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公主是个小傻子》 第一章 吾儿长安 升隆五年。 盛时逢盛年,骁国不负其名,骁勇善战者不知凡几,朝堂上能人辈出,经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时景盛。 所谓饱暖思,百姓日子过得好了,闲闲浮生自然多光顾茶馆院子。 “慧极不至骆长平,硕学不达顾谨渊”。 这二人早已是骁国家喻户晓的人物。 若说前者是有“太子殿下”这个先决条件的光环加成,后者可就是凭着真材实料,无人不服了。 “昭阳啊,这位就是太子少傅,父皇没有骗你吧,你太子皇兄功课时莫要再缠着他胡闹了。” 深褶覆额的中年人搀着一只幼嫩的小手,言之切切地嘱咐着。 眼前这不过十二岁的少年,便是骁国街角布衣都吹捧的顾谨渊,若非亲眼所见,他也无法相信,这未及弱冠的少年,所拥有的卓绝天赋与八斗之才,是整个骁国能人志士不能企及的。 “皇上言重了,公主殿下眉目清净,神色懵懂纯然,定不会是顽劣之徒,当不得胡闹二字。” 少年拱着手,弯了眉眼,像是害怕吓到什么似地放轻了声音,“臣顾谨渊见过昭阳长公主。” 骆长安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向自己行礼的少年,觉得他长得可真好看,真是自己见到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了,让她不由地想起曾经看过的…… 恩? 看过的什么? 长安半晌没有反应,骁皇沉声,“免礼。” 一个照面而已,顾谨渊看不出几分异常,不过关于这位长安公主的传言,他早就有所耳闻。 昭阳长公主骆长安,元后幺女,生时恰逢骁国受降,骁皇爱重元后,即便这降书左右不过相差两日总能入京,却硬生生让骁皇冠赏于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原是要叫长生的,然朝臣以“名盛不压兄嫡,岁宽不越君储”相谏,骁皇终赐名讳“长安”,寓其长乐未央,岁岁平安。 同日,圣上连下两道圣旨,赐其封号“昭阳”,将南浔、洹渝划其封地,食一千二百户,成为开朝以来第一位拥有封地的公主。 这样深得圣眷的一位公主,想也应是位聪敏早慧的灵童,亦或小小年纪端庄娴雅风范不输其姊。 偏生这位长公主殿下两不相沾,不仅对经纶数算一窍不通,规矩礼仪习之也较常人慢些。 伴君如伴虎,荣宠衰落不过圣上转念之间,昭阳长公主被高高捧起时惹来多少嫉妒钦羡,这时便有多少人等着看她落下来。 骁皇却没有叫这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如意。 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长安不尽如人意的表现,圣上总是给予这位反应比别人慢半拍的公主,莫大的宽容与期待。 妃子们觉得,圣上将所有的耐心都赋予了昭阳公主,愈迟钝,愈宠盛。 索性这只是位公主,若是位皇子,这般“霸占”圣心,怕早就在这吃人的深宫中不知夭折千百遍去。 唯一叫这些另怀诡意的人心下稍安的是,骁皇对与公主同胞所出的太子殿下,除了多几分关注外,也未有更异样的倾注了。 不过现在…… 顾谨渊任太子少傅一职,怕是方下朝堂,这个消息就已传遍各宫,那些原本还在观望揣度的人不能久恃了。 “父皇,儿臣也想与太子皇兄一同功课。”长安急急仰头,看向对自己来说有些过于高大的父亲。 “嗯?” 面对幺女殷切的小脸,骁皇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长安的请求,莫说只是这样一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即便是说想要去金銮殿的龙椅上坐一坐,那也是要不假思索应下的。 只不过,太子尚幼,学堂所设且与皇子们一处,长安也不是甚么少不更事的年岁了,若是不小心叫她听到了三两句不正之言,岂不是污了她的耳朵。 第一次,骁皇狠了狠心,假装没有看到长乐眼中的希冀。 “昭阳吾儿尚幼,太早被先生留了功课就不俊了。”骁皇将长乐一把抱起,轻点着她的鼻头,将她逗得咯咯直笑。 长安别的不知,可牢牢记着自己不能不俊了。 “那……那昭阳晚些再陪太子皇兄好了。”长乐双手握拳挤着自己肉嘟的小脸,怯生生地看了眼顾谨渊,望入一双笑意温然的眸子。 顾谨渊笑看着那个只有自己半身高的小家伙,睁着一双清亮的瞳眸,眼巴巴地张望着,目光相对间像是做了坏事一般“倏”地闭上眼睛。 有点可爱。 突然想到另一张轮廓相似的面孔,自从得知皇上今日要带自己见过昭阳公主开始,便几次三番叮嘱,要对小公主有耐心,莫要吓到她云云。 眼睑微垂,顾谨渊心下暗忖,公主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连这精致到叫人不自觉细细勾画的五官都如出一辙,若说有什么不同之处。 再次“不经意”对上那双莹亮的眼瞳,顾谨渊笑了下。 约莫是公主殿下更可爱吧。 “叩叩——” 三双眼睛一同望过去,门口的小太监不自觉地又弯下一截腰,“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请太子进来。”骁皇拍了拍躲在自己宽大衣袍后,小心翼翼偷瞄着顾谨渊的小脑袋,哄道,“昭阳,到少傅大人与太子讲学的时辰了,可不能再来这里调皮,勿要扰了太子功课。” 迎面进来的太子听到这句话,方想说什么,一瞥到骁皇那张对着骆长安格外慈祥的脸,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皇子皇女们可不是每一个都在父皇那里拥有特权的。 “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收起了慈父的软和样子,太子直面一位帝王的威严。 索性骆长平已经习惯了骁皇这般态度,若是哪一天英武的父皇真如普通百姓人家的父亲那样对自己疼爱有加,他倒要怀疑自己是否命不久矣。 “太子皇兄……” 顾谨渊好笑地看着长安向太子殿下伸出一只胖嘟嘟的小肉手,还没等到太子的回应,便被骁皇包在了手心里。 两张神似的脸一齐看向那个拦在他们之间的高大男人,一贯面无表情的骆长平还拧了拧眉头,像极了骁皇平日被老臣们烦叨时的样子。 “既然太子已经来了,莫要耽搁了时辰,今日的功课酉时前送到御书房,朕要对太子进行考教。”制止了两兄妹的亲近,赶在长安提出抗议前,骁皇先一步说道。 果然一听此言,太子立刻肃了脸色,年岁尚幼,但在这深宫之中,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也都知晓一二。 帝王关心皇子课业是少有的事,可每次考教对朝堂,对后宫皆有影响,他身为东宫太子,自不能在此马虎。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抿了抿唇,骆长平看着骁皇抱走与自己差之五岁的胞妹向殿外走去。 小长安调皮地越过父皇的肩头与自己的嫡兄挥手,恋恋不舍的模样,顾谨渊绷不住地扯了扯唇。 嗯?是看错了么? 顾谨渊恍惚觉得长安最后还向自己看过来一眼,摇了摇头,应当是看错了。 直至再看不到那两个身影,骆长平才转身对着面前之人,恭敬地俯身,“少傅,莫要再耽搁时辰,这便开始吧。” 顾谨渊承了半礼,这才出声,“太子请随我来。” 自殿内出,骁皇想起前些日子御花园新起的观莲亭已善,询问长安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打算一体亲子同游之乐。 方迈开步,便见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匆匆赶近,附耳于总管。 第二章 好龙阳 骁皇见那小太监神色焦豫,看了看颇有些期待的长安,叹了口气,道“全福,什么事,说罢。” 全福从骁皇还是皇子时就在身边服侍,很是懂得几分这位圣上的心,知晓此刻骁皇心中必然很是不豫,将小太监方才同自己说的一一道明之后,自觉地退到一边不作声。 似是这番动作已发生过多次,长安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面带歉疚的骁皇,“父皇,可是又有世家大夫们来烦扰您,儿臣可以一人去观莲。” 骁皇紧绷的神色有几分放松,长安一向最是乖巧,让他觉得给予这个孩子多少疼爱都不够,偏这些人,连些许自己与之亲近的时间都不予。 轻抚两息长安的额顶,骁皇背起手挺直了腰,一下子褪去了慈父的模样,谁也不会错认,此时的他就是那个骁氏权顶的帝王。 “你们几个保护好公主殿下。” “奴婢遵旨,恭送陛下——” 骁皇拂袖而去,留下一道宽阔背影,带着一众随侍浩浩荡荡地离开。 长安懵懵懂懂收了视线,眼底划过几许看不见的失落,“清歌,我们走吧。” “是。”身后随行的贴身宫女上前一步,小心地馋起公主的手,有机灵的小厮快步到侧旁引路,“公主,这边请。” 偌大一个皇宫,日里自建章宫穿行到飞羽殿都不见一人实属常态,更何况妃嫔们对昭阳长公主又多有避让,若是叫人冲撞了才是稀奇。 是以,在奴才们的高调开道下,公主殿下仍是在御花园遇着了几位娘娘一事,让一干下人们有些始料未及。 “殿下……” “嘘,歇声。”清诗一句唤才方出口,便叫长安轻声打断。 几个小宫女面面相觑,看着公主殿下阻了清诗要一同跟上的步子,突起玩心地悄悄猫身到假山后去。 另一侧是在地下与莲花池相通的小湖泊,假山与湖泊间夹着仅容三人通行的堤岸,垂下碧绿的丝绦。 盛暑时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如果没有被这几位占去的话。 长安抿了抿唇,有些失望地正要离开,金钿点眉的雍容女子开了口。 “慧嫔,事实如何且不知,莫要妄言。” 岁浅的妃子比不得年长宫妃沉静,不过被说教一句就迫不及待地驳言,“容妃娘娘一向大度,自听不得这个中腌渍,但也不能冤说嫔妾妄言。” 似是对自己所说的事情亲眼所见般,慧嫔几分笃定道“两位姐姐仔细寻思寻思,这顾谨渊可与大将军有哪一点相似之处?” “大将军戎马一生,为我骁国平定四方立下了汗马功劳,顾老将军更是我朝开国大臣。” 这一番话引得两位长妃的目光紧紧地落在自己身上,慧嫔颇有些洋洋得意,“再想想镇国将军府上上下下,嫡系子孙哪一个不是大智大勇之辈,军中一可抵十的人物,怎得偏就出了他顾谨渊这一个南辕北辙的的例外?” 一直未曾开口的青衫妃子心直口快,“就是顾二公子未曾入过兵营,上过战场,也不能证明他不是老将军的嫡系。便是再不济,二公子也是我朝数一数二的人物,不落顾府盛名。” “嘉妃姐姐又知道了。”慧嫔眼波流转,回予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复又压低了身子做悄声状,“姐姐可曾想过,京中子弟,不计妾位者,多是不及十三便通房无数,这二公子,作何连个红颜知己都不曾有过啊?” “这……”嘉妃恍然,心中有个约莫猜测,只看着慧嫔没有作声。 “慧嫔——” 容妃拉长了音,再叫这新秀的小妃子说下去,可不知要说出些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不过这声喝止仍是有些晚了,嘉妃求知的眼神显然大大地满足了慧嫔的虚荣心。 “那顾谨渊啊,喜好男风呢。”慧嫔“咯咯咯”地笑出了声,身体扭得像是蛇精,抖得长安只觉眼前一片花枝乱颤。 长安缩了缩脖子,慢慢悠悠地从假山上爬下来。 她是不知道镇国将军府的顾二公子是谁,但顾谨渊这个名字她是晓得的,当时她缠着太子皇兄问出来,少傅大人的名讳就是顾谨渊。 “殿下……” 长安不顾奴才们的劝阻硬要爬到假山上去,又不许他们声张,叫下面虚托着的几个宫女心颤不已,生怕一个错眼就让公主殿下失足跌落,这会儿公主可算愿意下来了,赶忙急急地扶着。 “殿下,此时景致正好,咱们快去观莲亭赏景品莲花糕吧。”生怕小公主再做些个以身犯险的事儿,机灵的小太监弯腰凑近长安讨好道。 莲花糕? 长安不自觉地舔了舔唇,有些意动,不过假山后随即响起的略夸张的娇笑声打消了这点不坚定的小念头。 一挥小手,气势汹汹,“我们回去。” “是日……” “呔!不许碰我太子皇兄!” 顾谨渊和骆长平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去,浩浩荡荡的“大军们”都被拦在了门外,徒留一个不敢挡的小身板冲了进来。 骆长平没有听清刚才的喊话,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忙起身接住那个莽莽撞撞的小身影。 “长公主殿下。”顾谨渊跟着起身,和骆长平一见自己嫡妹就有些失智不一样,少傅大人从中窥到了些许异样。 “哼!你……”长安一时保护太子皇兄的念头过于强烈,凭着一股稚气冲了进来,此时“势单力薄”地,方才不知道丢到哪儿去的怯懦倒是回来了些。 “昭阳?”骆长平疑惑地看着突然间气势全无的小妹,滴溜溜地绕了一圈,躲在了自己的身后,悄咪咪地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顾谨渊。 “太子皇兄。”长安应了一声,小手不忘扯了扯长兄的衣襟,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画面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长安松懈下来的小表情太过明显,骆长平一下子就嗅到了不对,偏公主侍从都被拦在了外面问不得,只好蹲下了身,对上长安躲闪的小眼神认真问道,“可是有人冲撞了昭阳?” 长安摇了摇头,又悄摸摸瞄了一眼无甚异样的顾谨渊,弱弱地开口,“太子皇兄,昭阳想与皇兄一道悉听少傅大人之言。” 闻言,骆长平有些诧异,长安虽然年幼,但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已经应了父皇的事自不会再多做纠缠,怎会离开了几盏茶的功夫又回来旧事重提,姑且不论是不是在此间出尔反尔,便是在太子习教期间强闯书房,也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昭阳。”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单膝着地,额头贴上了长安的,注视着那双童稚清澈的大眼睛,“书房重地,无人带领不可擅闯,此次莽撞便不与你计较了,至于昭阳说的……” “至于长公主所言,愿一同习文一事,臣认为亦可。”一道清亮的声线横插而入,截住了骆长平方要拒绝的话。 骆长平循声而望,惊讶于给予应允的正是一向恪礼的少傅。 “公主殿下今次可留在此一同习文,”顾谨渊对上长安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目光,“但之后如何,还需禀陛下定夺。” 长安摇了摇兄长的袖管,期待道“太子皇兄,少傅大人同意昭阳留下了,皇兄就应了吧。” 骆长平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那便照少傅所言,仅此一次,之后需立刻禀于父皇。” “是。”长安脆生生地答道,拉了兄长要去拿个蒲团,已经扰了好些个课时,可得快些开始才是。 骆长平由着小小的人儿拽着自己,转身的同时与顾谨渊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微妙。 第三章 探口风 由了长安的这次胡闹,不代表这件事就不再追究了,这样反常的行为定是要找到原因的,此间事便不需要让长安知道了。 说是太子习教,之乎者也的自有书院的先生们教导,少傅能说些的,左不过些个金銮殿上已过明面的小事,有长安在,自不会高谈阔论一番。 “此事殿下可再做细思……” 顾谨渊不由地放轻了声音,方才口口声声说要陪着太子皇兄一道功课的长安,早不知梦回何地了,“今日便先到此罢。” 骆长安没有作声,点了点头,也好。 长安反常的原因没有找到,令他有些心神不宁,约莫是少傅也看出了他的精神有些不佳,所以今日述课时辰尤其短。 “公主应是听到了些什么,殿下可由此去问询。” 骆长平听着顾谨渊意有所指的话,循着目光探区,一根残缺微细的绿叶夹在长安今日所戴的翡绿束腰间,伴随着长安若不可闻的小呼噜声,若隐若现。 横抱起睡沉的长安,骆长平朝着方塌前已经起身的顾谨渊点了点头,遂大步向外走去。 长安喜莲,观莲亭方完工,再联想到穿行至莲台的必经之地,骆长平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 只不过,长安具体听到了些什么,又是谁不清净地在背后搅扰是非,他还需查证一番。 长安今日仗着侍卫不敢阻拦闯了书房,虽是留了下来,但此事定然第一时间报到了父皇那里,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找父皇将事情承禀清楚才是。 骁皇对此事早就有所猜测,在听完骆长平的推测之后并未有什么反应,但显然并不打算问责长安。 骆长平也没有打算从父皇这里得到什么反应,这件事他是打定了主意自己来查的。 不过,骁皇也看透了他的打算,“你且专心学业,年后不久你也该上朝了,勿要在此事上多费功夫。” 骆长平脸色微变,父皇的意思是此事就此揭过了,无论之后会否对那些人有处置,也都不允自己再追究。 想要说些什么,骆长平对上父皇严肃的面容,乖觉地止住了话,“儿臣遵旨。” 骁皇在翰林找到顾谨渊时,新晋的少傅大人正在品着新茶。 见到骁皇挥退侍从而来,半点惊讶也无,只慢条斯理地起身,宠辱不惊地开口道“臣一日恭迎两回陛下,如今可也当得御前红人了?” “也是快要加冠的人了,你小子还是那么记仇。” 骁皇笑道“少傅若不算是朕跟前的红人,其他人便更当不得这个称呼了。” 顾谨渊回以坦然一笑,那姿态,任谁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在意。 骁皇无奈地拧了拧眉。 少年人不是该多些冲劲的么,怎的站在顾谨渊面前时总觉得两人的年岁倒了过来呢。 沉默两息,仍是试探地开口道“听说未时你与太子谈话时,昭阳进了殿,要求一旁随听,你同意了?” “皇上不是早便知道了么,何必再来向臣求证?”顾谨渊直接点穿了骁皇的话意。 “人道昭阳公主后知后觉,臣倒觉得公主殿下并非驽钝,实乃天性纯然。” 骁皇整日听着那些“陛下功在千秋”“陛下英明神武”,早已不胜其烦,顾谨渊不算恭维恰似恭维的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爱卿果然同那些个凡夫俗子不一样,是个明白人。” 若是侍候陛下多年的全福公公在此,怕是要忍不住插上一嘴,但凡是能对昭阳公主真诚地夸上两句的人,陛下您哪一个不是要另眼相待了? “不过……爱卿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朕的乖儿为何就这样不知礼数地冲撞了进来?” 夸归夸,有的问题还是不能绕开。 顾谨渊对上这个骁国最尊贵之人略有深意的视线,“公主殿下约是听人说了些什么吧?” “有关臣的。” 骁皇轻嗤一声,“爱卿这般识得人心,若是肯早些辅佐朕左右,朕也不至于整日被些个木头脑袋气得太医连请平安脉。” 边说着边故作不在意地斜瞟顾谨渊的表情。 “陛下厚爱。” 面对骁皇这样三句不离称赏,堪称高捧的话语,顾谨渊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骁皇又爱又恨,想要叫人将这小子拖下去打一顿,瞅瞅在棍棒下还能不能端恃着这副谪仙人的模样。 骁皇恨不能扭头就走,不过一想到自己那个泪水泛滥的妹妹,还是止住了步子,不过这回开口可保持不住那么好的耐心了。 “你小子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到底委婉了些,“是不是不太喜欢姑娘?” 饶是顾谨渊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 不知内心几番波澜翻涌,才有了顾谨渊的眉心一蹙,“谈不上不喜,只是时至今日,暂未喜欢上。” “暂未?!”骁皇的头更痛了,若不是顾忌着外面的人,怕是要揪着顾谨渊的领子喊出来,“你是十方有二,不是年方二岁,你不喜欢姑娘你去喜欢……” 声音戛然止住。 因为突然触及的话题,骁皇的脸色陡现的僵硬,随即有些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 “你如实告诉朕,可是喜欢……喜欢男子多些,若是真的,只要你留下子嗣,朕亦可……” “陛下慎言。” 眼见这话越说越过,顾谨渊赶紧打断。 “劳陛下费心,臣暂未喜欢上何人,姑娘暂未,男子亦然。” 骁皇自认堂堂一国之君,来问臣子这种问题,也觉得着实不像话,甚感尴尬。 所以,这被某人用亲情攻势,迫得不得不亲自走一趟的问题得到了答案,自然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 “如此甚好。”干咳了两声,骁皇左右环顾,“若真是有什么特别的……同朕说便是,朕也不是什么顽固不化的人。” “舅舅——”顾谨渊拉长了音。 他怕若是再不制止,骁皇可能连建议的人选都有了。 骁皇摸了摸鼻子,“朕听你叫一回舅舅可真是千年难得。” 镇国将军府与皇室有这么一段姻亲关系,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而知道的那一部分人也都紧守口风,如若不然,任那些妃嫔们母族如何势大,也不敢妄论顾谨渊的身世。 私下议论皇室,质疑皇室成员混乱血脉,怕不是不要小命了。 顾谨渊弯腰作揖,无奈地弯了弯眉“小侄没有甚么特殊喜好,且身体安康无恙,不需要舅舅特别暗助,亦无必要时常劳动太医,烦请下次母亲再与舅舅来诉苦时,莫要再加附和了。” “你母亲也是担心你……”骁皇看着顾谨渊眉眼无奈下的坚定,要说的话说不下去了,罢了,即便走上了文臣之路,终归是武将之后,骨子里的执拗说什么也动摇不得。 第四章 凤凰与罗雀 “朕知道了,便由你吧,若是你母亲再来,朕会劝她宽心。” “谢舅舅。” “你小子。”骁皇笑骂,“这可是你喊舅舅最是真诚的一次。” 骁皇答应为自己在母亲面前挡上一挡,相当长一段时间不用背着口口声声念叨的“孝道”度日,顾谨渊松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少年人,周身的气息都暖融了不少。 “若舅舅有闲时,侄儿自愿意叨扰,与舅舅同品清茶。” “算了算了。”骁皇摆了摆手,“朕可没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还是你自品吧。” 顾谨渊笑了笑,并无失望。 骁皇的御案上,无论吃食还是茶饮,都要查了又验,待得终于能入口了,再好的东西也凉透了。 “行了,朕还有要事要处理,便不与你在这一处偷闲了。” “陛下——” 骁皇转身要走,顾谨渊却在这时予以留步。 “陛下,您当真只是来与臣说些家事的?”顾谨瑜含笑,仿佛点破的不是一个帝王的心思。 骁皇的眉目骤然一凝。 他缓缓转身,对上顾谨渊清亮的双眼。 顾谨渊的眼睛和长安很是有几分相似,后者是懵懂而纯洁透亮,前者则因凡事都看得太过通透所以不留于眼底。 顾谨渊像是没有看到骁皇神色般,继续道“臣以为,比起后宫深庭,能在太学先经历些小打小闹,也未尝不可。” “高贵的凤凰,不应与罗雀置养一处,陛下以为呢?” 骁皇注视着自己这个从未小看过的少年人,顾谨渊顶着一代帝王的目光,神色自若。 良久,骁皇面上浮出笑意来,“朕亦以为然。” 在兄长的怀里一路酣睡,等到长安醒来,已经是在昭阳殿的卧塌上了,连太子何时走的都未察觉。 快乐的人总是没有烦恼的。 因为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惹来多少侧目长安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后宫好像又发落了两个妃子。 听说一个被降了位分,一个迁到素有冷宫之称的景西阁去住了。 不过这些都是宫女们在为她梳发时说给她逗趣的,具体是哪两阁的娘娘,因为什么事情被发落的,却是不知了。 长安睨着垂到眼前的碎发,今年的选秀才过去不久,宫里就又快要空了呢。 “清歌,还没有打理好么,皇兄该等急啦。” 长安瞅瞅铜镜中雾蒙蒙的人影,觉得今天真是自己最俊的一天啦。 “公主稍等,再戴上一只影水步摇便好。”清歌温柔地为长安拢了拢头上的小啾,“今日可是公主去太学的第一天,可马虎不得。” “那好吧,清歌可得快些,父皇好不容易才答应昭阳去太学,若是第一日就拖累太子皇兄迟到,父皇收回成命就不好啦。” 长安鼓着软萌的小脸,认真地哼唧着,看得旁边几个大宫女们只觉心都化了。 除了答应她还能怎么样呢? “太子皇兄——” 铜镜里多出了一道人影,长安激动地唤了一声,恰好此时宫女也收了手,长安颠颠地向兄长跑去。 “昭阳让清歌梳成一个小包子的,好看吗?” 被一通夸的长安心情十分美好,连原本坚持的,今日要自己走去太学的想法都忘了,任由太子抱着见了先生。 长安看着面前这位老者,虽然有些好奇这从未见过的长长的胡子,雪白雪白的,想摸摸是不是也是白雪一样冰冰的。但是太子皇兄说了,这是三代帝师,威望颇深,要多有尊重。 姜老笑眯眯地打量着这位传闻中除了荣宠无一是处的皇室公主。 眼睛圆瞪瞪地睁大,神情严肃,还有可以看得出来的,是在努力挺直的背脊,虽然在这小身板上怎么努力看着都是圆滚滚的一团。 嗯,很不错嘛,年轻人就是要这么有活力才好。 骆长平看着姜老眼中微不可见的满意,松了一口气,不枉他特意提前叮嘱了长安许久。 “老臣瞧着,长公主应是天资聪颖之辈,太子殿下请放心。”姜老乐呵呵地对骆长平说道。 有点像弥勒佛。 长安想着,眼前的先生就是敦实了些,否则去庙里当个住持,肯定能收好些个香油钱。 譬如父皇,肯定不会每年再把那么一大笔香油钱都捐给那个痩瘦的住持了。 “帝师既出此言,本宫自是放心的,昭阳就先托于您了。”骆长平恭敬地拱了拱手,长安却反应过来有些不对。 “皇兄……”长安仰起头,扯了扯兄长的袖摆,“皇兄不与长安一起么?” 骆长平柔和了眼神,刚要开口就被姜老抢去了话头。 “长公主可是在嫌弃老臣?”姜老皱了一张脸,‘可怜巴巴’地道,“老臣的学识确实不如太子殿下的先生,公主不愿跟随老臣学习是正常的。” 长安愣了一下,小表情都僵住了。 只是问了一嘴为何不是与太子皇兄一处,这老爷爷就如此幽怨,若是她再问下去,会不会哭出来呀。 长安连连摆头,“没有没有,昭阳愿意的。” 姜老这才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学识不如少傅大人? 骆长平嘴角微微抽动。 他可是听说,少傅大人向父皇推荐姜老做长安的先生时,曾恳切地表示过对姜老学识之渊博的钦佩与敬意。 观了全程的骆长平表示,原来据说严肃恪谨,绝不能容忍任何一点逾矩的姜老就是这样的。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不过。 骆长平看了眼恭恭敬敬立着的长安,整个小身板连带着气质都透着严肃正形。 姜老演的这一出对长安好像有奇效呀,若真是这样,将长安放到姜老的班级是再好不过了。 长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想要和太子皇兄一起上书院,却被姜老两句话说得愧疚感满满。 连太子皇兄要走时都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只要一想叫住皇兄,弥勒佛一样的姜老就会适时地做出一副哀怨的样子来。 “公主殿下,请随老臣来。” 真奇怪,姜老又笑眯眯地呢。 长安由姜老慢慢地馋着走,清歌他们是不能进去太学里面的,只能待在这里等长安下学。 太学宫苑里几乎看不到什么花,只栽了满庭的青竹,似另一个翠竹园林。 姜老带长安绕过一个长长的回廊,绕过朗朗的颂书声,向着尽头唯一一处异常安静的轩室走去。 长安从支棱着竹条的窗缝看进去,别的轩室里学生们都端正地坐着,摇头晃脑地读着什么“之乎者也”,唯独这一室,虽衣着更繁复华丽些,却一个个都东倒西歪地不知在做些什么。 “先生,昭阳想去那边的小室。” 长安扯扯姜老的袖子,指了指之前路过的,传来阵阵书声的方向。 姜老倒是真有些惊讶了,“公主殿下,那边的班级日里都有先生严加看管,每日读至三更方可结束,若测试成绩不佳,便要逐出太学的,殿下想去那样的班级?” 第五章 嫉妒 “先生?”长安疑惑地念叨。 姜老耐心说道,“他们有他们的先生,但不是老臣,您可以直接唤老臣老师,在这里,老臣只是公主殿下您一人的老师。” 长安的小脑袋容不下那么多弯弯绕绕,听得有些晕,只知道自己可以叫姜老老师,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见长安似乎又忘了之前的问题,姜老复又问起,“殿下可还想去那里的班级?” 长安像是真遇到了什么困难事,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下了好大决心才问了一句。 “若是三更才能歇息,昭阳是不是就不俊了?” 姜老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放大,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顾轩室内因为突然发现他而手忙脚乱坐好的皇嗣们,姜老摸了摸长安的发顶,“是啊,若是日日三更才歇息,公主殿下就不俊了,所以殿下还是先在天字甲班学习吧。” 话落,便肃了脸色,正了衣裳,根本看不出与那个豁朗大笑的是同一人。 索性天字甲班的皇嗣们都已经坐好了,姜老便装作不知有轩内方才松散的那一幕,领着长安进了小室。 “这位是昭阳长公主殿下,以后殿下就是我们天字甲班的一员了,希望几位殿下能恭亲相助,一同进步。” 姜老一句简短的话算是给长安做了正式的介绍,随即示意长安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稍讲两句。 彼时长安才因为姜老突然松了手有些不安,以往有侍从们开路,从没有像今天一样,孤身一人面对那么多双或好奇或探寻的眼睛。 姜老见长安摇了摇头,笑道“长公主年岁有些小,前座看得清楚些,便坐在左首第一席吧。” 长安顺着姜老说的方向看过去,那个位置原是有人的。 原来左首第一席坐的是个六岁模样的女童,今日穿了一身粉,虽与长安不能比,也算得玉雪可爱,此时正因为姜老点了自己的位置一脸迷惑。 “五公主长高了,便坐去右首第三吧。” 比起对长安尚有几分柔和,姜老这一句便说得甚是平淡。 五公主骆长淇平日算得娇蛮,平白要给人让位置出来,颇有几分忿忿不平,但也深知姜老的脾性,恨恨地剜了长安几眼,便叫伴读给她搬了书。 对于昭阳长公主的认识,与其他几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公主皇子们不同,骆长淇曾有一次仗着年幼,闯过章仪宫。 那时长安还小,不能离开皇后太远,便住在了章仪宫侧殿。 那是骆长淇第一次看见这位传说中万千荣宠的长公主,也是唯一一次,因为在那次之后,父皇大为震怒,禁了她的足,还让母妃带着她换到了更荒凉些的翩秋宫去了。 若不是恰逢百国来朝,险些害母妃被降位分。 从那之后,骆长淇便记恨上了长安。 骆长淇一把拔下了头上的银钗,这是她知晓今日长安会来太学后,特意嘱咐宫女给自己戴的。 本来想着一定要压过长安,让大家看看父皇最喜欢的长公主也不过如此,没成想人家连鞋上嵌的两颗珠坠都是饱满剔透的东珠,更别提头上那只步摇,轻轻一晃仿若有水波划过,与自己的银钗相比高下立见。 小萝卜头们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当她是因为位置被抢走了在生闷气,一时颇为同情,倒是对昭阳长公主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不止父皇对她宠爱有加,连在大家眼中威严甚重的姜帝师都对她分外不同。 长安本来想说自己找个空位置坐就行了,但是看看这些自己未曾见过的兄长姐姐们,一个个不知怎么长的,比自己高上许多,若是坐到后面去,席位中独自己那边缺下一块,不能太明显。 向这个被赶走的小姐姐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恰好骆长淇看过来,只觉得长安这一眼充满了胜利者的挑衅,气得直揪伴读的手。 那伴读是个圆墩墩的小女孩儿,看起来年岁要长些,此时手背都被揪红了一整块,五官快拧起来了,却不敢痛呼出声,默默地收拾完桌子出了天字甲班,才算是逃了这般酷刑。 虽然名为伴读,但是公主伴读是不能留在甲班与皇嗣们共读的,在甲班的边门另设了一个乙班,平日里不得随意进出,只有公主叫了名才能过来。 姜帝师讲学,自然没有人敢在课上作妖,也算是风平浪静地过了,不过管得了课上,管不了午歇。 在这里最受欢迎的通常是两种人,一者是新来的,一者是最受恩宠的,长安恰好两者都占全了,姜老方一踏出门就被围了个严严实实。 “长安,原来你这么小的呀,之前不曾与你这么近时,看着觉得比五妹妹高不少呢。” 三皇子骆长舟算是这些人里面长安最眼熟的人了,因她与这些哥哥姐姐们一年到头,也就宫宴时能见上一面,三皇子凭着年长的优势,与骁皇坐得近些,所以长安还能记得有这么一个哥哥。 对于这个弟弟,太子曾给过一个再贴切不过的评价,识时务者为俊杰。 长安眨眨眼,对熟悉的人她总是更优待些,所以虽然对三皇子所说的“小”有点不满,也没有不予理睬。 “三皇兄。”长安糯糯地唤了一声,还小幅度地挥了挥包子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看得骆长舟心痒痒的,怪道太子独霸这么个软萌的妹妹,还警告自己不许靠近。 大家都想与“传说中的”昭阳长公主亲近些,偏就骆长舟一个成功引起了长安的注意,还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立刻引起了不满。 “昭阳长公主可真是偏心,各位兄姊都来与你打招呼,怎么就只回三皇子一个人的话?” 骁国皇室阳盛阴衰,后宫产子多为皇子,公主便多受宠几分,日前五公主的坐席也算是颇为热闹的一处。 偏长安一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骆长淇不满极了,加之早就对长安占据了骁皇太多的宠爱暗恨,一听这话立刻便来了劲。 “兄姊与你说话为何不回,骆长安,你连得这点尊卑嫡庶都不懂,配得上父皇给你的荣宠么?” 骆长淇兴奋极了,一句质问说得抑扬顿挫,仿佛马上就能把长安拉下神坛自己坐上去似的,完全忽略了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 此言一出,场面整个都安静下来了。 第六章 新伙伴 方才出声那人悄悄往后掩了掩身子,努力把自己埋入众人中。 与骆长淇不同,他看不惯的人是三皇子,方才也是眼红三皇子得了昭阳公主的青睐,才忍不住出了声。 可即便如此,他最多也只敢似假非假地抛出那一句阴阳怪气的话罢了。 谁曾想会蹦出个眼红骆长安的,还说出了这么句不过脑子的话。 与昭阳长公主论嫡庶尊卑? 论嫡庶,骆长安是xx皇后正统东宫所出,在座的所有兄姊无论是否得宠,都是庶越不得嫡。 论尊卑,一个是骁皇钦赐封号,靠着封地的财收实实在在压过他们所有人的长公主,真要说起来,该是他们向长安行礼才是。 所以骆长淇这话一出,预想中附和的话一句都没听到,倒是收获了一波怪异的目光,大家一个个地都在心里暗道五公主的无脑,即便是嫉妒也不该说出这种话,落得大家都不好开口。 “够了。” 长安还没有什么反应,骆长舟先跳了起来。 “骆长淇,收起你那点小心思,长安不配难道你配么,你方才说的那些话,要不要好好地论与我听听?” 骆长舟很气愤,他本意只是想逗弄下可爱的小长安,想着太子平日里护得严实,得趁此机会与小长安多说两句,却不想给长安招来了麻烦。 长安倒不觉得气愤,她这个看看那个瞟瞟,只觉得三皇兄脸涨得通红的模样十分稀奇,五皇姐被三皇兄呵斥得小脸煞白的模样更是有趣极了。 骆长淇确实被吓住了,刚才也是被巨大的心理落差迷住了,一听到那句话就被激了出来,现在仔细一想,姑且不论这话对不对,若是传到了父皇的耳中,她便是有理也是没理了。 想到上次不过是闯进了骆长安的寝殿就连累母妃遭了父皇好一阵冷落,这次还不知要怎么受罚,吓得一个激灵。 见自己这个“好妹妹”不沉默了,骆长舟还想再说什么,袖子感觉到了一阵小小的拉扯力,看过去正对上长安湿漉漉的眼睛。 好么,看在这个皇妹还算识相的份上就饶了她这次吧。 不过这件事就这么轻易地揭过去也不是他的作风。 那个一句话挑起了事端的人被找了出来。 大家一看,呵,当是谁呢,原来是七皇子的伴读郑淳。 这位郑家的小么不负其名,一向是个说话不爱过脑子的人,说是淳,实则蠢,偏生七皇子母族只是个小地方官,在这京城能找着个世家后族的伴读已是了不得,怎么会去想这样一个蠢人又会给七皇子招来怎样的灾祸。 就比如现在,看七皇子那快要缩到地缝里去的模样,真是可怜见的。 没想到会被人指认的郑淳也慌了神,没想到自己不过咕哝了一句话,就被人眼尖地看到还找了出来。 不过他觉得错不在自己,他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即便真的有什么错处,自己是七皇子的伴读,怎么都还是有人顶着的。 这位尚无所觉的郑小么怎么就想不到,自己一句话得罪了最受宠的长公主,母族势力甚至不如自己的七皇子又如何保得住自己。 所以直到被“请”出了皇宫,这位郑小公子都还觉得无甚大事。 直到回到府中,迎接他的是一记毫不掺水的家法,他的父亲铁青着脸色,一手执着家法将他拎到了祠堂让他跪下,供台上明显是新置上的圣旨,明晃得人眼疼。 他这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 至此,这位小公子倒沉稳收敛了些,也不知这一出对整个郑家是好是坏。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将些个讨厌的人都请走了之后,见长安没有与他们热络一番的打算,一应人等都知趣地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只留下自觉该照顾这个小妹妹的骆长舟,并一与他关系算是很不错的伴读。 骆长舟的伴读谈景州是个爱玩的性子,又因骆长舟甚少摆什么皇子的架子,故而对这位“高高在上的”昭阳长公主,倒没有那么夸张的敬畏。 顶着长安与骆长舟两人的注视,谈景州把自来熟发挥到了极致,说话丝毫不脸红,“请长公主安,我叫谈景州,与三皇子乃是八拜之交,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你是长舟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妹妹,我便唤你一声长安妹妹你不介意吧,你可以叫我谈哥哥或者景州哥哥,叫我五哥哥我也不介意。” 骆长舟扶额,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他就多了个八拜之交?他还没摸摸脑袋的小长安又多了个别的哥哥? “谈景州……”骆长舟压低了嗓子,声音里的警告都要漫出来了。 长安破天荒地应了不熟悉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父皇与太子皇兄之外,没有目的地与自己搭话的人,觉得甚是新奇。 “三皇兄,不碍事的。” 长安笑眯眯地拦住了骆长舟,他看起来有点想要给谈景州一拳的样子。 “五哥哥好,我叫骆长安。” 声音软软的,听得骆长舟心都要碎了,怎么第一次见面长安就没有这样甜甜地叫自己一声三皇兄。 想当初还是偷偷给了一叠父皇怕她牙疼不许多吃的玉带糕,好话说尽才换来了这一声称呼,想想期间的血泪史,再想想之后长安发了蛀牙,自己被太子狠狠修理了一顿,更心碎了有没有。 “长安妹妹,”骆长舟拉长了音,“你怎么能让别人这么唤你,皇兄还没叫过呢。” 长安眼睛扑哧扑哧地眨了眨,三皇兄和谈景州真的是八拜之交不是亲兄弟么,真的好像哦。 “是三皇兄自己不叫的。”长安一板一眼地道。 还能说什么呢,骆长舟只能自己认栽,长安那副模样,明明白白地说着,是你不叫的,被人抢了先也不能怪我。 “长安妹妹果然是个明理人!”谈景州给骆长舟去了个洋洋得意的眼神,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骆长舟决定今天要写的述论初稿便交给谈景州了。 谈景州只觉背后一凉,赶紧收起了嬉皮笑脸。 “长安妹妹啊,下节不是姜老的课,咱们不用一直待在这儿,五哥哥带你玩去怎么样?” “谈景州——” 骆长舟这下有些认真了,平时他们自己逃个课,只要不是姜老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个先生见不着父皇的面,也没有想试试得罪皇子的,但是长安不一样。 关于长安的无论大小事务,父皇都恨不得亲力亲为,传言中那些开罪长安的人的下场,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历历在目。 足见父皇有多看重长安。 谈景州这小子看样子是他平日放纵太过了,居然怂恿第一天来太学的长安逃学,若是被父皇知道了,连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第七章 保护太子皇兄计划 长安迷惑地看了一眼骆长舟,三皇兄怎么总是叫谈景州的名字。 想不通,算了。 “不了,长安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长安摇了摇头,拒绝了谈景州的提议,理好了书起身准备出去的样子。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了骆长舟的预料,他想过长安可能会玩心重,应了谈景州的提议,也可能长安就是个乖宝宝,坚持要在这里上课,唯独没有想到长安会这样回答。 重要的事情?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是她自己一人去做么? 骆长舟起了好奇心,“长安要做什么,三皇兄可以来帮忙。” 长安想起自己听说的,十分稳重的三皇兄,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怀疑自己的三皇兄被掉包了。 “不了,长安要做的事情是秘密,三皇兄不可以偷看,更不可以帮忙。”长安出奇地认真。 看着三皇兄因为自己的回答,额头上拧出的褶皱都可以夹住蚊子了,长安想了想又道“长安要去找太子皇兄,不会有危险的,三皇兄不可以告诉别人。” 哦,去找太子,那就不用担心了。 骆长舟只以为长安是要去找太子帮忙,想着,心里便又止不住地泛酸,自己要帮忙就又是秘密又是不能偷看的,结果太子就可以一起。 不过,面前的小长安还看着自己呢,骆长舟打起了精神,应道“小长安你去吧,三皇兄肯定给你保守秘密。” “嗤。” 身旁的谈景州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嗤笑,收到骆长舟一个大大的白眼。 “嗯嗯,三皇兄要好好上课,五哥哥也不能逃学哦,先生会生气哒。”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长安心安了,回了骆长舟一个大大的微笑,又拒绝了把自己送到太学外的提议,一个人颠颠地走了。 身后谈景州笑容都收敛不住。 小公主真是太可爱了,自己正大光明地和他们道了别走了,还嘱咐他们不要逃学。 长安开开心心地向自己的计划行进,丝毫不知道身后人的想法。 其实他们真的误会长安了,骁皇这么宠爱的小公主怎么忍心用太学限制住她呢,更何况这学业还是长安自己讨来的。 所以骁皇一早便叮嘱了长安,若是在太学不开心了,无聊了,不舒服了,随时可以回宫,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训斥那些个逃学的皇子时说了什么话。 这也就导致了,长安以为太学就是一个想走就可以走的地方,同平日里无聊就去御花园走走一个道理。 不过骁皇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公主就这么来了一出想走就走的戏码,连下人们都没有带上,就从太学悄悄溜了。 小长安哼哧哼哧地跑到了长信宫,再次来到了曾一天两顾的书房。 太子皇兄和少傅大人就在那里讲学! 好不容易拖着小短腿来到这里,看到熟悉的宫殿,长安眼睛亮了起来。 想起几天前险些不能留下的一幕,又想想本来说要和太子皇兄一起功课,结果却被塞到了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远的太学,长安觉得,自己应当不能被发现偷看太子皇兄功课,得偷溜进去才是。 长安发了愁,自己又不会隐身术,又不会传说中倏地一下就能离地三尺的轻功,要怎么躲过门口的侍卫,偷偷溜进去呢? 嗳?有……有机会? 长安正捧着小脑袋苦思冥想,就发现原本一左一右守着门的两个侍卫大哥,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都跑到一边去蹲在地上捉蚂蚁似的,书房的大门一整个都没有人守了。 真是太不称职了,如果有别人来偷听不就轻轻松松地进去了么? 长安一边悄摸摸地溜了进去,一边忿忿地想,太子皇兄和少傅大人的谈话肯定很重要,怎么可以这么掉以轻心呢,她一定要告诉父皇,让父皇给太子皇兄换两个认真的侍卫。 却不知此时这两位侍卫大哥的心里也苦,前些天被昭阳公主闯进了殿,本应挨板子的,太子仁厚只罚了半月俸禄。 被罚的第二日,少傅大人来时突然嘱咐,若看到昭阳公主来,不要声张,假装没有看见放她悄悄进殿便是,两人守到这个时候,本以为公主不会出现了,谁曾想一个眨眼,就见得小小的人儿出现在了视野里,存在感强烈得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只能商量着蹲到一旁,让小公主得以“偷偷”溜进殿。 “厉大人所提议的,阜州与渠阳用以南水北调之法,殿下……”顾谨渊顿了顿,继续说道,“殿下以为何?” 骆长平眼尾扫过那个漏了衣角的屏风,无奈地按了按眉心,他送长安到太学不过两个时辰,这是才第一天就学会逃学了? “本宫以为,是好也是不好。” 顾谨渊抬了抬手,示意骆长平说下去。 骆长平斟酌了一番,道“阜州水少,渠阳水多,南水北调自然可适当缓两方之难。但是,本宫以为,其中弊端甚多。” “其一,此工程之浩大前所未有,劳民伤财,水利若建成,其所耗必不低于始皇建长城。其二,渠阳虽自往水患过多,然二月以来,钦天监便频频预示有干旱之相,渠阳江水位更是降下二尺有余,若再以南水北调,将渠阳水库之水抽调至阜州,渠阳若遇旱必是雪上加霜。” 顾谨渊一直皱着的眉舒展了开来,“厉大人在朝堂上提出此法时臣没有支持,实与殿下所虑一致,居安思危,若只见好时,无具远忧,必不远矣。” 太子皇兄与少傅大人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说着说着少傅大人就朝着太子皇兄笑了呢? 笑便笑了,怎么少傅大人还一步步走向太子皇兄了呢?他们贴得好近哦。 长安想要看得清楚些,便贴近了屏风,还忍不住抠了抠,发出了一阵“犀利嗦啰”的声音。 骆长平闭了闭眼。 自己这个小妹真是天真得可爱,藏得让他们想假装不知道都不行。 骆长平看向少傅,想要与他请一假,这次他必然要好好同胞妹说叨说叨,少傅虽仁,也不能每次都让长安这样胡闹。 顾谨渊摇了摇头,向骆长平眼神示意了一下殿门,“殿下神思有豫,可是有所不便?” 这是…… 骆长平心下迟疑,有些犹豫,不过思索了半晌,还是选择相信顾谨渊,“劳少傅费心,本宫只是突然想起有要事,今日可否先到此。” “大可不必如此,殿下请便。”顾谨渊笑着抬了手,余光中的小身影有一瞬间的凝滞。 骆长平自然没有漏过这一幕,不过同时也看到了顾谨渊面上温和的笑意,“少傅止步。” 小人儿看到骆长平要走了,急得直挠屏风,顾谨渊送了太子几步,“恰好”挡在了屏风与骆长平中间。 第八章 少傅大人的故事 直到见不着了骆长平的身影,长安才没有继续尝试引起注意。 书房太安静了,这个时候若是发出些许声音来,恐怕马上就会被少傅大人发现。 长安慢慢地抱着膝盖坐下来,决定今天之内都不要理太子皇兄了,居然都没有发现最爱的妹妹长安在这里等着他解救。 长安想着,她先在这一处坐一会儿,等到少傅大人睡着了她再溜出去。 她知道少傅大人案上摆放着的都是书卷,小字密密麻麻的,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少傅大人催眠的,她试过,只要在床头摆上一卷,可快可快就能睡着呢,到那时她就可以出去啦。 不曾想,的确是可快可快就能睡着,不过,先睡着的人是她自己。 彼时长安醒过来,还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只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自己昨天就是这样,在听着少傅大人与太子皇兄的论书中睡着的,也是在这样软的塌上醒过来的。 只不过今天醒来时,少傅大人那张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脸正在眼前,而那脸上还噙着一抹笑。 “少……少傅大人?” 长安一下子坐起了身,半边脸上还有残留着睡时的压痕红印。 “长公主殿下。”顾谨渊慢吞吞地唤了她一声,不知怎的,明明是每日不知多少人叫出的称呼,偏从少傅大人嘴里出来,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韵律。 长安觉得少傅大人肯定是在笑自己,说不定自己方才还说了什么梦话。 气鼓鼓地拍了拍身下的软塌,长安努力端起架势,“少傅大人,本公主为何会在此?” 少傅大人的笑容更明显了些,“是啊,臣也想知道,今日本应遵从陛下旨意去太学的公主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臣的书房里,还睡在屏风后,不若公主殿下给臣解答一下疑惑?” 长安的小脸僵住了,方才醒来有些混混沌沌的脑子也一下清醒了,想起了自己只是想要躲一会儿结果躲着躲着就睡过去的事情。 做了亏心事总是有些害怕的,方才腾起的气势一下子散尽。 “这……本公主只是……”长安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解释。 见此,顾谨渊也没有追着非要一个答案,好脾气地道“臣想,这应当只是个误会,是么?” 这样的顾谨渊反而让长安更加不知所措,她本来想好了,若是少傅大人对她恶语相向,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她就听一听父皇的话,拿着公主的身份压一压,就这样混过去,可少傅大人这副包容的态度,一下子便让她的愧疚感升腾起来。 “少傅大人对不起,长安,长安只是想来看看太子皇兄与少傅大人……”长安说着觉得这话简直是越抹越黑的典型,啜嗫道“长安不是有意偷听太子皇兄与少傅大人说话的。” “无碍。”顾谨渊弯了弯眉眼,“臣知道公主不是有意的。” “只是……” 一语既出,长安的心又轻轻地吊了起来。 “公主三番两次地来此,可是对臣有什么疑问?” 长安看着面前这位身正修长的少年,望进了他的眼中,那里面是一片赤诚坦荡,这样光明无所隐瞒的目光给了长安相信他的勇气,她觉得少傅大人这样好的人,应当不是她们所说的,对太子皇兄另有企图的人。 鼓足了勇气,长安将那天的见闻直接说给了顾谨渊听,本以为会听到少傅大人为自己正名的反驳,没想顾谨渊只是轻“呵”了一声,“殿下,臣给您讲个故事如何?” 长安难解地眨了眨眼,少傅大人怎么不反驳,难道因为说得是真的,所以少傅大人才不反驳的么? 不过……讲故事? 长安点了点头,“好。” 顾谨渊负手于身后,站起了身。 “孔圣人有一个学生叫曾参,与他同乡的人中,有一与他同名同姓之人,失手在外杀了人。有一邻人从目击者口中得知犯人的名字叫曾参,便将‘曾参杀了人’的消息告诉了曾子的母亲,曾子的母亲以自己的孩子为傲,曾子饱读诗书又拜师孔圣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曾子的母亲斩钉截铁地告诉邻人说“我的儿子是不会杀人的。”。” 长安听得很是认真,顾谨渊在这里停顿了下,她以为故事讲完了,便道“这邻人多事,不打听清楚就去告诉了曾子的母亲,若不是曾母十分相信曾子,肯定要伤心了。” “对,若是曾母不信曾子,曾子定是要伤心的。”顾谨渊肯定道,只是他一直注视着长安,便让长安有一种他在说自己的感觉。 不过,故事还没有完。 “没隔多久,又有一个人跑到曾母面前说“曾参真的在外面杀了人。”曾母仍旧不慌不忙地做着自己的事。又一阵后,第三个人跑来向曾母报信,说外面议论纷纷,大家都说曾参的确杀了人。” “公主殿下,您认为,曾母会如何做呢?”顾谨渊笑着将问题抛给了长安。 长安想也不想,坚定道“曾母那么相信她的儿子,肯定不会听这些人胡说的,必然是继续不慌不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过若是这样,这个故事未免无趣了些。” “是呀,若是这样就结束了,故事自然无趣。”顾长安踱着步来到长安的面前,蹲下身为她穿上了鞋,长安睫毛扑棱的频率快了些。 “所以,这次曾母相信了。” “相信了?”长安有些诧异,小脸都好像鼓得更圆了些,“曾母不相信她的儿子了吗?” 顾谨渊笑了,这次是真的在笑小公主的天真,“是啊,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了,而且她还害怕被株连亲眷,连儿子的下落都顾不得打听,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居然吓得都逃走了,曾子真可怜。”长安下了定义。 她想,若是她被人传出这种话,父皇定是要诛人九族为自己平反的。 顾谨渊笑看着这位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她大约是没办法想象,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会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亲人,更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为自己平反的,“曾母逃走了,公主您呢?” “我?”长安愣了一下。 “若是您听到,顾谨渊杀了人。”顾谨渊靠近还没反应过来的长安,“您会逃走么?” “才不会!”长安斩钉截铁道“我才不会像曾母一样,都没有确定清楚就逃走!” “是么?”顾谨渊似笑非笑地。 