵,而后有些恼火:“那个区区的文学?” 所谓文学,就是洪州当地教谕的副手,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大宋政治阶级中最末流的官。 谁都能看得出骆永胜的潜力,那是妥妥可以做到洪州豪富的大商贾,却为其指婚一个小小的文学之女。 “就这配我骆某人,都算是下嫁了。” 骆永胜笑笑,他倒是没有什么太多急恼的地方,吃饭的时候陈礼这话一开口,他就满嘴应下,为此还重谢了陈礼一番。 早前花重金从西北采购来的玉石牌子,送了整一对。 “老温家虽然官当的不怎么样,但是搞文化还是有一把刷子的,温小娘的两个哥哥现在都是秀才功名,将来那也是预备官员梯队的,我骆某人娶人家,可是沾了大便宜。” 耿百顺的脑子这才从那温云亭的身上转出来,有些明白陈礼指这门亲事的目的了。 温云亭是个文学,说的难听点就是个腐儒,满脑子的忠君守节,这种人别看官场上混的不怎么样,但要论起来谁更愿意做老赵家的狗腿,这温云亭绝对比陈礼这种世受君恩朝禄的官员更靠谱。 何况两个孩子还都考了秀才。 用老温家绑上骆永胜,但凡姓骆的有一点风吹草动,温家都不可能看不到,不可能摁住不向衙门通风报信。 “一个三代人都做文学匠的家门,姑娘那自然是知书达理,温顺的很,会是贤妻的。”骆永胜举起茶杯来:“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陈礼这个老东西也算是照顾我了,来吧老耿,喝一杯当喜酒了。” 耿百顺点点头,端起杯子来:“给东家道喜。” 走了耿百顺,骆永胜的心情却还是不好。 那什么温小娘的长相在他的心里从来都不重要,甚至可以说,对于自己这个尚未过门却已经注定会成为自己媳妇的女人,骆永胜那是连一点好奇都没有的。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成亲之后该怎么办。 更别说造反了之后怎么办,这一家子留在身边,那说不准都会是个祸害。 除掉吗? 杀害泰山,传出去自己的名声可就太臭了。 陈礼这门婚定的好哇,他可能只是打算把自己拴住在洪州,并不会觉得骆永胜都有了造反的心思,可恰是这一安排行将差错,倒是取得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功效,弄得他骆永胜现在进退两难。 越想越烦,骆永胜便懒得再去劳心费神,拿出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保管的本子,摊开来提笔勾勒。 “咸平三年二月初二,洪州刺史陈礼指婚,洪州文学温云亭之女。” 在本子上,那是密密麻麻却又井然有序的各种计划,这一笔的添补显得格格不入。 又是一次变化影响计划。 而等到第二日一早,骆永胜便不再关切此事,全幅身心的投入到他的三胜百货之中,倒是骆永捷从耿百顺那得知这个消息后来多嘴问过。 也不怪耿百顺大嘴巴,这种事怎么瞒,陈礼给指定的婚事,一大早洪州最好的媒人就上了门来求骆永胜的八字,这动静能瞒得住谁。 “大哥,要不要小弟去那老温家转转,替你看看这未过门的嫂娘长的什么样子。” “滚蛋。” 骆永胜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脑袋:“丑俊老子都要娶,看个什么意思,长得便是奇丑无比,我还能找陈礼说退了这门亲不成,你是太拿我当回事,还是拿人家陈礼太不当回事了。” 这年月,谁给的勇气能让一个商人公然拒了刺史大员的面子。 别说指婚一个宋代黄月英,就是指婚一头猪,你也得八抬大轿的娶回家。 “丑点也不怕,反正婚事一成,老子就可以纳妾了。” 想想这个年头,骆永胜还是蛮开心的,媳妇丑算什么,小妾可以自己挑啊。 这可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把什么小三、小四领回家,正室还不能乱嚼舌根子的时代,只要手里攥着钱,还怕找不到漂亮姑娘? 心里面,骆永胜随时做好纳妾的准备,如此一来,反而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亲了。 可惜黄道吉日定在了三月下旬,离着眼下还有一个半月之多,也不是急切间能成的事,骆永胜自然不好天天把招子用来看哪家青楼的清倌人长得俊俏,温云亭是个老学究,他要是知道自己未来的姑爷天天逛窑子,非气出个好歹,上门找陈礼去。 到那时魂事是退了不假,可保媒陈礼的面子也就扫了地,万万不能行。 在商场里面逛上一圈,骆永胜去到了府库,看着十几个小厮忙前忙后的搬运铜钱,这些都是今日新换兑的,又是数千贯之巨。 “这笔钱打算怎么用?” 钱留着放仓库里放到生锈发霉,穿钱的绳子都烂掉,那是朝廷希望的盛景,绝不是一个商人希望的。 财富如水,躺着不动是会发臭的。 便是侯三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用。 骆永胜上前去,十几个小厮都恭恭敬敬唤了声员外,站在原地便不敢乱动了,由着骆永胜拿起一吊钱。 “三哥,我打算开银行了。” 什么是银行? 从骆永胜嘴里蹦出的新鲜词汇实在是太多,侯三都已经近乎麻木,听不懂他就不吱声,因为骆永胜一定会在后面给出解释。 “这些钱我打算用其他的方式发给百姓,但这些数量却远远不够,所以我要开银行,一个能够让百姓存钱的地方,百姓把他们的积蓄存进来,咱们则给百姓息头。比如一年百分之五,或者百分之八。” “那么多?” 侯三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还没等从这个惊讶中出来呢,又听到骆永胜抛出来的更重磅的消息。 “不行,还是太少了,百姓未必敢贸然尝试,给一成五的利吧,这个信你回头放出去风,等到银行成立之后,找一批游手好闲的青皮,给他们钱让他们来存,我现场先结息。” 这下侯三彻底傻眼。 第六十九章 《三国》很火 对于骆永胜要搞的银行业,侯三当然是不懂的,但他对于这些不懂的行当有一点倒是驾轻就熟,那便是言听计从。 自打同姓骆的合伙做买卖之后,哪一个领域他侯三懂了? 不照样在眼下日赚数千贯吗。 连他的叔父侯秉忠都说,要跟骆永胜搞好关系,一切以骆永胜为首,要干啥就干啥。 叔父还是老辣的,看似让出领导权,实际上却是为了侯三再考虑,反正两人分的钱都一样何必在乎谁是老大。 骆永胜劳心费力他们老侯家背后拿钱便够了,至于说将来出现问题,不小心在什么地方踩了雷,那就全是骆永胜的毛病,责任也可以推的一干二净。 合伙的生意买卖,参与进来的人就没有不带心机手段的,侯秉忠觉得骆永胜也一定有,只是他自己想破头都想不到,骆永胜的心机竟然会是造反。 银行的风一传出去,耿百顺就什么都懂了,这便是骆永胜的第二步计划,吸纳百姓的钱财,利用百姓的钱去招兵买马,等什么时候起兵造反的时候,这些百姓个个都是帮凶。 钱肯定是不会退的,除非百姓帮着骆永胜造反成功,说不准将来打进汴梁城的时候还有点机会。 不过也恰恰因此,让耿百顺在心里开始有些没底。 以前总觉得虽然要造反,但也是远在天边的事,可骆永胜眼下的步步行动,却是代表着已是尽在咫尺,如此一来,耿百顺怎么可能不慌。 “银行业的事情慢慢筹划,但另有一件事要先做。” 骆永胜带着耿百顺来到了苏家坊,后者是洪州城内为数不多的造纸坊之一,也是三胜商号目前的合作商,靠着为三胜商号印发价券算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苏家坊掌柜单名一个晟,家中三代单传,到他这,膝下却是得了一对龙凤,日子让人好生羡慕。 “苏掌柜。” 这还是骆永胜第一次见到苏晟,早前都是耿百顺与其接触,初次见面自然是要客气不少,而后者亦然,听到耿百顺介绍之后,大吃一惊。 搅动整个洪州商业的,竟然是眼前这么位年轻人,惊讶之余也是心生敬意。 “骆员外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叹罢得,苏晟引着骆永胜进入作坊之内,陪着后者走马观坊,开口介绍。 这苏家坊不算太大,前前后后占地也就一亩五分左右,但却挤的满满登登,几十个工人忙的火热朝天,看的骆永胜频频点头。 “忙点好啊,忙点说明生意好,若都是闲着,倒还完了呢。” 苏晟笑着应和,又问道:“今日什么事,能劳骆员外亲自出面,莅临我们这小小的纸坊呢。” “不知道苏掌柜,做不做印刷行当,我有一本书,想请苏掌柜帮忙大量印刷出来。” 书籍印刷? 苏晟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摇头:“那恐怕要让骆员外失望了,我们苏家坊暂时还未涉猎印刷书籍的行当,不过,蕲州倒是有一个合作的商号是主做书籍印刷的,他们每月初一都会派人来洪州取纸,赶等下一次来,我差人通知骆员外。” 扑了个空,骆永胜也无可奈何,只好点点头告辞一声离开。 “少爷怎么想及要涉足印刷了。” 出离了苏家坊,耿百顺有些不太明白,自家三胜商号的买卖里面,也没有跟这印刷行当沾边的生意啊。 不过骆永胜没有解释,耿百顺便也不敢刨根问底的继续追问,陪着骆永胜在洪州城里闲逛起来,赶等走了小半个时辰,转过街角便是四海渔家的时候,两人听到了老孙头那熟悉的声音。 相顾都笑了起来。 “这是老孙吧,又开始说他的三国了。” “走,看看去。” 一楼大堂里的人很多,很多没有座位的人更是几人挤站在一起在听书,听的专心致志。 骆永胜两人进来的光景,一楼内便是连个落脚的空当都没有,只能远远守着大门边下,眼前全是各色各样的幞头,那老孙头的影子都看不到,除了声音。 “没看出来,老孙现在倒是成了咱洪州城说书行当的大人物呢。” 听着那一声声的叫好,骆永胜笑着表扬两句。 “这还不是少爷您的功劳。”耿百顺捧了一句:“没有您的《三国》,这老孙头哪里有现在这么受人追捧。”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功不在我。” 四大名著骆永胜是万万不敢窃为己有的,但谁让这年月罗贯中还没有出生,他不想窃占,却也被老孙头当成了原作。 “火了好啊,少爷我最想看到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个个都能成才,尤其是永捷、成文这些个孩子。” 对骆永胜的感慨,耿百顺开口道了声谢。 两人又听了一阵,同样满意的很,只是这酒楼实在是太过拥挤便转身欲离开,却没想和一匆忙进来的秀才书生撞了个满怀,骆永胜倒是纹丝不动,这书生却是哎呦一声被弹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这厮,没长眼睛不成。” 被撞倒在地的书生有些着恼,爬起来便兴师问罪,耿百顺立目刚打算站出来反斥,被骆永胜伸手拦下。 后者上下打量了这书生两眼,笑了:“这地方粗汉子不少,姑娘来这也不怕被人占了便宜。” 那书生眨巴两下眼,再开口时便有些结巴:“你胡扯什么呢,本小爷”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骆永胜已经欺到了跟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 “我不管你是男是女还是人妖,撞了我就得道歉。” 骆永胜的眼神有些冷,吓得这女扮男装的书生打起哆嗦,颤巍巍的点了下脑袋,下意识便说道:“我、我错了。” 说完后就觉委屈,那双明亮的眸子当下就蓄满泪水,一跺脚转身便跑。 这小娘皮。 “少爷怎么知道这是个姑娘?”耿百顺有些不解,时下才春二月尚且天寒地冻,这书生裹得严严实实,确实很难一眼分辨。 “因为,她刚才带球撞人。” 带球撞人? 耿百顺起初还没听懂,半晌才明悟,哈哈大笑起来,看到骆永胜越走越远,忙快步跟上。 “少爷少爷,要不要查查这小娘子是哪家的闺秀。” “不用了,有缘的话,还能再见。” 第七十章 筹划报业 稍晚一些的时候,结束了一天说书工作的老孙头,红光满面的回了家,他这近几日天天都是这幅德行,在酒楼茶馆,成了备受人追捧的先生。 听孙石说书,成了时下洪州城最大的享受,远比听戏子唱京城更招人稀罕。 “老孙,义父等您呢。” 甫一踏进府门,老孙头就看到了成文,后者的话让他收起了得意,忙端肃神情整理下衣服,跟在成文的身后,快步往着后宅走去。 他到的时候,骆永胜正同耿百顺、骆永捷三人饮酒谈笑,见到老孙,骆永胜笑道。 “咱们名满洪州的孙先生来了。” “哎呦,不敢不敢。” 这句客气倒把老孙吓了一跳,双手紧摆:“少爷当面,我哪敢配的起先生二字。” “坐吧。” 看着老孙头的面相,骆永胜道:“在酒楼里没少喝?” “有几个员外看赏,敬了两杯水酒。” 小心翼翼落下半个屁股,在骆永胜的面前老孙是万万不敢得意忘形的,便是回话的时候都欠着身子。 “找你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这又有一个故事打算交给你,你替着完善一下。” 又有新书了? 老孙头当然是开心的很,他挺直了脊梁,接过骆永胜递给他的一份稿纸,展开观瞧。 “江南聚义、一百单八将?” 通篇看下来,老孙头有些迷糊了:“东晋的时候有这么段历史吗?” “有没有的重要吗?”骆永胜笑笑:“编故事总比真个去查一段历史要容易许多,故事的主纲线大致便是如此,核心的内容也都在这份稿纸上了,你要围绕这些把故事丰富起来。” 孙石点点头,当下便开口告辞,又被骆永胜喊住。 “另外,过些日子我替你联系懂印刷的作坊,日后你的《三国》换一种方式来让世人去了解。” 老孙有点不理解,何谓换一种方式? “报纸。” 早前在酒楼的时候,骆永胜想起了一位章回体界响当当的人物。 金庸。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金庸的武侠第一次就是在一份名为《明报》的报纸上刊发的。 也是因为金庸的武侠,使得明报迅速后来居上,成为港岛最具有舆论影响力的报纸之一。 舆论阵地的重要性毋庸多言,但如何涉足和染指却需要步步谋划,今日在四海酒楼看到如此多人追捧《三国》给了骆永胜一些启发和灵感。 那就是把《三国》作成连载型发到报纸上,推动报纸的销量,而后在报纸上做文章。 每期加点私货呗。 但这么做还是有几点需要解决的困难,最直观的便是识字。 “说书根上就是一俗人乐,再粗鄙的汉子往茶楼里一坐也听得懂,但刊印到报纸上,他们不识字,如何看得懂呢?” “拼音和字典。” 一早去苏家坊寻求书籍印刷的办法,骆永胜打算的,便是印发字典。 在这年代,推广教育本身所特有的难度就在于接受教育者是否愿意接受教育以及如何拥有接受教育的渠道,显而易见的一点便是很多基层的百姓本身无法接触到教育,束脩之礼也不是寻常百姓家愿意支出的,而上了岁数的,三四十岁的中年群体也不愿意接受教育。 这年月,教育是与科举挂上等号的。 人过三十,接受教育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便是被动的接受教育,一样有绝大多数人抗拒的很。 如此一来,就只能想办法将这种被动变更为主动。 骆永胜也没有把握靠着一本《三国》就能勾起百姓学习的兴致,但他是实干家,想到了便去做,至于有没有效果,能有多少的效果,交给时间了。 “行了,正事说完,聊点闲天吧。” 骆永胜冲着老孙招手:“自己倒酒,咱们再喝点。” “诶。” 有酒喝,老孙头笑的便开心,拿起瓦石庄自家出的瓷杯,满满的倒上,端着就急不可耐去找骆永胜。 “少爷,俺敬您一杯,没您的《三国》,俺这辈子哪敢想能有今天这般活得有里有面。” “是你自己说的好,我这最多算是个点缀。” 笑着同孙石碰了杯子,骆永胜一饮而尽。 说是聊闲天,但四人喝着聊着,没过多久,主要还是骆永胜一人在说三人静听,这便很难只是聊闲。 “永捷已经成家,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你就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一个是把日子过好,二来就是带着成文他们好好跟着魏禀坤读书识字,没文化不行,这年月没文化一样是寸步难行的,将来哥还有很多事要交给你们做呢。” 对义弟义子们,骆永胜是寄予厚望的,一个好汉尚且需要三个帮,他要做的事又何止当的上一句好汉。 交代完了永捷,骆永胜又把目光对向耿百顺,说道:“老耿,商场那边侯三盯着就行了,你这些天先紧着把银行给开起来,你知道,这个事我现在不太想让侯三插手。” 耿百顺当然明白骆永胜的意思,他表情严肃,向着骆永胜郑重点头:“少爷放心,我明白的。” “银行办起来之后,保险也就该有了。” 骆永胜念叨,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着,末了自言自语。 “还差什么呢?” 大概眼下唯一差的,便是机会了吧。 差侯秉忠! 骆永胜猛然睁开眼,自己怎么把这位洪州的节度留后给忘记了。 这位手里眼下可攥着大几千名镇南军的生兵(生力军)呢。 若是能把这位给争取过来,那么只待机会一到,前期就没有人能够给自己制造困难了,封锁整个洪州城的计划有八成的希望。 至于陈礼这些位文官,骆永胜就从没有放在眼里。 这么半年多来天天聚在一起吃喝,早就同这些官员混熟了,直等到起事之前找个由头邀到一起,那便手起刀落,一个也跑不掉! 如此看来,自己还真要找个时间,跟侯三好好‘聊聊’呢。 一顿酒喝至子夜方散,老孙头喝的酩酊大醉离场,美滋滋的回房做他的春秋大梦,畅想着假日刊载着《三国》的报纸畅销全城,全然没有注意到这顿酒后,满怀心事的骆永胜、耿百顺。 若是他觉察了出来,怕是会要活活吓死吧。 第七十一章 毕昇 时间没有让骆永胜等的太久,苏晟这边就为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蕲州那家印刷铺来了人进行采买,现在就在他的苏家坊里等着骆永胜。 而负责来采买的这个人,让原本还倦意十足的骆永胜登时便醒了神。 这人叫毕昇。 中国四大发明之一,改良印刷术而后发明活字印刷术的那位发明家。 看着眼前这位三十余岁,满脸憔悴的男人,骆永胜实无法将这么位劳碌、寒酸的印刷工人与历史上那位推动中华文明前进的发明巨匠联系到一起。 “你真叫毕昇?” 这个问题有些唐突,甚至可以说是很不礼貌,但骆永胜还是问了出来。 “这位是我们洪州眼下最富盛名的骆员外,那个三胜百货就是他的产业。” 可能是怕毕昇不开心,苏晟还特意搬出了骆永胜的身份来,但前者显然不像他想的那般有胆量。 十几年穷困潦倒的生活,很难让一个人仍旧拥有面向权贵时挺直脊梁的心气。 骆永胜未必是权贵,但也绝不是毕昇可以高攀的人物,所以他只能用怯畏的语气应下来。 “回员外的话,某确实是叫毕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员外您所熟悉的那位。” “你现在在研究活字印刷术吗?” 毕昇愣住,而后点头:“员外怎知的?” 是了,眼前这位,就是历史上的那位。 骆永胜深吸一口气,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拱手作揖。 “骆某代表洪州,欢迎毕先生。” 这般礼节对一个匠户来说可是太大了,毕昇哪里敢受,慌忙侧身闪躲,同时手足无措的回礼。 “毕先生既然是来买纸的,自然应该回东家那里复命,骆某不便留先生,但骆某想邀请先生,来洪州安居。” 骆永胜已经不急着印刷字典的事了,他现在唯一的打算,就是把这毕昇留在身边。 “如果毕先生不嫌弃,骆某愿给先生专人造一间印刷坊,年钱和用度,都由先生自定,骆某全无不从之理。” 毕昇固然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大发明家,但他终究也是一个生活在红尘俗世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匠人,骆永胜的邀请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都给够了,他又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呢。 当下也是激动的拱手:“毕某谢过骆员外的赏识,此番回蕲州复命之后,必携妻、儿来此投奔。” “虽然眼下太平时节,但到底往来百里,此去安全也是应当关切的,毕先生稍等,我骆某家中也有些下人家丁,这便安排人,送您回蕲州。” 见毕昇应下邀请,骆永胜心花怒放,当下也顾不得失态,哈哈大笑几声,便让耿百顺火速回家,复回来时,便带了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家丁,还从驿舍开票,租借了一辆马车。 “你们几人,护送这位毕先生回蕲州,而后暂在蕲州安居几日,待毕先生收拾完行囊细软,再护送回来,此事做好了,回来时我自然有赏。” 说罢,取怀中一块碎银交给几名家丁,权当在蕲州几日盘缠。 这些个家丁哪里会有拒绝的道理,银子一到手都拍起胸膛来,表示就是路上遇到了强人悍匪,拼个殒身丧命都得护住毕昇的周全。 “行了,去吧。” 听不得这种丧气话,骆永胜赶忙挥手送走众人,目送着离开。 等人走罢了,耿百顺和苏晟两人还有些不解,缘何骆永胜会如此在乎一个小小印刷铺劳动的匠人,但后者也只是打个哈哈,便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毕昇是骆永胜来到这一时空碰到的第一位历史名人,并且就眼下的展开来看,是有很大机会收为己用,这便让骆永胜的心情好到不得了,而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月底,直到他成婚。 正如之前说过的,这次婚礼是陈礼为骆永胜指定的,全然非后者所愿,但却不可已拒绝。 这一日,是咸平三年三月二十六日。 八字相合、宜婚配嫁娶的黄道吉日。 用媒婆和神棍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日子了,骆永胜娶了温家小娘,对两家都是大喜事。 夫上进、妻持家。 城内最好的绣娘来了四位,一寸一寸给骆永胜量定出了大红色的喜装,再然后,便是骆永捷这些小东西起着哄,将硕大颗的绣球带到了骆永胜的胸口。 迎亲的高头马、接新娘子的大红花轿,都是陈礼走衙门给骆永胜支使的,这个面子,给的太足了。 温家住在城西南,离着骆永胜住的地方极远,算是洪州的贫民区。 可不是吗,温云亭虽然说是个官,但不过区区一个从九品的文学。 做文学,根脚就是个传统的腐儒学究,指望老温贪污受贿,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当然,便是他想,又哪里有这么贪污受贿的机会。 谁也用不上他啊。 大宋朝官员的薪俸很高,但也分人,温云亭那份,养活妻儿老小已是不易,指望他在寸土寸金的洪州城里买一处位于东市的宅地,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骆永胜在马背上坐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绕过大半个洪州城,也让大几十万的洪州百姓好好欣赏了一番他这位今日大婚的新郎官。 倒不是他骆永胜长得有多么俊俏,完全是今日大婚之喜的新郎官大方,迎亲队伍中,骆成文、骆成武这些孩子抬着两个装满铜钱的大箱子,走到哪,这里面的钱就撒到哪。 老百姓管这个叫喜钱,但半个城的富商都道这是姓骆的再炫富。 太豪横了。 这不是三百、五百文的往外撒,而是足足两箱子,好几十万的大钱。 哪有这么招摇的。 三胜百货开了有一个半月,前前后后兑出去了近二十万贯的价券,拼财力,真不是骆永胜瞧不起这满城的商贾。 全是垃圾! 敲锣打鼓的乐队滴滴答答吹着唢呐,鼓噪着声乐。两班的小厮家丁噼里啪啦放着鞭炮,这般的热闹无不是在提醒着骆永胜,他真的要结婚了。 二世为人,第二次结婚。 只是这一次,成亲的氛围远比前世更加的热络。 也在提醒着骆永胜。 一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即将进入他的生命之中。 第七十二章 洞房之夜 “吉时已到,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很响亮也很喜庆,但此刻骆永胜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司仪身上,而在自己身旁那位走进自己生命中的温家小娘。 谢天谢地,宋朝人结婚新娘不用覆盖头,所以给了骆永胜直接看到新娘子长相的机会。 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 温小娘单名一个珺字,人如其名,生的面容白皙、姿质纯净,一身绿色的婚衣穿在身上,确实添了几分神圣之感。 温云亭那个老学究,生养了一个好闺女啊。 婚礼进展的很顺利,没有任何狗血的桥段,随着三杯合卺酒饮下,在司仪的唱词、无数人的起哄声下,骆永胜这对新婚的夫妇,顺利的进入到了洞房之中。 不过现在的他可在婚房中坐不住,外面陈礼这些位可都等着呢,一桌又一桌,洪州政商两界的显要来了七八,他得挨桌去敬酒。 得把自己的位置和份量拎清楚。 骆永胜的酒量很好,但还是喝醉了,经不住十几桌的轮流来灌,这还是骆永胜来到这一时空,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喝醉。 所以当陈礼向他开口‘借’钱的时候,骆永胜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应了下来。 “西南的军费吃紧,益州、汉州相继失陷,朝廷就地措饷困难,临近只有咱们洪州最是富庶,所以门下的圣旨已经到了,要求洪州十日内凑足粮草二十万石,钱十万贯发往前线。” 前面提过大宋朝的圣旨格式,开头便是有诏(制、敕)。 还有第二种,则是仿的唐代,以门下开头。 参考《宋大诏令集》和《宋会要辑录》中部分圣旨的内容,两者的区别在于圣旨的内容是否为皇帝乾纲独断还是经过门下一众宰相、副相的合议。 如果是有诏,基本就是皇帝自己下的圣旨诏令,赵老九时期比较多。 门下,便是一众宰臣副署诏令,是国家的决策。 要求洪州筹措钱粮支援西南镇压前线,显然不是赵恒想出来的点子,故而用了门下的圣旨。 “我骆某人能有今日,那也是早前蒙了章枢直,陈堂尊您二位的提携,用得到的地方,义无反顾。” 满嘴酒气的骆永胜在这件事上一点含糊都不能有,陈礼前脚话音才落,后脚他就为这洪州商界起了一个坏头。 “我骆某人捐钱两万贯。” 捐款这种事,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那就是捐之前,大家伙要坐在一起合议商量,是有定数的。不然一家捐的太多,无形中就把其他家给架到了火上炙烤,是会引起众怒的。 所以不会捐款,一样容易招人恨。 骆永胜这个操作就属于‘酒后失当’,但陈礼却很开心,朝廷要求措钱十万,现在骆永胜一个人就出了两万贯,那其他的商人便是再紧口袋,拿出来的合数也足够八万贯了。 如此一来,洪州度支司就可以不用出钱,衙门上下坐在一起也就可以安心分食。 明眼,真是个明眼人。 现在陈礼看骆永胜,那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而在骆永胜站出来之后,侯三也是紧随其后,他叔父侯秉忠本身就是洪州节度留后,别的不为,但为了他叔父能在官场踏实住,这个钱也不能小气了。 “我侯齐,亦捐两万贯。” 就这么,好好的一场婚礼,让西南的事搅去了喜庆,反而成了陈礼代表朝廷的募捐大会。 几十名洪州当地的豪富只能纷纷咬碎牙关慷慨解囊,大家伙无多有少,愣生生到最后给陈礼凑出了一份十三万贯的大礼。 只不过送出这份礼物之后,这些人再看骆永胜的眼神,可就写满了恼意。 没什么好说的,灌酒吧。 到了最后,若不是耿百顺出面来挡,陈礼也开口庇护,骆永胜非喝到桌子下面不可,洞房花烛夜绝对指望不上他还能奋起摧城拔寨之勇。 回到洞房,温珺还没有睡,端坐在床上,两只小手放在两腿之间掐来掐去,整个人显得非常紧张,尤其是当骆永胜推门进来的时候,更是下意识往床榻之里挪了屁股。 “嘿嘿。” 自家媳妇了,骆永胜哪里还需要顾忌什么,一屁股往新娘子旁边坐下,手就不老实的搭上后者的肩头,肉眼可见的,温珺整个人都哆嗦一下。 “娘子。” 古人这称呼,骆永胜叫起来别扭,新娘子听起来一样别扭,人家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哪里被人叫过这啊,听得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细语慢声的嗯了一下。 “休息吧。” 这会子的功夫了,骆永胜还能说的出话来已是属实矫情,现在的他,满脑子想着的只是抓紧将眼前人剥个利落干净。 “别,还、还没掂。” 温珺想着去取娘家带来的贞操布掂下,但骆永胜哪里关心这个,一把便把自家媳妇扑倒。 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两口子被窝里那些喜闻乐见的事权且不说,单说婚宴结束之后,曹德贵回到家却是发起了火来。 他跟骆永胜本来就不对付,现在被骆永胜骗走的钱可都还没归数呢,今日又被架着捐出几千贯家财,哪能不恼。 所谓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 新仇旧账一起算,曹德贵可就把骆永胜恨进了骨子里。 他这还没发完火,正看到自己那个被骆永胜反诬一口导致丢了饭碗的儿子曹显进来,便更加窝心了几分。 “爹,你可算回来了。” 一见到曹德贵,曹显反而是开心的不得了,他这一笑,登时惹了曹德贵。 “笑笑笑,你他娘的还有脸笑,为了把你送进衙门口,老子花了多少银钱,你现在赋闲在家却只知游手好闲,人家那骆永胜比你还年轻五六岁,马上都做到咱们洪州首富了。” 挨了骂,这曹显稍微老实了一阵,但还是接口不屑道。 “他,还首富?全是骗来的钱罢了,能花的踏实吗。” 见自家老爹作势又要开骂,曹显也不敢装腔作势,当即道。 “爹,你可知他来咱们洪州前,在湖州犯过案子。” 这一句,顿时让曹德贵怔住。 “说来听听。” “哎。”曹显嘿嘿一笑,如实汇报:“他在湖州,假冒李相之子,诓骗了一个叫曾文远的一千五百贯大钱,按咱们大宋律令,够,杀头了!” 曹德贵顿时惊坐起。 “此话当真?” “万分确凿。” 曹显嘿嘿一笑:“我可是特意跑了一趟那湖州,听说那个叫曾文远的商人后来还急的害上一场大病呢,咱们只要把这事捅到陈礼那去,再请来这曾文远当面指认,嘿嘿,那姓骆的难逃一死。” 书房内,曹德贵亦是笑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堂前指认 都言人逢喜事精神爽,骆永胜也不例外,他这次成亲某种意义上来说算的是老牛吃嫩草,那便更是春风得意了,小娇妻在怀,都有些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心思,但天不随人缘。 “过堂?” 看着敲开家门的一队官差,骆永胜有点发懵。 依自己今时今日在洪州的财力以及和洪州刺史衙门上下官员的关系,还有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来寻自己的麻烦,把自己一纸诉状告进衙门的? 疑惑归疑惑,但衙门来人传了,不去铁定是不行的,骆永胜只能收拾衣冠,又宽慰了跟出来惊慌失措的媳妇。 “放心,等我回来吃饭。” 拍拍小媳妇的后背,骆永胜给了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临出门前看了一眼耿百顺,后者微微点头。 “出发。” 这番派头,又哪里像是去过堂,反倒更像是去巡视自己的江山一般。 而在此时的刺史衙堂之上,睡眼惺忪的陈礼正听着跪在堂下的曹德贵嘚吧嘚,以手托腮,哈欠连天。 “前些日子,那位骆掌柜才替朝廷征西南捐钱两万,一腔热忱为国为民,曹掌柜你是不是对人家有些误解太深了,本官知道你二人有旧怨,但现在不也是一道经商做买卖吗,还望精诚合作,相互信任些。” “回堂尊的话,草民这般绝不是挟私怨诬陷骆员外,而是此事确凿,如果不法办,岂不是污了咱们洪州的颜面。” 说实话,陈礼心里对曹德贵的举报还是有几分相信的,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骆永胜来到洪州之后的一系列行为怎么看,都确实是在空手套白狼,那来洪州之前呢? 犯过案子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只不过说难听些,便是犯了案子又关他陈礼什么事,他在乎吗? 朝廷要求洪州筹措的钱饷,度支司一个铜板都没花便筹措齐,不日前便尽数发往了前线,这就意味着,洪州衙门上下可以尽情的从府库中分食那所谓发往前线的二十万石粮草和十万贯大钱。 就算少吃一点,不尽数贪墨,也足够上上下下吃的膘肥体壮了。 这里面一大半可都是人家骆永胜和侯三的功劳。 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 不过既然曹德贵都已经告到了堂前,陈礼也不能装聋不管,只好差人去‘拿’骆永胜前来过堂,但心里却已经存了打算,只要曹德贵嘴里所谓的证据不扎死,那他就替骆永胜开脱偏颇几分。 律法的最终解释权,可是在他这位刺史之手。 也没让陈礼和曹德贵父子俩等太久,随着衙前一声唱,骆永胜姗姗来迟。 跪地伏首,口呼参见堂尊。 当着太多人的面,陈礼也不好对骆永胜如何热情,故也没让后者起身,但却说了如此一句。 “今日有曹德贵状纸送呈,告你骆永胜多有招摇行骗之罪,你为被告,可要请讼师来此。” 这便是极大的袒护了,如果骆永胜需要请讼师,那他陈礼就直接惊堂一拍,说一句等被告讼师至此再审,只要骆永胜聪明,说一句他的讼师昨日离开将将离开洪州,那便改日重审。 这就给足了骆永胜应对的时间。 陈礼的心意是好的,不过没想到骆永胜却是自信一笑。 “堂尊容禀,草民既无犯罪之实,自然不需讼师,这曹德贵曹掌柜素来与小民有怨,诬某清白也不是头回做得了,这次想必也是如此。” 说罢了,骆永胜又转头看向曹德贵,厉喝一声。 “姓曹的,我骆某到底和你有多大的仇怨,至于你三番五次的诬我清白,此番若还是有假,我必写状纸,告你一个诬陷之罪。” 这声厉喝吓了曹德贵一跳,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冷笑一声。 “姓骆的,你不要在这里同我大小声,我这次告你可不是空口白牙,便是连人证都让我请来了。” 听到请来了人证,骆永胜更是不屑一顾:“谁知道是你曹德贵哪房的远亲,联合起来就能告我行骗了?如此你也太不拿我大宋律法当回事了。” “此人非我亲戚,但骆掌柜的你一定认识。” 曹德贵冷哼一声:“此人乃湖州布商,曾远文!” 听到这个名字,骆永胜不由色变,虽只有短短片刻但也是难逃曹德贵之眼,当下心中大定,面向陈礼。 “堂尊,这骆永胜就是贼子出身,一路来洪州靠的便是招摇撞骗的行径,是非曲直,传这曾远文上堂对质便可见分晓,时下,曾远文已被小民请来洪州,就在堂外偏室候着。” 真有人证? 这下陈礼也拿不准了,以目视骆永胜,轻咳一声。 “既然如此,那便传上来吧。” “且慢!” 这声且慢出自骆永胜之口,他刚喊罢,曹德贵就抢了声。 “堂尊您看,贼子心虚了,他哪里敢对质。” 陈礼亦微皱眉头,开口道:“骆永胜,难不成这曹德贵所言都是事实,你确实在湖州行骗他人?” “非也。”骆永胜昂起脑袋,语气却是委屈的紧:“堂尊容禀,草民一路南下来洪州,所经之处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今日这曹德贵找来的这位曾、曾什么的商人无法定小民的罪,那日后,他曹德贵还可以遍请天下各处的商人来此。 只要有一个收了这曹德贵的礼,岂不是就可以凭空诬了小民的清白?所以小民心里只求,今日且过了堂,日后再不受这姓曹的构陷冤枉。” “这你放心。”陈礼应下,目视曹德贵,冷声道:“如果此番状告有假,那便是曹德贵恶意诬陷,依律杖四十,充边三年。” 杖四十,充边三年! 这一句话中所带的处罚,可是让曹德贵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属实是太狠了一点。 “姓曹的,可还要传那曾远文过堂了?” 见到曹德贵沉默,骆永胜反而蹦了出来,开口嘲讽,但眼神之中却满是躲闪,不敢正视曹德贵。 后者见状,便知此刻骆永胜也不过是强颜硬撑,当下也是心一横。 “堂尊,小民断不敢有假话,若不然,小民甘愿受罚。” “那就传吧。” 陈礼挥挥手,两名衙差走出,不多时折回,带着一个四十岁许的中年男子。 此人,不是那个在湖州被骆永胜骗了一千五百贯大钱的曾远文,又能是谁。 后者来到之后也不多言,恭恭敬敬跪地叩首,见了礼节。 “堂下便是湖州布商,曾远文是吧。” “回堂尊的话,正是在下。” 应罢了话,曾远文还取出户牒奉上,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份户牒陈礼仅是粗略一看便放到一旁,冷嘲道。 “曾掌柜的生意好友倒是不少,人在湖州被骗,连我们洪州当地的商人都急着替你出头,帮你告官。” “堂尊容禀,草民此前在湖州确实被人骗过,但此番来洪州却非为此事,而是行商买卖,是这位曹掌柜的说找到了骗小民钱财的贼人,这才来顺道相认。” “那你就看看吧。” 陈礼拿手一指骆永胜,冲着曾远文道:“看看,可是此人。” 这一刻,骆永胜、曹德贵、曹显三人俱都看向了抬起头的曾远文。 前者神情坦然,甚至还冲着曾远文微微一笑,而后两者则是神情紧张,目露期待。 曾远文仅仅看了骆永胜一眼,就转过头冲陈礼道。 “不是。” 不是! 第七十四章 娘子为夫回来了 “不是。” 曾远文的声音在公堂之上回响,听到的众人无不神色各异,尤其是曹德贵父子二人,已是满脸的震骇和不可置信,夹杂着的,还有一分恐惧。 是因为事态的发展脱离了掌控而恐惧,还是在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诬陷坐罪而恐惧那便不得而知了。 而骆永胜呢,他仍是一脸的淡然笑容。 曾远文认识他和曾远文指认他是两码事。 自从那日进过监牢活着出来之后,骆永胜就开始为自己扫尾,那日他交代给耿百顺的事,便是去湖州摆平曾远文。 当时耿百顺问骆永胜。 ‘今日曹德贵与您一并做生意,不可能再行此事了吧。’ 骆永胜答‘他做不做是他的事,防不防是咱们的事,就当上份保险吧。’ 从始至终骆永胜都没有放松过对曹德贵这些洪州本地商人的警惕之心,因为他身上牵扯的利益太多,扬州的伤疤至今还在身上,这个疼忘不了也不敢忘。 如果曹德贵不找他的麻烦也就罢了,若是找,那么今日曾远文的临堂翻供就是骆永胜的反击手段。 人家曾远文又不是傻子,科考舞弊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承认,即使是被骗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压根就没往外传,而曹显到湖州打听骆永胜的事时,得知到曾远文被人骗取了一千五百贯,时间早已在耿百顺之后了。 所以这个风压根就是骆永胜故意为之,人家曾远文对外宣传,说的是被人用经商投资方式骗取钱财,所以进入到曹显耳朵里之后,下意识就把这种手段跟骆永胜联系上,并立即找到了曾远文。 但此刻的曾远文,早就已经拿到了耿百顺带过去五百两白银,并得到了一个许诺。 一旦有洪州来的商人过来问你此事因由,并把矛头对准骆永胜的话,先虚与委蛇的来到洪州,而后堂前翻供,反捅一刀。 此事办妥的话,再付尾款五百两。 会有不偷腥的鱼吗,或许吧。 但绝对没有对三倍、五倍利益不动心的商人,如此丰厚的利益回报,他们可以践踏人世间一切的法律,乃至,人伦道德。 翻供而已,既不违法也不悖逆人伦,人家曾远文凭什么不做。 难道只因为曾经被骆永胜骗过,两人有仇? “什么是商人,商人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 骆永胜的话至今还在耿百顺耳边回响呢,后者出发去湖州的时候,骆永胜自信满满,坚信曾远文一定会按照他谋划的来,一步都不可能出错! 而此刻的陈礼,在起初的诧异之后也全然明白过来。 这个曾远文一定被骆永胜骗过! 这很容易推理,如果曾远文是假的,曹德贵父子俩怎么可能敢信誓旦旦让前者上堂质证? 从头至尾,骆永胜的表现都在陈礼的眼中,他太镇定了,镇定到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一般,就如同当初第一次被投监时那般。 即使身处死地,一如今日这般的镇定冷静。 此子不凡呐。 脑海中,陈礼回响起的是章炎离任前说的话。 ‘用好了,对你大有裨益。’ 想及此陈礼便有了决断,事态眼下明显是骆永胜这边占着理,顺水推舟的人情他没道理不做。 “啪!” 惊堂木顿响,而后便是陈礼威严的敕令。 “左右与本官将曹德贵父子二人拿下,拉出去杖打四十,发配汉州充任从军三年。” 汉州现在可还在伪蜀政权的手里呢,这可真是前线中的前线,去那地方做从军,活不活的下来,全看天意了。 父子二人在哭冤中被拖走,不时还会痛骂曾远文以及骆永胜两句,但两者却同样面无表情,无丝毫不忍的姿态。 骆永胜曾经告诉过骆永捷,绝不可以欺负弱者,曹德贵眼下于他而言确实是弱者,所以他不会去欺负。 可这不代表弱者可以挑衅他。 如此,就该行霹雳手段了。 “今日之案,当堂审断结束,都散了,退堂。” 发号施令的陈礼起身离开,不忘最后看一眼骆永胜,后者回了他一个微笑。 一个默契的微笑。 “这小子是个人物啊。” 离开公堂往后衙走,陈礼赞叹了一句,一旁陪同的师爷却是不做此念,眉头紧锁似有些忧虑。 “堂尊,所谓养虎不当,恐被虎伤,这个姓骆的未必是虎,但也绝不是羊啊。” 正行进着的陈礼顿了一下脚步,复又踏出。 “不管他是虎是羊,在这洪州城地界,都只配做本官的一条狗,看家护院叫唤两声便罢了,若是哪天想上桌吃饭,本官就剥了他的皮,打断他的骨头。” “堂尊英明。” 后衙的话传不到前堂,离开了刺史衙门的骆永胜正和曾远文聊得火热,顺便冷眼看着背臀血肉模糊的曹德贵父子二人被上了刑枷押往北监囚室。 虽然是发配,但也不是立刻,北监的狱霸牢头总得籍这个机会,管曹家索一笔钱财,不然这山高水远的,可不能保证父子两人活着到地方。 “姓骆的,你早晚挨千刀万剐,我曹德贵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骂声盈耳,本打算离开的骆永胜站住身子,继而转头走向曹德贵所在的位置,俯身下来在后者的耳边轻声道。 “你这三年千万别死,我会在洪州等着你,希望那个时候的你,还有勇气继续骂我。” 说罢,抬手轻轻拍了拍曹德贵的脸,转身离开。 留下的,是身背后那仍旧喋喋不休的诅咒。 等到骆永胜到家的时候,家里正好堪堪做好饭菜,一大家子人都待在正堂,却是没有一个人凑那饭桌。 除了耿百顺端杯喝茶,永捷这些孩子就没有一个老实的,到处走动,嘴里念叨不休。 “狗娘养的曹德贵,一定又是他害义父,我这就带弟弟家丁过去,抓了他媳妇孩子,要是义父有个长短,我便一刀一” 这话一听便是成武这孩子,他性格粗野混不吝,能让他怕的,只有骆永胜。 这句到了嘴边的话没有说完,便是因为看到了进来的骆永胜。 “家里面别说这种浑话。” 骆永胜哼了一声,迈步从成武身边走过,径直来到看到他之后从位置上惊喜起身的温珺近前,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 “娘子,为夫回来了,咱们吃饭吧。” 第七十五章 图谋造反的第三步 洪州还是那个洪州,商贾云集,百姓安居。 但洪州却不再是人们印象中的洪州了,自打洪州城来了那位名叫骆永胜的商人后,为人所熟知的洪州开始变得逐渐陌生起来。 百货商场的出现取缔了以往街头巷尾各大字号的坊市,剩下的,都是一些民间作坊开办的私营小作坊。 这三胜商号本来还只是城中心有一家,结果三月份末的时候,一个所谓的银行诞生,三胜商号便又在城北拿了地,开工动土打算盖第二家百货商场。 说起这银行,洪州的百姓那才叫记忆犹新,前者诞生为他们带来的震撼绝对远超当初三胜百货开市。 很多人至今都记忆尤新的地方,便是他们第一次通过各种渠道了解的银行。 “孙兄可听闻,城中三胜商号开了一家银行。” “何谓银行?” “怎么与你解释呢,就是人把钱放进去,每一年这银行都会给放钱的人一笔息头,足足一成五嘞,存一百文进去,当场就结第一年十五文的息钱。”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已经有很多人领到了这息钱,现在三胜洪州银行门口去存钱的百姓排的队长的不得了,还有很多大富商也挤破头去存呢。” “也对,一年一成五的利,可比做买卖稳当多了,走,速带我去。” 这种对话,是在银行刚刚成立的早几日间,后来有关银行的消息就牵挂了整个洪州百姓的心。 但是有关消息很少会披露,即使他们到处托关系找近人去打探也没有门路,唯独有一个渠道会披露关于银行的消息。 也是一个新鲜的事物,叫做三胜洪州报社。 洪州报社每隔两日会印一批叫做报纸的文刊出来,上面会连载着一本叫做《三国演义》的书籍,也会发布一些关于洪州当地有趣的时事,而更重要的,便是这洪州银行的风向。 比如,降息。 “洪州银行近日宣布,因存款人数过多,储蓄量极大,银行将于五月初一将储蓄的基准利息从一成五降至一成二,如有继续更改动向,请众位时刻关注洪州日报。” 降息的风声引来的,只是更大规模的储蓄热潮。 没人知道在这一波储蓄热潮中,骆永胜和他的三胜洪州银行到底吸纳了多少公众存款,除了骆永胜自己。 而骆永胜在银行开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趟瓦石庄,宣布了一件对瓦石庄上下几百名百姓都为之疯狂的一件事。 “几位族老,这半年多来,辛苦你们跟着我骆某人熬心费神的烧窑造瓷了。” 庄里的宗祠中,骆永胜给瓦石庄带了些礼物,不是银钱细软,也不是糕点美味,而是一份份契书。 “骆员外,这是何物?” 族老里有识字的,拿过一瞧,更是纳闷不解,惊疑道:“何谓人寿保险?” “一份保障。” 骆永胜笑着解释道:“鄙人正打算在洪州筹办一家保险行,但还没完善好相应的细则,就想着先拿来咱们瓦石庄试试,就给庄里几百位乡亲俱都准备了一份。 拥有这份保险的就叫做被保险人,而保险的作用便是,每一个被保险人到了五十岁之后,每年可以从骆某这里领取两贯钱,老有所养嘛,如果有哪位不幸病故的话,其家眷子女都可以持这份人寿保险来找骆某,领走一笔十贯钱的丧葬抚恤钱。” 老有所养,死后抚恤! 几名族老都傻了眼,这不纯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这位骆员外这般行径都不能叫大方了,简直就是圣人在世。 “这这这,骆员外,您这份大礼,我们瓦石庄上下实在是接不住啊。” 几位族老都开口推辞。 “这半年多来,您对我们瓦石庄上下已经非常照顾了,我们能过上今日的好生活,可都是您的照拂,哪里还有颜面再接您这么贵重的厚礼,不可,万万不可啊。” “一番心意,几位族老若是看到起骆某还望不要推辞了。”骆永胜推心置腹的说道:“骆某是个商人,久经商场见惯了人心凉薄,受够了尔虞我诈,只有来到咱这瓦石庄,一颗心才有了回家的感觉,村里上下从未拿我骆某人当外,如亲友手足般倍加照顾,在骆某的心里,瓦石庄都是我骆永胜的亲人。 所以这些人寿保险还望几位族老务必收下,不为别的,就算为瓦石庄眼下的稚童子孙也是好的,就收下吧。” 在骆永胜的感情攻势下,又或许是这份人寿保险确实打动了几人的心,两番推辞后,几名族老便收了下来,唯一付出的,便是那滔滔泪下的感激。 所以当旬日后,几名不知道哪里户籍来的铁匠搬进瓦石庄,在骆永胜的指导下捣鼓出一个又一个土垒的小高炉时,瓦石庄上下几百名村民都选择性的失明了。 他们不知道骆永胜在干什么,但他们不在乎。 因为家里柜子中深藏着的那份人寿保险无时无刻不在督促着,提醒着这些村民在饭后睡前向着家中镌刻着骆永胜名字的长生牌位念叨。 ‘神仙保佑,一定要让骆员外长命百岁’。 城外的一切骆永胜隐瞒的很好,但城中的一切他是瞒不住的,比如说银行和报业,不可能瞒得住陈礼这么位洪州刺史,而实际上,骆永胜也没打算隐瞒。 他知道陈礼一定会眼热,所以骆永胜抢先一步为后者备了一份其无法拒绝的大礼。 一张写着二十万贯的存储票根。 十个装满白银的箱子。 “按照一成五的利,这里面,是价值三万贯的一万两白银。” 在四海渔家,骆永胜双手端着茶碗,恭恭敬敬拜在陈礼脚下,垂首高举茶杯。 “骆某有今日,都是章枢直和您的提携照顾,骆某寒苦出身,父母高堂早亡,独自带着弟弟离开定州南逃,一路上行乞为生,终日忍那白眼讥讽,直至来到洪州才算安了家,直到有幸蒙了章枢直和堂尊您的青睐才算有了立身之根,骆某心中,您二位亦师亦父,知遇之恩,粉身难报,如不弃,某之一生,愿为堂尊效死力。” 看看桌上放着的存储票根,看着那足足十箱子的白银,再看看眼前这杯热气腾腾的香茗,陈礼伸出了手。 拿起,一饮而尽。 “起来吧,只要本官在洪州一日,便护你一日。” 一场酒宴喝的宾主皆欢,志得意满的陈礼被左右下人搀扶着离开酒楼回了府衙,而骆永胜也坐进了成武驾驭的马车之内,车中,耿百顺也在。 “少爷,如何?” “陈礼未必放松了对咱们的戒备,但料想一年半载之内,不会对咱们太生疑心。” 摊子铺的越来越大,骆永胜心里便越发的紧张。 他身上值得被人觊觎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些,都可能在一夜之间化身要他骆永胜性命的追命符! “一年半载。” 耿百顺念叨了一下这个时间,也是有些紧迫之感:“希望这陈礼今日过后,能给咱们这个时间吧,待到咱们全部准备妥当,就能再争取不少时间了。” “不用再争取了。” 骆永胜挑开帘布,看着漆黑下的城中街道,语气森然。 “他活不到那个时候。” 第七十六章 夫君是个大善人 夏日的阳光透过纸窗,晨曦撒到了屋内的床上,撩弄醒床榻之上尚在熟睡的一对年轻夫妻。 “娘子。” 怀里娇妻似梦似醒的呢喃了一声,但双眼还是闭着,若不是感受到身上那属于自家丈夫的手在游走,怕是还要这般假寐下去。 骆永胜感受着自家媳妇那娇柔肌肤带来的触感,最终停在了温珺的小腹处。 经过自己几个月来的不懈努力,后者总算是有了身孕。 虽然才刚刚号出喜脉没多久,亦不显怀,但骆永胜前前后后请了不知道多少个名医,得到的都是这般肯定答复。 自己真的马上就要当爹了。 在这个时空,即将拥有一个真正的血亲,一个属于他骆永胜亲力亲为诞下的血脉传承。 每当手搭在温珺肚子上的时候,隔着肌肤,骆永胜都能感受到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不是很强烈,但就是存在,每当这种感觉升起的时候,骆永胜那颗有些阴郁的心就能够享受到一种温馨的宁静。 松开手,骆永胜转而紧紧搂住温小娘,闭着眼睛的脑袋埋在后者脖颈处,贪婪的嗅着体香。 “马上要到端阳了,娘子打算怎么过,有想去逛的地方吗。” 怀中的娇躯稍有错顿,而后便是充满期冀的细语慢声。 “妾想回一次娘家,看看父亲母亲,郎君可以吗。” “当然可以,今年端阳,为夫跟你一道回娘家。” 可怜这时空的姑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是想回家打开门就走的,慢说两口子恩爱异常,便是生了气闹了矛盾,做了人妇的也不敢闷不做声就跑回娘家去。 何况温云亭这个老学究尤其讲究这三纲五常,便是再如何想念闺女,若真是温珺偷摸跑回娘家,也只会被赶出家门。 只是这温老头跟自家这位女婿不是怎么太对付,便是如今骆永胜富贵非凡,也从来没被温云亭正眼夹过,骆永胜送了几次银钱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穷酸文人,唯一剩下的,就这一身子傲劲了。 若不是疼惜自己媳妇,老温家的门骆永胜都懒得去登。 不过眼下既然要去,骆永胜还是提早几日便开始筹备登门的礼物,可当听说温珺那两个赴京赶考的哥哥俱都铩羽而归后,不免摇头苦笑。 “娘子,此番回门还是你自己去吧,不然让我那老丈人看到我,又该以为我是去炫富显摆的了,徒增不痛快。” 对自己那两位舅哥,骆永胜谈不上什么喜欢,也说不着厌恶,秀才嘛,这年月多少是有点傲气的,不过待温珺还算不错,骆永胜在婚后一道喝过两次酒,但从头到尾都是听俩人在那里拽文,一句话都插不上。 所以从那之后骆永胜便再懒得同这两人坐在一起,他们注定就不是一路人。 便是二者离开洪州赴京赶考之前,骆永胜去送盘缠,两人也没有收下,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实际上也是看不上骆永胜这两个臭钱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 每个官员做官前都是这般的秀才,看不上钱财粪土,怎么当官了之后一个个就贪的变本加厉,恨不得把脑袋都栽进那粪池当中大快朵颐。 没了温珺,骆永胜的端阳节只好再同耿百顺、骆永捷这些兄弟亲朋凑在一起,本来是想邀侯三一道的,可惜后者要留在家里陪着,不便出来方才作罢。 话分两头,只说嫁做人妇的温小娘回了娘家,可把老温家一家上下都开心的不得了。 可不是,几个月不见的闺女妹妹回了门,这喜悦之情自然是溢于言表。 “你那夫君怎的没一道过来。” 温珺的母亲温李氏拉着女儿叙家常,也就顺带着聊起了自己那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姑爷。 “夫君本也是打算一道来的,可中途听人说两位哥哥赴京赶考不利,所以便临时起了怯意。”说道这,温珺捂嘴轻笑:“夫君还是惧爹爹的。” 温李氏亦笑,诘责了自家丈夫一句:“你爹爹他就是一食古不化,整日到晚不苟言笑,慢说姑爷了,你那两个哥哥这么些年又哪里不惧过。” 这话可是不假,待到吃饭的时候,温云亭手持书卷走入正堂,温珺同着俩哥哥起身问礼,就挨得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你两个不肖子孙还有颜面回来,还不滚出门外跪着。” 两儿子被骂的不敢吭声,蔫头耷耳的向外走,被温李氏拦住。 “夫君,今日端阳就宽了大郎、二郎吧,不然街坊四邻的看到,又该笑话了,洪州城参加科举的不在少数,能一举中的的也是凤毛麟角,何必如此呢。” “人家考不上,咱家儿子就当考不上?”温云亭气的眉毛胡子一起颤:“好的不学,就向那些落第无能之辈去比吗,以别人之无能来为自己开脱,这读的是哪门子书,妇人愚见,何以教的好孩子。” 一屋子内全是温云亭一人之怒气,自温李氏到三个孩子都被喝斥的不敢吭声,只待前者训完了话,胸口那股子郁气散掉方才擦去额角之汗,小心落座。 “珺儿,你夫君今日怎的没来。” 坐罢了,温家大郎忙着给自家老爹倒酒,后者看向温珺也问了同温李氏一样的话。 温珺哪敢隐瞒,只好如实禀告,就听自家老爹顿筷叹息。 “到底是生意人,聪明呐,今日若是姑爷来了,你这两个哥哥那就真要出门跪着了,饭是断然吃不上的。” 温云亭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平素里又对商人颇多瞧不起,此番被他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都铩羽而归,若是骆永胜到了家,冲这温云亭也会让两个儿子门外跪着。 好端端一堂端阳家宴,就全毁了。 “赶等今日过了节,你后面找个时间邀姑爷来家里吃顿便饭。” “诶,谢谢爹爹。” 能得到自家父亲的肯定邀请,温珺心里便乐开了花,喜笑颜开的应了下来。 “来来来,不提那些,今日端阳,大家举杯。” 放下了心里那点个负担,温云亭举起酒杯,招呼一声,一家人开开心心喝下了杯中酒水。 温珺倒是没喝,便是喝茶也是喝的小心翼翼,吹尽了热气。 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甜蜜。 这般样子自然难逃两个哥哥的眼,与温小娘岁数相近的温家儿郎就笑呵呵开口问道:“今日见妹妹,感觉妹妹心有好事,不妨说出来给家里人听听,时逢佳节,一起开心开心。” 老夫妇二人也停了碗筷。 这时温珺便站起身,向着温云亭和温李氏浅施一礼,羞答答的细语慢声:“爹爹、娘亲,女儿前两日号出了喜脉。” 一桌人全傻了。 还是温李氏反应最快,当下便站起身,笑逐颜开:“当真?” “自然是真的,夫君为女儿前后请了十几个大夫,俱都是如此说。” “哎哟哟,快坐快坐。” 这下温李氏绕开了桌子走到自己女儿近前,那可真是乐开了花:“这么大的喜事,你这丫头也是能藏得住,吃饭的时候才说,今日这饭菜可合你的口味,想吃什么喝什么,娘现在便出门给你去买。” 一句有喜,让今日这顿饭的主角从温云亭变成了温小娘,一家人都围着温珺嘘寒问暖,倒把小娘子弄得手足无措。 “二郎。” 这时候一直闷不吭声的温云亭开了嘴,唤了声自家小儿子:“你去,去一趟,请一下你妹婿,来家吃饭。” 二郎单名一个臻,闻言马上站起就要去,还是被温珺拦住。 “爹爹,二哥这去,一来一回怕是要有一个多时辰,还是等明日女儿回去,将爹爹的邀请给夫君说吧,夫君知道后一定会开心的。” “嗯,那就如此吧。” 温云亭也不过分热情,点点头,老脸又笑了出来:“没曾想,你爹我就要当外公了。” 乐罢,美滋滋端起酒杯喝的自在。 有了温珺怀孕这么件喜事衬着,这顿饭的气氛越发热烈许多,不多时,酒量本就不济的温云亭便喝的微醺,嘴里面的话也稠了许多,向着温珺道。 “女儿啊,为父不是不待见姑爷,只是你知道,为父本有意为你寻得一个才俊做如意郎,可是堂尊赐婚,爹身边那些同僚也都心向这姑爷,百口相劝爹也不好拒了。 实话实讲,姑爷人确实不错,就说他那个百货商场开了之后吧,咱们洪州城里那么多的乞丐、无家可归的孤儿可怜人,都是姑爷照拂收容的,给吃给穿,收下做工给工钱,年初赣江发水,也是姑爷开义仓,救了好几百人,有一个如此仁义的姑爷,你爹我面上也是沾光的很啊。” 听到老爹夸奖自己的夫婿,由不得温珺笑弯了眼,这时候当然不忘添油加醋,在温云亭面前说骆永胜的好话。 “可不止呢爹,夫君他不仅赈灾济粮,收容灾民,给他们重建村庄供其安居,还每人赠了一份什么人寿保险呢。” “哦,什么是人寿保险?” 温珺当下便大谈特谈起来,说的眉飞色舞,末了满脸的仰慕。 “夫君可真是一个大善人。” (昨日去一趟健身房,今天差点没下来床。) 第七十七章 出钢 咸平三年不算是个太平的年头,西南益州王钧的反叛声势闹得越来越大,而江南路、荆湖路却又赶着这时节闹旱灾,早春发水,盛暑闹旱,这不连断的天灾更是增长了伪蜀政权的气焰。 可不是说吗,这年月,天灾永远是跟着一个王朝气数是挂着对等符号的,赵宋家闹灾殃,逼着赵恒都不得不下了罪己诏,又停了宫里的楼台亭阁,下了天下免罪三等的恩旨。 一连三道圣旨降下,才算抚平了士族百姓之间的怨愤之心。 百姓怨愤是真的怨愤,至于士族的怨愤,那就纯粹是故意为之了。 这群士大夫精着呢,他们只不过是靠这一招来欺负皇帝,显摆显摆他们的存在感罢了。 只可惜百姓虽然吃赵恒这一套,但王钧的‘蜀军’可就完全不搭理了,反军又在西南连打了三场胜仗,还全歼了雷有终部,伏杀了其副将李惠。 这般的败仗放在哪朝哪代,领军的将军都是个死路一条,结果却是,益州知州牛冕、西川路转运使张适紧被定了个削职流放,雷有终留任戴罪立功。 为了一个王钧,朝廷在西川路前前后后投入的兵力已经快逼近十万了! 这一下,西南周边几个省的负担便骤然大了起来。 没什么好说的,加赋。 继春课税提前之后,秋课税再次提前。 而这一次,历史上那臭名卓著的路耗税被不知道是赵恒还是朝廷那群士大夫搬了出来。 把江西的米运往四川,这沿途的路那么难走,是不是要时间? 一石米送过去,路上起码得消耗掉三至四斗吧,那么好,这笔钱,让老百姓出! 十税一的比例在这一刻,提到了八税一乃至七税一的比例。 还好只是加点税,要是朝廷连预借都搞出来,那日子才叫个没法活呢。 远在洪州的骆永胜不得不再次向朝廷‘出借’了三万贯。 陈礼开了口,他没法拒绝。 但是这笔钱可不是白借的,陈礼批了手令,准许了骆永胜在城外拿下一百亩地盖窑厂,这地便紧挨着瓦石庄,在其背后一里地的溪谷集附近。 溪谷集不是村,只是一个凹陷在丘地溪涧之间的地方,零星有那么几十户人家,过着自耕自知的桃园生活,如果不是骆永胜的到来,这里的人家恐怕到死都不愿意离开溪谷集进洪州城。 而如果不是亲眼得见,骆永胜一样,甚至都不知道在这洪州近郊还有这么一处隐蔽的地方。 五分丘谷三分水两分田,四处绿树浓荫、草虫啼鸣,确实是一个非常适合隐居的好地方。 “难怪说水是生命之源,这有水的地方就能有人家。” 骆永胜站在一处小高地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溪谷集,以手遮额,挡住头顶那火辣辣的日光感叹道:“看的我都想在这溪谷集里定居下来,守着媳妇孩子度过余生了。” 他的话也只能听听,反正守在骆永胜身边的耿百顺和骆永捷两人那是一个字都懒得信。 还了却残生,真要那么老实,你这近一年的时间收容那么多的孤儿乞丐图谋啥呢。 “义父、义父!” 三人正观瞧着呢,影背后响起了成文的喊声,骆永胜转头,恰见到后者快步如飞的奔来,嘴里还一个劲不住的喊着。 “义父,大好事,瓦石庄您弄得那些小高炉,出钢了。” 一句喊,让骆永胜神色动容,忙快步从小高地上奔下,翻身上了从都亭借来的驿马,说是借,骆永胜一把给了几十贯,只怕这马还没有骆永胜活得久。 没有等耿百顺几人,骆永胜奔着瓦石庄的方向就催鞭赶马,那劲头,可谓是一刻都等不得。 瓦石庄出钢,那对于骆永胜来说当然是极大的事。 说起钢,宋朝也有,比如说唐末的百锻钢技术,著名的陌刀军和重甲步兵用的都是这种,而骆永胜找来的铁匠里面也有不少懂炼钢技术的,但是第一炉炼制出来凝型的质量却跟古书上的差距不小,没办法骆永胜只能继续充任先知角色,指导出了一批颇具特殊时代特色的小高炉。 然而实际上,对于炼钢,骆永胜的陌生程度不亚于当初指导骨瓷的烧制,甚至也能说他更是一窍不通,但他是甲方啊,甲方需要懂吗? 骆永胜只负责出一个抽象化的大概意见,瓦石庄祖祖辈辈几百号烧窑出瓷的村民,那招募来的十几个铁匠师傅才是将这个大概意见具象化的实际操作手。 要不然骆永胜月月那么多钱粮养的都是废物不成。 土法炼钢小高炉那个时代骆永胜固然没有经历过,但他小时候撒尿和泥满街疯跑的那个岁数,老家村边可是有不少还遗留着没拆除呢。 见得多,大概的形状和样子还是有点印象的。 稍一指点,加上‘乙方’的经验和绝对认真、负责的办事态度,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树立起一座又一座。 到了今日,第一批成品总算是造了出来。 至于这第一批成品造的是什么,骆永胜当然不敢弄出武器甲胄的模具,而是产出了一批农具。 犁耙、镐锄之类,硬要往武器上凑得,也不过是几把菜刀。 这些村民也不会往坏里想。 “质量上怎么样。” 抄起一把锄头,骆永胜的眼神一直放在那幽深反光的金属色泽之上,看得是如此痴迷和醉心。 “比上一次出来的要好得多。” 负责炼钢的师傅姓池,一个不算多么常见的姓氏,此刻虽热的满身大汗,但却笑的很自豪:“我们试了一下,比城里面盐铁司卖的要好最少五成,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傻子,这东西哪里是能拿出手卖的。 盐铁专卖,骆永胜但凡敢把这把自己炼出来的铁具拿进城里卖,那就谁都保不住他了。 “不错、不错。”骆永胜满意点头,褒奖道:“做得好就该有赏,回头众师傅们找老耿要赏钱吧。” “谢过骆员外。” 大家伙都很高兴的开口道谢,但随后骆永胜的话就让他们大惑不解。 “把这些炼出来的全给毁掉,然后这些高炉拆掉。” “啊?” 好不容易炼出来的东西,全给毁了? 若说是对成品不满意的话,再精进也就是了,怎么连炉子也不要了。 这不是吃饱了打厨子吗。 但骆永胜可不会跟他们解释,他也没有必要解释。 因为还没到时间,也还没等到他要等的东西。 第七十八章 王钧要凉 “哈哈,卢兄您可算到了。” 在老据点四海渔家外,骆永胜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度支司丞卢彦,热情洋溢的上前见礼寒暄。 这不秋课税提前了,骆永胜交罢了赋便顺道请了卢彦这位度支司的堂官一道吃顿饭,迎来送往吃吃喝喝已经成为了眼下骆永胜的日常。 衙门不是一个好地方,甚至论及藏污纳垢、蝇营狗苟比之青楼戏馆更甚之,在这里面待着的人,他们未必能记住别人的好,但一定会记住别人不好的地方。 吃拿卡要是常有的事,骆永胜长袖善舞遍交好友,举凡有一个冷落的,都得被人记恨在心,便是难免穿两次小鞋。 所以骆永胜就不得不整日忙着应酬,今日请了六曹,改日就要请三司,转过头来就是三班衙前、教谕里官。 小宴安排完就要安排一次大宴,把个陈礼在内的大小官员都聚到一起,美其名曰联络感情,实际上也就是骆永胜出资给这些人提供一个放松娱乐的聚会。 要么怎么说骆永胜人缘好呢。 “永胜吾弟,你怎么还亲自出来接了,哥哥我自行上楼便是。” 现在卢彦跟骆永胜的关系已是越来越好,这称呼都开始哥长弟短,一见面,必是把臂并肩而行。 “您这话说的,迎候哥哥您才是我这做弟弟唯一的正事,总不能让我跑去后厨掌勺吧,我倒是不怯,就怕手艺太差,回头卢兄您又得批评我了。” “哈哈,不能够不能够。” 两人上得了二楼雅间,推开门时卢彦才看到,盐铁司和户曹司的司丞都到了,这倒也不是陌生的场面,骆永胜安排的三司主官齐聚,似这般小范围内的吃喝宴请,卢彦这两个月已经参加了太多遍,心里只是苦笑。 今日怕是又要饮醉。 雅间是两间房连在一起的通间,中间以屏风隔断,各摆了一张桌子,骆永胜等人坐的是里间,外面则是永捷还有三名司丞各自带的亲随小厮,从这可以看出,骆永胜与这三位三司的司丞掌事已经处的非常融洽,有些事有些话已经不再避讳亲近人。 四人碰面都互相热络的寒暄几句后坐定,骆永胜熟练的站起身开始安排倒酒,他做东嘛,总是要表现的积极些。 这三人也司空见惯,倒也不再同骆永胜客气,自顾自的闲聊打趣,说着一些男人间风花雪月的雅事,不时还会哈哈大笑几声。 这般场景看来,应只是一场私下精进感情的闲酒,不过赶等骆永胜挨个斟罢酒水落座,户曹司的司丞江士礼却神秘兮兮的说了一句。 “你们听说了没有,陈刺史要升了。” 骆永胜脸上的假笑都还没褪去,闻言便愕然怔住,不仅是他,连着卢彦以及盐铁司司丞郭寅亦是如此。 陈礼要升迁? 他才刚刚履新洪州刺史多久啊,什么成绩功劳都没出呢,凭什么升迁。 “嘿嘿。” 见三人都怔住,江士礼反而卖了个关子,尚有闲心问道:“你们猜猜,因为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江士礼还看向骆永胜,起哄道:“永胜啊,咱们洪州城上下官员百姓都风评你最是聪慧,不然也不能短短一年的时间创下这般大的家业,你来猜猜。” 见江士礼问到了骆永胜,一旁的卢彦和郭寅便都懒得动脑子了,纷纷起哄起来,让骆永胜先猜,还煞有其事的要添彩头。 如果骆永胜猜中了,那么江士礼、卢彦以及郭寅三人每人给骆永胜一百贯钱,反之亦然。 被点了将的骆永胜不好拒绝,只能接下赌约,而后蹙眉深思起来。 一个官员能够获得提拔,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朝廷有人,二是自身政绩过硬。 首先这第一点就要派除,陈礼朝中断无有大员撑腰这种可能,或许会有两三个故交好友,但绝不是中枢级别的。 若是真有能量的话,陈礼也不可能在洪州被章炎压在头上那么多年了。 那便只能是第二点,可陈礼才刚刚转正半年多,一点理政治民的成绩都还没有出呢,天下州府数百,哪里轮到他一个洪州刺史火箭提拔。 成绩不在洪州,那能在哪? 益州! 骆永胜心里一惊。 只有这一种可能是陈礼之所以得到提拔的原因。 朝廷在西南用兵,粮饷困难需要临近路州的支持,而在这些路州的支持中,又属洪州的力度最大,谁让洪州富庶,又有了骆永胜这个‘大方’的豪富带头资助。 朝廷要二十万贯、十万石的粮饷时,洪州出了一倍还多。 后来王钧西南连战连捷,逼着朝廷增兵之后,又是骆永胜带头出资三万贯,洪州再次为西南募集了几十万贯饷银和数十万石的粮秣。 这份功劳当然要记在陈礼的头上。 假定一旦朝廷在西南取得大捷,那么论功行赏,皇帝在恩赏平叛大军的时候,不可能看不到洪州在这场平叛战役中的成绩。 加上章炎随驾御前,参知枢密事,美言两句,那陈礼获得提拔也就是应当之事了。 心头猜得大概,骆永胜便沉吟开口:“堂尊能够升迁,某猜想,应该是我洪州百业具兴,一片繁荣盛景,如此显的出洪州上下官员勠力国事,尽忠职守,故而吾皇垂恩吧。” 这般中规中矩的回答换来江士礼含笑摇头,只道:“非也,永胜你终归是个商人,看到的也只是咱们洪州一城之地。 此番堂尊高升功虽在咱们洪州,但诱因却在西南。” “这是为何?” 骆永胜不解问道:“西南离我洪州千里之远,江兄这话说的,骆某真是一头雾水啊。” “哈哈哈哈。” 看到一贯聪明的骆永胜如此迷茫神情,江士礼开怀大笑,指点迷津道:“朝廷在西南平叛取得了大捷,业已收复了汉州,不日兵锋便可推抵益州,届时十万大军包围一成,那王逆必束手于王法之下,西南平叛之役,咱们洪州可是出了大力的,你说,论功行赏陈堂尊该不该升迁啊。” 这番解释说的卢彦、郭寅二人都挑大拇哥,骆永胜也端酒起身,心悦诚服的说道。 “到底还是江兄您目光高远,骆某一届商人实看不透,跟着几位兄长所学颇丰啊,当敬。” “别光敬酒啊。” 江士礼起身与骆永胜碰杯,不忘打趣一句:“可还有我三人的赌约在身呢。” “呃。”骆永胜一怔,而后哈哈大笑:“对对对,我没猜到,当输给三位哥哥各一百贯。” 有钱入袋,这才真的可说是皆大欢喜,雅间之内欢声笑语骤起。 只是此时的骆永胜,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王钧,败的太快了。 第七十九章 去汴京 历史的走向因为骆永胜的出现而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偏差。 王钧依然是造反了,伪蜀政权依然出现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但却又更早的迈向了毁灭。 如果不是骆永胜的大力资助,伪蜀政权本应能够支撑到咸平三年的年底,最终才会随着王钧的兵败自杀而宣布结束,但这才堪堪六月,伪蜀政权的北大门户汉州便重新被宋军光复,致使十余万平叛大军的兵锋可以直驱益州。 这十万大军,可有一多半都是禁军精锐啊。 而那王钧手里不过一万余散兵游勇,他靠什么来挡。 饭局一结束,回到自家府上的骆永胜便神情阴郁的找来了耿百顺,把这事说与后者听。 “王钧败的太快,对咱们的大业全然无利。” 相较于骆永胜的愁眉不展,耿百顺倒是不全然如此,他倒是比较积极乐观。 “少爷,就算是西南平叛结束之后,朝廷论功行赏把个陈礼提拔调走,洪州多半还是会就地提拔官员来充任刺史,而眼下洪州上下的官僚员佐都跟您十分交好,应该不会马上影响咱们徐徐图之的大计划吧。” “你忘了一个人。” “谁?” “洪州真正的主事人,大都督、镇南军节度使赵元偓。” 这个名字报出来,把耿百顺也给说愣住了,他还真把这尊真神给抛诸脑后,毕竟自打来到洪州之后,他就没有见过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赵氏宗亲。 骆永胜沉着脸:“一旦西南平叛结束,那么彭城郡王赵元偓很可能就该回洪州来了,咱们在洪州干的这些事,发商券、开银行、收容孤儿乞丐,于长江口岸码头募工送保险,一旦被赵元偓察觉,其很可能会知晓咱们的不臣之心,到那个时候,你我,包括这阖府上下就全有性命之危了。” 凡事不想好先忧坏,骆永胜不能指望凡事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想着如果赵元偓不回来该多好,想着新任的洪州刺史还是他骆永胜交往甚密的自己人。 如果是这般的顺利,那骆永胜倒还真就高枕无忧,大可以沉心静气再积淀几年,可他不敢这么想。 “蒲向东那家伙还没把我要的马送来,咱们手里积累的力量也远远不够,现在起事,死路一条。” 骆永胜负着手在房内踱步,眉头紧锁:“咱们不能束手待毙,我得去一趟汴梁。” 一句去汴梁,把个耿百顺给弄傻眼了。 这个节骨眼上,骆永胜去汴梁,那洪州这一摊子,大家伙可就都没了主心骨。 “此去汴梁打探消息,看看那赵元偓会不会有可能回洪州来,如果不回自然最好,若是可能放归,那我便要想办法拦住他了。” “此事何解?” “广散谣言,诬其有不轨之心。” 骆永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朝廷或许不信,但也未必会放赵元偓回洪州,只要这位赵家的郡王爷不回来,咱们就希望新的洪州主官,能是就地提拔的吧。” “这、这太危险了。” 耿百顺面有惶急之色,摇头不许:“诬陷宗族亲王,万一少爷您栽在了汴京,那、那才是真的满盘倾覆,依我说,咱们不如静待,一旦他日赵元偓真个回来洪州,咱们大不了把一部分生意交出去,缓缓图之,日子还长呢。” “时间没有给我时间!” 骆永胜怒哼一声,又觉自己语气过重,深吸一口叹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眼下时局,最迫切的便是时间,骆永胜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来为自己争取时间,那么如何限制朝廷在平叛结束后放赵元偓回洪州,便成了当务之急的事。 事不宜迟,下定了决心主意的骆永胜在翌日一早就开始准备,对外说的,则是带着媳妇去汴京见见市面。 “我家内人跟我说,自幼听闻汴京乃地上天宫,难免心生向往,骆某爱妻心切,让诸位笑话了。” 临行前骆永胜还特意去了一趟刺史府跟陈礼打一声招呼,免得后者多想,以为他要卷款跑路。 这年头卷款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他吸纳洪州公众存款数以百万贯,便是几百辆大车都拉不完,想走也走不掉。 基业全在洪州呢。 所以陈礼对此毫无疑心,当下还夸了骆永胜是好夫君,亲自批了通关文书,末了还关切一句。 “此去汴京风波路远,令妻又有身孕在身不便骑马,本官给你安排一架马车,再差两名衙前护送你吧。” “这、这哪里使得。” 骆永胜激动不已,连连推辞。 “诶,你我情同叔侄,照拂自家子侄那不是份内之事吗。”陈礼倒是真大方,拍拍骆永胜肩头便自主定下了这事,还不忘小声低语道:“你去了汴京替我办件事。” “堂尊请示下,永胜一定为堂尊赴汤蹈火。” “章枢直、秘书省承旨王直、太中大夫林庆、集英殿修撰曹张希,这四人你替我拜访一下。” 听着陈礼口中报出来的这一串人名,骆永胜心里便有了数。 果真,陈礼升迁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这四个人便是他此次升迁提供助力的朝中帮手。 都是显官啊,尤其是那个王直,竟然官居秘书省承旨。 这可是距离皇帝最近的一个位置了,是专司对接尚书、门下一众宰相、副相拟定国策的中间人。 “堂尊且放宽心,这些位,永胜一定一一拜访到。” 拜访二字骆永胜咬重了口音,便是表明他已理解到陈礼口中的拜访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送礼吗。 哪有登人府门空手去的道理。 “假日富贵勿相忘,哈哈哈哈。” 心情大好的陈礼开怀大笑,摆手:“去吧,一路平安,本官在洪州等你回来,为你接风洗尘。” 就这般,拿着陈礼亲自给开的通行文书,骆永胜带着温珺坐进了都亭的马车,一道同行的除了陈礼安排两名负责护送的衙差之外,还有永捷、成武两个小子。 一行人中,除了骆永胜之外,便是连着那两位衙差都开心的不得了,对着那素未蒙面的地上天宫汴梁城不住念叨。 汴京啊,何种风采? 第八十章 东京汴梁(一)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四十六岁这一年,进士及第的孟郊挥毫写下了这首《登科后》,向世人诉说着他科举通过后的畅快心情。 那东京呢? 可有一个桂榜才子敢在中进后写下‘一日看尽东京城’这般诗词。 只因这东京,太大了! 还没有进到这东京城内,尚且位于城外,骆永胜便被眼前这座趴伏在河南平原上的宏伟巨城给震撼到面皮发麻。 这是古人盖出来的城? 方圆城郭四十余里,高九丈,城外一条宽逾十数丈的护龙河奔腾环抱奔北而去,直接黄河。 外联瓮城三重,牙道数十,遍设战棚、辕木、拒马,女墙之上每隔五十步安置床弩一、连弩车一、投石机一,每隔百步设武备库一、指挥所一。 说这是首都还不如说这是一座全副武装到牙齿的军事堡垒。 “这座城,完颜宗翰、完颜宗望这两个家伙靠什么攻陷的?怎么可能攻陷的?” 难不成女真人的骑兵会飞? 靖康耻、靖康耻,这真真是不屈这一个耻字。 守着这般宏伟壮阔的巨城,竟然还能亡国,此为不耻,还有何耻? 骆永胜不知道老赵家的皇帝是不是脑子都被赵大一个人占的干净,后代继承之君都成了白痴,就这么一座城守着打,完颜女真除了望而兴叹的傻眼,能有什么本事攻进去。 马车在城外就被东京当地的都亭给暂管了下来,骆永胜不是边地驿卒也不是三品大员,还没有资格在东京乘马坐轿,故只能步行。 外城已经给了骆永胜带来了巨大的震撼,而更多的震撼还在后面。 当随着拥挤的人潮过走新郑门过城廊道,还没等骆永胜走过三重瓮城进入到真正的东京城内,在最后一重瓮城门外的空地区,一个穿着整洁、干净利索的小伙子就凑了上来。 “这位公子是刚来咱们东京吧,小底姓孙,单名一个志,是东京州桥脚店的牙人,专司接待外来游客,替其讲解进这东京城的规矩顺便带游东京,公子有没有兴趣雇下小底。” 这是导游? 人生地不熟,骆永胜还真怕自己一时不懂,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闹出不懂规矩的麻烦事出来,便点点头:“没错,我还真是头一次来到咱们大宋的都城,那就辛苦你了。” 眼见骆永胜应下,这孙志很是开心,不过他没有马上就热情洋溢的开始带路,而是折身走回之前待的地方,取回来一张文书契约。 “您看看,若是可以便签下名字,并且把您的户牒或者通关文书交我一份拓印,咱们就算是成了契。” 还挺规矩。 骆永胜真可谓是大开眼界,接过孙志递来的文契观瞧,这一看可是睁大了眼。 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 “一日雇钱两百文!” 饶是骆永胜眼下腰缠百万贯,那也不愿意这么挨宰啊。 当年累死累活的给人掏粪,一天才赚十文钱。 “你这价格” 都没等骆永胜恼完,这孙志反而是先开口有了说辞:“公子您放心,东京城凡事都有规矩,都有衙门司管着,这个钱不是我们自己定的,而是衙门定的,只要您雇了我,小底绝对是值这二百文的,您要是后面觉得小底做的不好,亏了您这雇钱,您报到朱雀外街的外城游脚司,他们会处罚我,并且小底的脚店会赔您三倍的雇钱。” 这下骆永胜算是听明白了,感情东京眼下连专门管理导游的朝廷衙门都有。 这可真是。 一时间,骆永胜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看到的大宋朝了。 “成吧,二百就二百。” 既然有朝廷给撑腰,骆永胜心里也就踏实了下来,接过孙志递来的笔,唰唰点点在文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把陈礼给开的通行文书交给孙志。 一看到竟然是洪州刺史亲笔加印签的通行文书,这孙志的态度又好了一些,但,有限。 也是,京城的人日常见官见多了,一个区区的地方刺史真不算什么人物。 骆永胜估摸着,当初章炎刚来到这东京的时候,估计也得请个导游吧。 文契一成,孙志这个导游便算是正式上岗,很快开始履行起自己的职责来,为着骆永胜讲起了这东京城。 “咱们这是从新郑门入的东京,能看到的景象不多,您要是走朱雀门那可就有得观瞧了,不过朱雀门那太堵,人多的很,估摸您走一遭下次就不想来咱们东京了。” 一边念叨,孙志头前引路,把骆永胜几人给带进了这最后一重瓮城的城门廊道里。 骆永胜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的视线尽头应该已经有了光亮,可以窥见到一些东京城的城貌才是,怎的还是黑漆漆? 只等走到近前,骆永胜才算看清楚,这最后一重城门道的尽头,竟然还有一扇紧闭着的城门。 而在自己的左右两侧,亦各有廊道通向深处。 “这扇门平素里是不开的,咱们都走左右的侧门入进。” 孙志带着骆永胜等人走了左侧的廊道,这个时候,骆永胜已经开始隐隐听到了一些声音。 “哇。” “嗬。” 大多都是这般的惊叹之声。 这东京城城内到底是什么景观容貌,至于一个个这么大惊小怪吗。 骆永胜能够感受到自己身边的温珺,包括骆永捷等人已经个个有些急不可耐了,心中不免失笑。 什么国际化的大都市自己没见过? 北上广深、珠港澳,哪一个拎出来不是繁荣盛景。 就这东京汴梁,再是大气恢弘,古代罕见,比起现代化城市来,也不过多了些历史的韵味罢了。 顺着廊道一路前行能有一百步,抵至转角,已有阳光洒下,视线尽头,骆永胜已经看到了一些景象。 只可惜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缝隙中,不过是一些古代建筑的残影偶有显露。 再临近些便看的真着,骆永胜不免大失所望。 这不跟洪州城差不多吗。 唉,也对,古代能盖出什么来,自己也是想的太多。 总算是走出廊道,骄阳当头,骆永胜刚想说一句不过如此,而后整个人便傻眼。 “卧槽!” 第八十一章 东京汴梁(二) 作为一个现代人,‘卧槽’算的上是对遇到新鲜事物时表示惊叹的最高礼节了。 骆永胜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年没有用过这个词汇,但这一刻他几乎不由自主的便脱口而出。 遇到鬼了? 当然不可能,纳口百万之巨的汴梁城人气那么盛,怎么可能会有鬼魂精怪之类的脏东西,但呈现在骆永胜眼中的城市景象,远比见了鬼还要吓人。 谁见过几百米宽的城市道路? 北京的长安街、南昌的八一大道,骆永胜都见过,但也不过才几十米左右的宽度,可他眼下看到的汴梁城中这条路,目测最少也得有上百米! 是宽,不是长。 “这路怎么那么宽?” 骆永胜都快看不清路对面的景象了。 “哦,这是咱们东京的御道。” 孙志炫耀般的介绍道:“这条路宽二百二十步,长三里,尽抵宣德门宣德楼,咱们现在站的地方叫做御廊,对面那个亦然。 这便是东西御廊,供行人穿行。而这中间上百步之宽的御道中,临近御廊的一部分留供商人行商摆市,地上画有白线,方正有框,商人摆市便是在那白线之内,不得过线,御道内东西两边商市皆面朝东西御廊,中间以黑漆相隔。 而在御道之中,又有红漆画线,红漆内的御道便是禁入区,人马皆不可进。” 这算是最早的城市主干道和人行道划分吗? 骆永胜怎么看,都觉得真是这般,心头不免升起一个想法。 这位开封府尹不会是穿越来的吧。 御廊并不狭窄,反而有几十步宽,但是却挤满了人。 御廊的左手侧是商铺门店,右手侧便是在御道白线内摆摊的摊贩市商,故而走在这御廊之内,两耳充斥的全是叫卖声。 骆永胜也说不上到底是自己在走,还是被人潮裹着向前涌,总之走了能有两三百步,总算是迎来了一片难得的空白区。 也不能说是完全空白,只是人少了许多,所有经过这片区域的行人无不加快脚步快速离开。之所以还会有些人在,便是大多都像骆永胜这般的外来游客不明所以。 “这里是南城巡捕司。” 都不等骆永胜主动开口问,孙志已经开口给出了解释:“东京城中各大坊、巷、道路,每隔三百步设一巡捕屋,内置兵士五人、辅兵衙前五人,司职巡视、遗火、缉盗等事,上为巡城司,东京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巡城司,设巡城点检一名。 这里就是咱们东京南城巡捕司衙门,故而门口是禁驻区,除了衙门的人马,咱们这种行人经过要抓紧离开,不然就要被罚钱,一般是五百文。” “五百文?” 一旁的骆永捷瞪大了眼睛:“那寻常百姓家哪里能拿的出来。” 在江浙地带,五百文都能买三百斤米了。 “五百文很多吗?”孙志轻笑一声:“在这东京城内,只要不是闲散汉子坐吃白食,一个月赚取个三两贯钱那是很容易的事,五百文不过是旬日所得罢了。” 骆永胜觉得这有些太夸张了。 虽然当年他也听过一种说法,讲大宋最富庶的时候,就是汴梁城看门的小吏,其身家财富都要比欧洲一些小公国的国王还要富有,但当时他直接是嗤之以鼻。 虽说爱国无错,但也不能这么粉饰过往王朝的辉煌吧。 焉有小吏比国王富的道理。 “诸位不信?” 这还用问吗,都写在脸上了。 孙志笑笑,继续引着骆永胜等人前行,远离了这南城巡捕司,但嘴上却没闲着,似乎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还煞有其事的举起例子来。 “我有一个好友,他在东仁和街巡捕屋做差,每日光家用就高达八百文,一日两餐顿顿有肉,有时到了子夜时分饿了,还要去夜市买点吃食垫垫,或有定点的脚店会差人给送去巡捕屋,额外多收一笔行脚钱,每每给时都极痛快。 如此,一个月光花销便高达二三十贯,花都花出去如此之多,岂不是赚的更多?” 说着孙志哈哈一笑:“稍晚一些,咱们可去西北杨楼马行街,那儿有一处酒楼,乃是咱们东京城七十二正店之首的白矾楼所在,到得那去,你们便知我所言不虚了。” 这些话骆永胜已经听不进去了,包括孙志话中出现的那外卖行业,现在的他满脑子里全是孙志那位在巡捕屋做差的好友。 每日家用八百文? 能过上这种日子,就算放在后世那也远超小康水平了吧。 “可是家里颇有祖产?” 越想越觉得夸张的骆永胜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小小一个汴京城的巡捕兵士能赚那么多的钱。 “家里仅我那好友一人当差。” 孙志得意一笑,仿佛吹嘘自己的朋友会让他也有面子一般。 “我那好友定额的月钱便是十五贯了,这东京城口有百万,每日纠纷、冲突不断,嚣然朝夕,做巡捕的便日夜无休,所以朝廷又额外给加了赏钱。” 到这骆永胜算是听明白了,所谓的巡捕屋,就是后世的派出所啊。 当然,这工资可比后世派出所的民警要多太多倍了。 虽然孙志没有说太多,但所谓的赏钱中,朝廷补贴估计是小头,大头来源还是处理这些所谓民间纠纷中收取的‘辛苦费’了。 月赚几十贯,一年数百贯,这么算起来干个十几年,论及身家比肩一个欧洲小公国的国王,那还真未必是空穴来风。 至于事实如何,骆永胜不懂世界史不敢妄言评断,单就他现在从孙志这里听到的,他那位朋友总之过的很好便是。 临街远眺,入目的繁华让骆永胜有些信了。 这就是东京汴梁,当下无可争议的世界第一巨城! (前文有错,这个时候还没有新郑门,应该是南薰门,而孙志口中的朱雀门就是南薰门的前身,不过那是汴梁的旧城,眼下是新城,于后周显德三年盖成,更名为南薰门。 所以说《东京梦华录》和《宋史地理卷》、《宋会要辑稿方域卷》还是有偏差的地方。新郑门是《东京梦华录》记载的,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新郑门。) 第八十二章 东京汴梁(三) 在此刻的东京城,凡是行商做买卖的市行都要有官府的许可,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工商执照,而在这些许可中,有的店铺被特许可以通宵达旦的做买卖,这便是正店,没得到许可的店铺叫做脚店,脚店到了入夜就必须关门歇业。 东京城内有七十二家正店,三千四百多家脚店,论及商业经济之繁荣,慢说汉唐,即使趋抵八百年之后的广州十三行,也就如此这般了。 在如此众多的正店之中,位于东京城西北方位马行街上的白矾楼是毫无争议的七十二正店之首,后世口口相传,白矾楼就传成了樊楼。 这里日销酒水两万五千余斤,鱼肉百担,为其供货之商,在东京城内便有数十家之多,可见盛景空前。 骆永胜一行人在进入到东京城后便寻了家还算体面的客栈住下,到了傍晚,随着孙志来到了这白矾楼,近距离感受了一番所谓‘不逛白矾楼,白来东京城’。 “你确定这是酒楼,不是王宫?” 站在白矾楼的正门之外,骆永胜昂首观瞧,若不是匾额上写着白矾二字,他都认为孙志带他来的地方是汴京城的皇宫呢。 洪州城的大都督府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乡下的破茅草屋。 三层门楼,五楼连廊,横逾百步,纵有一里。 这哪里是酒楼,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王宫建筑群。 不对,它比王宫还要高,有哪个朝代的王宫会盖到如此之高,更何况,在五楼的高度还能以廊道想通,使其看起来宛如空中楼阁一般。 “先魏武曹操于邺城筑铜雀台,可比今日这白矾楼还低一丈呢。” 孙志说这话的时候那是相当的骄傲,不过他看向这白矾楼时的眼神,一样充满了惊叹。 纵使每日见得,眼下仍不免心生震撼。 “这里是正门,只盖三层,供游客依栏望街所用,若想登高望远还要入内,内有仙音楼、百伶阁等都是来往游客最喜留恋之处,内有妓女名伶、美酒佳肴,东京第一名厨张秀便在这里坐班,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做出佳肴六道,价格者方可品尝。” 迈步走进这白矾楼,看着身旁如过江之鲫般密密麻麻的游人旅客亦或是东京本地百姓,骆永胜已有些麻木了。 来到东京所受震撼太多,都懒得再表述自己的震惊之情了。 实在是文化有限,肚子里能拿出来的形容词已经所剩不多,索性便只顾着听孙志介绍,自己再不多发一言。 你现在就是跟骆永胜说这开封府尹是穿越来的,他骆永胜都信了。 不是穿越客,在封建王朝背景下,怎么可能把东京城发展成这个样子。 原本以为《清明上河图》中的世界已经是封建王朝的时代巅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幅画的作者张择端还画不出时下东京繁荣的十分之一啊。 谁也画不出来这般锦绣,除非拿个录像机一帧一帧的刻录下。 “白矾楼不行宵禁,如果玩的痛快,完全可以通宵达旦,但是不能随意乱闯,比如您今晚留在这百伶阁饮醉,那就不能在子夜后四下跑动,以免惊扰到其他的客人。 五楼的通廊也会在子夜前关闭,想要在这通廊处观风景就得在子夜前。” 孙志抬手昂头,指着那悬于天空之上的走廊,勾栏后面密密麻麻的站着不少人,有才子风流,也有名倌美人。 “不来白矾楼,白入东京城,此言不虚啊。” 骆永胜着实看得眼花缭乱,尤其是经过这百伶阁外,那门内两排站着的妓女名伶一声声叫唤撩的他心猿意马,都不免有些春心荡漾了。 声声语慢,消得英雄气短。 倒是身旁的温珺察觉到了,把着骆永胜手臂的小手不免抓的紧上三分,生怕自家的夫君一时迷心就钻进去一般。 这白矾楼内,如骆永胜这般带着妻子家眷一道游玩的旅客不在少数,所以自然是有男有女。 欢声笑骂盈耳,让骆永胜有一种感觉。 他不是在大宋朝,而是仍处在二十一世纪,正身处在一个仿古的景点内。 时空在这一刻相叠,一千年后的现代与一千年前的大宋,都在同一轮明月之下,并无任何变幻。 “吃饭吧。” 逛了一大圈难免肚饿,骆永胜也不想继续闲逛下去了,他还真怕自己在逛下去真个就失去了豪心壮志,因为就在刚刚,他突然有了一种想法。 举家搬进东京城,从此富贵余生,安享天年。 以他眼下的财富,哪怕只是十分之一,在这东京城也能算得上实现财富自由了,又何必去行那满门抄斩的愚蠢之事。 这种想法很可怕,因为骆永胜心知,想法就是一颗种子,一旦扎进心里就定会生根发芽,而自己此刻处在的环境恰恰是这种想法所需要的生长土壤。 莺莺燕燕、绿瘦环肥都是这颗种子所需要的肥料。 生在东京这般盛世光景之中,没有谁能完全做到坚定己心,不为红尘沾染。 得道高僧世外方人也一样做不到! 这还真不是骆永胜信口胡扯,因为就在这白矾楼内,他竟然寻到了一家肉铺。 肉铺不稀奇,但这肉铺卖肉的,却是一群和尚! 和尚杀生卖肉,这放在什么时代都足够稀奇了吧。 关键是这群秃头和尚不仅卖肉,手艺还颇为精湛。 什么蒸煮卤焖洋洋精通,他们的肉铺面前,食客竞相哄抢,大把大把的银钱进了这些位和尚的袈裟之内。 “连佛祖的金身都是用世俗黄白之物打造而成的,何况他的这些徒子徒孙。” 孙志倒是不觉得稀奇,买下一块卤透的排骨啃食的津津有味:“人家这些大师也有说辞,管这叫红尘炼心,依我看啊,不仅是炼心,还得红尘炼身呢,百伶阁里可没少招待他们这些位嫖客,哈哈,这红尘一旦沾惹上,谁敢说能真个清心寡欲不为触动呢? 和尚也好、道士也罢,他只要是人,来了这东京城就必然要沾上一身的红尘冤孽,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退出去,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骆公子若是能在咱们东京多待些时日,一定要去万姓互贸大会上见识一下,那才是咱们东京城一年一度的大盛会,届时万国游商都会出现,做什么的都有,寺庙道观卖法器的,外国商人卖珍宠的,就连咱们东京城的大相国寺,都会派人来,卖他们的头香名额、舍利佛珠。” 什么是自由经济主义,眼下孙志的话便是了,资本大行其道,天底下便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买卖的。 连出家的和尚都能变卖自己寺庙了那些所谓心诚则灵的法器舍利,便足以说明佛心早也被这些资本给侵蚀的干干净净。 只要能换钱,那才是舍利佛珠的价值,不能换钱,那就是毫无作用的废品。 “你说这些话,不怕得罪那些大师?”骆永胜瞥了一眼孙志:“也不怕给自己沾惹上麻烦。” “这倒是奇怪,他们做得为何不让人说得呢?” 孙志不屑撇嘴:“杀生吃肉、嫖妓买春,这种事没人逼着他们干,他们不也干了,我在这东京城听说,西南叛贼造反,还有不少的僧人跟着那姓王的谋逆呢,反贼僭越开元,有个主持甚至混了个柱国的爵位,真是贻笑大方。” 这事倒还真不是孙志胡扯,骆永胜在洪州离得近便当然也听说过,当时陈礼跟他说的时候也是啼笑皆非。 一群和尚不在深山里面礼佛修心,竟然下了山跟着王钧造反谋逆。 原因就是王钧许给了他们高官显禄。 可见欲望有的时候,比几十年的信仰更强大也更容易动摇人心。 吃饭的时候听着孙志在这里大谈特谈东京见闻,实在是让骆永胜大开眼界,但这些也不算具有太大的冲击力,哪怕是所谓的方外之人沉迷红尘。 毕竟这种事后世也有。 人家开着路虎左拥右抱,不一样没碍着佛祖留心中。 但越喝越痛快的孙志后面说的不少见闻就让骆永胜有种三观崩坏的感觉了。 “东京城里只要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租赁不到的东西,有的是脚店牙人在中间为舍财员外牵线搭桥,就说这妓子优伶,可不光有女妓哦。” 不光有女妓,那就是说还有男妓。 骆永胜瞪大了眼。 知男而上,男上加男? “嘿嘿。” 孙志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深闺怨妇、寡妇离异的没有上万也有八千,哪能个个都是贞洁牌坊,咱东京城里又不禁女足,再说了,早前不还有个武则天纳面首上百呢吗。 说明女人有本事也能嫖男人,在咱们这东京城,有的脚店就看上了这一块的生意,毕竟女嫖男到底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事,所以其中的利润就大,还不敢声张,哪怕多讹诈点,被讹诈的妇人也只能认下吃亏,这不就生意红火了。 所以在这东京城内,有很多的官员豪富,别看他们一个个的人前耀武扬威,脑袋上顶着多少顶绿帽子的,谁知道呢,所以朝廷有令,禁男妓,一旦发现或有人察举,就赏钱一贯,把个男妓贬斥到边疆充军。 可惜法不责众,男妓之数愈多,朝廷哪里还监管的严,后来更有不少显贵人家的公子图个新鲜,也来做这行当,啧啧啧,哎呀,世风日下,这般光景也是青史难见咯。” 这种颠覆三观的事,正史当然不可能有记,不过宋朝时期几本游记《清异录》、《萍州可谈》的作者都曾记录过他们来到东京汴梁后的见闻,也提到过这件事。 总之男子从妓这种事起于何时很难考究,但到了北宋末年,东京城中男妓数量已经达到上万之巨。 逼着朝廷不得不宽了刑法,将流放改成了杖一百。 而检举者,赏钱五十贯! 至于男子娼馆,取名‘蜂巢’。 真他娘形象。 第八十三章 东京汴梁(四) 普遍情况下,人们对历史的认知来源于书本,而书本上的历史来源于官修的正史,故而人们对历史的印象是刻板、严肃且沉重的。 历史本就应该是严肃的,但那只是针对后人言,而历史本身时期的人却是有温度的。 正活在大宋朝当下的人民不会想过他们有朝一日会成为历史,因为他们正活在当下,绝不想活在书中纸上供后人去研读。 故而呈现在骆永胜面前的‘历史’让骆永胜觉得有些不真实之感。 这跟他想象中的古代完全不一样。 何谓想象中。 骆永胜觉得历史上的大宋朝或者说每一个封建王朝下的百姓都应该是活在困难之中,等着他这么一位跨越千年,来自‘文明’社会下的穿越者来拯救,来充当封建王朝残酷统治下苟延残喘黔首百姓的救世主。 古代的百姓就应该活得刻板、麻木,整日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情调、没有生活仪式,朴素到说句难听点犹如傻子白痴,现代人总喜欢带点优越感。 毕竟我们还活着古人已经死了。 到扬州的时候骆永胜这么想,因为他确实一路上见到太多活不下去的苦难百姓,到湖州的时候他也这么想,因为湖州一样有,哪怕到了江南唯二富庶的洪州城,一样存在着很多受苦受难的百姓,尤其是王钧造反之后。 大量四川的百姓逃难到洪州,被骆永胜有意的收容下,这些逃难的百姓用他们亲身经历的悲痛时刻在提醒骆永胜,这里是悲惨的古代,还没有穿上文明的外衣。 故而骆永胜一直瞧不起赵宋家,瞧不起这些已经作古化为尘埃的封建王朝。 但今时今日到了东京城,亲眼看到东京城内百姓的真实生活之后,骆永胜才知道自己确实错了。 什么样的社会制度和需要多么高度发达的资本繁荣才能造就这样的东京,才能让此时此刻的东京百姓过上这样的生活? 只是一句封建王朝是不是充满了太多的有失偏颇和刻板偏见。 白矾楼占地极广,纳客上万,后世再大的CBD商场也就不过如此,而整个东京,有正店七十二家。 也就是说,这座城市,有大大小小七十二个CBD! 当然,这么说自然是夸张了些,但能称之为正店且拥有可以昼夜不止,嚣然朝夕特权的商市,绝不可能只是两间门面店的苍蝇馆子,最起码也得是比肩洪州四海渔家那般的大型酒肆,是带有说书先生、戏子名伶驻场的场所。 养得起这么多家正店,东京城的百姓生活质量及水平可见一斑。 窥一斑而知全豹。 只靠着史书上一句‘北宋经济繁荣、国家富庶’就来臆测这个时代及生活在这个时代下的百姓显然是不行的。 这年头的贵妇人都开始嫖男妓,逛蜂巢了! 骆永胜没有任何瞧不起女性的态度,但一个国家的繁荣程度一定是先从男人的腐败程度来体现的,毕竟男人总是比女人更容易获得社会地位以及在经济中占有的主导地位。 拿骆永胜自己来举例子,他可以在洪州天天吃喝宴请,往来不断,陪着陈礼这些官员、黄四通侯三这些商人逛个青楼,怀中搂个美妓听曲取乐,可以在这些地方豪掷数十贯钱财。 这便恰恰说明洪州是一个繁荣、安定的城市,有着安全的外部环境和舒适的内部环境。 没有内外两种环境,怎么会有腐败滋生的土壤? 朝不保夕、兵戈悬首、铁蹄叩关的地方,永远不会有这些可以追求精神愉快的场所。 那里只会有杀戮、奸淫、放纵和崩坏。 所以男人能够享受到的腐败环境可以从侧面来体现出其生活居住的城市是否繁荣与安定。 但是,当一个城市里面都开始有女人腐败风化的场所时,那就不是繁荣了。 而是高度的繁荣! 从现代穿越过来的骆永胜只在那些一线和省会城市见到过所谓带有‘男陪’的会所,可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家县城或一般市区里听说过。 东京眼下存在所谓的蜂巢,某种意义来说,他已经比一千年后的现代一般化县城、市区要繁荣了。 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发现。 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无论男女,都已经开始追求除了生存之外的更高层级的享受了。 那便是满足欲望的享受! 说的雅致点,叫做追求幸福。 吃了上顿愁下顿,活了今天盼明天的人可不会去追求这种缥缈的需要。 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哪怕是对现代人而言的古代人。 他们正在生活的时代并不是历史而是正当下。 所以不需要严肃,也不应该严肃。 不到白矾楼,白来东京城;不到东京城,白来大宋朝。 一日游记除了让骆永胜大开眼界之余,更多的便是真切的对这一时代或者说对历史有了新的感悟。 古人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合力缔造出来的时代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时代,是一个跟现代本身没有任何区别的时代,所谓的区别仅仅是科技生产力的区别,而绝非人心的区别。 侯三、黄四通、陈礼、章炎这些人有哪个跟朴素两个字沾边? 逛蜂巢的东京妇人有哪一个跟贞洁沾边? 白矾楼里卖肉的和尚有哪一个跟慈眉善目沾边? 不是骆永胜在批评这些人丑恶,而恰是说明这些人是一个真正的人,生活在红尘中,做着红尘的俗事,顺应人性、合天道轮回。 善恶都是他,善恶组成他。 吃完饭后的骆永胜在客栈的厢房中陷入了沉思,他必须要沉思且认真的从头梳理自己的人生计划。 假定自己有朝一日造反成了,攻陷了这东京汴梁城,为这座城市中生活的上百万百姓带来了所谓的新的生活,那么对于这座城市中的百姓而言,叫做拯救吗? 自己超前一千年的制度理论和思想一定是正确的吗? 这座城市里的百姓生活的非常幸福且安定,他们哪里需要骆永胜来拯救,又哪里稀罕被拯救? 即使他们正生活在滑落深渊的边沿,在一百多年后就要迎来完颜女真的铁蹄和凌辱。 但谁又关心呢。 “从此拿自己当一个真正的,活在宋朝土生土长的人,我叫骆永胜,河北定州人士,太平兴国五年生人。” 躺在床上,骆永胜默默念叨着。 “我生在这个时代、长在这个时代,未来创造属于我自己的时代,仅此而已。” 第八十四章 拜访章炎 东京如何,与现在的骆永胜之间并无太大关联,他来到这里也不是真个为了游玩放松,只翌日,他便把温珺、永捷这些人都打发了出去。 他们逛他们的,骆永胜得先办正事。 好在出发前陈礼交代他要拜见的四人住宅俱都列得明细,有孙志这个导游从旁佐引,骆永胜很容易就能够寻到。 “沿着御廊一路向北抵至宣德楼后转东大街,过了大相国寺、太庙,便都是省府宫宇、朝廷要员的住区了。” 骆永胜连眨几下眼:“那岂不是要进里城,我一个寻常百姓进得去?” “缘何进不得,公子可知那东西大街不仅可入百姓,临街更是开满了商肆店铺,呵呵。” 说东西大街可能名气不彰,远不及历史留名的朱雀外大街、州桥夜市、东角楼街、潘楼街等著名堪称大宋版西单、王府井之类的步行街,但要是在东西大街前面缀上大家熟知的两个字,估计所有人都会如雷贯耳。 长安! 没错,东京的这所谓东西大街,就等同于是明清及至现代首都的长安街,就在皇城与宫城之间,只不过没有加长安这个前缀罢了。 西大街抵至顺天门,至琼林苑是皇家别苑,东大街抵至朝阳门,沿护龙河畔往南便是堪称东京命脉的通津水门,永丰、顺城、富国等十二座官仓都在其周遭,常年储存着数百万乃至千万石的粮草,即使封锁全城,斩断四河,东京城内上百万百姓连着四五十万的精锐禁军也能吃上一两年。 而走这东西大街向北,沿着大相国寺和开封府两座衙门的中间御道继续走,便是宣德楼丹凤门(后改宣德门),跨过丹凤门之后就是朝元殿,也就意味着进入皇宫了。 朝元殿十余年后还会有一个新的名字,叫做大庆殿! 也就是大宋中央政府核心中的核心,是皇宫正殿。 大朝会、大典都在这朝元殿,有多大呢,‘殿庭之阔,可纳万人’! 所以说一旦到了东西大街,离着朝元殿就只隔着一道宣德门了。 这般地界,竟然会让百姓进入,而且还能开市行商? 老赵家的心得多大啊。 说实话骆永胜起初是有些将信将疑的,但真等到他到了宣德楼,驻扎于此片刻不停的巡逻禁军便拦下,也只是查验了一下户碟和通关文书,确定了骆永胜身上并未夹带武器后便大方放行,丝毫没有刁难索要钱财的意思,也让骆永胜不免心中赞了一句。 他真的站在东京‘长安街’上了。 面前,左手不远处是开封府,右手不远处是大相国寺,而正对着骆永胜的,便是紧闭着的丹凤门。 过了这扇门,离着那张九五之尊的金座龙椅,便不远了! ‘如果他日造反失败,这大概是我此生离龙椅最近的时刻吧。’ 骆永胜心中笑笑,摇头不复多想,转身向东寻那章炎的府邸。 一路上问路的同时也不忘左右观瞧,那孙志还真没有诓骗他,东大街上确实开着不少店铺且客流量亦不少。 不过和外城遍地是茶楼酒肆不同,这东大街上的商肆开的基本上都是金银宝器行,如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大相国寺十三牌楼。 前两者听名字也知道卖的何物,倒是后者还真吸引骆永胜上前围观了一眼,不免意兴阑珊。 卖的不过是一些佛啊、菩萨之类的画像,连着一些香炉、檀香之类用于致诚的祀品,还有几件佛珠串子,看大小程度,像是戴在脖颈上而不是如后世那般的手串。 虽然相不中,不过骆永胜还是出手买下了一件,又跑到唐家金银铺用两锭带来的银子,买下了一尊金猴。 咱们这位章枢直肖猴。 章炎的家并不难打听,毕竟住在这条街上的都是官宦人家,骆永胜找了几个热心肠遛弯的老大爷一问就问了出来,径直着也就寻上了门。 有些小,门头也很窄,总之比起洪州来说,都没有三司六曹官员住的宽敞大气呢。 门口摆着俩小石狮子,也没有站值放哨的家丁,而且大门还是洞开的,骆永胜站在府门外,一眼都能看到内里那满院子撒欢蹦跳的章炎小儿子。 “洪州旧人求见章枢直。” 没有见到正主,府门又开着,骆永胜也不便直接踏槛而进,只能在府门外站着作揖喊上一声,不过除了把正撒欢玩闹的小章公子喊住之外,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没人搭理,骆永胜就只能规规矩矩站在门外候着了,他也不敢继续大声呐喊,谁知道这周遭邻居里面有没有住什么不得了的大官,万一要住一个退休的宰相,自己把老头给吓着,这身皮肉怕是经不起剥拆了。 好在也没让骆永胜等的太久,能有一个来时辰,巷子口转过一个人来,骆永胜转头一瞧,恰是章炎这么位枢密直学士。 谢天谢地可算等来了,骆永胜上前去迎的时候,两个腿弯子都站的有些酸疼了。 “永胜见过章枢直。” 见到骆永胜,章炎也是不免一愣,而后脸上浮出喜色,一把扶住:“哎呀呀,永胜老弟怎得来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他乡遇故人,总是一件令人开心不已的事情。 骆永胜跟着章炎把臂入府,道上的时候章炎还不忘说:“来前不提前说一声,等久了吧,啥时候到的东京城啊。” “回枢直的话,昨日一早到的,携着家眷和弟弟一道。” “哦,那是来东京游玩的了。”章炎如数家珍般报出一个又一个的地名,末了推荐道:“可去过那白矾楼呢。” “去到了,叹为观止。” “哈哈。” 见到素来一派镇定自若的骆永胜今日竟也三分震撼、七分惊叹,章炎不免开怀:“当年老夫参加科举的时候到访白矾楼,那时节还只是一个小门楼子,寒酸的很呢,没想到年初来京上任再一看,也是如你这般,都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呢,哈哈哈哈。” 院子不大,没走几步就入了正堂,章炎也不外道,进了正堂就开始唤起自家的夫人,倒是把骆永胜看得愣住。 “枢直府上怎么没有雇几个下人使唤呢。” 这话说的章炎一怔,而后苦笑摇头。 “雇不起啊。” 这话说的可是有些扯了,章炎官居枢密直学士,是正四品的实官,仅官俸一月便有四十五贯钱,另有职俸九十贯、职田一百二十亩,加上不定时朝廷发的奖金、补贴,怎么着一个月的月收入也得有两百贯左右。 这样的收入,竟然说雇不起几个下人? “老夫妻妾五人、子女八人,每月家用、子女读书、妻妾置衣购物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快要七八十贯了,这还不算是大头。” 章炎叹罢一口气:“永胜老弟你还能不懂吗,到老夫这个岁数,最大的一笔花销是人情钱呐,每月红白之事的随礼,就要花出去上百贯之多,愁啊。” 京城什么都不多,独一份那是全国各地都比不上的。 那就是官多。 遍地都是官,一品大员都有大几十位。 虽说几十位一品大员中超过九成都是虚官,有官而无职,但那也是官啊。 “光东大街四个牌巷,就住着十一位三师三公!” 三师三公大家都知道,必然会疑惑,这都是国之重臣,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 不仅有,而且还能有多位。 这种奇葩的现象完全是因为大宋朝的官制比较混乱,不是从头把《职官卷》、《选举卷》看一遍的那就很难懂了。 只靠印象中对古代官职的大概理解来套入宋朝时期那就很容易出错。 简单来说,宋朝是官、职双轨制度。 官是虚,职是实。 三公三师就是官,如果不担任其他职务,那就只是一个虚职。 三公即太尉、司徒、司空,这一块呢又分为守太尉(司徒、司空)和除太尉(司徒、司空)。 守太尉(司徒、司空)的意思就是在任致仕,除太尉(司徒、司空)的意思就是给官员这个名号致仕。 三师即太师、太傅、太保,这一块也分为守、除两种。 举个简单例子。 ‘咸平三年,太保张三守司徒。’意思就是在咸平三年的时候,原本是太保的张三转任司徒,而后在司徒这个位置上光荣退休。 还有什么开府仪同三司、特进光禄大夫。 开府仪同三司比较好理解,就是皇帝特许你可以自己在家办公,给你配备一个专门的班子来辅佐你处理政务,不过呢这个名头听起来唬人,实际上也是虚职,挂头衔显得长而已。 特进光禄大夫这个没啥好说的,官名虚职。 这些个大夫就都是名号,有官品无职务,还有一种叫加衔,无固定品轶,比如侍中。 然后这些都是文臣班列的,武将班列也有。 如天策上将军,这个名头够唬人了吧,也是挂名用的。 其他还有左右金吾卫大将军、诸卫大将军、诸卫将军、节度使、节度观察留后、观察使,这些都是挂名用的,已经没有唐代的实权了,地方掌权的叫知州。 说完了有官无职的,再说说有官有职的。 排名第一的自然是宰相,不过宋朝没宰相,行使宰相权力的职务又比较繁多,权力交织复杂,职权冲突情况比较严重,这里简单说几个。 三省主官,即尚书、中书、门下三省。 尚书仆射、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考皇帝诏书里的宣读排列来看,尚书仆射排第一、门下排第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排第三,除了这三个以外,还有一个临时加设的职务参知政事。 参知政事排最末。不过能挂这几个称谓的都可以叫宰相,比如张三是尚书仆射,李四是门下侍郎,王五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六是参知政事,则四人都可以称为相公。 北宋时期有一宰相叫曾公亮,他的头衔就是‘开府仪同三司、行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兼译经润文使、鲁国公。’ 写圣旨的时候估计能累死皇帝。 这一段有些长,但是大致能让大家简单的了解一下宋朝的官职制度。 故而东京城内住在东西大街,没事在街上溜弯的这些老头,保不齐哪位头顶上就顶着个三公三师的名头。 一场棋局都能凑出八个太尉来也不是什么离奇古怪的事。 人家再没有实权那也是一品啊。 你说家里有个红白事,在京做官的章炎能不去吗。 他敢不去吗。 “钱赚的多,花的也快啊。” 章炎的感叹让骆永胜失笑,点点头深以为然:“可不是说吗,钱不禁花啊。” 说着话,便把此行来前买的东西摆到了章炎的面前。 “也不知道给您带什么,聊表心意还望枢直不要嫌弃。” 一尊小金猴,四五两重,按这年月的汇兑体系,起码值个两百多贯了。 这份礼,不轻也不重。 恰到好处让章炎面露微笑。 第八十五章 三喜临门 寒暄终有话尽,赶等到吃饭的时候,章炎还是开口话及正事。 千里迢迢,他就不信骆永胜只是为了来这东京城游玩一次。 “枢直洞若观火,倒是什么都瞒不过。” 面对骆永胜的吹捧,章炎笑笑:“老夫虽然与你相识不久,但还算是有些了解,加之有旧,你于我面前就不要这般见外了,有事直说无妨。” “诶。” 骆永胜斟酌着话语,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听陈堂尊说,他马上就要升迁了。” “嗯,是有这事。”章炎捻髯颔首:“老夫供职枢密事,对西南最是了解,汉州已复,朝廷平叛大军十日前便包围了益州,料想不用一月,逆贼可平。 不瞒贤侄说,眼下老夫都开始草拟论功行赏的军报了,这里面,洪州城是占着功劳的,所以朝廷要提拔陈礼也是份属当然。” “那,继任者何人?” 这才是骆永胜最关切的地方:“西南叛军朝夕可定,北方的战事又停了,咱们洪州头上那位,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你说的,是郡王爷赵元偓吧。” 章炎同骆永胜碰杯饮酒,呵呵一笑:“旬日前,官家刚刚降下恩旨,加了郡王爷参知政事,你懂了吗?” 加参知政事,那就是拜相啊。 骆永胜顿时双眼一亮。 若是寻常士大夫拜相那自然是欢天喜地,可赵元偓是宗亲啊。 这个头衔与他而言那就不是什么喜事,这里面的政治信号非常简单。 就是皇帝明摆着要把赵元偓留在京城,撤藩! “不仅洪州,今明两年,全国各地的大都督府都会逐步裁撤掉。”章炎是真没想过骆永胜打听这件事图谋什么,只道是作为洪州商人,关切顶头上司会是谁,日后好烧香拜佛罢了。 确实如此,骆永胜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不过是想造反而已。 “不仅大都督府会裁撤掉,等西南叛军一灭,镇南军就会北上了。” 这、这是双喜临门? 骆永胜心中大惊,江南地带,镇南军可是为数不多的精锐禁军序列,一旦北上,留在洪州的,可就只有团练的厢军了。 “缘何北上?” 惊喜来的太突然,骆永胜都有点犯迷糊,觉得自己是不是福星高照,不然怎么好事一件紧跟着一件。 “没什么原因,时间到了而已。”章炎倒是说的轻巧:“轮转驻军嘛。” 一句轮转驻军让骆永胜登时恍然。 他还以为是自己走了鸿运,差点把这事忘了。 所谓的轮转驻军就是赵大杯酒释兵权之后搞出来的。 即南兵北调,北兵南调,天下的军队轮转调动,目的在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减少地方军阀出现的可能,消弭叛乱。 所以这件大喜事压根不是老天爷眷顾他骆永胜,造不造反的,时间一到镇南军都得走。 即使镇南军走了,但北方也会调一支军队南下来洪州。 怎么说洪州和升州都是江南唯二的重镇,不可能没有禁军把守。 毕竟这两个地方一丢,天下就亡了一半。 所以自己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见到骆永胜不言语,章炎又呵呵笑着开口:“至于你,老夫也替你谋了个差事。” 替我谋了个差事? 骆永胜有点犯迷糊的看向章炎,没搞懂后者话里的意思。 “枢直,在下一介黔首百姓,又没有功名在身,哪里能混个差事啊。” “你有功在身。” 伸出手拍了拍骆永胜的肩头,章炎勉励道:“西南平叛功在洪州的粮饷供给,洪州的粮饷功在你骆大掌柜不遗余力的筹措,立了功,朝廷是能够看得见的。 你没有功名又不考进士,官是当不上,但一些闲散的地方差事还是能谋到的,恩敕你做洪州都水、营缮监功曹、刺史衙门里正衙前,专司粮税输运和漕事,虽无品轶,但职责同从八品监丞一般,日后也可以领朝廷的俸禄了。” 没官身却等同官! 什么叫惊喜?什么叫他妈的惊喜! 这便是了。 此刻,激动的骆永胜再坐不住,起身就要拜,被章炎搀住。 “老夫躬耕洪州几十年,凡是能照拂一二的地方自属应当,永胜贤侄不必如此,日后,还望你能在洪州一如既往的为朝廷效力,这样老夫在京也有面子。” “永胜一定赴汤蹈火!”骆永胜两眼瞬间就红了,情绪说来便来,滔滔泪下泣不成声:“侄儿命苦,打小死了爹娘,本以为此生孤苦伶仃如那无根浮萍,怎也没想到在洪州能有幸得见枢直,知遇之恩、提拔之恩这可让我怎么报答啊。 您就如同我的父母大人啊,呜呜呜,您放心,日后永胜一定为您、为朝廷赴效死命,死亦无悔。” 看骆永胜哭的厉害,章炎还不得不出言安慰,安抚了好一阵才算止住哭哭啼啼的骆永胜,看到后者这般赤诚,也是不免心生感慨。 到底是个年轻人啊,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给激动成这个样子。 “贤侄啊,等日后回了洪州你且安心坐等便好,一旦西南克定,恩赏你的朝廷政令就会下到,届时后你便可以走马上任了,记住,洪州乃江南重镇,漕运、长江皆要重视,另外粮税之重那也是关键,不能出现差池偏错。” 又强调了几番,得到了骆永胜拍胸脯打包票的承诺之后,章炎也就不再聊及这事,笑逐颜开的举杯。 “来,与老夫共饮。” “侄儿敬叔父。” 顺杆向上爬,章炎前脚唤了一声贤侄,后脚骆永胜这声叔父就必须安排到位,他喊的自然,章炎听的也自然,两人这一刻还真就恍若自家人一般。 一场酒宴结束,把章炎灌趴下的骆永胜告辞了,回客栈的路上,走路都带风! 此番拜访章炎可是真没白来啊。 三喜临门、三喜临门! 撤藩裁汰洪州大都督府,紧跟着镇南军轮转北上,自己又摇身一变有了官面的差事。 只要洪州新的刺史,哦不,日后得叫知州了。 没了都督府,自然也就不会设刺史职,改为文武一把抓的知州。 只要新的知州再是从洪州当地提拔的官员,那他骆永胜就真的可以高筑墙、广积粮。 缓称王! 第八十六章 成功学大师即将上线 再拜访过章炎之后,骆永胜又陆续拜访了来前陈礼交代的其他三人,不过这一次倒全然都是纯粹的拜访,替陈礼转达一下谢意,当然骆永胜也没少花钱。 他的职责就是来送钱的。 正事全部忙完之后,骆永胜自然没有道理继续留在东京逗留,陪着温珺游逛一天,买上半大车的特产,就携妻带子,一行人开始折道返回。 满载而归,真正的满载而归。 不仅仅是物质上那看得见的一车特产,心灵上骆永胜也算是满载了喜悦之情。 就连队伍的人数都多了一位。 不是温珺生产,而是实打实多了位汉子。 一个街头卖艺杂耍的彪形大汉。 “卖艺能有什么前途,好汉一身武艺,不如给骆某当个护院、家丁教头,每月无多有少也是数十贯的月钱,总好过每日里风餐露宿,受着寒风苦雨之欺。” 汉子姓周,单名一个柏字,山东密州人,承继了山东汉子特有的淳朴简单,面对骆永胜的邀请或者说言语蛊惑,连一丁点犹豫都没有就应了下来。 他倒是不怕骆永胜没钱给他。 满载而归的可不仅仅只是骆永胜一大家子,还有那两个被陈礼派出来的两位衙门口差吏呢,这俩人打到了东京之后,骆永胜就一人赏给了一锭银子,可算是让两人玩了个痛快,回去的路上跟骆永胜说话闲聊,可谓是极尽客气。 吃人嘴短嘛。 在东京城外的都亭取回来时的马车,顺便又租赁下几匹驿马,骆永胜干脆也骑在马上,把个温珺自己留车里,开始享受起自驾游来。 看看风景,顺道与身旁的几人畅聊闲天。 他现在的心情太好了。 即使七月份的太阳又毒又辣,也不影响。 “两位哥哥,你们每日在衙门里都忙些什么啊。” 这话是骆永胜问的两名差吏,按照章炎的话说,他很快也就供职衙前司衙事了,当然得提前探知一二。 两人也没想到骆永胜会打听这种事,不过既然后者问到了,自是知无不言,上赶着的给骆永胜介绍。 “员外有所不知,这衙门口的差事也是分级的,像我们这种就只是替衙门跑个腿,说白了就是个腿夫,便是拿人抓贼都轮不到我俩。 洪州刺史衙门里的衙差大多都是富家子弟充任,干的差事都跟我兄弟两人一般无二,替着衙门干些跑腿打杂的事情,那种拿人抓贼有专门的捕班。 级别最高的得是里正衙前,一般由洪州当地说的着、有头有脸的员外充任,管的就是我们这些个跑腿的衙差,顺道呢也替衙门执掌官物的押运、粮税辎重的输送,不过面子是有的,但也不好干。” “哦,缘何?” “就说这押运的差事吧,如果路上出了事故,丢失或者损坏,那就都得由这么位里正衙前来赔偿了。” 这番解释算是让骆永胜明白过来,章炎也不全是好心肺啊。 让自己做这里正衙前,那陈礼绝对是同意的。 想吸自己的血! 粮税输运,洪州可是粮税大户,每逢两税开征,辄动几十上百万贯,谁知道里面有多少猫腻、空数,到时候骆永胜把钱粮一送进转运使司,后者开箱兑票,愣说少了几万贯,那这窟窿就得他骆永胜来填。 呵呵,倒是心机颇深啊,拿自己当长期的摇钱树了。 怪不得前面先给自己一份都水、营缮监功曹的差事,这是给自己一个捞钱、赚钱的渠道,然后再通过后面这份里正衙前的差事把自己赚的钱给偷摸弄走。 两者一出一进,骆永胜通过官面身份赚来的钱就合理合法的全进了陈礼这些位洪州当地官员的口袋。 玩的溜哇。 那可能有人会不明白,难道这罚没的钱不应该充公吗,怎么会进入到陈礼的私人口袋里? 这太容易操作了。 比如说税钱六十五万贯,在押运前陈礼就先拿走四万贯,甚至可以当着骆永胜的面去拿,后者能说什么,除了装瞎子。 等到钱粮进了转运使司,后者专人度支来核数,自然会发现少了四万贯,这个时候没什么好说的,骆永胜自掏腰包出呗。 你看,骆永胜的钱是充公了不错,但国家的钱却有一部分先进了陈礼的口袋啊,而且除了骆永胜没人知道。 早前那份都水、营缮监功曹的差事就是一个补偿,是让骆永胜用来生财的,后面这份就是抢钱的。 总之在官场的这两份差事上,骆永胜是一丁点钱都别想赚到,他只是陈礼和洪州系官员推出来的代言人,负责替洪州上下官员敛财的而已。 他获得的,只是一个官面上的身份,一个可以让他挺直了脊梁骨活着的身份。 起码也是个官了,甭管有没有官身,职务却是对标八品官员。 这也勉强算的上是大宋官、职双轨制的好处,给了骆永胜这种民间商人无官但有职的机会。 “员外打听这作甚。” 两个衙差都姓王,是兄弟俩,哥哥叫王岳、弟弟叫王川。 王川年小好奇心重,就问了骆永胜一句,被自家哥哥喝斥了一句‘员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探究什么。’ “无妨。”骆永胜呵呵一笑:“此番东京一行,咱们也算是结了兄弟友情,我骆某也不怕直言,之所以探究这个是因为,骆某可能很快就要与两位哥哥同衙共事了。” 兄弟二人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番的答复。 “员外腰缠万贯,是我洪州赫赫有名的大商贾,何必要来衙门里做事呢,衙门虽大,但规矩不少,勒的人好快喘不过气咯。” “怎么,你们觉得待在衙门里不好?” “不好。” 兄弟二人的回答让骆永胜失笑:“这年月,一身官装在身,怎么也得比当个黔首要硬气不少的,你二人说衙门里的差事不好做,那想做什么啊。” 还是老小回答的快:“我就想做员外您这样的大人物。” 这大人物三字差点把骆永胜呛住,他算的上哪门子大人物。 “是吗?”骆永胜自嘲的摇头:“我算哪门子的大人物啊。” 人前他是绫罗绸缎、富贵逼人,人后不也是在章炎、陈礼这些官员前奴颜婢膝、低三下四吗。 个中的滋味也只有他骆永胜最是清楚了。 没成想,自己倒是在这两人面前都算是大人物了。 “腰缠万贯,富盖全城,家丁随从无数,整日可以一掷千金,挥金如土,这当然是大人物了。” 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是经商做卖的家庭出身,王岳王川兄弟俩就对骆永胜这种比较钦佩。 “说实话,要是员外您愿意,我们两人都想拜您当老师呢。” 一句拜师让骆永胜心头一动。 “哦?你们也想学习我这经商之道?” “当然想。” “那就等回洪州吧。” 骆永胜冲兄弟两人笑笑:“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这半罐子的水平,那我就教你们如何才能像我这般的成功。” 二人大喜过望,马上拱手:“谢过员外,不,谢过恩师。” 这俩货,倒是明眼的很。 第八十七章 图谋造反的第四步 在结束了东京之行回到洪州之后,骆永胜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安排起他的新计划来。 眼下即将会有官面上的身份,很多之前不敢做的事,现在可以做了。 “咱们的大业在这一刻,可以正式启动了!” 骆永胜自信满满的向耿百顺吐露内心:“差使我做里正衙前,就是洪州系官员正式接纳我骆永胜的信号,他们这是准备拿我做代言人,让我替他们前面冲锋陷阵,捞钱腐败。” “这真是太好了。” 人与人之间,什么样的交情最深? 事实证明替别人做好事的,未必能成为朋友,但替别人做一件坏事,那这交情立马就深厚起来。 章炎安排骆永胜做洪州衙门的里正衙前,其目的当然是为了让骆永胜出面替他们捞钱,那么,这么见不得光的事假骆永胜的手来做,就是在释放一个信号。 洪州系上下,已经真的拿他骆永胜当朋友了。 骆永胜同志还是值得信任滴嘛。 有了这重利益关系拴着,骆永胜再做某些事,就不怕这些官员再提防他了。 “他们利用老子腐败捞钱,拿我当狗,呵呵。” 骆永胜哈哈大笑,浑然不以为耻:“等老子大业将成的时候,就看他们的脑袋还能不能继续安在脖子上了。” “少爷准备如何做?” “先把老孙头唤来。” 耿百顺应了一声,起身快步离开,不多时就把孙石给寻来,听骆永胜的差遣。 “老孙啊,来坐。” 招呼着孙石坐下,骆永胜给后者斟酒,又吩咐同坐的骆永捷去取碗筷,把个孙石激动的连称不敢。 “你是咱们家里负责说书、写书的,也是负责洪州日报每日一刊的,我这有件事得交代你,你替我办好。” “少爷您吩咐。” “明日开始,洪州日报上连载的三国演义把作者名署上吧,署我的名字。” 这句话让孙石有些难过。 之前说书,全洪州的人都下意识的以为这三国演义的作者是他孙石,对这一点,孙石也从来没有主动澄清过,心里打得也是徒这份虚名的主意,可如今骆永胜的话却让孙石的心跌入谷底。 自己是没有这个好命来做这新三国的著书人了。 “怎么?你不太高兴?” 孙石的表情俱都在骆永胜眼底,一眼就能看穿。 “在下不敢。”孙石忙张口,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三国演义本就是少爷您指导着创作出来的,能让俺说这一段时间,俺已经非常知足了,不敢厚颜贪功。” “我知道你心里不开心。”骆永胜拍了拍孙石的肩头,举杯道:“虽然想法是我出的,但整个故事是你老孙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怎么说你的功劳都得比我大,但是没办法啊,我现在需要你这么做,委屈你了,我骆某人在这给你赔个不是。” “不敢不敢。” 这话把孙石吓得够呛,忙站起身双手端杯一饮而尽:“如果不是少爷垂识,俺到现在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呢,您予我衣粮温饱,又给俺住处,恩同再造,慢说一本书,便是少爷您要俺这条老命,俺也断然不敢迟疑。” 这种话,骆永胜说的多,听的也不少,笑笑不复言语,将杯中酒水仰头饮下。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事,明日起,洪州日报上你给我刊则消息,就说我骆某人要开个学堂。” “开学堂?” 这下屋内三人都愣住,不明就里。 “教何学?” “此学名为,成功。” 骆永胜哈哈一笑:“成功学、成功学,顾名思义,是教人如何走向成功的。” 教人如何成功? 三人对视都一头雾水,这还能教? “那这学费几何?” “不要学费,我也不缺这点钱。” 虽说所谓的成功学目的是为了割韭菜,但骆永胜已经看不上那三瓜两枣的学费了,他要收割的,从来都不是钱。 “凡是报名参加的,将来入学之后,他们的衣服、住处、食物都由我骆某人提供,他们要做的就是盼着自己命好能被选上。” 骆永胜说道:“想要报名者,我会在城中设一专门的招生报名点,这些人写下自己的籍贯、家世、岁数后可以从报名点领取到一个号牌,半个月后,哪些人被录取,名单会公布在洪州日报上,届时凡被录取者都可以来参学了。” 不要学费,提供衣食,还有骆永胜这么位在洪州人眼中功成名就的首富亲自讲学,料想报名参学的绝不在少数。 如果要是拿出来卖的,一个入学的名额也是可以值不少钱财的。 现在耿百顺有些明白骆永胜之前所做的目的了。 怪不得要署名三国演义。 这是什么,这是名声啊。 自家少爷现在已经开始要名声了。 在之前骆永胜的计划当中,博取名声是放在后面的,因为未曾有势而先有名很容易招惹到杀身之祸,所谓低调做人,故而不敢贪图名声。 但如今却不同了,骆永胜即将有势,即使只是虚张声势的势,但那也是势,有势必先取名。 有了名声在外,才能更好的去办事。 毕竟名声就是人设的一部分。 一夜酒散,骆永捷搀着孙石离开,将独处密话的空间留给骆永胜、耿百顺两人,而后耿百顺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少爷此举,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这恩敕的政令可还没下呢,骆永胜就要先行造势,总感觉有些不妥当。 “我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的变数。”骆永胜垂目感叹:“咱们还是根基太浅,故而如陈礼这般的官员只不过随口一句交代,对咱们而言都是能够影响所谓计划的重大变数,章炎既然交代给陈礼做的事,在离任之前陈礼未必敢自作主张的拒掉,毕竟他的提拔、提拔之后都还要仰赖章炎呢。 洪州系官员一体同心,他陈礼不可能也不是那种刚正不阿的官员,他不让我做这份差事,就是挡大家伙的财路,所以我笃定此事必可成。 既然能成,我们不能再耽搁时间了,抓紧吧,造咱们自己的势,而不是继续虚张声势,该有根基了。” 该立根基,造反的大业,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八十八章 大宋朝的文武地位 回到洪州的第二天,骆永胜就出现在了陈礼的府上,一个是汇报一下此次去东京的情况,二来也是把跟章炎之间的交流转述给陈礼知道。 重点便是章炎之前提及的,安排骆永胜来担任洪州都水、营缮监功曹之事。 聊天的时候看得出来,这件事陈礼应该是已经知道过了,所以没有在这件事多说,只道等西南的叛军平定,就是论功行赏的日子。 “你知道的,洪州衙门有都水、营缮监司丞,这是朝廷的正官,而让你出任的监功曹属于临时职务,你要做,那这个司丞还要不要了?” 陈礼忙着摆弄花草,骆永胜就站在其身后恭谨的听候着。 “给朝廷做事,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想上来他就得下去,等等吧,我找个由头给他撤掉。” 说是由头,但骆永胜心里却是明白,陈礼等的不是撤换的理由,而是敕封他高升的朝廷圣旨。 在这将升未升的当口,人家陈礼压根就不可能招惹是非,尤其是为了骆永胜这么个人来废心劳神。 但是圣旨一旦下来那可就不一样了,陈礼可就成为洪州系又一位高升的‘前辈’,洪州当地的官场所有人都得给陈礼这个面子。 这大概就是时代背景下形成的政治默契及其特性。 在任的没多少好耍的权势或者威风,离任的反而更有话语权。 只不过前提是离任得是高升而不是致仕退休。 要是致仕退休那就人走茶凉,高低踩上一脚不可。 “侄儿不急。” “嗯,不急就好。”陈礼点点头道:“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大几十年得留在洪州呢,说不准二十年后我告老还乡再回到这洪州来时,你早就不得了咯。” “在叔父面前,侄儿永远都一样,不会变也不敢变。” “呵呵。” 陈礼挥手:“你去忙你的吧,估计要不得多久也就该有个准信了,这些日子打从益州附近逃难出来的百姓已经越来越少了,说明战事估计差不多也该明了了。” 西南的王钧终究还是败了,所谓的伪蜀政权很快便消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甚至比原时空更提前了几个月。 镇压的官军得到了充足的钱粮支持,不用就地措粮、不用修整等候,只需猛攻猛打即可,指望王钧和他手下那群散兵游勇又哪里能扛得住。 战争结束,负责平叛的十余万朝廷大军各归来处,镇南军调拨出去的上万人马也折了回来,但也没有修整太久,便匆匆踏上了北上的道路,这一次是全军出动。 轮转驻军的时间到了,他们要从南方调往北方。 不过镇南军的番号没有裁撤,等到北军南下驻进军营之后,就自然成为了新的一支镇南军。 眼下洪州,进入了一段罕见的军事空白期。 身为洪州节度留后的侯秉忠失去了所有的军权,整个洪州仅剩下寥寥千八百名团练厢军。 不过老侯对此倒是看得开,骆永胜本来还买些好酒好菜跟着侯三一道去看望,想着陪侯秉忠喝点解闷,熟料后者却是开心的不得了。 “没有兵权,才是好事啊。” 老赵家防将可谓是防进了骨头里,那不是藏于皮下,而是显露于言表之上,侯秉忠从军入伍几十年是深有感触。 “年轻的时候当兵,头上的主将一两年就要换一次,甚至频繁的时候半年一换,我那时候在福州驻军八年,前后换了九个节度使。” 侯秉忠摇头苦笑,继而整个人进入到回忆之中:“不仅正副将军更换,连着身边的同袍兵士也换的勤快,原先还都是江南的兵,后来连西北的、西南的都来了,最离谱的时候啊,连广地还来了一群番夷兵,那时候语言不通、说话也不通,说是同袍兄弟但一点感情都没有。 将军也不操训我们,整日就是待在城里吃喝玩乐,后来还高升了,我在福州的第八年做了团练副使,那时候我们的节度使升迁去到莱州做巡检。我问他,为什么整日不去兵营点卯还能升官,他说,只有这样才能升。 后来我就回到了洪州做团练使,你看到了,我整日也是这般闲玩,所以,我升任了节度留后,再过些年说不准我也能做节度使,能做巡检。” 当将军的想要获得提拔,靠的不是领兵打仗,而是靠吃喝玩乐,做出一派无心兵权的样子才行,这算哪门子事? 简直就是可笑,是可悲! 骆永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刻的侯秉忠,更重要的一点,他心中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来安慰侯秉忠。 说什么呢? 站在和侯秉忠一样的立场,抨击赵宋王朝这狗屁倒灶的抑武政策吗,谁知道侯秉忠是个什么心思。 这同他授意孙石写的三国不一样。 三国里面他只是‘夹杂私货’的叙述了曹操征乌桓的故事,至于看客们会不会引申到现实,以此来看不起赵宋伐辽,存不存在所谓的借书暗讽,那是读者的事,跟他骆永胜有什么关系? 就算真是他憋着心思暗讽朝廷,那又如何? 赵家天下对文人有多好这都不需要赘述,只说市面上大行其道的各种闲散游记、狂士挥毫,针砭时弊骂朝廷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也一样活蹦乱跳,大宋是没有文字狱的。 说句离谱点甚至荒谬的话,皇帝如果因为一本三国治罪骆永胜,朝中几个宰相带头不会愿意。 他们跟骆永胜素未蒙面都会保护骆永胜,是不是很离谱? 但这就是事实。 北宋初年有一个官员惹怒了赵大,赵大打算砍了这名官员的脑袋,结果满堂文臣都出面力保,哪怕是这名官员的仇人都选择保他。 原因为何? “咱们今日不保同僚,来日皇帝的刀就会砍到咱们脑袋上,所以这是原则底线。” 也是自此事之后,大宋国法对于士大夫就如同虚设了。 最著名的一位就是范仲淹之子范纯仁,他是宰相,也是名好官,一次审判两个无恶不作的下属,欲判死刑,结果满朝的官员都来拦阻。 “不杀官员是祖宗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特权,如果你自己带头破坏就相当于反了整个士大夫集团,那你就成了全天下的敌人。” 所以在宋朝,只要不造反,别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祖宗八辈,那就绝不允许判死罪。 相同的道理,洪州衙门的官员视《三国》中暗讽朝廷的情节于不顾是因为他们没事写出来的文章,骂的都比骆永胜狠,而且不是暗讽,还都是点名道姓的批评。 之所以交代这些,是因为书中有些行为很容易引起误解,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时代史,宋朝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朝代,不说清楚其政治大环境就容易引起争论。 眼下的侯秉忠就是在发牢骚,可骆永胜却不能相劝或陪着侯秉忠一起念叨。 一旦开了口就跟写书是不一样的行为了。 他骆永胜有功名吗? 没有。 是官吗? 不是。 那就老实一点,低调一点。 侯秉忠也是肉舌头,抱怨大半个时辰也就累了,一碗酒追着一碗酒的喝,到最后才想起来抬头看骆永胜。 “不说这事了,我今日看报,听说你要搞一个教什么成功学的学堂,是有这么回事吗?” “对。” “什么叫成功学啊。”侯秉忠醉眼朦胧:“你说我听听,要是不错的话,我就让我儿子、让齐儿都跟着你去学。” 面对侯秉忠的提问,骆永胜沉默了一阵才开口。 “就是说一堆空话、假话、废话,骗一群无知的人上当。” “哈哈哈哈!” 侯秉忠仰头大笑,指着骆永胜赞道:“妙,妙的很!我现在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直白、坦诚,等你开了班,不仅我儿子和齐儿会去,我也去好好学学。 空话、假话、废话,这门学问才更值得人学习,我得好好学学。” 看着侯秉忠如此开心,骆永胜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面前这位将军,活得憋屈啊。 第八十九章 所谓的成功学 随着西南平定,洪州也算是迎来了难得的安定。 平叛大捷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好事,赵恒这么位皇帝也不是小气的人,除了论功行赏之外,又接连下了好几道恩旨,而作为勒紧裤腰带支援前线的洪州百姓也等来了一份免赋一年的圣旨。 咸平四年全年的春秋课税,都不征了。 这显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只是弄得骆永胜有些不高兴。 朝廷施恩于百姓,那么民心自然在朝廷。 洪州上下的官员也不太高兴,毕竟他们才刚把骆永胜推出来当代言人,正打算上下其手的大贪一笔呢,结果朝廷这边不征税了。 那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再忍一年了。 好在陈礼的升迁之事已是板上钉钉,赶在中秋之前,圣旨就下到了洪州,擢陈礼入京述职秘书省,还给了一个通议大夫的衔,也算是不错。 虽然论及实权肯定不如枢密直学士的章炎,但级别上两人已是平级,都是正四品。 所谓排队上位,陈礼这边一升迁,洪州的别驾胡显就接了班,成为一任知洪州、军事,刺史府算是彻底裁撤掉了。 而跟骆永胜向来私交甚好的度支司司丞卢彦则做了胡显的副手,出任洪州通判。 别驾是刺史府的官名,刺史府没了,别驾自然也就不会再设,改为通判,也可以叫同判。 而骆永胜心心念念的差事也没跑掉,在陈礼接到升迁恩旨的第二天,就下了政令,授骆永胜为洪州都水、营缮监功曹一职,并聘骆永胜为洪州知州衙门里正衙前。 从此骆永胜摇身一变,也算是替老赵家打工的公务员了。 从八品的官袍不见得多么神气,但穿在身上,就是要比那绫罗绸缎要舒服。 大概这就是心理作用吧。 官场上大家伙一团和气,民间下也是欢声笑语不断,洪州上下这次都算是沾了朝廷的光面,弄得八月十五中秋节好生热闹。 而赶等到了节后,洪州城里又热闹起来,连续几天的洪州日报都卖到脱销,无他,百姓们都在关注着此番到底会有哪些人有幸会被录选上参加那所谓的‘成功学培训班’。 作为眼下名副其实的洪州首富,骆永胜骆大员外早就成为了几十万普通百姓口中值得羡慕的大人物,尤其是骆永胜又是《三国演义》的原作者,文采亦是斐然,名声自然好的不得了。 最吸人眼球的地方则在于骆永胜的岁数。 堪堪及冠之年啊! 什么叫别人家的孩子,这便是了。 洪州城里那些个上了岁数的中老年群体,没事就爱看看洪州日报,虽然主要是为了追读三国,但其他的篇幅版块也不免看上几眼,自然会看到这报上记载着的,骆大员外又做了哪些不得了的事、做了哪些善事、仁义事。 看得多了再看自己家里的孩子,便个个气红了眼。 虽说人与人之间难免会有差异,但这差的也太多了些吧。 没说的,秉持像优秀者学习的态度,许多人家的父母就逼着自家的孩子去报名参加这所谓的‘成功学培训班’。 这个词对于洪州百姓来说当然新颖,但是报纸上已经给出了解释。 所谓的成功学培训班,就是一个教学生如何取得成功的学科,学会了这门学科,就可以走向成功。 最不济,也能成为像骆永胜这样成功的商人。 全城热情大涨。 连骆永捷、成文这些小家伙都动了心,没事就在骆永胜面前晃悠,想着也能进班学习,都被骆永胜喝斥走了。 “这东西你们也信。” “啊?”骆永捷挠头:“大哥,难不成这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 晚上吃罢了饭,骆永胜把永捷和成文八个孩子召集到一起,提前给他们上了一堂课。 “想成功,首先得明白什么叫做成功,永捷,你觉得什么是成功。” “嘿嘿,要是能像大哥您这样,对我来说那就叫成功了。” 有数不尽的钱财,在洪州当地也有了官面上的地位,加上深厚的人脉关系,倒也确实当的起一句成功。 骆永胜没搭理他,转而看向成文这些孩子:“你们也都说说,你们心中的成功是什么。” “当大官。” “当将军。” “当地主员外。” 一群半大小伙子叽叽喳喳,但左右来回不过是官、将、商人、地主这些,总结下来就是肚子有食、身上有衣、出门有马、进门有妻。 “衣食无忧、富贵荣华对你们而言就叫成功,是这个意思吧。” 骆永胜叹了口气,拿出一沓纸来递给几个孩子。 “一人一张,看看吧。” 众人拿过一看,都沉默下来。 只见纸上写着。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得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皆具足,又思娇娥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门前买下田千顷,又觉出门少马骑。 槽头栓下高头马,惜无官身被人欺。 一品当朝为宰相,惦记山河与社稷。” “咱们都是乞丐出身呐。”骆永胜叹了口气:“永捷,我记得刚认识你那阵,你最大的理想只是想吃上一顿肉,怎么现在都开始惦记如何成为我了。” “弟弟不敢。” 骆永捷面色有些发白,跪在骆永胜腿前猛摇脑袋:“弟弟方才只是说闹,大哥,我从来没敢想过。” “你能有这种想法,其实我挺开心的。” 骆永胜伸手拍了拍永捷的脑袋:“起来吧,你哥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用你自己的变化来告诉你一个道理,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而只要欲望还在,那就永远不会成功。” 如果说成功是达成自己的人生目标,那天底下就没有真正实现成功的人。 “所谓的成功,只是在那些不如你的人眼中你是成功的,永捷,对乞丐来说你现在就成功了,因为你有肉吃,有个媳妇,还有随时随地能拿来几百上千贯的钱财。 但是在你的眼中,你哥我这种才叫成功,须知在你哥哥我眼中,有一个姓朱的才叫成功。那么谁又能知道,在那位姓朱的人眼中,何种成就才叫成功呢?” 骆永胜摇头失笑:“红尘中的俗人,一生都在被欲望驱使,是没有资格去谈成功的,可他们又极其渴盼着成功,这便是被欲望蒙住了眼睛,而往往这种人会很容易被人欺骗和利用。 成功学从来不是教学习者如何成功,而是用来利用学习者使教学者走向成功。若天下人都来寻我学习如何成功,那他们唯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眼睁睁看着我走向成功,而我一旦成功,他们又会更加坚定跟随我可以走向成功,继而付出自己的一切来充做学费。 钱财、生命乃至灵魂。 人的欲望是一剂毒药,也是一剂春药,可以使人迸发出强大的进取之心,也会让人粉身碎骨。 永捷、成文还有成武你们这些孩子要记住我今日说的话,将来千万不要被欲望蒙蔽了眼睛和你们的心,不然,就会犯下错误,将自己一生给葬送掉。”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所谓的成功学,因为骆永胜自己就是一位别人口中所谓的成功学大师。 这门行当的诞生和病态发展他最是了解。 不过是用来收割韭菜的幌子罢了。 利用人的欲望,再将人推进欲望的深渊。 “明日我开课讲学,你们一个都不要来听。” 骆永胜起身离开了,留下一群似懂非懂的孩子。 既然这所谓的成功学是毒药,为什么自己的义兄(义父)自己还要深陷其中呢? 第九十章 深渊 在那所谓成功学培训班开课之前,骆永胜就已经仔细甄别了一次入学的名单。 成功学与日常任何一种学科都不同,想要取得最好的现场教学效果,就必须要甄选学生,不存在有教无类,更不能因材施教。 准确来说,成功学是因教选材。 按照一期培训班一百个人的录取数量,骆永胜先安排了三十个‘自己人’。 城外瓦石庄周遭附近他这一年陆陆续续建了不少新村落,收容的都是从四川逃难出来的难民,从这些人里面,骆永胜挑出了三十个二十余岁的小伙子进入这期培训班。 这三十人才是核心,是关键。 而后剩下的七十个名额中,骆永胜还给魏禀坤、褚季两个在自己府上教了一年多书的秀才安排了名额,包括侯秉忠的儿子侯熙,自己的商业伙伴侯三,这些都是学员的组成部分之一,另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学生不在名单内,但会乔装打扮装成护卫旁听的侯秉忠! 最后的六十六人,才是从城中数千名报名者之内进行挑选。 青皮无赖二十人,一般家世的普通人二十一人,商贾家庭、小官小吏家庭的挑了十人,最后的十五人则全是自幼孤苦伶仃,大了给商人市坊里做工的工人学徒。 身世背景各不相同,但都是年轻人,岁数小的骆永胜不要,大的也不要。 按说年纪小的更好蛊惑哄骗,但骆永胜没那个时间再去慢慢培养了,二十来岁血气方刚这个岁数的,正正好。 开班的地点就在城中,离着三胜百货商场不远,早在半个月前要开班的消息放出去之后,这个宅子就被骆永胜买了下来,并简单的改造了一下。 一个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教室。 除了没有黑板和多媒体,其余的,讲台、桌椅都一般无二。 等骆永胜到的时候,教室内已经坐满了此次被选中的一百名学生,整间屋子内吵吵嚷嚷的厉害,还有些一看便是刺头,骑坐在桌子上吆三喝四,说话间语气狂妄的很。 这些都是洪州城内的地痞泼皮。 “骆员外来了。” 一声喊,教室内顿时安静下来,但还有零星的嘈杂声,恰是这些个泼皮。 这年头能做泼皮的,大多还都是家里趁点底子才有资格做,不然官法如炉,寻常穷苦家的孩子犯丁点事就被按个由头发配从军了,哪里还有资格待在本地当青皮混混。 家里有点实力,平日里又懒散惯了,指望这群青皮能服骆永胜,难度有些大。 不过骆永胜对此倒是很有对付的心得。 “不愿意听的,不老实的都可以离开了,从此富贵与尔再无关系。” “小爷不听,但小爷也不走,你能奈我何?” 也有这种混不吝摆明就是找茬的,人数不多也就三四人。 “呵呵。” 骆永胜笑笑间挥手,七八个家中的家丁就冲将上来把这几人摁倒在地。 “姓骆的,你敢动武?” 谁也没想到身为‘学师’的骆永胜竟然会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来形式,一时间都看傻了。 “你们来前家里人都没告诫过你们吗。” 骆永胜有些奇怪,今日这堂课竟然还会有人来砸场子,还拿他骆永胜当刚来洪州那阵吗? 他现在头顶上可还顶着洪州都水、监功曹的衔呢,是官! “扔出去,别在这碍眼。” 骆永胜可不是什么正经的教师,还讲一个以德服人,感化学生,举凡说自己是教成功学的,心都黑透了。 要不是怕吓着其他人,这几个闹事的泼皮无赖,骆永胜非把他们的嘴抽烂不可。 赶走了添堵找茬的混子,课堂的风气便肃然一清,虽然留下的还有不少青皮,但这些可不是诚心只为找事来的,他们来到这里,根上的原因还是为了从骆永胜这里学到点东西。 能成功,谁不想? “今日大家来这里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学习,学习如何使自己走向成功。”骆永胜走上讲台,吸引着剩下九十六人的目光,侃侃而谈:“有人会说,想当官进修儒学,想做将军进修兵学,再不济的做个商人,也有专门的经商之学。 这些学说都可以使人走向成功,那这成功学又是什么? 很简单,成功学是一门教会大家如何快速走向成功的捷径学科,悟懂了成功学,你们再去参悟其他的学科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来听课的这一百位学生中,但凡有一个不是迫切想要成功的,都能一耳听出骆永胜这番话纯粹是在放屁,比如站在边沿处的侯秉忠。 学完你这个想当官还得去读儒学、进科举,那何必废这个功夫多此一举。 正是因为听着好笑,侯秉忠反而认真起来。 这么扯淡的学说理论,他倒是真想看看骆永胜是怎么舌绽莲花骗到人的。 “在正式的讲课之前,我要先跟大家说一个故事,一个我亲身经历的故事。” 骆永胜的语调不快,吐字清晰,保证了每一个学生都能听的清楚。 “大家都知道我是河北定州人士,南下来的洪州,这一路上颇多见闻故事,有一件事我记忆犹新,那是在过了扬州之后,我到过一个村庄。 当我带着我的弟弟,家中的几个下人到的时候身无分文,又不好厚颜讨饭,便提出用帮助劳动来换一口粮食,得到了村老的允许。 我耕作的那一块地,契主叫大山,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憨厚的汉子,还很健谈,但是生活却过得不是很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钱娶媳妇。 每年的产出去掉吃喝,再交赋子、丁钱就基本上剩不到什么了,他的父母在他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因为没钱看病才故去的,这十几年来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聊天之初,他一直因为回忆这段过往而痛苦、难受,但是当一个怀孕的寡妇进到地里后,他反而变得开心起来。” 教室内非常安静,没有一丝杂声,只有骆永胜那不急不缓的语调在持续响起。 “这个寡妇是嫁到他们村里的,嫁到之后没多久,丈夫就应了朝廷的徭役去做工,可惜客死他乡,也就在他丈夫的死讯到了没多久,这个寡妇就怀了身孕,村里面风言,说不定孩子是谁的呢,背后都恶意揣测着,笑话这个外乡的寡妇放荡成性。 大山这位憨厚的,三十多岁的光棍汉一边嘲弄这个寡妇,一边却又露出垂涎向往的神色,当时我便看得出来,他很希望这个寡妇能像他们村里风言风语中那般,是个荡妇,这样的话他或许就有机会一亲芳泽了。” 说到这里,骆永胜的语调开始逐渐加快,声音也慢慢提高起来。 “毫无疑问,大山是一个不幸的人,因为贫穷他失去了自己的爹娘,也是因为贫穷,让他直到三十多岁还是一个光棍汉。 但是有一个疑问,我想让大家来想一想,是什么让这么一位不幸的汉子情绪突然变得好了起来。” 这年头的课堂纪律显然要比后世好的太多,所有学生没有一个人在骆永胜沉默后叽叽喳喳,骆永胜看了一眼魏禀坤,后者明悟接话开口。 “是那个更加不幸的寡妇。” 骆永胜满意的点点头,给了魏禀坤一个赞许的眼神。 “没错,是那个远比大山更加不幸的寡妇,是因为这个寡妇的出现,让本来在回忆中痛苦的大山反而心情变好了。 这一点,很值得我们去深思。 为什么看到比自己不幸的人时,大山会觉得开心呢? 在我们去思考这个问题之前,我先告诉大家当时我在做什么,我在耕种,在松土刨地,就在不停笑话寡妇的大山身旁。 如果我不干活,那么当天便吃不上饭,嘲笑和观看别人的不幸并不能够替代粮食填饱我的肚子。 可是在大山那里,他更热衷于把时间用在观看别人的不幸上。 那么这便有了答案。 因为大山这个汉子他的人生充满了苦难,所以他需要精神上的慰藉,而这种毫无意义的慰藉来自于那些比他更加苦难的人。 只有当看到这些比他还要苦难的人时,他才会得到一种快感,一种麻痹他自己,让他得以暂时逃避现实躲进幻觉或者自我安慰中的快感。 大山从来不去想他为什么一直打光棍娶不到媳妇,也不在去想为什么他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处于苦难当中,每当他痛苦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去寻找那些比他更加痛苦的人,而后站在高处开怀大笑!”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骆永胜的语调已经高亢起来,字字话语中满是斥责之声。 “我在随后斥责了大山,但他却告诉我,这个世道太难了,不是他不想振作,而是艰难的生存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那么我想问问你们,到底是多么艰难的生存,才让我们开始寻求以这种毫无意义甚至是卑劣的方式来麻痹自己! 我们正在把自己带入深渊,正在一步步的滑落进更加苦难的绝望,但我们没有看到,因为总会有比我们更加苦难的人会不停的出现,等待着我们去嘲笑! 每当我们看到这些更加苦难的人时,我们就看不到深渊了,看不到自己正一步步的坠入何种可怕的绝望之中。 这就是我办下这堂成功学的原因所在,我不是有多大的能耐可以帮助你们走向成功,而是要让你们逐渐的看清深渊。 又不仅仅只是让你们看清,更希望你们越过深渊并且征服深渊!” 说到最后,骆永胜已握拳半举,慷慨有力的陈辞。 “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我,而绝不应该成为大山。” 教室之内顿时掌声雷动。 鼓掌这种表达心情的方式虽有了上千年的历史,但时下在洪州流行的主要原因还是骆永胜当初几次三番听老孙头说书起的头,以至于此刻他的话音落下,满堂学子皆如此。 骆永胜错了一下眼神,看到了同样在鼓掌的侯秉忠。 两人的眼神在这一刻对上。 后者的神情很严肃,满脸写满的深思。 未必是骆永胜的发言触动到他,也可能这位浸淫仕途多年的老兵,如今的将军听出了更多的弦外之音。 后面的课,侯秉忠已不再听,半途的时候便离去。 他觉得需要找个时间。 跟骆永胜好好的聊聊! 第九十一章 毒鸡汤 毫无疑问,这一次所谓的成功学培训班的首堂课是极其成功的。 看似骆永胜没有在这堂课上说任何有价值的内容,更没有任何一个学员当场就被洗脑,表示要追随骆永胜向着所谓的成功去奋斗闯荡,但骆永胜知道。 他成功了。 他成功的在全场九十六个学生,包括侯秉忠在内的这些人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焦虑’的种子。 这是成功学的惯用伎俩,贩卖焦虑。 比起那些简陋的,动辄喜欢说‘甘罗十二为丞相’、‘比尔盖茨十几岁就开始创业’这种低水平的贩卖焦虑,骆永胜用的则是一种更为高端的手段。 即让听众自行把其心神拖入焦虑当中。 他拿胡家村胡大山的故事出来说,免不得一番添油加醋,让这个故事显得更加生动和真实化,继而让所有听者有一种亲眼观瞧的感触。 从而不自然的带入到胡大山的生命中,近距离的触摸到了‘深渊’。 当故事结束,骆永胜再转而用慷慨激昂的语调将所有人从故事中拉出来的时候,这些人,便认为他们已经陷入了深渊。 那么深渊是什么呢? 从四川逃难而来的难民,他们心中的深渊就是几个月前兵戈祸乱时的那段不堪岁月,骆永胜的话带他们又重温了一次。 那些地痞无赖心中的深渊、富家子弟心中的深渊、普通百姓人家以及魏禀坤这种秀才心中的深渊各不相同,但每个人都会有。 骆永胜做的,不是往这些人心中生硬的植入一个,而是让他们自己去回忆,继而迷失进去。 只要他们的人生中,存在过苦难,也存在过看到别人苦难而感到开心这种经历过往,经过骆永胜故事的引导,他们就认定自己已经陷入到深渊之中了。 既然已经陷入深渊了怎么办? 骆永胜最后的那句话又给了他们希望。 成为骆永胜,而绝不可以成为大山。 世上能给出答案,帮助他们走出深渊的,只有骆永胜这一味灵丹妙药。 人一旦陷入到焦虑中,就会迫切的需要救命稻草,需要所谓的人生贵人,这种情况下就会很容易的失去一部分自我判断的能力,转而将所谓的人生贵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即使不能说全部信任吧,也会在主观上受到一定的影响。 这种影响是极其致命的。 “天下超过九成九的人都是乌合之众。” 有的时候话虽然说的难听,但事实确实如此。 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机遇成为老朱同志,更多的人穷其一生都只是胡大山。 过着一贫如洗的窘困生活,嘲笑着那些远不如自己更苦难的生命,以此来获取病态的慰藉。 正是因为这种冰冷的现实,才会给成功学发展的土壤。 后世的骗子中,顶级的骗子如骆永胜这种,基本上不会露面于公众,骗那些基层的韭菜,他的目标往往都是高级官员和富甲一方的商人。 官商,所谓的上流人士,一样容易被成功学的套路给拴住。 而骗他们的方式很简单,利用好两个词即可。 贪婪和欲望。 能成为官员和商人的人,其本身的欲望要比普通人更甚十倍百倍,故而只要手段运用得当,反更容易骗到,即使往往真相大白的时候,会让世人觉得荒谬。 现实一直充满了荒谬。 这一期成功学的培训班骆永胜只简单讲了三天,第一步贩卖焦虑,而后转头开始为自己立人设。 这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不把自己的人设包装的相当厉害,靠什么来做这些‘身处深渊’中迷茫羔羊的指路灯塔? 在骆永胜的口中,他自己是神童,是斗士,不仅拥有着三岁就能背唐诗的本事,还拥有着风餐露宿之境时涅槃重生的昂扬精神。 都来跟我学习吧,这样你们才能冲出深渊,迎来新生。 在第三天的讲课中,骆永胜提前安排好的那三十位‘学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有可能是真的被洗脑了,也可能只是服从骆永胜事前的安排,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高呼出了那句事前安排好的口号。 ‘付出忠诚,迎来新生。’ 现场的气氛一度狂热,受到感染的其他人也跟着喊起这种口号,甚至有几个相当离谱的更是喊道嗓音沙哑,两眼狂热却无神,还挂着激动的晶莹泪珠。 这个时候,要停课了。 “给他们一点点消化的时间,去接受一些负面的情绪。” 骆永捷不明白自家大哥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继续洗脑下去,但骆永胜的用心和安排哪里是他能够明白的。 “在现场,我可以通过控场来渲染教学的气氛,让大环境影响这群人的心智,从而使他们沦陷进去,形成洗脑的作用,在这个过程中往他们的心底种下一个种子,一个信赖我乃至愿意为我效忠的种子,但这个种子是不能拔苗助长的。 这个种子的发芽成长需要靠他们自己,所以我要把他们放回家,让他们重新进入到现实生活当中,只要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活不成我为他们勾勒的新生那般美好,那么这就有了落差,有了现实与理想的激烈对抗,自然就有了负面的情绪。 这种情绪会使得这个种子迅速生根发芽,会使他们义无反顾的投入到我的怀抱当中,从而死心塌地的只信任我一个,付出他们的所有的一切来追随我的脚步,走向成功,拥抱新生。” 在教学的环境中,骆永胜用语言为这些学生描绘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是这些人都将会走向极其辉煌的成功,是可以比肩甘罗、周瑜的英杰,是可以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新霍卫,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能自视甚低。 “做人如果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宁愿死在攀越山峰的路上,也不能苟活于窨井之下。” “所有付出的努力,都会成为未来山巅之上的风景,供你回味一生。” “比身处深渊更恐怖的是习惯深渊。” “别想什么安分守己,安分守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谬论,大山倒是安分守己,所以他的生活充满了苦难。” 一碗碗的毒鸡汤那是掰开了嘴硬往肚子里灌啊。 能是白喝的吗。 这九十六个学生离开学堂的时候,一个个眼珠子都是红的,那昂扬的精神和斗志,就宛如午时的正阳,刺的旁观者眼珠子都睁不开。 “看着吧,等他们回到家中之后,糟糕的现实会推着他们重新回到我的怀抱,并,至死不渝。” 骆永胜垂下眼帘。 “我会成为他们的信仰,成为他们的神!” 第九十二章 无言 洪州城西南区域,住着洪州超过半数的百姓,这里拥挤且贫弊,这里是洪州的平民区。 同到处都是酒肆青楼的东城不同,在这里,随处可见的只不过是堆积的生活垃圾,是污水横流的漕道,还有不时喝的酩酊大醉的汉子在随地小解。 同在一片阳光下,但西城和东城却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骆永胜的老岳父温云亭就住在这个区域,这位老学究今日有一场饭局,就在家门口街角的狗肉铺子和自己打小长起来的老邻居、老朋友一道。 老哥俩喝的很开心,但到了这个岁数,聊天总是会不自然的聊起孩子。 “比不上温兄您啊,两个儿子都做了秀才,好生争气,姑娘要找了一个好姑爷,真真让人羡慕的狠呐。” 老友姓顾,与温云亭一般都是四十来岁,但看起来却显得年近六旬一般,满脸的褶皱也是干干巴巴,岁月在其脸上留下的痕迹过于重了一些。 生活的操劳让他的肩头一高一低,背也是驼着的。 老顾比不上温云亭,后者虽说只是个不入流的文学,但到底也是朝廷的官,月月有这朝廷俸禄可以吃,家里两个儿子也是秀才,父子三人都能有免税的特权,生存的压力自然是不大。 可怜老顾城外无田,几十年来都靠着在城里给人打短工,东家杀猪、西家盖房,时间就这么蹉跎着过到今日。 看到老顾的失落,温云亭虽满腹诗书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因为比起孩子来,他的两个儿子确实要比老顾家里那个争气的多。 老顾的儿子名叫有志,这个名字还是当年温云亭帮着起的,盼着孩子大了能有志气,有抱负,结果却是事与愿违,别说什么志气抱负了,孩子竟然成了洪州城里的青皮流氓,整日游手好闲,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如果不是几次犯的都是些邻里间的小事,大家伙照顾友邻之间的感情,早就报官了。 民不举官不究,这才让小混蛋到现在逍遥法外,也因此变得不知悔改、变本加厉。 要拿这顾有志跟自家两个儿子比,即使老顾是温云亭多年的老朋友,后者心里面也是颇多看不起。 君子不说假话,温云亭没法昧着良心同老顾说什么你家小子也不错,好好培养大有前途之类的虚伪客套,只能陪着老顾喝酒,把这个话题试图揭过去。 他倒是想揭,可老顾还把着。 “前几天,我家那个小混蛋又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说报名了一个什么成功学的班,就是你家姑爷搞出来的那个。 走前恬不知耻跟我说,他学了之后,就能取得如你家姑爷那般的成功,真是唉,眼高于顶,一点都不踏实。” 说起骆永胜,温云亭的脸色有些变幻。 按说自家姑爷眼下也身兼着官府的差事,论及职权来比温云亭这么个区区的文学不知道高到哪里去,又是洪州首富,走到哪里去说都人前有面,但温云亭却总是心里膈应。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膈应什么,总之一见面,不,哪怕只是听到骆永胜的名字,他的一颗老心脏就莫名的不得劲,甚至有些慌。 弟兄两人又喝了一阵,老顾便有些醉了,温云亭便唤过小二结账,陪着摇摇晃晃的老顾回家。 到了老顾家门外一敲门,来开门的恰正是老顾的儿子顾有志。 “小兔崽子,你今晚还知道来家啊。” 见到自己儿子,一身酒气的老顾张口就骂:“还有,见到你温伯伯怎得不见礼,哑巴了不成。” 熟料顾有志瞥了一眼温云亭,嘀咕了一句:“一个区区的文学,整天弄得好像多大官似的。” 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晚上,足够传进两人耳朵眼里了,当时就把老顾惹恼,抬手就要打,结果顾有志早早就扭头回了屋,没给老顾发挥的机会。 “这小混蛋,温兄,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没事没事,孩子嘛少不更事。” 心里憋火的温云亭却也不好在自家老弟兄面前发落,只能嘱咐老顾抓紧回家休息,自己将门带上,顶着明月,心事忡忡的往家走。 身背后隔着门墙,也听到了老顾家里一通吵骂之声。 那是老顾的声音。 “你个小混账,不仅不成材,眼下看来却是连人都不成了。” “不是混账就是兔崽子,你这个当爹的除了会骂我,难不成就不会别的了吗。” “我骂你难道不该吗。” 老顾气的三尸神跳,一拍桌子,抬手指着温云亭家的方向:“你看看你温伯伯家里的两个儿子,人家个个都考了秀才,你要是能考上秀才,你是我爹!” “秀才?” 顾有志嗤的一声,满是不屑。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从小到大全靠着吃家里、喝家里,现在都二十五六了吧,天天干什么了?除了窝在家里看书,说句难听点的话,离了他爹,兄弟俩早都饿死了,还他娘不如我呢。 你说我这个当儿子的是废物,起码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没从家里拿过钱吧,吃喝都是我自己在外面挣来的吧。” “你那叫挣吗?”老顾瞪眼:“你那是偷鸡摸狗,是给人打打杀杀,那种钱你也不嫌脏,我呸。” 顾有志气急:“起码我没指着你,从小到大,你天天在我面前念叨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优秀,说什么望子成龙,那你是龙吗?我望父成龙了吗? 你自己一辈子窝囊倒气的,你给我带来什么了吗?天天在家骂我是个废物,你但凡出息点,我都不求你是个员外,是个地主,哪怕你跟那姓温的一样,月月有口固定的饭吃,我至于打小就跑出去给人干那些苦累差事吗!” “你你这个” “我我我什么?” 顾有志也是说欢了,一吐自己心中几十年的积忿:“别整天就靠着数落我的不是来衬托你自己多好,你要是真好至于活到现在还这么窝囊吗,今晚上跟那姓温的吃饭又是人家花钱吧,你也不嫌丢人,老哥们俩,次次都是人掏钱结账,因为你穷啊。 你觉得你跟我说的话很有道理吗?你要是这么懂道理,怎么到现在这岁数还这么的贫困潦倒,说明你懂的所谓道理都是狗屁道理! 别的我不提,你现在能拿出十贯钱吗?能吗?你连一贯钱你都拿不出来,你天天还在这教我这道理、那道理,我告诉你,就你跟我说的那些个道理就是最底层、最垃圾和最胡扯的道理,我要是听你的,二十年后我就成了另一个你! 由着你喊你一声爹,不由着你,我呸!” 顾有志扭头啐了一口,当下甚至懒得再看已经气迷心的老顾,抬起腿就往外走。 这个家,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砰”的一声摔门声响起,惊醒了老顾。 这个操劳了大半辈子的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猛然抱头痛哭起来。 这一晚,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骆永胜的府宅门前,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第九十三章 蒲向东到了 “你跪了一夜?” 一大早才刚刚醒来,耿百顺就给骆永胜带来了一个消息,说家门口跪着一个年轻人,跪了整一夜说想要见骆永胜。 于是一手捧着粥碗,一手拿着报纸的骆永胜就让成文把这个年轻人给带了进来,抬头问了这句话。 “为什么要跪一夜?” “因为我想要拜您为师,追随您。” “你叫什么名字。” “顾有志。” 骆永胜哦了一声,放下报纸,看了一眼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的顾有志,倒是难为这个年轻人了,跪了整一夜还能这么身躯笔直。 “你说你想要拜我为师,嗯,给我个理由。” “我想要成功。”顾有志两眼中似有光一般,很亮。“我想求您教我成功之道,我想和您一样的成功。” “和我一样成功?”骆永胜笑了,侧首看向站在一旁的耿百顺,后者也失笑。 两人的笑把顾有志弄迷糊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诚意拳拳的话会这么招笑。 “咳咳。” 骆永胜清了嗓子止住笑,微微摇头:“这个理由只是你想要拜师的理由,你还没有给我一个收你的理由。” “我什么都可以做!” 几乎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顾有志脱口而出:“我愿意为恩师您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哪怕前面是一座刀山,您一声令下,我就敢爬。” “值得吗?”骆永胜幽幽开口,语气轻忽:“为了所谓的成功,命都可以不要?” “比起死亡,碌碌无为的活着才更加可怕。” 其实毒鸡汤还是有优点的,比如,他起码正面驳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种观点,不谈两者之间的对错,但前者显然要比后者的理论更有血性一点,而不像后者充满了功利的味道。 “路,我给你,但怎么走,是你自己的事了。” 骆永胜又重新拿起了报纸,同时挥手:“去城外的瓦石庄找一个叫周柏的人,他会给你安排一份差事。” “谢谢恩师!” 这一刻顾有志大喜过望,他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记响头,起身的时候,额角甚至都渗出了血珠,但他浑然不觉疼痛,欢天喜地的离开。 “第一个。” 看着顾有志的背影,骆永胜嘴角挑起一丝笑容。 顾有志是第一个来拜骆永胜的,连后者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快出现,他的成功学才刚刚结训一天,就有人因为现实存在的负面情绪,而义无反顾的来投入他的怀抱。 是啊,现实中的他们各有被人瞧不起的地方,忍受着冷嘲热讽,但在骆永胜这里,他们只会得到鼓励和赞扬,在骆永胜的口中,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天之骄子,是必定会成为成功人士的。 即使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凭什么能成为大人物,但骆永胜说他们可以,在他们心里种下了这个种子,他们就会视骆永胜为再造父母。 顾有志不会是最后一个,这第一期的成功学培训班中,除了三十个骆永胜自己安排的人之外,剩下的七十个人中,在后面的日子里,陆陆续续的又有近一半人赶来拜师。 “有一半的比例已经相当不得了了。” 骆永胜就是做梦都不指望能把所有人洗脑成功,当然,这也跟每个人的生活环境有关联,不是所有人都像顾有志那般,生活中处处不得意,也一定会有一部分生活优渥的,这边出了门满心斗志,晚上一趟青楼逛下来也就消沉了。 这太正常不过了。 “不过第一期的成绩还是很突出的,那就准备第二期吧。” 骆永胜呵呵一笑,对现状非常满意:“正好这几天我在城中也听到一些风声,第一期的学生有不少还是把我说的话传了出去,引发了城中不少的议论之声,算是替咱们这成功学打了个正面的广告。” “广告?” “广而告之的意思。” “倒是贴切。” 在家里坐不住的骆永胜准备出城去一趟瓦石庄,喊了永捷和成武,三人这边刚打算动身,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厮。 骆永胜认得,这是骆永捷岳丈黄四通府上的家丁。 脸上瞬间写满了期待。 “骆员外,东家派小底来给您报信,那个阿拉伯人来了!” “快带我去!” 天可怜见,骆永胜等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可算把蒲向东这家伙给等了回来,若是再不回来,骆永胜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在城北的长江口岸,自家三胜商号租下的码头,骆永胜见到了蒲向东,但左顾右盼之下,骆永胜却连一匹马都没有看到。 这个发现,让骆永胜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许多,但还是深吸一口气,笑颜拱手。 “一年未见,蒲兄的气色又好了不少啊,万里风波辛苦了,快快与我入城,让小弟好好招待一番。” “骆兄弟。” 蒲向东不喜欢拱手这种礼节,上来给了骆永胜一个大大的熊抱,同时大笑道:“总算是见到你了,海上的风景虽然很好,但看多了也会腻歪啊。” 大胡子的口气有些重,骆永胜受不了后退两步,把住蒲向东的手臂热情道:“可不说吗,我在城里差人设了宴,走,咱们兄弟俩喝酒去。” 不经意间,成武和周柏默默站到了骆永胜与蒲向东的身后,隔开了蒲向东带来的随从,使得一众阿拉伯随从失去了第一时间紧跟蒲向东的机会。 只能缀在成武和周柏身后,有心急的,一眼看遍周围,却又不由自主的止步。 得益于骆永胜如今里正衙前的身份,成武和周柏两人也都混了一身差衣,故而,腰上别着刀! 除了这两人,在这三胜的码头讨饭吃的力工也都是骆永胜的人,这些力工的家里除了一堆三胜商号的价券积蓄之外,还都人手一份人寿保单。 当骆永胜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的眼中便只剩下他们的东家,成武和周柏一动,这些人也放下了手里的活,两眼盯住这一群阿拉伯人。 蒲向东的随从哪里还敢擅动。 毕竟,这是洪州不是阿拉伯。 就快是,骆永胜的地盘! 第九十四章 战马到了 虽然说骆永胜与蒲向东勉强算是经年未见的‘老友’,但是寒暄的时间并不长,骆永胜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和蒲向东说那些个废话,他只关心一件事。 “我要的马呢?” 历来只有他骆永胜骗人,哪有被人骗的道理。 如果蒲向东今朝没有把马带过来,他就别想活着离开洪州城! 虽说已动了杀心,不过面上骆永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还是笑容灿烂,似乎只是寻常生意间的问话一般。 这会子的蒲向东正忙着对付一只烧鸡,吃的囫囵语噎,断断续续的说道:“兄弟放心,装马的船在后面呢,明晚就到。” “明晚?” “嘿嘿。” 蒲向东咧嘴一笑:“这东西,骆兄弟也不希望我白天送来吧。” 马是战略物资,这年月贩马等同于贩卖军火,连民间都不允许养马,除了都亭官府,骆永胜想要买马,一旦被发现,怎么都会被人怀疑。 这蒲向东是个聪明人。 “就算是晚上,装马的船只进入我大宋的国内,也会被人盘查吧,沿途漕运司、转运使司衙门难不成都是瞎子。” “没人查我们。” 对这一点,蒲向东回答的时候充满了自信,似乎看出了骆永胜不信,还打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书递给骆永胜,后者摊开来看,彻底放心下来。 这是礼部给开的通行文书,不仅加盖了礼部的印,在最显眼的位置,还有一个玺印。 雍熙! 赵二也在这封通关文书上留了印玺。 “我们蒲家两代,前后二十余年与贵国通使,享有和高丽国一般无二的通行权,我们的船只,地方是不会也不敢盘查的。” 蒲向东宽了骆永胜的心,又故作神秘道:“骆兄弟可知,此次我来,给你带了多少匹马。” “哦?不是一百吗?” 蒲向东竖起了三根手指,认真道:“是三百,不是一百。” 骆永胜的身子不由自主前倾几寸。 这个惊喜可是来的太突然了。 “缘何会那么多?” 他只给了一百匹马的丝绸,没想到蒲向东竟然给他带了三百匹战马。 “一百匹马太少了,总不至于专门就为了这点来回跑一趟万里大海。” 这件事算是蒲向东自作主张的行为,但却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正对骆永胜下怀。 “好事、好事啊。”骆永胜真个是心花怒放,说道:“你放心,我会迅速给你补足两百匹马的丝绸和瓷具,不会让你吃亏的,这些日子,蒲兄可以安心在这洪州城玩一段时间放松一下,所有的开销和花费都算我骆某人的头上。” “哈哈,那就多谢了,来喝酒。” 房间内推杯换盏,喝的不亦乐乎,守在门外的骆永捷和成武倒是正忙着和蒲向东的随从大眼瞪小眼。 他们也不嫌累,好似在比赛看谁扛不住一般,就这么生生对视了几个时辰,直到房门被从里打开,喝至宾主尽欢的骆永胜两人走出。 “蒲兄慢走,我就不送了。” “不用不用,没喝多,告辞。” 酒酣耳热的蒲向东被他的随从带走了,骆永胜目送。 “永捷啊。” “大哥。” “你晚上带着成武,带上人手把这蒲向东给我盯住,直到明天晚上我见到马为止。” 骆永胜迈步在前,永捷、成武在后紧跟。 “马不到、人不活。” 蒲向东未必是骗子,也没道理在这件事情上骗他骆永胜,但是马如果到不了,只能说明一种可能,那就是被官府查扣下。 追根溯源是必然会找到蒲向东,那么也就会问出是骆永胜买的马。 为防事情败露,只能杀人灭口! 两小伙子对骆永胜交代下来的差事都有些兴奋,不见害怕恐惧,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这俩货,天生的武人啊。 不过好在应是老天在骆永胜穿越之初给的挫折险阻已是够多,眼下也不想继续逗弄,送马的事顺风顺水,没出现任何的幺蛾子。 三百匹马,除了少数可能是沿途受不得海运被折腾的奄奄一息外,绝大多数都还是活蹦乱跳,精神抖擞。 “都是好马啊!” 久在江湖中卖艺的周柏抚摸着一匹骏马,看得两眼直直冒光:“俺老周走南闯北十几年,官府的驿马、土匪的驽马、妓院的胭脂马都骑过,独没见过这种良驹,好马、好马啊!” 再努力的岛国人他也跑不过博尔特,基因的差距是鸿沟天堑,阿拉伯的马除了耐力比不上蒙古马,你就再难找到任何的缺点了。 样貌神骏、爆发力强、速度快,天生就是为重骑兵这一兵种而生的。 “把马赶去溪谷集,快。” 感慨完,周柏开始招呼人手运马。 “周教头,那这些怎么办。” 眼下的周柏头上顶着的衔是骆永胜给的护院教头,故而大家都唤周教头。 其中一个漕力指着离开船就瘫软在地的十几匹病马犯起难来。 喝醉的人都难以拖动,何况大几百斤的战马。 把这些马扛到几里地外的溪谷集,折腾到天亮破晓都够呛。 周柏也犯难,还是一旁的顾有志开了口。 对,就是那个骆永胜刚收的门徒。 “教头,把马杀了,绑上石头扔海里去。” 杀马? 这可都是神骏良驹啊,虽然眼下病倒了,但将养些日子保准生龙活虎。 作为一个武人,周柏当然不忍心,但顾有志的话很有道理。 “不沉江万一天明被发现了,会坏了恩师的大计。” 在骆永胜这个利益团体当中,周柏、顾有志也算是进入到了核心圈,对骆永胜的谋划不敢说全部知晓,但也能看得出一丁点皮毛,只不过他们都选择装瞎、装哑巴。 一个月十几贯大钱领着,老赵家可没给他们这种日子。 更何况,未来还有骆永胜擎画的恢弘蓝图吊着呢。 比起死亡,碌碌无为的活着才更可怕,不是吗? 一咬牙,周柏点头。 “快,先把能赶路的送走,带不走的,杀掉沉江,再把地洗干净。” 上百名漕力应声,顶着夜色摸着黑各自忙活起来。 月落乌升,光辉撒下。 洪州城外的长江口岸码头重归寂静。 生活,一如既往。 第九十五章 侯秉忠的鸿门宴 溪谷集。 骆永胜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七天,除了每晚上会回城里的家中休息,天一亮就会来到这里。 不仅仅是看马,最重要的则是看着池师傅带着工匠重新起高炉,大炼钢。 这一次他们打造的可不再是农具锄头。 而是成套的马镫、马鞍、马蹄铁,是成套的盔甲和马甲! 这个时候,就是个傻子也知道骆永胜想做什么了。 溪谷集里上百名工匠不全是原先的居民,有一部分是从四川逃难来被骆永胜收留的,但无论成分如何,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受过骆永胜的恩,活命之恩! 是真金白银带来的恩情。 乱世有刀就是草头王,刀从何来。 真金白银而来。 这就是骆永胜一直以来再做的事,没有真金白银的恩情,这群人凭什么为他骆永胜打造武器,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一口饱饭都敢杀人的乞丐、孤儿、漕码汉子凭什么为他骆永胜卖命。 就是因为他骆永胜有钱啊。 有钱、有粮。 大方、慷慨。 “有钱,女人会躺下,有钱,男人一样会躺下!” 骆永胜给这群人开的工钱那是极其丰厚,而且还耍了点小心眼,工钱全部用三胜价券来发放,这群人每次入城都可以满载而归,从三胜商场里买下成车的衣服、粮食、肉食乃至瓷具,甚至可以拿着三胜价券跑到四海渔家这个骆永胜的老据点大快朵颐,可以跑到城中任何一家青楼买春放纵。 这些地方骆永胜早就打点好了,让他们消费,骆永胜来兜底。 所以一旦没了骆永胜,这种日子,这些百姓就再也过补上了。 没人是傻子,就因为没人是傻子,所以他们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骆永胜干。 “你觉得百姓会在乎谁当皇帝吗。” 骆永胜不屑一顾:“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吃饱活下去,不会想这么遥远的事情,他们做乞丐那阵,谁要说给他们一贯钱让他们杀个人,我肯定他们连犹豫都不会,还能附赠雇主两条人命,因为他们需要活下去。 世上只有一种东西比生命宝贵,那就是欲望!谁能满足他们的欲望,谁就可以掌握他们的生命。” 洗脑很简单,找准你想要洗脑的目标,先画一个大饼放大他的欲望,然后展露出自己可以实现他欲望的实力,那么这个人就会成为你狂热的拥趸信徒。 这些穷苦的百姓已经没有了欲望,只想着活下去,可骆永胜却通过钱重新燃起了他们的欲望。 每次进城满载而归,吃得好、穿的暖,还能逛青楼,逛完了这一次就会想下一次。 想下一次就需要钱,需要钱就得效忠骆永胜,跟着骆永胜死心塌地的做工。 看,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集团就出现了。 站在溪谷集外的小山丘之上,骆永胜眺目看向远处笼罩在晨雾中的洪州城,伸手一指,意气风发向着身边的耿百顺、骆永捷说道。 “看,洪州还是朝廷的洪州,但洪州城外这些村庄,已经都快要成为我骆永胜的了,当我们在城外打好根基,蓄满实力之后,洪州,就一定会是我骆永胜的洪州!” 身边的两人脸上都升腾起三分红晕,这是激动的红、是亢奋的红。 尤其是骆永捷。 短短不过两年的时间,自己从一个濒临死亡的乞丐,摇身一变不仅成了眼下洪州的红人,又即将跟随骆永胜成为洪州的主人! “有钱有粮才有刀,有刀就是草头王。” 入冬的天气有些凉,但骆永胜却丝毫不觉,滚烫的胸腔让此刻的他恨不得引吭高歌,一抒豪情。 只因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乃是前生拍马都追赶不上的。 造反! 造赵宋王朝的反,把这个欺人孤儿寡母夺得天下的怂包王朝给彻底推翻。 “东家、东家。” 高地下,一个家丁的身影跑来,气喘吁吁。 “东家,三爷找您。” 能让骆永胜家中家丁唤三爷的,除了侯三,全洪州城哪里还有第二位。 “侯三?” 骆永胜皱皱眉头,俯瞰着问道:“可说什么事吗。” “三爷说,马上年关将近,约您去他叔父家里喝酒。” “知道了。” 家丁一走,骆永胜眉关锁起:“看来不是侯三约的我,应该是侯秉忠。” 一说及侯秉忠,耿百顺也一样皱起了眉头,他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些日子,少爷您的成功学培训班前后开了好几期,这侯秉忠期期都到,这个当口请您去喝酒,难不成” “只怕,宴是鸿门宴,酒是送行酒。” 骆永胜神情严肃,举棋不定道:“我只怕,他是察觉出了些什么,侯秉忠在洪州做了那么多年武官,侯家沾他的光也成了洪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势力不薄,探出一些蛛丝马迹也是当然之事。” 一听这话,耿百顺和骆永捷两人都紧张起来,齐齐相劝去不得。 “去还是要去的,不去不行啊。” 骆永胜摇头拒绝两人提议:“危机危机,有危险的地方就有机会,况且侯秉忠这应该还不算是死局,就更该去了。” 这眼瞅着都鸿门宴了,还不是死局? 届时堂外埋下刀斧手来个摔杯为号,当场就能把骆永胜分尸八块。 “如果侯秉忠真打算要咱们死,请我赴宴的就不会是他,而是咱们现在的知州了。” 从高地上走下,骆永胜坐进马车,语气笃定:“知州是主管洪州军政事务的一把手,他侯秉忠有事不先向他的顶头上司汇报,说明他这个武官也不老实啊。” 一句话,顿时让两人眼亮。 “少爷的意思,是把侯秉忠也给争取过来?” “尽人事听天命吧。” 骆永胜叹口气,又点了骆永捷的将:“你带点人跟我一道回城,虽说我觉得此番去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防患于未然,届时你在侯家附近藏匿待命,如果我今晚上出不来,你就杀进去。” 帘布放下,只剩最后一句话传出。 “杀侯氏全家,给我徇葬。” 第九十六章 是 夜幕下的侯家,歌舞盛宴,一片祥和。 侯秉忠组了这个局,宴请了骆永胜,自家的子侄侯三作陪。 一场酒,仅此三人。 舞姬是从城中的青楼聘来的,可想而知,今晚如果宾主尽欢,三人就可以当个一夜新郎,携美共入洞房,享受一番巫山云雨。 不过与宴三人,除了侯三之外,两人却是都没有这个心思,看似推杯换盏聊得都是家长里短,但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气氛也就逐渐开始凝重起来。 人一般都是喝多了话稠,唯独今晚这,酒喝的越多,话反而越少,只有侯三一个人起初还张罗个不停,等过了一阵也是看出了端倪便也开始寡言少语起来,待到最后侯秉忠更是挥手。 “都退出去吧。” 歌舞散了,伺候的家中下人也散了,整个正堂仅剩下骆永胜这么三位孤零零、满腹心事的汉子。 这般场景也让骆永胜知道,正戏来了。 “贤侄啊。” 沉吟着,还是侯秉忠先开的口,他高居首坐看着骆永胜,用长辈教诲的语气叹道:“你想做什么啊。”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一旁陪坐的侯三听的有些迷糊,不过很快他就不用迷糊了,只因骆永胜一句话。 “侯叔,侄不想做什么,只是在暗谋造反罢了。” “砰、哗啦。” 一通碗碟落地粉碎的动静,原是侯三在这句话后整个人惊跳起,撞翻了其面前的桌案。 不是吃饭喝酒吗? 刚才还歌舞升平呢,现在怎么一句话就到造反这种事上面来了。 跨度太大,侯三脑子有些乱,宛如木桩般站着,身上淅沥着汤汤水水却也顾不得去管。 侯秉忠也愣了,万没想过骆永胜会这么回答。 今晚他借侯三的口约骆永胜来赴宴,存的心当然是想要探究一下最近骆永胜的行踪,毕竟后者的所作所为都让侯秉忠嗅到了一股子不对劲的味道,他也往谋逆、造反这种十恶不赦的大罪上联想过,可这不代表他想过骆永胜会正面回答他啊。 难道不是应该先虚与委蛇一番,亦或者装傻充愣大呼冤枉吗? 哪有上来开门见山就告诉外人,自己要造反的? 这骆永胜,太不按照常理行事了。 “侯叔今晚唤侄来,应是此前就已经有所察觉,侄觉得没必要在侯叔您面前装傻充愣。”前面刚刚说出造反这种石破天惊的大事,骆永胜的语气反而是波澜不惊,平铺直叙的恍如在聊闲碎事。 “侄的命是侯叔您救的,所以侄一贯以来做的事从没有在侯叔您这隐瞒过,眼下也一样,侄子把命交到您手上,您要想拿走,侄断不会有怨言。” 一句‘命是您救的’可谓是杵进了侯秉忠的心里,是啊,严格来说,骆永胜的命确实是他侯秉忠救的。 所以才会有后面,骆永胜与他侯家的关系日益深厚。 论及交情,侯秉忠和骆永胜之间的关系也确实不错。 打心眼里面来讲,侯秉忠也确实比较喜欢骆永胜。 谁让后者做人做事确实招人喜欢呢,会说话、会来事,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的周到,逢年过节人礼俱到,平素里一说喝酒,侯秉忠不自然就会想起骆永胜,只要后者来作陪,他往往都能喝的很开心。 这是打的感情牌啊。 “造反,是不对的。” 憋了半天,侯秉忠才吭哧出这么一句话,把个本就痴呆的侯三都听清醒过来。 这可是造反,你这么说算是批评吗? 都到这份上了还答的那么秀气。 可能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应答有失体统,侯秉忠咳了两声,冷下脸来一拍桌子。 “骆永胜,你好大的胆子。” “我胆子从来就没有大过。” 骆永胜还是那副德行,那副让侯三深恶痛绝的德行,一脸的风轻云淡,搞得好像世外高人一般。 都说起造反来了,还有闲心雅致把桌上的茶壶拿起为自己斟满。 “我一路走来跟死亡打过那么多次交道,怕死怕到了骨子里,说句不好听的,为了活着,咽尿吞粪的事都算是干过。 早前为了十文钱给富人家里通下水活,多脏啊,图一什么呢,不也就只是图一个温饱吗。看看现在,身家何止百万,娇妻在家还有了身孕,我何必去造反,去干这种举凡有点脑子都干不出来的傻事呢。” 骆永胜说的不急不缓,语调平稳,恰让侯秉忠、侯三叔侄两人听的静心,整间正堂,只有骆永胜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 “我之所以憋着心思想造反,纯粹是因为我想明白了,日子过得再如何舒适,首先得做个人,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做了快两年的狗,都快忘了怎么做人了,金银富贵为我打造了一个极其舒适的狗窝,让我心甘情愿的塌下脊梁趴在里面,这不行。 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得和自家胯下的那根卵子一样,得站着,站起来的才叫男人,不然就活该戴绿帽子当王八。 我不想当王八,我也不想当狗,我要当男人,所以,我要造反。” 骆永胜扬着脑袋看向侯秉忠,语速转快,语调激昂起来:“看看现在的天下吧,官员富商沆瀣一气,合谋勾结捞的是盆满钵满,吃的是满嘴流油,底层百姓终日为糊口而奔波,苟且于鼠道蚁穴之内,庙堂之上禽兽窃居” “够了!” 还没等骆永胜说完,侯秉忠已是一声大喝将其打断。 “姓骆的,你不要在这里卖弄你的口才,老子只想问你一句话,是不是真的要造反。” 砰的一声,侯秉忠抄起身边的腰刀,连刀带鞘拍在桌案之上,虎视眈眈看向骆永胜,字字喋血:“你说一句是,今日我就杀你!” 听过几期成功学培训课的侯秉忠太了解骆永胜演讲的功力了,自己刚才不由自主就听的沉入进去,若任由骆永胜舌绽莲花下去,自己非得掉沟里不可,故而直接图穷匕见,坚定己心。 只要骆永胜敢点头,他侯秉忠就为国杀贼! 堂上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侯家叔侄二人皆看向骆永胜。 后者嘴角微微挑起,而后唇齿分离,一字吐出。 “是!” 是! 第九十七章 侯秉忠被喷迷糊了 “是!” 正堂之内,随着骆永胜这一字落下,首坐之上的侯秉忠顿时拔刀出鞘,一脚踹开面前桌案,直奔骆永胜而去。 刀如风,斩向骆永胜的脖颈处。 后者静站原地,目光清澈,直视着杀将过来的侯秉忠,却是避也不避。 一旁都把侯三看急了眼。 我的大爷哟,都生死一线了,你还在这跟谁俩装他娘高人呢。 骆永胜可以不避,但侯三不敢不拦,飞扑上去就保住了侯秉忠的腰,口中大呼。 “叔父不可,叔父不可啊。” 但侯三的气力哪里是侯秉忠这么位从戎几十年武将的对手,即使腰上别着侯三,侯秉忠照样大步流星,离着骆永胜已是越来越近。 急的侯三边退边喊。 “今日上百名的长江码头的漕力在骆兄弟入城之后,都跟着入了城!” 这一句喊住了侯秉忠。 “叔父,我太了解骆永胜这个人了,他就是个疯子,是个亡命徒,您今日杀了他,咱们侯家今晚就得灭门。” 侯三跪在侯秉忠脚下,苦苦哀求:“他骆永胜明知道叔父您都已经知晓了他包藏祸心,没有底气之下,怎么敢一个人来赴宴,侄儿猜想,此刻咱们家外面的街道,怕是已经藏匿下了这骆永胜的爪牙,他今晚活不得,咱们也活不得啊。 叔父,阖府上下,十几条人命啊。” “他敢!”侯秉忠红了眼,刀尖直指骆永胜,怒骂:“姓骆的,你当我手中无刀吗?” “侄儿不敢。” 骆永胜上前三步,竟将脖颈放到了侯秉忠的刀下,斜着脑袋看向侯秉忠:“侯叔可以动手了。” 命在这,你倒是取啊。 临事方知一死难,骆永胜不怕死,侯秉忠也不怕死,但侯秉忠的心绝没有骆永胜狠。 侯家上下十几口人命,侯秉忠放不下。 也恰是因为放不下,侯秉忠才会发难,不支持骆永胜造反。 真要是断情绝性之人,跟着骆永胜一道造反的可能远比他效忠朝廷要大的多。 “侯叔您早就知晓我有不轨之图,今晚缘何不在府内藏下刀斧手,如此不仅可以杀我,还能自保。”骆永胜对向侯秉忠的双眼,道:“很简单,您不敢,您不敢调兵入城,没有知州的手令,您也没权力调兵。 您身为洪州节度留后,但实际上却连调动一兵一卒的权力都没有,就算有您也不敢用,为什么,因为您怕,怕被人风言染指兵权意图不轨,怕一本奏劾进了京,您的脑袋就得落地! 侯叔啊,从军如此,何必从军,从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怎么到了今朝反而成了被自己所保护的国家时刻警惕防范的贼了呢? 前朝雍熙年间,太宗皇帝御驾亲征,大败归朝,究其原因一大部分在于负责指挥的都是一群不通兵事的文官,前线的主将要靠着阵图来打仗,焉有不败的道理。 结果呢,前线将领成了替罪羔羊,阵亡的不加抚恤,活着的按罪论斩,反而是那些指手画脚的文人仅被训斥,最重的无非褫职流放。 祖宗不杀文官,但祖宗没说不杀武将啊。 您拍着良心告诉我,在咱们现在的知州面前,您敢挺直脊梁吗!您敢说一句大话吗!” 骆永胜的话字字诛心,直直插入侯秉忠的心灵身处,使得后者整个人都抖楞起来,而锋利的刀锋也因为这个抖动,划开了骆永胜脖颈处的肌肤。 猩红的血珠游走于刀尖,继而滴落在地。 “啪嗒。” 声如雨水,清脆悦耳。 侯三亡了魂,生怕刀剑无眼,真给骆永胜来个刎颈当场,便小心翼翼的站起半个身子,双手拿住侯秉忠握刀的手,缓缓从骆永胜的脖子处挪开。 谢天谢地,侯秉忠没有跟他将劲,不然一拉一扯,骆永胜必血溅三尺。 “你伶牙俐齿,善用言辞蛊惑人心,我不听你说” “为什么不听?” 骆永胜是蹬鼻子上脸型,侯秉忠不愿意听他还偏要说:“人之劣,在于不敢直面事实,岂不闻,真正的勇士就要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 侯叔您身为武将,七尺男儿好汉,现在竟然连真话都不敢听了,你的骨气呢,你的脊梁呢,我看您还是别当这个将军了,就算当,上了前线也是做俘虏,卖国的多!” 我的祖宗哟! 刚松一口气的侯三霎时间吓得亡魂尽冒,哪里想过骆永胜这个时候了还敢说这种话,这不纯纯找死吗。 果不出侯三所料,侯秉忠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两眼通红,抡刀就要砍了骆永胜。 “您的骨气,被朝廷多年来的抑武给磨没了,您的脊梁,也是被赵宋家给打断的。您不找他们报仇,要杀我!” 面对侯秉忠的刀,骆永胜怒喝一声,亦是血灌瞳仁,须发皆张。 “只有狗,才会冲着人狂吠,而不敢回头撕咬自己的主子!今日你杀了我,余生,必如断骨之犬,拴在这洪州,替赵宋家看门护院,无能狂吠!” 刀,悬在了半空。 停在了距离骆永胜脖子不足两寸的位置。 “昔有秦汉,南吞百越,西并诸羌,北逐匈奴,封狼居胥,多少英姿男儿跃马沙场,多少旷世名将青史留名。 这些都是我民族之大功臣,是历朝历代的功臣,是祖先用鲜血和手中的刀,为我后人犁得的土地,但您现在睁眼看看,土地呐!撒下我们祖先热血的土地,此刻,正被契丹人踩在脚下! 而你,身为一个武将,和天下所有朝廷的武将一样,像一只王八龟缩于壳内,苟延残喘,蝼蚁偷生! 百年之后,你有什么面目魂归泉台! 你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去见那些为我民族舍生忘死的将校卒勇! 难不成去告诉他们,土地丢了,是因为你们这一辈武将无能?不,你不会这么说,你还是会把责任推到朝廷身上,推到皇帝身上,你不会担这个责任,你想的明白,你觉得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不是皇帝,说了不算,不该你来背负这个责任。 那好,责任不用你背,责任归咎于朝廷,既然你也这么认为,认为错在朝廷,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骆永胜不退反进,竟伸手攥住侯秉忠的衣领,两人面容贴近,喷的口水四溅。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我的脑袋在这里,难不成皇帝的脑袋在天上!” 这一刻,侯秉忠被喷迷糊了。 手里的刀,嘡啷一声掉落在地。 坐在地上的侯三亦是傻眼,心里只有一句话。 老骆,牛逼啊! 第九十八章 说服 侯秉忠为什么要杀骆永胜? 从立场来说,侯秉忠效忠于朝廷,而骆永胜是反贼,该杀。 从阵营来说,侯秉忠代表守序,而骆永胜自然是破坏,该杀。 从法律层面来说,侯秉忠是国家军人,骆永胜成了企图分裂国家的犯罪分子,该杀。 但骆永胜却用言辞把这三点原因都给混淆了。 不谈立场、没有阵营,更不存在法律因素,而是升华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民族与国家的立场。 此国家非彼国家。 在骆永胜的话里,可没说赵宋能代表泱泱华夏。 所以,侯秉忠迷糊了。 说的对啊,所有的错都在朝廷身上,他为什么要杀骆永胜呢? 这一刻,侯秉忠的思维逻辑和判断能力从主观上就被骆永胜带偏了,故而失去了摘出来站到旁观者角度去看待问题的能力。 无解! 任凭侯秉忠想破大天去,他也想不明白,骆永胜有什么该杀的理由。 这是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民族斗士啊。 怎么能杀呢? 趁着侯秉忠犯迷糊这个劲,骆永胜哪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当下便开口道:“您为什么杀我,就是因为我好杀,我的小命攥在您的手里,随时可以取走。 这叫什么?这叫欺软怕硬啊侯叔,您看看您现在,都被赵宋家逼成什么样子了,畏畏缩缩、欺软怕硬、毫无骨气、逃避现实。 这还叫个男人吗,还有一丁点男人的样子吗! 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是世道,是朝廷,是姓赵的!他们才是你的敌人,所以,该杀的是他们,不是我!你看清楚,侯叔,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不是我!是他们!” 莫名的,连侯秉忠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一刻的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上苍作证,他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原因才点的头。 点完头之后,侯秉忠傻了。 心花怒放的骆永胜却还是一脸的严肃,松开侯秉忠的衣领,替后者抚平褶皱,语调也从慷慨激昂重归平和。 “侯叔能迷途知返,此刻尚且不晚,祖宗泉下有灵亦会欣慰的很。” 狗娘养的,老子是不是上了鬼子的当? 此时此刻,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迷迷糊糊的侯秉忠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耳边,是侃侃而谈的骆永胜在大谈他的造反大计。 “先控制住洪州,而后东略江南之地,另出奇军一支取升州,继而隔断长江,南北两分天下!自古虽无有以南伐北而成者,但今时不同往日,江南之地,牵扯朝廷过半粮饷钱财,没了江南,朝廷便养不起那几十万养尊处优的禁军大爷。 届时禁军一旦闹饷哗变,天下弹指可定,这江山,能夺下来!” 这个时候的侯秉忠总算是清醒了不少,真个谈及兵事,骆永胜这个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水平说出来的话压根就不靠谱。 “难度很大,恰是因为江南为朝廷重地,常年驻扎大军,我们哪里能抽出一支奇军取升州?” 不自觉间,侯秉忠都开始站在骆永胜的立场上开始谋划,这一点连前者自己都没注意。 “事在人为。” 骆永胜抱拳拱手:“我有家财百万贯,可尽散之用于募兵成军,只要能攻下洪州,那么就不会短缺兵源。西南的王钧,如此粗鄙之人尚且能在攻略益州之后,募军数万,可见招兵旗一立,不缺吃粮人,只要咱们有钱有粮,多的是活不下去且矜寡之人舍生冒险。” 侯秉忠闭上了眼睛,良久复开,缓缓摇头:“这还不够,我要你给我个心安。” “三胜商号名下的码头有五百漕力,皆为可用之人,城外,包括瓦石庄在内的十一个村庄皆受我恩泽甚深,顷刻间可招近千精壮。 溪谷集,我存了三百匹战马,另有百名工匠日夜不停打造战甲、兵器。 另外,这些时日我广募门徒一百三十余人,有小半数都是洪州城中富绅之子,起兵之时,这些人府内家丁可充为内应夺门,克定洪州之后,我的门徒识字者也可充任官佐吏目。 如此,文武皆握于我手。 侯叔,如今我羽翼已成,万事俱备,只有大将军一职尚且虚位以待,只差您点头了。” 侯秉忠顿时悚然。 不知不觉间,骆永胜竟然已经暗蓄了如此实力? 人手还能理解,毕竟四川来的难民不少,施以钱粮即可募集。 但这战马兵器哪里来的? “战马是一个阿拉伯人从海上运来的,而兵器,朝廷给的。”骆永胜展颜一笑:“盐铁司就在我商场中开市兜卖,从他进入之后,我便差事人手佯装百姓大肆屯买生铁,继而送出城外到溪谷集进行炼钢锻造,最多再有一月,便可备齐精甲兵戈,甚至时间充裕的话,连弓弩箭矢都可以造出来。” “所以说,你打来到洪州之后,就已经开始密谋造反了?” 看着眼前的骆永胜,侯秉忠只觉背后发凉:“王莽谦恭未篡时,贤侄啊,你可是在洪州装了近两年” “装了近两年的孙子是吧。” 骆永胜自嘲一笑:“我身为无根之浮萍,欲在洪州立足,也是无奈之举。” “你不仅有雄心壮志,难得的还有这忍辱负重的胸怀,古有韩信,今有你骆永胜啊。” “我不比三齐王。” 骆永胜摇头,却道:“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侄要比的是那项羽、勾践。我要的,是他日若得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好家伙,席卷大唐天下的黄巢在骆永胜这都不算丈夫,那这骆永胜的野心便昭然若揭了。 他要做那主宰寰宇的皇帝! 侯秉忠沉默下来,片刻后才道:“即使你早有准备,但你还缺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大义对吧。” 自古造反皆需要大义,虽说有“天子者、兵强马壮之人”这句话,但这句话和‘有刀就是草头王’是一样的性质,是需要前置条件的。 你连起初的大义都没有,没法立旗就没人跟随,没人跟随还谈什么兵强马壮。 “侯叔,大义就快有了,就这两年。” 骆永胜目向北方:“皇帝,很快就会给我大义,就快亲手把他的赵宋江山推进万劫不复。” 北方? 侯秉忠蹙眉,朝廷一年前才刚刚取得莫州大捷啊。 “你说朝廷这两年内会和辽人再打一场,而且会输掉?可胜负乃是兵家常事,即使打一场败仗也不至如就沦丧大义吧。” “呵呵。” 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的纠缠,骆永胜转了话题,笑容灿烂的站起身,冲着侯秉忠躬身作揖。 “欢迎侯叔,侄盼将军,如大旱盼甘霖矣。” 侯秉忠神情一僵。 我有说我同意了吗? 第九十九章 骆玉晟 摆平了侯秉忠并不代表着骆永胜就会立即造反,仍旧需要等待时机,而这个时机便是两年后著名的檀渊之盟。 一纸丧权辱国条约换来了边境的太平,但也给赵宋王朝头上戴上一顶写着大大怂字的帽子。 而辱国求和的竟然还是赵恒这么位大宋的皇帝主动提出来的。 恬不知耻的赵恒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脸面还能跑去泰山为自己大搞封禅。 不过能够拿下侯秉忠,对于骆永胜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所带来最直观的助力便是可以安心发展下去,不用担心有朝一日露出蛛丝马迹被朝廷察觉。 洪州上下的官员打心里可还都拿他骆永胜当‘自家人’呢,他们是一个利益团伙,只拿骆永胜当成一个贪婪的商人,何曾想过后者早已图谋不轨,并且正一步步的暗蓄势力。 在这般的环境下,骆永胜的生活安然进入咸平四年,也迎来了自己这世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 是个小子。 整个洪州东城都在随后的几天里陷入热闹的喧嚣之中,即使很多住在这附近的普通百姓并没有资格来参加这堂盛宴,但骆永胜还是那般操作。 只要是来道一声恭喜的,流水席敞开了吃,还能拿走一袋米面。 “永胜,喜添贵子,恭喜啊。” 连骆永胜自己都没有想到胡显这位知州以及卢彦这位通判会亲自露面,这个面子给的可谓是相当的足。 这也侧面的看出此刻洪州地界,骆永胜的面子已经大到了举足轻重的地步。 除了这两位显官之外,凡是能登门的来客都是洪州各大士绅豪强,而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到之后,无不是满面笑容,拱手道上一句喜。 “今日你喜添麟儿,这些人籍着这个借口来道贺,又送上了明显超制的重礼,就是向你表明一个态度出来,那就是会在日后全力向你靠拢,洪州地界这些乡绅豪强,已经达成默契,尊你为首了。” 主桌首位,胡显耳提面命的说道着:“所以将来你更得发挥好这个领头羊的作用,统合商绅两界,凝聚心力为朝廷更好的办事,毕竟你还是咱们洪州粮税的主押运官,粮税能交多少,可是直接关切到我这个洪州知州位子的。” “堂尊放心,永胜心里都有数。” “那就好那就好。” 胡显哈哈一笑,以手轻拍骆永胜小臂以示亲近,复又举杯,和骆永胜对饮。 “诶对了,怎么今日侯将军没有来?” 坐在胡显旁边的卢彦环顾四周,发觉少了侯秉忠有些诧异:“永胜啊,你和侯家的关系素来亲近的很,今日你府上有喜,缘何侯将军人未到,连礼都没到。” “额。” 骆永胜面色一僵,苦笑:“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我开罪侯将军了吧。” “哦?事出何因啊。” 人有八卦之心,胡显虽身居高位,但也不能免俗,一听这话当下便探究起来。 这问的骆永胜面露尴尬,半晌才支吾开口:“前些日子在琴楼,我也是喝多了,硬点了花魁兰香菱的牌子陪寝,后来才知道,这兰香菱,是,是侯将军的情。” 与桌众人先是一阵愕然,而后都开怀大笑起来。 闹了半天,原来是骆永胜风流之下给侯秉忠带了绿帽子,怪不得后者不来,谁受得了这种气啊。 “你,你这浑人。”憋了半天胡显也不知道该如何批评骆永胜,只好笑骂一句:“那你可要小心了,老侯毕竟是咱们洪州的节度留后,又是一介武夫,只怕盛怒之下会寻你麻烦,届时你可是有苦头吃了。” “是是是,永胜心中省得。”骆永胜应下,但还是面露忧色:“堂尊,若是那侯将军真个以权压我,还望到时候您能给句话护我周全。” “放心吧。” 胡显点头,大包大揽的说道:“本官权知洪州事,在洪州地界上,还轮不到一个武官翻天,如果他真要是做的过分了,本官也不会轻饶他的。” “那就好那就好,堂尊,永胜敬您。” 一场酒宴喝至大夜方散,后宅里的丫鬟来了两位,告诉骆永胜温珺已经带着孩子睡下了,委屈骆永胜今晚到偏房暂歇。 “知道了,去忙吧,辛苦你们这段时间替我照顾夫人了。” “都是奴等应该做的,员外言重。” 两个丫鬟离开不久,星星烛火摇晃的正堂偏角处走出一人,若是胡显等人在一定会大吃一惊,此人正是侯秉忠。 “侯叔。”一直端坐饮茶解酒的骆永胜忙起身相迎。 “贤侄,恭喜啊。” 侯秉忠的脸上有些灰尘,开口道了一声喜后便转了话头:“你这府上的地道修的可是不错。” “没办法,狡兔亦有三窟,我可不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骆永胜笑笑,请着侯秉忠落座,替后者斟茶。 “果不出侯叔所料,今晚胡显他们都诧异侯叔您为何没有露面,前些日子我和兰香菱做的那出戏有了用武之地,只是委屈侯叔您了。” “哎,这有何不可。”侯秉忠摇摇头,不以为忤:“区区一点名声罢了,与大业相比轻如鸿毛,你考虑的周全,只有交恶与我,才能更好的亲近胡显他们,这样能为接下来的布局争取时间和空间,不然他们还怎么敢更放心的信任你。” 做一出戏,给侯秉忠戴一顶绿帽子,后面骆永胜就要面对前者的‘报复’,继而寻求胡显等人的庇护。 从这一点上来考量,胡显等洪州本地的官员打心里就会认定,骆永胜的小命那是时刻攥在他们掌心里的,日后必尽心尽力做他们的马前卒。 骆永胜越忠诚,他们就越信任。 信任就不会再留存心思来时刻监视骆永胜的动静,减少露出蛛丝马迹的风险。 而且这么做对侯秉忠也是一件好事,洪州城上下都知道他被骆永胜戴了绿帽子,两人已是交恶有仇,这样万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骆永胜之事提前败露,引起朝廷征剿,朝廷也不会怀疑侯秉忠是骆永胜的同党。 死的只会是骆永胜一个人,侯家依然是那个侯家。 “是要争取空间啊。” 骆永胜叹了口气:“根基打的越深、人手招募的越多,将来起事之初才能更快的控制住洪州全城,不然一旦出现纰漏,可能我们都还没稳住洪州呢,朝廷的平叛大军就到了,届时项上人头难保。” “不说这丧气话。”侯秉忠止住骆永胜的话头,问道:“可为麟儿取名吗,若还未,倒是可以寻那任修贤,别看此人只是个讼棍,但学识还是不浅的。” “劳侯叔费心了,名字业已取好,叫玉晟。” 玉晟、骆玉晟。 第一百章 骆永捷的门客 “来儿子,叫爸爸。” 这是一个寻常的午后,阳光灿烂,风和日丽。 自家的后院,骆永胜怀抱襁褓,逗弄着咿咿呀呀的玉晟,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让一旁缝绣袍的温珺啼笑皆非。 孩子才三个月大,哪里会说话。 不过看着骆永胜的背影,温珺满眼的幸福和安心。 在她的眼中,自家的丈夫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出色的,事业有成,少年得志,洪州地界上举足轻重。哪怕是自己平日出城礼佛问道,那些和尚道士一听自己夫君的名字,都会变颜变色,继而对温珺礼待有加,让温珺大涨面子。 女怕嫁错郎,所谓妻凭夫贵。 更难得的,自家丈夫不仅在外是大丈夫,在家里也是颇有情趣,比起娘家古板的父兄,自己的丈夫简直就是一个完人。 没有规矩,不喜俗礼,论及闺房之乐,温珺完全跟她的母亲过着全然不同的生活。 但就是这么一个堪称完美的丈夫,却又总让温珺时常有一种恐惧感。 她是骆永胜的妻子,后者的一切秘密虽然不会主动向她公开,但也从没有防着温珺接触,故而使得温珺隐隐约约探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恰是这些零星的碎片,给了温珺惧怕。 自家的丈夫,好像在做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若不然,为什么会有练军的书信往来? 那次书房中的发现让温珺直到现在都六神无主,她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去问骆永胜,亦或者是回家给自己的父亲去说,尤其是那封书信的署名更让温珺胆寒。 信竟然是侯秉忠写的。 洪州的节度留后,竟然在暗中为自己丈夫练军! 最后实在没有主意的温珺看看玉晟,心里便只能念叨自家母亲经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蹬蹬蹬。” 远处脚步声响起,回廊的转角走出骆永捷匆匆的身影。 “大哥,嫂嫂。” 永捷刚刚开口,骆永胜就睨了他一眼,把前者嘴里的话憋回了肚子里,而后继续逗弄着小玉晟。 “夫君把孩子给我吧,永捷找你定是有事。” “没事,他能有什么事。”骆永胜不愿意撒手,侧首看向骆永捷:“对吧。” 后者忙点头:“啊对,嫂嫂不要多想,我没事、没事。” “永捷他不会撒谎。”温珺走到了骆永胜近前浅笑,伸出双手把玉晟接过:“夫君先忙着吧,我带孩子出门去逛逛。” “好,我让成杰带些下人护着。” 又唤来几个丫鬟,骆永胜把娘俩送出大门,转过身便瞪了骆永捷一眼:“老子就不能在家歇一天?” “嘿嘿。” 骆永捷一黜脖子,只管傻笑,紧跟着骆永胜的步伐往回走,路上道:“码头出了点事。” “什么事。” “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一伙地痞,管咱们的码头要钱,还打了咱们的人。” 骆永胜刚刚抬起的脚步悬空顿了一刻,落下时冷哼一声:“洪州还有这种不长眼的东西?” 眼下的洪州,他骆永胜不去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就算是大好人了,还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找他骆永胜买卖的麻烦? “按说是不该有的,所以问题就出在这了啊。”骆永捷道:“大哥您想,谁都知道城外那两个码头现在都是咱家的,慢说洪州了,江南道也没有几个不长眼的绿林敢来咱们这闹事啊,所以事有蹊跷。” “嗯,你长大了。” 骆永胜很欣慰的拍拍永捷肩头,赞许道:“现在竟然都知道分析事情的真相,很好,那你说说,应该是怎么回事。” “所谓树大招风,大哥,咱们现在家业太大,免不得被人觊觎或眼红,依我看,这次人家找茬是假,借着这件事试探咱们才是真啊。” 骆永捷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地痞土匪也好,绿林好汉也罢,说到底根子上都是欺软怕硬,他们哪里有胆子来勒索咱们,所以,我觉得背后是有官府中人指使,想以此来探咱们深浅。” “嗯,接着说。” “如果咱们这次以雷霆手段处置,那就会暴露出来咱们一部分的实力,于大业无益,故而我已经通知了码头的兄弟,如再遇到,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做到一盘散沙唯唯诺诺,不给人窥伺之机。” 骆永胜总算是停下了身影,扭头直勾勾看着骆永捷,嘴角就挑起来了:“这话谁教你说的。” “没人教啊,真的大哥,这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滚蛋!” 骆永胜没好气的笑骂一句:“我还不了解你,你小子没这个头脑,说吧,谁教你说的。” 见骆永捷还要狡辩,骆永胜挑眉瞪眼,当下就把前者吓得如实相告。 “早几个月弟弟相识一穷酸书生,姓周名振,此人颇对我脾气,一来二去的饮酒相交就成了朋友,他因为穷就认头跟了我,说是给我当门客,时日一久,我就” “就引其为心腹,什么事都跟人家说了是吧。” 骆永胜冷哼一声,竖手:“把人杀了。” “别啊大哥。”骆永捷大惊,苦劝道:“您想啊,他要是官府的人,早在第一时间得知咱们祸心之日就该脱身离开,上报官府,又怎么仍旧留在我身边,而且这人两次科考落第之后也对朝廷颇多不忿,言仅以《诗》、《礼》取士聘才完全是狭隘之径,如此朝廷皆庸碌朽木之姿,不可堪大用。 他自恃才高,整日醉酒狂言,也恰是因此,才跟我成了好友,后来得知咱们要做的事之后,更是频频给我出主意,我一听,竟然还跟大哥您的计划相差无几,这周振,是个人才啊。” “这天下就没有第二个人能跟我相差无几的。” “是是是,他比起大哥您来是差着点。” “所以说,你刚才给我说的话就是他教你说的了。”骆永胜微微点头:“行吧,也算是有点本事,那就按他说的先这般处理着吧。” “那大哥,这人要不我带给您瞧瞧?” “你自己留着用吧,我还看不上。”骆永胜回屋换了身衣服,对着铜镜整肃衣冠:“沽名钓誉之辈,借你的嘴让我知道他的水平,怎么着,想我礼贤下士,也给他来次三顾茅庐?想攀我骆永胜的高枝,他还差点意思呢。” 说罢,抬腿便走,影背后骆永胜急忙跟上。 “大哥您去哪?” “去找胡显,哭屈。” 第一百零一章 拿命练兵 自家的码头让古代的黑恶势力给踩了地盘,还敲诈勒索,于情于理骆永胜都得找官府。 好歹他也是个‘官’啊,虽然只有个职,没有官身,但干的是官家的活。 一年好几万贯钱那是白花的吗? 而当胡显知道后,也是明显的神情一怔。 哪冒出的地痞,竟然把主意打倒骆永胜买卖上了。 这要让远在益州从军的曹德贵父子二人知道得多开心啊。 “堂尊,这事您得替我做主啊。”骆永胜可怜巴巴的看着胡显,大声哭屈:“下官一直都是本分做人,老实经商,踏踏实实的在为咱们洪州做贡献,但是这些杀才无赖实在是太招人恨,他们不仅打下官码头的工人漕力,还堂而皇之勒索钱财,眼中哪里还有王法啊。” 还别说,这个自称下官说起来还挺痛快。 毫无违和感。 看着一脸憋屈,两眼巴巴的骆永胜,胡显也没辙,谁让前者是自家人呢,于情于理也得护着啊。 没二话,胡显当即就挥了手:“贤弟勿急,我这就差人去把这群贼子拿下。” 可说是差人,差谁? 衙门里就一群捕快衙役,满打满算两百来号人,还有一小半是仪仗队、鼓乐班,再去掉一半的富二代衙前,有拿人武艺的不过五六十个,总得留守衙门口看家护院。 能动的,只有城中一千多名驻守的厢军。 而能够出马的,也只有侯秉忠这位节度留后。 “这请侯将军?” 骆永胜面露难色:“您知道,我跟他那啥。” “没事,你持我手令去。”胡显给开了手令,交付骆永胜:“贤弟放心,他敢不从命,你就回来报之于我,我便寻他麻烦。” “诶,谢谢堂尊。” 一连声的道谢之后,骆永胜拿着手令躬身离开,径直跑进城中的团练营去寻侯秉忠。 “调兵出城拿人?” 侯秉忠看看手令,再看看骆永胜,狐疑道:“这伙绿林土匪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 “是啊。” 骆永胜一口就应了下来,而后笑道:“哪里会有不长眼的敢来找我的麻烦,除了我自己。” “你这家伙。”侯秉忠大感头疼:“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练兵,顺道让咱们的新军见见血。”骆永胜呵呵一笑,道出目的:“造反之前,他们哪里有机会跟朝廷交手,而不交手,心里便怕的要死。 青史上这样的教训太多了,几十万黄巾军能在冀州平原被董卓三千西凉铁骑杀到全军崩散,便是一开局失利,小小挫折放大了心中的恐惧,不然就是几十万头猪,董卓七天七夜也抓不完。 我让他们伪装成流窜的土匪,你带着朝廷的兵去抓吧,真刀真枪的打杀,让他们也知道,朝廷的兵,说句不客气的话您别往心里去,其实才是真正的酒囊饭袋。” “厢军战力确实如此,没什么不好直说的。”侯秉忠笑笑:“承平惯了,日子过得又舒服,谁还愿意战死沙场,平日里让他们救个火都害怕,还指望短兵相接,矢刃拼杀吗。” 自嘲罢,侯秉忠又皱眉:“可是,一旦我手底下的厢军打不过,胡显可是会上报朝廷的,到时候禁军就会来。” “镇南军轮转北上都大半年了,南下来洪州驻军的部队呢?” 这个反问让侯秉忠先楞而后恍然。 “你是说,北地牵扯住了朝廷的禁军?” “别闹的太大,就没事,就算胡显报了,朝廷也不会派大军来征剿的,只要每年的粮税不少,闹再大的匪患朝廷也不在乎,可要是粮税少了,那再小的匪患朝廷也得急眼。” 骆永胜智券在握的说道:“还有,每当厢军死掉一批,就得新募一批吧,到时候就可以安排咱们的人入伍了。 一批批的换血,直到把所有朝廷的人变成咱们自己的人,届时举事都不用内应。” “你谋划的倒是周全。”侯秉忠摇头无奈:“就是可怜了我手下那群厢军了。” “侯叔有把握让他们跟随咱们举义造反吗?” “没有。” “那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骆永胜眼帘低垂,毫无感情:“这上千名厢军领着朝廷的兵饷,或许未必会愿意替朝廷效死命,但绝对不会愿意替咱们效死命,与其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暗中拉拢他们,不如干脆就除掉,换上咱们自己的人,人尽其用,拿他们的命来消除咱们手下心中对朝廷的恐惧感,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嗯,都按你说的办吧。” 侯秉忠拿过手令道:“我这就安排?” “不急。”骆永胜摇头:“你得先端两天架子。” 一句话让侯秉忠哑然失笑,差点忘了,他现在可是跟骆永胜结着仇呢。 也恰是因为他跟骆永胜结着仇,后续的镇压不利,闹得祸事越来越大,才更顺利成章。 这骆永胜的计划,通盘下来,真可谓环环相扣啊。 “造反哪有这么容易的,我都快长白头发了。” 骆永胜起身告辞,走到门槛处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再叮嘱一番:“切记,一开始千万不能直接调集重军,不然我怕他们扛不住,先队伍,后营哨,循序渐进。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我的人被你抓了,能放的就放,不能放的就灭口,绝不可入官府之手、下牢狱过审,切记切记。” “贤侄宽心,我心中有数。”侯秉忠拍胸脯打包票道:“我一定亲力亲为,时刻关切。” “嗯,那就好,侯叔留步,勿相送。” 骆永胜大步走出营门,扯着脖子就喊了起来。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喊罢,翻身上马,一勒缰绳直奔衙门而去,身背后的侯秉忠神情复杂。 拿起手令,闭目仰首,半晌才长叹一声。 “来人,击鼓升帐,传各哨都侯来见我。” “遵令。” 鼓响三通毕,洪州厢军几个都侯便都到齐,传阅了手令后都主动请缨。 不就是抓一伙土匪吗,送上门的功劳啊。 何况还是替洪州首富骆永胜抓匪,趁机还可以勒索一笔钱财,哎不对,怎么能说勒索,是骆永胜免不得要出一笔钱财来犒军才是。 有功又有利,天大的好事。 看着眼前这些共事的袍泽个个兴奋不已,大有一番迫不及待之意,侯秉忠却觉心头堵的厉害。 这哪里是抓匪缉盗,这是奔赴断头台啊。 唉。 第一百零二章 永胜军初战 自打洪州城外闹了匪患,且是冲着骆永胜的买卖,后者便几乎天天都要往胡显那里跑,不为别的,求后者催促侯秉忠快快发兵。 “堂尊,那侯秉忠与我有仇,是有意刁难拖延啊。” 骆永胜神色灰暗,气的浑身抖楞:“今日我又一船瓷器被劫走,损失数千贯啊,结果呢,这侯秉忠只是派了几十人去追,说是追,但压根就是搪塞应付,还说,还说要我出钱备好酒肉犒军。” “反了他!” 胡显气的一拍桌案:“来人,速去把侯秉忠给本官传来。” 这时候就看出知州的权力来了,在胡显之前,章炎和陈礼都是刺史,主宰洪州的权力在大都督府,眼下没了大都督府,权知洪州、军事的胡显那就是毫无争议的军政一把手。 侯秉忠很快就到了,而后挨了胡显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出城抓匪,距离码头总共不过二十里地,你的兵跑了两个时辰,都是王八吗?他娘的一群王八犊子,侯秉忠,本官现在严令你,三日之内给我拿战果出来,不然我就上奏枢密院,治你一个领军无能的罪!” 当着骆永胜这么一位商人面,一个文官,破口大骂当地武官一把手,骂的后者狗血喷头,把其比喻成王八,文武之差,可见一斑。 一旁的骆永胜看着脸上羞愤不已的侯秉忠,莫名也有些伤感。 不单单是为了一个侯秉忠,也为历史上那些位给文官写信时都要自称‘门下走狗’的将军而难过,从军至此,何必从军啊。 心中虽感同身受,但面上,骆永胜还是露出小人得志的嘲笑,洋洋自得的睥睨着侯秉忠,不忘阴阳怪气一句:“侯将军还是快些去做吧,不然真个让满城风言,您带的兵都是属王八的您面上也不好看啊,毕竟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 “汝寻死乎?” 侯秉忠气的手按刀柄,又被胡显一声厉喝:“退下!” 当下面上青红变幻,恨恨跺脚转身离开。 而等侯秉忠一离开,胡显还是说教了骆永胜两句:“贤弟啊,你也不能太过分了,他侯秉忠毕竟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将军,你这般嘲讽他,保不齐他会出工不出力,到时候对你也无好处。” “是是是,堂尊教诲的极对,下官记下了。” 嘴里应着声,但面子上骆永胜还是一派不以为然,让胡显心中好笑。 到底是个年轻人,少年得志就如此狂狷不羁,毫无城府,如何能成大事。 得罪死了侯秉忠,必尽心尽力甘当洪州官员集团之爪牙鹰犬,不然哪里还有命活下去。 这样也好,倒是听话易于掌控。 “行了你去吧,想必今日喝斥之后,后面的日子,侯秉忠还是会听话办事的。” “下官告退。” 骆永胜躬身退下,出了门便加快步伐,匆匆离开。 他得亲自坐镇这第一次朝廷的‘剿匪’之战。 胡显说的没错,经过这一次的训斥,侯秉忠果然不敢再拖延怠慢,很快便派出一都厢军出城寻匪徒踪迹,尽心之下,顺利‘捕寻’。 城北七里开外的乱石岭。 “今日寻来这乱石岭的官兵不多,仅三四十人,用来练手刚刚好。” 就在这乱石岭之中有一简易的联排木屋,骆永胜拿着一副地图铺在桌上,围着桌子的还有周柏、骆永捷、骆成武以及顾有志四人。 “等这队官兵进来之后,关门打狗,一个都不能跑掉。” 环顾一圈,骆永胜交代道:“不过还是要把面甲戴上,以防有漏网之鱼。” “大哥您就放心吧。” 一身戎装的骆永捷兴奋不已,骆永胜的话音才堪堪落下,他就迫不及待的拉下面甲将整张脸盖住,仅仅露出一双招子。 至于骆永捷身上穿的甲胄,并不是从五代开始流行的那种连体乌锤甲,而是把褪裙和前襟拆分开,而且并非是缀叠甲那般有着层列排序的纹路,纯色一水下来,不过防御力上有所下降。 换来的便是外观上更加好看,尤其是在甲胄的后背处磨了一道暗红色的图像纹路。 图是鸾凤,张开的翅膀恰好顺着肩甲至大臂,张开胳膊的时候,宛若凤凰展翅。 追求好看而牺牲掉一部分的防御力,这是骆永胜要求的。 “甲胄给谁穿的,军人,军人就得打仗,会流血和死亡,所以必须招募热血少年郎,军装必须好看,穿到身上之后,哪怕是个驼子也会不自然的挺直脊梁,做到这一步才叫成功,才能够好的起到宣传作用。” 乌锤连身甲哪里好看,骆永胜每次看到侯秉忠着甲后佩戴兜鍪、披膊,都感觉后者像是一只穿山甲,或者一个灰溜溜的蚕蛹,兼之侯秉忠肤色又黑,那便更没法欣赏了。 另外乌锤甲还有一个弊端,那便是重。 全甲重逾五十四斤(宋斤),这穿在身上还得了? 即使简化后的步兵甲,也足足有四十斤重,这还只是普通兵种穿的,若是负责压阵的长枪兵和盾牌手,光一身甲胄就有六十四到七十斤之重。 非大力士和生军穿到身上怕是连路走不动。 其目的就是以牺牲机动力换取防御力来对付金辽的骑兵。 你有铁浮屠,我有重甲步兵,一遭碰撞便如惊涛拍浪。 我不好受,你也别想舒服。 要感谢大宋朝高度发达的国家财富,使得这种花销不菲的步兵全身铠甲竟然在大宋近八十万中央禁军的占比量达到惊人的近七成,而到了南宋年间,又进一步提高到八成。 可以说除了火头军、后勤运粮队、厢军之外,大宋朝正规部队已经可以实现全员着全甲的盛况。 而此刻骆永胜等人身上穿的被命名为‘烙凤甲’的盔甲仅不过三十二斤,轻便了将近一半。 如果去掉凤翅兜鍪、披膊和面甲,那便只剩下二十八斤了。 甲名烙凤,军名永胜。 这支队伍,从内而外满满全是骆永胜的个人印记。 “去吧。” 看着眼前四个着甲整齐后英姿飒爽的健儿,骆永胜大手一挥:“我在这等你们的捷报。” 四人齐齐抱拳,肃声应下。 “诺!” 第一百零三章 乱石岭的杀戮 乱石岭的南口,一队官兵出现在了这里。 队列有些杂乱断序,行进间别说步伐一致了,甚至连做到维持个基本队形都做不到。 与其说这是一支军队,倒不如说是几个三三两两的小团伙相约一道出来踏青,只是各自手里提着的刀坏了这风景罢了。 张大发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是这支队伍的队头,官名就叫队头,领导着手底下这四十多名军士。 跟宋朝官制一样混乱的便是宋朝的军制。 虽说有国家严明定下的军制,但那只是针对正轨的禁军,压根不关心厢军序列。 按照规制,宋朝的军队理应是‘三人一小队、三小队为一中队、五中队为一大队,另有押官、队头、副队头、左右护旗,合五十人。而后两大队设作一都、五都设作一营、五营设作一军、十军设作一厢。’ 可基于地方而言,仅说洪州团练,编制是四个营,理当为两千人,但是四个营的编制有了,实际上却只有十二个都的厢军,也就是一千两百人左右。 是吃空饷吗? 那倒不是,纯粹是因为早前镇南军在的原因。 镇南军是正八经的朝廷经制禁军,他在,洪州就没必要继续维系一支两千人的地方军,这些地方军唯一的任务就是打杂。 于是乎出现了所谓的城门都、杂作都、豢马都、净街都、宵禁都和火都。 好好的地方军变成了专门负责伺候镇南军的家仆,那还养那么多闲人干什么。 裁汰掉老弱病残,留下个千八百号也就够了。 反正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编制自然更加混乱。 有的都不满员,可能只有六七十号,有的呢就超编,能有一两百人,都成。 人数最多的呢是火都,也就是早前负责给镇南军做饭的火头兵。 进火都好啊,荒旱年饿不死手艺人更饿不死厨子,这群火头兵天天在后厨待着,不仅随时可以借着职务之便大快朵颐,顺带手也能剌下一块肉来揣回家,有吃有喝有拿,自然是很多人削着脑袋都想进。 结果镇南军一北上,两百多人的火都上下傻眼了。 要伺候的大爷们都走了,他们这些当兵的怎么办? 难不成进城找家酒楼饭馆干个兼职? 吃着朝廷的粮饷哪里有闲的机会,这不,追剿土匪的任务便来了。 而张大发成了‘前锋。’ 谁让是他第一时间发现的匪踪呢。 “从地上的脚印来分析,估摸着土匪能有个二三十人,跟码头那些被抢劫勒索的漕力口述倒是差的不多。” 张大发以手遮额打量着眼前的乱石岭,口中念念有词道:“匪徒进了这乱石岭,一时半会怕是很难寻出来,不过咱们也不能贸然分兵,免得被个个击破,传令各队紧凑阵型,小心行进。” 虽说根上其实就是一在军队里做饭的厨子,但是身为队头的张大发在此刻拿出来的派头,却比侯秉忠还要足分不少。 仿佛他不是在追剿土匪,而是指挥千军万马打一场定鼎江山的史诗战役一般。 入伍十几年了,这还是张大发最接近打仗的一次。 别管对手是军还是匪,只要是拿刀的,都值得他张大发谨慎对待,将这乱石岭当做战场。 他是谨慎了,可手下的兵却全然没有这个觉悟,个个念叨着晚上要到哪里去开心,而后摸着怀里的价券傻乐。 来之前三胜商号专门来了人,给他们一人送上一张五百文的价券作为犒军的报酬,寄希望于大家伙能够拿人手短,尽心剿匪。 还是当兵好啊,这不比兼职当厨子赚的多。 还是那松松垮垮的阵容,张大发的队伍顺利进入到乱石岭当中,一通瞎转悠,摸寻了将近一个时辰,大家伙可就走累了,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眼下可是四月天,日头已是逐渐火辣了不少。 “队头,歇会吧。” 副队头向张大发请示了一句,但还没等后者下令同意呢就已经一屁股坐到了一块石头上。 这里是战场又不是厨房,张大发这位厨师长说了不算。 没毛病。 “都小心点,留两个小队爬高点把下风,提防一点。” 张大发虽也坐下喝水,倒还懂得三分兵事,知道安排人去警戒哨卫,可哪里有人去干这份苦差事。 几个小队相互推诿,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爬高上低。 爬山那是多危险的事啊。 而且爬的高离着日头就近,那岂不是更热。 “队头勿要多虑,便是土匪真的在,见到咱们也必是望而远遁。”副都头宽了张大发的心:“自古哪有匪见官不哆嗦腿的,就咱们这身甲衣,便足够吓得土匪们魂魄离体了。” 说罢拿出水壶递给张大发。 “喝口水止止渴。” “也是。” 找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敌人,料想应该是跑的没影了,张大发也不在多想,接过水壶,却是先兜头浇下些许。 闭着眼,享受着这舒适的清凉。 “天是热啊,这水壶里的水都晒热了。”张大发闭目念叨,几滴液体就流进了嘴里,他倒是不嫌弃自己脸脏,舔舐下去。 “怎么都变味了,还有点腥臭。” 疑惑的张大发睁开眼睛,而后整个人便傻了。 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副都头还站着,但右脸的眼睛下却多了个东西。 一支滴血的菱刺箭头! 而这支箭的尾部翎羽,则在副队头的后脑颤抖。 这一箭,竟是生生射穿了副队头的脑袋,贯穿面颊! “啊!” “噗通”一声,副队头还没倒呢,张大发却是先一步坐到了地上,裤子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湿掉一大片。 他的尖叫声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惊恐而涣散的瞳孔中掠过一点寒芒。 寒芒逐渐清晰。 那是一支箭。 张大发的声音消失了。 这支箭矢正中他的左眼,深深扎进了张大发的大脑里。 鲜血,在张大发的脑后蔓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越来越多的尖叫声开始响起。 这群由男儿组成的军队在此刻发出了比琴楼姑娘还要刺耳的声音。 弓箭在天空穿梭,一道又一道身影也开始出现。 “杀!” 一个脸带面甲,仅露出眼睛的男人蹦出,手中拿着一把有些形似唐横刀的长刀第一个冲进了这群厢军之中。 第一刀挥下,便有一颗满面惊恐的人头冲天飞起。 “杀!!” 越来越多的喊杀声交替响起,近百名穿着一般无二的‘匪军’加入到战场之中,刀锋挥舞间,收割着一条又一条惊恐的人命。 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尸体,鲜血汇成了溪流顺着乱石林立的缝隙流淌,亡魂游荡于天空,望着自己的尸体哀鸣悲切。 “一个不留!” 第一百零四章 环环相扣的算计 山头之上,微风拂过。 带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骆永胜就站在这里,高高在上的站着,俯瞰着脚下正在进行的杀戮,看着这场野蛮暴力下四处横飞的残肢断臂以及欢快飞舞的血液。 他的双腮鼓起,脖颈处青筋暴露,生生将滚上喉头的恶心咽了回去。 连行凶的兵都没吐,他怎么可以吐。 骆永胜高估了他手底下的兵,高估了这一群几个月前还只是一群农民、混混、匠坊学徒的大小伙子,当杀戮结束后,近九成都吐了。 吐到一半这些人才想起来。 面甲忘了拉开! 行凶的时候,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使他们的大脑处于高度的兴奋继而忘却恶心,但当这股兴奋退却之后,这个由他们合力制造出来的炼狱场景却是这些人无法忍受的。 四十多具残破的尸体散落各处,对这群毫无争议的‘新兵’来说,确实很难接受。 能够做到不吐,甚至神情如常的仅有三人。 周柏、永捷还有成武。 前者那是多年行走江湖,早前那两支箭就是他射出的。 而后两者,那就单纯是个人原因了。 这俩孩子腔子里流淌着的,全是暴力因子。 便是天天吵嚷着要走向成功的顾有志,此刻都吐得天昏地暗,扶着一块立石站立不稳。 能够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算不算是成功? 如果算。 这就是走向成功的代价吗? “东家,都解决了,一个也没跑掉。” 周柏站到了骆永胜的身后,手里还拎着那张大发的脑袋,是骆永胜喊话让他拎上来的。 “嗯,做的不错。” 骆永胜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从周柏手里接过那颗兀自还在滴血的人头,拎起来,高度恰好让自己可以与其四目相对。 “多看看,多看看就习惯了。” 张大发的仅剩的一只独眼也已涣散,早就没了神,显得格外恐怖和诡异,但却让骆永胜本因为恶心而青红的脸色逐渐回归正常。 摆臂抛飞,骆永胜将方才深吸的那口气长长吐出,走过周柏的身边。 “带弟兄们洗漱干净,进城喝顿酒,但是切记,决不能去嫖宿,这几天都不允许。” “诺。” 应诺声在这不大不小的乱石岭中回荡,却无法顺着风传进七里外的洪州城。 而赶等到胡显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当晚的深夜了。 当这位大惊失色的知州上到衙堂时,还看到了一脸鼻青脸肿的骆永胜。 “贤弟,你这是” 话没问完,胡显就猜到了缘由,当下看向一脸暴怒的侯秉忠。 定是后者打得。 “侯将军,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堂尊!”侯秉忠开了口,却是声如啼血,字字悲切:“四十七个兄弟,全部命丧乱石岭,那些都是我的手足袍泽啊,现在全死了,全死了!我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代啊,呜呜呜呜!” 这一刻就站在侯秉忠对面的骆永胜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前者的哭泣是真情实感。 摸摸脸,来前侯秉忠的殴打现在想想应该也是真的。 假戏真做的打。 四十七条人命啊,他终究不是四十七只畜生。 可能这里面就有不少位,跟侯秉忠喝过酒、逛过窑子,耍过钱,一起搂着肩膀谈笑红尘是非。 眼下,却为了所谓的实际上却根本没有影‘大业’,毫不留情的出卖掉了。 人命可真贱啊。 见侯秉忠哭的如此痛断肝肠,胡显的心也不是铁做的,当下叹了一口气,也是不忍怪罪其殴打骆永胜的事了。 打一顿而已,比起那些人命来,也就不算什么。 “堂尊,你得为下官做主啊。” 骆永胜却不管这些,开口道:“人是土匪杀的,跟下官有什么关系,是侯将军手底下的兵作战不利,与下官何干啊。” “骆永胜!” 侯秉忠怒极,一把攥住骆永胜的脖领将其提到自己面前,流泪的眼里真切的恨意流露。 何必伤口上还要撒盐。 这一刻,骆永胜背对着胡显,狡黠作怪的眼神变得淡漠。 变得如那张大发相似。 生生让侯秉忠打了个激灵。 有的事做之前就该想好,做了,就别后悔。 “撒手。”胡显看不见,只看到侯秉忠的怒和恨,当下厉喝。 侯秉忠松开了手。 “永胜,向侯将军致歉,而后便回府养伤去吧。” 生怕不懂事的骆永胜再留下来说出什么刺激侯秉忠的话来,胡显赶紧赶走骆永胜。 后者道了声是,转身离开之际向着侯秉忠躬身抱拳。 “侯将军息怒,下官愿竭力补偿。只望侯将军能节哀顺变,勿要伤了心神,府中家人还等着您回去呢,下官先告辞了。” 几滴汗水,蜇的侯秉忠连眨了几下眼睛。 是啊,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在家里等着呢。 “说说吧,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等到骆永胜一走,胡显扶着额头坐下,叹了口气。 益州王钧的叛乱才结束多久啊,洪州就又闹了土匪,还是这般杀人喋血的悍匪强人,真是世道不宁。 “从乱石岭现场的脚印和痕迹来看,匪众应有一百多,以逸待劳又是伏击,打了我军一个措手不及,加上是以众击寡,便全歼了火都整整一个队的官兵。” 侯秉忠摇头自责:“这也怪我,自我担任洪州团练使以来,就从未有过一天练兵,洪州的厢军说是军,其武备松弛长达六七年之久,战斗力怕是都不及城外的农户,又哪里是这么一群悍匪强人的对手。” “侯将军就不要再自责了。”胡显赶紧出言宽慰:“本官权知洪州事,说军备松弛的话,我也有责任,此事要具悉陈表上奏门下、记载方志,就言寡不敌众之下仍毙敌八十余人,力竭而殒身。” 人反正都死了,没必要再连累活着的人。 要不然全军覆没,连取得什么战果都不知道,这样的事报进朝廷里面,多么影响官位前途。 “这样吧,双倍抚恤,这个钱我让骆永胜来出,刚才他不是说要竭力补偿吗,那我便再让他出一笔军费,侯将军在城中多募勇士青壮,尽快将四个营的空额补齐,毕竟眼下咱们洪州,没有朝廷大军驻扎庇护。” 侯秉忠顿时愣了。 继而汗透背襟。 这一步步,难不成都在骆永胜算计之内吗。 第一百零五章 全城合力扫除匪患 “胡显今日跟我说,他会找你出资用来募军,补齐团练四个营的兵额。” 夜色如铁幕降下,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正贴合此刻站在骆永胜面前的侯秉忠之心境。 “这也在你的算计之内吧,此次胜利之后,洪州会募兵,你正好可以顺势把人安排进军营之中,而后由我出面,正大光明的替你练兵。” “不对不对,你后面说错了。” 骆永胜摇头,将倒好的茶水推到侯秉忠面前:“现在就把我的人安排进去,还怎么练兵,我总不能自相残杀,双手互搏,所以这一波的空额我不要,我只负责出钱。” “这怎么能行。”侯秉忠不解骆永胜此举之意,急声道:“这可是足足两千人的编,仅空额就差了近一千,如果这次你不安排人手,下次一打胜仗,杀的人就会更多,那胡显就一定要向朝廷求援了。” 两千人全是朝廷人马,骆永胜杀起来绝不会手软,而杀的多,胡显就会惊恐恐惧,会上报朝廷。 “我自有办法让胡显不报,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骆永胜举杯啜饮,轻声慢语:“事要一步步的做,就如同下山,要一级一级的走下来,若是直接从山顶跳下的话,就容易粉身碎骨。” 侯秉忠沉默下来,半晌后才僵硬的点点头,起身告辞。 身背后,又想起骆永胜的声音。 “侯叔久历官场,应该比我更懂道理才是,有些路走上去是不能回头的。” 大宋太平了四十年,足够两代人忘记世道的艰险了。 在与侯秉忠话别后的第三天,骆永胜就等来了胡显的传见,后者伸手要钱来了。 “出城剿匪,需要募集青壮人手、打造兵器。” 胡显的意思骆永胜很明白,那就是让洪州城里的富商出这笔钱粮,而不动用洪州的库仓。 对此骆永胜丝毫犹豫都没有就拍胸脯应了下来。 这伙土匪明显是盯上了他骆永胜的生意,洪州城里谁都可以不出钱,唯独他不行。 看到骆永胜这么上道,胡显也很开心。 这小子除了有些少年得志之外,其他方面还是很乖巧听话的嘛。 自己一说要钱要粮,连一丁点犹豫都不敢有。 钱粮是有了,但是到招募人手的时候却出了问题。 应征者寥寥。 这次招兵的风声早就传遍了全城,全城百姓都知道这次募兵的目标是为了出城剿匪,而城中四十七家发丧挂白的悲剧犹在眼前,有家有室的谁还敢入伍。 就为那一个月一贯钱的兵饷吗? 厢军是地方军,吃不到国家的财政,地方与地方之间的厢军饷钱都是走地方财政核发,穷的地方可能才给个两百、三百文。 洪州比较富庶,才能给到一贯钱。 至于为什么吃地方财政,这也是朝廷的打算。 国家的钱养精锐禁军,不养地方军,这样贫弊的地方就拉不出部队,自然也就没有能力造反了。 王钧在反叛之前是什么身份? 他是益州的团练使! 就是因为当地拖欠粮饷,他手下的兵闹暴乱,也给王钧来了次黄袍加身,大家共推王钧做了首领。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打下城池,开元建国吧。 可一贯钱才多少,对洪州人来说,他们还真看不上。 一个月哪怕赚五百文也够家里吃喝花销了,何必为了多赚五百文把脑袋别腰上。 有道是好男不当兵嘛。 老百姓不应招,胡显也没有办法,他倒是想找骆永胜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饷银抬高点,但犹豫良久还是没好开口。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虽说人骆永胜有钱,但一己之力养上千的军队也不容易。 就按一贯的月钱来算,吃喝拉撒、兵器铠甲都算上,一年下来也要三五万贯了。 再抬高点,可就把人骆永胜的血吸干了。 “堂尊勿忧,不若召集全城的富商合力出钱。” 同判卢彦给胡显出了主意,却惹得后者摇头。 “那些商人个个吝啬的很,想让他们掏腰包怕是不容易。” “掏钱是困难些,但是他们有人啊。” 卢彦的话让胡显眼前一亮:“堂尊您想,这些商人个个家里都有着几十个家丁下人,如果愿意出钱那便是最好,不愿意出钱的,就拿家丁下人来凑数。 一个人头换骆永胜出五贯钱,这些人绝对同意,如此一来,骆永胜出钱,这些商人出丁,不就轻而易举拉出一支队伍了吗。” 念叨到最后,卢彦又说了这么一番话。 “更重要的是,这些家丁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他们便是死了也是白死不用抚恤,若是死了五百,咱们上报给朝廷就说是一百,毙敌四百,功劳簿也就编出来了。” 招老百姓当兵,死了要给抚恤,这笔钱那是有数的,死多少就得给多少,战功不能虚报。 可用签了卖身契的客户,那就完全没这方面担心了。 只要签了卖身契,人便是被东家给打死也是倒霉,官府都不纠,做了从军,还惦记哪门子抚恤。 “好主意、好主意啊。” 胡显非常开心,当即就把整个洪州城里的富商都请到了一堂,将此事说出。 而这些商人在听罢之后,虽然仍觉肉疼,但比起让他们出资数千贯剿匪,拿家丁抵数,还能从骆永胜那换来五贯赎身钱,倒也勉强算是不亏。 “土匪一日不除,诸位的买卖生意就都做不好,剿匪是为了保洪州太平,只有洪州太平了,诸位才能太平啊。” 胡显以吓代劝:“谁也不想出个城,就被强人掳走勒索吧。” 就这般,洪州乡绅豪强群策群力,加上骆永胜财力雄厚,很快便凑够了小一千名家丁,也有人询问胡显,骆永胜家中上百家丁为什么一个都不出,被胡显喝骂。 “人家万贯家财都散尽了,你还有脸让人出钱再出人吗,要不你掏钱出来,我让他出人。” 一通喝骂,止住所有非议。 可不是吗,人家出钱了。 骆永胜倒是想出人呢,但他出不了啊,见了面没法下手。 耗时半个月,准备工作全部完成,胡显郑重的带着骆永胜一众乡绅走进了侯秉忠的军营,送上了犒军的酒肉。 “侯将军,人、钱我都为你备足了,望你以大局为重,早日克定匪患,肃靖地方。” 侯秉忠看了一眼骆永胜,收回目光移视地面,抱拳拱手。 “断不负堂尊之命。” 第一百零六章 战士、死亡与神 一群家仆下人扔下了笤帚拿起了刀枪,脱下了青衣换上了甲胄,摇身一变就从民成了兵。 可民想成为兵,不是换身行头拿起武器就可以的。 “想要成为战士,首先先得有一颗战士的心。” 骆永胜连着逛了半个月的军营,听到最多的,不是这群新兵再议论如何杀匪立功,而是个个深陷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当中。 他们会不会死啊? 未战先怯,还如何去操练。 侯秉忠确实是在尽心尽力的训练他们,可是收到的成效却是微乎其微,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竟然只不过是让这群新兵有一丝一毫的皮表。 站在那里拿着刀枪,勉强有了点当兵的样子。 这效果,甚至都比不上骆永胜前世看到的大学军训效果明显。 古人还能没有后世的孩子愿意吃苦吗? “他们不是不能吃苦,他们是怕。” 军训是什么,军训是猎奇,一群半大孩子参加军训权当体验生活了,如果参加军训前先告诉他们,练完就上战场,去矢刃拼杀,那还会有多少愿意参加军训的呢。 显然眼下这群家丁就是如此,死亡的恐惧一直笼罩在他们的脑袋上,他们哪里还能稳住心神去操练。 对于骆永胜这段时间天天来军营的目的,侯秉忠心知肚明。 外界都当前者是在催促他赶快成军发兵,但实际上却是在考校他侯秉忠,想看看后者有几分练兵的能耐罢了。 前段时间骆永胜说的那番话,用了上山下山的比喻,其实就是在隐晦的提醒他侯秉忠,要懂什么叫上下。 人家骆永胜想做什么、有什么计划,还轮不到他侯秉忠刨根问底的去探究。 记不住上下的人,就会从山上跌落粉身碎骨。 故而这段时间在军营里,侯秉忠也是打起了精神,努力的在操训,却发现他练出来的兵,远远不如骆永胜带出来的那群私军。 莫名的,侯秉忠脑子里就回响起了,那日乱石岭杀戮之后,骆永胜在溪谷集面向私军讲话时的情景。 “知道什么是战士吗。” 几百人的队伍里,有农民、有混混、有普通家庭的、也有富庶人家,甚至还冒出了魏禀坤这种秀才公。 当时的回答五花八门,不过总结下来也就两种。 保家卫国,开疆拓土。 “你们说的都是当了战士之后的目标,或者说是从军的原因亦或者使命,离自身有点太遥远。” “那老师,什么离战士最近。” “死亡!” 骆永胜用非常平淡的口吻说着世上最恐怖的事情:“从我们拿起武器选择成为一个战士的那一刻开始,死亡便来到了我们的身边,与我们朝夕共处、与我们形影不离,情如夫妻。 他陪伴我们的时间甚至远超我们的媳妇,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带着咱们远走高飞,不过我想,大家都比较抗拒那一刻吧。” “哈哈哈哈。” “明日一支流矢会射穿我们的脖子,后日一把长刀会砍下我们的头颅,甚至有可能在我们熟睡的时候,因为我们的睡姿比较可爱,死亡就蒙住了我们的口鼻,让我们窒息于铁蹄之下,丧命于水火之中,好让他得以机会与我们厮守终身。” 笑声越发的热烈,所有人都神态轻松。 “死亡如风,常伴吾身,让我们把死亡当成青楼里那些搔首弄姿、亟待发情的娘们,咱们就活蹦乱跳的让她看着,弄得她心痒难耐,却偏偏不让她得到咱们。” “哈哈哈哈。” 这一刻的骆永胜也在笑:“什么时候我们累了,不想逗弄她了,那就让我们勇敢的张开怀抱去拥抱她,告诉她,老子离开躯壳、脱光衣服,给你一个一亲芳泽的机会,但是咱们是爷们,咱们得主动一点,她要是敢不听话,咱们一次就能操翻她!” 欢呼声中竟然还掺杂起了口哨声,说好的练兵,却成为了骆永胜的演讲现场。 “我们从来不惧怕死亡,我们真正惧怕的,是待在深渊之中活着,像那折了翅膀的雄鹰,像那失去爪牙的猛兽。 当我们失去了捕猎的能力,也就失去了保护自己和家人的能力,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活着是一件远远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 我已经记不清楚在我年幼的时候,有多少次因为无能为力而自怨自艾、痛断肝肠,但那一次次的痛苦却永远的刻进我的骨子里,使我伤痕累累铭记至今。 可打小受到的皮肉之伤如今却再也无法看到,原来它只疼一时,伤疤只留一月。 所以当我们拿起武器时,不仅仅是当一名战场上的战士,也是当生活中的战士、当与满是荆棘艰难生命进行斗争的战士,我们拿起武器,不是为了杀戮,杀戮只是我们为了争取到更好的生活、为了更好的保护家人而进行的一种抗争行为。 因此,我们无所畏惧,我们无路可退。” 话锋至此,骆永胜陡然转变了语调,手指着洪州的方向。 “告诉我,那里是什么地方。” “洪州!” “是的,那里是洪州,洪州在我们的面前,激励着我们向他走去。将来,洪州会在我们的脚下,承载着我们的梦想。 当我们踏上更加伟大的征程时,洪州会在我们的身后,看着我们勇往直前,最后当我们死去的时候,洪州会在我们的心中燃烧,带着我们的意志飞向天空! 我们,永远都不会独行,故而我们将,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数百人在欢呼,他们因骆永胜的话受到了激励而感到亢奋。 “现在告诉我,什么是战士。” “战无不胜的斗士!”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到了要直面死亡的时候,该当如何。” “一次操翻这个娘们!” 沸满盈天的笑声中,骆永胜整肃了自己的神情和衣冠,目视众人,缓缓开口。 “努力的训练吧,你们将,创造历史。” 说罢转身便走。 而身背后的数百人却是单膝跪地,昂首向着骆永胜的背影狂热呐喊。 “付出忠诚、迎接新生!” 脑海中的画面停止转换,侯秉忠怅然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比不上骆永胜了。 因为他只是一个人,而骆永胜,却是那群私军眼中的。 神! 第一百零七章 语言的力量 练了半个月的兵,成绩却不是怎么太好,侯秉忠心中的疑惑自然也就越深,寻了个机会设下酒宴找骆永胜取经。 这事听起来挺不靠谱的,他一个从戎几十年的武将,怎么说也轮不到来找骆永胜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学习吧。 不过侯秉忠就这一点好,他虚心、好学。 要不然也不能一个洪州人远在福州从军,却能一路混到团练副使的位置。 备得酒肉,侯秉忠便主动开了口。 “贤侄,缘何你练兵,三日便焕然一新,而愚叔将兵、身边同僚将兵,往往半年才可聚兵、一载方可成军。天壤悬殊之间,是有什么秘诀吗?” “侯叔实在是太高抬我了,当不起。”骆永胜先谦虚一句,沉吟后说道:“如果非要找出其中不同的话,大概是因为我练的兵,多了一种力量。” “哦?何种力量?” “语言的力量。” “语言的力量?” 这种解释显然把侯秉忠给说的更迷糊了,不过他是求学的,姿态摆的很谦逊,老老实实听着骆永胜接下来的解释。 可惜他要失望了,因为骆永胜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反问了一句。 “侯叔可比韩信、李靖否?” 熟悉历史的都知道这两位,外号名声一个比一个吓人,前者叫兵仙,后者叫军神,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着中国古代兵法造诣登峰造极的人物了。 骆永胜拿这两人出来,问侯秉忠能否比得过,后者就是喝再多也没吹过这种牛皮,当下就大摇脑袋。 “贤侄拿愚叔玩笑了,此二位之才强我万倍都不止。” “但我比他们强。” 这话说的侯秉忠瞪大眼睛,心想自己认识骆永胜快三年了,后者一项谦虚谨慎,怎么今朝能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来? 这都不叫狂了,简直就是夜郎自大,惹人耻笑。 “侯叔且听我言,我当然知道这二位的能耐,就算是一根头发丝都胜我骆某百倍不止,可我还是要说我比他们强,因为我必须得让我的兵,追随我的人坚定不移的相信,我比他们强!” 骆永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侯秉忠:“我与侯叔您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份的区别,您是一个领兵的将领,想要战胜敌人首要便是贵在知己知彼,若是如我这般狂妄,必败之,关云长是你先例。 而我不同,我不是领兵的将军,我需要的不是知己知彼,而是伪装,什么样的伪装能赋予追随我的那些将领、士兵力量,我就伪装成什么样。 我要做的可是杀千刀、诛九族的大祸事,不让他们心安,他们就是一盘散沙,与朝廷甫一接触便会顿作鸟兽散,这不行。 三齐王号称兵仙,垓下设下十面埋伏,几十万大军困不住霸王及其随从数百,被其杀出重围,逃至乌江,虽说也算逼死了项羽,但终归说出来也不光彩。 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何况是霸王这样的盖世英雄,他拼了命,几十万大军都拦不住,那倒是奇怪了,几十万大军没有敢拼命的勇士吗? 若是有,霸王能斩十人,可斩百人乎?可斩千人乎?当霸王斩到第十个人的时候,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就怕了,就退了。 军神李靖,一生功绩累硕,可书十卷,但就这么一位军神,却大谈特谈他的十三抽杀法,用无数士兵的鲜血尸骸成就他自己的丰功伟业,一将功成万骨枯,骆某一家之言侯叔且听,若我手下的将军敢说这种话下这种令,打仗前,我先拿他脑袋祭旗!” 所谓的十三抽杀法,即当部队打了败仗、士气低落的时候,将败兵集合起来,让大家伙抽签,十只签中有三只死签,谁抽到了死签就杀谁。 斩首、捅刺、攒射,皆为虐杀手段。 用这种手段来提振士气,豢养士兵心中暴戾的兽性,继而趁势起,反攻敌军,故逢战必捷。 《卫公兵书》开篇就是这一句‘古之善为将者,必能十卒而杀其三,次者十杀其一。三者,威振於敌国;一者,令行於三军’。 这句话前半段的意思好理解,那就是我十杀三,所以我是能将,你们快来捧我,说我厉害。 后面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我杀一个,能号令三军,我杀三个,则连敌人都害怕。 那家伙是得害怕,只见过打仗杀敌军俘虏的,谁见过没事杀自己人玩的。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亦或者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了败仗总结经验,下次再打回去便是,他倒好,打了败仗自己不担责任,先挑出一群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袍泽,将其残忍的虐杀,胜仗是打了不少,孽也造了不少吧。” 如果说名将靠虐杀无辜士兵这种方式来打胜仗,那水平真的不过如此。 “当然,若是功利些,只图胜利,我倒是挺需要李靖的方法。”骆永胜笑笑:“谁让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说的有道理,何况咱们要造反,何必吝啬他人生命。 不过万事看本质,十三抽杀法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自己手下的兵悍不畏死,从而做到以一敌十乃至以一敌百。 那何不干脆就练出一支悍不畏死的强军呢,这不就省却了这一残暴不仁的步骤吗。” 说的倒是容易。 侯秉忠腹诽,我要是能练出这种兵,何必请教于你。 “人之所以怕死,是因为人吃五谷杂粮,当然怕死,而李靖将兵,吃的也是五谷杂粮,却因为十三抽杀法的存在突然就变得不怕死了。 三千人敢深入草原,喋血突厥王庭,打的数万突厥军只顾亡命奔逃而不敢当,难不成李靖的兵吃了神丹妙药,当然不是,是因为他们不仅吃五谷杂粮,还神食粮。 而所谓的精神食粮,便是我之前说过的,语言的力量。” 骆永胜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回忆:“我曾梦过两人,皆堪为真神人也,二者皆以语言振奋国民之心,成伟大之举,一者废墟涅槃,撼动寰宇。二者开天辟地,重塑国家民族。 一言之下,三军便如虎生双翼一般,威不可当势如破竹,其战斗意志之强盛世所罕见,卧身火海而不动、粉身碎骨竞争前。 侯叔你说,此二者岂不比韩信、李靖所将之兵更胜十筹百筹?” “天下竟有如此神人?”侯秉忠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此等帅才,莫说比韩、李,便是孙、吴在世,也从未练出过这种兵士啊。” “有,当然有。”骆永胜笃定道:“人可以凭借想象与口口相传创造神,当然也可以凭借身体力行来创造神迹。 我不及此二者万一之才,但我要做的事,必须要先坚定己心,骗天下先骗自己,骗我自己亦有此才干,如此三军才会信我,三军信我则强军才可练就。 侯叔,我出扬州那日,守城官兵见我,竟然弃戈跪活,此岂可为军人?若赵宋经制之军皆如此,我只需练出两万军,便足够定鼎天下了。” “语言,真有如此伟力?” “笔杆子可唤醒黄魂,这是世上任何东西都无法做到的伟大,你没见过,故不信之。”骆永胜定了个约定:“咱们半年为期,届时你四营厢军练成之后,我以一百军正面对你,你信不信,我必胜而你必败。” 正面作战,一百打两千? 这骆永胜真的是狂到没边了。 侯秉忠有心嘲讽,但看着骆永胜那自信满满的脸庞,却突然醒悟一点。 骆永胜的狂,虽看似为无知之狂,但此间狂,可折人心、可励三军。 正合兵法之道未战先夺其势。 这个赌约还没开始,自己这个做主帅的就已经未战先怯,锐气全无。 那还用打吗? 侯秉忠垂首苦笑,继而长叹一声。 自己永远都只是个将,而有的人,天生便是君! 第一百零八章 古代坦克--连环重甲骑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侯秉忠一手调教的新军,哪怕他自己再如何不满意,也有要派上战场的那一天。 毕竟,已经操练了六个月。 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除去掉这一支新军,洪州城原本的厢军也出城剿过几次匪,规模都不大,有的时候是几十人的规模,有的时候则是一两百人。 人数少的时候一出城往往便是全军覆没,而人数多的时候就很难发现土匪的行踪,只捕捉到一次,抓住两个落单的,带回了首级。 “审讯出什么没。” 看着案前这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胡显有点犯恶心,赶紧拿绸布盖住,看向侯秉忠问道。 “据其自称,乃是从建州一带流窜来的,人数大概有一百五六十人。” “就这些?” “其他的这两贼便不知道了。” 听到这个回答,胡显愁的扶额叹气:“老侯啊,你得想办法,更要抓紧时间找到这群土匪,而后迅速荡平,这段时间里,城外已有十几个员外人家遭了灭顶之灾,这伙土匪犯了累累血债啊。 更何况,新兵也练了半年多,这半年来的军饷、装备,都是人家骆永胜花钱撑着的,在这么下去,本官也不好再向其开口要钱了。” “诺。” 侯秉忠领了命,倒也是争气没让胡显等太久,很快就发现了敌踪。 “城东十五里的陈家庄,这伙土匪今晚会去洗劫。” 一身戎装的侯秉忠急匆匆找到胡显,为后者带来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确定?” “确定无疑,因为末将抓住了一个贼子,此人自称是匪首的义弟。” “那可真是太好了!” 得到肯定答复的胡显大喜击节:“如此,当速速出城,去陈家庄设下埋伏,咱们也把这群天杀的土匪给一网打尽。” “那堂尊要不要亲自再审一审此獠。” “不用,既然侯将军已经审罢了,应是无误。” 侯秉忠便抱拳请示道:“那末将这便下去,将此獠斩首。” “等等。”胡显抬手喊住:“待死之人罢了,赶等今晚将匪首一并拿下再斩,斩首之日,本官要在城外召集全城的乡绅一道观瞧,好宽全城之心。” “堂尊想的甚是周到,那兵贵神速,末将就不多留了,这便下去安排。” 侯秉忠抱拳便走,脚下生风。 都不用请示胡显要不要亲往督战,因为问了也是白问,胡显压根就没这个胆子身处一线。 就这般,洪州四个营的厢军,足足两千人踏上了出城剿匪的征途。 一马当先的,便是侯秉忠这位节度留后。 只不过此刻的侯秉忠却是眉关紧锁,心事忡忡。 今日哪有什么土匪劫庄的事,今天完全是因为骆永胜定下的半年之期已到罢了。 就是那个狂到没边的,要以一百军正面撼他两千军的赌约! 这半年侯秉忠是日日想、夜夜想,都想到茶饭不思、食之无味了也没想明白,骆永胜到底能有什么本事,能在半年的时间内,练出一支能够以一敌二十的强军出来。 更何况昨晚见面,骆永胜竟还大言不惭的说了如此一番话。 “一刻钟,一刻钟之内结束战斗,侯叔届时引残军速速回城。” 不仅要赢,竟然还定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这、这叫什么事? 侯秉忠的蹙眉引起了身边几名营指挥的注意,有一人开口笑颜询问:“将军思虑何事呢?” 这声问将前者惊醒,忙转移心神,想出托辞。 手执马鞭,点评四周道:“你们看,城东地势平坦,风光尽收,不如城北那般丘谷相连、怪石林立,可以说毫无藏兵埋伏之处,故而本将担心误了知州交代的军令啊。” 原来是为了这事,几名营指挥释然,左右看看,也是无奈叹气:“是啊,周遭尽皆空旷无比,哪有藏身之所啊。” 正看着呢,其中一名营指挥突然眯起了眼睛,惊咦一声。 “怎么了?” 侯秉忠随着此人的目光去看,但他上了岁数眼神难免不济,比不得年轻时候,所以看不真切。 “能是日光的问题?末将好像看到在咱们南侧这尽头,有什么东西。” 该指挥踮起了脚根,但还是看不真着,便拨转马头说道:“有道是小心为上,将军稍待,我前去侦查一番。” 南方少马,加上又都是地方厢兵,不设马军,更无哨骑,竟累得堂堂一营指挥亲作斥候。 这名营指挥催马奔去,侯秉忠起初也没当回事,但心里却猛然咯噔一下。 早前骆永胜说过。 有一个阿拉伯人给他送过三百匹战马! 是骑兵、一定是骆永胜的骑兵! “全军列方圆阵,立橹盾、架长枪,御骑!” 此刻侯秉忠已是坐不住了,他鞭鞭打马,绕着全军厉喝起来,也就在他的声音落下不多久,早前那名去侦查的指挥已是快马跑了回来,边跑边厉喝。 “敌袭!敌袭!!” “将军,南侧有骑兵!” 果然是骆永胜的兵。 侯秉忠深吸一口气,此刻知晓之后反而踏实了不少,喝问道:“可见敌数多少。” “约为一百左右。” 其实没必要问的,骆永胜守信之人,说一百便是一百。 不会多也不会少。 “莫慌,我军两千,列摆方圆阵,莫说一百骑,便是十倍也断然不敢轻易犯我。” 步兵对阵骑兵也不一定吃亏,只要步兵列阵完成,那么当骑兵高速奔驰撞上盾墙枪林的时候,所谓的雷霆速度反倒会成为害死他们自己的元凶。 好歹也是操练了半年,成阵的速度并不慢,前后不过半刻钟,两千人就大多就位,虽然阵容松松垮垮,不过勉强之下也开始扎驻第一道盾墙防线,只待长枪兵一就位,阵型就算是成了。 但是此刻,这支骑兵也出现在了侯秉忠的视线中,让后者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鬼东西? 骑军侯秉忠不是没见过,一些兵书图录也有插画文字的表述,唐朝的重骑兵、轻骑兵,草原人的游牧骑都见过,可这一种,侯秉忠还是生平第一次见。 人马具装,只露出四只眼睛,而战马所戴的马盔额上,还多出了一截空心的圆形底座。 最奇怪的,便是每匹马的马甲上铸有铁环,马与马之间,以铁链穿环而过,十骑连做一个整体。 战马之上的骑手,亦是重甲全身,手中只拿着一杆长不长短不短两尺左右的,矛? 非矛非枪,反而更像是一根由粗变细的锥子。 最前端不过筷子般粗细,到了尾部,已如少年手腕般。 这种兵器如何挥舞使用? 很快侯秉忠便知道了,这支怪异的骑兵在临近他所在方阵一里左右的时候停下,马上骑士齐齐将手中那铁锥底部,插进了马盔外探出的那圆形底座之中一拧。 一个长长的尖角就出来了。 战马成了独角兽。 而后这些骑兵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日辉洒在刀身之上,竟瞬间宛如活水一般流动,倒映出多彩之色。 全是极佳的钢刀宝刀! 可此刻的侯秉忠已经没有心情去赞许这些神兵利器了,他的汗毛早在那独角形成的时候便立起,一股子寒气自脚后跟直上天灵! 本就是人马具重甲,一骑便少说也有千斤左右,而今十骑相连,高速奔驰之下,那是何等的冲击力? 而且十骑相连,临阵之前时便是有一骑怕了想停,也绝不可能停下来。 一旦撞入阵中,那么这十匹马头前的钢锥,就将成为天底下最可怕的兵器! 虽然侯秉忠不懂什么叫质量加速度,但他也知道,哪怕是驿马跑起来,都能把人生生撞死,何况这么个玩意! 他的方圆阵,能挡住吗? “轰咚咚咚咚咚!” 不是熟悉的呱哒哒马蹄声,当仅仅一排十骑并行冲刺而来的时候,响起的声音,竟已疾雷闷鼓一般,又如擂锤,声声砸在侯秉忠及下两千人的心上。 无数双眼睛中这一刻都露出了恐惧。 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一场屠杀 “弓弩手,放箭!” 在队伍的中心,侯秉忠举起了自己的手,厉喝声下,阵中被团团保护的五百名弓手齐齐引弓向天,射出箭矢。 五百支箭当不起箭雨一词,却也足够覆盖对冲而来,联做一排的十名骑兵。 可这有什么用。 当十名骑手低下脑袋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身上已经没有一寸肌肤是暴露在空气之外的,这些箭矢在射到他们的后颈、腰背位置,只是发出一阵叮当脆响而后便被弹开。 人马皆未受伤。 而且短短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在阿拉伯马的爆发力面前,仅仅够这些官兵射两轮箭。 官兵的军阵开始骚动起来,顶在最前排的盾手瞪大了眼睛,看着从箭雨雨幕中冲出,身影逐渐清晰的铁骑目露惧色,脚掌,不由自主滑动。 而在盾手之后的长枪兵,手心里更是蓄满了汗水,频频吞咽口水,但额角面颊的汗水却如雨下一般,怎么都止不住。 尚未战,胆怯和恐惧的情绪便开始蔓延开来。 可时间没有给这些官兵逃跑的机会,那一排连环重甲骑已经迫到了近前。 血与血、肉与肉的冲撞。 来了! “轰!” 十匹马额前的锥角顶在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盾墙上,在接触的一瞬间,这堵‘墙’便化作漫天飞溅的碎片,带着数十名背后支撑的官兵一道抛向天空。 而在这堪称恐怖的沛然巨力的冲撞下,数十名官兵在天上痛苦哀嚎,他们用来支撑盾墙的双手齐齐折断,骨头自肘节处刺出体表,猩红的鲜血洒满天空。 但他们又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只是受了重伤成了残废,而站在他们身后用来压阵的长枪手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阵一破,便意味着血腥的大屠杀正式上演。 战马的锥角在刺破盾墙之后,冲击力丝毫未减的刺进了这些长枪兵的胸腔。 穿葫芦? 并不是,当锥角刺进官兵胸膛之后,在数万斤的冲击力之下,这些官兵自胸膛处整个上半身便直接被炸开! 就宛若被巴雷特打了一枪,整个人的上半身全没了。 “呃啊!” 有侥幸的,逃掉了被直接撞死的灾难,却也被当头斩下的横刀带走了半个肩膀,痛的在地上疯狂打滚,而后呻吟声逐渐微弱,因失血而命丧黄泉。 惨叫声越来越多,更多的官兵为了躲避锋芒而奔逃,又在拥挤的人潮中被挤倒在地。 都没有等到这些倒霉人站起来,脑袋便被铁蹄踏上。 随着一声闷响,脑袋便如被压扁的西瓜,红白混杂的汁水四散迸射。 这已不是常规的打杀,反而更像是一个压路机正在夯实土地。 两千名官兵的血肉器官,就是实地所用的沥青! 四十只马蹄踏着满地的鲜血泥泞、脏器肝肠,生生冲了近五百米,从入阵到出阵,打通了整个官兵的方圆阵。 留下的,只有满地数逾百具计的碎尸残肢。 “杀!” 第一排的骑墙冲刺结束了,第二排紧随其后,踏上他们战友撞开的血路,再次来了一番碾压。 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 到了这个时候,剩下的五排重骑兵已经没有了再上战场的机会,因为在他们的面前官兵,所有的战斗意志彻底崩溃。 侯秉忠带头先跑! 不跑不行啊,他真怕万一有一排骑兵没注意到他,直接奔着帅旗的位置冲杀,铁蹄之下,他侯秉忠必然化作肉泥。 哪有这样打仗的! 两千官军甚至都没有一丁点的反击便兵败如山倒,惊恐的哄逃声中,个个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连哭带喊的往洪州城方向逃窜。 他们应该庆幸,身后的敌人并没有催马追杀,不然在这般平原地带,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哈哈哈哈。” 看着官兵们抱头鼠窜,第一排踏上冲锋的十名骑兵中一人掀开了面甲,赫然便是骆永捷本人。 这小子骑在马背上仰天大笑,得意的不得了。 一百人正面击溃两千军,这份战绩,足堪彪炳一时。 “咱大哥一手带出来的重骑可真是厉害啊。” 翻身下马,骆永捷开始解战马之间的联环甲,弄得满手沾满了血腥和碎肉。 “官兵竟然才如此战力,简直是不堪一击,若如此,这天下得轮到我大哥来坐才是。” “叔说的有理,就得义父来坐天下。” 成武也在,此刻也是顶着满头满脸的腥秽,杀气腾腾,口出狂言:“不若咱们直接顺势掩杀进那洪州城,学学那益州的王钧,来个黄袍加身,奉义父当洪州王!” 还别说,这提议整的骆永捷有点小心动,可一想起骆永胜便脑子清醒不少,赶忙摇头:“咱们还是抓紧回去向大哥复命,别自作主张。” 解下连环甲,百骑调转马头,片刻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个宛如炼狱般景象的血肉战场。 冲天的血腥味染红了苍天白云,也吸引了无数飞鸦、苍蝇的到来。 这是人类的坟墓,却是畜生们大快朵颐的盛宴。 洪州城内,本来还踌躇满志,准备设摆庆功宴的胡显听到侯秉忠的回信之后,整个人一屁股瘫坐在地,魄散魂飞。 “此战我军阵亡七百余,余下千人更是在归城后顿作鸟兽散,已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当兵了。” 侯秉忠单膝跪地,头盔早已不知道在逃亡时丢到了哪里,此刻整个人蓬头垢面,满脸羞惭的向着胡显告罪:“末将无能,致有此大败,请堂尊书表朝廷求援,不然一旦晚了,洪州恐有倾覆之危。” 但此时的胡显痴痴傻傻,哪里还有反应,整个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洪州完了,他也完了! 正恍惚着呢,卢彦快步跑了进来,手里还拿捏着一封信:“堂尊,匪首差人射了一封信进来。” “快快与我。” 胡显总算是恢复三分精神,一把抢过,拆开来看,面上顿时青红变幻,良久后方一咬牙关,喝道。 “速将骆永胜找来!” 第一百一十章 偷梁换柱 当骆永胜匆匆赶到官衙的时候,一样的面色惶急,脸庞苍白。 “堂尊,下官听说此番侯将军打了败仗,可是真的?” 一见面,骆永胜抢先发问,但这哪里还需要求证胡显,后者的脸色已经给出了答案,当下骆永胜便腿脚一软,亦是坐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这可是整整两千军、两千军啊。” 看着地上念叨的骆永胜,同在堂内的侯秉忠心中一阵腻味。 演、接着演! “永胜贤弟,现在可不是去想如何战败的问题,而是要想想,接下来当如何活命的问题。” 官衙正堂,一片末日景象,胡显亦是神情破败,嘴唇发白。 但好歹他还算对得起一身官袍,绝望之下硬生生还稳了三分心神,考虑诸事。 “匪徒写了封信,伸手问我洪州索要白银万两,还点了名,要你骆永胜亲自送出城到逆匪营地。 永胜贤弟,你也知道,眼下洪州城内只有你能拿的出这万两白银,所以,为了救洪州全城数十万百姓,算为兄求你,出城为使,走一趟匪徒大营吧。” “不行!” 连丝毫犹豫都没有,骆永胜脱口而出,急的脑袋都呼呼冒汗,哀求道:“堂尊,钱我可以出,但那匪营下官是真不能也不敢去啊,万一、万一,请堂尊看在下官家中尚有妻小的份上,换个人去吧。” “骆永胜!” 胡显拍了桌子:“是你一人的命重要,还是我洪州全城百姓的命重要?此事本官不是在与你商议,而是严令!你即刻回府准备金银,明日午时之前,必须出城给贼军送去,左右来人。” “在!” 四个挎刀的衙役走了进来,等候胡显的命令。 “陪着骆功曹回府,务必要保护好骆功曹及其家人的安全。” 这是摆了明的威胁之语,骆永胜颓废的坐在地上,任由着四名衙役将他拖出正堂,只是一味的求饶。 “堂尊,这样不好吧。” 到底是跟骆永胜有旧情,卢彦有些看不下去了,出言道:“骆兄弟这两年一直替咱们办了不少差事,又出资出力募军练兵,打了败仗也跟他无任何关系啊,逆匪残忍嗜杀,让骆兄弟去出使,这不是过河拆桥,害他性命吗。” 说罢,又扭头去看侯秉忠:“侯将军,败仗是你打的,你难道不该说两句吗?” “呵。” 侯秉忠一扭头,懒得搭理卢彦,他同骆永胜有仇,可是恨不得后者赶紧死在匪军的刀下。 “死他骆永胜一人,总比死我等要好吧。” 胡显目露凶光:“逆匪之所以点他骆永胜的名,就是因为此间之事都是因其而起,若是当初,他的三胜商号认下勒索,将钱尽给了匪贼,何至于有刀兵之祸,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士礼啊,咱们现在要想的,不是他骆永胜的生死如何,而是咱们、是洪州城,眼下四营的厢兵尽皆溃散,洪州已无兵可用,倘若匪军攻城,则洪州有倾覆之危、你我二人守土失责,少不得流放千里之罪啊。” 这话说的侯秉忠更是难受。 娘的,此间之事上奏朝廷,守土失责你们流放,老子杀头,真没天理。 当下急忙开口:“堂尊,眼下当紧闭城门,末将立刻组织城中百姓上城御敌,断不会使洪州沦陷。只望堂尊具悉陈表的时候,高抬贵手,救末将一命啊。” “唉。” 胡显重重一叹:“侯将军且宽心,眼下你我三人皆是一条船上,救你也是救我二人,本官心中有数,你且先去,组织人手保护城池。” “末将谢过堂尊,告退。” 抱拳施礼,侯秉忠匆匆转身离去。 正堂之上,便只剩下胡显和卢彦二人。 前者也是六神无主,良久后长叹一声:“士礼可有什么妙计可救困局。” 上奏朝廷是绝对不行的,胡显今年才堪堪三十五六,还不想流放边疆几十载,届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他不想,卢彦又何曾愿意,蹙眉许久才开口。 “堂尊,下官方才看了奏报,我军此番共阵亡七百余人,不过仅有三百余众是此前的老兵,余者皆为各乡绅家中下人,不若奏报就写,此役我军阵亡三百,毙敌四百余,然流窜而来的乱匪人数众多,请朝廷速速发兵来救,迟恐有祸。” “权宜之计,暂且只好如此。” 胡显点点头,也不敢耽搁,立刻摊开笔墨,写罢拿起署衙大印盖上,唤来一名衙前。 “即刻出北门,送往东京。” “诺!” 此衙前正是当初同骆永胜一道入东京城的王川,如今也是不敢耽搁,接过信放入怀中,快步离开,沐着夜色月光,乘上官府高头马便匆匆离开。 可他离开了北门之后,却是一头就闯进了溪谷集,将这封信交给了魏禀坤。 “果不出老师所料,胡显书信朝廷,请求援军了。” 魏禀坤拆开信来看,只见信上写的十分危急,更说了如此一句。 “此伙贼军不像寻常乱匪,其甚至更有铁甲骑近百,战力强悍,下官恐其为作乱之军,江南乃朝廷粮税重地,如有乱军图谋不轨,妨害国家社稷矣。” “倒还不算吓破胆,字写得尚有几分水平嘛。” 通篇看下来,魏禀坤拿出一张新纸,边看边临摹起来,后面乱了笔墨便重新写,耗时良久终顿下文笔。 再看其中内容,求援信却是已经变成了一封‘捷报’。 只言洪州发生乱民造反,打劫乡里,现已被击破,毙敌数百,余者皆逃,正在锁拿。 此役上仰朝廷之威,下赖节度留后侯秉忠指挥有方,写罢之后又看一遍,对应笔迹无误满意点头。 拿起一枚印章盖上去,落款竟然也是‘权知洪州、军事胡显’。 重新交付给王川:“送去东京吧。” “诺!” 领下命,王川拿过这封内容完全截然相反的书信转身离开,原先在官衙上惊惶失措的神情在此刻也变成了喜气洋洋。 打了胜仗送捷报,可不就应该喜气洋洋嘛。 洪州的真实情况,压根就不可能在此时此刻送进东京! 第一百一十一章 犒赏全军 被胡显认定应该已是命丧匪手的骆永胜竟然活着回来了! 虽然惊愕,不过胡显还是在面见的第一时间变幻脸色,热情上前,一把攥住骆永胜的双手说道:“永胜老弟,你可算是活着回来了,汝可知,汝出城之后,哥哥我这心里险些痛煞耶,唯恐你遭遇不测,沦难于贼手,若如此,我当号令全城,召集人马为你报仇。” 召集人马为我报仇? 骆永胜心中冷笑,不过还是感动的热泪盈眶,劫后余生之余免不得一番唏嘘感慨。 “堂尊,下官此番能够活着回来,是因为匪军让下官给您、给洪州带个口信。” “哦?可说如何?” “欲保洪州,匪军们要三万两白银、二十万贯钱,令需酒肉十车、美女一百人,只要咱们满足他们的要求,即刻离开,断不耽搁。” 钱财酒肉、女色娇娥。 这群土匪要的可是真全啊,这简直是拿洪州当成实现人生目标、奔小康生活的许愿池了。 时下,胡显哪里敢说一个不愿,万一这伙乱军前来攻城,他的仕途富贵、人生前景便全部毁于一旦,别说只要这些,哪怕再多三五倍,他也得想办法给凑上。 “但,如何凑齐?” “钱财之物,下官愿散尽家财充之,美女娇娥倒也容易,可将城中各乡绅家中丫鬟、青楼妓女拿来凑数,如此也不妨百姓,事后亦好遮掩,不至如让朝廷知晓。” “好好好!” 一听到骆永胜愿意出钱,胡显更是激动不已,紧握住前者之手,感动落泪:“老弟真乃我洪州救星啊,胸有全局,心念百姓,请受胡某一拜。” 说罢松开手,对着骆永胜就要作揖行礼,骆永胜哪里敢受,紧赶慢赶的将其搀扶住,又是一通虚伪应对,只道是分内之事。 但客套毕,骆永胜还是提出了一点小小的请求。 “下官能有今日,皆仰赖洪州照顾,为父老乡亲自当不惜己身,然家中尚有妻儿需要照顾,家财散尽之后,还望堂尊可以照拂一二。” “贤弟放心、贤弟放心。” 胡显拍着胸脯承诺道:“等今日之祸一去,哥哥我自当补偿于你。” 承诺罢,也不敢耽搁时间,匆匆忙命左右去召集全城乡绅富商,将此事晓于众人。 这谁还敢有意见,再说如此海量的财富人家骆永胜都出了,他们哪里还有不舍得几个丫鬟的道理,只得纷纷点头应下。 可到了兑付之期的前一天,骆永胜又找到胡显,面露难色。 “家中白银之物仅有两万余,赎数不够。” 数不够好办,借! 全城那么多家商贾,还能凑不出这一万两? 此刻也没人敢不听胡显的话,一个个割肉卖血也得咬紧牙关将这笔银子凑出来,实在无有的,便将自家妻妾身上佩戴的黄金饰品卸下来抵。 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就这般一车紧跟一车的送出了城,连着三百名正当年华的美娇娥。 押送人还是骆永胜及其家中下人。 也只能骆永胜去,洪州城中其他人,包括衙役也没这胆子。 城东二十里外的匪军军营,骆永胜走进了‘匪首’的大营。 一踏入便神情转换,直接走上上首主位,掐住‘匪首’的耳朵将其提溜起来。 “臭小子,你还装上瘾了是吧,看到老子来了还坐的如此四平八稳。” “嘿嘿,嘿嘿。” 匪首能是何人,自然是骆永捷,这家伙这些日子可是神气的不得了,名声威震洪州,可谓正志得意满,满腔豪情,但见了骆永胜,还是如老鼠见猫。 大营之中除了骆永捷,还有周柏这么个护院教头,以及成文、成武俩义子,此刻三人也都看着永捷的德行而失笑不已。 训斥罢骆永捷,骆永胜转身甩袍坐下发号施令:“钱粮、酒肉、美女我全给带来了,今夜你们便连夜押送回溪谷集,论功行赏,好好犒劳弟兄们,敞开了吃喝,另外,破阵骑的弟兄,人手额外发一贯赏钱。” 破阵骑便是骆永胜麾下那支连环重甲骑的名称,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破阵。 那日城外一战,所谓的盾墙方圆阵在这破阵骑面前宛如纸糊一般,毫无还手之力,无愧破阵二字。 然而实际上,这支重骑军并不只有破阵一个职责,也非时刻保持连环姿态。 历史上的铁浮屠是不是打造的连环马,骆永胜不清楚,他用了半年多的实验来践证了一下,连环有连环的好处,自然也有其弊处。 好处显而易见,就是破阵。 十马相连,数万斤冲击力通过马首前的钢锥独角进行冲阵,在冷兵器时代,这就是无解的战术,除非有钢铁侠,不然肉体凡胎谁也挡不住! 楚霸王力能扛鼎也不可能拉得住冲锋中的连环马,此已非人力可敌。 当然,两军对垒若是先按下阵脚,炮制陷马坑、蒺藜阵,那破阵骑就废了,十马中但凡有两马陷足,整个十骑便全军覆没。 总结起来,便是遭遇战、突袭战无敌,可攻坚战无用、攻城战更无用。 而且连环马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无法转弯和掉头。 横冲直撞跑到哪算哪,直至完全冲破敌阵方止,毫无机动灵活性可言。 所以骆永胜便将三百骑分成两部。 一部便是连环破阵骑,二一部则是普通的重甲骑,武器为钢矛、横刀,只等到完成破阵后,他们便随后掩杀,收割性命。 只要步兵不成阵,哪里会是骑兵的对手,更何况,还是重甲骑。 最要命的一点,便是这支重甲骑跑的比轻骑兵还快,这谁受得了。 这一战,因为是预设的战场,整场战局从头至尾更是都在骆永胜把控之内,两千名官兵从一开始便是在骆永胜亲手挑选的战场上进行作战,焉有不败的道理。 所以,骆永胜仅仅派出了连环马,并未派出其他两百名破阵骑。 仅仅连环马,就足够杀破这两千官军了。 一百破两千,毙敌七百! 此战果起到了激励三军之心的作用,完美实现了骆永胜的计划。 那便是用官兵的性命来消除他这一利益集团中,所有追随者对朝廷的恐惧。 原来官兵不过如此、朝廷不过如此! 按功行赏,骆永胜从不吝啬。 “行了,你们今晚上该吃吃、该喝喝,放松放松。” 骆永胜起身离开,但不忘交代一句:“但是有一点记住咯,我带来的三百个娘们可不是用来糟蹋的,谁敢酒后奸女,明天自己拎着脑袋来见我,谁都不例外!” 四人齐齐肃容,躬身抱拳。 “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准备举事 洪州的危险总算是解除了。 但这并不意味洪州上下都能重新过上太平日子,起码就胡显来说,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发愁。 比如说,他的官位该如何保住? 虽说春秋笔法之下,一场惨败被他说成了两败俱伤,但是洪州闹匪祸的事到底是真实的,洪州又是四通八达,往来东京的商贾不在少数,必会有人串出风去,届时当如何? 总不能胡扯八道一番,最后给自己沾惹上一个欺君之罪。 好在赎城的钱没有一文一毫是从府库里出去的,这算是一件大好事。 因为国家的粮税没有损失,该给朝廷的钱一点也没少,这样就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 如果说那笔赎城钱是从府库里出的,那么才是真的大祸临头,动了国家粮税,谁也保不住洪州上下的官员。 “还是要去一趟东京城,提前打点一二才是。” 