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青春啦小狗》作者:小央   “你很搞笑/你很奇怪/你头发很乱/有的时候/你又突然为我的事情变得很勇敢”孙燕姿《第一天》   表面白马王子实际街头赖子   ×   元气少女好彩妹   大学校园文   内容标签: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狗*2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治愈小狗相亲相爱   立意:恰当处理人际关系   总书评数:2337 当前被收藏数:2911 营养液数:2837 文章积分:62,897,176 第1章 小偷?   正值下班高峰期,交通枢纽不得已采取限流,排队的人群熙熙攘攘,夏天特有的汗臭味过于刺鼻。邓谆把鸭舌帽往下压。   中年男人毫无预兆,突然挤进队伍里。插队是不违反法律的不文明行为。后面的乘客要么在当“低头族”看手机,要么则是用力咂嘴、横眉冷对,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贯彻忍耐的美德。   从公司回宿舍的路上,惹事生非不值得推崇,但内心还是不由得开始挣扎。距离闯祸只有一步之遥,他目不转睛望着那边。   突然有其他事物野蛮地侵略了注意。   邓谆看到在36摄氏度高温下穿绿色毛衣的女生。   她就站在插队者后一个,头发长到腰间,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蛇皮编织袋。邓谆分神不到半秒,情况就脱离控制。他亲眼目睹她向后退,分明没有任何人推她,她却凭空向后跌倒。   女生惊叫一声,在地上抱住膝盖,露出足球选手重伤的痛苦表情。前方插队的中年男人闻声也回头,未料竟被一双明亮的眼睛死死瞪住。女生的嗓音比山雀更洪亮,尖锐而笃定地喊道:“插队就算了!你凭什么推人啊?!”   猝不及防被扣上比预想大许多倍的帽子,男人也是满脸懵逼,骂骂咧咧就让对方不要血口喷人。他声音很响,女生的声音更响,而且更尖锐,尽情没皮没脸,摆明了不会让他占上风:“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我!有没有王法了!大庭广众下动手动脚!”   周围人早就心怀怨气,眼下自然纷纷上前帮腔。女生已经发起绝招,卖哭腔的同时保持咄咄逼人,简直可怕。站务员眼看就要赶到,那男人终于晓得要落荒而逃,临走咽不下这口气,回来还想推搡始作俑者一下。   女生灵敏地躲避,却没注意涌到身后的人潮。邓谆下意识伸出手,在她倒在自己臂弯的一瞬间四目相对。   毛衣的触感硬硬的,扎得皮肤有点痛。   那是她一开始给他留下的印象。   开始放入新一批乘客,女生迫不及待,一跃而起,什么都没说就离开。邓谆匪夷所思地犹豫,随即也安检,刷交通卡,进站。车门已经关闭,他索性放慢了脚步。   邓谆站在站台上,耳机里正在播放的是The White Stripes的《We're Going to Be Friends》。   透过车窗,他看到握着扶手走神的女生,以及她那件醒目的绿色毛衣。   她正专注于地铁上的宣传动画片,和旁边被大人抱着的孩子一样,被里面的卡通角色逗得哈哈大笑。邓谆注视着那张笑脸,恍恍惚惚地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很久没像那样笑过。   这座城市的常住人口超过2000万,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分别在车厢内外,大概率不会再见,下一秒就会忘记。   地铁开动了。   -   没赶上最近一趟地铁,被留在站台上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邓谆低下头切换音乐,旁边忽然有人搭话。他漫不经心地抬眼,一边取下AirPods一边看过去。   刚才插队未遂的中年男人贴过来,充满烟草臭的口气与地铁站通风不良的臭味混杂。脸上的横肉微微颤动,他说:“小伙子,我看你刚才和那疯婆娘好像认识。她是学生吧?你知不知道她是哪个学校的?”   被误会了与陌生人的关系,邓谆却丝毫不介意,反而趁着人少,耐心地拉下口罩。   男人当即凑过来。余光扫过,倒是也腹诽了一句,这孩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长得倒挺像电视明星。   邓谆作势要回答,却又临场陷入沉默。原先满脸的冷漠被驱散,嘴角蓦地上扬,他骤然微笑,灿烂得虚伪,美观到恶毒。他带着亲和力十足的笑容说:“问你大爷,关你屁事。滚啊。”   -   廖茗觉热得要命,在心里骂了早上告诉她城里到处有空调,肯定会很冷,所以要多穿几件的爷爷成百上千次。从汽车站到机场再到地铁,沿途艳阳高照,全程烈日当空。夏日炎炎,只有她一个人穿着一件显眼无比的绿色毛衣,旁边人光看着都出汗。   也不能怪爷爷。   每年他们祖孙俩离开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用提,还千里迢迢坐飞机到准一线的大城市。   廖茗觉出生在小庄山所在的小庄山镇,毕业于小庄山镇上唯一的山区学校小庄山初级中学,去县城读了三年寄宿制高中,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大学。   第一次出省,第一次上大学,第一次坐飞机,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鲜。廖茗觉自信满满,爷爷忧心忡忡。   爷爷年纪大了,本来也想陪她去,但又放心不下家里的鹅。到最后老人家临时联络了个熟人。   肖叔叔是个业余摄影爱好者,差不多每年都会来小庄山拍照,虽然拍了这么久连蒲儿根和一年蓬都分不清。有一次他在山里滑倒,遇到赶着羊去避雨的爷爷。爷爷把他放到羊背上,救了他一命。   他的本职是互联网公司的股东兼财务管理,很会计算净利润,但不怎么擅长爬树。有一次他问廖茗觉哪里有好风景,当时才初三的廖茗觉带他去看树上的鸟窝。他却死活爬不上去,到最后,两个人坐在树下乘凉。肖叔叔给她看他家人的照片,他有一个漂亮的太太、一个聪明的儿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儿。   廖茗觉心不在焉:“哦哦,厉害啊。”   “有机会请你和你爷爷到我家吃饭。”肖叔叔笑着说。   没想到,那个机会竟然真的来了。   廖茗觉刚出地铁站,就接到肖叔叔的电话。他开着宝马车来接她。肖叔叔家是一栋三层楼的别墅,她提前了一个月来,就准备住在肖叔叔家。   “怎么穿得这么厚?”刚上车,肖叔叔就笑着问,“生病了么?”   大概是脑子生病了吧。廖茗觉回答:“哈哈哈,忘了看天气预报。”   肖阿姨在家里张罗了满满一桌菜,有糖醋排骨,有白灼虾,比《家有儿女》里刘星家的伙食还好。一见到廖茗觉,肖阿姨就高兴得不得了,握着她的手问:“怎么穿毛衣呢?怕冷么?”   廖茗觉边回答边把带的土特产送过去:“哈哈哈,感冒才好。”   肖阿姨带她去看给她收拾的房间。窗帘是粉色的,床单和被子也都是新的。廖茗觉觉得不好意思,肖阿姨和肖叔叔却很高兴。他们是一对过于热情善良的夫妇,喜欢孩子,但生活不尽人意。早年间为了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忙于工作,结果疏忽了和孩子的沟通。长大后再想弥补就难了。   吃饭时,廖茗觉才知道肖叔叔的女儿在家。   肖娅卿还在读高中,烫了头发,涂带亮片的宝蓝色眼影,下装失踪,走到餐桌边一屁股坐下。廖茗觉正在主动帮肖阿姨拿碗筷,看到时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肖叔叔给廖茗觉和肖娅卿夹菜。廖茗觉道了谢,肖娅卿倒也不拒绝,只是在爸爸抽回筷子后立刻把菜拨出去。   “她昨天熬了通宵,好晚才睡呢,估计还不精神。”肖阿姨笑着打圆场,又对肖娅卿叮嘱道,“以后你作业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这个姐姐,多向人家学习。”   肖娅卿是突然撂下筷子的。她抬起眼,看着智能手机屏幕问:“我哥呢?”   “屿崇和朋友吃饭去了。”肖阿姨突然想起什么,冲着廖茗觉笑起来,“我们家儿子和小觉你是一个专业,以后能做同学呢。”   飞机餐没吃饱,廖茗觉正着急吃饭,也没多说什么,就只傻笑两下。   肖叔叔特地开了空调,但来的路上,廖茗觉还是出了不少汗。肖阿姨看她容易出汗,专门替她找了衣服,带着她去浴室,挨个电器教了怎么用。   以前廖茗觉也不是没用过莲蓬头,但在老家,更多的还是自己用桶装水,拎到厕所去,拿牙杯和毛巾舀水洗澡。她打开淋浴,试着调节了温度,用带来的小包装潘婷洗发露洗了头,又打肥皂擦了身体,冲过后才出去。   换衣服时没站稳,她不太会用防滑垫,差点摔一跤。没受伤,倒是手里的换洗衣服不小心掉了,被水打湿。本来她也想暂时穿着出去,但稍微打开一条门缝,想到卧室就在没几步的地方,索性套上吊带和睡裤,围着浴巾加快脚步。   她蹑手蹑脚去推门,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响声。廖茗觉只不过好奇地多留意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刚回头,霎时间,她在楼梯末端看到一个人。   肖屿崇在自己家遇到一个刚洗过澡的女生,眼睛很大,个子很高,水珠沿着发梢往下掉,落在消瘦的肩膀上。   廖茗觉感觉肖屿崇长得有点帅,但她没花痴到不穿衣服就去打招呼。退进房间就要关门,说时迟那时快,男生独具性别意味的干燥手臂撑住墙,猛地阻拦她去路。   她倒是不惊恐,单纯狐疑地看过去。他则板着脸,言行举止充斥着高冷。   肖屿崇说出了他们初次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小偷?” 第2章 土得掉渣。   他说:“小偷?”   她回答:“我不是小偷。”   “那你是谁?”   “你又是谁?”这个突如其来衣衫不整出现在别人家浴室门外的女生反倒振振有词。   肖屿崇略微感到讽刺,他竟然在自己家被人质问是谁,不可理喻,简直离谱。然而廖茗觉却大大方方和他对视,好像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下一秒,她忽然用老实巴交的表情看向后面,顺势发出极具迷惑性的单音节:“啊。”   以为是谁过来,肖屿崇条件反射想一探究竟,刚回头,就感觉手臂被往外推了一下。   门猛地关上了。   反锁。   继续那副打扮和人在门口争论下去,不管解不解释得清,廖茗觉觉得肯定是自己吃亏。   她快速把衣服换好,草草扣了内衣,用毛巾尽量擦干头发,然后才火急火燎出去,噼里啪啦踩着楼梯下楼。然而已经晚了,肖屿崇正站在他妈妈身边,仰起头来看向她。很难说那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来,介绍一下。”肖阿姨笑吟吟地拉住廖茗觉,“小觉,这是我儿子屿崇。屿崇,这是小觉。你爸爸之前去小庄山回来经常说的。她和你要上一个大学了,也是学植保。你们可以做好朋友啊。”   凭借以往的经验,廖茗觉从不觉得交朋友是什么难事。在她生活的镇上,大家都是邻里邻居,大人一块儿干活,小伙伴几个就约着一起上山打草,下河摸虾,出生就认识了,之后又上同一所学校,每个年级就两个班。忽略根本没几个交往对象这点,她就没遇到过什么人际交往上的问题。   然而,廖茗觉还没开始傻笑,就被肖屿崇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看着她,没有明确拒绝,但眼神完全谈不上友好:“朋友?”   “啊哈哈,小觉你满十八岁了吗?几月份的……啊,几号……就比屿崇小一天,真有缘分。不做朋友,就做哥哥妹妹吧!”   肖屿崇显而易见对这石头里蹦出来的妹妹没兴趣,回头就说:“我约了同学。用下车。”   “欸!”肖阿姨却惊呼起来,“你们去干什么呀?”   “不是昨天就说了?一起去看游戏比赛。”   “那你也可以带小觉去啊!”   肖阿姨不容分说,已经把廖茗觉推到肖屿崇身边。廖茗觉想退退不得,甚至开始考虑要么借口自己拉肚子想上厕所。然而肖屿崇只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早习惯了他妈妈这种古道热肠,一言不发就回头。   廖茗觉本来也不是完全没余地,但仔细一想,本来自己也想出门,出去后分开走就好,索性不推辞肖阿姨好意。   高考刚结束,肖屿崇就考了驾照。他是高考失利才调剂到现在的专业,爸爸妈妈无所谓,但他自己内心打定主意,入学后一定要争取转系。开着车出来,就看到新住到他家的女生要往反方向。他一脚油门,停到她跟前时皱眉:“你跑哪去?”   “啊,没事的,你去玩吧。我刚好自己转转。”她笑着说。   这样也好,倒是顺了他的意。但她这么善解人意,让他也不好意思做坏人:“你先坐上来吧。出小区有点绕。”   恭敬不如从命,廖茗觉高高兴兴坐上副驾驶座,系好了安全带——她没有挑位置,肖屿崇开的是辆没有后座的车。   “你去哪?我送你。”肖屿崇说,“开个导航给我。”   从后视镜看到廖茗觉一脸反应迟缓的样子,肖屿崇有些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手机地图导航。”   “我知道,”廖茗觉有种被小看了的感觉,忙不迭解释,“只是我没下那个APP。”   “……”肖屿崇把自己手机拿过去,“你定位一下你要去哪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辆柠檬黄的敞篷车横冲直撞而来,恰恰好停在旁边车道,打开车窗向肖屿崇打招呼。等会儿约好了一起见面的朋友说:“哦!肖屿崇,这是你女朋友?”   才瞥一眼,眼尖的又发现她手里握着肖屿崇的手机,一下炸开了锅:“哟嚯!真是?嫂子查岗呢?别担心!我们真是一帮兄弟,就去看星际比赛。”   肖屿崇本来是要反驳的,一听后面这滔滔不绝一大串,直截了当关了车窗。   廖茗觉感觉自己还是不说话为好,正犹豫着怎么解决,就听到同样尴尬的肖屿崇镇定自若转移话题:“你是小庄山人?”   “啊,是呀,”廖茗觉也乐于换气氛,连忙说,“你好像没跟肖叔叔一起去过。”   结果没想到,肖屿崇一下又把天聊死了:“嗯,我不喜欢山里。”   其实,他没有让谁难堪的意思。肖屿崇认为爸爸或许是个好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父亲。   等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时,稍微也觉察到了异样。安静的时间长过头了,他反省起自己措辞的不恰当,随口想要补充,却听到廖茗觉的回复。   她侧过头,露出柠檬片浸泡到碳酸饮料中一般的笑容。“好巧啊,”廖茗觉清清爽爽地回答他,“我也不喜欢城里。”   过红绿灯就该下车了,廖茗觉背好她那只精品店五块买来的斜挎包,肖屿崇没忘询问一句“你知道怎么回去吗”,她也相当笃定地点了头。   廖茗觉暗暗冷笑。   虽然成绩很好,但她可不是书呆子。   上能割猪草掏鸟蛋,下能烧蚂蝗生柴火,就连之前没用过的智能手机,也在等待高考出分的一个月里钻研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已经能轻车熟路给电商软件解绑银行卡。   不管怎么说,想要接受更好的教育出人头地,背井离乡也是不得已。她的确是头一次来这样的大城市,不怎么习惯,也没有特别喜欢,但凭自己的实力,适应并融入其中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廖茗觉的计划可不仅仅是适应。   尽管家里不算贫寒,学费还是付得起的,但也满十八岁了,心安理得找家里要钱不是不行,不过她还是想尝试一下——   廖茗觉在网上填写了快餐店的应聘信息,预约好了下午过去面试。因为不想让肖叔叔一家知道,所以她没让肖屿崇送得太近。离定好的时间还早,在周围转转也好。   她随便找了一件便利店借用wifi。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饮料,一瓶就要二十多块钱,内心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不解,廖茗觉坐下,刚好就收到新的消息提醒。   是妈妈。   妈妈发来消息说:“宝宝,怎么样啊?已经到了吗?”   刚刚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廖茗觉高兴地发了自己拍的照片过去。里面有机场停机坪的照片,地铁站高峰期满满当当全是人的照片,还有肖阿姨给她收拾的房间的照片。廖茗觉说:“到了,都挺好的。妈妈你下班了吗?我等会儿可以跟你打电话吗?”   几条气泡接二连三发出去,但妈妈那边又不回复了。   妈妈要工作,这也没办法。环顾一周,廖茗觉忽然发现便利店环境还不错。功能有点像她老家的小卖部,但完全不是一个规格。老家的超市暗得像蜘蛛精的老巢,没有奥利奥只有“粤利粤”,冰箱里没几种冰淇淋,还总跟鱼和肉之类的生鲜食品直接冻在一起,以至于雪糕都臭臭的。而这里则大相径庭,灯光很亮,地板很干净,还有音乐。货架上的商品很多,食品有拆袋即食的零嘴,也有现做的主食。日用品一应俱全,靠近收银的地方甚至还有闪亮亮的外国杂志。   好时髦啊。   她暗自腹诽。   好有都市人的感觉。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乡巴佬,廖茗觉慢慢回过头。便利店的玻璃橱窗上贴了一张海报,在店内看不清楚。   外面热得要命,店里却很凉快。休息的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该走了。自动门打开,高温的盛夏如热浪般喷涌,迎面扑来,廖茗觉咽了口唾沫。   她完全没有撑阳伞的概念,也没有戴帽子,暴晒下走出去。   廖茗觉看到了便利店外贴的招聘兼职工的海报。   -   店长在这间便利店已经干了有两年。比起其他分店,这里来面试的人很多,却又总是缺人。原因无他,都是这特殊地理位置惹的祸。   看着眼前的应征者,店长来回比对简历,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是刚高考完?”   “嗯!是的!”廖茗觉太迫切了,以至于两眼闪闪发光却毫不自知。   “你不是本地人啊,来这里是上大学?”   “是啊,录取通知书的照片我也有,要看吗?”廖茗觉已经侧过身去掏手机。   怎么说呢。   店长对这女生的第一印象只有一个,那就是“土”。   土得掉渣。   皮肤被晒黑了,没有化妆,头发未经烫染,甚至连专业tony修剪过的痕迹都没有,穿着一件背带裤,脚下是没有品牌可言的运动鞋。   犹豫一阵,他还是问了:“你是来追星的吗?”   廖茗觉一时半会没听懂,但还是勉勉强强地回答:“我是来找兼职的。”   “不是,”店长换了一个提问方式,“你知道J3是什么吗?”   这就是这间便利店的特殊所在。   就在距离不到500米的地方,以培养偶像闻名的“造星工厂”J3娱乐公司总部就在那里。连带着公司艺人的教室与练习场所一起,成为诸多记者及粉丝的朝圣之地。其中不乏有些失去分寸的狂热分子,为了接近偶像无所不用其极。   这家便利店说深受影响,倒没那么严重,但也不是完全没波及。   这是面试测题吗?   廖茗觉认真地琢磨起来。   “zhei三”?这种有点中外结合的名字,能是什么呢?   “你说,”目睹女生流露困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店长忍不住鼓励道,“没关系。你觉得是什么?”   廖茗觉回答:“卫生巾?”   店长在憋笑,下一秒,便利店的门就开了。   看到来人,店长右眼微跳。虽然这三四个人里大多都戴了帽子或口罩,但显然是已出道的偶像组合成员。大概是被叫来开会或为演唱会排练。店长只默默扫码,分心一看,坐在位置上的廖茗觉无动于衷。   她只觉得他们香水味很刺鼻。   男人也喷这么重香水的吗?   心里正纳闷,廖茗觉转过头,就看到一个男人在用衣服做掩护,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拿出相机来。她十分疑惑,试探性地将上半身往左侧挪。   偷拍男也转移镜头。   廖茗觉没注意到,背后那几名客人刚好去左边的冰柜挑咖啡。   她又向右侧移。   几名艺人正回到右边收银台去,偷拍男理所当然地转换拍摄角度。   廖茗觉确定了状况,无语透顶地冷笑一声——呵,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她当机立断,毅然决然,起身出去,顺手抄起门边的旋转拖把。   私生大叔专注于捕捉猎物,做梦都想不到会有拖布从天而降。他摔了个屁股蹲,头顶毛巾拖布,就像戴了顶假发,瞠目结舌地抬起头。   “竟敢偷拍我……爷爷果然没说错,”廖茗觉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仿佛武侠片里仗剑走天涯的女侠,“城里到处都是变态!” 第3章 “我想趁大学多交……   直到很久以后,谈起廖茗觉的面试,便利店老板都还总忍不住露出追忆哪吒闹海般的神情,意味深长地感慨:“真是猛女啊猛女。”   犹记当时她一棒子敲下去,别说是被打的私生大叔,连带着被拍的那几名艺人都大吃一惊,要不是经纪人及时出现拽着他们走,恐怕恨不得留下来跟廖茗觉合张影再走,实在分不清谁是明星谁是素人。   获得这份工作时,廖茗觉是人生第一次踏入便利店。   做便利店店员要完成什么工作?   搬运,上货,粘饰面,换小票纸,打扫卫生等等等等。   廖茗觉在试用期的前三天就成功展现出了超越大多数同龄人的动手能力——值得一提,此处的动手能力指的并不是大庭广众之下用店里的旋转拖把表演棍法。以前在老家帮舅妈的鞋店进过货,过年庙会也去摆过摊,廖茗觉不缺乏社会经验,只是在城市这一陌生地图里,偶尔会有那么一丁点脱线和缺乏常识。   关于三班倒,一开始,肖叔叔和肖阿姨也是有顾虑的。   但廖茗觉好歹是成年人了,加上便利店离家不远,正儿八经赚钱也不是坏事。   到最后,他们的回应只剩下望着自家儿子女儿摇头。   肖娅卿当即心情不好地大喊大叫起来,反对的主要依据是她又不缺钱。爸爸妈妈当然不是要她去兼职,只是希望女儿稍微听话一点。但这只让肖娅卿更加愤怒,毕竟比起其他,她更受够了指责她不努力学习的唠叨。   肖屿崇倒是麻木不仁。   爸爸妈妈说的什么,他没那么在乎。他只觉得廖茗觉去便利店有些大材小用。虽然不知道她具体的高考成绩,但和他一所学校,肯定不会太差。假如需要钱的话,去给中学生补习不好吗?不过转念一想,像她这种看到他家洗碗机都像发现新大陆的人,估计是没这个概念,也不可能有这个途径。   她第一次上夜班,恰好轮到店里的大扫除日。另一位一起值班的同事是一位家里有两套拆迁房,但还是闲不住出来找事干的老阿姨,平时对谁都没个好脸,就连看到老板都动不动数落几句才罢休。然而,才一起工作了一次,提到廖茗觉,老阿姨就满面春风,笑着夸这孩子能干。   做清洁、洗器具、清理熟食、补货、核对、拍照,大晚上的,分明是新手,廖茗觉愣是都完成下来了,甚至趁着蒸包点的时候边哼歌边拖了地——而且她哼的歌还是刘德华的《恭喜发财》。   廖茗觉也不觉得辛苦,就这么做着。   说服务用语时声音洪亮。   进货两批冷藏食品能一个人在几小时里全部搞定。   碰上一月一度的冰箱铲冰,一个人做得比男店员还快,无情铁手,着实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缺失温度感知系统。   被负责检查的同事说水槽脏,她就那么看了一眼,随即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伸手徒手去捏碎屑,好像根本没有“脏”的概念。连本来就只是挑不出毛病又想树立尊严所以才吹毛求疵的同事都震惊。   老板旁观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要么转正吧。不是我跟你画饼,你知道新人来半个月被巡查的总部点名夸两次是什么概念吗?搞不好能破最快晋升副店长的纪录。”   廖茗觉对自己的表现突出毫无自觉,也不觉得自己要有有自觉的必要,换下衣服说:“不行诶。”   “?”   她嘴角向上扬了一下:“大学要开学了。”   -   自从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起,廖茗觉就下定了决心,要青春洋溢,活出自我,创造轰轰烈烈精彩纷呈的大学生活。   为此,离开前,她特意找村口王师傅烫了个头,去了一趟美特斯邦威,下载了小红书APP学化妆。只可惜现实很骨感。头发过几天就乱七八糟了,新买的衣服被朋友说土气,化妆也进展不顺利,要么脸涂太白,要么眉毛画得太黑。   报道这一天,她是和肖屿崇一家人一起去的。   肖叔叔和肖阿姨硬是拽着肖屿崇要在校门口拍照,肖屿崇还在上高中的妹妹肖娅卿比他反应更激烈,嫌拍照丢人现眼,就差在地上打滚了。到最后,还是肖叔叔、肖阿姨和肖屿崇三个人拍,廖茗觉拿着三个人的手机挨个拍过去,喜洋洋地指挥他们说“茄子”。   自家儿子终于考上大学,肖家人都很高兴。廖茗觉跟在后边,偷偷自己也用手机自拍了一张。但距离不太好把握,总是要么没拍到校门,要么就没露出她的脸。   等她收起手机,再追上去,就只听到肖阿姨他们说要回去了:“都在本地,要么晚上来接你们回去吃晚饭?”   “别了吧。”肖屿崇不冷不热地婉拒,“等摸清了作息再说。”   “也好,”肖阿姨的微笑微微落寞,“小觉呢?”   廖茗觉笑着回答:“我的话,做兼职那几天可能会回去住。到时候就提前发微信给阿姨好了。”   肖阿姨顿时眼睛一亮:“好啊!你千万别怕麻烦,我们都很乐意见你的。要接送也打电话,只要不限号,我就开车过来。”   家人离开了,廖茗觉还站在原地,肖屿崇已经毫不留恋地掉头就走。   她连忙追上去,主动搭话说:“你其实可以不办住宿的吧?反正就在本地。”   “箱子那么大,你带了些什么?”他根本不想回答她。都在他家住了这么些日子,还能对他想离开家浑然不觉,真不知道该说是脑子笨还是迟钝。   “嘿嘿,土特产!”她仰起头,露出灿烂到刺眼的笑容,“送给同寝室同学的!”   肖屿崇勉为其难回忆了一下,当时她送给他父母的土特产是酸角、萝卜丁和鸡枞菌,瓶瓶罐罐,花花绿绿,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有点迟疑:“……你真要送这些给室友?”   “嗯!”廖茗觉用力点头道,“刚认识嘛,以后还要一起过四年的。要搞好关系啊。你也送点什么吧,请客吃吃饭也行啊。”   望着她那丝毫没觉得不妥,甚至还主动想指教他的模样,末了,肖屿崇还是什么都没说。   恰好迎面看到几名站在新生指引处的学长学姐,对方正一边打量他们一边窃窃私语。肖屿崇索性主动走了上去。对方不是他们专业的,但还是给了基础的流程指向。廖茗觉高声道谢,肖屿崇掏出手机,拍摄起张贴上的地理位置示意图。突然间,有名学姐用玩笑的口吻问他:“你们是一对儿吗?”   廖茗觉完全没能往正确含义上想,巧妙理解成问她和肖屿崇是不是“一队”,自认为和肖屿崇也算一路人的她立刻作答,坦坦荡荡:“是呀!”   “不是!”肖屿崇像被烟头沾到似的,急急忙忙撇清关系,又皱着眉瞪她。   “哦哦,我说也不是。”另一个学姐也笑了,在周围同级生戏谑的目光中说,“看你们俩就不像认识的。”   这样的话已经很收敛了。   肖屿崇和廖茗觉根本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从头到脚,肖屿崇的打扮绝对没有刻意炫耀,却统统透着精致。叫人闭着眼都能猜到,估计打出生就没离开过位于一线城市的老家,典型的城市boy。   而另一边,廖茗觉上半身穿着一件印有陌生非主流网红头像的卫衣,下半身则是一条中老年服装店里随处可见的绸面长裤,脚下还是那双运动鞋,整个人像马上就能去春晚参演赵本山的小品。   不仅如此,她也完全没听懂学姐话里有话,转头看向另一侧,突然间面带惊喜:“呀!”   “喔!”男生抬起一只手,随即淡淡地笑着走过来。   廖茗觉也伸出手,扣住他的手摇了摇。两个人显而易见很熟悉。王良戊登场时几乎把几位高年级学姐都看呆了,今年新生男生的质量竟然这么高,一个不够,还来两个。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眼前这个举止投足都透着翠花气息的女生居然和他也认识。   肖屿崇戒备地看向他们,目光落在廖茗觉身上。廖茗觉则光明磊落地介绍:“我们是暑假的时候在网上认识的,今天才头一回见呢。”   “你好,你也是植保的?”王良戊也向肖屿崇打招呼,脸上的笑容像剔过刺的鲷鱼,透明而柔和,“我叫王良戊。”   三个人一起去宿舍,一路上,廖茗觉和王良戊滔滔不绝地聊着天,分开时也热情地告别。作为见证者,肖屿崇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廖茗觉进门时,宿舍另外七个人已经到了。   几个女生都是初次见面,拉了微信群,命名为“富婆高级养生会所”。大家都热情,廖茗觉只用傻笑就行,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廖茗觉也立刻把自己准备的土特产拿出来,是她自己在家做的酸角和萝卜丁,往常旅游季,有游客上山来,她就自己骑摩托车到公路旁边去,摆摊贩卖,换点钱补贴家用。爷爷房间的空调就是她这样攒钱买来的。   室友们都收下了,只有睡她对面铺的女生摇摇头说了“不用”。虽然气氛有过短暂的尴尬,但廖茗觉早做了不会被所有人接受的准备,所以并没觉得什么。   手机震了一下,是王良戊发来消息问她去不去领军训服。廖茗觉想问室友去不去,但她们聊暑假旅游聊得热火朝天,她也就没打扰。   廖茗觉和王良戊在排队的地方遇到肖屿崇。肖屿崇在和别的同学一起,见到他们时移开目光,略微侧身。但廖茗觉完全没察觉这一不想被搭话的小动作,大剌剌地走上前问:“你床铺好了吗?阿姨跟我说了,你还没住过校。需要帮忙就说喔。”   突如其来一通话,肖屿崇只觉得太阳穴狂跳,拽着她的手臂就往旁边走,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   廖茗觉眨了眨眼,尚未理解他言下之意,王良戊已经插进来提醒:“早点去领军训服吧,不然等会儿就没能穿的尺码了。”   一听这话,廖茗觉什么都不关心了,直接挤进人群。除了吃穿住行拉撒,其他都是不值一提的破事。   取完军训服,她又和王良戊去食堂吃了饭。回去路上,廖茗觉一直看着手机。王良戊有些好奇,凑过来看了眼,有些困惑地提问:“你这都是什么笔记?”   “是我记的寝室同学特征,我还认不清人,怕叫不出名字尴尬。”廖茗觉笑着说。   “好努力啊。”   “嗯,”廖茗觉认真地回答,“我初中学校没几个人,高中又只知道读书。被录取的时候,连能分享一下心情的人都没有。所以,我想趁大学多交点朋友。”   她独自回了女生宿舍,上楼,回宿舍,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人。大概都出去吃饭了。   廖茗觉收拾了一下洗漱用具准备洗澡,拆了新浴巾的标签没地方扔,出去转了一圈,终于在走廊尽头找到垃圾箱。   她走过去,打开盖子,把标签丢了进去。   关上之前,廖茗觉闻到一股气味。   宿舍边沿没有灯,她沿着昏暗的光线往里看。那萝卜干的酱料是爷爷教给她,她又自己改了改做的。白天鼓起勇气送出去的礼物正躺在垃圾桶里,和垃圾待在一起。   廖茗觉抿着嘴,眉毛上扬,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是很受伤。   只是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 第4章 不会是被讨厌了吧……   垃圾桶摆放在走廊尽头,不是那么显眼,廖茗觉费了好大的劲才伸手进去,把里面的萝卜干掏出来。   有两瓶,其中一瓶被拧开了,所以才散发出气味。另一瓶封了口还没开过,只是上面沾了另一瓶的辣油。她觉得有点可惜,所以拿回了宿舍。还没买洗洁精,所以先拿卫生纸擦掉油,然后用热水冲洗了一遍。   没过多久,到了晚上,室友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也都还是若无其事地言笑晏晏。廖茗觉套上妈妈的旧衣服,穿着内裤就上床。   刚好刷着牙的同学出来,带着笑容问她:“你没有睡衣吗?”   廖茗觉说:“嗯,没有穿那个习惯。”   临睡之前,大家黑灯瞎火地闲聊。   先讨论学校附近的商场和娱乐设施,有人今天已经出去踩过点了,大家也用美团之类的App在互联网上了解着。接下来的话题是军训,虽然都是学生,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有各种门路的,要么认识学长学姐,要么家长和教职工相识,总之早早打听到校方的各种安排,相当阔气地传到群里。最后,对于荷尔蒙正值分泌旺季、才刚摆脱“早恋”红线不久的的大学生们来说,还有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   恋爱。   “我们这一级好像有帅哥。”   “在哪在哪?我们专业不都只有搞农业的光头强吗?”   廖茗觉对面铺的女同学冷不防开口:“光头强是林业。”   “我看到了!真挺帅的。叫什么,‘肖屿崇’是吧?隔着两个人才要到微信,好拽啊,当面问还不给。”   廖茗觉躺在床上,暗暗想着,那小子还真是了不得,上大学第一天就这么受欢迎了。   不仅如此,还听到了其他人选。   “不是还有一个吗?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的。听说是放弃保送名额进来的。”   “谁啊,没见到。”   “你们有看到学长吗?学长里有高质量的吗?”   “你不是有男朋友嘛!干嘛这么兴奋!”   “欣赏帅哥人人有责。”   然后就听到之前把军训日程传到群里,名字叫赵嘉嘉的女生拖着懒散的语调说:“你们听说过那个传言吗?还有名人考到这里来的。”   “反正也不可能是我们系吧。”   此话一出,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眼看着安静下来,廖茗觉想着应该没事了,于是头一次主动插入话题:“那个,你们谁扔掉了我送的酸角和萝卜丁吗?”   她其实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只是想问问而已,顺便解释一下自己没有逼别人收下的意思,或者了解一下是不是有什么文化的水土不服,大城市里的孩子真的都不吃这种东西。然而,她话音落下后,寝室里却陷入了比刚才还沉默的沉默。   起初廖茗觉也很困惑,为什么?是老师来了吗?她没有要怪谁的意思啊。   虽然没有宿管老师,但整个寝室仍然有着高度的熄灯自觉。   那一夜就是这样过去的。   第二天在闹哄哄的教室里,听廖茗觉说了整个事情经过后,王良戊很认真地笑了出来。他淡淡地笑着,将填写完的联络簿往后传,随即转动着水珠笔道:“你这可以说是踩了最大的雷啊。”   “什么?”廖茗觉茫然地反问,“直截了当不藏着掖着解决问题不好吗?”   “你以为是解理综题吗?茗觉,人和人之间的事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王良戊有条不紊地说下去,“手工做的东西本身很有负担,虽然你肯定没有错,但别人收下后不想要也无可厚非。当然,直接扔了是不对,但你捡到后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感觉就是要找麻烦嘛。”   廖茗觉马上辩解:“我没有要找麻烦啊!”   “你是想交朋友对吧?”他温温柔柔地确认。   她也笃定地承认:“嗯!”   王良戊忍不住笑出声,廖茗觉则难以理喻地回望向他。   就在这时,有人经过,在廖茗觉旁边的座位放下记事本,自己也坐下来。她回过头,就看到在宿舍睡她对面的室友。女生的名字叫胡姗,冷冷清清的,没什么表情,化妆风格却在一众刚从高中毕业的孩子中格外突出。她也是那一天唯一一个不留情面拒绝了土特产的人。   廖茗觉有点受宠若惊,毕竟自打前一天晚上的大无语事件发生,天亮后,宿舍同学就都巧妙地避开了与她正面交流:“胡姗?”   “你微信是这个吗?”胡姗没回应她的问候,径自拿起手机,从宿舍群里翻出唯一一个头像是自家牵牛花的账号。   “啊,嗯。”廖茗觉懵懵懂懂。   胡姗面无表情,边添加好友边说:“她们刚才都在看这边呢。”   “什么?”   胡姗扬了扬侧脸,示意坐在一块儿的女同学,才刚入学,大家难免以更容易熟悉起来的宿舍为阵地来拓展人际关系。室友们坐在一起,讨论的话题很多,廖茗觉是其中一个。她明明是怪胎,却在第一节 班会就跟各方面条件都显眼的男同学形影不离,一副情侣的派头。虽然王良戊和她只是朋友,但已经被从背后扣上“口味重”的标签。   廖茗觉忍不住皱眉,倒没有生气,只是充满了不解。   胡姗脸上头一次浮现出了微不可查的笑意,她说:“有些人就是这样。我昨天没有要你的土产,是因为吃的时候会联想到你的脸,总觉得有点不舒服。没有别的意思。”   廖茗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哦……哦!不要紧啦。”   “但没想到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胡姗微微笑着说。   王良戊不由得插了句嘴:“她不是不在意,是不会。”   “那不也挺好嘛。”   她朝廖茗觉笑着,廖茗觉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却也不知不觉讪笑起来。就在这一刻,老师走进了教室。   班导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先点个名,大家顺便自我介绍一下吧。”   花名册上是按学号来的,学号是按录取成绩排的。这点就算不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然后,老师就念出了第一个名字:“廖茗觉。”   说廖茗觉没有做任何准备是假的。   早在暑假,刚从网上认识王良戊时,她就咨询了不少大学的事。其中也被提到了这个环节,可能会有自我介绍。虽然王良戊只是不经意间随口一提,但廖茗觉却上了心,甚至在网上搜索了大学生自我介绍精选。   她了解过了,自己的姓名、年龄和家乡是基本,以前高中做过的班干部也可以说,还有兴趣爱好什么的,适当加入有趣的玩笑,是人气暴涨的诀窍。女生想要吸引异性的话,还可以准备卖弄一些个人特色,但廖茗觉暂时没有这个需求,所以可以不提。   廖茗觉觉得,小庄山这种地方,说出来也没人知道。她就是普通应届生,可还是有听说周围人年龄不一,大概是读书早晚或复读的缘故。高中时她做过卫生委员,没别的活要干,就是打扫卫生,很烦,再也不想干了,所以不提应该会更好。爱好的话……   “我还挺喜欢学习的,所以高考考的还可以。”说这话时,台下略微有戏谑的嘘声,何止是“可以”。但廖茗觉没觉察到,继而堂堂正正地说,“还有,我有很喜欢的男偶像,那个组合叫飞轮海,哈哈哈。”   近似炫耀的优等生自白。   有一定年头的台湾组合。   干巴巴的笑声。   廖茗觉的自我介绍就这么极其尴尬地在冷场中落下帷幕。   最难的是她还毫无自觉,坐回去时问旁边人怎么样,王良戊只笑眯眯的,胡姗竖起了大拇指,廖茗觉被娇惯得自我感觉良好。   之后,军训就开始了。   一进寝室,所有人就安静,一插嘴,也只会得到稀稀拉拉的答复。迟钝如廖茗觉,是直到军训进行了一半才发现不对劲的。   那一天她进宿舍时,屋里只有三个人。大家都在喝水,忽然间,还是上次问她穿不穿睡衣的女生说:“你都不涂防晒霜吗?”   “涂啊。”廖茗觉举起她之前特意跟风买的安耐晒。不可否认,这的确是她人生第一次用防晒霜,过去想都没想过,总觉得晒一晒又怎么样,没那么娇气。   她又被问了:“怎么都没看你卸过?你涂防晒不卸吗?”   廖茗觉想了想,回答说:“我用了洗面奶。”   “啊?那很伤皮肤吧。”她们忽然相视一笑,意味不明。   廖茗觉心想,她们应该是在提醒她防晒霜要卸妆吧。   她走出去洗了把脸,回来时站在门外,隐隐约约听到说话的声音。   赵嘉嘉的嗓子尤其尖:“我不是说她不好,你们不觉得她身上有点臭吗?那个土鳖是不是衣服洗不干净啊。”   夏日的走廊尤其燥热,廖茗觉站立着,她的第一反应是——   谁?   廖茗觉的情商确实不太高,但这并不代表她是智障。她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她明明每天都换衣服的啊,也没有狐臭才对。应该不是说她,肯定不是说她。   她不会是被讨厌了吧?   廖茗觉百思不得其解,当问起胡姗时,果不其然得到了“你终于注意到了啊”的揶揄。   她只是想过个精彩一点的大学生活而已,这会不会精彩过头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廖茗觉认为还有挽留的余地,她应该跟她们谈谈。赵嘉嘉是寝室的中心,参加广播站所以不用参加军训,经常落单,也因此成为了第一个目标。   廖茗觉知道她每天不出早操也不去食堂。那一天跑完操,廖茗觉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刺去食堂,而是直接回了宿舍。   她的计划是跟赵嘉嘉当面把话说开。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万万没想到,赵嘉嘉还睡着没醒。   要把她叫醒吗?怎么想怎么觉得会火上浇油。廖茗觉纠结好久,终究还是得放弃,白瞎了她牺牲一顿早餐。就在转背那一刻,衣角碰到赵嘉嘉下铺的桌面,一张有一定硬度的纸片掉在地上。   廖茗觉弯腰捡起。   拍立得照片里是男生笑着的面容,角度选得不怎么样,却挡不住五官出彩。她往下看,在白边看到写着的名字。邓卓恩。放回原位,她又继续看着那张脸。   好像在哪听过的名字。好像在哪看过的眼睛。 第5章 “欢迎光临。”……   -   提供了材料原件和复印件,签了不止一次字,他向教授函授致意,准备原路返回。女助教刚结束新生教材的交接,走进来时不经意侧目,留意到他还没拉上口罩的面孔,起初只觉得眼熟,意识到时才猛地转过头:“他!他是那个——”尽管一时半会叫不出名字,但还是能确认固定范畴。   年近花甲的老教授正戴上老花镜看电脑,随意开口催促他出去。他已经走到门边,临时又被叫住多问一句:“当初的同级生都大三了,你确定还要回来重修?”   男生戴着渔夫帽,身上穿的是款式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乍一看只是再不起眼不过的普通男大学生,唯一有待满足的前提是长相能再平凡一点。邓谆回答:“是。”   他走出去。   外面艳阳高照。   -   军训的休息时间,廖茗觉问王良戊:“我身上有气味吗?”   王良戊低下头,贴在她肩膀上闻了闻说:“没有吧。”   肖屿崇刚好与同学买水回来,经过时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放慢了脚步。直到身边人催促,才加快脚步离开。   廖茗觉又挪到胡姗身边,重复了一遍一模一样的问题。   胡姗的反应则不咸不淡,一语中的地问:“是不是赵嘉嘉她们说你什么了?”   “你也听到了?”   冷色调的女生摇摇头:“可以想象得到。”胡姗是很细心的那类人,显然注意到了刚才当事人都忽略的角落:“假如她们知道那个叫‘肖屿崇’的跟你认识,恐怕会说得更难听。”   廖茗觉更惊讶了:“你怎么知道肖屿崇和我认识?”   胡姗笑笑不说话。   军训结束前,高年级就来通知了学生会招新的事。廖茗觉围观了很久,主动去找班长报名。他们年级负责人是男生,当时说了一句想报名的找他。操场上训练时,她没找到机会,于是专程去了男生宿舍楼下。等了半天不见班长人影,反倒被肖屿崇抓住了。   男生真是谜一样的动物,军训还不够他们折腾的,自由活动时间竟然还要去打篮球。   其他人先走了,肖屿崇出来时看见她,还没说话,眉头先皱起来:“你来这干嘛?”   “我想报名学生会。”廖茗觉也不遮不掩地说了,“班长不是在群里说来找他嘛。”   肖屿崇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所以你就来找他?他说的是微信上找他吧。”   廖茗觉像被雷劈了顿悟似的“啊”了一声,然后才恍然大悟。按她的惯性思维,要交流什么,除非打电话,否则当然都是当面说。原来是这样,竟然还有这样的。   肖屿崇实在是无语了。   “那你准备参加学生会吗?”廖茗觉又问,“我听王良戊说,这个对将来校招什么的也有好处。”   “王良戊啊……”虽然都是同班同学,但肖屿崇也没和他说过几次话,“再说吧。”   “这种事要早做打算!你不能头脑空空什么都不想就开启大学生活啊!”廖茗觉像吃错药一样,突如其来地激动起来。   肖屿崇抱怨:“你怎么把上大学说得跟参加选秀一样。”   廖茗觉走近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诚恳且迫切地说:“人生每个阶段都不能重来,我们都成年了,本来应该都是大人了,大学就相当于最后的学生生活。所以要更加好好珍惜啊!”   肖屿崇有点怕了她:“好好好,是是是。你开心就好。”   她一点都听不出这句子的含义,大大咧咧地笑着说:“嗯!我现在可开心了。这么大的学校,这么多的课程,就像做梦一样。考上之前真的想都想不到,我居然有一天能到这种地方来。”   她这话反倒让他有些介怀。虽然想说没那么夸张吧,不就一个大学而已,但他并非没从爸爸那里听说过小庄山的一草一木,对于父亲自顾自的唠叨,肖屿崇向来很烦,避之不及。可是看到这一刻廖茗觉的笑容,他忽然有种回家看看爸爸拍的那些照片的冲动。   他也忍不住这么问了:“这个星期你回我家吗?”   廖茗觉果断地给出答复:“嗯,会操是周四吧,那天晚上我有兼职。”   “才刚军训完你就去通宵打工?”这次轮到肖屿崇大跌眼镜。   “对啊。”廖茗觉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违背常识。   “班上同学应该会叫吃饭什么的吧,我还听他们说要一起去蹦迪。”他瞄了眼她本来就黑、眼下也看不出晒黑没有的脸,回忆了一下她从不化妆的生活习惯,终于挤出了一句公道话,“不过你应该也不会去。”   然而,廖茗觉的反应却出乎他预料:“蹦迪?哦!我想去诶。”   “……”   “听起来好好玩啊,我还只在小说里看过。”她好像纠结了一阵,终于还是艰难地做出决定,“不行,我答应了店长的。”   约好打篮球的朋友打电话来,肖屿崇草草看了眼,忽然想起前几天从同学那听说的一些话,不由得开口道:“你要是有什么事——”后半句是“可以找我帮忙”,但到了嘴边,又觉得太矫情,改口成“你没遇到什么麻烦就行”。   廖茗觉一怔。   她是想起来了的,关于和宿舍同学的纠纷。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比起她满怀期待、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来说。   廖茗觉露出果酱刨冰一般的笑脸。   “嗯,没什么麻烦。”她说,“我都能搞定的。”   -   廖茗觉想更换打工的连锁店,无奈这间便利店在市内分店很多,却都不在学校所在的区域。唯二两家还暂时不缺人,以至于她不得不两头跑,开学后排的还都是夜班。   时隔多日,见到她时,一起值班的老阿姨忍不住从脖子到脚捏了廖茗觉一遭,啧啧感慨:“又瘦了,瘦太多了,在学校都不吃饭的吗?”   廖茗觉当即傻笑着据理力争:“吃了啊,早中晚三顿,平时还吃零食呢。”   便利店夜班的工作没变,照旧还是那几套,阿姨正在后门核对进货,廖茗觉擦了热狗炉和蒸包炉,弯着腰在水槽边洗关东煮锅。塑胶手套上破了个漏洞,手指变得油腻腻的。她盯着指腹,霎时间听到自动门的响声。   她高声说出了固定的问候语:“欢迎光临。”   然而没有人走进来。站在收银台后倾身,远远能看见玻璃门外停留的身影。   年轻女生像花朵旁边茂密的枝叶,将他簇拥在中间。邓谆发出低低的笑声,嗓音没有刻意压低,却好听得令人舒服。他说:“是吗?谢谢,我会的。”   他在替她们用签字笔写着什么。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在曼谷吗,难怪呢。你头发留长了。”那是一个背影,廖茗觉只能观望到他的后脑勺。这轻飘飘的口吻,这游刃有余的态度,倒是很像电视剧里那些受欢迎的花花公子。周遭女生沐浴着便利店门口廉价且昏暗的灯光,却仿佛得到救赎,目不转睛,用满眼璀璨的星河汇向他。   廖茗觉突然有点好奇。   她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趴到柜台上,很想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但男生猝不及防转过身。   廖茗觉猛地向后缩,还不小心撞到桌角,痛得咬紧牙关。然而,刚看到邓谆脸的一瞬间,小脚趾的疼痛也好,手上关东煮的气味也罢,任何感觉都抛到了脑后。   他不是特别有攻击性的长相。眼睫分明向下垂落,却与无害扯不上关系,纯粹显得慵懒散漫、不服管教。邓谆刚刚才和几名素不相识的女粉丝道别,踏入便利店时,嘴角仍然向上,笑起来的双眼微微泛亮,足以令人怀疑,是否随便面对路边的垃圾桶也能如此深情。   廖茗觉看得呆了,但没忘记重复那句工作用语:“欢迎光临——”   邓卓恩是邓谆的艺名,稍微口头读一读就能清楚缘由。他侧过头,终于从营业恢复到私下的状态。改变是一瞬间发生的,笑时的确足够治愈,迷人得无可救药,但一旦不笑,就是另一个极端。邓谆给人的印象莫过于纤细和冷漠。   他收敛笑容的那一刻,她只错觉自己好像看到晴天转阴,顿时从暖洋洋的三亚跌入冷冰冰的马里亚纳海沟。   一个人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反差。   邓谆拿了香烟和咖啡。廖茗觉根本没发现,自己全程都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这座城市的常住人口超过2000万,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就算再见,记得对方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他走过来结账,语气刻薄,神情鄙夷,以差得不能再差的态度说出了他们相遇以来交谈的第一句话:“看什么看?” 第6章 城里套路深。   -   邓谆是小学三年级进的公司,不是街头被星探搭讪,也并非自己有这方面想法,而是妈妈带他去的。曾经他妈妈十分痴迷于小虎队,大学时更是频繁参加试演会和电视台举办的歌手比赛,只可惜最好的成绩也止步于三甲。曾经被环球唱片挖掘过,但却输给水准明明不如自己的日本籍女艺人。   妈妈是个美女,爸爸也仪表堂堂,生出来的孩子巧妙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从小,邓谆就被规定了睡姿,因为要防止后脑勺形状变奇怪;翘二郎腿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必须当心体态;发育期被压着吃营养品,生怕长不高。   都说小孩是在三岁左右第一次有个人意志,假如说此前都是大人说什么照办什么的布偶,那之后,人才迎来出生的第一个叛逆期。不过,邓谆好像没有。或许在一部分人眼里,男生想做偶像有点娘们儿唧唧。但人生目标这种事,偶尔就是无迹可循的契机。妈妈希望,小小年纪的他也没什么主见,先乖乖听从,结果不知不觉,就错过了反抗的时候。   七岁到八岁期间,他参加了不止一个公司的面试。街舞是他的主要项目,最擅长的是locking,唱歌的话备选曲目是The Boomtown Rats的《I Don\'t Like Mondays》,没有伴奏也能唱,又还没变声,音色尤其好听。   他通过的公司很多,最后,邓谆的妈妈为儿子选择的,是专门培养唱跳艺人的J3。   一开始,邓谆只是把这当作补习班。反正别的同学周末也要学特长,去公司还不用付钱。更何况,可能有年纪小的缘故,大家都对他格外照顾。   第一次被公开是在初三,当时妈妈欣喜若狂,拿着视频在社交账号拼命转发。那兴奋的状态几乎吓到了邓谆,他也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妈妈那种判若两人的喜悦姿态。虽然J3以公司拿大头著称,当爱豆赚不了几个钱不说,还只能吃青春饭。但他还是这么想了。   那就做偶像吧。   做偶像也不错。   他是这么想的。   后来一次公司内考核,他唱的还是那首《I Don\'t Like Mondays》。公司里的老师拿着笔敲打写字板,慢慢说了:“怎么这么丧啊。”   邓谆,或者说邓卓恩正朝摄像机熠熠生辉地微笑,最后一个词唱完,走出拍摄范围,那布置得美轮美奂的面部表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回答:“还好吧。”   在公司熬了这么久,培训在生活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小男生也经历了变声、抽条后参加高考,变成大人,不再是孩子。   就像这一刻,他在便利店问店员借打火机。   被说过以后,廖茗觉已经低下头去,但再反应过来,就发觉了比起那句没教养的问候更令人冲击的事。   他!   走!   了!   他拿着她借给他用一下的打火机直!接!走!了!   亏她刚才还觉得他长得眉清目秀人模狗样,结果竟然是她最讨厌的顾客类型。廖茗觉大为震惊,但需要整理的商品还很多,只能自认倒霉。当时是半夜两点。差不多四点时,阿姨在点烟,廖茗觉准备去座位上小睡一下,结果门又开了。   邓谆走进来,全程盯着手机,默不作声走到收银台。对他说“欢迎光临”的是阿姨,他抬头,笑了笑权当问候,转头扫视一周,终于在贴着海报的橱窗边看到女生趴倒的背影。   他走了过去。   打火机放到桌上时,廖茗觉睡眼惺忪地侧过头,随即蹙眉起身。邓谆转身就走。辨认清楚他是来还什么时,她下意识抱怨了一句:“喔,算你不是低素质。”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被评价“低素质”,邓谆也不由得回过头:“你说我什么?”   “啊,”廖茗觉没想到会被听见,急忙地用傻笑弥补,“不好意思,哈哈哈。因为半夜会有很多奇葩客人,我还以为你也是。”   邓谆逐渐意识到什么:“你不认识我吗?”   廖茗觉感觉莫名其妙。   发现便利店员用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着自己,邓谆头一次像这样无言以对。她真的不认识他?   但她的表情却在这一刻发生改变。   “啊,”她忽然觉得他眼熟,“你是赵嘉嘉的……”   她在室友书桌边看到的拍立得上,正是眼前的男生。   廖茗觉激动地说:“你是赵嘉嘉的老砍吧!”   短短一句话里出现了两个他想提问的地方,邓谆先问了其中一个:“‘老砍’?”这是哪个地方的方言吗?看她这过于朴素的样子,倒是画风一致。   “就是男朋友,”廖茗觉说,“我看到赵嘉嘉有收着你的相片!”   “……”他回答,“不是。”   单凭一张照片就判定是情侣好像是过了,他们慢慢走出店门外。她收敛了些,试探着说:“啊,那就是认识?”   “不认识。”他点了香烟,整张脸透着不近人情。   关系还真是复杂,城里套路深。她陷入匪夷所思的沉默。   邓谆看着她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善心解围:“她认识我,我不认识她吧。”   “噢——”   也有这种情况。   但就凭赵嘉嘉那小心翼翼珍藏照片的派头,她应该很喜欢眼前这家伙。   廖茗觉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假如想打开赵嘉嘉的心房,和她喜欢的男生搞好关系会不会有帮助?何止是帮助,根本就是直通车吧!   她忽然像绿箭口香糖广告里一样脱口而出:“交个朋友吧!”   “行。”他回答。   “什么?”他答应得太果断了,以至于她一下子接受不来。   邓谆还在为公司内部宣传拍摄待命,嘴唇边挂着装饰用的假唇环,笑容也像金属般,徒然留下冰冷的色泽。他拉开口罩,在夜色中朝廖茗觉毫无善意地微笑:“我说‘行’。”   -   周末时分,廖茗觉在补觉时接到王良戊电话,说是他打工的店里缺人手。廖茗觉临时揣上健康证出门,紧急替补,临时上岗。   烤肉店直接让王良戊带她,两个人站在餐桌两侧烤肉,埋头苦干,直到客人买单才有空聊天。   “对不起,临时叫你帮忙。”王良戊穿短袖,戴着手套和防雾面屏,手拿烤肉夹说,“你今天也有打工吧。”   “没事,是夜班。”廖茗觉也是同样的打扮,打了个呵欠回答,“勤工俭学的人要互相帮助。”   王良戊低头收拾餐盘,却发觉她正盯着远处上方看。他回过头,意外发觉她在看悬挂式的电视机。里面是关于山区惠民民生的官方播报,不过已经到了尾声,已经切回端庄严肃的男女主播,自然而然引入下一个新闻。   之后的报道是全国性会议,领导级别的人物在发表讲话。   廖茗觉又打了个呵欠。   就看到王良戊转过身,继续把油腻腻的餐具垒在一起。   “那得是要做多少年的官,才能坐到那位置啊。”廖茗觉感慨说。   “三十多年?”王良戊淡淡地笑着,把东西搬回后厨去,“快四十年吧。”   廖茗觉也拿了剩下的跟去,又换了抹布出来。她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你怎么知道?”   “刚刚电视里那个人,”然后就看到他边用垃圾袋装走食物残渣边回复,“是我爸。”   结束打工已经是晚饭时间后,廖茗觉和王良戊骑共享单车回学校。   暂时学校还没有强制自习,胡姗习惯了做面面俱到的优等生,又嫌宿舍里那帮小女生叽叽喳喳太吵,索性拿着课本去找地方自习。但大部分教室又被高年级霸占,虽然她不在乎,但没有一席之地还是尴尬,所以转了好几个地方,终于还是上楼。   楼上走廊都一片静悄悄,看起来完全没有人。她挨个推门,大部分都锁上,只有某一扇门有动摇的痕迹。   推开后,胡姗看到的,是十分戏剧性的一幕。   暂时年级里唯二还算和她共同行动比较多的两位同学正在里面,一上一下,一左一右,一动一静。一个拿着手机以职业狗仔的姿势在喊:“头压低一点,低一点,对。”另一个穿着女仆装,边摆pose边叮嘱:“说了不要拍脸,脸不入镜。”   值得一提,拍照的是廖茗觉,穿女仆装的是王良戊。   胡姗问:“这是什么?cosplay?”   王良戊正用最爽朗的神情穿着最没面子的打扮,廖茗觉则风平浪静地专心给他拍照。她说:“哦,是良戊微博39万粉丝的福利照。”   “福什么?”胡姗在懵逼,“福利?话说你们之前是不是说你们是网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已经是将近三个多月前的事。   廖茗觉买了新款智能手机,先给爷爷拿去玩了一个礼拜多的麻将和泡泡龙,再拿回来,当时爷爷随便从商店下载了一堆软件。其中就有微博。   廖茗觉注册了账号,还是默认的,选择入门爱好时有阅读。虽然她的阅读指的是看《读者》和《青年文摘》之类的,但系统还是自动推荐她关注了一大堆推文博账号。其中一个ID叫“漂亮小呜呜”,粉丝数38万。   在胡姗诧异的眼神中,廖茗觉和王良戊就像年画里的男女福娃,喜洋洋、美滋滋地笑着。由王良戊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里面露出微博管理的个人界面:“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第7章 “打劫!打劫!打……   大学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胡姗头一次如此深刻地领略到这一点。   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性格不同,长相不同,有着不一样的爱好和特长。   有的人是穿女仆装被追捧为“男菩萨”的网络博主,有的人是在教学楼顶楼晒梅干菜的好彩妹,有的人是距离娱乐圈只有一线之隔的前偶像,还有的人,简直比电视剧里的恶毒反派还坏——   她被辅导员使唤去教职工宿舍,途经停车场,偶然撞见以赵嘉嘉为首的同班同学。说不清为什么,胡姗就是下意识往离自己最近的那辆BMW后缩。   她们聚集在一起。   “你们寝室是不是有个奇葩?”其他宿舍的女生边抽烟边说。   “不止一个好吧,”另一个人回答,“还有那个胡姗,眼睛长在头顶。瘦得没胸没屁股。”   “那也比不过那个乡巴佬,呵呵呵呵。”   赵嘉嘉喝着汽水,把香烟掐熄道:“别说了,无语死了。她真的乡死了,上次我们全寝去麦当劳,她连要去服务台点单都不知道……你们相信吗?二十一世纪还有这种人,老家连个华莱士都没有。”   “笑死,她是贫困生吗?你要把柜子锁紧啊,小心她翻东西。”   “我连护发素都不敢放桌上,我那支YSL还不知道是不是她拿的。”   “你不是在床底下找到了吗?”   “是啰,但我气垫也不见了……”   “肯定是她的!气垫这种东西,都用过了,除了她谁会偷啊!”   得,“臭”之后是“小偷”。   胡姗冷笑。   说实话,不隐瞒,高中时,学校里,胡姗也有看不惯的人。她当时年少无知,可以说是纯种小混混,手段也简单粗暴得多,找眼中钉麻烦罢了,后来也追悔莫及,还特意去道歉。   然而眼下,赵嘉嘉他们可过火得多。   有人说了一句公道话,意义却与点燃食人族篝火相差无几:“但她成绩确实好,她们那个省分数线好高。”   赵嘉嘉按手机,嘴角挂着冷笑:“要不是我舅舅是农科院的,将来考公好调动,我死都不会学这个。”   有个同宿舍的女生忽然发笑,招招手示意她靠近,随即贴到耳边说了点什么。   只见赵嘉嘉当即爆笑起来,推搡她肩膀:“多损啊!”   “反正他不是追你吗?明明你对象就在体院,还想挖墙脚。”女生挑眉,“他跟那个乡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赵嘉嘉没有异议。   她们到底出了什么馊主意不知道,但能确定,接下来,廖茗觉身上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就在这一刻,突然间,她们载笑载言往这边走来。   胡姗无处可躲,环顾一周,总不可能像007一样卧倒到车底。正打算咬咬牙硬着头皮出去,只见她身旁那辆车突然发动,向前驾驶。   它开进车道,和赵嘉嘉她们正面相遇。车窗降下,只见里面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   肖屿崇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出校门?”   眼看同一级小有名气的帅哥主动问候,女生们也笑着回应。没人注意到胡姗这边,她抓住机会跑路。   假如是廖茗觉,百分之百会天然到令人扼腕地感慨“好巧啊,居然刚刚好碰到肖屿崇”。但胡姗可没这么天真。她不由得微笑。廖茗觉的人脉,的确比想象中还奇怪。   -   被评价人脉奇怪的女大学生正在便利店值班。   廖茗觉打了个喷嚏,正打算躲开空调风口的位置,就看到店长在休息室用座机打来电话。店长说:“小廖,帮忙送个订单。单子到电脑上了,你拿纸袋装了送过去。”   廖茗觉不是头一次处理外卖配送服务,但往常都只用她取好商品,包装后交给男同事就是。但今天没有别人,店长又年纪大了(其实就是想偷懒),她没有在工作上推辞的习惯。   一看,哦豁,好家伙。   三十盒雪糕,十五份麻辣烫A餐。也不知道这么吃会不会蹿稀。   其实她没见识过同事是怎么去送外卖,店长则刚好忘了,电动车正在后门充电。以至于廖茗觉到时只看到一辆来回收废纸箱的三轮车停在门口。   也不是不行。   她二话不说,蹬上去就走。收废纸的老头刚从仓库出来,以为有啥急事,因此追都没追,还乐呵呵晃悠着脖子上的毛巾说“同志辛苦了”。   廖茗觉也笑眯眯地吆喝“为人民服务”。   去往目的地的路上都是上坡路,她蹬着车,倒是不费劲,一边唱着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一边到了附近。看了眼电子地图,她按导航走,稀里糊涂就到了J3公司前门。   廖茗觉下了车,料想只停一下,马上交了东西就走。她走上台阶,只见一名戴眼镜的青年男子正在门口左顾右盼,她背着巨大的外卖包,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礼嵩正等着来参加第二轮面试的女练习生,毫无时间观念的小丫头片子竟敢迟到,害他快被上司骂死。一看到哼着“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的小女生迎头奔来,身高、发型和体型都匹配,他立刻抓住她,火急火燎地追问:“单子呢?带了吗?”   他问的是第一轮面试通过的通知函,廖茗觉直接误认为是买东西的小票,连连点头就要翻兜:“在这呢!”   “快来!”因为安排冲突,礼嵩之前没跟一试。但眼前的女生个子高挑、黑发及腰,长相也是公司那群制作人喜欢的类型,想都没想,直接往里拉。   廖茗觉被拽着进门,心里纳闷,这群人得是饿成什么样了,这么着急?   她被带到了一个能透视内侧的房间外,里面是舞蹈室。有三三两两的女生在走廊上排队,身高、体重、五官风格甚至头身比例,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背的这是什么?赶紧放了,伴奏带呢?邮箱里这个是吗?上次发的纸给我。”礼嵩只知道催。   有化着妆的女性从房间里探出身:“她来了吗?”   “来了来了,”礼嵩握住廖茗觉肩膀,径自把她往里送,“快去。”   那一天的最后,作为一名无辜的娱乐打工人,礼嵩有想过,这场乌龙最大的源头究竟在哪。   他认为廖茗觉本人必须承担百分之八十的责任。   谁让她从一开始就没否认过,谁叫她来得这么刚刚好,谁知道她怎么就长得这么合要求,个子高又瘦,头发长是素颜,模特也好,演员也罢,放哪个选秀门口都不会被认为是纯素人。   她被推进去,和其他准备充分、卯足劲想进J3练习的女孩子们站在一起。第一个流程是舞蹈的freestyle,第一个就是廖茗觉。   她很懵逼,很无助,很茫然,脱口来了句:“不赶紧吃的话那雪糕会融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之际,她还补充道:“我要是不跳你们就不签收了吗?”   送她出去的时候,礼嵩尽量放慢了脚步,因为知道等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廖茗觉这个没心没肺的,居然还敢安慰他:“我们家周三有全场第二件半价,下次你来,我请你吃饭团。”   他翻了个白眼,倒是没忘传达上司临时微信发来的叮嘱:“你走大运了姐姐,我们副总监亲自问你有没有兴趣下周来公司面试。”   “哦哦!你们公司是出明星的吧?”廖茗觉之前已被店长科普过,有些小得意地捧住脸,“我长得有这么美吗?”   不是美,而是适合整得美。她虽然不怎么精致,但看起来很舒服,五官位置绝对称得上底子好。当然,这种话,礼嵩不可能大剌剌坦白。   但廖茗觉还是回答:“不过帮我谢谢啦,我不想当明星。”   “……你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吗?”礼嵩并不是为对方着想,单纯有点嘲笑的意思。这女生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恐怕二十岁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向她索吻,她都会傻了吧唧反问“你是谁啊”。   她却笑了:“当明星又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上,礼嵩还有几句挖苦想说,但看到她笑容的一瞬间,突然都忘光了。她是真的这么觉得。女大学生脚步轻快地出去。   廖茗觉晴天霹雳,发现自己的三轮车不见了。这下怎么交差?万幸保安主动告知,他们嫌她车影响公司司荣,给推侧门去了。她已经拿到了访客证,没受阻拦就找了过去。廖茗觉正要跨坐上车,就见几名男生从地下通道出来。   其中一个穿着斯图西的灰色卫衣,袖子挽起,露出线条干脆且美观的手臂。说来微妙,他并没有那些superhero式膨胀的肌肉,纯粹的皮肤干燥、青筋有力,可还是给人以冲击性的暴力观感。   总觉得一拳就能打死她。廖茗觉想。   却也很适合牢固的拥抱。   邓谆在和其他练习生说话。他们小小年纪就清楚了同事的含义,鲜少起正面冲突,不过难免有私底下的芥蒂。恰如此刻,他又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笑“合群点”:“别老回宿舍睡觉,你又不是不会玩DOTA。”   “别吵。”他只一如既往地敷衍,就要踏上相反的方向。   同一时间,他们看到身穿便利店制服、站着发呆的女生。   廖茗觉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几个男生眯起眼来。有人在问同伴“是不是新来的”,也有人回答“不会吧,今天东区不是有面试吗”。   很难说为什么,或许是对方清一色外貌出众的缘故,可能也因终于想起自己工作时间在外逗留太久所以仓促,廖茗觉笨手笨脚就要走。她低着头,尽量避开去看他们。从耳朵到脸颊,感觉像烧起来了似的。   奇怪,真奇怪。   廖茗觉听到口哨声、笑声和嘘声。   她抬起头,看到邓谆来到自己跟前。   他正倾斜身体,为了和她对视而配合高度。比起上次他戴唇环、喷过发胶的造型,廖茗觉认为这样更好看。   练习生都是十几岁或二十出头的孩子,故意笑着闹着起哄:“打劫!打劫!打劫!”   邓谆侧过身,不留情面地剜了他们一眼。   再回头,廖茗觉重新看到他正脸。她想解释,自己没有被吓到,只是觉得他今天有点好看:“我……”   话语中断,只因手腕被握住。他骤然把她往前拉,她也结结实实撞到他肩膀。邓谆把她圈进臂弯,回头没好气地教训同伴道:“别吓她。” 第8章 会不会有点太近了……   会不会有点太近了?   廖茗觉短暂地失去了理智,陷入了自己的困惑中。就连那群男生吵吵嚷嚷的调笑都没听到,过了好一阵才悄悄踮起脚,试图越过邓谆肩膀去看他背后。   然而,他却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   廖茗觉踉跄了一下,撑着三轮车车沿。只见其他人都已不见,就只剩下他们俩。邓谆掏出手机,转头就去看什么,颇有几分翻脸不认人的意思。刚刚一瞬间吃错药的亲切态度立刻消失,变回之前喜怒莫测的架势。   她有点着急,连忙去扶三轮车车把手,追赶着出去:“哎,你等等我呀!”   “你自己不会走?”他头也不抬,嘴上也很不留情,但撑着门一动不动,直到她通过才松手。   “你怎么从这里出来?爸爸妈妈在这上班?”廖茗觉竟然还没猜出他的具体身份,邓谆实在听着都无语,不知道这女生真傻还是装傻。   他回答:“在这打工。”   倒也不是撒谎,公司的确供吃供住,还会发一定的零花钱。   “啊?”结果廖茗觉又开始一惊一乍,动作夸张地上下打量他一圈,“你看着年纪也不大啊!还以为你是学生呢。”   “我是学生啊,好不容易考上的。休学了而已。”他报了自己拿到录取通知书,却只读了半学期就办手续离校的大学名字。   她倒很惊喜:“那你是我的学长啊!”   “是吗?”面对廖茗觉满到溢出来的热情,邓谆冷淡地随便应付。   “天哪!我们也太有缘分了吧!”廖茗觉一点都没觉察到,身边人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只顾着自己兴奋雀跃难以自已,“不觉得吗?正为了赵嘉嘉的事头疼,你就出现了,还愿意跟我做朋友!今天也是……”   邓谆一边收起手机一边回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堵住她的嘴,主动提问:“上坡了,你一个人推得动?”   “啊?哦!”她像乐高积木的小人,双手举过头顶,得意洋洋地宣布,“没问题!”   “……”他看着她,很难判断她是在拒绝他的好意,还是单纯没听懂他的潜台词。   最后,邓谆还是什么也没说,径自替她接过车把手。   说实话,这场面稍微有点奇怪。她穿着衬衫款式的便利店制服,他像个帮社区老奶奶的热心好青年,两个人在有树荫的道路上往前走,零零散散地对话。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应该是要回收的废纸吧。”   “你还干这个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廖茗觉想了想,突然问他:“你今天干嘛突然离我那么近啊?”   邓谆用反问的眼神看过去。   “就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啊,”她故意龇牙,像小狗面带凶相,随时要扑上来,“不会是觉得有我这种朋友很丢脸吧!”   他对此无动于衷,只瞥了一眼,就不紧不慢地作答:“……只是想测试一下。”   “测试什么呀?”   他倏地看向她,神态散漫却没有敌意:“你很介意吗?”   她露出了一个狰狞而不失可爱、尴尬而不失优雅的笑容:“那倒不至于,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在老家的时候,大家去山上摘野果吃,你爬不上去,我拉你一把,我滑下来,你托我一下是常事。廖茗觉不是不习惯肢体接触那类人。   “到了续约的时候,想探探上司的口风。”他似笑非笑地目视前方,淡淡地陈述,“他们肯定会去打小报告,假如我还有工作的机会,上司就会来训我。要是没来,估计就没戏了。”   廖茗觉没听懂,一个劲追在他背后追问。邓谆却怎么都不再说。   她眼睛亮晶晶地问:“反正你就是利用了我一下,对吧?”“利用”这个词,感觉是电视剧里才有的,听起来很酷。   他却回答:“你不是说和我做朋友?既然是朋友,帮点小忙也行吧。”   “那当然!”廖茗觉一点也不在乎,一个冲刺上前,就用手臂夹住邓谆的脖子,像好哥们儿似的说,“咱俩谁跟谁!”   到便利店时刚好是晚餐的时间点,她急急忙忙进去帮忙,再回头,就发现他不见了。她也顾不上理睬他,马上帮忙收银和煮泡面。   今天值班到零点前就能走,晚餐和下班高峰期度过,任务总算稍微轻松一些。   什么时候还是考虑辞职吧。   毕竟还是离学校太远了。   要努力拿到国家奖学金,助学贷应该不用,下次不如跟着王良戊去多找几个打工,他好像很擅长这种事来着。真搞不懂,爸爸都是那种级别的人,竟然还这么勤俭,这就是清官的孩子吗……   廖茗觉一个人值班,累得不行,支撑着去清理冰柜里的饮料。   门外传来响声,她抱着果汁起身打招呼:“欢迎光临——”   又是他。   “你刚刚跑哪去了?!”廖茗觉尖声质问。   “没人说过你很吵吗?”邓谆眉都没皱一下,用那种嘲讽到极致反而失去起伏的表情回复,“回去睡了一觉。”   他还没吃晚饭,实际上连午饭都没吃,对吃本身就没什么兴趣,进食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站在货架旁拿不定主意。邓谆索性迈开步子,悠哉悠哉来到她旁边,拿起顶端的饮料问:“这个好喝?”   “呃……我没喝过,”廖茗觉两三下就把篮子里的商品补充好,蹲着仰起头,看着他说,“你不会没吃饭吧?”   邓谆没吭声。   廖茗觉当场一跃而起:“那怎么行呢?!”   她拽住他衣袖,马上把他带到零食区域,言之凿凿地劝说道:“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这个时候才吃晚饭!你的胃会坏掉的!光喝饮料也不行,这几个我看着挺好吃的……”   看着她推荐的麻辣小龙虾味虾条、螺蛳粉味薯片和草莓蛋糕味干脆面,邓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表示了敬谢不敏,扭头要走。   “等等等等!”廖茗觉硬拉着他不让走,“我知道了!我弄给你吃!你别走!”   确认他终于停下脚步,她这才溜到柜台后面,先用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闪进休息室,没一会儿就拿着乐扣乐扣的便当盒出来。   廖茗觉边打开边说:“放心,饭盒是我昨天才买的,洗过了,自己都还没用呢。饭也是早晨蒸的,不是剩饭。”   忽然间,她又停顿了。   廖茗觉冷不防抬起头,目不转睛看着邓谆。他不明所以,她却想起在大学宿舍垃圾桶边遇见的情形,末了问:“你们是不是都挺在意这个的?”   他挑眉,倒是没说话。   她还是把饭盒盖上了,转头想去拿店里出售的速食乌冬面。廖茗觉想,至少这次,她学会先问一下对方的意见,也算进步了吧。   一瞬间,她被捉住了手臂。   邓谆看着她,在供人出入的隔板外轻描淡写地说:“你打算给我吃你的?”   “嗯。”她也没否认,眼睁睁看着他抽回手。   “你自己不饿?”   “呃,打工的时候反正吃得晚,”她霍地朝他微笑,古灵精怪地挤眼睛,“我都是自己带饭,会偷偷浇一点关东煮的汤,还有在老家做的菌菇酱。很好吃喔!”   邓谆望着她,随即也含糊不清地笑了。他说:“那一起吃吗?”   她根本挡不住开心:“你不嫌弃我的饭?”   他回复:“难吃的话会有点。”   “不可能!”廖茗觉拍着胸脯承诺,“我的伙食可好了!”   “那我给你把剩下的放上去?只要补满缺的就行了吧?”他走到她装满商品的购物篮旁。   “哦!谢谢!”她有点受宠若惊,毕竟没想到,他还会主动帮忙,“放那就好了,等会儿我会做完的。”   “你一个人也挺累的吧。”他却没有停手,接着帮忙做下去。   廖茗觉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几秒钟愣住了。   回想起平日里接触的同龄男生,要么臭烘烘,要么闹腾腾,要么油腻腻,要么就是自以为了不起。相比之下,邓卓恩这个人——   好温柔体贴啊。   真是个好人!   她由衷地感慨,这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比坏人多。   廖茗觉很快就加工好了半成品的晚饭,拿到座位上,两个人一起吃。   邓谆拆开一次性筷子,毫不客气取了很大分量的手工酱,和米饭一起送进嘴里,没什么表情地咀嚼。   廖茗觉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直到邓谆注意到,看回来。他骤然展露笑脸,仿佛灯光镀过钻石表面,刹那间熠熠生辉,漂亮到刺眼。不得不承认,眼前人是能用脸骗人的类型,他太擅长伪装。于他而言,扮演无辜者着实易如反掌。   邓谆问:“总看着我干嘛?”   他其实是明知故问,却没想到她爽朗发笑。廖茗觉说:“天啊,你长得真帅,我刚一下子都看呆了!”   她的笑声清爽干燥,仿佛这样的感想发出后就淡忘,不值一提。对她来说,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想到就说了。称赞别人不用畏畏缩缩。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滞留,强行移开时有过转瞬即逝的难堪。他生硬地换了话题:“你饭量很大。”   “嗯?”她也直截了当地承认,“对啊,感觉很容易饿。不知道是不是还要长高——”   他们坐在一起,吃她做的饭。   肖屿崇开着车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邓卓恩到底没有出道,只在圈内人里小有名气,外加肖屿崇也不关心那些。他下了车,从那方向只能看到男生的背影,以及廖茗觉笑得前仰后合的蠢样子。   他没进便利店,而是打了个电话过去。她手机放在收银台,起身绕过去接通。   廖茗觉走出店外。她和肖屿崇的关系不冷不热,不陌生,但也算不上亲近。非要说的话,主要仰仗的还是她单方面的自来熟,一旦要他主动,气氛就怪怪的。   “我有学校的事跟你说,”肖屿崇板着脸,“你该下班了吧?”   “啊,是差不多了。”廖茗觉看了眼时间,“但值夜班的同事可能会迟到……”   肖屿崇面色不善,视线却直奔她身后:“他不是吗?”   回过头,只见邓谆单手拿着餐具,仿佛不经意似的问廖茗觉:“我拿去洗?”   “没事,我来吧。”她伸出手,他垂下脸,两个人的距离很奇怪。   会不会有点太近了?   肖屿崇又想起白天在学校停车场撞破的情形。还不知道那群女生究竟在盘算什么。他虽然不爱管闲事,但她好歹住在他家,能提醒还是提醒一下。廖茗觉这种开学不到一个月就得罪同学的傻子,无缘无故接近她,尤其是男的,八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体先意识一步,他还没下决心,就已经攥住她手腕。肖屿崇把廖茗觉挪到自己身边:“还干什么?不是都说了下班?带走洗也一样。我们回家。”   廖茗觉穿着帆布鞋,在光滑的地板上平移了几公分,眨了眨眼睛,摸不着头脑地瞪着他。   还没回过神,另一边的邓谆已经按住她手臂。他不确定来人和她什么关系,只觉得对方匆匆忙忙很可疑,打开电力满档的笑容,闪闪发亮地看向她:“今天的饭很好吃,谢谢你。”   廖茗觉真的搞不懂这两人发什么神经。   她像躲避小狗蹭上来一般甩开他们,看看他又看看他。“哈哈,回去就回去呗,你今天怎么了?”她想缓解气氛,于是笑了起来,随手挥出去,一下砸中了肖屿崇的肚子,“说话和我老妈一样!”   肖屿崇按着腹部弯腰。   “你也是,”廖茗觉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常年干活的手劲非比寻常,随即捶向邓谆肩膀,笑着说下去,“怎么搞得跟我老公似的!”   邓谆捂着肩膀倾身。 第9章 像是光。   回家路上,肖屿崇持续感到隐隐作痛,却又不好意思直说自己被一个女生打到内伤。廖茗觉坐在副驾驶座,一心一意摆弄着手机。真难想象,那样一张朴素的脸,那样纤细的四肢,下手可真够重的。   “你还在联系同事?”他随口问了一句。   她摇摇头,转过脸来时豁达地回复:“跟邓谆聊天呢。就是刚才那个人,我们今天才加的好友。”   说到这个,肖屿崇就顾不上痛了。其实他刚刚就想问,碍于对方在场,外加他和她似乎也没那么熟,所以才住口。眼下正是最适合旁敲侧击的时候,没必要放过。他问:“他是谁?”   “哦!他是……”本来想实话实说,但仔细一想,事情的渊源似乎有些深。该从哪里说起好呢?廖茗觉主动认识邓谆,主要还是希望能通过他和赵嘉嘉她们搞好关系,这动机不够纯良,说出来也怪难为情的。于是,末了,她只这么说,“一个朋友。”   “……上次那个王良戊,你也说是朋友?”   廖茗觉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对啊!”   好怪。   