第九章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对上顾谨渊这个别有意味的眼神,长安这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 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把自己听到的,三个娘娘说的事情告诉了少傅大人,然后少傅大人同她说了一个故事,故事说的是…… 长安慢慢地回过味来,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若是刚才还有什么怀疑的话,现在就是确定了,曾母就是在说她。 她听信了路边三人的话,几次来扰了太子皇兄的课业,把少傅大人当成贼人一样看待,就像是听信了邻人话语逃跑的曾母一样。 长安仰起头,用比第一次见面还要认真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这位父亲口中的奇才。 少傅大人似乎尤喜白衣,她记得上次见时他也穿得一身白。这一次细细打量之下,长安觉得,没有谁能比顾谨渊更适合这个颜色。他轻巧的眨眼带着扇形的睫毛翩飞,她却好似看见了丛中蝶舞,那双眼睛明亮澄澈,像是一眼能望到底,又似一潭幽泉,看不透深处。他侧过脸,高挺的鼻梁如白玉,薄唇仿若剔透,比长安见过的,最受宠的娘娘更莹润。 长安觉得,若是少傅大人愿意,是真的能将人魂魄都勾去,偏这人清正,清正得让人觉得,只是这样想一想他都是玷污。 她再没有逃避顾谨渊的话,从软塌上站起来,脚踏将她小小的身子垫高了几分,她握紧了小拳头,发誓般道“若是长安听到,一定会相信少傅大人的。” 顾谨渊没有为自己“平反”了的激动,只认真地回“若是身份相反,臣也会相信公主殿下的。” 长安得了这句却很是开心,认为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但不用再为太子皇兄的“安危”担心,还交到了清歌她们说的朋友。 当然,少傅大人是不知道,他的一句相信,已经让长公主殿下将他引为知己好友了。 长安原本打算和来时一样,悄悄地回到太学,再同清歌他们一起回昭阳殿,谁知往殿外一看,夕阳已至,早已是红浪漫天。 暗道一声糟糕,长安觉得跑去太学应该还是来得及的,不过一转身便被少傅大人拦住了。 “公主殿下金尊玉贵,莫要疾跑,当心伤了玉体。” 顾谨渊一只手轻轻地搭在长安的右肩上,便让她没了反抗的心思,“公主还是直接回昭阳殿吧。” “可是,父皇会责怪清歌他们的。”长安有些迟疑,“是长安偷跑出来的,与他们无关,长安不想让他们受罚。” 长安知道,身边那些侍候的宫女们有好几次都受了罚,却仍默不作声地伺候她,她知道父皇只是不在自己的面前处罚她们,她做错了事,父皇不会罚自己,但会罚她身边的人。 “公主善心。”顾谨渊笑道,“臣送公主回宫,陛下不会处罚侍从们的。” “是真的?那父皇会罚少傅大人么?” 长安向顾谨渊投去希冀的目光,她其实也不想再靠着这两条小短腿再跑回太学了。主要是,即便她回了太学,也不敢确定父皇是不是就不知道她今日偷偷跑来长信宫,万一又私下里罚了清歌他们,就与自己的初衷相背了。 可是长安知道,若是少傅大人送她回去,可能会连累少傅大人一并受罚,她不能因为想要保住自己身边的人,就把顾谨渊也拖下水。 “公主可相信臣?”顾谨渊若有所指地问道。 长安知道少傅大人指的是什么,想到他们才定下的小伙伴宣言,长安用力点了点头。 “长安相信少傅大人!” 长安觉得少傅大人真是神人没错了,他说不用派人去叫,自己回到昭阳殿,定然能看到那些被留在太学的宫侍们。 果然不出少傅所料,她拽着大人的衣袖走近昭阳殿时,一切井然有序,身边的四个大丫鬟们都在门口笑意盈盈地迎接自己。 而且就如顾谨渊说的,父皇没有再询问自己逃学的事情,大家都没有受罚。 长安心情好极了。 谈景州用手肘抵了两下骆长舟,示意他看向长安。 骆长舟先是顺着他看了长安一眼,然后回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询问的眼神。 谈景州张望了下先生,先生慢慢踱着步子往这边走来,不过这位先生讲课时一向如此踱来踱去的。 “长舟,你不觉着小公主今日心情甚好么?”谈景州压低了声音,“虽然小公主无甚表情也很可爱,但笑起来有酒窝。” 起初也不觉得如此,但细细一想,今日朝时长安进门便噙着一抹腼腆的笑意,比起前两日作为一个软萌萌却面无表情的小包子,确实还是笑起来更可爱些。 “好像是。”骆长舟肯定了自己这位伴读的精准眼神。 被肯定了,谈景州一下子得意起来,“就说吧……” 不成想立刻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谈景州,此句何意?”这位老先生执着书卷与教尺恰好走到了三皇子席前,点道。 “这句……”谈景州张着嘴,抬手挠了挠头,掩饰着用眼神向骆长舟求救。 快告诉我是哪句! 骆长舟立刻便回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两人一起开的小差,是什么让你觉得我知道? 谈景州四下扫了一圈,周围人都在吃吃地笑,偏有心想帮助一把的长安还坐得甚远。 “老夫已经说到了孔圣人篇,你怎的还在前一页?”老先生有些老眼昏花,凑近了瞧才发现谈景州连书页都没有翻对。 打是不可能打的,在天字甲班也就能呵斥几句了。 谈景州赶紧翻到了后一页,得嘞,这页也就一句。 偏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先生方才问你,‘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谈景州恨恨地向后瞪了一眼,现在要你多什么嘴。 一回头便对上了老先生严肃的眼神,立马站直了,“恩……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君子说话要谨慎,而行动要敏捷。” 老先生上下瞅了瞅这位甲班有名的逃课生,再想想方才自己走过来时便是隐约瞧见了在说话,“此句前半送与你,且坐下吧。” 刚被抓个正着,此时可不敢再作妖了,谈景州端端正正地坐着,全然没了不思进取的模样,倒也有几分可信。 不过这副模样也就能蒙蔽一下老先生,骆长舟知道,按着这位的性子,这上进样别说一天,便是换位先生的课都要原形毕露。 第十章 逃学小分队 果不其然,这位老师后脚还没踏出去呢,谈景州就像是全身被抽了骨头似的,没了正行。 不过现在有更吸引他的事情。 “长安妹妹,好妹妹,你便笑一个吧,只偷偷给五哥哥瞧。” 谈景州一直闹着非要长安笑一个给自己看,已经缠了好一阵了。 其实一开始也只是有些稀奇,但长安呆呆的一副好欺负的模样让谈景州忍不住想要多逗一逗,结果逗弄了发现,比起小酒窝来,长安小脸都憋红了的模样更是有趣,这才做出了一副不知道便不肯罢休的模样。 不过这一副明显没有经历过人间疾苦的模样,显然是没有被教训够,都好妹妹地叫上了。 “谈景州,今日的大字功课你写了没?”骆长舟在身后拍了拍谈景州的肩膀。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谈景州正开心地逗着小长安,突然被问及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还没写呢,大字什么的不是都回去写的么?” “很好。” 骆长舟点了点头,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勾上了谈景州,“那本殿下的大字就交给你了,记得好好地仿一下笔迹,莫要被先生看出来是你的写的。” “不是,我……” 谈景州懵了,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要他代写功课。 他做三皇子伴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知道别的皇子伴读有被提出过代写课业的要求,但是骆长舟从来只有在要整一整他的时候才会让他写。 而且,只会让他代写大字。 因为他最不喜欢写大字,那一手字烂得惊天地泣鬼神,若是在外面的书院上学,怕是早便被打烂手心了。 不过,挣扎是无用的,骆长舟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只用力往下压了压,谈景州便一脸萎靡不振地认了栽。 仔细想想刚才自己做了点什么,回过神来的谈景州只觉得骆长舟未免太小气了些,这不是他自己没有妹妹么,所以见长安妹妹生得可爱,便忍不住多逗逗,亏两人还是好兄弟呢,小气! 谈景州暗暗决定,本来有个好地方打算找骆长舟一起去的,现在他决定不说了。 眼神飘着飘着就瞟到了长安的身上,谈景州双眼一亮,他要和小长安组成新的逃学小分队! 骆长舟无意间瞄到一眼,顿觉背后一凉,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斜眼给了谈景州一个警告的眼神,被谈景州选择性无视了。 连这么可爱的小长安都不肯和他分享,他单方面决定,和三皇子绝交一天! 直到第二节课的先生快来了,谈景州都还幼稚地不肯和三皇子说话,骆长舟无奈,这都几岁的人了,还以为自己和长安一般小么。 “行了行了,大字课业你便只代写一半吧,不过你那两个字也该练练了。”不是他说,每次他让谈景州写大字课业,整个谈府上下都感激他,但他是真不敢把谈景州写的大字就这么交给先生。 谈景州的眼神亮了亮,面上不显。 骆长舟只当他还有些气闷,颇有两分苦口婆心“我知道你喜爱长安,但你不想想她是谁。” 嗯?什么什么? 谈景州有些回不过神,怎么突然讲到小长安了,不是在说不要让自己写大字的事情么? “你若只是逗逗她便罢了,我怎会不知道你的脾性,感兴趣些的便死缠烂打,碰到一般人还好,长安自小便……” 骆长舟踌躇了两分,不知该不该说,不过想到这应当不算是秘密了,便开口道“长安自小便比常人更不易亲近人,你初时逗逗她,她不与你计较,但你若真将她惹不开心,我五皇妹与七皇弟的前车之鉴你还没看到么?” 公主来太学第一日便被针对,这事自然有人报给骁皇,便是没有主动报消息,骁皇也是要亲自过问的。 自那日起,七皇子便没有再来太学了,听说被罚了抄写经书,没有抄完不得踏出宫门半步,七皇子尚幼,比之长安年岁都不长多少,也不知那手腕还能不能长好了。 五公主就更惨些,骁皇认为是公主的母妃教养不善,将其没有限期地禁足宫中,五公主给了淑妃娘娘将养,还赐下了教养嬷嬷。 淑妃娘娘是骁皇身边的老人了,膝下原有一子一女,二皇子与六公主,且六公主一向与五公主不和,归于淑妃娘娘宫中,也不知五公主还能不能好了。 至于五公主所说的尊卑嫡庶,骁皇更是让她自己好身体验了一番。 天字甲班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骁皇下令骆长淇搬到了乙班去,只要长公主在甲班一日,她便不能搬回来。 堂堂公主沦落得与公主伴读们同坐一堂,也不知那些昔日她看不起的伴读心里会如何嘲笑她。 骆长舟以为这么说了,谈景州会有些后怕的样子,没想到谈景州还是小孩子心性,满脑子大字课业的事情,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行吧行吧,我谈景州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谈景州一副小爷样,“如果另一半大字也不用写的话,我就大度地原谅你了。” 骆长舟脸一黑,谈景州简直就是把得寸进尺这个词演绎到了极致。 “行,本殿收回刚才那句一半的话,今天的大字课业全交给你了。” “哎?”谈景州只是想拿个谱,没想到三皇子今儿不吃这一套,忙着起身要去勾骆长舟。 骆长舟这下可不管了,留下一句话便甩着手走了。 “本殿今儿有事先走了,回去记得好好写大字,本殿会一个字一个字好生查验。” 一口一个本殿的,官腔拿捏得很是到位。 谈景州苦了一张脸,完了,人都走了,连逃学都不带上他,今日这大字怕是真的逃不掉了。 在坐席观了全程的长安有些懵懵地跑了过来,“你把三皇兄气走了吗?” 谈景州一回头,正对上仰着的小脸,圆嘟嘟的小肉包样,瞬间被治愈了。 “没有,不是,和我无关。”先送上否认三连,谈景州完全没有欺骗小可爱的愧疚感,一本正经道“三皇子是有正事要去做,所以才走的。” “哦。”长安失望地低下头,还以为三皇兄是要逃学,这样她还可以带上自己。 已经逃过一次学,一并让父皇没有惩罚下人的长安天真地以为,只要是别人带自己回宫就不会受父皇的罚,所以如果三皇兄要走的话,带着长安一道,父皇就不会说什么啦~ 但是三皇兄有正事要做,长安就不能打扰三皇兄啦。 长安失落的样子实在太明显了,低着头就要回到自己的席位。 谈景州困惑地挠了挠头,想着不能让可爱小长安就这么失落地走了,拦了一下。 “长安妹妹,五哥哥找到个好地方,你要不要一起去?” 第十一章 一个人的探险 “真的?”长安有些不确定地问,惊喜的表情有些突然。 谈景州不知道自己的提议恰好踩中了长安想要逃学的点,只以为自己说的好地方引起了长安的兴趣。 天真地以为哄好了小公主的谈景州一下子忘了要写大字的烦扰,得意得眉眼都飞起来。 “那五哥哥,我们快点走吧,不然一会儿先生就要来啦。”长安催促道。 被长安一声软软的五哥哥哄得心花怒放,谈景州应道“得咧。” 谈景州要带长安去的地方,是藏在皇宫偏远一角的宫苑,他在这里拾到过一种从未见过的花,但也没有在附近看到花树。 这个地方他连骆长舟都没有告诉过,第一个便带着长安来了。 不过他自认是个讲义气的人,自然不会漏了他的好兄弟,等他先把路探探清楚了,回去就一起分享。 当然,亏得他没有告诉骆长舟,否则骆长舟肯定给他一顿骂,顺便再让他承包接下来一整个月的大字课业。 宫里的人都清楚,皇宫虽大,但不是每一处都可以随便去的,尤其是那些或僻静偏远,或草木凌乱荒凉的地方。 皇后早薨,长安又不愿意多出宫门,每每出行总跟着一堆人,自然没有人与长安去说这些。 但长安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 轻轻扯了两下谈景州的衣袖,长安的眼中有些不安。 “怎么了?”谈景州正稀奇地到处对比着那天捡到的花,没有回头。 只以为长安是在催促自己。 “快了快了,昨儿我就是在这附近捡到的,小长安瞧,这花是不是很漂亮?” 举高了手中的花朵,再长安面前挥了挥,谈景州肯定道“是不是没见过?五哥哥同你说,这种样子的花儿,若是细细密密地开成一片,别提有多漂亮了。” 一晃眼那花儿便被收了回去,长安只隐隐看到那是一朵白色的小花。 那厢还在自吹自擂,“多亏了你五哥我眼利,一眼就瞄到了它,定是你父皇找了个秘密的地方,连你都没有告诉,栽种了这花儿供他独赏。” 父皇才不会不告诉长安! 长安有点不服气。 偏谈景州这张不知被三皇子说过多少次的嘴,暗里编排了帝王不算,还在人家最宠爱的女儿面前说。 长安不想同谈景州一起走了,她觉得有些生气。 她本来就不想来的,只是想着还需要谈景州带她回昭阳殿才没有走。 现在长安突然觉得,回太学听老古板先生的课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谈景州在那里喋喋不休,不知道就这样几句话得罪了善变的小公主,并且小公主已经决定要一个人回去了。 不仅如此,她回去之后还要向先生揭发自己逃课。 等到谈景州终于意识到,这一路不但听不到长安的声音,连两个人的脚步都只变成一人的时候。 回望来时路,才发现自己带出来的小公主不见了。 一瞬间只能想到两个字,完了。 这个时候的长安在哪里呢? 很不幸的,来来回回只在宫里那么几个地方活动的小公主,头一次自己走在了根本没有来过的地方。 回去的路早就已经不知在哪儿了。 长安越走越偏,想要回去太学的,反倒走得比谈景州更远些。 有点后悔了。 迈着两条小短腿,长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要回去又怕走得更分不清路。 “你是谁?” 就在长安决定一鼓作气走下去的时候,倏然一道从天而降的黑影,挡了她的去路还不客气地质问她。 长安有点怯怯地看着眼前这人。 是个黑衣人,穿着侍卫的衣服,但是同一般的侍卫感觉很是不一样。 父皇身边的侍卫没有这么五大三粗的,也没有留一脸的络腮胡子,更没有在腰间别着一把弯弯的,像是匕首一样的刀。 此时这位侍卫正一脸凶相地看着长安,鹰样的眼睛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遍,像是要把小人儿看透一样。 “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说!” 长安更怕了,小短腿几乎撑不住地向后退了两步,她摇了摇头,唇都抿得发白了。 “不说?”那侍卫神情十分不善,手指不停摩挲着腰间的刀具。 “来探听消息的?” 长安又摇了摇头,这次幅度更大些。 “公主?” 方才那一通到处乱钻,不知什么时候勾了一下鬓边的花盛,带得滑落下来垂在衣服上,那凶神恶煞的侍卫注意到了,面上浮现几分复杂的情绪。 长安总也不回话,那侍卫没了耐心,伸手要来抓的样子。 长安想要往哪里躲躲,才一转身便被那只大手抓住了后领。 按着长安的身高,这一路几乎是被悬空地拎着走,任长安如何蹬着小短腿,别说是被放下了,便是连人衣角都没碰着。 那侍卫带长安又往深处走了许久,转身进了一处宫阁的门院。 这一处宫阁不算荒凉,亦不华丽,只栽满了各种花木。 长安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走了那么远的路,应当只是绕着这处外墙走,直到自己变了方向,与这处近了,才引来的侍卫。 长安有心想与侍卫说两句话,让他能放下自己,毕竟这样被拎着走实在有损自己的公主形象。 但是挥之不去的恐惧感让她没能开口。 她还是不习惯与不熟悉的人说话。 “龚侍卫。” 有侍从跑来与身边的人打招呼,长安注意到,这位侍从穿的衣服与宫里的小太监们都不一样,颜色有些偏靛青,自己见过的侍从都是穿深蓝色衣衫的。 “小陆,你怎么没有在三皇子身边侍候着?”龚侍卫开口问道。 三皇兄? 长安有些疑惑地歪歪头,三皇兄身边有这么两个人么? 不过,如果是三皇兄就最好了,她还以为她被抓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去了呢。 “龚侍卫,殿下刚才问到您呢。”小陆有点狗腿的样子。 “您知道的,殿下的……所以派奴婢来找您。” 龚侍卫看了眼长安,有了决定,“我这便与你去见三皇子。” 后颈的那只手收得有些紧了,长安不适挣扎了两下。 她等下要与三皇兄说叨下,让他好好告诉侍卫,带人不能拎着后衣领。 “动什么,动什么。” 龚侍卫烦躁地手一松,长安坐了个屁股墩。 还好,衣服穿了不少,没有很痛。 长安站起身爱惜地拍了拍衣服,这是清歌亲手给做的外衫,长安最喜欢的一件。 “小丫头片子,乖乖跟着,别乱跑听到没。” 见长安没有如想象中哭鼻子,龚侍卫有些无趣,不过还是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要是敢逃跑,我可不管你是公主还是细作,瞅见我这刀没,可是沾过血的。” 长安瞄了瞄那把小金刀,面上露出两分畏惧的样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龚侍卫这才满意了。 长安一路跟着走,心想,等下定要好好与三皇兄告状,还要让这侍卫挨板子。 第十二章 落湖 小陆带路在前面走,在二进门外便止了步,转身道“龚侍卫留步。” 龚侍卫很是习惯这一套的样子,抬了抬下颚,示意自己在这里等着,小陆便低着身子进去了。 长安一并被带停了步子,看着这处二进门有些疑惑,三皇兄在这里面吗? 许是里面并不深,小陆不过一会儿光景便折而复返。 弯腰对着龚侍卫做了个手势,“殿下有请。” 龚侍卫昂着头便进去了,长安正要跟上时,小陆飞快地收起了邀请的姿态。 一把挤开了长安,自己紧跟在了龚侍卫身后,长安被撞得不太稳地摇了摇,什么都没说,默默吊在了最后。 太子皇兄说过,势不压人的时候要识时务,不能死杠,等见到靠山了再一并清算。 长安是听话的妹妹,她先跟着进去,算账什么的等见到了三皇兄再说。 这是长安初时的想法。 等她被带进了中庭,见到满园连成片的花海,还来不及为这般美景赞叹。 便见到了花海中唯一一片空地上,独自坐着一位孤零零的男孩儿,男孩儿身下是一把巨大的木质轮椅,膝上盖着一块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厚毯。 彼时,满园零落的白花,轮椅上面无表情的孩子。 还有。 男孩儿手中那只鲜血淋漓,被剥了皮已经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长安看到那一幕就挪不动脚,小陆也与她一起站在了最外面,再没有往里走。 只龚侍卫仿佛司空见惯似的,一步步靠近。 长安清楚地听到龚侍卫叫了一声“三皇子”,随即压低了声音,附耳在那孩子旁边说了些什么。 男孩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扔,不在意地用膝上的毛毯擦了擦手。 龚侍卫朝这边指了指,那孩子便也顺着望了过来。 长安只对上那双眼睛一瞬,背后寒毛凛然。 “把她带过来。”小男孩儿这样说。 长安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反应那样快地拔腿就跑。 只是听到那句话就跑了,刚才那男孩的吩咐是对小陆的,他只手慢了一步,长安便拔腿跑了,身后那个叫小陆的侍从反应楞了一下也追了上来。 长安没跑两步就气喘吁吁了,小短腿根本就跑不快,更何况长安本就有些先天不足,连二进门都没跑出就停了步子。 先抓到长安的是龚侍卫,小陆见长安被龚侍卫抓着了,有些畏惧。 他狠狠地瞪了长安一眼,然后走到离男孩儿不远的地方自己跪下了。 长安就这样瞧着,心里更是打起了鼓。 再抓到长安,龚侍卫明显更不客气了,这次连让长安双脚离地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直接拽了长安往前,长安好险没有跌倒在地上,不然肯定会被拖着走。 到了男孩儿近前,龚侍卫没有放开长安,他怕长安再逃跑一次。 长安也看清楚了被男孩儿扔在地上,是一只兔子,皮没有完全被剥下来,与兔腿留了一些连在一起,那光溜溜的兔身还在轻微抽搐。 离得太近了,长安有些止不住地想往后缩,在龚侍卫手上不住地挣扎。 龚侍卫一手将长安的两只手抓在一起,长安便不住地用腿去踢。 龚侍卫带着长安离得男孩儿远了些,对着男孩儿道“三皇子,这应当是个哑巴,不过,没听说骁国宫里有哪个公主是哑巴,可能是怕给皇族蒙羞,故意隐瞒的吧。” “给皇族蒙羞?”男孩儿呵了一声,那双死寂的眼睛扫过长安,“像我一样么?” 长安被看得抖了两下 “怕我?” 那男孩儿像是突然对长安突然失去了兴趣似的,扭头欣赏那一片花海去了。 “三皇子,那这人……” 男孩儿看都没有再看一眼,只挥了挥手,“丢出去。” 龚侍卫迟疑了一下,他觉得这公主虽然是个哑巴,看上去还有点像是傻子,但是就这么丢出去保不准惹出什么事端来。 但是三皇子的话是不能违背的。 “是。”龚侍卫手起刀落,直接打晕了长安,引得男孩儿看了他一眼。 不过显然,对失去了兴趣的东西,是什么结局都不再关心,他只嘱咐了一句,“地上的东西别忘了处理干净。” 又看向跪着的小陆“别在那儿碍眼了,有时间不如去种几棵伏澜花树。” 小陆得到大赦般起了身,“是,小陆这就去。” 说了要将长安丢出去,怎么丢丢哪里是个技术活。 龚侍卫觉得长安既然看到了他们,就不应该放她活着离开,所以龚侍卫把长安带到了这片与掖庭相连的湖水边。 龚侍卫犹豫着要不要在长安的脚上再绑上一块石头,可若是这样的话就太明显了。 看着被自己一手刀砍晕的长安,龚侍卫觉得这么柔弱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即便醒过来了应该也是游不上来的,这么偏僻无人的地方,更不会有人救她了。 想到此,龚侍卫把长安高高抛起,溅起大片水花,直到亲眼看着长安沉下去才走了。 他自然没有想到,他前脚才走,某个撺掇着长安逃学的人就找到了这里。 谈景州弄丢了长安吓得魂都要飞了,根本顾不得找什么白花啊,藏起来的宝地什么的。 在长安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脑补了一大堆长安迷路被饿得奄奄一息啊,钻到深处遇到猛虎野兽啊什么的。 天知道皇宫里怎么会冒出野兽的。 不过谈景州强大的脑补能力还是有用的。 就像现在,他看着这片湖,自然而然地就脑补出了长安掉进湖里,挣扎呼救却没人听到,最后沉入湖底。 就连长安泡发之后的样子他都想好了。 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岸边上怎么这么多水,还不是水平线完整的一整条,像是什么东西掉下去溅出来的。 谈景州跑到长安沉下那处,盯着湖水猛看,就眼尖地看到很像是长安今天穿的粉色的衣服料子飘在水里。 狠狠地惊了一下。 他已十岁有余,早便学过枭水,当下连外袍都顾不得脱赶紧跳下水。 半晌。 谈景州死死地托着长安,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才算是把长安挪回了岸上。 人是救上来了,但是偏偏一点动静都没有。 谈景州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在长安鼻下探了探,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长安啊……” 第十三章 去长信宫 长安是被谈景州夸张的哭嚎声吓醒的。 “长安啊——” “是五哥对不起你啊——” “不是五哥带你出来你也不会掉下去啊——” “五哥怎么就没看好你呢,五哥怎么那么混啊——” 这一句一啊的,长安听得耳朵都疼了。 谈景州一定是听多了京戏,以后去做哭丧的生意肯定不错。 长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有些不能适应地闭了闭。 谈景州吓得以为长安诈尸了,也跟着闭了闭眼睛,哭嚎声都停了一瞬。 不过很快,长安就又眨了两下眼睛,还扭头向谈景州看来。 “小长安?你还活着?”谈景州诧异地出声。 他刚才都已经做好了要和小长安一起去死的准备,惊喜来得太突然了,谈景州一时不敢相信, 他都想好了,谋害皇族是死罪,虽然不是自己杀的人,小长安确是因为自己死的,他如果回去了肯定会牵连家人,还不如自己在这里以死谢罪,路上还和小长安有个伴。 “小长安,你还好么,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怎么会掉下去的?”谈景州急急地问道。 长安眨了眨眼睛,有些沉默地垂下了眸子,拒绝交流。 谈景州觉得有些不对。 小长安是不喜欢与人交流,但是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一言不发,更何况对着熟悉的人,她更是只会拒绝回答那些无意义的问题罢了。 不过,好不容易长安现在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这是最重要的。 许是因为掉进湖里吓着了吧。 长安不肯说话,谈景州便自己看,衣服下面的看不到,露在外面的就只见些许擦伤。 谈景州只当是长安自己失足踩空落下湖,这些擦伤也是同时在石头上磕碰到的,没有太在意。 当务之急是先带小长安回去,虽然两人弄得这狼狈的一身,回去后他定是逃不过一罚的,但总归是他有错,能保住小命便不错了。 谈景州扶着长安站起来,敏锐地发现长安的右腿好像有点站不利索,便弯腰蹲下来,让长安趴在自己的背上。 长安沉默地不发一言,但谈景州的话她是听进去的。 右脚点地时会有点钝钝的痛楚感,像是扭到了的样子,长安默默地爬到了谈景州的背上,勾好了脖子,拍拍肩膀示意自己好了。 谈景州这下是真的确定长安不太对了。 他双手小心地避开长安的右腿,扶住她的小身子。 “抓牢哈,五哥带你去找三皇子,让他找太医给你看看。” 长安原先只是维持着异样的沉默,谈景州说了这话之后,小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抗拒地挣扎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背上的小人突然挣扎,谈景州怕碰到长安的右腿,不敢用力圈住,又怕长安掉下去,右脚着地伤得更重。 “我们不去看太医?”谈景州试探道。 长安还是不停地挣扎。 “我们不去找三皇子?”谈景州继续试探。 长安慢慢地停了下来,头倚在谈景州的肩上不动了。 谈景州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什么,但应该不会啊,连自己这个罪魁祸首长安都肯理睬,怎么会把今天的事情怪在早早就走了的三皇子身上。 有点想念小长安的声音了。 “小长安啊,那你说说你想去哪里,去找你父皇?” 谈景州有些苦恼,正常他是见不到骁皇的,但是今天背着尊贵的长公主,肯定不会有人不开眼地拦他。 不过,若是他真的这样去找骁皇,他可能就不能活着见到自己的爹娘,还有好兄弟骆长舟了。 盛怒的骁皇肯定会让他提早去见自己的列祖列宗的。 长安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她今日一早便见过父皇了,父皇被几个老臣提议什么水利建设工程,缠得很紧,还是特地抽了时间,在上太学前与自己道别。 长安不想打扰父皇。 “长信宫。”小小声的。 唯一一个,侍从们不会惊慌失措地禀报给父皇知道的地方。 若不是长安正趴在自己的肩头,靠得离耳朵很近,谈景州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想了想,“长信宫在哪里?” 长安失落地垂了眸子,谈景州不知道长信宫在哪里么,可是她不想说话了啊。 知道刚才那一声恐怕已经是长安鼓起了勇气的,谈景州也不失望,“放心,五哥哥肯定会找到长信宫的。” 感觉到背后小幅度的点头,谈景州笑了下。 谈景州是真的不知道长信宫在哪里,但是长信宫离东宫很近他是知道的。 东宫嘛。 很荣幸的,作为三皇子的伴读兼自封的知交好友,他曾去过东宫几次。 小长安方才说不去找骁皇的时候,他的第一猜测便是东宫,只不过没有想到,长安居然没有想去找太子。 不是说昭阳长公主和太子是一母同胞,关系最好的么? 谈景州背着长安一路走一路停。 每每遇到宫侍什么的,小长安就会拉拉谈景州的袖子给他“告密”,让他快些躲起来。 对于小长安这一副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作态,谈景州以为是不想让自己受罚,十分感动。 因着谈景州平日里勤奋练武,倒真凭着这两条不算很长的腿走到了东宫附近。 之后每每遇到一座宫殿,谈景州便停下问一问是不是长信宫。 只要长安一摇头,谈景州就背着她继续走。 竟真就这样找到了长信宫。 谈景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长安觉得湿掉的衣服贴在身上很是不舒服,又冷又热的,拍拍谈景州让他快走。 谈景州看了眼长安指着的方向,两个侍卫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罢了,总是要面对的。 门口的侍卫便是之前被顾谨渊嘱咐了,见了长公主就悄悄放人进去的那两位。 他们今儿正站着岗呢,其中一个就眼尖地瞧见了骆长安。 两个人眉来眼去了一下,打算故技重施,窝到一边数蚂蚁的。 就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看着长公主高了不少,再仔细一看,长公主在别人的背上。 两人犯了难,少傅大人说若是长公主来便直接放进去,可没说长公主同别人一道来的话可怎么办呀。 若是就这么放了进去,万一太子和少傅问罪起来,他们吃罪不起,若是不放进去,他们也不敢拦着公主呀,怕是另外半个月的俸禄也要一并去了。 两人踌躇间,就见那个小少年背着长公主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没办法假装看不见了。 “麻烦侍卫大哥进去通禀一下,昭阳……” “吱——” 门开了。 第十四章 太子怒 谈景州抬头对上了一人的眸子,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这一路上谈景州不是没问过长安,长信宫住的是谁,可长安始终一言不发。 谈景州只好自己苦中作乐,想着只要不是骁皇和太子,是谁都好。 眼前这一抬头,就对上了两人中的一个,虽不是最要命的那一个,但也不是好相与的。 “太子皇兄……” 长安软软地唤了一声,眼泪当即扑簌簌地落下来了。 “长安!” 骆长平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听到门外有声音,想要看看是谁这个时候来找少傅。 一开门,竟然看到自己朝时还活泼可爱的小妹,毫无生气地趴在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少年身上,两个人还都跟落汤鸡似的。 更没有想到,虽然反应有些迟钝,但向来乖巧乐观的长安会一见面就落了眼泪。 骆长平看着谈景州的眼神已经是看死人的眼神了。 “拿着本宫的名帖去请太医来,快!” 顾谨渊有些诧异,他也没料到骆长平连门都没出,就抱回了看起来状态十分不好的长安。 “打扰少傅了,只是长安现在的情况……” “臣知道。”顾谨渊打断了太子的话。 他伸手探了一下长安的额头,蹙紧了眉“长公主好像有些发烧,这身衣服不能穿了。” 骆长平这才发现,长安不仅身上都湿透了,还隐隐有些发烫,脸颊两边漫着不正常的红云。 顾谨渊已经差人去找长安能穿的衣服了。 “公主这是……”太医一手虚虚切在脉上,另一手捋着自己的胡子,“应是落湖时呛了水,加之处理不当,方出水便吹风,寒气入体,现只是有些发热,之后怕是会感上风寒,且……像是受了几分惊。” 谈景州在一边等着请罪,听到处理不当寒气入体时,更是低着头愧疚不已。 骆长平眼中已然全是冷意,“请太医费心,定要治好昭阳。” 太医起身拱了拱手,“臣自当尽心竭力。” 骆长平派了人跟着太医去抓药,回身来看看烧得脸通红,闭着眼睛还止不住喃喃着“太子皇兄”的长安,狠狠剜了谈景州一眼。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长安去了哪里,长安为何会落水,你且说清楚。” 面对太子的质问,谈景州已经做了充分的心里准备。 “今日秦先生的课后,草民与长……长公主说,带她去草民前日发现的一处地方,长公主应了。”谈景州低着头,根本不敢想象太子的脸色,“然后,草民便带长公主从太学钻了洞出来。” “你还怂恿长安逃学?!”骆长平愤怒了。 谈景州霎时匿了声,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直到骆长平克制了又克制,拳头握了死紧,从牙缝里咬出一句“继续说——” “然后,草民与长公主便去了一处,草民前些日子曾拾到一种白花的地方。” “草民正在找那花儿密集生长处,不知怎的,一回头长公主便不见了。” 说到这里,谈景州是真的后悔极了,他当时若有好生看着长安,也不至于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你们去了何处?” 一直在旁边听着,未曾发表意见的顾谨渊开口了,他手里像是放着什么,面上浮着几分若有所思。 谈景州看了他一眼,见骆长平没有说话,知道他是默认了。 但是。 “草民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你就敢带长安去?!” 太子殿下一拍桌,吓得谈景州缩了下脖颈。 骆长平感觉自己已经有些克制不住了,若不是隐约还记得这人是谁,他早就叫人将他拖出去斩了。 “你说的白花,可是这样的?” 顾谨渊阻了太子一下,平展手心,露出了他刚才一直护着的东西。 几朵小白花。 因为那白花十分特别,谈景州捡到后曾把玩过许久,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这种白花!” 骆长平也看过去,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你们去了至宁宫?” 谈景州不知道至宁宫是哪里,沉默着不敢开口。 不过骆长平也没有需要他说话的意思,显然已经有了定论。 在这里的几个人里,也就只有顾谨渊对太子所说的至宁宫知道几分。 与景西阁这种宫中人尽皆知,皇上绝不会踏足的地方相比,至宁宫这个几乎没有什么人知晓宫殿名字的地方,更符合冷宫的感觉。 只有极小部分人知道,那里从不住宫里被陛下厌弃的娘娘们,而是住着一位…… 太子与少傅大人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殿下,三皇子到了。” 打破这片异样氛围的,是太子早前通知去请的骆长舟来了。 骆长舟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唯一一次没有带着自己的伴读一起逃学,而且这次还是真的有正事去办,回头就见太子的人神色匆匆地去请了来。 这一路他仔细询问,那侍从虽支支吾吾有些难言的样子,也还是隐晦地说了两句。 骆长舟想要掐死伴读的心都有了。 刚刚才提点过他,居然转头就闯祸了! 谈景州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看见他的时候就认出来了,更没有想到太子居然转头就请了三皇子来。 一进来就感觉到三皇子那个锐利到极点的目光。 谈景州感觉自己要没了。 “太子。”面对一室诡异的氛围,太子的冷眼,骆长舟倒也没有说什么。 “太子皇兄……” 几人不约而同地向床上看去。 长安又不住地在唤太子,看着眼睛都还没有睁开。 骆长平看着长安脸烧得通红,还不住唤自己的脆弱模样,忍不住一拳打在了桌上。 谈景州感觉太子的视线带着冰刀在自己的身上划过。 背过身,骆长平不去看自己这位勉强看得上眼的兄弟。 一拂袖。 “你自己去与父皇说。” 骆长舟知道这是太子能给到的最大容忍了,也知道太子此时没有心思应付自己,没有去挑战太子的耐心。 恭敬道“待臣弟去向父皇先行禀明,过后定会亲自带着景州向昭阳赔罪。” “呵。” 太子一声冷呵,目光落在长安的脸上,“他能从父皇手下活过来再说吧。” 骆长舟沉默。 顾谨渊看出,太子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长公主现在多有不便,需多加休养,三皇子可改日再来。” 这便是有送客的意思了。 第十五章 至宁宫的秘密 骆长舟看向这殿内唯一一个与此间事无关的人。 始终沉默着未曾出声,站在那里便自成一处不觉突兀,所以即便此事与他无关,也没有人想要到要请他离开。 这里是长信宫。 那这人便是新晋太子少傅吧。 顾谨渊。 他在这里是有不小的话语权的。 太子的沉默便是默认。 骆长舟知道长安对这位东宫之主的重要性,只没想到太子只一个会面,便不能再容忍自己多待下去。 想到此,骆长舟不觉心头沉重。 太子姑且如此,那……骁皇呢。 骆长舟带着谈景州去向骁皇请罪,骁皇果然大怒。 谈景州几乎是在这位三皇子的力保下,才能留了一条小命,但也差不多了。 被上了大刑,谈景州被三皇子派人送到家的时候,几乎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谈府女眷自是一阵哭天抹泪的,还说要去鸣冤,好生问问陛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几乎去了孩子的一条命。 等知道昭阳长公主至今昏睡不醒,高烧不退,又都哑了声。 长公主重病不醒,即便不是直接造成的,谈景州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父皇。” 见到来人,骆长平无甚惊讶。 骁皇面色沉重,抬了抬手示意不要拘礼,太子便点头致意。 “长安情况如何,可有醒过?”声音沉稳。 骆长平眉头紧皱,“药已经喂下去了,但是仍旧高烧不退,至今未曾醒来,太医说情况很不好。” 说到情况很不好,骆长平又伸手摸了摸长安的脸,甚至比初时更烫了。 骁皇脸色更阴沉了,他打量了两眼长安,不被锦被掩盖的部分都漫着不正常的红晕。 “给朕叫太医来,让他们想办法,想不出来就给朕掉脑袋!” 不过是稍碰了一下长安的皮肤,骁皇便大发雷霆。 若一直这样烧下去,便是成年人也要给烧成傻子,更何况是长安。 帝王发怒,下面人自然战战兢兢,脑袋都悬在半空落不着地。 索性在太医们的共同努力下,长安的烧是退下去好些,只是反反复复地,让人始终悬着心。 “怎么没有回昭阳殿?” 骁皇看着这一室不甚华丽的布置,虽然在此间已经临时搬了不少东西进来,还是不如繁丽堂皇的昭阳殿。 之前只急着长安病重,倒忽略了这一点。 “陛下,长公主此时病弱吹不得寒风,春日乍寒,所以便让公主先在此歇息了。” 回话的是被顾谨渊,帝王都来了,他自然不能在别处了。 明明自己是被霸占了寝殿的人,还被百般嫌弃,顾谨渊却好似没有感觉似的,“臣已遣人同公主的丫鬟们一起去昭阳殿,尽力让公主在此歇息得安好。” “嗯。”骁皇好似还有些不满,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沉默几息,骁皇似是随意地开口:“都退下。” 将为公主新换的额巾覆上,清雪向骁皇行了礼反身退下,带走了屋内的侍从们。 骁皇看向骆长平,沉声道:“太子也出去。” 骆长平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并无动作的顾谨渊,随即应道:“儿臣告退。” 半晌。 一室寂静。 偌大的宫殿中,除了病弱未醒的长安,只余骁皇与顾谨渊两人,分隔数米远各自而立。 还是骁皇打破了这片沉默。 “朕听谈家的说……” 顾谨渊看向骁皇,作洗耳恭听状。 “谈家的小子,带长安去了一个地方。”骁皇回视顾谨渊,有些试探道:“他听你与太子所说,是至宁宫?” 早就知道骁皇一定提起这件事,顾谨渊并不惊讶。 “这是臣,在长公主换下的衣衫上发现的。” 他抬起手,骁皇的目光落在他舒展的手心。 骁皇看着那几朵有些残缺,瓣状荆棘的白花,上面还沾染着不均匀的红色。 瞳孔收紧,几乎成一个小点。 沉默几息,他喃喃:“是他没错。” 顾谨渊一笑,这才松了手,让那几朵花瓣掉落地上,“是他。” 骁皇有些失神的样子,不过也就几息,很快便恢复了他冷酷帝王的架势。 他有些吃不准顾谨渊这笑中的含义,目光锐利起来,“你是如何想的?” 气氛有些凝滞。 顾谨渊沉默了一瞬,目光好似无意划过长安,然后对上了骁皇。 有些似笑非笑的。 “这件事,应当是陛下如何想。” 他转过身去,背影缠绕着寂寥云烟般的模糊,叫人有些琢磨不透,但那声音却是清晰地传来。 “从七年前起,他的一切便与臣无关了,此后一切,当是陛下如何想才是。” 与往日的顾谨渊意外的不同,他声音中透出几分轻讽,“陛下若是不知如何处置,就等公主醒来再说罢,也要知道,公主为何会落水才是。” “是公主自己掉下去的……” 顿了顿。 “还是,别的什么。” 骁皇意外的沉默,没有呵斥顾谨渊。 尽管,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外甥。 这番作态,都已经算是大不敬。 他看向长安,目光幽深。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那天骁皇与顾谨渊在殿内所言,没有人知道,侍从们只知那是一场连太子都不能参与的谈话。 只知那场谈话过后,少傅大人从不知哪儿拿了一颗药,交给了骁皇。 骁皇立刻便让长公主服下了,连太医提议要先查验一下都被拒绝了。 长公主很快就退了烧,也没有再反复。 等待长安醒来的时间,意外漫长。 本以为烧退了,用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的长安,在床上躺了五天。 时间长得,宫中都快流传起,长公主薨殂的谣言,圣上大发雷霆,处置了好几个宫人才算是压住了流言。 大臣们觉得日子难过极了。 长公主不醒,陛下每日都脸色阴沉,稍有不慎便要摘人官帽。 只得日日祈祷,希望长公主早些醒来,几乎快要为其立起长生排位。 比大臣们日子更难过的是宫里的太医。 日日面对陛下和太子要吃人的目光,药方翻来覆去地改。 看着怎么也不醒的长安,说不出公主无甚大碍的话来,但能开的也都不过是强身健体的滋补药物。 第一个注意到长安醒来的是顾谨渊。 照理说公主卧房,顾谨渊一个外男不好入内,不过这本就是占了少傅大人的地方,长公主又不过五岁,丫鬟们只好对日日来此报道的少傅大人视而不见。 好像自从长安那日被背回来之后,少傅大人对公主就格外感兴趣的模样。 彼时,少傅大人正单手执着书卷,目光上下打量长安。 就见长安睁开了眼睛,充满迷茫的样子。 只一瞬,便闭上了。 顾谨渊笑了一下,觉得有点可爱。 直到长安又睁开了眼睛,清歌发现了。 “公主醒了——” 第十六章 失忆 这处很快便挤满了人。 长安看着清歌几乎要落下泪来的样子,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 “少傅大人……” 这一室人中,清雅矜贵的少傅最是突出,便叫长安一眼就注意到了。 她小小地唤了一声。 好奇怪哦,少傅大人怎么会在这里,不用通报就可以进来的吗。 长安觉得有些异样,目光所及熟悉又不熟悉。 这才注意到,这里不是自己的昭阳殿寝宫。 长安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有些模糊不清楚,长安疑惑地歪头。 “皇上驾到——太子驾到——” 细长的声音让殿内的一片喧闹瞬间停滞,侍从们都惶恐地退到两边,恭敬地迎接宫中地位最高的两位主。 “恭迎皇上,太子殿下——” “父皇,太子皇兄。” 长安眼睛亮了亮,伸出了两只小手。 迎面来的便是面带喜意的骁皇与太子,骁皇连朝服都未换下,可见是匆匆赶来。 没有如预想中的被抱起,骁皇生怕小人儿着了凉,自己坐到了床边。 “平身。” 长安的小手被塞到了锦被中,迷惑地唤了一声:“父皇……” “让朕看看。”骁皇对着长安的小脸细细打量一番,觉得好像有些消瘦,心疼道:“可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 长安想了想,随即面上一副难言的样子,骁皇心里一跳,只听得长安小小声说道。 “长安腹中有些空空的。” 骁皇愣了几息,才意识到这话是何意。 失笑道:“长安想吃什么,父皇着人准备。” 长安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小眉头都拧紧了的样子,“想吃糖焖莲子、烩鸭丝、芙蓉荟萃……” 这一连串的,给太子都听笑了。 “好,长安想吃,便让人去准备。”骁皇大手一挥,都给做。 长安依赖地在父皇胸膛蹭蹭,觉得真是没有比父皇更好的人啦。 气氛一派和谐。 偏有人要做恶人。 就见着方才给长安把过脉,骁皇来时让出了位置的太医,颤颤悠悠地站了出来。 “陛下,不可啊……” 骁皇的笑容淡了几分,他看向那位捋着花白胡子的太医。 朕的长安昏迷不醒时毫无对策,醒后又只知扫兴的家伙。 那太医被骁皇看得身形一抖一抖的,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长公主久病初愈,应当吃得清淡些,更不可吃油腻、辛辣……” 那太医细细地列出了一长串,委婉地表达了,公主应当是什么都吃不了的意思。 长安瞅着那位老太医,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随即便看向骁皇,眼中充满了希冀。 长安没有生病,长安觉得很好,老太医说谎,父皇不会这样对长安的对不对? 骁皇对上长安看过来的,亮晶晶的眼睛。 对于长安来说,根本不记得之前的事,卧榻几日未醒,也不过就是像睡了个午觉一样,所以这番震惊自然不作假。 但不得不说,长安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硬是做出了一幅深受伤害的表情,颇有几分喜态。 骁皇不由得握了个空心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下掩饰笑意。 不过,骁皇觉得那庸医的话虽不可尽信,但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长安卧床许久,期间只几碗白粥下肚,又一直喝药,才醒便吃这些烹调过精的膳食到底不太妥当。 骁皇的动摇长安又怎么会没看出来。 眼瞅着能吃的马上就只剩下白粥了,长安眼里的光都熄灭了不少。 “咳。” 顾谨渊出来救了场,他身边站着长安的大宫女清歌,正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个小盅和一只瓷碗。 “公主久病初愈,身体还虚,过于精制的膳食作罢,鸡汤还是可以的。” 长安倏地一下看过去,感觉少傅大人简直就是神明吧! 失望到惊喜的转变情绪太强烈,长安眼神灵性得让少傅大人都忍不住侧目。 骁皇看向那盅,清歌走到近前来些,解释道。 “少傅大人说,公主应是这两天便会醒来,命厨房这几日都炖煮鸡汤,不可断续。” 说到此,清歌觉得少傅大人未免有些神了。 “方才公主醒后,少傅大人便让奴婢将鸡汤端来,说这个时辰公主应是饿了。” 听罢,骁皇点了点头,淡淡道:“少傅有心了。” 长安轻轻扯了扯骁皇的衣襟,他立时低头去看。 小手作势摸了摸肚子,长安对着骁皇皱了皱小眉头,长安都闻到鸡汤的味道啦,父皇不会不让人家喝吧。 骁皇失笑,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端过来吧。” “是。” 让皇帝亲手喂着喝汤,举国上下也就只有长安有这个本事了。 一干侍从们算是再长了见识。 每每认为皇上已经把长安宠到天上去时,骁皇总是会用行动告诉大家,对长安的宠,是无底线的。 “父皇,长安为什么会在这里呀?” 吃饱喝足了,长安才又想起了,这个初醒来时就发现的问题。 长安摸了摸头,哎呀,刚才饿得都忘记了呢。 “长安不记得了?” 骁皇摸着长安的头,眼神有些奇怪。 长安仔细想了想,就觉得脑袋有点隐隐作痛。 她还记得,最近很忙很忙的父皇,今天在长安去太学之前来看了长安。 还有太子皇兄,送长安去了太学,告别的时候让她乖乖的,说如果长安听话,以后每天都来太学接长安,是其他哥哥姐姐没有的。 长安迷茫了,那为什么长安现在在这里呢,是在太学睡过去了吗? 她看向立在床边,身姿挺拔的骆长平,糯糯道。 “太子皇兄是今日就来太学接长安了吗?” 然后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又有些着急地解释。 “长安不知道怎么会睡着的,今天有很乖,太子皇兄以后要来接长安哦。” 这话说得满殿人神色各异。 小祖宗你若是很乖,也不会出这么一遭。 顾谨渊瞅着大家憋得辛苦,偏不能说的样子,噙着看戏一般的笑。 小公主果然无忧无虑呢。 “太医……” 老太医真的快给长安跪下了。 自长公主说出那一番话后,老太医便知道要糟,一直提起着一颗心,这颗心在听到皇帝情绪不明的唤起后更是升到了最高处。 太医深深鞠了一躬,一抬头便意外对上帝王幽深的眼神,差点厥过一口气去。 “回……回皇上,臣为公主检查时,并未发现头部有撞击的伤痕,公主醒后,亦无表现出头晕、恶心、食不下咽等症状。” 公主的胃口还意外得好,不过这句话他没敢说。 “依老臣判断,公主应当是落水受到惊吓,故而忘却了那段记忆。”这句便肯定许多。 落水受到惊吓……吗? 顾谨渊掀了掀唇。 不是吧。 那日的白花上沾的斑斑红迹,连落了水都没有洗掉,应当是血吧…… 顾谨渊眼角露出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一点怜悯。 也不知小公主是受了怎样一番惊吓。 你当如何呢…… 舅舅? 第十七章 惩罚 骁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下意识看向顾谨渊。 意料之外地与顾谨渊双眼对视。 他竟从顾谨渊眼尾的那点怜悯中看出了几分讥诮的意味。 骁皇像是被烫到般收回了视线。 长安从耳下枕着的胸膛上离开,有些奇怪地看骁皇。 “父皇的心跳好快哦,砰砰砰的呢。” 骁皇有些不敢面对长安的眼神,掩饰般说道:“父皇是见长安平安了,高兴的。” 是吗? 长安迷惑,父皇的心脏好迟钝哦,高兴了那么久才开始砰砰砰地跳吗? 不过长安一向不是个会多想的人,骁皇这么说了便也不去细思。 有些小兴奋地。 “长安也高兴,父皇和太子皇兄第一次一起陪长安那么久呢。” 不是父皇被大臣们缠着,就是太子皇兄又被父皇丢去看不太重要的又浪费时间的折子。 还是第一次两个人一起,陪着长安吃完了一顿饭。 所以老太医乱说长安生病什么的,长安就不追究了。 长安好心情地想着。 骁皇愣了一下,看向立在床边的骆长平,认真地打量这个儿子。 印象里,好像除了第一次他出生时,便再没有好好关注这个儿子。 因着他是男孩,又是太子,自己对他有严苛,有看重,却总少几分慈爱。 到底是自己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 骁皇目光柔和下来。 “日后便都在昭阳殿用午膳吧。” 骆长平险些以为听错了,不过瞧瞧骁皇,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确实是在对自己说话。 回过神来便是惊喜,“儿臣遵命。” 长安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两个都是自己最喜欢的人,不由得咧开了嘴。 “那少傅大人也……”还没说完,便被突然进来的侍卫吸引了注意力。 “陛下,谈景州又晕倒了。” 嗯? 长安竖起了小耳朵。 谈景州不是三皇子的伴读么,怎么会晕倒了? 骁皇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有些人总要叫他扫兴。 “瞧瞧是不是真的晕倒了,是就送回去,让他明日来时换个地方,去昭阳殿外跪着。” 骁皇瞧着,长安的状态,今天应当是能回昭阳殿了。 “是。” 那侍卫领了令便走了。 长安拽了拽骁皇的袖摆,有些纠结地开口道:“父皇,三皇兄犯错了吗?” 长安知道伴读是什么,虽然谈景州大大咧咧地说他和三皇兄情同手足,但伴读和清歌他们是差不多的,是要给顶罚的。 如果长安犯了错误,父皇不忍罚她,就会罚昭阳殿的其他人。 所以一听到谈景州都晕倒了,而且骁皇让他明天还要继续跪,长安立刻便想到,是不是三皇子犯了错,谈景州正在替他受罚。 “是啊,你三皇兄犯错了。”纵容之错。 骁皇面色淡淡的,三皇子自然有他的处罚。 长安拧紧了眉头,“那能不能罚轻点呀,父皇。” 恩? 看向长安,骁皇想起长安失了记忆的事情。 不过也没有让她再回忆的打算。 骁皇有些犹豫如何说。 长安见骁皇沉默,只当他不愿意,又摇了摇骁皇的手,“父皇……” 这下骁皇是真的有考虑给谈景州换个别的惩罚了。 