这出使东京,去找章炎、陈礼这两位洪州系老领导的任务当仁不让交到了骆永胜头上,后者也是干脆,领了差事一点耽搁都没有,直接便乘上马车,二次入东京。 不过他可没有按照胡显那份奏报的内容来说,而是跑去送捷报的。 顺道呢也说是一年未见,专程来拜访两人。 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何况骆永胜送的还是金银宝器、玉石玛瑙,这份情便更重了。 章、陈两人都盛情款待了骆永胜,并表示一定会在上朝之后替洪州表功。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功。 “下官代洪州上下谢过,这便回去将喜讯报之,等来年有时间,一定再来拜会。” 酒宴之上,骆永胜端杯谢过二人道:“朝中之事,皆仰赖枢直和大夫了。” “贤侄不用客气。”章炎笑言安抚,又交代道:“不过你回了洪州之后,却是要办一件事。” “请枢直示下。” “明年的春课税,洪州要尽快征齐,押送来京,争取做江南路第一个缴纳的州府,这样又算是一功,我二人也好替你们美言,两功相加,料想又是一桩好事不远。” 骆永胜点头应下,又与二人闲聊一阵,本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酒宴,却没想到最后,章炎突然举起杯子向着骆永胜道:“贤侄,我要敬你一杯。” 这举措可把骆永胜吓了一跳,口中连称不敢,心中却是大感疑惑。 还是陈礼笑呵呵的给出了解释。 “前些日子寇相设宴,邀了枢直饮酒。” 这句话却是说的骆永胜心头波涛汹涌。 朝廷之前哪来的寇相?除非是寇凖拜相了。 怪不得章炎要感谢自己,当初在洪州的时候,还是自己的提醒,才让章炎到京后频频向寇凖靠拢,如今寇凖拜相,设宴招待同僚,能宴请章炎,便是一种接纳和认可,对将来章炎的仕途大有裨益。 不过章炎仕途上如何进步,骆永胜才懒得在乎呢,他捕捉到的信息重点是寇凖拜相本身。 寇凖一旦拜相,赵恒就该御驾亲征了! “可是朝廷,要动兵北地?” 章、陈二人对视一番,俱都看出彼此眼中之惊叹。 “贤侄果真聪慧啊。” 章炎夸耀道:“不错,眼下北地龃龉又生,那杨延昭多次奏报枢密院,言辽人在边境集结大军,恐有为祸之心,故而朝廷中开始言战和之事,寇相一力主战得到官家的赞许,这才拜相,日日参赞军机大事,我让洪州明年抓紧时间将春课税送到,就是为了未雨绸缪。” 打仗好啊,骆永胜太清楚这场仗的结果了。 从结果来看,宋朝是战胜方,但从政治的角度来看,宋朝却是败的一塌涂地。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划定边境,两国以白沟河为界,意味着赵宋彻底放弃燕云十六州。 另岁给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名义是赏赐,但实际上就是赔款。 而后宋辽结兄弟之盟,宋为兄、辽为弟,后世则以齿论。 意思就是谁家的皇帝岁数大,谁就是哥哥,小的便是弟弟。 这里到还有一个无聊的知识,那便是此次盟约在《宋史真宗纪》中并没有记载。 估计是赵恒嫌这个条约有点丢人,没有让史官记下,不过《辽史》和《续资治通鉴长编》却都记载了下来,而赵恒之后的皇帝本纪中,也有记载给予辽国岁币的行为。 可以说,除了赵恒这个签条约的皇帝自己不承认之外,全天下都知道了。 颇有点掩耳盗铃,拉屁股盖脸的意味。 一纸条约,让赵宋尽失天下人心,本就是得国不正,又开了中原王朝向蛮夷之邦割地赔款的历史先河,将汉唐千百年来开创的祖业丢了个一干二净,亦使河北之地沦陷异族之手近四百年,直到朱明开国方才光复。 北人向胡而不向汉。 这个责任必须赵宋来背,这个污点,也是永远无法洗地的。 别说什么拿区区一点银钱换来几百年太平真值,也别说什么战端一开生灵涂炭,搞得好像多心系苍生百姓一般。 要如此说,所有的抗侵略战争都别打了,直接举国投降,那一个人都不会死于战争。 学学老邻居阿三,当奴隶多省心。 不阵亡于战争,必屈死于奴役。 举事所需的大义,就快要有了。 深吸两口气,骆永胜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面带笑容举杯:“那当为朝廷贺,料想此番亦如两年前莫州大捷那般,以朝廷再建功勋为果。” “嗯,区区蛮夷,何堪我天朝敌手。” 章炎抚髯轻笑,言语间对辽人颇多不屑:“寇相这些日子亲坐枢密院,与我等枢密臣工一道研讨军务,商议军机,只待阵图勘定,上呈官家御览批准,不日便可发兵伐辽,光复燕云十六州。” 赶等你们这群书生商量好怎么打,辽人的皇帝、太后都带着军队打进来了。 一个阵图画两年,这样打仗不败才怪呢。 骆永胜腹诽着,却还是马屁话不断,陈礼亦在旁边附和,只把章炎说的哈哈大笑,恍惚间,竟已觉自己成了诸葛武侯。 文能治国,武可安邦。 一场酒宴喝至大夜方散,一觉睡醒的骆永胜便马不停蹄赶回洪州,按耐下激动之心于溪谷集召集了所有人。 骆永捷、侯秉忠、耿百顺、侯三、周柏、魏禀坤、孙石,包括成文、成武这些义子干儿。 十几个人坐满了整间正堂。 “今日召集诸位来此,只为了一件事。” 高居首位的骆永胜端肃神情,郑重开口:“商议举事!” 上架感言 又到了写上架感言的时候,记得上一次写上架感言,恰也是在去年的四月份,一晃,时间可真快。 能力一般,水平有限,如今也厚着脸皮写下两百多万浅薄文字,幸蒙大家的支持和厚爱,走到今天不胜惶恐,故而从不敢开口求些什么,怕的便是一日肚子里那稀薄的墨水用尽,对不起您各位的支持。 您各位皆为作者之衣食父母,好与不好之处,万请您各位多多批评担待,作者百拜。 同时循例,在这里要想各位汇报一下本书的成绩以及接下来更新的安排。 这本书的成绩以眼下来看,比起上本书差了不少,用行话说呢,叫做扑街,不过请大家放心,成绩再差,不影响我的心态,也不会影响本书的故事情节。 书是作者的孩子,再差也是一样,都值得我去浇灌心血,我也更应该去为其成绩不好的现状而去负责。 至于更新,其实说实话我打这两个字的时候挺尴尬的。 上本书的更新简直是惨不忍睹,多方面原因吧,但客观的事实就是我欠下了一百六七十章,还有两个盟主的加更没有补,这本书眼下也有了盟主。 所以归了包堆,欠了大概两百章? 那就上架之后一天补两章,保底呢也是两章,不定时爆发,要是哪天思如泉涌,我也试试照着十几二十章的写,争取一百天之内,咱们把上本书的欠更给全部补完。 当然,上架当天得爆发,这个必须不能少。 按照上本书的标准,首日八章,按照订阅来加更。 从零开始,五百订阅加更一章,但从成绩来看,这本书的订阅恐怕很难破五百了,所以如果破不了五百的话,也加更一章,安慰安慰我自己。 哈哈,就这些吧,千言万语话有尽时,咱们江湖路远,明日中午十二点后,上架见!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线谋划 “商议举事!” 这话打从骆永胜口中一出来,堂内众人皆怔,而后神情不一。 虽然大家都早早知道骆永胜的野心目标就是为了造赵宋家的反,可话是话,做是做,真到了这一天来临的时候,这些人多少也都有点各自的想法。 如侯秉忠叔侄两人便是紧张,而骆永捷、周柏这般的武人则是面露兴奋。 “早前咱们已经打好了基础,现在开始做的每一件事,都将是为了举事而准备。” 骆永胜开始点起了将:“侯叔,你的任务便是重新补齐洪州厢兵,人手从城外的村庄募集,那些都是咱们自己人,成军之后,日夜操练不可辍慢,留待举事之日控制洪州全城。” “诺!”领了命的侯秉忠起身应下,抱拳道:“谨遵主公之命。” 主公这个称呼连骆永胜都被唤愣住了,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冲着侯秉忠点点头,目露赞许。 要造反就不能内部一团和气,啥事大家商量着来。 造反是一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事,因为失败,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诛九族灭满门。 故而必须有明确的上下关系,必须明确,谁是主谁是从。 交代完了侯秉忠之后,骆永胜又看向侯三:“侯齐,从今日始,你大肆屯买物资,筹措生铁等物送来溪谷集打造兵器、铠甲等物。” “遵主公命。” “老耿。” “少主公请吩咐。”耿百顺也站了起来。 “你眼下开始招募人手工匠,打造攻城所需器械以及舟船等物。” “攻城?”耿百顺一时有些难以明白,眼下取洪州已是易如反掌,哪里还需要攻城器械? “难不成,我们仅攻略洪州一地?”骆永胜不满的皱眉:“朝取洪州,夕定三县,一个月之内,我军必须席卷江南路,不然仅困守一城,死路耳。” 王钧之败败就败在不思进取上,还没怎么着呢,就迫不及待的做皇帝,将精力都放在开元建制、筹备登基大典上,这简直是贻笑大方。 骆永胜哪有这个功夫来先享受,洪州虽富但终究是弹丸之地,不克定江南路,把兵锋推进到江南腹地,怎么可能掀的动赵宋江山。 谋划了好几年,最大的优势便在这里,以有意谋无防,打赵家王朝一个措手不及的时间差,赶等中枢得到消息再去调兵遣将的时候,待到那时,骆永胜都该打下整个江西了! 以一省之力抗一国固然也难,但也勉强不能算是绝境,比起王钧来,不知道实力雄厚多少倍。 “周柏、永捷。” “在!” 看着两人,骆永胜面露微笑:“把咱们的人练好,每日三餐管饱,一定要给我练成一支强军,举旗之日,我要看到成绩。” “断不让主公(大哥)失望。” “禀坤、成文。” “在。” 这两人算是骆永胜小团伙中唯二不掺和兵事的,骆永胜也不会交代他们兵事,文武要一把抓。 “后面的日子,你们两人给我摸底洪州,洪州有多少人、多少户、多少商号、多少秀才公都得搞清楚,同时从我的那些门徒中挑一批读书识字的在一起做好准备,咱们接管洪州那日,你们就直接走马上任,整饬吏务,抚城安民。” “遵主公(义父)之命。” “好,那就这般,各自去准备吧。” 看到骆永胜起身,成武站了出来,一脸的急色:“义父,那我呢。” 这屋子里,就他和孙石没有差事,后者现在低头装鹌鹑,巴不得没差事呢,可成武哪里是沉得住的性格,急躁如火。 “你?”骆永胜看了他一眼:“跟老子说说,你能干啥。” 伤害不小,侮辱性更强。 成武被说的满面通红,颇多不忿:“上阵冲杀、斩将夺旗,儿都可做。” “我看你自作主张的本事才是不小。”骆永胜喝斥一句:“还没打什么大胜仗呢,都想着给我来个黄袍加身了,怎么着,想着老子做洪州王能给你封个骠骑大将军?这后面的日子你哪都别去,待在家里读书。” 见成武不吭,骆永胜立了目,喝道:“聋了吗!” “是,义父。” 骆永胜一发火,成武心里便猛一哆嗦,赶忙拱手应下,退回原位不再敢言语,但却鼓着腮帮子猛嘬牙花。 娘的,这是哪个混蛋告的密。 喝罢了成武,骆永胜又转头看向孙石,道。 “哦对了,老孙啊。” 一直低头沉默装透明人的孙石万没想到骆永胜会点他的名字,当下一哆嗦,本来是想站起来应声的,结果腿一软,竟然滑坐到了地上。 他害怕了! “老孙,咱们这还没举兵呢,你就料定我军必胜了?”骆永胜哈哈一笑,上前搀扶起孙石,环顾左右道:“看看,现在老孙激动的腿都软了。” 祖宗哟,我激动个屁,这是怕的。 孙石心中直哆嗦,面色讪讪应和。 “刚想起来,也有一份差事要交给你。”骆永胜拍了拍其肩头:“三国快结束了,你准备准备,把我早前给你说过的江南聚义传整理一下,这些日子发表吧。” 所谓的江南聚义传其实就是《水浒传》,只不过被魔改了一番而已,历史背景从宋朝转移到了西晋末年。 内容很简单,西晋朝纲崩坏,江南有一群好汉聚义兴兵,打算抗击蛮夷,但是呢,朝廷坐实五胡乱华而不管,镇压义军,残杀百姓。 一百单八将之首的宋及时与朝廷达成合盟,愿领军出北地抗蛮夷,结果朝廷却在其后断其粮草,致使义军大败被围,一百单八将自杀殉国都不愿降,忠贞气概,可歌可泣。 而后便是晋亡,衣冠南渡。 这本书内容当然完全是骆永胜虚构的,不过目标非常明显,就是影射赵宋朝,只等那《檀渊之盟》一签,在舆论阵地上,骆永胜就要老赵家万劫不复! 文、武、宣传三条战线,三点都得抓,三点还都得硬! 夺天下首夺民心,骆永胜不仅要夺了赵宋的江山社稷,还要把他们全部踩进尘埃里,遗臭万年! 凡出卖国家和民族者,合该遗臭万年!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眠之夜 “二弟、二弟。” 怏怏不乐走出正堂的成武蔫头耷耳,身后响起了呼唤声,扭回头看去,原来是自己的义兄成文,在成文身后,成英这些小兄弟具都跟着,此刻成文边走边唤间已是快步走来。 虽然是心情不好,不过成武还是应了一声,停下脚步道句大哥。 “看二弟这样,想必是因咱爹的训斥而伤心吧。” “那倒不是。”成武摇摇头:“俺只是看到大哥你们各自都有差事,独我一人空着,心有不甘罢了。” “二弟糊涂啊。” 成文拉住成武的小臂与其并肩而行,小声道:“我等皆有事务要做,爹独让你一人留府看书,此非为轻视实乃器重之,岂不闻,夫胸怀惊雷,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你勇武过人,素喜兵事,只是性格过于急躁,短于城府,如此只可为前锋,不可掌三军。爹让你安心读书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你涵养气度胸襟吗,这是要栽培你做咱们起军之后的上将军啊。” “当真?” “这还能有假?”成文哎呀一声,擂了成武胸口一拳:“你这浑人,也不想咱们跟着爹多少次生死挣扎,没有爹的舍命拼搏,咱们早都为冢中枯骨了,对咱们这些义子干儿,爹那是拿咱们当亲生骨肉疼呵的,此事当然是真,你若是多看书,今日这事哪里还需要我来教你其中道理。” 成武顿时恍然,懊恼的直跺脚,扭头就要迈步被成文一把拉住。 “你干啥去?” “给爹赔罪。” “哎呀,你看看你,说你性子急要改改你是一点没听进去啊。”成文喝斥一句,硬将成武拉住:“现在爹正在与叔父、侯秉忠等人交代大事,你现在风风火火的闯进去,必又遭训斥,现在你就跟着我,老老实实回家,安心读书便好。” 成武不在坚持,一抱拳:“成,大哥我听你的,今日多谢教诲,待回城后,我请你喝酒。” “你可拉倒吧。”成文笑骂一句:“你的月钱都让你自己赊欠到半年后了,哪还来的钱请我,今日大哥做东,咱们弟兄几个都有,喝点。” 八个义兄义弟都很开心,肩并肩笑逐颜开的离开溪谷集,向着洪州城奔回。 这些孩子个个是兴高采烈,既为今晚有酒可喝,也是因为等来了他们心心念念想做的大事,难免会于心中进行憧憬幻想。 反旗一举,啸聚成军,东征西讨,平定天下,最后奉着骆永胜坐北朝南,开元立国之时他们也个个能混个公侯万代了。 想的太简单了。 就目前来说,骆永胜压根没想过能一上来就取得多好的成绩,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事败就辗转西南群山,跟朝廷官军打游击,搞乡村根据地的准备。 哪有说一上来就奔着做皇帝去的。 就比如眼下,还没兴兵呢,仅一个大局的战略方针,几人就已经争论的头疼不已。 夺取洪州眼下来讲,此事已是板上钉钉,现在大家伙商议的,是拿下洪州之后做什么。 耿百顺的意见是向西。 “西进潭州,当地多土司、安抚,朝廷势力不强,仅有武冈军两厢建制,只要我军以雷霆速度破之,便可过赤水,通梓州。” 这条路线其实就是走江西往西入湖南转贵州,最后进入四川。 这年头,这几个省还没有什么朝廷的重城,尤其是湖贵两地,更多为地方土司,偶有几个朝廷的招抚司,但实力都并不强,方便骆永胜等人攻略城地,扩充地盘来发展。 而耿百顺这个建议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那便是西南刚经历过王小波李顺起义、王钧的伪蜀政权,可谓北宋初年的造反摇篮,地方上因为大规模的蜀中豪强兼并,使得在四川造反也有民众基础,方便快速拉起一支大军。 不过魏禀坤却对这个提议很不以为然。 “自古凡蜀地而取天下者,盖仅汉高祖一人,然而汉祖出陈仓入咸阳,进取天下,乃是楚霸王骄纵,疏于西北防务,才让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蜀中之地潜龙脱困。 除汉祖外,天下岂还有以巴蜀之地窃取天下者?缘何诸葛武侯如此人物,都无法北伐光复汉室,恰是因为蜀中之地虽易守难攻,但也恰因山高地险,阻了粮道,欲走蜀地伐取天下,粮草辎重、军器兵械都要千里输运,谈何容易。 而且仅取蜀中一地又有何用,无汉中在手,则无法与关中之地共享秦岭之险,朝廷只需要守住汉中,届时调集重军云集,必可一鼓作气荡平蜀地,如当年平定王钧无二。 汉光武帝刘秀伐公孙述,两年即定,汉昭烈帝刘备取西川更是不足两年,钟会灭蜀前后仅五月。桓温伐蜀四个月,后唐灭前蜀前后七十五天,当今赵宋灭后蜀亦不过两月。 何以如此之快。 盖因如无汉中,则蜀地之险先去一半,凡有强军云集,皆可一鼓作气一战而下。 我军若是想要偏安一隅则可入蜀,若想的是攻取天下,廓清帝宇,则蜀地绝不可入。” 言罢,魏禀坤面向骆永胜拱手:“主公莫忘了乐不思蜀的典故。” 巴蜀是个好地方,易守难攻的,但也容易让人醉心于享乐,偏安日久也就没什么野心了。 正如魏禀坤说的那般,朝廷只要控制住汉中,那么成都就时刻处在兵锋威胁之下,所谓的天堑地利,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既然蜀地不能去,还有其他备选吗,大家畅所欲言。” 骆永胜看了眼骆永捷,后者连连摆手:“大哥,我这水平您还是别问我了。” “压根我也没打算问你。”骆永胜道:“我是想让你去安排酒菜,今晚咱们这一夜有的熬呢,所以先吃饭,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商讨大事。” 有点尴尬。 堂中一片哄笑声中,骆永捷讪讪的摸了摸鼻尖,赶忙起身应下,安排饭菜去了。 小插曲之下,气氛也轻松不少,不像方才如头戴金箍一般,愁眉不展。 今日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王业之基 一顿茶足饭饱之后,议事重新进行。 “刚才禀坤的意思我也比较赞同,不到事败危急之刻,蜀地不能去。” 骆永胜支持了魏禀坤的意见,开口道:“我的意见是攻略江南,一来断了赵宋的钱粮税赋,二来则是控制长江,争取先做到划江而治,两分天下,届时再内修政务,外勤兵事,徐徐图之,伺机北伐。” 谁让骆永胜是主事人呢,他主动开口支持魏禀坤,堂内众人也就不好在探讨别的起事路线,开始围绕着这一战略意图进行讨论。 “既然主公意如此,那这洪州城,咱们还不能放弃呢。” “我何时说过要放弃洪州了?”骆永胜笑言:“咱们已在洪州经营数年,非我骆某不舍家业离开,而是洪州此地人杰地灵,文气鼎盛,打天下的同时也得考虑治天下,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到一个贫弊的地方教人识字培养官吏。” 众人点头,深以为然。 教育非一日之功,去往西南,可能一个城都未必有几百个能读书识字者,光这培养官吏一事就颇为浪费时间,而洪州不同,洪州乃是江南路治城,是读书人的摇篮,文气之盛,可列全国十甲。 这几年,骆永胜没少利用洪州日报上的《三国》来普及拼音,也编纂了新的字典从旁辅助识字,可因为受制于官府的存在不能大范围推广,几年来也不过只是勉强教会瓦石庄周遭附近几百个村民罢了。 纵算是攻陷洪州,全城普学,那也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教会百姓的。 “既然不离洪州,那么首要便是攻下饶、信二州,破六安军、广德军,一路直插升州城。” 这条路线,就是沿着长江一路向着东北方向,进黄山、宣城,最后打到南京城。 洪州大家都知道,是南昌,大都督府和镇南军还辖制着江州的水军,也就是九江以及鄱阳湖,这里是赵宋三个水师港、海船建造的要地之一。 “洪州在手顺着赣江往南,攻略江南路,而后再图取升州,如此便可切断江南与朝廷的联系了。” 这个提议还是很得骆永胜的欣赏,不过很快包括耿百顺、侯秉忠两人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他们反对的驳词简要且直接。 “哪里有那么多兵?” 想要切断江南跟朝廷的联系,也就意味着要切断长江以及运河,千里锁江,处处是战场。 一边要抵抗朝廷官兵自北南下,又要抵抗江南的官军北伐。 “届时南北夹击,朝廷可以发六路、十路兵马征讨我们,而我们焉有六路、十路人马来守?” 撤掉饭菜的桌子上,侯秉忠摊开地图,指指点点道:“朝廷在庐州、泗州、徐州皆有兵马,在江陵、鄂州还有兴国军。湖州、杭州有宣德军、宁海军,这些都是禁军编制,前后加起来足足有十几万兵马。 咱们哪里有这个实力东取升州,截断长江?” 如此一说,骆永胜也是皱起了眉头。 造反难啊。 本以为自己谋划三四年,总也算是有了点实力,但这么看来,还是差着远呢。 愁着愁着,骆永胜反而是笑了。 “如果造反易如反掌的话,焉还有四百年之大汉、三百年之李唐。赵宋虽无道,终究是天下人心中的正统,此非王朝末路之时,反而是开国不过四十年,咱们想反,可比汉反武帝、唐反太宗,难度属实不小。 不过虽然难于登天,但那又何妨,穷途未必末路。” 这是骆永胜经常挂在嘴上的话,一路走来也是此话支撑着骆永胜活到今时今日,且越活越好,几人都能感受到骆永胜的斗志,原本有些颓废的斗志便也重新焕发起来。 “既然东取升州很难,咱们就更该去了。” 骆永胜笑着,手往地图上一点:“咱们行以蛇吞象之举,战略意图一目了然,赌的就是朝廷不敢放弃江南。” 众人随着骆永胜手指点到的位置一看,都猛抽一口凉气,越州! 所谓越州,便是先秦会稽郡,亦是将来南宋的首都绍兴府。 这里是两浙腹地,紧挨杭州,人口稠密、粮秣充备,确实可以做王业之基。 “越王勾践、楚霸王项羽都是自此地发迹而征伐天下。” 骆永胜环视众人,自信满满的侃侃而谈:“我们出奇军往升州,吸引朝廷大军围剿,此时另出一军奔越州必顷刻可下,如此一来,自洪州往东这一片,赵宋最富庶、粮税最重、人口最稠密的区域皆被我军拿下,届时,北抗朝廷,南抚闽广,背依大海之险,再无两面受敌之危。” 如果拿下自江西到越州这一块,再能拿下升州南京,那领土疆域恰恰就如同历史上灭完陈友谅、方国珍的朱元璋势力。 “闽广之地,几乎无朝廷官兵,虽地缘广袤,但多是托依地方宗族、豪强自治,洪州往西南方向又有西南夷,亦是朝廷势力薄弱之地。可以说,能留供朝廷动兵的方向,只有自北南下。” 话到此时,侯秉忠也点了点头:“我当年在福州当了近十年兵,此地确实如此,闽地往南及至潮、广二州,多为招抚司,羁縻州,确实无太多朝廷势力,而且这些地方宗族亲重,向来重家族利益而轻慢国家,只要咱们好生安抚,说不准还能争取过来。” 两广、福建的宗族势力有多大? 举个简单的例子,直到四百年后的大明朝,广州还两度被地方宗族的叛乱势力攻陷过。 更别说眼下的赵宋王朝了,朝廷征徭役,根本不敢以武力的方式对待两广,不然顷刻间人家地方百姓就在族老的带领下跟朝廷干起来。 与两广一般骄横的便是湖南,几乎近半区域都是招抚司,而非朝廷建制的州府衙门。 说是大一统天下,但这几个地方是没有王法的。 人家是宗法、族法自治,你拿《宋法统》在那里当官,就是玩笑话,人家也不搭理你。 历史上著名的《吕氏乡约》一出之后,自宋至清(不含元)三朝,许多官员,包括著名的王阳明在内,都多次推出与这些偏远地方宗族达成具有约法三章性质的乡约。 “导俗为风,莫善于乡约。” 说好听点,叫做朝廷开明与地方百姓分权治理,互不干涉,说难听点,就是默许皇权不下乡,任由地方无视王法,而以宗权定乡法。 而眼下,《吕氏乡约》还未诞生,意味着连朝廷和民间还未达成默契,那两广、福建、湖南大部更是高度的自治,反正朝廷只要来管,那就干! 只可惜,血性是有了,但高度的自治也使得族与族、乡与乡之间的矛盾仇恨日益深重,致使此四省百姓之间互不相通,亦无家国之念,大家都守着自己宗族的一亩三分地势力范围搞百里王侯之国,不知通力合作。 等到元灭南宋之时,绝大多数宗族势力具在蒙古铁蹄之下化作齑粉。 汉家王朝到底是儒骨,凡是还讲究个商量着来,可以好言温劝以礼相待,忽必烈哪有那个好脾气。 什么乡约、公约,你问问忽必烈、伯颜能看得懂不,就算看得懂这两人也是不屑一笑。 强权、刀锋之下,条约擦屁股都嫌硬,说撕毁还用得着跟你们打招呼? 谁跟死人商量事。 这就是基于特定年代的政治制度下存在的特殊背景,而恰因这个特殊的时代背景,让骆永胜盯上了这一块,并决定大加利用。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与赵宋相比,咱们既无天时,也无地利,那么只能利用人和了。 打通两浙,招抚闽广,只要稳定东南,便可广蓄兵粮,图谋北伐大业。” 大局战略定下来之后,就代表着接下来有了前进的大方向,剩下的,便是埋头拉车。 “做好准备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青山寺下 洪州城外青山寺。 这是一间寺庙,一间洪州当地香火最鼎盛的寺庙。 时下朝廷的公告刚刚传达下来,年关一转就要更元了,叫景德。 每逢更元,这青山寺就会人头攒动,客商云集。 无他,为争一头香尔。 不仅仅是商人会来,官员一样会来,礼佛敬神,求个青云富贵。 这不,咸平六年腊月三十,胡显连年夜饭都没吃,就早早跑来了青山寺脚下的驿亭住下,等着翌日一早,好早早上山去烧香。 这两年他在洪州知州的任上实在是如坐针毡,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什么风浪都过去了。 除了胡显之外,骆永胜也来了,他倒不是上赶着要拍胡显马屁亲近陪同,而是正巧温珺也想来,给玉晟求一个长命锁,秉着老婆孩子最大的理念,骆永胜也只好亲身陪同。 毕竟新年,总得一家人在一起不是。 所以巧遇之下,骆永胜也就跟胡显撞到了一起。 那没什么好说的,一道驿亭住下,赶等明日一早联袂上山降香。 傍晚的时候,两人家眷一旁闲叙,骆永胜和胡显二人也烫了壶酒,来了个温酒论江山。 其实骆永胜不太喜欢跟别人一起指点江山,因为他感觉这样没意思,可谁让胡显是官呢,这家伙没事就喜欢点评国事,搞得好像赵恒这个皇帝连着朝中几位宰相都没他会治国一般,无可奈何之下,骆永胜只能附庸陪衬。 只是心中嘲笑不已。 天下就属你会治国,连个洪州都差点守不住,要不是当初老子手下留情,你的妻妾闺女早都成营妓了,还他娘在这里大言不惭呢。 “上月,雄州知州何承矩给朝廷上了封书信,言道眼下三关之外,辽军已屯兵十万,请求朝廷速速发兵,迟恐生祸。” 两杯酒一下肚,胡显就开始论起了军国重事,频频叹气:“本官与章枢直书信话事,枢直言,官家竟然还悬而未决,寇相三次请战都被王相挡了回去。” 当了几年朝廷的官,对于中枢有哪些宰相,骆永胜当然也都知道,胡显口中的王相,叫做王钦若,是个铁杆主和派。 这家伙跟赵恒说,为免兵祸,可以将瀛、莫二州,连着三关都割给辽人,再遣天使宣谕王化,即可保太平,被寇凖当朝喝骂。 两人为了战和之事,当着赵恒的面,撕衣扯冠,持芴互殴,要不是左右来劝,非得有一个血溅金殿不可。 赵恒这个无能倒气的皇帝也是个人才,任由两人御前失仪也不责罚。 由此可见心中是多么的优柔寡断。 想及此,骆永胜也叹了口气:“一年前,枢直就说寇相坐枢密院研讨军机,勘定阵图,如今一年多的时间了,下官本以为是尚未勘定好,如今听堂尊言,看来是官家那里不允。” “再耽搁下去,辽人就该南下了。” 推开窗户,胡显看着窗外一地的皑皑白雪,忧心道:“今年雪下的不小啊,虽说瑞雪兆丰年,可连南方都如此大雪,北地怕已是冰天雪地了,燕云十六州乃是辽人最重要的粮田。 今于三关外屯下重兵,必是因大雪闹了灾荒,这场仗看来,跑不掉的。” 这番分析说的条理清晰,让骆永胜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 自己是知晓历史,知道这场战争,但胡显却可以通过这些天时情况就推断出这场战争,说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也是,赵宋的文人通病就是这样,小事不愿意管,平日里最好的就是分析国家大势,大局观来说还算是能力过硬。 两人又聊了一阵,胡显便有些倦困,骆永胜不便耽搁,忙起身告辞。 却见温珺还坐在桌旁看书,便走过去,解下肩上大氅为其披上,温言道:“怎的还不睡。” “夫君不来,妾睡不着。” 两人的声音都很轻,生怕吵到了床上已经睡下的玉晟。 “你在看什么呢?”探头去看温珺手里的书,骆永胜不免笑了。 却是《西游记》。 四大名著眼下就剩一本《红楼》还未问世了,自己也是够无耻的,为了这名声,可谓是将这些巨著偷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这么做的好处也是巨大,这一年多来,自己的门徒中竟有一多半都是读书人,这些人书生意气较重,倒是更容易受到骆永胜的言辞蛊惑和利用,将来可为骨干力量。 而对于这些学生,骆永胜不单教他们家国之事,又专门在城外辟下一块区域盖了房屋、填了操场,侯秉忠以练团练厢军之名义,这些学生也都跟着军训操练、研读兵书。 文武并学,偶尔再由骆永胜以授学为名大肆洗脑,这便是骆永胜的‘军事贵族培养计划’。 “这神鬼志异的故事都是子虚乌有,看个新鲜也就是了。” 见杯中茶水已凉,骆永胜便添了一盏:“夜凉,喝杯热茶早些睡吧。” 温珺乖巧接过,道了声谢谢夫君,饮罢了便同骆永胜一道更衣上床,好在这厢房床铺够宽,一家三口睡下倒也不挤。 “咳咳。” 熟睡的小玉晟又咳嗽起来,让正打算说话的骆永胜闭上了嘴巴,看着温珺不停的拍背安抚。 见此,骆永胜不免叹了口气。 若不是因为这孩子一直闹病,也就不会有今日来此青山寺求长命锁之行了。 说来,不过是常见的小孩炎症,便是不求医问药,隔个七八天也会自愈,只是病况总是反复,弄得温珺整日心神不宁。 所谓的长命锁,更多的,也就是买个心安吧。 想着想着,酒劲上来,骆永胜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又在迷迷糊糊之中被敲门声惊醒,继而是周柏的声音。 “东家,时辰到了。” 睁开眼皮看看窗外,天色还黑着,连一丁点的光亮都没有,不由暗骂一句。 为了一炷香,寒冬腊月来降香,也不知道图个什么疯劲。 骂归骂,骆永胜还是翻身坐起,而他这一醒,温珺也醒了过来。 “孩子还没睡醒,现在外面又冷的很,要不然咱们再等等吧。” 骆永胜心疼老婆孩子,可温珺哪里愿意,只说这降香非得早到才能显出心诚。 心诚则灵。 拗不过温珺的骆永胜在这种事上也只能让步,颇多无奈。 然而一出门,骆永胜才看到,此刻驿亭之外,已是人头攒动,排着长队开始挑灯上山。 此刻胡显也走了出来,却是不急不躁。 “众衙前于两日前便扫清了山道,驻人把守,住持也候着了,咱们径直上山即可,这头香谁也抢不走。” 闻言,骆永胜笑了起来。 差点忘了,有胡显在,洪州谁敢抢这柱头香? 当官,还是挺好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定胜天 商人百姓上山,怎么可能会有骆永胜一行快。 沾了胡显的光,骆永胜也算享受了一把封山封路的特权,一路上带着老婆孩子畅通无阻的上到青山寺前,如胡显所说的那般,一个须发皆白的住持已经带着寺庙上下的僧人候着了。 “贫僧偕全寺上下,见过堂尊,阿弥陀佛。” “大师有礼了。” 胡显笑眯眯的回应道:“大师乃得道高僧,就不要与本官叙这凡礼了,今日没有知州堂官,来此的,不过也是一寻常信徒尔。” 这话说的,也就得亏老主持佛心稳固,不然非得破口大骂不可。 数九寒冬,大雪纷飞的,让我们在这寺庙门口等你几个时辰,要不是看你是知州,非得让你知道什么叫佛也有火。 没办法,老大哥虽是佛祖,终究也斗不过刀枪剑戟、皇权国法啊。 “看到了吗,这就是权力,在权力面前,神佛亦要低头。当权力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天地寂然,万物噤声。” 跟在胡显的身后,骆永胜怀抱着已经睡醒的小玉晟,看着后者滴溜溜乱转的双眼,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你爹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替你把这江山打下来,将这权力传授给你,所以乖儿子,你要抓紧好起来,不然病体羸弱,何以执神器统御诸天、含天宪驭使苍生。” 这话小玉晟哪里听得懂,只是被骆永胜颔下留出来的胡须瘙痒的咯咯直笑。 “你这小东西。” 骆永胜也被这笑容传染失笑,一旁引起了温珺的好奇:“夫君笑什么呢。” “无事,逗孩子玩呢。”应付一句,骆永胜道:“快快进入寺庙,这外面可真是太冷了。” 一家人跟在胡显后面进入到寺庙中,宝殿中烧有暖炉,总算是躲却了几分寒意。 “夫君可要来求个批签,妾听说,这青山寺的批签可是灵验的很。” 听到要算命,骆永胜摇头:“你知道的,为夫向来不信这神鬼学说,还是算了吧。” 命哪里能乱算,若是算的骆永胜无帝王之命,那就会动摇上下追随者的心,若是算出了骆永胜有帝王之命,那胡显还在这呢。 所以无论什么结果,对骆永胜来说都无好处,索性干脆不算。 见骆永胜坚持,温珺也不好多说什么,带着孩子去降香了,而骆永胜则在殿中闲逛起来。 这里的僧徒虽不知道骆永胜的身份,但见其跟着胡显一道而来,又穿的锦绣富贵,身边有人护卫,故也不敢开口拦阻,任由着骆永胜随意观瞧。 “周柏啊。” “东家有何吩咐。” 骆永胜摆摆手示意周柏不用拘谨,闲聊道:“你说,这天底下的神呐、佛啊的,就没有一个显过灵,护过民,从上古先民时期开始,就享受香火祭祀几千年,可是山河破碎他们不管、黎庶百姓哀鸿遍野他们不管,那你说,为什么到如今,老百姓还信奉着呢?” 这个问题让周柏好是思忖了一阵,迟疑道:“那,可能是百姓愚昧?” 真愚昧吗? 古人愚昧无知,崇信鬼神之说,这种说法倒是主流观点,可骆永胜他见多了后世的官商显赫啊,有的大教授也信,那就说不过去了吧? 还有普遍的如西方国家,上到总统下到百姓,过半数都是信教徒。不乏国际知名的大科学家,可见信奉神灵与知识的多寡关系并不大。 “人需要一个信仰,需要一个精神的寄托,他们未必相信世上有神,但他们愿意这么去麻痹自己,来慰藉自己的心。” 骆永胜如此说道:“就跟我曾经说过的大山那样,人总得找一个方法来转移或者减少自己的痛苦。比如说,我杀了人,而我信奉的神说杀人无罪,那我就去到神殿忏悔,神官依循着教义说我无罪,那么我的心灵就因为得到了神灵的宽恕而不再有负罪感。 我的一切行为成为了正义,以后再做这种事,便催眠自己,这是神的旨意,神是允许的,我便得已超脱,逻辑自洽。” “杀人无罪,那不成邪教了?”周柏有些愕然:“天下神佛皆教人向善,焉有从恶的?” “这不也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骆永胜指了指背后的大殿,轻蔑一笑:“此为邪教乎?” 他这里不屑点评,倒是惹怒了一旁净扫的一小沙弥,当下就怒了起来:“施主好生无理,竟如此中伤我佛。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之屠刀岂是世俗所理解的那狰狞兵器,意指为恶言、恶行” “我是在跟你说话吗!” 骆永胜猛一转头,立目横眉,把这小沙弥吓了一个哆嗦,嘴里的话也咽了进去。 “不过既然你想与我论佛义,那我给你这个机会。” 先从气势上震慑住这个小沙弥后,骆永胜才开口:“你说此间屠刀为恶言、恶行,止此行为,便可为佛,是此意乎?” “正正是。” “何为恶言?” “伤人之语。” “何为恶行?” “伤人之行。” 骆永胜点点头,很是满意:“不错,你回答的很好。” 小沙弥松了口气,刚想得意一番,就听到骆永胜的话:“周柏,给我把这个狗东西的嘴打烂。” 小沙弥大惊失色,刚想弃下笤帚逃跑,哪里有周柏快,当下便被一手摁住,周柏几个耳光下去,便是口歪鼻斜,鲜血横流的颓靡坐地。 骆永胜顿下身子,拿出丝绸手帕,一脸的温和笑意替小沙弥擦去鲜血,说道:“小大师,我刚才骂了你,又打了你,恶言恶行都犯了,现在我向您赔礼道歉,愿您原谅则个,可否?” 小沙弥哆嗦嘴唇,木讷点头:“可。” “那我现在为佛乎?” “为。” 骆永胜伸出手,拍了拍小沙弥的肩膀:“我骆某人别的本事没有,但观人心的本事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你眼中有火带着躲闪之意,语气不诚亦有惊惶,说明你不服,你恼怒,但惧于我的淫威不敢发作,故而压于心中。 你心里委屈吧,你现在一定在想,我刚刚才伤害过你,简直是一介粗鄙之人,有何德行配为佛,你恨不得咒我下阿鼻地狱,受刀山火海之刑。” 擦完小沙弥脸上的鲜血,骆永胜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到了小沙弥的手中,仍是温言细语:“我做不得佛,因为佛不在我心中,你也做不得佛,因为佛,也不在你心中。想还俗的时候,来洪州找我,我叫骆永胜。” 说罢,哈哈一笑起身,带着周柏离开这里。 身背后的小沙弥痴痴傻傻,看着手里的银子,良久后突然大哭起来。 是啊,他刚才在心里诅咒了骆永胜,咒其不得好死。 这便是心存恶念,如何成佛。 佛,不在他的心中。 “东家一语破佛心,真神人也。”跟在骆永胜的身边,周柏惊叹。 “哪里是我破的。” 骆永胜失笑摇头:“因为僧人也是人,莫名其妙被我侮辱殴打,怎能不恼不怒。而一旦恼怒,那他十几年的佛心,就这般瞬间破裂。 周柏啊,你记住。终究这佛心是后天养成的,而人性,却是先天根上带着的。 人定胜佛,正如人定胜天一般! 我今日能胜佛祖,明日就能掀翻这赵家天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推翻赵宋恢复山河 历史的大势在景德元年这一年以无可匹敌的神威姿态,蛮横的撞进这天地之间。 景德元年闰九月初八,辽帝耶律隆绪与其母辽太后箫绰、大丞相韩德昌带着整整十二万大军踏上了南侵的征程,先锋大将,箫绰的族亲箫挞凛克遂城,生俘守将王先知,后催军不休攻陷定州。 此人与一众宋军俘虏被押赴辽军大营,耶律隆绪命人绑缚于空地之上,以鬼箭射死,所谓鬼箭,便是帝射一箭,万军景从,箭雨之下,将俘虏射为刺猬,谓之射鬼箭。 此举使得辽军军威大振,令传前线,箫挞凛遂催军猛攻瀛洲。 瀛洲之战,正式爆发。 而就在此刻,赵恒忙什么呢? 枢密院北伐的阵图都拟定了两年,到现在都没有动,拖到现在,反而是契丹人先南下叩关。 战败的消息传到东京,朝野震动,王钦若蹦了出来,力主迁都江南,暂避锋芒,一时间竟得到半个朝堂的附和。 赵恒一时心动,却仍旧悬而未决,乃召寇凖议事。 寇跪于丹陛之前痛哭流涕,言宗庙社稷皆在东京,且眼下皇太后薨天,尚未安葬,若此时迁都南下,则尸骨曝于野,宗庙毁于兵戈。 国家沦难、社稷动摇;神器蒙尘、江山尽毁; 赵恒大恸泪湿前襟,扶起寇凖言该当如何,寇请御驾亲征以励国家之心,恒赐佩剑符印,三拜寇凖为帅,言抗敌之事皆付与卿,待明德皇太后安葬之后,便亲身与卿共赴北地,对抗辽军。 寇请罢王钦若相位,恒允之,乃罢黜王钦若,流判天雄军。 闰九月二十二日,明德皇太后葬于沙台,同日,调威虏军与北地各军合兵共击辽军。 但话说的虽然漂亮,可赵恒硬生生又在东京彷徨逗留了足足两个月,才在十一月二十日踏上御驾亲征的道路。 也是赵恒命好,他这边才刚刚出城还在路上,二十二日宋军便大发神威,阵前射杀了辽军先锋大将箫挞凛,赶等他到了澶州便是瀛洲大捷,破辽军十万,斩首数万级。 而后,辽军遣使入澶州见了赵恒,言和谈之事,赵恒设宴宴请了契丹使臣及其随从,后亦派使者曹利用使契丹。 曹走前被赵恒召见,后者言:“只要不割让土地,便是予钱财百万亦可。”曹利用领了命退下,出了御帐被守候的寇凖拦住询问,听后道:“帝说百万,然断不可超三十万,否则我必杀你。” 后曹使辽营,最终定下盟约,宋年给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正合三十万之数。 自此,澶渊之盟而成,这一日,是景德元年十二月初九! 消息传遍了大宋朝堂,百官喜极而泣庆贺太平。 区区银绢三十万,不及国家财政之百一,何足挂齿。却能换来边疆太平,换来祖宗基业不毁,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而对于愿意签署合约的辽太后箫绰,大宋朝堂上下,唤之为‘叔母’! 如此厚颜无耻之行径,如此奴颜婢膝的苟且,也随着这纸盟约在景德二年的春风中,吹遍了天下,吹到了洪州! 景德二年三月初一,洪州城外瓦石庄,厢兵团练军营。 正堂之上,骆永胜高居首位闭目不言,正堂之外,陆陆续续的人影开始出现。 这些人踏进堂内之后都纷纷向着骆永胜见礼,但后者仍旧闭着眼,丝毫不动。 此时众人才看到,在骆永胜的手里,死死的捏着一封信笺,骨节处已捏的发白。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堂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没有人敢发出杂音,许久后才响起骆永胜的声音。 “永捷,人都来齐了吗?” 声音嘶哑且低沉,但却把骆永捷惊得跳了起来,忙回道:“都到齐了。” 这一刻骆永胜方才睁开眼,起身。 众皆站起,看着骆永胜走出正堂,亦都跟上。 “召集全军。” 校场内,仅片刻便汇聚了全军,足有四五千之数。 除了两千厢军之外,还有三百破阵骑、一千五百名永胜军,以及骆永胜的几百名接受军事训练的门徒学生。 磬响三声,全场押声,数千道目光齐聚于点将台处骆永胜的身上,静静等着后者的开口。 骆永胜扫视全场,他的双眼有些红,神情也有些憔悴。 看了许久之后,骆永胜才拿起一直攥在手里的信笺,拆开,缓缓读道。 “景德元年十二月初九,我大宋皇帝赵恒正式与辽国皇帝耶律隆绪在澶渊签订合约,两国以白沟河为界,划分疆土,我大宋正式放弃燕云十六州,承认其为辽国疆土。为此,辽国将瀛、莫两州让与大宋,以结两国兄弟之好,我大宋自此,尊辽国太后箫绰为叔母,面北而拜。 同时,自今年,也就是景德二年始,我大宋年给辽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世世代代不止,惟愿倾中华之物力,结辽邦之欢心!” 说到最后,骆永胜已是声嘶力竭,睚眦欲裂,猛然将手中信笺撕得粉碎,喝骂声震天动地:“此丧权辱国之合约简直是苟且图存、贻羞万古,涿郡赵家怯懦鼠辈,竟然拱手将祖宗基业让与蛮夷,还恬不知耻尊奉蛮夷伪后为叔母,使我炎黄男儿具皆蒙羞。 此约,使我四千年之华夏蒙受从未有过的耻辱,是一道留在精神和肉体上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疤,这是国家的耻辱,也是所有炎黄后裔、华夏男儿的耻辱! 更可恨者,这个耻辱不是异族带给我们的,是现在的皇帝,是现在那个在东京城里却骑在天下人脑袋上的赵德昌给我们带来了!这不仅仅是国家之耻,而是我华夏民族的悲剧! 此耻惟血可洗,不雪此耻、此恨,有何面目活于世间、有何面目叩见祖先,此蝼蚁偷生之举,涿郡赵家受得起,我辈男儿受不起! 今日,我骆永胜再此盟誓于天地间,既然赵德昌躲在犬舍蚁穴之中苟且图存,那就由我代表华夏正溯兴兵北伐,光复祖宗基业,攻灭辽国,雪此耻辱!如不成,愿粉身碎骨,死后世代轮回宁为牲畜,无颜为人,免得再受此辱!” 校场之内一片寂然,猛然有人大喝一声:“兴兵北伐,恢复山河!推翻赵宋,攻灭辽国!” “兴兵北伐,恢复山河!推翻赵宋,攻灭辽国!” 数千人的呐喊声响彻起来,冲天的恨意与怒意混杂于一起,惊得天地变色,云海翻腾。 将台之上的骆永胜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最怕的事情没有出现,他最想看到的场景出现了。 至于被撕碎的那封信,当然是他自己遍写的。 这一步,到底是迈了出去。 景德二年三月初一,骆永胜起兵于洪州,正式宣布。 推翻赵宋,恢复山河!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变天之夜 洪州城炸开了锅,犹如一锅滚油中到入了水,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喊叫声、嘶吼声、惊叫声此起彼伏,一波盛于一波。 这一波波的尖叫声和着风吹进了知州衙门,自然吵醒了正在熟睡中的胡显,惊得后者翻身坐起。 “城中何事如此惊惶,以至于满朝喧闹盈沸,如此成何体统!”匆匆穿上官袍的胡显边骂边走出房门,唤来小厮:“速速去探查,可是又有乱军土匪来扰城了,如是,速去城外厢兵大营告知侯秉忠,令他发兵击贼。 另,再通知骆永胜,随时做好出使准备。” 小厮应下,匆匆走出,不多时便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泪涕交加:“堂尊反了、全反了。” 老子何时造的反? 你就是让胡显想破脑袋,他也没听懂小厮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无论他如何询问,小厮也不在理他,而是快步逃离,气的胡显跳脚大骂。 等乱军土匪勘平,一定要杀其泄愤。 可惜的是他没这个机会了,通判卢彦这时也是慌不择路的寻来,鼻青脸肿看来路上没少摔跤。 “堂尊,快跑吧,那骆永胜反了!” “无妨,去找骆永胜你说谁反了!!!” 胡显还下意识想找骆永胜来商量对策呢,突然整个人原地跳起,双眼瞪的提溜圆。 “洪州城,还能有哪个骆永胜。”卢彦都快急哭了:“千真万确啊堂尊,此刻城门大开,逆贼骆永胜已经带兵杀进了城,眼见就要杀来衙门了,堂尊快与我逃命吧。” 胡显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身子摇晃起来,但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侯秉忠呢,让他来救城杀贼,洪州不能丢啊,不然朝廷怪罪的话” “侯秉忠也反了!” 卢彦实在是绷不住了,脸一掉竟是哭了出来:“他压根就是骆永胜的鹰犬爪牙,城门就是他开的,所谓两千厢兵,皆为骆永胜私军也。” 胡显大染坊一般的脸终于只剩下鲜亮的红色,捂着心口,猛然“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由红转白,两眼一黑竟是直接摔倒在地。 这是吓死了? 卢彦恼恨跺脚,早知这胡显如此不堪,他何必来报信,白白耽误了逃命的功夫,当下也顾不得去看仓惶出来观瞧,春光半泄的胡显小妾,匆忙转身就欲离开,却呆立原地。 只见一大队顶盔掼甲的士兵已是冲杀进来,几名护院的衙役小厮本打算跪地乞降,却个个被一刀砍翻。 领头者,卢彦再熟悉不过,骆永捷! “奉大哥帅令,拿下伪宋洪州知州胡显、通判卢彦。” 好家伙,坐拥大半个天下的宋朝在骆永捷口中成了伪宋,卢彦苦涩难忍,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面对一队持刀甲兵精锐,还是明智的选择跪地乞活。 跪天跪地跪父母的赵宋士大夫连君王都可以不跪,此刻却跪在了刀锋之下。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悲! 原来不只是蛮夷,所谓的大夫官员一样是畏威而不怀德! 不过卢彦还算是有些骨气,此刻还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跪地纳首言道:“叩求见骆首领一面。” “但我大哥不想见你。” 骆永捷黑着脸扬手:“凡为鼠辈赵家效力者,皆为蒙羞民族之千古罪人,大哥有令,押至城中大街,斩!” 任由着卢彦如何求饶痛哭,左右永胜军的士兵也是充耳不闻,拉起来便往外走,等待他的,不过是鬼头刀一落,尸首分离,从此人鬼两别。 其实卢彦等官员的投降,骆永胜是想过如何处理的,杀了的话,会非常影响后续攻略其他的城地,但不杀,这些人留在洪州,就会带来隐患。 前后思量,先杀了再说吧。 骆永胜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件事情上耽搁太久。 而自知州衙门被攻陷之后,洪州那座已经无人办公的大都督府也落入到永胜军之手,而后便是洪州府库重地,自此,全城皆定,前后用时不足一个时辰! 这就是积蓄几年的优势,如此一座江南唯二的重城、要城,兵不血刃顷刻间便被骆永胜收入囊中。 “告诉耿百顺,让他带人全城张贴告示,安抚百姓。” 骆永胜此刻就站在洪州的城头上,俯瞰着乱成一团的洪州,下令道:“成杰。” “儿在。” “我把破阵营交给你,你带队巡城,今晚如发现浑水摸鱼,趁着混乱打家劫舍、奸淫掳掠之人,无论是混混流氓,还是不法的匪兵,就地格杀,整肃军纪。” “诺!” 能领破阵营,骆成杰兴奋不已,当下大喝一声离开。 “禀坤。” 城楼之上,听到这声喊,魏禀坤忙跑过来躬身应和一声在。 “替我拟一份文书吧。” “请问主公,哪一种。” 拍拍女墙上的垛口青石,骆永胜哈出一口子热气:“既然是举义旗而兴兵,总得有一份檄文不是,你文采好,看看怎么拟制,好正大义、聚人心。” “谨遵主公命。” “好了,都去忙吧。” 打么掉手上的碎石浮土,骆永胜紧了紧肩头的大氅,迈步走下城墙,周柏带着一队甲士簇拥保护,直奔大都督府而去。 因为是从西城入,故而途中骆永胜勒马驻步,偏首看向路旁。 那里站着一人,跪着两人。周围还围了一队兵卒,犹犹豫豫。 自己那位岳丈泰山,温云亭! 此刻老头子正跳脚怒骂,看到骆永胜骑马而来,反而是更加兴奋,作势就要扑过来,被膝下两个儿子抱着大腿寸步难行。 “无君无父的孽畜、贼子,汝食君禄而活于世,蒙君恩而承太平,焉敢犯上作乱,谋逆造反,实为无父无母之牲畜尔。狼子野心,脑生反骨,日后必遭雷劈天谴,弃尸于荒野任由野狗啃食之。” “老畜生放肆!” 这骂的属实太过于难听,周柏听不下去,红着眼便要拔刀砍了温云亭,被骆永胜摁住。 “岳丈。” “畜生你也配叫我岳丈!”温云亭红着眼,都快滴出血来:“我也是瞎了眼,竟将女儿婚配予你,自你妄动刀兵之刻起,我便没有这个女儿。” 骆永胜的脸色阴沉下来:“给脸不要脸,你真欲寻死乎?” “忠君为国,何惧一死!” “说得好!”骆永胜猛然拔出刀,骑在马上指着温云亭:“汝亦不在乎妻儿、幼孙焉。” 温云亭深吸一口气,昂起脑袋,白须飘动,一字一字的咬牙道。 “莫说畜生你杀我家眷,便是杀我九族,亦何惧乎。” 骆永胜眯起眼睛,杀机氤氲,恰在此刻,一声疾呼宛如杜鹃啼血。 “夫君!” 惊回首,只见温珺狂奔而来,跪于马前,泪流满面:“求夫君饶我父母兄弟。” 骆永胜未动,但身后众人皆翻身下马,口称夫人。 “老东西辱我甚深,不杀,我何以威服洪州,号令三军,速速滚开。”骆永胜红着眼,恼怒的连连大骂。 可他越怒,温珺便更不敢离开了,哭的更是厉害,却态度强硬,哀声道:“若是夫君执意要杀妾之父兄,便请先杀了妾吧,妾生为夫君之人,死于夫君之手也是妾之幸甚。” “反啦,反啦!” 骆永胜气的在马上大吼,许久后才深吸一口气,咬牙道。 “成俊,将你娘扶起来。” 下了马的骆成俊慌忙跑到温珺面前,双膝跪下去搀,同时劝道:“娘快起来,莫再惹义父生气了。” 温珺不愿意起,周遭众人便都跪了下来:“夫人快请起。” 无奈之下,温珺只好起身,但却攥着骆永胜的马缰,泪眼中全是哀切。 “我举兵兴大业,为的是国家民族不受耻辱,你虽为我妻不可拦我。”骆永胜冷声喝道,而后拽过缰绳,再看温云亭:“老东西,今日看在珺儿面上,活你性命,但你要知道,无妻可再娶,无子可再生,你莫要登鼻上脸,若再敢大放厥词于洪州,我必将你五马分尸,悬于四门。” 说罢一催马缰,奔驰离开。 众骑相随,独留下温珺一家。 “爹。”骆永胜一走,温珺忙去到温云亭处,痛哭流涕。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温云亭喝骂,抬手欲打,被妻子拦住,后者喝骂:“你个老不死的混蛋哟,若不是女儿以命相救,两个儿子咱们的孙子今日都死矣,珺儿为你开罪姑爷,已是背了女子从夫之规,你还不知过错,我怎么就瞎了眼,为你生儿育女,受这几十年委屈啊。” 妻女皆哭,又有儿子跪在膝下哀声苦劝,一家人哭的是山崩地裂,滔滔泪下,饶是温云亭铁石心肠,也被这决堤之泪冲垮,良久后面北跪下,顿首大哭。 许久后方止,复起身之时苍老数十岁,双目无神,黯然回家,街道之上一乘马车赶来,驾车人却是骆成文,手挽一件大氅,见到温珺忙上前:“娘,爹让我来接您回家,说天冷,您身子单薄,别冻着了。” 温云亭的背影一怔,转首失语。 第一百二十章 讨宋檄文 “我那岳丈摆平了吧。” 洪州大都督后衙一间卧房内,雄吞全城的骆永胜此刻却是一副小男人德行,站在温珺的背后捏肩捶背,嘴里嘿嘿傻乐。 “我就知道以岳丈的脾气,来硬的肯定是行不通,只能出此下策,以苦肉计制之,娘子见谅,若我提前告知你,怕你露出端倪,哭不出这种真情实感。” 说着又转到温珺面前,顿下身子,伸手轻抚温珺面颊,心疼道:“看你这眼哭的,都肿了,还有这额头,你说说你,跟我还磕什么头啊,都烂了,疼不疼,为夫给你吹吹。” 看到骆永胜手忙脚乱的德行,一直绷着脸的温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的打了骆永胜一下:“就你鬼点子多,我刚才来的时候,爹就说,终究还是着了你的道。” “这不也是为了你嘛。” 攥着温珺的小手,骆永胜叹了口气:“我兴兵造反,若不在今天就先把岳丈摆平,万一他想不开悬梁自杀,你这一辈子岂不是愧疚终身。 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越快解了岳丈的心结,我心里才踏实才能放心下你。毕竟我后面恐怕无有精力再照料家事了。” 温珺眼中又蓄起了泪水,看着骆永胜啜泣起来。 这下可把后者吓了一跳:“这咋又哭了,乖咱不哭成不,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等将来我忙完了,一定亲自去给岳丈磕头赔罪。” 正劝着呢,温珺突然扑进骆永胜的怀里,紧紧搂住:“妾不是气,而是感动、是幸福,夫君是做大事的人,却还能在心里惦记着妾,愿意为妾挨骂受辱,只为将来妾在世上仍可续娘家骨血之情,妾何德何能,此生得遇夫君如此良人。” 骆永胜滞言,抱着温珺许久方才开口,语气温柔却坚定。 “相信我,将来我会让你做皇后,一定,一定!” 安抚许久,终止住那颤抖的香肩,骆永胜将温珺拦腰抱起,轻轻放到榻上,俯身轻吻那红肿的双目,呢喃道。 “夫人,咱们再生一个吧。” 月落乌升,又是新日。 沙场、绣床两条战线大获全胜的骆永胜神清气爽的走进大都督府正堂,升帐点兵,开始正式接手洪州城,处理军政大事。 “恭喜主公!” 一见骆永胜,堂内众人都喜气洋洋的站起身见礼道贺,尤其是看到骆永胜也是一脸喜色轻松,脸上笑意便更浓三分。 骆永胜摆手道:“道喜的话就不用说了,赖诸位之功,咱们总算是顺利完成大计之第一步,兵不血刃拿下洪州,有了安身立命的基业。” 堂内一片开怀爽朗大笑,不过随着骆永胜的抬手又瞬间止住。 “今天不是开心的日子,打下洪州也没有什么值得好开心的,因为从今天开始,诸位啊,咱们就没了退路,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了。” 这句话一出,堂内顿时静默下来。 可不是吗,昨夜之前,他们个个还都是洪州城有头有脸之人,可一夜之后,就是谋逆反贼。 别管打出什么样的旗号,但在赵宋王朝眼中,就是十恶不赦该千刀万剐的逆贼。 “将来咱们胜利的那一天,诸位与我,起码都可以青史留名,甚至可以美饰成民族英雄,但要是败了,咱们都是臭名昭著的野心之辈,是罪无可赦的内乱贼子。” 自古成王败寇,恒古不变之真理。 稍稍打击一下众人的热情,免得这群人打下一个洪州就得意忘形,骆永胜随后把目光对向魏禀坤,言道:“禀坤,檄文写好了吗。” “幸不辱命,请主公批阅。” 说着话,魏禀坤打怀中取出一份折叠的纸张,摊开来递呈到帅案之上。 骆永胜低头观瞧,檄文如下: “檄谕两京、河北、河东、陕西、淮南、江南、两浙、福建、荆湖南北、广南东西、利、益、夔、梓四州之天下民悉曰: 凡属中国正溯之王朝临御天下者,无不威德遐被,四方宾服,独有司马晋亡于匈奴,衣冠南渡,致使夷狄窃居中国而逞凶,盖皆因司马晋罔顾君恩、弑君篡权,致使得国不正,气运中断而国祚不续矣。 自是以后,晋之臣子,废坏纲常、伦乱亵渎;后嗣沉荒、君臣失道。先内生八王之乱,后外有五胡乱华,于是人心离判,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化为肉脯,生者骨肉分离哀鸿遍野。 晋之亡国,皆合天道,乃有隋唐重续正统,这才光复中原,恢复大治。虽后有奸佞朝臣,扰乱朝纲,盖也因其天命气数已尽,改朝换代已当时矣。 后周世宗,谨慎笃厚、励精图治,实为天命之君。北伐契丹,仅四十二日便光复河北三关三州一十七县之地,使契丹望风而降、溃不成军。燕云十六州朝夕可定,然天妒英姿,遭逢疾厄而终。 涿郡赵氏匡胤,累受君恩,承托孤之重于世宗榻前,却不思偿报,以豺狼为师,篡位于陈桥驿,此举与司马晋何异之? 如此罔顾君恩、谋朝篡位,实乃得国不正、其必气运不长。 故而有烛影斧声,弟害兄命,此又与司马晋何异之!假日必也是纲常崩坏,伦乱亵渎。 宋历三帝,竟有其二篡位而窃居至尊,先兄后弟,贻羞万古。 致使高粱兵败、雍熙惨败,此天命不在赵宋、国祚必不久长。 时今之帝,贪恋美色,夺人妻已供亵玩,此荒淫之甚,有失君道。故而后宫秽乱,嗣运不昌。 契丹南叩,不思保国安民,只想奴颜婢膝以求苟且图活,澶州之盟,开中国向异族割地赔款条约之先河,致使祖宗蒙羞,使四千年华夏煌煌之威蒙尘受辱!面北而拜,尊蛮夷之女为叔母,此举忘祖宗之姓,反就亲近胡虏禽兽以为美私。 遍数罪孽,三江之水不可洗,骨气贞洁,穴中蝼蚁尤胜之。活为生民之巨害,死为黄泉之流毒。何堪颜面恬为华夏共主焉! 某虽起于寒微,却也知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必有圣人,乃举事于洪州,传于天下,共讨赵宋。故兹作檄,相望知悉。 河北定州人士,黄帝之子骆明后裔,姬姓骆氏永胜。” 看罢之后,骆永胜彻底傻眼,看着魏禀坤半天才言道:“公这水平竟然没过科举?” 魏禀坤面露羞赧之色,惭愧拱手:“文采粗鄙,惹主公笑话了。” 却见骆永胜离座绕案,一把便攥住了魏禀坤的手,大力摇晃:“就此檄文,气势磅礴、引经据典,实为奇文,骆某佩服之至,一时竟难以言表。” 如果这还不叫一篇好文,那骆永胜真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好的声讨檄文了。 放大赵宋得国不正的污点,生生将其和同样篡国的司马晋串联在一起,而后将司马晋时期那些个肮脏事以及中国所受之苦难说出,打上一个气运不长国祚不续的烙印。 再然后那就是使劲骂赵宋至今的三位皇帝。 两个篡位的,至于赵二是不是篡位,那是历史学家应该研究的问题,跟他骆永胜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反贼不是历史学家,当然得写阴谋论。 再说赵恒,这是个狠人,去四川旅个游还能抢个人妻,女的也很有名,叫刘娥。 说来也是倒霉,赵恒子嗣确实不昌,几个儿子相继夭折,在这个年代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而魏禀坤的檄文,那可真是借人的伤疤来大泼脏水。 至于澶渊之盟,那赵恒就是活该被骂,只是骆永胜文化有限,除了骂几句狗日的之类的脏话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比不上魏禀坤骂的那么狠。 遍数罪孽,三江之水不可洗,骨气贞洁,穴中蝼蚁尤胜之。活为生民之巨害,死为黄泉之流毒。何堪颜面恬为华夏共主焉! 听听这骂的多痛快。 至于到最后给骆永胜找的祖宗,那就彻底让骆永胜彻底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 古人造反都喜欢给自己找一个比较优秀的祖宗,这很正常,骆永胜想破了脑袋也就只能想出一个骆宾王,可魏禀坤倒好,直接追根溯源找到了轩辕黄帝头上! 黄帝生骆明--《山海经》 这是有文献出处的,这还真不是人家魏禀坤信口胡扯,骆明是轩辕黄帝第三个儿子,那他骆永胜可不就该是姬姓骆氏嘛。 现在就是赵匡胤重生,跟骆永胜比祖宗那也不是一个档次的了。 按照魏禀坤这种攀亲戚的无耻程度,骆永胜可是轩辕黄帝不知道多少代玄孙,骨子流着的,是正儿八经炎黄正溯的血! 谁敢说比他血统正!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元建制 魏禀坤的讨宋檄文给骆永胜带来的惊喜已远远大于拿下洪州城了。 凡天下间的城地只要兵强马壮何时都可以取,又不会长腿跑了。可这一篇讨宋檄文的价值却哪里是几座城池能比上的。 这篇文章既将赵宋打上了得国不正的标签,又籍着一纸澶渊之盟把赵宋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最后更是正了骆永胜的炎黄血统。 虽然是个读书人看了都会不屑一顾,可老百姓管你那呢,刘备一句中山靖王之后辅之以仁政,就能令百姓们望向景从,何况骆永胜这堂堂的黄帝后裔。 不过开心了片刻之后,骆永胜又平复下心情,重新坐回帅位宝座道:“诸位,咱们不能白白浪费了禀坤这纸讨逆檄文啊,得抓紧扩大势力,不然焉有困守一城的正统?” 好嘛,这檄文还没发出去,大宋就先成逆臣了。 “成文,我让你摸清洪州全城之况,可有明细。” 骆成文站出,自取出一本,展开来读:“洪州治下户十九万七千四百三十户,口五十七万六千四百八十八人,治郭南昌县,辖下还有新建县、奉新县、靖安县三县,另有丰城、分宁、武宁三倚郭。 洪州城外有田一万七千顷,去岁春秋二季粮赋合并为六十五万石。另征丁赋十八万七千贯,竹木、布葛、罗绢丝线等物折兑八万九千贯,商贾岁营十三万六千贯,合并总数为四十一万两千贯。 如今我军眼下仅取南昌一县,余者尚在伪宋之治下,并未光复。” 说罢,骆成文合上丁口田册,拱手道:“然实际上,洪州还有职俸田、功名田未核,三县倚郭亦有乡绅并地,已多年未向洪州户曹对数。” 洪州,富啊。 怪不得是与升州并称江南唯二之重城,就这丁口粮税,养起一支数万精甲那还不跟玩似的,能有什么财政压力。 尤其是这个数还没到洪州的极限呢,起码,还有职俸功名田未录,三县三郭地主的私田也已多年没重新勘合了。 “伪宋地方的户曹,上下勾结,欺上瞒下大肆贪污,早就烂到了骨子里,咱们入主洪州当有新政新气象,不可学其承制,自误己身。” 正当骆永胜说着,耿百顺突然站了出来,拱手道:“主公,下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话被打断,骆永胜微微蹙了下眉,但还是先允了耿百顺的请,便见后者直腰,环视周遭开口道。 “今有檄文在此,正主公方为国家正溯,东京伪宋窃居神州乃蝇营狗苟之辈,我主起兵乃上合天道、下顺民心,既如此,当不可再用伪宋年号、伪宋制统、伪宋律法,故某请我主以天下苍生念,建制改元,以正天下视听,偕景从之民心拨乱反正!” 此话一出,众皆侧目,许久后,喜上眉梢。 建制改元! 这是劝进啊。 而且说的还很有道理,你都造人家赵宋的反了,还把赵宋说成了窃国伪逆政权,那全军上下在用人家赵宋的年号、制统还像什么样子。 要么不反,反就反的彻底。 骆永胜都还没来得及说话,骆永捷以抢先一步开口:“老耿说的好,说的对!我大哥做皇帝,那是上合天道的正统正溯,谁敢不服。” “义父当从谏,建制改元以正天下视听。” 听着堂内的纷纷攘攘,骆永胜闭目沉吟起来,心中却突然有点理解西南王钧当时建立蜀政权的做法了。 不是王钧急,而是王钧手下的追随者急啊。 他们造反,将脑袋别到腰上,将九族的性命弃之不顾,当然不想碌碌无为而死。 哪怕是一地一隅之政权,那也是政权! 他们一个个的,都能过一天王侯将相的虚荣。 就算不开国,不称帝,那也得建制。 不然下面的人哪里还有进取之心? 就好比那些兵,沙场搏命杀敌,你总得告诉人家杀了敌能得到什么奖励,杀多少立多大的功才能有朝一日封侯拜将不是。 所以,仅从这一点来说,建制就是必然的。 而改元的重要性更不用多言,不改元,老百姓日常一翻历法,还习惯的说‘大宋景德二年’,如此下意识中还会认为赵宋是正统。 那实际统治着洪州的骆永胜成什么了? “皇帝暂时是不能当的。”沉吟良久,骆永胜总算是开了口:“天下焉有一城之皇帝,传将出去贻笑大方,而且,我既然为远祖黄帝之后裔玄孙,祖宗之陵尚未祭拜,祖先既无敕封,安有自领之道理。 那便退一步,洪州为故楚旧地,乃我军起家之基,那我便自领楚王,改元正统,我为讨逆军大元帅,改洪州都督府为大元帅府,诸位以为如何。” 楚王、讨逆军大元帅,年号正统。 众人互相看看,都大喜过望,站起身向着骆永胜双膝拜地,叩首道:“臣等参见王上,大王千秋无疆。” “既奉我为王,都遵王命,我这第一道王令便谕尔等,楚虽非伪宋,但亦不行跪礼,此礼免了吧,忠贞与否不以此俗礼为权证。” 众皆领命起身,独耿百顺不愿,言道:“王上晋王位乃顺天道民心,是谓苍生之君父,臣子拜叩君父,才是合乎周礼。秦王收九鼎复始周礼,才有一统寰宇、吞灭六国,面君不拜则国失体统,民忘尊卑。如此上下乱序,焉为正矣。” “汝等既尊我为君父,则当遵令而行方为合礼,抗令不遵那还谈什么礼法。”骆永胜走下扶起耿百顺,言道:“诸位忠义,我心领之,此事便如此定下,勿复多言。” 耿百顺劝不住,只好拱手应下,却又碎碎叨着:“王上此后,应自称孤。” 孤? 莫名的,骆永胜竟然因这一句自称而觉胸腔滚烫,气血翻腾。 老子竟然也有这称孤道寡的一天? “孤记下了。” 说这话的时候,骆永胜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因为亢奋而欢呼。 这感觉,可比前世坐拥数亿身家还要舒泰。 话又说回来,再多钱又哪里比得上称孤道寡。 如此,在大楚正统元年,伪宋景德二年。 三月初二。 楚王、讨逆军大元帅骆永胜在洪州正式开元建制! 第一百二十二章 王业之始起于文武有序 既以开元,自当建制。 这还一件正事没交代呢,骆永胜就得先把精力放到理清组织关系上。 不过先明定制统倒也是应该,不然令行不通,洪州文武政务,令皆出于骆永胜一人之手也耽误时间,建制,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建制首要,分清文武,列班秩序,孤欲设政务阁,佐孤于左右,执领政务。”骆永胜的目光扫过众人,点将道:“耿百顺、魏禀坤。” 两人具一颤,强压激动之心站出班列,拱手:“臣在。” “卿二人同录政务阁阁臣,自今日始,与孤共商我楚国国是。” “领谢王恩。” 一个湖州城的老混混,一个洪州城不仕的秀才,却这般摇身一变成了大楚的阁臣宰辅。 如果骆永胜兵败亡国,那这绝对是一段千古笑话,供后人谩谈讥讽。 若是再加上骆永胜这么个扬州乞丐出身的大王,倒是君臣相得益彰。 “另,自今日始改洪州为南昌府,治郭南昌县,成文,你来做这首任南昌知府。” 骆永胜又点了骆成文的将,嘱托道:“你上任之后,应从速组织知府衙门,录官吏补全六曹,而后专设人手,司职清点田亩丁口,如城外伪宋的职俸、功名田,那是伪宋的不是咱们大楚的,故而清点充公,后均分于无田之百姓。 另外对于城外地主,虽不可动粗威凌,但自今日始,废除伪宋之主、客二户及五等民制,一应佃户、家仆皆为我大楚子民,故当核发户牒登记造册。 推行新田税,由伪宋之十税一改为十五税一,取消折兑法、挂丁钱,凡有田者,皆按产纳赋不可虚征、加征,如田亩超二十亩者则改为十税一、五十亩者八税一、两百亩者为五税一。” 以阶梯田税法来抑制兼并,再来个官绅一体纳粮,果然,地盘少有地盘少的好处,那就是有些具有革命味道的政策可以实施下去,若是等坐了江山再去推行,那就势必阻力过大。 不过魏禀坤却是对此面露忧色,劝道:“王上心念百姓,革除弊制固是振奋人心,可此政颇伤官绅根脚,倘我王师东征,只怕沿途会遭到各地方士族门阀、乡绅豪强的竭力抵抗啊。” “王师不怕大业难。” 骆永胜垂目言道:“只要我军有天命人心加身,何惧魑魅魍魉。” 什么狗屁士族、乡绅豪强,一个个就窝里斗的时候挺有种,让他们交个税赋就反了?二百年后跪在忽必烈脚下当三等奴隶,献妻媚女的时候都没见他们反,可见比起活命来,这群狗东西也没有多少底线。 世上总有这么一部分人,畏威而不怀德! 此话不止是说蛮夷啊。 这些个乡绅豪强要是只会内斗同胞而外媚异族,那骆永胜不介意全给他们清除掉! “孤为黄帝后裔,华夏正溯,孤制定的律法、法统才是合乎天道,对抗王法者便为逆天之狂悖奸佞,枭其首没其家产,如此才叫赏善罚恶,才叫法理昌明。” 骆永胜才不管有的没的,只要把大义占住,谁来都不好使。 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一口咬死自己就是黄帝后裔,华夏正溯。 交代完了政事,骆永胜便把精力转向军务,这才眼下的核心重点,毕竟仗还没打完呢,征程才刚刚开始。 “孤领讨逆大元帅,然三军建制尚未明确,今日始,当重新制定军制、赏罚晋升之法,原厢军、永胜军、破阵营皆合并,称谓讨逆军。 孤曾经那些在厢军大营文武并学的门徒按各自才干充任军官,废除原伪宋军制。” 正说着呢,骆永胜余光扫到魏禀坤面带笑意,不由侧首问了一句:“魏相想到什么开心之事了。” “臣失仪。” 魏禀坤站出来告罪,如实禀告道:“臣只是想到王上那批门徒的名头,有些忍俊不禁而已。” 名头? “他们有什么名头?”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弄得骆永胜犯迷糊。 “回王上,这些门生因就学于王上,平日里便心气颇高。那顾有志数月前便倡领,为区别他们与普通兵士之别,盖称他们为君卫队,取保卫明君之意,每日除工学文武之外,便是大谈要如何为王上冲锋陷阵,开拓王业。” 骆永胜的太阳穴突突猛跳几下,但没有言语,摆手:“由他们去吧。” “是。” 魏禀坤退回班列,骆永胜也不再言此事,继续皱着眉头苦思如何设立军制。 该用什么军制来替代呢? 宋朝的军制太繁乱,什么小队、中队、大队,比如说净街都,职责就是环卫局加城管局,那他的大队,不就妥妥的城管大队吗。 军队得有军队的样子。 可现代军制吧,又难免看起来有些别扭,虽然宋朝人自己并不别扭,对他们来说就只是一个称谓。 比如明朝一个小旗多少人,宋朝的士兵不知道,同理,一个班多少人宋朝的士兵也不知道,这些称呼对他们而言都一样,你告诉这个士兵他记下来,也就知道了,你不告诉他当然不清楚。 宋朝一个厢有多少军,多少旗手、伙夫、传令兵、哨禁,后代人也不知道,其实道理是一样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骆永胜不仅要伺候眼前这些宋朝人啊。 所以军师旅团营的编制肯定是不行了,他得现编一套出来。 “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五什为一队、十队为一营,每一营另加一执法队、一营卫队,合计总兵额六百人。 四个满编营为一部,另设一政工队,一哨骑队,总兵额两千五百人。 四个满编部为一卫,总兵额一万人。 卫之上暂不设,等将来扩军之后再另行添补。 伍设伍长一人,什设什长一人,队设队率一人、左右旗手各一人。 营设校尉一人、左右辅营校各一人、旗官一人。 部设裨将一人、左右参将各一人、政工监军一人。 卫设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两人、政工督军一人。 暂时便就如此吧。” 想想,没有什么遗漏之处的骆永胜开始点将,第一人便是骆永捷。 “永捷,我军总兵额眼下是多少人。” 后者本兴冲冲站出准备膺受帅命,等着骆永胜封他一个大将军呢,没想到却是当头一问,顿时傻眼。 “你连我军有多少兵都不知道,如何堪大任。”骆永胜皱起眉头,复看向侯秉忠,后者忙站出抱拳:“报禀王上,我军工将校兵卒四千六百人。” “除却破阵营,也就是只有四千三百人了?” 骆永胜沉吟一阵:“既然如此,就搭出两个部的编制吧,秉忠,你来做第一部的裨将,我另加你前将军衔,待补充好兵士之后,即刻开出洪南昌,光复南昌府下三县三郭。” “末将领谢王命。” 交代了侯秉忠,骆永胜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永捷,你的二部仅有一千八百人,你务必三日内于城中募足两千五百人,孤令那些门令君卫队即刻安排人手给你搭一个整部的军官编制,替你练军。” “臣弟领谢王命。” 失去了唾手可得的一部将位,还没能混上一个将军虚衔,骆永捷有些怏怏不乐,不免在心里暗气自己不争。 “周柏。” 最后,骆永胜点了这位眼下军中第一善战之人的将,后者便站出抱拳。 “我将三百破阵营予你,兵贵神速,你速速北上奇袭江州,江州虽为一州建制,然其多年受制于洪州都督府节制管辖,城中仅不过数百衙役、厢兵,你将江州拿下后,不管署衙、不管库仓,只征募百姓先将鄱阳湖、长江船厂的大宋战船、漕船全数给我顺赣江运来南昌。” “领谢王命!” 周柏退身,身后,一双期待的眸子就映入骆永胜眼中,后者笑笑。 “成武,你做周柏的副将吧。” “多谢义父!” 文武诸事交代完毕,骆永胜神情端肃,起身喝了一声:“卿等各司其职,孤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快!快!快! 我们要赶在伪宋东京得知此间之事前,拓下基业,不然困守一城,早晚有倾覆之危。” “谨遵王命!”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反报入东京(第十一更) 夜幕之下,百骑狂飙。 轰隆隆不绝于耳的马蹄声宛若闷雷,也让江州城头上守夜打盹的闷三猛然惊醒。 借着月色和城垛上挑出的灯笼,闷三眯起眼看的清楚。 城外竟来了一支骑兵! 不过闷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喊出敌袭这两个字,他身边的战友也一样,因为在他们的脑子里,就没有这两个字的存在。 闷三今年才二十三岁,从来没有遇到过敌袭。 再说了,江州地处国家腹地,南边不远就是重城洪州,哪里来的敌军? 倚着城郭,闷三向下喊了一句。 “敢问来者是哪位将军,从何而来又往哪里去。” “洪州镇南军置辖,此去东京。” 闷三哦了一声,又咂摸着不对劲:“此去东京,将军等应绕道城北,走渡口乘船才是啊。” 他这问一句,身边的战友却是吓的不得了,低声喝斥道:“就你识路逞能是吧,你管人家将军怎么走,速开城门便是。” 大家都是朝廷官军,何必操心怀疑。 这么一说倒也是这个理,可闷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正此时,城楼下方才喊话的声音又响起。 “快开城门,区区守门小卒敢拦本将之路,寻死乎。” 如此蛮横,闷三再不敢多想,也轮不到他多想,身边的战友便一边口喊着‘马上马上’,一边已经跑下城墙,打开了江州城门。 这江州城,就这么骗下来了,这也是骆永胜为什么急令周柏行军的目的。 闪电战! 一定要赶在朝廷和周遭州府知悉之前,将战果最大化。 “二公子,入城之后你我分兵,你来控制全城维护治安,我去控制船港,等明日一早,你我合兵一处先将船只等沿赣江输送回南昌,向楚王复命。” “将军为主我为副,全听将军差遣。” 眼下的成武,可能是因为读了一年多书的原因,脾气秉性确实收敛了不少,竟也知道了什么叫依令行事,若是换作当初,可是除了骆永胜谁都不服。 他俩人催马在前,破阵营与后紧随,马蹄声虽响,可两人说话的声音也是不低,让守在城门洞两侧的闷三等人听得清清楚楚。 当下都傻了。 洪州的将军控制江州干什么? 还有,洪州什么时候有楚王了。 不会是有人造反吧! 这时候几名士兵才算醒悟过来,可惜时间已晚,都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周柏、成武二人已经拔刀在手,嘁哩喀喳宛如砍瓜切菜般,便让几人身首异处。 “夺,江州全城!” 这一晚,江州的情况同样发生在南昌府下辖的三县三郭,侯秉忠本身之前就是节度留后,这三县都熟知,见侯秉忠亲自带兵赶来,又说是抓捕匪盗,哪里还会怀疑,纷纷开了城门。 也或许,有人明知道是假的,但还是开门投降。 县里只有几十个衙役捕快,拿什么来扛侯秉忠数千精兵。 不敢吹嘘传檄而定,但等翌日一早,骆永胜吃早饭的功夫,几份捷报就都送到了案前。 南昌府全境拿下,江州亦落入囊中,周柏和骆成武此刻正忙着运输战船呢。 “改江州为九江府,派人接管吧。” 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骆永胜也不忘交代此事:“如今两府九县,便已经填满了咱们的胃口,不能再继续扩张了,不然外强中干、各城空虚,反而容易生祸事。 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安抚百姓,剔除豪强,整饬吏务政事,招兵练军。” 饭要一口一口,再急骆永胜也不敢继续去攻占其他州府,那样的话,看似势力扩张的极快,可手里总共只有五千不到的人马,分兵驻守,届时一个城怕是连一两百都不到,那就是愚蠢之举了。 虽说可以募集百姓从军,但别忘了,骆永胜现在是造反啊,有多少老百姓愿意从反军。 除了那些孤寡之人、青皮混混,或是雄心勃勃的野心之辈,普通的百姓是不敢的。 至于强拉青壮,这样的事骆永胜不可能干。 倒不是他装仁义,而是此举太坏民心,看似顷刻间啸聚大军,但真到了沙场对垒,完全是一盘散沙顿作鸟兽散。 如此,仗打不赢,民心还坏了,有什么意义。 黄巾、黄巢前车之鉴,屁股后面,还有一个战死九宫山的李自成呢。 “对了,将咱们那份讨宋檄文誊抄千份,装于竹筒之中,投入长江、赣江,使其顺江而下,我要沿江各路、州百姓皆可捞而观之,我要让天下都知道,咱们兴义军伐赵宋之事!” 天下从不缺狼子野心之辈,骆永胜不指望可以一纸檄文使赵宋江山分崩离析,但却也想能引出一些豺狼来,好使的赵宋焦头烂额,首尾难顾。 “唉,只可惜那王钧不等咱们啊。” 要是王钧这家伙能忍上几年,其在四川,骆永胜在江西两路举兵,保管可以使赵宋两路分心,左右难顾。 耿百顺领命离开了,去落实骆永胜的交代,而九江和南昌的楚军也暂时停止了扩张的脚步,开始积蓄起力量来。 江南路,竟然破天荒的平静下来,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所谓的骆永胜谋反,更没有所谓的大楚政权。 这种平静,足足持续了十五天! 实际上在第八天的时候,一个驿卒已经闯进了东京城,在绝不允许纵马的御道上疯狂驰骋。 有巡捕口喊放肆,却在听到那句八百里加急后迅速闪身放行。 心里更是哆嗦。 去年辽军南叩,也不过才六百里加急,唯独王钧在四川造反时是八百里加急。 眼下,又是哪里反了? 急报一路送进了丹凤门,转门下省送到了寇凖的手上,让后者大惊失色,甚至失手摔碎了案上那赵恒御赐的砚台。 但笔墨溅身的寇凖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去关心自己的仪表,步履匆匆就直奔后宫去寻赵恒。 洪州谋反,必害江南。江南有失,大宋危殆! 实际上,若只是寻常反叛,即使是开元建国,寇凖不至于如此惊惶,可这份檄文却让他头皮都快炸开。 朝廷连大义都丢了! (我拼自己,剩下的订阅啥的全凭诸位心意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差点被气死的赵恒 桃红柳绿,满园争春。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正值盛年的男人。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秀,在一个男人最好的岁数,恰又有了最成功的的事业。 他是皇帝。 赵宋家的第三代皇帝,赵恒,一个打出生就是幸运儿的皇帝。 在他之前,他的父亲也就是赵二前后立过两个太子,老大赵元佐、老二赵元僖,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太平王爷。 结果先是赵元佐患了失心疯,深夜焚烧皇宫被废,然后赵元僖家宅不宁,妻妾争风吃醋竟将赵元僖毒死,遥不可及的太子冠冕就这么落到了当时正满东京带着刘娥游玩的赵恒头上。 那一年,他还叫赵元侃。 当内侍找到赵恒,禀报说寇凖求见的时候,赵恒正陪着刘娥看书,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喜好,不是看书,而是看人。 从十五岁少不更事的岁数在四川邂逅后者开始,赵恒就向后者展开了猛烈的爱情攻势,即使当时的刘娥已为人妇,可赵恒不在乎。 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建筑工人,没有挖不倒的墙角。 要不是自家老爹赵二当年棒打鸳鸯,赵恒早就正大光明的将刘娥娶进东府,哪里还轮的到潘美的女儿来做赵宋的皇后。 “寇相来必是军国要事,陛下先去忙吧。” 赵恒给媳妇告罪一声,随着内侍离开去见寇凖,面色上已带了三分不喜,如果寇凖此次不是要事,他一定要批评几句。 可真当见到寇凖的时候,赵恒反而变了想法,只期待着别是什么滔天祸事。 从自己还没当太子的时候就认识寇凖,君臣相识近二十载,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寇凖如此神情失措。 “发生什么事了?” 抢在寇凖见礼前,赵恒已经率先开了口。 前者躬身道:“官家,江南路洪州发生叛乱,逆贼原洪州都水、营缮监功曹骆永胜于三月初二兴反军夺城,僭号伪楚,建制开元。” 这天下,哪来那么多逆贼反贼? 赵恒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朕自登基以来,宽徭薄赋,仁政待民。吕相说父皇在位时多兴刀兵,朕就与民生息,缘何还有这么多欲壑难填之徒。 前有王钧是益州团练,今又冒出一个骆永胜,也是朝廷官员,一个个食朝廷俸禄,竟还如此无君无父!气煞朕也。” 骂了一通之后,赵恒才算是看到寇凖手里捏着的书信,心里便知应该是军情无二,当下就上前去拿,熟料竟然被寇凖躲开了。 这下弄得赵恒有些不虞,蹙眉道:“怎的,寇相现在连军情都不打算让朕看看了吗。” 寇凖面露难色,更是后悔自己怎么就把江南的咨文原封不动拿了过来,这里面可还附着那段檄文呢,怎可给赵恒看。 作为赵恒二十多年交情的老友,寇凖可是很了解赵恒为人,更是至今没有忘记,二十年前还少不更事岁数的赵恒在东京再度邂逅刘娥后,兴奋不已带着‘女朋友’来找自己喝酒时的样子。 这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而一个重感情的人,往往更容易受伤。 “官家,逆贼狂悖,然兵不过一万,请官家放心,臣即刻去枢密院调兵,三个月之内定将匪首擒下交由官家审断。” 可是寇凖越是不愿让赵恒看到,后者便更加坚持,甚至有些动了怒。 好嘛,怎么一场北伐下来,寇相都打算替朕裁断天下事了,真是鞠躬尽瘁啊。 这话说的有点重,寇凖也不敢接,只好重重叹了口气,将这封急信递给赵恒,但不忘向着赵恒身边的张耆递上一个眼色。 张耆不是太监,他是赵恒几十年的家仆,也是赵恒的朋友,两人是总角之交,亲密至极。寇凖的眼色一到他就明白,必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当下做好准备,时时刻刻盯着赵恒的神情。 眼睁睁看着后者的脸从红到青、转黑最后回到红。 “逆贼、逆贼安敢如此~~呃啊!” 信从赵恒的手里滑落,和着春风飘飘荡荡,但还未来得及起舞,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漫天血雨。 “官家!” 看着赵恒捧着心口往后倒,寇凖也好、张耆也罢,包括周遭大几十号随从都吓得亡魂尽冒,蜂拥上前。 “传太医、传太医啊!” 张耆都快急哭了,再看赵恒,此时就倒在张耆的怀里,泪流满面。 有道是骂人不揭短,这篇檄文可谓把赵恒的伤疤全给重新揭开,还重重了撒上一把辣椒面。 五个儿子相继早夭一直是赵恒心里的痛,以至于眼下三十多岁了,竟然还是一个无嗣的皇帝,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御驾亲征的时候,满朝都不同意。 万一刀剑无眼,国无储君,天下怎么办。 “陛下、陛下。” 看着赵恒嘴唇嚅动,寇凖马上把脑袋凑过去,听着前者有气无力的吐字。 “杀!杀!一个不留,诛九族!” 看到赵恒如此灰败之神色,寇凖红着眼点头:“请陛下放心,臣记下了。” 正说着呢,太医来了,一搭脉搏也是大惊。 “心脉受损。” 这恰是寇凖最最担心的事,一个情感细腻的人最怕受到的就是这种心灵上的伤害,而这篇檄文的内容打了赵恒一次满倍暴击。 后宫秽乱、嗣运不昌。 这句话对赵恒的伤害,远远要比后面那句‘遍数罪孽,三江之水不可洗’攻击赵恒卖国苟且更甚之。 因为赵恒最爱的女人刘娥,三十多岁至今也是怀不上孩子。 风言原因,就是这刘娥前后跟了太多个男人,而且一个女人从四川一路寻来东京,谁知道路上有些不堪的过往。 来到东京之后卖艺为生,终日与野男人混迹在一起,生活怎么可能检点,说不准就是行房事太多,靠着水银避孕,才致使蓝田受损,种不出玉来。 而且最令人无语的地方,便是她在赵恒发小张耆的家里住了十五年! 赵二不希望赵恒娶一个风尘女子,赵恒也是相信自己兄弟,就来了个托妻不献子,平日里一得空就往张耆家里跑去私会。 真是好兄弟! 这不叫秽乱,还有啥叫秽乱。 赵恒作为一个男人,还是当今天底下身份最显赫的男人,哪里受得了别人来揭这种伤疤。 以前戴过绿帽子也就认了,何至于现在还被人捧着送到眼前再看一遍。 “官家需要修养,国事就由寇相去和吕相商议吧。” 张耆忙着将赵恒背上龙肩辇,却也不忘在最后咬牙切齿的叮嘱一句:“求寇相勿要使官家失望,这等逆贼一定要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一定。” 寇凖看着手忙脚乱抬着赵恒离开的宫人,捡起地上那纸被鲜血浸透的咨文信报,重重的叹了口气。 国家不宁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触即发的平叛大战 寇凖是一个忠臣,也是一个跟赵恒有着亲密友谊的近臣,所以当赵恒病倒之后,他开始尽心尽职的履行自己的职责。 “调兴国军、宣德军、宁海军三路呈包夹之势前往平叛。江陵府、升州、杭州负责筹措粮草。” 在枢密院里,看着地图上已经被标注成上伪楚的区域,寇凖反而并不再紧张:“洪州虽然富庶,但也是四战之地,不比益州有山关剑阁之险,朝廷大军可云集而至,旦夕可定。” 十几万的辽军都被他寇凖调兵遣将打败了,还怕区区不足一万的地方杂牌反军? 这是一场在枢密院上下看来有胜无败的平叛之战。 朝廷的应对速度不可谓不快,而且用的兵也都是中原腹地临靠富庶州府的禁军,粮秣辎重一应充足,都不需要等待,寇凖的相令一到,这些地方便动了起来。 整整十三万大军! 这就是朝廷的实力,顷刻间就可以派出一支比辽国倾大半个国家南征还要多一万人的军队。 寇凖的心思就是没打之前,吓都要吓垮伪楚政权! 而此刻踩在长江边上的骆永胜,已经能够闻到金戈铁马的味道。 “九江是铁定守不住的。” 骆永胜的甲靴在堤岸上跺了跺,便震碎不少碎泥块,这让骆永胜有些不满意:“豆腐渣工程。” 一应讨逆军的主官都跟着,听到这话都沉默下来。 是啊,长江对面的兴国军足足有两个厢五万人,九江最多留下一部两千五百人,拿什么来守。 经过这十几天的扩充,也不过是招募了三四千人,讨逆军全军上下加在一起都还不到一万人呢,主力还得留在洪州。 “在下有一计,可破兴国军。” 就在这时候,一声大呼响起,引起骆永胜转头,发现说话者是一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书生,站在骆永捷的身后。 “你是何人?” “回楚王,在下姓周名振,为少将军府中门客。” 这个名字骆永胜有点耳熟,而后哦了一声:“孤有点印象了。” “你有什么高见,说出来孤听听,如果确实可行的话,倒是不妨给你一个差事,只是孤这即将倾覆之国,尔不愿出仕,呵呵,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王上何必过谦,今王有三胜,而宋有三败,谈何大厦将倾。” 好家伙,三胜三败都出来了,骆永胜也确实来了兴趣。 挑眉道:“孤有哪三胜,彼又哪三败,愿闻高见。” “这其一,檄文一发王上已占大义,宋虽势大,然其澶渊之盟尽失人心,所兴大军没了人心则皆为无根之萍。 其二,王上兵少却皆为王师精锐,如臂挥使,令行禁止;反观宋军,三路大军来势汹汹,却设了三个主帅,有史以来焉有一支军队令出三人的。 其三,洪州乃是坚城,又是王上深耕之地,百姓家私皆与王上之业性命攸关,王上只需晓以利害,则百姓从军勤王者必不在少数。而反观宋军,战损一人便少一人,不可久持。 有此三胜三败,故在下断定,此战宋必败而王上必胜。” 这家伙说的,把骆永胜都搞得有些热血沸腾。 不过这周振说的都是大局上的看法,空洞,一场战役的胜败是一场场小战争的胜败组成的,要务实。 这三点里面,除了第二点是赵宋一贯以来的骚操作之外,其他两点,不见得骆永胜就有什么优势。 大义、民心,那是将来势力坐大之后才能有所裨益,现在谈,太早。 十几万禁军挥师平叛,那些大头兵才不管什么家国、民族大义呢,他们只是迫切的想要砍下骆永胜的脑袋好爵晋三级,赏钱万贯。 没错,老骆的人头现在可值钱了。 能直接换个侯! 要是活抓,这个侯世袭罔替! 赵恒现在只想,亲眼看着骆永胜被千刀万剐。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跟现在的平叛大军聊大义人心,实在是太幼稚。 而至于第三点,骆永胜也没有把握自己此前在洪州搞出来的一系列行为,能把多少人绑上自己这艘破船上,不过料想也不至于一个没有,但恐怕也是杯水车薪的多。 如果这场仗能打赢,百姓自然云集景从,可若是打不赢。 钱重要命重要? 老百姓又不是傻。 “说点实际的吧,你说有办法破江对面的兴国军,如何做。” 骆永胜不想在这三胜三败上多扯皮,他更想知道这时代的古人谋臣都有什么不得了的奇谋诡计。 “长江!” 周振站出来一指万里平波的江面:“还有一个月不到,就是雨季,对面兴国军的主帅也一定知道,所以这期间他们调拨战船也不会强渡长江,会等雨季过去。 而此期间,王上可以上游筑堤拦江,一旦兴国军大军登船渡江,我军便凿堤放水,如此,五万兴国军皆作鱼虾之饵,死无葬身之地。” 水淹火攻,老祖宗们屡试不爽的战术。 “大水之下,百姓如何?” 闻听骆永胜这话,周振反而急了:“王上,自古凡举大事者,岂可惜小节,当年关云长水淹七军、陆伯言火烧连营,此二人谁曾惜过百姓,而且大水之下,九江全境百姓流离失所,无米下锅,必从王上之军,如此又可得大军数万,一举两得啊。” “够了!” 一声喝断周振的劝言,骆永胜叹了口气:“九江,这里是九江。” 水淹九江这种事,老天爷做得,他骆永胜做不得。 他终究不是天,没那么狠的心。 这也是为什么骆永胜先前说九江守不住的原因,不用水攻,他就没有办法拦住长江,拦住兴国军渡江。 他骆永胜的水军,还没练成呢。 “如果汝之妙计就是拿几十万百姓来殉葬,汝之才,不过如此。” 骆永胜昂首眺望着江对面,毫不留情的训斥道:“孤为炎黄正溯,不可学蛮夷暴行,百姓如孤子侄,岂忍害之。” “王上仁义为怀,在下钦佩。” 周振叹了口气:“既如此,在下倒是还有一个下策。” “说来听听。” “既然主公不愿借天时地利,那就只能放弃九江,但却需坚壁清野。雨季之后,九江城外皆为泥泞之地,行进不便,我大军将粮食搬空,兴国军接管的也不过是一座空城。 他们只能等,等后勤渡江送粮,届时我军在江边埋伏下一直精兵,只烧粮船不必恋战,一月之期,则渡江的兴国军必无粮而退。 而这支精兵既不能多,但战力又需不菲,不然兴国军只需留下几千军护江,便可使烧粮之军无功而返。” “所以,只有破阵营能用。” 骆永胜转身,看向一众将官:“这份差事,谁敢接。” 深入敌后作战,没有援军帮手,硬撼几千乃至可能是上万军,是危局。 “王上,末将愿意。” 周柏第一个请命,但被骆永胜拒绝:“卿与我去南昌,那里才是主战场。” “义父,让孩儿来吧。” 这次请命的是成武。 “你”骆永胜走到近前,看着目光坚定的骆成武,拍了拍后者肩头:“好小子,可知为父只能予你二百人,还敢吗。” “有何不敢。” 骆成武自信一笑,抱拳道:“儿视宋军,皆为贪生怕死之鼠辈耳,破阵营乃冠绝天下之军,莫说义父只许我烧粮之责,便是横击五万军,儿也敢带头冲阵。” “哈哈哈哈。” 骆永胜仰天大笑起来:“吾儿成武,有项羽之威,赵云之胆,好好好,此任交你,若胜了,为父给你封个大将军。” “领谢王命。” 交代完骆成武,骆永胜转身上马:“那就如此吧,即刻将九江城府库搬空,令晓谕全城,大战在即,恐兵戈戕害百姓,愿与我军通往南昌的,孤当庇护之。” 言罢,执鞭对着南昌方向,谓众人言道:“众位,与我共赴南昌,跟所谓的伪宋八万大军交交手。” 不过是一万打八万而已。 你要战,那便战!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理博弈 朝廷就是朝廷,实力雄厚。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整整十几万大军,一点机会都不给骆永胜留。 哪有什么一点点送经验的好事啊。 寇凖是名相,是文武全才,深谙兵法之道,而兵法之道返璞归真就是四个字。 以正破奇! 坐有江山万里,丁口万万的赵宋王朝,灭一个骆永胜,那还不是易如反掌观纹。 不过南昌虽然是四战之地,但也不全然无地利可依,起码南昌周遭湖网密布,到处都是溪流湖泊,朝廷的大军想要掩杀来,要么绕路,要么就是逢水搭桥,进军速度并不快。 骆永胜都在南昌等了快二十天,宁海军还没过金溪湖呢。 “宣德军呢?” 大元帅府的帅衙大堂,打了一个两丈长三尺宽的沙盘,骆永胜带着一大群人围着这沙盘指指点点,插旗标注。 散出去的哨骑昼夜不停的往来奔波,侦查着宋军的动向,时刻传递军情。 可现在闹出了一个问题,离着南昌较远的宁海军已经到了,可宣德军却还没见着。 “没有任何踪迹?” “胡扯!”骆永胜紧锁眉关:“宣德军离咱们更近,怎么可能都快一个月了,还找不出踪迹。” 要知道宁海军的驻地可是在杭州东南,而宣德军的驻地则是宣、歙一带,也就是后世的宣城附近,离着近好几百里呢。 “难不成这宣德军是属王八的?” 听到骆永胜的念叨,一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自古兵贵神速,这宣德军小一个月都赶不到南昌,说他属王八倒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估计是有什么原因吧。” 骆永胜绕着沙盘转悠,眉头却是一点都没法舒展开来。 能是什么原因导致宣德军如此拖慢,你要说绕路,那必然是不可能。 又不是敌我实力相近,还至于绕个几百上千里来个背后突袭,朝廷军八万,而南昌的骆永胜军连一万都不到,兵力天壤之别,哪里用得上还玩这种手段。 想不通骆永胜也就懒得再想,来八万是打,来四万也是打,怎么都不好对付,何必废这脑细胞。 能摆平宁海军就不容易,如果连宁海军都摆平不了,宣德军到不到的,他骆永胜都是死路一条。 “过了金溪湖,离着南昌城最近的路线就必须走泾口,你们有什么意见。” 骆永胜的手点在径口的位置,抬头看向众人:“是在泾口跟宁海军打一场呢,还是死守南昌。” “王上,打一场吧。” 侯秉忠主动请战道:“困守南昌不是出路,万一拖的时间久了,朝廷各路大军纷杳而来那就是死路一条,不如先战两场,若是能先击溃一路,倒是一件好事。” 侯秉忠说完,骆永胜又去看周柏,后者一样请了战。 士气可用啊。 骆永胜当然是想先战一局,不过他还是要看看手下这些人会不会怕,毕竟寇凖的安排用心骆永胜一眼就能看出来。 “呵呵,寇凖调集重军而来,无非是想拿大军把咱们上下的胆子先给吓破罢了。 想让咱们不战自溃,一哄而散。 与足下会猎于吴? 简直太拿自己当回事了,魏武帝玩这种把戏都没成功,他寇凖算什么。” 骆永胜一拍案台,开始点将:“侯秉忠、周柏。” “末将在。” “两位与孤提调一、二两部精锐往泾口,咱们先跟这宁海军打一场试试手。” “诺!” 一、二两部是骆永胜眼下唯一能拿出手的精锐,也是培养好几年的好兵,军中骨干更是顾有志搞出的那所谓君卫队成员充任,无论是士气胆魄还是精神凝聚力都可堪大用。 “永捷,你带着新组建的三、四两部留守南昌,重点盯住北面的兴国军,与成武一道把兴国军拖在九江。” “诺!” “好,诸将分头行事吧。” 军议结束,骆永胜回了一趟家,向温珺打了声招呼,看到桌上有一锅粥,顺手给自己盛上一碗。 “朝廷的大军已经来了,宁海军更是即将抵达金溪湖,一旦跨过来,那么便离着南昌不到二十里,为夫要去泾口跟宁海军打一场。” 说着惊心动魄的话,却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他骆永胜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踏青。 温珺两手攥死,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段时间,南昌城里风言不断,早就传进了她耳朵里,知道朝廷派来了平叛大军几十万。 几十万啊。 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总不能劝自家夫郎投降吧。 若是投降可以活劝也就劝了,但温珺也算是读过书,知道这事投降比不投降还可怕。 战死沙场无非矢刃加身,而一旦投降,可是要千刀万剐的。 “放心。” 喝完粥,将碗筷放好,骆永胜展颜一笑:“为夫视来犯之敌如土鸡瓦狗,此去泾口,旬日之内就可破地,等我回来。” 本想给温珺一个拥抱,可甲胄在身有点笨重,便干脆挑起小娘子的下巴,吻上一口。 “哈哈哈哈。” 意气风发的骆永胜大笑着转身离开,帅府外,侯、周二将已经候着了。 街道之上,两部五千大军列阵分明,雅雀无声。 而在街道两边的民舍内,不少百姓探头探脑的窥视着。 “好英武漂亮的甲胄啊。” 有小伙子念叨了一句,脑后就挨了自家老爹一巴掌:“瞎说什么呢,那是叛军。” “什么叫叛军。” 嘟囔一句,小伙子并没有收回目光,继续两眼冒光的看着:“前些日子报上不就说了吗,咱们现在是大楚,年号是正统,所以这是王师,不是叛军,看这甲胄多漂亮,这军容多神俊。” 有道是三观跟着五官跑,大小伙子血气方刚的岁数,一眼就爱上了这支讨逆军,哪还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一股子炙热的目光,翻身上马的骆永胜偏首往视,正好四目相对。 虽然相隔甚远,面容难瞧,但骆永胜还是笑了笑。 一勒缰绳,扬声道。 “南昌的父老乡亲们,今日,伪宋发兵二十万来讨孤,可天命大义不在伪宋,莫说二十万,便是五十万、一百万,孤也当一战破之。 今日众乡亲且拭目以待,看孤如何以五千军赴那泾口,破伪宋十五万大军的。” 身边的周柏听得迷糊,小声道:“王上,宁海军只有四万人啊。” 自古打仗,都是进攻方少了往多虚报,目的是恐吓守备一方,五十万敢报一百万。 而防守方则是绞尽脑汁的把进攻方可战之兵砍掉。 什么不服水土、老弱病残之类的,五十万东减一点西减一点,也就只剩个三十来万,目的是安抚自己人。 可到了骆永胜这却反其道而行。 明明宁海军只有四万,骆永胜却一口气报到十五万。 “四万也好十五万也罢,反正咱们打输了也是死路一条,那就干脆往高了报,能打赢的话,则南昌百姓便信我军是王师正统,自有天佑。” 骆永胜说出自己的盘算:“我军只五千,却可破十五万大军,这还不叫膺受天命吗,哈哈,孤就是孙吴再世,日后好聚民心。” 自家这位主子,可是真会算计啊。 侯周两人算是服气,抱拳道了句王上英明。 “英不英明的以后再说。”骆永胜举臂,大喝道。 “开拔!” 第一百二十七章 首战告捷 ??泾口,出南昌城东十八里。 ??泾口不是险,它只是金溪湖几条支流中的一条,这里的水势较其他处更加的平缓,而且水面也浅,即使不架桥也可通过。 ??加上泾口周遭是难得的平地,更利于大军涉渡,故而骆永胜笃信宁海军一定会选择将这里当成渡河之所。 ??而这支宁海军也没让骆永胜猜错,他们确实来了,与着骆永胜隔河相望。 ??“等他们渡河,半渡而击之。” ??这泾口的地势没什么好利用的地方,故而也用不上什么奇谋妙计,兵法战术。所以侯秉忠只能给骆永胜进言最简单一个最适合眼下的建议,那就是半渡而击。 ??先放一部宋军过河,然后趁着前部立足不稳,而其后部还涉于水中之际大军掩杀,攻其无法成阵这一弱点。 ??骆永胜虽然这几年没少读兵书,但毕竟没有实践过,故而临于阵前不急着调兵遣将发号施令,他有一点好,那就是听劝。 ??对侯秉忠的建议不能说言听计从,但也是非常的尊重。毕竟人家前前后后当了小二十年的兵,熟能生巧,怎么也得比他骆永胜厉害点。 ??既然连侯秉忠也只能想到这种老实办法,那就用老实办法。 ??“列阵等着吧。” ??骆永胜抬头看了下日头,四月末旬的天已经很热了,将近五十斤的甲胄穿在身上,让骆永胜汗流浃背,口渴难耐。 ??他热,对面的宋军又哪里能不热。 ??宁海军的指挥使叫文辉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将了,早年大宋灭南唐的时候就开始从军入伍,冲杀阵前,戎马已有三十多年。 ??此刻这位文老将军自然也看到了眼前泾口对面的所谓楚军,微微有些蹙眉不爽。 ??洪州造反的消息跟着寇凖命令传到杭州的时候,已经有近二十年没上过战场的文辉良便激动起来,即使再有两年就到了花甲之岁,可文辉良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整备三军,兵发洪州。 ??自古兵贵神速,文辉良当然不愿意给反军一丁点准备的机会,不仅自己进军,还专程写了一封信送交宣德军指挥使李希,与后者约定同达洪州城下的时间。 ??结果倒好,他这边催军赶马都到泾河了,结果却得知李希的宣德军还离着他二百里呢。 ??真他娘墨迹。 ??虽然心里面气的要死,可文辉良也没办法,他指挥不动宣德军,寇凖的相令或者说朝廷的调令写的很明白,三军合作共剿逆贼。 ??什么叫合作,合作就是大家肩膀齐一边大。 ??没有谁是主帅、谁是副帅的次序。 ??对李希心里的盘算,文辉良活了那么多年,能在大宋这种环境下爬到一军主帅的位置上,那妥妥是一人精,哪里不懂。 ??叛军多大实力现在还没交过手谁都不知道,李希想的就是让他文辉良给宣德军当前锋,打个样。 ??要是说叛军一触即溃的话,那宣德军这群兔崽子保准跑的飞快来抢军功,如果是只硬王八,那就让文辉良先啃着。 ??等两败俱伤的时候,李希直接来摘果子就成。 ??算计的深呐。 ??都是朝廷的兵,是皇帝的家将,同袍手足何必这么算计? ??文辉良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已经快六十了,这辈子还指望掌枢密院事吗。再说了,这十几年,枢密院掌事往往都是相辅兼任,是文官来做,武将的最高级别也就是做到一军主帅罢了。 ??军功若何,他文辉良真没在乎过,李希是勋贵世族,家世显赫,也没打算跟李希争。 ??自家人添堵已让文辉良颇多的不顺心,而此刻泾口对面的楚军,更让文辉良感到心烦不已。 ??军中哨骑早几日就探查到,洪州的所谓伪楚政权,前后兵不到一万,还不如当初那伪蜀政权的王钧呢,按说闻听朝廷大军杀至,要么抱头鼠窜要么就该据城死守,哪里敢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来泾口列阵以待。 ??真是不知死活! ??“文帅,敌以列阵分明,不可强渡啊。” ??副将眺目远观,尽收讨逆军军容于眼下,见军容齐整不免心中暗叹,这是一支精兵。 ??故而向文辉良谏言道:“我军来的匆忙,并未带渡河之物,不若暂且按下阵脚,连日伐木造船,等几日再渡也不迟。” ??等几日? ??文辉良犹豫一阵,喝道:“取阵图来。” ??朝廷发来的可不光是寇凖的相令,还有枢密院的阵图呢。 ??左右取来阵图摊开,只见上面是一副江南路的地势、城池图,一同标注的还有几道粗墨勾出的线条。 ??这是朝廷为宁海军规划的行军路线。 ??何谓按图打仗,就是连怎么行军都得按照阵图来。 ??不然就是私传军令,谓之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是大忌讳。 ??除了行军路线之外,底角还有一行小字标注。 ??五月初一之前,三军务必会师于洪州城下。 ??规定时间、规定路线、规定结果。 ??任何一环不照做都是不行的。 ??而只要按照阵图实现了三规,那就是打了败仗也没事,最多革职流放,如西南平叛的雷有终。 ??他就是按图打仗,输了连副将都阵亡,但朝廷却能准他戴罪立功。 ??又给雷有终加了五六万的援军,送去一份新的阵图。 ??嗯,事实就是第二次雷有终大胜,因功封爵。 ??可要是不按图打仗,赢了无功,输了杀头! ??代表人物,雍熙北伐时期的潘美、杨业。 ??前者是听话行军,后者不愿意,最后兵败的时候,潘美令杨业断后,谓其曰:“将军兵败回京怕也是死路一条。” ??老令公杨业只好携子大郎杀至力透,阵亡沙场,到死,潘美都没有派出一支援军接应。 ??那么多前车之鉴在,文辉良几个胆子敢不听话。 ??说五月初一之前到,就必须五月初一之前到,可以早到不能晚到。 ??而时下,已是四月二十七日! ??“今日造船,明日便强渡泾口。” ??虽然急,但是文辉良还是按捺下心中的躁动,下令安营。 ??“宋军扎营了。” ??周柏带着一队哨骑转悠一圈回来禀报:“看来是想要伐木造筏。” ??“那咱们也扎营,埋锅做饭,取水来。” ??骆永胜翻身下马,躲在马肚子下开始乘起凉:“他们不急,咱们就别急。” ??讨逆军是真敢歇,两军对着垒呢,这边就开始卸盔去甲的做起饭来,连着绣着楚字的大纛都扔到了路边,没办法,大纛旗太重了。 ??而这般德行也把河对面的文辉良都看的哈哈大笑起来。 ??“本帅还道是何等的强军,叛贼就是叛贼,虚有外表罢了,其内在,不过还是一群放下锄头的农夫。炎炎酷日之下,不可久持。” ??说罢,挥手:“不用造船了,泾口水不及腰,全军强渡,打逆贼一个措手不及。” ??这可把副将吓了一跳,连连苦劝:“不可啊文帅,倘使逆贼半渡而击我军,这可如何是好。” ??“敌不过五千,而我军四万,有何可惧?” ??文辉良坚持己见:“再说,我军渡河之后若受到叛贼进攻,届时前有敌攻后有河阻,恰如当年韩信背水一战,如此三军自然奋力拼杀,便是阵容不整也可爆发勇力。” ??见到副将还欲再劝,文辉良乾纲独断:“你才读几年兵书,而本帅浸淫多年,曾随太祖平定江南,履立功勋于阵前。 ??这用兵之道,博大精深,当因时制宜而变,你还年轻把握不住,让本帅来教你该如何去做。” ??副将无奈,谓然长叹,领命退下。 ??顷刻间,宋军阵中鼓声大噪,号角连营,原本都开始扎营伐木的宋军不得不放下手中活计,拿起刀枪集结起来,而后在令旗的挥动下,以都为单位,一鼓作气冲进泾口河水之中。 ??泾口之水确实不深,堪堪没过膝盖,离着腰还差着远呢。 ??但到底是水,还是滞缓了宋军的前进速度,十几丈宽的河面,也够他们这些穿着四五十斤甲胄的兵士趟一阵了。 ??而从宋军集结再到他们渡江,时间已过了近两刻钟。 ??骆永胜这里都集结好老大一阵功夫了。 ??这会子还有闲情逸致跟周柏他们聊天呢。 ??“你说这甲胄下了水,连着里衣,会加重多少斤。” ??周柏和侯秉忠互相看看,都摇头。 ??“泾口的水流再慢,到底也是活水流速又会增加阻力,宋军这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往里跳,走起来慢如虾蟹,等他们爬上岸,咱们怎么也该列好了阵才是。” ??骆永胜眉头紧皱,马鞭遥指:“伪宋领军之帅,何以如此短智。” ??这般行军打仗,不是过家家是什么。 ??“王上,宋军已过河心了。” ??“放箭吧。” ??“诺。” ??周柏领命,拨转马头面向全军,脸上一片漠然,高高举起右臂。 ??军中两千弓弩手顿时挽弓,斜指向天。 ??看着周柏的手臂挥落,两千弓弩手中的队率官都嘶吼起来:这声声怒吼声混合在一起传至苍穹之间,也传到了文辉良和数万宋军的耳朵之中。 ??惊抬首,苍穹已被一片黑压压的箭雨所遮盖,宛如铁幕一般快速压下。 ??“逆贼竟有强弓手!” ??文辉良看得睚眦欲裂,嗔目怒吼出来。 ??有道是刀剑好打,弓弩难造,后者是需要技术的。 ??在文辉良想来,农夫聚反,能放下锄头镰刀而配刀枪就算不得了的事,何以想过,竟然还会有成建制的弓弩手。 ??可惜任凭文辉良急火攻心,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一阵又一阵箭雨之下,他麾下的士兵成片成片的倒在箭雨中,弃尸于泾口河内。 ??清澈见底的泾口啊,瞬间变成了汪洋血海。 ??“此时更不能退,速速渡河!” ??事已至此,退反而只会败的更惨,文辉良总算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那就是在岸边按下军法队,退者立斩肃正军纪。 ??箭雨一波紧跟一波,一批又一批的宋军就此魂断。 ??他们平叛南昌,活捉骆永胜升官发财的美梦,在这一刻惊碎。 ??然而更恐怖的杀戮还在等着他们。 ??当一批又一批宋军靠着同伴的尸体侥幸活下来,爬上彼岸的时候,留给他们的路,并不是通往胜利的坦途,而恰是一条黄泉路。 ??五千讨逆军抽出横刀,身披烙凤甲,迈开了冲锋杀敌的脚步。 ??与铁做的箭头相比,讨逆军的心更加冰冷。 ??惊魂未定、散不成阵的渡河宋军甚至来不及反应,就不得不正面迎上讨逆军手中那一把把死神的镰刀。 ??“杀!杀!杀!” ??周柏连喝了三声杀字,讨逆军也回应了这三声杀字。 ??泾口河边,无情的收割着溃不成军、毫无防备之力的宋军生命! ??文辉良想要看到的背水一战,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死命拼杀场景并没有出现,因为泾口不是黄河。 ??退,可以活,而留下只能死! ??前后不足半个时辰,强渡泾口的宁海军便宣告崩溃,争相恐后的再一次跳进泾口,向着来时的主阵溃逃。 ??亦在这一刻,骆永胜怒目圆睁,抽刀出鞘。 ??“破阵骑,与孤杀敌!” ??留在九江给骆成武的不过两百人,骆永胜专门留下了一百在身边。 ??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时便看出阿拉伯马爆发力之强的好处了。 ??宋军过泾口难,但破阵骑却过的轻易。 ??不敢说如履平地,也不过是比平时的速度慢了一大半而已,还没到寸步难行的地步。 ??而甫一上岸,便生龙活虎,迈开四蹄奔飞。 ??用重骑来追杀溃逃的步兵,这是世上最残忍的屠杀! ??宋军阵前,文辉良陡然滚身摔下马,一众亲兵慌忙搀起,只听。 ??“留一军殿后,务必拼死也要拦下敌骑,余者速撤。” ??任由文辉良如何不甘心,此刻也只能接受这战败之耻。 ??败不可怕,怕的是全军覆没! ??可已成败局的宋军,焉能拦得住破阵骑。 ??有骆永胜这位楚王亲身冲锋在前,破阵骑更是大发神威。 ??猎人与猎物的追杀在此刻上演。 ??猎猎旌旗之下,侯秉忠迎风站立,看着河对面被追杀下接连惨死的宋军,如此惨烈之景况终不忍再看,悄然侧首,叹道: ??“打扫战场吧。” ??泾口之战,讨逆军首战大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傻眼的温氏 “恭迎王上凯旋归来。” 当骆永胜带着破阵骑重新跨过泾口回归本阵时,侯秉忠与周柏两人早就打扫好了战场原地迎候。 泾口首战告捷,看得出来两人的心情都很不错,只有侯秉忠的脸上尚且有一两分的不忍。 对这一点骆永胜也能理解。 怎么说人家当年也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将领,如今看到宋军被这般砍瓜切菜,全然不为所动那也不现实。 但如此也好,有了今日这场大胜之后,料想侯秉忠也会尽心王事,不会再有非分之想。 “此役,我军战果如何。” 环顾四周,骆永胜能看到漫山遍野,十几人被捆缚在一列的宋军,密密麻麻难以计数。 而这个问题,也让周柏兴奋不已,方才他早就按捺不住,想要禀报战功了。 “回王上,此役我军毙敌无数,生俘宋军七千余人,兵器辎重甚巨。” 毙敌无数当然不是泛指一个很大的数字,而是周柏等人压根懒得去数。 战死泾口边上的,顺着河被裹挟走的,谁有那个功夫去清点尸体。 “五千破四万,俘敌七千,大捷啊诸位,咱们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 如此战果,骆永胜亦是不免开怀大笑起来,有次一战之胜,待回到南昌,足可安民心了。 “我军伤亡如何?” 开心之后,骆永胜便把注意力转到这上面,听说伤亡足有七百多之后,不免重重叹了口气。 “伪宋可损一万,我军不可损一千啊。” 他带着破阵骑追杀十几里,都没有折损一人一骑,却可以斩首数百,但那是衔尾追杀白捡的战功。 而泾口河边一战,即使是占了地利的便宜,终究是近身白刃,怎么可能都是毫发无损的天兵天将。 “将俘虏与我军阵亡战士都带回南昌,扩建一墓园统一安葬,按名单籍贯寻其家人给予抚恤。” 两人抱拳称诺。 此来泾口,骆永胜本来都做好跟宋军打一场耗时几日的遭遇战了,结果万没想到宋军的主帅竟然会如此短智,在没有船筏的情况下强行渡江,使得大军完全在水流中做了待宰的王八。 走的那么慢,那不妥妥成为弓弩手活靶子吗。 更何况,背水阵乃是兵家大忌。 这宋军主帅是拿自己当韩信,还是当项羽呢? 于是昨日才出城的骆永胜,仅隔了一天就不得不带队返回永昌。 当然这趟回城,已是足足多了七千多名俘虏。 “王上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俘虏?” 回城的路上,周振这家伙又凑了过来,小声询问着。 骆永胜瞥了这家伙一眼,反将这个问题推了回去:“你有什么打算。” “在下不敢说。” “说,孤赦你无罪。” 周振遂深吸了一口气,言道:“我军不过一万,而俘虏却足足有七千多人,倘若将这些俘虏尽数放置城内,日后会生大祸患的。 此番押回南昌,全城百姓便知晓王上以五千破军十五万的神威,必仰慕景从,不缺兵士。何惜此七千散兵游勇,故而,当杀之以绝后患。” 这个时代没有战俘保护条款,杀俘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骆永胜知道周振说的话也确实有道理。 谁让这俘虏数量太多了,收编都不能收编。 谁敢保证归降的里面没有卧底? 到时候骆永胜带着精锐在前线打仗,后方大本营被这些个降军一锅端,那才是全完了。 至于编入正规军中,例如一个伍放一到两个降军这种方式来安排。 可知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汤,何况七千多颗老鼠屎。 简直就成了屎里面找汤喝,一支再如何精锐的队伍也得垮。 所以活着放到哪都对骆永胜没有好处。 要么杀,要么放。 前脚放生,后脚人家就能归入军营拿起刀枪,再来讨伐他。 见骆永胜沉默不语,周振是真急了,生怕在这件事上骆永胜又因仁义而下不去手,苦苦劝道:“王上,大业为重啊。” 你要是搁这玩仁义,当初为什么要造反? “孤知道怎么做,勿复多言。” 催鞭赶马,骆永胜已是不想再听周振念叨,向着南昌的方向快马奔驰,一百破阵骑紧随而去。 在其背后的周振不免怅然一叹。 “王上有刘玄德之胸怀啊。” 正谈笑风生的侯、周二人闻言侧目,不免摇头。 这周振是拿自己比作诸葛武侯了? 而在此刻的南昌城内大元帅府,温珺刚刚从佛堂出来,俏脸之上满是憔悴。 打昨日骆永胜领军出征之后她就着人规制了一间厢房出来,摆上佛像,在此抄颂经文为骆永胜祈福。 按照自家夫君的说法,泾口那里可是有足足十五万的朝廷平叛大军啊,而骆永胜只带了五千兵马,哪里能堪敌手。 胜败温珺已经不去想了,她只希望骆永胜不要战死沙场,只要人能活着回来就好。 哪怕将来南昌城破,一家三口也算是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不孤单。 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色已晚,刚想回房休息,贴身的丫鬟走过来说老夫人来了。 骆永胜没有父母,能让家中下人唤老夫人的,只有温珺的母亲。 “闺女呐。” 一见到温珺,温氏就快步上来,抱着好一阵嘘寒问暖,又看到女儿神情憔悴不免心疼不已。 这是造了什么孽,找了一个起兵造反的姑爷。 “娘来了,吃过饭没有,女儿差人去准备。” “娘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啊。”拉着女儿的手进房,温氏泪眼涟涟:“朝廷大军已至,咱们这洪州不日就会被朝廷攻下,届时城破之日,女儿啊,就是咱们一家授首之时了。” 温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倒是没把生死看得太重,可她还有儿子、女儿,也有孙子、外孙,这些都是温氏的心头肉。 一想到可能旬日之后,一家老小就要被押赴刑场斩首,温氏怎能不担惊受怕,哪里还能食之甘味。 “娘,您不是一直念叨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温珺握住温氏的手,轻声道:“如果夫君败亡在径口,女儿断不会苟活,但女儿会差人送您和父兄出城避难。” “女儿,那你何不带着玉晟,咱们一家人逃离这洪州呢,咱们去西南大山之中,隐姓埋名便是。” “我不会走的。” 温珺坚定的摇了摇头,道:“这是女儿的命,谁让女儿嫁给了夫君呢,他们男人要做的事女儿掺和不上,只知道夫妻应该生死同心,若是夫君败了,女儿就是反贼夫人,合该一死。若是夫君有本事,这世上独一份的富贵,女儿也可见识一下。” 温氏愕然瞪大了眼,甚至感觉自家女儿是不是因为焦虑已经魔怔了。 眼瞅着即将授首法场,竟然还在做当皇后的梦? 刚想再劝,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丫鬟扑了进来,跪在地上。 “给王后贺喜,王上大捷,现已凯旋。” 大捷?! 温珺猛然站起,急声道:“你说什么?大捷?” “确实是大捷。”丫鬟喜笑颜开,如实禀道:“大王在径口击破宋军十五万,杀敌上万,还带回来将近一万个俘虏呢。” 丫鬟后面的话温珺已经不再去听,此刻早已提着裙摆,快步往门外奔,却是连自家老娘都不管了。 温珺急着见夫郎,而温氏则瞠目结舌,思绪混乱。 自家姑爷莫不成真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 不然,何以五千人短短一日便破朝廷十五万大军?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皇带你们奔小康 南昌城一夜就喧腾起来,几乎每一个角角落落都有百姓聚在一起聊着同一个话题。 “听说了吗,咱们头上这位楚王爷在泾口,带着五千军击溃了朝廷的十五万平叛大军。” 若是听者知道此事,两人便一起啧啧称奇,若是听者不知道,那么主动说及这件事的人便眉飞色舞起来。 “当时的场景你是没见到不晓得,知道咱们这位楚王爷是什么人吗?” “不就是当初那个做买卖的骆员外。” “人家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买卖只是刚开始寻个饭辙罢了,咱们这位可是始祖轩辕黄帝的玄孙后裔。” “怎么可能。” 这消息太震爆,故而没有几人愿意相信,但却很快被口口相传的传奇所折服。 “你不信,那你给我解释解释,楚王是怎么靠五千军一天时间就击溃十五万敌军的,我告诉你真相吧,真相就是战起那天,天上有神兵下凡助阵,朝廷的兵马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挡住就全军溃散了。” 风言传的越来越离谱,但老百姓就愿意信,便是有几个忠于朝廷的读书人站出来驳斥,也很快败下阵来。 你说这是假的,那七千多俘虏是假的吗?夺回来的几百车粮食、兵器是假的吗? 大胜是假的吗? 如果你无法驳斥这三点,那无论你再说什么,都无法证明你是对的,也就自然无法驳斥骆永胜乃轩辕后裔,华夏正溯这一件事了。 轩辕乃人皇,与天皇、地皇一边高,神位媲美玉皇大帝、三清上人,骆永胜乃轩辕后裔,请一队天兵天将下凡来助算什么稀奇之事? 青云寺的僧人、正阳观的道士此刻也站了出来,证明了这件事确实如此。 他们都梦到了佛祖、玉皇,两位仙佛界的老板都交代了要忠心辅佐骆永胜成就王业,还说骆永胜乃神人下凡,不到十年便可鼎定九州,成就帝王,到时候其麾下的十八文臣、十八武将皆可因为辅佐之功举霞飞升、位列仙班。 当今才是正统,赵恒只是窃居神州的伪君。 趁着这股子热劲,骆永胜大手一挥,便将缴获来的上万石粮食通通散了出去,按人头,每一个百姓哪怕是家中婴孩都能领到十斤。 如此一来,则全城齐颂正统王仁义。 区区万石粮而已,还不及骆永胜入主南昌,抄那些负隅顽抗不通大义商贾家来的多呢,发起来毫不心疼。 但此举却与历史上那些走到哪都如蝗虫过境的所谓义军形成了天壤之别的悬差。 老百姓的眼是雪亮的啊。 神佛一说可以骗一时,但仁政爱民却能‘骗’一辈子。 只有切切实实的给老百姓带来利益和实惠,老百姓才能念你的好,追随你。 政务阁、南昌府,连着宣传战线一起行动,都没给百姓躺被窝里反复琢磨的机会,就用糖衣炮弹全给拿下了。 税赋减了、丁钱不用交了、苛捐杂税全部废止,这是政务阁颁行可以让百姓看得真着的仁政。 满城发粮、雨季之后谁家跑风漏雨,官府出钱招工帮着修补,这是南昌府领头干的好事。 楚王是华夏人文始祖轩辕的亲子亲孙,骨血后人,他做新的人皇乃是天道承认,所以爱民如子,修睦诚信。这是一个叫宣发局的衙门通过原洪州日报,现南昌日报刊发的。 老百姓每年都能从南昌银行领到一笔不菲的息钱,虽然现在不到十五个点,但也有五六个点,实打实的钱到手,是不是新人皇给的。 有百姓害病去世,家里人能够到官府领取一笔抚恤钱,是不是因为之前拥有原三胜商号、现改名为大楚商会旗下南昌人寿的保险才领来的。 所有的东西没有一个假的,都是真金白银、实打实交到老百姓手里,或者让老百姓切身可以看到、摸到的。 那还在等什么,投身从军,报效大楚,效忠人皇啊! 将来建功文武之位,可是能举霞飞升、位列仙班的。 南昌府衙门外的招兵处短短两日就被挤得水泄不通,粗略一算,起码有上万汉子来报名,城里那些个青皮无赖更是浪子回头,全来了。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生逢此时得遇楚王这般明主,可谓我南昌六十万百姓之福分!” 魏禀坤作为大楚眼下头号笔杆子,抬手就写了一纸求贤告示贴满全城,号召鼓励全城有志之士前来投效。 先有漕马汉子彭诚带着本庄族亲十几人来投,这彭诚曾在长江漕运给人压船护卫,或行于驿馆都亭替人送信押车,论武力,不在周柏之下,骆永胜大喜,授其裨将之职。 又有魏禀坤说动原好友褚季出仕大楚,被骆永胜委任为南昌府同知,与成文一道署理南昌府务。 多年与侯家关系莫逆的讼棍任修贤也不在躲藏,大着胆子登上大楚政权的战车,被骆永胜放在了政务阁,司职判院差事,尽心于制定大楚律法。 一时之间,骆永胜麾下文武皆备,加上民心景从,踊跃报军,竟有了三分兵强马壮的感觉。 “今我主之实力,虽暂只有南昌一府之地,但根基已比那王钧之流坚实百倍不止,文武英才也不比玄德公起于新野要差,又有远超伪宋之君百倍千倍不止的大义,王业必兴。” 魏禀坤也是膨胀的很,当即就劝骆永胜发兵南下,攻取筠、袁、吉、赣等州,美其名曰使彼地百姓早归王化,步入小康。 小康这个词还真不是后世才有,最早出自东周时期的《礼记》,是正儿八经古人时期就憧憬过的一种生活状态。 大同、小康。 先民还是很有雄心壮志的,将大同定为最高理想,而小康仅为短期目标。 前者的追求大家基本都理解,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究一个无私无我,谁能带领大家伙一起变好就让谁来执神器。 后者则是希望百姓不仅能够衣食具足,还要建设思想精神文明,具备礼、信、义、仁。 《礼记》中关于大同小康思想高度的阐述,深深影响了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发展史,即使到了后世依然存在着其留下的文明烙印。 这是华夏民族骨子里的追求,是抹不掉的。 魏禀坤急着给江南路其他州府的百姓带去小康生活,可骆永胜暂时没这个精力。 他把新军交给侯秉忠来操练,又给骆永捷留了一部人马来配合成武同兴国军周转,自己则把重心再次移出南昌。 打退了宁海军,可宣德军也到了啊。 笼罩在南昌头上的战争阴云,可还没完全的散去。 不击退朝廷先手调遣的三路兵马,什么大同小康,离着实在是太远。 “王上,咱们还去泾口阻击吗?” “不去了。”骆永胜摇头:“咱们这次,去分宁。” 分宁? “那伙俘虏,可以利用一番。” 第一百三十章 顾有志降宋 分宁是南昌的倚郭,所谓倚郭更多承担的,不过是兵法那句‘互成犄角之势’中的犄角作用,用现代话来说,叫卫星城。 分宁坐落在南昌城东南不远的位置,也算不得什么兵家必争之地,不过这座城却有一个还算有利用价值的地方,那就是它紧挨着抚河,顺江北上恰好汇入金溪湖。 换言之,宣德军和宁海军抵达南昌城之后,必须先把分宁打下来,不然的话,他们的后方就可能会被包抄。 这话说起来有些狂妄了,骆永胜手里才多少兵马,还想着把宣德军、宁海军给包饺子? 但无论骆永胜有没有这个实力,宣德军的李希现在都不可能也不敢冒这个险。 自己眼前灰头土脸跑回来的文辉良就是一个前车之鉴。 “叛军皆为披甲精锐,且有成建制的弓弩兵、重甲骑兵,不可小觑。” 要是战起之前,哨骑来跟李希这么汇报,绝对被后者毫不留情的赶走,说不准还要打三十军棍,可文辉良这么说,他必须要警惕。 没办法不警惕啊,泾口一战,宁海军竟然折损近两万人! 整个建制被打掉了一半,余下苟活之众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兵心士气几乎殆尽,成了废军。 而击败这支宁海军的,不过才五千人。 四万打五千,败成这个样子,李希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文辉良的排兵布阵。 “在泾口披甲涉水强渡,当着叛军的面摆背水阵,文帅戎马三十多年,怎么能犯这种兵家大忌。” 文辉良神情灰败,无力还嘴,此战他输的委实太惨,将来战报送进东京之后,寇凖能不能饶了他还是两说呢。 一死不惧,只怕自己的孩子无缘蒙荫,那才是一人毁三代呢。 所以心气全无的文辉良面对李希的嘲讽也没有力气再争论,可他的亲兵却是不忿的很。 “约好两军齐发,泾口之战那天,若是李帅的宣德军也在,我军合兵一处足有八万,何至如惨败如此。” “放肆!” 李希猛然一拍帅案,却是不顾这亲兵只看文辉良:“文帅就是这么在军中立规矩的吗,尊卑无序何以令三军行止,怪不得会败。” 这话怼的文辉良心火腾腾直冒,但也无言以对,只好转头看向自己的亲兵,一指账外:“出去自领二十军棍。” 亲兵有心张口,但也知道这是文辉良在袒护他,只打二十棍已是轻到不能再轻了,当下抱拳转身离开帅帐。 没了这大胆直言的亲兵,帅帐中便知剩下李希肆意的作威作福,等话到最后,李希却突然语锋一转。 “不过文帅虽遭此败,但也非一人之过,谁让大军行进匆忙,短于器具,负责军械供给的升、杭二州也是有责任的。” 这话说的文辉良惊诧不已,没想到李希竟然会替自己美言开罪,当下便拱手道谢,又听后者言道。 “此战文帅也是身先士卒,死战不退,亲自手刃叛逆数十人,身负三创,这才保住宁海军元气不伤,与我军会合后也是负伤留守前线不退,指挥作战,等将来平定了叛逆,文帅一样有功。” 李希能是这么大方的人吗,不仅替文辉良开罪美言,还要把平定叛乱的功绩分给后者。 如果李希真有这么讲究的话,就不会令他的宣德军远远吊着,推宁海军做前锋炮灰了。 他说的这番话进入到文辉良耳朵里之后,后者立刻就明白了李希话里的意思。 那就是现在的文辉良,受伤了! 既然受伤了,那就歇着养伤,把宁海军的指挥权交出来,好让李希统御两军,克定叛乱。 这样的话,等到大功告成那一天,最大的一份功劳当然是属于李希的,投桃报李,李希也愿意保他文辉良一把。 这是一种交换,也是夺兵权的一种手段,只看文辉良愿不愿意了。 后者能说不愿意吗? 哪里有的选啊。 心中苦笑一声,文辉良向着坐在对面的李希拱手:“本将年迈,军阵之事已有心无力,平叛之战事关国家社稷之重,皆仰赖李帅操持了。” 见文辉良如此上道,李希不免心喜,哈哈大笑三声,举杯相邀道:“文帅,后进敬您一杯,愿咱们精诚合作,早日剿灭反贼报效朝廷之恩。” 文辉良纵使满心的不甘,此刻也只能向李希低头,敬酒附和。 朝廷的军队进军神速,很快便二度抵达泾口,这一次倒是没了讨逆军的阻碍,只用一个下午的功夫便搭浮桥渡过。 “可分兵一支径取分宁,以防叛贼断我军后路,顺抚河北上袭击后勤粮道。” 正商议着呢,来了一哨骑,说抓住一个自称讨逆军队率的叛贼,其称是来投降朝廷。 “哦?是吗。” 李希稳坐高头马,来了兴致,下令将其押来问话。 “在下顾有志,叩见朝廷上将军。” 来人见到李希,听说是宣德军指挥使后大惊,忙撩裙下拜,顿首口呼上将军。 这声上将军可是把李希捧的有点高了,大宋朝的军队系统中拢共才几个上将军,别管有没有实权,好歹也是比肩三公的一品大臣,单论品轶而言,高于枢密院使。 心中欢喜的李希此刻再看这顾有志,顿时觉得后者顺眼了不少,端坐马上倨傲道:“本帅听闻汝是来投降的?” “回上将军话,正是。” “那好,本帅现在问你,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敢胡言乱语,本帅立斩不赦。” “在下万万不敢欺瞒上将军。”顾有志抖如筛糠,伏地大呼不敢。 李希满意点头,喝问道:“汝从何而来。” “分宁城。” “城中有多少叛军啊。” “足有一万五千人。” “胡扯!”李希顿时大怒,喝道:“左右,将此人拉下去砍了!” 身后亲兵顿时上前,一左一右摁住顾有志的臂膀就往外押,这顾有志不断挣扎,口中连呼冤枉。 “上将军、上将军!在下断然不敢欺瞒啊,分宁城中此刻确实足足有一万五千人啊。” “且慢。” 李希见顾有志尚且嘴硬,便喊住亲兵,冷言道:“汝欺本帅无智乎?叛军总数尚不足一万,焉可分兵一万五千人来守分宁,汝如此骗本帅,岂不是寻死。” “上将军圣明烛照,正是因为什么都骗不过上将军,小人哪里还敢口若悬河。”顾有志顿首泣声,报明真相:“自叛军起兵之后,在洪州四处强征壮丁,叛军谋逆之时固然没有一万,可洪州城有足足六十万丁口啊。” 这么一番解释倒是能说的过去,自古造反,反军无有不强拉壮丁入伍者,这才使得流毒千里,顷刻间成军数十万之众。 “更且、更且。” “如何?” 顾有志小心翼翼的说道:“叛军在泾口俘虏了数千名朝廷王师,许之金银钱财,又策反了将近一千人。” “放屁。”李希还没说话,文辉良先怒了:“我宁海军上下皆忠贞之士,焉能叛降逆贼。” 李希默不作声的瞥了一眼文辉良,心中冷笑。 宁海军上下真是一群废物。 不过当下却不好正面落文辉良面子,顺着话也是怒斥顾有志胡言,扰乱军心。 还好顾有志聪明,立刻言道:“正是正是,王师不过是权宜之计,自入叛军之后,仍不敢忘朝廷之恩,故而暗中联络,准备待上将军一到便为内应。 此密谋恰被我部将军闻听,本欲杀之,但此番朝廷兴王师十余万大军来讨,惧于天威不敢动手,将军与在下乃是同乡挚友,故而长吁短叹,还是小人相劝才下定决心归降朝廷的啊,小人对朝廷,对上将军您忠心耿耿啊。” 说到这里,顾有志又想起一件要紧事,忙道:“小人差点忘了大事,叛逆贼酋骆永胜,此刻就在分宁城内,他的弟弟骆永捷则留守洪州。” 贼酋在分宁? 李希的眸子中顿时精光乍现! 第一百三十一章 火烧分宁 当听闻贼酋骆永胜在分宁的那一刻,李希就动了心。 又何止是他,他身边一众副将从将就没有一个不动心的。 这次平叛之战,伪楚政权上下赵恒最恨的就是这骆永胜,其恨已经到了啖其肉、寝其皮的地步,要不然也不会开出封侯的重赏。 尤其是活抓的话,更是世袭罔替,自此公侯万代,与国干休。 李希算算自己眼下的官职爵位,都不用活抓,哪怕只是一个死的骆永胜,也够自己步履青云直入中枢了,公侯之位,必有自己一席。 恰是因为太心动、太兴奋,李希反而警惕起来,目露凶光厉喝:“汝竟然敢行诈降计,好哇,左右拉下斩了。” 这三番四次的恫吓,若是寻常人怕是已吓到魂魄不保,可这顾有志当真不凡,面色虽惊恐万分,但嘴里的话却是丝毫不乱。 “上将军若杀了小人,恐无人再敢替上将军献城矣,小人的命固然轻贱,可王师的平叛大业不可耽搁啊。” 看着顾有志被捆缚在地,亲兵更是举起行刑刀,李希终是开了口。 “慢!” 两次从死亡边沿走一遭,顾有志只觉得自己此刻的背襟都被汗透,劫后余生的刺激让他不禁呼呼喘气,两股抖个不停。 “你说贼酋骆永胜在分宁,而他的弟弟却在洪州留守,此话本帅如何能信。”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顾有志磕头如捣蒜,泪涕混着灰沾满了一脸:“我家将军说,那姓骆的出发前在其驻跸之处,伪楚大元帅府中谓众将言,朝廷的王师一定会分兵取分宁城,而提重军攻洪州。 故而,骆永胜要密领大军屯于分宁,届时先攻其不备击败朝廷来分宁的偏师,而后绕抚河北上截断王师粮道,最后掩杀回洪州,内外夹击,必破上将军与王师于洪州城下啊。” “贼酋竟有此智!” 听明白原委之后,李希是真的被惊住了,如果此事为真,那他和全军上下还真的会大败而归。 此刻再看跪在马前的顾有志,李希已经深信此人确实不是诈降,哪有诈降把自家破敌大计都和盘托出的道理。 “若无汝之言,我军险陷入危局矣。” 李希翻身下马,亲自扶起顾有志,更为后者解绑,安抚道:“汝之忠心,本帅以知,假日剿灭叛党,必向朝廷表尔与汝家将军之功绩。” “不敢,小人与我家将军都世受朝廷之恩,皆不愿做叛贼爪牙。” “好好好。”李希大慰,以手拍顾有志之肩:“方才你说要行献城之举,准备如何行事啊。” “回禀上将军,两日后守夜大将便是我家将军,届时上将军可提兵于城外静待,彼时城头上我家将军会令人摇火光三次,上将军只需回应两下,便是信号。 届时我家将军便大开城门,同时与愿意归降朝廷的兵士、暂时委身于叛贼的王师降卒都会大喊朝廷王师入城,愿归顺朝廷者都是自己人,如此全城皆乱上将军便可趁乱攻下分宁。再提领精兵直驱城中,必可活捉匪首骆永胜。” 李希侧首看了看文辉良,又转过脑袋来沉吟一阵:“好,你先回去准备吧,届时本帅必领大军赶至。” “遵命。”顾有志抱拳应诺,刚欲转身离开,又听身后李希声响:“来人,赐其金十镒。” 顾有志顿时欣喜若狂,转身又拜,连呼谢过上将军。 等黄金一到,便两眼放光,手忙脚乱的将十镒金子揣进怀中。 如此贪财之相也让李希心中大定。 按照李希的主观来判断,他个人眼下已是比较倾向于相信这顾有志的话,不过前番文辉良才刚刚大败于泾口,李希不得不高估骆永胜三分。 这会不会是一场阴谋,是敌军使用的诈降计? 可自己再琢磨琢磨,又觉得骆永胜何必如此,如果不派顾有志来使诈降,真要是在分宁击败李希派出的偏师,而后顺抚河北上断朝廷军的后路,最后会师洪州城下内外夹击,李希盘算一下。 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实在是拿不定主意的李希只好翻身上马,问道文辉良。 “此番这顾有志投降所说的话,文帅以为可信否?” “这”文辉良语顿,缓缓摇头:“我也说不准啊,兵家之道虚虚实实,实在难以判断。” 憋了半天,说了这么句废话。 李希无奈,只好下令全军前进,先抵达分宁落营再说,然后大散哨骑,抓捕附近的山户百姓。 这倒是不难,当天晚上,哨骑就抓来了七八个山民,从这些山民的口中得知,数日前,确实有一支数万人的队伍从洪州城出发进入分宁,军中有楚字大纛和骆字王旗。 这个回答让李希心中大定,看来那顾有志确实没有骗自己,骆永胜真个在分宁城! 确定了这件事之后,李希可就静不下心了,一想到马上就能里应外合杀入分宁,活捉骆永胜,便觉头脸发麻,亢奋难忍,下令三军集结,不点火把,藏匿于夜色之下,蛰伏在分宁城外。 “此天赐我李希奇功也。” 见到李希这幅德行,文辉良心里却是猛然咯噔一下。 因为眼前自己看到的李希,和那日泾口河边下令大军渡河的自己,何其相像! 抬首望天,文辉良只觉后背呼呼的直冒冷汗。 初夏之夜的风有些燥,吹得文辉良嘴唇发干却周身冰凉。 在顾不得那么多,忙向着李希开口。 “李帅,为防有诈,还是让文某先带一支前军入城吧,李帅您在城外暂待。”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开口,李希反而冷眼。 想抢头功? 谁都知道抓住骆永胜的功劳比攻破洪州,覆灭伪楚政权更重要。 赵恒只在乎骆永胜,不在乎朝廷要打多久的仗、死多少人。 所以寇凖的相令有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对骆永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以接受三军吃败仗,但只要拿下骆永胜就叫大胜,就有赏。 “文帅已近花甲之年,这冲锋陷阵的事,还是让某来吧。”李希哼了一声:“文帅若惧,可带本部两万人守在城外,待我军陷城之后再入关墙。控制城门的任务,就交给文帅了。” “唉,好吧。” 文辉良劝不动李希,只好勉强拱手应下。 两人正聊着,但见城头之上火闪三下,李希顿时大喜,忙令亲兵举火两下回应。 “吱嘎嘎~!~!” 酸涩的城门开启声响起,一队赤手空拳的‘讨逆军’跑了出来,边跑边大呼:“自己人,自己人。” 好家伙,暗号对上了! 李希再无怀疑,拔刀在手怒吼:“全军攻城,活抓匪首骆永胜!” 大军轰然回应,燃起火把,向着面前的分宁城狂奔。 一路畅通无阻,顺利过城门洞进入城中,李希又命大军齐喊。 ‘朝廷王师入城、凡归顺朝廷者都是自己人。’ 一时间,竟引起满城回应,到处都是放下兵器大喊自己人的‘讨逆军’。 “哈哈哈哈!!!”李希高坐马上仰天大笑起来:“我军携煊赫皇威,所到之处逆军无不望风而降,甚好甚好啊。” “李帅,一支贼军正向城西奔逃,其大旗之上绣有骆字。” 骆永胜想逃? 李希顿时大惊:“全军与本将速追,断不可让逆贼骆永胜逃掉,传令兵速去通传文帅,令其带军入城接管全城。” “诺!” 当接到传令的文辉良跟在李希大军后面入城后当场便傻了眼。 这些大喊自己人的‘讨逆军’真的都是自己人! 慌慌张张推开跪在面前的曾经下属,文辉良连跌带爬踹开街道民舍,但见皆是空无一人。 晚风吹过,刺鼻的火油味直冲鼻腔。 再看街道两旁,木制的房屋之上满是干草。 “中计了。” 文辉良后撤一步,两眼之中已是全然无神,又猛然一摇头恢复灵台清明,嘶吼出声。 “速去告知李帅,撤!三军快逃!” 可惜他发现的太晚了。 漆黑的夜幕突然亮了起来。 文辉良抬头看到的,是无数支火箭铺天盖地而来,落在满是被火油浸湿的草垛、干草堆、屋舍之上。 一点星星火,可成燎原势。 何况,是数千乃至数万支火箭。 分宁城顿时四面火起,无数条火龙咆哮着在风中窜出,继而顺着街道一路席卷。 整座城顷刻间全着了! 李希还在兴奋的追赶着,但觉后背发热,疑惑转头,顿时亡魂尽冒。 他背后的分宁城,竟成了一片火海! “快快出城、快快出城!” 此刻转头已是晚了,李希只好继续闷头前进,却见自己面前一直吊着的那伙敌军转身,取下了马前几个瓶瓶罐罐摔在地上。 刺鼻的火油味道顿时弥漫四周。 而后几个火折子落下,数条火蛇窜出,连廊过户点燃两侧房舍形成一面火墙。 然而这些骑军并没离开,而是下马,从西城城墙角下合力拖出一根铁索,铁索的一端牢牢锁扣在城墙脚下一根深埋地底的铁柱上,另一端的锁扣则将二十名骑兵连在了一起,不仅仅是马,还有人。 一支由二十名破阵骑组成的骑墙,就这般牢牢锁在一起,横向堵住了整条街道! 李希身后的亲兵冲出了火墙,却也一头撞死在这面人肉、钢铁组成的骑墙之下。 火势越来越大,窜出的火苗惊了破阵骑胯下的战马,但这些畜生却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扯动城墙脚下那根不知道多少斤重且埋在地底的铁柱,这堵骑墙纹丝不动,就挡在火墙的后面。 马背上的战士举着横刀,看着宋军一个个从火墙内冲出,而后他们便毫不留情,机械般的挥下屠刀。 一具具尸体堆满在骑墙之前,在火中发出焦臭的肉味。 马跑不掉他们一样跑不掉,近距离忍受着城中热浪的炙烤。 “冲啊,冲啊!” 李希已是被熏的泪流满面,但无论他如何下令手下的兵士去拼命。 都撼不动火墙外那一道人肉城墙! “今日为楚王战死于此,我等之幸也。” 面甲遮住了二十张年轻的面庞,但却遮不住这群破阵骑的赤子之心。 他们要拿自己的命,拦住李希的大军。 一个也别想逃! 分宁城外,看着眼前的一片火海,侯秉忠捂嘴泪下。 骆永胜说的竟然是真的。 天下真的有这种兵。 卧身火海而不动、粉身碎骨竞争前! 第一百三十二章 已有帝王之威 ??大宋上下恨骆永胜入骨,文辉良一样恨骆永胜入骨。 ??今日,他终于有机会亲眼看到骆永胜这个逆贼反酋了。 ??可惜的是,跟他想象中,自己高坐帅案之后,骆逆跪在面前的场景截然相反。 ??跪着的,却是文辉良。 ??分宁一战,火烧全城,能活着逃出来的宋军连一万都不到,便是逃出来大多数也都成了骆永胜的俘虏,包括这文辉良,但李希却没有逃出来,他死在了破阵骑的刀下,整个人被烧成了焦炭,几乎无法认出。 ??一想到这,跪在地上的文辉良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脑袋发了疯一般向着地上猛砸。 ??宁海军、宣德军整整八万人啊,就这么全军覆没了。 ??他有什么脸面去阴曹地府见太祖赵大,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文家的列祖列宗。 ??“逆贼!” ??发完了疯,文辉良双目眦裂,竟然滴出血来,整个人面容狰狞冲着帅案之后喝粥看报的骆永胜怒吼:“尔不得好死、尔必遭天谴,千刀万剐再受黄泉万鬼噬身之” ??“啪!” ??一声脆响,周柏的大耳帖子一般人可受不得,文辉良被打翻在地,和着血吐出几颗碎牙。 ??骆永胜连头都懒得抬,继续拿捏着手里的报纸看得津津有味,能有一刻钟才放下去看文辉良:“伪宋上下真是一群废物,自古将熊熊一窝,皇帝废则废一国。 ??你和那个叫什么来着,李希是吧,两人生生将八万将士的生命推进火坑之中,却在这里骂孤,真是贻笑大方,汝,有何脸面啊。” ??“逆贼、逆贼!” ??这老文实在是没有什么文化水平,嘴里翻来覆去不是骂逆贼就是骂畜生,听的骆永胜都摇头:“败军之将还敢嘴臭,周柏,把他满嘴的牙一个个都给孤拔下来。” ??周柏领命,拿过一把虎钳,捏住文辉良的嘴,生生将其满嘴牙都拔了个干净,痛的后者满地打滚,再也说不出话来。 ??“孤兴王师讨宋,乃合天道,尔等不知天时,却妄动大军螳臂当车,致有今日分宁惨败。孤且留你性命,待孤平定江南路之后,必上禀天道,自有天雷将汝击杀成渣。” ??说罢骆永胜挥手,账内亲兵便上前将文辉良拖了出去,留下满地血痕。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说过一句招降的话,甚至不屑招降这文辉良。 ??葬送三军之败将,有何颜面突出重围,合该自刎于火场之中。 ??“吾王神威,分宁一把火,可比赤壁之周郎、夷陵之陆逊也。” ??周振站出来冲着骆永胜心悦诚服的拱手,叹道:“在下以粗鄙之才度量王上之智,且惭且愧,羞煞矣。” ??同样是杀俘,骆永胜却用七千多宋军俘虏做出了一个弥天谎局,把宣读、宁海两军骗进了坟墓之中,而自身的损失甚至不足一千。 ??只是这一千人中,那一百破阵骑,全军覆没了。 ??这支破阵骑用生命堵住了城中宋军逃亡的路线,生生陪着宋军,陪着分宁城葬身火海。 ??到死,没有一人退! ??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分宁的一把大火,使得宁海、宣德军一战丧尽,朝廷在江南的军队便只剩下升州附近的淮阳军、太平军、高邮军三支禁军。 ??长江以南,荆湖南路还剩下一支由禁军、厢兵、土司兵共同组成的武冈军。 ??除此四支军队以外,整个长江往南半壁的江山,再也没有一支能战之兵! ??骆永胜脖子上死死系着的那根绞绳总算是解了两个袢,可以松松筋骨,喘上一口气了。 ??如今的大宋朝廷再想剿灭骆永胜的伪楚政权,必须要调动东京的三衙禁军,这是大宋王朝的底牌,是赵家的命根子。 ??即使是去年的辽宋瀛洲大战,前两年平西北党项李继迁之战,这支中央禁军都没有大动,主力还是边地的禁军。 ??但日后,赵恒或者说寇凖还能坐的住不动吗。 ??除非他们把守备北地的威虏军调下来来打骆永胜。 ??那契丹人又可以长驱南下,蹂躏河北了。 ??赵恒不敢做这件事,做了,就真和司马晋再无区别,引胡夷之兵入中原,天下顷刻皆反。 ??老赵家的祖坟能让百姓刨翻天。 ??“班师,带着宋军的俘虏回南昌吧。” ??骆永胜站起身,交代一句,此间战罢,还有新的战场等着他呢。 ??“把那李希的尸体送到九江,让兴看看。” ??骆永胜离开帅帐,眺望九江方向,冷笑:“让他们知道,宁海、宣德两军已尽亡于孤手,若再不退过长江,那孤就要亲领大军去找他们谈谈。 ??另外再将此间军情报与天下知道,报与那寇凖、赵恒知道,不是要与孤会猎于江南吗,就说孤对这份猎物很满意,想请寇相赴秦淮河一叙,吟诗作赋、共赏歌舞。” ??看着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骆永胜,周柏等人不免眼冒金星,单膝跪地合颂。 ??“大王千秋无期。” ??“大王千秋无期!” ??全军上下具皆欢呼,尤其是如顾有志这般君卫队的成员,更是吼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骆永胜展现着他们的忠诚。 ??无穷尽的呐喊声下,被捆缚的宋军俘虏瑟瑟发抖,却也有一部分望着朝阳下神威煊赫的骆永胜而眼神迷离,甚至情不自禁的呢喃。 ??“大王千秋无期。” ??分宁大胜,如一针肾上腺素打进了讨逆军的军心之中,也让骆永胜从内及外焕然一新。 ??火起的时候他就在城外,亲眼看着一座城、近七万条人命在眼前消失。 ??这是多么惨绝人寰的一次同族胞亲间的屠杀啊! ??那一刻的骆永胜才恍然明白,哦,原来这才是造反。 ??造反不是喊一句口号,是要杀人,而且要杀的特别多、特别多。 ??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况且一王乃至一帝之业成。 ??所需的人命可能是几十万甚至是几百万。 ??自己所谓的王业推到哪里,哪里就会是新的分宁、新的血海炼狱。 ??累及万里的白骨将会成为他骆永胜的王座,王座下终日哀嚎的亡魂将会成为他登基之日的冠冕。 ??而那可比江河的血海将会化作他手里的权杖。 ??他才是真正的死神,绝不是那只敢躲藏在地底,不敢直视他帝王之威的阎君判官。 ??帝王面前,仙佛当退避纳首! ??此为礼法! 第一百三十三章 庆功宴上 胜了,骆永胜又胜了! 当凯旋的王师迈着齐整的步伐,昂首挺胸扛着刀枪、押着俘虏回到南昌的时候,分宁大捷的消息便插上翅膀,绕着全城盘旋,敲开一家又一家百姓的房门。 这绝对是一场比泾口之捷更振奋人心的胜利消息,因为这场仗的战果远远要比泾口更大数倍乃至数十倍。 宣德、宁海两个军整个编制被万万全全的消灭掉,即使当时天下百姓谈之色变的契丹人都从来没有取到过这般的战绩。 “天道在楚不在宋,宣德、宁海两军罔顾天命,合该遭逢此败。” 这一夜是大楚欢歌痛饮的庆功日,却也是城中那些心心念念盼着骆永胜兵败身亡,朝廷早日光复洪州士族子弟魂断之日。 朝廷又败了,还一次败的如此之惨,洪州重回王化之日怕是遥遥无期。 这种情况之下,不知道多少人家暗生心思。 实在不行,就从了骆永胜吧,祖祖辈辈都是士族,总不能到了这一辈就去当平头百姓吧,跟谁打工不是干,大不了将来骆永胜败了的时候再重回赵宋怀抱便是。 虽然大楚的政策有点坑,当了官还不能免税,但待遇俸禄还是不错的,最最重要的一点。 就算交税,那也是官,只要是官,他怎么都比当老百姓好! 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南昌文风鼎盛,大小士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时间求官自荐之人堵满了政务阁的大门,正门外那一对石狮子都被排队等候的士人盘出了包浆。 文人有文人的心思,骆永胜有骆永胜的心思。 庆功宴上,当侯秉忠端着酒杯向他敬酒的时候,说了这么一段话。 “曾经王上谓末将言,说天下有这么一种兵,可以卧身火海而不动,当时末将说什么都不信。王上说末将是因为没见过所以不信,但现在末将见到了,末将信了。” 说罢,侯秉忠举杯一饮而尽,感慨道:“王上练兵之能,末将钦服五内。” 骆永胜端起酒杯未饮,而是在手中转动,看着杯上纹路说道:“若是没有如此忠勇之军,孤何以敢举事。” 这话使得满堂皆默然。 对啊,若是没有这种心存为骆永胜赴死信念的兵,骆永胜怎么敢举旗? 都还没等朝廷大军到呢,所谓的讨逆军,实际上就是一伙反军早就一哄而散,甚至绑着骆永胜去投降了,哪里还用得着朝廷动手啊。 四年,骆永胜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才练出这么一支讨逆军,才将这支军队从头至尾的培养成他想要看到的样子,说实话,四年之前连骆永胜都不觉得自己有这种本事。 不过骆永胜前世和今生的经历使得骆永胜只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有的事做了未必能成,不做一定不成! 他是个实干家,不是命运论下的顺民。 若是后者,早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扬州那一次就够砸断骆永胜的脊梁骨,让其一辈子像条狗一般站不起来。 前世的他是个毁誉参半的投机掮客,难听点说就是成功学大师、传销头子,就那样都能有一批铁杆追随者,何况这一世他还是华夏正溯的黄帝后裔、大楚的正统君王! 若是这样再练不出一支铁军出来,那骆永胜真就不造反了,反也是死,何不如举家搬进东京,逍遥快活一生来的自在随意。 那就没有后面这么多波澜壮阔的故事了。 无论南昌城那些写写画画的读书人把骆永胜说的如何不济,他骆永胜眼下的人设总比高顺要强一百倍不止,后者都能练出一支陷阵营,骆永胜练出一支讨逆军又算什么。 “卿没见过,故而不信。” 这是骆永胜一饮而尽后重复给侯秉忠的这句话,又不仅仅是说给侯秉忠一人听,也说给满堂文武听。 “我军眼下仍旧仅南昌一府,大宋还是那个大宋,不可能因一场惨败就吓得赵恒主动退位,将江山社稷拱手让给孤。 所以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里面,仍旧有人心里犯嘀咕,那就是追随孤能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能不能推翻这赵家天下,今日孤便把当初说给侯将军的话再说给诸位听。 因为你们还没见到那一天,所以你们心里不信,但不信不重要,把这种怀疑放在心里永远不要拿出来。 你们只需要跟着孤的王旗大步向前走,终有一天你们会看到那一刻,会看到孤是如何一步步灭掉赵家的伪宋王朝。 南昌更不会丢,因为伪宋连燕云十六州都没本事从蛮夷的手里拿回去,就更别想从孤的手里拿回南昌,永远不可能。因为胜利一定也只会属于孤!从未离开过!” 论立人设拢人心这一块,骆永胜还真没掉过链子,无论何时何地,绝境顺境,他永远都能给自己的追随者以信心。 于绝境下保持神情如故、面如平湖,在顺境时豪气干云、挥斥方遒。 这中间的度,骆永胜把握的很好。 这也是侯秉忠、魏禀坤等文武人才能在这一天聚到一起的原因,是取得分宁大捷的主要原因。 “今日这堂庆功宴,一是庆我大楚分宁之战扫净魑魅魍魉,二是庆我等时逢此世遇王上这般明主。” 这功夫魏禀坤站了出来,环顾大堂众人,朗声道:“让我等诸位共敬王上一杯,祝大王,千秋无期!” “祝大王千秋无期!” 满堂皆站,骆永胜也离开王位,站起身来,肃穆神情举杯向众人:“诸卿随孤满饮此杯,干!”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堂内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一个个在酒精的催化下,或划拳耍闹、或比拼诗歌,总之是满堂笙歌喧闹。 “蹬蹬蹬。” “二公子您留步,王上大宴群臣,容小人先禀。” “二公子您不能闯啊。” 正堂之外喧闹起来,也使得欢声笑语的正堂安静下来,大家伙都看向门外,骆永胜亦是皱眉。 但见远处走来一员战将,浑身上下如沐血雨一般,没走一步,都在原处留下一个血脚印。 头盔之上的翎羽、裙甲的摆褶处更是不停淅沥着。 此人,不是骆成武,还有哪个能叫做二公子。 而在骆成武的手里,还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双目圆睁,令人望而不适。 “儿,见过父王。” 走进大堂,骆成武单膝跪地,同时将人头甩到堂前,吓得骆永胜身后侍候的轻燕娇颜变色,闭眼侧首。 “你不是在九江前线吗,怎么回来了。”骆永胜指着那颗人头问道:“还有,这是谁的脑袋。” 成武咧开大嘴,昂首自傲:“兴国军指挥使,谢显彬!”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君卫队在行动 将时间齿轮往前拨转,在伪宋的江州。 谢显彬已经好几日没有睡上一次安稳觉了,粗犷的脸上堆满了倦色,那平日里细心打理的颔下长须现在也完全黏连在一起,显得极其邋遢。 作为兴国军的指挥使,此次南下洪州平叛的三军主帅之一,谢显彬算得上是最尽心尽职的一位,当然这也跟他的兴国军离着东京近有关系,寇凖的相令一道,他就迫不及待开始整军准备渡江南下之事。 若不是时逢江南路雨季,大雨连着下了小半个月,谢显彬觉得自己应该早就赶到洪州城下,砍下骆永胜的脑袋向恩师寇凖复命了。 他是寇凖的学生,五年前寇凖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开封府尹,那时候他是开封的五城都巡检使,所以寇凖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于是谢显彬顺理成章借着拜访领导的名义拜进寇凖门下。 后来寇凖拜相,又打赢了瀛洲之战,赶走了政敌王钦若,在朝中权势一时无两,谢显彬也跟着鸡犬升天外放兴国军做了指挥使。 于公于私,谢显彬都恨不能早日平定叛乱,好在寇凖面前证明自己的忠勇。 但一直在首都负责治安工作的老谢同志哪里就能摆弄清楚这打仗的事。 自打渡了江之后,这烦心事就一天没断过,后勤官整日来找他,翻来覆去嘴里永远只说那一句话。 “谢帅,咱们的粮船又被叛军给烧了。” 天天听这一句话,谢显彬再好的性子也受不了啊,别说后勤官是个四肢短小的萝卜头,就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谢显彬也该烦了。 所以他砍了这个后勤官,重新换上一个,还加拨两千军护粮。 可是结果呢? 新的后勤官上任的第一天还真没来烦他谢显彬,直到第二天才来。 只来一个脑袋。 听手下逃回的士兵说,身子还留在长江边上钓鱼玩呢,没舍得回来。 盛怒之下的谢显彬也顾不得筹划南下进攻洪州的事了,亲自带着大军开始扫荡长江南岸,但并没有能够发现这支小股敌骑。 可是大军不能总在长江边待着吧,说句难听点的话,万一长江发汛或者老天爷再降大雨,那他谢显彬就得带着五万大军沦为鱼虾。 “谢帅,粮船又被烧了。” 第三任后勤官哆里哆嗦的找到谢显彬汇报,说这话的时候差点没尿裤子。 还好这一次谢显彬只是砸了一堆的瓶瓶罐罐,没有要后勤官脑袋。 不仅没要,谢显彬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全军的哨骑全部组织起来,投入进护粮护江的工作中。 谢天谢地,这一次的安排起到了成果,再见到后勤官时,没有听到任何坏消息,多日里见到了第一批后勤粮秣,若是再不送来,谢显彬要么抢劫九江百姓,要么就只能退军。 这边粮食到了,南下的泥泞路也因为多日的放晴而变得平坦,可以使军中打造的云梯车、攻城车等大型器械得以行进,谢显彬大手一挥。 南下! 大军以日行五十里的速度快速迫近洪州北面的武宁城,跟着骆永捷带着的一万新军形成对峙姿态。 “修整一夜,明日攻城。” 同一时刻的骆永捷也下达了全军戒备的军令,既紧张又兴奋的和城外五万兴国军大眼对小眼。 这一夜,对于两军的将士来说,都是个辗转反侧的难眠之夜。 “我们能赢吗?” 武宁城头上,两个新兵蛋子在闲聊,但语气中满是恐惧:“城外可是有五万人呢,咱们才一万人,哪里能打赢。” “是啊是啊。” 顿时间,城头上一片附和之声,大战还没开始,这些新兵就已经怕了,他们也确实应该怕。 怕,不丢人。 “要不然咱们跑吧。” 不知道谁突然提出这个建议,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在静谧的夜下,身边七八个士兵却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一时间城头之上便安静下来。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都没吭声。 跑了就是逃兵,被抓住是要杀头的,可是不跑留下来也是个死啊。 “留下来一定死,跑了未必会被抓住。” 这种说法也被提了出来,原本迟疑犹豫的士兵们便都动了心,刚打算附和,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转头一看都吓的一哆嗦。 是队率! 队率不是新兵,而是一名出自一支名叫君卫队的队伍之中,听说曾经还是当今楚王的学生,跟着楚王上过课。 完了完了,若是让队率听见,怕是脑袋不保。 新兵们心里都嘀咕起来,还是一脸严肃的队率在这种情况下先开的口。 “刚才,我听到你们再商量逃跑是吧,谁说的,站出来。” 这种时候谁敢站出来,所以都不说话,闷声不吭。 “不敢站出来也对,如果敢站出来的话,就不会议论逃跑这种事了。”队率反而灿烂一笑,从这群新兵的面前一一走过:“害怕不丢人,你们才刚刚进入军营不过七八天,就要拿起刀枪来杀敌,怎么可能不怕,如果说你们受了伤、流了血,反倒是我们这些做军官的错,因为我们不该让你们上战场。” 新兵们一听这话都彼此看看,听这意思,似乎眼前的队率是支持他们逃跑的? “不过。”恰在此时队率的话头一转,几个嗫嚅想要开口的新兵马上闭上嘴巴听这队率继续往下说:“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害怕,但我却不支持你们逃跑,如果你们对明日可能发生的战事感到恐惧的话,当初为什么要选择从军入伍呢。” 说道这里,队率的脚步停下在一名新兵的面前,展颜一笑:“二林哥,你也来当兵了。” 大家都是南昌人,彼此之间有认识的倒是不稀奇。 被叫做二林哥的新兵有些紧张的笑笑,眼前的队率叫陈昭,和他是发小,虽然是发小,但此时的两人一个是打算逃阵的新兵,一个是队率,这种环境下身份的差距让此刻的他不敢吭声。 “二林哥,你说你为什么选择当兵呢。” “听听说楚王是当世人皇,跟随他,将来可以成仙。” “你说的很对。”陈昭满意的点点头,神态更加轻松:“既然咱们的楚王是当世人皇,跟随他打仗不仅有天兵天将相助,将来还能有机会成仙,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你们怕对面的宋军都不怕神仙降罪吗。” 对啊,神仙都不怕,怕哪门子人啊。 一群新兵互相看看,确实放松了不少。 “队率,您说您曾经是楚王的学生,那楚王真的是神仙吗?” “不是。” “啊?不是?” 在这纷纷吵杂的声音中,陈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楚王确实是人皇,是统御神仙的。” 见一群新兵都好奇的看向自己,陈昭道来原委:“你们想想看,楚王来到咱们南昌才多久,是不是就很快成了首富。” 众人点头。 “然后楚王是不是一直对百姓们都特别的好。” 众人继续点头。 “后来楚王为什么要举兵起义。”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新兵拿此刻当成了问答会,踊跃发言:“因为赵宋的皇帝卖国,跟契丹人签了条约把咱们祖宗留下来的土地让给契丹人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楚王心里不仅仅只想着如何对百姓好,更想着要对天下好。”陈昭侃侃而谈,说的眉飞色舞:“楚王之所以心系天下,还不是因为这个天下本就是他的。 又因为楚王心系百姓,不忍心兵戈一起,百姓遭殃受难,才眼睁睁看着天下被赵宋窃居,可如今的皇帝昏庸无道,竟然拱手将祖宗土地让给契丹人,任由那些北方的老百姓受契丹的蹂躏故而再也不愿忍耐,南昌的百姓是楚王的子民,天下的百姓也是楚王的子民啊。 所以才有今日楚王顺应天道民心起兵伐宋,这不是造反,楚王乃是人皇,天下本就该是楚王的,楚王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既然赵宋不能对百姓好,楚王当然要出面来替远祖轩辕黄帝他老人家治理江山了。” 一大群士兵都哦了一声,频频点头表示有理。 “你们看楚王治理南昌以来,咱们各家,每个人是不是都比以前过的好多了,没有了苛捐杂税没有了当街横行放肆的官宦子弟,甚至连那些地痞流氓都来参军不在浑浑噩噩的度日,使南昌城如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不都是眼么前的事吗。 再看泾口之战,宋军十五万为什么会被楚王五千人打败,就是因为天道人心都不在宋而在楚王这里,这就是摆在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你们应该相信,明天即使打起来,宋军也不会是咱们的对手,因为咱们虽然当兵不久但咱们有楚王的庇佑,不能说刀枪不入,但也绝不是城外那群怂包软蛋可以打过的。” 一群新兵都笑了起来,紧张感顿时去了许多。 “现在你们还害怕吗?” 大家伙互相看看,鼓足勇气说道:“不怕了。” “那好。”陈昭满意的点点头:“现在勇敢的告诉我,刚才是谁带头说要逃跑的。” 一群新兵互相看看,良久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咬牙站了出来,低头道:“队队率,是我。” 说完就跪在地上道:“您杀了我吧。” 所有的新兵都看向陈昭,紧张又担忧。 谁料陈昭走过去把这个新兵扶起来,还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反而赞许道:“不错,你敢站出来承认这就是大勇气的表现,我怎么可以杀一个勇士呢。” 说罢擂了这新兵一拳,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曾二鹏。” “好,我就叫你二鹏了。”陈昭一手搭在曾二鹏的肩头,一边环顾四周,大声道:“二鹏兄弟今晚没有做错,他刚开始却是怕了想要逃跑,但是现在却敢站出来承认错误,这就是知耻而后勇,我不仅不责罚他,还要表扬他。 一时的胆怯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一直胆怯下去不敢面对自己曾经的恐惧。二鹏兄弟,我希望你能够在明天的战争中表现出你的勇敢来,我会看着,然后向你请功。” “是!” 曾二鹏昂起了脑袋挺起胸膛,大声道:“请队率放心,我曾二鹏绝对不会连续两次做逃兵。” 月色下陈昭的笑容灿烂且温和,感染了一众新兵具都如此。 已没人再怕对面的宋军。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武宁攻坚战(上) “呜!呜!” “咚咚!咚咚!咚!咚!咚!” 金乌才刚刚从天边探出半个脑袋,尚还处在睡眼朦胧的姿态,就不得不被震耳的号角、军鼓声吵醒,打上一个哈欠往苍茫大地上看,无数的‘蝼蚁’开始聚集。 这个发现让金乌不由有些意兴阑珊的伸上一记懒腰,自打自家九个姐妹被后裔拐跑之后,她就一直待在天上,这样的场景几千年来看过了太多次。 拉过一片云彩将自己挡住,有看这个的功夫还不如睡一个回笼觉呢。 凡人之间的争斗不为上天所关注,但却实实在在的牵动着六万名参战士兵的心。 曾二鹏有些紧张,他的手心里攥满了汗水。 即使昨晚上他才刚刚向陈昭保证过不会当第二次的逃兵,但真等到战争即将开始的这一刻,曾二鹏还是感觉到两股在微微的发颤。 自己会死吗?应该不会吧。 死是什么滋味? 正胡思乱想着呢,曾二鹏就感受到自己的肩头搭上了一只手,惊回首,映入眼帘的是陈昭带着笑容的面庞。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笑,却让曾二鹏忘记了恐惧。 “我在这里陪着你。”陈昭抄起了一把弓箭,轻描淡写的说道:“等到战斗的那一刻若是怕,你可以躲在我的后面。” 到底是年轻人,曾二鹏羞红了脸,也学着陈昭抄起弓箭,大声道:“我才不会怕呢。” 这一声喊,也算是给自己打气了。 “打仗其实很简单,四个字依令行事。”陈昭挽了几下弓算是热身,然后便把弓放到了垛口上,好整以暇的打怀里取出一本书,坐在地上,好整以暇的靠着墙翻看起来。 身边的新兵都看的真着,是《西游记》。 眼么前的敌军都开始集结准备攻城了,自家队率还有心思看书呢? “战起的时候,队令官会奔走喊话传达军令,说放箭就放箭,说拼杀就拼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咱们多想。” 陈昭看的津津有味,还能分出精力来给这一群新兵讲话:“你像现在,仗还没有开始打,咱们压根不用紧张,歇一会放松心神,看看书聊聊天都成,要是想尿尿就对着城下来一泡,说不准等下还能滑倒几个宋军的倒霉蛋,让他们尝尝滋味。” “哈哈哈哈。” 新兵们都笑了,聚拢过来围着陈昭听他聊天,战前那点紧张此刻却是在一句句谈笑中冰消瓦解。 “以我的经验来说,别看敌军现在动静弄得震天响,距离攻城起码还得两刻钟呢,所以咱们别急,都坐下歇一会。” 陈昭招呼一群新兵坐,但这些人哪里敢,都站的老老实实,不时还会往城外眺一眼,看看宋军有没有打过来,只有陈昭一个人浑不在乎。 “陈昭!” 一声喝,把沉迷书海中的陈昭吓醒,茫然抬头发现竟是自家营的校尉,忙站起身见礼。 楚军的军礼极其简单,那就是站直了身子挺胸抬头,左手搭在腰间佩刀处按住刀把,右手握拳弯臂呈近九十度贴在腹腔的位置,整体来看,就像是摆POSS。 这样的主要作用,是使两肩可以完全张开,将背后的凤凰烙印完美舒展,视觉效果直接拉满。 军官的回礼更简单,也不用摁住刀把,只需要右手抬起向打招呼那般,将掌心向着敬礼的下级展示一下即可。 意思就是我知道了。 宋朝那种单膝的跪礼骆永胜不是怎么太喜欢,正打着仗呢,你说啪往哪一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中箭了呢。 校尉回了礼,皱眉看着陈昭批评道:“你干什么呢,马上打仗了知不知道,席地而坐像什么样子。” 陈昭撇撇嘴,左右扭头看看嘟囔道:“营校,这队令官不是还没敲锣,下令戒备呢吗,没下令戒备,那就是战前自由时间,我看看书,嘿嘿。” “队令官没下令,就能肆意妄为了吗。”校尉冷喝一声,一伸手:“把书拿出来,没收!” 纵是心里千般不愿,陈昭也只好垂头丧气的将书掏出来递给校尉,而后就听到校尉喝道:“准备战斗队列。” “是!” 陈昭挺胸喝应,而后转身,站的笔挺抄起了弓箭。 等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远才扭头,正好看到自家校尉低着头往来时的路走。 不用问,铁定也是看书呢。 “唉。”陈昭无奈的摇头:“又他娘敲诈老子一本书,真是官大一级压死” “全军警备!!” 陡然间,城楼之上响起尖锣,十余名队令官手持令旗跑上城楼,在陈昭等人身后标定的地点站好齐齐大喝。 短短的一瞬间,陈昭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什么话都不再多说,双目直视前方,炯炯有神的盯着遥远处那黑压压的一片。 宋军完成了列阵,即将要进攻了! 谢显彬稳坐马上,一样在等着军中传令兵的往来军情汇报,当确定全军已完成集结之后,淡然开口:“攻城。” 鼓声一转,由缓而逐渐急促,数十骑冲出军阵,开始摇晃令旗。 令旗动,原先严整的大军开始分裂,两部盾牌手先出顶在了前面,而后便是数十架攻城车、云梯车随后。 这些攻城车、云梯车各自由六十四名宋军推动,在这六十四名宋军的身旁又各自站着一个盾牌手持大盾提起遮挡。 如果仍有流矢射中的话,那么这些盾牌手就会第一时间放弃盾牌补上。 在攻城器械的后面才是黑压压的大部队,统一手持弓弩,腰挎佩刀。 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只一上来,谢显彬就投入了整整一万人来攻城,只攻北一门! 他不需要围三缺一,他要的就是压迫守城叛军的心理防线,最好迫使叛军弃城逃跑才好呢。 早点攻克武宁,他的军队就能早一天抵达洪州。 “宋军,威武!” 进攻的宋军军阵中各有都虞侯,鼓响一通,他们便怒吼一声。 大军轰然回应:“宋军,威武!” 一万人的呐喊混在一块,直冲霄汉,形成了气场上的巨大威慑。 “还别说,这兴国军有点东西哈。” 城头之上的骆永捷和自己身边的政工监军严真、侄子骆成逸说道,咂么了几下嘴:“也不知道大哥那怎么样了,咱们这才兴国军一个对手,大哥要对付宁海、宣德两个军呢。” “楚王乃当世之人皇,必顷刻间捷报传来。” 严真对骆永胜那是信心满满,但自己却是面容端肃的很:“少将军,敌至矣。” 都不用严真提醒,骆永捷这一直看着呢,随着宋军的军阵越来越近,也是不免周身上下肌肉绷紧。 是啊,宋军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武宁攻坚战(中) “弓弩手待命! 在队令官们的怒吼声下,武宁城上的讨逆军动了起来,如陈昭这般身份的队率抢先一步挽起强弓蓄势待发,身边那些新兵们便都有样学样,个个如此。 曾二鹏眨了两下眼睛,汗珠的滚动让他有些不适,以至于动作有些变形,还没等到队令官下一步的命令,就没有控制住的将箭射了出去。 歪歪斜斜的箭矢都还没到宋军的军阵便一头栽在了地上。 孤零零的插在地上显得如此滑稽。 “不用紧张,重新再搭上一根。” 耳边听着陈昭的话,曾二鹏提了口子气,重新引箭搭弦,这会子的功夫也顾不得面红耳赤了。 宋军行进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其前排的盾阵便推进武宁城一百二十步的距离,算是进入到射程之中。 可是队令官仍旧没有下令。 九十步、八十步,队令官都视而不见。 可越来越近的宋军却让城头上的新兵愈加紧张起来。 直到宋军的工城车、云梯车相继推近之后,城头上的队令官们才开口。 “放!” 这声命令,新兵们等了太久,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纷纷松开手里的弓弦。 顷刻间箭雨浇下。 正埋头推着攻城器械的宋军们即使有身旁的战友擎盾保护,但也不幸身中流矢,痛叫着栽倒在地。 两轮箭雨下,几乎将这些推车的宋军力卒射杀殆尽。 “架盾!” 队令官再次发号施令,垛口后面的新兵便抄起放在身旁的盾牌,蹲下身子将盾牌举过头顶,堪堪未久,一波箭雨便浇头而下。 “叮、叮。” 箭矢射在钢铁盾牌上的声音接连响起,但因为新兵们早早都躲在盾墙之下,并未能取到什么战果。 来自宋军的箭雨一波紧接着一波,这是宋军的远程压制,目的便是让己方的攻城车可以快速推进。 赶等到攻城器械推近城墙二十步左右的位置开始铺设厚木板渡护城河时,宋军的弓手便不得不停下进攻,再不停可就要误伤友军了。 “扯盾,倒火油!” 身前的护盾手左右散开,队令官重新站出发号施令。 一直躲藏在盾墙下的讨逆军士兵们依令行动,抛下盾牌,拿起地上装满火油的罐子向着城楼下抛掷,地上、宋军的攻城器具上、倒霉的宋军将士甲胄上,而后便是星星点点亮着荧光的火折子。 城门楼下顿时火光四起。 身上着火的宋军可以惨叫着跳进护城河里灭火,可巨大的攻城器械却不能,在宋军一群队官的厉喝声中,一些宋军不得不硬着头皮解下甲胄装水来扑救火情。 好在攻城器具用的都是粗辕木,皮表片刻的火烧根本无法撼动其中的木心,只能堪堪烧焦表层便被扑灭。 攻城车和云梯车终于迫近城墙,其高度竟和武宁城的城楼相仿,两者之间的距离更是不足一丈。 而在这云梯车的最顶端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平台,大约有六尺许,足可以站下七八个人。 一队队宋军从云梯车的后面开始攀登,上到最高处的时候打开勾栏,数人合力将一块又厚又重的铁皮木心的短板举起,而后砰的一声推出砸到武宁城楼上。 一个简单的连廊就这么出现在天空之中,联通了武宁城和宋军云梯车。 宋军的将士得以踩着这块宽厚的铁木板,直接登上武宁城的城楼。 这便是军工科技的进步。 攻城方要比守城方死伤更多人的时代早已是昨日旧事,所谓的非五倍而不可攻城那也是春秋兵法的记载。 时代本身是进步的。 战国时期的墨家再如何被后人神话,那个时期的科技水平比起宋朝来也是差了上千年,就如同宋朝要比现代差出天壤之别是一样的。 这是客观的事实。 所以当战争发展到宋朝的时候,其本质虽然没有任何改变,但本身的发展和进程已经不在是如孙子兵法中记载的那般,守城就一定代表有优势。 元灭南宋之战,靠的能是骑兵奔射吗。 伯颜攻常州以火药炸开城墙,旬日便将常州这座被南宋朝廷上下寄予厚望的重城攻陷,可就跟兵法的记载完全不沾边。 宋军的攻城车、云梯车代表了这个时代最强的攻城利器,而火炮这一攻守兼备的神器还没有诞生,城头上的讨逆军所拥有的最强守城兵器,仅仅只是战士本身! 草创时间太短,起事也太仓促,来不及攀科技树。 至于大家所熟知的云梯这一攻城装备不是被淘汰了,而是出场的时间需要放在后面。 云梯车和攻城车的任务是打开桥头堡,也就是送一支宋军先登上城墙,开辟阵地,而后才是搭云梯登城,源源不断往城头上投入作战单位。 上来就扛着简陋的云梯登城,不说拿手就可以推倒,当守城军的利斧、尖头锤是摆设不成。 架设在云梯车和城墙之间的‘桥梁’是铁皮包裹的实木板,厚重无比坚固异常,刀斧劈不断、火油也烧不坏,确实是冷兵器时代的攻城利器,但也并非全无缺点。 这是铁皮表面。 讨逆军战士往上面泼了一层油后,登城的宋军就一个个在奔跑中脚下打滑,尖叫着摔落近三丈高的高空。 最简单的方法往往可以取到奇效。 “战争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但也没那么复杂。” 队令官们开始奔走呐喊,激励军心:“稳住墙头阵地,用枪矛为武器,每伍合力把敌军推下城楼即可。” 宋军就算是再多,他在第一时间能够同时发动攻城的也就那寥寥几百人,城墙下的宋军除了排着队攀爬云梯车之外,又不可能飞上来。 所以守城方的优势即使无限被缩短,但也没有到完全没有的地步。 稳住别慌就行。 骆永捷也跑到了前线,亲手砍杀了几个跃上城楼的宋军,稳定住了军心。 “宋军不堪一击,尔等随本将军杀敌立功。” 许是队令官们的奔走呐喊,又或许是有骆永捷这么位楚王之弟的带头表现,新军们很快便稳住了心神,开始组织起有效的防备。 曾二鹏紧握长枪,为自己深吸几口气,看着一名从梯板上一跃而来的宋军,大力挺出手里的钢矛。 “噗嗤!” 锋利的矛尖刺穿了宋军身上的甲胄,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肉破碎之声。 受此重创,这名宋军当场便气绝身亡,随着长矛拔出,无力的身体从天空中载下地面,又压倒之前掉下去堪堪爬起的战友,造成残忍的二次伤害。 “队率,我杀敌了!” 亲手手刃一敌的曾二鹏很是兴奋,然后就被陈昭一把扑倒。 就在短短的一息之间,曾二鹏身后的墙上,钉着一支箭矢,尾部的翎羽还在颤个不停。 原是,宋军的弓手也登上了云梯车,站在云梯车车顶处的平台上开始跟讨逆军近距离对射起来。 有了弓箭手的加入,攻城的宋军开始占据到一点优势,可守城的讨逆军也不是吃素的,你有过墙梯我有张良计。 你放弓箭手在云梯车上,我这边就调一队长枪兵来。 城头跟云梯车之间的距离拢共不过才一丈宽,你敢站着不动的引箭瞄准,我方的长枪兵就对着你脑门捅。 有种别躲!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武宁攻坚战(下) 攻城、守城。 这是一个极其乏味的过程,双方的士兵就像是一个个编好的程序、代码那般再机械的做着手里的事,从天光大亮耗到日落西山。 宋军的大营中响起了鸣金声,主动宣布这一天的攻城战到此为止。 密密麻麻的宋军如潮水般退去,战至力竭的讨逆军一众新兵蛋子们也脱力的坐在城墙上,相顾一笑。 经过这一战,他们还没有资格被叫做老兵,但他们却有资格说一句。 我们不是逃兵! 这一战的损失对彼此来说都不算太大,讨逆军这边伤亡了能有六七百,还算是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而宋军虽然折了小两千,但元气并未受伤。 谁让人家的兵多呢。 似这般的战役,拼的就是韧性而不单单只是勇敢,哪一方的士兵先倦了那么就是哪一方的败亡之日。 谢显彬将手下的五万人分成了五队,每天投入一万人,白天五千、晚上五千,昼夜不停的进攻。 骆永捷也将一万人一分为二,也是一队守白天、一队守午夜,交替休息。 双方你来我往,连打了四五天,宋军还好,可讨逆军就有些筋疲力竭之感。 尤其是连夜攻城,对攻守双方都不是一件好事,攻城方甚至更加吃亏,可谢显彬财大气粗他不在乎,因为在这种攻势下,谢显彬可以明显的感受到武宁城已经摇摇欲坠,只要他在加上一把力,破城就在眼前! 武宁的情况,骆永捷又何尝不知。 “咱们的伤亡已经突破三千了,在这么下去,这支新兵怕是要扛不住了。” 监军严真负责政工工作,最了解军中情况,叹气道:“昨晚上开始,就有不少兵士啜泣整夜,受此影响,兵心士气都下滑许多,各营校尉、队率好在都是君卫队的人这才稳定住局面,安抚下来。可若是伤亡再大点,就怕顷刻间兵败如山倒。” 三成的战损率还没崩盘,这群新兵迸发出的意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不能指望他们全如破阵骑、君卫队那般,视为骆永胜而死当成生命的最高荣耀。 “南昌那边已无援军可调,武宁只能靠咱们自己。” 骆永捷攥紧拳头,咬牙:“守不住也要守,城破了,大不了咱们就死在这。” 堂内的气氛凝重且压抑,严真谓然一叹,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叔父、叔父。” 堂外,一身甲胄的成逸快步进来,神情兴奋:“大捷、父王分宁大捷。” 这一声大捷令两人都不由站了起来,骆永捷更是踩着将案直接走向骆成逸,一把抢过其手中信报,看罢仰天大笑,谓严真道:“大哥在分宁大捷,全歼了宁海、宣德两军,现已班师南昌。” 全歼? 严真惊愕的睁大眼睛,也从骆永捷手里接过信报来看,良久后长出一口气,惊叹的微微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叹罢,拱手向着南昌的方向一拜:“大王神威。” “好了,这时候没有拍大哥马屁的功夫。”骆永捷看向成逸道:“大哥在信中说李希的尸体还有文辉良都给送来了?” “是的。” “好,明日一早就推上城头,让对面的兴国军看看。” 为什么把李希和文辉良送来武宁,作用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心理战的一种手段,可以激励己方兵心斗志、而消挫敌军锐气。 作用还是很突出的,翌日重新踏上阵前的谢显彬一眼就看到了城楼上的文辉良,更看到了其身边绑在旗杆上已烧成焦炭中的李希,当下大惊失色。 “城下的宋军听着,我主楚王在分宁全歼了宁海、宣德两军,现两军指挥使李希之尸体、文辉良这个俘虏就在这里,不怕死的继续来攻吧。” 骆永捷哈哈大笑,随后将一封信射在兴国军阵前,大喊道:“这封信乃是我主楚王亲笔所写,点名要给兴国军主帅看看,还不跪接。” 跪接当然不能跪接,不过谢显彬还是派左右亲兵上前取来,拿过观瞧,不由得整个人身子连晃几下。 “谢帅,信中说了什么。” 一众副将从将可没有功夫去关心谢显彬的身体情况,他们现在更关心后面的战况该如何。 宁海、宣德两军是不是真的全军覆没了。 “你们自己看吧。” 书信被传阅,所有看过的兴国军将领无不大惊失色。 “孤于分宁请天火焚城,毙敌六万俘获一万,如今宣德、宁海两军已彻底被孤全歼,不识天命的李希已被天火烧死,文辉良苟延残喘而活,被孤俘虏。 如今侵我南昌三军之中,独剩尔等鼠辈残喘,三日后孤便提军北上来此,若想全性命,速速退过长江,或可留住蝼蚁之命。” 什么天火焚城,这些将领当然是不信的,但看看信,再看看城楼上羞愧难当的文辉良,他们却都是信了宁海、宣德两军尽殁的事实。 当下不由遍体生寒。 太可怕了,那可是整整两个冠号军的编制啊。 一战打了个精光。 “现在长江以南平叛伪楚的,只有咱们兴国军了。”谢显彬闭上双眼,攥着缰绳的手握至骨节发白、青筋显露。 “你们都议议,现在咱们是接着攻还是撤。” “撤吧谢帅。” 几乎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一众副将从将就开了口,没人愿意留下来再打了。 不是他们怕死,而是注定打不赢的仗何必接着打。 就算攻下了武宁又如何,骆永捷现在就在洪州,两个军都全军覆没了,仅凭他们兴国一军,能破城? 谁都想做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名将,但想想也就行了,别当真。 铁头娃没有好下场。 “唉。”为将者都失去了信心,谢显彬不得不接受这次注定无功而返的事实,摇头下令:“后军变前军缓缓撤回长江,乘船返回江陵府,魏将军你领两万军断后,待我军退出十里后再拔营慢退,切记不可仓促,提防武宁贼军掩杀。” “诺。” 这个时候谢显彬还算不乱,知道稳固阵脚,不给武宁的骆永捷机会。 “诸位咱们撤吧,待此间之事上报朝廷,他日还有领军再来的机会。” 有些遗憾的再看一眼武宁,谢显彬拨转马头,无奈踏上归途。 大军一路迤逦数十里向着长江移动,眼瞅着前军都已经登上了战船,谢显彬心中的大石头也就落了地。 再有片刻他也就该登船离开了。 “贼子休走!” 骤然间一声爆喝响起,刚刚放松心神,下马方便的谢显彬愕然转头,恰看到一支两百人左右的骑军向着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其奔雷之速、杀气之盛,让谢显彬剩下的半泡尿全吓回了体内。 “敌袭、敌袭!” 匆匆上马的谢显彬嘶吼着组织防备,但时间哪里来的及啊。 仅短短片刻功夫,这支骑军便杀至了近前,最当先草草组织起来的防线瞬间在这支重骑军的面前被轰散,当先那员喊出贼子休走的骑军统领一路砍瓜切菜,直奔谢显彬而来。 “谢帅快走。” 有忠勇亲兵上前去拦,可交错之间便被拦腰一分为二,惨死当场。 能在这里截击谢显彬的当然只能是骆成武和他麾下的破阵骑。 而这一刻,骆成武已经等了四五天。 终于逮到谢显彬落单了! 虽然身边还有五千中军,但松松散散的五千步军? 骆成武表示,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人! 双腿用力紧挟马腹,胯下神骏战马颇通主人心意,奋起四蹄其奔雷之势又快三分! 一名企图阻挡骆成武的宋军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其一闪而过,在看身边战友,个个呆滞木然,这名宋军轻轻拿手一碰,便个个断成两截,血喷三尺有高。 谢显彬全然傻了,两眼圆睁看着越来越近的骆成武,看着后者脸上戴着的恶鬼面甲在自己瞳孔中越来越大! 急促的马蹄声砸在谢显彬的心脏上,让其意识都逐渐模糊。 钢刀破空,锋芒如电如光。 “噗!” 残阳如血,恰似流苏樱红。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一次反‘平叛’之战落幕 大堂之内有些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上那颗兀自怒目圆睁的脑袋上,耳边,是骆成武叙述出来的故事尾音。 所以说,堂堂兴国军的指挥使,就这么被杀了? 兴国军可是有整整五万人啊,就这么被骆成武带着两百破阵骑把脑袋给砍了下来。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夺帅斩旗。 孙仲谋直呼内行啊。 “父王,这是叔父写给您的军报,他现在已率军北上接管九江了。” 拿过军报看罢,骆永胜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看地上的脑袋,再把目光投向志得意满的骆成武脸上,哈哈大笑起来。 “吾儿,有冠军侯之勇。” 这一下才使文武众臣如梦初醒,纷纷起身举酒庆贺:“二公子神勇盖世,给王上道喜。” “下去洗漱一番,过来喝酒。” “谢父王。” 成武大喜,起身就要走,又被骆永胜喊住:“把脑袋带走,你也不嫌恶心。” 看着成武离开的背影,骆永胜赞叹一句:“成武,确实是一员虎将啊,假以时日可成大器。” 当年这些跟自己在扬州城里苦哈哈的乞儿,现在都成了独当一面的文武英才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兴国军一破,须臾间,朝廷已没有能力对咱们进行第二次围剿。”周振站出来请命:“王上,现在可以发兵南下,攻取吉、赣等州了。” “说的对。”【…神笔屋 !&最快更新】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可行:“吉赣等地兵不过千还皆为孱弱厢兵,不堪一击,只需遣上将一员,带兵三千即可令到城开。” “哪里还需要带兵。” 刚刚投奔骆永胜不久的裨将彭诚便站了出来,看到骆成武一个小子都能立下这般奇功,这个漕马汉子早就按捺不住,站起请命:“请大王将那谢显彬、李希的脑袋交给末将,末将只带我那十几个乡勇,便替大王拿下南方四州。” “彭将军之勇,孤信。” 骆永胜呵呵一笑,伸手虚压:“如今伪宋上下已被我军杀破了胆,吉赣等地就在我军近前,想必此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我军完全可以传檄而下,所以已是嘴边之肉,反而不用急着吃了。” 老祖宗有句话说的话,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这就是破坏和建设的区别。 吉赣等地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跑不掉,可地方拿下来之后,如何治理才是关键。 “禀坤啊,你有什么想法。” 被点了将,魏禀坤这位大楚的阁臣走了出来拱手道:“王上,臣这里有两个想法,一者快、二者慢,不知道王上想用哪一种。” 古人这都什么毛病。 前有周振动不动上中下三策,现在又有魏禀坤快慢两法,净瞎耽搁功夫。 “都说说。” “快者,凡投降之官吏不审不断留任衙署,安抚乡绅驱使其稳定地方,则我军可将重心放在招兵练军之上,防备伪宋接下来的第二次征伐之事。 慢着,弃用伪宋官吏、查抄劣绅之家,派人接管衙署选拔官员治理百姓,此举可深扎根基但耗时日久,南昌是王上深耕四年之基业故而可以顷刻间克定全城,但这些地方不行啊。” 用降官还是用自己的官,这是一个选择。 维系地方原有的政治社会环境还是打破重塑一个政治社会环境,这也是一个选择。 究其根本,就在于骆永胜现在面临的人才短缺困难。 他当年教出来的学生现在全部充入了军队,根本目的是为了快速练出一支强军来。 所以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才都在军队里,导致武强文弱,治理地方就人手短缺。 仓促之间想要培养一批出来,哪里有这么容易,更何况骆永胜也没有这个精力天天再去当老师啊。 “刚才永捷写给孤的军报中替一群基层的队率、营校请功,言武宁能守住,这些君卫队出身的基层队官起到了巨大的作用,稳定了军心才使成军不足十天的新兵们没有崩溃,更没有出现逃兵炸营的情况。” 骆永胜沉吟许久方才开口:“既然如此,孤意从这批君卫队中抽出一部分来,由武转文,接替地方政务,他们个个都跟孤学了四年之久,治理一府的能力还是没问题的。 让他们从南昌城中带一批心慕咱们的读书人去上任吧,一边接管衙署政务、一边也替孤再教一批徒子徒孙出来。孤的精力有限,这份重任要交给他们了。” 众人皆道英明,独魏禀坤叹了口气。 看这架势,骆永胜是选择了慢这一种办法。 可朝廷哪里会给大楚打基础、扎根基的时间啊。 魏禀坤的叹气声骆永胜听的清楚,知晓前者此时心中所想,故主动开口道:“我之所以反宋,就是因为这赵家王朝的弊政太多了,大楚既然已立,若承宋制那又何必反宋呢。 早前你们众人劝进的时候,不也说要废伪宋年号、伪宋制统、伪宋律法吗。留任降官、倚重乡绅,那就是继续使伪宋那一套狗屁不通的制统继续存活下去,如此是会牵连甚至感染恶化到正处在茁壮成长中的大楚政权。故而此举虽快,但根脚不稳,孤不愿取。” 既然骆永胜都主动开口给了解释,魏禀坤哪里还能多说什么,躬身拱手道了句王上英明。 “敢问王上,那日后各地降官该如何处置。”魏禀坤虽退下,但任修贤这位判院卿却站了出来:“早前南昌之降官胡显、卢彦皆为少将军所杀,这才使得我军初入南昌后,城中乡绅士族胆战心惊以至于都不敢出府露面。 我大楚律法虽圣明,但比起伪宋近乎放纵士族的优渥来说毫无疑问是严苛许多的。 若按我大楚律法来审度,这些地方的降官在投降后,其于任上之风评、官声、腐败种种都该杀头,所以臣请王上下一道王命,若愿降者,早前所犯之事当既往不咎。 如再杀下去,恐日后我王师所过之处,再无一城一地愿降了。” 从情感上来说,骆永胜当然恨不得把这些腐败的士大夫杀个一干二净,可是任修贤说的有道理啊,大楚兴兵之初若杀的太多,影响将来的大业。 而且对日后招抚东南各省全然无利,名声太血腥了也不好。 “但全部无罪开放又太过于仁慈,这样吧,籍没家产,让他们全部做平民百姓自食其力。” 骆永胜算是退了一步,全其性命也算是仁至义尽,让任修贤足够满意。 “好好的庆功宴,聊着聊着怎么又成了议政。”骆永胜苦笑,主动举杯:“诸卿,今日是大捷之日,就不要再议论政事了,轻燕,唤你这段日子教出来的小姐妹上来。 奏乐、上歌舞。”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宋朝堂 今天对东京城中的文武百官来说是一个好日子,因为久卧病榻的皇帝赵恒总算是龙体康愈,耽搁了几个月的朝会可以重新召开。 朝元殿内,一众官员都兴奋的站在班列中叽叽喳喳,更有不少人左顾右盼,与亲近好友商量着华丽辞藻来拍拍赵恒的马屁,给后者带来一点心灵的慰藉。 江南平叛的事,有寇凖亲自坐镇,还能输了不成? 一边聊着,一边都将目光移向班列之前那个叫寇凖的男人,目光中满是艳羡。 在皇帝抱病的这几个月里,寇凖真可谓是权倾朝野,文、武大事皆决于手,这种殊荣在大宋朝寇凖还真是头一例。 “不能让寇平仲再这般肆意猖狂下去了。” 一群人聚在一起念叨着:“咱们得想个法子把王相请回来主持大局,若不然在这么下去,朝堂之上皆为寇党之人。” 大宋朝廷文、武、财三权分立,文便是相权,寇凖是宰相,眼下已然登顶。 武便是军权,寇凖虽是枢密副使,但谁都知道枢密院上下皆寇凖说了算,军权也攥着。 财权即度支司、盐铁司、户部司,三司掌财,可去年赵恒为权国家财政支持抗辽战争设了三司使,这首任三司使,也是寇凖! 而时下赵恒染病患疾,朝廷大小事务奏进宫中,也是交到张耆的手上,而这张耆跟寇凖又有二十年交情。 如此,还不是决于寇凖之手。 论及权倾朝野,莫外如是。 “寇相,这些人心里怕是个个没安好心啊。” 盐铁司副使丁谓是寇凖的老下属了,凑到寇凖近前小声嘀咕道:“下官多日听说,他们密谋在一起打算请王钦若回朝好跟寇相您分庭对抗。” 见寇凖不为所动,丁谓急了:“那王钦若就是一权奸,生得贪生怕死、见利忘义,而且三番两次跟官家那风言您的坏话,可不能让这种奸佞之人回来啊。” “我有何尝不知。”寇凖叹了口气,摇头道:“王钦若朝中门生故吏众多,去年咱们能战胜他是因为抗辽之战,现在仗打完了,也该他王钦若回朝了。毕竟,本相倾武啊。 谓之,前两年王钧作乱的时候,你奉诏从雷有终之军战后谕蛮、酋各部之事,平叛之后高升盐铁司副使。” “这都是寇相的提拔。”【神笔屋 ……更好更新更快】 “不。”寇凖摇了摇头:“因为你是文官,雷有终是武将,朝廷可以提拔你,但不会提拔雷有终。” 这番话让丁谓沉默下来,不知道该如何接茬,只好默默点头。 打仗的时候,朝廷要倚重武将,可仗打完了,再倚重武将那就违背祖宗家法了。 寇凖严格来说是个武相,太宗朝的时候就上蹿下跳鼓捣赵二北伐,跟时任宰相吕端水火不容,到了今朝又跟吕蒙正、王钦若打得头破血流。 趁着抗辽之战的东风,寇凖暂胜一筹赶走了政敌王钦若,但仗一结束,一样拦不住王钦若回京。 “寇相,抗辽之战虽然结束了,但洪州平叛可还没结束呢。” 一句话让寇凖瞬间侧首,鹰隼一般的眸子盯住丁谓:“汝安敢胡言。” 好家伙,这丁谓是真敢出主意,竟然想着让寇凖养匪自重? 遭了训斥,丁谓低头讪讪不敢吭声,没多时便听乐班奏了《隆安曲》,顷刻内侍出来唱名。 随后,多月未曾露面的赵恒头戴通天冠、身披绛纱袍缓步走出。 宋朝的礼法很严格,甚至远比明清更繁琐,但就有一点好,他不用跪。 冬至、新年、五月朔礼这三个大日子要跪,其他时间的朝礼就很简单,大家伙各自待在应该待的位置上,等着符宝郎、光禄卿相继向赵恒汇报完朝会情况之后,赵恒便在龙椅上落下屁股。 然后站在赵恒旁边的侍中承旨站了出来:“拜。” 此刻礼乐转《乾安曲》 文武百官持芴躬身:“万岁。” 两侧班列官员撞响蕤宾之钟,协律郎继续奏乐,两旁乐班之后还有教坊宫娥翩翩起舞。 承旨再开口:“再拜。” “万岁。” 接着奏乐接着舞。 “三拜。” “万万岁。” 礼到这一步算是暂告一个段落,百官有资格站在丹陛下就站丹陛下,有资格向上升阶,位列龙椅与大殿这一段御阶中间位置的就站到这。 其他人就老老实实站在大殿中,按照各自身份老实待着就成。 别看寇凖权倾朝野,此刻他也得站在大殿中,身边这一排还站着几个同僚。 “朕这段日子染了微恙,赖诸卿操持了。” 没等侍中承旨说开口说那句‘有制’的主持开场词,赵恒先开了口,他一开口,这承旨就算是暂时失去表现机会了,侧退两步站到一边装木头人,等到散朝的时候才有他的戏份和台词。 “为陛下效命乃臣等本分。” 朝会上是不能喊官家的,要呼陛下。只有散了朝大家伙私下里自己人一起聊天可以叫官家,这样显得亲昵。 但是这里还有一个没用的小知识,那就是官员私下里见到皇帝的时候,觉着自己身份亲近的可以唤官家,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不确定皇帝喜不喜欢自己的一样要叫陛下。 像寇凖跟赵恒二十多年感情,故而私下里君臣见面可以叫官家。 平时一般这么喊赵恒的都是太后、后妃这种身份的后宫家眷。 那个张耆也可以喊官家。 其他官员如章炎这种,私下里跟陈礼他们吃饭时可以叫赵恒官家,但真要见了赵恒的面是不允许这么喊的,他这个什么身份不能喊的这么亲切。 “朕今日还有些不适,朝会的时间就不要太长了,挑几件重要的事说一下吧,其他如弹劾、风闻、升贬之事就不要拿出来议了。” 涉及到人事纠纷的政务最浪费时间,赵恒可没有心情看大家伙在这里大打口水仗。 寇凖没有动,他还没有等到洪州的军报,所以没啥好说的。 倒是有人抢了他一步:“启禀陛下,臣有奏。” “卿有何奏啊。” “此非臣所奏,而是替王钦若转奏,王钦若在楚州寻的一本天书,特托请臣转奏陛下御前。” 天书? 这还真让赵恒萎靡的精神有了些许的振奋,命左右取来观瞧,这一看之下,顿时面露喜色。 殿下的寇凖太了解赵恒的德行了,这皇帝啥都好就是封建迷信思想重的很,整日喜神鬼学说,东京城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个牛鼻子老道被赵恒封为先生,礼待有加。 王钦若这人擅长投机取巧,连他娘天书都编纂出来了。 不用问,肯定又是对赵恒大拍马屁。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寇凖却并没有站出来提反对意见,眼观鼻鼻观心,装起了瞎子哑巴。 “好啊、好啊。” 总算等到赵恒看完,皇帝老子很开心的连喊了几声好,瞥了一眼殿中的寇凖,笑道:“王卿忠心国事,朕很欣慰啊。” 一听此话,王钦若的门生个个振奋,马上接二连三的站出来说王钦若的好话,说什么王钦若在楚州虽然位卑职薄但也一日不敢往却家国大事,呕心沥血,一日都工作十一个半时辰,剩下半个时辰睡觉,连做梦都想着能回到皇帝身边伺候。 这话说的真情切意,连赵恒都感动了,叹息道:“既然如此,那就让王卿回来吧,不过此前他有过在身,今寸功未立不可复相,如此朕设资政殿,让王卿担任资政殿大学士,参议国事吧。” 什么大学士、参知政事的,不就是个名头而已,重点就是能不能参议国事。 只要能,那就是宰相。 大家伙都很开心的替王钦若谢了恩,从头到尾,寇凖都一句话没吭,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发呆。 “寇卿以为如何啊。” 赵恒总算是想起来了寇凖,后者站出来躬身道:“臣附议。” “那就这么定了。”见寇凖如此识相,赵恒也很开心:“秘书省拟旨吧,召” 话还没说完,殿外跪下一名小宦官。 “启禀陛下,洪州八百里加急军报。” 第一百四十章 寇凖挂帅 “洪州八百里急报。” 小宦官的这句报呈声响起,打断的不只是赵恒的发言,同时也打断了满朝文武的思绪。 朝廷败了! 仅在这瞬间,寇凖心里便咯噔一声,猜到了结果。 急报、捷报。 如果是胜仗自然是捷报,只有败仗才会报急。 转头看看那个宦官,果见后者一脸的苍白惊色,算是坐实了寇凖心中猜想。 但是,怎么可能会败呢? 反贼不过一万,朝廷可是三路兵马十三万大军啊。 寇凖听了出来,可赵恒却没听明白,他还沉浸在王钦若那本天书吹捧的喜悦之中呢,听到洪州有军报送来,甚至喜气洋洋的把宦官召了进来。 “读,读给满朝文武听听。” 看着一脸兴奋的赵恒,寇凖心一横站出班列,抢在宦官哆嗦着手摊开军报前抢了过来,展开来看,触目惊心。 但当下寇凖的面色却是毫无变化,躬身道:“禀陛下,洪州之战尚在僵持阶段,兴国军请旨,江南雨季连绵军中兵甲多有生锈,可否多发些兵器甲胄过去。” 眼下赵恒大病初愈,又是当着满朝百官的面,寇凖实在是不敢把真实情况报出来,唯恐让赵恒一时下不来台气血攻心。 除了君臣之情,还有一份老友之情啊。 再说了,这么大的事哪有当朝报出来的,届时文武官员议论翻天,金殿不就成戏台子了,还有什么礼法体统。 寇凖想打岔过去,一旁的王党官员却是站了出来。 能察觉出端倪的,可不仅仅只有寇凖一个人。 “陛下,既然是八百里加急,必然是滔天的大事,还是让寇相如实禀告吧。” 这话说的,赵恒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面色严肃起来。 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看着寇凖,一字一句的说道:“寇卿,军情如何,如实相报吧。” 见寇凖迟迟不愿张口,赵恒怒了:“丁谓,你来读。”【~!神笔屋 …免费阅读】 站在寇凖身后的丁谓叹了口气,走出来,小声道:“寇相,把军报给下官吧,别惹恼了陛下。” 说话间接过军报,诵读起来。 “臣江陵知府何应礼泣血奏禀,此番朝廷平叛洪州,却接连惨遭大败,宁海、宣德两军以全军尽殁,兴国军亦遭挫折大败,仅半数渡江退回江陵。 此战,宁海军指挥使文辉良被俘、宣德军指挥使李希阵亡、兴国军指挥使谢显彬阵亡。臣书此表,痛断肝肠” “够了!” 一声爆喝,打断了丁谓哆里哆嗦的诵读,抬头去看,正对上满脸盛怒的赵恒。 还没等赵恒发疯呢,宫殿外又跪下一个宦官,以额贴地:“其禀陛下,升州送来的急件,说是、是逆贼骆永胜所写,写给寇相的。” “拿进来。” 赵恒浑身上下都在哆嗦,扶着龙书案,不停的喘着粗气。 “读!” 小宦官不敢多言,马上拆开来读。 “弟骆永胜敬呈寇平仲台启: 听闻足下平素自诩有诸葛武侯之才,文可安邦为相,武可定国领军。然先有北地连失三关之败、后有澶州屈膝之耻,武侯虽六出祁山而无功,但未丢寸土、不污贞洁,汝何以有颜面自比武侯焉。 今孤兴大军于南昌,乃是顺天明命,诏讨无道,汝罔顾天命兴三军伐孤,故而遭逢此间惨败,如是竹节君子,当自刎谢罪于明堂之上。 但念你一生清廉,非为奸佞,故孤特邀足下于秦淮河一唔,吟诗作赋、谈笑歌舞。” 念罢,小宦官一头砸在地上,不敢再吭。 这一刻,气的已不只是赵恒一人,便是连着寇凖也哆嗦起来。 “败的好哇~!”赵恒整个人都快魔怔了,咬牙切齿:“伐辽之战尚未折损过如此多的兵马,然区区谋逆小贼,却折了朕十万精兵,寇相啊,朕将军国大事皆委于你手,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臣罪该万死!” 噗通一声,寇凖便跪倒在地,顿首痛哭:“臣领军无能,致有今日之惨败,臣该死。” 哭归哭、闹归闹,别拿江山开玩笑。 寇凖就是再该死,赵恒就是心里再很,也不可能真杀了寇凖,甚至,连罢寇凖的官都不可能去做。 杀了寇凖,谁来平叛军,谁来御辽国? 赵恒就是再傻也知道,澶渊之盟它只是一个和约、一张废纸,什么时候大宋乱了、辽国强了,契丹人就会撕毁这份和约再度马踏河北。 所以,大宋离不开寇凖啊。 “请陛下准寇相戴罪立功。” 看着赵恒不吭声,满朝文武都跪了下来齐齐开口保寇凖性命。 这是什么,这就是人精。 王党的官员都恨不得寇凖死了才好呢,但这时候他们先想的,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先把眼前这一关渡过去,只要叛党一除,寇凖铁定是要被贬斥的,既然这个政敌注定是要凉凉,那大家伙还怕什么,由着寇凖在现在的位置上再待一段时间又如何。 “既然满朝卿家联名保你,朕,饶了你这次。”有了台阶,赵恒下的也快,指着寇凖的手都哆嗦:“但不罚何以正国法,朕就罚你三十廷杖,削三年朝俸,以慰三军亡魂。” “臣,谢陛下隆恩。” 寇凖痛哭涕零,由着殿外的大汉将军拉出打廷杖去了。 关于廷杖这里必须要补充一下,以免争议。 廷杖并非源起于金、元等外族王朝,原型是起自东汉时期的鞭刑,代表人物张翼德鞭挞督邮、士卒。到了隋朝时以杖易鞭,此记载于长孙无忌的《唐律疏议》。 不过这个刑罚不常用,尤其是皇帝不会对大臣用,因为廷杖毕竟是从鞭刑演变来的,属于肉刑的一种,而有道是刑不上大夫,君臣之间的关系也不像元明清时期逐渐演化成大臣类似于皇帝的家臣、奴仆。 皇帝是不能随便打大臣的,两个阶级之间有一种互相尊重的默契。 可是隋文帝时期,廷杖的次数并不少。 “其诸司论属官,若有愆犯,听于律外斟酌决杖。” 这是隋文帝发的诏书,大概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各部有司的官员你们听好了,若是谁过失犯罪,那就在法律外,朕要根据你们的罪责斟酌着打板子。 而到了唐玄宗时期,廷杖已经成为了皇帝蹂躏官员的主要手段,不仅打而且打的狠,甚至出现多次打死官员的行为。 黄门侍郎张廷珪向唐玄宗说:“御史宪司,清望耳目之官,有犯,当杀即杀,当流即流,不可决杖,可杀不可辱也。” 意思一目了然就不翻译了。 所以廷杖在大臣的眼中,不仅是刑罚,更是一种侮辱。 于是从来没有入刑罚史。 按照《中国法制史》的记载,正式将廷杖入刑是在明朝时期,所以才会逐渐形成一种廷杖制度始于金元,而到明朝时期完善的这种认知,而且明代的廷杖还有一个分水岭,那就是正德皇帝。 正德皇帝之前打廷杖只脱外衣不脱裤子,正德之后打廷杖才脱裤子。 那就是不仅伤害增大、侮辱性也变得更强了。 宋朝是有廷杖的,但宋朝的官估计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 你想啊,赵大连官都不舍得杀,哪里还能去羞辱这些官员。 士大夫阶级都快成赵家皇帝的爹了。 今天如果不是恨急了眼,赵恒不会下这种令,但一想起十万大军,赵恒都恨不得自己跳下去咬寇凖两口。 光抚恤都要大几百万贯。 “诸卿都议一议,现在该怎么办。” 寇凖被拉了出去,赵恒也好顺道试探一下满朝文武的水平,看看没了张屠户,能否不吃带毛猪。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这让赵恒心里面更烦三分,索性便点了丁谓的将。 “丁卿,王钧叛乱的时候你便立了功,现在洪州伪楚政权闹得更甚于王钧,你有什么主意啊。” 丁谓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可赵恒点将又不能不理,当下硬着头皮道:“贼势虽烈,不过撮尔小贼也,朝廷可一面调集重军予之压迫,一面派得力官员入营宣谕,赖陛下天威普照,说不准可不战而降。” 招安。 不好对付就拉拢,这也算是老赵家的传统了,对付西北党项这一招就屡试不爽。 丁谓的提议按说是说进了大家伙的心中,但唯独没有说进赵恒的心中。 他恨不得扒了骆永胜的皮! 去他娘的招安吧。 所以赵恒没有说话,冷着眼扫视全场,想看看有多少人附和。 大家伙一看赵恒这个表情心里也知道了后者的心思,当下便纷纷站出来请命论战。 “好啊,战,怎么战。” 没人搭茬。 赶等到寇凖三十板子挨完,被近侍扶进金殿的时候,这群人都没商量出个如何战法。 要换寻常人三十板子打下去不死也残,可寇凖是谁。 他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枢密副使、三司使。 哪个大汉将军真敢打他板子,廷杖落在其背上时的力道称为捶背还差不多。 所以就连这一瘸一拐都是寇凖装出来的。 “臣,请战。” 复跪于地,寇凖顿首道:“臣一定早日平定逆贼,报陛下圣眷之恩。” “怎么战。” “请调天武军十万精锐南下。” 寇凖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另以兴国军残部、淮阳军、太平军为辅,合并大军二十三万伐楚!” 什么叫实力,什么叫家底。 大宋的家底子扛得住损失这十万人,一次平叛不成无所谓,再来第二次便是。 而这一次,赵宋要动用他们的底牌、命根子了。 中央禁军之一的天武军! 这还没到靖康时期,天武军的战力虽然不敢比赵大时期,但也算每日四练,都是青壮汉子练出来的精锐。 满堂沉寂下来,包括赵恒。 这可是足足二十三万大军啊。 再败,大宋的江山就真的可能会崩盘。 到时候天下各地的山猫野猴子都可能窜出来逞凶为祸,所以由不得赵恒不重视。 “既派遣大军,何人可为将。” 赵恒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具皆俯首。 当下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没人敢领兵的原因其实赵恒自己也清楚。 千里之外打仗,怎么打还要等中枢的阵图,那还打个屁啊。 这时候寇凖开了口。 “臣,亲自领军!” (这一章可难死我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寇凖的阳谋 当寇凖说出要亲自领军这句话的时候,赵恒这么位皇帝,连带着朝堂之上的群臣都感到一阵心安。 寇凖会打仗吗? 这么说吧,他在东京城里画出来的阵图交到杨嗣、杨延昭两人的手上,后者靠这个都能打赢契丹人,这叫不叫牛气。 当然,杨嗣和杨延昭本身作为一线的主将,临阵应变和指挥能力绝对也是一流的,可大局是攥在寇凖手里的啊。 不能说全是寇凖一个人的功劳,可后者若是亲临战阵,再不济,也得比二杨强一点。 他亲自领兵挂帅,赵恒和朝堂上下心里确实都踏实不少。 论兵力,朝廷这边足足出动二十多万大军,而论指挥才能,赵恒对寇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毕竟瀛洲之战的总指挥也是寇凖。 而且寇凖亲自挂帅有一点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不用画阵图了。 他自己就是枢密院阵图首席绘画师,所以也就少了这一点掣肘,更能免去指挥权分离的麻烦,包括淮阳军、太平军在内的军队都将由寇凖直接指挥。 令达三军、如臂挥使。 这要都打不赢,那寇凖可就真能自刎于阵前了。 “卿此番挂帅出征,可有所请?” 这个时候赵恒也不忍心再怪寇凖早前犯下的错误,亲下御阶搀扶起后者,温声道:“若有所需但说无妨,朕一力支持。” “想平定伪楚,臣需要两人佐助。” “哦?是谁?” 寇凖偏首后看,点了名字:“原洪州两任刺史,章炎、陈礼。” 一直偷摸藏在文官班列中的两人顿时大惊失色,竟是脚下一软瘫坐在地。 完了完了,看这架势,寇凖是打算拉他俩出来祭旗啊。 骆永胜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可害死我们了。 听到寇凖点了这两人的名字,赵恒的脸色也发冷起来,自打骆永胜造反,他一直都看这两人不顺眼,要不是碍于早前有王钧之事的例子在,他早就把两人贬斥流放了。 这一刻,连赵恒也以为寇凖是准备拿二人祭旗呢,所以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平仲啊,祖宗家法不杀文官。” “臣非但不杀他们,还要重用呢。” 寇凖拱手笑道:“此去平洪州,首重离散敌军上下之心,而此二人常年在洪州为官,颇有根脚关系,有他们俩出面,可以安抚洪州民心,使其重归朝廷,以为内应。” “好好好,皆按卿家说的办。” 赵恒这个皇帝就这点好,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会打仗,就放手全权委任寇凖,后者说要人,他连一点含糊都不带有的,直接批准。 “各部有司,凡寇相平叛所用务必尽快筹措,不得延误。” 赵恒紧握住寇凖之手,险些热泪盈眶:“都有劳卿家了。” 这般作态,寇凖也是心生感动,拱手道:“时下已近七月,愿与陛下半年为期,明年开春以前,臣一定凯旋班师,奉上贼酋骆永胜。活有人、死有尸。” 听到寇凖夸下半年破敌的海口,满堂皆惊,便是连着赵恒都有些慌,劝道:“朕不急,卿家可千万别犯了轻敌激进的兵家大忌啊。” 此时一名王党的官员站了出来,捅了一把寇凖软刀子:“寇相如此自信,想必是胸中已经有了破敌的妙计,何不说出来,宽陛下之心。” 这话说的当堂问计,要是寇凖一时结舌那可就闹了大笑话,用心不可谓不坏。 “寇相才堪堪挂帅,便是有了谋划也需等到了前线探知敌情才可成计,你现在发问,安的是什么心。” 丁谓站了出来替寇凖张言,颇多不满。 眼瞅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加上看到赵恒满眼期待,寇凖微微一笑出言道:“臣确实已有了破敌之计。” “是吗?”赵恒大喜,忙问道:“如何破敌?” “无计!” 朝堂之上又喧闹起来,早前那个王党官员更是斥责寇凖此言简直就是在戏谑朝堂,乃属御前失仪。 “无计就是最好的计。”寇凖淡然道:“兵法之本,能赢就是最好的兵法,所谓奇谋妙计安天下,那就是一派胡言。 自古焉有靠小聪明而得天下者? 秦扫六合、高祖灭楚,谁不是国力盛隆,兵源足备,后勤充足才取得的天下。 臣固然比不上诸葛武侯之才,但武侯以益州一州之地讨伐魏九州另一司隶部,纵使是其智近妖也断无可赢的道理就在于此。 打仗打的不仅仅是将帅的指挥才能,而是国力与国力的比拼。是看谁的后劲更足,是一场持久的消耗战。 此番三军战败,恰恰就是败在了所谓的兵法上,十三万大军攻洪州,焉需要这些主将耍小聪明,去算计那些如何降低伤亡的蠢事。 只需会师于洪州城下,三军合力,便如泰山压卵,旬日即可破城。所以有的仗需要的不是有自己想法的主帅,而更需要一个听令行事的执令官。这就是臣为什么多次强调战事要依从阵图的道理,目的就是让他们完全的按照命令行事即可,不要乱耍小聪明。 很遗憾,这次三军主帅都在耍小聪明,所以才误了军国大事。” 有时候你要细想想吧,其实人家寇凖说的也没毛病。 阵图这个东西他就跟作战军令差不多的性质。 ‘命令你部,于何日何时抵达何地,发动进攻。’ 你要这么一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但实际上呢,寇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那就是交通和通讯。 后世可以这么指挥军队那是因为天上飞雷达、地下打电话,时时刻刻都能传递信息,这年头有啥? 你初一发的阵图,赶等到地方都十五了。 敌军都从A地跑到B地去了,你还让自家的兵往A地去攻,你攻个锤子攻。 所以这就有些不懂变通的味道了。 不过寇凖早前说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有理。 孙子兵法是一本文化的瑰宝,但他不是万能的,因为时代在发展。 时刻拿着孙子兵法来当行军指挥的纲领,那就叫纸上谈兵,和捧着儒学经典去治理两千后的国家是一个性质,早就被时代淘汰了。 读书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具备更好的思考能力而不是丧失思考能力。 在这一点上是一定、必须要搞明白的。 寇凖是个绝顶的聪明人,所以他选择用这样最老实、最朴实无华的方式来指挥军队。 兵法管这种难以破解的老实战术叫阳谋。 阳谋往往无解。 “敌虽一时逞凶,仍地不过江、洪二州,便是拿下整个江南路又如何。” 寇凖眼帘低垂,信心满满:“半年,臣半年就破他。” 赵恒心悦诚服的赞道:“朕有卿,如文王得姜尚矣。” 都这个时候了,赵恒还没忘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把新军练好 (本章由这段时间内多位领导、老师共同探讨指导,汇集调研多篇文章,最后由鄙人执笔,仅供参考。) 南昌,城东讨逆军大营。 一队队的新兵在操训,排着队列穿着甲胄,赤手空拳在各自营校、队率的带领下进行着每日必备的跑操,这是讨逆军训练的特点。 初始的时候侯秉忠不太能理解骆永胜这种练法的目的,士兵操训,练得应该是阵型、挺刺、砍杀,哪有练跑操的。 但是骆永胜执意要把这一项加入进去,和其他三项一样都要练,侯秉忠也没办法只好听命。 他哪里知道骆永胜的目的用心。 万事不想好先忧坏,骆永胜当然也想神兵天降,直接端掉东京赵宋家的老巢,从而定鼎江山,开国更元,但那是最好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呢,朝廷大军云集,南昌危如累卵,骆永胜就得跑路。 所以多练练跑操的目的就是为了强健体魄,将来逃跑的时候能快一点。 打不过就跑嘛,不丢人。 等将来强大了再打回来便是。 “保卫楚王、保卫南昌,保卫大楚!” 兵卒们喊着口号,精神头还是很不错的,让前来巡营的骆永胜非常满意。 骆永胜满意了,则身边陪同的侯秉忠、顾有志两人都跟着心情放松。 侯秉忠除了是一卫的指挥使,身上还兼着总练兵官职务。顾有志不仅仅是君卫队的负责人,还是全军总政,负责政工工作。 “兵练得不错啊。” 边走边看,骆永胜一路上频频点头,嘉许了两人。 面对这份嘉许,侯秉忠表现的很是谦虚:“王上过誉,此间之功很大一部分都是顾总政之功,没有他和他的君卫队充当军官队率,这群新兵哪里能短时间内练成这个样子。” 骆永胜便看向顾有志,点头道:“你表现的很好,孤听永捷说了,武宁保卫战的时候,君卫队发挥了凝聚全军的重要性,这才能在兴国军的猛烈攻击下,生生坚持了五天。” 顾有志抱拳道:“要说功,那也应该属于王上。” 面对这种马屁话,骆永胜诶了一声摆手:“是你的功就是你的功,不用这么谦让。” 在军营里转一圈,瞅着也快临近饭点,骆永胜索性就去了趟帅营,一马当先落位主座,侯、顾二人分落左右下手。 “咱们要抓紧时间把新军操练出来,孤有种预感,伪宋的朝廷大军就快要来了。” 身在军营不饮酒,亲兵给倒三人各自倒了一碗茶,骆永胜啜了一口说道:“以赵宋的实力,这第二次的大军数量绝对不会少于先前那一次,而且,可能会换上更有能的将帅。” 侯顾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皱眉。 若是来的如此之快的话,那么时间可真有点不宽裕。 “孤不怕什么名将,独怕老实人啊。”骆永胜叹了口气:“因为老实人不会犯错,而一旦赵宋不犯错,那就意味着咱们时刻都在犯错。” 这话说的两人有些不解,开口询问为何,便听骆永胜笑着解释道。 “咱们以一隅之地,抗赵宋举国之力,这难道不是错误的选择、错误的行径。” 这个解释倒是让两人失笑点头。 是啊,又不是天下混乱、诸侯并起的王朝末期,现在赵宋跟辽国罢兵,相当于敌人只有骆永胜一方势力,可以沉住气调集全国之力来讨伐。 什么是狂妄,骆永胜的造反就是一种狂妄,也是一种错误。 “当年水镜先生评诸葛亮,称孔明得遇其主,未逢其时。这话用在孤和你们身上倒也相得益彰,因为你们一个个都有旷世之才,未逢其时啊。” 侯顾两人忙站起,向着骆永胜抱拳躬身道:“王上所言差矣,大王为当世人皇,臣等有幸随驾效鞍马之劳,恰逢其时。” “坐坐坐,不用这般,今日谈话勿需拘谨。” 骆永胜招呼两人落座,推诚置腹的说道:“如果这一次赵宋来的是个棘手的家伙,咱们可能就要离开南昌了。” “离开南昌?” 见二人惊愕,骆永胜点头:“困守一城,死路一条,身可殒,但王业不能葬在这。” 顿了顿复又道:“咱们比起赵宋来,到底还是基础上比不过,所以一时的退步不丢人,你们要记住,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 看似我们退出了南昌,但南昌一直都在我们心里,从未失去过,所以总有一日,我们还会回到南昌来,到那一日,就是我们王业功成之时。” 直到此刻,骆永胜都没等来朝廷出兵的消息,但恰恰因为此心里反而知道这第二次的对手,不简单了。 这是积蓄实力,要行正道一举碾压死他呀。 若是还像之前那样,调集各路兵马前仆后继的来讨伐,看似来势汹汹大几十万,实际上同一时间有交手的不过也就是几万人而已。 打了一波来一波,权当刷经验。 但现在朝廷不动了,等什么呢? 显然是在等粮草辎重、军械装备。 等这些东西到齐了,那就是骆永胜和他的大楚政权走向灭亡之时。 “伪宋用一个月的时间来积蓄实力,五个月的时间来征讨咱们,则伪宋必败。但伪宋若用五个月时间积蓄实力,则不用一个月就可以消灭咱们。” 骆永胜举了个例子:“他们可以造出一百台甚至五百台的投石车,然后造出无数的云梯车,南昌再是坚城,怕也是扛不住三天,孤去过东京,见过伪宋的床弩、投石机、连环弩,这些远程的进攻武器太多、太强了。 在东京,伪宋有上千万石的存粮,上千万石啊,可以供百万大军吃多少年? 这是什么,这是我大楚与伪宋之间国力的差距,这不是一个将帅、一个人有本事逆转的,韩信在孤的阵营只能做执戟郎,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孤没有给他施展才华的舞台啊。但是在伪宋那,韩信还是那个兵仙。 所以说,咱们得随时做好撤离辗转的准备。” 说到这,骆永胜展颜一笑,目视二人,诚恳道:“汝二人跟孤数年,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今日孤以利害说与汝二人听,去留早做念想,若是想离开,孤备下骏马黄金,汝等可去东南沿海,隐姓埋名安享晚年。” 两人相互看看,却也是笑了。 不用说话,却都知彼此心意。 跟着骆永胜走到今天,生死什么的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这个过程。 从无到有,从起自寒微到将来有朝一日推翻赵宋的过程! 这远比结果更令人心醉向往。 “既然你们不愿意走,那孤就不多说那些煽情的废话了。”骆永胜转了话头,自信满满道:“咱们虽差着赵宋一点实力,但有一点是赵宋没有的。” “王上说的,是民族大义、国家大义吧。” “没错。”骆永胜目露精光,成竹在胸:“赵宋曾经有过,但他们一纸澶渊之盟放弃了这虚无缥缈的两样,咱们得捡起来,这两样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比传国玉玺、山河社稷重太多倍了。” “没错。”顾有志也点头,附和了骆永胜的话:“恰是因为咱们有这两样,所以咱们现在练出来的新兵,进步才能如此之快。” 民族大义、国家大义。 古人到底有没有或者说是否具备这两种。 咱们先说前者也就是民族大义。 所谓没有调研权就没有发言权,骆永胜在宋朝也算是待了六年,算是有一丁点的发言权,现在可以拍着胸脯的说,有! 而且远远要比后世的民族主义色彩更浓、更直白。 这是经过长达三千年历史客观事实发展践证过的。 不能因为古代没有民族主义这个词,就说古人不通晓民族大义,要取证和调研。 民族形成于哪一年,炎黄吗? 不是,也不是夏商。 因为这几个时期离着太远,无法考据也没有文献来佐证,所以或许有咱们也不提,省的有杜撰成分。 是从周朝开始。 这一时期,我们有了民族和国家的称呼。 民族叫华夏、国家叫中国。 为了区别民族之分,周朝将四方民族取了名字,分别是北狄、东夷、南蛮、西戎,用来区别开跟华夏民族不同的地方百姓。 这些民族的人都长三只眼睛、两个鼻子、四个耳朵吗? 当然不可能,他们跟华夏民族的不同在于民风民俗、礼仪服饰的不同,因为这些不同所以很难相容生活,有矛盾、冲突、斗争、流血和死亡。 故而有了战争,有战争就得打,打仗就得有名义,所以周朝把他们命名为蛮夷。 而打之前,周朝的君王诸侯也会这么跟手下的兵说。 咱们这次是去征讨蛮夷,为什么要打他们呢,因为咱们不打他们他们将来就得来打咱们。 到时候砍咱们的脑袋、睡咱们的媳妇、打咱们的孩子,这些异族坏的狠呐。 那士兵们当然不愿意这一天的发生,于是打起仗时就可以奋勇当先。 这不就是最初的在‘民族大义’这一旗帜下进行的最原始战争。 而蛮夷这些名字是咱们给这些不同习俗民族的人取得,人家本身不叫这个名字。 举个冷门的知识,英法联军侵略我国,签条约之前的第一个要求不是要多少多少钱、多少多少地,第一个要求是要求清政府官方改变对他们的称谓,修改书本中对他们的称谓。 他们是英国人、是法国人,不是西洋夷。 更不是什么红毛夷、黄毛夷。 《左传》中有这么一句话大家耳熟能详。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句话的字表意思大家都了然于胸,难道感受不到这句话中所蕴含的那满满的民族主义色彩吗? 古人的民族之别和民族主义色彩在朱元璋北伐的那一刻已经达到了巅峰,《谕中原檄》这篇北伐的檄文更是将民族大义作为号召全国一起实现‘驱逐鞑虏、恢复中国’的旗帜,得到了河南河北,中国大地各处百姓的热烈响应。 所以何来古人无民族大义这种认知? 只是因为宋亡于蒙古、明亡于清吗? 因为在这两次改朝换代中,汉族或者说华夏民族出现了太多的汉奸,出现了张弘范、吴三桂之流的人,就认为古人皆为无民族骨气之流? 这种认知有些偏见和狭隘了,因为抗日战争时期一样有汉奸、现代一样有精日、精美的败类。 人数上百、形形色色。 何况我们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人口。 也不单单是我们国家呀,全世界哪个国家和民族都有英雄,也都有为了利益而出卖自己国家和民族的败类,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都不用去争论。 因为这就是人性中带有的劣根性。 有的人伟大因其可以控制住自身的劣根性及不足,有的人卑鄙在于其无限放大纵容自己的劣根性。 所以贪财利己,出卖国家民族。 不能把人类普遍拥有的劣根性及其丑陋行为,只说成中国历史独有的丑陋,继而论证成为中国人的劣根性。 更绝不能把民族之间不同的优劣行为单独拿出来进行比较,只突出华夏民族的不足之处,继而论证成中国人是劣等民族。 能干出这种事、说出这种话的人,良心坏透了,他已经都不拿自己当人了,全是金钱利益和资本的走狗,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这种人在自媒体高度发达的现代,大家想必都听说过甚至是见到、亲身接触过吧。 我们不能因为古代有汉奸,就说古人没有民族、家国情怀,这是不对的。 中国的民族大义是在古代时期最炽热,而恰恰是在现代时期随着时代科技的进步在逐渐淡化。 很多人把这一点搞反了。 说完民族大义,咱们再说说国家情怀。 国家情怀是什么时候达到巅峰的? 抗日战争时期。 日军侵华期间,他们是不管你哪个民族,因为在日本人眼里,都是中国人。 他们杀中国人之前哪里会请DNA医生来检测民族成分。 一个团体面对来自外部伤害时,如果这个外部伤害仅仅针对该团体中的某一个个体,则其他人会四散奔逃,例如二战前德国接连伤害不同群体之人,有了那句著名的‘当他们来伤害我的时候,已没人会站出来替我说话。’ 而当这个外部的伤害针对的是团体中所有人的时候,则所有人都会自觉抱在一起,抵抗外部的伤害。 我们都是中国人,先团结起来打走日本人。 你看,国家情怀升华了。 古人的家国情怀之所以差,不是因为他们不爱国,而是因为来自外部的压迫伤害不够。 契丹人的马蹄可以踏在河北平原上,能够伤害到两广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没有飞机、航母,交通水平放在那。 同样的道理,两广的古人既然从来没有受到过北方辽人的迫害,他们凭什么要替北方人卖命打仗? 可是要知道抗日时期,川军是立有重大、不可磨灭之功勋的! 这是宣传。 川藏的百姓还没有受到外部的迫害,但却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日军的暴行,感受到了这来自外部的迫害,所以他们也和天下的中国人一起紧密的团结在了一起。 如果有一天,四只眼睛、六个耳朵的外星人侵略地球,以地球人为食,全地球就会团结在一起,从此连国家之分都没有了。 家国情怀再度升华成为人类情怀、地球情怀。 综上所述,古人的民族大义、家国情怀他不是没有,也不是比现代人差哪点,只是没人向他们真正的成系统的教过。 古人所能接受到的教育广度、深度是远远不及现代的。 是外部的教育条件没有达到,而不是个人的精神品德没有达到,这是两个概念、两个性质。 我们抱起一个宋代的婴儿走时空门来到现代,寄养到一个正常家庭,使其接受现代的教育和培养,他跟现代人有什么区别? 这个婴儿大了他就是现代人啊。 玩手机、打游戏、刷短视频。 没事也,也说两句‘古人没有民族、家国情怀’。却不知道,他自己其实是宋朝人。 骆永胜编练这支新军之前,改革军队的编制问题,想过要用所谓连排班,但是怕古人理解不了没有用。 后来醒悟,不对啊。 一个班多少人,你跟士兵们说他们不就知道了吗。 你不说,他们当然不知道。 你不说,却又批评古代人愚昧无知,这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讨逆军的老兵有四五千人,这是骆永胜的命根子,这群兵哪一个拎出来他都不比现代人要差哪点,他们一个个都是民族战士,一个个的理念都是光复燕云十六州。 为什么,因为骆永胜教他们,骆永胜给他们说了什么叫民族、什么叫国家,他们会往心里去听、去想、去记。 所以他们的战斗力很强、具有凝聚力。 不是古代培养不出无产阶级革命战士,而是没人去培养。 谁来培养? 皇帝培养那不成造自己反了。 骆永胜培养那他还当什么楚王啊。 可是不培养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不代表骆永胜培养不出一支忠君爱国的民族义军。 这是两码事,不是一码事。 不可一概而论,更不能挟私偏见。 很多事面前,骆永胜的态度没有变过,那就是做一个实干家、一个行动家。 先去做,做了未必能成,但不做,一定不成。 一直以来骆永胜的目标就是自私的,想做皇帝嘛。 想做就去努力,而他努力的方向就是有一支强军。 培养这支强军首要有凝聚力。 君卫队、破阵骑的凝聚力是骆永胜本身,是骆永胜这个人的人格魅力。 新军靠什么来凝聚。 民族大义! 咱们都是华夏民族,咱们去打契丹人好不好。 如果咱们不打契丹人,那么当北方的同胞族裔被契丹人杀光之后,契丹人的屠刀就会到咱们脑袋上了。 没人想那一天到来吧。 那好,咱们团结起来跟他们干!不能坐以待毙。 结果呢,现在代表咱们的赵恒皇帝已经拉胯了,不顶用了,咱们推翻他,带领全国人一起共击契丹。 这不就是实干能解决的事嘛。 前世今生骆永胜最喜欢的事除了骗人,就是看书。 看书的目的就是增加知识,方便骗更多的人。 哎,就是玩。 胸无点墨三言两语让人拆穿骗局,那还能骗的了谁。 幸运的是,古代的信息不发达,没法在短时间通过大量碎片化载体吸收大量信息,导致了其本身的眼界、视野和逻辑思维能力比起后现代人来说要客观上差一大截。 这就是骆永胜的优势。 你要是把他扔三千年后,那他就一原始人,不被未来人骗的卖身那都算骆永胜是个人精了。 这其中的部分精华被骆永胜提炼了出来交给顾有志,只有一个要求。 “把新军练好。” 第一百四十三章 撤离之前 正统二年的中秋过的还算热烈,没到日子呢,骆成文这孩子就开始在南昌城中忙里忙外的拾掇起来。 不仅搞得灯彩佳话,还每家每户的送上月饼、甜糕等物。 虽然送的不多,每家每户只送一两块,可还是让全城的百姓都感到开心。 这年头,像这种含糖的糕点甜品可是大户人家才有资格消费起的,因为糖原料的匮乏,这种糕点的价格比肉还要贵上一筹,南昌虽富,百姓也是舍不得吃的。 如今籍着过节的好日子,百姓们算是享受了一次做大楚子民的美好生活。 举‘国’同庆嘛。 虽然这个国现在还很小,地不过才九江、南昌两府加上刚刚拿下没多久的筠、吉、赣、抚四州。 “大公子这是忙着呢?” 在南昌府府衙里面,骆成文正带头领着一帮子衙役将一框框的月饼搬上板车,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遂回头看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计,见礼。 “魏阁老来了。” 大楚政权里就两位阁臣,姓魏的自然只有魏禀坤一人。 “下官来这没打扰大公子吧。” “没有没有。”骆成文擦擦额头的汗,伸手一引道:“魏阁老请入内上座。” “公子请。” 两人客气一番,联袂进了正堂署衙,也没有什么下人衙役,骆成文便亲自给魏禀坤斟茶倒水,又惹得一番客套。 “这个时候,阁老不在元帅府理政,怎么有功夫来我这了。” “仰赖王威,我大楚治下风调雨顺,无事处理便索性出来逛逛,整好经过大公子这,便来叨扰一番。” 魏禀坤笑呵呵的往外一看,点头道:“看得出来,公子对王上交代的差事办的很用心啊。” “父王有命,自不敢怠慢。”骆成文谦虚道:“我楚军将士在前线舍生死战,我们这些人在后方自当尽心王命,不敢怠慢政务才是。” “大公子说的极是。” 两人闲聊一阵,骆成文便坐不住了,起身告辞要接着去做事,听到魏禀坤在其身后说道:“这次中秋节,王上谕示政务阁,等节后便把府库里的钱财拿出,按照南昌银行的存单如数退还给百姓,若是不够的差数便取粮食折抵,到时候还需要大公子配合。” 刚刚打算迈步的骆成文身影顿住,愕然转首,足足看了魏禀坤片刻时长才开口道:“父王要离开南昌?” “朝廷已经开始调集大军了。”魏禀坤带来了的消息宛如重磅炸弹般,炸的骆成文心神不宁:“领军的主帅就是寇凖本人,东京细作来信,除却大军之外,还有着数之不尽的器械、辎重。” “所以父王觉得,南昌守不住?”骆成文重新坐回了位置,紧皱眉头大惑不解的说道:“既然父王觉得守不住要离开南昌,那为何要尽散钱财和粮食,如此一来,两手空空的离开南昌,大军如何维系?” 眼下的大楚政权,兵再少也已经有了两万之数,这可不是一个小数量。 而且靠着收拢两府四州都亭驿馆的马匹,也凑出了近一千匹驿马出来编入军中充做哨骑。 如此一支部队开拔,整整两万人人吃马嚼,所需要的粮食是极巨的。 而且,维系一支部队还需要兵饷,当兵的吃粮拿钱天经地义,把钱都散给全南昌的百姓,谁还跟着你当兵,人家凭什么还跟着你当兵。 “这些事自有王上来考虑,我们做臣子的只需要各自完成分内之事也就行了。”魏禀坤起身留下这句话:“之所以把这事说给公子听,便是希望公子早做准备,不要到时乱了方寸。” 看着魏禀坤离开的背影,骆成文陷入了沉思当中。 父王要撤离南昌,魏禀坤提前告诉自己,这一点很好理解。 毕竟说起来,他骆成文也算是大楚中央政权的核心人物,提前知晓这种大事是应该的。 唯一让骆成文搞不明白的地方就是,这种安排还怎么撤? 这种疑惑一直扎在骆成文的心里,便是到了中秋当天的盛宴上,骆成文都没有等到答案。 盛宴当晚,南昌城的乡绅也都被请了过来,乌泱泱足足有一百多号人。 在席上骆永胜表现的很轻松,甚至如此同大家伙言道。 “朝廷的大军已经从东京开拔,整整有十万人。”骆永胜一手持酒杯,一手拎酒壶走在大堂之中:“十万人?我军草创基业之时便可破伪宋三路十三万大军,如今基业已固,精兵两万,破伪宋孤视为易如反掌。 诸位勿生忧虑之心,大胆行商作卖,不可囤积居奇影响民心,待此番再破伪宋,孤便挥师东进攻取升、杭二州,克成王业,彼时诸位皆为有功之臣。” “大王神威!” 有富商谄媚言道:“小民愿出钱一万贯、粮三万石资大王王师,还望大王不以小民卑鄙,赐幸纳之。”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都纷纷开口愿意募捐,却被骆永胜尽拒。 “诸位以为孤今日请尔等来是为了行勒索之事吗,非也,诸位把孤想的太不堪了,钱粮之物孤一概不需。” 这些富商看着豪言壮语的骆永胜暗中撇嘴,心中难信。 你骆永胜什么德行,早几年间我们大家伙可是没少被你坑,现在说这种话谁信啊。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们真要是不出钱出粮,只怕朝廷大军还没到,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于你手。 当下间一群乡绅富商又纷纷开口,表态愿意为保卫南昌、保卫楚王尽上一份心力,最后盛情难却之下,骆永胜只好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孤若是再拒而不受,反倒是伤了诸位心向大楚的拳拳爱国之心。也罢也罢,此间就当是孤向诸位借的,他日必当如数归还。” “不用不用,王上太客气了。” “来人,取纸笔来。” 不理这些人的谦让,骆永胜执意取来纸笔,当头就坐到其中一个商人面前,舔墨铺卷,以目视此商贾:“汝说个数,孤当记下。” 这名商人欲哭无泪,刚才大家伙都喊着要捐钱捐粮的时候,他可是压根就没张口啊。 但是现在被骆永胜盯着,哪里还敢说一句不‘借’,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钱三千贯、粮五千石。” “好!” 骆永胜挥笔就写,一蹴而就便写出两份借据,并且在上面签下自己名字又加盖了大楚正统玺印。 “汝也签下名讳。” 商人哪敢怠慢,忙双手接笔,签名画押。 两份借据一成,骆永胜便将其中一份交到这名商人手里,将另一份收入怀中道:“日后你便可持此借据来找孤,孤定如数偿还无有缺数。” 有了这开头之人后,骆永胜如法炮制,给在场的每一名乡绅商贾都签下了借据,最后汇总起来,竟然接到了足足十七万贯大钱、六十五万石粮食。 这可比当初陈礼向他们出借支持朝廷平西南叛乱时还多。 看来,这些人显然是打心里尊敬他骆永胜啊。 “看到大家如此心系大楚,孤心甚慰,孤心甚慰啊。” 骆永胜将一叠借据交到耿百顺手里言道:“耿卿替孤收好,不可有误。” “臣领命。” “有了这笔钱粮,孤又可以募练一支强军了,为破伪宋再添把握。” 众皆陪笑附和。 “好了,诸位安坐饮酒吧,孤要出府去与民同乐。” 骆永胜摇摇晃晃:“中秋佳节,孤安排了大型的歌舞表演,孤要与全城百姓一起观看,魏卿、成文,你们代表孤要陪好大家。” 两人起身应了下来。 元帅府外,丝竹乐器之声渐响,骆永胜为南昌百姓安排的大型歌舞表演即将开始。 当初那批胡显用来赎城的三百名歌妓丫鬟是这次便是歌舞的主要表演者。 如此盛况,南昌城百姓还是头一次得瞧,不知道多少老爷们在家匆匆吃完饭就跑了出来准备一睹芳容。 这么大的活动,骆永胜当然得参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宋军纪 与着九江隔江相望的江陵府外,此刻已是连营数十里、雄军集结。 自打东京带着十万天武军而来的寇凖抵达到了这里,不过却并没有选择进入繁华的江陵城落跸,而是直接住进了军营中的帅帐。 近朴素而远安乐,这一点上来看,寇凖值得肯定。 而随着寇凖的抵达,早早就从升州赶来的淮阳军、太平军已经等候多时。 加上兴国军撤回来的残部,江陵城外二十三万大军全数完成了集结,只等寇凖军令一下,就可以渡江南下,把骆永胜的伪楚政权一举荡平。 升帐点兵,将星云集。 寇凖高居首座,面前两班站着十几名大宋的武将,仅有两个文臣混在其中。 不用猜,这两人就是原洪州刺史章炎和陈礼。 “今日召集大家来,是有一些涉及洪州的情况要提前说与诸位知晓,以免后面有处理不当的地方。” 寇凖的帅案前堆着数不胜数的各种信笺,一一拿过拆读。 “旬日前的中秋节,伪楚的南昌府满朝散发月饼、甜糕等物予百姓,又大排歌舞表演,贼酋骆永胜与南昌全城百姓一道观看至入夜,欢歌笑语不断。” “中秋宴上,骆永胜款待全城士绅富商,威逼利诱勒索钱财十七万贯、粮六十五万石之巨,用于招兵练军所用,虽为勒索却假冠筹借之名,还立了借据。” “伪楚颁政数条,核心为士绅一体纳粮、免除苛捐杂税、粮税十五征一、取设丁徭,故而南昌百姓不辨是非忠奸,以此为仁政,心慕大楚才有中秋之夜竟与贼酋骆永胜欢歌同度,而不行杀贼报国之举。” 将一些重要的情况阐读之后,寇凖才放下信,扫过众将:“骆逆如此收买人心,看来是打算在南昌,募集重军跟咱们死磕了,南昌是坚城又有丁口五六十万,顷刻间可以拉出五万人青壮,咱们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寇凖交代道:“至于那些城中富商出钱出粮的行为,也是被逼无奈,骆逆巧立借据,目的不过是留此为援叛之证据,好让城中士绅富商为其肝脑涂地罢了,咱们不可上此当,章枢直可书信一封潜送进洪州,言此间之事本相既往不咎,安抚城中之心。” 章炎颤巍巍的站出来躬身:“下官遵命,代洪州上下谢过寇相之恩。” “本相背负皇命行事,应谢朝廷,不用谢本相。” “是,下官失言。” 等到章炎退下,淮阳军的指挥使陆晓光站了出来抱拳道:“寇相,何不请章枢直另写一封书信,令请洪州城中士绅联络百姓,待我大军到时里应外合,合取洪州呢。” 寇凖叹了口气:“百姓愚昧,如今被蝇头小利、花言巧语所蒙骗,心向伪逆。若行此举必被骆永胜觉察,反而不美。” “这简直是无君无父。”太平军的指挥使车竞耀站出来,刀疤脸上带着浓浓的杀意:“百姓不知好歹竟敢心向反贼,可在书信中警告,若是敢从逆军对抗朝廷,城破之后,当” 正说着呢,车竞耀就看到上首的寇凖面色冷峻,眼中寒意吓得车竞耀后背冒汗,下意识单膝跪地:“末将失言,请寇相责罚。” “失言?”寇凖的眸子如鹰隼般尖锐,盯得车竞耀甚至还是颤抖起来:“你说的很对啊,继续说,当如何。” 车竞耀连吞三口唾沫,才硬着头皮道:“当鸡犬不留。” “很好,好主意。” 寇凖抚掌冷笑:“车将军是泗州人士吧。” “是。” “本相若是没记错的话,李将军是筠州人?”寇凖看向两列其中一个武将,李姓将军站出来抱拳道了声是。 便见寇凖看着车竞耀说道:“筠州眼下也在伪楚治下,等打破筠州之后,车将军要不要也把筠州杀个鸡犬不留啊。” 车竞耀已是满头大汗,刚想开口说不敢又听寇凖道。 “本相是渭州人,等什么时候渭州也闹了匪乱,还请车将军带兵去一趟,把本相老家的父老乡亲刀刀斩尽、个个杀绝是一个别留!” 这句话可把车竞耀吓得魂不附体,单膝变双膝,跪在地上顿首:“末将知罪,请寇相责罚。” “驻守洪州的镇南军当年轮转去了北地编入威虏军之辖,如今威虏军中有一万五千名军士是洪州、江州、抚州等籍贯,他们在前线替朝廷抗击契丹,你要在后方杀光他们的父母妻儿!” 砰的一声巨响,寇凖指着车竞耀:“你还当什么朝廷的武将,吃哪门子的粮食俸禄,滚出去领三十军棍,降为军虞侯。” “是,末将谢过寇相不杀之恩。” 这时候的车竞耀哪里还敢说一句不忿,磕头如捣蒜的谢恩,老老实实脱下指挥使甲胄,光着膀子出帐领军棍去了。 寇凖冷着眼扫视帅帐,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垂首。 “百姓愚昧无知,受蒙骗而从逆对抗朝廷,但朝廷不能因此放纵军纪,戕害百姓。这一点是军纪军法所不容,我军兵过长江之后,谁敢触犯军纪、烧杀抢掠祸害百姓,本相就要杀他祭旗。 都听见了吗!” 众将齐齐打了个哆嗦,抱拳躬身:“谨遵寇相之命。” 不得不说寇凖这个人还是挺心慈的,虽说慈不掌兵,可大宋的军纪确实不错。 我们都知道即使是到了晚清镇压太平天国时期,还曾有过屠城之举,包括民国军阀混战动辄抢掠三天,听过兵过如篦这种话。但不能因为近现代仍存有这种败坏的军纪行为就认定古人的军纪更差。 A朝代军纪很好,灭亡后的B朝代军纪却极差,等到C朝代的时候,因为B朝代的军纪差就认为A朝代更差,这是不对的,是用主观臆测的行为否认客观事实。 王钧叛乱被平定之后,赵恒的圣旨有这么一句“罪降三等、不可枉杀。” 意思便是对投降朝廷的原叛军降罪三等,不能随随便便的就给杀掉。 连叛军都可以放,又怎么会戕害反叛地的百姓呢。 不仅没有迫害百姓,还免了重组后的利州、益州两路百姓的赋税。 这些都是明明白白记载在史书上的。 若是抬杠说:“史书是人写的,有编纂成分,我认为不是这样。” 想要客观事实,那也是明摆着放在眼前的。 两宋起义四百多次,平均一年最少一两次,若是每一次镇压叛乱都屠城杀民,宋朝哪里还能有一亿多人口。 别总把古人都当成没人性的畜生,恨不得一打起仗来都跟鬼子进村似的,见人就杀见女人就奸。 古时候这种心狠手毒的军队不是没有,但还是那句话,不能因为某一特殊时期出现过这种匪军,就认定古代从头到尾都是这样,因为B朝坏就认为A朝更坏。 寇凖领兵南下而来,沿途秋毫无犯这是最基本的行为规范,如果走到哪都是一片人间炼狱,那寇凖还打个屁的仗。 当初谢显彬带着兴国军进入九江,后勤被骆成武屡屡骚扰,军中粮食难以为继,副将才向谢显彬说道:“如此继续下去,怕是要抢掠百姓了。” 不抢百姓就饿死,抢了百姓就等着被朝廷论罪处置。 前后都是死,逼着谢显彬连哨骑都不外派,全力保障后勤的粮食输送。 而现在寇凖还没过江呢,车竞耀竟然敢说出‘大破城池、鸡犬不留’这种话。 依着寇凖的脾气,没把他一撸到底当小兵,就算是高抬贵手放一马了。 “三军将士遵循本相帅令,依令行军即可,不得耽搁怠慢、不可自作主张。” 寇凖站起转身,面向帅帐中高高悬挂的江南路地图,以手点在九江之上,号令道。 “三日之后全军渡江,先取江州再平骆逆,步步为营,不给骆逆永胜任何可乘之机。” “遵命!” 第一百四十五章 撤离南昌 寇凖抵达江陵府,二十三万大军陈兵江北的消息,在转过天的一大早就放到了骆永胜的桌前。 “来的比孤想的要快,却又比应该来的时间要慢。” 骆永胜匆匆穿衣入堂,大楚政权中核心的几十号人物都已经抵达候着了,摆手不用见礼,骆永胜坐下来便叹气道:“孤以为寇老西会继续耽搁几个月时间来积蓄雷霆之势,没想到啊,伪宋的家底子是真厚,短短两三个月就能集结起几十万大军所需的后勤物资、攻城所需的一应军械。” 说到底,还是低估了赵宋家的资本啊。 真他娘厚实。 “九江探报,江北已经陈列了上千艘大小战船,怕是三日之内就该渡江南下了。” 侯秉忠做了简明扼要的汇报:“除了大军之外,寇凖还命人四处撒布消息,此战,只” 见其结舌难言,骆永胜说了句直说无妨。 “只诛首恶、不纠余凶。” “哈哈哈哈。” 骆永胜仰天大笑:“好一个只诛首恶、不纠余凶,好一个寇老西啊,深谙兵法攻心之道,有他在,伪宋王朝一时半会的亡不了。” 以骆永胜为核心的利益团体是否团结,就在于寇凖这个外部的威胁准备如何实施打击。 现在寇凖矛头直对骆永胜一人,那么大楚政权上下还能否保持团结一心,那就是一件难事了。 若是寇凖摆明阵仗,要把伪楚上下杀个一干二净,那骆永胜甚至都不用离开南昌城,六十万南昌百姓就是六十万大军啊! 哪怕砍掉一半剩三十万,那也不是寇凖二十三万兵马能堪敌手的。 但现在有了这句只诛首恶、不纠余凶,就可以不战而让大楚上下分崩离析。 “我大楚虽对百姓仁义之至,却并不足以使百姓就此舍生忘死。” “此话不对。”骆永胜摇头道:“就算百姓愿意舍生忘死,又哪里有驱百姓上战场的道理,寇凖尚且知晓仁义,孤乃人皇之后,焉可将刀兵加于百姓之身?” 说罢环顾全场道:“在座各位,可有谁眼下心神惶恐,欲做那不杀之余凶?若愿降宋,孤在此,众位可斩孤首,献降寇凖。” 几十号人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道:“臣等宁死不敢有此想,愿为王上效死力,不惜粉身碎骨、赴汤蹈火。” “那好!”骆永胜也站起身,拔剑削去这几年重新留长的头发,喝道:“孤今日削发代首与众卿盟誓,值此危局险境,众卿既不负孤,待他日河山易鼎,孤亦不负卿等。” 一大帮人感激涕零,泪如雨下,倒使得此时此刻有了一股子哀兵必胜的氛围。 这当然是错觉。 骆永胜自己都不相信他现在有本事正面怼翻寇老西,后者这个老东西太他娘稳了,手里握着二十多万大军竟然还能不急不躁的打造战船、暂缓渡江,明摆着就是一丁点机会都不给他骆永胜留。 而只要寇凖不犯错,那就意味着骆永胜一直都在犯错。 “伪宋虽势大,但其心不如我军心齐,我等未必会败,侯秉忠、顾有志!” 两人站了出来,喝上一声在。 骆永胜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说道:“武宁乃我南昌之门户,不可有失,汝二人可敢去守。” 二者抱拳喝道:“领王命!” 这一刻,魏禀坤和骆成文也侧首看了两人一眼,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好。”骆永胜赞许道:“孤拨你二人一万五千兵马去守武宁,只需坚守十日,孤自有破敌之计。” 一万五挡二十三万大军十天? 侯秉忠咬咬牙大声吼道:“请王上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一旁的顾有志也道:“请王上放心,武宁,不会丢。” 领了命,两人也不在耽搁,径直便离开元帅府,出城点兵去武宁筑城垒墙、修整防务。 “余等众人稳定军心、民心,不是使南昌未战而先乱,市井买卖、百姓生活一切如故,成杰。” “儿在。” “孤另将二百破阵骑予你,这段时间你负责城中一应治安,绝不可出现任何趁乱影响百姓民生之事。” “领命。” 一大群人各自都有了差事领命离开,元帅府的正堂内便只剩下骆永捷、魏禀坤、成文成武四人还没有差事,性子最急的骆成武第一个开口。 “父王,可有需要儿子做的事。” “倒还真有一件。”骆永胜垂下眼帘,语气低沉道:“你跟成文一起,带着孤的亲兵于今夜带你娘还有玉晟去福州。” 去福州? 骆成武瞪大了眼睛,倒是骆成文面色如故,似乎早有猜测。 “闽广之地历来不被朝廷所重视,你们去了福州搬入山里隐姓埋名,朝廷是不会派兵去仔细严查的。成文为人冷静多智,你日后要以成文为首,不得骄狂处事,以免遭逢灾厄。” 听到这里成武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昂首看着骆永胜摇头道:“不父王,儿就是死也要死在父王之前。” “唉。”骆永胜绕案走过,扶起骆成武,欣慰的拍了拍后者肩头:“我儿真的大了,一晃六年,当年那个行乞度日、饥寒碌碌的小子现在都可以冲锋陷阵,保护为父了。” 欣慰罢却是摇头不允成武所请:“去吧,和你成文大哥一起,保护你娘和玉晟离开南昌,孤不忍看着你们都死在这,若是将来听到了孤兵败身亡的消息,便安安稳稳的过下半生日子,娶妻生子。 若是听到孤大胜了,那就再来寻孤也不迟。” 见成武掉泪摇头,骆永胜握紧了前者的手,四目对视沉声道:“听爹的话,走。” 成文这个时候也过来劝道:“二弟,娘和玉晟在这,反而会成父王之累赘,咱们护着娘、玉晟弟弟离开,这样父王才能全力对付伪宋,父王乃是当世之人皇,一定可以大胜伪宋。” 骆成武顿时大哭出声,良久擦去眼泪跪在地上,语气坚定不移的说道:“请父王放心,儿在,必护佑娘和玉晟周全,纵是身死也不会使娘和玉晟伤一根毫毛。” “去吧去吧。” 骆永胜半转身,闭目挥手,成文便拉起成武挥泪离开。 “永捷啊,咱们也该做好随时离开南昌的准备了。”骆永胜走到帅案,负手看着墙上的地图:“江南路地势南高北低,顺着赣江南下,吉州等地群山环绕、树林茂盛,咱们就带着当初起家的老底子一头扎进去,跟寇凖耗下去,孤倒要看看,谁的命更硬!” “那武宁呢。” 骆永捷握紧了拳头:“既然大哥要撤出南昌,为什么还要派侯秉忠带军去守武宁,为何不一起转战山野呢。” 骆永胜没有回应他,只留下了一声叹息。 “唉。”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楚的两名阁臣 夕阳下的南昌,外紧内松。 城中的气氛依旧是一片祥和,百姓们三两成群的在街上逛着,呼唤三两知己一道寻个酒楼食肆准备推杯换盏,饮酒骄狂。 战争的阴云从未在南昌城上空出现过,或许曾经有过一阵,很快便被骆永胜驱散了。 这是一座祥和的城市,一座宽松、安定的城市。 或许还比不上东京那般富庶繁华,但却有着东京远远比不上的优势。 这里没有满大街横行的衙内! 伪楚政权最大的二代骆玉晟也不过才堪堪四岁,还远远没到可以提笼架鸟的岁数。 恰因此,南昌的百姓过的很舒适。每天醒来之后开开心心的劳作、务工,结束之后开开心心的享受生活。 没有战火、没有欺凌、没有繁重的劳役。 这种只应该出在书字所描绘出来的地上天国却即将如昙花般,璀璨过走向消亡。 四海渔家的楼上,耿百顺静静的看着,良久后叹了口气。 “这眼前的繁花似锦就快毁于一旦了。” “不过毁灭,是为了更好的迎接新生,不是吗。” 在耿百顺的对面,坐着魏禀坤,这两位眼下大楚唯二的阁臣面对面的坐着,喝茶聊天。 “大王决意以下,不日就会撤出南昌,到那个时候,朝廷官兵一到南昌恐有灭顶之灾啊,自古有道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百姓们怕是要遭殃了。” 耿百顺添茶的手顿在半空,放下反笑道:“若是伪宋军纪败坏如此,岂不是正中下怀。” “耿阁老难道就一点不心疼百姓吗。”魏禀坤叱责一句:“届时百姓惨遭欺凌,骨肉分离终日哀嚎,我每每思之就觉心痛如绞。” “那就不该造反。”耿百顺冷哼一声:“王上要造反之前,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不密报朝廷。禀坤啊,某痴长你十几年春秋,也算是有三分识人之明。你我都知道,王上起兵是为了夺天下,你我跟随也是为了搏日后一个富贵荣华、公侯万代。 咱们都是一路人,没谁真的心念百姓。举义旗推翻赵宋,就是立牌坊,何必到了今时这般田地还如此虚伪呢。” “那武宁呢。”魏禀坤立目,切齿道:“整整一万五千人啊,他们都是心慕王上才从军的,但现在就这么被王上放弃掉了。” 耿百顺沉默下来,许久后才叹气:“没人放弃他们,大王本不想如此,可你也知道,如今我军钱粮以尽散于百姓,养不起两万大军一起转移了。 万一到路上的时候逃兵四出,则顷刻间军心动乱满盘倾覆,既如此,我便同大王进言,由大王亲率起义前那四千永胜军老兵离开南昌,转战赣南。” “撤就撤,不想带可以裁军啊。”魏禀坤仰首侧面,不想让耿百顺看到自己此刻已经红起来的双眸:“我知道大王是怎么想的,我也知道这个安排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拿这一万五千人的命来让南昌的百姓对赵宋朝廷恨之入骨。 讨逆军的老兵大多都是无家无室之人,君卫队更是大王之死忠拥趸,必然要带离南昌。可那一万五千新军却皆为南昌本地百姓从军之人,他们有父母、有兄弟、有妻儿,一旦他们死在朝廷的手里,则南昌上下满城缟素。 届时朝廷要么学平王钧叛乱那般,免除南昌三年赋税安抚民心,要么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我军兵士的家属满门杀绝。 一旦闹到那个地步,军纪败坏,刀剑无眼怎能做到甄别忠奸,做到可以不伤害无辜。 而兵凶将歹,逞乱为祸,逼使南昌百姓皆反朝廷,如此就可拖住寇凖大军主力,给大王转进赣南,重新开辟王业争取时间。 以大王之才,他到哪里都能聚拢人心、民心,只要时间充足,大王可以把整个江南处处都变成赵宋的反地。生生将现在一个和平的大世变成诸侯混战的乱世! 乱世好啊,到了乱世,大王就有机会平定天下、再塑乾坤了,赵宋虽大,却也没本事各地扑火,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王乱中取利,一步步壮大起来。” 耿百顺挑了一下眉角:“禀坤既然看出来了,何必说出来呢,赵恒不是大王的对手,大宋也不是大楚的对手,早晚有一天,这江山一定会属我王,到那日,你今日说的话就会成为要你命的刀啊。” “那我也要说出来,不然憋在心里我不痛快。”魏禀坤喘了两下粗气:“大王自己也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却又亲手把南昌百姓推进火坑深渊之中。” “不这般,天下怎么知道赵宋之残暴,我王之仁慈。”耿百顺垂目,幽幽道:“自打大王主政南昌以来,这几个月南昌百姓生活如在梦中一般,口口相传早就传到了江南各地,每日慕名而来的各地流民就是实证。” “所以,大王是故意的。”魏禀坤紧握拳头,青筋毕露:“宋军来到南昌之后,大王就会有大礼备上,目的就是使南昌变成拖住寇凖大军的泥沼,再将此间杀戮之事一并口口相传江南各地,无形中为大王争取到了其他各地的民心,变江南为战场,也方便日后大王定鼎江山之日,削减江南宗族、士族之势力,稳定山河社稷。” “呵呵,呵呵。”魏禀坤拿起茶瓯放到嘴边,却觉得苦涩无比,冷笑两声:“是啊,赵恒哪里是大王的对手,大王真是天生的人主之姿,所有谋划皆环环相扣,当寇凖大军度过长江的那一刻,就代表赵宋的江山即将步入灭亡。” 说罢将茶杯放下,失魂落魄的起身离开,身后是耿百顺那双浑浊的眸子和一声幽幽的叹息。 魏禀坤一路走出四海渔家,坐进马车中,疲惫的挥手道:“回府吧。” “是,阁老。” 马车碌碌而行,不多时便到了魏禀坤的府邸之外,车夫唤了一句‘阁老,咱们到了。’ “嗯。” 魏禀坤撩开车帘走出,抬头看看天色,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家中下人出门来迎,说褚季到了。 两人是故交,曾经都在骆永胜府上做过私塾老师,听到老友来访,魏禀坤不免加快步伐进入府邸。 “士杰来了。” “见过阁老。” 魏禀坤脸上热情的笑容微微一僵,责怪道:“士杰怎么如此唤我,你我乃是故交,哪里需要如此生分。” 褚季道:“既然阁老视下官为友,那下官斗胆问一句阁老,大王可是要撤离南昌了。” 听到此问,魏禀坤张口结舌,许久才叹气点头道了一声是。 “大王为何要撤离南昌啊。”褚季急了,抓着魏禀坤的手道:“南昌乃是大王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深耕下来的根基,缘何一朝放弃。 伪宋此番虽然来势汹汹,亦不过二十万大军,我军兵虽少但全是精兵,且南昌民心已定,皆支持王师大业,如此万众一心,未必敌不过伪宋,请阁老再劝劝大王。” “放弃南昌,是为了将来能够夺取全天下。”魏禀坤目视褚季道:“士杰,你学问比我好,但有的事你看不透。” 褚季松开手,看着魏禀坤良久,自嘲笑道:“是啊,下官看不透,没有阁老您目光如炬。” 言罢就要起身离开,被魏禀坤从后喊住。 “士杰,好好辅佐大王便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赵宋不是大王的对手,这天下不出十年,一定会落入大王囊中,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以了。” 褚季身影一顿,而后甩袖离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二次武宁保卫战(上) 武宁城头之上,一身戎装的侯秉忠双手搭在垛口青石之上,眺望远方,视线的尽头处有着星星点点在闪烁。 侯秉忠知道,那里是宋军的大营。 昨天,宋军一支先锋部就跨过了长江,而后放弃近在咫尺随时可以拿下的九江城,沿河驻扎防线,直到将寇凖的主力中军全部接过长江来,才南下近逼武宁城。 落阵、扎营,遍撒哨骑。 宋军的表现在寇凖的指示下,实在是太稳了。 去年抗击契丹的时候,北地将领一个个都主张集结全军寻找机会和辽国的主力来一场大会战,但寇凖却明令三军按军不动。 宋军主力不动,辽军的主力也不敢动,两方形成对峙局面。 于此同时,寇凖组织河北民壮练成民兵军,令其昼伏夜出,潜进辽军后方进行敌后作战。 袭击粮道、攻击据点、侵扰城郭。 辽军坐不住开始进攻,围攻祁、贝两州,兵锋都快推进到仅有一河之隔的东京了,寇凖都丝毫不慌,严令定州、邢州等地多筑坞堡,将一众军事据点连成防区,自己带着主力钉死不动。 辽军进退不得,只能经贝州直扑澶州,但后方又一片狼藉不稳,只能仓促寻求决战,被寇凖找到机会一战大败。 十几万辽军兵败如山倒,被杀被俘之众数以万计,遭受到了辽宋之争最大的惨败。 要不是赵恒一力主和不愿再打,威虏军和宁边军都在寇凖的指挥下光复燕云十六州了,寇凖一力主战称此为大好良机,却遭王钦若一党的官员风言‘拥兵自重’。 这个大帽子寇凖不敢戴也不愿戴,只好转口支持议和,最好笑的事出现了,王钦若在复相之后的第一件事便参劾寇凖主张议和,没有骨气、贞洁,辱了皇帝的颜面。 赵恒为了维护自己的光辉形象可以去封禅泰山,便将寇凖罢相贬斥流放。 这其中牵扯的政治因素和考量勿需深究,但寇凖的军事才能不是盖的。 侯秉忠前后派出了十几支哨骑,都没有能够刺探到什么有用的军报,来来回回得到的都只有那一句话。 ‘宋军防备严密。’ 想从寇凖这里找到机会显然是不现实的,侯秉忠只能认命,断了出城夜袭,打一个攻其不备的念想,老老实实的待在武宁城里加固城防,准备接下来残忍的攻城战。 “此仗,不好打啊。” 人贵有自知之明,侯秉忠怎么也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会比寇凖更懂兵,即使后者是文人出身,但这天底下总有一部分人,生来就更聪明。 “侯将军这是惧了宋军?” 就在侯秉忠感慨的功夫,身背后顾有志走了过来,与侯秉忠并肩而立,同眺望宋军大营方向。 前者摇头笑笑:“非惧,只恐无法完成大王交代的王命,耽误了大王的安排。” 十天破宋? 就是让侯秉忠现在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来骆永胜拿什么来完成这一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神迹。 “大王自有考量,我等不用揣度。”顾有志笑容满面道:“不过既然大王如此说了,那必是没有假。” 看着顾有志脸上自信满满的神情,以及那对骆永胜无条件的信任,侯秉忠见到了太多次,那从君卫队里出来的人,每一个都是这般,有种近乎狂妄的乐观而且对骆永胜总是充满了信心。 王师不怕大业难。 君卫队和永胜军的老兵才是真正的王师。 眼看宋军今日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选择攻城,侯秉忠和顾有志站了一会便折身下了城墙,到了拐角的位置顾有志顿下脚步,脸上带着笑容走到一名士兵身边:“你是曾二鹏对吧。” 尽忠职守站在城墙边警戒的曾二鹏下意识转头,见是顾有志吓得立刻挺直腰板,见礼道:“伍长曾二鹏见过将军、总政。” 当初那个参加第一次武宁保卫站还一度想过临阵脱逃的新兵,现在都成了一名伍长,做了讨逆军的军官。 “我记得你。”顾有志还转头看向侯秉忠:“侯将军对他可有印象了?” 侯秉忠怔神,讨逆军新兵足足有一万五,他这个总练兵官哪里记得清楚,可当下又不好直说,故含笑点头:“本将军有点印象。” “二鹏在上一次武宁保卫战的时候表现的可是十分出色。”顾有志看着二鹏,打趣道:“怎么样,现在又重新站到武宁城楼上,心里还怕吗?” “回总政,不怕了!” “可是这一次对面的宋军可是足足二十多万呢。” 曾二鹏挺直胸膛,大声道:“莫说二十万,便是再多,无非也就是一战而已,当兵入伍只管听令杀敌,何惧敌众多寡。” “很好!” 非常满意曾二鹏的精神面貌,顾有志拍了拍前者的肩头::“希望你这次还能够继续上次的出色表现,战后我要提拔你做什长甚至是队率。” “谢谢总政!” 说罢顾有志又同曾二鹏身边的士卒勉励几句,便不复过多逗留,同着侯秉忠一起走下城楼。 回将军府的路上,侯秉忠好奇道:“第一次武宁保卫战的时候,我记得顾将军你并未参加啊。” “上一次武宁保卫战后,新兵有一批表现突出的擢升什长、伍长,提拔的第二天我作为讨逆军的总政当然要给他们上上课。” 顾有志解释道:“所以有点印象也就记下来了。” “匆匆一面,竟然连一个小小的伍长都可记在心中。” 对顾有志的记忆力,侯秉忠啧啧称叹。 顾有志说道:“这都是大王教的,大王说,对这些最基层的士兵和军官来说,能够被我们这些人记住,战后获得一句鼓励和肯定,对其而言,便是最大的荣耀。这份荣耀可以激励他们的心,使他们忘却恐惧,更有斗志。” “王上练兵之才,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想想刚才曾二鹏的表现,谁能相信这只是一个堪堪入伍不到半年,只打过一次仗的新兵呢。 所以对于骆永胜,侯秉忠是确确实实的服气,不服不行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二次武宁保卫战(中) “呜~呜~呜!” 当第一缕破晓的晨曦洒向大地的时候,趴伏在朦胧中的宋军大军便响起号角连营。 数十万精锐甲士密密麻麻似蚁群、如海潮,侵袭了整片大地,驱散了深秋的晨雾。 寇凖高坐鞍马之上,表情轻松且淡然。 他的精神头很好,即使今日便是大战首日,昨晚上依然睡得非常香甜,甚至在睡前还看了十几回的西游记。 “那姓骆的虽是狼子野心之辈,倒是挺会编故事。” 直到此刻,寇凖还颇有兴致的同身边一众将领说道:“不过到底是个孙猴子,再能蹦跶他也出不了佛祖的手掌心。” “对对对。” 已经被贬为军虞侯的车竞耀找准机会,赶忙大拍寇凖马屁,谄媚笑道:“寇相您就好比那如来佛,那骆逆再如何遇到了您也就成了小小毛猴。” 寇凖睨了他一眼,冷声道:“陛下才是佛祖,本相是陛下用来镇压孙猴的五指山。” 好嘛,马屁又拍马腿上了。 车竞耀讪讪低头,不忘告罪认错。 若不是大战临前,车竞耀都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心中更是打定主意,以后在寇凖这就拿针线把自己嘴给缝上。 若不然自己再这么下去,怕是得死在这张漏风的破嘴上。 “寇相,大军集结已毕。” 一骑飞来,翻身下马单膝点入尘埃。 此人叫寇仲,是寇凖的义子干儿,亦是寇凖的亲兵校尉。跟大唐双龙传那位纯属巧合,没有任何关系。 大宋的官场风气,喜收义子干儿,后来更有高俅将自己的本家弟弟收为干儿子的荒唐事。 “攻城吧。” 寇凖点了陆晓光的将:“着你部为先锋,当奋勇前进,振我军威。” “诺!” 陆晓光抱拳应下,策马出列开始调兵遣将,做好所有准备工作之后亦不忘大吼一声振奋军心。 “宋军,威武!” “宋军,威武!” 五万人的齐齐怒吼声还是很壮观的,但却并未起到任何的作用,起码城楼上的讨逆军对此都无动于衷。 不少营校甚至打起了哈欠。 “别看伪宋的兵战斗力不怎么样,这嗓门倒是不低,就会用这种办法来替自己壮胆。” 一句话惹得哄堂笑。 “投石车前移两百步,弩车阵前移两百五十步,弩射四轮、投石三轮,压住阵脚,盾牌手、弓弩手护云梯车攻城。” 在寇凖的面前,陆晓光还是铆足劲想要好好表现一番的,故而当下也卖弄了一番指挥才干,却发现寇凖压根没搭理他,竟然坐在马上看起了书。 是啊,区区一个武宁攻城战,哪里能入寇凖的法眼。 要说守备武宁城的是骆永胜本人,那才是寇凖亲自指挥的时候呢。 将对将、帅对帅,人寇凖的文人傲气还看不上区区的侯秉忠。 背叛朝廷的降将,一个区区的节度留后,屁都不是。 宋军还是那支宋军,但战力却远远比第一次武宁之战时要强了数倍不止。 近百架投石车和床弩、连环弩的加入,使得宋军的远程作战手段得到了非常恐怖的提升,即使武宁城头上一样有这段时间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一批投石车,但数量终究有限,在宋军的火力覆盖下很快便全被砸的稀巴烂。 穷则穿插跑动,富则大炮洗地。 或许寇凖还没有听过这句话,但这并不妨碍他已经掌握了这种战术的精髓。 大石块扔完就扔火油罐甚至是、火药罐! 火药在唐代中后期出现,历经五代十国的兵戈动乱开始应用在战场上,到了赵大建立宋朝,确实是有了很显著的水平提高。 虽然还没有突发奇想的工匠想过制造火铳、火炮等物,但并不妨碍他们开始学着先把火药用到投石车上。 这就是第一批炮兵方阵。 这一下武宁城上可算是炸开了锅,到处的轰鸣声和火光迸现,别看杀伤力不大,却也把讨逆军上下的心里防线炸的摇摇欲坠。 降维打击之下,确实很考验弱势方的意志承受力。 “稳住!稳住!” 一名队令官奔走在城楼上,不停靠着怒吼来安抚军心,陡听到破空声响起,侧身仰首一看不由呆愕原地。 一块巨大的不规则巨石从天而降,直接砸在了这名队令官的腰腹处。 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和肉体撕裂声响起,再看这队令官整个下半身已经被砸在了巨石之下,上半身仅剩一半还在连接着。 肠子脏器顺着破裂处的伤口流了一地,鲜血更是廉价的喷涌。 几名临近的士兵吓傻了,想要去救,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名队令官眼中的神采逐渐暗淡。 嘴唇嚅动,细听。 “稳住、稳” 队令官死了,他不是第一个死在城楼上的队令官,在他后面,奔走喊话稳定军心的队令官一个接一个惨死当场。 但是他们的死亡却并不是白白浪费,在队令官们的努力下,本以惊惶动摇的防线真的稳定下来,讨逆军士兵们默默的背靠城墙,忍受着宋军的狂轰滥炸,攥紧手中兵器,忍着泪水和恐惧静静等待。 终于,宋军的投石车、连弩车都停了下来,上百架云梯车靠近了城墙五十步的距离,讨逆军等到了反击的机会。 “干死他们!” 曾二鹏怒吼着站起身,挽弓引箭便向下射。宋军密密麻麻,根本不用瞄准,一箭射下必有回响。 或中盾牌、或中敌躯。 可五十步的距离何其短啊。 即使士兵们奋尽全力又能射几轮,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巨大无比的云梯车靠近武宁城,看着无穷无尽的宋军如蚁潮般涌上城楼。 待在城中距离城墙不到百步的侯秉忠时刻接收着往来军情奏报,痛苦的闭上眼睛。 武宁拿什么来守住十天! 仅仅是宋军的远程打击,刚刚就杀死了讨逆军足足五六百名士卒! 而现在短刃相接,宋军上百个云梯车又可以源源不断的在同一时间输送数百名宋军登城。 这仗,打得太难了。 顾有志站起了身,拿过自己的佩刀,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向城楼方向而去。 “十天怎么守,那是十天后考虑的事,今天我们要做的,那就是守住今天!” 顾有志登上了城楼,侯秉忠也登上了城楼。 两个主将的参与再次振奋了军心,讨逆军的将校卒勇爆发出来的战斗意志是值得钦佩的,这些年轻的小伙子杀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宋军,直到筋疲力竭走到生命尽头。 三个时辰,足足三个时辰。 宋军在武宁城还没能打下一个桥头堡! 这种景况让负责攻城的陆晓光颜面尽失,当最后一波的攻势也颓然失礼后,这位将军取下头盔,跪在寇凖的马前请求降罪。 “你表现的很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向来苛责的寇凖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嘉奖了陆晓光:“若是逆军一战荡平的话,那之前三路大军岂不是败的太冤了吗。” 放下书,寇凖谓寇仲道:“鸣金,大军吃饭,稍后再战。” 鸣金声响了起来,不得寸进的攻城宋军终于松了口气,潮水退却,留下一片狼藉的武宁城。 侯秉忠累坐在地,胸膛起伏大喘粗气,却是连站都不想再站起来。 看着逐渐远去的宋军,眸子里有着一抹对未来十日的恐惧。 这才,仅仅是一个上午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第二次武宁保卫战(下) 讨逆军的兵没有孬种,讨逆军的兵都是好样的。 他们的表现不可谓不勇敢,不可谓不坚韧,但一场本就不对等的战争很难因战斗意志的坚强就能够扭转战局。 寇凖不是孙权,侯秉忠也不是张辽。 或者说,即使今天站在武宁城上的是张文远,寇凖也只会轻蔑一笑,翻手间除掉。 寇凖承认今天他遇到的这支讨逆军确实是一支精锐,甚至是一支已经强于地方禁军的精锐,可那又如何? 换任何名将来带,寇凖都不怕,因为两军中间的实力悬差已经不是换个名将就能消弭的。 没有谁真能抵得上十万雄师,如果一定要评一个出来。 那么寇凖选择把这个荣誉授予发明出火药的那个工匠。 投石机配火药罐,使得宋军所拥有的远程打击力量强的惊人,也让武宁时刻遭受着炮火的轰击。 寇老西当然没有学过专业的炮兵指挥学,但并不妨碍他在‘炮兵’的运用上颇具心得,当攻城持续到第三天的时候,寇凖就发现了武宁城的薄弱处,那是一片新筑就没有多久的城墙,墙体很脆弱。 于是寇凖调集了近四十辆投石车对着这一区域进行了集中轰炸,一轮接一轮,不派任何的兵士冲锋,只以远程打击。 最终,城墙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哀鸣轰然倒塌,露出了豁口,而轰炸仍为结束,缺口也就越来越大。 “去吧。” 寇凖挥手,陆晓光便亢奋起来,指挥着数万名红了眼的宋军,如闻见血腥味的豺狼一般向着缺口蜂拥而上。 而这个区域,恰恰是曾二鹏所在之营的驻地。 “陈昭,你营营校已经阵亡,现在我命令你带着本营的兄弟去给我堵上这个缺口。” 顾有志已经没有功夫去点将了,随手便把陈昭拉了壮丁,直接交代任务。 后者二话没说召集了残存的三百来名同队袍泽,抄起刀便冲向缺口,堪堪抵达,便迎上了当头冲上来的宋军,乌泱泱足足有近上千人,一场短刃拼杀的肉搏战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发生。 陈昭拎着明晃晃的横刀,一步踏前当头先斩下两名宋军,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的污血,一侧首便看到曾二鹏被数名宋军逼近到了墙角,左挡右支狼狈不堪。 当下哪里还顾得上那般多,抄起刀便冲过去,没工夫去喊那句‘弟弟休慌,哥哥来也’的切口话,直接摸到一名宋军身后,抡刀便砍,人头顿时顺肩滚落。 可陈昭摸来的时候眼里只顾着去看曾二鹏,哪里想过自己背后还跟着一个宋军,这宋军岁数不大个头矮小,在乱石遍地的缺口处还真不好发现,拿着杆长矛就往陈昭的后腰处扎。 “陈大哥小心。” 曾二鹏看得眼裂,当下大吼一声提醒,自己却因为这一分神被一刀砍在胸口,幸好甲胄结实,虽被战开,却也隔断不少杀伤力,仅仅落了个皮开肉绽之伤。 幸亏有了这声提醒,陈昭匆忙转身,一错位置握住矛杆,彼此犟力一拽将这个身材矮小的宋军拉过,松开手以小臂将其牢牢困住,右手横刀拨转,对准这名宋军的脸用力一捅! 此地幸存的两名宋军吓傻了,猛咽下几口唾沫却也只是站在原地吱哇乱叫,说什么都不敢向陈昭发起进攻,惹得后者轻蔑大笑,还招了招手。 一名宋军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握紧长矛鬼叫着直奔陈昭,这般漏洞百出的攻势陈昭看的摇头,迎上前去错身便是一刀斩下,本以为是手到擒来,却没想这宋军不知是吓破了胆还是说真个已浑噩等死,对这一刀不管也不顾,就只顾闷头刺向陈昭。 此刻变招已是不及,陈昭只能咬牙掰转自己的腰腹,但还是被这一矛捅进腰肋偏处,闷哼一声斩下宋军头颅。 低首去看,松了口气。 虽是伤创,但并没有穿肠破肚,仅仅是捅进肋侧罢了。 咬牙,陈昭一用力拔出这杆钢矛,任由鲜血喷射,再次将目光对向了仅剩的那名宋军。 后者吓破了胆,竟然一把扔掉武器跪在了地上,叩首乞活。 现在战局胶着陈昭哪有心思受降,两步走上前去兜头便是一刀,就把这个早已吓到屎尿横流的宋军砍翻。 “二鹏,没事吧。” 陈昭拉扯起一样身负重伤的曾二鹏,展颜一笑。 “好小子,够勇!” 后者面色苍白,却也是向着陈昭挑起大拇指:“陈大哥好厉害,一人毙杀四名宋兵。” 陈昭问道:“可能再战了?” “能!”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握刀,拖着一身的创伤和鲜血再次欲投入战场,却又迎面撞上四名宋兵。 这四名宋兵并肩而来,看到二人,直接挺直长矛便刺,陈昭挥刀荡开了其中两把,顺势欺身上去,刀刃上挑,一下砍进其中一名宋军的脖子之中,可惜身上有伤未能使出全力,刀刃卡在了这名宋军的脖子,末进一半并未斩下。 堪堪拔出便觉得后腰剧痛,惊回首,两把长矛同时刺进了自己体内。 原来这四名宋军来前便看到了陈昭的勇武,与曾二鹏之间可谓是天壤悬殊,商量着合力齐杀陈昭而不顾曾二鹏,这才建功。 两名宋军狞笑着转动矛杆猛然拔出,留下两个望者生寒的血窟窿,刚打算再下杀手,猛听一声凄喊。 “陈大哥!” 曾二鹏大恸,竟不觉身上有创,怒吼一声握住长刀一记横斩,竟然一刀之下将两名宋兵的脑袋全部砍掉。 最后紧剩的那名宋兵趁着陈昭重创倒地,两臂发力对着后者的脸庞就捅刺下去,也不知这陈昭哪里来的力气,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宋兵用力过猛矛尖刺进土地,整个人便打了个趔趄,被陈昭一脚踹在脚踝倒地,跟陈昭摔了个面面相觑。 陈昭笑笑,手里多了一块石头,猛一下砸在这名宋兵的脸上。 当场便将其砸的晕晕乎乎、鼻口喷血。 一下、一下、又一下。 竟然生生将这名宋兵砸死当场! 陈昭咳了两声,带出数口猩红,却是笑了:“老子竟然才拉你们几个废物垫背,真他娘死的不值啊。” 说罢,对哭喊着跑到自己身边的曾二鹏说道:“快,扶我起来,老子可不能跟这群狗娘养的废物死在一起,要不然,太跌份,太丢我们君卫队的脸了。” 曾二鹏一边哭着一边将陈昭扶起来,但举目看去,到处都是宋兵,缺口外更是如潮似海,无计其数。 “二鹏,扶我去那边墙角。” 陈昭此刻已开始眼神涣散起来,但还是坚持着在曾二鹏的搀扶下一步步挪到了墙角处,捡起地上那杆绣着骆字的旗帜,整个人靠在墙上,用旗杆顶住自己。 “老子是君卫队出来的,死,他娘的也得站着死!” 倚着残破的、满是血迹的矮墙,陈昭的眼皮开始无力下垂,却有猛眨几下,整个人的精神都宛如平常一般,神采奕奕。 他看到了缺口处到处爆发的战斗,看到了讨逆军的士兵在跟宋军浴血搏杀、有的即使身负重创倒在地上,便把宋军拖倒,以牙齿为武器疯狂撕咬。 “澶州耻,犹未血。燕云地,不可忘!”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陈昭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道。 “为了大楚,诸君死战!” 第一百四十九章 骆永胜一气寇平仲 “我们守不住十天,大王也知道武宁守不住十天,所以根本没有援军对吧。” “对。” “那么,大王说十天之后自有破敌之计,也是假的,是吗?” “不,这是真的,因为十天之后,宋军就会进入南昌,从那一刻开始宋军就败了,赵宋就败了。” “为什么?” “因为赵宋不是在战场上失败,而是在战场外失败,那是赵宋承受不了的败局。” “呵呵。” “侯将军,请吧。” “我在前面等你。” ······ 寇凖的靴子踏进了武宁城,看到了遍地的尸骸,看到了面前双双自刎的侯秉忠、顾有志,身后是陆晓光哆里哆嗦的汇报。 “禀寇相,此战我军共毙敌一万零七百人,俘降四千三百人。” “伤亡呢。” “我军伤亡、伤亡。” “说!” “两万七千八百余人阵亡,七千余人负伤。” 说罢陆晓光便单膝跪地,垂首道:“末将无能,请寇相降罪。” 寇凖仰首长叹一声,叹罢了还是转身,扶起陆晓光勉励道:“汝之勇猛,本相此番皆看在眼中,逆贼作战勇猛、意志顽强,乃是骆逆精锐之军,此战汝非但无过,乃是大功一件。” 整个淮阳军的编制被打散,半个兴国军又折了一半,寇凖想想心都在滴血。 大宋王朝在江南各地的禁军啊,为了一个骆永胜的伪楚,折了四支! 不过好在,歼灭了这整整一万五千人,骆逆就算再有天大的本事,怕也没有什么底牌后手了吧。 “哨骑前探,看看洪州防备如何。” 寇凖交代了一句,摇摇头打算离开城墙,见陆晓光踟蹰,当下不由皱眉:“汝还有何事?” “寇相!”陆晓光复跪在地,两眼含泪:“此战,我军折了如此多的手足兄弟啊,请寇相允末将,杀尽降卒!” 寇凖眼神冷了下来,刚想怒斥出声却又止住,因为眼前的陆晓光竟嚎啕大哭出来。 “此战为破贼,末将一子一侄尽亡于战阵之上了。” 未曾想这陆晓光不仅把自己的子侄带上战场,更为了鼓励三军士气,带领子侄亲冒矢石冲杀。 寇凖紧咬腮帮,喉头滚动,抬起的右手微微颤抖终还是无力垂下,叹气道。 “待进入洪州之后,全军不可伤百姓一人。” 陆晓光大喜,磕头顿首泣谢道:“末将多谢寇相。” 言罢站起身,两眼斥满血丝转身便走。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为自己的子侄报仇了! 屠刀举起,整整四千三百名讨逆军的降卒就这般血洒武宁,魄归青冥。 处决掉降卒之后,寇凖带着大军在武宁城修整了一夜,便在第二天拔营继续南下。 武宁离着洪州不过二十多里路,两个时辰不到,寇凖便接到了哨骑的回报。 此刻的洪州已经是一座空城! “骆逆欲行空城计?” 寇凖锁紧眉关,片刻后又笑道:“还是说欲法效火烧分宁那般,想把本相烧死在洪州城中?哈哈哈哈,无知小儿矣,传令前哨入城,把守城门,一部接管府衙、一部张榜安民。” “诺!” 散出了哨骑军,寇凖便勒马驻足,谓众将道:“诸位本相再次严令,汝等入城之后当严控部下不可扰民、害民,若触犯军纪,本相识得汝等,可军中执纪刀锋却不识得汝等。” 众皆肃然,拱手领命。 哨骑军没有让寇凖久等,半个时辰后便有一骑分来禀报道:“启禀寇相,洪州确实以为空城,除百姓外,再无一敌一贼,府库中空空如也,想必已是被贼搬空落荒而逃了。” “逃?”寇凖冷笑一声:“骆逆若是据城死战,引精壮数万或许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逃能逃到哪里去,几万人一起逃岂不是顷刻间土崩瓦解。” 嘲讽罢便引军入城,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纳口数十万之巨的洪州竟然宛如死城一般。 这个发现也让寇凖蹙紧眉头,长叹一声。 王师入城,百姓们竟然不箪食壶浆以来恭迎,反倒门窗紧闭畏朝廷如虎,如何令寇凖不寒心啊。 马蹄轻叩街道,看着偶尔挂着的横幅,寇凖的心情便更加恶劣了。 “乡绅一体纳粮,不设苛捐杂税。” “废除主客、不分五户,百姓人人平等。” “万众一心谋发展,全力以赴奔小康。” “南昌是我家、不分你我他。” 越看寇凖的心情便越糟糕,责令亲兵将这些横幅通通扯掉焚烧,而后带队直驱所谓的‘大元帅府’。 这一下不用寇凖发令,秉着多干活少说话原则的车竞耀便站了出来,爬高上低的将这匾额摘下,又重重踩上几脚将其踏了个粉粉碎。 总算是换来寇凖一个赞许的目光,激动的嘿嘿傻笑。 如空空如也的南昌府库无二,此刻的大元帅府一样萧瑟寂寥,寇凖走进去的时候,除了偶尔看到几只逃窜的老鼠之外,便再也无法看到任何活物存在的痕迹了。 过园林入正堂,直入寇凖眼帘的,便是一桌子的文书、案卷,这个发现倒是让寇凖为之一愣。 “呵呵。” 寇凖冷笑,谓众将道:“骆逆留下这些是想要向本相展示他在洪州的文治之能吗?论治国安邦,天下强骆逆者如过江之鲫,此举太过可笑了。” 谁人能比他寇凖更懂治国? 嘲笑罢,寇凖便走上前去,当仁不让坐到帅案后座,发现案牍之上的公文顶部留着一封信,写着寇平仲亲启,落款是骆永胜。 拆看来看,寇凖更是冷笑。 “寇相神威,骆某自忖非公敌手,不敢抵挡只能狼狈逃窜,将南昌拱手让予寇相。此番骆某出逃仅带残军数百,意图去西南边疆谋一葬身之所,还望寇相高抬贵手放过骆某性命。 南昌百姓皆因骆某蒙骗方才从逆,百姓无罪,请寇相勿伤百姓一人,骆某百拜。此案牍之上为洪州户籍簿册、田亩勘合,请君观晓。” “此刻沦为丧家之犬方知后悔,晚了。” 将信扔到一旁,寇凖抄起第一本户籍册来看,看着看着脸色开始急转变幻,猛然。 “噗!” 众将大惊上前。 “寇相!” “寇相!” “快把军医找来!” 大元帅府内,乱成了一锅粥。 第一百五十章 另一场战争 寇凖气急吐血的事让宋军上下众将都慌了神,但这些人更疑惑的则是,寇凖到底看了什么会被气到吐血? 左右不过是一本户籍册、一本田亩勘合罢了。 对啊,户籍册而已,凭什么能把寇凖气成这个样子。 骆永胜可以拍着胸脯说,天地良心,他拿给寇凖的真的只是一本户籍册,没有夹杂任何的私货。 这是一本洪州的户籍册、是一本大宋的户籍册。 这不是南昌的户籍册,不是大楚的户籍册。 是不是有些绕? 大楚治下南昌户籍册很简单,就是记载着南昌有多少人口,东南西北四城各有多少、城外有多少村庄各有多少人口,仅此而已。 田亩勘合就更简单了,记载着有多少亩地,十几万户如何分领,占田多的有哪些家各占了多少,无田无产者有多少。 远远比不上大宋治下洪州的户籍册那般详细。 主户多少人、客户多少人,一等户、二等户多少人,而三等、四等、五等户又有多少人。 商户多少、匠户多少、农户多少、佃户多少记得可谓是清清楚楚。 士族有哪些,各自有多少功名田、职俸田都记得清清楚楚。 真棒! 于是,看完这些的寇老西就吐了血。 这一刻的寇凖才猛然发现,南昌有多么的恐怖和可怕。 武宁一战,一万五千名伪楚的军队死在朝廷的手里,这些伪楚士兵都是南昌本地百姓,确实涉及到一万五千个家庭,但若只是这一点,寇凖不怕。 总不能不打仗吧? 以他破骆永胜的功劳求皇帝恩赏下一笔钱财,再免除南昌的赋税,寇凖相信皇帝一定会同意,如同平王钧那般。 给百姓一点甜头、给百姓一点实惠,百姓纵使哭断肝肠也只能接受下来。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着。 但那封信连着这本户籍册却在告诉寇凖,战场上的战争已经结束,寇老西赢了,但另一个战场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这场新的战争叫做制统之争! 大宋重新光复洪州,就意味着要重新安排官员、重新恢复大宋的政治制度,恢复主客户制、恢复五等民制。 这就意味着,那些才刚刚摆脱佃农身份的百姓、摆脱客户身份靠着给地主老爷家当牛做马的百姓又要重新回到原先的身份。 而那些刚刚瓜分大宋朝廷职俸功名田的百姓,才经历一次秋收、一次没有苛捐杂税仅仅缴纳十五税一的百姓不仅要重新把田产拱手还给赵宋,还要眼巴巴的等着朝廷的衙役找上门来,逼着他们缴纳丁税! 朝廷前脚杀了人家的亲人,后脚夺人家基业,最后还要把这些百姓全部打成奴隶! 这天下,焉有如此残暴的朝廷! 户籍册的底角写了一段话,就是这段话把寇凖生生气吐了血。 “比不曾拥有更可怕的便是得到后的失去。” 狄金森说过,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义父,义父。” 看到寇凖傻愣愣躺在床上的样子,寇仲心里有些慌,单膝跪在床榻边,手里捧着药碗担忧道:“您快服药吧,身体重要。” 寇凖没有理他,良久后才抬手:“传令,哨骑四出一定要找到骆逆的踪迹,接下来便是等本相回来再做处置,备车马,本相要星夜赶回东京面圣。” 回京? 寇仲愕然睁大了眼,眼下骆逆虽然荡平,伪楚政权也算是已被覆灭,但到底还有贼酋骆永胜遁外,寇凖这个三军主帅却要回东京? “义父若有大事何不书信一封。” “此事非为父当面死谏必不可行。” 听到连死谏这种词都蹦了出来,寇仲更迟疑了,扭扭捏捏的惹来一声怒喝。 “快去!” 寇仲心神一凛不敢耽搁,慌忙出门传令,再回来时便看到寇凖已经穿戴整齐,虽然面色仍旧苍白但也勉强恢复了些许的元气。 手里面攥着的,还有那本染血的户籍册。 府外,十几个宋军大将都到齐了,看到寇凖出来齐齐上前相迎,嘘寒问暖。 对这些人寇凖一概不搭理,而是唤过章炎、陈礼二人,虚弱的交代道:“本相走后,你二人权知洪州事务,联络城中的士族、乡绅,安抚他们的心,同时召集他们一道把安民的工作做细,要深入到与百姓面对面的地步,跟百姓们说,朝廷不怪他们从逆,朝廷还要免他们将来几年的税。 马上入冬,朝廷会给他们发棉衣、发冬粮,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朝廷说,朝廷一定会替他们解决,记住了吗。” 两人看着寇凖如此憔悴却还时时刻刻心念百姓,不免泪流满面,应声保证一定照做。 “好好好。”寇凖疲惫的拍了几下章炎的手:“你们千万千万要做到,江山社稷系于江南,江南此刻系于洪州,洪州系于你二人,本相不能耽搁了。” 言罢踏上车辂,提起三分精神,喝道。 “众将听令!” 一众的将领皆单膝点地,抱拳喝了声在。 “本相有军国大事需回京面圣,尔等必严令三军,整肃军纪,同时光复筠、抚、吉、赣四州,骆逆逃窜此四州必然也是毫无抵抗,是本相送予你们的功劳。 光复四州之后一样要军纪严明,另外要严密追踪骆逆踪迹,他说去西南乃是假话,他此刻还在江南路,也只能在江南路。 记住了,有任何事书信报本相不能擅作主张,迟疑不决的报呈章、陈二位学士,都听到了吗。” “末将遵命!” 一群人齐齐喝应,打着包票表示就算人家刀砍到自己脖子上都先找章炎汇报。 寇凖深深的看了众将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苍天,一顿足走进车厢之中。 义子寇仲赶马,上千名天武军最精锐的骑兵护送,就此保着寇凖离开洪州北上回京。 同一时刻的武宁城外,一处青山绿林之中。 一个男人出现,向着武宁城的方向深深的弯下了腰,再起身,伸手抹过眼角。 翻身上马,挥泪离开。 第一百五十一章 臣请洪州三年不变 东京,文德殿。 刚刚结束一天朝会的赵恒来到这里暂歇,顺道和刚从楚州回来没多久的资政殿大学士王钦若商量一下天书封禅的事情。 