肖屿崇感觉被人强行喂了一只马蜂,胃里嗡嗡叫。   她一解释更怪了。   进家门,肖叔叔和肖阿姨正在看篮球赛转播,见他俩回来很高兴。尤其是肖阿姨,立刻嘘寒问暖,就要去给他们煮宵夜。肖屿崇的妹妹肖娅卿从沙发后露出脸,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你什么时候跟她关系这么好了?还一起回来。”   “我刚下班,要不是肖屿崇来接,我就只能走路了。”廖茗觉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高高兴兴地作答,“真的很谢谢他。”   肖娅卿微不可查地“切”了一声,轻轻地埋怨“又没跟你讲话”。廖茗觉倒也没往心里去,只要没指名道姓,她听不听一般都是靠缘分,眼下她的耳朵自然关闭了,所以不以为然。   反倒是肖屿崇有点尴尬,尽管表现是脸色铁青,脾气很差地说了句:“我跟她是同学,一起回来怎么了?”   他们俩上了楼。   提到学校,肖屿崇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干正事。他千里迢迢去找她,为的就是当面提醒一句,毕竟都上大学了,如今孩子也早熟,她们又一个宿舍,谁知道那几个女生会搞什么鬼。要说不良少女,通过妹妹,他可算了解了不少。打起架来扯头发的,拿指甲挖别人的,想想就不得了。   廖茗觉走进房间,打开灯,刚要关门,就被一股力气挡住了。   肖屿崇想在门口聊完就走,索性抱起手臂,靠在墙边问:“打扰几分钟,你是不是跟同班的相处不太好?”   其实他这个开场白就有点虚伪。肖屿崇自己也知道。   毕竟军训这么久,他们男生宿舍当然也有夜聊。女生那边的情况他不关心,却也被迫听了一耳朵。目前来看,总体来说,最受男生欢迎的,还就是赵嘉嘉那一挂。又会收拾自己,和异性来往又开放。而事关廖茗觉,多半关键词是“奇葩”、“乡下人”和“学霸”。   “学霸”肯定是褒义词。假如说“乡下人”是中性词,那么作为贬义词存在的“奇葩”则来自于学院新晋小美女赵嘉嘉的评价。   她被讨厌的事已经连男生都觉察到。   “是有点误会。”廖茗觉回答,“不过没事,我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   肖屿崇被她这天真的口气搞得来火:“怎么解决?就你?你要怎么解决?”   “哎呀,放心。反正没事的。”说实话,她有点想洗澡了,现在没空闲聊。   看她这不领情的态度,外加刚刚挨了打的恼火,他有些忍不住了,语气也加重:“你到底怎么搞的?”   已经被王良戊和胡姗打击嘲笑过,廖茗觉不怎么想再提:“都是我不好,不懂人家的规则而已。以后我会学的。明天要回学校,你也早点休息吧。拜拜。”   眼看她一言不合就要关门,还好他手疾眼快,直接抵住门。   “喂——”肖屿崇真的纳闷,这人怎么这样,他百思不得其解,“你打算怎么解决?她们打算整你你知道吗?”   “整我?怎么整?”廖茗觉打着哈欠,一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是你要注意,不是我要小心。”   又是一个哈欠:“哦,你也不知道。那我等着她们来吧。总得她们开整了,我才知道怎么应付。”   感觉自己被质疑情报不全,肖屿崇觉得她有点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能搞定?你别把篓子越捅越大就行了。哪有你这样的,刚开学就跟人闹成这样。你要是在学校出什么事,我爸妈会找我你知道吗?”   他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廖茗觉倍感狐疑,终于用一句话点燃索引:“我的事情,你为什么这么较真啊?”   “没常识也要有个限度吧?我不是说了吗,我爸妈会找我的麻烦!”   “真的假的?那我去跟叔叔阿姨说一声。”她侧身就要走,却被他猛然拦住去路。   “……你打工赚来的钱呢?”这是肖屿崇人生中头一次觉得自己啰嗦宛如八旬老太,“去请你的室友吃个海底捞!你知道海底捞吧?我真是佩服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里是吃完买单。”   结果她反倒生气了:“你在看不起我吗?我当然知道海底捞是什么!”   两个人的争吵声传到楼下,就连肖阿姨都来到楼梯下,担心地往上看:“这俩孩子没事吧?好久没听到屿崇这么大声吼人了。”   他们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肖屿崇就没见过这么狗咬吕洞宾的人,廖茗觉也感觉他莫名其妙。他换了件衣服,准备去书房玩会儿游戏,不偏不倚,在走廊上撞到她抱着浴巾和睡衣去洗澡。两个人望着对方,都没有在“看谁先移开目光”的比赛上认输。   然而,即将擦肩而过,她却率先出声。   “肖屿崇,”廖茗觉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说,“谢啦。”   肖屿崇满脸困惑,甚至以为这是什么挖苦讽刺的新方法。   她大大方方地解释道:“虽然刚才你好像要找我吵架一样,但其实是想提醒我吧。谢谢你。不过你真的很不会说话,明明是个好人,偏把自己弄得像个来找茬的。”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她却若无其事,错开身离去,该干嘛干嘛。肖屿崇迟疑片刻,缓过神时,已经下意识叫了她的名字:“廖茗觉。”   小麦色皮肤的女生回头,长发披肩。廖茗觉打着哈欠看过来,整个人不修边幅,除却不错的比例,放在现当代大部分人的审美里只能说是平凡。   她像某种明亮的东西。   坦坦荡荡,无所畏惧,理直气壮,本性难移。   让人本能地想回避,又鬼使神差伸出手去触摸。   像是光。   -   大学开学,学习当然是重点。   大一以必修的高校公共课为主,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本专业的入门级科目。虽然几名老师带着研究生下田去了,又被洪水困在了当地,以至于课程顺延,但廖茗觉还是很激动。   每天都是想伸出手臂在天台大喊“我是大学生啦”的一天。   而在学习外,其他事也进入了新生们的视野。   “今天晚上学生会来我们院开宣讲会。”胡姗转着食堂的勺子,餐盘里的食物几乎动都没动。   廖茗觉毫不客气地捞过来吃,即便她已经吃了满满当当一份大盘鸡面:“那是什么东西?”   “是大学学生会的第一轮面试。”王良戊耐心地解说给她听,“到时候会介绍每个部门的职能,有兴趣的话提前带照片去,填写表格,交到想去的部门,和那里的学长学姐聊聊天。然后回去等消息就好了。”   “哇!”廖茗觉只在小说和电视里见过,她们初中连操行评分制度都没有,到了高中才头一次知道广播站,学校没有学生会,只有类似值日生的职务,“你们去吗?”   胡姗补了点唇彩,淡妆反而凸显出她冷冰冰的气质:“我顶多参加个社团吧,跳舞之类的。学生会好像很忙。”   王良戊也说:“嗯……我倒是更想打工。但你想参加的话,我也陪你去看看吧。”   廖茗觉一蹦三尺高:“太好啦!”   还没到晚上,她就迫不及待了。   胡姗本来想给她化个妆,但转念一想,要是廖茗觉因为长相被选上,估计之后只会引来麻烦,最后还是作罢。   王良戊提前来到女生宿舍楼下,廖茗觉冲刺下楼,兴高采烈地跟他核对该做的准备:“两寸照片,带了!笔和笔记本,带了!开学前才去商场买的新衣服,穿了!灵光的脑子,带了!”   “都带了就好。”王良戊笑眯眯地附和道。   “最重要的是自信,”廖茗觉模仿短视频里的美有姬老师,动作浮夸地一转身,帅气地说道,“来!试试看!”   王良戊鼓掌:“不错不错。”   走之前,他的笑容岿然不动,却默默打量了一周。有些同级生途径门前,试探性地和他打招呼。他也简单地回应,扭头跟上廖茗觉。   没想到宣讲会人还不少,他们到时,多功能教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新生。   “我去拿下表格,你就在这里等吧。”王良戊说。   廖茗觉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手机想拍张照发给妈妈。突然间,一道身影闯入镜头,她抬起头,看到没见过的男生。   “你好,你是新生?”他的笑很平易近人。   她懵懵懂懂地点头:“嗯,你也是吗?”   “我大三了,”陆灿说,“我叫陆灿。”   “哦哦,学长好。”自从开学来,她好像还是头一次跟高年级生一对一说话。   陆灿侧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廖茗觉毫不避让,也直勾勾地看回去。她的做法倒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陆灿支起下颌,手臂搁到桌上。他饶有兴趣地问:“学妹,你有男朋友吗?” 第10章 大学多好啊。   陆灿浑身上下打扮很干净,笑容爽朗,接触时也能把握好距离感,是不会给人负担的那种异性。所以,他问“你有男朋友吗”的时候,廖茗觉稍微有些措手不及。   万幸不等她回答,他就双手并拢,笑着说了下去。“不好意思,有点突兀了吧。没别的意思,是这样的……”他不经意地靠过来,在她旁边指向正在收集表格的秘书处,略微压低声音道,“那边那个穿条纹的和我是同级,假如是长得漂亮的单身女生,可能会被缠着问微信号。我们都受不了他这样,所以到处提醒一下学妹。”   “哦。”廖茗觉恍恍惚惚地点头,反应平平无奇,倒是看不出究竟有没有觉察自己被称赞了“长得漂亮”。   陆灿轻轻用手指敲打桌面,轻飘飘地提议道:“假如到时候真有什么麻烦,跟其他学长学姐说也可以。”   然而答复较之前也就只是多了一个“哦”而已:“哦哦!”   亏得他没觉得自己被怠慢,想问什么照常问:“你是在这里等朋友吗?”   “是呀,”而廖茗觉也成功展现出友好的态度,“学长也是学生会的吗?”   “嗯,我是学习部的。”   “那是做什么?一起学习吗?”廖茗觉刚问出口就中止,说着“等一下”低头,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自己查。   陆灿笑着靠过去,低头看她屏幕上的内容。她忽然抬头,险些撞到他门牙。两个人都笑了。   “抱歉哈,我不知道的事有点多。老问别人也怪不好意思的。”廖茗觉笑着,身体无意识前后晃动起来,她随和地回答,“我现在知道了。”   陆灿看着她的眼睛:“那你有兴趣到我们那边吗?”   廖茗觉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回答:“我打算去传媒部!”   他们之间又陷入沉默。   好在很快,另一个人的声音就从座位后响起。“廖茗觉。”他们回过头,就看到身材高挑的男生手拿空表格和水笔走来。王良戊的笑容乍一眼看还是挺和善的,“这位是——”   “哦!王良戊!”廖茗觉立刻把座位压下来,让王良戊得以方便地坐下。   “我是学习部的,叫陆灿。”陆灿才开口,就看到远处有学姐招手。他起身,和他们匆匆道了个别,随即快步过去。   廖茗觉兴致勃勃地取下笔帽,认认真真地填写起来。王良戊则直起上半身观望,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帮忙拆开胶棒替她贴照片。   “你想去传媒部?”他拿起那张纸,并根据上面的笔迹发表评论,“我还以为你会去女生部。”   “女生部?”廖茗觉从没听说过这种部门,甚至都想象不出会干嘛,拿起手机就要搜。   王良戊先一步做出回答:“我们学校的话,好像女生节会有一些活动。比如穿汉服、拍照之类的。”   “汉服?”廖茗觉完全为这丰富的校园生活震慑,“还可以在学校穿汉服吗?”   王良戊被她吃惊的表情逗笑,慢慢地说:“那当然了,JK和lolita应该也会有吧……”   “喔!”她忽然撞了一下他肩膀,故意挤眉弄眼地开玩笑,“那你岂不是很喜欢!”   “……我那天是为了发粉丝福利好吗?现在有的女生就喜欢看那种。又不是因为喜欢才穿的。”   “好啦好啦,那这个部门就只有女生吗?”   “也有男生的。”表格另一面就是每个部门的介绍,王良戊边看边问,“为什么想去传媒部呢?”   廖茗觉很开心:“我看了网上说,传媒部的会参与很多学校活动。因为到处都要拍照、录像什么的。”   “那不就是工具人嘛。”   “但我中学都没有这样的东西,所以很想见识一下啊!”她坦然地笑起来。   望着廖茗觉,王良戊不由得想起他们过去聊过的故乡、家与过去。   他也微笑:“那就加油吧。”   聊得差不多了,廖茗觉又检查了一遍错别字,再让王良戊帮忙审核了一遍,两个人踏上了提交的旅程。   传媒部有两位学姐在坐镇,收下表格后请廖茗觉坐下。王良戊在背后揉了揉她肩膀,她也抬起脸朝他点点头,然后才郑重其事地看回去。   学姐很亲切,笑着寒暄“军训晒吗”、“宿舍条件怎么样”以及“有没有吃西食堂的豚骨拉面啊,特别好吃”,顺便扫了眼王良戊,羞答答地问她:“这是男朋友?感情好好呀。”   廖茗觉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地回答:“不是男朋友,是好朋友。”   学姐觉得她有意思,继续打趣道:“那你进了我们部门的话,他会不会跟来啊?”   “会吧!”廖茗觉两眼放光,龇着牙说,“可以让我入部的话,我天天拽着他来!”   学姐齐刷刷捧腹大笑。   之后又随意问了几个问题,聊了聊之后,面试就结束了。   她和王良戊一起回去,一路上碰到不少同学,大家主要还是和王良戊打招呼。但刚面试完,廖茗觉心情很好,所以一点也不介意,反倒主动问候。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家无冤无仇,顶多只是有些尴尬和偏见,见她落落大方,也都没再固执,笑着说“嗨”。   廖茗觉回宿舍洗了澡,刚爬上床,就看到赵嘉嘉旁边的朋友朝她笑,甜丝丝地问:“学生会的宣讲会人多吗?”   “嗯。”她点了点头。   “你进了吗?”   廖茗觉实事求是:“还没出结果呢。”   她看到她们几个朝对方笑了一下。按理说,不管怎样,她这句话里应该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廖茗觉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但她讨厌这种气氛。   在宿舍,廖茗觉主要和胡姗来往。另外有三、四位室友,被搭话还是会回应,只是姿态略有些窘迫。赵嘉嘉和她的朋友则霸气外露得多,不过,廖茗觉也没再试着跟她们沟通。不是放弃了解决问题,而是——校园生活实在是太!丰!富!了!   真的上了大学,廖茗觉才发现,原来大学的活动竟然有这么多。学生会、社团,这两项就已经足够五花八门,就连班上也不纯粹是聚在一起读书,还要召开拉近关系的班会活动。   那一天班会,他们找了间空教室,摆放好班费买的零食和饮料,先连线了个PPT,然后大家分组围成几个圈,坐在一起玩狼人杀和“谁是间谍”。   这些游戏,廖茗觉听都没听说过。   刚宣布要玩,她就默默翻出手机开始搜索。胡姗冷不丁凑到她背后,阴恻恻地说:“你没看过综艺吗?电视上应该有吧。”   廖茗觉吓得猛缩,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结结巴巴回答:“呃……我平时其实都是放假才看。也只看看电视剧什么的。”   “没事,”胡姗不假思索,直接把她拉到身边,“等会儿我教你。”   坐下时,她又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过没玩‘真心话大冒险’还是挺良心。”   “谁是间谍”比较简单,没两下廖茗觉就搞懂规则。她很快有些翘尾巴,认为大都市孩子们的乐趣也不过如此,主动提出挑战狼人杀。胡姗从鼻子里发出冷笑,大手一挥,带她去狼人杀局的座位坐下。   规则还过得去。   但是,角色扮演这种游戏方式实在称不上简单。   大家都是老游戏咖,玩了一圈,都看得出她好欺负,于是屡次三番先选她下手。不管廖茗觉是不是狼人,总之先坑了再说。胡姗保护欲强,恨不得像老鹰抓小鸡里的母鸡一样把廖茗觉护在身后,因此一旦小鸡吃瘪,她就挡不住地垮脸、咂嘴、跺脚。   廖茗觉也感觉不对劲。为了防止胡姗把桌子掀了,她找了个机会,起身说去休息会儿。   没想到她一走,胡姗反而斗志翻倍、热血沸腾,没了软肋,更要把刚刚欺负她们的同学全凌虐一遍。   廖茗觉找片空地,盘腿坐下,拿着易拉罐喝饮料,用手机拍了张教室里热热闹闹的照片,发给联系人。直到收到回复,她才发现自己发错人了。   却说邓谆和廖茗觉交换了联系方式,自那之后,就没怎么收到过联络。消息始终停留在当晚最后的“拜拜”、“再见”上。偶尔瞄到,他也想过,她倒沉得住气。毕竟只要是差不多年纪的女生,一旦要到他的账号,没过多久就会想方设法联系。   终于,这个晚上,她也不免俗,发来一张同龄人闹腾腾团建的相片。   廖茗觉说“对不起发错人了”的时候,邓谆只当是借口。男生女生都这样,为了发起话题,情愿假装犯错。再厉害一点的,估计会声称要发给另一位备选异性,好引起同性之间的竞争心。   他刚好在回宿舍的路上,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编辑信息:“本来要发给谁?”   说实在话,能让他愿意继续话题,本就已经很反常。   邓谆以为会得到“一个哥哥”、“一个学长”或“一个朋友,男的”的答案。   结果廖茗觉说:“老韩头!”   邓谆在地铁站里站定,忍不住回了个疑问号。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推的三轮车吗?就是老韩的!他在那一带收废纸箱。”廖茗觉津津有味地打字道,“之前他跟我说他孙子想辍学不参加高考,我想着发点大学的东西给他。大学多好啊,不来太可惜了。”   对面编辑良久,最后只发了一串省略号。邓谆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搞班会!大家一起玩游戏呢!”   就连邓谆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耐心:“好玩吗?”   “嗯嗯,”廖茗觉盯着手机笑嘻嘻的,“可有意思了!我头一次玩了狼人杀!”   肖屿崇站在远处,抱着手臂冷冷地看过来,腹诽说真是傻,傻透顶了,怎么会有人看着手机笑成这样。他按捺不住,终于还是走近,刚来到她跟前,还没开口,就见她仰起头。廖茗觉眼睛笑得弯弯的,连连招手说:“哦!肖屿崇,你过来。快过来。”   肖屿崇感觉自己像个智障,半信半疑地坐到她左边。   她又用手肘推搡右边看书的王良戊。   “来拍个照!”廖茗觉举起手机比耶,王良戊和肖屿崇都入镜,“来,说茄子!”   事实上,虽然没什么人在意廖茗觉,但王良戊和肖屿崇可是班上大部分女生的关注点,外加在男生里人缘也好。他们刚凑拢,立刻就有人搭话:“你们拍照啊?”   更有行动力的已经挤进镜头:“我也来,我也来!”   “等等我!”   随即一发不可收拾。   廖茗觉的观点是人多热闹,越多越好,所以来者不拒地答应。   另一旁的赵嘉嘉正和朋友涂指甲,看到这一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尤其中心还是廖茗觉,实在忍不住耻笑。   然而马上就被牵连——   “诶,赵嘉嘉你们不进来吧?那来帮忙照相。”   大家都看着,赵嘉嘉气不打一出来,无话可说,直接夺门而出,留下一教室人面面相觑。   那一天晚上,邓谆在回宿舍途中收到意味不明的照片。点开来,能看到廖茗觉在人群中间,头发乌黑茂密,穿着绿色的短上衣,用力比剪刀手,笑脸灿烂而明朗。   她发来的消息里,文字内容是:“要是你也能一起玩就好了。下次我教你狼人杀。”   长头发。   绿毛衣。   地铁。   她的笑。   列车飞驰,气压差异造成鼓膜短暂不适,公共屏幕里是宣传动画片。耳机里正在播放The White Stripes,但却不再是《We\'re Going to Be Friends》,而是《Fell In Love With a Girl》。他确实已经很久没像那样笑过。   这座城市的常住人口超过2000万,两个人相遇,再见,他记起她来。   邓谆坐过了站。 第11章 火箭队?   -   大学英语的随堂测验结束后,胡姗拿着奶茶咬住吸管过来,就看到廖茗觉一脸掉了身份证的沮丧表情,整个人瘫倒在桌面上,还时不时发出欲哭无泪的呜咽声。   “怎么了?”胡姗疑问地伸出手,从她桌上掀起盖住的考卷,随意查看,紧接着停止喝奶茶,不由得发出呼声,“全对?这合理吗?虽然这考的就是高中内容,但这么多题……”   廖茗觉继续趴着哼哼唧唧,漫不经心回复:“我高考的英语成绩是满分。”   “……”胡姗边保持一动不动的状态边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内容是廖茗觉的大名以及她老家所在的省,很快就出来了标题为“省内唯一一名高考英语满分的考生”,虽然没有廖茗觉本人的照片,但有她学校英语老师的采访,“那你为什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便秘。”   廖茗觉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不高兴地回答:“我不便秘,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傻。”   “怎么了?”   廖茗觉看了看周围,向胡姗招了招手。胡姗倾身,把耳朵贴过去,就听到廖茗觉嘀嘀咕咕说了句什么。胡姗一连问了好几次“什么”,甚至都有些不耐烦。廖茗觉实在别无他法,然后才坦白:“……我竟然以为海底捞是做水疗的。”   说来情况还挺尴尬,她听到他们在聊天就冲过去,想搭个腔,看有没有可能拓宽交际圈,却因对关键词汇的理解误差导致整个对话如下。   “等下去海底捞吗?”   “不会还要排吧?周末每次都人好多。”   “刚好也要做指甲了——”   然后廖茗觉就用贞子式的登场出现在他们背后,阴森森地加入话题:“真的吗?海底捞那种店生意那么好吗?是穿泳衣去还是直接光着就能进啊?”   得知全经过,胡姗根本没放在心上,毕竟廖茗觉像这样没常识已经不是一两天,她搅拌着奶茶料问:“今天给你点的乐乐茶好喝吗?和上次比怎么样?”   “喝不出区别。”廖茗觉支撑着起身,和她一起换去下一节课的教室。   负责植物保护学科概论的老师是个总是故意板着脸的老头,和台湾一位会搞嘻哈的歌手王绍伟重名,他会不会说唱不知道,但对自己负责的学科很敬业。   下课以后,大家一哄而散。胡姗收拾得比较慢,廖茗觉在讲台边等她,顺手帮忙擦了黑板,结果被王老师看到。王绍伟推了一下老花眼镜,手翻花名册,突然厉声喝道:“你是廖茗觉是吧?”   廖茗觉回过头,做梦一样点了点头,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骂,正反省她干了些什么,就看到老师变脸堪比老川剧表演家。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笑眯眯地冲她伸出手,“来!这个送给你当奖励!”   竟然是夸她!   而且还有奖品!   廖茗觉喜出望外,美滋滋地伸出手。王老师地笑容显得那样亲切:“你拿着。”   她感到一股奇妙的触感。   廖茗觉看到自己手上落下一只虫。   虫。   那是一只巨大的飞蛾,浅绿色的翅膀,末端长长的垂落。她目瞪口呆,短时间内甚至忘记做出反应,嘴巴也长大了,良久没能发出声音。   王绍伟则洋洋得意地摸着胡须:“今天提前去备课,就在露天楼梯间看见它的尸体。寿终正寝的长尾天蚕蛾,竟然能被我碰上,看来最近运气不错……”   大概延缓了十几秒,廖茗觉才猛地抽手,大叫一声往后退。胡姗也吓到了,但还是有些意外,小声嘀咕“你应该不怕虫吧”,马上得到“我是不怕但这太突然了”的回答。   看到她这幅样子,反倒是王绍伟受伤,他长得本来就有点像《快乐星球》里的老顽童爷爷,情绪激动时皱纹堆积,看起来更像了。老顽童愤怒谴责:“这种卷尾巴的多少见你知道吗?多漂亮啊!这体粉的颜色!这后翅斑纹的形状!”   廖茗觉哀鸣:“你这老头吓死我了!”   “大逆不道的孽徒!”王绍伟捡起飞蛾,摔门扬长而去。   下一秒,王绍伟又冲了进来,气势汹汹,强健得完全不像个老人,从讲桌上取走自己落下的教材和笔记本,临走还指了指廖茗觉,传达出“我记住你了”的信息。   廖茗觉也朝他挥了挥拳头,意思是“不许给我挂科”。   回到宿舍,赵嘉嘉她们外出了,气氛缓和许多,廖茗觉甚至哼起歌。就在这时,隔壁宿舍的女生过来,手里拿着大包装的费列罗,第一个就朝廖茗觉走来:“我生日,没买蛋糕,但叫了比萨。等会过去吃呀。”   廖茗觉受宠若惊,缓过神来追出去,在走廊上说:“生日快乐。”   女生正分给别的朋友,扭头朝她一笑,特意抓着她的手走了几步路才开口:“之前赵嘉嘉说了些话,大家一下都信了,所以搞得气氛有点怪。但真的一起上课了就知道,你挺好的。尤其跟胡姗还有王良戊一起,简直就是‘火箭队’。”说到最后,她自己都笑了。   “火箭队?”   “就是那个动画片里的呀,”女同学止不住笑,“武藏,小次郎……”   “哦哦哦。”廖茗觉回想起火箭队里的女性,武藏梳着奇怪的发型,但却是火箭队三人组的领头者,跟她还是有许多共通之处——   然而,女同学却满脸笑容地说了下去:“你太像喵喵了!”   -   无法接受自己被说像一个连人都不是的卡通角色,廖茗觉认真反省,觉得自己太闹腾了,一点都不矜持,完全没有女性知性的魅力。   她决定改。   首先要有仪式感。廖茗觉找胡姗,麻烦她给自己拾掇得精致一点。   胡姗抠着耳朵,很嫌弃地叫她坐下。   这一天去上课,廖茗觉梳了两个低的双马尾,发尾用胡姗的卷发夹烫过。刚好有王绍伟的课,他看到后脱口而出就是一句:“长尾天蚕蛾!”差点没把廖茗觉气晕。   同是姓王的,也同是男的,不过年龄有一定差距,王良戊就好多了,笑着称赞:“很可爱。你还化了妆?”   “嗯!”廖茗觉颇有一番“灰姑娘大改造”的自信,“胡姗帮我画的!”   而作为主执行人的胡姗功成名就,在一旁给自己补睫毛膏。   得到了好朋友的夸奖,廖茗觉很是骄傲,立刻跑去同班另一个称得上熟的人跟前嘚瑟。肖屿崇最近正为转专业的事心烦,竟然落魄到临时补作业,心里极度无奈也极度谴责自己,正低着头唰唰唰,就听到旁边同学跟来人打招呼。   他抬起头,先是廖茗觉那条都穿起球了的绿色毛衣,都已经开始咂嘴了,准备冷冰冰说“有何贵干”,再往上,就看到她眉眼分明、刷长睫毛又涂了唇彩的脸。   肖屿崇定格住了。   廖茗觉晃悠着催促道:“怎么样啊?问你呢!”   他仍然没表情,仅仅只是伸出手,拽了下她其中一侧的辫子。“蠢死了。”肖屿崇说。   廖茗觉也不生气,说了声“好吧”,然后就自讨没趣地回去座位,坐下的同一时间才抱怨:“本来还想借作业给他抄的呢。”   “男人不值得。”刚涂过口红,胡姗对着镜子抿嘴唇。   王良戊轻轻笑起来:“肖屿崇同学迟早要栽跟头啊。”   “栽跟头?”胡姗看过来,“什么跟头?”   课程进行中,有人从教室后门进来,径自走进连排的座椅,来到他们正后方。   陆灿笑着,手指轻轻扣住廖茗觉的座位靠背:“嗨。”   廖茗觉猝不及防回过头:“……陆学长!”   “传媒部的终面,你已经参加了吧?”陆灿说,“假如有什么内部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放心,你成绩不是很好吗?像你这样的,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让过的。”   三名低年级生对视一眼,表情都意味深长。   胡姗作为代表人发言:“可惜就是不太正常。”   恰好下课铃响,陆灿邀廖茗觉到教室外面去,说要给她看看传媒部去年总结大会的录像,留下胡姗和王良戊坐在位置上。   看到前排座位的肖屿崇明显留意到这边,火箭队的小次郎终于补充完刚才的话:“就是栽这种跟头啊。”   陆灿和廖茗觉渐行渐远,走到教学楼间无人问津的空地。廖茗觉专心致志看着他手机里的视频,陆灿则一心一意注视她。似乎想问什么,廖茗觉回过头,陆灿忽然问:“你化妆了?”   “嗯!”廖茗觉一怔,随即微笑,伸手去蹭涂过BB霜的脸,“看起来很奇怪吗?”   他下意识捉住了她的手,阻止她再擦:“不,挺好看的。”   这个姿势在正当异性交往中并不那么常见,暗流涌动,廖茗觉没什么反应,反倒陆灿蓦地窒息。他发出近似干呕的声音。   脖子被衣领勒住,陆灿被人从后面拽住,整个人向后仰。   他看到一张俯视着他的脸。邓谆没有任何表情,整张脸像刚脱模的雕塑,考究得接近艺术,肃穆到凶神恶煞。片刻间,陆灿无缘无故闪回到自己读过的一本漫画,内容大致是学校石膏像复活,提着刀杀人不眨眼。   伊藤润二的恐怖故事在主人公遇害之际戛然而止,而现实则中止在一个声音响起时。   “邓谆!”廖茗觉脸上绽放出笑容,“你来学校了!”   一切都停顿了一下。   陆灿感觉自己被扶着背站稳,他看到男生的微笑。邓谆笑着说:“嗯,来办手续。你们刚才在干嘛呢?”   用“甜蜜”来形容男性的笑容或许有些奇怪,但他确实就像类似的事物,比如涂满糖浆的藤网,又比如刷上蜂蜜的针砭。邓谆朝陆灿笑了笑,脸上除了友好和关切以外找不到其他情绪,简直令人以为刚刚那种状态是错觉。   “不好意思。我本来想拍拍肩来着,一不小心,”嘘寒问暖也好,内疚自责也罢,邓谆的反应丝毫找不出破绽,全部都是那样的自然,“你没事吧?”   应该是错觉。   陆灿想着,也笑起来:“嗯,没事。你是……”   几分钟前,被留在座位上的胡姗坐如针毡,本来是想抽空背记单词,结果根本专心不了,终于还是愤而起身,从后门追出去。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从前门走出来。肖屿崇环顾一周,终于在楼下空地看到他们,转头就走楼梯间。   当他们俩抵达现场时,就看到陆灿握住廖茗觉的手。胡姗一个“我”字才出来,肖屿崇已经忍不住说了声“操”。两名女方家属就要争先恐后上前,却看到第三者登场。   “啊。”肖屿崇和邓谆有过一面之缘,此时此刻认出他来。   眼看着廖茗觉眼睛里冒着星星跟自己不认识的人相谈甚欢,又想起之前在停车场偷听到的恶作剧密谋,胡姗心急如焚,回头拽住肖屿崇衣领,既有“万一有谁欺负采蘑菇的小姑娘怎么办”的不安,也有“作为朋友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恼怒。她质问:“他是谁?”   肖屿崇平时看着挺拽,其实本性还是个好孩子,猛然被坏女人逼问,脑袋一时也空了。他真不知道他叫啥,只隐隐约约记得初次见面时,廖茗觉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两拳。   他想起她当时说的话。   胡姗说:“他是廖茗觉的什么人?”   肖屿崇很没面子地支吾:“老……老公?” 第12章 “没有人是不会……   远处失焦的模糊背景是胡姗去勒肖屿崇脖子逼问“你说什么”,肖屿崇拧着胡姗的手臂回击“我真的不认识他”,以及王良戊姗姗来迟徐徐赶到伸出双手用“不要吵了大家一样烂”打圆场的画面。   近景的几个人浑然不觉,至少廖茗觉是这样。   头一次看到邓谆出现在校园,她感到十分新鲜。倒是陆灿多看几眼,忽然认出他来:“你是……邓卓恩吧?”   “不不不,”廖茗觉先跳出来介绍,“他叫邓谆,是两个字。”   邓谆却默认了。   “我们之前一个班,才军训完你就休学了。不过我记得你好像比同届大部分人小一岁。”陆灿说,“这是打算复学了吗?”   邓谆笑起来:“是打算,要从大一读起了。”   “现在还没来上课?”   “还有一些别的事,学校今天批了假。到时候学校见啊。”邓谆笑着朝他颔首,“一起打球。”   “哦!那太好了,我们就缺人呢。”陆灿惊喜地给出答复。   对话看似该告一段落,但三个人谁也没先挪开步子。   其实陆灿是在等邓谆走,毕竟他是后来的,但邓谆却只笑眯眯地望着他,看样子是不打算退出房间了。于是,陆灿自认没什么问题地说:“茗觉,那我们回教室吧。”   邓谆问:“你还在上课?”   廖茗觉回答:“对,刚上完,大家约了自习。”   “……”邓谆思索了一阵,看着她化过妆的脸,视线多停留了几秒。他好像心血来潮,脸上浮现起清爽的笑容,“你打工是不是又轮到夜班了?要是没课就一起先过去?今天骑了刚改装完的车来,机会难得,要坐坐看吗?”   同一时间,充当背景板的胡姗和肖屿崇剑拔弩张,无论王良戊怎么劝说都没用。   “回去,还是不回去?”眼前两个人正揪着对方头发,只见王良戊面向他们,后脑勺倒是依旧风平浪静,从背后根本猜不到表情。   万年笑眯眯的人终于不耐烦,刚刚还一触即发一点就着的两人一扭头,瞬间都僵化,齐刷刷流着冷汗乖乖回教室。   刚落座,就看到廖茗觉急匆匆冲进来,火速收拾了一下包,向大家道歉说自习要缺席,随随即又急匆匆冲了出去。   等她折返,邓谆已经将座驾挪到教学楼前坪允许交通工具通行的范围内。廖茗觉毫不顾忌跑来时被风吹乱的刘海,只一个劲好奇他的车:“我还没见过改装的车呢!”   “你还真是,”毫不掩饰嫌弃的表情和之前比简直是天差地别,邓谆扔头盔给她,“什么没见过的都八卦啊。”   “有好奇心不是坏事,我爷爷说的。”廖茗觉露齿笑,“没想到你和陆学长也认识。”   “谁?”他也在戴头盔,两个人像同时在完成手工课的小学生。   “陆灿啊!你以前的同学!刚刚你还说要跟他打球的!”   邓谆的长相其实谈不上亲切,但凡没有表情,便是一副冷漠到极点的样子。而眼下,他彻头彻尾就是那副嘴脸:“不认识,就算认识也不记得了。看他穿了篮球鞋所以乱说的。”   那是一辆暗黑系机车,短尾牌照架,半热熔轮胎,禁欲前脸和粗壮前腿。   虽然廖茗觉完全不懂行,却还是捧场地两眼放光:“帅诶!有点像那个什么,蝙蝠侠!”   “没那么夸张。”邓谆已经戴好头盔,这才没让他那难得一见的得意洋洋不慎泄露。   外面真的和老家很不一样。   环住邓谆后腰的时候,廖茗觉认真地想。   东西是。   人也是。   抵达便利店附近的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交替期间,邓谆问说:“你现在直接去店里?会不会有点早?不然还是先回家。”   “没关系,就到店里吧。我正好学习。”廖茗觉倾斜头部,从他背后探出身,习惯□□谈时看对方的脸,但碍于头盔,所以根本看不到,“你计划去哪啊?”   邓谆握着把手,很享受坐在爱车上的感觉:“我要搬家,还有些东西。刚好看中了一套还挺喜欢、又离地铁站近的公寓。”正好从宿舍搬出去。   廖茗觉突然激动起来:“哦哦哦!东西多吗?你早说嘛!”   邓谆很困惑:“什么?”   “我也去!你早说我就叫我朋友也一起来了,”她义正辞严,仿佛自己说的是什么每个人都必须知道的规章法则,“搬家这种麻烦事,就是要叫朋友帮忙啊!”   “不,不用。”   “那怎么行!”   廖茗觉毫无自知的是,当她迫切想别人答应什么,身体就会无意识做出相应情感的动作。比如这一刻,她正抱紧了他的腰。说实话,刚坐上来时这么做,邓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同乘交通工具的人都多少迫不得已,他又不是发情的猴子。但她这么卖力,身体贴住背的程度就有些过了。尤其他还知道,她肯定不是故意的。   他没能拗过她。   当时境况不允许他继续婆婆妈妈是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是——   回到练习生宿舍,总会有那么一些人刚好没有兼职和课程。曾经从这里离开的人很多,但邓谆,或者说邓卓恩又不一样。   毋庸置疑,他的练习时长久得太罕见了,J3创立前就进入了前身的其他公司,勤勤恳恳、努力工作直到今日。营业一套、私生活一套的个性不算讨喜,身为练习生却能拿到资源引来争议和嫉恨。事到如今,最关键的是,他的下场几乎昭告所有同事一个事实——努力是没有用的。   第一次得到出道机会是在14岁,本来也有其他公司在推行青少年组合,甚至获得了成功。但政策的风声来得突然,说是有违未成年人保护法,因而告吹。   第二次是18岁,已经成年,也做好了准备。结果策划离职,新任PD来自国外,资历深,成绩好,很有话语权,看了半天,觉得组合ace更适合给另一名成员,想把他塞去和别人同做舞担。他主动请辞。   大家都看着。   公司里的人都看着他一路走来。事关盈利,会随便谈感情。说得上话的有,闹过矛盾的也有。他们从不亲近他,只远远看着,就像旁观一件瓷器从练泥、制坯、削面、刻花到上釉,却走不到烧窑那一步。他们热衷于看他。   邓谆用膝盖也能想到,估计每个练习生的小团体都议论过他。   上楼的时候,他让廖茗觉在楼下等:“我们约定过了,不能让异性进去。这边只有练习生住,应该没什么人盯。”   廖茗觉点点头,但还是就自己纳闷的一点开口:“盯什么?”   邓谆这才想起,廖茗觉至今还搞不清他是干什么的。其实他没刻意隐瞒,处处是线索,但显然,才从老家搬来没多久,往常的生活认知终究限制她想象。又或者,她本身不是什么爱挖人隐私的人。   他舒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径自上楼。走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有那么短暂的半秒钟,他意识到自己大概只是不想一个人回宿舍。   宿舍门敞开,他们不走出来,只坐在床上看他。邓谆兀自穿越目光,该干嘛干嘛。正在收床铺,手机铃响,打开来,他看到社交账号的好友申请。偶尔也有这样的人,谈不上是他的私生,可能只是追星其他人的同时顺便扶贫养养墙头。   不知道是谁的粉丝的女性借好友申请发来信息:“你离开J3了?”   之前她还会同样的方式来问“吃了饭没有”、“看到你进公司了”、“不加个好友吗”之类的信息。说不清是怎么想的,或许也算是为练习生涯划清界限,邓谆动动手指,通过了申请。   他回复:“对。”   对面说:“之后去哪个公司?做做自媒体也不错啊。需要帮忙的话,其实我有认识的经纪人。熬了这么多年,你得越挫越勇,继续努力啊。反正你有那么好的条件垫底,没必要退。”   他站在收拾的旅行包旁,停顿片刻,发送给她这样的消息:“我不干这行了。”   只说明放弃,却不谈将来。这就是他告一段落的方式。邓谆把对方拉入黑名单,将打包好的东西拎出去。   一开始到底是为了什么踏上这条路的来着?妈妈已经收到了消息,气得当时就来公司对峙,但不知制作人说了什么,最后她又回去了。好不容易来一次,跟儿子一面都没见。   他走在昏暗狭窄的楼道里。   继续再这条路上追求梦想的孩子们都在背后目送他。   邓谆往前走,把邓卓恩这个名字留在这栋建筑。   -   廖茗觉在楼下等待,纠结到底要不要脱头盔比较好。戴上时有点费力,但现在一直顶着又很重。主要她不知道等的人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门里有说话声,打开后却不是邓谆,而是之前送外卖时碰过面的其他男生。看到她,他们也是一愣。有人率先调笑:“你不会是邓卓恩傍的富婆吧?你很有钱?”   “今天化了妆啊。”   “邓卓恩真的不做练习生了吗?听说他家里条件很好,也是钱多任性吧。”   “他考了大学啊!”   “练习生”这个词在国内选秀综艺泛滥前并未普及,廖茗觉终于忍不住提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邓卓恩就是邓谆吗?”   这回反倒是他们愕然,难以置信反问:“你不知道‘邓卓恩’这个名字吗?”   J3公司的官网有专门为未出道艺人设置的界面,有希望出道的练习生能得到公开的资格,个人资料和筛选过的表演视频都会经此发布。   廖茗觉等了好久,邓谆下来时,她还在走神。他敲了一下她头盔,继而嘲笑:“热不热啊?怎么不摘了。”   他们移动到邓谆现在租住的地方去。   坐电梯上楼,打开门进去,还没来得及收拾,灰尘气味沉闷,室内乱得不像样。邓谆把东西放下,松了一口气,先领她到阳台换换气,然后才去冰箱拿喝的:“你喝什么?”   廖茗觉没说话,他就随便拿了水,走过去时,看到她正吹风,手臂搭着围栏,用只有本人才觉得舒服的姿势倾身。他走过去,把矿泉水递给她。   楼层视野很好,又是黄昏。邓谆多么细心的人,转眼就猜到了状况,他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嗯!”廖茗觉惊讶地回过头,一副敬佩他料事如神的模样,“原来你是明星吗?”   心像吸足了水的海绵,沉重得无以复加。邓谆低着头:“不是。”   “练习生是干嘛的?”   “就是唱歌跳舞的。”   “你怎么之前不告诉我呀?”   “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们看着彼此,大眼瞪小眼,谁都不吭声了。   然后邓谆说:“你应该也知道,我已经被开了。所以之后会回去上学。”   “为什么——”   他用眼神示意她别再问,到此为止。晚霞是暖融融的卵黄色,以及渲染般的紫色,单薄而朦胧的一层,凝固在男生消瘦的面颊。邓谆说:“有很多理由。我八岁就开始做这个,因为家人希望。其实之前也有察觉了,可能最后等我的只有失败,所以发奋学习,认真念了大半年书。反正……”   他没能说完,就被捉住了手。   那是会让人想起流星的温度。燃烧着的星体坠落,深夜里看见时会揣测,大概很温暖,应该是有点烫的。一天到现在,廖茗觉的妆容已渐渐褪去,露出小麦色的皮肤、微不可查的雀斑和更为明晰清澈的双眼。她握着他的手向上,引他抓到她垂落的发辫。   “拽的时候,我的脑袋会像不倒翁一样晃喔。”她看着他,神情出乎意料的郑重,“看起来会很搞笑。”   他跟不上她的思路:“啊?”   她垂下眼,近距离看时,每根睫毛都很分明。廖茗觉倏然向上看,与他的目光正面相撞。她的声音很沉稳,宛如钝器用力地凿下去,说:“没关系,别伤心。”   “不,不。你误会了。”邓谆不适应这种氛围,忙不迭解释,“反正还有退路,能去上大学,家里也不缺钱,没必要跟人诉苦。”   “真的?”说实在话,他这么说,廖茗觉也如释重负。她刚才为怎么安慰他苦思冥想了好久,也只想出个那么不像样的馊主意来。   他懒散地笑了:“真的啊,我是不会伤心的。”   她冲他傻笑。   廖茗觉去拆辫子,细碎的念叨被风吹乱:“今天摘那头盔,头发都乱了——”   风袭来时,长发如同漆黑的瀑布滚滚涌动,掠过那张寂静而坚决的面孔。她是忽然开口的:“没有人是不会伤心的。   “就算能吃饱饭,就算上了好的学校,就算赚到很多钱,就算生存得很好,人也会受伤。我在《读者》上看到一个叫‘巴克斯特效应’的说法,研究植物是否有情感。结果是伪科学,”她侧过脸,很难分辨拂动发丝的是夕阳还是晚风,总而言之,都很宁静,“就算身体上没有不舒服,人还是会寂寞、紧张、害怕……就是因为有情感吧。”   他看着她。   心脏干涸,却在被注入其他的什么东西。燃烧的,坠落的,沉重的,有力量的。   一天的末尾,斑驳的日光将他们涂抹得模糊不清。   终于,她朝他笑起来:“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愿意向我倾诉,我会一直和你感同身受。   “我想知道你的感受。” 第13章 因为是朋友。   日暮西坠,晚风缥缈,他们站在露台上。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邓卓恩都没有像这样不紧不慢、无所事事地追究过什么。公司最看重的是盈利,偶像和练习生只是商品和未打包的产品,在无法赚到钱的情况下淘汰他也无可非议;同为练习生的同事都是竞争对手,没有刻意拉近过距离;妈妈的想法,大概没有人清楚。他的感受并不重要,至少没有那么重要。   他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廖茗觉微微前倾,侧着头,露出微微上挑的双眼,“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一直愿意倾听朋友的烦恼,永远希望帮朋友解决的问题,这对她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因为是朋友。   邓谆沉默片刻,良久才抬起手,他忽然向她伸出手,以至于廖茗觉都一怔。然而他还没做什么,就听到客厅里手机铃响。   廖茗觉匆匆忙忙赶出去,接到电话后开始对话:“喂?是我。不是的,现在不是我的班。嗯嗯,晚上九点到十二点是吗?等一下哦。”她把手伸进包里,摸索了半天,还是邓谆递笔给她。   这一点上,或许廖茗觉的确做得不算尽善尽美,着急写字,所以忽略是别人的笔,直接用嘴咬开了笔帽。   等她结束通话期间,邓谆去收拾纸箱里的唱片。等他一回头,她就打完了,站到门口掏靴子,顺便道歉说:“对不起啊,我不小心咬了你的笔。下次送支新的给你。”   邓谆也走到门边:“要走?”   “嗯,店里突然缺人。”她朝他笑了笑,“我就先冲刺过去啦。”   他却从她手掌中抽回那支笔,不以为意地说:“那路上小心。”   那一天,廖茗觉走后,邓谆独自一人叫了外卖,收拾了一阵,吃了东西,又把剩下的整理完。站在秩序井然的新家里,他的心情很好。   真的很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   -   今天的大学食堂依然像跳蚤市场般热闹非凡,胡姗买了一份不放辣和味精的麻辣烫,又名“白水涮青菜”,王良戊点了套餐,结果在拆附送的甜品酸奶时拧烂了盖子,导致泼在了对面的教职工家属身上。对方愤而离席,他拼命道歉,她则暗暗嘀咕了一句:“总算腾出位子来了。”   廖茗觉从校外赶来,手里抄着一根扫帚,乍一眼看还以为她是坐霍格沃茨常见交通工具赶来的,跌跌撞撞奔来后先被胡姗喂了一口火腿肠。胡姗问:“你刚干嘛去了?”   廖茗觉边咀嚼边说:“刚好路过传媒部活动室,被叫去扫了一下卫生。等下还要去还清扫工具。”   “真会指挥人,”王良戊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到她嘴里,“你在网上说的大喜事是什么?”   廖茗觉含含糊糊,咽下去才继续:“陆学长约我出去玩诶!”   肖屿崇把装皮蛋瘦肉粥的瓦罐往桌上一放:“什么?”   “你谁啊你?”胡姗已经皱着眉头开始反问。   “一副跟我们很熟的派头啊——”王良戊眯着眼微笑。   “别自说自话就坐过来!”胡姗伸手去推他肩膀。   “那边跟你一起来的同学不要紧吗?”王良戊敲餐盘。   “就是要约我出去玩啊,”廖茗觉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COOL”的手势,抵住下巴,模仿歪嘴赘婿的自满笑容,“最近同学们都有说,他可能是在追我呢……”   肖屿崇嗤笑一声,冰山似的嘲讽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自信的。”   廖茗觉根本没把他的嘲讽放在心上,听多了早就免疫了,反倒从胡姗那取了一只勺子,直接舀他买的粥喝。   “不太好啊。”胡姗有些迟疑,“之前觉得他是学长,就没太放在心上。但现在这样看,确实有点可疑。”   “什么可疑啊?”   事已至此,胡姗也就没再隐瞒:“其实那天,我在停车场碰巧遇到了赵嘉嘉。她们好像说想整整你。虽然我觉得她们现在都把这事儿忘了,但小心点总没错。”   王良戊侧过头询问:“你的意思是,陆灿学长可能是为了讨好赵嘉嘉,所以才来亲近廖茗觉的吗?”   胡姗点头:“而且我找高年级打听过了,陆灿学长好像本来不是这么外向的性格……反正,就挺蹊跷的。”   肖屿崇面色迟疑,一声不吭地坐着走神。廖茗觉几乎快把他那锅粥喝见底:“但现在还不确定对吧?”   “那倒是。”   “没关系,”廖茗觉吃饱喝足,坐下身来,像手持魔仙权杖的魔仙女王一样坐正,再次模仿短视频中的美有姬老师,伸出一只手,浮夸而爽朗地咧嘴笑,“一有不对劲!我会立刻撤退的!”   另外三个人已经习惯了她动辄用力过猛地追赶都市潮流,王良戊边收餐盘边问:“不过你为什么非要去?不去不是更省事?”   然后,就看到廖茗觉堂而皇之做出回答:“因为我想谈恋爱啊。”   肖屿崇差点没把刚喝一口茶喷出来。   胡姗十指相交,运筹帷幄般追问:“为什么?”   廖茗觉兴致勃勃:“以前没有谈过,但暑假的时候,我看了王良戊微博里推过的一些书——《天价影后带球跑》、《被出轨后追妻火葬场了》……”   就在廖茗觉报这些书名的同时,胡姗和肖屿崇齐刷刷向王良戊投去激光般的视线,恨不得用眼睛让他灰飞烟灭。   “茗觉,这些书吧……”王良戊也打算弥补一下。   “放心放心,都是假的,我知道。把言情小说当现实,那得多天真啊!”廖茗觉笑着说,“我是喜欢那个啦。男女主角对彼此来说是唯一。不觉得很棒吗?”   看过上千本言情小说的王良戊渐渐思索。   不看言情小说的肖屿崇陷入沉默。   胡姗毅然开口,给予肯定:“我懂。”   从大山里来到大城市,廖茗觉处处展现出自己的不适应,她就像一张纯白的纸,突然掉进这大染缸里。三个人俨然把她当成重点保护对象。   等廖茗觉去还扫帚,王良戊才低头看着手机开口:“虽然纯情不是坏事,但她这样没关系吗?”   胡姗叹了一口气:“廖茗觉其实很聪明,心里一定有数的。”   到了约会当天,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但胡姗还是给廖茗觉挑了衣服,烫了头发。   这是廖茗觉第一次和男生出去玩。   以前在老家,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几乎都没什么性别观念。男孩女孩一起玩。进入高中,有同学偷偷摸摸恋爱,廖茗觉不是不好奇,只是总觉得离自己很远。   陆灿学长穿着潮牌的棒球外套和显高的裤子,还是之前那双球鞋,用发胶抓了头发,显然认真打扮过。   廖茗觉穿着绿色毛衣和格子百褶裙,刚见面就不吝啬赞美:“陆灿学长,今天你看起来好精神啊!而且很时髦!真不错!”   陆灿还没跟她打过那么多交道,面对她这想也不想就开夸的习惯,一时脸都红了:“谢谢。”   走在路上,迎面走来的人若有若无多少会扫他们一眼。陆灿知道,这都是因为廖茗觉。她身材很像模特,外加头发留那么长的也少见。廖茗觉本人却一无所知,只顾着看地铁站路线。   他们去茶餐厅吃的饭。   廖茗觉头一次吃爆浆漏奶华,陆灿用刀叉切开,炼奶和黄油就倾泻而出,香浓厚重。她眼睛发亮,他送了一块到她盘子里。廖茗觉尝了一口,又香又甜,外面有微微焦了的面包壳,里面是软的,蘸满了奶油。   “好吃!”廖茗觉惊喜地抬头,一侧腮帮子鼓起。   陆灿微笑着递出纸巾,擦了擦她嘴角:“好吃就好。”   吃饱喝足,两个人都变得更温暖了。陆灿一直在看手机,廖茗觉留意到,微微偏过头,发现他在看附近的KTV。   被发现了,陆灿有点不好意思,笑着问:“我们去唱歌吧?”   进KTV后,陆灿去上了个洗手间,廖茗觉已经点了《爱情买卖》、《寂寞放了火》、《爱情的骗子我问你》和斯琴高丽的《犯错》等大货车司机“夜再深也不困”金曲,而眼下她正热唱的是一首陈小春的经典老歌:“神啊!救救我吧!一把年纪了!一个爱人都没有——”   唱完后,廖茗觉又继续跑到点歌机旁。   “还想点什么歌呢?”陆灿走到她背后。   廖茗觉忽然顿了顿,像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一句。慕容晓晓的伴奏声太吵了,他没听清,她重新说了一遍:“其实他们要我别跟你来KTV来着。”   陆灿问:“为什么?”   好一会儿,廖茗觉都没吭声,她点了一首《姐就是女王》,回过头时微笑:“因为胡姗说了,有的男生觉得,女生答应单独相处的话,就是允许他动手动脚。”   她的答复太晚了。   陆灿已经倾身,将脸贴过来。廖茗觉倒是很镇定,刚刚吃的乳鸽有点塞牙,让她有点不舒服。面对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她条件反射将手甩了过去。   正如上文所说,廖茗觉有个很大的弱点。   那就是在下手没轻没重上颇具天赋。   陆灿被猛地推了出去,脚绊到玻璃茶几,整个人跌倒在地,头还磕到了墙。其实他没有晕过去。   事实上,平时的陆灿性格相当内敛,这次对学妹主动出击完全是豁出去了,期间还无数次经受内心的煎熬,每天睡前暗暗给廖茗觉道歉,甚至帮她在学生会入部上积极分享情报,假追求搞得跟真喜欢一样。结果今天一听她这一通爱情谴责主题金曲,他一下慌了神,咬咬牙按原计划攻略,没想到这位学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一巴掌把他掀飞了。   本来只想躺一会儿缓一下再起来,没想到,廖茗觉慌了神:“学长!学长?你还有气吗?”   确认了他还有呼吸,廖茗觉掏出手机,惊慌失措地打了电话,万幸不是给120:“喂?胡姗,咋办,出事了!……你现在过来吗?给我带包牙签,我塞牙了!”   陆灿很想立刻爬起来,揉着头说“其实我没事”,但万万没想到,电话挂断不到半分钟,包厢门就被推开了。三个地狱使者,哦不,是同大学的大一生走了进来。   敢情他们从一开始就蹲守着呢。   王良戊环顾一周,做的第一件事是一本正经走到点歌机边切了歌,一连切到最后一首,好像才勉为其难接受。   胡姗则皱着眉嘟囔:“订了一下午,我们还能唱三个小时。”   于是,在“收起你的那些小小花花肠”的歌声中,肖屿崇蹲下身去,把陆灿学长扶了起来。陆灿也借坡下驴,难为情地假装醒来,坐到了沙发上。他试着解释:“那个,胡学妹,都是大人了。男女交往,你们只是朋友,不至于……”   “不要叫我学妹,你不配。”胡姗抱住手臂,将一只手向王良戊那侧伸,“介绍一下,茗觉她爸。”   王良戊很配合地微笑颔首:“很高兴认识你。”   转移方向,示意另一侧的肖屿崇:“茗觉她妈。”   肖屿崇露出女黑人问号的表情:“你又在瞎扯什么?”   胡姗对于其中一位角色扮演者的抗议置之不理,将手放到自己胸前,郑重声明:“茗觉的姑姑。”   三个人找茬似的把学长围住。   “家长都在这,给个说法吧。”最终,肖屿崇还是不得已妥协,“陆灿。” 第14章 “你一天就只知……   -   大一时,陆灿被高中老师介绍了个兼职,是给一位复读生补习。初次见面,他对赵嘉嘉印象很差。但不得不说,她是他平时绝对接触不到的类型,假如在同一个班级,绝对会是最顶层和最底层。她化妆,穿高跟鞋,穿很多个耳洞,喷香水去高中,和篮球队的男生早恋;他则是成天闷头看漫画、跟女生说两句话就脸红的类型。   因为补习这种计划外的情况,他们产生了交流。陆灿喜欢上了她。   一开始他承认自己确实犯傻了。   陆灿就是很典型的男性。以往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女生,长相优越,性格开朗,竟然一反常态主动和他说话——尽管他们的交流就是最正常不过的异□□流。但陆灿仍然产生了自己也有机会的错觉。   于是他告白了。   而且第二秒就被拒绝了。   要知道,越是经验少、不受异性欢迎的男性,在与异性相处时就越偏激。该说法仅是个人意见,不意味着一定正确。总而言之,陆灿产生了继“我也有希望”之后第二个愚蠢的念头,那就是“我可以持之以恒打动她的心”。   老天保佑,她考上了他的学校,虽然男朋友也换了一个。   但这一天,她给了他一个特殊任务。只要他能完成,她就愿意考虑一下他。   以上就是陆灿又臭又长、吉本芭娜娜风格的自我辩护。   期间胡姗唱了Nicki Minaj的金曲串烧,王良戊和肖屿崇在胡姗的强制要求下合唱了一首中国娃娃的《单眼皮女生》和SHE的《ringringring》。倒是廖茗觉坐在旁边,一边用肖屿崇带过来的i pad玩音游一边听完了全部。   在郑秀文《眉飞色舞》的动感前奏中,胡姗拿着麦克风发表观点:“但是你知道她不会选你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陆灿像古代即将午门斩首的死刑犯,坚持要有自尊地扬起头来,据理力争道,“她都联系我了!”   “你怎么这么自信啊?”就连廖茗觉都忍不住从游戏中抬起头,皱着眉抱怨,“跟我老家隔壁家里卖鸡的老哥一样。”   王良戊正拿着手铃,拍着摇晃身体,笑眯眯地接话道:“男生都这样啊。你说是不是,孩子他妈?”到句尾还要推搡肖屿崇一下。   肖屿崇瞪了他一眼,继而态度丝毫谈不上友善地上前,走到陆灿身边问:“我没有冒犯任何一个女大学生的意思。但她有早上起床就给你发过消息吗?”   陆灿摇头。   “那中午吃饭的时候呢?”   陆灿又摇头。   “晚上睡觉呢?”   陆灿还是摇头。   “你清醒一点吧。”肖屿崇不顾学长学弟等级,直接揉了揉他的头,“凭那个人的个性,对谁有好感肯定会主动。她都不记得跟你说过这话了。像她那样日理万机,兴头过去,现在都懒得理廖茗觉了。”   陆灿剧烈地动摇了,却还在垂死挣扎:“那、那种的,不是养鱼吗?”   “嗯,”王良戊看着手机说,“但你连鱼都不是。”   四个人唱也唱够了,最后还是拉了个微信群分摊费用。好在人多又是小包,相当的便宜。   走出包厢,廖茗觉正用手机app记账,突然像想起什么,临时说道:“这么说,我倒是很像对他有意思。”   “谁?!”胡姗夸张地喊出声来。   只见廖茗觉的目光驶向肖屿崇,另外两人都吓得差点跳起来,就连身为当事人的肖屿崇都诧异,皱着眉反驳“你脑子有问题吧”。   “不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廖茗觉解释,“是邓谆。”   胡姗又尖着嗓子大呼小叫起来:“那又是谁?”   肖屿崇沉默了。   王良戊却轻笑:“就是之前教学楼碰到那个吧。”   “嗯嗯,肖屿崇不是说了吗,有意思的话就会一直发消息。”廖茗觉举着手机,有点为难地审视聊天界面,“我会不会让他误会啊……”   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看。   只见整个聊天记录里,廖茗觉的内容占了大片江山。早饭吃什么,中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点心吃什么,廖茗觉几乎都要拍照发过去,文字内容也都是:“今天和室友来吃甜品,这个刨冰好好吃!胡姗说是绵绵冰,但我觉得像泡泡糖。”“我在北食堂跟王良戊一起吃酸菜鱼!”“同学一起叫了麻辣小龙虾的外卖!”   胡姗郑重评价:“你怎么不用个滤镜?”   肖屿崇迫切质疑:“你跟男生也经常单独去吃东西?”   王良戊干脆表示:“确实发得挺勤。”   “因为跟你们每天都会见面嘛!没什么好发的!”廖茗觉说,“所以就给他发了!”   “没戏,他对你没意思。回复都是隔一段时间回一次。”胡姗伸出做了美甲的手指,敲着屏幕示意。而且邓谆回复的内容还是——“你一天就只知道吃?”   他们在回学校的地铁车次上分道扬镳,肖屿崇和胡姗回大学,廖茗觉和王良戊去奶茶店打工。   两个人喊口号喊哑了嗓子,新来的年轻女生还记不住配方,从头到尾都需要提醒,挨店长骂时还把责任推卸到另外一位女同事上,冠冕堂皇声称她教得不好。店长当然不想纵容这种风气,但也不能让无辜正式工一直受委屈,所以叫王良戊去带。   试用期女生估计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王良戊看起来总笑眯眯的,又是帅哥。然而,王良戊除刚开始就给个下马威,扔了一沓操作手册之外,根本不再管。老是犯错的人肯定也会歉疚。到最后,还是廖茗觉提醒煮抹布,提醒打包、点单、备料,还主动帮忙分担扛货加料、刷地板和擦台面的工作。   到最后,王良戊不得不重新捡起带新人的工作。   回去路上,两人都在店里做了杯奶茶。   刚来大城市时,廖茗觉所接受的第一个文化冲击就是奶茶。老家的奶茶都是小店出品,香精味比十年前的香飘飘还重。   王良戊忍不住问:“茗觉,你到底为什么对别人这么好啊?”   “很好吗?”廖茗觉仰着头,活动站一天下来酸痛的肩颈,“因为没有必要对人坏啊。”   和廖茗觉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让人怀疑,世界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或者说,她只是单纯还没碰过什么壁、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   如愿以偿,廖茗觉进入了学生会的传媒部。   作为植保唯一一名进入传媒部的成员,破冰会,她是一个人去参加的。   原本就不是社交障碍的个性,外加入学这么久,廖茗觉对这种社交活动早已习惯。学姐专程把大家拉到群里,发送了地点和时间,并且特别提醒,可以带一个好朋友去。聚会地点是校外的四川火锅店。   一听她要去参加部门破冰会,胡姗顿时脸垮了半截。社团招新时,她目的明确,直奔舞蹈社而去,一舞作罢,成功入社。然而才聚餐一次,就光荣退社,创下了入社退社间隔时间最短记录。   原因也很简单。   当时社团在日料店聚餐,坐的座位是榻榻米。胡姗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其实也是为了方便走。但没想到,舞蹈社竟然背着新社员安排了一个惊喜。   那就是学长进来,突然把人托起,像球赛获胜时把功臣往天上抛的迷惑活动。   学长他们是突然破门而入的,而胡姗刚好坐在门口,身材苗条,长相尚可。   之后发生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按胡姗的原话说,那天的她就是“一具已经死了很久、发臭了的木乃伊”。她一开始还挣扎,但害怕受伤,所以最后索性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安详地合上了嘴。   最后下来时,她很慈祥安宁地笑着,向在座的各位问候了一句“去你马币”。   有了前车之鉴,传媒部破冰会那一天,廖茗觉没有坐靠门的位置。   万幸他们也没搞什么惊喜派送。然而,很不巧,学习部就在隔壁,于是两个部门干脆合到一起。陆灿坐下时有些尴尬,一次都没有看过廖茗觉,却反倒显得生硬。几位学长学姐意味不明地交换眼神。   破冰、迎新之类的活动,玩游戏似乎是固定环节。好在廖茗觉已经学会了不少游戏,狼人杀、三国杀都不在话下了。不过他们这次玩的,是技术含量更低的“真心话大冒险”。   廖茗觉紧急搜索了一下,发现规则不复杂。以防万一,又发消息问了问胡姗,结果得到的只有一串省略号。胡姗说:“这游戏,能不玩最好别玩。”   游戏开始。   一位学长被大告白刁难得面红耳赤,自曝喜欢某女助教;一位女学妹去隔壁桌找男客人搭讪;一位男同学一口气灌了一整瓶啤酒。大家笑着闹着,气氛热烈而闹腾。   这游戏可真够没劲的。说她不开窍也行,廖茗觉对这类起哄毫无兴趣,咂巴着嘴,只想着等会儿可不可以去吃个烤冷面。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翻出来,看到来自邓谆的消息。   他问她:“饿不饿?”   廖茗觉惊讶地打字:“你怎么知道我饿?”   “你这几天没发吃饭的照片来。”   “……”她想了想,还是直白地回复,“因为有朋友说,跟男的发太多消息不好。会让人觉得我对你有好感。”   她看到那边陷入输入中,却迟迟没发来新消息。   就在这一轮游戏中,抽中鬼牌的是陆灿:“我……我选大冒险吧。”   真是个老倒霉蛋。廖茗觉草草心想,随意往嘴里塞薯条。然而,下一秒,就看到众人视线朝自己投来。   不知道该说学姐是坏心眼还是热心肠,居然提出要陆灿亲左侧第一个异性的离谱要求。当然,这个异性就是廖茗觉。误会没澄清,所以才有这种灾难。都是陆灿的错。她不由得挑眉。   又是那一套起哄说辞:“亲一个!亲一个!”   “别害羞嘛!”   “陆灿!你是不是男人!”   廖茗觉迟疑地看向陆灿。陆灿也惶恐地看着她。两个人都尴尬到了极点。   震耳欲聋的“亲一个”中,杯子里的饮料泛起涟漪,就连为其他桌上菜的服务生都看过来。门口风铃响,有人在脱外套。   他在廖茗觉身边坐下。   骗子,被爱者,彩绘玻璃。最先看到邓谆的时候,很容易想起这些事物。他们无一不拥有同样的特征,那就是光鲜亮丽、吸引人眼球的外表。   “不用管我,继续啊。”邓谆的笑质地虚假,但出乎意料,不会令人不快,“我叫邓谆,今年大一。是跟廖茗觉过来的。” 第15章 喜欢就是喜欢。……   -   邓谆去教职工食堂蹭了饭, 然后和年迈的教授去操场散步。两个人并排走着,不知为何,王绍伟每次与他对话的开场白都几乎一致, 通通是“当初的同级生都”, 而后必须接“你真的要怎么样吗”的疑问句式。   “回来了?”   “嗯。”   “全都办好了?”   “托您的福。”   “住校吗?或者要租房子的话, 我帮你留意……”   “已经在外面安顿好了。”   琐碎的对话中是生活不起眼的一角。   “所以说, 休学感觉如何?”说来蹊跷,时至今日, 王绍伟竟然才有机会询问,“当初你妈妈来找我,要不是老朋友的女儿, 我就当场冲她喷虫螨净了。”   邓谆低低地发笑, 对老顽童的怨念并不多做评价:“挺无聊的。”   见他风轻云淡的态度,王绍伟反过来安慰他:“也算一段人生体验吧。以后好好学习。”   不知不觉, 两个人已经走到校门口。邓谆说:“知道了。”然后往外走。   他穿得有些单薄, 双手插在口袋里。秋日夜晚的空气里有股清凉的香味。大学城周围聚集的面孔清一色很年轻。他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直到偶然被女生认出来,才觉察自己没有戴口罩和帽子。   而且, 以后, 也不会再需要戴了。   本来就要步行去车站,穿过琳琅满目的街道, 却纯粹偶然在火锅店橱窗外看到廖茗觉。   她和一堆差不多年纪的人坐在一起,大概率是学校里的活动。邓谆站在对面草坪的台阶边缘, 掏出手机, 先试探性地发了则消息:“饿不饿?”   她回复得很迅速,应该也在嫌聚餐无聊:“你怎么知道我饿?”   “你这几天没发吃饭的照片来。”   廖茗觉停顿了一会儿,输入中的时间也拉长。他耐心地等待, 而她发来一串这样的文字,坦诚、笨拙,也令他有些意外:“因为有朋友说,跟男的发太多消息不好。会让人觉得我对你有好感。”   邓谆看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编辑回复。   “为什么会这么想?”“是哪一个朋友?胡姗吗?”“什么好感?”“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尝试了好几种,却都在写完后删除。删删改改,还是没做好决定。抬起头,又从模糊的灯光中观察了一阵。邓谆发现一件事,虽然除廖茗觉外的其他人他都不认识,但有一张脸,他还是有印象的。   陆灿。   他怎么在这里?   因沉重而垂落的树枝下,邓谆远远地盯着他。自从小学进娱乐公司起,对他来说,被评价外貌就是家常便饭。但凡长得好看的人,或许都有当蛇蝎美人的潜质。偶像是需要亲和力、能够治愈人心的工作,他时常被教育“不要板着脸”,因为会给人刻薄、危险和阴冷的观感。   略微踌躇了一下,他穿过马路,推开门进去。   那一刻,他们的起哄声震耳欲聋。   “不用管我,继续啊。”坐下时,邓谆露出在直播时与粉丝互动才会有的笑容,“我叫邓谆,今年大一。是跟廖茗觉过来的。”   廖茗觉说:“邓谆。”   其他人有过短暂的沉寂,但很快,注意力就大幅度倾斜,从刚才刻意营造的游戏氛围中脱离,附着到他身上。   “你是那个名人对吧!”   “以前我们是不是军训过?然后你就休学了。”   “邓谆!好久不见!”   发言的差不多都是学长学姐,尤其是学姐。而同年级生则都默默地投来目光。   学习部部长是一名大三的男生,不论在班级还是学生会都颇有威信,唯一美中不足是异性缘不太好,始终没交到过女朋友,而且还有一段追求女生反被截图聊天记录发到学校告白墙上的糟糕经历。其中他媲美“头像是我,不满意”“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的说话方式成为女生笑柄,当然也引来一批男同学好兄弟帮忙维护。要不是为了减轻影响,学校老师出面,否则还不知道闹到什么程度。   邓谆这一号人突然出现,浑身没有刻意装扮,只是打理得井井有条,眼角略微下垂,脸很小,纤细却没有柔软感。一言概之,就是长相惊为天人,外加言谈举止受过特训,脊背挺的笔直仪态好不说,耳濡目染的家教也出挑,是女生们喜欢的典型类型。   女生们激动的比较多,其中一名显然是资深追星族,还主动换了座位,展示自己手机里很久以前发过的微博给他看:“几年前我就有喜欢你喔!”   值得一提,她的微博内容是:“新公开的练习生里就邓卓恩一个能看,无语子,J3就只有丑人了吗?邓卓恩,可以泥塑你吗?亲亲老婆,老婆真好。”第二条隔了几年,显然也没多关注他,这次内容是“看邓卓恩跳999的舞我真的社保,我直接自信一个‘嗨!老婆!’(好色吐舌)(好色吐舌)”   而下面有网友评论她“党和人民都看得见”,羞耻度爆表,但她本人还愿意光明正大拿给本人看,可谓是心理素质一流。邓谆也泰然处之,镇定地说“谢谢”,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强悍。   学习部部长突然拍桌,打断他们的嬉皮笑脸,倒了一杯酒,很阔气地向邓谆递了过来:“你也是新部员?”   邓谆接过,和他碰了碰就咽下,没有任何动摇地回答:“算是……新部员家属?”   廖茗觉也连忙搭腔,笑嘻嘻地说:“他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茗觉的朋友啊!”部长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流连在他们中间。   廖茗觉浑然不觉,还沉浸在“邓谆正式复学了”的快乐当中。已经有其他学姐提议继续游戏:“正好多了个人,继续玩吧!”而刚刚陆灿那尴尬的亲吻大冒险,也就干脆利落地被带过了。说起来,还真多亏了他是不太能融入众人、人气相对低的那类型。   还是真心话大冒险。   廖茗觉偷偷用手肘推邓谆,难掩雀跃地说:“你真的回学校啦?”   “嗯,”邓谆抽牌,若无其事地压下去,“周一就上课了。”   “太好啦!化学和高数课我都可以帮你占座位!”要不是正在活动中,廖茗觉真想直接跳起来,撞到天花板也无所谓。   邓谆倒是很冷淡:“是吗?谢谢。”   其实一开始,邓谆有点担心廖茗觉牌打得不好。他时不时去瞄一眼她的,想着至少垫个牌什么的,别让她当输家。毕竟就她这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万一人开玩笑要她当场找个人交往三个月,搞不好她都会直接照办。   然而,廖茗觉的牌技惊人的好。   要知道以前,在村里,山区小学有很多不好,但其中一项肯定还是跟作风有关。缺少大人们耳濡目染的良好教育,孩子们课余时间几乎都在打牌。廖茗觉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午休时间老师打牌,都时不时会把去请教习题的她叫住请求指点。   发现邓谆在看自己的牌,她也不遮拦,直接展示给他看,还笑着做口型说:“等轮到我出,就把他们打到破产!”   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样子,邓谆嘴上谴责“藏好点”,别过头时,嘴角却按捺不住上扬。   这一幕被对面传媒部学姐看到,还大声警告了一通:“那边的小伙子小姑娘,不许打夫妻牌哈!”   仿佛为了自证清白似的,这一轮,邓谆输了。   他无疑是在场各位最希望看到接受惩罚的人。邓谆清了清嗓,爽朗地选择了真心话。   学姐飞速敲定提问,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能不能从这里挑出一个你最有好感的对象?女生最好,当然,要是你的性取向……男生也行。”   该说没想到这么简单吗?邓谆觉得这根本不是事,但表现得太轻松会徒添麻烦,于是他假装出为难的样子,微笑的眼睛扫过四周。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身体紧绷,到最后,他理所当然地打了自认为的安全牌——   邓谆侧过头,望着恰好也看向他的廖茗觉。   廖茗觉也在看热闹,猝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甚至有点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大家对煽动气氛还是一如既往的上心,不顾对象是谁,好玩就行了:“认真一点行不行?”   “真情爱的大告白!”   “不说出来我们不懂啊!”   杯盘狼藉中,桌面已被黄水与玩具卡牌占据主要位置,店里的灯光调节得刚刚好,不会太明亮,却也足够照明。那是一种足够暧昧的昏黄,夹杂着青春荷尔蒙躁动的余韵,所有人都笑着,等待着,不醉不归,不欢不散。   “廖茗觉,”邓谆都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参加过这种同龄人纯玩乐的聚会。他花了太多时间在正事上,清晨也好,半夜也罢,春夏秋冬,他一直都在为出道努力,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前段时间,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或许一无所有,“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出现了。说了我最需要的话,告诉了我我最需要知道的事。谢谢你。”   他的措辞很单调,语调有点生硬。   “原来爱豆预备军喜欢这种类型。”有人顺理成章当作玩笑,啼笑皆非。但在细碎的议论声中,他盯着她的眼睛。聆听的同时,廖茗觉也看着他。   叫人大跌眼镜向来是她的专长。   就在大部分人不以为然要带过的时候,只见廖茗觉笑起来,字句清晰、落落大方地回答说:“我也喜欢你!”   邓谆正在喝水,杯沿抵住嘴唇。他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戏剧性地喷出来,只是纹丝不动地注视她。   对她来说,喜欢是什么?   在廖茗觉的世界里,假如要区分好坏,那“喜欢”一定是好的。没有虚与委蛇,无须百转千回。喜欢就是喜欢。   良久,他徐徐喝了一口白开水,把玻璃杯放回原处。   打安全牌现场风云突变。恰好轮到陆灿被推到主持人位置,哪能想到一上岗就面临如此大的危机,他拿着扑克,整个人都呆了。他要怎么做?难道把这场学生会部门破冰直接引向婚礼现场,祝福这对情投意合互通心意的眷侣百年好合?   但还没等他想出对策,廖茗觉已经伸出手来,摆出想跟邓谆击掌的姿势。   “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好朋友诶!”女大学生笑着,“耶!”   这一下,即便是围观校友也觉察到微妙。然而,邓谆几乎没有犹豫就回应,抽出离她近的那只手,草草击掌应付了事,没什么灵魂地敷衍:“耶。” 第16章 像一座有体温的……   “你知道你们班有个女生也喜欢你吗?”之前展示过自己喊“老婆”的学姐靠过来, 拿着酒杯跟邓谆碰杯。   邓谆一口饮尽,面不改色:“不知道。”   “是赵嘉嘉吧?是赵嘉嘉吗?”廖茗觉顿时反应过来。   “对对对,就是她!她要是知道邓卓恩成了她同学, 肯定会开心死的!”学姐掏出手机, 主动提出要给邓谆拍个照, 现场发给赵嘉嘉看看反应, “来,说茄子。”   追根溯源, 一开始,动跟邓谆交朋友这个念头就是因为赵嘉嘉。廖茗觉想跟宿舍同学搞好关系,所以才主动接近邓谆, 没想到他那么好说话, 做朋友后又迅速拉近关系,实在是没得挑。   至于要问为什么廖茗觉迟迟没去找赵嘉嘉, 原因倒不止一个。一是赵嘉嘉常常外出, 留在宿舍的时间不长。二则是廖茗觉自己的问题。   大学生只需混吃等死等毕业的时代已经过了, 就算高中时被老师洗脑“进大学就能玩”,但等亲临大学, 就会明白自己天真。   课表密密麻麻, 功课多如牛毛。   更不用提廖茗觉还要打工。   有好几次约在食堂,廖茗觉直接边吃边睡, 看得朋友们胆战心惊,劝她辞掉几个兼职。她也擦着口水回复“已经跟便利店那边在谈了”。   眼下正是圆初心的好机会, 她也钻进镜头, 试图比个剪刀手。   没想到学姐亲自挥手驱赶:“先过去一点。等等拍你哈,茗觉。”   廖茗觉猝不及防被点名,吃了一惊, 然后才委屈巴巴恋恋不舍地挪开。邓谆原本盯着镜头,这下也倾斜目光。他略微侧过脸,默默看着她。这一幕也被相机捕捉下来,背后分明是乱糟糟的餐厅,却弄得好像在拍什么日系画报,随手抓拍也能设壁纸。   学姐不易察觉地吞咽:“卓恩,看这边。”   他终于看过来,脸上是微笑,却提别的要求:“还是跟廖茗觉一起拍吧。”   既然他都开口,摄影师自然也不好再推辞。廖茗觉终于如愿,兴高采烈坐到邓谆身边,两只手都比着“yeah”,向邓谆那侧歪过头。他也笑了。   照片拍出来,学姐直接发给了赵嘉嘉。那边大概在哪里玩,一时半会没回复。倒是邓谆和廖茗觉靠过来看相片。   “哇!”廖茗觉指着屏幕,惊喜地看向邓谆,“你好上镜啊!”   邓谆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看的时间太长,甚至廖茗觉都被同级生叫走了,他还在来回翻着那几张照片看。   学姐在邀功:“怎么样?我拍得挺好吧!”   他笑着,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回答:“挺好的。”   “要发给你吗?我最满意的是这张——”学姐把照片切到最初拍的那张单人照。   “好,发我吧。”邓谆主动提供了添加好友的二维码,顺便补充,“后两张就行。”   “欸?单人那张呢?”   他看着她,停顿了一阵,如同听到什么笑话,嗤笑出声道:“我要我自己的相片干嘛?”   学姐也迟疑:“……发朋友圈?”   “哈哈哈,为什么啊。”邓谆就好像听到梦话似的,收到合影心满意足地走了。   吃过饭,游戏也玩完了。陆灿跟同部门的人交流了几句,回头看到廖茗觉要走,于是主动抽开身。   廖茗觉站在店门口旁,一下又一下,轻轻用后背撞着瓷砖墙。路灯下有蝙蝠飞舞。陆灿走过去,苦笑着道歉:“这次又害你尴尬了。对不起。”   “哦!”她临时回过头,自从上次后,她连带着她背后那帮怪小孩就都对他省略了“学长”的称呼,“陆灿!”   “今天玩得开心吗?”陆灿关心道。   廖茗觉用力点头,像幼年比格犬一样激动:“嗯嗯!很开心!”   “那就——”陆灿的“好”字还没说出口,就有一只手臂猛然从眼前穿过,用力按在另一侧的墙壁上。   邓谆以和动作完全不符的友好笑容打招呼:“晚上好。”   又是一个没来得及“好”的句子:“晚、晚上……”   “怎么跑这来了?”邓谆直接看向廖茗觉,笑着问她道,“我送你回去吧。”   “哦!”廖茗觉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回头跟陆灿挥手,“拜拜啦!陆灿!加油啊!虽然我觉得你追不到赵嘉嘉!”   陆灿一边挥手道别一边回复:“最后那句就不用说了。”   -   大学与以前不同,就算多了新同学,也不会有任何人有体系地组织大家认识。有时候到了期末才发现班上原来有这号人的情况也不少见,大家的关联并不像中学那样紧密。除非有自己的小圈子。   就像现在。   胡姗和邓谆面对面坐在座位两侧。胡姗虎视眈眈,尽可能摆出凶恶眼神。只可惜对面这位绝非泛泛之辈,与电影里的超级反派相媲美,就算受到全球通缉成为公敌,也能堂而皇之上街买咖啡。   他放任她打量,甚至还有闲心举手问饮料能不能替换:“有白开水吗?”   “我不会承认你的。”胡姗义正词严地警告道。   邓谆笑了笑,径自喝饮料。   与此同时,廖茗觉系着围裙,扎起头发,戴着防止唾沫飞溅的透明口罩,左手拿着烤肉夹,右手抄着烤肉剪说道:“不要这样嘛,邓谆也是我的好朋友啊。”   而王良戊以同样的打扮登场,拎着炭火和烤盘,来给他们这一桌更换烤肉网:“胡姗好像从以前起就有点厌男。”   “我厌男怎么了?”被戳中死穴,胡姗冷冰冰地鄙夷,“你有意见吗?”   王良戊立刻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没有感情地回答:“没有。祝您用餐愉快。”   廖茗觉负责给他们这桌烤肉。服务中途不能说话是店内的规定,就算是熟人,也担心说话的样子被其他顾客看到,传出去有影响。廖茗觉只能趁转身的空隙搭话:“这里的员工餐挺好的。每天下班还可以装剩下的东西回去吃。”   邓谆问:“你们很缺钱?”   “还好。怎么说呢,反正不算富吧。”廖茗觉把五花肉烤得微微泛焦,外壳酥脆、内里柔软多汁,就这么夹到胡姗和邓谆的盘子里,“多吃点。可以包生菜,放点辣白菜会很香。”   王良戊又趁机过来给他们添小菜,拎着盛小菜的竹篮,熟练地使用镊子:“我是因为家教。除了学费,我爸妈一分钱都不肯出。说是要培养独立意识。”   他向邓谆表示友好:“我叫王良戊。”   邓谆也很领情:“我知道,你和廖茗觉是微博上认识的。”   “她介绍得这么详细?”   “偶然提到的。我还知道她宿舍每个人的名字。”   这次轮到胡姗嫌恶地议论:“你好变态啊!”   “嘿嘿,是因为我有介绍啦。”廖茗觉不好意思地挠头,“无聊的时候,我还挺喜欢给邓谆发消息的。”   那边店长在召唤:“小廖!”   他们这桌肉还没吃完,廖茗觉被差使到另一桌去点单。等她再回来时,脸上粘着两枚小小的贴纸,分别是粉色的菱形和金色的心形。   胡姗问:“这是什么啊?”   廖茗觉把要烤的鸡翅夹进烤盘回答:“是表示店员工作受到好评。月底可能会有奖金。”   邓谆忽然问洗手间位置,廖茗觉领他过去。他单纯在公共区域洗手,用烘干机吹干,在嗡嗡的风声中问她:“贴纸粘在脸上不痛?”   “有一点。”她也伸出手去撕。   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他不由得打断。邓谆托住她手肘,示意她暂停。廖茗觉轻轻放下,他却伸出手靠近,她顺势贴住他手臂。两个人肢体接触,像一座有体温的跨江大桥。   廖茗觉正在学化妆,技术拙劣,因而没化太多。她和他一样,假如要以浓淡区分,那一定是淡颜。邓谆端详她脸颊,一心一意解决起问题,指腹轻轻蹭起贴纸边缘,随即一鼓作气撕下。“好了。”他说着,把闪亮亮的彩色贴纸放到她手心。再抬头,却发现她盯着自己。   明明早该被形形色色的人看惯了,但这一刻,他却无缘无故地感到慌张。邓谆问:“怎么了?”   “你眼皮好薄啊。”廖茗觉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你要小心,这样的面相会经常搬家,居无定所,没有房子住!”   邓谆狐疑:“这是什么理论?”   “老家的算命先生说的,眼皮这里是家庭宫。你看,像我这样的眼皮,就人缘比较好,也更容易有幸福的家庭。”廖茗觉洋洋得意地贴近,用手支起自己的上眼皮,好像在做鬼脸,语气却无比认真,“所以啊……”   他憋笑,重复她的话:“‘所以啊’?”   “所以你要多跟我在一起,蹭一蹭我的好运才行!”廖茗觉郑重其事地交代,笑容让人想到太阳的温度。   她说得那样煞有其事,可惜他一点也不信面相。邓谆不相信命运,虽然他运气大概很差,否则也不至于在其他条件都不差的前提下练习这么多年屡屡受阻。他一点也不迷信这些。但是,廖茗觉都这么说了。   “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只要看着她,心情就会变好,“我会的。”   回到餐桌边,四个人手机都在响,不用打工那两位掏出查看,原来是校运会的通知。   “哦哦哦哦!”廖茗觉调整了一下油烟机管道,自信满满地宣布,“终于到我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邓谆说:“你很擅长体育?”   “嗯!我跑得很快!高中跳远也破过校纪录!”廖茗觉表现得跃跃欲试。   然而,胡姗及时泼了她一盆凉水:“传媒部会很忙的。”   “什么?”   “不然你以为学生会是干嘛的?大二出去实习的时候,其他人爬山采花扎标本,传媒部代表还要扛相机。不过好像最后一天会闲一点。那天也有项目。”胡姗在翻看其他群的通知,“喏,这个。今年新设的,男女混合4x100。我们一家四口参加吧。”   “好耶!”廖茗觉看了眼,刚刚还失落的表情转瞬笑起来。   然后就被店长批了:“小廖!别老聊天!”   吃过饭后,胡姗和邓谆就与要在店里继续工作到三、四点的廖茗觉和王良戊道别了。走出店外,只见人行道另一端是一排被碰倒的自行车。胡姗就要走,却看到邓谆优哉游哉上前,弯下腰去,帮忙一辆接一辆地扶起。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她站在原地,直到看着他全部扶起都没走。   邓谆直起身,看见她时也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慌,那张脸上反倒浮现笑容。他问:“有什么事吗?胡姗同学。”   胡姗摇了摇头,卷过的短发发尾轻轻摇曳。她的声音笃定得不容质疑:“其实我并不是不能接纳新朋友,对肖屿崇也没什么意见。但你就不行。”   他没有搭腔。   “你知道为什么吗?”胡姗一字一顿,透着抵触与戒备,“就刚才,你说的话每一句都跟廖茗觉有关,从头到尾也只想听廖茗觉说话。你态度装得挺好的,但其实根本不想跟廖茗觉以外的我们做朋友。”   邓谆仍然笑着,好一会儿,突然感觉疲倦。他已经只是普通的男大学生,无须再过度关照形象。想到这一点时,友善才像梦境褪色般消失。转眼间,他的态度却与刚才大相径庭,丝毫没有隐藏不耐烦。性质不同的笑容轻飘飘舒展,透着尖锐而扎手的脆弱感。   “啧,”漂亮的人就连恶毒也赏心悦目,他冷笑,“所以呢?” 第17章 复学生该不会喜……   在别人面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大众情人, 原来私底下是这种刻薄的真面目,真让人讨厌,越发坐实了胡姗心中的鄙夷。不过, 话说回来, 一码归一码, 她也不觉得他没有可取之处:“至少你能看到廖茗觉身上的闪光点, 这一点,还行吧。”   她掉头走掉。   回学校的巴士上, 胡姗握着把手出神。   在她面前的男生和她差不多大,极有可能也是大学城某一所高等院校的学生,此时此刻正在热火朝天聊着琐事。   胡姗不否认, 自己对现在所能接触到的大多数异性感到不满。   初中到高中, 整整六年,她交过的男友数量要用两只手才能数清。然而, 男人好像就是那种东西。要面子, 无能, 意气用事,拿下半身当大脑。高二时, 她专心备战考试, 引起职高的男友的不满,分手后竟然还被堵在街口, 她表面装酷,实际后怕了好几天。   从那时起她就想, 等到了大学再说。大学都是成年人了, 男生理应成熟一些。   可惜现实是,男生似乎永远都长不大,还是那样喜欢装逼, 还是那么讨人厌。   军训还没结束时,就有同专业男生屡屡买水给她。她本来是拒绝的,但对方太执着,她才不得已接了一次,转头就给廖茗觉喝了。就这一次,对方就像接收到她开绿灯的指令般,当晚拉歌后就把她叫出去表白。   胡姗的拒绝一点都没客气:“麻烦你以后别跟我说话。”   她回到座位坐下,自己都没觉察自己在生气。还是廖茗觉问:“你怎么怒气冲冲的,他敲诈你了?”   胡姗控制不住咬牙切齿:“我最讨厌这种人。”   “什么?”   “才认识多久?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吗?课都还没开始上,我和他话都没说过两句。表白都还只知道盯着我的脸和胸看……”胡姗越说越气,恨不得折回去给他再补上一个断子绝孙脚,“男的真是恶心。”   廖茗觉偷偷摸摸伸手去拿胡姗买的饼干条,鬼鬼祟祟塞进嘴里:“嗯,有你觉得不恶心的吗?”   “我发小?”胡姗随口扯了个答案,再回头,立刻就发现她偷吃,“廖茗觉!那是我的!”   除了男的,其实胡姗也不怎么喜欢女的。毕竟那群男的在她眼里那么糟,却还是有一些女生会眼巴巴地凑上去。说难听点,她确实有点愤世嫉俗。   这也是为什么,开学她就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   平时,胡姗还是把这种念头藏得挺好的。只不过大家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同性还一起回宿舍,难免会暴露。有时候王良戊还在场,她就骂起来了,毫无顾忌扫射全部男性:“男人都是垃圾!”虽说王良戊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吃着鱼块,好像根本没把自己算进男性一员。   回到宿舍,洗漱后学习一会儿,上床刷了刷单词,准备睡觉时,廖茗觉才回来。餐厅打烊的工作有多累,真正做过的人才知道。   她草草洗了澡,爬上床倒头就睡。   胡姗蹑手蹑脚到了她床边,踮起脚轻声问:“廖茗觉,廖茗觉。你喜欢那个邓谆吗?”   “啊?”廖茗觉困得要命,根本没精力听她说什么。胡姗重复提问,她傻乎乎地“啊”了几次,就这么进入了梦乡。   胡姗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但廖茗觉却是上大学时堂堂正正提出“我想谈恋爱”的女生。   之前她觉得王良戊是最适合的人选。但相处下来,她发现他对廖茗觉没这方面想法,于是只能转移目标。下一个是肖屿崇,她对他不是那么满意,在其他同学面前还跟廖茗觉装不熟的狗崽子。陆灿就更别说了,罪人!而邓谆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她觉得有必要为朋友把把关。   -   概率论课程上课前,肖屿崇正坐在关系好的男生中间打瞌睡。转专业的事有些麻烦,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大学生入伍两年再说。   廖茗觉来得有点晚,好在胡姗和王良戊帮忙占了座位。她放下书,又想起运动会报名的事,所以绕道去找肖屿崇。   “嘿!”廖茗觉出现得像《森林之子毛克利》,拽着藤蔓就横冲直撞而来,“校运会你报了项目吗?”   “没。”他抬起头,没什么精神地回答道。其实倒是有不少人拉他参加,男生女生都有,被他拒绝了而已。   廖茗觉根本不会看气氛,一点都没觉察出肖屿崇的排斥,兴高采烈地提议:“一起参加男女混合4x100吧!”   “啥?”肖屿崇直接皱起了眉,“还有谁?……你,王良戊,还有胡姗。算了吧。”   “为什么?”廖茗觉大为震惊,好像觉得他肯定会答应似的。   其实之前也有别的女生来邀请过这个项目,但他很有帅哥包袱,外加也不想跟不熟的人参加:“懒得出汗。”   “你这样可不行!大学生要有青春的活力!”   “……快上课了,你还不回去?”   “一起参加吧!”   他默不作声看着她。   后门被推开,大学生去上课从来没有最晚只有更晚。邓谆走进来,恰好廖茗觉面向教室后方,一下对上了眼神。   “哦!”她高兴了一下,朝肖屿崇撇撇嘴,“那我叫别人!你这个懒虫!”   想不到快二十岁了还会被人骂“懒虫”。肖屿崇回过头,看到邓谆时,眉头皱得更深了。   并且,与他反应相近的还不止他一个。   和之前从事过偶像行业的人成为了同班同学,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大是因为他并没有正式出道,知名度也一般般。不小则是因为,被以上镜为目的筛选过的孩子,外貌上终究和一般人有区别。   女生们找他说话,他都会回应,但一周过后,大家搭话的对象就变成了廖茗觉。   因为只要跟廖茗觉说话,邓谆就一定会主动加入话题。   举个例子。   同班女同学掐着嗓子问:“廖茗觉,你为什么学这个啊?是因为老家有地要种吗?”   廖茗觉呆呆地抬起头,想了想回答:“因为我喜欢干饭。”   “啊?”   “‘干饭’就是吃饭。学植保的话,不就能经常跟农作物打交道了吗?我想种水稻。”她很有信心地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虽然他们还是完全搞不懂她的逻辑,但没关系,因为,这种时候,真正的目标就会开口了。邓谆支着下颌,漫不经心地插嘴问她:“小麦不行吗?”   其他人也顺势将问题递给他:“邓谆你呢?”   面对她们,他的笑容总要更灿烂一点,但也更有距离感一点:“因为我讨厌害虫。”   大家暗暗都在讨论,复学生该不会喜欢那个乡巴佬吧?   而且仔细观察,那两个人真的始终同进同出,上课坐一起,一起去食堂,甚至有次女生上厕所出来遇见他,他都摘下耳机回答提问:“我在等廖茗觉。”——尽管廖茗觉有解释,那是在去图书馆路上她突然肚子疼,但大家还是一传十,十传百,直接猜测起他俩是不是在偷偷谈恋爱。   明明也同行、却被直接忽略的胡姗和王良戊都无语。   托各种各样光环的福,其他院系也有对邓卓恩感兴趣的人在。   因此就有了私底下的情报交流。   在学校内部的BBS里,标题为“dze喜欢乡霸吗”的帖子被顶到第一。不少人纷纷在里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发表评论。值得一提,廖茗觉被人提醒看到时第一个问题是“dze是什么”,她对缩写文化实在是一窍不通 。   另外一说,热门第二个帖子是“植保帅哥是不是都这么重口味”,并且连带王良戊一起提名。照片是王良戊和廖茗觉在校门口的麦当劳买冰淇淋,廖茗觉拿着甜筒找零钱,回头时撞到冰淇淋,弄得满脸都是。   信息时代,每个人都有智能手机、移动数据和一颗爱八卦的心。   他们四个人在食堂吃饭都有被拍过。或许是廖茗觉打工太累疏于打扮的缘故,比起她,胡姗看起来更像是绯闻中心,于是乎又多了一个被牵扯的人。甚至有其他专业的人在公共课打交道时称呼胡姗为“廖同学”。   了解情况后,廖茗觉非常不解:“我有那么差吗?在老家,我也是有名的美女啊!”   邓谆点头表示认同:“有道理。”   “为什么不能我和邓谆是一对呢!”她最近新学了“一对”这个词,炫耀似的经常使用。   “没错。”邓谆收起手机。   “你们俩别讲相声了,受影响的是我好吧?”胡姗很不爽,斜睨着邓谆,故意试探道,“廖茗觉,你不觉得被传这种话不好吗?”   廖茗觉傻乎乎地反问:“为什么?”   “你不是想谈恋爱吗?这样就没有男生会打你的主意了。”胡姗有理有据,“而且邓谆也会困扰的。”   然而邓谆最先关心的却是:“你想谈恋爱?”   “嗯!”廖茗觉再一次阐述了自己的宏大理想,“我想找个男朋友!虽然我最近有点忙,估计没时间。”   邓谆思索了片刻,随即没再说什么。   反倒是廖茗觉幡然醒悟:“我有办法了!”   “你说。”   “学校在□□空间不是有表白墙吗?还有广播站。我可以去投稿!让全校人都知道!内容就是——”廖茗觉站起身来,目视远方,义无反顾,宛如红领巾授予仪式上认真宣誓的小学生,又像走街串巷收旧彩电的大喇叭,抑扬顿挫,“‘号外!号外!本人郑重声明!我跟邓谆不是一对!不是一对!真的不是一对!’。” 第18章 营业都是假的。……   “……你就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胡姗冷冰冰地扫兴。   差不多到点, 她要去退社申请还没批下来的舞蹈社,王良戊则到了打工时间。廖茗觉和邓谆两个人去图书馆,位置基本坐满了, 廖茗觉好不容易占到一个, 却主动让给了邓谆:“我坐窗台那边就行。”   说着她就要走, 却被邓谆揪着后衣领拽了回来。他不容分说, 把她按到椅子上,掉头就另外去其他区域。   大一还都基本是公共课, 说实话,学好并不难,重要的是学精。廖茗觉想要奖学金, 理所当然要用功些。今天该复习的内容完成了, 她又额外借了基本专业课的教材,想着提前预习一下, 至少看看自己读不读得懂。   她一看就忘了时间, 身边其他人要么带了午饭来, 要么叫了外卖,还有的直接离席。廖茗觉一直研读到晚饭点, 身前落下一道影子, 挡住了光。她抬头,才看到邓谆来到面前, 手里拿着跟她一样的《作物栽培学》。   “你也在看这个?”她笑起来,掀开封面给他看。   “嗯, ”他却没当回事, 径自问,“去不去吃饭?”   廖茗觉是很容易饿的体质,只不过沉迷学习, 这才反应过来,一跃而起,跟他去吃饭。   邓谆说:“出去吃吧。我请客。”   他们乘地铁,廖茗觉还给邓谆炫耀了自己贴了水晶贴纸的交通卡。她说是打工的烤肉店剩的,问邓谆可不可爱。邓谆敷衍地点头,没一会儿,进了地铁,她就从包里翻出剩下没用的部分,撕下来要给他贴。   “不用了吧——”嘴上这么说,表情却好笑,他伸手去捉她手腕,以防她直接粘上来。   “来嘛!”她却只觉得好玩。   恰逢地铁开动,女生只顾着打闹,一个没站稳,就这么扑到男生的怀里。邓谆伸出手臂,却没有直接环住她,反倒悬在两侧,只确保她不会栽下去。廖茗觉磕在他胸口,揉着额头起身,难为情地笑出声:“对不起对不起,不过你骨头好硬啊!”   说着还把摸脑袋的手放过去,在他胸口轻轻拂过:“没被我撞骨折吧?”   廖茗觉还没来过这边的商场,也是头一次到餐吧吃饭。邓谆观察着她,一旦答应了对方请客,就真的不看菜单,也不关心价目表,单纯得像一张纯白的纸。邓谆点单,直接要了套餐,还跟服务生交代:“量大一点,谢谢。”   “哇!”对方刚离开,廖茗觉就为这种小事向他致谢,“你还记得我吃得多!谢谢!”   “没事,我也饿了。”邓谆忽然有点好奇,“你是不是都不刷短视频之类的啊?”   廖茗觉不明所以,只楞楞地说实话:“啊?是啊。”   “我看你都没怎么休息过。”他不紧不慢地说。   廖茗觉停顿了一下,蓦地笑起来,又一次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吐出能让人动摇的发言:“但我现在不就是在休息吗?因为跟你一起。”   芒果和大虾组合的沙拉清爽美味,墨西哥牛肉饼中奶酪香味浓郁,核桃仁布朗尼的口感不错。   吃了好吃的,廖茗觉的笑容像融化的冰淇淋,幸福到奶油要流出来:“好好吃哦。”   邓谆飞快地买单,两个人往回走。相处得时间有些短,即便如此,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廖茗觉走到扶梯旁,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她望着远处巨大的招牌喃喃:“‘密室逃脱’?是电影院吗?”   邓谆放慢脚步,折返回到她身旁,淡淡地解释:“就类似鬼屋,不过要解谜题。”   “鬼屋?!解题?密室!福尔摩斯那种吗?哇!”廖茗觉一下来了兴趣。   邓谆对这种活动没兴趣,扭头就要走,廖茗觉却有些迈不开步子。她临时冲上前,一下拦住了他的去路:“刚刚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玩这个吧!”   他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问“你不怕吗”,却问:“你知道怎么买票?”   廖茗觉用力点头。   她是真的很新奇。   只能在外国电影里看到的场景,居然能在现实里复原,让人亲身经历,想想就激动。   说实话,邓谆没玩过,也不想玩。不过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等她,又难免太不像话。   一见廖茗觉来,店员就热情地走过来,听说是新手,于是推荐了比较适合的游戏项目。他们和另外三个人拼成一组,其中两个是热恋中的情侣,签协议时都恨不得抱在一起。剩下一名,刚见面就指着他俩捂住了嘴:“你们怎么——”   礼嵩是J3的员工,没有负责过练习生,所以和邓谆算不上熟。巧合的是,他跟廖茗觉也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彼此印象都不怎么样。   “邓卓恩,你!”礼嵩刚喊出他的名字,就临时卡住。他已经不是邓卓恩了。想到这一点,他迟疑了一阵,然后才问,“你们怎么在这?”   “该我们问你吧。”廖茗觉简直是缓解尴尬的利器,一下就让气氛变成了寒暄,“我们刚自习完,吃了饭,所以过来逛逛。你也来玩?怎么只有一个人啊!”   礼嵩刚想夸耀自己是资深密室逃脱迷,连续加班一礼拜也挡不住他来玩新密室的热情,然而她最后一句话却像生活的铁锤,重重给了他一击:“你这小孩懂什么。社会人交朋友,可没有你们学生那么容易。趁着还在读书,尽情嘚瑟吧。”   廖茗觉还很阳光地接应了:“嗯!我会的!”   密室的主题类似恐怖电影《昆池岩》。他们的角色是作死去废弃精神病医院探险的大学生,但其中,有一名主角还有支线,那就是去寻找小时候就失踪的爸爸的线索。   经过随机抽签,廖茗觉很幸运地抽中了这一角色。   虽说她丝毫没有去闯鬼屋该有的反应:“哇!小蝌蚪找爸爸!出动!”   礼嵩口气很尖酸地提醒:“小心点吧你!”他最见不得头一次玩密室逃脱还大呼小叫的菜鸟,比如刚摘下眼罩就兴高采烈大喊“爸爸你在吗”的廖茗觉。   而他第二见不得的,就是明明对密室逃脱没兴趣还偏要来的,比如正像饭后遛狗散步般悠闲说着“什么也看不清啊”的邓谆。   当然,只知道你侬我侬的小情侣也不怎么样就是了。   礼嵩心中愤愤,一回头就被扮演鬼的NPC吓了一跳,尖叫着夺路而逃,期间还撞到隔板,直接把墙撞塌了,反而把工作人员吓一跳。   廖茗觉也被鬼吓到,惊呼一声,掉头就跑。邓谆正在另一个房间,按照对讲机说的慢条斯理摆弄机关。   背后被狠狠撞了一下。转过身,他其实想把她掰开的,但廖茗觉抱着不松手,整个人也转着圈挪到后面,死都不肯抬起头来。邓谆没办法,只能把刚拿到的道具递给面前的“恶鬼”,甚至礼貌地说了声:“辛苦了。”   扮演鬼的工作人员收到剧情里的信物,本来是要直接退下,不知为何,还条件反射彬彬有礼回了句:“不会不会。”   就在这之后,剩余的游戏部分,廖茗觉都是躲在邓谆背后度过的。明明主动提出参加的是她。起初邓谆还骂她,质问“你不玩了吗”、“浪费钱来一趟”,到后来也索性不管了。只考虑快出去。   NPC命令把手伸到停尸柜里去,邓谆一秒都没想,直接就伸进去,被扮鬼的工作人员握住还跟人家握了握手。   NPC现场给出逻辑题,邓谆强行把廖茗觉从背后拽出来,一人一半两个人一块儿答了。   NPC让他们出个人献祭,邓谆比荆轲赴死还果断,直接就往祭坛上走。   就连中控都忍不住拿着对讲机吐槽了一句:“兄弟你这是来参加闯关节目的吧——”   最后NPC让廖茗觉扮演的主角单独完成任务,这才终于有了凭他无法解决的难题。她抓着邓谆,哭哭唧唧死活不撒手:“一定要我一个人去吗?邓谆不能去吗?”   “你快去!”礼嵩像拔萝卜似的,抓着她就要往那边带。   “不行!没有邓谆我会死的!”她像一只树袋熊,牢牢禁锢住邓谆,“邓谆就是我的电!我的光!我唯一的神话!”   邓谆无可奈何,也只好开口劝她:“快去吧,去了早点结束。”   “就是就是!就差你了!”礼嵩上蹿下跳,恨不得抽中那个丧父孤女角色的是自己。   廖茗觉把脸埋在邓谆的肩膀。头发散落下来,整个人瑟瑟发抖,看来是真的很怕灵异事件。他沉默了一阵,在幽暗的手电光下看着她的发旋,末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她还闹着不肯去,只听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的话却是:“不想去就算了。”   一听这话,礼嵩震惊得长大了嘴。   “真的?”廖茗觉抬起头,毫无理由地笑得很开心。   看到她重新笑起来,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好,又再一次揉她的头。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她也不生气,只抱怨“长头发洗起来很麻烦啊”,跳起来把他头发也弄乱。   游戏到这里就结束了。出去的时候,礼嵩全程盯着邓谆。不会吧?不是吧?不可能吧?他没有负责过练习生,但也没少听说过讲师们聊过的八卦。都知道公司有个十年练习生,练习肯下苦功,还从不参与那些同龄人们无一不嗜好的违规活动,跟女练习生也保持距离。好说话,乖脾气,优等生得令人咂舌,以至于有同事夸口:“他要哪天学坏,铁树都得开花。”   但现在他看到的是什么?   看那高个子女生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那种“好好好行行行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不做偶像之后,铁树就像喷了催化剂,一夜之间开花了是吗?   然而到了外面,廖茗觉就立刻松开邓谆呼吸新鲜空气,还感慨“拥抱生命的感觉真好”。邓谆也毫不在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着手机,时不时回头批评一句“别靠在栏杆上”。两个人的距离感实在不像情侣,至多只是普通朋友。   礼嵩怀疑自己刚刚出现了幻觉。   但下一秒,廖茗觉又凑到邓谆身后去看他手机,他也不介意,就直接把屏幕递给她。两个人相视发笑,关系好得不太对劲。   一场游戏下来,他衣服都被她拽出了褶皱,邓谆也没说什么。   礼嵩觉得自己可能精神分裂。   他回去复盘,却意外撞见刚才同组的情侣。明明全程靠划水来甜甜蜜蜜,不知为何,两人现在却在抱怨结局的剧情:“原来结局那么好玩的吗?”“居然没看到,好可惜啊。”   女方更是露骨:“要是刚才那个主角别畏畏缩缩就好了。都是出来玩的,干嘛那样啊。真是的。”   她没注意到,廖茗觉也跟着进来复盘,因此恰好站在她身后。   廖茗觉倒是没有生气,因为她不太确定,所以直率地提问:“你是在说我吗?”   女生猛地回头,看到她时,气氛一下变得相当尴尬。说人坏话被本人听到,简直排得进生活中最难堪的情形前三。虽然廖茗觉真的只是提问,但在对方那里,就变成了话里有话刻意找茬。   女生脸色一青,男友立刻会意地上前帮忙:“对。我们没通到支线剧情,不就是因为你嘛。”   廖茗觉的迟钝又惹了祸,她完全不懂,为什么突然就演变成吵架。不过被说终归还是要还嘴,她也不是憋着的个性:“你们当时不是可以留下继续吗?为什么怪我?”   两边一触即发,当即争执起来。   礼嵩吃了一惊,连忙去拉外面的邓谆,印象中,他可是众所周知的好孩子,明事理又善解人意,这种时候自然该搬出来劝架:“跟你一起那个女生跟他们要吵起来了,你快去拦着啊!”   邓谆满脸困惑,却已经被推回店内,来到三个人中间。   礼嵩的情报的确可靠。   过去,邓谆惯常微笑,营业滴水不漏,是粉丝眼中绝不会说任何重话、也不会背叛的天使。   但礼嵩的情报也有缺失。又或者说,他对偶像的理解还不够到位。   邓谆被塞了调停者的角色,来到争吵一触即发的三个人中间。礼嵩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那就是营业都是假的。   廖茗觉刚据理力争过,肾上腺素分泌,脸颊微微泛红。看向邓谆,小狗似的眼睛又委屈起来。   只花了半秒钟,邓谆就决定了要说的话。   他看向站在廖茗觉对立面的人:“你们嘴贱是吧?” 第19章 真是一件奇妙的……   当和事佬圆场又道歉的时候, 礼嵩一直在想为什么。   他为公司艺人当爹操心也就算了,廖茗觉一个从没踏进过他们公司门的小丫头片子(其实踏进过,虽然是为了送外卖), 邓谆一个已经出公司门了的臭小子, 他凭什么为他们收拾烂摊子啊。   他们三个往回走, 沿路礼嵩心情很沉重。廖茗觉却还想吃甜品店的三球蛋卷冰淇淋。她跑去飞速买来, 双手各拿一个,叠得高高的, 看起来傻得惊人,但她自己不觉得。   廖茗觉递了一个给礼嵩,又把另一个给邓谆。   礼嵩还在生刚才的气, 但身体倒是很诚实, 一点不客气地开始吃:“你怎么就买了俩?自己呢?”   只见廖茗觉脸上忽然浮现起那种绝世大聪明般的微笑。她刚笑起来,礼嵩就抱着自己胆寒:“你别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好主意。”廖茗觉邪恶地笑着, 将自己想到的好办法全盘托出, “三球冰淇淋这种东西, 一个人很难吃完的。我吃邓谆剩下的就行了。又省钱,又环保, 而且不是他吃我剩的, 而是我吃他剩的,也不用担心他介不介意!”   礼嵩嘴都合不拢了:“你可真够恶心的!”   “我哪恶心啦!”廖茗觉大叫。   两个人凑一块跟好姐妹似的。   邓谆倒是没说恶心, 反而问她:“你喜欢冰淇淋?”   廖茗觉笑嘻嘻地说了实话:“也不喜欢啦,没吃过这种而已。”   他递给她说:“那你自己吃。”   “你不会为了让我吃, 故意装不喜欢吧?”廖茗觉露出了期盼的眼神。   然而邓谆根本没留情:“嫌两个人吃一个寒碜而已。”   “就是!”礼嵩连忙火上浇油, “寒不寒碜!”与此同时心里还疑惑了一下,以前邓卓恩是会说这种话的性格吗?   他清楚地记得,大概就是一年前J3公司的家族周年演唱会, 参加过限定组合的公开练习生参与了伴舞和群众演员的工作。就是当时,一名受邀上台参与互动的歌迷突然鼻血直流,相当夸张,直接四处飞溅。大家都吓了一跳,而当时,第一个拿纸巾上前,帮忙擦拭的人就是邓卓恩。   他哄对方举起一只手时的温柔口吻,笑着平定人心不安的亲切态度,都给当场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名女粉丝回去后更是发社交动态大赞,引发了一番人性美的称赞,又扒出他练习生时期0违纪、高考分数还相当高的经历,都说他绝对是新一代的完美偶像。   然而,眼下的邓谆却无所顾忌地与人吵架,和不修边幅的女生平平无奇地相处,除却长相出挑些,看起来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大学生。   走到商场门口,他们才要分头走。   想到什么,礼嵩忽然把邓谆单独叫过去,压低声音告知:“你妈妈最近又来公司了。”   邓谆的反应明显对此一无所知,却也没有太惊讶,第一反应居然是道歉:“影响制作人工作了吗?对不起。”   “那也不至于啦。”礼嵩不知道说什么好,勉强宽慰道,“她没跟你说吗?她这样,搞得公司立场很尴尬。”   至多只有二十岁的男生却笑了,他回答:“我妈妈想做什么,我向来干涉不了。”   廖茗觉等得太久,终于凑上来问:“你们在聊什么啊?”   -   校运会终于召开。   就像之前胡姗说的那样,传媒部就是个女生当男生用,男生当畜生用的地方。不仅要搬运器材,还要拍照、录像、做视频。廖茗觉对电脑一窍不通,于是做的都是前期工作。她临时学了拍照录像,学姐人很好,还把自己淘汰的相机借给她练习。   运动会开幕式时,廖茗觉整个人像灵魂出窍似的。王良戊问她怎么了,就见她像天要塌了一样,唉声叹气:“完了,一次都没练习,一点默契都没有——”   “怎么会?”王良戊说,“这种运动会不用练习的啦。”   廖茗握紧了拳头,痛心疾首地说:“那怎么行?!既然报名参加了,就要做到最好才行!我实在太不靠谱啦!”   然而实际上,她做得最不靠谱的事并非没有练习,而是校运会当天早晨才想起要通知邓谆。   好在邓谆这人,向来在该脾气好的时候脾气差,该发飙的时候脾气又异常的好,回了个“好的”就过去了。   比赛当天早晨,廖茗觉在洗手间刷牙,冷不防对旁边的胡姗说了句:“我做春梦了。”   胡姗差点把一口牙膏泡沫咽下去,呛得半死反问她:“什么?你梦到接力棒了吗?”   廖茗觉摇摇头,整个头发乱得像鸡窝,洗了把脸说:“我梦到肖屿崇给王良戊生了六个娃,带不过来,分了一个给我。”   “你管这叫春梦?!”胡姗感到难以理喻。   值得一提,廖茗觉不是院里唯一一个报男女混合四乘一百的。   赵嘉嘉也报名了。   话说自从邓谆转学来,她的状态就异常的奇怪,真的很微妙。她没有过来搭过话,但时不时能在上课时捕捉到她投来的视线。她卖掉了一部分追星的周边。明明跟她一个宿舍,廖茗觉却完全不知道,主要原因是打工太忙了。胡姗有不咸不淡打听一句“为什么”,赵嘉嘉的回复是“没内味儿了”。   抱着找茬的目的,胡姗故意在化学实验课坐一起时提起,想借机看看邓谆的反应。结果邓谆的反应就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就没点感想?”她故意问。   “虽然大部分人不承认,但其实他们喜欢的就是明星,而不是私底下那个人。”邓谆提醒她,“你加热试管的时候不要对着我。”   廖茗觉认定赵嘉嘉还喜欢邓谆。   “因为她上次还说我的普通话不标准!肯定是怀恨在心!”廖茗觉恶狠狠地评价,“我普通话说得都能去当说唱艺人了好吗?!”她最近又不知道在哪学了几个时髦的新词,动不动就要用。   当时邓谆去传媒部活动室看她,听到这话,忍不住把她拽过去,双手抓住她手腕,把她困在身前,垂着头说:“跟我念,‘红凤凰粉凤凰,红粉凤凰花凤凰。’”   廖茗觉无比认真地说:“红混黄混混黄,红混混黄花混黄。”   “不行,”邓谆慎重地告诉她,“你还不能当说唱艺人。”   比赛开始,入场时,廖茗觉在负责担任裁判的体育部成员里看到肖屿崇。她早就忘了之前叫他报名被拒的不愉快,挥着双臂,隔老远就大声喊:“肖屿崇!我梦到你生孩子啦!”   被迫社死的肖屿崇果断别过头,假装不认识她。   要去起跑线上,廖茗觉这才开始紧张,正感到头皮发麻,就感觉一只手贴住额头。邓谆望着她说:“没发烧啊。”   “嗯。”廖茗觉一字一顿地回答,“我好紧张。”   “……”   她像打开了话匣子,一鼓作气说下去:“我刚才看了一下,我连像样的运动鞋都没有。感觉一点都不认真。他们都好像跑得很快,我好怕啊。要是掉棒了怎么办,我会很惭愧的——”   邓谆望着她,良久,他说:“我因为紧张尿过裤子。”   她顿时像打开了什么雷达,精神百倍地追问:“什么?!”   “不过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仅仅一句话,就轻易地改变了气氛,邓谆顺势询问,“你没有过吗?很紧张的时候?”   “哦哦!好像也有吧!有一次跟爷爷去爬山,结果捅到了蜜蜂窝。噗,”廖茗觉是再好哄不过的性格,一下就傻乎乎地笑起来,自顾自地继续,“吓死我了,结果啊……”   邓谆什么也不说,只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引她说下去。   比赛开始,廖茗觉和赵嘉嘉都被安排了最后一棒。   哨声响起,作为起跑,邓谆表现得太轻易了。他运动神经原本就好,加上比赛也没有体育专业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棒交给了胡姗,随即放松着肩膀离场。   廖茗觉刚想说“帅”,其他人就代替她说了。赵嘉嘉感慨了一句:“真帅啊。”   她和廖茗觉对视。   两个女生就此较起了劲。   “你这个乡霸,”赵嘉嘉说,“邓卓恩对谁都很好。你这种蹬鼻子上眼,自以为被特别待遇的感觉真恶心。”   廖茗觉也不让步:“我可去你的吧!”   “你能不能别老鼻涕虫似的粘着他!”   廖茗觉继续重复:“我可去你的吧!”   赵嘉嘉被她气得够呛:“你除了‘我可去你的吧’就不知道说别的了吗?!”   “去你的!”其实还真是。廖茗觉真就被说中了。骂人的话,她只会方言,要用普通话撂狠话,还真不是很擅长。   接过王良戊递来的接力棒,廖茗觉像火箭反射一般冲了出去,一下把本来相差无几的赵嘉嘉落下好远。   在老家,上小学初中的时候,她可是每天要走两小时山路才能到校,天还没亮就出门。后来国家帮扶,修了新的学校,那也要走几公里的路。几年前生态还好的时候,她跟着爷爷放羊,甚至还在山里碰到过熊,论谁都能一秒变身亚洲飞人。   跑第一很简单。廖茗觉真正想的是,要怎样挫伤赵嘉嘉的自尊心,一雪自己普通话水平不高的前耻。   必须利用邓谆!   廖茗觉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等会儿领奖,众目睽睽之下,她就假装崴脚,让邓谆扶着她回去!   一想到自己完美的计划,廖茗觉跑得更快了。   她加速时,就连广播站负责解说的同学都惊呆了。站在领奖台上,廖茗觉一直忍不住偷笑。胡姗以为她是赢了比赛高兴,一个劲从背后掐她,提醒她:“谦虚,谦虚。”   传媒部的学姐来采访,主要对象是邓谆。   摄像机对准时,邓谆的笑容像切割过的钻石表面:“都是多亏了大家的努力,非常谢谢我的同学。”   摄像机一拿开,邓谆立刻臭着脸问身边人:“运动会都不发矿泉水的吗?抠死算了。”   负责颁发奖项的是体育部成员,而这个任务很巧地落到了肖屿崇身上。作为第一名队伍登台,廖茗觉把握着时机,刚走上阶梯,就戏剧性地扶住膝盖:“哎哟!”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假装膝盖受伤的一瞬间,脚腕也传来真切的疼痛。   假如所有现实都能像计划一样发展,那就不叫现实了。   廖茗觉抬起眼皮,就看到王良戊、胡姗和肖屿崇把她团团围住,比看到大熊猫摔跟头还紧张。   “怎么了?很痛吗?”王良戊满脸关心,就准备查看伤口。   胡姗低着头唠叨:“我就说你别跑那么快了!”   肖屿崇倒是一句废话都没说,只默默盯着她。   廖茗觉拼命挥手,示意他们让开。她又不能直说“我不要你们”或“快叫邓谆过来”,因此,即便眼睁睁看着肖屿崇俯身,她都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   肖屿崇把她公主抱起来。   女生明明身材高挑,被抱起时却轻松地变成鸵鸟,拼命把脸埋下去。“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她止不住碎碎念,可惜肖屿崇置若罔闻。   现在挣扎着跳下来表演个后空翻会好吗?   廖茗觉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肖屿崇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离开。医务室在哪个方向来着?正思索着,恰好经过邓谆身旁。廖茗觉眼疾手快,拽住他袖口,抬起惊慌失措的双眼,用眼神拼命传达“救我”的讯号。邓谆完全没读懂,反而伸出手,轻轻替她掠过耳边碎发:“那么痛?要我也去吗?”   离开之前,她有听到广播员在用播音腔播报:“我们植物保护系这位英勇的运动员为了胜利献出了自己宝贵的健康——”   廖茗觉嘀咕:“干嘛说得跟我死了一样啊……”   到了医务室,老师却不在。廖茗觉才觉察到受伤,倒不是因为运动会,估计是早晨打工回来,在地铁里玩手机,没站稳扭到了脚腕。   “你是表演型人格吗?”刚坐到病床上,她就忍不住质问肖屿崇。   肖屿崇抱起手臂,板着脸刻意挑衅:“谁叫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我生孩子?大不了一起社死。”   “‘社死’是什么?”廖茗觉刚提问,邓谆就跟进医务室来,她刚好脱掉鞋子,一点也不害羞,把打了补丁的袜子给他们看,“快看!雷锋袜!”   面对不知“社死”为何物、也不会感到丢脸超过五分钟的女生,肖屿崇头一次感到自己的世界是多么的狭隘。最匪夷所思的是,居然还有人能若无其事地接受她那惊世骇俗的世界观。   邓谆边玩手机边在另一张病床上坐下,对女生抬起脚来的举动不予置评:“那是什么?”   “打了很多补丁的袜子就叫‘雷锋袜’,我爷爷说的。”廖茗觉元气满满地笑起来,“是学习雷锋节俭的精神。”   “嗯,挺好的。随你。”邓谆说,“我想请穿雷锋袜的人喝汽水,有人符合条件吗?”   廖茗觉贴了张膏药一跃而起:“GO!GO!GO!”   临走前,她又抓着医务室门把手回头,笑嘻嘻叫肖屿崇:“一起去啦!”胡姗和王良戊正在走廊尽头等他们。   性格截然不同,人生经历也千差万别。有着天壤之别,却对彼此的个性放任自流,互不干涉。人能成为朋友,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肖屿崇跟上前。   但是有些事不会止步不前,比如关系,比如友情。他望着廖茗觉的侧脸。 第20章 廖茗觉绝不退让……   肖屿崇跟大多数男生都是朋友, 同班有人冷不丁评价过他:“还真是牛逼啊,连那几个怪胎都能玩得来。”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意识到他们言下之意指的是谁。虽然好说话但整天笑眯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帅哥, 对谁都拿鼻孔看人趾高气扬的美女, 以及朴素到仿佛在录制《变形记》的怪女孩。   非要说的话, 他并没有刻意维持和他们的关系。   只要看到他, 廖茗觉隔老远就开始打招呼。她总是笑着,挥手的话会尽全力变身雨刮器, 时不时横冲直撞在校园里跑来跑去,给人很有精神的印象。   从超市出来,肖屿崇说:“廖茗觉, 我有话要跟你说。”   当时, 王良戊正拿着手机在玩抽卡游戏,廖茗觉钻到他手臂中间看, 胡姗则趴到他肩头。三个人齐刷刷回过头。邓谆拿着汽水出来, 不知道这诡异气氛的源头, 只把刚买的汽水分给大家。   “什么话啊?”廖茗觉拧开汽水,没想到喷射而出, 弄脏了手。她邋里邋遢地甩着手说, “现在说呗。”   肖屿崇当然不会当着大家的面说:“等下吧。”   “好啊,现在我要去图书馆复习。一起吗?”廖茗觉问。   胡姗皱起眉:“现在就复习?”   廖茗觉郑重其事地点头:“期末考我要考第一, 打工也挺忙的。要早做准备了。”   “那我去。”胡姗当即做出决定。   邓谆也搭话:“我也去。”   如此一来,肖屿崇又失去了和廖茗觉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正头疼怎么不易察觉地把廖茗觉叫出去, 就有人猛地打断思绪。   突如其来, 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胡姗坦荡地吐出了与刚才肖屿崇相差无几的台词:“邓谆,我有事要跟你说。过来一下。”   作为另一名当事人, 邓谆显然也不清楚情况,张望四周,对上大家茫然又好奇的眼神,面面相觑。他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胡姗和邓谆在远处交谈。   那个胡姗居然破天荒地放低了姿态,似乎在请求什么。邓谆倒还是往常不卑不亢的脾气,大概率是没拒绝。   肖屿崇的心情很微妙。   说实话,他有点怀疑他们下一秒就会手牵手过来宣布:“我俩在一起了。”然而,再回来,胡姗却拍着胸脯感慨:“总算能退社了。”   一问才知道,胡姗的退社申请还被舞蹈社卡着。明年校庆是整数,策划要大办一场,舞蹈社准备好了出个节目,创意是大一到大四每个年级跳一部分舞。按他们的意思,是希望胡姗能负责大一的环节。只要能圆满完成,就好聚好散,还会在社团评奖时算上她,可以说是相当划算。   胡姗答是答应了,但没想到大一其他社员底子那么差。扒个舞都要她亲力亲为,还得把动作改简单。手忙脚乱,她很快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身边不就有能派上用场的工具人吗?   邓谆学习舞蹈的年份足以媲美专业dancer,虽然他并不把这当成爱好,但经验是不可否认的。   一听这情况,廖茗觉立刻毫不坚定地放弃了学习:“等会儿再自习吧!我想先看跳舞诶!”   胡姗没有钥匙,就随便找了一间空闲的开放舞蹈室。廖茗觉还是第一次到舞室,兴奋得难以自抑,马上拍照发给妈妈。胡姗用手机连线投影仪,播放定下来的舞蹈视频。   廖茗觉不懂什么叫Urban Dance,只知道看起来又复杂又美观。   邓谆盘腿坐着,挽起袖口,默默看了一遍。中途麻烦胡姗调回一分钟处,把关键部分重复了一次。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说着“差不多这样”就开始模仿。不愧是曾经的从业者,明明只看了一遍,就能和录像带里跳得一模一样。   廖茗觉佩服得五体投地,整个人都看呆了。   让她缓过神来的是邓谆的声音。   他说:“茗觉,先放开一下。”   廖茗觉松开邓谆的腰,很矜持地立正站好,为自己突如其来抱住对方的行为解释了一下:“不好意思,实在太帅了。”   “因为觉得太帅就直接抱上去……”王良戊在发笑,被胡姗狠狠瞪了一眼。   明明自己是被毫无预兆肢体接触的人,但邓谆却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王良戊索性推着廖茗觉去图书馆,还没到门口,门就被猛地推开。靠在门上装酷的肖屿崇一个趔趄,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只见赵嘉嘉像黑寡妇驾到似的,气势汹汹站在门口,不友好地打招呼:“你们怎么在这?”   赵嘉嘉是来找空教室听听歌、看看电视剧的,这也算她平时不回宿舍的日常,但好巧不巧,今天刚好,竟然撞上他们几个正在使用。   狭路相逢,赵女侠先发制人,攻击的却是他们意想不到的对象:“邓卓恩,你还知道练舞啊?以前我就想说了,你真能急死你一帮事业粉知不知道?”   气氛僵硬,追星领域是在场几个人都无法插入的话题。   廖茗觉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的好朋友也没干什么吧?你到底是怎么看我们的?”   赵嘉嘉毫不怯场,傲视群雄,眼神像尖尖的匕首,每个人都刺一刀。她看着廖茗觉,铿锵有力地吐出三个字:“汉子婊。”   这对廖茗觉来说是个陌生的新词:“啥?”   而她无所顾忌地继续,下一个是王良戊:“白莲花。”   王良戊苦笑,倒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接着是胡姗:“公主病。”   胡姗冲她怒目而视,想反驳,又一下丧失了底气。   然后是肖屿崇:“装逼犯。”   批评了一圈,最后,她终于看向剩下那个人:“中央空调。”邓谆漠然置之,像是还想见识她有什么可说。   赵嘉嘉没得到回应,难免窘迫,索性一口气说下去:“邓卓恩,最让我无语的就是你。练习生曝光本来就少,给你直播机会,大家都踊跃表现,就你不说话当背景板。平时公司不安排活动,就头都不冒。现在被开除了,就灰溜溜跑回来上大学,还学这样一个专业。你上什么啊?那么多公司你能进,你来读书?你是这块料吗?你生来就该当爱豆,我们都是为你好——”   她的声音不自然中断。   因为邓谆忽然越过其他人,朝她走去。   赵嘉嘉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极其精美的笑脸。邓谆笑着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皮囊与神态都把吸引人这一点发挥到极致,迷人到令人目眩神迷、停止呼吸。   她感到体温上升,心律紊乱,无法将眼睛从他脸上移开。   “谢谢你这么为我和我的工作关心。我会继续努力的……”前半句含情脉脉,可惜,就像光碟卡带,声音嘶哑、花朵枯萎。转瞬间,那具有迷惑性的神情便烟消云散。仍然是笑,却无法通达到眼睛里,仅靠嘴角上扬来支撑,那是彻头彻尾自曝虚假的冷笑。邓谆讥讽地说,“你只是想听我这么说吧?”   -   直到体验了大吃一惊、恼羞成怒、无语凝噎的心路历程,赵嘉嘉脸色难看到极点地夺门而出,却还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从中学起就追星,相当懂圈子里那一套规则,嫌搞TOP太乏味,所以进了养成圈。然而没想到,初次接触的墙头就是这样的白眼狼、负心汉、极端双面人。   这边教学楼人流并不多,她撑着盥洗室的洗手台,不知出于愤怒还是其他情绪,身体一直微微发抖。   她没想到会有人跟进来。   刚开学第一个让她看不顺眼的女生站在洗手间门外,懵懵懂懂地解释了一下:“呃,我来上个厕所……”   廖茗觉进了隔间,冲水声响后才出来,又尴尬地麻烦她让开洗了个手。   廖茗觉偷偷用余光观察赵嘉嘉,结果被她逮了个正着。赵嘉嘉瞪了她一眼,猛吸了一口气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搞笑?”   “没、没有啊。”实在罕见,廖茗觉竟然也有被吓到支吾的时候。   赵嘉嘉怒喝:“说实话!”   “不搞笑,”廖茗觉坦白,“只是不太能理解而已。”   “什么意思?”   廖茗觉说:“我也是最近才了解到一些偶像啊、追星族啊的事。你刚才说,你们是为了他好,你也为他规划了那么多……但我觉得,人和人没有沟通交流过的话,是不能构建关系的。你背后那样想无所谓,当着他的面说,只会让人觉得在自我感动。”   “你就这么想帮他说话?”赵嘉嘉本能地抵触,“你刚刚也看到了吧?他就是那种人,想装的时候能装得很好。可能他对你很亲切,但搞不好哪天也会翻脸不认人。你根本就不懂他——”   廖茗觉骤然打断她:“我懂!”   赵嘉嘉看着廖茗觉,像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脸上写满了茫然和狐疑。廖茗觉因激动而不断逼近,牢牢盯着她的眼睛说:“邓谆是有点时冷时热!但他绝对是个好人!他会帮我摆饮料,还会因为我安慰了他而说谢谢。他是一个很关照别人感受的人!   “他本来就不想出道,不想做艺人,想跟我们一起上大学。你却对他说那种话。他生气不是理所当然吗?邓谆也有他自己想过的生活啊!”   赵嘉嘉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别人的气势喝住。虽然自尊心不允许她认错,骄傲也不让她低头。但是,廖茗觉也绝不会退让。   光是看着她的眼睛,就能清晰地认清这一点。   -   邓谆借口休息出去。走廊尽头传来的争执太大声,所以他才往那边走。   本来是想直接闯进去,却在末了听到让矛盾恢复平静的一席话。脚步像灌了铅,再也迈不动哪怕一步。尽管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他对自己的定位是角逐梦想中被淘汰的败犬。就算和其他人就读着一样的学校一样的专业,但他其实是知道的。他是失败者。虽然是这样。   即便是这样。   他舒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走进去。看到他的一瞬间,赵嘉嘉的表情五味杂陈,其中最突出的是厌恶。邓谆任由视线掠过她,径自落在廖茗觉身上。   好像任何时候,看到他,廖茗觉都是这副表情。先微微睁大眼睛,继而惊喜地绽放出笑容。她喊他的名字:“邓谆!”   她从来没叫过他“邓卓恩”。   想说“你脑袋里全是花吧”,也想问“你一直观察我吗”,但兜兜转转、徘徊不前,就像污浊不堪的泥人会在太阳跟前融化,自惭形秽的心情使人抬不起头。到最后,邓谆只是艰难地开口:“你误会我了。”   他补充:“我没那么好。” 第21章 邓谆是故意的。……   模糊不清的过去里, 邓谆也曾经牵扯过谁的衣角,哀求似的说着:“我想回家。”但那个人蹲下来,掰开他的手, 牢牢抓住他肩膀。直到很多年后, 他都记得她身上祖玛珑香水的气味, 以及红宝石般涂着指甲油的手指。   这样想来, 成长过程中,他也不是没有过反抗期。   只不过, 几乎只是昆虫被碾死时一样可有可无的挣扎。   短暂的花期里,对练习生而言,邓谆创造的话题并不少。教科书式的“露脸即出圈”, 论坛讨论“疯批颜”时必祭出的几个舞台直拍, “顶尖金花”和“绝世美A”并驾齐驱的人设,他的确令人感到前途无量。   然而, 出道路上经历过的那么多次挫折似乎并未让他真的多么痛苦过。邓谆想出道吗?应该, 算是, 想,吧。但别人想出道吗?非常想, 十分想, 想到失败就会辗转反侧、食难下咽的程度。   出道是理想,但不出道也就那样。   或许, 说不定,公司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 所以才任由阻挠接踵而至。   于资本方而言, 怎样的艺人称得上棘手?一种是家境好的,太有底气所以难摆布,强捧多半容易变卦;另一种则是不一定能干下去、偶尔会产生“怎样都无所谓”这种想法的。   怎样都无所谓。   “我没那么好。”说后半句时, 邓谆已经恢复了微笑,不疾不徐朝惊讶于“你怎么来了”的廖茗觉伸出手。   他搭住她肩膀,臂弯绕过她后颈,从她漆黑的头顶抬起眼。邓谆望着赵嘉嘉,西下的日光不偏不倚越过玻璃窗,直射到他脸上,连带着瞳孔瞬间收缩。笑容极为缓慢地加深,仿佛刀叉切割时细细密密发出的金属响声。   廖茗觉对肢体接触原本就迟钝,根本不在意勾肩搭背,此时此刻垂着脸找借口,想把她们刚才谈论的话题带过去,因而对眼下男性好友的表情如何一无所知。   “还有朋友在等,那我们先回去了。”邓谆朝赵嘉嘉颔首,拽着廖茗觉离开现场。   事实是,胡姗已经被舞蹈社的学姐叫走了,王良戊也和肖屿崇回宿舍。邓谆捡起外套,和廖茗觉单独一起走。   她在看花坛里种植的八宝景天。   他说:“你不担心我翻脸不认人吗?”   廖茗觉吓了一跳,像被踩到爪子的狗,紧张兮兮地问:“你都听到啦?”   “你们那么大声。”他抱起手臂,没有责备的意思,却用了揶揄的语气。   “啊,”她仿佛感到头痛,双手敲了敲太阳穴,边走边说,“本来不想你听到的啊。”   “为什么?因为怕我不舒服吗?”   “不是啦,”廖茗觉笑着说,“因为我说了一些自作多情的话啊!被你听到,会很不好意思的!”   邓谆打量她。说实在话,虽然抱着想找找看她到底哪里不好意思的心情,但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能大大方方这样说,就证明你不会不好意思了。”   “哪有!我有不好意思啊!”她大呼小叫,“我脸都发烫了!”   她没想到他会转过身。那时候,邓谆已经走在前面许多,突然回头,朝她走过去。廖茗觉不知所措,只能本能地后退,看他气势汹汹,又下意识抬起双手,挡在额头闭上眼防卫。   他捉住她手腕,用手背贴住她的脸。没有戏弄的意思,甚至没有停留太久,就像真的只是测查体温。廖茗觉睁开眼,不由自主眨巴眨巴。   “没有很烫啊。”邓谆说。   他直起身,不经意间觉察她盯着自己的眼神。邓谆疑惑地挑眉,廖茗觉却飞快地拿笑容搪塞。“又不是发烧!”她小跳着往前跑了。   在邓谆浑然不觉的前提下,廖茗觉意识到了一件怪事。   -   最近,廖茗觉的生活发生了一个变化。   在跨年前,她成功从肖屿崇家附近的便利店调职到了离学校近的总店。   廖茗觉有发消息给妈妈,妈妈告诉她不要太辛苦,还是要好好享受大学生活。   听到这个,廖茗觉当即挽起袖子,就要噼里啪啦洋洋洒洒写上几千字来述说自己的校园生活,然而,妈妈很快就要去工作了,聊天也不得已中止。   天气冷了,妈妈还特地寄了钱过来,要她添置厚实的衣服和被褥。   廖茗觉把钱打了一部分给爷爷,让爷爷补贴家用,然后麻烦爷爷把她老家的军大衣寄了过来。晚上冷的话可以当被子盖,白天可以穿,实在是一举两得。   但她这样坚持了每一周,最后还是买了被子。一开始觉得城市怎么着也没山上冷,但万万没想到,城里植被没山上好,气候调节也差很多,实在折磨人。王良戊告诉廖茗觉可以网购,网上一搜,物美价廉的还挺多。   学校举办元旦晚会,传媒部没轮到廖茗觉值班。体育部有节目,胡姗听说后嘲笑肖屿崇:“怎么?难道要你们部门的男的都脱了衣服上去秀肌肉?yue了yue了。”   肖屿崇徒手捏扁了芬达易拉罐:“是颠足球。”   王良戊问廖茗觉:“大一都强制要去。那天晚上要帮你占座位吗?这种活动你应该很感兴趣吧。”   没有想到的是,廖茗觉竟然回答说“不用”,她说:“我那天晚上,还有放假那三天都排了班。”   她家不在本地,回去一趟不实际,留下来是必然。晚会那天晚上又没人值班,店长开出了相当具有诱惑力的加班酬劳,廖茗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肖屿崇是本地人,放假三天会回家。王良戊居然也要回去,因为他爸爸有个重要的应酬,一家人都要参加。胡姗的青梅竹马来看她。   廖茗觉说:“那就只有我和邓谆一起过这个假期了!”   跨年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学校的元旦晚会,她去草草签了个到,随即骑上共享电动车直奔便利店。夜班往往会有很多事可做,但今天,不知道算不算特殊照顾,只需要负责进货一批冷藏食品就行了。   “关东煮和煮蛋机怎么办?”廖茗觉问临交班的阿姨。   阿姨很是自由奔放地挥挥手:“管他呢,不卖就是了。”   她索性把休息室的躺椅搬出来,坐在收银台外面用手机背马克思主观题。   自动门响,廖茗觉起身,就看到邓谆摘下毛绒绒的连衣帽,穿着橄榄色的外套进来。   “晚会结束了?”她问。   “不知道,我也没去。”他从货架上拿了热拿铁,又要了香烟,干脆利落地结账。   “可以扫码了。”廖茗觉抬着头,不自觉笑眯眯地看着他。   邓谆留下那瓶热饮,只把香烟装进口袋说:“那个给你喝。”   他也没急着走,只在便利店的座位坐下来。   住在附近员工宿舍,时不时加班后结伴来买东西的保险店男职员们鱼贯而入。不针对任何工作任何岗位,说句心底话,廖茗觉对他们没有好印象。   在便利店兼职,每天遇到的人也是三教九流,但像这群常客一样具备多项讨人厌特质的也是少数。   就廖茗觉转店来的这几个月,作为白天要上课的现役大学生,她经常值晚班,遇到这批人也是常事。而她已经被他们要求过赠送打火机、卫生纸、牙线等商品3~5次不等,就因为他们多买了几包烟或几支冰淇淋。不仅如此,吃完熟食,总是弄得桌上到处都是汤汁和残渣,也不收拾包装。最绝的一次,是问她保险套价格。   廖茗觉带着笑容把价格报了一遍。   结果他们哄堂大笑。   廖茗觉的笑容纹丝不动,内心想的却是——笑毛?   然后他们就当着她的面大聊特聊,说三盒晚上够不够用,尺寸够不够大之类的。   廖茗觉面不改色地旁听了全过程,可能是她没有任何反应有点扫兴的缘故,他们也渐渐冷场。这时候,她顶着龇牙笑来了一句:“你们几个到底买吗?”   而这次,他们则是在她帮忙泡面的时候问她微信。   他们清一色穿的黑西装,其中一个说:“小姐姐加个微信呗。”   廖茗觉这个人,不仅有一次性泡六七碗康师傅方便面的实力,更有关键时刻关心的点与别人都不同的魄力:“‘小姐姐’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是美女的意思。”另一个嬉皮笑脸和她说笑。   廖茗觉把桶装方便面放到台子上:“你的面好了。”   邓谆就坐在橱窗边的座位上,静静地抽空抬起头,和廖茗觉短暂地对上目光。他用眼神问她是否需要帮忙,但廖茗觉只是笑了笑。   果不其然,那几位不文明顾客至多只是口嗨,碰壁后就悻悻地离开,吃面的吃面,蹭wifi玩游戏的玩游戏。期间也还是有人吹着口哨跟廖茗觉搭话,但廖茗觉回复得牛头不对马嘴,假如没有幼儿园老师那种级别的耐心,实在很难跟她聊下去。   邓谆起身,又买了一包薯片和饮料,还是留给廖茗觉。   隔着收银台,她笑着说:“明天见。”   他对她这句关于明天的告别没设防,像是蓦地被希望上膛的枪击中。邓谆没有笑容,却点头回答她:“明天见。”   邓谆走出店。   外面是萧瑟寒冷的夜风。他没有离开,反而在对面路灯下等待了一阵。那组人果不其然从便利店出来,也往这边行进。邓谆哈着气,手插在口袋里,一言不发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肩膀碰撞时,他没有率先回头。对方气急败坏地呵斥,仿佛在等待他们积攒怒气似的,邓谆这才慢吞吞看过去。   “你故意的吧?想惹麻烦是不是?”男人们仗着人多,没什么好怕。   邓谆半张脸在灯光下,另外半张湮没在阴影里。他刻意摆出纯真的笑脸:“嗯。”   -   为了讨论跨年夜的活动,他们建了一个微信群。廖茗觉第一次当群主,难以压抑兴奋的心情,在群里征集群名:“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几个好朋友的家了!”   “就叫‘美丽又迷人的反派’好了,”胡姗正在陪高中同学逛旅游景点,趁着上厕所的间隙回消息,“上次没听赵嘉嘉怎么说?咱们在她眼里就是一窝妖怪。”   肖屿崇说:“为什么我也要被拉进群?”   王良戊正在爸爸司机的车上,笑眯眯地编辑文字:“我觉得可以添加一些茗觉你喜欢的东西,比如吃的,或者动物之类的。”   肖屿崇说:“为什么我也要被拉进群?”   廖茗觉刚背完英语作文范文,夹着书说:“我想想吧……今天晚上你们真的都不来吗?那我就一个人去了!嘿嘿,其实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活动!”   肖屿崇说:“别无视我!为什么要拉我进群啊?我跟你们平时不算一起的吧?”   这次发言的是邓谆,他问:“是什么?”   廖茗觉意气风发地宣布:“我要去蹦迪!”   一瞬间,群里陷入死寂。 第22章 王良戊瞎几把撺……   廖茗觉说话的方式像是卖净水器的推销员:“‘可以喝酒, 还可以跳舞,还可以认识新朋友’。‘多好的地方啊,成年后一定要去一次’。‘就算不喜欢, 去见见世面体验体验也好啊’……这些都是王良戊告诉我的。听他说了以后, 我就下决心, 大学一定要去蹦一次迪。”   这一席话说完, 群里就像刚炸了颗原子弹,安静得不像话。   肖屿崇最先发言, 一改只顾着追问为什么拉他进群的迷惑状态,严肃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又人生地不熟的, 不要一个人去夜店和酒吧。”   胡姗立刻跳出来回复:“什么意思?女孩子不能去, 男孩子就能去了?女的是没钱还是没有腿啊?怎么就不能去夜店酒吧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肖屿崇说,“只是怕她不安全。”   “那就好好说话。你关心人就直接说‘我担心你’, 不要一口一个‘你不要做这个’、‘你不该做那个’的。”胡姗评论。   眼看着他们俩把话题扯远, 作为始作俑者的王良戊终于发表观点:“但你还没去蹦过迪, 第一次就一个人去,感觉各方面体验会打折扣啊。不然等放假结束我们回来, 大家一起去吧。”   没想到胡姗又搅浑水:“跨年夜的活动会很好玩吧?等我们回来就晚了。不过去蹦迪肯定还是要打扮一下。我不在学校, 你总不能素颜去夜店。”   “没事没事,”廖茗觉信心满满地发了一个玫瑰花开放, 上面悬浮着“知足常乐”的中老年表情包,“我自己也会化一些了。”   “你别傻了。你会化的那点子, 撑死也就是日常, 去夜店要画的可是浓妆!不然在那灯光下,能看出来就有鬼了。”胡姗说得头头是道。   廖茗觉却乐观到非比寻常,甚至抛出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名字:“没事的, 我可以去请赵嘉嘉帮忙啊。我刚刚才在宿舍碰到她。”   胡姗有点头疼,直接私聊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不不不!停一下!暂停一下!你哪来的自信她会帮你啊?”   “嗯……”镜头里,廖茗觉摆出思考的表情,但显然头脑完全空空如也,因为下一秒,她立刻说,“那我现在去问一下!”   “不要啊!”   胡姗的呐喊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她内心像擂鼓一般焦急,又只好安慰自己,假如碰上赵嘉嘉心情好,或许她让廖茗觉滚的时候能文明点。   就像综艺节目街头访问似的,只见手机镜头一阵急促的抖动,廖茗觉已经在走廊尽头的洗衣房找到了披头散发、吊带拖鞋、浓妆下眼线没卸干净的赵嘉嘉。   看到视频里低气压到极点的赵嘉嘉,胡姗已经开始为廖茗觉默哀了。   廖茗觉说明了来意。   赵嘉嘉刚把一桶衣服扔进洗衣机,刚准备出去,廖茗觉却把洗衣房的门挡了个严严实实,颇有一番“你不听我说我就不让你走”的无赖意味。   廖茗觉笑着说:“我今天晚上想去蹦迪,你可以教我化妆吗?”   赵嘉嘉眉头紧锁,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瞪了她好久,然后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可以吗?”廖茗觉笑着追问。   “你拿化妆品过来吧。”赵嘉嘉用宿醉呕吐过后沙哑的嗓子回答。   廖茗觉重新回到视频里,冲胡姗比了个剪刀手:“耶!她答应了!那我现在就去化妆了!”说完就挂断了视频。   胡姗的感想只有一个,那就是真是撞了邪。   她试图从廖茗觉嘴里撬出答案,然而廖茗觉却像无忧无虑的懒羊羊一样乐天派地回复:“赵嘉嘉本来就很喜欢当别人的大姐,多跟她说好话就行了。”   赵嘉嘉仿佛一个考官,把廖茗觉要去哪蹦迪、打算穿什么去、对蹦迪了解多少全盘问了一遍。   “你知道跳舞吗?”赵嘉嘉打着呵欠问。   廖茗觉摇头:“没跳过。”   “那你跟着瞎晃就行了。”赵嘉嘉说,“那你喝酒还行吗?”   廖茗觉点头:“还可以。”   赵嘉嘉说:“买一瓶兑饮料喝就行了。你那么穷,没必要冲低消开台,省得被酒托坑。”   “开台是什么意思啊?”廖茗觉提问。   赵嘉嘉老师开课了:“就是卡座之类的。连这都不知道?你不翻车就怪了。真是不知者无畏,傻子胆最大。酒吧过节的话,一般会有活动,这种时候要注意需不需要买门票。进去之后,你就随便拿点东西喝喝。等零点过了,气氛上来了,可以进去跳舞。经别人手的饮料别喝。有点上头就停,醉了回不来。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保安。”   “哇!”廖茗觉马上发挥狗腿精神,“你懂好多啊!谢谢你!”   果不其然,赵嘉嘉很吃这套,用鼻子笑了一声,别过脸说:“得了吧。土鳖就是土鳖,迪都没蹦过。”   -   廖茗觉给他们朋友的微信群命名为“狗男女”。   有人提出质疑时,她就理直气壮回复:“不是王良戊说的吗?可以加点我喜欢的东西。我喜欢小狗。胡姗也说了,我们就是反派,群里都是男生和女生,‘狗男女’不是刚好嘛!”   袍茉   无人反驳。   到最后,王良戊突然想起什么,在群里瞎几把撺掇道:“嗯……说起来,还有一个人在学校吧。你们怎么不一起去蹦迪呢?”   上一次发言时间在数小时前的邓谆被强行at出来。   邓谆言简意赅,直奔主题,直截了当抛出问题:“几点钟?在哪里?”   邓谆骑之前那辆漂亮的黑骑士座驾去接她,在街头找了好一会儿,他们俩才相认。过程如此艰难的原因是双重的,一是邓谆脸上贴了敷料和创口贴,二是廖茗觉脸上阴影和高光打得太重了。   看到邓谆,廖茗觉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这造型真特别!”   虽然还是往常随意的打扮,但脸上就像跟六七个人发生过肢体冲突一样,敷料没能遮到的地方甚至还透着青紫。   邓谆用同样的话回敬她:“你也是。”   妆容浓得五官突出,和平时的她大相径庭,论谁看都知道是要去享受夜生活的。然而,她身上却是一整套十分标致的便利店制服。   就是这样诡异的两个人。   转眼来到了酒吧门口。   寄存东西的时候,邓谆直接脱了外套,就剩下短袖T恤和牛仔裤。尺寸的缘故,看起来松松垮垮很随意。他转身,恰好对上廖茗觉打量自己的目光。邓谆问:“怎么了?”   “你经常来蹦迪吗?”廖茗觉就他这副宾至如归的做派提问。   “我没来过。”邓谆实话实说,不自觉伸出手,替她翻了一下身后的衣领,“你成年了吧?”   “废话!”她笑嘻嘻的,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布满整个走廊的彩灯下,廖茗觉问起邓谆脸上的伤:“到底怎么搞的?你跑去少林寺了啊?”   “嗯。”邓谆一本正经地回答,“方丈不收我,下山的时候只顾着哭,结果没看路摔了一跤。”   她被他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酒吧里是另一个世界。   热闹非凡,人头攒动,区分音乐和噪音的界限也模糊不清。邓谆只拿了软饮,廖茗觉喝威士忌兑橙汁。酒吧请了有名的DJ来跨年,大家都陶醉在音乐和酒精中。廖茗觉进入舞池,不是为了跳舞,纯粹是凑热闹。每隔一段时间,她又会折返到帮她看酒杯的邓谆那里,兴冲冲告诉他自己的所见所闻。   廖茗觉凑到邓谆耳边大声问:“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拿着扇子啊?”   邓谆也靠到她耳边:“不知道。”   廖茗觉又贴过来:“饮料好喝吗?”   邓谆低下头,侧脸几乎覆住她前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一次,她自顾自地笑着说了。但他一直看着她嘴唇,所以还是读懂了她的话。   廖茗觉不会跳舞,只是略微跟着音乐摇摆,偶尔回过头去,看到邓谆还在原地,就会很安心。   或许是托那身奇怪打扮的福,并没有预想中被人搭讪的情况发生。倒是期间有个女生向她打招呼,大概观察她有一阵,主动提问说:“那个是你朋友吗?”   “嗯。”廖茗觉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这么说很俗。但是,真的,”女生调笑似的说道,“他盯你盯得像是要把你生吞了。”   廖茗觉一怔,懵懵懂懂地回过头。邓谆戴着鸭舌帽,手肘撑在桌面,漫无目的地维持坐姿,自始至终都望着她。觉察她看过来,他也不吭声,略微抬起帽沿,像是不等顾客开口就在询问“需要我做什么吗”的男侍者。从额角到下颌,整张脸附带年轻的身体都完美无缺。   有人向他搭话,他第一个盖住的杯子也是廖茗觉的酒杯。他朝对方微笑,无差别地谢绝任何人的好意恶意。   耳朵被吵聋之前,他们逃出了酒吧。   “我在小红书上看到她们说,蹦完迪都是要去吃海底捞的。但是为了省钱,”廖茗觉在便利店门口义正词严地说,“我们随便吃点东西就回去吧!宿舍有门禁,我就回肖屿崇家住了。”   邓谆坐在机车上等她,廖茗觉拿着零食出来时,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蹦迪开心吗?”   “嗯?”廖茗觉正在拆包装袋,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一般般……不过那个时候还是很开心的。”   “什么时候?”   廖茗觉朝邓谆笑了:“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因为很吵,所以说话要凑拢又凑拢。你离我很近,感觉很心动!”   有时候邓谆真的很好奇,廖茗觉真的理解自己所说的话的含义吗。她总是若无其事说出杀伤力很大的话,让别人动摇得不行,自己却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还在别人摩托车后座吃薯片嚼得很大声。   十字路口已经没有车,红绿灯还在进行一天中最后的工作。他们仍然遵守交通规则。邓谆说:“你是认真想谈恋爱的吗?”   “嗯,”廖茗觉吃得嘴角都是薯片屑,“想啊。”   邓谆可能是真的好奇:“有什么原因吗?”   “这很难形容啊。”难以置信,廖茗觉竟然在认真思考如何回答,就好像这是什么考试论述题,“说实话,我也不太懂。打个比方,你以前对粉丝,是有特殊待遇的吧?我看网上管这叫‘营业’。你对粉丝很有一套对吧?”   即便是邓卓恩本人,也不觉得有否认的必要。   红绿灯结束,他发动车子,加快速度,驶入空荡荡的立交桥。   廖茗觉说:“我想被特殊对待。”   深更半夜,毫无预兆,她忽然在摩托车后座激情昂扬,像飞鼠一样张开双臂,迎着风大喊:“我想被当成最特别的人!” 第23章 肖屿崇最吃激将……   -   学期末最后一段时间, 不少同学都被迫开启复习夜班车。担心考试挂科,加上短时记忆的效果的确惊人。学长学姐跟学弟学妹传授自己的经验,其中从不复习, 临考熬通宵六十分万岁的更是大有人在。   考试周前夕, 老师一直拖着不肯划重点。胡姗是踊跃去找老师的那类人, 她长得漂亮, 嘴巴又甜,向来擅长这种事, 大半天泡在老师的活动轨迹上,等要到后立刻转发到班级群,造福大众, 迎来一片“跪谢亲爹”的队形。   王良戊也混在一群跪谢的表情包中间, 即便他明明不需要那些重点。平时除了廖茗觉,最用功的就是他。   肖屿崇则单独私聊胡姗, 很酷地发了句“谢谢”。   直到这一下, 他们才发现邓谆不在班级群里, 临时拉他进去。   到了考试周,廖茗觉辞掉了打工(反正那些岗位都是常年缺人, 随时能再找), 专心致志迎战考试。   但她的迎接方式却是每天十点就睡觉。   大家都还在复习,甚至才翻开提纲, 她就要上床睡觉了。   好在她睡眠质量极其好,室友开个灯、敲个键盘根本不算什么, 大家挑灯夜读, 她呼呼大睡,倒也相安无事。   第二天,廖茗觉五点就起来看书。她习惯在走廊上念念有词, 和高三时那些学霸一模一样。   值得一提,廖茗觉和王良戊有互通笔记。胡姗也借去复印了一份,但详尽程度不适合临阵抱佛脚选手,内容多到根本没办法短时间记下来,最终只能放弃。   等成绩出来,廖茗觉果不其然稳居第一。   不仅如此,当她拿到自己的成绩单时,上下浏览一番,当即拍案而起,杀回宿舍,掏出考试后立刻重新验算并估分的笔记本,拍照和老师理论。老师一开始还努力劝她“你已经是第一名了”、“你是不是记错了”,到后来发现她不是会轻易放弃的类型,只能就评分本身展开解释。   总而言之,最后,廖茗觉没能要回她自认为不翼而飞的两分,却在老师眼里留下了“死脑筋”、“难对付”的标签。   肖叔叔和肖阿姨来接肖屿崇和廖茗觉回家,一路上,廖茗觉和肖阿姨、肖叔叔其乐融融,肖屿崇抱着手臂默不作声,实在很难分辨到底谁才是这个家亲生的。   回到家,肖阿姨做了红烧狮子头,给孩子们的分配方式如刘星,肖阿姨一个,廖茗觉一个,肖叔叔一个,廖茗觉一个,肖娅卿一个,廖茗觉一个,肖屿崇一个,廖茗觉一个。刚好分完。   肖娅卿是个直脾气,当场就摔筷子发飙了,嚷嚷道:“凭什么呀!”   肖阿姨也不生气,有理有据地娇嗔:“小觉是客人啊,当然应该多吃点。而且她考得这么好。”   提到考试,又精准踩雷,肖娅卿立刻扔了筷子不吃了。廖茗觉也不好意思,主动把自己盘子里的狮子头一个接一个夹给肖屿崇。肖屿崇自然地夹起来就吃,完全没注意到,肖叔叔和肖阿姨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眼神古怪,又立刻都低下头去。   天亮后,廖茗觉就要回家了。   清晨天蒙蒙亮,廖茗觉站在家门口核对自己的准备工作:“身份证,带了!手机,带了!充满电的充电宝,带了!给爷爷带的两条烟,带了!灵光的脑子,带了!”   肖叔叔乐呵呵地模仿她:“羽绒服,带了!现金,带了!相机,带了!等着吃廖爷爷烘的腊肉的肚子,带了!”   肖屿崇打着呵欠出来,对他们的弱智行径相当鄙视,但也没说什么。   肖叔叔去并没有什么,但得知肖屿崇也去时,廖茗觉很震惊。   “为什么?”廖茗觉上下打量肖屿崇,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你不是很讨厌乡下吗?”   肖屿崇别过头,用没什么说服力的脸色回答:“闲得没事干,去体验一下生活不行?”   只见廖茗觉一反往常乐观友好的姿态,点了点头,有些意味深长地回答:“那好吧。”   “你不情愿吗?”肖屿崇不合时宜地开始摆大少爷架子。   好在廖茗觉也没太拂他面子:“没啊,只是有点担心你而已。”   “担心什么?有什么要担心的吗?”   打断他们对话的却是肖叔叔的电话铃声。   从肖叔叔看清来电人起,到接完电话,连续“好”、“行”、“知道了”之后挂断,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他却经历完了社畜的人生不幸之最——度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临时要加班。肖叔叔悲伤得像一只青蛙:“我都不去了,那屿崇你要是觉得去那边麻烦,就也回去吧。”   廖茗觉本来靠在行李箱上,忽然支起身:“是啊,不然就回去吧。”   很不幸,肖屿崇这人最吃激将法,当即一个激灵精神了:“我一个人也行。”   就这样,廖茗觉和肖屿崇一起去了机场,回了廖茗觉的老家。   一开始,肖屿崇没想到会这么远。   三个小时的飞机,再在巴士上颠簸一个半小时,换乘另一个巴士颠簸三小时,之后是摩托车二十分钟。出门时天都没亮,抵达时却已经天黑了。   路上廖茗觉有拿出早晨蒸的鸡蛋,问肖屿崇要不要吃。那时候,肖屿崇已经不是嫌弃鸡蛋臭了,纯粹是在巴士上颠了太久,晕车没胃口。   好不容易下车,肖屿崇只顾着反胃,廖茗觉却还生龙活虎,操着方言跟摩托车师傅讲价。最后他们坐上车,廖茗觉还安慰肖屿崇:“没事,马上就到了。我爷爷做了糍粑,放了芝麻和红糖的,可香了。”   好歹肖屿崇平时身体素质还算好,吹了会儿风就好了大半,认真感慨:“你能去读大学,很不容易吧。”   “嘿嘿,也还行啦!”廖茗觉笑了笑,却没有否认。   这里的摩托车不是昂贵的机车,也不是城市里常见的电瓶车。廖茗觉特意让肖屿崇坐在中间,防止他不适应,等会儿不小心摔下去。   摩托车到了以后,还要走一段不平坦的上坡路。肖屿崇主动帮廖茗觉背了行李,两个人披星戴月,一起慢吞吞地往山上走。冷风习习,像刀子似的略过面颊,可家家户户窗户里的光微弱又明亮,像星星一般,看起来美得令人彷徨。   然而,比这更加璀璨夺目的,是天上真的星星。每一颗都显得格外硕大,仿佛鸽子蛋的钻石,珍贵到无可比拟。   廖茗觉已经见怪不怪,还不清楚他为何停下脚步,直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夜空,才渐渐微笑起来。   趁他走神,她索性从他肩上摘下包,自己背上,轻而易举向上走,像松鼠似的敏捷。她转过身,突如其来对他说:“许个愿吧。”   “啊?”肖屿崇回过神,有些茫然地回复,“又不是流星。”   “世界上的星星那么多,你怎么知道现在没有流星?只是你没看到而已。心诚则灵,我先来,”廖茗觉回头,高声喊道,“我想要男朋友!能把我当成最特别的人的男朋友!”   肖屿崇一怔,当即皱眉,又开始发挥他死板的一面:“除了谈恋爱,你就没别的愿望了?也太没出息了吧。”   她看向他,越过腰的长发被风吹起,宛如翅膀一般,从两侧将她笼罩。廖茗觉歪着头,观察他一阵,才又从高处蹦下来。她伸出手,推了一下他的肩:“你干嘛这样!怎么就没出息了?你凭什么决定我有没有出息啊!我就是想谈恋爱!”   想被爱,想变幸福,想爱人,想和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一起生活,这些愿望并不比“想事业成功”或“想学业进步”低级。   “……”肖屿崇望着她,女生脸上是天经地义般的孤勇无畏。恋爱的确是个隐私的话题,但是,他莫名其妙地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认真对待这件事会难为情了呢?   转过身,廖茗觉还低声地补充了一句:“邓谆比你好多了。”   听到别人的名字,肖屿崇终于眯起眼询问:“什么意思?”   跨年那一晚的立交桥上,廖茗觉坐在机车后座,张开手臂放声呐喊,和这一刻一样。夜风迎面扑来,伴随着一道道急速掠过的黑影,仿佛竭尽全力阻拦他们前进的手。她说,我想被当成最特别的人,我想要被谁特殊对待。   邓谆驾驶着机车,握着把手,听到她的愿望后,无声无息地笑了。   他也卖力疾呼,像求救,像解脱,回应她的话。   我也是。   邓谆这样说道。 第24章 胡姗幸灾乐祸。……   廖茗觉撇过脸, 闷闷不乐地追加道:“邓谆比你好多了。”   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肖屿崇最不情愿的就是听到其他人的名字, 而且, 那个人还是男的:“什么意思?”   她不回答, 下巴一抬, 谁也不爱,高高在上地说:“就是比你好多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下来了精力, 追着她上了石坡,“你们发生了什么吗?”   于是乎,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家门前时, 被爷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情形——肖屿崇对着廖茗觉穷追猛打, 廖茗觉独自拎着巨大的行李。   在此之前,肖屿崇对廖茗觉的爷爷并非没有了解。   爸爸带回来的照片里, 曾有过这位爷爷的踪迹。抽的水烟袋, 烹制的重口味下酒菜, 以及爬山时远远把拍照者甩在后头的敏捷背影。   一路上,为了排遣无聊, 也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廖茗觉也不止一次提到自己的爷爷。她说夏天爷爷带她去水稻里抓鱼,冬天爷爷教她去湖边打鸟。买到智能手机后, 爷爷有用来玩泡泡龙,积分还玩得很高。在山上, 廖茗觉在微博做饭的短视频, 照着做了给爷爷吃。“我爷爷是个很幽默的人。”这是廖茗觉的结语。   真正见面还是头一次。   肖屿崇自认个子不矮,就算比不上王良戊,在同龄人里绝对也是高个子。都说人老以后身材会缩水, 然而,眼前的这位爷爷,实在超过一般人的常规认知。廖茗觉的高挑基因绝不是无中生有,从她爷爷就能看得出来。   很高大。   很强壮。   像一座山一样立在眼前,沉默寡言,留着浓密的胡子,令人想起《海蒂与爷爷》里独居在阿尔卑斯山的老头,又或者某个刑事案件中以食人为生的野蛮杀人犯。   说实话,廖茗觉笑嘻嘻地介绍说“这是我爷爷”时,因为两人画风的不符,肖屿崇感到了一种十分跳脱的困惑。   天色已晚,也顾不上其他,肖屿崇被推进了屋子,模模糊糊懵懵懂懂就开始吃廖茗觉她爷爷做的饭了。灯光很暗,只看到碗里堆满菜,味道不错,当然,也可能是他肚子空了一天太饿了。吃过饭后,廖茗觉带他去洗澡。   穿过院子,到单独隔出来的厕所时,廖茗觉有坏笑着提醒:“对不起啰,我家可没有你家那么豪华。”   厕所和浴室在一起,尺寸和县级市的公共厕所差不多大,但说句失礼的话,地板和墙壁下方贴了瓷砖,他已经很惊喜了。   廖茗觉问:“需要我在外面等着你吗?”   凭肖屿崇的脾气,怎么可能洗澡时让女孩子在外面等?不就洗个澡而已,他理所当然地挥手,皱着眉说:“不用!”   廖茗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带着谜一样的微笑回去和爷爷看电视了。她和爷爷一边看《星光大道》一边哈哈大笑,顺便告诉爷爷自己四个月经历的趣事,又展示了第一名的成绩单。正说到“我平均分可高了,等大二就申请奖学金”,门被猛地撞开,肖屿崇光着上身,只穿着裤子闯入,身后传来剧烈的鹅叫声。   刚洗澡出来,就被一群鹅追着啄,他几乎已经带哭腔了:“廖茗觉!”   廖茗觉和爷爷不约而同站起,该赶鹅的赶鹅,该拉他进来的拉他进来。   这一夜,在廖茗觉家的卧室里,肖屿崇久久未能成眠。   可第二天一大早,廖茗觉就出现在了他床头,二话不说直接掀铺盖,给睡眼朦胧的他套上衣服就往外拽。爷爷已经发动了车,等俩孩子上车直接就开走。   肖屿崇还什么都没搞懂,就被塞了水桶和扁担。廖茗觉不知道哪弄来的哨子,像运动部学长训练似的吹了两下,发号施令说:“到那边把水桶装满!”   人在没睡醒的状态下几乎和智障无异。   肖屿崇拿着桶过去了。   他以为的把水桶装满——把水桶放在水龙头下,拧开水龙头,等满了的时候关上水龙头。   实际的把水桶装满——蹲下身从水流过的沟里舀水,站起身倒到桶里,反复直到桶满。   肖屿崇越干越觉得不对劲,越不对劲越一肚子气。   他酝酿了一堆诘难的话要说,凭什么差事他干这干那?然而廖茗觉跑过来时,脸上洋溢的笑容却叫他瞬间住嘴。“哇!”她音色明亮,唱歌和说话都很好听,“你真的干啦!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来吃白饭的,所以还特意劝你别来呢。没想到你这么棒!”   廖茗觉的称赞是驱散一切不满的万能魔法,转瞬他就忘了要说的话,转而不好意思起来:“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吃白饭——”话没说完,剩下半截不自然地中断。不是因为被阻拦,而是廖茗觉风轻云淡地挑起那两桶水,直接转身走了。   那两桶水是他装的,绝对不会太轻。这一刻,他忽然有点明白,她那非比寻常的手劲是从哪来的了。   他们就这么忙碌了一早上。   廖茗觉和她爷爷始终埋头苦干,肖屿崇则是廖茗觉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劳作完之后,三个人坐在三轮车上歇口气。爷爷拧开一个杯子,喝了一大口,递给肖屿崇。肖屿崇也模仿着喝了一大口,是山茶花茶,味道苦涩,但还是很香。肖屿崇想还回去,却看到爷爷指了指廖茗觉。   廖茗觉接过去,喝之前先看了眼肖屿崇,嬉皮笑脸地说:“间接kiss!”   肖屿崇不小心呛到,卖力咳嗽。廖茗觉却不以为意,仰头喝了一大口,骄傲地说:“这茶可以降血压血脂,还能抗癌,对身体可好了。”   回去路上,肖屿崇和廖茗觉坐在车后堆物的位置。瞭望着这片风光,他忍不住问:“我爸爸来的时候也要做这些吗?”   “嗯。”廖茗觉点头,“想住在我家的话就要做。干活的人才有饭吃。”   明明大城市里有舒服的家,为什么偏要来这里吃苦呢?过去,肖屿崇只觉得爸爸啰嗦、自私,过分阳光,根本不关心别人在想什么。现在他却发现,他们父子从未好好沟通过,一次都没有。   眼下是白天,肖屿崇总算看清了村庄的景色。视野之内大半都是土砖的灰橘色,房屋延绵在一起,屋顶能看到砖瓦或热水器。石板铺成的小路穿梭其中,到处暖洋洋的。身材娇小的老人灵活地利用梯子爬上爬下,大约生面孔很少见,孩子们都在路边好奇地看着他。   偶然经过某户人家,廖茗觉忽然停下了脚步。   肖屿崇有些好奇:“是熟人家?”   只见廖茗觉摇了摇头,爽朗地回答:“我早上起床忘洗脸了!我去他家洗个脸!”   “你认识人家吗?”   “不认识!”说着,廖茗觉已经拔腿冲进去了。   这一刻,肖屿崇的心情十分微妙。   一方面震惊他们民风竟然淳朴到这地步,她能不假思索直接窜别人家里去;另一方面则是无语。中学也好,大学也罢,他在哪人气不旺?单说高三毕业那个暑假,收到的情书数量就达两位数。竟然有女生跟他在一起连脸都不洗,实在令人费解,到底是有多不把他放眼里,才能无所顾忌到这地步。   不过,很快,他觉察到了更重要的事。   ——只剩他和廖茗觉她爷爷一起了。   这位爷爷,说真的,来这儿也有一晚上了,肖屿崇就没清晰地听他说过一句话。   肖屿崇试图缓解气氛:“那个什么……廖茗觉的爸爸妈妈都在外地上班吗?”   爷爷一声不吭。   肖屿崇咽了口唾沫:“呃……爷爷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爷爷默默不语。   肖屿崇背后发凉:“嗯……我姥爷姥姥也喜欢老房子,接他去城里住他都不肯呢,哈哈……”   干巴巴的笑声简直是杀害气氛的最大利器,正当肖屿崇以为自己不可能听到答复,爷爷却突然开了口。   爷爷说:“我不喜欢。”   肖屿崇感觉自己血都凝固了:“啊?”   廖茗觉的爷爷对他说:“我不喜欢老房子。要是有钱,我也住城里去。”   廖茗觉回来的时候,肖屿崇已经窒息了长达一刻钟。她脸上沾着水,拎起刚刚搁在地上的化肥和杀虫剂,精神满满地发表宣言:“GO!GO!GO!回家涂爽肤水!”   比起高中生,大学生最爽的一件事就是没有作业。   至少,他们现在没有。   廖茗觉很大方,很贴心,怕肖屿崇第一次来乡下无聊,特意把肖屿崇带到有电脑的邻居家,叫邻居家跟她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的小伙伴把电脑让给他玩。面对开机时间长达10分21秒的大屁股电脑,肖屿崇非常客气地推辞了,说自己在她家待着就行。   