长安因天然有些迟钝怕生,少有交好之,更不轻易与人说情,能为谈景州来向自己撒娇,应当是与之相处还不错。 他本想让谈景州跪到长安原谅为止,不过长安现在根本不记得那日发生的事情了,想必也不会接受这惩罚的由头。 一时有些纠结。 就在此时。 “既然如此,不如由公主提出较轻的惩罚,陛下以为如何?” 少傅大人! 长安小激动了一下。 果然不愧是长安的知交好友,每次都给长安完美助攻! 骁皇也听到了,略微有些惊讶,倒不是这提议,而是提议的人。 他狐疑地看了顾谨渊一眼。 据他所知,顾谨渊一直都是一个不爱管闲事的人,怎的在长安的事情上,三番两次地发表意见。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 许是少傅大人心情好吧。 他低下头看长安。 既然谈景州的不当心害了长安重病,那就让长安自己来决定这个人的处罚吧。 “长安想到什么惩罚了吗?” 长安亮了小眼睛,没想到父皇真的会同意少傅大人的提议。 “嗯!”颇有几分骄傲的,“让他写大字!” “写大字?” 骁皇愣住了,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长安会提出这个惩罚。 果然是小孩子的提议。 当即皱了眉,“不行,罚得太轻了。” “父皇先别忙着拒绝。”长安有点小鬼机灵的样子,她可是认真想了这个惩罚的。 骁皇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决定无论长安怎么说都不会接受这个惩罚。 长安洋洋得意道:“顾谨渊最讨厌最怕的事情就是写大字啦,用一个人最讨厌的事情去作为惩罚,不是最好的教训吗?” 她可是听到过三皇兄和谈景州的对话,知道谈景州讨厌写大字呢。 咦? 她是什么时候听到过? 长安有些迷茫的摸了摸脑袋,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好,就用这个作为惩罚。”骁皇当即应了下来。 不过不是因为长安所说的这个原因。 而是…… 骁皇与太子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几分莫名的欣喜。 长安的这段话,听着比往日逻辑更顺畅,在这个年纪也算得聪慧了。 是意外吗? 骁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长安的迟钝之症都去了几分,不以前不知好上多少倍,算得意外之喜。 如果这番因祸得福的话,那谈景州也算得误打误撞之下为君分忧了。 惩罚写大字便写大字吧。 于是,谈府接到帝王的旨意,谈景州不用再跪了,改成写大字。 看着拖着病弱重伤之躯,再一次跪着昏死过去,被送到家中的谈景州。 谈府几乎是普天同庆般的欣喜。 只是不知,当谈景州醒过来,知道等着自己的是将易筋经抄写一百遍,会不会再一次被气昏死过去。 可能更希望,自己受到的惩罚是每天去昭阳殿跪一跪吧。 第十八章 长安的伴读 长公主身体康复了,朝堂后宫一并普天同庆。 朝臣们再也不用每天绷紧一根弦,生怕陛下一个不对就开始发落。 太医们也开心,终于不用每天面对陛下看庸医的眼神,脑袋挂在腰间开补药了。 唯一不开心的就是长安,因为长安被禁足了。 也算不得禁足,只是被约束得过了些。 骁皇让宫廷最好的画师画了图,把长安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地方都画得清清楚楚,长安身边侍候的每人一份,但凡长安走偏了一步路,拦着的就是跪了一地的人。 昭阳殿的侍从们都怕了,那日跟着长安去太学的人,除了四个大丫鬟之外全部都换了一批新人。 骁皇原话是,连公主都能丢了,还留你们做什么。 至于原来那几个,是杀了还是发卖了,各人心中都有数。 所以这次长安是真的被看得死死的了。 连太学都好些日子未去了。 “父皇,长安想念姜老师了。” 长安眨巴眨巴大眼睛,扯扯骁皇的衣袖,她知道这一招最管用了。 骁皇一看便知道长安是闷得慌想要出去了。 这两日昭阳殿递上来的折子,汇报的都是长安窝在殿中。 这也的确不是长久之计,他本意并非约束长安。 “再忍两日,待身体完全养好了,父皇就允了长安去太学。” 长安有些闷闷不乐地,想要再撒撒娇,不过她看出来这是父皇最大的忍让了。 “好,父皇不能耍赖哦。” 长安伸出一只小手,与父皇拉钩钩。 骁皇难道不怕长安再从太学跑出去么,自然是担忧的,所以只能想一个办法。 而这个办法,是要太子来想的。 “……” 父皇答应下来的,法子还得本宫来想。 太子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头。 没办法,他也放心不下长安。 还是三弟那蠢笨如猪的伴读惹得祸,不然最是乖巧的长安怎么会逃学。 恩? 伴读? “父皇,儿臣有一提议。” 这么快?骁皇抬了抬眉眼,有些诧异。 “说。” “儿臣认为,长安年幼,自然容易被心思不良之人引诱。”这心思不良之人么。 骆长平私心里觉得谈景州就很符合。 骁皇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若是我们为长安找一个稳重的伴读,与长安作伴的同时,在旁提醒、保护,长安自然不会与那些心思不正之人同道。” 骆长平怨气很深的样子。 骁皇细细思索这一番话,说得是有些夸张了,不过也有几分道理。 初时不给长安找伴读。 一是因为长安确实太小,又有些迟钝之症,怕她被伴读挟持欺负。 二则是因为长安颇有些怕生,生怕若是选中她不喜之人,会造成反效果。 但见长安这次病愈后,迟钝之症好似去了大半,神思通明些。 又与这谈景州颇有些交好。 若是为长安选的伴读恰好能为所长安接受,不是一举两得的事么。 骁皇有些迟疑地思索了片刻,做了决定。 “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切记伴读的人选要细细查明,莫不可再选一个谈景州那样的人物出来。” “是,儿臣领命。” 长安今日心情极好,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她破天荒地要求,自己亲自挑选明日去太学要穿的衣裳。 几个丫鬟便好笑地看着她不要人帮忙,自己一件件拿着比了又比,活似要去见心上人般。 长安可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心情好着呢。 等明天去了太学,要和三皇兄谈景州一起逃学哦,就没有人拿着地图看着长安啦。 “小心些。” 长安又拿了一件粉色的外衫,急匆匆地一回头便撞到一人的腿上。 被撞退了两步,来人赶紧从背后揽住她,不叫她坐个屁股墩。 她高兴地唤了一声:“太子皇兄!” “皇兄看这件。”长安把自己手中选好的那件素绒绣花锦衣展示给太子看,“长安明日穿这件去太学,可俊?” 骆长平目光所及处,昭阳殿里到处铺张着长安的衣服、鞋子与配饰,因着铺得有些散,像是无处下脚似的。 只一眼,便能看出长安的兴奋劲,骆长平已经隐隐猜到长安的想法了。 不过不怕,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长安穿什么都是最俊的。”他附和道。 长安高兴了,这才道:“皇兄怎么来了?” 清歌几个将长安手中的衣服都接了过去,看了太子的眼色,叫人来收拾这一地。 “皇兄想带长安见一个人。”骆长平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与长安双眼对视上,“长安愿意吗?” 长安的笑意一下子褪去了不少,眼中有些许迟疑,“很重要吗?” 骆长平看出了她的抗拒,不过他觉得有尝试的余地。 “很重要。” 长安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是太子皇兄一般不轻易带自己见生人。 所以这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长安默默地想着,不知道自己险死还生一遭之后,自己亲爱的父皇和太子皇兄都决定改变一下对自己的爱护方式。 “那好吧。” 长安点了点头,艰难地应了下来。 骆长平笑了一下,摸摸长安的脑袋,夸赞了一句。 长安眉眼轻轻弯了一下。 “去把她带进来。” 骆长平吩咐身后的人。 长安有些好奇又有些胆怯,已经在外面了吗? 等到侍从真的带着人进来时,长安还是忍不住躲到了骆长平的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 骆长平看着她这般胆怯的模样,实在不忍逼着长安接受,觉得实在不行还是算了。 不料看到来人,长安竟意外地从他身后又走出来些,可算是把小脸露全了。 被带进来的是个7、8岁大的女孩,胖墩墩的。 长安疑惑地歪歪头,这个不是五皇姐的伴读么,还帮五皇姐搬书呢。 瞅瞅惊讶地看自己的皇兄。 太子皇兄要给自己介绍的就是五皇姐的伴读吗? 骆长平是真的惊讶了,他有意找了个之前便在太学里的孩子,只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着这样长安会不会能接受些,没想到真的有效。 长安虽然没有表现出很想接触的模样,但却与先前的抗拒大不相同。 见她的反应便知,她愿意更走出来些,而不是缩回去,可见她对这个孩子至少不是厌恶的。 那胖墩墩的小女孩儿有些拘谨的模样,看着反倒比现在的长安更腼腆些。 第十九章 大好 “长安,这是胡尚书家的二小姐胡宜彩。”骆长平对着长安低柔道。 对着别人便没有了那么好的耐心。 他看着胡宜彩,只觉哪儿哪儿都不如自己的小妹可爱。 一双眼睛有些稍冷地打量着这个女孩,“这位是昭阳长公主。” 胡宜彩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颈,脸都要深深地埋到衣领里去,根本不敢对上太子的眼睛。 自从五公主被骁皇下令,扔到天字乙班之后,便规定了五公主不能有伴读。 而五公主犯了错,她还被很是凶狠地教训了一顿,自那之后她便被遣回府去了。 不过能逃开五公主三天两头的虐待,她觉得很是欣喜。 只爹娘愁眉苦脸,因她再不能进皇宫了。 她知道这一次是来做什么的。 太子殿下亲自为长公主挑选伴读,她爹娘知道挑中了她的时候不知有多开心。 昭阳长公主的伴读啊,那得是多大的荣耀啊。 但成不成还要看长公主自己。 她爹娘与她再三关照,一定要让长公主喜欢自己。 胡宜彩不觉欣喜,做五公主的伴读便已经叫她吃足了苦头,听说长公主派头还要大,是宫里最被皇上宠着的人呢,岂不是要将她的皮肉都削下来。 上一次便是因为长公主抢了五公主的位置,让自己很是吃了一次教训呢。 长安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位五皇姐的伴读,仰头对着太子道。 “太子皇兄,为什么要带长安见五皇姐的伴读,长安不喜欢五皇姐。”一番话很是爱憎分明。 骆长平笑了。 父皇发落五公主到天字乙班的事情始末他也知道,他觉得那是骆长淇自讨苦吃,并不觉得长安不喜皇姐就有什么不对。 胡宜彩闻言却畏惧更深了,她觉得长公主下一句话便是要说也不喜欢她了。 咦?是看错了么? 长安又看了两眼,她刚才好像看见胡宜彩抖了一下。 无论是否是好奇心驱使,长安频频投向胡宜彩的视线,也让太子不免高看这人几分。 尽管他对这人并不是那么满意。 骆长平怜惜地摸了摸长安的脑袋,“她现在不是五皇姐的伴读了,来做长安的伴读怎么样?” 五皇姐换伴读了吗? 小手困扰地挠了挠头,长安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 胡宜彩揪着衣袖,一颗心上上下下荡着,只等长安的一句话。 “唔……” 长安有点小犹豫,“长安可以要五哥那样的伴读吗?” 五哥? 骆长平诧异了,父皇还有流落在外的子嗣? “长安说的是哪个五哥哥?” 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和太子皇兄说过自己的逃课小伙伴,长安小脸一下端起郑重来。 “就是三皇兄的伴读,他叫谈景州。” 这一句可以说是很掷地有声了。 骆长平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就是为了防着这人才给长安找的伴读,居然还在不知道的时候做了长安的五哥? 骆长平想起来,好像这混小子在家排行老五来着,该不会是哄骗长安这么叫的吧。 宝贝妹妹自然是没有错的,错都是别人的。 “长安为什么要叫他五哥哥?” “是五哥哥让我这么叫的。” 很好。 骆长平觉得父皇给谈景州的惩罚实在是太轻了,应当是不够这人长记性的,关键时刻还是需要自己出马才是。 太子殿下陷入了沉思,长安好奇地看看,皇兄的脸会变颜色呢,好神奇啊。 感觉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动了一下,骆长平回过神来。 长安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太子皇兄,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被长安软萌萌的眼神迷惑得只想满足她,根本没有理智的太子殿下表示,怎么会不可以呢? 等等! 可以什么?! 眼见着太子的脸色迅速由晴转阴。 “不可以!”骆长平回答得斩钉截铁,并且毅然决定,一定要把长安和那个混小子隔得远一些。 “噢。”长安失望地应了一声,又看了看还等待着宣判的胡宜彩,“那就太子皇兄定吧。” 骆长平被长安失望的眼神激得险些就要改口,幸而被理智拉住了。 “嗯嗯嗯,那就是她了吧。” 太子殿下未免自己再有什么不理智的时候,当机立断定下了人选。 长安瞅瞅看起来十分老实木讷的胡宜彩。 简直不能更失望。 太子殿下认真忽略了长安的那点小失落。 转头对着胡宜彩说道:“以后你就是昭阳公主的伴读了,明日起,每日卯时到太学西殿外等候公主,你出去吧。” 更多的,便不在长安面前说了。 太子殿下暗暗决定,要好生敲打敲打胡尚书,若是让长安受了什么委屈。 呵。 至于胡尚书收到太子殿下的敲打告诫后,是对自己的女儿攀上了长公主殿下的欣喜更多一点,还是担忧胡宜彩会得罪公主,遭致太子怒意针对更多一些。 谁说得清呢。 反正当长安第二日与太子皇兄兴高采烈地告别,迫不及待要去寻谈景州一起逃学时,看到的胡宜彩是笑着的。 胡宜彩是笑着的。 长安的笑立刻就凝固在脸上了。 长安小小的身子不觉退了几步,有些不安的样子。 见到她这明显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反应,胡宜彩误以为自己惹长公主扫兴了,脸色刷地白了。 两人隔着楚河汉界,尴尬地四目相对,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若不是恰好来晚了的骆长舟路过,长安怕是要被先生点迟到。 “长安?” 骆长舟略微诧异地扬眉,“停在这里赏景?” 听到熟悉的声音,长安情绪才又好些,她循着声音看过去。 三皇子今儿个不是一个人来的,有两个侍从在他身边一左一右托着,也不知是怎的了,他走路时左脚高右脚低,长安看得想要扶上一把。 骆长舟赶紧阻止了。 “别着急忙,长安妹妹的心意三皇兄是领了,可是三皇兄不忍心啊,你这小身子骨,皇兄这么重给你磕着了,皇兄多心疼啊。” 长安艰难地仰头看看那两个侍从,觉得十分有道理。 那两位侍从像是粗使奴才,身形十分壮硕,左右两边扶着,便连骆长舟都像是要离地了。 长安站到旁边儿去还不到那侍从的腰眼儿高呢。 “三皇兄,你的腿怎么了呀,是磕到了吗?” 长安软软糯糯地问道。 提到这茬,骆长舟脸抽了抽,很是有几分不自然。 第二十章 回太学 “是啊是啊,皇兄走着有些跑神,长安可得好好走路,不能学皇兄,这不磕着了嘛。” 骆长舟摆出了和谈景州有几分相似的笑,拍了拍自己的右腿。 生怕长安再问些什么,飞快地转了话题,“长安怎的还没有进去,待在这里发呆做什么?” 长安被提点着,想起来自己也是有伴读的人了。 尽管这个伴读不是长安想要的样子,但是长安还是满脸骄傲的样子。 头一仰,手一扬,冲着胡宜彩的方向示意,“是太子皇兄给长安选的伴读,今天刚来哦。” 骆长舟早便注意到这个微胖,面色却有几分黯沉的女孩儿。 不过,因为以前时常见着骆长淇使唤着伴读做这做那的,一时倒也没想起来,五公主已经没有伴读了。 她倒成了长安的伴读了? 骆长舟眯了眯眼,没说什么。 因着他们离胡宜彩有些距离,长安声音又没有刻意提高,胡宜彩也只能看见两人在说着什么。 忽见长安扬手向自己指来。 那三皇子也顺着看过来,眼神里虽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味,胡宜彩的脸倒一下子升起几分红晕来。 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与他们远着,便觉得彼此间艮陈了一道望不见底的沟壑。 长公主见着她两次,便两次都面色不善,莫不是在与三皇子说些什么不待见他的话。 胡宜彩仔细想看清楚,只不知长安与三皇子说了些什么,逗得三皇子笑得温柔恰意。 她绞紧了帕子别过眼去。 一个扎着两小辫儿,满身丁铃当啷的小姑娘走了过去,瞧见这边有个颇有几分面熟的人呆站着,便又折返回来。 “胡宜彩,你怎么在这儿?” 那姑娘满脸惊讶地指着她,“你不是被赶回家去了么,连五公主都不需要伴读了,你还指望着谁带你步上高枝?” 胡宜彩觉得难堪极了,她也想起了这人是谁。 宁娇枝,户部侍郎的嫡幼女。 当初她与宁娇枝都想做六公主的伴读,六公主的母妃当着她母亲的面说她面相无福,选了宁娇枝。 “怎么的,没声儿了,怎么不把你当选四大贵女那得意劲儿拿出来了?”宁娇枝说得可欢,那一股子憋了不知多久的气都一次性撒了出来。 说到胡宜彩被评为四大贵女之一,那真是一场大乌龙。 胡宜彩以前同她也算是手帕之交,那次献艺的原是她姐姐,她借着身份便利带着胡宜彩进去瞧热闹。 因她姐姐恪守女德,登记的名册上填写的是化名,演奏时更是以半纱帷幕相遮。 谁想评选过后报名时,胡宜彩误打误撞上了台,顶了这名额,莫名其妙便成了这四大贵女之首。 宁娇枝可是恨得眼睛都充血了,要不是姐姐说自己才不屑那虚名,她非上台将胡宜彩扒下一层皮来。 虽说因着这胡宜彩的容色不显,吹捧的人寥寥无几,也算是对得这虚名最大的讥讽,但宁娇枝可是真真记恨上了这人。 当初知晓胡家想叫胡宜彩做六公主的伴读,借着名也趁机叫几个皇子看看,届时好飞上枝头做凤凰。 即便一家老小都不想她去伺候公主,为了叫胡宜彩这只山鸡的凤凰梦破灭,她硬是从六公主身边挤走了这人。 谁想这人倒真没脸没皮到这种程度,为了那点子遥不可及的奢望,受着虐待也要当上公主伴读。 她可好几次见着五公主掐她呢,真是天可怜见的。 活该! 胡宜彩被宁娇枝这两句尖酸刻薄的话讽得脸色骤变,白里透着青,青里透着紫。 偏生咬牙忍着,只偏了头不说一句话。 她余光瞧见三皇子那处似是有人过来了。 心跳如擂。 “你是胡宜彩?”不是预想中那道温和的声线。 来人在旁站定,不确定地看着这个胖胖的小姑娘,他似是被她怨恨地剜了一眼? “是。”胡宜彩忍辱负重般,轻轻点了点头。 “你随我来吧。”来人暗怪自己错了眼,怎会将屈辱看作怨恨,作势要走,“长公主原想叫你,怎知你耳朵这般不好,长公主便与三皇子先走了,三皇子着奴带你去。” “在这宫里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断没有叫长公主等着的道理,下不为例。” 瞧着胡宜彩跟那侍从走了,宁娇枝才回过神来。 那侍从只当自己没瞧仔细,她一直细细盯着胡宜彩的脸,怎会错过那怨恨的一眼,偏她只是惊讶的瞪大了眼,什么都没有说。 她宁可当自己是听错了。 长公主! 胡宜彩是什么身份,长公主又是什么身份? 她胡宜彩凭什么与长公主扯上关系? 宁娇枝懊恼极了,只觉得自己方才那些话说得有些过了。 她便是没有打算与权势交好,也不想因逞一时口舌之快害了家里人。 暗道一声糟糕,宁娇枝匆匆跟了上去。 长安病重的消息大家都有所耳闻,但具体重到什么程度却是不知的。 此时见到长安和三皇子并肩而来,三皇子还有说有笑的,瞧着除了走路有些不利索之外,不像是前儿个才受完罚的样子。 没错,三皇子与谈景州这对难兄难弟,骁皇连给的惩罚都是一样的。 谈景州在长信宫外跪长安,三皇子在乾清宫外跪天子。 昭阳殿他们是进不去的,这会儿终于见着长公主了,一个个的都赶着上来问候。 “十七皇妹可算是来了,这阵子不见你身影,姜老讲课都不容易听懂许多。” 说得好像长安在时就能听懂似的。 “瞧着小十七都瘦了,可得好好补补。” 没瘦,分明胖了些怎么净睁眼说瞎话。 “小十七看着好像是不太好,病时可难受?” 不难受,不记得了,清歌说看着可俊了,怎么就不好了。 长安早就听父皇说,自己发了两天热病,烧得迷迷糊糊都不记得了,此下也没有觉得有多奇怪。 只是一下子这么多人围上来,还是有些不适地往后躲了躲。 “都围在这里做甚么,课业都习会了,今日堂测都有信心甲等评级了?” 姜老的声音一响起,一众人无论大小都飞快地散开。 别看姜老今天笑眯眯的,但凡遇着堂测的日子他心情都好。 人都散开了,被下人扶着的三皇子和躲在他身后的长安就突出了。 第二十一章 堂测 姜老自然是一早便得了长安今日要来的消息,此时看到长安也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倒是在见着三皇子身旁的下人时,眉头不自觉地微皱了起来。 他看了两眼骆长舟不自然的站姿,倒也没说什么。 “好了,都回座位去吧,马上要堂测了。” 虽然长安对姜老说的堂测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赶紧回到坐席。 三皇子的侍从扶了他到席上坐下便被他打发到外面去候着。 谈景州今日没有来太学。 长安环视班级许多圈后认识到这个事实,终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伴读。 自己也有一个伴读的。 “嗒嗒——”小小的两声敲击竹板的声音响起。 课室里该在的都在了,姜老正准备着人把卷子发下去,就被从门口传来的清脆敲击声打扰。 姜老的面色肉眼可见沉下来。 大家都乖觉地不发声,转而默契地去看门口,课室的大家都在了,这时候打扰的自是公主伴读。 一个个地都好奇急了,是哪个勇士,敢在堂测日挑战姜老的威严。 胡宜彩正尴尬地站在门口,面对各色目光羞涨了脸。 见长安也呆呆地抬头看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惊讶,顿时不忿之心顿起。 明明是太子让自己在那里等着长公主,长公主竟没有等她先走了,若是与公主一道来的,便是迟到也不会被这样看着。 还有那个侍从,分明就是故意要让自己迟到的。 不过那点距离,偏那侍从姿态悠哉地走了许久,只要见自己有加快脚步的意图,便严厉地提醒自己要守规矩,硬是不让她越过自己。 如若不然,她又怎么会挨到姜老都来了才到。 那看起来像憨子的侍从,将她送到门口便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叫她连想不进去都不成。 胡宜彩以为那侍从是长公主安排的,长公主看她不顺眼所以上来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不然这么短的距离谁又会识不得路呢。 说得好听让侍从带她去,实际上是看住她,不叫她在姜老之前到。 不得不说,脑补是病。 长安是真的忘记了自己还有伴读这回事,不过是三皇子无意间瞟到了胡宜彩看自己的眼神,觉得有些恶心,想给个教训罢了。 虽说是公主皇子们的伴读,但入了太学自然要顾忌些太学的规矩。 所以课室内众人只奇怪为什么五公主的前伴读会又来此,而实际上因为长安带来的伴读已经登记在册了,所以姜老一眼就认出了是长安的新伴读。 虽然很是不喜,但到底是喜爱的小公主的伴读,自然要给些面子。 “甲班的堂测快要开始了,先入小门吧,虽说成了长公主伴读,还是需要恪谨礼辈的。” 姜老略微敲打了两句,便放胡宜彩进去了。 胡宜彩涨红了脸,贴着课室边进去,路过几位皇子时好似还有人低声咕哝。 “架子可真是大呢,居然来得比长公主都晚,当自己是谁呢,不过长公主居然也有伴读了啊……” 胡宜彩听不下去了,加快脚步跑进了小门。 她觉得她与长公主八字定是相冲的,成为公主伴读不过一个早上,先是被人羞辱了一顿,又在姜老的堂测日迟到。 以前做五公主伴读时,虽然五公主总是会掐她抠她,但因着五公主这骄纵好施暴的性子,倒衬得她可怜了起来,得了不少同为伴读的世家小姐怜惜。 但将这人换为长公主,就不会有人这么想,她们定会认为错在她。 长安不知道因为自己不过一个小失误,将人忘在了身后,倒让人恨上自己了。 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此时面前可是一个大难题呢。 长安纠结地对着面前的白纸,小手包成一团,将毛笔包在了手心里,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四下环顾了一圈,那些个之前听着要堂测,一脸沉重模样的兄长们此时显而易见地很轻松,个个眼冒精光奋笔疾书。 众人只觉得今儿个姜老简直温柔极了,这试卷与姜老平日里的出题风格简直天差地别。 卷子意外地简单。 心里落差大到,忍不住膨胀得认为自己能拿到甲等评级。 三皇子也觉得今日的试卷太简单了,考得是七、八日前说的一首评词,只要那日听了一点儿课,便不至于拿个丁等。 不过转眼一思,便知道为什么今儿个这试卷意外简单了。 那日是长安最后一日上了姜老的课。 骆长舟不由笑了一下,果真是父皇盛宠的小公主,连严苛的姜老都被征服了。 这试卷分明就是为了照顾长安才出得如此简单。 想必是为了第一次参加堂测的长安,也能有点儿成就感。 骆长舟笑了一下,淡然提笔。 如果长安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觉得很委屈。 根本看不懂卷子写得是些什么,大家看起来都好轻松,到时候只有她一个人交了白卷的话,先生会不会和父皇告状,父皇会不会觉得她好笨呀。 姜老确实是为了迁就长安出的卷子,甚至连释义都选了最简单的几句,但凡长安写上几个字,评级就都是他能操作的事情了。 作为班里最小的孩子,给些优待不为过吧。 初次参加堂测就能答出题目,为了多给些鼓励,评个甲等不为过吧。 姜老都想好了,等长安的卷子交上来之后,自己直接给个甲等,然后再敲打敲打这些个纨绔子弟,叫他们再整日里只知道斗蛐蛐遛鸟。 连个六岁的孩童都能拿到甲等,想想你们以前拿过的乙等,丙等。 最不像话的还有丁等。 你们亏不亏心! 姜老悠哉悠哉地,看着长安只觉得看哪儿哪儿都满意。 看看那慎重的小表情。 看看那握笔的珍重劲儿。 一看便知道是个好苗子! 若不是记着还在课室里,姜老都要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 当然,如果他看到了长安的试卷就另当别论了。 千算万算,什么都算到了,唯独忘了一点。 严格说起来长安还不到六岁,不过一个五岁多的孩童,又是宫中人尽皆知的迟钝,又怎么会写那么多字呢。 长安上课时能跟着大家混在其中读一读便算不错了,要她写那可真是太难为她了。 更何况这些个日子都在重病,时间在床上睡着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便是前几日知道要来太学了,那也是光顾着高兴可以逃学去了。 哪儿还能记得一个多周前的一片评词呢。 “时辰到,停笔。” 第二十二章 长安的试卷 大家同一刻放下了手中的笔,长安也有样学样地将这“武器”放在在了笔搁上,看着架势十足。 姜老点了个伴读的名儿,让他将卷子都收起来。 那伴读走到长安身前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只不过细看了一眼长安的卷子,面上的神情便古怪了起来。 不过也没说什么,收了卷子便走了。 姜老瞧见了这一瞬的古怪,只当是长安写了许多,让那没见过世面的伴读看得佩服。 姜老只觉自己的计策真是好极了,连这伴读都这般,想必那些皇子见着长安的评级时,定然会更加钦佩,想必会对自己的学习多加检讨,力求追随上去。 恩。 等下看看好了,若是长安的试卷真的写得妙极,说不定还能悬挂在课室前侧,让大家时时观摩,分分束己。 伴读恭敬地将收来的一摞试卷放在了案几上便下去了。 姜老点了点头致意,也没说什么,接下来是大家安静地等待时间。 姜老的堂测一向是当场便出结果的,虽说不用熬心地等更长时间,但也是另一种心性的历练。 试卷都放在身前了,姜老也不急着去翻寻长安的,还是水到渠成更好些。 姜老看了一眼长安,见小身板连坐着都挺得笔直笔直,满意极了,抱着莫大的期待,低下头去看卷子了。 长安被盯了一眼,只觉得紧张极了,拼命绷着脸,就怕被看出点什么。 好在姜老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课室内一众人便见得,姜老将那试卷一张张翻过,时而皱眉时而严肃,有时还赞赏地点点头,有时……一副压抑怒气的脸? 课室里氛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大家猜不透姜老为什么突然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但那压抑怒火的模样可是少见,都怕是自己答得太差了,惹得姜老生气了。 皮都收紧了。 姜老一张张试卷看过去,还没瞧着打算拿来教训小子们的,小长安的试卷,便先看着一张让他险些气厥过去的纸张。 是的,纸张。 在他眼里这张试卷只能被称为纸张。 说他是试卷简直糟蹋了这两个字! 只见那张试卷上,左上角画上了一个圆圆的,不知是什么的奇形怪状的东西,下面是一个隐约看得出是小人的东西,右下角画工更是精湛,竟是一只迷你的小乌龟。 若是让别人来看看这只小乌龟,定然会赞一声好生可爱。 偏偏这画得不是地方便罢了,还摆到了姜老的面前。 是哪个顽劣之徒,居然在堂测时一字未答,连名字都没有写,还在试卷上画上这不伦不类之物,这是对学问最大的不尊重! 姜老隐忍着怒气,将这试卷单独抽了出来放在另一边,打算将这些试卷都看完再找出是谁少了试卷。 若是皇子公主们,他定要好好地向陛下告上一状,此等顽劣之徒,不好生教训怎么成。 许是姜老的怒气太过明显,直到他看完最后一张卷子,都没有人敢出声打扰。 因着后来又见着两张不错的答卷,姜老的怒气平复了些许,不过这并不足以让他就这样放过此人。 对习教这般不尊重,怎么可以放过。 姜老还是让那伴读上来,将那些个批好的试卷发了下去,气得连找小公主的试卷给大家做榜样都忘记了。 下面的众人都对那张被单独留下的试卷十分关注,想知道是怎样的卷子能惹得姜老这般生气,但又怕是自己的试卷,一时间纠结极了。 那伴读倒是看到了那张卷子,不过他的表情淡定极了。 在收卷子的时候已经被惊呆过一次了,想必姜老将这卷子扣留下来的时候没想过这卷子是谁的吧。 长安就眼巴巴地见着那伴读将试卷一个个发了下去,唯独绕过了自己的身边。 那些收到了卷子的,即便试卷只是拿了个丙等都心安极了,随即一个个看好戏般地寻着是谁没有拿到卷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孤零零地等待着,桌上除了些个笔墨砚之外,再无一物的长安便明显极了。 最后一张试卷也发完了,面前仍是空空的长安一下子成为了目光的焦点。 方才就引起了大批迷之注视的长安,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而一直关注着是哪个顽劣的小子还没有收到卷子的姜老显得更加不知所措。 许是因为对长安乖巧严谨的脑补印象过于深刻,根本没有想过可能是小公主在试卷上画了这等丧志玩物,姜老面上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长公主……” 姜老将那试卷斜斜地提起,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有些怀疑是不是伴读发错了卷子。 “这张未著名的试卷,可是您作答的?” 众人都拉长了脖子去看那试卷。 姜老提起得并不很高,只前排几人观了个全貌。 瞧着试卷上不仔细看还真看不着的小画,几人的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后面的人便更心痒痒了,好奇是怎样的试卷让见着的人都露出这等复杂的表情。 长安走近了两步,瞧着试卷右下角那只小小的乌龟,肯定地点了点头。 “先生,那是长安作答的卷子。”长安乖乖巧巧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下,“初次参加堂测,学生忘记著名了,下次定然不会了。” 长安以为自己的卷子没有回来是因为忘记著名,姜老怕伴读找不着人才扣下的。 前排几个与长安年岁差不多大小的皇子们都有志一同地觉得,长公主果然不愧是母妃说的小傻子,连姜老黑透的面色都看不出来。 瞧着长安认真解释的表情,姜老知道她是真的以为无甚大事,也不是故意戏弄自己才在试卷上画了乌龟。 这软萌的模样还真叫人苛责不下去。 不过,姜老在教书育人上的严谨是众人一致认定了的。 姜老咳了两声,“长公主何故在试卷上画乌龟,可是在戏弄学问?” 长安更不好意思了,但是解释是一定要解释的。 “长安不会写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字,上次先生上课看懂了些,这题问的是金龟何意,长安不会写,便画了出来。” 父皇说了,若是必须要做但做不到的事情,一定要让别人看到自己尽力才行。 长安写不来大字,那便用画的。 长安笑嘻嘻的,觉得自己可真是如太子皇兄常夸的那样,聪明了许多。 众人简直不敢去想象姜老此时的面色。 第二十三章 乙班的争执 今日卷上出的题是与一首名《渔家傲·小雨纤纤风细细》的词文。 那道题问的是“金龟解尽留无计”一句中的“金龟”何意,正解应是“玩饰”。 便是班中得了许多个丙字评级的小子都知道,那金龟必不会是真的说活物,怎的也有个指代的意境或别物,又怎会想到有人真将它当作乌龟。 若是真的写作了乌龟吧,顶多姜老气个两息评个丁级便罢了。 谁知回答的人是长公主,人家不会写字便画了个乌龟上去,将姜老气得非要抓出这人不可。 长安这般诚恳认真地回答,倒让姜老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那……”姜老有些迟疑地开口:“左边的这个圆是……” “那是金!”长安急急地抢了答。 “长安照着太子皇兄送给长安的小金珠画的,那小金珠日日悬在妆台左上角,长安画得可是传神了呢。” 那坐在前面的小皇子都想上去拦一拦长安了。 没见着姜老的面色更沉了么,小公主你能别说了么? 说实话,其实见着试卷是长安的之后,姜老倒并没有那么生气了。 在知道那是长安的卷子之后,姜老有些悟了,以自己平日里对学生的要求来衡量一般的学子们,以为在平日的基础上降低些便是照顾了长安,没想着长安本就连大字都才写几日,又如何来答这要求甚多的卷题。 只不过,因着学生们都在这儿看着,倒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此时。 “你不过一个下臣之女,凭什么与本公主平起平坐!” 因着公主可能随时有事要招伴读来,乙班虽说是开了小门进去的,但这堵墙其实不过两指厚的空心竹板制成,稍大点声便能听见。 这隔壁传来这般大的撒气声,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了。 长安有些苦恼地皱了下眉,认出了这声音是自己不大喜欢的五公主。 姜老却一下子找着了台阶般,“长公主画工甚好,不过以后莫要在试卷上作图了,卷纸应是写字的才是。” 长安接过试卷,认真地道了一声:“谢先生教导。” 太子皇兄说的,姜先生驯导了什么都要说这一句。 姜老满意地点了点头,虽说课业不太行,长公主的礼貌还是可以的嘛。 隔壁的谩骂声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出来。 “你这是什么眼神,能进来这里不过是一个下人,本公主坐在这里你自然不能坐,让你滚去外面还委屈你了?” 骆长舟本来因着长安在试卷上画了小乌龟,知晓姜老的无奈还有些好笑。 现在不由得皱起了眉,方才乙班传出的声音,夹杂着谩骂声的,好似还有摔东西的响动。 想着里面那个骄纵到了极点的五皇妹,骆长舟不由得厌恶,明明被父皇贬到乙班去了,还能折腾出些事情来,竟还是在姜老的课上。 已经料想到,今日课后姜老怕是要狠狠地再将骆长淇告上一状,届时这五公主还能不能待在太学里还难说,骆长舟甚至还有些高兴。 只苦了不知是谁,惹了这刁蛮公主,也不知现在身上还有几块皮肉完好着。 “今日余课自省。”姜老皱了皱眉便向隔门而去。 平时乙班的事本不是他管的,他也不愿去管这些琐事,只这次乙班因着有位公主在,未免有什么麻烦他还是要看上一看。 不过之后必会向圣上如实禀告,这五公主如何骄纵他不管,扰了课堂便是不可。 长安有些意外紧张地张望了两眼先生去的方向,她方才好像隐约听到了点点啜泣声。 因为之前将伴读忘记这事儿,长安小小地自责了一下,所以这会儿她可没再忘记。 自己还有个伴读在乙班呢。 姜老进去后便掩上了门,任长安如何关注也瞧不着门后的情景。 也不知是不是惧于姜老的威严,倒是没再听着什么过分的响动。 长安挠心挠肺了一阵子,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 “长安妹妹,可别怪三皇兄没有提醒你啊,姜先生说了余课自省,若是被瞧着你不听话,不定要罚多少大字作业呢。” 始终分了心关注这个小妹妹的骆长舟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了长安的意图,赶紧出声提醒道。 若不是他今儿个腿脚有些不方便,怕是就要直接坐到长安的身旁看住她了。 “可是,胡……胡……长安的伴读还在里面。”长安为难地想了半天,只记得自己的伴读姓胡,别的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骆长舟翻了个白眼,偏对长安这种说不得也不想说的最是没办法。 再开口便有些苦口婆心的样子了。 “长安忘了方才才惹了姜先生生气了?”故意提高了声调反问。 “长安……” 长安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 骆长舟见此眼前一亮,赶紧追问,“长安若是这时候进去了,不怕惹得姜先生更生气?” 长安面色僵了一下。 “若是姜先生更生气了,指不得要与父皇告上一状了,长安妹妹还没有被父皇训斥过吧。”故作恐吓的语气。 长安果然更怕了。 骆长舟扯了扯嘴,拉长了脸,“父皇生气真是可怕极了呢,又要加倍写大字,还不能吃好吃的,只能喝些白粥什么的,连佐粥的青菜都没有。” 见长安那副瑟缩的模样,骆长舟偷偷忍住笑。 “是三皇兄多嘴了,长安想去便去吧,”骆长舟偷瞄了两眼长安纠结成一团的小肉脸,怪模怪样地提声:“哎呀,整天喝白粥,写大字,也不知道会不会变丑。” 会变丑! 长安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小脸。 恩…… 先生说了,让这节课自省,好孩子应该听从先生的教导才是。 长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刚站起的小身子又坐了下去。 相信先生肯定会处置好的。 骆长舟看着这一幕,早有预料般地点点头,硬生生地压回了嘴角的笑。 哎呀,小长安多可爱啊,要是瞧着自己被笑了肯定会伤心的,他可得好好爱护。 鼓着一张小包子脸,看似一脸认真盯着书卷的长安自然是不知道骆长舟这般打算的。 旁边的小皇子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总算是放心地看自己的卷子去了。 他刚打算给三皇子助攻呢,三皇子就自己劝服了长公主,长公主那么可爱,还会在卷子上画好看的小乌龟,可不能被太傅罚。 希望下了太学之后,长公主能教教自己怎么画小乌龟。 第二十四章 无妄之灾 乙班的门很快就开了。 甲班的小皇嗣们一个个地都没有扭头,姜先生出马,这种小事定是很快就能解决的,有什么好看的。 若是被姜先生看到他们偷懒,再惹了姜先生生气就糟糕了。 不过今儿这门莫不是坏了,怎的这么大响动。 有好奇的小小皇子偷摸着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惊住了。 乙班的门是被踢开的! 一只粉色的绣鞋前一刻刚从乙班的竹门上离开,虽说瞧着力道也不大,不过因着踢的是门开一侧的角落,这竹门便“嘭”地一声,敲击在了另一侧的墙面上。 甲班一众人都回头看去,恰巧见着骆长淇从那边儿走出来的一幕。 长安旁边的小皇子更是惊得合不拢嘴,骆长淇比长公主的胆子还大呢。 与在知道长安在卷宗上画乌龟时的反应截然不同,课室里的人都面无表情地瞧着这一幕,即便有几个惊怔的,也很快就转为蹙眉。 长安那是被姜先生点名,大家可都是笑着的呢。 骆长淇瞧着这一众的面无表情,面上还是那气得通红的模样,根本没有半点被冷却下来的样子。 连姜老的训斥都充耳不闻呢。 她可是真的气坏了。 本来在乙班里听着甲班这边的声响,响起一声声的“长安妹妹”时,她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真的就是这人。 自从上一次与长安作对,惹得骁皇大怒,甚至失去了公主在太学的权利地位,和一众公主伴读待在一个课室。 她已经好长一阵没在天字甲班出现,也让得大家都清净了好一阵子。 可是骆长淇真的会就这样学乖吗? 显而易见并没有。 只是畏惧于骁皇的惩罚,安稳了一阵子罢了。 从今日的事情便可见一斑了。 这人即便是被送到了乙班去也是照样整日找事,乙班一众身份远不如她的伴读更是让她的骄纵最大限度得到了纵容。 以前在甲班里,好歹大都是皇嗣,怎么说也是哥哥姐姐在上面压着。 即便是骄纵蛮横也翻不过天去。 自从到了乙班,那便真的是人能制住她了。 她让所有人都将席位重排,她要坐在最前头,不能有人与她齐平。 还在乙班强立了规矩,所有人都需比她低头,若是她坐着其他人便要站着,若是她站着其他人便要伏着。 可是将乙班的伴读们好一阵折磨。 偏生今日长公主回来太学,还带来了一个新伴读。 若只是如此便罢了,指不定她骆长淇还会碍于父皇给她骆长安一个面子。 大方一回,让骆长安的伴读能与她一样是坐着的。 可这骆长安的伴读是谁不行,非要选胡宜彩! 谁人不知晓胡宜彩是她的伴读? 即便是现在她因为到了乙班,不能再有伴读在旁候着她,胡宜彩也是她的伴读。 在骆长淇的心里,自己那日头脑不清醒,与骆长安起了冲突。 又因为与骆长安起了冲突,被父皇贬到这个低人一等的班级里来,连个正经的先生都没有,只能听着旁边儿甲班先生的教习声。 而这一切她自己遭遇的不喜的事情,已经被她全部归于长安的身上了。 都是骆长安,自从她出现起她便再没遇着好事了,明明以前自己过得顺风顺水,便是骄纵蛮横也是所有人让着的。 骆长淇不想想,为何自己的母妃自从她懂事之后便再没有晋升过。 那些看起来不与她计较的兄姊真的没有关系吗? 骁皇虽然不说,但到底都是他的孩子,真出个格外不正的,即便面上不说,心中也是不喜的。 子不教父之过,在帝王这里自然是行不通的。 那错的便只有母妃了。 只不过这一次碰到的是骁皇的心头宝,那自然是要早早严惩,也是为了让她长些记性,知道避开长安,谁知道她不但没有害怕,还横生怨恨。 这下好了,之前的仇怨还没有了结,又多了一笔“抢伴读”之仇。 虽说自己不怎么看得上胡宜彩,不过在骆长淇的心里,她的东西即便是最不好的那个,也要比别人的强上许多。 所以自己一味地看不上这个伴读,又觉得别人都在觊觎她。 长安不幸成为了她脑补的对象。 骆长舟从见着骆长淇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乙班门口便知道这人又要撒泼了。 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骆长淇,他翘着脚,有些艰难地走到了长安身边。 长安小小一个,努力伸出手扶住他。 不过还是很是有些奇怪地向他眨眨眼,不明白他硬是拖着脚伤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骆长舟摸了摸她细碎的刘海,长安懵懂的目光在他的指缝间格外清晰地晃过。 没有为长安解答疑惑,倒是先问起了骆长淇。 “怎么的,父皇的旨意你忘了,天字乙班待得不舒服,想去民间的学堂待待?” 骆长舟伸出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拦在了长安的身前。 小长安还不停地好奇探头。 不由地叹气。 他拖着伤腿艰难地走过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防止这个小疯子一时失了理智,要冲上来给长安个教训。 这小不点竟还不住地往前面凑,真是让人烦忧。 骆长淇面色也僵了一下。 即便是心中仍旧恼火,她也有些冷静了下来。 她不是没有听出来三皇子特意加重了“民间的”这几个字。 骆长舟踩死了她自恃公主身份,自命不凡,与那些个草民平民什么的不可一语。 若是真让她到民间的学堂,即便是最好最有名的高等学府,也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骆长舟嘴角挂着冷笑,看着骆长淇脸色阴晴不定的模样。 这个妹妹,心思真是再不过简单了,那些虚荣的,傲物的,看起来与众不同的,都是她所追捧的。 长安这时也觉得这个五姐姐有些可怕了。 不过她瞧着骆长淇面色百般变化,倒也想起了那日骆长淇被骆长舟说得好一阵阴沉的模样。 三皇兄与五皇姐可真适合去唱戏。 长安左右瞧瞧,觉得可以同父皇一提。 此时还在为如何保护好小长安而忧心的骆长舟觉得背后隐隐一凉。 伸长了手臂将长安护得更牢了。 骆长淇也不是傻子,看到骆长舟这般架势,自然知道他是怕自己上去狠狠地给骆长安一下。 虽然她心里是很想这般做没错,不过到底还有着两分理智。 瞧着这一课室的人,知道即便自己想做什么都没有法子,更何况自己根本付不出代价。 “骆长安!” 第二十五章 不讲道理 骆长淇气冲冲地提高了声音喊了长安的名字。 长安有些怕怕地从三皇子身后伸出脑袋。 经着这一出,她也是隐约感觉到五皇姐对自己怀揣着隐隐恶意。 长安虽迟钝不错,对于恶意她可是很敏感的。 骆长淇看着长安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心里隐隐得意起来,怒气倒去了两三层。 再开口时,便没有那要拼命的架势了。 “骆长安,你我同为公主,即便你是长公主,也没有强抢人东西的道理,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骆长淇也不是好欺负的。” 长安皱眉了好一会儿,才从她这长长的一句中找到了要表达出来的意思。 “我没有抢别人的东西。”长安认真摇了摇头。 旁边听着的人自然更是不会相信骆长淇的话。 昭阳长公主可是陛下捧在掌心里的人物,会抢别人的东西? 即便她真抢了,那边抢了。 长公主抢你的东西,那是对你的恩赐,你非但不谢公主厚爱,还要跳出来指责,这像样么? 骆长淇即便没听着这几句话,也是能从周围人的目光中感觉出来的。 她感觉自己的怒火又隐隐升了几分。 “你还说没有!”骆长淇指了指天字乙班。 本是想要指到胡宜彩的,怎知一个用力过猛,竟戳到恰好从她身后跟着要出来的姜老身上。 骆长淇一下子有些惊慌失措的模样。 众人看着姜老的脸一下子黑了,在心里为骆长淇默哀了一瞬。 “你!”姜老将骆长淇那只手啪地一下拂拍下去,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他快步走到案几边,却发现今日戒尺未带。 “竖子不懂礼,竟抬手到先生脸上来了,老夫定然禀明陛下!” 没有找到戒尺,姜老看起来愤怒更多了些,骆长淇都不敢与姜老的目光接触上。 姜老扔下这句话便怒气冲冲地走了,连案卷都没有带走,可见这番是真的被气着了。 课室里静了一瞬。 随即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骆长淇,充满了幸灾乐祸。 骆长舟都不顾自个儿站不稳,直接鼓起了掌来。 “五公主啊五公主,你可真有本事!”像是没看着她的黑脸似的,骆长舟两只手都竖起了大拇指,亏得长安扶着才没有摔倒。 他却不顾自个儿这摇摇欲坠的样子,向着此时看起来比他更摇摇欲坠的骆长淇称赞起来。 “五公主本事大得都能越过太极殿去。”骆长舟笑眯眯地,“三代帝师啊,连父皇见了都要尊一声先生的人,五公主竟敢将手指直接戳到面上去,我等可不敢与五公主称兄道妹。” 骆长舟越说,骆长淇的脸色便越是白上一层,这倒是连粉都不用上了。 呆呆地看着姜老走了出去,长安这时才有些后知后觉地。 “先生生气了。” 长安皱着眉头,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 “五皇姐,是你的不是,怎么可以惹先生生气呢?”长安摇头晃脑的,一副小大人似的说教着。 骆长舟觉得这样的长安最是可爱,但骆长淇见着却觉得心肺都在经受着火烧火燎。 长安一副说教的口吻把旁边的小皇子都逗笑了。 不过小人儿才笑了一下,骆长淇便唰地一下投来恶狠狠的目光。 那目光像是要噬人一般,吓得小皇子刚冲出的笑意一下子消散全无。 “骆——长——安——” “五皇姐这样不对。”长安又开始摇头晃脑地说教了。 “兄弟姐妹之间不可直呼对方姓名,”长安摇摇头,“长安便是很讨厌五皇姐,也没有叫五皇姐的姓名,五皇姐身为长姐,就更是不该唤长安的全名。” 小人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小皇子不敢笑,三皇子可很是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三皇子想着,骆长淇听到这一番话不是要被气死吧。 长安倒是认真的,她在这宫中,除了骁皇与太子之外,便是最尊贵的那个,长公主之威便是贵妃见着也要行礼,又怎么会遮遮掩掩呢。 正如三皇子想的,骆长淇是快要被气死了。 在她看来,骆长安是故意要这么说的,就是为了在所有人的面前下自己的面子。 还说什么讨厌她也没有直呼姓名。 分明就是暗指自己没有教养,提醒大家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妃子所生的公主,而她骆长安是东宫正统所出! 没错,骆长淇的不满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此。 她一直觉得,若自己与长安的身份换上一换,那得宠的定然就是自己了。 说什么五公主骄横不逊,若她是长公主,谁敢说她骄横。 看看骆长安不就是么,明明都在卷宗上瞎画一通,理应被打尺子,姜先生却只是略提醒了两句便轻轻揭过。 若不是方才听得这般清晰,她也不会在那里变着法儿地找胡宜彩的茬。 没错,她就是要与骆长安作对。 骆长淇想着,她如今被认在别的妃子名下,自己的母妃亦与自己无关了。 那自己也便不用怕惹来什么祸端牵连一宫。 若是要罚, 八*零*电*子*书*w*w*w*.*t*x*t*8*0*8*0*.*c*o*m 罚的也是那纵着自己女儿来欺辱她的贱人! 这当下,自然是得罪便得罪了。 显然是还没有记住教训,骆长淇这一想开,便又抬起手指人来。 “我可不承认你是我的皇妹,我骆长淇高攀不起你长公主。”骆长淇一手叉腰,小小年纪将那泼妇相学了个十成十。 “骆长安,你还说你没有抢别人的东西。”又抬起手指着身后,正正对着头发有些凌乱的胡宜彩。 被提到的胡宜彩惊慌地掩了一下面。 “各位兄姊做个见证,胡宜彩明明是我的伴读,今天却成了你的。” 骆长淇觉得自己终于抓到了一个可以说的话柄,扬眉吐气般,给了长安一个挑衅的眼神。 “你倒是说说,这不是你强抢过去的是什么?” 长安困扰地歪了歪头,太子皇兄是不会骗人的,他明明说胡宜彩已经不是五皇姐的伴读了。 静默半晌,突然有零星微弱的发声。 “我可以证明,胡宜彩从头到尾都是长公主的伴读。” 骆长淇瞪大了眼睛看过去,是坐在长安旁边的那个小皇子。 小皇子被看得心一颤一颤的,不过还是强硬地说完了剩下的话,“胡宜彩不是五皇姐的伴读。” 骆长舟扭头看了过去,是十皇弟,年纪比长安长不了多少,怨不得频频掺和小公主的事儿。 接收到骆长舟眼神的小皇子更激动了。 三皇兄在鼓励他! 第二十六章 闹止 “我也可以证明,胡宜彩是长公主的伴读。” “我也可证明……” “我也作证……” 十皇子的这一句话导火索似的,带动了天子甲班为数不多,但零零星星总是不断的作证声。 都是要为长安作证的。 骆长淇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 所有人都在为骆长安说话,所有人都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骆长淇忍无可忍,“骆长安你——” “够了!” 突如其来的威严呵斥声,让准备扑过去,狠狠地抓花长安脸的骆长淇猛然一僵。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 所有人都露出拘谨慎重的表情,向甲班门口的身影看过去。 独一人在此时与大家反应都不相同。 “父皇!” 长安从骆长舟的手肘下钻了出来,直扑向骁皇的怀抱。 自然是被稳稳地接住。 长安在骁皇的衣摆上蹭了蹭脸蛋,有些娇娇地问:“父皇怎么来了?” 只这一句问完,长安便看见了骁皇身后还怒意难平的姜先生。 噢,被五皇姐惹生气的姜先生把父皇带来的,五皇姐惨啦。 小长安颇有些幸灾乐祸。 骁皇的面上有些柔意,不过隐约可见几分薄怒,他瞧着扑到自己怀中的长安。 尽管长安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他还是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父皇若是再不来,父皇的小长安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他摸了摸长安格外招人疼爱的小脑袋,随即目光一厉,看向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的骆长淇。 “骆长淇,教习嬷嬷给你立的规矩都哪儿去了,你看看你现在这般撒泼,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 骆长淇触及这目光,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诚惶诚恐地唤了一声:“父皇……” “你还知道朕是你的父皇?”骁皇的目光如刀剜般凌厉。 “你目中可还有长幼尊卑?若是今日朕不来,你可是要对着嫡妹动手?” 骆长淇狠狠地咬住了下唇,没有辩驳出声,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长安。 父皇的心眼儿就是偏的,别的不要闹得太过任你如何,但凡动到骆长安的身上,便只是动了心思都是千万个该死。 