在后者为赵恒编纂出来的天书里,直把赵恒夸得是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有史以来第一圣君,所以王钦若就顺势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陛下乃千年以来、亘古未有之圣君,臣不才,斗胆替天下人请命,望陛下东幸泰山封禅,祭祀天地,如此顺天道民心,我大宋江山可万万年矣。” 赵恒面露三分动容,但良久还是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可啊。” “缘何不可。” 刚刚才靠着拍马屁回来的王钦若哪里能放过这种机会,只要能撺掇赵恒封禅泰山,那自己这份拍马屁的功劳可不亚于从龙之功,依着赵恒那重感情的性子一定会大赏特赏,自己才能有望再上一层楼。 所以对于赵恒的谦让,王钦若便想着再行苦劝,却听到赵恒幽幽一叹。 “朕才刚刚于澶州跟契丹人签了和约,虽说此举保了边疆百姓之太平,但到底是有辱国体。而且眼下江南路又出了骆逆,纵虿尾以兴妖,盗狼心而逞乱。国家不宁,朕焉有容面去兴那封禅大典啊。” “陛下何出此言呐。” 王钦若哽咽伏地,须臾间竟痛哭出声:“去岁陛下为保江山泰平,不惜屈万乘之尊御驾亲征。枪如林、矢如雨,只因身后有亿万百姓,陛下方不退半步指挥大军作战,这才取得瀛洲大捷。 若不是那寇凖一力主和,动摇军心,我大宋儿郎早就在陛下的指挥下光复燕云十六州矣!此间之事,满朝文武、三军将士都可以为陛下正名啊。 再说那江南撮尔叛乱,有陛下天威灼照,料想不日便是悉除逆贼、狂寇冰消。故而臣斗胆再劝,请陛下东幸泰山、举行封禅大典。” 看着王钦若哭的如此厉害,赵恒也是心软,上前扶起前者紧握其手感动道:“天下空有黎庶亿万,独爱卿最懂朕之苦啊。” 大家都知道爱卿这个词是不对的,因为这个词只用在皇帝对后宫妃子说,大臣都是男的哪里能前缀一个爱字。 可硬要用也不是不行,这样虽然肉麻,但他亲切啊。 现在的赵恒就是这样的感觉,把王钦若当成了心腹知己,连天下独爱卿最懂朕之苦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澶州之盟,都是那寇平仲一力主张,百姓愚昧无知,兼有豺狼之徒肆意编纂,竟诬在朕的头上,唉。”赵恒微微仰首,不让泪水留下:“可朕乃天下人之君父,寇凖虽大朕些许,但朕亦视其如己出之婴孩,这般骂名只得朕一力肩抗了。” “陛下仁义啊!”王钦若顿时大恸,只觉心如刀绞,一把抱住赵恒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臣是上辈子积了何等的福分,才于今时有如此之幸做陛下臣子、伺候官家您。” 君臣两人正腻歪着呢,张耆便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这下把正大哭的王钦若吓了一跳,为保仪态忙爬起身擦拭眼泪,心里大骂张耆来的不是时候。 “官家,寇相回来了。” 一句话,让有些失态正整理仪容的赵恒愣住,惊愕侧首道:“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寇相。” 确定下来确实是寇凖后,赵恒猛一哆嗦,急赤白脸的问道:“可是江南战败了。” 这才离京南下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也还没到一个月吧。 赵恒都做好打持久仗的准备了,哪怕寇凖打三年他也得扛着。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寇老西那么不顶用,这才多久就大败而归。 “不是败,是大捷啊。”张耆笑眯眯的拱手道:“恭喜官家,寇相江南平叛大捷,洪、江、筠、抚、赣、吉等沦陷于伪楚政权之手的六州以全数光复了,贼酋骆永胜仅以百人身逃,此刻寇相正严令三军大肆追捕。” 光复六州,大捷归朝? 这惊喜来的太猛,赵恒感觉自己有点缺氧,一伸手在王钦若的胳膊上掐了一下,把后者疼的原地一蹦。 不是做梦! 赵恒那个开心啊,当场便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寇相不愧是我国朝之栋梁、我大宋的定海神针啊。” 得,看来赵老三平日里也没少看骆永胜版的《西游记》,连定海神针都知道。 “快快快,请寇相来此,请寇相来此。” 赵恒是开心了,可疼的龇牙咧嘴的王钦若却一点也不开心,他跟寇凖是死对头,而后者现在又立奇功,心里那个嫉妒劲可别提了。 但嫉妒归嫉妒,说实话王钦若还是挺怕寇凖的。 谁让后者是真他娘厉害呢。 离京不到一个月,就把动静闹如此之大的江南伪楚政权给灭掉了? 想想自己刚才还在背后说寇凖坏话,王钦若有点站不住,开口道:“臣先告退。” 赵恒这才想起还有个王钦若来,刚想命后者离开,但转念一想却又说道。 “卿莫急,转入屏风之后暂待,待朕与寇相见罢,咱君臣二人便可以再聊聊封禅之事了。” 江南匪祸已平,如何不能封禅泰山? 王钦若心头一凛,脑子里瞬间浮现四个大字。 卸磨杀驴! 封禅泰山两个前提,一个是荡平伪楚,而另一个,当然是把澶州之盟的锅甩到寇凖的脑袋上。 想到这里,王钦若再看那个一脸笑盈盈走向殿门处准备迎接寇凖的赵恒背影,心里便升起一片寒意。 皇帝到底是皇帝啊。 哪怕是寇凖这种权倾朝野的宰相在皇帝眼里也不过是如夜壶一般,生杀荣辱皆操之于手。 不敢多想的王钦若赶忙躲进屏风后,老老实实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臣寇凖,参见吾皇。” 在张耆的引领,准确来说是搀扶下,寇凖神情萎靡的走进了文德殿,向着赵恒躬身作揖见礼,万岁还没开口就被后者热情扶起。 “寇相、寇相啊,自打卿离京之后,这二十多天朕想煞卿了。” 赵恒眼含热泪,见寇凖面色苍白,当即大惊失色:“卿神色为何如此之差,张耆,快去传太医。” “陛下勿惊,臣并无大碍。” 寇凖想拒,但听到赵恒言道:“什么事都比不上卿的身子,等太医来到给卿把好脉,卿再说朕再听,断一步都不离卿之身边。” 这话说的寇凖那个感动啊,只觉在南昌被冰冻的心瞬间火热起来,几次开口却也只是动情哽咽,只能闷声嗯上一句。 太医来的挺快,一搭手也就号出了寇凖的脉象。 “寇相是气急攻心,加上一直以来没有休息好方才如此,臣开两幅舒心养神的方子,留寇相安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好好好,那朕就放心了。” 差使太医下去拿药,赵恒又打发走张耆:“去朕的内帑取一些上好的贡品、灵芝等物来,一定要拿最好的,届时让寇相回府时带着。” 看到赵恒忙前忙后为自己的身体健康忙碌,寇凖感动之余,撩袍跪地,大呼道:“仰赖吾皇天威,臣寇凖不负圣命,此番平定伪楚光复六州,此臣之幸甚荣甚,吾皇万岁。” “寇相快起。” 赵恒想要去扶寇凖,却见后者又自怀中取出一本染血的名册道。 “臣斗胆有一请,望陛下先允,臣才愿起。” 这种带有一点威胁意味的话让赵恒有些不满,尤其是这染血的名册让赵恒一时摸不准是什么物件。 万一是海量的阵亡将士名籍,寇凖索要天价的抚恤可如何是好。 大宋是富,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爱卿先起来,先起来。”赵恒不愿意一口应下,只让寇凖起身:“寇卿此番立了旷世奇功,天大的事朕也得允,说。” 寇凖道了谢起身,却如此道。 “臣在江南听到了一个故事,百思不得其解,想请陛下替臣解惑。” 闹了半天,就为了一个解惑? 赵恒心头大定,当下便拉着寇凖去落座,边走边道:“卿请说,朕洗耳静听。” “说在洪州城有一个乞丐,每日在城中青楼门前讨饭,看到往来富商一掷千金搏美人之笑,颇多羡慕。转日,这名乞丐竟路遇横财,便也去了青楼买春,酒肉饱腹、佳人在怀,眼见这乞丐就要一尝芳泽、巫山云雨之时,来了一队衙役将乞丐打出了青楼,还将乞丐身上的钱财尽数拿走,并令其终生行乞。 臣敢问陛下,乞丐会如何行事。” 赵恒蹙眉,怒哼一声:“这些该死的衙役,怎可因为乞儿之前身份卑鄙,就可随意横行欺凌,夺人钱财坏人好事不说,焉有命令人终生行乞的道理。 须知草莽之中亦有好汉,一时行乞他日未必不可为国效力、杀敌于边疆。” “臣只想知道,依陛下所见,乞丐当如何行事。” 赵恒苦思良久道:“只怕会心生恨意,若寻得良机,必睚眦报复这些衙役不可。” “陛下圣明!”寇凖噗通一声就又一次跪了下去,顿首道:“臣请陛下,宽洪州三年不变!” 一句洪州三年不变让赵恒有些迷糊,问道何意。 寇凖仰首,满是哀求道。 “请以伪楚之制,权管洪州。” 赵恒先是一愣,而后勃然大怒:“放屁!” 虽然不知道伪楚之制是什么制,但赵恒下意识先骂出一句放屁准没错。 “洪州是朕的洪州,是大宋的洪州,焉可以由伪楚之制权管之?”赵恒可能觉得自己一句放屁骂的有些有失体统,兀自生气却不忘扶起寇凖:“寇卿可以说说,伪楚之制几何,朕可以略作调整,宽于百姓。” “士绅一体纳粮,废除主客、五户等制。” 正打算喝口水润润嗓子的赵恒僵住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计之计 士绅一体纳粮,废除主客、五户等制? 赵恒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又或者是寇凖的脑子出了问题! 真要是这么做了,那岂不是把士大夫阶级都打成了老百姓! 上一个免除士大夫荐举权的皇帝叫杨广。 那家伙,死的老惨老惨。 而现在,寇凖竟然让他赵恒把士大夫的根、祖坟一并给刨了? 看看寇凖,觉得后者不像是玩笑话的赵恒笑了。 “寇相可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好,想要取而代之啊。” 这话一出,换任何一个臣子料定都是吓得魂不附体,唯独寇凖面色平静如常,仿佛早有预料,故而便直挺挺跪在地上道。 “臣只请三年,抚平洪州之事后,天下稳定即可废除。” “三年!” 赵恒一拍桌子起身,红着眼道:“汝可知三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天下的士大夫阶级都将对朕、对朝廷口诛笔伐,况且三年后,你又如何保证再废除之时,洪州的百姓就不再是那个乞丐,就不会心生恨意了?” 跪在地上的寇凖沉默下来。 是啊,就算保洪州三年不变又如何,三年后一改,洪州的百姓一样会不适应,会嫉恨朝廷的。 谁能愿意做完人之后再去做奴隶呢。 所以骆永胜这一招就是学的寇凖。 阳谋! 有种你赵宋就学骆楚维系这种制统不变,要么你就站到洪州百姓的对立面之前死磕。 杀光洪州一城,也就省心了。 怎么可能维系不变? 洪州这样,其他地方的百姓知道后就会伸手也要求朝廷这样。 到那个时候朝廷又该怎么办? 指望赵恒造自己的反吗? 姑且就算赵恒敢造自己的反,他敢造士大夫阶级的反吗? 赵大都没有这个胆子,何况他这个卖国皇帝! “看来此番南征,寇相是累了。”赵恒冷着脸挥手:“既然这般,那朕另则一帅去洪州督剿骆逆,寇相平叛有功,朕加你太子太傅衔,封莱国公,谢恩吧。” 跪在地上的寇凖只觉万念俱灰,倾颓坐地,勉强张口,也只有一声长叹。 “臣谢恩。” 某种意义上来说,寇凖应该感谢骆永胜,因为若不是骆永胜的话,他这个国公还要等十四年才能混上,哪里能像现在这般,不仅当了国公还做了太子太傅。 虽然太子还在赵恒的体内酝酿着,但不急,早晚会有的。 从地上哆里哆嗦站起身来的寇凖退后三步,而后转身的时候看了一眼殿中屏风的方向,长叹一声离开。 等到寇凖离开之后,王钦若才从屏风后转出,还没等他说话,赵恒就先开了口。 “寇凖发现你了。” “寇相有鹰视之眸,发现臣并非难事。” 都这个时候了,王钦若还不忘在寇凖的背后捅刀子。 鹰视用在一个臣子的身上可不是什么好词啊。 果不其然,赵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一拍桌子:“这寇凖可是气死朕了,他竟然让朕维系楚制而治理洪州,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只怕不只是洪州一地吧。”王钦若阴阳怪气的说道:“先向陛下争取一个洪州的制统,伪楚政权下可还有江州、筠州、抚州、赣州、吉州五地呢,到时候寇相有样学样都以百姓愤恨为由请陛下允其楚制,那这六个州还是陛下、是我大宋的国土吗。 就怕这六个州的百姓届时不仅不念陛下的好处,反而会念寇相的好处,寇相门生故吏遍布文武,再有江南路六个州百姓的支持,臣惶恐不敢言啊。” 口口声声说着不敢言,但每一句话却都如刀似箭般扎进赵恒的心里,让后者气的浑身哆嗦起来。 “寇平仲欺朕太甚!” 这个时候王钦若反而不再开口,并没有乘胜追击继续撺掇赵恒贬斥寇凖,他多精啊,这个时候自己主动开口显得多刻意,现在赵恒已经在心里恨上了寇凖,日后哪里还能有寇凖的好果子吃。 交给时间去处理吧。 果然,赵恒也就是气一阵子,并没有说出什么要杀要流之类的气话,主动转移了话题。 “现在江南六州光复,该如何治理地方,卿这边可有建议。” “自当遵循祖制。”王钦若拱手道:“陛下欲封禅泰山,祖制绝不可擅动。” 这句话大概是个什么意思呢,简单翻译就是你赵恒要想有个好名声,那就继续遵守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祖制,这样呢全天下的士大夫阶级就会牢牢跟你这个皇帝绑在一起,帮你治理百姓帮你铲除叛贼,哪怕你是个废物,我们也能把你夸上天让你觉得有资格去封禅泰山。 但是你要敢动祖制,天下士大夫都会反你,把你们老赵家那些个肮脏事全抖落出来,届时天下皆反,你别说封禅泰山当圣君了,连江山社稷至尊皇位都守不住。 这些道理赵恒哪里不懂,在寇凖提出请洪州三年不变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恶劣的结果,故而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寇凖的请求。 “若是朕封禅泰山之时,江南六州又反可如何是好。” 人家赵恒毕竟是皇帝,他或许有点胆小、有点不要脸,但绝对不是个傻子。 废除伪楚制统,必遭江南六州百姓嫉恨,恨意他就像一个火药桶攒着,只需要一点点的火星就会轰然爆炸。 王钦若也沉默下来。 是啊,怎么处理江南六州?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光。 最难的办法也是杀光。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完成,百姓又不会站在不动任由朝廷去杀,两条腿还能不会跑了。 南昌是四战之地,易攻难守,恰恰方便百姓出逃。 封锁城门没什么用,因为城中河网密布,水性好的百姓游都能游出去。 而且二十万朝廷大军跟六十万百姓在城里面打巷战,说句难听点的话,能杀掉一半自己怕也损失个万八千人。 一旦防线被冲破,百姓离开南昌四散奔逃,朝廷此间之事就将公布天下。 江南六州先反,继而各地狼子野心之辈又有机会往赵宋脑袋上扣屎盆子了。 还是躲不掉一个山河破碎的乱世。 既然最简单和最难的办法都无法施行,王钦若想了半天只能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约束军纪,不害百姓,以利相许,一代人后便就忘却了。” 此法就是耗时间,虽然笨但却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尽量让江南六州的百姓过上十年八年安稳日子,有衣穿有饭吃的情况下,就算日子过得比不上伪楚治下之时,到底也不会太寒酸。 谁还愿意拿脑袋跟朝廷杠正面。 挺过一代人,等下一代长起来,也就忘了曾经还有一个所谓的伪楚政权。 赵恒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 良久。 “诏告江南五州,并免三年赋税,洪州免五年。此时间内,朝廷不在江南六州征徭。另,朝廷不怪罪百姓从逆之罪,凡家有战死者,朝廷一律给与二十贯抚恤。” 这可真是顶天的仁义了。 王钦若心里一盘算也哆嗦:“如此,江南六州这几年内,可是要折掉朝廷近千万贯啊。” “国库抗的住,朕也抗的住。”赵恒冷声道:“若是有难,那就裁汰冗员,有官无职者汰掉一半。” 眼下已是无计之计,王钦若只好拱手。 “吾皇,圣明!”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谁来接班督剿骆逆 东大街寇府。 当失魂落魄的寇凖回到府上时,可把一家老小都给整迷糊了。 从子寇随迎出来,看到寇凖这幅德行还当是南征打了败仗,结果一问之下连自己都傻了眼。 朝廷光复六州,骆逆仅以身逃,这是大捷啊。 为什么自家老爹会一个劲的念叨败了呢? 可是不管寇随怎么问,寇凖都没有开口解释,也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解释这其中的原委。 寇府上下见寇凖心情抑郁也就自然不敢多么热络的摆宴,吩咐后厨做了几道寇凖的菜,却发现后者直接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食不甘味啊。 虽然心情极度恶劣,可寇凖还是拿出了一大堆跟伪楚有关的情报重新审阅,他不是一个服输的人,寇凖也不信骆永胜仅仅靠这一招就能扳倒赵宋的江山。 正看着呢,门枢被敲响,门外寇随的声音传入。 “爹,丁副使求见。” 丁谓? 寇凖蹙一下眉头,还是开口让寇随把其请进来。 “下官见过寇相。” 一进门,丁谓便极其谦逊的见礼,在得到寇凖请坐的回应后不忘道谢,恭谨的落下小半拉屁股。 “寇相此番如此之快的便回转东京,想必是江南大捷吧?” 寇凖嗯了一声,对面的丁谓就喜上眉梢站起身作揖道喜“寇相神威,此番又立奇功也,下官拜服。” 这道喜声便让寇凖的心情更差三分,谓然叹了口气。 丁谓心思玲珑,观之听之心里马上咯噔一声,收起脸上笑容问道“既有江南大捷,寇相何故叹气。” “谓之有所不知啊。”叹着气,寇凖便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与丁谓听,也把后者听傻了眼。 谁能想过骆永胜竟然会留下这么一个坑给到朝廷。 “好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这般阳谋连寇凖都解不开,丁谓除了感叹哪里又能有办法,俩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一阵长吁短叹。 “谓之啊,你说这骆逆此番这么做,到底图个什么。”寇凖越想越烦,一拍桌案“是,士绅一体纳粮的政策现在确实给朝廷带来了极其棘手的麻烦不假,但一样把他骆永胜前进的道路给堵死。 骆逆搞这一套,将来天下各地的士绅、豪族能其夺取江山?黄巾起义、黄巢起义缘何骤然席卷天下却也难逃败亡之下场? 就是因为他们为了裹挟民众,许下了所谓的周礼中提出的天下大同、百姓共产均产的理想目标,这才能够云者景从,但也因此势必与天下的士族豪强水火不容。 两者毫无兼容的可能性,只能是一方活一方死。故而黄巾、黄巢便在天下共讨的大势前迅速败亡,如今骆逆也这般做,岂不是自绝于天下。” 丁谓附和了两句,但末了又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寇相莫忘了,我朝太祖定下祖制家法与士大夫共天下之后,便也就彻底收走了士族门阀的举荐权,哪怕是如李唐的科举与举荐并行都不再允许。从此朝廷录官只取于科举。” 自古有言,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只要条件能够谈妥,彼此双方各退一步就可以落得个皆大欢喜的场面,没必要直眉瞪眼的刀枪相对。 赵大跟士大夫妥协了共坐天下,许下了不杀文官的祖制家法,但也顺势收走了士大夫阶级的举荐权,非科举进士不可为官。 哪怕你是宰辅的儿子也不行,哪怕说你去参加科举全程有人放水保你通过也算是面子上过得去,附和流程,皇帝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就认了。 可你要是说几个官员联名举荐便可以出仕,那就属于破坏规则、破坏默契。 现在丁谓提出这件事说给寇凖听,存的便是提醒寇凖的意思。 谁知道人家骆永胜将来会拿出什么来跟士绅阶级妥协? 可是寇凖蹙着眉头想破脑子都想不出来,骆永胜还能拿出什么比赵宋家更好的交互条件。 大宋都已经共天下了,骆永胜总不能把皇位让出去吧! 要是如此大方,姓骆的又何必造反,何必自封为楚王。 通过骆永胜放弃武宁那一万五千条人命之事,寇凖便知晓自己面前的这个对手是什么人了,这就是一个狼子野心,为牟取个人权力而不择手段的枭雄。 指望一个枭雄拼搏几十年大功告成的时候拱手让出天下? 想得美! 越想寇凖就越是烦躁,索性挥手说了句不聊此事了,转而道“明日官家定会在朝会上遴选新的南征主帅,谓之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这个问题抛出来问的丁谓一头雾水,按说这么大的事,寇凖没道理跟他合议才对。 再说了,他丁谓现在负责盐铁司,干的是财政口工作,跟军事也不沾边啊。 当官十几年,除了当初征益州伪蜀王钧时算是接触过一个雷有终。 等等! 丁谓瞬间明白了寇凖的意思。 眼下后者刚刚惹了赵恒,所以明天遴选新帅的事,即使赵恒开问寇凖,后者也不可能开口向朝廷推荐,最多说一句全凭皇帝做主。 那么这个人选很可能落到王钦若一党的手里,为了不使这份差事旁落,那么自己推荐雷有终出来打擂台是恰当合适的。 而且雷有终的履历也够厚,灭掉过伪蜀政权,现在再调到洪州去督剿伪楚的骆逆可谓是底气足够。 想明白其中关键的丁谓马上开口道“下官推荐益州节度使雷有终。” 寇凖总算是露出了笑容,赞许的冲丁谓点点头,对后者的敏锐觉察力表示肯定。 “那就这么定了吧,明日朝会谓之该推荐的推荐,其他的事自有老夫来操持。” 丁谓心里便踏实许多,寇凖要发动门生故吏来为雷有终站台,成功率起码会达到八成以上。王钦若的实力比起寇凖来说还是要差出一截的。 “那好,下官先告退了。”丁谓起身准备告辞,末了叹口气道“要是寇相仍在洪州就好了,有寇相在,骆逆必永不敢露头,如此寇相一直坐镇江南,朝廷就会一直引寇相为肱骨柱国啊。” 本想斥责丁谓的寇凖话到嘴边化作一声长叹。 第一百五十四章 解散君卫队 赣州往南,地势复杂、山林密布。 一片毛竹林中伐出了大片空地,此刻正被朝廷追剿的骆永胜靠着一颗粗壮的古树席地而坐,捧着本书静静观看。 林中响起脚步声,一个汉子走出,直奔骆永胜走来。 “父王,喝口水吧。” “英儿来了。”骆永胜抬头,见是骆成英便伸手接过水壶,拍拍身旁的空地道“坐。” 后者谢了一声学着骆永胜席地而坐,却也是缄口安静的很,没有贸然开口说话。 知子莫若父,骆永胜一眼就看出了成英心中有话,便主动道“有话就说,你我父子不用这么藏掖。” “是。” 成英点点头后说道“父王,儿臣近日遁入赣州打探消息,看到朝廷张了榜文,说免除六州三年赋税,洪州免除五年,而且这几年内,朝廷不会在这几个地方征丁服徭。 另外,朝廷出面设了点,大发冬衣冬粮,百姓们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见骆永胜还是不吭声,成英心急如焚,继续说道“父王,再如此给朝廷时间的话,儿恐咱们在六州之地好不容易聚拢的民心就会重归伪宋啊。” “是吗。”骆永胜笑笑,转而问道“可还有其他的消息,寇凖回了东京就被赵恒给留禁,谁来接的班啊。” “听说是雷有终,就是那个督剿王钧蜀政权的益州节度使。” “那还怕什么。” 听到是雷有终,骆永胜反而大笑起来“成英啊,你还记得当初这雷有终平叛益州的时候,咱们在洪州接受了多少来自益州的难民吗。” 成英先是一愣,而后思忖片刻迟疑道“好像有万八千吧。” “这些难民可曾说过他们为什么逃离益州。” “朝廷军纪败坏。”骆成英也是眼前一亮“西南军兵过如篦,抢掠无所不用其极,百姓苦不堪言为躲避兵祸才不远千里往江南逃,形成千里浩荡荡流民之灾。” “雷有终这人吧,能力是有的,但是自身的威望不够,压不住三军。” 骆永胜不屑道“他不是寇凖,根上就是一个大头武夫,现在骤然担任三军主帅来征讨孤,却不知三军成分。 天武军是中央禁军,淮阳军、太平军也是江南重军,谁会服他一个区区的益州节度。看雷有终当初平叛西南便知,此人生性谨慎暗弱,习惯了对同僚的为非作歹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有他在南征的伪宋军军纪就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听说朝廷军出什么丑闻。”骆成英不太明白“寇凖走前可是留了榜文明示六州的百姓,做出保证朝廷一定会秋毫无犯,现在赵恒也下了圣旨话及此事,三军哪敢不听话。” 骆永胜收起书,从地上爬起身拍拍屁股“三军听话,可有的人不会听话。他们的利益还没争取回来呢,怎么可能愿意眼巴巴看着三军秋毫无犯,所以莫急。” 不在迷迷糊糊的成英解释,骆永胜安排道“行了,朝廷的事咱们别跟着操心,先把咱们自己的事做完,你现在去通知严真来一趟,孤有要事。” “诺。” 骆成英领了命离开,不多时林中又走出一个汉子,此人便是新任的君卫队指挥严真。 此人曾做过第一卫的督军,也参加过第一次武宁保卫战,算是君卫队第一批草创的元老。 “王上唤末将有何事吩咐。” 见了面严真恭恭敬敬的作揖,就被骆永胜扶住“莫唤我王上,我还是更喜欢听你们唤我恩师,如咱们曾经第一次见面那般。” 严真面露感动,情真意切的道了一句“学生见过恩师。” “好好好。” 骆永胜满意点头,招呼着严真落座,先是叹了口气,神情忧伤的缅怀道“有志在武宁阵亡,为我大楚王业牺牲了,他今年才堪堪二十一岁啊。” 听到这话,严真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哀切之色。他与顾有志四年交情,两人一起缔造的君卫队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现在顾有志牺牲,严真也觉心痛。 但这丝哀切很快便消失,严真还是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昂首挺胸坚定道“君卫队是有志创立的,君卫队的理念也是有志树立的。 我们的理念就是保卫君上,保卫大楚王业。为大王殒身是我们君卫队上下最高的荣耀。王业时刻在我们心中燃烧,当我们战死的那一刻,这份王业会托着我们飞向天空,所以学生替有志感到开心。” “可是,他还那么年轻,还没有娶妻生子。” “恩师曾说过,这世上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而有的人死了,却也永远的活在我们的心中。” 严真大声道“有志虽战死,但他仍旧活在君卫队所有袍泽的心中,他的理念将由我们继承并持之以恒发展下去,所以有志并没有死!” “你们是孤的骄傲。”骆永胜直视严真,骄傲的拍了拍后者肩头“孤何德何能可以拥有你们这群赤子做学生,孤以你们为荣,等将来咱们胜利的那一天,孤要把你们的名字都写进史书中,让后世传唱千年。” “学生谢过王恩。”严真的脊梁挺得比竹林还要笔直,大声请命道“还请恩师吩咐,凡有驱使,君卫队上下无不愿为恩师赴汤蹈火。” 骆永胜点点头,而后沉声道。 “我要你们就地解散。” !!! 严真大惊失色,刚想问缘由,便见骆永胜开口忙闭上嘴巴,静静倾听。 “我军眼下仅剩四千余老兵,这些兵是孤几年带出来的精锐,军心稳定。继续将君卫队留在军中反而是在浪费你们的才华,所以孤需要你们解散打散,不在随军,而是星罗密布的散出去。” “去哪?” “随便你们去哪。” 骆永胜抬臂,手指划过四周“你们可以上山,可以下乡,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里隐蔽就去哪里,去到山川密林之中,去到丘壑田野之间,但最重要的是去到有百姓的地方。 告诉他们你们是谁,你们在做什么;要教百姓识字,教百姓读书,毕昇这两年把孤当初教给你们的内容都整理出来,印刷成册,现在你们就拿着这些书去吧。 等将来若是听到孤重夺南昌的消息,就再回来,或许那个时候的君卫队会壮大数十倍。 若是听说孤战败身亡了,孤也希望你们可以秉持孤的意志,为推翻这无能的赵宋王朝而持续奋斗下去。” “是!”严真眼含热泪,大声应下“请恩师放心,君卫队一定不负使命,用最快的速度为恩师培养出更多的学生。” “去吧。” 看着骆永胜挥手,严真双膝拜倒,郑重叩首“恩师保重。” “都说了,咱们大楚不兴跪礼。” “此为学生拜恩师之礼,是祖宗传下来的礼,是咱们的根,学生不敢忘。” 说罢又叩首两记才起身,整理了一下神情,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看着严真的背影消失,许久后骆永胜才收回目光,念叨道“成杰还在南昌城吧。” 密林中走出一人,躬身道“回父王,是的。” “让他准备吧。” 骆永胜仰头喝尽壶中水“时机成熟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物归原主 天光大亮,旭日东升。 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章炎呻吟一声,扶着床榻边有气无力的嘶哑道“取水来。” 门外有小厮闻声而进,忙拎起桌上的水壶斟茶给章炎送上。 喝罢了水章炎总算是好受许多,却还是扶着额头晕晕乎乎。 昨晚上实在是喝的太多了。 自打重新回到洪州之后,章炎这段日子就没有一天不喝多的,城里的士族乡绅排着队吃喝宴请,让章炎不胜其烦,却又不得不参加。 谁让寇凖离开前有令留下,要多多‘团结’城中的士绅。 如何团结,当然是吃吃喝喝了。 男人的友情大多都是在酒桌上建立起来的,若是酒量不好,如何提拔委以重任。 实话实讲,章炎还是挺喜欢这种日子的,每天喝喝酒聊聊天,山呼海啸的吹牛瞎扯,日子可比早前待在东京装孙子要强太多。 果然还是封疆大吏土皇帝当的要舒心。 若是城里面那些大头兵要能继续安分守己下去,留在洪州倒也是不错。 想着想着,章炎又开始冲了盹,打个哈欠正打算再眯一阵,小厮又走了进来“堂尊,李司丞递了拜帖,想请您中午一叙。” 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天天喝大酒,身体哪里受得了啊。 章炎本是想拒绝的,但是看了拜帖之上的名单后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 好嘛,整个重新恢复大宋制统的洪州城大小官员都在名单之上,这个面子说什么都得给。 忍着困意和不适,章炎翻身下床开始洗漱起来,赶到更衣戴冠后出门正好迎面碰上了陈礼。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苦笑起来。 “今天怕是又要饮醉。” “中午喝同僚、晚上喝士绅,哈欠。”陈礼困得厉害,两眼都有些泛红肿“赶等到洪州稳定下来之后,某说什么都要把酒给戒掉,这段日子喝的比前半辈子加起来喝的都多。” “谁不说来着,到时候本官与你一道戒酒。” 两人上了同一架马车,向着设宴的酒楼而去,一路上观瞧车外街道,虽有了行人贩夫,但是比起印象中当年的那个洪州却还是有着不少差距,两人不由都叹了口气。 “此都为那骆逆荼毒所致啊。” 当下间,不免又对骆永胜口诛笔伐、大肆谩骂一通。 就这般一路骂一路走,车夫道了句请堂尊下车,此行的目的地便是到了。 章炎偕陈礼撩开车帘下车,一众洪州的大小官员早早候着,个个满脸谄媚,领头者便是安排今日这场酒局的刑曹司丞李均。 后者还有一个身份,当初那曹德贵的儿女亲家。 大楚政权建立之后,洪州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被裁汰换上了骆永胜的人,而等到朝廷光复洪州,这些人当然是官复原职。 值得一提的便是这一点,因为骆永胜当初只杀了胡显和卢彦这两位主官,对其他的官员反而是全部恩赦,包括其他五州的官员,也只是籍没家产、田地,无一杀戮。 这件事在今日这场饭局上自然难免会提出一两句,当章炎说起的时候,这些官员便争相恐后的说道。 “堂尊明鉴,当初委身降敌非我等所愿,而是为了保全有用之躯,好留在这洪州城中伺机杀敌,与朝廷里应外合剿灭叛贼。” 想指望这些软骨头怂包杀身报国那是想都别想,也不能指望这群没脸没皮的东西实话实讲,所以对这种应答,章炎那是早有预料,当下便举杯宽慰众人道。 “诸位宽心,本官不是那个意思,本官也是洪州人,在洪州为官二十余年。诸位与某多年交情,此番重回洪州,咱们算是老友重逢,故而某也一样很庆幸,庆幸诸位没有罹难于贼人之手。” 堂中一片虚伪应和之声,至于话里话外几分真假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伙聊着聊着也就把话题聊到了今日设摆下这堂宴会的正事上,还是李均率先站了出来,向着章炎拱手作揖道。 “堂尊,下官想请堂尊为我等主持公道啊。” 章炎笑道“之衡有言可直说无妨。” 李均惺惺作态,一副将哭未哭的德行就摆到了脸上“自骆逆窃取洪州之后,便将我等之家产尽数籍没,如今我等终于盼回朝廷光复,故而恳请堂尊将田亩尽数发还我等。” 原本还一脸轻松的章炎闻言可就僵住了。 还田? 田在哪章炎心里当然知道,田在老百姓手里面呢。按说物归原主没毛病,可是这种事谁打算跟你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讲道理。 说难听点就是重新抢回来。 章炎正犹豫着呢,一旁的陈礼抢先开口。 “田亩本就是诸位同僚的,只是被那骆逆强取豪夺,如今朝廷光复江南六州,自然该物归原主、正本清源。” 章炎大惊,目视陈礼,没想到后者竟然在这件大事上一点不跟自己商量就自作主张,随后猛然想起。 这陈礼也是洪州本地人,家族里面可也是有数千亩良田被瓜分一空呢! 自然而然这项提议陈礼必然是支持的。 而他章炎虽然在洪州做了几十年的官,但老家不是这里的,祖产也不在这里,洪州只不过有他一百亩的职俸田罢了。 就算没有了,他章炎每个月该领多少朝俸也不会短数。故而有与没有,章炎还真不在乎。 这就是旁观者清。 章炎可以抽身于外的看待整件事,但这满堂的大小官员却身在局内,人家管你那么多干什么,自家的田、自家的地、自家的财产都被瓜分了,现在当然得重新拿回来。 这叫什么,这叫理! 谁拦着不愿意,那就是开罪全洪州的官员。 而一旦官员的地要回去之后,那么全洪州的士族、乡绅员外都会露头来伸手要钱地,朝廷也得如数归还。 所以开罪官员就是开罪士族乡绅,就是违反祖宗家法。 这个大帽子,章炎不敢戴。 因此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章炎身上的时候,后者只能艰涩的开口。 “自当如此。” 第一百五十六章 燃烧的南昌(上) 夜深下的洪州,一个醉汉摇摇晃晃的走街过巷,最终停到了一处寂寥的破败屋舍前,一屁股坐下,拎着酒盅喃喃细语。 “老温啊,今天我去看了儿子,问他为什么要造反,可他什么也不说。你知道的,他以前话可多了。我骂他一句,他能回过来说我十几句,骂我是个废物,骂我无能。” 说着说着,这个醉汉便已是泪流满面。 “是啊,我确实是个废物,我要是能有本事,他就不会打小当混混,就不会跟着人家去造反,也就不会死在武宁了。 都怪我,都怪我啊!” 砰砰的,醉汉拿头猛撞土墙,嚎啕大哭起来。 “有志才二十岁啊,还没有娶妻生子,他还年轻还是个孩子啊,就这么死了,老温,你说我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一句有志便证明了身份,这醉汉便是那顾有志的爹,也是温云亭的好友老顾。 老顾的哭声惊动了周边的住户,继而又引起了不少人家一并传出了啜泣声。 哭声中还有骂声,有骂朝廷的也有骂骆永胜的。 如果不是骆永胜造反,他们的孩子又怎么会战死沙场呢。 老顾哭了许久,邻居来劝也是不管不顾,他已喝的酩酊大醉,此刻有着说不尽的委屈和悲伤。 最后哭到筋疲力竭一头栽在冰凉的青石地上昏厥过去,可把邻居吓得亡魂尽冒,赶紧招呼友邻出来将老顾搀回家去,地上,留下那个孤零零的酒盅倒在地上。 一只老鼠窜过来舔了一口流出的酒水,吱吱乱叫两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幕越来越深,转而越来越淡,直到金乌露头,黑暗便被光芒驱散的一干二净。 老顾从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的站起身去开门,登时吓得一个激灵。 四五个衙役凶神恶煞的站在门外。 “你就是顾大牛?” 老顾打了个哆嗦,颤巍巍的点头,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这些差爷有何贵干呢,几人便冲进了家门,一通翻箱倒柜起来。 “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啊。” 老顾吓得手足无措,连连哀声求问,领头的班差冷哼一声“听说你儿子从逆,伪楚发给你家五十亩地是吧。” 完了,难不成是朝廷要秋后算账? 老顾心里发凉,哀切道“朝廷之前不是说,既往不咎吗。” “既往不咎是没错,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差头还算是讲理,如实说道“可这五十亩地不是你们家的,现在朝廷要收回去,把地契拿出来。” 听说只是收地,老顾心里松了口气,马上点头如捣蒜的说要回房去拿,可是一进房却是红了眼。 只见这些衙差四下乱翻,竟然将儿子的灵牌都给碰翻在地,踩得肮脏不堪。 这下老顾哪里受得了,悲吼一声就冲上去撞倒几名衙差,将灵牌重新捡起来,细细擦拭。 老顾的眼里只有儿子,可那被撞倒的衙差却是气急败坏,爬起身抬腿就把老顾踹翻在地,劈头盖脸的殴打起来。 “老不死的东西,还敢打衙门的人。” 几人连打带骂,其中一年轻的更是污言秽语不断“你儿子是个反贼,你这个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见老顾不吭声只是护着灵牌,这衙差就猛踹几脚,但听咔嚓一声。 灵牌当时便断裂开来! 这一下不仅衙役们愣住,连老顾也傻了眼。 看看碎裂成两半的灵牌,在抬头看看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 当了一辈子小工短工的老顾红了眼,脑子轰隆一声炸响,只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继而哀鸣一声。抄起炉灶边用来捅咕柴火用的铁钎,朝着这名年轻的衙差就捅过去。 “噗嗤!” 铁钎自眼球处没入,打后脑捅出,带出蓬蓬的鲜血和白花花的脑子。 所有人都傻了。 还没等这些衙役反应过来,老顾仿佛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般,只顾拔出铁钎继续朝着这个衙役的尸体猛捅。 一下、一下、又一下。 也不知道老顾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竟生生将这个衙役捅成了马蜂窝,鲜血顺着身上几十个窟窿流出。 这些衙役吓傻了,如此残忍的场面他们哪里见过。 没当衙役之前,他们可都是富家子弟啊。 顷刻间,三四个人竟然被生生吓尿,还是早年当过兵的差头老辣,见状血灌瞳仁,怒喝一声拔刀在手,从背后一刀砍翻老顾。 “尔等果是逆贼,竟敢杀差造反,按国法格杀无论。” 说罢便擎刀在手,一刀砍下老顾的脑袋。 过堂风吹过,所有衙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而后哇哇大吐起来。 一间不大不小的民舍,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这些家境富裕的商贾子弟哪里受得了这般景象。 而差头在最初的激愤中退出来后,也是呼呼只喘粗气,望着眼前这般森罗景象举足无措。 怎么办? 朝廷有严法、寇凖有相令、皇帝有圣旨。 绝对不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伤害百姓! 雷有终来到之后又强调了一遍,一定要做到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天大的委屈都得忍着,等完全剿灭骆逆之后再说。 可是现在,他刚刚砍下一个还处在丧子之痛百姓的脑袋! 国法不会容他,朝廷更不会容他! 差头只觉一股子寒气自后脚跟直冲天灵,心知若是此间之事被朝廷知晓,自己一定是死路一条。 章炎也好、雷有终也罢,都会拿他的脑袋来给全城百姓一个交代。 当下心中猛一哆嗦,看向三个正哇哇大吐的衙前,目露凶光。 操刀在手,猛然发难。 刀光如奔雷,宛如砍瓜切菜般便将三名衙前砍翻在地。 不大的屋子顿时哀声四起。 差头不为所动,冷着眼继续砍杀,直到刀刀斩尽、个个杀绝! 拿起屋中的柴木干草,浇上火油,一点火星落下便成火光大作。 做完这些,差头拖刀便跑,在周围邻户此起彼伏的‘走水’之声中遁去无踪。 而这里的事也很快传进了衙门口章炎的耳朵中。 后者直接坐到地上。 良久后才开口。 “大事休矣!” 第一百五十七章 燃烧的南昌(中) “反了!反了!” 无数的洪州士族、乡绅堵住了章炎,怒吼连连。 “我们去收回本就是我们自家的东西,结果呢,这群刁民不仅不配合,甚至跟我们大打出手,老孙家的孩子还是衙差,竟然被刁民活活放火烧死。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所有的士族都在闹,章炎也控制不住,他想要跟这群人讲道理,但是有不少人家刚刚死了孩子,哪里会听章炎讲道理? “我们只请章堂尊你书信一封,请求雷帅派兵入城。” “绝对不行!” 章炎吓得跳脚“大军入城,倘使军纪败坏,激起民愤,届时可如何是好。”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群刁民对抗朝廷吗!” 这件事情上,陈礼跟章炎唱起了反调“城中我们只有一百多个衙役,这些衙役都是各家的子侄充任,现在死的死、残的残,剩下的也没人愿意再敢露面了,洪州都成了那群刁民的天下,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还要咱们这些官算什么。 洪州,还是朝廷的洪州吗!” 章炎被怼的无话可说,但还是一个劲的摇头表示不可,更说道“求求诸位且等章某书信一封请示寇相再做决定吧。” 说完便再也不管这群人如何吵闹,章炎便打算写信给寇凖,可才刚刚起身,就听到门外喧闹无比,更有惊恐的喊叫声接连响起。 一名小厮跑过来,惊叫道。 “反了、反了!” “又哪里反了?”章炎大惊失色,赶忙问话缘由。 “有一个百姓拿着柴刀闯进衙门,看其架势,活活像一个疯子般见人就砍。” 听到来的人只有一个,章炎心里总算是踏实下来,赶忙命令左右衙役拿下,可刀剑无眼,哪里可能毫发无损的拿下,再等小厮跑回来报信的时候,便说这冲击官衙之乱民已被当场格杀。 又死一个。 章炎正急的挠头,身旁那群被吓了一跳的士绅就炸了锅。 “这次一个尚且好躲,下次万一是十个、一百个刁民呢。我们岂不是随时可能会死在刁民之手,堂尊,快请雷帅大军入城接管吧。” 章炎被逼无奈,只好怅然一叹点头。 “只好如此了。” 说罢便去书信两封,一封交陈礼出城送给雷有终,另一封则唤来一名驿卒道“六百里加急送往东京,务必亲自送到寇相的手里。” 两人各自领了差事,都不敢耽搁火速离开。 要说反应最快的,当然还得是驻扎在城外大营的雷有终,这位西南从戎的将军在接到章炎手信后便传令淮阳军、太平军入城,服从章炎的指挥稳定洪州。 天武军仍留在城外,继续负责往来接受军情,探查骆永胜的行踪。 雷有终自己也入了城,军营生活艰苦,哪里有城中过的潇洒舒服。只是早前多条命令卡在脑袋上,雷有终也不敢贸然入城,现在好了,有章炎的调兵信在,谁也挑不出他雷有终的毛病。 于是乎,七八万淮阳军、太平军将士兴高采烈、光明正大的开进洪州,美其名曰。 维护朝廷法统! 而在进入城中之后,雷有终确实也做到了严肃军纪,有两个偷摸进民房偷抢财物的士兵被雷有终直接当场格杀,吓得一群从将心头一凛。 “陛下有圣旨,寇相有严令,凡在这个时候祸乱军纪的,上到本帅、下到士卒,全部格杀勿论,杀头不分大小!” 雷有终环顾厉喝“谁的部众敢乱来,本帅就信呈陛下,请天子剑斩谁的脑袋!” “谨遵将令!” 大家伙上来还是很给雷有终面子的,个个都不敢贸然放纵,这让章炎的心中大石安稳落地。 “城中征地之事,皆仰赖雷帅了。” 雷有终拍胸脯打包票,当即表示一定会亲自坐阵监督,保证征地之事一定讲理、讲法,绝不蛮横动武,甚至传令三军,配合衙门去征地的时候,连刀都不允许佩戴,只能赤手空拳。 朝廷不想动武,可有的人只想动武。 洪州城西一处民舍内,院落中坐着几十个年轻汉子,在这些人面前站着的,便是骆成杰。 “不出父王所料,朝廷的大军果然入城,开始挨家挨户收地、抢钱了。” 骆成杰目视众人沉声道“现在,到了咱们为王上、为大楚捐躯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站起身,各自离开。 这群人,曾经有一个身份,叫做破阵骑。 现在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洪州的百姓。 每个人都拥有着从伪宋朝廷那里分来的田契、钱财,甚至是那些官员士族曾经的通房丫鬟、小妾都被瓜分的一干二净。 而他们的职责便是留在南昌城中,等着朝廷追缴一到便动手杀朝廷的军士! 流血冲突和杀戮不可避免的出现,自然也不可避免的送到了雷有终帅案之上。 “朝廷讲理、讲法,但这群刁民可不讲啊。” 那个被寇凖连撸三级的军虞侯车竞耀站了出来,后者可是恨洪州入骨,当下就抱拳向着雷有终道“雷帅,我军将士儿郎短短三日之内,竟然死了二十多人! 这群刁民想干什么,他们明显是想要造反,咱们再这么忍让下去成什么样子了,造反的大张旗鼓,反而是我们这些为朝廷流血卖命的将士成了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陆晓光也叹了口气,站出来请命道“雷帅,军中怨愤之声甚嚣,如此下去,将士们的心可就凉了,刁民目无法纪,怎可一味忍让,镇压吧。” 雷有终摇头,说什么也不愿意。 几名从将便同请道“即使不做镇压,那末将等请命,使将士们佩刀出门,不能再赤手空拳的去送命了。” 这个请求倒是没什么毛病,雷有终犹豫再三还是点头,批准了这一请求。 有道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当这些大头兵抄起刀去上门征地的时候,可就没那个耐性跟老百姓坐下来好好讲道理了。 明晃晃的刀驾到脖子上,谁还敢不还? 征地工作瞬间进行的十分顺利,也没有再闹出什么流血事件,雷有终总算是松了口气。 转头面北,心里只盼着寇凖的回复能快点送来,要不然待在这城里实在是太遭罪了。 虽然时下是冬天,但洪州简直就像是一个烤炉。让他雷有终颇有一种焦头烂额之感。 希望早点解决完这些糟烂事吧。 正自心烦,便听脚步声噔噔响起,抬头一看发现竟是章炎亲来,雷有终赶忙起身相迎,却见后者红着眼睛扔下一叠状纸。 “雷帅啊,看看你手下的兵,都干了哪些禽兽不如的事!” 雷有终拿起一看,瞬间傻眼。 第一百五十八章 燃烧的南昌(下) 这是一个寻常的傍晚,邓三哼着小调,手里面拎着酒壶和一份腌肉,悠然自得的往家走,临近的时候有邻居打招呼,邓三便笑呵呵的给出回应。 离开,身背后响起的全是邻居艳羡的声音。 ‘这邓三别看是个挫萝卜,命可是真好啊,能娶到那么漂亮的媳妇。’ ‘老话怎么说来着,美妇人常伴拙夫眠,啧啧,老天不长眼。’ 这种话传进邓三的耳朵里,反而让邓三更加得意,心里大呼老天有眼。 邓三的大名叫什么连邓三自己都忘了,反正打记事开始就叫邓三,一唤几十年邓三自己都习惯了。 小时候在人豆腐坊做学徒,大了自己挑梁单干,时至今日也有个小十年了,收入还算是不错。 但遗憾的是一直没有婚配,原因就是在这邓三的个头上。 他太矮了。 身长四尺有半,四肢粗短,周边人都唤邓三是个挫萝卜,谁家有姑娘愿意嫁给邓三这种,慢说丈人不愿意就连姑娘自己也看不中啊。 要说邓三也就是先天上吃点亏,人还是真不错,那在街坊四邻嘴里是有口皆碑的,为人热心肠的很,谁家有事都愿意搭手帮忙。要不是实在是太挫,周边友邻还真考虑过跟这邓三结个姻亲,哪至于一直单着。 平素里寂寞了,邓三只能去城里的青楼排解,可惜后来城外闹了匪患,时任洪州知州的胡显就把城里青楼的姑娘都送给了土匪,这下可差点把邓三这种光棍汉给生生急死。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老天爷心疼邓三,姻缘还真就不经意间来了。 一次出门让邓三在家附近的巷子口捡到了一姑娘,这姑娘长得俊俏,自称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受不了东家的殴打逃出来的,恳求邓三能收留。 一看这姑娘模样,邓三矮小的身板也不知道哪里藏了一颗熊心豹胆,大丈夫气概腾一下就冒了出来,将这个自称环儿的丫鬟给收留下来。 后来这环儿的东家派人找上门来,邓三舞着一把柴刀上蹿下跳,将东家几个家丁吓得落荒而逃,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后面的事水到渠成,环儿以身相许,邓三就此有了媳妇。 这日子过的总算是有了奔头。 “娘子,为夫回来了。” 一进门,邓三习惯性的吆喝一嗓子,便见屋子里走出一亭亭玉立的姑娘,倚着门巧笑嫣然。 看到自家媳妇的笑,邓三便觉得浑身上下的疲惫一扫而空,大步流星的走向前去,将手中的腌肉举起来傻乐“娘子快看,为夫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东街腌肉。” “又乱花钱。”环儿看着腌肉两眼冒光,但嘴里还是嗔怪了邓三一句。 “只要娘子爱吃,什么钱不钱的。” 邓三挺直了胸膛,让自己稍稍显得伟岸些,意气风发的说道“娘子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尽管说,为夫都给你买。” “夫君真好。” 美人心喜,赏了邓三一个香吻,反被后者避开“俺脸上脏。” “我才不管呢。” 说着把邓三抱进怀里,大大方方的亲了一口。 两口子你侬我侬了一阵,邓三便挣脱开去洗漱,回来后发现桌上酒菜具备,媳妇正双手托腮含情脉脉的等着他,心里不免一阵荡漾。 “奴今晚陪夫君一起喝点。” “好好好。”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邓三家里没灯但烛火的点缀反比灯更加浪漫,邓三吞咽两口唾沫,坐下来就一口干净碗里的酒水,哈出口酒气,脸就红了起来。 “娘子” “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嘿嘿~嘿嘿。” 邓三端起碗来就开始扒饭,狼吞虎咽的劲让媳妇忍俊不禁,连连劝说慢点慢点,还害羞的嗔怪一句‘看你那猴急的样子’。 两口子饭吃到一半,便听到轰隆隆的砸门声,邓三这会正心猿意马呢被吓了一跳,没好气的跳脚骂道。 “家里死人啦?” 气的三步并做两步过去开门,一打开可就傻了眼。 四个官兵手按腰刀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那杀气腾腾的眸子顿时让邓三什么乱糟糟的想法都没了,整个人打个激灵呆立原地,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赔笑道。 “几位军爷是来收地契的吧,您稍等,早都备好了,我这就给您几位拿过来。” 这段日子里南昌城还地的事闹得大,邓三也知道,不过他这人才不关心这些呢。 朝廷要把地收走就收走呗,邓三虽然心里有些憋屈,可一想到自己媳妇就什么烦闷都解开了。 邓三不想对抗朝廷,只想下半辈子守着媳妇过日子。 别说只是把地收走,哪怕就是再苦三分邓三为了媳妇也能忍下来。 正转身往屋里走去拿地契,便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哟队头,屋里那娘们长得可真不赖啊。” “是吗?” “要不咱们进去瞅瞅,这离得远看不真着。” “嘿嘿。” 这话让邓三猛打一个哆嗦,赶紧转身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几位军爷几位军爷,小人家里除了地契还有五贯存蓄,都可以拿给几位军爷,求求您几位笑纳,笑纳啊。” 说着就拿头往地上砸,但这队头显然是让手下那个兵说的动了心,哪里还惦记邓三家私区区几贯钱财,迈步就往里走,身后三个小兵跟随着。 邓三也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跟进里屋去抱那兵头的大腿哀求。 可惜队头一看到环儿的长相顿时两眼放光,一脚便将邓三踹飞,冲着环儿就扑了过去,一把搂在怀里。 “娘子!” 邓三看得睚眦欲裂,跳着脚就要冲过来阻拦,被队头手下三个兵牢牢摁住。 想这邓三身高不足五尺,哪里是三个彪形大汉的对手,被摁在地上是动都不能动。 可是这邓三嗓门着实不低,把队头吓了一跳,一转头看着邓三,突然笑了。 “来啊,把这小矮子给我绑凳子上,堵住嘴,抻开他那双招子,让他好好看看爷是怎么操翻他媳妇的。” 几名士兵都嘿嘿淫笑起来,把个邓三差点气死过去,刚想破口大骂,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团抹布,堵得邓三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声。 捆住了邓三,兵头狰狞一笑,当着邓三的面将环儿的衣服扒了个精光,脱下裙甲和裤子,将环儿摁在了饭桌之上。 “呜呜!!” 邓三想闭上眼,但却被左右两个士兵强行抻开眼皮,看得整个人都抖楞起来。 眼角撕裂,点点猩红的血珠滚落。 终于,这兵头停止了侵犯,舒舒服服的提上裤子,却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轮到兄弟们了,别客气。” 侵犯仍在继续,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最后那环儿竟然在施暴的过程中被一个士兵当场扭断了脑袋,暗淡无光的眸子正好对上了邓三那双早已流血不止的绝望双眼。 “娘的,这娘们可是真爽。” 四个施暴完的士兵收拾好自己的装束谈笑风生,其中一个指着早已连嘶哑声都发不出的邓三问道“头,要不要杀了这家伙。” “不杀,留着吧。” 兵头哈哈一笑,不屑道“这家伙也算是看爽了,让他给这娘们收个尸。” 说罢还真敢拿刀挑开邓三的绳子,任由后者手忙脚乱爬到环儿的尸体前无声痛哭。 “走吧。” “头,万一他报官咋办。” “报官?”队头哈哈大笑起来“报官?哈哈哈哈!” 四人都笑了起来,拿着地契和翻出来的五贯钱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片污秽不堪的狼藉。 这一夜,整个南昌发生了数十起似邓三这般令人发指的禽兽暴行,数十名如邓三这般的老实人哭到血泪流干、哭到无声哀嚎。 但却没有人知道,在邓三家的巷子身处,刚刚犯下暴行的四名士兵却跪在地上,郑重的叩下三记响头,然后将自己的左手小指一点一点的锯断。 “环妹,走好!”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杀 “雷帅啊雷帅,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向洪州百姓交代。” 衙门里,章炎都气的有些犯迷糊了,拿着足足一沓的状纸拍在雷有终面前,控诉道“淫辱妇女,还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轮流施暴致死,禽兽都做不出来这种事啊!” 雷有终拿状纸的时候手都在哆嗦,他也一样气的不清,当即一拍桌子“请章枢直放心,本帅这就去军营,一定把人给你交出来。” 说完雷有终起身就走,边走边骂。 “这些混蛋,全他娘的畜生!” 说着交人,可是哪里来的人交,任凭雷有终怎么追查询问,三军上下也没有一个承认的,到了最后雷有终也是彻底没辙,只能垂头丧气的来找章炎。 “找不到人。” 章炎颓废的一屁股坐进座位里,长叹一声,闭目摇头。 “百姓苦啊。” 找不出人,民愤就无法得到释放,早晚会有炸锅的一天,章炎现在只希望,能在民愤爆发的那一天之前,自己可以等来寇凖的指示。 可是指示没有等来,章炎反而等来了一颗人头。 一颗陈礼儿子的人头! “儿啊!” 陈礼跪在地上,双手捧起这颗血淋淋的人头,哀嚎起来,顿时泪如雨下,猛然一口老血喷出,站起身红着眼睛死死瞪住章炎,切齿道“我!要!报!仇!!” “这是计,是圈套!!”章炎紧紧摁住陈礼的肩头“汝家中有家丁护卫,令公子怎么会遭到寻常百姓的暗杀,洪州城里,有骆逆留下的暗手,他的目的就是让整个洪州化作一座死城、一座充满恨意的城市,好把江南六州每一寸土地都变成战场,拖住朝廷的征剿大军。” 这一刻章炎早已明白了骆永胜的用心,明白为什么骆永胜入主江南六州后,不杀朝廷的官员了。 什么狗屁的仁义,这就是个圈套。 因为骆永胜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杀这些朝廷的官员,目的就是有朝一日朝廷光复六州之后,这些官员、士族、乡绅会重新跳出来伸手问朝廷索要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而后,骆永胜在六州安排的暗子就会变成一个个雷,爆出来,迫使朝廷对江南六州动武。 无数人会死在这个过程中,同时也彻底把赵宋的江山拖进坟墓中,将赵家王朝的威望、公信、名声全部葬送掉! 拿江南六州一百七十万百姓来换整个天下! 所有的一切,都在骆永胜的计划之中,现在的他不知道藏在哪里,正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的发展,等着最终江山崩溃的那一刻站出来,大摇大摆举起所谓吊民伐罪的大旗,推翻名声比狗屎还臭的赵宋王朝! 章炎若是一个后现代的政客,一定会对骆永胜的招数相当熟悉,这个圈套叫做。 “塔西佗陷阱!” 当一个政权政府的公信力全面被打落尘埃、名声臭不可闻的时候,那么无论这个政府再颁行多少对百姓有好处的仁政,在老百姓的眼中,这些政策都是暴政、苛政是政府准备继续迫害百姓而使用手段而已。 现在的江南六州就是这么一个塔西佗陷阱,朝廷在这里已经彻底发臭。 没人再去关心赵恒圣旨里那个所谓的免税仁政了,更没人会被这所谓的仁政给收买。 即使暂时没有受到迫害的百姓,当他们亲眼看到身边的亲戚友邻遭受到邓三这种伤害后,一样会兔死狐悲、感同身受。 因为人,是群居性动物,有着不可抹去的群居符号。 这就是可以利用到的地方,可以实现以点带面。 章炎能够觉察到骆永胜的险恶用心,但陈礼觉察不到,就算是陈礼觉察到了又如何? 他儿子死了! 被‘乱民’、‘暴民’给生生砍下了脑袋,现在的陈礼什么都不想听! 陈礼只想杀人! 事实证明章炎拦不住陈礼,即使他跪下来去求陈礼,后者也不可能去听了,陈礼把自己家里的下人、家丁全部召集起来,发给这些人武器,走上了街头。 走到了他儿子死去的地方。 指着面前这条挂了不少白幡的巷子,陈礼瞪眼切齿道“杀!一个不留!” 作为一个父亲,陈礼没有做错,但他却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高估了自己手下那群乌合之众一般家丁的实力,当这些家丁手持大刀踏上屠杀之路的时候,反而被同样仇恨满心的百姓打了个抱头鼠窜。 一个身材短小的汉子拎着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的杀猪刀势如破竹,连连砍翻四五个家丁,直奔着陈礼而来。 这是邓三。 一个完全红了眼,化身成为野兽、丧失理智的男人。 邓三认不出陈礼,但他可以认出陈礼身上穿的官袍,是官,那就够了。 “报官?哈哈哈哈!” 脑子里面,施暴者的猖狂笑声在邓三脑子里挥之不去,让邓三牢牢的记住一件事。 杀进这天下的官,替环儿报仇! 同样身处悲痛中的陈礼看到了邓三,两个同样遭受到了失去至亲痛苦的男人在这一刻狭路相逢。 陈礼拔出了腰刀和邓三搏杀在一起。 刀对刀、头对头。 刀掉在了地上就用头砸、用牙齿咬。 这不像是两个人,更像是两只野兽,将自己身上任何的部位都变成可以制造杀戮的武器。 最终,年迈的陈礼哪里是年轻精壮的邓三对手,整个人被摁住,仰面躺在地上。 而邓三呢? 就趴在陈礼的身上,脑袋埋在陈礼的脖颈处,大口的撕咬咀嚼着! 生生将陈礼咬到尸首分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全疯了的邓三开怀大笑,而后拖着满是刀口的残躯,捡起地上的杀猪刀,步履蹒跚的走向躺在地上哀嚎的陈礼家家丁。 一刀、一刀、又一刀! 活着的杀掉,死了的戮尸。 “杀、杀、杀!” 邓三念叨着,满是鲜血碎肉的嘴里此刻来来回回只剩下一个杀字。 突然,邓三的身子僵住了,低头看看,一个滴血的箭簇从自己的左胸透出。 侧回首,是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 ‘雷’字旌旗,迎风飘扬。 第一百六十章 骆永胜二气寇平仲 赋闲在家的寇凖等到了章炎的来信,一封插着红翎,象征着六百里加急的急报。 信的内容很短,却让拿信的寇凖疲惫的连退数步。 他中计了! 骆永胜留下的那本户籍册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告诉寇凖,南昌是个坑,是个圈套吗? 错了! 因为骆永胜早就知道,寇凖一定能够通过这一本户籍册来看出南昌是他骆永胜留给朝廷的坑,所以依着寇凖的性子就一定会离开南昌,回东京面圣。 所以这本户籍册真正的目的是,调虎离山! 只要寇凖离开南昌,那么,任何人都再也阻止不了南昌变成一个战场、一个熔炉。 所以说,骆永胜早就谋划好了一切,环环相扣。 从寇凖带着朝廷大军渡过长江的那一刻开始,朝廷就败了! 战场上的仗寇凖打赢了,但是战场外的这一仗,寇凖败的一塌糊涂。 “釜底抽薪、调虎离山、连环计、苦肉计。” 寇凖捂住自己的心口,想要压制住心头的恼怒,但呼吸却越来越急促,最后。 “噗!” 一口血喷出,寇凖仰面栽倒,将一家老小吓得魂飞魄散。 赶等到寇凖再睁开眼的时候,赫然发现赵恒竟然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这个发现让寇凖大惊,刚想起身见礼,却感到浑身上下虚弱无力,连脑子都一阵止不住的晕眩。 “寇卿不用见礼了,歇着吧。” 赵恒目露担忧和心疼,这不是虚伪作态,而是真的心疼“朕听说寇卿吐血昏迷便急忙赶来,没曾想,寇卿这一昏,竟足足两天。” 两天?两天! 寇凖大惊失色,当下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一把攥住赵恒的手“陛下,快,洪州、洪州!” “洪州怎么了?” 赵恒蹙眉“朕今日上午刚刚得报,洪州一切都好,雷有终率军入城接管治安,全城还地进行的非常顺利,百姓们也没有闹出什么事来,看来已是安然接受,寇卿就不用过于担心了。” 雷有终率军入城了? 这个消息让寇凖差点没有当场吓死过去,恨得两眼喷火,咬牙切齿道“谁允许雷有终率军进城的,祸国之贼、祸国之贼啊!请陛下斩其首,速速下令三军退出洪州。” 赵恒越发有些不满意寇凖的态度了,松开寇凖的手摇头道“洪州永远都是朝廷的洪州,是有王法的地方,朕不能因为黔首百姓的不满就置国法于不顾,寇卿安心养病吧,朕先走了。” “陛下!” 看到赵恒转身要走,寇凖哀鸣一声,整个人病体残躯竟然滚落在地,抓住了赵恒的脚踝哭诉道“求陛下允臣重回洪州,撤换掉雷有终吧,若不然,江山社稷就完了、完了!” “寇凖!” 赵恒怒了,一指寇凖的脑袋喝斥道“我大宋的江山离了你寇平仲完不了!离了一个洪州、失去半个江南路,祖宗的社稷也不会亡!朕看你是昏了头,既如此,卿的枢密副使、三司使还是换人吧,安心养病。” 说罢,甩掉寇凖死死攥住自己脚踝的手,大踏步离开。 留下那个躺在地上无力绝望的寇老西心哀若死。 赵恒不是那骆永胜的对手,赵恒的心太软、手段也太软、胆子也小,可是那骆永胜呢,虽然手段还很稚嫩,但却已有了曹操的枭雄之姿,有了不逊色秦皇汉武这些位帝王的狠戾。 明明视人命如草芥,却满口的仁义道德、爱民如子,最后还不是亲手把百姓推进火坑里,踩着累累的尸骸亡魂,向着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宝座攀登! 寇凖可以打败骆永胜十次八次,但骆永胜只要赢一次,他寇凖就会败的再无翻身机会。 因为自古君对君、将对将。 寇凖再厉害他只是臣,骆永胜再弱、大楚政权再小,那也是一国、是一君! 有资格做骆永胜对手的,只有赵恒,他寇凖没这个资格!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寇凖才彻底的心死。 国家明明正值盛世,却出了这么一个妖孽,天亡赵家啊! “扶我起来。” 寇凖唤过儿子将自己扶到书案之后,颤抖着手去拿笔。 看到自家父亲这般,寇随眼含热泪苦劝道“爹,您先歇着吧,有什么事,可以等身体好了再说不迟啊。” “我能等,江山不能等!”寇凖怒喝一声,又连连咳嗽起来,这一次,竟然生生咳出了血,如点点梅花,看的寇随心惊肉跳。 “研墨。” 寇凖拿起笔,哆嗦着手摊开一本奏章,写下。 “臣寇凖进言 自古有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虽不懂天命,却也知晓时日恐无多矣,故临时之前叩言吾皇万岁。天生妖孽骆逆,扰的家国不宁,然骆逆虽狡诈恶毒,但终究根基不深,其所仰赖,无非江南百姓而已。 正因此,骆逆欲要成事,必先毁朝廷之名声,陛下万不可上其当。洪州之乱,乱因在政、在其制统有别,宜施仁政缓缓图之、且不可调大军以强压、举刀兵而施暴,如此则中骆逆之奸计耳。 臣请陛下暂止洪州事端,三军将士不可入城。眼下之事首在驱使大军抓捕骆逆,明正典刑,一旦骆逆伏法,则百姓心无所依,必然重回朝廷、君父之怀。 三年为期、五年宽仁,一代及后,江南六州则无乱矣。 另此番骆逆既然图谋将江南六州寸土皆作战场,则其必有远图,所图者无非江山神器,既想窃取天下必先招兵买马,江南各地都有朝廷衙门,不可施为。 故而臣料定,骆逆可取兵源之地仅有闽广,请陛下另派一军驻守福、广两州,必可守株待兔擒获骆逆。 此为臣寇凖之绝笔!” 当看到最后的时候,寇随险些惊散魂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呼不可。 “痴儿,你还看不出来吗。” 寇凖惨淡一笑“陛下已经不信我了,现在的陛下满心都是王钦若提出来的封禅之事,而陛下欲封禅必先除掉为父。 既然如此,为父何必还活着来碍陛下的眼呢,为父受先皇与今上之恩,僭居高位,粉身难报,既然如此,为父便在死前为陛下做最后一件事吧,希望为父的死,可以让陛下正视那骆逆。” “父亲您不能死啊。”寇随哭求道“您要是死了,这天下就真的没人能在制住那骆逆了,连您都说,雷有终在江南一定会惨败,到时候陛下只能请您出山,若是父亲您现在死了的话,到那日,江山还有吗!” 寇凖怔住了。 是啊,自己就算是死了又能如何,雷有终一败,骆永胜就可以羽翼丰展,挥师席卷整个江南,最后北伐。 到那日那时,朝廷还有谁能挡住骆永胜? 不知不觉间在寇凖的心里,竟然早已经认定雷有终一定会败。 朝廷,一样会败。 原因很简单,因为赵恒这个皇帝,败给了骆永胜! 为了江山,他寇凖现在还真不能死。 “骆逆,吾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 寇凖大叫一声,咬牙切齿“来日,吾必要将你千刀万剐!” 恰在这一夜,熟睡中的骆永胜惊坐起,后背满是冷汗。 门外守夜的成英推门进来“父王?” “无事。” 呼呼喘出两口粗气,骆永胜翻身下床,走出屋舍,向着南昌的方向眺望,喃喃道。 “赵恒,等孤赢的那一天,孤一定把你千刀万剐!” 第一百六十一章 屠城 一夜之间,洪州越来越乱了。 随着陈礼的惨死,意味着整个事态的发展已彻底脱离章炎的掌控,洪州再也不是他一个文官想通过温和手段控制就可以控制住的了。 雷有终选择了率军亲自坐镇街头镇压,凡任何出现在街上的百姓,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 格杀勿论! 数万具的尸体曝于阳光之下,本是繁华如绘卷的洪州城就这般转瞬间变成了一座鬼城。 可数万条人命非但没有吓住本该胆小如鼠的百姓,反而使得洪州变得更加恐怖起来。 一队巡夜的士兵走在街上突然就会遭受到袭击,等到赶来的援军抵达时,唯一能看到的,仅仅只剩下残破不堪的尸体。 而这些朝廷官兵的甲胄、兵器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发现让雷有终大惊失色。 “洪州的乱民开始用这种办法来武装自己了,当他们穿上甲胄、拿起武器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不是百姓,而是乱军、反贼!” 雷有终又气又慌,可还没等到他想出对策来、没等到朝廷的回复时,接二连三的军情送到了他的案首。 三天,短短三天的时间,一共有近三千名士卒被袭杀,或死在街道、或死于巷尾。 无一例外的就是,这些将士死亡之后,都会被扒去甲胄、拿走武器,最后孤零单薄的身子被乱刃砍成肉泥。 “洪州的百姓,已经将朝廷视为杀父、的仇人了,自此,朝廷彻底失去了洪州,也彻底失去了民心。”章炎呵呵冷笑一声,突然引剑于颈“我还有何脸面苟存于世,百姓受如此耻辱,朝廷受如此损失,皆吾瞎了眼,提拔了那骆永胜啊,哈哈哈哈。” 说罢引剑自刎,陈尸于雷有终面前。 这边还兀自气恼的雷有终傻了眼,看看地上章炎的尸体再看看府外处处喊杀声的洪州城,整个人瞬间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茫然起来。 前些日子都还好好的呢,怎么一瞬间,这么多人都死了,到处都在杀人、到处都是尸体呢? “雷帅!” 这个时候陆晓光一身鲜血的走了进来,红着眼道“兄弟们死的越来越多,洪州全城都是乱民、匪军,咱们不能在这么束手待毙收着力打了,屠城吧!” 屠城! 雷有终茫然的抬起头,看看陆晓光没说话。 说什么呢,都到这一步了,还能说什么呢? 说皇帝的圣旨还没到,还是说军令如山这些屁话? 见雷有终迟迟没有反应,陆晓光恼急,一跺脚也懒得再去管雷有终,转身走出,厉喝道“传令全军,屠城!” 世间最大的恐怖在这一刻到来了。 当屠城的命令下达的那一瞬间,就意味着南昌的百姓都将成为邓三、环儿。 这件事到底是谁对、谁错呢? 骆永胜一定是错的,因为就是他亲手炮制出来的这个导火索,是因为他想造反,想当皇帝,所以骆永胜是错的。 那朝廷是对的吗? 不,很显然朝廷也是错的。 赵恒、寇凖他们都知道骆永胜或者说大楚的制统明明对百姓更好,可他们不愿意用,他们为了自己的虚名、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宁可着杀光洪州上下也不愿意退一步。 两方没有谁是对的,都是错的,都是为了权力不肯松手的欲望野兽。 而百姓,就是夹在两头野兽中间的食粮。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天底下最苦的,永远都是老百姓。 赵恒这些统治阶级,骆永胜这种野心党全都忘了,他们根上也是老百姓,可当他们看到权力的时候就红了眼、失去了理智,做出了最最错误却又实际上是所谓‘对’的事。 不是喜欢说屁股坐在哪里就要为哪个阶级摇旗助威吗,那么现实发生的时候,是不是发现这些人很黑暗、很残暴、很变态! 事实证明,能让百姓真正过上好日子的,只有理想派和愿意为理想舍弃自己生命的伟大人物,像骆永胜、赵恒这种现实派是不可能给百姓带来好日子的,他们只会给百姓带去苦难和折磨。 若是赵恒和骆永胜有机会碰到另一个时空的朱允炆,不知道会不会笑话后者,但料想也会不屑一顾。 屁股歪啦。 都做皇帝了,还惦记老百姓过的怎么样,脑子真是有病。 洪州的杀戮开始了,连带下,江州、赣州、吉州、抚州、筠州也开始陆续爆发了征地冲突,这些地方驻守的朝廷官兵一看洪州都开始动手屠城,他们还哪里愿意束手挨打认杀,索性也就举起了屠刀。 当杀戮不可阻止的时候,世间的一切罪孽行为都变得文明起来。 抢夺、奸淫,层出不穷的暴行都不在令人发指,因为被施暴者的唯一下场就是死亡。 死亡是终点,可以掩盖一切。 沾满鲜血的八百里急报送进了东京,送进了皇宫,送到了赵恒的面前。 后者的脑袋轰的一声就炸了! “雷有终急报,江南六州全反了。” 赵恒拿着急报走下御阶,想要走到文武百官的班列中,结果竟然脚下一软,整个人生生滚了下来。 这般丢人的样子却没有一个官员还有心思去笑话,慌手慌脚的上前去搀扶赵恒,却发现后者此刻竟然泪流满面。 “朝廷的大军在江南,一日损失竟然超过了五千人!” 赵恒放下军报,捂着自己的心口“有的是死在了反民的刀下,有的是不忍屠城选择当逃兵,还有的,则是老家或者远亲在江南六州,直接倒戈相向,反杀起朝廷来。 诸位,眼下该如何是好啊!” 数百人面面相觑,都觉额头大汗淋漓,张口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事态的发展已经再也不是人力可以控制住的了,现在要么是朝廷杀光六州一百七十万百姓,要么就是退出去,由着江南六州重回大楚制下。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宫殿外火急火燎跑来一名宦官,被门槛绊了一下摔进殿中,连滚带爬的惊叫。 “陛下、陛下,北边,戍北的威虏军哗变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宋迟早要完 威虏军是大宋朝廷禁军编制中的边军,驻地在北方负责防备契丹辽国,按理说都是北人,怎么会因为朝廷屠城洪州而哗变呢。 前文曾经有提过,当初驻守洪州的镇南军到期轮转去了北方,结果呢因为北方打仗的原因就干脆编入到威虏军之中,四万镇南军将士打了几年的恶战,所剩不过一万五千余人。 这些大多数可都是江南六州的籍贯。 好嘛,自己这边为了朝廷保家卫国在前线流血牺牲,后脚朝廷竟然屠杀自己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换谁能受得了? 当然,还有一点是比较奇怪的。 那就是在没有电话、高铁等高效率通讯、交通的情况下,朝廷前脚屠城,怎么连威虏军都知道了? 从洪州到瀛、莫,快马加鞭也得十几天才是。 这当然是骆永胜安排了。 从环儿惨死的那一夜开始,事态的发展就全在骆永胜的计划之中了,即使偏差一两天也不会出现变局,所以提前安排人去威虏军驻地散发消息,等赶到的时候差不多朝廷也该撑不住劲下令屠城了。 军士们若是不信,派人回洪州探查,那时候也就晚了。 而且基本都会相信,因为骆永胜在洪州造反的消息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威虏军再偏远,一万五千多人呢,怎么也有不少收到家书的传信,心里都知道也就自然会嘀咕。 这一嘀咕也就会担心几分。 甚至不用家书的传递,威虏军主将的态度也足够这些江南六州籍士兵有所觉察了。 自打骆永胜造反之后,他们这些兵就成了没爹生、没娘养的野孩子,心中难免会挤压怒火。 屠城,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环儿是骆永胜全盘计划最重要的一点,到了这一步,后续该如何走都将由大势接手,而不再以个人意志能够逆转了。 至于环儿。 还记得当初那三百个姑娘吗。 骆永胜说过一句留有大用。 这个大用就是为了这一天。 被选中的姑娘都是曾经青楼的妓女,各自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往,可是她们都是好人,骆永胜没有任何瞧不起她们的意思,甚至于说这种任务,即使是钢铁意志的战士也未必能够接下。 太凌辱人了。 骆永胜从来没有强迫过她们去做这种该死的任务,而是说“我这里有一条捷径可以走,可以快速的推翻伪宋,但是这很屈辱。” 所有的全盘计划,骆永胜都说给了她们知晓,愿意与否的选择权在她们自己的手里攥着。 这些姑娘选择了这一条路。 “不过是被几个男人睡一次而已,奴们权当享受了。” 在那一刻,骆永胜向这十几名‘环儿’做了一个保证。 “将来推翻赵宋的那一天,孤会让你们每一个人都得到敕封,你们,都将是大楚的一品诰命夫人。” 选好了‘环儿’,接下来便是选‘邓三’。 老实、人缘好、疼老婆就是挑选的标准。 每一个‘环儿’的身世都大致相仿,在被收留之后,骆永胜就会安排人伪装成东家的家丁上门讨取,若是胆小躲避的,那就将‘环儿’带走重新遴选。 若是如邓三这般上蹿下跳以命相搏的,那就算是被选中了。 因为这种人当受到如此奇耻大辱之后,就一定会向赵宋朝廷进行最恐怖的报复。 而老实人的怒火,更容易引起群众的共鸣。 得是多可怕的世道,才能把邓三这种人都逼成野兽一般。 至于为什么要在最后杀掉‘环儿’,那就是骆永胜自己造的孽了。 他没有跟‘环儿’们说过她们的下场,只说要凌辱一番,但却告诉了骆成杰。 统统杀掉。 有的秘密,骆永胜不想太多人知道,尤其是这么肮脏恶心的事情。 破阵骑是执行者、施暴者,他们知道不要紧,而且他们本身也不会在后续的屠城中活下来。 当洪州毁灭的那一天,废墟会掩盖掉所有的秘密。 天下人和史书知道的、记载的,只是残暴的赵宋朝廷炮制出了哪些伤天害理、惨绝人寰的惨案,而绝不可能知道骆永胜这么位‘人皇’竟然如此邪恶。 呵呵,人皇。 狗屁! 山脚下的人永远看不到踩在山顶之上王者的面容,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那璀璨不可直视的太阳,因而他们将顶礼膜拜。 洪州一乱则江南六州皆乱,继而天下大乱! 威虏军的哗变只是一个开头,一万五千名威虏军在深夜起义,杀出了军营,目的地就是回到家乡!保卫他们的家乡和亲人! 而骆永胜还没有急着出山,他在等待的同时,也早早迈出了南下的脚步。 去两广! 正如寇凖所猜到的那般无二,骆永胜选择两广和闽地的宗族作为他募集兵源的重要来源地。 而且这两个地方朝廷的实力并不够。 满打满算不过一万来名地方混杂的厢兵而已。 至于他的君卫队,更是早已解散,他们将会带着赵宋朝廷的残暴事迹和骆永胜的政策、理想走遍每一寸土地、每一个村庄。 他们将会募集人手、会号召被盘剥的百姓、组织那些被欺压的客户;四等、五等户百姓一起站出来,响应大楚,推翻赵宋! 这其中的利害赵宋上下竟然只有寇凖一个人能够看的明白,或许能够看明白的能人很多,但事实是,包括赵恒这么位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选择了视若无睹。 即使知道了又如何,现在屠城的命令已经下达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归路即使是一条死路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现在的赵恒最最后悔的事情,大概就是签署澶州之盟了。 “不签澶州之盟,骆逆就没有大义举起造反,没有伪楚,就不会使得今日天下糜烂。” 赵恒痛苦的捂住脸跪在太庙中,面对着赵大、赵二以及老赵家列祖列宗的画像彷徨无措。 “不肖子孙赵恒敬于太庙,求列祖列宗保佑,保佑我大宋江山、保佑我国家社稷,此番伪楚骆逆之事端,皆为地方施政有误、官不恤民所致,朕久思己过敬禀于宗庙。待伪楚平定之后,天下凡有伤害百姓、不恤民情者,必流之千里、重责不赦。 罪臣赵恒悔悟至极,拜叩列祖列宗!” 好些年没跪过的赵恒这一次跪的是诚心诚意,不仅跪,还结结实实的砸了几记响头,甚至连那用来掂一下的蒲团都没用,实打实的额头撞京砖。 咚咚三下,再抬起来的时候甚至流出了血。 赵元偓这些宗亲、寇凖这些朝廷的宰相都来了,就跪在赵恒的身后,听着皇帝说出这般消极的话,个个也是心中长叹。 虽然眼下大宋依然是天地主宰,可所有人的心中都猛然升起一种感觉。 一种江山摇摇欲坠的感觉。 一种大宋迟早要完的感觉!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广州看世界 赣州与韶州接壤,而韶州就是韶关,是广南东路的北大门户。走韶州在往南几百里便是广州。 后世的广东、广西这个名称就是从宋朝演变下来的,广南东路便是广东,广南西路便是广西。 要说进入广东地界之后,骆永胜能够切身感受到的与江南最显著不同的地方,就是宽松。 环境的宽松。 这里的朝廷势力真的是微乎其微。 能够了解两广地区资料诸如《明清史》、《广东通志》、《柳如是别传》,这些基本都是明末清初的文献,再往后便是到了近现代史,那之前呢? 唐宋时期关于两广的记载就变得极其稀少了。 这个在先秦时期被叫做南海郡的地方,一千多年来在中国版图中的份量都显得那么微乎其微。 若说争霸天下,两广人少地瘠养不出统一天下的强军。至于经济繁荣,两广现在别说比中原、江浙,他就是连刚刚‘大宋版改革开放’没几年的福建都比不上。 整个广东在这个时期唯一一个值得朝廷重视的地方就只有广州。 这是大宋或者说中国最早的海上门户城市,依着《新唐书》的记载,广州有市舶司有一条专门的线路叫做“广州通海夷道”,也是阿拉伯人登陆的窗口。 “连天浪静长鲸息,映日帆多宝舶来。” 刘禹锡形容了他眼中看到的广州,给出了大舶参天、万舶争先的评价。 至于这其中是不是有部分夸张的文学修辞手法这不重要,但就骆永胜进入到广东之后亲眼看到的来说,他在广东,实打实见到了许多‘外国友人’。 数量甚至不比后世要少。 《广东海防史》中有过一笔留墨,大致介绍了一下这条广州通海夷道的情况,远没有《新唐书》记载的那般清楚。 如果按照《新唐书地理卷七》和《唐会要卷一百》的记载,这条广州通海夷道已经让唐朝人见识到了世界有多么的大。 唐朝人的脚印曾经抵达过非洲、阿拉伯半岛以及中东欧部分地区,并且有了移民史。 这种移民并非是单边性的移民而是双边的。 就拿骆永胜在广州看到的来说,有阿拉伯人、非洲黑蜀黍、东南亚人还有不少的混血儿。 唐朝时期关于移民以及如何管理这些移民有过相应法律,比如通婚上的要求是‘汉夷通婚,可纳妾,不可嫁由。’ 大概意思就是中国男人可以娶这些移民中的娘们做妾但是不能把闺女嫁给这些移民,目的是保护血统纯正。 可是等唐亡到了五代,法律也就失去了效力,通婚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混血儿也就越来越多。 多民族的群居社会加上广东根深蒂固的宗族亲重情结,使得朝廷在这里的控制力可谓是微乎其微。 大宋只在乎一个市舶司和这里的商税,其他基本上是一概由之。 “义父,您说这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么黑的东西,像锅底似的。” 骆永胜并没有选择直接驱兵攻占广州城,而是将四千多名讨逆军的老兵分批换上便装陆续入城,暂时安顿,而自己则带着成英几个义子、周柏彭诚这些将官入城后闲逛起来,权当是旅旅游见识一下风土人情。 朝廷管的松,把守城门的所谓城门都形同虚设,就算是看到骆永胜等人配着刀也是装作视而不见,懒得去管。 凡是进广州的,又有几个敢不配防身的家伙,上去管一大意命就没了。 慢说成杰了,就连周柏这个走南闯北的汉子也是头一回来到广州,见到非洲黑蜀黍还是感到非常新奇,没少打量。 一行人找了个客栈坐下要些酒肉,屁股刚碰到凳子的成英就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追着骆永胜询问那些非洲人的来历。 “世界是很大的,当然什么人都有了,也就是肤色毛发不同而已,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你把他脑袋砍下来,留的血也是红的。” “哦哦。”成英似懂非懂的点头,马上又问道“什么是世界?” 骆永胜哈哈一笑,拿手笔划了一个圆“这就是世界,咱们中国就是世界的一个国家,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国家,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黑不溜秋的东西也有他们自己的国家。” “世界是个球?” 几人都叽叽喳喳起来,颇觉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啊,世界如果是个球,那球下面的人不都掉下去了。” 骆永胜刚打算给这群人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地心引力,旁边一桌坐了几个阿拉伯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世界是个球,哈哈哈哈,世界是个球。” 这年头世界的主流语言无可争议就是汉语,所以在广州,懂汉语的阿拉伯人不在少数,能听懂骆永胜说话也是正常。 看到骆永胜被一群蛮夷笑话,周柏面色愠怒,手就放到了刀把上。 骆永胜侧回首冲这群阿拉伯人露出一个笑容“怎么,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几个阿拉伯人似乎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的意味,只顾着拍桌子嘲讽骆永胜的无知“我们在海上行船几十年,从来就没有见过世界的尽头在何处,如果是一个球形的圆面,岂不是说我们往西行船也能到你们中国来了。 而事实上我们往西行船走直布尔塔里克海峡出去,压根什么也没有,全是汪洋大海、凶波骇浪,无法补给没有尽头,葬送了我们多少优秀的船员和水手。” 直布尔塔里克海峡又是什么地方? 骆永胜来了兴致,干脆搬过自己的凳子坐到这一桌阿拉伯人附近询问起来。 “三百年前我们的丹吉尔总督塔里克率领七千人在那里击败了十万伊比利亚人,所以当初的哈里发就将海峡的名称命名为直布尔塔里克。” 虽然骆永胜还是没有听明白,但却从伊比利亚人这个人种名称上分析出了一点大概。 伊比利亚半岛是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待的地方,也就是西欧。 那么直布尔塔里克大概是,直布罗陀海峡? 那岂不是说三百年前的阿拉伯人就已经开始从地中海出航,绕着欧洲的海岸线开始了跑马圈地活动? 骆永胜眯起了眼睛,这个时期的古欧洲应该大部分还过着一塌糊涂的奴隶制社会吧,还没等到蒙古人文明下乡活动呢。 倒是这群阿拉伯人似乎发展挺迅猛,都开始打造海船探索世界了。 “你们会造船吗?” 几个阿拉伯人互相看看都摇头“我们只是商人,不是船工。” “哦。”骆永胜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认识蒲向东吗?” 听到蒲向东这个名字,几个大胡子都点头,目露羡慕“他的家族是和你们中国专门通商的,富可敌国。” “也就是说,你们知道的,蒲向东都知道是吧。”骆永胜拍了拍右边那个大胡子的肩头,哈哈一下站起身回座,同时满面笑容的冲着周柏招手。 “全杀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陈氏宗族 广州署衙。 一个男人正托着腮闭目养神,不时还会打几个哈欠,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很疲惫。 但他的身份却不得了,此人名叫陈志雄乃是广州的节度使,同时也是清海军的指挥使,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广州,陈志雄就是土皇帝。 朝廷管不住陈志雄,朝廷也懒得管陈志雄。 陈姓是广东大姓,几乎每六七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姓陈的百姓,陈志雄的爹是陈家族长,故而陈志雄才能在二十出头的岁数担任如此显赫的要职。 朝廷可以不给,我们自领就是。 比起广州市舶司那一年数百万贯的税收,朝廷也就懒得跟老陈家计较了,爱咋滴咋滴吧,只要每年的税收不要缺数,朝廷也就由着陈家在广东作威作福。 因而,除了自家的老爹,陈志雄不觉得这天底还有谁能管的住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足足娶了十几个媳妇,还都不是一个国家的。 要感谢阿拉伯人的存在,替陈志雄物色了不少肤白胸大的大洋马,这小日子过的,陈志雄觉得就是东京的皇帝也没有自己逍遥。 每天从酒池肉林中爬出来,到军营里晃一圈耍耍钱,晚上就等着那群各国的商人吃喝宴请,弹唱歌舞,最后再回到温柔乡中大被同眠,你说这日子过的。 “今晚该临幸谁了呢?” 陈志雄坐在衙门里摩擦着下巴,脑子里变幻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爱丽丝、梅莎还是维尔吉尼娅?不行,这几个娘们太厉害了一起来的话实在是扛不住,歇一天,还是选小田桂丽奈吧,这娘们会伺候人。” 正纠结着呢,门外自家弟弟陈志超就冲了进来,一脸的怒气“大哥出事了。” “老子好着呢!” 陈志雄瞪了自家弟弟一眼,喝骂道“说,什么事。” “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楞种在城里把阿达哈几个给杀了。” “什么玩意?”陈志雄愣了一下,继而问道:“行凶者是咱们汉人还是外夷啊。” “汉人。” “那就没啥大事。”陈志雄站起身“带上人手跟我去把人拿下,敢杀人没事,家底子够厚就成。” 陈志超跟在后面屁颠颠的笑道“嘿嘿,又能敲一笔了,不过大哥,咱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啊,要不这次看看这群楞种家里有没有什么漂亮丫鬟,您给我要来两个。” “要姑娘?” “嗯嗯,这次不要钱了。” 到底是大哥疼兄弟,陈志雄一拍弟弟肩膀“好,大哥西园那几个你去挑吧,不行都赏给你。” 后者的脸色瞬间变得发苦起来,大摇脑袋“可别,我还不想英年早逝,上次就是去替大哥你送个珠宝,出来的时候差点连路都走不了。” 见陈志雄目光不善,陈志超马上捂嘴,心里发苦。 “混账东西,敢给你哥我戴绿帽子。”陈志雄一脚把陈志超踹了个狗啃泥,笑骂道“这次索来的大哥先替你把把关,探探深浅,听大哥一句劝,年轻要多读读书远离美色,这种事多了伤身子,你还年轻把握不住其中的度。” 两兄弟嬉笑怒骂的打闹着,等出了衙门,陈志雄看着眼前几排横七歪八的衙役,不满的冷哼一声。 “看看你们的德性,站没个站样,一个个尖嘴猴腮、面如蜡纸,从今天开始全都给我把酒色戒了,好好操训锻炼身体。” “雄叔,哈欠~酒能戒,这色不能戒,要不然家里那几个娘们还不跑出去偷汉子啊,哈欠~~~” 一大帮子衙役都哄堂大笑起来,连着陈志雄也笑了。 说是上下级,但其实都是一家人,衙门上下八成的人都姓陈,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行了行了,都给老子振作一点,出发。” 陈志雄翻身上了一匹骏马,大手一挥示意出发。 衙门离着骆永胜等人落脚的客栈不远,能有个一刻钟的功夫便赶到,本来陈志雄以为犯下命案的凶手应该早就离开现场,没成想一进门就看到客栈里那三桌大快朵颐的骆永胜等人。 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阿拉伯人的尸体,整间客栈里的人早就逃的一干二净,倒是方便陈志雄带一大队官兵进入。 “你们胆子不小啊,敢在广州城里杀人。” 陈志雄也是胆大,抄起一个凳子就坐到了骆永胜近前,伸手拿过杯子为自己添茶,同时说道“为什么要杀这群天方人。” “看他们不顺眼。” “就这么霸道?”陈志雄瞪大眼睛看着骆永胜,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这种杀人动机的,看人家不顺眼就把人给杀了。 “霸道吗?” 骆永胜呵呵一笑“我这边正说话呢,他们笑话我,一点礼貌都没有。这就好比人吃饭的时候飞来一个苍蝇,平白无故给人添恶心,你说该不该杀。” 这个说法乍一听还真没啥毛病,但转念一想陈志雄又觉得不对劲,这是人命,不是苍蝇啊。 气的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骆永胜抬抬手,制止打算动怒的周柏等人,继续轻啜香茗,随意道“我刚才问过他们会不会造船,他们不会,又恰好认识我一故友,也没什么有用的知识可以供我学习。你看,还是一群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的废物,杀了还能节省点粮食。” 说到这,骆永胜冲陈志雄一笑“至于王法,我就是王法,你要记住从这一刻开始,不是我在广州应该怎么做,而是广州要怎么做才能顺从我的意志。” 后者倒抽一口凉气,挑起大拇哥道了句“兄弟霸气外露,未请教。” “大楚正统,骆氏永胜。” 陈志雄一个没坐住,仰身就摔倒在地,很快一个激灵蹦起来指着骆永胜哆嗦起来,一旁的周柏冷哼一声,一伸手就把陈志雄给拉了回来。 “嘘,噤声。”骆永胜笑眯眯的小声说道“你也不想满门杀绝吧。” “咕咚。” 吞下一口口水,陈志雄换上笑脸“楚王在洪州的神威,在下在广州也是如雷贯耳,仰慕日久,大王慢用,在下先告退。” 说着话就想逃离,被骆永胜摁住肩头动弹不得。 “孤没让你走,你就呆着,要么就跟地上那些苍蝇一样,躺着!” 第一百六十五章 孤来找你分江山 客栈之中,陈志雄早已是汗流满背,坐在骆永胜的近前直打哆嗦。 想他好歹也是广州这么几年呼风唤雨的土皇帝,何曾想过会有一天让人这么恫吓,就算是朝廷市舶司的官员哪怕是东京下来的士大夫也不敢在广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跟他们陈家人这么说话啊。 可这骆永胜能跟朝廷一样吗,这是天下第一号反贼啊,前前后后葬送了朝廷十几万禁军,双手染满了鲜血,什么法律在这种货色面前不都跟废纸一样。 他陈家是牛,可陈志雄就是再没脑子也知道,陈家的实力根本没资格跟赵宋拍桌子瞪眼闹造反。 哪怕骆永胜的伪楚再弱,眼下来看更是打了败仗南逃而来,残存的势力也是陈家高攀不上的。 “孤这次来广州,身边就剩下四千五百人了,江南六州的基业也全都丢给了伪宋,说实话现在连吃饭都困难。” 骆永胜呵呵笑着,捏住陈志雄的肩胛骨“我听说在广州,陈家是坐地虎土皇帝,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孤打算拜访一下,你可认识陈家的府门面向何方啊。” “大王玩笑了。”陈志雄挤出一份笑容来“我就一个小小的衙门捕快,哪里攀的上陈家。” “是吗?” 骆永胜一伸手从陈志雄腰间取下一块腰牌,正面镌刻着朝廷的职务。 ‘广州节度’。 背面则是‘陈氏志雄’。 “哟呵,你还是广州的节度使呢?”骆永胜看看牌子,再抬头看看一脸白皙、容貌俊俏的陈志雄笑了,手捏住后者的面腮,掐的陈志雄差点哭出来。 “就你这个熊样,还当节度使,伪宋朝廷还是说广州没人啦。” 面对着骆永胜的戏弄,陈志雄心里憋满了怒火,但却又不敢发作,因为他的余光瞥到在客栈的外面,越来越多的壮年正在四面八方的汇聚而来。 这些壮年个个杀气腾腾、腰挎横刀,最关键的一点则是,脸生! 脸生就说明不是广州本地人,既然不是本地人,就只能是骆永胜带来的‘残军’了。 那支前后击溃朝廷十几万大军,活着从江南战场上南下而来的沙场精锐。 逗弄完陈志雄,骆永胜也没有太过分,松开那已经红肿的腮帮站起身道“带孤去陈家。” 此刻陈志雄哪里还能说一个不字,刚想起身又被周柏箍住了后衣领,只能垂头丧气的跟着,倒是出门的时候没忘给弟弟陈志超递过去一个眼色。 小兄弟眼明心亮,马上明悟过来,等着骆永胜等人离开,迈步就往外城外奔。 清海军的军营里可是还有一万多号大军呢。 这是老陈家能在广州呼风唤雨当坐地虎的本钱,是他们陈家的私军。 陈家坐落在广州府衙之后,占地足有上百亩,论及大小便是破十个衙门都绰绰有余,让骆永胜看的叹为观止。 “乖乖,这是你家还是王宫啊。” 砸吧砸吧嘴,骆永胜谓然一叹道“孤自打举王旗恢复河山开始,似你家这般的豪奢府宅可还是一天都没有住过呢。” 这话说的陈志雄心里直发苦,看这架势,骆永胜似乎是打算鸠占鹊巢啊。 陈家的家丁不少,仅府门外就足足有数十号,个个手里拎着类似衙门杀威棒的棍子,看到骆永胜等人来者不善,还裹挟着自家长公子,除去一个回府报信的,余者呼啦一声围了过来。 “哪里来的狂人,竟然敢劫持我家长公子,可知我家公子乃是朝廷敕封的广州节度使、清海军指挥使。” “去去去,让开,孤是来拜访你陈家家主的。”骆永胜皱眉,不耐烦的挥手驱赶,却发现这些个家丁个个傲气的很,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当下就冷了脸。 离着骆永胜最近的陈志雄嗅到了危险,马上跳脚怒骂起来“瞎了眼的东西还不快滚,这位是当今楚王,不知死活” 还没等陈志雄骂完,周柏就捏住了他的下巴,而骆永捷、彭诚等人更是直接抽出了刀。 哪里还需要打什么招呼,当骆永胜冷脸的那一刻,就注定这些家丁的下场。 十几把横刀翻飞中,几十名家丁无不直接横死当场,骆永胜面色如常踩着这一地的鲜血踏进了陈家大门。 府里的护院有很多,起码也得一两百人,听到动静都拿着刀冲出来,而早就潜入城中一路跟随骆永胜来到这里的讨逆军老兵也不含糊,直接拔刀迎了上去。 既然骆永胜没说让他们停手,那就代表要动武! 说杀就杀,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 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场面把陈志雄看傻了,不是说好的拜访吗? 天下哪里有这种‘拜访’的方式! 家丁护院虽然多是江湖之人,但又哪里能是讨逆军老兵的对手,连片刻都没有抵挡住就被杀得崩逃,受伤之人干脆扔下武器跪地乞活。 骆永胜仿佛视而不见一般,继续迈步向前走,直到踏进第一个正堂。 成英给搬了把太师椅,骆永胜撩袍坐下,垂目安心等待起来。 也没让骆永胜等太久,打后院闻听消息的陈老太爷就匆匆带着另一队护院赶了过来,看看饮茶的骆永胜,再看看堂外那一地的尸体,差点当场气死过去。 咬牙切齿的冲着骆永胜说道“不知是哪路英雄赏脸莅临。” “你是?”骆永胜抬起头。 “添为陈家族公,云海。” “那就是正主了,请坐。”骆永胜这才笑出来,伸手一引自己面前的空位“大楚正统,骆氏永胜。” 骆永胜?那个江南反王! 陈云海大惊失色,下意识后退一步,但到底是多年沉浮压下心头的惊惶,轻咳两声迈出步来,走到骆永胜面前作揖。 “老夫参加楚王,不知是大王亲临,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没事,孤这人很大方的,不计较。” 骆永胜笑容灿烂,若是没有身后那一地惨死的横尸,说不准陈云海也就信了。 这是下马威啊。 对于骆永胜这么做的目的陈云海心知肚明,无非就是在谈话之前先警告自己要懂得摆正位置,千万不要幻想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 骆永胜还算不上强龙,但碾死他陈家上下却是足够了。 道声谢,陈云海坐到了骆永胜面前,低头问道“老夫斗胆请示大王,此番莅临寒舍,有什么指教。” “陈公这哪能叫寒舍啊。” “大王若是喜欢,当献给大王以表寸心。” “不用了,君子不夺人所好。”骆永胜挥手,开门见山的说道“孤来不是惦记你家这三瓜两枣,而是打算跟陈公你聊聊,怎么分这个江山。” 陈云海眯起了眼睛。 分江山?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广自治 分江山? 这简单的三个字中包含的意思实在是太深,陈云海一时间也弄不明白骆永胜到底打算做什么。 是想要把陈家绑到他骆楚政权的战车上吗? 摸不透陈云海就呵呵一笑,婉言拒绝道“大王还是不要拿老夫玩笑了,老夫半截身子已入土,就连这屁股下的凳子都拿不动,从未曾想过惦记江山之重,大王还是换个人吧。” 骆永胜不为所动,继续说道“陈家在广东举义后,可为南海王或粤王,届时两广自治,孤一概由之。” 两广自治,自领粤王? 陈云海稍稍有些动心,但还是摇头道“请大王不要再寻老夫的玩笑了,大王乃是天命所归的人皇,即使没有我陈家,有天道相助,大王也一定可以定鼎天下,成就帝王基业。” “两年,两年之内闽广皆反,孤会拿下江南路挥师东向升州,自此席卷江南挥师北伐。五年之内推翻赵宋,到那日陈公依旧做你的粤王,两广只会是你陈家的两广,孤届时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市舶司就够了。” “朝廷也是只要市舶司。” “但是朝廷不可能给你陈家封王,不可能允许你陈家坐拥两广。”骆永胜起了高调,目光炯炯的盯着陈云海“广州是陈家的广州吗?你们只是坐地虎,不是盘山龙,在广州一样还有很多宗族世家,他们只是暂时没有你们陈家势大而已。 若是陈公您仍然拒绝,那么孤也不强求,换一家合作也行。但是孤要扶持起一个可以控制两广的宗族,到时候麻烦陈公的陈家让个路,别挡道就成。”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陈云海不由严肃起来,堂内气氛一时就些闷,这功夫周柏和那陈志超也都相继前后脚的进来,各自凑到骆永胜、陈云海的耳边嘀咕。 清海军入了城,足足近一万人已经包围了整个陈家,跟骆永胜带进来的讨逆军老兵剑拔弩张形成对峙。 “打起来对楚王您没有什么好处吧。” 来了援军,陈云海的心里骤然踏实了许多“您手下的兵可是没着甲的,而朝廷的清海军不仅兵甲皆具,还有弓弩配备。” “孤在跟你聊分江山的事!”骆永胜厉喝一声,眸子里可就升腾起了怒意,吓得陈云海猛打一个哆嗦。 “把咱们的事聊好,外面就打不起来。” “楚王,您不觉得您有些太霸道了吗。”陈云海冷哼一声站起身,甩袖道“是不是老夫不同意的话,您就该动武,灭我陈氏全族了。” “朝廷下令屠尽江南六州,戍北的威虏军哗变,最多十天功夫,江南路、荆湖南路都会闹出更大的动静来。朝廷的江山已经摇摇欲坠,这个时候陈公您站出来说一句两广独立,就会有更多的地方有样学样。 闽地和西南夷本就不服朝廷管辖,川地更是十年两反,遍地是反民,西北的李继迁反了又降、降了又反,憋着心思要自立为王。 大宋就快要亡了,届时群雄逐鹿还不知谁能主宰沉浮,孤的基业在江南六州,正是两广的北大门户,届时陈家进可与孤联手征伐天下,退也可居两广自保,你没有道理会拒绝。” “楚王觉得老夫会信吗?” “陈公若是不信,这些年何必把清海军一步步都换成您陈家的私军呢。”骆永胜哈哈一笑“陈公与孤乃一路人,皆为野心勃勃之徒,若是不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推翻赵宋,等朝廷腾出了手来收拾孤的时候,大军几十万踏进两广,灭孤的同时恰好顺手把陈家给灭掉。 所以孤要是败亡的话,对陈家无利,反而只有孤赢了,陈公的陈家才能更安全。” “谁知推翻赵宋之后,楚王不会回过头来对付老夫呢。” “孤可以起誓。” “楚王是人皇,天不敢应誓。” 都是人精,谁信空口白牙的誓言啊,那玩意跟放屁一个德性。 “陈公只要宣布起义,孤这便率军离开两广,绝不敢逗留。” 陈云海总算是严肃许多,但还是起身道“那就请楚王稍待,老夫要与族中几个族老商量一下,志雄、志超你们也来。” 看着老陈家的主要人物走了个一干二净,骆永捷有些担心,小声道“大哥小心啊,万一这陈家有地道,这老东西趁着功夫逃出去可就不妙了。” 陈云海一家子都在这,府外的清海军就势必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可万一陈云海带着陈志雄这些嫡子走地道逃出,那清海军必然会掩杀而来,斩骆永胜于当场。 “杀了孤,对陈家有什么好处吗?” 想想看,没有。 赵宋会来一手明升暗降的圣旨许给陈家父子高官显爵令其入京为官,陈家拒绝就是抗旨,朝廷正好顺势就灭了陈家这头坐地虎。 “孤活着对陈家来说是好事,就是因为天下不宁,朝廷才会允许像陈家这种闽广当地的宗族掌权,真等到皇权稳固之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啊。” 骆永胜老神在在的喝着茶,似乎一点不担心陈云海会逃走,而事实上陈云海也确实没有逃走。 陈家的宗祠内,陈云海带着家里一众举足轻重的男丁向着祖宗牌位敬香后就说起了这件事,只问了一个问题,那就是。 敢不敢?干不干? “咱们陈家是做买卖生意发的家,始自唐天宝年间,盛于肃宗,而后黄巢之患中衰败下来,不仅各支本来兴旺的人丁十亡七八,就连宗祠都毁于铁蹄战火之下。 也是自那之后,咱们才开始世代立誓蓄养私军以求乱世护家,但每逢王朝更迭之时,不为王侯者皆已化作骸骨尘埃,乱世命如蝼蚁草芥啊。 现在那骆永胜搅得江山不宁,甭管他是能做汉高祖,还是董卓、王莽,都注定会搅动三分风云,大势如此,咱们陈家家大业大的想要置身度外也不现实。” 十几人彼此对视,都沉默下来。 任谁也能分析出陈云海这番话中的意思,那就是动了心,想要再进一步。 不只是做广州的坐地虎,而是要做两广的王! “干不干?” 商人本就好赌,尤其两广百姓似乎天生就有那种敢为天下先的闯劲。 反正他们对朝廷也没有什么感情,每隔年几乎都得跟地方的衙门来一次暴力冲突,倒也就不在乎玩一局大的。 大家统一一下意见,都点点头。 “那就,干!” “反了?” “反!” 陈云海攥紧拳头,喝了一声好,当下就起身向着外堂走去,发现骆永胜仍旧好整以暇的品茶养神,心里也不由赞了句好气魄。 这骆永胜就不怕他脱身之后下令清海军掩杀吗。 看到陈云海出来,骆永胜站起身拱手“粤王有礼了。” 陈云海一怔,随后大笑。 “哈哈哈哈。” 这骆永胜可真是个妙人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楚粤当结秦晋之好 收拾一新的陈家,便是连那一地的尸体血迹都打扫的一干二净,府外人头攒动的清海军、讨逆军也消失的一干二净,想必此刻都该一道去了城外军营,勾肩搭背喝起酒来了。 风吹过,变脸如翻书。 陈云海把骆永胜请进了陈家正堂上首,自己谦坐左下首位带着陈志雄这些位嫡子饮酒作陪。 “两广自治之后,老夫唯楚王马首是瞻。” “陈公切莫如此,你我两人肩膀齐为弟兄,都是为了推翻那无道伪宋朝廷,哪里还用分出个上下主从。” “不行,楚王乃是人皇正统,我陈家上下自然应该奉楚王为尊。” 陈云海说什么也不愿意接受骆永胜一边高的提议,硬是把他的陈粤降到骆楚的下手位,让骆永胜心中不住冷笑。 这个老狐狸。 尊楚为王,就是把骆永胜推出去当挡箭牌的,吸引朝廷的剿灭重心,陈云海才好安心深耕两广、积蓄实力,完成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 这个策略骆永胜当初也想做,毕竟是朱老板的大战略核心,有非常值得可取的价值。 不过骆楚和朱明的时代背景不一样,朱老板起家之初天下共推小明王,朱老板也只是其中一股势力,当然可以低调发展不愿意做那出头鸟的众矢之的。 可是骆永胜不行,他是眼下唯一一个造反,就算不称王赵恒也恨不得弄死他,所以想低调都没法低调,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这就给了陈云海这种地方野心派机会,他们挑出反旗来只要说上一句毫无营养的尊骆楚为王,就可以把身上的压力都甩给骆永胜,把朝廷的注意力转移走。 “把孤当小明王,陈云海啊,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连给朱老板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陈云海那一副自以为是的神情德性,骆永胜哈哈一笑,举杯道“既然陈公哦不,粤王如此抬爱,那孤就却之不恭了,来,喝酒。” 酒过三巡,醉意微醺,陈云海的话也开始稠密起来,拉着骆永胜的手一个劲念叨。 “两广苦宋久矣,哥哥我早就心生不满了,伪宋残暴竟敢屠城害民,犯下如此人神共愤的暴行,与那夏桀商纣有何异哉,可惜陈某胆小暗弱虽不满却迟迟不敢相抗。今日楚王之言,振奋国人之心,陈某虽老迈也愿意提三尺剑,吊民伐罪为百姓伸张正义。” 骆永胜听得热泪盈眶,连连点头道好“哥哥能有此番热忱之心,弟代天下百姓敬哥哥一杯。” 说罢端杯起身,躬身敬酒。 惊得陈云海慌忙站起举杯相迎“份内之事,弟弟何须如此,弟弟乃人皇血裔,爱民如子,这杯酒,该是哥哥我代天下百姓相敬才是。百姓能得逢楚王这般仁君,真是他们此生之幸甚啊。” 俩人一句好哥哥一句贤弟说的是感人心扉,念及百姓遭受赵宋蹂躏更是抱头痛哭,最后还是陈云海实在是演不下去转移了话题“弟弟今年贵庚啊。” “二十四岁了。” “可曾婚配?” 骆永胜怔了一下,陡然失声痛哭起来。“弟之妻儿都罹难于南昌了,呜呜呜呜,弟每每思及就觉心如刀绞,恨不得提兵杀入东京,将那赵恒、寇凖二人满门族灭。” 说罢哭声更甚,咬牙切齿的破口大骂起来。 看到骆永胜这般,陈云海心中不免冷笑,这骆永胜好生歹毒之人,想必是逃亡之时嫌弃妻儿累赘,学那刘邦、刘备祖孙抛妻弃子。 现在还有脸在这里装可怜。 不过没有妻儿,倒还真是件好事。 念头一转,陈云海便怅然一叹,心疼道“哎呀,楚王心系万民,操心黎民国家大事舍小家而全大家,实在令愚兄听到后感动莫名。 可大丈夫岂能无妻,尤其是贤弟乃是楚王要忧心国家万民,内里无人照料怎么能行。倒是老哥我这膝下倒有一幼女,年方二八,还算是知书达理,若是楚王不嫌弃的话,吾可让小女入府替百姓照顾楚王一二,以表寸心。” 我认你当大哥,你想当我爹? 骆永胜眯起醉眼,哈着酒气道“这哪里合适啊,骆某粗鄙,怕是配不上令公千金,还是算了吧,此事万万不可。” “诶,只要楚王不嫌弃就好。”陈云海赶忙拿话来挡“再说若是楚王纳下小女为妻,你我两家也算是结了秦晋之好,如此两家为一家,齐心协力何愁大业不定。” 骆永胜又犹豫片刻,最后冲着陈云海一抱拳道“好,既然哥哥如此抬举在下,那骆某再拒绝反倒是显得忒扭捏了些,大哥,哦不,应该是岳丈大人” “咱们个兴个叫,愚兄哪里敢当楚王您这句大人啊。” 见骆永胜应下婚约,陈云海开怀一笑,举杯“楚王与愚兄乃是忘年之交,虽相视日短,但却同有爱民惜民之仁心,还是继续以兄弟相谓吧。” 老子跟你赁哥们,跟你闺女一被窝睡觉,也是够乱的。 既然陈云海不愿意,骆永胜自然也不想给自己头上再找个爹,当下假意推辞两句也就打个哈哈应下了。 “事急从权,明日就操办婚礼,大发宴贴予广州全城。” 酒宴最后,陈云海总算是聊及了正事了,露出狰狞“到时还望楚王相助一二。” 陈家嫁女,自然是全城都得赏面参加,正好方便一网打尽。 所谓的婚宴就成了鸿门宴、杀戮盛宴。 骆永胜点点头,拍了拍陈云海的小臂笑道“婚宴之后,两广就以大哥为尊了,到那时弟弟我立刻率军离开两广,重回江南六州。” “贤弟麾下仅有四千余军,是否有些不足啊。”陈云海忧心道“愚兄家里还算是有些底子,不若出精兵一万相助。” 好嘛,讨逆军现在就剩四千多人,真要是一口气补进来一万清海军,那骆永胜还不被架空了,大楚就该成陈云海的大楚了。 这种提议骆永胜道谢婉拒,说道“兄长厚爱弟心领了,倒是弟弟北上的时候,可以将广州其他宗族府上的家丁护院带走充军,这样的话,大哥在广州也可以少些隐患。” “那可真是委屈贤弟了。”陈云海点点头,诚意拳拳道“可我陈家嫁女,怎么说也得给出点嫁妆不是,既然贤弟有志北伐,北地用兵需战马,愚兄这些年也算跟那群天方人手里购了些良驹,此番就一并送给贤弟了,不多,仅五百余匹还望贤弟笑纳。” 这才算是意外之喜,骆永胜大喜过望,提杯致谢“既如此,小弟谢过哥哥。” “哈哈,你我兄弟不用多礼,来干杯。” “干。” 兄弟俩相视对望,哈哈一笑满饮杯中酒。 堂内气氛顿时一片祥和友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两广独立(上) 陈家在广州传承足足有几百年,关系盘根错节,树大根深。 作为陈氏一族的组长,陈云海嫁闺女当的上一句全城轰动,凡是在广州有头有脸能够上资格接喜帖的都开始绞尽脑汁的想着主意准备厚礼。 但也有不少心里面犯嘀咕的。 前些日子骆永胜在陈家闹了这么大一出子事,连清海军都入了城,可是转过头没几天陈家竟然要嫁姑娘,串联在一起一想,这些人可就不得不想多。 闹事的人一定跟陈家达成了某种联系,所以才会有今天这堂子明显具有联姻性质的婚礼。 会是谁闹事呢? 广州的豪强士绅还在想,但陈云海可没有给他们机会,婚礼的前一天陈志雄、陈志超两兄弟就开始带着兵挨家挨户上门去‘请’了,这一下那是不去都不行。 赶等到骆永胜大婚当天,可以直接看到的,便是满城富贵云集,真心祝福的还是说被强迫而来的都齐聚陈家,向着陈云海道喜祝贺。 “诶?怎么没见姑爷啊。” 马伯逸是陈云海的儿女亲家,也是广州市舶司的司丞,跟着陈云海闲聊几句后才猛然发现,作为此次婚礼的主角,新郎新娘子他到现在竟然一个都没见过。 “马兄有所不知,我那姑爷生性好静,有些怕生。”陈云海哈哈一笑,招呼道“今日一早就拜过了堂,现在估计还在洞房里呢。咱们该吃吃该喝喝,等下我差人去请姑爷出来给大家伙敬酒。” 大家伙对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礼数,亲朋好友都还没到呢,人家这边就拜堂入了洞房。如此不合礼法没有待客之道的行为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今日陈云海请他们来,压根就不是为了婚礼。 结婚只是陈云海与那‘姑爷’之间的一种联系,跟他们这群人没有任何关系,陈云海另有别的事要做。 “陈公啊,今日这么大喜的日子没见咱家闺女不说,连姑爷都不给见,未免也太没拿我们这些老弟兄们当回事了吧。” 一个广州的大豪商站出来不满道“既然这样,酒我们就不喝了,礼已送到告辞。” 说完话甩袖就走,丝毫不做耽搁。 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陈云海,发现后者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丝毫不以为忤,便有更多人站起身准备告辞,结果。 “蹬蹬蹬。” 靴甲踏在地砖上的声音响起,众人寻声去看不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是一身甲胄的陈志超走了进来,手里面还拎着方才那名商人的脑袋! “陈兄,这是什么意思!” 马伯逸大惊,立刻看向陈云海“汝是想将我们尽数害于此处吗。” “非也。”陈云海摇摇头,笑眯眯的说道“只是如今朝廷残暴无道,老夫打算吊民伐罪,希望能够得到诸位的帮助,所以想要离开的就是打算继续为无道朝廷效忠,为朝廷效忠就是与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为敌,陈某不才也要为百姓伸张正义,将其格杀当场。” “今日孤大喜之日,陈公还是不要口口声声打啊、杀啊的,不吉利。” 就在这当口,一身新郎官披红的骆永胜端着酒杯走了进来,一指拎着脑袋的陈志超道“给孤出去。” 陈志超打了个哆嗦看向陈云海,忙转身拎着脑袋离开。 本以为自己这一身将官甲胄、手拎狰狞能有几分杀气吓住骆永胜呢,结果反被后者简单一句喝斥吓住。 赶走了陈志超,骆永胜哈哈笑着面向满堂乌泱泱上百号人说道“自我介绍一下,孤乃大楚正统,骆氏永胜。” 江南反王骆永胜? 堂内顿时哗然一片,所有人下意识的看向陈云海,顿时明悟。 即使陈云海没有归顺骆楚,目前来看也是打算跟骆永胜一样,做反贼了! 而今天这场所谓的婚宴,就是鸿门宴。 “今日孤大喜之日,不想打打杀杀害了喜气,诸位只管吃好喝好,开开心心的来开开心心的走,孤保证诸位都能安全离开。” 骆永胜举起酒杯笑道“新郎官来了,诸位不该喝一个吗。” 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去寻杯子,斟满酒水同举“贺楚王大喜。” 酒到杯干,骆永胜这才转身冲陈云海打了声招呼“这里是广州,孤就不越俎代庖了,陈公自有安排,孤先去洞房了。” 陈云海起身呵呵一笑“楚王先去吧,这里老夫会照料好的。” 目送着骆永胜离开,陈云海笑呵呵的老脸顿时一冷,扫视众人沉声道“不知诸位可有愿助老夫一臂之力,推翻这无道的伪宋朝廷。” 现在还有的选吗? 顺者生,逆者亡啊。 一群人彼此看看,只得苦笑着冲陈云海作揖行礼。 “愿为陈公驱使。” “好!”陈云海大喜,唤过府中管家,交代道“今日我等在此盟誓举旗,吊民伐罪,你以楚王当初的伐宋檄文为纲,拟写一篇告两广百姓书。自今日始,两广独立吾自领粤王,号召两广青壮从军入伍,共击伪宋。 另外封锁市舶司以及广州通海夷道北出海港,所有发往江浙的海船一律不允许出港。” 管家手腕翻转,不多时就将告示拟好,陈云海观看后点头道“那就请诸位署名吧。” 告示发下,所有人无奈叹气,提笔在其上签下名讳。 虽然大家伙不见得多心向朝廷,平素里也没少和朝廷对着干,但真到了撕破脸兵戎相对的地步,这些人心里还是比较抗拒的。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们不认为陈云海或者说骆永胜能成事啊。 兵不到十万,地不过两广贫瘠,就想着要北伐推翻赵宋,咋听都像是头天晚上喝多了没醒酒啊。 瞎搞! 心里同时也在盘算,只等今日全身而退,就立刻带着家中老小逃离广州。 等着一群人都签下名字后,陈云海大喜举杯。 “今日有诸位鼎力相助,大业必成。日后咱们当同心同德,力往一处,各位府上都有不少的家丁护院,此番就一并征集入军,还望诸位各自写下一封家书差遣府上将家丁护院送往城外军营整军。” 好一个陈云海,这是不给人留活路了啊。 把家丁护院全给调走,广州城里可就只剩下他陈云海一个人手上有刀,到时还不是由着其称王做霸。 心中虽苦,却也无人敢言,陈家下人送上纸笔,这群人便只好埋首动笔,写就一封家书交给陈云海,后者转手又给了陈志雄,交代其离开去做。 正事到这一步便算是办妥,陈云海抖擞精神喜笑颜开。 “老夫” 话头一顿,陈云海笑的更加灿烂。 “孤敬诸位!”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两广独立(下) 宋景德三年,楚正统二年正月初一,广州。 陈云海正式宣布两广独立,并将骆永胜当初写就的伐宋檄文直接照抄发布,同时在檄文的最后声称尊楚王为天下共主,两广上下万民效忠。 对此骆永胜也很快以楚王的身份敕封陈云海为粤王,两广交由粤王自治,一应制统、法统交由粤王自定。 随后陈云海在广州举行了一次不大不小规模的‘开元建国’大典,正式就任粤王,建元永昌,印制符宝并与骆永胜签订了一份楚粤结盟条约。 “楚粤为兄弟之国,不分主从,相互尊重扶持,同心戮力旨在推翻伪宋。 自此盟约之日始,楚粤之间将永不侵犯、互不干涉彼此内政、平等通商互利,世代永结秦晋之好,后代子孙皆以齿序相论。” 这里大家可能会有些疑惑的地方,那就是仅仅一个广州能够代表整个两广吗? 能,也不能。 两广确实很大,但两广又很小,小到只有一个广州。 在这个时期,占据两广是件很难的事情,无论是朝廷还是陈云海都做不到,因为广东、广西的情况极其复杂,这里没有一个地方的百姓是顺民。 以广西为例,共有二十九个州,可是这二十九个州中仅仅只有三个州的主官节度是朝廷任命的,其他基本都是自领,有汉族也有异族甚至还有阿拉伯人。 你说这是中国的广西可以,你说这是世界的广西也行。 现在朝廷甚至都不知道广西有多少丁口第一次广西的人口普查要到宋神宗时期,而正经开始建制统领整个广西更是要到南宋绍兴三年。),所以说陈云海这份所谓的两广独立压根跟人家广西没有任何关系。 有没有陈云海,广西都一直属于‘独立’状态。 从这个角度来看,赵宋对两广的控制力甚至不及隋唐。 而之所以说广州可以代表两广,是因为广东近一半的人口都在广州,而且广州也是两广唯一一个被高度开发、繁荣的城市。 一个广州拥有整个广东八成以上的赋税,有大富银场、大利银场、静定铁场、银炉铁场、钱纠铅场、桂角银场、静海三个盐场、海晏六个盐场,还拥有海南、黄田的盐栅。 可以说没了广州,天下的盐价起码要贵三成,没了市舶司,东京的物价要贵五成,没了广州几个银场,大宋朝廷银子和铜钱的汇兑体系又将会拉升。 所以从政治经济的角度来说,赵宋不能失去广州,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广州宣布独立,对赵宋朝廷的损失等同于失去整个两广。 陈云海当了粤王,紧跟着就敕封自己两个儿子,也就是骆永胜的舅哥做大将军,陈志雄还被封为王世子、清远侯。 “志雄为嫡长子,自当立储。” “我那便宜老丈人这是提醒我呢。” 这种操作落在骆永胜的眼里,让其不屑冷笑,谓魏禀坤言道“孤现在在陈云海眼中就只有他闺女一个媳妇,等将来蓝田种玉诞下子嗣,那就是咱大楚的储君。 万一将来孤遭逢灾厄罹难战阵之上,大楚的政权就自然要落到他陈云海外孙的手里,也就意味着归了他陈家,不动刀兵就白的一份基业,算盘打得精明啊。” “所以大王那日才说夫人和少公子在南昌遭了不幸。” “孤不这么说,老狐狸能把闺女嫁给孤吗。” 骆永胜伸了一记懒腰,看着热热闹闹的原陈府现在的粤王宫,嗤笑“粤王?老东西一身的市侩德性也配为王?真是沐猴而冠,不知所谓。” “这不正合大王心意吗。”魏禀坤淡然道“自古士农工商层级分明,陈家是商人,位卑名贱尚可称王,天下人闻之还不个个有样学样。 只要等到两广独立的消息传遍天下,那么闽地、川地、西南夷就势必群起而反。赵宋的半壁江山都将冰消瓦解,大王趁此机会收复江南六州、攻略荆湖南北、两江皖浙,彼时大宋就该亡了。” 说到这,魏禀坤起身一揖到底“自古凡取天下者,盖无一人可于盛世太平年间功成,独大王一己之力布局生生搅得赵宋国运不足五十载,大王真乃神人也。 他日定鼎河山、廓清帝宇,论及得国之正,盖无可出大王之右者。” 可不说吗,乞丐出身统一全国,论得国之正可不就属骆永胜为首了。 主要还是人设立的好。 天下百姓又不知道他骆永胜以前是什么身份,大楚仁政之下,百姓交口称赞的永远都是那句‘楚王乃人皇血裔’,这就是骆永胜的人设。 而绝不是什么投机掮客、传销大师! 那是骆永胜的前世不是今生。 传销大师说的话才叫洗脑,人皇正统说的话能叫洗脑吗,那叫伟大高尚的家国情怀! 两者之间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但是因为身份人设不同,所以一个得到了升华、一个就贬入尘埃。 权力握在谁的手里,那放屁都是有道理的。 而没权力的黔首就是讲道理也跟放屁一样。 “如今我军兵不过万,慢说取天下,就连这区区一个陈家的清海军都比不上,禀坤太抬举孤了。”骆永胜呵呵一笑,对于魏禀坤的马屁谦虚了一句。 熟料后者摇头,语气笃定的说道“臣随大王五年,大王之才远超魏武,这天下非大王莫属了。” 骆永胜一愣,眼神微微泛冷“魏卿是夸孤呢还是贬孤呢,原来在魏卿眼里,孤都成乱世奸雄了。” 说罢不等魏禀坤再言,冷哼“孤曾到过东京,观东京之繁华历代无有一朝可比。 然西南北地,遍地饿殍灾民,百姓易子相食骨肉分离。孤若兴兵,一地百姓遭殃,可孤若是不兴兵,十年百年之后则天下百姓都会遭殃。 当年始皇帝若是不雄吞六国,天下还要打多少年的仗、还要死多少老百姓!长痛不如短痛啊。 江南六州的惨案亦是孤心头之痛,孤一定会替他们报仇的,魏卿你要记住,咱们曾经做的现在做的,就是要以一个江南路,换取全天下!” 第一百七十章 天下大乱寇凖复出 寇凖这些日子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可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按说朝廷现在的平叛工作进行的还算是比较顺利,江南六州的叛民被杀了小一半,余者也大多四散溃逃,最多无非两三个月,江南六州就该完全‘平定’了。 可不就该平定了,这段时间,朝廷已经屠杀了小二十万百姓,江南六州都成了空城,活着的也逃的一干二净。 但是如此大规模的杀戮也让朝廷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淮阳军和太平军本来就在当初的武宁攻城战中遭受阻击重创,如今屠城打巷战,前前后后也折损了近两万人,加上数万名逃兵,两军建制全散了。 就剩一支天武军了。 可一想到天武军,寇凖就大感头疼。 这支中央禁军现在双手沾满鲜血,个个都成了屠夫。若是调回京来,指不定会闹出多少祸事。 “要不奏请官家,把天武军调到西北戍边两年,磨磨性子再调回来。” 正想着呢,便见到寇仲急匆匆走进来,当下皱眉。 “出了什么事。” “义父,两广反了。” 寇凖顿时大惊,急忙抢过寇仲手里的信报来看,当场吓得面色苍白,慌不择路就往府外走。 还没等坐上车呢,耳边便又听得一句凄厉的呐喊声。 ‘梓州八百里加急!’ 寇凖慌令随从将这名驿卒拦下,喝问道“梓州又出了何事!” 驿卒翻身下马,小腿肚子一软整个人便栽倒在地,寇凖忙取来自己的水壶亲自喂水,两眼焦急的等着信。 “相国,梓州、益州复反了,西南眼下遍地是反民,贼酋刘世通自封蜀王。” 寇凖心神如遭重锤,连退数步痛苦弯腰捂住心口。 还没等寇凖回过劲,耳边八百里加急的声音越来越多。 这群该死的驿卒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骑又一骑的冲进东京,马踏御街。 哗变的威虏军冲破黄河防线南下,沿途烧杀劫掠,糜烂中原。 西北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病故,其子李德明嗣位,在夏州自封为西夏王,立子李元昊为世子。 福州团练使林远军宣布福建独立,自封闽王。 西南夷更是一口气出了三个反王,三大土司联手杀掉朝廷委派当地的教谕以及羁縻州的刺史,各自称王建制。 寇凖晕晕乎乎的走进资政殿,看着殿中那副江山社稷图,颤抖着手将这些造反的地方一一标注,最后练成一线,捂住心口大口喘气。 半壁江山全没了! “官家驾到。” 小太监急匆匆的传报还没说完,就被赵恒从后面一脚踹开,寇凖甚至来不及行礼就先见赵恒一揖到底。 “朕请寇相救救社稷。” 寇凖慌神忙侧身躲过道“陛下勿慌,江山还在。” 江山真的还在吗? 赵恒看看桌上那铺开的江山社稷图,痛哭出声“父皇将江山予朕,至今不过十载,就在朕的手中失去了陕西、川蜀、云贵、两广和福建,万里江山已经失去了一半,朕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这个功夫,王钦若等文武百官也都呼啦啦的到齐了,看着赵恒的德性再听着赵恒嘴里的话,一个个心里也是哆嗦起来。 山河社稷反了一半,皇帝还没有子嗣是个绝裔,这么一看,好嘛。 妥妥的亡国灭种征召啊。 赵宋真的要完了?这才多少年啊。 看着一众朝臣的神情变幻,寇凖心里更是惊惶。 他不怕天下群反,独怕朝廷内部生乱。 不用想,这也是那骆永胜的谋划,靠着策动天下群反制造一种赵宋江山摇摇欲坠的表象,继而使得天下各地有样学样,让那些地方的野心党都感觉即将天下大乱继而挑起义旗反宋。 兵法有云,善攻者攻其心。 骆永胜这个混蛋,真他娘难对付! 寇凖气急,赶忙大声喝道“此间之祸看似声势滔天,然不过都是一群撮尔乱民,调神武军赴西北平叛李德明,李氏父子世代为蝇营狗苟之辈,但见朝廷大军一到必然俯首。 调夔州的云安军进驻昌州、调凤翔府、京兆府之军入驻汉中,三军合力剿灭伪蜀政权。 丁谓早年便曾持檄安抚西南蛮夷,此番可二度出使入西南夷进行诏安。 传令天武军、淮阳军、太平军尽快平定江南六州祸乱,封锁江陵府至升州的长江沿岸、大运河漕运,保障江南向朝廷的输粮、钱税不断。 通传两浙路募军防备伪闽,不可贸然出击守住城池即可,待朝廷大军前去平叛。 通传荆湖南北严防死守当地土司暴乱,武冈军即可开赴永顺安抚司,倘使土司谋反即刻镇压。 调莱州、登州水师南下平定两广,首重光复广州,恢复市舶司,只要将广州的盐场、铁场、银场收回来,朝廷就乱不了、江山就乱不了!” 患难之际才是见证能臣与谗臣的区别,这山河破碎、社稷飘零的时节,王钦若除了呆若木鸡满脑空白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而寇凖却能指着地图有条不紊的谋划全局、调动一国。 赵恒不傻,这个时候他当然知道能保住他赵家江山不亡的,整个天下只有自己眼前的这位寇平仲,所以当下擦拭眼泪,唤过符宝郎将自己的皇帝符宝、天子佩剑都拿到手上。 “寇凖听封。” 寇凖心里一哆嗦,忙撩袍跪地,顿首“臣在。” “今朕加封卿为太师,天策上将军,领尚书令、中书令、平章政事,复枢密使、三司使,朕把朕的符宝、佩剑都交给卿,江山社稷,都仰赖爱卿了。” 这一刻,百官哗然。 皇帝看来是真慌了,竟然连皇帝的符宝都送给寇凖。 还有什么比皇帝符宝更彰显皇权的? 除了那受命于天的传国玉玺。 再看看赵恒给寇凖加俸的这些官衔吧。 相权、军权、财权全部到顶,就差封一个一字平肩王的世袭王爵了。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若是平叛功成,寇凖怕是难以善终了。 除非 寇凖废帝自立! 这一刻百官齐齐屏住呼吸,听着寇凖那坚定的声音响起。 “臣,领谢皇恩,两年之内,还陛下朗朗乾坤!” 第一百七十一章 覆亡赵宋政权的第一步 “大哥,咱们现在是不是该重回南昌了。” 一支大军迤逦在官道之上,骆永捷策马跟随着骆永胜,边走边说道“时下天下大乱,赵宋快完了,正是咱们重回南昌,复兴王业的大好机会。” “哪有那么容易。” 骆永胜轻笑一声,教诲道“永捷啊,孤教过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小看别人,又何况一个国家呢。现在看起来天下大乱,赵宋江山摇摇欲坠,但那只不过是一时假象罢了。 如果说那寇老西死了,说不准咱们还能有点机会,可现在寇老西还活着,他的本事咱们已经见识过了,战场之上连孤也不是他的对手。 有寇老西在,那些个反王蹦跶不了几年就一定会被剿灭。所以现在还不是咱们回南昌的时候,孤得想办法先在战场之外战胜这寇老西。” “大王欲行反间计?”周正问了一句,却见骆永胜摇头。 “现在反间计对赵恒、寇凖君臣二人还有用吗?” 江山都快没了,寇凖就是赵恒唯一的救命稻草,别说反间计了,就算寇凖真直眉瞪眼逼着赵恒封他一个王爵,赵恒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人赵恒又不傻,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除掉寇凖。 见骆永胜不打算用反间计,周正便迷糊起来“那在战场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战胜那寇凖?” “多了!” 骆永胜哈哈一笑“战争本质上是为政治服务的,属于政治手段中最简单的一种,咱们想要推翻赵宋的本质,是政权的更替。发动战争灭亡赵宋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一种手段,因为咱们现在的实力不足以正面灭亡赵宋,既然如此就要使用别的政治手段来进行打击。 只要赵宋的政权基础崩溃,就会导致财政崩溃、朝堂崩溃,继而三军崩溃,不战而亡。” 一群人如听天书,骆永胜说的话乍一听都能听懂,可细琢磨便更迷糊了。 说的简单,如何才能让赵宋的政权基础崩溃? “咱们早前用楚宋制统之间的优劣区别使得赵宋在江南六州的统治权崩溃,这就是政治手段的一种,事实证明孤赢了,孤不动刀枪、不用兵卒,就迫使赵宋失去了江南六州一百七十万百姓,赵宋失去的就意味着咱们无形中多了一百七十万的帮手。 而现在咱们想要谋取全天下,就要想办法让赵宋失去对整个天下的统治力,其重首先破掉赵宋的政权基础,那赵宋的政权基础是什么,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祖宗家法,只要让赵宋废除这一条祖宗家法,赵宋的政权基础就会崩溃。” “这怎么可能?” 大家伙齐呼不可能,赵恒除非脑袋被驴踢了,不然怎么可能会废除这一条祖宗家法。 正如骆永胜所说,一旦赵宋的政权基础崩溃,那么连锁反应下就会使得整个国家全面崩溃,变成一团散沙。 “事在人为嘛,别把赵恒想的多聪明,皇帝不见得都是能前知五百年、后看五百年的先知圣人。”骆永胜自信一笑“就算他赵恒能后知五百年,也还看不到孤的背影呢。 想要灭亡掉赵宋,孤告诉你们一个字,乱!” “乱?” “对,就是乱。” 骆永胜大手一挥,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道“想要灭亡一个国家,咱们需要先把这个国家的政权政治搞乱,乱他们的思想、乱他们的党派、乱他们的经济、乱他们的民族关系、乱他们的信仰,乱到最后就是城市乱、地域乱、天下大乱! 最后百姓乱、士商乱、官员乱,道士和尚儒生都跟着乱,北起燕云南抵两广,万里江山一片大乱,到处都是乱打乱杀,这样的国家焉能不亡。 现在反了福建、两广、四川云贵、陕边宁夏,将来会反黄河南北、荆湖南北,再反个山东山西、两江皖浙,几十个省地为了抢地盘大打出手各自为政,谁都不服赵宋政权的统治,那赵宋就该亡了,咱们就赢了。” 大家伙听得两眼冒光,直呼不得了,但说完之后还是那个问题。 “如何乱?” 大战略的核心现在是定下来了,可具体如何实施,这群人没有一个知道怎么做,还是只能看向骆永胜。 “赵宋的根是士大夫,士大夫的根,在哪?” 众人看看,异口同声。 “山东曲阜,孔家!” “没错,孔家。”骆永胜嘴角挑起“只要孔家站在咱们这,老赵家就完了。” 争取孔家的支持? 大家伙彼此看看都觉得不可思议“孔家会支持咱们?毕竟在孔家眼里咱们可是反贼啊,孔家乃是儒家正溯,怎么可能会支持咱们。” “反贼?哈哈哈哈!” 骆永胜仰天大笑起来“世上总有一群人,他们拥有着极高的智商,懂得世俗人情,精明老道,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政治体制、机制规则来达到和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和政治诉求,这种人往往在拥有权力、名声之后为国家带来的危害远远比一般的贪官污吏、不法狂徒更加巨大。 这种人,孤称其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人都有利己之心性,可寻常百姓的利己更加直白和简单,一目了然,但这群人却是精致的,懂得用他们超高的智商和文化水平来伪装自己,这种人不是先天可以出现的,而是需要经过后天的培养。 士大夫集团坐拥着整个天下,却从未想过要为天下做些什么,他们面北而拜,屈膝于异族,压榨百姓的血汗将钱粮输送给辽国换取他们的太平,好使得异族的屠刀不落在他们的脑袋上,好让他们可以继续安然的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安享压榨。 那么这群士大夫是天生如此的吗?不是,他们是在后天的培养中,慢慢堕落和在官场仕途中耳濡目染变成这样的。 孤当初两个舅哥视钱财如粪土,满心的君子节气。孤相信很多的读书人都是如此,可当他们考取功名成为士大夫集团的一员,出仕之后为什么就变得横征暴敛、贪财无度了呢,就是因为官场环境如此,他们的初心也就被腐败侵蚀了。 大宋庙堂之高、山野之远,遍地都有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存在,这群人既然不是生来如此,既然是后天慢慢的变成现在这幅德性,原因出在哪里?” 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 原因还能出在哪,当然是根上了。 根都歪了,还能长出什么苗正。 “自武帝罢黜百家之后,一千多年人上人的日子早就足够让根变得腐败了,慢说咱们是反贼,尔等可信便是异族,只要备好威和恩,都可以让这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臣服,因为对这群人而言,利己是排在第一位的,他们不在乎什么民族之别、国家之别,他们没有荣辱廉耻,只有自身的利益是否能够得到增强,自己的政治诉求能否得到积极的反馈而已。” 骆永胜勒住缰绳,驻足北眺“永捷啊,你带着广州那群家丁护院的从军去江南六州一带活动,大张旗鼓募民从军,就说孤回来了,要带他们重建家园。 声势搞大一点,要让朝廷相信,孤真的回去并打算在江南六州跟朝廷死磕了。” “大哥放心!”骆永捷抱拳,一口应下“弟懂了。” “成英,你们也都跟着永捷去吧,周柏、彭诚,你二人带着咱们讨逆军的老兵跟着孤,咱们去山东看看风景。” “诺!” 众人相望对视,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兴奋。 第一百七十二章 骆永胜是个枭雄啊 东京,天策上将军府。 这里是眼下寇凖的办公地点,也是眼下大宋的权力核心。 当寇太师带着皇帝符宝、天子剑驾跸这里开府办公的时候,其本身就是全大宋实际权力最大的一个人,甚至超过了那皇宫中的皇帝赵恒。 凡属宋臣,皆归寇凖一人统辖,上至宰相、下至胥吏,寇凖都有先斩不奏之权! 就是想杀谁杀谁,都不用跟赵恒汇报。 世道实在是把赵恒逼得没辙了,要么不信寇凖几年后亡国,要么就信任寇凖不会当王莽、司马昭篡国自立。 思来想后,赵恒选择了用人不疑。 而寇凖还真没有上来就弄权,本来王钦若都在家里备好了鸩酒,只等寇凖一声令下他就服毒自尽,谁想过寇凖压根没搭理他。 “此诚急社稷存亡之刻,你我臣工之间的嫌隙不值一提,一切等到平定天下再说吧。” 王钦若感动之余也不免为自己的小人行径而倍觉羞耻。 自己比起寇凖来,确实是差了太多太多,无论是能力还是个人的品德操守。 “后面的时间,寇某可能没有精力去顾暇朝堂之事,还望王相和吕相二人能够多多操心,尽忠职守。” 面对寇凖的请求,王钦若第一次心悦诚服的一揖到底“请太师放心,下官一定和吕相勠力同心,殚精竭虑。” “那就好、那就好啊。”寇凖点头,疲惫道“只要咱们精诚合作,一定可以共度时艰,天下乱不了、江山乱不了!” 看看寇凖的神情,王钦若真情实意的关切了一句“有太师在,天下一定不会乱,下官现在只求太师保重贵体,不要太过于操劳了。” 何止是赵恒一人现在关心寇凖,文武百官、王公贵族谁不都盯着寇凖,心里祈盼着寇凖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意外。 最好平定天下之后再暴病而亡! 要是还没平定就先病故了,那整个江山都得跟着殉葬。 寇凖之于大宋,就是诸葛亮之于蜀汉啊。 而诸葛亮的下场,可不就是在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中死而后已了。 想想早前寇凖两次被气到吐血,大家伙一想想三次吐血而亡的周公瑾就不免心里直哆嗦。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让寇老西也短命夭亡啊。 慢说他们了,就连寇凖自己心里也明白他现在的份量有多么重,所以一口应下感谢了王钦若的好意。 等到王钦若离开,一旁陪坐的丁谓便不满的嘟囔了一句“太师现在大权在握这王相就阿谀谄媚,实在不是什么君子作风。” “现在还分什么君子小人啊。”寇凖谓然一叹,摇头道“先想想如何平定这四方乱匪吧。” 叹罢便唤过丁谓来到壁挂的巨大地图前,指着西南夷对丁谓道“西南夷地处川蜀之南、两广之西,虽然贫瘠,但却也十分重要。谓之此番出使若是能说服西南夷不反,则川地和两广的乱党就无法在地缘上连成一线,方便朝廷大军一一击破。” 丁谓面露难色,纠结道“太师,此前下官首次出使之所以功成,是因为那王钧叛乱被朝廷克平,大势上到底是朝廷站着,现在四地反王骤起,下官担心此番出使难成啊。” 看到丁谓为难的表情,寇凖只觉心头一痛。 丁谓之怕死啊。 “谓之,满朝文武只有你曾经与西南夷的蛮酋打过交道,有一份交情在,现在家国不宁、河山污浊,正是咱们该站出来的时候,这个节骨眼上明知事不可为也要强为之。” 丁谓心中破口大骂,狗屁的事不可为也当强为之,你寇老西说着容易,那群西南夷的蛮酋是那么好打交道的吗,朝廷厉害的时候,他们跪地上摇尾乞怜,现在朝廷势弱这群蛮子恨不能食人肉、寝人皮,野蛮的很,到那个时候死的又不是你寇老西。 家中的妻妾娇娥可还都等着自己宠幸呢。 虽然心中无比的抗拒,可眼下丁谓也不敢直接当面拒不受命,只好端肃神情拱手作揖“请太师放心,下官定不辱命。” 说着应下,可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进了西南夷地界就呆着不动,那是说什么也不能真硬着头皮去当这个使者的。 眼看丁谓接下差事,寇凖总算是心情开心一些,继续对着地图蹙眉发起呆来。 “眼下四方反王群起,但说实话本相一点不惧,本相独惧一人啊。” “太师说的,可是伪楚骆永胜?” “是啊。”寇凖握拳砸在桌子上“这骆逆心性冰冷阴暗,演的悲天悯人做的却是狠辣无情之举,神与兽都是他,可谓一代枭雄。此人惯用盘外招、善使见不得光的肮脏行径,论及把握人性操控人心的能耐本相亦不是其对手。 现在遍地群起而反,他骆永胜仍然藏于暗处不露面,一日不把他抓住斩首,本相心里就一天不能踏实下来啊。” 丁谓看看寇凖,心头也是一凛。 这骆永胜好大的本事,竟然能把寇凖给难为到这个份上,他跟着寇凖几年交情,还是第一次看到寇凖如此重视和抬举一个敌人。 两人各有心思都没说话,将军府外寇仲快步走进“义父,江南军报,骆逆露头了。” “快快拿来。” 一听到有了骆永胜的消息,寇凖当下动容,立刻夺过信报来看,却越看越皱眉。 “太师?” “雷有终奏报,说骆永胜出现在了吉赣群山之中,收拢反民募集青壮,看架势确实是打算重新杀回南昌。” “练军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丁谓也觉得有些离奇“甲胄、兵刃这些都需要打造,哪里是仓促就可以凭空变出来的。” “没有甲、没有刀,敌人给我们造。” 寇凖冷哼一声将信报递给丁谓“谓之啊,还记得朝廷是怎么在南昌城里遭受如此大损失的吗?” 当初南昌巷战,百姓神出鬼没袭击宋军,最后将宋军的甲胄兵器拿走伪装成宋军再去袭击宋军,这才使得朝廷经制禁军竟然在城中百姓手里损失上万。 冷兵器时代,一个强壮的农夫抄起一把锄头战斗力不比一个禁军要差。 之所以百姓打不过军队就是因为不成体系、没有协作。 但是打巷战,谁还怕谁啊。 “这骆永胜现在就在群山之中神出鬼没,带着反民频繁袭击朝廷剿匪之军,抢夺兵器甲胄、粮草辎重来募民扩军,再这么下去,可就真让他拉出一支数万人的部队了。” “既如此,那可如何是好?” 寇凖皱眉“不过现在本相更想知道的,是骆永胜真的回江南六州了吗!” 目光留在赣州之上,寇凖陷入了深思。 第一百七十三章 寇凖的不甘 看着寇凖沉默不语,丁谓也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太师您是怀疑,骆永胜压根不在江南六州,现在活跃的另有其人?” “本相也不敢确定。”寇凖眉关紧锁,摇头道“于情于理来说现在骆永胜都该回到江南路了,因为江南六州尤其是洪州是他的根基所在,离开这里,别看他现在蹦跶的挺欢,其实也不过是无根的浮萍罢了。 所以若是本相来选择,就一定会回到江南六州。” 说罢叹了口气“可惜啊,本相不是骆逆,他的心思和谋划本相实在是摸不透、看不清。” 秉着依照本心的态度来看问题,寇凖很难相信现在的骆永胜会那么老实的回到江南路抛头露面,可是话又说回来,骆永胜不回江南路他能去哪? 眼神在地图上转了一遍又一遍,寇凖想的脑袋都快炸了也没看出来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是骆永胜有必要去的。 该反的地方都反了,不该反的地方就算骆永胜去也不会反。 偷偷摸摸来东京? 别看现在朝廷四处用兵,到处兵力都有捉襟见肘的感觉,可大本营的东京城还有二十万禁军没动呢。 这都是赵宋的家底子,是精锐中的精锐,又是守着东京这么座天下第一巨城。 谁能攻得下来? 谁有本事攻得下来! “到底会去哪呢?” 寇凖觉得自己有些心慌,这种感觉自打他与骆永胜开始有过交手之后便频繁的出现,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即将要有不好的消息会发生。 抬头去看丁谓,发现后者此刻早已神游物外,寇凖不由得心中叹气。 满朝文武,又有几个真正忠心国事的,没出乱子之前大家都一口一个忠君,一口一个保国,可现在江山社稷都开始危在旦夕了,他们反而不急不躁。 这般景象和当年祖宗陈桥兵变之后何其的相像啊。 赵普向太祖进言道‘上今称帝,乃士民之心所向,切不可伤害大夫百姓。’简单来讲一句话,改朝换代这群人根本不在乎,只要赵大你别伤害他们,他们就会对外说你是天命所归,会效忠你侍奉你。 如今天下四反,这群官员除了心急如焚之外,又何曾不是在待价而沽,真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哪一方给的待遇优厚、条件充备,他们就可以随时脱下绛纱袍投入反贼的怀抱,还可以夸其一句正统。 两广的陈粤和福建的林闽政权算是袭了宋制,优待士绅乡族,如今是最先稳定下来的伪政权。西夏的李德明那是从祖上就一直在宁、夏两州深耕,足足有上百年的历史,反与不反一直都是独立王国不归朝廷管辖。 只有现在刘世通的伪蜀和骆永胜的伪楚一样,大搞破坏,玩什么均田均税免徭役,被朝堂百官骂的狗血临头,反而是最难夺天下的。 不过这样倒是容易在前期快速的拉出一支队伍来,毕竟无论什么时候,还是无田无地的老百姓人数是最多的。 想着想着寇凖又开始烦躁起来,他向丁谓道“谓之先回府准备吧,事不宜迟,这几日就出使西南夷。” 丁谓早就想走了,一见寇凖如此赶忙起身告辞,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唉。” 望着丁谓的背影,寇凖长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被近前侍奉的寇仲听到,忙上前去抚寇凖的背“义父眼下不要如此忧愁,要保重身体啊。” “为父叹气不是因为世道,而是因为人心啊。” 寇凖指着早前丁谓离开的方向,闭目感伤“这丁谓之机敏多智、能言巧辩是个人才,但为人贪财好色无度,自打入了盐铁司之后就迅速的腐败堕落,沉湎于酒色之中。 而往往这种人便更加贪生怕死,为父让他去出使西南夷,只怕此事难为啊。” “既然如此,义父为何还要让这丁谓去呢。” “他不去还有谁能去?” 寇凖只觉嘴角发苦,摇头无奈“朝堂臣工又有哪些是不怕死的,既然都怕死,何不挑一个跟西南夷还算有些交情的,温柔乡蚀断英雄骨,为父早年就劝过太宗皇帝,东京城不能为首都,这里胭脂气太浓了。” 说着看向寇仲,老怀甚慰道“若是个个都能像仲儿你这般忠勇武毅,天下又何曾会到今时今日这般。” 寇仲沉默片刻,突然抱拳道“义父,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那儿就斗胆了。”寇仲看向寇凖问道“儿自幼沾了义父的光,成了东京城首屈一指的衙内,如今义父权倾天下,儿就沾了更大的光,义父早前说东京城胭脂气太浓容易侵蚀英雄骨气,那为何儿臣与那丁谓却截然不同呢。” 寇凖皱了下眉头“接着说。” “那是因为儿心里一直都警醒一点,那就是儿虽为衙内,有义父这尊通天神山为依靠但儿终只是一介武夫,儿若是行事不轨、逾矩失礼就会给义父带来麻烦,故而儿从不敢恣意乱为。 但丁谓却不然,他是进士出身,是朝廷的盐铁司副使,慢说他只是收受贿赂、淫乱享乐,就算他杀人放火只要不被现场抓住,朝廷会治他的罪吗。” 说到这里寇仲单膝跪下,攥住寇凖的手道“义父,朝廷对士大夫的优渥太大了,大到足以让这些人无法无天,既无法可约束他们,那他们怎可能不堕落、怎可能不被侵蚀腐化,所以害他们变成如今这般胆小怕死、贪财好色的不是东京城,而是那条祖宗家法啊。 荀子曾言人之初、性本恶,人有七情六欲,喜饕餮、女色、钱财、凌弱,这都是经常容易犯下的错误,若没有的法律约束,人就会在这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泥足深陷,而眼下朝堂之上的百官在经历四十多年的太平盛世恰恰就要变成这样了啊。” 寇凖转头,死死的盯住寇仲。 “这话,谁教你说的。” 知子莫若父,寇凖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眼前这个义子能说出这么一番有道理、有水平的话来。 后者摇摇头坚定不移的说道“确实是儿所思所想,没有任何人教,儿之所以有此想是当初随义父征讨伪逆,入洪州城后,看了几本骆逆所著的书。” “逆贼的书你也敢看!” “义父说过,想要击败你的敌人就需要先了解你的敌人!” 寇仲大声回答,神情丝毫不惧的与寇凖对视“骆逆是逆贼不假,但连义父您都承认论识人心、度人性这一点骆逆是当世枭雄,儿觉得骆逆说的是对的,害了天下的不是碌碌无为的百官,而是这条家法。” 看看自己眼前这个英气蓬勃的义子干儿,寇凖抬起手欲打,却又停在半空。 沉默许久突然笑了。 “你说的对,想要击败你的敌人就需要先了解你的敌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去把那些骆逆的书拿过来,为父也看看,看看能不能从这里面找出什么端倪,击败骆逆。” 寇仲起身,踌躇着又开口道“那义父,儿臣刚才说的话。” “以后别在说了。” 寇凖微微仰首,满是不甘道“往前走是刀山,往后退是深渊啊。” 祖宗家法不可废,若废,赵宋顷刻亡国。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君卫队的成绩 赣南群山之中,林木茂盛、溪谷纵横。 无数的行军营帐坐落有序,一队有一队的士兵在操训着,喊着嘹亮的口号挥舞着兵刃刀枪。 两个年轻的男人站在一处山丘之上观望,不时谈笑风生,聊到开怀处还会放声大笑。 “少将军此次重归赣南,说明大王那里应该是有了破宋之策。” 讨逆军上下能称为少将军的仅骆永捷一人,而唤他者则是严真。 骆永捷闻言点头,看着山谷中那一队队精神饱满的青壮儿郎,转首冲严真褒奖道“严兄本事真是不得了,这才短短大半年的光景,竟然就能在这吉赣之地操练出这么一支精兵来,佩服啊。” 自打从广州与骆永胜分别之后,骆永捷就带着那几千号乌合之众的家丁仆从兵出韶州重回赣南,结果沿途还逃了三成,本来都开始发愁怎么完成骆永胜交代的大张旗鼓任务,却没想到跟藏匿在这里的严真来了次会师。 当初骆永胜指示解散君卫队,严真就把六七百人的君卫队成员打散全部撒了出去,带着骆楚的政策、伪宋的暴行,和着江南的风传遍了方圆数千里,甚至最远处都送到了夔州。 于是越来越多的乡野村民开始慕名而来从军效力,他们的奔头就是那句。 “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凡天下百姓无处不保暖、无处不太平,免徭役、减赋税,均田亩、废户等。” “我大楚兴的是仁政,江南一百七十万百姓可以作证,天地有眼不敢欺瞒。伪宋行的是暴举,屠城害民杀害温良,江南几十万冤魂就是血债,天地有眼必五雷击顶覆灭妖孽赵氏。” 江南六州屠城惨案杀死了二十余万百姓,却有上百万逃了出来成为流民,这些流民走到哪就相当于帮助骆永胜宣传到哪,他们会说早前在大楚治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城中街上没有横行霸道的官员,没有偏枉不一的恶法,没有沉重的苛捐杂税,没有将人分成五等的户籍制,大家安居乐业、活得无忧无虑。” “后来所谓的朝廷王师到了,这群畜生见人就杀,见女人就奸,见钱粮就抢,甚至比洪水猛兽更恶毒十倍百倍。”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何况上百万人的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呢。 这时候就该轮到君卫队表现的机会了。 “百姓只是想过安生的日子,百姓只是想有一口饱饭吃、一件暖衣穿,百姓有什么错! 如此简单、质朴的请求到了伪宋那,竟然将其定为谋逆之罪?天下焉有如此可笑的朝廷,天下焉有如此刻薄的法律,百姓只是想活下去,想堂堂正正的活下,百姓有什么错! 为什么连地都要收走、为什么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要被收走、存下来的钱财要被抢走,为什么就不能给百姓们一条活路呢。 我们跪地哀求,期盼着官大爷们能够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哪怕是拿走钱财、夺走粮食呢,为什么还要害我们的性命,奸淫我们的妻女。 所谓的朝廷犯下了罄竹难书的暴行,用事实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跪着是活不下去的!我们想要太平想要有饭吃、有衣穿就只能打仗,就必须要打胜仗! 直到把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蹂躏百姓的无道朝廷和那群衣冠禽兽通通打倒、通通推翻,我们才能真正的迎来太平,才能真正的活下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以斗争求和平才是唯一可以得到和平的办法,这绝不是靠着跪地乞怜、逆来顺受可以做到的,卑微的苟且只能换来朝廷的屠刀和更残忍的凌虐,江南六州的百姓今日受到的苦难他日就可能是天下百姓受到的苦难。 今日我们不帮江南六州的百姓,等到将来朝廷的迫害降临咱们头上的时候,谁来帮助咱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朝廷无情百姓有爱,让我们这些被朝廷官员戏谑称之为黔首的草芥团结起来,让他们看看,咱们不靠朝廷一样可以过的很好,一样可以开辟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新王朝。 那将是一个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业者有其产,老有所养、病有所医、少有所教、鳏寡孤独皆有所依的地上天国!” “全天下的黔首草芥团结起来!” 前有江南六州声泪控诉的暴行,后有君卫队种子成员振奋人心的口号,两相之下,西南本就多是被朝廷欺凌、被地方豪族兼并的佃农百姓爆发了第一次大规模的从军潮。 甚至还有大量荆湖南路的土司百姓也慕名来到了赣南从军。 对于这些非汉族族裔,君卫队一样做了大量的工作。 “伪宋朝廷口口声声说四海宾夷皆为亲人,实际却将众外族皆视为胡虏禽兽,以蛮夷之贱称相谓,实乃虚伪卑鄙之举。 西南百姓亦皆为炎黄后裔、神州子民,焉可用蛮、夷此等贱称,我大楚亲近百姓、爱民如子,尔等来投便就此为兄弟姐妹、一母同胞。” 要么怎么说君卫队是骆永胜的心尖呢,这群学生一个个都深得骆永胜思想的精髓,一出手就致命。 这一手,叫做乱赵宋的民族关系! 两广的名称来自宋朝,湖南湖北的称呼一样是缘自宋朝,荆湖南北路嘛。 荆湖南路就是后世的湖南,荆湖北路便是湖北,只是在某些行政划分上有一定的出入偏差,大致地缘上还是相近的。 这年头的湖南土司不少、招抚司也不少,多的是少数民族,那么多年早就受够了所谓招抚司的‘以徭折赋、以赋赎徭’的政策,君卫队一鼓捣他们就反了。 还帮着严真联系到了湖南最大的永顺土司。 这可是一支近五万人的土家族土司部落。 “反了赵宋,将来我们真的也能当你们汉人的官?” “永顺永远都是中国的永顺,永顺的百姓也永远都是中国的百姓,先春秋战国时期,永顺便是故楚旧地,当年楚王治下万民皆为手足兄弟,却也是因为厚待苗裔各族,这才失去了入主中原的机会。 楚地虽大,非我族类这句话大统领应该也是听过的吧,楚有一视同仁之胸襟,何况我楚王乃人皇血裔,又怎么可能偏颇挟私呢。” “武冈军已经北上了,就在卧榻之处枕戈待旦。” “大统领若是怕可以先等等,等我主领军攻长沙之日,武冈军必撤,届时大统领再反也不迟。” “呵,论血性,我土家儿郎可不必你汉家儿女要差,待端阳节祭祀龙神之后,我永顺便反!” 凡上种种便是君卫队努力的成绩,故而赣南会师之后,骆永捷才对严真如此赞叹不已。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积蓄实力的同时大张旗鼓,替大王吸引朝廷的注意力。” 严真面向山东方向一拜“等大王回来的那一天,就是赵宋王朝倾覆之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学生顾有志见过明公 如今之天下,乱作一团。 庙堂之高的寇凖在绞尽脑汁的搜寻骆永胜的踪迹,乡野之远的骆永捷、严真等人则在耐心等待着骆永胜的回归,那咱们的主角呢。 现在何处? 山东曲阜! 这时期的孔圣后人还没有那个大家耳熟能详的衍圣公爵位,他们世系的爵位叫文宣公。但有一点倒是没变过,就是曲阜县令这个官职。 孔延世是当今的文宣公,同时兼任着曲阜县令职务,专司祭祀孔庙之事,这好像是上千年来中国封建史上常常明载于史书上的一句话。 这位文宣公没参加过科举,和他的历代祖先一样,这算是老孔家的特权之一吧,那就是不用参加科举。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哈,科举考得就是儒学,孔家是儒学的‘祖宗’,若是亲自下场考试,那不是欺负人了吗。 孔延世的儿子九岁就被朝廷赐了同学究出身,跟同进士差不多的含金量,熟知一个同进士天下多少学子学到五六十岁都未必考得上。 时下三月春,骆永胜到这里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个踏春观景的好时节,索性就在曲阜县里逛了两天。 和印象中自己前世逛过的曲阜三孔旅游区有些偏差,这里还没有那占地极广、堂皇大气的孔府、孔庙、孔林,这时期的孔府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孔府,门口站着几个青衣素衫的下人。 不骄狂也不蛮横,偶尔会拿起门边的笤帚清扫一下府前刮过的浮沉杂物。 这倒是让骆永胜刮目相看,他还以为孔家是想象中那个孔家呢,原来这年月孔家还是比较低调的。 身边没有带任何随从,骆永胜一个人便踏上台阶登门拜访。 “南方学子末进特来拜访,还望通禀。” 几名家丁看看骆永胜一身的学生装束,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和煦微笑,也就只当骆永胜是慕名而来的考生,其中一个便道了句‘公子稍等’转身进了府,不多时出得门来拱手。 “我家明公暂时不在,请公子入堂稍坐。” “有劳了。” 骆永胜进门的时候给这家丁塞了锭银子,反被其拒“公子万万不可如此,若是被我家明公知晓,小底被辞退还则事小,恐我家明公会因此而与公子您生隙厌恶啊。” 这话说的骆永胜不由肃然起敬,由衷赞道“不亏为圣人家门,如此家风实令在下敬仰。” 赞罢便再也不做乱想,安安静静坐在堂中品茶静候。 孔家的正堂不算太大,起码比骆永胜想象中的富丽堂皇要差的远,两排简单的桌椅,偏侧处还有几个书架,码放着整整齐齐数百本古籍。 “公子若是坐不住,可以自行取来观读。” 骆永胜也不矫情,走上近前挑了本《周礼注疏》来看。 这是汉代郑元做的注,而一些比较晦涩难懂的语句还有孔家历代家主做的注,虽然一样都是古文言文,但骆永胜读起来勉强还算是能看懂个七七八八。 想想自己前世都没有正儿八经看过《周礼》,没曾想这辈子竟然在孔家看了一遍注疏。 想想骆永胜不免摇头一笑,摒弃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将心神沉浸入书中。 这一看就不觉时间过得飞快,等骆永胜再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正堂主位上已坐着一个三十岁许的男人,此刻正端着茶杯笑而不语。 这个发现让骆永胜慌忙放下书本,有些拘谨羞赧的站起身手足无措作揖。 “学生顾有志见过先生,先生可是当今文宣公?” 此人呵呵一笑,颔首“不错,老夫名讳延世,不知可是小友想见之人。” 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当朝文宣公的孔延世后,骆永胜再次一揖到底行礼,被孔延世起身扶住“小友无需如此多礼,吾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多读了几年书的书匠而已,并非什么公侯。” 骆永胜坚持要拜,口中言道“学生拜明公,非拜明公之显赫官爵,而是拜明公早年所著《九经》,学生曾有幸拜读,深受启蒙,故而学生虽生平首见明公,然与明公却有一份师生恩情所在。既见恩师岂能不拜。” “好好好,顾小友真是明礼之人。” 见骆永胜口中夸耀自己的心血著作,孔延世也是面上有光,抚髯畅笑,看着骆永胜便觉十分顺眼。 “顾小友从何而来啊。” “江南路,洪州。” 一句洪州,让孔延世面色一怔,问道“可是那伪楚骆逆兴风作浪之地?” “唉。” 骆永胜重重一叹,马上双目之中蓄满热泪“正是,学生本是在洪州安心读学之人,存的是考取功名报效朝廷、百姓之心,熟料贼人造反,反害了学生一家性命。 兵祸一起,生灵涂炭,洪州已化作存存焦土,学生每每思及,痛不欲生尔!” 话到最后被勾起伤心往事,当下便嚎啕大哭,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连着孔延世都感同身受,不免目泛微光,湿了双眸。 “学生此来山东,就是想求明公,救救江南的百姓啊。” 哭着,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顿首在地。 这个请求让孔延世为之怔然,手足无措去搀扶“老夫不过区区一个曲阜县令,只司职奉祀祖先之责,有何能为江南百姓可做的,若有,小友可直言无妨,老夫定尽绵薄之力。” “孔孟先师都曾著书留言,可救朝廷与百姓者首为仁政,而绝非兵戈,如今江南祸乱糜烂,刀兵四起生灵涂炭,只杀得是处处白骨、寸寸血染,如此百姓与朝廷之间恨意日深,此焉可为正道? 学生位卑言轻,思前想后这天下可救百姓者独明公一人,求明公入京面圣,进劝朝廷宽施仁政而止兵戈啊。” 见孔延世迟疑,骆永胜便哭的更加凄惨许多“明公~~~! 朝廷下令尽屠江南六州,那可足足是一百七十万百姓,是一百七十万条无辜的人命啊。” 这一句可真是扎进了孔延世的心中,当下紧紧握住骆永胜的双臂,看着后者那哭到红肿的双眼,郑重点头“好吧,老夫为了百姓就去试上一试。” “谢谢明公谢谢明公。” 孔延世叹了口气,好生安慰许久,目光扫到骆永胜方才观读的那本《周礼注疏》,便开口转移走这个沉重的话题。 “小友竟然也爱读《周礼》?” 周礼晦涩,距离眼下之世又相隔两千多年,朝廷科举考的《诗》、《礼》也是后世润色修改过的改良学说,像原汁原味的周礼已经很少有读书人愿意看了。 “让明公笑话了,学生才学浅薄,也就勉强看懂个皮毛。” 骆永胜擦擦眼泪,勉强一笑“只是学生有些不懂,为什么周公旦当年可以行共和之政、共产之举来平天下、安民心,而到了今朝,反而让那骆逆用这种方法来反攻朝廷。” 这个问题让孔延世为之一怔,继而又听到骆永胜开口道。 “周开八百年之王朝,历朝历代无有王朝命数超过姬周者,皆因《周礼》之功,汉武帝穷兵黩武打得江山破碎,昭宣中兴重用黄老学说,以安民庶恢复生产,才有四百年之大汉。 如今天下百姓之所以反,皆因兼并无度、地方暴政频施所致,既如此,我大宋何不取学于周汉两朝,效法先贤呢。” 说罢拱手向孔延世请道“孟子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明公可以此相劝万岁施以仁政于天下,何愁不会江山平定、百姓安居,如此国力日益升腾,远夷望而宾服皆归王化,到那时那日,山河社稷、亿万生灵皆感念明公之恩。 万家生佛、香火不断,明公便为圣人在世矣。” 孔延世听得晕晕乎乎,但却也倍觉有理,当下邀请道。 “小友竟然有如此大才,今晚当与老夫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骆永胜再揖,含泪点头。 “固所愿,不敢请耳。” 第一百七十六章 覆亡赵宋政权的第二步 甭管骆永胜曾经对孔家有多少的偏见和不屑,但秉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来看问题,这孔延世确实是一个好人,拥有着一颗读书人匡世救民的红心。 骆永胜在孔家仅仅待了两天,孔延世就备好了车马准备入京面圣,还邀请骆永胜一道同去。 一道同去? 那不是上赶着把自己送进刑场受那千刀万剐之刑吗。 面对孔延世这么无理的邀请骆永胜当然是婉言谢拒,倒也有合理的托辞。 “学生此来山东就是为了请明公出面来救一救江南的父老乡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学生打算在城外遥祭故土,将此事告慰父母的亡灵,并为其丁忧,等明公回来若是此行顺利,请务必告知学生,好让学生能够叩谢明公的大礼。” 真是一个至诚至孝的好孩子啊。 孔延世感慨着骆永胜的仁孝之心,当下也感到肩头之上的重担更加沉重,郑重其事的向骆永胜保证道“小友放心,此番老父入京必亲呈吾皇,乞求其暂止江南兵戈。” 说罢登上车架,不顾千里劳顿之苦,一路向西,直奔东京而去。 望着孔延世离去的背影,骆永胜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转身离开,再出现时,便是人在曲阜城外几十里的一处偏僻乡野之中,魏禀坤迎了上来。 “大王觉得,这孔延世此去能成吗?” “那就得看朝中那群士大夫是要祖宗还是要他们的利益了。” 骆永胜呵呵冷笑,目视东京方向道“孔圣人的后代都站出来了,希望朝廷可以润改一下现在的制统,禀坤你说那满朝的士大夫是站在孔延世这里还是愿意站在他们自己的利益寸步不让呢。” 这个问题让魏禀坤打了个哆嗦,猛然想到了一极其可怕的后果。 现在孔延世心存仁义,要向朝廷进忠言相劝,劝的是什么? 劝的可不就是那制统之别导致的百姓造反之事吗! 换而言之,一旦孔延世入了京,把这种话在朝堂之上一说出来,那么跟士大夫阶级打擂台的就不是骆永胜而是他们士大夫阶级的祖宗孔家了。 改祖宗家法赵家亡国,不改祖宗家法就需要驳斥孔延世的观点,意味着士大夫集团要跟孔家打擂。而一旦士大夫敢找孔家的麻烦,那么牢不可破的士大夫阶级就会分裂,因为士大夫集团里面毕竟有很大一部分的读书人是孔家忠实的、狂热的拥趸啊。 到时候朝堂就会出现混乱,分成不同的党派继而无休止的出现思想上的斗争。 如此到了那日,便实现了骆永胜大战略中的另两点。 乱其思想、乱其党派! 朝堂一乱,就会波延地方,继而城市乱、地域乱、天下大乱! “所以说,当孔延世进京的那一刻开始,无论赵宋改不改祖宗家法,赵宋都败了。” 阳谋,又是无解的阳谋。 想的越深,魏禀坤就觉浑身上下如坠冰窟,冷的他猛打哆嗦。 自家这位楚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人啊。 “现在天下正直大乱之时,所谓乱世用重典,寇凖想要平定天下塑造乾坤,必须先安内,安内就要统一朝堂的思想不能出现风波动摇。 孔延世的话一旦脱口,寇凖要么任由孔家制造思想混乱,要么” “要么就杀掉孔延世!”魏禀坤魂不守舍,后退一步“而一旦寇凖杀了孔延世,不,只要孔延世死在东京城里,无论是不是寇凖杀的,矛头都将直指寇凖。 到那日,百官、天下的学生都将联名上书要寇凖的脑袋!寇凖要么自杀以谢天下,要么就逼赵恒退位他自己当皇帝。” “哈哈哈哈!” 骆永胜仰天大笑,以手拍了拍魏禀坤的肩膀“你说,孤拿孔家上下一百七十多口性命,换孔延世自戕于东京,他孔延世会同意吗?” 魏禀坤面色苍白,拜倒在地,顿首不敢言。 “禀坤啊禀坤,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分两种,一种呢就是无知的人,他们自以为什么都懂;另一种则是话不多的人,他们懂得太多,故而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学闭嘴。孤希望你能博览古今,做一个世间大才啊。” 扔下这句话,骆永胜迈步便走,留下浑身抖成筛糠的魏禀坤频频擦汗。 现在的魏禀坤对于骆永胜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再也没有任何的怀疑,虽然他之前也没有怀疑过,但绝没有现在这么强烈的直观感受。 在骆永胜一手布下的局中,整个天下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着骆永胜来操控。 让祂乱就乱。 现在的魏禀坤只希望,只希望赵宋快快亡国,这样的话太平盛世可以早一点到。只希望骆永胜做了皇帝之后,可以对天下的百姓好一点。 ‘四川的刘蜀、两广的陈粤、福建的林闽?’ 脑子里这些政权的名字一一划过,魏禀坤缓缓摇头失笑“就他们还想做大王的对手?这简直是太可笑了。” 而此刻的孔延世哪里知道自己深陷局中,此刻还满怀热忱的想着匡扶社稷、拯救黎民呢。 一进到东京城内,便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马不停蹄往皇宫方向去,正好迎面撞上了才从府衙中办公出来的寇凖车辂。 “孔家的车?” 寇凖喝了一声停,自己从车中走下,在一队亲兵护卫的保护下拦住了孔延世的马车。 见是孔延世本人还错愕一怔“竟然是文宣公当面,失敬。” “老夫见过寇相。”孔延世也不敢在寇凖面前托大,从车上下来见礼“老夫有要事要入宫面圣,待拜谒万岁后当去拜访寇相。” “不敢不敢。”寇凖连连摆手“文宣公要面圣必是大事,不若本相与文宣公一道吧。” “好好好,如此甚好。” 有寇凖相陪,孔延世便更加开心,索性上了寇凖的车架,两人一道入了皇宫。 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太师,一个是孔圣后人,当朝文宣公,这政治规格直接顶格,当然是一路畅通无阻。 别说赵恒没事,就是忙着生孩子这会功夫也得翻身下马出来接见。 君臣三人在资政殿碰了面,赵恒为示尊重孔延世,又名人将吕蒙正、王钦若等副相通通请来。 “文宣公入朝怎得这般匆忙,按照礼法应该提前两日报进礼部,朕好着宫中安排宴席,与百官一同款待才是啊。” 也是为难赵恒了,这般困难的日子里还能挤出灿烂的笑容。 还是孔延世懂得体谅,拱手道“值此之时理当一切从简,臣有急事奏请陛下。” “是吗,文宣公请直言,朕无不应允。” “臣请陛下暂止江南兵戈。” 说着话,孔延世便开始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把骆永胜曾给他说过的话加上自己的润色补充,重新组织排列一遍说了出来。 “先周有八百年之江山、汉有四百,皆因国有良政,如今那骆逆以《周礼》之思想诱导百姓从逆才有今日天下之乱,故而臣请陛下何不以先贤为师、以八百年姬周为师,重定国策。” 这话说的众人都眨眼,一时没有搞懂孔延世的意思,只有寇凖猛然脸色大变,跳起身来大吼。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顿时,众皆侧目。 第一百七十七章 骆逆就在曲阜 殿中有些安静。 君臣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寇凖,诧异于后者为何会突然失态。 人家孔延世又没有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不就是说了一句希望朝廷可以以先贤为师、以姬周为师的空话吗。 这种话天下的读书人动不动就喜欢挂在嘴边,你要让他们具体来说怎么效法先贤,因时制宜,他们往往就会哑口无言。 现在江山有乱,人家孔延世过来关心两句,说两句有的没的空话套话多么正常,咱们听完之后打两句哈哈就过去了,何必当着赵恒和人家孔延世的面这么大呼小叫。 你看,人家文宣公的脸色不好看了吧。 何止是孔延世啊,赵恒也有些生气,气寇凖如此君前失仪,但一想后者现在是他赵宋家的救命稻草,只好强忍怒意给寇凖一个面子。 “寇卿勿急,文宣公不还没说什么呢吗。” 还等说,等说出来就晚了! 寇凖急的火烧眉毛,只好道“如今我大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虽有疥癣之疾、撮尔叛乱,不过是少数狼子野心的刁民罢了。穷八百年姬周、四百年刘汉又何曾短过这种祸事? 既如此则说明祖宗定下来的礼法是因时制宜,是合适本朝的,何须以先贤为师。”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不给人家孔延世面子了,好歹人也是文宣公,是公认的天下学问最高的那一位,当即就有话来堵寇凖。 “有道是旁听则明、偏听则暗,先孟圣曰”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寇凖打断“此番文宣公远自千里来朝,舟车劳顿今日还是先好生休息吧,有什么想法,也望容后再说。” 寇凖这般回应多少有点太不给面子了,别说孔延世本人,就连赵恒都勃然色变,刚想发怒斥责寇凖,却见一旁的张耆冲天摇头打眼色。 甭管现在寇凖是不是已经猖狂的有欺君的嫌疑,单说一点,孔延世拿什么跟寇凖比重要性。大宋朝可以没有孔延世,但现在不能没有寇平仲啊。 不就是没给面子吗,便是寇凖骂两句还能让孔延世少块肉不成? 赵恒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转而看向孔延世,呵呵笑道“寇相说的极是,文宣公远途而来今日还是不说那些国事,安心休息几日,等养足了精神,朕在洗耳恭听等着文宣公教诲。” 皇帝给足了面子,孔延世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马上顺着台阶下来,举杯致谢“臣谢皇恩。” 一顿饭吃的算不上多么愉快,吕蒙正和王钦若两人没少去看寇凖,眼里面各自都带着浓浓的诧异。 这寇平仲难不成真的要做那欺君骄横的权臣了吗? 可现在的寇凖哪有心思跟他们解释如此之多,宴会一结束就直接找到孔延世,怒目圆睁。 “文宣公何以要毁江山耶?” 这没头没脑的诘责问下,换谁都会有脾气,何况孔延世本就被寇凖驳了面子,故而甩袖冷哼一声“寇太师此言孔某听不懂。” “谁告诉文宣公要以姬周为师,以《周礼》治国的。” 见孔延世要走,寇凖不愿,紧紧跟随着说道“是,寇某承认,我赵宋之祖制有颇多不是之处,可如今天下正直混乱,各地反贼不断,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朝廷上下、朝野内外同心协力才能平定反贼,文宣公乃是天下士族之首,精神领袖。 您现在来说要改国体,要改祖宗的家法,朝廷就会瞬间四分五裂,天下就真的完了!” 孔延世的脚顿住,而后侧首去看寇凖,冷笑“寇太师你也承认今日天下有此乱是因为祖制不对了?” “寇某从没有否认过,错就是错。” “那太师准备将错就错,拿江南六州一百七十万的命来为这个错误殉葬吗!”孔延世厉喝道“既然太师也知道错,为什么还要下令屠城。” 寇凖大怒,喝骂道“文宣公糊涂啊!现在江南六州那已经全是反民了,无论朝廷给多少恩惠、颁行多少仁政,他们都不再会领情,不再会相信,朝廷在他们眼里就是杀父杀子的仇人!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是朝廷对不起他们吗,是骆逆,是那骆永胜一手造成的,乱天下者是骆逆啊!” 骂着骂着,寇凖猛然一怔,惊愕的看向孔延世“文宣公这几日是不是在曲阜见过什么人?” “哼,老夫见得人多了!”孔延世一甩袍袖“天下学子皆为孔圣徒孙,来曲阜拜谒圣人顺道与老夫坐而论道有何不可?” “此中必有骆逆的爪牙,甚至,骆逆本人!” 寇凖大惊失色,急声劝道“文宣公,算寇某求你了,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乱开口啊,您是天下士族的领袖,您开了口,朝廷就乱了,全天下士大夫的思想就会因为您而产生混乱,他们甚至会要求朝廷改革家法,可一改就要动很多人的利益。 那些士族门阀就会群起而反,山东、荆湖南北、苏皖都是士族重地,也是朝廷的粮税重地,这些地方一旦反了,江山顷刻而亡,到那日北方的契丹就会南下,百姓有倒悬之危、生灵涂炭死者何止千万。” 孔延世被说的吓住了,忙道“当真?” “我的文宣公啊!”寇凖都快急哭了,撩袍甚至要给孔延世跪下,被后者急忙搀扶住。 “罢了,老夫信你。” 孔延世怅然一叹“老夫可以不说,装聋作哑,但你要向老夫保证,等天下平定之后,祖制,必须该改了。” “寇某代天下苍生拜谢文宣公!”寇凖一揖到底,同时郑重道“请文宣公放心,等天下平定之后,寇某拼的一身剐,也要把这祖制给他改咯! 若做不到,寇某愿五雷击顶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老夫信你一回。” 深深的看了寇凖一眼,孔延世甩袖登车离开,留下寇凖在寒风中悲怆苦笑。 以后,哪里还有以后。 等天下平定的那一日,就是他寇凖身死道消之时啊! “仲儿。” “义父。” “立刻点兵去曲阜,为父怀疑,骆逆就在那!” 第一百七十八章 骆逆寇仲在此 当骆永胜听说朝廷一支官军来到曲阜的时候,整个人脑子都懵了。 现在就是傻子也知道这支官兵来的目的是什么,显然是冲着他骆永胜来的啊。 寇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要只是被寇凖发现这一点,骆永胜还不算怎么太心塞,真正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是就寇凖的那被时代局限的眼界怎么可能识破他这种手段的? 能破阴谋诡计的叫做奇人,而能破阳谋的就叫做神人了。 可能骆永胜自己都没想到寇凖之所以可以一眼看穿这伎俩,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当初留在洪州的那些著作。 师敌长技以制敌。 “该撤了。” 骆永胜长叹一声,示意彭诚带着魏禀坤等人迅速撤离,自己则带着周柏和几十骑亲兵做好离开的准备,彭诚走前还问了一句。 “要不要。” 说着话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用了。”骆永胜看着曲阜的方向摇了摇头“就事论事,这一辈的孔家人给孤的印象还不错,那就不能杀。” 本来骆永胜只想害死孔延世一个人,用他的命换寇凖的命,结果没想到寇凖竟然能破了自己这一局欺天之谋,那么就自然没必要再造无端的杀戮。 既然有的事做了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那就没有必要再去做。 这与对错无关。 撤离还是进行的比较顺利,骆永胜兵分两路,一路让彭诚打着他的骆字大旗带着大部队走官道往南逃窜,自己则带着周柏领几十骑亲兵走密州小道。 “请大王放心,末将一定把朝廷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保护大王顺利回到赣南。” 彭诚都做好了舍身取义的准备,却没想到一路上连一次阻拦都没有遇到,更是一个朝廷的官军都没有看见,当下大呼一声不好。 “大王,大王啊。” 让大军打王旗走官道,这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朝廷这是一路疑兵,领兵将领只要有一点辨识能力都不会相信,继而会布下重兵严查小道。 这一波啊,叫做我预判了你预判我的预判。 彭诚心焦如焚欲带兵重新杀回山东去密州救骆永胜,却被魏禀坤拦下,手持一封书信。 “大王钦命着彭诚即刻带军回赣州与少将军会师。” “放你娘的屁,你敢矫诏王命。” 见彭诚勒马就要走,魏禀坤大急道。 “王业在赣南,少将军也在赣南,将军手里带着的可是四千多咱们讨逆军的老兵精血,是大王花了近五年培养出来的精锐,只要时间充足,这四千人可以变四十万大军! 大王如此做,就是拿自己的命来保这四千心血,保我大楚王朝未来的栋梁,君卫队已经在赣南拉出了一支队伍,正是需要这四千老兵的带领和领导。 到那日赣南会师之时,一支强军就会直接诞生,有少将军和幼公子在,王业就不会断,我大楚就不会亡。” “魏禀坤你混蛋!”彭诚气的红眼,坐在马上看着拦在自己马前的魏禀坤,俯身一伸手竟生生揪着衣领将魏禀坤拎了起来“大王正身陷危局之中,你竟然敢拦着老子不去相救,不忠不义,我杀了你!” “大王若是遭逢不测,我魏禀坤必以死殉之,但彭将军若是带人回山东,四千老兵折掉一个彭将军都将是我大楚的千古罪人!” 这会子功夫周正等人也上来相劝,逼得彭诚痛撒热泪,仰天悲鸣。 正如魏禀坤说的那般,骆永胜支走彭诚的目的就是为了保下这四千多人,此刻的他已经在朝廷的围追堵截下,被困死在了密州丛林之中,源源不断的朝廷军更是将包围圈不断的缩小。 “朝廷布下天罗地网、十面埋伏,今时今日孤怕是冲不出去了。” 山东下了细雨,给这一片寂寥的深山密林又添了三分悲戚。 骆永胜仰头看天,感受着面庞上滑落的冰雨,冲身边的周柏苦笑道“娘的,孤这一次又败给寇老西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王不要挂怀。” 周柏宽慰一句“更何况那寇凖集天下之力与大王一人相持,尚且焦头烂额,致使江山摇摇欲坠,实际上来说还是大王您赢了,若是大王有江南全域之基业,那寇凖在大王面前绝无还手之力。” 这话听的骆永胜哈哈一笑,复又摇头“都这个时候了,子乔就别捧孤了,败就是败。孤倒是不怕死,独惜害了子乔你还有兄弟们之性命。” 说着话转身看向十几名亲兵,朗声道“时今孤已入绝境,不忍害尔等性命,汝等可斩孤首级献降,不仅可全性命亦可换取富贵,勿要做惺惺儿女之态,来,速斩孤首。” 骆永胜肯定不愿意活着落进朝廷手里,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光是想想骆永胜都觉得疼,死倒是无所谓,眼一闭不挣的事嘛。 狠了也就疼那一下。 十几名亲兵却是无一人动手,彼此对视却是笑了,冲着骆永胜单膝跪地抱拳道“能与大王同死,是我等之荣幸。” 周柏亦是如此,大声道“请大王放心,末将等一定会死在大王之前,能与大王同死,是我等之荣幸。” 看着眼前这一群赤诚的面庞,骆永胜喉头哽咽,缓缓点头。 “能与汝等同死,亦是孤的荣幸。” 将感伤的情绪一扫而空,骆永胜翻身上马,剑指南方“既如此,诸位与孤杀出重围。” 众人纷纷上马,却听到密林之中一声呼喊。 “可是骆楚王?” 这一声喊,惊得周柏下意识转首怒喝“谁!” 大家伙纷纷寻声望去,便见密林之中颤巍巍走出一猎户山民“小人乃是此地山户,但也听说过楚王事迹,也知道楚王爱民如子,小人虽无大能却也想为楚王尽一份绵薄之力,此地有一隐秘小路,不知楚王可能信的过在下。” “大王,来人蹊跷,不可轻信啊。” 周柏谨慎的拦了一句,却被骆永胜挥手打断“孤已到这般田地了,还有什么好被人骗的地方。” 说罢看着山民“敢问贤兄尊姓大名,若此间骆某可以脱身,将来必报贤兄救命之恩。” “小人贱姓孙,人都唤小人孙二。” “那孤就唤你孙二哥了。”骆永胜马上抱拳,问道“请问孙二哥,路在何方?” “此往东行二里有一丈高怪石,见之转南过三里地有一山村,村西南角便有一条山路可以离开。” 骆永胜大喜过望,再次郑重道谢“大恩不言谢,事不宜迟孤就不多说客道话了,孙二哥告辞。” 说罢将自己腰间玉佩抛向孙二,带着周柏等人鞭鞭打马离开此地,按照孙二指出的路线奔逃。 行进二里果有一怪石,南侧茂盛树林中有一乡径,沿着奔行三里便见村庄炊烟,骆永胜等人不敢入村,沿着西南山路,翻身下战马,牵马缓慢前行。 走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便觉眼前豁然开朗,已是一片光明坦途。 “哈哈哈哈,天不绝我骆永胜,天不绝我骆永胜啊!” 顾不得一头一脸的泥泞污浊,骆永胜蹲到路边掬了一捧水打在脸上,洗掉泥土后仰天大笑起来。 周柏等人正欲道喜,便听耳边马蹄声声,一支偏骑杀出,当头将领面如冠玉、英姿神俊,手握银枪朗声大笑。 “骆逆,寇仲在此!”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华容道 “骆逆,寇仲在此!” 随着这一声喝,骆永胜脸上的喜色僵住了,生平第一次出现了失神无措之感,甚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完了,全完了。 正在骆永胜六神无主的时候,还是周柏反应及时,翻身上马拎起横刀怒喝一声“大王先走,众兄弟随我死战。” 一群人保住骆永胜要走,却又被骆永胜喝住。 周围足足有数百骑,跑铁定是跑不掉的,他骆永胜虽是楚王,但中间少了一个霸字,这么多人他拿什么来突出重围。 给把ak还差不多。 “寇仲?” 骆永胜总算是恢复了灵台清明,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看着寇仲微微仰起下巴“孤记得你,寇平仲的义子对吧。” “既然知我之名,何不速降?” 寇仲志得意满哈哈大笑,一手压在马鞍之上,上身前倾居高临下的虎视骆永胜“本将军劝你莫做困兽犹斗之举。” “少将军英姿神俊,孤死在你手上倒也不算是折辱。” 骆永胜摘下头盔,撒下一头短发,冲寇仲说道“孤可以投降不自杀,随你回东京受千刀万剐之刑,但你要放他们走。” 说着话指向周柏等人,目视寇仲“可否?” “大王!” 周柏等人惊得睚眦欲裂,哀声道“万万不可啊大王,我等即使粉身碎骨也一定护着您杀出去。” 对这些哀求骆永胜视而不见,只是平静的看着寇仲,等待后者的审判。 “杀了你官升五级,赐万户侯,而活捉你,封国公,拜上将军,世袭罔替。” 寇仲嘟囔了一番赵恒最新给出的优待条件,而后冲着骆永胜点头“还是活着的你更值钱,成,这个交易本将军跟你做了。” 说着话看向周柏等人,倨傲的扬起下巴“你们走吧,老子放了你们的狗命。” 可此刻的周柏哪里还有心情去跟寇仲说的话置气,都跪在骆永胜面前嚎啕大哭,哀求不许。 “活着将来就有机会替孤报仇。” 骆永胜死死攥住周柏的手,捏到指节发白,嘴唇哆嗦道“现在的局势赵宋的江山已经稳不住了,我一死,则朝廷的平叛重心就不可能继续放在江南,而是会侧重闽广,这就给了咱们发展的空间。 积蓄实力,等他日足够的时候先取升、杭,切断伪宋与江南的联系,断他们的粮税,到那时朝廷几十万禁军不战自愧尔等就可兴兵北伐,定鼎江山。 到那个时候,就把赵恒、寇凖九族杀尽为孤报仇。” “大王!” 周柏险些痛断肝肠,哭的昏天暗地,又听到骆永胜一声爆喝“快走!” 众人本欲与骆永胜同死,但实在是拗不过骆永胜,只好冲着骆永胜叩首三记,洒泪上马。 此刻骆永胜将手中的刀远远扔出,目视寇仲,后者便抬起手,军阵分开让出了一条路来。 周柏走了,带着十几名哭红眼的亲兵纵马离开。 而骆永胜呢,则惨笑一声,任由几名宋军上前来把自己五花大绑起来。 “啧啧啧,天下第一号反王原来被捕的时候也会怕啊。” 寇仲下了马,走到骆永胜跟前,看着一脸暗淡的骆永胜嗤笑道“是不是一想到将来要受凌迟之刑,也害怕啊。” “非也。”骆永胜摇头,看着寇仲“孤现在不是怕即将身受万刃之刑,而是痛惜没能推翻这暗弱无能、昏庸无道的赵宋江山而已,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你算什么狗屁英雄,包藏祸心的枭雄还差不多。” 寇凖不屑诘责“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汝之罪过罄竹难书,所犯冤孽倾三江之水亦难洗尽,如此还有脸面称自己为英雄,有哪家的英雄会害百姓的性命?” “就你还想跟我论道?”骆永胜突然笑了“你爹难道没嘱咐过你,少跟我说话吗,你就不怕我三言两语把你给策反了?” “哈哈哈哈!” 寇仲顿时大笑,冷哼一声转身上马“你不用使激将法,但你说的对,常听闻楚王颇通蛊惑人心之策,本将军不与你逞口舌之快,只等入了东京,便可备下酒肉,到刑场看你千刀万剐。” 说罢一抬手臂“带走,回京!” 两名亲兵把骆永胜捆到马上,驱马赶到最近的县城换了囚车,于是数百人警戒哨卫,簇拥着骆永胜往东京的方向而去。 雨势越来越大,寇仲便频频大喊。 “全部加强戒备,千万不要让骆永胜跑了!” 说着话走到囚车近前,对数十名看管的禁军道“先把囚车送进营帐中,别一晚上大雨给这骆逆淋死,听到了吗。” 这可是一个到手的世袭国公,对一众禁军来言更是到手的荣华富贵,谁也不愿意让骆永胜溜掉。 “等明天雨一停,咱们跟大军汇集,这骆永胜就更没有机会逃掉了。” 寇凖捏住骆永胜的面腮又拍打几下,哈哈一笑转身离开。 夜渐深,骆永胜站在囚车中昏昏欲睡,手里却突然多了一把钥匙。 这是刚才寇仲给他的! 但是骆永胜并没有急着去为自己身上的锁铐解锁,不仅囚车旁边有四个值夜的禁军,营帐外还有一百多禁军呢,自己现在就是解开镣铐也来不及再去开囚车的锁,到那时还是难逃一个横死当场的结局。 既然寇仲把钥匙给了自己,就说明寇仲不想让自己死,寇仲会帮助自己脱身! 至于为什么,骆永胜现在来不及去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营地外猛然喧哗起来,四处喊杀声骤起,喊杀声中更是频繁响起“营救楚王”的呐喊。 营帐内值夜的四名禁军虽惊,但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出,而是依旧虎视眈眈的紧盯住骆永胜。 这时候寇仲大步流星的冲进来“有敌劫营,快与本将军先将骆逆送走。” 几人推着囚车出营,寇仲喝令全军“坚守阵地断后。” “诺!” 寇仲领着四个禁军押着囚车从营地后撤离,月光下与骆永胜错了一记眼神。 “咔!” 锁铐解开,骆永胜释放双手之后便去开囚车的锁,几名禁军大惊,正欲拔刀制止,却见寒光冷冽,个个命丧当场。 是寇仲! 斩杀四名禁军,骆永胜也逃离囚车滚落在地,爬起身看向寇仲皱眉“你为什么要救孤?” “两点原因,一是我不忍心杀你。”寇仲冲骆永胜笑了笑“你是对的,朝廷是错的,所以我不想杀你。二来嘛,你死了我爹也得死,为了我爹,你得活着。” “那个山民孙二是你安排的?” “没错。” 寇仲点头“要不然你直接冲阵的话,人多眼杂,我没办法救你,那孙二叫寇二,是本将军的家仆。” “谢了。” 骆永胜活动一下身子骨,又翻身上了寇仲的马“孤该如何报答你?” “以后对百姓好一点,别在拿他们的命来牺牲了,还有,别杀我爹。” “营外的喊杀声是如何回事?” “那是你的人啊。” 寇仲展颜一笑“我让寇二去找的他们,好了,废话别多说,赶紧跑。” 说着话,突然引刀对着自己的腹腔斜刺进去,痛的寇仲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娘的,老子为了你这次可是吃了大亏。” 看骆永胜迟疑,寇仲喝了一句“放心,老子死不了,快滚。” “今日你的话,孤记下了!” 骆永胜打马就逃,留下这么一句“孤会对百姓好,孤也不会杀寇平仲,驾!” 深夜雨幕之中,骆永胜的身影越来越远。 一队禁军追来,只看到躺在地上身负重创的寇仲,个个吓得亡魂尽冒,赶忙上前搀扶。 “别管本将军,快、快追骆逆!” 寇仲被扶起来,指着骆永胜离开相反的方向气若游丝。 “王八蛋,这次本将军要他的脑袋,快去追!” 第一百八十章 深陷抉择的寇凖(上) 东京,天策上将军府。 寇凖走进满是药味的房中,迎面撞上宫中太医,开口问道“吾儿如何?” “回太师,少将军虽受创,幸好未伤及内脏不过皮肉之伤,加上救治及时已无大碍,安养数月也就好了。” “好好好,谢过太医了。” “不敢。” 等太医离开,寇凖走近床榻前,摁住想要起身见礼的寇仲,挥退了房中下人丫鬟,脸色就冷了下来。 “为什么要放掉骆逆。” “义父说什么,儿没有听懂。” “哼!” 寇凖冷哼一声,眼中便布满了杀机“你还想欺瞒为父吗,告诉我,为什么要放掉骆逆。你想学华容道关云长义放曹操?可知那骆永胜比曹阿瞒更歹毒阴狠。” 见自家父亲动怒,躺在床上的寇仲反而是笑了,甚至还有顽心抬手冲寇凖挑了个大拇哥。 “父相圣明灼照,果然什么都瞒不住父相的眼。” 说着话咳咳两声,喘上一口气“儿也不想放他走啊,但是有命在身,儿不得不放他走。” “谁命令的你?” “就是父相您啊。” 寇凖脸色大变,动了怒“为父何时下过这种荒诞的命令。” “那您为什么让我去围剿骆永胜呢。” 看到寇凖的表情,寇仲更加开心,嬉皮笑脸的说道“枢密院和三衙有那么多名将可以调遣父相都不用,反而点了儿子去山东。前些日子儿子就因为读了骆逆的书而开罪父相,父相事后斥责儿不可以受到骆逆的蛊惑,却又命儿担负这剿贼的重任。 父相平素里一直与诸葛武侯相比,儿一想,派关云长去守华容道的可不就是诸葛武侯吗。” 寇凖沉默了下来,去到一旁斟了茶水端来喂寇仲饮下,而后整个人就坐在床榻边陷入了沉思。 “你说爹这么做,对吗?” “为自己想,父相您做的没错,为天下想,父相您做的也没错。” 寇仲握住寇凖的手,感受着后者那轻微的颤抖“于公于私您都该放了骆永胜,因为您对朝廷也寒了心不是吗。洪州刚刚平定,皇帝就跟王钦若商量如何把澶州之盟的耻辱嫁祸到您的头上,好让皇帝可以堂而皇之的去封禅泰山。 父亲啊,澶州之盟是我民族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啊,一旦扣到您的头上,千年之后的后人都会骂您,您的名声甚至会比司马昭还要臭上数倍不止。 皇帝卸磨杀驴、冰冷无情,仅以此一点论,他可比骆永胜还要恶毒啊。骆永胜的书父亲您也看过,您绝对比我看的更透彻,一旦骆永胜身死的那一天,就是您与我、与随弟咱们父子三人刑场授首之日。 而一旦您死了,天下便再无人有能力使陛下纠正祖宗家法,如此百年之后就会天下大乱、士族腐败透顶,届时异族南下,铁蹄踏碎中原,亿万黎庶遭殃,神州陆沉。 骆永胜在书里留下的预言就会实现,看看王钦若、看看丁谓之,看看满朝的衮衮诸公,您也知道这个预言是一定会实现的。 所以您让孩儿去追剿骆永胜,存的心就是想让孩儿放过他,就是连您自己也没有想好到底是杀他还是放任他。” 寇凖注视着寇仲,许久后突然笑了“我儿竟然如此聪慧。” “那当然了。”寇仲没皮没脸的哈哈一笑“也不看看我爹是谁,我爹可是连败那骆永胜两局的寇太师,论属天下聪明人,您排第一,骆逆第二,我这个跟您二位都学过怎么也得排第三不是。” “你这浑种。” 见自家儿子这般恬不知耻,寇凖笑骂一句起身“行了,你安心养伤吧。” 正说着,门外响了叩门声,管家的声音传进来。 “太师,圣旨来了。” 圣旨? 寇凖皱眉,忙提官袍摆带外出相迎,却见传旨之人竟然是张耆。 后者此刻一脸的焦急之色,长吁短叹,见到寇凖忙上前“太师,少将军伤情如何了?” “混账东西的事不重要,圣旨说什么了。” 张耆捏着圣旨,恨恨一跺脚递给寇凖“官家知道骆逆逃脱之后大怒,要治少将军剿贼不利、致使骆逆脱逃之罪。” 正打算接圣旨的寇凖手僵在半空,而恰好张耆这个时候下意识的松开握住圣旨的手,那卷明黄黄代表着普天之下最高贵的神圣就这般飘摇着掉到了地上,染了尘埃。 这可把张耆吓得够呛,忙俯身去捡,寇凖也跪倒地上告罪。 而捡起圣旨的张耆则急着转头,冲与自己一道来的一队宦官喝道“刚才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听见了吗!” 一群小宦官吓得跪地不敢抬头,连道“小奴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要是说出去还得了,寇太师不接圣旨,反将其弃之于地,这不叫谋逆,还有什么叫谋逆。 张耆稳住心神,朗声道“有敕 爵赏之设,所以劝忠,爵赏之除,所以劝学。枢密院同签书院事、右千牛卫将军寇仲膺受皇命剿匪,却刚愎倨傲、懈于检身,致使贼酋脱逃囹圄,豺狼出于柙。苟非守土之良臣,岂副分茅之重寄。着饬有诏,除其一切官爵,留府三年工学。无阙。” “臣寇凖替领谢恩。” 寇凖叹了口气站起身,双手接过圣旨又叹了口气,看来赵恒是真生气了。 所谓无阙就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谁说话也不好使。 而且这圣旨的开头是什么,是有敕而不是门下。 寇凖现在可是三省一把抓的全权宰相,皇帝下圣旨连跟他商量一下都懒得商量,直接发诏,说明心里已经把他寇凖连着给恨上了。 “太师啊,除了少将军的官爵还是不算什么大事,真正不妙的则是现在东京城里有风言啊。”张耆凑到寇凖耳边小声嘀咕道“有人怀疑是少将军私自放了贼酋,目的是养寇重寇。” 养寇重寇! 前一个寇指的当然是骆永胜这个贼寇,而后一个寇。 当然是寇凖的这个寇了。 寇凖面色大变去看张耆,发现后者眼神中全是担忧。 “甭管是不是养寇自重,太师啊,这个节骨眼上您得给官家一个态度了,江山亡还是兴,都握在您手里呢。” “本相,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深陷抉择的寇凖(下) 作为搅动天下风云的头号反王,可以不夸张的说,骆永胜一个人的性命牵扯了全天下太多的人。 骆永胜如果死了,这一档子乱摊子朝廷是有能力摆平的,所以骆永胜活与死毫不夸张的说便是牵动整个天下的局势。 活着对谁更有利? 这是个一目了然的问题,对大楚政权,对大宋政权中的某一群人或者说某一个党派是有利的。 毫无疑问,这个党派指的就是以寇凖为首的寇党。 寇党不想骆永胜死绝不只是寇仲私下里放了骆永胜这一件事,从前文中丁谓第一次劝说寇凖时这个问题就已经暴露了。 寇党的官员都希望骆永胜能多活些年,但是前提是暴乱的区域不能太大,最好被控制在江南路苟延残喘着。 如此一来,朝廷相安无事,寇凖也能继续独揽大权,他们这些寇党的官员也就可以继续享受权力的红利。 寇凖派丁谓出使西南夷,后者怕死不愿意去,心里面何尝不是还存了一份养寇自重的心。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寇凖都已经大权尽在掌握的太师了,只要天下一日不平,那么寇党一派的官员就可以迅速的出任到朝廷各个显要岗位上,如此一来哪怕有朝一日天下平定,朝野上下也被寇党一党独大。 那个时候未必不能给寇凖也来一次黄袍加身。 这种含沙射影的话题在前文中丁谓可是跟寇凖俩人探讨过的! 故而综上所述,看似寇仲是因为看了骆永胜留下的著作而突然变得心向骆楚,实际上这并非是一个独立的个例问题,而是寇党上下都不可避免需要直面的一个严峻的抉择问题。 那就是寇凖到底是打算做汉平西将军曹操还是做魏武大帝曹操。 寇仲把骆永胜放了,回来后把这个问题直接甩给了寇凖,并且反将了自己义父一军。 如果儿子不把骆永胜放掉,则你我父子连着寇随都得死,这是必然的事实。 您说怎么选? 如果寇凖确实是狠了心就想做忠臣,那当初派人领兵去山东为什么要点寇仲的将,枢密院和三衙那么多将军谁不能去? 而这其中各方出于政治角度的考虑谋划便是赵恒也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在得知这个结果后,只是剥夺了寇仲的官爵,甚至没有做任何严厉的额外处罚,而是让张耆把他的话带给寇凖。 张耆和寇凖包括赵恒,他们三人私交可就有二十多年,寇凖还有从龙之功,当年就是这位寇老西保着赵恒做的太子。 “这个节骨眼上,寇太师,您得给官家一个态度了。” 这句话说给寇凖听,也是说给满朝文武大员们听,说给寇党也好、王党吕党也罢,大家现在统一下思想,别搞那些私下里蝇营狗苟的个人利益考量了。 到底是一力剿匪,尽早的平定天下,还是说放任匪患越来越大,最后江山易鼎,大家伙一起换新老板。 张耆走了,留下这句话后拍拍屁股洒然的离开了,留下寇凖一个人拿着圣旨重新走回屋,将其郑重的保存起来。 “父相,圣旨说什么了?” 寇仲的话寇凖没有回应,而是猛然拔出了墙上挂着的一把宝剑,对准大惊失色的寇仲。 “太师、太师使不得啊。” 一群家丁在管家的带领下死死抱住寇凖,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苦苦哀求“少将军才刚刚战场受创,您这是做什么啊。” 这个时候寇仲反而平静下来,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寇凖。 “父相是想拿儿子的头向天子表决心吗?” 这话宛如一支利箭般插进寇凖的胸口,让其痛苦的闭上眼睛,浑身上下剧烈颤抖。 “父相不要难做,杀了儿吧。” 看着一脸坦然的寇仲,寇凖喝退府中下人,拎着宝剑走到床边,却是迟迟举不起来。 “仲儿,是为父害了你啊。” “没有爹的抚养教育之恩,儿很小的时候就冻饿而亡了。” 寇仲冲着寇凖一笑“后来爹做了开封府尹,便时常教诲儿不可以骄横霸道,要读书习武做一个对天下有用的人。 后来爹的官越来越大,儿子也跟着沾光,都进了枢密院,做了右千牛卫的将军,那时候儿子真的很开心,开心的觉得即将可以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了,爹,您还记得儿小时候您问我有什么梦想的时候,儿是如何回答的吗?” “梦想?” 寇凖愣住,而后心痛的长叹一声。 一个男儿、一介武夫能有什么梦想。 他们的梦想永远都是那两件事。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但是,儿的梦想实现不了了,此毕生之憾事啊。” 寇仲流下了一行清泪,呢喃道“即使爹今日不杀我,但有澶州之盟在,儿这个梦想就永远都实现不了。面北而拜、尊契丹太后为叔母,汉家儿郎忘却祖宗之姓,反亲近胡虏禽兽以为美私,爹,儿每每思及这句檄文,心痛如绞啊!” 当寇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寇凖便踉跄着倒退两步,勉强扶着桌子才站住。 大义重要吗? 现在听听寇仲的话,就可以看出大义到底有多么的重要了。 寇凖知道,自己这个义子的心已经不在赵宋朝廷身上,甚至,天下许许多多如寇仲这样的热血青年,他们的心也已经与朝廷判离了。 看看手里的宝剑,再看看躺在床上无声流泪的寇仲,寇凖只觉眼前一片发黑。 杀了寇仲,他寇凖就是大宋的忠臣良相,即使将来赵宋亡了国,史书上也不会把他黑的太狠,怎么也会夸一句殉国忠贞。 不杀寇仲,在赵宋这,他就是二臣,是食着君禄却不思君恩的无君无父之臣,名节折损。 这是自己的义子干儿啊。 明明是自己犹犹豫豫,没有下定决心杀那骆永胜,现在却为了名节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寇仲的身上,这又岂是一个大丈夫、一个父亲的作为。 越想,寇凖便觉得心里越痛。 猛然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仰面栽倒。 意识模糊中,看到寇仲从床上翻滚下来,向着自己的位置爬动。 “爹!” 第一百八十二章 没了张屠户也不吃带毛猪 “你说什么,寇相病危?” 当寇凖仰面栽倒的时候,这条紧急消息就被火速送进了宫中,把正在宫中静思己过,长吁短叹的赵恒吓了一跳。 他不过只是让张耆替他带句话而已,何曾想过会把寇凖逼到这个份上。 吐血昏厥,命悬一线。 太医去号了脉,带回来的消息更加让赵恒坐不住,本想亲自前往探视,但现在寇凖昏迷不醒,他又不想看到寇仲这个混蛋,所以只能憋在皇宫里急的上蹿下跳。 “这一次寇相的病情十分严重,加上此前两次被骆逆气到吐血,只怕这一次要出大问题啊。” 张耆从太医院那了解到了消息后也是急的不得了,一个劲在那念叨“若是寇相出了意外,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这话传进赵恒的耳朵里,让其心情更加恶劣到了极点,厉喝一声。 “没了张屠户,就吃带毛猪了不成?我赵宋江山离了他寇平仲,就得亡吗!” 喝完,赵恒连喘几口粗气,挥手“着太医院全力抢救,另外,诏曹璨入宫。” 曹璨这个人声名不显,可他爹有名,叫曹彬。 他还有个弟弟也挺厉害,叫曹玘,是后来宋仁宗的老丈人,追封了吴王。 老曹家是赵宋顶级的勋贵世家,比起耳熟能详的潘美家族还要厉害三分,曹彬几个儿子,个个都是赵宋现在手握大权的重臣,要么就是封疆大吏、一方节度。 而现在赵恒诏传的这个曹璨,便是曹彬的大儿子,老曹家现在的家主,官至殿前都指挥使、同平章事、检校太傅。 张耆心头一凛,便是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这个时候传曹璨来,显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寇凖真的完蛋,那么曹璨显然是皇帝挑选的第二任平叛总指挥了。 让曹璨来也挺好,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讲,这曹璨的政治立场坚定、三代清白,是赵宋家最最忠心的臂助,谁让老曹家和赵家捆绑的紧呢。 老赵家一旦完犊子,曹家想换老板都难,毕竟家里几个儿子和赵家的亲王可还都连着姻亲呢,妥妥的皇亲国戚。 时间没有让赵恒等的太久,张耆离开不久就带着一老练武臣折返。 “臣,曹璨参见陛下。” 曹璨对赵恒还是极其恭敬的,光从态度上来说就比寇凖好了不知道多少,让赵恒总算是顺了口子心气。 “曹卿来了,快坐。” 赵恒招呼着曹璨落座,后者屁股才刚刚挨上凳子,就听到赵恒的声音响起“太师病危的是,曹卿知道吗?” “臣,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都不用张耆跟曹璨通气,寇凖前脚昏过去,整个东西大街就传遍了。 “太师身系江山社稷之重,这个时候病危,实乃国家之不幸。” 论岁数,曹璨甚至比寇凖还大十一岁,在瀛洲会战的时候,寇凖是主帅,曹璨为副帅之一,接受寇凖的领导,可以说对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太师,曹璨是打心眼里服气。 他跟着赵二雍熙北伐,多次跟辽国交手没占过什么便宜,屡屡吃败仗,只有跟着寇凖才算扬眉吐气一回。 大家都是当兵的,当兵的想法简单,谁有本事打胜仗那就听谁的。 “现在不是忧心太师身体的时候,朕现在忧心的,是一旦太师有什么不测,谁人能接替。”赵恒看向曹璨“朕意令爱卿任枢密使,统调全局平定叛乱,卿可有信心?” 让我接寇凖的班? 曹璨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一时间也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 若说当三军主帅指挥一场战役,曹璨可以拍着胸脯给赵恒保证圆满完成任务,但是提调全国、统领大局,这种差事曹璨可是从来没干过。 这需要的可不是军事指挥能力。 这很好理解,就骆永胜玩出的那一堆盘外招,也就寇凖见招拆招招架之余还能差点要了骆永胜的命,你换韩信来试试,赵宋江山早崩了。 论打仗或许五个寇凖都未必比得上一个韩信,可论综合能力,一国对一国,韩信就绝不是寇凖的对手了。 毕竟三齐王长于军略而短于人情世故,简单说就是政治头脑差点。 这曹璨的才能够呛能赶的上韩信十分之一的水平,论大局观洞悉力,那更是拍马追不上寇凖,都快年近六十的岁数了,曹璨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所以当下摇头“非臣不愿领命,而是臣怕误了陛下啊。” “朕现在除了卿,以无人可用了。” 赵恒又开始啪啪的掉起眼泪来,这德性都快跟刘跑跑有的一拼,他这一哭就把曹璨弄得没辙。 按辈分论,他算跟赵恒论兄弟,就是岁数差了一辈人还多。 现在赵恒玩这一套,可不就弄得曹璨一点辙也没有,只能硬着头皮起身抱拳道。 “请陛下宽心,若是太师出了不测,臣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替陛下荡平不臣。” 一通打包票立军令状的才算是安抚下赵恒,后者以袍袖擦面,总算是恢复三分仪态,勉强笑道“那一切就托付卿家了。” 曹璨心中叹气,抱拳请命道“既如此,臣需要两个帮手。” “卿可直说。” “威虏军杨嗣与杨延昭。” 这两人是眼下曹璨所能想到朝廷所剩不多的两员战将,精通兵法、作战勇猛而且更难得一点就是听话。 若是能调来这两人做帮手,曹璨觉得,自己先集中实力一家家的灭,应该是不难功成。 本来这个提议赵恒是不该犹豫的,可偏偏赵恒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一听曹璨要调威虏军,他就迟疑。 “威虏军身系抵御契丹的重任,若是将两员主将都调离,倘若契丹南下可如何是好?” 曹璨也是个狠人,一咬牙道“陛下,此时此刻当攘外必先安内,国家不宁,他日祖宗社稷都丢了,还要威虏军有什么用。” 这话算是说进了赵恒的心里,使其点头允了下来。 “可,那就诏二杨领精骑一万南下,威虏军暂由副将署领继续防备契丹即可。” “陛下圣明。” 君臣二人达成了协议,曹璨算是松了口气,准备告退,又见一小宦官来此。 “陛下,寇相醒了。” 赵恒顿时瞪大了眼。 这次醒的那么快? 第一百八十三章 寇凖致仕 作为一个皇帝来说,赵恒给到了寇凖这个臣子最大的尊重。 在得知寇凖苏醒过来之后,前者就带着曹璨坐上天下架辇赶往寇府看望,这让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的寇凖很是感动。 “寇卿大病在身,就不要拘泥于俗礼了。” 看到寇凖还要见礼,赵恒忙上前安抚,顺带着也就坐到了床榻边,看着面容枯槁的寇凖顿觉一阵心疼。 这还是他印象中的寇平仲吗,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气若游丝、奄奄一息,恍若风中残烛,随时就会人死灯灭一般。 “太师~” 曹璨看的也觉扎心,情不自禁唤了一句“太师一定要保重身体,陛下和江山都离不开您啊。” “韬光也来了。”寇凖勉强打了个招呼“老夫今日这幅样子,倒是让韬光你看了笑话。” 曹璨湿了双眸,连连摇头“看到太师为江山社稷操劳伤神如此,末将一心只有感动,哪里会笑话太师您。” 一旁的赵恒也是出言附和“曹卿家说的极是,寇卿你现在安心在府中颐养,等什么时候病好了,朕和朝廷都等着你再回来主持大局。” “臣的身子如何臣心里最是清楚。”寇凖咳了几声,吓得赵恒忙以手抚其背轻拍,顺其心气。 见寇凖咳的厉害,赵恒也觉得心里颇多难受,紧握住其手,感伤道。 “遥想起二十二载前,你我君臣二人初次见面之时,平仲你刚刚中得进士没几年,那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 就哪怕是瀛洲之战的时候,平仲你坐镇中军帐,调度有方大破契丹,春秋盛年之时立了旷世奇功,正是最最好的年华,可如今才不过短短几年啊,竟苍老如此,让朕如何不思之甚痛、思之甚悲。” 要是赵恒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来,本来已经感动的寇凖却又凉了心。 是啊,为什么这几年自己成这个样子了呢。 打契丹,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时候,自己雄心壮志被皇帝连着王钦若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平反贼,进洪州的时候三令五申不能伤害百姓,却生生被逼到屠城害民。 剿骆逆,在山东曲阜寇仲是犯了错,皇帝却选择把刀塞到寇凖的手上逼其杀自己的义子。 一桩桩、一件件,这些事那是想都不能想啊。 越想,寇凖就越觉得心寒。 可是看着赵恒这绝不是作假的神情,寇凖还是暂时搁下了那些负面的情绪,选择了原谅“官家说的是啊,二十多年前臣刚见到官家的时候,官家虽然还小,但丰神俊秀已经有了为人君、为帝王的风采,那个时候臣就认定了陛下是最最合适的东宫人选。 果然,官家登基以后整饬吏政、改革财政、开海市禁、劝耕农桑,使天下俨然一片繁荣盛景,陛下还颁行了文武廉政七条,臣记得清清楚楚。 要清心、奉公、修德、务实、明察、勤课、革弊,每一条都有大智慧,官家是臣所见过最最贤明的君王。” 见寇凖如此说,赵恒顿觉面上有光,可刚想开口谦虚两句却又顿觉一阵恶心。 在寇凖的口里自己是如此的好,在大臣们的口里自己也是如此的好,可为什么自己这么的英明仁义,天下反而快亡了呢? 因为自己是君,他们是臣,连寇凖都不愿意对自己良言直劝了。 原因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寇卿话没说完吧。”赵恒黯然一叹“朕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寇卿不说朕自己说。 朕刚愎自负、好大喜功,明明生的凌云壮志偏生胆小怯懦、优柔寡断,朕崇信鬼神学说不喜儒学经典,沉湎女色纵情享乐,这些也都是朕身上的毛病,对吧。 朕错了,朕一定改,朕向寇卿保证,朕一定会改的。” 寇凖深深的看了赵恒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三分伤感和惋惜。 皇帝能承认错误是一件好事,但赵恒认了那么多错误为什么就没有认识到最关键的地方呢。 什么刚愎自负、好色迷信,对一个皇帝来说算是什么不得了的大错误吗,最大的错误,而是身为一个国家的皇帝却没有对这个国家负责的态度啊! 赵恒最大最大的错误,就是他竟然跟契丹人签条约! 比起赵恒,赵二再差劲,高粱河败的再惨,但赵二起码有一点是寇凖以及全国文武都愿意誓死追随其的原因。 那就是赵二从未断过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梦想,雍熙年间从未停止过北伐。 败一次就积蓄两年实力再打。 前前后后打了十几年没停过。 一个皇帝最需要的,恰恰就是这种责任感,仅从这一点来说,赵二就完爆赵恒不止十条街了。 寇凖劝了赵恒近十年,劝不动也劝累了。 最后满腔的不甘化作了一声叹息。 “陛下,臣快不行了,臣已是油尽灯枯、残躯飘零,求陛下恩准臣,告病致仕吧。” “太师不可啊!” 寇凖一句致仕把曹璨吓得魂不守舍,忙上前蹲到榻前劝道“天下离不开太师、天下离不开太师啊!” 现在到处乱成一锅粥,这个烂摊子你寇凖撒手不接扔下来,这不是欺负人吗。 你名声倒是好听,毕竟打赢过瀛洲会战。而现在曹璨接班,万一江山在曹璨手里亡了,让后者的名声岂不是直接臭到家。 赵恒口口声声没了张屠户也不吃带毛猪,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又犯了优柔寡断的老毛病。 到底是允了寇凖还是不允呢。 扭头看看,是寇凖那满是乞求的眼神,让赵恒心彻底凉透。 闭上眼睛颤抖着,良久之后才吐口。 “朕,准了!” 言罢,流下两滴热泪,起身甩袖便走。 张耆带着一众内侍官忙跟上,临走不忘恨得跺脚。 “太师您为何如此啊。” 可此时的寇凖似乎又陷入进昏迷当中,对曹璨的话充耳不闻,逼得其连连叹气只好离开。 此刻,整间屋子便只剩下寇凖和其从子寇随。 “爹。” 寇随此刻一样的震惊“您真的忍心放弃这天下吗。” “不是爹放弃了天下,而是爹放不下你们。”寇凖伸手抚摸过寇随的脸庞“爹得让你们活下去。” 寇凖也算是个可怜人,因为他一生无子,似乎有难言之症。 膝下寇随缘是他的本家侄子过继而来,寇仲更是多年前在乡野中捡来的孩子,收为义子。 这两人虽都不是寇凖亲生,可每一个寇凖都视若己出,精心培养,虽无父子血缘却有父子亲情。 “爹此时退下来,无论将来如何,你和仲儿都能活着。若是骆楚坐了天下,仲儿与他有一份恩在,还能出仕为将,全了他北伐河山的梦想。” 寇凖闭上眼疲惫的呢喃着“我这个当爹的虽不能替他实现梦想,但也不能断了他的梦啊。” 抱病致仕,是寇凖眼下唯一能想到的两全之法。 既不给赵恒继续添堵,也能保下自己一家性命。 让天下打去吧,若是赵宋赢了,他寇凖最多替皇帝扛过一个澶州之盟的黑锅也不会死,权当提前退休颐养天年了。 若是骆楚赢了,骆永胜或许会杀他,但一定不会杀寇仲、寇随。 而且寇仲还对骆永胜有救命之恩,对自己这个敌人寇凖现在还算是了解的大概。 跟着骆永胜,寇仲这辈子才有机会北伐实现他的梦想。 为了自己儿子的梦想,寇凖这个当爹的,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在不出卖自己名节、不出卖赵恒的基础上。 未来,交给天意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重建家园 “恭迎大王!” 顺阳之日,灰头土脸、一脸沧桑的骆永胜总算是在周柏等一行亲兵的保护下重新回到了赣南,回到了他的基业所在。 面前,是前来迎接的大楚文武官员,是一队队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的士兵,即使这些士兵身上穿着的甲胄并不统一、拿着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但骆永胜还是看得很开心。 “王上。” 守在马首前将骆永胜扶下来,耿百顺便开心的向其汇报着大业。 “如今我大楚已在赣州、吉州一带立足,以罗霄山脉为中心辐射,建立了多个坞堡性质的武备村抵挡朝廷的围剿,现已练出精兵三万余,都是江南六州逃出来的精壮,个个身背对伪宋的血海深仇,是一支哀兵、强军。 彭将军带回来的讨逆老兵一到,两军会师再添战力。 另外如今永顺土司在君卫队的努力下也策反了,牵扯了伪宋在江南路、荆湖南路大量的兵力,按照您早前的安排指示,君卫队成员留在永顺,给他们的大统领彭可保做那什么军事顾问,指挥土司军在湘西、湘南一带打游击。 长江以南,除了两浙苏皖一带以外,已经是处处战火,遍地狼烟。” 骆永胜点点头没说话,也拒绝了魏禀坤让他先洗漱休息的请求,踩着山道步步登高,直至爬到这罗霄山脉一处山腰的平层上,俯瞰着苍茫大地、密林群峰。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此情此景,骆永胜情不自禁的吟出这首词牌来。 终于,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啊。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把赵恒和这伪宋江山给逼到了悬崖之边。 只有天下大乱,他才能乱中取利。 “孤这一次不会再离开江南路了,传令,大军集结立刻出山,重夺吉州、赣州。” 风景看得久了,骆永胜便觉壮志凌云、豪情万里,当下大喝一声下令“同时广散人手,务必通知到赣南各处,告诉百姓们,我骆永胜回来了。 孤来,带他们回家!” 孤回来了,孤来带你们回家! 豪言壮语总是让人听的心情激荡,但苍白的文字却无法遮盖住那冰冷的现实,当骆永胜洗漱披甲,带着大军从群山中走出,看到的却是一片荒凉。 高坐马上,骆永胜说了这么一句话。 “禀坤啊,这一路上你没发现少了什么吗。” 魏禀坤愣住,一时间没有弄懂骆永胜的意思,故而摇头。 “少了鸡鸣狗叫之声啊。” 不经意中,骆永胜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路边的杂草丛生盖不住无数具残破不堪的尸体,露出来的白骨刺的骆永胜眼球都疼。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当初曹阿瞒在中原混战后说的话用在骆永胜自己身上,多少有点又当又立的味道,但人就是这么矛盾,一面明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一面也仍然不愿意停止自己的‘错误’行径。 寇仲若是先在江南六州走上一遭,那还会放了骆永胜吗。 这个问题骆永胜也给不出答案。 “把这些尸骸都归拢起来烧掉,带回赣州安葬。” 骆永胜下令停止行军,还指挥着要安葬这些无辜的冤魂。 “孤要在赣州城外寻一青山绿水,为他们建祠,就叫赣州死难者纪念祠。” 骆永胜沉声道“咱们要把伪宋朝廷的暴行记下来,也要用这个纪念祠来警示世人、后来人以及我们自己,战乱一起先遭殃的永远是这些无辜的百姓。” 所有人都齐颂骆永胜仁义,但这话听进骆永胜的耳中,却让其很不是滋味。 在这忙活了一天,前前后后收拢的尸体竟然足有近万具之多,而一路向着赣州城行进,便见的越来越多,等到进入城内之后,墙上地上随处可见的都是斑斑血迹。 天微微热了起来,尸臭味冲天而起,苍蝇和蛆躲藏在每一具尸体的伤口处大快朵颐,让人望而生恶,几欲呕吐。 骆永胜解下披风,撕下一条来遮住自己的口鼻,翻身下马第一个动起手来搬运尸体。 “大王。” 众人大惊,忙上前来劝“小心染疫啊。” “此皆因孤之过而亡,孤何以惧之?” 骆永胜噙着泪,不允众人劝阻,坚持亲自动手。三军观之无不掉泪,尤以赣州籍将士更是恸哭失声,这些可都是他们曾经的亲朋故友,如今生死离别,凄惨至此,如何不心痛似绞。 “王上今日之仁举,日后必传于天下,供万民敬仰。” 魏禀坤和周正两人合力去抬尸,后者这个时候还不忘夸赞,让其相对面视的魏禀坤重重叹了口气。 坏人让伪宋做,好人骆永胜做。 到底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呢。 想不通,魏禀坤实在是想不通,打那日山东之后,魏禀坤就记住了骆永胜的话,聪明人分两种,他是后面那一种,应该学闭嘴的那一种。 很多事看在眼里,心里面来解读和分析,没必要说出来。 因为人跟人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一样,其以为和其觉得未必能让别人爱听,也未必正确。 周正此人功利心太重,在他眼里骆永胜怎么都是好的、怎么也都是对的,所以说出来的话魏禀坤并不爱听。明明事实还是那个事实,从来没有变过。 清理完这些尸体之后,骆永胜也没有来得及歇,又指挥着一队军士打水,开始清洗城中随处可见的血迹。 堂堂楚王,摇身一变倒是成了清洁工。 干的全是又脏又臭的工作。 甭管是作秀也好、真情实意也罢,那些这段时间躲在深山密林中侥幸活下来的百姓重归家园,看到这一幕都感动落泪。 “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什么再兴王业,而是帮百姓们重建家园。” 在周正带着人将赣州衙门清扫出来,迎骆永胜入进,后者对一众群臣开口讲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交代的第一个任务也就是这个任务。 重建家园!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诉苦大会(上) 当骆永胜这位楚王身体力行开始带头做一件事的时候,那么这件事的重要性便自然而然的成为骆楚政权上下最重要的一件事。 重建家园。 四个字写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做得好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破坏容易建设难。 越来越多的百姓从深山中走出回到这里,而后便是冲天而起的哭嚎之声。 有很多百姓并不是赣州人士,但当他们亲眼观瞧到这人间炼狱一般景象的时候一样会感同身受,会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当初陆晓光下达屠城命令的时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多么简单的事,就收割了几十万条人命,就是这么一位屠夫,不也因为自己儿子在第二次武宁之战中命丧战阵而流泪吗。 这几十万百姓,不也是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妻儿丈夫呢。 遭殃的又何止是百姓,赣州的士绅一样难逃毁灭,杀红眼的朝廷官兵早已是兽性出笼,军令等同虚设,屠刀之下哪里还能甄别哪个是草芥、哪个是乡绅。 尤其是这些士绅的家中,总是有那么多美艳的娇娥。 当然这句话说的不太对,士绅本质也是百姓,只不过是生活条件稍微好一点的百姓而已,没必要给其单独划归一个阶级。 虽然这个阶级是士绅们自己划出来的,他们可不愿意称自己为百姓。 太掉价了。 “大哥。” 在这个节骨眼上,骆永捷又给骆永胜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哨骑来报,城外三十里发现了宋军的踪迹,是一支偏师,大概有一千多人。” “咱们眼下军中有多少骑?” “两千左右吧。” 当初骆永胜把破阵骑留在南昌组织百姓与朝廷进行巷战,战马当然是带走的,加上江南六州的驿马、陈云海资助的五百匹阿拉伯马,眼下讨逆军军中倒是不缺马用。 不仅马足够,已经完全消亡的破阵骑,严真也重新拉起来了一支,人数有了小五百。 虽然是仓促成军,论战斗力肯定比不上当初那支操练了三四年的老兵强,可硬件条件倒是一致。 一样的重装甲配横刀,就是连环锁还没打造。 江南多水网少广袤平原,一时确实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赣南根据地里,百姓中的匠户都被严真组织起来,重建了当年溪谷集的小高炉炼钢工作集群,加上湘赣边界有不少的铁矿,倒也不缺用料。 缴获的宋军甲胄兵器也可以回炉重造,百炼成钢。 若不是因为仓促之间拉起了足足三万多人的部队,一时间来不及打造出如此多的制式烙凤甲,严真都想给全军换装了。 而且打造一套铠甲的时间也确实长,东京军器监数千名匠人一年才不过打造三万两千套铠甲而已,折算下来,打一套铠甲的时间足足需要一个月之久。 当然若是打造纸甲的话那就简单多了,几百号工匠一年造出个万都不在话下,东京造的那是禁军全身甲。 至于说弓弩箭矢等物。 宋朝的生产力一直是个谜,若是按照《宋史兵器十一卷》的记载,宋朝政和年间,中央武备库储有各式军器一亿,光箭矢就有五千多万,按照当年宋朝一年的用度来算,从那一天开始即使中央停止继续生产武器仅用库存,都需要七十年才能消耗完。 河北组织义勇兵抗击契丹,朝廷一口气就赏赐了弓弩箭矢一百万之巨。 宋有神臂弓,足足可射三百二十步之远,有穿透硬甲之利,如此神器,朝廷一年能造出三万把神臂弓、数百万支箭矢。 以上数据来源正史官方,姑且咱们当其有夸大成分,但也绝不至于说打造一具铠甲需要经年之久,花费数十贯之巨如此夸张。 大宋再富,经费到底有限,官职双薪制已经占去朝廷小一半的财政收入了,若是再加上京中四十多万禁军大爷、威虏宁边两支超建制的边军,朝廷的财政还拿什么来一年造上千万的各式兵器。 扯得有些远,但还是有必要大致交代一下此时期的军工生产力水平,不然的话会让人怀疑骆永胜开了挂,凭空变成这么多的武器甲胄来。 虽然连骆永胜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开了主角降智光环,不然为什么自己的敌人都如此的‘愚蠢’。 听到发现了宋军的偏师,骆永胜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歼灭他们,有俘虏的话务必带回来。” 骆永捷抱拳欲走又被骆永胜喊住“这事交给彭诚做,这家伙打从山东回来憋了一肚子委屈,正好让他见见血。” “诺。” 抱拳离开,不多时赣州城里便响起马蹄踏地的声音。 彭诚这个莽汉看来是真憋了火,这边接到命令立刻就带兵上阵。 还是打仗过瘾,总比闷在城中当清洁工、泥瓦匠要好吧。 为了彻底剿灭骆永胜这个谋逆乱贼,朝廷在江南六州的大军不得不分出数十支偏师,来对赣南这种地形复杂地段进行深入,说是剿匪实际上就是扫荡。 见人就杀、抢夺财物、掳子。 这也是为什么骆永胜从山中出来的时候,所见所看皆荒无人烟的原因。 现在,该是这些所谓的偏师还债的时候了。 彭诚带出去的兵都是讨逆军的老兵精锐,还有五百刚成军的破阵骑,战斗根本不存在任何的悬念。 待在城里的骆永胜才等了不到两个时辰,一身顶盔带血的彭诚就折返回来报捷。 “大王,末将回来复命。” “战果如何?” “毙敌三百,俘降六百余,自损不足数十人。” 彭诚咧嘴一笑,言语间对这支偏师很是瞧不上“狗屁伪宋之兵,战斗力实在是太弱了,末将带着破阵骑一冲就把他们的军阵给冲散了,宋军仓惶溃逃,又哪里能跑的过破阵骑,绝大多数便弃戈投降。” “将军辛苦了,下去洗漱休息吧。” 骆永胜挥手送走彭诚,立马着人唤来耿百顺。 “组织全城百姓,孤给他们开个会。” “开会?”魏禀坤一时间有些没明白。 倒不是不明白开会这个词的意思,这词骆楚内部经常使用,早就习以为常,魏禀坤纳闷的是,骆永胜能跟百姓们开什么会。 “诉苦大会。” 骆永胜咬牙道“这不抓回来六百多宋军俘虏吗,他们的手里,可是沾满了咱们江南六州百姓的血啊。” 一听这话,魏禀坤顿时明白过来,骆永胜这是打算让百姓们染染血了。 打着报仇的旗号杀这群俘虏祭旗,更能激励民心平复民愤。 “孤不仅要让他们自己报仇,还要让他们具有报仇的斗志和勇气!” 骆永胜如是道“这一招,寇凖在河北可是用的炉火纯青啊,他学孤,孤也得学他。” 虽为战场死敌,但骆永胜却与寇凖有了惺惺相惜之情。 互以对方为师。 第一百八十六章 诉苦大会(下) 眼下的赣州城内百姓并不多,耿百顺带着从头至尾清点一遍得了一个大概的数。 也就三四万人,和兵卒差不太多,故而召集起来很是容易。 百姓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聚集到了城北的一片新开辟的广场处,说是广场有些不太恰当,因为这里原本也是一片民宅,不过被朝廷兵一顿烧掠后残破不堪,所以魏禀坤索性带着人手把这里的民宅全给拆除,暂时清理出这么一个可以纳民的空地。 赶等到这次所谓的诉苦大会结束之后,再重新启建民宅。 骆永胜到的时候百姓已经基本来的差不多,魏禀坤还给建了一处小高台,用来留给骆永胜讲话用,虽然效果未必见得有多么好,但站高一点说话,总能让声音传播的更远一些。 “都说了叫诉苦大会,主要说话的是百姓不是孤,要这高台做什么,拆了吧。” 骆永胜不愿意登台,而是带着几个亲兵直接走进到百姓中间。 “今天孤召集大家伙来,是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时间可能会很长,大家都坐吧。” 说着坐,几个亲兵正打算去寻椅子,却见骆永胜直接席地盘膝坐下,只好有样学样。 就这般,以骆永胜为中心,数万名百姓围着团的都坐了下来,等着骆永胜接下来的发言。 “都不要那么拘谨,今日只是一场闲聊,孤来和你们大家伙说说话,顺道呢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骆永胜招手示意让魏禀坤等人凑近来坐,后者等坐下来就小声嘀咕了一句‘注意安全啊大王。’ 但见骆永胜摆手,便又都老实下来。 “今日,是咱们回家的第一天,勉强算是一个好日子。” 等到整个广场一片安静无声之后,骆永胜才开口,声音在静谧的夜中格外清晰,和着夏夜的风可以传的很远,这也算是骆永胜声音的一大特点,清亮且富有穿透力。 前世就是靠嘴吃饭的,没这点先天优势端不住这碗饭。 “但是这一天也是一个悲伤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我们大家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那就是为自己的亲人,收尸。” 声音在这里变得低沉下来“在今天之前,我们足足在外漂泊了几个月,靠着躲避在深山密林中侥幸偷生,终于盼来了重回故乡的日子,却又不得不接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我们不得不正面这一残酷的现实,面对亲人离开我们的现实,当我们两泪交错、肝肠寸断的将亲人们的尸体焚化安葬的时候,孤甚至看到很多人哭到昏厥。 孤的大臣劝孤,希望可以将亲人们直接下葬,而不是如这般烧成青灰,但孤却不得不做这么一个坏人,因为你们还活着,孤要为你们这些活着的人负责,还要保护你们不受到瘟疫的侵害。 孤相信,咱们的亲朋故友也不希望他们在离世之后再因为瘟疫,污染了你们对他们的思念,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更好的活下去才是。” 哭声骤起,继而感染一片。 一民哭、十民哭最后到万民齐哭。 无数的哭声汇成一片,直冲苍穹,那无尽的悲伤甚至让明月变得晦暗,让浩瀚繁星失去了光泽。 这一刻,连天地都陷入了悲伤之中。 “我们的亲人,为什么会死,又是如何离开我们的。” 这是骆永胜抛出的问题,他在问出这个问题后看向离着自己最近的一名老人,含泪问道“老大爷,您家中是谁离世了。” “儿子和儿媳。” 老头眼里留着浑浊的泪水“那群禽兽杀来的时候,儿子护着我和儿媳逃出城,就在刚刚离开城郭的时候,他和儿媳被箭射死了,俺命大,裹挟在逃难的人群中逃了出来。老天没眼,为什么让俺这个糟老头子活下来,却夺走了孩子的生命啊!” 自老头之后,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说起他们的悲惨遭遇。 人的苦难各不相同,但悲伤却是共通的。 这些从百姓嘴里说出来的劫难灾厄如历史重演一般,让骆永胜闭上了眼睛。 虽为亲眼看到,但骆永胜却可以想象到自己离开江南六州的时候,这里的百姓都遭遇了那些非人的蹂躏和屠戮! 最终,骆永胜叹了口气。 “他们,为什么会被杀。” 百姓们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知道原因,可此刻没人开口去说。 “因为孤,是孤害死了他们!” 魏禀坤大惊失色,没料到骆永胜竟然会说这么一句话。 此时此刻,应该将矛头对向伪宋才对啊,哪能往自己身上揽。 此刻百姓的悲伤和恨意已经被调了出来,这时候往自己身上揽,很容易酿成大祸。 正自紧张的时候,便又听到骆永胜的声音。 “孤有错,朝廷称孤为反贼,说孤造反。因为孤造反,所以连累大家都成了反民,成了从逆的贼。” 骆永胜撒下热泪,掩面痛哭许久,而后才抬起头,擦去眼泪红着眼道。 “这都是孤的错,都是孤的错啊!可孤不明白,孤只是想让百姓们过的更好一点,想让你们不用整日被苛捐杂税逼得卖儿卖女,不想你们被那些地主员外压榨的卖身为奴。 不想百姓们的孩子打一落生就注定只能当四等户、五等户,一辈子只能做养驴养牛、伺候人的家丁小底。 孤不想看到你们终日劳苦奔命却连个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连一日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不想看到百姓们被达官显贵、地主员外们欺负却只能和着血泪往肚子里咽。 这到底,是不是错!” 这一刻,骆永胜站了起来,他推开亲兵的阻拦,走进到百姓中去,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嘶吼着。 “曾经属于我们的土地,已经被地主们巧取豪夺无耻的偷走了,不仅如此还把我们变成了为他们工作的奴隶,现在,我们只是把这些土地重新拿回来,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却被告知,我们成了盗贼、成了反贼! 曾经,我们每一个人都昂首挺胸的活着,活在同一片苍穹下,骄傲的说着我们的身份,我们是炎黄子民。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一群人建立了一个叫做宋的王朝,剥夺了我们这个身份,告诉我们我们只是草芥黔首、是一群没有任何权力的客户,他们把人分成了五等,我们这种户等低下的人只配跪着、等待着那些更高等户籍的上等民赐下一点点勉强足够糊口的糟糠剩饭,并以此而感恩戴德。 现在,我们只是想重新站起来,我们不想跪着,不想当狗,却被告知,我们成了反贼! 如果这都是错,那我错就错在,捍卫了百姓们应有权力,错就错在替百姓们喊出了他们的心声! 我不服,于是我站了出来。 我甚至没有动用武力就进入了南昌城,因为我得到了全南昌百姓们的支持,他们苦宋久矣,盼着这一天也久矣,因为他们知道,错的不是孤,错的是伪宋朝廷!” 骆永胜走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会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因骆永胜的话而激动的纷纷附和。 最后,骆永胜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那个人群的中心,大声吼道。 “我从未想过要进行战争,我甚至乞求朝廷能够正视我们江南六州一百七十万百姓的心声,可伪宋却无耻的将我们全部定性成为反贼并主动发起了这一场没有任何道义的战争。 在战争之初,我仍然并不愿意去抵挡,因为我不想打仗,不想看到鲜活的生命卒于冰冷的刀锋之下。于是我离开了南昌,希望能够以退步换回朝廷的仁义,能够让朝廷看到我们江南百姓的真诚,寄希望于朝廷可以正视我们的乞求。 但是,我们退步没有换来和平。换来的是什么?是朝廷官军残忍的烧毁了我们的家园,夺走了我们亲人的生命!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退步是换不来和平,换不来我们渴求的公道与正义! 于是我再一次回来了,这一次我的回来就是要带领你们,和无道的朝廷进行斗争,不,是进行战争! 这就是一场战争,是一场无法躲避的战争,如果我们想要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就必须要跟朝廷进行战争。 这一刻,我们需要团结,需要紧密的团结在一起,不仅仅是为了我们渴求的公道与正义,更为了一件事!” 本就高亢的声音猛然又拔高了数个音调“那就是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只有报仇,才是慰藉亲人在天之灵的唯一行为,是支持我们余生可以更好活下去和安享太平的心灵支柱,如果无法报仇,我们每一个人的余生都将屈辱的在血海深仇中以泪洗面。” 骆永胜厉喝着,站起身挥动大手“告诉孤,咱们的亲人是被杀的!” 百姓们流着眼泪,咬牙切齿的纷扰声最终汇成一个词汇。 ‘朝廷’! “没错,是伪宋朝廷养下的如禽兽一般的暴卒!”骆永胜瞪着双眼,一样的咬牙切齿、恨意难平“我们不要再去听信朝廷发布的所谓告民书,那些全都是谎言、是假话。 我们不能被这些谎言蒙蔽了双眼和心智,从而忘却他们曾经犯下的累累罪行! 我们不能够再成为那些贪婪、狡诈、阴狠的朝廷官员和士绅们谎言下待宰的羔羊了,因为我们的亲人已经被这些谎言所欺骗而失去了生命! 让我们将眼前蒙蔽我们双眼的那带血的黑布撕下,因为我们本就不应该生活在黑暗的深渊之中,我们要站出来,拿起武器,向那谎言连篇满嘴仁义道德却残忍屠杀我们的朝廷宣战。 我们要在战争中战胜他们、杀光他们,我们必将获得这一次战争的胜利! 虽然我们今天说的话将会很快消散,但是我们现在要去进行的战争和将来要去取得的胜利,将会永垂千古!” 夜风将骆永胜的声音传的极远,将他的每一句话都送进了百姓的耳朵中、送进了百姓的心里。 数万满心悲伤百姓的情绪受到了感染,开始变得躁动起来,变得狂热起来。 “战争!” “战争!” 这个曾经被百姓们畏如猛虎的词汇一遍又一遍的响起,百姓从未有过像这一天般如此的渴望过战争。 魏禀坤和一群大楚的文武官员看向骆永胜背影,在无尽的战争呐喊声中痴了。 什么诉苦大会,这根本就是骆永胜借着百姓的苦来进行的一场有蓄谋的演讲会。 楚王啊楚王,这就是你所谓的语言的魔力吗。 在这一刻,骆永胜却陡然平复了心情,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今天下午,孤听说在城外发现了一支宋军的偏师,于是孤派兵剿灭了他们,孤本想将他们杀个精光来平复孤的恨意,可孤没有这么做。” 正处在亢奋中的百姓们具皆哗然,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骆永胜。 “大王为什么不杀光这群畜生为我们的亲人报仇。” 这个问题来的很及时,骆永胜心里为其默默点了个赞。 “问得好,孤来告诉你们原因。因为今天在这里,不仅仅只有孤一个人对这群畜生恨之入骨,孤知道你们一样如此,那么孤不该为了自己的一时痛快而忽略你们的痛苦。 所以孤把这些降俘都抓了起来,带了回来,就是要让你们可以亲手报仇!” 骆永胜半转身厉喝一声“把那群畜生通通带过来!”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百姓们纷纷顺声看去,这一看顿时便乱了起来。 只见一队宋军足足有七八百人被捆缚住双手双脚,被粗长的铁链连作一排,踉踉跄跄、哆里哆嗦的走来。 有不少宋军似乎预料到了他们即将要面临的下场,开始哭号起来,有的甚至尿了裤子,顺着裤管留到地上,夜风一吹,臊气难闻。 最后在无数双红通通满是怒火的眼神中,这群俘虏被押进了那魏禀坤准备的小高台上。 七百多人,被捆缚的动弹不得。 若是此刻眼神可以杀人,那么这些宋军俘虏早就被杀了无数遍,可惜的是眼神并不具有这种威力,所以这群俘虏不得不等待着刀剑的审判。 “乡亲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看清楚这群畜生的脸,报仇!!!” 叮铃咣当的一顿声响,上百名讨逆军士兵扛着一堆的刀枪扔到高台上那俘虏队伍之前,足有近千把之多。 骆永胜站起身,第一个走上高台,拿起了一杆长矛,看向台下。 “想报仇的,可以逐个上来,拿起你们想要挑选的兵器,尽情的释放你们的仇恨,为你们死去的亲人报仇,你们可以用任何的兵器进行任何无限制的行为,这不是孤给你们的权力,而是正义和公理赋予你们的天底下谁也无法剥夺的权力,杀人偿命!” 说罢一转身走向开始躁动起来的俘虏队伍前,手中攥着的长矛直挺挺的捅穿一名正哭号不已的俘虏。 从那大张的口腔中,穿颅而过! 冷冷拔出,迸溅点点鲜血。 做完了这件事,骆永胜扔下长矛看向一众百姓,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接下来就该是等待了,等待这群百姓自己做出选择。 是大胆的报仇,还是胆怯的忍下这些仇恨,都交由百姓们自己选。 骆永胜无法替他们做主。 呐喊的百姓们安静下来,骆永胜本以为百姓们会犹豫很久才会有第一个领头者,却没有想到这一刻来的如此之快。 而这第一个走出来的竟然还是一个孩子,一个看起来最多十三四岁的孩子,人群中有些嘈杂的声音‘这不是二子吗。’、‘老孙的小儿子。’、‘他娘和他姐都被糟蹋跳河了’。 叫二子的孩子走上台,满脸脏兮兮的,骆永胜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唯独能够看到的,只有那双几乎被怒火和狠戾燃烧的眸子。 这是一双多么可怕的眸子啊,没有任何的灵动,只有无尽的怨毒。 二子没有拿台上任何的武器,只拿了两把簪子,骆永胜猜想,那大概是二子的娘和姐姐留下的吧。 簪子很粗糙,一般家庭也用不起那种做工精良的玉簪。 这孩子一手攥着一把簪子走向一名被俘虏的宋军,被他选中的那个宋军开始往人群中躲,但被两个讨逆军抓了出来,抡锤砸断了膝盖骨,只能无力的躺在地上,哀嚎求饶着。 二子没理他,坐在这人的身上,将手里的簪子慢慢的、坚定的、丝毫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的扎进这名俘虏的左眼中。 而后,右眼。 这名宋军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二子的心性,他拔出簪子,看着已经双目失明的这名俘虏反而笑了笑,向着骆永胜叩首便起身打算离开。 “你不杀他?” 骆永胜愣住了,他本以为这个孩子会解决掉这个俘虏的性命呢。 “还有那么多乡亲呢,这些畜生不够分的。” 勉强算是报了仇的二子留下了泪水,他又跪了下来乞求骆永胜“大王,我想要当兵,替乡亲们报更多的仇。” “会有机会的,等你,再大一点。” 二子离开了,但他开了一个好头,越来越多悲伤的百姓想到了他们曾经遭受过的痛苦,并将这种痛苦转移成了恨意,开始自发的甚至三两成群的登上高台,拿着兵器来报仇。 还有许多面容憔悴的妇女,甚至用自己的指甲和牙齿来进行报仇。 那种疯狂的恨意、病态的发泄,甚至让骆永胜心头的快意有过一瞬间的戛然而止。 这些曾经被侮辱过侥幸活下来的妇女,曾经乌黑的长发变成了血色,在风中被吹下无数猩红的血珠,配上那十指通红、淅沥着猩红的下巴,整个宛如地狱中的厉鬼一般恐怖狰狞。 在最后,当一名妇女活活抠出一名俘虏的眼球后将其咬死后,竟然拿下头上的簪子,捅进了自己的喉咙,当这个大仇得报并自杀的妇女倒在地上的时候,骆永胜的心猛然被一阵无法言表的悲伤所淹没。 似有一双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让骆永胜痛的喘不过气来。 “报仇!!!!” 越来越多的百姓踏上了高台,正如二子说的那般,七百多的俘虏根本就不够百姓们分的,所以后面登台的百姓更多只能够戮尸,可这足够了。 七百多名俘虏在怒火和恨意中化成了肉泥,连同他们那哀嚎的灵魂一并被撕了一个粉碎。 这一夜的风。 很燥。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狭路相逢背水一战 诉苦大会取得了骆永胜所想要看到的成功。 那就是他成功的将四万多赣州百姓全部变成了兵! 哪怕只是民兵。 男丁会入伍从军拿起兵器,女人则留在家里织布成衣,甚至是耕田种地。 那被骆永胜调动起来的意志情绪在大仇得报的鲜血刺激下,百姓本来文文弱弱的体内爆发出了无穷的战斗力,仿佛这一刻开始,他们不再只是一个瘦弱普通的百姓,而是成为了冷冰冰的战争机器中的零部件。 燃烧自己的一切来推动大楚这架战争机器的运作。 这不是好的现象,因为这对百姓来说太残酷了。 可是这真的残酷吗? “只有这样万众一心,我们才能最快的战胜赵宋,实现报仇的目的。如果无法报仇,那么对于百姓来说,才是最大的残酷!他们的亲人死了,是赵宋朝廷杀得,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周正向魏禀坤如此说。 在前者的眼里,骆永胜做得一切都是对的。 见魏禀坤想要驳斥,周正猛然一挥手“别说什么这是因为大王的原因,才使得朝廷犯下血债这么幼稚的话,如果朝廷真的仁义,按照咱们的政策继续治理江南六州,还会有这么残忍的事发生吗?” “可有些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魏阁老说的没错,但魏阁老别忘了,有的政策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周正据理力争道“我大楚与伪宋最大的差别就是,大王是真正心念百姓的,虽然因为大王,我们牺牲了几十万百姓的性命,但若不如此,魏阁老可还有更好的办法来取天下,来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难不成你与我咱们两人入东京,靠着空口白牙就能让赵宋的皇帝把皇位禅让给大王吗?如果权力可以如此轻易的假手他人,那我中华四千年之文明就不会打四千年的仗了! 大王说的没错,这是一场战争,但不是对与错的战争,而是到底哪一种制度对百姓更好的战争,战争就必然会死人,想要和平就必须打仗,而想要天下太平就更加需要打胜仗。 历史会证明,大王是对的!将来过上好日子的天下百姓会证明,大王是对的!” “那几十万冤魂呢?” 周正正欲转身离开,闻言一怔,冷笑。 “历史,记不住!” 当和平来临的时候,人民会习惯性的遗忘苦难的过往,所以才会有居安思危这种劝词。 历史是有时效性的,昨天发生的故事一样叫历史,但即使昨天发生的事情,仍然会有很多人选择性的遗忘。 人,应该是往前看的。 而往前看,骆永胜看到的,是事态的一切发展都在他的设想之中,在他的计划之内。 除了当年刚刚穿越来的时候,哪怕是很小当量的变化都会影响他的计划,现在这天底下已经很难有哪些变化的当量足以影响他的计划了。 他为江南六州的百姓做了最好的安排,那就是成为大楚这架战争机器的元配件。 一个由一百多万百姓和数万乃至数十万复仇军组成的战争机器! 此刻仍在南昌城中督剿骆楚的雷有终也同样得到了骆永胜露面的消息,大惊之余,雷有终迅速做出了安排和应对。 一面派人以八百里加急将这个消息送往东京,另一面则紧急抽调了五万大军准备南下征伐赣州。 五万人,是眼下雷有终唯一能凑出来的军队了。 寇凖当初下了一条军令,要求江南六州的军队布防长江和大运河,保护两江苏皖以及浙江的粮税,防备福建的林闽政权,所以淮阳军和太平军抽调离开了。 而江陵府的兴国军整个建制又被打散,还没有重建,雷有终在南昌仅仅有十万天武禁军。 这十万人中有三万人要暂时替兴国军站岗守备长江,不守不行啊,永顺土司带着湖南那么多苗族、土家族造反,雷有终哪里敢放弃长江。 剩下七万人,还要外派偏师深入赣南扫荡,所以雷有终眼下只能拿出这可怜巴巴的五万人。 而正巧这一刻的骆永胜正亲提大军北上吉州,两军在龙泉县碰了面。 此龙泉不是浙江的龙泉,按后现代地域划分的话,应该属于吉安遂川。 原叫龙泉场,南唐将其升为县,故而叫龙泉县。 这里有一座连绵的山峰,因如手掌五指般而叫五指峰。 骆永胜的大军来的比较早,当探得雷有终的大军踪迹后便在山脚下扎了营,紧挨着罗霄山脉万洋山脚下的赣江支流。 “背水扎营,这是兵家大忌啊大王。” 营寨一落好,周正就吓得三魂离体,匆匆来找骆永胜苦劝“当初大王在泾口一战破宋军,就是因为敌将不通兵法,竟然强行渡河还结了背水阵,而现在大王何以也行此错招啊。” “此一时彼一时。” 骆永胜站在瞭望塔楼上远眺,看着极远处那淡淡的一条黑线,那是宋军的大营。 “如今我军上下皆是哀兵,他们一心只渴求杀敌,早已忘却生死,如此背水阵反而成了我军最强的阵法,一旦宋军来攻,我中军只需要抵抗两个时辰,则五百破阵骑便可绕道敌后进行突袭。” “可若是抵抗不了两个时辰呢?” 话说的轻巧,但周正却不敢让骆永胜这么赌,仍行劝言,但左右无非还是那句背水阵乃是兵家大忌。 “兵法还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说孤该听哪一句?” 骆永胜摆手打断周正的劝言“当初韩信领兵一万二在井径打破赵军二十万,靠的就是这背水阵,韩信领兵才能虽胜孤百倍不止,但他练出来的兵绝对没有孤练出来的更强。 如此孤以三万击五万,何惧只有?” 这话把周正堵的没有脾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为什么自己总会下意识的觉得今人不如古人呢。 韩信可以创造的奇迹,后世之人凭什么就不能再创造一个出来了。 话又说回来了,韩信是一万击二十万,骆永胜不过是三万敌五万而已,差距也不算太大。 何况,这还是一支哀兵。 里面的军官骨架,更是一群狂热赤诚的讨逆老兵,是骆永胜的死忠。 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凝聚力,都比三齐王当年那支井径汉军强多了。 “大王,英明。” 无话可劝的周正只能如此捧上一句。 而同一时刻的宋军大营中,雷有终也得知了这一消息,整个人皱紧了眉关。 “骆楚结了背水阵?” 三军副将都在笑话骆永胜无智,只有雷有终一人犹豫了起来。 “骆逆这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死路啊,想玩置之死地而后生?” “雷帅何惧之?”天武军副都指挥使站了出来,请战道“我军五万皆是精锐中的精锐,敌虽三万不过是仓促成军,半年前都还是一群农夫呢,短短半年而已能练成什么强军,依末将看,此天赐我等之战功,雷帅,末将愿为前锋,催营拔寨。” 有了第一个请命的很快便有第二、第三个。 帅帐之中满是请命将领,雷有终也没辙,只好允下。 都已经狭路相逢了,总不能撤军吧。 如此折了军心锐气,传出去岂不让天下耻笑。 “埋锅造饭,饱餐后三通鼓出营击敌!” 最后雷有终下定了决心。 “这五指峰,就是骆逆的葬身之处!” 第一百八十八章 敢比韩信的小小队率 “咚咚咚!” 鼓响三通,五万宋军开始列阵出营,向着山脚下结下背水阵的讨逆军进发。 宋军离着五指峰脚下并不远,满打满算不过才七八里地,这个距离对天武军这种禁军精锐来说算不上远。若是寻常行军,半个时辰也就够了,但架不住军营中还有不少的器械,这一来二往的便浪费了不少时间。 人家雷有终也没有想到会是遭遇战啊,他本来是按照攻城战打得,当然带的家伙事不少。 现在如攻城车、云梯车这种肯定是用不上了,雷有终把这些留在了大营里,还留下三千兵把守。 其他的如投石车、连弩车倒是一个没少却给带了出来。 阵地遭遇战这些进攻利器也是有发挥空间的。 “大王,宋军来了。” 彭诚走到骆永胜近前汇报军情。 “宋军军阵中还带着上百架的投石车和连弩车。” 哨骑把宋军的实力探查的很清楚,很明了。因为雷有终压根就没想过要遮掩,他也没有必要遮掩,直接将所有的力量都展露了出来,目的就是让骆永胜看看朝廷的实力。 其实都不用彭诚汇报,骆永胜骑在马上往宋军方向看,肉眼都已经能够看到藏在军阵中的那些锋利装备了。 这还真不是雷有终不拿骆永胜当对手,恰恰是因为雷有终正视骆永胜才如此做。 你想打阵地攻防、背水一战? 抱歉,我雷有终没这个打算,我按攻坚战来打,你要是结阵不出,我就让投石车、连弩车这种远程火力尽情宣泄了。 反正这里是罗霄山脉的主峰,到处不缺石头,看看是投石车的石头先砸完,还是你的军阵先崩溃。 这是要逼着骆永胜做主动出击的一方。 不得不说,打过西南平叛之战的雷有终在面对叛军这种对手的时候还是很有心得的,也善于利用硬件上的军事优势。 什么叫叛军,就如骆永胜和当年的王钧那种就叫叛军,反叛军兴起的快,就势必短于后勤,不像朝廷那样有专门的军器监来建造各种军事打击装备,能做到全员着甲拿刀枪,说实话就很不容易了。 成建制大批量的制造投石车、连弩车? 那除非江南路上下都是瞎子,能让骆永胜攒下如此厚实的家底。 “一旦等宋军投石车推到阵前近了射程,咱们大营就得遭受宋军的投石轰击了。”彭诚抱拳道“大王,势不容缓,可不能坐以待毙啊,请允许末将带兵出击,正面迎击。” 骆永胜没有说话,他的临阵指挥才能本来就是短板,面对这种情况一时间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侧首去看周正,指望后者可以给出一个应对的法子。 周正蹙着眉头想了片刻,又左右看看地势地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临阵对敌,谋计已无大用,全凭将帅指挥、兵卒奋勇矣。” 打仗那么严肃的事,若是靠出鬼点子要就能打赢,那还练什么兵、强化什么战斗意志。 这周正,果只是一书生耳。 骆永胜心里叹了口气,正打算准了彭诚的请愿,便听到身背后的军阵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大王,小人有一个想法。” 这个声音一响,便让骆永胜乃至周柏、彭诚等人都皱起了眉头,转头去看,发现说话之人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队率。 这个发现可是让周正恼了,刚欲喝斥这名队率便听到骆永胜的声音响起,忙缄口。 “你有想法?” 骆永胜笑笑,招手让这名队率近前来,骑在马上笑问道“孤这大将谋臣都束手无策,汝小小队率能有什么主意。” “韩信成兵仙之前亦不过小小执戟郎,若无汉高祖,青史上可还会有韩信之名。” “哦?” 骆永胜顿时对这个小小队率来了兴致,也不顾大敌当前,平心静气说道“汝何以敢如此评兵仙之才。” “秦末天下强韩信者何止十人百人,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跟随对的君王,所以青史留不下他们的名字。” 小小队率张口就是狂言“自古成大事者,身边何以都是能臣干吏、名将元帅,此皆因未成大事者身死道消化作一抔黄土,所以跟随他们的人再如何厉害也留不下名字了。”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么一种错觉,就是每一个开国皇帝的身边都人才济济,仿佛老天爷都在帮助他们一样,哪怕是一个乞丐来到开国皇帝身边之后都摇身一变成了良臣猛将,继而大发神威,履立奇功。 这种例子不胜枚举。 刘邦的汉初三杰、刘秀的云台二十八将、李世民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再到朱元璋的刘伯温、李善长、徐达常遇春。 这群名将谋士有不少你若是看出身不也就那么回事吗。 小小武卒白起怎么就一步步成了战国四大名将之首,被后世誉称‘论打歼灭战,千载无人可出其右’。 淮阴乞儿韩信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为兵仙了。 山野村夫诸葛孔明怎么就成了武侯,历代武庙都少不得这位旷世奇才。 同是乞丐出身的徐达也跟着朱元璋混了一个大明开国六国公之首,复大都逐蒙古。 小小一个镇抚蓝玉,谁会想到他竟然能带兵生生把不可一世的元帝国打到亡国,在捕鱼儿海葬送掉成吉思汗留下的所有辉煌,生俘数万蒙古王公大臣、太子嫔妃。 这真的是老天都帮助开国皇帝吗。 这些人当然也很厉害,但是他们跟随的那位开国皇帝更牛啊。 凡是能做开国皇帝的,若是仅以结果论,每一个都比这些能说出名字来的名臣武将绑在一起还牛。 要不然凭啥人家做皇帝,他们做臣子呢。 秦末诸国混战,你韩信拉出一支队伍来挑旗单干,百战百胜还怕统一不了天下? 要有这本事何至于自戕于未央宫。 白起军功盖世,一样叹了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蓝玉功勋卓著,被定谋逆罪之时与数百亲信重将,无不乖乖束手就擒。 如此想想,他们头上的那位得是多牛气啊。 所以某种角度来分析和看待这些问题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一群本身就有能力的人又恰好遇到了一个更有能力的君王,君臣各司其职,合力建下了万世功业从而青史留名。 同一时期的天下就没有比这些人厉害的吗? 历史吵了几千年,吕布和关羽谁更能打?郭嘉和诸葛亮到底谁更厉害? 这有什么好争论的。 凡事不用太计较。 我们只需要知道‘韩信们’跟着‘刘邦们’赢了天下这就够了。 然后让后人们衷心的夸他们一句厉害也就够了。 最简单一个例子,骆永胜手里现在有原子弹,他让一个傻子张三来做元帅,然后原子弹一放,赵恒投降,傻子张三就是大楚开国后的大元帅,天下那个捧啊,闭口不提张三是傻子这件事,也没人敢提。 千年文字会说话。 三千年后的老百姓拿起书一看,也得说一句张三真厉害。 谁还知道张三是个傻子啊,就算有人说也只会引起一番骂战口舌。 所以决定张三厉害与否的不是张三自己,而是骆永胜这个君王最后可以取得什么样的高度,大楚可以开辟多么伟大的帝国霸业。 国家决定一个臣子的高度,而帝王则决定一个国家的高度。 如此一说,便是帝王与臣子之间的差距,他们没有放在一起的可比性。 骆永胜如果造反失败,那他手下这群人就是歪瓜裂枣、猪狗马羊的废物。若是到了江山易鼎的那一天,到了将来大楚打穿欧亚的时候,哪一个拎出来不胜韩信十倍。 这是什么,这是事实,是讲理。 小小队率说的话说进了骆永胜的心里,于是后者表扬道“你说的不错,叫什么名字啊。” “小人姓朱,名克甫。” 朱克甫,这名字起的,骆永胜听得耳朵里还以为是朱可夫呢。 不过这名字用在这个时期男孩身上倒是真不稀奇。 克有武意,锐意进取之心。 甫为美缀,和女孩名中的珺差不多意思。 光叫朱克显得单薄,添个美缀确实也没毛病。 “你家里有读书人?”骆永胜说道“仅凭你刚才说的话来听,看来你也是读过书的人。” “回大王,小人曾是抚州的秀才。” 嗬! 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这朱克甫倒好,一个秀才来当兵。 这简直是一个会武功的律师耍流氓啊。 骆永胜更添了三分对这朱克甫的欣赏,笑道“你刚才说对此间之战有想法,那你就跟孤说说,此时我军该如何是好啊。” “谢过大王。” 见骆永胜愿意垂问,朱克甫很是兴奋,忙整肃神情开口道“孙膑兵法有云,齐王问用兵之道,两军对垒、阵势坚固,何以破之。 孙膑答,当以弱师偏旅先击,许败不许胜,诱使敌军主动进攻,而后藏匿主力猛击敌军侧翼可取大胜。 如今两军对垒,正合兵书之景,但小人却还有更好的变动。 大王可命一大将领军中精锐前去击阵,两通鼓而败,仓惶左右逃遁,大王观之立引中军撤退渡江,如此则敌必挥军掩杀。 此时大王带中军折身抵抗,前有宋兵后有江流,背水一战舍生忘死必可拖住宋军。如此再击一通鼓,早前诈败溃逃之精锐折身左右掩杀,攻入敌军两翼,目标直指敌军投石车、连弩车等辎重。 攻敌所必救,如此则敌军主帅必遣精兵去救,仓促之下阵容顿散,此刻大王派破阵骑冲杀,直驱敌主帅中军帐,斩将夺旗,一战破之!” 场面鸦雀无声,骆永胜与周柏、彭诚二人对视良久,三人方才齐齐喝了一声彩。 “小小队率,竟有如此奇才。” 周正这时开了口,翻身下马向着朱克甫作揖行礼“时下某对汝心存轻视,如今听汝一席话,不胜惭愧,失礼失礼。” “小人不敢,先生过誉了。” “他没有过誉反而说浅薄了。”骆永胜朗声一笑“好,好一个朱克甫,孤现在就要升你的官,让你做校尉,若是此战胜了你还没死于战阵的话,孤就拜你做将军。” 大喜过望的朱克甫忙单膝跪地,口呼大王千岁。 “起来吧,回到军中安心作战。”骆永胜转身重新看向对面正缓缓而来的宋军说道“孤希望你将来也能做我大楚的兵仙军神。” 鼓声越来越响,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八十九章 魂断五指峰 诱敌的任务被交给了周柏,后者带着他那一卫最精锐的一万士兵肩负起了这个重任。 “鼓响两通即败,左右溃散不合冲击中军大阵,以免动摇军心导致更大的溃散。” 这种时候就看出那四千名讨逆军老兵的重要性,魏禀坤曾经同彭诚说过,四千讨逆军老兵随时可以变成四十万大军的原因就在这里。 他们是基层军官,是承上启下用来贯彻骆永胜思想和凝聚全军意志的中间纽带,只要这批老兵在,后续入伍的新兵操练半年不敢说是精锐,但起码也脱离了杂牌军序列。 至于更精锐和战斗意志更强的君卫队已经脱离了骆楚的军事体系,那是政工序列,不是战斗序列。 君卫队的作用是遍地开花的搞骆楚政权乡村根据地、团结策反)赣湘云贵川等地域的少数民族,从下向上稳固政权。 这么做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根子上解决未来皇权不下乡的病症。 皇权难下乡的原因在于地方士绅地主势力的阻碍,现在君卫队自下往上夺权,带着最底层苦哈哈的佃农客户反乡绅,一片片的势力打通相连到一起形成骆楚基层政权,哪里还有这群乡绅豪强的活路。 对于还算是配合的,君卫队不会伤害他们,更会给出一份文契。 等将来骆楚取了天下,他们今天失去的田亩会按照地价,由将来的骆楚政权进行财政偿还。 对于民怨颇深,在地方鱼肉戕害百姓的恶绅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为民除害、籍没家产。 两条路中这第一条是所有乡绅的首选,而且这么做的好处就是使得这些乡绅虽未必会支持骆楚,但一定不会拖骆楚的后腿。 骆楚不能成事的话,他们的家产将来哪里还有机会得到补偿。 扯远了说回战场之中。 周柏带着大军冲阵,着实把雷有终给整笑了。 “贼子沉不住气了。” “一切都在雷帅掌握之中啊。” 副将哈哈一笑吹捧道“倘使我军投石、连弩车一近射程,顷刻间矢如雨下、陨石天降,逆贼乱党皆化作齑粉也,骆逆这是不得不出阵来我军前送死啊。” “哼,竟然骆逆主动寻死,那本帅便成全他们。” 见雷有终挥手,阵前十几名令旗官纷纷策马出阵,开始调遣前军迎战。 有道令出山摇动、三军听分明,令旗官所到之处,天武军便做好了迎击准备,摆下盾墙枪林、挽弓引箭。 周柏一马当先,马背上拔刀在手,指向宋军军阵,厉喝。 “为了大楚,众军随我杀敌!” 一万讨逆军将士齐吼,步伐再快三分,紧随周柏之后冲向宋军大阵。 擎起盾牌,顶着遮天的箭雨。 虽每时每刻身边都有袍泽倒下,但这点伤亡并不足以动摇这一万讨逆军的熊熊复仇之心,血与肉的碰撞,转瞬即来。 虽是为诈败而战,但打起来那也是真打。 周柏亲冒矢石,一骑当先杀入宋军前军阵容,左冲右突连斩十余人,所到之处无不搅得一片人仰马翻。 这般神威看在雷有终眼中,令其不由得赞叹一句“逆贼军中竟有如此猛将。” “再如何勇猛,不过是无君无父禽兽之人。” 有小将不忿,一勒丝缰喝道“雷帅稍待,看末将前去斩他。” 喝罢打马便突,直冲周柏而去。 “贼子纳命来!” 此刻周柏正杀得起兴,闻得此声不由转头,大喝一声来得好。 拖刀在手催马前迎,两骑交错,金铁和鸣,却是首合之下两人战了个不相上下。 调转马来再战,两人便算是杀到了一起,打得不可开交,难分伯仲。 周柏这里是过了瘾连呼痛快,但阵后的骆永胜看的却是心惊肉跳,生怕周柏一招不甚命殒战阵,到那个时候诈败可就成了真败,心里只能默默替其担忧,同时焦虑这战鼓怎么会没有响罢两通。 足足煎熬了一刻钟之久,两通鼓总算响罢。 周柏心中有数,擎刀挥退这名宋军小将,打马杀出阵来喝令“撤!” 冲阵的讨逆军得了令,开始且战且退,以部、营为单位,保持阵型向左右两道撤离,同一时刻的骆永胜中军也开始动起来,缓缓通过背后的赣江支流浮桥开始渡河南撤。 这动静自然是难逃雷有终之眼。 “骆逆要逃!” 副将大喜过望,忙向着雷有终请命道“雷帅,贼子败耳,速速下令追击,莫使逆贼脱逃。” 雷有终生性谨慎,见此却是皱起了眉头。 “贼军一战即溃,难不成是行的诈败之计?寇相当初多次手令都有言,骆逆诡诈恶毒之心世所罕见,要小心谨慎应对。” “雷帅有何虑之?”副将颇多不服“如今骆逆王旗南撤,叛军为争渡浮桥而混乱不堪,此时我军挥师掩杀,必使敌军上下仓惶失措坠入河中,此一战而定江南乾坤之大好时机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雷有终越犹豫,则一群副将从将个个心急如焚。 这都是到手的战功啊,你雷有终不要也不能拦着我们建功立业吧。 这时候就看出雷有终威望不足的坏处了。 当初平王钧之乱时,雷有终副将李惠一力主张引军直驱益州,结果中了王钧的埋伏被杀,导致雷有终全部首尾失节,被王钧全歼。 现在五指峰下,雷有终统帅的一众将领可都是天武军的都指挥使,论级别比雷有终这个原益州节度使还要高,若不是现在雷有终头上顶着个权洪州大都督的衔,他们连甩都不甩雷有终。 “既然诸位都主张追击,那便这么定了。” 出了问题那也是大家一起抗雷,雷有终才不愿意自己一个人背上战场失利的罪过呢。 一群人达成了默契,五万宋军便迈开了冲锋的脚步,不顾左右溃逃的周柏军,向着骆永胜王旗的方向长驱直入。 “斩杀骆逆者,封万户侯,赏万金!” 老骆的人头确实是值钱啊,万户侯都相当于一个县级国公了,这简直就是送出一个独立小王国。 重赏之下不缺勇夫,而天武军上下本就是勇夫,再听此重赏自然个个奋勇,比着看谁跑的快。 三军阵容,出现了不可避免的局部脱节。 “大王,雷有终中计了。” 彭诚兴奋不已,骆永胜亦然。 “全军听令,与孤同宋军拼了,后退是江河,前进是复仇,今日我等背水一战,便是死在这,也要尽可能的多杀宋贼,为父老乡亲报仇。” 为什么兵法会说哀兵必胜,因为一夫拼命万军难当。 寻常老百姓之间的家仇族恨打起来都不要命的招呼,在七八十年代司空见惯,何况一群接受过军事训练且兵器甲胄在身的正规军。 即使这支所谓的正规军还操练不足半年,勉强脱离杂牌军层面,但也是足够了。 两万讨逆军在数千名老兵军官的带领下调转了枪头刀锋,向着五万宋军发起了反冲锋。 个个嗔目欲裂、双眼通红宛如野兽失疯,勇不可当。 甫一接触就杀得天昏地暗。 雷有终等一众宋军主将直接被打懵了。 说好的一触即溃呢? “不好,我军中计矣。”雷有终大悔,急急忙下令鸣金收兵,又听得左右喊杀声大起,惊转首,只觉眼前一片金星围绕。 早前溃散的周柏又率军掩杀回来,从左右两翼突入阵中,直奔后军投石、连弩等辎重扑去。 那可是上百架投石、连弩车,是中央军器监足足一年多的储备,这要是丢给骆楚,无异于使其虎生双翼,到彼时,江南各地在骆楚面前都无坚城可守了。 “中军速救。” 不敢有丝毫犹豫,雷有终便传令中军回师去救后勤,又命前军坚守断后,不可放任骆永胜的中军破阵,为全军撤退争取时间。 雷有终中军一动,这场仗可就彻底打乱了。 “彭诚。” “末将在!” “孤将五百破阵骑予你,给孤把雷有终的脑袋和帅旗带回来。” “诺!” 彭诚咧开大嘴,勒马长嘶,身后五百名一直藏于阵容养精蓄锐的破阵重骑兵同时拉下了面甲。 有战马打了个响鼻,兴奋的用前蹄刨了刨土地,似乎一样的兴奋难耐。 “破阵骑!” “有我无敌!” “杀!” 五百破阵骑齐齐迈开了冲锋的铁蹄,在彭诚这个箭头的带领下,沿着宋军的侧肋冲进,无论是盾墙还是人肉抵挡,都无不被撕裂,铁蹄下留下一条血肉泥路。 大军团的攻坚战重骑兵未必能够以一敌百,但这种混战时刻,步兵阵容离散想要阻拦破阵骑这种全副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兵那就是做梦了。 什么叫做所向披靡、哪个叫做势不可挡,这便是了,正如破阵骑那句口号。 有我,无敌! “雷帅,快撤吧。” 亲兵来劝雷有终“此时再不撤离,三军有尽殁之险。” 这个道理雷有终何尝不知,但他不敢走啊,他要是弃军而逃,回了朝廷一样是死路一条。 这可是天武军,是中央四大禁军之一啊! 把天武军折在这,赵恒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所以留下离开都是死的雷有终选择了前者,因为阵亡,起码家人还有余荫可享,逃亡的话,则阖家流放戍边。你让雷有终如何选。 “将军难免阵上亡,三军当死战。” 雷有终拔出刀,指向迎面冲来的破阵骑,怒喝一声催马迎上。 一名破阵骑架起了骑枪,面对雷有终的刀避都不避,而后者的刀也仅仅只是斩开坚固的重甲便力竭卡住。 撕裂般的疼痛让雷有终垂下了脑袋。 粗长的骑枪捅穿了他的胸膛并将其整个人带上了天空。 铁蹄踏下。 魂与江山尽断。 第一百九十章 游子归家 五指峰。 大捷! 这是毫无疑问的大捷,骆楚政权在这里以三万军正面击溃了五万宋军,甚至连敌主帅雷有终都死在了这里,死在了破阵骑的骑枪之下。 当彭诚将雷有终的首级高举过顶,并砍倒宋军帅旗的那一刻开始,宋军的溃败便是不可避免。 这一战,宋军在五指峰下丢下了一万多具尸体,足足有近两万余人被俘,余者丢盔弃甲,仓惶逃窜于山野之中。 比起巨大的斩俘来,真正让骆永胜大喜过望的则是这场战役之外的收获。 为将为帅者在乎一场战役的胜败,而骆永胜在乎的则是楚宋之间全面战争的胜败。 五万天武军命丧五指峰,留下了数之不尽的军事器械,这是第一个收获。 歼灭这一支主力宋军,并且拿了雷有终的脑袋,如此巨大的战果毫无疑问会振奋整个江南六州的民心,这是第二个收获。 而宋军失去了这五万主力精锐,余部又被打散,江南六州的光复对骆楚来说将只是时间的问题,重夺基业便是第三个收获。 籍着这一场大胜,骆楚将会声威大振,而本就日落西山的赵宋朝廷将会颜面尽失、王威扫地,此消彼长一来,则赵宋再难以稳住局面,这便是第四个收获。 这些收获将会直接影响到楚宋争雄这场全面战争的胜败结果。 ‘一块马蹄铁导致一场战役的失利,而一场战役的失利则会带来一场战争的惨败,战争的失败将会葬送一个国家。’ 天武军在五指峰的失利当然不是因为一块马蹄铁,但是在战争进行的过程中,宋军的军事指挥体系却暴露出了其主帅雷有终太多的问题。 一个是对军队本身控制力的缺失,生性谨慎的雷有终面对天武军一群中央禁军将军的请战不敢去强行压制,只能顺势而为。 二一个自然就是雷有终在战局已经对宋军极其不利的时候,竟然选择了死战而不是果断撤离。 如果雷有终选择留一部断后,自己带残部逃回南昌,那么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天武军还可以保存一部分的元气,雷有终也可以收拢败兵、征调守卫长江的天武军共保南昌。 何至于像今日这般,不仅全军覆没,甚至连自己的脑袋都给整没了。 空荡荡的南昌城正在向骆楚招手。 或许南昌城还有一些朝廷的兵马在,可当骆永胜拿到雷有终脑袋的那一刻,全盘接受宋军所有军事器械的那一刻开始,南昌对骆永胜来言,就相当于是一座空城。 一座唾手可得的空城。 “全军不做停留,直奔南昌。” 骆永胜下了进军令,这个时候却听到周柏一句问。 那就是两万多名俘虏怎么办? 这个问题骆永胜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全部带回南昌,孤要拿他们血祭南昌几十万的冤魂。” 无论是天武军、淮阳军还是太平军,这三支军队在江南六州犯下了太多的血债,骆永胜是不可能给这三支军队任何活路的可能。 这个答复还是遭到了一定的反对声,就比如那个刚刚为骆永胜出谋划策,立下奇功的朱克甫。 战场上的仗一打完,骆永胜便派人去找朱克甫,得知后者没有阵亡后,当场擢升其为第二卫的指挥使,还给加了一个左将军的虚衔。 这位新拜的将军对骆永胜的杀俘显然有不同的意见,倒不是仁慈,而是另有打算。 “大王,现在江南六州到处都有朝廷的军队,虽然数量不多也已经不足以抵御我军,但毕竟都是朝廷的精锐。一旦我军杀俘的消息传到他们的耳中,就会引起他们的誓死抵抗而再也不会考虑投降了。 当初寇平仲的攻心之道,如今我军也可以用啊,先传檄定下江南六州,以最快的速度光复基业,而后击败长江沿岸把守的朝廷军,将九江各处港口以及鄱阳湖收复才是当务之急的大事。” 万事有利有弊,杀俘固然有替民报仇、振奋民心之用,但也不可避免的会刺激到朝廷的官军,为日后的作战带来隐患。 从战争的角度出发,朱克甫并不支持骆永胜的决定。 这便是两人身份不同所带来的视野偏差。 骆永胜对待这个问题从来不是从战争的角度去看待,因为他本身并不是将帅而是一个君王,他需要通过杀俘来将江南六州逃亡藏匿而活下来的百姓全部变成复仇的机器,将这些百姓化身成为大楚的一部分。 以无穷尽的复仇怒火来释放强大的生产力及战斗力,支持骆楚政权迅速的膨胀和扩张。 所以,杀俘是骆永胜必须要做的事。 骆永胜拒绝了朱克甫的提议,即使后者刚刚为他立下大功,可也得到了应有的提拔和嘉奖。 “先白起长平一战坑杀降卒四十万,杀神盖世,继而所到之处各国各城无不望风而降,未见有誓死抵抗者,今孤便要杀进天武、淮阳、太平三军,将原委因果传檄天下。此三军灭后,我大楚再不杀降俘者,如此即可,回去领兵吧。” 王命不移,谁也不敢再劝,各回其职开始统兵,押着两万多名被扒到仅剩里衣的待宰宋兵向着南昌进发,结果十日行军,临近之后刚刚扎下营地便听哨骑来报。 “你说什么,南昌城门大开?” 骆永胜得知这个消息后还愣了一下,以为是宋军玩的空城计,正欲打算再加派哨骑去探查,又得知有数十位自称原威虏军的武将来投,南昌城就是他们献的。 闻听此言,骆永胜顿时仰天大笑起来。 “此天助孤也。” 当初那支从北地哗变南下的威虏军一路南渡,靠着不怕死的信念和疯狂,竟然一路杀穿过了黄河、长江,趁着雷有终率大军出征五指峰,偷下了南昌城。 现在得知骆永胜带军来此,便选择了投诚献城。 “快快请,不,孤要亲自去迎。” 说罢,骆永胜真个离开坐位,整肃了甲胄盔带,迈步流星出离王帐,带着周柏等一群人一直走到大营外,也看到了数十名满脸风霜、憔悴中却带着兴奋和激动的汉子。 “孤便是大楚正统,骆永胜。” 看向这群人,骆永胜开口做了介绍。 得知到骆永胜就是楚王之后,十几名汉子齐齐解下腰间的佩刀扔于地上,单膝点地向着骆永胜抱拳道“我等见过楚王,今我等取南昌献于大王,只求大王收留,我等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骆永胜没吭声,而是不顾周柏等人小声的劝阻,走到近前将这些人一一扶起。 而后拉着他们的手,眸泛微光荡漾,拍着他们那干燥、处处伤口的手背,沉声道。 “孤一直等着你们,现在咱们可以一起,回家了!” 风吹过这句话,十几名大汉骤然跪地,向着骆永胜顿首痛哭。 回家!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军衔、授勋和功等制 时隔大半年重入南昌,和印象中的那座城市已有了天壤悬殊。 骆永胜已经很难再找到自己记忆中生活了五年之久的南昌故影了。 残垣断壁、破败萧条。 “曾经的南昌一府三县,五十七万百姓,如今的南昌,四万大军。” 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下,骆永胜走进了曾经属于自己开府治事的大元帅府,这里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依旧的庄严大气,依旧的气势磅礴。 事实证明,凡是可以被战乱所毁灭的,都是属于百姓的家私,而行使权力的地方,永远会被保留的很好,无论是哪一方来掌权。 “战乱勘平、恢复民生。” 骆永胜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耿百顺和魏禀坤的政务阁,他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整编军队上。 那一支投诚的威虏军。 领头的人叫作聂方,是南昌本地人,他的投诚,给骆永胜带来了六千四百名真正意义上的百战精兵。 当年五万镇南军北上去边疆,时逢契丹南叩就编入进威虏军的编制来御敌,打了几年的仗只剩下一万五千名精锐。 朝廷屠南昌,这一万五千名士兵又哗变南下,一路冲破赵宋重重阻隔,又一次在数千里的征途中折损了大半,活着冲回故乡来的,便只剩下这六千四百人了。 他们或许不如讨逆军的老兵那般意志坚定,有着明确的从军价值观,但他们的实战战力却绝对不弱下风。 这些老兵,打了太多年的仗,经历了太多次的生死。 而现在,都属于骆楚了。 “我们为朝廷守御边疆、百战还生,朝廷却屠杀蹂躏我们的亲人,此生,我等与赵宋势不两立、生死难容。” 聂方带着一众部将向骆永胜表示了忠心,即使他们不说,骆永胜也相信他们的忠心。 因为这份忠心是赵宋朝廷生生逼出来的。 “尔等皆是江南六州之民,与孤与我大楚都是自家亲人,孤信。” 骆永胜当即表示“以汝部六千四百人为骨,成第四卫,聂将军任第四卫指挥使。” 对于如何整编这支老兵,骆永胜并没有打算将这群人直接打散以期分散兵权,而是选择给了聂方最大的信任,不仅完整的保留整支军队的编制,还要补充到一个卫万人的满编,由聂方亲任这第四卫的指挥使。 “末将,领谢王命。” 面对聂方的感激,骆永胜温声亲切道“等过些日子南昌家园重建之后,孤便给将军授衔。” 军衔,是骆永胜最近憋着心思搞出来的一种武官品轶制。 骆楚的军事体系中,以往只有军职,比如卫指挥使、部裨将、营校尉,这种就是实权的指挥职务。 现在呢又多了军衔。 如骆永胜的三军大元帅,就是职务、军衔二合一的最高品轶。 及下,骆永胜按照正一品到从九品的级别制作了一整套的军衔,不过与后世的将校尉有所出入。 分别是正一品天策上将军衔,暂无授。 从一品柱国上将军、辅国上将军衔,暂无授。 正二品骠骑大将军、骁骑大将军衔,暂无授。 从二品四征东南西北)大将军、卫大将军衔,暂无授。 正三品四镇东南西北)将军、镇中将军衔,暂无授。 从三品四安东南西北)将军衔,暂无授。 正四品四威东南西北)将军衔,暂无授。 从四品前、后、左、右将军衔,原第一卫指挥使周柏就是前将军、第二卫指挥使彭诚为后将军、第三卫指挥使朱克甫左将军,这便都是在实际职务之外的军衔加授。 正五品抚军、破虏将军衔,授君卫队指挥使严真为抚军将军,军中多名卫副指挥使、政工督军领授。 从五品护军将军、翊钧将军衔。 正六品偏将军衔。 从六品忠义校尉、昭信校尉衔。 正七品奋威校尉、破贼校尉衔。 从七品武威校尉、折冲校尉衔。 正八品都尉衔。 从八品上士衔。 正九品中士衔。 从九品士官衔。 骆永胜设置九品十八等军衔的目的就是在军职系统之外,添设一个对武官建功立业的额外奖励,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除了实际军职的军俸以外,如有军衔的还可以额外领取一笔军衔俸。 这就有些类似于赵宋文官系统中的官、职双俸。 算是尚武重武的一种表现。 骆永胜打算等到南昌重建之后,文武序列的官员也都从赣南群山中回到南昌来,他就要搞一次大规模的授衔的仪式,来为接下来与赵宋更大规模的全线战争做一次战前的动员准备。 除了军衔,骆永胜也在心里开始计划着授勋以及功等制。 授勋大家都理解,功等制也好理解,就是一二三等功。 这一时期的军功册有些浅薄,哪些人立了多大的功,全靠着一杆笔来写,以赵宋为例,军功册会送进枢密院留存,当时会有奖赏,但将来朝廷还能不能想起来这些立功的人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骆永胜打算向后世学习。 根据将校士兵战争时立下的功勋授予一、二、三等功奖章,自己的大元帅府留存档案之外,这些立了功的将校士兵也各自都有对应的奖功勋章,只要佩戴上,那就可以让人一目了然的看到。 如此一来,骆永胜算是把所有能够想到的激励军心士气和斗志的点子都拿了出来。 不是一定要重武,但对现在的骆楚政权来说,重武显然要比重文好太多,因为骆楚是打天下阶段而不是守天下。 “军人的职责就是为国建功、守土开疆,其他的事不需要军人操心,也请军人放心,那就是孤和大楚的子民永远不会忘记军人们的功劳。” 当君卫队将江南六州各处山林僻壤中的百姓带出来,重新进入到南昌城,重建家园之事开始如火如荼进行起来之后,骆永胜便在大元帅府中宴请了全军上下的中高级将官,如是说道。 “三日后的授衔授勋大典,孤要亲自为尔等颁授勋衔,要让政务阁专人把这一天记下来,记入我大楚正统年志之中,任凭千年万年,永不敢忘。来举杯,孤敬尔等!” 在此当缅怀十三年前为抗震救灾而牺牲的战士。) 第一百九十二章 王业不亡再续正统(上) 当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从深山中走出,重新回到南昌这座他们曾经的家园时,骆永胜开始授意君卫队按照他在赣州搞出的诉苦大会那般化整为零,各自团结几千名百姓在南昌城中各地进行了相似的‘表演’。 说表演有些不太合适,因为即使是骆永胜,他在当初赣州诉苦大会上说的每一句话,虽然是蓄谋已久的组织,但却绝对是真情实感。 而这一次南昌的诉苦大会显然规模要更大许多,骆永胜准备的两万多宋军俘虏差点没够‘用’! 自古民不与官斗,如果没有骆永胜的撺掇拱火,这些百姓未必敢向这些俘虏动刀报仇,虽然个个都身负着血海深仇,但真正等到了临场拔刀兵戎相对的那一天,依旧会有人因为害怕而迟疑。 以德报怨这句话未必见得说错,因为这是人性中的一份子。 人性中有狼性和兽性,即那种他人不伤害我但我也要主动的去伤害他人,以别人的血肉来强壮自己。 同样的,人性中亦有羊性,即使被别人伤害了,真等到自己报仇的那一刻也未必下得去手。 于是这种心存羊性之人的行为被某些人发现后,以德报怨这个词就诞生了。 真的是德吗? 显然这不是德,而是懦弱在作祟,这些懦弱的百姓一样对仇敌恨之入骨,可他们就是拿不起刀来去亲手报仇,而是寄希望于有人帮他们报仇。 所以诉苦大会的存在,也是一种洗礼。 一种将百姓中存有羊性者彻底洗礼成狼的血腥仪式。 他们在身边人的撺掇下、鼓动下以及刺激下,暂时克制了对兵器刀刃的恐惧,拿起武器剥夺了仇人的生命,完成了自我的救赎和心性的蜕变。 “羊方便管理,而狼难以驯服。” 对这一点,有些人找到骆永胜来念叨,觉得这么做并不好。 百姓有了杀心,日后就会很难管理,因为他们一旦遇到一些不好的事,就很容易释匹夫之怒,继而血溅五步,造反夺权。 若是骆楚坐了江山,然天下百姓皆如狼似虎,那岂不是对江山的稳固带来极大的隐患。 “什么叫做不好的事?” 骆永胜对这些人举了一个例子“是如赵宋这般剥削百姓吗?那咱们为什么要反赵宋?” 赵宋这个朝廷做的失了民心,所以骆永胜反他,将来骆楚坐了江山若是失了民心,百姓一样会反,这是天道,是理。 “既然怕百姓反,那就做好事,别做坏事,如此百姓为什么要反呢。” 整日忙着为三餐饥饱、穿衣安居而忙碌的百姓哪里有功夫没事造你朝廷的反,还不是让逼得没辙没辙了,若是骆楚的官僚体系能够一直记住为什么要造赵宋的反,那么狼一样的百姓一样会变成羊。 可当骆楚有朝一日也成了赵宋,那羊一样的百姓也会如今日南昌诉苦大会的百姓一般,杀官造反,变羊为狼。 “因在朝廷、果在百姓,这个顺序是不能搞错的,若是把过错都推给百姓而不懂得自查,那咱们就跟赵宋一样了。” 诉苦大会举行的还算顺利,君卫队一直以来的作为都没有辜负骆永胜对他们的期许,所以在诉苦大会结束后的第二天,骆永胜就顺势偕全城百姓一道举行了大规模的授勋授衔仪式。 元帅府的第二进院子,亲兵搭了一个临时的礼台,骆永胜站在台上,身后是捧着一本厚厚军功册负责此次唱名点将的临时司仪,魏禀坤。 鼓响三通,军乐奏鸣,魏禀坤手捧军功册清嗓朗声。 “骆永捷。” 台下被点到名字的骆永捷踏前了一步,而后绕道礼台西侧的台阶拾级而上,等走到骆永胜面前时,转身手按腰间佩刀,昂首挺胸目视骆永胜,右手握拳小臂横于腹处,这是一记讨逆军的标准军礼。 而骆永胜一样站着挺拔的军姿,双目直视自己这个义弟,右手手掌竖起后放下,算是回礼。 礼毕后,魏禀坤的声音继续响起。 “讨逆军前身始自永胜军,草创之初,骆永捷为大王臂助,勤于军务,立有首功,今授骆永捷辅国上将军衔、一等忠武勋章。” 在魏禀坤的身后站着几个亲兵,各自手持一大红色托盘,上面放着勋章和一枚铁牌。 因为大家伙穿的都是甲胄,不是后世那种布料的军装,无法戴肩章,所以骆永胜就把军衔章从肩章变成了一枚铁制的身份牌。 而日后将会在讨逆军上下每一身甲胄的心口处,加造一个小凹槽,方便将这铁制的身份牌卡进去,一来方便认清军衔,二来又多起到了一层保护的作用。 骆永胜先是双手拿起铁牌,而后郑重严肃的将其卡入骆永捷心口那处凹槽中,随后拿起勋章,骆永捷垂下脑袋,等到戴好后,便再次面向骆永胜见礼,同时口中大喝一句。 “大王,千秋无期!” 这次骆永胜没有回礼,只是面向骆永捷微微颔首,后者便转身离开礼台,在一群将官艳羡的眼神中走回到自己的位置。 