回到家,廖茗觉对着手机咯咯发笑,肖屿崇实在不知道干什么,碰巧从身后经过,竟然看到她正在发他刚刚在田里帮忙围灌溉带的照片。   肖屿崇愤怒地劈手夺过,却扑了个空:“你发给谁?”   “干嘛这么小气!”廖茗觉对隐私权的关心程度不够高,“不就给邓谆看看嘛,又不是别人!”   肖屿崇关心的重点立刻偏移:“你还在跟他聊天?”   廖茗觉点了点头。他提出想看看他们聊的什么,她也没介意,直接给他看了。   肖屿崇面无表情地浏览了一遍。   廖茗觉吃什么好吃的,一定会拍照发给邓谆看看。邓谆回复频率不高,但会主动和她聊别的事。比如选修课的教室,比如打工结束的时间,比如穿着打扮。   肖屿崇问:“所以你才选修课都给他占座位?”   廖茗觉回答:“反正我们四个不是都坐一起嘛。”“我们四个”指的是火箭队三人加“小智”邓谆。   肖屿崇问:“你打工之后还跟他见面吗?”   廖茗觉回答:“有时候吧。奶茶店店员每天可以免费自己喝两杯,他送我回学校的话,我会做两杯一起喝。”   肖屿崇问:“为什么还问衣服牌子?”   廖茗觉回答:“有一次他穿的衣服上有个史努比,我觉得很可爱,也想买一件。但是太贵了。他就把他那件送给我了!我还穿去上课了,你要看吗?”   肖屿崇怒喝:“看个鬼啊!”   肖屿崇实在没能说出口,她和邓谆的互动已经在普通朋友边缘岌岌可危了好吗?不仅如此,还有一次,廖茗觉在超市发现微信零钱不够,给邓谆发了句“转我五十块钱”。邓谆也什么都没说就转了,之后还给他现金。   一问一答全程,肖屿崇都忧心忡忡,廖茗觉却天真烂漫。他们两个人关系的进展,肖屿崇一点都不知道。   说不清肖屿崇之后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他坚持让廖茗觉把他之后的照片发到群里,而不是和邓谆私聊。廖茗觉欣然同意,分享到了名为“狗男女”的群组中。胡姗幸灾乐祸,要不是王良戊拦着,马上就要截图公开到朋友圈。邓谆倒是一个字都没在群里说。   肖屿崇点开他的账号界面。邓谆的头像是黑色的,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就像他本人一样,根本没给他们这些同班同学留下过任何印象。   他也喜欢廖茗觉吗?   肖屿崇无法确认。   隔日,他们去参加同村一对年轻男女的婚礼。   坐摩托到了之后,廖茗觉对肖屿崇说:“现在我们就要分头行动啦!”   肖屿崇跟着廖茗觉的爷爷一起去宰羊。家里有电脑的那个小伙伴也在,跟另外几个人挤眉弄眼,随即笑着对他说:“你是不是鸡都没杀过啊?”   肖屿崇没打算说谎,直白地就承认了。   有个叔叔辈的男人故意上前,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你不干的话,就只能叫茗觉来了。她很喜欢羊,看到死羊估计都要哭的。”   说实在话,肖屿崇是不想帮忙。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推辞的借口,就说他晕血,他们总不能真的逼他干。然而,当听到这话时,一瞬间,打退堂鼓的念头便消散了。总不能真的让廖茗觉来,他好歹是个男的。   好在他们年轻人,也不用做太前期的事,只要帮着烫羊毛就行了。即便如此,羊身上的肉腥味还是令肖屿崇想吐。   他咬咬牙。   就快结束时,廖茗觉从远处奔来,惊呼一声。她的确喜欢羊,虽然不是那种喜欢:“哇!我想吃羊想了好久了!”   其他乡亲都在憋笑,肖屿崇自讨没趣,别过脸,索性假装没听到。   他不是很吃得惯当地的菜。   回去的路上,廖茗觉像要为老家美食挽尊似的,一直絮絮叨叨说着今天的菜太一般,杀猪菜会更好吃。但明明今天她吃得也很多。大概担心肖屿崇没吃饱,到了晚上,她还去找邻居要了土蜂蜜来,在家热了糍粑给他吃。   他们爬到树上去。   坐在树干上,廖茗觉笑着从背篓里掏糍粑:“你比你爸强多了!”   肖屿崇边吃边问:“你爸爸妈妈会回来过年吗?”   “不知道。”廖茗觉自己也吃,她消化很快,总是一下就饿了,“忙就不回。反正我跟爷爷一起过。”   “……”   “明天你就回去了,办了婚礼的那家人会送你去县里,到时候你坐个大巴,直接到机场去就好了。”   他们坐在树上,廖茗觉轻轻晃悠着脚,肖屿崇眺望碧蓝的天际。   廖茗觉长舒一口气,慢慢地感叹:“要是你还多住几天就好了。”   肖屿崇说:“嗯。”   她望着远处,脸上漂着笑:“到时候我们去湖边,如今不准打鸟了,但可以看看。可漂亮了。”   他还是淡漠的不置可否:“嗯。”   想起这个寒假里还能做的事,廖茗觉加深了笑容,忍不住扶着树枝站起身。“到时候我要多拍点照,发到群里给大家看。”她说,目光坚定而辽远,“邓谆肯定羡慕死了。”   肖屿崇转过头,仰视那张与暖冬恰如其分的侧脸。初次见面时,她突然出现在他家,头发湿漉漉地垂落,仿佛丛林中的鹿,野生而有力量,神秘又难以预测。毋庸置疑,廖茗觉是顽强而坚韧的,就算误入繁华的都市,也能在不损伤皮毛与角的前提下行动自如。他想,令他着迷的或许不是其他,就是鹿跳跃时轻盈而自如的四肢。   肖屿崇喊了她的名字:“廖茗觉。”   廖茗觉看向他,风将长发卷起。那是与乌木相似的颜色,却使得双眼化作绿叶,愈发澄澈无暇。   他说:“我喜欢你。”   又一阵风。   树影荡漾,日光短暂地夺去视力。再回过神,廖茗觉已经朝他笑起来。“我也喜欢你。”她说。 第25章 “廖茗觉!吹牛……   -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肖屿崇偷偷在校舍后面哭了。   提前一个礼拜,他把自己要领奖的事告诉了爸爸。爸爸有过犹豫,却还是答应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学校, 说好了会用相机见证这一幕。然而, 最后, 他还是爽了约。没有别的理由, 就像以往一样,工作而已。   哭过之后, 他在水龙头下洗过泛红的鼻尖与双眼,强装镇定,故作冷漠, 恢复以往他常有的脸色回队伍。   那个年纪的男生都还是孩子, 身材发育比女生慢,性情也更顽劣。会在课间追跑打闹, 会拽女生的辫子, 会在课堂中途高高举起手来说“我要撒尿”。幼稚大抵是男性一生永远难以摆脱的标签, 而这种时期更是浓郁到恶心的地步。   在那之中,肖屿崇太过显眼了。   永远干净的头发与衣领, 总是高高在上的冷静态度, 俊朗的面孔,优异的成绩。回到同学中间, 他心情明明沉痛得快要死掉,却只被人觉得在装模作样, 平时会一起打篮球的男生更是靠近, 不合时宜地问他,班上女生是不是一半以上都喜欢过他。   上高中的时候,他已经不会再因父母的一点小事流眼泪, 进化成了与如今相差无几的铁甲小宝完全体。机器的外表机器的心,进了国旗班,考试常年名列前茅,家里有钱,人缘也好,从邻班班花口中得知自己被女生背地里称为“晋江校园文男主”。   当时,他最好的朋友凑过来,指着自己鼻子说了句:“那我岂不是男主身边上蹿下跳的小丑炮灰了?”   对方肯定只是随口一说,但不知为何,肖屿崇却记了很久很久。   就像其他正常升学的人一样,他身边从来没有什么常驻的好友。小学一起玩的是一拨人,初中是另一拨人,到了高中又更换。他习惯了被大家环绕在中央,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高考结束,他栽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跟头。   没能学习理想的专业,内心有很多抱怨想发,也想要得到一些发自肺腑的意见和建议。但暑假和朋友们见面,看到他们的脸时,不知为何,所有话又咽了下去。   从没听说过狂拽酷炫吊炸天的男主角会主动向身边连设定都没详细做过的炮灰配角展现脆弱的一面。   他们没培养过倾听他烦恼的信赖关系。   他也不是能随意倾诉烦恼的设定。   虽然肖屿崇也不知道,这种设定到底是谁给的。   -   树杈间的鹿对他说:“我也喜欢你。”   肖屿崇晃了一下神,眩目的光转瞬即逝。身下忽然传来叫唤声。只见树下站着好几个孩子,无一不仰着头笑嘻嘻地看他们。   “你们在上面干嘛啊,是不是在亲嘴啊?”   “羞死了!”   “小心廖茗觉□□!”   “啥?”听到最后一句,肖屿崇不由得狐疑起来。   “就是骂人的意思啦。”唯一的成年人是廖茗觉那个邻居家的小伙伴,因为家里卖鸡,外号叫“卖鸡小子”的男生乐呵呵地解释。   廖茗觉身手仿佛练习跑酷多年的职业选手,轻轻松松就蹦了下去,落到地上去拧小朋友的耳朵:“他刚刚才说喜欢我!”   “放屁!”童言无忌,最是锋利,“廖茗觉你每天不洗澡,怎么可能有男的愿意讨你回家!”   最害怕空气突然安静。   廖茗觉像触电一样大喊大叫起来:“啊!啊!不是那种喜欢啦!”   而肖屿崇则五味杂陈地看向廖茗觉,下意识将最先萌生的疑惑问出口:“你不洗澡吗?”虽然这么问了,但真的真的,要是撒谎天打五雷轰,他真的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讨厌谁,只是单纯的大跌眼镜而已。   廖茗觉捂着脸,真假莫辨地回复:“肯定洗了啊!”   被他那双漂亮的凤眼盯着看,她还颇有嫌疑、矫揉造作地捂住了胸口。眼看着两个人僵持不下,卖鸡小子像嫌火还烧得不够旺似的阴阳怪气:“哦,你喜欢这种女的啊?”   “怎么可能!”几乎是条件反射,肖屿崇已经以控诉的口吻表达反对意见。   廖茗觉愣了一下,虽然本来就没往那方面想,但被这么斩钉截铁地否认,还是难免丧了一小下:“我也没那么差吧?!”   几个小孩当即牵起手来围着她转圈,越说越离谱:“廖茗觉!吹牛皮!吃虫子!不洗澡!”   肖屿崇感觉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十分有挫败感地走了。   隔天早上,廖茗觉打着呵欠到门口送他。肖屿崇还想说什么,想上前重新解释一下前一天的话,刚走近,就看到猛犸象一般伫立在她身边的爷爷。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到了机场,不怎么去外地的乡亲还把他送到了到达层。但他也没力气麻烦人家再送,径自道谢告别了。   留在机场,他长叹一口气。明明告白了,却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实在不是男子汉该有的举动。肖屿崇难以抑制住自怨自艾的情绪,很想当场找根电线杆撞上去。就在这时候,身后还响起陌生人催促挡路的声音。他回头,猝不及防看到身穿长裙、相貌森系的成熟女性。   气质特别的异性翩翩离去,肖屿崇没忍住看了好久。   总觉得有点像谁。   剩余的寒假都平平无奇。   距离开学还有十余天,廖茗觉就提前返校了。   她先来给肖叔叔和肖阿姨打招呼,带了老家的红糖和茶叶。当时肖屿崇刚好不在,和大学同学看电影去了,天知道回家看到那堆土特产后他有多后悔。也想索性提前去学校,但又感觉意味太明显了。在餐桌上提起,妹妹更是抄着筷子埋怨:“到时候那个乡下妹肯定自我意识过剩,以为你对她有意思,缠着你不放怎么办?脸都丢光了。”   听到肖娅卿的描述,肖屿崇倒是短暂地陷入想象——   要是廖茗觉一天到晚缠着他,他在哪她就突然出现,估计会很烦。但是,大概,也会很有趣。   刚回学校,廖茗觉就在群里问:“我回来啦!打工的地方结了工资,有没有人约着出去玩啊!”   王良戊回复得最快,其实是因为他们私底下刚刚才聊过,他负责到群里捧她场:“我还在家呢,怎么回得这么早?”   “店长叫我早点来,缺人手。”   胡姗也说:“无。”   肖屿崇飞快打下一句“我在”,但又对过于积极主动的态度有所迟疑,再说了,他们去哪里玩比较好呢?他是本地人,按理说要他来决定才对,要么做向导领她去逛逛博物馆、历史古迹或商场?   正当他思索,已经有人回复说:“我有空。”   黑头像的邓谆,万年潜水的邓谆,可恶的邓谆。邓谆说:“去哪玩?”   他刚好从会员制的百货超市出来,买了新的台灯和足够吃一星期的速冻食品,还在休息区吃了一块巴斯克蛋糕,眼下摘下耳机,缓缓回复社交软件里的消息。   “没办法,那就我们两个去玩吧!”廖茗觉直接盖棺定论,“我想去滑冰!”   她刚把宿舍钥匙还给后勤部,把寝室卫生做了一遍,出了汗,独自坐在座位上,准备等会儿找个地方用喝水的茶壶烧热水洗澡。   他没反对:“你是说那个商场里的滑冰场吗?”   “嗯!我没滑过!想试一试!”   “那就去吧。”邓谆回复,“哪天比较合适?”   他们两个人用智能手机打字的速度竟然这么快,一来一去就把这次约会定下来了。   胡姗还在说:“大众点评可能有团购券,你可以搜搜看。不用下App,走微信小程序就可以了。”   最终,廖茗觉说:“就这个星期五吧!我刚好去图书馆把书还了!”   王良戊插嘴:“茗觉你还在图书馆办了证啊,不错嘛。”   邓谆回复:“好的。”   一想到马上就能出去玩,廖茗觉心情很好,哼着歌起身。   刚过完春节就回来了,邓谆还没有过任何跟朋友一起的安排。他小学上过溜冰课,但也不知道还记得多少。   聊天结束,大家继续各干各的。   群里有过短暂的沉寂。   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仿佛得到冥冥之中的启示,某些人觉察到了什么。首先是胡姗发了个疑问号,然后王良戊接了一个省略号。他们没在群里说,下一秒,胡姗直接私聊王良戊,先发了个火箭队武藏“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的表情包。   “星期五那天……”她问,“是情人节吧?”   王良戊回给她一个火箭队小次郎“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的表情包,并且给出正确答案:“是。” 第26章 “傻不傻。”……   情人节当天, 邓谆骑机车来接廖茗觉,打量她几秒,却什么都没说。廖茗觉头一次尝试自己化妆, 看到他没说什么, 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坐上车后环住他的腰, 她还上下摸索一番, 忍不住直起身来抱怨:“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还好吧。”邓谆的回答平淡无奇。   他们的计划是先去停车场,然后步行坐地铁到滑冰场去。回来也是一样的路程。   “我今天是不是很漂亮啊?”行驶到一半, 廖茗觉还是忍不住了,十分得意地吹嘘道,“感觉过路人都好像在看我呢。”   邓谆沉默了一会儿, 没说出大家估计是在看他们这辆机车的真相, 也没提醒她现在戴着头盔别人看不见脸,嗤笑一声, 普通地回答:“嗯, 是吧。”   在地铁站安检的时候, 廖茗觉忍不住说:“每次都感觉好紧张啊。”   “什么?”   “我们的包包不都要被那个仪器透视一遍吗?里面装了什么,工作人员都知道了。”她好像小孩子一样说, “总觉得挺害羞的。”   邓谆垂下眼睛问:“你有带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只见廖茗觉偷偷看了眼周围, 鬼鬼祟祟地点了点头,把他拉到一边给他看。包里居然装了一个七龙珠里孙悟空的玩具。   邓谆蹙眉, 伸手拿起来摆弄:“这是什么?”   廖茗觉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我走的时候,老家的小孩子放的。我没检查包就带过来了, 结果出了门才发现。很奇怪, 又特别占地方。”   邓谆转过身,把自己的背包朝向她,说:“你放我包里来。”   坐上地铁, 车厢里还很空。廖茗觉和邓谆坐在一起。   但下一站就是换乘车站,一下进来了很多人。   邓谆看到一个带孩子的妈妈,于是站起身,把位置让给她。对着某些人,他总是能一下就收敛起那副满不在乎、无所顾忌的神情,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   廖茗觉也索性站起来,远远看到门口有位老人家,隔老远就招呼“老爷爷,过来坐吧”。   两个人都把座位让出去了,邓谆和廖茗觉挪到地铁门旁边。屏幕里在放卡通宣传片,廖茗觉盯着屏幕,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邓谆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突然说:“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在地铁站。”   “啊?”这下轮到廖茗觉惊讶了,她对此可一点印象也没有,“真的假的?”   虽然廖茗觉已经不记得,但那件绿色毛衣千真万确是铁证。她笑起来,难为情地解释说:“那件毛衣是妈妈给我打的。我很喜欢,所以经常穿。”   到了滑冰场,上冰球课的孩子们刚休息,冷气沿着冰场地面往上冒。廖茗觉和邓谆各自穿过冰刀鞋,慢慢滑入场内。   因为都不算老手,他们还特地花钱租了一个辅助用的推车。邓谆还算能滑,廖茗觉却直接粘在了车上。   一开始她还想试着摆脱一下,争取进步,到后来索性就自暴自弃了。廖茗觉坐在推车上说:“我就这样滑算了。”   邓谆默默地盯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抱起手臂:“我是随便你。”然后就转背,一个人扬长而去了。   但眼睁睁看着他越滑越好,到最后,她还是控制不住,尽全力站起来。几个小男生逆行滑过,看到廖茗觉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居然开口嘲笑她:“这么大人了还不会滑!”   “又要摔了!又要摔了!”   “喔!”   廖茗觉恶狠狠瞪过去,但一分心,脚下就站不稳了,差点真的要摔,还是立刻扶住推车才重新站好。尚未说什么,只见邓谆已经滑到这边来,确定她没事,就才转身看向那群小鬼头。那些小孩也都是见风使舵的老手,一看到可怕的大哥哥气势汹汹回头了,马上就作鸟兽散,能溜多远溜多远。   值得一提,就在两个小时前,肖屿崇纠结良久,连朋友叫他去玩游戏都没动,最后还是一个鲤鱼打挺,换上衣服洗漱准备出门。   托廖茗觉那大大咧咧不知道区分群和私聊的德性(有一次她在群里狂发传媒部的照片,当时肖屿崇在玩王者荣耀,差点没被下弹的提醒气死),他知道了他们的聚会地点。但时间还是不确定。   他想去碰一碰。   准确来说,这也不是去撞他们,顶多只能说是碰运气。没遇上很正常,但万一遇上了,那也只能说是有缘。   肖屿崇刚到门口,就被躺在沙发后面涂脚指甲油的妹妹盯上了。   肖娅卿从靠背后面露出两只眼睛:“哥哥,你去哪?”   肖屿崇的语气冰冷得像是他本人已经化身为冰场:“冰场。”   “跟谁一起?朋友吗?有没有帅哥?有的吧?有的吧?有的吧?”肖娅卿立刻扑上来,从背后缠住哥哥,尖着嗓子撒娇道,“我也要去!”   肖屿崇面色沉重地往外挪,拼命想把背上像抱着树的蝉一样的妹妹甩下去。虽说帅而自知容易油腻,但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只要别过头,稍微自恋一点也只会显得可爱:“看你哥我不就行了——”   “看腻了啊!”肖娅卿毫不留情,“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妈妈!”   俗话说,仗势凌人的妹妹就是讨债的鬼。到最后,他还是没能扔下她,兄妹俩一起出门了。   肖屿崇开了车,一路上肖娅卿都在副驾驶座上叽叽喳喳,吵得叫人头疼。停车后上去,肖屿崇脚步飞快,肖娅卿追在后面,又发出一连串的尖叫声。   他临时转过身,凶巴巴地问:“你就不能自己找个地方玩去?”   “你怎么对你妹妹这么凶啊!”肖娅卿也大叫起来。   “哪有人跟自己妹妹过情人节的啊?”   “那你倒是找个人一起过啊!”   肖娅卿早就看透了她哥哥。从小到大,肖屿崇没少被女生喜欢,但他就是个条件上的巨人、实际上的矮子。眼睛长脑门,谁都看不上,出口就伤人。要不是他长了副好皮囊,哪个女生能受得了他这低情商。   眼看着兄妹吵架的战火马上就要烧起,肖屿崇满脑子都是“快把我妹带走”,猛的一回头,却不偏不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廖茗觉终于放开手一个人滑行,双臂抬起,高兴得直叫:“我会滑啦!我会滑啦!”   他立刻走上前去,靠在围栏边张望。看到她那张纯粹洋溢着快乐的笑脸,一瞬间,任何烦恼都烟消云散。肖屿崇得出了结论,他们是有缘的。   尽管她话尾呼唤的是别人:“邓谆!邓谆你快看啊!”   穿着黑色牛仔外套的男生已经滑上去,只有侧脸,隐隐约约看得到在笑。廖茗觉滑过他身边,又想调过头去,然而转弯还不熟练,以至于整个人向后栽。邓谆条件反射伸出手,本来是搭住了的,但地面太滑,两个人立刻摔成一团。   即便摔了跤,就算狼狈不堪,廖茗觉还是在笑,邓谆也笑了。两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灿烂。   周围人也有人滑过,甚至带着笑容看过来,以一种微妙的欣慰和喜悦窃窃私语。大概都在猜测他们是不是情侣吧。   “傻不傻。”肖屿崇轻声说。   肖娅卿完全没听到。她也走上前,看到的一瞬间低呼道:“哦,是那个乡下妹。那是谁?她男朋友?卿卿我我,哼……看着还挺幸福的嘛。”   肖屿崇径自转身,漠不关心地说:“我请客,去附近吃点东西吧。”   这一天,廖茗觉和邓谆都滑得很尽兴。   两个小时过后,刚好下午场结束,他们才出来。两个人恋恋不舍地聊着滑冰的诀窍和感悟,虽然主要都是廖茗觉在说,邓谆听着。   “肚子好饿,”说这话时,廖茗觉故意捧着肚子,挤出一个不开心的表情,随即恢复笑嘻嘻的样子提议,“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邓谆没有异议,当即环顾四周。   说真的,肖屿崇真的没打算再跟这两个人碰面。   谁能想到他们会也进来吃饭啊?!   这是一间泰国餐厅,好像在小红书还是什么社交网站上还挺火。正好撞上饭点,结果还得拿了号等位置。兄妹俩坐在门口喝着茶水和水果,总算听到服务生叫他们的号码。肖娅卿比参加最强大脑抢答题目还激动,立刻跳起来答到。   结果,就是这堪比唱山歌般响亮的一嗓子,直接把背着包路过、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一起看同一个手机导航的邓谆和廖茗觉叫住了。   四个并非情侣关系的年轻人在情人节正面相遇。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服务生,刚好空出来的是四人座,店员疑惑地微笑:“请问你们……是一起的吗?”   肖娅卿第一个走上前,擦掉嘴边并不存在的口水,直勾勾看着邓谆,嗓音也变得娇滴滴的:“你好,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吗?”   那扭捏作态的声音几乎让亲哥肖屿崇反胃:“你装什么——”   肖娅卿一巴掌把他打开,继续看着邓谆说:“我是肖娅卿!嘿嘿!”   邓谆只有不到一秒的迟疑。无声无息的精神空间里,仿佛有什么开关被扳了上去。霎时间,他脸上浮现笑容,那是与方才在冰面上摔倒时截然不同的表情,更完美,更精致,也更难以辨别含义:“你好。”   在肖娅卿的大力推崇、廖茗觉围观、邓谆无感和肖屿崇抵死不从却也没办法的情况下,四个人一起坐下了。   “茗觉姐姐还没吃过泰式咖喱吧?”在帅哥面前,肖娅卿露出前所未有的乖巧姿态,“我推荐绿咖喱喔。茗觉姐姐想吃鱼饼吗?”   廖茗觉有点不适应,但还是很快点头:“哦,吃!”   “好耶!那就点一份拼盘啦!”   肖屿崇没告诉妹妹,她有点用力过猛了。也许她想表演的是茜茜公主,但截至目前看来更像网上那个“吃个桃桃”的短视频男网红。   菜上来后,大家都开始大快朵颐。   肖娅卿尽全力睁大眼睛,希望能更靠近美颜后的自己:“邓谆,你有玩微博吗?抖音呢?我们可以合作拍个视频呀。”   邓谆朝她笑了,明明可以直接说“我不玩”,却采取了最为委婉、不会让人不舒服的说法:“不好意思,我没玩过那些。你平时用吗?”   肖屿崇要维护自己在同学面前的形象,也看不下去自己妹妹这德性,终于放下筷子:“邓谆以前在做演艺方面的工作。你就别瞎打听了。”   “什么?网红孵化吗?还是演员?”肖娅卿有着十几岁女生特有的嘴碎,“总不可能是练习生吧?”   廖茗觉伸出筷子去夹鱼饼。折叠的鱼饼没能切碎,有些太大了。她试图用叉子切断,但不习惯这样的餐具,笨手笨脚弄不好。剩余三个人分明在对话,邓谆却立刻用勺子边沿抵住,帮她撕下一小块。   完毕后,他也不吃什么,就这么放下勺子,继续聆听他们的交谈。   肖屿崇略有迟疑,瞥了眼邓谆,邓谆没有反应,可他也没再说下去,只是推辞:“你别问了。”   吃完后走出去,肖屿崇去买单。肖娅卿一直盯着手机,突然举起屏幕,朝他们递过来。“我就知道!”她兴高采烈,难以掩饰内心的嘚瑟,“邓卓恩!是你吧!”那上面是邓谆某次眼睑发炎,一侧戴着眼罩跳舞的练习室视频。   邓谆的笑容加深,仿佛模具朝橡皮泥质地的可塑性材料碾压下去。   肖娅卿没有恶意,只是还太小,雀跃得恨不得跳起来:“真的是你啊?天啊!难怪这么帅!你为什么退啊?是因为违纪了吗?还是腰伤之类的?谈恋爱?被雪藏了吗?”   咄咄逼人的提问宛如飞镖密密麻麻直射而来,邓谆纹丝不动。他不需要足以喘息的缺口。邓卓恩知道怎么应付别人,尤其是异性,年长的,年幼的,漂亮的,不那么漂亮的,性格好的,性格坏的。   但是——   高个子的女大学生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   肖娅卿往左边,廖茗觉也往左边,肖娅卿往右边,廖茗觉也往右边。肖娅卿踮起脚,廖茗觉本来就个子高,肖娅卿往下弯腰,廖茗觉跟着弯腰。她一拍手,一副“尽管来吧”的样子,简直像是足球比赛里的黄金守门员。   “你搁这儿拦我球呢?”和善的表情快要绷不住,女高中生忍无可忍,从牙缝中间挤出问句,“这是在干什么?”   廖茗觉有点犹豫,一咬牙,还是鼓起勇气大声说:“不要欺负邓谆!” 第27章 养不熟的东西。……   要说廖茗觉因为肖娅卿一个高中生犯怂,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主要还是刚吃完饭,肖屿崇就主动提出请客,她现在马上就要反驳人家妹妹, 难免有点不好意思。但是, 一想到邓谆像动物园猴子被塞香蕉一样狂问这些尴尬的问题, 就算AA制, 不,就算让她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她也得出这个头。   决定已经做了,她也就不怕了。   廖茗觉说:“不许欺负邓谆,不然我就把你做完了的寒假作业全部烧掉!”   “嚯!”面对挑衅, 肖娅卿一下也火冒三丈, “你敢!”   她还没作威作福,脑袋就被重重敲了一下, 回过头, 只见肖屿崇冷着脸瞪向她。迫于淫威, 肖娅卿这才强压怒火,撇撇嘴抱怨:“不问就不问嘛!我也没想欺负他啊!”   她转背走到前面。   廖茗觉想了想, 还是主动跟了上去:“……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啦。”   肖娅卿根本就是小孩子闹脾气:“那你还那么说!太过分了吧!”   “因为我觉得邓谆不喜欢别人问他那些事情啊。”廖茗觉傻乎乎地笑起来。   “那是你觉得!”肖娅卿死不认错, “万一他就喜欢呢!”   绕着滑冰场上端的看台转了一圈,肖娅卿忍不住问廖茗觉:“所以你们俩是一对吗?”   时至今日, 廖茗觉已经不是刚入学时那个“一对”“一队”傻傻分不清楚的菜鸟,坦坦荡荡地回答:“不是啊, 就是好朋友。我现在没空谈恋爱。”   “你都干什么去了啊?大学不是只要玩吗?我们班主任说的。”还是高中生的肖娅卿言之凿凿。   廖茗觉强忍住“呸”的欲望:“那都是大人骗你的!上大学事可多了。”   “好吧, ”肖娅卿说,“不过,你肯定没谈过恋爱。”   廖茗觉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肖娅卿说:“你一看就是母胎solo, 没谈过恋爱才会说这种话。谈恋爱不需要有空,不开心了就分手,只要享受其中就行了。”   眼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高中女生说出了情感导师才会发表的经典名言,廖茗觉感觉旁边逼来一道神圣的圣光,她说:“哇!你怎么……‘母胎solo’是什么意思?”   肖娅卿才不解答这些低级问题,直接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等你谈了恋爱,才能说谈恋爱怎么样。你这个牡丹花!”   “牡丹花”又是什么?   廖茗觉被肖娅卿情场老手的气场震撼,久久伫立在原地。   她问肖娅卿:“你谈过很多次恋爱吗?”   “那是!”肖娅卿用鼻孔冷哼,“我小学五年级就谈恋爱了。”   小学五年级,廖茗觉那时候应该还在玩泥巴。她忍不住摆出一副好学的姿态:“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肖娅卿果断地回答:“先从周围找个合适的体验一下!”   自从来了大城市,廖茗觉感觉好像谁都能当她的老师。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孔子都说了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她当即照办,环顾四周,结果和走在后面的肖屿崇对上了视线。肖屿崇和邓谆在聊喜欢的游戏和球队,男生在一起,大概也就讨论那些。   肖娅卿也看到了,但她马上就抓住廖茗觉,把她的脸扳回来:“不行!排除我哥!他自己都是个新手!还要带你这个新手!而且他随便说句话都能把人气死!你挑个好点的!”   “那就……”   她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肖娅卿越过她肩头,表情严峻地看向刚刚与他们共进晚餐的另一个人:“那个前练习生也不行……感觉他怪怪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怎么会,邓谆他……”廖茗觉本来想反驳,但迟疑了一下,也喃喃自语,“啊,有时候邓谆的性格是会变得很突然。”   说实话,有时候,虽然只是有时候,她会突然觉得邓谆像她小时候遇到的某种动物。她七岁的生日后,爸爸妈妈都出去打工了,廖茗觉因此而哭了好久。爷爷给她做了一把弹弓,这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拿着弹弓去树林里玩,然后捡到了一只野生的小动物,黑色的皮毛很亮,毛茸茸的尾巴很长。爷爷说那叫“树狗”。廖茗觉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宝贝、朋友和孩子,每天给它治疗伤口,喂饭,陪着她玩。她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然而,伤才好,它就跑走了。   养不熟的东西。   畜生成的精。   什么也不说,自己想自己的。   有的时候,没有别的意思,她会觉得他是那样的性格。   肖家兄妹俩开车回去,邓谆和廖茗觉去坐地铁。一路上,邓谆总觉得有些异常,一回头,廖茗觉表现得若无其事,但等他不再看向她那边,那种感觉马上又冒出来。   开学了,廖茗觉继续观察邓谆,她的侦查技术实在不怎么样,所以很快就被发现了。邓谆背着包离开教室,廖茗觉立刻跟上去。眼看着他在走廊转角处拐弯,她也立刻跟上去。结果正面撞上他在那头等她。   “怎么了?”邓谆望着她问。乍一眼看,面无表情还是挺吓人的。   不过,廖茗觉对这些向来很迟钝,照旧笑眯眯地说:“因为想多了解你一点啊!”   邓谆狐疑不决,明显觉得这个理由不充分,试图用对视来让她现出原形,却敌不过廖茗觉那双通了电一样有活力的眼睛。片刻后,他也只得无奈投降,翻着白眼转身,倒也没阻拦她继续跟着。   “你看,你平时也不住校,又没参加社团活动。上次连上课统一换了新教材你都不知道!”廖茗觉在他身旁跟着走,像是正在进行采访刷kpi的职业记者,“万一你突然又休学了,我连找你都不知道去哪,那我会哇哇大哭的!”   头一次听到谁光明正大拿自己“会哇哇大哭”这种话来威胁人,邓谆始终没停下脚步,边走边说:“你不是知道我家在哪?”   她好像就不知道“放弃”这两个字怎么写,坚持不懈地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那也是租的啊,你一退租就完了。而且等到你真的休学就晚了。我们还是要尽量避免那种结局……”   仿佛忍耐到了极限,邓谆突然刹车,猛地转身,直截了当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嗯……”廖茗觉停止碎碎念,眼神流转,“比如……你讨厌别人打听你以前练习生的事情吗?”   “随便。”   “你喜欢学校和自己学的专业吗?”   “一般。”   “跟我做朋友感觉怎么样?”   “还行。”   所有回答,邓谆都控制在两个字包括两个字以内,廖茗觉抚摸着下巴,模仿名侦探的样子发表评论说:“你对生活怨气不少啊。”   “……随你怎么说,”邓谆索性用转移话题来带过,“去食堂吗?我请客。”   果不其然,要收服饭桶,还是得靠饭堂。廖茗觉马上回应:“GO!GO!GO!”   就在那之后,邓谆连续请廖茗觉吃了半个月食堂。廖茗觉身材高挑,邓谆长相出众,两个人都是极其有特征的外貌,以至于连食堂阿姨都认识他们俩了。一见到这两个人靠近就开始烹饪,顺便还要大嗓门地热情招呼:“酸辣米线和温州馄饨各一份是吧!”   廖茗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敷衍了。   除了邓谆,他们几个住校的在微信群里约定去操场跑步。学校要求下载App或带校园卡和微信小程序去记录跑步速度和路程,不完成的话学分就会有问题。廖茗觉趁上大学后第一个双十一买了双折后四十三块包邮的跑步鞋,系紧鞋带,跃跃欲试。   虽然看着不像,但胡姗是体育差的类型,高中三年学校运动会都是拉拉队。王良戊一会儿还要去培训机构兼职教英语,不能大出汗。所以这两个人负责慢跑。   廖茗觉本来就跑得快,加上换了新鞋,难免有点兴奋过头,跑得飞快。   肖屿崇喜欢运动,跑的也不慢,领先了两圈,从王良戊和胡姗中间经过,逐渐放慢速度。他看着胡姗,从头指教到脚:“你别左摇右晃地跑,慢,又费劲。”   胡姗向来不喜欢他这样,嫌“爹味”,偶尔还故意说他是“爹味少年”,把肖屿崇气到内伤,回敬她是“姨味少女”。她故意踩他痛脚:“听说你情人节跟妹妹一起过的啊?不错啊你,妹控!”   肖屿崇用吃了苍蝇的表情瞥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说点有建设性的话?”   王良戊顿时开口,即刻接上:“你是不是对廖茗觉有点意思啊?”   肖屿崇和胡姗都冷不防死寂,罪魁祸首还笑着问:“怎么样?有建设性吧?”   “你……”胡姗支支吾吾,很难判断她是早就知道,还是眼下反应不过来,缓了一阵才说,“节哀顺变。不过我们会支持你的。”   王良戊也搭腔:“是啊。我们会支持你,做忠实的少爷党。”   “……神经病!”肖屿崇的反应越激烈越显得不正常,“我用得着你们支持?管好自己吧,该干嘛干嘛去!”   他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跑了。   胡姗和王良戊面面相觑,纷纷发出怨言。胡姗吐槽道:“这人有毛病吧,我们是关心他诶。”王良戊也叹息:“太不给面子了,性格好差。”   然后,廖茗觉就套过他们一圈,从后面跑上来。她额角沾了亮晶晶的汗,喘着气问:“胡姗,王良戊,问你们一个问题喔。你们说,邓谆应该很擅长谈恋爱吧?”   “这个嘛……”王良戊不紧不慢地回答,“反正知道怎么跟女生相处。”   胡姗也思考起来:“虽然对着你他态度很随便,但跟别人都还挺会装样子的。”   像是特工要接头,廖茗觉突然转化为原地小跑,凑过来小声说:“有个秘密,我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么久来也藏得很好。麻烦你们帮我保密。”   胡姗和王良戊都聚精会神地靠近,就听到廖茗觉谨慎地传达机密:“其实我是母胎solo。”   “吓——”   “什么?!”   胡姗和王良戊面色惨白,不约而同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凝噎良久,王良戊吐露使他们如此讶异的内容:“你竟然会用‘母胎solo’这个词!”   “废话!”廖茗觉得意起来,不过,还是要回到正题,“我是‘牡丹花’,而且,也没有什么男生对我特别亲热过。我都不知道谈恋爱给怎么了。”   胡姗和王良戊再一次陷入沉思。   胡姗问:“‘给怎么了’?”   和廖茗觉认识比较久的王良戊解释:“是方言,就是‘怎么样’的意思。”   廖茗觉很正经,很严肃,认认真真地咨询:“有个老师告诉我,要体验一下。我想着请教邓谆可不可以。”   胡姗说:“说白了就是让他对着你‘营业’试试是吧?”   王良戊说:“嗯……受过训练的相处模式,确实会很接近搞对象呢。”   虽然是个歪脑筋,但也算不上坏事。在传统教育下严禁早恋十八年,异性交往难免有知识盲区,特别是廖茗觉这种奇葩。她和陆灿那次约会也闹了笑话,亏得陆灿学长本人干了亏心事,否则她那就是故意伤人,搞不好还要进派出所。   “不然的话,”廖茗觉还有PLAN B,“肖屿崇也可以!”   这一次,胡姗和王良戊的反应都尤其坚定,并且迅速。   “不要吧,肖屿崇不太好。”王良戊人畜无害地笑着说,“他性格很差。”   “而且他有毛病,会骂骂咧咧叫你‘管好你自己’。”胡姗义正词严,“还是邓谆吧。” 第28章 少数服从多数。……   -   他说:“不行。”   邓谆的脸像雪天里的月亮, 冰冷的,明亮的,碾压在白茫茫的荒原上。他们在学院的试验田旁的树林里, 他点燃了一支烟, 时不时吸一口, 但就像被她的奇思妙想震慑到般, 没抽几口,还剩一大截, 就匆匆地熄灭在烟灰盒里。   廖茗觉气不过,劈手夺过来,难以置信地谴责他:“还剩这么多呢!烟不要钱啊!”   邓谆没回答, 仅仅深吸一口气。廖茗觉送到自己嘴边, 结果刚抽一口就咳嗽。   她扶着树一阵狂咳,他笑了, 伸手拍打她的背。等她缓过神来质疑“你为什么喜欢抽这种东西”, 他则掏出小瓶装的除臭喷雾, 轻车熟路喷向衣服。   “哇!”廖茗觉靠过来,毫不顾忌地吸鼻子,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邓谆看着她, 但不给予回答,手在翻包, 找出纸盒来,看了眼才说:“……马鞭草?”   还要上课, 快到点了, 他们走出去。   在教学楼门口遇到上同一节课的外系同学,对方冲他们(主要是邓谆)笑着打招呼,寒暄说“上课啊”。邓谆用挑不出错的微笑回应说“嗯”。和对方错开路线, 他马上就回过头,顶着缺乏表情的脸警告一路上一直贴着他衣服闻气味的廖茗觉:“上楼梯要看路。”   廖茗觉忍不住挥手拍了他一下:“干嘛这么丧啊!”   肩膀被重重揍了一下,恐怕就算脱臼也不过如此,邓谆说:“你再打我一次,我就打回去。”   她还觉得无辜:“我就拍了你一下!”   “要我现在脱给你看吗?肯定都青了。”   “知道了!”她撇撇嘴,“不拍就是了!你别转移话题。为什么不行?你能对别人那么好,怎么对我就这个态度啊?”   他自顾自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好态度在外人那里用完了,我对朋友就这样。”   廖茗觉噔噔噔追上去:“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这就像那个故事里说的……”   “什么。”经过楼梯口转弯,邓谆走在前面。   “女孩和妈妈吵架后离家出走,进了一个面馆。面馆老板给她煮了碗面,她感动地说老板对我真好。”她也经过同一个楼梯间,“然后老板说,你妈妈给你煮了这么多年的面,你怎么不感谢她。”   “什么意思?”他瞥都不瞥她。   她比他走得慢一点,还在下面那座楼梯,抬起头来,光落到女生的面颊上。廖茗觉说:“比起他们,你更应该对我们这样的好朋友亲切啊。”   邓谆想了想,握住楼梯扶手,慢慢倾斜着身体。他说:“我习惯了,营业。”   “那你对我也营业一下啊!”廖茗觉仰着脸。   他直接走了:“没门。”   廖茗觉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三步并作两步,一次性跨三个台阶,夹紧包迈开长腿往上奔。她追上他,在他前面转过身,怒气冲冲地说:“我上课再也不帮你占座了!”她掉头就跑,像颗按下爆发键的导弹。   邓谆慢吞吞地进了教室,果不其然,她一头扎进已经坐满了其他人的位置,期间还要狠狠用余光瞪过来。他随便坐了一个位置,王良戊和胡姗才姗姗来迟,没有看到其他座位,自然直接坐到他身旁。   胡姗还伸出做了新美甲的手,搭在眼睛上方充当遮阳伞,撅着嘴说:“廖茗觉在干嘛啊?自己坐那么远,想一个人孤立我们几个人啊?”   邓谆假装没听见,闷不作声低头掏出笔记本。上课期间,他屡次感觉到廖茗觉投来的视线。自动铅笔被按出来又塞回去,他的焦虑很快引来旁边人的嫌弃。胡姗大声地咂嘴,起身强行要跟王良戊换座位,换他坐到中间去。王良戊倒是一直笑着,什么都没说。   等一下主动去找她搭话好了。邓谆想。   下课铃刚响,他就起身出去。大家都还在收拾东西。就因为他要通过,不得已要侧身。胡姗满肚子怨气,王良戊却打圆场。邓谆置若罔闻,走出去一看,廖茗觉已经不在座位上。   他也没有懊恼,单纯舒了一口气,刚离开教室,就撞见廖茗觉在门口。   “去不去食堂?”她说,假如说金鱼只有七秒钟记忆,那廖茗觉绝对无法记仇超过十分钟,“饿死了,好想吃米线。你刚刚抄了那个表格吗?我可是速记下来了哦,牛吧,嘿嘿!”   廖茗觉每次一饿就吃撑,虽然她消化能力很不错,但也无法逃脱胃胀走不动的魔掌。还要帮胡姗带饭,廖茗觉蹲在食堂外,邓谆去打包了锅贴出来,低着头问她“好点没有”。   校庆将近,胡姗在演出厅和其他舞蹈社的成员一起排练。   经过走廊时,他们有看到体育部的肖屿崇。但他在忙,也就没打招呼。胡姗正在舞台上向身为社长的学姐甩脸子。   “我□□□,你这个□□,我对你真的是□□□!”胡姗扭头指着对方,像连珠炮弹一样流畅甩出骂人的话。   周围人都看呆了。   廖茗觉拽了拽邓谆的衣角,把脸偏过去说:“我一直很佩服胡姗这个特长,她说这叫‘祖安’。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邓谆波澜不惊地回答:“就是问你祖上是否安康的意思。”   她们一直吵到锅贴都变凉。胡姗还意犹未尽,下来吃他们给她带的饭,边吃边说:“那个女的!知道的以为她是高两个年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我姨奶奶。我呸!”   然而才骂两句,学姐就主动挪了过来。   虽然,是奔着另一个人来的。   “邓谆,”舞蹈社的学姐说,“一年级的镜面分解是你帮胡姗录的吧?送佛送到西,还来帮学姐一个小忙好不好?”   邓谆看向胡姗,胡姗摇头,但他还是客客气气地回答:“你说。”   “我们正式节目的时候有个导入环节,想请个同学来唱歌。不用唱很多,几句就行,主要是做个吸引人的门面。本来是要找合唱团那边借人的,但是吧……”后面的话不用说了,说白了就是她盯上了更好的目标。   邓谆鲜少流露出难堪,只是淡淡地笑着,嘴上说些敷衍的话:“嗯,我考虑一下。”   “那就别去好了。”廖茗觉实在是没有眼力见,当着学姐的面劝邓谆拒绝,当着胡姗的面吃她的锅贴,“你要是犹豫,肯定就是不想去了。”   气氛降到冰点。   邓谆推着廖茗觉借口“还要去图书馆”离开。   廖茗觉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本来就是。你想去吗?肯定不想吧?为什么别人的要求你就糊弄,对我就直接说‘不行’啊?太不公平啦!”   “狗男女”的微信群名被胡姗改成了“旺旺队立大功”。他们在群里聊起这件事,胡姗又在嘲讽学姐“脸皮比肖屿崇的增高鞋垫还厚”,肖屿崇气得大骂“我没垫增高”。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转移到了唱歌这件事上。   廖茗觉对唱K这件事有着无限热情:“再去一次KTV吧?就我们几个人一起。”   “可以啊,”王良戊第一个响应,“有家我之前打工的店。应该可以打折。”   整个过程只有她和王良戊一唱一和,胡姗还回了句“行吧”,另外两位男生根本没发言。但到了第二天,他们还是得少数服从多数。   下课铃响,有女生在邀请肖屿崇看电影,就快谈妥了,肖屿崇也被吹捧得有点飘飘然。胡姗突然出现,按上女同学的肩膀,说着“借个人”,王良戊则直接拉住肖屿崇包带。两个人一人一边,像大庭广众街头强抢民男,直接把他架起来带走。   而另一边,邓谆也才起身,廖茗觉就牵着他袖子往外拽。   他们约在学校附近的KTV。   进门时,店长跟王良戊亲热地聊了好久,送了果汁,还帮他们打了七八折。进到包厢,廖茗觉和胡姗去点歌。肖屿崇像中弹的士兵,苟延残喘地坐到沙发上,揉着刚刚被火箭队掐疼的手臂问王良戊:“你家是贫困家庭吗?怎么打工比廖茗觉还狠?”   被提问的人摇摇头,气定神闲地解答道:“没有啊,就普通的。”   “诶,去你的!”胡姗回过头,“老王家能穷?刘德华去他家吃过饭你知不知道?老王,拿照片给他看看!就你上次给我看的。”   “哈哈哈。”   肖屿崇狐疑地看向用笑容打马虎眼的王良戊:“真的假的?”   王良戊说:“真的就是挺普通的家庭,只是家里长辈工作特殊一点。”   肖屿崇和胡姗都眼巴巴地等他说下去,到底是个怎样的特殊法?   “就是,从小到大,一言一行,期末考了多少分,零花钱有多少,都有人盯着的那种。”王良戊笑得不动声色,“要是买了双贵点的鞋,甚至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爸妈的升迁。”   包厢里的同龄人沉默了。   然后,胡姗就把倒好的果汁递过来,坐到他左边,用温柔得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说:“难为你了。”   肖屿崇则坐到他右边,替他递来麦克风,面色凝重地评价:“兄弟,看不出来,挺不容易啊。”   作为朋友圈里唯一一个知道王良戊家庭背景的人,廖茗觉一直闭麦,点好歌后才清了清嗓子,手持话筒,一个炫酷亮丽的转身道:“接下来!我要随机抽取一位幸运听众和我对唱这首情歌!”   此时此刻,拿着另一只麦克风的正是肖屿崇。人在家中坐,歌从天上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环绕整个包厢的音响传来富有节奏的曲调,屏幕上出现了一对中国人家喻户晓的男女。廖茗觉又端了一杯桌上的果汁,高高举起:“为了我们的友情,干杯!请欣赏!《郎的诱惑》!”   假如要问肖屿崇眼下有什么感觉,那一定是“死了算了”。   廖茗觉陶醉在凤凰传奇的歌声中,十分投入地唱响了第一句:“娘子!”   太土了,头皮发麻,尴尬得想死。其他朋友的笑声就在耳边回响,肖屿崇哪里做过这种羞耻的事。   “少爷,”胡姗朝他挤眉弄眼,“上啊。”   王良戊也微微笑着看过来。   没人对唱,廖茗觉倒也不介意,一边模仿着swag手势,一边用极其蹩脚的英语口语继续唱rap部分。但很快,马上又迎来新的对唱环节,她依旧重复了一遍:“娘子!”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麦克风身移动。刚刚一直看手机的邓谆拿过话筒,似笑非笑,仿佛觉得很有趣的样子,不带感情地附和:“啊哈。” 第29章 傻蛋他妈给傻蛋……   肖屿崇去上厕所, 低下头在洗手台洗脸,抬头时吓一跳,王良戊突然出现在他旁边, 和颜悦色跟镜子里的他对视。问他干嘛, 他也不说, 就笑笑, 看着他,莫名其妙地摇头。   肖屿崇狐疑地低下头, 先确认自己是不是拉链没拉,然后才问:“干嘛?”   王良戊保持着笑容摇头,肖屿崇内心骂骂咧咧, 一回头, 这次吓得直接撞向王良戊,王良戊还像早预料到了似的, 张开手臂扶住他。只见胡姗出现在了洗手台另一侧, 一边固定耳垂上的耳环, 一边朝他露出迷之微笑。   “这是男厕所好不好?”肖屿崇暴跳如雷,连忙握住她肩膀, 左顾右盼, 刚好遇到一个地中海大叔从厕所里走出来。他二话不说,动作迅猛, 立刻把胡姗挡住。估计人家大叔还在纳闷,这年轻人是不是尿在裤子上了, 干嘛在厕所这么一惊一乍。   胡姗却狠狠揍了肖屿崇一下, 不留情面地提醒:“洗手台是男厕所外面了!男女都能用的!”   回去路上,肖屿崇走在前面,胡姗和王良戊走在后面, 他们这对火箭队姐弟一直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隐约还能听到恶毒的窃笑。肖屿崇时不时回头,勉为其难从他们的议论中捕捉到类似“怂”、“死要面活受罪”和“傻蛋他妈给傻蛋开门傻蛋到家了”之类的关键性用语。   肖屿崇回过头,面色铁青地盯着他们,斩钉截铁地告知:“我只是没听过那首歌,不会唱而已。”   “哦哦,是吗?”胡姗继续迷之微笑,和王良戊饱含深意地对视一眼。   回到教室,肖屿崇远离他们,直奔自己那些班上的朋友中间。远远能听到有朋友对他说“你知道周琦签约NBL凤凰队了吗”,结果被他回应“从今天起不要跟我提‘凤凰传奇’这四个字”。   “干嘛啦,凤凰传奇招你惹你了啊?”前座有女生趁还没上课,转过身来与他攀谈。   另一个女生也问他:“今天中午一起去外面吃串串火锅吗?”   男同学则挤眉弄眼,特意凑过来说:“你小子别重色轻友哈,反正你也不能一次性跟她们两个好,带哥们儿一起吧。我们也想认识美女啊。”   仔细一想,肖屿崇知道自己很受欢迎。   从开学起就若有若无和他接触的女生相貌清秀,王者荣耀钻石段位,喜欢听蔡徐坤的歌,走在街上不会问“必胜客是卖衣服的吗”或“可不可以爬到安全线里去看看地铁是怎么修的”之类的怪问题,也不会突然问你要不要吃她腌的鸡爪,就算你拒绝也要用戴着手套的手拿到你嘴巴边上来。   实在很难解释,他为什么偏偏对廖茗觉萌生恋爱的念头。   神啊,让他某天醒来幡然醒悟这种喜欢只是错觉吧。   寒假去了一趟她老家,回来后,爸爸再跟他谈转专业的事,他的积极性就没那么高了。学学看也不错,虽然是天坑专业。但总还是有地方需要农业。   当初到底为什么想要转专业呢?   其实他和大多数高中生一样,对大学专业到底要学什么一无所知,顶多也就只是在搜索引擎上查找过“xx专业就业前景”的程度。他只是觉得,他不适合学植物保护这种要上山下田的专业。或许他该学计算机、金融或者历史这类更符合校园文男主角的专业。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种设定到底是谁给他的。   胡姗和王良戊走进教室,拿着便利店两瓶打折的椰奶和果汁。男方身材高瘦,平易近人,温吞得令人想起春日泛起涟漪的池水,而女方也是一样的消瘦,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与谁交谈都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每当出现,终归比较惹眼。   他们私下也聊过专业的问题。王良戊学农业的理由冠冕堂皇,说是觉得农学需要新鲜血液,中美粮食战争我国的应对怎样怎样,战略粮如何如何。胡姗则简单得多,她高中单恋的男生随口说了句“你不可能去学动物医学、园艺学之类的专业吧”,她表面微笑满分,实际内心逆反心理爆棚,当即修改高考志愿填了植保(好孩子千万不要效仿)。   他们的理由或正经或儿戏,都愿意大大方方承认。别人那样关注他们,猜测他们是不是情侣,评论他们为人处事的方式。当事人知道,却不关心别人怎么想。   没有人给他们设定,又或者给了,但他们不在乎。肖屿崇远远看着他们,突然间模糊不清地想,或许他是羡慕的。   他们这种地方。 第30章 “复杂的是人,……   -   打工的便利店要迎接检查, 廖茗觉被留下迎接总部人员,结果对方堵车,她不得已迟到。猫着腰从后门进教室时被老师抓个正着, 看到是她, 念及平时工整规范的作业和期末考试的分数, 才宽宏大量地网开一面。   胡姗招手, 要她过去。她刚坐下,另一位迟到的同学就堂而皇之被在前门抓住。邓谆笑着说“不好意思, 睡过头了”,老师对着那张刷过糖浆般的笑容发不起脾气,最终只是唠叨:“下个学期记得抢宿舍啊。”   邓谆本来要坐前面, 廖茗觉一个劲用气声喊:“邓谆!邓谆!”沿路同学都纷纷回头, 邓谆无可奈何,才重新拿起包换座位。   他坐到廖茗觉身边, 廖茗觉笑眯眯地看向他, 一点也不会为这种小事难为情。为了腾出桌面给他, 她还临时收了资料,自动铅笔滚到桌沿, 落下时被邓谆接住了。他一言不发地放回她面前。   坐在两个人后座的胡姗看到这一幕, 低头边用手机打开美剧边问:“邓谆,你是不是答应了舞蹈社学姐出演校庆的节目啊。”   “对。”邓谆翻着课本。   “为什么?”胡姗抬起眼。   “没有为什么。”邓谆不觉得有必要解释自己讨厌有人每天都在社交网络上托人联系自己。   胡姗不快地沉默了, 她旁边的王良戊在问节目的事,所以她才多说了几句:“所有人都被逼着天天去排练, 就他不用。大三的跟伺候皇帝一样, 生怕他有一星半点的不高兴。估计排练都不会麻烦他去。这双标,区别待遇太明显,社团里的差不多都有意见了。”   廖茗觉也听到了, 用手肘捅了捅邓谆问:“要不要去解释一下啊?根本不是你的错啊。”   王良戊突然说:“我倒觉得没必要。”   她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王良戊笑着:“我觉得邓谆就该多习惯一下。”   “习惯什么?”   王良戊回答:“做会被人讨厌的事情。”   即便是邓谆,也难免流露出讶异的颜色,他看向王良戊,王良戊却泰然自若地笑着。   课间十五分钟,下午还有课,四个人计划中午吃外卖。他们到教学楼外吹风。廖茗觉从没自己点过外卖,这次算是初尝试,王良戊正在手把手教她怎么用优惠券,就有同班同学来到了这火箭队加小智的组合面前。   上学期生日分了蛋糕给廖茗觉的女同学走上来,棕色的头发早晨特地卷过,睫毛大概也是新种的,有种刻意努力过的美。她先和另外三人打了个招呼,最后目光才落回邓谆身上。女生说:“邓谆,可以加个微信吗?”   其实不是没添加,同一年级,问到微信号是多么容易的事,只是他一直没通过。但想要发展关系,语言的艺术要注意。   邓谆抬起头,拿起手机,异常爽朗地说了句:“当然可以。”   女生心里高兴,拿到好友列表的位置,一下也不扭捏了,索性开门见山:“你有女朋友吗?”   他先看向她,然后才微笑:“没有呢,我上大学期间都不打算谈恋爱。”后半句分明是觉察到对方的意图才补充的。   然而,学生时代的恋爱胜在允许莽撞。其实她已经听别的前辈说过,优柔寡断不可取,聊骚之类那一套邓谆不会理睬,他根本不会回消息。非要得到回复,最好采取直球。女生本来要走,却又一步三回头,酝酿再三,还是说了:“其实我很喜欢你,假如你想要女朋友,可不可以考虑我一下?”   旁边的三个人完全呆了,虽然呆的含义不一样。廖茗觉呆住是觉得“这就是告白?!太厉害了”;胡姗呆住是在暗骂“大姐,我们还在这呢,你也不嫌尴尬”;王良戊呆住是“茗觉,你这外卖地址填错校区了啊”。   邓谆有所停顿,虽说仅仅只是片刻。他从容地说:“校运会的时候你扔了铅球?我印象很深,旁边同学扭到腰的时候,你最先过去帮了她。”   “……”女生一时间愣住了,“你那个时候看到了吗?”   “嗯。”不偏不倚,他们此时此刻驻留的地方是校园里的樱花树下。邓谆脸上的阴影度过一层花瓣的漏筛,“我觉得你是很好的同学,但我没往那方面想过。以后在班上见到,我们还能打招呼吧?”   虽然被拒绝了,但女生大概还沉浸在他关注过自己的巨大冲击中,以至于没能感觉到伤心,反而笑起来:“能!”   然后,邓谆就笑了:“谢谢你。”   王良戊已经伸出手臂,揽着胡姗和廖茗觉的肩膀速速远离麻烦中心:“我们快逃。”   “哇,好感动啊,”廖茗觉有点想咬手帕,“邓谆人好好啊。”   “好个二胡卵子。他这样可不是拒绝人,是继续让对方迷着自己。”胡姗尖锐地点评。   “那要怎么说?”邓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已经跟了上来,一下又一下用教材书脊敲着肩膀,彻头彻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冷冰冰地侧目,“骂她?骗她我是gay?”   胡姗忍住了起冲突,王良戊也没吭声。   只有廖茗觉陷入沉思。   拒绝别人告白,到底要怎样才不会受伤?   回宿舍之后,廖茗觉去水房,在走廊碰到了告白失败的女同学。   她们刚好一起过去,女生抱着衣服,笑着问了:“白天我很丢脸吧?”   廖茗觉卖力摇头,差点把脑袋晃出去:“我觉得你好勇敢!”   “唉,其实我也有点慌了神。”女生坚强地笑起来,“而且我平时观察着,邓谆人很好,经常是笑脸,人也很绅士,在教室门口碰到都会让女生先走。上次我上厕所出来裙子夹住,他还挡在我背后提醒了我。我想着,他肯定不会让我丢脸的。”   头一次从别人口中了解邓谆,廖茗觉觉得很新鲜。   平日里,她知道邓谆在面对别人时才会笑,性格也外向许多,但从未想过,还有这些详细事迹。   在她面前,邓谆总是没什么表情,说话不太照顾人心情,偶尔会心血来潮,大部分时候都有点颓废的感觉。   廖茗觉问:“跟他谈恋爱的话,你是想干些什么啊?”   “就做些情侣会做的事啊。”女生反而对她的提问感到困惑,“一起出去吃吃饭,每天聊聊天什么的。”   思考过后,廖茗觉还是问了:“韵韵,你谈过恋爱吗?”   “高中的时候谈过的,一起出去玩,特地把手机关机。结果他爸妈找不到他,直接打电话给班主任,班主任又让班长帮忙……一下子,全班都知道我们俩谈恋爱了。”   “谈恋爱是不是很爽啊?”   女生笑了:“有的不爽,但有的还是挺爽的。男朋友是邓谆的话,应该会很爽吧。”   廖茗觉听得懵懵懂懂,实在有太多不解。   邓谆也对她营业一下的话,可能她就明白了吧。廖茗觉是这么想的。   -   校庆时期,为了跟其他院攀比,学生会都忙疯了。传媒部、打工、学习,廖茗觉连轴转,居然在上课时睡着。   好在校庆晚会那一天很快就来了,邓谆和胡姗同去排练,廖茗觉到时候要负责跟传媒部学姐一起拍照。   听说一开始,舞蹈社的学姐是希望邓谆能够唱跳一下韩国偶像团体的歌曲,但邓谆以“一开始你没说要我跳舞”为由拒绝了。他只需要在他们换衣服的时候热一下场,唱的是绿洲乐队的《Don\'t Look Back In Anger》。   不知道怎么的,传媒部的学姐也得到了消息。   “你是不知道,他们舞蹈社早早就在公众号狂发消息,说是‘重磅神秘嘉宾’。硬拉着没入社的学弟帮忙,还腆着脸宣传,也好意思!”学姐坐在摄像器材后面,交缠着腿,吃着汉堡包,“你饿不饿,是不是没吃晚饭?也去买点吃的吧。”   “不行!舞蹈社的节目有我两个朋友,我想等着看。”廖茗觉跳着解乏操说。   “还有好久呢。再说了,我们就固定在这拍,没什么人会注意到的,想干嘛干嘛。吃东西,玩手机,最好现在就把到时候校园网要的推送写了。”学姐作为过来人,很是老道地传授经验给她。   廖茗觉想了想,肚子的饥饿终于超过看节目的热情。   另一边,胡姗他们从上午排练到晚上,化了妆换上衣服,和其他社员对着拍子。他们直接叫的食堂盒饭,分发的时候,她有看到角落里,邓谆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同学簇拥着,像《音乐之声》里草原上的一幕似的聊着天。透漏一个有些变态的事实,她其实有留意记过,每一次邓谆的笑容,露出的牙齿数量都一致,就算抿着嘴唇,弧度也千篇一律。可见他每次的笑容都是拿软尺量过、最为标准的善良表情,足以说是完完全全的假象。   在旁人看来,邓谆是在和人说话,但于邓谆本人而言,只是单纯在讨人喜欢而已。   不小心对上目光,胡姗想回头也来不及了,邓谆已经起身,喊着她的名字走过来。他的态度亲昵到极致,但她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逃离那群人中间。   “需要我提醒你吗?”胡姗抵触地盯着他,“我最讨厌虚伪的人了。”   在其他人远远看着的情况下,他用超伪善的微笑望着她,眼睛里满是温柔,嗓音毫无起伏地回答:“哦,关我什么事。”   胡姗承认邓谆是个帅哥,但他的性格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要不是经过廖茗觉介绍认识,恐怕她也会被他完美无缺的演技欺骗。这世界上最该提防的不是小人,而是伪君子。虽然廖茗觉总是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邓谆人很好的”,但她实在是不了解这位每天一起上课的同班同学。   她感觉廖茗觉就是在单方面对他好,而邓谆可能觉得廖茗觉有意思。胡姗把自己的猜想跟王良戊说:“廖茗觉太傻白甜了,人际交往可是很复杂的。”   “复杂的是人,而不是人际交往。你别想得太复杂。”王良戊却回答她,“我觉得邓谆人确实还不错。”   到了正式演出,他们的节目排得很靠前。胡姗出去跳舞,每一个动作都想着跳完就能退社。终于回来歇息,换衣服时,邓谆出去了。   邓谆几乎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站在舞台上了。   过去还在做练习生的时候,几乎每周都有考核和练习,舞台下只坐讲师和少数时候出席的制作人,同时也会有拍摄。他习惯了聚光灯,也擅长朝镜头演绎。他不讨厌挨骂,但毕竟是接受着“要努力被别人喜欢和爱”的培训长大的。   假装关注别人,就能得到关注。表现得温柔,就能被追捧。   他其实没有特别关心的人。   唱歌的时候会下意识去找镜头,熟练以后不会很难,只要捕捉到拍摄的光。不过,这次有些不同,尽管观众席很暗,他还是看到了机器后面的廖茗觉。   她站立着,皮肤是容易被淹没在灰暗中的小麦色。他发现她在哭。廖茗觉的脸颊湿润,一把鼻涕一把泪,攥着纸巾,抬起手不住地擦拭。他从未见过这么让人移不开眼的眼泪。   伴奏带还在放,反正已经到了最后一句。邓谆拿着麦克风回头,后台好像无法直接去观众席。   台下的同学齐聚一堂,校领导也都在看。然而,舞台上的意外来得太突然。上一秒,大家都或多或少觉察到异样。   邓谆带着徒然困扰的神情,直接翻越了舞台。   带电线的麦克风在靛青色的天花板上牵扯出巨大的影子,他像突发奇想的摇滚歌手,跃入灯光以外的空间中时,人群有过急遽而短暂的沸腾。   这大概是建校以来大学校庆学院晚会里只此一次表演人员临阵脱逃的状况。虽然后来他自觉已经唱完了该唱的部分,甚至没忘记把话筒放回音响老师身边。   英伦歌曲的歌词声中,邓谆径自撞进没有聚光灯的黑暗里。好在肇事者的表现太过自然,以至于观众都以为是安排的一环,并没有觉得太奇怪。舞蹈节目马上继续,也就不再有人担心。他跑到传媒部值班的位置,没看到她,环顾一周,才在出口外橘黄色的灯光下发现廖茗觉的背影。   她还在哭。   邓谆来到她身后,又把安全出口的门关上,将偌大的音乐声和灯光隔离在内:“怎么了?”   他连续问了两遍,伸手去撑她的脸庞,想检查是不是受伤了:“怎么了?”   廖茗觉用力摇头,还是止不住地哭泣。邓谆手足无措,蹙眉的程度又加深。   “你到底怎么了?”他不是故意搞得好像责难的。   廖茗觉摇头,啜泣,擤鼻子。在他如此焦虑的情境下,她说出令人哭笑不得的答案:“我吃了火鸡面……太辣了!太辣了!太辣了!”   邓谆整个人僵滞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戏弄了,但却无力反抗,也不能怪任何人。   “那你也别哭啊。至少现在停下来,”这好像是他人生第一次记忆如此清晰的恼怒。原谅邓谆,他并不是个情感大起大落的小孩,也不是个太为别人而心绪不宁的男大学生,“等会儿别人还以为我弄哭你。”   这里是后台人员出入的场合。马上表演结束,恐怕就会有人来往。   “那是三倍辣!我一哭就想到好多事!想妈妈,想爷爷,好想回家……”廖茗觉重点声明。回家要坐那么久的飞机,那么久的巴士,走那么久的路。有时候都想着,要是考了老家那个省的大学就好了。虽然因不适应的食物而涕泗横流,思乡之情也趁虚而入,但脑袋还是转得飞快,“你把手抬起来。”   邓谆用眼神询问理由。   “快点快点。”廖茗觉催促。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模仿林正英电影里的僵尸,稍稍抬起了手。   “打开一点。”廖茗觉边擦鼻涕边看他,“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相互帮助是应该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邓谆一言不发,漠然地看着她,廖茗觉收起纸巾,终于泪汪汪地看过来。她走过来,直接把脸撞到他身前,伸手圈紧他。   他继续抬着手,不知道该做什么,没来由好笑,望着斜上方的窗户轻声问:“你擦了嘴巴没?”   “擦了。”她说,“原来你平时就是这样营业的啊。”   营业可没教到这一步,但或许,他本该学习如何关心身边的人。邓谆没吭声,手缓慢地拍了拍她的背:“别哭了。” 第31章 90%大学生也……   那天回去之后, 邓谆检查起脱下的衣服,泪水弄脏的部分晕染成团,看起来像一个丑兮兮的笑脸。   他还不知道, 当晚他的名字冲出院内BBS, 连带着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素颜登台的面孔, 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从邓谆上个学期的成绩单, 到邓卓恩公司移籍前的视频,用她们的话说就是底裤全翻了光。长得帅, 会唱歌跳舞,成绩也还不错,诸如此类的条件加起来, 实在优越到有些不切实际。而没有微博或抖音账号, 朋友圈也不发任何自拍这些加成,只会让人更有神秘感。   再去教学楼上公共课, 教室里显而易见人数增加。   都是来看邓谆的。   胡姗抱怨:“简直就跟动物园看猴子一样。”   王良戊笑着回复:“你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啊。”   而远处的肖屿崇也被旁边同学拉着说:“你这兄弟人气也忒高了。”   肖屿崇则头也不回地说:“严格来说算不上兄弟。”   廖茗觉再次因打工迟到, 她最近分期买了一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所以主动向店长提出增加了工时。之前每次交线上作业,都要去电子阅览室或者用手机, 实在是太烦了。加上传媒部学姐质疑“你毕业论文总不能也用手机写”, 她一咬牙,一狠心, 于是头一次尝试了淘宝的分期付款。   “你有用花呗吗?”赵嘉嘉在她拆快递的时候问。   “那是什么?”   听了一番介绍,廖茗觉连连摇头, 果断否决:“还是算了, 我不喜欢欠钱。”   她冲进教室,看到反常态的人满为患,忍不住“哇”了一声。   王良戊给她占了位置, 她在众目睽睽下坐了进去,边把包从背后抽出来边问:“这是什么啊?怎么这么多人?”   “都是来看明星的呗。”前排有同班同学听到她的提问,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说。   假如用这话去形容一个人气高的同学,那大概算不了什么,但当它是奔着出道失败的邓谆去的,就略有些意味深长了。   课间有其他年级的同学过来询问联系方式,老师大概也听到风声,这节课故意点邓谆回答了好几次问题。   他坐下的时候,最先忍不住发牢骚的是胡姗:“老师也帮着起哄……有病吧?”   邓谆与她对上了视线。课堂还要继续,座位间正安静,廖茗觉突然别过脸,压低声音问他说:“你喜欢这样吗?”   邓谆并不是没听清,只是起初没弄懂,所以才沉默。   “我说,”廖茗觉靠近了一些,几乎贴到他耳边,“你觉得遇到这种事情很高兴吗?”   邓谆冷着脸说:“怎么可能。”   “那就跟他们说一下吧。”廖茗觉好像做了决定似的,立刻就要站起转身,“你没必要忍着啊。”   邓谆有些诧异,当即抓住了她的手。廖茗觉看过来。他尚且还处在恍惚中,因此什么都没说。她与他对视,忽然间笑了。   下课后,因为要应付那些专程过来看他的女生,邓谆不得已掉队。胡姗本来还担心廖茗觉会不会想等他,没想到一下课她就往外冲,急匆匆说是饿了。   上大学以来,廖茗觉打那么多工,连选修课都没有逃过,第一次请假是为了参加普通话考试。   “王良戊说了,”廖茗觉说得头头是道,“大学的时候就是要多考证!我都想好了!我还要考老师、会计、英语六级,最好再学个小语种!”   胡姗在吃燕麦片,冷冷抬头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泼凉水道:“你不睡觉了?”   “不睡觉也要努力!我都跟妈妈说了,妈妈也支持我!说我可以少打点工!”廖茗觉笑嘻嘻的。   王良戊说:“我刚好想去看个艺术展,到时候开车载你去考点吧?”   “原来你有车啊?”廖茗觉惊讶地问。   “呵呵,”胡姗笑了笑,“肯定有吧。毕竟这年头,早就明令不准公车私用了。”   王良戊笑眯眯地看向她,温柔地说出与表情大相径庭的台词:“有本事的话可以再开一次这种玩笑喔。”   那个被学姐河东狮吼时都能镇定自若反驳一大堆脏话的胡姗居然直接低头认错:“下次不会了。”   实际上,王良戊的车并不怎么夸张,就是普通的实用小型车。廖茗觉上车时他还问了一句:“怎么样?”   “挺好的。”廖茗觉认真地点点头,系上安全带,突然意识到什么。王良戊不是那种在意时髦或奢侈的人,问及身外之物的感想,肯定有别的理由,“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王良戊笑着回答:“就最近。二手的,我用高三到现在微博接商务推广的钱买了股票,然后一次性付清。”   廖茗觉一激动,想起身,结果头撞到车顶,砰的一声,马上又坐下来鼓掌。她露出笑容庆贺:“太棒了!不愧是你!”   “也没那么了不起啦。”王良戊谦虚。   廖茗觉的敬佩发自肺腑:“真的太牛了!而且你还炒股!我也想炒!”   “还是不要吧。说实话,一开始我也只是想着试试看。你倒是可以看看基金,有的会比较稳定。”   关于普通话考试,廖茗觉事先下载了一个学习App,天天跟着读和背记。廖茗觉对自己的普通话本来很没有自知之明,直到用App参加了几次测试,才清楚自己的水准。除此之外,她还在网上搜索各类资料,了解到了几条要遵守的规则。   第一,读错了也继续往下,不要停。   第二,最后一题演讲,情愿停下酝酿好再说,也不要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而且可以把作文题目联系到现实问题,深化主题,或许可以加分。   考试倒是很快,廖茗觉出来后取了手机,打电话给王良戊。   两个人在路边摊买了章鱼小丸子,坐到路边的长椅上吃。   廖茗觉吃得满口生香,烫得含糊开口:“这个里面根本没有章鱼吧?”   “估计是吧。”王良戊也被烫到吸气。   “拍个照发给邓谆。”廖茗觉掏出手机。   王良戊看着她筛选几张看起来相差无几的照片,不由得笑着说:“你真的很喜欢邓谆啊。”   “嗯!”喜欢的概念,廖茗觉从未去深究过,光明磊落地回答,“他长得很帅。”   王良戊若无其事地说:“那肖屿崇呢?”   “肖屿崇啊,也很帅吧。刚见面他就把我看光了!”   “什么?!”   “骗你的哈哈!我围了浴巾的。”恶作剧得逞的廖茗觉笑嘻嘻,“那还是邓谆更帅吧!”   “也是……能当艺人的水平,跟普通人还是不一样啊。”王良戊吃完倒数第二个章鱼小丸子,把最后一个给了廖茗觉。   “其实也不是。”廖茗觉却说,她低着头,专心致志吃着东西,“邓谆很可怜。”   “什么意思?”   廖茗觉把被一扫而空的包装盒放进垃圾桶,仔细地咀嚼,缓慢地吞咽。她说:“我也不知道。有时候就是觉得他很可怜,想带他一起玩。”   她抬头,与坐在原地的王良戊对上视线。她笑了,嘴唇上还沾着一点点木鱼花屑。廖茗觉说:“可以带他一起玩吗?”   他也笑了:“嗯。”   -   说来有点恐怖,邓谆是在住的公寓外遇到同校女生的。   他不是不想住宿舍,只是错过了预定的时间。小区物业对外来者管理比较严格,但也托这个的福,他才会看到这梦回练习生时期的一幕。   是谁泄露出去的?知道他住址的人按理都不会这么做。不过也不算什么秘密,班委的话只用看看学生档案就行,再不济跟着他回一次家,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邓谆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装傻。   他走过去,掏钥匙卡的同时打了声招呼。   不久前告白失败的女生走上前,主动递给他一瓶果汁。是他在学校最常喝的那种。邓谆没收下,却还是道了谢:“我还要吃药,不能喝饮料。谢谢。”   把门推开,独自进去。   走上楼梯的每一步是越来越沉重的。楼道里一片死寂,他伸手按住墙,无声无息地目视前方,眼睛什么都没在看。   考试临近,在家怎么也无法专心复习。所有社交账号都已经设置了不提醒消息。他戴上鸭舌帽,犹豫再三,没有骑那辆自己喜欢却拉风过头的车,转而坐地铁坐学校。   图书馆人满为患,90%大学生也就考前上进。他兜兜转转寻找空教室无果,最终无可奈何地来到走廊尽头。   邓谆看到廖茗觉。   她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未经烫染垂落到腰间。皮肤与如今大部分女生追求的白皙不同,却还是展示得坦然自若。   她的处境也差不多,没找到自习的地方,索性来到校园的桥上背诵提纲内容。邓谆叫了她一声,廖茗觉当即回过头,看到是他,立刻笑起来:“你也来复习啊。”   他不回答,只是侧过头去看她手上的笔记。   “烦死了,”对于廖茗觉,对方的答复向来可有可无,反正她会自己说下去,“现在就这么难。等到了大二上专业课,我怎么办啊。”   “你不是已经考第一名了吗?”   “我怕下次考不了嘛。”她的笑脸像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向日葵,“不过真的考不了,那也没办法。只要符合奖学金的标准就行。上大学,学习也不是全部嘛。”   她与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或许正因此,她身边才会聚集着对她感兴趣的人。   邓谆问:“廖茗觉,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件事……你为什么想谈恋爱?”   “嗯……怎么说呢,”廖茗觉看着,身体往下压,自然而然趴到了桥沿。她回过头,转而看向校园里人工湖的水面,“其实像我这样的,在我老家很少见。”   “……”   “我表姐十六岁就在村里摆酒,嫁给了隔壁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的。现在扯了证,孩子都三个了。我家稍微好一点,妈妈和爸爸差不多大,有人做介绍,他们就结婚了。”水黾在湖面轻盈地弹跳,气温渐渐升高,廖茗觉额间沾了汗。她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我妈妈告诉我,我要好好读书,去外面看看,过我想过的生活。”   在水平线上的家庭长大的邓谆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就算有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假如从其他地方得知,当成连续剧剧情也未可知。然而,世界之大,人们都难免渺小而狭隘。   廖茗觉说:“所以,好的事情,我都想体验一下。做不到的话,我也要努力争取。”   邓谆也靠在桥沿,默不作声地往下看。水下是灰黑的倒影,雾气似的包容着他们。   女大学生笑起来,温柔而无害,爽朗又天真,对现在充满热爱,对未来充满期待。她说:“其实,我不是真的想谈小说里那样的恋爱。我只是想要有个人喜欢我,对我好,我也喜欢他,对他好。”   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那该多奇怪啊。   仿佛清晨的林间。曙光穿越树木中间时,叶面的脉络也好,空气中的微尘也罢,一切都巨细无遗。廖茗觉有秘密,但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动荡与悲伤都会在春天来临时融化,即便是一己私欲,也徒添活泼可爱。   她有点难为情地歪着头,脸颊是红润健康的颜色:“不过,我也不知道,谈恋爱的时候怎么样算好。”   邓谆看着她。   他是突如其来开口的。   “等考完试,暑假回去之前,我们出去玩吧。”原本只是一个淡漠的侧脸,邓谆侧过头,风徐徐揉皱了水面。他朝她露出虚实混沌不清的笑容,“就我们两个。” 第32章 远离网络e时代……   -   胡姗跑完步, 脱下暴汗服,穿上灰色的连帽外套笼住头,就只拿着从keep退出的手机去买东西。   先到商场瑞幸取一杯线上下好单的冰美式, 然后再进生活超市。牛奶要喝高钙低脂的, 消减食欲的黑咖啡备好, 稍微屯几包涪陵榨菜, 到装冰淇淋的冰柜外面犯难,有点犹豫能不能买一盒八次方冰淇淋回去, 自己吃一块,其他的都分给廖茗觉。   几十年如一日,胡姗都关注着维持身材, 高中时还因节食三个月没来月经, 晨跑晕倒。老师专程找她谈话。那时候的她是个讨人厌的中学生,连长辈的关心都要不留情地驳回, 咄咄逼人地反问:“您非要关心我学习以外的事情吗?”后来毕业的时候想起来, 有点后悔, 非常难堪,老师自称根本不记得, 笑着祝福她“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   往者是什么,来者又是什么呢?   她弯下腰去拿冰柜里的雪糕, 也就这时候,头顶传来了一声似曾相识的惊呼。   有男大学生说:“胡姗?”   她抬起头, 耗费几秒钟也没认出他是谁。对方也根本没想得到她的印象, 转过头招手,另一个女生已经急速冲过来抱住他的腰。胡姗还是没认出他们是谁。   “胡姗,还认识我吗?”女生笑嘻嘻地指着自己, “何萌君啊。”   谁?   胡姗冷冷地想。   但逐渐地,有回忆不受控制涌入脑海,连带着旁边的男生也是。   去外地上大学后,不少人会在老乡里寻觅恋爱对象。毕竟同乡会算得上门槛较低、比较初级阶段的交际圈。   眼前的女生是胡姗在老家实验中学的高中同学。高中时,胡姗身边的小姐妹不少,毕业后虽然拒绝了一众团建,投身于健身房和西藏旅行中,但也还是在朋友圈听说过她的下落。貌似是去了名牌大学的二级学院,印象中校区在郊外,倒也和她同一个城市。   而男生则是胡姗的小学同学,要不是碰上面,估计她都记不起来世界尽头还有这号人。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不过也不蹊跷。毕竟去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家长认识的话,也会撺掇着留个联系方式。更不用提还有各种共通熟人。   “真的太巧了吧,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何萌君笑起来,但很难从那种笑里捕捉到友善之类的东西。   胡姗简短地回答:“挺巧的。”   她冷淡地笑着,他们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她和高中同学还是有彼此微信。就这么错开,胡姗去拿湿巾,准备买完直接就走。然而经过货架时,突然又与他们再相遇。她听到他们在架子另一端的谈话。   “就像上次我跟你说的,”何萌君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隐隐笑着说,“她那时候倒追我们班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宁死不从。结果来了个转学生,直接被偷家。人家蜜里调油,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她倒好,叫我们去对付那个女生,还有职高的为了她去找那个女生麻烦。这不算校园暴力吗?这是霸凌吧?”   男生知道的情况更早,因此还帮忙补充:“那个男的是不是就是我们那个小学的啊?他们以前走得可近了。她小学是板寸头来着,衣服也总是臭的,她妈妈还动手打过班主任。想不到啊,那个胡姗,后来变得这么漂亮。”   胡姗站在货架后面。   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话说不出口。尽管身体里类似灵魂的东西驱使着她很想俯下身,但她还是没有那么做。胡姗用那纤细单薄的身体坚持站着,站在原地。   回去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买,双手空空如也地回到宿舍,在座位上呆滞地坐着。   廖茗觉从烤肉店打烊回来,虽然收拾时戴了塑胶手套,但总觉得手上有气味。她一直在闻手指,没敢开灯,蹑手蹑脚准备去洗澡,却发现胡姗还坐在床下面。   “胡姗?”廖茗觉说,“怎么还不睡觉呀?”   胡姗回过头,没有笑容,但脸色还是柔和了些。她回答:“就睡了。”   “考试加油啊!”廖茗觉笑了。   她逐字逐句重复她的话:“加油。”   -   一想到下学期能学专业课,廖茗觉心情就很好。考试分数还没公布,就有人发到了学校BBS里,以至于廖茗觉还是从同学口中得知自己蝉联第一的。继上次“dze”事件后,她头一次自主登陆,就是为了看成绩。   在肖屿崇家的客厅,廖茗觉用自己买了没多久的笔记本连wifi,登陆简陋的校园论坛。她问:“这个会不会是骗人的啊?”   “一般不会。”肖屿崇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回答。   肖阿姨过来叫他们吃饭,顺便提醒孩子们:“明天中午一起下馆子哦。要先去接妹妹,所以要走点走。大家提前准备好。”   “有什么要庆祝的吗?”廖茗觉抬起头,毕竟最近肖娅卿还在学校补课,他们就这么出去大吃,感觉是有特殊情况。   “为了庆祝屿崇不转专业了呀。”肖阿姨去摸肖屿崇耳朵,结果被肖屿崇满脸嫌弃地躲开了。   肖屿崇说:“这不用特别庆祝吧?”   “嗯……不想庆祝也可以啦,”肖阿姨偷偷瞥了一眼正聚精会神核对期末考试分的廖茗觉,笑容暖洋洋地说,“要不你和你的同学一起出去玩玩呢?趁着茗觉还没有回家。”   是的。   在妈妈这里,廖茗觉和同学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划上了等号。   肖屿崇刚看向廖茗觉,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大叫一声,怀抱歉意回过头:“对不起!明天不行!我跟同学有约!我和邓谆早就说好了考完出去玩!”   可惜。   在廖茗觉这里,邓谆和同学才是理直气壮的等同关系。   早在期末考结束,廖茗觉走出考场时,就看到邓谆单肩背包在走廊上等待。也不管他是在等谁,反正她已经蹦蹦跳跳过去,捧着笑脸说:“到时候我来规划行程,你跟着就好了!”   离开考场的人群还在继续流动,她总不能当在这里堵塞交通。