骆长淇的不服自然没有逃过骁皇的眼睛,他微微眯起了眼。 这时姜先生从骁皇的身后走出来。 “五公主在课室中闹事,不尊师长,无礼至极,是老臣向陛下禀明,五公主暂不适在天字班习书的,莫要看长公主了。” 骆长淇听着这话,打了一个激灵。 她以为自个儿对长安的心思藏得够深,姜老竟直直地点了出来。 那父皇…… 她颤巍巍地去看骁皇,正对上骁皇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心思的目光。 骆长淇脸色一白,她定是讨不了好了。 不去管骆长淇的神色有多慌张,骁皇抱着自己的小长安,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讲骆长淇赶到远离长安的地方去。 “太子就是这样办事的?” 突然听到太子皇兄的名字,长安抬起头看向父皇。 骁皇有些不悦地扫过神色惊惶,呆站在那里颇有些不知所措的胡宜彩。 他念长安与太子兄妹情深,把给长安选伴读这样重要的权利交给了太子,竟选出这样一个人。 太子的眼光着实让人怀疑。 骁皇的目光威严而冰冷,被扫到一眼的胡宜彩只觉一凉,感受到了与骆长淇同样的不安。 只一眼,胡宜彩就心中寒凉。 她有预感,自己这个伴读做不长久了。 骁皇离开的时候一并带走了骆长淇,大家都知道这次骆长淇不会再回来了。 本来是要长安与他一同离开的,不过长安拒绝了。 骁皇想想长安愿意多与人接触也好,便没有强硬地带她走。 长安留下了,胡宜彩不可避免地招来了更多怪异的目光。 三皇子甚至毫不避讳。 “小长安,你真的不考虑换个伴读吗?” 骆长舟不在意地用手肘支着脑袋,轻抬下巴,“刚才骆长淇因着这惹祸精,都快要冲上来与你动手了,我瞧着你这伴读也没有半分要过来的样子。” 胡宜彩瞪大了眼睛,赶紧摇了摇头,“我……” 十皇子也在一旁帮腔:“我也觉得该换!” 骆长舟又斜眼过去,哟,这小子挺机灵啊。 十皇子煞有介事的模样,抓起了与自己一般大的伴读的小手,“有人要凶我时,小戍都会护着我的,长公主的伴读实在不懂护主。” 那叫小戍的伴读立刻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伴读嘛,本来就该保护皇子公主的。 胡宜彩刚要解释,听见一句“护主”又缩了回去。 长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停在了胡宜彩的脸上。 她认真摇了摇头,“要是五皇姐要打别人,长安也会怕得不敢上前。” 细想了几番,似是在回忆什么。 一会儿说道:“少傅大人曾与我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能因为伴读没有护着我便换。” 最重要的是,伴读是太子皇兄选的,自己若是说换就换了,多伤太子皇兄的心。 太子皇兄肯定会认为是自己没有选好伴读。 这样不好不好。 长安满脸认真地摇着头。 骆长舟看了看长安固执的模样,嗤笑一声,回过头去不管了。 索性长安看上去也不像是多在乎这伴读的模样,想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由他去吧。 十皇子倒是疑惑地看看骆长舟。 三皇子不管了吗? 可是那个伴读看长公主的眼神好奇怪哦。 摇摇头,三皇子有些不懂地转过了身。 长安虽然拒绝了骆长舟提出的建议,倒是消了与胡宜彩亲近些的心。 反正公主伴读在乙班,若是公主不叫人的话,也不过就是个陌生人。 就这样吧。 长安为自己的小机灵开心了一下。 转身温书去了。 下学时,本应伴读与公主一起走的,长安不知是真的忘了还是刻意不与她一同走。 胡宜彩顶着一众人各色复杂的视线,独自一人在乙班留到了最后。 离开时甲班已经一人也无了。 胡宜彩一个人抱着东西,踏出了太学的大门。 她不知道自己这伴读还能做多久。 因着五公主被圣上带走了,大家都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乙班的秩序自然而然回到了从前。 她是长公主的伴读,即便只是个小小尚书家的女儿,也是所有伴读中最尊贵的那个。 偏生长公主不喜她的姿态太过明显。 别个伴读即是再少也被唤过两次,长公主却像是没有伴读一般,对她视而不见。 一个被公主不喜的伴读…… 即便是乙班那些出身不如自己的伴读们,看她的眼神也微妙起来。 “站住!” 第二十七章 威胁 一声娇呵让胡宜彩不由止了步子。 不可抑制地陷入畏惧的阴影中。 这声音再是熟悉不过了。 胡宜彩缩着脑袋看过去,五公主正站在一棵杨树下看着她。 “给本公主滚过来!” 骆长淇噙着一抹冷笑,双手叉腰。 胡宜彩瑟缩了一下,万分不愿却不得不走上了前去。 骆长淇当即一把拽住她的胳臂,冷声道:“还知道听本公主的话,我当你成了骆长安的狗之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了呢?” 五公主掐人自有一套,她并不使大力,只巧妙地掐那一小块嫩肉,用力一扭,便叫人痛不自胜。 此时这一下,胡宜彩便断定必是青了一块。 “五……五公主。” 便是忍惯了这痛,胡宜彩也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 “呵,现在知道叫本公主了?”骆长淇又将那肉拧紧了一些,冷笑,“上午在太学怎么那般硬气,本公主叫你滚出去,竟还敢不听了?” 这分明是借题发挥。 五公主让她滚她又怎么敢不动,只那时骆长淇本意便不是叫她离开,借她的由头指桑骂槐罢了,只骂了她一声便闹了起来,又叫她如何滚出去。 胡宜彩毕竟伺候了五公主许多日子,深知此时断不能有一丝辩驳之意,否则便是自讨苦吃。 五公主骂着掐着,便任她忍她,骂过掐过便算过,若是真反驳了,这皮肉之苦算是轻的,各种由头叫你敢怒不敢言地受磋磨才是真真叫人受不了。 “怎么的,这会儿瞧着你一人出来,是你那主人不理你了抛弃你了?” 骆长淇早在这儿等着了,本想着若是两人一块儿出来的,便跟在身后待她们分开。 谁知骆长安走了许久都不见胡宜彩出来。 将在这儿候着的不耐一并掐了出来,骆长淇肆意的目光直指胡宜彩。 “本公主瞧着你也快做不成骆长安那贱人的伴读了,便最后替本公主做件事吧。” 她嘲讽地哼了一声,语气古怪地道:“若是让本公主满意了,兴许还让你到宫里做个伺候的。” 话音且落,胡宜彩当即惊得直视了骆长淇,“五公主,臣女做不……” “别与本公主扯那些。” 胡宜彩只一个开头,骆长淇便知她要拒绝,当即打断道。 “你可自个儿寻思清楚,你一个不受长公主待见的伴读,若是得罪了本公主,骆长安会为了你开罪于本公主?” 骆长淇说得笃定,“你瞧着前头,本公主便是骂你辱你,也无人出来说本公主的不是,骆长安?你不见她还叫本公主一声五皇姐?” 胡宜彩面色几变,想着那时所有人对自己的视而不见。 他们不喜五公主,与她不和,也只是为了骆长安说话而已。 从头至尾,都没有人为真正被五公主辱骂的自己讨个说法。 连长公主都不曾对自己多加关注。 “你再好生想想,那些个伴读可是如何瞧你的。”骆长淇一瞧胡宜彩的脸色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你被本公主打骂时,他们可都是看着好戏的,即便你是骆长安的伴读,本公主想要罚你,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你不肯照本公主说的去做,本公主便向骆长安讨了你来。” 说到这儿,骆长淇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着胡宜彩。 “本公主瞧着骆长安对你甚是不喜,若是本公主向她讨人,她定是愿意的,到那时……” 骆长淇话未说完,只神秘一笑,半眯着眼盯着胡宜彩。 胡宜彩想着以前曾无意间看到过的,五公主在宫殿中折磨的下人凄惨模样。 不禁打了个哆嗦。 知道胡宜彩多半是会听话了,骆长淇不出所料般地点了点头。 给了她一记定心丸。 “本公主自然不会让你去做些个危险的事情,不然你这么笨手笨脚的,万一连累着本公主不是?” 骆长淇从袖中摸出一块包好的锦帕来。 “你把手伸出来。” 胡宜彩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几朵碎花落到掌心。 骆长淇小心地抖了抖锦帕,将帕子上的小碎花一点儿不漏地聚拢在胡宜彩的手上。 小心地一点都没有让它们掉到地上。 胡宜彩看了看,是一种形状奇怪的白花,沾着点点红渍。 骆长淇冷哼了声,胡宜彩立刻抬起头看她。 “本公主要你做的事情便是,”骆长淇一挑眉,“将这些花儿都夹到明日骆长安要用的书页里。” 听起来有点儿奇怪的要求,胡宜彩不解地皱眉。 凭着五公主这般与长公主不对付的架势,也不像是会只提出这种要求的样子。 胡宜彩质疑的目光刺了骆长淇一下,她立刻吊高了声:“怎么的,你不做?” 那架势便是要抬手掐上来。 胡宜彩赶紧收拾好表情,摇了摇头,“臣女做的,做的。” 她本来以为五公主是要她做一些害人的事,若是长公主真出了什么事,即便查不出是她所为,她也定是要跟着遭殃的。 没想到五公主竟提出这样过分简单到奇怪的要求,那她便没有什么害怕的了。 几朵小白花而已,至多长相奇怪些,这软软的荆棘状花瓣边,即是落在自己的手心都没有一点刮伤的样子,怕是也不能将长公主如何罢。 骆长淇听着如此干脆的应声,这才满意了。 “你可记着本公主的话,一定要放到长公主明日要读的书页中,放的时候万不可被人看见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更不可在放之前被别人看见,这小花儿,我希望一朵不漏地都在骆长安的书里,可别让我知道你私藏了,你可懂?” 骆长淇斜挑眉眼,眼色颇深。 胡宜彩一触着那盯着自己的目光便收起了小心思。 “臣女省得的,定不会叫人瞧见了。” “嗤。”骆长淇鄙夷地嗤笑一声,“去吧。” 她下巴朝着太学点了点。 胡宜彩僵硬地挪动了下脚步,五公主这意思是要在这儿看着她进去,这是完全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她打的主意五公主心里想必也清楚。 胡宜彩相信,若是到这会儿了自己再迟疑,那她更是要被记恨上。 顶着背后灼人的视线,胡宜彩艰难地挪着步子,向着天字甲班去,太学门口的小侍还过来问她,可是有东西落下了。 她摇头拒绝了侍从的帮忙,虚握的掌心有些濡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五公主要自己将那白花放到长公主的书中,但她既然令自己这样做,又千般叮嘱,肯定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在其中。 胡宜彩迈着沉重的步子前进。 第二十八章 想起了多少 待胡宜彩进去了好一会儿。 骆长淇盯着那处的视线才收回,得意地迈着步子离开,连结果都不打算去看。 但凡胡宜彩长点儿脑子。 骆长淇笃信,她不会选择糊弄自己。 骆长淇一点儿也不担心胡宜彩会做不到,长公主的伴读,回来为长公主整理一下案几,这个借口糊弄几个小奴才也够了。 她更不担心胡宜彩会在半途将这些小花丢掉,若是胡宜彩真的这样做了,她也不会接下那些花。 骆长淇心情很是愉悦地赏着景。 也不知明日骆长安看了那些东西,会不会再去一趟那儿呢。 真是让人期待啊。 这一次定要亲手把她推下去。 骆长淇笑得灿烂,虽然去了些婴儿肥,但仍旧有些肉的小脸看上去也很是精致可爱。 途经的宫女们向她行礼问安,只觉五公主好像并没有说得那般蛮横。 谁也不知道骆长淇小小的身体揣着多少不可告人的心思。 骆长淇哼着曾听乳娘唱过一次的曲调。 想着等骆长安没有了,自己就会成为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 不由地笑出声来。 骆长淇果然不能再进太学了。 清诗笑着告诉长安这个好消息。 “不能去太学了,那五皇姐去哪里习课呢?”长安歪着头,有些纠结地皱着小眉头。 随即也不知想着了什么,连头都不叫侍女梳了,匆匆地转身看向清诗。 “五皇姐不能去太学,是不是就与太子皇兄一道,与少傅大人习教去了?” 清诗觉得自家长公主可真是天真呢,正要开口回答,长安便被另一边的清歌温柔地扭回了身子。 “殿下放心。”清歌缓缓地为长安束起发包,一缕缕地,叫长安急躁的心也一下子静下来。 “公主才是与太子殿下同出一胞的嫡亲兄妹,怎会与五公主亲近。” 清歌抬起长安的小脑袋,镜子里映出长安懵懂的小脸,“五公主被皇上下了圣旨,禁足宫中,教养嬷嬷验好了规矩才能回太学,到时便只能与世家出身都不是的小姐们同处一室了。” “是呢是呢。” 生怕话都被清歌抢了去,清诗急急地站到长安另一侧。 “皇上还说了,若是五公主学不好长幼尊卑、恭谨女德的话,便不要去学什么诗词歌赋了,倒不如将那臣女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生领会,也省得公主命倒生了个匪寇相。” 清诗摇头晃脑地,力求将骁皇说话当时的模样学个十成十。 那故作老成的模样,将清歌都逗笑了。 “行了,莫要再皮,耽搁了公主去太学,可叫你好看。”清歌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清诗避着清歌的眼睛,与长安做了个吐舌头的表情。 长安微抿了下唇,悄悄睨了清歌一眼,恰好与她了然的眼神对上。 又吃了一记轻敲的清歌乖乖站直了身子,不敢再作妖。 四个大丫鬟站在殿门目送长公主与太子殿下相携而去。 长公主去太学时,所有侍从都留在昭阳殿,这是长公主醒来后定下的新规矩。 骆长平想着以后都由自己亲自接送长安,便允了长安的这一要求。 只这几人都没有想到,长公主的求学之路竟如此多舛。 皇上与太子还留在上一次长公主逃学至重病的后怕中,公主便又出事了。 年幼些的清诗焦急地在长安边上打转,清歌虽手上动作温柔,但眼底浸着浓浓的担忧。 这一次的事情可以说很突然。 没有冲突也没有预兆,据说公主是在课上直接晕过去的。 连格外关注公主的三皇子都说,瞧着公主与平日一样翻开了书卷,也不知怎的,身子骤然一僵便晕了过去。 太医被骁皇阴沉的眼色盯得手都止不住地发抖。 勉强沉下心来为公主切了脉,惊讶地得出公主身体安好的结论。 那老太医只得再细细感受脉象,随即顶着骁皇的目光压力道:“公主疑是突受惊吓,情绪激动,身体一时无法承受才昏了过去,歇息一阵便没事了。” 骁皇显然并不能接受这个解释,“公主分明好好地在太学上课,如何受得惊吓,你倒是与朕好生解释解释。” “这……” 那太医当即跪下,“请陛下恕老臣不知。” 骁皇气得便要斥其庸医,大总管全福神色匆匆地走了近来。 瞧着全福面色焦急的模样,骁皇正要开口呵斥,便见全福将拂尘换了边,另一只手手心向上,虚虚地握着。 “陛下,这是在长公主的书中发现的。” 全福瞥了仍跪着的太医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 骁皇瞧着那掌心露出点点红白的颜色,不知为何心下一跳,对着那太医便道:“知道了,你先出去。” “是,老臣告退。” 太医退出去了,全福这才展露掌心给骁皇看。 几朵细碎的白色花瓣,凌乱地躺在那里,依稀可见红色的斑纹。 “这是十皇子发现的,他说公主殿下便是看到了这些小白花才神色不定,他正想问询时公主晕了过去。”全福将手掌抬高了些。 骁皇瞧着这颇为眼熟的东西,脸色沉了下来。 “这东西这怎么会出现在长安的书中?”一看便是有人有意放进去的,“去查。” 骁皇愤怒了,也深感不安。 是谁又是为什么将这东西放到长安的面前,他是真的知道这东西背后的含义还是巧合,这一切都令他感到不安。 “父皇……” “太子皇兄……” 小小声如猫儿叫般的唤声响起,骁皇赶紧看过去,果然是长安醒了。 全福乖觉地退了出去。 “父皇……”眼睑飞快地扇动两下,长安看清了面前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骁皇,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哇……父皇……那个人……那个人好可怕……” 长安哭喊的话听得骁皇心惊肉跳,他试探道:“长安想起来了?” “哇……太子皇兄……”长安并不回答,只一个劲地哭嚎。 “太子皇兄……长安要皇兄……哇……” 骁皇拿这样的长安也没辙,只得负手起身。 “去宣太子。”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是少傅在,也一并叫来。” “是。” 第二十九章 承认了又如何 长安这一次的记忆恢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太医也觉不可思议。 骁皇并没有与他们说那白花,大家便只当是长安自己想起来的。 偏长安除了那几句哭喊的话之后再不肯多说一句。 只一个劲儿地喊着父皇与太子皇兄。 因着心里有愧,骁皇也没有让太医再问下去。 骁皇看了顾谨渊一眼,“太子,朕与少傅有要事要议,你在此好生照顾长安。” 说完也不待太子反应过来便走。 “儿臣恭送父皇。” 骁皇与顾谨渊一路无话,七转八绕到了御书房。 有两人被一衣着不同的侍卫制跪在御案前,正是骆长淇与胡宜彩。 “陛下。” 锦衣卫统领见着骁皇来了,拱手行礼。 自是不用介绍,瞧着眼前这番,骁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骆长淇。”骁皇淡淡地唤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偏这一声叫跪俯在地上的五公主打了个哆嗦,“父皇……” “不要叫朕父皇。”骁皇瞥了她一眼,“朕今日只问你一事,你如实回答。” 骁皇的冷漠让骆长淇心中一寒,连话都说不出。 顾谨渊不知道骁皇为什么让自己来此,眼下见骁皇抬手指向御案,几朵细碎地几乎不成形了的小白花躺在那里,心中了然。 “为何要将那些花儿放到长安的书里。”声音已然成冰。 骆长淇心中火起。 又是为了骆长安。 为了骆长安,父皇竟然动用了锦衣卫将自己抓了来。 骆长淇想要硬气一次,可对上骁皇的目光一瞬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连连摇头。 她急忙指向身边的胡宜彩,“不是儿臣,是她,是她将花儿放到长安书里的,不是儿臣,不是儿臣。” 胡宜彩本已心抖如筛,这时候听得五公主推卸的话,吓得几乎心神俱裂。 她紧着摇了摇头,推了回去,“不是臣女,是五公主,是五公主威胁臣女帮她放的。” 她想要跪俯到骁皇的身前,但被锦衣卫制着,自然是动不得的。 “臣女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小白花,不知道有毒,都是五公主威胁臣女,若是不帮她放,她要折磨死臣女啊。” 胡宜彩是被从太学直接带走的,不知道长安已经醒来的事情,只知今晨长安翻开书卷便晕过去的事,便以为那白花是有毒的。 “你这贱婢,那花若是真的有毒,怎么没毒死你。” 骆长淇眼中猝了毒,狠狠地盯着胡宜彩。 “父皇,是胡家女在胡说,儿臣怎么会让她去放什么小白花,太学书侍可以为儿臣证明,儿臣谨遵父皇旨意,未再踏入太学半步。” 胡宜彩惊觉不妙,自己空口白话,又有书侍看到自己折返回太学,谁又会相信她。 她惊惶地看向骁皇。 骁皇不耐地瞥了面色笃定骆长淇一眼。 “骆长淇,若是朕没有查清,你觉得你现在会出现在此?” 骁皇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从未注意过的女儿,是不是真的知道了那件事。 骆长淇一时语塞,脸色瞬间惨白。 面对这个从头至尾都不曾正眼看自己一眼的帝王,她的狡辩从最开始就不起作用。 是啊,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又怎么可能没有查清真相。 胡宜彩瞬间松了一口气,面上松懈下来。 顾谨渊看了她一眼,只觉可笑。 若是她真能逃过一劫,今日又怎会出现在此。 “是儿臣做的。” 骆长淇深吸一口气,五体投地行了一个大礼,这才跪直了身子娓娓道来。 原来那天长安与谈景州逃学时,骆长淇也跟随在后。 她原本是看骆长安不顺眼,想要上前言语侮辱于她。 没想到骆长安竟与谈景州分开了。 这难道不是上天都在帮她,若是谈景州在,她倒不太好上前去,毕竟三皇子伴读可不是什么三岁小儿了。 谁知道因着几分犹豫没有直接上前去,竟跟着骆长安一道迷了路。 她知晓若是骆长安丢了定会有人来找,换作是自己,指不定多少人盼着自己消失呢。 所以她耐住了性子,跟着骆长安走了许久的路。 那个侍卫是她眼见着从院墙上飞身下来的。 彼时她还以为是来找人的侍卫,她碍于面子不想让骆长安知道,自己是沾着她的光才能从那偏僻一处出来,想着跟在他们身后一道出去便罢。 谁知那侍卫与长安撘话几句后便提着骆长安的衣领向一处宫苑走去。 她当即感觉不对,可又怕连累到自己,便远远地跟着。 因她谨慎并未走近,到了那宫苑的门口便不再跟上,倒也没有被发现。 后来她一直徘徊在那宫苑周围,从院墙上边伸出的枝丫被风吹动,掉下来一种细碎的花朵。 不过她没想着去捡拾,因着那花朵太小,远看与寻常的白花也无甚不同。 这几朵浸着红纹的花朵,是她从岸边捡来的。 那日她远远地徘徊着,恰好看见那个凶神恶煞的侍卫,将昏迷的长安提了出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到长安衣衫与发髻凌乱的模样,以为她糟了难。 那侍卫只不过犹豫一瞬便将长安投入湖中,她当即心中祸心更生。 若是长安没有了,自己就有可能趁机取而代之。 那侍卫一走,她便紧着上前查看,见长安落下那处没有了动静,以为骆长安已经死了。 她心中窃喜,当时注意到岸边散落着这种小白花,上面有点点红痕,虽没有当即拾起,却也记住了这模样。 那天她走了许久才回到了宫中,虽然形容狼狈但心中很是兴奋。 她期待着听到长公主薨的消息,当然,也可能没有那么快,起初应当先是失踪。 谁知道她满心的期待没有多久便被打破了,骆长安竟然没有死。 不过也快了。 她得意,那日她可是亲眼看到骆长安昏迷不醒地被扔进湖水中,湖水没过了头顶。 她还是踌躇了一会儿才离开的。 虽然不知道骆长安是怎么被救上来的,但是如此这番,又是天生体弱,怎么想都活不过来。 单这父皇情绪浮躁,她便知道自己猜测是对的,骆长安一直没有醒过来, 就在她精心梳妆,打算迎来长公主薨的好消息时,骆长安竟然醒了?! 她不止醒了,还恢复得很好,一点儿都看不出那日凄惨的模样。 骆长淇只觉上天不公,她骆长安竟那样难也活过来了,还活得好好的。 伴读被抢是最后一根稻草。 那日被父皇下了再也不许踏入太学的禁令后,她便又升起了一念。 传旨的人方走,她便摸索着回到那个柳岸,在那里细细搜寻,总算是找到了那些藏在石块后头的花朵。 这次,她要亲自将骆长安沉湖。 第三十章 噩梦 骁皇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注视着这个女儿。 他想过是不是骆长淇知道了那人的存在,甚至还与那人认识,此番是用他来威吓长安。 没想到竟是这样恶毒的心思。 想要亲自将长安沉湖,竟还缜密地在花中注了致幻的粉末,她小小年纪怎么心肠如此歹毒? 他自认对这些皇子公主们,即便不如长安那般宠爱,也是一视同仁地给予了一位父皇的爱护。 眼下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竟出现了这样歹毒的孩子。 不过,如果事情只是这样简单,那便没有什么需要深纠的必要了。 “事情当真只是如此?”骁皇的语气阴晴不明。 被骁皇这样看着,骆长淇不住地惊惶,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到这个时候,若是再不说实话,她怕父皇的冷血,会架着锦衣卫的金刀从自己的颈间而过。 顾谨渊瞧着,这场闹剧到这里应是结束了,真是无趣地叫人倒胃口。 果然。 骁皇深出一口气,抬了抬手。 “传朕旨意,五公主心……” “陛下。”顾谨渊拦了一下。 骆长淇当即眼中升起光点,少傅大人是近期宫中的热议人物,她自是认识的,若是少傅大人愿帮她一帮,父皇定会就此揭过的。 不过,显然她开心得过早了。 骁皇向顾谨渊投去一个质疑的眼神。 “陛下。”顾谨渊拱了拱手,“若是下旨降罪于五公主,定会惹来宫中打探罪因,若陛下没有就此斩杀五公主的心,还是密诏为好。” 骆长淇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谨渊。 前一秒神色温和的少傅大人,这一刻在她眼中如恶鬼降临。 骁皇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只方才心中事一下松懈,倒忘了这茬。 现下觉得有理,细思半晌,转身落座御案前,提笔写了些什么。 写罢,将那折子抬起,锦衣卫统领低头接过扫了一眼。 “谨遵陛下旨意。” 骁皇抬手挥了挥,统领一个手势,五公主与胡宜彩被一同提起。 方才一直听着五公主的叙述,胡宜彩只当骁皇不怪罪于自己,此下被一同提起,当即慌了神。 “皇上,臣女是无辜的,臣女不知道五公主是想害长公主,求陛下饶恕……” 锦衣卫可不管她求饶与否,密旨已下,当即提起两人便走了出去。 胡宜彩初还叫唤着,锦衣卫便将一物塞入她口中,叫她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骆长淇便乖觉许多,她怕自己若是真的叫喊出声,父皇便要采定少傅口中的就此斩杀了。 本以为是什么大事,现下对五公主与胡宜彩的发落已下,顾谨渊当即知晓没有自己的什么事了。 “若皇上无事吩咐,顾谨渊告退。” “谨渊……”骁皇犹豫地唤了一声。 “陛下。”顾谨渊停住要离开的脚步,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谨渊,你可曾后悔?”骁皇迟疑地开口,“若是你想去看看……” “陛下。” 顾谨渊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骁皇的话。 “当初是臣与您一同的决定,又何谈后悔?还是……” “陛下您后悔了?” 骁皇动作一凝。 顾谨渊挑起右边的狭眉,脸上的温和有些维持不住,意外地邪气外露。 “说是想去看看,那人也该是陛下您才对吧。” 似笑非笑地:“您说对么,舅舅?” 骁皇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当即指了指外面,“给朕滚。” 顾谨渊又恢复了那一副严臣做派,“臣告退。” 那日骁皇没有回寝宫,御书房的灯烛亮了整夜。 …… 长公主这几日看起来状态很是不好,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不说骁皇与太子,殿中的四个大丫鬟也都担心极了,变着法儿地哄人高兴。 清诗将近日宫中传的一些小道消息说给长安听。 “五公主违抗皇上的旨意,明明被下了禁足令,还私自出了宫殿,惹得皇上大怒,将旗妃贬为旗嫔,不止如此,还将她与那旗嫔一道贬到冷宫去了,下了令让侍卫将那宫殿牢牢圈起,叫她们再不能出来呢。” 长安看了过去,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清诗便说得更起劲了些。 她知道公主自从病重醒来后,可是比之从前聪明了许多,她这副模样是在思考呢。 “公主可知道是谁帮五公主逃出来的?” 长安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 说到这里,清诗有些义愤填膺,“是公主的伴读胡宜彩。” 这一点,长安所有的大宫女们都十分气愤。 连得最沉默的清雪都忍不住说了声:“吃里扒外的东西。” 几个大宫女们不由点了点头。 做长公主的伴读是多荣耀的事情,单是这个名头都能担胡尚书在官场好走许多。 长公主与五公主不和之事,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胡宜彩居然去与那骆长淇沆瀣一气。 这不是在打长公主的脸吗。 亏得陛下圣明,将公主伴读撤了,也不知那胡宜彩现在如何,反正是讨不了好的便是。 “我累了。” 长安听了半晌,像是失去了兴趣般,就要合衣躺下。 宫女们对视一眼,默契地住了口,上前为公主解衫。 长安很快便睡着了。 太子殿下来时长安刚睡着不久,清歌指了指垂下的床帘,做了个口型。 骆长平会意地点头,行出殿外,清歌跟在身后轻手轻脚地出来。 “公主今日又是醒不过一个时辰?” 骆长平沉声问道。 清歌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今日与公主说了些宫中的趣事,公主似是对五公主与胡宜彩被发落的事情有些兴趣,听过便又睡了。” 听罢,骆长平拧起眉头,“梦中可还是多有惊醒?” 清歌只稍回忆了下。 “一觉睡至半个多时辰,总要惊醒一个,每每惊喊着陛下与殿下,即是未曾醒来时,也有魇住的迹象。” 骆长平眉头拧得死紧,“太医开的药呢,可有按时服用?” 清歌无奈状,“那药便是多加了几两甘草亦是苦极,公主自那次后便聪颖了些是不错,只也不如从前那般愿听旁言,熬来的药三次有两次泼洒,还有一次能服下半碗便是不错了。” 这一点骆长平也很是头痛,即便是他来喂,长安也是拧着脸多有不依。 突然便有些想念以前傻乎乎的长安,虽然有些小迟钝,胜在说什么都听。 第三十一章 少傅大人的礼物 长安的事情不解决,骆长平总有些心神不定。 这般不上心,自然很快被顾谨渊看了出来。 少傅大人不觉停了声,注视着骆长平。 骆长平被少傅大人盯得头皮有些发麻,自觉不对,尴尬苦笑。 “长安近来神思不属,本宫想来是被过到了吧。” 骆长平自我调侃了一句,随即正了脸色。 “本宫无状,还请少傅莫怪。” “无事。”少傅大度地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卷宗,“殿下因何烦恼。” 少傅这般善解人意,骆长舟不觉打开了话匣。 “长安那日在太学昏倒,虽然太医说无甚大事,但本宫觉得那些就是庸医。” 骆长舟一副忿忿的样子。 “长安近来不爱与人说话,这便也罢了,她向来是不愿与人交流的,但近来连本宫与父皇都不爱理睬了,若不是与长安说话时觉着神思清明,本宫早便将那几个庸医丢到水中清醒清醒。” 在外面要端着太子的架子,面对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看起来十分成熟稳重的少年,骆长舟彻底放下了自己的架子。 “不止如此,长安还整日卧榻,多梦魇易惊醒,虽说因此也比从前多说了些话,可本宫倒宁可她如原来那般懵懂地自娱自乐。” 骆长平还在那里大吐苦水,少傅大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多梦魇么? 骆长平一脸喜意地向顾谨渊道了别。 他要去昭阳殿一趟,他现在觉得少傅大人真是个智囊袋,能解他燃眉之急。 顾谨渊也不过是小小地提了一嘴。 上次长安在御花园听着些流言蜚语,便挺着气势十足的小身板冲进了长信宫,为此还逃了学,“长途跋涉”来偷听他们的谈话。 太子殿下为此可很是震惊过呢。 那段时间长安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 如果再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呢? 整日由些个小丫鬟与她传话,便失了些亲耳听到的兴致。 若是怕被长安听到些个腌渍事,寻人自导自演一场便是了。 太子殿下听着觉得很是可靠,便要去准备上。 顾谨渊很是好笑地看着太子殿下急匆匆的背影。 太子殿下,真是年轻啊。 长安瞥了瞥身后那些佯作不在意的随从们,有些不想走了。 太子皇兄不知道从哪个庸医那里得到的说法,多在御花园走一走就可以少梦魇。 因此长安今天连懒觉都不能睡,用过早膳便被赶了出来。 太子皇兄这次还格外坚定,自己候在昭阳殿,说不到一个时辰不许她回去。 长安眼帘轻垂,方才看了一场两个宫侍之间的小闹剧。 太子皇兄排的戏码有些无趣。 长安思索着,要不现在就回去吧,不如顺了太子皇兄的心意,与他说说那两个小宫侍间的打闹。 正踌躇着要不要立刻打道回府的长安瞧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少傅大人?” 长安几不可闻的声音被顾谨渊捕捉到。 少傅大人一身白袍,在这繁花盛景间独树一帜。 顾谨渊听到了小长安的响动,微侧身形,长安露出一个惊讶的小表情。 “波斯猫!” 长安的眼睛亮了。 “公主殿下。”顾谨渊安然地站在那处赏景,臂弯处蜷伏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儿。 长安迫不及待地向那处奔去。 侍从原要跟上的。 清歌想起太子殿下的嘱咐,忙拦了下来。 便只余长安一人急急奔到顾谨渊身前停下。 “请公主安。”少傅大人笑得温柔,抱着那只猫儿轻轻弯腰。 长安的心神已经都不在此处了,她双眼紧紧盯着那只猫儿,一副想亲近又不敢的样子。 “少傅大人。”长安细细打量了两眼,“这是父皇寿辰那日,羽国进献的那只波斯猫吗?” 顾谨渊点了点头,“公主慧眼,正是那只波斯猫。” 闻言,长安抬起头看他,“少傅大人,长安可以摸摸它么?” 得到了少傅大人的首肯,长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在波斯猫雪白雪白的皮毛上摸了一下。 猫儿很是乖巧地窝在那里,时不时舔舐一下毛发。 感觉着手下的柔软,长安笑得更甜了。 她渴望地看着小猫,向顾谨渊投去一个希冀的眼神。 “少傅大人,波斯猫是您的吗?” 顾谨渊笑着摇摇头。 长安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打起了精神,轻摸着小猫儿。 顾谨渊幽幽道:“波斯猫是公主的。” 长安一下子抬起头,“是哪位公主的?” 瞧着眼前猫儿乖巧的样子,长安觉得就是去与这位公主多走动走动,太子皇兄应当是不会反对的。 顾谨渊含笑的目光扫过长安,蹲下身,将那猫儿托举到长安身前。 “是昭阳长公主的。” 长安愣了一下,虽然很是喜爱这只猫儿,可还是认真地摇摇头。 “不是长安的。” 长安觉着,约莫是少傅大人捡到了这只波斯猫,在这里等失主罢。 瞧着猫儿被悬空举着,有些不适的样子。 长安伸出小手,将那只波斯猫接到怀中,两手抱着。 换了个怀抱,小猫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模样,安安静静的窝着。 长安觉得怀里暖暖的。 想了想,长安认真看着顾谨渊道:“长安听父皇说,羽国进献的那只波斯猫被一位大臣讨了去,少傅大人在这宫里应当是找不到失主的,不若将猫儿带去宫外吧。” 虽如此说着,倒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并不像要将波斯猫还给顾谨渊的样子。 顾谨渊被长安这般模样逗笑了。 他第一次有些“大逆不道”地轻抚了两下长安的头,像长安抚摸那只波斯猫一般。 “那位讨走波斯猫的大臣是臣的长兄,长嫂有了身孕,这波斯猫便养不得,转送给臣了。” 看着长安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顾谨渊面上笑意更甚。 “臣身兼少傅之职,甚少有时间照顾它,若是公主不嫌弃,还请予它一副碗筷,可否?” 长安犹豫了一下。 公主不应私收臣子东西的,即便她只有六岁。 那只波斯猫恰时叫了一声,软软糯糯的,长安登时便心软了。 “谢少傅大人。”长安微弯起唇,露出一个腼腆的笑,“长安会照顾好它的。” “臣相信公主。” 顾谨渊站直了身子,衣角在风中轻扬。 长安看着,便觉少傅大人真是人美心善,不止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也是最善良的人呢。 “春日寒凉,公主还请早些回宫吧。” 长安点了点头,用长长的袖摆掩好波斯猫,笑着与顾谨渊道别。 少傅大人望着长安的背影,直到不见,才放下了唇角的笑意。 第三十二章 白白的病 自从有了那只波斯猫,长安便很少做噩梦了。 那些整日整日无精打采,只知卧榻而眠什么的,更是再没有出现。 骆长舟知道那只波斯猫是少傅大人送的,向顾谨渊郑重道了谢。 顾谨渊不在意地摇摇头,让太子殿下给长安带了句话。 莫要玩物丧志,若是堂测考教再画画儿什么的,他可是要将波斯猫收回的。 长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应下了。 她觉得姜先生甚是不讲道义,居然把这事儿说与少傅大人听。 道义这个词还是从谈景州这里学的。 谈景州虽然因为那次长安落水的事情,被骁皇狠狠地惩罚,险些连小命都丢了。 不过骆长舟与他好好说了一通,谈景州自不是什么不懂事的主儿,把错都归到了自己身上。 如今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隔个两三日便要撺掇长安一起逃一回学。 索性三皇子也学乖了,但凡谈景州有了这个苗头,便把他死死按下去。 所以谈景州也只能在那里口花花。 谈景州觉得长安变了许多。 初来太学时长安懵懵懂懂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消失了不少,现在连着不熟悉的人与她说话都能搭上两句。 在熟悉的人面前更是开朗许多,瞧和十皇子不知说什么呢,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再说课业。 那次长安在堂测卷上画乌龟的乌龙之后,再没有那样交过白卷,竟还时不时能得个乙等。 其中虽有姜先生控制着降低了难度的原因,自然也不能掩其本身聪慧。 长公主蠢笨的传言不攻自破。 “小长安,今儿个下学我们一道去斗蛐蛐啊。” 谈景州上次叫了一声长安妹妹,被长安严肃地反对抗议之后,终是改了这个两人都能接受的称呼。 十皇子在一旁点了点头。 他生性最怕虫子之类的,偏对斗蛐蛐这项活动十分喜爱,他近来得了只蛐蛐,取了个威武的名字叫大将军,十分得他宠。 斗蛐蛐都快是他们的每日课业了,不过今日…… 长安摇了摇头,“你们去吧,长安今日有事。” 不说是什么事,那便是不想告诉他们了。 谈景州与十皇子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开了。 一出太学,边上候着的清歌便上了前来。 这几日长安一下学便与谈景州和十皇子一道去斗蛐蛐,太子被赶回去两次,便让清歌先替几日,等长安过了新鲜劲,再由太子来换。 长安踮起脚,从清歌怀里接过那只被养得有些胖乎乎的波斯猫。 “白白。”长安高兴地唤了一声,把脸埋到白白长长的猫毛上蹭了蹭。 不见回应,长安担忧地皱起了小脸,看向正给自己抖开披肩的清歌。 “今天白白一直都是这样吗?” “是的。” 清歌如实答了,见长安担心得不想放开的模样,宽慰道:“公主不必过分担忧,许是波斯猫天性如此。” 长安拧着眉反驳:“才不是,白白刚来时可粘人了呢,怎么会是天性如此。” 长安看起来有些不高兴的模样,清歌只好顺着长安道:“那可能是有什么不爽利的地方吧,等请了太医看看便是。” 明明是顺着她说的,长安听后却更不高兴了。 “不行。”长安乖乖地让清歌给自己寄好披肩的带子,随即收紧了抱着白白的手臂。 感受着臂弯处的温度,长安当即有了决定:“去长信宫。” 长信宫的侍卫对长安已经很是眼熟了,见长安抱着猫儿来,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太子殿下已经回去了。” 长安仰起脸,摇了摇头认真解释道:“本公主是来寻少傅大人的。” 少傅大人说了,长安是可以来长信宫的,但是不能独自一人跑出来,也不能偷偷摸摸地跑进去。 长安乖巧地等在门外。 那侍卫本已经打算给公主让开了,见长公主一副耐心等待的模样,试探道:“那属下去给公主通报?” 见长安果真点了点头。 两个侍卫目光交接了一下,与长安搭话那人便进去了。 不一会儿便又出来,“少傅大人请长公主进。” 长安骄矜地点了点头,对清歌道:“清歌在这里等,我与少傅大人说几句话便走。” 清歌自然知道今日公主殿下来找少傅为何,当下也没有多说,应了声便候在门口。 长安一踏入殿,便见少傅大人端坐在书案后朝自己微笑点头,“公主殿下。” 长安每每见到少傅大人,都觉得只有这才叫霁月君子。 当下沉迷于美色,都快要忘记是来干什么的了。 白白被长安的小斗篷碰到了小鼻子,轻轻动了一下,长安这才想起来。 红着脸把斗篷拉了开,露出了波斯猫扁扁的小脸。 “少傅大人,快来看看白白是不是生病了。” 顾谨渊快步走上前来,一边疑问道:“白白?” 长安有些得意的样子,“长安给猫猫取的名字,有没有很好听?” 如此没有特色的名字…… 少傅大人看了一眼那只有些恹恹的猫咪,说了句:“很贴切。” 长安觉得少傅大人真是与自己一般有品味的人了,想当初自己说了这个名字之后,父皇可是狠狠地笑了一通呢。 与少傅大人介绍了白白的名字,便要说正事了。 “少傅大人,白白这两日不知怎么回事,一直都是这样恹恹的模样,长安叫它也不理,清歌说它日里也不理人了,是不是生病了?” 长安忧心忡忡的模样,不敢去看顾谨渊。 少傅大人把白白交给自己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自己照顾了一阵却生病了,长安觉得愧对了少傅大人的信任,“白白这阵子都瘦了一圈了。” 顾谨渊左右打量这只波斯猫,如何看都没法透过蓬松的猫毛,看出这只猫到底是不是瘦了一圈。 要他说,应当是胖了的。 少傅大人掂量了两下手中的白猫。 不过单这反应来看,应当是有些问题的。 当初这蠢猫第一次见他时可是叫唤得他烦心。 “少傅大人?” 见着顾谨渊的脸色十分不好看,长安揪起心来。 莫不是白白的情况很严重,少傅大人看起来好严肃啊。 顾谨渊一抬眼便对上长安忧愁的小眼神。 少傅大人很是不严肃地笑了一下,“公主别担心,波斯……白白没有什么事。” 长安觉得少傅大人很是不诚实。 第三十三章 两个主人 怎么会没有什么事呢? “可是白白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好。” 长安撇了撇嘴,“清歌说,喂小包子也不吃,小鱼也不吃,长安叫它也不喵喵了。” 顾谨渊为着这几句童言稚语笑开了。 长安不满地看着他。 少傅大人还算知道维护一下长安的面子。 笑够了便停了。 他摸了摸长安的小脑袋,问道:“公主可有想过自己喂食?” “自己喂?”长安愣住了。 想了想,长安摇了摇头,“清歌说白白吃东西不喜人喂,更不许人看着,否则便不吃了。” “可是……”顾谨渊拖长了声音。 长安便一直好奇地瞪着眼睛。 吊够了,顾谨渊才笑着道:“臣之前便是亲自喂的。” “咦?”长安惊疑地看少傅大人,疑惑道:“清歌骗长安的?” 顾谨渊摇了摇头。 “波斯猫,性子温吞,极粘人。” 少傅大人每说一点长安便用力点头。 没错,开始那几天白白就是这样的。 “但是,”顾谨渊摸了摸波斯猫的耳朵,“若是旁的什么人喂吃食都可,谁摸谁抱都温吞乖巧,谁才是它的主人?” 原确是如此的,不过到了他顾谨渊手中,是也要变得不是。 长安以前见过许多宠物,都是任摸任抱的,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只当白白是格外不同的。 当下看白白觉得更是喜爱了几分。 顾谨渊将白白送回到长安的怀抱,“公主只需亲自喂养她几日,日里多与它玩耍,勿要将猫儿多托付于他人,很快便会好的。” 长安认真地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谢过,随即想到了什么。 “可是,长安要去太学。” 她有些迟疑道:“长安在太学的时候,白白都是与清歌他们一处的。”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才让白白变成这样的。 顾谨渊也想到了这一点,“太学庄重,不可带宠物入内,公主可以为猫儿寻第二位主人,公主习教时便交由第二位主人。” “第二位主人?”长安疑惑。 顾谨渊笑了下,“公主如果愿意让别人成为波斯猫的第二位主人,臣可以协助驯养。” 长安稍想了下,将猫咪抬高抱给顾谨渊,“少傅大人可以做白白的第二位主人吗?” 顾谨渊一愣,以为长安理解错了意思,摇了摇头,解释道:“等公主寻好了第二位主人,可以带来臣这里,臣可以帮助公主驯养波斯猫认主。” 长安摇了摇头,“不要别人。” “白白本来便是少傅大人送予我的,少傅大人才是它的主人吧。” “那现在少傅大人可以做白白的第二主人,在长安不在的时候,代替长安照顾好它吗?” 少傅大人显然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有些哭笑不得地接了过来。 “臣愿为公主分忧。” 长安甜甜地笑了。 长公主与少傅大人的革命友谊就此结下了。 至少长安是如此认为的。 至此长安的逃学时代也走到了终点。 不仅不逃学了,下学之后都不与十皇子之流斗蛐蛐了。 只每日一下学便往长信宫去,与少傅大人撸撸白白雪白雪白的长毛。 果然叫少傅大人说中了,将白白日里放在少傅处将养,长安只亲自喂食不过两三日,白白便又恢复了粘人的模样。 “为何少傅大人爱喝苦茶?” 今日长安下学时,顾谨渊正在品茗。 少傅大人好似很爱品茗,长安来时,五次有三次都见他在泡茶。 长安今日突然有些好奇,不顾少傅大人的劝说,斟了一杯来学着少傅大人的样子细品。 方入口便苦得险些掉泪。 顾谨渊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了一杯清水为长安去苦。 长安吐了吐舌头。 “少傅大人不觉得苦么?” 见顾谨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长安有些不解,她学了少傅大人的样子,未成想没学到的是少傅大人与众不同的味蕾。 “公主已有答案了,又何必来问臣。” 顾谨渊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碗,茶叶的浮沫在顶上打了个飘,向碗底沉去。 长安扯了两下嘴角,只觉那股苦涩在口中挥之不去,“长安以为少傅大人是不觉得苦的。” 顾谨渊笑了,“何以见得?” 长安从瓷凳上起身,“这茶如此苦涩,长安便是想都不敢想再有第二回。” 她又指了指那茶叶。 “我却见少傅大人已不是第二次品此种茶,若是少傅大人真能感觉到苦味来,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喝它?” 这话一出顾谨渊便笑了。 “公主只觉茶苦,臣却嫌它太甜了些。” 长安不解地去看顾谨渊的杯子,“少傅大人的茶碗中放了蜂蜜还是白糖?” 顾谨渊将茶碗推得离长安更近些,“臣的茶盏与公主的一样,不过一碗清茶罢了。” 长安果真又特意看了一眼,与自己的确实没有什么不同。 “那少傅大人的茶为何是甜的?” 顾谨渊将凉茶倒了,又为长安斟了一盏,放在她的面前。 少傅大人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长安对方才的苦味还有些心有余悸。 见长安迟疑,顾谨渊道:“公主若细品,才能觉着这茶是先苦后甜,如公主方才那般,只能算作喝茶,不是品茶。” 少傅大人一副怡然笃定的模样。 长安试探地端起茶盏,极小地抿了一口。 苦涩极了的味道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小脸皱成一团。 少傅大人果然是在骗她。 长安就要去拿桌上的清水,却被顾谨渊抢了先。 顾谨渊拿着杯子不叫长安碰,“你且深吸一口气试试。” 当下也只得听他的话,长安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不用说话,长安面上蔓开的笑意已是最好的回答。 “虽是有些甘甜,不过这茶苦可不想再品一次了。” 长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着顾谨渊做了个怪脸。 “少傅大人还是自品吧。” 顾谨渊觉着这句话有些熟悉,细细一想,上次与自己说这话的可不是骁皇么,果真是父女俩。 可惜地摇摇头。 “如此好茶,若是有灵,知晓公主如此嫌弃于它,可着实伤心了。” 长安皱了皱鼻子,“有少傅这般灵性人知晓它的好,开心还来不及,怎会伤心。” 顾谨渊惊奇地看了一眼长安,“想来公主今日心情定是爽利极了。” 不然性子也不至于活泼这样许多。 长安没有回答,只做了个鬼脸,将卧在一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白白抱了起来。 “少傅大人好生品品这有灵性的茶,莫叫它伤心了,没有灵性的白白长安便带走了。” 顾谨渊瞧着长安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摇头失笑。 第三十四章 碎嘴 长公主殿下与少傅交好,高兴者有之,如太子便再也不用为着长安逃学发愁,不高兴者亦有之。 谈景州就对长安表示过极大的不满。 “小长安,你什么时候再与我们一同斗蛐蛐呀。”谈景州不满地叩指敲了敲长安的案桌。 旁边的十皇子也挤了个小脑袋来凑热闹。 “是呀,本皇子的大将军,可是把九皇兄的大机灵都给打败啦,长安什么时候才给我看看你的白白?” 稳重如骆长舟都有些不满。 “虽然景州有些玩物丧志。” 谈景州怒视过来,骆长舟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长安你可不能喜新厌旧,不愿把白白抱出来与人看便算了,怎的皇兄要与你分享爱宠,十次都推却了九次呢。” 长安做思索状,一会儿便有了些心虚的模样。 还是坚持道:“白白不喜欢见生人,若是见多了会生病的。” “小长安。”谈景州又叩了叩桌子,“可别转移正题,为什么不来与我们一道斗蛐蛐,白白自有少傅大人照顾,想来应当不需要你时刻抱着吧。” 长安心虚低眉,被发现了。 谈景州斜斜挑眉,“少傅大人不厚道,整个皇宫只得一个长公主,他全霸占了去,莫说是你八拜之交的哥哥我,便是太子殿下也许久不曾与你一道赏玩了吧。” 十皇子点点头:“少傅大人不厚道。” 这段时间因着斗蛐蛐,与他们混得有些相熟的九皇子也凑了过来。 他一向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分明没听清说得是什么事,也跟着喊了句“少傅大人不厚道。” 本也不过一句玩笑话,偏生九皇子有个不省事的伴读梅子越。 文臣与武将大多不相和,梅子越是左相府的,左相与镇国大将军向来不对付,惹得小辈们个个互看不惯。 梅子越小小年纪,便生得魁梧壮硕,别人叫他梅大壮,他还十分高兴,常以此大放厥词,讽顾谨渊一代武将之后竟生得比文臣更弱。 此时明明没有他什么事,听了九皇子那一句喊话,便又犯了老毛病。 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也跟着说了句:“顾谨渊不厚道。” 这一句惹得大家都看过来。 虽这话亦无甚错处,名字起了就是让人来喊的。 不过顾谨渊比他们这里最大的也不过才虚长一岁,却被封天才。 更是早早入朝为官,大家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都会称一声少傅大人。 直呼其名的倒是少见。 一众人都看过来,瞧着是梅子越,都心下了然,没甚本事却看不起少傅大人的多有人在,不在乎多那一两个。 “梅大壮,你可不要乱说话。”旁的人有与他交好的,见势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道:“长公主看着你呢。” 本来,引得这么多视线的梅子越也觉得有些不妥。 天字甲班可不是平日他吹大话的那些地方,这里多的是身份比他高的人。 偏偏那交好之人与他这般一说,他若就此缩了头去,倒像是他怕了似的。 梅子越当即是顶着众多目光,硬着头皮往下说,“那顾谨渊本是武将世家,就该好生做个武将,冲锋陷阵才是本职。” 说到这里又不忘吹嘘自己的二两肉,“便是我父亲一介文臣也不会亏了小辈的肉,顾谨渊那身板也不知如何将养的,倒将一身肉都养没了去。” “没了肉自然做不得武将,只得跑去做了个文臣,倒是害镇国将军府混得文不文武不武的。” 九皇子瞪大了眼睛看他,平日里也没觉得这个伴读脑子有问题啊。 少傅大人走了文臣路子是因为没养好身子,做不了武将? 旁的人只觉得梅子越真敢说,九皇子是直接上前去捂了他的嘴。 要他说,这种口无遮拦之人就该堵了嘴拖出去才是。 不过谁叫这是他伴读呢。 众人面上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现如今,谁都知道长公主与太子少傅关系甚好,在长公主的面前折辱少傅,也真是看不清楚形式。 众人有志一同地去看长安。 长安果然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流言就是从这种人口中传出来的。 本来长安也并没有多生气,少傅大人惹来人嫉妒只能证明少傅大人的优秀,但梅子越阴差阳错地让长安想起了一件许久之前的事情。 那还是第一次与少傅见过,因着两位娘娘在背后嚼舌根便一鼓作气冲去保护太子皇兄。 长安严肃了神情。 梅子越虽然生得人高马大,生性却十分胆小,被长安这么认真地盯着看,一时有些心虚,连九皇子没有再捂住他都没有发现。 “你可知你为何生得格外高大?” 长安问出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众人一时猜不出长公主要做什么。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立刻大声训斥梅子越,再不济放句狠话要告诉骁皇什么的么? “因为我左相府吃得好。”梅子越硬着嘴回了句。 长安笑了,继续问道:“你可曾见你的兄姊中有比你生得更高大的?” 梅子越想都未想,直接道:“不曾。” 长安点了点头,在梅子越身前转着圈踱步,“你左相府吃得好,本公主在皇宫里吃得更好,但本公主也未曾有一位兄姊比你更高大了。” 梅子越不懂长安的意思,以为她是在羡慕自己,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长安嗤笑了一声,“梅大壮,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独你一人是特殊的么?” 她一向不叫人外号,第一次与别人叫同一个称呼,梅子越觉得长公主叫得更好听些。 长安还等着他回话,他认真想了下,然后摇摇头表示不知。 “因为有个规矩呀。”长安笑开了,一副认真的模样,“难道你父亲没有与你说过便让你吃这许多么?” 长安笑得欢,梅子越便觉得有些心虚,他追问:“是什么规矩?” 见他果然追问,长安也不吊他胃口,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因为镇国将军府的嫡幼子必须要从文,左相府的嫡幼子要从武呀。” 长安摆出了一副讶异的模样,“梅相竟没与你说呀,你就是那个要去西北从武的嫡幼子呀,在草场风吹日晒,寒阳整军列队,冬时卫我边疆驱逐蛮夷。” “梅大壮,你做得能比少傅大人更好么?” 第三十五章 吃闷亏 谈景州不可置信地看着长安,第一次知道小公主这么能诓人的。 那梅子越最后是掉着泪跑出课室的。 