从一品,辅国上将军衔啊。 授完了骆永捷,紧跟着便是自上及下挨个不落。 从周柏、彭诚、朱克甫、聂方这些个卫指挥使,一直到营一级的校尉、辅营校,骆永胜都是亲自授衔、授勋。 但即使是周柏等卫指挥使的军衔品轶,离着骆永捷这个从一品都相差了数级。 最高的便是严真这位君卫队的指挥使,原本是抚军将军衔,因为稳固基业之功、策反永顺、苗、夷等族之功,也不过是被授了一个从二品的卫大将军衔。 离着骆永捷还差两级呢。 这也是骆永胜故意为之。 得留点给大家伙升级的空间啊,一上来要是就授到了顶,那以后再立功可怎么办。 讨逆军的军队系统暂时只到了卫一级,后面肯定还会再有,要是卫指挥使就加授三品军衔的话,再往上军一级甚至是有可能的大军区级,可就没有相对应等的军衔来加授了。 索性便把彭诚等四个卫指挥使各自升一级,给了四威将军的军衔。 倒是勋章这一块骆永胜一点没小气,人手一枚一等忠武勋章。 勋章嘛,荣誉份量拉满,又不用给实际的俸禄,最适合骆楚这种初创未勘的草台班子了。 等所有人的授勋都结束之后,骆永胜便亲自带着这群人走出大元帅府,精神抖擞的骑上高头战马来了次全城亮相,好好在十余万名南昌百姓的面前秀了一波风采。 巡城亮相结束重新回到大元帅府外,在众多挤破头皮来到大元帅府近距离观礼的百姓注视下,骆永胜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转身面向身后一众刚刚授勋的将领大吼道。 “光复江南六州,重建大楚王业!” 第一百九十三章 王业不亡再续正统(下) 随着南昌重新回到骆楚政权的手中,便也意味着江南六州的光复只是时间问题,唯一拦在骆永胜面前的,只剩下九江沿岸仅存的三万天武军。 而对付这三万天武军的任务被骆永胜交给了聂方,也是后者主动请的缨,他资历最浅正是迫切想要立功的时候。 “末将只带本部第四卫的将士足矣。” 第四卫还没有满编,全军上下还是聂方从河北带回来的六千四百名老兵,想要硬撼三万天武军显然有些难,所以骆永胜派了朱克甫带着第三卫给聂方打副手。 “把那两万多俘虏的脑袋一并带过去,就在长江边上筑一个京观,也方便伪宋好好看看,告诉这支天武军残部,让他们,滚!” 虽然无论骆永胜还是聂方都恨不得把这支天武军的残部给赶尽杀绝,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稳固江西基业,重建家园修生养息,绝不是继续无休止的跟朝廷怼下去。 京观的震慑力那绝对是拉满的,骆永胜虽然没有亲眼得见,但料想也是极恐怖的场景,不然的话何至如前后不到五天的时间,聂方和朱克甫两人就带军喜气洋洋的折返回来。 九江的天武军残部仓惶北逃,留下了数之不尽的朝廷辎重粮草。 不逃不行啊,没看到第一座京观上那颗怒目圆睁的雷有终首级高悬着吗。 连主帅都被斩了,仗还打个屁。 没了天武军的掣肘,大楚重新收回江南六州的进程自然是极快的,而当六州完全光复之后骆永胜便在第一时间在南昌成立了江西承宣布政使司,用以统辖江西政务。 “伪宋以路州交互相制,颇多繁琐,我大楚所举王业,务求政务精简、令传通达,乃设江西承宣布政使司,统辖南昌、九江、吉安吉州)、宜春筠州)、赣州、抚州、上饶七府,归由政务阁直领,任命褚季为第一任江西左布政使兼任南昌知府。” 在授命当天,骆永胜就单独召见了褚季,谓后者言道“士杰,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恢复民生,重建整个江西,仗孤暂时是不会再打了,孤要招募兵马人手、扩编军伍,厉兵秣马一年。” 现在的江西早就因为前后长达一年的征伐几乎被打成一片废墟,骆楚现在有近四万军,若是再不修整仍是闷头打仗,就要沦落成历朝历代的流民军那般,到处抢粮为生。 亏得当年江西底子够厚,是鱼米之乡物资丰饶,不然的话这一年,饿也把骆永胜这么位楚王给生生饿死了。 “修生养息、宽徭薄赋确实是眼下我大楚最迫切需要去做的事情,可大王,咱们眼下的官员数量严重不足啊。” 褚季拱了拱手,为难道“江西划省而立,辖下七府三十一县,竟然只有南昌、九江、上饶三个府有知府,其他六个府都空着,三十一个县就没有一个县有县令的,如此和谈施政治民啊。” “开科。” 面对官员储备不足的问题,骆永胜眼下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南昌文气鼎盛,以前城中五十多万百姓中有不少读书人,虽然暴宋屠城,但绝对有不少脱逃活下来的。 咱们要马上张榜告示开科取士的事,尽早的将府县一级官员安排到岗位上。” 褚季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去安排又被骆永胜喊住。 “《诗》、《礼》这两科就不要多考了,眼下官员紧缺主考时务策,就考他们眼下的江西应该样做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元气,那些云山雾罩、牙佳为雅的高谈阔论没有任何用处,这边一考好,孤就要亲自审卷,录材选官。” “遵命。” 等到褚季一走,骆永胜也是坐不住,马上派人传召了耿百顺、魏禀坤和严真三人来见。 “咱们现在虽然还没有坐江山,但已经到了需要操心如何坐江山的时刻了,适才褚季与孤言江西一省官员空额巨大,十空八九,孤以授命褚季开科取士。” 甫一见面,骆永胜就开门见山的说出此番召见他们的主要原因。 “官吏皆缺,我大楚只有打江山的强军却没有治江山的官吏,这是绝对不行的,所以孤找你们三位来的目的,就是要请三位来与孤一道,编一套开科取士所用的题库出来。” 赵宋科举考《诗》、《礼》两项,殿试考时策论,这种科举的方式时间太长,三年一期的骆永胜等不了,他现在得求快。 所以编一套务实的,与眼下恢复民生息息相关的针对性政务题库就是迫在眉睫之事。 后世上岸考试还有行测、申论呢,但现在骆永胜连考申论的功夫都没有,准备直接填鸭式堆题库了。 三人面面相觑,而后都不免疑惑的向骆永胜请示道“敢问大王,这题库都应该准备哪些内容的策题?” “暂时简要点。” 骆永胜数着手指开始念叨“国本纲领、大同小康、行政规范、民生发展、律法刑罚、税务经济、工业生产大体就这七个方面。 这第一点的国本纲领,就是咱们四个现在明确一下我大楚的立国之根是什么,为什么立国、立国的目的、立国之后做什么、如何做这都要明确出来,作为我大楚的国本纲领,这是政治核心问题,如果连这个都搞不懂那就不能做我大楚的官员、公员。 至于大同小康,就取材《周礼》中提到的大同思想和小康展望,之所以考这一个,就是希望我大楚未来的官员都能有一个执政目标,要懂得为了实现家国四海大同、百姓小康富裕而执政奋斗,至于多少年能够实现这或许很难,可起码也要先有一个奔头和目标。 行政规范,就是哪些是咱们大楚朝廷该做的,哪些事是咱们不该做的。哪些是官员该做的,哪些事是官员不该做的。我大楚的行政体系是如何一种形态,政务阁、布政使司行省、府、县这是四级衙门,分别有哪些职权司衙署理哪一方面的事务都要心里明白。 民生发展,要考一考学子们懂不懂的如何务实、切实的执政,做县令、副县和做知府、同知亦或者做曹司衙门主官,在不同的岗位上应该做哪些与民生发展有直接关系的事。 不要满嘴之乎者也却连五谷都分不清,趾高气扬的上来如大教育家那般指手画脚、点头论足的胡乱念叨,一个刑曹的主簿就不要操心铁课税一年有多少斤,同样一个户曹的主簿也不要去关心混混夜踹寡妇门该怎么处罚,在什么岗位上就务必要踏踏实实的干好分内事。 律法刑罚这一块,咱们的时间暂时不够,就不急着编纂,先用《宋法统》为骨拿来暂用,等日后时间充沛了在慢慢润改补充。 税务经济是关键点,我大楚有哪些税、没有哪些税,各税多少、如何税必须清清楚楚的明白,因为税与百姓的生活是紧密相连的,这点搞不懂就会严重的影响到百姓饭碗钱包,万万不可以。 至于最后的工业生产,这一点日后会是重点,不过眼下需要考得不多,就大概按照咱们江西一年的铁课、瓷课等比较重要的两大块来简单出上几道题即可。” 说到这里骆永胜有些累了,端起杯子饮上一口润润嗓子,抬头发现傻眼的三人,当下皱了眉头“孤重新说一遍,左右,拿纸笔予三位卿。” 不用说,仅看这三人的表情骆永胜也猜到,怕是一点都没记住。 自己在这嘚吧嘚、嘚吧嘚的一通说,后面等落实下去的时候,只怕连七八分都未必能够保全下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啊。 “以后再开会,传达从上至下政令的时候,凡参会者必须要带上纸笔来记。”骆永胜定了个小规矩“孤说十分,你们记八分,赶等到你们传达下去的时候便只能表达六分,再下面的人记三分,传达一分到了百姓那,政策就完全变样了。 所以往后的日子里,凡是开会,一字一句不能短、不能少更绝对不能改,良政出于中央,苛政落于地方这种事坚决不能够出现,要不然咱们就不是治民而是害民了。” 三人都羞愧告罪,赶等左右亲兵奉上了纸笔,骆永胜再重复的时候,俱都全神贯注的抄写起来。 赶等几人都记下来之后,骆永胜才算满意,颔首间听到耿百顺问了一句。 “请问大王,此题库如何命名?” “就叫《楚典》吧。” 落实了《楚典》的事,三人便打算告退离开,毕竟这事火烧眉毛,时间紧任务重谁都想抓紧把《楚典》编纂出来,好尽快交给毕昇来印刷编册,普及开来。 “严真留一下。” 被点了名字的严真顿住身子,等耿魏两人一走,便躬身向骆永胜施礼“恩师留学生,可是还有什么交代。” “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骆永胜冲着严真招手“来,坐孤近前。” 对这些学生,骆永胜总是发自肺腑的喜爱,尤其是严真和顾有志。 念及后者,骆永胜的心情又变差了不少。 有志糊涂啊,武宁不可守,败就败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什么要选择自刎战阵之上啊。 这大概便是这一时期时代下的气节。 丢城失地,自刎谢罪,多么的理所当然。 顾有志是被骆永胜一手提拔到讨逆军总政的高位之上,知遇之恩和再造之恩便让顾有志在奔赴武宁之前就存了死志,骆永胜是完全不知情的。 现在顾有志死了,严真就接了班,把君卫队搞得有声有色,也为骆永胜立下了太多的功劳。 严真搬了把椅子坐到骆永胜近前,腰杆挺得笔直,仍像是当年那个在溪谷集跟着骆永胜学习的门生,安安静静的等待着骆永胜这位老师的教诲。 “现在我大楚省府县三级的行政规划已经做出了,再往下便是下乡入村,你的君卫队要做一下这方面的工作,尽可能的团结更多乡村百姓,可以让他们自发的组织成立具有行使管理职能的衙门,叫乡会也好、村会也罢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一点就是要避免将来的乡村再出现一家独大或者一个村长、宗族长成为土皇帝的事情,乡村不能再有大地主、大乡绅,不然不仅百姓会被欺凌蹂躏,财税国家大计都会受到影响和拖累。 咱们好不容易化整为零,下乡上山的从最基础一层打好了根基,不能再让地主乡绅这种土霸王的阶级死灰复燃,动摇咱们的大楚的税收和管控,这一点你要用心。” “恩师的话学生记下了。” “君卫队不仅是孤的心血,更是咱们大楚的中流砥柱,所以君卫队一定要扩充。这些年孤也知道你们这些老成员一直维系着人数上的不变,也不愿意发展新队员,是有所担心和顾忌吧。” 骆永胜伸手拍了拍严真的肩头,鼓励道“不要畏手畏脚的,你们都是孤的学生,你们拿孤当老师、当父亲,孤亦拿你们当学生、当子侄,视若己出。 所以不要有什么顾忌,大胆的去发展去扩员,讨逆军军中有不少的好苗子,你们发现了就可以去栽培,去考察,然后吸纳进来,你们君卫队规模越大,咱们大楚的政权才能越稳固、越兴盛。” 关于君卫队的扩编问题,骆永胜从来没有想太多,放手由着顾有志和严真来搞。 但两人似乎都不敢扩员,尤其是不敢在讨逆军军中进行人员接触和扩招,至于担心和顾忌什么,这一点骆永胜心知肚明。 后来严真带着君卫队化整为零,骆永胜本以为借着这个机会君卫队会扩员,却没想到严真还是如此,所以今日骆永胜才索性直接鼓励起严真来。 大胆去做有什么好怕的。 君卫队都是骆永胜的铁杆拥趸,如果连君卫队都信不过了,那他骆永胜还能信谁。 “咱们大楚的王业不仅仅是系在孤一人的身上啊。” 骆永胜如此说道“包括永捷、成文这些孩子、你和君卫队都是王业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所以只要咱们一直秉持着相同的理想和目标团结在一起,那么王业永远都不会亡。 早日推翻赵宋,重塑我炎黄正统基业,恢复山河,驱逐鞑虏,才是孤的心愿,才应该是你们君卫队上下为之奋斗努力的追求。” 严真神情动容,不由的抿住嘴唇,看向骆永胜郑重点头。 “恩师,学生记下了。” “那就好。” 露出一丝笑容来,骆永胜满意的摆摆手。 “去忙吧,孤将永远以有你们这群学生为荣。” 第一百九十四章 赵恒实非良主 骆永胜在江西复起并歼灭天武军、斩杀雷有终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江南的报急信可谓是插着双翅飞进的东京城,飞进的丹凤门。 得知消息的赵恒差点效法楚厉王把传国玉玺给摔毁。 他摔传国玺倒也正常,这东西诞生之初可不就是楚人挖掘献给楚王的,而现在骆永胜自封的恰恰就是楚王。 天道好轮回,现在赵恒怎么看,都觉得那句‘受命于天’的话是在嘲讽他的赵宋山河。 怒归怒,但生罢了气,赵恒还是不得不面对惨淡的现实,找来曹璨商量对策。 “剿灭,一定要剿灭骆逆。” 后者在怒气冲天的赵恒面前唯唯诺诺,但心里却是苦涩难当。 上位者动动嘴皮倒是容易,一句剿灭说的轻巧,但眼下的朝廷拿什么来剿灭? 神武军去了西北跟西夏对峙,中央只剩下捧日、神卫两军,如果都派出南下讨逆,东京可就空了。 虽然现在威虏军的杨嗣、杨延昭两人已经带着两万骑兵南下,但,两万人? 杯水车薪啊。 “陛下,西南、西北、东南现在都在用兵,朝廷眼下已经无兵可用了。” 心里发慌的曹璨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向赵恒如实奏报“不若先调二杨领军去江陵府,混兴国军残部封锁长江北岸,提防骆逆北上,而后督令汉中、凤翔尽快平定伪蜀,督令两浙尽快平定林闽,等这两地平定之后,朝廷腾出了手再剿灭骆逆。” 话说的倒是容易,但自家人知自家事,地方厢兵战力极低,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灭不掉伪蜀和伪闽两个政权,朝廷在东南本来是很有实力的,但宁海、宣德两军先后亡于骆永胜之手,后续的太平、淮阳两军也被打残。 若是再加上驻守江陵府的兴国军,刚刚被歼灭的天武军,中央为了一个骆楚,已经折了五支地方禁军和一支中央禁军。 前前后后小三十万禁军编制就这么被消耗了七七八八,都不能想,一想起来曹璨心都在滴血。 祖宗留下来的家业啊,快被败的一干二净。 “无兵可用?” 赵恒傻了眼,三十多岁正值盛年的身子晃了两下,把曹璨吓得不清,赶忙上前去搀扶。 “怎么会无兵可用、怎么会无兵可用!” 紧紧抓住曹璨的衣领,赵恒怒喷口水,大声喝问“江南的兵呢?江南的兵呢!” “淮阳、太平两支残军要去守备升州、漕运,武冈军正在长沙和永顺以及荆湖南路多支造反的土司鏖战,朝廷在江南已经无兵可用了。” 曹璨若是会撒豆成兵哪里还用的着发愁,可是他不会,他只能面对着眼前的烂摊子发苦。 皇帝伸手要兵,上哪里去变啊。 “没兵就去募招,让地方募兵征贼。” 赵恒咬紧牙关,事到如今他也算是退了一步,决定放权地方了“朕给他们放权,朕准他们募军,只要能够剿灭骆逆,哪怕养出几个节度使来朕也认了。” 比起地方尾大不掉来说,显然骆永胜的存在更让赵恒恶心,只要能灭了骆楚,哪怕换回来的是几个地方节度,赵恒咬咬牙觉得也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只可惜他这难得一次的果断却没换来什么好的回应。 曹璨的脸色变得更加犹豫起来。 “曹卿还有什么困难吗?” “威虏军哗变闹出的幺蛾子。” 沉吟了许久,曹璨终叹了口气,决定对赵恒坦白“陛下,自从威虏军哗变杀回江南投诚骆逆后,江南六州的事就和着风传遍了各路州,加上地方百姓无知,多有被伪楚檄文诱骗的,两江苏皖以及浙杭甚至出现了百姓流失、厢军逃兵的情况。 骆逆在长江南岸筑了几十座京观,吓得兴国军上下顿散所有战斗之心,逃兵连日不绝” “够了!” 没等曹璨话说完,赵恒已抬手喝住,而后整个人闭上双眼失神转身,步履蹒跚的走向那仿佛也开始暗淡无光的金椅。 “曹卿的话朕听懂了,是说我大宋气数已尽,是吗?” “万万没有、万万没有啊陛下。” 曹璨大惊,慌忙跪地顿首“臣虽无寇相之才,但只要陛下下令,臣愿提捧日、神卫两军即刻拔营南下,拼的粉身碎骨也要替吾皇将骆逆的首级带回来。” “捧日、神卫?”赵恒呵呵惨笑“两军不过二十万人,曹卿觉得够吗,朝廷已经在骆逆那折过一个二十万了。 咳咳咳、咳咳,那时候骆逆的根基尚浅,而现在呢羽翼渐丰,江南六州上百万反民更是恨朝廷入骨,甘为其奋命之鹰犬,即使两军齐出南下,面对这上百万贼寇,曹卿觉得有几分胜算?” 这话说的就权属踢皮球了,什么几分胜算,到底还是赵恒不敢赌,不敢接受两军离开之后东京成为一座空城的后果。 赵恒的为人朝廷百官那太了解了。 当年契丹南叩的时候才不过十几万兵马,那时候中央在北地有威虏、宁边两支边军十万人,东京还有四十万禁军,论实力何其雄厚,赵恒都开始想着迁都南逃之事,寇凖请战也是如此反问。 不过人家寇凖可不惯着,当朝就应了一句。 ‘臣有十足把握’ 这句话把赵恒逼得没辙,只好允了寇凖的请战。 现在同样的问题甩给了曹璨,时过境迁,曹璨又有几分把握? 摸着良心说话,曹璨那是连一半都没有! 中央禁军听起来唬人,实际战斗力如何曹璨作为殿前都指挥使、检校太傅心里太清楚了。 捧日、神武两军是马军编制,也就是所谓的骑军,但实际上全军上下仅有九万四千匹马。 论数量和良莠比例甚至比不上赵大建隆年间。 马呢? 还不是因为朝廷养不起。 近十万战马可比十几万大头兵吃的要多,朝廷的财政看起来似乎富裕无比,但一直都谈不上健康,所以战马的数量和比例越来越少。 而实际上,大宋不缺马,大宋有很多马。 大宋有十一个养马监,分别为大名、广平、淇水、洛阳、原武、沙苑、安阳、镇宁、安国、淳泽、单镇。 这里面,光河南地界的洛阳、原武、安阳淳泽四个监,就有马二十余万匹,负责养马的兵校一万六千零三十八人,如此多的马为什么中央却只录用九万四千匹呢。 还不是财政吃紧闹得。 举凡要是能养得起,朝廷何尝不想操练出二十万精锐的骑军来,到头来还不是因为没钱闹得。 没钱、没兵,皇帝又优柔寡断,心里明明恨不得灭掉骆永胜,但真到那一步,却又优柔寡断不敢破釜沉舟的把两军都调出东京。 这样的仗谁能打赢? 曹璨看看赵恒,做臣子的心里只能重重叹上一口气。 不比太祖太宗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新年(一) 无兵可用的赵宋朝廷暂时停止了对骆楚的征讨,转而集中实力将矛头对准了刘蜀和林闽政权。 柿子要挑软的捏啊。 这对于骆永胜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他扛了朝廷主要火力一年多,总算是可以喘一上一口气。 之所以搅得天下大乱,目的不就是等着这一天。 只要他能够熬过前期赵宋的征剿,那么朝廷势必会把征伐的重心从他这里转移走。 益州路、荆湖南路和两浙路、两广同样是朝廷不能放弃的重地,眼下长江以南几乎已经尽反,朝廷在这里的地盘已经被压缩到只剩下苏皖和浙江,还时刻面临着与骆楚、林闽交战的风险,财税岌岌可危。 若在这种情况下朝廷依旧选择跟骆永胜在南昌鱼死网破的话,那他骆永胜就可以向东挺进,直接把升州给取了,彻底断送掉赵宋吸血江南的供血管,饿也饿死东京那上万的王公显贵。 “现在朝廷不打咱们,连着那寇凖也致仕了,天命在孤不在赵矣。” 当塞外的寒气流吹到江南,带着瑞雪扑簌簌的从天而降,骆永胜的心情好的不得了,于南昌大宴群臣“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会是我大楚最顺畅的一年。 等到明年夏收一过,咱们大楚上下就能舒舒服服的吃上一顿饱饭,继而擦亮刀枪,东进宣、徽,直取升州克定长江以南,届时便可与赵宋分庭抗礼、两分天下。 不出三年,此消彼长,失去了江南半壁江山的赵宋将彻底衰败,待到那时我王师举义旗北伐,诸公就可以与孤在东京城谈笑歌舞咯。” 群臣举杯,亦是笑容满面。 “为大王贺!” 接连响起的祝贺声让骆永胜愈加畅快,容光焕发大笑开怀。 自打来到这一时空,这还是骆永胜第一次对未来如此满怀信心,虽然如今的他仍然还只有江西一省,可却是实打实的嗅到了胜利的味道。 赵宋朝廷已经不再是起事前的赵宋了,而骆楚却远比起事前强了数十倍不止。 现在的骆楚,有整整五个满编卫,有从天武军那里缴获的上千架各式大型军械,这是一杆握得住、用的好的枪杆子。 在内政方面,虽然经历了朝廷惨无人道的大规模屠杀,但如今骆楚治下的人口反而比战前不减反增。 一个是因为骆楚多了一个上饶府,也就是赵宋时期的信州,这里没有遭受到荼毒,保全了三十万丁口,二一个便是自打骆楚恢复王业之后,大量赣西南、赣西北地区外逃的百姓以及荆湖南路、江南路其他地区的百姓又纷纷慕名迁来。 江南处处皆战场,各地的百姓们便纷纷携家带口迁来了江西。 谁让大楚的政策好、骆永胜的名声好呢。 所以如今的江西七府,在经过半年的恢复和收拢流民之后,丁口数反暴增到近两百万,且每日仍有上千之数不停流入,让褚季忙的焦头烂额。 虽然忙,可褚季却是开心的很,谁让这两百万百姓大多都是正值盛年的男女青壮。 老弱病残以所剩无几。 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冰冷无情,但眼下是乱世,青壮多于老弱病残当然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的人口结构蕴含更多的战争潜力,可以迸发出更多的战争热情。 这两百万骆楚治下的百姓可都翘首以盼等着骆楚的王师推翻赵宋呢,民心所向、民心可用啊。 按照褚季和政务阁的预估,最多再有一年的时间,江西大概就可以恢复到战前的生产水平,虽然商业上受到的创伤极大,一时难以恢复元气,但基础农业生产和生铁兵器生产这两项只要人手充足就可以迅速开工的产业就差不多恢复过来了。 而一旦喘过气来,以骆楚的税收政策和均田平徭政策,后续的发展速度绝对要远超战前数倍,完全有实力也有信心支持五万大军重新踏上战场。 “伪宋依然强大,但已如那黄昏后的太阳,即将没入黑暗、埋于西山之后。而我大楚虽还弱小,百业待兴,但却是那破晓的朝阳,锐气蓬勃,势必要移居当空,将大王的光辉普照天下。” 周正端着酒杯站起身,向着骆永胜躬身“臣祝大王,千秋无期!” 群臣暗骂周正是个马屁精,倒也不忘起身恭贺骆永胜。 “臣等齐祝大王,千秋无期。” “哈哈哈哈,众卿太客气了,快坐快坐。”骆永胜大笑着饮尽杯中酒,伸出双手虚压,将群臣请回了座位。 “不过周卿这句破晓的朝阳倒是让孤心有触动,朝阳非孤,而应该是咱们大楚日后入仕学子、从军健儿才对,说到这入仕,禀坤啊。” “臣在。” “《楚典》的编修进展如何了,你是总裁之一,简明扼要的说一下吧。” 见骆永胜提及了《楚典》,一群人心里便清楚,今日这堂宴会轻松愉快的阶段算是揭了过去,剩下的时间不可避免又要聊起公事来。 歌舞表演怕是看不上咯。 不过现在虽说各处欣欣向荣,但到底也还是在刀锋上跳舞,压力虽小也只是堪堪到了可以喘口气的地步,还没法完全放松呢。 “回大王话,《楚典》的编修已近尾声,按照大王提出的七点策题核心,臣与耿阁老、严总政参照《周礼》、《尚书》、春秋三卷、孝义经注七卷以及孔孟二圣注解十三卷共拟定各式讲义题目六百七十余题。 眼下只剩下律政刑罚这一个方面因为是主要沿用的《宋法统》,而日后我大楚定会有自己的律法,所以没怎么太多拟题。” 听到已经拟出了六百七十余题,骆永胜便更加开心,忙问道“可曾让毕昇先编出一份草本吗?” “拟好了十份,只是臣来时匆忙忘记携带了。” 骆永胜刚打算命人去取,突然发现整个正堂一片安静,只有自己和魏禀坤问答不断,不由一笑。 “等明日孤派人去取吧,今日饮酒庆贺新年,孤不该话及公事扰了诸卿一年难得的清闲,上歌舞,咱们今日便痛痛快快的大喝一场。” 众人这才大喜,主要还是周柏这么群武将汉子。 “谢大王!”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新年(二) 福建,古闽地,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 这里的地貌条件有两个条件,一是山多,二便是林多。 山林丘陵不仅阻隔了福建于外部的交流,也将整个福建内部划分成了无数个相对独立的自然村。 隔着一座山的两个村子,哪怕只是二里地,便就拥有不同的语言,乃至是不同的习俗。 如此特殊的情况使得福建成为了一些江湖草莽汉子最好的去处。 在内陆犯了案惹上官司,便带着妻儿一头钻进这群山之中,朝廷的追捕也就不会再继续下去,没有哪个衙役想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也因此造就了福建一带糟糕的治安环境以及彪悍的民风习俗。 江湖之人鱼龙混杂,这里的山民要是那种温和的脾气秉性还不被这三山四海的草莽欺负死。 参考历代福建通志中,多有记载各朝代皇帝关于福建地区问题的圣谕,最常见的嘱咐往往就是这么两句。 一是‘重人伦、笃宗族以昭雍睦,和乡党以息争讼’ 二是‘正人心黜邪术,儒释道三教并垂,劝人为善去恶’ 从这两句皇帝的指示中可以看出福建地区古代时期的大概情况,一个就是民风比较彪悍,老百姓的脾气不太好,另一个则是除了儒释道以外,这些山里的百姓另有信仰。 信山神土地,也信海里的神仙,反正在朝廷嘴里都是邪教邪术。 而这些信仰,是劝人‘为恶’的,起码在朝廷眼里属于邪术,比如劝人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这种信仰在朝廷眼里就是邪术,老百姓不愿意做羊不叫邪术叫什么。 在这种环境下,林远军在福州造反,自封闽王建立了伪闽政权,正式拉开了福建人反赵宋的历史舞台剧大幕。 当然,即使没有林远军,福建人也见得多买朝廷的账,天大地大,除了广东人,福建人谁也不怕。 仗一打起来,生活在福州一带的百姓还是受到不少影响的,最直观的影响就是眼瞅到了新年,但福州城里外却没有多少过年的气氛。 可不说吗,家里的丈夫都被征到了军营中从军,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活着再见到,家里只剩下老弱病残的守着,哪里还有过年的兴致。 而在这种情况下,离着福州城十几里外的一处山村中,却是鞭炮声声,好不热闹。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到处乱窜,四处放着炮仗,身后还跟着五六个膀大腰圆、腰上挎刀的汉子,显然是极尊贵的身份。 孩子正玩的开心,一个年轻的男子走过来唤他“玉晟,回家吃饭了。” “成文大哥。” 叫玉晟的孩子停下脚步,看到来人兴冲冲的跑过去,扑进后者的怀抱,却又猛然跳开。 成文正蒙着呢,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原地一跳。 低头去看,才见到衣襟口炸的焦黑,气的摇头。 不用想,定是刚才小不点扑进自己怀里的时候,往里扔了个炮竹。 亏得这过年穿的多,炮竹的威力也不大,只是燎烧了衣服,没有伤到什么。 “快跟我回家,娘等你呢。” 见成文把娘搬了出来,玉晟这才老实下来,蔫头耷耳的跟着成文往家走,临到了门口又踟躇起来。 “大哥,回家的话,你可千万别跟娘说这炮竹是我放的。” 说着话,还不忘指了指成文那被炸黑的衣襟口。 成文先是一愣,突然笑了起来,点了点玉晟的脑门“你这小子也有怕的,不是整天跟你成武哥哥练武,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天不怕地不怕吗。” 小孩苦起了脸,两眼巴巴的看向成文,满是哀求告饶。 这幅德性看在成文眼里,哈哈一笑应了下来“行了,放心吧,我不会向娘说的。走,回家吃饭。” 说着话,拉起玉晟的小手,推门走进这处建在山村中却是气派非凡格格不入的宅子。 宅子内,此时也是一片热闹景象,十几个家丁下人打扮的正忙上忙下悬红挂灯,贴福张字,看到两人进来都放下手里的活,喊上一句‘大公子、晟王子’。 这称呼算是明晰了两人的身份。 那就是当初从南昌离开的骆成文与骆玉晟。 因为骆成文是骆永胜的义子,故而这些下人包括骆楚政权中的官员都称呼其为公子,后来有了骆玉晟这么个亲生孩子,大家可就犯了称呼的愁。 按说骆玉晟才是大公子,可骆永胜是先有的义子后有的亲子,所以还是魏禀坤聪明,带头唤了一句晟王子,这下大家伙有样学样,就管骆玉晟这个骆永胜亲生子为王子。 这倒也贴切。 兄弟俩一道走进内院,上首这坐着温珺,此刻正埋首在一件袍子上绣花,面尊见礼,两人都跪了下来。 “母亲。” “回来了。” 温珺抬起头,忙唤两人起身,却是一眼看到了成文衣襟处的端倪。 “这是怎么回事?” 成文低头看看,神态自然的说道“没事,儿方才出去寻晟弟的时候,巧了一挂鞭炮崩出一个来,没避开烧燎了一下。” “真的?”温珺有些不信的看向小玉晟,脸可就本了起来“晟儿,你跟娘说实话。” 小家伙嗫嚅了几下嘴唇,半晌后开口。 “娘,是孩儿使坏,往成文大哥衣襟里扔的炮竹。” 骆玉晟到底还是没敢撒谎,选择了如实相告。 他这一坦白,可是把成文给坑了,忙向温珺告罪请罚。 “哼。” 温珺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袍子,却又转了口“算了,今日过年,娘就不罚你俩了,去换个衣服洗洗,回来准备吃饭。” 俩人这才松了口气,忙一连声的道谢离开,赶等再回来的时候,堂内已经摆好了佳肴饭菜。 “成武呢?” 温珺环顾一圈,没看到成武人,便问到成文“快去派人把成武找来。” “娘,二弟人在福州” 话都还没说完,堂外就走进一人,哈哈大笑“娘,大哥,俺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来人不是成武这个浑人还能是谁。 而甫一踏进正堂,成武那粗犷的大嗓门就吆喝道。 “大喜事大喜事,父王数月前重回南昌,全歼了伪宋的天武军,娘,咱们可以回家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新年(三) “哟,二子这是回家啊。” “嘿嘿,今年这个年能回家过了。” “真羡慕你,竟然能赶上成为第一批放年假的。” 这是南昌城外的军营,一个背着行囊的年轻男人走出营地,身后是站岗值哨袍泽羡慕的眼神。 临近过年,骆永胜跟严真讨论过这个问题,那就是要不要给当兵的也放个假。 少时从军征,八十始得归是这个年代当兵的真实写照。 若是地方厢兵还好,因为是就近驻防,南昌的兵就守南昌、芜湖的兵就守芜湖,所以即使没有假期,只要当官的不查,也可以偷偷摸摸的回家。 但这样又会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纪律的严重散漫,所以两宋时期的厢兵战斗力,简直堪称是惨不忍睹。 而如威虏军这般驻守北地的,常年都在三关一带防备契丹,责任干系重大不能擅自离开,加上故乡离着也远,就算是回乡来回也要数月,时间上往返也很难来的及。 另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古代的边军成分中,有一定比例是充配的罪军,要是放了假,人家扭头就跑,从此杳无音信你也只能干瞪眼。 故而正规军一直难以得假。 可讨逆军的成分跟赵宋的边军那显然是不一样的,即使打下江西全境,骆永胜也没有把监牢里的罪人都释放出来编入军中以此扩充实力,该服刑的罪人依旧是罪人,让这种货色来当兵,显然无法提高军队的战斗力,还会拖累大军。 万一打了败仗,这些囚徒军必然会顷刻哗变,动摇军心。 基于这一情况,骆永胜跟严真两人正经讨论了一次,给不给假? 鉴于讨逆军大多都是江西本地人,且有不少都是没有家室的孤寡之人,给假期,也不过是入城玩些日子,放松一下,最终达成了一个共识。 给! 一年批半个月的假,同时将全军分成二十四批,一个批次一个批次的放假,前一个批次的回到军营销假后,第二个批次就可以离开军营了。 二子是个幸运儿,因为他恰巧排到了第一批次,又恰巧逢了过年,这次放假,使得他可以回到家乡,陪着父母亲人一起过年。 因此离开军营的二子,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 “好事成双啊。” 踏在归乡的土地上,二子又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翻来覆去的看,脸上的喜色更甚三分。 这是一封落款为君卫队的批准信。 批准二子加入君卫队,考察期三个月。 自从骆永胜示意严真,君卫队可以大规模扩招,并且接触军队发展将校士兵加入后,君卫队就开始在讨逆军中大规模的发展成员,平时训练中表现突出的、战时有立功表现得都可以申请加入君卫队。 而二子就是其中之一。 很幸运,他的申请得到了批准,严真亲自给他回了信,批准他的申请,只要三个月内他不因为违反军纪受到处分,归乡期间不触犯地方的行政律法,那么就将正式成为君卫队的一员。 那将会是他人生履历中最有浓重色彩的一笔。 不仅在兵饷外可以额外领取一笔君卫队的薪俸,便是日后立了战功,也会比其他的袍泽更快、更容易获得提拔。 “等入了君卫队,我就可以当伍长,到时候把老家的地卖了,加上自己存的钱在南昌城里买间屋子,把爹娘都接进城里来住。” 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美好,二子越想便越觉得开心,连着回乡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没两天的功夫,老家的村子便隐约可见。 张吴村,就是二子的家。 “绕过前边这个小山头,就到家了。” 离着家越来越近,二子顿觉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把肩上的行囊挎紧,小跑起来。 恰在此时,二子的眼睛余光晃了一下,这让奔跑中的二子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道林荫间折射出来的反光。 久在军营之中,二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兵刃的反光! 自己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树林中怎么会有兵刃的反光,怎么会藏下当兵的呢? 心生疑惑的二子偷偷摸了过去,他会爬树,三两下就上了一棵大树之上,躲在树冠里一看,吓得瞪大了眼睛。 树林中,赫然有一队十几人的官兵,此刻正各自倚着树干休息,身边立着刀剑,在树叶中散碎挥撒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伪宋朝廷的天武军残部! 当初天武军五万人驻守南昌,三万人守备长江,两万人分成十几个队伍南下赣南扫荡,搜寻骆楚的残部,骆永胜在龙泉五指峰歼灭了雷有终的五万大军,又驱逐走了守备长江的三万人,可江西当地还有一万多天武军负责扫荡的残部没有清除呢。 这些朝廷的兵大部分辗转逃回江北,小部分逃亡他处,但也有一部分留在了江西当地,藏匿深山之中从此落草为寇,靠着打家劫舍为生。 怎么办? 二子看看家乡的方向心头犹豫起来。 如果自己现在装不知道回家的话,固然可以过上一个好年,但这支藏匿起来的贼军就会离开,继而就会有别的正准备过年庆祝的村庄或者山户樵夫人家遭受到伤害。 二子陷入到了抉择中。 “想要加入君卫队,就必须忠于君父、忠于大楚,要有一颗无私无畏的勇敢之心,遵守律法、遵守纪律,事事做军民之表率。不可伤害百姓、不可徇私枉法。” 在脑子里,二子想起自己当初打申请希望加入君卫队时,一名君卫队成员向自己说的话。 那个时候自己的回答是铿锵有力的。 “可以做到!” 摸了摸怀里的批准信,二子咬牙,猫腰下树,而后绕着这山脚向着与家乡相反的方向离开,寻了往县城去的路,火急火燎跑进衙门口。 “你说张吴村附近有一支藏军?” 县衙现在还没有县令,临时主事的就是一名君卫队的成员,叫孙斌。此人听到二子的汇报后也是大惊。 “得剿灭这十几人,不然时逢过年,这十几人的小股贼军在,会伤害百姓的。” 事不宜迟,临时主事的君卫队成员把驻守此县的讨逆军召集起来,带着两个队一百人,在二子的引领下迅速扑向藏匿点。 可是赶等到了却是扑了一个空,只看到一堆早已熄灭的篝火。 “木炭尚温,人跑不远。” 孙斌蹲在篝火旁以手轻触,感受着指尖的温度马上起身“以什为单位,搜!” 一百人分成了十个什入山林中开始搜寻工作,孙斌也在这时看向二子。 “这里的事交给我就行,你回家去吧。” 熟料二子却不愿意走,反道“请营官给在下一把刀,我也要参与搜捕。” 孙斌皱起了眉头“搜捕可是有危险的,你现在放了假,可以回家安心过个年,何必参与。” 二子取出了怀里的批准信交给孙斌,大声道“想要加入君卫队,就要忠于君父、忠于大楚,要有一颗无私无畏的心,所以,在下不怕!” “好!” 孙斌解下了自己的佩刀递给二子“你的武器留在了军营,那就用我的,你想要参与搜捕的任务我批准了。” “多谢营官。” 二子开心的接过刀,跟着队伍走进了深山之中。 搜捕进行的非常顺利,二子所在的队伍一路摸索,很快便在山林北十里的地方发现了这支天武军残部,而同样的,这支贼军也发现了二子等人。 两支队伍,狭路相逢。 带队的什长喝了一句‘放下武器投降’,但显然这支残军并没有这个打算。 谁都知道骆永胜在南昌杀了两万多宋军俘虏,即使是投降也一样是死路一条。 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战斗便在仓促间打响。 十五六名宋军和连着二子在内的十一名讨逆军拼杀在了一起。 一方是困兽,一方是肩负血海深仇的复仇军。 这是一场互相之间都不会留情的拼命之战。 如同两只饥饿了数天的猛虎,彼此间都恨不得杀死对方来填饱自己的肚子,故而下起手来刀刀狠辣,招招毙命。 二子不可避免的负了伤,身上足足挨了七刀,浑然如血人一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但他却笑的很自豪。 因为在这场战斗中,他一个人就击毙了三名宋军! 同样受了伤的什长把二子搂在自己怀里,不停的同二子说着话。 “好兄弟,咱们赢了,咱们把这伙宋军杀光了,你坚持住,坚持住,老子马上就送你回城医治,明天,明天你就能回家过年了。” 树林中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终是孙斌带着人手赶到,看到负伤的两人和一地的尸体,忙快步走来,俯下身子要搀扶起两人回城。 二子的身子猛烈打了个颤,鲜血打嘴里咳出,抓住孙斌的手。 “咳,营官,在下怕是活不成了。” “放屁!”孙斌哆嗦着嘴唇骂了二子一句,把后者小心翼翼的扶起来背到自己的身上“这都是皮外伤,你不会死,不会死的。” 趴伏在孙斌背上的二子不停的咳血,顺着孙斌的肩甲流了孙斌一身。 “营官,我没有丢君卫队的人吧,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我的申请被批准后,我有多么的骄傲,能够加入君卫队,那是小人的荣幸。” 话说道后面,二子的声音已经如蚊蝇般微弱,随着最后一个音节吐出,二子的脑袋垂了下来,就搭在孙斌的肩头上。 孙斌停下了脚步,继而迈出更加坚定的步伐向前走。 他要把二子送回家! “兄弟,你会是君卫队的骄傲,君卫队以拥有你这样的成员而荣幸!”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新年(四) 大宋景德四年,大楚正统三年。 这一年的春节比以往冷了许多,但这不是常规的冷,而是心灵上的冷。 比如上尊至皇帝的赵恒,下辞官成平民的寇凖。 前者大病了一场,终日在皇宫里咳咳喘喘,一副不久于人世的德性。 后者许是没了那么多操心的繁琐事,身子反而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但寇凖还是没敢下床,整日躺在病床上,装出努力吊着一口气不忍咽下的模样。 “爹要是好了,咱们一家都得死。” 大过年的,寇凖都不敢露面去正堂吃饭,而是带着两个儿子,就躲在居卧里简单弄了七八道小菜,拎着两壶酒随意对付了一顿。 “爹,听说几个月前,南边的骆永胜把天武军给灭了,两万多俘虏的脑袋在长江沿岸筑了十几座京观。” 寇仲给自家老爹添上酒水,默默道“连雷有终也阵亡战中,如今看来,曹璨不是骆永胜的对手啊。” 南边的骆永胜? 这个称谓让寇凖皱起了眉头。 按理说正确的称呼是‘伪楚的骆逆’,可现在寇仲却如此称呼。 把骆楚定义为南边,那赵宋自然就是北边。 南北两分,以地缘定势力,那这其中的意味可就变化太大了。 刚打算喝斥一句,又听寇仲的声音响起。 “爹,您说下一步他骆永胜会做什么?” 斥责的话到了嘴边被寇凖咽了回去,继而转头评述道“以为父对那骆逆的了解,其一定会在今年修整好之后,挥师东进徽、宣二州,图谋皖南。 皖南早都空了,拦不住他,席卷徽宣之后,骆逆就会东进升州,而一旦骆逆拿下升州,南取苏、常、湖、杭四州,那么江南半壁江山就都归属骆逆了。” 有一句话寇凖憋在心里没说,那就是一旦骆永胜取了江南半壁,那就相当于取了整个天下! 今时不同往日,历史上有句话,叫做‘自古以来,鲜有以南伐北而取天下者。’ 但那是怎样一种历史背景。 古秦汉时期,南方才多少人,北方多少人。 以三国为例,长江以南半壁江山,仅被分为扬州、荆州南部和交州三地,而曹魏却有北方九州并司隶部。 冷兵器时代,人口就是国力最直观的彰显。 人越多可以耕种的土地就多,可以从军入伍的适龄兵就多。 再考虑到生孩子的速度,基数大新生儿自然也多。 这就是良性循环。 东晋衣冠南渡之后,南方的人口算是勉强增长起来,但还没到可以和北方分庭抗礼的地步,赶等到了五代十国和两宋时期,南方的人口因为远离战乱的原因开始越来越多,继而逐渐赶上了北方,甚至在南宋时期第一次超过了北方。 充足的人口基数带来的是南方社会各行各业生产力的高度繁荣以及文化富裕,故而当朱元璋开国大明之后,朝堂开科取士,江南竟然占了全数。 以至于朱元璋有了‘我大明只有一个江南半壁不成’的感慨,随后爆发了南北榜案,奠定了往后七百年中国的南北科举制度。 那在这种南强北弱的情况下,以南伐北还有什么难度。 南方科技都点出火炮机关枪了,北方还在用长矛大刀,这就有了差距。 时下的赵宋,虽然南方还没有强到和北方完全肩膀齐的地步,可人口差距也绝对不大,加上江南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得天独厚的耕种环境,使得江南在财政方面反而远超北方,成为了大宋朝廷唯一的财税重地。 宋朝时期的财政状况是南七北三,还算是比较健康。等到了明朝就成了极其危险的南九北一,而最后一个清朝的时候,财政仍然只能勉强维系到南八北二,甚至即使在乾隆中叶,南方依旧占据了天下九成的财政税计。 这些客观事实作为大宋多年的宰相,寇凖心里当然有数,他清楚的知道,一旦丢了升州、丢了江南,那么朝廷会面临一个多么可怕的现实。 六千万贯的岁入将会直接锐减到不足两千万,朝廷将再也养不起几十万编制的中央禁军,养不起糜耗钱粮甚巨的边军,更养不起日益臃肿冗沉的士大夫集团。 看门狗还得给口肉吃呢,一旦赵宋拿不出钱来,谁还愿意替其卖命。 这其中的利害寇凖能看得出来,但天下绝不止他一个人可以看出来,就起码赵宋朝堂之上也不全是禽兽食禄的无能之辈。 “父亲的判断与那曹璨倒是一致。”寇仲捧了一句“虽然眼下朝廷无兵可用,但曹璨却把杨嗣、杨延昭那两万人调到了合淝一带,一是为了看守长江漕运,二来便是配合淮阳、太平两军残部守备升州,提防骆永胜东进。” “韬光的大局观还是有的。” 寇凖点点头,赞扬了曹璨的准备和布局,但夹菜的手却在话音落下后悬在了半空,使得两个儿子都愣住,自家老爹又想到什么了? “整个朝廷包括你爹我在内,都判断骆逆会东进,层层布下了重兵把守,那他若是不向东而向西呢?” 寇凖突然念叨起来“骆逆狡诈如狐、暴戾如虎、警觉如隼,若是他察觉到了朝廷的动向,绝不会贸然东进,而是会向西。” “向西?” 俩儿子一时都没有跟上寇凖的思维,寇仲诧异道“可是向西是荆湖南路,有大量的土家族和西南夷,骆永胜再不智也不会和那些夷族耗斗实力吧。” “可若是这些个夷族直接归顺骆永胜呢。” 连寇准自己都被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现在武冈军正在同永顺土司缠斗,若是这个时候骆逆派一支偏师西进潭州长沙),就可以直接断了武冈军后路,武冈军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一旦武冈军出了风险,永顺土司又归顺了骆逆,那么荆湖南路将被骆逆兵不血刃全境拿下,骆逆以这支土司军混以主力走猇亭渡口北上攻取襄州襄阳),到了那个时候,骆逆的兵锋就抵到了中央的嗓子眼,就悬到了河南路、东京城的脑袋上!” 越说越害怕,寇凖猛然站起身“现在朝廷所有的防守重心都在长江、都在升州,没人会猜到骆逆会玩这兵出子午谷的险招,襄州绝不能有失,否则朝廷危矣。” 论及重要性,襄州还比不上升州,但襄州离河南、离东京近啊。 寇凖太了解赵恒的德性了,一旦骆逆的兵锋推进到襄州一带,赵恒一定会迁都! 而赵恒这个皇帝一旦跑路,把整个东京城拱手让出,那赵宋连三年都撑不住,就要亡国! 坐不住的寇凖迫切的想要立刻进宫面圣,却突然被寇仲一把拉住左手手腕。 “爹,还有一个时辰就过除夕,转新年了,娘还等着放炮竹呢。” 寇凖转了身子。 “啪!” 甩着胳膊,寇凖狠狠一巴掌扇到寇仲的脸上,将后者扇到了地上,但寇仲的手依然死死抓住寇凖的手腕,跪地上挺直身子说道。 “爹,娘还等着放炮竹,除旧岁迎新春,家里等着过年呢。” 寇凖扶着桌面身子晃了好几下,最终长叹一声,颓废落座。 “是啊,要到新年了。” 耳畔之际,府外的东京城鞭炮声声,东大街上热闹依旧。 “炮竹一声除旧岁,朱门万户迎新王。呵呵,呵呵呵呵。” 第一百九十九章 长沙这不就拿下来了 天下间的势力彼此之间各有默契,这个默契便是大年初一头一天,大家伙都吃上一顿安生饭。 四处的狼烟烽火暂时停了下来。 可时间终究不能够暂停,历史的大势也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势力停下他那滚滚向前的轮辙。 炮竹的硝烟味散尽,取而代之的便是又一次冲天而起的金戈、血腥味。 南昌城外的军营大校场,骆永胜出现在了这里,面对着数十名大楚的武将,面对着数万名昂首挺胸,斗志昂扬的讨逆军士兵。 “彭诚、朱克甫、聂方。” “末将在!” 骆永胜看着三人,点将道“汝三人引军三万随孤,西取潭州。” “诺!” 寇凖猜的是对的,骆永胜从来就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刻东进取升州,但他从头到尾向外界传达的意思和调兵遣将的意图,都是对准了升州。 全天下都被他给骗了! 升州被朝廷调派了重兵保护,骆永胜并不打算跟朝廷硬碰硬的打这么一场,他的目的,是让朝廷将大军调来调去,疲于奔命。 现在,他成功了! 朝廷已经坚信骆永胜会调集重军东进,奔着席卷江南两分天下,但骆永胜却玩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自己亲提三万大军去抄武冈军的后路! “永捷。” “臣弟在。” “你领一万军出上饶,驻婺源。” “领命!” 一圈任务交代下来,在场的一众武将中便只剩下周柏一人没有差事,后者好战的性格当然沉不住气,马上开口请示。 “大王,末将这” “子乔,你和严真留在南昌,辅助政务阁守备基业,募练新军。” 骆永胜交代道“南昌不会再丢第二次,孤,也不会再败第二次。” “请大王放心。”周柏和严真都挺直了胸膛“人在,城在;人亡,城还在!” 骆永胜满意的点点头,继而不在点将,迈步前行,走到校台边沿,面视着眼前足足五万名讨逆军健儿,朗声开口。 “历史将会记住这一天,因为从这一天开始,赵宋将会彻底走向灭亡。” 标志性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播,临近校台,站立在队列前背对骆永胜,面向全军的上百名大嗓门队令官听到后进行了和声重复,保证每一个字都可以传进全军五万名将士的耳朵里。 “我们将会推翻无道的赵宋,将会建立起那个存在于我们理想中没有蹂躏和压迫,富庶且强大的新王朝! 自孤而下,我们每一个人都将会成为这次伟大的历史事件的一份子,你们每个人的名字也将随着这一天,随着孤,永远的载入史册! 旧的王朝会在我们的手上、在我们的刀枪下灭亡,我们将会开辟一个新的时代,这个时代,叫大楚! 大楚,将会为我们而骄傲。 大楚,将陪着我们勇往直前!” 骆永胜挥动着自己的手臂,引起的,是五万大军山呼海啸的情绪宣泄。 “大王万岁!” “大王万岁!” 在这如山崩地裂的万岁声中,骆永胜走下校台,翻身上了高头马,拿起亲兵递来的头盔,卡在脑袋上。 “唏律律。” 勒拽丝缰,战马扬蹄长嘶。 “出征!”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穿金甲。 讨逆军算不上天兵天将,但对于此刻正全幅身心忙着抵御湘西一众土司的武冈军来说,讨逆军此来,恰如神兵天降。 荆湖南路和潭州,路州两级的治郭都在长沙县,一座足有三千年历史的古城。 先汉当年的少年将军孙坚,就是在而立之年的岁数做了长沙的太守。 赵宋朝廷本来是在这里有着充足的防备,武冈军有一万人就驻守在长沙城,但谁让永顺土司造反之后,湘西各处的苗族、彝族也跟着反了起来。 无可奈何之下,武冈军的指挥使钱东良做了一个正确又错误的决定,那就是再抽调出八千人来征苗彝。 说正确,那是因为湖南的战局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再不尽快剿灭湘西土司,那么湖南全境朝廷都有失去的风险。 而说错误,那这不能怪钱东良一个人,因为这个错误不是钱东良一个人的错误。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骆永胜会带军往这里来不是。 当全天下都觉得骆楚会在修整一年后,开辟东征的战场时,偏偏骆永胜就来了这么一手暗度陈仓。 潭州知州葛镇再得知骆永胜带着‘十万’大军杀来,距离长沙已不足二十里的时候,整个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 “长沙城中不过两千守军,骆逆带着十万大军来伐,这可如何能守得住啊。” 找来留驻长沙的守将,葛镇急的差点哭出声,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窜,嘴里颠来倒去说着的,大致齐意思就是长沙守不住。 既然守不住,那咋办? 守将也是六神无主,他派人去急传钱东良,可后者眼下在永顺镇压反贼,离着长沙好几百里,仓促间就是十天都未必能赶得回来,可长沙城今晚就要面临骆永胜的攻城大军。 以两千挡十万,守十天? 说实话,守将是不太相信骆永胜能带出十万大军来的,多半是胡扯吹牛,但就算有一半的水分,五万人总是有的吧。 那也不能力敌。 两人正愁着呢,一个守城的士兵颠颠的跑过来,手里还拿捏着一封信。 “堂尊、将军,敌人哨骑送来了一封信。” 这个节骨眼骆永胜能送来什么信,多半一定是劝降信。 葛镇心里有数,却是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先看了一眼守将,那意思就是看不看? 守将吞了口唾沫,冲着葛镇拱手“全凭堂尊意思。” 有了这句话葛镇才算是接过信来,拆封观瞧。 内容葛镇心里早就有了数,这一看也没有什么出入,确实是劝降信。 挥退士兵,葛镇把信递给了守将。 “那骆永胜说了,只要咱们愿意投降,他保证不动长沙一草一木,不伤害一人一畜的性命。” 说罢,葛镇叹了口气。 “非是我等不愿意尽忠王命,而是如今贼军声势浩大,不如先假意投降虚与委蛇,保全下性命才好日后联络朝廷,寻良策破敌啊。” 守将听的瞠目结舌,心里大骂好生无耻。 跪就是跪呗,还用的着这个时候了再往自己脸上贴金。 端的是官字两张口,上下都有理啊。 “既然堂尊拿了主意,那末将岂敢不从命。” 守将也不是善茬,一句话把主导投降的责任都推到葛镇身上,要是将来朝廷光复长沙,只要葛镇不死,朝廷就没道理杀他。 “如此便这么定了。”葛镇大手一挥。 “开城门,迎楚王王师入城。” 第二百章 地无分南北人不分汉夷 夕阳坠下,被地平线斩断了一半,仅剩的余晖撒在了长沙城外的岳麓山上。 这余晖越来越淡,最终彻底被黑夜侵蚀,深邃幽兰的明月接替了金乌,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主宰,却小气的只撒下了点点斑驳的月光,让观望的人只能窥到这片天地朦胧的美。 诗人的请调让他们可以写下动人的词句和绝美的文字,但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这种环境绝不是抒发文采,拽弄文字的好地方。 尤其是一个高级军官。 带着三万大军孤军冒险来到长沙,入夜后的骆永胜甚至不敢睡觉,就坐在临时的帅府内闭目假寐,时刻等着外放的哨骑为他带回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长沙周遭有没有宋军? 钱东良的武冈军是不是都在永顺地界还没有回来。 大宋的后勤辎重除了长沙这一个点之外还有没有第二个? 湘江上有没有伪宋的水军? 为了求证这些消息,骆永胜等了足足一天一夜,靠着数百名哨骑错乱的情报汇总,骆永胜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献城投降的葛镇没有骗他,钱东良为了镇压湘西各族的叛乱,把所有的军队全数带走,长沙周遭已经没有任何成建制的宋军。 即使有,也不过是地方州县常备的厢军而已。 就连武冈军的成分都要打一个问号,何况地方的厢军。 至于赵宋的水军那就更没有了,湖南这地带本来是有一支洞庭湖水军,这不是因为骆永胜的原因被抽调离开,一蒙头扎进长江顺游东去封锁长江了。 有了这些消息,骆永胜心里便踏实了不少,但也顾不上哈欠连天,又开始收集在湘西君卫队传递回来的各部族消息。 按照骆永胜的要求,在湘西的君卫队喊出了旗帜鲜明的口号。 “地无分南北,人不分汉夷。” 大家都是炎黄后裔,具为中华儿女,这也是骆永胜拿来团结土家族、苗族、彝族以及生活在贵州地区星罗密布十几个少数族群的诚意。 只要大家伙合起力来推翻赵宋,那么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慢慢协商,税赋、徭役、土地哪怕是律法,都可以向不同的习俗妥协,这就类似明清时代的乡约性质。 对这些少数民族,骆永胜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书同文,话同音即可,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以尊重各族习俗为基础来探讨磋商。 在这个交通落后的年代,想要完全同化这些少数族群压根不现实,哪怕再过一千年到了后世都还得循序渐进呢,骆永胜也不会做白日梦,只要书同文、话同音,把度量衡做到统一标准,实现文化大统一,骆永胜就很知足了。 他的诚意给的相当足,永顺土司的大首领彭安在得知骆永胜已经攻取了长沙之后,立刻把自己的长子彭志派做使者出使长沙。 “只等剿灭武冈军,我父亲便说服湘西各部族,尊楚王为君,世代效忠。” “长公子太客气了。” 骆永胜扶起了跪地表忠的彭志,热络亲切的说道“湘西各族只是文化习俗有所差异,到底都是咱中国人,是自家人,等湖南克定,汝父必为湖南右布政使,同时湘西土家、苗、彝等各族十年自治,不缴税、不纳贡、不服徭。” 十年自治和三不政策就是骆永胜为湖南一众少数民族土司准备的见面礼,这份见面礼足够丰厚,喜的彭志连呼大王厚恩。 “都说了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还说什么恩不恩的。”骆永胜笑着摆手“伪宋无道,历年来盘剥压榨各族子民,孤奉天起事、吊民伐罪为的就是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今长公子既亲身来长沙,则可与孤同领大军,征讨武冈军。” 有彭志这位永顺土司长公子亲自做带路党,骆永胜的军队在踏入到湘西地带后可谓是一帆风顺,走到哪都有山民樵夫引路避障,虽说没有箪食壶浆却熬了几十锅的驱蛇避虫的秘方,让三万大军少却了蛇虫瘴气的威胁。 这些东西的价值可比箪食壶浆要重要多了,三万大军如履平地一般开赴湘西,神兵天降出现在钱东良和武冈军的面前,并且配合彭安包围了武冈军。 “投降,还是死!” 一封骆永胜的亲笔信和着响箭送进了宋军大营,被亲兵拔下转呈到了钱东良帅案之首。 “自古文臣死谏、武将死战,钱某人世受朝廷恩赐爵禄,焉可做无君无父之禽兽,骆逆欲劝本帅投降那就是痴心妄想!” 钱东良升帐点兵,当着十几名军中从将来了一手拔剑斩案的戏码“谁敢言投降,当如此案。” “愿随钱帅死战。” 大家伙齐喝愿意死战,可真等退了帅营,却也个个心怀鬼胎,三两成群的凑到了一起。 “他钱东良的妻儿老小都在东京城里,他要投降可就一家全死光了,咱们的家眷可都在长沙呢,现在狗日的钱东良为了他一家老小的命要害死咱们一家老小,这他娘的叫什么道理?” 要不然怎么说这天底下的事最怕的就是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你钱东良为了妻儿老小的命就得牺牲人家的妻儿老小,谁他娘欠你的不成? 要是这场仗能打赢,大家都是军人也就要点脸了,可现在左右怎么看都不像能打赢的样子。 “长沙一丢,则军中的后勤补给便就断了,最多十天军中将无米下锅,若是敌围而不攻,光饿也把咱们这三四万人给生生饿死。” 后军押官心里有数,一味的蹿跳,但句句的意思都指向不愿意打仗“更何况自打入了山以来,军中已经有大几百将士因为瘴气鼠疫病倒,风寒脑热之疾横传,军无斗志,这还怎么打。” 几人彼此看看,都相互明了,倒有一人迟疑着。 “那投降能成吗,天武军两万多人投降可是被骆逆刀刀斩尽、个个杀绝,现在两万多颗脑袋可还在长江边上筑京观呢。” “那能一样吗。”有人瞪了眼“天武军那群畜生屠城几十万,犯了滔天的血海冤孽,人家岂有不报仇的道理,咱们啥时候杀过江南六州的百姓?” “是啊是啊,咱们跟骆逆楚王又没有什么冤仇,而且今早楚王王师不是阵前喊话说了吗,自入长沙之后,不伤一草一木、一人一畜,这是仁义之师不杀降俘的。” 有几人为骆永胜说着好话,这便让大家伙更为动心,最后还是一个年长些的副将拍板定了调子。 “咱们统一一下意见,降还是不降?” 几人看看,便都点头“降!” “那好。” 副将目露凶光,抻头小声道“今晚子时一过,咱们带着亲兵杀进帅帐,斩了钱东良的脑袋带大军向楚王投降。” 一片倒抽凉气之声顿起。 大家伙本以为是入了夜派人与骆永胜暗通款曲,只等约定好个时间开营献降,万没想到副将竟然要杀钱东良。 “降将还分三六九等呢,咱们斩了钱东良那就是为楚王立了功,那楚王还能杀咱们不成,届时楚王赐下金银钱帛,日后不想从军了,也可回家安享余生。” 众人动了心,思忖许久后咬牙。 “干了!” 是夜,武冈军大营之中喊杀声骤起,至凌晨方止,随后营门四开,数万武冈军放下兵刃,走出寨墙跪地纳首。 “伏请楚王饶命!” 第二百零一章 攻心之道楚王为天下魁首 兵法里面有一句话,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 骆永胜当不起也不敢当一句兵法大师,但他却懂人情、知人心、晓事故。 武冈军之所以投降跟他是不是楚王、是不是人皇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些降将降卒也绝不可能是因为天下大势,家国情怀进行的投降,他们只是单纯的想要活下去。 为了活命而投降,不丢人。 打到天边去,人家也占着理呢。 既然他们想活,骆永胜就得尽到最大的努力来保证他们活下去。 所以在收拢这一支数量足足比肩自己带来的三万讨逆军一般多的降俘后,骆永胜做得第一件事不是把他们捆起来,压会长沙,而是找到彭安借了几百名地方土司的巫医。 开锅熬药,给武冈军的降俘们治病! “有人说、有人想,觉得你们投降了以后将会变成俘虏,干着那些有苦又累的筑城修路工作,然后被面颊刺字,发配罪奴。” 骆永胜两手拎着木箱子走进了武冈军的大营,端出其中的药汤,安抚住一名又惊又怕的武冈军年轻士兵,拨动羹勺吹去热气,亲力亲为的为后者喂药。 “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是不对的,你们是军人,是战士,不是罪犯囚徒。 今天之前,你们为伪宋而战,所以和孤是敌人,咱们沙场相见,兵戎对峙这很正确,天下谁也不能说你们错。今天之后,你们为大楚而战,自然就是孤的手足兄弟。 孤焉可以做出伤害兄弟手足的无道昏庸之事,孤不但不会伤害你们,孤还要尽全力医治你们,等你们的病好了,想要继续从军孤敞开怀抱欢迎。 若是不想当兵了,想回家孤会发给你们一笔钱,给你们发地,让你们回家安心过日子。 要有些家里离着远的,家人现在尚且还在伪宋朝廷治下,不敢随孤从军打仗的,孤也不会阻拦你们,一样会发给你们银钱,甚至会把你们的武器发还给你们,来日咱们沙场再见,你们依旧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军人,最好的兵!” 营中几十名俘虏都被感动的哭了出来,尤其是被骆永胜强制喂药送忠诚的这个小伙子更是一行鼻涕两行清泪,一嘴一个楚王仁义,在下要为楚王效死云云。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一点也不吉利。”骆永胜喂完了一碗药汤,笑呵呵的取出怀里的丝帛,为其擦去嘴角的汁液“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养病,早日恢复健康,这就是孤眼下唯一的心愿了。” 说罢拍了拍这名小伙子的手,起身离开,身背后是一片哭啼感恩之声。 陪着骆永胜一道探营的朱克甫看的两眼冒光,谓彭诚道“大王实乃天人也,兵法攻心之道,这天下已无人可出大王之右矣。” “那是。” 彭诚面上有光,得意洋洋“你不天天夸君卫队这厉害、那厉害吗,君卫队也是咱大王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学生都如此厉害了,这当老师的自然更厉害。” “对对对。”朱克甫连连点头,又小声道“诶老彭,你前段时间不还说要申请加入君卫队呢吗,怎么样,严总政批了没有。” “那还用说?” 彭诚咧开大嘴一笑,打怀里掏出一封信在朱克甫面前晃了两下,炫耀道“老严亲自批的,还是他亲自做老子的保荐人,连考察期都没有,俺老彭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君卫队成员。” 两人正自闲聊,就听到骆永胜的声音“抓紧时间,把药汤发下去,尽早治好武冈军上下的病患。” “遵命。” 不敢再闲话,朱彭二人忙领下差事,招呼亲兵从营内的板车上将药汤卸下,学着骆永胜亲力亲为下到营房内送药。 “这药,真是楚王送来的,真是楚王说要替我们治病?” 一名连鬓络腮胡的武冈军降军发出了这种疑问,不可思议看着面前的药汤。 “不然呢?难不成还能是老天爷撒的仙尿?” 一名骆永胜的亲兵笑着喂药,同时嘴里调侃道“真要是老天爷撒的仙尿,那你可真是有福了。” “为什么?” 作为一名俘虏降军,尤其是患了这种有传染风险病的降军,按照以往的惯例那都是就地处决,大胡子作为一名都头,当得知自己患病期间,主将向骆楚投降之后,都已经做好闭目等死的准备了,做梦也没想过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刀剑,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 “大王说,以前是敌人,现在是兄弟,救兄弟那不是理所当然。” 亲兵喂着药,嘴里却没听,唾沫星子横飞,好悬没溅进药里“再说了,大家都是中国人,分什么宋啊、楚啊的,宋楚就是一个国号,有没有这个国号咱们难道就不是血裔同胞了吗? 之前你们为伪宋而战,我们为大楚而战,也不过是各为其主,不得不打。现在你们都主动放下武器不打了,我们当然得救你们,得救咱们的血裔同胞啊。” 大胡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哽咽的喉头却吐不出哪怕一个字,只能默默的撒下热泪,和着热腾腾的药汤往肚子里咽。 “天运循环,有宋失德,自然合该改朝换代,可无论怎么改换,换隋换唐还是换楚,坐江山的还是咱们中国人,你们武冈军也是中国人。所以听兄弟一句劝,为大楚而战就是为中国而战,割地赔款、面向契丹蛮夷奴颜婢膝的伪宋代表不了中国。” 亲兵收起空空如也的药碗,转身准备离开,就听到背后的大胡子喊了一句。 “在下也可以为楚王、为大楚而战吗?” 亲兵顿住脚步,继而转首灿烂一笑“当然可以,等你病好了之后只要愿意,兄弟我十分期待和你并肩作战的那一天,因为大王说,你们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军人,是最好的兵。” 亲兵离开了,留下大胡子和几十名同样心神震撼的降军,各自都在默默的念叨着。 而这念叨声最终汇成了大胡子的一句话。 “兄弟们,等咱们病好了,一定要报楚王的恩。” 第二百零二章 日暮黄昏色 此刻的骆永胜当然不会知道,仅仅靠着一碗药汤他就俘获了武冈军上下绝大多数降军的心,当然,即便是他知道了,此刻也没有时间去关心。 在解决掉这一支武冈军之后,挡在骆永胜面前的,便只剩下一个目的地。 襄阳! 湘西各部族一共合力为他凑出了一支两万人的联军,加上此次带来的三万人,骆永胜带着四万大军马不停蹄赶赴猇亭渡口。 这里不是算数有问题,而是确实只能带四万人,彭诚带着他那一部一万人留了下来,一是在彭安的帮助下尽快接手湖南全境,二一个便是继续对武冈降军的收编工作。 所以彭诚暂时走不开,骆永胜眼下能用上的,仅仅只有聂方和朱克甫的两卫兵马。 两万讨逆军,连着两万各族联军,骆永胜心里算计一番,倒也是差不多够用了。 因为驻守洞庭湖的伪宋水军被调离,所以猇亭一带赵宋并没有留下什么防备措施,骆永胜得以在这里十分顺利的读过长江口。踏足荆口。 这不是骆永胜第一次来到长江以北,他之前去过两次东京。 但这却是骆永胜第一次带着大军踏足江北,而他这一次的目标,也是‘东京’。 东京城里还有二十万禁军,骆永胜就是喝了假酒也不可能狂妄的认为自己这区区四万兵马能攻得下来,他只是来取襄阳,但他的志却是在东京。 就看赵恒怎么接招了。 “咱们这位赵家皇帝若是迁都,那东京城孤可就兵不血刃的笑纳了。” 骑在高头马上,骆永胜穿着一身的宋制将军铠,谓身边的朱克甫言道“若是赵恒这次能罕见的有了些许血性选择留在东京跟孤死磕,依孤对他的了解,也一定会调集天下各路大军勤王。 待到彼时,孤就留一支疑兵在襄阳,城头布满稻草兵迷惑他,转而南下去偷江陵府。 同时令守备南昌的周柏、严真引军北上会师,克甫,你觉得孤的想法可行吗?” “大王此举可谓是深谙疲兵之策。”朱克甫于马上拱手赞道“一旦大王在襄阳布下疑兵,那么伪宋必然要调集大军勤王,届时几十万大军云集河南路,对伪宋朝廷的后勤供给也会带去极大的压力,这个时候大王转而轻师疾进转攻江陵、二渡长江东进皖南,佯攻升州。 再把伪宋的防守重心吸引过去后,走合淝三渡长江北上转道徐州,仍可虎视东京,吓都吓死伪宋赵恒了。” 话说到后半截时,骆永胜就笑了起来,跟上一句‘克甫知孤啊。’ 朱克甫笑笑,摇头叹服“大王这一招,末将实惊为天人。” “诶,非孤之本领。”骆永胜摆手“孤也是跟人学的,不好揽功于己身。” “哪位大才?” “不可说。” 骆永胜哈哈一笑,勒拽缰绳,大喝道“传令兵,通传全军,加快行军!” 数十骑得令出阵,分奔大军前后传达王命,使得四万大军的脚步再快上三分。 讨逆军的日常训练中本就有长跑拉练,而彭安的两万各族联军也是常年生活在湘西和贵州地区的山民军,论起身体素质和耐力也是不遑多让,即使加快了行军的速度,也是没有丝毫的不适。 骆永胜这边忙着行军,殊不知此刻的赵宋朝廷早就炸起轩然大波,乱成了一锅粥。 一直被他们以为会攻略皖南,东进升州的骆永胜竟然带着十万大军西犯,夺下长沙围攻武冈军了? 这时代糟糕的信息传递和交通速度啊。 钱东良在得知骆永胜引军西进后就向朝廷报了八百里加急,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竟然会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向朝廷报信。 而现在的赵宋朝廷,从赵恒及下的所有人都还以为钱东良正带着武冈军在永顺和骆永胜对峙呢。 一脸病态的赵恒坐在龙椅之上,俯瞰着下方乱糟糟的文武百官,重重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让朝堂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也叹的所有人心头如压巨石。 “自古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陛下这声气,可是险些叹断了臣的心肠啊。” 已经接替了三司使的丁谓双目垂泪,本还想趁着这个话头向赵恒大表一番中心,却猛听到一声爆喝。 “哭,哭你娘个屁!” 满堂沉默,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向赵恒。 这种污秽不堪,肮脏至极的粗话,竟然是皇帝说出来的? 而失仪的赵恒却仿佛解开了身上皇帝名衔给他带来的封印,瞬间回到了年少轻狂时那个游遍五湖四海,追求心上人的浪子风范,指着丁谓破口大骂。 “一遇到事,你们不是哭就是啼,契丹南下的时候你们哭,现在骆逆造反,兵犯荆湖你们也是哭。 难不成眼泪能哭死他骆永胜吗!若是只会哭,干脆这反咱们别平了,朕带着你们出城去向他骆永胜投降乞活,倒是干脆利落的很呐。” 一群人面面相觑,心里却是骂开。 契丹南下的时候搞得好像你这位皇帝没哭是的,还不是你赵老三带头喜欢哭,大家伙跟你学的吗,现在倒好,屎盆子甩我们身上来了。 呸呸呸,说什么屎盆子这么低俗的话,我们可是士大夫得雅致。 士大夫倒是还知道要素质,可现在的赵恒哪里还关心自己有没有帝王仪态和素质,骂完了丁谓他又开始骂王钦若、骂吕蒙正。 总之,凡是以前跟他说过‘内修德政以服远夷’这种话的大臣,他是挨个点名的骂。 “朕自登基以来,难得修的不是德政吗,难得是朕昏庸,是朕奢靡无道吗!”赵恒骂的时候连自己都在心疼“为什么到了今天,这天下成了这幅模样,祖宗留给朕的江山,还剩下不足半壁!说什么威服远夷,到头来,连自家的百姓都不服,都要跳出来反朕,要朕,也要你们的脑袋!” 满朝跪了一片,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谁都能看出来,这个时候的赵恒已经有些疯癫了。 早些日子就是大病未愈,现在又三番两头的受刺激,加上陈年积攒下的心病旧伤太多,这一下算是全爆了出来。 赵恒也是个可怜人啊。 婚姻不美满,为了刘娥的事跟赵二折腾了十几年;家庭不美满,五个儿子接连早夭;唯一一个剩下能拿得出手的国家,现在看来也是相当的不美满。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也只能化作心底的一声叹。 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救赵恒,谁能救大宋。 挨了骂的丁谓想到了自己的老领导,于是口中大呼“臣求陛下,请寇相出山。” 百官顿时回过神来,亦是开口附和。 “寇凖?” 这个名字让赵恒算是勉强恢复了一些理智,但还是冷笑一声“可惜啊,寇相现在已经无心于朝政、无心于国家了。 他受了三十年的朝廷恩赐,享了三十年的朝俸,现在连他也辜负了朕和父皇的栽培器重,竟然辞官致仕,混蛋,混蛋!” 骂完了寇凖,赵恒有气无力的闭上眼睛,点了曹璨的将。 “曹卿,你现在是枢密使,你跟朕说说,下一步该当如何。” 曹璨这才从鹌鹑的状态中复苏过来,刚欲开口,就见张耆慌了慌张的跑进来,凑到赵恒耳边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竟然惊得皇帝直接跳了起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赵恒。 但见后者摇摇晃晃的扶着金案,吐口道。 “众卿,襄州,丢了!” 第二百零三章 西狩长安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好词,好词啊。” 东大街寇府书房,寇凖研墨提笔,写下了这句破阵子,嘴里也不由得连连赞叹。 “没想到,这首词竟然是出自骆逆的口,不愧为枭雄之才,如此好词竟舍得拱手送给那章炎。” 作为一个文人进士出身的武相,寇凖骨子里还是有文人傲骨的,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创作出如此豪迈佳作,那是绝舍不得送人,哪怕是皇帝都不行。 但人家骆永胜就能这般谦卑,到底是枭雄,非常人所能量度。 正自感慨着呢,突听门外一片鸡飞狗跳,书房的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一脸急色的寇仲闯了进来。 还没等寇凖喝斥,便听后者道。 “爹,骆永胜果如您所言,于三日前攻占了襄州,陛下急召您入宫。” ‘啪’的一声,寇凖手中笔掉落在地,哪里还顾得上去捡,急声道:“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啊父亲。” “怎么会,怎么会。”寇凖念叨起来:“怎么会那么快,武冈军上下有近四万人,哪怕是四万头猪在那让骆永胜抓,也要抓半个月才是,怎么会那么快就任由着骆永胜走猇亭北上。” 末了大喝一句。 “钱东良误国啊!” 倘使武冈军不这么快的全军覆没,能够在永顺地界拖住骆永胜一个月,那么朝廷就知道了骆永胜的战略意图,就能够有充足的时间来调兵遣将,在襄州一带进行布防,甚至是命令长江东岸的军队重新攻占南昌,来一次围魏救赵。 可惜,天底下没有如果。 甚至都不需要如果,若是年前寇凖就把自己的猜想告诉赵恒,朝廷也不至于有如此被动的局面。 抛却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寇凖开口说道:“为父现在是抱病将养,陛下怎会召我。” “陛下说说今日就是抬,也要把父亲您抬进皇宫。” 寇凖叹了口气,扬手:“为父知道了,这就更衣入宫。” 大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赵恒是一定坐不住了才拉下脸求他寇凖入宫,这个面子寇凖必须要给。 可是就算他入宫又有什么意义? 帮着赵恒御敌吗。 说实话,眼下的楚祸虽然声势浩大,但寇凖觉得也并不难平息,难就难在一点上。 他寇凖是臣,赵恒是君。 自古君对君臣对臣是颠扑不灭的道理,他寇凖再有本身本质上也只是一个臣子,臣子焉可和君主相峙呢? 论及才能、心性和胆识,赵恒都比人家骆永胜差了不知道多少条街,辅佐这样的君王,无异于诸葛武侯辅佐阿斗。 诚然,赵恒的能力怎么着都比刘禅要强上不少,可关键是,寇凖寻思着自己也没有诸葛武侯那么厉害,而骆永胜咋看也得比曹丕、曹睿强上不少,这是一个比肩曹阿瞒腹黑心毒的枭雄啊。 满腹心事的寇凖杵着拐杖进了皇宫,而后就被专门的肩辇给扛进了朝元殿,在这里,赵恒甚至为他在丹陛之间准备好了一张铺着白色老虎皮的太师椅。 殊荣显贵、位极人臣。 这种政治待遇说实话有宋一朝到如今,还没有一个臣子配享过,今天,他寇凖开了赵家江山的先河。 赵恒亲自走下御阶搀扶寇凖坐上的太师椅,态度那叫一个诚恳友善,令寇凖一度还是很感动的。 为什么说一度,也只能说一度。 自家脑袋上这位皇帝,前恭而后倨,可用人前不可用人后,眼下江山有大祸临头,赵恒就能放下身段,一等太平盛世那耳朵里可就听不得逆耳忠言了。 “太师啊,您在府上可曾听过消息,那骆逆打进襄州了。” 殿阁之间,曹璨向刚刚坐下屁股的寇凖汇报道:“走襄州一旦北渡汉江,可就到了汝州南阳,离着咱东京,两日即达。”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赵恒心里都哆嗦。 不知不觉间,叛军竟然都打到家门口了。 “现在满朝文武都就着战和争议不定,故而请太师来拿个主意。” 战和不定? 寇凖一愣,他还当是赵恒商量迁都的事呢,怎么扯到战和上去了。 疑惑着看向赵恒,后者接了话,垂首叹气。 “朕欲诏安,封骆逆骆永胜为楚王,领江南路、荆湖南路,世袭罔替。” 朝廷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吗,赵恒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吗? 现在想起来诏安,晚了! 寇凖心里直叹气。 还封人家楚王,人家本身就是楚王,能看得上你敕封的王爵吗。 至于世袭罔替更是笑话,等骆永胜坐了江山,难不成还立你赵家子孙做太子,再把江山还政于赵家? 捏着眉心,寇凖摇了摇头。 “陛下,恕臣直言,那骆逆自号人皇正统,他是不会、也不可能接受诏安的,骆逆奸猾狡诈野心勃勃,行着谋朝篡位之事、存的就是九五至尊之心。 所以朝廷不能和,也不可以和。” 不能和那就只能战。 赵恒更加无助,把所有的希望都寄在了寇凖的身上,可怜巴巴的离开金椅,来到寇凖面前,在后者不明所以的起身相迎时,冲着寇凖一揖到底。 “平仲帮朕,平仲,帮帮我大宋,救救这祖宗留下的江山吧。” 说着话,赵恒一时间没有绷住又哭了出来:“朕知道,朕的父亲做皇帝,天下风言是窜了太祖的位,得国不正乃有此间之祸。 朕今日对天盟誓,只要平了骆逆,朕就立马禅让,把江山还给太祖一脉,先皇太宗一脉自朕及下,时代皆为宋臣!”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连寇凖都下意识退了一步,不可思议的看向赵恒。 皇帝这是受了大刺激啊。 “寇卿、寇相、寇太师。”赵恒攥住寇凖的手,泪流满面双目哀切:“您一定有办法帮朕、救这江山的对吧。” 这一刻,二十多年的私交感情涌上心头,寇凖心里面曾经对赵恒所有的隔阂全部冰释瓦解,脑子里走马灯一般的闪过无数画面。 最后定格在这一刻,定格在赵恒这双悲伤焦急的眸子。 罢了! 寇凖反手握住赵恒,郑重的点头:“既然陛下有托,臣愿一试,请陛下带十五万大军移驾西狩长安,臣领五万军于东京,待剿贼后,便去长安迎陛下回京。” “缘何要朕离开?”赵恒愣了一下:“当初瀛洲之战的时候,寇卿不是说只要朕亲临前线就可激励三军士气吗,如今国破家亡成生死存亡之局,朕反而要西狩长安呢。” 因为你留下只会拖后腿! 这种话寇凖当然只能在心里说,面上叹气道:“此一时非彼一时,骆逆此人臣最为了解,此人狡诈如狐,行举不按兵法常势,而且暴戾狠辣,若陛下在,臣怕骆逆行桀虐之举,迫害帝心啊。” 河南路是什么地方,是京畿重地,东京城外,老赵家的坟都在这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万一骆永胜掘了帝陵,把赵大赵二还有赵恒他娘的尸体挖出来,抬着尸体攻城,让赵恒看到,还不直接把皇帝给气死。 到时候二十万禁军还没打呢就会先崩溃。 那他寇凖作为防守一方的总指挥就成历史的千古笑话了。 赵恒不傻一点就透,当下就明白了寇凖的意思,不免哭的更加悲戚。 “国家沦难、社稷动摇;神器蒙尘、江山尽毁。时今更有宗庙毁于兵戈、祖宗渎于贼手之奇耻,皆朕之过也,朕,朕,朕” 遽然,赵恒一口鲜血喷出,仰面栽倒,被身后的张耆一把抱住,这才没有摔伤,却也惊得朝堂大乱。 “陛下昏过去了,快传太医。” 乱糟糟的朝堂,心凉凉的百官。 只有少数几个人看着赵恒心里默叹。 皇帝这下昏的可真是时候,真是恰到好处。 等赵恒醒来,那便已身在长安,木已成舟事成定局。 将来天大的祸事黑锅也不用赵恒来背了。 宗庙之毁、祖宗之辱,都怪不到赵恒的脑袋上。 寇凖现在没心情再去想这么多,而是转身面向乱糟糟的群臣百官,厉喝一声。 “立刻将圣驾、后妃护送往长安,百官随驾,留五万禁军中的精锐铁骑,随本相,御敌!” 第二百零四章 双雄会(一) 随着赵恒的离京,东京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大规模混乱。 居住在东京城里足足上百万的达官显贵、富商百姓每日里嘴里念叨的永远都是那几句话。 “听说了吗,那伪楚的骆逆打来了,现在就带着大军在襄州呢。” “可不说来着,听说带了十万大军呢。” “你那都是什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往事,俺听说骆逆还收编了永顺土司,武冈军也投降了,在襄州的可是足足二十万大军。” “那么多?那俺们这东京城哪里能守得住。” “肯定守不住啊,要是能守住,皇上老子能带文武百官逃跑嘛。” 老百姓们在议论,而富贾商人们则开始连夜的收拾细软准备携家带口的跑路,结果却又齐齐的傻眼,倒不是寇凖封锁东京不让他们跑,而是因为一个问题。 “往哪里跑?” 大宋啊,别看前面有一个大字,但他跟大这个字一点关系都不沾边。 说一个历史的冷知识,中国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秦朝,疆域大概有三百四十万到三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为什么有二十万的虚数呢,因为在两广也就是南海郡存在一点小小的争议。 当然这不重要。 而咱们所谓的大宋,在最最鼎盛时期的国土仅仅只有三百二十万平方公里,这还是包括了在那个时代堪称无人区的后世海南省、台湾省。 如果把这两个省刨除掉,北宋的实际面积还不到三百万。 而南宋就更可怜了,一百七十万左右吧。 因此,后世有部分史学家经过论证和讨论,甚至否认宋朝属于中国王朝世系中的所谓大一统政权。 秦、汉、西晋、隋、唐、元、明、清是中国王朝世系中大一统时代,因为这些王朝存在的时候,基本是附和后世中国基本盘疆域的,就是该有的基本都有,而且一个比一个大,到最后一个清朝的时候,那就基本形成后世中国的雄鸡版图了,甚至因为清朝拥有外蒙古,所以反而还要大上不少。 最大的当然是元朝,但那是因为成吉思汗定下了自征自领的国策,简单来说就是打到哪就封到哪。 如果按这种说法的话,伊朗在唐朝时期就算是中国版图,所以没必要计较。 为什么说宋不算是大一统王朝,因为首先有几个重要的省和地区宋朝没有。 一个就是大家耳熟能详、人尽皆知的燕云十六州,也就是后世的河北省中北部地区包括北京、天津两个直辖市都归属辽国。 云南省和贵州西部地区属南诏或者说大理国。 而宁夏和甘肃、陕西西北地区归属西夏国。 内蒙古那就更轮不到赵宋染指了。 因此,宋朝可谓是把该丢的、不该丢的疆域都丢了个七七八八,而且从澶州之盟后甚至失去了重新夺回来的斗志,从根上就当起了鹌鹑。 这种偏安的心态致使部分后世研究历史的学者认为,宋是没有资格称为大一统王朝的。 哪怕是女真金国都比他更具有正统性。 这里就不要谈种族之别了,因为元和清也不是汉人,但也被划属为中国王朝世系的成员之一,唯独宋这个汉人建立的王朝反而被踢了出去。 一个把汉人脸都丢完的王朝。 宋朝的小造成了今天东京达官显贵们傻眼的局面,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往南到处都是反贼区,只有安徽、江苏和浙江暂时还在朝廷的治下,可也是两面临底、一面临海。 往东就只能去山东,三面被大海包围早晚还是跑不掉。 往北是契丹辽国,投奔异族那还不如留在东京等着迎接楚王王师呢。 至于往西? 寇凖之所以让赵恒带上十五万大军去长安的原因就在这里了。 如果不是实在被逼的没辙,寇凖何尝不想统二十万大军跟骆永胜在这里好好打一场,可是他没办法啊。 西夏的李德明闹得也挺欢,他怕赵恒带的兵少了,在长安万一闹出什么幺蛾子,那才是满盘倾覆的亡国之祸,所以自己只能咬牙,硬着头皮留五万人在东京。 现在朝廷能统辖的疆域只剩下陕西中南部、山西、河北南部、山东、河南、安徽、江苏和浙江了(这里为方便直观认知,用后世省份名。) 如此被压缩到近乎横向,毫无纵深,以寇凖的战略目光来看,赵宋已经到了亡国的深渊悬崖边上。 如何才能救回来? 总不能也祈盼老天爷给赵宋家的孩子也降生一个光武帝刘秀,一路开挂用魔法来平叛全国吧。 如果没有赵秀,寇凖觉得,自己就算是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维系住现在的局面。 至于自己死后或者说未来如何? 还是那句话,交给天意吧。 不得不说眼下的寇凖多少有了些消极,这和他一年前统兵下南昌时完全是天壤之别。 此一时非彼一时啊。 寇凖的消极恰好对应了骆永胜的意气风发。 “此刻,孤踩在汉江的岸上,和着江风,孤甚至闻到了东京珍馐佳肴的美味。” 骆永胜手中马鞭扬起,指着东京方向,笑谓身边朱克甫、聂方道:“听说,赵恒那个胆小鬼果真迁都了,这是拱手把东京城让给孤了啊。 身边的两人也笑着附和了一句。 “大王神威,赵恒乃一伪君,有何颜面恬为华夏共主,待我王师进入东京,大王当御极朝元殿,位登九五。” 御极朝元、位登九五。 饶是骆永胜多年锤炼早已心如铁石,也被这八个字刺激的心血如潮,周身打了个冷颤。 自己不过是一个区区的投机客,万没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离着那心心念念的皇帝至尊位,竟然如此之近,彷如唾手可得! 看着骆永胜的神情,朱克甫能够看出前者的激动,故而没忘劝了一句。 “大王,哨骑还探得,虽然赵恒迁都去了长安,可伪宋太师寇凖却留了下来,一并留下的还有五万禁军铁骑精锐,我军不过四万,还有一半是永胜的各族联军,战力和意志远比不上中军。 江北还有二杨的两万威虏百战精骑,一旦咱们渡过江,可就要深陷敌七万精骑的包围圈中,河南乃中原腹地,尤其是东南地域更是千里平原,尤其利于大规模骑军作战,所以末将的意见还是先等等。 等严总政在南昌募练好了新军,接了江西、湖南的防务后,调彭诚、周柏、少将军三卫三万人来襄州会师,届时我军也有七万之数,可保无虞。” “不等了。” 骆永胜大手一挥:“传令大军今日饱餐睡足,明日一早,咱们就渡江北上!” 说罢在不给朱克甫相劝的机会,勒转马头,向着襄阳城的方向而去,只在空中留下一句话。 “三日后,孤就要在东京城外和寇凖,煮酒论江山!” (这两日实在是太忙了,万分抱歉,容作者君后补。) 第二百零五章 双雄会(二) “孤一直信奉一句话,叫做时势造英雄,只要时运到了,什么阿猫阿狗的出身踩在风口上都能上天。” “楚王可算不上英雄,应该叫枭雄才对。” “孤行乞出身,风餐饮露三餐不饱,当年在扬州给人通下水,馒头就揣在怀里,干完活吃的时候上面还带着屎尿。那时候孤就在想,若是孤能过上员外大爷的生活,有三四房娇妻美妾,这辈子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现在楚王便是想拥三千佳丽也是一句话的事。” “哈哈哈哈!” 东京城外,两军阵前,一处临时搭建的凉亭。 内有两人对面而坐,各自身后,站着一名顶盔掼甲、锦袍束带的英武将军,具皆按着腰间刀把,不怒自威。 不用问,此二人便是寇凖和骆永胜。 而这两名将军则是两人各自带来,注定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安保人员。 寇仲和骆成英。 两者恰同是义子。 自打来到东京之后,骆永胜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向寇凖递战书,不过按照先礼后兵的原则,骆永胜又请了寇凖战前赴会,饮酒叙话。 这个想法不仅骆楚这边反对,连着寇凖这边也是阻力巨大。 谁都怕是一堂鸿门宴。 唯独两位当事人反而一点担心都没有。 “寇老西谦谦君子,干不出这种事。” “那骆逆虽是枭雄,但却也有几分江湖义气。” 两人惺惺相惜,互相信任,故而促成了今日这一次会晤。 一次可以载入青史,绘成壮丽史实瑰画的‘双雄会’。 二者,一是祸国乱天下的枭雄,一是要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英雄。 骆永胜为寇凖斟酒,叹气道。 “苏秦有句话说的好,倘使我有洛阳二顷田,焉能配六国相印?寇太师啊,骆某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是实属无奈,朝廷压榨百姓太甚了,这一点,你心里也知道。 若是朝廷真好的话,从太祖建隆年间到如今不过四十多载,焉能有大小二十余次百姓起义啊。” “呵呵。”寇凖冷笑一声,目视骆永胜:“楚王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 寇某在南昌取得过楚王你的书信,有首诗写的特别好,人心欲壑难填,得陇望蜀,即使当初楚王您做了员外,难道就不会造反了吗? 章炎保举楚王你做洪州的都水、营缮监功曹,从八品的品轶呢,怎么不比一个区区的员外尊贵,结果呢,楚王你领着朝廷的俸禄反朝廷!” “小点声。” 骆永胜笑着抬抬手,温言细语:“你们陕北汉子脾气怎么都那么爆,没说两句话这调门就起来了,怪不得人家谑称你叫寇老西。 其实你说的没错,就算当年我是个员外,该反还是会反。不过说真的,如果赵恒也就是你头上那个东西,他要是不跟契丹人签条约,我也反不起来,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你们管我这种人叫反贼,我有点不太懂,什么叫造反,我反的又是谁?” 寇凖刚想开口,又听骆永胜声音响起。 “我和赵恒比起来,充其量算是个小反贼,他才是天下头一号反贼,因为他反了我们的国家,反了全天下几千万的百姓,反了老祖宗,狗娘养的,他是个卖国的大反贼!” 说到最后,骆永胜气的一拍桌子,震倒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满脸怒意难遏,气冲斗牛:“自古有言,异族亡我华夏之心不死,他是个皇帝没听过这句话吗!好嘛,老百姓累死累活给他赵家当牛做马的耕地纳粮,图个什么,图的就是朝廷能保护他们这些百姓。 谁不是娘生爹养的?谁不想媳妇孩子热炕头,整日安居乐业颐享天年,但是呢,朝廷要打仗,要防备外贼,老百姓放下锄头去当兵,血洒边疆魂断沙场,多少父母妻儿倚门盼望,再无孝子丈夫可归。这些,寇老西你他娘眼瞎看不见吗! 结果呢,结果就是咱们头上这位皇帝,背着全天下老百姓,把整个国家给卖了!河北三关的老百姓做梦都想不到,一纸条约,他们成辽国人、成契丹人了! 寇凖、寇太师,老百姓也会骂娘的,不能他们当牛做马,朝廷就真把他们当成牛马畜生了吧,说卖就卖? 今天赵恒能卖河北,将来就能卖山东、卖河南,最后也学着衣冠南渡,把整个中原河山都卖给异族。 今日割一地、明日割一城,今年割一省、明年卖两江。 啥时候是个头,到最后能逃到那? 去两广,上崖州? 去他娘的吧,老子不反,等着一觉睡醒也成契丹人? 你们无所谓,你们士大夫能跟着朝廷跑,走哪都是人上人,能骑在老百姓头上拉屎撒尿,可老子不愿意,老子胯下带种,老子得跟赵恒干,要么他死要么我亡。 而只要我活下来,我就一定得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不仅收回来,我还要带着我的兵打过去,一路打到黄龙府给契丹人来次直捣黄龙。 而后我还要追着他们去草原,封狼居胥,我得让草原人知道,中国是惹不得的,惹急了,那是不好办的!” 寇凖的脸色风云变幻,严肃至极。 而他身后的寇仲却是满面动容,双眼冒光的看向骆永胜。 中国惹不得,惹急了,是不好办的! 这句话对寇仲这种武人的杀伤力简直拉满。 “你巧舌如簧,口口声声国家大义,可你休想骗我。” 沉吟许久,寇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怒视骆永胜:“你可敢说,江南六州的惨案与你毫无关系?” 此话使得骆永胜正节节攀高的气势为之一挫,也让骆永胜的面色僵住。 许久后惨笑一声。 “我死后会下黄泉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为江西几十万百姓赎罪。 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会这么做,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逼反全天下,才能更快的推翻赵家王朝。 仗打得时间越短,天下死的人就会越少,国家的力量和元气才能得以保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来得天下之日,加倍的偿还百姓,愿天下百姓过上盛世太平,如此,便是永世不得超生我也死而无憾。” “楚王啊楚王。” 寇凖啧啧称叹,而后仰天大笑:“说的悲天悯人、做的狠辣无情,你可真是枭雄,千古枭雄啊。今日,我寇凖就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祸国乱江山的枭雄!” 说罢长身而起,转身欲走,便听得身后骆永胜一句。 “且慢。” 寇凖顿住身子,侧首冷笑:“怎么?楚王是要在这斩了寇某吗?” 此刻骆永胜也站了起来,摇头道:“非也,骆某便是胜了也不会杀你,因为你打契丹与国有功,公义大局上你没有错,所以孤永远不会杀你。孤叫住你只为了说一句话,良臣择主而事,赵恒非明主,寇太师何不弃暗投明,骆某不才,却也愿扫榻相迎,虚国公、宰相之位以待。” “哈哈哈哈。” 仿佛听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寇凖仰天长笑,指着骆永胜的鼻子讥讽道:“汝乃无君无父之反贼,还有何颜面在这里说自己是明主?寇某再如何不济,也不会与禽兽同伍,沙场上见吧。” 说罢迈步离开,踏蹬上马,身后寇仲紧随,却是看了一眼骆永胜。 两人眼神交错,骆永胜笑了。 第二百零六章 双雄会(三) 宋军阵营主帅大帐,寇凖看着帐中的河南路堪舆图,眉头紧蹙神情肃然。 就这幅地图,他已经看了足足两刻钟。 最后发出了一句疑问。 “仲儿,你说骆逆此番,缘何如此无智?” 说着话,手指点在东京城上,而后一路向南滑动画了一个圈,这是黄淮海冲积形成的大平原区。 “他仅仅带着四万大军就敢来犯我国都,还敢千里突进不留后路,眼下已入我七万精骑包围圈中,若是为父想,败他易如反掌。” 打了半辈子的仗,寇凖从没有见过如今天这骆永胜一般无智的敌军主帅,这简直就是送死。 “虽然兵法九地篇十一中有关于为客之道的教导,但那也需要因时制宜,更需要依托地形、战力相持才能打赢,而今我军是骑兵,敌是步军,战场又是大平原,这场仗他骆永胜就是请天兵天将下来也断无战胜的道理。” 对于神鬼学说寇凖一向嗤之以鼻,但现在他心里还是罕见的有些没底,因为骆永胜在他心里一向都是奸猾狡诈的形象,这么一个对手突然做了一件极其弱智的事情,反而搞得寇凖疑神疑鬼。 难不成骆永胜也打算召唤天降陨石? 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的寇凖出于谨慎,做了一个非常的稳的决定,那就是冲寇仲言道:“仲儿,你领一万军驻守东京城,防止骆逆乘虚偷城,另外,要广贴告示以作安抚,东京有口百万,万一乱了起来那才是弥天大祸。” 骆永胜千里奔袭,兵临城下唯一的杀伤力就是心灵层面的,作为大宋国都的东京城竟然被反贼打到了面前,必然会使得城中乱做一团,寇凖也担心会有人与骆永胜暗通款曲,献城投降。 可刚交代下去这个任务,寇凖又喊住了寇仲。 “算了仲儿,让李昭亮去吧,你留在为父这。” 李昭亮是忠武开国公李继隆的三子,承荫做了殿前巡检。 让李昭亮去守备安抚东京,是个不错的选择,其家世确实能够起到不小的作用,可寇仲还是顿住脚步,面向寇凖抱拳躬身,垂首默默道。 “义父这是不信孩儿了吗。” 寇凖语塞,只得怅然一叹解释道:“仲儿,陛下将江山社稷都委托在了为父的肩头之上,寄予了所有的希望和信任,人生在世当有恩必报,无论陛下再如何不济,他对为父好,为父就必须杀身相报。可你不一样,为父看得出来,你对朝廷对陛下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 守备东京如此干系重大的任务,寇凖已经不放心交给寇仲,交给自己这个义子了。 “既然父亲已经不信孩儿,就请父亲斩了孩儿吧。” 寇仲脱下自己的头盔,跪在地上昂首直视寇凖,眼中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你”寇凖指着寇仲,气急道:“痴儿啊,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看出那骆逆的险恶用心吗,此人惯用攻心伎俩妖言惑众,为父不是不信你,而是怕你年轻被他骗了犯下弥天大错啊。” 说着,寇凖陡然一阵心血来潮。 他似乎,又中了骆永胜的计? 这仗都还没打呢,只是一场会晤,自己就开始疑神疑鬼的,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义子,弄出了将帅不合的局面。 这个发现让寇凖直嘬牙花子,心中大骂骆永胜的无耻卑鄙。 防不胜防啊! 不能再给骆永胜耍盘外招的机会了,得速战速决。 下定主意的寇凖决定立刻调集大军围歼骆永胜,结果还没等他唤来传令兵,前军哨骑就送来了一个让寇凖始料未及的消息。 骆逆撤军了! “你说什么?” 寇凖为之一怔,急急出营上了瞭望塔,向南一观,果见骆楚的大营人马嘶鸣,有撤军的迹象。 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相同的疑问也出自朱克甫的嘴中,他也没有能够理解骆永胜的战略目的。 按说既然都已经渡了江来到了东京城,甭管仗能不能打赢,也应该在这里和朝廷交两次手才对,若是实在占不到什么便宜那时候再撤也不迟。 结果现在倒好,不射一箭、不杀一敌,聊个天的功夫就撤,这是拿此次打仗当旅游了? “孤当然想打,因为打赢了,孤就可以入东京做皇帝。” 骆永胜马鞭指向东京城方向,轻笑道:“可是孤永远记着一句话,那就是‘绝不可以在欲望最强的时候做决定’,孤越是想要进东京,就越不可以在这个时候下决定,因为凡是在这种时候做出的决定一定是错的。 克甫,你劝的对,寇凖手里有七万精骑,咱们只有四万人,硬打一定打不赢,既然明知道打不赢孤还要强行为之,那就是把兄弟们的命填进孤欲望的沟壑中,何必呢。 所以撤吧,将来还有机会在杀回来。” 朱克甫不由得肃然起敬,但还是有一个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既然大王没有想过在此刻攻取东京,为何还要来这么一遭?” “孤若是不来,将来如何胜他寇凖?” 骆永胜哈哈一笑:“孤前脚见过寇凖,后脚便下令撤军,若你是寇凖,会不会追击?” 朱克甫微微一思量便明白了骆永胜的意思。 这是一招离间计。 “我军可以先一步在汝州卧虎山设伏,倘若寇凖下令追击,那么就会中我军埋伏损兵折将,若是他不追将来就没法向赵恒解释。 等到严总政在南昌练好新兵,咱们二度北征来此的时候,赵恒就未必会令寇凖做东京守将了,等到那个时候咱们就会有机会攻取东京,覆亡赵宋。” 举一反三,朱克甫很快就安排好了撤退计划中的伏兵环节,得到了骆永胜的赞赏。 这个难题被甩给了寇凖,后者拿过地图只看了片刻便心中了然,当下哈哈一笑。 “骆逆啊骆逆,竟然只会这雕虫小技?” 大笑罢吐口。 “传令,前军一万追击骆逆,至卧虎山方止,如有伏兵则将其牵制住,使其无法与骆逆中军会和。 令,派哨骑通传驻守蔡州的二杨,迅速西向,在汉江追击骆逆中军,有所斩获即可撤退,若敌中军已经渡江,则不必渡江南下,折道汝州,与我前军会师,将卧虎山这一部敌军尽数全歼。” 骆永胜太自信了,难不成他真的认为这天下就是一局棋,他可以想怎么下就怎么下? 所有人都会按部就班的任由骆永胜来安排吗? 若是骆永胜真在卧虎山安排了伏兵,那么寇凖就要把这部伏兵吃下来! 三军领命各司其职,寇凖却仍有心神不宁之感,但一时却总是说不上来。 “还有哪个环节没考虑到吗?” 这种心神不宁的感觉让寇凖异常烦躁,当晚连觉都没有睡踏实。直到翌日正午才等来哨骑的探报。 “禀太师,前军已追击敌至卧虎山,果遇逆贼伏兵,现前军以与敌伏兵战至一起,牵制其不可离开。” 寇凖压下心头的烦躁,挥手道:“再探。” 而在又两日后,距离东京五百里的蔡州,驻守合淝被调来此处的杨嗣、杨延昭两人也得到了寇凖的军令,军情如山不敢耽搁的二杨忙点起两万骑,踏上了西向汉水的征途。 所谓蔡州,就是现在的汝南到新蔡一带,往汉江方向移动需要过驻马店和南阳,这里有一条宋朝的官道,需绕过五里山。 这个时候,距离骆永胜率军南撤,已经过了足足三天!从蔡州赶赴五里山又需一日。 这里外里便是四天的时间。 也因此,当二杨率军狂奔,经过五里山的时候,看到的,是两侧山道上高举的骆字王旗! “二杨,我家大王在这里候尔等多时矣!” 半山腰处,朱克甫哈哈大笑:“寇凖匹夫,无能之辈,焉能识破我家大王这引蛇出洞、围点打援之计,汝二人已被我军包围,五里山之地势又不利于骑军冲锋,还不速速下马投降。” 骑在马上的杨嗣、杨延昭二人又恼又怒,嗔目欲裂连连喝骂,却也不忘下令撤退。 “杨嗣、杨延昭,这两人都是猛将啊。” 山顶处扎了遮阳伞,骆永胜靠坐在竹椅上俯瞰,叹了口气。 “都是击契丹有功的精锐,杨延昭杨六郎的名字,孤更是听的如雷贯耳,可惜啊,不能为孤所用。” “大王既然动了爱才之心,何不下令活捉?”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若孤下令活捉岂不使我军将士束手束脚,徒增伤亡。” 叹罢,骆永胜挥手。 “灭了吧!” 第二百零七章 双雄会(四) 心神不宁的寇凖命人在帅帐里造了一个沙盘,而后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对着沙盘发呆。 他必须得把心中心神不宁的原因给找出来。 “前军已经咬住了卧虎山骆逆的伏兵,骆逆的招数和谋划也被本相看得一清二楚,这心神不宁的感觉,到底出自哪里呢?” 寇凖紧紧锁住眉关念叨着:“只等二杨领了令西向封锁汉江,若是能抢在骆逆前面,本相甚至有机会一举围歼骆永胜和他的四万大军,即使慢了时机,也能命二杨回师,配合我前军剿灭敌留在卧虎山的伏兵,怎么看这场仗,本相都是立于不败之地。” 眼神盯着二杨所在的蔡州,寇凖拔下代表二杨的旗帜,准备插到汉江位置,移动的时候经过五里山,猛然一阵强烈数倍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手里的小旗帜啪嗒一下掉在了沙盘上。 寇凖终于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骆逆定在五里山设下了埋伏,目的是伏击二杨的两万威虏军精锐!” 这个发现让寇凖大惊失色,急忙命寇仲传令三军:“火速发兵,南下五里山,冲破敌在卧虎山的伏兵,援救二杨。” 杨嗣、杨延昭可是眼下大宋朝堂为数不多的猛将,也是他寇凖能拿出手委以重任的良将,两万威虏军可以折,但二杨不能有失。 “算算时间,现在二杨应该刚刚接到本相的军令,等他们到九里山最快也得明日傍晚,我军现在发兵南下,应该还来得及。” 寇凖急不可耐的催促大军集结出发,寇仲为其披甲束带,却听帐外脚步急促,一个满身带血的将士连滚带爬闯了进来,扑在地上痛哭道。 “太师,大事不好,辽国人起精兵十万南下三关,现已攻破瀛洲,杀奔莫州矣!” 寇凖大惊失色,连退三步。 最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契丹贼果然趁火打劫。 一瞬间,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寇凖。 现在的局势可真是危如累卵。 北有契丹贼,南有骆永胜,若是大军挥师北向防备契丹,则二杨亡于五里山,且东京城必被骆永胜乘虚拿下,而若是南下去救二杨追击骆永胜,则河北全境都将被契丹攻占。 河北一丢,山东不保。 而东京城,可就在黄河南岸边上,将无时无刻不在契丹的马刀下瑟瑟发抖。 这真是必死之局。 寇凖攥紧了拳头,仰天悲呼。 “天亡大宋矣。” 呼罢,泪流满面,双目赤红:“全军听令,与本相北跨黄河,赴莫州抵御契丹。” 众将大惊失色,忙劝道:“太师三思啊,一旦我军北过黄河,则东京必失于骆逆之手,届时陛下降罪,太师恐有杀身之祸。” 当契丹南下趁火打劫的那一刻开始,无论寇凖怎么选,都是在行割肉之举。 真正的前后两难。 寇凖闭上了眼睛,怆然惨笑。 “此天绝本相,实乃天意,本相宁愿把东京让给那骆逆,也绝不让契丹蛮夷蹂躏我河北百姓,传令全军,速速北上吧。” 说罢面南看向九里山方向,留下两行热泪。 他现在已经知道九里山会成为二杨的葬身之所,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去救了。 ·········· 九里山,喊杀声震天。 两万威虏军精锐被困死于此,进退维谷,两侧周遭全是漫山遍野的讨逆军。 雷石滚木无情的落下,砸死砸伤一片又一片曾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北地精骑,而在二杨的身后,则是一支五百名连环骑组成的坚不可摧的骑墙阵,配合三千名弓弩手。 二杨和他手下的两万威虏骑,已然无活着离开五里山埋伏圈的希望。 “待歼灭了二杨部,则我大楚来年再北伐东京之时,寇凖可就失去一得力臂助,大王这一招围点打援,实在是高。” 骆永胜摆了摆手,谦虚道:“还是克甫你这几个月教的好,孤跟着你学了不少用兵之道,今日此间之捷,你才是首功。” 君臣两人互相谦让,一派和谐。 恰在此时,一将飞奔山头,面向骆永胜抱拳道:“大王,末将回来了。” 此人,正是奉命在卧虎山设伏阻击寇凖的聂方。 骆永胜微微蹙了下眉头。 “汝缘何会如此快的从卧虎山赶回,孤不是命你率部在卧虎山阻击寇凖吗?” 聂方的任务就是拖住寇凖,好为他争取到围歼二杨的时间,可现在聂方未得军令擅自离开,让骆永胜极为不满意。 见骆永胜恼怒,聂方不敢拖延,单膝跪地禀报道。 “大王容禀,末将探得那寇凖非但没有南下,反而率军北上渡黄河而去,东京此刻仅剩一万守军,俨然可谓是空城一座,事关重大,末将不敢耽搁,又怕哨骑耽搁时间错过军机,故领亲兵狂奔八个时辰赶来报信,大军仍在卧虎山构筑防线未动。” 寇凖渡黄河北上?东京只有一万守军? 骆永胜大惑不解的看向朱克甫,两人怔了片刻,齐齐大呼。 “契丹南下!” “一定是契丹南下。”骆永胜站起身,负手在山头上来回踱步,念叨道:“不然这个节骨眼上,寇凖怎么可能弃南而奔北,狗日的,这群契丹人好会趁火打劫啊。” “这是天赐良机啊大王。” 随军的各族联军指挥官彭志喜上眉梢道:“东京只有一万守军,大王这里歼灭二杨,便可轻而易举的夺下东京,克成帝业!” 克成帝业! 骆永胜腮帮子猛然跳动几下,猛然转头看向东京方向,狠狠的深吸几口气。 东京是天下第一坚城,有无数的守城军械、数千万石之巨的粮草,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各种物资军备。 如果今天错失这个机会,那么将来再想拿下东京,可就难上加难,要用命来填了。 闭上眼睛,骆永胜犹豫了许久,猛然断喝一声。 “契丹也敢来凑热闹,那就打!传令全军,停止围歼二杨,放他们走,告诉他们,孤今天不打了,孤要带兵北上,先打契丹!” 众人皆大惊失色,苦苦相劝。 “不可啊大王,现在咱们北上,万一那寇凖不领情截断黄河,咱们可就有全军尽殁于河北的风险,而且此刻东京已成空城,实乃天赐良机助大王克成帝业,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 “放屁!” 骆永胜挥手喝骂道:“狗屁的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孤今日还就真不取了,孤到想要看看,这贼老天能怎么归咎于孤!传令,停止围歼,放威虏军离开!” 见骆永胜动怒,众将谁也不敢再劝,只好唤来传令兵传达指示。 此刻山脚之下,深陷包围圈中的二杨已是满心悲痛欲死。 看着成片成片的袍泽手足倒在箭雨之下,杨延昭痛撒热泪。 “此皆我等为将者无能,致使手足惨死于逆贼刃下,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合该自刎谢罪。” 说罢引刀颈上,正欲自刎谢罪,却突然听见一阵阵的鸣金之声。 诧异间,听到声声喊话。 “全军停止围歼,放威虏军离开!” 二杨傻了眼,杨延昭看了看杨嗣,后者也是一头的雾水。 这骆永胜脑子被驴踢了? 有队令官在半山腰处高声喊话:“杨嗣、杨延昭二将,我家大王听闻契丹南下趁火打劫,故于此高抬贵手,放你二人与威虏军离开。 所谓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孤与赵宋虽争天下,然皆为炎黄后裔、同胞血亲,而契丹夷乃异族,孤不可放任其蹂躏河北,代汝二人领兵离开后,孤便统大军而北上,与汝等共击契丹,是为楚宋合作,携手抗战!” 喊着话功夫,拦路的破阵骑果然散去,将撤退的路线留了出来,二杨彼此相视,都不免心生震撼。 “这骆逆,真乃豪杰侠义之士!” 好一句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 好一句楚宋合作,携手抗战。 二杨不再耽搁,杨延昭也放下横于颈上的刀,向着山头骆字王旗抱拳见礼,而后翻身上马,喝令全军离开。 威虏军撤退了,带着上千具袍泽的尸体畅通无阻的离开了五里山,从头至尾,没有一个讨逆军阻拦,有的,只有数百车粮草和箭矢、兵器。 一名讨逆军的政工监军在这里候着,向杨延昭抱拳道:“我家大王说了,所有缴获的辎重都当如数奉还,咱们是一家人,现在外敌当前,先打完契丹,咱们再各自为主,沙场相见。” 杨延昭马上抱拳回应,郑重道谢:“替我转谢骆楚王,就说杨延昭记下了。” 谢罢,传令道。 “众将听命,随本将北上,咱们,先打契丹!” 第二百零八章 双雄会(五) 说及瀛莫前线,可能会有人下意识的往京津一带去想,认为是在河北的北部,实际上瀛莫就是后世的河北任丘、河间。 而所谓的河北三关,就在后世极其出名的雄安一带。 这个时期,还没有回河之争,黄河还没有改道,更不是后世因为花园口决堤而形成的新黄河,这个时期黄河走的还是东汉故道,经山东入海,所以莫州就在黄河北不足一百里。 一旦莫州失陷,契丹人就可以在河间县南岸登船,走黄河逆流而上直接抵达东京,或顺流东去至山东。 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故而莫州的重要性就变得极大。 寇凖抵达莫州的时候,正是辽国攻势最猛的当口,辽国此次南侵的主帅就是他们的齐王大丞相韩德昌。 这个名字没有他另一个名字响亮,叫韩德让,也叫耶律隆运。 韩德昌的名字是澶州之盟前耶律隆绪赐的。 自打瀛洲之战后,辽国因为损失了七八万兵马,也算是伤了一点元气,加上澶州之盟的存在,辽国确实也就没有心思再顾暇南侵,但是这两年时过境迁,当得知自己南边这个邻居国内已经反成一锅粥后,耶律一家子可就动了歪心思。 这是天赐的良机啊。 于是,韩德昌一力主战,耶律隆绪和箫绰娘俩一合计,咬咬牙给韩德昌凑出了十万精锐。 这可是契丹现在唯一能拿出的大部家当了。 若是这十万人有失,燕云十六州都守不住。 有道是风险越大回报越大,辽国这一次赌上家当甚至是赌上国运,目的当然不只是为了掠夺一些百姓和粮食,而是大笔一挥画了一个大圈。 辽国要吞并整个河北带山东! 故而辽军一路推进的极为迅速,在攻克瀛洲后便马不停蹄、兵不卸甲的继续向南,对莫州展开了攻势。 可让韩德昌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寇凖这个老对手竟然来了! 他不是应该在东京抵御叛乱的骆楚吗? 这可真是个狠人啊。 谁都没有想到,寇凖竟然拼着放弃东京也要来莫州跟韩德昌掰腕子,后者同样始料未及,所以他在莫州城外吃了一个小亏。 寇凖带来的,可都是骑兵。 当时辽军正忙着攻城,赶等哨骑发现了寇凖大军时仓惶撤退又哪里来得及,要不是韩德昌派了一支重步兵压住阵脚,连中军都得乱。 饶是如此到最后一清点,还是损了五六千兵马。 可把韩德昌心疼坏了。 心疼归心疼,仗还是要继续打得,不过韩德昌却转了歪心思。 “你们说,那寇凖既然来这,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的东京城已经空了?” 一群从属的契丹贵族面面相觑,试探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咱们派一支偏师偷过去,乘虚夺了南人的首都?” 这群白痴! 韩德昌差点被气死,他瞪了说出这个提议的将领一眼,哼道:“东京是什么地方,咱们派一支偏师就想拿下来? 三万人够不够?三万人还能叫偏师吗! 孤的意思,是暗中派使者南渡,去找那骆永胜,和他密谋约定,让他尽快攻占东京,截断寇凖老儿的后勤粮道,如此一来则我两方合力杀寇凖于莫州。 事成之后,我大辽可以帮他攻占山东,届时河北归我大辽,山东归他的大楚。” 虽然出征前的战略意图是奔着河北加山东来的,可是事到如今,面对寇凖这几万骑军精锐,韩德昌只能退而求次的只要一个河北。 契丹的健儿不多,远比不上宋人几千万之巨,不能在这莫州和寇凖拼个鱼死网破啊。 “那骆永胜能愿意吗?” 一群契丹贵族都觉得韩德昌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人骆永胜好歹是个楚王,能愿意当汉奸? “呵呵,孤对这骆永胜的事迹有所耳闻,是个枭雄。南宋朝廷(不是笔误,宋在辽国南面,而辽人不会称其为大宋只会叫南宋)能在短短几年被他逼到这个份上,说明此人不得小觑。 而一个枭雄,往往眼里只在乎利益,如曹操那般,要的是天下、在乎的是江山,不会在乎区区名声,尔等完全可以放心。” 韩德昌自信满满,而寇凖一样对骆永胜自信满满。 因为他在莫州竟然等到了其本以为必死于五里山的二杨! “楚宋合作,携手抗战?” 寇凖嘴里念叨着这句话,只觉得面皮发麻,心灵震撼,良久才长叹一声。 “我小瞧了他骆永胜啊,这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坏的时候是真坏,可大义上一点都不含糊。” 二杨对视一眼,都垂首默然。 按说他俩才是最应该夸骆永胜的,毕竟活命之恩嘛,可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这个时候说骆永胜的好话,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合适。 身份立场这东西还放在眼前呢。 “不说了,先打走契丹人再说。” 寇凖摆摆手,开始专心致志的研判起战局来,突有哨骑来报。 “太师,我们发现敌军有哨骑频繁出没,似乎在图谋着什么,要不要抓几个舌头来问问。” 几人对视一眼,寇凖蓦然笑了,还是哈哈大笑。 “韩德昌啊韩德昌,终究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蛮夷,大战当前还想着玩这种把戏。” “太师?” 二杨不解,看向寇凖,等着后者的解惑。 “韩德昌频繁调动哨骑,迷惑视听,其目的就是诱使我军哨骑对其进行密切关注,暗中定会派人绕道南下,去接触骆永胜,暗通款曲勾结一气,诱骆永胜攻占东京好截断我军后路。” 众人大惊,忙进言道:“既然如此,我军当速速封锁黄河沿岸,小心提防。” “不!” 寇凖鹰目一扫,断言道:“现在恰是破敌之良机也!诸位与本相要赌一次了。” “赌?”大家伙一时没有明白。 “赌他骆永胜,会不会做汉奸!” 寇凖看向二杨,笑道:“既然骆永胜能把你们放回来,就说明他绝不会做汉奸,而只要他不做汉奸,最多一月,韩德昌必死在这莫州城下!” 众皆大惊,忙完缘由,但寇凖却笑而不答。 他与骆永胜惺惺相惜,彼此了解甚深,寇凖相信,骆永胜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第二百零九章 双雄会(六) “什么玩意?契丹的使者来了?” 离着莫州还有三百里,临时扎驻的大营里,骆永胜得到了一个勉强算是意料之内的消息。 可即使如此还是不由得为之一怔。 刚想下令亲兵把这个使者拖出去斩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请进来。” 骆成英愣了一下,因为自家这位义父竟然用上了请字? 不仅用上了请字,骆永胜甚至下令开始备下酒席佳肴,使者一到更是离座前迎,亲切热络的很。 “哎哟哟,尊使来了,快请快请。” 看着一脸热情洋溢微笑的骆永胜,契丹使者当时就懵了。 他还以为这次出使的难度会不小呢,没想到竟然是这幅局面。 任务有戏啊。 一下子,契丹使者的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在骆永胜的亲手安顿下,坐到了早就备好的位置上,也不耽搁,开门见山的说出来意。 “骆某微末出身,竟然能蒙齐王殿下的赏识,能蒙上国相约邀之共举大事,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骆永胜大喜过望,忙举杯敬酒一饮而尽。 向着使者亮了一下空空如也的杯底,满口应承道:“请尊使安心回应复命,就说我骆永胜一定从命,最多十日,必攻克东京,断那寇老西的粮草后勤,封锁黄河南岸,与齐王殿下合力,歼灭寇凖及其麾下的几万宋军。 届时,骆某愿为齐王殿下前驱,平定河北,拱手让与齐王后便带军退过黄河。” 使者大喜,也不忘说出自己的诚意,表示事成之后,大辽会派兵打下山东,一并让给骆永胜,届时辽楚永结兄弟之好。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陪坐的朱克甫大惊失色,忙站起身苦劝道:“大王自举事以来,一直以大义晓谕百姓,今日却与契丹夷合谋,实为与虎谋皮,传将出去,大王一世英名尽毁矣。” 使者面色一僵,看向骆永胜,发现后者也是气的浑身抖楞。 “放肆!” 骆永胜当场就摔了酒杯,怒不可遏的指着朱克甫:“汝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教孤如何做事,来啊,左右与我拖出去,重打四十军棍。” 帐外亲兵领了命来拿朱克甫,后者仍大呼不止。 “大王断不可与契丹夷合谋,断不可啊。” “反了反了!” 骆永胜气的踹翻案几,猛然拔出腰间佩刀,要不是骆成英抱住,甚至都打算当场砍了朱克甫。 饶是如此,怒气难消的骆永胜还是一指骆成英道。 “成英,你亲自去监刑,打他八十军棍!” “父王!” 骆成英大惊,跪在地上抱住骆永胜的大腿哀求道:“八十军棍可是会打死人的啊,朱将军履立战功,看在这些功绩的份上,父王您就饶了朱将军吧。” 帐内众将也是开口求情,但骆永胜却一刀斩下案角。 “谁敢再劝,如同此案。” 众人这才噤声,但却也个个长吁短叹,仰首闭目心哀欲死。 “不管那个混账了,尊使,咱们接着喝。” 重新摆上了酒席,骆永胜又换了一副面孔,热情甚至是有些谄媚的招呼起契丹使者来。 不多时骆成英垂首来报。 “父王,八十军棍打完了,朱将军他、他昏过去了。” “没用的东西,连八十军棍都扛不住,差人拖回营吧。” 骆永胜懒得搭理,继续饮酒。 一顿酒在骆永胜的招呼下喝的是宾主尽欢,使者被骆永胜灌得醉熏,却也不忘离开复命,走前又跟骆永胜四手紧握,一顿寒暄客套。 那个亲近,就差当场拜个把子。 等到契丹使者离开,骆永胜脸上的热情微笑顿时一扫而空,转身面向心事重重的众人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为孤道喜。” 几人相顾默然,还是聂方站起身,微微垂首,语气颇多不忿:“大王自举事以来,一直以大义晓谕百姓,今日却与契丹夷合谋,实为与虎谋皮,传将出去,大王一世英名尽毁矣。” 这聂方早前就在北地威虏军当了几年的兵,跟契丹人可谓有血海深仇,故而今日骆永胜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聂方难以接受。 “孤做什么了?” 骆永胜哈哈一笑,走上近前拍了拍聂方的肩头:“老聂啊,看来你还是来的时间短,对孤不是怎么太了解。孤这辈子,什么都敢做,唯独不敢做汉奸! 契丹人想跟孤合作?除非他们把他们皇帝和太后的脑袋拎过来,孤说不准还能考虑一下。 哈哈哈哈,好了,成英,去把克甫唤回来吧。” 成英领命离开,不多时便带回了方才大闹宴席的朱克甫,后者哪里像是挨了军棍的样子,整个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见到骆永胜时更是喜笑颜开的抱拳道。 “末将恭喜大王即将大破契丹,立传颂天下之威名也。” 这都什么跟什么? 聂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去看骆永胜,便听后者解释道。 “孤这是诈和,目的是诓骗契丹人,这样孤才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与寇老西合力一战击败辽军。” 诈和? 明白过来的聂方反而更加疑惑,问道:“可是契丹要求我军攻取东京、截断寇凖军后路粮草,若是被契丹发现东京并未易主,又如何会相信大王呢。” “所以,那就得看寇凖配不配合了?” 骆永胜要来纸笔,书信一封交给亲兵,笑道:“只要寇凖愿意做出一丁点小小的牺牲,那么不要一个月,韩德昌那个狗东西,就得和他十万大军,埋葬在莫州城外!” 只需要寇凖一点小小的牺牲。 那这个牺牲到底是什么呢。 当寇凖接到骆永胜来信的时候,是这么谓众将说的。 “仲儿,你亲自带着本相的帅印和陛下的符宝回东京,将所有的旗帜换成骆字、楚字王旗,同时封锁整个东京城,自今日始,再也不要为我军输送哪怕一粒粮食!” 城头变幻大王旗?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急声苦劝道:“此举万万不可啊太师,若是此事被陛下知道,事后,您可就、可就” “大不了斩我之首。” 寇凖摇头拒绝了众人的苦劝,说道:“大不了也就是我寇凖背上一个不忠的骂名而已,但日后的青史会还本相的清白。 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韩德昌相信,骆永胜确实取了东京,确实打算和他的契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更换王旗当然是为了配合骆永胜演戏,但寇凖牺牲的,则很可能会是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骆永胜口中所谓‘小小的牺牲’。 而此刻的寇凖却是义无反顾。 “本相自然是做了牺牲,但那骆永胜不也做了牺牲吗。” 寇凖叹道:“他奴颜婢膝的在契丹使者面前谄媚,牺牲了自己的尊严和脸面骗取来的信任,本相岂能不助他一臂之力? 我能牺牲的不多,仅此贱命一条而已,他可是楚王,自封的人皇后裔,这丢去的尊严折节的屈辱远比本相还要重上三分啊。” 骆永胜可以为了夺取最后的胜利牺牲自己的颜面和贞洁,堪称为枭雄。而寇凖则可以为了夺取最后的胜利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此为英雄! 今日,两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把十万契丹大军,永远的留在河北。 此间是谓,双雄会! 第二百一十章 破辽当在此时 河北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长安,但却没有传进赵恒的耳朵里,因为消息在张耆那里就被截了下来。 包括东京变幻大王旗如此重大的一件事,张耆在震惊之余都咬着牙给瞒了下来,找到曹璨言道。 “时下契丹南侵,寇太师远在河北御敌,东京已失陷骆逆之手,如今国家天下已至危难时刻,曹帅务必稳定三军、百官,一切待太师回朝再行定议。” 按说如此重大的国事,张耆为什么不向赵恒汇报?他又怎么敢瞒着不报? 那是因为,赵恒的身体已经扛不住再受到打击了。 是的,堪堪四十岁,正值一个男人春秋鼎盛岁数的赵恒身体已经不行了! 若是按照原时空,赵恒当然还有十七八年可活,但这不是因为出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吗。 一个普通百姓,若是接连遭受到生活的铁拳重击是会崩溃的,赵恒虽然是皇帝,可到底也是人,是人就有承受不住的那一天。 接连的打击加上濒临破碎的山河,都给赵恒带去了极为沉重的心灵打击,加之后者早早被骆永胜气伤了心脉,这一下就把赵恒推到了油尽灯枯的悬崖边。 在这种情况下,张耆是真怕东京丢失的消息把赵恒给送走。 赵恒这边的情况无需太多的介绍,赵恒这个卖国皇帝也不被骆永胜所关心,后者眼下最在乎的,只有莫州城外的韩德昌是否中计。 那咱们这位契丹的大丞相,能中计吗? 派出的使者回到辽军大营,向韩德昌汇报了骆永胜的答复,这个答复让韩德昌大喜过望,不过为求心安,他还是详细询问了使者出使骆永胜的一些细节。 “这骆永胜如此容易就说服不成?” 这个时候就看出人心的叵测来了。 契丹人也是人,是人都有私心。 使者不会在这个时候说骆永胜是如何一口应下的,而是说骆永胜起初还很犹豫,靠的是他三寸不烂之舌威逼利诱,仰赖皇帝天威浩荡、齐王声威盖世,才最终说服骆永胜下定决心云云。 “那骆永胜虽然是同意了,可其麾下大将却多有私心者,有人更是当堂就要杀了小人,好在小人此时以说动那骆永胜,这才活下命来。这名将领更是被骆永胜痛打了八十军棍,人事不省了。” 听闻过程如此惊心动魄,韩德昌这才踏实下来,当即将这名哨骑使者原地提拔三级,加赏了百两白银。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美滋滋的哨骑下去领赏,留下一样美滋滋的韩德昌在帅帐中来回踱步。 最后击节喝道:“传令全军,立刻包围莫州,仅留其南逃之路线,把寇凖逼去和骆永胜同归于尽。” 不得不说,这韩德昌还是很狡诈的,他没有选择和寇凖硬碰硬,而是玩了一手驱虎吞狼的把戏。 如果寇凖真能和骆永胜同归于尽,那他许诺给骆楚的条件当然也就不作数了。 让出山东? 想得美! 但很可惜,这围三阙一、驱虎吞狼的把戏被寇凖一眼识破,后者稳坐莫州中军帐,哪里也不去,就耐心守着城池,等着骆永胜北上来配合韩德昌围歼自己。 东京离着河北战局又没有多远,很快东京陷落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不仅传进了莫州,也传进了韩德昌的帅帐中。 一并来到河北的,还有骆永胜的近四万大军。 “敬呈齐王殿下台启,臣弟骆永胜已攻占东京,截断伪宋寇贼南逃之路线,现屯兵河间黄河渡口,只待饱餐一顿后,臣弟便携师北上,与齐王殿下会歼寇贼于莫州。” “好!好!”手里拿着信,韩德昌喜的眉梢飞舞,点齐兵马出阵,与寇凖会师莫州城下,命左右将此信射住宋军阵脚。 果不出其所料,两军阵前的寇凖在看到此信后,又惊又气,竟从马上摔落,吓得宋军阵前一片人马混乱。 “战机至矣,破敌就在此时。” 韩德昌拔出腰间宝剑,剑指宋军大营方向,厉喝道:“击鼓,全军冲杀!” 十万契丹骁锐健儿在鼓声中发起了冲锋,向着宋军的帅旗,向着宋军的大营。 为什么宋军没有守城,而是城外扎营? 那是因为,寇凖带来的这些人,一样全是骑兵啊。 哪有用骑兵守城的道理,这不是白白牺牲了其机动性和作战能力,莫州地处广袤的河北平原,本就易攻难守,若是把五万多骑兵都放在城中,那才是浪费呢。 大部在城外扎营,与城墙互成犄角,这才是合乎兵法之道,才能骗住韩德昌。 十万契丹骑和五万宋军咬在了一起,在这莫州城外,在这河北平原大地之上。 直打的风云变色,打的山崩地裂。 “死死拖住宋军,绝不让寇老贼离开。” 宋军的顽强抵抗远远超出韩德昌的预料,他本以为战意尽失的宋军会一触即溃,万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宋军还能负隅顽抗。 不过现在的韩德昌倒也不急,一个时辰前他的哨骑就来报了信,莫州南三十里的位置,已经看到了骆永胜的楚军。 现在一个时辰过去了,就算是步兵,现在算算脚程,应该也快到了吧。 骆永胜到了吗? 当然到了。 但是到归到,骆永胜却没有急着投入战场,而是停留在五里外静静的看着,一副不打算插手的德行。 似乎是有坐看宋辽两败俱伤的打算。 “骆贼无耻!” 宋军营中炸了锅,几名从将在寇凖面前怒骂骆永胜,连前者也是长叹一声:“寇某高看了他骆永胜啊,罢了,今日莫州就是寇某的葬身之所,诸位且随吾死战,为国尽忠吧。” 不仅寇凖心哀欲死,连韩德昌也被骆永胜这番打算气的肺炸。 “好他个骆永胜,都这个时候来跟孤耍这种心眼,来人,速速去催其发兵,此间事成之后,孤再许他河北城关十座。” 这个时候,韩德昌只当骆永胜是打算坐地起价,所以也不小气,又加了河北十座城。 那骆永胜真存的坐地起价之心吗? “咱们现在进入战局偷袭辽军,最多使其大败,而不能全歼。” 骆永胜遥指辽军大营,谓朱克甫道:“韩德昌还是没有全信孤啊,哨骑探得,他的中军大营一直有两万人没有动,孤得等,等他沉不住气,等他尽信于孤。” 这一等,便是足足半个时辰,任凭莫州城外战场杀得血流漂橹,寇凖大营有岌岌可危的风险,骆永胜都没动,直到韩德昌的使者来到。 “请回禀齐王殿下,骆某这就发兵,但请齐王殿下可以在正面战场牵制住那寇凖的注意力,我军便从其后掩杀。” 似乎对十座城池的价码非常满意,骆永胜一口允下,气的使者回应之后一番添油加醋。 “狗日的骆永胜,果然是卑鄙小人。” 韩德昌嘬着牙花子怒骂:“既想贪城恋地,又不舍得卖命冲锋,还想让我军为其牵制,自己倒好捡个现成。” 骂归骂,不过此刻战局胶着,正面战场上,宋军的舍命抵抗给辽军带来了不少的战损,他韩德昌也吃不住劲啊。 “中军出兵吧。” 韩德昌挥动马鞭,咬牙切齿。 “等此间战罢,来日,孤定要他骆永胜好看。” 一声令下,迟迟没有投入战场,拱卫着中军大营的契丹两万精骑终于迈出了冲锋的脚步。 而得知消息的第一刻,骆永胜就来了精神。 “聂方。” “末将在。” “你部是威虏老兵,有三千铁骑,孤再把五百连环破阵骑交给你,你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夺了辽军大营,孤要,韩德昌的脑袋!” 聂方大喜,抱拳应声道:“请大王放心,末将和韩德昌的脑袋,您一定可以看到一个。” 不斩韩德昌,聂方都不打算回来了。 “余等众将,随孤,杀敌!” 拔刀在手,骆永胜意气风发。 “破辽,当在此时!” 第二百一十一章 覆亡赵宋的最后一步 正面战场上,寇凖把自己所有的家底都投入了进去,用来防备辽军的进攻。 这一刻,宋军已经毫无防备,失去了对中军大营以及后军辎重的保护。 “太师,如果那骆永胜真的事敌,袭我军之后,则我等有全军覆没之危险啊。” 这一点,寇凖又何尝不知,但此刻的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毫无保留的相信骆永胜。 终于,他等来了骆永胜,等来了骆永胜的三万余兵马。 “寇太师,咱们又相见了。” 昂首挺胸,执刀披甲的骆永胜哈哈大笑着走进了寇凖的中军帅帐,浑然不把帅帐中十几名宋将放在眼里。 “楚王。” 寇凖绕下帅座,面向骆永胜拱手作揖:“寇某代河北百万黎庶,谢过楚王发兵击敌之义。” “份内之事、份内之事。” 骆永胜把住寇凖手臂,言道:“太师,且随孤出营观战,看那韩德昌是如何兵败被杀的。” “好好好。”寇凖一口应下,与骆永胜联袂而出,走上了营中瞭望台。 居高临下俯瞰全局,战场已成白热化之势。 辽军虽然都是骑兵,但跟宋军鏖战了两个时辰,早已人困马疲,锐气顿消,骆永胜带来的三万多军虽是步卒,却都是生力兵,自入战阵之后,精气十足,与辽军打在一起丝毫不落下风。 岌岌可危的宋军军阵,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敌有十万,我两军合力,尚不足十万之数,若是此时韩德昌鸣金收兵,这场仗,也不过打个平手而已。” “鸣金收兵?” 骆永胜冷笑一声:“那得韩德昌先有命活下来再说。” 说着话,一指北方辽军大营位置,骆永胜谓道:“寇太师且往北望。” 寇凖顺着手指的方向眺望,果见一支骑军此刻已冲破辽兵侧翼,向着辽军大营的方向猛突,其势之凶猛,堪称无可匹敌。 尤其在这支骑军的前端,寥寥几百骑竟能杀出排山倒海之气势,所过之处,辽军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此,便是楚王麾下破阵骑吗?” 寇凖看得眼冒精光,放在瞭望塔楼上的双手紧握,青筋毕露:“寇某多次在军报中听闻楚王麾下有一支破阵骑,乃无当之强军,数百骑曾在长江沿岸破兴国军数万大军,如今一看,果然传言不虚。” 人马重甲、十骑相连,以雷霆速度碾压,辅以战马额角处的钢锥,慢说是辽军血肉之躯,就算是一堵墙在连环马状态下的破阵骑面前,也只有被撞碎的结果。 这也算是军工科技的碾压了。 “契丹骑多是草原健儿,尤善骑射掠阵之术,韩德昌更是精通骑兵五法,但这些在孤的破阵骑面前都是白搭。” 骆永胜志得意满,仰天大笑:“草原马耐力出众而不精奔袭,此番又鏖兵两个时辰,早已人困马疲,成了疲兵姿态,焉可挡住连环破阵骑,正面阻孤,无异于以卵击石,慢说侧翼这区区一两万兵马,就是十万大军放在一起,也只有被破阵骑杀穿一种结果。” 若是靠着血肉能挡住钢铁骑墙,两万纵横欧亚无敌的蒙古骑,就不会饮恨马穆鲁克军阵之前,被其全歼在艾因贾鲁了。 打仗靠人不假,但是军工科技的领先和碾压,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 若是此刻骆永胜手里能养出一万,哪怕只有五千破阵骑,就这十万辽军,骆永胜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他或许不能将其全歼,但在河北平原上,放开马蹄的五千重甲铁骑,正面摧毁十万契丹游骑跟玩一样。 若是能有一万,骆永胜甚至可以复刻一下跛狼帖木儿一万具甲骑破奥斯曼苏丹巴耶塞特一世二十万联军,并将其生俘的世界战争史奇迹。 沿着河北平原一路北上横推到黄龙府。 想要拦住成建制的重甲骑兵,除非依靠大量的陷马坑乃至跨时代的堑壕阵地。 不过辽国也是草原游骑,真造了堑壕和陷马坑,也相当于是自废武功,弃机动性而和中原打阵地战。 若论阵地进攻,中原人能变着法子的打出花来。 “最多一个时辰,太师就可以看到韩德昌人头送来了。” 骆永胜登高远眺,将战局尽收眼底。 此刻的辽军军阵已经大乱,有数万人脱离正面战场而向中军驰援相救,意图保着韩德昌离开,更是在聂方这支突骑的面前设下重重阻碍,但仓促派出的阻击哪里可能拦得住破阵骑,无一例外被冲散踏碎。 聂方不求扩大战果,也不斩级留功,只是闷着头憋着气向着那杆耶律大纛猛冲。 他和三千五百名楚骑的眼里,只有韩德昌的脑袋! “一旦韩德昌被斩,十万辽军顷刻间土崩瓦解,届时我两军衔尾追杀昼夜不止,这十万契丹人怕是连一成都没法活着回去了。” “不仅如此,咱们一鼓作气,甚至能够光复河北三关,重新把北地战场推到燕云十六州。” 寇凖接过话来,一语道出此战功成后的战略优势。 “光复祖地,事犹可为。” 骆永胜笑笑,没随着寇凖的话往下说,而是指着厮杀声震天的正面战场,问道寇凖。 “寇太师,可看出什么吗。” “寇某愚钝,不解楚王之意,只看出此刻我两军合力,以稳住阵脚,杀住了契丹人的攻势。” “孤说的,不是战局。” “那是何意?” 骆永胜屏气沉声道:“此刻,在这里的鏖兵的,有咱们汉人,有孤从永顺带来的土家族、苗族、彝族、侗族等各族联军,他们也在杀敌,也在为了保卫河北、保卫黄河、保卫中国而战。” 寇凖面有动容,刚欲开口,又听骆永胜叹气道。 “孤一直不明白,太师的心中,为什么一直要把孤的大楚和宋分的如此清楚呢,咱们都是一家人,契丹才是外贼,咱们手足相残到最后,得便宜的不还是这些外贼吗。 永顺的各族联军就是你们朝堂衮衮诸公口中嘲讽的所谓蛮夷,是不服王化、不通教谕的乡村野人,但太师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孤告诉他们,如果有一天山河破碎、外夷入侵,屠刀之下,是不会再有种族之分的。在外夷眼中,他们这些所谓的土家族、苗族,一样是敌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孤说了,他们愿意信,愿意随孤作战,愿意随孤不远千里从荆湖南路一路来到河北,为保家卫国而作战,他们的觉悟似乎要比此刻远在长安的贵朝某些王公大臣要高的多啊。 人呐,爬的越高、身份越尊贵、活得越舒适,反而就变得精致惜命起来,而真正为国家死战的,反而是这群生活在最底层,最好骗的人,孤骗他们从孤造反,你们也在骗他们,说起来,孤和宋廷一路货色。” 骆永胜拍了拍梁木,有些感伤:“孤能做的不多,独抚恤、安顿好他们的家人,保护好他们的家人,让他们的家人可以在承平年间过的好一些,而不是忍受着数之不尽的苛捐杂税、忍受着地方地主员外的欺凌,仅此而已。 太师,百姓求得不多,三餐温饱、安居乐业而已,为了这些,他们愿意卖命替国家死战。孤求的也不多,此战之后,孤请太师为天下苍生计,高抬贵手,别在拦孤了。” 说着,面向寇凖撩袍屈膝,顿首一拜。 这般举措连寇凖都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骆永胜,便见后者抬首之际,已是眼含热泪。 “太师,最多三年,赵宋就一定会亡国,您又何必再拦这三年呢,您是尽了忠臣之道,可却又使得天下多少家庭破碎。” 寇凖扶着骆永胜的双臂,一双手发力紧握,面上阴晴难定,良久艰难开口。 “楚王啊楚王,你让寇某,如何信你。” 骆永胜二话不说,站起身来转身走下瞭望塔。 “孤将带头冲锋,若孤今日死于战阵之中,便也是为国而亡,死得其所。若孤活着回来,则请太师放孤与天下苍生一条活路!” 说罢,翻身上马,戴上兜鍪。 引亲兵数十骑,杀出大营。 留下寇凖,幽幽一叹。 第二百一十二章 莫州之捷 作为辽国的齐王、大丞相,韩德昌在兵法上的造诣即使追不上老对手寇凖,那也绝不是凡俗的寻常人,当得知自己中了骆永胜的奸计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鸣金收兵。 “敌不过四万之数,即使是以逸待劳的生军,终究是步卒,追不上咱们。先命全军撤离战局,待回到大营修整后我军尚可再战。” 怒归怒、恼归恼,韩德昌也并不打算在这种情况下和楚宋联军拼个鱼死网破,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只要全军撤回大营,好好修整三五天,马上就生龙活虎,即使攻略河北困难,大不了他韩德昌也可以带兵回国。 可是韩德昌没有想过,骆永胜的军中也有一支骑兵,还是一支重装甲骑兵。 重装甲骑兵这种作战单位辽国当然也有,而且数量不多不少,一两万人还是有的,但是韩德昌一直不太能看得上。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宋辽作战中,辽国一直都是作为主动进攻方,而南侵就到处是险关巨城,重骑兵的作用并不大。 二来呢,就是韩德昌是一个传统的契丹贵族或者说游牧贵族。 作为传统的游牧贵族,并不是指他们多么崇奉兵法中关于骑兵的侵袭战术,而是他们更尊重马。 重骑军还有资格叫骑军? 给战马批上六七十斤的重甲,再驮着一个同样全身重甲,好几百斤的骑手,跑起来连原先一半的速度都没有到,那还谈个屁的兵贵神速。 而且跑不了一个时辰就得驻足歇脚,一天推进不了二百里,这样的仗韩德昌打不出来。 传统的游牧文化也不支持他们打这种仗。 靠这种速度,还拿什么来打秋风,拿什么以最短的时间来从南边的邻居家中抢粮抢人。 这也是为什么,契丹之后的女真,女真之后的蒙古,他们往往都不会保留大量重甲骑兵这一作战单位的原因,即使在艾因贾鲁战役中吃了大亏的蒙古,在统一中国后也没有大量督造重装甲骑军。 徐常北伐,元廷逃离北京,速度那可谓一个快。 或许从入主中原的那一刻开始,这些游牧民族就时刻做着快速撤离的准备,所以轻骑永远都是他们的根,是一种植入骨髓难以理解的文化。 最离谱的大概莫过于清末,蒙八旗向着马克沁重机枪阵地的亡命冲锋了,马蹄踏地声和着重机枪子弹退壳的脆响,成为了游牧骑兵在历史舞台最后的绝唱。 但现在,韩德昌不得不抢在旭烈兀之前,提前品尝到被重骑军冲阵的痛苦。 鏖兵近两个时辰的辽军早已经筋疲力尽,哪里还有力气拦得住以连环马为箭头,混着三千名威虏军老兵精锐骑军的聂方,整个侧翼直接被凿穿,留下一地令人望而生畏且恶寒不止的碎肉。 “殿下,咱们要撤了。” 亲兵统领拉着韩德昌就要跑路,后者虽然一脸的震撼,但却还没有失去方寸。在亲兵的护送中不忘发号施令。 “调一万军殿后,用战马做肉墙,势必拦住这支突骑。令,前军不可动摇,正面予宋军阻击,中军徐徐后撤,左右两翼保护中军回撤,边打边退即可,所有辎重后勤等物一律抛弃,不可贪恋。” 事已至此,大败退成了定局,韩德昌并没有选择死战来个杀身报国,不是他怕死,而是韩德昌深知,一旦他死了,这十万契丹的健儿就要永远留在河北,魂断中原了。 他把这十万人带出来,就得尽全力把十万人再给带回去! 哪怕只带回去一半,韩德昌回国自尽的时候,也可以死的踏实许多。 因此,仅冲这一点,韩德昌都不能死在这,他得活着撤出去。 带军冲阵的是聂方,而带破阵骑充任攻坚箭头任务的则是骆成英。 原破阵骑的统领是骆成武,后来成武去了福建,这个差事就交给了他。 小伙子很争气,对得起他作为骆永胜义子的身份,逢战必亲冒矢石,陷阵在前。 看到韩德昌的大纛北撤,骆成英催马更急,面甲下仅仅露出的一双眸子似有火在燃烧一般,极其炽烈灼热。 刀指大纛旗,骆成英虽因箍着面甲无法大喝,但身后五百骑却心灵相通,紧随其后。 辽军如海潮般涌上,虽明知拦不住,却也个个悍不畏死,硬生生以血肉之躯来挡破阵骑的锥角钢刀。 尤其是韩德昌的亲卫营,更是舍身与马蹄之下,宁可着被活活踩死,也要刀砍马蹄或者抱住战马,拖累其冲锋的势头。 连环马的毛病出来了。 一旦有两到三匹马倒地,那么十骑皆不可动。 在辽军如此舍生求死的自杀式阻拦下,五百破阵骑陷入了血肉泥沼之中,寸步难行。 赶等骆成英带着人把铁环解扣拿下,那韩德昌的大纛早已远去,依稀只有一抹掠影。 身边,聂方奔驰而过,留下一句话来。 “三公子且待,末将前去追杀。” 说罢,白驹掠影,聂方已带着三千骑继续向北追杀。 今日说什么,也要把韩德昌留下! 辽军悍勇,楚军一样不遑多让。 聂方带的三千骑还是威虏军的老兵,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战斗素质,都不比此刻战场上任何一支军队要逊色,虽然前进的势头没有破阵骑那般如雷击木,无可匹敌,但也不是早已困倦乏力的辽军能堪敌手的。 这一追,便追了足足三个时辰。 从正午追到了夕阳西下,追到月牙初露,月升日落。 总算赶在彻底入夜前追了回来,但聂方却是一脸的灰败丧气、手里拎着一颗滴血的人头。 “聂将军凯旋归来,缘何不喜?” 骆永胜亲身相迎,大惑不解。 按说韩德昌的脑袋都砍了下来,聂方这是立了莫州之战的头功,怎么这幅表情。 “大王。” 聂方单膝跪地,抱拳垂首:“末将愚蠢,被那韩德昌以乔装伎俩骗过,这颗脑袋,是他儿子的。” 最后时刻,韩德昌玩了一手金蝉脱壳,或者说是含泪允了自己儿子李代桃僵之计。 因为聂方是威虏老兵,跟韩德昌打过不少次交道照面,知道韩德昌长相,韩德昌两次与亲卫营分兵乔装都被识破,不得已才在最后关头和自己儿子换了甲胄。 父子血亲,长相八成相像,也就难怪聂方没有识破。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韩德昌竟然会拿自己儿子来做替死鬼啊。 “末将出征前立过军令状,末将和韩德昌的脑袋,一定会带回来一样,现在末将没有完成任务,这就下去领死。” 聂方是个狠人,站起身就要离开去赴死,被骆永胜摁住肩头。 “聂将军,你那是口头立下的,孤不认作数,再说了,区区一个韩德昌,哪里比得上你性命重要,好了,安心回营修养,明日一早,咱们还得继续衔尾追杀呢。” “大王” “去吧,今天的功,孤给你记着呢。” 赶走感恩万分的聂方,骆永胜转过身就拧起了眉头。 韩德昌没死,这场仗就没法竟全功啊。 虽然辽军已经全面崩溃,楚宋联军衔尾追杀之下也是战果颇巨,可终究难以做到全歼。 小看了这些蛮夷啊。 正自烦心,忽听脚步声响,骆永胜转头看去,却是一身戎装的寇凖。 二者相望对视,各自沉默许久。 最终,四只手掌握在了一起。 “契丹贼,赶跑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孤让赵恒来选 莫州之捷取得的战果还是很鼓舞人心的,在这场战役中,楚宋联军携手歼灭了三万余名辽军,俘虏了一万余人,给与了韩德昌此次南侵近半的伤亡。 除了斩俘之外,还端掉了辽军大营,缴获了战马、牛羊数以万计。 这也算是游牧民族打仗的一个特点,出征的后勤很少带干粮而是带上牛羊。 带羊的目的是为了吃,而带牛的目的则是为了驼负和收集战利品。 比如再过二百年,成吉思汗麾下四獒之二的哲别与速不台为先锋进行西征,带了三万大军,当时的配置就是每人三匹马、一头牛。 带着战马可以来去如风,而带上牛,则可以将掳掠的财物、女人撞上牛车,押回草原,或者在战中时期,劫掠当地的食物放在牛背上,如此千里转进也不怕饿肚子,既实现了兵贵神速也少了后勤之忧。 而三匹马的作用则是两匹骑乘、一匹配箭囊,驮盔甲。 靠着这种配置,哲别大军一路风驰电掣,将闪电战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最后在高加索山脉一带征服罗斯王国以及格鲁吉亚王国等大小十四个国家,在前后三年的时间里,完成了歼敌十七万的奇迹。 其自损竟然只有五千人。 这种配置和战术打法当然不是成吉思汗神人授课开创出来的,早在两千年前,匈奴人的大汗冒顿就是以这种配置和打法来侵扰秦朝和汉朝,使两朝边疆苦不堪言。 纵使有万里长城在,也无法做到水泄不通,河套、河北地区深受侵害。 汉高祖刘邦御驾亲征,最后被拖成疲军、孤军,落了个白登之围的下场。 如今的韩德昌南侵也是如此,本来按照这种配置,韩德昌完全可以糜烂整个河北,只要攻克莫州,他就能够东西纵横三千里,将山东、河南全部搬空,若不是寇凖会师及时加上韩德昌中了骆永胜的诈和计,后果将不堪设想。 若是让游牧民族这种战术得了手,那么落下的,就是整个中原元气大伤,没有十年八载都恢复不了的那种状态。 因而,取得北京保卫战胜利的于谦,才会被后世公认其是大明第一功臣。 若不然明廷弃北京南迁,整个长江以北就全完了。 韩德昌带来的这些牛羊战马,现在全便宜了楚宋联军。 对这些战利品的处置,寇凖非常大方,一并交给了骆永胜来主导分配。 “寇某求得不多,只求楚王一件事。” 在收拢斩俘、战利回到东京城外大营的庆功宴上,与宴者寥寥,都是楚宋两军的高级武将,寇凖举杯向右手位的骆永胜说道:“求楚王,杀了寇某。” 喜气洋洋的庆功宴顿时一片鸦雀无声,气氛诡谲起来。 原本还谈笑吹牛的两方武将都僵住了神情,下意识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把之上。 骆永胜一样被这句话说的傻眼,看着一脸严肃的寇凖,怎么看后者都不像是玩笑话,皱眉。 “太师说的这是什么话,骆某不明白。” “你我有约,若是赶走了契丹贼,则吾放过你与天下苍生,不再阻拦楚王你改朝换代。” 寇凖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座的宋军几员大将都面色大变,但惊变之后,寇仲却露出了喜色,二杨亦是频频看向骆永胜,眼神微妙。 这般变化,自然难逃寇凖之眼,心生哀意。 自打那份讨宋檄文之后,朝廷就失去了人心,威虏军本是抗击契丹之骨干,却也被朝廷逼得分裂哗变,致使手足相残相杀。 二杨心中未必就没有愤懑之意,只是寇凖一直在位,这才能如臂挥使,一旦寇凖不在了,指着赵恒想指挥动二杨,难度也是不小。 “楚王,我寇某人不是看不懂天下大势,但先皇与当今陛下对我寇某都有大恩,这份恩,我寇某必须还,故而做不得二臣,你杀了我,拿着寇某的人头,就可以传檄而定两江皖浙,可以不费一兵一卒重整山河。 最多三五载,以楚王之才,必可统一天下,届时挥师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也就不再是什么难事,二杨、仲儿他们这些武将也就有了用武之地,有了一展所学的舞台。 我寇某人,不该做天下大势的拦路虎,更不能令二杨这般良将来做手足相残的刽子手。” 说着话,寇某解下了自己的头库,轻轻放到案几之上,以手摩擦,双目满是深情。 “某粗鄙微末之才,蒙先帝知遇之恩而居庙堂,又承继当今陛下托付江山之重,无以为报,只有粉身碎骨方可慰藉良心万一,故而,若楚王不杀寇某,寇某势必为楚王一生之敌。” 骆永胜沉默下来,他没有去喝骂寇凖糊涂,甚至心里还十分肯定寇凖的想法。 讲理,寇凖做的对,非常对,一点毛病都没有! 这不是如岳武穆那种的愚忠,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赵恒是个混蛋是个卖国贼这点不假,作为完颜构的祖宗可谓是一脉相承,但他对寇凖可比完颜构对岳武穆好得多。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说某个人坏,可只要那个人对你好,那么独你不可以说他坏。 若是寇凖选择了骆永胜,改朝换代到了大楚天下,史书当然会把寇凖包装的相当完美,会从大义的角度来解读,说寇凖之所以背叛宋廷,为的是天下百姓,一通讲道理明是非的吹捧之下,寇凖就成了一个极其伟大的拥有爱国情操的圣人。 这一点寇凖当然也知道,但他自己更清楚一点,那就是他过不了自己良心那道坎。 赵二赵老三两代皇帝对他多少恩荣信任呐,如今整个赵宋江山托付到他寇凖的手上,专过头来,自己无耻的出卖给骆永胜? 人,得有节气。 得摸着良心活着。 “寇某不想做害天下百姓的罪人,但也绝不会做出卖自己良心的畜生,所以,请楚王成全寇某,给寇某一死吧。” 站起身,寇凖端着酒杯走到骆永胜面前,一揖到底:“寇凖,至死都是宋臣!” 骆永胜站了起来,目光越过寇凖看向一脸紧张的寇仲和二杨。 长叹一声。 “太师,孤近年来一直以您为师,你我虽未有过共事,但在孤心里,您就是孤的恩师,所以您的请求,孤做不到。”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掷碎于地,赤目红眼,甩动大氅离席。 “孤这就带兵回南昌,只要太师一日为宋臣,孤大不了,一生都不涉足长江以北。” “楚王这是打算逼寇某自戕吗!” 寇凖猛然一把拉住骆永胜的手,怒骂道:“还是说楚王早前与某说的话,都是虚伪诳言!” 宴上一片寂静,眼瞅着骆永胜和寇凖两人僵持不下,还是寇仲上来拦了一句。 “爹,您这又是何必呢。” 不劝骆永胜先来劝自家义父,二杨看在眼里,心中便是了然。 相顾不由骇然。 此时的寇仲,已完全心向大楚而背宋了。 “仲儿不必劝为父,为父心意已决。” “不急!” 骆永胜猛然打断寇凖话头,反问道:“太师,既然您说您是宋臣,要报赵家的恩,那孤就成全您。但是,如果有朝一日赵宋不认您继续做宋臣了,是不是孤就可以请您来我大楚入仕?” 这一问把寇凖问住,他眯起眼睛看向骆永胜。 “楚王又欲行反间计乎?” “不。” 骆永胜摇头:“今日我大楚虽地不过两省,但势已成,蝇营狗苟的伎俩孤不屑再使,孤行堂堂正正之道,让您好好看看,赵宋家的德性! 孤只问您一句话,若是赵恒不认您为宋臣,届时您白丁之身,可否来我大楚入仕。” 这一刻的帅帐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寇凖,包括早已迷茫的二杨。 两人不住对视,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苦笑。 现在这个气氛,咱俩是走还是不走? 若是不走,万一寇太师回头应了下来,咱俩这不是稀里糊涂就改换门庭了吗。 这叛君叛的也太儿戏了吧。 但要是走的话,那就又得打仗,仗不怕打,但总觉得打的不是那么得劲。 这可真是有够乱的。 “楚王所谓的堂堂正正之道,是何意思。” “很简单,孤以楚王的身份向宋廷递国书!”骆永胜甩动大氅,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目视寇凖一字一顿:“孤要赵恒承认大楚的正统地位,同时,寇太师可回长安报捷。 待国书一到,太师便辞官为胁,若是赵恒惜命苟且,承认大楚法统,则太师为白丁之身。若是赵恒能硬气一回,和孤死磕,则太师仍为赵宋太师,孤即刻引兵退回南昌,永不续犯!” 寇凖顿时失语,下意识转首西望。 赵恒,会是一个硬气的皇帝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人力终有尽时 虽然骆永胜口口声声要做堂堂正正的事,但他在给赵恒以大楚正统君王身份递国书的时候还是耍了一个非常险恶的手段。 那就是国书比寇凖班师早到了三天。 千万不要小看这区区三天的时间,这三天足够起到一个先入为主的作用。 赵恒的身子骨最近很不好,这一点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长安城里里外外早就暗流涌动,所有人都在东望,也在观望着天下大势,做着最坏的打算,这个节骨眼上,骆永胜的使者带着国书来,自然受到了堪称万众瞩目的关注。 拖着病体,赵恒还是在临时翻修出来的先唐皇宫接见了骆楚派来的使者。 一名叫做伍振的君卫队成员。 “自古岂有逆贼向正统递国书的道理,陛下不该见啊。” 还没见之前,曹璨就找到赵恒苦劝:“陛下应该直接将来使拖下去斩了,把人头传檄天下,振奋军民之心才是。” 但王钦若却是一力主见,其言道。 “如今西北贫弊苦寒,又临西夏军阵之前,陛下龙体有恙不宜久待,还是见一见的好,若是可以和骆楚达成一些共识,则可还都东京。” 这话听在曹璨的耳朵里怎么总感觉这么熟悉呢。 细想想,这不是澶州之盟时曹利用说过的话。 皇帝打算跟骆楚也签一份所谓的友好条约? 曹璨不是曹操,他管不住皇帝,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恒上朝,接见了这名叫做伍振的骆楚使者。 “小小使者,见我大宋君王还不跪拜。” 虽说是存了和谈之心的接见,但张耆还是想帮赵恒找回来一点面子,故而当面数落起伍振的礼数来。 但说起礼数,循例如伍振这般的‘外邦’使者入觐,需要现在礼部的使驿待上三天,有专人教其面君礼节以及简单的官话,可是楚国算不算‘外邦’? 再说了,赵恒这次西狩跑的匆忙,哪里还有功夫在长安造礼部使驿,凑活吧。 伍振面容严肃,正声道:“鄙人乃大楚之官佐,遵的是楚法、循的是楚例,我大楚面君不拜,故而请见谅。” “放肆!” 张耆气急,百官易恼怒侧目,唯独病容苍白的赵恒苦笑一声,抬手止住。 “张耆啊,都这个时候了就别那么规矩,去把国书拿来吧。” 皇帝开了口,张耆无可奈何,只能走下丹陛,冷着脸从伍振手里夺过国书,转呈到赵恒的御案之前。 国书这个词听起来大气,但骆楚现在情况困难,基业未成,骆永胜又是在军营里创作,故而这所谓的国书不过也就是一张纸而已。 这种细节上的问题充满了对赵恒以及大宋的不尊重。 国书的内容简明扼要基本都是干货,不像当初魏禀坤作的讨宋檄文那般磅礴大气,很务实,务实到让赵恒难以接受。 大概意思便是骆永胜打算和赵宋划江而治、南北两分天下。 只要赵宋放弃长江以南,那么骆楚就与赵宋永结盟好,并且作为回报,会帮助赵宋剿灭在四川的刘蜀、福建的林闽以及两广的陈粤等伪政权。 而赵宋仅仅只需要承认骆楚政权的正统性就可以了。 乍一听似乎是赵宋占了便宜,但细想想却完全是扯犊子。 南北两分天下,划江而治之后,那四川、福建、两广造的还是赵宋的反吗? 那不就变成造骆楚的反了。 说什么帮助赵宋剿灭,实际上就算赵宋不提,他骆永胜也得出兵去平叛。 而一旦南北两分,则意味着赵宋拱手把整个江南半壁江山让出去,这简直就是自毁基业。 国书的内容引起了轩然大波,即使如王钦若、吕蒙正这般一力主和的宰相都摇头拒绝,表示难以接受。 “使者且先退下,此事事关重大,百官需与陛下商议斟酌。” 王钦若说了句软话,找了几个礼部的官僚把伍振带离宫阁,好生照料,扭回首就和文武群臣一道劝起了赵恒。 “陛下,这般苛责之条件,万万不能答应啊。” 这种话从王钦若这个逃跑投降宰相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让人发笑,但是发笑之余却也不免深思。 连王钦若都不愿意接受的条件,为什么还要劝赵恒。 前者在担心什么,还是说前者自己都对赵恒没有信心不成。 赵恒不是个弱智,所有人都在反对的事情他也一样反对,将江南让给骆楚这种事就是在自掘坟墓,所以不用王钦若和百官来劝,赵恒自己也不会同意。 所以赵恒让王钦若来做代表。 “王卿,和谈的事你来负责吧,朕和朝廷的底线,就是可以承认骆楚的法统,楚宋为兄弟盟国,不分君臣,但划江而治、两分天下朕与朝廷决不会同意。” “臣领命。” 这个时候,只有曹璨站了出来,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向赵恒哭诉道。 “陛下,和约有什么用啊,澶州之盟,我大宋也与契丹人签了和约,结果呢,契丹人背信弃义撕毁和约,仍旧南侵入寇。 可见国与国之间,和约根本就是毫无约束力的废纸,如今骆逆遣使来下国书求和,实际上是慢朝廷平叛之心,若是朝廷折节默许了伪楚政权的法统,那四川、福建、两广和宁夏的反贼怎么办,那些反地的百姓怎么看朝廷,天下士大夫怎么看朝廷啊。” 文武在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继而愈演愈烈,吵得不可开交,赵恒没有办法,只能暂且搁置压下,一直等到寇凖回朝。 决定大宋朝命运的抉择时刻到了。 寇凖没有卸甲,一身戎装走进了皇宫,几个月来的风餐露宿、军阵操劳让他两鬓发白,精神也有些萎靡,但那双极具特色的鹰隼眸子依旧亮的刺人。 环顾朝堂,扫视群臣,寇凖开了口。 “朝堂断然不能承认骆楚政权的法统,除了打下去,朝廷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打?拿什么打?” 作为寇凖的政敌,王钦若在这件事上依旧选择了和寇凖作对,他了出来指摘道。 “寇太师早前为了御敌契丹,甚至不惜放弃东京城,城头变幻大王旗虽然是诈敌之计,事以澄清,但却也让河南地方各州府、赤县错误的以为社稷蒙尘,致使官员、百姓仓皇出逃。 荆湖北路本是抵御骆逆之前线,也因此纷纷不战而降,如果官家和朝廷再不还都东京,那山东和两江皖浙可就都丢了。” 长安虽好,但是离着江南各省远啊。 中央的控制力一旦下降,那么和丢了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宋廷上下迫切需要解决的头号问题,就是还都,回到东京。 “不和谈,那就必须要剿灭骆逆,朝廷才能还都,太师需要多久才能剿灭骆逆。” 寇凖失语,实话实讲。 “骆逆羽翼以丰,本相亦无绝对把握。” “那太师为什么还要拦着陛下还都。” 王钦若抓住了机会,发难道:“现在镇守东京的是太师义子寇仲,但早前寇仲就因山东追剿骆逆不利,致使贼酋囹圄脱逃,猛虎出柙,被朝廷褫夺了一切官爵成了白丁,太师缘何让一个罪臣来担任卫戍京畿的重任!” 万事最怕翻旧账,两口子过日子如此,国家亦然。 这王钦若一翻出旧账来,赵恒的面色便难看许多,再看寇凖,已是皱起眉头。 “宗庙都在京畿、太祖太宗的陵寝也在京畿,陛下,一定要还都啊。” 主和派累了,他们现在只想回到东京城,回到自己的亲朋故友身边,而不是在这长安天天提心吊胆,早前东京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候,不知道把他们吓成了什么样子。 连做梦都是叛军攻陷长安,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悬在城门楼上。 那淋漓的血色恐怖,吓破了他们的胆子。 而现在搬出宗庙陵寝,也让赵恒有了和谈还都的台阶,刚打算开口,便听到寇凖的声音。 “陛下!若陛下执意和谈,如何对得起这些年为朝廷平叛而阵亡的十几万三军将士,他们是为了替朝廷效命镇压逆贼而亡的,而现在,朝廷却认了骆逆伪楚的政权法统,那不是把他们全卖了吗! 陛下啊,澶州之盟朝廷已经卖了河北,现在还要与逆贼盟约,出卖湖南、江西吗。” “寇平仲你放肆!” 赵恒被气的两眼发黑,指着寇凖身影摇晃,连着百官在惊吓之余也是对寇凖大加喝斥。 “寇凖,汝是要学王莽、董卓乎?” 此时的寇凖也是横下了心,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顿首道:“臣请陛下三思,和谈绝不可行,如陛下一意孤行,臣,请辞!” “请辞?”赵恒一怔,而后冷笑起来:“汝以辞官而胁朕焉?” “臣不敢。” “汝觉得朕不敢杀你吗!” 赵恒的调门猛然抬高,喝骂道:“寇凖,你欺朕太甚了,来人,把这个僭越欺君的逆臣拿下,褫去官袍打入大牢,候斩!” 皇帝这是气糊涂了? 大家伙虽然都骂寇凖,但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寇凖的命,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 张耆一把拉住赵恒,小声念叨了如此一句。 “陛下,东京可还在寇仲手里攥着呢。” 这个时候杀寇凖,这不是逼着寇仲降楚吗。 到这一刻,寇凖也明白,自己算是又着了骆永胜的道,若是他在国书之前先到长安,那么当然有的是办法阻止和劝住赵恒,但国书先到,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百官在赵恒的心里种下一颗还都的种子了。 此时此刻赵恒还都的迫切之心根本难以劝动。 自己硬刚正面来劝,丢官弃职已成必然,甚至很有可能会死。 而一旦赵恒杀了自己,那么寇仲就会带着东京投降,驻守河洛险要一带的二杨也很可能会背叛朝廷。 那个时候,大宋一样会亡国。 自己回长安就和当场骆永胜诓骗孔延世来东京一样,从人到的那一刻开始,大宋就输了。 狗枭雄,是真贼啊。 而出奇的,此时的寇凖在心里骂完之后反而没有多少对骆永胜的恼恨。 这样的君主,确实要比赵恒更适合统御天下。 两君相较,高下已分。 寇凖闭上了眼睛任由禁军把自己拉下去,但在离开殿阁的时候,却还是驻足下来,甩开左右禁军的钳制,向着殿中的赵恒拜了下来。 非常严肃的三叩首。 这一刻,他走的义无反顾,走的再无留恋。 大宋,救不回来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谁做王后 没了寇凖这个绊脚石,大宋朝堂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拦住楚宋和谈的进程了。 赵恒让王钦若转达了他的态度和底线,那就是绝不会割让江南,也不会和骆楚两分天下,最多承认现在骆楚已经取得的势力范围,允许其辖制荆湖南北和江西。 这个答复伍振一口就允了下来,此番出使目的压根就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疆土,即使是两分天下又如何? “孤早晚也势必要统一全国,两分天下的和约孤一样会撕碎了给赵恒送过去。” 之所以派使者来递国书,来停战,骆永胜只是为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争取寇凖和二杨而已。 宋朝的英才不多,能称得上国士无双的雄才更是少之又少,寇凖显然是当之无愧的其中一人。 而杨嗣和杨延昭,也是大宋少有能拿出手的良将。 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 作为一个政治家,首选的手段当然是尽量以不流血的方式、不内战的方式来取得胜利。 骆永胜不在乎自己用的手段有多么肮脏和卑鄙,也不在乎自己将来的名声臭不臭,他是个务实的人,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什么办法能够快速的夺取天下、能够减少战争的频率和内战的伤亡,他就选择什么办法。 现在楚宋签了和约罢兵休战,赵恒得以还都东京,他骆永胜也可以名正言顺回到南昌整备内政、恢复生产,天下止戈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寇凖被罢了官,赵恒最终也没有敢杀他,只是将寇凖、寇仲父子软禁在东京城里,这让骆永胜少去了一个大敌,将来更会多一个帮手。 等他再度北伐的时候,就是大宋亡国、改朝换代之日。 “那一天,不会远了。” 登上南下的渡船,骆永胜回首北望,容光焕发。 这一刻虽是顺江南下,离着东京越来越远,但却无限的接近那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 社稷山河,指日可待。 “战争服务政治、战略服务政略。” 手搭在栏木上,江风吹动起骆永胜的发梢,让他看上去是如此的意气风发。 “只要政治目的达成、政略大局有所收益,那么其他的一切都将得到正面积极的反馈。 咱们此次北上,虽然未能夺下东京克成全功,却因为在河北抵御契丹,反而得到了极好的名声,加上逼迫赵恒签了城下之盟性质的楚宋和约,自此这天下,咱们再也不是造反起义的伪政权,而是实打实可以名载入青史的地方王朝之一。” 骆永胜谓身边的众将言道:“秦从关中之地东出函谷,一统天下,自此开创了中国一千三百年的大一统王朝史篇章,如今我大楚恰如当年之老秦,应于此时立下廓清帝宇之志向。” 大家伙都很兴奋,个个斗志昂扬,抱拳应声。 “臣等愿为大王赴效死命,为我大楚一统天下粉身碎骨。” 指点江山,气吞万里如虎的骆永胜还在趁势鼓舞人心士奇,却不知此刻的南昌,早已是后院起火。 政务阁衙门里,魏禀坤得了信,说骆永胜会在七日后班师渡江,抵达南昌。 而后这位大楚的阁老就带着这个消息找到耿百顺,商量起接驾的事。 “接驾的事有什么好操心的?” 耿百顺一怔,有些不明白魏禀坤的意思,随口道:“大王凯旋班师,如何接驾都有礼数,百官出迎礼乐具备便是。” “哎呀,我的耿阁老。” 见耿百顺不明白,魏禀坤只能把话点透:“大王虽为一国之王多年,但其一直以来忙着军国大事,署理政务也是在大元帅府,从未建过王宫,也未发过王诏,王后可从来没立过呢。” 这下,耿百顺才算明悟过来。 一拍额头,哎呀一声。 “老夫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大王出征后不久,夫人就带着晟王子殿下回来了,现在和陈夫人同居南昌。” 这耿百顺口中的陈夫人,当然就是在广东时候,陈云海的闺女陈静姝。 两个女人都在南昌,但谁是王后、谁是王妃? 骆永胜早前可从来没有下过王诏明确过温珺王后的身份,当然,若是按照百姓的规矩,温珺作为原配,又是跟着骆永胜一步步从无到有开创基业的患难之妻,理当为王后不假,可骆永胜他不是百姓啊。 他是楚王,他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牵扯这个国家,要影响整个天下的。 陈静姝是什么人,那是粤王的闺女,出身比温珺要高贵不知道多少倍。 现在王师回朝,按礼,后宫也要接驾。 那这就棘手了。 温珺和陈静姝两个女人,谁统御百官出城接驾,谁留在城里老实待着?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随意安排是要出大乱子的。 毕竟,现在楚粤是同盟关系,是在共同反宋,这是大战略的路线方向,出一丁点的小细节偏差都会上升到影响楚粤两个国家之间关系的巨大政治问题。 “此事事关重大,咱们做臣子的千万不能自作主张,火速派人去寻大王请示。” 魏禀坤本来还想说请示一下两位夫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子曰女子小人难养也,这种事上万一两个女人吵起来,那不更是添堵了。 君王的家务事只有君王能断,哪个清官也不敢插手啊。 没有主意的两个人派了快马北上去迎骆永胜,然后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进了骆永胜的手里。 “珺儿是孤原配,是跟着孤吃苦受罪、担惊受怕一路扶持而来,当然应为王后。” 对待这个问题,骆永胜倒是显得随意许多,当即就草拟了一份诏书,交给来报信的文书:“回南昌明发吧。” “诺。” 这件事从头至尾没有任何一个人多言插嘴,只有诏书回到南昌后,魏禀坤和耿百顺两人才念叨两句。 “大王这是打算,要对两广动手了啊。” 之前和亲之事明显就是一个骗局,利用和亲来笼络陈家,利用两广靠海的优势拖住赵宋在莱州、登州的水师,不使其通过两广背击大楚后路。 现在陈粤的利用价值已经被榨干用尽,而广州又是税赋、银、铁、盐等重要物资的高产重地,骆永胜怎么可能真由着两广自治。 这份明诏一旦发出来,就是一个态度。 那么这一刻来看,骆永胜的战略意图就非常明显了。 那就是收复或者或者说统一两广,给两广的百姓带去‘小康’生活,使两广重归王化。 继而下一步就是攻灭福建的林远军伪闽政权。 到那时,天下割据分裂的势力就只剩下西面刘世通的伪蜀了。 魏禀坤激动起身,面向骆永胜的方位作揖。 “灭伪蜀、克江南。长江以南尽归大楚之日,就是大王北伐赵宋之时,统一天下,廓清帝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宫闱那些琐事 已经六岁的骆玉晟还在满院子的疯跑玩耍,宽敞的大元帅府比起福州要大了太多,也热闹的多。 “玉晟。” 有人喊了一嗓子,把扯着风筝满地跑的小家伙喊住,小小的脑袋转过来,喜笑颜开唤了一句。 “舅舅。” 喊着,一双短腿倒腾的飞快,扑进了来人的怀里。 看得出来,小家伙和他的舅舅很是亲近。 当初撤离南昌,温珺带着玉晟连同娘家人一同逃难福州,相依为命一年多,骆玉晟自然和娘家人更亲近些。 何况骆永胜这些年一直忙着筹备造反、举义兴兵、带兵打仗,也就没了时间作陪。 温珺两个娘家兄弟这次回到南昌来,也算是兄凭妹贵,加上秀才身份,算是骆楚政权中为数不多的读书人,魏禀坤也就给每人安排了一个县令的身份,负责南昌周遭两个县的政务。 温友良拍了拍玉晟的小脑袋瓜,满脸笑意的问道:“你娘呢。” “娘在屋里绣衣裳呢。” “玩吧。” 打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递给玉晟,温友良步伐走的飞快,直入后堂,转角处遇到一行人顿下脚步,侧身躬礼作揖。 “见过陈夫人。” 一行人当头者也是名女子,生的很是俊俏,一身天生的贵气,显然是打小锦衣玉食养出来的。 看到温友良也没有搭理,只是昂着脑袋趾高气扬从其面前离开。 “这里是大王的尊邸后院,外姓男人三天两头的跑进来成何体统,成逸这孩子负责王府的安全,做的也太失职了。” 温友良没吭声,虽然明知道陈静姝说的是自己,但也不敢还嘴,只等着一行人离开,才啐了一口。 “这里是南昌不是广州,横什么横。” 啐罢了,这才移步走向温珺的院子。 小玉晟没骗他,温珺确实在屋中绣锦袍,院子里很清净,只有两个丫鬟一旁默默站着,气氛很是恬淡。 不像那陈静姝,走到哪里都是排场十足,前呼后拥。 两个女人的性格也是天差地远。 “妹妹。” 埋首绣衣的温珺抬起了头,脸上挤出笑容:“哥哥来了,快坐。” “又在做衣服呢。”温友良坐下来看了一眼,怪责道:“这种活让下人做就是了,你是夫人,怎能天天做这种事呢。” “闲着也是闲着,天眼瞅着越来越热,回了温,打算给玉晟做件袍子。” 说着话展开袍子冲向温友良。 “哥哥觉得好看吗。” 温友良本打算随口应付两句,但这一看却是紧了目。 只见袍子上赫然绣着一条生灵活现的紫色凤凰! 讨逆军的甲胄是烙凤甲,所以大楚上下都对凤凰情有独钟,这也比较贴合楚地的风俗,崇奉龙凤。 这里的龙凤不能单单只是引为男女,大楚的凤袍等同于大宋的龙袍。 比如骆永胜的大氅,就绣着一整图的百鸟朝凰,且是一只火凰。 凤凰涅槃重生,象征着大楚生生不息、王业不亡。 而自骆永胜往下,整个大楚只有少将军骆永捷的披风锦袍上绣有凤凰,是一只青凤。 上古神话中,青鸾是凤凰的孩子,因为这重寓意,所以大楚的凤凰不能乱绣。 最高等自然是骆永胜的百鸟朝凰,其次便是紫、青两色。 青到深处变紫,紫到深处变红。 所以,紫色的凤凰也可以将其认为是储君的配色。 虽然这些穷讲究都是魏禀坤这些个书生秀才搞出来的所谓礼法,骆永胜一直没有明确过这方面,但是大楚上下也没有愣头青,打算来个以身试法,给自己整一身凤凰的装束。 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个约定成俗的潜规则。 成了一个默认的规矩。 而现在,温珺却给骆玉晟绣了一件紫凤的袍子。 你说温珺不违制吧,骆玉晟现在还不是王世子,更不是明确的储君。但要说违制吧,骆永胜眼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说难听点,万一骆永胜前脚驾崩,骆玉晟这个独子后脚自然继位。 这里用驾崩是恰当的,帝曰崩、王曰薨,骆永胜虽然是王,但大楚不是大宋的属国,两者平级,骆永胜这个楚王和赵恒同地位,去世当然得用崩这个字眼。 “妹妹,这衣服。” 温友良本打算劝一句,就听到温珺反问道:“哥哥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啊,哦,为兄来是想告诉妹妹一件喜事,大王班师了,预计几日后王驾就会回到南昌。” 温友良明智,马上转移了话题,喜上眉梢。 “你们夫君二人一年半未见,为兄替你高兴。” 温珺却没见的多么惊喜,反而情绪变得低落许多:“这事昨日成文就跟我说了。” 论级别,成文之前就是南昌知府,这次从福州赶回来直接留在了政务阁里给耿、魏两人打下手,探知消息当然得比温友良更快。 论身份,人骆成文更是大公子,骆永胜八个义子的大哥,天然的许多国家大事也会比温友良知道的多。 看到温珺情绪不是怎么太高,温友良有些诧异不解,遂问道。 “既然妹妹已经知道了,缘何看起来还怏怏不乐呢。” “成文跟我说,大王回师南昌,百官接驾,但率领百官的人选,迟迟还没定。” 跟聪明人聊天很简单,温友良算不上多聪明,好歹现在也是个官,这句话温珺说的已经很透了,故而瞬间明了。 怪不得刚才来后院的时候会见到陈静姝。 不用想,定是那陈静姝知道后来温珺这耀武扬威呢。 娘们之间聊天总是夹枪带棒的,聊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也就难怪温珺的情绪不高。 “那陈静姝乃是粤王之女,家世显赫,如今我大楚还需要陈粤的佐助来共抗伪宋,于公考虑,该是那陈夫人统领百官接驾才是。” 温珺很是通情达理,小声念叨着:“到时候妹妹我就在家里面候着,替大王备上好酒好菜接风洗尘,便是妹妹的福分了。” 话到最后,温珺又垂首去绣起锦袍来,同时嘀咕着:“不过想来大王回师,晟儿能够见到父王,一定会很开心吧,到时候让晟儿去接驾,也算是替妹妹全了心愿。” 温友良面上一僵,猛然发现,自己的妹妹似乎也不是那么简单单纯了。 无论两个女人谁有资格统领百官去接驾,骆玉晟这个独子是一定会随同的。 她陈静姝来这里摆身份、秀家世的耀武扬威欺负温珺,后者就当着陈静姝的面绣凤袍! 这不明摆着打陈静姝脸呢吗。 任你家世再如何,倒是替大王下个蛋,生个一儿半女出来。 伤害性很大,侮辱性更强。 后廷宫斗,这都是细节啊。 讪讪苦笑两声,温友良便打算起身告退,但见门外疾步走进一姑娘,恰是这大元帅府的女官轻燕。 “恭喜夫人,大王的王诏到了政务阁,敕封您为王后。” 锦袍从温珺的手中滑落,流到了地上,和着映堂的光线,那只紫凤恍若活过来一般。 第二百一十七章 骆永胜也坐了一回驴车 “恭迎大王凯旋!” 南昌城北三十里,骆永胜看到了前来接驾的乌泱泱几百号人,也看到了自己一年多未见的媳妇和孩子,更看到了数万名不知是自发组织还是官府安排来的当地百姓。 排面搞得属实不小。 这一刻不知为什么,骆永胜脑子里突然就浮现了前世某传艺大师的一句话。 ‘终于我也看到了花团锦簇,知道了灯彩佳话,那一夜我也曾梦见百万雄兵。’ 虽然骆永胜眼下还没有百万雄兵,但却是手握荆湖南北加上江西三省之地的王,是割据一方的天下诸侯。 治下百姓已何止百万。 哪怕是一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都可以顷刻间使成千上万人人头落地,比起万民畏之如虎的天威还要猛烈三分不止。 这一刻的骆永胜甚至有了些许后悔的念头,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咬咬牙,一鼓作气的打下东京,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寇凖而放弃那再进一步的机会。 当然话说回来,当初自己就算是真打下去,也未必见得能打赢寇凖,攻陷东京。 “妾参见大王。” “参见父王。” 骆永胜翻身下了马,步行着走到迎接队伍之前,扶起温珺和小玉晟,伸手抹去前者脸上两行激动的清泪,笑道:“大喜的日子,别哭。” 安抚罢媳妇,遂伸手牵过玉晟:“小崽子,才一年多没见长那么高了,来,跟老子一道。” 说着话便领着玉晟走过百官班列,同领头的耿百顺、魏禀坤、严真、褚季等人一一见礼。 “辛劳众卿了。” “大王言重,此皆臣等份内之事。” 几名重臣都笑呵呵的回应一声,还不忘拍上一记马屁。 “大王此次征讨,不仅开辟了荆湖南北两省,还迫的宋廷签城下之盟,失去天下正统之位,从此这天下大势已成群雄逐鹿之局,以大王之才,混一宇内再塑乾坤已成定局也。” “侥幸、侥幸。”骆永胜哈哈一笑,摆手谦逊。 同一众大臣们寒暄毕后,骆永胜并没有第一时间登王驾回城,而是牵着小玉晟走向两道数万名翘首以盼的百姓,这一举动令魏禀坤等人一愣,慌忙跟上。 “参见大王,大王千秋无期。” 乌泱泱的几万名百姓都跪了下来,颂礼声此起彼伏、声浪浩大,也让骆永胜面上之微笑更甚三分。 “都快起、快起。” 亲手扶起几个年迈的老叟,骆永胜握住其中一位的手掌,寒暄问话。 “老大爷高寿了。” “回大王话,老朽已经六十有三矣。” “瞎说,孤看着一点也不像,大爷您这精神矍铄的劲头,顶了天也就堪堪五十。” 说着,骆永胜还拍了拍老头的小臂,啧啧称叹:“瞧您这身子骨,遒劲有力,比孤还强壮的很哩。” 没人不喜欢被夸,尤其是这种夸耀的话出自骆永胜这么位楚王的口中,那份量可就更重了。 几个老头都笑了起来,和骆永胜好生聊了一通家常。 “大家伙都什么时辰来的啊。” 众人纷纭,有说卯时来的,也有说辰时来的,却也听的骆永胜直皱眉。 “现在已是日进午时,那大家岂不是在这等了孤三个时辰?” 话音一落,骆永胜便喝道:“耿百顺!” “臣在。” 骆永胜看向耿百顺,斥责道:“孤三令五申,此番回师应轻师简从,勿妨百姓,谁让你们组织百姓接驾的,百姓中多有少了岁数,手脚不便者,三个时辰候在这为了什么,是看孤和你们这群猴子耍猴戏吗!” 一番斥责使耿百顺慌忙跪下,口中认罪:“大王息怒,臣思虑不周,劳累百姓之躯,还望大王责罚。” 这个时候,百姓中多有声音响起。 “大王,我们都是自发来的,官府没有组织。” “是啊大王,我们来了之后,成文公子还来劝我们呢,是我们自己不愿意走,成文公子每隔半个时辰还会差人给我们这些老家伙送粥喝呢。” 听到不是官府组织的,骆永胜的脸色这才变好,抬手示意耿百顺起身,又转过头‘责怪’起百姓来。 “孤何德何能当的起大家的迎候,走走走,都速速与孤回家,这天虽说入了深春,但还是有风,几位老大爷要注意保暖才是。” 说着话呢骆永胜还不忘把着老头的手臂,玩笑道:“几位大爷可得长命百岁,做我大楚的人瑞,到那日孤也该老了,好跟着您几位学习养生之道。” “好好好,为了楚王,俺们老几个一定活一百岁。” 此番场景落在身后几名重臣眼中,都不免心生赞叹。 “唐太宗有言,民为水、社稷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然今日我主与百姓,却是如鱼水之情般,可流传青史矣。” 感慨一番,等到骆永胜与百姓聊完闲天后才上前,请骆永胜登辂回城。 后者点点头,正欲转身离去,恰看到一老者身后有一驴车,便笑问道。 “此去南昌三十里,几位大爷就是乘这驴车来的?” “对啊。” “太辛劳了。” 骆永胜叹了口气:“卯时尚有凉意,几位大爷顶着晨露乘驴车出城三十里候孤,此情可堪泰山之重,孤焉忍心几位再乘驴车回城。 这样吧,几位大爷坐孤的车辂回城,孤坐这驴车回南昌便是。” 众人皆大惊,齐呼不可。 堂堂一个楚王,坐驴车回城像什么样子,哪里还有尊贵可言。 “有何不可?” 骆永胜不满的冷哼一声,指着魏禀坤等人:“尔等不恤百姓之苦,孤为尔等之君,当替臣受。驴车怎么了,百姓坐的,孤就坐不得了? 七年前,孤想坐驴车还坐不上呢。此事勿复多言,就这么定了。” 说罢,便请几个老人上自己的王驾,但老头们哪里敢愿意,都连呼不敢,相劝骆永胜。 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被骆永胜一个又一个的亲手扶上王驾。 而咱们的楚王,就带着耿百顺、魏禀坤和严真,四人坐在驴板车内的茅草上,晃来晃去的向着南昌城进发。 “还别说,这全景天窗的视野比孤那所谓的王驾好多了。” 这功夫骆永胜还有兴致开玩笑,直让三人摇头。 “伪宋前朝太宗高粱河惨败,承驴车逃命,成了青史笑话,而今大王恤百姓之苦,让王驾予百姓,自乘驴车回城,可谓青史一段佳话耳。” 严真拱手感叹:“今有大王珠玉在前,则我大楚上下官员,谁还敢不恤百姓、妄自尊大。” 这算是作秀吗? 除了骆永胜没人会知道。 但甭管是不是作秀,起码骆永胜为大楚做了个榜样。 论迹不论心就够了。 什么楚王身份,万金之躯,面子这种东西对骆永胜这么位乞丐出身的君王来说,恰是最不需要的。 他坐驴车,王驾让予百姓。 三十里回城的路上,两耳中便充斥着山呼海啸的声音。 “大王仁义!” 楚书,太祖皇帝本纪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大楚内政(一) 回了南昌,骆永胜也就在家里面同两个媳妇温存了几天,便不得不再次投入早已繁冗累牍的公务之中。 他离开的这几个月,虽说家里面有耿魏严三人操持着政务、军务,但到底三人不是骆永胜,有很多的事没法自作主张。 如这第一件,就是极重要一点。 “《楚典》已经颁行发售一年的时间,仅江西一省就卖出了近一万四千册,同本身两百四十三万人口相较,比例达到了万分之五十七,意味着在江西,一万个人中最少有五十七人是识字认字的读书人。” 耿百顺做的第一个汇报,就让骆永胜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万分之五十七? 这个比例也太低了吧。 “你们没有发告示吗,将来我大楚的科举,就只考《楚典》里的内容。” “告示已经发出去了七个多月,严总政这边帮着把工作都做到了地方的县乡,也一样收效甚微,买书的并不多。” 耿百顺叹了口气:“销量如此惨淡,只能说明两种可能性,要么是江西本地的读书人经过当初伪宋那一次大屠杀,确实已经所剩不多,要么就是江西当地的读书人对《楚典》还保持抗拒,他们仍旧更乐意去读那些先贤着作。” “拒绝读《楚典》就是拒绝参加我大楚接下来的科举。” 骆永胜冷哼一声:“那就随他们去吧,一万四千人也算是不少了,张榜,马上组织我大楚第一次科举取士干脆也别叫科举了,就叫大楚王朝国家公员录取考试,简称大楚国考。” 大王这是,连科举的名字都给换了? “日子就定在今年重阳吧,九月金秋,天高气爽,正好卡在不冷不热的时节,也能给江西的读书人们一点准备时间。” 骆永胜又想了想,说道:“如今荆湖南北两省也归了我大楚,等这次国考取士完成之后,我们就得抓紧时间在这两省建制省府县三级衙门,把我大楚的制统和法统都落实下去。 同时也在两省开卖《楚典》,等到明年,两省的读书人也就可以和江西一道参加考试了,等到那个时候,国考之前在设一省考,由各省礼教四主持即可,根据各省衙门实际岗位的欠缺定招录公员的额数,同时,各省省考前十甲来南昌参加国考,补录进我大楚的翰林院深造。” 说起翰林院,骆永胜才想起来,眼下大楚还没有翰林院这个中央顶级学府单位呢,遂看向耿百顺,交代道:“督造翰林院的事要提上日程,争取今年底完工。” “大王放心,臣下去后便即刻安排。” “嗯好,那就这么说。” 骆永胜点点头,又看向魏禀坤:“考试的事就这么定了,禀坤这边还有哪些没有解决的问题吗。” 被点了名字的魏禀坤掏出了一道奏疏,展开来看,骆永胜瞥了一眼,只见密密麻麻的,看来是问题不少。 “禀大王,臣这边的事确实不少,但要说大事的话,也都不算什么大事,臣一一汇报吧。” 说着,魏禀坤就开始逐条诵读起来。 “第一件事是关于眼下我大楚官员的俸禄问题,我大楚官员的结构以往是最早一批虽大王举事的人,人数并不多,领的是价券俸禄。 后来随着伪宋的降官大量涌入,大王为防止这些降官继续存在贪腐行为,损坏我们大楚朝廷的声誉,故而在剥夺了他们职俸田后,适量提高了他们的俸禄。 这就导致价券大量印发,而江西因为经过了一次大规模的屠戮破坏,各行各业的生产还没有完全恢复到战前水平,物价较早前有所提高,加上价券的大量印发,致使如今江西当地的物价涨的很快。 第二件事则是” “等一下。” 骆永胜抬了下手,打断魏禀坤:“咱们一件事一件事的解决,不要学伪宋那种一窝蜂倒出来的坏毛病,事都一起说,孤乱你们也容易乱。” 止住魏禀坤的话头后,骆永胜就开始着手思量如何解决魏禀坤提出的这第一个问题。 “孤对伪宋的降官群体本身就没有太多的好感,既然今年咱们要办国考录新员,那就不妨裁撤一批,剩下的呢,也要适当削减或者重新定一下俸禄。 咱们大楚到现在还没有明确过各个品阶的实际俸禄,今天正好趁这个机会咱们四个拟出一个定数,而且严真也在,军队这一块的兵饷也可以一并定下来。” 官员好比马,驱马就要给马吃草。 骆永胜不是资本家,不能指望大楚的文武官员都能为了大楚光干活不吃饭,该给俸禄那是必须要给的。 还不能太低,不能像明初那样,官员连吃饭都裹不够,逼着人家去贪污显然是不对的。 三人互相看看,都没有贸然开口。 这毕竟是涉及全国、全军无数人饭碗里能装多少饭的大事,可不能张口就来。 “没事,都谈谈,随便谈,说错了也没事,咱们自己合计多了的话就砍掉一部分,少的话就可以再涨点。 孤呢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各品轶之间的差距不能太大,不能出现如伪宋那般正一品的三公都顶好几百九品文吏这种事。” 大宋的贫富差距是极大的,前文有提及过,东京一个衙役差头的月收入大概是在十五到二十贯区间,那么宰相呢? 以寇凖为例,他官居正一品太师,月钱是六十两。 这是他的官俸。 而寇凖的职务则是宰相,月钱为二百两。 同时,因为寇凖还兼任着三司使、枢密使都职务,各自又分别可以领取到八十两和二百两。 而似寇凖这般身兼数职比较劳累的,按照大宋《职官志》的记载呢,可以额外领取一笔加俸,性质类似加班费、津贴之类。 这个数字不高,大概也就是一个月十五到二十两左右。 另外还会有三十匹绢、两百石粮食以及茶、酒、调料、木炭、丹朱等一应生活消耗品足量供应。 这部分,咱们就姑且作价为八十两。 那么合并起来,寇凖每个月可以从朝廷财政领取走六百四十两。 一年下来差不多八千两不到的水平。 这么一看,对比起清朝中后期,辄动一个一品大员每年光养廉银都好几万是不是有些不起眼。 但是账不能那么算。 清朝中后期的银子购买力已经是大打折扣。 《世界经济史》和《白银资本》中有明确记载,随着欧洲金本位制和联合银行的成立,当时世界上二十几万吨合近五十亿两的白银有绝大一部分,是在中国流通的。 换言之,清朝中后期银子的国际购买力已经非常轻贱。 而眼下寇凖每年八千两的俸禄,按照大宋眼前铜钱与白银的汇兑体系,是可以折合到两万两千贯到两万五千贯区间。 更何况,寇凖还有一百顷地的职俸田呢。 一顷地是一百亩,一百顷就是一万亩。 咱们权且按照范仲淹《答手诏条陈十事》中的记载来换算,一亩地可得米两石至三石,一年两熟统算为五石粮,一石二百文,这就是一贯钱。 一万亩一年就是一万贯。 寇凖是莱国公,赵恒给了一千五百户食邑,按照一户人家十亩地来算,这就是一万五千亩地的粮税不交国家,交给寇凖。 一万五千亩地年产就是一万五千贯,按照大宋十税一的比例,这一千五百户食邑每年就收一千五百贯的税,其他什么苛捐杂税就不算了。 寇凖是个好人,不会多收,咱就这么算。 那么总数统算下来,寇凖一年的总收入大概就是三万五千贯左右。 (这是书中的寇凖不是历史上的寇凖,历史上的寇凖没做过太师,也没那么早当莱国公领食邑。) 一个衙役差头虽然没有品轶职级,但一年也有一百八十贯的收入,和一个九品的吏目差不多。 那么两者之间的差距就达到了近两百倍。 有点类似于后世年薪十万和两千万的区别。 都是国家公务员,这差的也太大了些。 现在骆永胜把这一点提出来,目的就是控制一下这其中的巨大差距,尽量保持一定的公平或者维系到一个可供接受的范围内。 在这个框架约束下,四人很快就炮制出了一份大楚公员的俸禄表。 正一品月俸,文官四百贯、武官五百贯。 从一品月俸,文官三百五十贯、武官四百五十贯。 正二品,文官三百、武官四百。 从二品,文官两百八、武官三百六。 正三品,文官两百六、武官三百二。 从三品,文官两百四、武官两百八。 过了三品这个槛,文武的月俸下降有了一个断崖。 正四品时,文官二百,武官二百六。 从四品,文官一百八、武官二百四。 正五品,文官一百六、武官二百二。 及下依次每级递减二十贯到正七品,文官为八十贯、武官为一百四十贯。 从七品,文官七十贯、武官一百二。 正八品,文官六十、武官一百。 从八品,文官五十、武官八十。 正九品,文官四十、武官六十。 从九品,文官三十、武官四十。 还有便是没有品轶的公员和普通军人,都是二十贯。 按照这份俸禄草案,及时是不入品轶的公员、军人和首辅大臣的差距也才堪堪二十倍,比起大宋头重脚轻的巨大鸿沟要良性许多。 唯独有一点就是低品轶的文武官员,俸禄太高了。 大宋一个赤县的县丞,从七品的文官,月俸才不过三十五贯,而到了骆楚这里,却一口气翻了一倍达到七十贯。 还有一点就是武官的月俸涨幅最大。 以寇仲为例,他早前是右千牛卫将军,从三品,月俸不过一百二十贯还没有职俸田,在大楚这,从三品的武官却达到两百八十贯,和从二品的文官一边高。 这也是骆永胜做主定下来的。 “武官要打仗,会死人,危险性比文官要高,自然理应多一点。” 虽然提了俸禄,但是财政的状况反而会变的更良善,因为骆永胜决定着手裁员,精简大楚的公员编制。 在早前的大宋,单单光一个江西,就有乱七八糟的各种官员胥吏三万两千七百余人,全国官员在景德四年时竟然高达五十七万八千余人。 这意味着全国每一百名百姓就要养一个官、养一名禁军。 这个比例乍一听似乎并不可怕,即使是对比后世,都算的上极其良性了。 但是账不能这么算,更不能忽视客观的生产力条件。 这一时期,一个百姓的月收入很难达到五百文,这还是战乱前的洪州,更偏僻和荒凉的地方,百姓的收入可能只有一两百文。 把天下的百姓拉个平均数,三百文,一百人一个月才三十贯。 而一名禁军、一个官员,两人的月俸加在一起最少也得四十甚至五十贯。 这种严重的超标,会给百姓带来极大的生活负担。 这也是为什么东京城甚至比一千年后的现代一般城市还要繁华,而地方却苦的连饭都吃不上,频频造反。 宋朝严重时,天下一年五到十反。 喝天下血养以东京为中心的京畿圈十几座城市,养天下的冗兵冗官,地方焉能不穷不苦。 赵恒在位期间,有一段时期被称为咸平之治,所颁行新政中有一条仁政就是裁官。 其在位的第一批裁员在宋史的记载中就高达十一万人之巨。 相当于精简了全国五分之一的公务员队伍。 穷苦农民的生活压力和负担自然得以释放。 而后在澶州之盟后,赵恒又精简了禁军编制,将地方上吃中央财政的禁军序列改编为地方厢军,仅保留下北地的威虏、宁边;升州的太平、陕甘的凤翔四支禁军。 这一波又裁汰了将近二十万冗兵。 两波瘦身使得北宋迅速富庶起来,也给自己儿子也就是仁宗皇帝留下了一个好摊子。 加上宋仁宗也争气,大宋才变得越来越好。 而现在,骆永胜觉得很有必要在继续深化改革,精简编制。 “孤决定以江西为试点明确有哪些职权衙门和公员编制的数量。 先说布政使司,这是省一级的衙门,设正三品布政使一人,从三品参政两人,这就是三个省官。 下辖户政、礼教、吏政、工建、按察、兵马、都察、刑判、审计九个司,每个司一名正四品司正、两名从四品司院,属官公员三十人。合并起来便是一司三十三人,九司二百九十七人。 一个布政使司衙门满编为三百人。 不再设仪仗、掌旗等衙前,只招一百名衙役负责保卫,九司各可单招三十名衙役文书负责公务传递和公务出差时的随从工作,如此则一省另有三百七十名没有品轶且非公员身份的衙役,你们可以称其为临时工,衙役的月俸为五贯。 江西辖下有七个府,每府设正四品知府一人、从四品同知一人。 下辖九处,每处正五品处正一人、从五品副处一人,属官公员二十人,合并一处二十二人,九处一百九十八人,加上知府同知刚好两百人。 一个府衙役编制五十,九处衙役文书编制为二十人,满编二百三十人。 七个府则公员一千四百人、衙役文书一千六百一十人。 府下为县,县设正六品县令一人、从六品县丞一人。 原县级六曹改为科,取消兵马仅设八科,每科正七品科正一人,不设副职,从属科员十人。八科合并公员八十八人,加上县令、县丞为九十人。 一县衙役编制为一百人。 江西如今经过合并和添设,共四十七县,则县一级公员应为四千六百三十人、衙役四千七百人。 一省总和为一万三千零一十人。 江西有两百四十三万百姓,平均下来,大概两百人养一名朝廷公员、衙役,压力会小上许多。” 以两百个百姓来养一个公员,这个比例可谓被骆永胜压缩到了极限。 后世的时候,骆永胜甚至见过八个老百姓养一名干部这种简直匪夷所思的比例。 既然这时期的生产力严重不足,那么就拿人数来堆。 两百人养一个,加上十五税一的低赋税,百姓总能过的好些。 三人对视,都叹服拱手。 “大王仁义。” “咱们不学伪宋那套官职双轨,官就是官,一个萝卜一个坑,军队不允许吃空饷,衙门一样!” 骆永胜定了调子:“若是丁忧,那么就留职三十天,照常发俸,职责暂由同僚加代,超过三十天期限不归且无正当理由报批公假,直接撤职开除出公员队伍,我大楚,绝不养一个闲人,有官不当,就去当老百姓。” 多养一个闲官,则老百姓就多一份负担,这个道理很浅显,几人都懂,故而点头应了下来。 虽然削减了丁忧的期限,但是想想,三十天还不够吗。 非得守孝二十七个月,这个当官的孝心确实是尽到了,但老百姓会骂娘啊。 拿着这么高的俸禄在家待着,钓鱼弄花,百姓苦哈哈在地垄里汗珠子摔八瓣? 骆永胜做不到绝对的公平,但也愿意尽力去权衡。 “好了,这事定下来,下一件。” 天色渐晚,大元帅府里掌起了灯。 打江山容易,治江山难啊。 楚书,太祖皇帝本纪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楚内政(二) 政治是国家的根本,政权政治则是政治这一大分类的根本。 而有政权就自然会有官员,所以,官员是政权的根本。 君王或者领袖并不是政权的根本,官员才是,因为只有官员才是站在最前线和普通民众打交道的生力军,不过在中国传统五千年的历史发展中,君王则是政权的根本,官员只是君王的家奴。 这倒也没错,因为官员随时可以更换,而君王不行。 而随着终身制和带有浓厚父传子家天下的封建王朝落幕后,君王不在存续,继而逐渐演变成了一个‘最高级的官’,那么政权政治就变得良善了。 官员拆分开,就是官职和公员。 中国,是一个拥有极高官本位特性的国家,故而在中国历代封建时期做官,都是全天下人的梦想。 这里用了全天下人绝不是夸张,包括和尚、道士等方外之人,我们翻开史书,一样会看到这群人为了做大官而不惜折节取悦君王乃至从逆造反的例子。 如果有不为所动者,只能说明朝廷给的待遇还不够。 官员是政权的基础,也是君王权力的延伸,这一群体的存在帮助君王稳固统治、治理天下地方、教化百姓,所以有了苏绰那句话。 “具官为天下之本。” 如何选官、用官、治官是历代王朝、君主最需要学习和掌握的一项‘技能’,凡这项技能大成者可称为千古一帝,中庸者亦可称为守成之主、下成者便只能落一个昏君、无能之君的名号了。 骆永胜定下了大楚朝廷及下地方各省的公员编制,这属于选官的基础,而考《楚典》入仕途,便是选官之道。 因此,选出来的官好不好,不在于骆永胜,而在于《楚典》。 这不是一个游戏,这些人走马观灯般从骆永胜面前一过,什么政治、谋略、武力、统率的四维图就进入到骆永胜眼中,可以直观的看到一个人是不是大才、一个人才擅长哪些方面。 话又说回来,即使骆永胜具备这个能力,一个江西就有大小五千多名公员的编制,他看得过来吗。 全天下又何其多、官员的迭代更新以及新老交替速度何其快,他看得过来吗。 所以选官靠的不是君主有一双多么毒辣的眸子,靠的是选官之道是否良性有序。 汉朝的举孝廉制度便是一种选官之道。 一个人孝顺,那么他的品德、人性就应该不会太次,做了官应该就会是个好官。 这是汉代君王的想法。 于是有了二十四孝的故事,后人来看,便可以直观的看到其中有很多愚孝的行为,传承衍变下来,甚至发生了许多悖逆人伦道德的行为。 更何况,谁又知道行这些孝悌之事的人不是在作秀呢。 姑且在这一点上咱们论迹不论心。 那么,他们通过孝顺而入仕,也只能说明这群人是一个孝顺的人,不代表他们就是一个好官。 这是两码事。 魏武帝曹操也是举孝廉入仕,他在为汉臣期间见过太多同为孝廉出身的同僚禽兽为官,故而基业草创期间,颁行了招贤榜,荀彧荀家这个颍川士族代表,为曹老板举荐了大量的极其优秀的人才。 举贤不限文武,因而曹老板创业前期,麾下聚纳了大量的谋臣武将。 举荐制度便因此取代举孝廉制度成为了新的选官之道。 九品中正制的诞生加剧了举荐制度的恶化和腐朽,致使大量本没有才能且昏聩的废人甚至是坏人通过这条选官之道入仕为官。 选官是官员的基础、官员是政权的基础、政权是政治的基础、政治是国家的基础。 从选官阶段开始就腐败,那么最终结出的恶果就是司马晋的腐朽与毁灭。 在南北朝这一混乱时期,各国各朝代为求强盛及统一天下,自然更加重视官员的能力,并且发现了举荐制度的弊端。 思想种子开花结果,杨隋有个皇帝坐不住了,他贸然的向已经固化的门阀阶级发出了挑战。 科举制度随着隋王朝的崩溃而诞生,成就了在华夏文明史中堪称留有最浓重色彩的唐王朝甚至是唐帝国。 自唐及后一千多年,历朝历代的政权政治基本都是在唐王朝的基本盘中打圈转,有微调无大改,这就是最直观的表现。 所以说科举制度好不好,当然好、非常好。 科举出现并成为国家新的选官之道,成为了天下有能力者、寒门士子跻身仕途之道,中国的官场从此进入优胜劣汰、存良去芜的森林环境,保存下大量有能力的为官者。 国家自然发展的越来越快。 后世的公务员考试,本质上也还是科举。 那就是想当官,就得靠自己的能力好好学习、汲取知识、努力考录,这一点是国家的重中之重,绝不能出现人为腐败和侵蚀。 当然话说回来,有人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没有腐败呢,但腐败是人为造成的,和制度本身无关,就好比举荐制度,举荐制度坏吗也不见得。 如果每一个举荐人都能做到周礼说的那种举贤与能,那真就天下大同了。 人有人性、因而偏颇自私很合理。 只能说举荐制度给了权力者更多操作空间和供腐败滋生的土壤,所以他没有科举制度更合理、更适合中国这个国家。 既然人会腐败做坏事,那就把惩处机制跟到位也就好了。 故而自有科举之后,历朝历代对科举舞弊案的惩处是极其严峻甚至是残酷的。 轻则流放杀头、重辄瓜蔓抄家、凌迟千刀。 明朝南北榜案,洪武三十年的状元陈安便是被怀疑舞弊车裂而死,一众当年的科举主官刘三吾、张信等大臣一同坐罪而死。 为了保障科举这个制度的良性以及存续,唐、宋、元、明包括清都做了大量的工作和努力,但这些朝代又为什么会亡呢。 既然科举制度那么好,国家怎么还会灭亡。 这就涉及到了科举制度的基础。 科举的本质是考试,那么既然是考试就要有考题,有考题就需要有出处。 出处选哪些书、什么内容就成了影响科举选拔官员能力的核心。 唐代设明经科、进士科,考得内容涉及五十多本古典名著,含括了《周礼》、《春秋》、《公羊传》、《周易》等所有知识学科。 宋代考《诗》、《礼》;元代考《程朱理学》;明清考八股文。 这就是科举制度的核心考录内容。 那么这些朝代最终走向灭亡的原因就找出来了。 既然核心的制度是没有问题的,原因有且只能出在这些考题上。 《周礼》传世缔造周王朝八百年江山,为什么到了后世的朝代来学习,并补充了如此多佐助的学科,朝代的寿命却反而变短了呢。 涉及中国王朝的发展与毁灭,有大量的观点和讨论,包括政治内卷论及三百年死局。 还有的相关论证是从经济角度出发。 这些论证都有理有据,说的非常好。 把这些论证综合起来,又回到了原点,那就是政权政治的崩塌继而引发一系列直至整个国家的毁灭。 换而言之说的直白易于理解点,那就咱们大胆来做个假设。 如果当时这些的官员也懂得什么叫政治内卷、经济内卷,懂得什么叫政权政治、经济政治、国家和民族政治,有及时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推动朝代和时代进步发展的能力,朝廷有推动国家发展的合格机制,那么这个国家还会灭亡吗? 会不会万世不易、永恒存续。 这是个假设,可以慢慢讨论这里不急。 说回正题,还是科举制度为什么选不出具备这种能力的官员,继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弊政,导致国家积重难返走向灭亡。 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科举考的内容,不足以让古人具有后现代人的眼界,他们跳不出本身存在历史的发展规律中,做不到盘外看棋。 老祖宗留下的都是华夏民族的瑰宝,是华夏文明得以存续传承五千年的大功臣,即使到后世,我们为谋求发展进步做出的规划中,依然存在《周礼》的影子,这是事实。 同样我们也要正视一点,那就是时代确确实实是在发展的,人不能妄图去改变时代,更不能去开历史的倒车,而应该去顺应时代的发展,努力学习和强化自己来跟上时代的脚步、历史的车轮,这才是正确的行为。 唐宋元明清的科举都在考几千年前的古书,问题是不是就出现了。 通过科举出来的官,其本身的思想和为官后的行为,自然会受到这些古书典籍的影响,那么他们就很难接受新鲜的事务,很难正确及时的发现时代在不经意中的改变。 无法发现问题就不存在处理问题的机制,问题越存越多,国家积重难返何以不亡。 官员出了问题、政权就出了问题,继而政治出现大问题。 最后改朝换代,留下一句三百年之死局。 大楚已经建立起来了,意味着在华夏文明史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国家,一个叫大楚的国家或者说朝代。 同样,大楚就不可避免的要面临这个棘手的问题。 国家的根本在政治、政治的根本在政权、政权的根本在官员、官员的根本在选官、选官的根本在科举现在被骆永胜改名叫国考,那国考的根本就在于考什么! 《楚典》未必是一本多么优秀的书,起码就骆永胜自己来看,带着魏禀坤乃至一众江西的士子来看,其有很多比不上先贤精神的地方,但楚典更现实,更贴合眼下的大楚。 “我大楚需要如何快速的发展和富强起来,那么《楚典》的内容就必须要贴切国家的需求,这样才能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国家需要的官员,而有了国家需要的官员,咱们的国家才能变得更强大,继而更快的实现国家定下来的目标。 等到将来定下新目标、有了新需要,《楚典》就要改动,然后再考录新的官员,所以《楚典》不是一成不变的,国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只有这样,咱们大楚才能越来越强大、永远的昌盛下去。” 骆永胜喝下一口茶水润润嗓子,也是难为他了,他前世虽然跟很多的官员打交道,但其本身不见得就对政治有多么高深的理解力及掌握力,好在自打来到这个时空明确下造反的计划后,那么多年一刻没敢忘记学习和思考,这才总结出一点大概的意思。 选官的事如此、用官的事亦如此,至于治官。 “这一点可以着都察、刑判两法司在一起合计讨论一下,我大楚现在还没有一套属于咱们自己的律法,那就先从如何规范官员、治理官员、惩处和奖励官员上做工作,出台一套对官适用的法律,再把治官这件事做好,那么在根本上,咱们大楚的基础就算打好了。 把基础打好、其他的事就都是小事,咱们一件件处理、一点点解决,孤相信,离着大同盛世、小康生活也就不远了。” 骆永胜抻了一下拦腰,噼里啪啦的一通脆响。 坐了一个多时辰,多少是有些不得劲。 起身活动几下,骆永胜笑着自嘲道:“孤这坐不住的德性可不像一个君王。” 三人都笑了起来。 “为君者应稳如泰山,但并不是规范君王的行为,而是指君王之心性,大王自起事之初便沉着静气、稳操大局,这份能力,千古无人可出大王之右,故而大王乃千古明君。” “哈哈哈哈。” 骆永胜一指耿百顺失笑:“耿卿你这马屁拍的太肉麻,孤受之有愧,孤可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当初在山东差点命丧寇仲之手时,孤也是心慌意乱的狠呐。” 摆摆手,示意三人不用宽慰自己,复言道:“这人呐终有怕时,孤不怕死,独可惜万一身死影响了王业,满腔抱负付之东流心有不甘而已,所以孤怕的是这个。” “大王心系天下,实为万民表率。” “表率不敢当,能干好自己的份内事孤就知足了。” 走了一圈,活动开身子,骆永胜便重新坐回到位置内,看向魏禀坤。 “继续说吧,还有哪些事。” 魏禀坤这便收住心,转了话头。 “禀大王,眼下我大楚百废待兴,诸业重建,亟待用人用工,可咱们不征丁徭,很多地方就难免人手不足,加上财政又紧拿不出钱来,故而臣请示,该当如何。” 战争的破坏绝不仅仅是百姓的家园被毁,还涉及道路、河渠等公用建筑及设施的损毁,这种损毁的修复是需要大量人手的。 骆楚取消了丁徭,那这个问题就自然成为了大问题。 “又是一件棘手的事啊。” 骆永胜点点头,他一时也没想好如何对待,故看向三人:“还是那句话,大家都谈谈怎么办,禀坤,这事既然是你最先发现的,有没有应对的腹稿。” “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暂时性的恢复徭役。” 魏禀坤沉吟片刻后开口,说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等将来咱大楚的情况好转之后,再逐步取消徭役制,现在基业草创,还是要苦点累点。” 暂时恢复徭役制? 骆永胜没有及时表态,而是看向耿百顺和严真,等着两人的态度。 二者皆蹙眉深思,良久后严真摇了头。 “大王,臣以为不妥。” “说原因。” “废除丁徭是我大楚举业后最早的一批王命,这才收拢天下百姓之心,现在天下还未取,就朝令夕改,不妥,不妥。” “那卿对眼下之困难可有良策。” 严真一时语失,嗫嚅告罪。 “告哪门子罪。”骆永胜皱眉挥手:“没办法算什么错,孤也一样没办法,再想。” 而后便看向耿百顺,后者硬着头皮开口。 “大王,臣私以为,不若借人。” “借人?” 骆永胜眨巴两下眼,还没明白过来,便又听耿百顺之言。 “早前大王北征之时,严总政带着君卫队在县乡地方,对一众盘根错节的地主员外做征地还民的差事,按照大王的要求,凡是配合的,征到的地属于朝廷赊借,日后按地价由朝廷偿付给这些配合的地主员外。 既然地可以赊借,那人行不行呢,衙门募工募民,提供餐食,但工费暂时不结,开欠条,等将来有钱了再慢慢还,欠的时间越长就补上一笔息头。” 骆永胜的眼睛亮了。 第二百二十章 大楚内政(三) 赊借。 耿百顺提出来的想法让骆永胜眼前为之一量,因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一个词。 国债。 这时期当然是不可能有国债的,朝廷衙门向老百姓举债,想想也不可能,传出去多丢面子啊。 即使是极其困难的时候,实在没米下锅不得不找商人筹措钱粮,比如当年洪州支援西南平叛王钧,陈礼找到骆永胜的时候,用的词也叫捐供或者捐输。 捐,是主观动词,所以本质上还是骆永胜这位洪州首富带头支援朝廷平叛,衙门一点也不欠他的。 仗打完了之后,衙门也没道理还他这笔钱粮,当然,骆永胜也不会要。 总得给朝廷留点面子。 连商人的钱朝廷都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借,又怎么可能会向民间穷苦老百姓举债呢,那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大牙。 历朝历代只有加税的朝廷,没有举债的朝廷。 实在穷的没钱了,那就加征岁赋,一口气加征他个十年八年,嘉靖万历,能加征十几二十年,清政府平个太平天国,两江地区都往三十年以上加。 至于老百姓能不能活得下去,那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现在骆楚的局面差不多,那就是穷,穷到连开工基建的钱都没有。 谁让政策太宽了呢。 十五税一取消丁徭,这种仁政甚至比文景之治时的三十税一还要宽松,因为后者起码还有徭役,有徭役,那么在修建大型水利基建等国家工程时,朝廷就可以节省下大量的中央财政。 “拖欠百姓的工钱或者说暂时性恢复徭役制度,这两点显然都是不可行的,这对我大楚朝廷的威信会造成冲击和损害。” 在想到国债这一点后,骆永胜便迅速将这个想法提了出来:“孤意,面向民间举债,让银行发行一笔国债认筹,性质类似于咱们之前的储蓄。 分为五年和十年定取,每年的利息分别为百分之六和一成,期限未到之前,这笔储蓄金无法取出。咱们就拿百姓的钱招工再发给工人工钱。” 拿百姓的钱再发还给百姓,朝廷转个手的功夫还要搭进去利息。 年化利息一成,十年就是翻一番。 三人心里算了笔账,魏禀坤下意识就脱口说了句不可。 “每年一成的利息,将来兑付的时候将会有很大的压力啊。” “十年呐。” 骆永胜倒是不甚在意,神情轻松道:“十年都够一个孩子长成大小伙了,咱们大楚用十年的时间,如果还处在连百姓的欠款都无力偿付的处境,那孤就没脸做这个王,尔等也无颜继续为官了。 咱们都得把这事挂心里,这样才能有压力,有压力才能有干事的动力。只有发行国债,才能最大程度保障老百姓的利益和维系朝廷的威信,赊欠这种行为和朝令夕改的恢复徭役制度都有损我大楚的颜面,弊大于利,万不可行。” 魏禀坤叹了口气,他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来驳斥国债这个想法,只能勉为其难应下来,心里却是苦的不能行。 自己脑袋上这位大王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楚的财政情况眼下正是极其恶劣的处境,各个环节都是入不敷出,这下又准备背上一大笔高额利息的债务,后面的几年里,自己这位阁臣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生了。 “接着往下讲,还有哪些事。” 聊完了科举、选官和财政情况几件重中之重的大事,剩下的便都是一些微小的细节琐事,拿出来四人也是很快敲定,当然,这里面基本都是骆永胜做最终拍板,糅合了很多他个人的主观意见。 “政务阁这里忙完了,严真啊,你那边军务方面有没有什么棘手的问题。” 严真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定住神,开口说道。 “臣这里的烦心事倒是没有多少,就一点,也是之前大王您交代过的关于在军中开展识字教育以及扩充君卫队的事。 军营训练本就刻苦,一天刨除吃饭睡觉,闲暇时间无几,没多少士兵愿意跟着君卫队成员学习识字,大多都是猫在营帐里休息或者躲懒,而若是强迫学习,又怕使士卒产生厌伍之心,士气受挫。 而扩充君卫队,这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被招录者必须要识字、认字,所以进展也并没有多么迅速。” 识字和深化教育问题。 骆永胜垂首想了一阵,反问道:“可曾试过许以奖励的方式来使士兵们对待学习的态度由被动变为主动吗?” 既然不能强压,那就只能利诱了。 “这一点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臣私以为不妥当故而迟迟犹豫难决。”严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若是以银钱为利而诱,恐折辱军心。而且若是利给的多,则士兵奋勇敢战之心会有所损殆,若是给的少,士兵亦无贪恋。” 这一点考量骆永胜还真没想过,现在一听严真的话顿时心中警醒。 差点把这种影响给忘记了。 当兵之后只需要识字背书就可以获得一笔极丰厚的银钱奖励,那还打什么仗、冒什么刀山剑雨的风险? 一批批新兵就会带着极其功利的目的性参军,会使本已经逐渐凝聚出战斗力的讨逆军成色大打折扣,继而越来越腐化下去。 严真的考虑非常有道理。 “既然不能给钱,那就换一种方式。” 想了许久,骆永胜突然想起前世有过当兵经历的朋友,心生一记来。 “还记得我当初让毕昇编订过的书册吗,你们君卫队按照这本书中关于孤练兵的想法,编修一本讨逆军纪律条令、条例出来,印刷个上千本,连着上千本字典在军营里盖一个书馆。 凡是能把整本条令条例背出来的,一律记二等功一次,孤亲自给颁发一枚二等功奖章,特批直入君卫队。” 这个提议可谓是神来之笔,严真一怔后顿时喜上眉梢。 “大王,好主意啊。” 二等功是什么,是荣誉,骆永胜这个楚王亲自颁发奖章是什么,也是荣誉。 拿荣誉来激励军队,绝对要比拿钱好上千百倍。 而且按照军制,立了二等功是绝对会提拔的。 背条令条例的好处太多了,不仅可以解决识字的问题,更不用君卫队天天追在屁股后面教导思想了,背完一本条令条例最起码得读个几十上百遍,甚至是几百遍。 数百遍诵读的过程中,这些兵的思想水平乃至是精神高度就达到,甚至是超过一般的君卫队成员了。 他们将会在一遍遍的自我洗礼中成长为骆永胜、大楚最忠诚、最坚定的战士。 更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们会成为一支有纪律的军队。 军队的战斗力强否,纪律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是毋庸置疑的,自古凡名将强军无不首重纪律。 没有纪律的军队就是散兵游勇、一触即溃。 通过全军上下主动学习条令条例,都不用君卫队和军队军官天天督促训练,讨逆军就会自动成长为一支有纪律、有信仰的军队。 高、实在是高。 “不过有一点你得把控下,那就是条令条例不能太简单,要是是个人花费十天八天功夫就能背下来,那二等功就不值钱了,也会影响军队日后建功立业的积极性。” “臣懂、臣懂。” 严真嘿嘿一笑,当即应下。 一本条令条例怎么也得写个百八十条,再引经据典添点兵书中关于练兵的文献记载,编修个三五万字不算多吧,除了过目不忘的神童,想背下三五万字? 不读个几百遍想什么好事呢。 在这个背诵的过程,士兵们就完成了自我训练,再操训的时候,那就不需要队令官一遍遍强调纪律了。 士兵们在列队、整训的过程中自己脑海中就会下意识的按照纪律条令条例来约束自身的行为。 “论练兵,大王之才远超孙吴。” “瞎吹,孤哪里比得上。” 骆永胜笑骂一句,侧首看看府外,已是天光微亮,不知不觉间竟已破晓时分。 “都抓紧回各自住处睡觉吧,哈欠,这一宿大夜熬得。” “臣等告退。”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大楚内政(四) 烈日炙烤着大地,整座南昌城仿佛变成了一座大熔炉,令人热的几欲喘不过气来。 古人打仗多为秋后起兵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这么热的天,别说穿着甲胄行军打仗了,就是坐在署衙里理政,坐一个时辰的功夫整个人便完全汗透。 古代没有风扇和空调,避暑只能依靠摇扇和冰窖。 当初南昌还是洪州的时候,章炎和陈礼一到暑季就基本藏在府里不出面,摆上两个冰鉴,躺在竹子做的躺椅中,身后两个丫鬟挥舞着大蒲扇,左右两个丫鬟伺候着吃一些冰镇的水果糕点,那日子过得,不比后世差。 只可惜这种腐败的待遇骆楚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能享受的了,包括骆永胜在内。 中央财政拮据,哪里还有钱挖冰窖存冰,大家都得苦哈哈的忍着。 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 “等将来缓过了劲,府库有钱了,苦日子也就熬过去了。” 万事开头难,这基业草创之初哪有不难的,先吃苦后享福嘛。 这骆永胜倒是挺能吃苦,毕竟他两世为人吃得苦简直数不过来,区区一点炎热算什么,可江西一省七府多少前宋降官却早已苦不堪言。 日子过得太难了。 早前他们刚投降那阵,骆永胜忙着打仗没工夫管他们,一切待遇照旧,政务阁也不对他们有多少钳制,生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酒照喝、舞照跳、妓照嫖。 做大宋的官和做大楚的官一模一样。 可现在骆永胜回来了,还带着最新的改革方案及编制精简新政,一下子就把这群降官打醒。 这才发现一觉睡醒,变天了! 原来确实改朝换代了。 大楚不是大宋,骆永胜也不是赵家天子,这姓骆的,坏透了。 编制精简,整个江西近万名降官士子成了没娘的孤儿一般被赶离了岗位,离开了俸禄又没有职俸田的铁杆庄稼,这便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可他们又不敢直接去找骆永胜,便写了所谓万民书递进政务阁,希望耿百顺、魏禀坤两人能帮着劝劝骆永胜,起码给他们一份差事做吧。 所谓的万民书被二人扔进了废纸堆,只做了简单的四个字回复。 “自力更生。” 不做官就活不下去? 那江西二百四十七万百姓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群官吏虽然没了职俸田,但哪家家里面没有私田几十亩,自己耕种难不成就会饿死了。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吃惯了福食人就变得懒惰、颓废了许多,哪里还愿意自食其力。 在这群官吏的心中,种地? 那是正经人干的事吗! “正经人谁种地啊,你种地吗?” “我不种。” “都混到种地了,还能叫正经人吗。” “下贱。” 在传统官吏的心中,种地的老百姓都是草芥之命,可不就是下贱。 而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们亦是沦落到了这般田地,也算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不过人数上百、形形色色。何况上万人呢。 这上万人中也不全是怨天尤人的主,有很大一部分看出了苗头不对,开始购买起《楚典》来攻读,等着重阳的科举。 哦,现在改名叫大楚国考了。 这群人现在就等着参加国考重新录官。 虽然被暂时性的剔除公衙,但骆永胜也没有一棒子打死,使这群降官终身不得考取,若是愿意接受新学说,改变自己来适应大楚新政的,骆永胜当然是敞开怀抱欢迎。 至于那群固执己见又觉得自己牛气哄哄的顽固派,骆永胜才懒得正眼瞧他们。 有本事就学骆永胜造反,自己推翻大楚当新王,到时候想定什么规矩就定什么规矩。 官员们很燥,民间的百姓一样燥。 而这个时候,一件事的出现让骆永胜始料未及,那就是国债的发行收效竟然极其低迷。 “买者不多?” 骆永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可是百姓嫌一成的利不多?” “这还真不是。” 分管银行工作的江西布政使褚季将原委道了出来,直把骆永胜听的傻眼。 事情还得说回国债发行那天。 “啥子是国债?” 有百姓站在银行门口来回踱步,见到熟人便走上去问出心中的顾虑。 “银行里面的人说要存十年呢,每年给一成的息,准吗。” “那又啥不准的,人家不都说了吗,这叫国债,买了之后,就相当于是朝廷欠咱们的钱,十年后连本带利翻一番的还咱们。” “朝廷欠咱们的钱,能还吗?” “你一看就不是咱们南昌本地人吧。” 身旁有人开了口,宽慰道:“有楚王在,别说借十年,就是借二十年俺们都信的过。” 这句话得到了周围很多人的附和。 “对,我们相信楚王。” “没有楚王,俺现在还受周扒皮那个狗东西的剥削呢。” “自打有了楚王,低田赋没丁徭,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咱们做人得讲良心,现在朝廷没钱了,慢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们也认买。” 什么是国债,国债就是信用贷。 而国家的信用就是政府独有的公信力,很荣幸,骆楚在江西地界百姓心中的公信力还是靠得住、信得过的。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银行要发国债。” 有门路,家中有人在衙门里做差的串着闲话:“朝廷确实是没钱,但是赣江得修,不然万一长江发了水,赣江连着受灾、赣南几个府就得遭殃,本来听说有人主张恢复徭役,但是在楚王那给拒了,不愿意平白劳伤百姓之躯。 可衙门手里面又没钱,用不起工,没办法才发国债,目的就是募工给工钱。” “啊?” 大家伙这才恍然,转头来都念叨道:“那不是说,咱们的钱在衙门里转一圈又回到咱们老百姓手里,然后朝廷不仅背了债,还得付一番的息钱。” “可不说吗。” “楚王仁义啊。” “人心都是肉长的,楚王仁义,咱们难道就不懂知恩了吗。”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站了出来,他手里拎着好几吊大钱,看出来是打算在银行买国债的,听了这其中原委,反而停下了往银行走的脚步。 “等夏收忙活完,俺就带着家伙事去衙门招工的地方报道,俺家小子也大了,地里的活跟他娘两人就能忙活过来,俺去做工,不要朝廷的工钱。” “对,朝廷修大堤,为的也是保护咱们的庄稼田地,咱们是为自己干活,不问朝廷要钱。” 有不少人嚷嚷起来,竟都不忍心再去买国债。 每买一份国债,朝廷的财政压力就会大上一分,他们竟然通过拒绝购买国债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对朝廷、对骆永胜的感激之情。 不买国债、要做义工! 第二百二十二章 周柏成亲(上) 得知了国债之所以收效不大的原因后,骆永胜一时间百感交集。 可能是因为自己两世为人一路走来,耍的阴狠手段太多,导致他低估了人性的善,却放大了人性的恶。 人心终究是肉长得。 每个时期,总会有一些人,散发着伟大的令人不可直视的光芒。 “百姓以仁义对朝廷,则朝廷更应该百倍还之。” 骆永胜做了决定,那就是在这件事上拒绝百姓的心意,这一次他狠不下心来接受百姓想要做义工的请求。 “以前有个词叫做君臣相宜,而今却是君民相宜。” 周正在离开大元帅府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感慨:“大王爱民、百姓拥君,吾等为人臣者,见证了千载未有的一幕。” 一旁的魏禀坤回首看了大元帅府一眼,心里百般惆怅。 “禀坤想什么呢。” 耿百顺看出了魏禀坤似有心事,笑呵呵的开口问了一句。 后者一叹,茫然道:“我在想,楚王是变了一个人吗。” 在魏禀坤的心中,骆永胜是个什么人? 那是个比曹操还要狡诈恶毒的枭雄,心狠手辣,做事果决阴狠。 这样的君王这能做到爱民如子? “我曾经就说过,禀坤你虽善政务,却不通人情世故,还是年轻浅薄。” 听到这个问题,耿百顺呵呵一笑:“你觉得天下人分好坏吗?” “当然,有好人自然有坏人。” “所以你永远比不上大王那般洞悉人性。” 耿百顺半转身拱了下手,复言道:“天下是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的,只有做好事的人和做坏事的人,而很多时候,做好事和做坏事的是同一个人,那你说,他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这个解读用现代话来说,可谓是辨证论哲学,对于魏禀坤来讲堪称新鲜,故而一时语顿无法接话。 “先贤留言著书,曾说过,穷计富长良心,咱家大王起于寒微,朝不保夕衣食具无,连活着都是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彼时彼刻我等为人臣者可感同身受否? 而今大王坐拥三省、带甲精兵近十万之数,已是兵精粮足有雄吞天下之势,可还会为了一个杂粮窝头,行鸡鸣狗盗苟且之事? 天下碌碌苍生,有先良而后恶,亦有先恶而后良,因势利导非人心所以然,不可贸然下定语,如此,徒遭笑而。 官府之责,在于教导百姓存公德去私欲,赏善而罚恶,这便得有天下大同,若成大同之世,因势利导之下则百姓具皆为小康之民。这才是一个良性的国家、一个良性的天下。 这一点大王可比我等看得通透许多,所以大王为了能使天下亿万黎庶都过上这般好日子,才选择举兵起事推翻伪宋,其理想抱负之崇高远大,非我等庸碌之人可以度量,虽有恶举却存善心,罪孽抗于身,化恩泽撒于百姓。” 魏禀坤张口结舌,良久面向耿百顺拱手作揖。 “耿阁老教诲的极是,然魏某还有一点不明。” “但说无妨。” “既然阁老说富长良心,赵恒乃伪宋之君,天下共主,其权势财富皆为世间之首,缘何还要默许这天下人分五等、盘剥孱弱呢。” 这个问题算是把耿百顺问住了,想了想也只能粗浅的回应一句。 “其为无道昏君耳。” “咸宁新政、七戒十条也是无道之举吗?” 魏禀坤显然是有不同意见:“这些可都是良政、仁政,既有富强国家之策,又有安民爱民之政,早年王钧于西蜀叛乱,赵恒连发三道诏令约束平叛之军不可伤害无辜,降罪三等,免除赋税,这些也是无道之举? 故魏某私以为,赵恒非无道之君,皆因地方之错,变良政为苛政,是地方官府把百姓逼反的。 天下人分五等、民分主客,这使得天下士大夫集团享受到了巨大的利益,所以他们抱团成气,连同一起抵抗皇帝,使得某些新政无法落实,甚至是有意变良政为苛政,这才搅得天下大乱。 因此魏某担心,大王对百姓如此仁义,等将来真的混一宇内之后,如何对待那些心有不甘的士大夫集团。 要知道士大夫集团他不是固定的某一部分人,剔除掉就可以了,刚刚考录的公员做了官之后也会腐败、会堕落,会成为贪官污吏,那也就意味着新的腐朽的士大夫集团会诞生并重新繁衍壮大。 可见富长良心这句话并非绝对,士大夫集团对比起百姓来说确实富,但是对比君王却是穷,穷就会计、就会贪得无厌。 一个官员做了坏事,那他就是一个恶官,我们还能让他继续当下去,等着他在日后做好官吗?显然是不行的,我们必须惩罚他,并且在惩罚的过程中给他这个人盖棺定论,他就是一个坏人,一个恶官。” 两人为了各自的理念和思想辩论起来,这让大元帅府外来回走动忙活的各级官员都不由驻足观瞧。 大楚唯二的两名阁臣,竟然当街争论起来了? 这可真是不成体统。 恰好这个时候成文走了过来,看到二者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便上前岔开话题。 “成文见过二位阁老、周部堂。” “见过大公子。” 尊者当面,两人也不好再吵下去,只能罢了战,连同一旁的周正一道面向成文见礼,同时也看到了骆成文手里拿着的一摞喜帖,不由来了兴致。 “大公子这是” 三人还当是成文要成亲,正打算道贺恭喜,便听成文抢先解释道。 “不是在下,是周将军要娶妻,委托我给父王呈拜帖。” 周柏? 三人便更诧异了:“周将军要娶妻,怎么不亲自来拜呈大王。” 这种面君拜呈的大事,哪有假手他人的,一点礼数都不懂了? “走不开啊。” 成文笑道:“就连这拜帖还是我替周将军写的呢,他三日后娶妻,结果一个月前定聘之后,不就去了军营忙着背那什么条令条例吗。 到现在都一个多月了,连家都没工夫回,更别说安排酒宴、宴请宾客了,现在南昌城里就我无所事事,便主动缨了命,替周将军操办。” 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这才明白。 原来自打那日严真开始着手安排编修讨逆军纪律条令条例之后,军中几个主将就被严真给‘软禁’了起来。 “不把条令条例背下来,谁都不能离开军营。” 当主将就得起到带头作用,严真也怕基层的士兵军官没有热情,索性便让周柏、彭诚这些个主将带头去军营书馆里泡着。 这人都有奉迎唯上的小心思,几大主将连着骆永捷、骆成武这些人都去了书馆背书,军营中那些个中层军官自然有样学样。 而后便带动着基层军官、普通士兵都对这条令条例产生了兴趣。 每日操训一结束,大家伙就乌泱着涌进书馆,开启了识字背书的新训练。 可怜周柏刚刚和一姑娘定下聘礼、吉日,结果就被圈禁在了军营中,要不是成文给帮忙操持,怕是到成亲那日,连筵席都安排不了。 “今日正巧碰上三位,正好把三位的喜帖转送一下,三位三日后若是得空,还请赏脸一去。” “自然自然。” 三人应了下来,不过这个时候周正却说道。 “大公子,下官平素里事情也不多,这封拜呈大王的喜帖不如由下官来转呈,其他还有哪些需要通知的人,下官回头去寻大公子,帮着操持一二。” 成文愣了一下有些迷糊,一旁的魏禀坤和耿百顺亦是怔住。 最后还是耿百顺先回过来神,开口附和道:“周正说的有道理,大公子身份尊贵,这跑腿送拜帖的事还是让周正帮着操持吧,正好政务阁里还有不少事亟待处理,大公子来给拿拿主意。” “对对对。” 魏禀坤伸手拿过成文手里的拜帖转交给周正,把住后者的手臂便走:“大公子还是来政务阁给拿点主意,这事让周正去忙吧。” 就这般,迷迷糊糊的骆成文被两位阁臣架着离开了,留下接过一摞喜帖的周正满脸笑意站在原地目送几人离开。 等到身影完全消散之后,周正的脸色才严肃起来,转身拿着喜帖走进元帅府,并将最上面那一道给骆永胜的喜帖拜呈到案前。 “子乔要成亲了?” 骆永胜先怔而后笑:“这个老光棍可算是要成亲了,孤还真当他打算伶仃一生呢。” 笑罢,这才注意到周正的面色不对,不由皱眉。 “怎么了?” “臣不敢言。” “有什么事就说,磨磨唧唧的。” 周正拱手,字斟句酌道:“周将军身系军营走不开,这成亲之事,如何操持、宴请宾客都是成文公子主动请缨领下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成文暗中有结党之心?” 骆永胜去拿茶杯的手悬在了半空,冷哼一声:“你在怀疑孤的义子?” “臣不敢!” 周正忙跪在地上,垂首间不忘把一摞喜帖拜呈到大案之上:“臣看过这些请帖,文武两班中除了两位阁老和褚藩台、各部堂官之外,再无其他文官,而武将班列,却请到了营一级。 大王八个义子,成文公子在政务阁学政,成武公子勇冠三军,在军中素有威名,成英、成杰两位公子负责破阵骑,卓越俊逸四位公子中,成逸公子负责大元帅府禁戍、成卓公子负责南昌城防,只有成越、成俊两位公子暂无差事。 按说,这份差事,成文公子完全可以交代给成越、成俊两位公子,没道理,自己亲自来做。” “孤知道了,去忙吧。” 周正应了一声,起身打算去拿喜帖,被骆永胜摁住。 “这些喜帖,孤,亲自送!” 第二百二十三章 周柏成亲(中) 三日的时间一晃即逝,南昌城里又热闹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的热闹只是小范围的,是仅仅局限于所谓的‘上流圈子’中。 大楚讨逆军第一卫指挥使周柏成亲的大喜日子,文武两班的官员都有参加,尤其是骆永胜这位楚王的露面,更是让这场成亲喜宴的政治规格再拔上几个台阶。 “末将参见大王。” 不穿戎装穿红装的周柏看起来少却了几分英武之气,这位今日的主角新郎官眉飞色舞,一脸的喜色激动。 “子乔今日是新郎官,就别多礼了。” 骆永胜一把托住周柏的手臂,笑呵呵的恭贺道:“你这家伙,今年得快四十了吧,可算是成了亲,人家在你这岁数,都做祖父三代人了。” “嘿嘿。” 周柏挠挠头,笑了起来:“以前奔波于江湖之中,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了今日没明日,提心吊胆的哪里还敢娶亲生子,臣有今日,也是蒙大王的恩。” “瞎说。” 笑骂一句,骆永胜迈步走进早已批红挂彩的府邸,不忘打听着:“谁家的姑娘啊。” “升州来的。” 骆永胜的脚步顿住,来了兴致:“好家伙,你可以啊,咱这离升州迢迢几千里,这缘分可不浅。” “是挺有缘分的。” 周柏傻乐着解释道:“贱内姓李,家里原是升州一富商,遭官员陷害而破败,带着一弟弟,在老管家的护送下逃来咱们南昌,路上还遇到了山匪,恰好臣那日带着练兵碰上,就顺手救了下来。” “然后就是以身相许?” “嘿嘿、嘿嘿。” 看着周柏那傻乐的劲头,骆永胜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其肩头:“得亏子乔你长的还算英武,若不然,就该是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了。” 这打趣周柏一时还没有明白,赶等领悟过来的时候,骆永胜已经进了正堂,慌忙跟进去。 “听说你这段时间忙着在军营里被条令条例,都没时间操持自己的婚礼?” “啊对。” “这怎么能行。”骆永胜不满的诘责道:“成亲是人生大事,怎可这么儿戏,孤听说你让成文去帮你操持的?” “没有。”周柏赶忙摇手:“臣哪敢劳烦大公子,是大公子那日正好往军营里送粮草军械,臣随口说了此事,也是顺嘴的事就这么一说,末将哪里知道大公子真能替臣操持这些琐事,好生惭愧。” 骆永胜笑呵呵的安抚道:“这有什么好惭愧的,能替子乔你跑跑腿,也是那小子的福分。 你是咱们大楚的老将了,一直忙着军中的重事都无暇家私,这种事你该给孤说,孤来替你操办嘛,成文那个孩子年轻稚嫩,万一哪里办的不妥当,孤非得好好责罚他。” “不敢不敢。” 一身大红披头的周柏连连摆手口称不敢。 “行了,你今日是新郎官,忙的很,就别在这陪孤耽误时间了,抓紧迎候宾客,等吉时一到,孤给你证完婚还得回去呢。” 打发走周柏,骆永胜就在这府内逛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自己臣下的家中闲逛。 周柏是个武将,从府内的布局就能看得很直观,旁人家中的院子无非养养花、种种树什么的,这周柏府上倒好,正堂通往后宅的院子被改成了小型校场,两侧墙边摆满了装有兵器的木架,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好几十把,还立着几个满是箭眼的草靶,看得出来平素里没少训练。 “文臣苦学、武将苦训,这是好事。” 骆永胜很满意,频频颔首点头,走过院子,穿廊过户转角竟还有一偏院,此刻偏院之中正有一少年挥舞着一把刀,对着一人型木桩练着劈砍。 而骆永胜一行人的到来也显然惊到了少年郎,小伙子下意识的转身看向骆永胜,这刀刃可就直直冲着前者。 这般举措让骆永胜身边紧紧跟随的几名亲兵紧张起来,都拔刀出鞘护住骆永胜,不忘大喝。 “放肆!” 而后就被骆永胜一把推开,皱眉斥责。 “今日是子乔大喜的日子,你们简直是瞎胡闹,都把兵刃收起来。” 话落便冲少年郎招手:“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 “问别人名字前难道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少年郎很是傲娇,倒是毫不客气的回怼了骆永胜一句,让后者愣神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天下之大,已经没人敢这么和孤说话了,哈哈哈哈,好好好,倒是孤无礼在前了,孤姓骆,双名永胜。” 小伙子眨巴了几下眼睛,片刻才算是回过神来,忙将手中兵刃弃在地上,同时跪下叩首。 “小民李更始,叩见楚王,大王千秋无期。” “这是孤麾下大将军的府邸,你一外姓男丁,怎么能进这后宅的。” 李更始赶忙道出原委:“周将军所娶之妻,正是小民阿姐。” 这下骆永胜才算恍然,感情这小子是周柏的小舅子,怪不得留在家里。 “行了,既然是子乔的妻弟,那也算是我大楚的近人,起来吧。” 免了李更始的礼,骆永胜才笑眯眯的话起家常:“孤听子乔说,你和你姐是升州人士,逃难来的南昌?” “是。” 知道了骆永胜的身份之后,傲娇小伙老实了许多,低眉顺眼的连头都不敢抬。 这也不怪,因为这是规矩。 仰面视君是大忌讳,一大意就会被人扣上一顶‘有意刺王杀驾’的大帽子,何况刚才他还拿刀冲着骆永胜过,但凡骆永胜脾气暴躁点,现在他脑袋就得分家。 “你这孩子,跟姐姐俩人相依为命来南昌,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院子内有凉亭,骆永胜坐了下来,招手把这李更始唤到近前答话。 像这种低情商的问话若是放在骆永胜前世,那是绝不会出口的,因为这简直就是让人家自己揭伤疤,回忆痛苦。 不过现在骆永胜身份却是不同,同样的问题出自口中,那性质就自然变得不一样。 这是什么,是关心、是疼呵。 问的李更始泪眼汪汪,痛陈过往。 故事并不新奇,甚至还有些狗血。 无非就是现在升州因为忙着募兵打仗,急需钱粮辎重,升州知州就和当初的陈礼一样,把主意打倒了一大群商人身上。 那有什么好说的,捐钱捐粮呗。 结果呢,作为升州三大豪商之一的李家,因为早前和知州衙门一名通判有些龃龉过往,这次捐数在送往常州大营的时候被劫了。 知州衙门当然得继续问李家要,李家就不太愿意,也不能说明着拒绝吧,反正拖了一阵。 就这一阵耽搁招惹来了祸事。 “这笔钱粮事关朝廷平叛大计,误了平叛,就是通敌。” 这大帽子别说李家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就算加上看门的八条大黄狗绑在一起他也抗不住啊。 平叛军问升州要钱粮,小报告都打到了赵恒那里,而后者现在一听到商人通敌,下意识想到的就是骆永胜,那个恨劲穷五湖四海都洗不掉。 圣谕回复只有一个字。 杀! 好在李家家大业大、故交不少,一听到风声就开始安排分家跑路,加上府里有地道,这才把李更始姐弟俩送出城。 老管家忠心耿耿,一路护送往西,就逃来了南昌。 故事算不上多么精彩,浅薄的文字也写不出李家遭受的苦难。 可一百多条鲜活的人命就这么在短短几行文字笔墨中,烟消云散。 这是吃人啊。 这般压迫骆永胜那是深有体触,当初他连拉个大粪都差点掉脑袋。 只不过他和只顾逃命的李家不同,在见识到这个时期的阶级恐怖之后,骆永胜满脑子只有一个年头,那就是造反。 为此还遭受到了很多的批评,包括自己老岳父温云亭在内很多的学究那是差点把骆永胜给骂成了灰。 造反,可是要死很多人的。 “宋初是盛世,造反我不能接受。” “哎呀,造反会死很多人,你虽然被压迫了,但也不能造反,朝廷杀你你就让朝廷杀呗,要做割肉喂鹰的活菩萨。” “人可以为国家捐躯牺牲,难道就不能为资本家捐躯了?” “加班猝死,耽误了业务进度,公司把你家房子卖了弥补损失不过分吧。” 这话说的可真他娘有劲! “留下来吧,好好习文学武,将来孤带你报仇。” 骆永胜拍了拍李更始的肩膀。 “啥时候你要有本事做我大楚的将军,打升州的时候,孤就让你做先锋。” 耳畔间脚步响起,司仪官走了进来,躬礼。 “大王,吉时快到了。” 楚书,太祖皇帝本纪 第二百二十四章 周柏成亲(下) 作为证婚人,又是大楚的王,骆永胜当仁不让坐在了代表高堂的位置上。 更何况这对新婚夫妻,无论是周柏还是新娘子李氏,都已没了父母双亲。 真是一种悲哀的巧合。 骆永胜厚着脸暂时充任了一次高堂,一对新人跪地敬茶,骆永胜也不好意思白喝,接过来喝下去,顺道也给赏了一份礼。 钱财什么的太俗气,再说现在国家又穷,周柏的俸禄不低,给少了不起眼,给多了骆永胜也拿不出来。 一肚子心眼的骆永胜把自己穿了好几年的甲胄赐给了周柏,又把自家媳妇佩戴的一对手镯送给了新娘子,名人效应,本不值钱的两种物件让这一对璧人开心的连连道谢。 成亲礼一结束,就到了男人们喜闻乐见的拼酒环节,大家伙开始轮这番灌新郎官周柏的酒,不过因为骆永胜也在,大家伙敬酒之前总饶不了后者,需得先敬一杯。 也算是一番无妄之灾。 “孤还有很多事,你们喝归喝,但要注意。” 骆永胜喝了两圈,也是一身酒气,但他酒量好,这点丝毫不影响。 站起身离开时不忘告诫:“在这门里,你们都是来给子乔道喜的宾客,怎么开心怎么喝。但是出了这门,你们都是我大楚的重臣,再怎么醉都要谨慎言行,谁要是让我知道喝多了滋事寻衅,可别怪我认得尔等,南昌府的衙杖不认识尔等。” 大家伙欢欢乐乐的劲稍微受到了一些打击,算是老实了一些,应声领命。 周柏起身来送被骆永胜用话留住。 “今天你这个新郎官哪能离开,让成来送吧。” 一群义子坐在了主桌旁边的一桌,听到骆永胜点将,首位的成打了个哆嗦忙站起身,送着骆永胜离开。 父子俩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中走出周府,这里离着大元帅府不愿,故而骆永胜也没有上车辂,而是与成并肩走着回大元帅府。 “父王单独唤儿同行,应是儿前些日子有些地方没有做好,父王有教诲示下。” 成垂头贴耳的先开了口。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孤听说你这两天连家门都没出。” 前两天送喜帖,周正抢走了成的差事,随后又被魏禀坤和耿百顺架着回到政务阁,骆成不傻,回到家自己琢磨一晚也就恍然大悟。 当时可把这孩子吓得不轻,后面两天哪还敢出门抛头露面,要不是今天周柏结婚,成都打算给自己禁足了。 他做的事有些僭越,容易被人风言招议。 “孤不打算责罚你,你不用这么紧张。” 骆永胜迈着脚步,轻声言道:“你毕竟还小,很多事情上欠考虑,周柏都跟孤说了,你也是急公好义的热心肠,算什么大事。 孤之所以把你单独叫出来,是因为你虽然现在还小,但终究会长大的,就像咱们这正在蓬勃进取的大楚,终究会有一天一统山河。 对你,孤寄予了厚望,毕竟你是成武他们的大哥,他们将来什么样子,孤忙未必管教的好,你要替孤多操心,要尽快的成长为孤的得力臂膀。 因此像几日前那种失误,你要少犯,不能总让别人揪出毛病来攻讦你,不然的话,将来光防范这些暗箭就会浪费你大量的精力,还怎么去干工作、出成绩呢。” “父王教诲极是,儿臣记下了。” “官场也是角斗场,这里的争斗甚至远比斗兽场更残忍也更血腥,你是孤的义子,天然就属于宗亲,周正他们是官、周柏是武将,你们分属三个不同的阵营,或者说是不同的阶级。 你们的身份赋予了你们不同的阶级烙印,天生就注定无法做到同心协力,做到利益均平。 自秦开创大一统王朝史之后,武相争、外戚内臣之争就开始存在了,至今已有数千年之久,我大楚也不可能免俗。 因为有人的地方一定会有争斗,你因为是孤的义子,稍微出点成绩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坐上高位,这让周正这种人看着能不眼红吗。 他们会想尽办法的斗倒你们,而你们一旦倒下,留出的权力空白和利益就会被他们瓜分掉,孤不希望看到那一天,更不希望你们八兄弟中有哪一个犯了浑、惹了祸让他们找到把柄,把状纸告到孤这里,逼着孤去做一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所以你要自勉、自诫,更要保护好成武这些弟弟。” 成眼里蓄满了泪水,哽咽道:“请父王放心,儿臣都记下了,儿臣一定不让父王失望。” 三日前周正跑骆永胜这里打小报告,说实话骆永胜当时心里是很生气的。 他当然知道周正为什么要打这份小报告,目的是什么更是一清二楚。 但知道又如何、生气又怎样? 杀了周正吗。 有什么意义,杀了周正还有后来人,这不是周正一个人心眼子坏,而是政治斗争的必然。 何况从矛盾论的角度来看,政治斗争也有其积极的一面。 那就是不同阶级、不同阵营的人互相监督,减少彼此之间犯错的可能。 谁都怕犯下错误被人抓住把柄,从而身死道消,怕就是好事。 因为人只有怕,才能做到克己守欲,防意如城。 骆永胜死死保护住自己几个义子没有的任何好处,只会让几个孩子越来越骄纵,最后犯下弥天大错。 说错话、办错事骆永胜不追究,这群孩子就敢有一天欺男霸女、横行施暴。 到了那一天,官集团因为骆永胜一直以来的护犊子行为选择视而不见,那么这些义子、义子成家后各自家中狗仗人势的恶奴家仆又会做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会毁了大楚的根呐。 所以周正这个小报告打的很好,甭管周正的目的是出于什么,都给骆永胜提了一个醒。 那就是,草创未久的大楚实打实已经开始存在党派和不同的利益团体了。 大楚,已经是一个完善的政权。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何况一个国家。 这个国家,已经开始存在政治斗争了。 “周柏娶个媳妇,武两边的官员都来道贺,你以为他们只是纯粹来道贺的吗,个中存的心,何尝不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在这场无数人参与的喜宴中看一看、聊一聊。” “看一看、聊一聊?”成有些迷惑,很是不解。 结个婚娶个媳妇,有什么好看的。 看周柏的媳妇不成? “看看哪些是朋友、哪些又是敌人啊。” 骆永胜走进了大元帅府,转身冲成挥手,笑道。 “去吧,你也去好好看看,和他们好好聊聊,看看谁会是你的朋友、谁又会是你的敌人。” “儿臣这一生,是父王给的命、给的锦衣荣华,不然儿臣早就在扬州冻饿而亡了,儿臣没有朋友、亦不会有敌人。” “不过很多时候,朋友和敌人的出现不是一个人就可以说的算呐。” 骆永胜哈哈一笑,迈步进府。 这周柏不过是娶个媳妇,就能在大楚政坛闹出三尺波澜。 官场就是这么一个有趣的地方。 看着没有一件大事,但很多的细节却无不蕴含着复杂的政治信号。 成还是太年轻,骆永胜实在是怕他把握不住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 文武际会、粉墨登场 最近这段时间大楚的喜事不少,先是周柏娶妻成家,而后没多久骆永胜就得知陈静姝有了身孕,自己即将二度为人父。 南昌城里的官,这喜宴吃了一顿接一顿。 接连的好事似乎冥冥中有着一种预兆,那就是随着赵宋的退让,天时命数都到了大楚这边。 这些喜事不仅仅是私事上的,公事上的喜事一样多。 早前在永顺投降大楚的武冈军完成了整编,近四万名武冈军中竟然有近三万人选择了留下做大楚的兵,这个比例是骆永胜做梦都不敢去想的。 加上湘西几大土司在彭安的沟通下全心归顺,仅仅一个湖南,就为骆永胜凑出了六个满编卫! 作为回报,骆永胜兑现了自己曾经对彭安的承诺,后者做了第一任湖南布政使。 这也算是开辟了中国封建历史的先河,那就是第一次由非汉族成员做汉族政权下的一省封疆大吏。 湖北则要麻烦一点,赵宋虽然割让了湖北,但兴国军还在江陵府,武昌三县也有很多朝廷显赫要员的家族成员,这些都需要慢慢撤离,骆楚的接收工作进程并不算快,但总体还是呈良性推进的。 “江西又练出了三万新兵,加上原有的五万人、湖南六个卫、湖北计划会在今年募练四万人用于防备北方和赵宋的战局,那么我大楚的总兵力将达到十八万之巨。” 这个数字让军队系统上下都极其亢奋,严真拿着军队最新一批卫一级指挥使名单找到骆永胜汇报,眉飞色舞的很是亢奋。 有了稳固的基业,依托三省近千万百姓,那么只要时间充裕,练出几十万大军就自然简单许多。 因为此时的大楚,已经不是那种其兴也勃焉的流民义军,他是正儿八经的政权,有着完善的国家体系、稳定的内部环境。 这样的大楚,恰如初升的朝阳,只需要时间就一定会凌空高照。 “十八万人?” 这个兵力数量却让骆永胜蹙起了眉头:“十八万大军,其中竟然只有五万是老兵,成色太庞杂了些,最起码也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才能练出战力来。” 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乌合之众。 骆永胜对眼下的大楚军队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就是这个。 足足十八万大军,老兵连一半都不到,这不是乌合之众是什么。 骆永胜的担忧让严真的兴奋劲稍稍有所受挫,但很快就拍起了胸脯。 “恩师放心,练兵的事教给君卫队即可,现在我们君卫队经过扩充已经足足有六千余人,完全有信心也有能力分散到队一级对新兵进行操练整编。” 提到君卫队,骆永胜才算是踏实不少。 比起日益庞大的军队系统,君卫队的成色显然要纯粹很多、战斗力和凝聚力更是极强。 “嗯,有你看着练兵,孤心里踏实。” 实力扩充迅速是一件大喜事,但骆永胜此刻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 重阳佳节,万众瞩目的第一届大楚国家公员招录考试正式在南昌举行。 上万名来自江西七府的士子涌入南昌城中赴考,不仅南昌府上下忙的团团转,大元帅府现在也暂时搁置了一些不当紧的政务,全幅身心的关切起这次国考来。 之前用了很大的篇幅来简述了一些政权政治的核心点和其对一个国家发展壮大的重要性,故而这次国考就是大楚眼下唯一的大事。 上至骆永胜、下至负责考场监考防止作弊的小吏都打起了十万分精神。 这上万名赴考的考生中,未来可是会出现大楚的首辅、阁臣、部院尚书。 相应的,在这一件事上,骆永胜也是三令五申,毫不客气的宣布。 “凡是在科举中存在舞弊行为的,立斩不赦。” 毁科举就是毁国家! 靠着作弊这种蝇营狗苟手段当了官,还能指望其当一个好官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其必然是一个所谓懂得‘人情世故’的混子,这种官员只会是政权的蛀虫,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大楚没有尊重人权法案,骆永胜的规矩就是最大、最权威的律法。 他说了立斩不赦,那就绝不可能有商量的余地。 谁也不敢徇私! 因为考生太多,这第一届国考被分成了七天进行,每天都有上千份考卷送进大元帅府。 为了审卷,骆永胜亲自坐镇,会同政务阁三名阁臣耿百顺、魏禀坤、骆成文,以及吏部尚书周正、礼部尚书兼江西布政使褚季五人一道组成了审卷组。 特晋骆成文入阁当然是骆永胜的手笔,自有考量。 考卷很多,即使是六个人一起审批进度也并不快,到了饭点,六个人索性围坐在一起就着馒头、咸菜、米粥就对付起来。 “今天都有什么收获吗。” 馒头咸菜骆永胜吃的很香,嘴里面含糊不清的念叨着,很没有礼貌。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但咱们这位楚王显然没有那么高的素质水平,他现在迫切的关心其他几人有没有在审卷的过程中发现人才。 “臣这边有几个,其对《楚典》的学习和对考题的解答都比较深刻。” “臣这里也是。” 五人都纷纷做了回应,而褚季则给骆永胜带来了一个惊喜。 “臣这里也有一个才子,叫郁金,他的答题臣觉得做的极好。” “是吗?”骆永胜来了兴致:“详细说说看。” “臣着重说一下最后一道考题,就是结合《楚典》畅谈楚宋政权经制研讨中有关西南夷部分问题的差异。”褚季喝口粥顺下嘴里的食物,抹抹嘴端正身子回道。 “这名考生做出的解是‘宋廷为解决西南边陲各夷问题,推行土司、招抚司制度,却在周遭广设政权、军权合二为一的节度使经制官军,其本质的目的还是图谋变羁縻为虚、充汉法为实。 西南夷各处汉夷混居,风俗冲突严重,宋廷既想求稳定而释权土司各族,却又暗中希望或者说支持汉民夺权,政策思想摇摆不定,导致西南夷和湘西地区严重的人心背离、祸乱难治。 民族未见融合,反使生产破坏、当局糜烂。我大楚恩其自治、惟重文字,有承古周之风,文字一统则文明一统继而文化一统,两代及后,西南各处再无汉夷之分、同根同流、亲如一家。 然自治之事亦有弊处,土司各族不谙律法、不通我汉族礼教,无天地君亲师等传统礼道等立身之本的框架约束,易出蛮横凶恶之事,若不多加教诲引导,则良政易变苛政、一统反变分裂。” 骆永胜听的极其满意频频颔首。 “不错、不错,陈其利弊竟有如此这般深刻的认知,确实是个人才,今晚审完了卷,你让这郁金来一趟,孤和他聊聊。” 褚季点点头,而后纠结迟疑道。 “大王,这郁金考完试后就回家了,没在礼部的驿舍留宿。” 骆永胜皱起眉头:“还没放榜呢就回家,怎么,他就这么对自己没信心吗,认为自己考不中?” “不是不是。”褚季忙摇头,忍着笑道:“因为这郁金,才十四岁。” “都十” 骆永胜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褚季,音调都抬高了好几度。 “你说多大,十四!” 第二百二十六章 四位知府(上) 这世上有没有天才?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这个世界生来就有很多的不公平。 有的孩子打一落生就可能是那万里挑一的聪明人,他们甚至有着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会举一反三,背诵诗词更是信手拈来。 科举,成了上苍给这群天之骄子准备的第二份馈赠,他们得以通过这一途径登科入仕,从此在仕途中青云直上,成为那万人仰望的王侯将相。 显然,能解出政权经制研讨这种高深政治命题的郁金就是这么一位天才,一个不过才堪堪十四岁的孩子。 骆永胜想想自己,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应是初三,每天在学校里面游手好闲,召集了一帮子的狐朋狗友,不是打别人就是被别人揍。 派出所没少进,爹娘净忙着给自己擦屁股了。 别说解读政治课题了,你但凡随便拿出一首楚辞来,里面起码都有四五个骆永胜不认识的字。 后来不学无术的骆永胜就只能混迹江湖,二十几年浮沉中才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人一定要多读书、多学习。 甭管读书学习的目的是为了建设祖国还是诓骗他人,是为了好还是为了坏,都要有知识做储备做后盾才行,学问不够又自以为是,只能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之一’。 也因此,当得知这郁金年仅十四岁后,骆永胜便不由的心生爱才之意。 “既然他已经回家了,那就不急着找,等七天后全部考录结束,放榜那日孤自有机会见到。” 克制住自己那颗长了草的心,骆永胜打算等上七天再见,却没想到就这短短的七天,一个又一个岁数同样年轻的天才在这次国考中涌现。 二十一岁的沈曾、十八岁的晏殊以及二十岁的范仲淹! 沈曾这个名字或许比不上后两位那么如雷贯耳,但是沈曾的才华和家学绝对是三人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如果历史的进程不因为骆永胜的出现而被打乱,那么早在两年前沈曾就应该入仕赵宋,继而一步步走到大理寺丞的显赫官位上。 他的儿子沈周也会按照人生的既定路线参加科举、娶妻生子。 生下那个集天文学、地理学、数学、物理学与一体,且代表宋元时期最高水平的天骄,《梦溪笔谈》创作者沈括! 至于晏殊,他籍贯就是南昌人。 景德元年,年仅十三岁的晏殊得到江南路按抚张知白的推荐,将于景德二年直接赴东京参加殿试,结果景德二年,骆永胜造反了! 晏殊的入京之路被断,从此就成了楚民。 几年兵荒马乱下来,也是晏殊命大活到了今时今日,这不就来参加大楚国考了。 至于最后一位。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如雷贯耳的范仲淹能来,完全就是命运使然了。 范仲淹幼年丧父,其母带着范仲淹改嫁山东,所以范仲淹的童年是在山东长大的。 后来养父病亡,范仲淹与其母准备回苏州老家,娘俩一路就过了长江。 但此时的长江以南早已是处处兵戈马乱,苏常二州成了朝廷囤积重兵和粮草辎重的要塞之城,娘俩无依无靠,就被流民裹挟着西向,于景德四年、大楚正统三年进入南昌定居。 在南昌的一年后,这不就赶巧碰上了大楚国考吗。 此时二十岁的范仲淹可对大宋朝廷没什么太多的感情,他也没打算为赵宋鞠躬尽瘁,参加大楚国考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这可真是风云际会,多少天骄英才顺势而出、粉墨登场,踏上历史的舞台。 若是按照十年前历史小说的剧情套路,骆永胜应该把这四个人一口气都招进政务阁做阁臣,不过骆永胜显然没这么大方。 名人确实是名人,但名人他也是人。 年纪轻轻能通过国考,也只能说明他们比起普通人来先天条件更好、头脑更聪明,至于其他的能力嘛。 还没看出来。 看不到那就需要锻炼,需要切实的从基层操练起来。 “这一期国家公考,计划招录一千三百六十七人,而实际招录一千五百四十四人。” 七天的时间一晃而过,魏禀坤就捏着入选的名单来找骆永胜汇报,目的是这多出的小两百人要不要剔除掉。 如果需要剔除,那么就需要骆永胜来亲自勾消名额。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实际招录比计划招录多的情况呢。 这是因为作为审卷的几人不可能在审卷的过程中实时通气,说自己这边招录了多少人,大家伙都是一边审卷一边就确定哪些人入选、哪些人没有入选。 最后一汇总,可不就出现了这种情况。 要是按照后世考试那种,搬出分数制来核数,按照分数排列,比如计划招录一千三百六十七人,那就把前一千三百六十七名全部录取下来。 这倒是省心,可万一水平都是一塌糊涂呢。 都考个十几二十分,乱萝卜堆里倒是排第一,拎出来也没法做菜上桌啊。 要都是这种水平的官,骆永胜宁可着一个都不要。 不设分数线只凭个人来判断水平是否配得上录取,当然也有很大的坏处,不仅浪费精力也更容易使审卷人获得谋私、主观评断的特权。 所以若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分数制度显然更合理。 但那要等到全民教育普及后才适合。 若是这次参加国考的不是一万多人,而是十几万人、几十万人的话,或者等有朝一日,这个国家有上千万人都会读书识字,那骆永胜绝对会把试卷分数制度推出来。 大浪淘沙一定能筛出金子来。 他现在是怕基数少,别一个金子没筛不出来搞出一堆烂泥。 硬往墙上糊,害民又误国。 “既然才多了不到两百人,那也就别勾销了,江西的官员空额虽然补够了数,但咱们还有湖北湖南呢,派过去先练着,明年湖南湖北就会开省考、将来咱们大楚一经扩张置辖也会更多,现在多两百人,将来说不准都会少上万人。” 骆永胜交代下来,顺手在这份名单上将郁金、沈曾、晏殊、范仲淹四个人的名字圈了起来。 “这四个人的试卷答的最好,算是理论知识水平还可以,接下来就是看政务的实践能力了,挑四个府出来,先从知府开始练。” 知府,相当于后世的地级市一、二、三、四把手全兼,这个可谓是相当之高。 按说这种安排确实猛了点,给个县令不行吗? 问题就出在这了。 现在的骆楚政权,到处都是岗位空缺。 别说府一级了,中央几个部院尚书还空着呢,都是骆永胜自己一肩挑。 如那褚季,他是礼部尚书兼江西布政使兼南昌知府。 就差再兼任南昌府库仓储管理员了。 四十几个县中空了三十多个县没有县令,都是君卫队成员暂时性负责治安问题顺带着无为而治。 这次招录的考生,可以说起步就是正县或者副县级,再不济的也是一县八科某一科的主官。 而这四位成绩最突出的,给个知府就不算过分了。 很多朝代草创之初,十几岁的省级主官都不胜枚举、数不胜数。 若不是骆永胜打算锻炼一下,将来好委以重任,那是说什么都得留在中央。 先从尚书干起! 第二百二十七章 四位知府(中) “本来呢,按照礼仪,孤今日应该为诸位设下鹿鸣宴,向得以通过科考的诸位道喜。” 入了深秋的南昌不在那般炙热,午后的风吹在人身上便温柔了几分。 骆永胜在大元帅府设下了一场千人大宴,招待了一千五百多名通过这第一次国家公考的考生学子,开席之前,骆永胜举起了自己的酒杯,走进摆放着上百张在他指导下做出的大圆桌院子中。 “不过如今国家草创、百业待兴,财政这一块实在是紧巴,孤可拿不出钱给诸位捕上百头鹿,所以就委屈一下大伙,委屈一下咱们将来各县的县太爷了,日后可千万别给孤小鞋穿啊。” 一千多名不太了解骆永胜为人的学生脸都憋得通红,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都全神贯注的两眼紧盯骆永胜,听着后者的话。 “孤先敬你们一杯,为你们贺喜。” 骆永胜举杯,千人相随。 “为大王贺!” 杯中酒一饮而尽,骆永胜方才开口话及正事。 “你们通过了国考,意味着从明日始,你们将会入仕为官,意味着从明日始,你们不在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生,而是实打实身系万民荣辱贫富的官员了。 孤要考考你们,什么是官?” 上千人鸦雀无声,没有人贸然开口,骆永胜只好先开口宽慰一句。 “这不是时务策、也不是殿试,你们可以畅所欲言,说错了,也不会影响你们接下来的任命,因为你们的任命书已经在吏部放着了,放心,都是盖好玺印的。” 一阵低笑声响起,紧张的气氛算是稍稍松弛一些,这种状态下,终有人敢站出来。 恰是那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千多名考生中最年轻的郁金。 “大王,学生以为,所谓官者,上膺王命、下安黎庶,有承上启下之作用,所以为官者必要中正不阿,有忠骨竹节之操守,方能抚谕百姓、报效国家。” “说的不错,还有补充吗?” 有了郁金珠玉在前,很多人便都起身畅谈起来,那范仲淹也站了出来,如此道。 “学生以为,为官者更要时刻饱有忧患意识。” “哦,此忧何解?” “居庙堂之高应忧其民、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仲淹大声言道:“学生等出则为官、入则为臣,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若无忧民忧国之心,则必罔思懈怠。为官不忧生民疾苦,则难以布施仁政恩泽黎庶;为臣不忧君王错对,则难以权国策之良弊。” 骆永胜满意至极,复又问道:“难得汝有如此忧患之意识,孤心甚慰,可你这出亦忧、入亦忧,何时可乐矣?” 范仲淹作揖一礼,口中朗声道。 “我等为官者,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一语出满堂静,良久后才是轰然叫好声四起。 “好!” 骆永胜虽从书中多次看过这句话,但亲身听到这句话从范仲淹嘴里说出来,仍觉得心血来潮、激动难当。当下叫了一声好,斟满杯中酒水。 “就为了这句话,孤当敬汝一杯。” 千名莘莘学子亦如是,都举杯同庆:“范兄良言,当敬!” “汝等具是英才啊。” 放下酒杯,骆永胜由衷赞叹道:“你们关于为官的见解孤都听了,说的都非常好,孤这里倒也有一些浅薄见识,一家之言,汝等且听。” “恭聆大王教诲。” “官这个字怎么写,上为房盖、下面一个竖连出了两个口字。” 骆永胜并没有说什么成本大套的大道理,反而揪着官这个字解读起来,让本都做好听道理的一众学子顿觉新鲜。 “这个字写的很合理,官员理政的时候是在庙堂之中,上有瓦盖屋舍遮头。下了值以后,要么在府中待着,要么就去逛逛青楼戏院、要么就去赴各种商贾同僚招待的宴席,一样是在屋舍之中。 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永远,头上都有房梁瓦盖。” 千人噤声,表情中多有思索之色。 “说完了上半部,再说说下半部,一竖两口。 竖是什么,就是官员本身这个人,人是立着的,那两个口应该怎么解释。 老百姓的俗语怎么说,官字两张口,咋说都有理。 这两张口不得了哇,上面那张口吃国家的俸禄、下面那张口吃百姓的民脂民膏、吸老百姓的血。这两张口说出来的话也不一样,上面那张口是对朝廷、对君王说的。 对君王说什么话?说谄媚之语、奉迎之话,一口一个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口一个要为老百姓谋生计、谋发展,下面那张口对着老百姓就全是恶言恶语、粗暴蛮横。 一口一个刁民、一口一个放肆,一口一个要打人板子、一口一个要砍人脑袋! 凡我中国四千年,是官员们的形象造出了这个字!而这一个字,又恰当形象的诠释了一个官员的形象!” 骆永胜的调门一抬高,则所有人都不由得跟着心神摇动、胆颤不已。 细想想,骆永胜说的可真谓之贴切。 官,可不就是这样吗。 “孤希望你们能够扭转这个字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上面的那个屋盖,当值的时候是公堂衙门,下值的时候可不可以是百姓家的茅草瓦舍,而不再是烟花场所、宾朋宴会呢。 那两张口,可不可以是上面那张用来吃朝廷俸禄、下面再把百姓的苦和冤吃下去。那两张嘴,上面的可不可以用来大胆直言,评议国家政策对错,下面的那个口,则用来温言细语、教谕百姓,可不可以跟百姓话话家常、问问他们有哪些疾苦、哪些需要、哪些亟待解决的难题。” 骆永胜如是道:“官是承上启下的,你们不只是官,你们每一个都是孤,孤不能做到同时和全天下的百姓面对面,所以孤需要官,需要你们来替孤治理地方、教化百姓。 孤需要你们来帮着孤解决和处理百姓民间遇到的问题和困难,你们是孤在地方的化身,是孤和国家公权力的延伸,你们的形象坏了,则孤和国家的形象也就坏了。 因此,孤只想送你们一句话,做大楚的官,就不能太任性!” 上千人只觉得振聋发聩,嘴唇发麻,许久后才回过神来,齐齐举杯向骆永胜敬酒。 “大王教诲,吾等铭记终身。” 骆永胜饮了酒,饮了这杯满载着期许和希望的酒水,转身回到主桌首位,向魏禀坤道。 “禀坤,宣布任命吧。” 上千份任命的公在酒宴前被发了下去,知府、县令、处正、科正,每一个接过任命公的学子都感受到了一种压力。 这些学子中可不仅仅只是学生,还有的,早前做过大宋的官。 二度为官,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压力。 尤其是郁金、范仲淹唯四的四名知府。 他们是起步最高的,也是压力最大的。 只因为那句话。 做大楚的官,就不能太任性!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四位知府(下) “范兄、晏兄、沈兄,咱们今日别过,再见怕是不知何时了,留步吧。” 南昌城外十里亭,小小年岁的郁金一副小大人模样,冲着范仲淹、晏殊还有沈曾三人拱手。 今日是各自赴任的日子,郁金算是沾了岁数的便宜,被派去离着南昌最近的上饶府做知府,而其他三人可就天南海北了,范仲淹最远,他去了最南部的赣州府。 “知府、知府,一府百姓便是几十万民,我等蒙王恩少居高位,当思肩头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里面年岁最长的沈曾勉励了郁金几句:“郁贤弟你岁数最轻,很多事情务必要三思而行,愚兄没有什么好送你的,愚兄这有一本《治水策》和《博济方》,前者是我沈家历代先祖对治水的一些心得,后者则是我沈家先人对医学的一些研究。 上饶临近长江,水害不断且易生各种疟疾,希望这两本书对你可以有所帮助。” 接过书的郁金道了声谢,也是年岁尚小,求学若渴,随手就翻开看了两眼,这一看可不得了,下意识喝了声彩。 这声彩喝的突然,把一旁的范仲淹和晏殊都吓了一跳,两人见郁金激动的满脸通红,都不由心生好奇。 什么样的书,能让郁金这位少年英才激动成这幅样子? 这心中一有好奇,可就像长了草一般瘙痒难耐,两人都凑过去看,匆匆几眼便不由偏首去看沈曾。 “沈兄,此书乃贤兄所作?” “非也。” 沈曾忙摇头:“此为我沈家历代家学,是祖先的功劳,沈某可不敢贪功。” “没曾想,尊府上竟对水利、医学有如此深之见识,真是失敬。” 晏殊拱手道:“尊府上可是曾供职过太医院、工部等有司衙门?” 两本书完全不是一个领域,那说明沈家祖上起码有两位祖先分别供职不同的衙门,且都是学识极高深之大才,不然编修不出一本书来。 熟料沈曾羞涩一笑,弱声道。 “祖上确实有人在先李唐做过官,而且,不止一人。” “家学渊源,佩服。” 几人刚想捧一句,又听沈曾道。 “沈某家中,如此般藏书,有大约一千余本,涉及百家。” 三人顿时瞪大了眼,不可思议。 百家藏书一千多本? 这皇帝大内的藏书阁倒是书多,但也绝不敢说涉及百家啊。 比如说一个儒家,可能就有七八百本书,故只能算是一类。 百家是个什么概念? 自打汉武帝罢黜百家之后,这些古典大多早就失传了,流传于世的经文典籍最多不过那寥寥几大类而已。 法家、兵家、儒家、道家、农家等广为使用流传的。 而这沈曾竟然敢说,他家中的藏书,涉及百家? 这能是真的吗。 沈曾有没有吹牛? 可能会有一点夸张的成分,但也不多。 在宋朝乃至中国文化传承的历史中,沈家绝对是一个BUG级的存在,这一点毫无争议。 沈家的家学储备有多么恐怖? 凡是咱们能想到的学科,在沈家你几乎都能找到。 沈曾的孙子沈括生来也是老天赏饭,记忆力出众,竟然能把沈家家学集而大成,从而得到一个后现代无数科学家都没能获得的称谓。 “中国科学史上最卓越人物!” 在有记载的注释中,沈括是医学大师(完善的《博济方》留给了大宋太医院)、水利工程学大师(主修芜湖水利工程、两浙水利工程、回河之争后治理黄河水患)、天文学大师(任司天监主持制造浑天仪)、经济学大师(出任三司使负责熙宁变法)、机械学大师(任军器监,神臂弓就是由他改良,并经其手生产效率提高几十倍,但无详细记载是否为流水线技术)。 同时,沈括还是个兵法家(著有《九军战法》,打赢过西夏、抵御过辽国,治军之能被宋神宗和王安石誉为百官之首)、刑法家(王安石为相期间,以沈括任出任检证刑房事负责变法)。 沈括还是地理学家(作《使契丹图抄》、《宁边灵夏图录》、《天下郡县图》)、数学家(著作太多不写了)、物理学家(改良指南针、光学成像、凹面镜成像、凸面镜成像、小孔成像、折射、曲光镜、透光镜、声学共振、应弦共振、虚能纳声等等)、化学家(虽不是第一个发现石油的,但却是世界历史上第一个开采和运用石油的,其他化学发明太多,写不过来。) 最牛的一点,就是在身兼百学且都达到历史第一人水平高度的时候,沈括还有时间做一名大音乐家。 按照《宋史》的记载,能查到的沈括编著的书籍就涉及二十二种学科、一百五十五本书。 说简单点,毫不吹嘘的说,沈家就是苍天送给大宋王朝最宝贵的一份礼物。 也是送给中国最大的一份礼物。 沈括在物理学、化学领域的高度,领先了欧洲近六百年! 文艺复兴之后的欧洲都没赶上中国北宋时期的科研水平。 可惜就这么一位五千年历史才出来一个全才奇人,竟然是因为政治斗争被强制致仕,而他的著作《梦溪笔谈》更是被赵宋王朝列为禁书。 沈括死后几十年,《程朱理学》诞生,从此成为了中国唯一的主流学科。 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现在沈曾将自己家学中的两本藏书交给郁金,后者自是感动不已,文人嘛,赠书比赠金更有价值。 “沈兄别光照顾郁贤弟,范某和晏贤弟这还眼巴巴盼着呢。” 大家伙都知道沈家底子后,范仲淹厚起脸皮说道:“赣州毗邻两广,山高林深,少不了蛇虫鼠蚁,您这《博济方》能给某一本吗。” “我就带了这一本”沈曾笑指范仲淹:“希文啊希文,你这可是有点不老实了,好吧,看到我这身后马车的箱子了吗,除了衣物,都是准备下来的书册,你和晏贤弟去挑吧。” 两人顿时大喜,也顾不得在和沈曾客气,快步走到马车近前打开箱子便开始翻找起来。 两人各自挑了好几本书,这才心满意足的向沈曾作揖道谢。 “不行,弟也要再去挑几本。” 一旁的郁金看到正忙着搜刮沈曾藏书的两人,顿觉手里获赠的两本典籍不香了,要嚷嚷着凑上前去想着多挑几本。 堂堂三位大楚最年轻的知府,就这般像土匪进村一样围着沈曾的车架,肆意的搜刮书籍。 “行了行了,想看,将来回南昌来找大王,大王不是说了吗,马上就要兴建大楚中央藏书阁,到时候你们都有机会去看。” 看着三人,沈曾忍俊不禁,急忙出口打断:“这里人来人往,怎么也得注意一下朝廷命官的颜面,这般哄闹成何体统。” “经典当面,还要什么体统。” 范仲淹抚摸着一本显然是刚印刷订册不久的书封,嗅着上面的纸墨气息,如痴如醉的模样让人难免失笑。 在文人眼中,书比黄金贵,这显然是件好事。 等几人挑好了书,沈曾方才正声道。 “三位贤弟,就此别过,万望珍重。” 四人互相道了珍重,在南昌城外分道扬镳,各自奔着前程而去,也意味着他们实仁正式踏上历史的舞台。 朝气蓬勃,恰如大楚这新兴之国。 第二百二十九章 潜龙军事行动 眼下的大楚从上至下都忙作一团,骆永胜这位身兼数职的王自然更忙。 说实话,骆永胜自己都没想过,都做一国之主了,反倒比以前经商时还累。 想象中做到一国之君,怎么也得先纳上几十个嫔妃,体验一下酒池肉林的快感吧。 就算骆永胜不好色,纳上十几个妃子总不过分吧。 现实确实,除了睡觉,骆永胜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各种繁杂的公文中消耗掉。 忙的别说生孩子了,就连吃饭的空闲都得靠挤。 大楚的朝堂现在空缺岗位太多,很多部院都只是挂了牌子,却没有主官、公员,都得骆永胜自己一肩挑,要么就是让政务阁来兼。 关键是政务阁只有三名阁臣,却要负责整个大楚所有的政务公文往来审阅批复,可比骆永胜还要忙的多。 温珺给成文说了个媳妇,结果后者成亲当天,还没来得及洞房呢,就被湖南的一堆急件请回了政务阁。 这屁股一坐下,几天没带回家的。 整的自家媳妇差点跑到大元帅府找骆永胜这位公爹告状。 “这男人一忙起来,就没天没夜的,咱们做内人的,就更不能给添乱了。” 说来也是别扭,温珺比成文的这个媳妇也就大上五六岁,两人的身份却是婆媳关系,用过来人的语气说话,温珺自己都有点想笑。 “成文这孩子一直表现的不错,这几年也越来越稳重踏实,帮着大王处理了很多事,现在进了政务阁正是更应该学习的根节,可千万别影响了他。” 一边教诲着儿媳妇,温珺还不忘唤来轻燕:“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差人熬一碗粥给西苑的静姝妹妹送过去。” “那陈夫人整日颐指气使的,也就王后您心胸宽广,不跟她一般计较。” “怎么说人家也怀了大王的骨血,冲着肚子里的孩子,咱们也得让她一点,行了,快去吧。” 明确了王后名分的温珺,显然已经有了六宫之主的气度,家有贤妻才能旺夫啊。 亏得是有了温珺的操持,才能让骆永胜不用操心后宅琐碎,可以全心投入进一个国家起步阶段最忙碌的繁杂工作当中。 除了工作之外,骆永胜还没少往东京城安排密探。 目的当然是为了‘营救’寇凖。 负责这份差事的,也是骆永胜的义子,排行老七的成俊。 “孤计划添设一新衙门,名御前司,负责王室事务,下辖一支不属于军政的额外队伍,专司情报往来和机密职责,权力大但却要行事隐秘,犹如锦衣夜行,便唤之锦衣卫。 成俊,你为人少言寡语,便来做这锦衣卫第一任都指挥使吧。” 锦衣卫的成立是小范围性的,小到除了骆永胜和骆成俊以外,整个大楚眼下甚至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或许严真会隐约察觉到一点,因为骆永胜从他那要走了三百名资格最老、能力心性都最佳的君卫队成员。 这三百人,便是锦衣卫第一批成员。 从离开君卫队进入到锦衣卫的那一刻开始,这天地中便少了三百人。 连严真这位老领导都找不到他们。 而锦衣卫成立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营救此刻被赵恒软禁在东京的寇凖一家。 骆永胜曾经跟寇凖有过约定,一旦赵宋将寇凖罢官,那么白丁之身的寇凖就要来大楚入仕。 不管是出于对寇凖个人能力的推崇,还是寇凖这两个字在整个天下的巨大影响力,一旦把寇凖争取过来,那对骆楚政权的裨益,远比打胜仗更厉害。 “得一个寇凖,胜百万雄师。” 话稍微有些夸张,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又稍微有些谦虚。 若是真能把寇凖整来当官,那么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天下很多地方都可以传檄而定。 连寇凖都降楚了,说明大楚替代赵宋已是天道使然、大势所趋。 寇老西一来,二杨就会降,河北这个抗辽的前线战场是寇凖一手打造出来的,威虏、宁边两军很多主将都是寇凖提拔的,这都可以策反劝降。 陕西是寇凖老家,凤翔军和汉中也就能轻易策反,只说这两省,一个寇凖的份量是不是就已经超过了百万大军。 何况还有那么多看不见摸不着,却实打实极其重要的隐性好处。 如此重要的任务成俊当然不敢掉以轻心,每有进展变故,他都要亲自向骆永胜汇报。 “父王,眼下东京城外松内紧,我们的人手即使已经撒进城中,也没有任何可以与寇府接触的机会,还在等待。” “等待?” 骆永胜叹了口气,说道:“东边,伪宋刚刚在富春地界取得了一场大捷,击溃了林远军几万大军,不出意外,最迟到明年中,林闽政权就会覆亡。 而西南的刘世通也顶不住多久,咱们大楚不能坐看伪宋平定天下,最后集全国之力来击我三省之地。你们必须要快、要抓紧时间。” “那,就只能强冲了。” 骆成俊小心请示道:“强冲入寇府接上寇凖一家不难,如何出城便成了大问题,如果事不成,反害寇凖丧命于伪宋之手,儿恐坏了父王大计。” 此刻东京云集了几十万大军,想从几十万大军的包围中抢人出城,那不纯纯属于天方夜谭。 这其中的困难骆永胜也知道,故而没有责怪,蹙眉深思。 许久后,计上心头有了主意。 “孤来替你们制造机会,将驻守东京的赵宋大军调离,届时剩下的事,便要交给你了。” 骆成俊当场领命,抱拳应声:“请父王放心,儿臣这就乔装打扮,潜进那东京城,一旦机会恰当,儿臣就是死,也要把寇太师保出城。” “下去准备吧。” 挥退成俊,骆永胜便着人将骆永捷、严真唤了过来。 “即刻统带三军,北上襄州。”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解骆永胜此令之意。 “大王这是打算北伐了?” 新兵还没练成,而且时节入冬,天寒地冻粮草运输困难,哪有这个时候兴兵打仗的道理。 “不打仗,但要做出北伐的假像,你们可以叫此为全副武装军事演习。” 骆永胜咧嘴一笑:“演习和演戏一字之差,但目的差不多,孤要演一出行将北伐的戏,把赵宋在东京的军队骗出来。” 两人便都明白,自家头上这位大王,一定又是有了什么坏心思。 当下抱拳领命,正准备离开,又听到骆永胜的声音。 “这次演习的代号和过程中的口令,谓之‘潜龙’。” 潜龙在渊,一飞冲天! 大楚就是那条潜龙,而寇凖,便是骆永胜心心念念能够帮助大楚一飞冲天的助力。 第二百三十章 无路可退的大宋朝 东京还是那个东京,但东京已不再是曾经的东京。 进入了腊月的东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雪下的极大,将整座东京城几乎都包裹了起来。 曾经这般美丽的雪景一定会引起东京城中文人墨客、戏子名伶竞相作词吟诵,但景德五年的东京,这个冬季显得无比肃杀、凄凉。 那些往日里气定神闲、雍容富贵,走起路来都步态从容、稳若泰山的公侯显贵们此刻也多是步履匆忙、神情惊惶,哪怕是路上碰到了相熟的故人也多只是匆匆点首便擦肩而去。 没人再有驻足攀谈、相约摆宴的心情。 大祸临头、大祸临头! 东京的街头巷尾,无数风言在疯狂的传扬着,无一例外说的事,都与南方的骆楚有关。 楚军进驻襄阳,随时都有北跨汉江,二度北伐的迹象。 “听说了吗,那骆永胜又带军杀来了。” “啥,今年初不是才走吗。” “那是朝廷签的合约,就和当初在澶州签的合约一样,割让了荆湖南北两路才愿意撤走的,这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姓骆的明显奔着统一天下而来,区区荆湖南北哪里能满足他的胃口。” “啊,那这次朝廷能守住吗。” “守住?够呛咯,听说这一次,那骆永胜带着足足五十万大军呢,整个汉江以南,兵营扎了七十多里。” “五十万?案滴乖乖!恁般厉害。” “上次区区几万人,就逼得咱们头上那位签城下之盟,这次来了五十万,依我看呐,大宋这次八成是要完了。” “嘘,可不敢乱说,万一让人听到传进官府耳朵里,脑袋都得掉。” “瞧你那怂样,你也不长眼看看,现在搁咱们东京城,你还能看到几个衙门里的差役。” “别说,还真是,人呢?” “我可听说,都被朝廷征召到一起,换身行头充军了。” 诺大的东京城,到处都是议论的百姓,空气中弥漫着近乎凝固的危险味道,连五十万大军这种不着边际的传闻都四处在飞。 而能传出这种消息的,显然是被骆成俊一早安排进东京城中锦衣卫的手笔。 比着更离谱的还有呢。 说什么骆永胜这次北伐而来,请了天兵天将,要不然,怎么可能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归拢出一支如此庞大的军队。 如果骆永胜没这能耐,那驻守湖南的武冈军怎么可能从上到下全数投降。 人哪有本事和天斗? 贺勋是锦衣卫中的一名百户,也是被骆成俊任命在东京的主官,负责的便是将寇凖带出城。 锦衣卫的编制和大楚军队有所不同,这里最低起步便是队官,管十人,往上便是百户、千户。 因为锦衣卫草创,只有三百人,所以千户也就是个虚职。 为了一个寇凖,骆成俊往这东京城就撒进去了足足两个百户。 另一个百户姓陆,叫陆谦。 两人以贺勋为首,全权负责东京城中一切行动,除了想尽办法接近寇家人之外,便是暗地里散布谣言,扰乱东京官民之心,给赵宋添点堵。 这次潜龙行动一开始,两人便借着机会鼓噪起来,买通了城中十几个说书先生,到处鼓吹大楚此次准备北伐之事,把这件事说的有鼻子有眼,继而引起全城热议。 三人尚且成虎,何况百万人都在传。 赵宋朝堂上下,所有人都认定骆永胜这一次,是确实打算北伐,一举灭亡宋朝了。 “骆逆兴兵五十万来犯,如何可挡?” 这个消息差点没把赵恒直接原地送走,六神无主的皇帝问计向同样张皇失措的百官,可却没有的得到任何积极有用的回应。 曹璨到底是武将出身,还算是能稳得住心神,但面对这一次骆永胜如此雄厚的军力,他自己也牙疼。 “哨骑探报,骆楚沿江扎营七十余里,造水寨二十多座,确实像有五十万大军的样子。” 枢密院在这么重要的军机情报上不敢小心,可探了几十遍,都没探出骆楚虚报的迹象。 连营七十里、水寨二十余座,不是五十万大军,何至如这么浪费物力。 见皇帝面色更加苍白,曹璨赶忙出言宽慰道。 “不过陛下勿忧,兵法虚虚实实,何况骆逆此獠素来奸诈狡猾,他此番扎下连营七十里,恰说明其绝不可能有如此雄厚的军力,此为疑兵而。 而且他年初兵不过十万,短短一年,上哪里去征募四十万大军?即使有武冈叛军从逆,加上永顺当地的土司夷族相助,数最多也就三五万,姑且算他强征十万民夫,综算下来,也就不过二十万人。 全带到襄州来,他洪州老营不要了? 据臣所知,在婺源,骆逆义弟,其所谓的辅国上将军骆永捷此刻正带兵三万屯于婺源,说明骆逆此番进驻襄州,最多不过十五万人。” 一番分析做的头头是道,确实可见水平,但曹璨嘴唇子一碰倒是轻巧,听在赵恒耳朵里,还是心里哆嗦。 那可也是十五万啊! “骆逆狼子野心,全然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更无诚信一说,年初退兵,这年尾又来北犯,朕甚恨之啊。” 听到这话,曹璨心中直倒胃口。 诚信?合约? 那玩意是用在国与国之间的吗? 国家与国家之间压根就不存在公义一说。 唯一能信的,只有自己手中的铁和将士流下的血! 自古只有铁血浇灌的王朝,哪有诚信存世的国家。 几千年的历朝历代早都用被屡屡侵略如此这般血淋淋的例子来生动诠释了,怎么自家这位皇帝还信这一套? 你大爷还曾跪地上一口一个忠君报国呢,不一样转头就在陈桥驿黄袍加身? 人家骆永胜是大楚的开国之主,能做开国之君的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枭雄。 唉。 曹璨心里满不是滋味,看着赵恒都不知道该劝什么,好在后者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一次问出了那句话。 “诸卿家,此番,是战是和啊。” 这一次,连王钦若都站了出来。 “陛下,臣,主战!” 第二百三十一章 锦衣卫的行动(上) “陛下,臣,主战!” 当王钦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惊掉了朝元殿多少下巴。 出名的逃跑宰相、求和殿大学士竟然主战? 直到这一刻,百官才悚然惊醒。 原来大宋朝已经踩到了悬崖边,无路可退了! 不战难道继续迁都去长安吗。 这次再去长安,谁来守东京。 东京若是守不住,那么关东沃野几千里,都将归属骆楚。 赵宋江山社稷将被困死在陕西三关之地,都不用打,饿都饿死了。 一念及此,无数人不免心中更加悲哀。 堪堪建国才四十多年啊,大宋朝,就被逼到了这般地步吗。 天杀的骆逆妖孽! 王钦若的主战超出了百官的预料,同样超出了赵恒的预料,他本意还是想西狩或者先去徐州的,等大军云集长江堵住骆楚东进路线后,他再去升州。 万没想到,王钦若竟然主战? “陛下,此番战,不打不行了。” 王钦若重重叹了口气,心思重重。 辽国南侵,朝廷还可以迁都升州,衣冠南渡,维系半壁江山。 但此时却是骆楚北征,朝廷能往哪里跑? 总不能跑到契丹人、党项人的地盘吧。 无路可逃的时候,狗还知道跳墙呢。 兔子急了也咬人,大宋恰如兔子般温顺柔弱,但现在急了眼,也得咬骆楚一口。 “臣等亦主战。” 百官都请命道。 这般景象还真是大宋上下生平首次出现,赵恒无话可说,却也觉得胸中万丈豪情。 “好、好、好!既然卿等皆如此,朕自当与卿等同心,那就让咱们君臣勠力同心,和那骆楚大战一场!曹璨!” 正自发懵的曹璨忙站出来应了声在。 “卿为三司使,此番保国之战,朕皆付之卿手了,望卿不负朕心、不负举国之望。”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死战!” 曹璨坚定语气,应了下来。 大厦将倾,虽然他未必有能耐挽狂澜于既倒,但身为武将,血战沙场、马革裹尸,也算是最好的归宿了。 