邓谆回头看了一眼,径自领着她一起走:“真的?”   “嗯!”廖茗觉用手摆出手枪的姿势,抵住下颌,故作酷酷的表情说,“交给我铁子!”   铁子?   邓谆短暂地狐疑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抛到脑后。   约会那一天的清晨五点钟,邓谆准时接到了廖茗觉的电话。他睡前习惯拉上遮光帘,因此在黑暗里摸索好一阵才翻到充电中的手机,还险些打翻床头的马克杯,睡眼惺忪地接听。   廖茗觉正在他家楼下外面的散步道,背景音乐是清晨刚准备去打太极的中老年人们的广播音,而她中气十足地打招呼:“早上好呀!”   等到邓谆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出门,来到散步道,她正在围观一群老大爷下象棋。不过,离她最近、正在执棋那位似乎称不上“大爷”,年龄长些,表情很凶,正在毫不留情地追着一位年近耄耋的老人将军,可以说是相当丧失人性。   被邓谆拉走时,廖茗觉还两眼放光,止不住地说着:“刚刚那个叔叔好帅!不是本地人,好像是沿海过来度假的,会下棋,太极也打得好好!”   “……”邓谆拉着她的手腕,目不斜视往远处走。   “这就是老男人的魅力吗!”她自言自语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套话,“爱了爱了!”   他头疼地叹了一口气:“别说了。”   邓谆很纳闷,廖茗觉一大清早究竟叫他起来干嘛。   只见廖茗觉在晨练的人群边找到一片空地,“唰”的一下掏出了魔法棒……哦不,是羽毛球拍。   她得意洋洋地挥舞着球拍:“来打羽毛球吧!”   约会第一个环节,打羽毛球!   神经病。   这大概是大多数人在这一刻会产生的想法。   邓谆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回答:“……这里地方太小了吧。”   “啊?真的吗?”廖茗觉低头,又看看周围。   “去那边一点吧。”到底是附近的住民,邓谆飞快地给出合理建议。   他们挪动了位置。   不出所料,廖茗觉运动神经挺好的,邓谆虽然不怎么打羽毛球,但也算正常水准。两个人大概打到了六点钟。因为还是夏天,难免出汗,廖茗觉又想哆啦A梦掏道具一样拿出保温杯,咕咚咕咚补充水分,还问邓谆:“要不要喝?我煮的三七茶!爷爷都说好喝!”   邓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去。   廖茗觉又开了习惯的玩笑,嬉皮笑脸说:“间接kiss!”结果邓谆就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镇定自若地喝了一口说:“不错。”   “很识货嘛!”   廖茗觉伸手拍过来,邓谆已经有了十分灵敏的反射神经,一偏身躲开了。然而廖茗觉怔了怔,好像嫌没那味儿似的,又补了一掌,非要拍到他身上才舒服。   “下一个活动!跟我走!”   在廖茗觉活力满满宣布以后,他们来到了散步道尽头的广场里。   在街头健身的公园器材边,廖茗觉笑着看向邓谆,脸上散发出了自信的光彩。   约会第二个环节,拉单杠!   作为女生,廖茗觉尽力也就拉个曲臂悬垂。邓谆毕竟之前还是每天训练,男生肌肉和脂肪的比例也不一样,只是引体向上的话没问题。又看到旁边有健身的老大爷真人不露相,竟然面不改色直接来了个腹部绕杠,他也尝试了一下,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   廖茗觉深感不服:“你那是怎么做的?”   “你应该也可以,”基于她揍他们时的核心力量,邓谆回答,“小心一点。”   他站在她旁边盯着看,以防她摔跤。廖茗觉尝试着屈身,借用惯性支撑上去。   “哦哦哦哦哦哦!”廖茗觉激动得大叫,然后开始绕。   但做到一半就掉了下来。   “没事吧?”邓谆说。   “手红红的了!”廖茗觉笑嘻嘻地伸出手,手掌果然泛红。   他下意识接过来,用拇指在她掌心摩挲了一遍,确认没有伤口才放心。   他们去附近的早餐店吃早点,因为太早了,所以客人还不多,轻易就占到了位置。廖茗觉点了小笼包和油条,邓谆点了粥和咸菜。开始吃饭,邓谆才忍不住把自己先前强按下去的疑问脱口而出,问她说:“你这安排都是自己想的?”   “是我学了网上的。”廖茗觉在狼吞虎咽,“怎么了?不好吗?”   “学了谁的?”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能如此清流,规划一些这样的年轻人出行计划。   只见廖茗觉咽下小笼包,开朗地承认道:“土味第一美女法克儿姐姐参上!”   无法形容那一刻邓谆在想什么,看了廖茗觉递过来的短视频红人的vlog视频,他陷入了沉默。视频内容大致就是这个土味视频发布者和她的男友一起在情人节当天早晨五点打羽毛球、晨跑、街头健身的约会日常。   平日里,邓谆不太刷短视频,对任何平台的网络红人都知之甚少。但眼下,这更让他坚定了远离网络e时代的决心。   因为不知道之后还会有什么更让人迷惑的环节,邓谆主动说:“之后去个什么地方玩吧。你就要回去了,有什么想做又没做过的活动吗?”   廖茗觉思考起来。   旁边公交站站牌边的广告牌上正替换上五彩缤纷的新广告,巨大的水花图案搭配充满活力的文字——“夏天就是要去水上乐园”。   她说:“水上乐园?”   “那就去。”邓谆二话不说就起身。   “啊?啊?”廖茗觉仰起头看向他,“可是我没有泳衣——”   他已经用手机打开搜索相关信息:“可以买。”   “门票很贵吧!”   “我请你。”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啊?”她只觉得被一只装满彩带亮片的礼盒迎头砸中。   邓谆扫她一眼,压下手机,考虑片刻,忽然间坐下了。   “你慢慢吃,我等你。”他无缘无故盯着她肩头,良久,才倏地伸出手,拈去布料上那细微的线头,随即仓促地一笑。用脸杀人不过如此。他看向她,对上她呆滞的目光,因而抬眼。温吞的神情是水面荡漾的波纹,安静,却存在。   廖茗觉看着他,突然放下吃了一半的油条,握着筷子低下头。   他在问:“怎么了?”   “你是真的长得很好看。”她继续垂着头,连吃饭速度都变慢了。   邓谆想了一阵,没来由地回答:“其实没有。”   “嗯?”廖茗觉抬起头。   “人总会知道自己怎样更讨人喜欢,”他慢条斯理地望向她,前半句还说得一本正经,到后来,便不禁笑容上泛。邓谆吐字像用陶瓷刀切割加热后的乳酪,无须什么力气,却又切实地分开了什么,“我当然是故意的。” 第33章 “有病。”……   笑起来像白砂糖晶体折射光线般灿烂, 不笑的时候,就像飞鸟在半空中转身,直直地落入深渊, 一头扎入水中, 猛地被冰冷的溪涧吞没。他是具有这种反差的年轻男性。   邓谆与出租车司机交涉时, 廖茗觉就抱着背包,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除了刚刚的那份早餐,廖茗觉还在去搭车的沿途多吃了一份煎饼果子和豆浆, 即便如此,在邓谆问她“我带了口香糖,要吃吗”的时候, 她还是立刻就笑眯眯地点了头。   “门票钱我来出吧。放假休闲一下的零花, 我还是有的。不过难得去一次水上乐园,就我们啊……”廖茗觉看向车窗外, 有些寂寞地叹了一口气。   “在群里说一声吧。”邓谆笑着, 随即才看过来, 望着她的眼睛,“大家一起去好了。”   廖茗觉不顾出租车司机奇怪的眼神振臂高呼:“好诶!”   消息刚在群里发出来, 就得到了一众响应。   肖屿崇先不小心手滑发了个“我却”, 然后立刻撤回,就没消息了。   王良戊说:“可以啊, 刚好有空。”   然后肖屿崇才发消息说:“我去。”   廖茗觉立刻说:“那我们大门集合!胡姗呢?”   隔了好久,胡姗才延迟地回复一句:“我就不去了。”   廖茗觉和邓谆在门口买好套票, 购买了泳装, 等了大概一刻钟。王良戊是最先赶到的,骑着共享单车,没有带包。下来后先高兴地跟廖茗觉会合, 两个人像动画片里的卡通小动物,高兴地转了一圈。   王良戊说:“这个学期又考得很好啊廖茗觉!”   廖茗觉害羞地笑了:“嘿嘿!你也去论坛上看了啊!”   “不是的,”王良戊人畜无害地笑着,“每个学期成绩一出来,教务部的老师都会专门发给我一份啦。”   他说得很自然,只有邓谆和廖茗觉在匪夷所思的沉默中看着他。   虽然本人完全没有要特权的意思,甚至过得比一般孩子都没特权,但还是会有人送特权上来呢。   其实肖屿崇是开车来的。   但他却比王良戊硬生生晚来了二十分钟。   肖屿崇在家光挑衣服就花了半小时,实际来的路上倒没有多久。这还是他头一次被廖茗觉邀请出去(虽然同时被邀请的还有王良戊和邓谆,他算附带的),加上有另外两个小狗崽子在(指王良戊和邓谆),他总觉得自己不能落下风。   用发胶抓了一下头发,戴了墨镜,试了两双鞋。他希望到场时能让廖茗觉眼前一亮。   然而。   因为等了太久,加上眼看着排队的人从少变多,所以他到时,廖茗觉只蹲在地上,满脸不耐烦地抬起头说:“你怎么这么慢啊?!”   肖屿崇感觉挫败感形成的砖头扔了过来。   四个人好歹排队进去了。男女生换衣间不在同一处,于是肖屿崇又想多叮嘱一下“记得把牌子挂到手上,手机要装防水袋,不要盯着别人没穿衣服的样子看”,结果再次被廖茗觉怒喝:“我是乡下人!又不是智障!”   挫败感这次从砖头变成了屠刀,直接劈中了脑门。   换衣服的时候,肖屿崇已经把泳裤穿在了里面,所以很快就准备好了,回头想用视线去找邓谆。一只手臂忽然搭上来,他尽全力没让自己一惊一乍,回头看到王良戊习惯笑着的脸庞。   王良戊说:“走了,出去吧。怎么,想看看邓谆下面的尺寸吗?”   “……”肖屿崇竟然不置可否,意味不明地回答,“你有时候真的很让人怀疑是不是gay。”   他还是乐呵呵的,用那种人工智能似的笑容回答:“哈哈哈,不是啊。”   “你知道你就是这个样子才吓人吗?”肖屿崇克制着面部表情说。   大概是故意要吓唬他,王良戊故意继续微笑:“哈哈哈,真的不是啦。”   结果就在他们这样一来一去跑火车的空档里,邓谆已经到外面等着了。他外面还套了一件沙滩外套,面无表情,不耐烦地催他们快点。肖屿崇看到他,顿时火冒三丈,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你这家伙!”肖屿崇怒气冲冲地直奔向他——手中的水枪,“这是哪里来的!”   邓谆用“你傻逼吗”的口吻回复:“租的啊。”   王良戊已经掏钱去了。   廖茗觉换得很快。   买泳衣时,她本来兴致勃勃地在比基尼专区流连忘返,邓谆直接过来一把把她拽走了。他直接跟柜台店员交代了一句,关键词大概是“学生”和“便于活动”。店员也很称职地挑选了一套连体泳衣。   水上乐园是允许带电子设备的。廖茗觉也用手机试着拍了一些自拍照,想要发给妈妈。拍照的时候,有其他游玩的人经过,有长辈有小孩,大概是一大家子,看到年轻小女孩在对镜头比“耶”的手势,不由得会心微笑。而里廖茗觉也觉察到旁边人在看,头一次因这样的行为产生了不好意思、难为情的情绪。她害羞地龇牙笑了笑,赶紧放下了手机,等他们过去,才继续自拍。   拍完自己,也想拍拍水上乐园的样子,调换了前置镜头,   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两名男性正拿着专业拍摄的手持摄像机,穿着夏威夷风格泳裤和豹纹泳裤,在泳池处边做直播边搭讪路边的女游客。两个穿着吊带露背泳衣的女生刚好进去,被问能不能一起玩,连忙吓得闪开了。   廖茗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倒是不太清楚是什么状况。   然后,就看到那两个女生又折返。   她们换了一条路,从后面上来,绕过镜头,过去主动找那两个直播中的男人说:“那个,我们不想入镜来着,你可以把刚刚拍的我们删掉吗?”她们以为他们只是在拍vlog或者别的短视频,还可以进行剪辑。   谁知那两个男人吊儿郎当回过头,直接又把镜头伸了过来:“哦,小姐姐又回来了!小姐姐好漂亮。你们刚刚说什么?”   “别拍了!”年轻女性说。   男人继续笑着说:“拍了正好帮你们红呢!也是做推广,给你们涨粉丝啊?”   女生不由得叫骂起来,各色国骂色彩纷呈。男人没想到自己会被骂。毕竟在他们的观念里,少穿点被摄像机拍两下也不会掉块肉,大可不必这么激动。   “不就少穿了两件衣服嘛,不想被看就别穿这么少啊!胸口多两块肉了不起啊?”男人也反唇相讥,“当□□还要立牌坊!”   女人怒火涌上头顶,按捺不住,眼看着就想打人,但实力显然是受压制的。   就在这一刻,有人出现在了双方中间。   女大学生顶着澄澈的神情登场,用一尘不染的双眼看向他们,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像小孩背诵古诗《咏鹅》般烂漫似的,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你呢,不就多个几把吗?”   因为专注于吵架,所以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过来。廖茗觉像电影里的幽灵一样突然出现,把两边人都吓了一跳。   廖茗觉单手拿着毛巾,歪着头继续看向拿着摄像头的男人们。视频还在拍,直播仍在继续。她一点也没发觉,不过就算知道也不在乎。在廖茗觉不知道的地方,观众数量在刷新,正有大量评论涌上来,子弹一样覆盖到屏幕里的她脸上:“谁啊?”“穿这么多?”“好黑的女的。”   矛盾顿时转移,如今对峙的,已经变成直播男二人组和廖茗觉。   看着她一个小姑娘,虽然个子跟他们差不多高,但终究是势单力薄。两个男人的气焰立即嚣张起来。   “要你多管闲事?”其中一个呵斥道。   另一个也凑上前:“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我操——”   “你操什么?”   有人问他。   仿佛出现在通灵少女背后的魑魅魍魉,王良戊笑着说:“怎能跟女生说这种话呢?”   说实话,肖屿崇已经在拉水枪的枪栓了:“毙了你喔。”   邓谆则默不作声,侧过身体,去看正回过头来的廖茗觉。他做口型问“没事吗”,廖茗觉笑了,朝他摇着头做口型回答“没事呀”。   眼看局面变成自己这方必定吃亏的状况,直播中的男性的声带也立刻像被剪刀剪过似的,一下就参差不齐起来:“呃,这个……”   “……我们就是,有一点误会而已。”   廖茗觉丝毫不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根本不值得记住,马上就指向远处的滑梯设施说:“走走走!别耽误时间了!我们快去排队!”   “你这个人真的很会找麻烦——”肖屿崇还没说完,廖茗觉就一个冲刺,像跳马一样冲过来,撞得他往前趔趄,两个人一起栽进泳池里。   “哈哈哈,这不是很好玩嘛。”王良戊甩开琥珀色的泳镜,也直接跑了过去,纵身一跃。   三个人从水里冒出头来,除了肖屿崇勃然大怒,另外两个人都在哈哈大笑。邓谆慢吞吞地走上来,先向爬上来的廖茗觉伸出手。她说:“邓谆也要玩得开心啊。”   他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复说:“跟你在一起就很开心。”   廖茗觉朝他笑起来。   他们去排队,肖屿崇在问“这个项目是两个人两个人一组怎么安排座位”,王良戊揽着廖茗觉直接又把他推进泳池,温柔地笑着说:“女儿当然是跟我一起。”   邓谆拉上防水外套的拉链,就这么跟上前。与此同时,刚刚的两名年轻女性忽然搭话,满脸都是发着光的笑,对他说:“你好,你看着好眼熟,是模特吗?”   “不是。”邓谆说。   “刚刚谢谢你帮我们,就当谢谢你,我请你吃顿饭吧?”女人之间有过意味深长的对视,紧接着话语,期待的目光便在他脸上停留。   邓谆望着她们,他是这样说的:“我可没有帮你们,也不想帮你们。”   像是没料想到对方会如此不留情面,毕竟之前在其它人面前看到的,分明都是另一副面孔才对。   “帮你们的是那个女生吧?你们为什么不去跟她道谢?”临走时,他留下更过分的话,“有病。”   远处塑料泡沫制成的甲板上,大学的男生女生正在朝他招手,高声催促他过去。邓谆终于加快脚步,小跑着跟上。   “太幸运了!没什么人!马上就到我们了!”廖茗觉笑着举起手臂。   “耶!”王良戊也模仿她的样子。   肖屿崇则无缘无故的闷闷不乐,把手里的水枪霍地塞给邓谆:“等下我们坐一艘船。”   “你们就决定好了啊……” 第34章 帅哥的魔力!……   廖茗觉和王良戊排在前面, 一前一后坐在同一艘充气艇中间。王良戊坐在后面,廖茗觉在前面。同玩这个项目的异性大多是情侣。他们进船时,王良戊顶着邓谆和肖屿崇从身后散发出的无声压力, 笑着说:“茗觉, 你要小心一点喔。”   “嗯?啊, 好嘞。”廖茗觉抓住安全绳, “我会小心不飞出去的!”   先看着前面的游客玩这个设施,等待过程中, 好像心血来潮似的,王良戊问:“廖茗觉,你觉得肖屿崇和邓谆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啊?”廖茗觉问。   “就是印象, ”王良戊靠在船沿, “你对朋友们印象如何?”   她要回过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廖茗觉想了想, 然后说了两个字:“羊村。”   “啥?”   “羊村啊, ”廖茗觉回答, “邓谆是喜羊羊,肖屿崇是沸羊羊, 你是懒羊羊。我和胡姗是美羊羊和暖羊羊!”   王良戊想了好一阵才理解:“你是说那个动画片吗?《喜羊羊与灰太狼》。”   “嗯!”廖茗觉笑嘻嘻。   轮到他们了, 工作人员上来帮忙,握住船沿往下推。   “呀呼!”   “哦嚯!”   转着圈滑落下去的时候, 两个人都笑着大叫起来。   船重重地砸进水里,水溅了一身, 他们却都笑得很开心。   接着就是剩下两个人了。   两个大男人一起玩还蛮尴尬的。   邓谆和肖屿崇不约而同避开与对方的视线接触。倒是下面的王良戊和廖茗觉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还交头接耳讨论着:“这个一张估计在学校能卖个两百来块吧。”“我感觉五百都卖得出去。”   船开始倾斜了。   邓谆眉头紧皱,倒不是恐惧,而是因为肖屿崇从后面用手臂整个箍住了他。   于是, 整个船滑下来的时候,肖屿崇的哀鸣都在场内回响。救生员们纷纷惊慌失措——那个姿势可是很危险的!而在底下观望着的廖茗觉和王良戊都被滑下来的船迎头溅了一脸水。   不同的滑梯,四个人几乎轮番全坐了一次。   到了中午,舞台上还有舞蹈节目,顺便宣传晚上的焰火表演。但肖屿崇和廖茗觉答应了肖阿姨晚上回去吃饭,所以不能待到那时候。   玩了一上午,他们都肚子饿了。餐厅里聚集了不少游客。一整个餐厅都是穿泳衣的人,看起来还挺新鲜的。四个人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去取餐,第一个出局的就是王良戊,不过他也不沮丧,故意摆了个挽起袖子的姿势说:“毕竟我是一家之主!”   第二个出局的是邓谆,他已经回头开始看柜台快餐店的菜单,在考虑等会儿吃什么。   最后就只剩下肖屿崇和廖茗觉了。   廖茗觉出了剪刀,肖屿崇出了石头。   但在看到她手势的一瞬间,肖屿崇突然张开了手。   石头变成了布。   廖茗觉还没来得及哀鸣,肖屿崇已经宣布:“我输了。”   虽然廖茗觉不想输,但她更不能理解自己无缘无故要被人放水,一时之间激动地站起来:“为什么?!你明明赢了!你是在让我吧?!”   肖屿崇直接把外套往身后一甩,干脆利落地离开座位,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就你那笨手笨脚的,连自助点餐机都不会用。”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王良戊苦笑着回头,廖茗觉反应比他更激烈,已经抢先一步拽住他外套,害得肖屿崇一个趔趄,差点直接向后摔倒。两个人宛如拔河,一下转化为对决,双方都僵持不下。   廖茗觉说:“你什么意思?谁说我不会用了!我不管,我去买。”   “都说了要你别去了。”肖屿崇咬定结局,死都不肯放她去。   两个人像两只金鱼,大眼瞪小眼,气鼓鼓地瞪着彼此。眼看就要吵起来,自始至终沉默的邓谆突然开口。他说:“廖茗觉去吧。”   肖屿崇和廖茗觉齐刷刷看过来,他收起手机,绕到廖茗觉身边,回头对王良戊说:“王良戊,我和廖茗觉两个人应该够了。你也坐下吧。等拿不动我再发微信给你。”   “嗯。”王良戊也粲然一笑,末了用余光打量肖屿崇。   直到去买饭两个人离开,肖屿崇才不爽地看向王良戊,又凶又委屈地说:“我有做错什么吗?”   “嗯……没做错什么,不过,”王良戊笑着回答,“说错的倒不少。”   却说廖茗觉和邓谆没有直接去买饭。   邓谆先到旁边甜品窗口拿了支冰棍,递给对着自动点餐机正发愁的廖茗觉,随后自然而然接过主动权,轻车熟路点好了餐。   廖茗觉也不客气,咬着冰棍,表情阴沉地抱怨:“……肖屿崇干嘛非要这样啊。”   “不知道。”邓谆把票据伸到廖茗觉眼前,顺利地转移她的注意力,“只要在屏幕上选好要吃的,然后选择支付方式,用对应的二维码扫一下,就可以拿小票到前台等餐了。那边会叫这个号码。”   “那不就跟麦当劳一模一样吗!”发现是自己很清楚的流程,廖茗觉若有所思。   “是啊,就跟那个一样。你刚刚按不出来是因为屏幕感应不太灵敏。”和廖茗觉说话时,邓谆总会保持注视她的脸,以便她一睁眼就能与他对视。   廖茗觉笑着将小票在自己跟前展开,得意洋洋地说:“那就不是我的问题啦!”   “对,”邓谆点点头,笑像午后叶面的露珠,沿着叶尖低落,“不是你的问题。”   他们点了餐,就近坐在店内落地窗边等待。廖茗觉站起身,朝坐在店外露天位置的王良戊挥了挥手,王良戊也笑着回应,然后她才坐下。   邓谆侧过身看外面的喷泉,廖茗觉则咬着冰棍。周遭有游客经过,一旦不幸瞄到邓谆的长相,百分之□□十都会回头多看一遍。   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邓谆。”   邓谆回头,笑比话语先浮上来:“你今天了不起啊。”   “啊?”反倒是先发制人的廖茗觉茫然了,“什么了不起?”   “那个,对着那两个男的说‘你们不就是多个……’你说这种话还挺自然的。”手掌微微遮盖着脸,他加深笑意道。   “呃哈哈哈,”就算是廖茗觉,也难免在这种时候脸红,“怎么说呢,这个……我们小时候下河游泳,都不管男的女的,直接脱光。”   邓谆问:“你们那边人经常游泳?”   她回答:“对啊!去年我有个表舅,喝醉了还下江游泳,结果直接从上游冲到下游,可吓人了——”   说不清为什么,放在平时,廖茗觉能一口气说上两三个钟头,根本不在意别人脸色。然而,这一刻,对着邓谆专注的目光,她却有些语结,不由自主去想自己说得话到底有没有趣。焦灼的心情掺杂了愉快,尽管她说的话很无聊,但邓谆还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清清爽爽的笑声。   “你、你是不是在对我营业啊,”廖茗觉鼓起勇气,“你今天好像对我格外好。”   他也没否认,甚至把她吃完的冰棍接过来,用餐巾纸仔细地包好:“你不是希望吗?”   “怎么说呢,感觉有点新鲜。”她又笑了。   店员在高声呼喊熟悉的号码,他们朝同一个方向转过头去。邓谆最先起身,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下去。廖茗觉略微仰着头,最先看到的,是他垂落的睫毛。邓谆的睫毛真长啊。这个念头不过在她脑海中稍纵即逝,他就已经离开。   走之前,他的声音像绿荫似的从头顶落下。邓谆说:“今天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肩膀有点烫烫的,空调的风凉凉的,夏日的阳光很晒,刚吃过冰棍的嘴巴里甜丝丝的。廖茗觉坐在原地愣住了。   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之前赵嘉嘉她朋友恶作剧她给她买的一日男友现实版吗?!   当时赵嘉嘉截图发朋友圈说是纯尬聊,但能跟长成邓谆这样的人纯尬聊简直赚大发了好吗!   她回过头,眼睁睁看着邓谆端着餐盘过来,头发湿漉漉地散落,配上那张面孔,乍一眼看就像小动物似的毛茸茸。有小孩子奔跑着撞过来,他也一点都不生气,单手拿着托盘蹲下身,听清小朋友的话后给他指明洗手间的方向。而在这一切的最后,他向她看过来,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朝她绽开笑脸。   “走吧。”邓谆说着,又贴近她的脸,略有些困惑地问,“怎么在发呆?身体不舒服吗?”   廖茗觉痴痴地看着他,宕机几秒钟后才像电动一样摇头:“……没有。走吧!”   走回餐桌边,她止不住去摸两侧脸颊。一下就烧起来,真奇怪啊。这么想着,廖茗觉又忍不住激动起来——这就是帅哥的魔力!   火速吃完饭,大家都补充了体力,准备继续去玩。   廖茗觉慢吞吞地走在后面,邓谆回过头,随口问了一句:“还没吃饱吗?”   “嗯。”廖茗觉叹了一口气。这也没办法,平时她一顿吃的,跟今天一顿吃的根本不能比。说着,她还转身抚摸着腹部问旁边人,“我肚子看着是不是还是瘪的。”   很不巧,她旁边刚好是肖屿崇。肖屿崇只是个正常男生,实话实说,今天他已经不止一次偷偷打量廖茗觉的泳装,期间还撞上王良戊核善的笑容,差点被拿水枪滋眼睛。虽然这套泳装比较保守,但布料肯定还是比往常少。此刻,廖茗觉居然大大方方叫他看。   因此,肖屿崇果断别过脸,假装没有听见。   廖茗觉也不介意,直接转移对象,还没问出口,邓谆已经回答:“我也是瘪的。”   她看向他小腹,锻炼过的身体呈现出漂亮的线条。廖茗觉艰难吞咽,下意识想掏出手机拍照,被王良戊及时按住了。   作为老父亲,王良戊同学成功阻止了女儿成为变态。   他笑着提议:“我们去玩那边那个两个人面对面的蓝色滑梯吗?”   “可以啊!”廖茗觉回答着,又故意对肖屿崇做起鬼脸,“你肯定不敢玩吧,略略略!”   堂堂少爷,怎么可能在区区滑梯下忍受此等屈辱?风萧萧兮易水寒,肖屿崇毅然决然走向了排队处:“搞笑,怎么可能。”   还在等待前面的一男一女组合亲亲热热坐上去,肖屿崇突然看着前方,有些落寞地对王良戊提问:“你说她有喜欢的人吗?”   王良戊转过头:“谁有喜欢的人?邓谆?”   “……当然是廖茗觉。”他对他的装傻表示抗议。   “嗯……”王良戊笑了,假装困扰的样子,“这我就不知道了。”   肖屿崇头一次感觉到如此挫败,在此之前,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为异性问题憋屈到这种地步。   事实上,就在几个钟头前,王良戊才为这个问题和廖茗觉讨论过。他对此缄口不言,蒙混过关,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要保守朋友的秘密。   不过,眼前为恋爱苦恼、笨拙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的男生也是朋友。   犹豫片刻,王良戊还是拍了拍肖屿崇的肩:“别那么在乎形象了,死要面子活受罪。不会说话还不如别说。”   “……”   他说:“廖茗觉是个善良的人。她不会真的责怪你。就算生气了,也很快就一个人消气。但你不能太依赖她。感情的事是双向的。”   在校园文的套路里,孤高别扭的男主角不会向身边的朋友寻求帮助,他们的问题只会交由女主角来解决。狐朋狗友之类的配角绝不能多管闲事、喧宾夺主,至多也就起到助攻的作用,诸如插科打诨,又或者向女主揭露默默无闻的男主角这么多年有多爱她——   他要遵守人设。   “我……”肖屿崇听到声音。   他应该遵守人设。   肖屿崇听到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并不坚定:“我感觉很丢面。”   视野中,王良戊看着他。   突然间,皮肤白、个子很高的男生笑了。王良戊撞了一下他的背,口吻是调侃,态度却真挚,他说:“哪有那么多人盯着你。搞不好大家根本就不关心你,那么在意别人想法干嘛。”   为什么要这么掏心掏肺地聊这种事呢?肖屿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这种感觉并不难受。所有的感觉都不让人讨厌。动辄刷屏乱改群名称的微信群,偶尔在食堂碰到换着品尝的饭菜,期末借阅的提纲,和朋友度过的暑假。   他突然笑了,像嘲笑自己扭扭捏捏,又好像戏谑对方的回复。肖屿崇也抬手推了他一下:“去你的!大哥!你说得倒轻松!”   气氛没有变,却又好像有什么不同。工作人员在请他们准备。水上乐园的滑梯惊险刺激、乐趣无穷。   “别犯贱了,”王良戊笑着补充道,“想干嘛干嘛吧!”   另一边只剩下廖茗觉和邓谆。   她还傻乎乎看着肖屿崇的背影,就感觉耳边有点痒。邓谆正俯下身问她:“去不去吃东西?”   “算啦,”廖茗觉捂着耳朵摇头,挤出露齿笑说,“想一想,穿着泳衣,肚子鼓起来的话会很丑。”   “不会啊——”他刚这么说,就有远处小孩打打闹闹,掀起的水花击中两个人。   邓谆和廖茗觉都被喷了一身的水,虽然都穿着泳衣,也站在泳池旁,但难免还是狼狈不堪。廖茗觉喷掉嘴边的水,扑哧一声笑起来。邓谆也用手背擦拭脸颊,轻轻地发笑。   “太好笑了吧!”廖茗觉笑得前仰后合,却发觉邓谆背过身去,手在眼睑下方徘徊。   她问:“怎么了?”   “水到眼睛里去了。”他的语气很平淡。   “咦——?!”   廖茗觉尖着嗓子大叫,马上扶住他手臂,邓谆低着头。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其他,她伸出温暖的双手,热切地捧住他的脸。女生的手指小心翼翼,想去确认男生到底是什么状况。泳池上波光粼粼,像百叶窗漏进的太阳光,一条一条曲折地发亮。   廖茗觉无限靠近邓谆的脸庞,聚精会神凝视他。邓谆身体向廖茗觉前倾,纯粹为了迁就她的视线。   而他也就是这一刻睁开眼。   宛如慢镜头下水珠滴落,肉眼不可见地反复弹跳才碎裂,一切都是那样的迟缓、不慌不忙、梦幻性质。邓谆恶作剧式地微笑。   “逗你玩的。”他说着起身,随手撩动她打湿后落下来的前发。   那声音模模糊糊,感觉像从水面以外传来,而不知不觉浸入水中、险些溺毙的某人这才探出头来,重新得以呼吸。廖茗觉眨了眨眼睛。   触摸过他脸颊的手悬在身前,她的姿势像白垩纪的霸王龙——刚刚从大灭绝事件中幸存的那种。   眼神天生深情、皮囊精美绝伦,这两种特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时,理应是在方圆百里都要设置警示牌的状况。视线就能伤人,猝不及防对视,对心脏来说绝对是灾难。最惨的恐怕还是后遗症,假如不知晓任何前情,难免误会自己被爱上。   “我知道了。”廖茗觉自言自语。   邓谆看过来:“嗯?”   上次胸口像这样急促是什么时候?坐过山车?看恐怖片?冲刺八百米?与这些都不同,明明心率过速,她却很想笑出来。真傻,真奇怪,真无厘头。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她已经完全搞懂了。   廖茗觉拉着邓谆的手臂,迫使他垂下头,凑到他耳边。   “谈恋爱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她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笑容,双目闪闪发光,下定决心,兴奋不已地说,“下学期我要报名学校‘缘来是你’的脱单大会!” 第35章 退一步不如直接……   玩了一整天, 就算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也筋疲力尽。   四个人坐在从水上乐园直达市区的巴士上,一上车就跌跌撞撞跑到最后一排。起初还吵吵闹闹说要“把照片传到群里”、“今天午饭的钱AA”,等车驾驶得久了, 到终点站时, 四个人已经四仰八叉睡在一团——廖茗觉倒在王良戊肩膀上, 邓谆靠着廖茗觉, 肖屿崇压着王良戊。   万幸是直达车,没有其他站, 否则肯定要坐过头。司机把他们叫醒,王良戊睡眼惺忪推大家,男生女生陆陆续续醒来, 廖茗觉和肖屿崇走一个方向去开车, 大家各自道别。   和朋友一起的暑假好像就这么结束了。   廖茗觉坐上肖屿崇的副驾驶座,距离第一次两个人保持这种距离, 已经差不多将近一年。当时他们才刚认识, 而眼下, 居然成为如此亲密的朋友。   已经睡了个饱,身体却还软绵绵的, 廖茗觉仰着头感慨:“好开心啊。”   肖屿崇也不由自主地附和:“太开心了。”   “下次再一起出去玩吧?”她笑嘻嘻地对他说, “去旅游啥的。”   肖屿崇没说出口。   他是想和她两个人一起去玩的。   回老家第二天早晨,廖茗觉跟妈妈视频了。   对着手机, 廖茗觉一个劲地夸夸其谈自己的校园生活,讲她学习如何如何用功、打工怎么怎么努力, 身边的朋友就像金刚葫芦娃, 各个身怀绝技,都快把鼻子说长了。   老家的天很亮,手机屏幕反着光。妈妈温柔的声音从话筒传来:“茗觉, 你爸爸说想见见你。都在一个城市,吃个饭还是可以的。你看等开学什么时候有空吧。”   廖茗觉灿烂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少许,但还是笑着。她说:“……妈妈。”   “茗觉,去一去吧。爸爸很想你。”那个嗓音说。   一家三口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廖茗觉低着头嘟囔道:“好吧。”   -   再开学就是九月份,眼看着大一新生入学,生会、社团联合会、校团委、广播站四大部门开始准备迎新活动。难以置信,总觉得昨天才第一次进校门,转眼他们就已经是学长学姐了。   返校到宿舍时,廖茗觉人没看见,只看到每个人桌上一提罐装酸角汁,就知道她来了。赵嘉嘉冷哼一声,拿起饮料,边打开边感叹:“这会学乖了,知道送点不是手工的东西了——”结果才刚喝一口,就全喷在了棉被上。   女生的怒骂响彻整栋宿舍楼:“这他妈什么东西!”   廖茗觉去开学生会的会议了。   之前的大四毕业,大三放权给去年的大二,而去年的大一年级,也迎来了步入管理阶层的时候。   从今天起,她就是大二学姐了,每当想起这件事,廖茗觉难免有些洋洋得意。   之前她有远远见识过这位农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当时他还是学习部的部长。值得一提,陆灿学长也调职到了秘书处,之后就能直接和主席团对接。   刚看到廖茗觉,他就朝她友好地挥挥手。廖茗觉则直接趁人不注意,跑上去跟他打招呼:“陆灿!你好牛逼啊!”   “嗯……”说来惭愧,陆灿一时间居然有点惭愧,但还是说,“你也要加油啊!”   两个人没聊两句,门突然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廖茗觉不认识的男生,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名高年级生。陆灿下意识立刻起立,廖茗觉有点困惑,也还是跟着站了起来,懵懵懂懂地睁大眼睛,跟着走进来的那三个人看。   领头那个男生长得白白净净,戴着细边眼镜,穿着衬衫和西裤,还系了皮带。在廖茗觉认识的人里,王良戊也是皮肤白的体质,但和他那种白得近似透明的肤色不同,眼前的学长更像是涂了一层粉底。   他看都不看廖茗觉,先走进来环顾一周,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墙角说:“这活动室打扫过没有啊。要是弄不干净,就花点钱找校工,让他们来干。”   他后面那对男女大学生一个立刻低头奋笔疾书,另一个这就拿起手机,按了几下,拨通电话,好像在通知谁马上过来,分贝很高,骂骂咧咧,把窗外的鸟都吓得飞走了。   到最后,男生像是嫌挑不出毛病来了似的,绕了一圈出去,看到廖茗觉,他忽然上下打量她一番。廖茗觉也看着他,以同样的方式上下打量。这一幕看起来很挺奇怪的,两个人相互打量着对方,就好像在照镜子。终于,还是陆灿捅了捅廖茗觉,笑着示意她:“学妹你还不知道吧,这是本届的副会长同学。”一句话里既点名来人身份,又提示廖茗觉是低年级,理应得到理解。   “哦!”廖茗觉恍然大悟,马上惊喜地看向对方,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句,“副会长好!”   这气氛才稍微正常了一点。副会长舒服地喘了口气,旁边两个人也放松下来。然后,副会长对廖茗觉开了口:“你去生活超市搬箱农夫山泉来,等会儿开会要发。”   “啊?”廖茗觉一怔,随即点头,“好。”   她跑到门口,临时又急刹车回来,伸出手说:“钱!”   “你先去,”那个跟随的学姐指示她,“之后报销了转账给你。”   副会长又叫住她,打开支付扫码说:“等等,你还去便利店帮我买包骆驼。”   廖茗觉迟缓地打开二维码,顺势问了一句:“这也是开会要用的吗?”   “啊?”学长白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道,“我要抽。废话什么?快去!”   廖茗觉好像沉思了一会儿,她说:“你少给了两块钱。便利店的烟要贵一点,我在便利店打过工。”   一个女孩子搬一整箱水上楼并不容易。   就算是廖茗觉,也还是花了十多分钟才到。她进去时会议已经开始了,同来开会的还有体育部的肖屿崇,刚刚没看到她就在疑问,现在更是直截了当支起上半身来。正好轮到副会长发言,瞥了她一眼,突如其来地板起脸教训:“她是什么部门的?你们怎么教的?开会准点到都做不到?”   说完还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   传媒部的学姐嘀嘀咕咕问她怎么来得这么晚。廖茗觉没有回答,反而昂首挺胸地扫视场内,对准担任学生会副会长职务的学长迈开步伐。   廖茗觉大刀阔斧走到他身边,把一包口香糖和纸币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抽烟有害身体健康。”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学长,我给你跑腿回来了。”   她走出去,只听到活动室里传来一阵沸腾般的议论声,氛围大致就与古代朝堂上有身居高位的人大喊“反了反了”差不多。廖茗觉靠在走廊围栏上,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她会不会有点太冲动了呢?这么想着,神思又飘到九霄云外。   一想到那张人类高质量面孔,她就忍不住呸呸呸。   初次见面,连自我介绍都不做一个,不说“请”也不说“谢谢”。凭什么她要给他跑腿买香烟啊?   她承认自己是一时冲动。   也许,她应该更成熟一点比较好吗?假如是其他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忍耐的吧?退一步海阔天空,更何况以后还要在学生会见面。她想继续混下去的话,就应该多忍着的。就算要她腆着脸去讨好他,就算她那么讨厌那种人——   退一步不如直接跳崖。   她立刻否决。   背后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有谁跌倒了。   廖茗觉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活动时的门开了,却没有人出来。肖屿崇说:“会不会说话?你才没素质!我告诉你,廖茗觉比你有教养一千倍一万倍!”   他走出来,脸上还停留着火冒三丈的表情,看到廖茗觉的一瞬,就像水从炭火上浇下去,一下就熄灭成袅袅白烟。肖屿崇没想到她还在外面,刚才的话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廖茗觉好像想说什么,结果被他打断了。   肖屿崇感觉头痛:“完了。”   “安啦,”廖茗觉笑得很坦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笑口常开,不会有事的!”   “顶撞副会长,估计要被体育部学长骂死了……”肖屿崇显得有点语无伦次,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等会儿说不定就要拉我到操场练我。”   “那……”廖茗觉转动眼球,洒脱地笑起来,“我们快逃?”   “好。”他的声音伴随着人已经抵达。电光石火间,肖屿崇已经抓住廖茗觉的手,两个人沿楼梯冲下去,从教学楼逃之夭夭。那是太阳正耀眼的时候,西柚颜色的日光落到他们的脸颊上。 第36章 “我又没把你们……   -   ——来采访一下, 得罪学生会副主席是什么感觉?   陆灿几次别过脸,表现出不想回答的样子,但采访者穷追不舍, 导致他还是面向镜头, 勉强挤出了三言两语:“害怕, 硬要说当时就是非常害怕。”   ——能说具体一点吗?   “我老老实实, 克己复礼了整整两年,终于熬到大三, 就遇上这么一茬。”陆灿头痛欲裂,“太难熬了。”   ——很好,那请问, 你又是什么感觉呢?   肖屿崇面色凝重, 低着头复习专业课内容,看也不看地说:“无感!”   ——回答一下嘛。   “无感就是无感, ”被体育部学长抓去跑了十公里和两个yoyo跑, 此时此刻, 肖屿崇两条腿都还是痛的,前两天上宿舍床都被室友笑话, 说他“纵欲过度”、“半身不遂”, “大不了退部,又不是非要进学生会。”   ——哈哈哈, 好洒脱啊。   肖屿崇极其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洒脱也没办法。”   ——最后到你啦,这次得罪学生会副主席的罪魁祸首, 廖茗觉小朋友!   廖茗觉在吃沙县鸭腿, 因为嫌用筷子麻烦,所以直接上手抓,啃得正起劲, 临时抬起头来回答问题:“是那个学长做得不对吧!他又不给我发工资,凭什么私事也使唤我!就算综合评定能加学分,那也是学校给我加分。奖学金也是学校发。”   她故意皱起整张脸:“就不帮他!”   ——哈哈哈。   “哈哈哈,”王良戊收回麦克风,结束假装记者的游戏,继续接着KTV正在播放的歌曲唱下去,“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陆灿学长过来找他们。廖茗觉、王良戊和肖屿崇刚下专业课,正不知道去哪里玩,就看到学长过来。陆灿倒也没别的事,就是单纯那天廖茗觉大闹天宫……大闹学生会后感觉不安,所以过来想问问情况。没想到廖茗觉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反正她还没被开除,每天照样该干嘛干嘛。   她还特别大声在走廊说:“哦!你也没被副会长踢出学生会啊!”   “嘘——”陆灿担心周围有学生会成员经过,万一打小报告就不好了,“别在这里说啊!”   廖茗觉堪称史诗级的不看气氛水平令人咂舌:“为什么?那去哪啊?”   陆灿有气无力:“……你想去哪?”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情况就变成了陆灿请学弟学妹去唱卡拉OK。   陆灿说:“你们知不知道,副会长还听说你们暑假在水上乐园跟人起冲突的事了,都被直播到网上了……然后他就想借题发挥,通报批评你们,让你们写检查……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学校说不予处理,还把他骂了一顿。”   廖茗觉啃着鸭腿,和正在写笔记的肖屿崇一起摇头,两个人都说:“不知道。”   反而是意料外的人做了肯定答复。   “嗯,我知道。”王良戊说,“教务处联系我了。”   陆灿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盯着王良戊:“……你?”   “那本来也算不上什么事吧,更何况廖茗觉还是见义勇为。”王良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满嘴是油的廖茗觉,随即问他们,“需要帮忙吗?”   陆灿支支吾吾:“什、什么意思?”   王良戊笑着回答:“算不上特权。只是跟老师解释一下,而我比较有说服力,仅此而已。这本来就不是你们的错。”   肖屿崇也扶着下颌思索起来:“漂亮小呜呜出马的话,估计这件事确实就能翻篇了。”   “你为什么这样叫他?”陆满脸狐疑。   廖茗觉双手合拢作祈求状:“漂亮小呜呜,可以请你帮忙吗?”   陆灿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外号啊?!”   王良戊的笑容游刃有余,温柔到像小刀:“就交给漂亮小呜呜好了。”   陆灿对他们的迷之称呼已经无话可说了。   想了想,廖茗觉还是说:“还是算了。”   肖屿崇回头看着她。   廖茗觉坐在沙发前端,轻轻摇晃了一下肩膀,她看着王良戊,笑起来说:“你明明很讨厌老师他们特殊对待你。”   王良戊回望向她,良久,只是一言不发地加深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的,我会解决的。”廖茗觉站起身,把沙县小吃的外带盒收起来,举起伸出大拇指的左手,潇洒利落地回头,留下一个邪魅的笑容,“屁大点事!”   肖屿崇问:“你有什么方案?”   廖茗觉自信满满:“没有!以不变应万变!我的解决办法就是不解决!管他呢,只要我考试分数高,奖学金照样是我的!再说了,就算有人讨厌我,你们总不会不跟我玩吧?”她先看向王良戊,王良戊朝她笑了,又看向肖屿崇,肖屿崇也嘟囔着“肯定不会啊”别过脸。   “所以我要更努力学习!去打工了!今天奶茶店下午班!把上次气象学和微生物上课讲的知识点记了!”廖茗觉起身,直接往外冲,“GO!GO!GO!”   王良戊和肖屿崇面面相觑,末了也站起身。“那我们也走吧,”王良戊说,“陆灿拜拜。谢谢你请客。”   肖屿崇还弯腰捡了垃圾:“谢谢陆灿。”   这两个人也走了。   就剩下陆灿满头问号。   刚出地铁站,王良戊和肖屿崇就分头走了。王良戊在烤肉店排了班,肖屿崇回学校。   他走进校门,视线一扫而过,原本只觉得有点眼熟,所以才回头重新确认。结果居然真的是胡姗。   胡姗半个身子被交通站牌挡住,正在与她交谈的男性穿着背心,露出手臂和脊背上的大片纹身。从她面红耳赤和严肃的表情来看,两个人交谈得并不顺利。胡姗一直环顾四周,似乎在害怕遇到熟人,期间想要掉头想走,却被抓住了手腕。她狠狠甩开她,又被握住了肩膀。对方虽然没有施加暴力的意思,但态度的确很不客气。   肖屿崇是突然出现的。   他猛地推开那个纹了身的男生,挡在胡姗跟前,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看过去:“你是谁?别动手动脚的!”   “嚯,”男人拍了拍被碰过的衣服,冷笑着扬起下巴,跟被护在身后的胡姗说话,“这是你的新姘头?看着是个高富帅,不愧是交际花啊。”   胡姗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骂道:“滚!”   “诶,你是他现任?巧了,我是前任!哦,也可能是前前前前前任。”讽刺到极致,男生竟然冲肖屿崇伸出手。   肖屿崇当然不可能跟他握手:“在你眼里,男的和女的就只有这种关系?”   纹了身的男生看起来也不想跟他纠缠,径自伸长手臂,想去够被隔开的胡姗。胡姗被抓住了防晒外套,却尖叫出声,挣扎着不肯过去。肖屿崇抓住使他们拉锯战的布料,死死不肯让开。他硬生生从对方手里将那块衣角扯了回来,扶住胡姗的肩膀往后退,与此同时瞪着素昧平生的年轻男性。   “我朋友不想跟你说话。有什么想谈的,麻烦再约别的时间。”他转过身,双手并用,像是从身后拥抱,把胡姗保护在自己背后。肖屿崇一字一顿地说,“叫上我一起。”   做错的事,能够再挽回吗?   假如不觉得自己有做错的话,还可以被原谅吗?   像觉得无趣了似的,读了职校、早早就业的男生终于还是转身。肖屿崇陪胡姗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攥衣服勒到了脖子,胡姗始终紧紧握着自己的衣领,借手背来遮挡自己的脸。肖屿崇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他说:“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问的,也不会跟别人说。”   眼泪一直往下掉,胡姗忍住了,她默默地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这种做作的话,就算死,肖屿崇也说不出来。“有什么为什么,我们同班啊。”他回答。   原本忍住的泪水,却像从泉眼往外一般源源不绝,忍耐不住,于是往下落。胡姗不习惯哭泣,也讨厌被人看到哭的样子。她倏地转过身,就这样与护送自己的人背道而驰。肖屿崇回头看向她,久久沉默不语。终于,他还是加快脚步,轻而易举地追上去。   “那边人更多。”他说。   话音刚落,头顶就被渔夫帽盖住。他捉住帽檐,用力往下拉,直到遮住她的眼睛。肖屿崇说:“需要帮忙就找我,跟廖茗觉和王良戊说也行啊。”   如小狗肚子一般暖融融的温度触手可及,她却说了违心的话:“凭什么?我又没把你们当朋友。”   -   趁着没有客人,廖茗觉在一目十行疯狂复习打印在纸上的知识点,就在此时,店门外落下影子,她刚一口气不喘地说出“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什么”,就看到是王良戊和邓谆。   王良戊和邓谆选了同一节选修课,今天课程刚好是出去参观,两个人又在一个组,正讨论栽培作业交什么,不知不觉,就走到廖茗觉打工的奶茶店。   邓谆在看手机,随便抬头看了眼菜单,毫无起伏地直接说道:“我要一杯QueQueNeiNei好喝到咩噗茶。”   王良戊苦笑着看向他,忍不住感叹:“说起来,邓谆你真的好像社交牛逼症啊。”   “什么?”邓谆像做梦一样看过去。   廖茗觉好像也颇有同感,顺势补充论据:“上次上院长的课,你睡了被抓包了吧?”   邓谆漫不经心玩手机:“对,因为你们没叫我。”   “结果院长点你名要你回答问题,你还没事人一样,反问他刚问了什么。”   邓谆继续漫不经心玩手机:“对,因为你们没叫我。”   “别这么记仇好吧!”廖茗觉咆哮,“不是我们没叫你,是因为我们都睡了!睡成一排!”   “QueQueNeiNei好喝到咩噗茶,念这个不丢脸吗?邓谆,你没有羞耻心吧?”王良戊看着他俩斗嘴,反倒开心地笑了。   “你们就是想说我脸皮厚?”邓谆一针见血地反问,边扫码付费边说,“不是的。假如是跟不熟的人,我会装装样子的。”   “比如?”   邓谆面无表情地停顿了一阵,霍然川剧变脸,一边摆出狗狗眼一边说:“嘤嘤嘤!爱你哦!”   廖茗觉第一个作出反应:“呕。”   王良戊笑得停不下来:“你是一比一比一调和油吧!”   不过下一秒,邓谆就恢复了原本那副什么都无所谓、谁都看不上的德性,态度恶劣地催促:“快点做!”   廖茗觉也没有怨言,跑去做了奶茶拿出来,顺便说:“你们知道吗?‘缘来是你’已经开始报名了。我已经上传了资料。”   他们都花了几秒钟才想起“缘来是你”是什么。   “为了保险,我多问一句,廖茗觉,”王良戊关心地说,“你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吧?”   廖茗觉冷笑起来,用鼻子哼了一声:“知道!不就是求偶嘛!”   “……”某种意义上也对,“他们的活动一直都是模仿《非常勿扰》那个综艺的模式,万一你上去了,第一轮就被灭灯,那参加了就跟没参加一样。”   她明显没想这么充分:“啊?那怎么办?”   王良戊忽然回过头,要求旁边的邓谆说:“你过来一下,到我面前来。”邓谆正在喝奶茶,满腹狐疑地照办。就看到王良戊手穿过他手臂下方,像抱着一只大型犬一样把邓谆架起来。邓谆原地站着,只是抬起了手。   王良戊摆出把邓谆递过去的姿势,对廖茗觉说:“一个人找对象太危险了,带上这个吧!” 第37章 朋友突然发疯了……   不约而同表达困惑的是被要求带上的人和被要求带着人的人:“为啥?!”   王良戊提出了合情合理合乎逻辑的方案:“邓谆去的话, 肯定会有人为他留灯,他可以全程为你留灯,这样你就能待到最后了。”   听到这个堪称完美的计划, 就连廖茗觉也陷入震惊之中, 恍然大悟地扶着下颌道:“对哦!你这么一说……还有这一出!”   她立刻跑出柜台, 把被送过来的邓谆接了过去。   邓谆比王良戊矮, 但不可能比廖茗觉矮,因此直接伸手, 一只手按住她的头,把她特地为打工盘起来的头发弄得一团糟,另一只手拽住王良戊领口, 强制两个人的脑袋在自己面前聚拢, 没好气地质问道:“为什么不问我的意见啊?”   被(衣服领子)扼住了咽喉,王良戊仍然赔着笑脸道:“那你的意见呢?”   邓谆深思熟虑:“这种活动有点羞耻……”   “原来你也会羞耻——”王良戊话说了一半, 在邓谆沉默的注视中急刹车, 改口说, “但是廖茗觉一个人去很可怜啊。”   一回头,廖茗觉很配合地摆出祈求的眼神, 虽然说实话看起来更像模仿刚刚邓谆的川剧变脸:“嘤嘤嘤!我好可怜!”   “……好吧。”邓谆很好搞定地松口和松手, “什么时候?”   廖茗觉说:“不过要是邓谆也被灭灯了呢?”   邓谆一脸欠揍的嘲讽:“怎么可能。”   “不,你不够了解女生。”妇女之友王良戊却意外地沉思起来, “确实是……邓谆太王子了,这种人虽然受欢迎, 但太有距离感了。万一大家要面子或者觉得没希望, 搞不好就不留灯了。有没有更有可能性的帅哥啊。”   廖茗觉提出了一个人选:“肖屿崇?”   “啊,他可以的。”   “要是他现在也在这就好了!那就能商量一下了!这个人怎么不选修作物栽培学啊!”廖茗觉头疼。   “没事的没事的,现在把他叫过来吧。”王良戊说, “把你手机借我一下。”   廖茗觉抱怨说:“怎么可能过来啊!没课的话估计在宿舍穿着内裤打游戏吧!”   “哈哈哈,拆穿得一点都不留情啊。”说着,王良戊已经接过她的手机,调出社交软件,找出肖屿崇,一边吐槽“你给他的备注居然是‘植保肖屿崇’”一边若无其事地编辑消息,用廖茗觉的账号发送:“在吗?好想你,我需要你。请你马上到我打工的奶茶店来,以下是定位——”   他们原地等待了五分钟。   肖屿崇明显是跑过来的,当面看到王良戊把手机还给廖茗觉时,整张脸的表情变化很有特色。   王良戊把整个事情说了一下。   肖屿崇当然很坚决地拒绝了:“我不会去的,没那个脸。怎么你不去呢?”   “哈哈哈,”王良戊回答,“没办法啊,那天我要打工。不然你去替我端盘子?”   “凭——”   肖屿崇还没说完,就被廖茗觉打断,模仿他的口吻道:“‘凭什么啊’,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算了算了,还是邓谆去好了。我也会给他留灯的。”   “不行啦。”王良戊在笑,“你一直选他,他也选你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判定你俩成一对。当场配对成功很尴尬的。大家都看着,要是是平时就有点话题度的人,论坛也会刷屏。”   肖屿崇插嘴说:“知道了,我去。”   “哇!太好啦!大家一起去,”廖茗觉总算是心满意足了,美滋滋地总结说,“有‘看起来很帅,实际连鹅都怕’的肖屿崇,还有‘人前白马王子,人后街头赖子’的邓谆,我一定可以找到男朋友啦!”   肖屿崇强行将自己被鹅吓到的记忆抹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邓谆提出质疑:“人后什么?”   -   针对大二年级的学生,大学里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名叫“大二效应”,指的是升到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们分化成不同类别的一种状况。   简单来说,进入大二后,原本的学生就不再是大学新人,对于学校各方面也更加了解。假如说大学是个游戏,有的人会因熟悉了游戏规则而放松,学会了不被逮住的偷懒方法,上课找人签到,作业随便抄抄,期末临阵抱佛脚,走些会被校规处罚的捷径更是家常便饭。也有人则更加积极地投身游戏,争取学习成绩和工作经验,为了毕业后走上社会做准备。   面对专业课的学习,赵嘉嘉有气无力地直言不讳:“本来以为这个专业是来种花种草当园丁的,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变成整天操心种田的农民?我讨厌下地啊!”   “别这么说啊,农民伯伯也很伟大吧!”有室友在发笑,顺便发了条微信。   手机一响,就坐在寝室里的廖茗觉掏出手机,大声地问了句:“我不是就在旁边嘛,干嘛要发微信啊!”   本想背后私聊的室友一阵尴尬,好在廖茗觉马上就点了进去。消息内容是——“你家里不是有种地吗?会不会因为她的话不舒服?”   廖茗觉没有打字,直接面对面说:“不会!”   “难怪你都不说她……”   “说了的话就会挑起矛盾!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下田啦!因为很累!”廖茗觉笑嘻嘻的。   室友不由得感慨:“怎么说呢……总觉得有的时候,你有点天然黑的潜质诶。”   “嗯?”   上专业课的时候,王绍伟带着大家下田。   王绍伟津津有味讲解农药施药前的准备过程,旁边有同学在问邓谆要不要吹空调扇,被邓谆笑着婉拒了。   老顽童爷爷眼睛瞪得像铜铃,不知为什么,就瞄准这边问他:“你们那边!悄悄说什么呢!”   女生慌张了一下,邓谆却坦然地笑着抬高分贝:“对不起。”大大方方引发一阵笑声,化解了紧张的气氛。   “好好听课啊。”王绍伟走了过来,朝邓谆伸出手说,“来,这个给你。就当警示你以后不要再上甲课做乙事吧。”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廖茗觉本来在小鸡啄米似的记笔记,一个激灵,马上就想挺身而出打算阻拦,却来不及了——邓谆伸出了手,王绍伟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他掌心。   虫。   那是一只山楂一样的颜色,长着黑色的斑点的虫。王绍伟洋洋得意地介绍道:“茄二十八星瓢虫!害虫!有迁飞性和假死性,很可怕的喔!”   旁边的学生都退避三舍,廖茗觉也冷汗直流,邓谆却若无其事地徒手捏死,掏出纸巾擦手。触及其他同学的目光,他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犹如微风拂面,引人驻足,假如与此同时没有在处理虫子尸体就更好了:“谢谢老师。”   课程是三节课连上,在烈日炎炎没有防护的室外站了一会儿,有女生就不舒服得蹲下身了。旁边同学也关切地打了报告扶着去医务室。而手持空调扇的女同学也把空调扇留给了邓谆。   邓谆打开又关闭。   旁边廖茗觉在奋笔疾书,整张脸严肃得像石狮子。   他打开,递到廖茗觉脸旁边。廖茗觉回过头,对着出风口来回看了好一阵,傻笑着摆动脸说:“好!舒!服!”   邓谆也笑了,却佯装低下头看手机。   “你也吹啊。”廖茗觉把他拿空调扇的手拿远,让两个人都进到凉爽的范畴里,“这样就两个人都能吹了哈哈。”   邓谆却偏要给她:“没关系,我不太出汗。”   “哇!不错嘛,好男人啊!”廖茗觉笑眯眯的,像小孩子似的拉长尾音,“感觉跟回到之前营业的时候一样。”   邓谆冷笑,挖苦说:“‘人前白马王子,人后街头赖子’?”   “嗯!”廖茗觉用力点头,没有收回话的意思,笑着说,“会营业的赖子!”   “……”   下课后,他们绕道去生活超市买东西。正在货架前挑选东西,几个人的手机同时响了。   胡姗说:“‘缘来是你’?”   “啊,”廖茗觉猛地吓到了,“对不起对不起!当时我报名是复制名字过去的,结果一不小心连胡姗和王良戊也发了!不过他们可以报了名不参加的!别担心!不去就好了!”   王良戊也就笑了笑:“真马虎啊。我到时候不会去的哦。”   “嗯嗯嗯。”廖茗觉回答他,“我会认真看看有没有好男人的!”   胡姗却沉默不语地盯着手机。   良久,她静静吐出了这样的话语:“我最烦你这样。”   王良戊也好,廖茗觉也罢,包括邓谆都看过来。   胡姗说:“廖茗觉,你为什么能这样呢?每天上学,打工,跟你这些朋友一起玩。你为什么每天都能这么嬉皮笑脸的傻乐?”   她看着她的眼睛。胡姗并非没有表情,只是微妙的冷漠着,像是使用多大力气都击碎不了的冰层。   “胡姗?”廖茗觉有些迟疑。   “班排那么满,课那么多,但你每天都这么有精神。你害怕过吗?失望过吗?你有烦恼吗,会嫉妒别人吗?我看到你就不爽。”胡姗直直地望着他,以近似冷静的口吻说下去,“我早就对你不爽了。”   朋友突然发疯了。   王良戊挑眉看向另外几个人的表情。邓谆皱着眉,大概率还在试图判断情况。胡姗照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廖茗觉则完全懵了。   转身走掉前,胡姗的侧脸极为缓慢地消失。她垂着眼睛,嘴角向下,就这样对廖茗觉念了最后的台词:“以后别跟我说话了。” 第38章 但他们还是孩子……   气氛有点尴尬。   邓谆看着王良戊, 王良戊看着廖茗觉,廖茗觉看着门。   气氛非常尴尬。   王良戊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笑又有点突兀。这时候或许还是沉默着等廖茗觉反应会更好吧。然而, 邓谆却开口了:“我请你吃哈根达斯吧。”   仿佛从高处坠落, 廖茗觉猛地看过来, 一下就露出了笑脸:“哇!不是开玩笑吧?好耶!”   “嗯, 你要吃什么口味的?”他立刻就把话题带过去。   这是廖茗觉第一次吃哈根达斯,之前只在小说里看到过, 听说很贵。后来在商场看到,虽然不是付不起,但总觉得不会花那个钱特地去饱口福。   廖茗觉吃的夏威夷果仁口味, 咂吧咂吧嘴说:“嗯, 甜甜的。”   邓谆吃的曲奇香奶味,才两口就给廖茗觉了:“太甜了。”   王良戊吃的青柠莫吉托雪泥:“怎么说呢, 一股怪味。”   “是你挑的口味奇怪吧, 乖乖吃比利时巧克力会死啊。”邓谆玩着手机抱怨说。   他们坐在操场四周的座椅上吃冰淇淋, 廖茗觉吃到一半还把手机递给邓谆,让他给她拍照。而她则举着哈根达斯, 像以前购物节目里的主持人推销产品一样突出冰淇淋。   “是要发给妈妈?”邓谆帮她拍了好几张, 又递给她,帮忙滑动着选择。   “嗯。”廖茗觉笑嘻嘻地说, “你在心里笑我没见过世面吧!”   邓谆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手肘搁在膝盖, 身体前倾撑住下颌说:“也有这样的好处。”   她故意用武侠的口吻问:“此话怎讲?”   “不是你没见过世面, 是你看待事物的心态比较积极吧?”他说。“遇到陌生的东西,有的人会觉得新鲜、想尝试,也有人会觉得不舒服。你这样更容易开心。”   “哇!”廖茗觉侧过脑袋, 用头顶撞了一下他,眼睛笑成一条缝,“真不愧是赖子!夸到我心坎里啦!”   邓谆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王良戊也搭腔:“就是那个什么,‘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吧。”   课都上完,大家也该解散了。   王良戊试探性地问了一下廖茗觉:“胡姗那样,你没事吧?她可能就是心情不好,别往心里去。”   “当然没事!她应该缓缓就好了吧,”廖茗觉目视前方,阳光明媚,相当自信地回答,“我又没做错什么!”   眼看着她扬长而去,王良戊总觉得奇怪,接了个店里的电话,边说边走,就看到邓谆骑着那辆拉风到过分的机车驶来,围着他转圈。直到王良戊挂断电话,他才把头盔扔过来:“我送你?”   “帅哥的后座,爽啦。”王良戊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上去。   不远处有同系的学姐经过,看到他们时笑着窃窃私语。王良戊笑着打了个招呼,邓谆看到,也点了点头,然后才扬长而去。   城市尽头的落日徐徐下坠,余晖是暖烘烘的橘色。柏油马路的热浪袭来,车辆堵塞,车窗紧闭,贴着各色防窥膜的窗户里坐着形形色色的大人。他们成年了,也该成为大人了,却又还没到那时候。   邓谆说:“坐稳了。”   他在车流间穿梭,摆脱形成僵局的交通状况,与冲撞而来的风逆行。   王良戊忍不住感慨:“我们好像在演青春片一样。”   邓谆没吭声。   王良戊坏心眼地恶作剧:“哈哈哈,虽然是耽改那种。”   邓谆也陪着笑了:“哈哈哈,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王良戊叹了口气:“别啊,万一被《谭谈交通》那种节目组拍到,我爸妈会气到脑溢血吧。”   邓谆破天荒的恶狠狠:“管他们干嘛!”   之后周五上课,他们在教室碰面。胡姗远远的一个人坐在前面。   看样子,让她缓缓并没有奏效。   廖茗觉还是奋笔疾书做笔记,当天学的内容,她上课和课间必定消化,无论当天打工到多晚,睡前必须抽时间复习。每半个月还会抽空做一次总结复习,到了期末又复习。   坐在前座的男同学看到,也不由得和旁边的同学低声私语:“哇靠,真牛逼啊……”   说实话,虽然已经压低声音,但真听不到是不可能的。邓谆不喜欢别人背后议论廖茗觉的氛围,于是毫不留情地破坏了平衡,他笑着说:“对,她一直很努力。”   “啊!”说悄悄话的人一般都不觉得会被发现,因此吓了一跳,脸也一下涨红了,“是啊,很厉害。”   “嘿嘿,谢谢。”听到自己被称赞,廖茗觉落落大方地接受了,“你们要借笔记的话可以找我。我每节课都记得蛮全的。”   这样一来,大家就更能融入谈话了:“真的?谢谢你,那下课去文印室吧!我给你发个红包?”   聊得正热闹,趁着课间休息,有男同学把座位挪到邓谆旁边来,鬼鬼祟祟地问:“邓卓恩,你还没去过宿舍吧?今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片?”   “……”邓谆迟疑了一下,“看什么?”   男同学们很奇怪地相互挤眉弄眼:“我们有些好康的!给你面包吃!玩累了就直接睡觉,我们最爱帮助俏佳人!”   “?”   “都几岁了!这么害羞!”   越说越奇怪了。   不等邓谆打110,对方又借补充说明来恢复清白:“不吓你了,是电视剧电影啥的啦。我们买了个投影仪,可以在寝室投着看。上个月看的是外星人题材的,这个礼拜我们开始看海洋生态了。”   这样听起来还算正经。   到了大三,新校舍会重新启用,届时邓谆也打算住校,因此没有拒绝。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他去了男生宿舍。   还是头一次来,学校设施不能说最好,但也不算差。进了宿舍,男生多半就会随便一点,光着上身的随处可见,打游戏时抱在一起也很常见。邓谆来到,同学们都很友好,专程搬了椅子给他坐。   投到墙壁上的影视作品是一部出乎意料的电视剧。   邓谆没有想到,当代男大学生竟然偷偷摸摸齐聚一堂,在宿舍里看韩剧《蓝色大海的传说》。   “这是海洋生态?”邓谆问。   旁边男同学带着期待主题曲结束的心情回答:“对。”   “那外星人?”   “当然是《来自星星的你》了!”男同学们齐刷刷探出头来,“全智贤万岁!”   邓谆用强忍着脏话的表情回过头。   男主角和女主角目光交错,男大学生惊呼:“喔!”   男主角和女主角搂搂抱抱,男大学生尖叫:“啊!”   男主角和女主角深情拥吻,男大学生呜呜呜地缩成一团,其中还有人大喊:“不行!你和都教授才是一对!”   邓谆第一次来男生宿舍参观的感悟是:“神经病吧。”   他走出去,在走廊上环顾一周,询问了一下寝室号,然后去找王良戊。   说来有趣,王良戊人缘不差,但打工和学习太忙,难免缺席集体活动,以至于有点像是男生版本的廖茗觉。   王良戊说:“我想让肖屿崇去找胡姗问问什么情况。毕竟朋友一场,感觉她不太对劲。肖屿崇当时不在场,应该没那么尴尬。”   邓谆还在适应男生宿舍环境,跃跃欲试地问:“我去叫他?”   “嗯,不过他挺宅的,好像在宿舍就躺床上,要么就是打游戏。没准叫不过来,”王良戊摩拳擦掌地起身,“还是我去吧。”   “不不,不麻烦你了。我来试试。”邓谆把他按回座位上。   他出去没几分钟,居然真的把肖屿崇搬了过来,虽然肖屿崇本人一直骂骂咧咧抱怨“我队友会把我头都喷掉”。   看到他们过来,就连王良戊都忍不住拍手赞叹:“贤婿啊真是!”   -   爸爸约好的饭局是在晚上,廖茗觉解开围裙,从储物箱取了包和手机。走后门出去,天空已经泛着青紫。   她把最近发生的事跟妈妈说了。   妈妈说,会不会请同学吃个饭,送她些小点心更好呢?但是,廖茗觉其实知道,面对胡姗,做这些都是没有用的。她们之间发生的不是摩擦,而是一些追根溯源从起点就不同的东西。   她呆呆地站在街头,人来车往,只有她原地出神。手机忽然响了,她看到新消息提醒。黑色头像的人对她说:“你在干什么?”   他居然主动找她聊天,廖茗觉实话实说:“想去买点喝的。”   下一条消息是:“你转过来,左边。”   心里一惊,廖茗觉向左转,环顾四周也没看到他。正惊慌失措,邓谆穿过马路,朝她这边小跑过来。   最简约不过的款式,在他身上却服帖得令人心旷神怡。邓谆问:“去便利店?”   廖茗觉朝他笑起来,摇摇头说:“想喝粥。”   她在粥店挑了两种粥,邓谆要了粟米粥。廖茗觉买的单,说是谢谢他请她吃冰淇淋。她说:“麻烦给我用打包的杯子装,谢谢。”   拎着外带热粥离开时,廖茗觉才笑着说:“今天爸爸请我吃饭,所以也带一杯给他。你要一起去吗?”   邓谆有些犹豫:“……不太好吧?”   “不要紧不要紧,”廖茗觉把杯底的粥一饮而尽,“我也不太想一个人去。”   他没再继续推辞,只是问:“不过以前都没听你说过你爸爸。”   “也没听你说过你爸爸妈妈啊!”廖茗觉故意怼他。   廖茗觉爸爸约的饭店消费在平均线上,坐的包厢。他们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到了。   乘坐电梯上楼,满鼻子都是酒菜的香味,电梯门合拢,一切喧嚣都被隔离在外。廖茗觉突然说:“其实我和我爸爸关系不好。”   从电梯门扭曲的倒影中,他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因为我爸爸出去打工的时候,和别的人好了,谈了朋友,两个人像两口子一样在城里过日子,等回到老家,又和我妈妈当夫妻。结婚的时候,我爸爸明明说了喜欢我妈妈,会一直保护我妈妈。他求我妈妈不离婚,我觉得不能原谅,但我妈妈说,大人都是忍着一起过的。所以他们没离婚。我就更讨厌他了。”说着,廖茗觉回过头,她认真地问他,“你能理解吗?”   大人们选择结婚,却又在婚后选择和其他人排遣寂寞,或是为了别的什么,仿佛这就是无法违抗的人性,遵从后接受才是成熟。   比起看着她,邓谆更像凝视她,那是沉重的、附加了重量的眼神。   但他们还是才开始学当大人的孩子。   可以充满浪漫幻想,可以不接受背叛,可以相信爱与承诺的存在。   “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她,“我理解。”   进到包厢,见到廖茗觉的爸爸。说实在话,他和廖茗觉长得真的很像,一样的小麦色皮肤,一样明亮的眼睛。他抬起头,看到他们时打招呼:“哦,小觉。”   “爸爸!”廖茗觉加快脚步走过去。   她走到餐桌边,来到爸爸旁边。廖茗觉拿起买的粥,直接一整杯都泼了上去:“爸爸!”   这是父女之间非同寻常的见面礼。   爸爸迅猛地躲闪,竟然避开了大半的粥。廖茗觉维持着笑脸,却明显有些失望,伸手想去餐桌上寻找茶水之类的东西,倏忽之间,突如其来地被打断。   开了封的粟米粥被递到手边,廖茗觉抬起头,对上邓谆冷静到淡漠的眼神。他脸上飞快地闪过微笑,她也冲他笑了。   邓谆点燃烟,边抽边在门边等她。   廖茗觉气势汹汹冲出去,拉住他手腕。他匆匆忙忙要熄烟,她有些好奇,伸手想要碰,然而被他避开了。“不要抽烟,我也不会再抽了。”邓谆说,“这不适合我们。” 第39章 溅起一片丰沛鲜……   走在夜晚热闹的街道上, 廖茗觉问邓谆:“你有没有什么上大学前想着上大学后一定要做的事情啊?”   邓谆想了想,回答她说:“逃一次课?”   廖茗觉大惊小怪地倒吸一口凉气:“你没逃过课吗?”   “你逃过?”单凭印象来说,廖茗觉绝对是让大人省心的优等生。邓谆真的没有违纪过, 就算是练习生时期公司的课程, 他也习惯一节不漏地完成。   “那当然……没有!”廖茗觉故意大喘气, 虽然根本没能卖出悬念, “我可是好学生呢!”   他冷冰冰地走到垃圾桶边站定:“看得出来。”   “不过,哼哼, 我逃过其他东西喔——”廖茗觉还没说完,就看到邓谆站在垃圾桶边,掏出还剩大半盒的香烟来, “你要干嘛?”   邓谆直接把烟盒扔掉, 香烟从中间揉断扔掉:“不抽了。”   “为什么啊?这还是在我们店里买的吧?”廖茗觉歪着身子去看。   扔掉之后,他就收回手, 原本就要插进裤兜, 突然想到什么, 向她伸过去:“你闻闻,烟草味。”   廖茗觉像小狗似的吸鼻子, 见他要撤离, 又一把抓住,握着他的手, 边闻两个人边向前走。   “这么闻起来还挺香的嘛,抽起来就很臭了。”廖茗觉说, “之前我嫌便利店晚班太累, 有想去网吧上夜班。结果才待了半天就受不了了。烟雾缭绕的好臭。”   “你讨厌这个味道怎么不早说?那我跟你见面就不抽了。”   “没有啊,你不是有喷那个嘛,马鞭草的香味。”她笑嘻嘻地回答。   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交替, 邓谆是突然问的:“你这是……要去哪?”   “啊?”廖茗觉也懵了,“我是跟着你走的啊。我以为你还要去哪呢。”   邓谆非常之无语:“我以为你要回肖屿崇家。”   “不不不,我还纳闷你这到底是想到哪去呢”   两个人像傻子似的在街头面面相觑。   “要回宿舍吗?”邓谆问。   廖茗觉摇了摇头:“现在回去都门禁了,宿管阿姨骂人挺凶的。”   他抱起手臂:“那就回肖屿崇家?”   “啊,也不怎么想去……”廖茗觉打了个呵欠,“算了,我去打过工的便利店好了。”   “你有夜班?”   “我辞掉了,便利店。不想熬夜了。”   他被搞得有些困惑:“那为什么去?”   “因为便利店是24小时营业,用支付宝的券一块五买瓶果汁,”廖茗觉直白地回答,“可以趴在那睡一晚上。”   生活最不容易的时候,邓谆也只在作为伴舞出演的电视台打过地铺。作为主角的前辈半夜才来,他们重复排练同样的内容,又累又困直到低血糖,找个地方用毛巾蒙着头就睡。他还是未成年人,睡到一半甚至会被staff叫起来。   邓谆沉默了半晌。   “那你去我家?”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这不太好吧!”前半句的廖茗觉在客气,后半句的廖茗觉在说大实话,“我们晚上可以叫外卖吗?我想吃烤羊肉串。”   邓谆默默地看着她回答:“可以。”   这是廖茗觉第二次去邓谆家,头一回还是帮他搬家,这次总算能好好享受一下了。   进小区之前,邓谆就叫住廖茗觉,到社区的便利店去了一趟。   看着廖茗觉对在朋友家留宿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邓谆停顿良久。对方看样子是不可能理解他的意思了,迫于无奈,只能主动派发任务:“你去买下牙刷、一次性内裤什么的。”廖茗觉恍然大悟,当场敬礼。   结账时,她紧紧盯着柜台处小盒装的性保健用品,突如其来说了句:“我靠。”   店员正在扫码,微妙的视线扫了他俩一圈。邓谆起初不知道情况,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下一秒就想扭头就走。   廖茗觉却及时开了口:“你们店都摆这么多盒啊,我之前工作的店是三盒,多了就要去药妆店。为什么啊?不都是日本的连锁店吗……”   店员尴尬,邓谆冷漠,唯独这气氛的始作俑者还自顾自只想着九霄云外的问题。   刚进家门,廖茗觉就一个助跑,冲刺,直接蹦到邓谆家的软体沙发上。邓谆则若无其事去冰箱拿冰好的冷泡茶,并不怎么认真地发牢骚:“好好坐,等下别摔了。”再回头,她已经开始看外卖软件,只买了一份烤羊肉串,就递给邓谆问:“你吃什么?”   “你就吃这么点?”邓谆问。按照廖茗觉的胃口,又没吃晚饭,恐怕吃下一整头羊也不难。   “嗯!这个还挺贵的,我要省点钱。”廖茗觉拘谨地说。   谁知邓谆直接把手机还给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就看到外卖界面。他推到她眼皮子面前:“我买单。”   “可是你已经请我吃过很多东西了!”廖茗觉一激动,普通话就不标准,乍一听像“呜呜呜呜”委屈巴巴说了一通似的。   邓谆根本没当回事:“就跟你妈妈给你零花钱一样,我爸妈也会给生活费,还有之前赚的一些钱。早就花不完了。”   “那……那你考试什么的需要帮忙都找我!”廖茗觉大叫。   “等会儿我睡床,你就把沙发拼起来睡。”邓谆作出安排,“公寓有中央空调,盖个外套也不至于感冒。”   她跑去洗澡,邓谆翻出一件之前去韩国工作时逛街买的mahagrid,和可以调节松紧的运动裤一起,随手搁在门口的衣篮边缘,敲敲门说:“门口的衣服可以穿。”   廖茗觉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神清气爽,用了邓谆的爽肤水,穿着邓谆找的衣服出来。尽管他已经挑了尺码小些的服装,但难免还是松松垮垮。她没擦头发,直接用长头发本身绑了个结,水滴滴答答沿着后颈打湿衣领。   家里大面积铺了毛茸茸的地毯,扫地机器人和吸尘器也不止一两个。邓谆正在席地而坐,摆弄着手机。抬头看到她,他立即躺倒,伸手去够有点远的毛巾,继而直接扔到她头上。   廖茗觉也在他旁边坐下了。   “这是什么啊?”她看着某一台机器。   “加湿器。”邓谆抽空瞥了一眼,迅速地回答说。   “可以开吗?”廖茗觉有点新奇,又低头看向地毯,“不会把地毯搞湿吧?”   “你开。多通风就没事。”邓谆起身,把手机扔到一边,“我也去洗澡。”   走向浴室的同时,他几乎是无意识拽住卫衣下摆,直接往头顶掀。大约独居惯了的人都是如此。廖茗觉不偏不倚刚好在看他,邓谆的背部线条尤为漂亮,比例宽窄恰当,却又充斥着仅维持日常锻炼、称不上壮硕的少年感。   仿佛突然意识到今天的例外,邓谆顿了顿,猛地又拉下来,重新把上衣套回原位。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他还冷着脸回头看了眼这边。廖茗觉马上别过脸,假装一副在看手机的样子。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走进浴室关上门。   邓谆出来的时候,廖茗觉在背单词。他坐到地毯上,她回过头向他告状:“你手机真的好吵!”   他掏出看了眼,随意滑动一番就扔开,直接躺倒。   “都是什么啊?我想看。”廖茗觉也顺势趴下,拿起他手机的同时看向他,征得他用闭眼表示的同意后才送到眼前。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她说,“你加了学校这么多人的好友吗?不是,他们为什么都找你聊天……你人缘这么好啊?!”   “已经算少了。大部分都没通过。”邓谆翻了个身,把脸盖进抱枕里。   “可以看聊天记录吗?”嘴上还在问,手上已经打开了。虽然邓谆也不会拒绝就是了。廖茗觉随便看了几条。说实话,那种聊天模式,她倒是不陌生。廖茗觉时不时会发一些莫名其妙的照片给邓谆,大部分是饭,偶尔会有为冲王绍伟kpi抓的虫子。而眼前的聊天框内情况大致也相似,学姐或学妹或同级女生发一大通消息给他,有的是说天气,有的是问学校的事,尽管邓谆没有每条都回复,但只要发消息过去,态度都绝对亲切到能打一百二十分。   廖茗觉有点地铁老人看手机:“你回她们跟回我是两个态度啊!”   “今天是天气挺好的,谢谢你哈哈”和“你今天吃了六顿吧?是饭桶成精吗”,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邓谆坐起身,走到门口去,谜一样地打开门又关上,抱着手臂自言自语走回来:“外卖还没来?不会是迷路了吧……”   廖茗觉直接把抱枕砸了过去:“你转移个屁的话题啊!”   然而,巧合的是,这一刻,外卖员就像观音菩萨一样真的降临了。   他们去餐厅吃饭。   虽然主要是廖茗觉吃,邓谆坐在旁边看着她。   “到底为什么啊?”廖茗觉边吃边说。   邓谆不吭声地盯着她。   换了别人,被长相有这种水平的男的这么盯,恐怕不发春心也得有点发毛。可惜廖茗觉目前眼里只有吃的:“算了,你不想说也没事。”   “为什么?”这回反而轮到邓谆提问。   “反正我知道,你实际还是对我们更好。”廖茗觉回答得很笃定,恶作剧地笑起来,指着他说,“你其实只喜欢我吧!”   她的话像是子弹,毫无自觉地射进番茄状的某种事物里,溅起一片丰沛鲜甜的汁水。   但是,邓谆却表现得无动于衷。他抽出纸巾,去擦她脸上沾到的油渍,平静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说不清缘由,就像八音盒骤然被拨动开关。廖茗觉看着邓谆,他明明已经收回手,却依旧关注她。她忽然按住自己的额头,又去摸胸口。   “怎么了?”邓谆看着她。   “不知道,”廖茗觉说,“刚刚一下子,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   “其实也没什么,”他说,“很正常吧,不想别人因为自己失望或者不高兴。”   廖茗觉完全无法理解:“啊?”   看来是没有同感,邓谆及时闭嘴。   “你这是职业病。”廖茗觉说,“公众人物为了赚钱,会去讨好人家。但你现在只是普通人,没必要故意被别人喜欢。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邓谆又一次被缄默覆压,坐在原地,眼神在刹那间漠然。   廖茗觉蓦地放下烤串,探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说:“你又这样,一脸要哭了的样子。”   他总算有了反应,蹙眉按住她贴近的脸,态度恶劣地说:“我什么时候要哭了?”   廖茗觉挣脱开来,笑着在地板挑衅地小跳:“就是要哭了好吧!略略略!”   吃得肚子饱饱的,刷了个牙,廖茗觉重新躺到地板上。邓谆在走来走去收拾残局,她也不顾及,阂着眼皮径自笑道:“我跟你说,上大学之前,我就想大学后去朋友家过夜。最好是好几个人一起,不管男的女的。我看电视剧里都这样。但是妈妈说,那是以前了,现在的大学生都很成熟,男女有别,不能那么没有距离感。”   邓谆在刷餐具,做到一半停下来,略微想了想,低下头问:“那你还来我家?”   “因为邓谆不是那种人啊。”她的声音从房间里穿出来。   仔细一想,同龄人中,邓谆的确是对异性兴趣薄弱的那类人。练习生时期还被说开窍晚,到后来直接被怀疑是同性恋。其实他挺喜欢琼·芳登,甚至还做过关于她的梦。尽管只是他们两个人在巴黎铁塔下一起散步的梦,就连手都没有牵,可醒来后,他还是心情不错了很久。   廖茗觉仰面躺着,在旁边的茶几上看到一台CD机。她伸长手臂,随便按了两下。之前播放到一半的曲子继续,她又找了新的话题:“邓谆,你今天见了我爸爸,你爸爸是个怎样的人啊?”   “喜欢养狗的人?”邓谆用洗手液洗干净手,走回房间,也坐到地毯上,“他养了七条大型犬,六只小型犬。”   “哇,你妈妈也喜欢吗?”她回过头来问他。   