真叫人不免看清几分,生得如此高大,却半点男儿志气也无,竟被小公主几句话给哭着吓跑。 想必定是回去找左相求证去了。 长安说的自然是假话,若真有这样的规矩早便乱了套了。 九皇子无语凝噎,最后摇了摇头,一副沧桑的模样回了座位。 梅子越未到下学便丢下皇子私自出了太学,想也不会被轻飘飘揭过,他也不去管他。 “小长安可以啊。”谈景州对着长安竖起了大拇指。 长安傲娇地甩甩头,“是梅大胖太没用啦。” 这件事过去了,长安当场怼了回去便没有想着告状,谁知梅子越回去与梅相说了全尾,梅相便急匆匆地先来求见骁皇,说是向长公主请罪。 听到梅相这话时,骁皇心中一咯噔,以为长安又在太学出了什么事。 直到梅相将事情娓娓道来,骁皇都不相信这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是自己的小长安。 骁皇让人叫了三皇子来。 骁皇未与骆长舟说什么,一见便要他将此事说明。 见梅相也在,骆长舟以为他是来向父皇告状,问罪长安的。 赶紧将事情首尾详细说了一通,末了还加了一句。 “回父皇,虽然最后是长安戏弄了梅子越,但儿臣与小九小十都可证明,是梅子越轻言少傅大人在先,长安看不过去了才戏弄于他,也并未造成什么实际伤害。” 至于那梅子越没用地哭着跑了,便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梅相同样的话,在三皇子这边儿又听了一次,此时已经是汗颜不已。 又意会出骆长舟话中的意思,更是有些无颜面对骁皇。 “老臣教子无方,回去后定会好生敲打,待明日,老臣必会亲自带子越向长公主赔礼,还请陛下恕子越妄言之罪。” 无论如何,少傅大人都是圣上御笔亲封的从一品大臣,质疑少傅大人就是质疑圣上,他若不连夜进宫来,明日早朝弹劾他的奏折就要摆满圣上的御案了。 “无事。” 骁皇抬了抬手,“朕记得你那幼子生得十分壮硕是吧,是个好苗子。” 梅相疑惑地看向骁皇,他怎么觉得这话中有话。 “梅子越确实身形健壮,一身筋骨看起来并不逊于大将军。”三皇子会意地接话。 “呵呵。”骁皇朗声笑起来,“那看来朕的长安很是有眼光啊,为朕将未来的将士都寻好了,梅相,也不知你们家梅子越打算何时入军营训练啊?” 梅相注意到骁皇斜睨的眼角,面上更是惶恐,圣上哪里是不计较,这是在为长公主说话呀。 当下更是用力弯下了腰。 “那孩子是族中最小的一个,被老臣宠坏了,也不知怎的生得没有半点男儿状,若是从武怕是要给陛下丢脸,让倭寇笑我骁国无人。” 梅子越是梅相老来得子,这孩子又贯会讨他开心,便是在外边儿闯了什么祸也有他来收拾,只此一遭,看来回去要对他好生加以约束,至少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才是。 见骁皇不曾表态,梅相又道:“骁国西邻蛮夷,东临羽国,必是由镇国将军府那样一脉相承的将帅统领,定会卫我骁国千年昌盛,万年基业。” 骆长舟在一旁听着,觉得果然不愧是文臣,将有的没的只一通夸,彼时也没有看不看得惯了,只要能让圣上开怀,什么都能扯一句来。 “行了行了,朕还不知道你么。”骁皇不耐地挥挥手,“你那幼子既如此不灵,便也不用与小九做伴读了,明日起让他府中自省吧。” 梅相身形僵滞了一瞬,很快收拾好表情,“臣遵旨。” “长公主那儿也不必去了,免得长安见了梅子越,来向朕提出意见。” 骁皇假装没有看见梅相的神情,一副宠溺的模样,“朕总是拒不了长安的要求的。” “是。”梅相生怕再留在这里听着帝王的话,要管不住自个儿的表情了,“老臣告退。” “这老匹夫。”梅相的身影才不见,骁皇便恨恨地低声。 “右相提一个政见反对一个,提一个政见反对一个。这下该有一段时间消停了吧。” 骆长舟静静地站在一旁当根柱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全然没有听见骁皇抱怨的模样。 “行了,你也别装了。” 这么大个人立在这里怎么会看不见,骁皇出声戳穿他。 “现下左相走了,你可与朕明说了,方才说的当真句句属实,不曾有半点夸大虚假之词?” 骆长舟并不心虚,“父皇明鉴,儿臣说得并无半点虚言。” 骁皇想想也对,梅相向来难缠,想必定是在府中问清了他那幼子才来宫中告罪,若是三皇子所言与他所知有半点儿对不上,定是要抓住这点狠狠戳击。 想想方才那老匹夫窝囊至极,不敢顶撞半句的模样,必是理亏心虚。 不过…… “长安当真是独一人说出这些话的?” “没有别的人说了算作长安的?” 骁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小长安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机灵了。 梅家的小子与她那般相熟了吗,竟已经可以大赖赖地诓骗人家了。 “这些话确实都是出自长安一人口中。” 骆长舟可以理解骁皇的心情,毕竟当时听着长安那一番话,他也甚是惊奇。 与那些个宫外只听着流言蜚语断定长安迟钝的人不一样,他可几次在宫宴中与长安亲密接触,也算得上熟识。 长安来了太学之后长进不知多少。 “好!”骁皇一敲手心,忍不住夸了一声。 “如此这般,那梅子越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朕便不把他扔到边关去了吧。” 骆长舟汗颜。 父皇还真有这个想法啊。 “行了,你也去吧。”骁皇脸上挂着笑意,这等好消息,也要与太子分享才是。 骁皇背着手走出了殿门。 “儿臣恭送父皇。” 骆长舟摇了摇头,也是第一次瞧着父皇这般高兴。 第三十六章 找个小伙伴 不知道梅相已经跑到骁皇的面前请罪去了,长安只觉得少傅大人未免太可怜了些。 怎么宫里宫外的人对少傅大人的误解这么多呀。 少傅大人一定能很不容易。 自觉少傅大人十分惹人心疼,长安一下学便吭哧吭哧地跑到了长信宫。 少傅大人又在悠哉地煮茶了。 长安不由得想起了那日茶苦。 若说之前看少傅是悠然,现在长安怎么瞧着都觉得少傅大人是心苦。 连着长信宫青葱玉翠的精致都觉得凄凉。 “公主殿下。” 顾谨渊点了点头。 长安自从将那只波斯猫放在他这里将养之后,便更懒了。 从前还只是去太学时才带来,下学了便带走,现在直接将这波斯猫放在长信宫三五日才带走,不过却一日三次地往这里跑,也不知是哪样更轻松些。 “少傅大人。” 长安少见的没有一来便去抚摸那只波斯猫,而是匆匆奔到了顾谨渊身前。 少傅大人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少傅大人。”长安两手撑着桌子,一脸认真道:“莫要偏听旁人的话,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顾谨渊一脸困惑:“公主何出此言。” 长安觉得那梅大壮说得话可伤人了,少傅大人不定已经听过很多人说这传言,自己若在他的面前再说一次,未免有些太不人道。 她摇了摇头,“只是突然觉得,这骁国再没有谁能比少傅大人您坐这位置更适合的了,若是因着一些旁人嫉妒的话,让您动摇了做少傅的心,可就是大损失了。” 听着这话意有所指。 顾谨渊好像明白了些许。 “臣自是不会为了些风言风语计较,公主也莫要上心才是。” 长安看着少傅大人这般说,只觉得顾谨渊是在自我安慰,明明很是伤心却故作不在意的模样。 想想更是心疼极了。 这下说话连脑子都不过了,脱口便道:“那些个武将也没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长得壮些,能耍些个把式。” “少傅大人经纶决绝,是我骁国之福,那些个保家卫国的事情,便交给旁的人去做吧。” 见长安还要说下去的样子,顾谨渊不得不出声打断。 “公主慎言。” 长安一下子捂住嘴,有些尴尬不知所措的样子。 好像又做错事了。 虽然少傅大人不是武将,可是大人出自将军府,自己这般说武将,少傅大人定是不会高兴的。 顾谨渊倒不计较这个。 就如他所说,只凭这些个话语什么的想要让他有心绪波动,未免太过想当然尔。 只不过即便是长公主,说出这种话,叫旁人听了去也不好。 “总之少傅大人,您要坚定自己的决心,本公主相信您一定会成为一代文臣之首,说不定还得青史留名呢。” 长安想要拍一拍顾谨渊的肩膀,尴尬地发现小手太短了拍不到。 顾谨渊失笑,倾身将肩膀送到公主手下。 长安不自在地拍了拍,“少傅大人一定可以的!” “臣定不负公主厚望。” 顾谨渊面上温软的笑意离长安有些太近了些,长安不自在地退了几步,小脸微红。 好奇怪哦。 长安拍了拍小脸。 “白白。” 少傅大人安慰过了,长安的注意力又被趴在软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的波斯猫吸引了过去。 快步跑上前,把白白抱进了怀里。 长安眷恋地将脸埋进白白的长毛里,习惯性地左右磨蹭。 阳光洒在长安的脸上。 顾谨渊觉得那张小脸比波斯猫的毛发更白。 “少傅大人,白白是骁国仅有一只的波斯猫么?” 长安轻轻地给白白顺着毛,瞧着白白懒洋洋地蜷伏在那里的样子,突然开口问道。 “是吧。”少傅大人有些不确定地道:“波斯猫是羽国献给陛下的寿辰礼物,但也不是来自羽国。” “咦?”长安好奇地回头看顾谨渊。 “波斯猫是来自比羽国更远的波斯国。”少傅大人斟着茶,缓缓道来。 “波斯国?”长安念着这个名字,“所以才叫波斯猫么?” 顾谨渊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所以只有一只白白呀。”长安有些小失望。 “公主是还想要养其他的波斯猫?”顾谨渊问道。 他觉得这事应当有别的内情,印象中长安不是这样的人。 “倒不是我啦。”长安摸了摸白白,“少傅大人看白白,不觉得白白脸扁扁的,看起来整个都很寂寞的样子么?” “我想如果有另外一只白白,来和白白作伴的话,白白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居然是这样的原因。 少傅大人失笑。 果然是小孩子的想法。 “波斯猫的脸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寂寞了。”顾谨渊解释道。 “可是……”长安凑近了打量白白,“可是之前白白的脸还没有这样的啊,最近我看白白总是趴着晒着太阳,脸都皱到一起了呢。” 顾谨渊有些不好说,只隐晦道:“公主不觉这只波斯猫近来重了许多么?” “咦?有么?”长安疑惑。 她坐到一边的软凳上,费力地把白白抱到怀中。 “好像真的重了些。”长安都快要抱不动它啦。 顾谨渊笑道:“臣想,它应当不是寂寞了,而是吃胖了。” 长安拨了拨白白的毛发,有些不好意思。 白白长胖的原因在她,毕竟每次看到白白吃着小鱼舌头一舔一舔的样子,她就忍不住不顾少傅大人的劝阻喂她吃。 不过,长安才不会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呢。 都怪白白太可爱了! “可是,就算现在白白不寂寞,万一以后寂寞了怎么办呀。” 长安很是忧心忡忡,“长安平日一个人也很无聊呢,每每来找少傅大人的时候是最开心的,白白虽然喜欢晒太阳,可如果有另一只白白一起晒不会更好么。” 顾谨渊觉得那只蠢猫应该是不会觉得无聊的。 不过他也没有就这样反驳,“公主也许可以养些别的小宠物陪它。” 长安一听这话便不开心。 她哼唧道:“我上次有想过养小鱼陪白白,可是不见白白一会儿工夫,便见小鱼不见了。” “清歌他们说肯定是白白偷吃啦,长安也觉得应是如此的,因为白白回来的时候嘴上的毛还是湿漉漉的呢。” 养鱼陪猫…… 顾谨渊觉得自己脸上的笑要挂不住了。 “那公主养些陆地上的宠物呢?” 提到这茬长安更是一副怨念极了的样子。 第三十七章 小公主大志向 “长安也试过了。”气哼哼的。 少傅大人有些不好的预感。 “长安向父皇讨要百兽园的小虎崽,父皇说太危险了不肯给长安。” 小虎崽长得快,他记得百兽园最小的一只已经长到半人高了,顾谨渊扶额。 “后来太子皇兄说让长安养猫猫狗狗便好了,不要想百兽园的动物们。”长安摇了摇脑袋,“太子皇兄一点儿也不靠谱。” “长安养了一只不知什么品种的小狗,可是白白和小狗儿一见面便要互咬的样子,长安赶紧让清歌把小狗抱走啦。” 长安颇有些心有余悸地摸了摸白白的长毛,两根小手指比了个小小的长度。 “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 “少傅大人就会看到一只秃毛白白啦。” “呵呵。”顾谨渊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小公主的想法真是与常人有所不同。 长安被顾谨渊的笑吸引了目光。 这是少傅大人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笑出声来,她总觉得平日里少傅大人那种温和不张扬,好似充满包容感的笑容有些空洞地摸不着。 注意到长安的视线,顾谨渊收敛了两分。 “公主殿下想要养一只可与波斯猫作伴的宠物。” 长安点点头。 顾谨渊点了点长安怀中白白的方向,“何不养一只其他品种的猫呢。” 长安听罢,却认真地摇了摇头。 “白白是不可替代的,长安想要养另一只白白是为了给它作伴,但是不能养另一只品种的猫。” 顾谨渊有些疑惑问:“为何?” 难得少傅大人有不知道的事情,长安很是有成就感。 “长安问过百兽园的师傅,师傅说猫种宠物自尊心极强,最是不能忍受主人有别的心爱之物,若是主人养了一只别的品种的猫,猫咪可能会抑郁的。” “就是长安养了另一只白白,也必须要和现在的白白是不一样性别的呢。” 顾谨渊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一时有些新奇。 不过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小公主这一通折腾,到最后都没能成功选出来宠物。 “那看来只能再找一只波斯猫了。” 顾谨渊笑意盈然地点了点头道。 “是呀。”长安晃了晃脑袋,情绪有些失落。 “可是少傅大人方才不是说,这是骁国唯一的一只波斯猫了吗?” 长安有些不开心。 父皇的下一个寿辰要等许久许久,羽国的使者才会来。 可是即便羽国使者来了,也不会再进献一样的东西了。 倒是可以让羽国的使者再来年时带一只波斯猫,可那又要等两年。 长安有些苦兮兮的模样,“少傅大人,你说羽国使者下次来会带波斯猫吗?” 这…… 顾谨渊摇了摇头,“一物不二献,再献波斯猫不会引起惊奇,更会让陛下不高兴,所以羽国使者定不会再带了。” 长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那就要苦了白白了。”长安把小脸埋到白白的身上。 顾谨渊瞥了一眼波斯猫那张看上去慵懒至极的脸上,觉得这只猫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受苦的模样。 “臣有办法。” 一言下,长安立刻双眼放光地坐直了身子。 “少傅大人,是什么办法?” “不知公主可听说过,波斯商人?”顾谨渊不紧不慢地摇了摇茶碗。 波斯商人? 长安摇了摇头,不过这词一听便十分明了。 “是波斯国的商人么?” 顾谨渊点了点头。 长安笑开了,“他们可以把白白带过来?” 顾谨渊又点了点头,“不过,带活物甚是麻烦,又是波斯猫这样娇贵的东西,应是要等上许久的。” “长安可以等的。” 她弯了眉眼,“想必不会比羽国使者来得更晚吧。” 顾谨渊点了点头,“可以重金托波斯商人来时只带这一趟,便可以早些。” 长安当即一拍桌,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重金便重金,父皇送给长安许多好宝贝,长安都可以给波斯商人。” 那是圣上的赏赐…… 顾谨渊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这便不用公主破费了。” 长安觉得少傅大人真是太好了,已经把白白送给了自己,又要为自己找到波斯商人,再送自己一只白白。 甩了甩头,长安放下豪言壮语:“那本公主让父皇给少傅大人加俸禄!” 说着,便急匆匆地掉头跑了出去。 “公主殿下……” 他抬起的手还没有放下,长安便跑得不见了人影。 顾谨渊摇了摇头,公主真是越来越活泼了。 “长安……” 一盏茶未凉,竟来了两拨人,顾谨渊觉得自己这里真是块宝地。 太子殿下踏着急切的步伐,一路走一路唤:“长安……” “太子要找公主,应当去昭阳殿,怎么来臣这里寻?”顾谨渊悠悠地斟了一杯茶放到对面。 “少傅,本宫失礼。” 瞧着这幅幽静仿若画卷的场景,一来便被他打破,骆长平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 不过,立刻想到什么似的。 “父皇说长安今日在太学将那左相府的小子给唬哭了,本宫想着长安或许会与少傅分享,故而来此寻找。” 唬哭了? 少傅大人眉眼提了一下,想到长安今日突然跑过来与自己说些奇怪的话。 “怎么说?” 就等着少傅大人这句话,骆长平当即坐在了顾谨渊对面,执起少傅大人新斟的清茶,一饮而尽。 砸吧两下,还好,不是最苦的那种。 “今日那左相府的小子,在太学抹黑于你,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长安气不过,出来怼了他两句。” 骆长平有些不确定,毕竟话传三人早变了味。 “好像是说了些文臣武将什么的,本宫知道得也不甚清晰,这不是来找长安亲自求证么。” 联系长安之前跑来对自己说的话,顾谨渊已经大致推敲出这场剧情。 “要我说,那梅家的小子,定是说了十分过分的话,不然小长安怎的会被激出来?” 骆长平有些忿忿,“父皇居然只是让他自省,若是本宫,定是要叫他将长安说得话誊写个千百来遍才是。” 顾谨渊摇头失笑:“毕竟是左相的幼子,相绊两句嘴罢了,皇上也不好太过计较。” 少傅这话说得在理,骆长平点了点头,“也是,能引得长安与他拌嘴,也算是他大功一件了。” 说到这里,骆长平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他两手支在石桌上,问道:“本宫刚可是听宫人报说长安在此处的,难道长安没有与少傅大人说过这事儿?” 第三十八章 不能摘的柿子 顾谨渊想起长安方才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也不知怎的,看着太子这般模样便不想告诉他。 “公主来将波斯猫抱走,旁的也未与臣说些什么,许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吧。” 顾谨渊垂眸,吹了吹茶碗。 骆长舟仔细打量面前之人,奈何少傅大人道行高深,硬是没看出什么来。 骆长舟无奈,只得放弃。 “那长安现在何处?” 说到这里,顾谨渊倒是笑了。 “公主已经离去了,与殿下不过前后脚而已。” 便是这样,两人也没有遇上,少傅大人感觉太子运势堪忧。 骆长舟果然一副苦脸。 “少傅大人也不早说,方才追上去的话,本宫这会儿不定已经知晓全貌了。” 顾谨渊不紧不慢地举了举手中的茶盅,“便是现在也不晚,公主应是寻陛下去了。” “找父皇?” 骆长舟想了想,觉得可能性甚大,毕竟是刚发生的事情,先与亲人分享才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连长安下了学第一个来找少傅大人的醋意都消了去。 骆长舟暗暗得意,给了少傅大人一个眼神。 与长安关系好有什么用,长安果然还是更喜父皇与他这个哥哥吧。 “待本宫从长安那里得悉全尾,再来与太傅说。” 骆长舟拍了拍少傅大人的肩膀,安慰道。 顾谨渊也不去戳穿太子殿下这点难得的成就感,拱了拱手道:“臣恭候殿下的好消息。” “好说好说。” 骆长舟踏着步子出了长信宫。 自从长安知道,少傅大人着人去寻了波斯商人之后,更爱朝这边儿来了。 “少傅大人,波斯猫还未到么?” 长安抱着白白,眼巴巴地看着顾谨渊。 对上公主充满希冀的眼神,顾谨渊觉着自己说出一个不字着实残忍。 “公主莫要心急,臣派的人已经找到波斯商人了,那商人答应下个月定会将波斯猫带回来。” 下个月…… 长安有些惆怅地望望天,好久哦。 还要再三次堂测才能等来另一个白白呢。 突然风起,吹落几朵小花。 长安突然被少傅大人院子内栽种的独一棵不一样的树吸引了注意力。 她连白白都放了下来,只蹭蹭蹭地跑到那棵树下。 “少傅大人,这是什么树?”长安指了指头上遮天的荫蔽,“这花生得好生奇怪。” 顾谨渊踱步而来,远远地抬头看那棵满枝绿色的参天大树,目光似有几分怀念。 “这是一棵柿子树。” 沉默半晌,就在长安以为少傅大人忘了回答,打算再问一遍时,顾谨渊出声了。 “柿子树?怎么长安从来没有在御花园见过?” 长安有些疑惑,“父皇明明说过御花园栽种了骁国大半的花木品种,为何没有这一种?” 顾谨渊便是方才眉目深远,还是笑了一下。 “皇宫内院栽种的都是供观赏的花木,公主殿下没有见过是自然的。” 长安点了点头,“这柿子花甚是好看,比起御花园大半花种也不逞多让,若是种上一株,春日赏花,秋日吃柿,不失为乐事。” 顾谨渊点了点长安,“公主的重点在于柿子吧。” 小心思被发现,长安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 “公主若是想吃柿子,与宫人说一声,自然能吃得再也不想为止,何必再栽一棵。” 长安伸出食指摇了摇,“少傅大人不懂,本公主注重的是自摘自食的乐趣,若是连柿子树都没见过,直接将柿子摆在面前,又有什么滋味。” 看了眼面前的柿子树,顾谨渊背过身走开。 “若是公主想要寻乐趣,待柿子结了果,便来臣这里吧。” 长安哒哒哒地跟着少傅大人的步子,这厢听得这句话,颇有几分惊喜地道。 “少傅大人说真的么?” 顾谨渊笑看长安:“臣可有对公主失信?” 少傅大人的信誉长安还是很相信的,这话也只是问得习惯。 “那长安就等着吃柿子啦。” 小长安坐到少傅大人一旁,两只小手捧着脸蛋,“待结了柿子,少傅大人可一定不能忘了叫长安哦。” 少傅大人颇有些无奈。 “公主日日来,想必连这柿子树生长的过程都不会漏了去,何需臣的提醒。” 长安摇头晃脑地好生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有宫人端了点心来,搁在石桌上。 这是长公主每次来时才会端来的东西。 长安突发奇想,对着那宫人问了句:“以前这里的柿子结了果是送到各宫的么?有送到过昭阳殿么?” 那宫人没想到长公主会突然与自己搭话,看了少傅大人一眼。 顾谨渊瞥了瞥那宫人,宫人便垂下了眉眼。 如实道:“这柿子树不是陛下奴才们种的,果子也没有送到各宫。” 宫里居然有一棵不是父皇命人种的树。 长安一下来了兴趣,“不得父皇应允怎可种如此参天大树,这柿子树是谁种的?” 那宫人又看了少傅大人一眼。 “回公主,这柿子树是少傅大人种的,不过种时那柿子树还小,只与少傅大人一般高,现在才长了这般大。” 与少傅大人这般高的柿子树长到现在这般…… 长安想了想,“那不就是和长安一样大的时候种下的吗?” 宫人点了点头,“那时少傅大人确如公主这般年岁。” “这么早。”长安感叹了句。 随即想到宫人方才的话,长安有些羡慕的样子,“这么些年,柿子树应当结果许多茬了吧,少傅大人送人了吗?” 少傅眉眼低垂,没有看长安,“不曾。” 长安惊咦了一声,“少傅大人全都自己吃了,不会肚子疼吗?” 顾谨渊没有说话,长安转而去看那宫人。 恰那宫人已经是这里的老人了,她看了顾谨渊一眼,见少傅大人没有反对的样子,这才回答。 “这柿子树一年结一茬,如今已结了七、八次,却未有一个被摘下,每每总挂满枝头,又自然落到树下化作尘泥。” 长安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当真是一个柿子也不曾摘下么?” “是。”那宫人弯腰答道。 “每年都有宫侍问摘柿否,少傅大人不允,只任它们挂在枝头,便是有别的宫路过想要一两个的,也都被少傅大人拒绝了。” 长安十分不解,她转头去看顾谨渊,“少傅大人,这棵柿子树上的柿子是不能吃么?” 少傅大人摇了摇头,“若是不能吃,臣也不会允了公主。” 第三十九章 大将军 “对!你姐说的对,再不能由着你了。你没伤也就去了,可是现在伤还没好呢”清染疾言厉色道。 清潇顿时又蔫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可是……我就是想去嘛!” 清秋侧目望着清潇“你想去和俏郎君相会吧!” “长姐……”清潇憋红了脸,撒娇着一头扎进被窝里。 “那个俏郎君,说与我听听。”清染拿出大哥的气势,命清秋说。 清秋把在西凉时的事,一一说与了清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清染听罢后,大笑起来,“看来,我们锁家的小女儿不中留了!” 说着,又故意用手拉开清潇捂在头上的被子。 清潇紧紧抓着被子,不放开。 “你也是,这种事怎么不早早说与我。”清染又故意对着清秋说道。 这不是回去了以后又有其他事耽搁了嘛。”清秋解释道,旋即又说 “不过现在也不晚,等战事一结束,我就启禀父皇,为潇潇指婚。” “长姐!说什么呢!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清潇瞬间爆炸,鼓着腮帮子拉开被子佯装生气。 清秋和清染两人看到清潇如此,两人不由得捧腹大笑。 翌日一大早清秋没有半点迟疑,一早便带着凤鸣军出发了。 此次大战损伤惨重,凤鸣军五万精兵,损失一半,现在又新填了一部分人进来,一路上动作比较缓慢。 清秋本来只需要十天就到的,因为带着新选的兵,走了十五天。 其实十五天也算是正常速度,但对于凤鸣军来说,慢的许多。 等清秋到的时候,这边战事已经全部结束。 夜秦政权土崩瓦解,拓拔家和耶律家大量逃往蒙古。 两个曾经非常强大的蒙古分支,在中原肆虐了百年。 如今终于被赶出去了。 只是这样一来,蒙古势必会视大梁为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清秋此次到了凉州后,一心在想一个万全之策。 既能够夺得更大的利益,又能够让蒙古不那么忌惮大梁。 如果不想一个策略,直接将所有的功劳和利益全部归大梁。 那么必定会招惹是非,毕竟眼红的人多的是。 清秋到的时候,各国的兵驻扎在凉州城内外。 楚国在联合了怀宋后,南部战场稳住了,所以鹿鸣又带人御驾亲征来了夜秦。 楚国也就参加了最后的扫尾工作,没有出太多力量。 渝国是一直跟着大梁打仗,从中原大梁豫州,打到西北边陲凉州。 各国约定于三日后夏至,在夜秦皇宫菩提宫尚议战后利益的分配。 就在前一天的夜里,叶昭和清秋在房中私聊。 “你想好了没有?要怎么样化解这个事情?”叶昭一手撑着脑袋说着。 “将金城以西,全部划给西凉国。然后关中地区依旧是休战贸易区。金城周边的钱银和盐铁让楚国和渝国自己争去!”清秋打着哈欠。 “话是这样说,可也得让他们听咋们的啊!上次犬戎分配的问题是因为我们又带了兵马过去压制的,这次可不一样了!”叶昭皱着眉头,一手正揉着太阳穴。 “谁出力多,谁出力少,大家都看的很清楚。”清秋严肃说着,叶昭没有说话,清秋又摆首道 “这么多方势力呢,我就不相信了!谁要是敢多拿多要,剩下的几方会不管?” 清秋深叹气 “只是我和鹿鸣以及东方梧我们三,明面上不好说什么罢了,但还有西凉呢,氾毅不知道好不好说话。” 叶昭依旧闭目养神“也对,毕竟你们三个人一直都这样分的,那怕现在人心变了,我就不相信剩下两方会不管。” 说罢后,叶昭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你叫那谁什么?你居然叫他全名?” 清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清秋不置可否,冷冷的一笑“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可太不对了!”叶昭见清秋没有意识到,便又站起来,走到清秋身边说 “你说东方梧这三个字,上一次还是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呢!这一次说可隔了好久。” “有嘛?我怎么不知道?我以前一直都叫这三个字啊!”清秋故意遮拦着。 因为清秋不想让叶昭知道,毕竟这种看走眼的事,清秋这种高傲的人怎么会随便说出来。 叶昭从清秋左右游离的眼神中,看出来了端倪“说!怎么回事!” 叶昭这时候又像是一个大姐姐一样,搂住清秋。 清秋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现在面对叶昭她可以放下一切包袱,只单单作为一个女子而痛哭流涕。 “嗯……哼……”清秋号啕大哭起来,不断地哽咽着,一边说一边哭。 叶昭不停地抚着清秋的后背,不停地安慰。 清秋压抑太久了,之前虽有贺萧开导,但毕竟贺萧是男子,清秋无法在他面前放心痛哭。 之后虽然清潇醒了过来,但清秋知道清潇不让她知道就是担心自己,所以没有表现过多伤心。 清秋哭的累极了,叶昭将清秋安顿好盖好被子后,就回了自己房中。 临走之前,叶昭心疼的望着清秋。嘴里说不出来什么,但就是替清秋不值,准备之后找东方梧,好好替清秋出口气。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所有人都等不及了。 因为划分战果利益,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各国能来的都来了。 西凉国大王子氾毅以及索朗的祖父索明都来了,可见这次击败夜秦,是多么大快人心的是。 楚国鹿鸣自然会来,蔺乔这个太尉也来了,各部的掌势人都来了。 渝国除了东方梧外,蒙敖、蒙挚甚至姜汤都来了。 而大梁这边梁帝也派了外藩院首曹谦到了夜秦地方。 乌泱泱四个国家的人围成一堆,喋喋不休的争闹着,为的就是争得更多的利益。 出发去菩提宫前,半夏问着东方 “陛下!今天是您和清秋公主阔别这么长时间后第一次见,您确定您的计划安排得当了?清秋公主会不会针对您?万一……” “没有万一!如果不这样做,我和清秋是没有结果的。”东方摆首让半夏听自己说 第四十章 英勇就义的大将军 “谈景州。” 姜老又唤了一声,“站起来,与我们背诵上堂课说的《战国策·苏秦以连横说秦》一篇。” 长安瞥见姜老脸上隐约可见的沉色。 先生应当是已经知道谈景州身上有东西不能起身了。 谈景州却还想挣扎一番。 “回姜先生,学生今日身子不爽利,起不得身。” 姜老冷笑了一下,“既是不爽利,那便请太医来看看吧。” 谈景州连连摇头,“课业要紧,怎可为了这一点点不爽利就劳驾太医,学生还是就这样伏一阵便是了。” 姜老向来珍惜时间,像今日这般与学生在课上闲扯是少有的事。 谈景州以为这样说了,姜老肯定会就此放过,谁知今日姜老好像与他对上般。 “不碍事,若是你身子不爽利极了便请太医来,这点时间老夫还是做得了主的。” 姜老拉长了音,“若是……还能在这儿伏着,便坐直了与大家一同课业。” 谈景州没有作声,憋得脸通红。 这下子大家的目光都被引到这处来了,也都发现了谈景州的反常。 坐在前面的十皇子一扭身,便瞧着谈景州胸前好似有什么东西。 想到昨日被谈景州死乞白赖,一定要借走的大将军,十皇子脸色当即一白。 “唧唧吱——唧唧吱——” “哪儿来的蛐蛐叫?”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十皇子刚想着谈景州是不是把大将军带了来,当下便听到了蛐蛐叫。 当即课室里便乱了起来,大家都低头去看哪儿来的蛐蛐。 旁的人没有瞧见谈景州胸前的异样,十皇子可是看见了的。 他盯着谈景州的胸前,觉得十分后悔,想着姜先生肯定会把蛐蛐收了交给父皇的。 不曾想听着这蛐蛐叫好像不是来自谈景州那处,好像在自己身边? 十皇子觉得自己应是听错了。 “有虫。” 不知是谁冲着十皇子叫了一句。 大家都知道十皇子什么都能耍,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除了蛐蛐之外的所有虫子。 当即十皇子就像是被针扎了般跳了起来,飞快地左右跺了跺脚。 “吱——” 长安眼尖地瞧着一个绿色的什么东西跳到了十皇子的脚下,正要叫他停住,便见他一脚踩了上去。 踩上去了之后还在不停地跺脚。 还是他身边的伴读制止了他,“十皇子,那虫子被你踩死了。” 十皇子低头看了看,瞥见绿色的一块,蹭一下飞快地跳到一边去了。 他的伴读上前正要处理掉时,仔细瞥了一眼,突然惊讶道:“十皇子,这好像是大将军。” 原本远远躲在一边的十皇子闻言,目光一下看向谈景州,就见谈景州一脸大祸临头的表情。 长安在旁边有些愧疚地低了头。 若不是自己把罐子推得更贴边些,大将军不跳到地上,也就不会被踩死了。 十皇子心里想哭,但是偏又要端着皇子的架子,不能哭出来。 面上扭曲极了。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直到姜老冷冰冰的问询声出现。 “够了,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姜老瞧了瞧十皇子,复又看向谈景州,“你胸前的东西不用藏了,拿出来吧。” 这下是想藏也没有用了。 谈景州苦着一张脸,松了松胸前的衣服,一个陶瓷罐子落在案几上。 姜老又看向那托着“大将军尸体”的伴读,“都拿过来。” 伴读看了十皇子一眼,十皇子好似还沉浸在悲伤里,没有看他。 他只好把蝈蝈放进罐子里,把从“大将军家”变成“大将军墓冢”的罐子放到了姜老面前的案几上。 “很好。”姜老冷笑。 “想来是老夫年纪大了,威严不再了。” 手点了点桌上的罐子,目光在课室内扫视了一圈,被他目光触及的几位皇子伴读们都低下了头。 姜老看向谈景州:“将此等玩物带入课室,又如何能专心于学业。” “你过来。” 谈景州瞧着姜老一脸严肃,心里有些发虚,不过眼下这一幕,若是自己不过去,约莫是结束不了的。 他远远地扔给了长安一个冤枉的眼神,苦着一张脸向姜老走去。 姜老看见这一眼,又冷哼了一声。 谈景州不敢作妖,老老实实地走上前。 “谈景州私带玩物,扰乱课堂纪律,老夫打你三记戒尺,你可有怨言?” 姜老执起放在一边的戒尺,肃着一张脸问道。 谈景州看着那戒尺,心中颤颤巍巍,面上自是不显。 “学生自无怨言。” 谈景州闭着一只眼,试探地伸出左手。 姜老瞧着那样子,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随时心中有怒,手下也有分寸,轻打了三记作罢。 谈景州只觉得左手从手心处扩散开的麻。 耸着两边肩膀,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回了坐席。 姜老这三记戒尺,疼是没有多疼的,但却打在了记性上。 毕竟如三皇子伴读这般年岁,在这群,有些个还比自个儿小的小萝卜头面前被打戒尺,实在是有些羞愧。 长安也怂着脑袋不敢作声。 说起来闹出这一出她也有份呢。 姜老瞧着课室里这些个没有出声的皇子伴读们,只一眼便瞧出这事儿与谁有关,与谁无关。 不过嘛。 小惩大诫便是。 “既然大家都这么精神,想必是对下旬的堂测十分期待了,那老夫今儿个便破个例。” 姜老刚才瞧着还挺生气,一下子脸色便由阴转晴,众人心中掠过不好的猜测。 “今日的述学改为堂测,堂测的章儿虽还未习到,但瞧着各位殿下们信心满满的模样,想必早已成竹在胸,不必老夫多讲解了。” 一言下,顿时哀鸣一片,偏在姜老笑眯眯的注视下,便是再不服也得憋回去,只得在心中好生怨一怨谈景州。 若不是这小子惹了姜老,怎会将堂测提前那么些许。 要知道这次的堂测成绩,可是要与各家的长辈们说道的。 谈景州对着这许多个义愤填膺的眼神,做了副无能为力的动作,摆明着死猪不怕开水烫。 毕竟在座的,除了长安之外也就他一人无需担心堂测评级了。 可见课业差到极致也是有好处的。 第四十一章 小长安做的大事件 “十皇兄,莫要伤心了。” 本来长安是打算着一下学便要去长信宫的。 她掐着手指一天天算着少傅大人托波斯商人带波斯猫来的日子,今儿个可是最后一天啦。 可是…… 一眼瞧着便让人觉得伤心不已的十皇兄已经捧着大将军的尸体好久啦。 “十皇兄,若不然让谈景州赔你一只比大将军还要厉害的蛐蛐儿可好?” 长安双眼一亮,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 虽然十皇兄一直说大将军是最厉害的蛐蛐儿了,可她是不信的。 大将军虽说“身经百战”,但到底年纪已经大了,九皇兄偷偷告诉她,大将军若是再多斗上个几场,也活不了多久,不若此时“英勇殉职”,也能留下个身后名。 十皇子听着这话,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伤心了。 悄悄地露出一只眼瞥着长安:“小公主说的可真?” 长安晃了晃脑袋,看着好像并不如何伤心的十皇兄,觉得自己可能被欺骗了。 不过,她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那是当然的。” 长安用力点了点头,若是谈景州找不到,便让太子皇兄想办法么。 若是再寻不着,那可就不能怪长安了。 十皇子不知道长安心里的小九九,只当她已经想着要如何为自己再寻一只威武的大将军了。 当心也不伤心了。 他一个用力猛地站起来,“那小公主明日要记得与谈景州说此事。” 刚还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下一刻便猛一个愣子起身,长安看得一愣一愣的。 长安点了点头。 当下的事情解决了便好,她还急着去看波斯猫呢。 十皇子到底孩子心性,这会儿便想着今日先去看别的人斗蛐蛐儿了。 不过余光瞥见一眼,那躺着大将军尸体的罐子。 像模像样地捧了起来,对着长安道:“小公主,我们去让大将军入土为安吧。” 长安愣了一下。 许是想着马上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了,连面上都轻快几分。 这会儿突然听见十皇子这样的话。 瞧了瞧那个罐子。 想着怎么说大将军都是因她而死,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 两个加起来不过十余岁的小人儿,在天字甲班旁边找了个紧贴的角落。 十皇子拿着竹片充当铁锹,手心都挖红了,才勉强刨出个小土洞。 他拿着竹片,犹豫了半晌,随即道:“就这样吧。” 原是打算将那个罐子变成大将军的“陪葬品”,到底有些挖不动了。 当即将大将军从那个小罐子中拎了出来。 小手一扬,大将军掉进了那个小洞,再用竹片把那些细碎的土末松松垮垮地盖成一个土包,大将军的墓冢便算是成了。 长安左右瞧瞧,觉着有哪里不太对。 当下扯了扯十皇子的袖子,“十皇兄,墓冢是不是还得有大将军的生卒年?” 十皇子左右看看,觉得这个想法甚好。 不过眼下只有他两人,也没有什么可挑三拣四的了。 他将那个用来充当铁锹的竹片竖着插进小土包的前,“大将军是烈士,烈士是不需要刻这些的。” 仗着自己比长安年长些,十皇子忽悠道。 长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着十皇兄有时候还是有些靠谱的。 两人如今也算是一起做了“大事”的人。 十皇子觉得自己与小公主的友谊应当远远超过了她与少傅大人的。 得意十足地准备邀请长安与自己一同去玩。 长安倒很是干脆:“不去。” 十皇子很是伤心,但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是有很重要的事?” 用力地点了点头,长安唇边噙了丝笑意:“要去长信宫。” 长信宫? 那不就是少傅大人的地盘么。 十皇子当即伤心得无话可说。 长安可是半点打击了自家十皇兄的觉悟都没有,只觉得告别了十皇兄之后,天更蓝了水更绿了。 “公主今日来晚了。” 长安一入院门便到处张望,除了照例煮着茶的少傅大人,还有自家白白,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 不免有些失望。 “少傅大人。”她唤了一声。 猜到长安今日肯定一进门便会先寻那只波斯猫,顾谨渊笑了一下。 “日头都落了西,公主殿下才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倒不是神机妙算什么的,长安对那只波斯猫的期待,顾谨渊可全看在眼里。 前几日连连催问,知晓今日能见着,想必是从早上便开始数着时辰了。 太学想来严苛,唯天字甲班绝不拖堂。 公主能这会儿才到,必是被什么绊住了。 听到这话,长安不免有些止不住话:“不算要事,长安与十皇兄做了件大事。” “哦?”顾谨渊执杯的手顿了一瞬。 在他印象里,能被这位公主殿下称为大事的不多,不过都不算什么好事便是了。 混进御书房,说什么体谅骁皇处理国事费心劳力,愿意代劳,将自己的私印盖满了奏章。 还有什么跑进御膳房,说要亲手为太子做一顿膳食,奴才们阻拦不住,只得让她在边上撒撒盐末,谁知她硬生生撒了半瓦下去,还眼泪汪汪地看着太子,问太子是否嫌弃她的心意。 上好的徽州墨用御酒来磨啊,悄悄揭了妃子的瓦片说要给人家赏月的惊喜啊…… 但凡是这位小公主做了什么大事、好事,有人倒霉这都是定律了。 不免让人想念从前的长公主,乖巧,听话。 用太子殿下的话来说,就是谈景州那个小子带坏了自家可人的妹妹。 不过长安能摆脱先天的不足,变得与其他顽皮的孩子一样机灵,也未必没有他的功劳。 所以尽管太子殿下对他十分不满,还是没有完全阻拦长安与他亲近。 当下少傅大人还能端着沉稳,淡然地问着:“公主今日做了什么大事?” 在长安回答之前,少傅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哪怕小公主说将姜先生的胡子拔了他都能稳如泰山地品茶。 “长安与十皇兄将大将军埋了,还为大将军立了墓冢。”长安十分骄傲。 “咳咳咳咳……”少傅大人一时没有忍住,手上的茶瞬间不香了。 “少傅大人。”长安一声惊呼,贴心地上前为顾谨渊顺了顺气。 顾谨渊不动声色地咽下了那口茶,挽回了一口气,便道:“公主殿下与十皇子……埋了哪个大将军?” 第四十二章 择婿条件 长安突然想到,自己居然还未来得及向少傅大人郑重介绍,大将军就已经英勇就义了。 面上倒是露出几分真实的可惜与难过来。 顾谨渊被这神色糊弄得倒有些相信了起来。 便听长安有些严肃地说道:“大将军是个烈士,虽然才上过几次战场,但场场都得了胜绩。” 顾谨渊当下就在心中细数骁国的几位常胜将军来。 说长安与十皇子真将人埋了,他是不相信的,多半是孩子间的玩耍,立了个衣冠冢之类的。 不过到底是骁国的将军,这种事开不得玩笑,若被别的什么有心人看了去,到底不好,需得及时问出地方,推倒了才是。 怕好生询问长安不愿告诉他,毕竟在公主心里是件大事。 顾谨渊琢磨了半晌,试探道:“敢问这位大将军名讳?” 长安被这般正式的征询问得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觉得少傅大人当真上道极了。 当下也故作深沉地想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抬头望天:“大将军。” 好半天才弄明白,大将军原是一只蛐蛐。 两个小娃娃给埋在了天字甲班旁边,给出的理由居然是为了让大将军多学些学问,再投胎时讲究些,投个读书人家。 少傅大人不由得被气笑了。 “公主如此舍不得大将军,为何不将它埋在你的宫殿旁。” 长安好奇地看着少傅大人,这有何讲究? 少傅大人瞥了她一眼,“可不是常胜将军么,也好早日投胎去考个武状元,来年做了公主驸马,还能与公主日日相伴,岂不快哉?” 谁想长安还十分认真地拒绝了。 “才不要!”长安小嘴噘得能挂油壶,“才不要嫁给将军,本公主要嫁给文人,若是大将军好生读书,能博个文状元,本公主兴许还能考虑考虑。” 还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少傅大人。 当然,若是长得有少傅大人这般好看,没有当上状元也不要紧。 少傅大人自是没有看到这一眼的,只心中想着,果然还是小孩子,心中净是些孩子气的想法。 虽然依着公主的受宠程度,在外人看来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的,顾谨渊还是觉得,长公主及第后,能在婚姻大事上做主的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 骁国皇室阳盛阴衰,能用来拉拢势力的公主本就少。 若是到那时,骁皇对长公主还是一副吾儿自己做主的态度,那他便信了这帝王的宠爱。 现在么。 为时过早。 长安看不懂少傅大人这一抹冷笑,不过她也不在意。 “少傅大人。”她唤了一声,有些期待地看向顾谨渊,“波斯商人……” 来了。 从进门起便在等这句话,顾谨渊勾起唇角,这记性…… 不过,少傅大人有些改变主意了。 顾谨渊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盅,慢悠悠地踱开了步子。 “公主方才说,今日将谈景州带到课室的罐子推了边去,才让那蛐蛐儿跳了出来,乱了课堂。”他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公主,“害谈景州挨了戒尺,还害死了十皇子的大将军?” 长安原以为少傅大人站起身来,是准备带自己去瞧瞧那只波斯猫,正亦步亦趋地跟着,突然听少傅大人这般问。 虽然是自己刚才告诉少傅大人的,但这样听他又说一遍,还是感觉有些羞愧,当下点了点头。 顾谨渊心下觉得好笑。 说起来,他并不觉得这事该怪罪长安,甚至应当说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偏小公主有点过于单纯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将罪揽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长安已经同十皇兄道过歉了。”小公主甩甩脑袋,笑意盈满了眼睛,有几分可爱。 顾谨渊有些心软地想立刻带长安去看。 不过,想了想那只因为经过长途周转,又突然换了环境,看起来有些萎靡的波斯猫,顾谨渊不禁想起了长安为白白忧心忡忡的那段时间。 小公主还是更适合无忧无虑。 为只猫伤神什么的。 啧。 “公主可还记得,臣将那只波斯猫送给公主时,与公主说的条件?”顾谨渊负手道。 长安初时还有些迷茫地想了想,随即面上便有些僵住了。 “公主殿下?”看着长安这表情,顾谨渊知道小公主应是想起来了,当下神情便带了几分笑意。 该来的总也逃不过。 长安有些丧气道:“少傅大人将白白送给长安,但若是长安耽误了课业,便要将白白收回去。” 总算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那公主是如何答应臣的?” 看着少傅大人带笑的脸,长安趁着顾谨渊站直身的当下,自以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着有些圆滚滚的小身子,冲到了石桌对面,将正趴在那儿晒太阳的白白一把抱起来。 “少傅大人,本公主突然想起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公主殿下慢……” 顾谨渊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着长安像是被什么豺狼虎豹追赶着似的,抱着白白冲出了长信宫。 门口的侍卫听到了少傅大人的话,还拱了拱手,问是否需要去拦回长公主。 少傅大人想了想,摆了摆手。 侍卫会意地退下。 顾谨渊失笑摇头,他根本没兴趣收回送出去的东西,只想说晚两日再将另一只一并送予给她,谁想这么两句便让长安吓跑了。 也好,若是拖着两日不送予她,想必定是要被她日日缠着问询。 不若让长安以为自己有意收回那只蠢猫,也会主动避开几日。 显然少傅大人是低估了公主殿下的决心了。 一道菜撒了半瓦罐盐,还能在边上硬看着太子殿下一口口吃完,长安的决心怎一个强字形容。 抱着白白从少傅大人手下成功“虎口脱逃”的当下,长安立刻有了决定。 趁着少傅大人不在,把白白的小伙伴偷出来! 跟谈景州混久了,长安的行动力那是不用提。 把白白交给清歌看护,长安便去长信宫外候着。 她与长信宫的侍卫都说好了,少傅大人只要一离开,他们便会给自己报信。 长信宫的守门侍卫还是那“哼哈二将”,整日瞧着小公主抱着一只长毛猫进进出出,也看到少傅大人今日带来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猫,自然而然便想到是要送予小公主的。 所以长安一问,两人便叽里呱啦地全都倒豆子般倒了出来,包括那只猫现在就养在二道墙,也就是那棵柿子树贴边的墙院后。 只不过那二道院不太好进,守门的虽只有一个侍卫,却是个十分刚正不阿的人。 这难不倒小公主,眼睛一转当即便有了办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眼下这东风便要来了。 就在长安等得又快要睡着时,终于有了好消息。 少傅大人离开了! 第四十三章 受伤 哼哈二将已经成功地从少傅大人的守门人,变成了长公主的报信官。 顾谨渊前脚才离开长信宫门,后脚便给长安打了个手势。 冲着两位小迷弟招招手表示感谢,长安毫不费力地回到了院子。 少傅大人也不知做什么去了,瞧着走得匆忙,连茶具都未曾收好。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长安关心的。 远远地站在离二进门还有些距离的拐角处,长安蹲下身,一手搁在膝上支着脑袋。 颇有些苦恼的样子。 门侍告诉她,长信宫的二进门不如一进门那般好进,通常情况下,得由少傅大人带着才给放行。 也不知少傅大人在其中藏了什么秘密。 长安歪了歪脑袋。 虽然也觉得,趁着少傅大人外出之际,偷偷进来不太好。 不过…… 长安有些心虚地想着。 自己也是为了白白好,少傅大人应当不会想让白白抑郁寡欢吧。 茶具未收,想必少傅大人应当也不会离开太久。 为了免得夜长梦多,长安撩起碍事的裙子,一脚踩在了树根上,说做便做。 没错。 她找到能进二道门的方法就是翻墙。 说起来还得感谢谈景州,若不是上次他带着翻了一次,长安倒还想不着这个方法。 一个人到底与两人有些区别。 更何况长安这小身板,想要翻过二道门沿途的墙壁,若是没有借助什么外力,着实有些困难。 那棵独树一帜,立在了墙沿边儿上的柿子树成了长安的首选。 “嘿呀嘿呀。” 长安一边往上爬,一边喊着号子为自己打气。 树没爬上去多少,倒是爬得挺开心。 想着墙后另一只白白就在等着自己,长安号子喊得更响了。 那棵树本便不大,眼下她自己倒不觉着,只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这棵树花瓣叶子落了一地,今年想结出几个好柿子可难了。 待磨得手心通红,才终于瞧着离墙顶近了些。 长安伸出手便要去攀向那处。 “你在做什么?!” 带着薄怒的声音响起。 长安吓得抖了一个激灵,脚下不知怎的一滑,本也抓得不怎么稳当的小手就错过了。 “少傅大人——”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叫喊出声。 待回过神来,手心只觉火辣辣的疼。 长安试探地半睁开眼睛,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傅大人漫着怒气的脸。 原是少傅大人扶了一把,好歹让她屁股着地。 不过,少傅大人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虽然有些疼,长安还是立刻站起了身,低着头作忏悔状。 偷入长信宫被发现了,还趁着大人不在偷偷翻二道门墙,更是踩了对少傅大人有特别意义的柿子树。 长安心中忐忑,少傅大人肯定不会原谅她的。 顾谨渊瞧着她这副“我有罪我忏悔”的模样,怎的也压不下去胸中弥漫的火气。 他不过是离开几步,回来便瞧着宫门侍卫一副慌张不太敢看自己的模样,当下便察觉有异。 谁曾想一进门便见着公主攀在离地快一人高的树上。 那根树枝还没有长安的手臂粗,伴着风一晃一晃的。 故而他才想也未想地便喊出那声。 天知道当看见长安松了手滑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得有多快,脑中一片空白,也只能下意识地伸出手托扶一把。 亏得这棵树年岁不算太长,还没长了顶天去,不然照这么摔下来。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长安有些不安地拧着两只小手,其中一只手心不知道在哪里擦出几道痕迹,碰到的时候有些疼,小小声地吸了一口气。 听着这声音,顾谨渊看过去,目光触及掌心的血痕,眼色深了深。 当下什么都没有说,只轻轻执起那只小手吹了吹。 少傅大人异样地沉默。 长安瞧了又瞧,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要知道少傅大人一向好脾气,这倒是她第一次看到少傅大人明显生气的样子。 “去请太医。” 少傅大人沉声道。 也不知从哪里应了声,“是。” 长安有些好奇地想瞧,但对着少傅大人有些沉郁的脸色,这些个念头都消了下去。 来来回回欲言又止的眼神,少傅大人怎么会感觉不到。 只眼下这刻,少傅大人终于察觉到,自己对这小公主未免太过纵容了些。 若小公主知分寸些尚好,可也不知怎地,上次落水之后脑子灵光了不少,连着胆子也一并大起来,倒不好再不约束了。 所以少傅大人这会儿的生气便有些装出来的成分了。 不过因着少傅大人生气的次数着实有些少,长安一时倒有些被唬住了。 只怯生生地看着,也一并不说话。 直到请来的太医,为小公主看了手,开了几贴涂抹的药告辞了,少傅大人才有了反应。 “天色已晚,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公主殿下还请离开吧。” “少傅大人……” 长安糯糯地唤了一声,想要上前些。 偏偏少傅大人这次梗到底了,长安进一步,他便退一步。 长安走了两步便不走了,面上颇有几分伤心的模样。 她觉得少傅大人定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想着少傅大人这样温和的一个人,都被她气得不不理睬人了,可见这次犯了多大的错。 当下便想着认错。 “少傅大人,长安错……” 长安有时虽会做出些叫人不能接受的事情来,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不会不承认,受过几次歉意的少傅大人自然清楚。 但少傅大人这次可是决定要好生让长安领会些教训的,当然不能这么轻易地就原谅她。 顾谨渊很是眼疾手快地打断了长安未竟的话语。 少傅大人负手背过身去,忍着装作没有看到长安愧疚的小模样。 绝情地道:“让公主殿下今日受此惊吓,是臣的错,想必公主亦不想多待在此,若是没有什么事,也该回去了。” 逐客意味甚重。 虽说整个皇宫都可以算作是长安的家,若是她硬要留下来,顾谨渊也奈何不了她。 但长安自觉今日是自己做错了事,只得委委屈屈地一步三回头。 “少傅大人,那长安便走啦。” 能感觉到身后,小公主迫切想要自己叫住她的视线。 待长安走到门口,已经是十分低落地垂下眸,却见少傅大人走了过来。 莫非少傅大人改变了心意? 长安有些希冀地看过去。 