打赢了最好,打输了无非就是一死而已。 死就死吧。 曹璨心里发了狠,可若是他知道退朝之后百官的真实想法,恐怕会当场呕血身亡。 因为下朝之后,王钦若便把丁谓邀请到了自己府上,说了这么一句话。 “速派可靠之人,将吾一封书信递呈楚王。” 后者顿时瞪大了眼。 “王相,您这是” “呵呵,谓之是想说某叛国投敌吧。” 王钦若倒是不嫌丢人,自己主动开了口言道:“没错,大宋社稷之倾颓已非人力可救,王某是宋臣,确可以死报国而无怨,但即使我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王家几百口亲族着想,他们不是朝廷官员,不该同死。” 这话一出丁谓心里顿时跟明镜一般。 好个王钦若,这是连为自己寻的借口都找好了,看来是铁了心要当投降派。 不过这丁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寇凖一手提拔起来的,早前没少跟在寇凖屁股后面和王钦若党争,而自打寇凖一致仕,他就立马转换门庭亲近王钦若。 从叛国投敌这么大一件事,王钦若都敢向丁谓说,便可见在之前的时间里,丁谓已经把王钦若舔的相当舒适,引其为心腹了。 如此首鼠两端之人,能有几分骨气贞洁。 王钦若想要投降,可谓是正中丁谓下怀,他索性也不在装蒜,当即点头。 “那下官马上就差人去办。” 两人都决口不在言堂上一力主战的事,因为他俩都是聪明人。 为什么要主战? 当然是为了将来留下一个好名声了。 未战就言降,史书会留笔的,谁说投降,谁的名声可就臭了。 先主战,若是打不赢了,那就带着史官一起投降。 若是史官不愿意降,那就弄死史官在投降。 这样一来,等到了新朝做了新朝的官,那史书也会说他们是‘良臣择主而事’。 宋史这里,他们都是有骨气的主战派。 楚史这边,他们也是发现无力回天之后,为了少造杀戮,不使苍生百姓遭受兵戈之苦,只好顺应民心的反战之人。 仙女照镜子,里外都美的很。 所以,看似朝堂之上百官齐齐请战,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情,有多少是假意,那就见仁见智了。 但有一人绝对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 曹璨! 在膺受皇命之后,曹璨便开始升衙办公,调动三军。 东京城里外现在连禁军带强征入伍的杂牌兵,归了包堆有近四十万,甭管战斗力如何,数量上那绝对是充满了压迫感。 更何况东京城几十个官仓,屯着数千万石的粮草,四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十年也吃不完。 甭管是持久战还是直接大规模的军团战,曹璨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于是,抱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曹太尉,学着寇凖的老实人战法,也在汉江以北扎下了深营大寨,将近四十万大军,可谓是实打实的真扎营七十里! 一副跟骆永胜死磕的势头。 “这姓曹的,老子跟他有仇?” 襄阳中军府,骆永胜裹着一件虎皮大氅,守着火炉子暖手,听到哨骑的探报,笑骂起来。 “一个东京城,从一品三公到九品的皂书,都向孤写了纳降信,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来跟孤摆明车马,对垒阵前?” 随军的武将很多,闻言都应和着嘲笑起曹璨的不自量力。 “怎么着,就他还想学寇凖,赢孤一招?” 骆永胜讥笑着摇头:“真是不自量力,连孤此番的真实用意都摸不透,就敢统大军四十万来御,也不想想,谁会在三九寒冬发起几十万规模的大战役,刀枪剑戟可都是铁家伙,但凡碰到点露水就会上冻结冰,怎么用?” 荆湖这地带,空气中的含水量可不低,刀枪不放好,一夜睡醒保准结冰。 因此古代行军作战,大多选择春收和秋收后。 一来是粮食充备,二来也是赶个不冷不热的好天气。 举凡到了三伏或者三九天,往往就是收兵的时节。 酷暑不能打仗,因为盔甲太厚,寒冬不能打仗,也是因为盔甲太厚。 别看骆永胜现在裹着虎皮大氅围着火炉子取暖,你要让他披上四十多斤的甲胄在营里面巡营走一圈,绝对满身大汗。 而那个时候一旦卸甲,就很容易生病。 古代有一种极其容易导致士兵大面积死伤的病,叫做卸甲风。 一旦患了这个病,虽然未必会即刻致死,但也往往使肌肉僵死,加上发烧引起的头痛脑热,人就会变的痴痴傻傻且丧失作战、行军能力。 用现代术语来说,寒冷导致的这种卸甲风,容易引起腰背肌筋膜炎。 因此,汉江几十座水寨里除了站岗的哨卫之外,压根就没人巡营。 兵都待在营寨里呢,连甲都没穿。 若是曹璨的宋军可以天降神兵,须臾之间渡过三四里宽的汉江杀入楚军营寨,那骆永胜就得骑马跑路。 三四里的海面,划船渡江,怎么也得一刻钟吧? 那时候楚军早回到战斗岗位了。 大家都在笑话曹璨,只有朱克甫还保持着一个将军的谨慎。 “曹璨虽无智,然其也是将门之后,行事稳重,大王莫要小视才是。” “克甫放心,孤不会轻敌的。” 骆永胜微微一笑:“再说了,孤来,也不是为了和他打仗。” 众人一愣。 带着十几万大军从南昌跑到襄阳来。 竟然说不是为了打仗? 那,图个什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 锦衣卫的行动(中) 入了深夜的东京城很静,静的有些反常,静的更有些吓人。 西大街的寇府,一间屋子悄然掌起了灯。 似大海中一座灯塔,显得如此醒目。 寇凖又一次失眠了。 这已是他最近的常态,自打骆永胜统兵进驻襄州之后,寇凖就再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因为内心的煎熬。 他在想,如果骆永胜真的有朝一日打进东京城,那他真的要应约入仕骆楚吗。 一面是理智告诉他,为了寇随、寇仲和一家人的未来,亦或者不虚伪直接点为了自己的余生还能活得有点价值,入仕大楚显然是正确的事。 另一面则是情感,同赵宋的情感,同赵二与赵恒几十年的情感,以及和传统儒学之礼的情感都在劝阻寇凖,不能做二臣。 心灵的煎熬使得寇凖常常失眠,而每一次失眠他都会走进书房,与家中那上千本的藏书作伴。 或许这个时候,只有书籍可以抚慰寇凖的心灵,使其得以暂时性的忘却烦恼。 可他却忘了,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或许寇凖也知道,但他还是选择了逃避,似乎只要自己忘记掉烦恼,需要自己做出抉择的那一天便永远不会到来。 而这一天,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来到。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敲响,寇凖下意识道了句进来。 心里想的,应是自己府上的下人。 每次自己失眠来到书房掌灯看书,家中的下人都会来,给自己准备茶水糕点,顺道问及所需。 可寇凖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一句问。 抬起首,发现进到屋内者不是自己府中的下人,而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一身的黑衣。 寇凖惊心,随手抽出身后壁挂墙上的宝剑,低喝一句。 “谁!” 刺客? 黑衣男子面对寇凖的剑锋丝毫不慌,反拱手作揖,深施一礼。 “在下乃楚王义子骆成俊,特来此待父王看望寇太师。” 果然,是骆永胜的人。 刚才拔剑的一瞬间,寇凖就大致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刺客的可能性很低,因为赵恒不会派人来暗杀自己,骆永胜也不会。 不是刺客,那深夜偷摸来见自己的,也就只能是骆楚的人可能性最大。 将剑还鞘,寇凖肃起了脸。 “你是怎么进来的。” “后院翻墙进来。” “看望?你们大楚就是这般拜访之礼吗。” 骆成俊也不恼,反致歉意:“事急从权,有失礼之处,还望太师海涵。” “所来何意。” 这问题出寇凖之嘴有些多余,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父王说,东京时下全城混乱,恐有不法之徒趁乱逞凶,特命在下前来暗中保护太师,另请太师出仕大楚。”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躲无可躲的寇凖长叹一声,有些颓然的坐下来挥手。 “你走吧,容寇某再考虑些日子。” “在下可以给太师时间,但天下大势不会给生灵时间。” 骆成俊进了一步,将一封骆永胜的亲笔信放到了寇凖案前,劝言道。 “时今天下处处战火,生灵涂炭、黎民倒悬,乱世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父王说,他是在央求太师您出仕,只有您出仕大楚,这天下才能定。 这一年,苏浙的百姓都在逃难南昌,江南鱼米福地尚且因兵戈而破碎,况蜀地、陕边乎? 太师您在府上可以稳如泰山,可曾想过东京城外,多少百姓正因骨肉离散而终日哀嚎。 父王不想打仗了,他说,您出仕,则天下传檄可定。 改朝换代,国家的元气不伤,则蛮夷无机可乘,开国定鼎十年生养,便可恢复元气,重整河山。 到那时那日,光复祖宗故地亦有气力。 为民、为国、为天下大家,您都该早做决断了。” 对于骆永胜写的信,寇凖没有看,他也不需要看。 因为他知道内容是什么。 无非就是民族大义、国家大义那一套。 这种大道理寇凖需要骆永胜来教吗,他心里什么都懂。 当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能让寇凖犹豫难决的,只有自己的良心。 “时下东京,内外皆紧,寇某更是被陛下软禁,汝等想保我出城,怕也是难如登天吧。” 这个问题让骆成俊精神为之一振,忙言计划。 “太师勿复忧心,此事在下早有应对之策,不瞒太师,此时东京城中,在下已暗蓄人手两百,只要太师愿意出仕,则这二百人便依令行事。 计划共分三步,第一步,有一百人散于城中腹地各处,只待在下一声令下,定好时辰,他们便纵火烧城,大呼楚军入城,制造混乱。 第二步,乱起,埋伏城门就近的人手冲关夺门。 最后,由在下带一队人,保着太师您和夫人、两位公子火速出城。咱们这边一出城,联系到父王,父王就会大张旗鼓,做出渡江决战的声势,引走宋廷全部精力,同时父王会暗派小股精锐来接应咱们。 只要到了楚地,此事就成了。” “说的都简单。”寇凖直言讥讽:“两百人,就想夺门出城,姑且我算你纵火事成,卫戍宫禁的执金吾卫和五城巡防司被调动,负责夺门的人又能坚持几时,当朝廷没有轻骑追击吗。” “这些就不劳太师忧心了,在下既然敢言,就有把握。” 这一刻骆成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自怀中掏出又一封书信,轻轻推到寇凖面前。 落款吸引了寇凖的目光。 王钦若! “太师可知,此时东京城中有多少官员向父王写了纳降信。” 寇凖哆嗦着手拿起这封信,手忙脚乱的拆开来看,看到无数熟悉的官员附名,更是怒不可遏。 “王钦若、丁谓之,这两个混蛋、小人、逆贼!” 仗还没打就和骆楚暗通款曲、密谋投诚献降,大宋,怎能让这种人窃居高位,柄国宰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寇凖气呼呼的放下心,直视骆成俊,摇头不信。 “寇某不信百官皆降,更何况,楚宋制统有天壤之别,他们可能会降闽越,都断不会降楚。” 大楚的政策是什么。 是均田地、打豪绅。 这样的政策,大宋的士大夫集团能接受? 早前就说过,寇凖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骆永胜凭什么夺天下,能拿出什么来和全天下的士大夫阶级妥协。 所以在这个时候,这封纳降信,寇凖只当是假的。 没道理投降骆楚啊。 “寇太师,您觉得是特权、田产重要,还是命重要呢。” 成俊反问,将了寇凖一军:“赵宋的官,若都是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仁人志士,那当年就不会合谋起来逼您退步,签署澶州之盟了。 就不会仗还没打,就为了迁都成都还是迁都南京而大打出手了。 赵宋优待士族四十多年,早就让他们的腐败深植到了骨子里,享受了几十年的富贵温柔,什么英雄气概、骨气竹节都化作了泡影,活着,才是他们现在唯一的诉求。 人心才是常理,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般,不惧斧钺、谈笑生死。” 是了,骆永胜压根就不打算和赵宋的士大夫集团妥协。 因为他也不需要妥协,需要妥协的,是士大夫集团! 这很难理解吗? 士大夫集团,这名头听着真唬人、真有压迫感。 但实际上,不还是由一群人组成的利益团体吗。 是人组成的,他就不是真老虎,而是纸老虎。 若是骆楚不妥协,那他们就得妥协。 不妥协就会死。 怕死嘛,不丢人。 尤其是赵家的君臣,这怕死都随根。 先有赵二驴车逃命,再有赵桓跪行金营,拱手送出自己的妻妾、姐妹、女儿任由女真凌辱。 大宋百官,硬生生拿自己的妻女凑出了一支上万人的慰安妇大军。 这种王朝,不亡都没有天理! 上至君王、下至百官,全是卖国贼啊。 何其可笑。 澶州之耻虽远不及靖康耻,但三岁看长、七岁看老。 从赵恒带着百官抢着签合约那一天开始,寇凖就看的通透。 士大夫集团连异族都能降,投降同是汉人的骆永胜。 似乎,也就没什么可耻了。 连带着,他们的妥协也就变得合乎情理、理所当然。 百官的纳降信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寇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命运的抉择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赵宋这个国家的命运已做出了祂的选择。 大宋气数已尽,改朝换代此正当时矣。 闭上眼,寇凖沉默了许久。 幽幽叹息,惨笑一声。 “太祖,天道有轮回啊!” 第二百三十三章 锦衣卫的行动(下) “楚军入城啦!” 深夜里的这一嗓子,差点就惊掉了赵恒的魂。 才刚刚睡下没多久的赵恒被一阵脚步声惊醒,抬起眼皮,除了张耆,还有谁敢夜闯宫禁。 “何事啊。” “城中多处失火,乱民四起,大呼楚军进城。” 赵恒被惊的坐起身,甚至顾不上穿鞋就下了榻,好在寝宫烧着地暖,不然非得把皇帝冻出个好歹来。 “官家勿忧,此间断不可能真的是楚军入城,想必应是早前潜入城中的暗子所为,料想不过区区几百人。” 张耆怕赵恒真吓出个好歹,赶忙出言宽慰:“臣已经调五城巡检司去扑火,只是火势一时有些大,加上城中流言风传,臣以为,此时应着执金吾卫安民,抓捕乱党。” “好好好,就依你说的办。” 赵恒没有决策,便应了张耆的请,恰此刻又有一小宦官来报。 “禀陛下,王相求见。” “王卿来了,快请。” 听到王钦若也来了,赵恒便觉心里更加踏实,命小宦官去请,自己也得以安下心神,穿衣及履。 只有张耆微不可查皱了下眉头。 “官家,今日坐宫的应该是吕相吧,城中生乱,怎么不见吕相来报。” 坐宫的吕蒙正不来汇报,反而是待家里安歇的王钦若在第一时间赶到,有点不对劲。 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张耆说不上来。 “对啊,吕相呢。” 赵恒也觉得诧异,唤来宦官询问。 “今日酉时下值,王相和吕相换了班,今日是王相坐宫。” 这平常时分,几名宰辅之间相互换班坐宫,方便处理一些自己府中的私事可谓是正常不过,这般解释赵恒也能够接受,唯独到了张耆耳朵里,咂摸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张耆是什么人,说好听点,他是内侍省掌职,管勾皇城司,不是太监之身,却行大内总管之事,连通进银台司都由他来负责,可谓皇权恩荣之至。 说难听点,他做的就是替皇家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宫闱秘事。 宋史的记载,可以简单用四个字来概括张耆。 “重秘、多智。” 重秘就是说张耆的职务职责,多智,说张耆脑子灵光。 这么一个打小就跟着赵恒见识宫闱之秘的人物,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没接触过。 多疑是必然的。 而现在,张耆就生了疑虑。 “早不换班、晚不换班,偏生今日一换班,城中就失了火、生出乱党。” 本来都已经定住心神的赵恒猛然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张耆。 “汝在怀疑王相?” 这事不能细想,往深了想,赵恒觉得自己心口都疼。 王钦若会投敌? “且看吧。” 张耆不敢言深,只能等着王钦若来见。 后者也没耽搁太久,便在内宦的引领下进了赵恒寝宫,作揖行礼,口呼万岁。 “王卿快坐。” 这个时候赵恒心中也因为张耆的那句话对王钦若生了疑虑,但面上还是克制住不露端倪,招呼着王钦若落座后才开口。 “王相今日不是应在府中休息吗。” 王钦若正打算开口向赵恒汇报城中的事,却没想到后者先问了他,不能怠慢只好如实相告。 “臣明日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故于今日和吕相换了值。” “那真是有劳王卿了。” 浅尝辄止,赵恒很快揭过这个话题,聊及正事。 “朕听说城中生了乱子,既然今日是王相坐宫,那城中之乱眼下如何了。” “陛下勿忧,无非是撮尔乱贼罢了,臣即刻便会同开封府、五城巡检司勘定乱匪。” “元弼说,祸乱闹得很猛,想调皇城司执金吾卫安民,王相以为如何。” 王钦若忙摇头道:“臣以为不妥。” “为何?” “陛下,执金吾卫负责宫廷卫戍之重任,负责陛下之安危,焉可以轻动,若是有不法乱党趁乱偷袭皇城,岂不是惊扰了陛下,城中之乱虽烈,然其也不过是借了火势好大,看着唬人而已。 臣今夜一定替陛下扫靖全城。” 执金吾卫一旦入城剿匪,皇宫的防备就会松懈,皇帝的安全就没法保证。 王钦若这番应答可谓是让赵恒感动不已。 都这个时候了,王钦若心里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这位皇帝的安全啊。 但他哪里知道王钦若的用心。 拦住执金吾卫出皇宫就是骆成俊交代给王钦若的任务。 因为一旦执金吾卫入城平乱,那么到处制造祸端的一百名锦衣卫就很难全身而退,生死不重要,但若是很快被剿灭,就无法牵扯住五成巡检司的防备力量。 无法为寇凖脱逃制造机会。 因此,务必要把执金吾卫留在皇宫中。 王钦若籍护君保君的借口来劝,确实劝动了赵恒,也让后者放下了心中对其生出的疑虑,但却劝不动赵恒身后的张耆。 “东京城能有多少乱党,充其量不过几百人,即使没了执金吾卫,卫戍宫禁的还有御林大汉将军两千人,有内侍省三千多宦官,有宫禁十二司一千多人,守一个丹凤门还守不住吗。 当务之急,就是要尽早平定城中之乱,安稳民心,不然任由乱党这般四处逃窜喊着楚军入城,上百万百姓可就会生出更大的祸乱。” 张耆正面驳斥了王钦若,随后谏言赵恒。 “官家,事不宜迟,尽快着臣调兵平叛吧。” 看看张耆,再看看王钦若。 赵恒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前者这位潜邸老臣。 怎么排资论辈,王钦若还是比不上张耆更值得信任啊。 王钦若不敢再劝,因为他已经察觉到张耆可能是怀疑自己了,生怕再劝反而引火烧身,聪明的赶忙领命,表态。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和元弼齐心协力,尽快平定祸乱,保百姓无恙。” 两人领下差事离开宫禁,张耆下了手令调动皇城司执金吾卫在丹凤门外候阵,自己则拉着王钦若上了同一架马车。 “平叛大事,下官还得多多听取王相的指示。” 果真,这张元弼怀疑自己呢! 拉着自己不让走,王钦若心中就急的厉害。 没办法通风报信了。 现在,城中一百名锦衣卫还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整整一万名大宋禁军中的禁军,王牌中的王牌。 皇城司执金吾卫的围剿! 第二百三十四章 疯狂之夜(上) 火光四起的东京城,无数百姓在四散奔逃。 而在这群百姓中,有那么一小部分虽然一样的惊惶,却显得和周围普通民众格格不入,而且他们个个身强体健,在逃跑的过程中仍然保持着紧密状态,没有被人潮冲散。 显然,这不是一群普通人。 这是大楚刚刚成立的锦衣卫。 陆谦所在的百户,承担下了这次制造混乱的任务。 其所部上下唯一目的,就是尽可能的引领百姓奔逃,同时在混乱中继续纵火,而眼下他们的目标,便是白矾楼。 他们要将这座纳客上万,东京行首的最大游玩场所给烧掉! 为什么要烧白矾楼,前文有写过,白矾楼位于东京城西北处,而寇凖的府邸则是在东京城东部,毗邻皇宫,脱身首选东南方向。 另一个则是因为白矾楼每日都有大量的游客,这群游客中,很大一部分是王公显贵,白矾楼失火出事,五城巡检司首重自然会去抢救,可以迅速引开官府注意。 计划的前半部分进展都十分顺利,陆谦带着人手一路抵达白矾楼,而后便冲入进去,正打算四下放火,一锦衣卫成员就跑了过来。 “百户,有官兵杀到了。” 陆谦还当是五成巡检司的衙役,心中不以为意,挥手道:“人来了就挡住,一群衙役而已,杀之何难?” 这一路纵火走来,又不是没和衙役交过手,那战斗力在他们这群君卫队老兵眼里简直跟江南妹子一样,别的不敢吹,他们一百人能打一万。 因为杀死一个,吓跑十个。 可队员的回答却让陆谦大吃一惊。 “来的不是衙役,看着甲,像是禁军。” 东京城里还有禁军? 王钦若不是说都调走了吗。 猛然间陆谦脑子轰的一声炸响。 还有一支,皇城司执金吾卫! 赵宋这是将把守皇宫,守老家的唯一一支作战单位都给拉出来了啊。 “有多少人?” 这时候陆谦也紧张起来。 “影绰绰的数不清楚,最少也得几千人。” 一百打几千? 要按照刚才陆谦的心气,这个比例还没到一百呢,但现在陆谦哪里还有心思玩笑,一听说几千人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天灵。 这哪里能打的赢。 “百户,咱们撤吧。” 队员提了个建议:“这东京西城到处都是牌楼小巷,咱们打散之后,借着夜色也方便隐匿,兄弟们起码能活下来一半。” 有心想走,陆谦也觉得撤退分散是个好主意,脚都抬了起来又落下。 摇头。 “咱们一撤,那赵宋的注意力就会分散,加强各处的把控,行动就会失败。所以,咱们不仅不能撤,还得在这白矾楼把声势造足,让他们以为,城中所有的乱匪此刻都在白矾楼中!” “那要如何做。” “这白矾楼中还有数千游客,其中必有权贵之子,咱们先以此为质与这伙禁军对峙拖延时间,拖到他们受不了再说。” 计划定下说干就干,整个百户一百名锦衣卫涌入白矾楼,将正门堵死,而后各自手持利刃,恫吓住还没来得及逃窜的上千名游客,将他们个个捆缚起来严加看管。 “你们中,可有家世显赫者,如有,可以金钱赎命。” 一千多号人面面相觑,然后便有十几个纨绔子弟抢着开口。 “吾乃太尉之子。” “吾父乃当朝宰辅。” “吾乃赵氏宗亲,当今陛下乃我叔父。” 竞相开口,个个出身名门,显赫至极,甚至还有几个更是老赵家的龙种。 继这十几人之后,更多人也纷纷开口,当然,后面的就保不准是有杜撰成分,或是商人充数。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千多人中的含金量倒是挺足,让陆谦非常满意。 “可都带着下人吗?” 这下可把众人问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白矾楼是什么所在。 他们来这图的就是一买春嫖宿的乐趣,谁闲的没事带家中下人来啊,难不成帮着在旁边助威? 倒也有几个不嫌害臊的,还真带了家丁护院,哆里哆嗦举手应了一声。 陆谦在这群家丁中随手点了一人。 “你去官府,就说老子要白银一百万两、黄金十万两,钱一到,老子就放人。” 这家丁如蒙大赦,忙撒腿逃跑,结果到了大门口发现正门已被堵死,不免面带苦色。 “搭梯子跳出去。” 说着容易,这白矾楼的门墙高有近两丈,跳下还不得摔断腿。 家丁有点犹豫,陆谦可没工夫等他鼓足勇气,直接一刀把脑袋削飞。 拎着鲜血淋漓的砍刀,陆谦又点出一名家丁。 这次出来的显然很有勇气,都不用陆谦交代,就奔着墙头跑。 这边锦衣卫还没等搭好梯子呢,只见这名家丁如飞檐走壁般,噔噔两步就一路跑上墙头,翻身跃出。 留下墙边孤零零的梯子好似一个废物。 陆谦眼都直了。 “这难道就是古人传说的江湖轻功?” 两丈高呢,不用梯子几步就翻了出去,这也太生猛了吧。 “狗急了还能跳墙呢。” “哈哈哈哈。” 锦衣卫们哈哈大笑,笑声中,丝毫没有对接下来事态发展的恐惧。 当大门被堵死的那一刻他们就已是心中有数。 陆谦,不打算活着离开了。 话说此时的白矾楼外,张耆和王钦若带着大军扑来,听闻乱党入了白矾楼顿时大喜。 “杨将军,速速带人包围白矾楼,而后冲杀进去,不使乱党一人脱逃。” 姓杨的将军不算有名,叫杨延训。 后世他会有一个名号,杨三郎。 现在正在江北大营的杨延昭就是他的六弟。 老令公杨业带着杨家大郎战死河北之后,他们兄弟几个都承了父荫做了殿直,就相当于宫廷仪仗队的官,负责宫禁。 杨家七子中,除了六郎杨延昭是真有本事在河北戍边当将军,其他几位也就是个中庸之才,留在东京享清福。 万没想到,因为一个骆永胜,朝廷损兵折将严重,他们杨家素来忠义扬名,也因此各自官升三级。 这杨延训也就从一个殿直高升成了执金吾卫将军。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身份之外,杨延训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或者说差事。 他降楚了! 天波杨府或许没有演义中说的满门忠烈,但也不至于是一群未战先乞降的怂包软蛋,骆成俊再说服寇凖之后,就以寇凖的名义暗中联系了杨家。 “杨家扛旗之人乃六郎杨延昭,而杨延昭又是寇太师旧将,当年河北抗辽,太师与我家楚王之约六郎也应了下来,现在连寇太师都出仕我大楚,杨家何必愚忠赵宋,而与天下为敌?” 老令公夫人折氏,也就是演义中赫赫有名的佘赛花就唤过一群儿子商量起来。 是尽忠朝廷,还是从寇凖一道,转仕大楚? 几个儿子当即就表了态。 “降楚!” “大宋重文又不重武,对咱家没多少恩德,更何况当年父亲战死,潘美有极大过错,结果呢,不过只是降职三级,后脚更是把潘美旌表宗庙,以其为功勋重臣。 父亲的命就这般轻贱吗,潘家、曹家世代都是武勋重臣,倒是咱们杨家为了朝廷血战无数,最后还不是被说弃就弃,一碗水端不平,儿子们心里都不服。” 折氏是个妇人,虽然出身军伍世家,自幼习练兵马,但到底不是演义中那个统帅三军的佘太君。 老夫人当家操持的也都是小事,现在面临的可是事关全家老小性命的大事,她也只能遂了几个孩子的心愿。 既然都打算降,那就降吧。 于是一夜之间,杨家转换门庭,成了楚将。 这也没什么丢人的。 老令公杨业早年仕于北汉,后不也转投赵宋了吗。 但这依然不妨碍杨业血战契丹,至死不降。 说到底,只要是汉人之间的政权轮转,那就没什么无法接受的。 可张耆哪里知道此刻的杨延训或者说杨家已经降了楚,他还等着杨延训带人把乱党剿灭呢。 杨延训领了命,也确实包围了白矾楼,但是当那个翻墙的家丁一出来,马上就下令全军按兵不动。 他知道骆成俊的计划,那就是拖时间,现在正好是个借口。 按说杨延训都降楚了,那他直接下令打开城门,骆成俊不就可以直接带着寇凖逃出去,何必还废这力气。 要这么简单,骆成俊还不如直接让杨延训带兵杀入丹凤门,把赵恒砍了呢。 虽说杨延训确实是执金吾卫指挥使这不假,关键是执金吾卫他指挥不动啊。 张耆才是皇城司的老大。 是张耆下令他带兵包围白矾楼他才能带兵包围,要没有张耆的令,他一个都指挥不动。 虽然他不能放骆成俊等人离开,但现在却有借口配合骆成俊的计划,拖时间。 “杨将军为何迟迟不攻?” 张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打杀声,坐不住只好亲临一线,冲着杨延训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 后者被骂也不敢恼,装模作样的惶恐道。 “非是末将无能,实在是乱党挟持了白矾楼内上千百姓,内中更有各府公子,甚至还有几位王爷,末将不敢贸然冲杀,恐害了几位王爷的性命啊。” “那你为何不速速报于本官。” 张耆更恼,这么大的事他到现在才知道,这不是耽误时间吗。 对这般质问杨延训随口就敷衍了过去。 “末将也是刚刚知道,先派人去报了宗人府,这不还没来得及报您您就到了。” 此刻就站在张耆身后的王钦若挑了下眉头,暗中打量了一眼杨延训,恰与后者四目交错。 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闹了半天,大家同朝为臣啊。 三人之中,就张耆一个‘外人’。 唉,要是张耆也降了楚该多好,大家伙合计一下直接冲入皇宫,把赵恒抓起来献给骆永胜,天下连仗都不用打了。 “哎呀,既然几位王爷都做了人质,那现在可不敢肆意冲入,万一伤了几位王爷,咱们可吃罪不起。” 确定了杨延训的身份后,王钦若赶忙站出来附和道:“还是报给陛下决断吧。” 看看王钦若,再看看杨延训,张耆心头笼上了一层阴霾。 这两人怎么都感觉怪怪的呢? 总不能,大宋满朝都是楚臣吧! 今日这场大火和骚乱,一定是骆楚做的,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下来、 越想心里越笃定的张耆咬了牙,他虽然不知道骆楚今日行径目的何在,可料想绝对不只是为了放把火,更不是为了给赵恒心中添堵。 必有所图、必有所图。 那么白矾楼楚贼的行径就很好解释了,那就是拖延时间。 “不等陛下下令了,立刻,冲杀进去!” 张耆咬牙发狠,吓得王钦若、杨延训两人都同呼不可。 “内中可是有几位王爷呢,若是有了死伤,我等为人臣者,可是万万吃罪不起。” “江山都快亡了,还哪里来的王爷!” 只听张耆一声爆喝,血灌瞳仁。 “杨延训,你现在立刻带兵给我冲进去,斩尽乱党!” 被点了将的杨延训没了辙,只好小心翼翼的看向王钦若。 三人这里,王钦若的官最大,只有王钦若有资格拦住张耆。 而王钦若也心中明白,当即开口。 “张耆,你好大的胆子啊你,我大宋如日中天,陛下圣光灼照,你竟然敢非议江山兴亡,你、你简直是图谋不轨。” 王钦若哆嗦着手指指向张耆,喝骂道:“举凡几位王爷有定点好歹,本相、本相一定在陛下那里参” 话还没有说完,一点寒芒掠过。 王钦若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已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拿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湿湿的、热热的。 再看张耆,只见其手中赫然攥着一把剑。 剑锋处,点点血珠滚落,通体依旧锃亮。 刃不染血,好一口宝剑。 一旁的杨延训傻眼了。 数名执金吾卫副将也傻了眼。 自家老大哥张耆竟然一剑杀了当朝宰相王钦若! 祖宗不杀文官。 连皇帝都没敢做的事,张耆不仅做了,而且做的毫不犹豫。 这可是宰相啊。 说杀就杀了? 原来即使官至极品也和普通百姓一样,在刀锋面前,宛如待宰之牲畜。 张耆收起了剑,偏首看向杨延训。 就这一眼,把后者吓得亡魂尽冒。 当即一抱拳。 “末将这就去,定将一众乱党斩杀殆尽。” 快走,再不走小命不保。 这张耆,疯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疯狂之夜(中) 这张耆一发疯,杨延训可就彻底没了办法。 他是真不敢抗命。 虽然眼下的杨延训或者说整个杨家已经降了楚,但是赵宋不知道啊,所以杨家和这东京城中暗地里同样降楚的百官一样是安全的。 只等王师一到他们就开城献降,妥妥的新朝勋贵。 可是现在当着张耆的面,杨延训胆敢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别说新朝勋贵,所谓的天波杨府,上下几十口人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张耆做的出来。 他连王钦若都敢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 一个濒临疯狂的法外狂徒。 杨延训不敢拿自己一大家子的命来冒险,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狠下心,带着兵冲进白矾楼,甚至是亲自坐镇一线捕杀白矾楼中的锦衣卫。 有点挥泪杀同志的悲怆感,不过想想已经死去的王钦若。 后者将来在楚史中算不算是英勇就义? 当宋军开始架起破门槌撞门的那一刻开始,陆谦就知道了城外宋军的打算,没说太多,挥挥手,麾下锦衣卫便将一千多名人质中的赵宋王爷、权贵公子尽数杀了个干净。 而那些普通的游玩者,陆谦反而是没有伤害。 “再造杀戮已无意义,兄弟们,准备殉国吧。” 他这位百户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为骆成俊争取了足足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不长,但却是陆谦所能做到的一切。 剩下的,无非是一死。 整个百户一百名锦衣卫都没有什么神情上的波动,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怕? 或许会有点,但没人会表露出来。 他们是谁,是君卫队出来的。 出身的荣耀给与了他们不会畏惧死亡的勇气。 “我们终无法逃避死亡,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让我们坦然的敞开怀抱,去拥抱它。” 这句话还是骆永胜在七八年前刚开始筹建班底时说的话,这句话,他们记到了现在。 白矾楼内爆发了战斗,而在位于东京城东南位置的通津门一样爆发了一场战斗。 按说骆成俊带着寇凖东逃,应该沿着东大街走朝阳门出城,但是朝阳门是东正大门,有重兵把守,即使城中乱作一团,这里也有几百名城门卫,须臾之间很难夺门脱身。 于是骆成俊就将目标选定在通津门。 通津门是水门! 汴河便是走通津门入城,横着将东京一分为二,这里有陆门一道、水门一道,防备并不严谨,是突破的绝好选择。 为了更快的脱身出城,骆成俊甚至没有选择走陆门,而是只有十几人看管的水门。 “最快速度解决战斗,保着俊公子和寇太师出城。” 当得知执金吾卫出动开赴城西白矾楼时,不管是骆成俊还是贺勋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陆谦吸引住了赵宋的注意力,他此刻正在白矾楼,为着他们争取时间。 即使这个代价,是整整一百条人命。 顾不得此刻有太多感伤,贺勋背着众人擦了一下眼角,便抓紧安排人手护送骆成俊和寇凖一家乘小舟离开。 “贺百户不一起走?” 骆成俊上船前拉住贺勋,诧异不止。 这里是通津水门,遍处是舟船,足够贺勋和他麾下一个百户锦衣卫离开的。 贺勋将骆成俊拉到一遍,小声道。 “俊公子,寇太师一家老小都在,乘舟离开上了岸,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而且我们又没有备下马匹,仅有这段时间王钦若给暗中归拢的十几匹藏在城外密林。若是咱们一道走,宋军衔尾追杀,寇太师有家眷牵绊,恐会生放弃之意。 而今唯一之计,就是末将带着人死守住这狭隘的水门,多挡一时你们就可以多跑数里,只要您和寇太师一家能跑到荆湖地界,宋军就不敢贸然追击。” 骆成俊顿时语塞,他听出了贺勋的意思。 这是主动请缨留下断后了。 “一旦寇太师归我大楚,伪宋各省传檄而定,天下之乱须臾可平,会少死几百万乃至上千万人,这个道理您与末将都懂,所以,我辈生死不足挂齿矣。” 只要活寇凖,不要死太师。 见骆成俊还在犹豫,贺勋反倒是急了眼。 “俊公子您快走吧,末将带着兄弟们留下来断后,你们迅速离开此地。” “不行!” 骆成俊咬碎牙关,出言拒绝道:“你们是我从严总政那里要来的,三百人,就三百人啊,现在老陆已经带着人困守白矾楼,已是凶多吉少必死之局,我不能在眼睁睁看着你和兄弟们送死了,要死,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这位小兄弟说的对。” 正当贺勋跺脚急眼的当口,寇凖走了过来拉住骆成俊。 这一刻,寇凖的面色反而平静下来,不再有前些日子那般的优柔寡断。 “我们要走,必须要走,老夫要活着到南昌,只有老夫活着到南昌,他们的牺牲才是值得的,他们为了我寇某而死,不是因为他们多敬重老夫,而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心存爱国忧民之心,抱有拯救苍生于水火之理想。 就冲这一点,老夫要活着,要实现他们的理想,早日平定这天下。” 一旁的贺勋附和着看向骆成俊。 “俊公子请走吧,末将一定会拼尽全力为你们争取时间。” “老贺。”骆成俊哆嗦着嘴唇,最后郑重的向贺勋见了一记军礼,如此道“你放心吧,如果你死后宋军再追上来,我定会相随,我就是死,也一定保着太师入襄阳大营。” “别了,俊公子。” 贺勋总算是满意的笑了出来,回敬了骆成俊一记军礼,最后目送着骆成俊与几名军中精锐好手带着寇凖一家乘舟离开,方才开口道。 “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吗。” 上百名锦衣卫相视而笑,朗声道。 “头,您就放心吧,兄弟们没有怕死的孬种,咱们就是死,也绝对不会给君卫队丢脸抹黑。” “好样的。”贺勋哈哈一笑,微微仰首眨了两下眼睛。 “烧毁所有舟船,横铁索拦住水门,咱们就在这,准备殉国!” 第二百三十六章 疯狂之夜(下) “你说什么?张耆杀了王钦若?” 皇宫大内,一直待在皇宫里等消息的赵恒好消息没等到,反而先等来一个极度可怕的坏消息。 这个消息是丁谓带来的。 说是张耆带兵抓捕乱党,一路追寻至白矾楼,结果乱党以城中王公贵胄为质,索要赎金,张耆不愿意给就下令强行进攻。 王钦若亲身阻拦,反被张耆一剑封喉。 这般消息进了赵恒耳朵里,直把后者炸的头晕目眩。 张耆疯了? “陛下,王相多年来一直柄国辅政,可谓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此番为了保全祖宗血脉不被乱党谋害相劝张耆,反被此獠一剑杀死,臣闻听,心痛如绞啊。” 丁谓叩首,嚎啕大哭泣不成声:“祖宗家法不杀文官,更何况张耆不过区区陛下家奴尔,焉敢擅杀宰相,依臣看,那张耆很可能就是骆楚的内应,此番假借乱党之手为的就是谋害宗亲血脉,断我赵氏之国祚绵延啊!” 谁都知道赵恒没有子嗣承续,连赵恒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老爹真的是篡位,眼下自己遭了报应,所以此前就已经做了决定,那就是还帝位于太祖一脉。 还给谁,当然是要挑一个年轻的,论辈分是自己的弟弟或者子侄,可现在倒好,有几个直接被张耆害死,这下可不就是存的断国祚延续之心? 这张耆,竟然背叛了自己投降骆楚? 怒不可遏的赵恒捂住心口,他与张耆,三十年交情不止,这一刻转化而成的恨意、怒意让赵恒再难坚持住自己已是油尽灯枯的残躯,他那颗早就伤痕累累的心又一次被重重剜了一刀。 鲜血,从赵恒紧咬的牙关中缓缓挤出,顺着下巴处的青须滴滴滚落,掉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惊吓住丁谓。 “陛下、陛下” 丁谓连滚带爬凑到赵恒近前,只听后者缓缓言道。 “朕不信张耆、召、曹、曹璨” 话都还没有说完,赵恒便身子一歪,整个人晕厥到宽大的龙椅之上。 丁谓瞪大了眼,失声良久。 “传太医!!!!” 这一刻,正在白矾楼外的张耆只觉心脏猛然一痛,下意识的看向皇宫方向。 皇帝出事了! 无法解释,但张耆可以确定,赵恒一定是出事了! 他和赵恒乃是总角之交,用俗话说就是打小光屁股并肩长大,撒尿和泥的交情,他陪着赵恒的日子,远远比双方父母陪伴的时间都长。 无论赵恒是在皇宫还是长大了在外开府,哪怕是被赵二软禁的那几年,他都陪着赵恒,须臾没有离开过。 而这份交情,也让赵恒给了他丰厚的回报。 内侍省掌职、管勾皇城司。 这相当于明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东西内三厂厂督、锦衣卫都指挥使外加一个清朝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 人臣这一块,他虽然不是宰相,但也算是到了顶。 皇宫几乎就是他的家,他想进就进,想住就住,没有一个外臣敢弹劾他,只要赵恒在位,没人敢弹劾张耆。 也是因为这份交情,当心脏剧痛的那一刻,张耆才会下意识看向皇宫。 “掌职,您怎么了。” 杨延训刚刚取得一场惨烈的小胜,顺利完成张耆交代给他的任务,斩尽了作乱的陆谦及下一百名乱党,正打算向张耆复命,结果却发现后者此刻面色苍白,斗大的汗珠顺着脸不停滚落,像是有那大病一样,不由吓了一跳。 “回宫、立刻回宫。” 张耆想要上马,但晕晕乎乎的怎么都上不去,一旁一个近侍心腹眼明心亮,忙跑过来跪趴到地上,两个亲卫扶着张耆踩背上马。 “回宫。” 上了马的张耆还在念叨着这两个字,耳畔便是近乎疯狂的马蹄声炸响。 来人是一名宦官,一个专司时逢赵恒近前的宦官,也算是张耆的义子。 “义父、义父!” 小宦官来到近前,甚至来不及等马停,整个人就已经翻身滚了下来,摔的脸青鼻肿,满嘴鲜血。 此刻却也浑然不觉疼痛,只是口中哀乎。 “义父,官家、官家他,驾崩了!” ?????? !!!!!! 刚刚经历完一场战斗的执金吾卫傻了眼,而杨延训只觉得脑子轰隆一声,炸的整个人差点从马上摔下。 赵恒死了? 赵恒死了! 杨延训回头看向白矾楼,那里躺着一百具大楚锦衣卫的尸体。 这让杨延训嘴角连连抽搐,似哭非笑,怪异不已。 而张耆呢。 虽然早有预感赵恒很可能是遭了什么不测,但张耆怎么都不曾也不愿意往这最可怕的一点上去想啊。 “三郎。” 杨延训还当是张耆是在唤他,赶忙凑过去应声,结果发现张耆还在那呢喃着。 三郎、三郎。 差点忘了,赵恒是赵光义的三子,少年时可不就是唤三郎吗。 “官家龙体虽有恙,但一直稳如泰山,怎么会突逢灾厄,怎么会!” 张耆骑在马山状若癫狂,他在咆哮、在嘶吼。 跪在尘埃中的小宦官被惊惶的马匹踹了一脚,躺在地上大口吐血,还不忘报信。 “咳咳咳,义父,是那丁谓,丁谓入宫说义父您杀了王钦若,官家一时又惊又怒就气血攻心晕厥过去,结果太医诊治了没多久,丁谓就走出来说官家驾崩,同时带了一封遗诏。 另外,官家在昏厥前说,“朕不信张耆,诏:赐死!” 小宦官最后的话张耆已经听不进去了,此刻他脑子里只萦绕着一句话。 是我气死了三郎。 是我气死了三郎! 不对! 张耆猛然打了个哆嗦。 皇帝起初只是昏厥,可是等太医入了宫没多久,丁谓就出来宣布赵恒驾崩。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金匮之盟、烛影斧声! 轮回,又是一个轮回。 丁谓,弑君! “杀丁谓、杀丁谓!” 张耆睚眦欲裂,已是彻底失心,咆哮如雷,声震半个东京。 “诛丁谓九族,藤蔓抄!” 这个藤蔓抄有两种说法,这里只讲一种,那就是像植物的藤蔓那般,连根拔起。 而中国人的根是什么? 姓氏! 宋、明两代有记载的藤蔓抄,就是将某个自然种姓村比如说罪犯张三所在的张家村,所有姓张的甭管是不是在张三九族之内,全数杀尽! 而此刻张耆的意思就是,不仅要诛丁谓九族,还要追溯到丁谓的故乡,把他家乡所有姓丁的全部杀尽。 此谓诛九族、藤蔓抄! 这对苏州府长洲县丁姓之民来说可真是天降横祸。 一万名执金吾卫领了张耆的命,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已经越来越乱的东京城,因为张耆自身也不打算去管了。 他眼下只有一个目标。 将丁谓千刀万剐! 疯狂的张耆、疯狂的东京、疯狂的一夜。 即将随着疯狂的赵宋王朝,一道沉沦于深渊! 第二百三十七章 荒谬往往更加合理 荒谬,词解意思是极端荒唐、非常不合情理。 那么荒谬是属于结果论还是行为论? 张耆杀了王钦若。 赵恒好端端的突然驾崩。 故事的发展到结果都堪称是极其荒谬。 而荒谬的果实更像是合理的根茎上生长出来的一颗异果。 是否真的荒谬需要倒推整个剧情。 事情的起因在于张耆杀王钦若。 那么张耆为何会杀王钦若,只是因为后者劝阻张耆不能强攻白矾楼,因而被张耆质疑王钦若叛国吗。 前有写过,张耆、寇凖、赵恒君臣三人的交情已经有几十年,这份交情很深。 并且交代过赵恒是一个感情上十分细腻的人,用俗话讲就是感情大于理智。 赵恒可以为了一个刘娥不惜公然顶撞得罪赵二,因此被软禁。 寇凖帮着转圜,从而将刘娥放在了张耆家中,并仍旧帮助赵恒在日后入主东宫。 他尊重了赵恒的任性,而不是劝赵恒放弃刘娥这么一个女人。 不仅尊重,而且仍愿意帮助赵恒谋取天下。 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三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的亲密。 刘娥是赵恒最爱的女人,为了这个女人他甚至敢得罪皇帝。 那把这个女人放到另一个男人家里安顿,得需要多少的信任? 提出这个建议的寇凖,首先得了解赵恒,其次更要了解和相信张耆的为人。 赵恒登基以后,寇凖、张耆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各自位极人臣。 重感情的人只会和重感情的人能够保持几十年交情,因为冷漠的人不够细腻,无法在一些小细节上处理得体,因而无法获取重感情者的信任,就更不可能走进重感情者的内心世界。 显然,张耆和寇凖也是重感情的。 寇凖和王钦若党争,互视彼为敌寇,那么连带着张耆和王钦若的关系就好不到哪里。 注意前中一些细节处的交代。 赵恒单独接见过王钦若聊封禅的事,那个时候张耆没有在现场陪同,而赵恒每每见寇凖的时候,张耆都在。 为什么见王钦若没有张耆。 因为赵恒决定甩锅给寇凖,张耆在的话,赵恒知道张耆一定会反对。 他心中对于是否甩锅给寇凖是有犹豫的,所以需要王钦若给他勇气,而张耆一旦开口反对,那么势必会让赵恒难以决断,继而无法下定决心。 他已经夭亡了几个儿子,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那么此生封禅一次泰山,临死前自我安慰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就成了赵恒所剩不多的人生诉求。 而赵恒单独接见王钦若的事,作为大内总管的张耆会不知道吗。 显然他是知道的。 可是即使事后知道,张耆也没有劝过赵恒,同时也没有选择报信给寇凖。 显然,在赵恒和寇凖两人之间,张耆选择了赵恒。 是功利心的作祟,使得张耆臣服了权力? 一个重感情者显然不能用功利的角度来分析。 张耆和赵恒的感情更深厚。 他选择赵恒,哪怕赵恒是错的,哪怕明知道赵宋离不开寇凖这位宰相,他也支持赵恒。 这就是感性战胜了理智。 可是良心上的煎熬和对寇凖的愧欠感会出现,这种愧疚外人无法理解,可在心里,张耆绝对因此而恨上王钦若。 所以,两人之间早已有仇。 白矾楼的事只是一次冲突,事看起来不大,但这个导火索是落在了一堆火药桶上啊! 于是,当王钦若言语攻击张耆图谋不轨的时候,一直死忠于赵恒的张耆爆发了。 感性又一次战胜了理智,他挥剑杀了王钦若。 下手的那一刻,张耆自己预料不到过这一剑的后果。 就好比一个普通人雷霆激愤、血溅五步的时候是无法预料到自己日后押赴刑场,执行死刑场景的。 张耆不是普通人,但不意味着他失去了人的感情。 相反,张耆或许比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更加感性,也更加容易失控。 事传到了赵恒的耳朵里。 赵恒早已满是伤痕的心又一次被重创。 丁谓的话让赵恒一度怀疑张耆叛国投楚,痛到呕血昏厥,而在昏迷前,赵恒说的话是 “朕不信张耆、召曹曹璨。” 这个话可以解读为赵恒已经不再信任张耆,也可以解读为赵恒不相信张耆会叛国。 但传出来的话却成了。 朕不信张耆,诏,赐死。 那么丁谓的行为就很明显了。 这是在矫诏。 他把召曹璨矫诏成为诏,赐死,意图就是不打算让曹璨这位勋臣重将回京。 至于赵恒的死是不是丁谓弑君谋害就不难猜测了。 不让武将回京,那么新君如何拥立,自然由臣说了算。 有人说,现实往往比更加荒谬。 或许,现实和都不荒谬。 因为我们都清楚的经历过,现实中的荒谬是由种种因果导致的,我们会感慨会倒溯,如果在荒谬的结果发生前,我们少做了某一件事或者多做了某一件事,导致时间错开,会不会荒谬的结果就可以避免。 而感慨的荒谬是因为只有结果而没有过程,更突兀一些。 像现在的东京。 如果视角一直随着骆永胜移动,不曾交代宋廷故事,那么突然说一句。 张耆杀了王钦若、气死了赵恒。 这太荒谬了,谁也接受不了,因为根本无法理解。 可事实却是所有的事都好似上苍有一双大手在理弄着每一个人人生发展的路线。 在这个结果之前一样有无数的如果可以避免。 如果张耆忍住一口气没杀王钦若,赵恒就不会因为生气而吐血昏迷。 如果没有骆永胜,赵恒的身体也不会那么差。 如果王钦若不和寇凖党争,张耆也不会和王钦若有如此深仇大恨。 如果 如果 可能性有无数,但结果只有一个。 不可更逆、不可转圜。 只能徒劳叹息,悔知晚矣。 就如同现实中,我们无心犯下的过错随着时间的发酵变得巨大,当数年后或者数十年后反伤害到我们自身时,后悔已没了意义。 而比这更荒谬和更悲哀的则是,我们甚至不明白伤害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疯狂的东京城陷入了混乱,无数的王公贵胄傻了眼,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大宋就成了这样,而守在通津水门做好赴死准备的贺勋一样傻了眼。 他是没打算活着离开东京的,可现在城门洞开,各处混乱,没人搭理他了,也没人去关心寇凖的离京。 探听到原因之后,贺勋傻了。 赵恒死了? 这叫什么事? “这叫什么事,赵恒竟然驾崩了!” 襄阳大营的骆永胜同样感觉到不可思议,他北望东京,只觉头脑混沌。 孤乃天命之子? 第二百三十八章 孤得替赵恒报仇啊 赵恒驾崩实在是太突然了。 突然到骆永胜一点准备都没有。 但是当骆永胜确定了这条震撼性信息的真实性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立刻整军北上。” 现在别说江对岸的曹璨有四十万大军,就算有四百万大军,这也是上天送给骆楚的最好机会。 因为赵宋的皇帝死了。 皇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最高权力。 赵恒一死,整个赵宋王朝最高权力这一块出现了空白,而赵恒又没有子嗣承继,那么最高权力的过渡将会断档。 而对一个金字塔政权来说,没有了最高权力等同于没有了最基层的被统治阶级,整个政权都将会不可避免的出现晃动,这个晃动的时间越长,则越容易崩溃。 曹璨虽然有四十万大军,但他终究不是曹操。 这四十万大军更不是他曹家的私军,他们是膺受皇命从而聚在一起,没了皇帝,他们就是一盘散沙。 仅为谁而战这一个问题都无法做出回答。 “哨骑探报,江北曹璨大营开始出现了溃兵,数量极多。” 朱克甫第一时间找到骆永胜请战,兴奋不已:“大王,战机以到,此刻发兵,则宋军必然大溃。” 千载难逢的战机没人愿意放弃,骆永胜深知此理,半分犹豫都没有就下达了总攻命令。 十几万楚军北渡汉江,甚至都不愿歇口气,就兴奋的向曹璨大营发起了总攻。 毫无抵抗,宋军全线溃败。 曹璨人呢? 早在骆楚发起进攻的前夕,其就已经离开了军营! 东京混乱,他曹家世代勋贵,宗族亲重都在东京,他得回京主持大局。 曹璨就带着二十万禁军返回东京,守在这里的还是骆永胜的熟人。 杨嗣和杨延昭。 二杨带着两万威虏军精兵统辖着十几万各地临时强征抽调的衙役、厢兵组成的杂牌军留在江北,执行所谓的抵抗任务,但当曹璨一走,两人就放任军中局势糜烂。 逃兵络绎不绝,两人只当没有看见,而等到骆永胜一渡江,他们便向骆永胜派了亲兵献降。 皇帝死了,大宋完了。 仗还有什么继续打下去的必要。 “两位将军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骆永胜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二杨面前,一手扶起一个,满脸的热情微笑。 “孤素来敬仰二位将军在北地击辽之功勋,又与二位曾在河北并肩作战,今日二位归我大楚可谓是天赐美事终成,今日,定要开怀饮醉。” “降将谢大王之恩。” “诶,降将这个词用的不够恰当。” 骆永胜一口打断,用责怪的语气说道:“两位心系苍生,暂歇兵戈,这叫顺天应民途归正路,怎么能叫投降呢,言重了言重了,楚宋不过是国号之别,根还是一样的,以后万不可以降将自称,都是孤的肱骨,快快入营,孤已经迫不及待要与二位痛饮一番了。” 说罢就拉起两人之手要入营饮酒,随军的监令官骆成杰适时开了口。 “父王曾有严令,军中不得饮酒。” “放肆。”骆永胜偏首喝骂一句:“今日二位将军归楚,大楚犹如虎生双翼,此堪称国家之大喜,孤饮几杯何妨?” 二杨对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 这是骆永胜借着机会给他们普及大楚的规矩呢。 但是这般提醒真可谓给足了面子。 二杨不傻,忙顺着台阶而下,齐道不可。 “大王万不可为了末将二人耽误军国要事,厚爱之情,末将二人已心领,铭感五内终身难忘,日后必以死报之。” “大喜之日不言死字。” 见二人识趣,骆永胜也就把这事给揭了过去,顺口说道:“既然两位将军如此深明大义,那孤也不好任性,那就设宴以茶代酒,等孤王师入东京之后,孤定陪两位将军痛饮。” “到时末将也一定陪大王尽兴。” 君臣相宜可谓是皆大欢喜,喜事便一件接着一件。 吃饭的时候巡营官跑了进来。 “启禀大王,俊公子护着寇太师一家来了。” 堪堪举杯准备邀二杨饮茶的骆永胜面容一僵,手中茶瓯便掉落在桌上,发出清脆之音。 茶水溅射在骆永胜的甲胄上,可此时的骆永胜浑然不觉,整个人猛然站起,绕过桌案便迈步离开。 “快快快,整备三军随孤迎太师亲临。” 深夜里的楚营擂响了整军鼓,骆永胜更是一马当先冲出大营北寨,几十号军中重将、上百名亲兵慌忙跟上,二杨也在其中,彼此对视都心有所感。 连寇凖都归了骆楚,这江山终归大楚。 “儿臣参见父王。” 营外十余里,骆永胜带着人在这里和骆成俊护送下的寇凖一行人相迎,甫一见面,骆成俊便翻身下马跪地见礼。 可骆永胜只当没有看见,从其身边走过,径直就来到了坐在一架马车上执鞭赶马的寇凖面前。 深深作揖。 “太师节哀顺变。” 寇凖想过无数种相见骆永胜时后者的反应,却从未想过骆永胜会来那么一句。 当场便不由泪崩,咬牙切齿。 “丁谓畜生,老夫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哪里够,此等奸邪小人,孤抓住,定将其凌迟万刀,以慰宋先帝之灵。” 骆永胜同仇敌忾,大声诅咒。 “先有王钦若,后有丁谓,此二鬼祸国殃民,都是奸佞禽兽,若非朝廷之上都是这般禽兽食禄,百姓何至于衣食两无,揭竿而起,太师又何至于屡遭诋毁,宋先帝又何至于闭塞圣听。” 反正赵恒也死了,这个时候替他说点好话又何妨。 罪过都是奸臣的责任,自己造反也是奸臣逼得,寇凖降楚也是奸臣逼得。 嗯,所有的脏水都归咎到王、丁两人身上。 没毛病。 见寇凖越哭越凶,骆永胜马上言道。 “孤虽为宋帝之敌,其实乃各为其国,宋先帝此番遭了逆臣所害,孤也心痛,这就发兵东京,定要将王、丁二鬼之奸党一网打尽,千刀万剐来为宋帝报仇。” 说罢便走上寇凖马车,从其手中夺过马鞭。 “孤为太师赶马,咱们这就回营,明日一早,孤便拜太师为帅,发兵东京!” 说罢不给寇凖任何接话的机会,一挥马鞭,直奔大营而去。 留下一众武将,相视而笑。 第二百三十九章 灭宋(一) 在寇凖抵达楚营的第二天,一大早,骆永胜就开始着手想要对兑现自己的诺言。 那就是将寇凖拜帅。 之所以要拜帅,不单单是因为骆永胜有自知之明,知道寇凖之才胜过自己,更重要一点就是为了名正言顺。 登坛拜帅,寇凖就不在是赵宋的寇太师,而是一位实打实的楚臣。 这一点很重要。 可是寇凖却拒绝了骆永胜拜帅的决策,他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更何况,赵恒才刚刚病故,他就带着楚军杀回东京,亲手灭亡大宋,这种事做起来,他余生会膈应一辈子。 众将都在暗骂寇凖不知好歹,只有骆永胜给与其极大的尊重。 “既然太师不愿意,骆某也不便强迫。” “其实以楚王之才,即使没有老夫,破东京也是易如反掌,楚王何必如此呢。” 在王帐之中,寇凖如此言道“楚王与老夫都知道,虽然曹璨领着二十万禁军回了东京,但实际上,东京就是一座空城而已,楚王王师一到,取东京如探囊取物,何必非让老夫挂帅呢。 图个明正言顺,坐实老夫已为楚臣之事实?” “太师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呢?” “假话吧,楚王的假话是这世上最感人心肺的天籁,老夫已心神重创,想听两句顺心话。” 骆永胜笑笑,看向寇凖,语气平顺且温柔。 “因为孤想要拜太师为我大楚相国,封国公之爵,但太师您初来乍到寸功未立,孤怕大楚国内文武难服,所以特拜太师为帅,将这克东京灭宋国之旷世奇功拱手相让,好方便太师您将来在大楚朝堂立足。” “哈哈哈哈。”寇凖仰天大笑,继而又流下两行清泪。 “楚王啊楚王,您可真是一代枭雄,这话说的老夫心花怒放,恨不能立马粉身碎骨来报您这知遇之恩,大行皇帝但凡有你三分心术,大宋何以如此。” 叹罢口气,寇凖摇晃起身,冲着骆永胜作揖“老夫将仲儿也带来了,他有万夫不当之勇,且随老夫多年精通兵法,让他留下来辅佐您吧。 老夫膝下二子,除了仲儿,随儿纨绔放荡,朽木之姿不堪大用,但名义上却是老夫之独子,而仲儿只是义子。 若是楚王您真个封了老夫国公显爵,将来随儿承老夫之荫会给新兴的大楚朝带来很多麻烦,也会给他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所以这国公之爵、旷世奇功,老夫就不贪恋了,让老夫带着内人去南昌吧,老夫去那,替您替大楚招降两江苏浙、河北陕甘等地的旧部,只等您取了东京,天下重归一统也就不远了。” 说罢,寇凖便转身离开,这一次骆永胜没有挽留。 寇凖是个聪明人,聪明到这个世上,只有他懂骆永胜,也只有骆永胜懂他。 之前骆永胜说的是假话吗。 不清楚。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结果是一定的,那就是骆永胜一定会给寇凖备下一个新朝的国公之爵。 开国国公! 这个爵位寇凖不愿意享受,他受得起,可他的孩子受不起。 寇家后代儿孙受不起! 有的人福缘浅薄,祖宗的荫荣太厚不是好事,反而是一件祸事,是会害死承荫者的。 像寇凖这种绝世聪明人,不仅能看整个天下的局势,甚至能够看到几百年后寇家后人的处境。 一个世袭的开国国公爵意味着,他的后人很可能会为非作歹、横行不法。 那个时候就很容易身死族灭。 甚至不用几百年,自己一死,寇随荫封袭爵,就可能鬼迷心窍。 而大楚是新朝,新朝往往刑罚严苛。 新朝,也最喜欢杀鸡给猴看,最喜欢清楚一批开国勋贵来稳定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间的联系。 以史为鉴,寇凖明白的很呐。 等寇凖离开之后没多久,一群军中重将就都走了进来,连着二杨、寇仲这三人也紧随于后,向着骆永胜见礼。 “参加大王。” 礼毕后,暂列武将班列之首的成武第一个抢先开口。 “父王,那寇太师就这么走了?” “嗯,走了。” “不是说要拜帅吗。” 嘟囔一句,成武到也不太骄狂,闷声问道“父王,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现在的情况是寇凖辞帅,那么攻打东京还能容易吗。 大家伙私下里商议,都觉得有些困难。 因为首先一点,东京是天下第一坚城,其次又有二十万精锐的中央禁军。 骆楚现在虽然连着降军也归拢出了小二十万人,但战力反而更差几分。 哪里能攻下这么一座东京城。 若是在这里死伤惨重,那可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下一步当然是去东京了,克城灭国。” 克城,灭国! 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写起来也容易,但听的众人无不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朱克甫抢先站出来劝道。 “大王要不要在考虑一下,虽然赵宋皇帝驾崩,但东京城尚有二十万禁军,加上坚城之利,咱们胜算渺茫啊。” 骆永胜环顾四周,谓众人道。 “诸位都是这么觉得吗。” 几十号人彼此看看,一时没敢接话,许久后才有周柏、彭诚附和之声响起,其后才有越来越多人相继表态,大多观点一致。 都觉得东京未必是那么好攻克的。 除了成武。 “打就是了,不打怎么知道不好打,二十万对二十万而已,父王一声令下,儿带头攻城。” “你们都这么想。” 骆永胜摇了摇头,叹气。 “所以你们只是良将,或许将来会成为名帅,但永远,都做不了可以辅国的宰相,你们只懂战略不懂政略啊。” 这群人,没有一个人的才能可以比上寇凖。 这一点让骆永胜有些不满,同时也在想,若是严真在军中,他能看懂局势吗。 众将皆汗然,无不抱拳垂首。 “末将等无能,有负大王之恩。” “孤不是怪你们,其实你们不懂,孤还挺开心。”骆永胜脸上挂起笑,反过头来宽慰道“说明你们都是纯粹的军人,不懂是好事,行了,下去各自整军,准备拔营吧,成武你留下。” “诺!” 第二百四十章 灭宋(二) “知道老子为什么单独把你留下来吗。” 王帐之中,只剩下骆永胜和成武两人,前者才开口道:“坐吧。” “谢父王。” 找了一个小凳子落下屁股,成武挺直脊梁面向骆永胜,恭敬道:“父王单独留下儿臣,要么是有军务示下,要么便是打算考校儿臣,儿臣以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你出息了。” 骆永胜笑了出来:“现在都会动脑子了,看来在福州一年多,老子让你大哥监督你读书还是有点用的。” “嘿嘿。” 一被夸,骆成武马上就原形毕露,挠着后脑勺傻笑起来,将刚才好容易有的三分精明形象破坏的一干二净。 “不过老子让你留下,还真不是打算考校你,因为知子莫若父,你虽然这两年没少读书,但要说能长出寇老西的脑子那也绝对不可能。” 一看成武有得意忘形的姿态,骆永胜马上开口泼过去一盆冷水。 “留下你,只是老子单独打算给你开开小灶,教你一些战场之外的知识而已。” “多谢父王。” 连丝毫犹豫都没有,骆成武就兴奋的站起身道谢。 能被骆永胜单独教导的机会可不多,全大楚上下,只有严真是经常性被单独耳提面命,而且严真还是唯一一个可以唤骆永胜为恩师的人。 “知道为什么孤和寇老西都认为我大楚王师一到,取东京易如反掌吗。” “是因为伪宋的皇帝赵恒刚死?” “你这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看待问题流于表面。” 对于骆成武,骆永胜也压根没指望前者能道出原因,索性自顾自言道。 “东京再如何大守军再如何多,它只是一城,孤亲统大军来此,便代表着我大楚一国。以一国之力击一城,犹如泰山压鸡卵,焉能不易如反掌。” 这说的可真轻巧。 骆成武脸上藏不住表情,闻言马上露出些许失望神情。 这般表情骆永胜一眼识破,不等成武已继续言道。 “老子一看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大楚是一国,赵宋也是一国,何来的一国之力击一城对吧。 孩子,你仔细想想,赵宋这个国还在吗。 自古有言天子即国家,你何曾听过国家即天子这句话。 天子可以行使国家权力,可以决定国家是否发动战争、可以决定国家的政策、可以制定国家的法律,但国家却不能行使天子的权力,国家更没有资格约束天子的行为,这是绝对的权力。 现在赵恒死了,赵宋的最高权力已是空白,赵宋这个国家接下来该怎么办,听谁的? 文官的还是武将的? 是听张三一党还是李四一党? 权力的无限分散势必会带来无穷尽的内耗。 现在看起来,东京城还有二十万禁军,但这二十万禁军隶属哪里?他们隶属枢密院吗?不,其实他们隶属皇帝,皇帝的死导致政权崩溃,代替皇帝拥有国家公权力并对禁军有约束力的枢密院衙门就名存实亡。 二十万禁军中的中高层军官,基本都是东京城中各王公显贵世家,出身都是名门,赵恒在的时候,他们虽然彼此之间争权夺利,但仍旧抱成一团,行效忠国家实际却是效忠皇帝之事。 现在赵恒一死,这些名门世家谁都知道,在这个时候只有手握兵权才能保护宗族,才能在接下来权力的洗牌中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他们怎么可能会坐视曹璨所在的曹家成为摄政王呢。 曹璨这不是把二十万禁军带回东京,而是把二十万内乱的隐患因子带回东京。 且看着吧,这二十万禁军离开东京是一支军队,回到东京就不知道要变成多少支军队了。 咱们现在拔营,等到东京的时候,估计东京都该打到头破血流了。孤一旨招降,云者景从,不战即可屈东京一城,不战便可灭赵宋一国!” 这番解读只把成武听的如坠云雾,晃晃脑袋大呼不懂。 “儿臣愚笨,实难理解。” 现在骆楚都大军压境了,赵宋内部还能大打出手、自相残杀? “如果咱们是奔着把他们杀光去的,他们自然会团结在一起抵抗,可是孤自打来到襄阳之后,他们的纳降信孤都一一回复,盛情招揽,那么投降派就不会在和死忠派团结在一起。 死忠派也分山头团伙,内部也未必一条心,所以,可以供咱们利用的地方非常多,只要咱们用好这一点,那么不战而胜的目标就可以轻易实现。” 骆永胜拍了拍成武的肩头,勉励道:“武儿,你是孤的义子,也是大楚的将帅,你不能只懂兵不知政,若是只通战略而不通政略的话,将来咱大楚坐了天下,你就无法做国家的栋梁之材。 孤终有一天会老,会有一天离开,这个国家,终究要交由你们来守护,所以,你要多多学习,只有学的越多,能力才会变得更强,才能够好的替孤,守护好这江山。” “父王但请放心,儿臣记下来,日后一定不会辜负父王的嘱托。” 成武被激励的胸腔滚烫,当即大声应下,亢奋不已。 “去吧,回自己的营里做好准备。” 挥退成武,骆永胜转身之际叹了口气。 坐回帅位取来一本书,借着帐中的烛火,骆永胜开始翻看起来。 仿佛即将到来的大战,丝毫没有影响到骆永胜。 他对克城灭国,充满了自信。 而事态的发展也正如骆永胜所预料的那般丝毫不差。 当曹璨带着二十万禁军赶回东京时,接受的,仅仅是一个完全崩溃的朝堂。 “你说什么,张耆杀了王钦若和丁谓九族后自尽了?” 确定了这个消息后,曹璨便觉一阵心烦意乱。 新帝未选,张耆死了、寇凖不见了,文臣班列中,王钦若和丁谓也被杀害,朝中谁还能主持大局? “曹帅,您现在,手里可握着二十万大军呢。” 有心腹亲信搭了话,这一句,让曹璨整个人都怔住。 对啊,他手里可是握着二十万大军呢。 “立谁做新帝,还不是本帅,一句话的事吗?” 第二百四十一章 灭宋(三) 兵权在手,谁做皇帝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曹璨被自己脑海里浮现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若是自己做了这种事,那么自己和天下那些造反的逆贼有什么区别? 可是另一名亲信说出来的话,则比曹璨的想法还要胆大包天。 “依末将看,咱们兄弟几个干脆直接保着曹帅您朝元殿登基。” 这个提议一出,以曹璨为核心的小团伙顿时一片雅雀无声,片刻后便爆发一阵附和之声。 “说的对,曹帅,时逢乱世群雄逐鹿,这当口,有刀就是草头王。” 这一刻,曹璨脑子里只有八个字。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造反又如何,赵宋不也是造了柴周的反才取得的这天下。 再说了,赵恒驾崩,膝下无子嗣承继,大宋已是名存实亡,这天下相当于是无主之天下,自己进一步,建元立国有什么不可? 曹璨不是个野心党,但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后,任凭他刻意的去控制自己,但依旧是无法消除。 天下焉有无欲之人。 几名亲信见曹璨沉默不语,但也没有出言喝斥,心中便明白曹璨定是动了心,对视相望,俱都看到彼此眼中之喜色。 当下就欲开口再劝,却听府外脚步声响,来人是曹璨亲兵校尉。 “上帅,出事了。” 一句出事了,把即将要沉沦进欲望深渊的曹璨拉了出来,其马上站起身喝问。 “可是二杨那里战败,骆逆挥军杀来?” “不是。”亲兵校尉走到曹璨近前,附耳低声,便把曹璨惊的面如土色。 几名心腹从将都看的心惊肉跳,忙开口询问发生何事。 曹璨扫视众人,沉声道。 “军中几名厢指挥使在未得本帅帅令的情况下,私自入了城。” 未得军令,私自入城。 “胆大包天,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造反不成?” 副将喝骂,骤尔失声赤面。 自己这边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研究如何给曹璨黄袍加身呢,咋好意思骂人家造反的。 曹璨瞥了这副将一眼,没有吭声,开口连道出几个人名。 “田季、傅友元、汤开洪、谭忠,就是这四人各自带着本部军士入得城,而他们四人的身份,诸位与本帅都心知肚明,看来,他们是得了令,只不过不是本帅的帅令而已。” 几人各自倒抽一口冷气,心中顿时明白曹璨话中深意。 东京城中,显赫世家不可胜数,军中有门生故吏极其正常,很显然,这群人是不打算坐视曹璨大权独揽。 先帝大行、新帝未立,这正是赵宋朝堂权力洗牌的当口,这些世家没一个愿意由着曹璨来分配利益。 所以他们调了兵,公然分裂禁军,打算用武力迫使曹璨坐到谈判桌上。 “眼下,本帅手中仅有四万兵士是我曹家亲信掌握,加上潘家的三万,手里面也不过七万军,属东京一众世家的却有十三万,急切间难以相抗。” 这时曹璨才算是幡然醒悟,原来自己这个所谓的枢密使,在没有皇帝之后,压根指挥不动这二十万禁军。 可笑的是自己刚才还觉得手握二十万大军,可以取而代之。 实际上,别看这四万大军的主将都是他曹家的门下,但若是皇帝还活着,这四万大军自己是万万指挥不动的。 因为,曹家拿什么来养得起这四万人? 禁军序列,一年光饷银就是六十贯啊。 四万人饷银高达二百四十万贯,几乎是东京城一年的赋税。 曹家拿什么养得起,他有个屁的本事养得起。 一念及四万人伸手要钱、张嘴要饭的场景,曹璨才猛然发现,就连这四万大军,自己都还不一定能把握住呢。 “不行,咱们必须得去找吕相出来主持大局。” 曹璨总算是脑子回过弯来,这功夫想起东京城里还有个吕蒙正呢。 “新帝从宗亲中如何选,选谁来当,咱们还是别操心了。” 虽然心中十万分的不乐意,可曹璨还是选择打消自己那可笑的野心幻想,选择将分配政治红利的资格让给吕蒙正或者说士大夫集团。 他怂了。 人家手里面现在攥着钱粮,可以养得起十几万大军,而自己呢,啥也没有啊。 一旦无法接手东京城中那几十座钱粮府库,那么士大夫集团只需要和自己耗上几个月,自己手下的兵就得全部哗变,所谓自以为是的曹家私军转头就能要了他曹璨的脑袋。 造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有刀就是草头王? 没钱没粮,哪来的刀。 曹家的私军那也是兵,当兵吃饷天经地义,你曹璨拿不出钱粮来,这个刀把子,就握不住! 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后,曹璨坐不住了,他抛弃一众还做着春秋大梦的从将,匆匆离府去找了潘美之子潘惟德,谓后者道。 “你我两家齐心协力,仍可保富贵荣华,此时切不可听信小人蛊惑,自我大宋开国以来,文武不两立,水火不相容。” 潘美是一代名将,可虎父也有犬子,他膝下这几个儿子就没什么成才成气的人物,这潘惟德作为嫡长子,迄今也不过才堪堪混了个宫苑使的职务。 说白了,就是闲职养老,坐宫摸鱼。 不过潘家后人倒是一直和曹家关系不错,大家都是武勋,加上这几十年来文官集团的打压,自然使得武勋团体抱团取暖。 “潘家上下,一切以曹帅马首是瞻。” 潘惟德不是个多么有主见的人,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没资格在这功夫做棋手和士大夫集团进行政治博弈,那就干脆把手中的三万兵权交出去,交给曹璨来指挥。 放任曹璨去和文官们谈判。 反正新帝登基之后,政治利益重新分配,曹璨怎么说也得替他潘家争取一份。 该潘家的,永远都不会少。 有了潘惟德的支持,曹璨总算是心里有了不少底气,也算是敢挺着胸直着脊梁骨去见吕蒙正。 而此刻作为士大夫集团临时领袖的吕蒙正也很给曹璨面子,亲自出府相迎。 只是这话说的,不算太客气。 “此诚乃生死攸关时刻,曹帅为什么还心心念念着一点蝇头小利呢。” 这让曹璨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他都纡尊降贵亲自登门来拜访了,这吕蒙正还这么傲气凌人? 难不成还拿现在当皇帝在位时,文盛武衰,江山任由你们说了算不成。 憋着火的曹璨跟着吕蒙正入府,甫一踏进正堂落座,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开门见山。 “吕相,本帅此来为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希望吕相能够出面,配合本帅稳定东京局势。” “老夫该如何配合。” 曹璨凝眸,冷声道。 “交出,户部司府库!” 第二百四十二章 灭宋(四) 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曹璨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兵,而吕蒙正这种文官便是秀才。 只要自己把气势摆足,定能吓住吕蒙正。 想象总是丰满的。 或许论行军打仗,曹璨一个人能打十个吕蒙正,但论玩脑子、耍心术,那一百个曹璨也绝不可能耍过官至极品的吕蒙正。 人家浸淫政治多少年了。 只一眼,就能看通透曹璨心里那点伎俩。 要是让曹璨拿到户部司府库,那才是不好控制局面呢。 “三司使丁谓被张耆诛了九族,连带着三司主从各级官员逃的逃、死的死,户部司眼下暂由老夫权管,既然曹帅开口,那老夫自当配合。” 吕蒙正捋髯呵呵一笑,说出来的话让曹璨顿时喜上眉梢。 这群秀才果然是不禁吓。 可是旋即吕蒙正的声音又响起。 “其实就算曹帅不说,老夫也断然不敢饿着曹帅手下的兵,曹帅可以放心的将军队留在军营之中,每日食用必不会短数。” 这下曹璨可笑不出来了。 把大军留在城外? 那自己岂不是就成了一孤家寡人,还有个屁的震慑力。 对吕蒙正的这个提议,曹璨当然不愿意接受,当即摇头。 “眼下城中尚有多处混乱,百姓终日惶惶,当务之急应该是命令大军接管城中治安,尽快安抚民心,恢复秩序,若是都留在城外,假日暴民增多,恐怕会有不法之徒趁虚为非作歹。” “可放军入城,需有官家和门下署名的圣旨。” 赵恒人都死了,我上哪里给你整圣旨去! 吕蒙正这般说,是表明上纲上线要给曹璨添堵,可偏偏还让后者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自己总不能说反正皇帝都死了,现在怎么办大家商量着来吧。 事可以这么做,但说却不能这么说。 面子上的事总还是应该照顾到的。 但旋即曹璨又反应过来。 需有皇帝和门下署名的圣旨。 皇帝虽然没有了,但中书省在啊,通进银台司也在啊。 核发圣旨的事,没有皇帝也能做。 那么吕蒙正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要圣旨,他吕蒙正能拿出来。 谁让中枢管事的人,眼下只剩下一个吕蒙正。 “吕相,想要什么?” 曹璨斟酌着语言,试探起吕蒙正的心意。 后者摇头叹了口气:“老夫老了,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先帝骤然大行,国不可一日无君,老夫心焦如焚啊。” 这老匹夫竟然想要扶立新君的权力。 想当摄政宰臣就直说,何必搞得这么虚伪。 心中破口大骂,但曹璨也知道眼下就是一场政治交互的妥协,他不先顺了吕蒙正的心意,那吕蒙正就绝对不会同意他曹璨接管户部司府库。 当下做好决断,曹璨便跟着叹了口气。 “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吕相所言甚是,只是先帝骤然驾崩,膝下也无子嗣承继,只得从宗人府中挑选亲支近派,还是需要吕相多多操心啊。” 吕蒙正这才露出笑意。 “曹帅觉得,丹阳王如何?” 这丹阳王叫赵守节,是赵惟吉的长子,而赵惟吉又是赵德昭的次子,赵德昭则是赵匡胤的次子。 所以,赵守节算是赵匡胤那一支的血脉,和赵恒同宗不同脉。 论辈分,赵守节要比赵恒小两辈,该唤赵恒一声叔祖父。 虽然辈分上差了两代,但并不意味着赵守节就是个孩子,实际上赵守节今年已经及冠。 因此当吕蒙正提出这个名字时,曹璨还愣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吕蒙正会挑出一个孩童,立一个幼帝呢。 没想到竟然选了丹阳王赵守节。 大小伙子可不好掌控。 “眼下内忧外患,扶立新帝哪里只能图谋一己之私?” 吕蒙正叹气,心事忡忡:“丹阳王自幼慧名便传扬宗人府,少有主见坚毅果敢,是个能为人君的好苗子,只有挑出一个有能力的君王,我大宋才不至于骤然亡国啊。” 这话说的曹璨大为动容,没曾想这吕蒙正的思想觉悟竟然如此之高,当即便起身作揖,惭愧道。 “早前曹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万分汗颜,国家艰难,幸有吕相尚在可以主持大局。吕相说的极是,我大宋绝不会亡国,吕相但有差遣,曹某当依令行事。” “眼下能保着大宋不亡的唯一机会,就只剩下文武协作,团结一心。 只要能守住咱们这东京城,拖到骆永胜的楚军撤兵,咱们就能有时间来重整朝堂、收拾山河,可若是这个时候我们还忙着谋私利而弃国事,那神仙也救不了咱们大宋了。” 吕蒙正看的通透,是个有思想也有能力的人物,可他终究不具备扶大厦之将倾的超人之力。 东京满城公侯,有几家会听他的话? 劝下了一个曹璨,却难以劝动那群铁了心的投降派。 尤其是当二杨投降的消息传进东京城后,投降派的立场便更加坚定。 “天命在楚不在宋已成定数,人岂能逆天行事?宋历三帝而亡,也是天道轮回。” 宋篡位后周,后周恰好就是历经三帝。 吕蒙正在朝堂之上怒斥投降派百官,想要效法诸葛亮舌战群儒,结果最后反倒是自己被驳斥的体无完肤。 “后周世宗卧病于榻,握太祖之手托江山之重,授太祖托孤重臣,可天命以弃周而归宋,故有陈桥驿黄袍加身,如今天数弃宋而奔楚,我等还何必做螳臂当车之举呢?” “你他娘放屁!” 武将出身的曹璨直接站出来对着投降派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天数、什么天道轮回,全他娘扯淡。” 一旁的吕蒙正心中大呼不好。 果然,投降派一听曹璨这话反而笑了。 “曹殿帅既然不信命数,就是说太祖是谋逆之臣?” 谁都知道命数、天运这东西是假的,可这东西涂在脸上他好看啊。 文官集团不拿这个替赵匡胤美言,赵大总不能直眉瞪眼对着人孤儿寡母说。 “老子就是想当皇帝,就是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了,咋地吧!” 那留史之上的笔墨,多臭啊。 这话把曹璨逼问住,其只能嘴硬。 “本帅不是这个意思,本帅是说、是说,我大宋合天命,永远都合,骆逆伪楚谋逆奸贼,焉有天命运数一说。” 这么说多少有点强词夺理了,凭什么天命一直归宋。 投降派轻蔑一笑,已是懒得搭理曹璨,只顾看向吕蒙正,等着后者的意见。 而吕蒙正有什么意见,他当然是不愿意投降。 “好啊,本帅算是看出来了,你们是铁了心想迎骆逆入城?” 曹璨断喝一声:“来人,将这群乱党通通拿下,就地正法!” 一队禁军冲了进来,纷纷拔刀。 可毫无骨气的投降派此刻反倒是出人意料的毫无畏惧,戏谑的看向曹璨。 “曹殿帅以为,眼下只有你手里攥着刀吗?” 话音落下,殿外脚步声响,又是一队禁军冲了进来,同样拔刀出鞘。 只是这一次,刀尖对向的,则是曹璨! 而领头者,赫然便是执金吾卫指挥使杨延训。 随着张耆自戕身亡,他这个执金吾卫的指挥使总算是成为名正言顺的一把手。 而投降派的底气倚仗,恰恰就是已经彻底投降骆楚的杨家。 朝元殿内,顿时剑拔弩张。 第二百四十三章 灭宋(五) “都住手!” 眼瞅着气氛越来越紧张,随时都有爆发冲突的可能,吕蒙正不得不大喝出声。 百官将目光齐聚在吕蒙正身上,发现此时的后者早已泪如雨下。 “如今先帝尸骨未寒,国家又面临危难,臣工不思匡扶社稷,救国安民,却只想投降自保,哪里还有一点为人臣之贞洁。” “吕相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呢?” 一名投降派官员反唇相讥:“您在这里泛泛而谈,说的忧国忧民,但实际上您之所以不愿意背宋降楚,为的还不是吕家上下。 朝中官员何止上万,论及家世,有哪一家比得上尊府上。 吕家世代为官,上溯可至唐贞观年间,千年世家无外如是。 令祖吕梦奇,官至户部侍郎,令尊吕龟图,后周起居郎、中书舍人。 汝叔吕龟祥祁国公、中书令兼尚书令,官至极品。 汝几个叔伯兄弟,吕蒙亨、吕蒙巽、吕蒙周都是显官。 汝膝下几个儿子、宗族几个侄子那也全都是进士及第、国子博士,出任太子中舍、殿中丞。 别的不说,三年前吕相您致仕的时候,就向先帝推举了侄子吕夷简出相,这两年您留任中枢目的是什么?还不是在进行权力的过渡。 吕家的门生故吏早就遍布朝野,您怕投降之后不得善终,新朝容不下吕家、容不下您。 自咸平至景德六年间,契丹屡屡南侵,您都力主和谈,不敢言战,夸口‘内修德政、外服宾夷’,大谈以德服人,劝先帝示好契丹放下兵戈。 瀛洲之战,寇太师领我大宋北地之军连战连捷,大可一鼓作气收复燕云十六州,而你却和王钦若密谋和谈之事,最后劝服先帝面北而拜,尊辽人太后为叔母,世代朝贡,这才逼反了楚王。 下官不像尊府那般诗礼传家,千年文化,所以下官就有一点不懂,您面对蛮夷都不敢言一句战字,怎么到了楚王这,您是一口一个镇压、一口一个战到血干呢。” 吕蒙正大惭,面色通红,张口结舌。 “内残外忍,以谄媚之面视蛮夷,以残暴之面视子民,吕相啊吕相,尊府千年传承,就教了您这么做人做官的吗!这就是您口中的君子竹节吗!” 楚制对官员来说颇多苛刻,毕竟很多特权都被取消了,而对于世家那就更加苛刻了。 吕家是千年望族,而且英杰辈出,唐宋这一时期几百年间,吕家从来没有断过名臣。 最难得一点,便是吕家团结。 没有主支、从支之分,只要是吕家人,都互相提携。 吕蒙正状元出身,之所以能够一步步走到宰相的显赫位置上,也是因为得到了叔父吕龟祥的帮助和栽培,而他功成名就之后也不是只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相反他对本家的侄子也是大力栽培。 吕夷简,就是吕蒙正选中接班,承继吕家的下一代扛旗之人。 他退下,吕夷简接替为相,保证在中央这一层面上,吕家永远都有一个可以说上话的人物。 如此大搞权力的私相授受,用屁股想,到骆楚那里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出于为家族利益的考量,吕蒙正或者说整个吕家,都不愿意转仕骆楚。 吕蒙正可以容忍契丹人骑在国家脑袋上作威作福,因为那并不会影响吕家的利益。 这是屁股坐在哪里的问题。 自然要内残外忍。 现在投降派已经和吕蒙正撕破了脸皮,当然不可能在为其留面,直接将这事拿出来摆在明面上来说,以此攻击吕蒙正,使其大为惭愧,无言以对。 “你这是为了国家?不,这只是为了吕姓一家。” 有官员指着吕蒙正的鼻子痛骂:“你说我们是为了苟活而投降,可知东京城外,江山破碎,每日有多少百姓正在遭受刀兵之苦,国家一日不宁,百万生灵涂炭。 汝为吕家三代安宁,需要多少尸骸血海来换,吕相,下官请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真的只是为了尽忠吗!” 想象中的舌战群儒没有实现,反倒是吕蒙正被驳斥的体无完肤,既惭且愧。 眼看着吕蒙正铩羽,曹璨只能强行以武力来对。 “既然你们铁了心要做叛党,那本帅只能为国杀贼了。” 说罢一指群臣,向着自己麾下的禁军喝道。 “将他们通通正法!” 杨延训哪里能任由曹璨逞凶,当即拔出腰间宝剑一指曹璨。 “汝当我等手中剑不利乎?” 言罢,带着一众金吾卫奋力拼杀。 朝元殿中,顿时刀光剑影一片,杀声四起。 百官惊慌失措,纷纷奔散逃命,又听得宫城外喊杀声震天,震耳的马蹄声在御街上叩响。 “楚军进城了?” “楚军进城了!” 正在朝元殿中鏖战的曹璨大惊失色,当即喝问。 “放屁,本帅有数万大军镇守南薰门,统军者乃本帅亲弟,怎可能有失。” “殿帅,武威郡公被副将李通暗害,那李通原来早就和骆楚暗通款曲,楚军一到,他便杀害了武威郡公开城献降,现在降楚之将杨嗣、杨延昭已经领着三万楚军先锋骑军杀进了城。 田季、傅友元、汤开洪、谭忠四人带着麾下各自的禁军全部降楚,沿途丝毫无挡,最多一刻钟,楚军怕是就要杀至丹凤门了。” 曹璨身子一晃,只觉天旋地转,大事休矣,还没等他定住神,又有亲兵来报。 “殿帅,潘家降楚了!” 天下大势如此,岂是人力所能抗衡。 潘惟德显然并不打算做殉国之臣,他不仅降了,还降的理直气壮。 “父亲曾有言‘汉代将要结束了,奸臣恣肆行虐,天下有改朝换代的征兆。大丈夫不在这个时候建立功名,谋取富贵,碌碌无为与万物一并灭亡,直是羞耻啊’ 于是父亲弃汉而仕周,又随太祖起兵建立赵宋,可见改朝换代乃是天道循环之事,男儿大丈夫应在这种时候建立功名、谋取富贵才是正事。” 用比较现代话的术语来说,这种就叫做投机主义,也可以叫利己主义。 改朝换代这是多好的一次投机机会。 宋亡楚替,眼下楚军都已经进了城,再不降,可就连最后一次上车的机会都没了。 “潘家误我!” 曹璨仰天悲愤,连连喝骂。 可时下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供曹璨发挥口才,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最后停止在丹凤门外。 这一刻,整个朝元殿都仿佛静止一般。 四散奔逃的官员停下脚步,正在拼杀的两伙禁军停下刀剑。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紧紧关闭的丹凤门。 “轰!” 一声炸响,坚固的丹凤门晃动几下,抖落无数尘埃。 “轰!轰!轰!” 随着一声又一声来自攻城槌的撞击,饶是丹凤门坚固无比,最终还是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倒塌。 三万楚骑,踩着尘埃杀进了皇宫。 领头二人,正是杨嗣和杨延昭。 “宣王诏!” 二杨没有一进来就乱砍乱杀,而是勒住战马,请出一份丝帛诏书,高居马上喝读。 “宋亡楚替、盖为天道循环,不可相抗。 吕蒙正、曹璨二贼,多年与孤为敌,然孤心存善念,不忍多造杀戮,时今孤至,汝二人速速投降孤可既往不咎,负隅顽抗,孤当诛尔九族不赦!” 吕、曹二人不禁相顾失言。 第二百四十四章 灭宋(六) “大王,二杨入城了。” 东京城外三十里,楚军大营。 万军拱卫的中军王帐之中,骆永胜等来了自己最想要等到的消息。 二杨入城,在投降派的帮助下所向披靡,几乎兵不血刃就进了朝元殿! “潘家投降,二十万禁军纷纷放下兵器,大势所趋之下,吕蒙正和曹璨都已束手就擒,此刻二位将军正和杨家一道整顿城务,安民肃境,只等大王一至,百万百姓便会箪食壶浆恭迎大王王驾。” 一众武将闻听纷纷大喜,面向骆永胜抱拳道贺。 “恭喜大王,克成王业!” 而此时的骆永胜,反而闭上了双眼。 “孤,真的拿下东京了?” 单膝跪地的哨探给了一个确凿的答复。 “所以,赵宋亡了?” “赵家上下一千六百七十余口,除少数逃之夭夭以外,现已全部羁押。” 宋,真的亡了。 好像儿戏一般,一个正在上升期的王朝就这么被自己推翻了? 骆永胜想过无数种与赵宋为敌的下场,想象过无数种胜利的结果,但没有一种,有今天这般容易。 景德二年自己起兵,改元正统元年,如今是正统五年。 也就是说,自己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就把一个刚刚建国四十多年的新生王朝给推翻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一时间,骆永胜自己都有些犯迷糊。 有的时候,自己会把一些困难的事情想的简单化,可有的时候,自己也喜欢将简单的事情想的复杂化。 那么现在面对宋亡这一既定事实,自己是应该把他简单化还是复杂化呢。 看着沉默的骆永胜,几十名心情激动不已的军中重将都一头雾水。 这么开心的时刻,大王为什么一点都不激动呢? 确实没有什么好激动的。 就好像宋之前的后周。 刚刚建国九年,只是因为赵匡胤陈桥兵变,就亡了。 短短九年,两个国家就完成了政权的交替,甚至没有发生任何的冲突,权力的交接平稳着陆,一大批后周的官员摇身一变就成了赵宋的开国功臣,这不比名伶唱戏还要儿戏。 灭了赵宋就意味着骆永胜即将可以当皇帝,开心吗。 当然开心,这种兴奋和开心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可是在开心之余,更大的迷惑可不解压住了这份开心。 自己凭什么会成功的推翻赵宋? 一个国家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走向灭亡? 宋亡就如同周亡一样的,一样的儿戏一样的荒谬。 “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为什么十几万后周禁军都跟随他,为什么会拥立他做皇帝。” “我大楚入城,为什么二十万禁军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纷纷在各自指挥的命令下投降。” 骆永胜抛出了这两个问题,同时看向一众武将。 “谁能给孤一个答案。” 如果国家的兴亡更替如此简单玩笑,那就一定有问题。 而且还是一个大问题。 一个不解决,很可能会导致骆楚一样快速灭亡的致命问题。 “你们知道吗,孤甚至希望孤这一次又是无功而返,希望能够遭受到二十万宋军的顽强抵抗继而铩羽而归,孤励精图治、十年奋斗,最终费劲千辛万苦才一统山河。 那么这一段过程,将会使孤的人生更加真实,而不应该是这样,宛如粉墨登场的戏子一样,轻而易举就葬送了一个国家。” 骆永胜重重叹了口气。 “孤不太喜欢赵宋,甚至是厌恶这个王朝,他太软弱了,可软弱不代表他不强、不大、不富。 寇凖告诉孤,告诉孤咱们面对赵宋有多么大、多么强、多么富。 赵宋一年的赋税足足有七千八百万贯,有丁口四千六百余万,有田三亿四千万亩,军器监一年可以造出各式兵器数百万,甲胄五万具。 他们有十一个养马监,有马匹四五十万之多,仅养马小吏就有几万人。 对比赵宋,咱们呢,咱们只有三省不足一千万的百姓,去年的税赋甚至不到八百万贯,咱们军中有近十万人是新兵,穿着的还是从宋军哪里缴获的辎重兵器和盔甲。 咱们只有三万骑兵,还是招降的二杨,驱使的威虏军旧部。 如果不是二杨和聂方带来的旧部,咱们连一支成建制的骑军都没有,跨过长江之后进入平原,没有骑军的话,咱们一场成建制大规模的军团战都打不赢。 如此大的实力悬差,咱们是如何做到五年就战胜他并且灭亡他的呢?” 宋之富,那是远超想象的。 就说赵恒,原时空的北宋到赵恒去世那一年,赋税已经达到了恐怖的一亿五千万贯! 这意味什么。 仅以购买力进行简单换算,大明最强盛的时期,五年的赋税才堪堪达到赵恒在位时一年的水平。更别说明后期了。 这一点在《宋史食货志》、《景德会计录》中都有详细记载。 尤其是《景德会计录》,这本书是丁谓做三司使时写的,相当于一本中央财政报表,里面有赵宋的实际收入和实际支出明细。 ‘天下总入一万五千八十五万一百,支出一万两千六百七十七万五千二百’。 单位是缗,也就是咱们经常说的贯。 一亿五千八十五万贯的收入! 而朝廷几笔大头开销中,京郊祭祀花了七百多万贯,东封泰山花了八百多万贯,铺张浪费糜耗甚巨。 真宗末年,赵宋有五点二亿田亩,这个数量虽然没有达到明洪武年间八点五亿亩的高度,但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则是明朝的田亩赋税占据了明朝财政的大头,而赵宋这五点二亿亩的田赋在中央财政中的占比重连三成都不到! 赵英宗治平二年,各路州仅仅积压在府库中的留存钱,就高达一亿六千二十九万两千零九十三贯。 而可笑的是,中央财政的预留款甚至不到两千万贯。 王安石执政之后,面对糟糕的中央财政,直言不讳。 ‘用度不节、靡费甚巨,何由给足?’ 宋神宗疼爱自己闺女,嫁一个公主朝廷就得花出去七十多万贯。 王安石主持变法,开源节流,到神宗朝后期,宋廷中央财政一度破两亿贯,简直是傲视整个中国封建王朝史。 拳打李唐,脚踢朱明,即使是清朝光绪年间,白银已严重贬值,国家的中央财政也就两亿出头,与宋朝相仿。 钱有了,国家也够富,那武力方面呢? 赵恒在位时全国共有兵额九十一万,其中禁军四十六万,武力方面,也算是拳头够硬。 到了神宗年间,在册兵额一度更是达到一百二十六万之巨。 可宋朝的对外战争史简直不忍直视。 无论是面对契丹还是面对党项,宋都是一败再败,这里的败不是单意义上军事行动的失败,包括政治上一样是惨败。 宋神宗征讨西夏,仅灵州、永乐城两场战役,就折损士兵、民夫六十多万! 糜耗军费上亿。 这简直是无法想象。 一个高度富有的国家势必拥有高度繁荣的市场经济和手工业体系,继而拥有完整的国家工业体系,宋朝的军工水平一样傲视整个时代。 赵宋,是唯一一个可以做到主要战斗编制(禁军)全员着全甲的王朝。 他的军器监,储存着上亿的兵器和箭矢!几百年都用不完。 人口是最多的,财富也是最多的,装备一样是最多的。 可就是打不过。 屡战屡败。 所以在这一点上,骆永胜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可以灭亡赵宋,就和我们无法理解一个如此富强的国家为什么一直打不赢外战是一样的。 这个王朝充满了不可思议。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战,他们才刚刚遭受到一丁点的挫折就立马想着议和、投降,孤起兵至今短短五年,才打了几场胜仗、给了赵宋多少挫折,他们就怂了、就怕了?” 骆永胜眉关紧锁,感慨万千:“二十万禁军,如此精锐之师,却从上到下一见大势倾颓就再也不敢言战,生怕与孤为敌导致身死丧命。 这简直是贻笑大方,咱们确实是胜利了,但这个胜利不足为喜,我们甚至应该反思,我们是替代了一个什么样的王朝,接了一个什么样的摊子,赵宋留给咱们的江山、留给咱们的官员、降军都出了哪些问题。 那是意识形态战线上的巨大问题,需要我们去面对,更需要我们去解决,所以,孤不仅不开心,反而相当的难过。” 居安思安、贪生怕死、抗拒战争、恐惧兵祸。 赵宋上下的官员为什么都是这种心态? 细想想,极其恐怖。 因为这群官员的父辈、祖父辈,似乎恰好就是当年后周那一批投降赵匡胤的。而投降赵匡胤的这群官员,恰好都是后汉那一批投降后周的。 五代十国时期,政权更替如家常便饭,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官员们不再像秦汉时期那般,效忠一个政权就死战到底,而是开始待价而沽、多方下注。 哪一方势力看起来像有坐江山的迹象,他们就投降给谁。 当投降成为官员阶级习以为常的一种政治投机手段,那还能指望这个国家在对待外夷入侵时有几分硬气? 官员阶级全是投降派,他们的思想写进书里教育百姓,一代代的进士及第文臣大多便都成了投降派。 而他们教谕东宫储君,皇帝也就成了投降派。 宋朝,从赵二之后的一代代,还真再也没出过哪怕一个硬气的皇帝。 从皇帝到大臣,全是卖国贼的国家,能有什么希望? 继承这么一个国家,骆永胜怎么可能开心? 他在楚宋两国之间的战场上取得了完胜,但他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他要面临的,反而是更加艰难的一场战争。 一场意识形态和精神领域的战争! 如何,把已经逐渐羊化的中华民族重新变成狼?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入城(上) “你叫王旦,太平兴国五年进士?” 连营几十里的楚军大营,骆永胜在自己的王帐中等来了一个赵宋的宰臣。 也是投降派的领袖。 来人叫王旦。 这王旦也算是名门之后,其父曾经做过兵部侍郎,瀛洲之战爆发后,赵恒御驾亲征,就是让这王旦做的东京留后,可谓是信任倍至。 只是这王旦多少有点墙头草,王钦若复相后,他便知道王钦若要得势,开始跟随王钦若撺掇赵恒封禅,典型的趋炎附势之徒。 所以当王钦若和丁谓向骆楚投降后,这王旦也是一点犹豫没有紧紧追随。 后来王钦若和丁谓两人一死,这王旦反而成了投降派的领袖,力主投降。 那日在金殿之上,驳斥吕蒙正的人也是他。 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矮小瘦弱的五旬小老头,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喷的吕蒙正体无完肤。 “回大王话,下官确实是太平兴国五年中的进士及第。” “坐坐坐,别客气。” 骆永胜伸手招呼王旦落座,热情笑道:“那可是不得了,这么说来,王相你进士及第名满天下那年,孤才刚刚出生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呢。” 后者先是一怔,随后言道。 “怪不得呢,臣那时候还在想,臣愚昧之人何德何能可以进士及第,原来是有圣人临凡,臣这是侥天之幸沾了大王的圣辉啊。” “哈哈哈哈。” 骆永胜大笑几声,一根手指虚点了这王旦几下,为后者这聪慧的接话感慨不已。 大宋的官啊,一个个情商、智商都不低,大局观上的把控能力更是出类拔萃,就一点不好。 就是胆小。 这王旦一嘴马屁话说的也是炉火纯青,看来日常没少拿赵恒练嘴。 “行了,这玩笑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直说来意,王相你来见孤,所图何事啊。” 说及正事,这王旦也就严肃起来,打官袍中取出一份奏疏,躬身奉上。 “有一些关于大王入东京之事的礼法和章程,下官代众同僚拟了一份草本,恭奉楚王御览。” 骆永胜没有动,身边的亲兵走上前去接过,摊开抖楞了一下才转呈骆永胜。 这个小细节其实就是防刺杀。 可别低估这区区一道奏本,它的厚度虽然只有一指半,但却完全可以做一副小型弩机放进去,一打开便可以弹射出类似袖箭之类的短弩。 一旦箭矢淬毒,保准能让骆永胜命丧当场。 至于抖楞两下,就是看看里面有没有藏什么毒囊。 也是防患于未然。 奏本摊开在骆永胜眼前,林林总总写了上千字,大体的内容就是骆永胜入城的流程。 骆永胜这边看着,耳边是王旦的解释。 “大王初九寅时由东入城,此时金乌吐露,正合天时,大王是楚王,楚地神佑之兽为凤凰,古书《尔雅·释鸟》记载,凤凰有五彩,出于东方君子之国。 而五彩之尊便是紫色,大王自东门入,又和紫气东来之祥瑞,上上吉。 九为数之极,历来与龙相伴,而寅为虎肖,如此龙、虎、凤凰齐备,加上金乌吐露,四神庇佑,大楚国运万年。 自大王入城尹始,东京组织士、农、工、商合计百姓一百零八万人相迎,其中三十六万为妾、七十二万为臣,下合地煞、上合天罡、上下相合继而有周天星辰。” 王旦是侃侃而谈,直听的骆永胜瞠目结舌。 自己不过是入个城而已,用得着那么大阵仗或者说讲究吗? 那闯王李自成入北京的时候,不也就是打破城池,继而马踏燕郊吗。 没听说还玩了这么一出子幺蛾子。 “停停停,打住。” 骆永胜抬起手,止住王旦的畅谈,直截了当的说道:“孤明日一早就入城,别跟孤说什么吉日吉时,还有什么龙虎乱七八糟的鬼神学说,孤听不得。” “可是大王,此乃仙佛” “仙佛敢面孤乎!” 骆永胜说本脸就本脸,当即喝声:“孤在的地方,仙佛神鬼皆避趋之,孤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王恩浩荡,焉有神仙妙法!” 自古居移气、养移体,骆永胜几年称孤道寡,早已非凡人,何况又多了赵家皇帝所不具备的杀戮,这一发怒,王旦就如直面百万尸山血海一般,当即鼻息一凝,面色苍白。 俯身下拜,跪的干脆利落。 “大王之前,江山俯首、社稷称臣,大王何时入城,那什么时候就是吉时。” 说罢,叩首如捣蒜,显然是吓得不清。 “行了,起来吧,继续往下说。” 得了骆永胜的准,这王旦才算缓过一口心气,谢恩复言,但也是小心翼翼,仔细斟酌。 “大王绕城一周再赴京郊社稷坛祭天,诵烧檄文,后由亡宋丹阳王守节率赵氏宗族奉传国玺,大王纳之,继而交银台司起草登基诏书,定下登基大典相关事宜,一切事毕,大王先晋楚皇,登基之日加冕为帝,便是华夏九州共主的皇帝了。” 先皇后帝,这也算是王旦这群投降派绞尽脑汁搞出来的礼法了,压根在中国历史上没出现过。 哪有造反派会这么墨迹。 而之所以这么搞,也是一种马屁。 因为无论是赵匡胤即皇帝位,还是往前追溯到唐朝李渊、隋朝杨坚,晋朝司马炎、魏国曹丕,这些位开国皇帝的登基都是禅让来的。 是前朝皇帝不干了,把帝位禅让出来,禅让典礼就和登基典礼一道操办,中间没有过渡期。 可骆永胜这怎么办? 你说是赵宋禅让骆永胜显然不愿意,而且赵宋的皇帝也死了,压根就不存在禅让这么一说,那留在骆永胜面前可供学习的,只有两个人。 始皇帝嬴政、汉高祖刘邦。 可是这俩人的皇帝位含金量多高? 秦是一统寰宇开辟帝基,功盖三皇五帝,这才加的皇帝位。 刘邦也算勉强是起自寒微,诛暴秦、平诸侯,廓清帝宇、再造山河,可即使如此,刘邦在即皇帝位之前,那也是文武百官三请三推之后,‘勉为其难’率领文武大臣祭天晋位,登基为帝。 所以想当皇帝,尤其是开国皇帝,你得有能拿出手的功绩,然后还得假模假样的连推带拒,最后实在是为了苍生黎民之幸福,没办法了,硬着头皮才做的。 还得说一句,天下有贤者出,寡人当让。 这叫什么,这叫谦虚,叫礼法。 所以打汉朝之后,大一统王朝的开国皇帝基本都是靠着禅让来的。 当然,像南北朝时期、五代十国时期,分裂政权的皇帝数不胜数,蛮夷的皇帝也不少,这中国的礼法也不重要,也就没什么人在乎。 搞得皇帝这个名头,含金量暴跌。 也就传统的世家大族还是极为重视的。 直接登基,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功绩,江山也没有一统。 本来呢王旦这群文人的意见是劝说骆永胜别急着登基,楚王先干着,起码等统一天下之后再登基,是怕骆永胜心急不愿意,才不得不折中一下。 先晋楚皇,等平了四海的割据势力,再举行登基大典,加冕为帝。 “别费那个劲了,孤听着都脑胀。” 骆永胜不在意的摆摆手:“祭天孤也没那个时间,这样吧,东京安民,老百姓该干啥干啥,政权交替变幻,谁做皇帝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这皇帝位孤先不晋,等孤将来提兵北上,先捏死李德明那个党项夷,祭了远祖黄帝庙后,在长安登基。” 这句话说的王旦一愣,他马上捕捉到了骆永胜这句话中一个极重大的政治信号。 在长安登基。 新朝要定都长安? 那大家伙在东京的家业家产怎么办? 王旦是愣住了,可骆永胜没功夫照顾他的情绪,自顾自说道。 “你们拟的章程孤都看了,浮华繁琐,心意孤领了,但是不准,回去吧。” 说罢,合起奏本,随手抛到王旦脚下。 他不姓赵,没必要给这群降官留脸! 王旦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骆永胜冷笑。 其实对于这王旦来的目的,或者说这封入城相应章程条款的目的,骆永胜心知肚明。 这就是一次试探。 想要试探一下骆永胜这位新的人主想要做什么。 如果骆永胜好说话,就会按照这群宋臣的意见来安排接下来的行程,这样一来,就说明日后改朝换代之时,权力的分配、国家的制统这些核心点士大夫们和骆楚有的谈。 说通俗点,就是国家换了个名字,龙椅换了个皇帝,根上没太大变动。 大家伙酒照喝、舞照跳。 可显然,骆永胜压根没这个打算,他对于宋臣们做出的林林总总几十条筹划直接来了个全部推翻。 这就是在释放一个信号。 老子既然来了,那么什么都是老子说了算! 仙佛神鬼都没资格插嘴,你们算什么东西? 现在的局势难道还看不懂吗,不是孤这个楚王操心怎么伺候你们这群降官士大夫,而是你们要操心如何伺候好孤这位楚王! 伺候不好,孤可是会杀人的! 是的,骆永胜心里已经做好了入城之后大开杀戒的准备,自古哪有不流血的政治运动。 何况改朝换代这么大的事。 这群降官都是没有骨头和脊梁的废物,他接受了这么一群数量众多的废物,看似和平的完成了政权交替,让国家的权力过渡安稳着陆,可一旦如此,新的骆楚和旧的赵宋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因为两个国家,两个政权的根还是根,用的还是那同一批官员。 关于政权政治的一些特点前文有过交代这里就不提了,留任这么一批出了大问题的降官,骆楚会倒大霉的。 可是不留任全部裁汰也不行。 骆楚灭了赵宋,相当于以蛇吞象,必然会消化不良。 现在没有这群降官,大楚实际上还是那个大楚,那个只有三省之地的大楚。 其他地方的治理和行政管理工作完全瘫痪,根本无法开展。 骆楚缺时间啊。 既然要留任不能裁汰,那骆永胜就得想办法来一波去芜存菁了。 “大开杀戒,也不能亲自动手。” 骆永胜嘴角勾勒恐怖,笑了起来。 交给上天吧,苍天会替大楚遴选出一批有用的官员。 骆永胜猜的一点不假,离开了楚营回到东京的王旦,第一时间就召集了所有投降派和中立派、骑墙派,甚至包括早前的主战派,现在的被动接受派,乌泱泱几百号人。 他得把今天楚营的事通报给大家伙知道,顺便商议一下如何应对。 “那楚王,真是这么说的?” 一个名叫冯拯的官员蹙起了眉头。 这冯拯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爵封魏国公,官居宰执之一,但不是投降派,勉强算是中立派,但是因为他和寇凖的关系极其险恶,所以一听说寇凖投了骆楚之后,他就成了主战派。 现在骆永胜入城已成定局,只好逆来顺受。 这份入城的章程条款,大多数都是出自冯拯之手。 想的便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大家伙该干什么干什么,君臣相宜皆大欢喜。 可是现在一听王旦如此说,当即就愁眉紧锁,叹息道。 “好一句孤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王恩浩荡,没有神仙妙法,霸气,霸气的很呐。” “他是霸气了,可这份霸气,是拿咱们立的威啊。” “可不是这么说,骆楚的制统,我想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清楚,那就是着重有力的打击世家,搞均田赋、废户等制,咱们将来既没了职俸田,也没了免税权,国家有劳要是征丁徭,说不准都能征到咱们脑袋上。 官非官、民非民,主奴混淆,礼崩乐坏。” 一名国子博士叹了口气:“苍天无眼,竟然让这么一个粗莽匹夫窃居神器。” 王旦叹了口气,止住这名博士的话头,环顾四周问道。 “楚王说他明日就要入城,诸位,咱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准备接驾的事吧,仓促之间,咱们怕是很难组织百姓了,那就让咱们各自的家眷族人临时充任,料想也能凑出个几万人,看起来也不算太寒酸。” 家眷族人。 “听说,楚王平素最好喜安民作秀,在南昌,经常和百姓亲近慰问?” 一语出,满堂皆默。 有不少人闻之一怔,而后彼此对视。 相顾皆骇然。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入城(中) “秀才造反,十年难成,就凭这群废物,想杀孤?” 入城之前,骆成俊找到骆永胜,小声汇报了几句后,后者便不屑一笑。 身边几名重将不明所以,纷纷开口问道。 “大王,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俊儿给孤说,东京有群降官集结在一起,密谋刺杀孤的事。” 众人先惊而后怒,成武率先开口,怒不可遏。 “这臣乱党简直不知死活,父王,让儿臣去把他们杀光。” “打江山靠杀,坐江山还靠杀,那就不成体统了。” 骆永胜没搭理成武,转而唤来骆成俊,耳语一番挥手。 “你去准备吧,一个时辰后,孤入城。” “父王放心,儿臣省得。” “大王,既然眼下城中有乱党,为安全计,还是等处理完再入城吧。” 几名重将还是不放心,都出言相劝,觉得现在这个根节上入城实在是太过于冒险,暗箭难躲,万一真出了好歹,这对大楚政权的打击简直堪称毁灭。 “孤起兵至今,多次身陷险境都不惧,何况今日身边二十万大军护佑,无妨。” 骆永胜没有听劝,拿起王案之上累案的公文审阅起来。 他人虽在军营,可楚地三省的奏本却是一日不差的都送了过来,要处理的事,还是很多。 众将见骆永胜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但彼此对视,心中都还是担心的很。 暗暗警惕,入城之后一定要打起十万分精神保护好骆永胜。 三秋尚在一瞬之间,更何况一个时辰。 骆永胜还没处理完几份加急公文呢,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弹指而过,王帐之外,几十万大军已整装待发,暂时负责骆永胜亲兵保卫任务的骆成英入帐汇报。 “那就开拔,进城。” 骆永胜站起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王帐,堪堪出帐,迎面便撞上了成俊。 后者垂首抱拳。 “父王,都处理好了。” “好。”骆永胜肯定了一句,迈步登上早已准备好的王驾,拾级登车。 众人各司其职,但也不忘向着王驾方向靠拢。 几十万如伏地猛虎的楚军动了起来,向着近在咫尺的东京城开进。 而在此刻的东京城外,也已是站满了乌压压上万人。 “恭迎大王。” 王驾一至,负责维系现场治安的杨嗣、杨延昭两人就驱马迎了上来,在王驾外见礼。 骆永胜的身影走出了车厢,驻足眺望了一眼城外那影绰绰的上万人。 没说什么话,王驾继续前行,抵至城门外方停。 万人迎驾的队伍中分出了一支小队,人数大概能有个二三十人,步行走到王驾前,俯身拜倒。 领头之人举着一个巨大的方盒,俯首口呼。 “亡国之裔守节,特来向楚王觐传国玺。” 骆永胜这才走下车辂来到近前,看着已经被打开的古朴大气的古盒,看着里面那枚静静躺着的,自己听了两辈子却从未见过的传国玉玺。 祂并不神异,也没有散发什么神话色彩,甚至论色泽,还不如骆永胜自己那枚楚王印来的鲜亮。 而且,伤痕累累。 这传国玺的岁月太久了,时光已经在祂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 伸出双手将传国玺捧出,骆永胜第一个感觉就是重。 江山之重,或者说,文明之重。 捧了一阵,骆永胜才将其放进盒子中,又将赵守节扶起来,笑道。 “丹阳王就替孤,替大楚,保管好这枚传国玺吧。” 刚刚起身的赵守节面色大变,惊恐的复跪在地,其身后几十名赵氏宗亲,迎驾的数千降官亦是如此。 “小王万万不敢。” 这是什么? 古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璧指的就是和氏璧。 何况现在这和氏璧已经是传国玉玺了。 如果不去追究神话故事中所谓的轩辕剑是否存在,那么有资格象征华夏文明传承的神器,大禹九鼎和这传国玉玺就是唯二的神器。 哪怕是张草纸加盖一下这方大印,其价值都能超过兰亭序。 因为完全不是一个相同价值层面的。 这是神器,是江山,是文明。 而现在,骆永胜竟然说,留给赵家? “大王,赵氏误国误民,有什么资格持有神器之重?” 朱克甫才不管赵守节面子不面子的,直接开口讽刺:“放在赵家,岂不是让神器蒙尘?” “哪来的神器,又是谁给加的神器二字。” 骆永胜哈哈一笑,不以为然。 “没有这神器,始皇政一样统一天下,有了这神器,大秦还是亡国。华夏的神器从来不是一块玉有资格代表的,人心才是神器,百姓才是神器。” 合上盖子,骆永胜真就再也不看一眼,留在了诚惶诚恐的赵守节手上,自己从旁边跨步而去,走向王旦、冯拯等一众降官。 留给赵家吧,让天下人知道,拥有传国玺的赵宋还是亡了。 华夏民族和华夏文明,不能把生存和毁灭寄托在一个器物上,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天意上,值得寄托和相信的,只有自己的手中剑、腹中书。 征服天地,靠自己! 某些文人,搞出了一堆虚头巴脑的东西,糊弄了一代又一代愚昧无知的底层百姓,骆永胜打算,改改。 因为,一个民族的文化属性决定一个民族的上限以及下限。 中国已经唱了上千年的受命于天,总是将一切归结到苍天之上,从根上就带着逆来顺受的标签,这是羊性,为骆永胜所不喜。 “王相、冯相,两位不必多礼。” 站在降官队列之前,骆永胜微笑搀扶起王旦和冯拯两人,不忘环顾四周,免礼众人。 “咦,孤怎么没见吕蒙正和曹璨?” 王旦忙言道:“禀大王,二贼对抗天意、逆天行事,万分惶恐已于昨夜间自刎谢罪了。” 虽然骆永胜王诏说的好听,投降不杀,可两人咋想都觉得不信。 回家看看一大家子几百口至亲,咬咬牙,还是觉得一死才更加踏实。 这便赶在骆永胜入城前自刎。 “唉。” 骆永胜叹了口气:“都是大才,可惜了。” 感慨一番,骆永胜不再与众人寒暄,转身又回了车辂。 “入城吧。” 王驾动起,在几十万大军的簇拥中缓缓驶入东京城。 这座骆永胜曾经无比赞叹,数千个日夜朝思暮想的大宋都城。 萧瑟了许多。 数百步宽的御道,再也没有客似云来、摩肩接踵的人潮,有的,仅仅是御道两侧,满面惶恐和紧张,生硬挤出微笑的寥寥几万迎驾男女。 这都是降官们的家人。 当然,也有一些胆子大的百姓来凑热闹。 虽然知道这群人的成分并不单纯,可骆永胜还是走出车辂,频频向着这些迎驾而来的百姓挥手。 他脸上的微笑远比这些人更加自然和温暖。 王驾之后跟随的王旦和冯拯对视了一眼。 这骆永胜果然没有待在车架中。 不自然的,两人吞了口唾沫。 “乡亲们不用怕,孤来此绝不会伤害你们,孤手下的兵也不会伤害你们,明日,你们尽可以开市行商,照常过你们的日子,谁敢伤害你们,你们都可以来寻孤,孤会替你们做主。” 一边挥手,一边用自己的肉嗓发挥着安民的作用。 辅以脸上和煦的笑容,骆永胜刷着成就感。 正笑着。 “咻~!” 尖利、刺耳的破空声响起。 离着骆永胜最近的骆成英最先反应,连话都来不及说,人在马上一跃,就将骆永胜扑倒。 “铎!” 一支箭,正射在前者后背,好在盔甲严实将其卡住,使得骆成英毫发无损。 “保护大王!” 军号声响起,数百名亲兵瞬间将王驾团团包围,外人再也看不到骆永胜,而数十万大军则第一时间将这一片区域团团包围。 拔刀在手,指着迎驾的数万百姓。 而王旦一众降官更是面如土色,浑身上下抖如筛糠。 骆永胜没死,这下可全完了。 惊慌、恐惧的情绪开始蔓延。 随时可能带来一场灾难。 “照常入城,权当无有此事,不用戒严、不搜刺客。” 骆永胜从车辂上爬起来,扶着骆成英走进车厢中,却也不忘向周柏交代一句。 “传令三军,任何人不允许私自搜捕刺客、闯户搜家趁火打劫,不允许制造混乱。” 不戒严、不搜捕,一切照常。 周柏心中顿时明白,骆永胜担心有人想将东京炮制成第二个南昌! 一旦大军全城抓刺客,爆发起冲突来,刀剑无眼,就很容易顷刻间尸山血海。 这东京城一百多万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届时血债累累,对大楚坐天下很不利。 “大王放心。” 有周柏亲自去传令,骆永胜这才放心,看向骆成俊。 “如何?” “父王宽心,儿臣没事。” 骆成英反手拔出箭矢,只见上面仅有微弱血迹,不由一笑。 “破甲后仅伤皮毛而已。” “那就好。” 骆永胜这才放心,拍了拍成英肩头:“这几天好好休息。” “谢父王。” 恐慌的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有了骆永胜的王命,楚军没有任何行动,仿佛这场所谓的刺杀从未发生过一般。 但每个人知道,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而已。 第二百四十七章 入城(下) 王旦深夜入了开封府衙,这里是骆永胜临时驻跸的行在。 后者没有住皇宫,因为觉得不方便。 骆永胜没打算在东京待太长时间,有很多事还等着他处理,住进皇宫拿自己当皇帝,规矩太多,耽误事。 开封府衙大小刚刚好,有什么公文军报的往来,他可以很快接手处理。 “大王。” “王相来了,快坐。” 看着骆永胜一如既往笑呵呵的样子,王旦却不敢让自己悬着的心落下,硬着头皮说道:“臣来,是为了白昼时有刺客惊驾之事。” “怎么,王相是有什么线索要向孤汇报吗。” 骆永胜仍是笑眯眯的,可那看似毫无怒气波澜的眼神,则如利剑一般直插王旦心脏,使后者万分惶恐。 “臣、臣是来伸冤的。” “冤从何来。” “大王前脚入城,后脚就被刺客惊驾,而知道大王何时入城的,仅有臣等知道” “你是想说,有人打算借孤的手,对你们大开杀戒是吧。” 不等王旦话说完,骆永胜已经抢先开口,抬手安抚道:“放心,孤不说了吗,此事揭过去,不戒严不搜捕,权当没有发生过。” “谢谢大王、大王仁义。” 王旦大喜,慌忙谢恩,又听骆永胜的声音。 “孤不查不纠,但孤不是个心里能装糊涂的人,所以孤想敞亮点,卿能不能帮孤个忙,告诉孤,会是谁做的?” 这话把王旦问得语塞,其只能勉强一笑:“臣怎么会知道呢。” “汝不言,孤亦知。” 骆永胜拿过了那支箭,将其扔到王旦足下,吓得后者下意识后退两步。 “箭是制式弓射出来的,民间私坊造不出来,就算能造出来,老百姓可没功夫费劲心思杀孤,东京城里有兵的现在只有杨延训、杨嗣、杨延昭,三杨皆降孤不会行此事,那还能搞到军中装备的路子,就只剩下从府库中取库存了。 谁掌武库、军器监谁嫌疑就最大,卿觉得有道理吗?” 王旦点头如捣蒜:“大王圣明灼照,一眼窥破奸佞鬼蜮魍魉之术,必是此獠。” “那谁掌的武库和军器监。” “工部侍郎吴延。” 骆永胜便转头看向骆成英:“去把吴延拿下,明日丹凤门外五马分尸,通传全城官员都去观刑!” 后者抱拳,杀气腾腾离开。 这般随意吓得王旦直打哆嗦。 心中默念。 祖宗家法,不杀文官。 骆楚好生残暴。 “王相以前做过东京留后对吧。” 一个侍郎的命还不够骆永胜记挂,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笑眯眯看着王旦:“那么王相对这东京最是了解不过,孤初来乍到,很多地方还需要王相佐助,既然如此,就辛苦暂时兼任开封府尹及东京点检一职,维系治安的事,王相多操心,孤让杨延训到你那听调。” “臣,谢大王。” 王旦忙谢恩告退,脚步匆匆离开,一点都不敢耽搁。 等其一走,骆永胜便唤来成武。 “去把赵守节叫来。” 成武不多言语,当即抱拳离开。 至于骆永胜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找赵守节,成武心中不懂,但也没多问。 他就纳闷,既然已经找出了刺客,严加审讯必能牵连出幕后主谋,骆永胜为什么还要让王旦来做东京点检,这么一个要害的位置,让给一个降官? 别说成武了,就连王旦自己都一头雾水,他在离开之后就径直去找了冯拯,将此事告知后者。 “楚王让某做开封府尹、东京点检,存的什么心?”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冯拯摇头,没说此事,而是扼腕叹息:“那吴延正人君子,素有清名,就这么被楚王残忍杀害,老夫想想,心痛至极啊。” 两人心中最清楚是谁暗杀的骆永胜,吴延算是被冤枉了,推出来结结实实抗下这口大黑锅。 “楚王心狠手辣,这下吴家满门怕是都要遭受牵连了。” 刺王杀驾罪同谋逆,这可是诛连满门的大罪。 王旦闻言一怔,下意识说道:“楚王只说杀吴延一人,没下夷族之令。” 这下把个冯拯都说懵了。 “只杀吴延一人?” “没错。” “不好!”冯拯哎呀一声:“楚王这是知道吴延乃是蒙冤而死。” 王旦越听越糊涂,大为不解。 “楚王既然明明知道吴延乃是蒙冤而死,那又为什么要派人去杀吴延呢。” 冯拯目视王旦,恐慌道:“现在咱们应该想的,难道不应该是,楚王很可能知道是谁谋划刺杀的他,为什么还要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这一下可把王旦吓住了。 对啊,骆永胜连吴延是冤枉的都知道,说明谋划刺杀之事,骆永胜早已心中有数。 他知道谁是主谋,也知道刺杀的安排,甚至有可能就是故意站出来等着这一箭。 “楚王枉杀吴延,你知我知,东京城里还有上百人知,明日丹凤门外行刑之时,若是有相交好友站出来替吴延伸冤,那刺客可就直接暴露了。” “不对不对。”王旦赶忙摆手:“楚王很可能早就知道刺客是谁,他又何必来这一出来抓刺客呢。” “问题关键就在这,你现在是东京点检。”冯拯一指王旦,沉声道:“刺客揪出来之后,如何法办,是你要操心的事。” 王旦顿时惊魂,失手打翻茶杯:“楚王意让我们之间自相残杀?” “不杀降官,楚王为的是一个好名声,毕竟天下还有很多地方未定,若是此时杀了咱们,可能楚王怕其他地方官见了之后心生恐惧,不敢投降妄动刀兵。” 越想越害怕的冯拯手足无措,一想到刺客之事暴露的牵连就恐惧不已。 可是,刺杀楚王之事,王旦也知道啊,虽然不是谋划者,但也是知情者,知情不报等于包庇罪,属谋逆同伙。 对了,关键就在这了。 一旦此事暴露之后,攀咬之下王旦也跑不掉,那后者很可能为了保全自己,甘当骆永胜的爪牙屠刀,将心不向楚者杀个一干二净。 给大楚,留下一批忠心耿耿的顺毛驴。 如何遴选忠臣和反臣这种劳心费神的大工程,王旦会非常用心的做好。 念及至此,冯拯倒抽一口凉气。 楚王,好手段。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何谓忠奸(上) 在接到骆永胜的传召后,赵守节顾不得多想,一路提心吊胆便赶来应召。 一定是为了刺杀之事! 不过自己这次见骆永胜到底是活还是死,现在都轮不到自己来考虑。 “小王叩见楚王。” 规规矩矩、恭恭敬敬,赵守节向着骆永胜便是一记跪拜大礼。 不得不说,若是仅从功利的角度来看待问题,那赵守节显然要比王旦等士大夫集团更聪明。 后者们见了骆永胜还多少有点架子,而赵守节这么位丹阳王,只要见到骆永胜必是跪拜叩首、态度谦卑。 为了活命,不丢人。 “丹阳王来了,快请起,来坐。” 骆永胜笑容温和,对这赵守节态度很是客气,看着后者落座,还差人给送上茶水。 “这大半夜的把你找来,为的还是今日孤遇刺之事。” 赵守节心里便咯噔一声。 神佛保佑,楚王千万不要恼羞成怒,大搞诛连啊。 有道是帝王之怒、流血漂橹,这赵守节最怕的就是骆永胜怒上心头,一时失了心肆意屠杀,那可真是弥天大祸了。 “刺杀的事孤已经找到主谋了。” 骆永胜问道:“工部侍郎吴延,丹阳王对此人可有什么了解啊。” “小王往年一直待在宗人府,很少接触朝廷重臣,大王明鉴,小王确实不知此事。” “这是个忠臣。”骆永胜称赞道:“刺杀孤,为宋尽忠,孤虽怒却也理解这各为其主的一片忠心,所以孤只杀他一人,不牵连他的家眷。” “大王仁义。” 这个时候赵守节能说什么,只能心里替吴延哀悼一声的同时,小心翼翼奉迎一下骆永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骆永胜叹了口气:“论仁义,孤哪里比得上赵家三代先皇,怕是很难折服这东京城数万士族,所以今日刺杀之事一出,孤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退一步。” 说着,看向一头雾水的赵守节,开口说了一句让后者瞠目结舌的话。 “孤欲晋丹阳王为宋王,替孤留镇在这东京城,孤则引兵回南昌。”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赵守节是个年轻的孩子,甭管他自幼是不是如外界夸的那般聪慧,他到底长在深闺妇人之手,压根没有什么经历过往,骆永胜的安排,他根本无法理解。 故而,满心震惊。 骆楚好不容易才靠着造反推翻赵宋,现在却又拱手将这东京城让出来,这不是失智是什么。 图个什么劲呢。 难不成是今天这场刺杀把骆永胜吓住了,担心后面待在东京,还会遭受接连不休的刺杀? 是了,大宋虽亡,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绝对不缺仁人志士、忠臣良将。 这群人视骆永胜如肉中钉骨中刺,绝对会接连不休的对其进行刺杀。 赵守节心中如此猜想,大喜过望,可还是面向骆永胜惶恐道。 “小王才疏学浅,实担心辜负大王重托。” “没事,你是宋太祖血脉,有你在东京统筹百官,孤心里放心的很。” 骆永胜不给赵守节任何推辞的机会,直接便拍板把这事定了下来:“去吧,明日来一趟丹凤门,孤把那吴延正法之后,就下诏晋你宋王之爵,到时候孤就带兵南返,回南昌去。” “谢大王,小王告退。” 赵守节走了,走的欢天喜地,走的连蹦带跳。 “到底是个孩子,嗤。” 骆永胜伸了一记懒腰,打着哈欠走向后院。 夜深了,该休息了。 明日一早,丹阳门那还有一出大戏要唱呢。 也是老天爷赏面,翌日一早,便是晴空当头,万里无云。 “真是一个行刑的好日子。” 站在宣德楼之上,骆永胜坐在几名亲兵一早从宫中搬来的龙椅之上,他的左右,沾满了王旦、冯拯等东京的士大夫文官,包括赵守节在内的赵氏宗亲也都来此。 只是这群人的脸上,无不写满了恐惧和惊惶。 观刑,观的还是五马分尸之刑,光是想想,这群人都觉得腹腔翻滚,几欲呕吐。 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何况杀人。 宣德楼下、丹凤门外,一骑分奔,至门外驻足,马上抱拳垂首大呼。 “禀大王,逆贼吴延现已带来。” “压上来吧。” 骆永胜一声令下,众人便见远处,十几名楚骑奔驰而来,领头之人正是昨日替骆永胜挡箭的骆成英。 而在十几骑中间,则是困立在囚车中,面容灰败的原大宋工部侍郎,今日受刑的吴延。 囚车打开,两名楚兵示意吴延出来,结果后者已完全迈不出脚步,即使左右挟着,脚一沾地,整个人便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上。 这般德性,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人心似铁非是铁,官法如炉真熔炉。 这群士大夫个顶个口气冲天,一口一个为国捐躯死而无憾,真到了行刑这一刻,像吴延这种不敢说绝对,起码十个里面八个如此。 “昨日审讯,这吴延好生骨气,将所有事都包揽到了自己身上,是条汉子。” 骆永胜侧首,对着身边已经打起哆嗦的一众官员笑道:“看来,除了这吴延之外,确实没有其他人对孤意图不轨了。” 众人赔笑,但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行刑吧。” 骆永胜抬抬手,楼下的骆成英便行动起来。 五马分尸之刑算是中国刑罚历史中比较简单的一种死刑。 将受刑者放在地上,用五根绳索分别困缚受刑者的两条手臂、两条腿和两侧腋下的位置。 不能捆在脖颈处,要不然会把人勒死,无法让受刑者感受到自己肢体驱赶慢慢分离撕裂的痛苦,也就失去了酷刑存在的意义。 在行刑的过程中,受刑者将会得到充足的时间来哀嚎和忏悔,给观刑者带去满满的视听体验。 乌泱泱几千号人看着吴延被捆上绳索,看着骑手翻身上马,无不双股惊颤,腿弯子直打哆嗦。 更有甚者甚至偏头闭目,已是不忍直视。 骆永胜慢慢抬起了手。 只要这手落下,那这吴延便连个全尸都没了。 “行” “大王容情!” 这一刻,终有人站了出来,也是这一刻,骆永胜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容。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何谓忠奸(中) 宣德楼上这一句大王容情,不知道惊散了多少人的心神魂魄。 骆永胜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失去了落下的机会。 而后便是骆永胜的声音响起。 “求情者何人。” 开声询问,便见求情者站出,向着骆永胜撩袍下拜,顿首自报家门。 “下臣陈渠,为翰林直学士,与这吴侍郎乃同窗故友。” “你要求情?” 骆永胜右臂压在大腿之上,双目冷峻,言语森然:“你可知他犯的乃是刺王杀驾之罪,孤没有诛他九族就已经是最大留情了,你今日若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那不仅他得死,而你,孤会赐你三千刀!” 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跳上戏台,骆永胜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人走咯。 这陈渠是不说也得说,想退就等着凌迟处死吧。 这陈渠也是没想到骆永胜会这么残暴,当即吓的一哆嗦,哪里还敢耽搁,连忙开口。 “大王入城前一夜,下臣与吴侍郎接到了直文阁大学士卢士鸣的邀请赴了一场宴,在宴上国子博士周瑾醉酒妄言,要、要行刺王杀驾之事。” “你胡扯!” 都没等陈渠把话说完,两队班中,一名四十岁许的中年男子就跳了出来,指着陈渠大声喝骂,骆永胜转目视之,其便惊恐的跪地叩首。 “大王,下臣,下臣就是周瑾,可下臣从来也没有说过要刺王杀驾的话啊,大王是在世人皇,承天应命而来,下臣恭迎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胆子、敢妄图对抗您,对抗天道呢。” “你也不用急着自证清白,孤呢,也不会听别人一句话就妄下定论冤枉忠良。” 骆永胜没有恼怒,而是起身道:“既然吴延存在被冤枉的可能,那就不能乱杀,汝等虽是降臣,可孤也绝不会随意打杀,不然折辱了尔等斯文。 那就先把吴延收监,顺便请王相将这周瑾带走,也审讯一番。” 说罢便迈步离开,倒是城门楼下的吴延喝了一句。 “就是我干的,骆逆,汝为反贼,天下人无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 都准备离开的骆永胜停住了身子。 他知道吴延不是刺杀他的主谋,可不代表吴延骂他就无罪! 背后骂骆永胜的多了,骆永胜敢说,整个东京城起码有几十万人每天回到家都会偷摸的骂他几句,但当着面,不还是老老实实的跪着。 现在倒好,这吴延竟然当着他的面指着他鼻子骂。 这吴延,平时也那么勇敢的吗? 骆永胜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但话却留了下来。 “把他舌头割了。” 自作孽不可活,这下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替吴延求情了,哪怕是刚才已经替他说过话的陈渠也是缄口不言,只能默默叹息。 这骆永胜哪里是赵家天子那般温和性子。 看到骆永胜离开,王旦便和冯拯对了一下眼神,两人心中都有了数,看来骆永胜存的果然是想让宋臣之间自相残杀的心思。 想到此,两人不由松了口气。 好在昨晚上他俩想到之后就有了应对之法,今时倒也不至于忙中出错。 “这骆永胜,也就无非如此,不过吴延公也是我大宋的忠臣啊,宁愿一死也不肯出卖同僚,真君子耶。” 想到自己窥破了骆永胜的手段把戏,冯拯还有些沾沾自喜,当下同着王旦还有心思玩笑两句,正碰上一脸喜色的赵守节,见礼寒暄。 “丹阳王这是。” 冯拯蹙着眉头,这国家刚亡,赵守节哪来的心思脸上带笑。 能不能有点骨气,再说了,亡的就是你赵家天下,我们外姓人有脸笑,你一姓赵的还那么开心? 经过冯拯的提醒,赵守节才算是发现自己现在这幅德性可能是有些不太合适,赶忙收敛正容,但还是不忘拉着两人来到一处墙角,小声言道。 “冯相、王相,孤给你们说件好事,昨日的刺杀,看来是吓住了那楚王。” 昨日刺杀,把骆永胜吓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失笑。 “丹阳王,人家楚王可是起自寒微,从一介黔首一路杀到今时今日,区区一个刺客,哪里能吓住骆永胜。” “诶,你俩人怎的还不信。” 见两人不信,赵守节还有点急眼,赶忙将昨夜之事拿出来说道:“昨晚上,那骆永胜亲口跟孤说的,说他打算撤军回南昌了,让孤晋宋王位,和二位通力合作留镇东京。” 这都唱的哪一出戏? 两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东京,骆永胜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说你哪怕留下一个心腹重将带着几万兵马在这里呢,再不济你让王旦、冯拯这样的留守也是那么回事,向外界表明你重用降臣的胸襟也是好的。 让赵家人继续管着东京,虽然从宋帝降爵到了宋王,可到底宋的国号依旧保存了下来,那你这造反不是造了个寂寞吗? 两人这下谁也看不懂骆永胜的操作了。 就是绞尽脑汁,他们也弄不明白骆永胜的真实意图,最后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既然楚王要走,那咱们就恭送他离开。” 冯拯面向赵守节拱手:“丹阳、宋王留在东京,几年时间,咱们可以暗中积蓄实力,等将来楚王平叛他处的时候,咱们未尝没有重复山河,再塑新宋的机会,到那日,宋王您就是我大宋中兴之主。” “中兴、再造新宋?” 赵守节愣住,然后赶忙摆手:“冯相说的这是哪里话,你这是要造楚王的反啊。” ??? 好嘛,冯拯差点被这句话给当场气死。 明明是人家骆永胜造的大宋反,怎么现在到赵守节嘴里,倒是他们这些宋臣造楚王反了。 这赵守节,看来是只想当个安乐王爷啊。 “您是先帝敕封的丹阳王,不是那楚王敕封的宋王,您,您怎么那么糊涂啊。” 冯拯急了眼,把住赵守节的袍袖,苦苦相劝。 “既然那骆永胜打算离开,将东京重新让出来,这可是咱们复辟大宋,光复山河的大好机会,您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冯相勿复多言,今日之话,孤只当没有听到。” 赵守节不敢跟冯拯再多谈论,当下便转身离开,留下扼腕叹息的两人。 “赵宋江山,看来是真的亡了。” 谁能想到这赵守节竟然如此胆怯懦弱,这种性格,哪里可为人主。 “罢了、罢了。” 失魂落魄的冯拯踉跄离开,神情一派昏暗。 其身后的王旦跟着下了宣德楼后停下脚步,突然折身上了一旁的马车。 “去刑部,本相要提审周瑾,另外以谋逆罪,抓捕直文阁大学士卢士鸣。” 看了赵守节的表现,王旦知道,大宋不可能死灰重燃了。 那自己还有必要陪着这艘船一起沉入海底吗。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二百五十章 何谓忠奸(下) “季载,你为什么要刺杀楚王,谁又是你的同伙。” “王、王相这说的什么话。” 这是一间明亮的囚室,不过看其中的家具摆设,反倒更像一间会客室,因为这里一件刑具都没有。 赵宋优待文官,即使是问罪下狱,也绝不会像后来的明清那般,直接扔进锦衣卫的诏狱或者粘杆处的天牢,严加拷打搞得到处是斑驳深褐的血迹遗留。 因为祖宗家法放在那,不能定文臣死罪,那就没必要在囚室里放刑具,入了狱的官员往往也会很坦诚的交代自己的问题,或者干脆一问三不知。 皇帝爱咋咋地,顶多流放呗。 像之前王钦若和寇凖党争,前者就被赵恒贬斥,流判天雄军,看似流放本质上还是一种保护。 让王钦若暂时远离政治漩涡,果然仗一打完,王钦若立刻官复原职,重新为相了。 如此宽松的政治环境,那么收监官员的监牢就不存在暗无天日、阴森恐怖之说。 王旦来到这里,又差人把今日在宣德楼被陈渠举报的直文阁大学士卢士鸣给带了过来,既是过堂,也是提审。 卢士鸣就坐在王旦的对面,他的神情有一些惊惶,但总的来说还算镇定,面对王旦的盘问装起糊涂来。 “下官何时说过要去行那刺王杀驾之事。”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骗吾?” 王旦摇了摇头:“那日本相从楚王大营回来,同汝等议接驾之事,当时周瑾便开口说了一句,言楚王素好亲民之举,入城之日便有可乘之机。 议事毕,汝回府设宴,密会周瑾等同僚臣工十七人,当夜,吴延签手令打开军器监武库,一共取走了十把神臂弓,这些事,本相一清二楚。” 听着王旦在那里如数家珍般将自己的所行所举道的清清楚楚,卢士鸣反而笑了。 “王相既然心知肚明刺杀之事,又何必来询问下官呢。 您知道却隐瞒不报,没向骆永胜说,何尝不是存了三分盼骆永胜毙命箭下之心,这知情不报之罪,可也不清啊。” 王旦颔首,嗯了一声:“不用季载你提醒,本相心里当然明白轻重,本相不仅知道谁参与了刺王杀驾之事,本相还知道,谁射的箭。” “谁?” “楚王自己的人!” 这句话可是把卢士鸣吓住了。 骆永胜自己派人暗杀自己? “楚王早就知道了刺杀的事,可他还敢走出王驾,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你一共取走了十把神臂弓,派了十个人分别藏匿在各处街巷,伺机刺杀楚王,可偏偏就是那么巧,这一箭被楚王义子挡了下来。” 王旦将自己的猜想全部说了出来:“所以说,楚王早就知道你们的安排,他错开了所有你们设下的刺客,走进了自己安排的刺客箭下。 他的义子也知道,所以反应才能如此之快。” “可是,那骆永胜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谓刀剑无眼,万一这事玩脱了,那骆永胜岂不连命都要丢掉? “箭不淬毒,没有倒刃,就算真破甲射进肉里,也只是皮外伤而已。” 王旦冷笑:“那日我去见楚王,楚王将一支箭扔到我脚下,箭确实是神臂弓的佩矢,可若真是这原装配备的箭矢,经真正的神臂弓射出,那挡箭之人绝对命丧当场。 所以,昨日楚王扔给我的箭是被掉包的箭,他用这支箭来给本相提个醒。” “提什么醒?” “神臂弓的箭矢哪里有?” “禁军。” “那怎么会到楚王手里。” 卢士鸣恍然大悟。 这原因还用问吗,结果摆在那显而易见。 二十万禁军,投降大楚了。 骆永胜用这支箭告诉王旦,他和他的军队已经在战场上取得了完全胜利,大宋的武力依仗已经灰飞烟灭。 “明明楚王什么都知道,但他还在装糊涂,还让本相做东京点检、开封府尹,另外还有一件事季载你可能不知道,楚王还要晋丹阳王为宋王,留镇东京,他自己则带兵回南昌。” 这下卢士鸣便更加糊涂起来,他完全搞不懂王旦说的这些事,内里的意思是什么。 不说骆永胜的谜之操作,就说这和他王旦审讯自己有什么关系。 “楚王厉害啊,他知道,楚灭宋仿若以蛇吞象,必然是无法消化,九州之大,何止万城,近这官员就有四五十万之巨,加之百万不止的胥吏,须臾间,骆楚如何处置。 开刀杀人不智,因为天下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归楚,楚王担心动手杀人,无法再传檄而定天下,到时候就还要打仗。 刀兵一起,江山破碎,等大楚统一了天下,国家的元气也就耗尽了。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恢复过来,那个时候楚王就老了,他还有时间去北伐,恢复燕云十六州吗。 所以他将丹阳王晋为宋王,刺王杀驾这种大事,他也将处置权交给本相,就是告诉其他尚未归降大楚的地方,楚王他,仁义! 不仅仁义,还极其善待前朝帝室,如司马晋善曹、我朝善柴是一样的。争取政权平稳过渡、争取国家稳定换代。这是大智慧啊。” 王旦这一路上想了许久,毕竟是能做到宰相的人,脑子到底是灵光的。 骆永胜的操作他之前看的不通透,只当是存的让宋臣之间自相残杀险恶用心,可看了赵守节的表现他才明悟过来。 有柴家这个特殊的存在之于宋,那么现在骆永胜的操作就给赵家后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从而很难在升起什么复辟之心。 毕竟,老赵家对柴家那确实是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禅让的后周恭帝柴宗训成年后,那是纵情酒色享乐,一应用度都由朝廷支付供给。 不到弱冠之年就生了五个儿子。 他前脚生一个,后脚赵匡胤这边诏书就到。 世袭罔替的国公爵、免一应死罪的丹书铁券、无数的金银珠宝。 老赵家的丹书铁券可比老朱家的好使。 那是真能免死。 不仅如此,赵匡胤立下的祖训中第一条就先说柴家。 “柴氏子弟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自尽,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连坐支属。” 这里的加刑不是指上刑罚手段,而是说有罪也要特赦,因为后面一句有个纵字。 纵就是纵使、即便。 即便柴家人造反,也只能让其在狱中自尽身亡,不允许刀斧加身杀头分尸啥的,而且只杀一人,不允许诛连。 这是老赵家的祖训家法,且位置还排在不杀文官之前。 这条家法一直贯彻到南宋灭亡。 靖康之耻后,赵家南迁都不忘带着柴家一起避难,可见柴荣的后代那真是受到了宋朝历代皇帝的优渥厚待,算起来也是不错了。 历朝历代能比柴家过的更舒适的、更长命的只有曹操后人。 司马晋受魏禅让后也是善待曹家后人,只是有一点好笑,刘裕灭晋,把司马家上下屠了个近乎一干二净,唯独没伤害曹操后裔,曹氏一族小日子过的还舒服的很呢。 也不知道司马懿泉下有知见到曹操,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熬死了曹家几代人,但他的后代却没熬过曹家人。 禅让的频繁出现以及善后的处理,使得中国的政治更加复杂也高级许多,那就是充满了更多的妥协以及游戏意味。 不像秦汉三国时期那动辄就要弄死对手如此粗暴。 从赵守节、王旦这群人的视角去看这件事,便是觉得很容易接受。 毕竟宋朝才多少年,满打满算不过三代,尚不足五十年。 而五代乱世又持续了多少年。 朝代更替如走马观灯,几年一变,后来的篡位者便不会将前朝宗室杀尽,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柴周不杀后汉,赵宋不杀后周。 现在到了骆楚,骆永胜也不会屠宋。 如此一看,赵守节哪里还愿意或者敢去谋反。 做个咸平盛世的安乐王爷,他不香吗。 这一通政治道理说出来,把个卢士鸣说的头晕眼花,好容易消化完,又觉得不对劲。 “这和王相您审问下官有什么关系?” 面对这个问题,王旦好悬没气吐血。 这卢士鸣还是大学士呢,竟然如此愚蠢? “虽然楚王一心求国家稳定,可这到底是政权变幻、改朝换代,怎么可能真的就一点血不流呢。 东京城里大几万官员呢,不甄别完忠奸,楚王心里能踏实吗。 若不然,他何苦演这么一出刺王杀驾的戏,目的,就是打草惊蛇,引出一批暗中对大楚仍抱着敌意的宋臣进行清除,而现在,负责清除的这把刀,楚王递到了本相手里。” 卢士鸣顿时大惊,这下他可真的难以继续保持镇定,嘴唇发白直打哆嗦。 “王相要杀下官?” “对。” 王旦点了点头:“不光你一个,还会有很多人。” “王相饶命啊。” 噗通一声,卢士鸣那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向着王旦跪了下去,咚咚叩首。 “王相饶命,王相饶命啊。” 这求饶的话听在王旦耳朵里,反倒是把他给逗乐了。 “饶你?你既然敢串联同伙密谋刺王杀驾,怎么还会怕死呢?” “当日、当日下官那不是饮酒酩酊一时狂妄吗,现在,现在下官是真的后悔啊。” “这时候才想起来后悔,季载你不觉得太晚了吗。”王旦叹气摇头:“全东京城中几万官员,多少人暗中都在骂楚王,可站出来真敢行刺王杀驾之事的,也就季载等寥寥十几人。 季载啊,你们都是大宋的忠臣,是我辈之楷模,是君子耳。” “这忠臣君子,不做也罢。” 此刻的卢士鸣泪眼婆娑,看得出来是真怕了:“下官本以为满朝臣工皆忠贞之士,哪里会想过,楚王入城,竟然降者景从,大家平日里不都是满口的忠君保国吗,为什么只有下官一个人当真,下官,糊涂啊,下官现在,只想做大楚的忠臣,而做先宋之奸臣。” 心里面,卢士鸣早已把百官骂成了灰。 本来大家伙说好的一起当忠臣,精忠报国,现在可好,感情闹了半天,你们说的是做骆楚的忠臣啊。 不过这番话说在王旦耳朵里,还是让其听的有些羞惭。 “季载这是讽刺本佞之臣啊。” “下官将死之人岂敢。”卢士鸣惨笑一声,神情破败:“起码王相您还活着,仍然官居显赫,而卢某即将成为冢中枯骨也。” 这天下太可笑了。 祖宗教的忠孝仁义,结果呢,尽忠的身死道消,变节的风生水起。 “何谓忠奸?” 这个问题直击灵魂,让王旦谓然一叹。 “本相年轻的时候,刚刚科举中进的时候,觉得忠便是择一主侍奉终老,可当本相有了子嗣后人为人父、为人祖父的时候,本相才想起我王家的祖先。 仕李唐、仕朱梁、仕后周、仕赵宋,他们若都是殉国的忠臣,可能我王家早就在一次次改朝换代中被满门杀绝了。 看看吕相的吕家就知道了,原来我们这些世家门阀之所以能够百年、千年的传续下去,是因为我们忠的不是国,而是家、族。” 有人评价中国是批着国家外衣的文明,认为中国不是国家,而是一种文明。 这是中国之所以能够在世界文明史中存续五千年之久的原因。 只听过古巴比伦、古印度、古埃及,哪里有古中国这一说。 中国就是中国。 五千年是中国,五千年后还是中国。 硬要带一个古字,那只有古汉族和新汉族的分别。 而这个新汉族的划分,是汉朝建立为分界点。 汉朝建立前的夏商周秦叫做古汉族,而汉朝建立后就是新汉族。 新汉族最大的特点就是儒家学说逐渐变更了民族文明特性,继而使得中国实现了对于汉民族主义的超越。 这里不多说,内容太长。 只说现在王旦和卢士鸣说的这番话。 “我们忠的不是国,而是家、族。” 这句话通俗易懂来说,还是屁股坐在哪的问题。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都拥有能够活下去的生活保障,而他们的生活保障来源于权力的馈赠,因此,失去权力,世家就没有资格叫做世家了。 好比那吕蒙正。 不是因为吕蒙正考上了状元成为宰相,而是因为他姓吕。 赵恒这么一个放浪形骸的不羁少年,为什么能当太子,因为他姓赵,是赵光义生的儿子啊。 这不是国的选择,而是家的选择。 作为家主的赵二选择了赵恒来接赵家的班,因此,赵恒当了赵家的家主后才做了宋朝的皇帝,顺序是先家后国。 如果先国后家的话,那赵光义应该让寇凖当皇帝。 东京城中上万官员降楚降的心安理得,因为他们压根没忠过赵宋这个国。 他们只忠于自己的家。 凭什么姓赵的世代为帝,国亡了可以降楚,后代子孙仍能安享富贵,他们这群宋臣就要一辈子带着宋臣的烙印殉国呢。 不死就是二臣、就是不忠了? 若说忠于国,那赵家一千多口人最应该先集体自尽。 因为全国上下只有赵氏一家享有的来自国的馈赠最多。 既然赵家都不愿意殉国,那他们更没有道理殉国。 王旦目视卢士鸣,如此言道。 “我们忠于家,故而没必要随一个‘宋’字国号来殉葬,季载,你说说,此间选择,何谓忠奸?” 第二百五十一章 唐福和火器 随着赵守节爵晋宋王,王旦做了东京点检,骆永胜算是为和平接收赵宋江山以及政权的平稳过渡打好了基础。 而两人也没有给骆永胜添堵,很是聪明的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从直文阁大学士卢士鸣开始,两人顺着关系揪出了上百号人,包括一心劝赵守节复辟宋朝的冯拯在内,全给砍了脑袋。 忠于大宋的,在这一刻基本全都死完了。 剩下的要么是摇摆人墙头草,要么干脆就是惜命的怂包。 “孤得回师南昌,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说是把东京留给赵守节和王旦,但骆永胜还是把杨嗣留了下来,一并留下的还有五万军。 其他的二十余万禁军俘虏则全部给带回南昌。 原地遣散显然不行,这可是几十万健壮的生力兵,哪怕抄起一把锄头都是精锐,留在河南地界便都是不稳定因素。 现在是宋楚政权更替的关键节点,稳定压到一切。 带回南昌交给君卫队进行思想再教育,能收编的尽量收编,不能收编的到时候就分给土地,遣散回原籍再行安置。 而除了多出几十万禁军俘虏之外,骆楚消化不良的反应远不止于此。 东京城中几十个重要的府库被搬空,望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海量辎重,骆永胜只能一阵赞叹。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资源上的巨大收获固然值得心喜,但文化上的收获才更值得骆永胜为之振奋。 大宋的藏书有上万卷,这些书有很多甚至是骆永胜在后世没有听过的,说明都是失传的古籍。 这些藏书涉及的种类极多,可谓触及百家,让骆永胜爱不释手。 “把这些书护送回南昌,一定不能出现定点差池,这都是我中华文明之瑰宝啊。” 护送这些书的任务被骆永胜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周柏,用十分郑重的语气交代道:“绝对绝对不能出现问题,一本都不能少。” “请大王放心。” 感受到骆永胜对这些藏书的重视,周柏亦是严肃许多:“少一本,末将甘领军法。” 同这浩如烟海的典籍比起,那数之不尽的物资反而显得渺小了许多。 因为有了这些书,就可以无穷尽的生产出一个国家所需要的物资,并且推动文明的进步。 俗称点亮科技树。 比如在《武经总要》这套藏书中,骆永胜就查阅到了关于火器的记载。 他来到这个时空将近十年了,为什么一直没有研究火器,还不是因为自己压根不懂。 现在好了,《武经总要》的出现填补了这一块的空白。 火药以及火药的应用,包括火器的研发,都有专门的人在研究。 这个人叫作唐福,原宋廷禁军神卫军水师一名队官。 “瀛洲之战的时候,你向赵恒觐献过火雷子?” 回南昌的路上,骆永胜着人把这唐福唤到了近前,随驾南返。 “回大王话,正是此物。” 唐福带来了他的最新研究,也就是骆永胜口中的火雷子。 “这火雷子巴掌大小,丸状,外覆铁蒺藜,内装火药,以引信相连,战时取火折子点燃引信后抛出,可炸一丈方圆,伤人毙命。” 这不就是手榴弹吗? 骆永胜取过一枚,亲自做了实验,点燃后扔出,不多时便听轰隆一声,驱马上前观瞧,便见爆炸之处一片狼藉,田土里还插着密密麻麻的铁蒺藜。 身后的成武看的直咂舌:“乖乖,这要是炸在人身上,还不把人打成筛子了。” “这般利器,赵恒缘何不用?” 想想若是几十万宋军中专门成立一支投弹军,战时以这火雷子开路,那还不把敌人炸的昏头转向,兵法中什么阵法、阵型在火器面前也没用。 因为时代变了。 现代战争除了乃木希典那头蠢猪会驱使军队列阵整齐向着马克沁阵地冲锋,举凡有点脑子的,谁还摆阵。 相同的道理,有了火器,冷兵器不能说毫无作用,但也势必要为火器让路。 唐福做出了火蒺藜、火箭,又在火蒺藜的基础上进一步发明出了这火雷子,研究成果全都被收录进了《武经总要》,赵恒为什么不用? “此物不识敌我”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却也足够让旁人心中暗讽。 什么叫不识敌我,说到底就是赵恒怕。 怕有人万一想要弑君,他甚至都来不及防备就会被炸死。 皇帝也是肉体凡胎,扛不住火药的伤害。 但他也不想想,即使没有火药,他身边的禁军要是个神经病,同样可能会一刀砍翻他。 这和武器有什么关系,武器也是人来使用的。 酒后开车能怪酒吗。 这不还是人的毛病。 “你是个军官,怎么会精通这火器的研发?” 对火雷子的效果很满意,骆永胜便好奇起唐福的身份来。 后者是一名禁军,还是一名老兵。 当兵入伍已有十几个年头。 “小人家世匠人出身,少年冲动,打死了乡邻才被刺字充军,因为家学渊源才懂一点火器。” “不错。” 骆永胜颔首,他发现宝了。 “既然你颇懂火器,那就别当兵了,回到南昌,孤为你成立一个火器监,你就负责我大楚的火器研发就成,别光整这个火雷子,想想、试试,看能不能把火药给运用到更多的方面。” 专业人做专业事,像唐福这种火器技术人才,用来当兵出生入死的,那可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知大王说的更多方面,是指什么。” “类似于你的火箭。” 骆永胜大致讲出自己的想法:“比如造一个类似于枪的铁管,将火药弹丸装填进去,通过火药的推动将弹丸打出去,从而起到杀敌的作用,你可以管这种武器叫做火枪。 另外,看看嫩故不能造出更大的利用火药来攻城的武器,对城墙啊、敌人的军阵可以造成大规模伤害,如雷如炮,你可以管这种武器叫做火炮。” 火枪、火炮。 唐福眨了两下眼:“这两样物件,小人倒是听得新鲜,不过小人在军器监中倒是有一些相熟的人,之前小人就是在这些友人的帮助下造出的火器,这次大家随王驾一道去南昌,等到了地方,小人想把他们都请来。” “你是火器监的负责人,无论是缺人手还是缺东西,尽可以提,孤一概允之。” 发现了唐福,大楚的火器事业便可以展开,骆永胜心中愉快的同时又想到了一点。 除了国事之外,自己是不是也该把精力放到如何攀登科技树这件事上了? 总得在百年后,为这个国家,留下点科学的种子吧。 等回到南昌后,别的不说,先搞出一个大楚科学院和工程院。 得把这大宋的藏书以及沈家的家学作用发挥出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羊和狼是大问题 “恭贺大王凯旋!” 南昌城外,政务院已经带着大楚百官早早的列阵迎候,作为王后的温珺也带着骆玉晟露了面。 此刻见到骆永胜,母子二人也是一脸的喜色。 “妾参见大王,恭贺大王凯旋。” 天知道当赵宋亡国的消息传回南昌后,温家上下是什么反应。 不提温云亭这个老酸儒当时嚎啕大哭,只说温氏当晚就进了大元帅府找到温珺,嘴里念叨的只有一句话。 “女儿,你要做皇后了。” 赵家天下已亡,骆永胜当皇帝已是板上钉钉之事,那顺理成章的,温珺就会成为皇后,而骆玉晟,很可能就是太子! 自己的女儿是皇后、自己的外孙是太子? 这种想法对温氏这种传统的妇人来说,其震撼的程度无异于天崩地裂。 自打嫁给温云亭后,几十年的生活如一日,温氏自己连做梦都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还有这么一天。 她年轻那阵最大的幻想,不过是温云亭有朝一日能做县令,好让她过过县令妇人的瘾而已。 现在倒好,自家女儿挑了一个不得了的夫婿啊。 这一嫁,嫁出来一个国家,嫁出来一个皇帝! 有时候想想,拿温云亭和骆永胜做做对比,温氏都难免羡慕自己的女儿。 同样是女人,这可真是女怕嫁错郎。 “孤不在的这一年,家里辛苦有你操持了。” 扶起自家媳妇,骆永胜温言抚慰了几句,这才转头看向玉晟,后者已经七岁,站在那,都快到骆永胜胸口了。 “好儿子,你爹把江山给你打下来了。” 骆永胜拍了拍玉晟的肩膀,自豪笑道:“老子这个爹也算没白了你,剩下的,得看你自己争不争气了。” 后者也是开心的很,忙抱拳躬身:“请父王放心,儿臣一定不让父王失望,父王征讨不臣的这段时间里,儿臣已经背下了很多经典,只等父王考校。” “你能收起顽劣的天性,知道读书,孤很欣慰。” 温珺看着这一派父慈子孝自是心喜,却还是开口拦了一句。 “大王,除了玉晟,两个月前,静姝妹妹又给您诞下了一个龙子,现在还在府内,您入城后抓紧看望一下吧。” 骆永胜一怔,忙拍额头。 “哎呀,这么大的事,孤怎么能给忘掉。” 两个月前陈静姝生产那么大的事,南昌当然给骆永胜报了信,可当时军务繁忙,骆永胜也没心思去顾暇,这一忘就没想起来。 要不是现在温珺提及,他估计还想不起来呢。 这可真是有些薄待人家陈静姝娘俩了。 不过也从这件小事上,骆永胜心中不免赞叹。 温珺有大妇风范啊。 有道是家有贤妻、夫业必兴,即使是在封建时代,女人对于男人事业的帮助那也是极其重要的。 若不是温珺一直敬着陈静姝,包容着后者的刁蛮性子,家里早就打的一片鸡飞狗跳。 骆永胜的脾气不好,加上对陈静姝也没什么太多感情,家里闹起来他绝对会休了陈静姝。 如此一来,可就失去了陈粤政权的帮助。 当然,现在灭了赵宋,骆永胜可以不用顾及一个陈粤,甚至开始动起心思如何取消陈粤的自治权。 “入城、入城,孤得看看他们娘俩。” 不在城外多耽搁,骆永胜登上王驾,同时没忘把耿百顺、魏禀坤、成文三人叫上王驾。 他有很多事要交代。 三人上了车欲要见礼,被骆永胜喊停。 “别多礼了,都坐。” 等三人坐定,骆永胜便开口道:“宋已经亡国,可孤并不开心。 宋的亡国,暴露出了很多严峻的问题,现在这些问题,需要咱们来处理和解决,事很繁琐,孤简明扼要的说一点,你们记下来。” 三人便下意识从车辂中找出纸笔,全神贯注等着骆永胜接下来的话。 “宋亡,亡于心不齐、亡于百官软弱、亡于惧战恐惧,说到底,就是亡于羊性。” 骆永胜皱眉沉声道:“我大楚是什么,是侵略者、是狼,大宋是守成者、是羊,狼吃羊再简单不过,所以大宋亡国,大楚定鼎。 可咱们千万不能忘记,赵匡胤当初也是狼,他野心勃勃的窃取了江山神器,这才有了赵宋王朝,那么问题就在这了,这中间的因果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 是因为君主是狼,国家就是狼,还是说国家是狼,君主才是狼? 到底是先国家还是先君主? 孤自从入了东京之后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一直想到现在,孤觉得都不是,因为国家只是一个虚无的整合体,不可能存在特性。 君主也只是国家的具象,同样不可能存在特性。 具有特性的,只能是这个国家的文明。 国家的文明是狼性的,那么这个国家中的每一个人、下一代继承者才是狼,相同的道理,国家的文明如果是羊性的,那么这个国家中的人、下一代继承者就很难会出现狼。 大楚同样是一个国家,但大楚的国家文明并不明确,孤个人的行为色彩和性格主导了这个国家的行为,使得大楚看起来极其富有侵略性,但那只是孤个人野心的驱使,并不是大楚这个国家的选择。 换句话说,如果孤暴毙而亡之后,玉晟接班做了大楚的君主,他不想统一天下,那么大楚是不是就只是一方割据势力,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中,孤觉得一定如此。 现在宋亡了,咱们承继了宋的天下,成为了中国新的主宰者,那么现在咱们必须要解决这个宋留下的文明问题,那便是羊性深重。 这一点在很多地方都体现了出来,最直观的地方便是孤起家之初。 天下很多士子对孤口诛笔伐,大致的意思便是诘责孤缘何要在太平盛世起兵造反,刀兵一起,山河破碎,上百万、几百万百姓死于乱世,这笔血债,要记在孤的身上。 可是孤为什么要起兵,这其中孤的野心确实占有一点原因,但赵宋就没有问题了吗。 赵恒签澶州之盟,公然卖国,统治者卖国我们作为这个国家的国民,作为被统治者,不应该反抗吗? 皇帝要当异族的狗,我们这些百姓就得跟着当狗? 难道只有这么做才叫正确? 这就是羊性。 很明显,天下很多人都这么觉得和认为,而百姓没机会读书获取知识,他们的思想认知无法判断孤的对错,士子们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也就跟着觉得孤造反是错误的。 孤造反是否错误可以后面在讨论,但当他们批评孤造反有罪的时候却忽略了赵恒卖国的行为或者说刻意忽略了这个行为,那这就很可怕了。 这是在养羊啊。 统治阶级欢呼雀跃,因为他们把百姓教育成了羊,这将方便他们逞凶作歹、横行霸道。 和平时代,官府欺压百姓,被欺压者是否应该反抗?当然要反抗,必须反抗。 你都要把百姓逼死了,人家还不能反手杀你了? 杀了官,就叫造反,就叫有罪。 可是别忘了,这个被逼反的百姓若是一路造反造到头,那就是另一个孤,他开元立国,谁还说他有罪? 前朝说他有罪、当朝夸他有功。 所以孤觉得,罪也好功也罢,他只是不同立场对待同一个问题的不同评论罢了,并不代表造反者的造反行为存在对错。 可是我们的律法和宣传一直在强调,儒家的学说一直在灌输一种思想,造反是有罪的且罪不容赦的。 老百姓开始变得逆来顺受,他们被官吏压迫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唯一能想到的,只是进京告状,拦路伸冤。 殊不知官官相护,没人关心。 于是矛盾积压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权贵统治阶级也变得愈加变本加厉,最后轰然爆发的那一刻,国家处处是战场、到处是分裂。 内耗冲突严重,外族趁机入侵,中国,便有亡国灭种之危险。 一个羊性的民族,是很难在丛林法则下民族之森中生存下去的。 所以,我们应该警惕和反思,如何剔除已经深植入我民族文明骨髓中逆来顺受的羊性。 我们不能看到错误的事情选择缄默,我们不能忍受压迫不知反抗,我们不能面对侵略无动于衷,我们更不可以接受卖国而继续支持。 大宋之所以亡国亡的这般儿戏,就是因为大宋的百姓民心已经不支持这个国家了,他们早就忍受够了户等制、主客户制的压迫,大宋之所以打不过契丹、打不过党项,就是因为其他地方的百姓面对河北、陕西遭受到侵略无动于衷。 福建人凭什么为河北人卖命?这就是没有国家的概念,这是大宋官府灌输的,因为他们担心一旦百姓觉得国家遭受到入侵,我福建人也得支持河北人抗击侵略,那么同理,当河北人遭受到官府欺凌选择造反的时候,福建人感同身受,选择支持河北造反派的正确性。 这天下就不是赵家的天下了。 大宋的官员对于赵恒的卖国行为选择了支持,因此当孤打到东京的时候,这些官员毫不犹豫便出卖了宋这个国家,既然皇帝可以卖国,官员当然也可以卖国,这就是上行下效,理所当然。 现在,我们在意识形态和文明种性领域存在的问题已经十分严峻了,如果不尽快想出应对的办法,那么等孤一死,三代、五代之后,我们大楚就势必会重走宋的老路,我们的国家一样会腐朽、堕落,因为我们的百姓没有任何改变。 他们奉行着逆来顺受的特点,忍受着官员的压迫而忍气吞声,权贵阶级愈加猖狂不思停止施虐、拥有大量可支配财富的地主、资产阶级侵蚀官员群体,官商勾结大肆蹂躏、压榨普通百姓,导致国家逐渐滑落深渊,最后,当阶级矛盾越来越深,到了势必爆发的那一刻,大楚这个国家,将会在矛盾爆发中轰然倒塌,直接亡国。” 说了这么多,骆永胜也累了,喝口水润润嗓子看向早已晕头转向的三人。 “现在孤把问题和一些想法都说了出来,你们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处理?” 三人相互对视,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苦涩。 这份功课太难了点吧,才疏学浅,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处理好。 总不能说造反无罪,支持老百姓造反吧。 这不就是矫枉过正,非左即右了。 羊性国家不好,狼性国家就一定好吗?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楚的教育--科举体系(上) 关于羊和狼的问题,骆永胜交代给政务阁三人的任务属于意识形态领域,需要时间来慢慢去处理,也需要时间的潜移默化进行引导。 这不是十年、二十年可以做到的事情。 这就好比中国人骨子里天朝上国的傲气,那是因为做了几千年的世界老大养出来的。 结果后来从万国来朝变成万国皆债主,明犯中国虽远必赔,一下将这种傲气从天上打到尘埃,近百年的积贫积弱和苦难史又使得中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高度的自傲变成高度的自卑,崇洋媚外成为了主流形态。 明治维新时期,中国选派到英法的留学生留着长长的鞭子被人嘲讽,而同期的日本学生却得到尊重,那个时候可还没打甲午海战,中国仍然拥有着号称远东第一、世界第三的北洋舰队呢。 这其中的许多的原因可以参考第三视角,原美国驻中国领事馆副领事毕德格(后出任李鸿章私人秘书)的日记散篇,部分收录入濮兰德《李鸿章传》中。 从甲午海战之前到甲午海战之后,毕德格为清政府斡旋欧洲列强,促使和谈费心劳力,故有许多见闻,描述了当时时代下,作为亚洲老大的帝国的清政府与新兴帝国日本之间在文化、思想、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差异化。 故而在其后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中,竟然有人会提出废除汉字这种荒谬主张,又有大量学子公然鼓吹西方上帝论,认为中国欲要发展现代科学,就必须推翻和否定中国自己几千年摸索创造的数理化知识。 祖宗留下的所有知识,包括我们自己摸索的数理化都是糟粕,如果不是糟粕,为什么中国搞不出来工业革命? 在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过程中,我们放纵着大量的西方知识和思潮涌入国内,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在汲取着大量先进科学知识的同时不由的产生了自我怀疑。 是不是,西方才是世界的中心? 为什么这么多先进的科学知识都是西方人发明出来的? 我们接触了新数学、新物理、新科学,运用着拿来主义和实用主义汲取这些知识强化我们的国家,发展我们的军备科技,打赢一场场抗侵略战争,这是知识的功劳,但绝不应该将西方人当成我们的救世主。 永远别忘记,在世界史中,最早的成册和成体系的数学理论是我们中国发明的,最早通过化学行为发现火药和运用火药的,也是我们中国。 是我们将这些知识传播到的西方,他们只是后来居上超过我们,然后通过侵略的方式重新让我们接触到而已。 如果不能明白这一点,那就恰恰证明前两段话的正确性。 因为那积贫积弱的上百年,所以崇洋媚外的自卑还深植在骨子中。 新中国成立七十多年没洗刷干净,或许还需要几十年、上百年,那是时间的事情。 相同的道理,骆永胜想要将羊变成狼,或者即使不变成狼,单纯的将羊性削弱,可能也需要几十年、上百年,这也是时间的事情。 之所以交代给政务阁,就是希望三人能和自己尽快的商量出一种的可行的方法来缔造一个新的环境,潜移默化下,几代人及后可以有所改变。 从大楚立国开始,希望这百年之计可以实现。 文臣方面操心的是精神方面,而从实际行动中出发,则还是要找武官。 骆永胜仅仅在府中陪着陈静姝娘俩待上几日,给尚在襁褓的孩子取了一个名字。 玉晧,骆玉晧。 同样的玉字辈,日字偏旁。 其实骆永胜对给孩子取名字这一块本没打算这么讲究,他当初给玉晟起的名字就是恰好觉得顺口好听,寓意也不错也就定了玉晟这两个字。 之所以现在这个老二也这么安顿,还是魏禀坤念叨的。 “慢说天子王公,便是寻常百姓家也要排字论辈,这是人伦古礼,大王还是莫要轻慢。” 有人可能会觉得不对了,赵家的皇帝不是都没排字吗? 你看,赵匡胤、赵光义、赵恒、赵祯、赵佶啥的哪来的规律字序。 原因很简单,因为赵家皇帝矫情。 他们当了皇帝后就会改名字。 比如说赵二赵光义,他写在宋史中的名字叫赵炅。 本名叫赵匡义,后来赵匡胤当了皇帝,为了避讳,赵匡义改名为赵光义,而等当了皇帝后,赵光义又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赵炅。 不仅给自己改,赵二还喜欢给自己的孩子改。 但不管怎么改,只要当了皇帝就会重新再起一个名字。 目的就是为了避讳。 大家都知道中国有一个叫做‘文正’的谥号,是文臣的最顶级谥号。 这个谥号是在宋朝宋仁宗赵祯年间由司马光创造的。 所以说宋仁宗之前,中国没有一个文臣谥过文正,文臣的最高级谥号叫文贞,第一个获得这个谥号的文臣叫魏徵。 是因为要避宋仁宗赵祯的名讳才改的文正。 司马光评价文正这个谥号‘谥之极美,无以复加。’自此之后,文正替代文贞成为文臣首谥,创造他的司马光也在死后如愿以偿得到了文正这个谥号。 名讳的礼法和讲究是这个时代比较看重的一件事,这种俗礼骆永胜不太在乎,但魏禀坤既然开口劝了,他也懒得跟魏禀坤为这点小事矫情,索性便给陈静姝的儿子起了一个差不多的名字,叫玉晧。 家里的事一处理完,骆永胜便坐不住召集了包括周柏在内的一众武臣,开府办事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孤要开武科。” 一群人前几日还都忙着连场喝庆功酒,这会子功夫个顶个酒气熏天,闻言不由一怔。 “武科?” “对,武科,纯粹的武科。” 骆永胜兴致勃勃,他拿着一道奏本,这是他这几日在家里写下的详细计划草案。 “孤不仅要开武科,还要办武校、办军校、办指挥学院,孤要让习武从军有条有序,像读书那样,从小就学、就练,学好了、练精了,一样可以一朝成名天下知。” 众将对视,无不振奋。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大楚的教育-科举体系(下) 武科、即武科举。 始创于武周年间,迄今已有三百余年历史。 宋朝虽然重文抑武,但武科举一样设立,只不过宋朝的武科举是武皮文骨。 参加武科要先考文化知识、军事理论,这些过关之后才能参加武艺的考核。 所以说,宋朝的武科举不够纯粹。 说是选武将,但参加科举的并不多,有时候甚至出现无人参考或参考者无一录选的情况。 皇帝碍于面子,往往会从文科中挑几个进士,名义上是弃文从武实际上就是走个过场,然后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摇身一变成了勇冠三军的武状元。 真,谜之操作。 而现在骆永胜计划举办的武科,则是纯粹的武科。 “术业有专攻,文就是文,武就是武,大楚,绝不允许出现文臣领兵、武将养老的情况,孤也不会允许外行领导内行的事情出现。” 骆永胜高坐首位侃侃而谈,将自己的计划通盘讲解出来。 “文科大家都知道是个什么样,诗书传家的士族或者寒门子弟,打小攻读诗礼,长大参加科举,从而出仕为官,治理国家地方。 但是呢,这种取材很单一也有很多不妥,孤向来不喜,所以才有了《楚典》,有了替代科举而出的大楚国考。 将来呢,孤的打算是将读书这种家庭式教育改成公有制教育,由朝廷出面收纳学生,普及教育。不过这一点你们不用多操心,跟你们也没关系,咱们现在只说武科。 武科就是孤效仿文科,准备进行大范围推广的教育体系,从四五岁的稚童一直要到十几岁的小伙子通通含括进来。 他们自幼就要在学校里习武强身,稍微大点还要会识字读书,和同学一起研读兵书、学习兵法、精通阵略,到了大时,优等者拜将赐金,劣者入伍当兵或者改行做武师,我大楚朝廷的武校、军校开到哪,他们就到哪里当老师,为我大楚,教育出一批又一批的军事后备力量。 自古文武皆有争,或武胜而文弱,则莽夫乱政,篡权谋国,或文胜而武弱,国家积弱屡遭侵犯,现在孤要两手一起抓。 文不能断,文断则文明断。 武也不能断,武断则脊梁断。 武科筹备之事势不容缓,今日召诸位来,一是孤通报此事,二一个便是询问诸位,可有什么想法建议,今日借着这个机会都尽可以提出来,咱们大家一道完善斧正,尽快落实推行。” 大家之前都很高兴,也都很振奋,因为骆永胜要筹办武科的事是在释放一个信号,一个让大家伙可以安心的信号。 那就是即使大楚统一天下,也不会像赵宋那般重文抑武。 前几天哥几个在一起喝酒,可没少嘀咕这种事。 眼瞅着海清河晏,大王廓清帝宇,会不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会不会也跟着刘邦那般,狡兔死走狗烹呢? 毕竟,大家可都是手握重兵的武勋,怎么看都是不稳定因素。 五代武将篡位的次数太多了,大家心里可都没底。 实在不行,就只能盼着骆永胜也来次杯酒释兵权,大家放下刀枪回老家种地也算是件好事。 如今骆永胜的一番话算是安了大家伙的心。 新朝成立之后,骆永胜不仅不会压制武将,甚至还打算给武将助助威风添添势。 搭建系统化的武将教育体系,保证国家军事力量的传承有序,不出现文臣领兵、武将养老的情况,可不就能最大程度保证武将的立身之本。 若是将来文臣发横欺负武将,后者也能召集一大帮子同窗故友和丫的干。 看着兴高采烈的一大帮子武勋,骆永胜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赶忙开口泼上一盆冷水。 “开心归开心,可不准得意忘形,尤其是孤要强调一点,孤保证不会让文臣对你们指手画脚,但同样,你们中的谁要是让孤知道,企图或者胆敢用刀来对文臣指手画脚的话,孤也绝不会放过。” 战争服从政治、政权领导军事,这是原则红线,是绝对不容商量的地方。 文武分工明确的目的还是为了服务政治大局,这件事上骆永胜还是拎得清的。 大家伙都收拾起三分得意,老老实实的表态一定谨记。 但是观人知心的本事骆永胜早已臻至化境,仅从眼神和精神劲头的细微变化便看的心知肚明,不由得心中一叹。 希望这群老弟兄将来别犯浑吧。 “子乔、彭诚,你两人江湖出身,云交四海豪杰,故友不少,既然如此就麻烦你们两人替孤招揽一下过去的江湖豪侠,来我大楚入仕,将来出任第一批武校、军校教头。” 两人出列抱拳,口称遵命。 “当然,召集旧部的事到底是件小事,顺手做一下记在心上就成,你俩都是大将军,首重还是得忙着军务,等再过两个月,降军的整编结束,我大楚新的军制推行后,你们两人就得带兵北上了。” 带兵北上? 那就是出征打仗啊! 这下两人才更加高兴,急急忙问道:“大王欲征何处?北上,可是要兵进三关,光复燕云十六州。” “那太远了,孤和国家都还没做好准备。” 骆永胜摇头:“东京虽陷、赵宋虽亡,可多地仍然是赵宋旧地,未服王治,你们届时北上,便是奔着河南、山东、河北三地,另外,朱克甫、聂方。” “末将在。” “你们俩也要准备一下,到时候,你们出函谷去凤翔、汉中,顺便若是可以,连着四川的刘世通伪蜀政权一道灭了。” 骆永胜目露精光,沉声道:“天下,该重归一统了。” 一统天下,重整河山。 大家伙的精神头更加高涨,急寥寥的领命,站在班列中也是个个抓耳挠腮,面红耳赤,恨不得立马就提兵北上。 见大家伙都有了差事,空下来的降将寇仲、杨延昭都没有差事可做,不由心中叹气,只当是骆永胜不信降将,还是骆永捷这会子站了出来。 “大哥,可有臣弟效命之事。” 不仅是骆永捷,成武这孩子早就站不住了,外姓将领都有差事,他们这些宗族重将反倒闲着,那成什么样子了。 总不能闲在家里看人家建功立业吧。 “父王,儿臣愿提一支劲旅南下,替父王征讨林闽、陈粤等伪朝,请父王放心,儿臣一年之内,必灭两国。” “闽越两广暂且别管。” 骆永胜摇了摇头,看向骆永捷和骆成武两人:“你们陪孤东征升州,然后,咱们去扬州。” 扬州? 两人眨了下眼。 那地方又不是赵宋重军把守的要害,随便派一个偏将也就拿下了,骆永胜何必亲往。 等等。 扬州! “十年前,孤剃度易容仓皇逃命,十年后,孤当然要去看看,什么叫扬州瘦马。” 扬州那一脚、那一夜。 骆永胜记了十年! 第二百五十五章 《周礼》之对寇凖心折 自打回了南昌,骆永胜便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本来心里还想着要去找唐福聊聊火药工业的研发事项,却不得不先处理好早已积案累牍的公政务,而在处理这些公之前,骆永胜还得先见一个人。 一个不得不见的人。 寇凖。 这位寇老西现在算是在南昌呆舒服了,政务阁给寇凖安排了一处宅子,就坐落在大元帅府不远,占地虽不大,但内有一处小院子,方便寇凖平日里摆弄花草,耕种些蔬菜。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寇太师好生雅兴啊。” 正站在田土里挥汗如雨,刨地松土的寇凖听到喊声回头,见竟然是骆永胜还小吃一惊,忙放下锄头。 “原来是楚王驾到,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不敢当。” 骆永胜才不信寇凖能这么客气,他回城的时候后者都没来接驾,铁了心就是不打算入仕。 看来寇凖自己是怎么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不愿意后世史书留笔,骂他二臣。 “今天孤来这,可不是空手来的,给太师您带了不少好东西。” 骆永胜招招手,身后的亲兵鱼贯进入,各自拎着不少物件。 “除了吃喝之物,家用之物也是一应俱全,太师别嫌弃就行。” 说着话的功夫,便开始反客为主,招呼起一众亲兵开始归置,压根没给寇凖拒绝的机会,后者想要说话,骆永胜便上抢两步替寇凖收起锄头,拉着后者往正堂走。 “今晚孤得和太师畅因一番,咱俩相识数年,可还没喝过一次酒呢,孤一直深以为憾事。” 有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骆永胜这么热情,寇凖也是被架的一点辙也没有,只能顺着骆永胜入堂,但也没忘反将骆永胜一军。 “楚王既然说不是空手登门,说明也没打算空手离开吧。” “哪里话哪里话。” 骆永胜打了个哈哈:“瞧太师您这是信不过骆某的为人啊,难不成孤来登门拜访就非得有所图谋不成?今日只喝酒。” “真的只是纯喝酒?” “那不然呢。” 任凭寇凖怎么试探,骆永胜都是一口咬死,他纯纯只是来找寇凖喝酒叙旧,其他事一概不提。 喝酒好啊,只喝酒寇凖也开心,他在这南昌的身份有些特殊,这么长时间还没真和谁在一起喝过酒。 虽然之前耿百顺代表政务阁为他设了一次宴,但当时与宴者都各有心思,酒宴喝的自然没有多痛快。 现在有了骆永胜来作陪,总算是能畅快一回。 不单单是身份,更重要的还是见识问题。 见识相差太多的两个人,那就很难坐在一起喝酒,即使兼容着相处也很难喝痛快。 寇凖家中没有家丁用人,骆永胜便亲自张罗着备酒备菜,那热络劲倒是一点不像个来做客的客人,反而像是东家一般,让寇凖看得啼笑皆非。 “楚王,你这般可真是一点也不拘于俗礼啊。” “孤若不是楚王,太师就该骂孤不懂礼数,举止轻佻放肆了吧。” 寇凖先是一愣,蓦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楚王可真是个妙人。” 同样的行为不同的身份人来做,得到的评价却不一样,这可真是太妙了。 “咱们中国人讲规矩、重礼数,这个礼不还是尊上的那个礼。” 说着举杯与寇凖相碰,仰头一饮而尽。 寇凖先是怔神,而后摇头失笑随后饮尽:“楚王倒是看得通透,可寇某却有不同看法。” “直说无妨,孤恕你无罪。” “一个恕字,说明寇某已经有罪了。” “额、哈哈哈哈。”骆永胜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放声大笑起来,举杯:“孤自罚一杯,太师请说。” “楚王说咱们中国的礼说到根处还是尊上的那个礼,是不是太功利了一些,周公定礼有了规矩、人伦,讲长幼有序,但也不只是约束后代晚辈,长者同样要有规矩,做事一样要恪守自己的身份不能逾矩。” “太师也喜看周礼?” “惊为天书。” “那咱今日就聊聊。” 骆永胜来了兴致:“周礼的核心孤觉得就是大同、小康,比如其中的养民六法。 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振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福。 这养民六法被无数先贤都做过批注,孔子、刘安,郑注、郑玄这些大儒或做批注或作序言,各自都有不同看法,太师您也是当世大才,孤想听听你的意见。” 寇凖没急着开口,和骆永胜碰杯饮酒后好生思忖了一阵。 “这慈幼,寇某觉得应该和尊老爱幼中的爱幼意思相仿,要疼呵爱护幼儿稚童,教他们知识礼数,让他们茁壮健康的成长。” “韩非子和商君却觉得应对孩童一视同仁,以严法为管教,使其不敢轻率狂妄,酿下大错惨遭戮杀,此亦为慈悲,然否?” “孩提贪乐为天性使然,自幼便严法苛绝其行为,属于灭人性之荼毒,岂可言慈悲乎。” 骆永胜没吭声,也没发表意见,端杯和寇凖碰饮。 “再说这养老,既用养字当行养举。” “国家困难,或者说生产能力不够,如何养天下之老?” “既为老者,当有子孙后代,应该奉养。” “三口之家糊口尚难,安可侍奉长者。”骆永胜摇头:“太师莫要强辩,孤创业艰难,见过太多冻死骨,朱门肉臭当然可以养老,然百姓一年生产去掉赋税苦徭,吃喝用度,便是连养二子都无能为力,如何赡养老人?” 寇凖缄默下来,默默喝下杯中酒叹了口气。 “所以楚王废除徭役,宽以田赋,取缔职俸田免税田,逼着士绅纳粮。” “国家有难,难在国家,同为一国之胞,缘何要分贵贱尊卑,若是这叫礼,那不尊此礼也无不可。” 寇凖无言相驳,敬了骆永胜一杯酒。 “三说振穷,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百姓穷蔽,如何振之?” 骆永胜叹息道:“百姓以耕地为生,却也因耕地而穷,然耕地为国家之基,无地则无粮,无粮则国家灭亡,我等如何振之? 若论耕地之学,百姓哪个不比孤与太师更懂,所以振穷一事,国家难为,因而孤想,欲要振穷当先振国,国富则有能力免除田赋,不仅要免田赋,更要补助百姓耕地,使其自给自足之余还能赡养家中老小,如此才为振穷。” “楚王见解高屋建瓴,寇某钦服,当敬。” “四说恤贫,这一个恤字,孤觉得很是恰当。” 骆永胜大谈特谈自己的观点看法:“恤者,抚恤、体恤之意,百姓之贫原因众多,或因病而致贫、或因苛税而致贫,无论是何种原因,我们都应该体恤,既言体恤就当举措。 五说宽疾,此疾非病症,实为百姓之疾苦,百姓疾苦者如何?自然是严刑与徭役,孤已经开始着手大楚律法的编修,这首要便是准备废除诛连之刑。 诛连、瓜蔓抄从本质上就是不拿百姓之命当命,视之为草芥蝼蚁,悖逆人心合该废除。” 寇凖闻而动容,摇头赞叹骆永胜仁义,不过最后不忘开口道。 “可是废除连坐刑罚,楚王就不怕民间有乱党谋逆,亲亲相隐,不报朝廷吗。” “其实,孤倒是觉得,有人造反对国家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 寇凖这一下可是吓的不清。 这种荒唐的话是从一个上位者口中说出来的? “不过太师勿急,孤的话还没说完。” 见吓到了寇凖,骆永胜失笑,赶忙拍了拍寇凖的小臂宽言道:“这个造反一词太笼统,杀官叫造反,抗税也叫造反,抗法还是造反,篡位更是造反,你看,似乎只要是不服从朝廷管教的行为都叫造反,那这造反是不是太儿戏了一点。 周礼说要给百姓宽疾,孤觉得很有必要,朝廷的法度很多时候尺寸未必对,百姓无法接受你就说人家是造反,不仅要杀人还要诛连亲属,这太残暴了。 国家出台一项政策、一条律法是不是正确恰当合适,需要民间社会的反馈,不合时宜百姓自然抗拒,这种抗拒对国家来说一定是坏事吗,孤觉得是好事。 咱们接受到这种反馈就应该修改法律,这叫纠错机制,若是咱们不纠错,百姓就会从抗拒这种抵制行为逐渐衍变成袭击官府甚至是杀害执法官吏的伤害行为,那么这个时候,已经说明朝廷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这里,孤必须说一句不该孤身份说的话。 我们应该反思,从秦法到汉法,再到唐律、宋律,都有关于百姓防卫杀人的宽刑政策。 指出如果百姓遇到伤害而反抗杀人的话,可以宽刑甚至是免刑,那朝廷的法度有错误,执行法度的官员若是把这错误的法度执行下去就会害死百姓,那百姓杀这名官员、反抗这错误的法度叫不叫防卫正当呢?” 寇凖瞠目结舌。 “显然这不叫,似乎无论老百姓有多大的冤屈,只要他杀官杀吏对抗朝廷,哪怕朝廷是错的,那老百姓都属造反。 周礼中秋官卷提过这一句话凡盗贼军乡邑,及家人,杀之无罪。这里说当时军队的军纪很差,多有扰民的匪军,老百姓若是杀之是无罪的。 甚至说凡报仇者,书于士,杀止无辜强调百姓民间有私仇者,应报至官府,及后可以报仇,杀人无罪。 这里呢属于私刑,私刑不应该被一个法治国家所提倡,所以应该废除。 但孤也在反思,周礼在幻想缔造出一个大同国家、小康社会,其中有很多思想非常超前甚至到现在都无法被接受,难道三千年后国家真实现了大同,会是一个私刑横行的社会吗? 孤希望不会,但孤却觉得周礼中提出的防卫概念是相当正确的,百姓受到伤害,应该允许其持之武器捍卫他们自己的权力和保卫他们的家人。 如果咱们觉得执行法度的官吏是正确的,那无形中就是在和百姓划分出界限,咱们仍强调造反的行为并且保留下连坐诛族的罪责,那就是在无形的庇佑底层的官吏,让他们狗仗人势,大肆欺压百姓。 因为朝廷的律法在,百姓不敢对抗官吏,不敢直言朝廷的政策有错误,逆来顺受默默忍耐,当无法忍耐的那一天来到时,四海皆反,天下大乱。 太师引周礼为天书,孤亦如此,周礼看得远呐,所以孤要宽刑,决定免除诛连之刑、废除谋逆罪,只将其明晰清楚。 到底是杀人罪还是分裂国家罪,是企图颠覆政权还是只为了保护自身利益不受侵犯,这中间必须明确,如果确凿该杀则杀,如果不该杀则适于流放、监禁者自适流放、监禁。 孤即国家,国家亦孤,权力越大越当谨慎,不可任性胡为,不可枉杀一人。 既然国家不提倡私刑,那同样也不允许国家超越法律之外向百姓施以私刑,不可以非法杀害任何一个无辜者。” 寇凖震骇了,面容发麻,嘴唇微颤。 最后长身而起,向着骆永胜连敬三杯。 “楚王仁义,胸襟若海,实乃千古第一明君。” “不敢当,不敢当。” 骆永胜起身扶住寇凖,谓然一叹。 “只是孤起于草莽之间,见到太多百姓疾苦,故而对周礼中所提到的宽疾一说另有独特看法罢了。” 陪着寇凖喝下三杯酒,两人落座归位,骆永胜复言道。 “六说安福,何为安福。 对这个安福很多大儒都有不同的批注,太师博学胜孤十倍,孤本不当卖弄,但孤脸皮厚,便夸口几句太师当个乐听。 隋唐时期设安福田,专供赡养老人,以使其安养天年,余生福寿,似乎安福一词指的就是养老。可前面已经提过养老一说,故而这个安福孤认为不是养老的意思。 那么会是什么意思呢。 拆开来说,就是安和福两个字,安之一字有很多寓意美好的词,可孤想,这个安,能不能是安抚的安。 那福之一字,就很好解释了。 富贵寿考、康健安宁、吉庆如意谓之福。 寻常百姓之家和福字很难沾边啊。 有福者多是权贵门阀出身,他们从诞生便有福,比如孤的儿子玉晟、玉晧,说福如东海不为过吧。 他们是王子,将来是皇子,打一落生,这个世上除了孤这个老子,就没人能欺负他们了,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命。 可孤能够纵容他们去欺负良善、蹂躏百姓吗? 绝不可以。 他们本就很有福气了,凭什么还要去欺负没有福气的寻常百姓? 所以孤要对他们严加约束、好好教育。 若是他们犯了法,孤也应该让他们去接受法律的惩罚,为了不使他们接受法律的惩罚,所以孤更要在平素里就教育好他们,不使他们犯法,这样,便是安。 安福安福,孤想,应该是教国家严加约束权贵的行为,不使他们欺凌百姓,这样,才是百姓之福,百姓也可安享福生。” 说罢,骆永胜看向寇凖问道。 “太师以为然否?” “寇某惊楚王为天人,一时无言相对。” 看得出来寇凖是真的震惊了,举杯时手都哆嗦:“让寇某代天下百姓,敬楚王一杯吧。” “孤不想喝这杯酒了。” 骆永胜摁下酒杯,反起身向着寇凖作揖。 “为求天下大同、小康盛世,孤请,寇太师出山。” 还说没有图谋,骆永胜能是那种君子坦荡荡的人吗。 不把寇凖请出山,这酒岂不是白喝了。 此时的寇凖当然明白骆永胜的用心,可周礼这一番对谈下来,寇凖早已对骆永胜折心,再也无法出言拒绝。 他的立身之本是绝不做二臣,可比起天下百姓之幸福,自己的坚持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念及此,寇凖起身,向着骆永胜撩袍下拜,顿首大呼。 “臣寇凖,参见大王。” 第二百五十六章 论功行赏喜大普奔 “来,孤给你们介绍一位新同僚。” 在和寇凖把酒畅谈后的第二天,骆永胜便急不可耐的将前者带到了政务阁,堂而皇之、洋洋自得的向耿百顺等三人介绍了寇凖。 “从今日始,寇太师就是咱们大楚政务阁的第四位阁臣了。” 寇凖跨前一步,向三人作揖见礼。 “寇某在这里见过三位,日后万望多多提携。” “不敢不敢。” 三人哪里敢当寇凖的礼,都忙闪身避礼,倒也没忘向着寇凖作揖。 “有寇太师加入,实乃我大楚之福。” “前朝太师,不敢再当此称谓,几位同工还是唤寇某一声平仲吧。” “诶,都别谦逊了,来来来,都坐。” 骆永胜看不得文人酸礼,他要是不开口,几人就这么谦来让去还不知道要扯到何时呢,所以直接出言打断,招呼四人落座。 “现在寇卿赏面,愿意在咱们大楚入仕,这是国家之福,也是百姓之福,咱们也不能薄待了人家。” 耿百顺当即接话:“大王,臣愿意将首辅之位让出来。 平仲兄乃当世雄才,文武双全又兼任过三司使,可谓博通百家之学,有道是选贤与能,这首辅之位,合该由其来出任。” “这哪里使得。”寇凖欲要拒绝,却听骆永胜已经点头应允:“选贤与能,这是大同盛世之贤兆啊,耿卿能有此觉悟,亦是我国家之福。” 这大楚的君臣,思想觉悟都这么高的吗? 寇凖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他在大宋,前前后后历经二帝,和多少政敌打的头破血流才最后官居极品,怎么到了大楚这,人家直接退位让贤了? 而魏禀坤和骆成文则是一脸的坦然,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早前寇凖来到南昌之后,三人在一起就聊过这个事情。 当时耿百顺便说‘寇凖既来南昌,必被大王邀请入仕,届时首辅之位非其莫属,这也是大王心中的想法。’ 首辅宝座固然让人心动,可人贵有自知之明,耿百顺怎么看都不觉得自己可以比的上人家寇凖,索性也不贪恋。 别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首辅之位没坐住还逆了骆永胜的心思,惹得一身腥臊。 直接让,让出一个好名声,也可安享余生富贵。 “禀坤、成文,你们两人可有意见?” “寇相乃盖世之才,臣等附议。” 骆永胜很是满意,笑看寇凖:“既然三位卿家都没意见,孤就请寇卿来任我大楚政务阁首辅大臣吧。” “这臣领命,谢大王之恩,谢三位同僚礼让之情。” “好!” 骆永胜拍板定调:“那这事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咱们说下一件事,说说大家最想听的一件事,那就是,新朝立国后的论功行赏。 仗呢肯定还会打,但孤料想也不会再有太多的艰难之处,这论功行赏的事可以排上日程了,怎么封、如何封,大家拟个章程出来。” 四人中,只有寇凖没有吭声,他现在也不会贸然开口,毕竟初来乍到,这论功行赏的事与他而言,干系怎么看都不大。 倒是其他三人已是眉开眼笑起来。 起家创业至今,可算是到了收获果实的季节,不枉这么些年提心吊胆、任劳任怨。 “既然要论功行赏,首先得明确我大楚的官爵体系。 官,最高一级当然是政务阁,孤打算把政务阁改名为内阁,坐镇中央领导国家,内阁首辅大臣便是寇凖,次辅为耿百顺,禀坤、成文你们是阁臣,同时,褚季这些年也做出了不少成绩,此番也一并补录入阁。 新的内阁将负责整个国家政务体系的运转,除了吏、礼、兵、工、户、刑这传统的六个中央部委之外,同时负责都察院、大理寺以及一个新的国家职权部门,审计院。 这九个中央部委正好对应地方省府的九司衙门。 如此便形成内阁中央--省--府--县四级垂直行政体系,九个中央部委领导省九司、府九处、县八科。 除了这九个中央部委之外,内阁单设通政司,负责对接各省地方往来中央的公文,以及将中央政策及时下发到各省地方。 吏部内辖三司:官员推选、官员教育、官员监督。 礼部内辖三司:国家祭祀、国家考试、国宾接待。 兵部内辖三司:兵员清查、军备清查、兵员招募。 工部内辖三司:国防建设、水利建设、道路建设。 户部内辖五司:国家丁户、国家土地、国家商业、国库度支、公费统计。 刑部内辖三司:国家安全、法制安全、治安安全。 都察院内辖三司:官员侦讯、官员审察、官员公诉。 大理寺内辖三司:死刑复核、终审判决、律法修订。 审计院下辖九司:吏部审计、礼部审计、兵部审计、工部审计、户部审计、刑部审计、都察院审计、大理寺审计、办公。 通政司下辖十八局:中央、河北、河南、山西、山东、陕西、安徽、江苏、江西、浙江、福建、广东、广西、贵州、湖南、湖北、四川、云南。 明确了咱们大楚文官系统的建制,就方便诸位安排论功行赏的名单了。 至于军队系统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除了官之外,我大楚亦设爵位制。 爵位分五等,王、公、侯、伯、子,所谓爵位仅为虚衔,一代嗣终,且无有特权、无有食邑、无有恩禄。” 几人彼此看看,心中便是明了许多。 这所谓的爵位,只是一种国家荣誉而已。是一枚功勋章,挂在名字前显得好听。 “所有爵位的封授、推举皆由孤亲授,吏部、都察院、审计院三部门联合对被推举者进行审核,确定无误后授爵。” 骆永胜将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大致讲了一遍后便起身:“具体的名单你们把褚季找来一道商议吧,孤得去一趟大元帅府,也把这个好消息同他们说一声。” “恭送大王。” 送走了骆永胜,四人对视,都笑逐颜开。 论功行赏的事让内阁自议,大家互相推举,这下说不准都能混个公爵了。 虽然没啥实惠的好处,可顶在名字前到底显得好听不少。 跟着一个大方的君主果然实在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爵位之争(上) 从内阁一出来,骆永胜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大元帅府,升帐点将,将一众楚军重将都召集了起来。 论功行赏这种事,官系统照顾到了,当然不能少了武官系统。 “之前咱们楚军的军事建制只到了卫一级,现在我大楚拥兵几十万,自当要在卫一级上再添设新一级建制。 孤的意思呢,是五个满编卫设一军。 军级主官为都指挥使,两名副都指挥使,一名军总政官。 除了军事体系的构建之外,大元帅府将会拥有保留,负责统帅全国骑、步、水三军,由孤亲领大元帅一职。 元帅府辖制兵器司、粮秣司、政工司。 兵器司负责兵器、装备的核发,生产任务交由内阁工部国防建设司下辖的军器监。 粮秣司负责粮食、兵饷的核发,统计工作交由内阁兵部军备清查司负责。 政工司负责军队化知识的教学以及军中主将的晋升考核,人员选派和管理交由御前司君卫队。” 御前司便是骆永胜之前和严真商量着一起搞出来的一个中央独立部门。 这个御前司将只对骆永胜一人负责。 御前司将会分为内外两个衙门,内务衙门就是宫苑十二局和宫廷卫戍,因为骆永胜一直没有住过皇宫,所以这个内务衙门还没有创立。 而御前司的外务衙门就比较牛气了,将会包括君卫队、锦衣卫、大楚报社。 君卫队的重要性都清楚,现在很多军政两界的大官基本都交了入君卫队的申请,作为君卫队的负责人,严真虽然已经没有了武官员的实际职务,但仅这一个身份,就被骆永胜实授了正一品。 军衔也挂到了从一品柱国上将军。 相比起君卫队来,同属御前司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成俊便可怜许多,因为他才只是个正三品,军衔挂也仅仅只是挂到从二品卫大将军。 没办法,谁让君卫队才是大楚的根。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君卫队已经发展到了三万多人,其中很多更是地方和军中主官。 这么强大的能量,若是严真造反的话,那岂不是易如反掌。 先不说君卫队的成立思想如何,仅说一点。 君卫队成员,这也仅仅是一个身份而已。 比如一个县令,他是君卫队的成员分子,可到底工作该如何开展,还是要接受上一级府衙的领导,并不需要向严真汇报。 严真本身也没有指挥君卫队成员做任何事的权力。 更没有提拔任何人的权力。 即使是将别人的君卫队成员身份褫夺掉,那也需要君卫队内部调查司进行审察和下达处罚决定,根本到不了严真这一级别。 毕竟君卫队发展到了现在的规模,如何运转和进一步发展都已经不是某一个主官可以横加影响的,而且骆永胜也打算等严真将来致仕之后,就不会再设君卫队指挥使。 君卫队如何发展都将自行运转,对上,则接受国家君主和御前司的领导即可。 除了御前司的成立,骆永胜之所以在大元帅府中成立兵器、粮秣、政工三司,就是为了细化权力和分工,使得军中主帅的职责将变得纯粹。 做一名纯粹的军人。 当将军的只负责闲时练兵和战时打仗,其他时候、其他事务一概不用操心。 话又说回来,也轮不到军队主将操心。 军人不干系政治,官不插手军队。 这就是骆永胜给大楚定下的铁一般的规矩。 官插手军队则军队战斗力势必下降,武官插手政治,则势必祸乱地方,干扰国家建设。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骆永胜无法接受的。 也是这个国家无法接受的。 “改制后的军队主官推选,还有爵位的封授,孤呢就不自作主张了,毕竟内阁那面孤已经打了招呼,相应得,你们这边孤也尊重。” 让军队主将们自己拿主意推荐人选,骆永胜只负责最后的敲定。 大家伙彼此看看,都很兴奋,可兴奋之余却也有一些担心。 虽说大王为人大方,可这么大的事让他们自己拿主意,这中间的度该怎么把握? “行了,孤的事还有很多,就不在这跟你们多耽误,抓紧拿出个人选名单送到孤这,孤让人挑个好日子,好好办一堂盛宴,来为你们这些开国功勋表彰封爵。” 扔下话,骆永胜便起身离开,留下一大帮子起身相送的武将。 武的事都已交代下去,现在他得去找唐福,聊聊火器的事了。 看着骆永胜的身影离开,一大帮子主将不约而同将目光看向了骆永捷。 在座的所有人中就属骆永捷军衔最高,而且一直都是楚军的二号人物,这封爵的尺度该如何把握,大家都觉得应该听听骆永捷的建议。 “少将军。” 彭诚第一个开口,试探问道:“大王要封爵,您怎么看。” “我乐着看呗,还能怎么看。”骆永捷笑了:“论功行赏,如此喜庆的好事能怎么看,本将军当然是心里乐开了花。” 见骆永捷不接话,彭诚便急的抓耳挠腮起来,还是身旁的周柏最懂他,当即笑话起来:“少将军可别拿老彭开逗了,他啊,这是想给自己谋个爵位,但又畏畏缩缩,不敢主动开口。” “哈哈哈哈。” 哄堂大笑声中,朱克甫也拿彭诚开涮起来。 “老彭啊,要我说,以你的功劳,我看封个侯爵那是绰绰有余的,按照你的长相来封,不如求个大马侯如何。” “滚滚滚。” 彭诚挑眉立目,冲着朱克甫笑骂:“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要是大马侯,你最多封个子爵,二愣子如何。” 帅府之中顿时一片哄堂大笑。 可赶等笑完,却又不约而同的缄默下来。 彼此看看,都嘬起牙花子来。 这个爵,求高了吧显得不够低调谦虚,可是求低了,心里又觉得不痛快。 这可真是难为死人了。 “好了,都别搁那扭扭捏捏像个娘们似的,怎么封本将军来拟个章程,你们看看,要是没意见,我就交给大哥。” 最后还是骆永捷拍板拿主意,大家伙这才松口气。 冲着骆永胜抱拳。 “都听少将军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爵位之争(中) 工部,军器监。 这算是大楚刚挂牌成立不久的新部门,最早的前身就是骆永胜捣鼓出来的那些小高炉,这么多年的发展到如今,总算是有了自己的署事衙门。 军器监属于技术部门,所以监丞不是传统的官员,而是技术工匠。唐福来到后也挂了一个副职,主要负责在军器监中搭一个火器局的班子。 打来到南昌后,骆永胜一直忙这忙那,还真没什么功夫来看过唐福,这还是第一次。 赶等骆永胜到的时候,唐福这会子正忙的脚不沾地,脸上也不知道染的什么东西,乌漆嘛黑的。 “唐福、唐福!” 军器监的监丞就是之前那个在瓦石庄、溪谷集搞炼钢的池师傅,这会陪着骆永胜来火器局,四下里没看到唐福不禁急的大喊起来。 “来了来了。” 唐福打一处瓦舍里跑出来,正看到被数十人簇拥,众星捧月般站立的骆永胜,吓得又快跑几步,上前见礼。 还没跪下呢,就被骆永胜一把扶住。 “大楚没跪礼,站着说话就成。” “谢大王。” 虽说宋朝也不兴跪礼,可这特权是对人家士大夫,别的阶级想都别想。 寇凖为相领军,就是边军主帅见到寇凖也得行跪礼,遑论唐福一个匠人见骆永胜这般君主了。 这也就是大楚上下一视同仁。 “你这火器局够偏的啊,再走二里地都出城了。” “没办法,这火器不同寻常铁匠作坊,最易出事故。” 唐福解释道:“现在臣在这里屯了能有近十万斤火药,要是出意外,小半个南昌城估计都没了。” “有什么进展没。” 骆永胜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视察,老池和唐福就亦步亦趋跟着介绍。 “大王早前说的火枪,臣和以前的一些同僚商议过,池监丞给了很大的支持,军器监铁器局给打了一套模具出来,就是这枪管有些粗糙,火药填充进去后容易炸膛。” 唐福给骆永胜找了一批试验件,形状上有些类似明初时期的火铳,算是前膛枪。 火枪的发展历史很多人早已烂熟于胸,不多解释。 就骆永胜自身浅陋的工学知识也知道现在唐福面临的一些技术困难。 无非就是无缝钢管锻造技术。 这个技术你要说它难吧,毕竟是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产物,对于这个时期的中国确实有些难,可这个技术和古代火枪有多少关系? 没无缝钢管之前欧洲大规模列装的后膛枪难不成是外星人送来的。 没有无缝钢管就造粗糙一点呗。 骆永胜抚摸着这杆火铳,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残次品,一个无法上战场的烧火棍,但脸上的喜色却是半分没有作假,他向唐福说道。 “这手工制造就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孤对你们没太多的要求,刚开始慢一点、威力小一点、射程短一点,孤都可以接受。 你们真正要做的,不是说尽快造出一把可以拿上战场杀敌立功的武器,孤不急国家也不急,而是在制造的过程中将详细的技术过程、制造参数记录下来,同时也要把遇到的困难记录下来。 比如涉及哪些工业领域的技术难题,你提到过枪管的问题,那就让铁器局来攻克,他们在攻克的过程中也要记录完善详细的研发过程、技术参数。 这样,一步步的来,虽然造的只是一把火枪,但在制造的过程中,最后完善的,却是一个国家的工业系统。” 问题,是人带来的,解决问题的,同样是人。 眼下的中国没有工业革命,没有完善的工业体系,那又如何。 原地踏步等着八百年后洋老爷来教? 没有就去慢慢构建架构、慢慢积累、慢慢摸索和进步。 骆永胜不是一个技术工,也不是一个匠人,他是一个君王。 必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整日泡在工部去点所谓的科技树。 真花个十几年去点亮一项科技,这个国家都差不多该亡了。 但骆永胜拥有支持工业进步和扶持工匠研发的思想,这就是对国家攀登科技树最大的帮助。 有句话说的好。 中国的问题从来不是科技树点歪了,而是思维树和教育树点歪了。 唐福是幸运的,因为骆永胜给了他很大的支持。 “你大胆的去做,放心的去实验,不要有思想压力更不要有任务压力,不是说必须要在什么时间交出孤想要看到的火枪,三年造不出来那就五年,五年造不出来就十年,沉下心,踏踏实实的去摸索去完善,孤相信总有一天,咱们这个国家可以一天就造出成千上万把火枪。” 这话说的唐福感动不已,向骆永胜抱拳承诺。 “请大王放心,臣一定不辜负大王的期许。” “嗯,孤相信你。” 伸手拍拍唐福的肩头,骆永胜勉励了一句,复又问道:“对了,火枪的胚型既然都做了出来,那火炮呢。” “也做了一门,不过只是虚有其表,还没拉出来实验过呢,大王请。” 唐福忙引着骆永胜来到另一处空地,这里陈列着一个庞然大物,被用一层幕布遮盖,几名匠人扯下幕布,庐山真面目便进入骆永胜的眼中。 只一眼,骆永胜就怔住。 这他娘的,乌尔班? 很快骆永胜就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和历史中的乌尔班巨炮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因为眼前这个由唐福制造出来的巨大炮管,就单纯只是一个由钢铁打造而成下粗上窄的圆柱体而已。 甚至还没有焊接火药阀呢。 但不得不说,一提到大炮,似乎怎么都绕不过乌尔班炮,毕竟这玩意的辨识度太高了。 “还没实验过?” “没。”唐福有些尴尬:“当初造的时候造大了点,若是附和口径的话,仅一枚铅石混合的炮弹可能就要八百斤以上。 光装填我们还没想好如何操作,也没有详细的实验参数来准备相应推动这枚重量炮弹的火药用量,所以就封存了,臣打算按照这个比例先造一个小一点的。” “不得了啊。” 骆永胜叹为观止,满意点头:“既然有方向了那就去做吧,孤支持你。” “谢大王。” “是孤要谢谢你。” 骆永胜又看了一眼这巨大无比的炮管,转身。 “将来,无数大楚的后人都会谢谢你。” 第二百五十九章 爵位之争(下) “大王,大元帅府那边,少将军已经将这次封爵的名单拟好了,您过目。” 连着忙活了好几天的骆永胜堪堪回府,女官轻燕就迎了上来:“少将军今日在府堂等了您一下午,您没回来,一个时辰前刚走。” “这小子,也不派人跟孤说一声,不过他倒是挺有默契,内阁的名册昨个刚到,他后脚就追了上来。” 随手拿过轻燕递来的名册,骆永胜迈步走向温珺的院子,推门进入的时候,转头说道:“夜深了,你去休息吧。” 轻燕告退,骆永胜则进入屋内,却发现温珺还没睡。 “还没睡呢。” “这几天南昌热闹的跟菜市场一样,妾哪里睡得着。” 温珺迎上前来,替骆永胜更衣,失笑道:“就连妾的两个哥哥都跑来打听,他们这次能求个什么爵。” “这有什么好打听的。”骆永胜嗤鼻,哼道:“有多大能耐配多大爵衔,将来再立功再升授便是。” 为什么要让文武两个集团自己内部推举,骆永胜存的心思便是想借此来试探一下文武群臣现在的心态。 说句心里话,骆永胜本身都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封爵,天下还没一统呢,有什么好封赏的地方? 可是没办法,谁让赵宋灭的那么突然,此时还不封赏底下人该急了。 骆永胜本身并不拿封爵这件事当多要紧,若是这些人能懂,自然不会求的太过分。 “凡历朝历代开国后,都不免会涌出一大批骄兵悍将,孤不认为大楚可以免俗,所以孤才尽量淡化和轻视这所谓爵位本身特有的殊荣,孤不想养出一批躺在功劳簿上耀武扬威的颓废者。” 拿着骆永捷的名单,骆永胜拉过温珺坐下,还不忘说:“永捷随孤十年,应该最懂孤心,珺儿你看” 随着名单的展开,骆永胜这嗓子眼里的话便噎住了喉头,那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温珺探头看了一眼,也惊愕的捂住嘴。 只见这份名单,从上到下,几乎一水的国公。 “周柏,齐国公;彭诚,魏国公;严真,湘国公;骆成武,赵国公;骆成英,燕国公” “砰!” 骆永胜看不下去了,他也不想继续看了,直接将名单合起,拍在桌子上。 “大王息怒,永捷年轻。” “年轻?他年轻个屁!”骆永胜非常不满:“这一整份名单,那么多公侯,你可曾看到永捷自己的名字?” 温珺愣了一下,细想想,好像还真没有。 “周柏、彭诚和严真三人那是跟孤最早,白手创业拼杀出来的,封国公无有不可。三人之外,就成武成英这些个孩子,哪一个配的上国公,就朱克甫、聂方这样的,又怎么配得上国公,寇仲、杨延昭这些降将,也给人家安排了侯。 好嘛,连这些人都配公侯了,孤是不是应该给永捷封个王啊。” 骆永胜气的火冒三丈:“他这名单拟的好啊,孤估计,明天一大早,众将的联名推举信就该递到孤这里,保举永捷做王了。 他们不仅会保永捷做王,还会先给孤上劝进表,让孤当皇帝。” 飘了,骆永捷这是飘了啊。 “珺儿,你知道寇凖昨日与内阁给孤递的封赏表中,替禀坤、成文求得什么爵吗,求的才是一个侯爵,而寇凖自己连爵位都不求,说寸功未立,无颜请封。” 跟文臣比起来,武将的脑子啊,有时候确实不够用。 见骆永胜确实有些动怒的样子,温珺忙劝慰道:“大王还是不要太着恼了,永捷这孩子毕竟是打小跟着您苦出来的,现在看到王业将成,这不也是替您高兴吗。” “孤当然知道,但就是因为知道,孤反而心里替永捷担心啊。” 骆永胜叹了口气,握住温珺的手:“永捷也好、成文成武这些孩子也罢,都是出身寒微,现在突然起势,人就难免会飘,好比你那两个哥哥,孤没有别的意思,但他们来找你打探口风,伸手要官要爵,这就很危险了。” 很早之前,骆永胜就提醒过骆永捷,人心欲壑难填,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妄自尊大。 可是目前来看,后者压根没往心里去记,或许曾经记下了,现在又已抛诸脑后。 “睡吧,不要多想。” 骆永胜有了些想法,起身拦腰抱住温珺,瞬间变了副嘴脸。 “娘子现在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春宵苦短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 芙蓉帐暖的事不提,说说离着大元帅府不远的辅国上将军府。 这一晚,骆永捷也没睡下。 他今天在大元帅府等了整整一下午,还不是因为心里没底,想着找骆永胜说说这件事。 媳妇黄氏给倒了茶,小心翼翼问道:“夫君,您今日从大王那回来便一直眉头紧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骆永捷本是不打算和媳妇说的,可话到嘴边还是松了三分。 “前两日大哥不是说封爵的事吗,为夫便和成武他们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后给他们都求了一个国公的爵位,可是求完之后,为夫这心里便一直都不踏实,感觉求得太高了点。” “成武他们是大王义子,求个国公不过分吧。” 对这件事,黄氏到不觉得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眼瞅着骆永胜都要当皇帝了,作为其子嗣的成武等人,封王都是理所当然,只封个国公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要么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 骆永捷喝斥了一句:“你以为这只是简简单单要个爵位的事吗,大哥让我们文武班列自行举荐,谁知道内阁那边请的什么封,万一内阁都请了国公衔,我们只请个侯爵,将来岂不是抬不起头了。 那寇凖出仕之前,在赵宋那就是莱国公,以我对大哥的了解,礼贤下士怎么不得给寇凖封个国公,为夫我好歹也是咱大楚这么多年的少帅,哪能屈居他人之下,这是文武之间的不争之争。” 黄氏不由的捂住嘴巴。 这里面还有那么多门道呢? “现在为夫给他们都请一个国公爵,约定好,让周柏、成武这些人明日和为夫一起向大哥劝进,有了这劝进从龙之功,将来,说什么也得压内阁一头。” “可夫君,这么大的事您是不是应该先向大王汇报一下。” 黄氏这时候也不免跟着担心起来,觉得骆永捷不该存这种小心思。 “夫君,您是跟着大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是手足兄弟,可不能犯浑伤了兄弟感情。” “放心吧。”骆永捷宽慰一句:“明日寻个时间,为夫就向大哥说清楚,我和大哥一路走来,平日大哥也最疼我,不会有事。” 把媳妇劝去休息,骆永捷守着一杯茶,望着窗外的明月又发起呆来。 这次封爵之争,对不对呢? 第二百六十章 提醒和敲打 这次封爵之事的发展没有超出骆永胜的意料,因为他堪堪睡醒就等来了一大群候见的武将。 这是来劝进的。 “大王乃是人皇血裔,此番吊民伐罪,灭宋定鼎正合天道人心,时下赵宋已亡,正是我大楚王师一统天下、廓清帝宇之时,臣等请大王进帝位,振奋军心征讨不臣。” 也是难为这群武将了,还能拟出这么一道绉绉的劝进表来。 骆永胜看罢没有表态,轻轻放到一旁看向严真。 “那二十万禁军的整编工作进行如何了。” 后者躬身抱拳道:“回大王,整编工作已经趋近结束,仰赖大王恩威,二十万宋廷禁军已有大半愿意为王效命,留任军伍。” “仰赖孤的恩威。”骆永胜呵了一声,目视严真:“那你觉得,孤现在可以登基进帝位吗。” “万事简在圣心,臣恭聆大王圣裁。” “你是孤的好学生。”骆永胜满意至极,总算露出微笑,向着严真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去忙你的事,尽快将降军的整编工作做好,到时候就该咱们兵出南昌,统一天下了。寇阁老那边已经替咱们拟好了劝降信,王师所到之处,必可传檄而定。” “诺。” 严真领命,再不耽搁转身便走,这下可把骆永捷等人给晾住了。 说好了大家一起劝进的呢? “那个,大哥。” “跪下!” 等严真一走,骆永捷便想开口,陡听得骆永胜一声厉喝,吓得猛一哆嗦,下意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两班武将刚想开口,又听骆永胜说道。 “成武、成英、成杰、成卓你们四个留下来,子乔,你带着大家伙该忙啥忙啥去吧。” 看到骆永胜面色不愉,周柏哪里还敢开口说话,当即抱拳,随彭诚等外姓武将躬身告退。 这个大元帅府,剩下的便都是姓骆的了。 “父王。” “都给老子跪下!” 骆永胜猛然一拍桌子,吓得四名义子连想都没想,秃噜一下全跪在了骆永捷身后。 “老子这些年,是不是有些太惯着你们了?”骆永胜捏着那份封爵的名册走到五人身前,俯身问成武道:“武儿,你永捷叔保你做赵国公,你觉得如何。” “父王。” “孤在问你话呢。” 别看成武勇冠三军,连周柏、彭诚现在阵前交兵都切磋不过,直夸二公子勇猛,可当着骆永胜的面,成武这头猛虎秒变猫仔,汗水顺着脑门汩汩不绝,便是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儿臣、儿臣觉得、不妥。”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骆永胜冷哼一声,又看向骆成英:“来,孤的燕国公。” “父王恕罪,儿臣不敢。” 后者哪里敢接话,咚的一声就把脑袋闷在了地上,压根不敢抬起:“儿臣只想时逢父王近前,为父王鞍前马后,不敢贪恋什么国公显爵。” 继成武、成英之后,成杰和成卓两子都不等骆永胜开口,就主动请辞。 这下可把骆永捷给晾在一旁,显然,四个孩子已经把他这个叔叔卖了个一干二净。 “永捷,你给你这几个侄子都请了国公,那你打算做什么啊。” 说完几个义子,骆永胜搬过一把凳子,坐到了骆永捷面前,语气很是不善:“要不,孤这个楚王让你来做吧。” “臣弟不敢。” 这句话杀伤力可太足了,吓得骆永捷三魂离体,魄不归位,一头砸在地上,额角破裂。 “孤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为人要谨慎谦虚,要知道自知。” 骆永胜掏出一方手绢,擦去骆永捷脑门上渗出的血迹和泥土,叹息道:“咱们父子一家这一路走到今天,容易吗。 不容易,刀口舔血有今天没明天,整日昼夜提心吊胆的。 怎么现在才刚刚看到一些好日子,你们就开始飘了呢? 国公? 什么是国公? 你们觉得这是殊荣功勋,却不知道,这是火炉子,是催命符! 德不配位,人是会膨胀的,而人一旦膨胀就极容易犯错,犯了错就得承担错误带来的后果。” 看着眼前这几张年轻熟悉的脸庞,每一张脸上都满是英气。 骆永胜已经很难把这些面庞和自己记忆中当年的面黄肌瘦、惶惶不可终日联系到一起了。 “今天你们求一个国公的爵位,求一个王的爵位,孤给了,那以后呢? 成武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做了赵国公之后打算干什么,你不说,孤来替你说吧。 你做了赵国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客喝酒,大摆庆功宴对吧。” 知子莫若父,骆永胜一句话便说的成武垂首不语。 “喝酒好啊,若是喝酒的时候还能有一大堆人吹吹捧捧那更是美极了,孤不用猜都敢肯定,那时宴上定会有人和你说,等将来二公子您再立一些功勋,这赵国公就该晋赵王了。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你问我要,你说你爹是允你还是应该拒你呢? 拒了你你心里难受,允了你你就该膨胀到没边了。 你性格本就蛮横,脾气火爆,赶等你成了王,你眼里还有律法、规矩、约束吗。” 说完了成武,骆永胜又训斥起永捷来:“你心里那些个小算盘,真当我这个当大哥的看不懂吗,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现在孤就告诉你,内阁那边耿百顺、魏禀坤还有成,求的都只是一个侯,至于寇凖,一个爵位都没请。 说是寸功未立,无颜请封。 人家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伸手,什么时候不该伸手,知道什么叫低调做人,踏实做事。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把心思放在该干的事上吗,孤做什么,怎么做,当不当皇帝,封哪些人需要你来替孤操心吗? 你要是真想操心,觉得自己能操好这个心,孤就把王位让给你做,如果不能,谨慎一些、本分一些,不该你想的别去想,不该你做的别去做。” 这次骆永捷搞出的爵位请封表,说到根子上,还是那个词。 膨胀。 骆永捷已经膨胀到想要来教骆永胜该怎么做事了。 劝进、封国。 这哪一件是小事,哪一件事后者都得谨慎对待,什么时候用得着前者来操心了。 “大哥,臣弟知道错了。” 骆永捷跪直了身子,老老实实向着骆永胜垂首道:“臣弟这些年确实在身边那些奉迎拍马的话中逐渐狂妄了许多,行为失矩,举止不端,更妄行僭越之举,愧对大哥多年教诲。” 这一刻的骆永捷也确实惊醒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老赵家那两兄弟! 如果自己再这么膨胀下去。 金匮之盟、烛影斧声? 这种事不能想,一想,骆永捷就遍体生寒,尿意升腾。 “封爵的事看来是急了,导致你们个个心里像是长了草,这样,先打住吧,武方面都暂时停下来,等将来统一山河之后再说。” 骆永胜捏了捏眉心,疲惫不堪。 “你们都走吧,忙该忙的事情去,孤不想在下一次出征前再听到相关此事的声音。” “是,臣弟儿臣告退。” 五人如蒙大赦,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脚底抹油离开的飞快。 等这群人都走罢了,骆永胜才叹口气,冲着身后的屏风道。 “孤忙,平日里你要看管好这些弟弟。” 屏风里转出一人,正是成。 后者作揖拱手:“父王放心,儿臣谨记。” 骆永胜站起来,摇头离开。 “尤其是成武,你要看好,一定要看好。” 成默然不语,只是冲着骆永胜离开的方向,躬身一礼。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出闹剧(上) 自打有骆永胜的敲打后,永捷这群孩子可算是老实了不少,南昌城里几个月都没有他们那喝酒吹牛的声音。 而经过这几个月时间的筛选,降军的整编工作也在君卫队的忙活下趋近尾声,一共有将近十三万人留了下来,比例达到七成也算是超乎很多人意料的好成绩。 之所以能够留下那么多,也跟赵宋的禁军组成成分有一定关系。 这里面有将近三成在从军之前,是各路州逃亡东京的流民,因为在老家没有饭辙想着去东京混口饭吃,东京虽大到底也养不活这么多外来户口啊。 所以很大一部分就征募到了军中。 这样就给整编工作带来了许多方便。 反正跟谁当兵都是干,不当兵也没有其他的手艺活计,索性也就留在了大楚。 有那么六万多人被裁汰,除了不想继续从军想回老家的以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比例是老兵油子,岁数都四十大几了,这样的便是想留下骆永胜也不收。 这是军队,又不是养老院。 军队的整编工作完成后,骆楚的总兵力便一度膨胀到近四十万,虽然成分和战斗力都参差不齐,可让人乍一听便觉得有一种雄吞天下的气魄。 “统一工作该提上日程了。” 严真来找骆永胜汇报了军队的建制整备进程,新编的八个军已经完成了主要统帅的人员履新。 “第一军都指挥使,辅国上将军骆永捷。 第二军都指挥使,骁骑大将军周柏。 第三军都指挥使,征北大将军彭诚。 第四军都指挥使,征西大将军朱克甫。 第五军都指挥使,征东大将军聂方。 第六军都指挥使,镇北将军杨延昭。 第七军都指挥使,镇中将军寇仲。 第八军都指挥使,卫大将军骆成武。 另外,破阵骑指挥使为成英公子,总军令官为成杰公子。中军镇守为成逸公子。” 详细的名单严真给骆永胜带了过来,包括这八个军的正副手以及总政官人选。 “出任总政官的,都是当初随恩师在溪谷集学习的同窗,也都是君卫队成立之初的元老,无论是能力还是对恩师、对大楚的忠诚都没有任何问题,值得信任。” “辛苦你了。” 骆永胜接过名单看下来,满意的点点头:“那就通知他们,三天后辰时,孤在大元帅府升帐,商议出兵之事。” “诺。” 严真应声,兴奋的转身离开,一向沉稳的步伐现在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而随着骆永胜打算出兵的消息传出,也让因为即将举行第二次国考本就热闹的南昌气氛变得更加火爆起来。 不仅仅是武官们在翘首以盼,连着云集南昌城的各省赴考学子也在议论纷纷。 “诸位,诸位,咱们赶上了一个大世啊。” 在骆永胜起家之初经常光顾的四海渔家,如今改名为跃龙门国宴楼,湖南、湖北、江西以及河南四省的四十名考生包下了其中一层,开怀畅饮,彼此激励。 这是属于读书人的誓师大会。 “大王决定征讨不臣,廓清帝宇,这天下即将为我大楚一统,我等此时科举入仕,正可谓应世而出,可以大展拳脚、一伸抱负了,满腔才学也有了用武之地,此当浮一大白。” 说话的这名学子叫王随,是河南河阳人,他本来在景德二年参加科举,结果因为骆楚的造反,导致没能成行,这一蹉跎便是七八年。 没成想今时今日竟然参加了骆楚的河南省考并一举夺魁,成为河南了的省考状元,得以入南昌参加国考。 这倒也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大楚的第一次国考并不严谨,严格来说第一次国考只是江西省考,范围也只有江西一省七府,所以有人中试有人黜落。 而这第二次国考可不会了。 因为只有每个省省考的前十名才可以参加国考,所以无论考的如何,参加这第二次国考的四十名学生都不会黜落,最多只是按照分数排出名次而已。 参加省考通过,最多保证在当地省府安排个差事身份,而参加国考,就意味着绝对可以留在南昌,留在大楚中枢。 “王兄说的极是,时今我大楚政通人和、兵强马壮,统一已是大势所趋,我辈此刻入仕,逢遇英主盛世矣。” 大家伙高谈阔论,言语之间也是狂拍朝廷马屁,似乎这次发兵绝对是有胜无败,绝无意外之理。 赵宋刚亡,这群人却是一点留恋都没有。 实际上,能参加这次国考的四十名学生,不能说全部,但最少也有八成其父辈曾做过赵宋的官。 但那又如何? “只是不知道一统之后,大王何日兵出河北,光复燕云十六州。” 有人此时叹了口气,眺目北望:“鄙人祖籍便是云州人士,祖上不愿做蛮夷之奴,这才举家南迁,及某已历三代人,五十余年了。 却不知某此生,还能否活着回到故乡,带着祖宗的令牌落叶归根呢。” 本来热闹的场面因为这句感慨而沉闷下来,有人出言宽慰了一句。 “大王雄心,岂是赵家可比,料想一统之后,必行北伐之举。” “对对对,说的极是,今日大喜之日还是不要说这种伤感之事,来饮酒。” 将话题岔开,众人又纷纷开始饮起酒来。 都是文人,酒性一酣,这闲聊便逐渐没谱起来。 “前段时间看报,听闻朝廷欲办教育,兴学堂,这是大好事,可开军校以振武威,此举断然是不行的。” 湖南士子季松杰醉眼朦胧,嘴里反对的话倒是清晰的紧:“一旦有了军校,那群粗莽武夫岂不是多了一个拉帮结党之处,届时狼狈为奸、暗结鬼胎,与国与朝都大为不利啊。” “是极是极。” 王随出言附和:“五代出了多少次武夫篡政,可见那群武夫个个都是野心之徒,若是让他们有了培植党羽的机会,还不变本加厉,更加粗横。” “说的对啊。” 众人纷纷开口,都觉得朝廷此政有欠妥当,言语激烈之间,更是频出攻讦之语,对武夫很是鄙夷嫌弃。 正自声讨着,此间楼层与顶楼相连的楼梯处下来一行军装大汉,领头者暴喝。 “尔等好大的胆子,敢妄言国政,非议朝廷。” 这声暴喝震慑住了场面,四十名学子都吓了一哆嗦,可很快便定住神。 王随反唇相讥:“士子谈国有何不可,倒是你,区区一介莽夫,何敢来打扰我等。” “大胆。” 武人性爆,哪里受得了轻蔑嘲讽,加上之前多次听到王随等考生对他们这群武夫的嫌弃,早早憋了一肚子火,借着酒劲可就全发了出来。 带头武官大手一挥,咬牙切齿。 “揍他娘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出闹剧(下) 国宾楼的斗殴事件很快传进了南昌府衙门,新任的南昌知府郁金一边大呼头疼的同时,一边赶忙派人去现场平息事件。 派出去的衙役还是很尽职的,到了现场之后不仅拉住了架,还把斗殴双方给带回了衙门。 四十名鼻青脸肿的考生和十几名浑身上下汤汤水水,脸上带着抓痕的武夫。 可怜这群读书人,长那么大除了拿过书卷,连鸡都没杀过,哪里能是一群战场上喋血的军人对手,虽然人数占优,还是不可避免挨了一顿痛打。 他们应该庆幸,若是这群武夫动起刀来,他们便是连这些抓伤都无法给这群军人们留下了。 郁金扶着脑袋,更烦了许多。 之前的南昌知府是褚季兼任,补录入内阁后,这南昌知府的位置便空了出来,郁金占了年轻的便宜,被调了回来出任南昌知府。 南昌是京畿,是中央,做这个城市的主官,那能好做吗。 郁金想过自己可能面临的许多挑战,唯独没想过自己上任后遇到的第一件棘手之事,竟然是这么一出闹剧。 没错,闹剧。 一群军人殴打一群即将参加国考的考生这不叫闹剧叫什么。 这样的事在大宋朝绝对不可能发生,这得是一件影响多么恶劣的政治事件,依着赵家和士大夫集团的尿性,不把这群军人的皮扒下来那都是轻的。 大楚虽然未必重武,但也绝对不可能重文。 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妥善的处理自然让郁金心烦。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定然不小。 处理不好,军队那边不好交代,还会得罪一大帮子文臣。 这中间的尺寸拿捏,是非常考验能力的。 当然,若是图个省心,郁金完全可以差人将此事汇报进内阁,那么怎么处理自然由内阁几人操心。 这件事的性质也足够上升到进内阁的高度。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郁金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最妥善处置方法就是淡化。 不能闹大,闹大了两边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如此一来,一日后的国考怎么办?三日后升帐点兵,大军出征怎么办? 鉴于此,郁金了解完事情原委后,直接惊堂木一拍,下了个各打四十大板的决定。 “徐景云,你身为南昌城防第三营校尉,此间所犯之罪如何处理不应本府来断,本府已经派人通知了负责南昌城防的成卓公子,等成卓公子一到,军法如何那就由成卓公子裁断。” 听到这话,徐景云等武官顿时松了一口气。 等他们回了军营,那这事自然是内部消化,指望成卓惩罚他们,那当然是想都不用想。 而挨揍的王随一群人不乐意了,开口声讨起来。 “打了人就想走,天下哪有这般的事,还有王法吗。” “军人的事,本府移交其主官处理,这就是王法。” 郁金没有松口,也一点不打算让步,转而对王随等人说道:“至于你们,非议朝政之事,我大楚还没有定过因言获罪的律法,所以本府也就不予处理,至于打架,鉴于你们即将参见国考,等国考之后,本府再做处理。就这般,都散了吧。” 说罢挥手便是要赶走王随等人。 那挨了揍的王随等人能愿意吗,他们前几十年的人生认知,可都是他们骑在武官的脑袋上扬威作福,现在可好,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不说,同为文臣的郁金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武将蛮横,动辄伤人,此间若是不罚,我等不服。”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别看打架打不过,但若是想让王随等人吃下哑巴亏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郁金到底还是个孩子,别看考试考得好,这跟人打交道的事如何处理还是很难应付的。 若是两方都是寻常人反倒容易,聚众斗殴伤人,打板子判监禁,惊堂木一落倒是省心。 好在这个时候堂外响起了脚步声,又是一伙顶盔掼甲的武将走了进来。 一看领头之人,郁金可坐不住,赶忙起身绕过大案,作揖见礼。 “卓公子。” 这个时候能来南昌府衙的,当然是徐景云等人的大靠山,负责南昌城防的骆成卓。 后者冲郁金点了下头没吭声,径直走到一脸喜色的徐景云面前。 “公子” 话还没从徐景云嘴里说完就被一靴子闷了回去。 骆成卓一脚就踹在了前者的脸上。 徐景云仰面栽倒,口鼻处便出了血。 “你们好大的威风啊,南昌城里殴打国考的考生?” 骆成卓气的抖楞起来,他人在家里歇着,一听报信的说完这事,吓得好悬没抽过去。 文贵武贱持续了几十年,虽说现在换了天下,骆永胜也一直想办法提高武人的身份地位和待遇,但这思想因为赵宋都刻在骨子里几十年了,哪里是一时半会能扭转过来的。 往前数遍青史,也没有几次武官聚众殴打文臣的先例啊。 骆成卓动起手来,那就谁也没法阻拦,这让一旁观看的王随等人大呼过瘾。 还没开心多久,这衙门外又来了一拨人。 这下来的人更不得了,连骆成卓都吓了一跳。 成文! “大哥。” 骆成卓停下手,凑过去的功夫脸上就堆起了笑:“多大点事怎么还把您给惊动了,弟弟正教训着呢,一定给您、给内阁一个交代,这太恶劣了,他们这群浑人怎么敢殴打国考的士子呢。” “我来不是看你教训属下的。” 骆成文向着郁金回了一礼,走到王随等人面前皱起眉头:“都是读书人,怎么能闹出这样的事来,成何体统?” 别看成文的岁数和王随等人相仿,但这气度身份一摆出来,说起这老气横生的话倒是一点也不违和。 “我等酒席宴中闲话国事,这群莽夫便不由分说、不问青红皂白的殴打我们,大公子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王随等人哭冤,可急坏了一旁挨得口歪鼻斜的徐景云,赶忙爬起来向骆成文打小报告。 “大公子,他们这群人的嘴可是恶臭的很,不仅嘲讽我等没文化、粗鄙,还恶意攻讦我们都是狼子野心之辈,是,我们是没读过什么书,但我们也知道战场杀敌、保家卫国,怎么到他们嘴里,我们就只是一群泥腿子臭丘八了。” 成文眉头便皱的更紧。 文人瞧不起武人,那是这么多年刻进骨子里的优越感,这件事看起来只是一场闹剧,但往大了想又何尝不是一种当今主流思想的缩影所带来的矛盾。 这种矛盾若是不处理好,将来文武对峙的情况一旦加剧也是很不好的。 “今天的事先到此为止,你们抓紧回礼部舍馆,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大夫治伤,不要耽误了国考。” 骆成文摆手停住了这件事,同时转头看向骆成卓,又看看可怜巴巴的徐景云,不满的呵斥道:“什么事弄明白之后,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你这随意殴打部将难道就对了?把人带走,约束好部下,下了值入城喝酒没什么问题,可顶盔掼甲的醉酒闹事,这让百姓看到怎么想。 我楚军王者之师、仁义之师的形象都让你们败坏了,简直是混账,滚回军营领军棍去。” 有了骆成文出面裁断,当事双方哪里还有什么不服的地方,都灰溜溜的抓紧离开。 府衙里便只剩下骆成文和郁金两人。 前者向郁金拱了拱手:“文骄武横,不是一件好事,这件事还是得上报父王。” 郁金便吃了一惊。 “闹这么大?” “见微知著,小事未必小,大事也未必大,唉,不说了,告辞。” “大公子慢走。” 送走骆成文,郁金也是摇头一叹。 文骄武横,骆成文说的没错,这小事未必小啊。 这节骨眼上闹这么一出子,不纯是给骆永胜添堵吗。 想想又失笑。 后边几日,这南昌又该更热闹咯。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官员教育的重要性 “你们就不能让孤省点心?” 一大早,骆永胜日常去内阁坐班理政,然后就从成文的嘴里知道了昨晚上国宾楼的事件,不由的斥了一句。 几人都憋着笑,冲着骆永胜拱手。 “大王息怒。” “孤没那么小心眼。”摆摆手,骆永胜还是冲着成文点了点头:“你考虑的极是,这件事出来了也不全是坏事,起码给咱们提了一个醒,那就是文武之间的成见还是很深的,文骄武横也是一个大问题。” 这事现在已经闹出来了,不处理肯定是不行,天下的学生看着,大元帅府那一众高级武将也在看着,都等着骆永胜拿出一个解决方案呢。 “徐景云等人必须得罚,还得重罚,但不是因为他们殴打王随等考生,这件事交给严真去做。 至于王随等人,楞要说错无非是骄横专蛮,趾高气昂,顶天算是一句私德有亏,那就这样,国考推迟,着吏部的官员教育司给他们集体上一课,开一个专班。 结业考核能通过的,继续参加国考,不能通过的,不允录仕。” 骆永胜拿出来的解决方案便是身份高度不同带来的差异。 他对打架斗殴这件事压根不上心。 这能算个什么事。 男人,喝多了打个架在正常不过,说明骨子里有血性。 要是喝多了都不敢动手,彼此之间对着吐口水对骂祖宗八辈,看起来国家治安好了许多,可这样的软弱何尝不是一种无能,要是大楚的武将都这副德性,还想光复燕云十六州? 辽人一南下,都可能亡国灭种了。 相同的道理,大楚的文人要也是文文弱弱,挨了揍闷不吭声也不追究,那和赵宋朝廷某些见蛮夷就磕头的孬种官员有什么区别? 打架这种事不值得一提,所以对两方人的处置也就不同。 严真得了骆永胜的指示,第一时间赶去南昌城防大营,宣布了对徐景云等人的处罚决定。 “穿着我大楚的军装甲胄,代表着我大楚军人的形象,大庭广众之下肆意伤人,口中更是污言秽语不断,要是搁战时,你们这就属于扰民、害民,叫匪军!军法砍了脑袋都不为过。” 当着骆成卓的面,严真一样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前者低头耷耳没吭声,闹事的徐景云等十几人更是吓得噤若寒蝉,满头大汗。 “全部降职三等,至于徐景云,开除君卫队成员身份。” 获悉了处罚决定后,徐景云惊得魂都差点飞出去,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又被严真喝骂。 “跪个屁,有什么话站着说,什么出息。” 徐景云这才站起来,涕泪交加:“上将军,您不行就把俺老徐降成个小兵也行,可别把俺开除出去,俺可是好不容易才进的君卫队,您这下把俺开除掉,俺老徐日后在军中哪还有脸面啊。” “你现在知道后悔了?” 严真睨了徐景云一眼,没好气的骂道:“军中三令五申不能酗酒,那是不让你们喝酒吗。就是怕你们喝多了管不住自己闹事生非。 国宴楼周遭几千百姓可都亲眼目睹了,你们耀武扬威的出来,身后是一片狼藉的酒楼,百姓们看到怎么想,乖乖,当兵就是横啊。 这将来老百姓再见到你们这些穿甲胄的军爷,是不是离着老远就得先给你们磕三个头。军队是保家卫国的,不是横行霸道欺负老百姓的。 军不恤民、民不爱军,军队哪里还有战斗力? 我大楚当年为什么能够在赣州群山中辗转不亡,那是赣南老百姓一口一口粮食养出来的,没有他们,咱们早就饿死在群山中,还谈什么振兴王业,推翻赵宋。 你连这点基本的政治认知都没有,说明军中每个月的政治教育课要么是你没去参加,要么就是根本没办。” 说到这里的时候,严真看了一眼骆成卓,后者臊眉耷眼不敢抬头。 他是南昌城防的主官,南昌城防军有没有政工主官,有没有开展过政治教育课他甚至都不清楚。 谁有那功夫天天待在军营里。 要不是看在骆成卓是骆永胜义子的面子上,严真非得连着骆成卓一道骂一顿。 “处罚决定不是我一个人定下的,这是大元帅府政工司以及君卫队内部调查司共同确定下来的,就这样吧。” 说着话,严真便起身离开,又被徐景云喊住。 转过头,只见后者泪眼汪汪:“上将军,那俺将来还能申请入君卫队不。” “能。” 严真点点头,温言宽慰道:“立功、学习,将来等你准备好了,老子亲自给你当介绍人。” “谢谢上将军!” 军队这边的处罚说重不算重,因为一个军棍都没打,但要说轻,十几个营级军官被撤职也绝对不算轻。 而到了王随这边,这群学生就更叫苦连天,后悔不已了。 因为这么一场子闹剧,连国考都推迟了。 不仅他们入仕的时间要延后,人还得去参加吏部官员教育司给他们开的专班。 美其名曰接受思想再教育。 不能在这个班中结业就没法参加国考,不允录仕。 这个惩罚比起徐景云方面可是更加致命。 寒窗苦读十几年,现在得知自己很可能没法当官,那对读书人来说比杀了他们还严重。 “什么是军人?” 负责教育王随等人的讲师也让这群学生心里哆嗦,因为骆永胜亲自出面! 本来是打算请魏禀坤来讲这堂课,可骆永胜担心前者说不好,所以干脆自己给自己加个班。 “军人很简单,拿起刀剑,上阵杀敌,一命换一命。” 骆永胜手里拿着戒尺,走在这间简陋却很整洁的教室内。 教室的整体风格完全还原了后世学校的样貌,一人一套桌凳,上面铺放着纸张笔墨。 “军人想的很简单,杀敌保国,什么叫国,人就叫国。 几千年前,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叫部落,而后无数个部落组成在一起,就有了国。 国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政权体,根子上还是一个个的人。 所以保国就是在保护你们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国家中的人。 他们在为了你们流血牺牲,连命都可以不要,没有他们,你们能安心的吃饭、读书、考官、喝酒吹牛?” 骆永胜就站在王随的身边,戒尺一下一下敲在桌面上,把王随紧张的满脸大汗。 “什么时候穿军装的倒下了,你们这些穿儒衫的就得跪下,或者也跟随其后倒在异族人的马蹄和屠刀下,这么简单的道理,几千年的青史没教育过你们吗。 谁给了你们可以嘲讽军人、蔑视军人的资格!” 教室内鸦雀无声,四十号人都垂下脑袋,且羞且惭。 同样的话分不同的人说,今日站在这里的若是一个黄口小儿,那便是通篇的大道理王随这些人都不以为意,可今日站在这里的是骆永胜。 他们在潜意识中便认为骆永胜说的每一个字都有道理,都是对的,继而因此感到羞愧。 “先战国时期赵国便有将相和的故事,廉颇和蔺相如联手抗击秦国,这才保住赵国基业,说明一个国家只有团结才不会被外敌灭亡。 一千多年前古人都知道的道理怎么到了今天,到了你们这,反而要去分个高低贵贱、分出个文贵武轻来!” 骆永胜扫视一圈,布置下了功课。 “今天,你们就以团结为命题,给孤写一篇策论,字数不允许少于一千五百字,做不出来的,全部滚蛋回家种地去。” “谨遵大王王命!” 第二百六十四章 统一之战(一)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大元帅府内将星云集。 四十余号骆楚军方的主官齐聚于此,兴奋的叽叽喳喳议论不止。 今天,是骆永胜升帐点兵的日子。 今天,也是大楚决定出兵,统一天下的日子! 分裂的中国,即将再一次迎来分久必合的天下大势。 正堂偏廊响起脚步声,众人殷切注视,骆永胜的身影走出。 “参见大王!” 原本还松散站立的四十多人在这一刻瞬间站立整齐,冲着骆永胜昂首挺胸,见以军礼。 正自行走中的骆永胜轻轻抬起右手还礼,随后走到正当中的帅位,甩动大氅落座。 “启禀大王,全军整备完毕,四十万健儿枕戈待旦,敬等大王王命。” 武将班列之首的骆永捷站了出来:“粮秣司也已备足了后勤,足堪大军使用一年之久。” “好,很好。” 骆永胜颔首,下巴微扬,虎目睥睨众将。 “诸卿,都准备好了?” “臣等恭候王命多时!” 众将躬身抱拳,语气里满是兴奋。 骆永胜沉默一阵,手在王案陈列的一堆刻着骆字的王令上抚摸而过,最终顿住。 拿起其中一块,骆永胜沉声点卯。 “周柏、彭诚。” 被点了名的二将彼此对视,俱都看出各自眼中的火苗,站出班列抱拳。 “臣在。” “命你二人各领本部北上,周柏部往河北,彭诚部往山东,最终会师瀛洲,抵至三关,防备辽国。” “遵命!” 二将上前郑重躬身接过王令,迈着兴奋的步伐回到班列中,脸上俱都洋溢出止不住的笑。 “寇仲。” “臣在。” 骆永胜再度拿起一块王令,下令道:“命你部出洛阳往长安,攻略汉中、凤翔,最终兵驻延州,防备党项。” “遵命!” “朱克甫。” “臣在。” “你部出荆湖往西北,走夔州入川,征讨刘世通。” “遵命!” 点将一圈,堂内便只剩下聂方、杨延昭两人暂时无差,骆永胜思忖一阵,拿起两块王令。 “你二人领兵去湖南找彭安,与其一道招抚西南夷之事,如可成则入楚州,虎视大理、吐蕃。” “遵命!” 虽然被打发去了西南边地,但两人还是兴奋的很。 有仗打总比闲着强不是。 “那好,永捷和成武随孤往东,取升州。” 骆永胜最后才定下自己的目标。 “寇阁老已经为诸位各自写好了劝降信,有这些劝降信在,想必传檄而定的可能性会很大,虽然没有太多的硬仗,但不代表你们就无功可立。 统一的过程中,孤不求你们杀多少敌、克多少城,只有一点要谨记,防备好边疆,不让党项、契丹、吐蕃等部族有趁乱而入的机会,这就是立功,都明白了吗。” 诸将齐齐抱拳,口中称是。 骆永胜满意点头,目视永捷、成武二人言道。 “升州有淮阳军和太平军旧部,这两军都是早年屠南昌的元凶,断不会降孤,咱们去升州,有一场硬仗要打。” “父王放心。” 骆成武应声出列:“请准儿臣为先锋,儿臣必在父王王驾抵达升州前,为父王克城!” “升州是江南第一坚城,更有近三万人驻守。” “儿臣也要三万军,不破城甘领军法。” “吾儿有无双之威!” 骆永胜喝了声彩,取起一块王令:“那孤就予你这个机会,命你为东征先锋,即刻统兵三万东进,若真能拿下升州,这统一第一功,孤便记你头上。” 众人闻听,也没有反对之意,都觉得理所应当。 自打赵宋灭亡之后,各地虽成割据姿态,但也不少与大楚暗通款曲者,此番又有寇凖的劝降信在,王师所过之处必定望风披靡、传檄而下,统一几无难度。 唯独升州(南京),这里驻扎着淮阳和太平军残部,这两部当年可是参与过屠杀江西六府的。 骆永胜在长江边上一口气杀了天武军好几万俘虏,大几万颗脑袋驻的京观不仅仅只是吓破了宋军的胆子,也同样坚定了淮阳、太平两军反楚的决心。 投降也是死,谁还会降? 所以这群残部现在依托江淮之地,还煞有其事扶持了一个新的赵宋朝廷,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出来的赵家后代,直接给冠了一个赵匡胤后人的名头奉为皇帝。 挑了明要跟骆楚死磕。 取升州、平江淮,定苏皖的难度显然是此次一统之战最难的,若是骆成武真能功成,号统一首功也是名副其实。 “八军其毕,即刻拔营,南昌就交给卓儿来镇守了。” 所有的任务交代出去后,骆永胜才看向骆成卓,谓后者言道:“卓儿,你要谨慎小心,八军齐出,南昌就成了空城,仅有你部南昌城防一万人,且不可有丝毫闪失。” 骆成卓深吸口气,郑重点头:“父王放心,儿臣断不敢轻怠,一定时刻居于军营,小心戒备。” “嗯,看好南昌,保护后勤,待统一之后,为父同样为你记功。” 交代完骆成卓,骆永胜最后才看向严真。 “孤走后,大元帅府一应工作,汝来操持。” “臣惶恐,断不敢让大王失望。” “有你,孤放心。” 骆永胜取下自己腰上的凤凰玉佩,亲手递给严真:“但有急事,汝可与内阁权宜处置,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众将无不艳羡看向严真。 遍数大楚上下,能让骆永胜信赖并委以如此重任的,只有后者了。 没办法,谁让大楚最困难的时候,就是这严真在赣南大山中保全了大楚王业的火种,还一举发展壮大,生生整出了以君卫队为灵魂、讨逆军老兵为骨干,募集新兵为新鲜血液,极富战斗力的一支新王师。 这才有后来五指峰大捷,王师出赣南重入南昌。 王业不亡、大楚再兴。 骆永胜又勉励了诚惶诚恐的严真两句,这才起身,肃容挥手。 “去吧,出城整军,孤随后便至。” “臣等告退。” 四十余人齐齐喝声,随后各自转身离开,一出正堂,兴奋的嘈杂之声顿响。 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第二百六十五章 统一之战(二) 有人说,军事问题是因为政治矛盾才产生的,所以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同理的情况下,军事问题可以选择以较为平和的政治方式来解决,而未必诉诸于武力。 只是这种想法对此刻踏上东征道路的骆成武而言就完全属于狗屁不通了。 他这两年虽然也看书,看的也只是一些浅薄的字,像周礼系列、春秋系列这种古书,哪怕是骆永胜和严真编修的楚典那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的。 “军事问题必然以军事手段来解决。” 如果谈着话就把一场战争争端解决了,那还要军人做什么。 骆成武对此是嗤之以鼻的,这一点在行军过程中便表现的极其明显。 大军出南昌一路向着升州的方向疾驰,沿途几无阻碍,所有府县城池早早就开门纳降,士绅豪族更是备下酒肉准备犒军,而对这一切,骆成武都视若无睹,不入城、不驻军,穿过城池便走。 “扎营只在郊外,拔营顷刻即出。” 骆成武赶得很急,没太多的心思去接见进入江淮地区后遇到的当地豪族,也因此无法获悉任何的消息情报,这让跟在其身后的骆永胜失笑不已。 “武儿是合格的军人,但不是合格的统帅。” 王驾抵至宣州,离着升州已经不足三百里,骆永胜向北望,谓身边的骆永捷言道:“想必此刻,武儿已经到了升州吧。” 前者猜的一点都没错,骆成武不仅到了升州,甚至已经开始指挥大军攻城了。 “二公子,咱们刚到,要不要先修整一日。” 麾下一名卫指挥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觉得大军跑了一天,这前脚抵达后脚便攻城,实在是太仓促了一些。 “军中攻城器械都有,修整什么?谁需要修整?” 骆成武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升州城,看着城头上飘扬的宋字旗帜,目露狰狞:“今日本将军带来的,都是江西籍子弟,他们早已恨此城守军入骨,昼夜未曾望过曾经的血海深仇。 今天不打一场,士气有挫、军心有辱,断断不可行,勿需再劝,去吧。” 军令如山,几名指挥使不敢再劝,各自领命下去整军,三万楚军便马不停蹄向着升州城逼近,最后在距离不足五里地的位置停驻,准备落营列阵。 这个距离落营,足可见骆成武的狂妄,压根就没拿这升州城的守军当人看。 若是落营的过程中,守军出城奔袭,楚军就得仓促应敌。 “淮阳军和太平军有骑军吗?” 南方多步卒,骑军稀缺就不具备奔袭的条件,骆成武这次带的三万军中有一个满编的骑兵卫,可以说就等着升州守军出来偷袭呢。 “一旦他们出城,骑兵卫就可以全力冲锋抢夺城门。” 骆成武现在巴不得驻守升州的淮阳、太平军能出来跟他打野战呢,可是很显然,这两军已经吃过太多次楚军的亏,尤其是陆晓光。 对,就是当年那个在南昌下令屠城的淮阳军指挥使。 这个狗东西躲在升州城里如一条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既想弃城逃命,又觉得失去了几万大军的保佑只会死的更快,索性就待在城头上鼓舞士气。 “投降是死,战则有生,只要我等此番守住升州,据守江淮膏腴之地,待楚军撤离,未尝没有重振旗鼓的机会。” 陆晓光的努力作用并不大,升州城头不时传出低声啜泣。 这群当年参加过江西屠城的暴卒,此刻无不深陷悔恨恐惧之中。 而与其正相反的便是城外的骆成武和三万整装待发的楚军。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如此!” 军阵之前,骆成武面向身后的三万大军,嗔目欲裂怒吼着。 “在咱们眼前,就是当年杀我们父母亲族的凶手,今天,到了咱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别说这是什么江南第一重城,哪怕它变成一块石头、一块铁疙瘩,本将军也要带着你们用刀砍、用锤砸,哪怕是用牙齿咬,也要把它娘的干碎! 打破升州,将此城所有宋军全部杀尽,一个不留!” 肃立于军阵前的校尉、队率、军令官以及所有就近能够听到骆成武声音的楚军眼神开始灼热起来,本就氤氲多时的杀机愈加狂暴。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骆成武久在军中,颇懂振奋士气之法,他此次为先锋带来的全是江西籍老兵,只需轻轻一点拨,便可激起众人心中的怒火仇恨,士气便达到了顶点。 现在需要的,便是一个发泄口。 “投石车,准备!” 需要感谢东京的投降党,使骆楚继承了赵宋那如山似海的宝贵物资,攻城,再也不是骆楚的短板所在。 近五十架巨大的投石车被推动,上千名楚军开始往来搬运攻城用度。 一箱箱的大号火雷子! 赵恒不用的好东西,骆永胜可不能弃用。 唐福最初研发的火雷子只有拳头大,而这大号火雷子则个个有成年人脑袋大。 放在投石车抛兜中刚刚好。 “点火,发射!” 军令官下了令,几十架投石车旁的战士便取出火折子点燃火雷子的引线,而后操作投石车的士兵则斩断抛索,巨大的杠杆带动抛臂,继而将抛兜中的火雷子甩出,呼啸着砸向升州城头。 爆炸的轰鸣声开始接连爆发,伴随着的还有宋军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投石车的装填和发射很麻烦,一个轮次起码需要三分之一刻钟,也就是将近五分钟的时间。 骆成武虽然急于攻陷升州,但却不会急于这一时。 这次他带来了近千枚火雷子,目的当然是为了一鼓作气炸塌升州,减少接下来短兵相接攻城战的损失。 什么时候该急、什么时候该停,这个度,骆成武还是可以把握住的。 他就静静的等候着。 等着城墙坍塌的那一刻到来。 不需要太多,哪怕只是一个缺口就足够了。 时间流逝着,但投石车抛臂甩动的破空声和火雷子的爆炸声却一直没有停息。 升州的城墙固然异常坚硬,但终究扛不住火药的轮番轰炸。 这个伤痕累累的石巨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哀鸣。 一截城墙发生了坍塌,破碎的青石滚出了一个坡,也掩埋了一段护城河。 骆成武眼中精光暴射。 拔刀出鞘。 “攻!” 第二百六十六章 统一之战(三) “于峰,大楚正统元年入伍,参加过五指峰之战、挺进长沙先登营、河北会战,荣立个人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三次。 正统五年加入君卫队,现为忠义校尉衔,一四三部裨将。” 第一拨参与攻城的任务被交到了这个名叫于峰的裨将身上。 所谓的一四三部,就是大楚第一军四卫三部。 “西进长沙的时候,你营便是先登营,现在本将军希望,你部也能做东进升州的先登部。” 于峰挺直了腰杆,大声应道。 “请大将军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领了命,于峰转身跑入军阵中,吼道。 “架盾,攻城!” 两千五百名士兵在于峰的率领下迈开脚步,向着坍塌的城墙豁口处发起冲锋,得益于城墙的破碎石坡,倒是省却了攻城器械的拖累。 豁口并不大,显然不足以两千五百人同时涌入,于峰只能先投入一个营。 “拿下一个桥头堡!” 麾下校尉一句话没说,攥着刀便带兵冲了上去。 豁口虽然有了,可同样宋军也在这里备下了一支大军,严阵以待。 升州的守城器械虽然不及东京那般种类繁多、数量巨大,但像脚踏弩、连环弩等利器绝对充裕,面对冲锋而来的于峰部,宋军的应对极其犀利。 数十架弩车松开粗大的弓弦,足有成年人小臂粗的菱刺弩箭呼啸而出,楚军的盾墙根本不堪一击。 最当先的一排战士顷刻见宛如割麦子般倒下。 破除了盾墙,便到了连环弩发挥的机会。 所谓的连环弩不是诸葛连弩那种单兵武器,更贴切的说法应该叫连环弩车。 这个被记载进天工开物和武经总要中的战争器械是这一时期宋军的大杀器。 全车共有六个弩筒,内部是极其复杂的弩臂、机括系统,需要两名宋军用脚踏来操控才有足够力气带动内部的齿轮,以此上弦发射。 每次射出便是六支两寸粗细,一尺见长的弩箭,两百步内穿硬甲如破纸缟。 在这如雨幕般密不透风的连环弩箭下,攻城的楚军遭受到了巨大的阻击。 成片成片的倒下。 甲胄被轻而易举的射穿,锋利的箭矢直接贯穿背心、胸腹。 巨大的伤亡让于峰有些痛苦的闭上眼,这时身边的参将忍不住了,说道:“将军,兄弟们一时半会攻不进去,先撤下来吧,报告大将军,等用火雷子炸开更大的豁口后再冲。” 于峰转头,两眼通红。 “咱们是第一军,哪有一受挫就撤的道理,继续攻,一个营垮掉就再投入一个营。” 身后,一名军令官驰骋而来,向于峰传达了骆成武的军令。 “升州于我大楚而言至关重要,于统一大业至关重要,自攻城时,你部要从你开始冲锋在前,本将军不想听困难,更不想听伤亡,我只希望看到捷报!” 骆成武的死命令让于峰再无退路,眼瞅着战局仍然不顺,于峰怒极,拿掉自己脑袋上的头盔,举刀亲自上阵。 “军人当死于战阵,何须马革裹尸,兄弟们,随我冲!” 言罢便第一个迈出冲锋的脚步。 身后两名参将对视,俱都咬牙,紧随其后。 完全打乱了。 这功夫哪还有什么指挥官,冷兵器交战,拼的就是谁更勇,谁更不怕死。 裨将、参将带着十几名营级主官组成了冲阵的尖刀队,确实激励了军心士气,可并不意味着就能让楚军变成铁罗汉活金刚,宋军的箭雨还在宣泄,也还在无情的收割着生命。 “将军小心。” 一名参将冲锋之时不忘观望,眼瞅着一支弩箭射向于峰,当下用力一跃,侧着将后者撞到。 弩箭射穿了参将的胸甲,将其带飞,钉在了地上。 血,像是廉价的水一般汩汩流出。 于峰转头看了一眼,甚至没时间去感伤和呼喊,从地上打一个滚爬起来,继续向前冲。 “楚军都是疯子吗?” 负责这个缺口的宋军将领吞了一口唾沫,眼神中满是惊骇和惶恐。 天下怎能有如此悍不畏死的军队? 他却不知,这是大楚第一军,是骆楚的老兵精锐。 而在于峰部的身后,一直观望着攻城进度的骆成武面无表情,又点了一名裨将的名字。 “朱勇,你部即刻投入战斗,必须给本将拿下。我只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做不到,就回家种田吧。” 被点了名字的是一名三十岁左右,身高不足六尺的短胖汉子,闻言两只眼里露出凶光,大声喝道:“请大将军放心,末将断不辱命。” 骆成武没吭声,而是唤来一名哨骑。 “向大王汇报,我军以在升州取得部分突破,此刻正在激战,请大王放心,两日内升州必破,大王千秋无期。” 身旁的副都指挥使愣住了。 “大将军,这可是虚报军情啊。” “本将军没有虚报!” 骆成武低喝道:“若是朱勇部还拿下不来,本将军就亲自冲阵,升州城和本将军的脑袋,大王一定会看到一个!” 副指挥使顿时吓得噤声,挥手示意哨骑去报信。 朱勇也是一怔,随后快步离开,来到自己部军阵前,脱下沉重的甲胄,露出精壮且伤痕密布的躯干。 “本部所有营校尉、辅营校、队率出列。” 军阵有了反应,几十名军中军官走了出来,目光炯炯的看向朱勇。 后者转身,刀指升州城。 “大将军给了咱们一个时辰,我这里只有半个时辰,所有军官随本将军组成敢死队,拿不下桥头堡,咱们就在这殉国。” 将为三军魂,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兵。 随着朱勇部的投入,本就已经感觉到吃力的宋军防线顿时岌岌可危起来,于峰部还没有完全挡住,现在又来了一部更悍不畏死的疯子。 “狗日的,朱勇你小子是来抢功的不成。” 于峰侧首,看到冲上来的朱勇,顿时红了眼喝骂一句。 后者瞥他一眼:“打到现在都没有什么进展,我第一军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放你娘的屁!” 于峰一把推开朱勇,整个人虎吼一声,从一地的砖石中辗转攀登,而后一跃而出,双手握刀,两眼冒光的看向当面一名宋军。 这名宋军的眼中浮现出无尽的惊恐。 而于峰则觉得胸腔处,有一股火开始燃烧。 先登,还是他,先登,也只会是他的一四三部! 锋利的钢刀砍下了这名宋军的脑袋,于峰也终于踩到了这一段缺口之上。 这一刻,离着于峰最近的几名宋军手握钢枪捅刺而来。 来不及兴奋,于峰在地上一滚,随后便如大鹏般跃起,扑向其中一人,过程中,钢刀便带着破空声划过这名宋军的脖颈。 鲜血喷涌数尺之高,而后便像是雨水般撒落,浇在于峰的身上。 “痛快!” 于峰哈哈大笑,更添三分生猛,左挡右砍,连毙数敌。 正自神勇之际,突听身后利刃破空,惊回首,只见一名宋军军官挺枪刺来,枪刃上的寒芒已是近在咫尺。 “我命休矣。” 前势方止的于峰此刻根本来不及应对,心中不免惨然,间不容发的当口,一个黑短身影暴起,生生将这宋军军官撞飞出去,枪刃变向,从于峰眼前划过。 惊起一片寒毛炸立。 是朱勇! “别跟老子道谢,老子救儿子天经地义。” 一刀划开身下宋军的喉咙,朱勇站起身不去看于峰,左右拼杀起来。 后者本来一肚子的感激顿时烟消云散,笑骂一句紧跟着继续作战。 两人身后,源源不断的楚军开始登上城头。 骆成武等待的桥头堡,终于出现。 一名军令官跑回军阵,像这骆成武大声道:“报告大将军,于峰部和朱勇部以完成既定任务,宋军虽反攻凶猛,但请大将军放心,即使战至最后一人,阵地也不会丢!” 凡落入楚军手里的桥头堡,就不会有再次丢失的道理! 第二百六十七章 统一之战(四) 激战过后的升州城头上,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尽,但却已被冲天的血腥气给遮盖。 当骆成武的军靴踏足这里的时候,整个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没有任何人说话,城头上的楚军将目光都聚焦在前者身上,傲然挺着胸膛。 看似坚不可摧的升州城,仅仅坚守了不过两天就被楚军完全攻克,当然,这个攻克说的并不准确,正确的说法,比如军情军报写的是。 “经过两日鏖战,升州城外城墙已被我军拿下,现即将向城中开进,仰赖大王天威庇佑,不日必定克定全城,扫清逆贼。” 楚军攻下的只是城墙,不是升州城。 但这就足够了。 起码对于骆成武来说是足够的。 “陆晓光、车竞耀这两个狗杂种,带着残兵退回城又有什么用,打算负隅顽抗,和咱们打巷战吗?” 志得意满的成武走在血火浇灌的城墙上,向北,便可以俯瞰整座鸦雀无声、瑟瑟发抖的升州城。 双手搭在城墙垛口上,骆成武静静的看着,看的如痴如醉。 这座被自己父王命名为南京的城市,这座千年金陵城,即将被自己亲手攻下! 统一首功这份荣耀,是属于自己的! 而十年前,自己可还在扬州行乞度日,每天浑浑噩噩。 这种靠着自己双手改变命运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骆成武闭上眼,狠狠吸下一口气,即使硝烟味和血腥味的混杂异常刺鼻,但这仍不妨碍骆成武为此而沉醉。 几名军中副将都站在骆成武的身后静立,谁都没有贸然开口,生怕打扰了后者。 直到第一军总政官闫向明走来,军靴踏地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 “二公子。” “军中没有公子。” “大将军。” 骆成武这才侧首:“伤亡统计出来了?” “是。”闫向明点点头,神情开始变得晦暗许多,艰涩开声:“此战,我军共阵亡六千七百四十人,另有三千余兄弟负伤。” 短短两天,楚军就在这座升州城,付出了整整一万人的伤亡! 要知道,第一军可是骆楚起家的老底子,这可全是精锐中的精锐。 折损如此严重,闫向明想想便觉得心都在滴血。 “战果呢?” “毙敌一万一千六百余人。” 说到战果的时候,闫向明有些羞愧的垂下头。 这还是楚军第一次和对手打成近乎一比一的伤亡比。 虽然说楚军是攻城方,先天上要吃点亏,这个伤亡比似乎完全可以接受,但可千万别忘了,时代早就变了。 拥有着火药的楚军是青史上第一支具备远程打击力量的成建制军队。 攻守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像战争史中那些参与者般守强攻弱。 是楚军不够勇敢? 这当然不可能,第一军的兵不敢说全是不怕死的铁头娃,但这些伤亡远不足达到畏敌的程度。 只能说宋军的抵抗意志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在投降是死、战斗也是死的绝境下,宋军选择了后者。 文弱的宋廷男儿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一样拿出了一个男人的血性。 或许最终的战果并没有胜利,但一样值得尊敬。 嘲讽的便也是这一点,若是宋军一直如此的话,那这天下哪里还会给骆永胜起兵的机会。 “大将军,现在敌残部已经退入城中,看这架势似乎是想把我军拖在这打巷战啊。” 闫向明紧蹙眉头:“这可不行,打巷战的话刀兵无眼很容易伤害到百姓,军法王命都不容。” 这都不用闫向明提醒,骆成武自己心里也有数,所以闻言颔首,开口问道。 “你有什么主意吗。” “末将的意思就是,不入城!” 闫向明一开口就吓了骆成武一跳,他现在无限趋近统一首功,结果闫向明却告诉他,不入城? 不入城怎么歼灭宋军残部,怎么控制住整个升州城? 过几天,骆永胜带着大军一到,难不成骆成武再把这攻城的差事甩给骆永胜。 这么丢人的事,骆成武想想,连连摇头。 “此举不妥,你难道不知,咱们眼前的敌人都是我军这数万将士恨之入骨的敌人吗。更何况大王还在等着本将军捷报呢。” “大将军可以用修整的名义暂缓入城,这样将士们便无异议。” 闫向明苦劝道:“残军虽然败退,但其抵抗之意志我军以有目共睹,这是一头困兽,存了必死的决心,咱们一旦入城打巷战,甚至有可能和着整个升州玉石俱焚。 但若是咱们按兵不动,留给敌军残部从北面长江逃离的空间和时间,则敌军军心必然崩散仓皇渡江北遁,咱们就唾手可得整座升州城。” 这是一次赌博。 闫向明的提议就是在赌,赌宋军的军心已经濒临崩溃,只要楚军不继续进攻,那么宋军很可能会出北城渡长江撤离。 可若是宋军不走呢。 等骆永胜一到,战争仍旧要继续。 又或许骆永胜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来处理。 但不管怎么说,闫向明都不希望骆成武发兵入城打巷战。 巷战一旦打起来,那可就真是尸山血海了。 安史之乱的时候,多少座繁华盛锦的大都会被战火毁灭,扬州城就是例子。 这个在隋朝时被称作江都的城市,到了唐朝盛世多么的巨大繁华。 结果呢,在朝廷和黄巢军的拉锯战中,化作一片鬼蜮。 楚宋几万大军在这里鏖兵,升州城几十万百姓中会有多少化作孤魂怨鬼。 或许多或许少,但无论多少,闫向明都不想赌。 他从军之后接受的教育不允许让他拿百姓性命来赌。 骆成武陷入了沉思中。 双手不由攥紧了拳头。 统一的首功近在眼前,不要了吗? “传令全家,修整一日,这一日就是他们逃命的时间,不走,本将军就带兵入城。” 说罢,甩动披风转身下城,闫向明紧紧跟随,仍不住念叨。 “大将军三思,还是多宽限几日吧。” “这事没得商量,他们不滚,本将军就去把他们全部杀光!” 骆成武再次看了眼升州城内栉比鳞次的屋舍,双眸中杀机氤氲。 这都是属于他的军功章! 热烈庆祝 整个联邦,全部振奋,不少修士更是飞到半空,望着苍穹上的长虹,心神激荡,而就在这万众通过太阳系阵法,如同直播般的瞩目凝望中,王宝乐速度之快,刹那就冲出地球,在星空中一步迈出,向着被青铜古剑光束牵引,疾驰远去的德云子,瞬间追去! 眼看就要被追上,光束内的德云子神魂颤抖,目中露出强烈的惊恐与骇然,发出凄厉的嘶吼。 “师兄,救我!!” 几乎在其话语传出的同时,在王宝乐身影急速间靠近光束的刹那,忽然的从一旁的虚无里,直接就出现了一道裂缝,于裂缝内伸出一只大手,此手虽虚幻,可速度极快,其内蕴含的一样是行星之力,且超越了德云子,不是行星中期,而是行星大圆满! 在出现的瞬间,这大手向着王宝乐,一把抓去! “我方才就在想,苏醒的或许并非只有一个!”在这大手抓来的一刻,王宝乐冷笑一声,右手抬起直接一指落下,大量雾气凭空而出,在其面前化作一根巨大的手指,正是云雾指,向着大手轰然一按。 巨大的声响顿时传遍四方,在这轰鸣中,在王宝乐的云雾指与这大手碰触,掀起了狂暴的波动,向着四周轰隆隆散开的瞬间,从这虚无裂缝内,直接就走出一道身影。 此人看起来并不老迈,而是中年的模样,脸上遍布阴沉,在走出的一刻,他双手抬起猛地一挥,顿时身后就有星辰幻化,双手掐诀间,更在其面前出现了一张符纸,此纸一出就急速膨胀,刹那变大,向着王宝乐那里,直接印去! 同时,光束内的德云子,此刻也狠狠咬牙,没有继续逃遁,而是从光束内冲出,双手掐诀发出一声神魂嘶吼。 “封!” 随着掐诀,在其面前赫然也有一张虚幻的符纸幻化,与其师兄的符纸一起,向着王宝乐烙印而去。 面对这二人的联手,王宝乐神色如常,但眼睛却眯了起来,没有去理会这两道符文,而是蓦然转身,扫向身后虚无的同时,其右手抬起猛地一按。 顿时他身后九颗古星轰鸣幻化,九道规则也都齐齐闪耀,化作九道光芒,直奔那片看起来一片空旷的虚无而去! 与此同时,王宝乐身体没有半点迟疑,刹那就直接爆开,化作大量雾气,向着四周骤然扩散,试图避开来自德云子师兄弟二人符纸的同时,也要离开这片区域。 因为在其九道规则此刻轰击之处,于方才那一瞬,有一抹让他心神震动的气息暴露出来,这气息……在王宝乐的感官中,那已经不是行星所能具备的了,那分明就是……恒星波动! 这一系列的动作与应变,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就在王宝乐身体化作雾气扩散四方的一刻,那片被其九道规则化作的九道光轰去的区域,星空中突然有一道裂缝幻化出来,于这裂缝内,飞出了一个黑色的葫芦! 这葫芦一出,口的位置自行打开,一股巨大的吸力也从里面瞬间爆发,更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于星空虚无的裂缝内,淡淡传出。 “收!” 这话语一出,那九道规则化作的光,竟无法闪躲,直接就被葫芦收走,同时这葫芦内散出的吸力,也刹那间就弥漫八方星空,使得这四周的星空掀起大量波纹,如被凝固一般,更是让王宝乐分身幻化散开的雾气,在这一刻好似被挤压般,无法继续扩散,接着如被摄取,向着葫芦卷来! 虽化作雾气的王宝乐分身在挣扎,但这葫芦明显超凡,其上威能再次爆发,使得王宝乐化作的雾气,在下一瞬……直接就被卷了过去,肉眼可见的,刹那间被吸入葫芦内! 与此同时,在王宝乐分身化作的雾气被吸入葫芦的瞬间,距离这里很是遥远的神目文明内,于神目恒星中闭关打坐的王宝乐本尊,其眼睛蓦然睁开! 随着睁开,神目恒星火焰爆发,神目文明星空内,也都有一道道闪电游走扩散,气势惊天中,睁开眼的王宝乐,其目中有寒芒一闪,一股可怕的波动顿时就从其体内轰然爆发,道星也幻化出来,还有那九颗古星的本体,也隐隐闪耀间,王宝乐冷哼一声。 “一个重伤的恒星……”话语间,王宝乐本尊右手抬起直接掐诀,顿时神目恒星火焰再次爆发间,猛地倒卷将其笼罩,随着传送之力的掀起,下一瞬…于火焰的散开中,王宝乐本尊的身影已彻底消失! 同一时间,在王宝乐分身被葫芦吸走后,于这葫芦旁的裂缝内,走出一个少年! 这少年身穿锦袍,看起来十三四岁,但头发与眉毛都是白色,身上更有一股岁月气息弥漫,在走出时,其右手抬起一把就托住了葫芦,目如星辰,光芒闪耀间,扫了眼德云子的神魂以及那位中年修士。 这二人身体一颤,立刻就向少年跪拜下来。 “拜见师尊!” 这少年,赫然就是二人的师尊,也是苍茫道宫所在的青铜古剑内,唯一的恒星老祖!! 当年苏醒的……并非只有德云子,还有其师兄,还有就是这位苍茫道宫的恒星老祖,只不过他当初伤势太重,一身修为散去大半,这些年在两个弟子的供奉下,才勉强恢复了小部分修为。 但能从未央族当年对苍茫道宫的剿灭中逃遁,且存活下来,由此可见这恒星当初也必定是强悍至极,且有独特之处。 这一点,从他一出现,德云子与其师兄就颤抖跪拜,便可以看出一二,随后这对师兄弟,更是在跪拜中主动承认错误…… “只是一个刚刚晋升的土著肉虫闹事,此等小事,却扰了师尊修行,还请师尊责罚!” “还请师尊责罚!”德云子师兄弟二人,此刻心底都无比紧张,实在是他们很了解自己的师尊,对方喜怒无常,更是杀戮果断,当初战事时,因弟子抵御不利,亲自斩杀的同门就超过千人,如他们两个,在对方面前,根本就是大气不敢喘。 少年眯起眼,看向手中的葫芦,目中深处有疑惑之色一闪而过,他隐隐觉得在方才那人身上,有些不对劲,但因自身修为如今只恢复了不到一成,很多神通无法动用,所以看不出究竟,唯独本能上觉得有古怪。 此刻打算将其带回苍茫道宫,借外力来炼化,看看能否于炼化里,找到古怪的原因,也是因此,他没有责罚自己这两个弟子,在扫了眼后,淡淡开口。 “这可不是一个寻常的肉虫,此肉虫……” 这少年话语刚说到这里,还没等说完,忽然他面色猛地一变,瞬间抬头急速的看向远处星空,而就在他看去的瞬间,其目中所望的星空方向,赫然有一片光海,以无法形容的气势,轰然爆发,向着他这里倾泻而来! 这片光海,是九种颜色! 里面蕴含了九道规则,此刻没有丝毫隐藏的彻底爆发,使得太阳系星空都在颤抖,更让那少年骇然的,是这九道规则融合在一起形成的光海中,还存在了一道似至高无上的法则之力,以镇压八方,撼动众生的气势,排山倒海般,疯狂逼近,直接就将他们师徒三人覆盖在内! “这法则……这是……” “道星?!!”少年面色大变,眼睛里流露出无法置信之意的同时,其手中的葫芦……也瞬间剧烈的摇晃起来,整个过程也就是两个呼吸的时间,在光海弥漫一切,覆盖八方的刹那,此葫芦就轰的一声,自行崩溃,里面的王宝乐分身化作的雾气,瞬间就融入光海,与此同时,在这师徒三人的耳边,也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老不死,你说谁是肉虫?” 。阅址 第二百六十八章 统一之战(五) 太平州,芜县。 这里离着升州已经不足二百里,即使骆永胜一行一直走走停停,行军缓慢,再有个四五天功夫也就到了,骆永胜自己也不急,眼下入了深秋,不知道哪里起的一阵妖风,让气温骤降了许多,他便索性在这芜县驻下军来。 “来来来,都尝尝孤亲自下厨弄出来的美食。” 县衙里摆了一张大圆桌,只是这圆桌有些不太完整,中心的位置被留出了一个洞,一个火炉放在下面,上面是一口铜锅。 此刻锅内的热汤已经煮沸,咕嘟咕嘟翻着鲜亮的气泡,桌面上,放了十几碟小菜,有青菜也有肉食,只不过无一例外都是生的。 骆永捷等军中的将领看着新鲜,倒也有个别人熟悉美食化,便笑了。 “大王此做,可是古董羹。” 一脸笑意正浓的骆永胜愣了一下,怎么,火锅原来叫古董羹? “士明知道?” “臣家乡在晋中幼时卖身商贾之家,北地苦寒,入了三九天后城中富商便会在家中食用,以此驱寒。” 表字士明的人叫做郭桐,是第八军的总政官,听到骆永胜的好奇坐直了身子大声回答道。 后者上首位坐下,笑呵呵的摆手:“喊你们来吃饭的,不用坐的那么拘束,随意一些。” 说着话,拿起一碟羊肉下进煮沸的铜锅中。 “这种吃法好啊,天冷可以驱寒,而且有着炉火在,也不会凉,一口热菜吃下去这心里面暖和。” 下得了菜,骆永胜招呼大家伙吃饭,但嘴里说的话题却已于吃饭相隔万里了。 “前几天成武的军报就送了过来,说他已攻克了升州城防,现正在与敌激战,料想不日就可以克城。” 几人一愣,彼此对视着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惊骇。 “二公子才刚刚到升州吧,短短一日,就破城了?” “火药立了些功,主要还是将士勇武。” 骆永胜给自己调得一份蒜泥的料碗,吃的大快朵颐。 “成武这部先锋带去的都是咱们第一军的老兵,战斗力哪里能是宋军比得上的,也就升州是座坚城,若是寻常之地,估摸着一日就该打下来了。” 骆永捷赞叹道:“大哥,武儿可真是我大楚猛将啊,勇冠三军,锐不可当,不得了、不得了。” 附和之声顿起,众人都在应和,交口夸赞着骆成武的勇悍,骆永胜便也笑呵呵的频频点头。 虽然成武这孩子一身的毛病不少,但优点也是很明显的,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 正聊着呢,县衙外匆匆走进一名亲兵,手里拿捏着两份军报,一路走到骆永胜近前见礼。 “大王,升州军报,二公子和闫向明送来的。” “唔,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骆永胜擦擦手,将军报拿过,先拆开了成武这份,看得眉开眼笑,大笑连连。 郭桐马上跟了一句:“可是二公子已经攻陷了升州?” “士明倒是聪慧。”骆永胜也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已经透露了一切,当下也不卖关子,笑逐颜开的环顾众人,朗声道:“成武这孩子行啊,在攻陷升州城墙后仅仅休整一日,便入城歼灭了淮阳军与太平军残部,前后两战毙敌两万四千余人,车竞耀、陆晓光两个狗东西带着几千残部渡长江北逃了。” “武儿又立大功。” “好啊。” “二公子神勇。” 夸耀声接二连三响起,喜的骆永胜端杯满饮,痛快的哈出一口酒气。 “这小子是没给孤丢脸,这统一首功,他是志在必得。” 喜罢,骆永胜便又拆开闫向明的军报,这一看,面容顿僵。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往常,折叠合上,叹了口气。 “虽然升州攻陷的快,可咱们也是付出了不少的伤亡啊,第一军老兵折损了近一万人,伤了好几千,这可都是咱们大楚精锐中的精锐,是中央嫡系,一个升州就损了咱们三分之一。” 听到如此重大的伤亡,几人也是大吃一惊。 就宋军那战斗力谁也没想过能给大楚带来如此重大的伤亡。 “淮阳军、太平军都是心存死志,这场仗打得不容易。” 几人都在感慨,只有郭桐心头微动。 刚才他一直都在关注骆永胜的神情,当看到闫向明军报的时候,能够明显看出骆永胜是不喜的。 因何不喜? 就算是因为自损惨重,郭桐就不信在骆成武的军情中没有汇报。 闫向明完全没必要单写一份军报来单独汇报伤亡情况。 所以一定是闫向明汇报了其他情况。 作为当年溪谷集第一批跟随骆永胜学习的学生,郭桐和闫向明都是君卫队元老,彼此之间是了解的,心里面很快有了猜想。 不过郭桐没说,一直等到这顿饭吃完,骆永捷等人告退离开后,郭桐才寻了个借口留下来。 “恩师,可是向明信中说了其他情况。” 私下里,如郭桐这般的第一批学生,一直都被骆永胜要求不许喊大王。 师生之情,不夹在政治的身份称呼,总是要纯净许多。 背对郭桐的骆永胜正昂首看着墙上悬挂的地图入神,闻言微微侧身转首。 “向明在升州,和成武闹得很不愉快。” 说着,便把那份闫向明的军报递给郭桐。 后者双手接过来看,也是大吃一惊。 “当日克城之后,太平军、淮阳军军心已溃,仓惶渡江逃命,闫向明希望大军缓两日入城,放两部残军逃离,以此尽量避免巷战。 成武不愿意,休整一日后便挥军入城,致使两军残部拼死抵抗,还纵火焚城以此阻隔。成武难得寸进,便下令用投石车抛掷火雷子进攻,致使升州以北多处化为焦土。” 骆永胜摇头,长叹一声。 “打仗哪能不死人,打仗遭殃的永远是百姓,孤心里何尝不知,但是孤还是觉得很不得劲,向明说,升州北城如作鬼域,尸骸遍野,累以万计。 若是可以晚两天,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辜者死于兵火之中了。” “二公子性格暴躁,向明能劝他缓一日,已是尽了最大努力。” “孤知道、孤知道。” 骆永胜抬手止住郭桐的话,复又言道。 “孤怎么会责怪向明呢,他又不是主帅,这样,你等下去找成杰让他记下军功,给成武和闫向明两人各记一个个人一等功。” 两人每人一个个人一等功。 虽然骆永胜什么都没说,但郭桐仍很快明白过来。 升州百姓的死伤责任于情于理都不能也不应该算到骆成武脑袋上,不然以后大楚的将军就不敢带兵打仗了。 而作为劝阻的闫向明同样因此记上一等功,则是骆永胜在提醒骆成武,做事不应该那么急躁,如果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应该虚心去接受,应该沉住气。 这样才可以最大程度的控制伤亡。 升州就在那,它又跑不掉。 同时这也是骆永胜对闫向明行为的嘉奖,是在向全军传达一个信号。 当兵打仗不仅仅是为了杀人,想着如何去救人,同样有功。 “孤不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客,你们也不是,咱们总得想想,怎么为这个国家,留下点什么。” 看着骆永胜的背影,郭桐挺直了胸膛。 “恩师教诲,学生永不敢忘!” 第二百六十九章 南京见闻(上) 确定了升州已经攻陷之后,骆永胜便也就带着大军不再耽搁,只四日,军队便从芜县抵达升州。 现在不叫升州了,叫南京。 骆成武一攻陷升州,便按照骆永胜早前的指示,将城门楼上的匾额更换。 现在的这里,是大楚江苏布政使司南京府。 得知王驾抵达,骆成武早早就带着全军以及南京城中算是有实力的豪族门阀士绅出城来候,队伍排了好几里,两道的锣鼓队更是安排整齐。 “欢迎楚王驾跸”的横幅更是挂满了整座南京城。 “恭迎父王。” 才看到骆永胜露面,站在迎驾队伍最当首位置的骆成武便匆忙前迎,满脸喜色的在马前敬礼,大声道:“儿臣不辱王命,已将南京,给您打下来了。” 高居马上,一身甲胄的骆永胜翻身下来,很是欣慰的拍了拍后者肩头,点头道:“不错,你做的很好。” 得到了肯定的骆成武更喜,刚想开口,又听骆永胜声音。 “孤已经给你记了功,这些日子就留在孤近前好好休息。” 一句话又让骆成武惶恐起来。 自己犯错了! 嘴唇嚅动,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骆永胜已经迈步从身边走过,当下顾不得多想,匆忙跟上。 “参见大王,大王千秋无期!” 南京是大城,是江南当之无愧的第一重城,故而前来迎驾的士绅代表足有数千人之多,看到骆永胜,无不撩袍下拜,顿首齐呼。 “都起来吧,我大楚不兴跪礼,时今尔等也归王化属我大楚子民,这俗礼免了即可。” “谢大王。” 乌泱泱的一群人起身,最前排站着一行老者,当中一名腆着脸前跨两步,冲着骆永胜作揖:“草民张甫,参见大王。” “张甫,就是之前升州知州,张家世代为宦,其伯父曾在雍熙年做过宰相,张甫叔伯兄弟,多为江南、浙江两路州府主官,家世极赫。” 闫向明跟在骆永胜身侧小声介绍着迎驾众人的身份:“而且,张家和王钦若还是儿女亲家,早前瀛洲会战爆发,王钦若力主赵宋朝廷迁都南京,张家甚至都开始着手修葺南唐皇宫。” 家世显赫,关系深厚。 这江南张家,挺豪横啊。 骆永胜冲张甫笑笑,算是见了礼,什么话也没说,又看向其他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名门望族,闫向明都一一做了介绍。 “诸位都是江南支柱,孤相信,将来有诸位的鼎力支持,我大楚也会越来越好,诸位也可做我大楚的栋梁之才。” 骆永胜做了简单的勉励,随后便上了马:“今晚,孤就设宴,还望诸位给孤这个面子。” 众人皆喜,齐齐颂喝。 “王恩浩荡,我等岂敢不从。” 城门外人山人海,锣鼓喧天,进了城却是一派萧瑟景象,虽不至如门窗紧闭,但也是行人稀少,偶有几户家中传出儿童哭闹之声,也很快被家大人训斥制止。 骆永胜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我军入城之后,莫非有扰民行径?” 这话吓了闫向明一跳,忙摇头道:“绝对没有,王师入城之后安民抚民,未伤百姓一人。” “那这南京城大几十万百姓,都去哪了?” 骆永胜手指划过两道街巷,冷哼道:“寇凖给孤说,南京最繁盛之时,往来游商旅客、才子佳人之多不下东京,加上原住民足有百万之数,百万何在?” “都是车竞耀、陆晓光两人折腾的。” 见骆永胜发怒,闫向明不敢耽搁,忙道出原委:“自打大王灭宋之后,这两人便感末日降临,放纵手下军士在南京为非作歹,致使军纪败坏严重,无数南京百姓外逃。 张家等各大世家也趁机兼并,纳流民为佃农,致使民间经济元气大伤,无数小商贾破家败亡,这才有今日这般萧条景象。” 顿了顿,闫向明又道:“南京的情况如今很糟糕,权贵逞凶作歹,百姓民生凋敝,这座江南第一繁荣之城,百姓甚至快要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 正自前行的骆永胜勒住了马。 他这一停,身后近十万大军也便停了下来。 楚军令行禁止,十万人也是整齐划一,没有丝毫杂声。 这般肃静带来的,是无穷尽的压迫感,赫赫军威甚至使得空气与时间都仿佛凝固一般。 一脸喜色跟在王师两侧入城,交谈正欢的张甫等人怔住了。 正自疑惑之时,便听得骆永胜声音。 “张甫公,可否来一趟。” 被点了名的张甫打了一个激灵,顾不得多想,慌忙跑到近前作揖:“大王?” “公早前是升州知州对吧。” “草民忝居职务。” “那就对升州很了解咯?” “略晓。” 骆永胜便又下了马,身后永捷、成武等重将无不下马,紧紧簇拥以防不测。 只见前者把住张甫手臂,走到一处宽门阔宅之前,指着门楣上挂着的‘李府’匾额问道。 “此为何处府邸?” “李贽,原淮南路提刑按察使之府。” 这李贽也在迎驾队伍当中,看到骆永胜来到自家门前,吓得已是亡魂尽冒,赶忙凑上前来,却又不敢说话,只好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官声如何?” 张甫看了一眼李贽,哆嗦道:“素有清望,乃是江南名士。” “哦。” 骆永胜颔首,直接迈步上前,李府门前小厮此刻已吓得两腿发软,见骆永胜一到慌忙跪下,前者也是不顾,直接跨过门槛进入到这李府之中。 府中下人丫鬟见骆永胜一行进入,一时还不明白来客何人,还是李贽喝骂。 “楚王驾到,还不跪下。” 这些人才吓得纷纷跪迎。 骆永胜走到离着最近的一名丫鬟面前,弯腰扶起这小姑娘:“辛苦一趟,带孤去府库、后厨。” 丫鬟哪里敢再去请示李贽,当即便点头,一步一晃的在前领路。 没人知道骆永胜想做什么,也没有人敢问,只能硬着头皮跟随着。 李府的府库不小,骆永胜踏入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如山似海的粮食、铜钱和各种物资。 骆永胜没吭声,又去了后厨。 十几名厨子跪了一地。 砧板上的大鱼大肉骆永胜不去看,而是点了两个厨子。 “去把泔水桶拎过来,倒在地上。” 两名厨子去拎泔水,又酸又臭的味道让众人无不面色不适,只有骆永胜依旧面色正常。 泔水被倒了出来,骆永胜也不嫌脏,要来一根竹棍捣鼓起来。 拨弄出了菜叶、拨弄出了白净的米粒、拨弄出了肥瘦相宜的五花肉,甚至拨弄出了整条几乎没动的海鱼。 骆永胜回首看了一眼李贽,咧嘴。 “难食否?” 后者忙跪下。 “草民草民” 骆永胜转身便走。 “将李贽拉上大街,乱刃分尸!” 第二百七十章 南京见闻(中) 当李贽被当街砍成八块的时候,前来迎驾的所有南京士绅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骆永胜是反贼啊,是亲手搅动天下大乱,致使数百万人死于灾难的罪魁祸首,是曾经杀数万、数十万人眼都不眨的魔头。 只是这些年,骆永胜似乎变得越来越和蔼,对士族开始亲近,竟然让他们逐渐淡忘掉了。 鲜血重新唤醒了这段尘封的记忆。 至于为什么杀李贽,是因为李贽铺张浪费吗。 当然不是,浪费仅仅是可耻,决不能称之为罪过。 或者说人家李贽家中颇有祖产,自家的钱想怎么浪费就怎么浪费,有什么罪过的地方? 真正为李贽带来杀身之祸的,是李贽的身份。 淮南路提刑按察使。 如此显赫的大官,看着南京的百姓都被逼到易子相食的地步了,却丝毫不为所动,这种人还有资格做官吗? 禽兽尚有恻隐之心,应该为民做主的官却没有。 这就够杀了。 “孤已经脾气够好了,换前两年,孤一定扒皮抽筋,将这李贽点天灯才好,哪如今日这般,才把他大卸八块呢。” 看着骆永胜笑眯眯的脸,张甫和不少迎驾的南京士绅已是尿了裤子。 这是杀星入了南京啊。 “将李家抄了,所有下人恢复民籍,发予田地,所有吃穿用度都分给饥寒难继的百姓,另外火速派人回南昌报内阁,即刻调拨一百万石粮食走长江运来南京。” 发号施令之后,骆永胜又走向一处新的宅邸,仍旧故技重施。 就检查厨房的泔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人命可是真贱呐,你们不吃的东西送出去,可以救活多少人,为什么宁可着扔了都不给百姓吃呢。” 骆永胜从地上捡起一大块把子肉,递给一名满脸惊惶、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后者接过,顾不得肮脏酸臭,狼吞虎咽就吃了下去。 最后跪在地上不停叩首。 “草民错了,草民有罪,草民这就开仓赈粮,这就开仓赈粮。” 骆永胜蹲下身子,捏着此人的下巴抬起。 四目对视,说道。 “汝非世家,亦无祖产,二十年前进士及第为官,跟孤说一下,是怎么做到如今家财万贯、妻妾成群,仆从数百的?孤创业十几年,到今时今日,不过二妻二子,寥寥家佣。” 男人泣难成声,虽然惧怕但也不敢隐瞒,磕头道罪。 “草民有罪,草民贪腐。” “你看,这时候知道自首坦白了。” 骆永胜擦擦手站起身,目光已是变得愈加冷峻:“你要不说,孤就剐了你,既然你说了,孤反倒不好一泄私愤,赐你个全尸吧。” 男人瘫软在地,却反而开口道谢。 一名亲兵冷着脸扔下佩刀,男人捡起,哆嗦着手架到自己脖子上。 闭眼咬牙,手上堪堪将劲,划开三寸便疼的龇牙咧嘴。 还是亲兵上前,帮了他一把。 血溅三尺,陈尸一具。 “孤本来说打算今晚上设宴,好好招待一下诸位,可现在看来,用不到孤了。” 骆永胜负着手,边走边道:“看看你们吃的,哪个不比孤还好,孤吃的只是饭菜,你们吃的可是民脂民膏,吃的是老百姓的骨髓精血啊! 