他望着天花板,冥想一般回答:“不。但他们有钱,所以可以不一起住。而且我妈经常在外面,要和演艺界的人打交道。是她送我去选秀的,教我不能翘二郎腿、睡觉不能老向同一边侧着,会影响仪态。不过我已经没希望了,她应该很失望。”   “唔,”廖茗觉想了一会儿,随口问,“是你喜欢被一群人喜欢的感觉吗?”   短暂的寂静度过,邓谆回过头,同样意味不明地反问:“……什么?”   男大学生和女大学生躺在同一张羊绒地毯上,柔软而舒适,悠闲而惬意。The White Stripes的《I Just Don\'t Know What to Do With Myself》在昏黄的灯光中回旋。他们纷纷侧过头,盯着对方的脸庞,宛如孤岛上唯二的同伴聊以慰藉。   “是你喜欢被一群人喜欢,”廖茗觉望着他,用一如既往天真而残忍的漫不经心说下去,“还是你妈妈喜欢你被一群人喜欢?”   邓谆来回打量她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感到很难说谎:“不知道。”   “哈哈哈,”廖茗觉却笑起来,“连自己的事都不知道,你好笨啊。”   他们躺着。音乐的节奏声令人心神宁静,身下舒适的触感叫人放松,廖茗觉不知不觉睡着了。邓谆回过头,天花板空无一物。虽然愚蠢,但是很年轻,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了解自己,也了解身边的人。他也睡着了。 第40章 新的廖氏说法增……   早晨, 邓谆醒来,看到廖茗觉在用他家的点播电视看电影《荒岛余生》。他去洗漱了一下,打扫卫生, 擦窗户, 坐到床上和廖茗觉一起看。   邓谆发现廖茗觉的点很奇怪。   其实之前他就有察觉了。   胡姗请大家吃面包的时候, 廖茗觉会突然研究起下面的烘焙纸;肖屿崇不经意透露自己被女生追求的时候, 廖茗觉会问他是不是用的电动剃须刀;王良戊找她借遗传学笔记的时候,廖茗觉会无缘无故给他从图书馆借的小说《旋风少女2:心之萌》。   就像眼下, 电影里流落荒岛的男主角悲惨得要命,在割破的排球上画上脸,给它起名“威尔森”并当作说话对象时, 廖茗觉竟然哈哈大笑。   “你这个人, ”邓谆皱着眉看过去,“该说是没心没肺呢, 还是真的坏——”   廖茗觉回过头, 扁着嘴反驳:“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坏!”   “刚刚那里好笑吗?”   “嗯, ”廖茗觉回答,“很有意思啊。”   他们下楼去吃长春汤饭。   廖茗觉一开始说不吃, 所以邓谆只点了一份。他显然来过好几次, 店老板娘朝他笑了好几下,意味深长地说“带朋友来喔”。廖茗觉回过头, 自来熟地挥挥手。邓谆取了汤勺,把饭压到地下去。她看着突然又馋了, 于是还是两个人吃一锅。吃了汤饭, 肚子热乎乎的。   下午有课,邓谆和廖茗觉坐地铁回学校。   沿途人都不少,直到临近大学城, 才陆陆续续下了许多乘客。找到座位,廖茗觉立刻叫邓谆过去。但他却让她坐,自己站在她跟前。   偶然低下头,他看到她在给拍的汤饭照片加滤镜。“又要发给妈妈?”邓谆问。   “给胡姗,”廖茗觉仰起脸,“虽然没准她都把我删了。这个牛脾气呀。”说着还摇了摇头。   她又低头继续玩手机,他则盯着播放广告的宣传屏。两个人都没注意到,邻座的女生正用奇怪的眼神来回打量他们。   “那个啥,你们是这所大学的吗?”素不相识的女生递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他们学校的定位。   先回答的是廖茗觉,她想也没想就坦白:“嗯,是啊。”   “你们刚刚说到胡姗,”何萌君笑着问,“是说那个很瘦的女生胡姗吗?”   “有什么问题吗?”邓谆看过来,不论是精心筛选过的口吻,还是那完全不带任何感情的笑容,都足以传递出“营业中”的信号。   大帅哥。何萌君内心暗暗惊呼,不过嘴上还是步入正题:“你们和她是同学?同班吗?”   “我和她是一个寝室的。”朋友的朋友就可以做朋友,一直这么觉得的廖茗觉认真作答。   何萌君来了兴趣:“哦!那你们关系好吗?”   “挺好的,我们俩、这个人,”廖茗觉指了下邓谆,“还有另外两个男生是学校的F5!”   新的廖氏说法增加了!   “哦……”何萌君忽然换了个腔调,慢悠悠地说,“那你们应该不知道吧,她高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想卖关子的,就像网络言情小说作者在每一章结尾都要让女主角陷入危机、男主角闪亮登场一样。   然而没想到,收到的反应实在叫人大跌眼镜,廖茗觉大剌剌地回答:“那不废话吗?我们是大学同学,又不是高中同学!”说完后她也不问,好像对八卦一点也不感兴趣似的。   没办法,何萌君只能主动挑起话题,仿佛卖不出去的瓜眼看着要烂了只好送给别人吃:“胡姗以前校园霸凌同校同学哦。”   又是一次人流量巨大的到站。   乘客离开,座位宛如浪潮退却后的沙滩,转眼裸露出来。   突然间,邓谆紧紧盯着廖茗觉开口:“我们坐到那边去吧。”   从不认识的人那里听说朋友的事并不明智,他是这样判断的。廖茗觉看着何萌君,久久没有回应。邓谆索性去拿她的包,却在中途被廖茗觉按住了。她继续盯着何萌君,笑容渐渐攀上嘴角。   “可以跟我说说吗?”廖茗觉指着自己,笑脸叫人想起成熟后绽开的红色瓜瓤,“我有点想知道。”   大学的校门并没有官网或录取通知书上拍得那么宏伟,不知不觉就进去,迎面还能撞见穿着拖鞋的来拿外卖的、骑着小电动车的、赶毕业论文快疯了的。   邓谆去开果汁易拉罐,但可能是指甲不够长,又或者没抓到诀窍,所以半天都没成功:“你为什么会听她说?”   廖茗觉拿过来,轻轻松松替他打开还回去:“就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以为你会像那种会自言自语‘加油!廖茗觉!’的人,捂着耳朵说我相信我朋友,有什么都要听她告诉我。”邓谆喝了口果汁。   “都听一听嘛,毕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廖茗觉自顾自地笑着,“况且胡姗都要和我绝交了……我不想点办法,没准真的就渐行渐远了。”   他没想到她有想这么多。   尽管如此,“缘来是你”脱单大会终究还是在元旦前拉开了序幕。   整个活动规则大致参照《非诚勿扰》、《百里挑一》之类的生活服务类婚恋节目,男嘉宾和女嘉宾分别坐在座位两边,抽签后以此开始介绍单个嘉宾。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灯,由异性嘉宾选择亮灯或者灭灯。没有灯亮或灯灭完就能领个安慰奖回宿舍去了。假如留灯有相互的,会在几轮问答和游戏后进行一次选择。假如是一对一,那就只需表态是否愿意发展一下。假如一对多,则还会有个很做作的选择对象的环节。   恐怕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陆灿被迫来担任这一次脱单大会的主持人。   看不出来,平时经常被耍得团团转,但拿了个话筒,他还挺会说的,甚至一开场就拿自己被学妹当鱼做梗,惹得满座哄堂大笑,气氛良好。   来参加前,廖茗觉用尽毕生所学给自己画了个妆,又穿了之前很流行的短上衣和格子百褶裙,在镜子面前转了几圈,拍了个照发给妈妈和王良戊。   妈妈夸得很夸张:“我们小觉这是要当大明星了呀!”   王良戊在打工,抽空回了个“赞”的表情。   展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   第一位男生登台,首先自信地展示了自以为非常帅气、还在自己的b站账号发过的顶胯舞。在他跳舞期间,女同学们已经开始做出判断,几乎没人亮灯。只有廖茗觉当机立断,兴致勃勃地拍下了灯。   然后跳完舞,他显然有些累,凑到陆灿的麦克风旁边喘着气:“我呢,要求也不高,个子比我矮一点就行了。”   廖茗觉也只好沮丧地灭了灯。   什么人啊!真扫兴!   “呸!”她不小心呸出了声。   踌躇满志,却遭遇灯全灭的结果。即便如此,男生还是十分乐观,抑扬顿挫说了句“公主殿下,臣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转身从活动室潇洒离去。   为了履行MC的职责,陆灿主动提问为前一名男生灭灯的女同学:“请问他什么地方让你们感觉不太合适呢?”   一位很酷的学姐直言不讳:“所有地方。”   第二位女生上场,娇滴滴地忍不住笑,抬手遮住脸,勉强拿下来,露出素净白皙的一张脸。她用所有同性的品茶雷达都会响的姿态自我介绍,随即说:“之前家里管得严,我还是母胎solo。我不太看脸,主要还是想找个愿意陪我,对我好的男生。”   听到她的要求,廖茗觉倒是眼前一亮,低声感慨:“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旁边学姐听到她窃窃私语,虽然没说出来,内心还是忍不住吐槽一句——废话!那当然是说出来骗那群男的的鬼话啊!   男同学们装酷的不装酷的,都还是多少亮了灯,不过也有少数灭了的。   陆灿照例想采访一下,拿着话筒先看向邓谆,邓谆带着和煦的微笑,与其他男生一并坐在活动室的树脂桌后,但着实格格不入,就他一个人像来偶像签售的,旁边都是助理,画风完全不同。他笑着与陆灿对上目光。那笑容很亲切,很友善,却让陆灿很不安。   他转移到下一个对象。   肖屿崇一边用手机玩《使命召唤》一边参加这场活动,说他没参与,他又报了名,说他参与了,看样子又不像。觉察到视线,还抬头看了陆灿一眼,没好气地反问:“怎么了?”   最后,陆灿询问了另一位没按灯的学弟。学弟回答:“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吧。”转眼间,这位男同学便收获了不少女同学的好感。   差不多了解了流程,气氛也热起来了,终于轮到了主角登场。廖茗觉给自己鼓了一下劲,勇敢地走了上去。   廖茗觉深吸一口气,挤出最灿烂的笑容,立刻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廖茗——”   “觉”还没说出口,亮灯声就非常突兀地响起。   连名字都没听见就选择,这无疑是直白的偏爱行径。可惜规则并没有禁止。邓谆没有再笑,仅仅像鼓励说下去一般,耐人寻味地望着她。   她也冲他笑了,继而说下去:“我叫廖茗觉!我是植保——”   想要介绍专业和年级,可是另一道亮灯声再次打断廖茗觉。肖屿崇聚精会神看向她。   廖茗觉继续说下去,台词疑似套用相亲节目的固定话术,然而却真的发自肺腑:“我的目标是,找到一个懂我、爱我、珍惜的人!我们互帮互助,一起收获幸福!”   陆灿感觉自己遇到了三个来砸场子的。 第41章 爱、死亡和尊严……   陆灿的手颤抖不止, 递出麦克风说:“你还有什么想展示的吗?”   “有!”廖茗觉说,“我特地从网上学了个魔术!”   台下有不怎么耐得住性子的学长抱怨了一句:“这是哪个村的春节晚会吗……”话音未落,就被肖屿崇瞪过去。   这一轮就这么仓促而匪夷所思地过去了。   之后大家一起玩猜歌曲的游戏。   理所当然, 廖茗觉当然不了解大多数现在流行的歌曲。李荣浩、周深、火箭少女101, 这些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存在, 至多也就是在打工的店里听过几句, 但也不会唱。   即便如此,期间肖屿崇和邓谆还是为她亮着灯。   到最后, 也就只剩下他们俩。   活动前王良戊千算万算,连万一她和邓谆不慎被配对到一起都预想到了,却没算到最后结局是她从邓谆、肖屿崇中二选一。   陆灿已经不想看他们几个了, 低着头看着地板说:“哇!真是没有想到啊!大二的邓谆和肖屿崇两位男同学都对廖茗觉同学情有独钟呢!请问两位有没有可能改变主意呢?”   其实肖屿崇有点踌躇。   他确实对廖茗觉有那层意思, 但没想过会要在这种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表态,正考虑着要么糊弄一下结束这场闹剧, 却见旁边的邓谆毫不犹豫就接过麦克风说了:“不可能。”   少爷绝不认输。   他当然也一把夺过话筒, 毅然决然, 潇洒地作出答复:“我也不可能。”   陆灿已经没有台可以再被拆,艰难地爽朗道:“那就请廖茗觉同学从他们中选一个吧!”   廖茗觉被邀请站到台中央, 邓谆和肖屿崇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而他们的位置恰好在左右两侧,仿佛AB选项一般, 成为这位自大一以来就始终霸占年级第一名宝座的优等生必须经历的一道选择题。   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嗯……”廖茗觉一副很难抉择的样子, “肖屿崇是个好人, 而且他爸爸妈妈也很照顾我……但是邓谆会请我吃饭,带我出去玩,关键时刻也对我很好……”   肖屿崇要疯了。   不是说好只走个过场帮忙留个灯的吗?   怎么她真的开始选了啊?!   要是没选他, 那不就很尴尬吗?   而且邓谆那个赖子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搞不懂在想什么。   廖茗觉纠结好久,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开口说:“其实吧!我喜欢的人也参加了这个‘缘来是你’的活动!”   “啊?”陆灿大吃一惊,回头环顾一周,“是谁呢?”   座位上的各位也纷纷看向彼此。   廖茗觉两只眼睛都闪闪发亮:“我喜欢的人叫胡姗!我想选她!”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沉默,但很快,有认识胡姗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被怀疑成是同性恋的廖茗觉挺胸抬头,坦坦荡荡地说:“我喜欢胡姗!”   与此同时,她刚好看到有人偷偷拿手机在拍。对上视线,对方连忙想收,却看到她反而加深笑容。廖茗觉抬起手,示意他把相机举高些:“没关系,可以拍的。麻烦直接发到一些群聊里去吧。传播得越广越好,一定要让她本人看到!”   来参加脱单大会的同学都是异性恋,但二十一世纪了,LGBT在年轻人当中可以说被广泛认知,接受和支持者也数不胜数。   加上人那种热爱八卦和热闹的天性。   一时间,大家都掏出手机来。   廖茗觉向陆灿伸出手:“借我用一下麦克风。”   “不……学妹,不是我不给你,”陆灿也很难办,“是监控室有录像的啊。他们这样传播视频,到时候万一学校查起来,这个活动也是学生会主办……”   作为选择题的AB选项之一,肖屿崇还在自己被踢出选择范畴的震惊中。邓谆已经在台下不紧不慢地表达出观点:“给她吧。”   好戏即将登场,怎能让区区学生会成为阻碍?大学生们纷纷都抗议起来:“给她!”“让她说!”“陆灿你是不是人啊!”   一直习惯老实生活的陆灿哪里被这样讨伐过,感觉自己一下变成了黄四郎。他正懵逼,廖茗觉手疾眼快,已经拿过麦克风,转眼跳到了座位后面。大家都拍手称快,镜头三百六十度旋转。陆灿去追,廖茗觉就逃。所有人跟着拍。   她翻过树脂课桌,嘴也没闲着:“胡姗,假如我傻乐让你不爽了,我道歉。但我道歉不是因为我的性格,而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玩,我喜欢你。假如和你做朋友要少傻乐一点,我也愿意!”   陆灿也笨手笨脚翻过桌面,眼看就要赶上廖茗觉,几位同学突然抓住他衣服,拽着他不让走。   廖茗觉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下去:“你高中的事,我听你以前的同学说了!说实话,我觉得你做错了!但是你没有打过同学吧,也没有骂过同学,更没有让别人受伤。对方不是都原谅你了吗?”   她抓起桌上的点心,朝奔来的陆灿丢过去。陆灿继续追,廖茗觉索性推开门跑到了外面。   令人意外的是,走廊上竟然聚拢了人。原因是有人直接用了微信视频,实时拍摄,加上短视频也被发了出去。离得近的同学都过来看热闹。   “这不是没有产生什么后果吗?!当事人都原谅你了。虽然你对那个同学的确有恶意!但是!”廖茗觉边回头推陆灿边说,“假如我是你,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别人不关心你是怎么想的,只会从你的行为里挑刺来攻击你!可是我们是好朋友,所以告诉我吧!有什么过不去的事,跟我们说说啊!要是你没做错,我们会安慰你的!要是你做错了,我也会打你两耳屎(耳光)的!”   视频断断续续,镜头里的画面充斥着强烈的喜剧效果,然而,主人公所说的内容却好像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这短则几秒、长则三四分钟的视频在一个下午传遍了本校的朋友圈及BBS。到最后,所有人甚至已经忘记一开始的噱头是一个女生向另一个女生求爱。   胡姗在操场上跑步,手机提醒突然像爆米花膨胀般爆满。也就是这时候,她点开,看到了每个人都在努力转发给她的内容。   -   小学的时候,胡姗的衣服是用汽油洗的,味道很刺鼻,班长让她把座位搬到了最后一排。   后来,她在课堂上没憋住小便,尿了一地,同学们捂住了鼻子,齐刷刷看着她自己去铲煤灰,把秽物处理掉。   再然后,她的头上有没有头发的地方,后座男同学用笔戳她,她哭了。老师叫了家长。回到家,妈妈左右开光把她揍得两眼直冒金星。到了晚上,爸爸喝了酒,打着嗝,招手叫她过去。她忘记自己有没有挣扎。   好像有。   爸爸把她的头发全剃掉了。   所谓尊严,小学生并不知道。   虽然会背九九表,已经开始学怎么用英语说“你好”,虽然已经作为人活了十年有余,却不知道什么是爱、死亡和尊严。而且,在那之后,小学、初中乃至于高中都不会有人教他们。   没有人教过,所以她只觉得失去了什么。   裤子打湿止不住战栗的时候,体育课孤零零站在人群外的时候,椅子被涂胶水的时候,光秃秃的脑袋被纸团砸的时候,被抢走书包怎么追也追不上的时候。   在这灰暗到没有任何一丝光亮的时候,有个男生出现了。他替她抢回了书包,告诉她那些欺负她的人没什么了不起——所有人都没什么了不起。   她像憧憬英雄一样喜欢他。   后来的胡姗长得更漂亮,四肢也修长,她成为了大家都喜欢的存在。但是,这个故事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刚刚好,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   她和他认识了十年以上,他却喜欢上了一个在他们生命里出现不到三年的陌生人。胡姗恨得发狂,嫉妒得要命,恨不得一头撞死。她从来没有那样想要伤害什么人,而她从自己人生经历里得到的经验是,要让一个人退出,就应该这么做。   恐吓。   就像小时候他们拽着她的头发怒喝她一样。   教训。   就像小时候他们反复告诉她她是丑八怪、肥猪、贱人一样。   求那个人把他还给她——这一点是她自己加的。这是唯一一件她凭自己意志真正想做的事。她当初想要退出的,是这个自己活着的世界,而高中时,她只希望情敌退出他们的生活。   就像祥林嫂不断地说“我光知道冬天有狼”,非要她辩解,她只有那一句话可说。   胡姗说:“……对不起。”   被王良戊和邓谆派去沟通的肖屿崇苦思冥想,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抱着手臂,简要地做了总结:“你实际没造成什么后果,这是最好的一点了。但你怎么就想到像小混混一样去堵人家了呢?”   “我听到一些消息,说那个女生也是小太妹,而且很厉害。我一个人怕被打趴。到最后太害怕了,所以又没敢去。”胡姗像是僵尸,冰冷麻木地有问必答,“况且,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时间回到现在。   廖茗觉终于被陆灿抓住。麦克风被抢回时,她还一个劲对着话筒大喊胡姗的名字。周遭人唏嘘一片,连校工出动都挤不进来。   廖茗觉听到手机响。   嘈杂与混乱中,她接听后放到耳边。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距离最近的陆灿看到来电人,都忍不住凑过来想听。听筒那头有过一片寂静。胡姗的声音刚传出,便隐没在风里:“我没有讨厌你的性格。是我的问题。   “我一直想,要是我跟你一样,不会害怕,不会失望,没有烦恼,不会嫉妒别人就好了。那我可能就不会伤害别人了——”   贴住手机的耳朵微微发麻,廖茗觉推开陆灿,慢慢地说:“人活着,怎么可能不害怕、不失望、不伤害别人呢……”   晚上的时候,邓谆跟王良戊打电话说了这件事。王良戊当时在打烊,没那么忙,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这下更难找男朋友了啊廖茗觉,全学校都以为她是lesbian了。”   “但是结局还行吧,”邓谆站在自家阳台上,远远能看到有眼熟的女生在和小区物业沟通些什么,“还约好今年跨年都去肖屿崇家。”   王良戊用侧脸和肩膀夹着手机,边忙碌边说:“哈哈哈,你觉得胡姗那件事怎么样?现在校园霸凌的话题这么敏感,发到网上,会有人把她撕了的。”   “嗯,”邓谆回答,“但是,要是真的校园霸凌的话,她根本不会记得这件事吧。就觉得只是好玩,或者执行了正义。”   “人的阴暗面啊……”王良戊在自言自语,“说起来,我跟廖茗觉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我在网上骂了她。”   “你?骂人?”   王良戊笑着说:“嗯,破口大骂呢。不是说键盘侠都是生活不顺利,所以才去网络上找存在感吗?我虽然没有当喷子,不过当时也真的用私信骂了廖茗觉很多。”   那个高考完后的暑假究竟做了什么,他差不多都忘了。只有那一天除外。不管过去多久,王良戊都清晰地记得,阅读她私信时,屏幕冰冷的荧光,以及自己怒不可遏编织脏话时颤抖的双手。   听到这话,邓谆难以置信,甚至忍不住拿开手机,确认与自己通话的是漂亮小呜呜本人:“真的假的?”   实在很难想象总是笑眯眯的王良戊对谁破口大骂的样子。   门铃突然响了。   “有人来了,下次聊。”邓谆挂断电话,转身去门口。他直接打开了门。 第42章 我们之中,出了……   假如说这群朋友是乐高积木, 那王良戊和廖茗觉绝对是最早拼在一起的那两块。外加王良戊脾气好得令人发指,曾经胡姗拉邓谆一起恶作剧,假装把王良戊的蛋挞吃掉, 他也一点没发火。而在朋友中, 他对廖茗觉也是最好、最耐心、最体贴的。   这样的王良戊竟然会骂廖茗觉?   而且还是夹杂脏话的破口大骂?   说实话, 连王良戊说脏话是什么样子, 邓谆都很难想象。   门铃突然响了。   他暂且道别:“有人来了,下次聊。”挂断电话, 走到门边,他直接打开门。   女生猛地按住门,力气大得惊人, 定睛一看, 正是之前在学校有见过的同校生。邓谆下意识反方向用力,顺势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邓谆, ”女生梳着女团风靡过的哪吒头, 化了妆, 言辞恳切,问的内容却没头没尾, “邓谆, 可以让我进去吗?”   邓谆可以关上门,但极有可能伤害到对方。他只能重复那个问题:“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听学妹说你有带同班的女生回来, 我也可以吧?我们做炮友吧!”乍一听像在胡言乱语,可惜女生是认真的。   “不需要谢谢。”邓谆这次是真的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门关上了。   “那那个女生为什么就可以?我和她比差在哪里?她身材好吗?”女生死死拽着不放, 一只脚踏进来,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她!”   他突然停止了动作。   邓谆握着门把手,静静地看着她。   邓卓恩对所有都和蔼可亲,会搞怪地打趣, 也会温柔地回应。即便被惹毛,也就只是开玩笑抱怨几句,一笑而过。   他是突如其来动手的。   邓谆攥住她的衣领,用力拽着她靠近自己。他说:“把所有蹲在我家楼下的人的名字给我,年级、专业和班级也写上。”又猛地松手,女生一下失去力气支撑,瘫软在地上抬起头。她泪眼汪汪,震惊地望向他。   “快点啊。怎么,”邓谆居高临下,随手拂落玄关的活页纸,轻蔑到极点地冷笑,与往常所展示的形象天差地别,“要哭了?”   女生艰难地吞咽,眼睛死死盯着他。邓谆不耐烦地舒了一口气,伸手去拉她肩膀上的包。女生似乎还想反抗,却被他握住手腕,轻而易举拿了过来。先翻到学生证,飞快地拍了张照,然后取出手机,趁她不备就面部解锁。   局面滑往自己未曾预计过的方向,女生抽噎着问:“你要干什么?”   “留一下你监护人的电话。”邓谆说。   女生奋起,猛然扑向他。只可惜邓谆并不迟钝,敏捷后退,反而害她跌倒在地。   “帮我给楼下那些人带个话,物业监控很好调。再来的话,我会帮你们退学。”他高高在上地打量她,暧昧不清地嗤笑,越冷漠越令人羞耻,“你这德性,我想操都硬不起来。”   女生愤慨地怒吼:“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要曝光你!去死吧!”   她支撑着地面爬起身,恼羞成怒瞪着他,扬起手就要扇过来。   说实话,那一刻,邓谆打算让她打这一下。   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了她。   女生猝不及防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提拉、玻尿酸、瘦脸针等等医美也挡不住自身条件优越的一张脸。女人上了年纪,却仍然美丽不可方物,透出岁月积累的不怒自威。她讥讽地笑了一下,随即不留情面地说下去:“未经允许跑到别人家里来,诋毁别人的名誉,还想打人?”   “你、你是谁?”女大学生想要逃,但根本挣脱不开女人的桎梏。   “当着别人的面要打人家儿子,还什么后果都不承担地逃跑?”女人怒喝,“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女生这次完全吓呆了。   “……谁?”她支吾。   “妈妈。”邓谆已经吐出对女人的称呼,“放过她算了。”   邓谆的妈妈大叫:“这没教养的都跑你家里来了!放在美国我一枪毙了她都行!”   女生夺路而逃,留下邓谆靠在墙边,不打算迎接妈妈进去,妈妈也没准备进去。他们就站在入口处聊天。妈妈说:“邓卓恩,转眼你也就上了这么久学了,学校还习惯吗?”   邓谆点点头。   妈妈说:“放心好了,邓卓恩。我在韩国联系熟人,要了一个选秀综艺的位置,凭你的资质,又是中国人,就算没有内定,拿到出道位的几率也很大。”   邓谆说:“我不想出道了。”   妈妈看着他,慢慢地叹了口气:“我再联系一下吧,尽力而为,不能放弃啊,邓卓恩。”   邓谆说:“我已经放弃了。”   说来好笑,假如说之前的人生都是对父母唯命是从的幼儿状态,那如今一朝长大,他完全出自本意想做的却是不做某件事——不想再为出道努力了。   “你不提意见吗?我对别人那种态度。”他问。   “啊,是该注意点,”她说,“但是刚刚看她打你,妈妈一下也冒火了。你是要出道的人。”   “我没有那个天赋,也不想干这行。”   “怎么了?”妈妈抚摸他的脸,“怎么突然这样?以前不都很坚决的吗,怎么突然叛逆了?是不是累了?”   他近似冷漠地说:“没有,头一次认真想了想而已。”   “那你之后想做什么?”妈妈问。   “先考个研,然后看能不能去植物保护的研究所吧。”   妈妈悲伤地看着他,末了往外跨了一步,站到门框外。“你再考虑一下,卓恩,”她说,“妈妈一直希望你能完成妈妈的心愿。”   邓谆的妈妈像是十二点到了的灰姑娘,拎着华丽的裙摆,带着美丽的皮囊,匆匆忙忙就离开。唯一的区别只是没有留下水晶鞋。   -   好朋友一起度过的第一个跨年夜即将到来,地点定在肖屿崇家,由王良戊提议,他们决定玩匿名送礼物的游戏。   大家抽签选出自己要送礼物的人,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认真挑选对方应该喜欢的礼物,并且附上一张写有祝福语的贺卡,等到了跨年那天晚上再赠送。   廖茗觉抽中了肖屿崇。   她偷偷瞄了肖屿崇好几眼,心里想着他到底喜欢什么。仔细一想,平时在家,肖屿崇也就打打游戏什么的,廖茗觉想着买个键盘,上网一搜,什么轴什么静容,看得她眼睛都花了,而且贵得要命。   于是,她决定先放一放。   廖茗觉专心学习去了。   一直到她在背杂草识别理论知识时目睹胡姗用推车推着巨大的礼盒进来,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   喜欢的东西是送不了了,廖茗觉想送肖屿崇需要的东西。可是肖屿崇需要什么呢?她上课做完笔记盯着他看,打工碰到他来买奶茶时盯着他看,连带着睡觉都梦到他。梦里的肖屿崇就知道打游戏,每天跟班上的男同学女同学混在一起,根本不理她。   但是,很快,廖茗觉发现了一个细节。   肖屿崇坐下的时候,裤脚下偶尔露出一点皮肤。没错!他!不穿秋裤!   廖茗觉问王良戊:“你穿秋裤吗?”王良戊笑眯眯地回答:“穿了两条呢。”   廖茗觉问胡姗:“你穿秋裤吗?”胡姗说:“我穿保暖靴。”   廖茗觉问邓谆:“你穿秋裤吗?”邓谆边看教材边回答:“我穿针织裤。”   于是,廖茗觉为肖屿崇购置了一条玫红色的秋裤。之所以是这个颜色是因为其他码数卖完了。   廖茗觉没想到,她几个朋友一起去某一个朋友家过夜的愿望竟然真的要实现了。   肖阿姨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很乐意地给他们提前准备好了零食、被褥和wifi密码。到了当天,肖屿崇开车载着大家一起回家。   因为朋友中的表演人格占了五分之二,而且这五分之二的百分之百还都是男性,因此像公孔雀开屏一般对肖阿姨释放了令人安心的人格魅力:“阿姨好。”   肖娅卿偷偷从卧室探出头,拿着抖音就想拍,结果被胡姗抓了个现行。胡姗也没说什么,回头假装没看到,笑着和阿姨说话,背后手一推,直接把小女生塞回了房间:“少爷,你家好大啊哈哈哈。”   “还行吧,”肖屿崇做出安排,“今天男生睡我房间,女生住廖茗觉那边。现在可以去我二楼的游戏室玩。”   “你还有游戏室?”邓谆难得露出狰狞的表情。   “我可以杀了你然后取代你做这家的儿子吗?”王良戊也同样狰狞。   胡姗在龇着牙嫌弃:“不是吧?廖茗觉居然带提纲过来了,你这也太恶心了……”   “嘻嘻嘻,”廖茗觉洋洋得意,“明天早点起来背书啊。”   他们坐下,先吃提前叫好的达美乐比萨薯条和奶茶,然后再进行礼物交换。   王良戊用力地拍了拍手,宣布道:“那我们现在开始交换礼物啦,当当当当!”   他说着,先选择了礼物中最大的那个。因为同一个宿舍,所以廖茗觉被提前剧透了,那个包着粉色塑料纸的是胡姗的礼物。不过她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来,我先看下对应的贺卡。”王良戊抽出卡片,惊讶地说,“啊,第一个就是送给我的。”   他开始念道:“‘给王良戊。你是个好人’……哈哈,开场就被发好人卡了。‘每个人的细节,你都看在眼里。谁有一点不舒服,你马上就会去关心。其实你好得让我有点害怕,但是,我更想回报你,想对你说声谢谢。’哇,我关心别人的细节,你不是也看在眼里吗!”   胡姗笑了,主动自曝,催促说:“废话少说,后面还有。有送这个礼物的原因。”   “是你啊!谢谢!”王良戊笑着低下头,继续说,“‘但好脾气总要有个出口,不然你看邓谆那个赖子,都扭曲成什么样了’……”   邓谆很不爽:“关我吊事?”   “‘所以送这个不倒翁气球给你,希望你能揍它来发泄’。”念完之后,王良戊打开包装,露出皮卡丘造型的不倒翁气球。   胡姗突然说:“武藏!”王良戊立刻接下去:“小次郎!”肖屿崇好笑地补充:“好了好了,知道你们是穿梭在银河的火箭队了!”   “下一个是什么啊?”作为反差,王良戊拿起一个小盒子,“我们真的事先完全没沟通吧……”   他抽出贺卡,盯着纸面,有过疑惑。   王良戊艰难地念道:“……‘这个戒指代表了我对你的感情’?”   几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视线交错,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同一句话——我们之中,出了个叛徒 第43章 为什么乌鸦像写……   肖屿崇勃然大怒, 窘得整张脸都红了:“‘感谢’!是‘感谢’!”   “哦哦,‘这个戒指代表了我对你的感谢’,你这字写得真让人不敢恭维啊……”王良戊笑着读下去, “‘水上乐园的时候, 我有点恐高, 都是你坐前面。之前在滑冰场外面, 我们聊了很久的天。你说我的戒指好看,我就想着送你一个。新年快乐……邓谆。’”   邓谆起立, 在大家的注目礼中懒洋洋地发笑,索性像表演完社交舞后的运动员般鞠躬致谢。   “谢了,我可以现在就戴吗?”邓谆问。   肖屿崇点点头, 伸出手, 拍了一下他手臂:“客气。”   “喔!”另外三个人在起哄。胡姗和王良戊跟亲姐弟似的,两个人齐刷刷拿出手机拍摄。邓谆简直是教科书式的营业员, 本来就是正常戴戒指, 看到他俩在拍, 故意先像美妆博主一样展示了一下戒指,然后才戴到手上, 浮夸地显摆一圈。   那并不是他们一开始误会的那种情侣对戒, 而是更男性化、有点重金属风格的雕刻戒指。   王良戊继续翻贺卡和礼物:“哦!这个是我写的。”   他笑着端详那张信纸,像是两眼带着笑意把自己写的话先读了一遍, 然后才念起来:“‘廖茗觉,自从上了大学, 我们就很少像以前一样两个人私底下聊天了。不过我没有什么意见, 多了很多朋友,每天都很开心。   “‘跟你认识以后,我的生活改变了很多。以前聊天你说过, 大城市就像魔法仙境,你从兔子洞滑进来,什么都不懂。但是,我一直觉得你像我的救星。’”   嘴巴旁边还粘着食物残渣的廖茗觉惊呼一声:“怎么会!”   “‘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怎么会’,”王良戊笑着抬头看她一眼,接着念道,“我看起来教了你很多,但其实都是些没用的,比如怎么买飞机票,比如怎么百度搜图,又比如忘记电脑登陆密码的时候怎么办。不过,我也一直在问你‘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一样没有答案的问题。   “‘要上学还要打工,两者兼顾肯定很累。我买了这个安睡枕给你。’”   他抽出礼盒。   胡姗捂住脸在狐疑:“你这是想哭吗?”   “肯定啊!”倒是没有哭,廖茗觉接过礼物和贺卡,“超级感动的!”   邓谆来回打量他们,看着王良戊若无其事的样子以及专心致志抱着枕头的廖茗觉,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听到的话。   不过马上,流程就往后推。胡姗收到了邓谆送的发绳,本来没当回事,上网搜了一下价位后铁青着脸问“之后我回什么礼给你才好”,邓谆风轻云淡地回答“请我吃顿麻辣烫吧”。而另一边,收到秋裤的肖屿崇用脸骂人,被王良戊和邓谆两个人架起来,由胡姗拍了张照。   肖屿崇的妈妈刚好过来送水果,大概也想趁机探听一下儿子和儿子的同学们在干嘛,结果就看到儿子被强迫拎着玫红色秋裤拍照的一幕。   大家都说“谢谢阿姨”,然后麻烦阿姨给他们拍了张合照。之后的议程,就是一起用电视看跨年晚会一边玩大富翁。   光凭投骰子就能上大学、开公司、赚几百万,实在太轻松了。不过,投个骰子也就能锒铛入狱。   看到偶像表演的节目时,廖茗觉偷偷去看邓谆的侧脸。他笑着,照常抽着大富翁的卡牌。胡姗抬眼,趁着换暂停一回合的空档伸出手,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分贝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邓谆?”   廖茗觉眨了眨眼,回答说:“什么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吗?”胡姗眯起眼睛。   廖茗觉根本不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还一脸笑嘻嘻的:“没有啊。”   胡姗打量她一会儿,末了气定神闲地笑了一声,随口道:“那好吧。等你知道为什么,就笑不出来了。”   她们并没有注意到,肖屿崇坐在另一端,正若有若无地看向这边。   玩着游戏,看着电视,室内温暖,又吃得饱饱的,不知不觉也犯困。胡姗和王良戊联合偷偷算计从肖屿崇那敲诈了高额租金(棋盘上),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击掌欢呼,邓谆突然笑着去按他们肩膀,示意旁边的廖茗觉。   她已经躺在地板上睡着了,身上盖着邓谆的外套,整个人睡得正香。   “期末了又要复习,还要打工,很累吧。”胡姗也躺下,伸手替她把扎着眼睛的刘海掀开。   邓谆本来就躺在廖茗觉另一侧,原本在玩手机,这时候也闭目养神。   王良戊打了个呵欠,被胡姗拽着手臂过去,垫在脑袋底下。他说:“别睡久了,等会儿过零点要起来发祝福短信。”她回答:“当然。我写了模版,等下发给你。”   肖屿崇起床去冲澡,回来时看到他们已经完全违背刚才的约定,呼呼大睡成一排,打扮风格不尽相同,看起来就像五颜六色的儿童八音琴。他切换电视频道,调成网络电视,随便从热门里选了一部电影来打发时间。   黄色的花海中,男主人公出现在窗户底下。电视荧幕的光打在脸上,肖屿崇听到身后传来窸窣声,他回过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廖茗觉已经醒了。她站起来,越过睡着的朋友,踩着大家身体中间的空隙出去。   她坐到他旁边,边拿桌上的零食吃:“这是什么片啊?”   “《大鱼》,”她坐下时,他心跳漏了一拍,但之后依旧稳定,“听说过吗?”肖屿崇看着廖茗觉的面庞。她今天没化妆,透露着未加修饰、生机勃勃的野生感。出乎意料,与她在一起时,他并不会有那么多乱阵脚的悸动,更多的还是安心感。   廖茗觉笑着说:“没有!但看起来很浪漫!”   她又看着屏幕里说:“要是有人这样来告白,谁会不答应啊!”   肖屿崇问:“你喜欢这样的?”   “女孩子都喜欢吧?”廖茗觉不负责任地代表全体女生发表观点。   他回过头,有过片刻的静默,但也仅仅只是酝酿。“假如是我呢?”他问。   “哈哈哈,你肯定也算在人的范畴里啊。”   看着她对自己心情一无所知傻笑的样子,肖屿崇突如其来有种找不到源头的怒气。他说:“你是假装不懂还是真的不懂?我喜欢你。”   廖茗觉头也不回,继续盯着电视说:“嗯嗯,我知道啊。我也喜欢你。”   一年结束的尾声,朋友们安睡的梦境以外,温暖的房间里,他抓住她手腕,强迫她看向自己这边。廖茗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满脸都是错愕与茫然。   “我再说一遍,我喜欢你,在跟你告白。我在问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肖屿崇坚定地开口,仿佛被怒气与不甘心驱使着说下去,“廖茗觉,你现在听懂了吗?”   她愣住了。   这是肖屿崇认识廖茗觉以来头一次看到她这种表情。毫不夸张,就像烧开了的水壶一样,廖茗觉整张脸都在一瞬间变红,她张开了嘴,但除了表达诧异的单音节“呃”以外什么都没说,然后眨眼,错开视线,接下来发出的声音是“欸”。   害羞这才后知后觉涌上来,肖屿崇拼尽全力按捺,却还是挡不住沮丧。什么啊,这都是什么啊。错了,全错了,真是乱套了。他应该模仿电影里那样在黄水仙的花园里向她告白的。但或许这就是青春,他们尚且不成熟,因此总是犯错,永远有缺憾。   “我……”廖茗觉终于要做像样的答复。   “你?”肖屿崇无意中透露自己的急切。   “我不知道……”说不清为什么,廖茗觉突然回想起旁观过无数次的情形——邓谆拒绝别人的时候,总是会说一句这样的话——“我没往那方面想过。”   不过,肖屿崇自然不会觉察到她的引用。他说:“那你再想想吧。”   廖茗觉战战兢兢地看向他。   肖屿崇怎么会喜欢上她呢?廖茗觉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喜欢她哪里?图她皮肤黑?图她不洗澡(她有洗)?他明明很少拿正眼瞧他们,平时团建,也不是每次都参加。除了他们,肖屿崇在大学还有很多别的好朋友,而且,假如说火箭队两人一喵和小智算怪人,那肖屿崇的那些朋友就是常规意义上的“正常人”。   他对所有人都凶巴巴的,不苟言笑,还喜欢跟她吵架,竟然会喜欢她?   肖屿崇说:“你要认真地考虑,然后给我回复。知道吗?”   廖茗觉木讷地点头,呆呆地说:“哦……知道了。”   再回头,电影里的任何信息都进入不了大脑,坐如针毡,廖茗觉猛地起身,说要去外面凉快一下。   门关上,肖屿崇松了一口气。   突然间,仿佛电闪雷鸣,他猛地感觉到了什么。   肖屿崇转动脖子。   王良戊、胡姗正探出头来,都在用震惊到无语的表情看着他。邓谆则平躺着拽他们俩,别盯着人家看啊!多尴尬!   王良戊坐起身,一把握住胡姗的手腕,把她拉过来,模仿《恶作剧之吻》里的江直树,很酷很深情地说:“‘你要认真考虑,知道吗?’”   胡姗也瞬间变脸,假装《恶作剧之吻》里的袁湘琴,两眼放空颤抖着嘴唇回答:“‘哦!知道了!’”   “你觉得尴尬吗?”小剧场结束,王良戊笑着问。   肖屿崇言简意赅:“嗯。”   “那我们睡了,没起来。”胡姗翻了个白眼,立即倒下假装尸体。   “晚了好吗?!现在搞什么亡羊补牢啊!一开始就躺着会死吗?”肖屿崇怒骂。   “你这太强人所难了。我们旁边都睡着,你在这搞什么飞机啊?”胡姗真的很无语,回头又迁怒邓谆,“你别抖腿了,我们盖的同一条毯子,晃什么晃啊!尿急就快去!”   邓谆被赶出去,困得不行,路上遇到肖叔叔,还问了下洗手间的位置。上完出来,他看到晾衣间亮着灯。隔着玻璃门,他看到廖茗觉在和妈妈打视频电话。   他也给爸爸妈妈发了条“新年快乐”。   等了几分钟,邓谆才敲了敲门。廖茗觉看过来,又兴冲冲地把手机递到他跟前:“来!邓谆!跟我妈妈打招呼!”   邓谆立刻切换状态,笑着挥手:“阿姨好,我叫邓谆。”   “哇!好帅的小伙子喔!你好呀。”廖茗觉的妈妈看起来格外年轻,笑着应答。   “早点回去吧。”邓谆小声提醒廖茗觉,“他们在等你。”万一她在外面待得太久,指不定那几个自封的廖茗觉家属会不会直接打起来。   她也会意,和妈妈简单地道了个别。正要走,肖娅卿突然出现,好像还是想跟邓谆拍个短视频。廖茗觉提前回去,刚要开门,却顿住了。   她听到了他们正在说的话。   邓谆追上来时,只看到廖茗觉停在门口。他问:“怎么了?”她立刻笑起来,开门进去。   熬过零点,庆祝了跨年,大家各自回房间睡觉。看到他们出来,肖叔叔和肖阿姨还感慨了一下:“以前我们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啊。仗着年轻,一群人就分下男女,挤一块儿睡。”“那时候爸妈都不担心的,如今时代不一样了——”   就要分开,胡姗突然叫住他们。   “我带了盒面膜来,刚刚给忘了。来,今晚都敷一下,做个精致的大学生OK?”她像个微商,不容分说分发mediheal的黑色面膜。   三个男生敷着面膜回房间。   邓谆还好,一看到王良戊那总是笑眯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肖屿崇就感到迷之不安。他强行拉住邓谆,要求他睡中间。邓谆报怨“热死了我不要”,却还是被强行按到了中间。三个人并排躺着,虽然敷着脸,但还是有人管不住嘴要说话。   肖屿崇含糊地说:“其实感觉你们俩有些地方挺像的。”   “长得帅吗?”王良戊说。   “把脸收好,别再随地乱丢。”肖屿崇说,“你俩都挺习惯维护形象的。”   王良戊乐呵呵地回答:“大家多少都会吧?你难道会直接在大家面前抠鼻子吗?”   “这……”肖屿崇激动得支起身,冲着他怒目而视,“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都希望别人觉得我们帅、漂亮、酷,”王良戊说,“很正常啦。你也要面子。”   肖屿崇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赖子,怎么一直不说话?”   邓谆仍然一声不吭。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才撕掉面膜。作为曾做过需要护肤的工作的当代男性,邓谆说:“敷面膜的时候少说话。我打算不营业了。”   “你终于要做坏男人了吗?”王良戊也撕掉面膜。   “对。”邓谆说。   肖屿崇不屑,转身就要睡:“神经病。”   邓谆抓住他的后衣领:“去把面膜液洗了。”   另一边的房间,两个女生同样贴着面膜,胡姗在疯狂做着空中踩单车,廖茗觉在背考试提纲。   廖茗觉突然问:“胡姗,你会跟邓谆谈恋爱吗?”   胡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狐疑地反问:“我干嘛要跟邓谆谈恋爱?”   “那王良戊呢?肖屿崇呢?我们不是每天一起玩,你不喜欢他们吗?”   “那不一样。”胡姗说,“虽然现在诞生了很多新的生活方式,比如跟朋友搭伙过一辈子。但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爱人。”   “那是什么意思?”   胡姗想了想,掀开面膜说:“就是说,朋友是会散的。我们不可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每天在一起。”   “不可能吗?”廖茗觉好像从未想过这件事,一下子喊出了声,但等她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有道理。   “到时候我们都会有各自的生活,假如建立家庭,下班回家,一起生活的也是配偶和孩子。”   “那我们不能住在一起吗?”廖茗觉坐起身,提议刚脱口而出,又自己否定自己,“不行,收入水平肯定不一样。”   胡姗安慰她:“但我是不婚主义,应该会更自由点。你可以来找我玩。”   廖茗觉聚精会神地看过来:“你不是说朋友是会散的吗?”   “散是会散的,可我们还是可以联系的啊。”胡姗解释道,“不过,要谈恋爱的话,就要单独在一起,就不能三四个人,不能叫上我,只有你们俩。懂了吗?”   -   期末考试周开始,廖茗觉的状态却很不对劲。   隔壁专业的同学正在食堂挨个盘问谁偷吃了他们专业有放射性标记元素农作物,胡姗和邓谆聊交虫期的事,廖茗觉却连筷子都拿不稳了,整个人神志恍惚,困得把菜送到自己耳朵里。“你怎么回事啊?平时都不这样,”胡姗皱着眉问,“是缺少微量元素吗?”   王良戊打工结束才赶到,邓谆才打了声招呼,廖茗觉就猛地醒来,一跃而起,朝王良戊冲过去。   “老爹!”她浮夸地大叫。   他也浮夸地回应:“女鹅!”   有同学路过,凑近来问邓谆“下午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邓谆笑着侧过头,看着对方回答:“你们又要拿我照片发到其他院,骗别人说我在找对象吧?”   “啊哈哈,别这么小气嘛。”男同学倒是皮糙肉厚,直接打起了哈哈。   万幸邓谆也笑了,笑得令人松一口气,误以为能够蒙混过关。他平易近人地招手,示意靠近,然后面无表情贴在对方耳边说:“不行。”   男同学一脸难堪地起身,邓谆已经恢复往常那副善良的样子,再次煞有其事地微笑,越是波澜不惊,警告效果越好。   等到对方离开,胡姗和王良戊齐齐鼓掌:“坏男人,坏男人!”   邓谆用手机打开二维码,请他们扫他:“要删的人太多了,我索性换了个号。”   三个人像领救济粮似的伸出手来扫码。   胡姗说:“你要痛改前非啊?”   邓谆看着手机冷笑:“我现在觉得活出自我的精髓就是把无所谓的人得罪光。”   王良戊也发笑:“哈哈哈,还是不要这么放飞啦。”   “你们看这个。”邓谆把手机递给他们看,只见微信界面不断刷新,新的朋友那一栏红色的数字持续增加中。他似笑非笑,淡淡地说着,“我才注册不到一天,也就加了你们和老师,关注了学校的公众号,但是就是一直有新的人在加我——”   王良戊苦笑:“不愧是吃个饭都会被偷拍上抖音热门的人,心理素质就是不一般。”   胡姗“啧”了一声,嫌弃地控诉:“你不要用这么平静的态度说这么恐怖的事啊!”   邓谆的新账号头像是自己的照片。廖茗觉点开大图,发现那张照片是她拍的,他举着老师的竹节虫标本,冲镜头露出标准的笑容。   “我去复习了。”廖茗觉起身说。   她才走到外面,邓谆就追了过来:“我们一起。”   等到下学期的暑假就要去实习,申请到了奖学金,所以条件好了很多。廖茗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邓谆说:“感觉你最近有点奇怪。”   廖茗觉藏不住秘密,被戳穿后立刻两眼放光:“呜呜呜你发现了吗?”   应该是因为肖屿崇的表白吧。邓谆合情合理地想。廖茗觉对男女交往一窍不通,却突然被认定是朋友的人提出恋爱邀约。一下子乱了套也情有可原。不过,这种事还是自己抉择比较好。他尽可能有分寸地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嗯!”廖茗觉急切地望着他,“你说我要怎么办啊?”   要怎么办呢?邓谆想。   她喜欢肖屿崇吗?   廖茗觉说:“王良戊要转校了!” 第44章 是你。   那是跨年夜晚上发生的事, 廖茗觉和妈妈打完视频电话,回去房间时,偶然在门外听到了里面人的对话。   王良戊说:“我爸爸希望我别学现在的专业了。”   “学农确实是天坑。你要转专业?”胡姗在说话, “有些人很有发言权啊。”   尝试过转专业的肖屿崇不满地回复:“闭嘴。”   然后王良戊继续说:“估计要转校。”   “出国吗?”   “因为我爸爸的工作, 出国会比较麻烦。所以在国内。”   听到后, 廖茗觉久久迈不开步子。   她把这一切告诉了邓谆。   邓谆思考了一阵提议:“问问他吧。”说着就掏出手机。   廖茗觉制止了:“可是他不是特地趁着我出去的时候说的吗?”   “我当时也在外面的, ”他回答,“王良戊不是这种要走了会藏着掖着的人吧。”   “我不知道。等下就要考试了, 我很害怕。”廖茗觉戴上痛苦面具,焦虑得原地小跑,“万一呢, 要是呢?”   邓谆伸手按住她不安分的身体, 主动要帮忙解决问题:“我去问。”   “不行!”只听廖茗觉一声大叫,抓住他两侧的手, 不允许他拿手机。   邓谆试图挣脱, 把手背到身后, 廖茗觉继续握着他,两个人像在跳舞似的, 远远看起来又像强行抱纯情男的女流氓和抵抗女流氓的纯情男。   “假如是坏消息, 我不会说的。”   “那我要是没听到回音,不就知道是坏消息了吗?!”   “哦……那倒是。”   邓谆放下手机。   廖茗觉表情凝重, 言之凿凿:“所以你现在也别去问。等考完我自己去。”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当天,大部分同学直接回家, 廖茗觉也匆匆忙忙一大清早赶到机场, 在巴士和摩托车上颠簸了好长时间回家,到晚上才空闲下来。她酝酿了好久,睡前才发消息给王良戊。   王良戊的回应是:“啊?你听到了啊?”   “嗯……”廖茗觉可怜巴巴, “你真的要走吗?”   “不是的啦!”结果王良戊轻飘飘地回答,“你当时肯定没听完!”   就在廖茗觉听到王良戊说“估计要转校”时,她彻底陷入了震惊,加上邓谆又从后面走了上来,导致她没有把对话的结尾收入耳内。   当时王良戊马上就说了:“不过我拒绝了。现在转校多麻烦啊,而且我也喜欢待在这。”   “是因为我们吗?”胡姗冷笑着打趣。   他笑眯眯地回答:“算一部分原因。”   “拒绝了?真的吗?”廖茗觉反复确认,“你爸爸不会像周朴园一样吗?”   “哈哈哈,怎么会。也就是唠叨了我一阵子而已。”王良戊说。   “呜呜呜!太好了!”   得知王良戊不会转校,廖茗觉感觉比过年还高兴,连喂鹅种地的时候心情都好了许多。臭烘烘的又暴晒,还有闲心哼歌,虽然被爷爷用烟斗敲了头。   吃晚饭的时候,爷爷问廖茗觉钱够不够用。廖茗觉知道爷爷有存钱,但那是养老本,她才不花呢。廖茗觉说:“没事的,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爷爷看着她。   廖茗觉回答:“我要去找爸爸要。”   爷爷有点疑问,她明明很讨厌爸爸,会不会不好意思去要钱。   “不会啊,”廖茗觉理直气壮,“就是因为讨厌,所以更应该向他要钱!要面子他就给便宜了!我才不要去麻烦妈妈咧,也不想上夜班了!”   她猛吃两口,一挥手,筷子夹的肉就飞了出去,引得一群鹅争先恐后冲去抢。“我要做最最最最——讨厌的讨债鬼!”廖茗觉发表宣言,“不要到钱我不会走的!”   这次开学,廖茗觉又提前去了大学,并且在一大清早正常上班族上班出门的时间点堵在爸爸的家门口,顺便还抽空给后面做家庭主妇的同居女性打了个招呼。最后如愿以偿在门口点了钱,又给了剩下余款的收款账户才走。   开学后老远见到王良戊,廖茗觉就冲了上去。“呜呜呜呜呜呜!”她欲哭无泪,“我还以为你要走了呢!”   “哈哈哈,说了不会走啊。”王良戊不经意避开她一如往常树袋熊般的拥抱。   拿到了爸爸给的钱,最近经济条件变得尤其好,加上刚开学没有考试,廖茗觉前所未有的积极:“这回清明节放假!我们去吃好吃的吧!我请客!”   虽然这个假期是为悼念先人的传统节日而放,但对短短三天不能回家的大学生来说,更多还是纯粹休息。   胡姗比平常还没食欲,简直到了令人担心瘦到消失的地步:“我前段时间报名了一个urban dance教室,腰酸背痛,就不去了。”   “我也有点事,你们一起去吧。”王良戊微笑着说。   “那就只有我和邓谆吗?”廖茗觉看向邓谆。   邓谆反而问她:“你要请客?”   “嗯,”廖茗觉凑近他耳朵,伸手遮住嘴巴,“这是因为是你我才说的喔,我现在真的很有很有钱——”   虽然其实也不是很多,但于廖茗觉而言的确是巨款。邓谆也答应了。   肖屿崇是在放假前一天才从群消息里得知的。他那天答应了帮老师整理资料,但一听到消息,就果断决定放老师的鸽子。廖茗觉倒是没意见,大大咧咧就答应了。   新学期有两个新变动。   廖茗觉被踢出了传媒部。   她本来也觉得有点腻了,很多同年级的也都在走流程,她索性就一起了。倒是那位得罪过的副主席继续嚣张,之前结业典礼还作为他们年级学生代表发了言。   而另一个变动,就是邓谆住进了男生宿舍。   他搬去的寝室混杂了几个专业。据王良戊一线报道,第一天就有缺德的室友偷拍他,邓谆向辅导员打了报告,事情还闹得不小,犯人差点退学。换了几名比较明事理的,才相安无事。听说以后,廖茗觉马上冲到了男生宿舍楼下,恨不得马上把那家伙抓去酷刑对待。   男同学们都围在走廊看热闹。肖屿崇头皮发麻,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一抬头,才发现当事人就在自己身旁。邓谆也靠在窗边,忽然喊了廖茗觉的名字。他甚至挥了挥手。   廖茗觉也挥起手来,笑着喊话:“不要紧吗?”   “没事了!”邓谆回应她。   真是一群坦荡得不怕丢脸的人。肖屿崇发自内心地想。   关于肖屿崇也要一起吃饭这件事,邓谆问廖茗觉:“这样好吗?”   “什么?”廖茗觉没听懂。   邓谆有所迟疑。按照设定,他也好,胡姗和王良戊也罢,到现在都应该装作不知道肖屿崇告白这件事。但转念一想,廖茗觉估计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于是直截了当地说:“他跟你告白,你还没回复他吧?”   廖茗觉宕机。   她用力吸气,发出“嗬”的声音。   “我去?!我都给忘了!”她捂住脸,“我说他寒假干嘛老找我聊天呢!”   竭力忍住了脱口而出的“我就知道”,邓谆说:“要不然我找个借口不去,你趁现在回复他呢?”   廖茗觉陷入巨大的负罪感当中:“可是我真的没想好……不,我根本就没想,他还叫我认真考虑的……我完全忘了!”   邓谆已经麻木地玩起手机。   “邓谆!”廖茗觉哭丧着脸,习惯性向人求助,“怎么办啊?”   他看着她,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邓谆说:“我帮你拒绝吧。”   “会不会不好啊?我感觉不太好,”廖茗觉有过短暂的松懈,但很快,又还是颓靡地低下头,“我还是认真想一想吧……”   “但你不喜欢他吧?”邓谆淡淡地说,“不是那种喜欢。不然就不至于忘记了。”   廖茗觉回答:“可是我听说,也有谈了才喜欢上的恋爱。”   “话是这么说。”邓谆想了想,“那你要答应吗?”   “我不知道啊啊啊啊!”她身体后仰,整个人倒在桥沿上。   时间很快就到了一起去吃饭那天。   廖茗觉选了一家日料店,三个人坐出租车过去。刚听说店名时,肖屿崇心里就一凉。凭廖茗觉的App经验,保不准根本不知道有的网站能看人均消费。这家店出了名的贵,就算她最近有点小钱,哪里经得起饮食上这么大的消耗。   等到了店门口,廖茗觉还在那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感慨:“哇,看着还挺豪华的。”殊不知肖屿崇已经在内心了大喊了成千上万遍:“不是看着豪华,本来就很豪华啊!”   果不其然,等坐下看到菜单,肖屿崇偷偷瞄对面,总算在廖茗觉脸上看到眼皮狂跳的反应。没吃过这么贵的东西吧?在怀疑寿司是不是捏的金子吧?面对无论装潢还是服务都这么高格调的地方就连野人都懂得看气氛了吧?   “好贵啊。”   只听一个泰然而平缓的声音响起。   就在廖茗觉都除瞳孔地震外做不出其他反应的时候,邓谆风轻云淡地阂上了菜单,抬头询问服务员:“有没有平价一点的推荐?”   侍者与他对视大约超过五秒钟,反倒有些落了下风,末了还是翻到后面几页,边看他眼色边问:“这个轻食套餐您看看合不合适呢——”   “那就要这个吧,”他抬头看向另外两个人,在肖屿崇和廖茗觉齐刷刷惊讶、疑惑加惊慌的注视中,邓谆反而不懂他们为什么这样,“你们觉得呢?”   肖屿崇回答:“挺好的。”   “嗯嗯嗯嗯嗯!”廖茗觉连连点头。   等到对方收好菜单离开,肖屿崇才压低声音碎碎念:“你怎么……你是不是……你好勇啊!要是没有这个套餐怎么办?”   廖茗觉也附和:“真的好贵但是那个服务员也好吓人!”   “那能怎么办?只能走了,”邓谆又在玩手机,不可理喻地回答,“又不能吃霸王餐。”   他抬起眼,对提出这个问题的肖屿崇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有点嘲弄,更多的却是对同伴无可奈何的体贴。   怎么说呢。   那一瞬间,肖屿崇产生了被同性撩到的感觉。   “啊,”廖茗觉仰起头,突然皱了皱鼻子,“空调漏水吗?这里也没那么好嘛!”   “是啊。”邓谆突如其来地起身,用纸巾去擦她鼻尖沾到的水。说不清缘由,肖屿崇第一反应竟然是向后缩。他狐疑地看着他们,恰好与擦完后折叠纸巾的邓谆对上视线。邓谆解释说:“我看她化了妆,怕她把粉底擦了。”   廖茗觉咯咯咯地笑了:“邓谆现在就跟在营业一样。”   “嗯,”邓谆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廖茗觉坐过去,“我觉得你之前说得对,我应该对熟人好一点。”   买单的时候,肖屿崇提出要帮忙买单,结果被廖茗觉拒绝了。付完帐后,他们往回转,却看到邓谆站在旁边,正在看柜台一侧饲养的仓鼠。大概发现没有食物了,他从旁边找到干果盒,打开仓鼠笼补充进去。   走出店门,廖茗觉没忍住感慨:“真是破费了啊!”   “就当体验一下了。”外面有些晒,邓谆收起手机,侧身回过头。迎着光的正面仿佛镀了一层金色,他笑道,“要是吃不起饭,我请你去食堂。准备吃一个月米线吧。”   廖茗觉把眼睛笑成一条缝:“我吃一年米线都不会腻!”   邓谆又说:“我要去一趟我妈公司,就先走了。拜拜。”   直到他走进地下通道,她还久久站在原地,满脸做了梦似的的余韵。肖屿崇在廖茗觉眼前挥了挥手,她才回过神,匆匆忙忙笑着问:“那我们回学校?”   肖屿崇边走边问:“你跟邓谆……是怎么认识的啊?”   “就在我一开始打工的便利店。”廖茗觉笑嘻嘻地回答,“他还凶我呢,说‘看什么看’。”   看着她兴致勃勃模仿邓谆的样子,肖屿崇接着说:“但他其实性格挺好的。”   “对啊,你也觉得吗?”廖茗觉一下激动起来,小跳到他前面,脸上被惊喜填满,情愿往后退着走也要说,“长得很帅,但是又没有架子。刚刚是帮我解围才那样的吧?而且还点了那么好吃的菜!他拿筷子的姿势——”   眼看着廖茗觉开始滔滔不绝,肖屿崇摸着良心确认,她的评价里大半都具有强烈的个人揣测色彩以及滤镜加成。   “停!停停停!”肖屿崇像是十字路口的交通警察,及时为她也为自己叫停,“可以了!我知道了!”   廖茗觉下定决心,郑重地对他说:“那个,之前那个事,我想好了!我现在就告诉你——”   答复来得猝不及防,肖屿崇却突然抬手:“不用了,我不想知道了。”   她目瞪口呆:“啊?”   “我说不想知道了,”肖屿崇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他说,“就当我没说。我收回我的告白。”   廖茗觉还是茫然:“为什么……”   “那我也先走了。”肖屿崇努力轻松地道别。   他走的时候脚步僵硬,却死撑着不希望被看出异样。廖茗觉目送肖屿崇离开,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心动,尝试,退缩。犹豫,观望,想放下,再试一次。放弃。失败。   肖屿崇有点讨厌被挫败感的浪潮冲击到自暴自弃的自己。   手机震动着,廖茗觉站在原地,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明白。她抬手去抵住鼻尖,想要借此来抑制住扩散的酸涩。举起屏幕,点开消息,邓谆在问她“怎么样”。她断断续续地回复:“我可能,被拒绝了。”   她看到他那边正在输入中。   邓谆删删改改,最后发来长度与输入时间不匹配的回信:“你在哪?”   廖茗觉没有回复,放下手机,说不上痛苦,也不是悲伤,可能更近似于失望、内疚与后悔。悔意吞没了那颗什么都不懂的心,她觉得自己很笨,太笨了,什么都不懂。是只有她一个人这么笨,还是所有这个年纪的人都这么笨?   廖茗觉往前走。   背后传来脚步声。   另一个被她说过“笨”的人气喘吁吁地出场,邓谆说:“廖茗觉!”   廖茗觉回过头。他走过来,先去扶她肩膀。说实话,她有点紧张,虽然她也不知道到底紧张什么。或许是怕被谴责,又或者心底根本不愿谈论这件事。然而,邓谆率先提议的却是:“我们找地方吃点东西吧?”   她没来得及想出回答的话。   像在传递“不说话也可以”的意思一般,他又说:“刚吃了饭,就想吃点甜的了。   “你想吃蛋糕吗?我知道一家店的蒙布朗很好吃,我先预约……”邓谆直接说下去,他没有在看她的脸,带着不关心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会追问她的气氛。他想掏手机,却临时想起什么,安抚且仓促地微笑,“我刚把手机忘在充电站了,等等我,我去拿一下。”   邓谆怎么会粗心成这样呢?廖茗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也笑了。笑着笑着,还是抬起头。   他们都太笨了。   -   假期结束后的第一节 课,肖屿崇照旧坐在朋友中间。身旁突然落下一道黑影,原本交头接耳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噤声,通通看过去。   邓谆久违地对无关人士挤出好脸色,教材抛到桌上,直接问:“腾个座吧。”   显而易见来者不善,肖屿崇没有动弹,旁边却有其他同学没义气。邓谆坐下,边翻书边问:“上次讲到哪里了?”   “没听。”肖屿崇惜字如金。   “不太好吧,”邓谆的笑感染力很强,属于盯着看的话也会不由自主笑起来的脸,“课还是要听的。”   肖屿崇沉默片刻,随即扭头:“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邓谆仿佛在故作深情,“觉得很好奇而已。到底为什么说告白就告白,说收回就收回,跟闹着玩一样。”   笑着的人与面无表情的人对峙着。   周遭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是什么事,纷纷交换眼神。   还没开始上课,老师也不知道躲哪抽烟去了。邓谆说:“解释一下吧。”   在同学面前被曝光秘密,肖屿崇难以掩饰不快:“你就是来找麻烦不是吗?”   邓谆不合时宜地失笑:“我还没找麻烦呢。”   “那你倒是找啊!”肖屿崇抬高了声音。   一触即发。   影响课堂秩序视情况严重程度将给予通报批评到记过不等的处罚,本学期评奖评优一律不考虑,是否记入档案还要从长计议。   同一时间,邓谆和肖屿崇都感觉后颈一凉。   他们的衣领被攥住了,整个人被拉着站起来,和蔼的嗓音在背后响起,王良戊亲切地笑着:“出去解决吧?”   他们是被拽出去的。   把肖屿崇和邓谆推出教室后,王良戊还从门外探出头来,笑眯眯地说了句:“麻烦大家就别跟来看热闹了哈。”措辞礼貌,语气温柔,但无缘无故,真就没人敢跟出去。   谁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回来时,邓谆和肖屿崇一个一瘸一拐,一个按着肚子,两个人以被绑架了的气势手挽着手。王良戊毫发无伤地坐下,低头继续该干嘛干嘛。   胡姗和廖茗觉睡过了头,踩着铃声赶到教室,坐下就问周围“老师呢”。老师姗姗来迟,比她们到得还晚,而且一进来就说课程顺延,自己临时要出差。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在走廊上等大家。   王良戊走过来,等到肖屿崇和邓谆到场,他才开口:“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他们都看向他。   王良戊笑着宣布:“我有女朋友啦。”   有过短暂的安静。   “恭喜。”邓谆说着,肖屿崇也点头。   “不是转校就行。这是好事啊,”廖茗觉拍着胸口,回头看旁边,“以后咱们还能一起玩就行——”然而,她看到胡姗意味深长地挑眉。   “祝贺你,”胡姗说,“是我们学校的?”   王良戊回答:“嗯,别的院。”   “懂了,挺好的。”胡姗笑了。   一瞬之间,廖茗觉突然明白了。   她说:“以后……你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经常陪我们玩了,是不是?”   “不止是这样吧。”胡姗笑着侧过头,她在看楼下铁树泛着光泽的树叶。   “对,”王良戊看着廖茗觉的眼睛,他回答她,坦然地、明了地,仿佛在教她什么一般,像这样郑重其事地说道,“不能再想抱就抱了,也不能无时不刻都聊天了,晚上也不能单独出来见面了。”   她看着他。   廖茗觉感觉自己就快从什么当中醒来。   -   头像是自家牵牛花的账号私信他,问他怎么设置密码。他才高考完,或许是太闲了,所以回复了她。然后她又问他发微博。他再一次解答了。   “漂亮小呜呜”问,你是第一次玩微博?她说,是的,连带着把他并不想知道的事——比如怎么买的手机,自己是哪里人,刚刚高考完一股脑都说了。那之后,她时不时会主动发消息给他。他没有关注她,也不怎么回复,满心只想着如何突破39万粉丝的大关。   当时流行一本网络小说,不知道是不是作者中途中彩票,虎头蛇尾,最后草草为主角派发便当了事。所有推文号都在测评中进行抨击,明明什么都有了,前途一片坦荡,却选择自杀,那样的角色只是为了恶心读者存在。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漂亮小呜呜”也写了文评。   具体内容是什么,他已经忘记了。大约也与别人大同小异。   “自杀选择割腕成功率多低啊”、“他不会以为自己很痛苦吧”、“到底自我意识过剩到什么地步才会去炫耀自己惨”。   他没想到那些与别人不同的地方会被关注,牵牛花头像的人发私信给他。   他在傍晚读到消息,水果刀掉落在地,旧伤新伤重叠。手腕的血沿着手指滴落,弄脏了屏幕。被窥探般的不安从天灵盖迸发,他只觉得恐惧,畏惧被人知道,害怕被人揭露,他是理想家庭里光鲜亮丽的儿子。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在辱骂了,歇斯底里,疯了似的。他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她,即便想诅咒的是别的东西。   她却像没有心肝一般回复他:“我说中了吧。”   她说:“你敢骂我!‘sb’是什么意思?有本事打架!你家在哪?不来是狗!”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都在发抖,痉挛到呕吐。家里一直没有人,一直都没有。他独自醒了又睡着,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早晨,牵牛花的头像又出现在了最顶端。他在楼上看到她。   爱丽丝第一次见疯帽子时那样小,小到就像莴苣公主从高塔上低头看到的王子。疯帽子说,是你,爱丽丝。我们一直在等你。   他在睡衣外面套了外套,带她到附近的便利店吃东西。廖茗觉毫不客气,边吃边回头看柜台,源源不绝地说着话:“没想到你居然同城,我刚好来找我妈来着。本来只是说着吓唬吓唬你……你是男的啊,我还以为你是女的……这里招工吗?好时髦啊,好有都市人的感觉。”   王良戊握着便利店自助的热红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一般会招兼职。”   原来茶这样的好喝。   在此之前,他不相信幻想一样的人和事。扭曲的仙境使人变成疯子,他一直在等那个会留在记忆花园的朋友。   -   廖茗觉笑了。   “嗯!”她说,“你们要长长久久!下次叫你女朋友一起吃饭呀。”   不要不情愿,不要不开心,不要说“你不在我会很孤单”,就算担心渐行渐远。她无处不在的朋友。 第45章 “是你脑补太多……   -   廖茗觉在床上, 用被子罩住头,面无表情趴着发呆。   突然间,被子被掀开, 满身酒气的赵嘉嘉滚上来, 在她又好气又好笑的推搡中躺下。廖茗觉说:“你上错床了啦!你们谁来帮忙挪她一下啊!”然而下铺刚浪完回来的女生都在假装耳聋, 纷纷无视。   廖茗觉只能有气无力地挪了个窝, 分出一半,继续盯着手机看。   “怎么了?”赵嘉嘉伸出老虎钳似的手臂, 直接把她脖子夹住了,“发了消息在等别人回呢?”   廖茗觉点点头:“嗯。”   “谁啊?男的?”赵嘉嘉打了个酒精超标的哈欠。   “不是,是王良戊的女朋友。我们上次吃了个饭, 气氛挺好的。回来我给她发消息, 她本来每条都会回,这几天突然不回了。但她把朋友圈都删了。”廖茗觉说, “我在想是不是太忙了。”   赵嘉嘉沉默了几秒钟, 随即口无遮拦:“你被屏蔽了吧?”   “什么?”廖茗觉诧异。   “你把她的号给我。”赵嘉嘉搜索了一下, 以社团联合会的名义添加对方,一下就通过了。她把对方根本没有删除的朋友圈界面展示给廖茗觉。她打着哈欠, 一边嘲笑一边准备跳到隔壁床。   “这是为什么啊?我做错什么了吗?”这次轮到廖茗觉抓住赵嘉嘉, 死都不肯放她走,“帮我分析一下吧!姐!”   赵嘉嘉拗不过, 坐在她床上问:“那天吃饭,你们都聊什么了?”   “就普通的啊, ”廖茗觉也坐起身, 认真地罗列道,“考试、我和王良戊一起打工的店、我们上次去的水上乐园、王良戊送我的枕头……”   赵嘉嘉扑哧一声笑出来:“吃完饭你是不是还只跟王良戊说了拜拜?”   “没有!我对他俩都说了拜拜!”廖茗觉引以为豪。   “有没有多跟王良戊说什么?”   “……邓谆叫王良戊植物病理学记得跟他拼报告而已,我就多说了句回头联系我们三个人拼……这也有关系吗?”   赵嘉嘉冷冷地摊开手:“看看聊天记录。”   廖茗觉把手机递过去。   女王单手翻着聊天记录, 廖茗觉立刻化身侍女,先从隔壁床把香薰油拿过来,然后乖巧地捏肩捶背。做过美甲的长指甲敲打屏幕,赵嘉嘉发表评论:“你提了很多次王良戊啊。”   “嗯哪!”廖茗觉马上回答,“因为我担心没什么共同话题!”   赵嘉嘉恨铁不成钢地闭上眼,将她手机抛开,语重心长道:“胡姗是怎么做的?”   “胡姗不理她,微信都没加。她说那个女生跟我们合不来,玩笑都开不了。我觉得她太无情了……”廖茗觉说得头头是道。   “傻吧你!”赵嘉嘉厉声打断,“你就应该学胡姗。”   “啊?”   “吃饭时尽聊你们专业的事,还特意提你们以前出去玩,你以为是拉近关系,人家女生只觉得在炫耀你们关系好。还有这私聊,你越说王良戊怎么怎么样,他女朋友就越觉得你是个汉子婊。”   廖茗觉只感觉晴天霹雳,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会这样吗?!”   “嗯,”胡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面无表情地站在床下插嘴,“更别说他女朋友那种性格。”   赵嘉嘉来了兴趣,低头往下看:“哈哈,什么性格?”   胡姗冷冰冰地思考了几秒钟,最终找到了最恰当的对标角色:“《好想告诉你》里的女主爽子。”   虽然聊天的只有这三个人,但寝室里敲打键盘、翻书、按鼠标的声音都有过短暂的停滞。除了对漫画一窍不通的廖茗觉左顾右盼不明所以。   “她肯定是受不了了,”深思熟虑后的赵嘉嘉拍了拍廖茗觉,醉醺醺地爬到自己床上去了,“不想跟你朋友绝交的话就别发了。”   -   廖茗觉很郁闷。   在被现实的恫吓和女性朋友的忠告下,包括道歉,她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别做为好。   得知胡姗、肖屿崇和王良戊偶尔会在《王者荣耀》上开黑后,廖茗觉毅然决定开启自己的游戏生涯。   但是,显而易见,她完全没有游戏的天赋,在五对五的对局中不仅要输,还会被对面玩家嘲笑得体无完肤。就因为她,大家游戏体验都降低了。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积分垫底的不止她一个人,邓谆也是初学者,对游戏一窍不通,还动辄找借口不上线。   到最后,为了不拖累朋友,廖茗觉还是放弃了。   她对邓谆说:“我们为什么这么没用啊?”   无端被拉进“没用”阵容的邓谆正在看书,头也不抬地说:“因为玩得太少了。”   “可是胡姗也不经常玩啊。”   “胡姗以前玩过《英雄联盟》。”   廖茗觉趴到桌边,露出两只眼睛来,盯着邓谆翻书的手问:“你为什么不多玩玩啊?”   他终于看过来,慢条斯理地问:“那你呢?”   “我就是……我觉得有点累,看得眼睛都花了。”廖茗觉支支吾吾,像承认错误似的说,“而且我记不住那些技能,也不知道怎么走,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邓谆若有所思地回答:“游戏本身是用来放松的。我不喜欢玩游戏,所以不太玩。”   廖茗觉说:“我现在不用打工了,可以多练。”   邓谆没有否决,只是思索了片刻,终究提议说:“要是不喜欢打游戏,就还是换个事做吧。”   廖茗觉想去学一门乐器,但从吉他试到架子鼓,都没有她感兴趣的。   廖茗觉想去写小说,但描述干巴巴的,她也不知道写什么。   廖茗觉想去谈恋爱,但她在赵嘉嘉的安利下下载了交友软件,却根本没人与她匹配。   “我不会其实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书呆子吧?”廖茗觉仰天长啸。   胡姗凑过来看了一眼,把她手机拿过去:“你这个照片选的不行。”廖茗觉的资料照是在老家让那些小孩给她拍的,相片里,她站在一束花旁边作出闻花的样子,要多土有多土。胡姗点开相册,挑到一张还不错的,问:“这是谁给你拍的?”   廖茗觉说:“邓谆。”   胡姗一笑了之:“技术还不错,帮你换上这个吧。”   可是,廖茗觉却说:“算了,我不想谈恋爱了。”   胡姗很惊讶:“为什么?看到王良戊谈了恋爱,你不应该更着急脱单吗?”   廖茗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我就是没那么想找对象了。”   不知道为什么。   不是那么想被人当成最特别的人了。   邓谆说:“挺好的。”   廖茗觉眨了眨眼,歪着头问:“为什么呀?”   邓谆蹙眉,抱起手臂想了一阵:“我也说不清……就感觉挺好的,本来也没必要花心思在这种事情上。”   她叹了一口气:“都大二了,这么大个学校,除了微商,竟然都没有向我要微信号的。”   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不由得笑了。   廖茗觉继续抱怨:“我是不是太奇怪了啊……”   倏忽间,邓谆笃定地反驳道:“不用怀疑你自己。你很好,是别人的问题。”   沮丧的廖茗觉是世界上最容易哄好的小狗,一下就精神起来,笑嘻嘻地推搡他:“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廖茗觉知道,她最近没精打采的频率太高了,总有些令人晕晕乎乎的想法萦绕在心头。她一度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无法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样子了,但下一秒,她看到邓谆发来的消息——“周末要去电玩厅吗?”   刚刚还情绪低迷的廖茗觉振臂高呼:“要去!”   廖茗觉在胡姗背后像影分身的忍者一样漂移,胡姗嫌烦了,猛地抓住她领口,扯到跟前来问:“干嘛?!”   “嘿嘿嘿!”廖茗觉笑得像是费玉清,“那个哦,其实咧,邓谆约我去电玩厅!我有点不知道穿什么衣服!”   “随便穿就行了吧?又不是别人……”胡姗有过片刻的迟疑。邓谆约她出去玩,应该是叫大家一起去的意思吧?肖屿崇前段时间才和廖茗觉出过那种事,还差点和邓谆打起来,当面碰头难免尴尬。凭邓谆的情商,肯定不会去问那边。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胡姗也收到了私聊,她没答应就是了。   到了没有课那天,邓谆和廖茗觉在校门口碰头。廖茗觉借用了胡姗的卷发棒,折腾半天,差点把自己弄成狮子狗,匆匆忙忙跑着去,邓谆已经在那等着了。   平白无故多等了五、六分钟,回过头来时,邓谆本来是有不满的。但看到她那头明显刻意折腾过的头发,又迟疑了刹那,随即转化为简短的称赞:“很好看。”   这种善解人意的地方真好!   ——听完廖茗觉趁上洗手间发来的三十六秒长语音,胡姗不耐烦地打字回复:“是你脑补太多了吧。”   他们坐地铁出去,车厢里人满为患。廖茗觉被挤了一下,手指也从扶手里滑了出去。她想起抓更高的地方,却又碰不到。邓谆握住她手腕,默不作声,把她的手按到自己肩膀上。   他们没有直接去电玩厅。   邓谆先进了一间咖啡厅,和柜台里的人低声问了些什么,随即收到一个盒子。他拎着出来,放到廖茗觉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什么?”廖茗觉眼睛里有星星,“礼物?”   “嗯。”邓谆说。   她拆开。里面是一块蛋糕,表面用黑糖写着“廖茗觉天天开心”。   “你生日在寒假,所以我们都没庆祝过。”邓谆坐下说,“今天就当是生日。” 第46章 人是铁饭是钢。……   电玩厅外的咖啡厅处, 在这里等待朋友的游客几乎无一不被这对年轻学生吸引,通通将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原因无他,显眼而已。女生小麦色皮肤的十足健康, 身材高挑, 随意穿着T恤和热裤, 乍一眼看像模特儿;男生也有出众的头身比, 就算最简单的牛仔裤帆布鞋搭配,在他身上也格外美观。这样的两人组合, 难免叫人想环顾四周,寻找取材中的摄像机。   加上又是大学生。   廖茗觉在假哭着说“我现在开心得要起飞了”,邓谆笑着说“没到那地步吧”。   虽然抱怨“秀恩爱死得快”是惯例, 但谁看着能不感慨一句“年轻真好”呢?   进电玩厅时, 廖茗觉新鲜地四处张望。邓谆换了游戏币过来,两个人决定把全场的项目都玩一遍。   廖茗觉说:“我只玩过老虎机, 如今是不是都被禁了……”   邓谆干巴巴地冷笑:“我一个都没玩过。”   “为什么?”廖茗觉回过头问。   “一直都在练习, 连朋友都没交过几个。”邓谆回答, “哪里有空到处玩。”   杀僵尸,投篮, 格斗。   廖茗觉和邓谆坐在并排的位置上玩飞车游戏, 屏幕里的道路辗转起伏,他们也一齐打方向盘。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出来后, 他们又站在娃娃机面前表情严肃。   廖茗觉指着一只布丁狗的玩偶:“去吧!小智!决定是你了!”   “好嘞。”邓谆庄严宣誓。   结果三次全落空。   廖茗觉推开邓谆:“让我来!”   还是失败。   两个人只能灰溜溜地离去,然后在旁边的名创优品看到联名款的布丁狗毛绒包, 立刻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   回去路上, 廖茗觉一直在碎碎念:“名创优品或成最大赢家,搞不好这就是名创优品的阴谋。”   “这世界上的阴谋那么多,追究起来多麻烦。”邓谆最近在熬夜学习, 玩了一天,累得把头往后仰。   “看不出来,”廖茗觉看过来,“邓谆你还挺逆来顺受的嘛。”   他困得头晕,不感兴趣地笑了几声。   -   暑假的实训有七天,带队老师把安全问题强调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是实训作业。面对老师布置的梦幻kpi,同学们纷纷发出哀嚎。只有廖茗觉踌躇满志,在一片“太多了吧”、“靠”、“老师饶命啊”的求救中大喊“噢耶”。   搬运行李,坐上巴士,廖茗觉跟胡姗坐在一起,邓谆和王良戊坐她们后面。四个人分享零食吃,胡姗还带了拍立得,拿出来拍照。   按下快门说“茄子”的瞬间,四个人都看到了不远处前排肖屿崇投来的眼神。   “那个人到底在别扭什么啊?”胡姗用力咂嘴,全然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邓谆鄙夷地蹙眉:“想过来的话来不就是了。”   王良戊爽朗地发笑:“哈哈哈,还假装没看我们呢。”   “明明是他自己拒绝我的!”廖茗觉非常无语。   作为朋友中的同性,胡姗已经在寝室女生闺蜜夜话中听说过详细全过程,邓谆算半个当事人,只有王良戊还不知道具体经过。   所以现在才听说。   听完以后,王良戊脸上仍保持着笑容,手却已经去掏做标本的大号昆虫针。邓谆和胡姗连忙从前后把他架住:“戊哥算了算了!”   一路颠簸,抵达基地时已经是下午。   男生和女生混住,男生住楼下,女生住楼上。跟队的女辅导员特意跑到楼下警告那群臭小子:“不许脱了衣服在走廊跑!不然都给我睡马棚去!”   没有想到插座那么少,村里植物动物多,蚊虫也防不胜防。大家带的电蚊香根本派不上用场。廖茗觉三两下铺好床,马上跑到楼下,冲进人还没打扫卫生的寝室,掀起一阵灰尘:“老爹!”   同寝室其他男生知道他们关系好,但也还是好奇地看过来。   只见廖茗觉伸出两只手,恭恭敬敬地向王良戊乞讨:“蚊香!”   