便见少傅大人恭敬地作揖,“臣恭送公主殿下。” 长安离开时的失落,连哼哈二将都感觉出来了,偏少傅大人铁石心肠,还十分不礼貌地关上了宫门。 只得作罢。 第四十四章 柿子树没有了 长安从那日后已经快半个月未去长信宫。 情绪低落得连太子殿下都要看不过去了。 但是长安小小的人儿,口风倒是紧,怎么都不说是被谁招惹的。 骆长平倒是怀疑过少傅大人,不过因着少傅大人高超的演技,愣是将真凶从眼皮子底下放过去了。 惹了少傅大人生气,长安连白白都不敢送去给他。 倒不是怕少傅大人把白白收回去,就是担心万一送过去了又叫少傅大人连人带猫一起赶了出来,那多丢脸啊。 因此这些日子只能委屈白白窝在昭阳殿里了。 瞧着这段日子又有些不理人的症状呢。 当然,长安抑郁的源头不在这里,让长安半个月都不敢去长信宫的原因,是她觉得这次少傅大人真的气狠了。 原因嘛…… “小哼,小哈,你们确定少傅大人不在么?” 长信宫的宫门口,现在已经被长安赐名小哼小哈的两个守门侍卫,此刻正蹲在门外一边,脸色苦哈哈地对着长公主殿下。 自从上次为长公主通风报信,偷偷放了她进去,结果害得长公主从树上摔下来。 少傅这段时日总也沉着个脸色,怪吓人的。 虽说没有多惩罚什么的,但这两兄弟心里有鬼,这一日未被惩罚,便一日提着心吊着胆。 眼下又见着长公主来,面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小哼瞧瞧小哈。 我们真的还要帮长公主吗? 小哈回看。 你不帮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小哼瞪起眼。 我这不是看你蹲在这儿,为了不显得那么不合群,才一道来的么? 小哈还想瞪回去,当下便被长安一个挥手打断了。 “快说,少傅大人到底在不在,你们不会是骗本公主的吧?” 长安怀疑的视线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 两人赶紧摇摇头。 少傅大人仁义,且长公主又是主谋,定不会多计较,得罪了公主可不值当。 做下决定不过一个瞬间。 长安向身后招了招手,“你们快些,快些,若是被少傅大人瞧见便不美了。” 哼哈二将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 等等。 不是只有长公主一人么? 怎么会冒出这么多人? 慢着!这不是剧本里写过的剧情。 “公主……” “嘘——”长安竖着手指做出了个嘘声的动作,成功截住了小哼的话头。 瞪圆了眼睛,握起小拳头,长安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若是惹来了旁人注意,让少傅大人提早回来了,本公主就告诉父皇你们失职。” 哼哈二将赶紧闭上嘴,顺道闭上了一只眼睛。 旁人什么的,他们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长安得意地笑了下,随即左右张望两眼,瞧着没有人,对身后之人挥了挥手。 要说她带的人也不多,不过2、3个罢了,只不过寻的都是些身材强壮的帮手,看起来倒像是要打群架似的。 长安指指开了条缝的宫门,做了个“跟上”的口型,一马当先朝着里头去了。 身后的人扛着一根包满了布条的细长柱子跟在了后头。 小哼一脸苦相地想拦,被小哈劝到一边去了。 虽说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便是了。 那强壮的侍卫瞧着便不是好相与的样子,大不了等少傅大人回来,他们先行禀报便是。 小哈算盘拨得叮当响。 小哼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奇怪地回看一眼,怎么了兄弟? 小哼朝着他背后指了指,他回头一看,大片阴影覆盖下来。 少傅大人的脸庞逆着光也不见多模糊。 当然,若是少傅大人的面色再好看些就好了。 小哈觉得自己这份好差事做不了多久了。 再说那头,长安带着人便进了去。 少傅大人的宫院并不奢华,亦不贫匮,只简单的一片空地铺着石板路,摆上石桌石凳,二三足矣。 若说有什么看头,也就是能远远瞧着,有些简单得过分的花丛,亦不是些珍花奇种。 也不知是否心境不同,长安瞧着便觉得有些凄凉。 尤其是隐隐能瞧见的二道门围墙,原是贴边种着一棵树的。 长安走得近些,瞧见那个原来种着一棵柿子树,现在只余一个还未填平的坑洞的地儿,不免有些失落。 这还是小哼小哈偷偷告诉她的呢。 那日她在这棵柿子树下摔伤,回宫去后,清歌她们瞧着伤口便大惊小怪了一番,被她含糊其辞地糊弄了过去。 她自己因着确实有些惊吓,也早早地就睡了。 只少傅大人。 听小哼小哈说,那日少傅大人独在院中坐了一下午,并未斟茶自饮,亦无公务处理,只坐望天边,也不知是在看夕阳还是那棵柿子树。 只知道那日,少傅大人请了人来伐木,将那棵自己亲手栽种,结了几茬都没舍得动一颗果实的柿子树给砍了。 其他人不知道,哼哈二将可最是清楚长安做了什么的。 所以瞧着那棵有些名头的树,被一整棵地带离了长信宫,立刻便报给了长公主知道。 长安很是愧疚。 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少傅大人才砍了那棵树的。 单是听下人的描述,少傅大人对那棵树的爱惜便已满满溢了出来。 现如今竟为她把那棵树连根砍了,长安都已经不可惜秋日吃不到柿子了。 她觉得少傅大人肯定比自己更可惜,说不定一砍完便后悔了。 所以想了半个月,长安还是决定要给少傅大人一个惊喜。 “阿甲,就是这里,挖个大些的坑。” 长安招了招手,让跟在最后,瞧着最是孔武有力的汉子上前来。 这可是问父皇借的人呢。 阿甲抽了抽嘴角,还是默不作声地扛着锄头上前。 谁能想到呢,他堂堂御前带刀侍卫首席,竟然被小公主借来干农夫的活儿,小公主的理由是自己瞧着像是最有力气的。 不过公主也说了,最有力气的应是最厉害的,为了这句话他也得亲自来一趟啊。 方扛着锄头在众侍卫面前招摇而过的阿甲,老老实实地在长安圈出来的那块地上挖起洞来。 长安瞧着那块洞一点点变大,觉得差不多了,才点了点头。 看向那两个扛着细长“木乃伊”的侍卫。 其实她也不太懂怎么种树,只比照着那日十皇兄埋大将军挖的坑洞。 想着,按着自己找来的这棵树,应当是这么个大小的坑洞没错了。 长安的目光最后停在前面那人的身上,“阿丁。” 第四十五章 交换礼物 阿丁被盯得头皮一麻,只好认命地半扛着,将那布条一圈一圈地解下来,露出里面粗糙的小树枝干来。 长安摸了摸自己头顶两边的发咎。 她本是想找一棵如长信宫里,原本栽种的那棵一般大的柿子树的。 但是那么大的柿子树,树根扎得颇深,想要不惊动旁人,悄悄地种回这里,基本是不可能的。 想着少傅大人曾经栽种下柿子树的大小,长安比了比自己,最后寻了棵比自己稍高些的小树苗。 有些欣喜地摸了摸这棵小树,长安点了点头,“阿丁,这里。” 阿甲乖觉地将地方让开,给了阿丁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他是觉得这么大一个坑,阿丁要将树好生埋在正当中的位置,应当是有些困难的。 但是公主吩咐,再难也是要上的。 长安瞧着阿丁忙碌着,又要将树扶得稳稳当当的,又要将挖得太宽的土坑填起来,急得就要上手。 “公主莫要动手。” 几个侍卫原是在一边抱着看兄弟好戏的想法,做着甩手掌柜的模样。 眼下见公主要自己上手了,一个个地都站不住了。 瞧着分工十分明确,埋土的,扶树的,还有专程为长安挡着些尘土的。 长安看着这喜人的进度,眼底的欢喜都藏不住。 瞧着小树光秃秃的杆子笔直笔直的,长安满意地点了点头,“虽不比原来那棵,但想必比少傅大人当初刚种下时看着要俊俏些,大人回来定是会高兴的。” “公主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长安有些意外地看过去,少傅大人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走过来,身后左右跟着做着怪脸的小哼小哈。 瞧着少傅大人一点都不惊讶的模样,长安觉得大人可能已经看了许久了。 “少傅大人。” 长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毕竟上次还没有取得少傅大人的原谅,这就又趁着少傅大人不在私进宫院了,有些小心虚。 那几个侍卫倒是毫不紧张,毕竟是按着公主殿下的要求行事。 按着要求将树立好了,土都埋得结结实实,看着就像是这里原来立着的,便是这棵树的模样。 这才站在了公主身后,朝着少傅大人抱了抱拳。 长安瞧着少傅大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虽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到底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居然绕过了几个身形高大的侍卫,躲到那棵树干还不足她脚踝粗的柿子树后面去了。 看着那树干连长安的半边脸都遮不住,偏小公主还一个劲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少傅大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是让人想对她生气都不能。 “公主殿下莫要再藏了。” 听着少傅大人不似有怒意的话语,长安试探地看了眼。 咦? 少傅大人在笑。 小人儿探了探脑袋,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顾谨渊,怔怔地唤了一声。 “少傅大人……” “臣在。” 顾谨渊弯下腰,想要顺手摸一摸小公主的脑袋,臂弯处的毛绒绒阻碍了他的动作。 见着少傅大人的动作一滞,长安这才注意到少傅大人身前那小小的白团子。 双眼一亮。 当下也不躲藏了,从那棵根本藏不住身形的小树后站出来。 长安有些跃跃欲试。 少傅大人哑然一笑,小公主的快乐当真简单。 索性长安还记得少傅大人正在生气的事,虽然不安分地想要摸一摸那只小东西,到底还顾忌着他几分。 顾谨渊自然不会小家子气地与她计较。 本来这波斯猫状态好了许多,他就是要送予小公主的。 只不过长安不知是不是被吓得狠了,这几日总也避着他走,倒叫他有些进退不得。 眼下她能先一步来长信宫,也让少傅大人松了一口气。 长安抬起头,便见着少傅大人熟悉的笑容。 虽没明白少傅大人在笑什么,到底知道他这是不生气了。 当下长安也扯开了一抹笑,瞧着有些憨憨的模样。 也不知道哪里蹭了点儿土来,身上没有,倒盘在脸上,看上去更傻了。 少傅大人顺着意,将小猫儿送到长安怀里,温热的手指轻轻蹭了蹭小公主的脸蛋。 长安分不清是少傅大人温温的手指,还是猫儿软软的长毛,只觉被碰着的那处格外痒。 波斯猫虽小,但长安更小呀。 两只手都使上了,便只得将脸埋了上去,用力蹭了蹭。 几乎整张脸都埋进了少傅大人的手掌心。 顾谨渊也没想到长安会做出这样的动作,瞬间便愣住了。 “谢谢少傅大人。” 也不管少傅大人是不是顿住了,长安抬起脸,俏生生地对着他便道了谢。 分不清是谢少傅大人对她屡次私闯宫门既往不咎,又送了她猫儿,还是谢这“解痒之恩”。 听着这声谢,少傅大人只不自然地顿了一瞬,便默认着收下了。 “长安也有礼物送给少傅大人。” 少傅大人闻言,正对上小公主亮晶晶注视着自己的眼神,默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长安要说什么,还是顺从地问道:“是什么?” 长安往旁边退了些。 “就是这棵树。”她期待地看向顾谨渊,“是不是与少傅大人先前那棵一模一样?是长安种的呢,待到秋日累累之时,少傅大人就可以吃到柿子啦。” 少傅大人打量着这不及原来那棵十分之一粗壮的小树,实在不明公主殿下是怎么看出与先前那棵一模一样来的。 不过,为了不打击小公主的积极性,少傅大人还是眼也不眨地道:“公主当真又眼光,这棵树瞧着便与旁的不同,想必结出的柿子也是又大又甜。” 被少傅大人夸奖了,长安很是心满意足,觉着少傅大人就是与那些凡目不同,有眼光极了。 想她初时提出要栽这一棵小柿子树时,御花匠还劝着要她放弃这个想法。 竟说新移栽的柿子树,是不会在当年秋天结果的。 长安欣喜地抚着少傅大人带来的小猫儿。 等柿子树结果了,她定要带着那御花匠来看看。 少傅大人一瞧便知道长安又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想要开口说点什么,遂又放弃。 罢了。 小公主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拘便不拘吧。 第四十六章 岁月如梭 少傅大人到底有没有在那一年秋天吃到柿子,这是一个只有他与长安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时光荏苒,岁月经年。 “清诗,快来快来。” 拥挤的人群中,一道灵活的身影穿梭其中,巧笑倩兮,美眸盼兮。 便是大家都挤着想要往更前面去,眼见要碰着了,也不自觉地让上几分。 “公……小姐您慢着点儿。”清歌瞧着公主殿下跑得越加欢快了,不由放声喊着。 长公主殿下便是年长几岁,这性子也依旧沉稳不下来。 若是与清诗在一道,两个爱闹的人在一起,更是叫人时时担着心,就怕什么时候闹出些幺蛾子来。 “小姐您等等奴婢,奴婢要跟不上啦。” 清诗匆忙往前面挤去,不时探头张望。 “快来。”长安伸手搭了一把。 三人在一巷子大姑娘小媳妇中,可算是占着了最前排的位置。 “清歌,什么时候才到这儿呀?”长安探了探头,被两边的开道侍卫拦了一下。 清歌看了那侍卫一眼,回道:“应当快到了,方才听人说已经走过门治街了。” “来了来了,小姐快看!”清诗扯着长安的袖子晃了晃,“那个就是状元郎吧。” “哪儿呢,哪儿呢?”长安激动起来。 不光是长安,整条街都一下子群情高涨起来,瞧着侍卫都快有些拦不住了,硬生生让着人潮往前推了几分。 也不用清诗指,那最是热闹的一处想必就是状元郎了。 长安伸长了脖子去看,红彤彤的一团,状元可当真显眼极了。 早便听了清诗说,今年的状元郎样貌极为俊美,长安不太相信,往年最好看的那个都是探花郎。 不过清诗吹得天花乱坠,又对他夸赞不已,长安也没有按捺住好奇心,这才来一瞧。 眼前这状元骑着高头大马,面若冠玉,身形挺拔,即便是这一路来被丢了不少东西,可不真全是些帕子什么的。 倒也没有失了风度。 长安不由称赞了一句。 “状元郎当真俊美,也就比少傅大人差了那么一点儿。” 有旁的人听见了,不由嗤了一声,看她一眼。 少傅大人那是什么级别的,怎可用凡夫俗子与他相提并论,若是这骁国的男子都拉来与少傅大人一比,可叫人不用活了。 这些年,几个丫鬟早就习惯了长公主总也把少傅大人挂在嘴边,花式吹捧。 当下只一个劲点头,“少傅大人当然是最好的。” 清诗又仔细瞧了那状元几眼,“不过状元也不错,若是能择其为夫婿,只是日日对着这张脸,想必都能多吃些饭。” 长安闻言,脸色微红。 她来凑这热闹也有一部分这原因在其中。 她今年十三岁了,常的女子这个年纪应是已经定下了亲事,她虽然仗着是公主,也不能免俗。 父皇说,若是再不定亲,便要做老姑娘啦。 清诗便替她打听了许多长得好看的男子,只是,相貌好看的多妻妾,可把清诗气得不行。 这不,听说状元郎还未有成亲,紧着便带公主来瞧瞧,顺便凑个热闹。 当然,是凑热闹的想法多些,还是相看的原因多些,这便只有两人心里知道了。 毕竟长公主也没有那么恨嫁。 那方才嗤声的年轻人又看了她们一眼,觉得这两个姑娘想得可真美,竟想择状元郎为婿。 不过这来看热闹的大姑娘们,抱得也大多是这个想法。 如若不然,状元郎怎么会被这许多香囊锦帕砸个满怀呢。 只这许多痴心都落了马下罢了。 “算了算了,想来还是少傅大人更上佳些。”清诗摇了摇头。 这便是长安挑来挑去都捡不着亲事的另一个原因了,在丫鬟这儿都被踢了,还想摆到公主面前么。 偏这几个丫鬟还真就敢想,谁人都拿来与少傅大人比较一番,可不是没能有更好的人选了么。 清歌性子稳重,在这一点上却与清诗不谋而合,“的确比不上少傅大人。” 公主这些年与少傅大人往来频繁,便是有人想说几句闲言碎语,也得瞧瞧骁皇与太子殿下的面色。 长安身边的大宫女们个个都将少傅大人与公主的相处看在眼里,旁的人觉得少傅不可肖想,到了她们眼中,只觉得最好的才能与公主相配。 长安闻言,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倒没有什么与少傅大人相配的念头,只觉得清诗几个说得在理,即便是带着三元及第这个名头去看状元郎,也还是觉得不如少傅大人。 当下便觉得索然无味许多。 “清诗清歌,我们走吧。” “小姐?”清诗疑惑地看向长安,“状元快走过来了,我们不看了吗?” 虽说状元不若听说的那般叫人心生向往,但是好不容易才溜出宫一趟呢,这热闹不凑到底么? “不看了不看了,有这时间不若去瞧瞧别的热闹。” 长安摇了摇头,“也不知民间有名的驴打滚,是不是小哈说得那般好吃。” 清诗当即会意。 果然如此,公主殿下才不会为了看状元什么的大费周章,溜出宫来,原还是为了一口吃的。 “小姐,我们不若回……府里,请膳房的人做予您吃吧。”清歌拦了一下。 长安摆摆手,“这驴打滚,需得在外边儿买着才好吃,膳房的大厨子做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啦。” 清诗紧跟着后头点了点头,“小姐说得在理,民间小吃,需得在民间才好吃嘛。” 长安当下拽着清诗开始逆着人流往外走,清歌怕一个错眼便跟不上了,只好闭了嘴紧紧跟在身后。 今日状元打马游街,整个京城的人都跑去看看热闹。 街上能瞧着做生意的小摊子,那是小猫零星三两只。 好不容易找着一家卖驴打滚的,清诗紧着步子向前。 “老板,您这驴打滚怎么卖的?” 长安跟在后头,瞧着那一个个圆滚滚,沾着一圈儿粉末的糯米团子,眼中可人的喜意都漫了出来。 卖驴打滚的是个老人家。 眼下这街上的人都跑去看状元去了,竟还有人来买小吃,有些稀奇地瞧了瞧。 见着是三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笑开了花儿。 “五文钱三个。” 那老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今日状元游街,整个京城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啦,就在前边儿呢。” 他指了指长安她们来时的方向,“听说那状元生了副好颜色,几位姑娘不去瞧瞧?” 第四十七章 偷的令牌 清歌瞧了瞧钱袋,没瞧着铜板,摸出一块碎银递给老板。 “拿三个吧。” 那老人家连连摇头,“今个儿老头还没开张呢,找不开这么些个银钱。” 长安拿起那碎银直接放在了摊子上,“找不开便不找了,老板与我们拿几个最好的吧。” 这都是驴打滚,哪有好坏之分。 老板知道姑娘这样说是为了让自己收下银子,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推拒。 只是多给包了些个进去,“姑娘这几两碎银都够将老头这摊子买了去,这几个驴打滚姑娘可不能再不要了。” 这回清歌倒没有再推回去。 清诗这才继续与老人闲话,“瞧过啦,我们方才才从那处过来呢。” “如何,状元郎可是俊美极了?”摊主也是听人形容的,并未亲眼见过,就在这儿等着其他小贩回来与他说呢。 眼下有个刚瞧完回来的姑娘,自然是紧着问。 “状元郎夸一句貌比潘安都不为过。”清诗先前与着自家公主说状元郎比不过少傅大人,在旁的人面前自然不能这样说。 摊主听她这样一说,当下便笑开了,“那状元郎如此俊美,姑娘不曾丢锦帕香囊于他么,若是有幸与状元郎结识,必是一段佳话。” 这话是对长安说的。 摊主瞧见三人中做主的应是中间这位看上去最小的姑娘,猜到应是哪家的婢女陪着小姐来看热闹的。 长安还没说什么,便被清诗抢去了话头。 “我家小姐才不屑做那献媚的事儿呢。” 清诗哼了声,“若是状元郎能与我家小姐结识,那才叫有幸。” 清歌也有些不服气,低哼了声,没说话。 “是是是,小姐生得如此美貌,自然是那状元郎要来结识小姐。” 眼前这两位丫鬟看着便知是忠心的主儿,到底刚予自己几两碎银,那摊主心上如何认为不说,口中连连道是。 清诗一瞧便知道,摊主不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冷哼一声,也不愿与他再说话了。 这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性子天差地别,有些地方倒意外相似。 摊主有些尴尬地看着长安,知道自己惹恼了两位姑娘,不敢再多言。 长安倒不生气,她向来心宽,若不是真的招惹着她,一般并不与人计较。 更何况摊主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说出这种话也是人之常情。 “老人家勿怪,她俩就是这么个性子。”长安对着摊主解释道。 “清诗清歌,我们走吧,该回府了。” 公主都如此说了,清诗清歌不好再计较下去,只得对着那摊主点点头,跟着长安走了。 那老人家心不黑,清歌只要了三个驴打滚,那老人家给了十来个。 长安只吃了两个,清歌便不让她吃了。 驴打滚这种小吃,还是少少尝些味道便是,吃多了不好。 虽然对着软软糯糯的甜腻口感有些恋恋不舍,到底知道清歌说得在理。 长安瞧了一眼那装着驴打滚的纸袋子,“你们给清雪清月留几个,剩下的分了吧。” “谢公主赏。” 清歌瞧了一眼清诗,清诗知道她向来不喜这些甜腻的东西,拍了拍胸口,“交给我吧。” 清歌无奈叹了口气,也不知清这些个东西有什么好的,若是吃多了闹肚子不还是自己受苦。 不过公主这边儿劝了,清诗可不听劝,清歌也随她去了。 三人讲着皇城逛了小半都不到,长安意犹未尽,难得从宫里出来,恨不得将这京城一日里看完才是。 瞧着清诗与公主一道玩开了去,也不指望她能想起时辰。 清歌提醒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若是被发现了下次可就……” 与长安说些别的,她不一定听,清歌这样一说。 想到之后会被看得严严实实,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出来呢,立时便有了决定。 “那未逛完的便等下次出来吧。”面上多有不情愿。 清诗也甚是不想回宫,皇宫再大,看了十几年也没有甚么新奇处了,现在瞧瞧还是民间甚好。 不过,也知道时辰不早了,清诗点点头,“是该回去了,也不知清雪她们有没有瞧着字条呢。” 长安吐了吐舌头。 若是被那两个大宫女知道自己偷出宫,定是要拦住自己的,所以她只能先斩后奏,不过也留了字条免得她们寻不是。 清歌瞧着这样的长安,轻叹一口气,她能说什么呢。 长安瞧见清歌的眼神,嘻嘻一笑。 忘了这儿还有个不赞同她偷出宫的呢。 若不是怕她与清诗两个爱闹的凑在一起,在宫外玩得没有了约束,惹出什么事情来,清歌怎么会帮着一块儿出来呢。 清诗左右瞧瞧,不知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也不去想,蹦蹦跶跶地走在前方。 清歌看着,眉头都皱了起来。 可不是闹疯了么,不过出来一趟,连规矩都忘了去,走到公主跟前了都,回宫之后可要好生与她说道说道。 三人寻了个地方换回了出来时穿的太监衣服。 进宫时可比溜出来来得简单多了。 索性三人逛了这么些时间,因着清歌不许长安多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手中除了几个驴打滚,也没有别的带进去。 稍稍掖在袖中便是了。 “小祖宗哎,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奴才可就要豁出命去找您了呀。” 长安才一回宫,就听着这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话。 “小喜子呀,你也与本公主混过一段时间了,怎的还是这般不经事。” 长安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你也向清歌学学,这些个都无碍,可不要当作天塌一样的大事。” 小喜子被公主拍肩,诚惶诚恐地弯深了腰,做了个苦脸。 “哎哟我的小主子哎,清歌姐姐那可是从小跟在您身边的可心人儿,小喜子怎么能和她比呀。” 瞧了瞧无意识被夸的清歌,长安点点头,“倒也是。” 如此干脆地认了,叫小喜子一窒,若不是深知小公主的性情,他怕是该跪下请罪了。 身边之人是如何想的长安可不关心,当下有一件重要事儿要去办。 “清诗清歌,你们把衣服偷偷送到浣衣坊去,可别叫人发现了。” 长安打量了两眼现在这身,觉得无甚破绽了才提步往外走去。 清歌立时应了是,觉得有些不对。 瞧着长安这会儿要出昭阳殿了才反应过来,“公主……” 长安早便不见了,怎么能让她叫住了去。 清歌跺了跺脚。 送三身衣服去浣衣坊哪需要两个人,又是为了支开她。 第四十八章 被抓包 远远地听着清歌的唤声,长安就知道她反应过来,只装作没有听到,一溜烟儿地跑了。 她是有意要支开她们,倒不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只是让人瞧见公主爬墙有损皇家颜面。 长安试探地踢了踢石墩,觉得应当能稳稳撑起自个儿的身子,这才一脚踏了上去。 一边攀着高高的宫墙,一边踩着宫墙边茂叶丛生的枝杈。 亏得她身形消瘦,不然若是树枝折断了,可得摔坏了她的身子骨。 长安熟门熟路地攀着长信宫的宫墙。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让少傅大人将守宫门的“哼哈二将”给换了呢。 新来的门卫也不知怎的,她说什么都不理睬,虽说就是见着她进去也没有反应,更不会阻拦。 可她眼下要做的事情不能大大方方的,这两位侍卫便不比小哼小哈方便了。 长安忿忿地想着,幸亏长信宫的宫墙不知为何大修过,比其他宫苑的墙高都要低些,否则爬起来可不是要累坏了。 若是少傅大人还用着小哼小哈,自己便不用这般辛苦地爬墙了。 这想法要是被少傅大人知道了,可不知要怎的喊冤了。 要知道长信宫的宫墙为什么比其他地方修得都要低些,还不是因为小公主突然沉迷爬墙,怕她摔了,否则何至于一宫之墙建不足三丈高。 长安一边费力地攀着,一边嘀嘀咕咕,可算是成功瞧着墙头了。 腿一蹬便要跨坐上墙头,突闻墙内传来说话的声音。 露了一小半的额头吓得缩了缩。 “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 “咚——” 顾谨渊正与太子殿下说话,忽闻墙垣传来闷闷的一声。 太子一惊,立即望过去。 顾谨渊却异常淡定,没有什么反应。 少傅大人已经猜到是谁了。 除了将他这长信宫当作攀玩取乐之所的长公主殿下,还有谁敢如此大胆,擅闯少傅大人的墙头呢。 这事也应怪他。 原想着若公主有个万一,迫不得已得再攀上个一二次,也好安全些。 谁知将宫墙建得太安全也不好,公主殿下倒宽心得将翻墙当作家常便饭了。 “殿下莫要担心。” 瞧着太子殿下紧张地起身,大有要命人将这胆大包天的贼人拖出去重打的架势。 为了防止兄妹相残这等罔顾人伦的事情发生,顾谨渊当即拦住了就要唤人的太子殿下。 骆长平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少傅大人摇摇头,与他一起上了前。 指了指那个看着还有些小凹陷的地方,示意太子殿下瞧瞧。 近些年,长安来长信宫来得勤,太子殿下很是吃了一番醋,顾谨渊也便与他说过一些公主的趣事。 这个小坑洞便是长安常来翻墙留下的,也不知是不是这一处的宫墙造得格外低的缘故,她每每落下总也是这个地方。 那地方没有砌上石板,有些软实,久而久之,便凹下了这么一块。 太子殿下看看那坑洞,挑了挑眉,朝少傅大人看了一眼。 顾谨渊含笑点了点头。 与自家人不好意思,倒在外面人面前丢了脸。 太子殿下扶了扶额,脸色有些黑。 “长安……” 太子殿下幽幽地喊了一声。 长安默默地又往假山后缩了些。 太子殿下瞧着那到处是孔洞,根本藏不住人的假山,又气又笑。 即便是聪慧了些,外向了些,小公主自欺欺人的本性倒是一点儿没变。 不过,眼前的他可不会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少傅,孤有些记不得那狐狸精与书生的故事结局了,还请少傅提醒一番。” 太子殿下也不走开,站在那儿对着假山沉吟一番,装模作样地开口道。 顾谨渊轻咳两声,一手空心握拳抵在唇边,掩着笑。 这狐狸精与书生的故事也是他告诉太子的事情之一,原是长安不知从哪本乡野册子上看来当作笑话说予他听的。 当即配合地望着太子殿下,“臣记得。” “那书生不知塌下露出尾巴的,是自己朝夕相对的娘子,竟寻人将酣睡中狐狸精一棍子打死。” 太子恍然大悟般附和了一声,“少傅好记性,孤想起来了,后来他还命人将那狐狸的皮剥了,说要做件冬裘送予娘子渡寒。” 少傅大人笑着点了点头,似是无意识地瞥了一眼那露出的一截衣角。 藏了这么些年,小公主还是不知道应当先将她拖沓累赘的裙摆收起来。 骆长平捡起一块小石头,适时地往假山后一个弹指丢去。 “嗒——” 便见一个人影触电般跳了出来。 嘴里还喊着:“不是狐狸精,是长安。” 等到终于站定了,便见骆长平无奈地看着她。 少傅大人与太子殿下一脸早便知道的模样,长安当即便赌气哼了一声。 “太子皇兄欺负长安,长安要告诉父皇去!” 骆长平摇摇头,有些好笑的模样,“知道自己藏不好还躲?早便知道是你了,除了长安,还有哪宫的公主如此顽皮大胆?” 长安皱了皱鼻子,有些怨念,“那长安就告太子皇兄,不偏帮之罪。” 太子殿下气笑了,这是个什么罪名? 长安也知道自己站不住理,索性她也不与太子皇兄讲什么道理,她去向父皇软语几句,父皇定会帮她的。 得意地朝皇兄哼笑一下。 她是小女子,小女子可是不好得罪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嘛。 少傅大人瞧着小公主这反应,低低笑了几声。 这么正大光明地耍赖,除了长安也是没谁了。 长安当然知道少傅大人在笑自己,当下瞪了瞪眼睛,脸上有些微红。 少傅大人瞧着笑得更欢了些。 “好了,莫要胡闹了。”骆长平整了整脸色,看着长安,“说罢,你又做了什么?” 当他不知道么,这位小祖宗都快把长信宫变成第二个昭阳殿了,不从宫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反而从墙头翻进来,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吧。 听着这话,原还有些得意样的长安瞬间便僵住了脸色,打着哈哈。 “就……也没有做什么嘛,呵呵。” 顾谨渊轻笑,这话说得,更叫人生疑了。 骆长平原来还以为长安是又要调皮了,瞧着她这般心虚的模样,不由眸子一眯。 这是已经做了什么了? 太子殿下疑心顿起。 第四十九章 心照不宣 长安暗道糟糕,忘了太子皇兄最是善于抓自己的错处了。 当下急匆匆地递了个求救的眼神给一边看好戏的少傅大人。 少傅大人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长安更着急了。 硬着头皮顶着皇兄如扫雷般的视线,长安呵呵笑得脸都有些僵住了,只求能瞒过去。 顾谨渊别过头去,不忍直视。 小公主看样子是当真不知道,她现在的笑容看上去有多假。 太子扫视这一番来去的目光顿住,视线最后停留在长安的腰间。 长安立刻警觉地伸手捂住。 不过已经晚了,太子殿下方才便瞧着有些不对,那一番仔细的打量,实际上早将那腰间的模样同记忆里的东西对上。 “骆长安!”骆长平隐忍着怒气叫道:“你出宫了?!” 长安当下抖了一个激灵。 糟糕,太子皇兄发现了。 本以为是公主又一次顽皮恶作剧,也没有当回事的少傅大人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伸手探了探内衬,没有摸到想象中的那物,眉头皱了起来。 一双眼同样盯向了长安的腰间。 虽未开口,却也胜过千言万语了。 “呵呵。”长安有些尴尬地笑笑,“也没……” 刚想要否认,便见着少傅大人那一番动作,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现下再藏着掖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长安挪开了牢牢捂着的手,露出了金牌的一角。 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只比了个小指甲盖那么大一点的长度,有些不甘心地道:“就一小会儿。” “你……” 骆长平被长安这副模样激得就要上来点她的脑袋,长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太子殿下的手落了空处,被顾谨渊一个侧身拦了正着。 “少傅?”骆长平皱眉。 顾谨渊收了那副看戏的表情,肃了一副颜色道:“那是陛下赐臣的令牌,是臣保管不当丢失了,才叫公主捡了去,是臣之罪责,太子就勿要怪罪昭阳公主了。” 长安被少傅挡在身后,面上有些惊讶。 明明就是她私自从少傅大人这里偷了令牌,怎么还得了大人的维护,“少傅大人……” 怎知顾谨渊立时便打断了这话,还朝她拱了拱手,“多谢公主为臣寻回来,丢失令牌事大,臣自会向陛下请罪。” 太子愣了一瞬,也知晓顾谨渊的意思。 当下配合着忽视了长安:“令牌既然已经寻回,那请罪便不必了,只以后要好生保管。” “若是父皇问起,孤自会向他解释。” 两人对视一眼,都瞧出了同样的意思。 这件事如何且不说,将长安摘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皇宫里的人,莫要说是公主,便是皇子未在外开府建邸前,住在宫中便不可轻易外出。 更逞论长安还是偷了皇上御赐少傅大人的令牌才出的宫,罪加一等。 若是叫有心人知道了,东宫可要好生起一阵风波。 这两人在自己面前一言一语地将这件事定下了,长安也不傻,察觉到这事没有自己想得那般简单。 感觉好像惹了什么不得了的麻烦,不由得有些愧疚。 “太子皇兄……” 扯了扯骆长平的衣袖,“长安知错了。”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时候去说怪谁也没有什么意义。 当真要怪,也是他这个做皇兄的。 受小时长安乖巧听话的模样影响太深,下意识地忽略了她越来越调皮的事实,也没有防备着点儿,这才一个不注意叫她钻了空子。 骆长平叹了口气,像长安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额发,“罢了。” 这般模样,倒让她愧疚更深了些,揪了揪手下的袖子,长安犹犹豫豫地开口,“太子皇兄,长安是不是惹了大麻烦。” 骆长平摇了摇头。 大麻烦倒说不上,这事说来是严重了些,但若是没有人知道,也不过是长安又调皮一次罢了。 看着太子皇兄并没有很是勉强的模样,长安这才放心了些许。 又看向为自己背了锅的顾谨渊,“少傅大人对不起,长安知错了。” 顾谨渊亦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长安自觉地把令牌拿出来放到他手中。 “公主殿下不需要道歉,只需记住今日之事,不要对他人说起,亦不要再犯便可。” 长安犹豫了一阵,还是说了出来,“可是……今天是清诗和清歌陪着我一道出宫的,我们还拿了浣衣坊的太监衣服,昭阳殿的小喜子也帮我们打了掩护。” 这便又有三个人知道了。 “我们还带了驴打滚给清雪和清月……”越说长安的头便低得越深,都不敢看兄长与少傅大人的面色了。 骆长平早猜到昭阳殿的几个大宫女定然有份,私自出宫这样的大事,若是没有人帮助,长安自己是办不到的。 只没有想到,知道这事的人都要超过一手之数了。 不由扶额,有些头痛。 私自出宫这种违反条律的事情,旁的人便是做了定然也是小心翼翼地怕人知道,到了长安这里怎的像过家家的小事似的,到处与人分享。 骆长平沉声道:“这事你便不要管了,孤自会处理。” 瞧着太子皇兄严肃的眼神,长安点了点头,乖觉得很。 顾谨渊摇了摇头。 闯了祸倒是知道要乖巧,平日怎不见如此听话。 长安不知道少傅大人在想什么,不过定不是什么好事便是了。 第一次犯了这样大的错,小公主也没有想要寒暄两句的兴致了。 本来也是为了偷偷把令牌还回去才来的。 这会儿太子皇兄要为自己闯的祸去料理后事,长安也没有心情留下了。 虽然有些恹恹地,想了想还是宽慰道:“长安先走了,太子皇兄莫要心焦,少傅大人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呀。” 顾谨渊愣了一下。 这是把他说的话都扯出来了。 小公主还有这心思,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去吧。”骆长平点了点头,有些事他还得与少傅大人商议一番才能做决定。 长安对着少傅大人摆了摆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门里出来时,正对上宫门侍卫微有些惊讶的眼神。 想必是不明白没有从正门进去的公主殿下,怎么会从正门出来。 毕竟若是爬墙没有被发现,长安可一向是原路返回的。 因着心中有事,长安也没有心情与人解释些什么。 当下摆了摆手,自个儿走了。 第五十章 琉璃宴 “公主这是怎么了?” 清月瞧着本来挺高兴的公主,不过是出了一趟宫门,回来便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当即向清诗问道。 清诗也不解地摇了摇头,她被公主谴着送衣服去浣衣坊了,与公主不在一处。 几个大宫女面面相觑,俱是一脸疑惑。 清歌瞧着,倒有了几分猜测。 本来她就对公主手里那块,来得有些太过及时的令牌有所怀疑。 公主今日将她们几个支开,自个儿独自出了殿门,加上公主向来只有去长信宫才会不带她们。 那块令牌的出处想来已是很明显了。 少傅大人是个有分寸的人,定不会主动送予公主,想必是公主“还”回去时,将少傅大人惊动了吧。 也不知少傅大人做了什么,竟让公主看起来这般闷闷不乐的。 错处已下,到底还是眼前事比较重要,生气伤身,自不可放任公主就这样气闷下去。 这种事,需得专人来才好。 清歌用手肘轻轻撞了下清诗,向长安那处扬了扬下巴。 清诗会意地点了点头,她也猜到了些许。 那份特意带回来的驴打滚还在她枕下掖着呢。 公主为了方便出宫,把清雪和清月支去御膳房蹲守要熬煮三个时辰的汤点,御膳房新来的小太监笨手笨脚地误了些时间,倒阴差阳错地叫两人没有发现留下的字条。 方才公主一回来便急匆匆地问她,带回来的驴打滚可给出去了,若是没有便找个机会自己吃了,不要叫别人知道她们出宫去了。 就清诗看来,出宫不算什么大事,公主又颇受圣宠,真被发现了也没有什么。 不过公主的吩咐,自然是要听的。 清诗想了想,随即面上一喜,跳到了长安面前。 “公主,今日宫内摆了琉璃宴呢,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这话一出口,清歌就想给她一记栗子。 太子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要瞒着公主琉璃宴的事儿,这个傻瓜一转眼就全忘了个干净。 长安倒是眼前一亮,宫中设宴实为常事,不过大多无聊透顶,年年都是那些个花样。 琉璃宴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双眼只亮了一瞬间,又有些丧气下来。 她嘟囔着问道:“又是父皇招待群臣的么?” “是……” “不是不是。” 清歌刚要承认下来,清诗立马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去,“据说是相亲宴呢。” “相亲宴?”长安细细嚼着这个词。 瞧着她认真思索的神情,生怕引起误解,清诗赶紧解释道:“不是给公主您举办的。” 长安莫名瞧过来一眼,她当然知道不是为她举办的,否则不会现在才告诉她。 “说说。” 接收到她的眼神,清诗正了正身形,这才开始说起来。 长安认真地听着,一手托着下巴,时不时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清诗被公主认真听她讲述的样子激励到,直接忽视了清歌频频投来的隐晦视线。 待到她说完了,才瞧见清歌叹了一口气,一副不知拿她如何是好的模样。 长安点点头,原来是给年岁尴尬,却又不肯低嫁的世家贵女们准备的相亲宴呀。 从未参加过这类宴会,她的好奇心蠢蠢欲动了。 “那咱们就去看看吧。” “公主不可……”清歌见长安已经起身了,赶紧阻止,“公主尚且不到参加琉璃宴的岁数,若是公主当真要招选驸马,也不是琉璃宴这样的地方能出的。” 几个大宫女在一边儿紧着点头。 长公主招选驸马,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琉璃宴可比。 知道长安近些日子都在看世家公子们小像的大宫女,一个个的生怕她就敷衍地在琉璃宴上点选了哪个叫不出名字的主儿,连连帮着清歌劝。 长安颇有些无语,拍了拍清歌按在自个儿身上的手,“莫要心焦,我就是去看个热闹,不急着挑选驸马。” 她倒觉得身边这些个丫鬟可比自己着急多了。 那些个小像什么的,都是清月寻来给她的,她闲来无事看看,倒叫这几个大宫女更起劲了些。 长安可不在乎什么琉璃宴相亲宴的,她早便有了一个宏伟的目标。 她的夫婿,定要比少傅大人生得俊俏,若是像五皇姐那样,嫁了个瞧着甚是凶狠的魁梧壮汉,真是不如出家做姑子算了。 几个大宫女自是不知道长安这一番想法,听得她没有在琉璃宴选驸马的准备,都放下心来。 “那我们就去看看琉璃宴吧。” 长安双眼亮晶晶地,满满的期待,清歌一对上便忘了要说出口的拒绝。 还能说什么呢,当下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得了最稳重不过的清歌的应许,长安欢呼一声,扯了清歌便往外去。 “公主等等奴婢。” 清诗才叫唤着小跑跟上,便被清歌提醒了一着。 长安随意地穿了一身素锦云绸衫,连外袍都最单薄的一件,忙折身拿了披锦,跟上两人的步子。 为了凑上这个热闹,长安只带了清诗和清歌,连清雪和清月都没带,更逞论其他的太监宫女什么的,统统留在了昭阳殿。 能见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长安停了步子,“就是这儿?” 清诗点了点头,虽然她也只是听别的人说过这儿,没有亲自来过,但宫中极少能有这么些人出入,便是能来参加琉璃宴的,也都是宫侍带着,只能在这小范围内活动,想必定是这里没错了。 长安抬头将那牌匾打量一番。 云曦宫。 没有听说过的名字,不过这宫里没见过的宫殿多了去了,长安自然不会在意。 “我们偷偷地进去瞧瞧。” 扯了扯清歌的袖子,长安下意识地便要往树丛里钻。 “谁在那儿?” 云曦宫门边守着的太监眼尖地朝这边看过来,拉长了声儿问道,“哪家的小姐,知道这儿是哪儿吗,没人领着怎么就往这里跑?” 明眼人瞧着长安,一眼便知不是那些已然十六七岁的女子,那太监只当是哪家小姐在宫中乱走,当下便要过来揪了人向管事公公领表扬去。 半道上被人狠狠拍了一下脑袋。 “你这小兔崽子。” “唉哟。”那太监一捂头,扭头去看是谁打的自己,气势汹汹的眼才对上身后之人便怂地泄了气,忙低声弯腰,“李公公。” 第五十一章 一起走 在动用轮回火苗之前,沈风还需要让李泰用修炼之心发誓,毕竟关于轮回之火的事情,如今必须要保密的。 他目光注视着李泰,说道“李长老,我接下来的手段有些特殊,还请你用自己的修炼之心发誓,绝对不能将接下来的事情告诉别人。” 闻言,李泰点了点头之后,他随即认真的用修炼之心发誓了。 他没有去多问什么,如今他只能够去选择相信沈风,他心里面也在猜测,接下来沈风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新方法? 毕竟沈风还让他用修炼之心发誓的。 而沈风让李泰帮他做两年事情,他纯粹是想要今后进入南魂院里之后,可以在各方面都方便一些。 此刻,他仔细感知着自己丹田内有些狂暴的轮回火苗,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了一起。 随后,他用并拢的手指隔空点向了李泰的眉心位置。 同时,沈风让轮回火苗的奇特能量,从他并拢的手指内流淌而出,接着通过李泰的眉心,最终没入了其神魂世界内。 沈风在仔细感知着李泰的神魂世界,如今轮回火苗的威能也不算强大,最多只能够焚灭魂兵境大圆满的神魂。 所以,沈风也不能保证轮回火苗的能量,一定可以去除李泰神魂世界内的诡异寒冰之力,他纯粹只是尝试一下而已。 李泰在感觉到轮回火苗的能量之后,他脸上浮现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从前虽然没有见过轮回之火,但他好歹也是来自于南魂院内的,他曾经看到过关于轮回之火的介绍,毕竟这是一种主要集中在灵魂和神魂上的特殊火焰。 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李泰忍不住问道“小友,你难道拥有传说中的轮回之火?” 沈风随口回答了一句“我如今拥有的只是轮回火苗。” “但是,在将来等轮回火苗慢慢成长之后,或许可以成为轮回之火的。” 听得这番话的李泰,知道这是沈风一种比较谦虚的回答,在他看来沈风都拥有轮回火苗了,将来沈风身上的轮回火苗,几乎百分之百可以变成轮回之火的,这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现在他终于知道沈风为什么要让他用修炼之心发誓了! 此时此刻,李泰心里面真的是震惊万分啊!虽然南魂院内关于轮回之火的介绍并不是很详细,但他清楚这轮回之火是凌驾于所有天火之上的一种火焰。 他现在心里面可以肯定一件事情,能够拥有轮回之火的沈风,将来的成就可能会让他无法想象。 眼下,他暂时将这些念头抛去了,他感觉到轮回火苗的能量,进入他神魂世界内之后,他神魂世界里的寒冰之力,竟然在四处躲藏了。 当轮回火苗的能量追击上一部分寒冰之力后,其好像在快速吞噬这种诡异的寒冰之力。 这轮回火苗的能量,好像天生能够压制这种针对神魂的寒冰之力。 如今沈风也感知到了李泰神魂世界里的变化,在他看来这种寒冰之力,要比轮回火苗内散发出的能量强大很多。 如今是轮回火苗的能量正好可以压制这种寒冰之力。 假如是另一种和此等寒冰之力一样强大的力量,恐怕轮回火苗的能量就无法去进行压制了。 眼下,沈风是稍微松了口气,毕竟他确定了轮回火苗的能量,是能够去除李泰神魂世界内那种诡异寒冰之力的。 李泰现在的心情真的是非常激动的,他等了这么久的岁月,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 只是在他内心刚刚浮现喜悦的时候。 那些进入他神魂世界内的轮回火苗能量,好像变得更加暴动了起来,幸好他的神魂等级超越了魂兵境,否则如今这等暴动,绝对会促使他的神魂世界极为不稳定的。 沈风自然也感觉到了轮回火苗的能量变得更加暴动了,他极力的去掌控轮回火苗的能量。 然而。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神魂世界内,在多出一种诡异的寒冰之力。 这种寒冰之力绝对是刚刚被轮回火苗的能量吞噬的,如今轮回火苗竟然将这种诡异寒冰之力传送到了他的神魂世界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风如今只有聚合境极境圆满的神魂等级,面对这种进入他神魂世界内的寒冰之力,这让他的神魂世界瞬间要处于一种冰冻之中了。 对此,沈风想要先停止催动轮回火苗,但如今轮回火苗完全不听他的了。 哪怕他不去催动轮回火苗,也会有能量从轮回火苗内透出,然后快速的没入李泰的神魂世界内。 进入李泰神魂世界里的轮回火苗能量,其暴动的程度在极致的上涨,这轮回火苗的能量吞噬那种诡异寒冰之力的速度也在越来越快了。 这李泰的神魂等级虽然超出了魂兵境,但眼下从轮回火苗越发暴动的能量之内,在透出一种非常恐怖的扰乱之力。 这促使李泰脑中产生了一种无比恐怖的剧痛,他在紧紧咬牙坚持。 对于沈风而言,他现在也没有退路可走了,他感知着自己神魂世界内在越来越多的寒冰之力。 他现在可以肯定,绝对是轮回火苗将那些寒冰之力,全都转移到了他的神魂世界内。 如今沈风神魂世界内的二十九盏灯,全都开始自主有了反应,就算是魂天磨盘也自主转动了起来。 随后,那些进入沈风神魂世界内的诡异寒冰之力,在快速被凝聚在一起,最终也有一部分轮回火苗的能量,进入了他的神魂世界内。 在轮回火苗的能量、二十九盏灯和魂天磨盘的作用下,有一部分凝聚在一起的寒冰之力,开始在沈风的神魂世界内,形成了一把白色的寒冰巨剑。 从这把寒冰巨剑之内,散发出了恐怖的毁灭之力,这把寒冰巨剑是针对神魂的,而且根据沈风的感应,这把寒冰巨剑可以斩灭魂兵境极境圆满的神魂。 对于神魂世界内的这一变化,沈风心里面顿时有喜悦在浮现,看来这种诡异寒冰之力进入他神魂世界内,绝对是能够让他得到一些收获的。 这对他来说,肯定是有利无害的。 第五十二章 土包子 “李公公留下,陪同公主观戏,待公主什么时候没了兴致,出了云曦宫的宫门,再回东宫随侍。” 太子殿下笑意满满地对上长安瞬间盈满失望的双眼,“这样如何?” 清歌不由地在心中为太子殿下叫绝,这般,便是殿下离开了,公主也不至于毫无约束。 “奴才定会好生在公主左右侍奉。”李公公机灵地上前一步。 除了应下还能如何呢。 瞧着骆长平一脸‘你若是这都不能答应,便由为兄亲自陪你看戏’的表情,长安苦了一张脸,点了点头。 公公有别于男子,倒是可以侍奉在女席边上,这下长安可不能时不时蹦出个新想法来了。 点点头,骆长平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甚好。 “好生陪着公主,若有什么差池自唯你是问。” “是。” 骆长平摸了摸长安的脑袋,朝来时的方向去了。 他踏着步子离开了视线,长安才欢呼一声,转头便瞧着李公公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声音戛然而止。 不由地撇了撇嘴,幼稚地扭过头去当看不见他。 招呼道“清诗清歌跟上,本公主带你们看戏去。” 说着便自顾地往前走了。 清诗与清歌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笑意,公主可算是被制住了。 在宫中看散乐的机会不多,若是平时,长安定是高兴的。 这会儿身边跟了个李公公,周围还坐着些个总是偷偷瞟向自己的大龄贵女们,长安觉得不自在极了。 时不时便要四下打量一番。 李公公乖觉地站在旁边,任凭长安如何打量,眼观鼻鼻观心,我自巍然不动。 他心里可门清着呢,太子殿下名义留他是为了看着长公主,可长公主是什么人,可不是他一个奴才能看得的。 多半是留他在这儿给长公主提个醒,唬唬公主罢了。 也就只有长安自个儿觉着李公公是在认真地看着她。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长安觉得台下专心看戏的人真是没几个。 想也是,这一个个来参加琉璃宴的,大都奔着什么来的心里也清楚,一屏之隔便是男席,便是看不真切也够好一阵分心了。 长安瘪了瘪嘴,觉得有些无趣。 李公公还说台上唱戏的是京城的名角儿呢,怎的如此不专心,眼睛都快要飞到旁边男席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红院呢。 别看长安只今儿个偷出了一次宫,她可常叫清诗给她托带话画本子什么的进宫来。 话本子里最爱写的状元郎与红楼大家,她可是看过不知多少本了。 台上唱戏眼神总飘的那个,可不就与话本子上说的一样么。 长安正要与清诗清歌说道两句,台下的戏也唱开了。 有人特意绕了远路,坐到了离长安最近的位置,一提声便是“老戏腔”了。 “哟,这是哪家的小姐呀,怎么没在京圈儿里听说过?” 一开口便叫长安不由揉了揉耳朵,觉着这声音未免有些刺耳,又见着来人穿了一身她最是不喜的红衣,面上的胭脂更是鲜艳过了头。 当下便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又是哪家小姐,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应当未曾名声远扬到人人都知晓吧,与人搭话前理应先报上自己的名讳,连这都不知道么?” 长安面上写满了轻慢鄙夷,又慢声道“况且,你连我面都未曾见过,就是与你说了我是谁,你又能如何?” 那贵女被她讽得直白,周围听着的人时不时朝她投来的目光叫她脸涨了个通红。 谁不知道被邀请来琉璃宴的,都是些个或多或少于亲事有碍的大龄贵女,若她真顶着第一才女的美名,追捧者无数,可不会再孤零零地坐在这儿。 气急不过,那人嗤笑一声,“我是工部侍郎的嫡长女詹诗雯,便是未曾评上个才女的称号,也好过你一个连升平赛台都未上过的人吧。” 长安知道升平赛是什么,听说是三年一届的才女展艺赛,京城里但凡有些名头的贵女,都会收到升平赛的帖子。 当初从清诗口中听说这比赛时还好生吐槽了一番这赛制的不规整,若是哪家女子生得不巧,恰年岁尴尬了些,有才不能展,岂不是不公。 不过她确实是没有上过升平赛台不错。 太子皇兄与她说,升平赛台像是巨大的戏台,那些个贵女们费劲了心思夺个才女的名头,真心说来,也不过是为了嫁的夫家更好些,给自己增添些筹码。 公主不需要那些个附庸之名。 太子皇兄说这话时,连一向自恃的沉稳都掩不住神情中厌恶。 长安仔细瞧了瞧这位工部侍郎的嫡长女,也确实像是需要砝码来为自己博个好夫家的人。 一时没有收住眼神,目光直白地刺痛了这位对亲事甚是敏感的贵女。 “你看什么看!” 说得有些不过瘾,还补了一句,“土包子。” 若不是之前瞧见长安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她才不会坐到这边来与她搭话呢。 “住嘴。” 长安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清歌先一步截断了话头。 “区区一个工部侍郎的女儿,谁给你的资格与公主这般说话。” 场面当即静了一瞬。 一旁原来只是瞧着这边热闹的各家贵女们都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詹诗雯闻言一惊,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先去看清诗清歌。 细看之下才注意到方才被自己忽略的地方来。 原本瞧着长安一身素净绸衣,虽绣工精细,到底不如别家出彩艳丽,想着能进来这里的哪家穿不上这样的一身衣服,也没有多在意。 身边这两人原以为不过是贴身丫鬟罢了,现下细看,才瞧出所佩衣饰都是一等宫女的规格。 当下心中便是一惊,急急地去看长安。 谁能想到每每出现人前都是遍身绮罗的公主殿下,会只着素服带着两个宫女出现在琉璃宴上。 李公公也沉了脸色,他都奉太子殿下之命候在公主身边了,还有人敢明着与公主过不去,若是叫殿下知道了,他可要被问罪的。 “这句话杂家会代为传达太子殿下,想必太子殿下与陛下定会好生向工部侍郎询问一番,长公主殿下如何就成了别人口中的土包子。” 