和你们一起吃饭,那不就成了禽兽之宴?孤今日入南京,大好的心情啊,现在全让你们给坏掉了,你们说说,孤该何为!” 乌泱泱上千号人此刻早都已经吓得四肢发麻,除了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已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街道两侧的百姓也发现了这一场面,都纷纷探头来看,不知道是哪个少年喊了一句。 “杀得好,大王英明!” 就这一声喊,让这群南京官绅更是吓得三魂离体。 骆永胜已懒得再走下去,差人搬来一把太师椅,就这么直戳戳坐到了大街的中央,俯瞰着面前跪着的上千号人。 “孤来南京之前,寇阁老谓孤言‘江南士族举足轻重、文风鼎盛,将来皆可为治国之栋梁,可为大楚之肱骨’以此来劝孤慎杀戮,广施恩,如此可以保证政权的交替稳定。 因此,孤自南昌出发以来,一路行军缓慢,每到一州一县,都要与当地士绅在一起吃顿饭、见个面,或勉励两句或宽慰一番,以除诸位惊惧之意、以安诸位惶恐之心。 可今天到了南京,孤觉得孤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以至于让你们认为,即使改朝换代,只要你们读过书有点知识,国家就离不开你们,孤就离不开你们,可以为所欲为,逞凶作歹! 这是大楚,不是赵宋!” 骆永胜越骂越起劲,越骂便越是坐不住。 “最早的时候,孤在江西、在湖南、湖北打乡绅均田亩,天下士族视孤如豺狼虎豹,天下文人对孤口诛笔伐,说孤之暴虐更甚于王莽、杨广。 孤也知道,乡绅就一定是恶毒的吗?乡绅就没有好的吗,人家只是继承祖祖辈辈拼搏留下来的家产凭什么就有罪了,所以孤改变了方式,孤买,孤以国家的名义买地来分。 孤也知道要学会甄别忠奸、区分善恶,不能一概而论,不能姑妄认知,倒是今天你们给孤上了一课,什么甄别忠奸对错,就你们这群东西,全杀了肯定有冤死的,但隔一个杀一个,就他娘有漏网之鱼!” 骆永胜拔出腰间佩剑,一把插在脚下土地。 “孤今日这城看来是入不得了,那就索性在这里开堂审断,你们举凡做过亏心事的,现在自首,孤视情节或可轻判,等孤查出来,那可就不是杀头那么轻了。” 直到这刻,张甫才惊醒,骆永胜的打算。 为什么一路上行军善待士绅,那压根就是障眼法。 难不成从南昌到南京,这一路上州县的士绅都是好人,没有贪赃枉法的劣迹? 骆永胜那是怕前面造了杀戮,会导致升州上下众志成城抵抗骆楚,导致楚军统一遭受阻击而已。 现在南京攻克,楚军在江南的征程将会是一路坦途,骆永胜已经没必要给他们留脸了。 故而,骆永胜便籍着为民做主的伟岸借口,着手开始搞一波对前朝官员的大清洗。 大楚已经历经两次省考、国考,新一代官员的选录和储备工作已经开始走上正轨,骆永胜完全可以撕下伪善的脸皮,按照他自己的思想和打算,重新梳理这个国家。 这次在南京开刀杀人,还能顺便收割一大片民心,装裱自己的光辉形象和威望。 真可谓打得一手好算盘。 现在,左右两侧的百姓都趴着窗户往外看,看着骆永胜那为民伸冤、为民道不忿,痛心疾首的状态,来日,此间之事就会和着风吹遍整个南京。 南京,迎来了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君王。 来日,南京就可以用最快的时间安定民心,百姓就会信心满满走出藏身之处,踏踏实实恢复生产。 几千颗士绅的脑袋,换最快实现安民抚城的宝贵时间,对一个君王和国家来说,这简直太值了。 思绪通达的张甫惨笑一声,最先站了出来。 “张家上下所做,皆为草民指使,草民有罪,趁战乱之际放纵家仆横行乡里、兼并土地,大王爱民如子,圣光如炬,草民见之心生惭愧、只请一死。” 晚秋的风吹过,吹动骆永胜的发梢。 也带着骆永胜的一声令下。 “斩!” 第二百七十一章 南京见闻(下)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晚唐诗人杜牧一首泊秦淮控诉了当时时代背景下,江南士族们纸醉金迷的腐败生活,也将秦淮河送上了历史一个新高度。 随着这首诗词的流传,使得南京秦淮河名震江南,无数江南的才子无不蜂拥而至,想来看一看,到底是怎么样一处神仙所在,能使人如此流连忘返。 这条流穿南京的河流,堪是古代南京最繁盛的商业、旅游中心,几乎等同于东京的白矾楼。 既然来了南京,到了这座城市,怎么能不去一趟秦淮河畔呢。 骆永胜也一样,他也来了,但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他都已经住进了南唐的皇宫,本都打算睡下了,结果发现秦淮河的方向还是星火不断,遂随口问了一句。 “何处所在?” “秦淮河。” 便是这三个字,让骆永胜深夜又出了宫,带着亲随赶赴。 “孤白昼在南京杀了那么多权贵豪绅,几乎家家户户府上都要忙着服丧,怎么还会有公子哥闲情逸致来喝酒寻欢呢?” 骆永胜是带着疑惑来的,这秦淮河烟花场所哪里能是寻常百姓可以玩的地方,能来这里的必是显赫门庭、纨绔子弟。 既是纨绔,现在不应该诚惶诚恐的呆在家中吗。 秦淮河附近有酒家,江上还有花船,骆永胜没有登船,而是就近找了一处酒楼,上到二楼的雅间,俯瞰着几十盏灯火映照下恍如白昼的一楼大堂。 耳畔,听着名伶戏语、琴瑟笙声。 “今日,那骆永胜入城,大开杀戒,残暴无道,更甚王莽十倍!” 就在此时,一楼有一名醉酒的士子怒骂,扰乱了靡靡之音,也让骆永胜身边一众亲兵暴怒,刚欲下楼惩治,被骆永胜不动声色的制止。 他想听听,这群人都会说什么。 士子的怒骂引来了周围人的附和,大家伙都在骂,甚至还有人痛苦出声。 “我父自为官以来,素有清望,今日亦惨遭骆贼之荼毒。” 这话让骆永胜不由得挑了一下眉头。 这王八蛋爹都死了,还有心思来这里寻花问柳? 若只是一人,骆永胜还道是人一上百,形形色色,出个败类不孝子实属正常,委实没想到竟还有多人如此。 “生父亡故,便夜渡秦淮,醉心酒色。” 骆永胜有些痛苦的闭上眼,此刻他内心的怒,远比这群人骂他更胜百倍不止。 “哎,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几位兄台莫言骆逆那禽兽行径,喝酒!” 这句劝酒来的突然,却又似乎来的理所当然一般,一群正对骆永胜口诛笔伐的年轻人都不再喝骂,又开始推杯换盏起来,这般自然的转变让骆永胜心凉,甚至有了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战栗。 他突然有些理解当时杜牧在创作泊秦淮这首诗时的心境了。 这个国家,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对国家的存亡不在乎、对荣辱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享乐能否存续。 他们聆听着、与伶人合唱着陈后主所做的词牌《玉树后庭花》,享受着妓女如脂如玉般的肌肤,沉湎于巫山云雨的快感之中。 而这群人,竟然是士族! 是这个国家无可取代的脊梁! 他们将会入朝为官,将会作为一个国家的公员来处理这个国家所遇到的一切问题。 这一刻,骆永胜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赵宋亡的如此荒唐了。 这样的国家不在初期就给他推翻掉,不在所谓的‘盛世’就给他推翻掉,那等到什么时候? 是得多么愚蠢的人才会心疼和去追捧这个朝代。 是了,这个朝代对士族文人极优渥,某些‘文化人’当然要追捧、要吹嘘。 他们恨不得正在生活的那个时代、那个政府也能像赵宋一样,拿他们当宝贝。 让这群人可以堂而皇之的欺凌普通人,骑在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洗白的必要了,即使它很发达,经济很繁荣。” 骆永胜默默念叨了一句,正欲起身离开,突然发现台下正在抚琴唱歌的女子有些眼熟。 说不上来,可骆永胜的记忆力极其出众甚至是可怕,哪怕是军中一名小兵,只要有过交集,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都能报出人家的名字和所在的队伍。 这种能力,是骆永胜前世苦苦锻炼出来,赖以生存和处事的一大法宝。 就如第二次武宁保卫战时,顾有志说过的那句话。 “恩师教导我们,如果我们能够记住一名普通士兵的成绩和姓名,那对他们来说,这便是最大的荣誉和肯定,可以让他们的斗志变得极强。” 所以骆永胜敢保证,他绝对见过这名伶人,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而已。 “等琴抚完,请这个姑娘来一趟。” 说是姑娘,倒也有二十多岁,娇颜上已有了岁月风霜,亲兵将其请到近前,骆永胜便更加笃定,自己见过这一张脸。 “奴见过公子。” 抱琴的女人有些胆怯,她离着骆永胜足有五六步的距离施礼,左脚留在右脚的后面,似乎随时准备逃离。 “请坐?” “不了。” 骆永胜邀请不动,便笑笑:“鄙人似乎见过姑娘,但一时想不起来。” 琴女微怔,小心翼翼打量了骆永胜一眼,摇头道:“奴愚钝,认不清贵人。” 后者蹙眉沉思片刻,试探道:“某近十年一直未曾来过江南,断不会在这南京有故人,所以姑娘不是南京人士吧,江西人?” 琴女懵住,下意识点头。 “奴是洪州、南昌人士。” 这一刻骆永胜更加笃定自己见过这琴女,热络道:“这可真是太巧了,某也是南昌人,未曾想他乡遇故知,姑娘现在可否心安,落座饮杯茶水。” 后者这才勉强算是放下警惕,颤颤巍巍落座。 “既是南昌人,缘何流落南京烟花场所。” “早些年南昌战乱,奴随家来南京避难,经商为生,几个月前又逢灾厄,父母惨死匪兵刀下,不得已卖身葬亲。” 琴女闻言顿时双目垂泪,委屈之态让骆永胜脑中划过一道闪电。 他想起来了。 十年前,南昌书馆。 因为人生曾经有过交集,所以骆永胜的记忆中有过模糊的影子。 他记不得当年的全貌,但看看眼前这个可怜人,以极难和当初那个活泼的小姑娘联系到一起。 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也可以说是极悲惨的变化。 因为骆永胜。 “十年前在南昌,咱俩见过面,那时候你女扮男装去书馆,听三国。” 琴女愕然抬头。 骆永胜伸出手。 “把琴给我。” 琴女不解,但看着骆永胜身边几十名五大三粗的严肃汉子,哪里敢说不,当下便送开怀,双手奉上。 骆永胜接过,抚摸琴弦,而后随手一抛,便扔到了楼下。 砸翻好几个正吆五喝六,轻狂谩骂的士子。 “琴不弹了,孤送你回家,送你的双亲回家,让他们,落叶归根。” 骆永胜拉起完全呆滞的琴女走下楼,踏着一地的酒水碎瓷,看着无数张愤怒、惊惧的年轻脸庞。 看了足有片刻,骆永胜才长叹一声。 他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并因此看到琴女的遭遇而有负罪感,但看着这群无可救药的士子,他却反而有另一种冲动。 鲁迅先生说学医救不了中国人,学文才行。 那今日,又该学什么才能救这些文人呢。 7017k 第二百七十二章 尘归尘、土归土(上) 秦淮河的见闻让骆永胜的心情瞬间恶劣到了极点。 他本性并不残暴,起码自己是这么麻醉自己的,他走到今时今日,只是被这个时代逼的。 从扬州开始,他不杀人就会被别人杀。 这只是在自卫。 造反也是为了自卫,而为了更好的自卫,就需要不断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不仅仅是实力更重要的还是心性。 所以当眼瞅着自己即将完成天下归一的时候,骆永胜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变得和蔼一点。 就好像一个乞丐摇身一变成为了富商,走到哪也会文质彬彬,斯文许多,好似一个听到脏话便极难适应的文明人。 可是今日,骆永胜动了杀心,还是难以遏制的杀心。 这大概就是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吧。 像这群眼中无国无家的败类,前世骆永胜也不是没见过,甚至可以说没少见,每每见到都恶心的像是看见苍蝇一般,可那时候他看到只能克制自己报以不屑,暗戳戳的骂几句也就视而不见。 今时再见到,骆永胜想的却是杀光他们。 因为这群人的存在恶心到了骆永胜。 恰是这种冲动,让骆永胜选择迅速离开。 再待下去,秦淮河估计就得成为人间炼狱了。 人虽然暂时没有杀,但不代表骆永胜就会选择放过他们,翌日一早,骆永胜就找来了闫向明。 “你暂时留任南京知府,将城中所有风评极差的纨绔恶绅全部抓起来,通传全城百姓择期进行公审,该杀的一个不留,不够杀得就充编为劳工,修葺南京城,进行战后的重建工作。” 顿了顿,骆永胜又言道:“同时均田的工作要尽快开展,城中这些劣迹斑斑的朱门大户该抄家全部抄家,将粮食散于百姓,保障民生可以顺利过度到内阁派人来接手。” 对于骆永胜的交代,闫向明当然是全力拥护,当即便接了下来,正打算走,又听骆永胜的声音。 “这次孤给你留下两万军,应该是够用了。” 两万人? 这个数量让闫向明愣了一下,此番大军东征总共只有十万,打南京折损了一万多,现在又留下三万,那留给骆永胜带走的已是不过区区六万。 “恩师出征东南林闽,抚平苏南浙江亟需大军,还是多带一些吧,给学生一万人,保证南京不会有失。” “多给你留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骆永胜抬抬手,嘱咐道:“这一带的世家豪族众多,若是不能尽快压服处置,一旦他们逞凶反叛,刀兵再起,对恢复民力会有大害,还是应尽快妥善处置。” 战争对一个国家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骆楚发展的今天,除了江西以外,湖南、湖北的发展都还没有完全恢复到战前水平,这就很是说明问题。 骆永胜不希望南京和苏皖两地再生兵祸了,他要的不是一个完全崩溃的国家,不然接手一个破碎的神州,他需要修养生息多少年才能北伐? 又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记忆中的雄鸡地图。 亦或者更大? 不过千里之足始于足下,路还是要一步步走的,眼下总得先从统一做起。 离开南京,骆永胜便带军离开,不过队伍却不是南下,而是向东到了三江口。 “从这渡过长江,便是扬州了吧。” 三江口的风有些大,也冷,但站在骆永胜身后的永捷、成武几人却感觉浑身的血腾一下燃烧起来。 “回大王,过了江就是广陵县,确属扬州地界。” 郭桐犹豫再三,还是上前劝了一句:“大王此去扬州,还是应应” “士明是想劝孤少造杀戮吧。” 骆永胜笑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宽慰道:“你放心,孤做不得那种事,这次去扬州,大概也只是了掉心中的那个结。” 驻足北眺,骆永胜的情绪又突然有些地城,谓骆永捷道。 “永捷,你说钱家那个管事还活着吗,当年要害死孤的那班衙役都还在吗。” 这一问,让本兴致冲冲的骆永捷也瞬间默然。 对啊,那些‘故人’此刻还活着吗。 若是都已经死了,那这次去扬州还有什么意义。 “钱家呢,钱家上下总不可能都死光了吧,有一个算一个,全拉出来凌迟。” 成武却是阴沉沉的开了口,反遭了一声喝斥。 “冤有头债有主,说了不牵连无辜,那就不能牵连无辜。” 船到了,骆永胜踏步上船,但情绪却委实不高。 刚开始的时候他很兴奋,甚至有一种迫切感,但现在却反而有些怕。 怕那个管事已经死了。 若是死了该如何是好。 掘坟戮尸吗。 他现在是楚王,是天下的王,若是这么做了,那是会记进青史中的,后人翻看,会笑话他没有度量,而他的丑事更是会永远记下来。 不能想,越想骆永胜便越怕。 希望老天不要跟自己开这个玩笑。 渡江没有太多的波澜,船队平稳渡过,却在即将临近港坞时被骆永胜喊停。 “打旗语,转航进大运河。” 三军虽不解,但也依令行事,浩浩荡荡的上百艘大船折了道,转入运河,一路驶进扬州漕运码头。 在这里,扬州知州江琦已经候着了。 楚军北渡和南京失陷的消息一传来,江琦和着扬州上下便早都做好了投降的准备。 这一刻的到来,也是意料之内。 “恭迎大王驾跸扬州。” 熟悉的迎驾,熟悉的奉承,但骆永胜却没有给扬州官员什么好脸色,而是站在码头边环顾。 “扬州漕运码头,孤曾经还在这里做过一天工呢。” 阔别十年,这里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好几个下货的口岸飘着各种字号的旗帜,也有淮南路漕运衙门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不同。 “漕力中,有没有一个叫孙彪的。” 江琦和一众扬州官员彼此对视,都迷惑起来。 这楚王不惜转道走大运河入漕运码头,就为了找一个漕力? 虽然迷惑,可很快又开始惶恐起来。 他们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认识一个低贱的漕力,现在尊者发问,他们却答不上来,这不要了亲命。 “下官、下官等这便去寻。” “算了吧!” 骆永胜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几个本都已经转身离开的官员马上停住脚步,垂着脑袋,又小心翼翼回到班列中。 “大王,城中已经安排好了宴席,是否移驾?” 江琦问了一句,心中却是做好了打算,若是骆永胜入城,他便马上安排人手去寻那个漕力,好在骆永胜面前刷一点好感。 “酒就不喝了,孤有更重要的事做。” 骆永胜勒动丝缰,猛然一夹马腹,整个人便冲了出去。 身后,数百名亲兵连着骆永捷、骆成武等人也一并跟上。 漕运码头,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扬州官员。 好在还有一脸苦笑的郭桐。 “江知州带人回城吧,好好整顿城务民生,其他的不用操心了。” 也就是交代几句,郭桐便也催马赶路,招呼着身后大军开拔入城。 他哪里放心下骆永胜只带几百人入城。 看着尘土中逐渐淡化的楚军背影,江琦一头雾水。 没听说楚王和扬州有什么交集啊,不是说河北定州人士吗。 “咱们扬州,难不成有楚王的旧情?” 第二百七十三章 尘归尘土归土(中) 钱大富最近总感觉自己的眼皮子有些跳。 说不上来,但就是心神不宁的。 “没道理啊,在这扬州,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来寻老子的麻烦?” 想想自己这些年,钱大富也想不起来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啊,以前自己贩私盐的时候虽然眼红的仇家不少,但近两年随着朝廷的情况不断恶化,自己也早已收手不做,没道理再被人盯上吧。 “难道是因为楚军来了?” 钱大富的弟弟,早前在淮南路转运使司为官的钱青云给自己大哥出起了主意:“楚王一直在搞均田地、平徭赋,咱们钱家家大业大,要小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钱大富摇起头:“咱们家这么多年就不是靠布行生意以及田赋发家的,这两年更是把田亩都拆分给家里的子侄,分了家,地也就不多了。” 实在想不明白的兄弟俩干脆喝起闷酒来,正得意着,家中小厮慌了慌张跑了进来。 “大爷、二爷,有一伙当兵的冲过来了。” 钱大富便狐疑着看了一眼钱青云。 “扬州城,没兵啊。” 后者蹙眉想了好一阵,才猛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前几日就听说楚王攻克了南京,江知州说过迎驾的事,结果一耽误好几天也没见到王驾,寻思楚王不来了,这次一定是楚王到了。” “就算是楚王来了扬州,那这伙当兵的来咱们钱家做什么。” 钱大富只觉一阵心惊肉跳,可眼下实在是没有时间去多想,匆匆撤去酒席,连着钱青云一道出门去迎。 还没等两人到府门口,大门就被从外撞开,两队顶盔掼甲、身高八尺的精壮汉子便冲了进来,看着这两队楚军腰间佩戴的横刀,钱家两兄弟腿肚子不自然哆嗦起来。 自楚军入门之后,又是一伙人踏槛而入,当头者三十岁许,不怒自威,背后大氅还绣着一头栩栩如生的赤色凤凰。 这得是一个将军吧。 就冲这份贵态,钱家兄弟俩心里面便猜出了一个七七八八,到底还是钱青云为官多年,久经官场仕途,很快定下心神上前作揖。 “参见这位将军,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骆永胜睨了钱青云一眼,冷声道:“你姓钱吗。” 后者一怔,赶忙笑应道:“鄙人姓钱,早前供职于淮南路转运使司。” 骆永胜哦了一声。 这么说,此人便是当年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钱二爷了。 “骆永胜。” “原来是骆将军,久仰久骆什么?” 钱青云还随口寒暄着,可很快面色就变了,从惊愕到惊恐,两眼圆睁,最后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不停叩首。 “草民钱青云参见大王,大王千秋无期、大王千秋无、无、无期。” 站在钱青云身后彷徨小心的钱大富本来还纳闷,现在一听这话也是明白过来,整个人不能说跪,简直就是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 “哪个是你大哥?” 钱青云不敢隐瞒,挪动半个屁股把身后抖如筛糠的钱大富露了出来。 后者便更害怕了。 骆永胜冷着脸向前走,直到走到钱大富近前才顿住脚,轻轻踢了踢后者的脑袋。 “抬头。” “草民不敢!大王尊荣胜金乌十倍,草民贱命一条不敢轻窥。” 开玩笑,仰面视君往大了说,便可诬一个有意刺王杀驾,这么大的罪钱大富担不起。 “孤恕你无罪,来抬头看看。” 钱大富这才小心翼翼扬起脖子,也就匆匆看了一眼便又把脑袋埋进土里。 汗水在他的脸庞下已经汇成了一摊。 “没见过孤吗?” “没、没。” “孤也没见过你。” 骆永胜哈哈一笑,冲不远处跪了一地的钱家下人喊道:“给孤搬一把椅子来。” 有下人爬起来就往里屋跑,钱大富适时说了一句。 “大王要是累了,不嫌弃的话可以坐草民身上。” 这钱大富两百多斤,背阔如圆桌,坐上去倒也是足够。 但骆永胜哪里是那种‘欺负人’的恶霸,这个提议当然不会同意,遂笑呵呵摆手,等着下人将椅子搬来,坐到了钱大富的面前。 “你看,孤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孤,你说孤为什么会来府上拜访你呢。” 这拜访两个字说的钱大富连连砸头:“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大王驾到,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其实孤和你们钱家有渊源,今日来,其实是来报恩的。” 骆永胜伸手拍了拍钱大富的肩头,笑眯眯道:“来,起来说话。” 报恩? 钱大富脑子轰一声就炸了,难不成是自己早些年开粥棚赈粮,对这楚王有一饭之恩? 念及至此,钱大富只觉得一腔子热血直冲天灵,不仅大头抬了起来,连小头也抬了起来。 看向骆永胜,嘴唇直哆嗦。 “大王可千万别拿草民开玩笑,草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说着话,却是已经忍耐不住,兴奋的搓起手来。 “孤一字千金,能骗你?”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钱大富这才一跃而起,好家伙,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似乎年轻了几十岁一般。 一旁跪着的钱青云也松了口气,陪笑着站起身,结果还没开口就被骆永捷从后面一刀鞘砸翻。 “我大哥让你起来了吗?” 这下子,钱家兄弟俩刚开心的情绪又老实了下来。 骆永胜翘起了二郎腿,笑呵呵道。 “孤说来报恩,你听听孤说的有没有理。 十年前,孤刚来扬州,整天到晚脑子里就一个想法,那就是只想着吃饭糊口填饱肚子,但是日子不好过,果腹实在是太难了,后来一个机会,正赶上你们钱府用工,孤就来你们钱府做工。”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钱大富已经面如菊花般笑的十分灿烂。 是了是了,自己一家果然对楚王有过一饭之恩。 “活不是什么太干净的活,通下水。” 钱大富的脸上顿时僵住。 “你们家有个管事把孤是百般羞辱啊,于是孤醒悟过来,挣钱有什么用,只能填饱肚子不能保命,于是孤就想,如何才能出人头地,这不,十年。” 骆永胜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已经完全面僵的钱大富。 “十年,孤做了楚王,来找你们钱家报恩了。” 此时钱大富的脑子已经完全成了浆糊,来来回回只萦绕着一个想法。 “骆永胜是来报仇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尘归尘土归土(下) 钱府很静,静的有些可怕。 钱大富已经完全失声,而一旁跪着的钱青云也好不到哪去,嘴张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孤是个讲理的人,所以你不用害怕。” 骆永胜的目光扫过一群钱府下人:“把府上所有下人都召集起来,孤只找一人,不会伤害无辜,不会枉杀一人。” 这话让钱大富有种瞬间回到天堂的感觉,当即跳脚喝令去召集家仆,不多时呼啦啦便来了小一百号人。 “你家的下人还是这么多啊,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嘛。” 骆永胜随口一句话都足以让钱大富肝颤。 想着谦虚两句,却发现骆永胜已经走到了一群下人的队伍前,慌忙跟上。 “丫鬟都散了。” 一群跪地上哆嗦的小丫头如蒙大赦,喊着谢大王顿做鸟兽散。 倒是有几个胆大的,起身时不忘偷瞄骆永胜两眼,暗戳戳抛上一个媚眼。 这扬州瘦马的姿色还是不错的,但骆永胜现在哪里有这个心思,走动着,鹰一般的眸子划过剩下的五六十名下人。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着,气氛也是越加的凝重,最后。 骆永胜的身子停住了。 一张熟悉的脸。 只是现在这张脸上满是紧张的汗水和对未知的恐惧。 记忆中的嚣张和跋扈已不存在了。 十年! 骆永胜静静的站着,什么话都没说。 这名管事似乎有所预感,硬着头皮瞄了一眼骆永胜,正对上后者那杀气腾腾的眼神。 这一发现使管事瞬间瘫痪,整个人像断了脊梁的死狗,直直软到地上。 嘴唇哆嗦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实在是想不起自己何德何能会在十年前和堂堂楚王有过交集啊! 再说了,自己这一辈子欺负过那么多人,谁能想过这里面就会出骆永胜这么一个妖孽啊。 “孤这一生,不太喜欢说大话,尤其是那种显得有些幼稚的大话,但今天,孤特别想说一句话。” 说这话的时候,骆永胜没有去看管事,而是侧回头看着骆永捷、骆成武等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个管事已经记不住骆永胜了,因为他欺负过的人太多,骆永胜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十年前也只是被他欺负过的众多人之一,仅此而已。 可是对骆永胜来说,他却会永远记住那一天的那一刻。 像条狗一样的屈辱。 只是骆永胜是幸运的,因为他即将靠着自己的双手来洗刷掉这一份耻辱。 “看来你已经把孤忘了,可是孤,忘不掉你啊,十年都没忘。” 伸手在这名管事的脸上拍拍,骆永胜笑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残忍。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贱民有眼不识泰山,实是不知当年哪里冲撞了您,饶命、饶命啊。” “怎么能叫冲撞呢。” 骆永胜语气飘忽,言道:“你当年那么威风,欺负一个苦力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谁也没想过,鸡窝里飞凤凰,一个苦力还能有翻身日呐。” 说着话,骆永胜又拍了拍管事肩头,宽慰道:“别怕,没多大事,下辈子注意点就行了。” 言罢,骆永胜便冲成武招招手,后者走过来,见骆永胜抽出了其腰间的刀,马上明白过来,识趣的退后几步。 这一下,管事直接吓得失禁了。 傻子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饶命? 所有人,包括钱大富兄弟俩心里都冷笑起来。 天下的王要杀一个奴才,那不是踩死一个蝼蚁,会在乎求饶? “孤上一次亲手杀人,还是在两年前的河北战场上杀契丹夷,孤本以为自那之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亲手杀人,没曾想,今日倒是又把刀握在了手中。” 骆永胜双手握住刀把,连眼都没眨,便是一刀挥下。 这一刀既快且准,砍下了管事的一只手。 后者痛的惨叫起来,却兀自只知道磕头求饶,连逃跑都不会。 或许,他也不敢逃。 “不把你大卸八块,孤心头恨意难消啊。” 大丈夫说话要算话,说大卸八块就一定要大卸八块,少一块都不行! 骆永胜刀落的干脆,先四肢后躯干,最后才是斩首。 钱府大院,已成修罗场一般,一地鲜血狰狞、残肢断臂和脏器肝肠洒落一地。 周围,几十号人哇哇呕吐起来。 一时间臭气熏天。 把刀重新插回成武的刀鞘中,骆永胜长长吐出一口气,冲着骆永捷笑笑。 “孤心情好了许多。” “恭喜大哥。”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钱大富兄弟俩只觉腹腔一阵翻滚,要不是怕骆永胜看到恶心,早吐出来了,现在一听骆永捷如此残忍无情之语,再难忍耐,一偏头呕吐出来。 “能顺了大王的心气,也是这狗奴的荣幸,草民、草民恭喜大王。” 吐完了,钱青云硬着头皮冲骆永胜叩首,姿态那叫一个卑微,一旁的钱大富也跟着附和起来。 现在兄弟俩什么都不求,只盼着骆永胜能说话算话,不要牵连无辜,再把他们给杀了就好。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的担心,骆永胜摆手。 “放心,孤说了不会牵连无辜,枉杀一人就断然不可能食言而肥,冤有头债有主嘛。” 两人忙告谢,打呼大王仁义。 还没等两人开心多久,骆永胜又笑道。 “只是你们钱家当年贩卖私盐、横行霸道欺压乡里,这笔账,总得算算吧。” 两人顿时傻眼。 突然,钱大富捂住心口,肥胖的身子抽搐几下,竟然生生昏厥了过去。 这一天实在是太刺激了,地狱天堂、天堂地狱,大喜大悲走了好几个来回,心脏弱一点的还真抗不住。 现在这钱大富就是这种情况,一激动,晕了。 骆永胜转身就走,但却把话留给了骆成武。 “这间宅子内,姓钱的一个不留!” 背影后,刀光四起。 出了钱府大门的骆永胜看到了江琦等一众惶惶不可终日的扬州官员,也看到了一脸担忧的郭桐。 笑笑,上马离开。 尘归尘、土归土。 第二百七十五章 扬州的事一结束,骆永胜便没有多做耽搁,只修整一日喝了场大酒后便又匆匆带兵南下。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在江北逗留,苏杭才是他的目标,盘踞福建割据的林远军伪闽政权才是他的目标。 拿下苏杭没有什么波澜难度,这里的宋军将领早年也算是寇凖门生,有寇凖的劝降信加上天下大势压顶,果断投降,甚至没让骆永胜费一丁点的心。 而到了杭州没多久,骆永胜便接到了林远军的一封信。 除了恭喜骆永胜推翻赵宋以外,便是劝骆永胜进皇帝位。 绝口不提投降的事。 “没人会愿意放弃到手的富贵权势啊。” 林远军是福建的王,割据一省言出法随,若是投降了大楚,那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生死还能握在自己手上吗。 “派使者给林远军带句话,就说孤邀请他来杭州过年。” 骆永胜低垂眼帘,唤来成逸:“顺便陈云海那个老东西那也派一个,孤在杭州等他。” 中国人做事讲究先礼后兵,不是中国人多客气多琐碎,而是对待事情更聪明。 若是可以用政治解决军事问题,那显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现在如何接招和应对,是林、陈两人需要考虑的事情。 他们会拒绝吗? 他们有拒绝的勇气吗! 正如骆永胜想的那样,再等到骆永胜的使者之后,林远军这位曾经的福州团练使陷入了纠结之中。 去了杭州,自己还能囫囵个的活着回来吗。 “杭州不能去啊,那骆永胜狼子野心,心性残暴,天下皆道此人比王莽、杨广更毒十倍,父王若去必是赴鸿门宴,不妥啊。” 林远军的儿子,伪闽政权世子站出来大声反对,这让林远军还是比较欣慰的。 这儿子孝顺,没白养。 欣慰一阵后还是叹了口气:“为父不去不行啊,那骆永胜带着十万大军就在杭州,孤若是不去,这十万楚军随时都会南下侵略咱们,到时候,咱们一家老小、林氏宗族有尽亡之风险,且去一看,看那骆永胜存的什么心吧。 若是想要逼降我等,那孤当誓死不从,若是可以谈,那此去便是一件好事。 再说了,这次杭州聚首,除了孤之外还有陈云海,粤王怎么说也是那骆永胜的岳丈,骆永胜再狠再毒也不敢手刃自己的泰山,不然,他的名声可就全臭了,还有什么脸面。” 林远军下定了决心,但也没有急着启程,而是等着两广的陈云海,后者启程后便来到福州。 此去杭州赴约,两人都存了一样的心思,也都是一样的想法。 骆永胜眼瞅着就要一统天下了,当行堂堂正正之举,哪里会设下鸿门宴暗害两人。 两人的想法一点没错,骆永胜压根就没想过设鸿门宴。 因为完全没有意义。 就算杀了两人,两人都有儿子,国祚的传承延续完全不会出任何问题,自己这么一杀,反而会激起两地的愤懑之心。 不仅对统一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还把自己的名声给搭了进去。 “孤是人皇嘛,人皇哪里能做那种阴暗丑陋的事呢。” 骆永胜亲自挑了一处阔宅,招募工匠加班加点的扩建修葺,算是赶在过年前给竣了工。 临近西湖,风景幽美,端的是一处好地。 “没事的时候还能在这钓钓鱼,哪里差了。” 从一处高台上放下鱼竿,骆永胜转身,随口道。 “这里就赐名叫钓鱼台吧,留作两位国宾来杭暂居之所。” 就这么,因为骆永胜的随口一句,钓鱼台国宾馆横空出世,只是这一世没有在北京,而是出现在了杭州。 林世军和陈云海两人没有让骆永胜等太久,时间进入腊月,两人便联袂到来,各自仅仅是带了五百亲兵。 “父王,让这两人亲兵入城吗?” 成逸过来请示骆永胜,后者直接点头:“加在一起不过才一千人,实际上带不带都不重要,人家既然信任孤,孤又怎么能小气到连这一千人都容不下呢,放进来,也让他们俩心安。” 有了骆永胜的准许,在杭州城外负责迎接两人的骆永捷便心里有了数,安心等待起来。 能有半个时辰左右,视线中便尘土飞扬,耳边也是马蹄声响。 搓搓有些冻僵的脸,骆永捷挤出几分笑容,策马前行数步,于马上抱拳大声道。 “大楚辅国上将军骆永捷,奉我王王命恭迎闽王、粤王。” 一架宽大的马车中,陈云海与林远军相望对视,叹气苦笑。 “真是人在屋檐下啊。” “这骆永捷是楚王义弟,手足兄弟,他来迎咱们,也算不辱了。” 俩人也没指望骆永胜能亲自出城迎接,虽然说按礼大家都是王,可谁让人骆永胜这个王的含金量比他们足呢。 人家这个王,快要成皇咯。 不好端架子留在车辂里的两人相继出了车厢,向骆永捷回礼。 “有劳少将军亲迎了。” “应该的,应该的。”骆永捷咧嘴笑笑,闪身:“两位王上请。” “少将军,我等这些亲兵?” “都可入城。” 听到可以带兵入城两人更加踏实,反而拒绝道:“还是算了吧,若是这些人在城中闹事,反而影响我等与楚王颜面,就留在城外扎营吧。” “两位王上心胸宽广,明晰事理,在下钦服,请。” 骆永捷亲自引路,引着二人车辂入城,一路直趋临近西湖的钓鱼台。 在这里,骆永胜可没法再不露面,而是在外面一处凉亭,泡了壶茶静等。 两人车辂一至,骆永胜便起身,笑脸前迎。 “哈哈,欢迎两位来杭州。” 两人不敢自大,相继向着骆永胜拱手。 “见过楚王。” “诶,勿需多礼。” 骆永胜一手把住一人的小臂向着国宾馆里进。 门外,骆永胜的亲兵分列两班,几百号人皆昂首挺胸,三人一到,便行注目礼。 “常听闻楚军乃天下精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骆永胜前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都会带着阅兵,现在他懂了。 这是一个展示的机会。 看看,这就是我中国军人的风采! 能从几十万楚军中挑出来做骆永胜的亲兵,这几百号人可以说代表了楚军最高标准。 无论是形象气质还是杀气都是顶尖的。 由不得两人不惊叹。 “让两位见笑了,请请请。” 骆永胜很是热情,把着二人向里走。 “今天咱们不聊国事,就喝酒闲叙,毕竟孤与闽王神交日久但苦于一直未能蒙面,深以为憾事,今日借这个机会能够相见,实孤之幸甚。 二位千万不要拘束,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两人对望,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轻松。 这楚王,看起来很客气的嘛。 第二百七十六章 历史的本质 钓鱼台内,气氛正热烈。 虽然骆永胜早早就说了今日不议国事,只闲谈叙旧,可三人的身份注定这话聊不得几句便会不由自主的转向国事上。 “楚王麾下精兵强将,想必不多日就可雄吞四海,老夫提前恭贺。” 陈云海倚老卖老提了杯酒水,看着骆永胜笑眯眯的饮下他便又跟了一句:“看来,我粤地也是应该向楚王多多学习,这样才能变法强国啊。” 正陪着饮酒的林远军不动声色瞄了一眼骆永胜。 “哈哈哈哈,粤王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应该是互相学习才对。” “楚王说互相学习可是抬举我们两人了,和欣欣向荣、日益安定繁荣的大楚比起来,我们才看到咱们三国之间的不足之处,已是越来越大了。” 林远军感慨摇头,叹道:“小王人虽在福州,但却多听游商夸誉南昌之繁荣景象已不逊东京,向往日久,真是想去看看啊。” 南昌作为骆楚的中央京畿之地,繁华自然是不假,但要说能比肩当年之东京,那多少就有点吹嘘的成分了,不过若是说发展的后劲,骆永胜还是有信心让南昌用十年时间赶上甚至超越东京的。 这是更先进的制度带来的底气。 他用三年就让南昌恢复到了战前水平,十年还怕不能赶超东京? “均田地、平徭赋,废主户、去五等,恢复民力,免除苛捐杂税,这才是孤之大楚能够实现快速强盛的法宝。 普通老百姓们的生活有了奔头,有了希望,自然焕发出极强的斗志去投入生产、参与建设,他们知道,只有我大楚这个国家越来越强,他们现在的生活才会越来越好。 为了不使国家被赵宋剿灭,不使他们现在拥有的生活重归当年被奴役的状态,所以踊跃参军,刻苦训练,杀敌勇猛,才有我楚军在战场之上无往而不利,两位,这都是百姓的力量啊。” 骆永胜倒是丝毫不藏掖,将大楚能够变强的原因尽数说出,还指点道:“闽粤两地,宗族亲重,地方豪强士绅的力量雄厚,且彼此之间盘根错节,致使两位无法大刀阔斧学孤搞改革,兴变法。 然而事实已经证明,依靠士绅阶级力量为骨干的赵宋在正面交锋中,绝对不是依靠百姓阶级力量为核心的大楚之对手,数量仅仅占据天下丁口千分之一的士绅权贵、地主老爷们,是无法领导好和发挥好百姓力量的,依托士绅权贵、倚重豪强门阀的国家也是不行的,只会越来越腐败,最后被百姓所唾弃和背离。 人心向楚哪里是孤的功劳,是因为我大楚往百姓人心中注入了信心。” 两人频频点头,皆言骆永胜说的极在理,表示回去之后定要借鉴学习,好早日也让闽粤两地的百姓都过上这般无二的好日子。 “这就对了,百姓当然都想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民心的盼望,咱们作为君王,自当顺应民心,这样才能凝聚民力强健国家,背民心而行是走不远、更是走不好的。” 骆永胜端起酒杯,邀二人共饮,两人都点头道。 “楚王之言高屋建瓴,目光深远,说的极好啊。背离民心的国家是走不远更是走不好的,这句话我们得带回去,好好跟那些横行霸道的宗族说一说,要改一改他们霸占土地的恶霸德行了。” 听着二人的话,骆永胜却陡然一叹。 这一叹来的突然,让两人都为之一愣,陈云海随口就关切了一句。 “楚王何故叹息。” “因为孤,惭愧啊。” 这下两人便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楚王乃千年不世出之明君,一生之传奇、功业之伟大,岂有惭愧之处。” “孤口口声声说不能背离民心,但孤和二位还是做了背离民心之事,岂能不觉惭愧。” 这下可把两人也都裹挟了进来,后者们眉头微蹙,不明白自己两人又做了哪些背离民心之事,竟让骆永胜在这里虚伪自惭起来。 “楚王有话还请直说,若我等二人有不当之处,自当改之。” “民心思安定、思繁荣、思强国,可如今天下处处剑拔弩张、兵荒马乱,这谈何安定。 仗不停的打,各地割据自号王侯,政令难通、货币不统,又如何谈繁荣呢。 国家内耗不休,元气大伤,若是打到江山破碎之时,便无力抵御契丹、党项,强国一说又如何谈及呢。 现在的天下,有赵宋的残余、有刘蜀、骆楚、林闽、陈粤,一个国家五个政权,这难道不是分裂,不是对民心的背叛吗。” 正题来了! 林远军和陈云海两人心头一跳,瞬间就明悟过来,骆永胜这是图穷匕见,打算劝降了。 “今日咱们三国会晤,全天下人都在看着,都在盼望着咱们能和平相处,能够携手一道为尽早勘平地方祸乱、休兵止戈、恢复民生而努力作为。 若是咱们三人都存私心,致使和平谈判破裂,天下百姓都会大失所望啊,他日楚报一登,孤可如何向天下几千万百姓交代啊。” 这骆永胜,好不要脸! 什么叫和谈破裂,无法向天下百姓交代。 你口中的所谓和谈,所谓的天下为公,不存私心,不就是让我们两人放弃权力归顺投降,这才合乎了你所谓的‘公’。 对,我们是放下私心了,你的私心却满足了。 无耻,无耻啊。 关键是林、陈两人若是不愿意,骆永胜就会刊报,想都不用想,春秋笔法之下,战争二度爆发的黑锅一定得两人来背,届时,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子。 成王败寇,两人若是打不过骆楚,败亡之后的青石留笔,两人就全成了狼子野心、分裂国家的地方无道军阀。 而骆永胜完全不怕,他有信心打赢这场统一之战。 将来的楚书,编修太祖皇帝本纪的时候,绝不会提他这一生起家过程中做出的一些不光彩之事,只会写骆永胜从一个乞丐到皇帝是多么的传奇,会写现在大楚爱民之政都是出于骆永胜之手。 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君王和领袖。 这,就是历史的本质! 第二百七十七章 拒绝内战、和平统一 面对骆永胜堂而皇之抛出来的这句天下为公,林陈二人陷入了沉默当中。 骆永胜说的话掷地有声,其内在表现出来的也是对天下、对百姓的牵挂,光明且伟岸,可说回来还是那句。 这个所谓的天下为公。 ‘公’到底是谁家的‘公’。 若是不谈相互妥协,只一味索取自己想要的,那毫无疑问这实在是太虚伪了。 他骆永胜会愿意让出楚王的宝座吗。 毫无疑问这是不可能的。 看着无言的林陈二人,骆永胜脑海中突然想到了前世一部电视剧中的名场面。 老百姓谈民主,伸手要民主,可他们口中的民主,归根到底是你要为我做主。 似乎只有自身的一切吁求都得到满足,这才是一个民主的政府应有作为。而若是无法得到满足,那就是封建、是帝制,是批着民主外衣的独裁统治。 这和今时今日骆永胜在这种场合下谈及的天下为公何其神似。 公在何处。 三人立场不同,看待自然不同。 这是阳谋,是依托强大国力、军力为底气施展的阳谋。 因为天下多股势力之中,骆楚毫无疑问是最强的,强者,才有话语权。 骆永胜早早就大张旗鼓把今日三国会晤的事宣传了出去,核心就是一句话。 ‘反对内战,和平统一!’ 这征伐天下、廓清帝宇的过程固然热血、固然可以让骆永胜的人生显得更加辉煌和传奇,但对于骆永胜来言,他作为一个君王,要的不是军功的累硕,而是千秋的功名! 促进和谈、河山统一,百姓不被战乱所累,不受刀兵所迫,明明有统一天下之霸道,偏行谦虚谨慎之和议,这不是心念百姓之仁政,还有什么比骆永胜此举更仁义之事? 现在堂堂楚王都已经委曲求全、放下身段了,你林陈二人还不识好歹、负隅顽抗,为全称孤道寡之私欲而至百姓死伤之不顾,这是多无道之表现。 心理战和舆论战这一块,骆永胜已经拿捏住了两人。 这两人只要一天还在杭州,御前司锦衣卫就会在闽粤两地把宣传工作做大做好。 只等两人一离开,骆永胜就要吊民伐罪! 那什么楚粤和平共处条约,在民心所向面前,骆永胜也有了撕毁的借口和伟岸光明的进军理由。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骆永胜先开的口。 “若是能和平统一,陈家仍为粤王,林家仍为闽王,五代延续!只需要贯彻和推行我大楚的制度和律法就可以。” 保留王爵、取消自制。 这算是骆永胜开出的条件,也算是骆楚做出的让步。 骆永胜愿意保证两家百年的富贵。 现在怎么接,是林陈二人考虑的事了。 “楚王所言,还请容小王考虑一番。” 林远军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有了他的开口,骆永胜便又看向陈云海,后者亦是长叹一声。 “也请楚王容老夫考虑一番吧。” “好,二位这些天可以好好在杭州逛逛,想出城也可自便,孤当敬候佳音。” 骆永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离开。 他把可以做的都做了,能让步的地方也让了步,虽然条件未必丰厚,但也算是一份诚意。 只打自家人的仗,能有什么意思。 等到骆永胜离开,原本喧嚣热烈的宴席顿时冷清了许多,但林远军和陈云海两人都没有动身离开。 “对骆永胜的提议,陈公的意见如何。” “闽王你呢。” “形势比人强,咱们还有的选吗。” 林远军仰头,饮下杯中酒,苦涩道:“几年前,老夫不过是前宋的福州团练使,而今却是闽地之王,算算也该知足了,我林家世代耕耘福州,家大业大,容不得我轻狂放肆啊。” “你林家如此,我陈家又何尝不是。” 陈云海叹气,双手拢于袍袖中,情绪低迷:“你我都是地方豪族,那骆永胜的大楚对地方豪族是什么态度咱们心里都最是清楚,若是降了他,也断然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起码能活下来不是吗。” “你信吗。” 陈云海突然笑了,摇头不屑:“骆贼啊,他是把大义占完、把坏事做尽枭雄,他今日能找出个如此堂而皇之的借口来逼降咱们,你认为他将来就不会找出相同的借口杀咱们吗。 投降,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区别只是,将来咱们死的时候名声好听点,不像现在,和谈不成,还要背上一个分裂国家的骂名。” 说着话,陈云海站了起来,走到林远军身后,轻拍后者肩头。 “当年老夫把闺女嫁给他的时候,是看中他的枭雄姿态,料定他可成大事,加上他元妻亡故,后来才知道他是在骗老夫。 楚粤和平共处自治条约是他签的,现在也要撕毁,而且是占尽了大义,逼着老夫自己废除,这家伙啊,比你我都适合当皇帝,咱们没他那个本事,咱们也斗不过他。 这样的主子,你觉得会兑现承诺,真许咱们两家五代为王、富贵百年? 老夫可以跟你打个赌,最多十年,咱俩就得死,咱两家的后人,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就侥天之幸咯。” 林远军顿时大惊,慌忙起身看向陈云海。 “陈公此话当真?” “老夫虽老朽,但这双招子还算不瞎,看不错人的。” “那此番断不可降。” “不降则满门斩尽。” 林远军顿时倒牙,满面纠结的看向陈云海,却发现后者是一脸的淡然。 “老夫今年快七十了,这个岁数还活着又能活几年,可能都不用十年老夫就会病亡,投降骆永胜对老夫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再不济,老夫闺女也是他的妃子,我陈家还算是沾点皇亲国戚的味道,你不一样,你要想好,将来怎么办。” 是投降,等着他日骆楚的天下稳固后被骆永胜清算,还是选择负隅顽抗,国破人亡。 陈云海离开了,留下林远军一个人双眼迷茫。 许久后,门外走进一人,是林远军带进城的心腹家奴。 “大王,世子给您写信问安,问您在杭州一切可好。” 林远军的脸上,浮现一抹惨笑。 “告诉他放心下来,不会打仗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一统(一) 大楚正统六年正月初二,骆永胜、陈云海、林远军在杭州钓鱼台,正式签署《楚闽粤三国和谈备忘录》。 这是一纸注定要记载入历史中的合约。 这也是注定会被历史铭记的一天。 在这份合约中,闽、粤两地为和平计、为天下百姓计,正是宣布自行废除独立政权,归属大楚中央管辖,交出闽地五万、粤地八万兵权,改由骆楚大元帅府辖制。 “我们应当看到,在争取国家统一的过程中,闽王林远军、粤王陈云海主动放弃私心,响应楚王天下为公的号召,反对割据政权分裂国家的行为,其功在千秋、利在万世。” 第二日的大楚日报就开始加班加点的工作起来,各省的报局用了最快的时间将这则消息传遍天下,间接促进了割据四川的刘世通伪蜀政权的投降。 而骆永胜也很快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林远军、陈云海两人的王爵得以保留,并且和赵守节一样,拿到了大楚的长俸。 年俸一万贯、粮两万石。 这个俸禄当然是高的有些离谱,三个人加在一起,几乎等同于国家每年岁入两千分之一的标准,但是账不能这么算。 林家和陈家是闽粤两地的豪族大户,说家田万亩简直都是贬低。 仅陈家在广东,便控制着银场、铁场、煤场、盐田等重要战略物资几十处,属于陈家家族上千人的名下田产逾一万两千顷,也就是足足一百二十万亩。 这些生产产出每年有没大? 当年的赵宋在广东,除了市舶司的税之外,可是别想从广州陈家手里征到一个铜板、一粒粮食的税赋。 而现在,随着林陈两人的同意,闽粤两地将会贯彻大楚律法和制统,意味着几百年一直游离在中央统治之外的闽粤两地将会完全回归中央统治。 “解决了广东,棘手的便只剩下一个广西了。” 前文有提及,广西的问题比广东更加复杂,而且广西严重分裂,内部民族成分也很驳杂。 和广东差不多大的广西,竟然有大大小小三十余股势力,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这些势力中除了汉人,还有地方林林总总七八个民族势力,以及阿拉伯人势力。 “用和平解决的方式固然可行,但孤要书同文、车同轨,和平之事就断无可提之理。” 在面对广西问题时,骆永胜一反常态,选择动用强硬的军事手段处理,并且毫不犹豫下达了军令。 由骆永捷为主将,骆成武为先锋,配上陈云海之子陈志雄所率的五万清海军,合并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广西。 “书同文、车同轨,实现国家统一、文明统一是绝对无有商榷余地的红线,对于任何拒绝的势力和地方叛乱民众,一概不留!” 中国之所以是中国,应该感谢两个人。 周公和始皇。 没有周公定礼,就不会有后续百家在其《周礼》基础上大发光彩的各类学说,也就不会有璀璨的文明。 而没有始皇帝,中国就是分裂的中国,就是一个没有中央的多邦东亚大陆。 我们看到了这两位的伟迹,也要应看到伟大背后的血泪。 周武王姬发那个时候有些远,文明两个字显然和西周沾不上什么联系。 血色的杀戮才是属于商周时期特有的野蛮之美。 ‘非我族类、一体杀绝!’ 放现代来看,这不妥妥的种族屠杀政策,妥妥的狭隘民族主义,是要被唾弃和咒骂的。 姬发确实为很多民族带去了毁灭,同样,也为古汉族(华夏民族)争取到了更广阔的生存空间,比如他三次大规模的迁民。 即将陕西南部、河南的原住民迁往现在的河北、山东、山西等犬戎夷狄盘踞之处。 焚毁湖北、湖南等地原住民族的文献,将巫祝这种乱七八糟带着神话迷信色彩的闲杂人等处决,改教两地百姓习文字、识礼书。 这为将来嬴政统一天下,奠定了坚实的文明基础。 也替秦始皇做了一个好榜样,有了书同文、车同轨的大统一。 两位伟大的君王奠定了中国大一统的基础,这才有后面汉唐开创伟业,谱画史诗瑰卷的机会。 骆永胜是一个急性子,广西的问题很复杂,若是一点点的处理推进,可能三五十年都未必能走到第一个里程碑,所以他只能选择效法先贤伟人了。 杀! 杀一批、活一批,用屠刀保证文明统一,三代人后,则这里的新生儿都是根正苗红的中国人。 “可以允许他们保留一部分的民俗、风俗,但绝对不允许这里的各民族继续保留他们的文字和语言,如果文明无法实现统一,那么即使我们在画地图的时候,广西在疆域之中,然其心,仍游离于中国之外。” “那、阿拉伯裔怎么处置。” 骆永捷在出征之前,还是比较慎重的向骆永胜提及了这个问题。 后者顿了一下。 蒲向东那家伙去年就回了中国,向他道贺夺取了政权,即将一统天下,并转达了哈里发的态度。 希望和骆楚或者说和中国继续贸易的愿景。 阿拉伯人的航海、造船及许多原始工业的技术眼下都是领先的,骆永胜也委托蒲向东从其国内招募一批造船匠来楚,计划在沿海挑几个地方成立造船厂和航海领域专业技术院校。 要善于师夷长技以制夷。 这时候大规模屠杀阿拉伯裔,看起来并不明智。 “给南昌的蒲向东通传一声,让他提前告知广西的阿拉伯裔。 我大楚欢迎阿拉伯商人来我们国家通商、贸易以及定居,但是,绝不允许其参与任何与政治有关的行动,更不允许违反我大楚的律法和一切国家行动,让他们即刻限期离开广西,该干啥干啥去,若是盘亘地方抵抗王师一统行为,同样格杀勿论!” “诺!” 骆永捷领了命便打算离开,又被骆永胜喊住,便听后者道。 “至于这群阿拉伯商人带来的奴仆,在广西包括在广东的,那些狗屁黑奴、白奴,以后再来只允许其在规定区域内待着,实行限足令。凡离开规定区域随意流动的,皆斩! 另外还要责令当地府衙有司,要对阿拉伯裔及其所带来的那些奴仆核发户碟,施行限期令,除工、读于我大楚者,余众阿拉伯裔商人和其奴役一年内不得在我大楚所待时间超过两个月,如户碟逾期后未离开者,亦杀之!” 外国人想获得在大楚的永久居留权?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安史之乱绝不可以在中国发生第二次,不然的话,祖先的血就白流了。 两广和福建的外夷已经越来越多,快达到数十万之巨,骆永胜觉得,自己有必要学学忽必烈。 骆永捷领命离开,骆永胜的目光便转向了身后墙上高挂的地图。 双眸中,两团火开始燃烧。 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可以阻止他完成和实现河山统一! 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统一。 一次在地域、制统、律法、文明等领域完完全全的大统一。 这将是属于他,属于一个君王最伟大的功绩。 任何胆敢阻拦和企图阻拦骆永胜实现这一目标的人,都注定只会有一个下场。 “孤要做的事,神仙也不敢拦!”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一统(二) 桂州,前宋广南西路治府。 陈尧叟如往常一般醒了个大早,穿过有些破旧简陋的荒院来到大堂,开始处理起一天的公务来。 同知州事的副手颜瑜叹了口气。 “唐夫,大宋已经亡了,你处置好的公文,又该交给谁呢。” 埋头批本的陈尧叟顿了一下手,而后又自顾自的忙活起来。 “朝廷虽然亡了,可我汉家的天下还在,不为别的,只为了这广南西路的百姓,某就绝不能耽搁政事。” 颜瑜不由得肃然起敬。 这陈尧叟其实并不是桂州知州,他的身份是广南西路转运使,咸平二年自中枢主动请缨来广西述职,言要教化蛮民、抚平地方。 当时其挚友宋湜一直劝阻,最后劝无可劝送了陈尧叟一首诗。 《送陈尧叟赴广西漕》 这首诗中满是宋湜对陈尧叟的担忧,以及对广西糟糕环境的恐惧。 在这种情况下,陈尧叟仍旧义无反顾的踏上南下之路。 在这里述职五年后,朝廷在景德元年下了圣旨,迁升陈尧叟知枢密院事,可以安然回京享福,结果好巧不巧广西抚水蛮反叛,加之顺州蛮(今越南)之乱迟迟未定,陈尧叟的行程不得已而被打断。 后来桂州知州陶弼染上瘴雾病亡,陈尧叟就索性留了下来,镇守桂州,保护身在广南西路的汉民。 后来闹出了骆永胜的反叛,陈尧叟就再也没有回京的机会。 一个陈尧叟,一个颜瑜,加上邕州知州曹克明,成为了眼下汉人在广西的领头羊。 “听说一个月前,割据广东自立的粤王陈云海在杭州投降了骆楚,估计要不得多少时间,那骆永胜的楚军就该开来了吧,唐夫,可想好如何面对吗。” 颜瑜给陈尧叟添了杯茶,坐在一旁唉声叹气的说道:“广西闭塞,言路不通,听闻那骆永胜残暴无道,若是大军开至,只怕桂州、邕州将会沦为炼狱啊。” “伯庸未免有些多虑了。” 对骆永胜,陈尧叟反而有不同看法:“我也听过骆永胜搞出的大楚新政,是切实的仁政,只是对于士族过于苛刻,所以难免遭受到天下士人口诛笔伐,将其诬名,说其比王莽、杨广之流更毒,骂的越狠,恰说明这骆永胜对普通百姓的仁爱之心。 而且前些年,咱们这收留江南路的流民,不也都口口相传大楚之仁吗,所以伯庸不用多忧心,若是那楚军来了,咱们便降了就是,谋取和平勘定战乱,也算是咱们汉人之福。” “唐夫你倒还是那般洒脱性子。” 看到陈尧叟这般,颜瑜只是摇头:“还不知道那骆永胜对咱们这些降官怎么处置呢,唐夫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假日屠刀引颈?” “在广西这十多年,生死咱们见得还少吗。” 陈尧叟总算是放下了笔,有些落寞道:“当年某离京南下的时候,官家厚爱给拨了两百亲卫,时今还剩不到三十人,疾病和兵戈每天都在发生,那骆永胜再如何,还能杀咱们十遍八遍不成?” 自从当年主动请缨来广西任职的时候,陈尧叟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捐躯于国事,实为人臣之殊荣。’ 赵宋朝堂,也不全是孬种。 两人聊着叹着,门外一名亲兵走了进来。 “陈公、颜同知,邕州曹知州来了。” 曹克明? 陈尧叟愣了一下,下意识道:“请他进来。” 亲兵离开后,陈尧叟才纳闷开口。 “他来做什么。” 自己的邕州不好好待着,跑上百里来桂州? 心中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答复,因为曹克明一身浴血的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曹克明这幅惨样,连着把陈尧叟也吓了一跳,忙站起身问道:“尧卿,可是那骆楚的军队来了。” “没错。” “你跟楚军交手了?” 一听楚军打来,又见曹克明一身浴血,颜瑜顿时急了起来:“哎呀,汝缘何不降,非要行那螳臂当车之举。” 若是曹克明在邕州和楚军死战,现在逃来桂州,那楚军还不恼羞成怒。 城破之后,桂州城里数万百姓将士,恐怕都要大祸临头。 “不是不是,某不是跟楚军打得,而是和那抚水蛮战成这样。” 曹克明跺脚咬牙道:“五日前,抚水蛮复反,偷城夺门杀进邕州,某带兵死战三日,本以兵尽粮绝死路一条,恰好楚军杀至才得以脱身,这便趁乱跑来向唐夫还有伯庸你们报信呢。” “这抚水蛮,好生野蛮无礼,朝廷年给衣粮,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反叛作乱,杀我子民。” 陈尧叟在广西和抚水蛮前前后后打了好几年,彼此早已深仇大恨,现在一听更是气急,刚骂两句便见曹克明嘴唇嗫嚅,似有话要说,便转口问道。 “尧卿有话直说。” “唐夫无须再骂了,恐怕现在,抚水蛮已不复存在。” 这话说的陈尧叟闻之一怔。 “抚水蛮可是盘亘广西大族之一,数有三四万之巨” “带兵来此的是楚王义子,先锋官骆成武,他带兵到了之后,抚水蛮不是楚军对手纷纷弃戈投降,结果那骆成武说。” “说什么?” “说,说要将抚水蛮尽数族诛!” 族诛!? 陈尧叟瞪大了眼,无意识的向后踉跄两步。 “这骆成武,怎可如此残暴!” 族诛不就是非我族类,一体杀绝吗。 无分男女、不论老幼? “楚王说,广西之乱持续已有千年之巨,究其根本,在于隋唐两朝无有君主如武王、始皇之决绝,才使得蛮夷之地离心中央,不识中原文字和谈通晓中原之文明礼教? 文人教谕总言教化之词,然教化千年,成绩和在? 迄今,竟使得广西反成山蛮、外夷盘踞之所在,既教化难通,当行果决之举,书同文、车同轨,非中原文明著作,一律烧绝,不可使由传播。” 舜舞干戚而服有苗,人,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 陈尧叟明白了骆永胜的用意。 抚水蛮就是骆楚挑出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广西各族林立,不挑一个大的出来祭旗,谈何威慑。 “书同文、车同轨,真好大气魄。” 目视东北,陈尧叟扼腕赞叹。 “准备一番,等着迎接王师到来吧。” 第二百八十章 大一统(三) “恩师,广西已经拿下了。” 自从骆永捷带着大军南下之后,骆永胜便留在了杭州,开始着手思考如何处理东南之地错综复杂的宗族问题,并开始频繁召见在福建、广东两地有坐地虎姿态的代表姓氏宗族。 也是在这个时候,广西的捷报了传了回来。 “好啊,永捷立了一功。” 骆永胜开心叫好,却见来报信的郭桐面有犹豫之色,便问道。 “有什么事可以跟孤直说,咱们师生之间还有什么难以启齿之话吗。” “恩师,那学生就直说了。”郭桐这才沉下心,垂首道:“广西虽下,然二公子却在广西大举屠刀,两个多月内,前后诛夷、番、回回合并数逾二十万,其中如抚水蛮、顺州蛮今越南更是全族诛绝,尸骸遍野百里之广,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项命令是孤下的。”骆永胜面色如常,并无丝毫变化:“广西的汉人,咱们一个没杀吧,这些事陈尧叟投降后都给孤写了信,具体情况孤心里都清楚。 孤封他做了广西布政使,负责统一后的工作,你认为,在明的统一过程中,就不会死人了吗。” “恩师,蛮夷只是不通我汉语,不会书汉字,教他们便是了,这不代表他们都是恶人,是必须铲除的毒害啊。” “汉唐至今已经教了上千年,教会了吗?” 这番问,直接将郭桐问住,使其哑口无言。 是啊,从汉唐开始教,教了上千年,成绩呢。 “教化这个词说起来太雅致,若是人家不愿意学,这教一字谈何而来?再好的老师,也不可能教出一个不愿意学习的状元啊。 他们只要一天不学,就一天不可能对我们这个国家有任何归属感,只要有一天,地方上出现一丁点法度的过失和偏枉,那他们就会暴起杀人。 雍熙七年抚水蛮作乱攻击邕州,前后杀戮军、民四千七百余人的历史教训又会重现。 如来佛祖都点化不了初出石胎的孙猴子,由其后者野性逞凶,孤不是神仙,哪里来的本事点化几十万异族。孤今日不杀他们,将来就会有成千上万的汉民遭受他们的屠戮,到那日人间悲剧降临的时候,孤有什么颜面来广西抚民,如何去闻听骨肉分离之哀嚎!” 说到这里,骆永胜又叹了口气。 “孤知道,知道孤做的很多事未必对,这么说多少有些强言狡辩之道理,孤身上又添了累累血债啊,但是孤不在乎,有的事总该有人去做,对错不重要,是非功过后人评说吧,去忙你的。” 郭桐没有再言,挺直胸膛向骆永胜行军礼,转身离开。 “孤的这些学生啊,已经开始有他们自己的思想咯。” 等到郭桐离开,骆永胜感慨一声,成逸走出,抱拳躬身。 “父王,如今君卫队正在逐渐坐大,不仅在军中发展成员,甚至开始接触地方公员,任由其这么发展下去,是不是有欠妥当?” 对于骆永胜大力支持严真发展君卫队的行为,包括骆永捷在内以及骆成武这些个义子都是颇有微词,尤其是现在严真又被加了柱国上将军衔,位高职显,很多人便更妒忌了。 “君卫队是咱们大楚制胜的法宝,起到了凝聚民心、稳定法统极其重要的作用,也是我楚军上下爆发极强战斗力和具有坚韧战斗意志的根本所在,孤欲混一天下,重建国家,最快速度休养生息,提兵北伐,离不开君卫队。” “那也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挑战父王您的权威吧。” 骆成逸一指郭桐离开的方向,不满道:“这郭桐是个什么东西,当年若是没有父王您的讲课栽培,他就是一个穷酸书生,整日里浑浑噩噩一无是处,现在倒好,都敢质疑您的决定和命令了,二哥和叔父在前线浴血奋战,他倒好,来找您告状。” “行了,牢骚话不用多说,陈、林、黄、梁、李、赵、吴、杨这八个闽粤当地的宗族长可都到吗。” “最迟到明天申时,应该就可以到杭州来了。” “好啊,能和他们谈妥,闽粤才算是真的回归中央,逸儿,你替为父去接一下。” 闻听此话,骆成逸有些不解,问道:“父王,只不过是一群耆宿罢了,这样做是不是太给他们面子了。” “你看,刚才还说人家郭桐,现在连你都质疑孤的决定咯。” “儿臣不敢。” 骆成逸刚打算请罪,就见骆永胜抬手。 “质疑说明你们看待问题的角度和孤不一样,若是孤做什么、为何做你们都能理解,并且在贯彻落实上做的比孤想的还要好,那孤才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忧呢。 八大姓直接影响和牵连到的闽粤当地百姓超过一半,数达几百万之巨,孤请来的这八位族老,哪一个不是先宋时期的坐地虎、盘山龙,都是先宋想动却一直不敢动的地方割据啊。 不把他们摆平,咱们大楚中央的国策如何落实下去,他们在地方一旦阳奉阴违、倒行逆施,是会激起民变叛乱的,使孤不得不小心接待、谨慎处置。 这些人不是蛮夷,不可妄起刀兵,否则伤的可就是自家手足,事就做错咯。” “父王心怀百姓、高瞻远瞩,儿臣钦服。” 骆永胜笑指成逸:“奉承话就别说了,你也不是那绉绉之人,说也说不好。” 后者便挠头笑了起来。 “行了,去吧。” 骆永胜挥手,成逸当即抱拳离开,整间房,便只剩下前者一人独处。 起身,走到书架处,骆永胜驻足许久。 期间几次抬手想要找本书来看,但最后还是放下。 他现在的心难静。 天下的政权即将完全夺取,可现在看来,新的战场似乎已经在悄无声息的开辟。 那将是一场更艰苦的斗争。 自己是天下的王,先天就处于政治漩涡的中心,这场新的斗争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置身渡外的。 那么,自己可以处理好吗。 亦或者,搞得一塌糊涂? 摇头,骆永胜笑叹一声。 “猥承天眷,窃居高位,视事国家,诚惶诚恐啊。” 叹罢,再无心读书,坐回王座,伏案批本。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一统(四) 杭州的天气骆永胜很不喜欢,他在这里待了三个月,得有两个月都在下雨。 就算不下雨的时候也是阴沉着个天,有太阳的日子简直屈指可数。 “开春时节,正是杭州多雨之时,倒是让大王笑话了。” 好在八大族族长已经抵达,骆永胜起驾回南昌一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这段时间,周柏、彭诚等人的军报也已陆续送达,各地戡乱一统的工作都进行的很顺利,现在周、彭两部已经会师,在河北时刻提防着契丹趁火打劫。 “盘亘四川的刘世通也以接洽投降,而陕西又是寇阁老故乡,传檄即定,一统大业进行的很顺利,各地割据势力冰消瓦解,内阁依循大王的指令开始规划建制,各省、府、县三级行政架构开始陆续建制,政权的交替很是顺利。” 内阁向骆永胜报了喜讯,也让骆永胜对接下来和八大族的会晤有了更足的信心和底气。 “将内阁的喜报发到报纸上,也给八大族制造一点心理压力。” 有了这份喜报在,骆永胜也就不急着接见来杭的闽粤八大族,好是晾了几天。 他得给八大族一点消化的时间。 让八大族知道,现在的大楚,不是一个内忧外患的大楚,而是一个朝气蓬勃的新国家,是一个稳定向强的坚实政权。 骆永胜的目的得到了实现,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居住在钓鱼台国宾馆的八大族族老都陆续获悉了这一消息,等到骆永胜接见他们的时候,各自的态度便很是恭谨。 “草民等参见大王,大王千秋无期。” 看着眼前这跪了一地的屁股,骆永胜哈哈一笑,赶忙上前去搀:“我大楚没有跪礼,诸位耆老万不可如此,孤消受不起啊。” 大楚无跪礼的事谁都知道,可知道归知道,谁敢说骆永胜不是小心眼。 这第一次见面,还是谦虚谨慎些好,再说了,跪一下又不少块肉。 搀扶起八人,骆永胜招呼着落座,满脸的微笑洋溢:“大家也都知道,粤王和闽王因为身份的原因,没有出现,陈林两族也就换了代表,不过孤倒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大家都是我大楚的子民,谁来,孤都当一视同仁。” 几人心里都直呼虚伪。 什么叫一视同仁,八大族中,除了陈林两姓获封王爵之外,咋不见你把其他六家也各自封个王。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只有陈林两姓手里攥着兵。 这种事往好听了说叫区别对待,往大了说不还是欺软怕硬。 “大王胸襟似海,草民等那是心悦诚服啊。” 几个白胡子老头嘴里说着奉承话,但看向骆永胜的眼里却都满是紧张。 都在等着骆永胜说正事呢。 好在骆永胜也不是那种喜欢寒暄废话的性子,惺惺作态一番后就主动开口。 “这几日孤俗事缠身,怠慢了八位耆老,今日总算是得了机会,可得好好跟诸位请教一番,毕竟孤还年轻,这治理地方的经验,尤其是治理错综复杂的闽粤两地经验,那是断比不上诸耆老的。 孤就希望,接下来的谈话,诸耆老可以直言明谏,不要吝啬才是。” “大王太客气了,论及治国理政,我等草民便是绑在一起也比不上大王万一啊。” 谁敢在这里说比骆永胜更懂治国? 大家都是成年人,八大族更是八头老狐狸,谁也不信骆永胜说的话。 今天的会晤是骆永胜虚心请教吗,说直白点,其实就是九方会谈,商量权利分配的事。 “八大族在闽粤,掌握着近八成的土地,拥有数以百万计的佃户,这些和大楚的制统显然是天生便有冲突的地方,大楚的律法和国策不可接受也不会接受,所以,八大族的拆分势在必行。” 这话终究要说,骆永胜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了出来,让场面有了短暂的沉默。 八人彼此看看,又都目视脚下,没有一人吭声。 大楚那套均田地、平徭赋的政策,对八大族的冲击显然是巨大的。 闽粤两省,可全是地主豪强。 “现在,孤这里有两套方案,都是内阁商量了几个月最终拿出的意见,诸耆老听听,若是觉得还有不合适的地方可以提出来,咱们可以再润色修改。” 饮口茶润润嗓子,骆永胜取出一道内阁的奏本,展开来读。 “这第一套方案,即由我大楚朝廷出钱,从诸位手中购买土地,因为涉及田亩数过大,朝廷财政一时也难以消化,需行举债之措,债务分十年偿付。 第二套方案,诸位将田地出租给佃户,变佃农为半自耕农,所得的产出,各家取一成,另外朝廷额外支付一成给诸家,前后一共二十年,二十年后,这些土地归百姓。” 两套方案各有千秋,总的来说核心精神不变,都是尽量保证八大族的利益不受损害。 见八个老头还是不吭声,骆永胜有了些许不愉,轻咳一声道。 “当然,孤这里还有第三套方案,那就是,打土豪,分田地!” 这话一出,八个老头总算是动了容,有些如坐针毡的频繁挪动屁股。 前两套方案是和平解决,而这第三套方案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这是要杀人啊。 杨家家主最先坐不住,八大家中属他杨家势力最小,生怕被骆永胜挑中做那杀鸡儆猴的祭旗倒霉蛋,赶忙开口道。 “草民想选第二套。” 跟第一套方案比起来,虽然这第二套方案时间长,且回报也并不高,但总算是胜在稳定,谁知道将来大楚的经济会出现什么波动。 万一物货膨胀、朝廷疯狂铸币,钱,可就不值钱了。 所谓的举债买地,怕是等到后期,所给的钱连一只烧鸡都买不起。 继杨家之后,其他七家也都陆续开口,无一例外的都选择了第二套方案。 “好,诸耆老深明大义,孤很是欣慰。” 骆永胜道了声好,很快又言道:“讲完了土地的事,再说说诸位家中各自的作坊吧。 孤知道,诸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盐场、铁场、甚至是银场,这盐铁银的重要性不用孤多说了吧,这是必须要收归国有的,也恰是因此,牵涉利益重大,为全诸位之利益,孤打算,收归之后,户部增设物价调控司和国有资源司。 其中国有资源司在闽粤开设官办商号,国家占六成,余下四成于诸位均分,可行否。” “大王英明啊!” 还是杨家家主最先跳出来,公开表态支持。 而陈林两家却是猛然变脸,恶狠狠的剜了杨老头一眼。 你杨家有个屁的盐铁场,现在倒好,天降馅饼。 恨罢之后,也不由心中一凛。 骆永胜这一手分化玩的好啊。 八大家虽然来之前说要命运与共,但各自的利益并不可能均平,现在骆永胜这一手均分红利,就是在削弱强族而增强弱族,强行使八大家的实力平均化。 如那李、杨二族,绝对是欢呼雀跃,更会因此而对骆永胜的政策鼎力支持,如此一来,剩下的六家中,实力一般的梁、吴二族不上不下,核心利益也未受损严重,很可能成为中立派墙头草。 只有陈林两家最吃亏。 吃亏,也不能反对。 仅凭两家,能斗得过骆永胜。 俩老头看着笑眯眯的骆永胜,都觉得一股子寒气自脚底直冲天灵。 别看后者此刻笑的和煦,这笑容背后,可是几百万冤魂亡灵的尸山血海。 拒绝的话,还能活吗。 “两位耆老若有意见,完全可以畅所欲言嘛。” 骆永胜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主动开口道:“孤不懂,若是有哪里安排不对的地方,说出来,孤也好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当马上更正。” 你他娘不懂,你懂的狠,你不该叫楚王,应该叫懂王才对。 俩老头心头大骂,满腔的冤屈过了牙关。 “大王英明,草民等心悦,诚服!” 地没了、产也没了。 可还好。 命还在!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一统(五) 闽粤八大族的问题得到解决,让骆永胜顿觉一阵轻松。 不用再继续杀人了。 他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但就像曹操,看到了乱离之下的灾难困厄,也会发出‘白骨露於野’的感伤。 前前后后打了六七年的仗,不只是骆永胜一个人再打,也不是骆楚一个政权再打,而是整个天下都在乱打。 兵过如篦,乱军还能叫军吗,那叫匪。 甚至可能比土匪还要残忍。 “各省虽然没有统计,但料想这六年动荡,各省锐减的人口将达到五百万以上。” 这个数字是内阁拿出来的,其依据便是江西、湖南、湖北三省的实际情况。 仅这三省,就在这些年中死去了近一百万人,仅有少数是被战争动荡中无辜屠杀的,更多的人则是在流亡的过程中饿死、冻死。 河北、江南也是主战场,且人口更加稠密,死伤极剧。 若说损失最为惨烈的,还得是益州、夔州,也就是四川、重庆地区。 这里从雍熙年开始闹造反,一直闹到现在刘世通降楚,前前后后持续了近四十年。 “十室九空啊。” 骆永胜搓了搓面颊,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向着寇凖深鞠一躬。 这一下,把后者吓得闪身躲避,问道。 “大王这是何故。” “若是没有寇阁老仕我大楚,各省便不会传檄而定,仗还会继续打,再打下去,会死多少人。” 改朝换代四个字写起来容易,但这个成语中所蕴含的恐怖往往比尸山血海更甚十倍不止。 中国人口发展史包括历代的户部会要都记载着每次改朝换代,华夏儿女的元气损耗。 如那将星璀璨的三国时代。 汉恒帝将一个六千四百万人口的汉帝国交代灵帝手中,等到司马炎三家归晋,国家甚至连一千万都没到。 即使有大量的隐户,但也绝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万。 大量锐减的人口一样是国家国力遭受重大损害的症结之一。 “又该有无数人对孤口诛笔伐了。” 骆永胜叹了口气,他现在都看开了,爱谁骂谁骂去吧,熟料寇凖竟然反过头来支持道。 “天下因大王而有无辜者罹难,但也因大王,活命十倍。” 这话说的骆永胜都傻了眼,寇凖这人可不是那种轻易改变立场观点的骑墙派,今天怎么会支持自己。 “若是当年大王不反,选择束手待毙任由朝廷杀头,这五百万人不会死,可他们的子子孙孙会在百年后遭受更大的苦难。” 寇凖拿出一道奏本,递给一脸狐疑的骆永胜。 后者伸手接过,没急着去看,而是听着寇凖的叹息。 “大王这半年多在东南,内阁又忙着各地的规划建制焦头烂额,给了一群旧宋官僚贪污腐败的机会啊,这是都察院刚刚获悉的事,臣看了,触目惊心。” 有人贪腐? 骆永胜吓了一跳,没想到刚刚心生的骆楚政权就会出现这种事,赶忙打开来看。 这一看,眼可就红了。 事发河南。 “河南因为赵守节的缘故,大量的先宋官僚得以保全,为的就是尽量不伤害这个前宋京畿重地元气,争取政权的平稳过渡,谁知道,这群人还当是由其自治,依旧我行我素。 权贵子弟逞凶伤人、不法官员亲亲相隐,百姓怨声载道但却逆来顺受不敢告状,要不是都察院新晋了一批年轻学子,返乡知悉报备内阁,臣等无能恐怕还不知道呢。” 寇凖面带惭愧,向着骆永胜拱手道。 “前宋对士大夫太宽纵了,致使这些权贵个个野性滋生,难以驯化,若是由着这般下去,先宋必会腐烂到骨子里,那个时候,神州河山怕是有被异族颠覆的危害,那时那日死的人怕是五千万都打不住了。” 虽然寇凖不敢说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但一百年的发展,以他的眼界还是能看到的。 这起东京闹出来的案子,让寇凖悚然。 都改朝换代了,东京的旧贵族还不知道收敛,那没改朝换代之前又得是多么的猖獗。 更可怕的事,是他之前就是赵宋的宰相啊。 竟然知之甚少! 这,说明了什么。 骆永胜将奏本合上,放到大案上,扶着桌沿长长吐出一口气。 “孤是不是太幼稚了?” 这个问题来的突然,让内阁五人一时都没明白。 “孤一直想,人比畜生聪明,因为人会思考,孤寻求和平的改朝换代,也是高抬贵手放旧士族一条活路,不想和他们继续兵戎相见。 寄希望于他们如此聪明,应该懂得慢慢约束自己的行为,懂得学会做一个守法者、做一个不给孤不给这个国家添麻烦的人,哪怕是安心享受富贵呢。 可是孤现在觉得,不破不立这句话说的好啊,不完全打碎、消灭一个旧阶级,新的阶级政权怎么建立?靠旧阶级施舍让步吗!” 骆永胜砰的一拳砸在御案上,抄起那道奏本就怒骂起来。 “强掳民女,把人家父兄当街打死,他娘的,你们说,这样的事发生到你们身上,你们造不造反!” 真该让那些抨击骆永胜,说盛世造反无法接受的人也经历一次这样的压迫和凌辱,看他们会不会造反! 何况,百姓反的是国吗,是这群狗娘养的畜生官僚。 而封建王朝最大的错误,就是混淆了这一概念,默许官员代表国家。 杀官,就是造反! 这才使得反叛越镇越大,民心越压越愤,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怒不可遏的骆永胜捏着奏本满堂转悠,最先骂的就是成文。 “你分管的都察院和吏部吧,孤最信任的就是你,把最重要的用官交给你,你看看,你给我怎么交代。 一贼逞凶,几个衙门交替袒护,这说明什么,说明吏部、都察院在选录留任前朝官员上压根就没有尽职,没有经过任何选录流程,由之任之放之纵之!” 成文被骂的不敢抬头,但心里却跟明镜一样,骆永胜这火是发给谁看的。 寇凖! 对于先宋,寇凖一直心里都还抱着三分幻想呢,现在这件事一出,幻想破碎了。 跟廉洁清正的江西比起来,再去看先宋留下来的各省,那简直是黑透了、烂透了。 两个政权的对比,好坏一目了然。 果然,当骆永胜骂成文的时候,寇凖脸上的惭愧更甚,站出来劝拦道。 “大王,臣是内阁首辅,这件事臣要负全部责任。” “寇阁老言重,你不用替这个混账求情,他简直太让孤失望了。” 寇凖更加羞愧,忙言道:“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把此案从重办结,安抚民心民怨才是。” “说的对!”骆永胜猛一转身,目视寇凖:“那就请寇阁老代孤去一趟东京,把此案从严从重办妥。” 其余四人都齐齐转头看向寇凖,继而再看骆永胜。 寇凖没有多言,作揖。 “臣,领命!”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大一统(六) “孤欲行大一统,何谓大一统。” 把寇凖打发去东京,让其为刀对先宋留下的士大夫阶级进行大清除,是骆永胜的手段。 也是他欲实现国家大一统的后半程计划。 单纯从政权政治的角度来分析,大一统不是泛意义上疆域的统一或者说文化的统一,因为这两样都可以慢慢实现。 尤其是疆域,多少叫统一? 这是从来没有过一个明确的面积。 若是科技力和交通力足够,将整个地球统一或许才能叫大一统。 政权统一的标准,在于政权结构中每一个人的思想是否统一。 这就好比后世有这么一句话。 ‘这个世界很大,实际上却只有两个国家,一个姓资、一个姓社。’ 这句话说的就很对,姓社的国家绝对容忍不了姓资的干部。 我们必须选用和挑选姓社且坚定不移支持社的干部来做官。 这才能叫统一。 楚军已经攻克、接手了先宋留下的所有疆域,从国家地域的角度来说,这已经算是统一了山河,可战场上的胜利并不足以让骆永胜心喜。 他在杭州的时候就发出过这个感慨。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大楚,是一个新兴的王朝,这个新兴的王朝成分很是驳杂。 文、武的思想有些混乱,各自内部中的派系也开始出现,文官集团又因为大量接受了前朝降官,那就更加不够纯粹了。 为何当官、当官为何、如何执政、执什么政? 这个问题骆永胜也好、内阁也罢,大楚的中央一直没有出过明确的纲领性文件,这一点上甚至都不及赵恒呢。 起码人家赵恒还提过文武七条,规范和指导百官为官之行为标准。 大楚有什么? 没有执政思想的统一,那这个政权就不是一个统一的政权,继而得出这个国家非统一之国家的论证。 东京权贵逞凶的案子不是突然,而是必然,也是骆永胜一直等着的。 他需要一个借口和插手点来推动执政思想大一统。 “孤已经同严真说过了,抽调五百名有过在军中进行讲课经验的君卫队老政工到吏部官员教育司报道,接下来,咱们需要对旧有官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再教育行动。 另外吏部的官员监督司也要趁着这个机会,对旧官僚进行一次详细认真的摸底,有劣迹恶行的,要及时揪出来,明正典刑不能在高抬贵手了,务必使这一次的再教育过程中不存在漏网之鱼出现。” 成文领了命,不过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驻足在骆永胜身后开口道。 “父王,寇阁老毕竟是前臣,这事他能做好吗。” 让寇凖拿尚方宝剑去杀以前的同僚,那这寇凖能狠下心、下得去手? “他是内阁首辅,所以孤更要去试探一下,他的思想能否与孤达到一致。” 这话说的骆成文心头一凛,不由自主的打一个哆嗦。 自己这个父王,之前对寇凖所有的礼贤下士都是带有目的的! 国家尽早的完成统一、消弭战乱,需要寇凖出仕大楚。 现在战局结束了,开始着手政权内的官员清理,寇凖若是不能在这思想上和骆永胜达成一致,最轻也是要落一个引咎致仕的结局。 说通俗点,卸磨杀驴! “孤领导着一个国家,就注定孤不能有太多私人感情的纠葛和考量,否则孤就很难处理好国家之事,很难为天下几千万百姓找到正确的出路,所以孤走的每一步,都是带着极大功利性的。” 骆永胜转过身看向成文,谓然一叹道。 “你现在也算是身居高位、一品当朝,跟爹说说,比起十一年前在扬州,有什么感慨吗。” 成文怔住陷入沉思,良久也是苦笑。 “儿臣蒙父王青睐而僭居高位,诚惶诚恐,常有力不从心、能力不济之感,但父王托付重于泰山,儿臣一刻不敢放松,只望能报父王恩泽之万一。” “孤听你娘说了,来,坐。” 父子二人对视而坐,骆永胜很是欣慰的看着成文勉励道:“你这大半年一直忙的脚不沾地,连添了孩子那么大的事都一直没来得及操办。” “国家的事千头万缕,儿臣不敢耽搁。” “你很好、很好。” 前几个月,成文添了个儿子,名字还是温珺给取的,叫汝瑰。 汝这个字是骆永胜早前给玉晧提名时定下的字序。 ‘玉汝于成、国丰民康。’ 当时排字的时候魏禀坤还给成文这些义子选了一组,不过被骆永胜否掉了。 以后成文这些义子的孩子也跟着玉晟、玉晧的孩子同用这一组字序。 这倒是有些像山东四大家的通天谱。 至于为什么只排八个,倒不是懒,骆永胜墨水不够,魏禀坤足啊。 别说排八个字,就是八十个字人家魏禀坤也能轻而易举排出来。 完全是骆永胜觉得没必要。 ‘八代之后,想叫什么名字由他们自己想,孤那个时候估计连骨头都没了,还能管得住谁哟。’ 也因此这排辈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玉晟是和成文等义子同辈,所以成文的孩子只能从汝字辈开始排。 “等忙完这段时间,孤亲自为汝瑰办一堂。” “多谢父王。” 骆永胜轻抬手掌:“你我父子就不要说谢了,不过还真有件事,孤得给你说道一番,你听着就行不要外传。” 成文本就挺直的身子再肃三分,朗声道:“恭聆父王训示。” “现在孤要做的事,是首重统一我大楚复杂的官员思想,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应该警惕和传统的官僚体系划分界限,谨慎看待思想与政治关系在我大楚朝堂中的定位问题,所以孤打算,成立一间属于我大楚特有的‘翰林院’,可以取名为中央官员学院,你来兼任这首任院丞,叫校长也行,你自己觉着哪个好听都随意。” 中央官员学院。 骆成文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的吃惊劲过去,接下来骆永胜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将来,凡四品以上的文官、武官升迁入从三品,都必须要来进修学习,无法结业的,不予提拔,另外,非君卫队成员不得入学。” 骆永胜这是,要强行将他的思想灌输进大楚官员的脑袋里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大一统(七) 骆成文是皱着眉头回的府。 他一路上都在消化着骆永胜说的那些话,但却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自家父王要开办所谓的中央官员学院一事,这一点骆成文还能理解,这不就是加强版翰林院吗。 皇帝主抓官员思想,强化统治地位这在历史上司空见惯,没什么需要分析的地方。 让骆成文感到困惑的地方在一点。 那就是为什么自己的父王要让自己来出任这个职务。 这个学院的入门槛就首先得是君卫队成员、还得是从三品及以上才有资格,从这一点来看,在骆永胜心里,从三品就属于是大楚的高级官员了,而高级官员必须得有君卫队的身份。 这也从侧面凸显了骆永胜对君卫队的重视。 “既然父王对君卫队如此重视,这个学院院丞的位置,为什么不让严真来兼任呢。” 人家严真是君卫队创始人之一,是现在君卫队指挥使,更是大元帅府政工司总政,抓的就是君卫队乃至全大楚军队的思想工作,他来出任这个中央官员学院,那才叫内行领导内行。 他骆成文何德何能,可以出任这么重要的一个职务。 更何况,自己已经是内阁阁臣,是宰相了。 再加一个这个职务,位极人臣? 实在想不通的成文也就懒得去想,这么多年,他本以为自己的成长会离自己这个义父越来越近,但现在才发现,他和骆永胜之间的距离反而变得更加遥远。 “十一年,父王的变化才是最大的啊。” 谓然一叹,骆成文踏槛入府,现在还是什么都不想的好,陪媳妇孩子去。 这天底下现在最烦的人,应该是寇凖才对。 一想起寇凖,骆成文反而又笑了起来。 尚方宝剑,能是这么好拿的吗。 事实也确实如此,此刻抵达东京的寇凖,正坐在赵守节的对面大发雷霆。 “宋王啊宋王,您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这般的疏忽啊。” 面对寇凖的诘问,赵守节还有些懵圈,不明所以。 “太师,出什么事了吗?” 这句反问差点没把寇凖当场气死过去,拿着那封都察院的奏本就拍到了赵守节的面前。 “你自己看!” 赵守节面上掠过几分不虞之色,但碍于寇凖的身份,只好忍下。 无论是前朝还是今朝,人家寇凖都是百官之首,权倾朝野的主,在政坛的重要性哪里是他一个闲散王爷能比的。 摊开来看,整篇看下来,赵守节也没看出什么大事,便抬起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就是两条人命吗。” 不就是两条人命吗! 这句话进入寇凖的耳朵中,瞬间恍如雷霆击顶,让寇凖瞬间后退数步,身形踉跄险些摔倒。 两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看向赵守节,抬起胳膊,手都在哆嗦。 “宋王刚才说什么?” “朝中大臣家中奴仆盛者多达千人之巨,常有逾矩者毁坏伦纲,如犯至开封府,盖皆杖毙于堂,常引众人叫好,哪家哪户,哪个大臣没处决过家仆。” 赵守节不明白寇凖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直言道:“区区两条人命而已,用得着您纡尊降贵的千里来一趟吗。” “这受害的是两名百姓,不是谁家的奴仆!” 寇凖厉喝,又听赵守节摇头。 “谁说不是奴仆了,他们早前就卖身给了户部司副使于公府上,后来是王师入城东京一片大乱,才带着一子一女逃出去的,到死的时候,他们有户碟吗?也没有啊,是奴。” 寇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位置,目视赵守节,双眼全是怜悯之色。 “宋王,大楚已经废奴籍了。” “所以太师来的意思是想说,这事还要严查严办了?” 赵守节无奈的点点头,一扬手:“行吧,您是内阁首辅,万万人之上,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楚法还没颁行,循的还是咱宋廷的律典,杀人偿命,孤回头就让行凶者把杀人的几个恶仆交出来,该法办法办,该杀头杀头,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赵守节!”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坐在寇凖对面的赵守节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下意识跳了起来,带翻了桌子。 脸上红晕升腾,羞恼的想要喝斥寇凖两句,却在对上寇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时吓了一个激灵。 论气势,他哪里是掌天下权柄十余年之久寇凖的对手。 只见此时的寇凖须发皆长,双目中满是杀机升腾。 “若只是为了两条人命,大王会让老夫来东京吗!你长点脑子行不行,这件事,明摆着是大王打算小题大做、借题发挥,目的就是要清算一波咱们先宋的旧臣,这个时候,你们不想想怎么弃车保帅,竟然还这般轻慢小觑,是盼着大王的刀落到你们脑袋上吗。 想想,好好想想,天下河山已经皆归大楚,来自江西、湖南、湖北浩浩荡荡几千名公员正在走向各省、府、县衙门开始接管政务,数万名所谓的君卫队成员已经离开南昌,开始进入江南各省地方县乡主持分地工作,地方民心稳定、地方政权稳定、地方江山稳定! 大王的刀现在一旦举起来,是可以把整个东京杀成一片血海的,你们现在还在幻想什么,是认为大王的刀不利,还是觉得大王的心不够狠!” 一通喝骂把赵守节骂的悚然惊醒,忙走上寇凖近前,此刻已是慌张许多。 “太师、太师。” “别叫老夫太师,叫阁老!” “阁老。” 赵守节忙作揖:“您的意思是,楚王,哦不,大王他,准备对东京动刀了?” “你们好自为之吧。” 寇凖没有回答他的话,一挥袍袖迈步便走,身后赵守节欲追,被寇凖的随身亲卫拦下。 这些亲卫都是出自御前司锦衣卫,专司骆永胜以及内阁几名阁臣的保卫工作,对任何人都没什么好态度。 走出宋王府的寇凖仰天长叹。 骆永胜为什么派他来,用心何在,那日领命的时候寇凖心里跟明镜一样。 楚王枭雄,这是打算卸磨杀驴了。 当时寇凖想的,就是把这起案子中牵连到的官员该杀的全杀了,但绝不会妄兴瓜蔓,大动干戈,到底都是旧友同僚,彼此是有私人感情的。 宁可着忤逆骆永胜的用心,也绝不滥杀。 到时候办事不利,回到南昌引咎辞职,也算是遂了骆永胜的打算。 谁让他寇凖是降臣呢。 退了是不是也好? 但现在,寇凖反而不打算走了。 骆永胜不是想杀人吗,不是想拿他寇凖当刀吗。 那就杀吧! 就如刚才赵守节那句轻描淡写的话。 “不就是两条人命吗?” 这句话深深扎进了寇凖的心里,他猛然发现和骆永胜的造反比起来,这群先宋的士大夫才更可怕。 人命在他们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亦或者说,这群‘人’从来没把百姓当成人。 黔首能叫人吗。 不识字、不知礼,只会埋头种地当老黄牛,只配给他们这些官员老爷出苦力,还配叫人。 这是奴才! 奴才的命和畜生的命没区别,剥夺走哪有什么心理负担。 那种淡漠让寇凖想到了当初见到骆永胜时,后者感慨的那句话。 “孤起自寒微,见多了民间疾苦,百姓,不容易啊。” 当时寇凖还当时骆永胜做慈悲相,现在他骇然的发现,并坚定的相信。 原来骆永胜是对的。 造反是对的。 宋家王朝再不推翻,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就要滑落进深渊了。 曾经创造过无限辉煌过往的华夏民族,就在这一次又一次、一日又一日无穷尽的压迫和剥削中彻底沦为两脚羊。 羊性将会刻进这个民族的骨子中。 让他们忘却什么叫反抗、什么叫反压迫、反剥削斗争。 那一日,太可怕了。 “既然你赵守节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别怪老夫心狠了。” 寇凖回头再次看了一眼宋王府,鹰目,逐渐冰冷。 他要把这句话送给这群是人命如草芥的士大夫阶级。 “不就是官吗,杀起来和畜生,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大一统的涅槃 被赵守节刺激到的寇凖在东京展开了一场恐怖的清查行动。 锦衣卫和着杨嗣手下驻守东京的士兵负责执行这项清查行动。 一家家朱门被踹翻,一名又一名曾经担任先宋官员,甚至是担任现在大楚官员的原士大夫被从家中揪了出来,家产被清查,然后便是无休止的审讯。 “家产巨丰、与官俸不符,从何而来?” “府中家丁、丫鬟数百,又从何而来。” 任凭这些士大夫如何狡辩,但家中下人总有些是不得已卖身的会站出来检举,确凿了之后,寇凖的回应亦很简单粗暴。 “杀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寇凖还特意把赵守节请到了自己的身边,微笑着转头看向赵守节,笑眯眯道。 “不就是条人命嘛,杀就杀了,您说对吧,宋王爷?” 赵守节开始打起了摆子,眸子都没了神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寇凖,疯了吗? 寇凖当然没疯,他不仅没疯,相反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这件事他不做,骆永胜也会派别的人来做,留在先宋士大夫阶级的下场是一样的。 既然结局不会变,那自己不妨当一次刽子手。 寇家,将牢牢的绑在大楚的战车上,寇家,要做在思想上和骆永胜达成高度一致的新士族。 至于他寇凖将来的名声。 那不重要! 以前的寇凖爱惜羽毛,在乎名声,可现在他不在乎了。 原来连人命都这么轻飘飘的,名声,呵。 寻常老百姓要的是命,不是名。 他们想活着! “谁不让他们活,老夫今日就让谁死!” 寇凖低头,摩擦着手指上的玉扳指,身上的杀机越来越浓郁。 一个又一个世家在这次清查行动中覆灭,一批又一批奴仆得到解救和释放,和清查行动同步进行的,还有从南昌来此的一支户部工作组。 现场清查封存财产,直接就在东京办公,勘合分发土地。 这一波打土豪、分田地行动,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只有拖尸带血! 清查持续了三个时辰,寇凖自己都记不清楚从自己的嘴里吐出了多少个杀字,只知道他面前的汇报卷宗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这些,都是那些临死前士大夫的攀咬。 要死大家一起死! 凭什么老子被砍了头,你们还能逍遥法外。 人性的赤裸,在生死之前展现的淋漓尽致。 也是因为这些攀咬举报,让寇凖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痛。 他想过曾经赵宋治下的士大夫会腐败,甚至是极其腐败,但从来没曾想过,如此之甚、如此之狠。 甚至,这都已经不能说是腐败了,简直是丧尽天良! 强掳民女、殴杀小工都不叫什么大事了。 有的权贵纨绔甚至在城外搞出了一个兽栅! 将人扔进兽栅中和狮虎搏斗,以此观之取乐饮酒。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寇凖面皮发麻的看向赵守节,但很快又冷笑一声。 “宋王爷,你知道老夫现在想到了什么吗。” 赵守节咽了口唾沫,嗓子发紧的说道:“阁老请示下。” “孤想到大王著作的几本书,其中有一本书中说的内容老夫觉得很是贴合当下。 这本书说,人的恶与善非是由物质环境所决定的,所谓的仓禀足而知礼仪,本质上是被动的渴望,是对人之初性本善的期待,令人遗憾的是,人往往很难看到期待实现的那一日。 教育并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善恶,或者说不可能做到去决定一个人的善恶,教育本身存在的意义只是教人如何行事小心谨慎,尽量最大化的规避罪恶的表现,不使其如此的淋漓尽致,也就是隐蔽其所犯下的恶行。一旦时机成熟,人的恶性一样会爆发,甚至因为教育使他平日里小心谨慎的压抑,反使得罪恶爆发时更加恐怖。 人的善行与恶性是先天的,性恶论和性善论争辩了几千年,其本质非为替民说话,而只是政权图谋变法的一种伦理依据,是在于到底建立一个伦理体系政权还是官僚体系政权的争吵。 呜呼哀哉,大王与老夫曾经就《周礼》中的慈幼有过争论,大王举出了商鞅和韩非子的法家理论,老夫说儒家理论,就孩提犯罪是否应得惩治和是否应自幼规范其行为各抒己见,那时候老夫尚且不懂,现在老夫明白了。 孩提的行为确实应该规范,并以严法苛其行为,这才是对他们真正的仁慈,也是对其他不特点人的一种仁慈,不然今日的恶果还会不断的出现。 宋王爷,看看这些纨绔吧,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仓禀足、都是读过书接受过大儒教诲的,可他们做的事却不是人做的事啊,不对,这就是人做的事,因为只有人才会比畜生心更毒! 老夫不信他们是第一天这么做,也不信他们是长大了才这样,恰是他们小的时候,因其极其显赫的家世让这些纨绔自小心里就种了一颗种子。 贫贱者都是他们可以任意打杀的奴才,其贫贱者存活于世的唯一价值,就是用自身的苦难和哀嚎为权贵者带去心灵上的畅快! 何其恐怖又何其恶毒焉! 恶种出恶果啊。 现在长大了,这些纨绔已经很难通过欺凌弱小、打骂奴役获取快感了,他们找出了新的玩乐方式,就是拿人的命去和畜生的命进行原始的搏杀,飞舞的残肢断臂、淋漓的鲜血狰狞才是他们快乐的源泉。 呼~~!” 寇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站起身面南作揖,复直起腰板道。 “老夫要感谢大王,感谢他写的书让老夫从愚昧中走出来,感谢大王让老夫来东京,真真正正擦亮眼睛看到世事真容样貌,看到人心之毒。 老夫也算明白,为什么楚法迟迟不出了,只要旧有的士大夫权贵阶级一日不亡,楚法出与不出,都没有任何的意义,那就索性不出,等到大王将这个国家变回一张白纸的时候,才是大王千古雄才伟略真正泼墨挥毫之时。 真正的大一统,就是让整个国家重头来过,像我大楚的凤凰那般,涅槃重生!” 寇凖大手一挥,传令左右。 “无须审讯了,皆斩!” 赵守节大惊,面如土色起身。 “阁老三思啊。” 他们赵氏宗亲,和这些士大夫多有联姻之纽带,这一刀砍下去,岂不是会少却很多的亲友。 原本都准备离开的寇凖顿住了脚步,转头看了一眼赵守节,一拍额头笑了。 “老夫差点忘了,东京此刻最大的门阀,是你们。” 话落,又冲赵守节笑笑。 “没事,不就是人命吗。” 寇凖哈哈大笑离开,身后的赵守节刚欲开口,其身后的一名锦衣卫一刀斩出。 人头飞天而起。 这个国家,将在这一刻,迎来重生! 第二百八十六章 高举《周礼》的旗帜 “听说寇阁老在东京动刀了?” 南昌,大元帅府,骆永胜被这条消息惊醒,之后便急匆匆召集四名阁臣。 四人彼此看看,具都点头。 魏禀坤站出来,作揖叹息。 “回大王,确有此事,据通政司通报的消息,寇阁老不问缘由、不查案情,凡可杀可不杀者皆斩,三日内,砍了一万三千多颗脑袋。” “好!” 这声好来的突然,也把四人吓了一跳。 而魏禀坤则是完全怔住。 如此滥杀,骆永胜竟然喊好? 是了,大王的本性一直没变,仍然是如此的残暴喋血。 念及至此,魏禀坤不由心生凉意,悄么声的往班列中挪了两步。 不过此时的骆永胜哪里还有精力去关切魏禀坤的动向,整个人兴奋的负手来回走动。 寇凖动刀一定是在东京受到了什么刺激。 东京是什么地方,是前宋的首都,权贵云集。 地方的权贵都已经无法无天到了那般地步,骆永胜就算是用屁股想也知道东京的杂碎绝对不少。 只要有几个干出丧尽天良之事的,就足够把寇老西气的三尸神跳。 不是怒极,依寇凖的性子断干不出这么狠戾决绝之事。 如此看来此时的寇凖起码在思想上,已经开始逐步向骆永胜靠拢了。 甭管这种思想偏激与否。 因为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寇凖明白了骆永胜的打算,这将意味着骆永胜收获了一个很好的帮手。 一个能力绝对是眼下整个国家最顶尖的帮手。 君王首辅,黄金搭档啊。 “接下来,就是等平仲回来了。” 寇凖在东京搞出来的大清洗是瞒不住的,何况,本身也没有瞒的必要性。 因为东京及京畿近郊近两百万百姓是拍手叫好的。 而且这次大清查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各省本地士族门阀在获悉后皆惶惶不可终日,有过罪孽过往的纷纷隐姓埋名出逃,风评较好的也是第一时间赶到当地府衙,商议卖地均产之事。 士族主动要求均产,骆楚也算是开了历史的先河。 这也让骆永胜想到了前世一些小趣闻。 问苏联老大哥当年有多强。 回答是,因为老大哥的存在,西欧的资本家主动提出要将财产捐献。 这和今日这群主动接受均田和土改的士族何其相像。 “伟人不欺,这都是纸老虎啊。” 土地是中国的根,是每一个农业国家的根,更是每一个人口大国的根。 恰好,大楚既是农业国家也是人口大国,所以土地工作的顺利推行,使得刚刚实现统一的大楚迅速稳定下来,民心和地方秩序都得以重归安定。 在这种情况下,骆永胜在南昌等到了寇凖。 国家,也等到了一个最适合明定国策的机会。 “楚法以及国家发展的纲领性国策可以酌定出台了。” 在南昌,骆永胜召见了内阁五臣,召见了中央九部院主官,再加上九部院副职、各司的主官,林林总总近百人。 这是一堂大会,一堂大楚中央近乎全员参见的大会。 会议的内容只有一点。 拟定第一版大楚法典和指导大楚这个国家如何发展可以起到纲领性作用的国策。 这堂大会没有选择在大元帅府举行、也没有在内阁,而是早在寇凖出发去东京时,骆永胜就着人动手在内阁不远处修建了一座专门用来开大会的礼堂。 大楚政务礼堂 不像传统的皇宫金殿那般四方四正、天圆地方,皇帝高坐龙椅俯瞰百官,而是一个半圆形。 骆永胜坐在正中,面前低三级台阶坐了一排的内阁成员。 而和骆永胜以及内阁对面而坐的,便是乌泱泱上百号的九部院官员。 大理寺院丞、曾经替骆永胜打过官司的讼棍任修贤是第一个站了起来,他带了足足六道奏本。 “奉大王命,大理寺早在三年前便开始着手我大楚律法的编修,所以这草版早早就有了,甚至已经经过了四五次的修订,现在就请大王和内阁审阅吧。” 几道奏本放到了骆永胜的案首,不过后者没有看,而是先开口点了寇凖的将。 “在孤宣读我大楚法典之前,孤想请寇阁老先把在开封府的见闻说一说,各位听听吧。” “诺。” 寇凖站了出来,神情严肃、表情冷峻。 他本就位高权重,这一次开封之行,手染上万人命,便使其更添了三分浓郁杀气,气势越加摄人。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将目光齐聚在寇凖身上,聚精会神的听着后者道出此次在开封的见闻。 听着后者阐述其之所以大举屠刀的缘由。 随着缘由的清晰,无不听的面容骇然、怒不可遏。 所有人都震惊于这群士大夫的残忍与冷漠,除了耿百顺。 这个在扬州摸爬滚打数十年的混混,打小就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地方那些权贵干过哪些腌臜事他早已司空见惯。 “权贵通过虐杀取乐,通过凌辱取乐,横行施暴、目无人伦国法,已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 最后,寇凖用上非杀不可四个字来做了总结,却让所有人听得都极为痛快。 这种人,不杀不足以平人愤。 是人都听不下去,更遑论亲眼去看了。 礼堂内纷纷攘攘的声音响起,大家伙都在支持寇凖的所作所为,对士大夫权贵所犯下的暴行口诛笔伐,最后还是骆永胜敲了案子才压下。 “让你们听寇阁老说这些事,不是为了让你们谩骂这群畜生的,因为那毫无意义。 目的是希望你们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为什么权贵阶级如此残暴不仁,还要明确一件事,那就是什么是权贵,官就是权贵,你们也是官,要警惕。”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只有官才有资格叫权贵,前宋的官是权贵,那他们这些大楚的官呢。 在这一刻,权贵因为东京这群草菅人命的残暴行为已经成了贬义词,成了一个极其无道的群像符号,这对他们这些大楚的官来说,绝非好事。 这百姓一看到官,先想到的就是东京发生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 “我大楚绝不会允许新的权贵出现,我大楚的官也绝不会成为新的权贵,这就是孤今日要找你们说的事。” 骆永胜总算摊开了案首的几道奏本,朗声道。 “现在,咱们议一议正事,议一议我大楚的法典。” 瞬间,礼堂内再无丝毫杂音,所有人都抛却脑中的胡思乱想,等着骆永胜接下来的话。 “我大楚的法典,其核心将会按照周礼来走,一句话,孤要高举恢复周礼的大旗!为实现国家大同、社会小康这一国家目标起到律法领域的保障作用!”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大楚法典》(上) 骆永胜要复周礼! 当这句话从骆永胜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礼堂内所有人脑子里都浮现出一个名字。 王莽! 在中国的历史上,除了周公旦这位周礼的创始人之外,只有王莽一个人是奔着周礼书中所谓的大同小康而奋斗的君王,这也是为什么总有人戏谑的将其称之为穿越者的原因。 但是王莽的结果,青史野史也都记得很详细。 除了王莽之外,中国还有两个人曾经举起过恢复周礼的大旗。 一个是北周太祖宇文泰,不过他的恢复只是画皮没有画骨,仅复设所谓的六官也不叫恢复周礼。 还有一个就是鼎鼎大名的荆公王安石了。 荆公胆子大啊,一个宰相敢去举周礼的大旗搞变法,荀孟之变中王安石一党与司马光一党的党争便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谈恢复周礼之前,必须要着重介绍一下荀孟之变,以此来印证和引出周礼的核心思想或者通俗说便是国家价值观,不然的话很难阐述清楚,大家也未必看得明白。 骆永胜提出的以周礼为核心而制定大楚法典,那么这里的意思就很明确,他用到的将会是周礼的核心精神,而不是像宇文泰那般只是恢复西周的官制。 这也是所有人都吃惊的地方。 周礼虽是两千年的著作,但其核心精神却是极其超前的。 是后世二十一世纪都还在追求且尚未实现的。 在荀孟之变之前,宋朝的士大夫官僚系统对皇权起到制度性制约作用,是一个同样具有制度性专权特点的行使国家权力的系统。 而宋神宗本身是想要脱离出这个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政治环境,恢复皇帝专权。 于是有了王安石的那句豪言。 ‘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可守。’ 从这一刻开始,王安石走上了轰轰烈烈的变法道路,但也因此被司马光一党所鄙视,将王安石一党视为心术不正、投机钻营之辈。 一句话简单概括,即投机主义思想。 虽然王荆公在这处上有一定污点,但从其所作《读孟尝君传》中的一些文章可以看出,王安石对个人伦理、政治伦理仍是极重视且对自己有很高标准要求的。 并且王安石希望将对自己的这个标准用到整个国家、用到全天下每一个人身上,于是,他需要一面旗帜。 这面旗帜,就是恢复周礼! 可是,恢复周礼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周礼在对国家的治理中存在一个很高的要求,即制度性专权。 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制度性专权特点,即资源上全面国有化、经济上由政府进行宏观调控、丁籍户口统一管理、行政机关由中央垂直领导。 这四点,在新中国成立以前的四千多年历史中就从来没有实现过。 即使是依循周礼的西周王朝一样没有。 这是周公旦的美好盼望。 周公坚信,只要国家可以做到这四点,那么离着国家大同实现全民小康社会就不远了。 其高瞻远瞩已看到四千年后之中国! 王安石举着周礼的大旗推行青苗法、市易法,这就是宏观层面调控国家经济,但其却缺少法权基础和制度基础这些必须的法理,最终不仅没有实现‘民不加赋而国用绕’的目标,反而使得大宋经济进一步混乱和糟糕,间接导致地方经济恶化、百姓负担加剧,致使民间起义之事屡屡爆发。 这里若有考究者,可参考《王安石保甲经制研究》。 似王安石这般,在缺少法理、法权的情况下强行推动国家制度性专权,唯一的结果就是变法失败、传统派死灰复燃,矫枉过正矫正过枉,左派右派打成一片。 而在王安石死后,其后继者与司马光一党的后继者的争斗犹在持续。 国家的政治水平和政治环境遭受巨大破坏,对靖康之耻是要负一定责任的。 朱熹批荀孟之变、靖康之耻,言道:“言定靖康之祸,本朝全盛之时,如庆历元祐年间,只是相共扶持这个天下,不敢做事不敢动,被夷狄侮,也只忍受不敢与较,方得天下稍宁。” 这话大概的意思就是,国家最强盛的时候,内忧也是不断,官员们心里都清楚,知道相互扶持着来保护国家,不跟契丹、党项较量。 现在国家内忧加剧,你们两党还兀自争端不休,靖康之祸也是咎由自取。 这里简略介绍荀孟之变,就是侧面印证周礼的影响力。 周礼好不好? 当然好,因为事实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但推行周礼难不难? 难!难于登天的难! 制度性专权那是能实现就实现的吗。 从秦汉以来,中国的国情就放在那里,他是豪族社会,不是平民社会,而且还是皇帝默许和扶持,一手引导的豪族社会。 不有一句话说得好吗,皇帝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是最大的资产阶级,所以,豪族社会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关于豪族社会和平民社会的特点上本书《日月永在》有过介绍) 如何又当皇帝又将国家引导成平民社会? 难听点说,就是如何既当又立。 你要指望骆永胜放弃皇帝的至尊宝座那肯定不现实,因为他这一生拼命的目标就是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如果不能做皇帝,那一生奋斗就没了意义。 因此,骆永胜才会说,以周礼为核心定楚法,而不是完全照搬。 重新开创或者重定一个具有大楚特色的新周礼! “《周礼》秋官司寇卷中有这么一条,提及了如百姓遭受到非法伤害或财物损失风险时,允许百姓杀死实施侵害者,且无罪。 孤觉得非常好,这一条就拿来做我大楚法典的核心精神,即百姓的生命权和财产权不可侵犯,如有侵犯行为,皆适用本法,本法另有规定的行为除外。” 骆永胜一开口就定下了大楚法典的基调,虽然这种所谓的基调,每个朝代的法律都有,但谁在乎? 你说不侵害就不侵害了? 亦或者说难听点,侵害了又如何。 刑不上大夫嘛。 这一点骆永胜也想到了,所以他环顾了一圈,又言道。 “而大楚法典的第二条,就是,凡属我大楚子民触犯本法者,皆适用本法!”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情不自禁跳了一下眼皮。 大楚,没有特权阶级。 可很快任修贤就咂摸到了一点不对的地方,开口问道。 “大王,那要是外夷在我大楚境内触犯法律的话,怎么处置?” 只有大楚子民才适用本法,那非大楚子民岂不是逍遥法外了? 骆永胜的目光冷冽下来。 “非我大楚子民触犯我大楚律法者,皆斩!” 百官顿觉热血上涌。 在华夏的土地上,大楚的法典只保护每一个华夏人! 几名阁臣却在激动之余心头微动。 这,就是骆永胜养狼的第一步。 那就是先培养出高度的民族、国家荣誉感。 别说向蛮夷和亲纳贡了,就是平等相待都不可能。 未来大楚这个国家,或者说这个民族将会走到哪一步,是在疯狂中扩张,建立千秋功业,还是在疯狂中毁灭? 这没人知道,但骆永胜已不在乎。 中国的历史将从这一天,从他开辟的大楚王朝开始,中国,这条东方的巨龙发出了第一声怒吼。 万兽至尊,必将傲然飞腾在整个世界民族之林的头上!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楚法典》(中) 在这《大楚法典》中,骆永胜明确强调的前两点,是整本法典的核心。 那就是明确的告诉所有大楚官员,大楚,将不会存在刑不上大夫的情况,更不可能像赵宋那般,与士大夫共天下。 但是若说其一定重要,可能也未必如此。 如果将来的依循者和后继者都堕落的话,那么这本所谓的《大楚法典》不过就只是一本由几百张擦屁股纸组成的废书,被高悬于楼阁。 当然,那是未来的事,现在的骆永胜,只想着如何将整本《大楚法典》尽快完善。 至于将来这本法典有没有人遵循,那是后继者的事情,不是他这个缔造者需要考虑的。 他要做的,就是尽量在自己死前,保障这本《法典》的贯彻深度,使后继者认识到律法的重要性,从而产生依循性,自觉监督和遵守这本《大楚法典》。 强调了前两点之后,骆永胜才算是翻开第一道奏本,开始宣读起《大楚法典》的实际内容和章程条文。 条文很多,若是一条条写出来,那可能十几万字都不止,所以骆永胜也没有全部诵读,只是挑了几条极其重要的点,围绕着来讲。 “关于土地以及盐、铁、金、银等重要的国家资源,必须明确是统属于国家的,自本法施行之后,天下所有田契一律废除,土地所有者持田契至当地府衙更换为土地使用证,即国家之土地免费出借百姓耕种,所有产出亦归百姓,朝廷免除田赋!仅需缴纳二十税一的租金即可。” 这一条经骆永胜嘴里说出来的瞬间,百官差点就炸了锅。 土地国有化! 这和当年王莽搞出来的王田制何其相像。 就是这一条制度,直接使得全天下反贼四起。 士族、门阀、地主、豪强全部揭竿而起,兴兵讨伐王莽。 而现在,统一河山未久的骆永胜也走出了这一步。 只不过天下的士族门阀,以及地方的豪强地主力量元气已经消耗大半,东京士族被寇凖屠了一遍、闽粤八大族也已臣服,至于山东四大家,早在周柏率军收复山东的时候,就已经识趣的自去爵衔、拆家分地。 天下没有任何人再可以拦住骆永胜推行土地国有化了。 老百姓是不会阻拦的,因为这条律法对老百姓简直不要太好。 免除田赋! 百姓以租用者的身份租借土地耕种,租金为二十税一,也就意味着将来有朝一日百姓有了一定家产后,想要从事其他活计,将地还归国家,就连租金都省了。 从此无赋无税! 看到礼堂内议论纷纷,骆永胜微蹙眉头,敲响桌案,瞬间便鸦雀无声。 这才满意点头,继续开口道。 “自本法施行之后,任何人都将失去买卖土地的资格,土地将只归属于国家,至于在本法施行前拥有大量田亩者,自本法修订后依旧允许其租借使用,但租金将按照具体田亩数的数量进行不同比例的加征。 如一户拥有一百亩以上的土地,则租金上涨至一成,若两百亩以上则为两成,以此类推,若是一户人家拥有一千亩土地,则所有产出皆归国家!” 反土地兼并和防土地兼并! 大家的心头震撼之余也瞬间明白,将来的大楚,将不会存在大地主了。 这是逼着传统的大户人家强行分家啊。 大户人家哪一家哪一户不是几十甚至上百口人。 本家加上分支,乌泱泱可就更多了。 沙聚成塔,何况人呢。 一个个的人组成一个家族,由家族长领导,若是家中涌出几个读书出仕的官员,则资源互相扶持、共同进步,时日一久可不就成了名门,成了豪族。 现在分家,没有主家分支,每一户都是自然的独立个体户,便是出了一个有出息的,也不可能再对其他家亲戚施以太多的帮助。 宗族的紧密度会下降,亲情的深度会便淡,可能百年之后,堂表兄弟之间的感情都未必比得上朋友邻居了。 这是,生生把豪族拆成平民! 骆永胜就是这么打算的,一定要让中国从豪族社会走向平民社会,这才是保证国家长治久安的最好办法,至于阻力和阻碍。 一定会很大,但骆永胜不怕。 “自本法施行之后,三年内各省必须完成这项工作,任何阻碍本法施行、拒绝接受本法者,一律杀无赦!” 为了能让这个国家尽快走向自己想像中的正轨,骆永胜不惜杀人,哪怕杀再多的人! 这就是君王独裁的好处。 任何的政策都可以强有力的贯彻下去。 “除土地以外,本法另有规定的其他国有资源,一并划归户部资源管理司进行同观,对民间自营的盐场、盐栅、铁场、银场、铜场尽数收回,户部应尽快与各省协调合作,开设官办专营商号,进行盐、粮、铁专卖,售价因各省实际情况进行微调,但调整的幅度和具体数额,必须由户部物价司、地方物价处来定。” 既然要实行资源国有化,那么想要实现国家经济宏观调控,指导价政策势必要出台。 骆永胜现在是打定了主意,想要举起和紧握住周礼的大旗,想要实现国家大同和小康社会,就必须实现周礼的核心,大楚必须施行和将制度性专权贯彻到底! 同时,也是君王统治下的制度性专权! 用制度性专权保障国家强大,将这个国家内的所有权力收归中央,从侧面强化他这个君王的个人权力。 然后再以君王个人的绝对权力,保障制度性专权的落实深度,打牢夯实制度性专权的基础。 从此,君王即国家、国家即君王! 两者一个犯错,另一个就会受到牵连。 而相应的,一旦国家出现了问题,制度性专权的几条核心律法遭受到破坏,则君王的权力也势必会遭受削减衰弱。 只要后继的君王不是傻子,能明白这一点,就不敢太任性的放纵自己,总得分出点心思来关切这些核心政策的成效。 作为开国君王、骆家王朝的创始者,骆永胜已经把该考虑到的事情,都替后辈子孙想好了。 人事以尽。 7017k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楚法典》(下) 讲完了土地和资源等方面的律法要求之外,骆永胜紧跟着提出了其他几项核心的律法。 “自本法施行之后,大楚将全面取消奴籍,各官、商府邸家中不得私蓄家奴,如有确切需要用人者,则改为雇佣制,月给工钱,雇与被雇皆为双方自愿行为,全面清查丁口户籍,对隐户、黑户全部登记造册。 若有其家中极度困难,不得不以卖身、卖子等行为换取钱财者,自本法施行之后,可以向当地衙门申借一笔钱财,后可通过耕种官府分配的土地来偿还债务,这笔钱,官府不予记息。 凡触犯本法,私自蓄奴、买奴者,则处杖刑与监禁,若有其他蹂躏、凌辱等行为,则适用其他处罚。 对凡是私自买卖子女的行为及偷抢幼童之人贩,酌以其行为处十年以上劳期、终身劳期、死刑。” 取消奴籍,户籍丁口统一管理。 既增加了国家人口这一硬国力指标,也削弱了豪族积蓄的地方力量,从此之后,便是豪门大户,没有了家丁护院,若是惹恼了寻常百姓,也可能会被匹夫之怒而付出惨重代价。 如此一来,便可使豪族权贵谨慎小心,不敢狂妄横行。 当然,即使没有了这些,权贵仍可以用雇佣的形势招揽爪牙、鹰犬,该横行霸道还是可以横行霸道。 再过两千年也是如此。 还是那句话,有的事即使做了后作用不大,只要做了,总比不做的强! 讲完了这一条法律,那么就意味着周礼中关于制度性专权的核心算是基本含括到了。 土地国有化、资源国有化、国家经济由朝廷进行宏观调控、丁口户籍统一管理,加上早早改组的内阁--省--府--县所形成的建制,行政机关中央垂直管理便全部实现。 后面的大多就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律法了,无非是事关民生百姓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那些事。 倒是有几点不是特别容易出现的,被骆永胜单拿出来讲了一下。 “《周礼》中有几条律法孤觉得比较贴合眼下咱们大楚,是可以拿来直接使用的,孤就在任院丞这份草版外单独加上,通政司记下来,散班后尽快找任院丞附充上,法典便算成了。” 虽然众人都已经坐了近三个时辰,早就疲惫不堪,可骆永胜这话一出,无不都又正襟危坐起来。 能让骆永胜单独拿出来说,足以证明这几条附充的,应是极其重要的律法,得记住,小心将来触犯, “首先来说,闹灾。” 骆永胜环顾全场,字字清晰的沉声道:“我大楚是大国,幅员万里锦绣江山,天灾少不了,但天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天灾过去后的人祸! 洪水、大旱、瘟疫、蝗灾、地动、海啸、山崩、狂风,这些都是天灾,而且在我们的国家每年都没有停止过,年年都在发生,甚至每天都有某个地方正在遭受天灾。 在这里,孤要定一条规矩,凡发生天灾的地方,则当地衙门即刻进入救灾时期,当地所有物资由衙门统一调控分配,灾后按其当地物价处在灾前所定物价进行补偿。 其统一调控范围含括当地所有商号的物资物料,任何商人不得以任何借口拒绝,更不允许私自销售兜卖,如有违反者,则一律依本法定囤积居奇、投机倒把,斩立决,无阙!” 礼堂会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听出了骆永胜这句话中所蕴含的杀机,不由心头一凛。 这是,真打算把整个国家变成一个整体,专权到底了。 “如三个县同时发生天灾,则三个县的上一级府启动救灾预案,由其知府主管全府救灾,如两个府发生天灾,则由省布政使主管救灾,当地省进入救灾时期,一省物资物料统一调配,全力救灾。 如长江、黄河泛滥,波及多省的,则由孤与内阁进行处置,全国各省都要进入救灾时期,配合中央进行救灾工作,耽搁置喙者,救灾物资不能按时间运抵者,皆斩! 灾情不允许耽误,耽误一刻钟,就可能会死很多人,这一点,孤希望你们都往心里去记,给孤记牢了,记死了!” 礼堂内响起了掌声,但很快就被骆永胜抬手压住。 他不是来听掌声的。 “还有,地方如确有疑难未决之案件,则层级上报,县不治报于府,府不治报于省,省不治报于刑部,但这不是让你们可以肆意的推诿、躲避,刑部同样要拿出一个章程标准来,如各省上报的案件多于某个标准,则要酌定相应处罚训诫。” 很多时候骆永胜看《周礼》,真的会有一种怀疑。 这周公旦,可比王莽还像穿越者。 当然《周礼》中很多的刑罚、约束都很苛刻,甚至可以说残忍冷酷,还是很具有其时代特点的。 但周公当政的时候,还搞过共和政府呢。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只能说,历史可能真的是一种轮回,又或者说,祖先的智慧确实已经超脱了历史的环境约束,极其具有前瞻性。 高屋建瓴,莫外如此。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说到这里,骆永胜的嗓门提了起来。 “自本法施行以后,对一切伤害他人至于流血,乃至被害者罹难无法控告,或被害者告官而当地拒绝受案诉讼的,或阻挠被害者及其家属进行报官诉讼的,一经查明,则所有与案进行有关行为者,皆斩!” 这下,包括内阁几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骆永胜这是,对官员施行连坐制了! 这也是《周礼》中,对官员最最不客气的一条律法。 直接从根上断了官官相护的可能性。 一个案子想要压下去,起码需要几个部门甚至是上下两级衙门共同遮掩,现在这么一来? 好嘛,几十个参与徇私舞弊的都坐罪杀头! 谁还敢为了同僚之情冒那么大风险。 就算自己愿意,心里也会嘀咕,其他人会不会自首报案。 万一有一个扛不住走露风声的,自己现在掺和进去,岂不是送人头。 这么一想,谁还敢愿意出面帮忙。 官官相护断不可行。 “知道孤为什么要定下这一条吗。” 骆永胜沉吟了许久才开口。 “以前的朝廷,都是对百姓有无数的约束,动不动就喜欢将百姓定性造反,诛连满门、夷族、瓜蔓抄可谓是斩草除根,现在,这诛连连坐的罪,孤打算用到朝廷身上了。 若是因此有意见,不愿意或者不想继续做官的,自本法施行后可以向朝廷、向孤致辞呈,孤一概允之!” 站起身,骆永胜拍了拍桌上的《大楚法典》,大声道。 “总结起来还是那句话,做了我大楚的官,就不可以太任性!都听见了吗。” 所有人皆起身,面向骆永胜作揖。 “臣等谨遵王命!” 第二百九十章 做思想工作的寇凖 “大王太急了。” 当通报《大楚法典》的大会一结束,褚季和魏禀坤就前后脚离开,待到内阁,褚季便抢先开口。 全面恢复周礼,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周礼做的还要过分。 谁要是现在说骆永胜是另一个王莽,褚季非打耳光抽他不可。 这是王莽吗,这简直比王莽还要专横十倍。 “不用想,等法典推行那日,这天下必乱。” “乱?” 魏禀坤冷笑一声,摇头嘲讽:“士杰说的乱,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地方豪强、齐鲁门阀、闽粤宗族,他们很可能会逞乱行凶啊。” “所以,士杰的意思是,担心他们造反?” 魏禀坤哈哈一笑,只是这笑,怎么听都是冷笑。 “你忘了王上什么出身了吗。” 这下把褚季问得愣住,随后也是低声呵呵一笑。 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论造反,人家骆永胜是行家啊。 一步一步,十一年从无到有,推翻正在上升期的赵宋王朝,一屁股坐到天下共主的金椅上,他不懂造反,还有谁能比骆永胜更懂造反! “造反要是那么容易,大王这么雄才伟略的枭雄就不会用十几年咯。” 魏禀坤叹了口气:“反是没人会反,或者说就算想反的人也会观望,等着看其他地方的苗头,若是天下皆反那就都反,若是没有十个八个挑头的,那就一定不会有人反,都会乖乖接受新法典。” 听到魏禀坤这般笃定,褚季便松了口气。 “只要没人造反就好。” 天下才刚刚平定,要是这个时候又窝里斗打起来,还不知道折腾成什么样子呢。 他是轻松了,却见魏禀坤又在叹气,褚季忙完缘由。 魏禀坤开口解释道。 “天下可能不会有人造反,但大王,怕是会想办法激出一批反贼来啊。” 没人造反,逼人造反? 褚季先是不懂,随后惊愕的瞪大眼睛。 现在的他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 “你是说大王打算杀光天下的豪强地主?” 这也太可怕了吧,骆永胜再狠,也不能这般残暴吧。 “未必,但大王所谋的,就是要铁了心将这本《大楚法典》一直贯彻下去。”魏禀坤眉关紧锁,两眼中全是不解:“大王为什么那么急,《周礼》虽然是三千年前之著作,然其思想却一直不符合我华夏之国情,历朝历代更始,举凡说要模仿《周礼》而治国者,无不短命夭亡。 我大楚刚刚平定天下,正是万象更始的根节,这个时候更应该徐徐图之,待国家稳定再做,才最是贴合啊。” 两人正聊着,便听得内阁正堂外脚步声响起,便都默契的同时缄口向外观望,正见到寇凖、耿百顺以及成文三人一路说说笑笑而来。 “哈哈,禀坤、士杰,你二人可是走的忒快了些,方才出离礼堂,寇阁老唤汝,汝二人可是恍若未闻啊。” 耿百顺一踏进阁便笑呵呵的开口迎上前与二人相互见礼,不忘隐晦的提醒一句。 方才礼堂外,百官可都看着呢。 两人俱都是明白过来,忙向耿百顺还礼。 “耿阁老提醒的极是,是我二人失态了。” 这时候寇凖走了过来,亦是笑眯眯递了话。 “二位这般急切,可是方才在礼堂内深受触动,感念到了大王一片忧国忧民之心?” “正是正是。” 褚季顺坡下驴,把话接住,却不料一旁的魏禀坤径直言道。 “非也,魏某是担心,大王此举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些。” 几人都面上一怔,没想到这魏禀坤会这般直率,实话实说,刚才在礼堂内听完骆永胜对《大楚法典》的附充后,谁都有种无法接受的感觉,可谁会说? 现在的骆永胜刚刚一统天下,正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时候,好比刚刚混一宇内的始皇、刚刚荡平匈奴的武帝,谁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挑君王的毛病。 那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找死吗。 褚季不动声色的拉了一下魏禀坤袍袖,想要劝阻一下这位故交好友,熟料后者直接扬腕挣开,面视寇凖道。 “寇阁老,现在天下方兴未艾,正应该安心政务、力图稳定,大王在这个时候要强行通过这本近乎复刻,甚至在某些地方更严于《周礼》的《大楚法典》,魏某恐怕地方难以接受,会生乱子啊。” 寇凖点点头,赞许了魏禀坤的担心。 “老夫也是这么觉得,可禀坤啊,老夫痴长你几十年,不敢说经验,教训总谈得上,你可别笑话老夫倚老卖老说上几句。” “恭聆阁老教诲。” “不敢。” 寇凖招呼几人落座,先视魏禀坤,后视众人,开口道。 “老夫是做过前朝官的,还做了三十年,太清楚官场是什么样了,禀坤你觉得现在应徐徐图之、不可轻动,岂不知积弊日久这句话。 我大楚不是受禅让而来的晋,亦不是前朝,咱们大王是一步步打出来的江山,这个国家完全是一片破碎,但恰是因为一片破碎,很多历朝历代不敢做的事不能做的事,反而有了施展的机会。 就说这恢复周礼,谁最无法接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士族、门阀、豪强、地主、宗族,他们接受不了一定会反,所以王莽复周礼短短三年,政息人亡,这是历史的教训,是前车之鉴不假。 可反观我朝,地方实力还有这么雄厚吗?大王发兵一统河山,为什么迟迟不下谕令将外出征战的几个军调回来? 为的就是这一天、为的就是这一刻啊。 大王已经做好了迎接天下群反的准备,哪里反,我楚军就会杀到哪里,刀就会落在谁的脑袋上。 百姓是必然拥护朝廷的,因为这本《大楚法典》只伤害权贵,反而对百姓厚待了几十倍不止,百姓只要不从逆造反,区区地方反贼,狠了三万五万人,便是三十万五十万颗脑袋,大王也绝不会眨眼。 只要这本《大楚法典》能够推行出去,贯彻下去,诸位,最多五年,我大楚的国力就会恢复到六年前战乱开始之时。 不消十年,我大楚就能一鼓作气,兴百万雄兵北吞契丹! 那一日,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不也就沾了大王的光,名留青史了。” 四人都面容惊动,看向寇凖直呼不可思议。 不用十年,大楚就能一口气雄吞契丹? “老夫有信心,这本《大楚法典》给了老夫这个信心。” 寇凖笃定的点头:“一个高度集权的中央,加上稳定的地方、良性发展的财政,依我大楚几千万人口,随时可以拉起一支甲胄精良、武器足备的百万精锐,区区契丹夷、党项夷,加在一起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有什么资格来与我大楚争锋!” 做了大宋几十年的官,寇凖对这件事显然是有话语权的。 宋之所以打不过辽和西夏,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官员怂、皇帝怂这个原因之外,其他的影响因素也是不容忽视的。 雍熙北伐的时候,益州、夔州、荆湖南路在闹起义。 西北的李继迁叛乱攻打灵州。 一个国家四面烽火,中央精力严重不济,加上冗官、冗兵等一些问题拖累中央财政,国家想打一场大胜,显然也是有些力有不逮的。 而现在,看到了《大楚法典》,看到了骆永胜的决心,寇凖有种冲动。 或许都要不了十年,他就能看到大楚的凤凰旗,插到黄龙府的城头上! 那一日,九泉之下去见祖宗,总可以抬头挺胸,面上有光了。 “咱们都是阁臣,是辅政大臣,咱们在这件事上必须要跟大王一体同心,一定要在思想上坚定不移的支持《大楚法典》,保障其施行的广度与深度,这一点,必须明确。” 寇凖最后做了总结,两眼似有光在耀。 “都早些休息吧,明日,咱们还要和大王,一起商定我大楚未来的发展,议定国策呢。” 几人都不复多言,便是魏禀坤,亦是抹去面上忧色,郑重应诺。 不管前路如何,只管坚定的去做,此生便有了意义。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大楚第一个国家目标(上) 对于《大楚法典》议定后会激起哪些波澜,骆永胜压根没去关心。 就如同魏禀坤、寇凖猜测的那样,他现在是铁了心要去做,还要把这件事做好。 谁也拦不住他! 如果这本《大楚法典》无法施行,那骆永胜觉得,自己的穿越便毫无意义,他对这个国家,从未有过任何的改变。 就好比王莽,像是流星一般,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仅仅是一个过客而已。 没有功名也没有骂名。 提到的时候,可能更多只是作为天选之子刘秀的附充。 骆永胜能甘心吗。 当然不会,他就偏要挑战一下历史不可逆的大潮。 就如同当初挑战赵宋的权威一般。 穷途未必末路,绝境亦能逢生。 骆永胜想要做到的,就是把不可能变成事实! 那种满足感,远比此刻已经算是皇帝的至尊无上更让骆永胜着迷。 而在商榷议定好《大楚法典》的第二日,骆永胜如期抵达政务礼堂。 今日的议事,是商定大楚未来的纲领性国策。 “都坐吧。” 骆永胜扫视全场,语气有些疲倦,两个黑眼圈看得出来昨晚并未休息好。 “昨晚上,孤翻了下五代史,看了隋书、唐书,希望从前朝的一些教训中找出一点关于议定国策的灵感,对,顺便也看了先宋帝赵恒在咸平年间制定的几项国策,算得上是受益匪浅吧。 不过孤看的越多,反而疑问越深,如隋朝开皇年间之盛景,唐朝追了一百多年才追上,贞观盛世、武周盛世、开元盛世,结果呢,户口田赋物价就没一样赶上隋文帝时期的。 那孤就奇怪了,隋文帝留下了如此一个强盛的中央政权,怎么到了隋炀帝手上,那么快就败光了家底。” 有官员欲起身回话,却被骆永胜一句话堵了回去。 “这不是议论题,孤说你们听着就成。” 所有人都很醒目,忙抄起纸笔准备记笔记。 君王搞一言堂,甭管说的对还是错,都是对的。他们将来对外说和对外宣导的时候,也得这么复述不能夹杂私货。 什么叫统一思想,这就是统一思想。 “孤再想,如果隋炀帝按照他爹的路往下走,隋朝会不会灭亡?应该不会吧。 孤觉得这个问题后代的君王都想过,所以才有了祖宗家法的出现,唐高祖、唐太宗父子俩定下了唐朝的国策,后继之君呢也是勤勤恳恳的循规蹈矩,果然有了百年盛世大唐,甚好。 那问题又来了,安史之乱之后的大唐,国策还是那个国策,怎么反而又走向衰落了呢。 是中央集权下降还是说一个安禄山,就动摇了整个大唐王朝的统治地位? 他没那么大本事,一个人也不可能有那么大本事。 是千千万万的人都在反大唐,都在反李唐王朝的江山,是民心弃了李唐,国策也就没用了。 可见循规蹈矩的国策是行不通的,国家的变化每时每刻都在出现,国策也是要变的,不能闷着头只顾拉车,却不知道抬头看路。 赵宋的家法错不错,大错特错,错到咱们每个人都肉眼可见这个赵家王朝的腐败,根上就烂透了,这样的家法贯彻下去,一百年后的赵宋能有什么好的结局,显然是不会的。 所以,孤觉得,我大楚如果不想走老路、走旧路、走死路,不是孤这个开国皇帝说一句话,骆家后代儿孙就得照做、不能改、不能动,那这样的家法,孤宁愿不留。 为什么,因为现在我大楚天下只有五千万人,一百年后可能会有两万万人,那时候的国策、国法还不改就不合时宜了。 不合时宜又不愿意改,就会造成矛盾,造成百姓与朝廷之间互相敌视,民心一旦离去,中央政权就会松动,地方就会叛乱、割据、分裂。 天下大势又重新走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老路。 因此,今日孤要找你们议的国策,不是我大楚千秋万世的国策,而是我大楚眼下阶段性的国策,咱们选一个目标,五年为期、十年为期,给他完成实现,那在这个期间围绕的这个目标所制定下来的国策,就是我大楚的纲领性国策。” 话说到这里,众人便都停下笔,又开始泛起迷糊来。 五年十年为期,国策一期一定,这不是儿戏吗。 还有这样给国家发展定策略的? 只有寥寥几个人,眼里陡然冒出了光。 “看来你们还不是怎么太懂。” 骆永胜也不给众人消化的时间,自顾自开口道:“那孤就先定下我大楚眼下第一个阶段性目标吧。很简单,光复燕云十六州,恢复祖宗故土!” 不开口则以,一开口便是重磅炸弹。 所有人都惊愕住,没想到才刚刚一统天下的骆永胜竟这般迫不及待。 魏禀坤刚打算起身劝阻,被身旁的褚季和耿百顺拉住。 两人都摇头。 魏禀坤只好坐下,耳边,骆永胜的声音还在响着。 “什么是国家的阶段性目标,这就是阶段性目标。 收复燕云十六州是势在必行的一件事,那么未来五年,咱们国家如何发展,应制定哪些国策就当围绕着这个国家目标来进行和开展。 既然说到了燕云十六州,那孤觉得,这个问题应该让寇阁老来说,阁老,你跟契丹打了很多年交道,对如何收复燕云十六州,有什么建议。” 被点了将,寇凖便径直站起身,转身向骆永胜作揖一礼。 “燕云十六州的问题,至五代迄今,已有近百年之久,先后周世宗便欲燕云十六州,然突逢灾厄,因病亡故,致成憾事。 想要燕云十六州,难不难?让臣来说,不难,契丹国力贫瘠、兵源不足,远比不上我中原富饶,但为什么一直收不回来,究其根本,还在于很多条件没有达到。 收复燕云十六州既是国家目标,也是战略目标,是要全国一起围绕这个目标来努力才行的。 先宋一朝,百官对收复燕云十六州分成两个派系,喊打派远没有喊和派来的多,加上地方也混乱,起义反叛层出不穷,严重牵扯了朝廷的精力,也使得辎重粮草的征集和输送倍加困难,这便直接导致了屡战却屡败。 现在大王既然提出了想要燕云十六州的野望,那么臣觉得,咱们不妨五年为期,这五年内,需要征募训练多少士兵、需要备足多少粮秣、需要防备多少可能会出现的其他隐患,在今天都可以议定。 解决完这几项问题,那么离着解决燕云十六州也就不远了。” 要么说骆永胜总强调大局观的重要性,点就在这了。 换一个将帅,就只会喊打打杀杀,但到了寇凖嘴里,他却从没拿打仗当回事。 中原和蛮夷的硬实力差距那简直是天壤之别,不存在打不赢的道理。 只要解决战场外的问题,那战场上的问题,将帅士卒解决起来便容易了许多。 骆永胜很是满意的点头,赞许道:“阁老所言可谓高屋建瓴、目光深远,说的极好,也说进了孤心里。 那咱们不妨就这件事都议议,看看若是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然后群策群力商量该怎么解决,老规矩,内行先发言,寇阁老,请吧。” 一时间礼堂内,百人瞩目。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大楚第一个国家目标(中) 现在的大楚若说想找出一个最熟悉辽国情况的,寇凖自然当仁不让。 他和辽国之间虽然只打了一场瀛洲会战,但战前的十几年,寇凖可从来没忘记过收集辽国情报。 让他来做通报,自然是最恰当的。 “诸位,辽国的情况相较于我们中原来说,总体还是比较复杂的,老夫在这里就简明扼要的粗略说一下。 契丹人始于草原,但自其定都黄龙府并将其疆域拓至鸭绿江高丽国后,就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游牧民,他们不仅放牧,也开始在白山黑水之间捕鱼打猎,后来侵占了燕云十六州,辽南院大王、大丞相韩德昌便以此效法中原推行农赋税。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漠南漠北草原,契丹依旧推行部落制,而在辽东一带,契丹与当地的室韦、女真等各部族之间的关系则是朝贡制,这些辽东地方部族通过渔猎向辽国进贡,同时充当仆从军。 而在河北、燕云等地,则是韩德昌这位南院大王搞出来的汉地政权,一切税法都仿效我中原王朝。 因此,契丹人不仅拥有其传统强大的战时动员能力,同样在后勤方面不存在短缺。 老夫给诸位举个例子,瀛洲会战之前,韩德昌向箫绰递表准备南侵,自预谋之日始至发兵,前后不到四个月,韩德昌就归拢了近二十万大军! 反观先宋,于咸平三年筹划北伐,当时计划组军三十五万,粮四百万石。 结果到景德元年,前后三年多的时间,先宋只准备了十万军,粮一百五十万石。 这里面,固然朝廷的拖沓和先帝在战和中摇摆不定的态度有直接关系,但地方的动员能力一样极差。” 寇凖大声说道:“因此,契丹人来去如风,想打就打想走就走,严重破坏了河北边疆的民生,使河北大地时刻处在被铁蹄蹂躏的危险之中,百姓心都难安,还怎么去耕地、建城、集市? 河北民生之凋敝也是必然之事。 若是咱们想打,想北伐,那么五年内,咱们必须解决四个极其严峻的问题,只有解决这四个严峻的问题,我们才有足够的能力组建一支北伐大军,准备好充足的粮秣、动员足够的后勤民夫,才能一鼓作气收复燕云十六州。” 骆永胜带头鼓起了掌,顷刻间礼堂内掌声炸响。 大楚没有跪礼,骆永胜也不喜欢自己坐着所有人都站在那等,所以开大会的时候,基本都坐着。 因此,骆永胜很多时候发言结束,大臣们便干脆用掌声来回应。 是有点违和,但总比骆永胜没说几句,大家伙就起身作揖鞠躬的好。 那几百把椅子在地砖上摩擦来摩擦去的动静多刺耳。 待掌声稍停,寇凖才继续开口。 “老夫提到的四个问题,分别是我大楚的国家财政问题、地方匪寇问题、边防外患问题和黄河治理问题。” 前三个问题都还好理解,但最后一个骆永胜便有些不明所以了。 北伐契丹和治理黄河有什么关系。 虽不懂,但骆永胜没吭声。 现在的时间是属于寇凖的,他没讲完之前,骆永胜不会贸然开口。 “这第一点便是国家的财政问题,我大楚眼下刚刚平定天下,万里江山都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这个时候,大规模的动刀兵,不智。 何况,我大楚的财政很良善吗? 我看不然。 均田地、平徭赋、免苛捐杂税,这是让利于民,是藏富于民,百姓的生活确实会变好,国家的元气也会快速恢复,从长远来看,五年内,我大楚就有望追上甚至超过宋咸平年间。 但同样,这也会导致我大楚的国家税计很难在五年内达到宋时七千五百万贯的水平。 诸位臣工,七千五百万贯多不多?若只是用来打仗,打十次北伐都够了。 可是这七千五百万贯要用在整个国家身上啊。 何况,咱们五年内还未必能达到七千五百万贯的收入啊。 国家那么大,这里用一点、那里用一点,官员的官俸吃掉一笔,几十万大军的兵饷吃掉一笔。地方重建家园再用掉一笔,还能剩下多少? 国家总得留下一部分备患,万一哪里闹了天灾,赈灾又是一笔。 最后能够用到兵部、工部兵器司手里的钱依老夫看,怕是五百万贯都没有。 没钱、没粮,这个仗他就打不成,后勤的问题解决不了,再厉害的名将、再精锐的士兵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若是北伐的兵少,仗很难打赢。 去的一旦多了,辽军也会玩坚壁清野,韩德昌这个人打仗的水平没多高,但脑子却不笨,要不然辽廷也不会放任他在燕云搞两套朝廷的建制。 那个时候辽军坚壁清野,派出来去如风草原骑兵袭扰我军粮道,咱们去多少人就得死多少人。” 韩德昌这个南院大王可不是白当的。 他在燕云十六州,就是辽廷推到前线防备中原的定海神针。 谁要是小瞧韩德昌,或者小瞧辽国,那就会重蹈高粱河车神的覆辙。 第一个问题抛出来之后,寇凖紧跟着就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现在我大楚虽是统一了天下,但这个天下并不稳定。 大量原住在城中,风评恶劣的地主豪强为躲避朝廷的清算举家逃出城,盘亘于乡村,暗通款曲、密谋串结和地方府县进行相抗。 而眼下《大楚法典》行将颁发,老夫直言望大王赎罪,此法颁行之后,地方不法狂徒只怕会更多,届时虽无大反,却小乱不断。 如此势必严重牵扯中央精力,叛乱和匪乱不平,则中央一日无力北伐。” 瀛洲之战前夕,四川的王钧作乱,扰的赵宋前线不宁,后来党项作乱,内里又有骆永胜这么个大反贼死而不僵,弄得赵宋内忧外患无从处理。 这就是教训。 是必须要谨慎对待的前车之鉴。 骆永胜也是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毕竟刚才寇凖说到了《大楚法典》,他的预判和骆永胜是不谋而合的。 一旦法典颁布施行,地方必乱! 如此一来,光平叛戡乱就得牵扯中央多少精力,哪还有心思去北伐。 这不纯纯是找死吗。 如此一看,这北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前置条件和准备工作量,委实不小啊。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大楚第一个国家目标(下) 随着寇凖抛出的两个问题,整间礼堂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百官都在消化着寇凖说出来的话。 大家都是文臣,谁也不懂也不了解,原来发动一场战争,竟是如此的麻烦和困难。 隔行如隔山,早前说打仗,大家都觉得这种事就是君王碰一下嘴皮子,而后剩下的事便全赖将帅知兵、士卒勇武就完了。 现在才发现,感情打一场仗那么多讲究。 其实打一场仗哪有这么费劲,但寇凖的性格是很谨慎的,尤其是当他来负责主导一场战争时。 不求大胜,但求必胜! 所以寇凖不会打败仗,他将收复燕云十六州当成国战来打! 打国战那就不是一个将帅的事情,而是一个国家的事情,固而务必求稳。 要么怎么说寇凖厉害呢,像他这般绝不出险招的统帅,想败都难。 说完了两个问题,寇凖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继续向下说。 “边防边患问题眼下我大楚一样严重,看起来似乎还没出过什么乱子,但也不得不小心防范。 首先就是西夏的李德明,其家族前身为李唐定难军节度使出身,党项族,自李唐亡国后便生出狼子野心,自其父李继迁始就着手创造党项文字,有意割绝党项一族早已深入骨髓的中原文明,占灵、夏等地而自立。 不过其地处河套腹地,深陷于我大楚和辽国之间,故而一直都是墙头草的德性,辽强则附辽扰我中原,中原强则投诚而牵制辽国。 依老夫之看,对待党项,可以恩威并施,驱强兵以压境,赏重金以抚心,则必可使其” 一直没有开口的骆永胜这个时候忍不住了。 “终我大楚一朝,不会再赏异族一个铜板,让他老实点他就得老实点,不听话那就打,打不服就杀!自其创立文字,割绝我中华文明开始,党项,就不配再活下去了!” 百官心头猛然一凛。 这一刻,他们都想到了广西的抚水蛮和顺州蛮。 两个民族,四五十万人,可是被骆成武屠了个一干二净。 听骆永胜这话,他是奔着把西夏亡国灭种去的! 既然骆永胜不愿意采纳这个建议,寇凖只好转了话头。 “既然如此,那么朝廷就必须在这五年内,于陕西构筑防线驻扎大军,小心提防党项动态,以免得我军北征之时,其侵扰寇边,骚扰关中之地。” 说完,寇凖看了一眼骆永胜,发现后者又不再开口,便继续往下说道。 “最后便是黄河的问题。 近十几年,黄河的水患问题越来越严重,究其根本,还在下游的河床淤塞难通,致使每逢暴雨之时,中上游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溃堤,轻时淹没数县,重时便长长波及数省十几个府,已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咸平年间,先宋朝廷已经就黄河问题拿出过相应预案,要么就是疏浚下游河道,拓宽中下游河床以及挖掘支流。 但这么一来,预计要动用民工四到五百万人,备粮两千万石、冬衣一千万件,总花费不低于亿万贯! 诸位可别忘了,先宋可以大征徭役,而我大楚却以明令明法,不再强征徭役,一律改为雇工制,雇工,是要给工钱的。 四到五百万民夫,工作两年,这笔工钱,又得小一亿。 五年内,国家的财政本就困难,从哪里能挤出这两个亿的财政。 早前先宋一样拿不出这笔天文数字,固而还有第二种预案,那就是决堤引流,让黄河改道!” 骆永胜的脑子里猛然蹦出四个字。 回河之争! 历史上因为黄河水患的问题日益严峻,北宋朝廷又无力疏浚河道、挖掘支流,便决意强行将黄河改道,使其重回先秦之前的黄河故道,称之为‘回河’。 然而反对派极力劝阻,言称一旦强行决堤改道,黄河水势必如银河落九天,人力岂能控制得当,万一出了闪失,则天下百姓都要遭殃。 两派打成一团,故而这段史称回河之争。 回河之争最终改道派获得了胜利,但其所带来的毁灭也是十分恐怖的。 ‘河不能容,是夕复决,溺兵夫,漂刍蒿,不可胜计。水死者数千万人’ 自改道后,黄河水患不仅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愈加疯狂,短短五十年内,仅大规模决口便有四次,中小规模决口不计其数。 因黄河水患而死者,足达上千万之巨! 也是因为这一条黄河,使得天下一年十反。 仅《宋史》和《续资治通鉴》的记载中,黄河两岸无数饿殍每年造反、起义者不计其数。 而这个苦果,就是赵宋朝廷自己种下来的。 念及至此,骆永胜坐不住了,直接了当的开口。 “改道断不可行,一旦黄河决堤,水势如银河直落,人力难当,中原将成一片泽国。所以哪怕花再多的钱都在所不惜,必须疏浚河道、拓宽河床、开掘支流。” 有了骆永胜这话,寇凖心里也就踏实了不少,但复又叹气。 “既然如此,那黄河的治理问题又将是我大楚最最棘手的一点,现在四点问题都提了出来,请大王和诸位臣工议一议,看如何解决吧。” 礼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包括骆永胜。 寇凖提出来的四个问题,现在看来,只有第二、第三点最好办,但要是连着第一、第四点那便都不好办了。 因为说到根本,就是需要解决一点。 问中央要钱! 那中央有钱吗? 骆永胜只得把目光看向户部尚书严永孝。 后者苦着脸站起身,向骆永胜作揖一礼。 “回大王,我大楚去岁的岁入仅一千九百八十万贯,当下户部库银还是靠抄前朝的府库、抄地方豪族屯来的两亿七千三百万贯,银八百四十万两,金九十万两。” 那么穷? 骆永胜猛然瞪大眼睛。 “怎么岁入才那么点?” 不到两千万贯的岁入,这他娘的连前朝三分之一都没有。 一瞬间,骆永胜甚至怀疑,是不是全天下的地方官都在贪腐了。 要不然怎么可能才这点钱。 要是国家穷成这个鸟样子,那还谈个屁的国家目标? 洗洗睡吧! 7017k 第二百九十四章 全面禁商 大楚的财政竟然如此糟糕吗? 这么大的一件事严永孝当然不敢胡编乱造,所以在骆永胜的质问发出来之后,他便马上做了详细的汇报。 “回大王,之所以去岁收入如此之地,是因为去年只有湖北、江西以及最先江南部分地区交了税赋,其他地方刚刚克定又多在秋收之后,所以全国便都去忙着分地事宜,所以无税可收。” 有了这句话,骆永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实话实讲,刚才骆永胜确实是吓了一跳,以为全国的税赋真就这么一点呢,感情是因为各地多是在秋收后统一,错过了交税的点。 情有可原,倒是可以理解。 但接下来严永孝说的话,又让骆永胜神情严峻许多。 “去岁,仅江西一省便交税六百九十万贯,加之湖北的两百三十万贯,合并达到了九百二十万贯,而一向占据国家财政七成之多的江南,却只缴纳了一千零六十万贯。 户部预计,即使明年全国按时足额浇水,只怕国库岁入也很难达到三千万贯。” 这一刻骆永胜实打实坐不住了,他将目光看向寇凖。 “阁老,孤自去年兴兵离开南昌,今朝才算回来,对政务多有耽搁,这个情况是什么原因。” 现在国家财政出现那么大的问题,寇凖作为内阁首辅,不找他找谁? 诺大一个国家啊,怎么就一个改朝换代的功夫,财政就腰斩到了这般田地。 寇凖也知道骆永胜现在一定是心情极差,别说后者了,他作为内阁首辅,国家财政如此窘迫,也是面上无光。 遂起身请罪,却见骆永胜摆手。 “请罪没有任何意义,孤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我大楚的财政如此之恶劣。” 按说现在天下均税赋,也没了免税阶级,国家的财政应该更好才对,没道理拦腰斩断啊。 寇凖作为赵宋时期的三司使,对此当然心知肚明,解释道。 “先宋时期,国家的财政主要来源并不是靠田赋,而是江南与京畿的商税。” “我大楚没有商税吗?” “可我大楚,没有商人啊。” 这话说的骆永胜为之一怔,而后傻眼。 “先宋时期,士商其实是一个整体,有士的宗族门阀必有豪商,说句惭愧的话,便是臣渭南老家也有宗族子弟科举不第而经商者。 我大楚统一的过程中,对风评极差的士族、地主近乎赶尽杀绝,同时也斩断了这个国家近八成的商人,而大商人,更是基本斩杀殆尽。 连商人都没了,哪里还有商业行动呢,而没有经商买卖,商税又从何而收。” 这个国家已经按照骆永胜的想法被洗成了一张白纸,而一张白纸,怎么会有繁华的商业行动呢。 骆永胜算是听明白了,现在他的大楚,已经没有所谓的资产阶级了。 在这次波及全国的大乱中,资产阶级已经和旧士族全部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士农工商,大楚现在只剩下工农了。 没有旧士族也没有商人。 什么都没有,当然简单纯粹。 “要不然,咱们的国库怎么会抄出几亿贯来。” 骆永胜闭上了眼睛,他现在有些头疼。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朱元璋。 老朱同志的大明王朝就是一片废墟上建立的,而且老朱还全国禁商,但洪武朝反而成了明朝国力的最鼎盛时期。 比永乐朝还猛。 见骆永胜闭目不言,寇凖便继续开口道:“大王,眼下各省建制基本完成,物价司、官办盐铁、官办商号,百姓的一切生活所需都可以在朝廷的定点商号买到,物价又定了红线标准,没人愿意经商了。 这是全国一锅饭,分给所有人吃,这样的政策环境下,恐怕不会有商人,就算有,也很难出现大商人,国家的财政恐怕近几年都不会景气。 臣斗胆,还是觉得应该适当放宽些吧。” 骆永胜闭上了眼。 不经商,国家的财政就一定没法得到改善吗? 周公旦那时候也是全国禁商,杜绝商人,能实现国家大同、国民小康吗? 还是说支持商人,通过适当放宽政策来让一群人先富起来,以先富带后富? 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啊。 想了许久,骆永胜最终睁开了眼。 “不改,全国禁商! 民间除了手工业作坊、酿酒、茶馆、酒楼、饭庄、青楼等人对人的服务性商业行为允许存在以外,所有买卖货物的商号都不允许开设。 要将官办的商号,以后官办的也不用商这个字,改叫供销社,把供销社开到县一级,百姓所有的日常所需都可以在供销社买到,货价严格按照物价司指导政策来走。 全面杜绝商人从中倒买倒卖的牟利行为,百姓如果想要卖粮、卖手工品也可以卖给供销社,不给地方恶霸、村霸压价收粮、收物牟利的机会。 凡是倒买倒卖的一律为非法经商,从事经商而不事生产者,地方要一律严惩,视其情结判处十年以上劳期直至死刑!” 没有商人的国家一定穷吗? 未必! 没有商人的国家一定弱吗? 也未必! 无论是改革还是将国家专政走到底,对现在的大楚或者骆永胜来说,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既然都是摸石头过河,那就只能选一条。 骆永胜就不信,全面禁商之后,大楚还能亡国不成! 全面鼓励自由资本的赵宋被各种异族政权吊打,而全面禁商的洪武朝,都能打到贝加尔湖端了蒙古人的老窝。 一个没有商人的洪武朝岁入比全面放开经济,甚至号称资本主义萌芽的明中后期多了近十倍。 可见万事无绝对。 或许这般举例子并不妥当,但矛盾论大家都懂。 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 现在骆永胜定下了第一个国家目标,可国家没钱,没法实现,怎么才能挤出钱来,成了全国上下都要去思考的事情。 “全面禁商,坚定不移的全盘推动国家专营,将制度性专权先深入贯彻到县一级,而后由地方君卫队努力下乡村宣导,孤就不信,国家离了商人还能活不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前朝留下的烂摊子 如何在五年内做好北伐燕云十六州的准备,寇凖提出了四个问题,而想要解决这四个问题,无一例外都需要钱。 偏偏也就是这么个节点,骆永胜乾纲独断定下了全面禁商的国策。 没有任何人反对。 一个是因为几千年下来根深蒂固的士农工商阶级思想,让在座的百官本就瞧不起商人,另一个原因,便是没人想要触骆永胜的霉头。 谁都能看得出来,现在的骆永胜心情似乎已经差到了极点,面上的平静和自信只不过是强行为之罢了。 他们确实没有看错,现在的骆永胜心情差的很。 但差归差,骆永胜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平复下来,开口继续说道。 “现在寇阁老已经提出了亟待解决的四个问题,第一点属于不是问题的问题,咱们慢慢来,看看全面禁商,推行国营专卖的效果如何,先解决其他三个问题。 诸卿可以就剿匪平乱、边防边患、黄河疏浚发表意见了。” 礼堂内陷入到安静之中,没有一个人开口,似乎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先前一系列的震惊之中,这个表现让骆永胜突然就恼了,右手握拳一下砸在大案之上。 “孤让你们发表意见,一个个官袍顶戴,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 有了骆永胜的呵斥,这才有人开口,说话的也不是别人,恰是南昌知府郁金。 这个履历做过两个府地方官的少年才俊一开口,就是锐气盛凌。 “大王,诸位臣工,这剿匪平乱之事,依下官来看,就一个字,杀!” 骆永胜跳了跳眉头,继续听其向下言道。 “眼下地方什么人为匪、什么人作乱?都是对前朝心存久念的逆党,是抗拒王法的乱贼,他们纠集曾经的家丁下人、佃户仆从,暗中串联勾结,以为纠集个几百人,拿着些破刀长枪就能占山为王,就能不服王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对于这种人,不杀,则不足以震慑全国各地心存不轨者;不杀,则不足以给予《大楚法典》最有力支持,故而下官一人之言,当杀则杀,当断则断,即刻令各地驻守之我大楚强兵对各省盘亘之贼进行剿除,雷霆扫穴一概不留。” 这时候骆永胜反而不发表看法了,而是把问题扔给内阁。 “内阁都什么态度。” 五人互相看看,都点头。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议定了。” 地方是否稳定,事关《大楚法典》能否得到深度贯彻,那对骆永胜来说,这显然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问内阁,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君王开明纳谏嘛。 有了郁金珠玉在前,百官总算是敢于踊跃发言了,就针对第三个边防边患问题纷纷进言。 因为之前骆永胜已经明确过态度,不会和西夏有任何谈判的余地,所以大家都识趣的没有说什么恩威并施的废话,都很务实。 依托关中各处险关,扼守咽喉要道修葺边塞、坞堡,打造出一个百里范围的边防军事防备区。 “西夏看似猖狂,但其国力有限,口不足百万,兵不过十万,就是放任他们猖獗又能掀出多大的动静、扑腾出多少的水花?疥癣之疾永远都是疥癣之疾,算不得什么。 现在我大楚的重心在河北、在契丹,所以才不得不恩其多活些年,咱们不打他们,但防御之事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事最后还是寇凖站了出来,向骆永胜推荐了一个人选。 “寇仲对西北战事还算有些了解,可堪一用。” 寇凖自己老家就在陕北,寇凖长大后,最早就被前者留在西北锻炼,用起来确实顺手。 对这个推荐,骆永胜当然没有不允的道理,颔首。 “好,会后孤就任命寇仲兼任陕西警备指挥使,司职统筹防备西夏事宜。” 警备指挥使? 大楚军队体系什么时候有这个职务了。 之前是没有,但现在有了。 以前的大楚只有中央军,包括到现在也是只有中央军,但骆永胜则觉得,是时候着手建立地方省府军编制了。 亦或者也可以叫做警备兵。 司职维稳地方、打击地痞流氓、占山为王的匪寇。 当然,骆永胜再如何狂妄,也不可能小觑西夏,将其只当成地方匪寇,所以他让寇仲带一军前去,有五万中央军坐镇,再从陕西当局招揽青壮组建地方警备兵,军地联合只守不攻,想必问题不会太大。 安排完了这两件事,大家的神情不仅没有轻松,反而越发严肃起来。 因为现在他们需要面对一件最棘手的难题了。 治理黄河! 工部尚书杜时站了出来,介绍道。 “眼下的黄河,还是东汉故道,迄今已经沿用千年之久,故而下游淤塞难通,疏浚起来的难度是极大的。” “再难也要疏浚,不要总提困难,多想想怎么解决。” “是。”杜时忙肃容,改口道:“工部早前向内阁提交了第一份预案,是先着手将济南府一带淤塞的河道拓宽,然后在今年冬,趁着上游水位浅筑堤拦江,开始疏浚清理。 最后,等明年,开始自开封府至山东全段挑选六到八个点,同时开工挖掘支流,将黄河分流。前后预计是三年时间,动用沿道各省府民夫三百万人左右,备粮两千五百万石,总支出最少一亿五千万贯。” 礼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简直太靡费国力了。 如此海量的粮食和开销,若只用来北伐,打他娘三十遍都够了。 大楚是没有实力北伐吗,大楚是大国,国内问题太多了。 随便一件拎出来的花费开销,都比辽国一个国家还富! “黄河的问题已经严峻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一直没人管。” 骆永胜一想想这么大的开销,心都在滴血,拍着桌子骂娘。 “五代这群狗娘养的野心贼,就知道打来打去,争权夺利。赵宋太祖太宗,一个忙着欺负孤儿寡母、一个忙着抢班夺权,就不知道把心思放在治黄上吗。 还有那个赵恒,满脑子封禅泰山,泰山不去能塌吗,黄河不管就得溃堤、就得淹了这千里江山! 他娘的,一个干人事的东西都没有!” 所有人都没吭声,即使是寇凖。 谁都知道现在骆永胜心里有多憋屈,踌躇满志的想要北伐燕云,光复故土,结果呢,前朝给留下了这么一堆烂摊子,换谁能心里舒服。 骆永胜骂了一通,最后连喝下两碗茶,一顿茶碗。 “修!花多少钱都得修!哪怕将老子的国库掏干净,也得把黄河给疏通修好,决不能再让沿道的老百姓天天提心吊胆了,一句话,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 https://piaotia/book/30951/19207082htl :piaotia 第二百九十六章 翻天覆地(一) 长江畔,南京府。 此时距离大楚攻克南京之日已经过了一年,这座江南第一重城,也算恢复了八成元气。 战乱的痕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城中各处也没了残垣断壁、血迹斑驳,百姓们正常生活,脸上再看不到曾经战时的惶恐之色。 人的记忆有限,城市的记忆一样。 没有太多人愿意将精力浪费在追忆过往上。 街道两旁,开早点铺的、卖菜的排列整齐,叫卖声此起彼伏,来来往往的行人挑挑拣拣,忙着砍价。 恰此时,一队衙役走了过来,蛮横的叫停。 “所有卖菜的都过来。” 菜农们都很紧张,不清楚自己所犯何事,可衙役身上的官衣让他们不敢拒绝,都只好暂时的放下生意,云集到这伙衙役面前。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这队衙役簇拥着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没有什么特别,穿着一身素净的儒衫长袍,唯独胸口处别了一枚青色的凤凰徽章。 有点阅历的老人都知道,这是那什么‘君卫队’队员的身份标识。 “乡亲们不要紧张,今日召集大家来,是要宣导一件事。” 年轻的君卫队小伙拿出了一纸公文,大声朗读道:“自下月初一始,所有买卖行为一律停止,诸位乡亲自家耕产的蔬菜可以拿到南京供销社去卖,老百姓想要买菜,亦是如此。 下面,我来宣读一下南京供销社在咱们这南京城里的设点,里仁街、咸宁街、东大街、西大街......” 随着小伙收起公文,现场炸起了锅。 这算什么事,以后连买菜卖菜都不允许了? “不仅买菜卖菜不允许,就哪怕是你自己家种地产出的粮食,也不允许私下买卖,所有贩卖产出者,一律依我《大楚法典》中非法经商行为论罪处置。” 这句话又让现场的老百姓们闹了迷糊。 什么时候出了个《大楚法典》? “大家不用着急,有不懂的、不清楚具体法规的,现在都可以去咱们南京城报局那里,不仅有公告,还有专门的人来向你们宣读律法,宣读我大楚未来的各项国策,这样你们就不用怕被人欺负了。” 乌泱泱的百姓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也没功夫买菜做饭了,都在小伙的带领下向着报局的方向蜂拥而去。 而此时的南京报局外,早就已经人山人海了。 有普普通通的农夫菜农,也有破衣烂衫的力工瓦匠,同样不缺少儒衫幞头的俊俏书生。 所有人无不是聚精会神,静立等待。 终于,报局中走出十几个公员,各自捧着一本厚厚的《大楚法典》。 一名报局的官员大声喊道。 “所有人都安静,接下来宣读我《大楚法典》,沿街君卫队的同工,烦请进行传达。” 南京几十万人,报局这里当然站不下,所以沿着报局门前两条街,每隔五十步站了一名君卫队成员。 报局的公员每读一条,他们就会同步跟着传达一条。 “大楚正统七年,大王会同内阁、中央百官为求国家富强、百姓富裕,为求实现周礼之大同小康,特议定本法,现予宣读。” “第一条:凡属我大楚子民,即享有不可侵犯之生命权、财产权,如有不法之徒实施侵犯行为,皆适用本法,本法另有规定的行为除外。” “第二条:凡属我大楚子民触犯本法者,皆适用本法,不因其官爵、身份差别相待。” “......” “第十五条:自本法施行之后,凡属我大楚之国土,皆归国家所有,私人无有田亩土地买卖之权,所有百姓将只拥有耕种土地之使用权,同时,自本法施行之后,免除所有田赋,耕种者仅按照产出,支付官府租金,租额为,二十税一。” “......” “第三十七条:自本法施行之后,我大楚将永久废除奴籍,各民间宅邸不得蓄奴,身份由主仆转变为东家与雇工,月给工钱,凡对宅邸之雇工施以私刑侵犯其生命权者,一律按本法进行惩处。” “......” 宣读的时间长达近三个时辰,云集来此的百姓越来越多,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也是越来越多,无数百姓的脸上除了震惊之余,更多的便是遏制不住的狂喜。 这新法,听着可实在是太痛快了。 有人喜,自然有人忧。 不少来这听个热闹的大户人家纷纷变颜变色,尤其是当听到自下月初一新法施行后,全面禁商的条款政策更是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 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全完了!” 地没了、矿没了、作坊没了,连经商也禁了。 这意味着家里那堆积如山的存粮、绢布将大幅贬值,而府库里如海般的铜钱、银子也将再无任何价值。 钱只有动起来才叫活钱,躺在那里不动有什么用? 以前手里攥着一百万贯,一年最少可以通过倒腾赚上几十万贯,现在好了,一丁点经济价值都无法产出。 只能拿来到供销社买东西。 哦对了,还能存银行。 存进那个所谓的大楚中央银行南京分行,将无数白花花的银子、铜板变成一叠叠的存根,将来换兑的时候,换兑成狗屁的纸质‘楚钞’。 一百个铜板换一张面额为一元的钞票或者一个银边包铁的‘楚元’。 国家专营、计划经济,这就意味着将整个国家所有人都囊括在内,由中央将整个国家的资源、经济全面接手进行统一调控。 一句话来说,就是民间越富则国家越富、民间越穷则国家更穷。 统计国家的资源总量,以此为基础酌定发行国家统一货币,制定国家统一物价、调控国家宏观经济。 只要行政的传达能力、政权内的行政调度效率和研判统筹水平能够跟上,那这个国家将会用最快的速度发展起来,反之则会爆发剧烈矛盾。 “如果这个国家,五年内能够实现耕地面积六亿亩,国家主导的纺织、冶铁、手工业等各项生产全面开花且蓬勃发展,社会各项物资资源实现闭环自足乃至有余力出口,那这个国家的物价将会在指导价政策下达到一个极低的水平,而中央国库,便完全有实力来发动一场国战了!” 街边一亭阁之上,一个少年郎喃喃自语,双目满是骇然,一脸的见鬼神情。 “哪来的大楚王朝!” 7017k 第二百九十七章 翻天覆地(二) 《大楚法典》的推行对这个国家所带来的影响,比泰山崩塌恐怕还要更胜十倍。 所有国人的命运都在这一刻受到了影响。 而内阁最担心的事情同样出现了。 那就是各地,均爆发了不同程度的反叛。 “那骆永胜就是王莽,不,他比王莽还要毒十倍、百倍!倒行逆施,专横无道,纵桀纣在世,也不比他万一。” 昏君、暴君的口号几乎在全国各处都喊了出来。 无数早在前两年因战乱迁入深山老林或山野乡村的旧士族、豪强地主纷纷冒出了头,连同着地方无法接受新法的豪商宗族扯出了大旗。 “推翻无道昏君骆永胜!” 反叛之浩荡大势,堪称瞬间席卷全国。 但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次波及全国的反叛,从者竟然连十万都不到。 各省府县及地方百姓,完全是冷眼旁观,甚至是对其口诛笔伐。 老百姓心里跟明镜似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清楚的很。 “剿匪平叛,也要学会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 骆永胜的一纸批示经通政司传达到各省布政使司手中,很快地方就按照骆永胜的指示,顺势推动建立各省警备区。 君卫队、地方府县衙门公员纷纷出动,下乡进村开始进行大规模的组织宣导。 “拿起咱们手里的武器,打倒所有企图让咱们老百姓重新过回苦日子、做佃农奴仆的地主恶霸!” 于是乎,无数燃起对未来生活美好向往的民间青壮,纷纷抄起了锄头镰刀铁锨粪叉,在各个地方向那些企图推翻大楚的野心之辈发起了讨伐。 “这些狗娘养的地主恶霸,他们的目的就是重新把咱们老百姓变成他们的私奴、牛羊,这是严重的侵害咱们生命权和财产权的行为,按照《大楚法典》的授权,我们有权力进行无限制自卫!” “杀光他们!” 国家,再一次迎来了一次大规模的流血行动,但这一次,骆永胜没有出手。 他只是默许着,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只是做了一个引导者。 实施暴力行为的,是本该温顺如绵羊的地方百姓。 内阁心里跟明镜一样,都知道骆永胜这么做的用心。 “大王在养狼啊。” 让老百姓见血,就是变羊为狼的一个手段。 现在这群地方反叛党都是曾经的豪强贵族,骆永胜给他们扣了一顶伤害百姓的帽子,引导百姓去杀光这群人。那么将来,这个国家新的豪强贵族诞生之后,如果去伤害百姓,那百姓一样会用暴力的手段来进行回应! “只要我们每一个人都时刻保持阶级斗争状态,时刻存有阶级斗争思想,那这个国家,就永远不会出现剥削压榨的资本家、不会出现草菅人命的官僚阶级,就有希望,实现周礼所说的国家大同! 人民只要有斗志,有活力,有冲劲,中央只要不腐败、不官僚、不堕落,心往一处使,那终有一天,孤或许看不到,但这个国家一定能够看到和迎接,全民小康时代的到来!” 骆永胜敲了题板,给内阁开了一堂小灶,参加这堂课的,还有已经九岁的骆玉晟。 除了后者这个孩子,五名阁臣谁都能够看出此刻骆永胜的凌云壮志和野望。 他骆永胜,要做青史上第一个实现周礼的君王。 如果真能实现,那可就真的功盖三皇五帝了。 什么秦皇汉武千古一帝,骆永胜要做的,是这个国家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 万古圣皇! 怪不得,骆永胜这么急。 他的内心野望,已经到了这般的高度吗。 一念及此,寇凖心里叹了口气。 王莽也急、杨广也急,现在的骆永胜,一样急。 “大王啊大王,您自己的书里还告诫天下人,不能急切,尤其是国家大事尤其应谨慎小心,为何到了您这,您反而如此冲动呢。” 寇凖是个能臣,但他不是像骆永胜这般的人性学大师。 故而他忽视了极其重要的一点,骆永胜也是人,还是一个从乞丐做到帝皇的人。 是人都会飘,何况骆永胜已经完成了那么多的奇迹。 心,越来越大。 什么客观、什么理性,现在谁敢站在骆永胜面前谈这些,唯一的结果必然是死路一条。 骆永胜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在历史画卷上泼墨挥毫的雄心了。 “五年收复燕云十六州、十年攻灭辽国、西夏!” 很多人觉得这太急了,但骆永胜想的却是。 十年后,他就已经四十多岁了! 在这个医疗技术十分落后的古代,四十多岁的人已经可以自称老夫,到五十岁而死,都可以说的上一句寿终正寝了! 不能想,骆永胜一想就觉得害怕,甚至是恐惧。 他死前创造的基业和王朝疆域,怕是都达不到盛唐水平,那么他的穿越,还有什么意义。 历史上,还会为他留下一笔,万古圣皇的赞誉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因素主导着骆永胜之所以这么急躁。 骆楚政权为什么可以快速的推翻赵宋政权,这主要原因除了赵宋本身的腐败和严峻的国家矛盾之外,骆楚政权的核心架构和主要谋反骨干,都是骆永胜一手教出来的精锐。 什么精锐? 君卫队! 说难听点,就是成功学洗脑下,辅以现代思想灌溉出来的造反小能手。 搞造反(阶级斗争)和思想工作全都是顶尖好手。 这些人都把推翻赵宋开辟新时代当成理想和目标,而现在这个理想达成了,骆永胜必须得为全国已经近十万的君卫队成员找一个新的目标。 那就是建设一个大同国家,实现全国人民共同富裕、奔赴小康。 如果不找出一个理想和目标,天知道这群满脑子我要成功、我要创造辉煌的高知识份子会干出什么事来。 没错,高知识份子。 在这个时代,骆永胜一手调教出来的君卫队核心,如严真、郭桐等草创元老,哪一个拿出来都有资格当的上一句高知识份子,再不济,他们的思想水平和政治理论水平,都比寇凖还要高。 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么一群人,用好了,国家能飞,用不好,国家就崩。 所以骆永胜必须无缝对接一个新理想,给他们找一个新目标,不能让他们闲着。 因为人一旦闲着,就会胡思乱想。 这一点,骆永胜绝不会看走眼。 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带着同样急迫着想要建功立业,开辟万世不朽功勋的君卫队,大家一起来拼一次。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作为成功学大成者,骆永胜的人生格言中,从来不信命运论。 他只相信,人的能力只要达到,就能掌握相应的权力,而后,此人,便可以改天换地! “孤要让这个国家,达到历朝历代绑在一起都达不到的高度!” . 第二百九十八章 翻天覆地(三) 就在全国各地都在开展轰轰烈烈的大变革运动时,骆永胜却参加了一场中央新部院挂牌成立的动员大会。 教育部! 教育部的筹建是势在必行,早在数年前,骆永胜定下文明统一这个不可动摇国策的时候,在大楚中央,数百名莘莘学子就开始编修大楚的教科书了。 国学、数学、政治、历史、地理、医学、乐理、工学。 而出任教育部第一任尚书的,便是沈曾。 家学渊源的沈家为大楚的教育事业起到了堪称奠基人的作用。 毕昇曾向骆永胜说过,仅印刷沈家藏书各千册,整个印刷局便要忙一年之久。 骆永胜到达礼堂的时候,刚刚履新的沈曾正忙着应对无数人的道喜,脸上,挂满了抑制不住的欣喜。 不仅仅是因为升迁,前两日,他才刚刚喜添麟儿。 双喜临门,自然是开心至极。 “可取名字吗。” 骆永胜笑呵呵的走到近前,沈曾一转头便吓了一跳,周围人亦是如此,纷纷作揖行礼,齐喝参见大王。 “都免礼。” 沈曾直起腰,向骆永胜作揖道:“回大王,臣这二子,单名一个周字。” 单名一个周,沈周。 骆永胜哦了一声,道了声贺便坐回到首位,同时双手下压:“都坐。” 群臣坐罢,骆永胜才看向沈曾,向其微微颔首。 “开始吧。” 后者应声站起,拿起一道奏本,大声诵读。 “应大王之训示,为统一文明之衡度、为实现国家之实质统一,则勘定统一之教材已是刻不容缓。教育,乃国家之大计,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故我等于今日会首,庆教育之有成,望诸臣工与沈某一道,勠力同心,上报大王之重寄,下育万民之德善,开部设学、振兹国力、报效国家!” 顷刻间掌声雷动。 念完了开场白,沈曾才继续念起白话正文。 “教育部眼下已经拟定的教材将会分为三大主科和五大副科,其中国学、数学、工学将作为必修之主科,政治、历史、地理、医学、乐理作为选修之副科。 拟在县一级开设少学,府一级开设青学,省一级开设大学。 其中,少学的招生标准为五至十岁,青学为十一至十六岁,青学结业后通过大学考录者入大学。 在选用教材方面,少学将只有国学、数学两门主科。青学将有三门主科。大学时期方可选修副科。 除大、青、少三级学院以外,教育部拟与工部、审计院合作,另设专门的技术工程学院以及审计学院,一旦青学学子无法通过考试进入大学,则可选择入技工学院或审计学院就读,以此二学院,为国家之工程、审计工作提供源源不断之人才储备。 下面,由教育部教材编修司司丞沈子辉向大王与大会,汇报教材之统一标准。” 沈曾坐了下来,站起来的这位沈子辉则是他的本家堂弟。 这新兴的大楚教育部,很多官员都是沈家人出任。 而所谓的山东四大家,却一个都没有。 这也是骆永胜刻意为之,有意割裂历史的传续性。 自大楚始,中国的教育将走进新时代。 中国永远都是中国,不会因为放弃某一种学说就国之不国,何况,国学的保存也没有放弃儒学,不过是重新包装,洗掉其身上儒教的烙印罢了。 站起来的沈子辉向骆永胜作揖行了一礼,又转身向与会的数百人见礼,礼罢开口。 “按照大王的训示,沈尚书会同我司、全国各学说之大家共同拟定我大楚第一套教育教材,现向大王与大会做汇报。 国学之目的,为实现文字与发音之统一,我大楚文字沿用大王所编修之简体汉字,所读之发音,以中原官话为骨,辅以略微矫正最终确定,自国学颁行之后,各族、各省、各地域将只允许也必须书规范汉字、读规范发音。 各民族自留之文字、自用之方言一律禁用,期限为三代人五十年。 国学所编修之教材,依次命名为少学期《少学一年》、《少学二年》、《少学三年》、《少学四年》、《少学五年》、《少学六年》。 青学期《青学一年》、《青学二年》、《青学三年》、《青学四年》、《青学五年》、《青学六年》。 合并十二年十二本,从最基础的千字文启蒙到《楚典》,以及翰林院根据大王之著作所编修的《楚王文选》、《楚王谈国是》、《骆氏永胜》等,皆有含括部分选材文章。 数学之目的,为实现度量与汇兑之统一,我大楚数学将以大王所创之骆数为核心数法,汇兑则用十进制,以此为骨架统一长度、质量、体积、面积等各行业所有度量标准。 长度将选用丈、尺、寸、分、厘、毫、丝,其中进制为十进制,取消步这一度量标准。 质量将选用担、斤、两、钱、分钱、厘钱、毫钱、丝钱,进制亦为十进制。 体积将选用长、宽、高等长度单位之相承,前以立方为署,如立方丈、立方尺、立方寸等。进制为十进制连乘三次。取消石、升、斗等度量单位。 面积则选用长、宽之相乘,前以平方为署,如平方丈、平方尺、平方寸等。进制为十进制连乘两次,顷、亩、分等单位予以保留,但只用于耕地之度量,每六十平方丈等于一亩,每百亩等于一顷。 同时,工部按照大王的要求,取一个时辰等分为八个刻钟,一百二十分钟,则以此度量时间。 数学所编修之教材,仿效国学之标准,依次均等分为少学、青学合计十二年十二本,从最基础加减乘除到算经、角度、勾股、圆周皆有含括。” 沈子辉的侃侃而谈,让骆永胜的心越加火热躁动。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他今日为中国埋下的教育火种,将来必定能够点燃全天下华夏子女心中的科学之火! 只等那日,三百年、五百年,大楚或者说中国,一定能够达到甚至超越现代科学! 自此,翻天覆地! 7017k 第二百九十九章 翻天覆地(四) 就在骆永胜人在南昌,忙着发号施令,处理中央各方面问题的时候,地方的反叛动静却是闹的越来越大。 山东,周柏大营。 本来在河北三关前线防备契丹的周柏将守边的任务委托给了彭诚,自己率两万军回师南下,挑起了勘平叛乱的担子。 “中央的态度很明确,这一次势必是要用武力来为大楚法典及各项国策进行保驾护航,因此,镇压叛乱的事没有任何可以商榷的地方。” 第二军总政池渊自打看了大楚法典后,都恨不得举起双手双脚来赞成,因此十分担心周柏在这件事上的执行出现折扣,便有事没事在后者面前念叨。 谁让山东是周柏的老家呢。 周柏是山东人不假,但他是个江湖汉子,打小走南闯北,对山东或者说对山东当地的豪强士族没有任何的感情。 以前劫富济贫、打家劫舍的事也没少干。 故而,池渊的担心在周柏这完全可以踏实下来,后者直接言道。 “老池你就放心吧,俺老周心里有数。以前老子劫富济贫的时候,才能救几家几户,现在大王这条法令一出,活得全天下的贫苦百姓,正对了俺老周的心,所以谁不服,老子就一刀宰了他。” 这法典一出,简直就是国家出面对全国进行一次干净彻底的劫富济贫,骆永胜将整个国家变成一口大锅,做出来的饭一起吃,这种事那是真真对了周柏的心。 这君臣一条心,事办起来自然是顺利的很。 周柏这人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将全军以营为单位直接打散,自己亲自坐镇济南府指挥,各营则带着骆永胜那条勘平动乱,要学会发挥人民群众的力量的指示,在平叛的同时,军中的君卫队成员就干脆开始着手在当地建立警备区。 山东是人口大省,也是佃户大省。 先宋时期,一个山东的主户只有九十七万户,客户却有两百四十余万户,最不缺的,就是急切想要翻身农奴把歌唱的佃农,这大几百万人,哪一个不是一颗红心向中央,对大楚法典,那是由衷支持。 “只有铲平乱党,才能将土地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不用担心有朝一日重新失去。而只有将土地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日子才能越过越好,才能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用担心天灾饥荒,不会再出现饥寒之下易子相食的情况。” 陈钊是一名营官,本身也是君卫队成员,他所带的营负责临沂府两个县,而一到达之后,陈钊并没有急着带兵出城剿匪,而是先在城中拉横幅。 “除恶霸,卫田地,守土保家出份力。” “拥中央,拥法典,才有美好每一天。” 喊口号、拉横幅,陈钊算是把在君卫队里学到的知识都用在了这里,每天还在城里面召集百姓搞大宣导,捧着大楚法典侃侃而谈。 “只有保护法典,保护咱大楚,咱们老百姓才能真正的过上好日子,过上衣食两足的新生活,那些城外闹乱子、兴叛乱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曾经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的地主豪强。 他们为什么要作乱,目的就是推翻法典,为的就是造咱们大王的反。 大王一心装的可都是咱们穷苦老百姓,但这群豪强地主呢,他们只想盘剥咱们,只想让咱们继续当牛做马。 这些狗东西,一个个恨不得把咱们累死,好让他们可以继续过上纸醉金迷、朱门肉臭的日子。 凭什么咱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他们却可以安然躺着。 凭什么咱们一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饿的饥肠辘辘,而他们却可以饭来张口,大快朵颐。 乡亲们,你们说,这能行吗!” 乌泱泱大几万百姓都扯着脖子喊了起来。 “不行!” “既然不行,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除恶霸,卫田地!” “对!”陈钊大手一挥,身后的士兵扛着几十口大箱子走出来,一打开,满满的全是锃光瓦亮,寒气逼人的大楚军队制式横刀。 “那就让咱们团结一心,抄起刀,铲除这些该死的豪强地主、恶霸毒瘤,包括那些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恶仆恶奴。” 山东汉子直率豪气,民风虽无河北那般彪悍,但也属实豪横。 看到刀竟也不怕,有年轻小伙一带头,呼啦啦都涌了上来,怕是能有上千人之多。 陈钊准备的刀竟然都没够数。 “没拿到武器又想去的,那就回家抄家伙,咱们出发!” 就这般,别看陈钊自己才带了一个营几百人,但出城剿匪的时候,却足足拉出了一支五六千人的部队! 城外造反闹事的总共才多少人? 怕是连三两百都够呛。 当地的豪强地主本来团结在一起,盘亘于一处山头当山大王,还做着天下群反骆楚,他日逐鹿中原的美梦呢,结果直接被陈钊这动静给吓傻了。 三百打五千? 这仗要是能打赢真他娘出鬼了。 “大哥,咋办?” 几个首领还凑在一起商量对策,手下心腹就神情慌张的冲了进来。 嘴里面还叫嚷着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众人本就如惊弓之鸟,闻听更是坐不住,忙问缘由。 “手下人都散了,有的跑了路,更多的都去投降了,不仅投降,那楚军还说迷途知返,一样赏赐田地,结果拿起兵器又杀了回来。” 几人都傻了眼。 这群人造反闹事前不过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地主,纠集的部众也不过是家中下人奴仆罢了,这些奴仆又不是傻子。 法典废除奴籍,对他们是一件好事,他们凭什么对抗王法? 凭什么替地主老爷卖命对抗朝廷? 好家伙,哪有人心甘情愿当一辈子奴隶的。 所以骆永胜才会说这么一句。 所谓的地主豪强、门阀士绅,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奴仆家丁临阵倒戈,甚至调转枪头讨伐旧主,这是骆永胜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枪口对准谁这个问题,在阶级斗争思想中,早就阐述的明明白白。 几名闹事的头领惊了神,想要跑路却也是来不及了。 陈钊带着大几千人将周遭封锁的严严实实,可谓是插翅难飞,最后只能灰溜溜的跪地乞降。 这让本来还打算打一仗的陈钊大失所望。 “本来呢,要是按照前朝的法律,你们这种都叫造反,是要凌迟处死,株连九族的。” 一句凌迟处死,把几大豪强吓得当场失禁。 好在陈钊又跟了一句,把他们的魂又重新给拉了回来。 “不过新法已出,你们到底是对抗朝廷王法还是企图分裂国家,交由衙门来断吧,若是不够处死的,说不准还能捡回一条命。” 抵抗到底的格杀勿论,投降自首的,从宽处理! 许多纠结联合的反叛军内部,直接分崩离析。 所谓的天下动荡,四海群反,在骆永胜眼中,就如一场闹剧般,迅速平息。 “论造反,孤是你们的祖宗,就这点水平能耐还想造孤的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远在南昌的骆永胜接到了来自各省的捷报后,心里不由得一阵嘲笑。 而后便将这些捷报扔到一旁,再不关心。 就凭这些地方上自以为是的豪强地主,还想斗过他骆永胜? 可笑! 第三百章 翻天覆地(五) 天下各地喊打喊杀,但南昌却是和谐安定的宛如世外桃源。 日升月落,百姓们如往日一样出门劳作,日子,平静且舒适。 倒是城东热闹了一阵。 因为今天是“南昌童学”挂牌成立的日子。 “什么是童学?” 老百姓看得稀奇,这什么童学盖了三层,来来往往的到了许多大人物,就冲这点,百姓们便都纷纷驻足观看。 “意如其名,就是儿童上学的地方。” “私塾?” “不是,朝廷办的。” 有家里人在朝做官或做公员的百姓了解三分,便主动充当起讲解员的身份,向身边人介绍着。 “听说朝廷这次办学,不收学费,而且还管中、晚两顿饭呢。” 周遭人都纷纷大吃一惊,这年头想要学习读书认字多难,光束脩之礼一般百姓家都是无法承受的,而现在朝廷办的这学堂,不要学费也就罢了,竟然还免费提供两餐? “天下还有这好事?” 有人不信,嘟囔道:“那怕是只招收大官家的孩子吧。” “嘿,瞧你那话,一肚子的蝇营狗苟。”讲解员不乐意了,一挑眉毛:“还真告诉你,咱南昌今年会开十所童学呢,一所童学一年计划招生一百人,十所就是一千人。 哪家哪户的大官能生一千个孩子。” “哈哈哈哈。” 周边人哄堂大笑。 “这招生是公平的,谁家孩子都能送进去,人数一满,你就是阁老的孩子也不行,要么等第二年,要么就自己在家教。” 继计划经济之后,连教育骆永胜都采用了计划教育模式。 固定招生,而且只招童学一年级。 如青学、大学,根本不开设。 当初沈曾的提议是童学、青学一起开,且直接招生,但被骆永胜拒绝了。 “慢慢来,最多也就十五年的事,咱们大楚就有第一批从童学一年开始接受系统教育并且一直到大学毕业的后备人才了。” 跳级招生固然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教育储备完成化,但那教出来的,成分就会比较驳杂。 比如一批接受传统儒家教育的青少年,直接参加青学,开始接受大楚青学时期才有的教材教育,那就会失去童学的基础。 国学还好,数学和工学呢? 那就一窍不通了。 这个时候,骆永胜反而不急了。 教育是百年国计,做不得一口吃个胖子。 反正最多也不过就是十五年一代人的事,骆永胜等得起,哪怕他等不起,这个国家总能等的起。 十五年后,大楚的教育体系和选材体系就会发生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在会出现所谓的十年闭门寒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等着科举扬名的‘宅男学子’。 十五年后的大楚朝堂公员,将会是从小就经过童学、青学、大学的系统教育,对各类知识都有涉猎触及,他们懂经济、懂国情、懂基本政治、懂法律,这样的知识分子或入仕为官,或出任社会的各个职业岗位,到那个时候,国家的发展将会迎来新的风口。 “三十年、五十年,一代代的换血,一定会让咱们这个国家发展的越来越快,等到那个时候,由中央全面主导的计划经济势必会被淘汰,至于到那个时候咱们国家该怎么发展,制定什么样的国策,那就是将来大楚朝廷根据国家实际情况思考和制定了。 孤是看不到了,但孤得把基础给后人打好,孤得给后人,留下一个铁桶般稳固,且具有极强发展潜力、人才储备的国家政权。” 骆永胜也来了童学,不过他比所有人来的都早,没有一个百姓知道。 陪同骆永胜一起来的,还有成文以及教育部尚书沈曾。 参观的过程中,骆永胜谓后两者言道。 “你们两人,一个是教育部的尚书,一个是咱们大楚中央官员学院的校长,做的都是教育工作,以后要互相学习交流,教育是国家大计,把教育搞好,咱们这个国家的未来才有希望。” 两人具都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骆永胜身侧附和着。 三人一路走,便到了食堂。 此时临近午膳,加上骆永胜亲自到来,这边自然早早就请了几个南昌名厨候着,并且做好了一桌极其丰盛的佳肴。 一张又宽又长的方桌上,起码陈列了三十多道名菜。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虎啊熊啊,管它是鹰还是长江鲟,可谓上齐了。 大楚没有珍稀动物保护法,就算有,在骆永胜这也不好使。 啥还能比骆永胜更珍稀? 但看着这一桌子的琳琅满目,骆永胜的脸色却难看下来。 沈曾虽然是搞教育的大牛,但出仕为官,这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几分的,当即心生不妙。 下面人怎么能安排的那么丰盛? 这也太铺张浪费了吧。 “咱们三个人,吃的完吗?” 果然,骆永胜一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呵斥:“这桌菜谁安排的,滚出来!” 食堂里一个中年男子慌忙跑出来,顶着一额头的冷汗便想下跪认罪,又听骆永胜喝了一句。 “站好了说!” 当下便也不敢跪了,只是低着脑袋,身子不停哆嗦。 “大王,小人是咱们童学的采买。” “好家伙,这顿饭菜,怕是得花掉一年的预算了吧。” 骆永胜大马金刀的落座,拍桌子呵斥道:“孤这顿吃掉之后,后面一年孩子们吃什么!吃糠喝稀,还是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跪礼确实是没了,但天下能有几个人在骆永胜发火的时候还能站直身子的。 显然这男人没这本事,骆永胜拍桌子的时候,他就控制不住的跪到地上,连连叩首。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好心想拍一下君王的马屁,这下好了,直接拍在马腿上。 看男人实在是吓得够呛,骆永胜厌恶的皱了下眉头。 “行了,起来吧。” 等男人起身,骆永胜才开口问道。 “花了多少钱?” “三、三十五贯。” “你回家,把三十五贯钱拿回来补进经费里,然后给孤滚,重新找份工做。” 男人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如蒙大赦般点头,一迭声着应和离开。 这个时候的成文才敢坐下,小心翼翼的对骆永胜说道:“父王息怒,别恶了胃口,先用膳吧。” 说着话,便给骆永胜盛了一碗羹汤。 手里拿着调羹,骆永胜转头看向四周的锦衣卫。 “都过来,一起吃。” 领队的锦衣卫百户吓了一跳,忙抱拳道不敢,还是成文接了话。 “都快来一起吃,不要浪费了,要不然父王心里更是难受。” 有了这话,加上骆永胜王命当头,这伙锦衣卫才硬着头皮纷纷道谢落座。 但那拘谨的姿态,便是再如何美味吃进嘴里,怕也是如同嚼蜡。 何止是他们,骆永胜自己也是如同嚼蜡,才吃两口便停箸,谓一旁的沈曾道。 “以后切不可这般铺张浪费了,钱要花在刀刃上,你们教育部要多少经费内阁都支持,但怎么花怎么用要尤其重视,孩子们吃的好多花点钱可以,但这迎来送往、招待安排的官僚作风,不能出现在学校内,你要切记。” 沈曾忙直起腰,正视骆永胜,点头。 “请大王放心,臣以后一定重视。” 后者这才颔首,但这一桌的美味佳肴吃进骆永胜的嘴里,却是怎么都不得劲。 以前做乞丐的时候,做梦都想吃上一口肉而不得。 现在身为君王,吃上一顿珍馐美味难道不应该吗。 但连骆永胜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 真是奇怪。 7017k 第三百零一章 翻天覆地(六) 现在的大楚比较有意思,地方上打成一片,到处是乱党和平叛军的捉对厮杀,喊打喊杀的声音响彻九州大地。 而中央则与地方截然相反,一天到晚忙着开会。骆永胜一天八个会都打不住,从早开到晚,有时候实在是困得受不了,便索性就在礼堂隔出一个单间,随便对付一觉也就够了。 就这么,时间在纷纷扰扰中悄然度过,天下,迎来了大楚正统八年。 新年新气象,好消息便接踵而至。 “各省的地方乱党基本清除,一共剿除各匪伙四千六百余股,毙贼九万八千四百余人,俘虏投降者三十余万,内患基本靖平。” 寇準带着成绩单来找骆永胜喜气洋洋的做起汇报来,五十多岁的人了,昂扬的精神头倒像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这些贼寇,可都是早前先宋年间的大户,这次剿匪,光是抄扣充公的钱粮就数不胜数,户部度支做了入库核录,最少也有上亿贯。” 对于上亿贯的额外收入,骆永胜反而并不太兴奋,或者说,他对于整个平叛工作都不感兴趣。 就凭这些东西,还想撬动他骆永胜的政权? 纯纯就是理想主义的狂妄。 简直是不自量力! 将这事的奏本放到一边,骆永胜站起身道:“阁老和孤走一趟。” 寇準下意识跟着起身,但还是疑惑。 “去哪?” “老侯那。” “供销总社?” 骆永胜点点头,脸上就带起了三分笑意。 “对,听说老侯那现在比内阁和大元帅府还热闹,吏部特批给他的供销总社补了整整三百个公员,就这都忙不过来。” 这句话让寇準也笑了起来。 要说现在的南昌,最忙的中央机关是哪一个,那侯齐的供销总社绝对是当仁不让的魁首。 这个曾经和骆永胜在起家之初合伙做生意的合伙人,现在也算是沾了这份昔日情谊的光,三胜商号直接自然过渡成为南昌供销社,而中央搭班子新成立的大楚供销总社,侯齐也顺势出任第一任总提调官。 供销总社的班子架构和其他部院有些区别,因为骆永胜定下的国策是全盘专权,中央完全施行计划经济,因此供销总社的职权和重要性尤其重要,品轶自然也是极高。 像侯齐这位总提调官,就是正二品。 地方的供销社一把手,职称都叫提调官。 这里得说一下,大楚的供销社不是咱们印象中的供销社,除了具有销售性质的供销市场以外,供销社同样承担统筹规划地方物价的职责。 因此,供销社最重要的职责不仅仅只是收产品卖产品,他在骆永胜的全盘国策中是要担负最重要一环职责任务的。 那就是为全面实现计划经济国策保驾护航。 这么重要的岗位和职责,侯齐这位供销总社总提调官能闲的住吗。 骆永胜和寇準到的比较突然,事前也没有通报,几名公员吓了一跳,正打算去通知侯齐,被骆永胜喊住。 “他人呢?” “回大王,提调在开会。” “别声张,偷偷带孤去。” 供销总社的会场也不小,骆永胜到的时候,这里起码坐了一百多号人,不过会场的纪律很乱,到处都是说话走动,神色匆匆之人。 有的明显是一脸稚气,像是刚刚考录的公员,显然并不认识骆永胜和寇準,从旁边过连看两人的时间都没有。 一个字概括,就是忙! 骆永胜看的好笑,与寇準联袂往前走,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就见台上的侯齐在大声的说着话。 “去年江苏申报的粮食总量是多少。” 底下有人搭了话:“八千两百四十万担。” “江苏供销社的来了没有,预算做了多少,江苏今年预计用粮能到多少。” “来了来了,江苏一共有六百九十万在册百姓,今年还在重新清查,江苏户政司预计加上隐户、取消的奴籍,大约有望到七百六十万到八百万区间,计划总消耗粮食在四千九百万担左右。” 侯齐又看向一旁,那里坐着户部物价司的几名官员。 “物价司这边如何酌定。” 只见几个物价司的公员交头接耳之后,便有一人开口。 “一担粮,六十文钱。” “好,江苏的粮价就这么定了,多余的三千两百多万担,留下一千万担留存作紧急备用,其余的走漕运发来南昌,或运调南京供销社粮仓储存。” “河南供销社的来了没有。” “河北的木炭价格怎么样了。” “两广的呢,盐价,谁给我把盐价打下去。” “四川现在到处都要重建,夔州,不是,重庆府现在都快打空了,湖北要立刻调五百万担粮食送过去,西南的粮价同样要稳住,都记住,八十文钱的红线绝不允许超。 书记员记下来,西南要通路,必须通路,不然粮食只能靠小推车,要工部想办法,工部想不出办法就向大王汇报,调军队用火药,炸也得炸出来一条通途。” “浙江的绢布现在严重不足,要尽快恢复生产,浙江供销社也不能全指望老百姓自己在家纺织,要拿出钱尽快搞出两到三个织造局,恢复战争创伤。不然布价迟迟居高不下,老百姓都快要光屁股出门了,真要到了那时候,浙江供销社的,就让你们媳妇全给老子光屁股出来替你们开会。” “哈哈哈哈。” 会场很乱,但这份乱却是极有意义的混乱。 因为每个人都在全身心投入的忙碌,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份份与百姓息息相关生活所需品的价格,而压根不在乎其他任何事。 从粮价到盐价,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瓷器木炭、葱姜蒜辣。 地方供销社的先汇报,紧跟着户部物价司就开始计算和统筹,漕运部门时刻有人居中准备接受物资转运任务,而审计院的审计员则将一份份票据的具体数字留根保存。 今天这场会议的每一个数字、每一笔价格,都将在结束后具悉陈本,加盖上审计院驻供销总社审计司的公章送进内阁。 “老侯确实忙啊。” 骆永胜舒心一笑,看向寇準想开句玩笑,却发现后者竟然已经看出了神。 而真正令骆永胜感到不可思议的,便是他从寇準的一双眼中。 竟然看到了若隐若现的泪花! 第三百零二章 翻天覆地(七) 此刻正忙着开会忙成一团的侯齐压根不知道,在台下骆永胜和寇準一直在旁听,而两人离开的时候,也是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张,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回内阁的马车上,骆永胜看着寇準,小声说道。 “阁老刚才,似是哭了?” 后者一怔,而后坦然点头一笑:“让大王笑话了,臣失态。” 寇準刚才确实哭了,而且是由衷的触动落泪。 “臣刚才看到的,是在前宋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场景,朝廷命官,心心念念的全是百姓生计,而真正让臣心神震撼,便是在如此的忙碌中,每一个人的眼中不仅没有不耐烦的厌恶,反而带着,带着。” “带着光,对吗?” 骆永胜接过话,反问了寇準一句。 “阁老,你相信光吗。” 这个问题让寇準一时不知如何去接,便听骆永胜自言自语道:“孤信,因为天道还有日夜更替,何况微不足道的我们人呢。 孤做过一个梦,梦里面有人告诉孤,说这是一个愚昧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的背景下,所有人都只是羔羊,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这个时代只有吃人的黑暗,没有光明。 这是放屁! 这群人在孤眼里,无非是断了脊梁的死狗,只会等着末日的命运降临时无能狂吠罢了,而孤相信,只要孤去做,有人陪着孤一起做,我们不认命,一样能在这个时代为天下人带去光明。 孤相信光,孤将永远都坚信。 若是这世上真的没有光,孤便要做那唯一的炬火,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孤定能给天下留下一抹微弱的火,这个火种,定会成为光!” 寇準惊愕住,不由得心神震骇,张口结舌。 这还是他认识的骆永胜吗? 这些话,到底有几句真心? 似有所感的骆永胜自嘲一笑,主动开口道:“阁老是不信孤吧,阁老现在一定在想,你骆永胜狠戾毒辣,论及枭雄心性,更甚曹操,能心念百姓? 阁老若是这么想倒也是没有任何错误,谁让孤早年起家的时候,行为手段确实极不光彩甚至是肮脏呢。 要感谢阁老的义子啊,那年寇仲雨夜放孤,为什么放孤一条生命,除了因为阁老你的原因,还是寇仲那句话。 他当时向孤说,说孤是对的,只有孤的国策才能给天下的百姓带来好日子,为了百姓,他才放孤一条生路。他请求孤,求孤将来对百姓好一点。 为了孤能够脱身,寇仲毫不犹豫一刀捅进自己的腹腔,那个时候孤就已经幡然醒悟了,原来这个被人诟病诋毁,所谓愚昧吃人的时代,同样有心怀天下、心念百姓者。 然而孤呢? 孤眼里只有用尽手段来让自己快速的牟取个人权力,人命在孤眼里,不过是数字罢了,死的越多,孤甚至越开心。 开心,可以更快速的聚拢百姓支持孤来造反。 最终,孤真的成功了。 但是阁老你知道吗,当孤一统天下的那一刻,孤竟然没有任何的兴奋,孤甚至迷茫了。 一个人最可怕的事不是死亡而是丧失目标。 孤统一了天下,随时都可以做皇帝,然后呢? 孤该做什么呢。 如果没有了目标,没有了支撑身躯的灵魂,那孤即使做了皇帝,和只会原地拉磨的牲畜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孤幡然醒悟,决意要去做一件大事,做一件前无古人,青史更是从未有人做成过的一件大事,那就是实现周礼的大同小康! 这是孤的理想,未必能够实现,很可能孤也会在施行的过程中人死政消,但孤不在乎,就好比扑火的飞蛾。 哪怕最终的彼岸是死亡,但当火焰燃烧其身躯的那一刻,何尝不是飞蛾一生最璀璨的那一刻呢?” 这一刻的寇準是真的被触动了,他想到了当初骆永胜找他畅聊周礼的那些话。 那个时候他便被骆永胜说动,继而入仕大楚,后来只感慨骆永胜的口才了得确实有蛊惑人心之能,那现在呢? 骆永胜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寇準心神为之震颤。 “大王可真是一个复杂的。” “人本就是矛盾体。” 骆永胜说起来很是坦然,他本也不在乎任何人对他的看法如何。 有胆子当着骆永胜的面指着鼻子骂,骆永胜保准重重有赏。 人是多面体,骆永胜也不可能例外。 他记得尼采说过一句话,并坚信不移。 ‘人需要一个目标,宁可追求虚无,也不能无所追求。’ 现在这句话用到骆永胜身上实在是太应景了。 刚刚来到这个时空得时候,目标仅不过是活下去而已。 完成了之后呢,想要活得更好、要做自己命运主宰、要做皇帝。 现在都做到了,那现在目标呢? 那就做一次神吧! 是不是很扯淡,很失真,这不是追求虚无又是什么? 那我们是否已经忘记了那个在扬州与骆永胜一起做乞丐的李老汉? 在这个时代,对一个乞丐来说,仅仅活下去就堪称是一件虚无的理想追求了。 还记得那个和骆永胜作对的曹家父子吗。 他们的财富足够一生富足且安逸,但便是这么一个富贾之家,在这个时代想要做自己命运的主宰同样是一件扯淡的事情。 骆永胜一路走来,从他活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足够传奇了。 那一刻,或许天命之子的光环已经加到了骆永胜的头上。 刘秀、朱元璋,都是骆永胜的底气。 凭什么这两个没啥文化素质的都可以不讲道理的开挂,而他好歹经历了几十年的大起大落,人生浮沉,想要做些事,就有那么多指手画脚的人觉得他做不成? 说吧、吠吧。 指摘的人越多,骆永胜反而越加的兴奋。 “阁老,今天孤的权力已经达到了这个国家的巅峰,孤已是天穹下权力最大的一个人。横亘在孤面前有资格做孤敌人的,只有苍穹和所谓浩荡不可逆的历史大势!” 骆永胜冲着寇準伸出大手,自信的笑。 “你说孤,能不能凝国家于己身,以身化盘古,再来一次开天辟地!” 后者只觉头皮发麻,伸出双手与骆永胜紧紧相握,郑重点头。 “大王之神姿,远迈秦皇汉武,必可开辟伟业,成我中国!” “那就让咱们君臣一道,来让这个国家彻底来一次天翻地覆!” . 第三百零三章 诛心(上) 随着各地反叛势力的相继灭亡,各自领军出征的大楚一众重将便也得到了大元帅府的军令,开始引兵回师南昌,唯二没有动身离开的,便只有留在陕西暂时兼任警备区指挥使的寇仲,以及留在河北防备契丹的彭诚。 哦对了,还有人在山东的周柏。 作为大楚军方仅次于骆永捷的周柏,本是应该回师的,但骆永胜一道手令把他留在了山东。 手令的内容让周柏有些摸不着头脑。 “配合山东教育司的工作。” 这道手令直接给周柏干懵了。 教育工作跟他这个带兵的统帅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什么时候教育工作的开展需要军队来帮忙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周柏只能去找池渊来拿主意,后者吭哧了半天才苦着一张脸道。 “将军,山东教育司连班子都还没搭呢,是个空衙门啊。” 这下两人一道泛起迷糊来。 就这么等啊等,等了足足近一个月,才从南昌来了一个队伍,在军营外投了名帖,早就急不可耐的周柏和池渊两人联袂外出相迎,将这一行人给迎了进来。 “本帅可算是把几位先生等来了。” 大家伙一坐定,周柏就急不可耐的开口,谢天谢地,这段时间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来山东教育司打班子的人给等了过来。 “几位先生在山东有什么需要但请直言,王命以下,本帅和麾下儿郎,一定竭诚相助。” 领头之人叫江澜,三十岁许很是年轻,闻言冲周柏作揖道了声谢,随后便从袍袖中取出一份书信递呈。趁着周柏拆看的功夫,介绍道。 “下官江澜,此番来山东出任山东教育司司丞一职,大王亲自交代,让江某来到山东后,一定要先找周帅您报道,不然,下官的工作怕是不好进行的。” 信的内容是内阁的任命状,证明了江澜的身份,最后还有一道骆永胜的朱批。 由第二军指挥使周柏从旁辅助山东教育司一切工作。 放下信,周柏拍了胸脯:“江司丞就请直言吧,有什么用到的地方,俺老周一定不会怠慢。” “好!” 江澜拔高了声调,这才道出这道王令的原委:“那就请周帅带军护送我等去曲阜,办学校!而第一批入学的孩子,全从孔、孟、曾、颜四大家进行招录。” 去曲阜,办学校! 直到这一刻,周柏和池渊两人才瞬间恍然,为什么骆永胜要他们来配合山东教育司开展工作了。 这事要没有军队的帮助,还真做不成! 大楚的学校教什么? 教奇技淫巧啊。 这些学科对曲阜及其周边盘亘的山东四大家来说,就是奇技淫巧,现在改朝换代,他们或许不敢明着说,和中央精神逆着来,但心里绝对是瞧不起的。 现在倒好,骆永胜直接把这新学开到四大家心脏里,不仅开了,还要逼着四大家的孩子放下经史子集、儒学经典,上新学! 这对四大家的恶心程度,不亚于在和尚庙前开青楼,还要逼着和尚嫖宿一般。 虽然不杀人,但可是真诛心啊。 哦说错了,若是四大家拒绝,免不了杀人。 要不然,哪里用周柏这么位大将军亲自带兵去。 “大王说了,只有四大家的孩子带头入学,天下所有传统的人才会接纳新学,推动我大楚教育事业快速展开,并且取得成效,因此,务必需得周帅之帮助。” 周柏郑重点头:“请江司丞放心,本帅心中有数了,一定鼎力相助。” 顿了顿,周柏复又小声问道。 “那大王可说,若有顽固不化者,当如何处理吗。” 这话使得帅营温度骤然下降,气氛冷了许多。 只有江澜展颜一笑。 “大王说,拒不接受明之统一者,按律处置。” 全句没有一个杀字,但池渊却猛然跳了起来。 拒不接受明之统一? 这个帽子扣的太大了,四大家扛不住! 周柏目光扫过营帐内悬挂的腰刀,点头。 “他们会同意的。” 大楚法典很仁慈,仁慈到历朝历代都没有出台过这么仁慈的法典,但只有这一项重罪,堪称无视人伦。 明和化方面,一直都是骆永胜心中的红线。 无人敢在这件事上置喙多嘴,更没人敢触及雷区。 若是触及了,其后果,无人有资格承担。 江澜到了,教育司的班子搭起来了,翌日一早,周柏就亲自带着三千军护送江澜一行抵达曲阜。 抵达这个早前堪称中国国中之国的儒家圣地。 虽然赵宋对孔家之优待还没有到元清两朝的高度,但几大特权还是很尊重的。 比如,曲阜的县令永远是孔家人。 曲阜的税永远不征。 曲阜的一切事务由孔家当代宣公自行决断。 礼部每年向曲阜准备祭圣之物并带去一篇皇帝亲笔题写的悼。 而后,礼部的专员会在曲阜等着,等到祭孔结束后,陪同宣公入朝,而朝廷会提前三天做好准备。 宣公一到,百官礼迎入朝元殿面圣,最后,设大宴。 若不是骆永胜让赵家夭折,那么往后宣公将会被改为衍圣公,再入朝,还会偶尔留宿皇宫,和皇帝上演一段促膝夜谈、抵足而眠的佳话。 至于再往后,孔家将会迎来其在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八百年。 忽必烈坐江山,孔庙就修在大明殿外不远处。 衍圣公也将拥有其专属的官级品轶。 “超一品!” 流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 但现在,没了。 随着周柏的大军入城,辉煌的篇章还没有展开,就化为了青灰。 周柏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带着江澜走进孔家,并在此,会晤了四大家的家主。 闹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会有带兵的统帅来,提心吊胆的四人还是稳住了心神,面向周柏见礼。 “小民等见过周大将军。” 早在去岁楚军一到山东,四人就很识趣的自去了头上的公爵封号,现在见到周柏,自然是平民身份。 虽然是平民之身,但要指望四人自称一句草民那是想都不要想。 就这句小民,都差点恶心死大家伙。 要庆幸大楚废了跪礼,不然让他们向周柏叩首,恐怕就更膈应了。 连赵家皇帝都不用跪,跪一个大头兵? 周柏对这些人没什么好脸,还是江澜笑呵呵的回了礼,不忘做一番自我介绍。 “本官刚刚到任山东,出任山东教育司司丞,这不刚刚到任,就先来拜会四位了。毕竟说及教育,四位可都是我大楚乃至我华夏的泰山北斗啊。” 这话说的倒还真没有什么毛病,在儒家独尊的时代,四大家的家主那是当仁不让的中国教育界的泰山北斗,是执牛耳的人物。 但四人并没有因为江澜的这句吹捧而感到丝毫开心,相反心里早就骂开了。 自古,焉有带着兵拜访的道理? 随意的附和几句,最后还是孔延世结束了话题,看向江澜。 “江司丞此来还是直言吧,有什么老夫等人能出上力的地方,一定照做。” “孔令公爽快。” 江澜还是一脸的和煦微笑,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惊心。 “奉王命,山东教育司要在山东办教育、建学堂,本官想了想,山东气鼎盛之地非曲阜莫属,故而想在曲阜开一家童学,教育此地幼童国学、数学等知识。” 孔延世的眉心突突直跳。 在曲阜办学? 这简直是历朝历代未曾有过之狂妄! 虽然心里已是怒不可遏,但孔延世也知道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勉强一笑,拱手。 “教育乃国家之本,朝廷能在曲阜兴办教育,这是天大的好事,老夫替曲阜百姓谢过王恩了。” 说罢便起身引手:“老夫还有事,不便久留,明日,明日一定设宴,为江司丞之到任备上些许水酒。” 坐不住的孔延世选择直接下了逐客令,但江澜压根没有抬屁股离开的意思,端着茶碗自顾自说道。 “这办学校的事好做,可招生困难,毕竟百姓不懂新学之精髓,一时半会怕难以接受。 所以本官特来此叨扰,想请令公和四大家帮个忙,将族中适龄之幼童,送到童学里来接受新学教育,顺便呢,也给山东各府县地方的百姓,做个榜样。” 这个时候,四大家的家主全部变了脸色。 既惊且怒! 让四家的孩子去新学接受教育? 这不是砸自家的招牌吗。 尤其是孔家,焉有孔家子弟去别处接受教育的先河! 孔家有自己的尊严和坚持,而这份坚持,历朝历代无不尊重。 比如说,孔家的子弟不会参加科举、入仕,而孔家的嫡系则不会办私塾、教四姓以外的普通百姓,这是士大夫阶级和孔家的默契。 也是皇朝政权和孔家的默契。 而孔家的嫡系子弟一旦成人,甚至少年及冠,都不用孔家人自己说,朝廷就会想到。 爵位、官职、俸田绝对安排到位。 这叫什么,规则。 双方都很理智的不会违反这项规则。 孔家更不会。 自宋及后八百年,孔家也是这么做的。 不科举、不出仕、不当官。 皇帝赏的再高,哪怕到了清朝,都给抬高到衍圣公至、群臣避道,请至太和殿,位列八旗王公之前。这般地位,孔家也不会掺和国事。 相应的,谁也不会说来教孔家该去学什么、做什么。 谁也不敢说,能教孔家人学什么。 现在倒好,江澜直接跑到孔延世面前,扬言,让孔家人去新学接受教育?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孔延世想要拒绝,他也应该拒绝。 他心里太清楚,一旦孔家的孩子进了大楚的所谓学堂接受新学教育,那对整个孔家所带来的影响甚至说破坏,是多么的恐怖! 那将是孔家不可承受之重。 孔家,在全国士大夫或者说传统士族心中神圣、至高无上的地位将会动摇,直至崩塌毁灭! 诛心、诛心啊! 但孔延世抖楞了许久,腮帮子里都咬出了血,也没能说出那句喝斥,只是生生挤出一句。 “此令,请恕老夫难从,我孔家后人愚昧不堪,只怕玷污了大王呕心沥血的新学,到那日,万死莫辞。” 江澜笑了,不再说话,一旁的周柏接了腔。 “本帅今日来,不是和你们商量的,是通知你们,王命在上,诸位也不愿意抗王命吧。” 孔延世双目赤红,猛然看向周柏,已是丝毫不惧后者之身份。 “将军此言,是欲拿刀,逼着老夫点头吗!那就请拔刀吧,斩老夫之首去南昌请功!” 其他三家家主一看孔老头这么刚,也是来了人节气,同时厉喝。 “对!大不了砍了我们便是,头可断,君子竹节不可辱!” “诸位真不愧一句丈夫,好!甚好!” 周柏站起了身,一振肩上披风,就当孔延世四人以为其要拔刀的时候,却见周柏竟然笑了。 “本帅乃是军人,军人怎么可能擅杀百姓呢,别说您只是拒绝,便是骂本帅,本帅也不可能更不敢动您各位一根汗毛,不然国法军纪周某可是吃罪不起的。 我大楚法典业已颁行,本帅断不敢违背,诶对了,江司丞,这拒绝接受我大楚教育、归复王化,算什么罪啊。” 江澜看了一眼孔延世四人,冷漠道。 “拒不接受明统一,按企图分裂、危害华夏民族罪论处!” “俺老周是个大老粗,没学过法,不懂,上报山东按察司吧,该怎么办,就按律处置吧,咱们大楚是一个平等公正的国家,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所有人都没有凌驾法律的特权,都必须得遵守法律,对吧。” “周帅说的极是。” 两人哈哈一笑,竟直接转身离开,丝毫没有逗留之心。 但其身后的孔延世,却猛然一屁股坐回到太师椅中,面容煞白。 其他三人看到孔延世这般,又见周、江二人离开,不明就里忙问孔延世。 “明公何必如此,大不了便是一死耳。” “死?” 孔延世微微仰头,双目满是震骇与绝望:“诸位恐怕都未曾看过那大楚法典吧,可知这条罪有多重?” 三人面有讪色,孔老头说的没错,谁看大楚法典? 正经人谁看那玩意啊! 骆永胜在他们心里就是比王莽还专横恶毒十倍不止的独夫民贼,这样的人建立的国家、颁行的法律,他们才懒得去看呢。 反正这辈子又不打算出仕做大楚的官,等到将来风云际会,王朝兴替的时候,到下一个朝代,他们还是新王朝的座上宾。 “一旦被扣上分裂和危害民族之大罪,那抚水蛮、顺州蛮就是咱们四家唯一的下场。” 一语出,晴天霹雳! 第三百零四章 诛心(下) 到底得是多么苛刻、恐怖的律法,会让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孔延世吓成这个样子? 那条所谓的“企图分裂、危害华夏民族罪”又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律法? 大楚法典的核心精神是极其仁慈的,在这本法典中,甚至没有了谋逆罪,也废除了诛连、夷族、凌迟等有悖人伦的刑罚,可以说,大楚法典的颁行,甚至违反了封建王朝的本质。 做皇帝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毫无疑问是权力。 那么自然而然的,对于企图窃取皇权的人,都将定义为谋逆罪,自然大搞诛连和夷族政策,对首犯,更是千刀万剐才能出皇帝心中的一口恶气。 这些都没了,哪怕是老百姓杀官造反,那也是按杀人罪处置。 若是还有内情,杀人后自首,说不准连砍头都不会。 除非说这个杀官者不仅杀官,还在杀官后纠集乡邻插杆大旗,自号什么天王、皇帝之类的建立相应政权,那才会定分裂国家、颠覆政权等相应罪名。 死刑跑不掉。 如此仁慈之律法中,最恐怖的便是这条“企图分裂、危害华夏民族罪”。 这条律法的相关解释是骆永胜亲自做的朱批,说了这么一段话。 “对企图分裂、危害华夏民族之罪犯,皆视其为民族之奸贼毒瘤,故而当除恶务尽。其行为被家眷亲属获悉后而不行阻拦、不予报官等亲亲想隐之行为,皆属意图伤害我民族。 故而,为保民族之纯粹、民族之团结,对此等民族之贼当一体斩尽,方可保万世无虞、无有余毒之遗害。” 字写了不少,核心意思就是两个字。 夷族! 是的,在整个大楚法典中只有犯了这条罪的罪犯,会被夷族。 “诸位,这是夷族之大罪啊。” 孔延世双拳紧握,双眸满是怒火和恐惧:“那骆永胜若是真给咱们定了这条罪,以其恶毒狠戾之秉性,定会干出这般丧尽天良之事。” 余者三人也是吓的不清,但还有不信者嗫嚅开口。 “咱们都是圣人之后,那骆永胜难不成还真敢这么做?” “糊涂啊!”孔延世差点被这句侥幸之语气出病来,拍着桌子痛心疾首:“慢说祖宗已经故去,便是亲身而活,又有谁可阻拦。 别的不说,我等四家四圣便是皆存,可比姜尚、周公呼?” 几人都不吭了。 孔圣、孟圣再如何,其对中华之明贡献再如何,自然也是比不上姜子牙、周公旦的。 因为后两者是华夏明的开拓者、奠基人,孔孟充其量只是在博大精深的华夏明长河中,掬了一捧名为儒的水散于世人饮用而已。 孔孟只是儒家祖宗,不是华夏明的祖宗。 “姜尚、周公如此先圣,可曾当面驳过武王。” 孔延世长叹一声:“那骆永胜就好比是武王啊,虽然对内,他要比武王仁慈许多,但是在对明这一点上,其心堪比武王姬发,甚毒、甚毒啊。” 当孔延世把骆永胜和周武王姬发做对比的时候,几人便都再不多言,沉默了下来。 世人常言桀纣昏君残暴,那不过是读书人搬出来糊弄老百姓的。 这俩说昏君还算在理,但要是说暴君,还真不配。 想破头,纣王干过的那些事不也就无非酒池肉林、炮烙挖心,擅杀大臣、淫辱取乐,还能有啥。 在那个野蛮落后的年代,炮烙挖心也就是个杀人的一种方式而已,和直接砍头对那个时代的人来说,也谈不上什么区别。 桀纣两个昏君一辈子杀的人加在一起,能赶上周武王姬发的零头吗。 显然是不够的。 “武王一生灭族数十,诸位,灭族啊,不分男女、无论老幼,杀人如杀牲畜蝼蚁,直杀的江河为塞、尸山血海,这才在无尽尸骸之上定了人伦纲常,才有明融合与统一。 若是杀人为暴,那姬发堪为史上第一暴君,但结果呢。 诗经中专有一卷周颂,多少篇佳作称颂武王之伟大,秦皇入雒取九鼎,还要在周庙颂一篇执竞,表彰武王对国家统一所做之贡献。 可见,当功劳足够大的时候,杀人,也就只不过是功勋章中的一枚,恶毒反而变成了大仁慈,对与错在功绩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世人便将其模糊了。” 孔延世还是聪明的,他清楚的知道,在君王的绝对权力面前,他们所谓的依仗显然是苍白无力的。 骆永胜便是灭了四家,又有谁会骂他? 咱们骂,是因为咱们和骆永胜不在同一个世界。 骆永胜所在的世界往后过八百年,那时候的后人早就连四家是个什么玩意都不知道了,谁还会以此来攻击骆皇。 即使仍知道孔孟二圣,最多也就说一句。 “二圣后代不争气啊,竟然当汉奸民贼。” 孔延世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够看懂其中之弊害,哪里还敢有抵抗之心。 早前他的拒绝,料想无非是朝廷杀他一人,士子节气和风骨让他可以抛却生死,全孔家之名声也算死的其所。 但现在骆永胜往他们脑袋上扣的罪名,是他们扛不住也不能扛的。 扛了举族而诛,上上下下还要背着民贼之骂名遗臭万年。 若是骆楚王朝短命夭亡那还好,后继王朝说不准还能替他们复名清白,但若是骆楚长命呢? 不说向姬周那般八百载,便是两百年,那也是十代人了。 十代人后,谁还能想起在山东,还有个孔家啊。 那真是死了也白死。 而孔延世细想想,却突然惊恐的觉得,骆楚,可能真的会长命。 因为就在这条律法中,骆永胜提了那么一句话。 为保民族之纯粹! 显然,骆永胜不会犯汉朝时纳匈奴入长城内迁以及唐朝所谓民族林立并存的错误,他的眼里只有明统一,然后将拒不接受和保留各民族习性者全部定义成企图伤害华夏民族之贼,然后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杀灭绝。 这样一个完全由华夏明同化的国家,加上内部的反兼并、防兼并政策,配以高度的中央制度性专权,怎么可能遽尔灭亡! 扛又不敢扛,打又打不过。 孔延世最终也只能双目垂泪,仰天长叹。 “列祖列宗,不孝子孙延世愧对宗族啊。” 叹罢,捶胸顿足泪洒长襟。 眼下形势如此,任他千般不忿也是无力回天了。 其他三人观孔延世姿态也是心中哀切,免不得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便都掩面哭泣起来。 祖宗留下的千年荣光,到了他们这一辈全结束了。 其羞耻之深,足堪末代亡国之君。 而在得知四大家放弃了抵抗之后,江澜顿时喜出望外,一边募集人手在曲阜选址办学,也没忘同时在山东各府大肆宣传。 闻听新学筹办,孔孟曾颜四家无不喜出望外,迫切渴盼将族中子弟送入新学接受教育。 只有新学才能使国家富强! 拉横幅扯标语这种事当然是君卫队的拿手好戏,但这种做法毫无疑问又往四大家的心窝重重捅了一刀。 每每看到这些标语,孔延世都有种自刎谢罪的冲动。 而当新学办成之日,江澜的亲身来请,彻底将四大家推进了万丈深渊。 “明日开学,全城乃至济南府、临沂府、青州府等地,省府两级官员包括曲阜当地的百姓都会来观礼,还望孔令公做好准备,明日您还得致贺词呢。” 江澜笑眯眯交代一番,临走时还停顿了一下脚步,偏首回顾。 “对了,令公看起来气色很差啊,今日早些休息,别耽误了明天的大喜事,这个节骨眼您要是身体出了症结,那可真是我山东一大损失啊。” 本已存了死志的孔延世猛然喷出一口血来,气若游丝的说道。 “老夫,知道了。” “那就最好不过,告辞。” 江澜扭头就走,脸上只有冷笑。 他当然看出了孔延世已存了死志,但他可不会让后者现在就死。 要死,也得熬到明天致完贺词回家再死! 山东童学的开学典礼,必须得有老孔家亲自来致贺词,这件事才算圆满。 诛心,当然得诛的彻底。 作为后晋的君卫队成员,江澜和千千万万的成员一样,心中只坚信一点。 那就是想要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让百姓变得富裕,实现小康,必须贯彻骆永胜的思想。 其他什么儒啊、法啊、道啊的,都不行! 因为骆永胜是人皇血裔,天命所归,不然岂能从乞丐到帝王,使天下望风景从。 其他那些个什么山猫野猴子的也配当皇帝? 君卫队内部这种狂热的气氛,魏禀坤也是知道的。 他作为内阁阁臣之一,必然也必须加入君卫队,而且还是草创期的元老之一。 但也恰因此,这么多年的发展魏禀坤都看在眼里,看得心惊肉跳。 似乎君卫队的思想正在逐渐走向一条正确却又错误的道路。 那便是极端的狂热化。 说正确,是因为哪一个帝王追求的都是个人权力的高度集中,这本身就是帝王应该得到和掌握的。 而错误,便是魏禀坤发觉君卫队的基层纲领和宣导出现了偏差。 以前还强调精诚团结,为实现国家大同、百姓小康而奋斗,现在却改成了,要坚定不移的服从并执行骆永胜之决策,为实现国家大同、百姓小康而奉献终身。 这个变化,使得核心意思完全是天壤之别。 恰是因为这一层变化,使得君卫队基层完全被狂热派所占据,再说难听点,便是被无知派所占领。 有化的读书人即使加入进来,一旦表现出对中央政策,尤其是对骆永胜制定的政策有所微词,那么很快就会被剔除,相应的,便是考录了公员,也会被排挤到最苦最累的岗位上。 只有最苦、最难的出身,因为切身的生活确实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故而对骆永胜感恩戴德、视其为再生父母,便在君卫队狂热的大环境中变得更加狂热。 环境改变人,然后越来越多类似的人再把这个环境烘托的更加狂热。 现在骆永胜哪怕说一句悖论,到了这些人耳朵里也都成真理了。 这样能是好事吗? 所谓国有诤臣方可兴盛,一旦有朝一日,朝堂之上皆被君卫队后起之秀所充斥,谁还当诤臣? 他们未必是谗臣,但他们绝不会做诤臣。 因为,做诤臣在他们眼里是一种羞辱。 怎么可以质疑骆永胜说的话! 不仅不能质疑,还必须要办的更好才是正确。 骆永胜授意要在曲阜办学并要求四大家将子嗣送进来,江澜就以此为基,对四大家穷尽诛心之手段。 不仅人要来,还要求孔延世为童学的开设致贺词! 这一点是山东布政使陈子洲都没有想到的。 当看到一脸病色的孔延世露面的那一刻,所有到场的官员都懵了。 孔延世怎么会来? 这一来,可是彻底把蒙在天下儒子儒孙脸上的遮羞布给扯了下来,简直是自绝于天下。 “孔令公。” 虽然都迷糊,但该给的礼节还是要给的,大家伙都笑着开口打招呼,但孔延世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回礼,或者说他便是想回,身体也已不允许了。 只见孔延世佝偻着腰,一步一步走向礼台,从一脸微笑的江澜身边经过。 礼台之上还放着一份稿纸。 这也一样是江澜为他准备的。 孔延世准备的说辞瞬间没了用武之地,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按照这份稿纸来读。 一篇满是对骆永胜、对大楚新学歌功颂德、极尽赞美之能事的章。 “......人不学则昧、人昧则国不昌;实今天下,万象更始之际,自当以史为鉴,不可再兴愚昧之教育。 儒之经典不可不学,但亦不可独专,免有学路闭塞而致愚昧之过失,大王训示高屋建瓴,孔家上下无不闻之而茅塞顿开,这才蒙赖祖宗之余荫,得以令族中之幼入新学蒙教育,此实乃孔家之幸甚,亦乃苍生黎庶之幸甚!” 孔延世最终坚持到了最后,但他对于身遭面前雷动般的掌声却是已无心再理,放下稿纸走下礼台,登上府中的马车。 也就在他刚刚坐定的那一刻,全身的心力骤然衰竭。 王朝更替尚且属轮回之中。 况乎一个人、一种学说呢。 总都会有,落幕之时。 第三百零五章 豪族社会的终焉(上) 内阁,寇凖的居室。 今日是他值守,入了夜便在内阁睡下,可刚刚没睡多久,耳畔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还有锦衣卫的劝阻声。 “顾司丞,阁老已经睡了,您等末将通传一下。” 寇凖睡的轻,这动静直接将其惊醒,翻身坐起正看到推门而入的通政司司丞顾嗣源。 微微蹙眉,寇凖站起身为自己披上袍子,赶在后者开口前冲其身后的锦衣卫千户挥手。 “无事,你去忙吧。” “诺。” 等人走,寇凖才看向顾嗣源,问道:“出什么事了。” “阁老,孔延世死了。” “什么!” 寇凖愕然,忙伸手去接顾嗣源手里的山东急报,耳边,响起顾嗣源的汇报声。 “江澜到了山东,穷尽逼迫之举,生生把孔延世逼到气血攻心而死,这事一下就闹大了,惹得现在山东很多地方的士族大为不满,一边去曲阜吊唁,一边围堵江澜一行人不允其离开。” 看着寇凖迟迟不说话,只是满屋子的乱走,顾嗣源紧随其侧焦声道。 “阁老,这事可不是小事啊,更何况,现在在曲阜的可不仅仅只有江澜,周柏还在呢。” 这话才算让寇凖停下脚步,却是先问了一句。 “这事可送呈大王那里吗。” 顾嗣源道:“这事下官哪里敢先向大王说。” “唉。” 寇凖叹了口气,按压两下眉心后突然道:“这样,你现在立刻去向大王汇报,然后差人通知其他几个阁臣来内阁候着。” “阁老,这样能行吗。” “快去。” 顾嗣源遂不敢多言,匆匆转身离开。 身背后,寇凖愤恨跺脚,骂了一句。 “这个江澜!” 这个节骨眼上把孔延世逼死,简直就是添麻烦,而且还是极大的麻烦。 山东这地界,孔家的影响力本就巨大不说,很多当地的旧士族那更是和四大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能够在大动乱中保全下来的旧士族本就不是恶绅毒瘤,朝廷总不能因为他们吊唁曲阜、围堵教育司就大开杀戒吧。 这个江澜,属实是太任性了。 正自懊恼着,侍卫又走了进来通报,说是严真来了。 君卫队的总指挥使? 他来干什么。 寇凖先是一怔,而后道:“快请,算了,带老夫去。” 论品轶,两人都是正一品,虽然实权上寇凖甩了严真不知道多少条街,但论影响力。 寇凖还是拎得清后者重量的。 亲自迎到内阁正厅,有锦衣卫早早掌了几十盏灯,映照的整间正厅亮如白昼,而严真此刻正坐在厅中一把椅子内饮茶。 “严帅。” 严真的职衔很多,军政两界都有,这里寇凖唤了声严帅一来不违例,二一个便是聪明的地方。 这个时间段严真来能为什么事,寇凖想想,必然是山东江澜的原因。 寇凖是不希望严真掺和进来发出声音的,所以他唤严真一句严帅。 这事还是交给内阁处理吧。 寇凖的心思严真瞬间明了,起身先是还礼道了句阁老安好,而后开门见山的说道:“某来,不是为了山东的事,而是为了阁老。” 刚刚坐下的寇凖怔了下神。 “严帅何意?” “山东的事山东办便是,何必扰到内阁呢。” 寇凖摇头:“孔延世毕竟是天下士族之领袖,他现在这般含屈受辱的死掉,咱们必须得给出一个交代来,不然刚刚平定的地方还会乱。” “所以寇阁老打算当一件大事来办了?” “没错。”寇凖向着大元帅府的方向拱了拱手:“顾嗣源已经去面君,此事理应迅速汇报大王。” 严真便笑了笑:“那阁老以为,大王会比通政司知道的慢吗。” 这下寇凖才算清醒过来。 对啊,自己凭什么会认为,骆永胜现在会不知道呢? 刚才自己猛一听说孔延世殒命,真个是心乱如麻,竟然连这么一件事都给忽略掉了。 现在严真都知道了,说明在山东的锦衣卫亦或者军方已经把这事报到了南昌来,说不准还比通政司更早,那就意味着骆永胜是知情的,知情,但是却没通知内阁。 很值得细细琢磨啊。 “那严帅有什么意见。” 这时候寇凖便不急了,他静下心端起茶碗,慢条斯理间,已是镇定自若。 “还是那句话,山东的事山东办,山东当局办不好,再请内阁介入。” 严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随后又笑:“当然,内阁要是想现在介入的话当然也行,几位阁老拿主意便是。” 说罢,严真便不再多言起身打算离开,还没等告辞呢,听到正厅外匆匆脚步密集,转首,却是成文等余下四名阁臣接踵而至。 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急色,显然来此前已从通传的公员那里获悉了寇凖深夜召集他们的缘由。 而同样,四人在见到严真时亦是心生困惑。 不过此刻也没人有心先去寻严真来此的缘由,先向寇凖问及山东事。 后者现在满心都是考量,反倒没有先接四人的话茬,而是说道。 “顾嗣源已经去向大王汇报此事,等等,估计大王就该召见我等了。” 说曹操曹操到,寇凖的话还没落地呢,顾嗣源就折了回来,但并没有带回骆永胜的召令,而是道。 “几位阁老、严总,大王近来有些不适,这事,让几位阁老自行拿主意。” 五人齐齐看向严真,后者挑了下眉头放下手中茶碗起身。 “几位阁老叙事吧,严某告辞。” “顾司丞送一下严帅。” 目送两人离开,寇凖才重新落座,叹了口气。 “果然,这件事大王早就知道了,但大王却让咱们来拿主意,说明山东的事在大王心里不值一提啊。” “这还不值一提?” 魏禀坤和褚季都有些坐不住,这死的可是孔延世。 更何况这还是被江澜活活逼死的。 “孔延世再如何,他还是现在的孔家家主,那江澜百般逼迫,生生把孔令公给逼到受辱而死,天下士子儒生之心焉能不愤。” 耿百顺插了句嘴。 “人都死了,总不能为平愤让江澜抵命吧。” 成文亦是搭腔:“开学堂办教育是国策,难不成孔家不同意,内阁就得顺着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山东的儒生士子已经把江澜一行人给堵在曲阜了,刚刚开办的童学也停了,咱们得拿出一个态度来。 任由这么闹下去,各省其他地方的童学还开不开了?” “把那江澜罢职查办。” 魏禀坤开口,便见寇凖看向自己,继续气不平的说道:“他在曲阜的行为显然是有错误的,罢其职也属合理。” 这个提议倒也没太大问题,耿百顺没吭声显然是存了默许的心思,成文却摇头。 “魏阁老的说法似乎有些问题,你说江澜在曲阜的行为存在错误,有什么错误? 不过是邀请孔延世去致一篇贺词罢了,这都叫过错了?孔延世为什么不能去,为什么一篇贺词就能把他给活活气死。” 魏禀坤一时语塞。 成文面带冷色,继续言道:“那是因为孔延世本身就看不起新学,这不是孔延世和江澜之间的问题,是儒学和新学互不兼容的问题,是儒学传统思想对新学本身存在的严重成见问题。 孔延世毫无疑问是当世儒学执牛耳者,让他亲身出席童学的开办并致贺词,显然不是孔延世自己愿意的,但迫于强权不得不为,又让其自觉折损了文人节气脊梁,这才羞恼之下气绝身亡。 江澜明知道这么做会逼死孔延世,但他还是这么做了,魏阁老也是基于这一点才觉得江澜存在过错行为,对吧。” 口才这一块,骆成文的表现确实不错,寇凖看向前者的眼中满是赞许,等待着后者继续发声。 “但请诸位阁老想一想,就是因为新旧两派教育无法兼容,故而中央是不是更应该大力推行新学的开办,若是因为这一次山东士族学子闹一下咱们就退一步,那这成什么了。 总不能咱们今天支持新学、明天又为儒学摇旗呐喊吧,国家如此谈何国家。” “大公子的意思是,咱们还得将错就错了。”魏禀坤冷哼失笑,语气不善:“所以山东的士子儒生围堵江澜,咱们还得将他们全给抓起来进行处置?” “为什么不呢?” 成文喝上一口水,眯着眼道:“既然他们敢冲击官员行署,就得按律处置,不然律法就没用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 魏禀坤坐不住了,一拍桌子,浑然不在乎成文的身份,斥责道:“忠孝仁义,孔延世与这些士子儒生而言如师如长,他喊冤而死,士子儒生自发为其奔丧服孝、讨取公道,反而成了错误? 难不成,全天下的人都做那目无师长、无礼序伦纲之徒,才能合乎骆阁老你满意!” 这番喝斥吓了一旁褚季一跳,两人是故交好友,褚季也是担心不已,偷偷拉了一下魏禀坤的衣袖,却反被后者扬腕挣开。 “若是我的师长被人欺辱至死,则魏某势必不可罢休,大王也多次说过,法典的核心目的不是让天下人都当顺毛驴,而是尽量保全国人之血性骨气,现在士子儒生闹事,闹得是为师正名,何错之有要骆阁老你准备动刑了!” 被魏禀坤当面喝斥,成文自然脸色极差,刚欲开口反驳,却听寇凖开口,只好作罢。 “好了,吵什么。” 一开口,寇凖就打起圆场。 “两位说的都有道理,一面呢是师生之情,一面呢是国法国策,都应该支持才是,这样吧,就通知山东当局,吊唁可以允许,内阁写一篇悼文就让陈子洲代内阁去一趟致哀。 同时,不允许其阻挠童学的正常办学、更不允许其继续阻止江澜等山东教育司的工作。” 说的轻巧简单,但山东那群的年轻士子儒生能听进去吗。 魏禀坤很担心,故而关切了一句。 “那就由内阁提醒一下山东当局,若是这群士子儒生偶有过错,也当训诫为主。” “训诫?” 眼看寇凖打算点头,成文突然开口,强行接话:“阻拦童学之开办,就是阻拦文明之传播,其心可诛、其罪不赦,劝诫?该杀才对!” 一语出,满堂寂静,已是落针可闻。 谁都没有想到骆成文竟然杀性如此之重,就因为人家闹一点事,就要杀头取命? 寇凖亦是皱起眉头,显然对骆成文这个提议,他一样觉得太过了。 魏禀坤气炸了肺,甚至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将碗中热茶泼向骆成文,饶是强行按捺住,也是足足半晌才顺过气,抬手指着后者,切齿。 “汝何以如此残暴,山东那些士子儒生又不是风评恶劣之劣绅豪族,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 成文也站了起来,与魏禀坤四目相对,肃声道。 “很简单,知道为什么这些士子儒生不支持新学吗,因为没有新学,国家选官的话,他们将永远都是唯一的取材群体。 这些士子儒生开学办私塾,强调师生之礼重,强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师生关系作为纽带形成党派,同时,这些士子儒生作为国家唯一的识字群体,将来也是唯一可以通过国考入仕为官的群体。 他们只要当了官,就有了势,有了势便可以更加广泛的教育自家近亲子侄读书识字,源源不断成为国考的后备生力军。 而新学呢,新学是取材天下,是教一个又一个本来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读书识字的娃娃成为有知识者。 传统的师生关系在新学中遭到破坏,但这不是毁灭我民族的优秀传统,反而是一大进步! 新学,将会源源不断的为我大楚培养出无数新学学生,他们,才将会是二十年、三十年后我大楚官场最优秀也是最合格的官! 你只看到了这群儒生打着尊师重道的旗帜,打着为孔延世讨要公道的旗帜攻击新学、攻击江澜和教育司,为什么不去看看那些寻常百姓家里愚昧无知的孩子! 这天下,足足有近七千万的百姓是不识字的文盲!” 骆成文也拍了桌子,声响可比魏禀坤更大。 “你只看到了孔延世和你以为可怜、赤诚的士子儒生,却没有看到新学一旦普及推广,多少愚昧的家庭下,那些只会取名叫狗蛋、狗剩、大宝、二宝的孩子都可以接受到教育! 我说要杀,不是因为他们违反国法堵截江澜,而是因为他们阻碍了新学,任何阻碍新学推广的人都该杀!杀个一干二净! 你听到了被杀者死前的凄嚎,谓吾残忍暴虐,却不曾听到他日入学孩童的朗朗读书声,魏禀坤,你的屁股,到底坐在哪一个阶级!”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魏禀坤身子摇晃,坐回到椅子中。 他自诩满腹诗书文章,才气斐然,可今天,他却在正面的驳斥中,败给了一个打小当了十几年乞丐的骆成文! 败的哑口无言! 第三百零六章 豪族社会的终焉(中) 当晚的内阁临时会议结束了,最终形成的决议还是以之前寇凖的折中对策为主要核心,不过在处罚上稍微加大些许。 那便是如果此刻在曲阜的士子儒生继续围堵、阻挠童学的开学授课以及山东教育司的工作,那么所有人都将会被抓捕,判以数年乃至十余年不等的刑期。 至于骆成文提到的杀,寇凖没有采纳。 那太狠毒,对一群学生没有必要。 更何况,这群学生很可能也是被人怂恿鼓动的,幕后黑手才是关键。 “说不准就是四大家干的。” 这只是寇凖的猜想,故而即使心中觉得可能性很高,但寇凖并没有拿到会议上去说,他不想继续节外生枝,起码在这个时候不应该节外生枝。 为什么,因为他是内阁首辅。 作为大楚政坛第一人,到了这个位置上做事情,最重要的当然是应该先摸清楚骆永胜的打算。 山东的事骆永胜显然是早已知情,但他却推病不出,不想讨论,心里想的啥? 真的只是因为骆永胜觉得这种小事不足挂齿吗。 显然不可能,这也不是一件小事。 寇凖觉得,这内里应该是骆永胜打算考校一下内阁。 通俗一点来说,算是骆永胜交给内阁五人的考卷,以此来挑选他心仪的阁臣或者说能在思想上企及骆永胜高度的阁臣。 以前忙着打仗,内阁找一群有政务处理能力的阁臣对付着,现在要搞建设、大发展,那内阁阁臣就必须得好好物色了。 中央的思想都不统一,那地方还发展个屁啊。 越想,寇凖越觉得极有可能,故而回到居室后也没有急着休息,而是掌了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骆永胜文选》 这些年,骆永胜陆陆续续写了很多本书,每一本,寇凖都有再看,因为他发现,每一次看骆永胜写的书,都会有种叹为观止的惊讶。 总让寇凖有一种骆永胜似乎能够看到千年后的感觉。 每当这种感觉升起的时候,寇凖都摇头失笑。 这怎么可能呢。 翻开书,寇凖没有去看书签那一页,而是返回到目录,特意找了一篇名为‘论普遍帝国下的中国及其中央政府’的文章。 “自始皇帝混一宇内、统一六国之后,中国则自然成为普遍帝国,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达成此成就,始皇以此而引其为亘古未有之伟业...... 汉承秦基,亦是普遍帝国之本质,但大陆化普遍帝国之逻辑自会引导皇帝之野心,便是开疆辟土的渴盼。 《汉本纪》和《史记》均有记载,‘武帝之末,海内虚耗,户口减半’足说明一场伐匈奴之战,已将整个大汉朝彻底掏空,无数百姓非死于兵戈,而是死于朝廷筹措军费无度,生生化为饿殍而死。 大量的流民托庇于地主豪强、世家门阀,自此,原本仅有钱有粮、有权有势的地主豪强、世家门阀在此时借此机会又拥有了大量可供支配之人力,豪族为之诞生,中国进入豪族社会阶段。 地方豪族崛起,中央却已经空虚,在这种情况下,汉武帝却采纳了张汤的进言,收归货币铸造权、推行盐铁专卖。 看似强化了集权秩序,实际上反而严重压制了社会活力,使民间本就以无力为生的百姓小民经济彻底崩溃,中央无能为力,再走错路,默许地方豪族引导百姓施行实物交易。 此记载于《史记·张汤传》。 大汉的本质是大陆普遍帝国,因此,朝廷的强弱与帝国的强弱是两回事,朝廷的强弱在乎于对内,而帝国的强弱在乎于对外。 毫无疑问,征服草原的成就代表着大汉是一个强大的帝国,但不代表大汉朝廷是一个强大的朝廷或者说中央政权。 汉武帝错误的把大汉帝国的强大当成了大汉中央政府的强大,盲目的使用甚至是滥用中央铸币权,多次改铸货币、发行皮币,致使天下币种乱七八糟,经济崩溃,百姓越难则豪族越强。 等到武帝末年,以发现地方豪族尾大不掉,而中央反而越加衰落,以无力制衡地方,更无力继续推动和行使制度性专权,故而醒悟,乃书《轮台罪己诏》。 此时已是事晚,武帝之后,豪族愈发势大,中央朝廷税基流失严重,西汉自此走入困境无法自拔,如此事看,王莽受禅登基恰是彼时大汉中央众望所归。 但王莽之错,错在其登基为帝太过容易,致使王莽也出现了如汉武帝一样的错觉。 能够做皇帝,不是因为他战胜了强大的大汉帝国,他仅仅只是战胜了一个无比虚弱的大汉中央政府。 所以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低估了早就已经无比强大的地方豪族。 当王莽举起周礼大旗的那一刻开始,不甘坐以待毙的豪族们奋起反抗,自诩强大的莽新王朝遽尔间灭亡。 但出身南阳的刘秀,本就是豪族一员,其势力膨胀之迅猛,亦是因其得到无数豪族之并入,故而夺取天下后,并没有定都长安,而是选择了洛阳这个离关东豪族相近之城。 这是附和当时的社会结构以及方便建国后权力分配的。 自光武帝及后,天下有识之人无不发现豪族之于国家权力变革中的重要性,故而汉末群雄逐鹿,无非就是一群豪族之间的权力角逐罢了。 曹操、袁绍,两大豪族子弟殊死搏杀才最终由魏武帝坐了中原,江东孙氏得江东豪族支持割据一方,刘备的川蜀豪族支持又割据一方,遂成魏汉吴三国鼎立之势。 自此,国家的大局如何完全由豪族来掌控,豪族主导了中国接近八百年之久。 无论是隋继北周的八柱国,还是李唐的关陇贵族集团都在这其中,留下极为浓重之色彩......” 文章还有很长,但本已看得入迷的寇凖却猛然抬起头。 他似乎突然明白刚才骆成文说那些话的打算了。 中国,一直都是豪族社会,以前是,现在是。 那未来呢? 显然骆永胜是不希望未来的中国仍旧是豪族社会。 因为豪族一旦存在,就意味着中央政府会变弱。 废举荐,兴科考;均田地、均赋税都并不足以彻底的消灭豪族,均教育或者说均晋身之机会,才是从根本上掘豪族的坟墓! 让这个国家每一个人都得到教育,让知识变得廉价,让愚昧者消灭愚昧,懂得无数政治逻辑,那么豪族便自然消亡了。 寇凖开始疯狂的找出一本本骆永胜的亲笔著作。 这些书开始在寇凖的眼中模糊、粉碎。 最终无数的纸屑飘起凝聚成三个大字。 “屠龙术!” . 请假条 一片密林内,苏晓坐在一棵断裂的大树上,周围几百米区域内的树木都被斩断,火焰熊熊燃烧。 “呼,呼……” 一名满头酒红短发的少年趴在地上喘息,他全身都是斩痕,头颅都被斩下一块。 “喂,你没出全力吧。” 酒红发少年开口,苏晓只是坐在树干上,没说话。 “技不如人,服气。” 少年被传送走,苏晓呼出口滚烫的浊气,这次的对手很难缠,毕竟是五阶乐园竞技场第十位,他与对方交战19分钟才分出胜负。 提示猎杀者已经晋升至第10名。 是否获取第10名奖励。 提示;此奖励可累计,猎杀者每次提升名次,此奖励将根据现有名次累计提升。 …… 苏晓思索片刻,就决定累计,他还有余力,累计所得的奖励,要比一次次领取丰厚很多。 再次等待匹配,这次刚匹配几分钟,苏晓就匹配到第九名。 雨滴从天空中落下,苏晓站在雨中,对面是名分不清男女的敌人,对方被一团黑雾包裹在内。 几乎是同时,苏晓与他的对手抬步前冲,雨滴被苏晓冲散,刀光划破黑暗…… 半小时后,苏晓骑在一名身穿黑衣的女人小腹上,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但,苏晓手中的长刀正刺在女人的眉心处,被一层金光挡住。 “我没判断错,前面那几个都不是你的对手,但古圣一基本是五阶内不可战胜的,不对,应该是在竞技场内不可战胜,在这里,她的确是‘海神’,最无耻的‘海神’。” 黑衣女人消失,苏晓也被传送回休息室,他选择继续匹配敌人。 十五个小时后,一座宫殿内。 咚、咚、咚…… 磁力爆炸不断出现,一名满身鲜血的阴郁男人靠坐在石柱下,他脸上有一道横跨而过的斩痕,半条手臂被斩断,小腹还有一处贯穿伤。 当磁力爆炸停止时,一道身影从烟尘内走出,他身上包裹着破碎的晶体层,鲜血顺着晶体层滴落,正是苏晓。 苏晓感觉眼前所有东西都在晃动,他这次的对手,是五阶乐园竞技场的第二名,姓名未知,能力极为全面,明显是独狼,来自死亡乐园。 苏晓没猜错的话,对方是死亡乐园的惩戒骑士,类似于轮回乐园的猎杀者。 “喂,轮回乐园的猎杀者。” 阴郁男开口,苏晓能猜出对方是惩戒骑士,对方猜到苏晓是猎杀者也实属正常。 “我挑战过古圣一很多次,完全没办法,那种能力,简直是专门用来打竞技,那家伙有名次优势,能选择地形,这也无可厚非,如果是我,也会那样做,所以祝你成功,呵。” 阴郁男人发出恶意满满的冷笑声后,选择弃权,丢掉第二名,但对方的神情……似乎是得到了解脱? 猎杀者已晋升至第2名。 提示你收到新的邮件。 被传送回休息室后,苏晓拿起水杯,咕嘟咕嘟喝下几杯水,刚才他差点因脱水战败,那阴郁男人相当强悍,苏晓没用大招,血之兽、死寂降临、魔刃等能力都在冷却阶段,对方也同样如此。 只差最后一个对手,苏晓就打上竞技场首位,但从前十名的其他人口中,苏晓得知一个相同的结论。 古圣一几乎不可战胜,对方的某种能力非常适合用于竞技。 苏晓当然不会因这些情报而放弃,他将布布汪喊到竞技场,提升法力值与体力恢复速度,现在他需要恢复4~5小时的体力,才能以全力战斗。 闲来无事,苏晓打开刚才收到的邮件。 ‘别说我无耻,库库林·白夜,没猜错的话,我们是同一类人,要经常打猎——古圣伊。’ 看到这封邮件,苏晓猜到古圣一和古圣伊是同一个人,竞技场的名称可自由拟定一次,大多数契约者都喜欢用自己的代号。 古圣伊的邮件,在透露一个只有猎杀者能看懂的暗语,打猎,对方大概也是轮回乐园的猎杀者。 这让苏晓对接下来的战斗更感兴趣,他还是首次遇到其他猎杀者,或者说,之前竞技时可能已经遇到,但没辨认出来。 四小时后,苏晓恢复状态,选择匹配对手,1分钟不到,匹配成功,古圣伊应该是在等。 传送感出现,当苏晓的视线恢复时,他站在一处圆形场地内,周围是高耸的金属墙,整个场地的直径为200米。 苏晓感觉,他就像在一个金属烟囱的内部,烟囱口还被封上,不过这种地形在竞技场地的正常范畴内。 一名身穿休闲装,身材匀称,扎着马尾辫的女人站在几十米外,她手中拿着个封口大纸杯,口中叼着吸管。 “又一个找自闭的,何苦呢,如果是生死搏杀,你绝对能把我斩了,但这里是竞技场,第二那个阴郁老哥已经有段时间没挑战我,想来他很无语吧,最后一次挑战我时,他骂|娘了。” 古圣伊开口,脸上笑得有些无良。 “……” 苏晓拔出长刀,只要竞技开始,他会在第一时间拉近距离。 “不要问我为什么在竞技场的名字是古圣一,高科技的东西我用不惯,拼音输入时,弄错了。” 古圣伊说话时一直盯着上空,分明是在等竞技开始的瞬间,就激活某种能力。 竞技,开始! 苏晓消失在原地,最多03秒,他冲到古圣伊前方。 轰! 海水迎面涌来,苏晓手中的长刀前斩,斩开水流,斩过古圣伊的脖颈,毫无阻力的斩过。 水流冲刷而过,苏晓感觉到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大片水花在他周围飞溅。 哗啦一声,古圣伊化为海水,她刚才与海水互换了位置。 只是瞬间,海水就将整个场地填满,古圣伊出现在上方的海水内,脖颈处有一道半公分深的血痕。 苏晓屏住呼吸,站在海水中,他刚要再次冲向敌人,古圣伊就逐渐融入海水中。 警告猎杀者已位于碧蓝之海内,你受到以下减益状态无判定异常状态,等级v67)。 提示你的体力消耗速度提升34,每秒承受17点伤害已豁免29)。 提示此状态每2分钟重置一次。 如猎杀者脱离碧蓝之海,此减益状态将立即解除。 …… 苏晓的感知中,古圣伊消失了,对方的气息偶尔会出现,而且不是一股,显然是已经分裂,并融入这片碧蓝之海中。 现在苏晓终于知道,为何没人能战胜古圣伊,这片碧蓝之海,很可能只是一小部分,就算冻结这里,也会有新的海水补充进来。 如果是其他地形,古圣伊这种能力不算强,但这里完全密封,而且是不可击破的密封环境。 “你是第一个能在竞技场伤到我的,我宇智波·古圣伊愿称你为最强!哈哈哈……” 古圣伊说完这句话,就一言不发,将无耻发挥到极致。 咕噜噜…… 气泡漂浮,海水中,苏晓轻揉额头,古圣伊这能力,的确在竞技场内堪称无解,尤其是在高名次的情况下,至于古圣伊自称的无耻,苏晓到是没这种感觉。 。阅址 第三百零七章 豪族社会的终焉(下) 一片密林内,苏晓坐在一棵断裂的大树上,周围几百米区域内的树木都被斩断,火焰熊熊燃烧。 “呼,呼……” 一名满头酒红短发的少年趴在地上喘息,他全身都是斩痕,头颅都被斩下一块。 “喂,你没出全力吧。” 酒红发少年开口,苏晓只是坐在树干上,没说话。 “技不如人,服气。” 少年被传送走,苏晓呼出口滚烫的浊气,这次的对手很难缠,毕竟是五阶乐园竞技场第十位,他与对方交战19分钟才分出胜负。 提示猎杀者已经晋升至第10名。 是否获取第10名奖励。 提示;此奖励可累计,猎杀者每次提升名次,此奖励将根据现有名次累计提升。 …… 苏晓思索片刻,就决定累计,他还有余力,累计所得的奖励,要比一次次领取丰厚很多。 再次等待匹配,这次刚匹配几分钟,苏晓就匹配到第九名。 雨滴从天空中落下,苏晓站在雨中,对面是名分不清男女的敌人,对方被一团黑雾包裹在内。 几乎是同时,苏晓与他的对手抬步前冲,雨滴被苏晓冲散,刀光划破黑暗…… 半小时后,苏晓骑在一名身穿黑衣的女人小腹上,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但,苏晓手中的长刀正刺在女人的眉心处,被一层金光挡住。 “我没判断错,前面那几个都不是你的对手,但古圣一基本是五阶内不可战胜的,不对,应该是在竞技场内不可战胜,在这里,她的确是‘海神’,最无耻的‘海神’。” 黑衣女人消失,苏晓也被传送回休息室,他选择继续匹配敌人。 十五个小时后,一座宫殿内。 咚、咚、咚…… 磁力爆炸不断出现,一名满身鲜血的阴郁男人靠坐在石柱下,他脸上有一道横跨而过的斩痕,半条手臂被斩断,小腹还有一处贯穿伤。 当磁力爆炸停止时,一道身影从烟尘内走出,他身上包裹着破碎的晶体层,鲜血顺着晶体层滴落,正是苏晓。 苏晓感觉眼前所有东西都在晃动,他这次的对手,是五阶乐园竞技场的第二名,姓名未知,能力极为全面,明显是独狼,来自死亡乐园。 苏晓没猜错的话,对方是死亡乐园的惩戒骑士,类似于轮回乐园的猎杀者。 “喂,轮回乐园的猎杀者。” 阴郁男开口,苏晓能猜出对方是惩戒骑士,对方猜到苏晓是猎杀者也实属正常。 “我挑战过古圣一很多次,完全没办法,那种能力,简直是专门用来打竞技,那家伙有名次优势,能选择地形,这也无可厚非,如果是我,也会那样做,所以祝你成功,呵。” 阴郁男人发出恶意满满的冷笑声后,选择弃权,丢掉第二名,但对方的神情……似乎是得到了解脱? 猎杀者已晋升至第2名。 提示你收到新的邮件。 被传送回休息室后,苏晓拿起水杯,咕嘟咕嘟喝下几杯水,刚才他差点因脱水战败,那阴郁男人相当强悍,苏晓没用大招,血之兽、死寂降临、魔刃等能力都在冷却阶段,对方也同样如此。 只差最后一个对手,苏晓就打上竞技场首位,但从前十名的其他人口中,苏晓得知一个相同的结论。 古圣一几乎不可战胜,对方的某种能力非常适合用于竞技。 苏晓当然不会因这些情报而放弃,他将布布汪喊到竞技场,提升法力值与体力恢复速度,现在他需要恢复4~5小时的体力,才能以全力战斗。 闲来无事,苏晓打开刚才收到的邮件。 ‘别说我无耻,库库林·白夜,没猜错的话,我们是同一类人,要经常打猎——古圣伊。’ 看到这封邮件,苏晓猜到古圣一和古圣伊是同一个人,竞技场的名称可自由拟定一次,大多数契约者都喜欢用自己的代号。 古圣伊的邮件,在透露一个只有猎杀者能看懂的暗语,打猎,对方大概也是轮回乐园的猎杀者。 这让苏晓对接下来的战斗更感兴趣,他还是首次遇到其他猎杀者,或者说,之前竞技时可能已经遇到,但没辨认出来。 四小时后,苏晓恢复状态,选择匹配对手,1分钟不到,匹配成功,古圣伊应该是在等。 传送感出现,当苏晓的视线恢复时,他站在一处圆形场地内,周围是高耸的金属墙,整个场地的直径为200米。 苏晓感觉,他就像在一个金属烟囱的内部,烟囱口还被封上,不过这种地形在竞技场地的正常范畴内。 一名身穿休闲装,身材匀称,扎着马尾辫的女人站在几十米外,她手中拿着个封口大纸杯,口中叼着吸管。 “又一个找自闭的,何苦呢,如果是生死搏杀,你绝对能把我斩了,但这里是竞技场,第二那个阴郁老哥已经有段时间没挑战我,想来他很无语吧,最后一次挑战我时,他骂|娘了。” 古圣伊开口,脸上笑得有些无良。 “……” 苏晓拔出长刀,只要竞技开始,他会在第一时间拉近距离。 “不要问我为什么在竞技场的名字是古圣一,高科技的东西我用不惯,拼音输入时,弄错了。” 古圣伊说话时一直盯着上空,分明是在等竞技开始的瞬间,就激活某种能力。 竞技,开始! 苏晓消失在原地,最多03秒,他冲到古圣伊前方。 轰! 海水迎面涌来,苏晓手中的长刀前斩,斩开水流,斩过古圣伊的脖颈,毫无阻力的斩过。 水流冲刷而过,苏晓感觉到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大片水花在他周围飞溅。 哗啦一声,古圣伊化为海水,她刚才与海水互换了位置。 只是瞬间,海水就将整个场地填满,古圣伊出现在上方的海水内,脖颈处有一道半公分深的血痕。 苏晓屏住呼吸,站在海水中,他刚要再次冲向敌人,古圣伊就逐渐融入海水中。 警告猎杀者已位于碧蓝之海内,你受到以下减益状态无判定异常状态,等级v67)。 提示你的体力消耗速度提升34,每秒承受17点伤害已豁免29)。 提示此状态每2分钟重置一次。 如猎杀者脱离碧蓝之海,此减益状态将立即解除。 …… 苏晓的感知中,古圣伊消失了,对方的气息偶尔会出现,而且不是一股,显然是已经分裂,并融入这片碧蓝之海中。 现在苏晓终于知道,为何没人能战胜古圣伊,这片碧蓝之海,很可能只是一小部分,就算冻结这里,也会有新的海水补充进来。 如果是其他地形,古圣伊这种能力不算强,但这里完全密封,而且是不可击破的密封环境。 “你是第一个能在竞技场伤到我的,我宇智波·古圣伊愿称你为最强!哈哈哈……” 古圣伊说完这句话,就一言不发,将无耻发挥到极致。 咕噜噜…… 气泡漂浮,海水中,苏晓轻揉额头,古圣伊这能力,的确在竞技场内堪称无解,尤其是在高名次的情况下,至于古圣伊自称的无耻,苏晓到是没这种感觉。 。阅址 第三百零八章 孤得要一块遮羞布啊 “孤,就快要去陕西祭祖了。” 这句话说进骆成文的耳朵里,让后者先是一怔,而后迅速明悟过来,两眼不由自主的就冒出了光。 大楚上下现在都知道骆永胜的打算,内阁上下也早早做过草案,那就是等骆永胜到陕西祭过黄帝轩辕之后,便直接在长安,现在的西安府登基。 念及至此,骆成文登时激动的拱手。 “父王......” “你知道就行,所以要懂得团结。” 骆永胜登基称帝,和自己团结同僚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这一点上骆成文是不懂的,他搞不懂骆永胜为什么要如此告诫自己。 这个疑惑一直萦绕在心头,苦思许久都不得解,最后还是骆永胜点了一句。 “孤,也需要一块遮羞布啊。” 这句提点,让骆成文顿时恍然大悟。 自己和魏禀坤不和这件事在骆永胜这里,显然骆永胜是支持自己的,也就是说,对魏禀坤,骆永胜也已经不满意了。 这厮的屁股明显在开蒙新学这件事情上坐歪了。 这是一件很严重的政治事件,加之魏禀坤内阁阁臣的身份,他的屁股坐歪了,又会在朝廷内部造成极恶劣的政治影响,于情于理,骆永胜杀了他都不为过。 可是现在骆永胜已经打算登基做皇帝了,这个节骨眼杀魏禀坤这种起家之初的大臣,亦或者就算不杀,仅仅只是罢黜,在后人眼里,难免会有点兔死狗烹的嫌疑。 人家会说骆永胜也是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狭隘之君。 “有道是天下不可一日无君,我大楚已经统一河山一年之久,上上下下朝臣百姓都盼着孤能早日登基为帝,孤也不好再拖下去了,但孤要登基,就不好擅杀大臣。” 成文已经很成熟了,他当然明白骆永胜现在的心境。 后者眼瞅着都要做皇帝了,当然,应该说是必然要开始爱惜羽毛、珍惜名声的,这无可厚非。 “所以,父王这次试探内阁关于山东之事的态度,只是打算做到心中有数。” “嗯。” 骆永胜颔首,赞许道:“孤一众义子之中,属你成长的最快,也最为懂事。这次你一样做的很好,似魏禀坤、褚季这种,已经不适合继续做我大楚的阁臣了,但是孤现在还不想动他们,放放吧,等孤登基之后,再想想怎么把他们调离内阁。” 实话实讲,骆永胜并不是太冷血的人,他还是比较念旧情的。 就比如说起家之初的老班底,哪一个现在不是身居高位,就耿百顺这种明显能力不足的老人,也只是在大楚政坛中的逐渐边缘化而已,骆永胜依旧为他留着一个阁臣的位置。 只要他自己不乱发言、不乱做事,骆永胜能让他干到退休、干到老死。 起码,留下一个开国功勋且得以善终的好名声 这样,骆永胜自己也能有一个好名声。 作为一个后世人,骆永胜当然知道朱元璋的事迹,更知道大明王朝开国功勋那堪称凄惨的下场。 有几个得以善终的? 因此,朱元璋的名声中,难免落了许多残暴不仁、无情无义的骂名。 以前的骆永胜无法理解,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充其量算是有点钱,有点微不足道的社会地位,他的高度和层次使他还没有资格去理解朱元璋大杀功臣的原因。 现在他也已经快要做开国皇帝了,多少有些懂了。 朱明王朝的开国功臣就好比现在的魏禀坤。 理念和思想和他这个开国皇帝完全不在一起,那还留着干什么? 引用成文在内阁驳斥魏禀坤的原话,那就是。 我们只看到了胡蓝大案中无数惨死的淮西勋贵,可曾看到过随着淮西勋贵集团的覆灭,而得以过上耕者有其田、业者有其产的数百万江淮一带的老百姓。 那么,我们的屁股到底是坐在胡惟庸、蓝玉这种权贵阶级,还是应该坐在贫下中农的无产者阶级? 是不是这么一说才发现,我们在无形中受到了某些打着所谓‘实事求是、明辨对错’旗号派的影响,而混淆甚至是忽视了最核心的一点,那就是我们本身的阶级立场。 我们甚至忘记了自己本身所在的阶级,明明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却替胡惟庸、蓝玉这种权贵阶级喊冤说话! 这算不算屁股坐歪了? 若是在阶级斗争中谈实事求是,那可比以德报怨还要作贱自己以及自身所处的阶级。 权贵凌辱百姓、横行霸道的时候,他们会考虑什么叫实事求是吗。 又或者说,权贵们实事求是的本质,就是他们作为权贵,欺压普通百姓,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这就是实事求是。 “历史的教训已经告诉过世人一个真理,那就是,我们应当时刻保持阶级斗争状态,若是有朝一日,咱们连自身的阶级立场都忘了,那还谈什么阶级斗争,又该和谁斗争呢?” 在骆永胜这里探明白原委的骆成文回到自己家里,郑重其事的在一本骆永胜文选中挑出一段话,拿出一份空白的题本,研好笔墨,提笔写下一篇《从新旧学说争执之事看待阶级斗争》。 “身为阁臣,国家的执政者之一,自执政之初就应该要明确,国家的执政之本到底应该是为哪一个阶级说话。 赵匡胤定下赵宋家法‘与士大夫共天下’,就意味着终大宋一朝,永远都坐在士大夫的阶级立场上,因此,无论士大夫犯天大的过错,赵宋朝廷都会毫不犹豫支持这一阶级的所作所为,对反对者(起义的百姓)进行残酷镇压,以此来固化阶级立场并实现稳定政权根基的目的。 至我大楚,既谈出恢复周礼,意欲实现天下大同、全民小康,则我大楚的执政之本,就是站在全天下几千万乃至将来上亿的百姓立场上为他们发声。 相应的,不管百姓们是否存在过错,我大楚制定的法律都应该向百姓进行一定程度的偏枉,这才合乎阶级斗争的核心纲领。 似魏禀坤这般春秋笔法,大谈特谈实事求是,其实就是暗怀鬼胎企图混淆阶级斗争的纲领,企图影响朝廷自上及下无数官员、士绅、百姓脑海中的阶级立场思想,其心当诛。” 在文章的最后,骆成文给魏禀坤扣了一顶又臭又黑的大帽子,他盖了自己的大印,吹上口气,满意的最后审视一遍。 “明天交给父王。” 低声念叨一句,骆成文却又叹了口气,看了眼书房中的烛火。 将这篇文章点燃。 袅袅青烟散尽,只剩下琐碎的灰屑。 “父王说的对,总得给我大楚朝堂,留下一块遮羞布啊。” 楚书,太祖皇帝本纪 第三百零九章 骆永捷班师 新学纷争一事并没有闹出太多的动静就被平定下来。 这让全天下都心有不忿的传统士子儒生大失所望。 他们本还打算,四大家挑头声讨朝廷之后,则大家一起动用笔杆子的力量来给骆永胜制造些许麻烦,逼迫不敢说,起码也能谈判一下,让传统儒学也在新学中占上一席之地。 只可惜,这群书生没听过那句箴言。 ‘枪杆子里出政权!’ 谈判与否,条件如何,这天下,有且只有骆永胜一个人有权力来做决定。 谈,那是骆永胜尊重他们,不谈,那也是骆永胜的恩赐! ‘孤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神仙妙法,只有王恩浩荡!’ 上至日月星辰,下至山川河岳,万物皆沐王恩而茁生,谁有资格,谁又配得上和骆永胜谈判? 太拿自己当回事,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骆永胜没工夫搭理这群书生,因为现在骆永捷、骆成武业已班师,他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 “参见大哥(父王)。” 大元帅府外,骆永胜在这里迎接了班师回朝的骆永捷、骆成武两人。 面对两人的军礼,骆永胜草草抬手回礼,而后便上前一步,一手攥住一人的小臂便往帅府中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面走,骆永胜嘴里就没停过:“孤听说你们在西南一路打过安德州往南进入顺州,那里瘴气烟瘴、蛇虫无数,可把孤担心死了。” 叔侄两人出征西南,本来是奔着平定广西去的,结果呢,再攻克安德州后(今广西靖西县)一路进入顺州(今越南北一路至广治省)。 “让父王担心了。” 骆成武只顾傻乐,倒是一旁的骆永捷突然请罪道。 “臣弟此次南征,没能约束好部众,请大哥责罚。” 王师南征,平叛广西,结果生生将沿途几十万顺州蛮给杀了个一干二净,这件事虽然是骆成武做的,那骆永捷身为南征主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没底。 杀戮如此之深,朝中必有非议,骆永捷当然得自告奋勇揽责于己身,总不好让骆永胜来替他背这口黑锅。 对骆永捷的‘懂事’,骆永胜很欣慰的笑了笑,道。 “朝廷确实有些微词之声,但咱们这次杀的都是敌人,军人杀场杀敌,有什么错?” 骆永捷便怔住。 女人孩子老人也算‘敌人’了? “自赵匡胤敕封丁部领为交趾郡王,允许交趾单独建国的那一刻开始,交趾以及几十万明明生活在咱们广西,吃着咱汉人的粮,却和咱们汉人抢地抢田,刀兵相见的顺州蛮便全是敌人了。” 对越南,骆永胜不论是出自个人感情,还是出于现在身为一国之君的国家感情,他都是极其厌恶的,这种厌恶甚至不比日本少。 交趾亦或者说越南,与中国历代王朝之间的战争史,足足有上千年之久。 赵匡胤建立宋朝之后,因其国内主要敌人是北辽,因此册封交趾大族首领丁部领为交趾郡王,交趾自此独立建国。 交趾与宋朝之间的关系也从一个国家变成了朝贡国与宗主国。 丁部领世代的交趾被称为丁朝或丁氏越南。 丁氏越南的时间并不长,就被朝中大臣黎桓篡权夺位,越南进入前黎朝时期。 也是从前黎朝开始,越南开始频繁入侵我国广西地区。 早在赵光义时期,趁着赵光义忙于雍熙北伐,黎桓领军入侵广西,与时北宋平叛将领侯仁宝鏖兵支棱(今谅山)。 黎桓杀侯仁宝并宋军数千,自夸‘由使海内平定,宋人不敢轻视’,自此交趾完全摆脱其国内一切政务、教育等皆受中国领导的地位,开始完全行使独立国家主权。 后来前黎朝旦夕覆亡,李朝越南建立,开始更加变本加厉的侵略北宋。 自庆历年开始,越南先后入侵安德州、邕州、广源州和京族三岛,最大规模的一次,李氏越南大将李常杰更是发兵二十万之巨入侵,大军所过之处广西俱为焦土,最后兵锋推到邕州城下,时任邕州知州苏碱与通判唐子正和邕州全城上下自焚殉节。 而本已逃出邕州的苏、唐两家子嗣宗族三十七人闻听后亦是跳江自尽。 而李常杰继攻克邕州后,复又进犯钦、廉等地,前后屠杀军、民几十万人之巨。 此战后,北宋议和,割让广源、苏茂等地。 大家没有看错,北宋又一次在对外战争中遭受到了惨败,不仅是军事上的惨败,也是政治上的惨败。 堂堂中国在赵宋的带领下,打不过契丹、党项、女真、蒙古也就罢了,现在混的竟然连越南都打不过,最后还极其耻辱的向越南割地乞和! 南宋温国公李焘在编修《续资治通鉴长编》时记述这段过往,都羞愧的无地自容。 此外,令人无言面对的一点,便是李氏越南兴兵入侵打出的旗号,竟然是因为北宋变法推行的青苗法导致百姓苦不堪言。 在越南的《伐宋檄文》中,越南称赵宋为逆虏,他们这次是‘吊民伐罪’,他们才是‘中原正统’。 这般奇耻大辱,赵宋满朝上下都没能从李常杰身上报仇。 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这李常杰,是个太监! 没啥说的,拍桌子骂娘吧。 这段历史虽然眼下还没有发生,但是雍熙年间的中越战争那是已经发生过的,骆永胜本身对越南也无任何好感可言,现在获悉还有这段过往后,更是对越南极其厌恶。 这次骆永捷、骆成武南下平叛广西,借这个机会顺手‘教育’一波交趾,把动不动就闹事作乱的顺州蛮杀个一干二净,算什么事? 这些人都是将来中越战起时的敌预备力量,现在提前歼灭,这叫理所当然。 军人杀敌还有错了不成。 “你们是军人,军人只负责杀敌,其他的不用多想。” 骆永胜最后对两人嘉奖了一番,直言道:“这般杀人,杀再多都别怕,骂名,孤替你们担了便是。” “谢大哥(父王)。” 两人齐声抱拳道谢,又见骆永胜抬了抬手,复言道。 “永捷,正好你这次凯旋,孤打算,晋你正一品天策上将军,你意下如何。” 第三百一十章 设立军区(上) “晋正一品天策上将军,你意下如何?” 脸上一直喜气洋洋的骆永捷此刻僵住了神情,继而有些发懵。 幸福来的如此突然吗? 在大楚,军方的最高军衔就是正一品天策上将军,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授予任何人,在一众武将想来,这个军衔大概只是虚衔,放在那留看而已。 虽然唐宋两朝都有所谓的天策上将军府,但谁让李二珠玉在前,弄得这个衔称,总让人有些心中惴惴。 见骆永捷迟迟不吭声,骆永胜开口宽了一句。 “莫想多,这个军衔,是孤给你特加的。” 大楚军队施行职衔两分制度,职务和军衔并无必然联系,就如骆永捷身为第一军都指挥使,周柏身为第二军都指挥使,两人在军队中的职务级别是平级的,都属于军一级主官。 而在军衔上,骆永捷是从一品的上将军,而周柏只是从二品大将军。 因此,两人如果见面的话,后者是需要向前者敬军礼的。 这是礼节上的一个前后顺序,并不代表骆永捷有资格指挥第二军。 所以说,天策上将军这个军衔再如何耀眼,其本质上已经比唐宋两朝的含金量逊色了太多。 它只代表大楚军衔系统中的最高职级,本身并没有附带任何的实际兵权。 如果骆永捷不是第一军的都指挥使,那么即使他头上顶着一个天策上将军衔,也没法指挥一兵一卒。 有了这层核心在,加上骆永胜主动开口宽言,骆永捷心里便踏实了许多,起身见军礼。 “臣弟谢过大哥。” “坐坐坐。” 重新招呼骆永捷坐下后,骆永胜才道出这次突然给前者晋衔的原因。 “你之前不在朝,不太清楚朝里的事情,现在朝廷忙着构筑新的教育系统。前几年,孤不是说过武校、军校吗,虽然也有在做,但一直没形成气候,这次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干脆与新学一道就开遍全国。 即使不能向新学那般深入到县一级,起码地方上的省辖府,必须要做到一个府有一所。 而南昌的军校,直接改成中央军事指挥学院,你来出任第一任校长,这样,就可以和成文一道为我大楚教育出源源不断的文武英才。” 这句话,慢说骆永捷,就连一旁骆成武也是大吃一惊。 让骆永捷这位堂堂第一军的都指挥使去当学校校长? ‘杯酒释兵权!’ 骆永捷脑海里瞬间就联想到了这个典故,心中不免升起一阵哀伤。 同甘共苦十几年后,自己这位大哥也开始猜疑起来了吗。 正自委屈之际,耳边便听骆永胜一声低叹。 “普天之下,孤现在能信的过的,只有永捷、成武你们这些早年随孤的义弟义子了,中央军校干系我大楚将来军队的凝聚力和归属,交给任何人,孤都放心不下,只能委屈永捷你了。” 说话间,骆永胜伸手握住骆永捷的手腕,两人四目相对,前者沉声道。 “永捷,你要挑起这份重担啊。” 看着骆永胜那满是期冀的眼神,骆永捷心头所有的委屈瞬间一扫而空,郑重点头。 “大哥放心,臣弟定不会让你失望。” “那就好、那就好。” 骆永胜这才开心起来,道:“等到周柏回师,孤就要着手在军一级上面设置更高一级的军区级军队编制,好应付将来我大楚对外的征伐,成武,孤打算让他来出任将来某一军区的总指挥使。” 本来还在为骆永捷的遭遇而心中鸣不平的骆成武下意识‘啊’了一声,而后茫然的看向骆永胜。 后者失笑。 “怎么,你不愿意。” “这。”骆成武猛然回过神来,起身大声应道:“谢父王,儿臣一定、一定...” 这小子倒是想表一番决心,但奈何实在是肚子里墨水有限,加上惊喜来的实在太过突然,当下支支吾吾片刻也想不出什么好词。 好在知子莫若父,见他这幅德行,骆永胜就知道,抬手打断。 “行了,平日里让你小子多读点书你就是不听,现在知道丑了。” 挨了训斥,骆成武也只顾挠头傻笑,沙场立功,班师受赏,好事连连这心情自然是极棒。 成武心思单纯忙着傻乐呵,骆永捷可不一样,他从骆永胜的话里嗅到了一条信息。 “组建军区应对将来的征伐,大哥,是准备北伐了吗。” 骆永捷迟疑着开口道:“当初做五年计划的时候,不是说要等国内的几件大事都处理完再打仗嘛,现在就准备好了?” “国家还没准备好。” 骆永胜道出原委:“现在只是进行整编,做出一副行将北伐的势头出来。” 知道骆永捷不明白其中原因,骆永胜便开门见山全说了出来。 “寇凖找了孤,劝孤早日登基,不然老这么以王的身份统领国家有些不妥,毕竟这天下,还有几个交出了政权保留王爵的王。 所以寇凖的意思呢,是希望孤早去陕西祭祀黄帝,而后直接在西安府登基,做出准备北伐的样子,就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了。 另外呢,也可以试探一下西夏和辽国之间的关系,孤在西安登基,最害怕的就是李德明,这家伙和他爹李继迁一样首鼠两端,在我中原和契丹之间摇摆不定。 一旦孤拉开架势要讨伐不臣,是有希望吓住李德明称臣的,即使不称臣,也断不敢继续和契丹眉来眼去,这样的话,也方便咱们几年后出兵河北。” 骆永捷点点头,刚打算道声英明,又听身边骆成武咋呼起来。 “父王要做皇帝了?大好事!大好事啊!今晚儿臣定要喝个痛快。” 此刻骆成武满脑子就在想一件事。 要是骆永胜做了皇帝,那自己这个义子,算不算是皇子? 将来封个王,不算过分吧。 那不就意味着,自己也能称孤道寡了? 从乞丐到王爷。 称孤、道寡? 越想越美的骆成武只觉大脑都有些缺氧,兴奋的手舞足蹈,这让骆永胜两人一旁看的啼笑皆非。 这骆永胜做皇帝又不是他做皇帝,竟然整的比自己升官还高兴。 真是个浑人。 第三百一十一章 设立军区(下) 山东的事一结束,周柏便匆匆班师,而随着这位第二军的指挥使回朝,南昌,基本上已是将星齐聚。 除了人在陕西的寇仲和人在河北的彭诚,大楚军队的高级将官全部到齐。 连着好几天,南昌城里都是这群人咋咋呼呼的声音,几间酒楼更是昼夜喧嚣。 好在这群人还不算是得意忘形的骄兵悍将,喝酒归喝酒,没人闹出事端来,骆永胜也就由着他们去了,赶等自己在内阁商榷完最后一次关于祭祖的预案后,骆永胜在大元帅府召见了众将。 “王上到!” “参见大王,大王千秋无期!” 早早赶到帅府军务正厅,列队整齐的几十名将领挺直胸膛,按刀抬臂。 从偏廊穿进来的骆永胜肃着张脸,走到上首位面向众人,随意的抬了下手,径直落下屁股。 “都坐吧。” 众人道谢落座,但心中都不由惴惴。 大王看起来,似乎心情不是太好? 没道理啊,现在这根节上不应该有什么值得骆永胜生气的事才对啊。 “今天召集诸位,有几件事要交代一下。” 看得出来骆永胜确实心情不佳,他甚至都没有和众凯旋回师的大楚重将寒暄的心情,开门见山说道。 “第一件事,是兵部给内阁递了一份兵员核录的报告,言说我大楚自从吸收闽、粤、蜀三个伪政权的降军以及随着原西南夷,现贵州布政使司的土司军后,咱们大楚现有的兵员数量已经达到了趋近七十万。 成分上,老兵和降军、土司军的比例已经达到了近乎危险的五五开,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不仅会影响咱们楚军的战斗力,甚至很可能在地方败坏咱们楚军的形象。 因此,兵部建议,对全军进行一次裁汰老弱、**的行动,同时,招募不低于三十万青壮入伍,将我大楚的军队扩充到二十个军,一百万的标准。” 所有人都被这个庞大的数字吓了一跳。 一百万? 先前赵宋那么富裕,吃中央财政的禁军编制总数才多少? 东京连着地方在一起也不过勉强七十多万而已。 现在大楚百废待兴,内阁何以敢夸下海口,扩充到一百万的标准。 “国库财政确实不算多么富裕,但是计划经济的好处现在已经凸显了出来。” 骆永胜在这点上没有隐瞒,主要也是为了安一群重将的心。 “以前赵宋能养七十万禁军序列,依靠的是国家财政支持,现在咱们的财政虽然还没有赶上先宋,但是论及物资上的储备,绝对是远超前朝的。 如果不是考虑到饷钱这一点,仅靠粮食来养的话,咱们大楚养二百万大军,人吃马嚼那也是足够的。” 大楚军队的饷钱不算高,一个普通的兵,一年也就是五贯钱,比起之前宋朝禁军序列中所谓的‘上兵’二十贯差的显然不少。 但大楚的物价可比赵宋低多了。 在军营里吃穿用度花不到什么钱,这五贯钱完全可以全寄给家里。 养活一家三四口绰绰有余了。 大楚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你说他属于战时经济吧也没错,但骆永胜还是觉得计划经济更贴切。 因为骆永胜并不只是打算短期施行,打完契丹后就放开,而是打算一直贯彻下去,起码也得等到自己死的那一天。 目的就是骆永胜想用实践来看看,一个国家如果没有资本商人的存在,这个国家还能亡了不成? 扯远了,说回军务上的事情。 通报了内阁关于扩军的事后,骆永胜紧跟着说道。 “这第二件事也是与扩军有关,兵部计划用一年半的时间完成扩军和扩军后的整编工作,寇準请示整编的方向。 孤的意思呢,是在现有的军一级编制之上设立军区级。 其中,第一、第八并后续扩充的四个军,合计六个军三十万人成立中央卫戍军区,由骆成武出任总指挥使,杨延昭出任副总指挥使。 第二、第三、第四、第六等四个军二十万人成立燕云军区,周柏出任总指挥使,聂方为副总指挥使。 第五军并后续扩充的三个军,合计四个军二十万成立太原军区,彭诚出任总指挥使,寇仲为副总指挥使。 第七军并后续扩充的三个军,合计四个军二十万成立广州军区,朱克甫出任总指挥使,杨嗣为副总指挥使。 以西南四川、贵州、湖南原老兵、土司兵合并整编两个军十万人,成立成都军区,调原第一军总政官郭桐出任成都军区总指挥使,原永顺土司大首领彭安之子彭志出任副总指挥使。” 五大军区一百万人。 当骆永胜报出相应的职务安排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从骆永胜的安排中不难听出大楚接下来的战略目标。 首先来看中央军区的成立和主将安排,人数上足足有三十万人,主将又是眼下大楚的第一猛将骆成武。 后者才在广西生生屠戮了两个民族! 那中央军成立的目的便显而易见了。 在骆永胜的心里,就没打算放过西夏。 可能会有人纳闷,中央明明在南昌,和西夏离着几千里远呢,够得上吗。 迁都啊。 骆永胜是要在西安登基的,那么到时候所谓的中央不就转移到了陕西吗。 离着西夏的灵州,还不到五百里! 再说燕云军区,好家伙,这名字起的显然是明明白白告诉契丹辽国,大楚是必然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 主将和副将的安排也很是考究。 至于太原军区的彭诚,这就算是暴露出了骆永胜日后北伐的战略。 这是兵出两路,不仅仅奔着收复燕云十六州,还想顺势打出长城往北,进攻草原啊。 再说最后的广州军区和成都军区,这两个军区基本没有什么楚军老兵,更没有君卫队的政工系统,所以安排在距离战场最远的位置整编训练。 要不为啥把郭桐这个政工军官调出来当总指挥。 同时,也可以拿西南的大理国和交趾国练练手。 “都没意见吧。” 大家伙都在这次调整中升了官,哪里会有意见,故而都开心的谢恩。 谢恩之后,所有人又都看向骆永胜,等着后者说第三件事。 瞩目之下,骆永胜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至于这第三件事,那就是。” “今天晚上都别走,和孤大喝一场!,他娘的,老子可想死你们了! “······哦!!!” 第三百一十二章 先打党项 陕西,西安府。 这段时间陕西忙的厉害,主要是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修葺在西安的李唐皇宫,这一点倒还好办,早前赵恒带着朝廷西逃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还能不能还都东京,故而将唐朝皇宫好好修葺翻新了一遍。 这让现在担任陕西布政使的张本清少却了很多麻烦。 人力物力的花费也不算太大,尚且在陕西当局的承受范围之内,事还不算太棘手。 倒是第二件事比较麻烦。 那就是整理修葺陕北延安府的黄帝陵。 骆永胜自号姬氏骆姓,是轩辕黄帝的后裔,登基前必然要先来陕西祭祖,那么黄帝陵就等同于泰山的封禅台。 必须要扩建和修葺。 当年汉武帝为了炫耀自己的武功,率领十八万大军共祭黄帝陵,声势可谓浩大至极。 眼下的骆永胜论功绩,虽然还没有赶上汉武,可内阁给到陕西的指示,却是说了。 ‘此番祭祖,声势上,大王当远超汉武,以此激励三军’ 骆永胜成立的中央军区,足足有三十万人,很显然,祭祖的时候骆永胜打算全给带上。 虽然沾了点好大喜功的毛病,但这么做的好处也一样很明显。 那就是可以激励出参与者极强的国家荣誉感。 所以无论是古人、今人还是后人,在操办国家活动及盛典的时候,排场和声势都一定会整的很大。 目的就在于这里。 靡费的钱粮物力终究都只是外物,可以再赚回来。 国家的荣誉感和凝聚力,若是只用这些东西就换到,自然是极赚的买卖。 除了这个直观可以看到的原因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内阁需要照顾一下君卫队的感情。 君卫队眼下已经成为大楚军政两界都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在这群狂热者的眼里,骆永胜可比秦皇汉武要伟大多了。 祭祖黄帝的规模,若是逊色于汉武,基层,是会非议不断的。 对于内阁交代下来的差事,张本清作为寇凖的娘家表亲,当然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给寇凖掉链子,但他现在却没法做好。 因为延安府,离着西夏的兵锋极近。 早前中原风云激荡,一片大乱的时候,李德明趁乱取礼,大军袭夺了麟州,而后一路往南进占绥德。 一旦渡过无定河,就到延安了。 这样的情况下,你让张本清怎么敢把大量的人力物资派驻进延安? 西夏和契丹有个共同的毛病,就是他们人少地贫,每每入侵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掳掠人口充实国力。 张本清深知,自己一旦征集十几万壮年民夫修葺黄帝陵,那得到消息的李德明还不兴奋的像是一夜吃下十粒龙虎大力丸那般,红着眼嗷嗷直叫。 正是因为基于这一点担心,所以张本清面对内阁交办下来的事务,目前也只是把皇宫的事办好,扩修黄帝陵的事迟迟没有动工。 但总这么拖着也不行,到正统九年,中央所有的办事机构就会搬来,到时候他张本清拿什么交差? 没办法,张本清只能找到寇仲商量。 “向南昌请示大王,要不要先打一下西夏。” 寇仲也是个好战分子,加上他本身就是陕西人,打小陕北没少被时任定难军指挥使李继迁侵略,心里当然有火,现在张本清一开口,俩人算是达成了默契。 说做就做,寇仲马上书信一封,和张本清的汇报一道送往南昌。 通政司接到两人奏请的当天,寇凖就接过手找到骆永胜。 “西夏虎视陕北,黄帝陵很难扩建。张本清请示,希望朝廷能调寇仲北上,和西夏打一场,看看西夏人的反应。” 骆永胜接过寇凖拿来的陕西奏报,沉吟了一阵抬头问寇凖。 “打一场也好,咱们大楚建国至今,不打一场,也不知道和异族之间的实力差距如何。 只不过陕西的话,咱们有多少兵。” “寇仲一个军五万人,加上当地警备区组建的一万多地方兵,差不多就这些吧。” “能打?” 一听才只有六万多人,骆永胜有些犹豫,现在大楚的军队都基本归拢集中到了京畿附近,配合兵部的大扩军进行整编,仓促之间,除非调河北的兵。 可是契丹也要防,彭诚那铁定不能动。 寇准也是犯了难,他现在不碰军务,对大楚的军队情况了解自然不深,没法贸然开口。 没办法,骆永胜只能差人把严真召来。 扩军整编,以老兵充军官架构搭建新军的事,严真是总负责人。 骆永胜将此事说与后者知道,最后问道。 “怎么样,有没有办法?” 严真簇着眉头想了许久,方才开口。 “大王,现在要想调兵,除非调动第一、第二军的部分骨干北上,人数大概能有两到三万。” “两三万能够吗?” 一听才两三万,寇凖有些失望,还是严真开了口。 “寇阁老,这第一、第二军的骨干都是我大楚的老兵精锐,有近三成更是君卫队成员。 说句不客气的,这三万军打新军三十万都跟玩一样。 只是这么好的兵,我是打算留到新军充任营、队一级军官的,派出去打仗,有些心疼。” 严真已经算是给寇凖留了面子,他本来都想说这三万人都能打十万宋军,还是临时改了口。 当然,他不说寇凖心里也能懂。 楚军老兵的战斗力,尤其是基层君卫队的战斗意志和凝聚力,那是有目共睹的。 故而寇凖心里踏实了不少,但还是看向骆永胜,等着后者来拿主意。 就如严真说的那样,这可都是大楚的核心力量,用来带新兵,一年多的时间,就足够带出一支精锐了。 骆永胜却没有任何犹豫,果断下令。 “党项一直虎视陕北,自宋及楚,怎么着,当我中国无人好欺? 他既然敢敞着狗嘴垂涎欲滴,孤就把他满嘴狗牙全给掰掉! 不用多想,发兵北上吧。” 严真领了命,转身离开,走了好几步后一拍脑门转身。 “大王,那领兵者。” 这话一出,寇凖马上缄默下来。 他知道,这是严真不信寇仲。 毕竟这可是大楚的中央精锐,放到寇仲这个降将身上? 骆永胜看了一眼寇凖,主动开口宽慰道。 “阁老勿复多想,寇仲自幼随阁老麾下,论兵法之精通,我大楚少有人能敌。 只是第一第二军多是骄兵,兵不知将,也会耽误事。” 寇凖拱了下手。 “大王请放心,臣都懂。” “好好好,那就好。” 骆永胜大为欣慰,安抚了寇凖后才看向严真,沉声道。 “让,成武去!” (说下更新,作者君前两天已经从河南新乡回来了,结果发现,被偷家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陕北会战(一) 打党项,算的上是大楚建国之后的第一次对外作战,因此上至骆永胜,下至此刻陕西楚军的基层君卫队政工军官都很谨慎。 当骆成武带着三万军抵达西安府时,对西夏作战的指挥权寇仲很是干脆的交了出来。 这一刻,骆成武说了算。 “本帅来之前,父王再三叮嘱,西夏不是弱国,咱们务必要打起十万分的精神,要谨慎千万不能犯错。” 大楚军方中就没有人和西夏交过手,没人知道这伙党项夷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即使是骆永胜这个穿越者也是一样。 他印象中从史书中看到的记载里,西夏和宋朝就打过几次,西夏都赢了。 某些史学家或者所谓的‘文化人’喜欢说这么一句话。 “宋朝的对手是契丹、女真、党项,还有横扫欧亚无敌的成吉思汗,一力扛那么多外敌,还能存国祚几百年,因此论实力和武备,宋朝不比汉唐弱。” 那么厉害,为啥连越南都打不过? 当然了,打不过越南这段历史比较冷门,宋史上都没记,只有《续资治通鉴长编》里面提过几笔,所以骆永胜也不知道。 他还真拿这种说法当真了。 毕竟自己造反的过程中和赵宋的中央禁军交过手,战斗力,确实不低。 宋朝那么强,党项都能扛得住,那说明,党项的实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有了这份小心在,因此骆成武出征之前,骆永胜确实是很担心的好生叮嘱了许多。 “千万要谨慎,不能轻视党项,切不可急功近利,如果实在是无法窥得破敌良机,则两军相峙于无定河即可,等中央军区三十万大军整编训练成军后,孤再去陕北也不迟。” 宁愿登基晚一年,骆永胜也不愿意看到骆成武打败仗。 “这是我大楚第一场外仗,绝对绝对不可以败!” 陕北会战,其可能带来的政治影响已经远超战争本身了,是一场绝不可以输,也是输不起的一场仗。 大楚输不起,一旦输了这一场,就会造成中原不敌蛮夷的思想错觉。 这便极严重了。 军心不能丢! 骆成武将这事说给了寇仲,两人在这一点上也达成了共识。 “宁可无胜,不能有败。” 在确定好这一中心思想后,两人才开始探讨军机。 “这次领兵侵占绥德的西夏主将叫张浦,是西夏重将,早年随伪西夏太祖李继迁起家,被其引为心腹,时李继迁任定难军指挥使,张浦为行军司马。 后李德明僭越称帝,任命张浦为车骑将军,兼知灵州,此番就是他带兵五万进犯的麟州、绥德。” “五万?” 骆成武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寇仲,似乎对后者报出的这个数字很是诧异。 “怎么才那么少。” 来前骆永胜千叮咛万嘱咐的,让骆成武真把西夏当成了一个可以和中原势均力敌的大国了,结果现在才发现,敌人竟然才五万? 他去平广西的时候,就那群山地蛮子都能凑出个十几万。 虽然大多都是杂牌民兵,可终归是能拿刀弯弓的壮年,而虎踞西北,豪横猖獗的西夏,竟然才五万人? “西夏本就地贫民寡,就这五万人,成分还是驳杂的很呢。” 寇仲解释道:“现在西夏国内,有党项人、草原人,也有回鹘人和咱们汉人,这五万军还是东拼西凑拼出来的。” 这下骆成武可是皱起了眉。 就目前他获悉听到的情况来分析,西夏的战斗力,很差啊。 多民族混杂而成的军队,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就是缺乏凝聚力! 一来语言不通,二来思想不齐,这样的军队能打仗? “李德明大肆推行他创立的所谓西夏文字,但是呢,西夏的基层地方说的还都是汉语,包括军队也一样,因为大部分的西夏兵只能听懂汉语。” 高层将帅说党项语,底层作战单位交流用汉语,这不是瞎耽误事吗。 另外思想上,回鹘人凭什么替党项人的国家卖命呢? 还有汉人! 汉人怎么可能会替党项人卖命,掉头来杀同是汉人的楚军。 你说这是西夏朝廷的正规军,但骆成武怎么看,都感觉更像是一支拼凑出来的雇佣军。 这群来自各个民族的兵,或者说男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劫掠或者说施暴而聚集在一起,通过武力来实现他们的欲望。 “张浦带着军队侵略麟州、绥德,把个好端端的陕北祸害的不成样子,男丁杀光,女人就掳回去当生育工具,这种做法手段,和几千年来入侵咱们中原的蛮夷一模一样。” 说这些话的时候,寇仲的眼圈不自然就红了,陕西是他的故乡,故而心中对张浦以及党项可谓是恨之入骨。 “西夏这对君臣,一个姓李,一个姓张,糟践了咱们华夏儿女的姓啊。” 骆成武一样气的咬牙切齿,他本就杀心过重,这一生气,身上那浓浓的血腥味顶的寇仲都有些胸闷。 当下心头不由骇然。 这骆成武,在南边到底杀了多少人? “开拔,大军即刻出征绥德,老子要先跟这张浦过过招,看看西夏,到底几斤几两。” 寇仲心脏一跳,生怕骆成武冲动,还劝了一句。 “骆帅,可千万别忘了大王的嘱咐,还是要慎重为上。” “你放心。”骆成武深吸一口气,吐出:“本帅不会硬来的,如果确实棘手,咱们就按照父王的嘱咐,与其在无定河相峙,若是有战机,本帅才会大举进攻。” “那就好。” 寇仲这才放心,当下一抱拳:“那末将这就去整军拔营。” “好,辛苦寇将军了。” 骆成武点头,不在关切离开的寇仲,重新把目光移向帅帐中高悬的陕北堪舆图。 这幅图上,有着眼下陕北局势所有的标注。 延安、无定河、黄河、绥德, 五万西夏军和八万楚军,都在这片区域内。 陕北会战,即将拉开大幕! “希望你们这群蛮夷,千万不要让本帅失望。” 骆成武最终将目光移向了灵州和夏州。 “若是不禁打,本帅可是会把你们,全部杀光的!” . 第三百一十四章 陕北会战(二) 麟州、绥德县。 这里是西夏车骑将军张浦的中军大本营,而张浦这位党项部族的首领之一,此刻就在绥德县内,但他和谨慎小心的骆成武、寇仲截然不同。 这位张大将军,现在正忙着和一群党项族的万户贵族,喝酒作乐呢。 不算多么亮堂的县衙大堂,上首坐着张浦,这是一个五十岁许的男人,连斌络腮的大胡子遮盖了半张脸,露出的另一半上也满是横肉和刀疤,让人观瞧一眼,都不免会心中一凛。 而在他的怀里,则一左一右搂着两个满脸惊惶害怕的妇人,容貌倒是不错,应是从麟州或绥德一带有门有户家中抢来的。 除了这张浦之外,衙堂两侧还坐了十几人,服饰各不相同,有的穿党项服饰,也有着草原、汉人服饰,都没有着甲。 此刻都喝的酒兴正酣,敞胸漏乳之外,也是个个怀抱美人,揉摸的不亦乐乎。 “大将军,听说楚军已经拔营往北而来了,大军当前,还是应该小心谨慎才是。” 虽然大家都在玩的很嗨,可也有极个别保持清醒,不忘话及军机正事。 “这南人换了王朝,恐怕不是易于之辈。” 说话的人叫刘仁勖,也是李继迁时期的老臣,和张浦一样,是西夏大将之一。 这会张浦脑袋还埋在身旁妇人几乎快曝露而出的怀中,闻言挪动脑袋,酒气冲天的嗯了一声,随后才回过神来,不屑的挥手。 “一群泥腿子造反罢了,什么狗屁的改朝换代,也就是那赵宋太弱,连他娘一群草民都打不过,哎呀,你还拿狗屁的什么楚国真当回事了? 让他们来,来多少,老子就杀多少。” 刘仁勖脸上冒了汗,这张浦,端的是太狂妄了一些吧。 眼下大楚都已经大军当前了,张浦竟然还把对手当一群农夫民兵? “就那群孱弱的汉人,咱们党项族的勇士无不可以以一当十甚至当百。” 张浦大手一挥,脸上满是倨傲和不屑。 “太平兴国三年,本帅随太祖攻甘州,时宋军三万,而太祖与本帅只不过率族中健儿三千余众,不一样打的宋军抱头鼠窜。 吓得南人皇帝派使者来给太祖送礼求和。” 张浦对汉人的不屑是刻进骨子里的,他大放厥词的嘲笑着:“汉人,除了娘们长得漂亮,哪有丈夫! 等着吧,本帅明日就整军攻破那寇仲军,然后挥军南下克长安,迎皇上圣驾入主中原。” 得,这张浦明显喝大了。 刘仁勖叹了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张浦自大西夏立国后,明显是越加猖狂。 可不是吗,以前的西夏顶天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地方割据势力,而现在呢,再小他也是个国家! 国对国,谁怕谁啊。 无法再劝的刘仁勖坐了下来,默默喝酒,堂外此刻却跑进来一个传令兵。 入堂即跪,顿首大呼道。 “报大将军,南楚前两日又添了一支援军,数有三四万左右,军中打的骆字大旗。” 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骆? 张浦也清醒了许多,罕见有些紧张。 骆可是大楚的国姓,人的名树的影,骆永胜人家到底是从一介黔首硬生生推翻赵家王朝的主。 难不成会是骆永胜御驾亲征? “骆字大旗?” 张浦这会迟疑起来,他对大楚还真没怎么太深的了解,当然也说不准这次领兵的到底会是谁。 但心里还是觉得,骆永胜不可能亲自来。 所以还是得看向刘仁勖。 他不了解,人家刘仁勖就能了解了? 堂内有些出奇的安静,还是一个酣醉的党项万户吆喝了一嗓子。 “管他谁来呢,来一个老子杀一个,来一双老子就杀一双。 大将军何必多虑,咱们的刀杀起南人来,恰如杀鸡宰狗一般,来,喝酒!” 堂内顿时鼓噪起来,众人纷纷开口附和,在这般气氛下,张浦也是又骄横起来。 “对,说得好!管他来的是谁呢,只要是南人,那就全都是土鸡瓦狗,来多少,咱们就杀多少!” “吼吼吼~~!!” 一群党项贵族又闹腾了许久,个个喝的烂醉如泥,便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管他哪个叫军务,什么是战机,现在的这群人,满脑子只有身边的佳人软玉。 好在张浦这位主将现在也算恢复了三分清明,他在酒席宴会散去之后,留下了刘仁勖。 “骆字旗在,就算不是骆永胜这位南楚的皇帝,也必然是那些和他一道征战南北的义弟、义子。 宗族出征,带的一定都是精锐,这样,你今晚就组织三军深挖沟壑,高筑寨墙。” 绥德是一座小土城,地狭且闭,根本不足以为之守。 西夏的大军,都扎在城外,背山环水,可以依托。 刘仁勖看得出来此时的张浦心里也是没底,实际上,他比张浦更怕。 说不上来怕从何来,但刘仁勖打小就怕中原。 这种怕没有由头,没有出处,反正刘仁勖就是怕。 毕竟中原,可是上千年之久的天朝上国啊。 那片土地曾经诞生过汉唐两个伟大的王朝,统治着河西走廊还要往西上万里的广袤疆土。 和这样的王朝对抗,党项,或者契丹,有这个资格吗? 刘仁勖很怕,心里也没底,但他却不能说,不然就是扰乱军心,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张浦这里离开之后,快马加鞭去到城外军营,开始督促三军高筑寨墙,深挖沟壑,做好御敌准备。 “将军,咱们这是做什么。” 刘仁勖的亲兵统领扎达木好奇的问了一句。 这是一个回鹘人。 “南人的军队就快要来了。” 扎达木站在刘仁勖身旁往南眺望,夜色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到。 故而,扎达木问了一句。 “将军,那咱们为什么不走。” “走?”刘仁勖回头看向扎达木,自己也是愣住。 后者点点头,理直气壮的说道。 “反正咱们也把可以掳掠的东西都抢光了,回灵州就是了,把这啥也没有的地方扔给南人便是。” 刘仁勖沉默下来。 对啊,为什么不走呢。 以往几十年、几百年,周边的部族面对中原,一直都是抢完就走啊。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竟然都贪恋中原的土地了。 哦对,契丹人占了燕云十六州。 他们党项人夺走了河西走廊以及灵、夏河套。 中原,衰败的好像是一块可以任由宰割的肥肉。 谁都可以来分食他们的土地。 中原不再是那个天朝上国了,中原万里锦绣河山,遍地膏腴沃土,都是可供他们这些民族繁衍壮大的天赐之地。 所以,不走了。 来到这谁也不愿意走了,大家都想。 鸠占鹊巢! 楚书,太祖皇帝本纪 第三百一十五章 陕北会战(三) 经过三天的行军,楚军就在骆成武的带领下抵达无定河西南畔,与绥德县的西夏军营隔河相望。 而当骆成武走到河岸边,踩着低矮破漏的岸堤向北眺望,看到西夏的军营大寨时,不免簇紧了眉头。 西夏,防备甚严啊。 “看来咱们确实小瞧了对手啊。” 肯定了西夏一句,骆成武对寇仲感慨道:“父王果然是真知灼见,让咱们不要小觑西夏,甚有道理。 来之前咱们谁能想到,这群党项蛮夷竟然还会筑寨城,挖沟壑呢。” 本想着两军对垒打阵地战,现在这下可好,变成攻坚战了。 西夏的寨墙未必见得多高,但楚军这边也没有攻城器械,大家谁都不见得多占便宜。 至于说火器局的火炮。 离着这东西投入到战场使用,唐福估计最快还得一年。 因此,现在的骆成武,得靠自己。 “正面打,不利。” 寇仲摇了摇头,发表了不同意见:“咱们要打过去,就得渡河,渡河的过程,就是将战士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下,这会付出极大的牺牲。 就算渡过去了,松散的军阵,如何对抗党项人的骑兵?” 这些话不用寇仲说,骆成武心里也明白。 所以他点点头,表示赞同的同时也说道。 “你看这样如何,咱们沿着无定河向北,从麟州其他地方渗透进去。” “这是大王提出的小股军队渗透作战?” 寇仲恍然,严肃许多。 敌后作战这个词当然是骆永胜搞出的新鲜词汇,但其中的核心本质,在老祖宗的兵法九地篇中早就写过了。 部分适用于现代战争作战的精华,由后人进行了总结,并取了新的名字。 骆永胜好为人师,虽然不会对军队指挥指手画脚,但一些新鲜的战争理念还是说给了寇凖听。 他不会打仗,但寇凖会啊。 所以寇凖将这些新鲜的战争理念结合上自己的军事才能编修了大楚第一套军事指挥教材。 敌后作战和渗透作战自然有所着墨。 其实就算没有骆永胜,这两种作战手段,寇凖早十几年就在河北打契丹的时候用过了。 瀛洲之战大捷中,不缺少这两种作战方式的影子。 甚至可以说,是立了大功的。 现在骆成武面对固若金汤的西夏防线,也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想到这一点。 “寇将军来看。” 骆成武唤亲兵拿来麟州的地图,扯开来向寇仲说道。 “绥德不是大城,麟州也不是什么险峻之地,有河流有草原也有荒漠,说直白点,麟州压根没有任何守的必要。 本帅不太明白,这么一个地方,张浦为什么要赖着不走? 按常理说,西夏已经将麟州搜刮了一空,他们本应该带着战利撤回灵州,结果却在这里打算和我军正面打一仗,这是极其不明智的。 一旦张浦中军在这里失利大败,咱们都能把兵锋往西推到灵州去。 张浦只有五万人,无定河却有数百里之长,他的军队守不住。 本帅的计划是,将第一军、第二军的老兵抽出一万人来,以队为作战单位撒出去,战线沿着无定河向北拉出几百里的纵深去渡河。 一旦渡过河,就迅速向窟野河方面移动,断掉西夏和张浦这支军队的联系。” 寇仲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骆成武竟然胃口那么大,居然打算把张浦变成一支孤军,包饺子! “窟野河是麟州最重要的一处险要,易守难攻,而且是咽喉要道。 向西,可以去夏州,向东北,可以入契丹。 那么多年来都是李继迁、契丹还有赵宋屡屡争夺的地方。 现在麟州已经完全失陷,窟野河也到了西夏人的手中,夺回窟野河,咱们就攥住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这些话,是从骆成武嘴里说出来的? 看着全神贯注的骆成武,寇仲有些傻眼。 虽然是降将,但实际上寇仲从来没有瞧得起过骆楚军队体系中的亲族重将。 严格来说,对大楚,寇仲只敬仰一个人,那就是骆永胜。 这种敬仰甚至远超对自己的义父。 除了骆永胜,大楚还有啥? 一群乞丐而已,靠着一层父子的关系才做到的大将军,能有几分能耐。 但现在,寇仲觉得自己要重新审视骆成武了。 这位大楚的二公子,可不仅仅只是武力上勇冠三军,脑子一样是有的。 仅凭这可以迅速掌握住战局中几个重要的核心点,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水平。 “骆帅英明。” 骆成武笑了一下,转身走向帅帐。 “击鼓升帐,本帅要点兵了。” “诺!” ·········· 河对岸,西夏军营。 张浦也出现在了这里,神情严肃的紧盯地图。 早前喝酒的时候,口气可以狂妄到没边,今天真见到楚军的军容之后,张浦哆嗦了。 他一辈子戎马,四十年总是有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军队。 令行禁止、士气高涨,军容齐整。 光从精神面貌上来看,这就妥妥是一支精兵了。 而唯一令张浦轻松的,便是河对岸的八万楚军中,有那么三四万人,看起来就不那么厉害了。 “斥候探来的信,楚军扎好营寨之后,有些楚军竟然在营地中席地而坐,把兵器扔到一旁,看书打闹不说,竟然还组织唱歌比赛。” 刘仁勖也是轻松许多:“看来楚军中,也不全是精锐,大多估计都是乌合之众的新兵。 军中还在唱歌玩闹,估计打起仗来,也是一哄而散,崩溃逃窜的多。” “是那个姓骆的主将带来的兵吧。” 张浦摇了摇头:“看来不过是一个依靠宗族关系的庸人罢了,论练兵带兵,他比起寇仲还是差远了。” 看看人家寇仲带的五万军,阵容严谨,气势岿然,再看后面所谓来支援的几万人,还以为是精锐呢,进了军营就没了样。 竟然在军中说书、唱歌? 一群忙着嬉笑打闹的兵,能有什么战斗力。 放松了一阵后,张浦还是严肃起来。 他看着地图,目光转来转去。 隐约间,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心慌,但却说不上来。 这是一个将军的战场嗅觉。 名将之所以是名将,就在于他们的嗅觉更灵敏。 张浦,会是名将吗。 . 第三百一十六章 陕北会战(四) “吴六宝!吴六宝!” 军营中一处空地,142部某队队率吴六宝正盘膝而坐,和面前围坐了一圈的队中战友读《骆永胜文选》,听到这熟悉的喊声,下意识蹦了起来。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校尉曹琦。 一队官兵都紧随其后,瞬间从地上站起,须臾间便列队整齐。 吴六宝跑到曹琦面前敬了军礼。 “职下见过校尉。” 后者抬手还礼,随后就开门见山道出来意。 “立刻整队,准备开拔。” “要打仗了?” 吴六宝一听就来了精神,摩拳擦掌道:“太好了,是不是要渡河,兄弟们早都等着这一刻呢,校尉,你给将军说一声,让咱们营打前锋吧,俺保证,一定给后面的兄弟抢出一个桥头堡来。” “看把你激动的。” 曹琦笑着摇了摇头:“是渡河不错,但不是在这里渡。” “啊?” 这下吴六宝犯了迷糊,挠头纳闷道:“不在这里渡河那去哪,蛮子不都在河对岸吗,咱们抓紧渡河歼灭他们不就成了。” “嗬,好大的口气。” 曹琦瞥了一眼吴六宝,笑骂道:“你都把敌人当猪了不成,说的轻巧,敌人据河扎大营,咱们当着人家面渡河不是当活靶子吗。 迂回,迂回懂吗。” 吴六宝拍了下额头,大声喝道:“职下明白了,就是让职下带人沿河北上,绕道敌人背后进攻是吧,请校尉放心,职下一定完成任务。” 说完,吴六宝转身就要走,被曹琦一把拉住。 “你小子能不能等老子把话说完?你队就五十人,还他娘绕道敌人背后进攻,咋的,你还想五十人冲人家五万人的大营?” 吴六宝停下来,挠头傻笑。 曹琦都不能看,一看吴六宝这德性就生气,没好气的挥手道。 “你们往北,从白家沟村的位置渡河,渡了河之后就向窟野河的方向移动,沿途如果遇到西夏人的点就给我拔掉。 等到了窟野河,如果没有其他兄弟友军,就原地等待,如果已经有了就迅速靠拢,等人差不多了之后把窟野河拿下,就地组织防守,拦截西夏人所有往来的物资输运,以及挡住将来在绥德张浦军的西逃路线。” “这是要包饺子?” 吴六宝眼马上就亮了起来,一挺胸膛大声应道:“是,职下一定完成任务。” 接了命令后立刻转身,又被曹琦喊住。 “又怎么了。” 转过身的吴六宝有点蔫,苦着脸道:“校尉,你有什么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大老爷们的,咋那么墨迹啊。” 曹琦语顿,拍了两下吴六宝的肩头,沉声道。 “把兄弟们都给老子活着带回来,包括你。” “是!” ·········· 无定河东岸,一队西夏的士兵正在游荡。 他们的任务算是巡逻,但巡逻的区域并不大,基本就可着河岸周边几百米来回游荡,更像是一个可移动的‘烽火台’。 队伍中有几匹快马,作用就是一旦发现敌情,这队人马便立刻四散奔逃,向着绥德大营方向报信。 别看张浦能力不咋地,人也是心高气傲,看不起大楚,但该做的防备还是做到位的。 从绥德大营到窟野河这几百里,他撒出去了三千多个哨骑,还在窟野河留下了一支能有两千人的军队。 “大哥,你说咱们天天在这里转悠,有什么意思。” 队中,一个西夏兵打着哈欠,嘴里面说的,却是一口流利至极的汉语。 “你说咱们以前当响马的时候日子多潇洒,有肉吃、有酒喝,还有各种女人可以睡,现在当了兵,他娘的还不如做土匪呢。” “瞧你那点出息。” 被唤作大哥的是一名疤脸汉子,生的虎背熊腰,一身彪悍气息。 闻言喝斥道:“当响马能当一辈子?党项人想杀咱,契丹人也要杀咱,就连他娘的宋军也杀咱,天大地大,咱们就是一群孤魂野鬼,还不如从军呢。 你看跟人党项当兵多好,能掳能抢,一样有女人可以睡,得亏咱们没南下奔那楚国,我可听说了,在那当兵,一年到头可都尝不到半点女人的味。” “听说吃的倒是挺好。” “吃的好?”疤脸汉子不屑的嗤了一声:“他们吃的再好,能顶的上咱们这每隔几天就啃上一条羊腿吗?” 小弟忙点头,吸溜了一下口水。 “可不说吗,还是他娘的在这里当兵得劲,娘的有肉吃有酒喝,跟着将军攻城之后,照样抢女人。” “等将来咱们一路往南打,打到楚国王宫的时候,说不准还能睡一次皇帝的妃子呢。” “哈哈哈哈!” 十几人都放声大笑起来,看样子,是丝毫没有拿眼下一触即发的战场当回事。 “咱们以前和宋军交过手,就那德性,一打就跑,算个屁啊。” 疤脸汉子翻身下马,找了一处小树林,靠在一颗树下乘凉,暖日的光晒得他越来越困,于是他开始抬手,打算解掉自己身上甲胄的襟带。 又是索然无味的一天。 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乘凉休息的功夫还不忘胡吹瞎聊。 但就在此时,疤脸汉子猛然睁大了双眼,下意识从地上跳起来。 其他人被吓了一跳,有人问了一句。 “大哥,怎么了?” 疤脸汉子蹙着眉,脑门子开始渗透出些许汗珠。 作为一个多年来刀口舔血的响马,他对危机的感知能力是极强的,就在刚刚,他感受到了危险。 “都起来,准备.....” 疤脸不可谓不警觉,但也仅此而止了。 一支箭矢呼啸着飞来,其速度之快让人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疤脸也一样。 他只来得及瞪大满是惊恐的双眼,而后整个人就被这支箭射入胸腔,巨大的力道,甚至推着疤脸汉子连退了好几步。 低头。 神臂弓! 只有神臂弓的箭能有那么大力道和速度。 “大哥!!” 小弟们吓得鬼叫起来,而后便听得树林中沙沙作响,一大队穿着楚军甲胄的兵冲了出来。 领头之人正是那吴六宝。 只见吴六宝扫视一圈。 “都是汉人?” “对对对!”响马贼们连忙点头:“将军,俺们都是汉人,饶命啊。” “汉人,却当党项人的兵?” 吴六宝眼神更冷。 “那就是汉奸了,杀!” 汉奸比敌,更可恨! . 第三百一十七章 陕北会战(五) 绥德,张浦军大营。 大量楚军小队沿着无定河一线大量涉渡渗透的行动不可能做到隐秘,沿河巡逻的西夏兵总会有活着逃出去的漏网之鱼,故而这份军情很快就被张浦获悉。 直到这个时候,张浦才惊悚的发现楚军意图。 “窟野河,一定是窟野河!” 张浦指着地图上窟野河这一点又蹦又跳,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前几天的狂妄,汗水止不住从他脑门上渗出,流了满脸。 一旁的刘仁勖也惊了神,他说道。 “大将军,窟野河不能丢啊,无论是夏州的补给,还是是不可为后我军西撤,都必须要走窟野河。” “还用你说!” 张浦毫不客气的斥骂一句,擦掉脑门上的汗水,咬牙道:“不能让楚军占了窟野河,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这。 去支援,必须去支援,就算是丢了,也必须要重新给夺回来才是。” 念叨了一阵,张浦就看向刘仁勖:“本帅亲自带队去救窟野河,你留在这里守大营。” 刘仁勖闻言又急了。 “大将军,末将的意思不是咱们救,而是派人去急报皇上,调夏州兵重夺窟野河,解我军之围才是。 您为三军主帅,一旦率军离营,万一楚军来攻我大营,届时大营一旦有失,那您可就腹背受敌了。” “胡扯。” 张浦瞪了眼:“大营固若金汤,南人软弱无能,便是十天半个月又焉有攻下之道理,那个时候,本帅早就已经夺下窟野河,回师而来了。” 这一刻,刘仁勖似乎突然回过神来。 张浦未必是瞧不起楚军,他这么做,也有可能是为了夺下窟野河后可以安然逃回国啊。 “那大将军准备带多少人?” “两万我党项族的健儿。” 这下,刘仁勖的心彻底凉了。 大军五万,党项健儿只有两万,其他都是回鹘、契丹和汉族组成,现在张浦把党项族人全部带走,却给他刘仁勖留下了一支种族混杂的杂牌军。 看起来三万不少,但指着这守备大营? 放弃了,张浦这是放弃了。 仗还没打呢,张浦就决定牺牲掉绥德这三万‘仆从军’了,一并牺牲掉的,还有他刘仁勖! 但是对此刘仁勖也只能忍受,他难道还能抗命不成? 他只是党项的一个万户,在族内或者说现在的国内,哪里比得上张浦位尊显贵。 “本将军一定尽快夺回窟野河,到那时,咱们进可攻,退也可以走夏州回灵州。” 刘仁勖再不多说,抚胸作揖:“请大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守住绥德大营,等大将军凯旋。” 安抚住了刘仁勖,张浦也就放下了心,不再多做耽搁,点了兵马便往窟野河方向运动。 两万党项骑兵一动,这动静哪里可能小得了。 河对岸的骆成武瞬间察觉。 “张浦坐不住了。” 寇仲也来了精神,请示道。 “骆帅,打不打?” 本以为依着骆成武的脾气会毫不犹豫的下令总攻,没想到骆成武抬头看了下黄昏景色后,反而转身回了军营。 “打什么,睡觉。” 一句睡觉让寇仲大跌眼镜,急忙跟上去进言。 “骆帅,张浦带走的可都是骑兵,此去窟野河两日即达,则我军渡河部队有腹背受敌之危险,兵贵神速,咱们此刻不发起总攻,时间拖久了,敌后作战的兄弟们可就危险了。” 走动中的骆成武停下脚步,冷着脸怒哼一声。 “本帅岂能不知,但咱们此时渡江,谁能保证那张浦不会领兵回援?届时我渡河大军立阵不稳,便正面遭受两万骑兵的冲杀,有大败之虞。 让全军今晚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日卯时便发起总攻,传令,四个时辰之内,本帅要拿下西夏大营!” 十几名跟在骆成武身边的传令官没有去看寇仲,勒马离开,迅速将骆成武的作战指示传达开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日落月升,月落日出。 睡了一夜养足精神的楚军开始迅速集结,数万大军的军靴踏地声响彻云霄,自然也惊动了河对岸西夏大营中的刘仁勖。 后者知道,楚军要发动总攻了。 “要不要派人去通报大将军?” 副将向刘仁勖请示,却见后者冷笑着摇头。 “大将军不会回来了。” “啊?” “守住吧,然后寄希望于大将军可以夺回窟野河,这样的话,咱们还能活着回去,不然,绥德就是咱们的葬身之地。” 刘仁勖看了一眼西北窟野河的方位,眼神中满是哀意。 若是当初劫掠完早些回国,何至于有今日之险境。 此间惊险,若是不能度过,那他们可就都要死在这里。 汉人的土地,不是那么好染指的啊。 刘仁勖这边胆战心惊,另一边早已做好总攻准备的楚军,自将领及下却是轻松的很。 很多第一、第二军的老兵还有闲心插科打诨呢。 “一群蛮夷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林三虎嘴里叼着根穗花,看向身边扛着小舟,一脸紧张的寇仲所率驻陕西第七军同袍,主动宽慰道:“别拿对手当回事,都是俩肩膀上面扛一颗脑袋,把这东西砍下来,一样死。” “咱们还没和党项人交过手呢,你打过吗?” 有年轻的兵去看林三虎,听后者嗤了一声。 “我是没和他们打过,但我前两年在河北和契丹人打过,那时候不也都吹契丹怎么怎么厉害吗,结果呢,契丹的丞相韩德昌被咱们追的是抱头鼠窜,要不是他儿子替他挡了灾祸,直接连命都得扔下来。” “哇。” 第七军的士兵都惊叹起来。 如林三虎这般的老兵一边做着战前准备工作,一边握紧横刀,攥住盾牌,等待着总攻的鼓号之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军阵中心高居马上的骆成武仰首看着日头,身后的军令官跟上一句。 “骆帅,卯时到了。” “开始吧。” 大战当前的骆成武,声音却是平静的毫无波澜。 但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代表着总攻的鼓声却如炸雷般轰然响起。 “冲啊!” “杀!” 除了第七军留下了一个卫保护中军统帅之外,其他六万楚军在这一刻倾巢而出。 密密麻麻的楚军扛着数以千记这些日子打造的小木舟冲向了无定河。 亦是在同一时刻,刘仁勖也举起了自己的拳头。 西夏大营寨墙上,大营中,上万名西夏军士卒挽起了弓箭。 “放箭!” 箭如雨下,顷刻间覆盖了整个无定河。 “架盾!!” 林三虎站在一艘冲锋舟上,他厉喝一声,与同舟几名老兵举起盾牌,遮盖住了身后负责划船的新兵茬子。 “守如铜墙铁壁,攻如利刃尖刀,第一军的兄弟们,让西夏人见见咱们的厉害!” 11卫政工督军孟如晦一样在一艘冲锋舟上。 这就是第一军的传统。 政工军官,永远在冲锋的第一线,时刻鼓舞士气,振奋军心。 寨墙之上的刘仁勖变了脸色。 楚军不是只会在军营中说书高歌的乌合之众吗,怎得打起仗来,这般悍不畏死? 副将急了,言道。 “将军,咱们必须得出击,不能任由楚军渡河攻营啊。” “没错。”刘仁勖点了点头,看向副将下令道。 “军中尚有骑兵三千,你领军出营,阻击楚军。” 副将也是不含糊,当即抱拳下了寨墙。 不多时,寨门吱嘎吱嘎的响起,副将引着一彪骑兵冲了出去,直扑即将渡河的楚军。 平原冲击,骑兵对步卒,必如雷霆击顶! 副将充满了信心,他带的是成建制的骑兵,而楚军都是步卒,且立足不稳,又是半渡击之,怎么可能会败! 他想的不错,兵法也确实是那么写的。 但无论是他还是刘仁勖都忘了一件事。 打仗,是人来主导,不是文字来主导。 面对扑面而来的西夏骑兵,孟如晦完全不惧。 “举盾墙,撞过去!凡君卫队者,都跟老子一道拦住他们,护大军渡河!” 数千名老兵,绝大多数都是政工军官站了出来,扛着巨大的铁皮橹盾配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毫无畏惧的向迎面而来的西夏骑兵发起了反冲锋! 刘仁勖的瞳孔在这一刻缩成了麦芒! 狂奔的战马撞上了盾墙,犹如惊涛拍在山石一样。 溅射的,是猩红的血花。 数百名楚军被撞飞向天空,无数的战马颈断倒地。 哀鸣声、嘶吼声在这一刻混杂着响彻战场。 “君父就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奋勇前行,君父更在我们的心中,与我们一同迎接胜利! 君父将会为我们而骄傲,君父万岁!” “君父万岁!” 疯狂的呐喊声中,无数君卫队基层军官更加狂热的冲向敌骑。 用刀砍、用身子撞,哪怕是倒在地上伤痕累累,便抱住马腿,拳砸嘴咬。 三千名被刘仁勖寄予了厚望的骑兵,甚至没有推进到无定河畔,就被拖进了楚军先头部队的泥沼中无法脱身。 而动不起来的骑兵,自然也就不堪一击。 何况他们的对手,还是第一、第二军! “将军。” 骑兵统领扎达木一样看得心惊肉跳,他向刘仁勖进言道:“再派一军去吧,不然呼兰将军怕是回不来了。” “他已经回不来了!” 刘仁勖猛然大喝一声,指着营外的战场,又指向西北方向的窟野河:“甚至,大将军也回不来了。” 这一刻,刘仁勖骨子里对中原的恐惧再也控制不住的涌现,甚至,随着交战的进程,这种恐惧更强烈了十倍不止。 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失态的原因。 如果这就是楚军的战斗力,那西夏,拿什么来和中原打! 而张浦,又拿什么来夺回窟野河! 刘仁勖的消极想法没有任何错误。 张浦,凭什么会认为他带着区区两万军,就能夺回窟野河! 从一万名楚军沿着无定河渗透进入麟州,并且向窟野河移动并夺取下来的那一刻开始,绥德一线的五万名西夏军已经难逃覆亡的命运了。 张浦带着两万党项骑兵疯一样的向这里狂奔,想着能在窟野河丢失之前从背后进攻楚军,结果等他到了之后,迎面撞上的,却是严阵以待的楚军。 窟野河,实际上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抗住,就被这支敌后作战的楚军指挥使裴炎夺了下来! 有心想要迅速夺回的张浦此刻却不得不驻足歇马。 大军狂奔一日一夜三百多里,窟野河的地势又是河网密布、土松地软,根本无法支撑成建制大规模骑兵的冲锋,他只能停。 只能忍着心中的煎熬修整,养足体力精神打一场攻坚战。 但也就在这天晚上,一个满身浴血的男人闯进了张浦的帅帐。 “扎达木!” 张浦吓得跳了起来,来人竟然是刘仁勖的亲兵统领? “你怎么来这里了,你怎么会来这里,绥德、绥德大营怎么了!” “大将军!!” 扎达木一头砸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哀号:“大营没了,大营没了啊。” “放屁!你放屁!” 张浦一把拔剑出鞘,噔噔几步走到扎达木面前,将剑锋抵在后者的脖颈处,声嘶力竭的怒喝道:“自本帅离营迄今不过两日两夜,大营就丢了? 三万大军呐,刘仁勖他是吃干饭的不成吗!” 面对暴怒的张浦,此刻的扎达木也不怕前者随时可能会杀掉他,一五一十的哭诉道。 “就在大将军您离营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的卯时,楚军就发动了总攻,才三个时辰啊,三个时辰大营就被楚军攻克了! 楚军根本不是人,他们一个个都不怕死啊,营门一破,三万大军瞬间被吓破了胆,轰然崩散,将军他自刎了。” ‘当啷~!’ 张浦只觉得一瞬间头晕眼花,手中宝剑也是掉落在地,身影几番摇晃后才算勉强稳住。 他这里甚至都没来得及进攻窟野河呢,那边绥德大营就丢了? 现在他张浦,还有麾下的两万党项健儿,落了一个腹背受敌的局面。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本帅何至于离开大营啊。” 现在的张浦可谓是肠子都毁青了,心中不住念叨。 “悔不听刘仁勖之言呐!” 窟野河临近夏州,窟野河一丢,李德明一定调兵出夏州来重夺窟野河,解张浦之围。 何须他张浦亲自率军来救。 但后悔之余,张浦又面向东方,咬牙切齿。 “刘仁勖误国,刘仁勖误国啊!” 一座大营,三万大军,竟然三个时辰就败的一塌糊涂? 还说什么楚军勇猛,悍不畏死,再悍不畏死,能比得上他们西夏的儿郎? 汉人,能有回鹘、契丹的健儿勇敢? 这都是刘仁勖的借口! 懦夫! 越想越气的张浦猛然捡起剑刺进扎达木的喉咙中。 狠狠的剜动几下,唤来亲兵。 “传令三军,立刻进攻!” . 第三百一十八章 陕北会战(六) 话说,人一旦恐惧到了极点,那么这个情绪就会转化成为愤怒。 这句话未必适用于全部,但就眼下堵在窟野河附近进退失据的张浦军来说,是十分贴切的。 张浦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恐惧,且已经把这种恐惧转化成了愤怒。 他要冲破窟野河,逃回夏州! 不仅仅是他这个统帅如此,他麾下的两万党项兵也一样如此。 恐惧和愤怒,使这支军队丧失了所有理智。 一个又一个党项千户带着各自麾下的健儿,向着扼守着咽喉阵地的楚军发起了亡命般的冲击。 这是企图打开一条血路逃回夏州,而夏州方面也派出了一支援军,数虽然不多,只有寥寥五六千人,但却如狗急跳墙般,没有任何战术的用人海冲击着窟野河阵地想要接应张浦军。 卢家湾村阵地。 这是吴六宝所属营驻守的一处阵地,他们的任务,就是抵挡住夏州方面驰援来的西夏军。 这意味着他们要以五百人,硬抗十几倍来犯之敌。 再次打退了来犯之敌后,吴六宝找了半截砖墙地,倚靠着大口的呼吸。 不远处,一个前胸、右臂各自插着一根箭矢的年轻战士一摇一摆的走了过来,惹得吴六宝一通喝骂。 “瞎动什么,看不见自己身上还挂着箭呢吗,滚后边去,等仗打完了老子带你回大营找军医。” “怕什么。” 小伙子坐到了吴六宝身边,疼的一阵龇牙咧嘴却还能笑的出来:“就这点伤,还要不走俺的命,能杀俺的蛮夷,压根就没生出来呢。” “你小子,是个汉子。”吴六宝赞扬了一句:“哪个队伍的,老子叫吴六宝,142部的一名队率。” “大哥还是一名队官,队率好。” 小伙子下意识站了起来打算敬礼,但扎着箭矢的胳膊一动便疼的他直冒冷汗,被吴六宝起身摁住。 “都这样了还要哪门子礼啊。” “不行。” 小伙子也是够爷们,挺直了脊梁,硬生生举起那支插着箭矢的伤臂,五指贴合,与自己的肩窝成水平夹角的角度,这真是一记极标准的军礼。 “职下221部战士张土娃见过队率。” 吴六宝也严肃了起来,竖起手掌还礼,眼神中满是赞赏。 “土娃,你是一个优秀的好兵,没有丢咱们大楚的脸,好了,坐吧。” 两人重新坐下,那土娃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队率,俺看着你和俺差不多大吧,咋都做队率了。” “怎么着,急了?” 吴六宝呵呵一笑:“我是正统四年当的兵,到今年第五年了。” “怪不得呢。”土娃哦了一声:“俺是正统六年十一月才入得伍。” “这就进了第二军?” 吴六宝有些惊讶:“第二军也是精锐,要你个新兵蛋子?” “嘿嘿。”土娃挠了挠头:“俺是山东密州人。” 这下吴六宝算是听明白了。 “好小子,原来你是周帅的老乡啊。” 第二军的都指挥使是谁,周柏。 周柏就是山东密州人士。 这张土娃是周柏的老乡,应征入伍的时候,兵部看第二军有战争伤亡缺额,顺手就给安排了进去。 就算是第一军,也不全是铁瓷的老兵,偶尔补充点新鲜血液有什么奇怪的? 老带新也算是军队中的优良传统对吧。 “队率,你说这群蛮夷,为什么老是跟咱们过不去呢?” 土娃看看自己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脸上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忿忿不平的说道。 “总是打仗,不打仗多好,大家都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呵。”吴六宝笑骂了一句:“你小子懂什么,他们待的地方,要地没地,要粮没粮,当然只能靠抢了。” “为什么要抢呢?”土娃更疑惑了:“既然没有,那就归顺咱们不好吗,咱们有啊,足够给他们吃的了。” “要么怎么说他们是白眼狼呢。” 吴六宝气的哼了一声:“以前唐朝的时候,他们就是跟着咱们屁股后面吃饭的,像是一条狗,替咱们守门,饿了吃咱们扔过去的骨头。 这不是唐朝没了吗,这条狗啊就觉得可以上桌吃饭了。” “真是养不熟。” “白眼狼哪里能喂得熟。”吴六宝摇头失笑:“你看,他们的文字是咱们的文字,说的话也是咱们汉语,一切都跟咱们没什么区别。 但是那又如何呢,他们不愿意和咱们做一家人,时刻惦记着能从这到处风沙贫寒的塞外搬进咱们富庶的中原去住。 这不,唐朝没了,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开始重新创立自己的文字,然后拿起还是咱们当年教他们造的刀来侵略咱们,杀咱们的父子同胞,侮辱咱们的姐妹。” 说着话,吴六宝环顾四周。 “就说这卢家湾子,你看看,到处都是尸体,鲜血,以前这里一定是个极好的村子,有炊烟、鸡鸣、狗叫,有到处撒欢的孩子、有耕种的汉子、有织布做饭的妹子,现在呢,除了尸体没别的。 都被狗日的蛮夷祸祸了。” 土娃听着,眼眶就红了,还没开口竟然就掉了泪。 “可不说吗,俺老家当年也是好的很,后来江南的逃兵流窜北上,也把俺的家乡给祸害了。” “比起蛮夷来,当年那些宋军更该死!” 吴六宝也是气的切齿:“高督军说过,大家都是同胞,应该同仇敌忾才对,中国人不杀中国人,咱们只有团结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家人、才能让大家都吃饱饭。 上个朝廷的兵那能叫兵吗,就是一群穿着军装的土匪,所以说他们打不过咱们,因为咱们楚军团结。 今天也一样,因为咱们团结,外面那些蛮夷也肯定打不过咱们,土娃你信不。” “信,俺当然信。” 土娃嘿嘿一乐,很有底气的说道:“就今天他们那进攻,来多少次俺就杀退他们多少次。” “好小子!” 吴六宝赞了一声:“那好,咱哥俩今天就打个赌,看谁杀得敌多。” “好嘞!” 两人聊得正欢,军中集结的号子又响了起来。 仗,还没完呢。 但吴六宝和张土娃两人对视一眼,却都笑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陕北会战(终) 多次进攻不利,难以取得实际进展的张浦又一次犯下了一个为将者最忌讳的严重错误。 那就是在正面战场未能取得实际成效的时候,他竟然还在优柔寡断! 大营已经丢了,卡在窟野河动弹不得张浦随时可能被包饺子,而张浦竟然在犹豫之后,选择继续进攻。 “攻,再攻三天,三天后还不能攻克的话,咱们就从小池沟撤。“ 三天,是张浦觉得比较稳妥的一个时间,攻克大营的骆成武军全是步兵,离着窟野河足足有两百三十多里的距离,张浦怎么也不信三天的时间能赶到。 穿着几十斤甲胄,还拿着武器,步兵日行将近百里这种事史上压根就没有出现过。 张浦说的没错,这种事史上压根没有出现过。 而在他之前,刘仁勖也从来没有想过,骑兵冲阵没有扎营的步兵,还是半渡击之的情况下会失利! 事永远都是一样的事,但执行的人若是不一样,取得的效果就不可能一样。 这个世界上,只有人可以创造奇迹。 三天,真的只要三天,无数的楚军便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张浦军彻底困死在了窟野河。 这一刻,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张浦,败亡已成定局。 “喊话,让他们投降。” 骆成武出现在了最前线的位置,离着张浦的军阵还不到一里路,眼睛里面,炽烈的火在燃烧着。 寇仲愣了一下。 投降? “骆帅,咱们受降?” 这是骆成武能说出来的话,或者说,骆成武有那么宽广的胸襟? 绥德大营攻克后,足足近两万俘虏可是被骆成武屠杀的一干二净,说实话,到现在寇仲还有点倒胃口呢。 他虽然参军十几年,但可从来没亲眼直视过这种屠杀性质的杀戮。 这骆成武的杀心实在是太重了,可现在,骆成武要受降? “为什么不受?”骆成武笑了:“受降,可以让咱们的兄弟少死许多。” “那成吧。” 这个理由也是合理,可以减少己方的伤亡,寇仲当然没有什么微词,而当传令兵领命离开,军中的哨骑开始奔出喊话之后,寇仲才听到骆成武的念叨声。 “本帅只说受降,没许诺过他们免死。” 投降免死,这是两件事。 寇仲傻了眼,自古以来不都是投降免死吗,怎到了你这,投降还是个死? “骆帅这般,只怕天下会非议啊。” “非议?”骆成武哈哈大笑起来:“非议什么,说本帅言而无信还是骂本帅卑鄙小人?有种的是个爷们的让他们当本帅面说,本帅自会道歉。” 当你面说? 寇仲的嘴角抽搐几下,心里只是苦笑。 敢当你面说的人就不会在乎这几万条人命了。 “慈不掌兵,但这个慈本帅何不用在自己兄弟身上,本帅要脸做什么,要兄弟们的命才是真的,受降可以减少伤亡,何乐而不为呢。” 骆成武乞丐出身,打小习惯了没脸没皮,他才不在乎这些虚名呢。 至于张浦会不会投降? 他当然不会投降! 张浦是西夏大将,是党项首领,一家老小都在凉州呢。 西夏本来的中枢在灵州,不过后来李德明开始攻略吐蕃和回鹘,就搬到更西边的凉州(甘肃武威),算是前线办公。 这也是蛮夷起家之初时的特点。 战略目标在哪个方向,中央就搬到哪里。 反正又没有皇宫,也没有成建制体系的国务协调机制,搬到哪都不影响。 张浦是不能也不敢投降,但他手下的兵可不见得这么想。 虽然没有闹出兵乱,可军心也是难免浮动,逃兵越来越多。 而对这些叛逃来的党项兵,骆成武不仅温言细语的安抚下来,还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命这些降兵天天在阵前喊话。 如此一来,张浦军中爆发了更大规模的叛逃。 “时机到了,进攻吧。” 此刻的张浦就是笼中困兽,还是一只早就衰弱无比的病兽,骆成武自然不将其放在眼里,一声令下,数万楚军发动了此番陕北会战的最后一次攻势。 张浦举目四顾,到处都是楚军,到处都是排山倒海般的冲锋号。 “诸位,乞活可以各自逃命,也可投降。” “大将军怎可如此瞧不起我等!我党项勇士,誓死不降汉狗。” “那就为国尽忠吧。”张浦看看身边,仅剩不过寥寥千百兵勇,惨然一笑间拔剑在手,搭于脖颈之上:“与其被俘,受辱于敌手,不如全勇士之节,诸位,老夫先行一步了。” 言罢再无犹豫,一拉一扯,顿时血溅三尺。 身边一众党项贵族双目欲裂,泣号三声后,带领所剩不多的残兵向着围剿而来的楚军发起了反冲锋。 “每个民族都有勇士啊。” 对这番困兽挣扎,骆成武反而赞许了几句,这还是他第一次承认西夏军的表现。 来之前骆永胜三番五次叮嘱骆成武,此番征战务必要小心谨慎,西夏军如何厉害、如何难以对付云云,真正交上了手才发现,确实是高估了这群蛮夷。 虽然实力不咋地,但此时此刻党项残兵爆发出来的血性,还是让骆成武很是肯定。 “对待勇士最大的尊重,就是全他们的气节。” 骆成武勒动丝缰,冰冷下令。 “杀,一个不留!” 实际上,即使没有骆成武的军令,正面战场上的西夏残兵也已经近乎杀至尽墨,这道军令,不过是成全了他们的气节罢了。 “骆帅,是否要打扫战场?” 寇仲过来请示,却见骆成武转身离开。 “打扫什么战场,还有敌人呢。” 身后,寇仲瞬间明悟,冷着脸沉声道。 “末将明白。” “给大王送捷报吧。” 骆成武翻身上马,举目西眺。 “大楚正统八年十月十七日,臣骆成武不负王恩,于窟野河全歼张浦军,加之四日前于绥德全歼刘仁勖部,至此,我大楚取得此番陕北会战之完全胜利! 此役我军伤亡八千余众,歼敌四万六千余,无一俘虏。 此战臣发现,敌党项之兵,战力不过如此,且成分混杂军心不齐,臣欲休整三日,即刻挥师西向,乘虚反攻夏、灵二州。 有王恩庇佑,此战臣有必胜之把握。 遥祝大王千秋无期! 臣骆成武敬上。 正统八年十月十七。” 第三百二十章 勿动动则亡国 速降拒则灭种 陕北的军报送到南昌时,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初,这会子骆永胜正忙着和寇凖商量黄河工程呢。 “工部前些日子汇报了工程进度,第一批二十万民夫也已经基本征募完成,江苏、安徽、浙江的粮食、冬衣也已基本筹措完成,正在陆续发往山东。” 疏浚黄河的河床毫无疑问是一项超大型国家工程,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不比始皇修长城、炀帝通运河要差多少。 有人可能觉得这怎么可能,但事实却是实打实摆在这里。 东汉黄河古道已经有上千年了,下游几乎完全淤塞,这才会导致每到暴雨时期,黄河就必然会泛滥。 哪里下雨,哪里就泛黄。 如果不是因为黄河的原因,赵宋三百年历史,也不会年年闹起义了。 黄河的问题在历史上已经严峻到赵宋当局想救都没有能力去救。 几百里的淤塞,仅疏浚河道、扩修河床就需要征调民夫数百万,更别说开支流、建渠库、通大海了。 要不是因为修不起,历史上何至于有回河之争。 但话又说回来,为了省钱,或者说赵宋朝廷为了不向士大夫阶级征税修黄河,而强行决堤使黄河改道。 那么因此而死在黄河泛滥中的上千万先民的亡魂,该找谁算账! 谁还在为赵宋洗地? 老赵家不吃粮食,不当人子,骆永胜可没他们那么狠。 他心再毒,也干不出掘黄河这种事来。 所以,哪怕这项工程再如何浩大、如何艰难,他都得硬着头皮干下去。 “让工部抓紧点时间,前几个月夏汛,沿道又有十七个县受灾,河南都淹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开封府的存粮充足,易子而食的悲剧就要在我大楚上演了。” 骆永胜对这项工作很上心,指示道:“全国上下都催着孤明年抓紧登基,要是遍地饿殍,孤有何颜面去祭祖,又如何恬为华夏共主? 告诉工部,有什么困难都不要怕,大胆的提出来,内阁都要想尽办法来解决。” 寇凖点点头,他最看中的就是骆永胜这一点。 这位现在实打实是真拿老百姓的事当事。 以前如此、现在如此。 所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只要施仁政,那就是仁君,谁去关心他的政治目的是否肮脏卑劣? 如果国家不去修黄河,那省下的钱粮可以募集操练上百万大军,加上之前赵宋留下的十二个养马监近三十万匹马,大楚完全可以在三年内灭掉所谓的辽国! 这一点,寇凖有绝对把握。 骆永胜放着近在咫尺的丰功伟业不去取,放着一个君王最在乎的开疆拓土不去做,而是把如此海量的物资往老百姓身上去使用。 谁还有资格站出来骂他骆永胜? “工部的困难倒是不太多,就是受制于一点无法全力施工。” 寇凖迟疑的叹了口气:“民夫们每日工作的时长不能超过六个时辰,这让工期难免会有所延长。” 骆永胜冷了脸。 “怎么?工部还打算把老百姓当畜生使不成?六个时辰已经够长了,工部的那些官,谁去一线真亲身干过。 他们以为肩抗手提、锄挖锨铲是轻巧活?一天干六个时辰,就咱们大楚军队里的健儿,都吃不消。” 那一兜兜淤塞的河泥,一担子就得将近上百斤,上百斤抗在肩上重吗? 或许有身强体壮的说不重,吃得消。 那一天六个时辰、十二个消失要这么挑上百趟,还吃的消吗? 一个月无休乃至很可能一年无休,还吃的消吗? 六个时辰,已经是骆永胜对工部最大的容忍了。 再加工时,就必然会累死人! “唉,要是这个时候能有一批俘虏就好了。”寇凖叹气,摇头笑道:“若是二公子能在陕北战胜西夏,俘虏个几万战俘,那这几万战俘的施工速度,可抵得上十几万民夫。” 战俘可以玩命用,而百姓是自家孩子,哪能这么压榨。 骆永胜也是点点头,正打算开口,堂外奔来一人。 “父王、父王!” 来人亦是骆永胜的义子,南昌城防官骆成逸。 此刻的骆成逸一脸喜色,进到堂内甚至都忘了行礼,径直奔着骆永胜便来,被一名锦衣卫不经意间拦住。 “逸公子,你失礼了。” 这才把骆成逸惊醒,忙站住身子,作揖。 “儿臣参见父王。” “行了。”骆永胜微蹙的眉头舒缓开来:“说吧,什么事让你那么开心。” 说话间看到骆成逸手里拿捏着一封书信,头微微一点,身后一名锦衣卫便跨前从骆成逸手中要过转呈。 他这边拆看的同时,骆成逸那里已经叽喳起来。 “是二哥送来的信,二哥在陕北大捷啊,全歼了张浦、刘仁勖部足足五万人!” 寇凖的脸色猛然一变,满是不可思议。 这骆成武那么凶? 看向骆永胜,果然见其满脸的喜色,口中也是连连叫好。 这下寇凖心里踏实了下来,遂开口道贺。 “恭喜大王,二公子可真不愧为我大楚第一猛将啊,既是全歼,不知俘虏几何?” 刚还正愁着修河缺人手呢,现在骆成武这场大胜,来的可真是时候。 骆永胜脸上猛然一僵,讪讪的将军报递给寇凖。 “阁老自己看吧。” 后者接过来看,也是傻眼。 “西夏可是有五万人呢,无一俘虏?” 西夏人就是再如何善战勇猛,寇凖也不信都这么不怕死,更何况西夏军的成分在那里摆着,党项人根本没有多少,其他民族的,没有一个投降派? 答案只有一个。 骆成武又杀俘了! “武儿的杀性,越来越重了。” 骆永胜叹了口气,不满的怒哼一声。 “他心里只图自己痛快,可有一点国家之事,动辄就杀俘,今日杀五万、明日屠一城,再不管,他就要变得不人不鬼了,孤定要下旨责罚于他。” 看骆永胜确实是动了怒,寇凖急忙开口。 “大王且慢。” “如何?” “其实杀俘,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骆永胜皱了下眉,不解。 现在国家正是缺战俘的时候,几万降兵拿来修河,往死里去用的功效可比十万民夫还要强,就这么屠了个一干二净,寇凖还说不是坏事? “慢说杀俘了,就是现在二公子引军去灵夏两州,克城之后屠城灭种,也不见得是坏事。”寇凖如此道:“我大楚自立国之后,可还没和异族打过仗,党项、契丹都不知道我大楚如何呢。 此番二公子杀人立威,若是再屠了灵、夏,李德明估计就该吓得自去国号,称臣拜伏了。” 骆永胜怔住,随后缓缓点头。 “你说得对,蛮夷者,畏威而不怀德,不让他们见见血,他们还拿咱们汉人当绵羊呢。 是得让他们重新认识一下了,让他们重温一下,什么叫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什么叫。 勿动、动则亡国;速降,拒则灭种!” 想罢这一点,骆永胜才看向骆成逸:“逸儿,你这就去以孤的名义书信一封,彰其所立功勋。 另加成武从一品上将军衔,赏银百锭,赐紫凤大氅,望作战勇猛,早日克定灵、夏。” “是!” 骆成逸大喜领命,抱拳离开。 心中更是因骆永胜那番话而滚烫无比。 勿动,动则灭国; 速降,拒则灭种! 第三百二十一章 军政两位校长 “叔父,侄儿听说老二在陕北打了一场大胜是吧。” 冬月里的南昌还不算太冷,尤其是当屋中若是烧了火炉,那便是只穿一件袍衫,内加一层里衬也就够了。 正如此刻骆永捷府上书房。 骆永捷、骆成文叔侄二人相对而坐,屋中的火炉,木炭声劈啪作响。 说实话,对于骆成文会来拜访自己,骆永捷多少是有些讶异的。 虽然大家是一家子,起自寒微十几年风雨相伴走过来,感情很是深厚,逢年过节也必在一起吃喝玩乐,但如这般平日间的拜访,其实并不多见。 尤其是在自己这个大侄子入了内阁担任阁臣之后。 都忙的脚不沾地,还有工夫来拜访自己,就为了问一句成武打没打胜仗的事? 更何况,这件事他骆成文作为内阁阁臣之一,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这绝对不是成文的来意,这句话,也不过只是起到一个敲门砖的作用。 当下,骆永捷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瓯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父王给老二的封赏过了内阁,听说加了上将军衔,还赐了一件紫凤的大氅。” 成文说着封赏的事,却在最后转了口:“可我知道,父王对老二杀俘的事其实很不满,他杀心太重了,一放出去,就到处惹事端。” “从军打仗,杀人不很正常吗。”骆永捷不置可否:“再说了,现在大王的王命不是已经明确了吗,如果西夏不愿意投降,那就亡国灭种。” “但是这道王命之前,父王可没说要怎么对待西夏吧。” 骆成文严肃的看向骆永捷,沉声道:“叔父,如何对待西夏,杀不杀、杀多少还是杀光,父王还没有明确的指示之前,成武就已经杀了俘。 而且他的军报送达中央需要十几天,父王的王命送抵前线又需要十几天,来来回回便是一个月。 一个月啊叔父。 如果父王的王命是不允许老二继续杀下去,但他若是已经把灵、夏两州屠了,那算什么事?” 见骆永捷还是不为所动,成文有些急了。 “老二性格戾气太重,在这么下去就要无法无天了,叔父,我已经拦不住他了,得靠您啊。” 骆永捷蹙起了眉头。 “怎么说?” “您是天策上将军,贵为我大楚军方之首,又是中央军事指挥学院的校长,侄儿的意思是,等学院竣工开课,您请示父王,把老二扔学院里学习去,用书生文气磨他几年。” “他是中央军区的总指挥使!” 骆永捷提了调门:“你想让我剥了他的军权?” “对。” 成文丝毫不惧的与骆永捷对视,坦然道:“只有这样才是对他好。” “他不过是杀了些异族汉奸,你对他哪来那么大成见。” 见骆永捷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成文苦笑的直摇头。 “叔父,这哪里是他杀了什么人的事啊,侄儿说的,是他再没有得到王命允许的情况下就自作主张。” 骆永捷面上一僵,但还是哼了一句。 “战局变化多端,说不准是俘虏反抗呢,何况古语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才说完这句话,骆永捷自己都顿觉心跳一漏。 失言了。 果然,坐在骆永捷对面的骆成文愕然傻眼。 “叔父刚才,说什么?” 这个时候骆永捷只能硬着头皮,论辈分他是骆成文的叔叔,怎么也不能在一孩子面前低头认错,故而强硬道。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前线战局时刻变化,为将者善于根据变化调整作战战略,这才能保证取得胜利。 这一点上,大王也是肯定的,也指出赵宋那种战图指挥的方式是绝不可取的行为,那样只会给前线主将带来掣肘,与国与军都不利,断不可取。” “叔父说的是打仗的时候,是指挥作战的时候,不是战后!” 骆成文沉下声:“军中没有监军吗?君卫队在军队中没有基层军官组织吗?实际情况上什么样瞒得住父王吗! 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侄儿只当您失言,日后切不可再说,不然要是传进严真的耳朵里,怕是会参您一本。” “呵,他算个什么东西!” 骆永捷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我知道你的来意了,你是怕老二那小子日后狂妄豪横,惹了大哥不开心。成文啊,咱们都是跟大哥吃苦受罪、风雨相伴一路走来的,这兄弟、父子之间的感情比海深。 大哥的为人你们也都知道,不是那种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狭隘之人,他是念感情的,你担心的事不会出现。” 见骆永捷这般说辞,骆成文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词,只有一个。 骄兵悍将!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骄将悍帅。 大楚基层的军人可不跟骆成武一样。 骆成文意兴阑珊的起身拱手。 “叔父且忙着吧,侄儿告辞。” “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那...好吧。” 留住了骆成文,骆永捷也很开心,脸上笑的灿烂。 “都下了值,就别说公事了,整的咱们叔侄俩之间那么严肃。说点开心的事,诶对了,汝瑰有三岁了吧。” “牢叔父挂心,确实三岁了。” “那个周正,他刚添了一小闺女,怎么样,当叔叔的我给你搭个线,结个娃娃亲?” 这话说的成文一时无语,半晌才讪笑摇头。 “叔父太玩笑了,汝瑰才多大,定娃娃亲也太急了些吧。” “诶,怎么能说急呢。” 骆永捷哈哈一笑,浑不在意的说道:“人家周正现在也在大元帅府任职,三司丞之一呢,当然,和成文你比不了,大家都说,将来咱大楚第二任首辅大臣,非你莫属。” 本来还一脸尴尬讪笑的骆成文顿时僵住,生生挤出一丝笑。 “叔父说的‘大家’,指的哪些人啊。” “就都这么说呗,别忘了,你可是咱大楚中央官员学院的校长,这不是板上钉钉要接首辅的位。” 骆成文刚打算开口,又听骆永捷哈哈一笑。 “你看我,又说到这些风言风语的事上了,不聊不聊,走咱们去正堂,看看饭菜可备好吗,今日你我叔侄两人,得好好喝两杯。” 说罢起身便走,成文只好跟上。 但这步伐,怎么看都心事重重。 . 第三百二十二章 祭祖登基 “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 聪明睿智,光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 世变沧桑,中更蹉跌;越数百年,强邻蔑德。 燕云不守,三关为墟;辽海燕冀,尽丧夷狄。 宋政不纲,虿尾作妖;澶州一纸,故土遥遥。 以地事敌,敌欲岂足;人执笞绳,我为奴辱。 懿维始祖,命世之英;涿鹿奋战,区宇以宁。 岂其苗裔,不武如斯;泱泱大国,让其沦胥。 承嗣不才,剑屦俱奋;草起寒微,百战图存。 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契丹未灭,何以家为。 各族各地,团结坚固;不论军民,不分贫富。 复我河山,卫我国权;此物此志,永矢勿谖。 经武整军,昭告列祖;实鉴临之,皇天后土。” 当骆永胜出现在延安的时候,黄帝陵已经完全修葺一新,整整三十万大军仰面看着高台之上,骆永胜将一纸祭文扔进了熊熊燃烧的九州鼎中。 此鼎当然不可能是大禹留下的九州鼎,这是陕西当局按照周代时古书上的记载仿制而成。 鼎只有一个,而不是九个。 但就这一个,祂的名字就叫九州! 祭台之上,除了九州鼎这件象征华夏文明神权的神器之外,还有一把剑、一方印。 剑名轩辕,当然,这绝不可能是神话传说中轩辕黄帝的佩剑,这是工部用时几个月搜罗天材地宝打造而成,削铁如泥、宝光十色。 剑鞘之上,以黄金雕刻龙凤麒麟,栩栩如生,在红日下神光四射。 至于这方印,当然是传国玉玺。 当初骆永胜故作大方把此印留给了老赵家的,骄纵了赵家人的心,慢了东京士大夫的戒备。 后来寇老西冲冠一怒,杀的开封府血流成河,此印自然要重回骆永胜的手中。 轩辕剑、九州鼎、传国玺。 这一刻,三神器算是备齐了。 甭管这三件里面,是真是假以不重要。 民心所向,就是真。 民心背弃,就是假, 一如当初骆永胜所说的那句话。 民心才是神器! 而他骆永胜,作为天下人心中的君父,授予了此三物,神器的身份! 毋庸置疑,天地不敢逆! 祭台之下,四方站了六百猛士,将骆永胜方才诵读的祭文再次传诵。 浩荡荡军阵之前的排头兵也开始诵读。 继而之的,是三十万大军的齐声诵读。 “经武整军,昭告列祖;实鉴临之,皇天后土!” 当合声共祭结束之后,祭台最下方站着的文武两排官员中,魏禀坤走了出来。 他双手捧着一绢赤红丝帛,开始沿着祭台左侧的文道拾阶而上。 级有九十五之多,魏禀坤足足走了几分钟。 他走的很稳,在三十万大军、在天地注视之下。 最终踏足祭台之顶,转身背对骆永胜而面向天地、面向文武百官、面向三军将士。 双手拉开,大声诵读。 “开基创业,既宏盛世之舆图;应天顺人,宜正大君之宝位。 苍生咸仰,红日方升。 盖闻以道化民者谓之皇、以德教民者谓之帝。 惟首出于庶物,用光建于鸿名。由是继百王而立国家,定四海而总纲纪。 事闻在昔,运际当今。 钦惟大王,勇智承于始祖,聪明冠世,道德成于炎黄。 扫除六合之风尘,拯救兆民之水火。 拥雄军而北上,孺子秉玺而出迎,命将师以南征,伪统束身而就缚。 由是天下归赴,若江汉之朝宗;邦域肇隆,有金城之巩固。 既膺在躬之历数,必当归御于宸居。 上以答于天心,下以符于民望。 宜俯从众请,早定尊号。 臣等爰合群情,躬以劝进。面朝廷而虎拜,仰圣主之龙飞。 发政施仁,参赞两间之化育,钦礼作乐,开拓万世之太平! 此臣并百官、三军、万民;日月星辰、山川河岳、万物生灵共表,谨请我主,进皇帝位!” 随着最后一声高歌落毕,魏禀坤转身,面向骆永胜行跪拜大礼,同时将此诏举过头顶。 自魏禀坤之后,祭台六百猛士,亦是以骆永胜为中心,双膝跪拜,昂首高歌。 “日月星辰、山川河岳、万物生灵共表,谨请我主,进皇帝位!” 祭台之下的百官并三十万大军于此刻具皆跪拜。 “日月星辰、山川河岳、万物生灵共表,谨请我主,进皇帝位!” 君权普照神州地,长风万里尽汉歌。 劝进的高歌连呼三遍,直呼得风云变色,苍穹摇坠。 起风了。 有一排归雁恰迎红日而飞,经过祭台之上空,闻此高歌,竟是惊得双翼不振,自空中而坠,眼见便要摔死当场,才勉强可以奋翅。 但也不敢再腾空而起,具敞开双翼趴伏在地。 天地之间,此刻独有骆永胜一人傲立。 飞禽走兽、草木生灵皆折腰。 骆永胜深吸了一口气。 吐出后,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 如此往复三次。 激动到近乎颤抖的心才勉力平复下来。 六年寒微、九年奋力,十五年岁月弹指一挥间。 终于在此时此刻,结出了最璀璨的果实。 晋皇帝位! 自此披日月于脊背,系江山于腰间。 他不是神,却拥有连神都要俯首的权力。 合万民之信仰,聚山河之伟力。 口含天宪,身化国家。 既晋帝位,亦登神阶! 终于,在短暂却又恍惚永恒的等待中,骆永胜拿起了传国玺,配上了轩辕剑,走到魏禀坤的面前。 割开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淋漓在传国玺的底部,最后卡在这份劝进诏书之上。 “朕以皇帝之名,准卿等所请。 始祖肇临,天地同听。 朕,姬姓骆氏永胜,和兆民之殷望,自始登基。 国名大楚,华表凤凰。” 言毕,骆永胜拿起魏禀坤手中的劝进诏书,转身再次走向熊熊燃烧的九州鼎,将此诏扔了进去。 大火的燃烧中,青烟升腾于苍穹。 始祖鉴之,天地同闻。 身背后,魏禀坤第一个朗声喝拜,顿首三记。 “八荒纳贺、四海咸歌,黄天后土皆念之。恭祝大王晋皇帝位,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纲是六十万字登基,结果到这八十万字了,可能是作者君废话有点多,大家海涵见谅。) 第三百二十三章 皇后、太子 十五年,人生有几个十五年的春秋。 骆永胜终于登基了,终于实现了他毕生之夙愿。 这么说或许有些虚伪。 他的人生目标或者说欲望,从来没有停止过。 从扬州写下第一个人生计划的时候,他何曾敢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开国皇帝! 想都不敢想啊。 很玄幻但也很真实。 因为骆永胜是个人。 人,是可以创造奇迹的,且一定可以创造奇迹! 鲁迅先生殷切盼望,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用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何其有幸,骆永胜用自己的亲身奋斗,践证了这句话。 这是骆永胜的荣幸,亦是鲁迅先生之荣幸。 若是骆永胜受外来风言之影响,受人嘲讽而自绝理想,那他可能在扬州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这个故事,也不会再有延续,不会再有这波澜壮阔的传奇。 这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一件举国同庆的喜事。 而离着延安不远,尚在攻略灵夏之地的骆成武也送上了一份贺礼。 按说他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进攻灵夏之地,不过灵夏毕竟是西夏的发家之地,在凉州的李德明放弃征服甘州回鹘的打算,率军来救。 这样一来,面对李德明十余万大军,骆成武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攻破。 两军干脆就在夏州附近形成了对峙。 这一对眼,就足足持续了小半年。 骆成武扛得住,他身后是骆永胜以及三十万的中央军区,有的是后勤辎重补给,更何况唐福的火器局一搬来,别的没啥,火雷子给整了大几千。 李德明是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掉,只能呆在夏州和骆成武死磕。 后勤呢? 西夏地贫民敝,还多是荒漠戈壁,河西走廊的戈壁风沙已经吹过了玉门,陕甘大地的水土流失早已日趋严重。 这般情况下,拿什么来养十几万大军的人吃马嚼。 扛不住的李德明只能向骆成武递上一份国书。 西夏称臣了! 这种操作对西夏来说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要不是骆永胜造反,起码就近几十年来说,西夏都不会反,一直在赵宋面前俯首称臣。 连赵宋他都不敢打,何况现在如日中天的大楚呢。 暂时称臣,战略性认怂有什么丢人的。 这就是骆成武给骆永胜登基准备的贺礼。 “李德明到底是怂了。” 西安,哦不,现在应该叫西京。 登基仪式结束之后,骆永胜正式将西安改名为西京。 这样一来,大楚就只差一个燕云十六州的北京,就算把东南西北凑齐了。 这算是君王特有的收集癖吗? “西夏称臣是称臣了,但这朝贡的礼单还是一如既往的抠搜啊。” 寇凖拿过国书来看,轻蔑的笑了。 “牛羊马匹各一千头?” 大楚什么时候缺过这点东西。 “按照礼节,西夏此番自去国号,李德明不敢再僭居帝位,那么朝廷是应该封他一个灵武节度使,然后加个王公之爵,再赏赐金银器皿、丝绸布绢若干。” 寇凖还在念叨,就发现骆永胜大手一挥。 “还个屁的礼,明旨发去,任命李德明为灵武副使。” “副使?” “让武儿兼任灵武节度使。” 这下寇凖是真忍不住笑了出来:“陛下,这么一来,怕是要把他李德明活活气死了。” “他要是不服,朕就打到他服。” 登基为帝,连骆永胜自己都没注意到,性格上已是不经意间出现了微变。 帝王的霸气? 这种变化是微妙的,当事人很难察觉到,只有旁观者会发现。 但毫无疑问,没有一个旁观者在看到后会说出来。 寇凖也一样。 不说不是寇凖明哲保身而怯懦,是因为他已是实打实的心折了。 骆永胜身上的霸道与帝王之威,岂是赵二和赵老三可比的。 后者两人便是绑在一起,也难以望其项背。 “行了,不说那些蛮夷。” 骆永胜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现在他刚刚登基,事多的简直忙不过来。 一个李德明,一个小小的西夏,还不配牵扯他太多的精力。 “现在陛下业已登基,事难免会不少,臣这边拟了几件要紧的事情,请陛下圣览。” 寇凖递了本到骆永胜台前,借着后者翻看的功夫介绍着。 “国朝已立,首要之事就是明定皇后,阴阳并序,乃和天道。” 其实按照礼法,开国之君宣读登基诏书那一天就该定皇后。 但承继之君不行,要等到上一个皇帝的年号结束,改元才可。 骆永胜显然属于前者,所以他本该就早早拟好立后的圣旨在登基那日一道诵读。 但是这事骆永胜没同意。 原因是严真说了一句话。 “恩师登基之日,天地万民的眼中应该只有恩师一人。” 多个皇后的敕封仪式,就会扰乱耳音。 那个特殊的时间,人们的眼中应该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骆永胜。 现在登基大典已经结束,立后的事自然不能再耽搁,这一点骆永胜心里也明白。 好在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太多需要迟疑商榷的地方,骆永胜更是只有两个媳妇,子嗣上,这些年除了玉晟、玉晧之外,也只是又添了一子一女罢了。 长公主是温珺所出,陈静姝这倒是两个儿子。 “珺儿随朕于寒微之间,吃了那么多年苦,十几年来陪着朕提心吊胆,理应为后。” 毫无犹豫迟疑的,骆永胜就定了此事, 又见寇凖支吾,便道。 “阁老有话但可直言。” “臣本不该说,但也要斗胆一回。”寇凖拱了拱手。 “陛下,晟皇子殿下今年已经十一岁了。” 乍一听似乎寇凖什么也没说,但细想一下,说的可是不少。 “阁老是想议立储君之事吧。” 骆永胜并未有丝毫不虞,反而很是认可的点头道。 “晟儿是朕嫡长子,于礼于法都确实是储君不二人选,再过些年,朕几个子嗣就都长大了,未免人心波动早定总是好的,那就明诏吧。” 一句明诏,寇凖心里的石头便落了地。 核心已定。 温珺做皇后,骆玉晟是太子!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天子威仪与国礼 对骆永胜来说,定皇后和太子不算什么需要烦心的事,后面的每一件事,可都比这定皇后太子要麻烦无数。 首要就是第一件。 太庙! 骆永胜自称是河北定州人士,那么好,父母是谁? 你骆永胜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骆永胜没辙,只能把自己前世的父母名讳报出来,然后补上一句。 “朕自幼家中贫寒,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乞讨为生,许多记忆已是支零破碎了。” 这还真不是骆永胜咒自己的父母,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要说自己是正常成长的家庭,那父母的行踪一定有迹可循,哪年生、哪年死,有哪些亲戚故友,这些在定州都是可以查到的。 你就让骆永胜现在编,他也编不出一个完整的关系网框架出来啊。 索性就说父母早亡,自己自幼行乞。 负责记录皇帝一言一行的起居注非常称职的把骆永胜说的每一句话都给记了下来。 “那陛下的祖父祖母呢?” “毫无印象。” 骆永胜吭哧吭哧的只能把自己前世爷爷奶奶的名讳报出来,其他的,无能为力。 好在他编不出来不要紧,史官可以编啊。 皇帝老子你放心,你只管提供一个名字,剩下的交给我们。 至于再往上倒的曾祖父、高祖父,那就更简单了。 开局一个姓,其余全靠编。 太庙的事商议好,寇凖又开始说起服饰的问题。 登基容易,定礼难。 开国之后最麻烦琐碎的就是这个礼字。 “天子威仪方面,礼部拿了个章程,一共为陛下准备了四套天子服,分别是衮冕服、皮弁服、朝服和戎服。” 寇凖很合格的喋喋不休起来:“衮冕服方面,礼部设计了两款,分别是十二旒十二章和传统的九旒九章服。 其中......” “停停停。” 骆永胜大呼头疼,直接喊停:“一个衣服整那么麻烦,不是四套衣服吗,改成两套,保留衮冕服和皮弁服即可。 衮冕服留朕每年祭祖和太庙,皮弁服就当朝服来穿,至于戎服,朕要上战场就穿之前那身大元帅甲即可。” “那衮冕服的规制?” “朕十二旒十二章,王爵九旒九章,公爵五旒七章,侯爵五旒五章,伯爵无冠冕三章服。另外特赐首辅和天策上将军者,皆可穿九旒九章服。” “谢陛下。” 寇凖作揖行礼,拜了这份殊荣,而后继续骚扰起骆永胜来。 “还有就是朝臣的朝服,我大楚以凤凰为表,那么官袍的品轶应该以飞禽为尊、走兽次之。 一至三品衔,着飞禽官袍,彩为紫、青、蓝三等。 四至六品衔,着走兽官袍,彩为紫、青、蓝三等。 七品衔己后,着素袍不绣禽兽花纹,亦为紫青蓝三等。” “准了。” 骆永胜听的脑袋都快炸了,他是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商榷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可没办法,这些关乎礼序的事,都是大事。 礼部只有资格拟章程,寇凖也得拿来找骆永胜汇报商议,不敢自作主张。 说完了服饰,紧跟着便是其他几项天子与大臣之间规格上的区别。 天子威仪六班,都是有章程的。 分别是服装、车辇、仪仗、随扈、饮食、礼乐。 车辇方面,天子驾十二,分别为三黑、三白、三青、三红共十二匹马。 首辅、天策上将军与王爵驾六。 公侯驾四。 三品以上官员并伯子爵驾二。 余者驾一。 民间车驾除衙门、驿舍外不可拴马,仅可用驴、骡拉车。 仪仗方面,天子出行打赤、紫、青三色大纛旗,各四面,居中为赤顶黄色宝盖。 首辅、天策上将军与王爵打紫色大纛旗两面,不设宝盖。 公侯爵打青色大纛旗一面。 余者出行不可打大纛。 天子出宫的随扈方面,有玺印官一人、侍中一人、起居注一人、文书十二人。 另设悬刀指挥一人、卷帘将军两人、殿前指挥使三人、四方将军四人、大汉将军六百、锦衣卫三千。 宫娥宦官各三百。 首辅、天策上将军与王爵仅有锦衣卫百人。 公侯爵出行可随扈府中佣人十名。 余者出行不可携随扈。 饮食方面就简单的多了。 天子早膳八菜、两粥、一汤。 午膳十六菜、四汤、两羹。 晚膳四菜、一粥。 除天子外,王公百官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但就一点。 “朕希望大家厉行节俭,永葆艰苦奋斗之心。” 说实话,骆永胜都纳闷,大早上的弄八个菜干什么? 一叠咸菜两个馒头,熬一锅小米粥,这不也吃的喷香吗。 但没办法,就这八个菜还是他和寇凖讨价还价半天才最终定下来的。 “陛下龙体系社稷安危,吃咸菜馒头虽然压饿,但到底营养不足,再说了,国家再紧,一顿饭紧不出几个钱来。” “可是朕吃的如此铺张浪费,天下人就会有样学样,奢靡之风就会蔚然形成。” 这个时候就看出寇凖的担当来了。 “陛下宽仁,允许百官在饮食的规格上自行斟酌,可臣是内阁首辅,这百官吃什么、吃多少,臣到时候定个规矩。 臣的标准最高不过八菜两汤一羹,凡超过臣的,就叫越制! 届时臣以内阁首辅的身份来处罚他。” 这可把骆永胜逗笑了。 “阁老啊阁老,你可比朕还霸道。” 既然总要有个做恶人的,寇凖想想,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最是合适。 黑锅不能让骆永胜背啊。 饮食之后,天子威仪六班就只剩下一个礼乐了。 这才是一堂礼议最核心的地方。 关于礼崩乐坏的解释,上本书说过。 古代人极其重视这一点。 那就是皇帝出行、上朝、班师、庆典、祭祀、国宴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都奏哪些乐,而在响乐的过程中,百官要踩着乐点走到哪、站到哪、吃到哪都有规矩。 比如明朝的八拜礼,要奏八个不同的曲牌。 每一个曲牌结束后,百官朝拜的贺词都不一样。 这就是礼。 如果说一个乐点踩错了,大家都放下筷子向皇帝致贺词,一个大臣还在那抱着猪蹄子猛啃,这就是御前失仪。 轻辙廷杖、重辙撤职。 所以礼乐这一块不仅麻烦,还很不人性。 一直为骆永胜所不喜。 现在寇凖提出来,骆永胜便直言态度。 “礼乐这一块,不要搞得那么繁琐,百官上朝,是来跟朕商议国家大事的,朕和百官的时间都很忙,没那么多功夫浪费在听鼓乐、唱贺词上面。 今后朝会,只奏一遍《太清之曲》,百官闻乐上朝,曲散站毕,朕出入座,百官作揖颂一遍万岁即可。” 至于其他的所有一切,全部取消,咱们得把时间放在正事上。 “陛下,这于礼不合啊。” “朕是始祖轩辕黄帝之后裔,始祖那个时代,可没有那么多礼法,始祖在忙什么,忙着带领各部族创文字、建文明、兴基业、保繁衍。 这才是真正的大礼!是始祖留给咱们日益璀璨的华夏民族最大的一份礼! 别日子一好过起来,就闲着没事干,搞出那么多歪七扭八的所谓礼法,这些礼法严重糜耗了中央的行政效率,耽误了朕和百官的时间,拖沓了政务的处理落实速度,咱们讲礼的同时,其实是在坑老百姓亟待救命的宝贵时间!” 骆永胜一锤定音,在这件事上丝毫没有商榷的态度,寇凖无可奈何,只得拱手。 “既如此,一切皆尊陛下钦命。” “好了,礼的事......” “咕~” 正打算接着往下说呢,骆永胜的肚子却在这会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把寇凖都给逗笑了。 前者也笑。 “你看看朕这不争气的肚子,阁老也该饿了吧,先吃饭,吃完饭咱们接着议,把这开国要办的事,早点都定下来。” “是。” 忍俊不禁憋着笑的寇凖拱了下手,然后就看骆永胜咋呼起来。 “都愣住干什么,让尚膳局抓紧备膳,要是饿到朕的阁老,朕就打你们屁股了!” “咕~!” . 第三百二十五章 历法与历史 在和寇凖商榷完大楚的相应礼法之后,话题转到了历法上。 而事关历法的第一件事,就是年号。 之前大楚用的正统年号是骆永胜当楚王时使用的,现在做了皇帝,那就应该更换。 为什么要更换? 因为中国一直以来的历法规矩,都是皇帝纪年法。 从秦始皇开始到最后一个溥仪,用的都是皇帝纪年法。 这种纪年法的方式体现的目的,是可以让天下人直观的知道,这个皇帝在位了多少年。 频繁更换年号的皇帝就比较讨厌了。 现在骆永胜做了皇帝,就必须有皇帝的年号,再用正统就不‘正统’了。 “不设年号行不行?” 骆永胜本只是随口问上一句,就见寇凖很是平静的点头。 “行?” “当然行。” 寇凖给了肯定的答复:“在有年号之前,国家在历法上的统计以君主在位的年数来定,有了年号,其本质也只不过是为了从侧面来践证皇帝在位的时间罢了。 这里面,王莽篡汉之后,就没有用年号,他选的是以其王朝诞生之年为始建国元年,这就是想要以国家存在的时间来定历法。 所以,陛下如果想不设另外的年号也是可行的,历法上咱们可以循祖,比如黄帝历?” 最后提及黄帝历,寇凖以为骆永胜是打算崇奉始祖才决定不设年号的,没想到后者还是摇头。 “始祖离咱们的时间实在是太过于遥远,如果沿用黄帝历,那么从元年至今就有将近四千年,历史过程中有很多的空白期,这都需要一一填充,不然缺少了一份正统性。 所以朕有两个打算,一个呢是以朕出生之年为元年,朕今年三十四岁,那就是三十四年,还有一种呢则是以朕登基之日、大楚开朝之年为元年,阁老选一个吧。” 寇凖陷入了思忖之中。 骆永胜给出的两种想法,第二种是有先例的,而出名的先例不是王莽的始建国,而是秦始皇。 严格来说,在统一六国后,秦始皇并没有皇帝年号,他只是将秦王政二十六年改为了始皇二十六年,也有一说为始皇帝元年。 因为秦始皇本身的想法就是大秦自始皇及下传迭,二世、三世直至万世不易。 现在是正统九年,改成大楚元年当然可行,因为今年确实是骆永胜当皇帝的第一年。 不过寇凖又在考虑骆永胜提及的第一个建议。 那就是以骆永胜出生那一年来做年历,可不可行? 这么做就是更深度的放大骆永胜对大楚这个国家的个人影响力,方便中央集权,而且作为大楚的开国皇帝,骆永胜这个老祖宗以生诞年定国家历法,后代的子孙就不敢变。 这样日后也可以省却改元之后还要重新更正年历的麻烦。 史载也可以比较清晰。 当然,这些所谓的好处说到底就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出来糊弄人的。 最大的原因,还在于那第一点。 放大骆永胜对整个国家的个人影响力。 俗称。 造神! “若是以陛下生诞之年做国家历法,那么就不能叫大楚三十四年。” 寇凖挑出了一个小小的不算毛病的毛病:“因为大楚自陛下南昌举义至今也不过才九年,以大楚冠名有些牵强。 陛下是始祖后裔、圣人临凡,不如,就叫圣皇历三十四年?” 圣皇历? 骆永胜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哆嗦。 这好肉麻啊。 而且为什么听起来,会有一种浓浓的玄幻风呢。 “圣皇两个字朕实在是怕后世笑话,叫中元历吧,简称中元,朕诞生之年为中元元年。 有朕之前,为中元前,有朕之后为中元后。 将中元前3731年,始祖诞生之年,定为华夏文明起源年。 中元前2089年,周公定礼。 中元前1235年,始皇扫六合。 中元前1148年,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大致上就是这意思。” 寇凖的脸色变了。 他突然才发现,在谈历法这件事,看来骆永胜早有准备了。 听听刚才骆永胜明确的四个时间线吧。 在这个新的中元历历法中,骆永胜只提了四个例子,除了后两个都有迹可寻之外,前两个的时间线其实极其模糊的。 为什么,因为太过于遥远。 黄帝到底是哪一年诞生的? 周公旦定礼的第一稿,又是哪一年诞生的? 有史书文献可以证明吗? 有,也没有! 说有,其真实性也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是不是听起来有些乱。 为什么咱中国人自己的历史,反而搞不明白了。 提及历法,那是必然要和历史捆绑在一起的,因为没有历史的文明就没有资格叫做文明。 中国既然是文明古国,溯源历史是后人必然也必须要去做的事,若是不去溯源又怎么有资格标榜自己是文明古国呢。 我们都知道夏商周三个古王朝,可是夏商的历史从哪去追溯。 我们也都知道禹传启家天下的故事,那历史上真的有大禹吗。 中国的历史上真的有三皇五帝吗。 真的有轩辕黄帝、炎帝、蚩尤吗。 从史记的记载来看,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李斯说了一句大家耳熟能详的话。 ‘功盖三皇、德超五帝,则各取一字,大王可称皇帝。’ 是因为这句话,才有了皇帝这个称号。 这就说明,在古代,起码在秦朝的时候,那一辈的古人是知道有三皇五帝存在的。 既然知道有三皇五帝的存在,继而可以推定,古人一样知道在三皇五帝之后确实存在过夏商两个朝代,也确实存在周公定礼这件事。 这些事当然不能是信口胡诌,得是有历史考证、文献记载的。 什么书? 《竹书纪年》或者叫《汲冢纪年》。 这份史献就清晰的记载了从黄帝诞生到三皇五帝再到夏商周时期。 有《汲冢纪年》的存在,我们可以以此来推定起码在秦朝的时候,一定也有其他的史料文献来佐证过三皇五帝的存在和夏商王朝的存在。 只是后来失传了。 失传的原因会有很多因素影响,结果确实是失传了。 唯一保留下来的,只有这份《汲冢纪年》或者更改过的《竹书纪年》。 但是自《汲冢纪年》出土开始,历朝历代从来没有承认过《汲冢纪年》的正统性。 在缺少其他远古史料文献的情况下,又否认《汲冢纪年》的正统性,那不就相当于自行驳斥上古时期的历史存在真实性。 当时的晋朝为什么不承认《汲冢纪年》的正统性,后代王朝为什么也一样不承认。 因为《汲冢纪年》是春秋时期的编年体通史,那个时间,儒家还没有做华夏文明的老大呢。 百家争鸣,文人吵架,难免会互相抨击诋毁。 因此《汲冢纪年》中,可没为儒家或者儒学思想说好话,甚至难听点说吧。 就差直接骂儒家不是个东西了! 你看,尴尬不。 晋朝是士儒门阀的天下,这本书能有‘正统性’就奇怪了。 儒家的上古历史是怎么写的。 尧禅让于舜、舜禅让于禹。 天下有能者居王。 讲究的是一个礼让。 舜能够取代尧,是因为他有能力。 可《汲冢纪年》中的记载,却是舜杀了尧夺位,禹杀了舜夺位。 “舜囚尧于平阳,取其帝位!” 这句记载的杀伤力实在是太过巨大,直接抨击儒家的历史是伪史。 儒家学说,就是把人变得虚伪,美化了丑恶。 似这般做法,简直就是美化掌权者,为了拍马逢迎君主,而不惜篡改历史事实。 这就是儒家人能做出来的事。 当然这种事后来都司空见惯了。 伯颜一手炮制出的十几起大屠杀,包括甲申国难后那骇人听闻的几十起屠杀,不都给掩盖了吗。 谁说存在,就给谁扣一顶虚化历史的大帽子! 杀! 因此,如果我们承认《汲冢纪年》,那就要否认儒家。 如果我们承认儒家,那就要否认《汲冢纪年》,就要否认我们国家确实有黄帝、夏商。 进退两难。 既不想否认自己是文明古国,又不想承认儒家存在阿谀奉承权力的卑劣性,那该怎么办? 简单。 编! 历史本就是人写的,朝廷认什么史,什么史就是正史。 你反对? 那就别怪朝廷不客气了。 我们的上古时期有黄帝、有三皇五帝、当然有夏商周。 而且,上古时期君王权力之间的传承是禅让,不是互相残杀。 其实现在想想,咱们又不傻,权力的更替哪有不流血的。 王莽开启了禅让的首例,但在禅让之前,他可是把反对他的人屠戮了精光。 所谓的禅让,不过是给狰狞恐怖的鲜血披上一层鲜丽的外衣罢了。 篡改历史就是篡改历史。 你不承认不要紧,后人的眼不瞎!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寇凖变颜的原因。 骆永胜明确了黄帝的诞年和周公定礼之年,这就意味着骆永胜一定看过《汲冢纪年》或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其他古史失传的孤本。 明确了这两点,其实就是撕掉那最后一块遮羞布。 “朕说什么史是正史,什么史就是正史,阁老,你说对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 微缩皇宫减少编制 在很多时候,寇凖曾一度觉得自己了解骆永胜,但实际上,他并不懂。 是真的不懂骆永胜的脑回路。 你说骆永胜真的信《汲冢纪年》吗? 这当然不可能。 骆永胜的性格注定了他什么都不会信,他只信他自己。 一个帝王,尤其是像骆永胜这般的帝王,他太懂历史的本质了。 这就是编修出来,实现政治家目的的一种文化载体罢了。 当权的政客希望历史是什么样,历史就是什么样。 《墨子》这本书里也说上古时期,尧舜禹三者之间是禅让。 可见,《汲冢纪年》这本书很大可能,只是法学家为了阐述他们“人臣太贵,易变君位”这一学说的正确性而编出来的。 用最抬杠的一种思想来进行辩证,一句话足矣。 ‘你去过三皇五帝时代吗?’ ‘没去过你管他真假呢。’ 众说纷纭,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真和假是史学家、考究者的事,绝不可能是骆永胜这个帝王该去操心的。 骆永胜之所以明确《汲冢纪年》,很大原因也是出于他的政治目的,具有明显的个人思想特色、是贴合时代背景的。 按说,作为一个皇帝,最应该支持的,是不是儒家。 当然是。 因为儒家养羊啊。 养羊才能稳固统治,强化皇帝的个人权威。 但骆永胜偏不。 他要养狼! 养狼就得吃肉,羊才吃草。 所以不是骆永胜相信《汲冢纪年》的真实性,只是骆永胜需要《汲冢纪年》的存在。 《汲冢纪年》直接抨击的看似是儒家,实际上,是撕开现实那虚伪的面纱,将血淋淋的丑陋直接曝晒在阳光下。 这才是骆永胜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 他要让老百姓都了解政治的丑恶,了解现实下人性的卑劣。 继而让人厌恶冠冕堂皇,变得更加务实和直接。 辅以《大楚法典》的律法支持,让人变得嫉恶如仇、睚眦必报。 精神层面、律法层面双重加持,把华夏民族变的狼性十足。 因此,《汲冢纪年》的真实性压根不重要。 就算没有《汲冢纪年》骆永胜也会编出一个来。 就如同历朝历代篡改历史一样,前人能篡,他骆永胜凭什么不能? 历史早就被窜的面目全非了,谁想了解真的历史,还是那句话。 请自己回到想了解的那个时代去亲身看看。 史书,掺杂了太多的政治因素。 “搞学术、搞文化,这些文官哪一个才能都胜朕百倍不止,但很可惜,他们不是皇帝!” 看着蹙眉深思的寇凖,骆永胜心里笑开了花。 再有能力如何,没有绝对的权力,能力算什么? 不再于此事上纠缠,说完了历法,眼前剩下的就只有一件事。 皇宫。 骆永胜现在住的地方,是李唐留下的宫殿,早就已经受战火之影响破败不堪。 先是当年赵恒逃来此处修葺了一番,后又经陕西当局修葺一番,眼下才算勉强入住,但是和东京的赵宋皇宫比起来,实在是太丢皇帝的面子。 寇凖之前没有来过,还不知道所谓的破败凋零到底是怎样景象,现在亲眼目睹,便觉得有些面上滚热。 除了寥寥几间供帝后妃子住的地方算是修葺一新之外,其他到处还有残垣断壁呢。 哦,皇城的外墙粉刷的非常干净,丹漆朱瓦,堂皇大气。 这老百姓一看就顿生臣服之意。 但这不纯纯形象工程吗。 驴屎蛋子外面光。 重修皇宫势在必行,寇凖因此建议。 “请陛下偕朝廷暂移东京署政,等西京皇宫重建之后,再还都吧。” “哪需要那么麻烦。” 骆永胜摇了摇手:“搬肯定是要搬的,但不是搬去东京,也不是说等这里修的多么豪华奢靡后搬回来,皇帝当然应该住皇宫,但不是因为住了皇宫才叫皇帝,而是朕住在哪,哪就是皇宫! 朕只有两个媳妇几个孩子,就算朕将来贪恋美色,再纳几十个妃子,也住不完这广厦千万间啊。 所以啊,把这个皇宫,给朕直接缩小到原先的三成就够了。 保留下用来进行大朝会的宫殿,朕乃至皇后、妃嫔、皇子公主之余住的地方,就不要再修的那么占地广袤了。 一处寝宫,左右偏殿,大小二十多间房,朕睡得过来? 皇后的宫殿也是几十间房,这太浪费了。” “可是陛下,那很多的房子是用来住宫娥太监的。” 寇凖提了个醒。 “朕要是没记错,我大楚废奴籍了吧。” 骆永胜道:“朕不许天下蓄奴,朕自己蓄奴? 太监者,阉割天根,变丈夫为奴隶,一日为阉宦,终身为天家家奴,即使放出了宫,也是天残地缺之人,生不如死。 朕不欲如此,因而,朕的皇宫不需要太监,宫娥聘用个百十来人也就够了,给朕和皇后洗个衣服、做个饭、打扫下卫生绰绰有余。 至于宫殿修缮、挑粪通渠之类的重活、脏活,可以聘城中专人来做,朕该给工钱给工钱。” 取消太监? 寇凖的面皮抽动了很多下。 要不怎么说皇帝心大呢。 没了太监,意味着戍卫内廷的就全是纯爷们了。 当然即使如此,要说给皇帝戴绿帽子那也不现实。 以前宫中招内宦也不是皇帝怕自己戴绿帽,而是怕禁卫和宫女私通,淫乱宫闱。 毕竟什么是宫女。 说直白点,就是皇帝的后备选妃梯队。 皇帝的鱼塘,你说你偷摸的过去钓鱼,那能行吗。 哪天晚上皇帝喝嗨了,看一俊俏宫女顺眼召来临幸,结果发现不是处子之身,你说皇帝心里得多膈应。 感情朕喝了人家的洗脚水? 是出于这个原因,皇宫内戍才一直都是太监。 就算太监和宫女结成对食,那也干不成啥事。 俩人对眼干着急。 也就骆永胜心大,不要太监。 “要不是怕阁老你反对的太激烈,朕都不打算用宫女呢。” 骆永胜每一句话,都让寇凖止不住的眉心狂跳。 “先赵宋皇宫,一日消耗的食物足够活三万人之多,是皇帝一个人吃的吗? 是因为皇宫里养的闲人多啊。 皇帝走哪都要排面,要几千甚至几万个随扈,所以才会每日糜耗海量。 有的皇帝勤俭节约,甚至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十几年帝皇生涯连件衮冕服都没做过,穿人家的还打了十几个补丁。 但这样的节俭有什么意义,他只看到自己省,却没注意到,整个皇宫的消耗量有多么大。 要是没有这些宫女太监啥的,他一个人天天吃两百道菜,那又算什么!” 寇凖咂摸一下,觉得骆永胜说的还真是这个道理,就是他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件事。 这骆永胜说的皇帝是哪一位。 没印象啊。 .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楚的接班顺序 等所有事最终都由骆永胜拍板定下来后,寇凖才告辞离开,骆永胜谈了一天,也是口干舌燥,还没来得及能歇歇,内卫来报。 严真求见。 “快传。” 这下可好,衣服换到一半的骆永胜只能匆匆再穿回去,整束衣冠等着严真到来。 后者也是来说事的,只不过他说的事,就不像寇凖那般琐碎烦心,反而让骆永胜很是开心。 “君卫队中央总署、大元帅府政工司联名请愿,希望为恩师募画。” 严真递了百人请愿的本子,凡是在里面署名的,都是大楚文武两界的高级官员。 “这几年,仰赖恩师您的支持和栽培,君卫队的扩充速度越来越快,但是很多基层的成员终其一生都很难见到恩师尊荣。 为求凝心聚力,故而学生与诸多昔日同窗联名请愿,请为恩师您募画,好使天下人都可膜拜圣颜。” 在这份由君卫队中央总署、大元帅府政工司联名请愿的本子中,这些君卫队身份的高级官员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那就是为骆永胜募画,而后将骆永胜的画像悬挂到各级署政衙门、学校、军营。 同时以骆永胜之画像制造一批金质、银质、铜质的徽章,用来开朝之后表功授勋。 “有心了。” 这叫什么,这是在全朝廷、全国、全军范围内大搞个人崇拜。 当然正合骆永胜心意。 准确来说,正合每一个君主的心意。 这招在古代,对君王的杀伤力直接拉满。 “你来,也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吧。” 开心归开心,但骆永胜还不至于过分纠缠这一件事,他看向严真,等着后者。 “恩师圣光如炬,学生钦服。” 先送上一记马屁,严真才正色开口:“中央官员学院和中央军事指挥学院今年三月开第一班,按照恩师的指示,非君卫队不可入校。 现在两位校长已经将名单送到了学生这,学生想请恩师过目。” 言罢,复又取出一道奏本,恭敬的递到骆永胜案首之上。 两校开班,才是大楚眼下的头等大事,因为能进两校的,都是将来大楚文武重臣。 说通俗点,这份名单,直接关系着大楚开朝之后未来五到十年的权力分配。 “你主持中央总署和政工司的全面工作,这份名单上的文武大臣,你比朕要熟悉的多,你有什么意见吗。” 骆永胜只看了几眼就放下,转而去看严真。 后者沉吟了片刻后,摇头。 “学生没有意见。” “你在撒谎。” 骆永胜从鼻子中轻轻哼了一下:“你不会撒谎,起码在朕这里,你不会撒谎,有话就说。” “那就恕学生斗胆了。”严真犹豫了许久,拱手先道了一声罪,而后才说。 “君卫队是恩师您一手成立,倾注了恩师毕生之心血,凡属君卫队成员,都应为天下人之表率。 为官当立场坚定、清廉刚正、政治思想纯粹。 为将当勇往直前、服从命令、军事素养要高。 达不到这个标准,那就不配继续深造提拔。 这份名单中,上将军他点了骆总指挥的名,可根据第一军、第七军、第八军多名政工军官的反馈来看,骆总指挥他在军中过度霸道、性格蛮横,且刚愎自负喜自作主张。 虽属君卫队之高级军官,但学生,并不喜。” 说完,严真就抬起头,坦率的看向骆永胜。 丝毫不惧。 他刚才打了小报告,而且是打的骆成武的小报告。 后者是正一品的总指挥使,又是骆永胜的义子,将来很可能还是大楚的王爵。 但严真一点也不怕。 他参的就是骆成武! “唉。” 骆永胜叹了口气,烦闷的蹙紧眉头,手不停的按压着眉心。 “成武这孩子,朕说了他多少次,又让他大哥说了他多少次,偏偏就是不改,偏偏就是不改啊。” 连连感慨了好几声,骆永胜还是为其开了后门。 “朕给他做个担保,这次就既往不咎,你看成吗。” “恩师言重!” 严真吓得作揖:“恩师如此,折煞学生了。” “除了成武之外,其他的,你觉得谁不合适,就拿掉吧。” “学生岂敢,伏请恩师圣裁。” 骆永胜勉励了一句:“我大楚开朝,你是首功之臣,所以不要和朕那么客气,你永远都是朕最得意的学生。” 可着整个大楚中央,除了严真之外,谁敢见骆永胜不唤陛下而唤恩师的。 亲疏远近,这里看的清楚。 君卫队的纲领,是骆永胜一手编修的不假,但却是严真鞠躬尽瘁的在深入贯彻。 年年日日,大大小小数不尽的教导班、动员会,没有严真,君卫队发展不了那么快。 大楚,也不可能在发展那么快的同时还保持稳健。 “今天寇阁老来找朕,说了很多事,繁琐的很,让朕头疼不已。” 骆永胜喝了一口浓茶,醒醒神。 “今天别的事就不说了,留下来和朕喝几杯酒,正好朕还有件事得你来办。” “恩师请训示。” “玉晟今年十一岁了,朕要立他做太子,所以朕准备把他交给你来带几年,让他熟悉一下君卫队的工作,你看怎么样。” 严真不可思议的抬头。 之所以震惊,倒不是因为获悉了太子的人选,而是骆永胜的安排。 君卫队是大楚的中央核心,让骆玉晟熟悉君卫队工作,这妥妥的是接班准备,合乎其太子的身份。 而他严真作为君卫队的总负责人,这下摇身一变,就成了太子太傅。 将来骆玉晟真个登基做了皇帝,他严家就是大楚的顶级勋贵。 这才是严真震惊的地方。 这份恩,骆永胜赏赐的绝对够份量。 “太子殿下自幼聪慧,一定不会让恩师您失望的。请恩师放心,学生一定穷尽心血,辅佐太子殿下尽快熟悉君卫队的一切工作。” “嗯,有你这话,朕心里就踏实了。” 骆永胜脸上总算有了笑容:“等将来他大了,就让他先接手君卫队的中央工作,然后再接朕的班,过度也方便许多。” 先接君卫队再接皇权。 这就是骆永胜为后世子孙定下的接班顺序。 严真,将会是大楚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非骆姓而主持君卫队全面工作的重臣。 第三百二十八章 契丹国运只剩三年 四月下的西京,到处都是如火如荼的大建设,街道之上,无数百姓云集,人人脸上都挂满了笑。 新朝的首都定在了这里,这便意味着西京成为了全国的中心。 除了原南昌整个搬来的中央,聪明的人家自会从天南海北云集而来。 西京的原住民,生活质量一下提高了好几倍。 这算是政治红利。 首都在哪,哪的百姓就会先富。 这里就体现出没有商人和商业活动的好处了。 如果西京有豪商或者大楚允许经商,那么在骆永胜刚刚决定迁都西京那日,天下的商人就会先朝廷一步把整个西安买下来! 如此一来,朝廷迁都之后,享受这份政治红利的,只能是商贾权贵,和老百姓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可现在不会了。 朝廷的开发、外地人置房迁户,都没有商人从中倒手牟利,能够享受到这份政治红利的,只有西京及其周遭实打实的三十五万原住民。 对于这种发展和未来二十乃至三十年的人口迅速膨胀,户部早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预案工作,中央还没搬来呢,西京城里就开了十家供销社。 海量的生活物资从各省输运进来,直接把西京的生活物价压到了指导价范围中最低的水平。 加上朝廷募集工人进行城建、铺设城市排污系统、城郊外的京道修葺,大量的用工岗位让无数百姓家富裕起来。 吃喝穿用这些生活花销,完全不在话下。 如是那些本就家中有房有地的,这次赶上了迁都的好时机,起屋售卖给房市,那便轻易成了富户。 房市也是朝廷的。 房价,一样是朝廷来调控。 计划经济嘛,这个国家内只要是有价格的商品,都是朝廷说了算。 西京本地人享受了红利很开心,外地迁来西京的百姓也不用面对太过高昂的房价散尽一生的家产,可以说,现在的西京,里里外外大家都很开心。 唯独有一个人,很不开心。 那就是狂奔入城的骆成武! 他给朝廷送去了李德明的投降国书,他给骆永胜带去了一份登基厚礼。 但是呢,等来的却是一纸狗屁的入学通知书! 直到现在,骆成武还记得那日自己在前线军营接到署名骆永捷那份入学通知书时的场景。 “入学三年!” 骆成武把自己帅营中所有能砸的东西砸了一遍,怒不可遏。 “叔父为何要剥我军权!” 他是大楚堂堂中央军区总指挥使,是最新的灵武节度使。 可着全大楚,位极人臣,封疆大吏! 他还想着等中央军区整备一年后,挥军三十万直接灭了李德明,而后便走河套入草原,一路向东,直捣黄龙端了契丹的老巢! 结果现在呢,现在跑去所谓的中央军事指挥学院上课。 这叫什么事? 这让他骆成武如何不怒、如何不恼! 这份恼怒使得骆成武甚至抛下了自己的亲兵,也抛下了数万班师回朝的大军,一个人直接奔回了京。 他要找骆永捷兴师问罪! 城门值守哪里敢拦骆成武,当然是由着后者一路策马狂奔入城。 而后者作为前线重将,回京前不递军报,入城后也不去大元帅府报备,就这么杀到了皇宫宫门前西长安大街乾一号宅邸。 ‘天策上将军府’。 “二公子?” 宅府院内站了几十名锦衣卫,领头的百户看到骆成武还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迎上前抱拳:“二公子,您现在不能进......” “啪!” 话都还没有说完,骆成武的耳光便到了。 他现在急的两眼冒火,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竟然敢拦他? 这一巴掌下,百户直接被扇翻在地,而动手的骆成武早已跨过他直奔正堂。吓得百户顾不得头晕目眩,从地上爬起来就追。 “二公子!” “除了父皇的皇宫,天下还有哪里是本帅不能进的!” 骆成武喝骂着踏足正堂,而后整个人便完全懵住。 正堂内坐了两个人。 除了自己此行要问罪的骆永捷外,还有一个。 那就是骆永胜! 这下骆成武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锦衣卫百户说他不能进了。 为什么一个院子内,会站着几十个锦衣卫! 骆成武傻了眼,堂内叙事的骆永胜兄弟俩一样傻了眼。 还是骆永胜先回的神,看了一眼骆成武腰间的刀。 “永捷啊,看来成武是觉得朕封的灵武节度使太小,这不带着刀来找朕问罪来了。” 这骆永胜一开口,骆成武才算回过神,忙把腰间佩刀卸下扔出堂外,整个人作揖。 “儿臣参见父皇,儿臣实不知父皇在此,儿臣失礼、儿臣失礼。” “你还知道礼?” 骆永胜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整个人都在哆嗦的骆成武,一直走到后者面前,两眼冷冷的俯瞰着。 冷汗,瞬间布满了骆成武全身。 这一刻,骆成武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扬州,回到了自己还是一个乞儿的日子。 面对骆永胜,他永远会不由自主的产生恐惧。 惊惶的锦衣卫百户追了进来,冲骆永胜抱拳后迅速退下,耳边便听到一声熟悉的脆响。 “啪!” 心脏一跳,快步离开。 骆成武踉跄了两步,不敢去摸脸,仍躬着身子战战兢兢。 “你回朝的军报呢,去过大元帅府交差了吗,嗯?” 扇了骆成武一巴掌之后,骆永胜再次走到前者近前,语带不善。 “骆永捷是你什么人?” “回父皇,是儿臣叔...父。” “就这么闯进来?披甲带刀?” 骆永胜扬手,又是一巴掌。 这下骆成武挨了没动。 “门外是什么人?” “锦衣卫。” “谁让你打的,谁给你权力打锦衣卫的?” “儿臣......” “啪!” 第三记耳光扇出去之后,骆永胜一指门外:“给朕滚出去跪着!” 骆成武猛然又打了一记哆嗦,想都没想就往外跑,一不留神被门槛绊住,滚葫芦般从台阶上滚下,忙爬起来跪在地上,脑袋紧贴地面。 “陛下。” 这个时候骆永捷才敢开口,走到骆永胜身边想替骆成武开脱,就被骆永胜打断。 “朕先回宫了。” 走出门,骆永胜又看了一眼地上近乎趴着的骆成武,冷声道。 “朕的圣旨不到,谁都不准让他起来吃的喝的一概不能给,朕要是忘了,就让他一直跪死在这里!” 说罢,抬腿便走。 身后是骆成武叩首之声。 “儿臣遵旨,父皇慢走。” 骆永胜离开了,带着一院子的锦衣卫,诺大一个天策上将军府院,只剩下哆里哆嗦的骆成武和一脸愁色的骆永捷。 一路送出府,骆永捷走回来,坐到骆成武面前的台阶上开口。 “老二,起来吧,大哥他走了。” 后者没开口,沉默着仍跪在地。 “行了行了,起来吧。” 骆永捷伸手去搀,却怎么也拽不动,只好松手。 “随便你吧,说,这急急火火的回京为了啥,竟然弄得这般失礼。” 见骆成武还是不吭,骆永捷只能自言自话。 “你小子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入学之事气的吧,你说你这都是咋想的,这是好事啊,你气个什么劲。” 这才算让骆成武抬起头,怒视着骆永捷。 “叔父为何要夺我兵权。” “啥玩意?” 骆永捷一愣,指着自己鼻子气乐了:“你个混账东西,说你傻你是真傻啊,这叫夺你兵权? 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个名额,你大哥、我还有陛下废了多大的劲才给你保住,你真当来这里上学是为了去兵权吗? 没有这次入学深造,你小子将来还想带兵,你带个屁! 严真那家伙当时可都没打算让你入学呢,他想着把你刷掉,还是大哥开了口钦定,才算特批给你留下这个名额,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是真狗屁不懂。 呼,气死老子了,你跪着吧,好好醒醒你那个猪脑子!” 说完起身就走,留下骆成武在后面咂摸起来。 猛然一拍红通通的额头。 “哎呀,错大了!” 眼瞅着骆永捷走远,忙高喊。 “叔父、叔父!” 背影顿住,骆永捷转身,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有屁快放。” “侄儿知道错了。” “嗯,知道错就行。” “那叔父,您能去父皇那、嘿嘿。” “帮你求情是吧?” 骆永捷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现在后悔了?跪着吧,没有大哥他的圣旨,我反正是不敢让你起来,吃的喝的你也别想,等明天上完朝,看陛下他能不能想起来吧。” 骆成武环顾四周,不少骆永捷府上的家丁雇人已经开始出来忙活,便面难堪之色。 “叔父,俺好歹也是堂堂正一品的总指挥使,这么跪着像什么样子。” “你还知道你是堂堂的总指挥使呢。” 骆永捷走回来,没好气的骂了一句:“你今天干的事,哪里像朝廷大员的样子,行了,起来吧。” “嘿嘿,还是叔父疼我。” 骆成武笑着就要起来,但脑子里猛然掠过骆永胜离开时,那双冰冷的眸子。 瞬间,骆成武便顿觉双腿又软了。 整个人蔫吧的垂下脑袋。 “算了,俺还是跪着吧。” 本打算去扶的骆永捷也是顿住双臂,叹了口气。 “别说你了,我也怕大哥,算了算了,等大哥气消了之后,明天我入宫去给你求情。” 没有骆永胜的圣旨,骆永捷还真不敢让骆成武起来。 后者自己也不敢。 跪就跪吧,反正也是皇帝让跪的,那有什么丢人的地方。 别的人想让皇帝发火还没那资格呢。 这么一想,骆成武心里又好受多了。 “打是亲、骂是爱,父皇还是疼呵我的。” “老二,没看出来你也是够不要脸的。” “只要将来还让俺领兵,要脸做什么。”骆成武恬不知耻,复又洋洋自得的探寻起来。 “叔父,你说父皇特批俺入学,是不是打算将来让俺领兵北伐啊。” “不知道。” “您怎么会不知道。” 骆成武嘿嘿傻笑,奉承一句:“您是咱大楚军中官最大的,又是校长,俺们这次入学学什么,您心里肯定知道,要是打契丹,核心课肯定是奔袭战、骑战。 蒲向东那个阿拉伯夷,去年不是又往咱这里送了两万匹马吗,军工司现在忙着造重甲呢吧,您肯定知道,说说。” 骆永捷没好气的重新坐下来,看着一脸期待的骆成武点头。 “算你还有点脑子,不错,确实是这样,大哥计划三年内打造一支五万左右的全重甲骑兵军团,编入中央军区,用作北伐。 另外还有一支十五万规模左右的轻骑兵军团,会编入太原和燕云两大军区。 三年之后,也就是你们从学院内结业,内阁的一五计划正好也收官结束,国家北伐就算是做好准备了。 到时候肯定会打仗,而且是大仗。” “乖乖。” 骆成武惊叹起来:“轻重骑兵二十万,攻城起码还得配上三十万的步兵吧。这就是五十万大军啊。” “要不今天大哥来我这干什么,说的就是这件事。” 骆永捷道:“大哥今早就去了军工司,而后去了火器局,来我这就是告诉我一声,各项北伐前的工作都交代下去了。 内阁和户部后面三年,也会为了北伐做全面动员,大元帅府和兵部做了北伐预案,一旦北伐,计划出兵最低不会少于五十万,动员民夫不会少于两百万。” “嘶~” 骆成武情不自禁抽了口子凉气。 “这是倾全国之力啊。” “大哥说,要么不打,要打就不能给契丹任何喘息的机会。” 骆永捷也是惊叹不已:“草原人来去如风,他们可以失去燕云十六州,也可以失去辽东,但他们绝不能失去草原。 大哥的意思,就是现在河北以及辽东伺机寻找机会歼灭敌主力核心,而后骑兵直接杀进草原,衔尾追杀,务求一战而竟全功。 直接将契丹人,杀尽在草原之上。 契丹的国运只剩下最后三年了。” 契丹的国运,只剩下最后三年了! 这话说的霸气,听得骆成武双目生辉。 “叔父,到时候你可一定得帮侄儿争取这北伐主帅的位置啊。” 五十万大军北伐,灭国平草原,这是什么? 这是足堪流传千年的丰功伟绩啊。 这是可以比肩霍卫的千载难逢之机会! “那就看你这次入学,能不能顺利结业了。” 骆永捷透露了一句:“可别怪我没告诉你,这次入学的人中,你的对手可不少。除了周、彭两位大将之外,朱克甫、杨延昭也会入学,还有很多当初君卫队草创时严真的同学。 这次你们成绩好不好,能不能顺利结业,我这个校长说的也不算,最终把关的还是人家严真。” “哼,要不是父皇器重,他算个什么东西。” 骆成武不满的哼了一声。 只是这哼声中,咋听,更多的都是羡慕? . 第三百二十九章 幡然醒悟骆成武 如果不是骆永捷在散朝之后提醒的话,骆永胜可能真就把骆成武这个混账给忘掉了。 “还跪着呢?” “从昨天下午跪到现在了。”骆永捷忍着笑说道:“没有大哥您的圣旨,臣弟说什么老二他都不敢动。” 说完偷偷瞄了骆永胜两眼,等着后者回应,却发现后者只是哦了一声就径直往宫中走,丝毫没有高抬贵手的打算,不由有些急。 “大哥......” “你不用替他求情。” 骆永胜扬了一下手止住骆永捷求情的话头,说道:“永捷啊,你想过没有,他这次犯错朕放了他,将来他再犯错的时候,谁能放过他?” 后者心头猛然一震。 这是话里有话啊。 整个大楚,除了骆永胜谁还敢说对骆成武这位重将有审判的权力? 既无此权力,这放与不放无从谈起啊。 “成武还年轻,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起的太快,人便飘了。” 骆永胜一边走一边感慨着:“朕不可能时时刻刻的管着他,甚至说现在,朕一年都未必能够见到他几面,有关他的奏本却如雪花般铺天盖地的卷向朕的案首。 但这一次,朕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了,他是边疆领军的主帅,回京竟然连一道本都不送,说回来就回来,他若不是朕的义子,仅凭这一点,大元帅府放不过他,严真也不会放过他。 如果朕一味的袒护,这个国家,朕就领导不好了。” 骆永捷听的汗流满背。 在这段话里,骆永胜透露了几点不好的消息。 这第一点,便是骆永胜的情报无孔不入,即使每年见不到骆成武几面,关于后者的情况却是了如指掌。 第二点,则是人在朝中的严真,已经对他们这些宗勋很不满! 事虽然说的骆成武,但这话里的敲打,却是对着他骆永捷。 “那就让老二这么一直跪着?” 骆永捷虽然心惊,但还是继续开口为骆成武求情,最后不忘添上一句。 “老二毕竟是咱大楚重将,就这么一直跪着传出去,名声有辱将来也不好带兵啊。” 一直行走着的骆永胜这才算停下脚步。 他不说话,一旁的骆永捷也不敢再开口,生怕催的紧反而不好。 足足几分钟过去,骆永胜才叹了口气,挥手。 “罢了,跪就别跪了,让他滚回家待着,入学前不允许出府一步。” “谢谢大哥!” 骆永捷大喜抱拳,又见离开的骆永胜停下,复又下令道。 “还有,告诉他在京的这三年,一滴酒都不允许喝!” 一脸笑意的骆永捷僵住了神情。 就骆成武那小子,指望他三年不喝酒? 不过此刻的骆永胜已经走远,就算没走远,骆永捷也不敢再凑上去穷追不舍了。 戒酒就戒酒吧,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至于骆成武会不会接受? 谁会嫌自己命大和皇帝讨价还价啊。 想通了这点骆永捷也就不再纠结,跑回府就把骆永胜的意思传达给了骆成武,末了还揶揄了后者一句。 “怎么着老二,咱是把酒戒了,还是真打算搁我这跪到死?” 早都跪到困倦不已的骆成武连打几个哈欠,无精打采的抬头看了眼骆永捷,闷不吭声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可把后者给弄楞住了。 他还以为骆成武会犹豫一会呢。 这可是三年不喝酒啊。 “老二,你小子转性了?” 骆永捷有些不可思议的跟在后面问话:“你可别拿大哥的圣谕当耳边风,到时候你要是偷喝酒被大哥知道了,我再想给你求情都难。” “叔父,你还真当我是个孩子啊。” 骆成武偏头,怏怏不乐的说道:“我跪了一天也想了一天,这次我犯的错确实是太大了,得亏父皇宽纵,不然砍头都没话说。 现在只是戒酒三年我就偷着乐吧,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番话说的骆永捷可谓是瞠目结舌。 如此知好歹、懂进退的话是从骆成武这个浑人口中说出来的? 不过细想想也是,骆成武虽然说做事‘耿直’了一点,脑子也简单,但绝对不傻。 人跪了一天,多少还是醒了神,知道自己这次闯出来的祸事有多大。 边关大将回朝不报,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够杀头的罪过。 这也就是骆永胜念及父子之间的情分,这次才高抬贵手放过去,但也足够吓的骆成武心慌意乱。 今天一早骆永捷去上朝的时候,骆成武的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没下去过。 万一他等来的是降罪入狱的圣旨怎么办? 万一等来的是撤职拿办又该怎么办? 这人呐,最怕自己吓自己,吓的时间一长都容易给自己吓出病。 骆成武也一样,吓到最后,人都开始打了摆子,好容易熬到骆永捷回来,听到只是罚他禁足戒酒,当时整个人就荡漾起来。 “别说戒酒三年,就是一辈子让我滴酒不沾又有什么。” 听到骆成武能说出这番话来,骆永捷瞠目结舌之余顿时明白骆永胜的良苦用心。 “老二,你这小子,懂事了。” “叔父就别拿我开涮了,若是真的懂事,这次又怎么会闯下这般祸事呢。” 骆成武勉强笑笑,拖着两条血脉不通的腿步履阑珊向外走,身背后被骆永捷喊住。 “对了,今天我在大哥那,还听到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转过身来,骆成武看着骆永捷,微微蹙眉。 “怎么?” “严真!” 骆永捷走到成武面前,沉声道:“听大哥的意思,严真那个狗东西对咱们这些宗勋有很大的意见,他在大哥以及咱们大楚的份量你也知道。 以后咱们是要谨慎起来,不然的话要是让严真再抓到把柄,怕是你我都不能好过。” 骆成武鼓起了腮帮子,切齿道。 “这个混账,老子早晚杀了他。” “慎言。” 骆永捷赶忙嘘了一声:“别的不说,就这三年,你还是老实点的好,行了抓紧回府休息,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可以准备入学的事了。” 骆成武嗯了一声,冲骆永捷又拱了拱手。 “叔父留步,侄儿告辞。” 看着骆成武离开的背影,骆永捷眯起双眼,叹了口气。 第三百三十章 大楚武将的军校生涯(一) 金秋盛景,西京城十里繁华。 坐落在京西御道之上的大楚中央军事指挥学院,终于迎来了开学之日。 来自大楚军方三百多名中高级军事主官已经换上了崭新的武将蟒服,精神抖擞的站在大门外,三两成群的攀谈起来。 大楚以凤凰为尊而非龙,故而这蟒服控制的便不如前朝那般严格,四品以上的武将,都可以着蟒服。 “这倒是真个新奇,历朝历代咱们这些当兵的,只管拎刀杀人,这读书上学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他头一遭啊。” “哈哈哈哈。” 大家伙聊得开心火热,一匹快马驰骋而来,众人瞧得来人真容,都忙上前来打招呼。 “二公子也来了。” “二公子好。” “职下见过骆帅。” 来人能是谁,自然是在家禁足快半个月的骆成武。 凡属整编后归于中央军区的武官见到骆成武后,无不唤一声骆帅,而其余人则要唤一声二公子。 骆成武黑着个脸下马,也没有回礼,径直走向大门,发现大门紧锁后更是不满的高喊起来。 “我大楚几百名重将云集于此,关着门是什么意思。” 大门外站了两队兵士,其中一名胸前挂着铁牌,职务队率的军官走到近前,向着骆成武见礼。 “职下见过骆帅,现在还没有到开校时间,所以烦请骆帅并众位将军稍等。” “等、等你大爷。” 骆成武挑眉就想开骂,手都抬了起来又放回。 我忍! 叫不开门,骆成武便索性找了出背阴处坐下,也不管周边这乌泱泱几百号子同袍。 在骆成武看来,这个所谓的军事指挥学院,不过是让他们这群武将来磨性子的罢了。 毕竟历朝历代凡是开国之后,最不缺的就是骄兵悍将。 杀又不能杀,放出去又不放心。 那怎么办? 诶,弄个学院出来,美其名曰接受所谓的再教育,熬个三年,保管一个个的又老实许多。 稳固皇权的一种手段罢了,有什么值得用心的地方。 “父皇让我在这待三年,那就待三年呗。” 骆成武心里默默念叨着,陡听得耳边一声喊。 “校长来了。” “上将军来了。” 只间校门左右打开,一身上将军戎装的骆永捷走了出来,身边并肩站着的,则是严真。 忘了介绍,无论是眼下开学的中央军事指挥学院,还是中央官员学院,严真都兼任着政治院丞的工作。 和校长平级。 眼下这两人联袂走出,在场所有人无不齐齐结束闲聊,摆列好整齐的队伍行军礼。 “上将军好、严总好。” 除了骆成武没有动,依旧靠着墙坐。 两人面向众人回了礼,自然也看到了多懒的骆成武。 后者惫懒的样子让骆永捷不由自主的蹙了下眉头,不过没有说话,但他身边的严真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直接走向骆成武,径直站在其面前。 骆成武扬起脖子看了一眼严真,嗤了一声没有搭理。 “站起来。” “你说啥?”骆成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斜着眼看向严真。 严真寒着脸道:“我说,让你站起来。” 骆成武哼笑了一声,不为所动。 还是骆永捷赶了过来,冲骆成武呵斥道。 “让你小子站起来,没听到吗!” 严真的话可以不听,但骆永捷到底是自己的叔父,骆成武没了脾气,只能爬起来,打么打么屁股上的灰。 “嗯,我站起来了。” “大楚军人的行为规范,见到上级应该怎么办。” 严真继续发问,倒是把骆成武气乐了。 “怎么着,你还打算让我敬礼不成?行行行。” 说着,骆成武面向骆永捷,有气无力的随意抬了下胳膊。 “职下骆成武,见过上将军。” “大楚的将军,什么时候敬过如此散漫的军礼!” 严真猛然厉喝一声,这一声来的突然,还真把骆成武给吓了一跳。 “你他娘......” 刚打算喝骂,小腿陡挨了骆永捷一脚。 “老二,老实一点。” 这一脚来的及时,总算把骆成武踹明白。 站在他面前的可不是看门的卫兵,更不是那些手下军士,而是主持君卫队全面工作的严真! 是大楚中央核心圈子中屈指可数的那几位重臣之一。 真要骂出去,就谩骂当朝大臣这一条,三十廷杖绝跑不掉了。 骆成武挨了骂不敢吭,只能鼓着腮帮子站直溜,冲两人重新见礼。 “职下骆成武,见过上将军、见过严总政。” 骆永捷瞄了一眼严真,见后者已经抬手回礼,自己这边便也赶忙跟上。 “辛苦骆总指挥了,入列吧。” 严真的还礼一丝不苟,礼毕后一整身姿,转身离开,骆永捷在后面剜了骆成武一眼,急忙跟上。 “诸位都是我大楚的名将,也是为了我大楚立下赫赫功勋之臣,但是今日既然我等奉皇命集与此处,那么在这里,我们都只能有一个身份。” 在入校之前,严真朗声开口,却是先给所有人立了规矩。 “我以及大元帅府政工司、作训司的许多同僚,将会成为你们在学校的教师,而你们,就只是学生。” 说这话的时候,严真还特意看了一眼骆成武。 “我不管你们来之前,在军中是多么高级的军事主官,但在京城、在这里,你们都是学生,但有一点我要强调,这里是学校,不是谁的家。 你们仍然是我大楚的军人,所以必须恪守纪律、严于律己、服从指挥,都听懂了吗!” 三百多人的方阵稀稀拉拉的响起一阵附和声,至于骆成武,更是连开口都懒得应。 严真也不恼,反而笑了一下。 “看来诸位将军早上是没有吃饭,所以气力难免有些不足,那行,现在全体都有,进校,我请你们吃饭。” 听到有饭吃,大家伙的兴致这才高涨不少,跟在严真和骆永捷两人的身后,蜂拥而入。 但当大家伙都进了大门之后,校门却轰隆一声合上,紧跟着的,是整整两队小一百号锦衣卫堵住了大门。 “但是在吃饭之前,看到面前的校场了吗。” 严真一指数十丈外的宽大校场,面露微笑。 “每人,十圈!”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大楚武将的军校生涯(二) 这是骆成武人生中第一次走进学堂。 这也是所有参加此次军校教育,足足三百多名入校武将人生中第一次走进学堂。 这次入学的名单,都是经过严真严格把关和遴选的,家境良好,打小接受过教育的一概没有入选。 这不是出身歧视或者刻意偏向穷苦阶级,而是严真为这群入学者准备的教育方式及手段造成的原因。 “上将军信不信,不用三年,这些入校的将军们,都会变成最合格的战士。” 骆永捷不明白严真口中,最合格的战士是什么意思,军校教育上的事情,本来也不归他管。 所谓的校长,不过是一个头衔罢了。 掌握大权的还是严真。 但很多被抽调来校充任教资力量的政工骨干却是明白严真的意思。 在大楚,有资格称为最合格的战士,必须具备三个要素。 绝对忠诚、绝对勇敢、绝对服从。 忠诚是对骆永胜的无限狂热和拥戴,而勇敢则是打仗乃至训练时不怕吃苦、不怕牺牲。 最后一个绝对服从,就是军人的优秀品格。 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 想要将三百多名大楚的中高级将官变成这样? 何况这其中许多人,已成了骄兵悍将,私下里总觉得大楚开朝立国后,他们都是国家的功勋。 又怎么可能甘于接受严真的调教。 所以在开校之前,严真先给一众抽调来的老师上了几堂课。 之后,所有人都懂了。 “入校者一共三百一十八人,分成六个班,正好做到每个班五十三人。” 严真把入校者分成了六个班,并且每个班指派了两名教师。 自己则亲自兼任一班的老师。 这是因为一班都是刺头,且骆成武也在一班。 换别人来,压不住。 宽敞明亮的教师内,骆成武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中,身边围着一群前来讨好拉关系的同袍,嗯,现在应该叫同学了。 桌子上,除了头一天军校方就准备好的几本教材外,还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 什么烧鹅、卤肉、果子点心应有尽有。 这可不是学校准备的,而是和骆成武同班的一众学生为了讨好骆成武准备的。 军校食堂的饭菜实在是太糟糕了。 倒不是说味道不好,而是太寡淡。 有肉但是不多,根本吃不痛快。 这哪里能让骆成武满意。 什么叫做保持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 骆成武对此嗤之以鼻。 他可是堂堂大楚的一品总指挥,为了大楚开朝立下了汗马功劳,沙场杀敌何止百万。 凭什么不该享受享受? 因此在他的默许下,这些同班同学便带了大量的美食进来。 此刻,骆成武忙着大快朵颐。 不让喝酒,吃东西总不犯错吧。 “二公子,您跟俺们说说您去年打西夏时的事呗。” 众星捧月,一群将官叽叽喳喳的找着话题想拍骆成武的马屁,后者也不藏掖,高谈阔论。 “打西夏有什么好说的,那就是一群垃圾,老子前后都没用一个月,就全歼了那狗屁不是的张浦,你们不知道,无定河一战,老子光抓俘虏就抓了三万多人。” “三万多人?” 大家伙都一愣,不是说没有俘虏吗。 “全杀了呗。” 骆成武打了个饱嗝,身子往墙上一靠,两条腿就搭在了桌子上,挥手间意气风发。 “一群蛮夷,总是喜欢趁火打劫扰咱们边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咱们大楚要比大汉更厉害、更狠,才能打的那群异族不敢直视。 我告诉你们,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对付他们就得靠一个字。 那就是杀! 杀三万不服,老子就杀十万,十万不够,老子就杀一百万。 去年要是父皇给我援兵,本帅必然攻克灵夏两州,然后把那四五十万的党项夷全给脑袋砍下来筑京观。 保准这一下,就把李德明活活吓死。 就像老子当初在广西那样,顺州蛮二十多万人老子说杀全给杀了,看把交趾给吓得,王公大臣排着队来给老子磕头。 像赵宋那样柔柔弱弱的,能吓住谁?” “对对对,二公子说的太对了。” “畏威而不怀德,二公子这话可谓是鞭辟入里啊。” 附和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吹捧。 这时候,教师们外脚步声响,大家伙目光移向,正看到严真走进来。 这一下可把所有人吓住,都慌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站直了身子行军礼。 连着骆成武也不得不轻哼一声,放下双腿站起身,有气无力的跟着众人喊道。 “职下见过严总政。” 严真走到讲台后,把自己带的书放好,扫视全场。 “我说过,这里没有官称,以后你们喊我严老师就行,都坐吧。” 众人落座,可动作实在是不统一,导致教师内椅子腿在地上的摩擦声此起彼伏,让严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等所有人都坐定后,严真才开口。 “起立!” 大家不明所以,但军人的习惯还是让他们瞬间站了起来。 只见严真走下讲台,转身,背对众人,昂首看向教案之后的墙上。 那里,挂着骆永胜的画像。 “吾皇万岁!” 这下众人的呼声整齐响亮了许多,即使是骆成武也是大声起来。 “吾皇万岁!” 见了这份礼之后,严真才重新走回教案,双手下压,众人落座。 这一次,稍微整齐了许多。 “开课之前,先请大家伙做个自我介绍吧。” 严真看了一眼教案上放着的花名册,把其扔到了一旁,目光移向第一排东首位的一名武官。 被严真注视到的人忙站了起来,刚打算开口,被严真喊住。 “来我这上说。” 这人便走到严真的位置,面向全班,粗着声音傻乐。 “俺叫罗大牛。” 班里顿时响起一阵低声窃笑。 “笑个屁啊,俺是新整编的太原军区第三军副都指挥使。” 报出了官职后,笑声这才消失。 “行了回位吧,罗副都指挥使。” 严真开口道:“下一位,挨个上来吧。” 继此,一个又一个的将军学生走上了讲台,直到最后一人。 骆成武。 无数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投向前者,从其离开座位,一直追随到站上讲台。 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让骆成武很是傲然,他腰杆挺的笔直,声音洪亮且充满了高傲。 “骆成武,柱国上将军衔、中央军区总指挥使、灵武节度使。” 说罢,骆成武还扭头,睥睨了严真一眼。 后者不为所动示意骆成武回位,而后才说道。 “看来各位将军都是身居高位啊。” 不少人脸上浮现一丝傲然。 紧跟着严真又转了口。 “可惜,这里不认你们的官职,出了门,你们是大官,但在我这,你们都只是我的学生,一切平等。 下面我得给你们挑个班长,负责日常管理你们的纪律,谁来当,可以踊跃报名。”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统一的看向骆成武。 谁敢跟后者抢? 骆成武一脸傲娇的站起身,呵了一声。 “严老师,似乎这里除了我,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吧。” 严真一样笑了:“既然骆同学踊跃报名,那就是你了,来,咱们大家鼓掌。” 说罢,带头鼓掌。 掌声中,骆成武还煞有其事的频频挥手。 那德性看起来,倒拿这里当阅兵场了。 等骆成武出尽了洋相之后,严真才继续说道。 “好了,咱们的骆大班长可以坐了,我说件正事。 大家既然都是同学,不分军中职务高低,那这身上花花绿绿的蟒袍可以脱下来了,穿着不同的蟒袍来证明你们的身份贵贱吗? 在这大可不必,这样吧,骆成武是班长,现在我特批你们全体放学,跟着骆班长在京城里找家裁缝铺,给你们每人做一身统一的装束。 当然,花了多少钱学校都会给你们报了。” 说完话,严真扭身就走,留下傻眼的众人。 做衣服?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大楚武将的军校生涯(三) “老子堂堂大楚一品武官,不让老子穿蟒袍,那我穿什么,穿婊子的亵衣吗。” 走出军校的大门,骆成武看着跟随自己的五十二名同学说了一句,引起所有人的哄笑。 可笑声落下之后,这些人仍旧看着骆成武。 “都看什么看,老子哪里懂得做什么衣服,都回家搂媳妇去,没媳妇的去青楼逛窑子,别特么跟着我碍眼。” 骆成武把话撂下,转身去马厩牵出自己的战马,翻身扬长而去。 校门口留下五十多号傻眼的众人。 “这二公子走了,咱们找谁?” 众人彼此对视,有几人站了出来。 “既然二公子不愿意做,那俺们也不做了,兄弟们散了,跟我上青楼喝花酒去。” 一语出,引起不少人呼应。 这一下又走了十几人。 剩在校门口的便只剩下不足四十人。 这个时候罗大牛站了出来开口道:“诸位兄弟,咱们都是军人,应当服从纪律,既然严总说了要求咱们做统一的服装,咱们还是听命去做吧。” 跟着罗大牛留下来的,多是卫一级军官,无论是实权还是其他方面,都不敌离开的十几人,更别说比骆成武了,当下自然是纷纷附和。 就这么,一大帮人在罗大牛的带领下开始在京城中找起了裁缝铺。 同样的事还发生在军校的其他几个班级。 或许方式有所不同,但目的却是殊途同归。 等到第二天,骆成武回归军校,这次他倒是没穿蟒袍,却穿上了更吸引眼球的凤凰青衣。 这就是骆楚皇室的装束了。 骆成武就不信,严真敢让他把这身衣服脱下来? 当严真走进班级里的时候,直接看到的,便是五十三人的班中,有一大半穿着统一的简单服饰,还有十几人依旧穿着各自品轶对应的蟒袍。 还有骆成武这个特立独行的大凤凰! 在向骆永胜的画像致礼后,严真点了这些人的名字,包括骆成武。 “立刻去把衣服换了。” “不换。”骆成武昂起脑袋:“有能耐你来给我脱下去。” 严真笑笑,又看向其他十几个穿蟒袍的刺头。 在严真的目光下,有几人心生胆怯,慌忙脱下。 “罗大牛。” 严真点了罗大牛的名字,后者立马站起喊了声到。 “带这几位同学去添置衣服。” 严真指向几个脱下蟒袍的学生,罗大牛领了命,带几人离开。 最后,只剩下不足十个刺头。 严真不在多说,直接扬手。 “既然你们不愿意服从学校的纪律,可以,现在我宣布,你们可以离开了,以后都不用来。” “他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骆成武一拳砸在桌面上,直接开喷:“不来就不来,你他娘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不成,姓严的我告诉你,老子给你面子在这听你废话,不给你面子,老子打的你他娘连家都回不去!” 说罢起身就走:“还真当老子稀罕这破地方。” 走到门口的时候,骆成武又回头看了一眼其他几个仍穿蟒袍的刺头。 这些,都是他多年来的老部下。 “还傻愣着干什么,走啊,老子带你们去醉春楼。” 几人看了一眼严真,也是横着胆子跟上骆成武,就这么大步流星的离开学校。 可真当走出了校门之后,其中有一个年轻些的刺头却心里打了哆嗦。 “二、二公子。” “咋了?” 骆成武转过身,一看说话人的神情,顿时皱起眉头来。 “他娘的,你小子是不是怂了。” “二公子见谅。” 说话者抱了下拳:“职下参军至今打了九年仗,出生入死也有十几回之多,职下不是胆小之人,但今日蒙皇恩才侥幸入了军校,老林跟职下说过,这次入军校栽培可是大好机会,职下、职下。” “你是怕耽误了前程是吧。” 骆成武听明白了,顿时冷笑一声,嘲讽道:“你小子跟我多少年了。” “回二公子,七、七年了。” “你也知道七年!” 骆成武怒喝一声,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此人的衣领,喝骂道:“没有老子的提携,你现在还他娘的是个大头兵呢,怎么着,现在做了三品的将军,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着自己单飞了?” 被训斥者不敢回嘴,但却默默挣开,又冲着骆成武作揖。 “职下永远不敢忘记骆帅的提拔,但职下是军人,就这么被赶出学校,耻辱不亚于做了战场逃兵,所以,请骆帅体谅,职下决定回去受罚。” 作揖罢,扭头就往军校大门走,一边走,一边还把自己身上的蟒袍脱下。 有了带头人,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都觉得就这么赌气一走了之,就是在葬送自身的前途,实在是太不值得,便纷纷向骆成武作揖告罪。 “滚,都他娘滚吧!” 骆成武气的跳脚怒骂,内心却是一阵发凉。 自己在军中戎马十载,本以为也有了自己根深蒂固的追随者和拥趸,但现在呢。 这些自己所认为的一手提拔的部将,却为了各自的前程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 原来,这些人从来没有忠过他骆成武。 他们效忠的,是可以给他们锦绣前程的骆永胜。 这天下,终究只是骆永胜的。 而从来轮不到他骆成武来自以为是。 回家? 骆成武站在大街上,看着周围人声鼎沸、欢腾热闹的京市,这一刻茫然了。 回家做什么呢? 再禁足三年吗。 自己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三年后,大楚北伐契丹,父皇还会选自己为帅吗。 绝对不会了! 自己将会被淘汰,从此一生都与军队彻底失去联系。 像自己那个叔父,所谓的武官之首,大楚天策上将军骆永捷? 骆成武猛然打了个哆嗦。 他不想一生就这么把光阴虚度掉。 他才二十七岁! 他还没有建立下霍去病、卫青那般的绝世功勋呢。 “我要重回沙场!” 骆成武拍了拍自己的头,扭头看向军校大门的方向,咬牙切齿。 一狠心,脱下自己的凤凰青衣。 狗娘养的严真,老子这次忍你了!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大楚武将的军校生涯(四) “他们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绝对的服从。” 皇宫内,骆永胜的暖阁中,严真向骆永胜汇报着军校内发生的一切。 只是换身衣服,并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些武将脱下的,哪里是他们身上的蟒袍。 真正卸下的,是他们自诩为大楚开朝立下的累累功勋和骨子里的傲气。 这是严真着手改造他们的第一步。 “脱掉一身衣服而已,你真觉得这就做到了绝对的服从吗。” 骆永胜呵呵一笑,摇头。 下手坐着的严真忙站起身来:“恭聆恩师训示。” “训示谈不上,朕简单说一下吧。” 骆永胜一开口,严真就忙拿出本子和笔,全神贯注。 “他们之所以按照你的要求,自觉的换上统一的服饰,这确实是一种服从的表现,但这种服从是被动的服从,是慑于某种他们不愿意承担的结果而进行的服从,因此,这并不能属于主动服从,更绝没有资格称之为绝对服从。” 骆永胜为严真指点迷津:“你告诉他们,不愿意换衣服的就离开军校,而一旦离开军校就极有可能葬送打好前程,这种情况下你让他们如何? 当然是迫于无奈而选择屈服,这样的服从并没有什么值得好谈的闪光点。 你应该做到的,是你交代下去的事情,他们自觉去做,而且必须做好。如果做不好的话,他们担心的应该是如何被集体所接受、是不是会被他人排斥和不再待见,而不是担心遭受到你的惩罚。” 骆永胜为严真举着一个例子。 “比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放浪形骸、游手好闲,他不听父母的苦劝仍旧在外面鬼混,因次,身边的邻居、他的发小都对他不屑并进行批评,没有人愿意和这个孩子做朋友,甚至都不愿意和这个孩子说哪怕一句话。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孩子感受到了来自社会、家庭、亲友的排斥,感受到了无法融入正常生活的孤独感,因此心灵上备受煎熬,于是这个孩子洗心革面,开始按照别人心中觉得的‘好’来去改变自己,来让自己可以重新的融入进家庭,重新获得亲情、友情与爱情。 这就是主动的服从,服从于什么呢,服从于社会的公序良俗。” 严真听的迷迷糊糊,骆永胜话中的意思他有所感悟,可又难以捕捉。 “还不懂?” 骆永胜看到严真的神情,笑了笑。 后者忙躬身告罪。 “学生愚钝,让恩师失望了。” “没事,你一时间难以明悟朕也理解,是朕说的太模糊了。” 骆永胜也不急,继续为严真剖析着:“你有没有想过,如何通过某些事,来为你的学生树立一个目标,在这个目标下你带着他们一起去奔,从而在奔赴的过程中去培养和烘托出一种气氛。 当所有人都调整到一个频率上的时候,那么,任何一个人在奔赴目标的过程中出现不合格的行为时,就会遭受到身边人的排斥。 人天生具有群居性特点,一旦遭受到排斥,人的第一个应变反应就是改变自己来寻求重新融入进整体的机会,这个特点是你可以用来利用的地方。 这就好比,天下人都知道通奸是错误的,所以通奸的男女会被人唾弃,女人成了荡妇,要游街、沉河,于是天下的妇人为了不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因此恪守妇道,约束自己的行为不出格。 那如果天下人都觉得通奸是对的、是一件值得支持的事呢?” 严真只觉得瞠目结舌。 哪有支持通奸的,这不是道德沦丧吗。 “当然,朕只是举一个例子,这个例子是想要告诉你,人本身是不分对错的,只要能够融入进群体,那么人就会按照群体的要求来改变自己。 群体认为通奸是错误的,则妇人不敢放荡。 群体如果认为通奸是正确的,则天下皆是荡妇,贞洁烈女反而成了异类而被排斥,懂了吗。” 严真蹙眉想了许久,最终眼亮起来。 “恩师,学生懂了。 刺头为什么被叫做刺头,因为不合群的突出。 如果所有人都一个模子,那还能叫做刺头吗? 所以真正可以制服刺头的,不应该是大棒和惩罚,而是孤立。 刺头们为了不被孤立,自然会潜移默化的改变自己,让自己的行为、言谈都逐渐融入进班级氛围中,这样的话,才是真正的绝对意义上的服从。” “嗯。” 见严真总算是明白自己的意思,骆永胜很满意的点头。 “要把班级的气氛烘托起来,要让那些学生懂得什么是团体、什么是合作,他们从团体中获利便自然而然的拥护、捍卫这个团体的完整性和强大性,那么自然而然,任何团体中起到不好作用、甚至是扯后腿的人,就会被这个团体所孤立,会被这个团体中的所有人唾弃。” 严真再次点头。 “行了,你去做吧。” 骆永胜挥退严真,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还是心软。 设办军校,目的就是把军中那些个日益骄狂的骄兵悍将们给重新领回到正路上。 这些骄兵悍将虽然是大楚开国后的隐患炸弹,但何尝不是这个国家的功臣。 不到万不得已,骆永胜又怎么能真个狠下心来把这些将军都给当成国家的病毒清理掉呢。 骄兵悍将,属于思想上出现了问题,思想主导行为,日子久了,这些骄兵悍将就会在行为上犯下严重过错,一旦到了那日,骆永胜就不得不狠下心来大开杀戒。 这是骆永胜不希望看到的。 既然是思想上出现问题,那么趁着现在还早,就要尽快在思想上为这些个骄兵悍将进行矫正。 思想教育工作,刻不容缓。 但这项工作如何做好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是说派几个政工军官整天给他们上课就能做到的。 如果那么容易的话,他们就没有资格叫做骄兵悍将了。 凭单纯的言语教育既然已经难以奏效,骆永胜从而想到了另一种办法。 那就是利用大环境来影响。 至于什么样的大环境。 当然是骆永胜希望的那种。 对他这个皇帝高度忠诚、对大楚这个国家高度忠诚、对华夏这个民族高度忠诚! 这就是骆永胜准备为这些骄兵悍将营造的大环境。 即,三个忠诚!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大楚武将的军校生涯(五) “跑快点、快、再快一点。” 领跑的队官在大声的呼喝着,而在队官的身后,是三列整齐的军校学员。 当然,这些学员可能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不知道要比眼前的队官大上多少级。 队官领导元帅? 这也就在军校能看到的奇景了。 队伍中的骆成武阴着张脸,自打他重回军校并换上一身狗屁不是的学员装后,他的脸色就从来没有好看过。 “今天还是一样,半个时辰跑完十圈,任何一个人掉队,所有人取消早餐。” 队官又在强调起纪律来,引起一片叫苦声。 自打来到军校之后,这都十几天了,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军校的早餐长什么样子。 为什么? 是因为十圈太长,大家伙跑不完吗? 当然不是,因为纪律啊。 纪律的标准是所有人跑完,不允许掉队。 可实际上,每次跑操都总有那么几个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就是不跟上。 后来实在是饿的没了辙,这些个刺头也开始老实起来,和大家一起跑完十圈,但就是有一个永远都跑不完。 骆成武! 很多时候骆成武就是跑着跑着便开始散起步来,人家十圈都跑完了,他这边才刚五圈。 队官或者军校的老师来问,骆成武就说不舒服。 反正不是肚子疼就是腿疼。 谁也没辙。 大家都饿着肚子,可骆成武到了班级却有饭吃。 这还真不是军校给骆成武开小差,而是外面有人送。 送饭的人资格也够,严真都拦不住。 温珺! 骆永胜八个义子中,温珺最疼的就是成武,为什么,因为当初骆永胜第一次逃离南昌后,让成文、成武护着温珺娘俩去福州,这沿途上,成武护了温珺、玉晟娘俩的周全。 听说骆成武在军校里吃不好、睡不好,温珺就差人天天来送饭。 给自己孩子送饭违规吗? 或许吧,但谁敢管皇后? 骆永胜倒是有资格管,但这么点小事骆永胜要都去操心,那大楚这个国家还转不转了。 “皇后要送,朕也管不得。” 骆永胜撒手不问,那可就真的谁也没辙,严真也装瞎。 因此,一班全班上下所有人天天都只能眼巴巴看着骆成武吃的满嘴流油,自己在一旁饿的肚子咕咕叫。 “大家加把劲,已经第五圈了,时间才过去一刻钟多点,今天一定能够完成。” 队官鼓了一把劲,可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任何的开心,反而齐齐看向骆成武。 果然,后者一听到五圈的时候,开始逐渐放慢脚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逐渐变得绝望起来。 骆成武散步了! 队官转头看看,无奈的摇头叹了口气。 他现在都已经懒得去问缘由了,反正问也是白问。 看着扬长而去的队伍,骆成武不屑的笑了笑。 一群狗腿子,敢背叛老子? 他娘的饿死你们这群狗东西! 跑吧,跑死你们。 反正老子回头有饭吃。 扭头看向大门的位置,果然,一辆皇宫里的马车已经候着了。 马车外,站着一个女官,手里拎着锦盒。 “哟,今来的这个小女官,长得挺俊俏啊。” 骆成武看的入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很是满意。 正欣赏着呢,同班的队伍第六圈已经跑了上来。 “呸。” 一口浓痰吐到了骆成武的靴子前。 这一下可就把骆成武整恼了。 “他娘的!谁吐的老子。” 队伍一跑即过,没有一个人搭理骆成武,任凭后者在原地跳脚怒骂。 等到第七圈跑过来时,又有几人向着骆成武方向吐了口水。 这一下,骆成武可是看的真着。 大步流星几步就追了上去,揪住一人。 “罗大牛!你他娘的想死吗!” 骆成武的沛然巨力哪里是罗大牛能抗住的,直接就被前者举过了头顶。 但罗大牛丝毫不惧,一扭头干脆连看都懒得看骆成武。 举着吧,老子一百八十多斤,就看你能举多久。 果然,也就片刻功夫,骆成武松开了手,不仅仅是因为累,更重要的是队官来了。 “骆成武,你是准备殴打同学吗?” 骆成武只能惺惺作罢。 殴打同学? 他还真不敢。 平日里温珺送饭那属于皇后的特权,军校不敢过问。可0殴打同学,那就是违反纪律,温珺可不会再护着他。 轻则关紧闭,重则开除学籍。 骆成武不敢。 转头看向队官,骆成武指着罗大牛告起状来。 “队官,这小子冲我吐口水。” 队官只能看向罗大牛,后者无辜的摊开双手。 “报告队官,我刚才只是恰好嗓子不舒服罢了。” 这种耍无赖扯皮帐,罗大牛打小见得多了,他就死不承认,骆成武又如何? 后者气急败坏,刚想继续找罗大牛算账,恰好队伍的第八圈跑了过来。 这一次,更多的人冲骆成武吐了口水。 “队官你看!” 骆成武一把掐住队官的手臂,指着离自己不远的遍地口水。 队官脑门上浮现几根黑线,大喝。 “都他娘干什么呢!” 远处的队伍齐声回应。 “报告队官,嗓子不舒服!” 这一次,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喊了起来,而后爆发出哄笑。 这笑声进入到骆成武的耳朵里,使其一阵恶心难受。 这算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在厌恶他吗? 队官懒得再去关心骆成武的情绪,带着罗大牛跟上了队伍继续跑操。 时间距离半个时辰只剩下了一刻钟,十圈的任务顺利完成。 不少人脱下被汗透的外衣,喘着粗气。 “行了,兄弟们都歇会吧,反正今天又是没有早饭的一天,就别瞎跑了,以免回头饿着。” “哪能饿着啊,回班里看某人吃大餐呗。” “没办法,某人跟孩子一样,饿不得,不像咱们,饿了几十年习惯了。” “哈哈哈哈哈。” 在无尽的嘲笑声中,骆成武握紧了拳头。 无限的杀气从骆成武的身上腾腾直冒。 正对着骆成武的罗大牛只觉得嗓子一紧,满嘴的戏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个班五十多个将军,竟然让骆成武一个人的气势给压住! “骆帅,您可千万不要犯浑!” 队官咽了口唾沫,但骆成武身上的杀气之浓郁,使得队官甚至连迈开脚步都困难。 骆成武看了一眼队官,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鸦雀无声的五十多人。 最终,迈开了脚步。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骆成武跑上了跑道。 他跑的极快、快速倒腾的双腿似乎带着无尽的怒火。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五圈! 骆成武生生在最后一刻钟的时间内,跑完了自己欠下的五圈! 一班早课跑圈,第一次全体达标! “报告队官,一班全体跑圈业已完成,请您训示,一班班长,骆成武!” 不远处的三层阁楼上,严真微笑着鼓起了掌。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大楚武将的军校生涯(六) 这一天,许是骆成武吃的最憋屈的一顿早饭。 军校的早饭不算丰盛,只不过是大肉包子配几碟咸菜、小米粥而已。 可即使如此,对于一班的所有学员来说已是足够了。 “娘的,老子来这里快半个月了,还是第一次上午的时候吃上饭。” 罗大牛扯了一嗓子,引起很多附和声。 大家都很开心,除了骆成武。 看着眼前的包子,骆成武只觉得一阵恶心反胃。 不是他金贵到吃不得这种食物,在广西前线的时候,骆成武甚至吃过蛇虫。 之所以吃不下,是因为屈辱。 他怎么就能脑子抽风的去跑那剩下的五圈? 他为什么要去顾忌这群泥腿子的感受? 骆成武想不明白,所以他吃不下饭。 “明天,老子说什么也不跑了。” 心里下定决心的骆成武饭都没吃,就起身离开了食堂,一个人率先回到教室。 让骆成武感到诧异的,是严真此刻已经在了教室内,正忙着在写些什么。 这是做什么呢? 骆成武不明白,但他懒得问,草草的向严真见了礼后就回到自己的专属位置上。 那里,已经放满了丰盛且琳琅满目的早点。 只是骆成武依然吃不下去。 他把所有的食物重新放回到锦盒内,拎着走出教室,径直送到了校门处锦衣卫的百户所。 “请兄弟们吃了,顺便告诉明天再来的女官,拖她替本帅带句话,以后早饭不要送了。” 百户不明就里,但还是点点头。 “是。” 交代完了这件事,骆成武顿觉心气顺畅了不少,长吐一口气,再次走回教室,这个时候,已经吃完早饭的同学早已回来,正热烈的讨论着什么。 骆成武没有人可以攀谈,只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去听。 大家伙正在议论关于给班级取新名字的事,一班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没有什么特点了,严真提议,大家群策群力,想出一个好的集体名字。 但这不重要,因为没人去关心骆成武的态度,也没人来问他。 即使骆成武才是一班的班长。 他被孤立了。 所有人都拿骆成武当一个透明人,即使是曾经在他手下、乃至如今仍在中央军区任职的武官。 “让俺老罗说,咱们班叫王霸班怎么样,听起来就有王霸之气。” “老罗,你可滚一边玩吧,爱当王八自己当去。” “就是就是,还王八班,也就你这种没文化的能想起来。” 骆成武嘴角不自然咧开一丝缝。 王八班? 这罗大牛真是可笑。 不知道为什么,骆成武自己脑子里也开始不自然去构思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这一点,骆成武没有发现。 他大概只是单纯想起一个极好的班名,来凸显自己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讨论的时间不长,总共只有一刻钟左右,严真就重新进入到教室内,转瞬间,原本还很嘈杂的教室竟然瞬间雅雀无声,所有围在一起讨论的学员不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更坐的一丝不苟。 而后齐刷刷的站起身向严真见军礼。 “学生见过老师。” 五十二条齐刷刷抬起的右臂,换回来的是严真同样一丝不苟的回礼。 “都坐吧,怎么样,名字想好了吗。” “报告。” 第一个站起来的还是罗大牛,即使他刚才的提名遭受到了无情的嘲笑,此刻还是大声的说了出来。 “俺想叫王霸班。” 教室内又一次哄堂大笑,只有严真还是一脸严肃,并且煞有其事的转身在宽大的题板上用笔写下了‘王霸班’三个字。 “很好,请坐吧,第一个名字已经有了,还有不同的提名吗。” 一群学员看到连王霸班这种别扭的名字都能被记下,当下可就抢着开了口。 真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五十二个人,取了四十多个名字。 什么猛将班、山河班、虎贲班这种比较猛的,还有江西班、山东班这种以自己祖籍地来冠名的,总之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名字很差也不好听,但每一个严真都是一脸严肃正经的记到题板上,当最后一个神弓班的名字写下来后,严真才看向一直沉默的骆成武。 整个班里,只有骆成武一个人没有在刚才的起名中发出任何声音。 “骆成武,你有什么意见吗。” 被点了名的骆成武有点错愕,他本以为严真也会和所有人一样对他视而不见,没想到提问会来。 喉结滚动了两下,骆成武摇了摇头。 “没事,大胆的说。” 骆成武吞咽了一下口水。 “狼...狼群怎么样。” 严真嗯了一声,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转身在题板上写下了狼群两个字。 “好了,名字大概就是这些,咱们呢不搞一言堂,大家伙自己考虑,觉得哪个名字更好,咱们就用哪个名字。” 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最后,竟然有二十几人选择了骆成武提出的狼群。 这是骆成武没有想到的。 他本以为所有人既然都讨厌他,那么不管自己取了一个多么好的名字,都不会被人所接受。 事实却是,狼群这个名字,成为了第一名。 也正式替代一班,成为了他们这五十三人的集体代号。 狼群! 而骆成武这么位班长,就是头狼。 “很好,那咱们这个集体的代号就这么定下来了,就用骆成武同学的狼群。” 说罢话,严真率先鼓起了掌,继而是全班所有人一起鼓掌。 掌声中,骆成武有些晕眩。 这一刻的骆成武真的很开心。 这种开心说不上来,但喜悦的感觉却仿佛是从灵魂深处由内而外的那般。 让骆成武很是轻松。 自己的提名得到了群体的认可,那种荣誉感和自豪感,简直不要太棒。 这一天后面的课,骆成武第一次学的专注。 而在翌日,严真又带了一份礼物来。 一个箱子。 箱子内是整整五十三枚徽章。 每一枚的徽章上,都雕刻着一个狼头。 “狼群狼群,没有头狼能行吗。” 严真挑出这五十三枚徽章中唯一一枚金质狼头徽章,佩戴到了骆成武的胸口。 “你得发挥好头狼的作用,组织好咱们班这一群狼啊。” 迷迷糊糊中,骆成武点了头。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大楚武将的军校生涯(完) “上个月,军校组织了一场演武,一班,也就是二公子搞出的狼群摘下了桂冠,最后一项三人角斗,二公子护着同学的同时,还打赢了比赛,不愧是我大楚第一猛将。” 严真例行公事的来到皇宫向骆永胜汇报着军校内发生的一切。 这几个月,军校里的点点滴滴变化,都被严真记了下来,抄送到御前。 “这么说,成武的变化很大?” “何止是大,简直是不可思议。” 严真叹为观止的说道:“恩师若是有空,可以莅临军校看一看,所有人的精神面貌完全不一样了,他们以军校的行为规范为纲,严格约束自己的行为,以集体为核心,勇敢且忠诚的捍卫集体荣誉和集体利益,这在几个月前军校刚刚筹建之前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那说明朕早前几个月交代你做的事,你都做的很好。” 在这几个月里,骆永胜接连授意严真在军校里搞出了各种集体性的比赛。 从最原始的长跑到马术、骑射、举重、摔跤乃至进阶后团体性、趣味性更强的蹴鞠。 当然,有了骆永胜之后,蹴鞠改成足球了。 后世的十一人制足球。 不仅仅是足球,因为比足球更简单的是什么。 篮球? 现在的科技水平还没法弄出弹性尚佳的篮球,所以骆永胜为他们准备的是。 橄榄球! 一群武将,个顶个的身体素质都不错,没有比橄榄球这种对抗性、冲突性更强且更需要集体配合的娱乐项目了。 当骆成武抱着橄榄球向着对手球门发起冲锋的时候,身后十九名同学拼了命用自己的身体来为他撞开扑上来的对手时,天知道骆成武当时心里有多么感动。 而当狼群顺利摘下橄榄球赛桂冠的那一刻,被同学们高高抛弃的骆成武甚至流下了泪水。 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爱上集体,因为集体,可以给他带去荣誉。 集体,给了他不曾体会过的温暖。 这种温暖不是他当年小时候窝在扬州乞丐棚里,闻着流脓脚臭,几十个人挤在一起的那种温暖。 这份温暖始于心。 “所以,他们现在做到绝对的服从了吗?” 严真已不知道该如何来表现自己的惊叹,他只能点头。 “学生布置下了课业,六个班谁先全员完成孙子兵法的背诵,就授予哪个班一枚纪念班徽,结果呢,三班五十三个人,六天的时间,全部都能把孙子兵法背下来,学生坦言,即使是一个状元恐怕都做不到。 在这件事情,学生从没有定过什么死目标,更没有说过惩罚措施,可他们全部都在做,即使有一两个偷懒,也很快会在集体的督促下完成任务。 没有人愿意被集体所孤立乃至脱离这个集体,他们开始以集体的意志来主导自己的行为。” 军校发生的一切,已经用事实践证了骆永胜在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且是完全正确的。 人,离不开群体。 骆成武能离开吗,他离不开。 如果骆成武真的能够离开的话,他就不会跑那剩下的五圈,就不会不自然的在脑子里为他所在的班级想一个集体的代号,更加不会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在各项团体比赛中如此踊跃的积极表现。 将每一件事都串联在一起,可以清晰的看到骆成武的改变。 这种改变是良性的,无论是对骆永胜来说还是对这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但这种改变对骆成武以及如骆成武一般的人来说是好事吗? 站在旁观者的眼中,他们变得积极、阳光、向上,似乎充满了正能量,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那在融入团体中被自行泯灭掉的人性呢? 军校的改造是骆永胜下的一盘大棋,他要将这个国家的军人变成国家希望的军人。 三个忠诚要深刻植入。 当国家变得越加强盛之后,军校会越开越多,将来的大楚,不仅仅是将官,下沉到士兵都将会接受到这种环境的改变。 继而全部变得忠诚、勇敢、无畏、无私、热血和甘于奉献。 至于骆永胜或者大楚这个国家做的事,就是不停烘托集体的氛围,使其所包含的所有人都变得狂热乃至失去正常的思维逻辑。 如严真说的那句,如现在军校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每一个人都在将集体的意志来主导自己的行为。 将来会变成每一个人都以国家的意志来主导自己的行为。 “基层的君卫队已经喊出了为朕而生、为朕而死的口号,而现在的成武,也喊出了一句为了狼群,诸兄务尽全力。” 在严真走后,骆永胜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信仰的花已经开始盛开在大楚的每一个角落,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楚的每一个的国民从幼年就要开始接受信仰的洗礼,朕希望他们比朕更爱这个国家,因为只有爱国他们才会为国家而奉献。 而只有每一个人都愿意为这个国家奉献,则国家才能变得越加强大,国家强大了,才能更好的保护每一个国民。 人,注定离不开集体,所以,人必须要为集体而奋斗和努力,对于集体中的害群之马,若是孤立和排斥都无法使其幡然醒悟,那么就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尽快的将其剔除消灭。 好比人生背疽,越早进行切除则可保性命无虞,若是晚了,就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危害人的性命。 朕于中元三十五年初指示内阁应加快教育体系的落实深度及广度,望后人可以明白朕的良苦用心且能够忠实不二的贯彻下去,保我华夏民族信仰永不晦暗、保我国家意志永不飘摇、保我江山社稷恒久稳固。 中元三十五年四月十六。” 写完这篇类似日记又好似心中体会的短文后,骆永胜将其交给了一名翰林郎。 “保存好吧。” 后者诚惶诚恐接过,请示道:“陛下,要收录进文选中吗。” 骆永胜想了许久。 “保存下来,但不要收录进文选,留给将来的后继之君吧。” “是。” 第三百三十七章 除夕 西北的雪总是下的很早,可能是塞外的冷空气今年提前了,新年尹始,西京一片银装素裹。 “瑞雪兆丰年,明年老百姓能大丰收了。” 裹着厚厚的冬衣,寇凖踏过承天门,一路踩着辅道上的积雪,嘎吱嘎吱的走向承天殿。 承天殿,是大楚皇宫的正殿,取骆永胜承载天命之意。 最早的时候,礼部给拿了奉天这个名讳,但是被否掉了。 奉,这个字有尊奉之意,比如说奉旨。 如果用奉天,那么骆永胜这个皇帝,就相当于比天低了一级,是苍天让骆永胜做皇帝,骆永胜只能尊奉天意。 所以奉这个字被改成了承。 寇凖踏着积雪到达承天殿正门的时候,百官大多都到了,见到寇凖来,纷纷上前见礼,故而寇凖看着皇宫内外茫茫白雪感慨了一句。 “是啊,瑞雪兆丰年,恰好明年又是咱们大楚一五的收官年,料想,明年能有个好盼头。” 户部尚书附和了一句,不忘向寇凖送上一句马屁话。 “都是陛下和阁老领导有功,才让咱们大楚这几年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老夫可没这本事,首功还是陛下训示的好。”寇凖推了这记马屁,捋髯笑道:“另外,今年最值得开心的还是工部做的好,治黄工作进展的很顺利,今年闹患的地方只有不到六个县,比前些年少了不知道多少,今年呐,咱们大家都能过个踏实年了。” 一旁的工部尚书赶忙谦辞道不敢,可脸上闪烁的红光,怎么看都是开心的很。 “好了,都别在这外面守着了,进殿吧。” 大殿中的朝曲已经奏响,寇凖便率先去履,换上殿中备好的棉鞋入殿。 大臣们的朝靴都沾了雪入殿的话那就会把京砖踩的又脏又湿,不雅观也失礼,所以上殿一定要去履。 一位又一位大楚的重臣走进了这座象征着大楚国家权力核心的宫殿。 当骆成文进来的时候,不少官员更是纷纷避让,恭谨见礼。 这段时间,骆成文负责的大楚官员学院,可是摘掉了不少朝廷大员的帽子。 私下里,不少大臣都说骆成文是阁臣兼吏部尚书兼都察院丞,属大楚政坛头号惹不起之人。 现在的骆成文,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刚刚入阁的小阁臣了。 那时候的他进内阁,像文书多过像阁臣。 整天主要还是跟着寇凖等人学习。 现在却不同了,三十岁的黄金岁数,又手握实权,威望资历全都够,谁还敢小觑。 “成文给阁老拜年了。” 骆成文走到寇凖面前率先作揖,后者还礼之际,心中也在感慨。 大楚,很难出权臣了。 内阁在分权、军队在分权,又有个君卫队也在分权,反倒是身为皇帝的骆永胜,似乎一点事都不用管,但官员的权力太松散,皇帝就拥有了无限的权力。 礼乐声逐渐停止,百官也都站好了各自的位置,姗姗来迟的骆永胜才算露面。 新年大朝会,百官行拜礼。 叩首三呼万岁。 “诸卿平身吧。” 骆永胜落座,面上亦是喜气洋洋:“新年,朕也给诸卿拜个年,希望诸卿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遂心。” “谢陛下。” 能得到骆永胜的祝语,大家都很高兴,面上都是喜庆的很。 “朕已经命尚膳局准备了晚宴,诸卿想要来参宴的,散了朝会之后去御前司报个名,不愿意来的朕也不强求,不占用诸卿陪家里人的时间。” 大家看骆永胜这么开明,也是跟着会心一笑。 这新年大宴以往都是必须参加,历朝历代没少出过大臣都生了病,还抬到现场的先例。 为什么,因为皇帝得作秀啊。 大臣躺在担架上,皇帝过来握住双手嘘寒问暖,大臣感激涕零。 皇帝要真他娘好心,就不该让人家来。 这就跟后来明清时的耆老宴、千叟宴是一个德性。 哪年这种宴会不死几个? 说着爱民如子,干着草菅人命。 “寇阁老,今年是新年,给大家伙说点好消息吧,内阁去年都取得哪些成绩啊。” 骆永胜把目光移向寇凖,后者点了将站出班来作揖。 “仰赖陛下洪福、百官佐助,咱大楚去年风调雨顺,还真是取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进步,臣代内阁做个简要的汇报吧。” 说着话,取出备好的题本展开来读。 “去年,户部税计达到了两千九百万贯,又创了新高,这还是在完全没有商税、粮税仅为前朝一半且没有任何杂赋的情况下,如果按照前朝的税计来核算,审计院做出的预估,税赋是完全可以达到九千万贯的。 虽然国家收上来的税不多,国库也比较紧张,但换来的却是民间平抑的物价,供销总社给出了今年的物价指标。 粮食、布匹、食盐、果蔬、肉类的价格将会比去年再度下调,其中盐价的下调将会达到十个点,同时,大量的物资可以流转西北与西南,保证最低五百万百姓实现衣食两足。 全国在各省新建了大型的物资仓转三十七处、新开漕运港十二个,物资的应急调运和储备能力得到了进一步的增强。 户部和供销总社的计划是在三年内,在全国范围内先做到不再因为灾祸而导致百姓被饿死的情况再度发生。” 国家,总算是有点富裕的味道了。 物价的平抑,自然使得国家支出也跟着降低,两千九百万贯的岁入,支出上占了大头的,仅仅是军队的军费以及行政体系所有官员的俸禄而已。 “不过去年的支出也很严重,和历年一样,去年财政依旧是赤字。 军费方面,兵部审计司的核算一共花去了八百九十七万贯,户部审计司的核算一共花去了六百四十五万贯,工部审计司的核算则花去了两千七百万贯。 仅这三个部,就花去了四千多万贯,其他的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有将近一千万贯,去年的支出已达到了收入的一倍,得亏国库的家底子有前朝抄下来的数亿基础,要不然,臣这个内阁首辅,真就无颜赖在位子上了。” 说道最后,寇凖一脸苦笑。 骆永胜也笑了起来,摆手宽慰:“主要是治黄花销太大,这事不能怪阁老,朕说过,治黄无论花多少钱,砸锅卖铁都得干,实在招募不起人手的话,朕亲自跑大堤上扛石板。” 一个治黄,工部的预算都快坐到了两亿贯,骆永胜每次想到这笔天文数字,脑子都疼的几乎炸裂。 大元帅府这几年做了多少次北伐前的预案工作,就没有一次超过千万贯标准的。 两个亿? 够二十次北伐了。 “咱大楚是大国,是拥有近八千万百姓的大国,再小的问题放大八千万倍,自然就成了大问题,成了契丹、西夏这些国家倾尽全力都解决不了的大问题。 同样,再大的困难缩小八千万倍,那就不叫困难了,只要咱大楚上下万众一心,力往一处使,就一定可以解决。 这一点,朕深信不疑,朕也希望诸卿能悟透朕的这句话,一个月内,给朕写篇心得出来,就当是朕新年给诸卿留下的一道策问吧。” 再小的问题放大八千万倍,就成了大问题。 再大的困难缩小八千万倍,就不再叫困难。 百官陷入深思中。 皇帝留的这道策问,是个什么意思? 第三百三十八章 反四罪行动(一) 自寇凖之后,各部院也纷纷出班向骆永胜汇报着去年一年各自取得的成绩,总的来说,大楚去年一年成绩还是相当喜人的。 等到所有人都讲完之后,骆永胜才开口。 “朕以前还没起兵的时候,在南昌和前宋的官员打交道,发现呐他们有一个毛病,就是每到年关向上司衙门写奏本时,都喜欢报喜不报忧。 好像在他们这些父母官的治理下,地方都是歌舞升平、海晏河清,朕就纳闷了,都是好事,为什么年年南昌城里还有那么多跪街喊冤、冻死路野者?” 百官齐齐紧张起来。 来了来了,皇帝老子一定又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事。 就知道这个年不可能过的顺风顺水。 寇凖也蹙起眉头。 他倒不是害怕,他为官清正,自己两个义子中,寇仲还在军校学习,另一个虽不争气但也没干过祸事,骆永胜的话显然不是对着他。 之所以皱眉,是寇凖在想,难不成各部院出了问题? 他这个内阁首辅不知情,这可说不过去。 “现在改朝换代了,中央的官员也换了一批,可是这官僚主义的毛病依朕看,没有任何变化。” 骆永胜寒下脸,从御案上取出一道奏本。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站出来主动说,那朕来说,都察院丞卢正。” 被点了名的卢正心就不自然哆嗦了一下,忙站出来躬身。 “臣在。” “你没有什么想和朕、和诸卿通报的吗?” 卢正只觉脑子都紧了起来。 皇帝前面点了一句报喜不报忧,那现在喊自己出来的意思就很明显,希望自己报点忧。 有什么忧可以报的呢。 都察院管的是官员的腐败问题,报忧自然也就跟这个职责密不可分。 得围绕着腐败问题来说。 想明白这点,卢正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 “禀陛下,去岁一年,都察院一共受理、查处了来自各省、府、县三级司衙涉及官员贪腐案件一千三百余起,会同吏部、大理寺一道处置官员两千零七十四人。 腐败高发,官员堕落,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骆永胜轻轻嗯了一声:“一千三百多起贪腐案件对一个国家来说,不算多,朕都觉得不多。 前宋的时候,一个南昌一年都能出几十甚至几百次贪腐的行为,何况整个国家。 但是诸卿,咱们得警醒起来啊。 朕起家之初,王业仅江西一省之时,那个时候江西上下一年出过几次贪腐案子?朕告诉你们,仅三起! 朕灭赵宋于东京,混一宇内,河山归一那一年,全国有多少起贪腐? 一百六十九起。 这些数字,朕都牢牢记在脑子里。 现在呢,短短几年时间,贪腐已经从百余起上升到了一千多起,涨了足足十倍。 要是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是不是再过几年,就该上万起了? 是不是连朕这承天殿里站着的部院尚书也该伸手贪腐了!” 骆永胜的调门越来越高,吓得百官不自然齐齐弯下了腰。 “陛下息怒,臣等督管不利,请罪。” “朕说这事,不是为了责罚谁,你们别动不动就请罪,问题出来了,想办法解决才是根本。” 骆永胜冷哼一声,他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话。 请罪? “贪腐高发,日趋高涨不止,问题出在了哪里?是咱们的官员思想上堕落了,还是中央的监管做的不到位,让朕看,都不是。 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老百姓身上。” 百官都愕然的抬起头。 官员贪腐受罪的必是百姓,怎么皇帝反而把责任推到百姓头上了? “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争,这是民间一句谚语,老百姓面对官员永远是卑微怯懦,不敢仰面直视,故而使得地方官员骄纵放肆。 他们觉得穿上一身朝廷给发的官皮,就可以横行作霸、为非作歹,百姓敢怒而不敢言,面对贪腐便是知道了又谁敢上告呢。 这样以来,地方司衙上下其手,大家一起贪、一起腐,官官相护,衙门乌烟瘴气。 百姓更不敢告发了。 所以,想要遏制贪腐,就得要从百姓身上先下功夫。 朕意明诏天下,发挥君卫队在基层的动员能力,动员全天下百姓一起,举报贪腐!” 骆永胜的话似一柄重锤,狠狠的砸在了百官的心头之上。 “凡贪污、腐败、靡费、官僚等行为,百姓皆应进行举报,中央成立专司衙门,以君卫队、吏部、都察院、大理寺会同组成,面向全国受理所有有关这四种犯罪的举报案件。 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反四罪行动。 至于这项行动什么时候停止,朕看朕说了不算,你们说了也不算,得老百姓说了算。 什么时候老百姓觉得身边没四罪了,觉得衙门的大门好进了、公员的脸色好看了、事也好办了,老百姓满意了,那就停。 要不然,老百姓说反到什么时候,咱们就反到什么时候!” 动员百姓踊跃告官、告衙门! 百官无不眼皮狂跳。 这一招,是真狠啊。 “什么民不与官斗,这种话从今天开始,大楚就不允许说,当官有什么了不起,合着就该欺负老百姓,就该有贪腐享乐的权力是吧。 全他娘放屁,朕不愿意天下的百姓做羊,那不行,羊是活不下来的,官员想做狼那更不行。 官府做错了,百姓就得反,就得告,给朕明确这一点,只有民间的监督力度够大,咱们才能打造一个清正廉洁、透明纯粹的政府,才能拥有健康良善的行政机制。 朕要求中央和民间要保持紧密的血肉联系,全面且深度的完善监督机制,让地方的官府、官员们不敢贪、不能贪! 朝廷给的俸禄不低吧,生活的物价不高吧,还贪什么! 朕就是要让他们每次想要伸手去贪、动脑去腐的时候都会害怕,都会担心百姓检举告发,担心自己人头落地!” 随着骆永胜话音落下,朝堂之上掌声雷动。 寇凖第一个站出来。 “臣代内阁向陛下立下军令状,反四罪行动,一定在全国落实,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遏制日趋高发的贪腐、官僚等恶行!” 自寇凖之后,百官亦然。 “臣等谨遵圣谕。” “散朝。”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反四罪行动(二) “阁老,魏阁老和卢院丞他们来了。” 散朝之后,寇凖才将将回到府上换身衣服,府中朝廷为其安排的管家就来汇报,说魏禀坤带着都察院丞卢正、大理寺丞任修贤等人来拜访。 “请他们到正堂,老夫随后就到。” 寇凖顿了一下,心中就大致猜到了这群人的来意。 定是为了早朝时骆永胜提出的反四罪一事。 心中备下腹稿,寇凖迈步走向正堂,堂中果以坐下十几人,见到寇凖都纷纷起身见礼。 “见过阁老。” “诸位同工不要客气,都快坐快坐。” 寇凖走到主位坐下,招呼家中佣人为大家伙添茶,便自开口道。 “诸位同工来此,为的是早朝之事吧。” 坐于副手的魏禀坤点了点头,说道:“阁老说的不错,下官分管都察院和大理寺,现在陛下要行反四罪,下官是主负责人之一,但下官有一些不懂的地方,这才偕卢院丞、任寺丞等一众两院同工来请教阁老。” “禀坤有哪里不懂?” 寇凖笑问,魏禀坤刚打算出声,管家又急匆匆走了进来。 “阁老,太子殿下和严总来了。” 这下寇凖变了颜色,慌忙站起。 “诸位,太子殿下和严总来了,快与我相迎。” 众人先是一愣,回过神慌忙起身跟着寇凖迎出正堂,迎面就看到严真和骆玉晟走进院子。 “下官等见过太子殿下。” 在寇凖的带头下,诸人躬礼。 严真侧着身子移动两步,把骆玉晟让到了中间接受众官员的见礼。 行礼的人里面有两个内阁阁臣,两院院丞,这份礼他可受不起。 “快快免礼、快快免礼。” 骆玉晟虽不大,但也跟着严真在君卫队中央历练了一年多,小小的脑子却也懂了一点人情世故,见状赶忙上前去搀寇凖。 “阁老可千万别这样,折煞孤了。” 骆永胜还没有给自己的几个儿子封王,按说骆玉晟不能自称孤,但别忘了,骆玉晟是太子啊。 太子本就位居诸王之上,所以既可以自称本宫也可以称孤道寡。 寇凖直起腰,笑眯眯的握住骆玉晟的小手往正堂中引。 “殿下今日来也不差人先说一声,下官自该出府相迎才是。” “阁老国事繁忙,本宫冒昧打搅已经很是诚惶诚恐了,哪里还敢劳阁老尊驾。” 两人在前迈步正堂,严真与魏禀坤等人跟在后面寒暄。 这下再入正堂,寇凖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坐上首,骆玉晟扭不过,勉强坐下。 左手位坐下了寇凖,右手位坐下了严真。 十几名官员依次坐序。 “今日孤和严总来,为的也是父皇早朝所说之事,严总说散了朝之后,魏阁老和两院院丞一定会来拜访阁老,果然无虚。” 堂内众人都在笑,只有寇凖心中一跳。 这话好说不好听啊。 “刚才阁老和诸位臣工聊到哪了?” 寇凖拱拱手:“魏阁老等人也是刚到,老夫也还没说什么呢,只有魏阁老说了句,有些许不懂之处,正好现在严总也到了,这次反四罪,以君卫队为主,严总抓全局工作,是总负责人,正好也听听。” 球踢给了魏禀坤,后者只能开口接着先前的话头往下说。 “太子殿下、严总,早朝时陛下提及的反四罪,下官等有些许不懂之处。 这四罪中,贪污、腐败、靡费之意臣等都懂,唯独这官僚,何谓官僚行径。” 这魏禀坤虽看得是骆玉晟,但这问题当然是问得严真。 反四罪以君卫队为主,怎么反还得是严真说了算。 “什么是官僚?” 严真笑了笑,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看向寇凖。 “阁老的意见呢?” 后者沉吟了一阵:“老夫私以为,官僚就是做事推诿,拖沓行政效率,对百姓的诉求和事务漠不关心,衙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这些便是官僚。” 严真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 迎向众人迷惑的眼光,严真扔出一记重磅炸弹。 “似诸位这般散了朝之后来找寇阁老,就叫官僚。” 众人皆惊容,被严真这句话给吓了一跳,包括寇凖。 这严真是真不会说话,还是故意为之? 皇帝刚说要反官僚,你就说大家伙是官僚,怎么着,准备先从中央动刀子吗。 这是严真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打算? 看看坐在主位的骆玉晟,大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严总这话说的怕是更容易让众臣工误会吧。” 寇凖蹙下眉头,说道:“魏阁老分管两院,反四罪也是要以两院为主力,他们有不解之处前来拜访老夫,有何不可?” “当然无不可。” 严真坦然道:“但这个行径确属官僚无疑,至于为什么,阁老想必听过这么一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 有的人聪明,一点就通。 寇凖是绝顶聪明人,更会举一反三。 虽然严真说的含糊,可听到寇凖耳朵里就全都明白了。 一句伴君如伴虎,道出了中国政治游戏中官僚主义的核心。 中国是传统的官本位国家,有着几千年成熟的君王--大臣--百姓的社会运转机制,政治,贯彻了整个华夏文明史。 因此,想要搞懂中国的政治游戏,就首先要明白政治游戏的基本规则。 中国的政治游戏规则由谁制定? 皇帝。 皇帝超然于法律、国家和一切规则,他是规则的制定者,除皇帝外的所有人都在规则中玩这个游戏,是要遵守游戏规则的。 可皇帝经常改规则怎么办? 那就得好好揣摩,提前预判。 这就好比是玩游戏拿到了内服测试号,等到公测的时候,这批已经熟知游戏规则的人自然要比其他人分食更多的政治蛋糕。 于是,中国的官场养成了一个几千年的毛病。 中央的高级官员整天研究着皇帝再想什么,皇帝说一句废话,中央这群官员都能研究个三天三夜。 相应的,地方上主官说一句废话,下面的那些各司衙的官员也能研究个三天三夜。 有关系有门路的,天天安排酒局宴请,就为了窥探一点口风,没关系没门路的,就绞尽脑汁去琢磨。 天天净想这些了,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做官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更何况,官员的一天除了想这些之外,还有无尽的会山会海、迎来送往、礼节繁琐。 “严总说的,有道理啊。” 寇凖点了点头,感慨道。 “老夫在前朝做了三十多年的官,前朝的官,不好做啊。 破晓就要上朝候着,早朝结束往往时间就到了午时,匆匆回府吃口饭菜,紧跟着就是上衙门坐堂,坐堂干什么呢。 一大帮子人分析早朝的时候皇帝说了哪些话、分析今天又有哪些弹劾党争,然后大家绞尽脑汁思考应对之法,政治倾轧贯彻了老夫整整三十年仕途。 说句难听点、自嘲点的话,老夫能在前朝做到权倾朝野,说明老夫,就是最大的官僚,要不然,凭什么能在一次次的党争中获胜呢。” “历朝历代,一个官员能否得到提拔和重用,看的是这个官员是否懂政治规则,所以每一个官员他的政治斗争能力都极为出色。 可这样,是不是已经脱离了为官的本质。” 严真接过寇凖的话说道:“我们提拔一个官员,看重的应该是他是否具备为民做主、为民谋利的能力。 大家多把心思花在干实事上,国家的行政效率提高,何愁不会国富民强? 陛下开朝以来,多次强调,要减少不必要的会议,更是率先精简甚至说是废除了繁文缛节这所谓的礼。 以新年为例,历朝历代一个新年,皇帝会同百官起码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在忙着祭天、祭社稷、祭祖,各种大礼节活动层出不穷。 过完了新年又是上元、清明、端午、中秋、重阳,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皇帝的圣诞、皇后的诞辰、皇祖皇考的祭日。 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全国自皇帝到地方,大家光忙这些所谓的礼节,就要折腾多少时间。 剩下的那点时间又被咱们拿来开大会、开小会,不是研究皇帝说什么,就是研究今天被谁弹劾,这弹劾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弹劾,是不是朝中又形成了以谁谁谁为首的政党,是不是又要发动党争。 时间、精力完全被靡费掉,还有几个有空干实事。 这就是官僚思想和官僚主义祸国害民的显著特点,因此反官僚,就是反这种错误的思想和行为,督促和引导咱们地方的官员,多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发展民生上,用在教民育民上。” 众人听得折心,骆玉晟亦是听得全神贯注。 骆永胜把他这个太子扔进君卫队中央,目的就是培养骆玉晟将来从全国大局着眼,抓全面工作的能力。 目前来看,严真确实是个合格的好老师。 “严总的话,高屋建瓴、目光长远啊。” 寇凖叹了口气,点头:“咱们下一步的反四罪行动有了目标,确实,四罪祸国殃民,不除四罪,老百姓是过不上好日子的。” “那今日便如此说定,我先随太子殿下回衙,拟个章程送报内阁批阅。” 众人起身。 “恭送太子殿下。” . 第三百四十章 反四罪行动(三) “这他娘知府做的,太窝囊了!” 南京知府衙门,莫有全一进正堂就发起火来,将自己的官帽直接摔到了大案之上,惊得堂中几个忙碌的师爷频频侧目。 有亲近者大胆问了一句堂尊何故如此,就听莫有全吵嚷起来。 “内阁发一道行文,说要反四罪,咱南京的君卫队衙门就跟发了情的驴子一样,天天搞什么宣导会,南京一府七个县,他们是从上传到下。 正事还一件没干呢,弹劾举报的本子送进来了一千多道,查吧,本府倒要看看,这要查下去得查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几个师爷都噤声,心里却是跟明镜一样。 莫有全生气也是应该。 南京,乃至半江苏,莫家的关系都很深厚,说难听点就是地头蛇。 这次反四罪,老百姓在君卫队南京行署的鼓动下四处举报,弹劾了几百名官僚,一多半都跟莫家有关系。 偏生莫有全还不能管。 今天一大早莫有全就跑去南京行署,目的何在,就是希望这次所谓的反四罪行动能放缓一点,总得留出一部分精力来干工作吧。 南京是江南重地,还是漕运枢纽,承担着江南和北方的联系,这么重要的地方,要是弄得官场风声鹤唳,所有官员都无心工作,也会耽误国家大事对不。 莫有全觉得自己的考虑和思量都挺有道理,结果呢,南京行署方面压根不买他的账。 反四罪的动作越来越大,受理的举报案子越来越多。 这还没几天呢,前后就抓了几十个大小不等的官员。 这让莫有全的眼皮狂跳起来。 他本人是干净清廉的,怎么想为官这些年也没犯过什么错误,不贪不腐不枉法,反四罪中提到的奢靡以及官僚两条罪过,这个中间的度怎么把握? 什么叫奢靡什么又叫官僚呢。 莫有全说不准。 就是因为说不准,所以心里才害怕啊。 怕到了极致就成了愤怒。 现在莫有全就很愤怒,怒到恨不得能带上三班衙役冲进南京行署,把所谓的反四罪南京工作处给砸了。 骂了一通,莫有全坐进太师椅连喝了几碗茶水。 这事也就是在脑子里想想,你就是真让他去做,他也不敢。 正自发呆,堂外走进一人,步履匆匆,神情慌张。 “府尊。” 来人叫洪磊,是南京审计处的处正,看到他这个样子,莫有全下意识的心头一紧。 “怎么了。” “府尊,下官那侄子被抓进去了。” 洪磊苦着脸说道:“就是今天一早的事,一点招呼都没有,直接人就从衙门里带走了,也没说什么原因。” “你侄子被抓走了,和本府说什么。” 莫有全张嘴就要喝骂,却突然顿住,两眼就冷了下来:“你侄子是不是做了什么违法的事。” “哎呦我的府尊,下官侄子就是一个寻常的公员,能犯多少错。” 能犯多少错意思就是犯了错,但错不多。 莫有全这点智商还是有的,一下就听了出来。 迫于莫有全的眼神压力,洪磊赶忙竹筒倒豆子般的抖落起来。 “审计处负责咱们南京其他几个衙门的度支审计,我那侄子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从南京漕运吴广生那里收了一笔三千贯的银行兑票。” 莫有全顿时只觉得脑子都炸了。 “你知道这事没报本府不说什么,本府就想问一句,这事是怎么暴露出去的。” “哎哟,还不是那小混蛋平日里好逛青楼,喝多酒说漏嘴让人给点了。” 莫有全就呵呵冷笑两声。 “那你来找本府做什么,回家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你也跑不掉。” 对于洪磊的贪腐,莫有全反而一点不怕,为什么,他又不受贿,这事整个南京官场都知道,影响不到他。 洪磊咬咬牙,拱手道。 “请府尊救我。” “呵。” 莫有全不屑一笑:“本府凭什么救你,再说了,本府拿什么救你。” “这两年,南京衙门一共支出了十七万贯,其中一半的开销都是因为府尊您府上的事用出去的。”洪磊也是胆大,直接说道:“这些支出,审计处可是做成了公费用度。” 莫家在南京家大业大,事自然也多。 婚丧嫁娶、请客摆宴、过寿升学。 哪一样不得花钱。 这些花销出在哪里。 莫家出的起这个钱,莫有全也不会主动挪用公款来垫自己的腰包,但莫家人不一定这么想啊。 操办莫家这些事的当然都是莫家的内宅,洪磊早就借着这个机会给莫有全挖了一个大坑。 莫有全甚至都不知道! 所以现在,莫有全傻了眼。 而惊愕之后,莫有全便更加愤怒,甚至是暴跳如雷。 “姓洪的,你个狗日的敢坑本官!” “府尊,咱们都是官场同僚,平日里互相帮衬一下难道不应该吗,何来坑字一说?” 此刻的洪磊也是横了起来,反正事以至此,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万一他侄子在狱中招供,他洪磊也是死路一条。 得罪莫有全未必会死,但落到南京行署手里面必然无活。 “呵,好好好,说吧,你让本府如何救你。” 莫有全气的哆嗦,但只能强行忍下来道:“本府先给你说明,南京行署那边本府的脸不好用。” “下官不求府尊直接出面。”洪磊拱了拱手,道出自己的想法:“下官求得,是希望府尊能派几个衙役,在狱中帮着‘照顾’一下下官的侄儿。” 莫有全顿时惊悚。 “你想要杀人灭口?” 洪磊咬牙点了点头:“为了府尊和咱们南京半数同僚的安全,下官只能牺牲自己的侄儿了。” “你倒是大义灭亲。” 对眼前的洪磊,莫有全已是彻底明白过来,这就是条毒蛇啊。 他竟然想要杀掉自己的侄子! 这可是杀人啊。 莫有全蹙紧了眉头。 做还是不做? 不做的话,洪磊这个狗东西一旦进去肯定胡乱攀咬,自己这南京知府必然是做不成了。 可是做了,那就是杀人重罪。 铁板钉钉人头落地。 正犹豫着呢,堂外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两人都心中一惊,转目去看。 只见一队锦衣卫走了进来,领头者,穿着让莫有全早就心生恨意的南京行署官服。 “莫知府、洪处正,跟我们走一趟吧。” 莫有全顿时一愣。 自己可还啥都没做呢,这算怎么回事? . 第三百四十一章 反四罪行动(四) 大楚这一次搞出的反死罪运动是直接和内阁做出的第一次五年计划同时进行的。 这直接导致整个国家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情况。 基层忙着增产扩建,供销总社将海量的南方物资输送到北方做着北伐前的战略准备工作,而在高层,则大刀阔斧的进行编制精简和对官员群体中存在的害群之马进行清除。 大家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干涉。 不过即使没有骆永胜的直接授意,基层的反死罪情况一样愈演愈烈。 最初一批老百姓告官的人数仅仅还只是少数,发展到了中元三十五年年底,君卫队中央总署收到的各省汇总数据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十七万四千余。 直接弹劾和举报的公员人数为九万七千六百人,占到了全国公员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一 难不成刚刚建国几年的大楚,腐败官员的数量就已经达到了两成? 这当然不可能,里面当然有相当一部分比例存在捕风捉影的情况,不过即使如此,也让骆永胜会同整个内阁感到触目惊心。 “官员的贪污腐败日趋严重、奢靡浪费之风蔚然兴起,官僚思想根深蒂固,如果不尽早根除,则不出五十年,大楚就会成为新的赵宋,仍旧是那个传统的旧官僚王朝,那么这般一来,百年后,又该有百姓喊出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口号,来推翻咱们了。” 官员的违法尚且在意料之中,真正让骆永胜尤为痛心的地方在于,这些被举报的官员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大楚建国后通过地方省考考录入仕的。 也就是说,他们是读着《楚典》、《骆永胜文选》、《君卫队思想纲领》这种书当的官,却一样很快迷失在权力中,开始贪赃枉法、横行霸道。 这才是让骆永胜更难过地方。 本以为已经改变了这个国家,结果现在才看到,他的改变,似乎微乎其微。 这种痛心和挫败感在骆永胜的心里化成了怒气。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就这么被浪费掉。 更绝不能允许任何人毁了这个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国家! 为了大楚的立国,他骆永胜付出了多少心血,背负了多少痛苦,谁敢企图毁掉这个国家的根,他骆永胜就毁灭谁! “这次反四罪行动,对涉及这四种犯罪的,都应从重从快处理,尽快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骆永胜批了道手谕送到了严真那里,后者便从这短短的一段话中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皇帝打算杀人了。 细想想,骆永胜也已经有好几个年头没有说过杀伐一类的话,性格比起早些年随和了许多,但很显然,地方那群犯了错的狗东西,又把骆永胜骨子里的冷酷给重新唤醒。 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大楚统一全国政权、君父开朝登基来算不过才短短四年,四年前咱们这个国家用一个怎样的词来形容呢,一穷二白! 我们接手的,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西南的川贵打到十室九空,遍地饿殍。 江南七年混战,百姓民不聊生。 江西被赵宋屠了六个府。 河北、陕西与西夏、契丹接壤,前后打了几十年的仗一样是一片凋敝。 国家已经穷到没有钱给军队开饷钱、给官员开年俸了,朝廷不得不去全面禁商,为什么要禁商,因为朝廷要把一切能开源的方法都收归国营。 开源还要节流,我大楚的皇宫迄今都只修出来一个承天殿,君父他甚至拒绝了内阁的提请,不愿意从定州老家寻找皇考,迎回京城为祖宗修陵寝! 省下来的钱做什么,留给工部治黄,留给地方恢复民生。” 在中央总署第二次反四罪全面动员大会上,严真面向骆永胜、内阁以及几十名中央部院的高级官员,声情并茂的大声说着。 “现在四年过去了,国力在中央制定的一切服从大局的计划经济政策领导下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元气,结果呢,就有一批官员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跳出来。 大肆贪污、挪用国家的财产,将中央下拨用来建设民生的钱花到寻欢作乐上,竟然还敢官官相护做成公费的开支来应对审计。 奢靡之风蔚然兴起、贪污腐败日趋严重、官僚思想根深蒂固,反四罪已经到了不得不去做、不得不从严从重的地步了。 这半年多,内阁和中央总署收到了很多地方布政使得奏本,想说缓一缓、放一放,我看不仅不能缓反而还得再进行一次提速。 要把反四罪行动得广度、深度进行二次扩大,要像当年我们深入赣南发挥百姓,积极组织推翻暴宋那样,要把反四罪行动发展成一件全国性的群众运动。 发动更多的百姓积极的投入到反贪污、反腐败、反奢靡、反官僚的斗争中来。 这次动员会结束后,我将亲自担任总指挥,同时,太子殿下、魏阁辅、周部堂、卢院丞、任寺丞将会担任副总指挥。 中央亲自领导压前指挥,层层落实,从省一级开始,就得带着自我批评、自我检查的精神和工作态度去搞好这件事。 同时,自今日始,中央各部院每一个部门都要成立检查工作组,交叉派驻其它部院进行检查,检查各部院是否存在四种恶劣行径的情况,一旦有所发现,就应当立刻向陛下、向内阁、向中央总署进行汇报,最后强调一句。 这次反四罪行动,不是地方上说的中央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更不是所谓的一阵风,反四罪行动什么时候停止,老百姓说了算!” 严真话讲完,冲着骆永胜作了一揖。 在全场的掌声中,骆永胜站了起来,走向讲台,扫视全场。 “诸卿,明年就是咱们当初定好的北伐之年,现在燕云军区、太原军区、中央军区三大军区超过七十万大军已经全数整备完毕。 六百万石粮草已经囤满了河北、山西十五个粮仓。 这场光复我们华夏故土的战争已是势在必行,这个节骨眼朕绝不允许任何任来靡费国家的财力 、拖沓国家的行政效率。 谁敢扯咱们国家战略大局的后腿,朕就送谁一句话。 杀头不论大小!” 谁敢扯后腿,杀头不分大小! 第三百四十二章 埋头五年再与契丹抬头相见 十月金秋,桂花灿漫。 秦岭的桂香传进了西京城,驱散走了萧瑟孤苦的风,和着秋收后的浓浓喜悦,渲染开一张又一张的笑脸。 这一天,骆永胜走进了大楚中央军事指挥学院。 “吾皇万岁!” 三百一十八名参训的学员、十二名教职人员、三十名教官齐刷刷的站在校场之中,向着台上中央站着的骆永胜。 向着大楚的皇帝、天下子民心中最伟大的君父,齐刷刷抬起了自己的右臂。 今天的骆永胜没有穿凤袍更没有穿皮弁服,而是像台下的学员一样,穿了一身戎装。 胸前的金质铭牌上镶嵌了几颗熠熠生辉的金星。 那是专属他骆永胜的军衔。 大元帅! 有人戏称文官班列,严真这位君卫队中央总署主任的官衔是超一品。 那么武官班列,在正一品天策上将军之上就是大元帅衔。 由骆永胜亲自担任。 三十六岁的骆永胜正值一个男人最佳的岁数,春秋鼎盛、身强体健。 一身戎装穿在身上,肩甲上展开的赤色凤凰羽翼又为骆永胜添了一抹神辉,金色的兜鍪上,是一根赤羽。 骆永胜竖起右掌还礼,换回来山崩海啸般的回应。 “万岁、万岁、万万岁!” 台下,骆永捷走了出来,大声喊话。 “上禀吾皇,中央军事指挥学院全院到齐,恭聆圣训!” “回列。” “诺!” 骆永胜的目光扫过台下,扫过三百多张黢黑但精神昂扬的面庞,开口。 “朕今天很高兴,因为今天,是你们结训的一天。 你们在学院内上了三年的课,朕就在学院外等了你们三年。 谁能告诉朕,为什么要让你们来上这三年的课。” “北伐契丹,光复故土!” 数百位将官的齐声喝应,震得苍穹似乎都在摇摇欲坠。 “没错。” 骆永胜沉声道:“北伐契丹,光复故土! 这件事朕不敢忘,你们也不能忘! 朕自十三年前举兵于南昌之日就曾说过,朕起兵,不单单是为了推翻无能的赵家王朝,而是为了千千万华夏民族的同胞,赶走霸占我燕云十六州的契丹夷,把他们赶回大草原。 我们要做的,是重开汉家河山,是恢复炎黄正溯! 可是朕不能急,国家也不能急,因为我们百废待兴,因为我们国贫民弱。 所以朕需要振奋国力,你们这些做军人的,需要充实自己的军事素养,提高自己的军事指挥能力。 我们埋头五年,就在明年,我们就要和契丹,抬头相见了!” 埋头五年,再与契丹抬头相见! 台下面,是三百多双火辣炽热的眸子。 北伐,北伐!! 骆永胜大喝了一声。 “骆永捷!” “臣在!” 骆永捷重新站了出来,大声回应。 “朕今天是来看你们是否具备结业的资格,你告诉朕,你们做好结业的准备了吗?” “臣等,准备好了!” “告诉朕,你们做好北伐契丹,收复故土的准备了吗!” “臣等,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骆永胜挥动大手,而后坐到自己的金椅之上,居高临下俯瞰着。 校场内,骆永捷转身面向三百一十八名学员,大喊道。 “全体学员都有,准备考核!” 今天是这群学员的结业之日,今天,也是这群学员向骆永胜进行结业汇报之日。 他们将进行各种军事技能的展示汇报。 不仅仅只是个人的沙场之勇,更多的,还是军旗的推演。 军工司为这次结业打造了一个十丈长三丈宽的超大沙盘,在沙盘周围,将会有足足四十名大元帅府参谋司的参谋官出任副手。 沙盘模拟了整个燕云十六州一直到草原、辽东的地理局势,并且插旗标注了大楚和辽国所有的军事力量分布。 辽国的军事力量布局或许并不准确,骆永胜就指示参谋司按照最坏的打算进行预备。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保证一旦战局出现恶化和急转,大楚的前线指挥将领,务必要具备的出色的应急指挥能力。 大楚的军队,具备优秀的应急战略机制。 骆成武第一个站到了指挥席位上,他将扮演北伐的总指挥,而他的对手,则是最熟悉辽国的寇凖! 寇凖扮演的身份是。 辽国皇太后箫绰! 骆成武是第一个开口下令的。 “调燕云军区十五万步卒推进到雄关,备粮四十日、攻城器械三百架、火炮三百门、火雷子两万颗。” 有参谋立刻拿出十五根代表大楚的赤色旗帜插到雄关处,同时一名书记官拿出纸笔记下了一应物资。 紧跟着骆成武又言道。 “调燕云军区五万骑兵、太原军区五万骑兵北上出雁门关,挺进草原,只带三日粮草,沿途以抢补粮,迅速向东移动。” 参谋插下十支赤旗,同时边记边报道。 “十万轻骑,不带辎重,日行军两百里。” 在明面上的安排说完之后,骆成武向身边的参谋又低语一番,后者直接拿出纸笔记下,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此次军演的规则。 任何一方单回合可以下两道明令、一道暗令。 现在骆成武的回合结束了,寇凖可以发言。 “大辽在雄关驻军五万,城外挖出三道宽百丈、相隔各五里的沟壑带,同时迅速坚壁清野,将燕云十六州所有物资、兵力回笼到上京及直沽一带。” 参谋照做,同时喊话道。 “三道沟壑相阻,大楚方火炮最快需十五日抵达雄关关隘之下。” 等参谋喊罢,寇凖继续下令。 “雄关之后,霸州涿州各留一万轻骑,配三马。” 参谋插下黑旗,喊话。 “一骑三马,日行可达三百里之上。” 两道明令下罢,寇凖也唤来参谋耳语一番,后者记下。 发号施令的回合再次到了骆成武这面。 “大军一至,立刻开展填平沟壑作业,五万大军正面防备,后续十万军负责作业。” 参谋记下,喊话。 “第一日,大楚十万大军填平第一道沟壑,推进仅五里,火炮和攻城器械部队未掉队。” 骆成武紧跟着下了第二道军令。 “自太原军区、中央军区抽调二十万大军,自威海府出海北上!” 两道军令下完,骆成武没有选择密令。 该寇凖了。 他甚至连一道明令、密令都没有下,直接看向作战参谋。 参谋官喊话。 “第一日,辽国坚壁清野六十里,主力退出云州。” 后面,两人基本都没有太多的军令传达,开始枯燥但绝不乏味的双方参谋互报战局阶段。 这种军旗推演的方式还是骆永胜第一次看,他看得比谁都专注也更认真。 因为北伐。 容不得一丝闪失! 第三百四十三章 军棋推演(上) 校场之内,由骆成武和寇凖进行的军旗推演,正自进行的如火如荼。 双方各自配备了二十名参谋,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各自的任务。 而随着时间的进行,战局也开始变得逐渐火热起来。 “第六日,辽军出动一万军袭扰沟壑填土作业,无果而退。” “第六日,大楚十万轻骑深入草原,过察哈尔。” “第七日,大楚火炮及攻城器械顺利推进到雄关城外,全军组织修整。” 就在这个时候,骆成武突然喊了一声停。 “谁说要修整了,直接投入攻城,人确实累了,可火炮是死东西,它不会累,三百门齐发,直接轰城。” 参谋记了下来,同时说道。 “火炮为我军利器,第一次投入战场使用,辽军不知情况,仍重军囤于城楼之上严阵以待,此番百炮轰炸之下,伤亡惨重,军心士气重挫。” 说完,参谋用笔记了下来,走向寇凖一方,与其作战参谋聊了一番后,寇凖方参谋取下了雄关上一支黑旗。 这就意味着,在这次猛烈的炮火攻击下,辽军付出了一万人的损伤。 实际炸死的当然不可能那么多,辽军也不是傻子,看到火炮的威力后仍旧站在城头上挨炮轰。 之所以拿下一万人,是考虑到士气和军心的受挫,综合作战能力锐减两成以上,也就自然要撤掉一万人。 这还算是比较公允。 “炮火覆盖之后,借着辽军军心士气动摇,我军军威大振之际,直接投入攻城。” 骆成武得势不饶人,直接一拍沙盘。 “前线直接成立突击队,以政工军官为骨干,混以敢死队,携带火雷子直接走云梯车投入攻城。” 几名参谋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又和寇凖商量了一下。 这次,又从雄关城头上撤下了一支黑旗。 “经综合认为,骆帅的指挥策略确实可以起到三军夺势的作用,辽军猝不及防之下损伤惨重,但雄关乃先要关隘,本就是多年河北紧要之地,加上辽军多年加固,此番攻城,我军无果,损伤五千余,敌损万余。” 汇报完毕后,一名担任裁判的参谋看向骆成武。 “骆帅对裁定结果有无疑问。” “有!” 骆成武冷声道:“此番军事推演,是否有明确的战损标准,辽军五万人,全都是死战不退的勇士吗,还是说草原人在没有见识过火炮和火雷子的情况下,遭受这般重创都依旧能做到心神坚韧,不为所动?” 这个问题来的确实突然,一群参谋也被问的哑口无言,便都凑在一起商量。 最后裁判宣布了商量的结果。 “我们认为在这种攻势下,辽军可以接受的战损约为五成左右,即伤亡人数一旦超过两万五,雄关便有可能全面溃散。” 骆成武这才满意,正打算开口继续下令,台上的骆永胜却出了声。 “按十成占比算,就拿契丹全部当不怕死的勇士来推演,万事,先想坏再谋好。” 虽然骆永胜这种干涉有些违背了战争的规则,但骆永胜还是选择如此。 别忘了,他可不是什么承继之君,而是实打实的马上皇帝。 大楚,是他打出来的江山! 所以战争的规则以及规律他都懂,但懂也依旧选择了这种干涉。 原因就在于,现在场内正在进行的,是军棋推演。 军棋推演存在的不确定性太多了,所以,骆永胜只能按照最坏的打算来推演。 参谋们领了命,骆成武也没有反对,推演继续。 “第十一日,雄关已摇摇欲坠,最后问一遍辽方,你军有没有援兵。” 寇凖摇了摇头。 裁判点头,判定道。 “第十二日,雄关正式被楚方攻克,此役五万辽军尽殁,楚方伤亡两万余,双方有没有意见?” 寇凖和骆成武都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同时,其他的参谋也开始汇报着其他方面战局的进程。 “我军十万骑兵军队,业已抵达多伦,沿途掳掠牛羊等牲畜之物无数,足堪食用。” 寇凖这个时候开了口。 身旁的参谋说出了一道密令。 “我辽方在雄关遭遇楚方之后,就以预料你方会从雁门关杀入草原,早于十日前就通传部落迁移,所以你方现在十万骑兵,纵使杀马也已无粮了。” 裁判接受到密令看向骆成武,后者摇头。 “不可能,部落的迁移不是轻骑兵那般迅捷如风,即使是游牧民族也一样,牛羊的速度永远赶不上战马。” 马背上的民族跑的快,牛背上和羊背上的民族可就不快了。 牛羊只有在被捕猎的时候才会撒开蹄子狂奔,不像战马,骑士催鞭就懂得奔驰。 “几十万头牛羊的迁徙,绝不可能在十日内东渡一千余里。” 寇凖笑了起来。 “谁告诉你是往东迁徙的,他们是四面八方的奔逃,你往东追,最多追到一小部分,够你十万大军吃的吗。” 这一下骆成武变了脸色,裁判看向前者。 “楚方有没有什么问题。” 骆成武沉吟了一阵后斩钉截铁的说道。 “即使只有一小部分,分而食之减少饭量,我军只会无粮,而不会到杀马之地步。” 寇凖点了点头,看向身边参谋。 第二道密令揭开。 “辽方早就在察哈尔留下十万精骑,袭而不打,等的就是楚方这一支奇兵出现问题。” 辽方的参谋断言道:“当年匈奴单于用几万人就可以困死汉高祖四十多万大军,今日依旧如此,而且,是足足十万养精蓄锐的精骑!楚方十万绕后的轻骑已经是瓮中之鳖,死路已至。” 主裁看向骆成武,却发现后者不仅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笑了起来。 “辽方最开始的时候是不是就走的坚壁清野,主力让出了云州?” 寇凖点了点头,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见到寇凖点头,骆成武笑的更加灿烂,扭头看向自己的参谋。 他这边的第一道密令被揭开。 “早在我方大军出雁门的第二天,我方中央军区十万重甲骑兵便走大同府进入云州,迅速北上昼伏夜出,此刻就在沽源口饮马!” 骆成武走到沙盘边沿,指着沽源口的位置看向寇凖。 “寇阁老,你军一动,我方十万重骑就要在大草原上和你的十万所谓精骑碰上了!你跑的掉吗!” 在阿拉伯马出色甚至堪称恐怖的爆发力面前,你跑的掉吗!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军棋推演(下) 当听到骆成武交代的密令后,寇凖终是变了脸色。 寇凖不知道大楚已经整备出了一支成建制、大规模的重装甲骑兵军团吗? 当然知道,变脸惊恐的不是寇凖。 而是‘萧绰’。 就好比寇凖现在在已经知道之后,仍旧没有下令要求十万契丹骑兵回撤是一样的道理。 军棋推演,场上的指挥官都是上帝视角,但现实中,不可能。 即使他寇凖现在下令要求这十万大军回撤,也会被裁判判定为无效军令。 因为你怎么可能在第一时间就眼观千里之外? 辽军这十万骑兵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全歼在大草原之上! 裁判和双方的参谋在一起商量了一阵,最后达成了一个一致的结果。 十万辽骑全军覆没,而楚军仅仅付出了五千的伤亡。 当确定下寇凖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质疑之后,裁判主动喊下了暂停,同时向骆永胜汇报道。 “陛下,参谋司进行的战争推演主要目的,便是歼灭辽方主力骑兵于草原之上扫清收复燕云十六州之阻碍,如今敌骑十万全军覆没,已经达成此次演戏之主要目的,是否还要继续进行。” 骆永胜思忖了片刻之后,开口道。 “更改推演结果,本次军演,以灭国为主。” 这一刻,北伐的真正面目才算是图穷匕见。 大楚前后动用了那么多军队,储备了近乎海量的战略物资,动员了数以百万的民夫,哪里只是为了收复一个燕云十六州? 区区一个燕云十六州,值得大楚倾全国之力吗! 裁判得到了准确答复,遂宣布推演继续。 “第三十七日,辽方燕云十六州全线被攻克,大丞相韩德昌战死幽州城。” 裁判目光火热的宣读出结果,同时看向寇凖。 “辽方是否继续向前线派遣援军?” 寇凖还未来得及开口,骆成武这边的参谋就抢先开了口。 “裁判长,我方早前走威海北上的二十万大军,现在已经抵达金、复两州,请问是否会遭到当地女真族的抵抗。” 裁判愣了一下,随后果断回复道。 “不会!” 女真、室韦这些少数族群,是不可能替契丹人卖命的。 尤其是面对大楚几十万大军。 人家只是落后,不是没脑子。 “那么既然如此,是不是意味着,我大楚的这一路兵锋已经对准了黄龙府。” 参谋还在发问,骆成武已经抢过了一根指挥棒,大步流星绕着沙盘边走边说道。 “我方中路军现已光复整个燕云十六州,左路军二十万骑兵过多伦东征,压制整个大草原,右路军二十万于金州登陆,征服女真、室韦等族并驱使其为先驱。 三路兵锋已经彻底将辽方的战略纵深压迫于辽东,现在辽方要么北遁、要么死守,再无活路。” 骆成武最后点在辽东平原上,大声道。 “在这里,是辽东平原,广袤无垠、无险可守,辽方战则必败、守亦必败,一旦我大楚三路军合军之势形成,最多不消一年,则必灭辽国祚于此。 所以,辽方除了放弃辽东,驱全军西逃,争取重回大草原才有一线生机,而他们要冲破的,则是我西路军轻重混编的由二十万铁骑组成的钢铁长城!” 说到最后,骆成武把指挥棒一扔,昂首目视裁判大声道。 “请裁判长判定,辽方已经败了。” 裁判为难,只能看向寇凖。 “辽方有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寇凖蹙着眉头看着沙盘,许久后叹了口气。 “国力差距悬殊、战局艰苦如此,确实没有继续推演下去的必要了。” 寇凖就是想破头,都想不出来辽国到底还有什么。 别说能打过大楚,就是抗住大楚的进攻在寇凖眼里都是极其困难且很难完成的一件事。 国力的差距实在是太悬殊了。 别说大楚了,就哪怕是前朝时期,他寇凖不照样在半年的时间内取得瀛洲大捷,击溃辽国十几万大军。 大军团作战、国力的对拼上。 游牧民族想要战胜农耕民族? 做什么梦呢。 如果战胜了,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农耕文明的军队缺少信仰、不够勇敢、贪生怕死。 一个师的呆梨军队向几名鹰酱投降这种荒谬的战果一旦出现,那谁也没有办法再救这个国家了。 而在这一点,寇凖是充满信心的。 大楚的军人无论是信仰、勇敢、意志都要远胜前朝军队数倍不止。 如此国战一开,辽国,是不可能有一丁点的战胜机会。 哪怕辽国的指挥官是韩信那样的兵仙也做不到力挽狂澜。 当然了,像韩信如此精通兵略的兵法大家也不可能出任辽国的指挥。 有败无胜的战争为什么要毁了自己一世英名。 “既然辽方没有疑义,那么这次推演,以楚方获胜为果,楚方总战损为八万五千人。” 结果判定了楚方的获胜,骆成武冲骆永胜施礼退下。 随后,一名又一名参加结业考核的学生开始陆续登场。 他们都要进行这次军棋推演。 虽然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楚方获胜,当然这也是结业的标准。 如果依托大楚如此强大的国力都做不到推演的胜利,那就不用结业了。 只不过同样是过关,排名的标准则是,战损的多寡。 哪一位学员通关后的战损最低,哪一位就是这次结业的状元。 换句话说,就是明年北伐的元帅! 公平、公正! 骆永胜将不会出于任何私心上的考虑来遴帅,而是完全放手,任凭这些学员自由发挥。 谁成绩最好,谁就做主帅。 不过骆永胜在现场看了一天,其中成绩最好的,还是成武的表现最好,当然他也是占了巧。 后面的几次推演,寇凖明显是认真起来,并且开始更加的灵活调整自己的策略,也给后来者制造了极大的麻烦。 最后的结果,骆成武以八万五千的总战损险胜一筹。 “这也不算是占巧。” 骆永胜笑谓身旁的严真道:“虽然是推演,但也是战争,战争就应该灵活多变,随时应对不同的战局变化,既然他们没法在多变的战局中取得更大的优势、减少我方的伤亡,那就是技不如人。” 严真点点头。 虽然骆成武有这种那种的一身毛病,可是能力,绝对没得说。 勇猛、无畏、胆大、心细。 最重要的还是一点。 “打异族,就得用心狠手辣者,不然,不足以威服远夷。” 很显然,在骆永胜的心中,已经确定了北伐元帅的人选。 最后,等推演结束,骆永胜站起身,面向台下一百多张期待的面庞,大手挥动。 “朕在恭喜你们,三年的军校的生涯在今天,正式结业了!” “哦吼!!!” . 第三百四十五章 北伐的准备已全部就绪 自军校结业之后,骆成文负责的中央官员学院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结业时刻。 对此,骆永胜当然不能厚此薄彼,一样出席了此次结业典例。 而这一批结业的学员,他们的结业汇报,就是之前骆永胜提出的那段话。 ‘再小的问题,放大八千万倍,都是大问题,再大的困难,缩小八千万倍,都不再是困难。’ 对待骆永胜提出的这句话,这一批学员纷纷教出了各自的结业答卷。 此前担任南昌知府,后被挑选入校进行深造的郁金交出了一份满分对答。 “陛下指出,再小的问题放大八千万倍就会变成极大的问题,那么为什么小问题会变成大问题。 因为官府不够重视。 老百姓的田里收成有多少、灶台的锅里有多少饭、今年的物价涨没涨、为什么会涨,这些问题对地方的父母官来说本就应该是最大且最应该搞清楚的问题,但却被忽视成了小问题。 觉得今年不景气就搁一年,老百姓少吃两口饭也不会饿死,等明年要是能盼来丰收那就可以解决。 搁置、忽视、冷漠,小问题就成了大问题。 一个百姓吃不饱、一个家庭就过不好。 一个县的百姓吃不饱、就会拖垮一个府。 等到什么时候一个府、一个省的百姓都吃不饱,那就会影响咱们整个国家。 本来很小的问题,层级拖沓、等到了中央看到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影响全国大局的严重问题,所以陛下这句话,就是提醒我们,要在发现问题的第一时间解决问题。 要在发现矛盾的第一时间化解矛盾。 不要让本来一个村、一个县就可以处理好的事情恶化到需要整个国家都得严肃对待的地步。 而关于陛下提出的再大的困难缩小八千万倍都将不再是困难这句训示,那更是高屋建瓴、让人振聋发聩。 别的不说,就言咱们近五年处理的治黄问题。 治黄是咱们大楚最大的一个工程,这项国家工程,前朝四十多年都没有实力来解决,到了我朝,短短五年就有了显著的改变并取得了优异的成果,原因何在。 原因就在于我们动员了黄河两岸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在于我们全国统筹合作,在物资的调配上充足且高效,使得数百万工人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全力投入到治黄工程中。 前线治黄的只有三百万人,但他们背后,是全国八千万百姓在共同努力,为治黄前线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衣物、石料等各项物资。 所以,我们才可以在短短五年内,就在中央的领导下、在全国百姓的同心共力的帮助下干好治黄攻城。 治黄的成功为我们这些当官的,总结了一个宝贵的经验,那就是,只要我们学会依托百姓、发挥和动员百姓的群众力,那么,无论多大的困难,都必将被我们顺利攻克,这一点,毋庸置疑!” 会场内,骆永胜带头鼓起了掌,顿时引起满堂雷动。 郁金说完后躬身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接受周围同学的道喜。 今日他拿下了结业考核的头名,早前又做过大楚前首都南昌的知府,这次结业之后,必将高升。 即使进不得中央,最差也得是一省封疆大吏。 可喜可贺啊。 等结业的汇报结束后,骆成文才走上讲台,主要说的也就是一些对这批结业官员未来的期望。 到了最后,于万众瞩目中,骆永胜走上讲台,发表总结讲话。 “朕该说什么呢?” 大会场的讲台上,骆永胜看了一圈,眼前乌泱泱最少坐了三四千的大楚高级官员,开口的第一句就惹了笑。 “说实话,朕大概是咱们国家天天说话最多的一个人,什么场合都得说两句。” 迎着笑声,骆永胜轻轻敲了两下桌子,换来安静。 “今天也一样,通政司给朕准备了一份稿子,洋洋洒洒上万字,朕通篇看了一下,写的很好,目光高远、立意深刻。 但朕不打算照着这份稿子来读,因为朕今天也没打算说什么,那就干脆给你们说个故事吧。” 清了清嗓子,骆永胜说起了家里事。 “朕的小儿子今年三岁了,朕平日里很少管教他,因为朕知道,朕给他说再多的道理他也听不懂,白白就浪费那口舌。 但朕又不能放任不管,任由他打小放纵顽劣,所以朕只能定一些规矩来强行约束他,比如,朕不许他在吃饭的时候说话,不许他在朕理政的暖阁内玩闹,不许他在皇宫内瞎跑,扰的守卫、宫女们不得安宁。 如果他触犯了这些规矩,朕就惩罚他。 有了惩罚,同样的错误他就不会犯第二次,可见,这些流于表面、粗浅的棍棒教育比朕给他说大道理要好用的多,起码在他这个还听不懂道理的岁数,棍棒教育远比言语教育更加重要。 中央每逢大会,内阁都希望朕说几句,说给诸卿、说给你们听。 朕说什么呢。 或者朕就算是说了,就一定有好的结果和发展吗。 朕说不能贪腐,这话听进那些腐败的官员耳朵里,不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吗。 所以,严明的国法比朕说任何话都有用。 今天,朕同样不打算教育你们,朕只送给你们一句话,也是朕对你们的期冀。” 顿了顿,骆永胜沉声开口,字字清晰。 “朕希望你们学习,不是为了你们自己将来能够成为人上人,而是通过学习,让咱们这个国家,将永不再出现人上人!” 扔下这句话,骆永胜就转身走下讲台、离开会场。 背后,骤然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无数年轻官员更是两眼冒光。 学习,不应该是为了成为人上人,而是为了这个国家,不再出现人上人! 同样列席参加的寇凖也一样听的目眩神迷。 随着文武两个中央院校的学员相继结业之后,这就意味着大楚已经为北伐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战略物资的准备、兵员动员的准备、指挥军官的准备、后方人才的准备。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全国一体同心。 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标。 北伐! 第三百四十六章 北伐北伐(一) 中元三十七年三月初一,各省的大楚官报早都提前收到了中央的公文,在这一天同时刊发了一篇文章。 《北伐檄文》! 实际上,早在这一天之前的几个月,辽国就已经知道了。 他们南边的汉人邻居,动静实在是闹得太大,乌泱泱几十万军队的集结、如海如山般的物资输送,那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瞒得住辽国边境的探子。 甚至,就在大楚境内,一样有辽国人的间谍。 辽太后萧绰惊怒惊恐之余,也是赶忙传召了镇守燕云十六州的大丞相韩德昌,同时被召集的还有整个大草原所有契丹的万户贵族。 商议的主题就是,如何应对南方汉人即将挑起的这场战争。 “南狗懦弱无能,他们敢来就杀光便是。” 有契丹贵族还不以为然,视即将来临的战争如儿戏,遭到韩德昌冷眼。 “南人懦弱?我看你是在漠北待的时间太长了,不太清楚咱们南边这个新邻居有多么难对付。” 几年前河北那一仗,韩德昌这辈子都不会忘也不敢忘。 他像一条丧家之犬般被追杀了上百里,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李代桃僵,拿命来换,他韩德昌早就死了。 这几年,韩德昌的脑子里一直萦绕着的,都是那一日的血色危机。 恐怖的重骑墙式冲锋、喋血的汉人横刀。 草原人自以为傲的勇敢和无畏,在河北平原上被汉人击的粉碎。 “吵是没有意义的。” 萧绰打断了议论,也没有给韩德昌长他人志气的机会,乾纲独断的下了命令。 “齐王,哀家现在命你为镇南王,予你十五万大军,务必要守住燕云十六州,燕云是咽喉,燕云一旦丢了,汉人的兵锋就会直接推进黄龙府,一旦那时,咱们又得回草原,过那餐风饮雪的日子。” 辽国的名将不多,萧绰只能把一切的希望都托付到韩德昌一人身上。 但又不是全部。 她给了韩德昌十五万大军,却基本都是燕云十六州本地的军队。 他们契丹一族真正的骨血,将近二十万的游牧健儿萧绰是一个都没打算给韩德昌。 万一。 万一燕云十六州守不住,这二十万契丹健儿,就是保护他们契丹一族重回大草原、东山再起的精血。 辽国的备战骆永胜懒得去关注。 因为就在北伐檄文发布的同一天,在西京承天门城楼之上,骆永胜亦在此举办了北伐前的一场阅兵大典,西京城五十余万百姓云集观礼。 步兵方阵、骑兵方阵、炮兵方阵、将军方阵。 一支又一支精锐的大楚军阵向着世人展现出他们的风采,换来的,是一波高过一波的欢呼和追捧。 红日高升,悬于天穹中央之际,承天门现场的气氛达到了巅峰。 骆永胜,站在了城门楼上。 “吾皇万岁!” 万岁声山崩海啸,一身戎装的骆永胜也向着承天门外列阵整齐的校阅军队、百姓挥手致意。 最后,持续了足足近五分钟的万岁声落下后,天地才重归寂静。 骆永胜缓缓开口。 “数百年前,中原衰颓、王业颠覆,契丹乘虚而入侵我中国,无耻窃取辽东、燕云之地,占我中华大好河山。致使国家分裂、社稷破碎。 朕故籍河北,久观胡虏禽兽之暴行,每每思及,心如刀绞。 盖皆因赵家无能,枉弃骨肉而不顾,致使生灵啕啕、冤魂嚎嚎。 朕不得不南昌起兵,整肃华夏,十有五年,才得今日之大楚。 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闽越,湖湘汉沔,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 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目视河北、辽东之民,久无所主,深用疚心。 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 虑民人未知,反为我雠,絜家北走,陷溺犹深,故先谕告:兵至,民人勿避。 敕谕号令严肃,必当秋毫无犯。 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 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如契丹、女真、室韦、回鹘,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读罢这篇北伐檄文,骆永胜的双眸中杀气隆盛。 即大喝一声。 “骆成武。” 同在承天门楼上站列的骆成武站了出来。 顶盔掼甲、一身戎装。 “臣在!” “自今日檄文始,朕以大楚皇帝之名,敕你为北伐元帅,即刻整顿三军,出兵北伐!” “臣,领命。” 骆成武走到骆永胜面前,离有三步,单膝跪地。 看着眼前的义子,骆永胜解下了自己腰间的天子剑。 就是那把自己在黄帝陵祭祖登基时打造的轩辕剑。 现在,这把剑给到了骆成武。 九州鼎代表江山,享祚于社稷坛。 传国玺代表皇权,供奉于承天殿。 轩辕剑代表杀伐,当饮血与疆场! 骆成武高举双手郑重接过,后起身,目视骆永胜抬臂施礼。 “吾皇万岁,北伐必胜!” “故土不归,三军宁碎。” 骆永胜把剑交给了骆成武,一并交待的,还有全天下八千万子民共同的期望。 “是!”骆成武的眼里也喷出了火光,他大声的回应道。 “故土不归,三军宁碎!请陛下放心,臣以轩辕剑盟誓,如不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臣便以死谢罪!” 此番北伐,八千万国人都在看着。 这场仗不能输,大楚输不起、骆成武更输不起! 成则封狼居胥,名压霍卫,败则粉身碎骨、国民之耻。 立下了军令状,骆成武大步走下承天楼,站到了列阵分明的三军阵前、站到了几十万观礼百姓的面前,一手紧握轩辕剑,高举过顶,嘶声怒吼。 “今,奉诏北伐,誓在光复故土、驱逐鞑虏,凡我中国之军、民当一体同心,不畏险阻牺牲,牢记陛下之圣谕。 故土不归,三军宁碎!” “光复故土、驱逐鞑虏;故土不归,三军宁碎!” 山呼海啸般激昂地回答,显示着大楚军民此刻的决心! “周柏!” “末将在!”周柏大步跨前,高声回应。 “命你为北伐先锋,即刻统兵出河北、攻三关。” “领命。” 一道金色镶边、写有北伐先锋四个大字的令旗交到了周柏的手上。 接过这面旗帜,周柏将其展开,转身面向军队。 “北伐先锋,有进无退!” 三军意气风发,军民万众一心。 山呼海啸般的沸腾中,骆永胜手指燕云十六州的方向,用上平生最大的一次气力。 “北伐!!”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北伐北伐(二)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可以容纳数千个民族、数百个国家、数以亿记乃至十亿记的人类共同生存。 这个世界也很小,小到,一个国家就可以主宰。 十一世纪,谁是东方的霸主,谁就是世界的主宰! 契丹人的马蹄踏遍了几乎他们所有可以抵达的地方,整个亚洲都在草原人的马蹄下颤抖,但现在,草原人一样在颤抖。 大楚的北伐檄刚刚明发天下,韩德昌就出现在了幽州城,出现在了河北。 在之前大元帅府参谋司的多次军事推演中,契丹人在应付战局的初期绝对会执行坚壁清野这一战略,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韩德昌把自己唯一剩下的一个儿子耶律玉哥留在了雄关,一并留下的还有六万精锐。 “守住雄关三个月,为为父争取时间、也为大辽争取时间。” 有的时候,耶律玉哥觉得自己的父亲,大辽的齐王实在是太过于悲观了。 战争还没有开始,大辽还没有真正和汉人的新楚政权交过手,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乃至辽国的中央总是会莫名的有一种惧怕呢? 看看这次萧绰定下的命令吧。 韩德昌统筹十五万大军镇守燕云十六州,实际上,只是镇守幽州和渝关山海关。 这算什么意思。 说明萧绰压根就没指望韩德昌能打赢汉人,而只是希望韩德昌能拿自己的命和十五万辽国士兵的命,来遏制住汉人北伐的势头。 如果汉人确实强劲,那么萧绰和耶律隆绪这位大辽的皇帝,就带着整个契丹族重新回到大草原。 若是这个新楚政权的战力和之前的赵宋相仿,那么萧绰才会派遣援军驰援韩德昌,再视战局之情况进行反攻。 仗还没打呢,大辽从上到下,就已经如此悲观,甚至是心存了死志。 为什么? 汉人不是一触即溃吗。 耶律玉哥从小到大,身边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把汉人叫什么? 叫南狗、叫两脚羊。 又是狗又是羊的,为什么真打起仗来的时候,大辽上下会怕成这个样。 耶律玉哥还小,他当然不懂。 有种怕,是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脉传承中的怕。 他们的对手可是几千年来都统治着这片天地的中原上国。 是诞生过秦皇、汉武、唐宗等千古帝王的华夏神州。 赵宋是软弱无能的,高粱河、雍熙北伐,辽国和赵宋打了几十年,那点对中原的惧怕早就在一次次的胜利中抹掉了。 可现在汉人换了政权,辽国又怕了。 那与生俱来的恐惧重来一波。 “你知道你此次镇守雄关的对手是谁吗。” 站在雄关的城头上南眺,韩德昌问道身边的耶律玉哥。 后者蹙了下眉头。 “听说,汉人皇帝命他的义子骆成武做这次侵略咱们的元帅。” “对,骆成武。” 韩德昌把这个名字咬的极重:“他是疯狗、是饿虎豺狼,是汉人皇帝手下最凶悍的鹰犬,他在灵武、交趾、广南,前前后后屠杀了近百万人。” 耶律玉哥愣住了。 整个契丹族上下才多少族人,恐怕也就一两百万左右吧。 那个骆成武,一个人就屠杀了那么多吗。 “沙场上遇到这样的敌人,是为将者的幸事也是不幸。” 韩德昌转过身,手搭在自己儿子的肩头上。 “你爹我既希望你能在沙场上证明自己,又怕你有危险啊。” 耶律玉哥的鼻子抽动了两下,一挺胸膛大声说道。 “请父王放心,雄关,儿子一定能守住三个月。” “那就好,那就好。” 三个月,是韩德昌必须要争取的时间。 他要把整个燕云十六州全部搬空,把所有的壮丁、物资都集中到幽州和渝关去。 为大辽,守住门户,守住火种。 “雄关那么多年都是兵家之地,是一座坚不可摧的要塞,汉人的依托无非就是那些攻城器械罢了,你只要在城外多挖沟壑、堑壕,他们的推进就快不来。” 韩德昌走下关墙,翻身上马。 最后离开前,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耶律玉哥。 “这里,交给你了。” “父王慢走。” 韩德昌离开了,但留下了自己仅剩的一个儿子。 为了大辽和契丹一族,韩德昌压上了自己一家人的命。 后面的事,沙场上见吧。 辽国的准备做的确实充分,等周柏率领大军过澶州走河间抵达雄关的时候,面前,已经满是坑洼不平的沟壑泥泞。 天公不作美,春末又下了一场大雨。 “火炮和攻城器械都推不上来,连后勤的输送都困难,得缓缓。” 随军参谋时刻对接着军情,并向周柏第一时间做了汇报。 “现在全军一天连五里地都没法推进,大军行进太困难了。” “没事。” 周柏对此浑不在意的说道。 “这些困难,早在北伐前不都做过相应的预案吗,别说下雨了,就是下刀子的预案都有,通知后勤官和河北的君卫队行署,动员百姓填土造路!” 北伐不仅仅是大楚几十万军人的使命,也是大楚几百万前线民夫的使命! 因为,北伐是整个国家的使命! 内阁和大元帅府用了五年的时间来进行战争推演,计划投入的可不单单是几十万的军队和几百万的物资。 更重要的,是动员数以百万级的河北、山东民夫进行前线支援! 不打仗,只做后勤工作。 “我们北伐,不是朕一个人的武功、不是你们这些将帅的军功章,而是国家展现收复故土决心的一场战争,这场战争需要我们整个国家军民一心,所以,北伐战争所取得的胜利,那将属于全大楚、属于大楚每一个百姓。” 骆永胜关于北伐战争的批示早就送到了河北和山东两地的君卫队行署。 这几年的准备没有白费,在这一刻遇到坎坷的时候,展现出了强大的应急处置能力。 大量刚从治黄工程上退下来的老百姓们出现在了河北平原上。 一条条被契丹人挖出的沟壑被填平、一处处深沟堑壕、一片片沼泽泥泞就这么被老百姓们肩抗手提弄来的石头、沙土填成了坦途。 数以百计的云梯车、攻城车、火炮迅速推进。 和着这些器械一并抵达雄关的,还有周柏以及他的十五万燕云军区士兵。 这比原定的十五天推进时间,又早了五天! “本帅用十天的时间就推进到了雄关,接下来,就是怎么用二十天攻陷雄关!” 扎下的帅营内,周柏召见了十五个卫的指挥使,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百姓们已经向我们展示了他们的力量,现在,该咱们这些当兵的了,二十天,打破雄关!” 韩德昌给了耶律玉哥三个月。 可骆成武,只给周柏一个月! 第三百四十八章 北伐北伐(三) 当大楚的军队宛如神兵天降一般抵达雄关关城外的时候,耶律玉哥就知道麻烦了。 他本以为自己花费如此多时间炮制的城外沟壑加上那一场大雨可以拖延楚军的进攻速度,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楚军竟然可以动员到那么多的老百姓来帮助填路。 若是大楚的军队自己铺路,那么耶律玉哥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袭扰的机会,但现在不行。 十五万大军虎视眈眈的守护着,他手里拢共就六万人,哪里还敢跑出城进行袭扰。 守吧。 雄关是河北险要之地,汉人不过十几万,自己守两个月而已,应该不难吧。 依托着雄关坚不可摧的城墙,耶律玉哥还是很有信心的。 自古攻难守易,攻城方往往都需要付出数倍于守城方的伤亡才有攻城陷阵的可能性,即使现在时代已经变了,大量的攻城器械横空出世,可那有如何? 守城方没有吗。 为了守备雄关,韩德昌可是留下了无数的火油。 烧也烧死楚军。 站在城楼上远眺,耶律玉哥发现楚军的大营有了些许异动,这个发现让耶律玉哥愣了一下。 楚军初来乍到,难道都不用休息的吗? 这是打算攻城? 虽然不明白,但耶律玉哥还是很快命亲兵吹响了号角。 夜幕笼罩下,上万名辽国士兵登上了城楼。 “夜间攻城,楚军将领无智也。” 遍览兵书战争史,哪有夜晚攻城的道理。 不说古代人因为营养的原因多少都有些夜盲症,仅说一点,照亮需要火把,可是拿了火把还怎么进攻? 再看看自己这边装满的火油,楚军要是举着火把攻城,那就是自作孽。 耶律玉哥只需要用投石车向楚军军阵中投掷火油桶,瞬间就可以火烧三军。 “举火。” 耶律玉哥等了有半个时辰,也没有等到楚军的进攻,心里面觉得有些不对,忙命身边的亲兵举火。 几十根火把举起,连成一片的火光照亮了不小的区域,可耶律玉哥还是看不清城外的楚军在做什么,耳边只能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和一些催促声。 声音有些像车轱辘滚地的动静。 难道是攻城器械? 可楚军推动攻城器械为什么不举火把,非要摸黑移动呢。 耶律玉哥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命士兵往城外抛掷火油罐而后以火箭点燃。 瞬间,整个雄关外的天都亮了一半。 这下耶律玉哥总算是看清楚了。 距离雄关能有一百多丈的位置,数千名楚军正推着数百架奇怪的大铁筒子车移动,在这些大铁筒子车之后,还有密密麻麻的楚军两两一组搬着一个木箱。 这是什么玩意? 耶律玉哥不懂,只知道楚军停了。 辽军发现了楚军的动静,城外的吕智宸当看到火光亮起的时候便也就再懒得隐蔽。 “传令官,举火吧。” 数百名传令官走到各自的位置上举起了火把,再不掩饰的把自己一方所有行动暴露出来。 “将军,炮阵就位了。” 传令官向吕智宸这位炮兵指挥使汇报着,得到后者的命令。 “试炮校准。” “是。” 传令官走进了炮阵,大声喊道。 “校准偏移量,开始试炮。” 随着传令官的军令下达,两名炮手开始操作,向着雄关的方向打出了一发试炮。 伴随着轰的一声炸响,实心的铅铸炮弹呼啸而出,但并没有砸到雄关城墙或雄关城上,而是落在距离城墙约莫七八丈的位置,激起大片尘土,把辽军之前在城楼下点燃的火光都扑灭了不少。 感谢辽军自己点的火,帮助楚军可以更好的校准偏移量。 “炮口上扬十五,二次试炮!” 耶律玉哥还没从第一次的炮击中回过神来,耳边又一次响起了之前那宛如天雷般的巨响。 这一炮,直接砸到了雄关城楼上。 虽然离着耶律玉哥站立的位置还有数十丈,但巨大的冲能还是让耶律玉哥身子连连晃了好几下。 而被炮弹砸到的城墙位置,更是直接崩碎了很大一块,几名辽兵被当场炸死,残破的尸体顺着破碎的垛口掉到了城楼下。 耶律玉哥和所有辽兵都傻了眼。 这都什么情况。 为什么楚军明明离着他们还有数百丈的距离,就可以直接杀死他们的士兵? 耶律玉哥是傻了,但城外的吕智宸可没傻,当第二炮砸中雄关城墙的那一刻开始,炮阵就迅速校准好了所有的偏移量和角度。 “速炮十五轮,打!” 火器局多次实验的参数吕智宸作为炮兵指挥使心中当然有数。 二十炮之内,不会炸膛。 当然,为了求万无一失,吕智宸选择了十五轮。 炮阵,开始发威了。 这是火炮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 时间是,中元三十七年,三月十三日! 一个注定会被历史铭记的日子。 将近三百门火炮齐齐发出了怒吼,数以百计、千计的铅铸炮弹呼啸着砸向雄关城。 “少将军快跑!” 亲兵在怒吼,几十号人掩护着耶律玉哥亡命般奔下城楼。 在他们身后,上万名驻守城墙的辽兵都绝望的扬起头,看着已经遮天蔽日的炮弹向他们砸下。 这是人类战争史上第一次面对火炮洗地战术,因此辽兵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被夺取,一名又一名辽兵变成了残破的肢体碎块。 绝望的哀嚎、痛苦的凄鸣响彻了整个雄关。 “汉人有天神保佑、汉人有天神保佑!” 侥幸逃下城楼的耶律玉哥不停的念叨着,眼前的修罗场让他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热血斗志。 恐惧,从血脉深处升腾。 汉人怎么可能这么强大! 十五轮速炮齐射打完了,坚不可摧的雄关城已经支离破碎,炮弹摧毁的不仅仅只是城墙,还有守城辽兵的心理防线。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摧枯拉朽。 “打不打?” 参谋官和随军督军一道找到周柏,兴奋不已。 大炮参与战争对辽兵来说是第一次,对大楚的将军们何尝不是第一次实战。 效果,实在是太棒了。 所以两人都找到周柏。 “趁着辽兵恐惧崩溃,直接攻城,试一下?” 周柏掏了下耳朵,止住嗡嗡的耳鸣声,看向雄关城,片刻后点头。 “命令,第72、75卫即刻攻城!” “是!” . 第三百四十九章 北伐北伐(四) 攻城的任务交到了曹琦所在的部。 曹琦,曾经参加过陕北会战,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营的校尉,陕北会战结束后全军整编,他便升调到了燕云军区担任某部裨将。 “这仗打完,老子胸口的铭牌上,又得加颗星了吧。” 能够接受到先登的任务让曹琦很是兴奋。 “兄弟们,北伐第一功是属于咱们的!” 不需要太多的战前动员,曹琦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指向雄关的方向大吼一声。 “跟我冲!” 一架架高耸入云的云梯车推向了雄关,沿途上几乎没有受到太多的阻击。 镇守城楼之上的辽兵几乎在之前的炮击中死伤殆尽,纵使有活下来的也惶惶不可终日的逃下了关楼,现在的雄关,正处在一个兵力真空的时间点。 “快登楼守城!” 耶律玉哥总算是回过了神,大声调遣着,身边的副将万户纷纷领命,可龟缩在城中的几万辽兵却几乎没有敢动的。 所有人都被刚才的炮火打击给炸崩溃了。 登城墙? 那不就是去送死吗。 “抗命者死!” 耶律玉哥砍了两个吓在原地不敢动弹的怯卒,算是稍微激励了一下军心,开始有陆陆续续的辽兵重新踏上关墙,向着迫近而来的楚军射箭还击。 可这个功夫,曹琦部已经离着城墙不到二十丈了。 云梯车快速推进,很快就接触到关楼,一队队士兵爬着云梯登顶,放下一块又一块厚重且包裹着铁皮的木板砸向被炮火砸的粉碎的垛口。 源源不断的大楚军人踩着这高空通道,跃向了雄关城楼。 现在已是一营校尉的吴六宝是第一个登上雄关城楼的。 他的身上,插了足足三四根箭矢。 “故土不归,三军宁碎,兄弟们,杀!” 吴六宝一手横刀、一手短枪,在城楼之上,在无数辽兵的包围圈中示弱猛虎,左砍右刺,须臾间便连毙数敌。 麾下士兵看到自家校尉如此勇猛也是斗志倍增,更加奋力的掩杀上前。 辽兵的斗志已被夺去,又见楚军如此悍勇,更是不敢相敌,纷纷败退。 曹琦部,拿下了在雄关的第一个桥头堡。 城外,第72、75卫两个卫的指挥使见状直接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呜呜呜~~~~!” 冲锋号响彻天穹,数万名楚军推着更多的云梯车涌向雄关。 照此局势发展下去,别说三个月了,耶律玉哥觉得,自己恐怕连今天一夜都守不住。 反击、必须反击! “倒火油、快倒火油!” 辽兵将一桶桶火油倾泄下城楼,而后点燃。 雄关城外顿化作一片火海。 一架又一架云梯车被烧断坍塌,无数楚军将士身陷火海,或死或伤。 “王八蛋!” 如此惨状看得曹琦睚眦欲裂,他一把推开身边副官,爬着云梯车就上了顶,踩着踏板飞向城楼。 只有夺下城楼,才能止住辽兵纵火。 曹琦要拼命,耶律玉哥一样在拼命。 雄关不能丢,起码不能那么快就丢! 不就是拼命吗,来吧! 耶律玉哥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甲胄,露出肌肉虬扎、满是刀伤的脊梁胸膛,拿刀亦是走上城楼。 先是砍翻了几个怯懦不敢上前的辽兵,而后红着眼杀向死守桥头堡的曹琦等人。 “打退汉狗,全都有赏,雄关若丢,三军皆斩!” 辽兵再不敢退,纷纷跟着耶律玉哥扑向楚军。 一时间,曹琦等人的压力骤然增长了数十倍不止。 区区几千楚军,要抗住十倍乃至数十倍与己的辽兵围攻。 “将军,撤吧。” 吴六宝拉住杀至癫狂的曹琦,大喝道:“再打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将军你先撤出去,我来殿后。” “给我滚开!” 曹琦一脚把吴六宝踹开:“北伐先锋,有进无退,今日老子奔着就是死在这来的,绝不可能撤后一步。” “城外火海阻隔,后继无有援军,汉人,你们已成孤军矣。” 耶律玉哥这个时候突然喊话:“投降,本帅饶你们不死。” 虽然心里,耶律玉哥恨不得杀光曹琦他们,但先前遭受的炮击让耶律玉哥换了打算。 留下这群汉人的命,说不准就能让他们大辽,也拥有那般战争神器。 “放你娘的屁!” 见曹琦等人不愿投降,耶律玉哥冷下了眼,一抬手。 “放箭,把他们全给本帅射杀了。” 数千名辽兵挽起了强弓,眼瞅着就要将曹琦等人万箭穿心之时,陡觉得城墙一阵摇晃,伴随巨响不断。 “汉人又引天雷攻城了?” 耶律玉哥大惊失色,近乎是下意识的往楼下跑,他这一动,数万名辽兵也纷纷抱头就逃。 曹琦等人回首去看,只见到火海中,一名又一名同袍自火中奔出,而后将藏于怀中的成捆火雷子取出,塞到城门洞中引爆。 巨响和晃动,便是因此而来。 雄关确实坚固,但城门却非青石,几轮轰炸下来便被炸出大洞。 门户洞开。 越来越多的楚军将沾着自己尿液的湿布裹在身上,纵身从火海中冲出,顺着被炸开的城门冲进雄关城。 “疯了,都他娘疯了!” 耶律玉哥跳脚大骂,这面前的楚军到底都是什么鬼敌人。 火海都阻止不了他们吗! “故土不归,三军宁碎,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一名名君卫队政工军官冲在了最前线,用自己的血肉生生化作攻城锤,击垮了辽军的防线。 越来越多的大楚军人涌入了雄关城。 “少将军,撤吧。” 一名万户开了口,让耶律玉哥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撤吧,少将军,我们已经拦不住汉人了。” “唰!” 万户的话到此为止了,耶律玉哥直接一刀砍下万户的头颅。 这才是攻城的第一天,大辽竟然就败了? 不可能! 他叫耶律玉哥,耶律是大辽的国姓,这般耻辱,他耶律玉哥受不得! 镇守雄关的六万辽军,只有一万多是契丹族,余者种族混杂,此刻早已军心崩溃,四散奔逃。 看着眼前的绝望场景,耶律玉哥把目光转向了城门两测那堆积如海的火油。 “要死、那就一起死吧!” 一点火星落下,赤浪猛冲数十丈之高! 城外的周柏变了脸色。 “下令撤军!” 这耶律玉哥,疯了! 第三百五十章 北伐北伐(五) 耶律玉哥的疯狂使得周柏不得不下令收兵。 雄关已经化作了一片火海,这个时候继续攻城,毫无疑问是拿大楚军人的命去填。 不值得。 他还有二十天的时间,一个雄关,拦不住他。 这把火烧的旺,可终有熄灭的时候。 事实也确实如此,燃烧了一夜的大火很快就因为朝露和缺乏足够燃料的原因自行熄灭了,留下一个焦黑破败的关墙。 “本帅倒要看看,这耶律玉哥能守多久。” 周柏不屑,通过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来守城,契丹人也就这点水平了。 今天再加把劲,说不准就能把雄关一举攻克! “吕智宸,又到你的炮兵表现的时刻了。” 三百门火炮重新推向了前线,黑洞洞的炮口扬起,对准残缺破损,已是摇摇欲坠的雄关城楼。 就当吕智宸踩着沙土,等待着炮阵校准的时候,身旁的传令官突然惊呼一声。 “将军快看。” 吕智宸顺着手指的方位看向雄关城楼,这一眼,直把吕智宸看得睚眦欲裂。 只见雄关城楼上,一根根木桩被立起,每一根木桩上都绑着一具尸体。 那是,攻城楚军的尸体。 还有的木桩上捆着的,是一息尚存、深受重伤惨遭俘虏的同袍战友。 “汉狗,你们不是会引天雷吗,那就来吧,把你们的同袍手足都给炸的尸骨无存吧。” 耶律玉哥的亲兵在城楼上大喊大叫,气的吕智宸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契丹狗贼,好生阴毒! 这炮,还怎么开! 周柏同样傻了眼。 战争是没有底线的。 “王八蛋!王八蛋!我操他娘!” 身旁,几个卫的指挥使气的请战:“上将军,让末将等带兵攻城吧。” “不能开炮啊。” 没有任何人能狠心下的去手。 一旦炮火重启,那数千炸死沙场的手足兄弟可就连一具全尸都没了,自此沦为客乡的孤魂野鬼。 怎么像他们的家人交代! 前夜攻城身受多创的曹琦亦是双目含泪,他在城头上,看到了太多自己曾经的袍泽,活着的、死了的。 周柏浑身都在颤抖。 “契丹夷族敢尔,待本帅打破雄关,誓要将耶律玉哥千刀万剐、一泄此间之恨!” 进攻的命令悬而难下,总攻的时间不得不一拖再拖。 吕智宸只能等。 他不能开炮。 城楼上,辽人还在猖獗的大笑着,那笑声,像是尖刀一般扎进吕智宸的心口。 怎么办? 若是不开炮直接攻城,那就势必要付出更大的伤亡,要死去更多的兄弟。 这个选择,该怎么做。 蓦然,城楼上一名断去一臂的楚军大吼起来。 “开炮、开炮啊!” 几十名奄奄一息被俘虏的楚军被这一嗓子震醒,仿佛回光返照般都喊了起来。 开炮的呐喊声,响彻了整个雄关城楼。 辽人傻了眼。 难道这些汉人不知道,一旦他们口中所谓的炮声一响,他们就会瞬间被砸成肉泥、尸骸不存吗。 汉人为什么不怕。 “给老子割了他们的舌头。” 一名契丹千户气的哆嗦,抄起一把匕首走到最先叫喊开炮的楚军身前,残忍的割下了这名楚军的舌头。 这般惨烈景象看得城楼外的吕智宸心痛到难以呼吸。 故土不归,三军宁碎。 比起光复故土,维护国家之完整,死亡,已经被这些大楚的好儿郎抛诸脑后了。 周柏痛苦的闭上眼睛。 “开炮吧。” “不可以啊,上将军。” 第72卫的指挥使孙诚直接翻身下马,满脸泪水的直接跪到了周柏马前,哀求道:“让末将带人去攻吧,末将一定能打下来、一定能打下来的。” “还要死多少兄弟!” 周柏下马,抓住这名指挥使的襟口将其拽起来,怒吼道。 “我大楚的儿郎,是天下最优秀、最出色的军人,我不能让更多这样的儿郎就这么牺牲在这,我要把更多的人活着带回家。” 一把扔下泣不成声的孙诚,周柏大步流星走向炮阵,夺过了吕智宸手里的令旗。 “大丈夫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开炮!开炮!” 数千名炮手擦去了眼泪,将一发发炮弹放进了炮口。 点火。 “轰!” 当炮声响起的那一刻,耶律玉哥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赌错了。 汉人拼上了一切,而自己错误的选择只会更加激怒已经趋近疯狂的汉人,那么迎接自己和大辽的唯一下场,就是和汉人,不死不休! 亲手下令炸死自己的同袍手足是什么感受? 当令旗挥下的那一刻,周柏就已经泪流满面。 而当自己亲眼看着无数袍泽在炮火中支离破碎的时候,周柏甚至拿下了头盔,拔出刀近乎贴着头皮削去头发。 鲜血淋漓。 “上将军。” “攻城!攻城!” 周柏像一只失去了心智的狂狮,攥着鲜红狰狞的长刀指向雄关。 “除了耶律玉哥,一个活口都不留!一个活口都不留!” 当炮火结束,不堪重负的雄关坍塌了一段,滚落的碎石和着数千具大楚儿郎破碎的尸体形成了一个小坡。 即使不用攻城器械,大楚的军人,也可以踩着自己战友的尸骸,进入雄关了。 “当我们死去的时候,国家将会在我们的心中燃烧,带着我们的意志飞向天空!我们,将永不独行!” 一名名政工军官站了出来,他们眼含热泪,喊着骆永胜曾经说过的话,带头冲锋在了第一线。 这已经不再是视死如归,而是将死亡,当成了生命最伟大的绽放。 辽军崩溃了。 他们那早已在炮火下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终是不堪重负,任凭耶律玉哥多么严酷的军法都再难阻止。 恐慌和绝望开始在军中迅速传播。 兵败如山倒,已成必然。 “不准逃不准逃!” 耶律玉哥还在负隅顽抗,还在企图扭转败局,可当他看到一名契丹万户将长矛刺进一名楚军胸膛,而这名楚军竟然狞笑着点燃一捆火雷子自爆同归于尽的时候,耶律玉哥才确信。 雄关丢了! 大辽没了! 大辽,为什么要霸占着汉人的土地不愿意离开。 为什么要得罪这个恐怖的邻居,愚蠢的选择和汉人,做敌人! 第三百五十一章 北伐北伐(六) 当周柏踏上雄关的那一刻,这位铁打的汉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当着全军上下十几万将士的面,缓缓跪了下来。 “上将军!” 三军大恸、泪湿满襟。 “向陛下和大元帅府发报,如实发报。” 周柏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军业已攻克雄关,但这是建立在本帅下令不分敌我的炮击之下,近百名我大楚儿郎是死在我周柏的手中,这份孽我愿以死谢罪。” “上将军。” “如实写!” 军报绝不允许参假,军中的总督军也知道,长叹一声点头离开。 现实就是如此,再大的功也不能抵过。 “耶律玉哥抓到了吗。” 周柏现在只想抓到罪魁祸首的耶律玉哥,可收获的仅仅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耶律玉哥,自杀了。 他不傻,他当然知道一旦自己落进周柏的手里会是怎样一种下场,那将是无法想象的恐怖。 汉人绝对会把他凌迟处死。 “尸体、尸体也行啊。” 看着耶律玉哥的尸体,周柏有些癫狂的笑了几声:“带着,带着他的尸体去幽州!老子要当着韩德昌的面,把他儿子剥皮抽筋!告诉韩德昌,老子会把他全家都千刀万剐、一个都跑不掉!!” 警卫和几名将领彼此看看,都叹了口气。 耶律玉哥错误的做法显然已经彻底激怒了周柏,让其几乎失去心智。 或许耶律玉哥应该庆幸,他面对的是周柏,而不是骆成武。 如果指挥雄关战役的是骆成武,那么,被完全激怒到失去理智的前者,谁要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甚至有可能从这里开始,到黄龙府,都再不会有一个生灵活下去。 “对了。” 周柏的脚步顿了一下,想起了一件事:“把这份军报抄一份送往骆帅那。” 此刻,作为北伐元帅的骆成武还在太原府等着呢。 骆成武的职责,是带着大楚的骑兵杀进草原。 众人对视,都面色一紧。 此间之事传进骆成武耳朵里,那契丹人真的要遭殃了。 大草原将会被鲜血所淹没。 “三军速速捡拾战友的遗体尸骸,就地安葬,建墓园树英烈碑。” 时下即将步入初夏,温度回升,尸体不可久搁,不然必生大疫。 只不过也就只有大楚儿郎有此待遇,如那数万辽兵,自是一把火烧作灰烬,埋进地下。 “老子要将他们生生世世踩在脚底下,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被杀的近五万辽兵自然不会全是契丹人,准确来说,一万多契丹族军人早在全军崩溃的那一刻是最先逃的。 耶律玉哥当然也有机会逃,但他选择了死在这里。 因为他丢不起这人,因为他要是活着回到幽州,那他父亲韩德昌就可能会死。 被俘虏后屠杀的辽兵大多都是其他被契丹奴役的民族,当然,也包括燕云十六州当地的汉民。 做汉奸,更该死! 又或许骂他们是汉奸并不对。 自唐末河北沦陷于契丹,趋近已有百年之久,北人向胡而不向汉,何过之有? 真要是论过错,那一直无法收复河北故土的赵家王朝,才更该背下这份罪责! 是其王朝政府之不作为,才迫使这里的百姓成为辽民、成为汉奸。 在雄关修整了两日,等墓园修葺好了之后,周柏便又马不停蹄的带兵北上。 要抢在韩德昌完全坚壁清野之前,带兵打到幽州城! 只是周柏低估了辽人肃清河北的速度,大军沿途北上,几乎处处都成了鬼蜮一般,一片寂寥无声。 大军过了岐沟关之后便是涿州,距离幽州已是近在咫尺。 而在幽州城外,有一个不得不说的地方。 高粱河! 三十年前的今天,赵二就是在这里被契丹人一箭射中屁股,乘坐驴车仓惶逃命。 三十年后,周柏带着十几万楚军重新踏足了这片土地。 对于大楚的兵锋推进的如此之快,韩德昌惊恐之余心中也是绝望冰冷。 从雄关败逃回来的溃兵已经把楚军的一些情况给他做了汇报,汉人拥有一种名为火炮的攻城利器,所谓的雄关险隘在这种利器之前根本毫无作用。 只需数千枚炮弹轰炸,就可以将城墙轰成齑粉。 战争这个游戏的规则,随着火炮的诞生注定要改变。 韩德昌虽然在寇凖的嘴中不算是什么名将,但好歹也戎马一生四十多年,脑子还是有点的。 既然坚城不可守,那就只能打阵地战了。 于是,韩德昌直接把中军移出了城,依托高粱河和沽河(渤海支流)两条河道深挖沟壑堑壕,如此一来,别说火炮、攻城车了,就连大军团推进都不可能完成。 只能散兵阵进行冲锋。 “韩德昌,这是要跟咱们打阵地战了?” 周柏举目眺望,清楚的看到对面辽军阵地上,密密麻麻数百个坞堡。 “韩德昌收拢了残军,又搬空了整个燕云十六州,强征了十几万男丁,虽说都是乌合之众,但背靠幽州用之不竭的弓箭刀枪,还是很有威胁的。” 参谋官一样蹙紧眉头,大感棘手。 “现在辽军之数恐怕有二十多万,比咱们还多不少,这高梁河、沽河又处处都是堑壕泥道,这场仗难打了。” 当年赵二御驾亲征带着几十万大军北伐,也是这样一路打到幽州城,辽人当初也是玩的这一手,整的宋军后勤上不去,前线的军队和中军又断开联系,行军速度迟迟跟不上,辽军抓住机会玩穿插分割,最后就是赵二高粱河惨败。 一战葬送掉赵宋十几万精锐禁军,自己也落了个驴车逃命。 历史会重演吗? “仗怎么打,后面咱们再好好合计,现在,先给本帅把耶律玉哥给抬到阵前。” 周柏大手一挥,直接命人把耶律玉哥的尸体抬了出来,派几名大嗓门的士兵开始阵前喊话。 “狗日的韩德昌,快来看你那杂种儿子最后一眼。” 韩德昌就在前线,当然看得真着。 耶律玉哥被抬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看见了。 心,不由得一痛。 但是离得远,韩德昌也看不出来耶律玉哥此刻是死是活,只知道耷拉着脑袋被捆在一根木桩上。 “汉人,你们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让你观个刑。” 周柏扬起了手,眸子里满是狰狞。 “给本帅把耶律玉哥扒皮抽筋!” “汉狗敢尔!” 韩德昌气的浑身发抖,却被身边几个亲兵牢牢抱住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一刀接着一刀,生生将整张皮剥离下来。 剥皮、去骨、抽筋! “儿啊、儿啊!!” 韩德昌捂住心口,两眼发黑,大呼一声。 “痛煞我也!” 呼罢,口吐鲜血仰面栽倒。 这便是天道好轮回,一报还一报! 第三百五十二章 北伐北伐(七) 如果此刻从高空俯瞰幽州战局,那么便会发现,整个高粱河一带(今北京海淀西直门附近)完全被分割成了无数个小块。 这就是辽军的应对。 韩德昌把军阵排出了南北二十余里,以千户为作战单位撒进一条条堑壕和坞堡之中。 这样一来,辽军自身失去了大军团作战的能力,也迫使进攻的楚军同样不在具备大军团作战能力。 即使是吕智宸的炮火洗地战术在这一刻也失去了作用。 根本炸不死多少敌人。 而且无休止的轰炸楚军自身也扛不住。 倒不是炮弹供应不足。 这年头的科技放在这,楚军也用不上火药弹,打得都是实心弹,铅铸或者铁铸,根本不存在供应不足的情况。 纯粹是火炮本身的膛管扛不住。 这就回到了那个原始的问题,没有精密机床,膛管的质量根本不足以支撑不停的使用。 得留下来,将来还得用来打渝关呢。 “火炮不能用,那就打阵地战,白刃见红,难不成我大楚的儿郎就怕了?” 当耶律玉哥的分尸将韩德昌生生气晕之后,周柏毫不犹豫就下达了作战命令。 两个卫的兵力投入进了冲锋之中。 诚然,韩德昌挖出的堑壕确实让楚军失去了火炮、攻城器械都有力的战争打击手段,但相应的,辽人也失去了城墙的保护。 阵地战已经不存在传统战争中所谓的攻守方了。 大家直面相敌,白刃见红。 在河北大地上,争夺着一条条堑壕、一座座坞堡的归属权。 “战争,是属于勇敢者的游戏,故而,只有最勇猛无畏的军队才配获得胜利。” “北伐先锋,有进无退!” “故土不归,三军宁碎!” “向前!向前!向前!” 在这完全被分割的战场上,漫山遍野的楚军也放弃了大军团的集群冲锋战术,基本以营、队为作战单位,军人们一手握刀一手持盾,喊着口号和着雄浑激昂的冲锋号角大踏步的往前冲。 迎着箭雨冲进敌阵,纵身跃进一条条堑壕中,和辽兵近身交战。 金乌扯过了乌云,不忍再看。 这是最残酷、最血腥的战争。 早前在雄关攻城战中身受重创的曹琦以及吴六宝也出现在了冲锋的队伍中。 他们所属的部几乎在之前的雄关之战中伤亡殆尽,仅剩的几十人便在曹琦的带领下继续参战。 “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这是专属曹琦部的口号,他们的信念只有这一个,那就是报仇。 曹琦,永远冲锋在第一线。 “吴六宝!吴六宝!” “将军。” 在冲进一条堑壕中后,曹琦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坞堡,喊来了吴六宝。 “带人给我把那个坞堡拿下来。” 坞堡,是辽兵此刻在战场上对楚军唯一能够造成威胁的地方。 辽人在坞堡中藏下了连弩车,不停的向冲锋中的楚军制造困难。 战前吕智宸也想过用炮阵来拔掉这些坞堡,可坞堡实在是太过于分散,火炮的精准度根本不够。 若是一个个的校准实行定点拔除,困难程度在这个时代根本无法克服。 更何况坞堡也不是在辽兵的最前线,而是坐落在纵深之中。 火炮想要一个个的拔除,就必须要不停的推进。 到处都是堑壕沟壑,火炮也没法推进。 这是火炮,不是坦克。 所以,拔除坞堡能够依靠的,只有人。 吴六宝点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带着十几个弟兄就摸了过去。 “火雷子、火雷子呢。” 十几个人凑出了几十枚火雷子,吴六宝将这些全部捆在了一起。 “炸掉它!” 一个战士站了出来。 “校尉,我去吧。” 这小战士吴六宝认识,叫孟光,一个仅仅十九岁的山东小伙子,两年前从家里偷跑出来当的兵,听说家里是山东四大家之一孟家的分支,很是富裕。 去年年假回乡的时候才刚刚成亲。 吴六宝深深的看了一眼孟光,将这一捆火雷子放进了孟光的怀里,沉声道:“我们,给你掩护。” 说完,吴六宝带着其余十几人,举起盾墙将孟光护住,向着那十几丈外的坞堡快速迫近。 坞堡中的辽兵自然察觉,堡中的弩车调转了方向,一根根巨大的箭矢呼啸而出。 机括的力量哪里是人力能敌,盾墙被震开,坞堡中的辽兵便个个挽弓射箭。 数名楚军当场便中箭而亡。 便是连孟光也是面颊上中了一箭,滚进一处沟壑中。 “小孟!” 吴六宝就地一滚,跟着孟光进了沟壑,担心不已。 “嗬啊~” 巨大的疼痛使孟光不由自主的呻吟出来,他想要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可指尖的触碰只是让他更加痛苦不堪。 颤抖着手,孟光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交给吴六宝。 那是一封家书,写给一个叫英子的人,应该是孟光的媳妇。 “小孟、你不会有事的。” 吴六宝顿时明白,他没有去接这封信,坚定的说道:“你少给老子来这套,这封信,你自己交给弟妹去。” “咳咳!!” 每一声咳嗽都带着鲜血,都疼的孟光汗流不止。 “哥,帮我交给我媳妇,告诉她改嫁,不要为了我守寡。” “放屁,就这点伤不会死的。” “对了哥,你有媳妇吗。” 吴六宝顿时脸上一僵,笑骂道:“他妈的,你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子光棍一个,全营谁不知道。” 孟光顿时笑了。 “那您有喜欢的姑娘吗。” “有啊,我们村里的刘寡妇。” 吴六宝倒也不觉得喜欢寡妇有什么丢人,绘声绘色的说道:“你不知道,那娘们太棒了,胸大屁股大的,老子做梦都想睡了她。” 说到最后,吴六宝又骂了一句。 “他娘的,老子长那么大,还没摸过女人的**呢。” 孟光咧嘴笑了笑:“可得劲了。” “也只能想想了。”吴六宝叹了口气,突然一把抢过孟光怀里的火雷子,冲出了沟壑,猛扑向已不远的辽兵坞堡,留下了一句话。 “小孟,活着回家!” 数十支箭射进了吴六宝的身体里。 可此刻的吴六宝却仿佛上古战神刑天一般丝毫不觉,纵深扑进了坞堡之中。 “他娘的,老子这辈子还没摸过**呢!” “轰!” 巨大的爆炸将这座坞堡完全炸碎,裹挟着无数辽兵的残肢断臂。 远处的曹琦看了一眼别过头去。 两滴泪珠撒下。 战争,还在继续。 契丹一天不滚出华夏的土地,战争便永不会结束! (今天,是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六周年,此章向所有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英烈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感谢你们用血肉牺牲,换来我们的今天。) 第三百五十三章 北伐北伐(八) 云州。 骆成武的军靴踏上了这片土地。 战局的发展、契丹人的反应都完全在参谋司的推演中。 韩德昌果然选择了坚壁清野的战术,放弃整个燕云十六州的外围,而集重兵和所有的物资死守幽州和渝关。 所以,现在的前期战场之上,最难的,就是在中路担纲北伐前锋的周柏方面军。 而他骆成武,则将负责率领二十万轻重骑兵走云州出长城北上,杀进大草原! 这项任务,骆成武选择亲自做。 征服草原那是一个男人毕生最大的荣耀,足以光耀千古。 “按照参总的命令,咱俩在云州分军。” 骆成武对彭诚说道:“彭帅带重骑昼伏夜出,迅速抵至沽源口,而本帅则统一部迅速挺进草原,千里驱进,吸引契丹人的注意,诱使敌骑主力出现,咱们再合军围歼。” 后者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点头就允了下来。 确定了分工之后,骆成武这才端详起此刻他们身处的云州官衙,眉头便不自然的紧皱起来。 “怎么了?” 彭诚有些迷惑,不太清楚骆成武因何而皱眉。 后者指了指头顶,之间官衙正堂原本应该悬挂匾额的地方此刻却挂着一个狼头。 再看四周,传统的桌凳、文房四宝等物件是一个没有,反而随处可见马奶壶、羊毡等物件。 “你看这官衙,像什么?” 这骆成武一说,彭诚才察觉到一些味道来,轻声道。 “有些像,草原人的帐篷。” “对。” 骆成武点点头,一张脸可就寒的有些吓人。 “打咱们进了这云州以来,屋舍宅院没见多少,倒是类似契丹人的帐篷扎下了几千顶,便是这有房有瓦的官府都被契丹人改成了他们特色的大帐,这算什么意思。 这里是云州,是华夏的土地!他们是侵略者,竟然敢在咱们的国家,敢在咱们的土地上,建他们国家风格的建筑!” 嘭的一声,骆成武直接一巴掌拍碎一张矮几,看得彭诚眼皮直跳。 这骆成武真不愧大楚第一猛将,这天生神力。 “你知道本帅现在看这云州,是什么感觉吗。” 骆成武脸色愈加的红,不知道是怒还是羞:“耻辱!这是咱们军人的耻辱!我们的土地上绝不允许这种具有契丹族特色的建筑存在,不然,这就是对我们这些军人最大的羞辱。 现在不会有,将来更绝对不允许有! 异族永远不可能再在咱们的土地上修建他们的建筑,不然,那就是对所有我大楚子民最大的羞辱。” 骆成武确实是恼怒了。 自己家的土地上,修建侵略者的建筑,这算什么。 那些抗侵略而付出生命的军人亡魂泉下有灵看到了会怎么想,他们牺牲生命去赶走侵略者还有什么意义。 “拆,不,烧!全他娘烧了!” 骆成武直接唤来了亲兵,大声下令道:“把所有非我族类之建筑全部烧掉,我们华夏人的土地,绝不允许这种建筑的存在。” 亲兵当然无二话,领了命便离开。 古人最重民族有别,似这般之军令,恰好激励三军。 “不把侵略者全部赶出去,那么我们从军,一点意义都没有。” 看着烈火中焚烧的云州城,骆成武带上兜鍪,冷声道。 “契丹人既然敢在我们的土地上搭他们的帐篷,这种羞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刷,本帅,就要杀进草原,杀的他们再不敢兴此狂妄之举。” 言罢,催马驰骋。 亲兵紧随,号角连连。 十万大军催马踏地,引起雷声滚滚。 大军北上出云州过出长城,不三日便是白水泺,也就到了距离察哈尔不足两百里的位置。 大草原在时隔两百年之后,再次迎来了汉人骑兵的铁蹄。 “早前,唐朝在这里置下过北庭都护府,为愚昧落后的突厥人带去了教化和文明,可惜时过境迁,沧海变桑田,这里,又成了野蛮滋长的地方,沦为一群蛮夷饮马放牧之所。” 白水泺畔,骆成武蹲下身子洗了把脸,眺望着无边无垠的草原风光,大为感慨。 “景色是真美啊,这里,本该为秀美花园盛景之处,现在却成了养育蛮夷之母胎,产出无数制造杀戮的野种。” 参谋官没吭声。 不用想也知道,骆成武这铁定是打草原的主意呢。 拿唐朝的北庭都护府来说事,意思不就是说这草原也是属于祖宗留下来神圣不可分割的故土吗。 “骆帅今朝率骑军十万饮马白水泺,足以彪炳青史了。” “饮马白水泺就能彪炳青史?” 骆成武不屑一笑:“那青史可真是够便宜的,这里不行,本帅要饮马北海,看看史书上记载的北海之北,那所谓的万里冰原又是怎样一种风光。” 说着,骆成武又笑了起来:“老耿,你说也是哈,史献上记载,北海之北即使到了盛夏也是万里冰原,寒气蚀骨,可琼州那边到了三九寒冬却还春意盎然、身着单衣即可,这是什么原因。” “那职下不知。” 参谋官耿连城笑了笑:“怎么骆帅对这种天地奇景感兴趣了?” “本帅对这天地奇景一点兴趣都没有。”骆成武摇了摇头:“本帅只对开疆辟土有兴趣,只对杀敌灭国感兴趣。 本帅只是再想,北海之北是万里冰原,而南海之南却如酷夏盛暑,是不是越往北就越冷,越往南便越热,如是此,那么北往万里、南往万里便再无国家了。” 骆成武站起身,指着四周广袤的草原:“你说,本帅要是把草原上的活口全部杀光,那百年之后,这里还会出现新的蛮夷吗?” 参谋官愣了一下。 “会,因为历史记载过。” 骆成武非常笃定的说道:“那这问题就好玩了,匈奴、乌桓、鲜卑、回鹘、突厥、契丹,游牧民族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他们都是从哪里来的,总不能像孙猴子那样凭空出现吧。 因此,北方一定还有人、西方也有、南方也有、东方还有,咱们华夏四周,到处都有!” 耿连城有些怔住了。 “骆帅,您的意思是?” “本帅的愿望就是,把四周所有的蛮夷,都杀光!” 骆成武嘴角咧开血腥:“这样的话,咱们大楚千秋万世,后人便再不会受蛮夷侵略之苦了!” 这就是骆成武的世界观。 不受侵略的最好办法,就是把潜在可能会成为侵略者的非族类全部杀光!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骆成武哈哈大笑,为自己的聪明想法欢呼雀跃。 “霍卫二将,在本帅眼中也不过守成之人尔,本帅要做的,是屠尽万里,用刀剑,为我后人犁取足够的土地,再无外敌之侵扰!” 看着兴奋狂笑的骆成武,参谋官眼中却有了些许担心。 这骆帅,杀性太重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北伐北伐(九) 当骆成武带着骑兵进入白水泺的时候,天知道为大草原上还未来得及迁移走的契丹民带来了多大的惊恐。 多少年了。 应有几百年了吧。 汉人重新踏足草原? 汉人怎么敢的! 惊恐的契丹人咆哮着、逃窜着,一个又一个的部落开始迁徙,但赶着牛羊的他们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狂奔的轻骑。 “周柏给本帅发来了军报,说在雄关,契丹人把咱们的兄弟,死了的活着的,绑在城墙上当肉盾。” 在一个被踏平的小部落内,骆成武看了一眼那被俘虏的数百名契丹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从火柴堆中抽出一根来在地上划来划去。 参谋看了一眼这些契丹人,心有不忍。 他是从军校走出来的,还没有真正在前线打过仗。 “骆帅。” “你说人命真的很宝贵吗。” 骆成武一句话打断耿连城的劝言,指着另外一个方向,那里圈养着几百头牛羊。 “本帅告诉你一个道理你得记住,要不然一辈子只能当参谋,做不了作战单位的主官。 当战争没有开始的时候,人命很宝贵,人命很神圣,没有任何人有权力非法的剥夺他人生命。 可是当战争开始的时候,人命很轻贱,看到那些畜生了吗,我告诉你,人命还不如畜生的命。 起码这些牛羊对咱们还有用,可以填肚子、拉辎重。 那这些人呢,对咱们有价值吗。 没有。 你吃人肉吗?或者说你吃过人肉吗? 你不会吃的。 本帅知道,全军上下都说本帅是个杀人狂,是个冷血屠夫,还有的,干脆骂本帅是条疯狗。 看看草原人的羊圈吧,为什么有了羊圈,草原人还要养牧羊犬,还要派人守着。 因为草原上有狼,会在夜色的帮助下潜入羊圈,偷羊吃。 所以,需要牧羊犬、需要守圈人。 长城,就是咱们华夏民族的羊圈护栏,咱们的老百姓,就像是羊圈中被圈养的羊。 而这些异族就是狼。 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进入咱们的羊圈,偷吃咱们的羊。 所以,本帅这条狗,不仅要当,还得当好,好好的守护咱们的羊,把这些狼,都给杀掉。” 耿连城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劝道。 “可是,这些都是女人、孩子和老人,他们对咱们没有任何威胁。” “那是在你眼里。” 骆成武淡然说道:“在本帅眼里,这些就是母狼、幼狼和曾经吃过咱们的羊,嘴里还残存咱们同胞鲜血的老狼。” “骆帅,职下不敢也不能违抗您的军令,但职下真的想说一句,不要再造杀孽了。” 耿连城很是担心的说道:“您自己知道,您自己也说,现在朝中上下对您的非议都很大。 内阁、百官都有议论,说您性格暴戾、杀心太重。 现在,您已经贵为三军之首,这个时候若还是这么不知收敛,继续大兴杀戮,将来这都可能会是那些文官参劾您的话柄啊。” 骆成武拿出匕首割下一块羊肉塞进嘴里,转头看向身后的亲兵,挥手。 “做事去吧。” 亲兵点点头,看了一眼耿连城,脚步后移。 片刻后,惨叫声四起。 天地又重归寂寥。 只有木棍燃烧过程中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时作响。 “老耿,来坐,吃肉。” 身后就是尸山血海,亡魂游荡,骆成武吃的下去,还能吃的大快朵颐,可耿连城却做不到。 喉结滚动了好几下,看着眼前骆成武递过来的烤羊肉还是摇了摇头。 “不吃?” “骆帅,职下更喜欢吃素。” 骆成武收回了肉,摇头叹了口气。 “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因为羊,也吃素。” 看得出来,骆成武的食量极好,他一个人就吃了近乎整条羊腿,打着饱嗝抹去嘴边的油腥。 “你知道为什么本帅犯了那么多错误、做了那么多在天下人眼里不对的事情,父皇却一直纵容我,北伐,还用我做元帅吗。” 骆成武翻身上马,哈哈一笑。 “因为,父皇要把羊变成狼,我华夏民族,不可能一直做羊,咱们得改改胃口了,咱们不能总吃素,总吃素身体就太孱弱了,改改吧,改吃肉,多吃点肉才能长得健硕,才能不被人欺负。 你要是没事,兵书啥的就别看了,兵法总会过时的,用时间多看看历史,多看看五胡乱华的时候,咱们的祖先都遭受过哪些非人的折磨和血腥的恐怖,你让本帅放过他们,是打算替祖先原谅这些畜生的后裔吗。 你没这个资格,本帅也没这个资格,能不能原谅他们,是祖先们的权力,而本帅,只负责,送他们去见祖先!” “可是,犯下罪孽的,不是这一代人,这一代人是无辜的啊。” “那咱们惨死的先民,不无辜吗!” 骆成武厉喝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一方灭种始罢休!这才叫狼,这才是父皇想要看到的,若是我大楚子民每一个都如狼似虎,何至如这几百年来受如此多耻辱。 你知不知道历史上是怎么形容蛮夷之祸的,‘民贼相混、玉石难分,或屠全城或杀男而留女!’当屠刀落到你脑袋上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你今日的仁慈是多么之愚蠢! 我骆成武再毒再狠,也是保护我华夏民族的狗,而这些蛮夷再如何面善,他们都是吃我华夏民族的狼! 这一点,你最好给本帅搞清楚!” 耿连城再不多言,而是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骆成武的话虽然鄙俗,但却字字真理。 是啊,骆成武再狠再毒,他也是保护国家和民族的忠犬,而异族,只会是伤害他们的狼。 打自家的狗疼他家的狼。 这不纯纯脑子有病吗。 “趁着这群狼崽子还没跑散,正是我军长驱直入的大好机会。” 骆成武从亲兵手里接过自己的兜鍪,勒马长嘶。 “以本帅为中心,全军辐射五十里,咱们杀奔察哈尔,本帅只有一个命令,那便是撤军之前,概不封刀!” 撤军之前,概不封刀! 这就是骆成武给到契丹敢于入侵中华的回应。 以血还血、以命还命! . 第三百五十五章 北伐北伐(十) “幽州告急!” “草原告急!” “直沽告急!” 连着三道告急的军情送进了黄龙府,送到了萧绰和耶律隆绪的金案上。 因韩德昌人在幽州镇守,眼下能跟在娘俩近前出谋划策的,便也就只剩下西北大将军,萧绰娘家兄弟萧国玉以及耶律隆绪的弟弟耶律隆佑。 而这位耶律隆佑的爵位倒是值得一提。 楚王。 只是大辽这位楚王,没有南边那位楚王混的好。 以前耶律隆绪还没有啥感觉,可现在,他咋看自己这个弟弟都很不顺眼。 时至如今,一听到楚这个字,耶律隆绪就哆嗦! “雄关才守了两天就丢了!这是要笑死朕吗!啊!” 耶律隆绪气乐了,拿着这份军报大声咆哮着:“六万人!耶律玉哥个狗奴才带着六万人竟然只守了两天,可笑!可耻!可悲!!” 殿宇之间,辽人皇帝的咆哮声在回荡着,殿外,几十名契丹万户贵族跪了一地。 “韩德昌在干什么,哈,他在幽州,守了十几天就跟朕说,幽州要守不住了,他要撤到渝关去。 燕云十六州啊,这才半个月就丢完了,就丢完了!” 耶律隆绪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不再是那个灵前就位的儿皇帝,他御驾亲征过回鹘和西夏未立国时期的李继迁。 他也和潘玉、杨继业、寇凖这些宋臣打过仗交过手。 兵戎威势,都有。 他发火,便是萧绰都不会轻易开口去阻止。 “燕云十六州快丢完了,朕不生气,丢了的将来可以再打回来,汉人杀进了咱们的大草原朕也不生气,因为咱们跟回鹘、跟党项在草原上打了很多年,可以夺回来。 可是,现在直沽告诉朕,汉人还有一部已经过海北上,去金州、去复州,去高丽了! 这是想干什么,这是要三面包夹,把朕,把太后,把你们这些人统统都给赶尽杀绝!” 耶律隆绪一把将金案之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扫翻在地,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出殿宇来到一群契丹万户贵族的面前,状如狮虎。 “但是现在你们,却联名来告诉朕,你们想要回师草原,放弃京城!你们不想想怎么来解决这个危局,而是来求朕,求朕下诏去皇帝位,向汉人称臣!!” 一群契丹的万户都跪伏在地上,脑袋紧贴地面。 “陛下,我们将各自部落里的健儿都带来了京城,都愿意为陛下、为太后、为大辽战至血干,可是汉人现在正在我们各自的部落进行屠杀。 我们的父母妻儿全死了,陛下,全死了啊!” 一名贵族蓦然嚎啕大哭起来:“求陛下开恩,准臣等去救吧。” 耶律隆绪还想再吼,身背后,萧绰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咱们该走了。” “走?” 耶律隆绪不可思议的回头。 “该回草原了。” 萧绰的声音很是轻柔,抚平了耶律隆绪心头升腾的万丈怒火。 “难道,你想看到大草原分崩离析吗。” 不让这些万户回师去救,那么顷刻间,这些万户贵族就很可能会叛乱。 一旦到了那一步,大辽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根永远只能会是在草原,而绝不在这围墙之中。 “女真、室韦、回鹘这些已经臣服我们的种族是不可能为咱们卖命的,汉人的兵锋一到辽东来,他们就会叛乱,就会调转刀锋对向咱们。 我们能指望谁呢,指望王诵的高丽? 不会的,高丽也会更弦易张的帮助汉人来与咱们作对,因为他们根出同源。” 高丽上下用的是汉人的文字,说的是汉语、读的是汉书。 你可以管王诵叫高丽国王,也可以管王诵叫高丽省布政使。 甚至从根上来说,王诵的祖先王建也就是高丽的开国君王,为了证明高丽王国法统的神圣性,到处宣扬他是唐肃宗的后裔。 王建的太祖母碰到了当时微服私访的唐肃宗,两人经过一番那啥啥后就生下了王建的祖父,而后王建的祖父又娶了西海龙王的女儿生下了王建的父亲王隆。 也就是说高丽世祖是唐肃宗李亨的孙子,是唐玄宗李隆基的重孙。 隆生建,而后王建建立了高丽王国。 你看,唐朝都内忧外患了,唐肃宗还有工夫生私生子呢。 这高丽人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算是传统技能,给自己找点名人当祖宗也算是传统技能没什么好说的,可也就是因此,高丽和中原亲近啊。 你指望高丽人帮契丹打大楚?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陛下,该早做决断了。” 萧绰拉起了耶律隆绪的手,引领着后者走回金殿,一路走到太庙,指着墙上悬挂的耶律家历代祖先画像说道。 “你父皇去世前,哀家承诺过,要保住我大辽的国祚,现在我大辽看似铁桶一般的江山其实已经晃动了。 齐王虽然领兵的才能不显,但他却是咱们耶律家最勇敢、最忠心的肱骨,他说守不住幽州,就一定是竭尽了全力。 幽州一旦丢掉,渝关再守不住,辽东的门户就会大开,汉人将会源源不断的把军队送进辽东,一旦咱们被包围住,社稷就亡了。 大辽不仅会亡国,咱们契丹族甚至会灭种。 所以,走吧,离开这,这不是咱们的祖地,咱们没必要也无须死在这里。” “母后!” 耶律隆绪痛苦的跪在地上,泪水横流。 “母后,咱们还有将近三十万的健儿呐。” “有用吗。” 萧绰凄然一笑:“咱们的儿郎只有在草原上才是雄鹰,留在这里守城打阵地战,只会沦为汉人的活靶子。 齐王说汉人甚至拥有了召唤天雷的恐怖武器,任何的雄关坚城都扛不住,我们难道要把草原的雄鹰困在这由青石条木建筑的牢笼里当家雀吗。 回草原吧,回到草原,汉人绝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我们的先祖能等几十年,我们也一样能等。 几十年、上百年后,汉人的政权就会衰败,这是几千年历史的规律,到那个时候,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耶律隆绪抬头看向列祖列宗,又看向殿外那清澈的蓝天。 深深的看着。 他们,真的还会有回来的一天吗?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北伐北伐(十一) 契丹人坐不住了。 骆成武带着军队在大草原上屠戮了一个又一个的部落,目的就是为了把契丹人的主力军队从辽东逼出来,逼到大草原上进行决战! 而且,辽人一定会同意,甚至也愿意与大楚在草原上进行决战。 为什么。 因为这是游牧民族的自信。 他们是生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会的可不仅仅只是骑射。 穿插、袭扰、分割、骑砍。 凡是跟骑兵作战的技能他们都早已炉火纯青,这种能耐,是汉人或者说农耕民族不具备的。 因而,在世界战争史中,在火枪、火炮还没有诞生之前,游牧文明的这种战术几乎堪称无敌。 成吉思汗的上帝之鞭抽的欧洲人苦不堪言。 蒙古四獒几乎征服了整个世界,却在艾因贾鲁一战饮恨沙场。 艾因贾鲁战役让西方人找到了战胜蒙古人的法宝。 那就是阿拉伯马配重骑兵。 此战之后,蒙古西征宣布结束,西方开始陆续的收复失地,蒙古方面却是节节败退,最终成吉思汗一手缔造的大蒙古体系轰然倒塌。 这便是战争史的必然发展。 没有无敌的战术,战争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科技! 头戴铁盔、身披锁子甲、拿着大马士革弯刀的马穆鲁克骑兵在贝山创造了历史。 他们全歼了怯的不花西征的蒙古骑兵,亲手埋葬了大蒙古最伟大的荣耀,夺取了那世界之王皇冠上的明珠。 骆永胜等了那么多年,大楚也等了那么多年。 终于等来了一支重骑兵军团。 一支完全由阿拉伯马配备的重骑兵军团。 由彭诚率领着,在静谧的夜空下,饮马沽源口。 “契丹人一定会来的,最终的大决战即将到来。” 塞外的风很寒,可彭诚的心却滚烫。 看着迎风猎猎飞扬的大纛,喃喃自语。 “来吧。” 幽州,高粱河。 在坚守了二十七个日夜之后,这个由韩德昌一手打造出的辽军阵地终告失守,随着阵地上那数百座坞堡被拆除,辽军的崩溃便无可阻挡。 被韩德昌强征入伍的十几万壮丁仅仅死伤了两成便直接哗变,顶着所谓督战队的刀箭逃的一个不剩,而韩德昌自己率领的十万中军也终究没有能抗住楚军近乎亡命般猛烈的攻势。 幽州战役,到了收官的阶段。 “该撤了,可是,往哪里撤呢。” 大病难愈的韩德昌在帅帐中对着地图发呆。 他想去渝关接着守,可是意义何在呢。 上京的圣谕已经到了,萧绰和耶律隆绪即将带着所有的契丹贵族离开黄龙府回到大草原。 这就意味着,辽国将彻底的放弃所有侵占中原的领土。 那坚守渝关,抵抗汉人入辽东的意义还有吗? 没有了。 摆在韩德昌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带着残兵北套回草原。 “但是,逃得掉吗。” 韩德昌低声笑了起来,这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已是狂笑。 二十七天,他在幽州死死守了二十七天,在疯狂的汉人军队攻击面前守住了二十七天! 这是个奇迹。 辽军已经付出了六七万人的伤亡都没有崩溃,这难道不是奇迹吗。 即使没有汉人方面统计的数字,但韩德昌敢打包票的说,汉人方面的牺牲绝不可能低于三万! 他甚至全歼了汉人方面一个整编卫! 可那又如何呢。 结果却是大辽放弃了他。 像扔一个破麻袋般抛弃了韩德昌。 二十七天,周柏已经将幽州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只留下去渝关一条路。 一条死路。 因为朱克甫率领的右路军已经在金州登陆。 五万由女真、室韦还有高丽国组成的混编联军不出萧绰的预料摇身一变、更弦易张做了汉人的走狗,大摇大摆的闯进大辽的疆域,直趋渝关。 所以周柏围三阙一留出去渝关的目的就是逼着韩德昌和女真等部族火并。 让他们两败俱伤、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不走了、不走了。” 韩德昌拎着两坛酒,着亲兵杀了自己最爱的战马,生火架烤。 “老夫戎马四十年,从未在军中饮过酒,今日,算是破了例。” 端着酒碗,韩德昌笑的须发皆张,可一众亲兵看着,却是泪流不止。 “老夫自统兵以来,便蒙先帝、今上恩重,委我大丞相,爵封齐王,镇守这燕云十六州。 几十年来,老夫也算为大辽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了。” 又饮下第二碗酒,韩德昌更加开怀。 “老夫两个儿子,具阵亡于沙场,罹难于兵戈,没有一个脱逃战阵、没有一个投降屈节,此为老夫生平之大快也! 罢罢罢,老夫早就该死,苟延残喘了几年,命数终有尽时矣。” “齐王殿下!” 一众亲兵听的心头狂跳,放下酒肉,跪满一堂。 “老夫该死,可尔等不该死。” 韩德昌取下自己的头盔,解下自己的甲胄,断喝一声。 “尔等听命。” “在。” “卸甲去盔!” 一众亲兵随将随不明就里,但还是听令照做,尽去甲胄。 韩德昌拍了拍手掌,只见从偏室内走出十几个农户老者,各自手里拿着刮刀、剪子。 还有不少侍女捧着衣物。 “这些位老人家都是城里给人修发、修胡子的,等下他们会给你留出汉人的发髻、须容,而后你们便全部换上汉人的衣服逃至乡下、山野之中。 你们都会说汉话,去换个名字学学种地,几年之后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出来做汉民,还可以重新娶妻生子、安享天年。” 所有人都怔住了。 “活下去吧,不要觉得这是耻辱。” 韩德昌有些疲惫的挥手:“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继续去赴死。 活下去,将来若是有朝一日,我大辽、我契丹还能重新打回来,你们、你们的子孙后代也可以重新回到祖宗的怀抱之中,到那个时候,再为老夫报仇便是。” 更名换姓做汉人,将来找个机会,再捅汉家王朝一刀! 这就是韩德昌的打算。 “其实老夫倒是想将来我大辽一时半会打不回来,这样你们就有机会从咱们契丹的儿郎中培养出一代英才来,考汉人的官做,学他们是如何强大起来的,然后,从内部瓦解这个王朝!颠覆他们的政权,重新迎回我大辽的江山。” 韩德昌哈哈大笑,指着一群人。 “记住了,这是老夫的遗命,任何人都不得违抗。” 大笑三声罢,韩德昌便拔剑出鞘,搭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在无数惊呼声中,怆然一笑。 “四十载功过作古,八千里江山如尘。 燕云兵戈起汉胡,梦中宏图难作真!” 诵罢绝命诗,韩德昌再无眷恋,刎颈自杀。 韩德昌的死是辽国基业崩溃的第一块基石,却也为大楚留下了,第一批阴谋的种子。 . 第三百五十七章 北伐北伐(十二) 随着韩德昌的自尽,周柏这一路军便可畅通无阻的一路北上。 五月初四,周柏军收复蓟州,燕云十六州就此,完全被大楚收回。 而朱克甫所率领的东路军先导部队也攻克渝关,两路军胜利会师。 “辽东已经空了。” 在渝关,朱克甫向周柏通报了辽东的战局。 “耶律隆绪带着所有的契丹业已全部逃离黄龙府,回归大草原了。” “逃了?” 周柏愣了一下。 这和当初参总的战争预案完全不一样。 当时参谋司想的是,耶律隆绪会选择分兵,一路救草原,一路守黄龙府,战争很有可能会拖沓一年半到两年。 因为在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过程中,契丹人的主要元气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他们真正核心且精锐的本族健儿几十万,战斗力还是很强劲的。 真要下定决心死守,楚军想要在一年内完全灭亡辽国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战争势必会拖入到持久作战环节。 参谋司甚至早已做好了充足的持久作战准备。 要不然中央也不会决意动员两百万民夫来为前线的战争做后勤保障工作。 现在倒好,耶律隆绪直接带着所有的一切撤离辽东,回到草原。 这不是。 自寻死路! “现在最开心的,莫过于骆帅和老彭了。” 周柏举目西眺,咧嘴大笑。 “一战,毕全功啊。” “是啊。”朱克甫也是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在大草原,几十万骑兵进行大军团作战,论及规模堪称青史罕见,这一仗打完,骆帅和老彭的名字真个就要名垂千古了。” 说实话,现在两人都有些羡慕西路军的骆成武和彭诚。 “不过此番能够收复辽东和燕云十六州,使祖地重归我大楚,这份功,亦是不小。” 赵宋干了五十年都没能干成的事情,到了大楚这,甚至连一年都没用到。 这就是差距。 两个王朝政权之间的差距。 赵宋是一个没有信仰更没有战斗力的王朝,再加上其怯懦软弱的领导层缺乏足够的决心力,自然干不好任何事情。 这和大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陛下说人民有信仰,国家才有力量,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周柏拍了拍城头的青石,环顾这大好的江山风景,一时有些痴了。 “当年俺还浪迹江湖的时候,也曾来到过这河北,那时候这里随处可见的都是猖狂施暴的契丹贵族,那时候俺就想,朝廷啥时候能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 没曾想十五年后,倒是俺老周亲手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的,人生啊,真是妙不可言。” “是啊,你周大将军的名字,也要写进青史中了,可喜可贺。” “哈哈哈哈。” 周柏大笑着说道:“同喜同喜。” “要不是如今身在前线,当痛饮一番。” “酒肯定是不能喝的,走,喝点茶吧。” 两人又像着西面草原的方向看了一眼,大笑着走下城楼。 剩下的事,交给骆成武了。 而在此刻的多伦,骆成武也等到了朱克甫的军情通报。 “契丹人来了。” “多少?” “全来了。” 一句全来了,还说的耿连城愣了一下,有些没明白骆成武的意思。 “你自己看吧。” 接过军报,耿连城看的眼都直了。 “耶律隆绪放弃黄龙府了?这黄龙府可是辽国人的京城啊。” “游牧民能有什么京城,草原才是他们的根。” 骆成武轻声笑了下,挥手道:“既然耶律隆绪那么配合,那咱们得给他准备一份大礼,通知老彭,决战的地点就定在这里,多伦,就是耶律隆绪和整个契丹族的坟墓。” “骆帅,那耶律隆绪岂会能来吗。” 草原人以骑射见长,这又是在大草原之上,辽人怎么可能放弃最擅长的袭扰战术不用,而选择和他们大楚直接刚正面。 骑兵大军团正面作战,对缺少甲胄的草原人来说,实在是太吃亏了。 “他们会来的,一定会。” 骆成武的笑容中充满了自信,缓缓吐口道:“因为,本帅在这里给他们备下了一份大礼。” 刚开始耿连城还有些不懂,但等他离开帅营的时候便全部明白了。 外派出去执行犁庭扫穴的一队队骑兵,是押着乌泱泱牧民回来的。 这就是骆成武的自信所在! “这二十多万牧民,是他们的父母妻儿,不来,本帅就挖个坑,把这二十多万人全部活埋了!” 耿连城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向骆成武,心,疯狂的颤抖着。 怪不得,怪不得骆成武竟然这么自信,笃定耶律隆绪一定会来这里和大楚进行决战。 原来骆成武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草原人或许不会在乎妻子,但他们可以不在乎父母和自己孩子的生命吗? 很显然,这就是骆成武的阳谋。 “那些契丹的万户一定会来救,耶律隆绪压不住也不敢压,他压着不让救,那些万户就会反他。” 就算契丹人明知多伦是他骆成武挖好的陷阱,是绝地又如何? 这个坑,耶律隆绪不跳,那这几十万被骆成武俘虏的牧民就得跳。 不用怀疑,骆成武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他的眼里,几十万条人命算个什么东西? 事情的发展几乎完全贴合着骆成武的预计,当这里的消息被骆成武有意泄露给耶律隆绪后,后者直接气炸了肺。 “多伦不能去,汉人一定在那里挖好了坑,是陷阱。” “多伦确实不能去,但多伦又不得不去。” 萧绰指着御帐外跪满的万户叹了口气:“陛下,不去多伦,他们就要反了。” “朕看谁敢!” 耶律隆绪大声怒吼着,可自己却知道萧绰说的话是真的。 多伦,有着草原儿郎的亲眷。 你耶律隆绪是皇帝,你家里人都跟在中军中,没有被汉人俘虏当然不着急。 不去救,耶律隆绪这个皇帝还怎么继续坐下去? “虽明知有陷阱,但还是要去。” 萧绰给了一个主意。 “大军先去,但不急于投入作战,多多侦查,分批进军,应可保无虞。” 耶律隆绪叹了口气,无奈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北伐北伐(十三) “彭帅,侦查营发现耶律隆绪的中军了。” 沽源口一处水谷之内,参谋官常文晋兴冲冲走向正挥刀锻炼的彭诚,喜不自禁道。 “浩荡荡几十万大军,准是耶律隆绪没跑。” “是吗。” 彭诚放下刀,从亲兵手里接过毛巾擦去脸上的汗水,拿起军报看了一眼就摇头。 “假的。” “假的?” 常文晋不可思议的说道:“怎么会是假的呢。” “疑兵之计而已。” 彭诚解释道:“骆帅在多伦抓了二十多万牧民,逼着耶律隆绪带大军来救,你要是耶律隆绪会怎么想?” “多伦一定有诈。” “对啊,你都那么想,耶律隆绪又不是傻子会不知道。” 彭诚哈哈一笑:“多伦,耶律隆绪当然也必须会来,可即使来也不可能这么冒失的就动三军根本,依本帅看,这几十万所谓的契丹主力,充其量最多三五万军,其余的,都是牧民乔装所变,目的就是要引蛇出洞,好看看咱们到底在多伦挖了一个怎么样的陷阱。” 听彭诚这么一解释,常文晋有些明白了。 “彭帅的意思是,咱们暂且按兵不动,由着契丹人去?” “对。” “可骆帅那。”常文晋有些担心:“万一骆帅要咱们出动怎么办。” 现在彭诚判断这伙契丹大军只是耶律隆绪的疑兵,可万一骆成武信了怎么办。 骆成武才是三军主帅。 “嗯,你的担心也有道理,那本帅就书信一封,交给骆帅吧。” 彭诚点点头,打算去给骆成武写封信,把自己的判断进行汇报,便见谷口处,十几名骑兵快速奔驰而来。 “军令!骆帅军令。” 彭诚和常文晋都皱起了眉头。 该不会是骆成武下令调军的军令吧。 心中虽甚是担心,可彭诚还是赶忙上前接下,拆开来看,顿时松了口气,脸上也带起了笑容。 常文晋在一旁看着,便开口问了一句。 “骆帅军令如何?” “骆帅和咱俩想到一起去了。” 彭诚哈哈一笑,将军令递给常文晋,说道:“骆帅也认为这支契丹军是耶律隆绪的疑兵之计,他让咱们暂且按兵不动,等待战局变化,如果这真是耶律隆绪的主力,那他便带着大军向咱们这转移,如果不是,那就等,等到敌真正主力出现,咱们再出动,将其一举全歼!” 这大概就是军人的默契。 对于契丹人的反应,骆成武确实是和彭诚想到了一起。 契丹人在明知道大楚已经在多伦挖好陷阱的情况下,即使是不得不来,也不可能这么冒失且愚蠢的一拥而上。 试探呢? 哨骑呢? 都没有那显然是不正常的。 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得不说骆成武和彭诚两人的猜测确实很准,此刻的耶律隆绪,压根就没有动。 那几十万大军不过是和他一道撤出黄龙府的契丹族群而已。 而打出的皇旗,也是他的弟弟代他而去。 大辽的楚王耶律隆佑。 “哨骑的情报来看,在多伦,楚军只有十万骑,若是没有埋伏,那么咱们中军再动,一举吃掉这支楚军,若是有埋伏,那就让隆佑把埋伏的楚军引出来,咱们围点打援。” 怎么说自己手下还有着足足近三十万大军,耶律隆绪还是很有信心的。 草原作战,他们草原儿郎的骑术和对骑兵战的心得领会绝对比汉人要高出许多。 只要能引出汉人的埋伏来,这场仗,他耶律隆绪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打赢! 耶律隆绪的自信不能说狂妄,而且也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自古汉家王朝,能够北伐草原并建立功勋的,是不是只有汉唐两个盛极一时的王朝。 为什么。 就是因为汉人的骑战不精。 草原作战,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骑术。 耶律隆绪并不认为,仅仅靠着兵器甲胄之利的汉人就能弥补掉骑术上的差距,哪怕是放风筝,契丹的健儿都能把汉人给活活放死! 这是经过历史践证的事实! 耶律隆绪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错误的地方,基于常识来说他确实没错。 可那是常识。 就和当初镇守雄关的耶律玉哥一样。 从常识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谁会想到楚军能在两天内攻陷雄关? 做梦也不能夸张吧。 可事实又确凿无疑的发生了。 因为楚军有火炮啊。 火炮就是超出常识的产物。 而似这般没能提前做好应对突发情况,全靠常识来臆测和准备战争,那最终的结果绝不会好。 此时此刻的耶律隆绪犯了和怯的不花一样的错误。 狂妄! 狂妄的认为只要在草原上,在他们游牧民族的主场作战,那么以骑射而纵横天下无往不利的契丹人,就绝不会战败! 他们凭什么会打不过汉人? 而在此刻的多伦,骆成武终于确定了自己心中的判断,来的果然不是耶律隆绪的中军。 “草原人还懂什么叫引蛇出洞,懂什么叫兵法了?” 哈哈大笑着,骆成武毫不吝啬着自己对耶律隆绪的嘲笑。 “他想干什么?想跟本帅玩围点打援的招数吗?” 耶律隆绪想把楚军的后手骗出来,那他骆成武何不将计就计? “本帅之前还觉得二十多万的牧民做人质未必能够,现在倒好,他耶律隆绪又给本帅送来了几十万!” 骆成武挥动大手,毫不犹豫的果断下令道。 “命令,全军出动,给本帅把这些契丹人全给包了饺子!” 耶律隆绪想玩围点打援,那他骆成武就反手也回一个围点打援! 这下,耶律隆绪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消息传到他的皇帝金帐,耶律隆绪再压不住群情激奋的一众契丹万户,不得不下令。 “全军开拔!” 就算汉人有埋伏又如何,大草原不比中原,丘谷沟壑遍布,可以引洪水火攻。 真有藏兵,那也不过是正面真刀真枪打一仗而已。 打就打吧,谁怕谁! 沽源口。 彭诚翻身上马,缓缓拉下面甲。 他的身后,十万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兵尽皆如此。 这一刻,天地都在这恐怖的军容面前失去了声音。 “出发吧。” 第三百五十九章 历史终有落幕(上) 当耶律隆绪从军中的哨骑那里得知,在辽军两翼的侧后出现了汉人的骑兵时,耶律隆绪便知道,汉人果然在多伦设下了埋伏。 人数不多,十万人。 这个数量不足以让耶律隆绪恐惧,更不会让他绝望。 现在的战局,楚军即使加上这十万预先埋伏好的十万人,也不过才二十万的军队,而他的大辽,却有将近三十万。 优势仍旧在大辽。 “萧国玉。” “陛下。” 耶律隆绪的舅舅,辽国的西北大将军萧国玉站了出来。 “朕把两翼交给你了,在朕击溃正面敌人之前,你不能败。” “请陛下放心!” 萧国玉大声领命离开,随他一并离开的,还有十余万辽军。 以十万敌十万,萧国玉相信自己可以完成耶律隆绪交付下来的任务,为耶律隆绪也为大辽争取全歼正面敌人的时间。 而此刻就在耶律隆绪的正面,骆成武亦下达了最终决战的命令。 “令传彭诚,本帅给他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内,必须完成既定的包围战略!” 传令兵离开,骆成武扫视着帅帐内十几名卫指挥使级以上的将军,沉声道。 “诸位,我们即将在下一刻创造历史,是万古流芳还是遗臭万年,时已至矣。为了大楚、为了陛下,死战!” 十几人齐刷刷的站起身来,同骆成武一道,面向帅帐正中悬挂的骆永胜画像,高举右臂。 “吾皇万岁!” 入秋的草原露水很重、很凉,养肥了疯长的牧草和彪壮的战马,也滋生了草原勇士在这一时节里的疯狂血性。秋天,历来便是草原最动荡、最血腥的季节,这次也不例外! 大楚和大辽、汉人和契丹。 两个国家、两个民族的未来,在这一刻被放到了天平之上。 这已经不只是一场战争了。 国运、民族都将是这一场战争的添头。 一旦大楚战败,那么国内,那些一直以来恨骆永胜入骨的旧势力就会死灰复燃,并且呼啸而反。 因为失败,会让骆永胜积攒十几年的威望瞬间崩塌,他辛辛苦苦费力营造出来的神一样的人设会不复存在。 这些年他之所以一路走来无往而不利,就是因为骆永胜一直在不停的给军队、给国家打鸡血。 一如当初起兵之时,骆永胜和侯秉忠说的那番话。 “我比韩信强千倍万倍,不是因为我比他强,而是我要让所有追随我的人相信,他们需要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 国家的意志高度统一,上上下下,军民都相信骆永胜是救世主,是仙人下凡,是伟大的不可企及的神,这是一针又一针的肾上腺素打进了大楚这个国家、打进了华夏这个民族。 可同样,这也是恐怖的精神鸦片。 一旦骆永胜在对外战争中遭受到一次惨败,那么反噬的恐怖后果也是巨大的。 不在疯狂中永生,便在疯狂中毁灭。 大楚输不起,大辽更输不起。 耶律隆绪知道,大辽上上下下的万户、千户贵族也知道。 这场仗一旦败了,那契丹整个民族都将毁灭! 亡国、灭种! 这已经不需要动员了。 卫国战争是最有利于防守方而最难于进攻方的战争! 只是因为骆永胜和君卫队的不懈宣传,使得这场战争中的楚辽双方,都把自己当成了卫国的正义者,而把对手当成了侵略者。 大楚是收复故土的正义,而辽人则是保卫草原的正义。 可见,战争没有对错! 两个国家近五十万最骁勇、热血的儿郎拿起刀枪、弓箭踏上了战场,为了彼此心中认定的正义即将付出生命。 耶律隆绪缓缓拔出弯刀,指向了正前方,那里,是大楚的军旗方向。 一只展翅高飞的赤色凤凰。 “大草原的勇士、长生天的孩子们,杀——!” “嗷!呜!!” 这不是狼叫,却比狮虎的吼叫还要恐怖。 数十万契丹士卒的齐声吼叫,足以震死这世上任何的猛兽。 继此吼声之后,便是迅疾如雷的马蹄踏地声。 近百万只马蹄齐齐踏地声有多么可怕? 大地在颤抖、苍穹摇摇欲坠。 每一个冲锋的辽军都快要燃烧起来。 “杀!” 骆成武没有去拿骆永胜赐下的轩辕剑,而是选择了一杆长长的骑枪,而后拉下自己的面甲。 身后,万军奔腾而出。 两支军队,如同两股惊涛海线,在快速的双向迫近着。 遂,重重的拍打撞击在一起! 激起那血红色的浪花洒向大地! 也只有草原具有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可以容纳下足足几十万大军的正面交锋,战场和阵线可以拉出几十里。 每一寸草地都是战场、每一寸战场都是坟墓! 骆成武带着自己的警卫部,一支最精锐的骑兵,组锥形阵,向着契丹人的大军发起了冲锋。 而箭头的位置,就是骆成武本人! 古有楚霸王项羽领骑兵两万击溃刘邦五十六万大军。 今有骆成武带头冲锋,誓要斩辽帝于两军阵前! 没有一个辽将能拦的住骆成武。 骆成武手中的骑枪如同穿葫芦一般刺死了数十人,一名契丹的千户趁着骆成武刚刚刺出一枪,从身侧拼死一跃,想要将骆成武扑下马去。 “狂妄!” 骆成武来不及收枪,却也丝毫不慌,左手握拳直接砸向扑来的契丹千户,正中脑门。 肉眼可见的,这名千户的前额被砸到变形! 当场七孔流血毙命! “元帅威武!” “元帅威武!” 四周的亲兵呐喊着、欢呼着,映衬着无数面色仓惶的辽兵。 骆成武来不及享受这顶礼膜拜,他的身边,敌人已是越来越多。 长兵器在此刻,反成了累赘。 奋力将骑枪掷出,连穿三人方止。 赤手空拳的骆成武弯身躲过一刀,拦腰将并马错身的辽兵托起,摔死于阵前,夺其手中弯刀继续杀敌。 这一刻的骆成武,如战神、似猛虎。 势不可挡。 耶律隆绪在一处坡顶看得真切,震骇的面目发麻。 一指骆成武。 “此何人耶?” “敌主帅,汉人皇帝义子骆成武。” “他就是骆成武!” 耶律隆绪怒极而笑:“可有谁能与朕阵斩此獠?” 左右麾下便有勇士站出,大喝一声奔出,一左一右夹击向骆成武。 “元帅小心。” “不怕死的蝼蚁可真多啊。” 面对夹击,骆成武丝毫不惧,先是扭腰夺过左侧刺来的长矛,而后一个马下藏身再避过右侧的刀劈斧砍,重新回到马上。 一刀砍去。 左侧来敌举矛来挡,却直接被连人带矛砍成两半。 骆成武伸手接住半截断矛,灌足力气甩向另一人。 这截断矛,直接射穿了这名契丹人的胸膛。 留下一个令人牙酸的血洞。 耶律隆绪派出的两名獒犬,就这么连一合都没有能够走过,便惨死于沙场之上。 三军噤然。 眼看楚军的士气更甚之,耶律隆绪震怒不已。 “可还有谁敢去,伤此人者封万户,斩此贼者,拜王爵!” 谁可杀骆成武,便可一跃王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越来越多的契丹人前仆后继的涌向骆成武,誓要杀了后者。 骆成武虽勇冠三军,但终究不是真的霸王。 在这般无休止的拼杀下,亦是力透,还是亲兵奋力拼杀,才护着骆成武脱身。 “只差一步!” 身上插着六七根箭矢,数处刀伤的骆成武眺眼耶律隆绪的皇旗,恨不能已。 他刚才,离着耶律隆绪,已不足百步了! 不足百步,他就可以斩辽帝于阵前! 名垂青史的奇功啊。 “骆帅。” 耿连城看着几乎被射成刺猬,已成血人的骆成武,心神剧震。 “军医、快叫军医!” “不准来!” 骆成武怒喝一声,他是三军之魂,岂能离阵治伤。 眼下战局胶着,契丹人仰仗人数优势,已经占了上风,他这一退,会出大事! 老彭啊老彭,你要抓紧时间了。 第三百六十章 历史终有落幕(中) 就在正面战场打得天昏地暗之时,两翼的侧后战场,彭诚部也和萧国玉碰了面。 “重骑兵!” 当看到自己眼前的敌人时,萧国玉既惊且笑。 惊得是自己碰到了硬茬,笑的是汉人的愚蠢。 “这里是大草原,万里无阻,派出重骑来,能跑多久?” 萧国玉本还以为会是一场血战,但目前来看,反成了他们草原人最最擅长的袭扰战。 “命令儿郎们,好好遛遛这些汉狗。” 左右随从都笑了出来。 汉人竟然在大草原上动用重骑兵,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愚蠢、愚不可及! 一队队辽骑撒开了马蹄,迎面冲向如乌龟一般缓缓移动的大楚骑兵方阵,斜刺着跑动并开始在马上挽弓射箭。 “丁零当啷。” 箭头射在重甲上,只发出了可怜的金铁碰撞之声便掉落在地。 即使箭雨覆盖下,有零星流矢未中甲胄,可射在骑兵的面甲上,也最多只是镶嵌进去,扎伤皮肤而已。 “铁壳王八而已。” 对于骑射未能取得成果,萧国玉并不意外,打重骑兵,本就不好啃。 “给本帅带他们绕圈子,分割战场,逐一歼灭。” 放风筝的精髓可不是通过骑射就能把一支重骑兵吃掉的,而是要分割军阵,而后临近以箭射马,乱其阵型。 最后用骑枪长矛等物刺其面颊、腿部等甲胄难以保护的地方。 这样,便可以歼灭了。 萧国玉在草原上打了那么多年仗,和回鹘、党项、女真都打过,重骑兵这玩意也不是没见过。 “女真人就喜欢搞重骑兵,不还是被我大辽打的抱头鼠窜?” 以为有经验,所以萧国玉不怕。 你看这些汉人的骑兵跑的多慢。 慢吗? 确实有点慢。 但这是彭诚故意为之的。 他再等,等两军接近到一个合理的距离。 阿拉伯马的爆发力和冲刺力天下无敌,可是耐久却远比不上草原马。 彭诚要等一个距离。 等一个契丹人甚至连反应机会都没有的距离! 这个距离,是八十丈,也就是草原人常说的二百步。 “一百三十丈。” “一百一十丈。” 传令官不停的用弓箭来确定位置,随时随刻向彭诚进行着汇报。 “一百丈了!” 距离越来越近,萧国玉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说不上来这危险从何而来,但萧国玉毕竟领兵几十年,对危险,有敏锐的察觉能力。 “咱们是不是离汉人越来越近了。” 萧国玉眯起眼睛,之前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一旦汉人发起冲锋,他们也可以跑。 重骑兵怎么可能跑过轻骑兵。 这是基本常识嘛。 但萧国玉现在嗅到了危险,再这么想可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拉开距离,拉开距离!” 当距离只剩下九十丈的时候,萧国玉心头的危机感大盛,这让萧国玉不由自主的怒吼起来。 辽人的令旗堪堪挥动,彭诚便不得不下令。 “冲锋!”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辽人就该跑了。 一直忍受着箭雨洗礼的大楚儿郎们总算等到了冲锋的命令,猛的勒动丝缰,催马狂奔起来。 铁蹄踏地、如奔雷如疾鼓。 已经调转方向的辽兵这次都不用萧国玉再下命令,便个个开始逃窜起来。 谁脑子有病和重骑兵打正面啊。 等一阵汉人追不上,人疲马累的时候,自然是他们反戈一击的机会。 萧国玉如此想、十万辽军如此想。 想吧,梦里啥都有。 狂奔的阿拉伯马在这一刻向世人展现了其出色的爆发力和短距离冲刺力。 那是让萧国玉感到绝望的恐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听着脑后越来越近且越来越清晰的铁蹄声,萧国玉转头,惊恐到失声怒吼。 “怎么会!” 在他绝望的目光中,最前排的大楚重甲骑兵已经压下了长矛! 上万把长矛组成的钢铁森林带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狠狠的向着辽军军阵冲刺而来。 “回身、反击!” 不能再背对着楚军了。 这个时候还把后背留给楚军,那就是瞬间全军崩溃,跑既然跑不掉,那就只能打了。 这他妈上哪说理去! 若是历史的时空可以交叠,那么战死在贝山的怯的不花或许可以和萧国玉拜个把子。 怯的不花也是这么想的。 没道理啊,怎么会跑不过呢? 仓促逃窜又仓促迎战的契丹人付出了代价。 他们松散的军阵在大楚重骑兵面前脆弱的宛如纸张一般,轻易就被撕裂到粉碎。 平日里引以为傲马刀、弓箭根本无法伤害到眼前楚军的皮毛,而楚军紧跟着长矛兵身后掩杀进入阵中的将士则抽出了横刀,每一刀都最少要带走一条亡魂。 这不叫打仗,这叫屠杀! “完了,全完了!” 跑不过、打不赢。 萧国玉看着眼前残酷血腥的一切,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喃喃自语。 他知道,自己完了。 大辽也完了! 两翼崩溃,中军势必受累。 留给耶律隆绪的唯一下场就是逃。 可他一逃,几十万浴血沙场的契丹儿郎怎么办。 上百万的契丹牧民怎么办? 国家和民族怎么办! “快去禀报陛下,臣无能,拦不住了。” 萧国玉恨的双目几欲流血,握紧自己的刀,虎吼一声冲向已经近在咫尺的楚军。 他不能逃,他宁愿死。 这名楚军也看到了驰骋而来的萧国玉。 看着后者那奔雷般砍下的刀光。 手中的长矛带着义无反顾捅刺上去。 人头飞起,萧国玉笑了笑,低头看向自己胸前。 那里。 一杆长矛将自己捅了个对穿。 在最后的时候,这名英勇的楚军选择和萧国玉,以命换命! 汉人为什么不躲啊? “大将军!” 萧国玉的亲兵想要扑过来,却很快在来的路上便被击杀。 越来越多的楚军踩着遍地的尸骸如压路机一般,将成批成批的辽军碾压成肉泥。 萧国玉哆嗦着手拔出胸前长矛,眼神开始涣散。 意识的尽头,一把横刀斩了过来。 无力再躲的萧国玉扭回头,看了一眼耶律隆绪的位置。 陛下,保重! 大辽,保重! 第三百六十一章 历史终有落幕(下) 当萧国玉战死之后,辽军的左右两翼防线便很快宣布崩溃。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场战役的重要性显然契丹人是知道的,所以辽兵的战斗意志不可谓不坚强。 他们做到了战斗到最后。 只是屠杀从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 纵使是钢铁浇筑而成的神经也在鲜血的刺激下瓦解。 第一个逃兵的出现是必然。 两翼的集体崩溃也是必然。 兵败如山倒,从不会因为某一个将军的善战而使得战局得以扭转。 这便使得耶律隆绪的中军直接暴露在了彭诚部重甲骑兵面前。 “长生天,你抛弃了你的孩子吗?” 耶律隆绪仰首看天,不由得怒吼出声。 只不过同在一片苍穹下呼吸,老天爷似乎没必要眷顾契丹人。 “陛下,咱们撤吧。” 耶律隆佑恐惧的跑过来,用乞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大哥,看向大辽的皇帝。 希望能从后者的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答复。 可是撤? “还能往哪里撤。” 耶律隆绪哈哈大笑起来,以手指着苍茫无垠的四周,指着这片他们契丹族生活数百年的草原。 “西面现在是楚军的阻击,南面和东面楚军业已包抄上来,唯一能给我们留下的活路是哪里,是极北! 你还看不出来汉人的用心吗,他们就是想逼着咱们进入北方冰原,没有了牧民、牛羊,我们去那里只会活活冻死。” 喘了口气,耶律隆绪突然从马上翻身下来,往自己所在的坡顶一坐,微微仰首,享受着草原上已经满是血腥味的秋风。 在几十万大军的中心。 也在几十万具尸体的中心。 “弟弟,你说这片草原属于咱们吗。” 耶律隆佑不明白,都到了这种关头了,为什么自家这位当了皇帝的大哥还有心情在这里说一些不着调的话,但他只能点头。 “当然。” “谁告诉你的。” 耶律隆绪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里从不属于咱们,不属于咱们契丹人。 这里曾经诞生过东胡、匈奴、鲜卑、乌桓、回鹘、突厥再到咱们契丹,或许将来这片草原还会诞生其他的种族,只不过这跟咱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咱们从老哈河中走出来,迄今已经有多少年了,得有五百年吧,从最初咱们也弱小的只配附庸于突厥开始,到咱们开始趁着南方的汉人李唐王朝衰弱而壮大自己,五百年,咱们契丹人从一个弱小的种族到现如今称霸大草原,算是也走了一遍历史的轮回。” 喊杀声越来越近,更多的契丹溃兵逃到了这里,哭求着耶律隆绪离开。 “闭嘴!” 耶律隆绪突然暴怒的大吼出声,而后叹了口气,疲惫的挥手:“想逃命的各自去吧,朕不怪你们,但千万不要投降,相信朕,投降的下场会比死亡更可怕。” 如果这次汉人的统兵将领是其他人,或许耶律隆绪就下令投降了。 但,这是骆成武。 契丹上下谁没听过这个名字。 汉人的皇帝把他派过来,压根就没打算给草原人留活路。 “看着吧,汉人的王朝也不会长久的。” 耶律隆绪笑了笑:“这就是历史的规律,只是朕不服啊,大草原不属于朕的契丹,也不属于那曾经一个又一个更替的民族,但凭什么,凭什么南方的中原沃土却永远的都属于汉人呢? 还好,咱们有大草原的魔咒,汉人也有他们的魔咒。 他们的王朝寿命远没有咱们漫长,他们至多两百年就会衰落,继而灭亡。 苦难,从不曾只是咱们独享,汉人亦然。 每一次改朝换代,汉人的王朝都极其兴盛强大,但五代之后便会立刻衰弱,这就是历史的必然,齐王给朕留下了一封密信,朕很支持他的行为,所以朕学着他也在辽东留了一批种子。 咱们大辽的国运在这一刻落幕了,但朕的英灵会在长生天的怀抱里看着,看着汉人的王朝也走到落幕的那一刻。 哈哈哈哈,此为人生一大快事矣!” 大笑数声,耶律隆绪突然站了起来,看着四周逐渐迫近的楚军,也看到了一位位大楚英勇的将军,他大吼道。 “骆成武!你赢了,朕的脑袋就在这,你敢拿否?” 楚军军阵左右分开,几乎成了刺猬的骆成武站了出来,这些伤还不足以摧垮他钢铁般的身躯。 “契丹的贼酋,你都要死了,还有什么话说?” “朕是要死了,可你,也一样快了!” 耶律隆绪指着骆成武哈哈大笑:“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朕死了、契丹亡了,那你呢,你们这些大楚的开国功勋呢,对你们的皇帝来说还有什么作用! 等着吧,你们的下场会比朕更惨,你们会死在你们自己人的手里,朕深信不疑,那一天绝不会远!” 骆成武的脸上浮现了怒火。 所有大楚的将军脸上都浮现了怒火。 这耶律隆绪好丑恶的心肠,死到临头了,还在企图分裂他们。 “朕虽非你们汉人,但朕自幼读汉书,也看过你们汉人皇帝所著的三国演义,司马懿空城放诸葛,才有后来的晋朝江山。 朕才是你们安身立命的根本,现在朕死了,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哈哈哈哈!” 随着最后几声大笑,耶律隆绪拔天子剑在手,于声声惊呼中,刎颈自杀! 一代辽帝,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辽圣宗就这么死在了多伦一处无名山坡之上。 可惜啊,他注定博不到圣宗的谥号了。 历史或许会称他。 辽末帝? 不重要了。 属于他的历史在这一刻落下了帷幕。 属于契丹族和辽国的历史也在这一刻落下了帷幕。 那大楚呢。 汉家的王朝呢。 我们的历史是刚刚开始,还是也在向着落幕的那一刻行进着? 轮回的小舟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如既往的行进着。 不会因为任何的波澜而晃动。 契丹族、辽国、耶律隆绪,这些只是历史长河中一朵不起眼的水花。 他们的兴起与覆灭不会对这艘小舟有任何的影响。 历史终有落幕! 第三百六十二章 思想对一个国家的影响 大辽完了! 草原的军报以最快的速度送进了西京,送到了御前司、内阁以及大元帅府。 所有在中央的官员都知道了。 一个国家被大楚灭掉了。 被灭掉的又不仅仅只是一个国家。 而是一个民族、一种文明。 象征着一个军人最高的荣耀,征服草原现在已经被骆成武完成了。 完成的超乎寻常。 完成的理所当然。 军报送进西京的当晚,没有谁还能睡得着。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北方。 而后投向皇宫。 “为什么咱们大楚,半年的时间就能征服整个草原?” “为什么赵宋,五十年来没能做到的事我们做到了。” “又是为什么,耶律隆绪没有逃,而是选择死在沙场上。” 这些问题都萦绕在此时西京城内数万名国家公员的脑海里。 上到骆永捷、寇凖。 下到一个基层普通至极的公员。 所有人都在想。 这是灭国、是毁灭一个民族。 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战争本身只是为了政治而服务,它只是实现骆永胜政治目的的一种延伸手段。 是为国家政略大局而发起和进行的。 所以战争结束之后,反而有更多的东西和深层次的事务需要去反思和总结。 虽然这些问题可能需要后面三年、五年不停的开会来讨论,甚至很大可能性要写进大楚的中央课程中,去教育一代又一代的后来者,但就眼下,所有人可以确定的就是一点。 “皇权将膨胀到一种恐怖的地步。” 之前说过,大楚走到今天的原因,往大了说,是每一个官员、军人、百姓、工匠的共同努力。 但往小了说,就是骆永胜一个人的功劳。 是骆永胜一个人把逐渐羊化甚至往难听点说业已堕落的华夏民族生生拉了回来! 无数针强心剂打进去。 不停的在各种打鸡血。 是骆永胜用其自身的个人魅力和个人凝聚力,使大楚变得强大。 让大楚这个国家内的每一个人在各自的岗位上发挥出各自的光和热。 这是夸大吗? 不是。 世界有一些未解之谜,其中有一条极其难堪的事实,那就是。 抗战时期,中国战场上的汉奸伪军比小日子过的不错的日军还要多。 为什么? 《福建通志》记载的嘉靖时期倭寇入侵,十几个倭寇登陆,就能慑服上百个乡勇、民团、土匪,然后组织在一起,吓得一个县几万人不敢出城。 这又是为什么? 中国人或者说华夏民族的血性去哪了? 先商周秦汉时期,那辄动就要灭人家一个种群全族的戾气呢。 隋唐时期谈不拢就把人家国家给灭掉的霸道呢。 我们总说自己是天朝上国、泱泱夏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异族反而开始腿软,习惯性的跪地上管人家叫老爷了。 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哪怕是到后现代依旧存在,且奴性深重者不在少数。 我们可以把锅甩给清朝和无能的清政府,但这不对。 嘉靖朝时期中原的懦弱也怪清政府吗? 显然是不能的。 那怪谁。 怪赵宋? 怪儒家? 谁都不该怪,甩锅是没有意义的。 我们应该捕捉到事情的关键,然后正本清源才能扭转这个情况。 中国,作为传统的中央集权帝国,拥有非常明显的大陆化普遍帝国单一中央核心的特点,理应成为一个极其强大的国度,而事实也确实诞生过强盛一时的中央政权。 比如汉、比如唐、比如早明。 那又是为什么弱下来的。 国力的衰弱我们可以说经济内卷、政治内卷、边际效益逐步压缩、人口红利异常过盛。 林林总总的可以找出一大堆的理由。 但骨气的缺失和血性的消亡,怎么找理由。 这些跟经济有个屁的关系。 骆永胜给出了他的意见和看法。 那就是四个字。 “长治久安!” 中国的历代王朝太过于强调长治久安四个字了,也太过于敏感了。 民间有一丁点的不良反馈,都被统治阶级视为破坏国家长治久安的定时炸弹。 那便是要狠打狠杀的。 老百姓闹点幺蛾子出来,凌迟处死没得商量。 异族都骑到头上拉屎撒尿杀咱们人了,只要过来磕个头称个臣,咱们就良言温劝,赐下金银珠宝。 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骆永胜觉得自己脑子没病,他受不得这些,更不想也懒得去弄明白。 因为,他不是单纯的政治家,更多的像是一个严苛的暴君或者偏激的思想家。 所以说,骆永胜塑造了骆成武。 是的,塑造。 骆永胜像骆成武的母体多过像其父亲。 某种意义上来讲,骆成武更像是骆永胜的‘化身’! 今时今日,骆成武能走到这般地步,完全是骆永胜有意的引导和纵容。 他默许了骆成武犯下太多的错,然后又利用军校的环境将骆成武一些特立独行的个性给磨平。 人不是铁石,磨掉一块少一块。 人是一块橡皮泥,你按下了一块,另一块就会更加的凸起。 所以,丧失了绝大部分个性的骆成武在其暴戾的个性上更加严重。 他成了骆永胜希望看到的战争机器。 战争机器。 这个词从很早之前,骆永胜起家之初就说过。 他要把这个国家变成一个战争机器,每一个国人都是这架战争机器的零部件。 这个大环境,骆永胜很早之前就布下了。 而骆永胜的作用,就是这具战争机器的中央核心处理器。 他利用自己独有的个人影响力或者说好点,叫做个人魅力,来营造出了一种极恐怖的国家氛围。 在这种氛围下成长的、诞生的每一个人都受到了影响。 所以,大楚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完全碾压赵宋一百条街都不止。 农耕文明的羊性总是要比游牧民族更重。 如此尚且可以诞生汉唐这般侵略性强烈的国家。 何况骆永胜又在逐渐的把这种羊性给抹掉呢。 因此,大楚今日建立的国家功勋,其所有的功劳往狭隘了说,是完全可以记在骆永胜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人是改变不了一个国家的。 但思想可以! “百姓夸陛下是救世主,说陛下是救苦救难的仙人下凡,而军队则把陛下当成伟大而不可企及的神灵。” 现在辽国灭了,草原被征服了。 这种思想会得到更加恐怖的增持。 皇权,势必会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膨胀! “辽国灭亡和北伐大捷的总结会马上就要开。” 寇凖在自己的家里,写下了一封辞呈,面视一众惊愕不已的属官,展颜一笑。 “各位同工,辽国的灭亡不是结束,恰恰,只是开始。” 大楚会在疯狂中走到哪一步,寇凖也看不真切。 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自己已经帮助骆永胜在宋楚政权交替的过程中稳定了国家的局势,稳定了政权的过渡,又帮助骆永胜清除了很大一批旧臣官僚,旗帜鲜明的支持和拥护大楚的政权法统。 现在自己又用对辽国的了解帮助骆永胜灭掉了辽国。 所有的使命都已完成。 国家势必要换血。 骆永胜势必要对中央政权进行换血。 因为,这牵扯到一个核心点。 那就是骆永胜,到底打算把这个国家变成什么样子。 这恰好又可以找出为什么大楚可以如此轻易的灭亡辽国的根本。 而在这一次换血的过程中,寇凖非常清楚,自己是必须要让出位置的。 要给下一代人留出位置。 “老夫能提点你们的不多,但只说一点。” 寇凖心满意足的笑笑。 退了又如何,他一样注定可以流芳千古,名垂史记了。 这是做宋臣很难实现的。 “千万不要在任何时候说自己,是开国元勋、是国家功臣!” 寇凖重重的说道。 “在我大楚,只有陛下才是国家从建立到强盛的唯一核心,我等,只是附臣,能够建立此番功业是我们为人臣者的荣幸,仅此而已。” 这一点上,寇凖看得很透彻。 不是他们选择了骆永胜做君王,而是骆永胜选择了他们做人臣。 即使没有这些人,哪怕随便找一些,骆永胜依旧可以将这些人培养成才。 骆成文、骆成武。 因为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可以源源不断的用自己的思想来培养出无数的政治家、军事家。 所以,有了顾有志、严真、君卫队。 有了骆永捷、骆成文、骆成武。 至于骆永胜的思想是好是坏。 对大楚这个国家有利还是有弊。 交给时间吧。 谁在乎呢。 . 第三百六十三章 战后问题总结大会(一) 不出此时西京所有的官员的预想,他们很快就等到了御前司传出的消息。 骆永胜召见了所有在京三品以上的官员到皇宫外的国家大礼堂列席参会。 别觉得三品以上来的人就少了。 那也得几百人。 西京是什么地方,京城啊。 俗话说得好,首都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官。 还是大官。 内阁、朝廷、大元帅府,光这军政两套班子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少数就得上百位了。 再加上君卫队中央总署呢。 知道在百官嘴里,是怎么形容这个中央总署的吗。 ‘小朝廷’! 对比内阁和朝堂,中央总署俨然就相当于是独立于外的中央第二套班子,内部有着完全明确的层级架构,从严真往下,一样分了几个部,加上地方省、府、县三级的行署班子,可以说,即使有一天骆永胜解散了内阁和朝堂,这个天下他还是乱不了! 当然,虽说是两套班子并轨同行,但内阁和中央总署之间的关系倒是谈不上水火不容,因为两者之间的职权并不冲突。 内阁抓政务,君卫队抓思想和教育。 各忙各的。 现在因为骆永胜的深夜传召,倒是让大家伙难得的机会都聚到了一起。 寇凖来的最早,谁让他的府邸离着最近,要是摆架子的话寇凖完全可以等一阵再出门,但他显然没这个打算。 之前做了三十年宋臣,如今又做了六年的楚臣,说实话,寇凖也累。 他已不在年轻,算算,六十的人了。 一时间,坐在会场内,寇凖的心绪就飘了很远。 身后,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响起。 参会的官员们都到了。 众人也都看见了寇凖,还都不由得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堂堂内阁首辅竟然如此提前的先赶到了会场。 愣神之后,纷纷来见礼。 “阁老。” 有人走近轻轻唤了一声,把寇凖从沉思中喊醒。 “阁老想什么呢?” “没什么。”寇凖随口遮了过去:“契丹已灭,国家大喜之日,老夫替着开心呢。” 身边围着的一群官僚便就顺着这话纷纷附和,一口一个国家之喜、一口一个陛下神威。 说的,全是废话。 文官这边基本都是寒暄,而武将方面则就聊得眉飞色舞了许多。 这次北伐大捷,他们虽然没能够得以跟上,但同为大楚的军人,也是与有荣焉的。 而这群武将中,又由以参谋司的一众参谋们最是开心。 战局的发展虽然在最后超出了参谋司的意料,但总体上来说很是偏差不大,这一次战后论功行赏,他们这些作战参谋一样有功。 可喜可贺。 和文武两班的官员各有所聊不同,会场那有那么一群人打进了会场就不说话,即使说,也是小声的窃窃私语,很少出现三五成群高谈阔论。 这是中央总署的官员。 一群在其他大楚官员眼中有些另类的存在。 三个圈子互不打扰。 在这个奇特的平衡中,十几名大汉将军走进了场中,其中一人扬起嗓音。 “圣驾到!” 原都还在各自纷扰的百官齐齐站起了身。 会场瞬间鸦雀无声。 瞩目中,一身皮弁服的骆永胜走了出来。 “吾皇万岁。” 这时候,便是连见面的礼节都不一样。 内阁和朝堂的百官都是作揖礼,而大元帅府和中央总署的官员都是抬右臂。 这种抬手礼最初只是作为军礼使用,后来严真拿了过来,直接当做君卫队的参礼。 既然某些人总喜欢说跪礼是一种折辱,那作揖弯腰就不是折辱了? 索性,君卫队也别作揖了,就都行抬手礼吧。 骆永胜竖手还礼,一马当先的坐在了会场礼台之上。 “这么晚召集诸卿来,是关于北伐的事,当然,朕知道你们肯定都已经知道了,逸儿,你再读读你二哥发来的军报。” 站在身后的骆成逸诶了一声,拿出那道骆成武送来的奏本,展开了大声诵读。 “契丹已灭,吾皇万岁!” 这就是骆成武的军报,就这么八个字。 简单明了。 原本堪堪坐下的几百名官员又下意识站了起来,齐声颂赞。 “契丹已灭,吾皇万岁。” 群喝声中,寇凖代表百官冲骆永胜做了一揖。 “仰雄主之圣威,赖三军之用命,今服远夷之于草原,得开太平定以万世,为陛下贺。” 这有文化的人说赞词就是好听,出口成章,不像骆成武这种赳赳武夫,除了会喊万岁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朕一样很开心,但朕不是来听你们道喜的。” 骆永胜笑着摆摆手,示意群臣落座。 “朕要是想听万岁,哪天都可以,没必要这大半夜的召你们来,都坐吧,咱们说点别的。” 说是要讨论,但骆永胜却是先招手。 数百名锦衣卫拎着锦盒走了进来,在每一个人的面前都放下一个。 打开来,是一碗羊肉泡馍和一碗小米莲子羹。 骆永胜的面前同样摆了一份,就算多了两叠咸菜。 “磨刀不误砍柴工,先吃点饭填填肚子。” 骆成武带头动起了勺筷。 这场会议,注定时间不会短。 会场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只剩下勺筷碰击瓷器的声音。 等到所有人填饱肚子,锦衣卫上来收拾干净,骆永胜才擦擦嘴,喝了口茶水。 “咳。” 一声轻咳,咳进了众人的心中。 正题开始了。 “今天这个会不是北伐大捷的庆功会,因为北伐的将士们还没有回归,这个会的主题就一点,处理战后问题和总结辽国灭亡的原因。” 骆永胜开口为今天晚上这场深夜召开的会议定下了基调。 “战后问题现在有这么几点,涉及到战俘、民族、外交和草原建制四点,咱们一点点来讨论,先说第一点战俘问题。 在征服草原的战争中,我军一共俘虏牧民五十六万人,这批牧民怎么处理,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骆永胜抛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 所有人在思考的同时也在暗暗心惊。 契丹部族数何止两百万,现在倒好,就剩下五十六万了? 至于怎么处理。 三方势力都在深思。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战后问题与总结会(二) 面对骆永胜抛出的第一个问题,三方人都有彼此的想法,但谁也没有贸然开口去说,都在等着其他人来做这个出头鸟。 投石问路,谁都想知道骆永胜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杀光还是留着? 就像前面说的那样,随着北伐战争的完全胜利,骆永胜的皇权已经膨胀到了近乎恐怖的巅峰,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希望自己的意见可以和骆永胜达成一致。 你说这是拍马屁? 这叫在思想上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 见半晌都没有人主动开口,骆永胜只能点将。 “严真,你先说吧,你什么意见。” 这看似随意的一点,却是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心头一震。 下意识的把目光看向了寇凖。 要是仔细去留意,那么便会发现,此刻的大会场内的座位是很好玩的。 一派坐着以严真为首的君卫队官员,坐在会场的左侧。 中间区域坐着寇凖为首的内阁及朝堂百官。 最右侧则是以骆永捷为首的大元帅府领导的一众军事主官。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太子骆玉晟也到了,就坐在严真左手位。 这算是眼下大楚核心的几名人物。 按说,按照常理来说哈,以往这种国事,骆永胜第一个问的总会是内阁的意见,也就是说要问寇凖。 再不行也是问骆成文。 可现在却先问了不管军也不管政的严真。 这算是什么预兆? 在所有人的胡思乱想中,严真站了起来,他目视骆永胜说道。 “陛下,臣没有什么看法,杀也可留也可。” 看似说了一番废话,但这却是严真作为第一个表态者最认真的应答。 皇帝陛下的意志就是君卫队的意志。 这是君卫队的思想纲领。 纲领在这,那他严真作为君卫队的全权负责人,还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吗? 万一左了呢。 不说,就是最聪明的回复。 骆永胜似乎早就猜到严真会这么说,这才看向寇凖。 后者站了起来。 “臣的意见,留。” “说说你的原因。” “陛下,虽然眼下咱们国内的治黄工程业已完成,但到底还有长江等其他的工程需要做,还有道路和很多的国家工程亟需人手,更何况辽东、河北都已经打成了一片废墟,重建城墙也需要人。” 寇凖讲出了自己的态度,这也是内阁的态度。 从政务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批战俘留下的作用显然是要比杀光更有价值。 骆永胜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又看向骆永捷。 “军方的意见呢。” “杀!”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骆永捷便脱口而出道:“民贼相混难以分辨,既如此,一杀了之倒是省了心,留下来,终成祸患。” 现在的情况就比较好玩了。 三方的态度。 一票要杀、一票要留,还有一票算是弃权。 什么叫平衡,这就是平衡。 骆永胜笑了笑,最后将目光看向了骆玉晟。 后者已经十八岁了。 放在后世,这是一个可以堂而皇之拿着身份证去上网和带小姑娘开宾馆的岁数了。 虽然到现在,他还没有成亲。 “晟儿,你有什么意见吗。” 骆玉晟怎么都不会想到,在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上,自家老爹竟然会问自己。 他虽然是太子。 可是李世民的太子好当,他这个太子不好当啊。 两位开国皇帝也不是一个水平的啊。 说什么? 骆玉晟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严真,又看看寇凖和骆永捷。 脑子开始疯狂运转起来。 说什么? 抓紧想。 会场内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没有任何人去催促,包括骆永胜更是干脆饮起茶来。 但除了骆永胜,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骆玉晟。 等了许久,骆玉晟终是一咬牙关,硬着头皮说道。 “父皇,儿臣的意见是,别留了!” 别留了,那就是杀呗。 骆永胜挑了一下眉头,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问道。 “你可知道,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很有可能就是几十万条人命没了。”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我的选择错了吗? 骆玉晟心里猛地哆嗦起来,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改口显然更加幼稚,索性便一狠心。 “儿臣知道。” “不改了?” “不改!” 骆永胜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会场寂静如水。 气氛压抑的有些可怕,终还是骆永胜先开了口。 只见他侧目看向会议负责记录的书记官。 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 “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太子的话吗?给骆成武传令吧。” 这事拍板了。 杀! 一个不留! 骆玉晟长出了一口气,腿弯子都有些发软,冲着骆永胜拱拱手,坐了下去。 后背,早已汗透。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过关的喜悦,哪里还顾得上北边那些因为他这一句话而走向死亡的敌人? 那么他真的选对了吗? 哪有对和错啊。 对于骆永胜来说,骆玉晟说杀那就杀,说留那就留。 很重要吗? 不重要。 这个问题是他这个皇帝拿出来问臣子的,又不是要他自己来解决。 不过几十万条人命而已,对他骆永胜来说又不重要。 他在乎的,就是要骆玉晟选。 无论选什么,骆永胜都会满意。 唯独不能满意的就是啥也不选,来一句全凭父皇做主。 那这就不行了。 你是太子不是皇子。 这个国家早晚是要你来做主的。 一点主见没有,将来还做什么皇帝。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一项。” 骆永胜没有任何的耽搁,轻描淡写的就揭过了这事。 “现在在北方,民族的混杂程度很严峻,回鹘、女真、室韦都有,还有一些其他的小族,他们活络在草原、辽东等地,现在呢也都归顺咱们了,怎么处理复杂的民族问题,你们各自也都拿个意见出来吧。” 这次没有点将,寇凖第一个站了出来。 “陛下,臣主张陛下之前提及的民族政策,即以文化的形式寻求统一,习汉字、说汉语、焚其典籍毁其文明即可,人,就不杀了。” 寇凖的话音一落下,骆成文也站了起来。 “陛下,臣附议阁老之言。” 严真和骆永捷也相继表态支持。 最后,还是骆玉晟。 “儿臣附议。” “好,定了。” 书记官也算是学聪明了,骆玉晟的话一落下,他就开始着笔。 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这是皇帝有意培养储君呢。 “不过不只是要寻求文化统一,内迁工作也要同步进行,不能任由他们继续留在草原之上,不然时日一久,又成新的契丹。” “对,是要内迁。” 骆永胜点点头:“不仅要内迁,还要强迫他们学习,这样吧,在长江和黄河挑个二三十处地方,把他们集中起来管理。 白天干干活再学学种地,然后回营再学三个时辰,严真,这事你来负责。” 严真起身应了下来,不忘问上一句。 “陛下,有期限吗。” “三年。” 骆永胜伸出是三根手指头来:“给他们编户分组,三年内一个人学不会,就杀一户,一户学不会就杀一组,要是有两成学不会,就把这两处所有人都填河吧。” 三年学不会,就填河去吧! 一些胆小的官员只觉得腿肚子都险些抽筋。 暴君! 可是左右张望,这些官员却惊恐的发现。 军方和君卫队的人,却似乎很兴奋? 这还是他们熟知的国人吗。 这还是讲究以理服人先礼后兵的华夏文明吗。 第三百六十五章 战后问题与总结会(三) 解决了民族的问题,议程便继续下去。 外交。 “和高丽国的外交。” 骆永胜的精神头受不得熬夜,困得连打几个哈欠,但还是继续把会议进行下去。 “朕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个咱们中原上千年的属国,王诵给朕派了个特使,还是他儿子,称臣纳贡,说什么仰慕天朝日久,还跟朕说狗屁血统,说他是唐朝后裔,算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多少代玄孙。 还想着朕能下一道圣旨,准他复归祖姓李,呵呵。” 皇帝一笑,做臣子的当然得跟着笑了。 满堂笑声。 “高丽怎么处置,打不打?” 现在辽东那地方,大楚三路军加在一起足足有六七十万,要说打,携着北伐大捷的势头完全可以一鼓作气灭掉高丽,所以打也可以打。 “陛下,打自然能打,但是恕臣之言,这一场北伐,算是把咱们大楚的国家家底子给掏空了。” 寇凖叹了口气:“大元帅府给兵部通了气,这次北伐,阵亡将士九万三千余人,伤残两万余,仅此抚恤一项,便要国库两千五百多万。 户部,拿不出来。” 为了治黄,大楚年年财政赤字,早已不堪重负,这次北伐,又动用上百万的民夫,征调了如四海之多的物资。 钱从哪来? 总不能强征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户部没钱,内阁也不会变钱,那就只能干瞪眼。 国家穷啊。 “嗯,这也确实需要考虑。” 骆永胜点点头,看向骆永捷:“军方的意见呢。” 后者苦笑一声。 军方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想打了。 哪有军人不想打仗的。 但是现在大元帅府后勤司、兵器司、火器司加在一起都快欠户部四千万了,都还没想明白怎么还这笔钱呢,还怎么接着打。 “陛下,您是知道臣的,臣当然想打,但寇阁老的考虑确实有理,要不缓几年,等国家财政有所好转,咱们再说?” “那就是不打。” 说来说去绕那么一大圈子,最后总结还是不愿意打。 “陛下,现在咱们刚刚雄吞整个草原,战后问题有太多需要处理和消化的地方,臣也不建议再打下去,而且,现在君卫队在压实地方行署建制的工作上已经有些人手短缺了,再打一场灭国之战,后续也跟不上,打下来也是废土。 臣倒是有个建议,既然那王诵满心想要贴近咱们,不如臣从中央挑一批精干出来,往高丽派驻一个使团,从思想和文化上先着手,试探下。 如果能用时间就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不更好吗。” 骆永胜嗯了一声,再次看向骆玉晟。 小家伙两次开口都得到了骆永胜的肯定,现在也有了底气,踏踏实实大胆发言。 “父皇,高丽本就是咱们千年属国,一直以来也是书汉字说汉语,与咱们根出同源,即使不用战争的手段,料想也可以争取和平统一,儿臣也觉得不打或许比打更适合眼下。” 你说高丽是国,他确实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 但要说他不是国,他算哪门子的国家。 从国王到百姓,深入骨髓里的汉文化。 他们有文明吗? 或许有,但现在占据主流和主导地位的还是汉文化。 他们说的语系还是辽东官话呢。 没有那一嘴的棒子味和思密达。 搁着吧,总会解决掉的。 连续讨论完了三个问题,时间可就不早了,会场外甚至已经擦了亮。 但所有人的精神头却都很好。 一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另外一个嘛。 今天这次会,他们都捕捉到了很多极重要的政治风向。 别看骆永胜今天啥都没说,全程在问大家伙的意见,但他要不点头,大家的意见算个屁啊。 既然骆永胜一个都没有否决掉,那就说明,寇凖的几个提议都说到了骆永胜的心里。 而骆永胜的同意,恰好就为大楚未来几年的大局指明了方向。 仗是不会再打了,那不打仗,干什么呢? 要狠抓文化和思想精神领域。 文化、思想精神,这两个词在之前出现了太多次。 那在现在的大楚政坛,又是哪方势力负责这一块? 君卫队! 换句话说,未来几年的时间内,君卫队的势力会迎来再次膨胀。 在权力的分配上,皇权将会着重照顾君卫队的工作。 这还不足以让这些官员醒困吗。 另外,再联想到今天晚上几件事,最终拍板的竟然都是太子骆玉晟,而骆玉晟又恰好在君卫队述职。 谁都知道骆玉晟去君卫队锻炼的目的是为了接严真的班。 那么这一系列发现结合在一起,大家就不难发现未来政局的变化了。 不出意外,严真会让位,骆玉晟接班,担任中央总署主任一职,开始领导君卫队全面工作。 继而再从这个位置上来接将来的皇帝宝座。 君卫队、政务、军队三套班子的顺序就算定了下来。 那便是军队服务政治大局,而政治服务思想大局。 以后为官的时候,就知道往哪个方向用功发力了。 “讲最后一件事,草原怎么处理。” 骆永胜才不管这些官员都在想什么呢,他都不用猜,打眼一瞧就能看出七分端倪。 这本就是他的有意为之。 要是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这些人也就不配做到三品以上了。 “草原问题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历朝历代都棘手难言,不知道该怎么彻底的杜绝隐患。咱们灭掉一个民族,马上就会冒出新的民族。 一代代似那野火烧不尽的牧草,不彻底的解决掉,那咱们这次北伐灭亡辽国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朕这边有个想法,说出来你们讨论下,看看可行否。” 显然这到了最后一个问题,骆永胜没打算再征求这些人的意见了,直接说道。 “迁民实草原,变耕为牧。” 短短的九个字一经抛出,就如一记重磅炸弹般直接炸的所有人面容失色。 让传统的中国农民去草原当牧民? 如果只是变更生活习性,这些官员还能勉强坐住的话,那接下来骆永胜说的话,可就让他们彻底坐不住了。 “另外,朕决议再在长城现在现有的几个城关之外再拆建出几个大型的隘关,自太原、大同、北京修建三条通往草原的通途,用于统购草原的牛羊和皮毛、奶制品等物统销到国内其他地方。 供销总社在这件事上,统购草原商品的价格可以比计划价格高出两成,同时,国内的粮食衣服等卖往草原的在计划价格基础上减少两成。 计划实现,十到二十年内,吸引大量百姓迁往草原放牧为生。” 军方没有反应,而内阁几人却是齐齐色变。 这政策,是一把双刃剑啊。 第三百六十七章 战后问题与总结会(四) 为什么内阁几人会大惊失色。 那就不得不说骆永胜这条政策的利弊性。 这个政策,用现代经济术语来翻译,叫做农牧业剪刀差。 是计划政策环境下,政府为谋求某一领域快速发展所推行的计划政策。 好处很突出,坏处也很突出。 但无论好坏,其目的性都是为了服务国家大局。 骆永胜提出的迁民实草原,变耕为牧,就是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草原危机的一种手段,可以说这属于国家战略。 但是百姓不愿意去或者去了之后不习惯,导致饥寒交迫怎么办。 简单,国家出台一项经济上的政策来给兜底。 你想要买粮食、买衣服,国家卖给你,而且价格很便宜。 养出来的牛羊要卖,国家收,而且价格提高两成。 这一涨一减,让出来的利润空间可就大多了。 足够这些百姓在草原上依旧活的潇洒舒适。 甚至,会远比在中原活的更好。 那么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迁徙北上。 人口的基数增大,而且活的又轻松舒适,新生儿就势必然的大量繁衍。 两代人之后,草原甚至可能出现人满为患的情况。 大量的汉人就会挤压甚至完全占据任何异族的生存空间。 草原接壤到哪里,这些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汉人就能打到哪里。 可这样一来,又会带来新的问题。 草原强起来了,甚至会比历史上任何一个诞生的异族都更加强大,而那个时候,中央还能管的住吗? 如果中央不管,就会导致内部生活在中原的农民非常不满。 大家都是中国人,凭什么北方的潇洒自在,我们苦哈哈的种田却没人家活的舒适? 这就会带来落差。 等到这个时候,就成了中央无法处理的累国之政。 不夸张的说,处理不好,是会亡国的。 这就好比朱元璋定下的祖宗家法,所有宗族都可以领国家俸禄而且买地不用交税。 最后这条政策拖垮了大明王朝。 锅让崇祯一个人背,多少有点不合适。 现在骆永胜要搞农牧业剪刀差,就是再给后继之君留麻烦,自然内阁几人齐齐色变。 “陛下。” 寇凖坐不住,直接起身提出了反对。 “这条政策一出,三十年、五十年后,草原百姓势必会迅速繁衍扩大,届时恐怕会有尾大不掉的可能性,会累及中央政权啊。” “朕说了这是计划政策,不是祖宗家法,岂能一成不变?” 骆永胜定下了一个时间:“二十年,一代人,足够咱们迁往草原的百姓迅速繁衍和安居了,二十年后,这条政策即刻作废,朕今年不过才三十多岁,再向老天要二十年的命总可以吧。” 话音刚落,骆玉晟第一个站了起来。 “父皇英明,儿臣附议。” 骆永胜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还真就得骆玉晟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支持。 不然算什么意思? 他这个太子总不能盼着骆永胜早死吧。 二十年取消,这个期限选的还算合适,不至于两头堵。 就算还有些瑕疵。 万事万物哪里有尽善尽美的呢。 只要利大于弊,事就可以做。 寇准想了片刻,也实找不出其他反对的借口,当下也是拱手。 “陛下英明。” 英不英明那是以后才知道的事,现在说,也就是起到一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要是将来这条政策真拖累了中央政权的稳定性,还不知道后人得把骆永胜骂成什么样子呢。 其实在懂经济的人眼中,骆永胜这条政策很容易读懂。 什么是剪刀差。 剪刀差只是经济学领域对这般经济政策的称谓而已。 在商品流通领域也叫做价格双轨制; 若是结合大楚的国情和该项政策以供销总社来承担,那么行政上就叫做统购统销。 站在国家战略大局的角度来看,那就是以农补牧。 其目的只是为了保障第一批北迁草原的百姓能够快速的安定下来并且获得远比在故乡时更舒适、安定的生存生产环境。 外部安全、内部安定,人口数量自然会暴涨。 人口是冷兵器时代的唯一国力啊。 只要人口繁衍速度上来,那么大草原就真的永归中原,成为所谓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核心政策定了下来之后,接下来就是建制的问题。 是按照唐朝时那般建立都护府,还是说仿效中原本土建立省府级架构。 骆永胜个人是比较倾向于前者的。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科技水平还不够。 建立省府级架构,让中央直接进行垂直管辖,固然可以增强中央集权,可是大草原有多大? 往来的奔波传信可能就需要几个月。 这么搞,只会搞得一团乱。 都护府呢,权力分配上地方占了不少,具有一定的自治性,省了中央的心。 可是害处也比较明显,那就是很容易坐大。 地方坐大,就会影响中央的权威。 这也是不得不关切和小心处置的地方。 骆永胜可以保证自己活着的时候草原没有问题,甚至可以保证三代人之内草原都不出现任何问题,那三代人之后呢? 一百年、两百年后呢。 草原的官和驻守的将还能老实下来吗。 谁也不敢说大话,敢在骆永胜面前拍着胸脯打包票。 那就需要在都护府这个制度的基础上进行二次优化了。 “朕意,建立漠庭都护府,漠庭都护府施行三轨领导制。” 三轨领导制? 在场的人都错愕一下,一时间有些没明白。 自古中原王朝玩的都是单轨领导,地方一把手抓一切,唐朝军政剥离,也最多勉强叫做双规制,这个三轨从哪谈起? 一些聪明人则都纷纷看向了严真。 不用问,这第三轨一定是君卫队体系。 果然,骆永胜接下来说的话就是点了君卫队。 “在漠庭都护府筹建漠庭行署,漠庭行署负责漠庭所有具备君卫队成员身份官员的督察、考核、教育和选用推荐职责。 漠庭都护府负责百姓们的生活、生产职责,负责税收、购销、户籍等日常行政职责。 设立漠庭军区,负责漠庭一切军事有关职责,配合漠庭都护府进行兵员招募、伤亡抚恤等工作。 漠庭都护府和漠庭军区统一接受漠庭行署的权力监管。 而漠庭行署则直接向朕以及中央总署汇报漠庭的一切情况。” 把漠庭的权力一分为三,就成了所谓的三轨领导制。 也可以叫三核心领导。 这倒是有些像明朝省级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也是三司分权。 只是骆永胜的安排是把君卫队的地方行署完全独立在军政体系之外,又为其增加了只有都察院才有的官员监察权力。 只不过这里多了一句。 地方行署可以监管的官员,仅为具备君卫队成员身份的。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官员不是君卫队成员,就可以不受地方行署的监管。 可若是他具备这一身份,那就要收到监管。 往大的整体层面来看,就是都察院监管官员、君卫队又监管都察院。 谁来监管君卫队呢? 只有皇帝了。 三轨领导,彻底将漠庭的核心权力给一分为三,单一的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丝毫不会影响到漠庭大局。 “地方主官五年一换,施行轮调制度,最大程度减少地方权力私相授受的情况,就可以踏实下来了。” 骆永胜微微一笑。 “朕踏实,你们也踏实了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战后问题与总结会(五) 三轨领导制的诞生,其实是骆永胜很早之前就开始考虑的。 而草原或者说新的漠庭都护府,就是作为三轨领导制诞生后的第一个试点。 如果确切可行,那甚至不排除在全国推行的可能性。 地方的省,一样有布政使衙门,有军区,有君卫队行署。 只能说因为国家草创,很多的事还没法完全大步前行,所以地方上的君卫队行署的权力被阉割了一部分。 大权基本都攥在布政使衙门。 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民生、保发展。 权力若是被过度分裂,会使得发展速度降低,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骆永胜想到了试点。 漠庭,就是这个试点。 三轨制在随后的时间里也一定会出现某些问题,查漏补缺解决掉,中央就可以踏踏实实的将这个政策直接推向全国。 继而形成地方上不会因为权力过度集中而出现草菅人命、官逼民反的权力闹剧,也可以加深中央对地方的绝对领导地位。 而这三个核心,则统一掌控在皇权的手里。 这是多么牢固的政权模式。 骆永胜给后代子孙留下的财富足够多了。 只要不玩脱,大楚国运怎么也能撑个几百年。 甚至,有可能都能支撑住两次工业革命所带来的社会变革。 现在,所有的战后问题都已经处理好了,天也已是天光大亮,很多上了岁数的官员实是吃不消,会议只能暂行终止。 “今天没有朝会,大家也不用坐班,下午酉时正点来这里,咱们继续开会,总结辽国亡国的主要原因。” 骆永胜也吃不消了,便宣布散会,也不等所有人起身恭送,直接转身离开。 谁都能睡觉,他不能睡。 他还得回去接着准备下午总结会的发言稿呢。 指望翰林院那批孩子能给他写出多么深刻的见解? 这群孩子写写文章辞藻还行,总结一个国家的灭亡,如此具备深远政治影响的报告,显然水平还远远不够。 到底还得他骆永胜亲自来动笔。 “父皇,您休息一下吧。” 骆玉晟跟在骆永胜身后回到皇宫,看到骆永胜仅仅是囫囵着吃下一顿早饭,便伏案工作,不由的担心开口。 “保重圣体才是国家之福。” “一晚上没睡觉,还熬不死朕。” 骆永胜不以为然的摇头:“皇帝是没有资格休息的,什么时候这个国家没事了,朕连朝会都不去,你看着就行。” 这话说的骆玉晟心里直颤。 “晟儿,你不用太拘谨,你是太子,这个国家的储君,拘谨什么呢,又在小心什么呢?” 骆永胜笑笑,很是自然的说道:“我知道你小心什么,我现在告诉你,你的小心是没有必要的。 历史上的帝王防自己的儿子如防寇仇,生怕皇子伸手去沾惹权力,这么防虽然保住了自己的皇权稳如金汤,但也使得新帝登基的时候对领导这个国家毫无经验,不得不依托于朝中大臣。 但是,新帝都没有参与过政治,他的能力和脑子玩不过朝中那群老狐狸的,所以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你拿百官当股肱,百官拿你当冤种。” 骆玉晟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抱拳道:“儿臣失仪,请父皇责罚。” “是得责罚你。” 骆永胜瞪了一眼:“下次要笑就大点声笑出来,别跟个娘们似的又憋着,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是。” “行了,去睡会吧。”骆永胜自己打着哈欠,却把骆玉晟赶去睡觉:“你还小,少熬点夜,等忙完今年契丹的事,我就跟你母后合议合议,从哪给你挑个媳妇,或者你自己有看上的也可以跟我们俩说,老子给你提亲去。” 大楚之前是赵宋,赵宋前期,在没有程朱理学之前的社会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这在之前都有写过,逛街的俏媳妇小姑娘不比男人少。 骆玉晟这个岁数了,说不准还真有个看对眼的小女朋友。 那骆永胜当然不会棒打鸳鸯,强加姻缘。 有人说生在王公家,连婚姻都是政治的砝码,不能自由做主,这话确实如此,一点不假。 但那是王公家,不是皇帝家。 皇帝的孩子还需要通过和谁联姻的方式来巩固自己的权力? 好似那朱标娶常遇春的闺女、朱棣娶徐达的闺女? 这哪里是朱元璋在巩固自己的皇权,而是在用这种方式保住这老哥俩的命啊。 要说在大明王朝的影响力,胡惟庸作为淮西集团的老大哥,老朱咋不跟他联姻。 因为老朱和胡惟庸没任何感情,又不是拜把子兄弟。 爱死哪死哪,捏死你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包括蓝玉! 骆永胜的皇权早已至高无上,他用不着考虑子女成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至于用姻亲来保哪个大臣的命。 谁要是敢动摇他熬干心血,费劲千辛万苦才开创的大楚王朝,谁就是骆永胜最大的敌人! 一个白天的功夫很快过去,骆永胜看着自己洋洋洒洒列出来的提纲,很是满意的点头。 掌权十几年,他的政治能力确实提高了许多。 比前世那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看看时间,离着酉时还有将近一个时辰,骆永胜便索性提前赶到大礼堂,在休息室里盖层薄被将就睡下。 十几名卫戍的大汉将军看着,都不由得眼眶发酸。 皇帝真有那么好做的吗。 三十七岁的骆永胜,一个男人最最黄金的岁数,现在已是满脸的皱纹沧桑。 这个国家,榨取了骆永胜太多的精力。 官员们陆续进场的动静吵醒了骆永胜,他掀开被子坐起来。 “时辰到了?” “父皇,还有一刻钟呢,您再眯一会吧。” 骆成逸捧着杯茶走过来,单膝跪在床榻前,扑簌簌的直掉眼泪。 “哭什么呢。” 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骆成逸脑袋上,骆永胜瞪了眼:“朕还没死呢吧。” “儿臣,儿臣是心疼父皇。” 端着茶杯正打算喝的骆永胜顿了下手。 孩子大了,知道心疼爹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战后问题与总结会(六) “今天咱们开一堂总结会,目的呢是总结辽国人灭亡的主要原因。” “辽国,是以契丹族为核心,同时由室韦、回鹘、女真、汉族为附属民族组成的国家,具备游牧、渔猎、耕种等多重国家属性。” “人口在五到六百万区间,拥有军队大概五十多万。” “从国力来看,这个国家的实力很强。” “但是他们败了,败的一塌糊涂,从我大楚北伐开始,迄今不过七个月,辽国就亡国了,谁能和朕说说原因。” 一脸疲惫的骆永胜扔出了这个问题,然后安静的等待大臣们的回应。 可惜,回应寥寥。 便是有几个站出来说,左右无非也就是什么上仰皇帝圣佑,下赖三军用命之类的废话。 聪明如寇凖等,基本不吭不言语。 一个是他们自己可能都未必懂,另一个则是即使有想法,但心里也嘀咕,没有把握。 这么重要的会议,去总结另一个国家灭亡的政治因素,那这种事当然得皇帝说。 哪有做臣子在这里张牙舞爪的道理。 “你们都不说,那就朕自己说。” “咱们从头开始说,从草原的政权兴起开始。” “在我中国第一次出现大一统政权秦之前,草原也是一盘散沙,乱七八糟的民族得有十几个,部落林立,悠然自得的靠着放牧为生,其政治外交态度的体现大概是‘帝力与我何有哉’这么一种状态。” “大秦一统,单一的胡人部落再不敢南下入我中国牧马,且屡屡遭受秦朝的征讨,故而使得原本松散的草原各族各部落也开始趋近融合。” “匈奴单于冒顿杀父夺权,继而吞并东胡、月氏,草原第一个一统性政权诞生。” “我们把咱们中国以后的所有王朝政权,在接下来都统称为中原帝国,再把草原以后任何政权都统称为草原帝国。” “草原帝国的兴起,是因为中原帝国的统一,两者具有因果性。” “因为秦的统一,草原因此而统一,统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抵抗强盛的中原帝国,迄今至我朝,一千三百年历史,这其中的政治逻辑贯穿了整个历史轨迹。” “汉文帝时期,文帝还要向匈奴单于寄国书,一尺一寸长,书言皇帝敬问大单于无恙否?匈奴回国书一尺二寸长,书言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否? 这就说明,在彼时的国际秩序和政治地位上,草原帝国和中原帝国是持平的。” “后来武帝北伐,草原帝国崩溃,成为中原帝国之附庸,就此第一次解决草原帝国与中原帝国之间的并存矛盾。” “可是,也是因为北伐,使得中原帝国完全崩溃,大汉帝国内部豪族并起,中原帝国开始衰落,由此盛极而衰,一直到新莽窜汉、到三国分立。” “所以我们可以说,草原帝国和中原帝国是相互构成的,两者的并存是一种平衡。” “草原帝国存在,就会给中原帝国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因为中原帝国需要将大量的钱财用在军备上。” “可草原帝国一旦不存在了,那就会造成中原帝国内部的分裂,因为没有了外敌,中原帝国就失去了斗志,比如晚年的唐玄宗李隆基。 大唐打遍天下无敌手,军队已经到了骑马这种传统交通技术所能达到的极致,伊朗高原。 没敌人了,没对手了,那就只能放纵了。 放纵,就有了安史之乱。 有了安史之乱,中原帝国开始衰弱,草原帝国二度兴起。” “草原帝国号称有一个草原魔咒,指几百年就会换一个民族来主导草原,而中原帝国也有一个魔咒,即国运往往不会超过三百年。” “依朕看,这两个魔咒其实是一个魔咒。” “中原帝国昌盛,则必灭亡草原帝国,而草原帝国灭亡,则中原帝国必堕落。” “轮回更迭,代代如此。” “草原帝国对中原帝国的第一次占据优势,就是五胡乱华,无数的胡人民族蜂拥进入中原建立政权,可又如昙花一现般灭亡,出现严重的水土不服的情况。” “他们不懂如何治理中原帝国,从最初的胡族本位制度,到苻坚的混一胡汉制度,再到北魏孝文帝改革全面汉制,强迫胡人贵族转汉族习俗,这个过程,就是历史的必然规律。” “有了这些历史的教训,隋唐帝国的建立就是完全汉化,胡风胡习几乎泯然,中原帝国走向更大的一统的策略。 即不在以灭亡草原帝国为主要方向,改为吸纳草原帝国为其腹子。” “安禄山这般胡族,可以光明正大出任中原帝国高级官员,甚至,进入中央权力核心。” “安史之乱的出现,又代表胡汉混一政权仍是不可行。” “中原帝国与草原帝国,开始了第二轮不死不休的对峙。” “时间流转到今朝。” “赵宋王朝与契丹王朝南北对峙,并签署了丧权辱国的澶州之盟。” “这是我中原帝国历史上第一次尝试除战争手段以外的其他解决手段。” “即用财政手段来解决军事问题,这是个最低成本的选项。” “中原帝国无需在糜耗大量的财政来维系一支军队,不用在费劲心力的维系国家强大的战争动员和战争控制机制。” “中央的精力得以从战争领域向国内发展领域转移,继而释放更多的社会活力。” “咸平七年的时间,国家的国力增强了多少,寇阁老告诉朕,五成!” “赵宋七年的时间,国家发展速度和财政收入,就提高了五成!” “国家迅速富裕,百姓生活迅速安定,怎么看,赵宋似乎都做了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 “用财政手段解决军事问题,似乎,真就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骆永胜的声音越来越高亢,精神头也越来越好,此刻已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但是中原帝国却忽略了,在北方还有一个草原帝国呢,而且还是一个极聪明的草原帝国。” “一个懂得把自己草原帝国属性变成中原帝国属性的可怕对手。” “你们知道辽国在对外的国书上自称什么吗?” “他们管自己,叫中国!”” 第三百七十章 战后问题与总结会(七) 辽国在对外的外交国书上,确确实实一直称自己为中国。 自号其为中原文化继承之国。 可笑吗? 不。 可悲! 契丹是中国,那赵宋算什么? 《辽金的佛教政策及其社会影响》、《契丹国志》、《佛学研究》、《民族与国家,中国多民族统一国家思想》等著作中,都有关于辽国自称中国之可查。 而有一个故事,说辽太祖礼佛,希望祭天敬神,和礼祀大功德者,但是谁先谁后呢? 太子耶律倍回答说:“佛非中国教,孔子大圣,万世所尊,宜先于佛。” 于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先祭祀孔子,再祭祀佛祖。 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这说明,契丹人已经拿自己当纯正血统的中国文化继承者了。 所以如果没有骆永胜的横空出世,大辽,是历史上草原政权享祚最久的国家。 218年! 有人会说了,清朝时间不比辽国还长吗。 清朝是统一了中国的中原帝国,辽国是没有统一中国的批着草原政权外皮的中原帝国! 元朝虽然统一了中国,但他的本质还是草原帝国。 走的还是成吉思汗定下来的大蒙古政策。 所以国祚不到一百年。 可辽国呢。 明明是草原政权,也没有统一中国,但他的国祚为什么那么久。 因其变更了自己的草原政权属性。 辽国之所以这么长寿,举几个简单的例子。 燕云十六州在辽国的版图疆域中,仅仅连一成、半成都不到。 大草原多大,燕云十六州不过才半个河北而已。 但是,燕云十六州的人口却占据了整个辽国六成以上! 《世界人口研究》中,卡尔--魏特夫认为,辽国的契丹族人口大概在七十至一百万左右,渤海人(也就是女真、室韦等环渤海地区农耕渔猎混合经济体民族)大概有四五十万,而汉人则有二百四十万以上。 葛剑雄先生的《中国人口发展史》则认为,如果算上长城以北,还有部分汉人以农耕形式来养活辽人的话,那么汉人的整体占比应该还要提高。 这个比例,甚至有可能达到七成。 而在政治上,辽国有这么一条规矩。 把辽国分为两半,南院和北院派,也就是两套中央班子,北院派的官和皇太后、皇后必须穿契丹服。 南院派的官和皇帝必须穿汉服! 所以我们看《天龙八部》动不动有什么南院大王,穿契丹服是错误的! 南院派和皇帝,都必须穿汉服,不允许穿契丹服。 这是因为辽国不愿意承认自己只是汉人口中的蛮夷。 他们才是中国! 这就是辽国长寿的原因啊,从文化上、经济体的构成上、政权政治的稳定性上,辽国都摇身一变成为了具有鲜明中原帝国特色的国家政权。 赵宋的国祚为什么可以超过三百年,是因为辽国的国运长。 辽国如果旦夕崩灭,那么这就意味着中原帝国和草原帝国(其实就是另一个伪中原帝国)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没有了辽国,赵宋就要面对大草原新兴政权无序的冲击和侵略。 那么宋朝的国祚是断不会延续那么长的。 因为需要总结,所以聊的有些多。 会议继续。 “现在辽国灭亡的原因恰是因其过于想要转型为中原帝国,但却又不能抹去自己骨子里草原帝国的本性,以至于自己成了四不像。” “我军北伐,燕云十六州面对我军的征讨,辽国上下选择的竟然是放弃。” “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辽国还是北院派战胜了南院派,他们放弃的只是一个燕云十六州吗? 不,他们放弃的是人口占据自己国内将近七成,经济占据超过八成的政权核心。” “失去了燕云十六州,辽国就又一次回归了传统的草原帝国形态。” “而传统的草原帝国,在面对强大的中原帝国时,唯一能够依靠的抵抗手段就只剩下单一的战争手段了。” “而打仗,我大楚的军人,天下无敌!” 场内发出了一些笑声,又很快安静下来。 “我们已经总结了辽国灭亡的一些基本面的原因,更深层次的延伸,可能还需要讨论一两年,不要觉得朕这是在干些华而不实的事情,朕告诉你们,这种反思会必须开!” 为什么要开总结会,为什么要反思。 因为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辽国亡国了,作为灭亡他的大楚,百官和将士都可以开心,唯独骆永胜没时间高兴。 他得去想。 辽国出现的问题,大楚不能出现! 绝对不能! “如果咱们大楚能够灭掉一百个国家,就可以总结一百个国家灭亡的原因。 这样,咱们大楚就不会亡国了。” 骆永胜开了句玩笑,引起一片大笑声。 天下能有一百个国家吗。 “辽国错在放弃了燕云十六州,是因为辽国上下没有目光高远的政治战略家,他们狭隘的只以草原为根。” “既然要以草原为根,那又为什么要推行南北院两派分治,搞什么汉皮虎骨,弄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我们要吸取这个教训,要明确,要保持纯粹。” “我们要坚持文明统一、思想统一、政治理念统一的核心精神不可动摇。” “我们不能去整什么汉胡并存,整什么民族共和,取长补短。” “进了中国就是中国人,胡族也必须是中国人!” “必须接受汉文化,他们的文明要毁灭,他们的书籍要焚毁,他们的思想要净化!” “三代人之内,只要生活在中国国内的人,都必须是纯正的中国人,这才是一劳永逸解决内患的唯一办法。” “对于任何有想法搞分裂、搞民族分化的,要坚决铲除,这一点上,骆成武就做的很好。” 所有人的脸皮都不由自主的一抽。 骆成武做的很好? 呵,这次在草原上前前后后屠了一百多万人。 是好,真好。 一劳永逸,斩尽杀绝能不好吗。 会场内的气氛越来越冰寒,让某些人有些不适。 但更多人却兴奋的两眼发光。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伟大帝国正在崛起的曙光!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给自己一个体面 大楚中央包括骆永胜忙着干的事,和现在千里之外大草原之上的骆成武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什么总结会,什么反思会都是什么? 政客的游戏骆成武从来不感兴趣,他只对中央发回来的命令很满意。 “杀!” “不能杀啊!” 耿连城看着回令,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似乎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封命令竟然是中央下的,而附署这道诏令的,骆玉晟三个字也刺的耿连城眼有些疼。 足足大几十万条人命啊。 “之前本帅就要动手,你不愿意,说是要请陛下和中枢定夺,现在中枢的命令下来了,你还敢拦?” 骆成武笑了,嘲讽的满是不屑,指着耿连城的鼻子哈哈大笑。 “你小子真是够自不量力的,怎么着,你还打算现在骑着马回京,找陛下死谏啊。” “不可能,中央不可能下这种决议的。” 耿连城只顾嘴里念叨着,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中枢宁愿把人杀光,也不愿意留一条命下来。 活着,难得不比死人更有价值吗? 落寞下的耿连城,一个人失魂落魄捏着诏令回了中军帐,紧跟着的,骆成武也走了进去。 打开行军床旁边的箱子,在耿连城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取出两坛酒。 “哗啦啦。” 酒水倒进碗里的声音惊醒了耿连城。 “骆帅,军中不得饮酒。” “军令,与本帅何干?” 军令,与本帅何干! 骆成武给耿连城倒了满满一碗,推到后者的面前,唤亲兵去拿条烤羊腿进来,架在桌子上就大快朵颐起来。 “每天参劾本帅的奏本能有几十道你信吗,军中那群政工督军、监军天天盯着本帅,那又如何,他们又罢不了本帅的军权,还不是干瞪眼,哈哈。” 说着话,看了看兀自傻眼的耿连城,不满的拿起酒碗撞了一下。 碗壁碰撞的脆音稍稍惊醒了耿连城。 “喝啊,愣着干什么。” “没事,放心大胆的喝,本帅照着你呢。” 看看面前的酒碗,嗅着浓郁的酒香,耿连城许是馋了,也可能是心里压抑着,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这才对嘛。” 骆成武满意的点头,和耿连城说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呢,你在想,父皇为什么要杀他们对吧。” “这不是中央的决策吗?” “你信啊。”骆成武笑笑:“要是父皇不想杀他们,这个问题甚至都不会拿出来讨论,直接就定了,什么时候,我父皇需要听大臣的议论声了。” 有的时候骆永胜的态度,是很容易被揣测出来的。 “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别总拿本帅当傻子,本帅虽然是个军人,但该懂的本帅都懂,只是本帅不说罢了。” 骆成武自顾陪着耿连城喝酒,很是轻松。 “你们这群军校出来的,就是太自视甚高,总拿自己当聪明人,拿本帅这种当泥腿子,心里没少腹诽吧,如果不是早年跟着父皇打江山,现在哪里轮到我们这种没文化的当统帅。” 后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仗现在打完了,后面的事就轮不到咱们操心了,所以该喝的喝,怕什么呢。” 骆成武看得通透:“父皇知道了之后,大不了就是责罚我一顿,然后贬官黜职,赋闲在家,来来回回总是那一套。 等再打仗的时候,父皇还得用我,什么时候真用不到我了,随便找个借口拿一个参劾我的奏本出来,就能要了我的脑袋。” 拍拍自己的脖颈,骆成武冲耿连城咧嘴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 “我给你拿个东西看看。” 说着话,便起身到床边翻动起来,不多时拿了一封信放到耿连城面前。 在后者疑惑的眼神中,骆成武坐下,轻描淡写的说道。 “耶律隆绪写的。” 这话,直接把耿连城吓得跳了起来。 指着信再指着骆成武,嘴都开始结巴起来。 耶律隆绪? 辽国的皇帝会给骆成武写什么信? 不对不对,现在关注的点不应该是,作为大楚的元帅,骆成武怎么敢接耶律隆绪的信! “要不要看看,信里面耶律隆绪写的什么?” 耿连城摇头。 他哪里敢看。 现在就觉得脖颈处发凉,寒毛都立了起来。 “那就我说给你听听。” 骆成武举碗喝酒,耿连城慌忙跟上。 “这家伙说,老子要是灭了他,那我也活不了,他劝我,在多伦开条缝给他,让他能带着一部分契丹人逃出去,回祖地。 同时,愿意与我结拜为兄弟,奉我为主,将来我指哪他们就打哪,这样,本帅就一直都是大楚的元帅了,等父皇殡天,契丹人甚至可以为驱使帮本帅夺皇位!” 噗通一声,耿连城就坐到了地上。 刚才他还满脑子心疼那些契丹牧民的死亡,现在,哪还有心情去疼人家。 只剩下一个念头。 自己今日死期至矣! 骆成武怎么能把这种事告诉他,怎么敢把这种事告诉他! 还用想吗,明显打算听完就砍自己的脑袋啊。 想到这,耿连城又不怕了,爬起来重新坐好,连喝下几碗酒来定心神。 “不过本帅没同意。” 骆成武呵呵一笑,随手将这封信扔进了火炉里化作袅袅炊烟,斜着眼看向耿连城,嗤了一声。 “就耶律隆绪那家伙,就算再带上我,我们俩合作,你觉得能斗得过我父皇吗。” 后者下意识的摇头。 “对啊,斗不过的。” “耶律隆绪太幼稚了,他怎么会认为他有资格和我那位千古一出的枭雄父皇掰腕子呢,他算个什么东西啊。” “我父皇脑子里想的什么,我这个陪了十几年的儿子都看不透,就他,看些咱们汉人的书,就真拿自己当人杰了?” “政治这么肮脏的东西我呀还是少沾的好,别瞎惦记那些不该惦记的东西。” 骆成武有取出一道檄文来,连着那道中央的回令一并放在耿连城的面前。 “我知道你想什么呢,你想的是,为什么父皇明明都在檄文里说了,接受民族共存,又为何要搞这次屠杀对吧。” 后者便下意识点头。 檄文的最后明确写着。 “如契丹、女真、室韦、回鹘,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既然说了这句话,就完全没必要再兴无妄的杀戮了啊。 那不然,让其他几个甘为附庸的种族怎么想。 “你不懂我也不懂,所以咱俩,只配做棋子。” 骆成武自嘲一笑:“我跟你说个往事,当年我刚拜父皇为义父的时候,我们还在扬州过着且卑且贱的日子呢,那个时候父皇就特喜欢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不过我不识字,却总也听他自己念叨。 什么第一步、第二步啥的。 我们父子几个一路逃亡,杀人越货、骗财骗物。 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父皇一手安排好的,每个人要在这一件事中干什么都有原因,死人有死人的利用价值,活人有活人的利用价值。 那时候我小还不懂,父皇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现在我才知道,从十几年开始,父皇就从来没拿我们当过一个独立的人。 我们只负责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 每个人都做好,这件事就成了。 比如说在军校,对,你也是军校出来的,你知道军校什么氛围。 所有人该干什么,该怎么干,不需要我们自己想,就好像无形中有一只大手在操控着我们的思想和意志,在引导着我们的行为。 一个战士战死了,政工的那批军官高呼着吾皇万岁,喊着那句‘大楚将带着我们的意志飞向天空!’的口号,便激励了更高昂的战斗士气。 死亡也是有价值的。 当年武宁保卫战的时候,老侯还有小顾,这俩人你不一定认识,当时老侯是武宁的守将,小顾是监军,俩人就双双战死在了武宁。 其实他俩能活下来,可活下来的价值哪有战死的价值大? 那时候,侯家是洪州当地很有份量的一支,军中的队伍最初也是老侯拉起来的。 老侯只有战死,这群人才能跟着我父皇死心塌地的造反。 而且老侯一旦战死,父皇也不用担心军中谁再会和他有分权的风险了。 至于小顾,我那么和你说吧,他就是你们君卫队前身的创始元老!” 一抹惊讶,浮现在了耿连城的脸上。 “那时候父皇有一批门生,被父皇教育的很出彩,比如现在的严真,咱们大楚的严总,本帅可真是烦死他了。 他就是顾有志死了之后君卫队的领袖。 这批君卫队的骨干转战赣南,给咱们大楚保留了火种,也拉起了一支部队,所以要么怎么说,没有君卫队就没有我大楚王朝。 小顾一战死,这批学生内心里的投降想法就断绝了,他们会感受到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知道赵宋是打算把他们赶尽杀绝,所以,为了他们自己,他们也得拼了命替父皇解忧分担。 这俩人你说说,是不是死了比活着的作用更大。 你不懂我父皇的心理,我也不太懂。 但我知道谁懂。 我大哥,还有严真那个混蛋。 这俩是最懂我父皇心意的。 所以他们俩大权在握,舒舒服服,不像我,用到的时候就用,用不到就一脚踢走。 索性本帅也看开了,爱咋咋吧,不是都喜欢参老子吗,参去吧,这群人要是能参倒老子,那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呢。 哈哈哈哈。” 骆成武喝的痛快,嘴里也越扯越没有分寸,搂着耿连城肩头说道。 “你还记得你们君卫队刚开始的纲领是什么吗,我给你回忆一下,说的是为了反抗暴宋,我们应该团结一切力量。 现在呢,早就改成了‘君父的意志即君卫队的意志’、‘为君父献身是最高荣誉’,还说什么团结、奋进、协作,过时啦,咱们现在全国上下团结一心的应该是多想想,怎么搞好对父皇的绝对忠诚、对国家的绝对忠诚、对民族的绝对忠诚。 也就是之前老严在军校里强调的围绕三个忠诚。” 耿连城吞了口唾沫。 “知道本帅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骆成武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坛,低声骂了句两坛酒准备少了,便解下自己的佩刀拍在桌子上。 “你自己也是君卫队的成员,还是高级成员,是这次我大楚北伐的总参谋,可是你不觉得你自己的想法有些太多了吗。” “你忘记你们君卫队的纲领了吗?” “今天你还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说中央不可能下这种决议。” “这句话就会引来很多人参你的,天下到处都是父皇的眼线,给自己体面点,别让事后找了麻烦。” “你是北伐功臣,估计能追个一等勋章。” “军校人才,呵,还不如我这个武夫脑子好用呢,我就从来没质疑过父皇任何决议,坚决拥护、坚决服从。” 耿连城明白了,怪不得今天骆成武和他说那么多。 其实压根不是骆成武要杀他,而是骆成武在保护他。 耶律隆绪说过。 辽国一灭,大楚再无外敌。 势必要搞内部。 这叫净化思想! 像耿连城这种满脑子自己独立想法,甚至公开质疑骆永胜或者说中央决议的军官,能留吗? 不能留啊。 会影响军队思想混乱的。 更会打乱骆永胜计划的! 要不然骆成武为什么要扯出那么多往事来。 在骆永胜的人生中,没一件事都有他的安排和用意,在这个用意还没有完全实现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有独立的思想! 国家是一部机器,只有中央处理器有程序。 其他的,都是零部件! 骆永胜要做万古一帝! 就不能让自己的时间浪费在内部,要把内部,打造成一台精密的机器。 从上到下,思想合一。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皇帝,还是国家的神! 人的欲望无休无止。 耿连城笑着点点头,冲骆成武道了声谢。 拿起佩刀拔出看了一眼。 感慨。 “骆帅,好刀啊。” “送你了。” “多谢。” 骆成武目送着耿连城离开,而后自己呆坐了许久,才大喝一声。 “来人。” 帐外几个亲兵连着军令官都走了进来,见礼。 “传本帅军令,大军继续北上,给本帅把草原,犁个干净!还是那句话,北伐撤军之前,寸草不留!” “诺!” 第三百七十二章 重新组阁 一样米养百类人。 天下间的人形形色色,没有一样的。 有的专心于战争,比如骆成武。 有的专心于政务,比如骆成文。 兄弟俩一文一武,撑起了大楚半壁的江山。 还有寇凖这种。 不过,属于寇凖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 当总结会结束之后,寇凖就在第一时间向骆永胜递交了致仕的辞呈。 他要辞官,同时,解散内阁! 等新的首辅选出来,则重新组阁。 最后的最后,寇凖又替骆永胜做了一回坏人,背了一次黑锅。 他太知道了。 此刻的内阁里,像耿百顺这种老迈且能力不够驾驭这个国家的,应该退。 魏禀坤和褚季,是早期的秀才出身,有文化、有知识、也锻炼了很多年很有能力。 但他们错也错在了之前的秀才身份上。 这两人在接触到骆永胜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有了完整的三观。 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思想。 骆永胜的洗脑只能说深入他们脑子里一颗种子,虽然也茁壮成长为了大树,但并没有影响他们脑海中原生思想的存在。 所以,不适合再继续留任内阁。 那便直接解散内阁吧。 寇凖猜的一点没错,对这份辞呈,骆永胜甚至没有假惺惺的去客套一番,就直接朱批同意,于是如耿百顺、魏禀坤、褚季三人便都很是识趣的向骆永胜递交了辞呈。 当然,骆成文也递了辞呈。 只是没有被批。 唯一一个留任的只有骆成文一人。 “明天,朕的诏书就会下,你将出任我大楚第二任内阁首辅,同时,负责组建新内阁。” 在骆成文即将出任大楚首辅的前夜,骆永胜把自己这个大儿子留在了皇宫吃饭。 一同陪着的,还有骆玉晟、骆玉晧两兄弟,严真也在。 正自埋头吃饭的骆成文停住,放下筷子抬头目视骆永胜,谦卑的说道。 “儿臣,还是希望聆听父皇的训示。” “什么都让朕说,要不朕自己兼任这内阁首辅?” 骆永胜摆摆手,有些不满:“既然朕相信你能做好内阁的首辅,你就一定能做好,内阁首辅可不只是一个虚名,他是百官之长,是天下官员政务体系运转的核心。 你得万事自己拿主意了,所以这个内阁怎么组,用哪些人,你的意见比朕的要重要,你用哪些人用的顺手,就提拔谁,朕这里都可以给你批。” 一旁的严真微微动了下眉毛,继续他那神色如常的进食。 只是心里却在感慨。 眼下军队以骆永捷、骆成武为首,内阁又要让骆成文来组阁,自己过些年再把君卫队交给骆玉晟,好家伙,这才叫骆家天下。 用的都是自己孩子。 关键点还是骆永胜厉害,手把手,教出的都是个顶个栋梁。 “那儿臣觉得郁金不错。” “嗯,还有呢。” 骆成文便相继又报出了几个人名,骆永胜都点了头。 “你这一任倒是多了些,这么一说,七人内阁了。” 骆成文报出了六个人选,本是打算让骆永胜拿主意看要不要去掉谁,没想过骆永胜竟然会全部同意。 看来对他这次组阁,骆永胜确实是全权交付,一点心都不带操的。 “内阁就做好内阁该做的事,你做内阁首辅,用谁不用谁,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是,儿臣心里明白。” “嗯,那就好,你组好新的内阁之后,就要该着手准备我大楚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内阁草案了,你心里要有个腹稿,重心在哪,用谁来做,都要自己有个数。” “儿臣谨记。” 骆成文扒拉完碗里的饭,起身打算告辞,被骆永胜喊住。 “等等,朕这边刚好有件事,打算拿出来说,你旁听。” 这便坐下听到骆永胜点了骆玉晟的名字。 “晟儿,大理寺今天上午给朕通报了一个比较特殊的案件,现在大理寺的最终决议朕还没批复,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骆玉晟便赶忙放下筷子。 倒也没有太过客气的说什么唯上的话。 战后问题的总结上,骆永胜指示会议书记官都是以骆玉晟太子的名义定的。 谁都能看出来,这明摆着是在培养他这个太子。 没必要再客气什么。 “江苏的事,一个退伍的老兵在老家杀了他们的乡村里正,原因是这个官墨了他家的地,顺手呢,还闹到了县衙,杀了两个公员,杀完人之后,这个老兵也没跑,算是自首吧,就收押进了大狱。 当地的府县会审定了他死刑,死刑要报大理寺核定,大理寺现在批复完了,朕想知道你什么看法。” 案子不是什么大案子,杀人案嘛。 放到桌子上来说就是一起杀人案。 当然要是在前朝的话,这就叫造反案了。 一个皇帝、一个太子、一个即将出任的国家首辅还有严真这么位君卫队的中央负责人。 四个人讨论一起杀人案。 甭管最终的结果如何,对那个杀人犯来说,算是这辈子的荣幸了。 骆玉晟沉吟了一阵。 “父皇,地方官官相护腐败贪污,百姓苦不堪言,奋起匹夫之怒,杀的确实痛快,但儿臣以为事有两面性。 这个杀人犯无论他的动机如何,杀了人,还是杀三个人,都该判处死刑,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果不杀,何以彰显法律之权威尊严,不杀,天下百姓有样学样,官府偶有过失,百姓就动刀动枪,炮制血案,与国无利。 毕竟,咱们整个国家的教育深度还不够,百姓九成九还都是盲从之人,易于被有心人所利用,如不明正典刑,则后必祸患不断。 不过事亦有因,只杀他一人这事一样揭不过去。 儿臣倒是有一个折中的想法,将这个杀人犯判处死刑,这一点结果不能变。 同时,对已经死去的里正和两名与其一同腐败串谋的公员仍进行追责,他们不是腐败吗,贪了多少受贿了多少就罚多少,罚双倍,同时该判多少年还判多少年。 当然这监牢是坐不了了。 但是要用这个处理结果来警示天下的官,不要作奸犯科,不要贪污腐败,不然,把百姓逼红了眼,人家可真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且别想着死了国家就能护犊子,追个为国捐躯什么的。 该追究的责任不会因为你死了就能人死账消,这样做,既可以明确法律的公正权威,也与父皇您一直提倡希望的百姓应有不屈之精神所吻合。” 骆永胜没急着给回复,而是问骆成文和严真两人。 “你俩的看法呢。” “太子殿下说的极好。”严真第一个表态:“有理有据,有法可依,而且发挥了两种正面作用,臣附议。” 骆永胜就又看向骆成文。 “你呢?” 后者自是抱拳道了声附议。 他现在满脑子组阁的事,根本没心思关心一起小小的杀人案。 当然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那就这么批复大理寺,晟儿,明天你自己去大理寺定夺吧。” “儿臣遵命。” 起身作揖的骆玉晟刚准备坐下,又听到骆永胜幽幽一句。 “你打算什么时候,接手君卫队的全面工作啊。” 已经坐下半个身子的骆玉晟顿时僵住,下意识偏头看向严真。 这严真还在这坐着呢,自己父皇就说出这话来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骆永胜的最佳接班人 骆玉晟不明白为什么当着严真的面,自家老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所以他才会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严真,却根本无法从后者的脸上看出任何的端倪来。 不过从严真吃饭时不经意间的颤抖可以看出,这件事,严真事前丝毫不知情。 脑子,开始飞速的运转起来。 问出这个问题,父皇的目的是什么? 能有个一分钟左右的沉默,骆玉晟才开口。 “父皇,儿臣想要再锻炼三年。” “好。” 相比于骆玉晟的纠结,骆永胜一张口就允了下来,并定下了日子。 “那就三年,三年后你接任中央总署主任。” 那么大的人事变动,骆永胜一句话就定了下来,干净利落的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都把骆成文给惊醒了。 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骆永胜。 看到所有人都这幅表情,骆永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吃饭,吃完饭都回去休息。” “是,儿臣告退。” 骆成文第一个起身告退,随后就是严真。 殿内,只剩下骆永胜父子三人。 等着两人离开后,骆玉晟忍不住话,开口问道。 “父皇,儿臣......” “有的时候,朕和你说的话,你不要去想太多,按照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去回答就够了。” 骆永胜看了一眼骆玉晟,起身牵着玉晧离开。 现在骆玉晟已经长大成人,不能再住皇宫了。 他的潜邸在宫外。 骆玉晟走出皇宫,上了候着自己的马车,却惊讶的发现严真就坐在车内。 忙见礼。 “老师。” “太子殿下多礼了,快坐。” 严真呵呵一笑将骆玉晟扶起,拉着手坐下,很是满意的说道。 “你刚才的回答,思虑的非常好。” “学生只是情急之下,随口答了一句。” 严真便深深的看了一眼骆玉晟,呵呵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缓缓行进,待到了严真的府邸前停下,严真也没有说什么,道了声别便下车,不过没有进府,而是站在府门外静立。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骆玉晟车仗,这才摇头一笑。 “到底是龙生龙凤生凤啊。” 今晚骆永胜抛出的那个问题确实很突然,严真也确实在事前一点都不知情。 但他回过神来后第一时间就去等骆玉晟的回答。 后者说了一句三年,让严真也笑了。 这可真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期限。 这个问题虽然突然,但是这个问题的出现却是必然的。 而且是有前置条件的。 前置条件,就是骆永胜之前扔出来的那个问题。 江苏的那起杀人案该怎么判。 如果骆玉晟的回答不好,就不会有后面那个问题问他准备什么时候来接严真的班了。 一起杀人案,能有资格影响大楚这个国家换中央首脑吗? 有! 杀人案本身不够资格,可其中的考量和影响却是够的。 案件的起因是官逼民反,老百姓被逼无奈杀官。 从案件的性质来说,这个杀官的老兵甚至都不够判死刑的! 因为骆永胜以前说过那句话。 大楚法典的核心还是用的周礼。 ‘凡盗贼军乡邑,及家人,杀之无罪。’ 官员联合贪墨,便是如盗贼般无耻的窃取百姓田产,应该是杀之无罪! 为什么大楚的法律要那么宽纵,因为骆永胜在养狼。 所以才有了反四罪运动啊。 鼓励老百姓和官员之间进行斗争,以民监官的方式来强迫官员不敢贪污腐败,不给官僚主义滋生的土壤。 这和前文是呼应的。 骆玉晟不懂吗。 他当然懂,可他却支持判处这个老兵死刑。 按理说这是忤逆了骆永胜思想的核心。 不过骆玉晟给了解释。 “百姓愚昧,国家教育的深度不够,天下九成九的百姓还是盲从之众,易被有心人所利用,如官府偶有过失,便炮制血案,与国无利,易滋生暴行。” 这个回答是非常棒的。 天下的百姓有几个能看懂《大楚法典》? 严真敢说万分之一都不到! 所以说这个老兵其实根本就不懂自己再做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回自己的田产而已。 在开始的时候,他敢断定自己的田是被官员贪墨的吗? 就算敢断定是被贪墨的,他又怎么会知道具体的参与者是哪几个人? 哪个官员会傻到直接坦白的对老百姓说,就是我们仨贪的你的田,你有本事来杀我啊。 这也不现实。 所以,这件事有两种可能。 第一就是有人再背后教这个老兵,不仅告诉他是哪些人在贪腐,还告诉他律法,你去杀,杀了也没事,无罪。 第二就是这个老兵自己在追要的过程中发现了端倪,可是他没有证据,便干脆一气之下把怀疑当做确凿的真实,连杀三人。 这第一种已经证明不存在了。 大理寺拿到卷宗看过了,老兵庭审的时候并没有说自己受任何人指使。 他的供述就是第二种原因。 没有证据证明哪些官员合谋贪占他的田地,他只是觉得这两个官员和他们乡的里正眉来眼去,所以一定是有猫腻。 索性便把三人都杀了。 事实呢,这三人确实没杀错,可是结果却是建立在怀疑的基础上去做的。 那这个时候司法判决上就得慎重了。 判他无罪,那以后地方行使政策中出现偏差,绝对会有一批心存恶毒者撺掇百姓。 老百姓甚至都不需要证据证明官府存在过错,全凭怀疑就敢冲击官府,打砸烧抢并觉得还是有法可依。 这能行吗。 显然是不行的。 这条律法骆永胜是做过批注解释的。 如地方百姓有确凿证据证明自己正在遭受某些官员的迫害,即可像当地所在的省府都察司或反四罪工作组举报,如地方不受理或受而不处理,那你就可以明正言顺的自己去报仇了。 为什么要有这个批注。 因为骆永胜不愿意看到地方的官员都把老百姓害死了再去处罚这个官员。 然后说上一句,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 那这个结果,仅仅是用一条有罪的灵魂来弥补一条无辜的生命。 犯罪的官员该死,可冤死的百姓怎么复活? 没法复活。 这就只能成为人间悲剧。 这么简单的道理,三千年前的周公旦就懂了。 要么哪来的周礼。 骆永胜自己就是造反起家的,所以他不要什么长治久安。 老百姓越明白什么叫造反,越明白什么叫阶级斗争思想,大楚这个国家才会永远不会亡国! 这个案件一旦登上邸报抄送天下,你看天下的官员还敢贪腐吗。 好嘛,干贪官有生命危险啊。 死了不说贪的钱国家还得罚双倍,赔给被因贪腐而受罪的百姓。 那这死的也太冤了。 骆玉晟的回答将这两点都考虑到了方才做出的回答,可以说是让骆永胜非常的满意。 既约束了百姓无序的行为并进行了处罚(死刑),又震慑力官员们不敢再心存侥幸(死后依旧追责。) 不仅仅严明了刑法,还贴合了骆永胜的思想核心。 这样的孩子,谁不爱呢。 难得可贵,十八岁! 天赐大楚一个好的接班人。 这才有了问骆玉晟打算几时接班严真的第二个问题。 而骆玉晟的思虑也很成熟。 说十年接班,骆永胜也会批准,但那会让骆永胜觉得他骆玉晟太过于谦虚,没有担当。 前文骆永胜就说过骆玉晟,你是太子,是国家的储君,早晚连国家都是你的,你在担心什么。 染指权力是必然的事。 你现在不去碰权力,将来骤然接班,你拿什么和百官大臣斗。 你凭什么会认为你有能力驾驭好骆永胜留下的这万里锦绣江山? 那种传统的父传子家天下的权力承继,已经被历史证明不可行。 太子没有当皇帝之前,即使有自己的一套属官系统,实际上也完全锻炼不到什么。 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参与中央对核心大局的决策问题。 而若是选择立刻接班,又会被骆永胜认为过于急躁,性格上有点冒失。 那便在以后,可能会被安排更多的磨练。 而且也太不懂得照顾其他人的情绪了。 毕竟严真就在现场坐着,你说立马接班,那人家严真怎么办,只能现场递交辞呈了。 严真的脸上不好看,骆永胜要是批准,骆永胜脸上也不好看。 这个台阶不好下。 说个三年。 给严真一个准备的时间,也给骆永胜一个台阶下。 两边都照顾到,这就是成熟。 而最让严真感到惊叹的,还是刚才在马车上。 骆玉晟说的那句。 “学生只是情急之下,随口答了一句。” 这明显是撒谎。 明明骆玉晟什么都考虑到了,却还在严真面前装傻。 骆玉晟真拿自己当皇帝呢,已经学会开始不向任何人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还一脸的惶恐无辜。 呵呵。 这一夜,严真和骆玉晟注定是睡不好了,那骆成文也一样睡不好。 月落日升。 他就要出任大楚第二任首辅并重组内阁了。 这也意味着,大楚,将迎来新的篇章! 第二个五年计划,行将启动。 第三百七十四章 骆成文内阁 “承天启命皇帝,诏曰:朕开国立鼎、若昔大猷。选贤与能,重在辅阁。眷言旧德,还位宰司。乃颁命书。诏告在位。 大学士、九江侯骆成文秉心直谅,履道坦夷。宽闳出于天资,忠义本于家学。始终一节,开国辅进。介圭修觐,喜见仪刑。公衮言归,益隆体貌。是用延登廷弼。仰应中台。 朕望:惟贤能俊杰尽其用,则阴阳寒暑得其和。外镇四夷,内附百姓。非至公不能成庶务。非一德无以底丕平。其殚乃心,以替朕命。 特晋骆成文为湘国公、承天殿大学士,柄国文渊,开阁理政。” 大楚的官员们一觉睡醒,站在承天殿里还迷迷瞪瞪呢,惊抬首就发现变了天。 朝堂金殿之上,再看不到寇凖、耿百顺、魏禀坤、褚季四人,文官班列之首,站着一脸坦然的骆成文。 看着这个堪堪而立之年的男人站出来,伏跪于殿陛之间,叩首大呼。 “臣骆成文不敢辜枉圣恩,必为我大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书承旨官躬着腰从金阶上走下,来到骆成文的面前,将圣旨放到后者高举的双手之上。 后者再次顿首口呼万岁,方才起身退回班列。 不过,倒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百官看看圣旨、再看看人,眼神里流露出的全是艳羡。 内阁首辅,位极人臣矣。 等到骆成文站定,百官躬身作揖。 “为陛下贺、为首辅贺。” 骆永胜可以坐着不动欣然接受,骆成文不行,便手持圣旨,半转身面视百官,微微欠一点腰。 “日后还烦牢诸臣工多担待。” 等礼节结束之后,骆永胜才开口:“昨日寇阁老致仕还乡,朕三番挽留也难改其心,寇阁老言及其离开故乡近四十载,落叶归根之心朕也可以理解,便允了下来。 寇阁老致仕,同时解散内阁,朕也不好强拦,只得遂其心愿,然国家之大、事务之繁,朕一己之力艰于治隆,故诏命天下,晋骆成文为承天殿大学士,理政文渊,重组内阁。” 前面的话百官连听都懒得听,什么三番挽留又什么艰于治隆,一点营养都没有。 只有最后四个字才是他们现在最迫切的。 重组内阁! 内阁重组,不可能只有一个首辅吧。 次辅呢?辅臣呢? 这可都是他们从科举入仕开始,此生中的唯一目标啊。 文臣的巅峰当然是宰臣! 故而,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看向骆成文,那眸光中的炙热,险些将其融化。 可惜很遗憾,即使他们再如何迫切,这次组阁都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 中书承置重新取出一份圣旨。 “承天启命皇帝,诏曰。 ...... 特进郁金为文渊阁大学士;晏殊、王曾、李迪、王随、章得象为大学士,佐骆成文同于文渊阁,辅国理政。” “臣等不敢辜枉圣恩、不敢负首辅器重,必效之死命。” 六人先向骆永胜伏跪叩首,而后又起身向骆成文躬礼作揖。 后者还礼。 符宝郎举着托盘,上面是六枚印章,每个人领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礼程到这便算是结束。 新的内阁组建完成。 这次组阁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圣旨的开头用了承天启命,还是前文提过的那个意思。 承和启两个字都带有主动性,和明清时期的奉天承运正好是相反的意思。 骆永胜是主动承担起开启华夏民族新命运的人皇,而不是被动的奉承天道的意愿才改朝换代。 在神阶上,骆永胜和上苍是平等地位。 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这次入阁的七名阁臣。 年轻啊。 最年轻的是中元十五年出生,时今只有二十三岁的郁金,其次是二十六岁的晏殊,再然后便是三十岁的骆成文。 即使是年龄最大的,也不过是中元前四年出生的王随,时今四十二岁。 中元前四年? 听起来怪怪的,感觉好像用了一个几千岁的老妖怪来当官。 都是历法改制的锅! 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有能力做好一个国家的辅臣吗。 那你得看这个能力是什么意思了。 年轻人做官和中年人亦或老年人做官的区别仅仅在于,他们对意识形态领域有不同意见,仅此而已。 不是说岁数越大越具备掌控全局的能力,那是胡扯。 郁金十四岁做官,起步就是一府之尊。 相当于市长级。 从一府知府到京城知府,再到中央官员学院学习进修。 论能力和阅历,怎么也得比地方五六十岁的县令要成熟的多。 这和岁数有关系吗。 没关系。 年轻人,不仅精神面貌上更富有朝气,且身体筋骨更胜一筹。 这都是优势。 劣势也很明显。 年轻的官员更容易腐败。 这是铁打的事实。 为什么。 用现代话来说,因为荷尔蒙。 年轻的官员最怕的就是美色的诱惑,而不是金钱财富的诱惑。 就拿郁金来说,他才二十三岁,刚刚娶媳妇两年。 就是骆永胜把首辅大院给他住,也能让他折腾成狗窝一般。 对吃住和出行以及日常花费上,郁金不会也不可能有太高的个人要求。 所以他可以做到视钱财如粪土。 但是他能视美色如红粉骷髅吗? 不可能的。 那就违反生物种基本欲望了。 好在这个年代,官员的私生活混乱点不算违法也不违纪。 允许纳妾的年代难道官员养个姨太太都不行吗。 美色腐败还真不叫腐败。 那就可以大胆的启用了。 中央启用年轻人为官,是骆永胜特批骆成文,不说特批起码也是默许的。 这和骆永胜本人是有直接关系的。 皇帝年轻啊。 大楚年轻啊。 这个国家太有朝气了,而且这朝气很蓬勃。 四周,还有很多临近的‘友邦’没有归附,还有太多太多的疆域等待着大楚去开拓,有许许多多的功业没有建立,这些都需要去奋进。 这个时候用岁数大的做官显然是不行的,不能在这个奋发向上的阶段踩刹车。 那就是愚蠢。 只有意识形态和思想领域上,年轻人比成熟的中老年人容易出现错误。 比如更加的偏激和执拗。 很容易在这方面犯下一些错误。 有利有弊,只看骆永胜怎么掌握。 也看。 将来的骆玉晟怎么掌握了! 可以明确的只不过是。 新的内阁,在这一天正式组阁。 中元三十八年,三月初一。 楚书,太祖皇帝本纪 第三百七十五章 二五计划启航 新的内阁已经重组完成,相应的,中枢各部院也难免要跟着重新换血。 新内阁成立的第二天什么正事都没干,倒是先提名了一份足足多达七十余人的人事提名。 涉及中枢各部院尚书、侍郎,地方各省布政使及副职。 可以说,凡是任上握有实际权力的岗位,都被新内阁近乎换了一遍。 这很正常。 连中央都换了,地方换血不是必然的事吗。 往好听了说,这般换血的原因是新内阁为了还在腹中的二五计划草案拓新路,往难听了说,这就是吃相难看的瓜分权利。 是权利不是权力。 全称权力红利。 这就是内阁过于年轻化的特征,初一上任就先急不可耐的牢牢把持住发号施令的绝对话语权,而后可以预见的,必然是大刀阔斧的改革。 “该分的也算是分完了,你们也该吃饱了。” 文渊阁内的一处偏室,哦对,现在因为骆永胜不再征用宦官,皇宫里的宫女也不多,这缩水版的皇宫里,几处正殿的偏室基本都改成了所谓的休息室。 除了骆永胜和温珺居住的乾元、坤泰两宫还有暖阁偏殿。 骆成文高坐首位中央,扫视围绕着自己左右坐开的其他六名阁臣,胸腔,一股热血豪情在疯狂的燃烧着。 从小到大,自己都是看着父皇、寇凖发号施令,乾纲独断,没曾想今天,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大楚的内阁首辅大臣! 在这文渊阁里,他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大! 双手交叉合握搭在桌子上,骆成文沉声道。 “那咱们现在该聊聊正事了,父皇那边还在等着咱们新内阁的二五计划草案呢。” 吃饱喝足好干活,骆永胜也不是那种既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主,新内阁要权,他给,但要求也很简单,给我把该干的活干好了! 想着不干活光吃,那可不行。 这点,内阁七人心里都懂,现在骆成文提了出来,他们也都一本正经的正襟危坐起来。 “上一期内阁算是战时内阁,寇阁老用了五年的时间来为北伐征辽做准备,所以国家的发展并不快,现在寇阁老的内阁已经解散了,北辽也被灭掉了,咱们这期内阁,该干什么?” 万事先定纲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国家有宪纲、政党有党纲、写的有大纲。 干啥没有纲哪能行。 有了纲,才知道该做什么,才知道该怎么去做,继而才能做好。 现在骆成文就想问问眼前这群人,他们这届内阁,该干什么? 是对外谋扩张,还是对内建基业? “既然没人说,那本辅就抛砖引玉了。” 骆成文发现,他似乎有些喜欢上这个称谓了。 本辅。 听着都带劲。 “如果说谋扩张的话,在座的各位,五年后都能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这份功绩,诸位有想要的吗?” 如郁金、晏殊、章得象这般年轻的阁臣对视都笑了。 他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的心里,当然都藏着一颗迫切想要建功立业的心。 不过笑完之后,郁金却是摇了摇头。 “不打仗了,打仗固然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成绩,但是看不见的成绩才是最值钱的,才是留给后人的。 我还在南昌做知府的时候,南昌一府六十九万百姓还没有实现自给自足,诸位,南昌可是咱大楚的前京城啊,虽然还不至于说穷到遍地饿殍,但要说这六十九万人每个人都能一日三餐顿顿吃饱穿暖,那也是瞎胡扯。 列位,江西还是江南鱼米之乡,百姓尚且如此困窘,那久经战乱的河北呢?苦寒贫蔽的西北呢?多年来一直都还没有恢复元气的四川呢? 虽然咱们大楚开国之后,全面取缔了士绅集团对土地的垄断霸占,均田平赋的政策也让民间民力得到了最快速的恢复,国家经济一体化,供销总社使得生活所需物品的价格平抑,间接促进了人口的快速繁衍以及国力恢复。 但是战乱所带来的创伤依旧存在,咱们必须要想个办法,来吧这个创伤给抹平他,这才是给后人留下一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功业。” 郁金的话引起了共鸣和一片附和声,六人点头之余不忘送上掌声。 是啊,继续组建战时内阁,固然可以借助大楚军队的骁勇与善战,为自己的在任积累战功,可是仗打完之后呢? 只剩下一地鸡毛。 那么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他们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是在史书上留下了所谓的又灭了哪个国家,又开拓了多少土地的名字而已。 让人知道,他们曾经在大楚最辉煌的时候做过一任宰臣。 是得想想干点什么来给后人留下些东西。 骆成文等了一阵,见没人提出意见,便开口定了调子。 “好,既然大家都不支持继续对外战争,那咱们二五计划就侧重于国内建设了。” 定下了执政的目标,二五计划就可以围绕着这个目标展开了。 “咱们在座的诸位里面,只有郁阁老是一步步是从地方主政一步步过来的,对于地方上的政务治理颇具经验,那么怎么做,本辅就请郁阁老来说吧。” 郁金也不客气,当仁不让的接过了话头,开始阐述自己的想法。 “咱们做阁臣的,理应谋全局,现在咱们这个全局不好谋啊,吃穿住用行,八千多万人遍布五湖四海,加上陛下之前也提到过草原的移民问题,那么咱们接下来应要做的,可就不容易了。” “我的意见是,在明确政策的同时,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开展一项统计工作?人口、田亩的分布咱们应该先尽快摸清楚。 然后从人口稠密、田亩不均的省份来向草原进行移民,另外,参考供销总社的各省指导价目,来看病下药。” “比如说江南地区,百姓比较富庶,反而理应让供销总社把一些生活所需的价格抬高一些,百姓们可以承受,反哺朝廷的这笔钱用在贫瘠些的地方。” 这郁金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先撂出一个雷。 他要动骆永胜定下来的计划经济政策!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大楚经济学开创者(上) 计划经济政策是骆永胜提出来的,而且一直在大楚贯彻着从没有动摇过。 国内的所有一切凡是有价格的东西都有指导价红线,任何地方胆敢自作主张或任由着市场哄抬物价,那可是要直接杀头的。 这一点,从来没有留过情面。 作为拥有地方执政经验的郁金会不知道吗? 怎么敢上来就去碰触这条政策。 “适当的调整价格并不是全面否定计划经济,计划经济的核心本质不会动摇,只是在价格上,我们要更多的去控制弹性空间。 咱们大楚现在南北的经济悬差非常大,北方多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恢复生产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要保证北方的百姓生活物价稳定在一个极低的水平,这样才可以用政策护航的方式来帮助北方经济复苏。” “另外,再咱们谈论计划经济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倒是想向在座的各位推荐一个人才。” “就是咱们大楚科学及工程院院丞沈曾的弟弟沈知白。” “这可是位研究经济的能手,现在担任咱们供销总社的审计司司正,今天我也把他喊来了,来人,请沈司正进来。” 众人抬首去看,门外,走进一名青衫男子,三十多岁的岁数,有些瘦,但是显得很干练。 腹有诗书气自华,是那种让人一看,就顿觉得此人学识不菲的感觉。 几人心中都不由得感叹。 沈家出人才啊。 这沈家确实出人才,谁让家学渊源,沈家人只要不是那种好吃懒做或者不学无术之人,基本都可以成才。 沈曾做了科学及工程院的院丞,他弟弟就做了供销总社的审计司正。 这可是供销总社最要害的一个部门。 每天供销总社要走多少的帐,要提调和统筹多少物资。 那是全国性的,根本无法计量。 这沈知白不仅要做好帐,更要管好手,可谓是既有能力,也够清正。 “下官见过诸位阁老。” 进了屋,沈知白先是拱手作揖,起身时面带微笑。 “既然诸位阁老召下官进来,那就说明,咱们二五的重心是在国内了。” 众人闻听,无不莞儿一笑。 是啊,沈知白是搞经济的官,如果二五还是以打仗为主,那是用不到他的。 “快坐快坐。” 骆成文招呼着落座,同时开了句玩笑话道:“本辅与大家伙可都洗耳恭听,等着沈司堂高论呢。” “可不敢当、可不敢当,一点拙见罢了。” 沈知白客气着落座,可还没等他开口,这休息室的门便被从外推开,骆成文皱眉刚打算训斥一句,顿时惊站起。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惊站起。 骆永胜竟然来了! “朕在皇宫坐不住,知道今天是你们新内阁开会的第一天,来旁听一下。” 不等众人见礼,骆永胜抢先开口来搪,笑呵呵的摆手:“你们继续聊,朕今天来只带了耳朵嘴落乾元宫里去了,不影响你们的思路。” 大家都笑了起来,骆成文把主座让出来,同时也是笑道。 “我们也还没怎么聊呢,郁阁辅今天邀请了供销总社的沈知白来,说是给我们上堂关于经济的课,我们大家伙还都等着学习呢。” 经济学? 骆永胜愣了一下,顿时来了兴趣。 他还真想仔细听听,这古代人对经济学能有多少了解。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了解。 别看前世身家不菲,但那些钱的来路嘛。 咳咳,不是正经做生意赚来的。 所以严格来说他也是一窍不通。 “陛下,阁老这是抬举臣呢,臣哪敢夸口一个教字啊,就是在供销总社干了那么些年,天南海北的各省跑,通过调研和观察,发现摸索了一些规律而已。” 骆永胜当首坐下,骆成文给上了盏茶。 “那朕今天来的可真是太巧了,朕也听听,沈卿快坐吧,诸卿也都坐,快坐快坐。” 众人道了谢落座,随后具都看向沈知白,把后者一时间整的有些紧张,又站了起来。 “陛下,臣有一请,请允臣站着说,顺便给臣准备一个题板,臣要边写边说,不然臣怕自己搞乱了。” 他现在对自己的认知也是一鳞半爪,不敢妄言对错,加上骆永胜这么一坐看着,更是紧张的很,哪里还能夸口畅谈。 这个要求骆永胜当然是允了下来。 几名锦衣卫推来一块长长的题板,又给沈知白备下了文房,后者这才开口。 “陛下,诸位阁辅,臣今日斗胆谈经济,谈国家财政,有说的不对之处还望陛下和诸位阁辅大臣批评斧正。” “客气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开始吧。” 沈知白深吸一口气,缓解了紧张后,开口。 “臣这些年踏遍南北,经常听到一句话,地方上每年征税的时候,所收甚寡,言其中原因,恰是因为计划经济的国策所导致,说国家不放开经商,则永远富不起来,敢问陛下和诸位阁臣,也这么认为吗。” 此话一出,骆永胜和内阁七人都变了脸色。 骆永胜的脸色是有些难看的。 国家迟迟难以富裕,他确实是产生过自我怀疑。 计划经济政策是不是错了。 是不是步子迈的太大了。 所以,骆永胜有内疚也有自责。 甚至也想过否定自己,重新放开商业管制,允许经商。 可是他的尊严又迫使他做不出这种事来。 骆永胜要做万古一帝啊,容不得身上有污点的。 而内阁七人变色也是因此。 其实大家都想过,也质疑过。 但谁敢当着骆永胜的面谈,说骆永胜错了? 不能说啊。 这不单单只是一个政策的对错,还牵连着骆永胜的脸面呢。 总得兜着点吧。 就当骆成文打算开口喝斥沈知白的时候,骆永胜抬了下手。 “诸卿都与朕缄口,咱们是来听沈卿授课的,打断是不礼貌的行为。” 骆成文这才住口,但还是狠狠剜了沈知白一眼。 那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沈知白吞了口唾沫,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话头已经开了。 那就断然收不回去。 只是,大家误会他的意思了啊!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大楚经济学开创者(中) 深知自己的话导致了骆永胜等人的误会,沈知白哪里还敢卖关子,便赶忙将自己的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臣觉得,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国家不富,和计划经济政策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商人也和国家不富没有任何关系!” 骆永胜的脸色并没有变好看,甚至心里有些不满。 如果这沈知白是因为看到他面色不虞才改的口,那他就要起身离场了。 不仅如此,还要治沈知白的罪! 这算什么。 不过骆永胜不会吭,只是静静聆听着。 “一个国家的贫富,和财政收入的多少有关系吗?臣认为,完全没有关系!” 内阁几人都下意识抽了下嘴角。 完了完了,这沈知白是脑子抽风了吧。 怎么能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来。 国家的贫富和财政收入没关系,那和什么有关系,这不纯是笑话吗。 要不是骆永胜有话在前,骆成武都打算把沈知白赶走了。 不用他,郁金会第一个开口。 沈知白是他邀请来的,现在说出这么迷迷瞪瞪的话,他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国家拆开,就是国和家,一个家庭的贫富当然和钱有关系,但国的贫富,则和钱没有任何关系。” 沈知白已经完全镇定下来,现在不镇定也不行,说出去的话必须要落地,还得听响! “臣在供销总社干了那么多年,说句不贪功的话,我大楚的每一笔国与千万家之间的开支营收臣心里都有一笔账,了如指掌,臣敢说,国朝不富,与钱无关。” “为什么,臣举个例子。” “一个家庭每年收入为十贯钱,那么他可以支配使用的就是这十贯钱,买粮食、买肉、买衣服都是花销,花完就没有了。 如果物价高,那么这个家庭就叫贫穷,物价低,则这个家庭就叫富有。 那对国朝来说,钱是什么? 钱只是国朝定下来可以用于商业流通的法定货币而已,今天咱们用铜钱和银行的楚元来做国库收入的货币。 岁入是多少呢,五千三百六十七万贯或者说五千三百六十七万元,可明天,朝廷不用铜钱和楚元来做法定货币了,而改用石头呢? 一块石头等于一百元,那遍地都是所谓的钱,或者银行大量印发楚元,印他一百亿,国朝就有了一百亿,可国家会因此而富裕吗? 显然是不会的,反而因为货币的滥发和大量涌入买卖市场,物价因此而飞涨,供销总社和计划经济政策都将因此崩溃。 到时候囤积居奇、商品难以流通,物价会越来越高,百姓则越来越穷,国朝不仅没有变富裕反而更穷了。 这倒是奇怪了,明明国朝有了钱为什么还穷呢。” “因为物价高了。” “物价为什么高呢?因为钱多了,但物少了。” “所以根在哪,根不在钱而在物。” “臣这几年研究了一下汉唐及前宋的发展,发现这些国家都是越来越穷,没有越来越富的,这就很奇怪了。” “为什么这些国家都越来越穷呢。” “究竟是皇帝无能还是百官无能?” “就那么巧,开国的帝皇百官都是天才,末代皇帝和百官都是蠢货?” “不对,责任跟他们无关,而是因为人口多了,而物没变。” “臣在山西太原府调研的时候,途径一个村落,这个村子依山傍水而存,水草很丰盛,那里的百姓放羊为生。” “刚开始的时候,一头羊大概可以卖到四贯钱,这个价格很不得了,臣一问为什么可以卖的那么贵,原来是周边的村落开始越来越多,人也变多了,羊好卖了。 十几年前的时候,买羊的少,又战乱大家朝不保夕,百姓急着把羊脱手,往往只贱卖个一贯钱。”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知白转身在题板上开始勾勒起来。 “臣做了一个大胆的加设,加设全国一年只能通过养殖产出一百万头猪,供八千万人食用,则猪肉的价格为假定的一元。 随着国家的稳定发展、百姓拥有安定的繁衍环境,二十年后,丁口为一亿时,若国家还是养殖一百万头猪,那么猪肉的价格则应涨到一点二五元。” “因为人口涨幅达到了两成半,所以猪肉也跟着涨了两成半,这是必然的事情,因为养殖的产出还是一百万头没有任何变化。” “那等到人口为一亿六千万呢?猪肉就该两元了。” “可是这不仅仅意味物价增高,百姓变穷那么简单。” “一亿六千万人啊,他们的收入靠什么。” “臣在福建调研时发现了这个情况,八年前战乱的时候,福建船厂用工,一个工人一天的工钱是六十文。 现在呢,三十五文。 百姓的收入降低了,可物价却涨了。” “为什么,因为人多了,人多了用工自然就便宜了,因为你不干有人愿意干,这叫什么,臣管这叫人口增长带来的经济红利,简称人口红利。” “享受人口红利的绝不会是普通百姓,而是用工方。” “他们的产出明明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开支却因为人口的增多而减少,产出物品出售时的物价又因为人多而增长。 这一涨一跌,中间差出来的就像打开的剪刀一样,这便是经济剪刀差。”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口的增多,物价越来越高、百姓越来越穷,财富被大量的集中到部分用工者的手里。 国家的贫富差距开始出现并疯狂拉大,国家也会越来越穷,我们就掉入了一个似乎无法破解的陷阱中去。” 马尔萨斯陷阱?! 不,这是沈知白陷阱! 骆永胜坐不住了,他腾的一下站起,不可思议的看向沈知白。 直把后者都看得发毛。 怎么会。 这个时代怎么会有人对经济学懂得那么深? 不可能,不可能啊。 要么这沈知白聪明绝顶,真就如他说的那样,通过这些年的调研仔细观察摸索出来。 要么,就是和他骆永胜一样的穿越者! 所有人都看着骆永胜。 足足片刻,骆永胜才深吸一口气。 “召集在京所有官员,大礼堂集合,咱们一起,听沈卿讲好这堂课!”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大楚经济学开创者(下) 大楚国家大礼堂内,回荡着沈知白的声音。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说嗨了,哪怕面对着上千名的官员,依旧侃侃而谈,再不见丝毫紧张局促。 此刻,他就是唯一的主角。 “既然我们发现了这个规律,那么这个规律可不可以破解呢?” “当然可以!” “还以养猪为例子来讨论,为什么我们人多了之后,依旧全国一年只能养出一百万头猪呢,到底是什么原因限制了我们养殖业的产出。” “找出这个原因来。” “百姓跟我说,畜生容易生瘟,这就是卫生问题。” “饲料不够,养不活太多的畜生,那就是饲料的生产存在问题。” “我们既然发现了问题,那就解决这个问题。” “找一批人,专门专项的研究如何来治疗猪瘟,增加猪的存活率和产出数量。” “再找一批人,专门去搞饲料的生产,扩大饲料的产出数量来达到足够弥补肉猪生产效率提高所带来的缺口。” “那么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国家每年生产出来的肉猪越来越多,就解决了因人口增多而导致的猪肉价格上涨问题。” “解决了物价,又该怎么去解决人口增多而带来的收入减少问题呢?” “咱们是怎么解决猪肉价格上涨的,因为咱们增添了新的人才,这是新的工作岗位啊,新的工作岗位新的职业,就自然有其职业收入。” “用工岗位多了,自然就解决了人口增多而带来的收入减少问题。” “这两件事,是相辅相成的。” “一句话,就业岗位的多种性和繁荣发展促进了国家生产效率的提高,而国家生产效率的提高又解决了物价上涨的问题。 国家一年可以生产两百万、三百万头猪,而物价依旧维系在之前的水平,那么国家多出了那么多的物,是不是变富了? 非常明确,国家变富了。” “我们甚至可以有望在某一天实现,老百姓顿顿都能吃上肉,为什么,因为生产效率提高了。” “猪肉只是我举得一个例子,是可以套用在整个国家任何一个生产领域的。” “粮食的产出永远是固定的,一亩地该产多少就产多少,上下的悬殊不会太大,那么原因是什么呢。” “肥料不够好?” “那咱们就研究好的肥料,开设专门的学习课程乃至专门的农业学院,培养农学生去学习怎么使粮食扩产。” “这也要学那也要学,地谁来种呢?” “一个农民一年最多只能伺候十几亩地,多了忙不过来。” “生产效率似乎无法提高。” “因为人会累,耕牛也会累。” “这就好比拉弓射箭的士兵会累,但是弩机不会累,它可以源源不断的发射箭矢。” “工具不会累、机械不会累。” “那我们可不可以尝试着去制造一头永远不会累的机械打造的牛或者像大炮那般的铁铸的牛,铁牛自己动来耕地。 永不疲倦的干着,一天可以耕五十亩、一百亩、甚至一千亩。” “我们制造会自行播种的铁鸟,在天上飞着就完成播种和施肥。” “真要是这样,那一个农民就可以伺候一千亩地、一万亩地。” “多出来的农民去哪呢,去从事这些为了提高生产效率而诞生的新兴职业啊。” “就业问题得到了解决、生产效率飞速提升,国家的物越来越多,国家富了没有?” “相当富裕啊。” “我们现在一年才能存几千万石粮食,还要算上路途的损耗。” “要是路途没有损耗,生产效率有大幅增加,咱们一年甚至可能存下几亿石的粮食。” “有几百万头猪、牛、羊、鸡鸭鹅等家禽牲畜可以食用。” “不是过年才能吃上肉,而是顿顿吃饺子,甚至咱们将来的孩子咬了一块肥肉,厌恶的吐到地上给狗吃这种只有朱门酒肉臭才可能出现的败家浪费场景,会出现在全天下每一家每一户!” “我不是鼓励浪费,但我希望看到这种浪费存在!” “如果有一天,几个普通的百姓到饭馆去吃饭,点了一桌子的琳琅满目,几人喝的酩酊大醉摇晃离开,留下一桌珍馐美味,被饭馆的小二娴熟的倒进泔水桶里。” “列位,这种场景若是出现了,咱们的国家得富成什么样子!” “所以我说,国家的富跟钱多钱少没有任何关系,和计划经济政策全面禁商也没有关系,只跟国家的生产效率及生产力本身有关系。” 沈知白说累了,也说的自己口干舌燥,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当着骆永胜的面拿起茶杯就往肚里灌。 喝完了一抹嘴,继续说。 “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原因和解决办法,那么剩下的就是去做了。” “我们现在国家面临的问题,是国家的财政年年入不敷出,究其原因是国家草创、用钱的地方太多,而且呢咱们没有苛捐杂税,又免了传统的千年徭役。 这就让国库财政异常吃力。”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那就需要把财富倒置,把用钱多的地方想办法变成用钱少的,而后将节省下来的钱投入到扩产增产的方向。” “哪些是用钱多的地方?” “军队的军饷、官员的长俸、供销总社的采买。” “这是咱们国家支出中的三笔最大支出。” “军饷可不可以降低?当然可以,物价降,军饷就可以降。” “士兵领饷的目的是什么,寄回家让家人买饭吃买衣服穿。” “官员领长俸的也是为了买东西。” “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发行一种等价于金钱的票券,直接可以用来在供销总社买粮、买布、买盐、买肉呢?” “当然可以。” “这不仅省下了钱,还减少了各种物资在全国来回调度的损耗。” “当然,还有些士兵和官员拿钱是为了逛青楼寻乐子,这一点是存在的,可是现在国家艰苦,只能号召臣民军人与国家共度时艰了。” “咱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全幅身心投入生产,而不是消耗。” “只有现在过苦日子,将来才能过上好日子。” “咱们节省下大量的可支配财政用来去支持增产扩产,让我们国家的物越来越便宜,则使国家越来越富裕。” “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越多,国家就越富,国家越富则可以支持生产领域再次进步,循环反哺之下,我们就真的可以实现天下大同、全民小康了!” 沈知白说完了自己所有的想法,然后就看着眼前一片雅雀无声的大礼堂。 两只手紧张的攥出了汗水。 这个时候,骆永胜站了起来。 他在鼓掌! 顷刻间,数千名官员全部起身。 雷动般的掌声,几乎掀翻整个大礼堂的穹顶! 中国经济学乃至世界经济学之父,已是非沈知白莫属了。 沈家,真是十一世纪上苍赐给华夏民族最珍贵的瑰宝。 可惜可叹,竟错生在了赵宋朝。 不过这一世,沈家人和那位还没有出世的绝世奇才沈括,可以发挥他们所有的光和热了。 骆永胜会为这些英杰天才备下舞台。 这个历史舞台,不只属于他骆永胜。 更属于沈知白、沈曾,属于骆成文、骆成武。 属于每一个为华夏民族以及伟大中国前进而出力的功臣! 第三百七十九章 新的启程(一) 当沈知白做完他对国家经济理解的报告阐述之后,得到了大楚自骆永胜及下所有官员的赞许和支持。 这也为内阁拟定第二个五年计划指明了方向。 那就是降低财政支出,转移发展重心,实现增产扩产。 而沈知白提出的使用票券来到供销社兑换相应物品,听到骆永胜到耳朵里,那不就是粮票和肉票吗? 好家伙,这沈知白确定不是穿越者? 不过即使拥有这种疑惑,骆永胜也并没有因此就单独召见沈知白,亦或者和其聊一些什么东西来窥探。 就算沈知白是穿越者又如何呢? 重要吗。 显然不重要。 沈知白如果是穿越者的话,那么他就一定知道骆永胜也是穿越者,他哪里还敢这般露头出来侃侃而谈的暴露自己。 更何况,就算他敢站出来,预测了骆永胜的预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不敢说。 有些秘密是要一辈子憋在肚子里,拿命去藏着的。 真正重要的,是沈知白的出现,为大楚这个国家带来的重要性。 一个国家需要人才,而且需要很多的人才,同样,一个国家也会诞生许多的人才。 天下,不可能只有骆永胜一个聪明人。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沈知白的出现是偶然也是必然。 没有大楚,就不会有他。 有了大楚,就必然会有他! 因为,骆楚和赵宋不一样。 是骆永胜给了如沈知白这种人舞台,而沈知白等人对骆永胜最大的回报,就是投入其所有的心力来建设大楚这个国家。 内阁很快做出了二五计划草案,并报呈骆永胜处获批。 在这份二五计划中,内阁提及了沈知白说起的几处关键点。 那就是控制国家的财政支出,继而将节省下来的财富资源用在增产扩产上。 “内阁打算在二五时期在全国落成最低不少于三百处院校,包括一百处具有职业性质的专项院校。 包括了冶铁、地质、畜牧、航运和造船。 同时将在沿海兴建不少于二十处新的盐场,在辽东以及河北、山东开辟港口,扩大渔民的规模。 在江苏、浙江、河南、陕西、四川兴建五个织造局用来纺纱做衣。” “等等。” 就在骆成文还在侃侃而谈的时候,骆永胜喊了一声停。 “你说在江苏、浙江、四川兴建织造局朕还能理解,可是河南和陕西?这两个地方连原料都没有怎么纺纱做衣。” “漕运。” 骆成文非常笃定的说道:“二五计划中,将会在隋唐大运河的基础上进行二次扩修,让西京到洛阳线、洛阳到南昌线中间的漕运吞吐量扩大三倍以上,这样就可以实现。” 有人可能会纳闷,既然漕运可以将原料输送到河南陕西,那为什么不直接把成品送到。 还要多费一圈子的劲搞什么织造局。 原因很简单,提供就业岗位。 河南是中原人口大省,现在陕西因为大楚的国都定在此处,一样开始吸纳临近各省很多的贫民涌入落户。 但是陕西的田不够多。 陕西的地质情况放在那,除了关中平原之外,西北很大一部分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水土流失情况,早不是一千五百年前的老秦了。 只靠着耕地,陕西的百姓生活很难实现富裕。 生产水平是极其低下的。 这就要求内阁当局来想办法。 “陕西的矿业资源还是很丰富的,工程院会同工部国有资源司、军器局已经在陕西兴建了很多的钢铁作坊。 内阁的想法是,利用二五计划来把陕西、河北、山西变成工业大省。” 骆成文代表内阁为大楚擎画了一幅宏伟蓝图。 “北工南农,东渔西织,让每个省都有自己的生产核心,将我大楚分成楚北地区、楚东地区、楚南地区、楚西地区以及漠庭等五个地区。 楚北将会包括陕西、山西、河北、辽东以及灵武地区,其生产核心将以陕西为主,以国家军事工业建造为主,形成钢铁、军工集群。 河北平原、关中平原、辽东平原负责承担北方的粮食生产任务。 陕西织造局负责北方的纺织品物品生产任务。 在辽东兴建四个渔港,包括在大连府建造船坞,招募工人打造渔船和海船。 楚东将会包括山东、江苏、安徽、河南、浙江等地区。 其生产核心将以江苏为主,以农业生产和纺织为主,在苏南和浙江形成农业和织造集群。 豫浙、两江将承担整个楚东地区的粮食生产任务。 江苏和浙江的织造局负责楚东以及楚南地区的纺织品物生产任务。 除去现有的长江港口、镇江港口以外,计划在浙江、江苏沿海地区再兴建两个船坞、八个港口。 楚西地区便是以四川为主,以织造业和矿业为主。 四川、贵州都有矿藏,且四川的成都平原一直都是西南地区粮食的主要生产地。 至于楚南,依托两广和福建的临海优势,大力发展渔业和盐业,内阁有信心,只要二五计划全面实现,那么五年后,我大楚的盐价将会完全压下去,不会使西北再出现百姓因为缺盐而导致婴孩大量早夭的情况。” 骆永胜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一个大概,但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内阁五年内定了那么多的目标,有信心实现吗。” 这有理想是好事,但要是目标定的太高完后自己还实现不了,五年时间一到达不成,述职的时候脸上能好看吗? 到时候再有挑刺的提出来,内阁七人必然要有人因此负责辞职离任。 而作为内阁首辅的骆成文那将会是首当其冲的一位。 连骆永胜都护不了他! 不是护不住,而是不能护。 现在军队的军饷、全国官员的俸禄全部改为实物折抵,就像明朝一样。 一旦五年之内内阁做不出成绩,那全军、全国的官员怎么能愿意。 群情汹涌啊。 骆永胜可以不管官员的情绪如何,但他不能不关心军队! 他得把枪杆子牢牢的攥在自己手里。 内阁真要做不出成绩来,那没什么好说的,骆成文必须引咎辞职。 对此,骆成文沉吟了一阵,很是坚定的说道。 “内阁对此是很有信心的,儿臣已经和内阁其他六名同僚会同各部院研究过了,可行性非常大,下一步儿臣准备正式召集各省布政使入京,就此确定下来。” 顿了顿,骆成文又言道。 “为确保地方上尽心尽力,儿臣打算二五计划正式确定下来后,取消犯四罪运动,抽调中央的精干会同地方君卫队行署成员直接成立督导组,派驻各省,实地督导二五计划的落实及推进工作。” 第三百八十章 新的启程(二) 对于骆成文的提请,骆永胜全部批准。 他已经给到骆成文自己所有的信任和支持了。 对这一届内阁,骆永胜寄予了厚望。 很快,内阁的行文就传到各省,几十位布政使开始陆续入京,参加这次二五计划的启动大会。 同时也开始接取属于他们的新的任务。 而自二五计划启动大会召开之后,骆永胜发布了一道诏书,宣布反四罪行动暂时结束,各省的反四罪工作组解散,全员回京述职,并接受新任命。 至于这新任务是什么,当然是骆成文提出的中央督导组。 “二五计划的五年中,每个省都有每个省要达成的目标,而你们的任务,就是实地督促着他们完成,如果有哪个省的官员消极怠工,你们督导组可以向内阁和中央总署反应,该罢官的罢官,该查办的查办,一句话。 五年计划完不成,内阁没有面子,他们也别想有面子。” 于是,在中央这般的决心下,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派驻各省的督导组便在西京迅速组建起来。 骆成文还很是认真的搞出了一个誓师大会。 “诸位,你们的身上,担负着的可不仅仅是本辅和内阁的希望,还有全国百姓迫切想要过上好日子的期望,现在全军上百万将士、全国上百万官员都为了二五计划而选择将自己的兵饷、长俸改成实物折抵。 所有人都等着看内阁的成绩,等着看你们的成绩。 国家在看着咱们,陛下在看着咱们。 为了大楚,为了陛下!” “吾皇万岁!” 几千名督导组专员齐刷刷举起了自己的右臂。 随后各自踏上各自的征程。 沈知白这次也换了新的职务,一个非常显赫的职务。 大楚中央官员学院的校长! 二五计划的核心是搞经济,所以沈知白担任这一届的中央官员学院校长最为恰当合适。 除了这个职务之外,骆永胜还为他安排了另一个兼职。 中央财政经济领导小组组长。 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个新挂牌的中央衙门。 除了沈知白这位组长之外,这个衙门里的组员还包括了郁金、章得象两名内阁阁臣以及户部尚书乔仁明、审计院院丞丁道亮、供销总社主任侯齐和各省督导组组长。 虽然说办公的只有几个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组,可实权和含金量却是未来五年里大楚最要害的一个公权衙门。 所有的一切都做到了极致,接下来就只剩下看成绩了。 这些事忙完,骆永胜就为骆玉晟在承天殿内举办了婚礼。 这孩子原来早就有了喜欢的人。 而且还是青梅竹马的那种。 “啥时候认识的。” “在南昌的时候。” 骆永胜愣了一下,旋即笑了。 “臭小子,保密工作做的还挺好,连老子都不知道。” 这是属于骆玉晟的故事,骆永胜不太关心。 现在的他,可以悠哉的看着这个国家进步顺便等着抱孙子就行了。 “天下万事万物简在帝心,父皇若是想知道又有什么事可以瞒住父皇呢。” 骆玉晟安安静静的陪在下手,仪态端肃。 “近来,京城里有些风声对君卫队不利。” “你想说,督导组的事吧。” “对。”骆玉晟拱了拱手:“有人说,君卫队现在管的越来越宽了,父皇和内阁又太过于器重和倚重君卫队来做事情,很多官员就反应弹劾过,在之前的反四罪运动中君卫队存在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的行为。 现在又来一次规模更大的全国性督导工作,很多人就私下里把君卫队诽谤作‘君卫党’!” 骆永胜就笑了笑,丝毫不在意的反问骆玉晟。 “你三年后就要接严真的班,那你说说你对这事是个什么态度。” “儿臣不想沾结党营私的嫌疑。” “你是怕将来有人弹劾你吧。” 骆永胜哈哈一笑,站起身手搭在骆玉晟的肩头,说道。 “这把火,是朕添的。” 后者的眉头跳了好几下。 “君卫队已经发展了那么多年,成员高达三十余万,遍布军政两界,称谓为‘党’有何不可?朕就是要他改名,朕就是要以后所有我大楚的官员、军人,都以身为君卫党党员为荣。 这样才是最好的权力分化。 君卫队是我大楚发家的核心,他的地位必然要排在军政之前,所以改党没有什么不可之处。 从此之后,我大楚就是党、政、军三轨并行,等你当了皇帝会好做的多。” 骆玉晟吞了口唾沫,急忙起身,还没等开口就被骆永胜打断,且被摁回了椅子内。 骆永胜一只手搭在自己儿子的肩头,另一只手指着室内墙上悬挂的宏大地图。 “你爹我让人画出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图吗?” 骆玉晟看了一眼,地图上,红色的大楚显得如此渺小,疆域怕是连一成都没有,遂摇头。 “儿臣没见过。” “这叫世界地图!” 骆永胜咬重了声音:“这个世界很大,大到超乎你的想象,看到我大楚了吗,征服了整个草原之后,在这幅地图上也就这么大一点。 还有万万里疆域等着咱们去踏足、去征服呢。来。” 说着话,骆永胜便走到地图近前,拿起一根指挥棒,点在了西南的位置。 “这里是大理国,朕管他叫云南。 将来得找个机会把这个国家灭掉,要不然,咱们的军队下不去中南半岛,进不了印度,就是西游记里的天竺国。” “这里,是日本,也就是倭国,这里有很多很多的白银,如山如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里就是阿拉伯,蒲向东的祖国,也是中欧咽喉,从这里可以进入东欧。” “东欧?” “一群所谓文明人的世界,啊对,现在是野蛮人的世界还没有文明呢。” 骆永胜笑笑:“这个世界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能对我大楚造成威胁,哪怕整个世界联合在一起也打不过咱们。 但是,在我们大楚儿郎的军靴还没有踏遍每一寸土地的时候,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自傲自满。 你成武哥虽然性格差点、脾气坏点,但是他会成为你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剑,你将来能不能灭掉这些潜在的威胁,还得靠他。” “可是这么远,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到啊。” 看着地图上,大楚和自己父皇口中所谓的东欧之间的距离,骆玉晟有些吃惊。 “便是骑兵,来回怕也要一年多吧。” “一年?” 骆永胜笑了起来。 蒙古西征用了十几年,最后也才堪堪领略地中海的秀美。 “你当这些人都不会反抗啊,骑马去打的事就别想了,几万里的征程,我们根本无法为军队提供后勤,全靠以战养战,打到哪就毁灭哪,最后也一定会因为后勤无以为继而不得不撤军。 所以朕才要看这幅地图,你想去的地方,必须要靠科技。” “科技?” 骆玉晟对自己父皇嘴里不断冒出的新词汇有些迷惑,无法明白这都是什么意思。 “对,科技,科技就是第一生产力。”骆永胜手里的指挥棒从西京一路划到阿拉伯,如此说道:“一天,从西京到阿拉伯只需要一天,靠科技。” 几万里,一天即达? 骆玉晟的脸上满是震惊。 这什么科技,有那么厉害吗。 那不成孙悟空的筋斗云了? 不过,自己父皇为什么这么笃定的说这个什么科技就可以做到呢。 心中很多不解被骆玉晟压了下去,他不会问的。 只是自己默默的记下来,并不停的念叨着。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你爹我把所有的基础都给你打好了,权力的分配上做到了最稳定的均分和互相掣肘监督,这会利于你稳定皇权,等你即位,你要做的就是和我一样,用尽一切办法推动咱们这个国家的进步,发展科技,不要给那些白皮肤、黑皮肤的异族追赶咱们的机会。 如果你能狠下心来,就杀光他们。” 说到最后,骆永胜自己都笑了:“行了,今天就说这些,忙你的去,抓紧让你爹我抱上孙子,等什么时候我那好圣孙长大的时候,朕就把皇位传给你,带着你娘回南昌安享晚年。” “父皇......” “别在这和老子假惺惺,皇帝嘛,谁不想当,你要不想当我就给你弟弟了。” 骆玉晟就笑了起来:“给玉晧也行,反正都是咱自家人。” “滚滚滚,别在这气老子。” 一脚踢在骆玉晟屁股上,骆永胜气乐了,挥手。 前者也不敢再玩笑,连忙告退。 只是转身走时,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副世界地图。 第三百八十一章 愚昧 南山乡是位于河南东南区域的一个小乡镇,这里地质贫瘠、交通不便,所以这里的百姓一直生活在贫困之中。 吃不饱也穿不暖。 南山乡乡民靠什么生存呢,就是靠采集点野货,养点鸡鸭或者兔子之类的东西卖到县城里换粮食。 李正是信阳府的户政处的一个公员,前两天信阳府接到了河南省布政使司的任务,动员信阳境内一些贫困落后的乡村百姓集体迁移,北上去漠庭草原。 而南山乡的动员工作,就是李正负责。 靠着当地一些百姓的指引,李正找了一大圈才算找到这南山乡所在之处,他到的时候,乡里的乡老已经在路口候着了。 “乡老。” “哎哟哟,府里的大官到了。” 来接李正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叫王晴,很奇怪,这名字有点像女孩对吧,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估计是因为这王晴出生那天,阳光不错,晴日朗朗。 这地界取名字,你还指望这些山里的老百姓去分辨什么男孩名、什么是女孩名吗。 李正当初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的时候也笑过,不过笑完之后又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他从王晴手里拿过乡里的名册后,发现这个乡里百姓的名字,可谓是五花八门。 有叫兔子的,还有叫猪八的。 王兔子、王猪八。 这都什么玩意。 “这王猪八生出来的时候,家里的老母猪下了八个崽,所以就叫猪八。” 愚昧、落后、贫穷。 这都是南山乡的特征。 李正在乡里转了一大圈,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便问王晴:“怎么乡里我就看到男人,女人呢?” “谁家女人大白天出来啊。”王晴说的理直气壮,倒把李正气乐了:“谁说女人就不能出门的。” 嘿,这南山乡还挺歧视女性啊,西京、南昌这样的京城陪都小媳妇大姑娘都能满街转,那王公贵族家的千金小姐还能上元节挤着人潮逛花灯呢。 你这小小一个破乡镇,倒还玩起了女人禁足的专制。 “去去去,把乡里的所有人都喊过来,我来传达一下国家和省里的告示。” 王晴一听这李正说话,又是国家又是省里的,吓得腿肚子都哆嗦,哪里敢耽误,跑出去就扯嗓子叫号起来。 那是挨家挨户的砸门喊人。 “叫叫叫,叫魂呢。” 一间破茅草屋里,一大汉光着身子走了出来,他扯着嗓子冲王晴喊:“二大爷,你又今抽哪门子疯呢。” “你这龟孙,就不能把先把裤子穿上吗,就那两寸还晃个啥子。”王晴骂了一句:“抓紧带着恁家婆娘孩子出来,府里来了大官,要说话。” “来了官?” 听到来了官,男人才算老实许多,回到家穿上条破裤子走出来,但还是不满意。 “俺出来听不就行了,咋还要叫俺婆娘孩子。” “谁知道人家大官咋想的,人家咋说咋就咋干,你咋哪来恁多废话嘞。” 于是,家家户户里的人开始陆续走出来,李正却变了脸色,赶紧喊了一句。 “男人出来就行,女人都回家。” “娘的,这大官事真多。” 为什么李正要喊这句话。 因为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里看不到女人了。 都他妈光着屁股呢! 就算不是光着屁股,也最多在腰那里围上一圈子破布,胸脯全部暴露在空气中。 有的十几岁的小闺女也是这般,光着屁股就出来了。 南山乡,已经穷到连衣服都穿不上了。 “衣服呢、布呢。” “那玩意谁买得起。”王晴说起话来总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乡里穷成这德行,他一点责任都没有。 是啊,他又有什么责任呢。 他也没读过书、他也不识字,什么是礼义廉耻,谁懂呢。 就算懂又怎么样,王晴不是神仙,总不能凭空变出来衣服。 这里离着最近的县城也有二十几里地,有一段路还过不了车,全靠腿走。 山里的东西运出去卖的钱,仅能买些果腹的粮食。 到底是吃饭活下去重要,还是穿着衣服体面饿死重要? 用南山乡的男人话说,男女之间不就那点事吗,穿上衣服就不做了,做的时候还得脱,不嫌麻烦啊。 李正觉得心里有点堵的慌,这使得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此刻根本说不出来。 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就只剩下一句。 “去草原吧,你们可以顿顿吃饱,人人有衣穿。” “草原在哪?” “北方。” “哦。” 一大群老爷们就会点头,朝廷让去就去呗,至于去了之后到底怎么样,是不是真的能如李正说的那样顿顿吃饱,人人有衣的重要吗。 再难也不会比待在这里难吧。 “那咱们现在就出发?”王晴问了一句,被李正直接拒绝。 “等我回府,给你们带衣服来。” 正打算离开,李正的视线里突然看到几个光头,穿着体面干净的袈裟,忙喊住王晴。 “你们这里怎么会有和尚的。” “啊?啊。”王晴起初没听懂,眺目看了一眼回过神来,随口道:“他们是来请神的,说俺们这里之所以穷是因为不祭神仙,他们来帮我们请神保佑。” 聪明的李正马上就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眯起了眼睛。 “要收钱的吧。” “不要钱,但他们要童女。” 王晴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些内疚:“俺们这地方哪有钱来祭神,所以就只能把村里的童女奉上去了。” 李正的脸皮开始猛烈的抽搐起来,一指那几个和尚厉喝一声。 “给我把他们抓住!” 村里的汉子虽不懂,可想到李正是上面下来的大官,那说出来的话就比亲爹还管用,当下就听命行事把几个来不及走的和尚给摁住。 揪到了李正的面前。 这几个和尚还在挣扎,嘴里喊着这是对神仙不敬、对佛祖不敬。 直到他们看到李正,看到李正胸前佩戴的那个凤凰标志,腿便软了。 这李正竟然还是君卫队,哦,现在正式改名了,是君卫党党员了。 凤凰,是党徽。 “关好他们,绑起来等我回来。” 李正离开前,又红着眼冲这几个和尚说道:“我保证,保证你们会死的很惨。” 第三百八十二章 罪到底在谁 回到信阳城后,李正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信阳知府方永宏汇报了他在南山乡的所见所闻。 可把后者给气炸了肺。 “混蛋!王八蛋!” 几年前才从翰林院下放来到信阳做官的方永宏还是第一次这般不吝啬自己的污言秽语。 他现在反而有些气,气自己的词语储备量太少,根本骂不尽自己心里所有的怒和恨。 “立刻,你立刻带人回去。” 方永宏负着手走了好几圈,也骂了好几圈,最后看向李正说道:“本府马上给你调拨人生,带着衣物和粮食去南山,带着百姓来信阳,还有把那几个和尚给本府就地处决!” “不审了?” “审什么,杀!” 方永宏气的怒骂,但发了一通脾气后又无奈挥手:“带回来过堂。” 再是恨不得杀人,方永宏到底是一个官,还是一个知府,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 他下令杀人,就代表国家杀人。 国家杀人必须要经过法律的审判,要经过大理寺的核定,不然,就是非法杀人。 那法律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李正很快就带着人回到南山乡,给在这里的乡民带去了几十年未曾穿过的衣服。 很多小姑娘甚至不会穿,跑出来找李正来教。 看着眼前这一群裸着身子的女人,李正只觉得一阵窒息。 这是天宫吗? 不,这是地狱! 一个愚昧落后的地狱。 而如南山这样的地狱,在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个。 可能几十、也可能几百。 祖祖辈辈就这么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从落生下来开始的那一刻,就单纯的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至于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们压根不懂。 南山乡说是乡不比一个村子大,只有六十七户,二百多人。 很快就收拾齐整,跟着李正踏上了迁徙的道路。 他们将会先到信阳城,而后到东京集合,那里会有专员带着整个河南所有需要移民的百姓以及必备的生活物资,同上草原。 对这些百姓的衣食温饱,李正不再担心,因为国家会保护好他们。 不会有一个人饿死,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冻死。 现在,他更关心的是这几个该死的招摇撞骗的和尚该接受审判了! 判院的大堂内,信阳府判院的院丞高坐首位,都察处的都察员坐在了公诉席上。 而李正,则和信阳知府方永宏同坐在观众席上。 方永宏虽然是信阳的一把手,但他的审判权已经被剥夺了,取而代之的是判院。 至于那几个和尚,则一个个站在被告的一处木栅内,俯首哆嗦着。 “开始吧。” 当院丞宣布开始之后,都察处的都察员率先站了起来,怒不可遏的说道。 “据南山乡乡老王晴及多名南山乡乡民控诉,被告几人自称可以求神的和尚,以请神仙下凡保佑南山乡为由,向南山乡索取童女四名供其淫辱,事后更是将之杀害,其罪行,已严重的触犯我大楚法典。 请院丞以杀人罪、轮奸罪、招摇撞骗罪并罪处罚,判决这四人一级死刑!” 大楚的死刑是分级的。 分一二三级。 为什么要分级,因为骆永胜废除了凌迟刑罚和连坐刑罚。 但是对一些极度令人发指的罪行,仅仅杀头又不足以平民愤,那便将死刑分级。 一级死刑就是五马分尸,被行刑者死前会遭受剧烈的痛苦。 二级死刑便是杀头,不过大楚的杀头也很残忍。 杀头用两把刀,第一把是带齿的铁刀,能砍进肉里,但砍不下头,保证被执行死刑的罪犯特别疼,但死不了。 拔出来后会留下伤口,沿着这个伤口,行刑官换用第二把刀。 这就是上好的钢刀了。 一刀砍下,保管人头落地。 所以二级死刑依旧是带有一定痛苦的。 只有三级死刑最轻,绞死。 被行刑者被吊死在绞刑架上,到死都能留下全尸。 判院的院丞没有多么冲动的就同意下来,而是看向这几个和尚,问了一句。 “被告,对你们的指控罪行,你们需要辩解吗。” 几个和尚,不,准确来说,这几个还不是真和尚。 他们哪里走过堂,他们本身也是一群无知的人。 现在只顾着害怕,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大楚的司法流程。 更不懂啥是一级死刑、二级死刑的。 只是一听死刑两个字,整个人就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瘫软倒地。 所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事发之后,这四个假和尚甚至都没有时间也不懂为自己请律师。 此刻只能沉默以对。 院丞等了一阵,见四人无话可说,便干脆下达了判决。 “既然被告认罪,那现在本院宣布,判决被告四人杀人罪、轮奸罪、招摇撞骗罪成立,三罪并罚,合并判处一级死刑,提交大理寺核定。” “退堂!” 四名被告这才惊回一丝心神,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呜哇乱叫着被差役拖走。 等待他们的,将是最严厉的法律的审判。 可是现场却并没有人因此而感到多么痛快。 罪犯伏法了,可死去的人救不回来。 这个时候,李正突然站了起来。 “提请判院、都察处对南山乡乡老王晴提供童女的行为进行追责。” 实施犯罪的人已经被判死刑了,那为这四个假和尚提供童女的王晴呢? 他就没有罪吗。 都察处的都察员叹了口气。 “无论是王晴还是南山乡的乡民都是被欺骗的,有什么罪。” 这是因为愚昧无知才受到蒙骗,而向几个假和尚提供了童女。 “愚昧无知就可以犯罪了?” 李正听得新鲜,他年轻、热血,所以毫不隐瞒自己的心中所想:“如果愚昧无知就是开罪的借口,那这四个和尚要是蛊惑他杀人可以永生,那是不是杀人也无罪了。 四个女童的死,这王晴完全在其中起到了帮凶的作用,是他说服四个女童的家庭把这四个女童交给于这四个和尚。 所以,他也一样有罪。” 大堂内,陷入了安静之中。 片刻,院丞说了这么一番话。 “如果愚昧无知的王晴有罪的话,那么,没有起到教育和宣传反迷信责任义务的信阳府、河南省当局有没有罪?” 李正,顿时哑口。 如果这么追下去,大概就用上了那句话。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第三百八十三章 罪己诏 大理寺很快就核定了南山乡的案子,并顺带着向骆玉晟做了汇报。 现在这都是内阁包括中央部院逐渐养成的一种习惯了。 什么事向太子那汇报一下。 然后骆玉晟就找骆永胜说了这件事。 “愚昧、无知,可恨、可悲!” 骆玉晟说了四个词,而后有些神伤。 不仅仅是惋惜那四个惨死的女童,更是惋惜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 “黄河沿岸,每逢水灾洪水,就总会有那么些人,无知的以为是龙王作祟,选择将幼童扔进黄河里填海祭龙王。” 骆玉晟抿着嘴唇,红着眼眶。 他现在开始慢慢的主事,这种类似的事情见到了太多。 多到让他也感受到了一种悲哀。 黄河发水,怪谁。 只能怪国家、怪朝廷、怪执政者!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南山乡的乡民和那个王晴有罪吗,有罪。 但真正的罪,还是在朝廷,在骆永胜这个皇帝身上。 “黄河长江发水,百姓掷童填海,罪在百姓愚昧吗,不,罪在朝廷,罪在朕!” 如果朝廷能把水利工程做好,黄河长江怎么会发洪水。 不会! 这个国家怎么样,当然是国家的政权来主导。 相应的,国家出了任何灾难,国家的政权、政府要负主要的责任。 这是必然的。 谁掌握权力,谁来负责。 因为权力和义务是相对等原则! 我们不能有罪的时候往百姓身上推,有功的时候往统治阶级身上揽。 骆永胜把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句话念叨了好几遍,再去看大理寺的奏本,就觉得格外刺目。 “玉晟,如果那四个女童是你的妹妹,你会怎么做。” “儿臣会把那四个假和尚凌迟处死,把南山乡上下杀个一干二净!” “不过这种假设永远不会存在,因为我们是统治者,还是最高统治者,对吗。” 骆永胜叹了口气,将这道题本撕成了两半,扔进炉火中。 “罪都在朕身上,与任何人无关,百姓迷信鬼神学说,也和朕创造的《西游记》畅销有间接关系。 在教育深度和广度没有达到普及的情况下,宣传鬼神类的书籍不应该出现,因为这种通俗、演义、纪传体小说的书本就比知识性、学术性书籍更容易普及。 下诏吧,自今日始,所有鬼神类书籍全部焚毁,禁止传播。 同时,除祭祀炎黄、祖先、英烈等祭奠行为外,任何礼佛、拜道、祭神、祀天等一律禁止,凡从事借神仙之名而从事的任何行为者一律抓捕,立斩,无需经大理寺核定。” 神棍、巫婆、跳大神的。 和尚老道请神附体的。 这些旧思想产物的所谓信仰,全部打破! 破旧行动,全国推行。 “父皇,礼佛拜道者中,可是有不少达官显贵,还有重臣国勋啊。” 骆玉晟没想到骆永胜的回应如此激烈,故而有些迟疑。 “朕下罪己诏!” 破旧行动不开,还会有更多类似南山乡女童的惨案接连发生。 这些,都是人命。 谁来可怜这些因为愚昧而惨遭恐怖折磨的孩子! 为了不使这种惨案再出现,骆永胜甚至不惜下罪己诏。 “西游记是朕撰写的,天庭、神仙、佛祖,是朕编出来的,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大楚,是朕熬干心血才开辟的国家,朕为了这个国家,做了太多对的和错的事情,朕不想再给自己留遗憾了。” 没人可以拖累这个国家,哪怕是骆永胜自己! 从心理学和医学的角度来分析,骆永胜这种做法其实很好理解。 绝对完美主义者或者说严重的强迫症患者。 大楚是个国家不错,但在骆永胜的眼里,这就是他辛苦打造出来的一件艺术品。 这个艺术品还不够完美,面上有很多的坑坑洼洼,这让骆永胜受不了。 他要把这件艺术品打造成他心中想象的那种。 完美无瑕。 即使这种完美,在别人眼中不叫完美。 现在骆永胜就是这样。 他老了。 人的岁数越大,越喜欢偏听。 听那些自己觉得顺耳的声音。 “朕好不容易才把大楚这个国家建立起来,才把这个国家拉拽着走到今天,谁有资格来批评朕!谁为这个国家建立过功勋!只有朕!只有朕一个人扛起这整个天下!” 这句话就是骆永胜心底的声音。 所以才有了骆成武之前说的那番话。 我父皇谁都不信。 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各有各的作用而已。 骆玉晟看着暴怒如一头猛虎般的骆永胜,什么话都不敢再说,拱手退下。 只是心底叹了口气。 父皇老了,也越加的霸道了。 听不进劝的。 本来不大的事,地方的案件,却还要搞成全国性的波动和冲击。 破旧运动一旦展开,这天下又要多出多少的亡魂。 多少无辜的、正直的、纯善的真僧人、真道士会受到牵连和迫害。 这些骆永胜不知道吗。 他知道,但他还是做。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是皇帝啊。 “破除了旧的信仰,百姓还是需要精神上的寄托和依附,那新的信仰是谁呢。” 严真对此倒是看得明白,他拍了拍骆玉晟的大臂,摇头一笑道。 “新的信仰当然是陛下自己了,君卫党,倒过来读就是党卫君,咱们全党都要以保卫、守卫君王为咱们的纲领。 没了神仙佛陀,咱们还有陛下啊,那就是咱们的神,是全党、全国、全军唯一的真神。 你真以为陛下是因为南山乡之事暴怒到失去理智吗,不,陛下是在借题发挥,籍此以自己代替神仙,彻底成为咱们这个国家唯一的神。 罪己诏一下,皇权反而强化到无以复加之地步,这是为了陛下自己,也是为了您啊殿下。” 骆玉晟面皮抽搐了好几下。 还没等他开口,就见严真指着头上的屋脊。 “殿下,等您的画像什么时候挂到这上面,您就明白陛下心中所想了。” 太子到底还是年轻,政治上太嫩。 很多时候骆永胜做的决定和事,骆玉晟还是看不懂。 所以才有了严真。 这一点上,严真自己心里明白的很。 他就是一个带路者,要把骆玉晟教出来。 不然,何以接全党、何以接帝位! 因为国家需要的,不是姜子牙、周公旦这种文能定国的千古奇才。 更不是韩信、霍去病这种武能安邦的无双神将。 国家真正需要的,恰恰是骆永胜这种思想家和政治家。 无论这种思想是正确还是错误,无论这政治是纯粹还是肮脏。 只要能让这个国家进步,就足够了。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上一句可是。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 国家的所有一切,朕,自己扛! 第三百八十四章 默契 一道罪己诏,把个大楚朝堂炸的天翻地覆。 严真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的。 “臣负责我大楚上下思想、文化之务,时今民间崇信鬼神学说盛行,臣难辞其咎,罪在臣等,伏请陛下收回此诏。” 这时候骆成文也是站立难安,走出来亦跪在地上顿首道不可。 “臣领内阁,总管天下政务,如今出现这样的事情,百姓受蒙骗而害其子,罪在内阁,臣请陛下收回此诏,由内阁领罪。” 对此刻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骆玉晟便只是静静的看着。 这出戏,演的可真好啊。 严真明明知道骆永胜这道罪己诏是必然要下的,但他还是得站出来揽过,骆成文作为内阁首辅,也势必要代天下的官员出来争抢这口黑锅。 为什么。 因为这才能全然实现骆永胜这道罪己诏的全部目的。 皇帝爱民如子,把明明是归咎于严真和内阁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只为了能够确保破旧行动的顺利展开,不使百姓日后再受到这种愚昧蒙骗的伤害。 连皇帝都决定割肉喂民了,你们地方的官员还敢厚颜无耻的去把这种惨案以百姓无知为借口来推脱吗。 当然不能。 错就在你们这些当官的身上,是你们做的不称职才使得这种惨案屡屡发生。 第一次皇帝已经替你们把罪过揽过去了,罪己诏也下了,再有下一次,那就可别怪骆永胜举刀杀人了。 地方官员只要不傻,那罪己诏一下,他们就得玩了命的把破旧运动给完成。 那些个跟神鬼沾边的从业者、建筑物只怕要在这一次冲击中,灰飞烟灭了。 旧的信仰即将被粉碎,新的信仰会被树立起来。 那就是骆永胜。 一个人替代漫天仙神、佛陀菩萨、六道轮回。 至此朝此代,皇权至高无上。 天下的官员再想实现什么臣代君权或什么君臣共治而天下宁的场景永不会出现了。 整个国家连着这个国家中的所有人,都只是皇帝一个人的私人物品。 绝对的独裁! 当然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宗教信仰这个东西,他和法律一样,都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仅此而已。 统治阶级需要实现什么样的政治目的就会制定相应的法律来推动。 这是基本常识,没太多需要解释的地方。 那宗教信仰呢。 也是一样的。 周武王姬发一生杀的巫祝、神婆没有一万也得有八千,他把能代表神的都杀光杀净,贯彻奴隶制社会。 奴隶只听奴隶主的,奴隶主只听武王的。 国家阶级很明确。 后来奴隶制崩溃了,统治阶级需要谋求新的制度。 于是出现了皇帝--分封王--官员--百姓的金字塔模式。 大家管这种统治模式叫封建制度。 分封建制嘛。 这种模式下,中国开始重新出现宗教信仰。 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都出来了。 为什么,为了推责任。 一个地方闹了天灾,当地的父母官可以说都是你们这群刁民不服朝廷管辖,所以上苍降怒于尔等。 今日为平此患,你们要弃子祭天。 于是愚昧的百姓们含泪杀掉自己的孩子,并以自己的不服从管理而愧疚终身。 从此代代为顺民。 “不服朝廷王法,上苍会降怒的,到时候我们都会死。” 佛陀菩萨出来了、山神龙王出来了。 也不知道都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些神仙,要给华夏民族施加那么多的苦难。 纯纯扯淡。 现在骆永胜废了这些宗教信仰,但是拿什么来替代呢。 再编造一套新的神话体系吗? 显然不是。 骆永胜拿自己来当新的信仰。 你们只管信任朕,朕可以带给你们好日子。 如果你们过得不好,那罪责全部在朕。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这样发展下去,在这个国家中,过得最难的,可能就是官员了。 他们上面压着一尊如神灵般的帝王。 下面还要伺候一群越加狂热的子民。 管不好,人头落地。 想管好,昼夜难眠。 老百姓可不会心疼这些官,因为他们是平民百姓,他们的屁股坐在被统治阶级立场上,脑子有病才会去心疼官员。 军队也不会操心这些事,他们当兵吃粮,想不得那么多。 跟着国家指令走,能打胜仗能有荣誉能有赏钱。 名利双收,谁还关心其他的。 屁股坐在哪当然为哪个阶级摇旗呐喊了。 因此,天下最尴尬的反而成了官。 他们算是什么阶级? 统治阶级吗。 显然不是。 现在大楚唯一的统治阶级只有骆永胜一个人了。 其他所有人都是被统治阶级。 可是这些官员又要行使国家的行政权力,对百姓进行‘统治’,这就弄得里外不是人。 那不行反了吧。 百姓不从、军队没有怕什么,一个人拿着刀冲进皇宫砍翻骆永胜,自己做皇帝。 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说一千道一万,这些想法在骆玉晟的脑子里转上一大圈,也就让咱们的太子殿下啥都明白了。 跟骆永胜比起来,自己还是嫩啊。 不过随后,骆玉晟心里就满是激动和感慨。 父皇这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铁桶般的江山,等自己继位,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对国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完全不用担心朝中还有什么顾命大臣、什么辅国肱骨。 没有人可以拖皇帝的后腿,自然也就没有人可以拖这个国家的后腿。 念及至此,骆玉晟站了出来,说道。 “父皇,儿臣请担纲此番破旧之事,三年之内,必扫清一切牛鬼蛇神。” 三年,自己三年把这件事做好,回来正好顺利接班君卫党一切事务。 交出一份让骆永胜和国家满意的成绩单出来。 “朕准了,你去做吧。” 骆永胜起身,不顾百官那伏请陛下收回此诏的劝阻,直接离开承天殿。 下罪己诏,已是势在必行。 等到骆永胜离开,严真和骆成文才从地上爬起来,两人相望对视。 彼此甚至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太子殿下,这事,你得办好啊。” 两人凑到骆玉晟身边一说,三人俱都笑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五章 历史舞台的大幕 “这官还他娘当个屁,窝囊!” 一个男人在气愤的怒吼着,桌子拍的震天响。 看他身上的衣袍绣着一只蓝色的飞禽,说明,这个男人是一名三品官员。 三品,在大楚已经算是高级官员了。 而这位的身份也确实不简单,他是合肥知府郑振阳。 一般的知府都是四品官,按说是不配穿飞禽服的,不过合肥是安徽治城,级别上自然高配。 郑振阳也是因此得以跨过一名官员最殷切渴盼跨过的那道坎。 四品到三品,是质的飞跃。 这其中的区别可不仅仅只是走兽变飞禽,而是这辈子郑振阳有可能展望进入中枢了。 再升迁,要么就是一省布政,要么就是进入中央某部院担任其中属司主官。 加上郑振阳今年满打满算才三十七岁,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 这样的官,有什么能让他窝心的事,又或者说,合肥这地界,谁敢让他受气。 还真有。 君卫党合肥行署。 事得从三天前说起,郑振阳的老娘信道,最近身体又不好,想去合肥城外的青阳观住上一段时间,郑振阳是个孝子,当然不能忤逆。 没二话,亲自带着几班衙役大张旗鼓就给老娘送过去了。 然后这事就被安徽行署知道了。 当天就找郑振阳进行谈话。 意思只有一个,把老娘接回来。 “我老娘六十多岁的人了,想诵个道德经都不行?” 这事郑振阳听着都新鲜,他当场就拒绝了这个无理的提议,并且以公务繁忙为借口,直接离开行署衙门。 结果倒好,才一天的时间,安徽行署就给他下了一道训诫书! 并明确的表示,如果三天之内,郑振阳不把自家老娘从青阳观接回家,那么,他这个官就不用干了! “笑话,简直是笑话!” 郑振阳拿着训诫书走进布政使司衙门,找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安徽布政使王益那里,把这封训诫书直接扔到王益的面前就开始哭屈。 “藩台,这安徽行署实在太嚣张了,他把他们当成什么了,当内阁吗。” 王益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这个岁数能做到一省布政,也就大楚了。 谁让内阁次辅郁金都才二十出头呢。 这王益是和郁金同一期参加的大楚国考,两人还是江西老乡,因此,这次内阁换届之后,郁金就顺势提拔了王益。 一步到位,安徽布政使。 虽然年轻,可不代表这王益就是个简单人物。 他和郁金同期参加国考,说明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做官,官场经验可是不少。 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郑振阳,王益不满的簇了一下眉头。 “振阳,你不仅仅是合肥知府,你也是君卫党的党员,这次中央决意破除旧思想,又是太子殿下亲自担纲负责人,你应该全力支持,怎么可以在这里说这种消极的话。 安徽行署负责安徽一省的破旧行动,你送令堂去道观本就有错在先,找你谈话不是应该的吗。” “我是官不错,可我母亲她不是官啊,她就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 “那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吗?”王益冷哼一声,直接拍了桌子。 “那是一位合肥知府的母亲!国家不希望再看到百姓受鬼神学说蒙骗,结果这边,堂堂的合肥知府,我大楚的三品大员大张旗鼓的把他老娘送进道观去读经书。” “你不是天天说什么这官做着窝囊吗,嫌窝囊可以辞官,我批了。” 郑振阳被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转身离开。 他得去把老娘接回家。 自己十几年才混到现在的位置上,总不能真个辞官不做吧。 这可是合肥知府,从三品的官品顶戴。 全国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他不干,有的是人削尖了脑袋往上凑。 想必,自家的老母亲也会谅解的。 “唉。” 看着离开的郑振阳背影,王益叹了口气。 最近如郑振阳这样的官他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中央这一刀落得,官怨沸腾啊。 好在自己不信这玩意,爱咋折腾咋折腾去吧。 这么一想,王益的心情好了许多,下了值回府,家里聘请的侍女又给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妻子又有了身孕。 “真的?” 王益兴奋的迈步跑进后宅,看着自家媳妇正在赏花弄草,忙过去拦腰抱起。 媳妇吓了一跳,气的诘责一句。 “你悠着点,在吓着孩子。” “胡说,他爹书香传家,哪里吓人了。” 两口子腻歪一阵,媳妇就随口问了一嘴。 “等孩子出生,你准备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王益捏着下巴,想了一阵。 “老大老二叫安仁、安道,仁道治国可以稳社稷,不如就叫安石吧。” “安石?王安石,好难听的名字。” 媳妇有些不乐意了,这名字太土气不为妇人所喜。 不过谁让王益是一家之主,她说了两嘴都没劝动只能作罢,由着王益摸着肚皮傻乐。 “小崽子,你将来可得对得起老子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安为社稷稳定之基石,做一个对国家、对民族有用的好臣子。” “孩子还没出生呢,你就盼着他做官了?你可真是个官迷。” “嘿嘿。”王益一乐:“不然呢,只有做官才可以一展生平所学与报复,才能更好的为陛下和百姓效命。 我王家世代为官,家学渊厚,不做官岂不是浪费了。” “美吧你就,生个闺女才好呢,就不用做官了。” 抚着自己的肚子,媳妇叹了口气。 “做官有什么好的,整日里勾心斗角,还要兼顾各种人情世故,你不知道,这些天娘家几个兄弟都快把咱们家门槛给踏破了。” “你没有许给家里什么吧。” 一听娘家人来找,王益吓了一跳。 “你怕那么很干什么,我像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吗。” 媳妇白了一眼然后又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怎么感觉做官和做贼一样,这不敢做那不敢做,就连最基本的走个亲戚串个门还怕被别人说闲话。” “行了,妇人之见。” 两口子绊了几句嘴,府里主事的管家走了过来。 “藩台,教育司司正邵希华带着今年咱们安徽省考的状元郎来了。” “快请到正堂。” 王益顾不上自己媳妇的小情绪,忙整理好官袍束带,确定没有什么瑕疵后跟着管家走向正堂。 一进正堂,王益就开口朗声一笑。 “哈哈,欢迎两位,尤其是欢迎咱们安徽的状元公,恭喜恭喜。” 一个年岁不过二十出头的青衫书生毕恭毕敬向着王益做了一揖。 口中说道。 “学生包拯,见过藩台。”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未来的大楚会更加精彩 吴家洼子是坐落在山西大同府的一个小村落。 这里和天下千千万万个山村一样,穷。 可是吴家洼子的穷和传统意义上的穷有点区别。 这里并不缺食少穿,因为吴家洼子不远就是长城脚跟。 朝廷现在要开掘长城筑关造城,附近的男丁都被征集去做工,给朝廷做工发粮票、布票啥的不少,所以吴家洼子的女人可以入城去买很多生活里用的上的东西。 但为什么又要说穷呢。 因为如果没有这个长城施工的活计,吴家洼子的百姓啥都干不了。 本来这次移民,山西布政使司都已经把吴家洼子纳了进来,打算干脆把吴家洼子的百姓送到草原上省心,也派去了动员的公员。 一个叫陈航的年轻小伙子。 结果这个陈航还没待两天,就兴冲冲的跑了回来。 “吴家洼子不用搬了。” “为啥子。” 陈航背着一个小口袋,哗啦啦打开倒在地上,只见一地黑不溜秋的碎石撒落。 “这不就是石炭吗。” 知府还是很有眼力见识的,一眼就把这些黑石头认了出来。 所谓石炭,其实就是煤。 这东西唐朝的时候就在山西开始使用了。 毕竟煤可比木炭要便宜的多。 取暖、做饭,都用得到。 就是毒害性太大,经常出现百姓家里烧煤导致被毒死的情况出现。 因此并不被普遍使用。 现在陈航带着这东西来说吴家洼子不用搬了,那不是开玩笑呢吗。 这种要命的东西卖给谁去。 “吴家洼子的人家家家户户都用这个烧火取暖,咋不见毒死一个?” 所谓实践出真知,吴家洼子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几百年,几百年就靠这煤来取暖,一代代的摸索也找出应对的方法了。 “烟囱和竹筒都可以有效的疏散毒气毒烟。” 这个毒气其实就是瓦斯,瓦斯比重轻于空气,很容易驱散。 “有毒如何,有困难就想办法解决困难,只要咱们能把石炭的价值发挥出来,咱们山西依托这遍地的石炭脉,就可以解决整个北方的取暖问题,堂尊,整个北方啊。 咱们山西一省完全有能力供应整个北方的消耗,这样的话,咱们就解决了自身的穷困。” 和年轻气盛的陈航比起来,知府就显得老道许多,他并没有因为陈航的话而如何兴奋。 有困难就解决困难? 上嘴唇碰下嘴唇倒是容易,真那么好解决,几百年前早就解决了。 到现在都没解决的问题,这陈航怎么就认为仅凭一个大同府就可以做到。 不过陈航后面描绘的蓝图愿景还是很让人心动的。 如果山西真能靠着石炭自力更生脱贫,那这份政绩对山西官场上下来说可以吃很多年。 要不,像布政使司汇报一下?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知府也认真起来,把陈航带来的石炭收拢起来,亲自出马,带着小厮向那太原府而去。 至于为什么不带陈航,笑话。 万一将来真把这个困难解决了,那功劳算谁的? 总不能算给陈航这么一个小小的公员吧。 美得他。 山西发现石炭之事的后续暂且不提,四川也在这一年把唐朝时就存在的自贡盐井进行了扩建。 短短一年的时间,四川围绕自贡打造出足足六百多口盐井,所晒之盐,抵供西南所用。 四川的进步促使内阁下定决心,十几万军队带着火药走汉中开始攻坚入川天险。 “修一条关中平原直通成都的通途!” 至于为什么用军队而不是招募民夫,原因当然很简单。 一旦关中入成都的通途修好,那么,大理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虽然段家王朝打大楚立国之后就年年遣使纳贡,态度上很端正也很听话。 可那顶什么用。 云南看起来很穷、也很偏僻,似乎就是一块食之无味的鸡肋,可云南的地理战略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 有了云南,西南半壁江山的屏障就有了,进,还可以图谋扩土开疆。 因此,无论出于哪一点原因,云南都必须要握在大楚自己的手里,不能指望他人。 实际上,骆永胜在对待云南问题上,已经对大理网开一面了。 他像大理派去了使者,许诺只要大理国愿意投降,他可以同意段家五代为王,享受上百年的安稳荣华。 可惜啊,老段家似乎不太乐意。 “朕倒是想要看看,他们段家是不是真会六脉神剑。” “六脉神剑?陛下,那是什么东西。” 大元帅府内,骆永捷守着西南的沙盘还在发呆,听到骆永胜的话一时没有明白。、 “六脉神剑啊,一种武功。” 骆永胜哈哈一笑,比划了一下后自己都被逗乐了。 这天下哪来的所谓武学圣地,周柏、彭诚两人在江湖上闯荡了那么多年,也不过就是身手比普通人要厉害许多仅此而已。 要说什么轻功水上漂、什么九阳神功那是听都没有听过。 这天底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一人敌万军。 便是骆成武这般勇冠三军,不还是没能在三军阵前取耶律隆绪性命。 人力终有尽时啊。 兄弟俩在参谋室里研讨了一阵西南可能会发生的战事,确定了主帅的人选后,骆永胜这才离开。 南征的主帅定了寇凖义子寇仲。 这也是对寇凖对大楚所立功劳的嘉赏。 老寇家不绝富贵啊。 “龙生龙凤生凤,出身世家先天上自然要占一点便宜,这是必然的。” 大楚的朝堂已是极其公平,但也不可避免的出现名门之后为官者众的情况。 这是没办法的事。 如那沈家,沈家家学堪比小型皇家藏书阁,这种家门子弟,只要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就必然是人才。 有人才,国家总不能不用吧。 骆永胜唯一能做的,就只能说是公平录用、犯错时公平对待,仅此了。 真要是等到他退了位,这江山留给骆玉晟和后代子孙,大楚会变成什么样子,可就轮不到他骆永胜操心了。 历史的大舞台上,没有谁可以一直唱主角。 抬头看看天,骆永胜有种直觉。 未来的大楚一定会比今朝更加精彩。 第三百八十七章 骆玉晟遇刺 望北国风光,万里雪飘。 西京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下得极大,老天似乎恨不得将整个西京都给遮盖住,以此来表现出祂对于这三年来大楚不敬天的恼怒。 西京城裹了厚厚的白袄,即使是马蹄拓下也仅仅只能留下一个蹄印,而无法制造丝毫声音。 一支马队,出现在了西京城外。 城门官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赶忙走下城楼,恭恭敬敬的候着。 “末将恭迎太子殿下还朝!” 这支马队便是离京三年的骆玉晟。 咱们这位大楚的太子千岁,放弃了舒适温暖的马车,选择亲御战马,趟风冒雪。 历练三年,除了每逢春节时方才回京过节,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地方督办破旧行动的骆玉晟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也硬朗了许多。 “不用多礼。” 轻夹马腹缓缓入城,于瓮城处翻身下马。 西京城中除了报急的信使、军情官,谁也没有资格在城中驾马,驾车倒是可以。 走所谓的马路。 其实就是之前东京城的御道。 几十丈宽的大路不让行人,再不让行车,城市的运转效率得多慢。 至于为什么不让驾马,因为太吵。 而且容易出事故。 所以西京限马。 骆玉晟虽说是太子,法律与其何有哉,但很显然,这孩子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在瓮城打算换马车的骆玉晟遇到了西京镇守使骆成卓。 “太子殿下回来了,参见太子殿下。” “诶,五哥,咱们兄弟之间,你还跟我来这一套虚的啊。” 骆玉晟笑着,一拳打在后者的肩头,看得出来兄弟之间很是亲昵。 “我就先不跟你多寒暄了,入宫去向父皇述职,等晚上,我请几位哥哥喝酒。” “好好好,太子殿下速去。” 骆成卓向骆玉晟拱手告别,又突然喊住。 “对了,都忘记和太子殿下道喜呢。” 后者踩在车辕上怔了一下:“哦?哥哥此话何意,孤有何喜可贺。” “此间三年,太子殿下在地方屡出成绩,父皇常在宫中谓太子殿下颇有雄主之姿......” “五哥。” 骆玉晟开口喊住,微微蹙眉:“这话,还是少说的好。” “是是是。” 两人不再交谈,骆玉晟便打算乘坐马车入城,身边的锦衣卫百户突然喝了一声。 “太子殿下小心。” 说话间便把骆玉晟扑倒,后者此时还一脸的茫然,猛然就看到这名锦衣卫百户背上插着的弩箭,当时就吓得一身冷汗。 有刺客! “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快!” 骆成卓也吓傻了,但他还是很快就回过了神,声嘶力竭的吼着。 “快!封锁全城,抓刺客!” 乌泱泱大几百号人把骆玉晟护住,别说刺客了,就是霸王在世也别想害掉骆玉晟的性命。 但即使没有再出现什么纰漏,可这也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堂堂国家的太子,竟然在自己国家的首都被人刺杀了? 这、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整个西京的南城门附近完全乱做了一团,数百名传令兵更是跨乘战马准备入城传令,被骆玉晟及时喊住。 “所有人都不要慌,孤没事,立刻将此间事呈报父皇,记住,此事仅可父皇一人知晓,现在,任何人都不可以离开此地!” 恢复了理智的骆玉晟很快稳住了局面,他也并没有选择继续入城,而是直接就在这南城瓮城待了下来。 刺客竟然敢胆大包天的直接在这京城行刺,那么谁知道这时候入城,刺客背后的人会不会还有更凶险的杀招安排。 而且,骆玉晟身为太子,他遇刺的事情要是大张旗鼓的传进城,那会令朝野震惊的。 只告诉骆永胜一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南瓮城被封锁了。 不仅在场的将校士卒不得离开,还有出入城池的数百名百姓也被暂扣。 太子遇刺,所有人都有种天塌一般的恐惧。 信很快就传进了皇宫,传进了还在打拳的骆永胜耳朵里。 今天骆玉晟回京的事他当然知道,所以根本静不下心去看书或者批政,索性就在内苑打打拳健健身,没曾想,儿子没等到,先等来了这么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陛下......” 御前司总管,也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桂朝宏更是担心,小心翼翼的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这么胆大包天,谁这么不知死活! 在大楚的首都,行刺大楚的储君! “传严真来见朕。” 骆永胜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看向桂朝宏交代道:“立刻封城,同时派人把玉晟秘密接进宫,所有在遇刺现场看到晟儿被行刺的人全部收监入锦衣卫诏狱,任何人都不能除外!传旨城外的中央军区,全军以临时演习为名义进入警备状态。” 后者连忙应声离开。 事大了! 太子今日回京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 而每一个知道的人,都值得怀疑! 很快,得到传召的严真就匆匆入宫来,他深深锁着眉头。 今天是太子骆玉晟还京的日子,也就意味着是他该致仕辞官,将君卫党所有权力移交骆玉晟的日子。 骆永胜应该照顾一下他的面子,没道理急火火就把他诏进宫来啊。 这种事,骆永胜没道理这么做。 所以,宫中很可能是出现大事了。 “学生参见恩师。” 君臣独处,严真依旧以恩师来唤。 骆永胜没吭声,只是静静的看着严真,许久才开口。 “晟儿今天还京?” “是,太子殿下的行程上确实是今天还京。”严真诧异,这事皇帝不知道吗,怎么还问自己,但还是如实答复:“估计很快就该回来了吧,如今地方上的破旧行动已全部圆满结束,恩师终于可以父子团聚了。” “可是有人,不想我们父子团聚啊。” 严真猛然瞪起眼睛。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晟儿在南瓮城遭到了刺杀,如今重伤昏迷,生死难卜!” 严真只觉脑子瞬间爆炸,整个人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惊恐不已的看向骆永胜。 太子遇刺,重伤昏迷? 这怎么可能!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主谋是谁 这个消息直接把严真炸傻了。 谁敢在西京行刺骆玉晟。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猛然间,严真明白为什么骆永胜要第一个召见自己了。 骆玉晟还京,自然要接自己的班,皇帝这是怀疑是他动的手啊。 “陛下!” 严真往地上一跪,将脑袋贴在地上大声道:“臣、臣确实不知此事。” “你怕什么!” 骆永胜大步流星的走下御阶,一把将严真提溜起来:“你以为朕在怀疑你?” “太子还京之事,知者甚少,臣是其中一人,臣自然难逃嫌疑。” “那你会做这件事吗。” “臣当然不会!” 骆永胜这便放开严真,还替后者捋平了官袍的褶皱,叹了口气。 “朕也知道你不会做,全大楚谁都会做这件事,独独你严真不会做。” 严真有必要刺杀骆玉晟吗,动机在哪里。 只是单纯为了不被骆玉晟夺权吗。 看起来是这样,可是这个动机太牵强了。 即使没有了骆玉晟,还有骆玉晧,四十多岁的骆永胜还可以接着生孩子。 君卫党是一定也是必然要被皇族攥在手里的。 所以严真刺杀骆玉晟没有必要性。 更何况,真要是严真做的,他完全可以在骆玉晟没回京的时候就做,没必要非等到后者还京之日再做。 这样太招人眼球。 所以严真虽有嫌疑,可是嫌疑不大,可以直接排除。 那还会是谁呢。 “你怀疑谁。” 严真想了片刻,摇头。 “臣不认为有人敢做这件事。” “你是不愿意说还是不敢说。” 严真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臣听闻,听闻当年北伐的时候,耶律隆绪曾给骆成武写过一封信。” 骆永胜挑了一下眉头。 “所以,你怀疑成武。” “在西京,知道太子殿下今天还京的人不多,成武公子恰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又是中央军区的总指挥使,想要搞到一把军队的制式弩机本就轻而易举。” 一个死士、一把弩,刺杀的任务就可以顺利完成。 “晟儿若是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陛下子嗣本就不旺,太子殿下若遭刺杀,余下皇子皆年幼,即使是晧皇子殿下也不过才冲龄之年,学业尚未完结,又无执政经验,可谓年幼无知。 一旦太子遇害,仅立太子一事,陛下就要费心多年培养。 万一。” 话说到这里,严真就不再多言也不敢多言了。 话里的意思骆永胜已经听了出来。 万一第二个储君也被刺杀了呢。 万一骆永胜自己都活不到那时候呢。 谁会是大楚江山最有利的接班人或者说争夺者? 立养子为储君的事,或者义子夺权的事,中国历史上可不少见啊。 “朕知道了,你去吧。” 挥手让严真离开,骆永胜负着手在大殿内陷入了深思。 良久之后,桂朝宏走了进来,告诉骆永胜,南城所有在现场知晓骆玉晟遇刺之人已全部收押,包括西京镇守使骆成卓。 同时骆玉晟也被秘密的接进了皇宫,现在很安全。 “陛下要不要先去看一下太子殿下?” “不用了。” 骆永胜直接迈步出宫:“去诏狱。” 他第一个要见的,是骆成卓! “卓儿,告诉爹,你身为堂堂西京镇守使,位高权重,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城防。” 西京镇守使,就相当于首都卫戍区司令员,高级军官,有必要三九寒冬的天亲自守在城墙上? 更何况为什么那么巧的守在南城,守在骆玉晟回京的这个方向。 这说不过去。 骆成卓跪在地上,不住的摇头喊冤。 “儿臣本不知道太子殿下今天回京,是二哥,是二哥告诉儿臣的,所以儿臣才特意一大早去南城候着。” 又是骆成武! 骆永胜的脸皮剧烈抽搐了几下。 哪怕到现在,他都不相信骆成武真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孩子,一心军阵之事,不似那有野心惦记皇权之人。 “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怎么说的,卓儿,和父皇说实话。” 骆永胜走进了诏狱之中,双手搭在骆成卓的肩头上,眼里全是心痛和期待。 “三天前,三天前。” 骆成卓此刻哪里还敢有丝毫的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出来。 “三天前,儿臣几人小聚,席间二哥说及了太子殿下还京的事,说太子将于今日还京,当时儿臣心里就记下了,想着今天能做第一个迎接太子之人,好,好在太子殿下那里留下点好印象。” 想想骆成卓见到骆玉晟之后说了什么话。 他说的是。 “对了,都忘记和太子殿下道喜呢。” 骆玉晟踩在车辕上怔了一下:“哦?哥哥此话何意,孤有何喜可贺。” “此间三年,太子殿下在地方屡出成绩,父皇常在宫中谓太子殿下颇有雄主之姿......” 全大楚上下都知道骆永胜器重骆玉晟,已将后者当成最佳的接班人选。 所以,这个太子就是大楚的准皇帝。 因此骆成卓在从骆成武那里得知骆玉晟今日要还京的事情后,就动了心思。 第一个迎接骆玉晟还京,顺便说上一句马屁话。 这么做,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合情合理,合乎人性。 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接接出了太子遇刺的事来。 骆成卓不比谁都冤。 得亏骆玉晟没事,但凡真要是被刺杀成功了,谁敢保证骆永胜会做出什么事来。 帝王之怒,流血漂橹这句话你当是玩笑呢。 屠刀之下没有无辜! 在南城的所有人都会死。 宁可杀错一万不会放过一个。 “你说,当日你们兄弟之间小聚,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参加了。” “三哥、六弟和七弟。” 那就是成英、成越、成俊。 哦对了,还有说出这话的成武! 骆永胜仰头,有些痛苦的闭上眼。 无论是谁做的主谋,都让他痛心疾首。 手足相残,何其使人痛心啊。 “朕知道了,朕相信你不会做这件事的。” 骆永胜转身离开。 “不过,在朕查明事实之前,你还不能离开,就在这暂且委屈些日子吧。” “儿臣不委屈,儿臣不委屈。” 身背后,骆成卓痛哭出声。 “恭送父皇。”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下诏狱 太子骆玉晟遇刺重伤,生死未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西京城。 谁也没想过的事。 震惊之余,百官难免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 一边哆嗦着,一边开始暗中臆测起来。 谁做的呢。 这个想法一有,京城中可就开始传出了风言。 有说是二皇子骆玉晧做的,有说是骆成武做的。 至于为什么把矛头集中向这两人。 很简单,皇位嘛。 干掉了骆玉晟,那么只有骆玉晧最有资格当太子,至于骆成武。 大楚战神,军中之首。 这是要准备武力夺权不成? 一时间,城中谣言四起,而身处谣言旋涡中的骆玉晧和骆成武可就都麻了爪。 前者还好一点,毕竟还是个孩子,加上这次骆玉晟回京的事他甚至压根就不知情,所以并没有怎么着,骆永胜也没和这个二儿子说什么,只是敦促一下学业仅此而已。 但后者可就不行了。 “叔父你说,我有什么理由去暗杀太子。” 在自己的府内,骆成武和骆永捷碰了面,前者在正堂内来回走动,气的连连顿足。 最后冲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骆永捷一摊手。 “叔,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打二十多年前咱们就跟着父皇,没父皇,我骆成武现在还在扬州乞讨要饭呢,要不然就是冻饿而亡。 是父皇带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又让老周、老彭教我习武,才有的今天上将军骆成武。 你说,我能去造我父皇的反吗。我能去暗杀玉晟吗,当年南昌失守,还是我和我大哥一起护着母后和玉晟逃到的福州。 对这个家我是有功的,对这个国我更是有功,我不能任由这种风声谣言继续下去了,他娘的!”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骆永捷抬了下眼皮,哼了一声:“你有本事去和陛下说,去和百官说,你看你出了这个门,谁信你。” “没人信就坐实我是凶手了?” 骆成武气乐了,他拍着手,来回怒骂着。 “那群狗日的文官会干什么,就会背后戳人刀子,不是说这个人阴谋谋反,就是诬陷一堆莫须有的罪名。” “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 “我怕......” 骆成武张嘴就要回应,突然发现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忙扭头去看,结果发现说话之人竟然是骆永胜。 当即吓得弯腰抱拳。 “儿臣见过父皇。” “见过陛下。” 骆永胜冷着脸从两人中间穿过,径直一屁股坐下,也不说让两人免礼的话,直接开口说道。 “武儿,到底是我这个做爹哪里做的让你不满意,你可以直接说出来,我听着。” “父皇!” 扑通一声,骆成武直接跪了下来,叩首喊冤。 “这事绝对不是儿臣做的,绝对不是儿臣做的,儿臣冤啊、儿臣冤啊。” “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 骆永胜抄起桌上的茶碗就抛了出去,径直砸在骆成武的脑门上。 此时的骆成武哪里还顾得上去擦拭那流淌而下的鲜血和茶水,只顾一个劲的哭屈。 “儿臣为什么要这么做,儿臣是真的毫不知情。” “你不知情?” 骆永胜呵呵冷笑一声:“听说北伐的时候,耶律隆绪给你写过一封信?” 这句话一出,骆成武的脸色就变了,包括一旁的骆永捷也是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骆成武。 “父皇,你听儿臣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骆永胜呵了一声,手指向骆成武冷笑:“做元帅做够了,想做皇帝了?急不可耐了?那朕现在就坐在这,就坐在你面前,你不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吗,来啊,手刃朕,你就是大楚的皇帝了!” “爹!!” 骆成武嚎啕大哭,猛然一把将身上穿的衣服扯碎,露出伤痕累累的躯干。 胸膛、后背、肩膀、双臂、小腹足足够三十余处。 “什么意思,向朕邀功呢?” “爹。”骆成武膝行向前,一直跪到骆永胜脚下,昂着脑袋说道:“爹,如果儿臣真的有二心,北伐一战,儿臣缘何要身先士卒的去冲阵,儿臣真想做皇帝,也得先活下来才有机会吧。 这里的箭,离儿臣的心脏只差两寸啊爹。” 看着自己膝下哭的满是悲怆的骆成武,骆永胜叹了口气。 抬手,用自己的袍袖轻轻擦去前者脸上的污浊。 这般疼呵姿态,让骆成武更是感动坠泪。 “爹。” “去诏狱,把你自己做的事都说出来。” “父皇?” “去!” 骆永胜站起身,一指门外厉喝一声:“难道你还要朕拿你下狱吗! 看着暴怒到近乎失去理智的骆永胜,骆永捷站在一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用近乎无助且痛苦的眼神看着。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近乎陌生的大哥。 骆成武不可置信的眼神逐渐被绝望填满,什么话都不再说,只是默默的叩首三记,便起身失魂落魄的离开。 不就是诏狱吗,他骆成武连千军万马都不怕,还会怕那区区的刑具? “大哥。” 直到骆成武离开之后,骆永捷才开口,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说道:“您真的认为刺杀晟儿是成武做的吗。” 骆永胜离开的脚步一顿,什么话也没说,挥袖离开。 现在的他自己都已经完全乱了哪里还能给骆永捷一个回复。 但是他只知道一点。 那就是谁都不能也不允许去伤害骆玉晟! 骆玉晟是他苦心培养出来,大楚最优秀的接班人,谁去伤害骆玉晟就是企图毁灭这个国家。 这是骆永胜绝无法接受的一件事! 随着骆成武被下入诏狱的消息传出,整个西京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中。 谁都看的出来,皇帝是真的急眼了。 这三年,大楚的朝堂一直在忙着二五的国力恢复,即使是皇帝满心想要南征大理,置省云南都迟迟没有动作,怕的就是浪费国力。 每一粒粮食、每一枚铜板对国家来说都至关重要。 所以,大家伙都在维持着朝堂政局的平稳。 不想把精力和时间浪费在其他方面。 可现在,骆玉晟被刺杀的事成了导火索。 大楚,势必要乱上一阵了。 第三百九十章 猜疑之心 短短几天的时间,骆永胜便沧桑了许多,他这几天,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这期间,骆成文来过一次,是来给骆成武求情的。 二十多年兄弟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现一次。 “父皇,老二他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贪恋权力的人,老二只对打仗感兴趣,他虽然为人性格暴戾、乖张桀骜,但那是因为从小的境遇造成的,我们本都是活在贫民窟的乞儿,是您一手把我们从深渊里拉出来的。 在心里,您虽然不是我们的亲生父亲,可是感情上,我们八兄弟都拿您当成我们的爹,尤其是老二,他对您从来没有过任何的不满。 在福州的时候,老二更是竭力去护母后和玉晟的周全,他又怎么会去坏玉晟的性命呢。” 最后,骆成文又叹了口气,说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父皇您心里也清楚,这事如果真的是老二做的,他要是真想杀玉晟,玉晟连活着回京都做不到,又怎么会像现在这般只是受伤。” “朕会找出真凶的。” “那万一要是找不到呢。” 骆成文丝毫没有惧怕的谨慎,而是直言不讳的说道:“玉晟遇刺的当天,南城就有两人在下进诏狱之前服毒自杀,那名为玉晟挡了一箭的百户虽然救了回来,可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查下去。” 死无对证,谁都知道服毒自杀的那两人就是隐藏在南城的刺客,可那又如何呢。 人都死了,还怎么招供。 而且查起来,根本无从查起。 没人认识这两个人。 就好像凭空冒出来在这西京城一样。 就算百官都是猪,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一定是刺杀的主谋从外省地方调进来的。 “查,查最近一年内,西京户政司所有新造册的人。” 面对这个近乎失去理智才会下达的命令,骆成文说道。 “父皇,儿臣是内阁首辅,这个问题儿臣现在就可以回答您,去年一年,从外省迁来西京的人口足足有一万七千余户、六万八千多人。 儿臣可以让户部和户政司把他们找出来,然后怎么办,一个接着一个的严刑拷打吗,还是说全杀了不放走一个漏网之鱼?” “那就杀!” 被骆成文三番两次的顶撞驳斥,骆永胜怒极了,直接将金案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扫翻在地。 “朕管他们吃、管他们穿、管他们住,朕让他们从一无所有到现在衣食无忧,没有土地,朕就打世家、灭豪强、清地主的给他们田地。 没有晋身之阶朕就扩科举,兴省考。 没有正义,朕就制定法典。 没有人权,朕废除了连坐。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要受人驱使的来暗杀朕最疼爱的儿子,都该死!” 承天殿内,是骆永胜的咆哮,承天殿外,是跪满了一地等着来上朝的百官。 他们已经跪了很长时间了。 从辰时来到现在午时末。 骂完了,骂累了,骆永胜也只能颓废的挥手。 “你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儿臣告退。” 骆成文叹了口气,拱手离开,又被骆永胜喊住。 转过身,骆成文的心里猛然一疼。 因为他看到的,是骆永胜那满是无助的眼神。 这是骆成文这辈子第一次看到骆永胜竟然也会流露出这种状态。 哪怕是当年大家都还在扬州行乞的时候,骆永胜也从未像今日这般过。 “朕听你的,朕不滥杀一个无辜者,但成文,你帮帮朕,帮朕找出凶手。” 骆成文喉头梗住,他点头允了下来,但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恐怕很难做好。 走出承天殿,骆成文看着眼前跪满的百官,看着这群同僚期望的抬起头。 “都起来吧,跟本辅去文渊阁。” “阁老,陛下那.....” “继续查,查不出来谁都别想好过。” 骆成文一改在承天殿时的态度,用最严厉的语气说道:“现在内阁啥也不干,就一查到底,直到查出凶手背后的主谋为止,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联合督办这起案件。 查不出来,三法司的尚书、院丞就自己想想怎么向陛下谢罪吧。” 被点了名的三名官员对望,苦笑着点头。 这可真是要命的差事。 办不好,丢官都是小事,现在看来,还有可能小命难保啊。 到底是谁那么可恨,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百官们开始集思广益,纷纷说出自己心中的猜疑。 不过矛头基本都是指向已经被下进诏狱中的骆成武。 当然,也有不少人指向二皇子。 骆玉晧的背后是陈氏一族,是粤王系不少属官。 虽说现在的大楚,粤系、川系、闽系基本没最初时那么大势力,但到底还是有人的。 有人就有嫌疑。 “全抓起来。” “啥?” “把曾经在两广自治时期做过官的官员全部抓起来,由三法司派人提审。” 这下百官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态度啊。 而百官中,恰就有之前做过陈粤政权属官的降官,此刻更是脸色大变,急急喊冤。 “阁老,我等都是忠臣啊。” 忠不忠,骆成文才不关心,现在验证忠诚的唯一方式,只有大刑伺候。 挥手,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就将这些官员全部锁拿,拖拽离开。 殿阁之中,仅剩下喊冤声回响。 “太子殿下最后待的一个省是哪里?” “湖北。” “抓,把所有知道太子殿下离鄂还京的官员全抓起来。” 接连下了几条命令后,骆成文才黯然的叹了口气。 这一次如此大动干戈自然是与国无利,谁都知道又如何,谁能劝的动此刻的骆永胜。 不把真凶找出来,大楚一天好日子都别想过。 内阁忙着去排查真凶,骆永胜则去看了被他秘密保护起来的骆玉晟。 他让桂朝宏对外散布的消息说是太子遇刺重伤,又把南城所有在现场的人都抓进了诏狱,所以没有人知道骆玉晟其实一点事都没有。 这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听到你遇刺的消息后,除了你母后之外,只有严真和骆成文问过朕,你现在是否安全。” 骆永胜坐着,语气冷的可怕。 “这说明,只有他俩现在还在关心着你是死是活!” 太子到底死没死。 刺杀到底成功没有! 第三百九十一章 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当骆永胜开始怀疑起骆成文和严真的时候,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就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可控范围。 连惊魂初定的骆玉晟都在傻眼之余站出来反对。 “父皇,严总是儿臣的恩师,成文大哥更是内阁首辅,他俩不能轻动啊。” 一个是君卫党多年的创始人、缔造者,一个是如今大楚政坛领袖。 两人要是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拿下,那会引起多么恐怖的轩然大波。 他俩可比骆成武的份量不一样。 后者即使战功卓著,但是军队的思想很纯粹,全军上下除了认骆永胜之外谁也不认。 所以不怕军队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但是严真和骆成文呢。 两人都是深耕大楚政治多年,不说门生故旧遍天下,就一点,大楚建国开朝功劳将近一半都在这两人身上。 没有确凿的证据怎么能轻易的去动。 甚至说难听点,即使有了确凿的证据都要慎重。 为什么,因为怕被后人说是骆永胜不讲良心,江山稳定了就排除异己大杀功臣,甚至狠毒到连自己的义子都不放过。 还没诞生的朱八八同志可就是一个好例子啊。 “你不怀疑吗?” 骆永胜反问骆玉晟,想知道后者对刺杀一事的看法。 “刺杀之事有太多的蹊跷,儿臣一时也说不准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目的又是什么。” 骆玉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儿臣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异族做的?” “说说你的原因。” “就是让咱们内部生乱。” 会不会是契丹人或者其他哪个异族做的这件事? 可能性是有的。 因为不管行刺骆玉晟一事是否能够成功,大楚都必然会乱。 骆永胜一定会大肆排查,甚至不惜大兴冤狱。 这样一来,大楚就会伤筋动骨。 典型的报复性行为。 “但是契丹人如何能搞到我大楚的制式弩机?” “北伐的战争打那么大,在战场上收拢一些我大楚军队的弩机并不困难。” 骆永胜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儿子,仁义心肠啊。 这种解释也算是有一定的合理性,完全可以轻描淡写的将刺杀这件事揭过去。 最大程度上保证大楚的政局不出现动荡。 不会有人蒙冤而死,不会有人因此受到牵连。 是个仁君啊。 “你做太子,是国家之福,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帝王。” 骆永胜不复多言,转身离开。 让骆成文去查吧,如果实在查不出来,就按骆玉晟说的办! 把刺杀之事都盖到契丹人头上。 也就一个月的时间,骆成文就拿到了三法司的最终调查结果。 无论是粤系官员还是湖北官员都没有任何嫌疑。 换句话说,就是啥都没查到。 服毒自尽的两名刺客体貌特征也确实具有很明显的北方特征,虽然无法肯定是不是契丹人,但嫌疑确实存在。 “盖棺定论吧。” 骆永胜不追究也不打算追究了。 他下旨释放了在诏狱中的所有人,释放了骆成武和骆成卓。 但却剥夺了两人中央军区总指挥使和西京镇守使的职务。 同样,在这起案件中无法完全洗脱自己嫌疑的粤系官员和湖北部分官员全部撤职。 而后不久,严真便以身体健康原因向骆永胜递交了辞呈,辞去其中央总署主任和大元帅府政工司总督军职务,被骆永胜批准。 由太子骆玉晟接任。 离京那日,骆玉晟出面送严真回南昌故乡。 “恩师。” “殿下。” 严真向着骆玉晟作揖致谢:“老夫代天下谢过太子殿下宅心仁厚。” 朝廷发了公文,将这起刺杀案件最终定性为契丹人的报复,没有任何一个无辜者因此而失去性命。 这还不够吗。 全天下的官员都会念骆玉晟的好。 “恩师言重了,这都是孤应该做的。” 骆玉晟谦辞不敢受礼,扶起严真很是真诚的说道:“只是连累恩师了。” 如果没有这起刺杀案件,严真本可以以一种极其体面的方式致仕,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须臾间便从苍穹坠落入凡尘。 “不碍,不碍。” 严真并没有太多的失落,反而很开心的看向骆玉晟,眼神里满是赞许。 “太子殿下心怀社稷国家,能够不被愤怒而失去理智,力保政局稳定,颇有仁君圣主之遗风,老夫实为陛下、为国家开心啊。” 师徒两人又聊了一阵,骆玉晟才目送严真离开。 一架孤零零的马车,踏上了返乡的道路。 谁会想到,这架普通的马车里,坐着的,会是大楚曾经仅次于皇帝的二号人物呢。 马车内,严真端坐着,他的儿子严麒颇多不忿,为自己的父亲喊着冤。 “父亲您明明是无辜的,凭什么要辞官。” 虽有三年之期在,但严真也只需要辞去中央总署主任的职务也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辞去大元帅府的军职。 这一下辞了个干干净净,还不到四十岁的岁数难不成就要靠耕田种地的度过余生? “你还小,很多事不懂。” 严真哈哈一笑,以手抚摸着严麒的脑袋,说了一番让后者莫名其妙的话。 “为父真的很羡慕陛下,曹操曾经说生子当如孙仲谋,不过碧瞳儿到底不过是偏安一隅的守成之主,哪里担负的起万里江山之重。” 严麒眨眨眼,没听懂。 咋聊到孙权身上去了。 那个合肥怒送十万军的东吴战神和这事有个毛线的关系。 算了,听不懂就不去想了。 “回乡之后你要好好读书,等明年参加江西省考。” “儿不想当官了。” 严麒摇头,情绪很是不满:“当官有什么好的,似父亲你这般,即使做到一品当朝又如何,还不是因为陛下的猜忌就落了个黯然归乡的下场。” “放肆!”严真喝斥了一句:“我身为陛下的学生、臣子,今日之一切都是陛下的恩赐,何来因猜忌而罢官一说。 这般话你日后切不可再说,若有再犯,为父断不轻饶了你。” “是,儿记下了。” 见严真发怒,严麒顿时老实下来,拱手应声。 马车行进着。 在初升的朝阳里。 第三百九十二章 来人给太子募画 刺杀太子一案被揭过去了,天下没有任何变化。 除了有些人丢了官、有些人升了官。 日子还在一天天的照常过着,国家还在一天天的稳步前进着。 所有人都选择性的将这起案件遗忘掉。 只是不久之后,大楚中央军事指挥学院的校长骆永捷也向骆永胜递交了致仕的辞呈。 后者批准了。 随后升任朱克甫为柱国上将军,出任中央军事指挥学院第二任校长。 同时调周柏担任中央军区总指挥使。 大楚军方并没有因为骆永捷、骆成武相继离开军队而受到任何影响。 军权,仍旧被骆永胜牢牢的攥在自己手里。 就此揭过,谁也不提。 只是大楚军政两界,宗族的势力被削弱了太多。 如今,仅仅只剩下一个骆成文这么一个内阁首辅还在位,其他的,都因为这一次的刺杀案而或多或少的受到一定牵连。 大楚的政治势力被重新洗牌。 没人再去在乎到底谁是主谋了。 谁是主谋还重要吗,重要的是权力洗牌之后,到底哪一方势力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 眼下来看,宗族派损失最为惨重。 骆永捷、骆成武遭到了罢黜,整个宗族的头部势力完全被重创,这直接影响到依附宗族派的部分中下层官员从此失去了进身之阶。 而骆成文虽然依旧在位,可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次,骆成文已经失去了骆永胜所有的信任。 之所以还没有动他,完全是因为二五计划还没有结束。 之前沈知白提出的国家经济发展大战略还没有实现。 这个时候,不好再让政局出现晃动了。 一旦二五或者之后的三五,国家经济发展上确实实现了沈知白提出的增产扩产大目标,国力得以迅速增强之后,那么骆成文恐怕也很难可以继续待在首辅的宝座上。 在这个国家,没有谁是不可以失去的,除了骆永胜。 当然,现在或许可以加上一个。 那就是骆玉晟。 因为就在刺杀之后,骆永胜找到了骆玉晟说起了这么一件事。 “来,坐这。” 承天殿的暖阁内,骆永胜招呼着后者落座。 骆玉晟虽不明就里,但还是听话的乖巧坐好。 然后就看到骆永胜拍了手掌,几名画匠走了进来。 “父皇,这是做什么?” 骆玉晟一时间没有搞明白。 或许他心里已经有了揣测,但还是强忍住那种激动。 “为你募画。” 募画! 骆玉晟诚惶诚恐的站起身,连声说着不敢。 “儿臣尚且年幼,又兼未与国家立下寸功,何颜募画。” “朕说你配,你就配。” 骆永胜压了压手掌,骆玉晟便不敢再多说,老老实实的坐好。 “开始吧。” 几名画匠点点头,也是端坐着开始为骆玉晟募画。 不画全身,仅临摹一个面部照。 “等到你的画像做好,朕会让御前司拓印,以后,凡是有朕画像的地方,也会有你的画像。” “你就是我大楚第二任帝王。” “不会有任何人够资格和你争抢,你可以安心了。” “父皇的话,儿臣不懂。” “你那么聪明,会有你不懂的吗?” 骆永胜呵呵一笑,挥手示意几名画匠离开,就站在骆玉晟身后,一张大手搭在了骆玉晟的脑袋上。 “下次不要做这么凶险的事了,万一失手真伤着的话,可怎么办。” 骆玉晟吞了口唾沫,几滴汗珠从额角出渗出,但还是兀自嘴硬的说道。 “儿臣,儿臣听不懂父皇的话。” “刺客是你自己安排的吧。” 骆永胜轻轻拍了两下骆玉晟的脑袋,说出来的话若是让外界听到,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怎么着? 这震惊朝野的刺杀太子案,竟然是太子自己自导自演的? 这叫个什么事。 “你用一场刺杀,把你叔叔、你的几个义兄全部推上了风口浪尖,然后好借朕的手把他们全部打压下去。 哦对,不仅仅是他们,因为这次刺杀,你弟弟骆玉晧背后的陈粤一族也因此受到牵连,被全部罢黜。 从此失去了所有助力。 宗族一党、玉晧一党全部元气大伤,你好趁机培养属于自己的东宫党羽,充实进我大楚的权力中心,为你日后的顺利接班铺平道路。 同时,你又站出来将此案最终推给契丹人所为,为所有人开罪,百官会念你的好、天下会念你的好,都口口相传说你是仁义之君,有宽容胸襟。 即使自己遭受到了刺杀,也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无辜者,让世人都可以看到你身为太子,身为我大楚储君未来帝王的宽厚。 孩子,你是朕的骄傲,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骆玉晟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他站起身面向骆永胜跪下,将额头死死地贴在地面上,依旧说道。 “儿臣、儿臣从来没有做过这件事,儿臣也从来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过,儿臣只是希望永远做父皇膝下的孩子。 如果父皇要把儿臣的太子之位交给二弟或者任何一个弟弟,儿臣都不会有丝毫的怨言。” 骆永胜深深的看了一眼骆玉晟,深深的。 “直到这个时候,你依旧不愿意承认吗?” “此事绝非儿臣所做,儿臣不敢承认。” “你我父子,和朕说一句实话又如何呢,难道天家无亲情,连你也要防范着朕吗。”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啊。” 咚咚的,骆玉晟不停的叩首,直把自己的额角都磕出了血,但嘴里还是坚持着。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是为不孝。 父皇与儿臣而言是君父,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赐予的,父皇不给,儿臣断不敢有任何杂想,又怎么敢行此恶毒行径,陷害叔父、义兄他们呢。” “哈哈,哈哈哈哈!” 骆永胜猛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的痛快,笑的酣畅淋漓。 “有人说龙生龙凤生凤,朕还不信,觉得这是落后腐朽的血统论,现在朕信了,朕生了一个好儿子啊,朕生了一个枭雄啊。” 说着话,骆永胜仰天大笑离开。 整个暖阁,只剩下笑声回荡。 哦对,还有跪在地上的骆玉晟。 这事可以揭过去了。 没人会去再提。 也没人敢再提! 第三百九十三章 沈曾的物理发现 西京城外,火器局驻地。 骆永胜带着沈曾出现在这里。 “今天,火器局造出了新炮,也造出了朕一直想要的火铳,你是咱大楚两院院丞,首席院士,和朕一同去看看。” “谢陛下隆恩。” 火器局唐福在一处坡顶上搭了个凉棚,供两人观看,新式火炮打的很热闹,但骆永胜侧首看了沈曾一眼,却发现后者的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火炮上。 “沈卿是想到了什么吗。” 面对骆永胜的询问,沈曾当然不敢不回答,只见他蹙着眉头提出这么一个疑问。 “臣在想,为什么咱们的火炮只能打一百五十丈。” 这个问题把唐福逗乐了。 “这火炮能打多远,当然要看助燃阀里的火药效果如何,燃料只能给炮弹一百五十丈的推动力,当然只能打出一百五十丈了。” 骆永胜也不明白沈曾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一个可笑的问题。 “不不不,臣的意思不是指燃料,而是炮弹本身。” 沈曾赶忙解释道:“火药的燃烧给了炮弹一个作用力,使得炮弹可以打出去,那么又是什么力抵消了火药的推动力使得炮弹逐渐力竭从而无法继续前行呢。 最后炮弹失去了火药的推动力而掉落到地面上,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除去阻力之外,还有第三种力来牵引着炮弹。” 骆永胜的眸子开始凝滞了起来。 他什么话都没说,就静静的看着沈曾,看着后者起身问唐福借了一把弓箭。 他挽弓射箭,箭飞出了十几丈后便无力坠地。 而后沈曾便把弓箭递给骆永胜。 “臣请陛下射箭。” 骆永胜也不含糊,拿过来直接挽弓搭箭。 他瞄准的是五十丈外的一杆大旗。 松手。 箭如霹雳奔星,直直射中旗杆,将这面大旗射断。 “陛下神威,吾皇万岁!” 坡顶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数百名锦衣卫都被骆永胜这一射的风采所折服。 只有沈曾依旧在深思着什么。 而后他又要了一把弩,老样子,自己先射一箭,而后让骆永胜射一箭。 这一次,两人射出的箭距离一样,都是四十丈。 “沈卿这是想到了什么吗?” “是的,臣确实有一种想法。”沈曾也不含糊,直接将自己心中想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臣和陛下都用弓射了一箭,结果臣身体羸弱,只能射出十几丈,而陛下神力,足足射出了五十丈,有百步穿杨之威。 可是随后臣与陛下同用一把弩射箭,射出去的距离却是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原因。 力。 臣身单力薄,射出去的箭仅十几丈,而陛下神力,故而可以射五十丈,这是臣与陛下给到箭的作用力不同。 而用了弩却不一样,因为弩的机括给到弩箭的作用力是恒定的,故而射出去的距离没有任何的变化。 而当力消失之后,射出去的箭就掉落在了地上。 诸位,这倒是奇怪了,箭明明比炮弹要轻的多,可两者最终的归宿是一样的,都是掉在地上,没听说箭轻就反而上天的道理。” 沈曾原地跳了几下,又请几名锦衣卫依次跳了一下。 高度各有不同。 “诸位看到了吧,我们虽然跳起的高度不同,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都是落回到地上,那么臣想,臣找到了第三种力,那就是大地的力。” 骆永胜脸上总算是有了动容之色。 这沈曾是发现了地心引力啊。 不过就算发现了地心引力又如何呢。 骆永胜很期待。 “既然证明大地是有一种可以作用在人、物之上的力,那么很多事情就得到了解释。” 沈曾现在压根没有心思去关心这次来到火器局的初衷是什么了,他现在完全沉浸在这个新发现中,并为此激动不已。 “比如上天下雨。” “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是雨又是如何出现在天上的呢。” “应该也是某种作用力将雨‘托’到了天上。”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大地是有一种力的存在,可以将雨吸附回地面上,所以某种作用力是无法将雨托到天上去的,故而雨的在成为雨之前,应该是这股作用力可以托起来的某种成分。” “某种成分?” “比如,有没有可能是气。” 沈曾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为他的发现而兴奋不已。 “是啊,臣为什么一直想不到这一点呢。” “大地一定是有某种吸附力的,要不然,我们如何盖房子、修宫殿。” “陛下曾经说,我们的世界是一个球体,臣还当是个笑话,现在臣信了。” “因为大地吸附力的存在,所以即使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类似太阳的球,也可以存在。” “这样我们就可以继而去摸索太阳和月亮为什么会交替出现的原因了。” “这个力,是不是不仅可以作用到我们,还可以作用到太阳和月亮?” “比如让这两个围绕着咱们来转。” “一个来回,就是一天。” 得,这沈曾的脑洞是真够可以的。 这就从物理学直接跳到了天文学。 看着神神叨叨的沈曾,骆永胜苦笑一声。 算了,让他自己去慢慢摸索吧。 骆永胜可没有时间去关心沈曾的科研或者学术方向,那些和他这个皇帝有什么关系。 为沈曾以及科学院、工程院的这些院士提供舞台才是他这个皇帝应该做的。 至于什么蒸汽、天文、工业革命这些远超时代的理念骆永胜压根不打算提。 他已经让大楚这片土地重新诞生了数学和基础的物理学、化学。 凭借这些古人自己的智慧,他们就可以发展出完整的科学。 轮不到他骆永胜来指指点点,更不用提出划时代的理念来迈大步。 一切,按部就班就很好。 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青春不在,早已没有太多的雄心壮志去看什么钢铁帝国的诞生。 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把骆玉晟教好,把这个国家给看牢了。 然后,把骆玉晟的孩子,那个只差三个月就要诞生的大楚帝国太孙骆汝毅带好。 “可一定要是个孙子啊。” 原谅骆永胜吧,他的身份注定他只能重男轻女。 这样,他才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培养出大楚第三代接班人。 第三百九十四章 好圣孙骆汝毅 “哎呦,都快点。” “笨手笨脚的。” “再去打一盆热水来。” 西京太子府内,此刻已是忙成了一团。 几十名宫女来回奔走忙活着。 而在一间厢房内,一个女人正在歇斯底里的喊着。 今日是大楚太子妃生产的日子。 正堂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在站着。 这两位能是谁,当然是大楚的开国皇帝骆永胜和大楚太子骆玉晟爷俩了。 这太子妃生孩子,连骆永胜都惊动了。 即使是两世为人了已经,可这抱孙子对骆永胜来说一样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既有些期待,也有些担心。 担心,万一是个女孩怎么办。 倒不是骆永胜不喜欢孙女,而是他担心自己的时间不够继续等待下去了。 骆永胜今年多大了? 如果按照这个时空来看的话,中元四十二年,那就是四十二岁。 可实际呢。 这个岁数是骆永胜自己编出来的啊。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年到底多大了。 穿越前自己就已经三十五岁了,来到这里之后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自己变得年轻,可未雨绸缪,骆永胜还是担心自己的身体。 假如自己只是身体变得年轻可是寿命没有变化呢? 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今年都已经将近六十岁了。 人到七十古来稀,自己六十岁还能抗几年。 还能活到孙子长大成人吗。 万事提前做好最坏的准备总是没错的。 如果真要是个孙女,那他就会立刻要求骆玉晟纳妾,而且纳很多妾。 国家,必须要马上诞生第三代接班人。 传承永不可断。 别说骆永胜了,现在骆玉晟也很担心。 自古争王夺嫡的事,你以为最重要的是嫡子之间的能力比拼? 错了,拼的其实是孩子。 简单来说,如果他骆玉晟没有儿子,而将来骆玉晧有了儿子,那他这个太子的位置一定会被拿掉! 这都不用想的,必然的事情。 骆永胜是不可能把江山社稷交给一个无嗣之君的。 那样会出现很多的变故。 “一定要是儿子!” “一定要是孙子!” 父子俩都在心焦的等着,可面上却又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对着饮茶,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后院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声,爷俩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生出来了! 这个时候爷俩简直是神同步,都是齐齐迈步向后院走去,迎面就撞上了女官轻燕。 “恭喜陛下、恭喜殿下,是龙子龙孙。” 男孩! 瞬间,骆永胜和骆玉晟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 “大楚的江山稳了!” “太子之位稳了!” “好!好!好!” 骆永胜连说了三个好字,此刻也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阔气的挥手:“今天在太子府的宫女、侍卫每人赏钱百贯。” “谢陛下。” 顺利接生,皇帝通赏,大家伙松了口气之余也是喜出望外。 “去吧,去看看媳妇孩子。” 骆永胜看了一眼站立难安的骆玉晟,示意后者先进去,自己则开始负着手来回踱步。 自己真的抱孙子了。 大楚有后了。 自己将来的工作重心就是把这个长孙培养好。 不指望这个小家伙能像骆玉晟那么棒,起码也得教出七八分样子来。 这样,才能保证大楚到了第三代依旧是强盛的。 三代人怎么也得执政个五六十年吧。 大楚保持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七八十年,够整个天下换几批狼崽子了。 那他骆永胜定下的那么多制度、律法、国策的影响力就可以在后面的日子里看出真正的威力来。 现在其实也能看出来一点。 比如,前两年那个参加国考的榜眼,来自安徽的包拯。 他就做了一份狼性十足的答卷。 这可和历史上骆永胜印象里的包黑子有太大的出入。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包拯是彻头彻尾的大楚人。 不敢说是生在赤旗下,但起码是长在楚风中。 等什么时候如这包拯同一批岁数的官员成长起来,开始充入大楚政坛高层的时候,那个时候再看,大楚和现在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会和历朝历代有完全截然相反的政见区分。 传统儒家的烙印将会彻底从华夏民族的骨子里抹掉。 取而代之的将是那以周礼为核心的狼化。 这不叫化倒退,这叫正本清源! 华夏民族的根永远都是炎黄正统。 骆永胜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就像他现在无比期待自己这个孙子快快成长起来一般。 “给太子妃娘家看赏,封太子妃的父亲一个侯,兄弟封伯。” 承旨官应了一声马上去草诏,也不忘作揖向骆永胜道上一句贺。 骆永胜又在堂外踱步了一阵,就看到骆玉晟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忙迈步迎上前去。 一双眼完全放在了此刻骆玉晟的怀里。 那里,躺着一个孩子。 一个还没有睁开眼、哇哇大哭的孩子。 “朕抱抱,让朕抱抱。” 骆永胜小心翼翼的接过,那种认真,甚至比当初在东京城外拿过传国玉玺时还要慎重。 神器终是死物,而这,却是传承! 人生中第一次抱孙子,骆永胜很激动,激动到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和小家伙的心跳。 这一刻,他的心跳和孙子骆汝毅神奇的出现了共鸣。 大概这就是隔代亲的原因吧。 “好圣孙,朕的好圣孙。” 当骆永胜抱着孩子念叨着这句话的时候,怀里的骆汝毅竟然止住了哭声,这般反应,让骆永胜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骆永胜的子孙,血脉里就刻着人皇的烙印,朕一句圣孙,他就转哭为笑,甚好,甚好!” 周围的人都跟着笑,却没人敢接这话。 哪怕是骆玉晟这位爹。 这种话皇帝自己说他们听着就行了,便是连往外传都不敢。 “乖孙子快快长起来吧,爷爷这可有好多东西等着教给你呢。” 骆永胜又逗弄了一阵,才把孩子交给一旁守着的宫女。 汝毅又哭了起来,可能是饿了。 要带回去喂奶。 “父皇.....” “今天大喜的日子,什么无关的事都别说了,朕几日后摆宴,咱们老骆家坐在一起吃顿饭。” “都听父皇的。” “行,朕走了,你看好她们娘俩,缺什么短什么和轻燕说就行,这个月你就别去坐宫办公了,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家为朕、为大楚把孩子照顾好。” “是,儿臣恭送父皇。”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皇长孙骆汝毅的诞生成了眼下大楚朝上下最开心的一件事。 举国欢庆。 谁都能看出皇帝老子对这个孙子的诞生有多么的开心和重视,全天下的官员都因为这位好圣孙的诞生从而获得了两个月的加俸。 全天下! 仅这一笔的开支,就高达数百万贯之巨。 只不过给的不是现钱,全是票子。 即使是惜财如命的户部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这几年,国家的财政早就不是当年那般的窘迫了。 兜里有钱心不慌嘛。 不过有开心的,就自然也有不开心的。 谁不开心呢。 当然是骆永捷和骆成武他们。 骆汝毅生下来了,大楚有了第三代的接班人,骆永胜要办一场家宴,把他们都请到了。 在接到皇帝诏请的这一天,骆成武就在骆永捷的府邸里发了脾气。 “爹这是什么意思,让咱们这群平头老百姓的进皇宫干什么,宴有什么好宴的,珍馐美味,美酒美妾。 吃什么喝什么,无非还不是让咱们看看他的万里河山,盛世锦绣!” 啪的一声,骆成武就把茶碗给碎了。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为爹、为大楚奉献了多少,咱们弟兄几个又为爹、为大楚奉献了多少,到头来呢,除了大哥,谁还有个屁啊! 他现在抱孙子了,美得很,我呢!我他娘连孩子都快养不活了!我该干什么去,我回南昌种地去吗。” “啪!” 一声脆响,原是骆成站了起来,抡圆了给骆成武一记耳光。 响亮又扎心。 骆成武本已是怒意难遏,挨了这么一记耳光当即就想要发怒,结果一看到骆成的眼神,却突出一身冷汗。 那眼神,太冷。 “你想说什么,嗯?”骆成森着一张脸,直接抬手又是一耳光扇过去,一点情面都不留:“你在这和谁耍什么横,你想说你为大楚立过哪些功? 你立过什么功!顺州蛮。抚州蛮,你杀了六十万人,北伐,你杀了一百三十万人,这就是你的功? 你为大楚平定了广西,为大楚平定了草原,这就是你的功? 你开国立鼎,打赢过伪宋,压降过西夏,这就是你的功? 我告诉你,这些功,换任何一个将军都能立下,不是你造就了这个国家,只是因为父皇选择了你! 没有你,天下有的是人可以立下这些功! 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没有父皇,你一辈子都得待在扬州讨饭,睡在那满是屎尿的草棚里捡碎窝头吃! 老二,我再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要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我就绝不会再管你。” “大哥。” “闭嘴!” “好了!” 一旁的骆永捷看不下去,当下怒喝一声,止住兄弟俩之间的吵闹,冷着脸站起身说道。 “时间不早了,进宫吧。” 九人不再耽搁,收拾一番自己的着装仪态,自骆永捷府邸而出,向着皇宫而去。 一路抵进皇宫太庙。 这倒是挺值得一说的。 这次骆汝毅出生,骆永胜办了一堂宴。 但是呢,没有选择在锦绣辉煌的承天殿,也没有选在自己的寝宫建章宫。 而是选在了太庙。 一个供奉祖先的地方。 而且,没有大操大办。 除了姓骆的,一个人都没招呼。 九人到的时候,发现骆永胜和骆玉晟父子俩已经在了,都见礼。 哪怕是满心不忿的骆成武。 “参见陛下父皇。” “都坐吧。” 骆永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招手示意九人落座,而后说道。 “等一下,朕已经派人去把你们各自的孩子都喊来。” 众人都是心头一哆嗦。 怎么着,鸿门宴吗,皇帝打算一网打尽? 没有等太久,御前司锦衣卫就带着小三十多有大有小的青少年走了进来。 都是老骆家的种。 御前司给看了座。 每个孩子都有。 只不过每个人包括骆永胜在内的桌案上,都只有酒,没有任何吃的东西。 骆永胜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这堂家宴甚至没用杯子。 “朕今天很高兴,最近一段时间都很高兴,因为玉晟前些天生了孩子。” 说着话,骆永胜满脸带笑的看向骆永捷:“话说,永捷比朕,早两年就抱过孙子了。” 后者微微一笑点头。 “是的。” “那这抱孙子的开心,永捷倒是能理解朕。” 一群人举杯,包括他们各自的孩子,骆永胜的侄儿、孙子。 喝罢这碗酒,骆永胜又举起了第二碗。 “这一碗,是朕难过,难过什么呢,难过除了二十四年前咱们在扬州之后,朕再没像今天这般和你们一起喝过酒。” 扬州岁月如白驹过隙,自那之后,颠沛流离坎坷多桀。 大家各司其职、各有差事。 即使在南昌安了家,每逢过年的时候,骆永胜都还要像条狗一样,伺候各种南昌的官僚士绅。 再也没人齐过。 后来骆永胜举了兵、起了事,大家就忙的更没有时间在一起喝酒了。 直等到造反功成之后,骆永胜当了皇帝。 这个酒便更喝不下去了。 谁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默默将酒饮尽。 于无声处,骆永胜端起了第三碗酒。 “这第三碗酒,朕喝的是这个痛快,江山已定、社稷稳固,日后,朕有的是时间同你们一起,咱们喝下去!” 一群人都当骆永胜是在开玩笑。 可不说是吗。 什么江山已定、社稷稳固,你身为皇帝,天天批的奏章没有十车也有八车。 还喝酒,喝水的时间都没了吧。 一群人只当附和,只有骆玉晟瞥了一眼骆永胜。 这话听着,咋那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呢。 连着满满三大碗酒下肚,又没有吃任何东西,一些酒量差的孩子脸上就带起了像。 若是那只有十二二岁的,更是喝到一半就喷了出来。 得亏这还是纯粮食发酵酿造出来的低度酒。 要是后世那工业时代勾兑的白酒,这三大碗,说什么也不能让一群孩子喝。 现场有些狼藉,也有些脏。 放在太庙这种祭祀祖宗的地方,着实有些难堪了。 一些宫女站出来打算收拾一下更是被骆永胜直接喝退。 “都给朕滚出去!” 顿时,所有的宫女都退了出去。 而这突如其来的喝声,也让在场所有人的心头一凛。 皇帝为什么突然发怒? 好在骆永胜只是喝了一句,转过脸就又恢复了平常。 扭头,看了一眼桂朝宏。 “上菜吧。” 骆成武的心里总算痛快些许。 喝了那么多,可算是能吃口热乎的了。 几十名锦衣卫鱼贯而出,各自端着一个托盘。 盘上放着也是放着一个大碗。 大家伙都以为这雕琢着华美图案的瓷碗里应该是珍馐美味,结果一打开,全傻眼了。 糟糠稀粥! 清汤寡水上还飘着枯黄的树叶! 这是一个皇帝安排的,给自己孙子诞生安排的喜酒佳肴? 左右看看,大家都是一样的菜肴。 包括骆永胜和骆玉晟! “这是朕安排的第一道菜,这道菜的名字,叫曾经。” 骆永胜端起碗,连眉头都没有皱,直接扯脖子一饮而尽。 又酸又臭! 那枯黄的树叶嚼在嘴里,涩苦涩苦的。 但骆永胜喝的一点障碍都没有,喝的干净利落。 众人都傻住了。 包括骆玉晟。 这位大楚的太子千岁也没有想过,今晚这顿饭竟然是这么安排的。 他出生的时候,骆永胜就已经是南昌名冠全城的富商,是势力通官府的贵人。 从小到大,骆玉晟什么时候吃过这玩意。 又岂止是骆玉晟,如那骆成武、骆成卓等义子的孩子们,那更是打一落生,自己的父辈就是大楚的顶层高官、军政显要。 生来就是人上人。 别说喝糟糠了,就是见都没见过。 现在却要捏着鼻子喝下去。 不喝不行啊,皇帝都喝了。 现在别说是糟糠,就是一碗屎尿也得往肚子里咽啊。 自骆玉晟始,所有人都狠狠吞了一口唾沫,而后闭上眼睛仰脖子一饮而尽。 一些孩子实在是喝不下去,半截就给吐了出来。 喷的到处都是。 “不好喝吧。” 骆永胜一抹嘴问了一句,下面骆成武就站了出来。 “确实不好喝。” 他倒是直言不讳。 “朕说这道菜叫曾经,曾经的咱们是怎么喝下去的。” 骆永胜一挥手,锦衣卫们上了第二道菜。 发霉的窝头。 上面生的霉癣让人看着都想吐。 “吃的下去吗?” 骆永胜环顾一圈,发现所有人都皱着眉头,甚至有的更是干呕着,便自顾自拿起一个,把带癣的皮撕掉,一口吃了下去。 “吃啊,吃不下去?” “父皇。” 骆玉晟站出来说了一句,他实在是恶心到了,为自己也得说一句。 “儿臣知道父皇是想要告诫儿臣等要懂得忆苦思甜,永葆吃苦耐劳的精神,可这样做......” “朕让你说话了吗!” 正啃着窝窝头的骆永胜猛然喝了一声,那姿态犹如暴怒的狂狮,眼神里带着的暴虐直接吓得骆玉晟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脊梁仿佛被捏碎。 慢说骆玉晟了,当骆永胜吼出这一嗓子的时候,下面还一直满心不忿的骆成武直接抄起盘子里的窝头大口吞嚼起来。 所有人都吓住了。 很多年没见过骆永胜发火了。 这一怒,天穹摇动。 这一怒,已不是一个帝王之怒,而如神灵一般。 神威如狱! 骆永胜的脸变得极快,吃完了窝头就好了。 如湖水般平静的等来了第三道菜。 每人一头喷香的烤乳猪。 一尺多大小,恰是一个猪羔子刚刚长大成型的阶段。 嫩而不腻。 “吃。” 切掉猪头,骆永胜割下里脊那一块嫩肉送进嘴中,吃的满嘴生香。 终于有了道好菜,众人的胃口得以改善。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杂声。 谁也不明白骆永胜是什么意思,可那又如何呢。 刚才骆永胜的怒火,吓碎了所有人的胆子。 即使如骆成武这般心有不忿者现在也不提什么心理失衡了。 只是一个劲的念叨。 皇帝就是爹、爹就是皇帝。 皇帝爸爸永远都是对的。 吓破胆了。 吃完这道菜,骆永胜才开口,看向骆永捷说道。 “永捷,烤乳猪好吃吗。” 后者连连点头。 “好吃。” 能不好吃吗。 先是喝了一碗又酸又臭的稀糠,紧跟着又啃了几个发霉的窝窝头,现在别说吃烤乳猪,就是吃生肉他都香啊。 “大家说说,这道烤乳猪好吃吗。” 骆成、骆成武等一众人纷纷点头说香。 “那看来是真好吃。” 骆永胜笑了一下,冷笑。 “可惜啊,才吃完前两道菜你们就不满意了,还没等到这好吃的第三道菜呢就满肚子的意见,连朕的亲儿子,玉晟都站出来反朕了!” 那边刚刚坐好的骆玉晟几乎活活吓死,连忙跪在地上不停叩首。 “儿臣不敢、儿臣知罪!” 此时此刻骆玉晟算是看了出来,他会错了骆永胜的意思。 这顿饭,是为了提醒他们要懂得忆苦思甜、永葆艰苦奋斗之精神吗? 屁! 这个安排的本意跟他说的压根没有任何关系,他说错话了。 骆成听懂了,所以骆成站出来跪着。 “父皇,儿臣等并无杂想。” “并无杂想?”骆永胜呵的一笑,端起酒碗自己干下肚,而后就红着眼睛扫过全场。 “当年,朕带着你们吃糠喝稀,啃着的就是这发霉的窝头,咱们父子兄弟十人如何,不还是一样撑到了吃烤乳猪吗。 当年咱们能走过的路,现在就走不了了? 你们都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要和朕,要和你们的爹,和我骆永胜,翻脸!” 所有人都吓傻了,全场跪满了一地,却没人敢说话。 “朕知道,你们都有委屈,委屈什么呢,委屈朕罢了你们的官、夺了你们的职,所以你们恨啊,心里那个恨比海都深! 朕添了孙子,从汝毅生下来的那天到现在,有谁进宫和朕当面说过一句贺吗。 就想着写道奏本应付一下完了。 连见朕现在都不想见了,是吗。 你们怎么就成这样了。 永捷,你看看你这些侄子,他们哪个脑袋上不顶着一个公爵、一个侯爵! 哪一个的日子,不比咱们父子兄弟当年在扬州的时候、在南昌的时候要好上一千倍! 怎么那个时候咱们还有亲情深重,现在反而反目成仇了。” 骆永捷以头杵地,哆嗦着什么话都不敢说。 “我知道,你们想说不平衡,想说朕可以共患难而不能同富贵。 凭什么朕当皇帝,想干什么干什么,而你们却要跟着任由朕摆布,是这个想法吗。” “臣等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敢的很!” 骆永胜越说越气,咆哮如雷:“永捷是我的弟弟,我拿他当亲弟弟亲手足,拿你们当亲生儿子亲骨肉!你们现在一个个的所作所为,就是往朕的心窝捅刀子! 你们恨啊,满腔的恨和不满,觉得朕偏爱玉晟,他被契丹人刺杀,你们却跟着受了莫须有的罪,那好,朕现在把话扔在这,玉晟不当这个太子了,你们选一个,你们选谁,朕就让谁来当,朕要是不认账,今就让天打雷劈轰碎了朕!” “爹!!” 骆成仰起头哀呼一声,泪流满面的哭泣道:“儿子们从来没这么想过,父亲万不要说这般话啊。” 那身后的骆成武更甚,直接搂着自己就扇起了嘴巴。 “爹,您这样说,岂不是让儿等成那不忠不孝之辈。” 听着满堂的嘴巴声,那边冷汗涔涔直冒的骆玉晟算是听明白了。 这堂家宴,是他爹骆永胜给他擦的屁股啊。 天下就他骆玉晟一个聪明人吗。 笑话! 骆永胜今天做这个秀就是告诉他。 孩子,你还是太幼稚了。 人家不傻,当时看不清楚后面一琢磨总会怀疑到你脑袋上的。 所以,你会成为将来史书上的笑柄。 朕这个当爹的,让你十全十美。 这个屁股,朕今天给你擦干净咯。 你以后可以踏踏实实的接班,好好的当你的皇帝。 只希望你将来,能对你这些义兄们,好一点。 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三百九十六章 国家属于你们 岁月从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停缓祂的脚步。 骆永胜再不想老,他也老了。 而且,衰老的速度远比百官想象的还要快。 皇帝才刚刚五十岁,不应该是春秋正盛吗。 怎么就老的那么快呢。 京城里传出了一些话,有人说可能是皇帝起家之初受过伤,也有人拍马屁的说,这是皇帝太过于操心国事导致的。 基本都是围绕着这两种可能。 其他的也说不通。 皇帝只有两个后妃,又不沉湎酒色,所以纵欲过度这个选项可以直接排除。 没人明白,除了骆永胜自己。 果然,穿越的后遗症开始出现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远在西南的寇仲传回来了一个喜讯,大理国被灭了,云南正式置省。 继陕川道之后,内阁便打算着手对云贵川进行大改造。 “一切都来得及。” 皇宫里的地图两年一换,大楚的疆域越来越广袤,除了后世的新疆和西藏还没有收回来,有些缺失的遗憾,可更加广袤的大草原,也让大楚显得如此巨大。 远迈汉唐四个字未必敢当,但也绝不逊色于祖宗了。 可大楚的强,绝对不是汉唐绑在一起可以媲美的。 因为大楚富! 很富很富的那一种。 自从沈知白担任大楚中央财政经济领导小组组长之后,短短八年,大楚在增产、扩产这一块取得的成绩,简直堪称是突飞猛进。 除了云南、贵州、甘肃和广西四个省还处在计划经济政策中的红线下,其他所有的地方省完全实现了自给自足,形成了经济良性发展的闭环。 “中元三十年时,江南担米价格为一百一十文,今时今日,担米物价仅为四十文。” 和日渐老迈的骆永胜不同,五十多岁的侯齐却还显得很是年壮,在内阁上进行物价报告的他,声音依旧洪亮如钟。 “山西的煤石已经形成了规模,开始大量供销于整个北方,产生的效益用来修通一条贯穿辽东、河北、山西以及陕西的通途。 北方被连成了一片,所有的物资都可以在七天内完成统筹、调运、发放到出售整个环节。 供销总社物价司和户部讨论了一下,以目前咱们大楚国内的各项物资生产水平,完全可以实现每一户百姓都能吃饱饭、穿的起衣服、吃的起盐,要说餐餐有肉,这个不敢保证。 但要说饿死人、冻死人,那在我大楚,也是绝不会再出现了。” 户部尚书瞿延辉也是一脸的开怀,向在场所有人通报了大楚中元五十年的财政收入。 “诸位,去年我们户部会同审计总署进行了第三次的人口普查,我大楚现在一共有丁口九千六百八十万人! 预计今年,就可以突破一亿了! 全年财政收入达到十一亿两千七百万楚元(一楚元等于一百文),而支出,仅为三亿四千九百万元,国家的财政情况非常健康。 另外,耕田方面,我大楚如今的国有耕地面积已经达到了六点九亿亩,年产粮为三十四亿七千万担! 诸如其他纺织、冶铁、渔猎、畜牧、养殖和手工业的增长速度连续八年,增速都超过了一成,尤其是畜牧业和养殖业,更是以每年两成的速度突飞猛进。 福州、泉州两个大型船港每年与阿拉伯、南洋等地的海贸,在去年实现了年出入船只数量超十万次,通过瓷器、丝绸、茶叶等物换回了金六十万斤、银三百四十万斤。 从南洋引进了大量新物种足有三十七种,现在也已在全国范围内规划自种生产。” 大会的内容很冗长,骆永胜听到一半就觉得乏累无比,干脆直接牵着骆汝毅的小手离开,将骆玉晟一个人留了下来。 让太子多听听吧。 有他把着关,也就够了。 “皇爷爷,咱们去哪?” 已经八九岁的骆汝毅是个欢脱性子,打从礼堂一出来就没想过回皇宫,所以缠着骆永胜,想要骆永胜带他出城玩玩。 “爷爷带你去火器局打靶怎么样。” “好!” 身后面,一个年轻的翰林郎凑过来,有些担心的说道:“陛下,今年这天冷的厉害,太医叮嘱了,您还是要多多保重龙体才是。” “沈周啊,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像个长舌妇了。” 身上裹着厚厚的绒氅,骆永胜踏上自己的天子驾辂,守在梯口没让这个叫沈周的年轻人跟着。 “赶紧回家去,朕可是听你爹说了,你媳妇旬日前才刚给你生个小子,朕批你一天假,回家陪媳妇孩子去,总跟着朕这个老头子干什么。” 沈周嘿嘿笑了两声,作揖。 “没想到臣这么点家事,连陛下都知道了。” “还不是你爹,咱们大楚的沈大院士会炫耀,说他这个宝贝孙子不得了,闹哭的时候一听人读书就不哭,是个天才。” 骆永胜呵呵一笑,随口问了一句。 “取名字了吗,没取的话,朕给赐一个。” “那真是臣一家的荣幸。”沈周先是谢了恩,而后才说道:“我爹给取了一个,说希望这小子将来能海纳百川,将我沈家的家学都融会贯通,所以,就给取了一个括字,叫沈括,让陛下见笑了。” “沈括、沈括。” 骆永胜念叨了两句,而后哈哈笑着挥手。 “好名字,好名字啊,前两年王益入阁,他家那个老三王安石就是个神童,希望这个沈括,到时候能给你们沈家争口气。” “臣在这,替犬子谢过陛下的期冀。” “行了,回去吧,朕带着孙子出城转转。” “臣告退。” 被批了一天假,沈周也很是开心,转身离开。 骆永胜这才牵着骆汝毅走进被炉火烧的温暖如春的车厢,而后,老脸上满是开怀的笑。 这倒是让骆汝毅大为不解。 “皇爷爷怎得这般开心。” “我这是替你爹、替你开心呢。” 骆永胜抚摸着骆汝毅的脑袋,喃喃自语道:“你爹将来会有一个很好的肱骨贤相,而你,会得到一块绝世瑰宝。 爷爷老了,等不到他们了,你们不一样,你们就像是那辰时的太阳,朝气蓬勃,这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终归到底,是属于你们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 国庆快乐 这初春犹寒的天,唐福怎么也没有想到骆永胜会来。 皇帝不是应该在大礼堂审议内阁和朝堂关于去年的总结报告和下一个五年草案吗。 “陛下。” 虽然不解,可唐福还是赶忙带着一群火器局的主官迎上来,守在御阶边打算搀扶骆永胜。 “朕还没老的走不动。” 甩开唐福和几名大汉将军的手,骆永胜扶着玉石栏杆走下,看了一眼唐福也是笑了。 “怎么整的自己灰头土脸,好歹是我大楚科学院的院士,成何体统。” “让陛下笑话了。” 唐福赶紧抬胳膊用袍袖擦了把脸,告罪解释道:“今天试了一把新火铳,没想到火药舱炸了,糊了臣一脸。” “没受伤吧。” “没,托陛下的洪福,臣好的很,就是有些邋遢,御前失仪请陛下降罪。” “卿为国操劳了。”伸手在唐福的肩头拍打两下,骆永胜感慨一句:“朕来,就是想带汝毅打打靶,这孩子天天在宫里也憋得够呛。 再过两日就是三月初一,咱大楚的国庆日,朕给咱的好孙子放几天假。” 中元二十五年三月初一,骆永胜在南昌喊出了那句推翻赵宋、恢复山河的口号。 所以三月初一,就是大楚的国庆日。 哪怕那个时候的大楚只有南昌一城。 但国号是那一天的定下来的。 唐福当然不敢管骆永胜怎么做,只是一个劲恭请骆永胜去试枪。 “皇爷爷,我也要玩。” “好好好。” 骆永胜打了几枪,成绩还算可以,只有一枪脱靶,便满意的将这把被唐福命名为大楚四九式火绳枪递给小汝毅。 好家伙,这枪可比骆汝毅还要高上几个头。 站着是肯定打不了,那就只能趴着。 还别说,小家伙往地上一趴,那姿势倒还真就有模有样。 “太孙殿下颇有陛下当年平定天下四海之风采啊。” 唐福守在近前拍了句马屁,喜的骆永胜哈哈大笑。 “朕的儿孙,当然得文武双全才行。” 小家伙毕竟是年龄小,虽然对打靶玩的还开心,可也就开了七八枪的事就开始嚷嚷着胳膊疼、肩膀疼的,也就不打了,转而来找骆永胜拿点心吃。 “皇爷爷,这个火枪的威力好小啊。” 坐在骆永胜旁边,骆汝毅童言无忌的直言道:“才能打二十丈,而且连盔甲都打不穿,威力还不如神臂弓和强弩呢,为什么您还要让户部年年拨钱来研究这火枪呢。” 火枪的威力确实不怎么理想,火绳枪嘛,威力小、射程短、换弹还极其麻烦。 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大规模的列装军队。 而且,也没有列装的必要。 大楚有敌人吗? 又或者说,只要骆永胜一天还活着,大楚就不会有敌人! 早几年西夏的李德明就过世了,嗣位的李元昊一直老老实实的干着他的灵武节度副使。 党项族比契丹识趣多了。 在毁灭和臣服中明智的选择了后者。 任由内阁不停的分化和迁移都老实的没有任何微词。 李元昊很清楚,如果他还有反意,那么最先杀掉他的可能都不是大楚的军人,而是党项内部的某些他以为的心腹亲信。 “哈哈哈哈。” 骆永胜听的大笑起来,要过一把火枪,把它递到骆汝毅的手里。 “拿着,不许松手。” “皇爷爷,好重啊。” 才端了一会,骆汝毅就喊着重,骆永胜便伸手帮他握住。 “重就对了,因为这火枪里面有个东西。” “是什么?” “江山!” 一边的唐福听得心脏猛一哆嗦。 “江山?”骆汝毅眨巴眨巴眼,很是迷惑不解:“江山那么大,怎么可能放进这么细的枪管里呢。” “因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骆永胜沉声说道:“你把这东西握住,江山就是你的,若是你不重视火枪,让别人把它握住,那江山就没了。” 威力等同于鸡肋的火枪,原来这么重要的吗? 骆汝毅眨了几下眼,他虽然不明白原因,可骆永胜的话却是记到了心里。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握住枪,就是握住江山。 “你知道现在火器局归哪里管吗?” 骆永胜指了指远处的大校场,那里最中央的高台上,悬挂着两个巨幅画像。 分别是骆永胜和骆玉晟。 爷俩中间,是一只左右对称,展翅浴火的凤凰。 那是君卫党的党徽。 “最早的时候,火器局归大元帅府,现在,火器局归君卫党党务署管辖。” 骆永胜说着骆汝毅听不懂的话。 “这就是党指挥枪,我大楚的未来会走到哪一步,海事局和火器局各占一半,而这两个局都归党务署管辖。 内阁不能插手、大元帅府也无权插手。 你将来长大了之后,只要把君卫党抓在手里,就把整个天下的未来抓在了手里。” “孙儿记下了。” “乖孙子。” 骆永胜很是开怀的揉了揉小汝毅的脑袋,而后便站起身。 天太冷了,他得回宫。 “恭送陛下。” 爷俩乘车返回皇宫,晚饭的功夫,骆玉晟从大礼堂赶了回来。 “儿臣参加父皇。” “来坐吧。” 后者在地上规规矩矩叩了记首,这才起身坐到骆永胜的左手位,没急着动筷子,而是很端肃的汇报着骆永胜离开后的一些报告,被骆永胜直接打断。 “以后这些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用再跟朕说。” 骆玉晟心里抖动一下,点点头不再多言,开始闷头吃起饭来。 一顿饭没吃完呢,骆成文又来了。 这位大楚的首辅是来送文章的。 “父皇,内阁草了一篇国庆报告,请您过目。” 文章放在了骆永胜的面前,写的密密麻麻,足有大几千字。 骆永胜没精力去看,索性拿给骆玉晟。 “你来念吧。” 篇幅很长,写的也很好,骆永胜听得频频点头,唯独到了最后的时候伸手要过了文章。 骆玉晟赶忙递上一根染了朱砂的毛笔。 而后便和骆成文一道静心看着。 看着骆永胜在最后将那句皇帝陛下万万岁划掉,而是改成。 “祝全国人民与我们的祖国,国庆快乐!” 第三百九十八章 良性发展未来可期 过完国庆,这天总算是逐渐暖和起来,而一回暖,骆永胜就带着骆汝毅踏上了离京巡视的路程。 “朕在皇宫是一刻都坐不住了。” “有太子监国,朕放心的很。” 骆玉晟已经很成熟了,这个太子很棒,是骆永胜的骄傲。 西京城没有他骆永胜,也一样不会出任何的乱子。 而这次巡视所涉及的地方非常之多。 北京、南京、东京和南昌。 沿途的所有省府,骆永胜都会待上那么五六天。 这样一来,这次巡视将会用上一年的时间。 而如今骆永胜无论走到哪都带上骆汝毅的行为,也是在释放着一种明确的政治信号。 即使现在骆玉晟近几年又纳了一些妃子,生了不少的孩子,可那些孙子都不被骆永胜所重视。 他只重视骆汝毅一个。 是不疼爱其他的孙子吗,这显然不是,只是因为骆永胜不能像百姓那样,他能做的,只是把继承人给照顾好。 等爷俩到了东京,骆汝毅是玩的最开心的。 因为东京繁华啊。 别看当年东京历经几番动荡,大量的权贵富商死的死、逃的逃,可东京并没有因此就伤筋动骨,反而因为没了权贵,底层经济得到了更好的发展,这东京,更繁庶了。 大街上的人,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而让骆永胜异常开心的点则在于,整个东京城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的门梁外几乎挂满了大楚的国旗以及君卫党党旗。 举国同庆贺佳节。 甭管这是不是东京知府司马池故意拍马屁的唯上举措,起码就现在的骆永胜来说,他很开心,开心到也就懒得再去刨根问底的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朕还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过卿家中公子幼时砸缸救友的故事,不知道令郎可在,朕见见?” “哎哟哟。” 司马池哪里想到骆永胜竟然知道这事,激动的连连搓手,脸都笑开了花:“在、在!陛下日理万机,没想到竟连臣家中这点小事都知道,这可真是臣一家的荣耀啊。” “那就请令郎来吧。” 有东京府的公员离开去寻,不多时便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走了进来。 后者也不怯生,即使是见到骆永胜当面,也是大大方方的见礼。 右臂抬起,挺胸昂头。 “皇帝陛下万岁。” “你就是司马光?” 骆永胜冲这小孩招了招手,示意小家伙过来,满目慈祥的上下看了两眼,笑呵呵的问道。 “同朕说说,你怎么行的是君卫党的礼啊。” 抬臂礼是军礼,而后被严真拿过去做了君卫党的党内礼节,非党员和军人,见礼上应该是作揖礼。 “回陛下的话,学生确实是君卫党的成员,不过,是预备成员。” 司马光很骄傲的说道:“去年学生就像东京行署递交了申请书,获批成为预备党员,东京行署还复信学生,勉励学生要好好学习,以期早日报效国家、效忠君父。” “好好好!” 骆永胜听的更加开心,谓一旁恭谨站着的司马池说道:“卿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后者笑的更加灿烂,连连谦辞。 “汝毅啊。”骆永胜把骆汝毅喊到跟前,一指司马光说道:“让你司马兄长带你在这东京城里好好逛一番,不过,不能顽皮,要听兄长的话。” “是,谢谢皇爷爷。” 能出去玩骆汝毅就很开心,兴高采烈的跟着司马光离开这东京府衙。 “司马卿。” “臣在。” “你也陪朕,逛逛这东京吧。” “臣遵命。” 骆永胜只在东京待了三天便就启程北上去了北京,而后出长城入草原。 来草原,主要是看看这些年草原的改造情况做的怎么样。 “都过的还习惯吗。” 在漠庭党、政、军三位主官的陪同下,骆永胜走进了草原一处居民帐篷中,满面慈祥的坐在正当中,身边是紧张又小心翼翼的牧民回着话。 “回陛下的话,小民们现在过得很好,这都是朝廷的恩典。” “过得好就成,过得好就行。” 骆永胜重视成果,视察也绝不只是听漠庭的官员自吹自擂,他很是仔细认真的一处处了解,走进一家家牧民中去观察,确实都过的很不错。 在供销总社的农牧剪刀差政策下,起码比起中原来,要舒适安逸的多。 “还有九年,农牧剪刀差政策就要到期,到那时候草原上的百姓过的好那才是真的好。” 漠庭都护府大都护邝和玉拍了胸脯保证一定做好,同时向骆永胜介绍了草原现在的一些情况。 “现在,草原上有户十五万,口七十余万,超过九成是咱们汉人,其他民族的占比已近很少,基本都迁进了中原,按照内阁错地安置、统一管理的政策,成立了一些少族县。” “漠庭能不能稳定下来,就在于咱们制定的九一民族结构是否稳定,如果民族结构无法稳定,那么漠庭就不会稳定,中央和内阁就都会很担心。” 所谓的九一民族结构是内阁在五年前提出来的一种概念,即在漠庭、云南、贵州、两广、辽东等他民族口数比较多的省份,一样要实现汉民族人口数占据九成以上。 这样才可以保证当地的稳定和社会的长治久安。 对此,骆永胜并没有提出任何其他意见,全部交由内阁自己拿主意。 包括邝和玉刚才说的错地安置、统一管理这条政策。 这一样是内阁自己定下来的。 即将许多他民族百姓迁入中原腹地,而后将他们打散到全国各省,而后在每个省都专门建一个县将这些人进行统一管理。 这便是错地安置、统一管理。 这条政策还是很贴合现在这个交通、信息不便的时代背景。 最大限度的减少了他民族生乱的风险性。 不得不说经过这么些年的锻炼,骆成文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政客了。 内阁制至今二十多年,也已经是个很成熟的中央行政单位,履行了非常良好的大‘管家’职责。 一切都已步入正轨,在良性的发展着。 大楚,未来可期。 第三百九十九章 惟愿江山永固(大结局) 历经一年的巡游,骆永胜重新回到京城,这一呆便是足足六年。 中元五十七年,骆永捷向骆永胜提出了一个请求。 “大哥,我想回南昌了。” 已经完全苍老的骆永胜啊了一声,拢了拢耳朵。 还是骆汝毅凑在近前说了一句。 “皇爷爷,叔祖父说要回南昌。” “哦,回南昌。” 骆永胜点点头:“回南昌好,回南昌好,西京不是咱们的家。” 西京只是首都,不是家。 起码,不是骆氏一族的家。 “毅儿,把桌上的圣旨拿来。” 骆永胜说了一句,骆汝毅慌忙去取,刚打算交回给骆永胜,就看到后者指着骆永捷,心里便明白,转而将圣旨交给骆永捷。 “这是?” “你看看吧。” 骆永捷展开看,这一看便愣住了。 这是一道敕封的圣旨。 内容是,加封骆永捷南昌王! 世袭罔替! 每一年,都可以从朝廷领一万楚元的爵俸。 大楚的爵位不是没法承袭吗,不是没有任何特殊殊荣吗。 怎么到这里,全改了? “规矩是朕定的,朕改了便是。” 骆永捷一瞬间便失了神。 他这个义兄一辈子定下来的事从来没有改过,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可是今天竟然说,改了便是。 皇帝真的老了。 开始变得更重视感情而疏于国法。 话又说回来,国法是什么呢。 国法不也是人定的吗。 人可以创造它当然可以更改它。 决定权,牢牢的掌握在统治阶级手里。 今天,骆永胜就行使了专属于他的决定权。 “你先回南昌吧,到了之后,把咱们当初住的老宅修缮一下,我到时候也回去。” 骆永胜伸手去握骆永捷的手,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最终吐口出来的,只剩下一句。 “去吧,去吧。” 后者离开了,离开西京踏上返家的归程。 正如骆永胜说的那句话。 西京不是家。 “毅儿,这皇宫,真的是越发的冷清了。” 骆汝毅赶忙说道:“爷爷,孙儿去多招些人手入宫,这样就会热闹些。” “是吗。”骆永胜叹了口气:“去把你爹找来吧。” 有锦衣卫去文渊阁寻,很快骆玉晟便步履匆匆的赶了过来。 如今的这位大楚太子,也已经年近四十了。 中元十九年生,时今中元五十七年,三十八岁的盛年了。 骆永胜三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做了快十年的皇帝。 “父皇。” “来,汝毅给你爹搬把椅子。” 一把椅子被骆汝毅搬到了骆永胜的近前,骆玉晟作揖行礼,而后小心翼翼的落下半个屁股,浑身上下依旧保持着一丝不苟的谨慎。 “别坐的那么累,放自然点。” 骆永胜轻轻拍了拍骆玉晟的小臂,后者也只是小心应话,坐姿依旧如此。 在自家老爹面前,骆玉晟永远都是这样。 “你好像很怕朕。” 骆永胜笑了笑,转头看向骆汝毅:“你知道你爹为什么怕我吗。” 后者圆了一句:“爷爷,您功盖千古,是了不起的帝王,父亲这是尊敬。” “呵呵。” 骆永胜摇了摇头,如此道:“你爹这可不是尊敬,而是怕,为什么怕,因为他心中有求于我故而怕我。” “他是太子,他求什么呢,求的无非就是你爷爷我屁股下的皇帝宝座,所以你爹怕,怕我老了之后会不会老糊涂,再将他的太子之位收走。 所以自从你爹做了太子之后,反而越加的小心谨慎,生怕哪里做的不和朕的心意,有求则怕,无欲则刚。” 骆汝毅似懂非懂的点头。 “你也搬一把椅子来坐吧。” 祖孙三人坐成了一圈,中心的骆永胜念叨着。 “有求是好事,怕也是好事,人只有知道怕才会规范自己的行为,约束自己的放纵,而无欲则刚的人是不适合做官从政的。 朕老了,这两年越发的记不住事来,这个皇帝若是继续做下去也已是无味。晟儿,朕已经把禅让的诏书写好了,就在朕寝宫的枕头下,你去取来,差人送到内阁。” 骆玉晟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他想过这一天终会来临,可却从没有想过会来的这般快,这般突然。 “父...父皇。” 紧张又兴奋的吞下一口口水,骆玉晟强忍下迫不及待到乃至近乎抽筋的双腿,起身作揖。 “儿臣才疏学浅,国家之大一时还难以掌控,还是恳求父皇收回成命,再辛劳些年吧。” “你已经很成熟了,这个国家与你没有什么困难。” “那儿臣请父皇移尊太上,再为儿臣也为国家掌舵些年。”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你做皇帝朕在去做太上皇,这国家该听谁的?” “当然是听父皇您的。” “哈哈哈哈。”骆永胜笑了起来,手指点了骆玉晟几下,复又叹了口气:“朕再做下去,不是为这个国家掌舵,而是给你、给国家添堵。 行了,莫作那惺惺妇人姿态,去吧,取诏书来。” 骆玉晟这才迈开腿,以一步三回头的状态缓缓踱步。 然而直到他走出金殿,骆永胜都没有开口喊他。 一颗巨石,就此落进肚子里。 骆玉晟颤抖着,激动的战栗着,从建章宫拿出那份赤红色的帛书,一步一步,走向承天殿。 沿途上,他看到了从文渊殿中走出来的骆成文。 看到了一排内阁阁臣。 也看到了从君卫党中央总署走出的大量党内负责人。 看到了从大元帅府中走出来的数十名将军。 无数人都似有所感的看向骆玉晟,看向后者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份帛书。 没人说话,但每一个人都瞬间知道了一切。 由此,便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从建章宫到承天殿的路程很短,不过区区百丈,但这百丈,骆玉晟却走了仿佛一生一世。 每一步落下,他都离承天殿越来越近。 每一步落下,他都离建章宫越来越远。 每一步落下,骆玉晟的心脏都会强而有力的跳动一下,而后整个人都仿佛变得年轻,变得不同。 最后,骆玉晟站到了承天殿殿门之外。 他跪下身子,将帛书展开高高的举过头顶。 殿内,骆汝毅颤抖着手捧起传国玉玺,走下金阶,走到自己的父亲面前,回头看看骆永胜。 骆永胜点了点头。 玉玺,被骆汝毅重重的卡在了帛书上 盖完了大印,骆汝毅便也跪到骆玉晟侧后,将玉玺高高捧起过头顶。 许久后,殿中的骆永胜才在桂朝宏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踱步从偏殿走廊离开这承天殿。 他的背影不再挺拔,但却依旧如山川般厚重。 属于骆永胜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日升日落,总有新的晨辉洒向大地。 惟愿大楚江山,千秋永固。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