王良戊笑着翻出一片:“省着点用喔。”   不知道何时紧跟其后而来的胡姗伸出两只手:“老弟。”   王良戊也给她一片。   正在上铺的邓谆伸出手:“爸爸。”   “有好处就要当儿子是吧?”王良戊笑着抓他后颈,“我们一个屋,瞎凑什么热闹。”   搞完大扫除已经到饭点了,大家集合去吃了晚饭。在灯光昏暗的食堂,才吃了两口,廖茗觉就把整张脸皱起来:“难吃!”   让她试毒的胡姗直接吓得不敢动筷子:“你都说难吃,这得是有多难吃?”   “就当忆苦思甜了。”作为无神论者的王良戊差点无意识祈祷。   还好还有热水。   回去之后,王良戊就泡了方便面给邓谆和廖茗觉吃。三个人在院子里站着吃面的情形拉满了仇恨,万幸老师立刻说会去反映,这才缓解了大家的忧虑之心。   然而,人是铁饭是钢,饿肚子还是不能忍。   澡堂不在住的地方,大家要走路过去,而且还是按照女生先男生后的顺序在同一处进行,条件有点艰苦。廖茗觉洗得快,完事后直接回去,就看到男生集体在宿舍前面挨骂。她有点好奇,趁班导不注意加快脚步,偷偷站到最后一排。   虽然廖茗觉个子高,但男生人不少,外加导员专注于训人,竟然真的没发现。   旁边是邓谆,前面是王良戊,廖茗觉悄悄问:“这是干嘛呀?”   邓谆神情冷漠,言简意赅:“连坐。”   廖茗觉疑惑:“什么?”   王良戊把身体向后仰,小声地回答:“班长拉着他们屋的人去偷村民的菜。”   王八蛋!放他们村里直接被打死!“被抓了吗?”她惊异地问。   “没,”这次回答的是邓谆,还是一样的冷漠和镇定,“天太黑,他摔到村民挖在田里发酵的粪坑里了。”   大家本来就在憋笑,不说不要紧,一说都忍不住了,窸窸窣窣按捺不住,强忍住的也身体抽搐,憋得非常之辛苦。班导终于发现这边的骚动,踮起脚来呵斥:“廖茗觉!你跑这来干嘛!”   “报告!”廖茗觉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理直气壮,“来看热闹!”   她耿直的答案又引发一阵更强烈的偷笑,连班导都气笑了。   “你留下!等我处理完这边再来教育你!其他人散了!”正当所有人都松一口气的时候,班导又补充,“还有王良戊跟邓谆!肖屿崇,你也给我留下!”   离最后一排十万八千里的肖屿崇:“我草?”   “草什么草!”事实证明,交际圈绝对能影响对一个人的印象。对学生有刻板印象的班导怒喝,“让你种玉米你草比玉米还多!等着挨骂!”   四个人留在基地院子里。一开始还认真站着,到后来索性指着围灯转悠的虫子聊什么目的。   肖屿崇自言自语:“不会罚我们去地里拔草吧。”   廖茗觉生无可恋:“我更不想去除叶螨。”   邓谆目视前方:“之前对不起,我确实想跟你打架。”   安静了一会儿。   王良戊打破沉寂:“要跟我女朋友视频吗?”   他掏出手机,另外三个人都聚过来围在他周围。就在这时候,班导猛地打开门出来,带着虽然用水管冲过换了衣服但还是浑身恶臭的班长:“哦,你们还在这里啊,我都忘了……回去吧。”   大家捂着鼻子一哄而散。   第二天要进山里,廖茗觉戴上了鸭舌帽,涂了防晒霜,拿起捕虫网,自觉很完备。   一回头,胡姗在内的其他女生都穿防晒外套、冰袖,涂防晒霜和防晒喷雾,就差穿套养蜂服了。   大家前一天开了组会,各自跑去抓虫。虽然廖茗觉在老家也有山,但和这么多同学一起来,还是挺新鲜的。她正站在树边仰头看,突然听到脚步声。一回头,邓谆正拿着手机走近,显而易见是在拍摄。   廖茗觉立即比了个耶。   邓谆举着手机靠近。   廖茗觉把东西夹在腋下,双手比耶。   邓谆举着手机再靠近。   廖茗觉把剪刀手放到眼睛旁边。   邓谆走到她旁边蹲下了。   “哈哈,”邓谆将镜头对准地面上的落叶,全神贯注盯着说,“看这褐边绿刺蛾幼虫。”   廖茗觉猛地一跳,大吃一惊:“原来你也会发出这种字正腔圆的笑声啊?”   她也定睛一看,带刺毛的绿色毛虫身体短胖,脑袋缩进前胸。廖茗觉也笑起来:“刺蛾科绿刺蛾属的,城里也有诶。虽然是害虫,但是长得好治愈啊。”   邓谆可没有同感:“被刺到会很痛的。”   廖茗觉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捡起那片叶子,偷偷掩嘴笑着说:“我去吓唬一下肖屿崇。”   双肩包的包带勒紧肩膀,她拿着那片带虫的叶子一路狂奔,撞到正鬼鬼祟祟凑在一起狂吃桃金娘的王良戊和胡姗旁边,压低声音问他们:“肖屿崇在哪?”等被指明了方向,她又马上出动,直奔目标。   廖茗觉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肖屿崇。邓谆也追上来,两个人朝他逼近。   “肖屿崇,”廖茗觉笑得像个阴险的小丑,“来来来给你看个宝贝!”   肖屿崇满脸狐疑:“啥?”   廖茗觉突然把叶子递过去,肖屿崇猛地挥开,气得掉头就走。   “他生气了?”廖茗觉问邓谆。   “他生气了。”邓谆回复。   肖屿崇越走越生气,没注意泥泞潮湿,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得四仰八叉。   “啧。”邓谆根本没隐藏不耐烦,小心翼翼走近,伸出手去拉他。才刚一用力,他也膝盖着地,弄脏了裤子。   “你们就不能小心点吗?!”廖茗觉笑得前仰后合,直接跑过来,本来是想美救英雄,结果一不小心向后摔,还撞到了邓谆。   胡姗和王良戊刚好和大部队经过,困惑地看过来。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倒在泥泞里的三个人都在大喊,胡姗还是纳闷着“你们这是在干嘛”走近,然后猛地滑倒。   王良戊扶着树哈哈大笑起来:“疯了吧你们。”   回去的时候,五个人里四个人都是脏兮兮的。   吃了饭晚上还要准备灯诱,廖茗觉跑到院子里,偶然看到邓谆在翻树叶看,于是蹑手蹑脚靠近,猛地冲过去,从后面挡住他眼睛,没来得及说“猜猜我是谁”,邓谆就故意往后仰。她抱不住,他则捉住她手臂,立刻挣脱开来。   邓谆坐到台阶上,廖茗觉坐到他旁边。台阶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廖茗觉荡着腿,故意用膝盖撞邓谆。   他却毫无反应,只是忽然伸手,抓住什么递给她:“飞蛾。”   “看看看看!”廖茗觉满脸雀跃地低下头。   然后邓谆就张开手掌,对准她脑门敲了一下:“别撞我!” 第47章 “把扎帅!”……   灯诱需要灯诱布、灯和架子。山里信号不好, 也玩不了手机游戏,大家就在室内聊天吃宵夜,然后每过一段时间出去用捕虫网捞一次虫子。   他们莫名其妙开始轮番讲鬼故事。   胡姗出人意料很擅长讲鬼故事, 就算是听过的那种, 从她嘴里说出来, 也把大家吓得哇哇大叫, 惹得老师过来敲窗户骂人。   肖屿崇吓得抱住王良戊,王良戊乐呵呵地说“要做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啊”, 邓谆低下头玩手机,廖茗觉面色铁青。   胡姗说:“廖茗觉,轮到你了。”   廖茗觉艰难地吞咽, 壮志凌云地回答:“好。我的故事, 是我们村子里真实的故事……”   小时候,大家都会看到村外的桥上亮起一阵光, 但定睛一看, 又没有人。大人就说, 那是鬼魂在走动。   听到这里,同学们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一个男同学更是哆嗦着问:“湘西赶尸?!”   肖屿崇吐槽:“那也赶得太远了。”   廖茗觉继续叙述。有一次, 有胆子大的好奇, 想要去桥上蹲守,一探究竟, 结果吓得魂不附体回来,再也不敢从那桥上过, 也不提自己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直到……   “直到什么啊?”赵嘉嘉这暴脾气, 最受不了别人卖关子。   “直到国家缉毒大队开着车进了我们村子,”廖茗觉带着慢慢的正能量说下去,“从那以后, 毒贩子就再也不敢从我们村子里过了!”   所有人都一脸懵逼。   “就这?就这?就这?”赵嘉嘉恨不得去揪她的衣领,“廖茗觉!你在这种时候宣扬什么主旋律啊我去!”   下一个讲鬼故事的是邓谆。   邓谆接过手电筒,也打开又关上,慢条斯理地说:“我也讲一个真实的,以前我练习的公司里有过一个女练习生离奇坠落的事。传闻只要凌晨四点从四楼室内跑道过,就能听到这个师姐在唱歌。”   廖茗觉在感慨:“好不吉利啊。”   “噫!”胡姗生理性排斥,“不会是个娱乐圈大瓜吧!”   那是一个夜晚,邓谆从文化课学校补习出来,来到公司练习,想要尽快追上其他人的进度。不知不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王良戊问:“出现了吗?”   邓谆严肃地说:“我没控制住自己叫了外卖。”   他没忍住叫了外卖,而且还是罪恶的高卡路里炸猪排咖喱饭。   “你有病吧?!谁会大半夜吃这个啊!”胡姗怒骂。   其他同学在感慨:“重点完全跑偏了。”   吃完炸猪排咖喱饭后,邓谆负罪感很强烈,于是跑到公司自助区倒了杯碳酸饮料,然后决定去跑步。当然,他也想起了公司里那个恐怖的传闻。但看了眼时间,才刚刚三点半,五分钟上下楼的话,他还能跑二十五分钟。   肖屿崇插嘴:“碳酸饮料没有卡路里吗?还有你这根本不怕鬼吧。”   于是,邓谆就去四楼跑步了。   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个。   “穿着爆汗服边跑步边练声乐的师姐……她每天勤加练习,就是为了挤进出道位。但是每次考核都不怎么理想。然后她还给我做了思想工作,跟我说没关系,演艺人生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什么的……后来她出道了,就是我们公司那个四个人的女团。但是出道后就丑闻频发,挡都挡不住,一个成员奉子成婚,一个药物上瘾,连她都被说成是队内霸凌……”   “妈的,极端现实主义恐怖故事。”作为追星族,赵嘉嘉已经对号入座出是哪个团体,“努力根本屁用没有啊。”   “好了,”王良戊笑眯眯地击掌宣布,“两个人偷换概念乱讲鬼故事的人接受惩罚出去捞虫子吧。”   室内空调凉爽,室外闷热又要干活,大家从未如此齐心协力,直接把邓谆和廖茗觉赶了出去,几个人挡住门,比打仗时老百姓驱逐鬼子还万众一心。   外面已经围了很多虫子,但大多数还是飞蛾。   晚风有些舒服,邓谆转过身远眺。山间漆黑一团,只能听见虫的叫声。   廖茗觉突然撞到他后背。   邓谆转过身,感觉她继续往下栽,只好伸手支撑住她的肩:“别睡了,回去睡。”   廖茗觉根本没有反应,像小孩子似的说睡就睡。邓谆没办法,只能一边把她的头固定在自己背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收虫子。等忙完,才转过身摇醒她。   其实说累也就一般,主要是她太兴奋了,难得集体活动,一直在消耗体力。廖茗觉才刚睁眼,就继续犯困,身体向前倒。邓谆再一次挪动位置,终于稳稳当当接住她。她下巴搁在他肩膀,双手像海豹的前肢,软趴趴搭住他上臂。   僵持几秒钟,邓谆尝试小幅度拍打她的背,与其同时提醒:“起来了。”   廖茗觉猛地醒来,被口水呛住,弯下腰咳嗽。邓谆又帮忙拍她,直到顺畅了,才一起回去。   廖茗觉边走边说:“没准会有蛇。”   “真的?”邓谆也吓了一跳。   “哈哈哈,对啊。”廖茗觉有那么一点逗他玩的意思,想要看他手足无措害怕蛇的反应。   邓谆低下头扫视一圈,只见夜间的灯光如光圈般环绕。他朝她看过来,伸出手。廖茗觉有些意外的瞬间,他的神情很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想,平静地说:“那我走前面吧,你小心不要被蛇咬。”   回到室内,大家都在吃冰棍。廖茗觉刚坐下,就有之前说过话的男同学凑过来,从泡沫保温箱里抽出一只递给她:“廖茗觉,你喜欢西瓜对吧?特地给你留了这个口味。”   “哦哦哦!谢谢!”廖茗觉很开心地拆开,大吃特吃起来。   男同学没有挪开,继续看着她,她也看着男同学。两个人像傻子似的笑着。旁边有其他人叫他过去,男同学才起身。   胡姗突然化身绑匪,从身后圈住廖茗觉,贴在她耳后神神叨叨地问:“感觉到了吗?”   “什么?”廖茗觉的嘴巴被冰棍填满。   “这就是了啊!”胡姗恨铁不成钢,收紧手臂,差点把廖茗觉勒死,“被当成最特别的人!”   廖茗觉一激动,立刻转过身,又回头偷偷看那男生:“啊?”   “西瓜味大家都想吃,他刚刚硬留给你的呢。”   “哇!”廖茗觉模仿《情深深雨蒙蒙》的可云,夸张地表示“我何德何能”,“真的有人喜欢我了吗?!”   大家坐在桌子拼成的位置上,胡姗板着脸冷笑一声,突然一个一字马,将脸凑到王良戊背后问:“是不是有情况?”   不愧是火箭队姐弟,默契好到无须多言,即便没有前因后果,王良戊仍然能立即回复:“有空调查一下。”   “交给你了。”   “OK。”   胡姗说:“放心。小呜呜出马,他什么都会交代出来!”   王良戊说:“交给我,保证他吐得干干净净。”   廖茗觉抱着膝盖,把冰棒棍扔到一边,边咀嚼边说:“不过嘛,我现在真的没感觉。”   “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总觉得没那么想找男朋友了。”廖茗觉没有表情,“走在路上不看帅哥了,看到帅哥心也不会砰砰直跳了。”   王良戊和胡姗齐刷刷沉默。   然后胡姗掏出手机上梁朝伟的照片。   廖茗觉立刻倒戈:“把扎帅!”   邓谆突然叼着冰棍出现,走到他们旁边,把用针插好的虫的平均台拿过来,坐下后拿开冰棍,扬了扬下颌道:“你之前上课说喜欢吧,送你了。”   廖茗觉惊喜到跳起来,直接双手握住邓谆:“谢谢!你对我太好啦!” 第48章 等开学她就表白……   邓谆抽出手, 拍了拍她的头,转背离开。   廖茗觉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没消散, 手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慢慢地挠挠头。一转身, 就撞上胡姗和王良戊的眼神。胡姗飞快闪开, 王良戊立刻低头。   她强行要和他们对上,他们俩却像红外线摄像头似的回避。廖茗觉不明所以。   她思索片刻, 自言自语道:“我不想被当成最特别的人了……但是,我希望邓谆特殊对待我……”   胡姗和王良戊假装没听见。   “那不就说明……”廖茗觉脑袋难得灵光了一次,“我喜欢邓谆吗?!”   她一下没控制住音量, 幸亏胡姗和王良戊齐刷刷捂住了她的嘴, 廖茗觉还眨着眼睛冲他们挤眉弄眼。等他们松开,她又继续说:“不过嘛, 我本来就挺可怜他的, 加上最近王良戊不能经常陪我们玩, 所以有点移情他。也有可能是错觉!”   胡姗和王良戊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听不远处忽然传来赵嘉嘉一声夹子音的呼唤:“邓卓恩!帮我看看这个翅膀怎么展嘛!”   廖茗觉突然像《鱿鱼游戏》里的机器人,立刻用能杀人的眼睛瞪过去。   邓谆站在赵嘉嘉旁边, 不动声色地撂下话:“上课不听讲自作自受。”   廖茗觉又马上从杀人机器人变回人类, 笑嘻嘻地冒泡泡。   胡姗和王良戊面面相觑。   王良戊发笑:“这可不像是错觉啊。”   胡姗面色一沉:“我最讨厌一起玩的人跟一起玩的人谈恋爱了……”   “双重吃醋是吧?”   “闭嘴吧你!”   从基地回去后还不能直接回去,要到学校借用实验室整理这些天的作业, 登上巴士,廖茗觉刚坐下, 就拍着旁边的座位招呼邓谆。邓谆才坐下, 她又掏出软糖问他吃不吃。   他放下手机,侧过头,懒洋洋地挖苦说“你小心蛀牙吧”。就这么短暂的一笑, 她都觉得有点心跳加速,皱着眉去找胸口起伏的位置。   廖茗觉去找王绍伟交作业,两手碰着脸,撑在办公桌边缘发呆。   王绍伟人老心不老,扫了她一眼问:“泛什么花痴呢?春心萌动啦?”   “这都被你发现了!这么明显吗?”廖茗觉大吃一惊,娇羞地说,“问你哦,你喜欢你老婆吗?”   王绍伟吹胡子瞪眼:“废话!那当然!不喜欢还能结婚?!”   “不喜欢结婚的多了去了!”廖茗觉又问,“那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啊?”   “呵呵,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告诉你啊……”王绍伟说到一半,余光突然瞥见一旁的助教。面对鄙夷的眼神,他连忙挥手。人家助教撇撇嘴,把脸背过去。教科室里谁不知道,王绍伟教授最喜欢的话题就三个,一是种田,一个是虫子,最后一个就是恋爱。看个《微微一笑很倾城》嘤嘤嘤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廖茗觉一点都不客气:“快说快说!”   “你听我说,”王绍伟洋洋自得,“她一出现,我的眼睛粘到她身上——”   廖茗觉大喊:“对对对!”   王绍伟继续:“她干什么,我都觉得特别可爱!”   廖茗觉肯定:“对对对对对!”   王绍伟再往下说:“既想跟她在一起,又不想跟她在一起。不在一起会想她,在一起了,又紧张!”   廖茗觉说:“太对了!”   廖茗觉又说:“不过嘛,虽然这些都符合了,但我就是不太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他……”   结果王绍伟问:“刚刚我说那些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拿那个人对号入座?”   廖茗觉理所当然:“对啊!”   老顽童爷爷用手指戳她:“那你就是喜欢他!”   “嘤嘤嘤!”   一老一小两个人围在一起像怀春少女一样起哄。   留下助教一脸“妈的智障”看着他们。   -   这个暑假,爸爸和妈妈破天荒地一起回老家了。   爷爷气得挥着烟斗要揍他,要不是搬出过世的奶奶出来,恐怕爸爸还真进不了门。但是,为了躲避他们夫妻一见面就吵的架,爷爷带着廖茗觉去了山上放羊的小屋住。   山里本来就信号稀薄,廖茗觉不得不趁放羊时跑到空地,才有那么一点点3G网络。   她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蓝蓝的天,内容是:“快点开学吧!”   一众同学在下面留言骂她“欠”、“受虐狂吧你”、“我立刻追杀全世界优等生”,廖茗觉哈哈直笑,正要回复,就收到私聊的消息。   邓谆问:“在家不开心吗?”   “嗯!”廖茗觉手速飞快。   还想输入更多文字,没想到他直接问:“可以打视频电话?”   明明对方根本听不到,但廖茗觉还是惊呼出声:“等等!”她立刻整理了一下刘海,对着锁屏的手机黑屏龇牙笑了一下,然后才回复:“GO!GO!GO!”   他打过来,廖茗觉发现邓谆穿着与之前水上乐园一样防水材质的外套,身后是泳池,有不少闹腾的小孩在拍打水花,拿着水枪扫射。而邓谆则一脸生无可恋的冷漠相,蹲在泳池前,嘴里叼着什么。   廖茗觉大喊:“你不是说不抽烟了吗?!”   因为网络太差,以至于整段话卡成一段一段的。   “不是烟。”邓谆把棒棒糖抽出来,回答说,“在家怎么了?”   廖茗觉心安理得地享受关心:“羊好臭!你呢?”   “我怎么了?”   “你看着也不开心啊!”她振振有词。   邓谆笑了,和营业时一样好看,却又多了些真实的散漫。“亲戚家的小孩来了,烦都烦死……”说到一半,他就被胖乎乎的手臂从后面遮住眼睛,小孩子们红润的脸蛋挤进镜头,邓谆一边拨开他们一边继续说,“你看,就这样。”   廖茗觉捧腹大笑。   邓谆好气又好笑:“别笑了。”   “你小孩缘好好啊,”廖茗觉说,“我就不一样了。村子里的小孩都只知道围着我欺负我!”   “所以才不开心吗?”   她想了想回答:“那倒也不是。”   邓谆看她不打算说,于是也不再追问,沉默一阵,只能听见这端孩子的玩闹,与那边风的声音。他开口:“我可以来接你。”   “啊?”廖茗觉发出疑惑的单音节。   他低着头,打湿的前发向后撩,露出眉骨与额头。邓谆没有在看屏幕:“不想在家里过暑假的话,我可以到机场接你。”   廖茗觉下意识眼睛向上翻。   心脏有种坏死的感觉,听到他说话,就算大脑在判断“是不是真的”、“合不合理”,却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开心,廖茗觉根本按捺不住笑,故作邪恶地说:“嘿嘿,说得这么好听,我会当真的!”   他并不调侃她,径自问:“进大三有什么准备吗?”   “你是在问我的未来计划?”廖茗觉反问,“那你呢?”   “我打算考研究生。”邓谆回答。   “哇!很好啊!”廖茗觉眼前一亮,立刻积极起来。   他却好像只关心她的安排:“你有什么规划吗?最好提前一点开始准备。”   果然是早当家的廖茗觉,当然不会到了大四才傻乎乎开始准备,她也早就做好了打算:“嗯嗯!我想考公务员!”   她看到画面里的邓谆像卡住似的定格不动了一阵,然后他更换坐姿,很郑重地说:“是你擅长的应试考试,比较稳定,不错诶?”   “是吧!”廖茗觉也回答,“我本来是想开家生资店的,但那个太容易亏本了。我真的一点风险都承担不起——”   邓谆问:“你打算考哪个城市?”   “我想想,应该就学校周边吧……”她毫无根据地做起白日梦,“因为我还挺喜欢这个城市的。”   “可以,那之后我们就……”   邓谆的话说到一半,信号突然糟糕到显示网络差,然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廖茗觉对着手机疾呼“我们就什么啊”长达半分钟,通话还是自动挂断了。   廖茗觉气冲冲地跑下去,回到屋子里,对爷爷说:“爷爷,等我考上公务员,咱们就租个房住到城里去!”   这是远大目标。   廖茗觉也在心里定下了短期目标。   等开学她就表白。   实训回去那段时间她已经四处打听过了,廖茗觉拿着笔记本四处请教:“告白要怎么做啊?”   听到提问的校园文男主肖屿崇直接红了脸,边往嘴里塞意大利面边回答:“你问我?”   王良戊直接拿肖屿崇做模特,给她还原了他告白时的壁咚场景,在肖屿崇困惑的注视下回过头,朝廖茗觉粲然一笑道:“就这样,传说壁咚能让人心跳加速喔。”   而另一边,胡姗则冷冷地回复:“我不知道怎么告白,我只知道怎么让男生向我告白。”   王良戊及时笑着地打断:“她那是高端技术啦,茗觉你学不会的。”   “你说学不会就学不会?”胡姗马上唱反调,“来,廖茗觉!给我听着!比肖秀荣还有用的教程!”   廖茗觉把笔记本翻得啪啪响:“洗耳恭听!”   胡姗微微一笑,卷过的短发簇拥着完美的瓜子脸,棕色的睫毛膏与桥本环奈同款美瞳恰如其分,涂过豆沙色口红的嘴唇下方有淡淡的痣,黑色露肩上衣与皮裙衬托身材姣好。做着透明美甲的手轻轻撑住下颌,她说:“首先,要认清男人都是垃圾。”   肖屿崇发表不满:“喂我们还在这呢!”   廖茗觉则在奋笔疾书:“好的!”   “男人不管多大都是自以为是的垃圾,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从不掂量清自己几斤几两,只要感觉到一丁点可能,就会忍都不会忍地冲上来。”胡姗说,“甚至其实根本没可能,他们也会自己意淫出可能性。”   “哇奥!”廖茗觉继续记录。   “所以,只要有那么三次以上对视,像这样。”胡姗突然望着廖茗觉,露出介乎于欲言又止与动摇的神情。   看着胡姗的皮囊上叠加出那效果,廖茗觉和旁边的肖屿崇都在惊呼:“哦哦哦!”   “或者突然紧逼一下。”胡姗突然靠近廖茗觉,手臂绕过她肩膀,脸凑近。   廖茗觉和肖屿崇再次激动:“啊啊啊!”   “我们美女从不告白!美女要做的,就是提供可能性,给他们机会!”胡姗像是在开讲座,抬起手又猛地握紧,“但又亲手掐熄!然后再给机会!再掐熄!”   “啊?”廖茗觉这次懵了,“这是为什么?”   “不管追到怎样完美的女人,到最后都会腻,都会图新鲜!所以说,”胡姗伸出食指,像《名侦探柯南》里男主角一样摆出标志性pose,“得到那个男人,你只是收获了一件迟早会离去的垃圾。而失去那个男人,你也只是少了条舔狗罢了。”   廖茗觉若有所思:“哦!”   肖屿崇避之不及:“啧!”   “综上所述,男人都是一根筋的动物,假如你给出信号他不收,就别揣测这揣测那的了,肯定没戏。当然,也有你一眼看不穿的那种,不过嘛,”胡姗瞥了眼旁边笑眯眯的王良戊,“段位肯定比你高!你驾驭不了的。”   作为男女关系菜鸟,廖茗觉郑重其事做了决定:“我知道了!首先我要一个壁咚,然后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胡姗毫不负责地瞎鼓励:“太好了!你已经完全可以出师了!青出于蓝胜于蓝,师父期待你的结果!”   虽然想劝说,但好像对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王良戊苦笑:“茗觉,茗觉啊,她这个方法也就一部分人才能用的啦……”   肖屿崇则彻头彻尾第一次听说这个计划:“什么?你要告白?对谁?邓谆吗?” 第49章 将来什么的根本……   廖茗觉坐在屋子门口嚼茶耳朵, 穿着森系的美女在她身边坐下。两个人也不说话,就悠哉悠哉地看着星星。   妈妈说:“上大学感觉怎么样?”   廖茗觉轻轻摇晃着上半身,回过头朝她微笑:“很开心。”   “爸爸妈妈对你的成绩一直很放心, 也不要求你一定出人头地……”妈妈伸出手去摸她的头。   不知道是不是厌烦他们刚刚才吵过架, 廖茗觉低下头躲开, 笑着回复:“你们就喜欢这样, 嘴上说不用考那么好,其实又很在乎成绩。”   就算被戳穿了, 妈妈也只撅着嘴轻轻撞她:“反正你现在都大学了!”   “嗯,”廖茗觉高兴地回答,“交了很多朋友, 学了很多东西, 也有了未来的规划。可以不留在村子里了。”   又看了一阵风景,廖茗觉说:“妈妈, 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同学。”中学时她从未考虑过这件事, 镇上也不是没有肥头大耳、摇着花手的小混混追求她。但她始终认定自己是要出去的, 在那里没有她喜欢的人,也没有她喜欢的生活。   妈妈看着她。   廖茗觉凝视星空, 笑容收敛, 眼神辽远而浩荡,仿佛漂浮风吹过的密林:“不管吃多少苦头, 我都要过我想过的生活。”   -   廖茗觉给陆灿发消息祝他毕业快乐,陆灿没有回。她又问起其他之前学生会活动认识的学姐, 才知道他支教去了。至于为什么支教——“秋招大惨败!”学姐用五个字回答。   廖茗觉问:“不是还有春招吗?”   “别提了, ”学姐仙女语塞,“他被秋招那个公司打空头支票,一直耽搁, 结果误了事。”   原来正常就职还得考虑这些啊。廖茗觉头一次知道。   “不止呢,”胡姗在微信群里解释说明,“大一刷kpi,大二就找实习,大三拿推荐信,大四直接offer拿到手软才是真正的大学人生赢家。”   肖屿崇难得主动发言:“漂亮小呜呜打算去支农吗?”   “支农”这个词廖茗觉知道,是公务员三支一扶中的一个。   王良戊显然没打算走从政这条路:“我这个寒假会去农药公司实习。”   胡姗继续问:“茗觉考公会不会报班?”   “我想上网课自学。”廖茗觉回复,“反正我们学校选调生历年都要求当过兵,我是没戏了……就安心参加国考吧。你呢?”   “完全没想好啊……”胡姗回复。   才进大三就开始考虑这些会太早吗?   NO!   虽然胡姗一丁点准备都没做,但也发自内心地承认,计划未来绝不会太早。   然而她一直都是得过且过过来的。   将来什么的根本没想过啊。   暑假还没结束,王良戊提前到了烤肉店打工,然后就遇到了独自一人来吃烤肉的胡姗。   他似笑非笑地拎来了炭火:“稍微再晚一点就碰不到我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   “我是来吃烤肉的。”她懒洋洋地抽出筷子。   “那需要帮忙烤肉吗?”他问。   “嗯,”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伸手示意,“麻烦你了。”   “不是说了要做模范朋友,不会单独见面的吗?”他抱着烤肉夹站在一旁。   胡姗下巴一扬:“这不是叫了人吗?”   只见肖屿崇和邓谆在店门外遇到,狭路相逢,针锋相对,你一句“你先”我一句“没事”,还是身为服务员的王良戊过去掀开帘子,他们才勉强抓紧时间进来。   邓谆吃着王良戊烤的牛五花:“我打算试一下保研。之前成绩虽然没到第一第二的程度,但是志愿活动、公益还有专业课项目都有做,导师也有熟悉的。先了解一下各大院校的要求吧。”   肖屿崇吃着王良戊烤的猪梅肉:“我就和胡姗一样,没计划。”   “谁说我没计划了?”胡姗吃着生菜包胡萝卜,横眉瞪过去,“我也打算考研。虽然是跨专业。”   “廖茗觉没来吗?”在朋友面前,肖屿崇根本没有形象可言,嘴里塞满肉问。   “她还在老家,”邓谆回答,“后天才到。”   王良戊笑了:“感觉我们真的有点大学生朋友那感觉了啊,还一起讨论毕业的事。”   临走的时候,大家在微信群里开群收款AA,结果被廖茗觉看到,又哀叹了好一阵“你们背着我出去吃东西”。   正式开学时,肖屿崇答应学妹告白,却在短短三周内被以“你跟我想象不一样”、“我们可能不合适”而甩掉的新闻传遍了男生宿舍。   肖屿崇承认自己决定恋爱的契机和身边的人有关,朋友一个个的脱单或走在脱单的路上,加上也大三了,他仪表堂堂却没谈过恋爱实在不合常理,所以才被动迈出这一步,却以这种令人无语的结局的收尾。   身边人还要问,被他一个眼刀制止。胡姗却懒得看眼色,直接凑过来问为什么。   假如是别人,肖屿崇一定不会说,但与胡姗对视不过十秒,终究还是低头回答:“第一次出去玩,她就闭着眼睛等我亲她。我感觉太快了……结果她可能觉得有点丢人。”   胡姗一怔,思索片刻,出乎意料没嘲笑,只是伸手拍拍他的背:“还是找个喜欢的人吧。”肖屿崇有过短暂的停顿。她往前走,转过身朝他笑了笑。   然后就转头跟王良戊分享新笑料去了。   廖茗觉迟了一些到学校,放下行李,沿路先打听“邓谆在哪”。她像《生化危机》里的爱丽丝,抄着冷兵器就朝保护伞公司奔去。   邓谆刚为课题去找过老师,返程迎面看到她冲来。还没开口打招呼,就被一下按住了肩膀。他挑眉,马上就被按到墙壁上。廖茗觉“咚”的一声按到墙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怎么了?”邓谆问。   廖茗觉尽可能摆出冷酷无情的姿态:“自己感受!”   邓谆沉默了。   说实话,壁咚的姿势不怎么舒服,廖茗觉也是从电视里学的。她保持着这个动作,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问王良戊和胡姗,做完之后怎么收场。所以说,这么威风地耍帅以后,她应该直接灰溜溜地离场吗?   留下来也不是办法,她决定抽回手。   就在这一瞬间,廖茗觉突然发现目标异动。明明对视了,但邓谆根本没表现出任何动摇,反而主动靠近了。   “那个什么,邓谆……”为了气场,廖茗觉没松开撑住墙的手,只是把脖子往后缩。   邓谆继续专注于盯着她,波澜不惊地反问:“嗯?”   “太近了,太近了。”她被盯得几乎要仰起头,但就算是再怎么笨的鹿也知道,不能把咽喉暴露给任何长獠牙的动物。   廖茗觉只好后退,邓谆却不疾不徐地走近,到最后,背后终于只剩下墙壁。只听第二次“咚”响起,廖茗觉靠在墙上狐疑地看向他。   被反壁咚了。   “你中午吃的什么?”邓谆问。   廖茗觉摸不着头脑地回答:“紫菜包饭?”   “海苔。”邓谆把食物碎屑从她下巴拈下来,得到答案的同一时间发笑,又放到她手心,“记得擦嘴巴。”   他就要走,廖茗觉杀到邓谆面前:“等一等!”她才不是半途而废的个性,既然决定了告白就要做到底,直到听到答复才结束,然而,手机突然响起来。她一方面着急拦住邓谆,另一方面也想接通。万幸还是他善解人意,抬手示意她先听。   见他愿意等,她这才接通。   “喂?嗯,哦哦,”短促的应和过去,廖茗觉突然流露出惊讶,“表姐来了?”   廖茗觉抓住邓谆的手,以“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之势转身。先打开沿路的门,似乎想确认哪间人多。图书馆就那几间自习室,才开学,想找到一个人源集中的并不容易。邓谆想问什么情况,但她只顾着一路狂奔,步入空自习室,最后竟然打开不锈钢的储物柜,先三下五除二把隔板拆掉,自己钻了进去。   完全不能理解。   邓谆站在门外满脸困惑。   下一秒,柜门打开,廖茗觉把他也拽了进去。   两个大学生,还是高于同性同龄人身高平均线比较多那种,就这样挤在狭窄昏暗的柜子里。邓谆的手臂撑着另一侧柜子,廖茗觉直接蹲下了。   他低下头,能看得到她正在编辑消息的手机界面。胡姗的原话如下:“你表姐问你在哪,我刚好也要来图书馆,就带她来了哦。”   而廖茗觉的回复却是一大堆牢骚:“干嘛带她来啊?”“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把她在路中间甩掉啦!”“不要过来!”   平心而论,刚进大学,第一次来大城市的廖茗觉也好,如今读到一半,认真开始规划未来的廖茗觉也罢,都不是太过精通社会法则的人。她对谁都不算太客气,但也绝不会抵触。但凡多聊两句,只要展示出自己的真诚,马上就能够收获她的真诚。这就是廖茗觉为人处事的原则。她绝对不会对谁抱有偏见,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就算是曾经欺负过她的赵嘉嘉,如今也跟她关系不错。   “怎么了吗?”邓谆问。   廖茗觉抬起头,朝他窘迫地一笑:“没事啊,哈哈哈。”   她不是擅长隐瞒的个性,刚强颜欢笑完,就立刻眉头紧锁,显而易见的焦灼和烦躁。   这还是邓谆第一次见到廖茗觉对谁这个态度。   “你讨厌你表姐?”他问。   她有些始料未及似的,看着他,又别过脸,微微笑起来:“也没有,只是不想见她。” 第50章 廖茗觉要被急死……   柜子关上后只剩中间的缝隙, 廖茗觉就趴在那里眯着眼往外看。邓谆仰着头,一方面无话可说,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动弹不得。   他忽然问:“刚才你想说什么?”   她的身体一下就僵硬了。   不是吧?要在这种场合告白吗?柜子里?而且告白完就要出柜吗?这也太怪了吧?   廖茗觉下定决心, 至少告白要面对面。就这么想着, 她猛地转过身, 与此同时说出了“我其实喜欢你”。然而比起真情爱的大告白, 另一件事更加引人注意。邓谆压低声音在提醒:“等一下——”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狭窄中空的容器剧烈摇晃,廖茗觉只感觉重心偏离, 邓谆也被推着往下压。只听一声闷响。柜门朝下,整个柜子倒了下去。   邓谆俯身支撑着,难堪地阴沉着脸。廖茗觉情不自禁地挪开视线, 却为背部的疼痛龇牙咧嘴。他立刻问她怎么回事, 结果肢体接触,又平白惹上没有距离感的嫌疑。   不幸中的万幸是动静太大, 隔壁自习室的同学听到, 过来帮忙翻转柜子, 两个人才像《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的强盗从油罐里出现一样钻出来,险些窒息死后的大难逃生。   老师在诘问:“你们怎么在这里面?”   他们也只好傻笑着敷衍。   邓谆和廖茗觉狼狈地逃出图书馆。   “让你不要那么着急了……”他分明在笑, 却故意说了责怪的话。   她完全不反省, 只顾着懊恼:“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就在两个人都松懈了的时刻,突然间, 旁边就传来似曾相熟的声音:“小觉?”   廖茗觉和邓谆齐齐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新角色,是一名和廖茗觉一样有着健康肤色的年轻女性, 看到他们的同时立即笑起来, 嘴角的酒窝尤其可爱:“廖茗觉!”   邓谆看向廖茗觉,廖茗觉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有过微不可查的一瞬间抵触, 但还是立马笑起来:“你来啦!表姐!”   廖茗觉的表姐穿着一条碎花的衬衫裙,下面却搭配水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背着一个运动包,彻底的素颜和简单的马尾。值得一提,一侧的胡姗同样很尴尬。   廖茗觉用表情在说话:不是说麻烦你带她走吗?!   胡姗也用表情回复她:她是人!活生生的人!也不是我想带就能带的啊!   两个人无声地交流了一阵,表姐笑眯眯地说:“我突然过来,是不是影响你学习了啊?对不起哦小觉。”   廖茗觉连忙否认:“不不不,才开学,哪有那么多好学的啊哈哈!”   “那廖茗觉你就陪你表姐逛逛吧,”胡姗完成了任务,即刻就要开溜,“我还预约了学校健身房,就先走了哈。”   廖茗觉几乎快无师自通腹语,马上就要喊出“不”来。   邓谆也想起自己还有要做的事:“课题那边还要开会,回见。”   “等一下!”廖茗觉下意识追出去,想去捉他手腕,没想到他转身,于是狠狠地撞了上去。到最后只好揉着额头说,“那个,我还有想跟你说的事。”   “嗯,”邓谆漫不经心敲着手机,看都不看她一眼,“我听到了。”   廖茗觉在大喜过望和大跌眼镜两种状态左右摇摆:“什么?”   “不是说过了吗?之前,”邓谆收起手机,好像回忆似的略微蹙眉,“我也喜欢你,我们是天造地设的好朋友。耶。”他指的是某一次真心话大冒险时两个人曾击过掌的经历。   廖茗觉的表情非常精彩。   就像野生动物发现掉进了自己刨的陷阱。   他竟然以为她连男女之情都不懂!   “不是那样的……”廖茗觉想垂死挣扎解释一下。   邓谆突然垂下眼,替她把上衣翻出来的口袋边缘塞进去,即便这样亲昵,也只是一副戏谑的态度:“有什么需要帮忙再联系。都开学了,别这么没出息。”明明看到了她坠入冰窖般的表情,却根本没解读出含义,还在开玩笑。   “我要是有出息还喜欢你。”廖茗觉也不遮掩了,索性骂骂咧咧道。   他笑了,拍了拍她肩膀转身。   最后,也就只剩下廖茗觉和表姐。   廖茗觉请表姐去学校附近的快餐西餐厅解决午饭。廖茗觉边吃意大利面边问:“可是姐姐是怎么过来的啊?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吧?”   “哈哈哈,”表姐在吃一个很烫的咖喱煎饼,说,“是因为婆婆过来这边的医院看病,我就跟过来照顾婆婆了。”   “啊?病得严重吗?”都特地到大城市来看病了,听起来很吓人的样子,“孩子呢?”   “其实根本没什么事,婆婆一天到晚也不用干活,只是想大家围着她转吧。宝宝给孩子的叔叔婶婶带了,我就趁现在偷偷懒。不过也只有这两天。”表姐笑了。   廖茗觉点点头:“哦哦,那这次来有什么想去玩的吗?”   表姐一点都没犹豫,直接把手机的界面给她看:“我想去这个欢乐谷。”   收起手机时,表姐继续说:“不过我自己去就行的,你安心上课。”   小地方出身难免有老乡情节,外加还是亲戚。假如对方不提也就算了,都这样说了,廖茗觉实在不好意思:“哪里有一个人去欢乐谷玩的。”   表姐一点都没客气,反而问她:“你那几个朋友呢?要不要也一起来,我可以请他们门票的。”   “不用了吧哈哈哈,就我们去吧。”廖茗觉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表姐却指向落地窗外站着的人:“那要问一下你这个朋友的意思吗?”   廖茗觉不明白为什么肖屿崇总能做出这种让她吃惊且手足无措的事——在她向表姐否认自己认识他的同时,他已经绕道走了进来,顺势坐下解开包问:“你怎么在这里?不用上课?我从体育部回来,这位是……”   事情没瞒住。   在汪汪队立大功的微信群组里,扣1表示要去的有三人,清一色是单身狗。   王良戊用很有他风格的口吻说了:“我答应了我女朋友陪她复习教资,孩她妈和孩她姑陪她去好啦。”   胡姗回复:“知道了我的哥。”   肖屿崇发来一条长达十七秒的语音,内容全都是脏话。   于是天一亮,廖茗觉就猛地掀开铺盖,刷牙洗脸,把胡姗摇醒,然后再在胡姗对着戴美瞳的镜子跟前对着教程视频化妆。   “怎么样?”廖茗觉展示给胡姗看。   胡姗边夹耳夹边扫了一眼:“嗯嗯嗯!进步很大嘛!”   到了大三,廖茗觉辞掉了多数兼职,也不必再每天穿着那些制服到处跑。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好了,她进了大学还长高,有些衣服也不想穿了,于是依葫芦画瓢照着网店里的套装买。她原本个子就高,四肢修长,走地下通道赶去餐厅打工时还被模特公司搭讪,想在外形上修缮自己轻而易举。   托廖茗觉习惯早起的福,两个女生比较快,先绕道去男生宿舍。一大清早,一些不修边幅的男生打着呵欠要去晨练,看到她俩像女强盗似的堵着门还有点犯怵。   邓谆和肖屿崇都很慢,邓谆是因为非要收拾完卫生,肖屿崇则单纯是前一天打游戏到太晚。他游戏段位很高,廖茗觉之前学玩的时候有见识过。肖屿崇的车限行,他们叫网约车去欢乐谷。表姐还带了自己在医院用电饭锅煮的鸡蛋来,虽然除了廖茗觉,都没有其他人吃。   他们刚好赶上欢乐谷提前开始的万圣节活动,沿路甚至有帮忙提供化妆的站点,鬼屋也一举跃过其他项目,成为排队最长的地方。   廖茗觉却都一副没兴趣的样子:“化妆……回去很难洗吧。鬼屋……不都是人装的,也没什么意思吧。”   “怎么回事啊你?”已经买来黑猫猫耳发箍戴的胡姗说,“吃错药了?”   买来吸血鬼牙套和披风的肖屿崇也搭腔:“要是平时,肯定是‘这个我要试试’、‘那个我也要试试’,还有‘大学生就是要干嘛干嘛’了。”   “呃,”廖茗觉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们不去试那个彩绘化妆吗?”   表姐苦笑着说:“好贵的,明明就是在脸上涂几下。”   表姐声音不小,居然一下被化妆摊位的工作人员听到了。不过人家很有职业素养,倒是没说什么,单纯被正在看远处喷泉的邓谆吸引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瞄准了这座移动的宣传广告牌:“小哥哥,你要化妆吗?JOKER、骷髅都可以,加个微信吧,帮你化不收钱哦。”   只见邓谆一副倒胃口的样子,不客气到略显没教养,对别人的招呼置若罔闻,扭头就向廖茗觉抱怨:“要吐了,我最烦别人叫我这个。”   “‘小哥哥’?”廖茗觉反应了一下,“‘小哥’呢?”   “也不行。”他满脸不快。   “你怎么事这么多,不就是小哥嘛!”廖茗觉哈哈大笑。   结果邓谆想了想:“你好像可以。”   她没有听懂:“什么?”   “是你这么叫的话,”他突如其来地笑,倾斜身体,用侧脸在她头顶蹭了蹭,然后重新站直,好像对待小动物似的,手指掠过她后颈,“就还过得去。”   廖茗觉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   对邓谆来说,表面的营业也好,私底下的刻薄也罢,虽然有刻意的成分在,但是,追根溯源,又已经形成了本能。   打个比方,聆听他人说话时,邓谆习惯盯着对方的眼睛,一旦你疑惑地看回去,多半要因那副皮囊与专注过头的眼神停顿,而他立刻就会像套公式般行云流水地微笑。眉毛上扬、牵扯嘴角之类的微表情,难看的人做起来徒然猥琐,美而自知则多半油腻,邓谆并不盲目,仅仅只是不在乎长相。   当廖茗觉为什么事感到烦恼时,她还没开口,邓谆就会注意到,主动问起她。廖茗觉寂寞的时候,邓谆也总是第一时间提出见面。她开玩笑的话,他会配合地发笑或挖苦,她想要认真地说些什么,他也会以同样坦诚的态度回应。   廖茗觉知道自己不会看气氛,而邓谆是看气氛的高手。他明明比她厉害那么多,却直白地说:“你说得对。”   这也是练习生时期公司教的吗?   邓谆为什么是这么讨人喜欢的人呢?   “看什么?”他终于对上她充满疑问的视线。   “没什么。”她摇摇头,“就是在想,好喜欢你啊。”   邓谆显而易见的困惑。   与所说的话形成微妙的反差,廖茗觉坦率到充满违和感:“发现喜欢你之后,就觉得越来越喜欢。你这里也很好,那里也很好。是因为我喜欢你吗?怎么感觉你到处都是讨人喜欢的地方啊。”   她看到邓谆迟疑了。   “人跟人相处有时候就像照镜子。我是这么觉得的,”他突兀地说了抽象的话,“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别人。”   廖茗觉成功抓错重点,笑嘻嘻地嘚瑟:“真的吗?那你也喜欢我喜欢到想把我按到怀里摸吗?”   继而顺利引起邓谆的嫌弃:“什么?你想干嘛?”   玩了几个项目,肖屿崇和胡姗说要去买爆米花和棉花糖,这两个人在吃东西上意外的口味一致,一边打趣对方是“爹味少年”和“姨味少女”离去。邓谆起身接了个电话,因此就只剩下廖茗觉和表姐。   欢乐谷里到处洋溢着高兴的气氛,她们坐在长椅上。表姐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你都上大学了。”   “……”廖茗觉默不作声。   “看到你上大学我就放心了。”表姐很有大人样地说,“你从小就跟我们不一样,题目做得很快,又喜欢读书。总是读到很晚。你妈妈都怕你眼睛出问题。这么久了,我其实一直都挺担心的。”   廖茗觉的答复很简短:“别说了。”   “我一直担心我会不会拖累你,给你一些不好的影响——”   “可以了,别说了!”廖茗觉没有抬高分贝,因而也不显得凶,只是站起身,脸色不怎么好地解释,“我有点饿了,去买点吃的。等下你们玩去吧。不用管我了。”   在廖茗觉扬长而去的另一边。   胡姗在对着自动贩卖机按键:“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什么?”肖屿崇提前把付款码调了出来。   “廖茗觉的表姐也就比廖茗觉大三岁,比我和邓谆大一岁,就有两个孩子了。”胡姗说,“大的那个还快上小学了。”   肖屿崇沉默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大部分人都有数。如今是信息时代,很多消息,只要愿意上网看看,就不至于一无所知。   他们下一个去玩的项目是跳楼机。   眼看着设施上的游客被高高抛向六十米的高空,又急速落下,邓谆第一个拒绝。廖茗觉吃东西还没回,因此过去的只有剩下三个人。   肖屿崇有点恐高,但他本来就是禁不住激将的脾气,况且这个人还是最爱跟他唱反调的胡姗。为了不被小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反倒是表姐泰然自若,还跃跃欲试地感慨:“等下上去了风景一定很好,要是能拍照就好了。”   胡姗那杠起整个地球的性格突然发作,直截了当地问:“是想给老公和孩子看?”   “嗯……”表姐好像没发觉她语气里隐藏的探查,普通地说,“想发朋友圈吧。”   “你和廖茗觉在老家住得近吗?”胡姗继续问。   表姐笑了:“以前挺近的,后来我结婚了。”   就算是阿基米姗,也不可能强行逼问什么。顾及对方的心情,胡姗还是心有不甘地闭上了嘴。   跳楼机开始倒计时。   肖屿崇全心全意祈祷自己停止颤抖,胡姗还在皱着眉苦思冥想,周围所有人都紧张又期待。   就在这一刻,表姐笑吟吟地开了口:“你们应该感觉到了吧,小觉有点不想跟我碰面。”   猝不及防。   胡姗和肖屿崇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跳楼机上升。   上升。   游客们在发出叫声。   跳楼机在最顶端停顿。   肖屿崇强忍恐惧,胡姗满脸茫然。表姐笑着说:“我跟你们讲讲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吧。”   -   虽然餐厅没什么人,她也知道怎么用自助点餐机,但廖茗觉根本没去吃东西,只是在里面坐了一会儿。   再出来时,她看到胡姗在群里的留言,转而去跳楼机附近。   邓谆坐在长椅上走神,乍一看仿佛园区的某个景点。廖茗觉走近,却没有坐下,只垂着头叹气。   “你确实讨厌你表姐吧?”骤然间,他又问了这个问题,“每次她跟你说话,你都要停一下再回答,也不看着她。”   廖茗觉在嘴里含了一口气,无意识鼓了鼓脸,随即又叹息:“真的算不上讨厌。”   她坐下了,低下头,用脸颊抵住膝盖,用拉伸般的姿势让自己好过一点:“受够了,真是的。”   他望向她。   廖茗觉很瘦,脖颈和腰身都格外纤细,背也单薄。他没有去碰她。   “走吧。”邓谆说的是这个。   她转过头,一簇黑色的头发落下来,被廖茗觉自己掀开:“去哪?”   “回去啊,”他起身,“虽然按照常理,突然掉队自己走掉不太好。但你真的不想待下去了吧?”   廖茗觉懵懵懂懂,先点了点头:“嗯。”   邓谆向她伸出手,却不去看她,仿佛她牵不牵都无所谓,只顾着用手机查找路线:“我们可以去坐园区巴士,然后走路回去。可能有点远,但走走也没事……”   廖茗觉想去牵他:“要是走不动怎么办?”   “要是走不动了,”邓谆朝她看过去,并不滚烫的日光下,那是一副会令人自惭形秽的面孔。他懒洋洋地笑道,“我背你好了。”   替她着想的提议,会让人产生这个人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的感觉。只顾虑她的心情。   廖茗觉抽回手去。   她没有看他的眼睛,这是廖茗觉第一次意识到,假如被拒绝,她肯定会伤心的。会流眼泪,会大哭,会像所有书和电视里看到过的失恋的人一样难过。   “邓谆!邓卓恩!”她努力地说下去,“我知道你大学期间不打算谈恋爱,但是之前大一跨年在立交桥上的时候,我大喊一通的时候,你说了‘你也是’,我……”   他本意不是打断别人告白,但又不小心这么做了:“等一下。”   本来想一口气像念绕口令一样飞快说完的廖茗觉乱了阵脚:“啊?”   “对不起,你继续。”   邓谆想弥补,但也无济于事了,廖茗觉已经陷入再而衰三而竭的状态,忘词也忘情绪:“呃,什么来着,我,就是……”   她去看他的反应,邓谆却别过了头。他大概率是难为情,但就算是这种反应,之前也从未有过。   “你确定是那种意思?”他在提问。   廖茗觉立刻站了起来:“当然是了!”   “……”邓谆又陷入匪夷所思的犹豫,“其实我想了很多。”   “什么?”   “你说真的吗?”   “真的啦!”廖茗觉要被急死了。   恰如短路的电脑终于恢复正常,沉默一阵后,邓谆终于变回往常那副无赖的神态。他继续向她伸出手。   廖茗觉有疑惑就会问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喜欢你,跟你一样的意思。”邓谆说。   “噫!”她明明很开心,却故意皱起脸来,坏笑着调侃,“不会是营业吧!”   “不是营业,就是喜欢你。”他纹丝不动地回复。似乎想到什么,又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虽然没有想把你按到怀里摸,但是有想什么时候结婚,在哪里庆祝,房子买在什么地方,户口迁到哪。” 第51章 邓谆在发光。……   -   天光大亮, 山路上却仍旧晦暗一片,宛如漆黑的油布从天而降,只余下风动时颠簸所产生的微茫波光。有人在剧烈的喘息。廖茗觉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一次又一次, 仿佛不论如何都会持续颤栗下去。   昏暗的光景中, 她回过了头。   “等我碰到我喜欢的人。”话语里夹杂着乡音, 廖茗觉还在变声期,身材那样干瘪而瘦小, 她仰起头看向远处的山、田野与天空,“我会来告诉你的。”   -   和邓谆握住的手连着心脏,微微发麻, 廖茗觉止不住地长吁短叹, 引发邓谆一阵狐疑的注视。他们到了园区巴士的候车点。进入排队的通道,她才夸张地说:“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发光啊?”   什么发光, 又不是电灯。   邓谆抬头, 仔细想了想, 试探着反问:“因为我是你男朋友?”   “太对了!”廖茗觉感觉正中下怀,就像小狗被摸到了最舒服的地方, 兴高采烈地继续, “我的恋爱滤镜真的太厚了,怎么看都觉得你是这里最帅的。”   邓谆目不斜视地看着手机回答:“是有点厚。”   然而几乎旁边所有听到她这句没控制音量的大叫的路人都在腹诽——这根本不是什么滤镜好吧!   巴士上人不算多, 前排有个被父母带来的小孩睡着了。廖茗觉笑着端详了一会儿,随即闭上了嘴。邓谆收起手机, 还有点疑惑于她居然老老实实闭目养神。   看着急遽后退的乐园, 邓谆问:“算不上讨厌,但不喜欢?”   廖茗觉回头看着他,缓了一会儿, 才意识到是说表姐。“也没有不喜欢。”她重新阂上眼,“只是觉得像看自己的黑历史一样,很尴尬。”   下车后去地铁站,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少人会扫码骑车,但邓谆不会。   “你不会骑自行车?”廖茗觉很震惊。   邓谆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嗯。”   “但是你会骑机车也会滑冰啊!这根本就不科学!”她难以置信,“你小时候没有那种经验吗?爸爸妈妈扶着后座让你蹬车。”   他理直气壮:“没有。”   “那就走路吧。”廖茗觉也只能罢休。   才确定情侣关系的男大学生和女大学生,平坦到一望无垠的道路,飞速离去的陌生人。突然间,廖茗觉说:“这么说起来,我对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啊。都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   邓谆看向她。   “以后慢慢了解好了!”廖茗觉冲他灿烂地微笑。   一回到学校,廖茗觉就向刚从实验室里出来的王绍伟郑重宣布:“我有男朋友啦!”等回了宿舍又向赵嘉嘉和其他室友宣布:“我脱单啦!”把手机充上电,立刻给妈妈发消息:“我跟我的朋友是一对了吼吼吼!”   看到她的脱单宣言已经是下午,胡姗回到学校,去食堂吃不放辣也不放味精的麻辣烫。刚地铁老人看手机地拿着手机坐下,王良戊就端着空餐盘站到对面。   “你就吃完了?”胡姗随意地打了个招呼,继续盯着手机说,“邓谆真是闷声不响一鸣惊人啊,不会是碍于面子才答应廖茗觉的吧。”   王良戊没头没尾地问:“你知道邓谆在微信里把我们俩都置顶了吗?”   “什么?”胡姗充满了感情不对等的受宠若惊感——她没有把妈妈、导师和班群以外的任何联络人置顶,就算跟廖茗觉每天同吃同睡都没有。   王良戊索性坐下了:“你是短头发,但是之前跨年,我们互送礼物,邓谆送了你一个四千多的香奈儿发绳。你可能都不记得了,那次你随口说了句你要留长头发,大家都没当回事,只有邓谆问了你要留多长。”   胡姗下意识攥紧了拳,表情狰狞道:“好像有这回事!”   “怎么说呢,他就是那种人吧。”王良戊笑了,“全世界都是商业关系,平时什么都不说,不知道你戳中他哪个点了,就把你当自己人。但是乍一眼好像也没有对你很好,闷骚得要死。你这边还想着怎么攻略他,他那边已经把你当能上炕的一家人了。”   胡姗忍不住提问:“等等,你是怎么看肖屿崇的?”   “啊?”就连王良戊都被搞懵了,笑眯眯地疑惑。   “快说。”   “包袱太重、自尊心强的少爷。”他说,“不过他应该是我们里面最容易变幸福的人。”   “我现在就很幸福,”胡姗唱反调,“廖茗觉呢?”   “她其实很聪明,俗话说大智若愚?我觉得她什么都看得很透,不会轻易被外界改变,却又不顽固不灵,偶尔也适当改变自己。”   胡姗终于惊呼出声:“我就知道!你是来侵略地球的外星人吧?专门读我们的心观察我们!”   王良戊解读出对自己有利的含义:“哈哈哈,你觉得我看得很准吗?”   她别过脸去,用手机遮挡眼睛,好像想借此来防止自己被看穿:“我讨厌你了真的!”   “我也可以说说我对你的看法喔。”他纯粹想恶搞朋友。   “不要!滚!”   隔天廖茗觉和胡姗从宿舍去教学楼上课,一看到邓谆,顿时眼睛都亮了,冲过去先把手背到身后,笑嘻嘻地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邓谆说。   他们俩看着对方的情形让旁边的另一个人很不爽:“我们是来上课,不是来秀恩爱的吧?”   “咦?肖屿崇怎么坐在这里?平时不都离我们远远的吗?”廖茗觉毫无恶意地问。   “今天选修那个创新课题要分组嘛。”王良戊圆场道。   胡姗就没这么留情面了,冷笑一声直接揭人老底:“听说你俩好了,某人昨天游戏连掉两个段位呢,还不小心穿了拖鞋来上课。”   “啊?!肖屿崇,你——”廖茗觉夸张地捂嘴表现惊讶。   肖屿崇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行不行啊,这么别扭,真的会打一辈子光棍的。”廖茗觉叹了一口气。   王良戊捧场道:“今天你看起来好成熟哦茗觉。”   “那当然!”廖茗觉抱住邓谆的手臂,虽然遭遇了他一阵“我要写字”的挣扎,“我现在可是从母胎单身毕业了!”   王良戊继续捧场,鼓着掌搭腔:“好厉害。”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太得意遭天谴,今天起来就长痘了。”廖茗觉掀起刘海。   邓谆本来在写上节课的内容,看了她一眼,随即放下笔,替她按住头发。稍微看了一眼:“等一下。”   他单手从包里翻出一支药膏抛给她。   或许是因为情侣当事人中的另一名突然主动开口,前后排都有同学侧着头用余光看过来。   廖茗觉欲言又止,像顾及什么似的,只小声地说了“谢谢”。   课上到一半,她忍不住问王良戊:“爹,问你哦。”   “嗯?”他凑过来。   “说真的哦,以前看到情侣腻腻歪歪,我也觉得烦人,以为自己演偶像剧啊……但是轮到我自己,我发现自己也有点冲昏头脑,好丢脸啊。”廖茗觉说。   王良戊只微笑:“可是热恋期是谈恋爱的必经之路吧。”   等到课间,廖茗觉把同一个的烦恼跟邓谆说了。   邓谆听完沉默了一阵,紧接着面无表情地扫视周围。不得不承认,有不少刚刚还在关心这边的同学纷纷躲避视线,充满默契呼朋引伴离席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最后,他重新看向她,随即带着冷漠的笑容回复:“不要紧。没那么多人会关心的。”   邓谆要去实验室,廖茗觉打算去图书馆复习。胡姗说:“你们情侣不一起活动没事吗?才刚好第二天吧?”   “嗯,”廖茗觉摆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我们俩的原则是‘相互勉励,共同进步’,目标是‘共创美好未来’。”   “满满的正能量啊……学校真应该把你们俩挂到官网。”胡姗吐槽。   她们俩奋战学习,然后回寝室敷面膜。胡姗最近热衷于跟着跳周六野的健身视频,廖茗觉平时都是看热闹,今天也被强制要求跟跳。   胡姗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屏幕,模仿着里面摆动手臂:“你不把体型锻炼得漂亮点,将来和邓谆那个什么的时候会不好意思的!”   廖茗觉茫然地提问:“‘那个什么’是什么?”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胡姗继续跟着视频里的健身老师抬腿。   赵嘉嘉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乐呵:“你和廖茗觉都瘦成这样了,还想锻炼个啥啊。别把你胸晃下垂了。”   结果遭到胡姗的怒斥:“不会说话就别说!”   结束后收了汗,宿舍里却停了热水,廖茗觉和胡姗只好一起拿着盆骑小电驴去澡堂。   洗澡的时候,胡姗想起什么,突然叫她:“廖茗觉。”   “你要用我的洗发露吗?”廖茗觉在隔壁问。   “不,”胡姗说,“你还记得大二的时候,我说我对你不爽吗?”   廖茗觉仰着头:“记得啊,怎么突然说这个?”   有过迟疑,却还是继续,胡姗说:“我还是想再跟你说一次对不起。之前我和王良戊讨论过一次人和人际交往的事。他说复杂的是人,而不是人际交往。后来我仔细想想,他是对的。人际交往之所以复杂,就是因为人复杂。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性格不同,不爽的点也不同。”   水仿佛银线般哗哗落下,热气雾蒙蒙的像纱帐,转眼扩散开来。廖茗觉闻着手心香波的味道。她不知道说什么。   “说实话,你有时候确实会让我受伤。就算我知道,你根本没有让我不舒服的意思,你只是有你的个性。但我就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很累很难受。不过,”胡姗说,“我想跟你做朋友。我喜欢跟你一起玩。”   廖茗觉总算开口,尽管只是寥寥几个字:“那就好。”   “你会害怕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伤到别人吗?”胡姗像是好奇似的,突然从隔间里探出了头。   希望你真诚热烈。   “不会,”廖茗觉笑嘻嘻的,坦荡地回答,“只要跟人来往,肯定免不了吧。”   希望你勇敢坚定。   不知道是模仿她,还是发自肺腑的感慨,胡姗笑着点了头:“那就好。”   希望你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伤害他人。   因为在所难免。   所以希望你能永远我行我素下去。   -   跳楼机急速下坠,根本听不清她说的话,悬空时又恐惧万分,万籁俱寂,导致她的声音仿佛俄罗斯方块中的凸起,越发难以忽略。廖茗觉的表姐比他们更早地为人妻,为人母,度过着他们所想象不到的日子,体验着他们所理解不了的生活。   欢乐谷与廖茗觉是他们唯一的交集点。   她在说:“她带我逃走了。”   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话,论谁听到都无法一时半会理解其中含义,只因太难相信,又不够了解,因而无法体会。   十六岁的表姐要被嫁给年龄翻倍的男人时,十三岁的廖茗觉做了谁都想不到的事。   山上有猞猁、野猪和猴子出没,道路泥泞不堪,树木密密麻麻。危机如绝望一般在黑暗中四处潜伏。天亮之前要翻过这座山。她不知道廖茗觉怎么联系到的邻村进镇的摩托,也不知道她如何打听到的出县的车次,她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廖茗觉走在前面,在高高的草木间显得那样渺小。她拽住割裂手心的草,另一只手向她伸出来,眼睛那么亮,弥漫着孩子气的天真:“姐姐,我们快走。到了外面,洗盘子也好,找厂子上班也好,总能活下去的。”   “你爷爷呢?”表姐在问,“爸爸妈妈呢?”眼睛变成了两块陶瓷茶壶盖,将漫上来的眼泪压住,徒留酸涩在胸口徘徊。   廖茗觉不说那些,只说:“走吧。”   腿像抽搐似的疼痛,被露沾湿过的肩膀也好痛,她崩溃了,自暴自弃地向表妹哭诉:“我走不动了!”   在娘家,她很早就辍学,经常照顾表妹,陪着表妹玩。对她来说是游戏,但廖茗觉却不这么觉得。   廖茗觉伸出手去抓她:“走不动了,我就背着你走。”   “我不走了!”她终于无法遏制,恼羞成怒地推开她,“你发疯吧?廖茗觉!你有病是吧!你想一想!我们怎么出得去!我真是服了你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不要再拉着我受罪了!你就会给我找罪受!”   她推开廖茗觉往回走,每一步的脚印都深深地下陷。村子里的人早已来追,把她带回去。她回过头,这才发现天早就亮了,只是山高树多看不清。她抬起头,远远看见廖茗觉站在原地,那么远,那么孤单。垂下眼睛,才发觉手臂上粘了血。廖茗觉的手被划伤了。   廖茗觉转过身。   她哭了,是个孩子,也像孩子似的哭个不停。廖茗觉嚎啕大哭,一头撞进黎明中去。 第52章 肖屿崇一个人孤……   -   老师在点名:“廖茗觉!”   “到!”胡姗回应。   结果理所当然得到老师的强烈谴责:“你丫的是胡姗吧!”   刚要记迟到, 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教室在一楼,廖茗觉直接骑着共享电动车冲到门口,喘息着连连喊“到”。老师早已见怪不怪, 皱着眉头让她把车挪远点:“公共电动车不是严禁进校园吗?”   廖茗觉穿越大半个座位坐下, 王良戊插嘴问了句:“你干什么去了?”   “她表姐要回老家, 去送人了。”胡姗帮她放书包。   “嗯, 因为我以前答应过我表姐,”廖茗觉说, “交到男朋友要跟她说。”   上午课间吃早餐几乎已经成为他们这群大学生的常态,毕竟早起实在不容易。廖茗觉往嘴里塞着吐司说:“少爷最近都不来找我们了,一个人孤立我们四个人。”   王良戊当和事佬, :“会尴尬的嘛。”   “有点可惜。”廖茗觉耸耸肩。   邓谆突然提问, 有点叫人猝不及防:“你后悔了吗?”   “啊?”虽然发出这个音节的人是廖茗觉,但胡姗也好, 王良戊也罢, 无一不朝他看过去。   “当初选了肖屿崇会更好……你会这样想吗?”他若无其事, 看起来好像只是随意问了句今天晚上吃什么。   廖茗觉停顿了,嘴角挂着面包屑, 眼神在天花板转了一圈。她问:“假如我说是, 你会让我和肖屿崇在一起吗?”   邓谆在用叉子刮盒子里的酱汁,抬头看着她:“假如是我们还没确定关系的时候, 估计会吧。”说完后他立刻回头,问和他隔着一个王良戊的胡姗“还有三明治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 轻而易举就扰乱了廖茗觉一整天的好心情。   什么鬼?   什么意思?   学习到一半, 廖茗觉从书海中猛地抬头,难以置信问对面的胡姗:“该不会……邓谆其实很有渣男潜质吧?”   “你才发现?”回答她的却是隔壁的赵嘉嘉,“你们俩根本就是《乡村爱情》里的王小蒙和《花样男子》的花泽类, 一个在象牙山村振兴农村,一个在纽约住别墅,邓卓恩就玩玩,你随时会被甩。”   图书馆人员爆满,别说人的座位了,连校园里的猫跑进去,都被老师扔了出来。她们只好在宿舍自习。   “说起来,你倒是一点都不伤心,明明以前搞的练习生当着你的面谈恋爱。”其他室友戴着束发的法绳和高度数眼镜插嘴。   “怎么说呢,其实我更喜欢他疯批的感觉啊。现在没有公司包装,感觉没内味了。”   廖茗觉长叹一口气,绕到胡姗身旁蹲下,把下巴搁到她桌沿:“大三全是核心课,还要复习这些有的没的,都没法经常一起玩了。”   “这就是大三大四啊。学习就好好学,不然成绩会下滑的。”胡姗继续盯着电子词典,“我选了文学那边的选修课,这几周会很忙,就不陪你了。”   廖茗觉发出了哀鸣:“啊——?!”   到了大三,大家都忙起来了。廖茗觉委屈巴巴,又无可奈何,只有把自己塞进更多更多的学习中去。朋友们见面甚至不是在课堂上,而是在田和实验室里。就连和刚交往的男朋友邓谆,都只有微信上的交流。   胡姗从新东方试听课回来,就看到对面床位仿佛大卫的油画《马拉之死》。廖茗觉整个人仿佛被蚜虫吸干的树叶,倒在众多学习资料中。   胡姗惊讶地关切:“你怎么了?”   “啊……”廖茗觉有气无力地回头,看到是胡姗,立即摆出哭唧唧的脸来,“没有朋友理我,我要寂寞至死了。”   “没这么夸张吧?”不就是没了公共课,假期也没出去玩吗。   廖茗觉像在模仿伽椰子:“背书背得要发霉了。而且明明交了男朋友,但是和想象中根本不一样……”   这也没办法,为了保研的条件,邓谆要完成的课题比他们复杂,假期也少很多。外加学习累坏了,休息时多半倒头就睡,也没什么精力线上联系。   眼看廖茗觉精神不振,胡姗立刻上前掐人中:“实践课最后一学期了,这个礼拜就能一起下田插秧了呀!”   廖茗觉用冷水拍打脸颊,振作起来去上课。进了大棚,到了实验田,看到朋友们,她又立刻充满了电。   连王良戊都说:“看到你这么精神就放心了,最近开心吗?”   廖茗觉露出阳光的笑脸:“当然啦!”   填写了实验报告,准备了之后的病理分析,廖茗觉走出去。恰好身后有车驶来,她才掀起眼,就被一道力气托住腰,不紧不慢地送到道路内侧。邓谆说:“不舒服吗?”   “没有呀。”廖茗觉笑着说,“你呢?学习很忙,要记得吃饭啊。”   “嗯。”邓谆也朝她笑了。   远处是和他一起做创新课题的同学,邓谆回头看了眼廖茗觉,她朝他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然而,在他转背一瞬间,廖茗觉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垂下脸,猛然看到路边有蚂蚁在搬运食物,刚蹲下去,就感觉有影子落到身上。邓谆问:“今天吃什么?”   廖茗觉抬起头,发现他回来,脸上浮现起笑容:“蚂蚁今天吃直翅目蝗科的虫子。”   她起身,两个人并排回校区。廖茗觉问:“你不要忙吗?”   “要啊,”他回答,“但也该抽时间陪你的。”   “没事的……”   “感觉你好像心情不太好。”邓谆看着她,伸手去碰她额头,“没有感冒吧?”   本来还想说什么,突然肢体接触,廖茗觉也忘词:“……没有。”   “那就好。”他说。   邓谆请廖茗觉吃食堂,酸辣米线加温州馄饨,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因为来得晚,所以食堂已经没什么人。她边吃边偷偷看他。他明明视线从没倾斜过,却好像有三只眼睛,突然说:“你有没有想我?”   “啊?”面对这种问题,廖茗觉毫无防备,不过到底是她,就是非比寻常,还是坦诚到想什么说什么,“肯定想啊。我还以为谈恋爱了就能天天在一起,结果根本不是这样。”   廖茗觉抱怨的时候,邓谆没有笑。廖茗觉吃米线的时候,邓谆没有笑。廖茗觉皱眉盯着他看的时候,邓谆还是没有笑。   有那么一瞬间,廖茗觉都以为他要提分手了。   “怎么了吗?”她问。   “没有,”邓谆说,“只是有点难过。”   “为什么?”   她听到他叹息。邓谆别过头,侧脸寡淡的神情与这暑热退却的时节恰如其分:“我也想跟你天天待在一起。”   廖茗觉刚好要去送托盘,一时间愣住了。邓谆也起身,风轻云淡,接着说下去:“不想跟你分开。大一大二那么闲,要是早点做了男女朋友就好了。”   说实在话,廖茗觉有点吓到了。   因为邓谆跟她有了同样的想法,也因为邓谆居然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   他走出去洗手,问她说:“寒假要不要一起出去旅游?”   “可以吗?”廖茗觉顿时眼前一亮,却又不由自主担心,“可是我看网上说,情侣一起出去旅游很容易吵架来着。”   邓谆的笑点很奇怪,这种时候居然扬起嘴角。他问:“不想跟我吵架吗?”   “不想。你笑什么啊?”   “没关系,”他低下头,还是按捺不住笑,“我会好好表现,争取让你开心的。”   廖茗觉才不会让别人单方面付出,立刻表态:“我也会努力的。”   他们又走到校园里的桥上。邓谆掏出手机,翻相册里的照片给她看:“你看这个,之前拍了就想发给你。”   那是很漂亮的日落,廖茗觉惊奇地感慨:“来,发给我!没想到你也会拍这种风景照。”   然而他回答:“以前都不拍。想给你看,所以才拍了。”邓谆低着头摆弄手机,把照片传给她。廖茗觉偷偷瞥过去,发现邓谆给她的备注是“觉宝”。   被发现以后邓谆反应还很激烈,直接盖住手机,满脸严肃地抛眼刀过去:“有没有隐私意识啊你?”   “切!”廖茗觉也故意装腔作势,“现在就这么小气!将来查岗你得上天!”   邓谆立刻不服输地递出手机,顺带口头附送解锁密码:“查,随便查。从做练习生那天起,我就没把隐私当回事了。”   “干嘛说得好像你当了童子军一样!”廖茗觉把他手机塞回去,马上洋洋得意起来,“嘿嘿,还没有人叫过我‘觉宝’呢。”   她正摇头晃脑地陶醉,他就伸出手来,揽住她肩膀,把她圈到臂弯里,紧紧抱住。廖茗觉想挣扎,还被遏制了。就这么保持了十几秒,邓谆才松开,垂下眼盯着她道:“谢谢觉宝,给我充电。”   他们沿湖回去,邓谆自然而然牵住她。廖茗觉的心刚刚一震,还没缓过来,他就已经变成十指相扣。   和邓谆谈恋爱是一件不健康的事。   心跳时快时慢,感觉快要死掉了。   廖茗觉第一次意识到,之前无法碰面的日子真真切切是为她的健康着想。   本来不该也不会产生多余的怀疑,然而面临营业级别的冲击,这颗轻飘飘的少女心一下又动摇了。   “邓谆,”她问,“你真的喜欢我吧?”   “喜欢啊。”邓谆却在看远处的湖面。   中午的太阳光尤其刺眼,好在有树荫遮蔽。他们在水域边停留,透明的蜻蜓在水面上舞动。   廖茗觉拍着胸脯,勉强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总觉得你像营业一样。搞得我都紧张了。”   邓谆蓦地笑了:“可能会无意识营业也不一定。因为我很想讨你喜欢。”   “哈哈哈,”她是得到答案后就放心的类型,所以根本没把他剩下的话当回事,随意打趣,“那也挺好的。”   “嗯。”邓谆说,“你知道《鲁滨逊漂流记》的故事吗?”   廖茗觉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当然了,那是小学课本要求读的名著吧?”   “鲁滨逊漂流到了孤岛,没有任何同伴,孤独地活下去。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遇到了土著人星期五。他们成了朋友,是那个岛上仅有的两个人。”说这些的时候,邓谆的神情里掺杂着微茫的笑意,但他或许并没有快乐,只是感到安慰、迷惘与珍爱,“我有时候会想起你。”   廖茗觉好奇地侧过头:“你觉得我是星期五吗?”   “也可能我是星期五。”他看着她微笑,“反正,我在一个孤岛上,很久都只有我一个人。然后你就出现了。”   她回望向他。   邓谆说的话,廖茗觉并不全都明白。   她只是说:“那我要是跟别人在一起了,你会无所谓吗?”   这一回,反而轮到他困惑。邓谆说:“怎么这么问?”   廖茗觉还对那天的话耿耿于怀:“上次吃早饭的时候,你不是说吗?你会放开我,让我和肖屿崇在一起。”   邓谆好像恍恍惚惚回想起有这回事,他说:“我说的是,‘假如是我们还没确定关系的时候’。”   她一下就重回期待,开心地问:“那现在呢?有什么不同吗?告诉我嘛!”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不远处。大学有在学校的人工湖里饲养鸭子,学生也就大一时新鲜,到了大三大四,路过都不会看一眼。或许是外地来的游客进校园参观,此时此刻正撕碎买来的吐司,扔进湖里喂鸭子。   邓谆说:“……就那个大小。”   廖茗觉疑惑地看过去。   面包碎片划出一道弧线,落进鸭子的喉咙。   “现在的话,假如要我让给他。”邓谆笑着,静静地注视湖面,“我就把肖屿崇切成那个大小,扔到湖里去。” 第53章 王良戊请客。……   回去以后, 廖茗觉在校园bbs上发帖,声称男朋友看到鸭子吃面包时会想这样对付一个朋友是什么毛病,结果得到回复:“你男朋友是汉尼拔?”她正百度汉尼拔是什么, 胡姗筋疲力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   胡姗像搁浅海豹似的爬上床, 连澡都没力气洗, 脸朝下就想睡。跨专业考研翻倍, 加上她的目标还是比较内卷的。   廖茗觉看了她一眼,出人意料, 竟然识趣地没去打扰。然而她这么讨巧,反倒搞得胡姗不开心。她趴在床上招手,有气无力支起脸:“大爷来玩啊。”   廖茗觉皱起眉, 双手抱胸道:“不去。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欺负我。”   “怎么会呢……”胡姗来了精神, 翻身坐到床沿,又拍拍自己身边, “来, 上来嘛。”   廖茗觉鼓起勇气爬上去, 马上就被一个绞杀,两个女生嘻嘻哈哈倒在一起, 最后并排躺到床上。   因为团建的次数大大减少, 朋友们多半也都只在微信群里聊天了。   廖茗觉问:“上课开心吗?”   胡姗摇摇头:“我的数学和政治都差得要死。”   “唔……”廖茗觉发出小狗似的闷哼,倒也说不出什么建议来, “我反正是不想考研。我最讨厌读书了,而且也交不起学费。”   “唉。”   听到她叹气, 廖茗觉又安慰说:“没事, 还早着呢。”   “你呢?”胡姗也问她,“刚趴电脑面前干嘛呢?”   廖茗觉用平平无奇的口吻说出了叫人大跌眼镜的话:“我在想我的初吻。”   “哈?”胡姗猛地坐起身,像看精神病人一样看向她, “我在这里为未来发愁,你居然跟我谈这些儿女情长?”   廖茗觉傻笑了一下,拽着她的袖子让她躺下,又说:“别这么紧张,不是还有一年多嘛。”   无视胡姗鄙视的眼神,她悠然自得地说:“我想问问我男朋友能不能接吻。”   胡姗还没搭腔,赵嘉嘉已经嗤笑出声,扬着Apple Pencil说:“你这也太直接了吧?女生怎么能这么廉价!你是老色批吗?”   一听到这种论调,胡姗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然而今天,廖茗觉比她反应更强烈,直接奋起反驳:“怎么廉价了?就是老色批怎样!姐就是女王!少管美女的事!”   就连赵嘉嘉都被唬住了。   她心安理得,一副已经拿定主意,打死也不改的模样。   但胡姗也有些肺腑之言:“我觉得和廉不廉价没关系,都二十一世纪了,搞个屁的刻板印象。主要还是负担的问题。”   “什么意思?”   “要是动不动就要求这要求那,不会被觉得是有负担的人吗?”胡姗劝告道,“小心变成沉重的女人。”   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虽然不懂详细的意思,但“有负担”这三个字,廖茗觉还是理解的。   女生要稳定,男生要自由(也有反过来的的情况),这种套路,廖茗觉住老家时常常在《婚姻保卫战》之类的扯皮综艺上看到。热恋期还好,一旦过了那个时候,只要女方积极一点,马上就会被男方扣上“有负担”、“沉重”、“让我很辛苦”的帽子。这些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好像某种学科术语,但说白了就是爱不再对等。一方的爱多,另一方的爱不够多,加上性别和生活方式的差异,马上就会积累起比长城长、比珠峰高的芥蒂。   有五百多万粉,却还每天每天在微博广场到处留言加微的失恋挽回分手复合情感大师说过,最理想的爱情是拉锯战,不能一味占上风,也不能连续输得太多 。   廖茗觉偷偷在被窝里翻了一晚上,最后得出感想:“大师,我悟了!”   想成为恋爱大师,就要忍耐!忍耐!再忍耐!   邓谆忙课题没来上课,廖茗觉就差把“垂头丧气”四个字写在脸上,连胡姗都嫌弃她:“你是小尼姑开荤啊?以前没看出来,怎么这么恋爱脑?”   同班男同学比较热情,立刻拉她到他们中间看韩剧。大学课堂背着老师偷偷看电视剧其乐无穷。廖茗觉打着呵欠说“又是全智贤的什么”,一凑近,发现他们在看《孤单又灿烂的神-鬼怪》。   “男人都这么花心的吗?”廖茗觉整张脸都在表达嫌弃,“之前喜欢全智贤,现在就为金高银哐哐撞大墙了?”   王良戊忍着笑插嘴:“不是,你等等。”   男主角和男二号霸气驾到,去救遇难的女主角。男同学们压抑着兴奋咿呀一片,抑制不住地低声□□:“孔刘!我要嫁给你!”“李栋旭太帅了!”   廖茗觉无语:“神经病吧。”   讲台上的老师直接点名:“你们那排的!闲的是吧!期末给你们都挂科!”   下课铃响,王良戊收拾着东西问:“我女朋友今天过来这边玩。我打算请她去吃新疆菜,你去吗?”   “你不嫌弃我是电灯泡?”廖茗觉双手握拳,抵住下巴,整个人露出了狗狗讨饭的可怜表情。   “看你太孤单了嘛。”王良戊发笑,又恰到好处捕捉到路过的另一个人,“少爷,你也一起吧。”   肖屿崇和朋友一起下课,听到召唤,没精打采地看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廖茗觉以为他又会傲娇地拒绝,没想到思索半天,肖屿崇还是点了头。   学校外的新疆菜是一间网红餐厅,不少人会来打卡拍照,廖茗觉却从没来过:“因为每次都排很长的队。”   但今天,王良戊的女友提前帮忙占了位置。所以很快就坐下了。   廖茗觉吃着大盘鸡,偷偷观察王良戊和王良戊女友的相处模式。说实话,真的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不论女友干什么,王良戊都笑眯眯的,很耐心,也很温柔。换作是邓谆,肯定会挖苦讽刺,外加一些莫名其妙的恶作剧。   王良戊请客,他去结账。座位上就只剩下另外三个人。一时间,气氛有点冷。王良戊的女朋友大概看不下去,于是克服心理障碍,主动发起话题:“你们……是男女朋友吧?”   原本零度的气氛转眼降到零下十几度。   之后要去看展览。人家小情侣也是难得约会,还要被人插一脚,廖茗觉过意不去,主动提出回学校。   眼看着肖屿崇还痴痴傻傻,一副什么都没感觉到,就算王良戊他们去宾馆恐怕都要跟着去洗个澡午个睡的憨憨样。廖茗觉忍无可忍,抓住他一起走。   回去的路并没有想象中尴尬,廖茗觉甚至回想起初次见面。他开车去朋友家,肖阿姨非要他带她去的时候。   肖屿崇问:“胡姗呢?”   “上培训班去了。”   “邓谆在忙材料和课题……”   “嗯。”廖茗觉朝他无可奈何地苦笑,“朋友都有自己的生活,总会渐渐走散嘛。”   像是不习惯于她的消沉,肖屿崇一下局促起来。他走在后面,想拍拍她的肩,终究还是收回手,慢慢地说:“等忙完又能聚到一起的。”   廖茗觉低着头:“你也会吗?”   “啊?”他显得始料未及。   “等到了社会上,我还能交到像你们这样的朋友吗?我不知道……”廖茗觉说,“我其实知道,我什么都不懂,总是惹上麻烦。都是你们帮我,包容我。你们那么好,我不想跟你们走散。”   肖屿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廖茗觉的声音闷闷的,她是真的不能理解:“他们都说没办法,会尴尬,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谈恋爱就不能做朋友。我这样说是不是会被骂啊?赵嘉嘉说这样三观不对。”   肖屿崇开口:“我不会这么说。因为我不觉得自己的三观就是标准答案。做人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   她看向他,脸上是招牌的笑脸:“我们还是朋友吧?”   他拿她没办法,或许他就是喜欢廖茗觉这一点。虽然没有成为另一半的缘分,但至少,她就像一面镜子,让他意识到了很多,关于自己,关于恋爱,关于将来会遇见的爱人。不论成功还是失败,好的恋爱不会全无意义。友情并不比其他感情低等。在这个常住人口超过2000万城市里,他们相遇了,一起成长,结识更多的人,见证了对方美丽和脆弱的一面。他们是珍贵的朋友。   肖屿崇末了还是笑了,点点头,回答说:“当然。”   -   今年跨年的廖茗觉是火力全开的廖茗觉,原因无他,和邓谆约好了去他家一起复习。   大一的时候,元旦晚会都是强制参加,但凡没有正当请假理由,全都要像抓壮丁一样被抓去充观众。但到了大三,学校根本懒得管这群老油条,就算外宿,也只是区区假条就能解决的事。   对于初次和男友共度良宵的好朋友,胡姗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塞成人保健用品给她。拿不定主意,看网课又入迷到忘了时间,等回过神,廖茗觉已经走了。再急匆匆打电话过去,就听到她在电话里爽朗地回答:“啊?我和邓谆不是第一次一起过夜啊。”   胡姗愤怒地挂断了。   亏她这么为她着想,她倒好,什么八卦都没分享过!   尽管住到了宿舍,但公寓仍然没退租。廖茗觉抵达后在门口徘徊了半天,对着手机前置镜头搔首弄姿,整理仪容。正撞上邓谆收拾房间,出来倒垃圾,两个人像盯上同一个目标的贼,僵硬地对视。   他家显而易见整理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专程为了迎接客人。