一言下,詹诗雯脸色瞬变。 第五十三章 质子 旁的人也是多有惊楞。 早便听长公主如何深得盛宠,却因着陛下的保护与公主不喜见人的性子,少有人见过这位长公主。 这会儿有机会,自是好生瞧瞧这位公主的模样。 长安本来就是目光的中心,已经很是不适应,这会儿被各种闪烁的眼神打量,不悦的情绪已经很明显了。 清歌是最快感应到她情绪的人。 对詹诗雯为自己辩解求饶的话听而不闻,清歌挥了挥手。 候在不远处的两个侍卫近了前来。 “将这人丢出宫去。”清歌指了指膝盖软倒,坐在地上神色有些慌张的詹诗雯。 两个侍卫上手直接便将詹诗雯支了起来,她急急地开口,“臣女无心之言污了公主的耳朵,是臣女无知,不知者无罪,求长公主……” 没有让她说完,瞧着长安都皱起了眉头,李公公将拂尘换了个方向搁着,“还不快丢出去?” 侍卫加快了脚程,远远地还能听到詹诗雯唤着长公主的声音。 清歌目光当下往四面一扫,被她看着的贵女们都一个个地缩了脖子,一副故作平常的模样收回了视线。 长安这才又自得起来,重新坐稳了身子。 李公公看了个全程,对长安身边大宫女的处事能力有了判断。 长公主出现在琉璃宴还是件稀奇事,只不过大宫女提醒着她们不能看,又有詹诗雯的前车之鉴。 觉得长公主十分不好相处的贵女们都乖觉地私下里轻声谈论着旁的事,只时不时瞟过来的一眼叫人明白她们还是有些好奇的。 不过,这些个零散的目光,长安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也不知是不是长公主威名太过响亮,这会儿听着连台上的戏都觉唱轻了许多。 清诗瞧着贵女们扎堆坐着,时而悄悄瞅一眼又面带畏惧地飞快收回视线。 不由为长安委屈,明明长公主最是尊贵之躯,怎得他们这一番承托之下,倒显得公主殿下这独一处分外冷清。 刚想要开口,却被清歌扯住了。 清诗疑惑地看过去,就收到清歌递过来的眼色,是指着长安的。 顺着清歌指的方向瞧过去。 就见自家公主正专心致志地探着脑袋,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长安已经没有什么要继续看戏的想法了,她觉得这名角儿唱出来的戏,与她让宫中乐师学予她听的没甚么不同。 甚至还不如宫廷乐师唱得好呢。 看个新鲜倒还好,这会儿新鲜劲儿过去了,她便坐不住了。 至于她为什么还坐在此处…… 就见坐得离长安最近的两个姑娘,瞧着像是与长安一般,心思全然不在戏台子上,只低头窃窃私语。 长安伸长了脖子,仔细地听着那处的对话。 只听其中一人问道:“九月初七你可能出来?” 身边的女子穿着水蓝裙衫,模样温婉,她有些疑惑:“九月离现在还有许多日子,那时的事情,这会儿还不知道呢,你怎么这般问?” 长安也好奇地直盯着那人瞧。 先前那人撩了撩黄色的衫摆,与蓝衣女子坐靠近了些。 “听我父亲说,前晋国派了使者前来我朝,按着脚程,约莫是九月会到。” 她凑近了道:“我与嘉姐姐约了宴羽楼的位置,到时瞧个热闹去,你与我们一道么?” 长安不由地也凑近了些。 宴羽楼是城内最高最大的酒楼,凭栏扶望,可观盛景,在京城颇有几分名气,若是碰到特殊的节日,没有提前预定是抢不到位置的。 不过这些倒不是长安关注的重点,重点是那宴羽楼的菜色味道据说很是不错。 就是位置离着皇宫较远,否则她们偷溜出去定要去品赏一番的。 “当真?” 蓝衣女子有些惊奇的模样,“那我可真要去看看了,除了陛下每年的寿辰之外,前晋倒是第一次派人出使我朝呢,你父亲与你说过原因么?” 黄衫女有些得意地向她飞去一眼,随即压低了声音,“听说前晋想要回送来的质子。” “质子?” “你不知道吧。” 蓝衣女子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前晋质子的消息,我还当前晋没有送过质子来呢。” “那是因为前晋国虽然败落了,但还是最强大的敌国呀。” 黄衫女用一种‘你不懂’的眼神瞧着黄衣女子,“可能是陛下为了前晋的面子没有公开质子的消息吧,听说他就被藏在宫中,只不过具体在哪儿倒是不清楚了。” 正听得兴头上,蓝衣女扯着她的衣服追问:“那为何前晋又想要将质子要回去了?” 质子一般都是默认了被放弃的人,竟还有战败国想要回质子,倒叫人有些好奇了。 说道这个问题,黄衫女面上有了笑意,一副最是心知肚明的模样。 “你知道我父亲与军机要臣曾有同窗之谊吧。” 蓝衣女会意地吹捧道:“自然自然,这又有谁会不知,单是提起廖大人的名字旁的人都要多让几分呢。” 听得满意了,黄衫女子才接着开口,“我父亲的消息是从他那儿得来的,准没错。” 长安默默记下了这位与廖大人曾是同窗的军机要臣,决定回去向父皇询问一下到底是谁,什么都能往外说,未免太不靠谱了些。 “听说前晋国与我骁国恰巧相反,皇室阳盛阴衰,好不容易有几个成年的皇室子弟。” 黄衫女子低头左右张望了两下,长安赶紧装作不在意地看向一边。 她压低了声音道:“前晋的老皇帝压不住他们,不知怎的,几个能当事的皇子们,在皇位更替的漩涡中都丧了生育子嗣的能力。” 见蓝衣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生怕人不相信似的,狠狠点了点头,“是在前晋的探子冒死传回来的消息呢,我与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旁的人。” 蓝衣女一手捂着嘴,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像这种‘可不能告诉旁的人’的话,多半是说给会与旁人嚼舌根的人听的,偏有人明知道这一点,还是会忍不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长安摇了摇头,倒也没提醒,毕竟她也很好奇。 黄衫女像是放心了似的,舒了一口气继续道。 “前晋的几个皇室连带着各宗亲的子弟,都被老皇帝捋夺了争取皇位的权利,但皇位总要有人继承,这便想到送来骁国的质子了。” 第五十四章 奇怪的姑娘 “据说送来的那个质子原是亲王的嫡长子,是要请封世子的。只是那亲王原配早早病逝,后来又娶了个妻子,原配所生长子的存在便尴尬了起来,恰好需要有质子送来,亲王便向老皇帝自请送了嫡长子来。” “还有这等不尊嫡庶的亲王?” 蓝衣女子诧异极了,“后来再抬的续弦,便是生了儿子也越不过原配的嫡长子去,若真要为国大义牺牲,也应是送次子,怎的就为了让继王妃处着自在,便送了嫡长子去做质子?” 瞧着她这般模样,黄衫女也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初听时也诧异极了,这亲王提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请求,那前晋皇帝竟还允了,莫怪前晋落魄了这许多。” 蓝衣女子还有些忿忿不平的样子,黄衫女突然笑了起来。 “据说此次前晋提出要回质子,还是那亲王向他们皇帝提的呢。” 蓝衣女奇怪地问道“他是后悔送自己的儿子来了?” “谁说不是呢。”黄衫女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据说那亲王的继王妃过门十几年,女儿生了三个,儿子却一个都未添上呢。” “呀。” 蓝衣女惊讶地看她,“那亲王府岂不是承袭无后?” 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家中早有嬷嬷或多或少与她们说些婚后需得注意的点,传宗接代是头等大事,若是没有个一儿半女撑着,多是不长久的。 想来那亲王也是十分后悔。 “是呀。” 黄衫女点了点头,“所以趁着这次前晋皇子们闹腾事情,惹了皇帝不悦的好时候,他便提了要把质子接回去么。” 蓝衣女不屑地撇嘴,“他倒也真不怕质子怨他,若我是那质子,定要在府中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黄衫女调笑道“若你是那质子,亲王说不定就再过继个儿子了。” 两人说笑得正兴头上,突然戛然而止,目光隐晦地朝着长安这边看来。 因着听得入迷,长安已经不觉看了她们许久,身子都悄悄靠过去许多。 偷听被发现,长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捋捋裙摆,坐直了身子。 那两人却是消了声,安静地坐着看戏,不再讨论了。 不过,该不该说也都已经说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少了个乐子长安也不失望。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见过的一个人。 那个在皇宫里,第二个被人称作三皇子的孩童,应当也是哪国的质子吧。 被偷偷夹在她书册里的小白花,误打误撞地让她想起了那天的事情,虽然之后做了连着做了好几日噩梦,之后却被些别的事情转移了心思。 长安早已不是那个仅仅一只白兔,就被吓到瑟瑟发抖的岁数。 现在想来,那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被关在偏僻的冷宫里,连宫殿门都不能踏出,身边只有两个随从相伴,单寻些兔子什么的来折磨已经算好的了。 只不过…… 她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 那些个日子她是真被吓怔住了,这会儿再去回想,父皇罚了谈景州,罚了三皇兄,可有惩罚那个质子? 该不会也是同三皇兄一般,没有透露出风声,悄悄下了处罚吧。 想起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身影,长安活跃的好奇因子在心上狠狠地颤了下。 不由有些跃跃欲试。 那座宫殿的具体位置她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大致的方向还记得些,再不济便直往偏僻处寻去。 一般来说,像质子住的宫殿,轻易不更换的。 长安的双眼亮了亮,有种找到新乐子的新奇感。 “我……”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长安的思绪,两个大宫女与她不约而同地往一边瞧去。 是个面容清秀、身材瘦小的姑娘,看起来同长安差不多大的模样,不过能进这琉璃宴的,岁数也卡在那儿了。 睫毛扑簌扑簌地上下翻飞了几下,她看起来有些紧张。 她向前走了两步,想要靠近长安。 清歌当即挡在了长安身前,将她拦住了。 “我……”那人有些紧张地摆了摆手,“臣女只是觉得公主有些面熟……” 旁边几双好奇的眸子,原想瞧瞧还有谁敢在前人被丢出了宫的当口,靠近长公主,听着这话也觉无趣地转过了身。 只当是个想要攀权附贵,还不知轻重之人了。 长公主何其尊贵,便是想要同她搭话,怎的不知道寻个好由头,偏生说人家面熟。 也不瞧瞧那是你能面熟的么。 再者,便是恰巧与认识之人有几分相似,面熟也要变得不面熟才是。 哪个女子愿意同别的人分享自己的美貌,更何况是长公主这样的人物。 几个缩回去的人不由摇了摇头。 连清歌也蹙起了眉,拧着眉头看眼前人。 这话与寻常百姓间说说便罢,都摆到公主面前来了,若不是真的嘴笨,那便是成心来交恶的。 长安扯了扯清歌的垂裙,她看着这姑娘应当是没有恶意的。 清歌不赞同地看了眼长安,还是默默地退到她身后。 那姑娘好似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看起来更紧张了。 不过,当下左右思索了一番,还是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臣女今日在当南道那儿瞧见一人,与公主十分相似……” 她却不敢妄下定论,毕竟长公主怎么会出现在宫外。 在旁边儿一起听了个全的清歌不由有些微变了脸色。 当南道在门治街再过去一点儿的地方,她们今日去看状元游街,恰巧就在当南道中段的地儿挤着。 长安也不是个傻的,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了想法。 约莫是不巧被这姑娘瞧见了,不过应该只是远远的,不太确定。 当下面上也不显,稚着声音认真道“天下面目相似之人不知凡几,若个个都同你一般到本公主面前来说道一番,本公主旁的事都不要做了。” 这便是直接否认了。 长安仰着一张小脸,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上却能叫人明明白白地看出皇家的威严来。 那姑娘一时失语,不知道说什么。 长安看起来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清歌,这戏本公主不喜欢,我们走吧。” 清歌早便等着这句话了,当即应了声。 几人就这么走了,留下那个姑娘在原地,神色明明灭灭地。 不过,长安自然没想到那姑娘也是个固执的主儿,竟一跺脚,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奔去了。 第五十五章 顾二将军 “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 细弱蚊蝇的唤声和着风飘到了长安的耳中,清歌他们自然也听见了。 清歌有些意外地往身后瞧了一眼。 那姑娘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一手扶着树,身边连个丫鬟也无,也不知道是本来便没带来,还是跑丢了去。 “长公主殿下……臣女,臣女觉得应当不是相似之人,臣女见着那人,便觉应是长公主殿下无异,天下再无如长公主这般钟灵毓秀之人了。” 那姑娘平复了几分气喘,梗着脖子说出这句话。 长安打量着她,也不知是什么敦促着这姑娘非要到她这里来刨个根底。 她该不会以为夸她一番,她就会不生气吧。 没错。 小仙女就是这么肤浅。 长安喜滋滋地正要开口,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不过回应一下这番表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清歌却会错了意。 瞧着长安喜上眉梢的模样,深谙自家公主经不得夸的清歌以为她就要应下来。 当即先一步出声道:“长公主仙姿佚貌,自然不是谁人都有资格与她相似的,你既知道这一点,又来公主面前说这番话,当真是觉得公主面善,还是有心人指使别有深意,公主心中可都清楚着呢。” 清歌用那双剜刀般的眼睛轻飘飘地一凝,可不是谁都受得住的。 那姑娘抖了抖,知道这大约是对她的警告。 是真的眼熟来求证,还是被人指使欲想栽赃陷害,可不是只公主一句话而已么。 小姑娘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后悔自己的草率了。 “公主殿下,是臣女看……”错了。 “谁?” 瞧出眼前之人有放弃的意思,清歌正要松一口气,便听着清诗对着不远处轻呵了一声。 长安朝那个方向看过去,恰好是长廊的回角,另一边是挡着瞧不见的。 不过清诗是随着大内侍卫学过些拳脚功夫的,应当不会听错。 回角处不见动静。 没人出来,清歌有些不安,又瞥了眼面前这个同样面色紧张的姑娘,莫非真的是被自己唬人的话说中了,这姑娘是有心人指点来套话的? “谁在那里?” 长安朗声问了句,若是再没有动静,就免不得去瞧瞧了。 “啪嗒——”有什么落地的声音响起。 长安紧张起来,感觉氛围都不太一样了,有些像清诗带给自己的鬼怪话本子,见着鬼怪之前的环境。 这会儿青天白日的自然不会出现什么妖魔鬼怪。 回角处走出来个身形修长的青年人,虽面目和善,但眉宇间隐隐藏着几分凶戾之气。 两种冲突的形容倒在他身上融合得并不显突兀。 长安摸了摸鼻子,她也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了。 想着还在身旁那姑娘说自己甚是面熟,不由地想着。 是好看的人都面熟么。 全然忘了那姑娘是真的在当南道瞧见过她的事儿。 清诗可不知道长安的想法,她只知道这人躲藏在她们不远处,定是不怀好意。 当下斥道:“你是何人,躲在一旁意欲何为?” 那青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一直低着头,默默跟在一行人身后的李公公。 “公主不必担心,想必您身边的这位李公公,也是知道微臣没有恶意的。” 长安一愣,看向身后之人,“李公公,这位是你的旧相识?” 这话说得李公公也跟着一愣,忙躬身道:“公主折煞奴才了,这位是镇国将军府的顾二将军顾谨盟,少傅大人的同胞兄长,与太子殿下同朝为政。” 同少傅大人有关系的人物,这名头听着便安全感十足。 长安看向那青年,对着眉眼间仔细打量一番。 虽也眉清目明、金冠玉面的,却并不觉与少傅大人有多少相似之处。 或许是气质使然吧。 长安瓮声瓮气地开口,语气已好了许多,“顾二将军,你还未说你为什么要躲在那处,偷听我们说话。” 顾谨盟有些迟疑的模样,清歌才放下了些许的疑窦又升了起来。 清诗已经按捺不住性子,开口道:“既是将军,是什么原因直说便是,何必吞吞吐吐的,你行军征战时一言令下难道也要先迟疑一番?” 这话说得便有些重了。 顾谨盟瞧着也不生气,朝着长安拱了拱手,“公主殿下,臣是受邀前来参加琉璃宴的,方才不是躲在那处,只是恰好行至,在此停留了一阵。” 一双眼睛从对面之人的身上瞟过,继续道:“只是,方才见公主神色匆匆,途径此处,与这位姑娘之间,似乎有些私事未明,臣顾虑着这时出现不免有探听之嫌,谁成想反倒叫公主误会了。” 长安面上不显,却是有几分心虚。 毕竟若是这样说来,人家还是先来的那个,该怪罪她们扰了清净才是。 虽是这么说,清歌还是对这人信任不能。 要知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谁知道事实到底是怎么样呢。 “公主,我们快走吧。” 清歌走到长安身边,低声说道,“虽说是少傅大人的嫡亲兄长,毕竟是外男,与公主久待一处,传出去可不好听,还是得避着点。” 清诗听见了,也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头,她的想法倒没有那么复杂,只是觉着顾二将军没有少傅大人俊俏,用不着与公主久相处。 两个大宫女都这么说了,长安也开始立场不坚定起来。 如果是少傅大人的话,自然是任谁说他的不是,她听见了都要好生驳回一番的。 但是只是顾二将军的话。 长安思索了下,当即便朝着顾谨盟说道:“是本公主的不是,扰了顾二将军赴宴的雅兴,本公主这便离开,还请将军勿要怪罪。” 顾谨盟退了半步,躬身道:“公主哪里话,是臣来得不是时候,惊扰了公主,应谢公主不怪之恩才是。” 瞧了瞧那像是还有话要说的姑娘,顾谨盟觉得她未免有些不知趣了,不过还是笑了笑,“这处还予公主使用,臣这便告退了。” 顾谨盟虽与少傅大人面容气质皆不相似,笑起来却有另一种别具一格的魅力。 长安一时有些恍神。 第五十六章 解围离开 清歌一眼便瞧出自家公主喜好好颜色的毛病又犯了。 不过其他人自是没有想到,尊贵的长公主有这个“可爱”的小毛病。 那先前忙着来追赶长安的姑娘看着两人这自顾自要结束话题的样子,全然将自己忘了去。 当下也顾不得先前清歌对她的警告,急出声阻拦,“公主殿下……” 清歌还来不及驳斥她,顾谨盟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这位姑娘,”他捻着声调,慢悠悠地道:“你这般纠缠便没有甚么意思了。” 他看向那位也不知是不是跑得急,此刻脸还有些红红的姑娘,“我方才听着,公主殿下已经与你说得十分清楚,你将他人看作了公主殿下,还到公主的跟前宣扬一番,公主大义不治罪于你,何必再讨人嫌呢。” 长安也跟着看过去,那位姑娘憋得一脸通红的模样,欲言又止。 “是呀是呀,本公主都与你说了是你自个儿瞧错的问题,你怎的还不罢休?” 水灵的眸子还一闪一闪的,看着十分无辜。 “公主。” 清歌又轻喊了一声长安,“我们该走了。” 若是叫公主再待下去,在外人跟前端起来的架子都要散没了。 长安看起来有些不愉地瘪了瘪嘴,不过因着也知道清歌说得有理,倒也没有反驳。 “你可还有话要说?” 长安看向那个有几分委屈样的姑娘,“你该不是想等会儿本公主走了之后,用这番模样出去坏本公主名声吧。” 目光中有几分怀疑,“旁的人瞧见了,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本公主欺负你了呢。” 那姑娘面容一僵,长安的怀疑更甚。 瞧着长安身边几个宫女太监眼中隐隐的威胁之意,还有旁边这位看起来像是路过,实则目光时不时在自个儿身上徘徊的顾二将军。 姑娘沉默了一息。 还是调整好了神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行了一礼,“是臣女的不是,臣女今日胡说了一通,扰公主的耳目了,在此向公主请罪。” 先前还是一副委屈隐忍的模样,这会儿却一点儿都瞧不出了。 长安有些好奇地打量她两眼,果真这些人就如太子皇兄说的,脸上覆着好几层假面,也不知哪一张是真,哪一张是假。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便是。 长安朝清歌使了个眼色,清歌会意地上前一步,“念在你无心之过,公主这次便大人大量放你一马,若再有下次,或执意纠缠不清,公主可不会再饶你。” 那姑娘低着头应是。 长安满意地点点头,气势很到位。 “顾二将军,本公主先走了,这处便让与你。”她目光四下一扫,有些调笑道:“你便在此处独自美丽吧。” 说完,不待顾谨盟再说什么,带着几人气势汹汹样地离开了。 顾谨盟想开口都没有机会,只得瞧着长安的背影哑然。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眼角瞥过那个还望着长安离开的方向,没有回神的人。 压下心中方升起的几缕情绪,拱了拱手,“这位姑娘……” …… “李公公,你可以回去东宫复命啦。” 一离开云曦宫,长安便将记得牢牢的事情给办了。 当务之急,赶走李公公! “哎哟,公主殿下啊,奴才觉着还能再送您一段儿啊。” 李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想来奴才就是送您到昭阳殿再回去复命,殿下也不会怪罪奴才的。” 居然还想送到昭阳殿。 长安怒视李公公。 “小李子!你是主子还是本公主是主子?”长安啪地顺手整个拽下了一朵芍药,花瓣落了一地,“本公主说让你这会儿就回去复命,你就这会儿走,哪里那么多话。” 李公公是骁皇赐给太子的总管公公,虽说不如福公公那样,几十年如一日地在权势倾天的男人身边,也算是服侍着储君自小长大的人,长安对其很有几分尊重。 这会儿都喊出小李子了。 李公公悄悄瞟了一眼长安的面色。 哎哟,可不好再打趣儿啦。 “公主说的是。”李公公顺从地应道。 当即便弯下腰来,“那奴才便,恭送公主殿下了。” 长安得意地轻哼了一声,小小的,没叫任何人听见。 甩了甩袖子,与清诗清歌走了。 直到没了影,李公公才直起身子来。 云曦宫门口两个小奴才还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见他看过去,便急急忙忙地收回来。 李公公用拂尘轻轻掸了掸两边的手臂,也哼了一声走了。 他向来不与这些个没见识的东西计较,公主与他发些脾气,那是给他脸子。 这些个小奴才就是永远都看不懂,所以才永远都是被人使唤的那些个。 清诗清歌随长安走出去一段儿,是往昭阳殿的路。 清诗最先憋不住,看了两眼长安的面色,试探道:“公主,我们这是回昭阳殿么?” 长安放慢了步子,有些奇怪,“这不是回昭阳殿的道么?” “怎的这么问?” 清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还是清歌点出了她的心思。 “想必是公主方才支走李公公的模样,叫她觉着公主要去什么地方寻个乐子吧。” “咦?”长安愣了一下,“没有乐子,本公主就是不想有人看着罢了。” 清歌笑着道:“奴婢也是这会儿才看出来,方才公主唤李公公小李子的时候,奴婢也以为公主是佯怒支走李公公,要带奴婢两人去哪个地方‘探险’呢”。 长安摇了摇头,“才不是,今天出宫已经玩够啦,若是再惹出个什么麻烦来,太子皇兄定不包庇本公主了,需得缓缓才是。” 清歌笑着点头,“公主聪颖,说得极有道理。” 也亏得她还记得今日已经闯过祸了,能消停个一两日也好。 清诗倒是有些失望,被清歌暗地瞪了一眼。 难道还真想再去哪里一拐不成。 清诗收到清歌的眼神,不由吐了吐舌头,收起了小心思。 “哼。”长安傲娇地轻哼一声,“本公主可聪明着呢,本公主与你们说啊……哎哟。” 第五十七章 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第4235章 至于将领。 东元府城卫军有渡劫境实力者七名包括乌童在内),大乘境实力者103名,他们是东元府的顶梁柱力量,当然七成都是东郭党。 如果现在算上林云和霍真、梁原二人,则总总共有十名渡劫境。 时间来到第二天。 上午,梁原来到书房。 “林大人,我连夜整理了一份资料,这份资料上落列的,都是东元府中一些目前暂无势力,且值得我们花费心思招揽的强者。” 梁原将一份资料,交给林云。 林云接过资料,同时笑着说道“梁大哥,平时我们私下里,你我依旧以兄弟相称便可,无需叫我林大人。” “那行,我还是叫你林云贤弟。”梁原笑着点点头。 林云看了一下,表格上大概有几十人,基本都是大乘境。 “怎么表格上没有渡劫境强者?”林云疑惑道。 “林云贤弟,渡劫境强者基本都有各自的势力,那种已经踏入渡劫境且是孤家寡人的,太少了。”梁原解释道。 林云恍然点头。 “嗯,卫启?”林云刚看没几眼,就在表格上,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神箭手卫启,当初墨家还请这卫启来杀过林云,只是失败了。 林云当时看他是个人才,便没有杀他。 “林云贤弟,这卫启,是一个非常值得招揽的人才,只不过这家伙一向特立独行,从不加入任何势力,想招揽来,太难了。”梁原感叹。 “把他的个人资料,给我一份吧,我找时间去见见他。”林云说道。 “好。”梁原当即拿出一份资料交给林云。 林云接过资料看了看,便放入囊中。 “林云贤弟,今天我得忙着招人,建立亲卫军,我就先告辞了。”梁原说道。 “好,去吧。”林云点头用下。 林云将招人这项重任,交给梁原,是因为梁原处事比霍真更圆滑。 等亲卫军建立,林云也打算将其交给他管理、训练。 梁原刚走没多久,霍真也来到府主宫见林云。 书房内。 “霍真,接手都指挥司的第一天,怎么样?”林云看向霍真。 “大哥,俺很头疼,那帮混蛋全都不听我的,表面上迎合我,实际上根本不配合,你虽然撤了乌童,但乌童坐在他家中,依旧能够指挥都指挥司。”霍真满脸无奈。 “这一点,倒是在我想象之中,你在都指挥司那边,得树立起自己的威望,那种挑事的刺头,该撤的撤了,杀鸡儆猴。”林云说道。 “大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都指挥司和城卫军的重要位置上,几乎全是东郭党的人,全是这乌童的亲信,如果全撤了,整个都指挥司和城卫军,恐怕都要陷入瘫痪。”霍真无奈道。 “这件事,晚上宴会时再说吧,届时我有安排,现在你随我出去巡查一遍。”林云说道。 这是昨天就定好的,霍真跟林云出城去东元府各地,巡查一遍。 “好的大哥。”霍真点头应下。 紧接着,霍真就跟着林云,离开城主宫,直接往城外而去。 除了霍真,林云也没多余带人。 第五十八章 旁敲侧击 没有人附和,生怕少傅大人不相信似的,她提了一嘴,“是吧清诗,不过梅子越这会儿倒是比小时肉墩墩的模样瞧着好看许多。” 虽然没瞧见过梅子越小时的模样,但自家公主说的必须都是对的。 清诗在一边不住地点头,“梅小公子瞧着是十分瘦弱,不过相貌倒是十分清隽。” 长安与清诗不曾注意,清歌可是瞧见了少傅大人面色变得不太好。 她轻轻扯了扯清歌的袖子。 清歌不解其意,以为清歌是不赞同自己的话,想了想又道:“不过比起状元容貌俊美,便是又落了几分下乘。” 这话才落下,长安便觉少傅大人的视线紧盯在她身上。 “公主也觉得状元容貌甚是俊美?” 虽然知道长安出了宫,但是因为不曾就此事多加询问,顾谨渊也不知道小公主跑出宫去看了状元游街,只当新晋状元郎是赴了琉璃宴,叫长安瞧见罢了。 目光中不由便透出几分紧迫感来。 长安一个激灵,飞快地答道:“那状元郎怎堪容貌俊美,要长安说来,这两人比起少傅大人都差远了许多,若是今日打马游街的是少傅大人,便是那骏马都要被姑娘们扔的帕子堆过了腹去。” 觉着身上的紧迫感消失,长安正为自己这般快地接上话沾沾自喜。 少傅大人像是不经意地问了句,“状元打马游街,想必瞧着身姿定是十分松俊挺拔。” 话音才落,对问话半点防备也无的小公主便小鸡啄米般点头,还附和了一句,“若非如此,也不会将京城的大姑娘小闺女们吸引去了大半呢。” “……”刚想拦着公主再说下去,长安便不吐不快地丢了底,清歌瞧着少傅大人的眉宇间压了几分阴云。 “哦?”顾谨渊问得颇有几分郁气,“所以公主殿下也被吸引了去?” 自觉这话若是回答不好,少傅大人怕是要许久都不理自个儿了。 长安有些忿忿地,少傅大人总是叫人防不胜防的。 不过还是打起精神,肃着一张小脸,道:“本公主真只是去瞧热闹的,状元郎就是再形容俊美,也比不得少傅大人分毫,如何能吸引本公主。” 长安小时还有些圆滚滚的眸子,这年岁已经长开了,是再标准不行的桃花眼。 这会儿瞪着眼睛瞧人,少傅大人仿佛能在瞳中望入一汪盈盈秋水。 再加上小公主认真极了但就是显得分外温软的脸庞,顾谨渊登时便有几分羞窘。 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长安没有抓住少傅大人难得一见的窘迫,不过却能感觉到他这会儿心情甚好起来。 当下便避开了状元之事,话题回到琉璃宴来。 “另一个倒不是长安的相识。” 对上顾谨渊又看过来的眸子,她摊了摊手,“少傅大人定是比本公主熟稔多了。” 顾谨渊没有接话,她觉得有些无趣,便直接言明:“是顾二将军,少傅大人的嫡亲兄长。” 少傅大人没有什么反应,长安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少傅大人的亲人说得太少了些,显得不重视。 也是。 那个梅子越不过是小时太学见过几次,后来便再没有瞧见过,自己都说了许多,少傅大人的嫡亲兄长轻飘飘地一笔带过,若是旁人这般怠慢太子皇兄,她也不会高兴的。 长安自觉抓住了少傅大人的心思,当即认真地想了想。 “倒不愧与少傅大人同胞的兄长,真是十分热心肠,说起来,顾二将军还算是帮了个小忙呢。” 虽然长安觉得便是顾二将军不声援一句,她自己也能摆脱那个固执的姑娘,但由他出声也算是与她脱身有助。 若是再与那人纠缠下去,说不定少傅大人都要溜达到云曦宫了,再一个不巧与哪个姑娘看对了眼…… 想到此处,长安不由点了点头,顾二将军还真是帮了大忙呢。 顾谨渊神色微动。 顾谨盟?热心肠? 这当真说的是他那个二兄长不是别人? 长安瞧着少傅大人微忖的模样,问道:“少傅大人不相信长安说的么?” 顾谨渊从思忖中回过神来,对上了长安不甚高兴的眸子,轻笑道:“臣自然是相信公主的,只是想着公主未曾见过家兄,也不知是从何得知那人的身份?” 原来如此。 长安露出一个会意的表情。 “是李公公与长安说的。” 她嘟囔了两句,声音有些小,“太子皇兄真是无趣,连本公主在宫里凑个热闹都要叫李公公跟着。” 这话要叫李公公听着,那可真要为殿下喊一声冤枉。 小公主可是个翻天覆地约束不住的主儿,若是不叫人看着,便是只在御书房一小会儿都能闹出天大的事儿来,更逞论是宫外之人难得能入内的琉璃宴。 顾谨渊自然是知道她的,当下失笑一声,倒也没有说什么。 不过,若是李公公说的,那便不会认错人了。 他那二兄长,也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若是真的要在长公主身上起什么念头,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了了的。 想必他也不是个蠢人。 便是这样想,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 顾谨渊瞧了眼前甚是天真的小公主一眼,“下次若是再瞧见我那兄长,还是不要与他多言的好。” 想了想,也不知怀着什么念头,又补了一句,“公主金尊玉贵,终是相见外男不好,还是都避着些的好,免得坏了许多名声。” 对少傅大人后面说的话长安能理解,对前一句倒是有许多疑问。 “为何不要与顾二将军多言?” 想着世家子弟间有许多的腌渍事,虽然父皇保护着不叫她接触这些,太子皇兄倒是与她说过许多。 太子皇兄说了,身为皇家,便是不适用这些个手段,心下也得知晓个明白才是。 “可是少傅大人与二将军不和?” 话脱了口才觉失言, 八*零*电*子*书*w*w*w*.*t*x*t*8*0*8*0*.*c*o*m 长安捂住了嘴,眨了眨眼,满是无辜之色。 这些个话心里知道便是了,她这样问出来,可不是在戳人心窝嘛,少傅大人是答好还是不答好呢。 第五十九章 本公主的人 顾谨渊看过来,瞧见小公主略带抱歉的表情,略一想便明了了她的心思。 他摇了摇头,不在意地笑道:“公主多虑了。” 长安探究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顾谨渊只轻笑着摇头,长安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她一副我懂的表情,故作老成地想要拍上少傅大人的肩膀,抬起手才发现够不着,只好尴尬地改拍他的手臂。 “往的不说,现在少傅大人可是本公主的人,若是有人欺辱于你,你就来找本公主。” 长安晃了晃脑袋,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虽然知道小公主心思纯粹,说出的话没有什么旁的深意可言,顾谨渊还是沉默了一息。 见他不说话,长安觉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质疑,不由瞪圆了眼睛,“少傅大人不相信?” 不待顾谨渊回应,许是长安也觉得自己这小身板没有什么说服力,瘪了瘪嘴,“好吧。” 顾谨渊饶有兴致地瞧着小公主左右张望了两番,凑近自己身边。 他配合地弯腰,只听长安压低了声音道:“你只管放心,到时候若是遇上我也解决不了的,本公主就去寻父皇做主,总不会叫你吃亏了便是。” 顾谨渊眯了眯眼。 小公主真是端持孩童心性,这宫中现还有哪个能说出这种寻皇上做主的话来呢。 便是最小的皇嗣也知晓为自己的利益去摆弄手段了。 “好。”少傅大人笑容多了几分真实的开怀,有些纵容的软声,“臣谨遵公主之命。” 长安觉得自己算是树立起威信了,也笑了起来。 有种新收了小弟的得意。 “对了,少傅大人消息可灵通?” 长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拽了拽顾谨渊的坠饰。 不想一用力,少傅大人挂在腰间的扇形玉坠就被拽了下来。 长安有些惊愣地张圆了小嘴。 “这……”她不由摩挲着小玉坠,尴尬地笑了两声。 顾谨渊也愣了下,瞧着长安有些不知所措的小表情,无奈道:“公主想说什么?” 却是无视了那块玉坠。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长安眉眼飞扬起来,“虽说宴会多了总是千篇一律地无聊,但却是想要消息灵通的最好去处啦。” 这话一出,顾谨渊便知她定是从琉璃宴上听了些旁人的闲语。 当下也不打断,只一双眼盯着她,作洗耳恭听状。 长安想着那两个传小消息的姑娘,一副悄声说秘密时的样子,也有模有样地压低了声音,“听说九月前晋来朝,少傅大人可知晓?” 初时顾谨渊还饶有兴致地听她要说些什么,随着长安话落,少傅大人的脸色却淡了下来。 “公主从谁那里听到的消息?” 声音无甚情绪,长安却知道这是少傅大人心情不太美好的表现。 长安攥着玉坠的流苏绞了两下,嗡着声开口:“是从两个姑娘那里听到的,我也不知道那两人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姑娘。” 突然想起了什么,长安仰起头看向顾谨渊,“好像有一位姑娘的父亲是廖大人,说是与军机大臣同窗,本公主正想与父皇说说这人呢,口风未免太松了些。” 瞧着小公主认真的小表情,顾谨渊面上和缓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抚上了长安的额头。 长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动作说来大逆不道到了极点,不过两人都已经习惯了,也并不觉什么。 “前晋来朝确有其事,只此事现还属机密,公主可勿要再与旁人说起了。” 长安点了点头,若不是少傅大人,她才不会说起呢。 不过,她很快想到什么,扯了扯顾谨渊的袖子,“少傅大人,那位黄衫姑娘还说了,前晋是来要回质子的,是因为这才需要保密的么。” 顾谨渊微眯双眼,这位廖大人的同窗是真的需要好生管管自己那张嘴了。 他凝着神色不回答,长安便觉得自己猜了个准,当下会意地点了点头。 又持着一派天真的声音问道:“少傅大人,长安小时曾在皇宫一极僻静处瞧见过一位质子,他的随从叫他三皇子呢,质子们是都被关在那些父皇不叫我们去的宫殿里么?” 听得这话,顾谨渊眼瞳缩了一瞬,面色有些控制不住地瞬变。 “公主约是记错了吧,宫中只有一位三皇子,怕是公主将称呼错套了旁的人吧。”少傅大人故作不经意道。 怎知一向好说话的小公主这回却不动摇了,“长安不会记错的,我不止记得他是三皇子,还记得他剥了一只兔儿的皮。” 因着那只血淋淋的身子骨带给她的幼年记忆太过深刻,总也让她忘不掉,这会儿她说得很是肯定。 顾谨渊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公主应是做了个噩梦吧,宫中未有公主所说之人。” 依着往日来说,这件事既让小公主这样计较,便是没有发生过,顾谨渊也会顺着她说下去。 也不知怎的,今日竟反常起来。 若是少傅大人否认了两番,按理说长安也会自觉触及了不该循声的话题。 每遇争执,必有人让步,因此这几年下来,两人倒奇迹般地没有产生过冲突,让太子殿下总笑说是至交好友。 偏偏今日少傅大人反常,长安也一反常态地执拗起来。 “那才不是做了个噩梦呢,是因为长安想起了看见的事情,才会在睡梦中也瞧见那一幕。”长安气鼓鼓地睁圆了眼睛。 顾谨渊垂下眸不去看她,出奇沉默。 长安性格并非极娇,虽然吃软不吃硬,但只要稍软声些便能叫她乖乖听话。 少傅大人深谙此道,向来三两句便让小公主深以为然。 这会儿的沉默倒叫长安真的有些生气起来。 沉默代表拒绝,拒绝代表不信任。 少傅大人这是沉默么,这分明就是不信任自己说的话呀。 感觉自己不被信任的小公主郁闷了,不开心了,她决定这次她不要让步了,如果少傅大人不向她道歉她才不和他说话。 少傅大人毫无所觉,还以为长安是在为自己不与她说质子的事情而赌气,完全没有找到重点。 第六十章 台阶 凤鸣身为神兽凤凰,速度之快让人匪夷所思,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对方就带着肖羽来到了银河星所在的这片空间。 以往这片空间繁星遍布,形成一片银河漩涡,远看如烟花般璀璨夺目。 可是现在,这片空间一片死迹,地球已侧底消失,包括木星等凡人踏足之地也都变成了一片虚无。 “少喆,少琪,爸……妈……” 肖羽站在虚空低声呼唤,声音轻柔,好像害怕惊起万亿亡魂。 低声呼唤之后,肖羽就那样跪倒在苍穹之上,泪水倘若开闸的洪水般夺目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啊,为何要如此待我,我肖羽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惩罚我。”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寰宇,天地好像都为之悲愤,豆大的仙雨从天而降,一时间苍穹之上烟雾四起,银河星系所在之地,七色彩虹华为虹桥,横空而跨。 虹桥所在之地,仙雨悬浮,犹如珍珠般散发耀眼光泽,可谓神迹。 “我三岁去双亲,六岁折白头,幸的亲眷顾,十八离山走。 苟入凡尘斗鬼母,九死一生结尸友,巴丘狐白多慈悲,亲朋落泪衣冠别。上山斗法判官出,下海除僵识老龟,鬼楼有龙落浅滩,归来立门天下惊,西去十万八千里,技不如人躺黑棺。 下幽冥、入妖界、斗天仙、斩龙君、闯魔城、识鼠君。 混沌有幸太上提,为爱怒斩三天尊,千万星辰吾为首,而今罪孽加己身。” 天地一片寂静,只有肖羽跪在高空声音低沉,好像在为他这一生做最后的总结。 在肖羽说出这些话后,整片银河系好像与他交相感应,无数星辉如同那些残魂般在苍穹上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凤鸣站在肖羽后方静静的听着,她一直对这个小主人非常好奇,不知对方为何这般小的年龄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现在她都明白了,肖羽说的话虽然不过百字,但每一句都是对方的过往。 与人斗、与妖斗、与天地斗,这就是小主人的传奇故事,也是对方变强的原因。 肖羽自我总结完后,就那样跪在高空看着银河所在之地,这也许对某些强者来说太过幼稚,但对他来说,就是自己的一生。 “小主,虽然银河破碎,但只要你达到更高的境界,就能让银河复原,那些死去的人都可以再次活过来。 现在太上尊者以册封你为天尊,以后你就有更多的信仰,更多的资源来强大自己,也许用不到万年,这片天地就能再次变成你心中想的那个模样。” 凤鸣在肖羽冷静下来之后,上前轻声安慰。 对方说的不错,大能者能扭转时空让死者复活,只要有足够强的实力,什么都不是问题。 “凤鸣,也许你对我这个小主人还不太满意,但这就是我以最大努力做出来的样子。 师尊以前告诉我韬光养晦,莫要处处逞强,虽然我时刻想夹着尾巴做人,但最终还是被人逼得走投无路。 你说的对,千万星辰虽然毁灭,但终有照耀世间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肖羽摇晃起身,被凤鸣连忙扶着。 “凤鸣对小主人感激涕零,我们虽有一身过人本事,但却处处苟延残喘,若非小主出现,神符宗恐怕再过百万年依旧无法重现于世。 以前我没见过小主时,对小主的实力的确有些不太相信,但经过这次你与天魔之祖的一战,我们都是极为佩服。 以后只要小主吩咐,我等就算生死道消,也要完成任务。” 凤鸣脸上满是严肃之色,从今天肖羽独自面对五行时,她就将对方当成了主人,哪怕对方最后失败,她也不会改变想法。 看到对方满脸严肃,肖羽笑着摇了摇手。 “生死道消就不用了,你现在既然认主于我,那我就有一件事交代给你去办。” “小主请吩咐。” “你速让神符宫其他人前往各方寻找竹简,不管什么竹简,只管收回来便是,我有大用。” 天道残简对肖羽的变强至关重要,现在他手上有好几条天道仙链,若没有天道残简的辅助,他根本无法炼化吸收,就更没有能力去对付无色道尊。 所以在去见无色道尊之前,他必须再要忍耐一段时间,因为涅槃玉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恐怕会有更多的人前来找他的麻烦,那时候自己的敌人不仅仅是无色道尊,恐怕还有魔戒以及幽冥。 “好,我马上传消息回去让他们着手去办,不知小主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凤鸣虽然不知肖羽找竹简为何,但她也不会去问,作为手下,有些事能知道,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找竹简,这是当下的第一件大事,至于其他事,等我去了幽冥地府之后再说吧。 那骷髅的灰色火焰极为强悍,也不知那些凡人百姓的魂魄有没有魂飞魄散,我需要即刻去一趟星河冥界。” “小主,去幽冥太过危险,不如先回神符宫,等以后再去不迟。 纵然那些魂魄全都魂飞魄散,只要小主掌握更多的神通,依旧能让他们全部归来。” 保护肖羽,这是凤鸣当下最重要的责任,所以她不想看到对方去冒一点险。 当然,对方目前还不知道,在仙界大冥界之下,还有一个小冥界藏于银河星系之中。 “你说的我明白,我去的冥界也不是你说的那个冥界,其他事你就不要多管了,先回去吧。” 肖羽不想给对方过多解释,所以在留下一句话后,在前方虚空一划,整个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凤鸣原本想追上去,可她神魂覆盖之地竟然没有肖羽的任何踪迹,这让她不由面色大变。 “小主明明只有祖境中期的修为,为何速度这么快,难道它修炼了什么无上神通?” 凤鸣自言自语,再将周围各方虚空都挨着搜索完之后,她这才有些难以置信的返回神符宫。 幽冥所在之地,肖羽其实并不知在何处,因为当初在华夏时,他只需随手一划就能进入冥界之中。 而今天,他在地球那片世界所在位置试了好几次,竟然都无法进入幽冥世界,好像幽冥也跟着消失了。 第六十一章 太子说教 路上,苏晨在想,到底是谁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和联系方式。 思来想去,苏晨能想到的就是母校了,结合之前母校打电话来让自己返校,苏晨觉得可能是学校那边走漏了风声。 “没有你的生活,我开始写小说,好多画面好多灵感,我要把稿费都给你……” 苏晨的电话响了,苏晨打开了车载电话,电话是闫磊打来的。 “三石,找我干嘛?”苏晨率先问道。 “苏晨,你最近是不是撬了谁的女朋友?把别人绿了?”闫磊一来就质问道。 苏晨被闫磊的话问得一头雾水。 “什么撬女朋友?我绿谁了?”苏晨不解地问道。 “那为什么那么多以前的同学,打电话问我你的情况!个个都旁敲侧击的,我说让他们打电话给你,他们也不打。”闫磊说道。 苏晨奇怪道“都有谁呀?问我什么情况了?” “问你最近在干嘛?在哪上班?有没有女朋友,结婚了没有,孩子多大了,大白……” “ok,ok,说重点!”苏晨连忙打断了闫磊的话。 闫磊又把那些打电话来的人的姓名给苏晨报了一遍。 这些人大多都是苏晨以前读研究生时的同学,只不过毕业后,大家都分道扬镳了,很少会联系,这会儿突然找闫磊打听自己的情况,苏晨真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想不通,苏晨索性不去想了,“不管他们,怎么样,三石,元旦请我搓一顿?” “元旦不行,元旦我要回津门参加一个公司的活动,没办法,我家老爷子说,我不回去就打断我的腿,你不回去吗?你们老师假期不是很多的吗?难不成,你要和谁在这边倒数跨年?嘿嘿……”闫磊说着说着就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滚犊子!你欠我一顿,记账上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到家了,要吃大餐去了,没空和你聊了,挂了拜!”苏晨的悍马驶入了天幕名苑小区地下车库。 下了车的苏晨,下车看了一下自己的悍马刚刚刮到宝马的地方,想看看有没有刮伤。 可是苏晨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划痕,“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刮到的,那么响,应该有划痕才对呀!” 反反复复看了很久,苏晨确定自己的悍马毫发无损,“厉害了,这车!” 苏晨回到家开直播,刚登陆上游戏,就有一条好友消息发了过来。 苏晨以为又是苏浅浅,想着怎么去拒绝才会显得那么不伤人。 只不过苏晨发现这一次发来消息的人不是苏浅浅,而是消失了很久的女战士。 鲨鱼女战士带我上分! 看到这一句,苏晨笑了,笑得像一条柴犬。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要是林文歆和苏浅浅一样,直接喊苏晨双排,苏晨可能就拒绝了,但是这么一句带我上分,很容易就勾起苏晨内心的大男子主义。 在这种情况之下,苏晨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鲨鱼tv丶北纬22度邀。 苏晨只是回复了一个字。 顿时苏晨的直播间就炸锅了。 店小二“浅浅???” 卑微“苏狗,你还记得召唤师峡谷泉水里的苏浅浅吗?” sdd“浅浅要哭晕厕所了。” 今天你看书了吗?“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无头女战士一定长得很好看,不然苏狗怎么可能和她双排。” 史建成“赞同楼上,浅浅那么阔爱,苏狗都拒绝了,那女战士,嘿嘿……” 歭沵と掱“女战士为什么不直播?语音呀!” 对于直播间观众的质疑声,苏晨假装没看到,因为苏晨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总不能说,我今天突然就想双排了吧。 有的时候,在对的时间,对的人,你就想双排了,人是情绪化的生物,总会在不同的时间,对待同一件事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就好像星爷里的电影那般,“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胜旧人,叫人家牛夫人!” 苏晨“喂,听得到吗?” 林文歆“听得到。” “那就好,对了,最近怎么没见你直播呀?”苏晨好奇道。 “老板不让!”林文歆答道,因为和俱乐部签了约,t俱乐部暂时还没有找到合作的直播平台,所以现在基本上整个俱乐部的队员都没有参与直播,自己去直播的话,算是违反规定,所以自从去了t俱乐部之后,林文歆就没有直播过了。 “啧啧啧,你做什么工作的呀?你老板还管那么宽,我要是有这种老板,我当场就炒他鱿鱼了。”苏晨吹嘘道。 林文歆听着苏晨吹牛,想起老板李诗晴家的那只大狗哈士奇,“我们老板养了一只恶犬,很厉害的!” “不就是狗么,能有多恶,我一巴掌能搞定一头牛那么大的狗,你这上班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的?上班不给玩,下班回家了还不给玩吗?”苏晨问道。 “不是呀,晚上可以玩,只不过之前刚入职,肯定要表现好点,所以晚上也要做功课。”林文歆说道。 “哦,原来如此,没事,反正这个赛季才刚开始没多久,很好上分的,我带你赢!老样子,我中单,你打野。上分如喝水!”苏晨说道。 林文歆“听说你昨天7连跪了。” 苏晨“……”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苏晨好尴尬。 “那什么,诬蔑,红果果的诬蔑,昨天那是我表哥玩的。”苏晨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林文歆“你也有表哥哟,我表哥黄金三。” “我表哥更厉害!”苏晨说道。 “厉害还帮你7连跪?”林文歆自然是不信的。 “我不是说他o厉害,我是说他人厉害。”苏晨顿了顿继续说,“我表哥两米一,睡觉都要睡对角线才能把腿伸直。” 林文歆“……” “你跟别人玩的时候,嘴巴也这么贫的吗?”林文歆问道。 “不会,怎么会呢?这不是我看很尴尬就找点话题嘛。”苏晨解释道,“这把你玩什么英雄?”苏晨又问道。 林文歆想了想,说道“noc吧!” “那我玩卡牌,我们双飞……你掌控黑暗,我执掌光明!”苏晨说道。 林文歆的手机突然响了,林文歆看了一下,是苏浅浅发来的。 “你是不是得罪苏浅浅了?”林文歆突然问道。 第六十二章 原谅 路上,苏晨在想,到底是谁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和联系方式。 思来想去,苏晨能想到的就是母校了,结合之前母校打电话来让自己返校,苏晨觉得可能是学校那边走漏了风声。 “没有你的生活,我开始写小说,好多画面好多灵感,我要把稿费都给你……” 苏晨的电话响了,苏晨打开了车载电话,电话是闫磊打来的。 “三石,找我干嘛?”苏晨率先问道。 “苏晨,你最近是不是撬了谁的女朋友?把别人绿了?”闫磊一来就质问道。 苏晨被闫磊的话问得一头雾水。 “什么撬女朋友?我绿谁了?”苏晨不解地问道。 “那为什么那么多以前的同学,打电话问我你的情况!个个都旁敲侧击的,我说让他们打电话给你,他们也不打。”闫磊说道。 苏晨奇怪道“都有谁呀?问我什么情况了?” “问你最近在干嘛?在哪上班?有没有女朋友,结婚了没有,孩子多大了,大白……” “ok,ok,说重点!”苏晨连忙打断了闫磊的话。 闫磊又把那些打电话来的人的姓名给苏晨报了一遍。 这些人大多都是苏晨以前读研究生时的同学,只不过毕业后,大家都分道扬镳了,很少会联系,这会儿突然找闫磊打听自己的情况,苏晨真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想不通,苏晨索性不去想了,“不管他们,怎么样,三石,元旦请我搓一顿?” “元旦不行,元旦我要回津门参加一个公司的活动,没办法,我家老爷子说,我不回去就打断我的腿,你不回去吗?你们老师假期不是很多的吗?难不成,你要和谁在这边倒数跨年?嘿嘿……”闫磊说着说着就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滚犊子!你欠我一顿,记账上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到家了,要吃大餐去了,没空和你聊了,挂了拜!”苏晨的悍马驶入了天幕名苑小区地下车库。 下了车的苏晨,下车看了一下自己的悍马刚刚刮到宝马的地方,想看看有没有刮伤。 可是苏晨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划痕,“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刮到的,那么响,应该有划痕才对呀!” 反反复复看了很久,苏晨确定自己的悍马毫发无损,“厉害了,这车!” 苏晨回到家开直播,刚登陆上游戏,就有一条好友消息发了过来。 苏晨以为又是苏浅浅,想着怎么去拒绝才会显得那么不伤人。 只不过苏晨发现这一次发来消息的人不是苏浅浅,而是消失了很久的女战士。 鲨鱼女战士带我上分! 看到这一句,苏晨笑了,笑得像一条柴犬。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要是林文歆和苏浅浅一样,直接喊苏晨双排,苏晨可能就拒绝了,但是这么一句带我上分,很容易就勾起苏晨内心的大男子主义。 在这种情况之下,苏晨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鲨鱼tv丶北纬22度邀。 苏晨只是回复了一个字。 顿时苏晨的直播间就炸锅了。 店小二“浅浅???” 卑微“苏狗,你还记得召唤师峡谷泉水里的苏浅浅吗?” sdd“浅浅要哭晕厕所了。” 今天你看书了吗?