邓谆问要不要喝椰汁,廖茗觉立刻连连点头:“要!”   他走到厨房,手机就响了。邓谆在和人视频电话,对方是女性。廖茗觉有点好奇,于是偷偷挪到门外。他刚好回头,不偏不倚看见她。   邓谆不避开,索性对着手机那边说:“……别说那个了,给你介绍我女朋友。”   他用口型问她能不能上镜,廖茗觉猛地点头。手机反转,她看到屏幕里的自己,以及看起来根本不像到孩子妈年纪的面孔。   “这是我妈。”邓谆说,“这是廖茗觉。”   廖茗觉完全懵了。   要说什么?等一下,这算不算见家长?早知道她就穿那件绿色毛衣来了,毕竟穿着它一般运气就会很好。她该怎么做?   廖茗觉说:“阿姨……好。”   “嗯哼,”那边的回应有点奇怪,“站起来给我看看。”   邓谆有插嘴说“别理她”,但廖茗觉还是下意识起立。邓谆的妈妈挑眉的神态和邓谆很像,她说:“不错啊!我喜欢你,有兴趣当模特吗?”   廖茗觉呈僵尸状:“模……模特?”   妈妈在继续:“会唱歌吗?”   “凤凰传奇的都会唱?”廖茗觉的声音在打颤。   竟然能得到称赞:“挺好的,接地气。有没有别的什么才艺?”   “倒立?”廖茗觉已经开始说胡话。   “很不错!现在能表演吗?”   廖茗觉立刻回头检查空间够不够大。   “我妈妈在模特经纪公司工作……”邓谆及时打断,不情不愿地解释,当即拿去挂断,“不好意思。”   那之后,邓谆的妈妈还陆续打来好几个电话。他们坐在书桌旁,Lightcycle把色温控制得很温吞。邓谆没有置之不理,却也没接通,只是发了消息过去。   望着邓谆看手机时的侧脸,廖茗觉又在内心默念了好几遍“忍耐”。他倏然回过头,就看到廖茗觉默念心经的样子,傻乎乎的很可爱。邓谆不由得微笑,无意识用了极温柔的语气:“怎么了?想上洗手间吗?”   “没什么啦,”耳朵有点热,廖茗觉笑起来,不经大脑吐出本意,“就是有点想亲你。”   搞砸啦!   忍个头,根本忍不住啊!   脑袋像蒸汽火车头一样喷射热气,对上邓谆讶异的神情,廖茗觉满脑子都是换个星球生活。她想蒙混过关,又或者找个地洞钻进去,但还在搜刮办法,就已经得到答复。   邓谆只说了一个字:“噢。”   文书材料、奖项、院校资料搜集,未来足够他们这些大学生为之头痛。昨天刚熬过夜,邓谆默不作声翻了一页书,突如其来撑住侧脸。他看向她。   几乎所有的朋友都说邓谆段位比她高,是她应付不来、能轻而易举把她耍得团团转的存在。判断不出他的笑容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妈妈。廖茗觉在心里说,妈妈,我喜欢上了不得了的人怎么办?   灯光下,邓谆笑起来。“我也想,”他的笑意像夜间短时间开花的花卉,措置裕如,把错题集向她推过去,“但是先学习吧。”   廖茗觉用力点头:“好!”   她是学习的俘虏、爱的战士,勇敢小狗不怕困难。   恋爱中的女大学生是无敌的!   廖茗觉飞速刷题,写满笔记,归纳总结,背记知识点。偶尔抬起头,就看到邓谆也在专心致志在看书。   她是在觉得可以休息时暂停的。创新性课题的分数可以用其他选修代替,不用保研的同学多半会走捷径,廖茗觉也是如此。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她有点好奇,所以才凑过去。廖茗觉没想到邓谆会抬头。   年轻的面庞离得那样近,是适合数清睫毛的距离。片刻的空白,邓谆面无表情地靠近。廖茗觉吞咽唾沫,想后退,却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没来得及闭上眼——   邓谆撞了一下她的头。   “看什么看?”他看着捂住额头的廖茗觉,堪称冷酷,毫无人性,“继续学。” 第54章 胡姗灌心灵鸡汤……   你是魔鬼吧?!   廖茗觉捂着额头学习, 肚子里骂人的话全咽了下去。期间邓谆起身去做饭,蒸好饭后回来坐下。廖茗觉抬起眼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他。   “我来做吧?”她翻了一页书。   “没事。”他回答。   天黑了,两个人开始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电视。   廖茗觉还没撑到十二点就困了, 加上邓谆家电视机放在卧室, 坐在地上, 看着看着, 头就往后仰,直接挨到床尾。   邓谆起身洗了澡, 站着观察她好久,终于伸手轻轻拍她脸颊,低声说:“ 廖茗觉, 起来了。”   “嗯……”廖茗觉皱着眉, 发出抵抗的声响,分明还处在梦中。   “小觉, ”叫不醒她, 他索性在她身边坐下。邓谆看着她, 抬手掩住脸,却没能把笑意按下去, “觉宝, 去床上睡吧?”   廖茗觉总算睁开眼,却仍然半梦半醒, 搞不清状况。她伸出手臂,一副懒洋洋任人伺候的样子, 邓谆也是破天荒的好脾气——又或者说, 他其实脾气一直很好,只是时机很奇怪。手臂穿过背后和腘窝,直接把她抱起来。   她感觉身体碰到床, 倒头就要继续睡。邓谆还想洗漱,刚转背,就被突如其来捉到手腕。廖茗觉爬起来,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紧实的小腹:“不要走啦!”   他发笑,先推搡她肩膀,没用什么力气,也的确推不开,于是索性去摸她的头:“就去刷个牙。你不刷牙吗?”   “噢!”不知道戳中了哪根神经,廖茗觉猛地惊醒,瞌睡全消,跟着他一起去洗手间。   邓谆给廖茗觉拆了一只新的牙刷,又专门找了一只牙杯给她。   她在问:“不是有一次性的吗?”   “我还是想读本校的研究生,毕竟专业强势。就算今年掉了,估计明年也会再考,肯定会住这边。”他简要地说着,自顾自刷牙。   廖茗觉也重复同样的流程,恍恍惚惚突然意识到,是她可以经常来住的意思——这就是情侣吗?她忍不住低下头,感觉开心到心脏蓦地收紧。   “怎么了?”邓谆浑然不觉,还以为她不舒服。   “没事,”廖茗觉伸出一只手,“一点事都没有!”   不知道是真的没察觉,还是为了不刻意地减轻这种气氛,邓谆像完全没关心要同床共枕这一点,直截了当躺倒在床上,带着筋疲力尽到面无表情的姿态定闹钟:“明天早晨这个点起来,我们一起散步去吃早餐。”   “好!”听到吃,廖茗觉连连点头,随即触及他的目光。   邓谆说:“睡吧。”   脸又微微烫起来,她有点难为情。就算是爷爷或爸爸,都没怎么一起睡过,突然要和异性这样亲密。廖茗觉躺下了。   两个人中间的空间能放下一只XXL的皮卡丘。   “晚安。”邓谆关了灯。   廖茗觉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   怎么说呢……   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啊。   不亲亲抱抱的吗?不擦枪走火的吗?虽然她没有那种打算,但是不是都说男生会忍不住然后可能冲进浴室洗冷水澡的吗——   她倾斜视线,想辨认出他的轮廓。邓谆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静默般地询问:“睡不着?”廖茗觉迟疑了片刻,就听到衣物与床单摩擦的响声。自己以外的温度靠近了,他的手臂绕过她后颈,把她圈进怀里。   廖茗觉终于看清了邓谆。很近,也有些生疏。疲倦在他脸上像是一种化妆,徒然令好看的人变得更好看。   “没事的,”她就想挣脱,“你睡吧。”   “旁边人睡了,一个人醒着多孤单啊。”他的语调风轻云淡,仿佛自己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又是稍许沉默,邓谆接下去,“我很小就过集体生活了。练习生的时候,大家经常在宿舍聊天。”   “都聊些什么呢?”她有点好奇。   “就一些男生的事。游戏,练习,还有各个公司吧。”   邓谆待过的公司比较多,练习时间也长,所以经常发言。   “哦对了,”廖茗觉挣扎了一下,让邓谆把给自己枕的手臂收回去,她趴着,看着他的脸问,“你妈妈上次也给你打电话了吧。在欢乐谷。”   “嗯。她总想我回去练习。”   廖茗觉有些不开心:“为什么啊?你不想吧?”   邓谆给她确定的答复:“不想。”   “可以不回去吗?我想喝水。”她让他把床头的水递给她。   邓谆没有照做:“现在喝明天会水肿……只能应付吧。”   廖茗觉苦思冥想,随即问:“有什么小时候她做的对不起你的事吗?虽然孝心很重要,但有的时候,和爸爸妈妈打交道也得有方法。要是有什么能让她心虚的事情,也可以搬出来用一用啊。”   分明是离谱的建议,却让邓谆沉思了半晌。他说:“……有点道理。”   “我可是去爸爸家耍泼才要来的学费,现在过得很舒服,所以觉得一点都不亏。”廖茗觉不觉得得意,也没有很羞耻,就只是陈述事实。   邓谆沉默了一阵,随即转移了话题。他问:“寒假想去哪里玩?”   “我都可以呀,”廖茗觉回过头,鼻尖几乎擦到他的耳廓,“你想去哪里呢?”   “……去迪士尼?最近不是有很红的角色嘛,过去应该也就住一个晚上。或者故宫,还能当天去当天回。”他这就去掏手机。   她反倒很意外:“那么近啊。”   说实话,邓谆跟她提到一起旅游的时候,她本来以为会是一个礼拜,最短也有五天的。地点也应该更远些。   过了一阵,她翻了个身,掏出手机自己查找,发现明明有很多路线。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邓谆到底是怎么想的。   廖茗觉很困惑。   然而第二天早晨起来,邓谆在取快递,廖茗觉蓦地意识到什么,重新打开App。   她调整了一下价格。   假如把预算调低,那就只剩下那几个选择了。邓谆是不可能缺钱的,但问他理由,也被轻描淡写地带过,廖茗觉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邓谆,”廖茗觉直接趴到邓谆的后背,手搭在他肩膀,把脸从后面凑近,“你是不是在照顾我的经济状况?”   “我不是在照顾你的经济状况。”邓谆回答得很快。语气波澜不惊,但复述句式实在太刻意。   廖茗觉提醒他拆快递的动作:“那里已经划过了,不要再刮了。”   “……”   她说:“你这样我好过意不去啊。”   邓谆一声不吭,几秒钟后才下决心。他猛地转身,廖茗觉直跪在他两侧膝盖间的空间。邓谆说:“我付钱,一起去三亚怎么样?”   “肯定不行啊!”廖茗觉立刻说,“平时请请食堂就算了,我也能请回去。老这样我会觉得自己欠了你,慢慢不敢跟你说话的。”   两个人谈恋爱,并不是在一起就皆大欢喜,也不是心意相通就万事大吉。还有很多、很多的烦恼等他们去克服,万幸的是,他们都做好了准备。   眼看着邓谆表情转瞬改变,也顾不上真的还是装的,廖茗觉已经伸出手。她抱住他,把他的脸贴在胸口,把脸压下去。   廖茗觉说:“谢谢你。”   从没被这样拥抱过,也不习惯接受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的道谢,邓谆像是想挣扎,但却被更用力束缚住。   她在说:“假如能省点钱,我确实会轻松一点……但是这样会不会消耗我们的感情啊?”   她看着他,邓谆说:“应该不会?”   “你怎么那么肯定的……”   “因为我其实不喜欢旅游,”他总算挣脱,成功起身,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只是想跟你出去玩而已。”   “嘿嘿,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下午我有网课,就先回去了。”她边说边站起来,把桌上的东西一一收进手袋里。   他坐在书桌旁,随意瞥过来:“在这里也可以学吧?”   “不行,”她言之凿凿,“有时候我还是有点分心。我要好好学习,GO!GO!GO!回去加油了!”   每当迈出一步,心里就更多一分勇气。   “廖茗觉。”邓谆突然抓住她包带,廖茗觉当即后退。回过头时急遽拉近距离,濒临亲吻,却又恰到好处地停止。他笑了,像彰显运势的转盘缓慢转动,指示出这一轮的大奖,“拜拜。”   廖茗觉看着他的眼睛,像是灵魂被那双擅长拿深情做杀器的笑眼吸进去。   她看到他有些为难似的思考了片刻。邓谆的手贴住她的后脑勺与腰身,那是廖茗觉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亲吻。不会深入到她窘迫,也绝对没有敷衍的意思,轻缓而体贴,温柔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他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把下颌搁在她肩膀,继续拥抱她,将脸隐匿到她漆黑的发间。廖茗觉笑了,像捉弄,也纯粹感到幸福。她一字一顿地说:“全世界我最喜欢你!”邓谆也笑了,手向下,把她抱起来,在走廊上转了两圈。   两个人像小动物一样嬉笑,本以为没人,却在回头的瞬间骤然撞上走道另一侧邻居家小朋友探出的目光。   邓谆照旧笑着,反而空出一只手挥了挥。小朋友掉头冲回家里去。   只留下稚气未脱的喊声:“妈妈!狐狸精在吸村姑的精气!”   -   大三下学期过得尤其快。   廖茗觉花了大部分时间在学习上。   按照她的说法,以前的学习是为了能拿奖学金和评优,而这次的学习为的是将来长久的饭票,理所当然要更努力。偶尔闲暇时,也有跟胡姗聊天,廖茗觉说:“朋友们真的不知不觉都忙自己的去了,感觉我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胡姗在练听力,按下暂停键抬头说:“因为你谈恋爱了吧。”   “这也有关系?”   “生活就是这样。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也会得到一些东西。”胡姗灌心灵鸡汤,“快乐也能冲散一些难过。日子的盼头不就是这样。”   临近暑假时,邓谆夏令营的申请没能通过。出于个人原因,整个大学期间,他的一举一动都倍受周围关注。一点再正常不过的挫败也会引来关心,他们聊也就算了,听说有个群没注意到邓谆本人在,直接在里面调侃。虽然谈不上幸灾乐祸,但也绝对谈不上善意。邓谆的态度是“至少没搞到我学信网截图”、“本来我就是边缘人啊”。肖屿崇就不同了,看不惯自己人受欺负,直接撕破脸:“做人不要太狗。”   虽然少爷一展护短风姿,但在汪汪队立大功群友会却只得到一片笑声。   胡姗马上玩梗:“‘兄弟是我翅膀。你若动我翅膀,我必废你天堂。’。”   王良戊非常配合:“‘农业大学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气死我了!”廖茗觉狂发喷火表情,“我要约他们到学校操场单挑!”   胡姗回复:“你冷静点,你一个对他们几个,怎么能叫单挑?”   “太可恶了!我看了,他们几个又没申请!关他们屁事啊!为什么非要跳出来judge人家一下!”   “会用‘judge’这个词了,了不起。”胡姗发了一排鼓掌的emoji。   王良戊发了个小狗偷笑的表情:“他们就只是找乐子啦。踩别人一脚,嘴贱一句,不就能显得自己很牛逼吗。”   “真正的强者从不会整天对别人指手画脚!”   邓谆倒是真的很镇定,反而是他安抚别人:“没事的,准备预推免和九推好了。再不行就考试。”   他是真没放在心上,转头就去做后续能做的事了。   大三的暑假,系里还有一次实训。这次时间长达小半个月,实验设备更齐全,任务也重很多。虽然专业课方向不同,但说白了主要内容就一个——下田干活。 第55章 “你没有那种世……   实训之前, 肖屿崇、廖茗觉和王良戊在学校食堂吃当天限定的冰粉,分量足又便宜,三个人吃两大碗, 放了很多水果和芋圆。廖茗觉明明刚刚才干的饭, 还是吃得最多, 边疯狂吸入边说:“这个好像我老家的木瓜水。”   王良戊笑眯眯地问:“等暑假要不要一起去茗觉老家玩一次啊?”   “算了吧, 坐车都能把人坐死——”肖屿崇话没说完就被廖茗觉揍了一下。   眼看这边三个人打打闹闹,胡姗姗姗来迟, 摘下墨镜,先强行夺走肖屿崇调羹里那一勺水果,咀嚼着问:“有没有什么快速赚钱的方法?”   “裸贷。”肖屿崇第二次被揍, 这次出手的是胡姗。   她说:“我刚从派出所回来。”   这下三个人都傻眼了:“啊?”   “我没事, 是我在找兼职。我想去箍个牙,所以需要钱。一个高中朋友推荐我去刷单……”   她还没说完, 王良戊已经开口:“真的是朋友吗?”   “现在不是了, ”胡姗斩钉截铁, “给我加了个群,对方说要赚钱立刻要我转三百块教学费过去。我不信, 和他吵起来了。人直接拉黑我, 我气不过,就想去报警说他诈骗。”   肖屿崇冷着脸:“不会管吧。”   “肯定啊。”胡姗说。   “打工的话, 海底捞工资挺高的。就是比较累。”身为中阶打工达人的廖茗觉发表观点。   同为中阶打工达人的王良戊也给出建议:“是的,其实送外卖可以赚。”   “对, 对。”两个打工达人频频点头, 对彼此的想法都很认可。   “但是一定不能想偷懒。一般来说,要赚钱的话,都是要吃苦的。”廖茗觉说, “不然肯定会被骗。”   “自媒体呢?”肖屿崇示意在吃东西的小呜呜,“请不到百万粉丝博主给我们介绍一下。”   王良戊很仗义地传授经验:“唯热度是图就行了。什么热门发什么,什么能吸粉发什么,然后接推广,恰饭。”   “你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哈。”   胡姗想了想,最后决定去舞蹈教室面试老师。   邓谆最后到场,就看到他们在打鸡血。他直接坐到廖茗觉旁边,面对送过来的冰粉摇摇头,听了事情经过后说:“我有认识的dancer在做这个来着,没准可以内推。帮你问问吗?”   “再好不过。”胡姗抛给他一个眼神。   事情圆满解决。   这次实训去的地方很远,甚至要坐高铁,假如说上次是郊游,那这回简直就是班级旅行。坐在高铁上,廖茗觉掏出一个笔记本电脑,从里面打开一部泰国电影《初恋这件小事》。   “你下的?”胡姗拿下耳机。   “不是的。这是陆灿的电脑,我的在修。他前段时间支教回来,把自己的电脑借给我了。”廖茗觉说,“然后我发现里面有好多电影。”   几个人看得津津有味,廖茗觉突然提问:“问你们哦,男生对女生的外貌真的那么看重吗?”   “不是吧。这里面的学长也不是看中了女主的脸。”肖屿崇在后面那一排,支在座椅靠背顶端说。   王良戊搭腔:“外貌肯定能加分。”   “不过说实话。我认识的男的里,对女生外貌评价普遍还是挺无情的。”肖屿崇又叙述了一下真实现状,“女生也会觉得男生矮穷矬吧。”   “邓谆呢?”胡姗看他又要口头犯贱,索性把烧着的炭火夹到别人那里去。   邓谆坐在廖茗觉旁边,思索片刻,诚实得有点缺心眼:“我没想过。”   “什么意思?现在也没想过吗?那你跟廖茗觉在一起的时候都在想什么?”胡姗大为震惊。   肖屿崇冷笑着插嘴:“你别问他。他审美残疾。”   旁边男同学不知道是触动了哪个开关,突然间凑过来:“get不到全智贤的人,全世界至多百分之五。邓卓恩就是。他都不觉得食堂阿姨和桥本环奈有区别。”   “你这人,真的是有什么残疾吧……”胡姗伸手就去扒拉他,“有病要治啊!”   然后被邓谆板着脸甩开:“离我远点。”   自始至终,廖茗觉都默不作声,聚精会神盯着邓谆,这时候才开口:“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不知道。”邓谆的回答令火箭队二人纷纷握拳,但后半句,又稍微让人宽慰一些,“但是我喜欢。”   离开车站前上洗手间,胡姗坐在箱子上帮忙看行李,随手竟然搜到邓谆的微博。最后一条已经是三年前,是一封陈述自己因为个人原因决定回归普通人的手写信。那字迹胡姗很熟悉,平时借他笔记什么的都能看到。一般来说,练习生退出是不用做这种说明的,但他当时有过限定组合活动,又被官网公开,积累过一定人气,所以才要报告。   除了那一条,邓卓恩也发过一些公事公办的动态。一道声音响起,赵嘉嘉抽着电子烟说:“那都是公司发的。他连这个帐号的密码都没有。”   “是这样吗?”不追星的胡姗有些意外。   “嗯。”她反问,“怎么?你想挖朋友墙角?”   “想死吗?”胡姗翻了个白眼。   “他不会欺负自己女朋友的,应该不会。”同为女生,又和廖茗觉同寝,赵嘉嘉大概也能猜到她的顾虑,“认识的私生都说他最难打交道了,私底下在便利店门口抽烟,心情好就算了,心情差会被反拍下来发他们官网内部的App。而且,上次我看到了。”   眼看着赵嘉嘉突然压低音量靠近,胡姗有点戒备:“看到什么?”   “寒假返校回来的时候,邓谆到图书馆外面接廖茗觉啊。他张开外套抱她,还瞪盯着他们看的人呢……超级色的啦。”   “……花痴。”   基地里种了花卉,大家都没心思看,齐刷刷跑去种地。   还在前几年的时候,种田也就廖茗觉在行,到了高年级,大部分同学都在各项作业中锻炼出了一把好手。从山上下来,分享着各自绑架来的虫子。基地里有牛和羊,不少人跑去看动物。   廖茗觉找了一圈,看到邓谆在和一个基地负责人聊天。“在干什么呀?”她跳过去问,邓谆回过头,却说:“刚好要找你。”   闲聊时,看守基地的当地人提到有片潮湿的地带很多蝴蝶。趁着休息时间,邓谆想去看看。   他们步行上了山。   平时基地需要门卫,看守人员只是随便和当地人签的劳务合同。对方没读过大学,兴致勃勃问他们:“你们不都是城里人,干嘛硬要学种田啊?”   廖茗觉最先反驳的是这一点:“我不是城里人。”   邓谆没急着回答。   他在该有亲和力时往往能做得很好:“小时候吃饭,总怕菜上面喷农药。但不喷农药,又可能有虫子。要是科技发展了,种的方法进步了,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他说得很通俗,对方一下也笑了,乐呵呵地赞同:“那倒是。”   见他们要拍照片,基地门卫索性先顺路回家。邓谆拍了不少照片,坐到树荫下一张张检查。廖茗觉也坐下,笑着探过头。他用手遮住显示屏上方,没什么表情,却很乐意递给她看。手机持续不断地响,打开来,是带队老师在群聊里问谁保管无人机。   廖茗觉把头靠在邓谆肩膀,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他立刻抬手摸摸她,好像只是一种条件反射。   “考公务员的话,大学学的东西就都用不上了吧。”她说。   “挺正常的,”他回答,“王老师不是说了吗,很多人都改行。”   廖茗觉慢慢侧身,更换姿势,双臂抱住邓谆:“我们以后会结婚吗?”   “会吧。”邓谆说,“一直在一起就会。”   廖茗觉忍不住笑了:“也有可能突然发生什么事,我们就闹掰了对吧?”   “嗯……反正,我不会主动跟你分手的。”他低着头,廖茗觉注视他。邓谆说,“我做了未来都以我们两个人为利益共同体打算的准备。”   他突然握住她的腰,支撑着她的身体站起来。邓谆起身,拍了拍她牛仔裤上的灰,又把垫地上的外套收起,两个人一起下山。   一个多礼拜后,老师才给同学们半天自由活动的时间。班长找村里的人租了面包车,大家一起去镇上玩。廖茗觉觉得没什么好去,主要她老家街上差不多,所以跟胡姗和王良戊依依惜别。   “真的不去吗?”王良戊说,“那我们带奶茶给你喝。”   廖茗觉很理智地拒绝了:“不用,我都猜得到,肯定连蜜雪冰城都没有!”   想看一会儿电影,却发现电脑没电了。寝室的充电头都被占用充充电宝,她临时想起老师说过楼上是空实验室,可以去充电,但还没装监控,晚上要小心点。廖茗觉上了楼,推开门后有些惊讶。陈列柜一排排摆满,仿佛迷宫般等她绕来绕去,穿梭其中。   廖茗觉走进去,有些期待,有些茫然。就在这时候,她听到熟悉的声音。   “廖茗觉?”   是邓谆。她说:“邓谆?”   “这边。”他回复。她明明没有发出声音,但他还是辨认出她的脚步声。   不知道转过几个拐角,廖茗觉最先看到被风吹起的窗帘。邓谆站在窗边,在鸽子羽翼般纷飞的障碍物中逐渐显露出脸。她喜欢他的长相,也喜欢他的站姿,用筷子的方式,说话的口吻,时而冷淡时而甜蜜的神情。   邓谆说:“在这里。”   廖茗觉三步并作两步跳过去,刚好有插口,于是给电脑充上电。她转了两圈,发现都没有其他人。看样子是都去外面了。“你怎么不去?”她问。   “我问了王良戊,知道你不会去。”他说。   “嘻嘻,”廖茗觉的优点之一是很容易开心,掀开电脑道,“那我们一起看个电影好了。”   之前的看了不少,有些是《变形金刚》之类的科幻片,廖茗觉没兴趣。她在不同文件夹中间徘徊,终于在另一个地方发现视频文件,她读出由几个英文字母和数字组成的名称:“这是什么?名字好奇怪。诶斯诶斯恩挨——”   邓谆在喝水,延迟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险些呛到,猛地伸出手,想替她盖上笔记本,却已经来不及了。   播放器直接定位到上次观看的位置。   男性和女性亲密接触的身体跃然在眼前,不幸中的万幸是音量很小。廖茗觉完全愣住了,邓谆边咳嗽边把屏幕按了下去。   死寂的实验室内,女大学生看向男大学生,男大学生却在躲闪视线,内心问候这台电脑的主人祖宗十八代。   “这是……那个……”廖茗觉的语言系统短暂崩溃。   邓谆感到头痛:“关了吧。”   值得一提,与此同时的陆灿学长正在老家陪妈妈逛超市,全然不知自己在学弟学妹中小范围社死。   廖茗觉已经重新掀开电脑,维持着意外的冷静,先关闭视频,然后再把电脑调成静音。   邓谆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也不是他能预防的特殊状况。他考虑起身假装倒水下楼,但是,廖茗觉却目不斜视地望着屏幕问:“要不然看看吧。”   他狐疑地看过去。   廖茗觉也在同一时间看向他,她的表情很坦然,不像天真的孩童,反而透着超乎寻常的洒脱感:“我们肯定也会做这种事吧。我虽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多的一点都不懂,其实挺紧张的。以前也想自己查一下,不过没特地找这种片子。我也不知道怎么找就是了——”她冲他粲然一笑。   短短一席话改变了气氛。或许是安抚她不安的念头使然,邓谆也随之开口:“这就只是谈恋爱的一个环节,不用看得很重要。”   “那看吗?”她笑着问,“开静音看看吧。”   邓谆客观地说:“可是可以……但,我是男的,所以,万一要去洗手间……”   “哦哦!没事的!我知道了!”廖茗觉眨了眨眼。   他们并排坐到一起,电脑放在实验台上。   廖茗觉说:“从头看,那我按开始咯?”   “嗯。”邓谆颔首。   一开始,廖茗觉眉头紧蹙,邓谆面无表情。   “还有剧情的啊。”她说。   他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廖茗觉歪着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邓谆手肘压在桌沿,抬手撑住了侧脸。   她说:“有点吓人啊。”   他还是默不作声。   再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怎么说呢,”她看向他,“看到后来会觉得有点喜感。”   “是会吧。学长口味还挺重的。”他也说。   他们没有看太久,廖茗觉认真地问:“你有……反应吗?”   邓谆大难不死似的摇头,恢复了以往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陆灿……是不是压力很大啊。看的时候会忍不住想他的喜好,而且你在旁边,这种场合,专注也不容易。”   他随意打开了一部电影,打开声音,影片里是夏日炎炎,风、青春、友情、爱情、未来。   廖茗觉把腿收到座椅上,抱住膝盖,慢慢地笑起来:“我好开心啊,第一次谈恋爱是跟你。”   邓谆看向她,廖茗觉盯着屏幕。   夏天的实验室很热。   第一次是人给生活赋予的意义之一,或许能成为年老时想起来仍会微笑的疗愈,也有可能会变成终身挥之不去、竭力摆脱的噩梦。   她说:“来上大学是到现在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事。来这里之前,做很多事之前,我都很激动,很期待,但是也很害怕。我觉得自己好笨,什么都不懂。”   没有人不会害怕,没有人不会失望,没有人不会伤害别人。   他的手触摸她的脊背。   那消瘦的、独自一人的脊背。   “跟你说,”廖茗觉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亮的,对他笑着说,“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经常在外面。第一次来月经垫卫生巾,也是我表姐教我的。可是表姐结婚了,不能经常陪我。村里有男的嬉皮笑脸问我要不要嫁给他。没有人告诉我要怎么办。但是,我有爷爷。我是爷爷带大的。”   “嗯。”他在听。   “我爷爷抄着锄头冲出去,说谁欺负我他就弄死谁。”她笑起来,余晖透过窗户,落到那张能令人想起森林脸庞上,“不让别人随便碰我,也不要理那些话。我爷爷告诉我,要保护好自己。”   这一幕,他大约会记得一辈子。   邓谆想。   廖茗觉回到刚才的话题:“啊!真的好紧张!这种事情感觉好怪啊!”   “慢慢来。”邓谆不慌不忙地说。   廖茗觉一挥手:“你为什么一副老司机的样子啊!”   被殴打肩膀的邓谆吃痛:“没有,只是这种事本来也没那么重要。”   “你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吗?”这也是她在网上学的词语。   “有啊。”   基地外传来车的响动,大概是同学们满载而归。他们也收起东西下楼,楼梯间里光线昏暗。廖茗觉把东西给邓谆拿,自己歪七扭八走在楼道里。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廖茗觉回过头,邓谆不疾不徐把东西塞到一只手,随即伸出手,绕过她盘起的头发,将她抵在墙边接吻。   楼下脚步声渐近,廖茗觉吓得睁大眼。邓谆意味不明地笑了,又再度吻她。   脸颊升温,刚被解开束缚,廖茗觉马上无声地骂他一句。邓谆却走得很快,匆匆下楼。远远能听见他和其他同学交谈的声音。廖茗觉这才慢吞吞往下走。   然而刚离开楼梯,就看到邓谆加快脚步迎面走来。   “你——”她的声音不自然地中断。   已经放了东西,他伸出双手,一侧握着她手臂,另一侧扶住她的脸,接吻的同时退回楼梯间。   呼吸和心跳一并紊乱,她身后没有凭依,因此瘫倒下去。邓谆的手靠在她背后,仿佛与她一同浸没到黑影中,俯身帮她向下沉。廖茗觉躺在台阶上,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你看,”他笑了,“有的吧。” 第56章 就像一场梦。   王绍伟年纪大了, 不用负责带队。但还是抽空过来了一趟。当时大家正在基地里摸鱼,明明是植保人,却都跑去喂牛, 把抓了个正着的老顽童爷爷气得够呛。为了庆祝老师来(其实是找个由头偷懒), 大家决定煮火锅吃。   刚好重庆的同学带了火锅底料来, 把打麻将的桌子掀了, 翻出偷藏的电热锅,把村民家里买肉和菜。   廖茗觉她们女生被分配了留在基地洗碗煮汤的工作, 男生们出去买食材。   本来说好只买肉和菜,结果回来的时候还额外拎了鱼丸、粉丝和鸡蛋。   “你们去打劫啦?”廖茗觉满脸惊恐。   胡姗倒是一眼看穿什么情况,冷哼一声:“班长又让咱们家的男人出卖色相。”   班长故意油腔滑调:“嘿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阿姨奶奶这是看得起咱们!”   被村里阿姨奶奶摸了半天盘问了半天的肖屿崇浑身乏力, 邓谆和王良戊还算见多识广,不为所动, 直接一起洗菜去了。   廖茗觉走到肖屿崇身旁, 略微同情地放缓语调:“你就休息一下吧。”   他望着她, 难免感动,所以有些走神。   结果胡姗马上凑过来补充:“休息会儿, 等下我叫你刷碗。”   这一天晚上, 大家都玩得很尽兴。   廖茗觉没定闹钟,却还是一大清早就醒来。同学们都还在睡, 她站在走廊里刷牙。远远看到一辆黑色小轿车在道路上行驶,方向居然是朝基地来的。大概是来接王绍伟的。廖茗觉下了楼, 准备去棚里转转, 刚好撞见乘客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个有些眼熟,但她一时半会实在想不起来。   从棚里回来,她又碰上他们上车。出乎意料, 并没有看到王绍伟,反而邓谆站在屋檐下,在老师的陪同下送对方离开。   她偷看了好一阵才上前。   “这是在干什么呢?”廖茗觉把手背到身后,轻轻晃着肩膀,若有若无地撞他一下,“你起得好早啊。”   邓谆转身往里走:“你不也是。”   “嗯,你要去赶材料吗?”她笑嘻嘻的,先确认他忙不忙再说。   “去吃早饭吧。”他回答,牵住她的手。   “不要只喝咖啡了。”她向手指注入力气。   回去的时候,其他同学都起来了。无缘无故在院子里玩公主抱的游戏。王良戊轻松地抱起肖屿崇,然后胡姗也想试着抱肖屿崇,结果两个人一起瘫坐在地上,笑得动弹不得。廖茗觉也冲过去一起玩。   她回过头,招手呼唤邓谆。他也朝她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廖茗觉总觉得那个笑容有点伤心。但模糊不清,更多像是他不愿被她察觉。于是她只装作不知道。   大学男生女生们笑成一团。   暑假的时候,廖茗觉没有回老家。   高年级生一起写了申请的缘故,学校宿舍并未关闭,她直接住在学校,专心复习。胡姗也就只回家待两天,马上又再来。肖屿崇回了家。王良戊被实习的公司派去海南一个连出租车都没有的地方出差,还在跟当地少数民族居民沟通途中被误会是诈骗,分享经历到群里,引发一阵无情的哄堂大笑。   邓谆发消息过来:“你不是大半年没见爷爷了?”   “嗯,所以爷爷打算过来。”廖茗觉本来在学习,隔了好久才回复,“想向肖屿崇的爸爸妈妈道个谢。毕竟他们照顾我那么多。”   “那我们去机场接机?”   她立刻高兴地回复:“可以呀!刚好我不想和我爸坐同一辆车。”   他们随手抓了肖屿崇充壮丁,三个人一起开车去机场。在校门口偶遇同学,还被乐呵呵地调侃了一句:“你们这什么三人行组合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仔细一想,这阵容的确勉勉强强算是曾经的三角恋。不过廖茗觉和肖屿崇那边无疾而终,肖屿崇走出阴影的速度又太快,导致根本没有什么实感。   “你根本没喜欢过我吧?那只是我看《可能可能爱》上头后产生的幻觉吗?”   “什么东西……”   “‘maybemaybelove’啊!今年才播的恋爱综艺,邓谆都知道,你居然没看过?!”   邓谆受不了他们大吵大闹,加上手机有来电:“安静点。”   她问他:“是妈妈?”   邓谆摇摇头。   他接通,应付了几声,最后说:“我现在有点不方便,可不可以之后再聊。”   他的反应有点奇怪,却也没有解释。邓谆是不想说就绝对不会说的类型。他们到得比较早,三个人先去快餐店吃饭。廖茗觉点了汉堡和奶昔的套餐,肖屿崇要的汉堡配薯条。邓谆看了半天,最后只把点餐板推了回去。   “你吃过了吗?”肖屿崇问。   邓谆随意地回答:“没事,你们买吧。感觉没什么想吃的。”   廖茗觉耿耿于怀,专程想给去买点别的吃,但邓谆都拒绝了。大家大快朵颐的时候,他就吃了点肖屿崇的薯条。   就算是这种时候,廖茗觉也不忘用手机App刷着题。肖屿崇不努力惯了的人,随口问:“你这是打算一次上岸啊?”   “嗯,肯定是越早越好。我也没有那个条件耗。”虽然应届生身份能保留,但她没有那种悠闲的经济条件和心态能慢慢来。   “模考怎么样?”   “就还行吧。”   他们才聊了几句,邓谆就伸出手臂,从身后抱住廖茗觉,警告地盯着肖屿崇,没头没尾道:“你想去喂鸭子吗?”   肖屿崇满脸狐疑:“什么?”   值得一提,在偌大的到达层,廖茗觉的爷爷实在太好找了。   他们看到在36摄氏度高温下穿加绒背心的老人。   肖屿崇见过爷爷,但邓谆没有。见面时打过招呼,爷爷一言不发,先默默扫视他们两个人。   然后闷不作声从口袋里摸出钞票想给他们零花钱——   “不用了,不用了!”   “谢谢爷爷!”   两个大小伙子好不容易才谢绝。   一见到爷爷,廖茗觉立刻换上了乡音,快节奏且用力地说着“我就说大城市也没这么冷”、“叫了你别穿这么多了”。邓谆和肖屿崇想帮忙拿行李,但爷爷显然不是他们概念里的老人家,轻而易举扛起一个箱子和一个满满当当的蛇皮袋,廖茗觉再拎上几个装土特产的塑料袋和编篓,祖孙俩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   他们去把车开出来。   邓谆坐上副驾驶座,边系安全带边说:“感觉廖爷爷跟廖茗觉性格不太像。”   “对,”肖屿崇在驾驶座上发动车子,“他跟廖茗觉讲话都特小声,还说方言。我在她家住了好几天,她爷爷就跟我说过一次话。”   “哈哈哈,真可怕。”邓谆发笑,肖屿崇却没搭腔。   他想说什么。   车门突然被打开,是廖茗觉从后面搬东西进来。肖屿崇转而下车去帮忙。   驾车去肖屿崇家,路上途经便利店,廖茗觉差点把上半身探出去,连忙叫爷爷看外面:“我一开始就在这里做事!也是在这里碰到了我老砍!”   爷爷问了句什么,廖茗觉发出豁达的大笑,伸手去拽邓谆:“是这个啦!”   邓谆笑着向爷爷重新问了个好,再回头,那间店的事,练习生的事,现在想来就像一场梦。   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现在的他已经享受过大学生活,认真学习,找到专业方向,交过朋友,认识了女朋友,和大家一起唱过KTV,跨过年,过过情人节。   “……居然这么久了。”即便是肖屿崇也不由得感慨。   到车站附近时,邓谆主动下了车。“都饭点了,我就不去了。省得叔叔阿姨麻烦。肖屿崇,爷爷也再见。”他靠到廖茗觉那侧车窗,说完才起身后退。   “啊,”只有过转瞬即逝的惋惜,廖茗觉即刻笑起来,“那你路上小心点。”   “嗯。”他回答。   “不要学太累啦,也要注意放松眼睛。”她摆出做眼保健操的姿势,看起来特别可爱。   他笑了。怎么会有板着脸那么凶,笑起来又很乖的人,真让廖茗觉费解。邓谆说:“到家给你发消息。”   肖屿崇都要开了,廖茗觉还在喊:“晚上要跟我视频喔!”   “虐狗要遭雷劈的知不知道?”肖屿崇埋怨道。   “最近邓谆对我好温柔啊。”廖茗觉美滋滋地翻出手机,却忍不住叹息,“他不会是在营业吧?”   “营业不好吗?对你好还不行,那多贱啊。”   “我也说不清。”廖茗觉把脸靠在前方座椅靠背上,虽然副驾驶座已经空空如也,“就是又希望他对我好,又怕不是真心吧。”   “女人真难搞。”说完这句,他有过刹那的欲言又止。   下车进门,肖叔叔和肖阿姨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廖茗觉的爷爷也把堆成小山的土特产送进去。   廖茗觉收到邓谆的消息才放心,刚转身,发现肖屿崇没来由在过道尽头等她。她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肖屿崇也有过迟疑,末了还是艰难地开口:“放假的时候……我也是听同寝室室友说的,不知道真假。还在基地的时候,邓谆好像被警察找了。”   “啊?”廖茗觉的反应像是听到一则并不怎么靠谱的科普短视频,“怎么可能啊,我们不是都在一起吗……”   僵硬的状况转眼就缓和,肖屿崇试着打圆场:“也是。而且他们问了他,邓谆说,好像只是他之前拾金不昧捡了个钱包,所以警察才找他。”   安静片刻,他用手掌摩挲后背,慢慢说:“那我去吃饭了。”   她也点点头:“嗯。”   拾金不昧?   廖茗觉收起手机,准备下楼。突然间,实训时所目睹的场景在脑海闪现。原来那些人是警察。她没有想太多,继续往下走。但更多记忆源源不绝地涌现。她记起与警察一起来到基地的熟面孔是谁——   礼嵩是J3公司的工作人员,按理说和邓谆已经不再是需要打交道的关系。气氛凝重,前公司的业界人员和警察千里迢迢,专程到基地找邓谆。   应该不是因为拾金不昧吧?   袍茉 第57章 舔狗舔到最后应……   有那么一段时间, 邓谆和廖茗觉就像打死不往来的冤家,丝毫看不到两个人走一块的场景。以至于一度有传言他们分手。廖茗觉看似人缘好,实则也是小范围。熟悉的同性多半痛骂邓谆“王八蛋”, 更多女生则觉得理所当然, 哪有王子跑湖边跟丑小鸭谈恋爱的。邓谆这个人的评价也呈两极分化, 不怪别人, 怪他开关打上去和打下来的反差太大。不过,男同胞们倒是都很理解, 见一个爱一个才是男人本色。等读了研,邓卓恩这个档次的,只会更受欢迎。   值得一提, 邓谆也好, 廖茗觉也罢,对于大家的这些评价不分好坏一无所知。   至少, 这个说法完全没传到女生寝室去。   因为廖茗觉和邓谆每晚必打视频电话半小时, 风雨无阻, 雷打不动。   来往减少只是因为课程没了,两个人又要各自准备考试。值得一提, 邓谆那边九推过了, 来不及庆祝,立刻要准备复试。廖茗觉则专心致志准备秋天的国考。他搬回了公寓, 单独住复习时间更自由。胡姗很疑惑廖茗觉为什么不去,廖茗觉说她做不了柳下惠, 结果被胡姗骂“没出息”。   赵嘉嘉又在那说酸话怪话:“这么在意学习, 还抽时间打视频电话。”   “你不懂,”廖茗觉据理力争,“这叫充实心灵!补充能量!有助于我集中注意, 提高学习效率!”   不过说实话,廖茗觉学习的确很有一手。这一手不是说她中华有神功,而是她吃得苦。曾几何时,即便是只有天选之子才能乐在其中的高数科目,她也能硬扛着听课刷题,一分一分把成绩提上去。   有的时候,有些同学会没有恶意地感慨“家里条件差的更会读书”。每当听到这种话,邓谆多半和颜悦色回敬一句“懒和笨很正常,不用给自己找理由”。可是,真正被说的廖茗觉却不在乎。   “差不多吧,她也没说错。只是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听到不喜欢的话,廖茗觉多半会较真,但和邓谆一起,就总破天荒的宽宏大量,反倒衬得邓谆斤斤计较。   他们打视频电话,为了不打扰室友,廖茗觉总是主动出去,走到楼梯间。邓谆心疼她在外面黑咕隆咚,所以老想草草结束话题。廖茗觉也耍小孩子脾气。想要的就要说想要,这向来是她的优点:“不886!不再见!你再陪我聊会儿——”   邓谆没吭声,还是挂断了。她坐在椅子,有点郁闷,但题还要刷,只能闷头继续学习。胡姗留意到,以为他们吵架,虽然没打算多管闲事安慰人,却也想着等会儿宵夜要不要带她一起。   正学习,廖茗觉突然扔下耳机跳起来。   大家都有点懵,还以为地震了。只见廖茗觉像个即将接受神启的女巫,穿着睡裙和人字拖,站在寝室中间无缘无故地傻笑。   “你们听到吗?”摩托车的引擎声中,她说,“是邓谆。邓谆来了。”   大学部分地区不允许机车行驶,但进入校园多半没关系。她蹦蹦跳跳地冲出门,室友都面面相觑。等她下楼,用手机打开手电筒,就看到邓谆手里晃着头盔,驾轻就熟走过来。   那时候他们有一两周没碰面,都在做复习冲刺。看到邓谆,廖茗觉高兴坏了,跑过去抱住他。说不清道不明,可能真的单纯是想他,也可能学习压力大,鼻子一下有点酸。她说:“你怎么不待在家里好好复习啊!跑过来干嘛!我都没洗头!”   邓谆看气氛的水平高超到能分辨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他知道她嘴上怪他,心里未必完全这样想。   她没让不争气的眼泪掉下来。邓谆捧起她的脸,想要亲亲她。廖茗觉抬手挡住,难为情地破涕而笑:“有监控的。”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很快。但没过二十分钟,外卖电话就来了。邓谆买了给她们一整个寝室吃的芝士炸猪排、章鱼烧和果汁,多到要两个人去拿。赵嘉嘉直接拍了个视频发朋友圈,用来暗示想追自己的备胎们。   她的配字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有人比你帅,而是比你帅的人比你更会舔。”   廖茗觉不喜欢把对人好的行为说成“舔”,愤愤不平地反驳道:“这是宠好吧?!”   俗话说,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网络歪理邪说诚不欺我,开系统那天一查,邓谆已经确定不用再准备研究生考试。   别的人都在庆祝,只有他毫无反应,静悄悄搬回宿舍。原因只有一个,女朋友还没上岸。   接下来的日子,邓谆的生活基本就是围着廖茗觉打转。   廖茗觉嫌去食堂麻烦,直接买了一箱桃李面包和娃哈哈,在宿舍就靠这点干粮度日。邓谆得知以后天天送饭上门,还买了水果,西柚和草莓,偶尔是猕猴桃跟西瓜,剥好后分门别类装好,送过来给她吃。   宿管阿姨感天动地放他进去(其实是休息时间允许)。邓谆来之前让廖茗觉预告了一下,寝室里没什么意见,毕竟免费外卖吃了不少,拿人手短,趁大扫除欢迎他。   形容邓谆,任何形容都或许模棱两可,但称赞外貌绝对不会错。他一进来,除了胡姗,几个女同学莫名其妙都本能缩到一片,搞得好像马上就要开专辑签售会。   作为老朋友,胡姗就没那么客气了。卫生棉条和敷完掀下来还没扔的面膜都搁桌上,看到邓谆,第一反应是从柜子里翻出厚椰乳和浓缩咖啡球,在邓谆说“谢谢”之前发号施令:“给我泡杯生椰拿铁喝喝。”   邓谆知道她是嘴上不饶人的典型,索性从同样的地方又翻出一套,给廖茗觉也倒了一杯:“不介意吧?”   “这个我是不介意,”胡姗打量着他,“不过你要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那就不一定了。”   但凡这时有片刻沉默,都会显得不合时宜。但是邓谆说:“什么呢?”   “你这几个月看着都挺累的,没出什么事吧?”胡姗不动声色,用窄窄的眼刀掠过他。   邓谆笑起来:“怎么会。”   那个笑容毋庸置疑很美观,但却只让人更不安。假得离谱,简直梦回刚认识时烤肉店外的交锋。   男朋友来了,廖茗觉特地洗了个头——留长发超过五年的朋友应该都明白,这算是多么大的牺牲。但这一次,她不用男友催,自己就埋头学习起来。   室友还想劝两句,类似“你男朋友来找你玩呢”“今天就不用学了吧”,然而邓谆完全没意见,直接找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从包里掏出一本《茄果类蔬菜病虫害诊治原色图鉴》开始看。   到了要走,廖茗觉才起身。两个人去食堂吃了晚饭,各自分道扬镳。   赵嘉嘉吐槽:“你们俩八十年代山楂树之恋是吧?”   正在复习考研的胡姗更正:“山楂树之恋是七十年代。”   在车站分别的时候,廖茗觉叽叽喳喳说着学习的事。她发现邓谆在走神。   “怎么啦?你最近好像瘦了好多……”廖茗觉伸出手,去抚摸他的额头,“是不是生病了啊?”   但那里只是冰冰凉凉的。   因为经常伏案,所以她早早围上了围巾。此时此刻刚好摘下来,给邓谆一圈一圈围上。廖茗觉说:“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邓谆冷冷地望着她,仿佛在用目光检查什么,良久没回应。她索性踮起脚,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他摸了摸她的脸,突如其来地低下头。廖茗觉以为他要吻她,于是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然而等了很久,再睁眼,却发现邓谆仅仅望着她。他来回摩挲她的前额,终于还是说:“有事就找我。”   “嗯。”她笑了,做了提问似的感慨,“邓谆,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他的确错以为是提问。“因为谢谢你。”邓谆说。   “你说过啦。”廖茗觉慢慢后退,道别之际,灿烂地笑着替他回忆。   “我知道。”   他说过了,早在他刚复学时,大学生的聚会上。“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出现了。说了我最需要的话,告诉了我我最需要知道的事。”他曾这么说过,而他现在也这样认为。   -   对于王良戊关系好的两个女同学,他女朋友都不太喜欢。不是讨厌的意思,只是单纯很难来往。廖茗觉总是不会看眼色,咋咋唬唬一团风,和敏感点的人几乎是死对头。胡姗则有点阴森森,不爱说话,时不时会笑,看似温柔,却不会主动向人示好。但相比起来,还是后者好一点。毕竟胡姗不会贸然做什么,而廖茗觉却是彻头彻尾的社障克星。   胡姗和王良戊单独碰头,本来叫了肖屿崇,但他也在爸妈介绍的公司实习,不一定来得了。   天气渐渐冷了,他们本来早就约好出来吃糖水,到后来不得不去吃糖炒板栗和烤红薯。   胡姗很爱吃这个,为了保持身材,所以吃得少。之前生日,肖屿崇买了一斤给她,被她骂得半死,两个人都很委屈。说句题外话,胡姗很挑剔,只有王良戊送日本低卡路里的全麦面和酵素获得了好评。邓谆送了Switch和健身环给她,还被反问“宿舍那么小,我要在哪玩”。好在大家都是朋友,对嘴贱心软这种事心知肚明,否则恐怕反目成仇也不奇怪。   “你试试我的。”王良戊还把自己那份向她伸。   胡姗板起脸,咀嚼时脸鼓成兔子:“前段时间,我去帮教授打杂。听他说了一点邓谆的事情。”   “是什么?”   “被警察找啊什么的。”   “我知道。”短短三个字,从王良戊嘴里说出来就叫人安心,他说,“这段时间你们学习,我也要实习,没碰上面,我就没有管。”   “嗯……”胡姗感慨,“我已经开始准备二战了。”   “别这么没自信嘛。”他微笑。   “想跳楼,最极端的时候觉得要是我们宿舍出个跳楼的,搞不好就能保研了。”胡姗长叹一口气。   王良戊说:“哈哈哈,那是挺疯的。”   “你觉得我出国好吗?”她猝不及防地问。   他的态度很慎重:“你是一时兴起?”   “也不是,挺早就想了。要是能去国外看看多好,所以才考的雅思。”胡姗把吃完的包装收起来,“你没想过吗?”   他在笑:“其实我爸挺多同事都把孩子往国外送的,有的是因为成绩,有的是为了避免特权。我爸很反感那种事。我就脚踏实地好好工作好了。”   “也好。”   不知道怎么的,他们又自然而然绕回刚才的话题。胡姗说:“邓谆真的没事吧?”   “不会有事的,”王良戊看着她,温柔而笃定,“你放心。”   -   复习好累。   不想学习了。   行测和申论都不是那么难得倒她,廖茗觉最擅长沉住气。然而前段时间报名,却一下把她搞晕了。网站老师都说什么“考得好不如报得好”,待遇差不多地点有差别,在同个地方的单位有区别,早报名没法捡漏,晚报名档案可能过不了。这些繁杂的程序,一道道潜规则,廖茗觉心力交瘁,终于定下来,又没心思学习了。   她给妈妈发了消息,妈妈没有回,怕爷爷担心,也不能去吵爷爷。最后,也就只有邓谆。   “他们都说哪里哪里关系很要紧,这个报名估计要挤破头……我要是报了没考上怎么办?都这么努力了……”廖茗觉倒了一通苦水,到最后才来紧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娇气啊?”   “不会。”邓谆说,“我喜欢你娇气点。”   一点都不夸张,她听到就开心了:“真好!再说点!”   邓谆接下去:“廖茗觉,我过来接你,今天到我家住吧。”   脆弱状态的廖茗觉很好说话,不假思索地答应:“好。”   她在宿舍等,邓谆买了她喜欢吃的米线,陪她在楼下吃完才走。等到家,地暖也开得热乎乎的,廖茗觉走进去坐下,感觉整个人都融化了。   邓谆看她袜子破了洞,叫她拿去扔掉。廖茗觉不想动,于是假装睡着了。没想到他收拾了一下,就坐到她身边,替她脱掉袜子,换成新买的保暖袜。   “这是坐月子的人才穿的!”廖茗觉说。   “神经病,”邓谆冷笑,“冷就可以穿好吧。”   她起身,坐到他怀里,离他更近些。邓谆把脸搁在她颈窝,被廖茗觉摸狗狗似的摸脖颈。   实在难得,廖茗觉也有动摇的时候:“要是我考不上怎么办?考两三年也考不上怎么办?最后必须回老家去端盘子找厂子上班怎么办?”   邓谆思考了一下。   “那我们就先扯证吧,结了婚再考,省得再变卦。”他说,“这样我会安心点。”   廖茗觉直接一拳捶过去:“谁管你安不安心!” 第58章 “我们是很好的……   廖茗觉气得抄起行测书追过去, 邓谆直接进了厨房,从里面反锁。倒是不再打打闹闹,而是像电影《□□》里一样边在两侧移动边看着对方。厨房与阳台相连, 到最后他指了指冰箱, 她试探着打开, 发现里面竟然有他提前去买的哈根达斯。廖茗觉拿出来, 好奇地问:“怎么就一个呀。”   “我没有胃口,你吃吧。”邓谆走出来, 坐到餐桌旁回答。   廖茗觉拆开了,却推到他面前。她说:“你下巴是不是越来越尖了?”   “嗯?”邓谆抬起手,手掌不经意间遮住小半张脸, “胡茬没剃干净。”   他起身, 绕到洗手间去。   廖茗觉捧着冰淇淋过去,靠在门边看他用电动剃须刀。她喂给他吃, 笑嘻嘻地问:“很甜吧?好不好吃?”   “买给你吃, 当然挑了好的买。”他回答得很凛然。   他难得先洗了澡, 躺在床上看视频。廖茗觉洗了头发,吹干的时间比洗的时间还长。等她回到卧室, 发现邓谆戴了蓝光眼镜, 室内有点暗,所以屏幕里在播放的内容都倒映在脸上。她把他的眼镜摘下来, 戴到自己脸上,又倒下去抱住他手臂, 和他依偎在一起问:“你怎么在看时事政治的网课?你又不用考。”   他说:“我想记一下, 然后明天早晨可以提问你。”   “不是吧你?”廖茗觉立马哀嚎,“你怎么不直接去华图当老师啊?”   “哪里有那么容易当。我对别人考试也没兴趣。”邓谆把电脑盖上,闭目养神说。   他准备睡觉, 她把夜灯关了。躺下去之后,廖茗觉说:“我爸爸给我报了一个考前冲刺班,要集训,搬到那边去住。”   邓谆背对着她,沉默一阵,在她几乎快以为他睡着之际开口:“什么时候?”   “大后天就过去了。我说了不要的,他没听我的就报了。不去的话钱不退,我有点心疼……”廖茗觉从背后抱住他,心里默默想,邓谆是不是又瘦了点,“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邓谆回答:“吃了。最近太忙了。”   “那也要好好休息啊。”她的脸贴着他,突然有些不想去了。   但他马上就转过身来,抱住她,贴住她的冒着和他同样洗发水香味的头发,闷声说:“嗯。你好好加油。”   “我是不是不去比较好啊?”她仰起脸,嘴唇刚好碰到他下颌。   他更用力地拥抱她:“去吧。”   廖茗觉从臂弯和被褥里抬起头来。邓谆分明没有睡,甚至连眼睛都没闭上,只是静静盯着她看。她叫了他一声:“邓卓恩。”   “你就别叫这个名字了。”他笑了,贴过来,亲了亲她的眼睛,又亲了亲脸颊。   “邓谆,”她问他,眼睛在黑暗里亮闪闪的,“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他略微以手肘支起身,去碰她睡裙下和衣领上的部分。他说:“这样会讨厌吗?”   “不会啊。”她被他弄得有点痒,所以低低地发笑。   和廖茗觉接吻,邓谆时不时会摆出耐心而温存的姿态来。多停留一阵,却不强迫和掠夺什么。她很喜欢他这样,不论何时何地,只有他在,就好像在松软的草地上打滚一般惬意。   他又问:“可以摸摸你吗?”   或许是室温太高,廖茗觉感觉有点热。她说:“可以呀。”   邓谆倾斜身体,手臂撑在她两侧。因为线条很好看,以至于廖茗觉下意识抚摸,他抬起手,没什么表情,好像家里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突然逗弄自己的猫,茫然投去询问的眼神。她难得窘迫,但也还是强撑着东拉西扯:“之前第二次碰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了。这人是不是会家暴啊,感觉能一拳打死我。”   邓谆思考了一阵,戏谑地回答道:“……是你一拳打死我吧。”   他又亲了她一会儿,廖茗觉越发觉得热。这样下去,估计等会儿还要洗澡。她才吹干的头发,打湿了很麻烦,因此说着就伸出手去:“别闹了,睡觉吧。”   女生的手盖住了他的脸,仿佛棕榈叶遮蔽了绿色的玫瑰。邓谆抬起眼,在她手指的缝隙中间盯着她。他安静得有些太漫长,廖茗觉反倒狐疑,一动不动维持僵局。   她突然感觉手上湿漉漉的。   邓谆在舔她手掌的虎口,细密而郑重,温柔得像与恋人的吻。   廖茗觉只觉得脑内传来暖风机运载过度的嗡鸣,蓦地抽回手,挡在泛红的面庞跟前。她想说什么,一下又没说出来。邓谆稍稍眯起眼,仿佛想在没开灯的暮色中分辨她的表情。   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从下方抵住她两颊,将她的脸朝上拢。廖茗觉已经一了百了,索性耍无赖地瞪着他。邓谆反而笑了,他断断续续地吻她的耳廓、太阳穴和嘴唇。停顿下来是为了说完那几句话:“我怎么会让你死。我自己死都不会让你死。没有你我不就一个人了吗?”   说完以后,他起身,先把地暖关掉,然后躺上床睡觉。廖茗觉听着他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最后落入寂静,内心很挣扎——总觉得今晚要睡不着了。但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质和睡眠质量,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一直到邓谆早饭都买回来了,到床边叫她。   廖茗觉的行李很少。   她在宿舍收拾了一下,甚至没让朋友们送她。廖茗觉的爸爸开日产车过来接她,顺便想看看女儿的男朋友。首先看到王良戊,他寻思小伙子个子挺高,就是脸怎么这么白,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结果肖屿崇从后面走上来,一把搭住王良戊肩膀,两个人聊起等会儿去吃什么,看着肖屿崇,廖爸爸又陷入了沉思,这男同学看着有点不靠谱的公子哥那味儿。再回头,就看到廖茗觉正在车边和另一个男生说什么。   那小孩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好看,好看得有些叫人担心是娘炮。他别过脸,突如其来注意到这边。爸爸这才发觉自己见过他。邓谆是随时在乖小孩和坏小孩间切换的那类人。   “拜拜啦!”廖茗觉打开车窗大声道别。   “好好备考,好好考试,”胡姗说,“到时候我们去看你。”   乍一眼看起来挺伤感,事实是廖茗觉不在第一天,王良戊和肖屿崇去吃了寿喜锅自助餐,发照片到群里,引发公愤;廖茗觉不在第一周,肖屿崇和胡姗去吃新开的酸菜鱼,还对着镜头比耶,引发小范围公愤;廖茗觉不在半个月,王良戊带了大闸蟹给胡姗和肖屿崇吃,三个人的合影发到群里,引发廖茗觉的愤怒。   廖茗觉白天基本都在上课,晚上也要自习,大家甚至会集合站在一起喊口号来鼓舞士气。廖茗觉不喜欢干这个,所以被讲师批评了,晚上看到大家玩得很开心,委屈像积蓄已久的冷水,从头直接泼下来。   她没有在群里发言,却哭唧唧给每个人群发了同样的苦水。   邓谆的多加了一句“很想你”。   于是,邓谆和胡姗决定去看她。   经胡调查员和邓调查员核实,另外两人缺席的确有正当理由。到了大四,嫌疑人肖某的论文濒临死线,却因他本人的完美主义想推翻重写,嫌疑人王某要代表实习单位参加竞赛,目前正在郊区答题。   胡姗和邓谆叫了网约车过去。他们和廖茗觉约好一起吃晚饭,邓谆买了水果和奶茶,准备到那边给廖茗觉吃。胡姗前段时间买到一款很舒服的无钢圈内衣,亲身体验不错,于是囤了几件给廖茗觉送去。   他们早早地出发,一切都很顺利,只可惜世事难料。   车子因为事故被堵在了高架桥上。   起初两个人都还挺耐心,但耽搁的时间长了,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   胡姗用手机查询到目的地步行要多久,勉强下定决心,回头想跟邓谆提议,就看到他手机上同样是地图界面。两个人一拍即合,下车步行。桥两侧边缘有窄窄的人行通道是万幸,虽然离目的地还很远。   胡姗抬起手抱怨:“怎么这么晒啊,早知道今天就涂防晒霜了。”   邓谆像突然想起什么,遗憾道:“早知道给廖茗觉也带一支。忘了。”   “她每天就复习,不会晒太阳的。”她侧过身,扬了一下手臂,“你这脸的大小是真实的吗?嫉妒死我了……但你这已经不是消水肿了吧。”   邓谆不吭声,只顾着埋头走,从她身旁经过。   胡姗舒了一口气,追上前去问:“要不要喝点水?你真的看着瘦了很多。上次叫你去吃饭你也不去。怎么了?廖茗觉不在就闹情绪了?”她最后一句纯粹是玩笑话,单纯想活跃气氛。   “不是。”他却只简短地回复,看起来格外疲倦。   胡姗是深思熟虑后才这么说的:“先休息一下吧。”   放在往常,邓谆即便不想说话,也不会这样抵触,多半是实在辛苦,才如此惜字如金:“不用。”   “休息一下,你先站着别走了。”胡姗拦到他跟前。她原本语调还冷冷清清,眼下也着急起来,“邓谆,别着急。你不舒服吗?不舒服就告诉我呀。”   他说“没事”,无力令她感到强烈的不满。胡姗说:“你别这样好吗?你之前就这样,好像除了廖茗觉,大家都跟你没关系一样。我很担心你,你就当我不舒服,现在休息一下可以吗?”   她看到他转过身。   邓谆漠然地望着她。有时候,胡姗会觉得他讨厌,但她也很想抱抱他。尽管不会主动这么觉得,她也能理解,廖茗觉之所以打从一开始就特别关照他的理由。邓谆是个可怜而可怕的人。习惯了说谎,把喜欢他的人耍得团团转。   她希望她的朋友能是更健全一点的人,更积极一点的人,更真实一点的人。   但人和人的相遇往往不讲道理,学生时代不掺杂利益的友谊也是如此,无法抵抗,难以回避。   “邓谆,”胡姗的嘴唇翕动,她近似悲怆地问,“你不舒服吗?”   他没有回答她。   邓谆直直倒了下去。   很难描述清当时的完整经过,因为胡姗忘记了。她忘了自己是先惊呼还是先扑过去的。“邓谆!”她大声叫他的名字,一切画面宛如电视剧,她把他翻过来,把头垫高,让他的上半身靠进怀里。   邓谆磕到了脸和嘴角,有不算多的血流出来。胡姗的手在发抖,要打120,不能惊慌失措。等待救护车来到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喊他的名字。邓谆看起来那么瘦,大四没有课,大家都很久没见面。前段时间虽然病怏怏,但好歹没到这地步,加上往常本来就丧兮兮。   说来好笑,这是胡姗这辈子第二次上救护车。第一次是小时候祖母去世。祖母是家里唯一照顾她的人,父母动粗,祖母也会拦着。   她被医护人员询问与患者的关系,胡姗说,朋友。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她坐在原地等待,邓谆的爸爸妈妈都在外地。胡姗垂头丧气地坐着,没有开始哭,就听到走廊尽头的询问声。   “请问一下——”肖屿崇没说完,他们就对上了目光。   胡姗说:“少爷!”   这个称谓平时是调侃,可到了这种时候,配上哭腔,居然拉满喜剧效果。   “我带了他的病历本和医保卡来……”肖屿崇刚刚跑过,急促地喘息。胡姗难得没嫌弃,给他递卫生纸。   他说:“没事吧?”问的是她,也是邓谆。   “没事,”胡姗的回复中游离着悲伤的恳切,“肯定没事的。王良戊说过了,‘不会有事的’。他都说了的。” 第59章 为什么像个僵尸……   -   廖茗觉笔试结束那一天, 王良戊开车去接她。她把头探到车里看,发现里面没有其他人,再念叨着“想搞惊喜是吧”, 回过头环顾四周, 却也没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面孔。   王良戊坐在他那辆二手车的驾驶座, 笑眯眯地解释道:“肖屿崇遇到了一个印度尼西亚的美女, 非要追着去跟人家结婚。胡姗和邓谆拦他去了。”   廖茗觉面无表情地反问:“骗人的吧?”   “好吧,被你拆穿了。其实是胡姗做拉皮手术, 做到一半突然反悔,邓谆和肖屿崇陪她打官司去了。”   廖茗觉无可奈何地微笑:“你说这种谎不怕被胡姗诅咒吗?”   “嗯……那邓谆本来胃就不好,在医院是老客户, 一直不吃饭, 又把胃搞坏了,现在要去装机械胃, 马上你就能看到他表演吞刀片了。”   廖茗觉的表情有点害怕:“真的假的啊?好恐怖。”   “开玩笑的, ”王良戊笑了几声, 倾身替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示意她赶紧坐进来, “他们三个人逃课去音乐节玩了。”   “音乐节?那不是在沿海那边吗?”廖茗觉边坐进来边问, “邓谆保研就算了,肖屿崇也有个实习单位, 胡姗怎么办啊?”   “等我一下。”   王良戊从上衣口袋里翻出手机,拨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电话那头出现闪亮逼人的灯光和躁动不安的音乐, 戴着镭射眼镜肖屿崇、装了彩色假发片的胡姗, 以及在削苹果的邓谆也入镜。三个人都在随音乐摇晃,信号不好,画面卡顿也很严重, 乍一眼他们不像在音乐节,而是在精神病医院。   廖茗觉痛苦地阻挡着电音进入耳室,与此同时大喊着问那边:“你们干嘛呢?!”   “啊?!”肖屿崇大喊着回复。   “我说!你们干嘛呢?!”廖茗觉继续大喊,分贝高到车外面的人都看过来。   “我们玩儿呢!”肖屿崇大喊。   廖茗觉犹豫了一下,还想问其他的。结果不知道是不是网络不好,他们这边给那边重复太多的缘故,肖屿崇突然像中邪一样重复起来:“我们玩儿呢!我们玩儿呢!我们玩儿呢!我们玩儿呢!我们玩儿呢!”   王良戊受不了给挂了。   电话时长没超过两分钟。   刚挂断,胡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除去灯光,扯下头上淘宝包邮买的廉价假发片,肖屿崇也立刻关掉音乐,甩掉那副沙雕墨镜,邓谆照常坐在病床上,把削完皮的苹果往嘴里送。接下来由胡姗和肖屿崇向即将赶来的护士道歉,万幸是因为更换病房,房间里暂且没有别的病患。   另一边的王良戊在一边心虚一边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说一半谎话一半真话应该不算撒谎吧。   只要瞒住这几天,等邓谆出院,就能正常回到廖茗觉身边去了。国考很快就会出成绩,廖茗觉马上就能决定要不要参加面试。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说,这一定是最好的办法,谁都不会影响。   廖茗觉靠在车窗边默不作声。   -   虽然邓谆四肢健全,但大部分时间都要一个人待在医院,未免还是有点可怜。朋友们只好轮番来看他。   胡姗是受影响最大的,尽管有惊无险,可几乎说是ptsd也不为过。有一次她带着复习的书过来,发现邓谆不在病床上,吓得魂都飞了。楼上楼下都找过,终于在负二层的食堂看到扶着点滴移动的邓谆。她汗流浃背、惊魂未定,他倒是一边吃着香蕉一边用看弱智的眼神看向她。   他们一前一后回去。   邓谆走在前面,胡姗慢吞吞跟在后面,不远不近,保持着别人都看不出来他们认识的距离。   胡姗说:“你想吃麻辣烫吗?”   “医生不让吃。”邓谆头也不回地回答。   “你平时都吃什么……”胡姗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学校食堂的温州馄饨是吧?好吃吗?”   他还挺趾高气扬:“不正宗。”   他们就这样走回了住院部,离开电梯,进入走廊。   忽然间,邓谆放慢脚步。胡姗留意到了,所以也随之停下。她抬起眼,看到病房门前不算不速之客的不速之客。   邓谆的妈妈看起来更像他姐姐,年轻,美丽,留着一头红色的卷发,穿着修身的包臀连衣裙。正红色的口红全涂,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香水味。   “好久不见。”这次见邓谆,妈妈的态度与以往都不同,并不是更温柔,纯粹在示弱,“这位是?”她干的是识人的行业,绝不会混淆见过的脸。就算是签约的双胞胎模特儿,也能轻而易举地分辨清楚。这不是他介绍过的女朋友。   邓谆说:“朋友。”   “同学。”同一时间,胡姗下意识回答。   他们的回答撞上了,虽然都没错,却徒然增添尴尬。   邓谆进了病房,回到病床上。胡姗抱住手臂,没好意思直接坐下,只把椅子向他妈妈推过去。他妈妈也摇摇头。   “卓恩,”妈妈说,“妈妈这次过来,是想看看你怎么样,顺便陪陪你。”   邓谆一声不响地低着头,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他说:“其实我以前就不太喜欢你这样。”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怨气,宛如从水中挖掘出的玻璃器皿般清澈。   “……什么?”妈妈问。   “妈妈,你一直都叫我的艺名。”他又垂下脸,不再与她对视。   “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妈妈走近他,手扶在病床床尾,哀婉地倾诉道,“我已经答应你了,不需要你再做明星了。以后我们都不谈这件事了,好吗?”   邓谆回答说:“好。”   “那我们改天再聊吧。妈妈爱你。”她说着,指尖轻轻触碰医院的被褥。   他也朝她笑了:“嗯。”   一直到对方离开好久,胡姗才意识到,刚刚她该退出去的。事实上,放在往常,她肯定明白这个道理。但邓谆的妈妈实在出现得太突然了,外加那副拥有充足震撼力的华丽外表,实在叫人有些晃神。她有些想和邓谆道歉,邓谆却没来由地开口:“有件事,我妈妈不承认,但她心里知道,自己一直亏欠我。”   “……”   “我小时候参加很多选秀,大部分都能进到最后一轮。结果有一次,对方公司高层面试我们几个人。有男有女,最大的也就十五岁,最小的跟我一样大。   “我们一个一个进去。他要我把衣服都脱掉。其实也有要看这些的公司,但肯定不会让脱光。而且一般对方人会很多。那天只有几个人,都是大人,没有摄像机,也没有软尺,一个男的让我脱掉衣服。我很害怕,可还是脱了。也就摸了摸,没□□别的,不过我感觉到了,我其实感觉出来了。虽然那个时候我才上小学……”   她听明白了,却没有说话。   “那个公司很有名,到现在都很有名。就算今年警察开始收集证据,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这几个月都在想这件事,虽然没有那么恨他们……”说到一半,邓谆用手腕蹭了一下眉骨,随即若无其事地说下去,“他给我妈妈发了邮件,邀请我妈妈过去签合同。我不愿意,我妈妈觉得有前途。要是签了合同,起码好几年都要服从安排,出道的话就更别说了。只要公司想,只要你不听话,一直雪藏你也可以。”   那场面试结束后,邓谆哭了。   为什么那时候痴痴地照做了呢?为什么呆呆地没有反抗呢?   为什么像个僵尸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同龄人从三岁起就体验过的叛逆期。邓谆总是顺从,能努力的话都会努力,属于他自己的意识就像淤积在水中的泥沙,之所以存在,不过是因为可以。选秀中,妈妈会全程陪在身边,最终还会一直询问他的表现。僵尸小孩有着苍白的肤色,不会改变的容颜,那种僵硬或许正是美的代价。   在妈妈怀揣着对美丽未来的期望签字前,他终于还是不得已全盘托出。如同亲手砸碎自己的自尊心。   胸腔里有些东西被击得粉碎。   那一地碎片始终没收拾,明明一直在心里。明明一直没消失。是什么时候开始淡忘的呢?复学,大学。大学多好啊。   他回过头看窗外,侧脸比童年时成熟许多,却又好像分毫不差。   “真他妈无语。”他听到她在说。   胡姗别过脸。   邓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凝视着她。你哭了吗?他想问。   “你会跟廖茗觉说吗?”   “打算说,”他回答,“挑个好的时间,好的地方,聊聊以前和将来。”   胡姗替他把被褥拉起来,用力压了压。泪滴落在床单上,变成微不可查的白芝麻。   邓谆说:“我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啊?”胡姗在擤鼻涕。   “我也是现在才发现,”他把抽纸递过去,被她接下来,“这么多年,我耿耿于怀的其实不是这件事本身。是没有人在乎我遇到这件事。”   “我在乎的,廖茗觉在乎的。他们也会在乎的,”她说,“假如你有证据,警察叔叔也会在乎的……没有说警察现在不在乎的意思。”   “是吧。”他终于笑了。   出院那天,邓谆胖了几斤,脸色也好很多,尽管以后需要长期服用的药又增加了。   笔试第二名并不怎么值得庆祝,这就是残酷的公务员考试。廖茗觉报了个班学习如何面试,枯燥乏味,费解难懂,却又必须强打精神。她正百般无聊,等待前面的同学完成练习。突然间,因为听到什么声音,所以猛地扑向窗口。   她看到邓谆。   他坐在机车上,头发长长了,摘下头盔时向后撩,仰起头微笑。   廖茗觉举起双手挥动,又看他掏出手机。邓谆给备注为“觉宝”的联系人发了消息:“什么时候下课?”   廖茗觉一时太激动,以至于退化到对着微信输入栏说话:“我可以旷课!”背后培训老师“不准旷课”的怒喝声中,她这才乖乖编辑文字:“可能还要半小时!”   “我等你。”邓谆回复。   廖茗觉不争气地沉迷手机:“我好想你啊,好想抱抱你!之前给这里人看你的照片,他们还说是我从网上存的!说是我的幻想!”   邓谆发了个省略号,继而恢复以往那副无赖的语气:“什么幻想。廖茗觉,快点下来挨亲。”   靠窗座位的女生也向下看,猝不及防挑眉,看一看廖茗觉才问:“你男朋友?”   “嗯!”真的很难按捺幸福,廖茗觉嘚瑟地笑了,“很帅吧?” 第60章 “毕业快乐!”……   -   ——来采访一下,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你是怎么过的?   廖茗觉在吃陆灿学长打包来分给学弟学妹的重庆小面,还没咽下去就抬手掩着嘴巴回答:“我基本上就是政审、体检,配合单位那边交材料之类的。不过有跟男朋友趁着机票打折去消费不高的地方转转, 很开心, 又没花很多钱。应该可以给大家做个参考, 去旅游没必要非往网红地钻嘛!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很开心啊!”   ——哈哈哈, 真的很开心吧。那男朋友呢?大学最后一个学期你是怎么过的?   邓谆在看手机,抬头瞄了一眼, 随即笑了,不过很快又收敛:“你怎么老玩这个。”   ——你整天用手机都看什么呢?回答一下吧,大学最后一个学期你是怎么过的?   邓谆把手机屏幕展示给他看, 是像素游戏:“开罗游戏, 就是经营学校、温泉村这些。大四下学期啊……反正也保研了。导师不找我,每天玩都玩腻了。”他像故意用拉仇恨的口吻在说话。   ——你呢, 来说说看吧。   肖屿崇也在吃重庆小面, 出处和廖茗觉一样。他擦着嘴回答:“写写论文, 实习。工作定下来了。好像没别的了。啊,我报了个学Java的班。感觉工作以后时间肯定很紧张, 所以趁现在能学点什么就学点什么。就这样, 没了。”   ——武藏,胡姗, 我的姐,来……   胡姗早晨撞断了美甲, 现在正在拿指甲锉疯狂弥补, 脸色阴沉,但还是强行忍下去,换上端庄到冷淡的微笑, 慢条斯理地回答:“考研那天,我早早地就起来了,画了个妆,然后直接没去。反正也考不上,充气氛组也没意义。不过我在办澳大利亚的打工签证了,应该会去那边先省吃俭用赚一段时间钱,等着申请学校。要是不行,也走一步算一步再说……你最后一个学期怎么过的?”   王良戊想了想,他说:“也就去公司,参加一些竞赛。仔细一想,时间过得好快啊,感觉什么都没干,一下就要毕业了。”   “是吧,”廖茗觉端着碗开腔,“好像昨天还在军训呢。”   “公务员入职会要军训吗?”胡姗问。   肖屿崇说:“又不是学校,训什么训。”   “到时候就可以自己租房住了,嘿嘿。等攒点钱就把爷爷接过来。”廖茗觉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的想象中,“有爷爷在,还可以养条小狗。”   王良戊问:“你喜欢狗吗?”   她回答:“嗯呢!很喜欢!以前高中在《青年文摘》上看过一个故事,说狗的寿命只有十几年,是因为人出生后,要学习了才知道怎么爱别人,怎么积极乐观地生活。但是狗狗从一开始就知道怎么做,所以不需要那些浪费的时间。”   “尽是歪理。”胡姗插嘴道。   “确实不可能啦哈哈哈,但是很有意思啊。”   他们五个人去吃烤肉,座位是一般提供给四个人坐的卡座。廖茗觉索性起身,和相熟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不用店员过来帮忙,自己操刀给他们烤。   专业的就是专业的,廖茗觉边烤还要边显摆:“那时候每次来了新人,店长可都是让我烤个样子给大家学的。”   恰好店长就从后面过,索性停下来,也跟在这里上过班的王良戊打招呼:“给你们打个八八折。”   回头又叫了群生面孔过来,十分自然地差使道:“来,看看这个前辈怎么烤的。学着点啊,小廖之前在咱们店里可是蝉联三个月的服务王牌,直接把她前任师父小王给顶了。辞的时候我可舍不得了呢。”   来烤肉店打工的人年龄参差不齐,但到底是学校周边的店,显而易见有些年轻面孔。   胡姗随口问了离自己最近的女生:“你是大学生?”   “嗯,”女生颔首,有些害羞地回答,“暑假兼职。”   “才刚高考完,都没有好好玩吧?”王良戊看了一眼日期,抬起微笑着的脸,“别太辛苦了。”   女生性格有些内向,倒是她旁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很爽朗,大剌剌地插嘴道:“我会照顾她的!”   “你们是好朋友?”廖茗觉收起镊子,拉下口罩问。   看见男生和女生齐刷刷染红的面颊,以及欲言又止的反应,幸福溢于言表。大家也都心领神会。   “哦!”不过只有廖茗觉最直接,“你们是一对儿!”   肖屿崇已经开始夹肉吃:“很明显好吧?”   邓谆一筷子被他拦住了,笑着斥责:“还没烤好,你急什么。”   “真好啊,”廖茗觉把肉翻了个面,有过短暂的委屈,终究还是感慨,“没有人永远上大学,但是永远有人上大学。”   离校日期定下来以后,毕业典礼也提上了议程。   廖茗觉从网上买了学士服,发了一组小红书上搜到的毕业照模版,恳求汪汪队立大功群的群友陪自己拍。大家理所当然都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充其量也就让步到一起穿着拍了个正经纪念照。   毕业典礼的本科毕业生代表选定了一位考上清华研究生的女同级。学生会负责各项章程,但正值新旧交替,人手有些稀缺,所以来毕业生里抓人帮忙。作为前传媒部部员,廖茗觉很不巧地被盯上了。   “学姐你高高瘦瘦的,最适合干这种形象工程的事情啦!”被派来游说的学弟殷切吹捧。   她负责的工作是在颁发毕业证书时负责把放证书的车子推上去,推完就可以归队准备自己领毕业证书了。彩排的时候,廖茗觉用手机拍了毕业典礼的布置,全部发给了妈妈。妈妈回复了她一个大拇指。   进大学之前,他们是高中生。只知道读书,被大人庇护,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想象。   离开大学后,他们是大人。会找工作赚钱,要背负社会和家庭的压力,把想象变成现实,开辟新的未来。   大学毕业典礼开始了。   奏唱国歌,奏唱校歌,校长发言,教师代表发言。似乎这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事都一帆风顺,轮到学生代表发言时,廖茗觉被负责行政的老师抓住了。   “你……你是廖茗觉?”老师喘息着,拍拍她肩膀,“你去代表本科学生发言吧。”   面对完全脱离计划的指令,廖茗觉大跌眼镜:“啊?!”   “原定那个女孩子突然肚子疼,进了厕所,实在出不来。这个季节,怕是吃了什么变质的……我记得你成绩挺好的,还一直拿奖学金是吧?反正你快上,之前你也听过她彩排。稿子给你,按着上面读就行。”   廖茗觉根本没搞清状况,司仪那边却已经接到消息,大声念出了她的名字。台下同学大多没注意,但也有一些人不约而同做出反应。   胡姗皱起了眉,王良戊在发笑。邓谆问了一圈旁边人,确认自己没听错。   廖茗觉被推了上去。   还是往常听讲座的礼堂,还是平时朝夕相处的校友同学,可是,当站在台上,她才恍恍惚惚意识到,真的要毕业了。   “喂?”廖茗觉没什么当众演讲的经验。   “‘喂’个头啊,又不是打电话。”肖屿崇笑着挖苦。   “嗯……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她在竭力回想已经过去一段时间的公务员面试,这样可打不了高分,“很荣幸在这里代表本届毕业的全体学生发言……”   选她上去的老师正在台下鼓励:“很好!就这样念完!念完就行!”   廖茗觉盯着演讲稿,突然安静了。随着她沉默,台下反而传来细微的议论声。   她像是花了十几秒阅读完全文,末了抬起头,笑容洋溢,青春自由,直接甩开了那张稿纸:“感谢学校栽培,感谢老师教导,感谢各位同学的陪伴,我会继续奋斗……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事,干嘛扯这么多?这上面完全是废话嘛!”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但也夹杂着笑声。典礼上的发言,理所当然是套话。   廖茗觉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引发骚动,横冲直撞,不可阻挡,抛开演讲稿自行发挥:“开学典礼的时候,院长说了,学习上要知农爱农、服务‘三农’,生活上要敢于尝试,青春无悔对吧?”   院长正坐在台上,被询问时难免猝不及防。   台下的班导师几乎把手机捏碎:“毕业演讲还搞什么互动,还跟院领导搞……”   “说一点后悔都没有过是假的,但想尝试的,我都试过了,可以努力的,我也都全力以赴了。有时候会偷懒,不过我不会自责太久。大学四年,我最感谢的人……”   无力挽回的老师濒临自暴自弃,已经在下面哀求了:“说你的朋友都行!真的!”   “是我自己!”廖茗觉坚定地说下去,自信满满地称赞自己,“是我坚持独立思考,也是我约束了自己的懒惰、自私、自卑和傲慢,不管闲事,好好学习,认真工作,只考虑我自己和对我来说重要的人,把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   “这人在干嘛啊……”有学生在抱怨,却听到身后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回过头看见的,是和廖茗觉认识的同班同学。总有人是看在眼里的。   “我建议大家也这样。比起迷茫不安、犹豫不决,与其随波逐流,对世界和别人不满,还不如尽情去做对自己,对自己身边的人都有利的事,尝试新鲜事物,度过无悔的人生。祝大家健康,平安,鹏程万里,青春永恒。毕业快乐!”   她笑了。   台下有人笑着鼓掌,也有人在抱怨“有病”。廖茗觉刚下台就被抓过去狠批,各路领导和老师恨不得扒她一层皮,只可惜她不再是在校生,不能给个警告处分或记过。哄堂大笑中,王良戊边拍手边说:“说得挺好嘛。”肖屿崇板着脸,居然眼圈红了。胡姗鼓掌的同时在挑刺:“怎么都不讲点报效祖国什么的,以后怎么在单位混。幸亏她有编制。”   结束之后,邓谆久久站在原地,等回过神,旁边人已经在合影,唱歌,聊着现在和将来。他往外走,张望四周,期间婉拒了想跟他拍照的陌生人,也跟教授打过照面。正迷惘,背后传来女生的声音:“邓谆!”   他回过头。   廖茗觉在踮起脚朝他挥手,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在她旁边,王良戊在和胡姗拍照,肖屿崇则被其他同学搭讪问联系方式。   “邓谆!快点,走啦!”他们喊。   “好。”他回复。   邓谆背上包,朝他们飞驰而去。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