“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无头女战士一定长得很好看,不然苏狗怎么可能和她双排。” 史建成“赞同楼上,浅浅那么阔爱,苏狗都拒绝了,那女战士,嘿嘿……” 歭沵と掱“女战士为什么不直播?语音呀!” 对于直播间观众的质疑声,苏晨假装没看到,因为苏晨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总不能说,我今天突然就想双排了吧。 有的时候,在对的时间,对的人,你就想双排了,人是情绪化的生物,总会在不同的时间,对待同一件事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就好像星爷里的电影那般,“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胜旧人,叫人家牛夫人!” 苏晨“喂,听得到吗?” 林文歆“听得到。” “那就好,对了,最近怎么没见你直播呀?”苏晨好奇道。 “老板不让!”林文歆答道,因为和俱乐部签了约,t俱乐部暂时还没有找到合作的直播平台,所以现在基本上整个俱乐部的队员都没有参与直播,自己去直播的话,算是违反规定,所以自从去了t俱乐部之后,林文歆就没有直播过了。 “啧啧啧,你做什么工作的呀?你老板还管那么宽,我要是有这种老板,我当场就炒他鱿鱼了。”苏晨吹嘘道。 林文歆听着苏晨吹牛,想起老板李诗晴家的那只大狗哈士奇,“我们老板养了一只恶犬,很厉害的!” “不就是狗么,能有多恶,我一巴掌能搞定一头牛那么大的狗,你这上班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的?上班不给玩,下班回家了还不给玩吗?”苏晨问道。 “不是呀,晚上可以玩,只不过之前刚入职,肯定要表现好点,所以晚上也要做功课。”林文歆说道。 “哦,原来如此,没事,反正这个赛季才刚开始没多久,很好上分的,我带你赢!老样子,我中单,你打野。上分如喝水!”苏晨说道。 林文歆“听说你昨天7连跪了。” 苏晨“……”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苏晨好尴尬。 “那什么,诬蔑,红果果的诬蔑,昨天那是我表哥玩的。”苏晨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林文歆“你也有表哥哟,我表哥黄金三。” “我表哥更厉害!”苏晨说道。 “厉害还帮你7连跪?”林文歆自然是不信的。 “我不是说他o厉害,我是说他人厉害。”苏晨顿了顿继续说,“我表哥两米一,睡觉都要睡对角线才能把腿伸直。” 林文歆“……” “你跟别人玩的时候,嘴巴也这么贫的吗?”林文歆问道。 “不会,怎么会呢?这不是我看很尴尬就找点话题嘛。”苏晨解释道,“这把你玩什么英雄?”苏晨又问道。 林文歆想了想,说道“noc吧!” “那我玩卡牌,我们双飞……你掌控黑暗,我执掌光明!”苏晨说道。 林文歆的手机突然响了,林文歆看了一下,是苏浅浅发来的。 “你是不是得罪苏浅浅了?”林文歆突然问道。 第六十三章 对弈 “啪嗒。” 清脆的一子落下。 顾谨渊慢悠悠地捻着飘落到手心的桂花,“公主殿下,您又要输了。” 长安急道:“我方才那一步走错了,不算,这一步退回重来。” 说着便要伸手去执取棋盘上那一子。 顾谨渊眼疾手快地轻拦了一下,与长安瞪大的双眼对上。 “公主殿下,落子无悔。” 五指纤长。 长安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带着指间夹着的白子落在棋盘上。 她的黑子被彻底包围,棋盘上便是连一子都落不下了。 长安把手中的那颗黑子丢进棋盒,忿忿道:“少傅大人,你这样下棋会没有对手的,好歹也让本公主赢一局不是?” 泄气不过一瞬,她站直了身,“再来。” 顾谨渊默默将黑白棋子分色拢好,垂下的眉眼中是深深的无奈。 这已经是第七盘了,他送予她的赢路不走,开一条道便堵一条道,也不知到底是在比赢还是比输。 棋局起。 “啪嗒。”先落一子在中心点,中间地方宽广,定是宝地。 顾谨渊垂眸,紧邻她一边落下白子,慢条斯理地开口,“公主今日怎的有如此闲情雅致。” “才不是闲情雅致。” 少傅大人为什么落子在她旁边,莫不是要从旁包抄。 垂眼,在千里之外落下一子。 “若无闲情,如何秋日正好,倒来长信宫与臣手谈。”平时不最是讨厌这些个棋子布局甚么的。 顾谨渊沉吟片刻,落下一子,不远不近。 闻言,长安挤出一张苦瓜脸,瞧着很是有些故事在其中。 因着才与身边的大宫女们吐过苦水,这会儿说来连言语都不用组织。 “父皇近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三天两头与我说些青年才俊,连小像都送来许多本,不知道的还当本公主恨嫁了。” 虽说她也被身边的大宫女们撺掇着看些小像,但也就是图个有趣,左不过闲来无事看看,根本做不得数。 父皇这一出,闹得像是要将她马上嫁出去似的。 “便是我不爱上太学的那段日子,父皇都没有来昭阳殿这般勤。” 长安皱了皱脸,想起什么似的,双眼紧盯向身前人。 “少傅大人,该不是你将本公主夸新晋状元郎俊俏的事情同父皇说的吧,父皇还拿这来取笑我呢。” 顾谨渊正要落棋的手微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将那黑子落下,脑中却忆起日前。 御书房中。 “此次科举三甲,比起往前十届都甚是宽余啊。”骁皇坐于御案前,面前摆放的正是新科状元邰书辛的策论答卷。 他扬了扬手中的试卷,“尤其是状元郎,三元及第,实属难得啊。” 立于对面的骆长平应道:“三元及第却是少见,状元郎年少有为,未来可期。想我骁国人才辈出,父皇天仪真龙加身,儿臣在此恭喜父皇了。” 虽然知道这话不过说一个讨巧,但骁皇瞧着甚是高兴的模样。 高兴时瞧这策论,可不是越瞧越顺眼么,当下喜道:“我骁国百年才出一个三元及第,这状元郎是文曲星下凡不成。” 骆长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就在一旁的顾谨渊,少傅大人面上无甚表情,看不出悲喜。 三元及第便是文曲星下凡,但凭少傅大人,便是从头至尾地连日考,三元都是小意思,那少傅大人岂不是文曲星他爹下凡了? 兴许是注意到跟前站着这人,是自幼便举国上下皆誉神人的顾谨渊。 骁皇轻咳了声,收敛了自己有些得意忘形的模样。 他甩了个眼神给太子,骆长平愣了一下。 思忖片刻,清了清嗓,开口道:“说起来,邰书辛此人文韬恰意,又容貌端盛,长安还夸过状元郎俊俏。” “哦?”骁皇来了兴趣,“是何时发生的事情,太子快快说来。” 骆长平在心中仔细斟酌了一番词句,缓缓道:“这丫头也不知是不是到了恨嫁的年纪,这些日子捧着两本小像翻来覆去地瞧,前些日子还有人报给儿臣,说昭阳殿的大宫女寻人打听氏族大家的公子哥。” 瞧着骁皇一副沉思的模样,他笑道:“后来儿臣去昭阳殿探望,长安亲口与儿臣夸赞状元郎形容甚是俊美。” “好。”骁皇一拳轻敲手掌,“想朕的长安肉嘟嘟圆滚滚的一小个,一眨眼竟也到了该许婚约的时候了。” 他看向从首至尾未吭一声的顾谨渊:“谨渊,你看这状元郎如何?” 顾谨渊似是盯着御案上的一方砚,又仿佛哪儿都没有看,眼神飘忽得很。 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他答。 父皇就在一边儿看着,骆长平想要提醒他都不成。 “少傅大人?”骁皇拉长了音,有些不高兴。 顾谨渊如梦初醒般,慢悠悠地轻抚了下垂摆,拱手道:“陛下之思,便是臣所想。” 这会儿听到长安有此一问,少傅大人丝毫没有要背黑锅的意思。 毫不犹豫道:“是太子殿下向皇上进此言,想必皇上也是因知晓了昭阳殿的宫女正在搜罗男子小像的事……” 后面的未竟之语,意思已经十分明了了。 长安气得脸一下子鼓成了球。 啪地一下,把棋子重重按在棋盘上。 惊觉这是少傅大人的心爱之物,长安气焰瞬间去了大半。 试探地瞧他一眼,见少傅大人没有什么反应,长安才开口。 这会儿却是抱怨的情绪更多些。 嘟囔着:“太子皇兄真是口无遮拦。” 紧跟着少傅大人又落下一子,也不知怎的,这盘棋从少傅大人跟着她下,变成她紧随少傅大人落子了。 转眼想想又有些生气,长安忿忿道:“我不过随口夸那状元一句,他转头就禀告了父皇,我夸了少傅大人那么多回,怎么不见他与父皇说起。” 嘴快地说完,长安自觉有些失言。 悄咪咪去看面前之人。 少傅大人默不作声地继续落子,像是没有听见又似是完全不在意地不动如山。 长安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不免有几分失落。 连自己也不知,到底是想要少傅大人有什么反应。 连棋盘都不愿意看了,随意落下一子。 却见少傅大人许久未落下一子,只盯着棋盘。 半晌,顾谨渊将手中的黑子收回棋盒。 “恭喜公主,您赢了。” 第六十四章 故地重探 长安本是因为少傅大人之前异常地同自己置气之事,意外地对宫里关着的那位质子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这回来是想要顺便问问少傅大人,关于这位质子的事情。 但是犹豫再三,棋都不知下了多少盘,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暗暗决定,还是自己偷偷地去瞧瞧吧。 不然这会儿问出来,再惹了少傅大人生气,多不值当呀。 笑着同少傅大人在长信宫门口告别。 拒绝了他派来欲要送自己回去的宫人。 长安揣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小心脏,朝着那个探险之地进发。 因着只有小时候那一次记忆,这时候也已经很模糊了。 长安一路了又是皱眉回忆,又是听天命地选左选右的,磕磕绊绊走进了僻静的小路。 这会儿周围的景色倒是有些熟悉起来。 也唤回了些幼时的胆怯出来。 她隐约记得那个“三皇子”身边有个凶神恶煞的护卫,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一边暗暗安慰自己。 这都多少年了,说不定那侍卫早就被他的主子看不顺眼,命人拖出去大卸八块了。 一边拨开有些扎手的花枝。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越是不想要发生的事情越是会发生。 长安同时证明了这两条是正确的。 “谁——” 随着这一声如雷贯耳的呵声,一道记忆中的黑色身影穿过。 “噌——” 一把明晃晃,反着光的长刀从侧边飞过来,恰好与长安擦身而过,牢牢地钉在长安身前不远处。 长安后背的冷汗一瞬间浮了出来。 若她稍再侧一侧身,那刀便扎在自己身上了。 一瞬间,就后悔极了方才的大胆。 哪怕是带着少傅大人派的人一同来也是好的,怎么就兴了孤身一人来的念头呢。 “嗯?细作?” 这侍卫脸上有一道刀疤,因着长安也只见过从前那人一面,也不知道这侍卫是不是以前那一个。 只不过这一人看起来更是凶狠了许多。 那黑衣侍卫惊咦后,嘿嘿一笑,带动脸上的刀疤,瞧着十分渗人。 “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跑到至宁宫的地盘来,是来当细作的还是来寻死的?” 长安颤颤巍巍的,不过这么些年下来,也不至于向小时候那般,见着人都胆怯地说不出话来。 “本公主……” 话才至一半就停下了,因为那侍卫瞧着面色更沉了,倒像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似的。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那把刀插着的地方。 长安被慑住似的,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那把刀入土三寸,但侍卫轻轻松松就将那把刀拔了出来,像是没有分量似的。 他一手执刀,一手轻轻在刀面上滑过。 长安一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只听那侍卫幽幽地道:“小云儿,你已经多少年没有饮过骁国皇室的血了。” 长安瞬间面色惨白,都来不及思考这句话更深的意思,调转了头就跑。 只不过这本就是小路,花丛树枝甚密,来时便磕磕绊绊地不容易,更逞论她这么跑起来,连路都来不及看。 跑不过两步便摔了个趔蹴。 那侍卫甚至都不待追赶,直接扬起那刀就要砍。 长安看不到背后,只一瞬就要血溅当场。 “住手!” 十分熟悉的声音,不是从背后传来的。 那侍卫与长安一同抬头看去。 顾谨渊站在一棵巨树后,面沉如水地瞧着这一幕。 这会儿他已经走了出来,刚才那声就是他喊的。 “少傅大人……” 长安还没起来,一手撑着地,仰头呆呆地看着他。 却不见,身后那侍卫瞧见少傅大人时,同样变了脸色。 “公主殿下……不是回昭阳殿了么?”少傅大人慢慢地踱步上前,也不知是不是气狠了,亦不扶她。 长安自知理亏,不敢说什么,只低低地又唤了一声。 “少傅大人。” 低头瞧着自己有些灰头土脸的,身上崭新的衣裙也不知被哪里勾的,都起了线头。 这会儿才觉自己这姿势十分不雅,赶紧起了身。 那侍卫方才气焰甚是嚣张,这会儿顾谨渊出现了,倒像是个隐形人似的。 不止收起了欲要砍人的刀,连那有些不屑的眉眼都低顺了许多。 长安这会儿还沉浸在自己欺骗了少傅大人的愧疚里面,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注意到这点不同。 “公主殿下,您还没有回答臣的话,是长信宫到昭阳殿的路太长了么,您怎么会在这里?” 长安不说话,少傅大人可不会这样轻易地叫她糊弄过去。 因着太过生气,顾谨渊一向温和的形容都有些维持不下去。 长安瞧着,他比面无表情时可怕多了。 “少傅大人。”长安捏了捏自己被碎石划破的那块衣襟,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 “长安想去看看……三皇子。” 最后那几个字说得弱如蚊蝇,顾谨渊还是听见了。 他瞧着长安今天几番欲言又止地模样,最后同自己道别时还有些欲要寻宝的新奇感,便知她不会乖乖回昭阳殿了。 这一路跟来,他心中也有了许多猜测,这会儿得到了证实,他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最后,只得努力克制着话中的怒意,“为何自己来。” 长安更是心虚了,“因为旁的人会同父皇告状,少傅大人会阻止。” 顾谨渊怒火更甚,一瞬间都快要压不住了,“公主殿下明知这是不应做之事,为何还要来。” 这话压得长安头快要低到地下去了,这会儿也不再说话。 少傅大人瞧着正在气头上,她若是再说些什么,免不了惹得他更生气,还是过后再与他道歉就是。 而且,这会儿长安也找回了些落地的实感。 在旁的人面前被少傅大人说教,感觉十分丢面子。 瞧着长安低着头,一副任你说教,她错了的模样,顾谨渊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每每她摆出这副模样,叫人不忍再细数她的过错,偏一事过了又要再犯。 这里也确实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顾谨渊一拂袖,也不去管那从他出现就不动声色瞧着他们的侍卫。 “既然公主殿下迷了路去,就由臣亲自恭送公主殿下回宫。” 第六十五章 长不大的孩子 若是旁的时候,长安指不定还要婉拒少傅大人的话。 指不定还要闹上一番。 都已经到了门口了,不瞧一瞧简直对不起她走这么多的路。 但这厢少傅大人瞧着十分生气,瞧着她若是再说一个不字,少傅大人就要把她独一人丢在这儿了。 长安十分乖觉地低头跟在他身后。 至于侍卫什么的,她十分安心,半点不怕把后背留给他。 有少傅大人在嘛,少傅大人是万能的,怎么会怕这等奸恶小人。 “阿娄,你发现了什么许久不回?” 突然出现的孩童清脆声,引得长安不由回身看去。 伴随着滚轮“骨碌碌”地滚动声,长安瞧见了一把木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瞧着分外眼熟的幼童。 就是太熟悉,熟悉过头了。 长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其实对小时候的事情,她能记住的不多。 尤其是那段忘记又想起来的记忆,在那次做过噩梦之后,能记住的更是十分模糊。 但那只鲜血淋漓的肉兔,和那个一手血却面无表情的幼童,像是拨开迷雾初见的那一物,分外清晰。 只是面前出现这人,与记忆里那个幼童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那把轮椅,似乎由方形轮变成圆轮之后更便于移动,其他的都像是复现了当初那一幕似的。 他竟一点都没有长大。 长安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当初见这人时,他应当还要比自己更大一些,这会儿自己都拔高了尺许,他却一点儿都不曾变化。 瞧着出现这人,娄侍卫轻轻碰了一下腰间收起的刀,无甚表情地唤了一声,“三皇子。” 三皇子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目光越过了娄侍卫,朝长安这处看来。 他身后推着轮椅的,是已经长大了一圈的奴才小陆。 这么些年下来,小陆生得越发女气,这会儿瞧着,眉眼更是不怀好意了许多。 幼童抬了抬手,小陆会意地将轮椅继续往前推一些,娄侍卫嫌他力气小,推得慢。 将小陆推到一边,娄侍卫亲自推着轮椅,离得长安他们近了些才停下。 三皇子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原是稀客。” 长安恍惚觉得,这位质子与少傅大人瞧着像是同一人似的,但又有许多不同。 顾谨渊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做出继续走人这样无理的举动。 他并不说话,那幼童并不在意。 他只浅浅一笑,若是放在少年人身上,自是叫人如沐春风,他做出来却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他问道:“少傅大人可好。” 像是久不见的朋友,互道安好。 他认识少傅大人? 这是长安的第一反应。 可是少傅大人说,宫中并无另一个三皇子。 不过这会儿有疑问也只得放在心里。 顾谨渊却说着叫长安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言:“府上一切安好。” 面前之人不觉得这话奇怪,他只是十分漠然地说了一句。 “与我无关。” 长安止不住地想要点点头,是麽,人家问的是少傅大人,说府上自然是无关的。 顾谨渊笑了,有些讽刺地,“你不怨?” 那幼童摇了摇头,淡淡地开口:“你做你万人敬仰的少傅,我做这深宫中小隐于野的看客,有什么好怨的。” “再说……” “这么许多年,我也已经习惯了。” 像是在对自己说似的。 他没想再与这些“老朋友”多说什么,转头对那侍卫道。 “阿娄,我倦了,回去吧。” 娄侍卫做了个十分奇怪的举动,他对轻瞥一眼长安,却对顾谨渊行了一礼,随后才去推轮椅。 三皇子也似对他的举动并不在意。 只是在轮椅走了一圈时抬了抬手,娄侍卫顺意地停了下来。 三皇子头也不回地道:“第二次了吧。” 几人不明所以。 又听他接着道:“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显然是对长安说的。 娄侍卫这回才算是去正眼看她,长安显然也十分惊讶。 她能认出这人,实在是因为他的形容完全没有改变,没想到他认出了自己,而且竟还记得她。 顾谨渊面上隐见不悦之色。 娄侍卫看他一眼便又转回去,继续推他的轮椅。 三皇子瞧着整日无所事事的模样,却从不轻易记住谁,即使他见过的人真的很少。 “别再来了,下次我可不保证能及时出现。” 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他丢下这一句,也并未瞧见什么动作,娄侍卫就推着轮椅超至宁宫的方向去,小陆从头至尾没有往长安他们这儿瞧过一眼,乖觉地低着头,这会儿也跟在后头一起走了。 长安懵懵懂懂地看向少傅大人,不想少傅大人也看着她,这一下正巧对上。 她心虚地赶紧低头。 顾谨渊看着面前毛绒绒的头顶。 半晌。 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殿下,请吧。” 长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傅大人身后。 这一路两人都没有交流,长安是自知理亏,不敢开口,少傅大人却也异常沉默。 顾谨渊把人送到昭阳殿,见到长安被几个大宫女团团围住,这才算安心。 长安以为到了昭阳殿,等着自己的肯定是少傅大人的一通说教,却见少傅大人向她告了辞,什么都没说走了。 她紧张地跟了一步上去,“少傅大人……” 顾谨渊脚步停顿了一瞬,还是转身看向小公主。 他躬身道:“公主殿下今日受惊了,还是早些休息才是,下回……” “下回莫要再一声不吭地去危险的地方了。” 说完这句,不待长安再挽留。 顾谨渊直接转身就走。 留下一干昭阳殿的大宫女,面面相觑,不知少傅大人是何意。 长安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敷衍了几句进殿了。 清歌朝少傅大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公主总也安定不下来,她总觉得少傅大人话中有话。 不过这会儿长安确是安全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倒也没有去多想这些了。 顾谨渊是离开了,不过离开的方向却不是朝着长信宫去,而是往宫外的。 他不过走得远些便慢下步子来。 身为太子少傅,且自小在宫中生活,他有骁皇的钦此腰牌,随时都可以出宫。 只不过他甚少使用便是了。 他连宫门都少出,回府更是不见几次。 但今日见了那人,也不知怎的,竟想回去看看了。 宫门侍卫是认识这位太子少傅的,瞧着他来,远远地就打开了门,用恭敬的姿态目送他朝着宫外去。 第六十六章 回府 镇国将军府的大门是朱红色的,两边立着人高的石狮像,远远瞧着冷冰冰的。 配上门上悬着的牌匾,御上亲笔,叫人望而生畏。 顾谨渊顶着一干老百姓稀奇的目光走上前,执起门上的铜扣轻敲两声。 朱红大门开了半道缝,门房瞧着顾谨渊的脸,一时有些愣。 顾谨渊不动如山,端着姿态任他瞧。 那门房随即像是回过了神来,打了个哆嗦,不停地弯腰,“原是三公子回来了,三公子稍等,奴才这就去向管家请示。” 回自己家也需请示,这在小老百姓看来甚是想不通。 不过这会儿瞧着镇国将军府几个大字,有些个围观的人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高门大户么,那能与寻常人家一样么。 顾谨渊面色不变,只点了点头。 那门房得了应,也不多话地直接将门重新阖上,想必是寻管家去了。 顾谨渊双手负在背后,像是没感觉到这些个在自己身上不停打量的好奇目光,耐心等着这扇门重新开启。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扇大门便重新打开了。 只不这次来的不是门房,亦不是管家,是个满身罗绮的女子。 她瞧着匆匆忙忙的,一见便知是急着赶过来,连多整理一下形容都没来得及。 虽匆忙,倒也不失雍容。 那女子命人开了大门,一瞧见候在门口的顾谨渊便激动地要扑上来。 不过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又收回了手。 却仍是激动极了。 “渊儿,许久不见你,这段日子可瘦了,可有忧心烦扰之事,下人可恭敬用心……” 一见面便似有问不完的话,顾谨渊抬手止住了她未竟之语。 “娘,秋日寒凉,还是入内再说罢。” 女子也像是才察觉到似的,急忙点了点头,“是了,瞧娘都高兴坏了,都没让渊儿进去。” “想必这一路过来累着了吧,快进来,这回回来可要住久些,莫要再来去匆匆了。” 一边说着一边侧了身子。 虽然不想就这样打破她的希望,但顾谨渊显然觉得,有些话还是早说为好。 他跨过那高高的将军府门槛。 随后站定了身,说道:“谨渊这回,也是不在府中过夜的,不劳累娘命人为谨渊收拾房内。” 那女子的面容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瞬,不过转眼便摆了一张笑脸。 “想来渊儿定是事务繁忙,如此还知道回府探望娘亲,娘真是……” 顾谨渊盯着她瞧了半晌,没有打破她最后一点幻想,算是默认了下来。 他的娘亲,镇国大将军的正室夫人,前昭平长公主骆凤亭,也就只能用这样虚假的自我安慰活下来了。 将军府从外瞧不觉着,内里格局却是宽阔。 顾谨渊随顾夫人走了许久,才见着暖阁。 暖阁里已经有许多人候着了。 他瞥了他娘一眼,触及他目光的骆凤亭不自然地别开脸。 顾谨渊收回视线,看着面前这一阁人。 他娘没有与他说是带他来见旁人的,想必心里也清楚,若是与他说了,他怕是到了门口也要转身离开。 不过,来了便来了。 顾谨渊不动声色地扫视过这一群人。 顾将军因为去校场不在,顾老将军的夫人早年离开了,主位便也缺了一个。 现在在这儿的人,除了顾老将军之外,便净是些腹鬼内怀之辈了。 先他进门之前,暖阁里说说笑笑地好不热闹。 只管家突然来报,顾三公子回来了,那热闹便好似刚起薪火的柴堆,迎面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寂静无声。 这会儿,这些个人也都在打量这位许久不回一趟家门的顾三公子,暗暗思索着他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是谨渊回来了啊。” 首位的顾老将军先打破了沉默,笑着招呼道。 瞧着他开口,顾谨渊的眼中多了几分暖色,“谨渊请太爷安。” “免礼免礼。”顾老将军乐呵呵地,拍了拍身边的座,“今儿有空回来看太爷啊,站在那里做什么,来太爷身边坐。” “来瞧瞧太爷身子可安康。”顾谨渊顶着一干复杂的目光,坦然地走到老将军身边坐下。 在旁边陪着好一会儿,却连一句话都说不上的同辈兄弟姐妹们都恨得红了眼。 这顾谨渊还真是会抢风头呢。 虽不常回来,却每每一出现便叫太爷眼中没了旁人。 若是他日日在府中,那还得了。 一个个心中不服,却也不敢在老太爷与他说话时开口作妖。 毕竟老太爷不比现在的顾将军,人虽老了,威严可深着呢。 顾老将军面上乐呵呵地,像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余光早就将这一阁人的神色尽收。 心中不禁冷嘲。 人啊,真是越老心里越是门清,眼睛看不太清了,心倒是看得更清楚了。 这些子孙后辈们,心里有些个什么鬼主意,不能更明白。 目光将还站在门旁的骆凤亭也一并收了去。 骆凤亭有些失神似的,杵在那儿不说,目光还痴痴地瞧着顾谨渊的方向。 顾老将军不由轻叹一声。 也是苦了谨渊这孩子。 因着离得近,顾老将军这一道低不可闻的叹声叫顾谨渊听了个正着。 他瞧过来,“太爷为何烦忧。” 下面那些个子子孙孙的,听得这道清冷的声音,也都眼巴巴地看过来。 还有个想要讨巧的,也不知站在多远的地儿,叠声道:“是呀太爷,将心中烦忧之事说出来,我们大家伙儿好帮着一块儿解决呀。” 顾老将军瞧着这满室目光,一个个看过去,但凡与他对上的都闪闪烁烁。 不由轻嗤一声,没有一个坚毅之人。 当下也不欲与这些人多说,摆了摆手道:“没有什么,只是谨渊回来,倒没有人与他备礼,觉着有些凉薄罢了。” 这话却是在明着讽人了。 也是,这暖阁之中坐着的虽不都是嫡系,但到底许多是顾谨渊的长辈了。 他官拜太子少傅,见礼与不见礼都随心,这些个叔伯却是不能略了长辈礼的。 下首几人互相对视几眼,有些犹豫地朝身上摸去。 第六十七章 纠缠的顾夫人 “父亲说笑了,谨渊难得回来,儿子怎么会没有迎礼,一直备着呢。” 其中一位穿着藏青长袍的人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半镂空的木盒,上边儿嵌着一块绯红的宝石,花纹勉强可以说是雅致。 “本想着哪日谨渊回来能送上,就一直带在身上,没想今日恰好遇上了,这便请谨渊一并带回去吧。” 顾谨渊从顾老将军旁起身。 长辈送礼,他便是少傅,也不能坐在这儿等着人来了。 顾谨渊走到那位叔叔的身前,弯身将那木盒收下。 面上淡如止水,尽管眼梢略过时瞥见那叔父拿着木盒的手都是微颤的,心中却想着这盒子小公主应是喜欢。 想必这位叔伯也没料到会有眼前这一幕,这盒子里装的东西,应当十分贵重吧。 有人开了头,这其他几位叔父无论是否愿意,这会儿都要妆模作样地拿些个东西出来。 好些的拿个玉石挂件什么的,恰巧身上摸不出东西来的,也就只好多摸些个银票,总不好空着手不是。 顾老将军笑眯眯地瞧着这些人惺惺作态,明明就心痛地眼皮子都要翻上去了,这会儿硬要装作一副慈孝的模样。 不过他也不说话,待顾谨渊将东西都收下了,才慢悠悠地开口。 “谨渊难得回来,太爷与你单独说两句。” 暖阁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在赶他们走了。 那几个叔父起身得最是痛快,他们生怕再不走又要掏些什么出来。 其他人心中可不这么想。 顾谨渊才一回来,就惹得太爷对他许多不同,这会儿大家都坐得好好的,偏他占了太爷身边的位置不够,还要将他们这些人全部赶走。 不服气的大有人在,就是没有人敢开口罢了,都指望别人出来做这第一个。 自然没有人是傻子,最后一个个地只得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当然,除了一个人。 顾老将军视线扫过仍站在那儿不动身的骆凤亭,眼下掠过一抹不耐。 不过也不表现出来,只淡淡开口道:“大长公主,你留在这儿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骆凤亭有些犹豫地朝顾谨渊看去一眼,碍于他坐在顾老将军身边,这才没有再扑上去。 顾老将军恐怕是这个府中,唯一能镇住她的人了。 “渊儿……”她怯怯地唤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顾谨渊,希望他能为自己说上两句话。 顾谨渊无甚表情地看她,“娘还有何事?” 骆凤亭有些难堪地抿了下唇。 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过若是她就这么退出去了,怕是真的就同渊儿说不上什么话了。 顾谨渊肯定会一从这儿出去便直往宫里去。 而她要与渊儿说的事情…… 犹豫再三,骆凤亭还是顶着顾老将军的灼灼目光,道:“渊儿,上次娘托皇上与你说的事情,你可想好了?” 这话一出口,顾老将军面色便是一沉。 大房未免无状,都越过他直接向陛下进言谨渊之事,虽说是大长公主,也是对他这一家之主的不尊重了。 骆凤亭早便知道,自己若是说出这样的话,定会惹来顾老将军的不悦。 不过顾谨渊极少归家,人在宫中,倒似远在千里之外。 错过这一次,天知道下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顾谨渊紧拧眉心,这话他已经私下听过好多回了,几乎每一次回来都要听上一次,不过之前他都是无视她的。 “谨渊暂无此心。”他淡淡道。 “前些年与你说这事,你总说功绩不出以何娶亲。现如今,你已经是太子少傅了,大丈夫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你现在还与我说暂无此心。” 顾夫人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捏着帕子的手直指顾谨渊,“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如外面传言的那样,喜好龙阳?!” 顾老将军目光如烁,喝道:“顾大夫人,注意你的身份。” 这话旁的人说说便说说了,但若是出自顾谨渊的亲娘口中,这暖阁又不是铜墙铁壁,万一叫人听了传出去,太子少傅喜好龙阳这事风言风语定是更甚。 说不定到时候还得累及太子殿下,与皇家扯上关系,可就不是那么好了的了。 骆凤亭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词不甚妥当。 瞧着面色比之前更冰冷的顾谨渊,压低了声音,放软了姿态道:“渊儿,娘也是为你好,你瞧外面的风声都传成什么样了,娘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但你若是一直无心,便是流言蜚语也会被坐了实去,众口铄金啊。” 说得苦口婆心的,若不是之前漏了那一句质问,这会儿止不住地要为她的良苦用心鼓掌。 顾谨渊冷眼瞧她,“市井百姓自是轻信,但若是少一些娘这样全凭武断臆测说话之人,这些风言风语也传不出来。” 骆凤亭被他瞧得瑟缩了一下,不过她若是这样就放弃,也不会每每顾谨渊一回来便要劝说一回地记上许多年。 她还想要再开口,顾谨渊却是不想听了。 “娘,适可而止吧。”他负手不去看这两人的反应,反望着阁顶悬梁。 顾老将军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正要阻止他说下去,却也已经晚了。 只见顾谨渊看了半晌悬梁后,又望入骆凤亭的眼中,面上是云淡风轻的笑。 “我今天又看到他了。” 这一言出,暖阁中两人脸色瞬间大变。 风声仿佛都停了。 顾谨渊笑得更欢。 “你想听他说了什么,有什么话想带给你么?”他盯着脸色一瞬间惨白的骆凤亭。 先前瞧着光彩照人,只在自己的亲儿面前仿若寻常百姓家妇人的骆凤亭,这会儿脸色白得一丝血色也无。 顾老将军心中暗道要糟。 “你住口!”骆凤亭神色变幻不定,先前惨白的面上这会儿倒是升起一抹异样的潮红,也不知是不是被气的。 她恶狠狠地盯着顾谨渊,再不见慈母之风,像是盯着什么杀父仇人似的。 “你这个不孝子给我住口!”她咬着牙,“旁人说什么与我何干,为什么要带给我听,为什么要去见他,为什么要去见他!” 到最后,竟只不停地重复一句“为什么要去见他”。 声声字字如泣血。 第六十八章 疯子 瞧着骆凤亭状如疯妇的模样,顾老将军眉心紧拧。 方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骆凤亭突然一把执起旁桌上还未收起的茶碗。 她一把将那茶碗朝地上扔去,飞快地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片,就要朝着顾谨渊冲来。 顾老将军一瞬间面色大变,“渊儿快躲!” 顾老将军是开国功臣,年轻时也是战场上叫敌人闻风丧胆的一员,便是这会儿,身体也要比寻常老人好些。 不过到底年纪上来了,这会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谨渊负手站在那儿,并没有什么要躲的意思,只淡淡开口道“娘这是要杀了我,与再不回房的顾将军再生一个儿子么。” 这话落下,骆凤亭像是被什么制住了似的,整个人都没了动作。 顾老将军走到她面前,将她还呆呆地握在手中的碎片夺下,远远地丢到一边。 然后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声,将骆凤亭打懵了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顾老将军怒视着她,“你刚才是想杀掉你的亲儿么?” 也不知是顾老将军这一巴掌将她打醒了过来,还是受这话的触动,骆凤亭转了转眼珠,有些狼狈地看向不远处的顾谨渊。 她气势尽泄,像是只有最后一口气似的,啜嗫道:“渊儿……” 凄凄切切的。 顾老将军直接打断她,“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与外面的疯妇人有什么不同,你就顶着这个模样去给外人看,去丢谨渊的脸吧。” 这话着实戳痛了骆凤亭,便是再狼狈,长公主与顾夫人的风度自不能丢,更何况她儿子现在还是太子少傅,她不能给他丢脸。 骆凤亭有些匆忙地理了理衣服。 顾谨渊冷眼瞧着这一切,便是顾老将军没有开口阻拦,他也不准备多说什么。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顾老将军不耐地挥了挥手。 骆凤亭朝顾谨渊看去,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 她垂了头,有些失望地朝外走去。 “唉。” 顾老将军看着她离开,不由一声叹息。 前长公主啊,从前也是位绝色天骄。 想到顾谨渊还在一旁,他收起了有些惆怅的表情,看向这个家里唯一让他骄傲的孙子。 “你娘她无状,也非自己所愿,谨渊你……” 顾谨渊抬了抬手,“太爷别说了,孙儿明白。” 顾老将军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是个明白人,太爷对你向来放心。” “不过——” 老将军一个转折,缓缓道:“你娘是心急了些,不过她这几句话,倒是有些道理,谨渊可不能全然不在心上。” “人言可畏呀。” 没想到他是要与自己说这话,顾谨渊怔了一下。 身边的顾老太爷还在说着什么,他却好像听不见了。 不知怎的,以为早就忘记了的事情,这会儿倒清晰地忆了起来。 “呐,这个给你,给陛下送去吧。”一位看起来资历高些的年长宫女,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了身前的小宫女。 “是。”小宫女有些不知所措,怯生生地应了下来。 年长宫女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捻着嗓子开口,“可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啊,今儿个是贞仁皇后的忌日,皇上的心情定是不好,你可小心着点儿,别触了皇上的眉头,叫人拖出去斩了。” 小宫女不觉被代入话中的场景,狠狠地瑟缩了一下。 年长宫女倒是有些庆幸,她早便想将这差事丢出去了,这会儿有个新来的可以指使,可算不用在陛下跟前过。 不过她瞧着这小宫女一脸畏缩的模样,也有些同情。 想了想还是提醒道:“陛下这几日没什么旁的心思,也就是怀念怀念已薨的贞仁皇后,你手脚放轻小心着点儿,跟在福公公身后进去,他叫你如何做你便如何做,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虽然她这样说,到底是新来的,头一回遇着这种差事。 小宫女还是畏惧不已,心中十分不情愿。 年长的宫女自是知道她心里如何想的,不过在这儿也由不得她。 假装没有瞧见小宫女拧着的脸,年长宫女催促着,“快些跟着福公公进去吧,别叫陛下等急了,面儿还没见着就叫你人头落了地。” 小宫女抖了一下,还是托着盘子走到早便等在那儿的福公公跟前,福公公轻飘飘睨她一眼,叮嘱了两句同年长宫女差不多的话,便带她进了御书房。 瞧着两人进去了,那年长宫女倒也没有离开,只在原地候着。 不过一炷香都不到的功夫,两人又都出来了。 年长宫女打量了两眼,确定没出什么事,这才上前将那小宫女从福公公身边领了走。 这会儿小宫女已经彻底镇定了下来,看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小宫女跟着前辈走了些距离,只不过离御书房稍远些,便有些管不住地开口,“安玉姐姐,我刚才瞧着陛下,陛下对已薨的贞仁皇后十分深情怀念的模样。” 她有些羡慕地升了调,安玉凉凉地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小宫女被瞥了一眼,有些不自然。 “既然今日是贞仁皇后的忌日,怎么瞧着东边的那片儿还挂着些个彩羽呢。” 安玉都能算是宫里这批宫人中的老人了,她与伺候的小主关系甚好,之前有出宫的机会她都给放弃了。 她已经下了决定,等年岁再长些就自梳为嬷嬷。 在这宫里待得时间更久些,她知道的秘辛自然比旁的人更多。 眼前这新来的小宫女怀着些什么心思,她不用多想都能知道得透透的,不过不该她说的任谁也别想撬出来一句。 眼下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倒不算什么不能说的,更何况在这宫中有些事情多知道些,也更好服侍主子不是,免得她们这些老人劳累。 当下解释道:“东边儿挂彩羽是为昭阳长公主庆生,长公主是贞仁皇后的嫡出,又深受陛下喜爱。” “你做事可得注意着些,这宫里的小主个个得罪不得,尤其是昭阳公主,磕碰着了陛下非去了你一层皮不可。” 第六十九章 何谓抑郁而终 小宫女缩了缩脖颈,觉得脖子上支着的脑袋分外重,怎的这宫里到处都是要人命的地儿。 “咦,安玉你往哪儿去?” 安玉朝不远处看过去,是与她同任大丫鬟的安绫,当下打发了小宫女个去御膳房看着鸡汤的差事。 “安绫,你没在小主身旁侍候么?”她走近了些。 她们小主实在是个不会招宠的,进宫了几年都还没让皇上想起过,没被下人刻意冷落过,不过这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可就只有她们两人。 安绫笑了笑,“我原也是想着小主身旁不能没人侍候,小主硬说让新来的小宫女试试,叫我半日内不许出现。” 安玉笑道:“这是小主心善,变着法子让你去休息呢。” 安绫点了点头,面上多了几分温软。 她们确是幸运,遇到这样好的主子,便是主子不受宠,她们也不知被多少大宫女羡慕。 没忘了安绫方才的话,安玉指了指那小宫女离开的方向。 “我这儿带着个新来的呢。”她摇了摇头,“方才还向我打听贞仁皇后与昭阳长公主的事儿,还需要调教呢。” 安绫一惊,“你同她说了?” 安玉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第一日来这宫中,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的,我还不清楚么。” 安绫松了一口气似的,“这些个新来的,该做的事儿都还没排摸清楚呢,倒先问起主子们的八卦了。” 听言,安玉泄出一声冷笑,“不过才见了陛下一面,这眼珠子便转得同那车轱辘一样。” 对上安绫投来的视线,她淡淡地解释道:“方才让她进御书房送药,出来便打听起陛下与贞仁皇后的事来,还真当我连这瞧不出来不成?” 现在想起小宫女的话来,不由地轻嗤一声。 “便是如贞仁皇后的仙貌旖姿都留不住陛下的心,终不过在诞下长公主之后抑郁而终。这后宫中美人如云,真当盛宠是多容易掳络的么。” 她撇了撇嘴,“贞仁皇后恩宠盛极之时,陛下还许过只宠一人的誓诺呢,可皇后怀着昭阳公主时,陛下还册封了不少娘娘。” “若非如此,想来先皇后也不会就那样去了。” 安绫不赞同地拧眉,这话没错,却是不该说。 她伸手拦了安玉一下,“好了好了,你也莫要说了,小心叫旁的人听了去。” 安绫朝四周瞧瞧,没见着人,才怨道:“方才才说了自己不是第一日在宫里,怎么回头就犯了忌。” 安玉知道她的担心有理,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们俩是同时入的宫,又同为小主的贴身宫女,关系亲近与旁人不同,她在她面前总是少几分戒心。 “行啦,我还得去盯着那不懂规矩的,可别毛手毛脚地与我惹了什么麻烦出来,你快去休息吧。” 安绫会意地点点头。 两人只当这是深宫中一次平常的抱怨,不过说了两句便各自离开了去,没有人发现花丛后猫着一个小身影。 “咚咚咚——” “少傅大人——少傅大人——” 长安将长信宫的书房门敲得砰砰响。 少傅大人与她说,不经主人同意擅闯入内不是君子所为,她便是着急也记得不该不与主人说一声就闯进去。 “咚……” 小拳头敲了个空,面前是一张少年稚气未脱却沉稳尽重的脸庞,“少傅大人……” “不知公主殿下……” “少傅大人。”长安急匆匆地压下了顾谨渊的未竟之语。 急切地就要张口,却想到什么似地咬住了下唇,没有说话。 顾谨渊蹙了下眉,有些意外。 他朝门边原想要阻拦长安的两位书童看去一眼。 慢声安抚了两句,将长安迎了进去。 左右皆被屏退,这间屋子里的每一处摆饰都十分熟悉,少傅大人温和的面容让小人儿不知不觉卸下心房。 紧咬着下唇的贝齿松了开来,来寻少傅大人之前一直顶着的倔气消了许多。 “公主之来所为……”何事。 顾谨渊的话声戛然而止。 虽是少年人,但总被称沉稳慎重的少傅大人,此刻瞧着面前这个小人儿,颇有些不知所措。 “少傅大人……”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小人儿哭得抽抽搭搭地,“抑郁而终是什么,母后抑郁而终是与长安和父皇有关么?” 顾谨渊一瞬间料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小公主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关于先皇后的事迹他知道得也不多,贞仁皇后就像是风一样被吹散在了这深宫中,不过他虽然不清楚,倒也能想到无非就那几种结局,宫中的女子,能笑到最后的不多,红颜枯骨却是堆了满路。 空气里透着异样的沉默,长安伸出小手,扯了扯她眼中无所不知的少傅大人的衣袖,糯糯地唤道:“少傅大人。” 顾谨渊对上小人儿湿漉漉的双眼,“敢问公主,这个词是从何处得知?” 先皇后好好的一个人如何去了,这事少有人知晓详情,对外一直声称是病重故去的。 小长安抽泣了两声,有些顾忌地犹豫了几息,还是啜泣道:“长安在宫里听到的。” 随即又紧张地将目光投入顾谨渊的眼瞳深处,“少傅大人,母后是因为诞下长安才抑郁而终的么?” 顾谨渊顿了顿,即是从未打听过贞仁皇后先逝的内情,这寥寥几句也足以让他将这其中的缘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尽管有些不应该,他还是笑了声,似是轻嘲般。 长安还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轻轻拽了两下他的袖子,“少傅大人。” 顾谨渊回过神来,对上小长安带着些许不安的眸子,“与公主殿下无关,公主是上天赐给贞仁皇后的宝贝,如何会因您抑郁而终。” 长安眼睫扑簌了两下,未干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像是雨后轻莹的露珠。 她露出茫然的表情。 顾谨渊轻轻搭上她的额头,将她晶莹流转的双眼遮去,语音轻慢道:“公主殿下长大之后就会明白了。” 不想长安抬起肉肉的小手,按在了他的手掌上,语义朦胧:“少傅大人不回答,是因为父皇么。” 顾谨渊眼中浮现几缕惊讶。 长安哽咽了两声,“是因为父皇对不对?父皇后宫美人……” 声音未完而止,长安惊懵地看着面前这人。 第七十章 出宫 顾谨渊弯着腰,脸庞与她贴得极近,呼吸声清晰可闻。 一只手轻轻捂在了她的唇前,顿住了她要说的话。 “公主还小,这些事情过耳即可,切莫存于心上。” 顾谨渊薄唇轻勾,说话间,呼吸喷洒在长安的耳边。 她觉得,耳朵痒痒的。 连想要说什么都快忘了去。 不过,显然少傅大人低估了小公主的固执。 眼见着十分低落就要放弃似的,复一抬头又问了句,“少傅大人,长安以后的夫君,也会有很多美人么?” 顾谨渊便有些怔住了。 长安恍惚觉得听到了一声轻叹。 随即一只温柔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肩头,“不会的,公主不想要,就可以没有。” 只怕是连不要二字都不能出口罢了。 彼时长安睁大了一双盈满秋水的眼眸,认真问道:“长安可以嫁给少傅大人吗?” 顾谨渊一愣,对着小人儿,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顾老将军的声音还断断续续地响起。 “你也知你在顾家……这对门的姑娘门第不能高了,也是委屈你这孩子了。” 顾谨渊抿了下唇。 见此,顾老将军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罢了,你早些回宫吧。” 顾谨渊也不知是怎样回到宫里的,只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童正唤着:“少傅大人,夜深了。” 他挥了挥手,屏退左右。 月色如水的夜里,无人知晓,少傅大人独一人坐在黑暗中,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 “太子殿下。” 长安正缠着清雪,欲叫她放下手中的刺绣和自己一起出去遛弯。 听得这声,抬首便见到骆长平满脸笑意瞧着她。 “太子皇兄。” 长安激动地扑上前去,“今日怎么这么早?” 骆长平稳稳地接住小人儿,一脸正经道:“怎么,长安若是不想见到皇兄,皇兄这就走了。” “皇兄又逗我。”长安皱了皱鼻子。 骆长平失笑,轻轻敲了敲小人儿的额头,“好了,莫要调皮。” 又转而对几个一直围着两人的宫女们吩咐道:“清歌清诗,你们两人为公主准备一下,孤要与公主出宫去转转。” 清歌眼中闪过惊讶,拉过清诗福礼后准备去了。 “长安也可以一起去?父皇同意了?” 长安有些高兴又迟疑地问了句。 依照宫规,骁国皇室成员男子未至弱冠,女子未达及第前,未经皇上特许都不可踏出宫门一步。 骆长平点了点头,他自然是向父皇请示过才来告诉长安这个好消息。 他微微弯了身子,附到长安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下次若是再遇到旁的人,说些觉得你面善的话来,你便推说是与皇兄一道出宫的。” 长安飞快地点点头,就知道太子皇兄最厉害了。 有些忐忑地过了主道。 长安瞧着守门的卫兵接了宫人递过去的腰牌,目光从太子皇兄身上扫到她身上,又从她身上扫回去,如此两番才恭敬地将腰牌递回来。 马车在道上“咕噜噜”地转着。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出宫,少了些新奇不说,却是比第一次偷偷摸摸出来时开怀多了。 长安撩开小窗的帘子,看了两眼就放下,回头去招呼被她缠着同乘一车的骆长平,“太子皇兄。” 大眼睛转得灵活,瞧着便是一副又动了鬼脑筋的模样。 骆长平习惯性地扶额,“可是又有了什么新点子?” 长安嘿嘿一笑,知她者非太子皇兄莫属。 她凑近了身子,悄悄道:“太子皇兄,让宫人们都去用膳,我们两人自去玩如何?” “胡闹。” 骆长平轻斥一声,“就知道你乖巧不过三日。” 长安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这就是为什么她寻好玩的事情都不与太子皇兄一道。 “你啊……”骆长平无奈地点点她的额头。 长安卖乖地朝他笑笑,却不想突如其来的颠簸让她差点儿滚出去。 骆长平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她。 “吁——” 车夫紧紧地拽着缰绳,好不容易控制了马匹,马车的那点颠簸实在是由不得他去。 “发生了什么事情?” 骆长平狠狠地拧了拧眉。 马车外是如意的回话:“回殿下,是对面的车夫未纵好缰绳,冲上了我们的道儿来,吉祥已经去询话去了。” 骆长平还想说什么,长安拽了拽他的袖子。 好不容易出一次宫,若是被这种事情扫了兴致,可是得不偿失。 骆长平仔细打量了她两眼,见无甚损伤,才是压下了嘴边的话。 两人静待着吉祥问话回来。 “笃笃。” 马车被轻轻敲了两下。 只听得车外有人压低了声,却不是吉祥的声音:“敢问车内可是黄公子?” 黄公子?那是谁? 认人认到他们这儿来了。 长安疑惑地去瞧车内另一人。 骆长平一扬眉,这是才出宫便遇到熟人了? 黄公子。皇公子。 他扬了声音,“进来。” 马车的垂帘被撩起,进来一人长身玉立,眉眼羸弱又奇异地带着几分英气。 “顾二将军?”长安惊讶地叫出了来人的身份。 顾谨盟浅笑着对她点头示意,恭敬地对骆长平行礼道。 “臣顾谨盟见过太子殿下、昭阳长公主,方才下人无意冲撞,还请殿下、公主恕罪。” 骆长平没有开口,反用打量的目光盯着他。 半晌没有声音,还是长安觉得有些奇怪,悄悄碰了一下他的手。 “无事。你起来吧,在外没有那么多规矩。” “谢殿下、公主。” 长安歪了歪头,“真是好巧呀,就是可惜了不能一道同游。顾二将军的马车这样急,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去办吧,快快离去莫要耽搁了才好。” 顾谨盟晒然一笑,“巧事却是常有,臣无甚要紧事要处理,方才只是下人一时滑了手,才叫马儿似脱了缰。” 顿了顿,又道:“不若如此,臣恰巧亦想游一游这上京,又对这些个赏玩之处十分清楚。不若就由臣做个陪玩之人,也算是为方才冲撞了殿下与公主赔罪了。” 骆长平眉眼一深。 他们方一出宫便遇着这人,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些。 不过,便是敲定这出宫之事也不出一个时辰,若是以此论,顾二将军的耳目倒甚是灵通。 第七十一章 以物易物 骆长平还未表态,长安先甚是兴致盎然地开口了。 “若是有顾二将军带路,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顾谨盟面上笑意甚满。 长安应完了才想起马车里还有一人,随即有些尴尬地去瞧骆长平。 骆长平都想要就此打道回府了。 斜睨了她一眼,长安正有些伏低做小,讨好地看着他,又扯着他的袖子轻拽了两下,挂着一副“太子皇兄最好了”的表情。 真是叫人没了脾气。 “那就有劳顾二将军了。” 顾谨盟拱了拱手,“不敢说有劳,这是臣该做的。” 骆长平又去点长安的额头,这下用了些力气,长安“嗷”一声,装痛地靠在他手臂上。 与他闹了一阵,顾二将军去而复返,他安排了下人们先回府去。 马车的轱辘又开始“咕噜噜”地转起来。 顾谨盟也确实没有有负长安的期待,像是知道她这对那些个风雅之事没什么兴趣似的,与他们带路时也多往些各有稀奇却不落民俗的地儿去。 可谓是这上京何处最是好玩便往何处去。 倒叫长安一路上笑声不断。 太子殿下也算有几分欣慰。 “顾二顾二,这珍粹阁又有什么稀奇的,快先与我说说。” 不过大半日,顾谨盟的份量在长安这儿直线上升,若不是顾忌着太子皇兄就在旁边,怕是连顾二哥都要有了。 还是太子殿下觉得这人严重影响自己的地位,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两人当中,将他们隔了开来,这才叫长安收敛了些。 “长安,皇……兄长平日如何与你说的。”骆长平目光掠过旁边,顾谨盟像是未曾注意到他们动静似的。 “凡事还是需得自己亲眼看到才是,旁的人说得再稀奇再天花乱坠,是不是真的也只待自己去见一见不是?” 长安吐了吐舌头,受教般点点头,“阿兄说得是。” 顾谨盟好似没有听到这兄妹两人的话般,浅笑着道:“该是如何,自然是见了就知道了。” 骆长平瞥他一眼。 长安催促了两声,表示他们太慢,她不等他们自己先进去了。 骆长平轻笑着点头,“让如意跟着你去。” 目送那个粉色身影被小厮迎进去,背影透着轻快,骆长平敛了笑容。 “虽说边关未有战事,据孤所知,顾二将军事务堆积应也不至浮生闲闲,长安任性扰了将军半日,孤代她向将军赔个不是,想着,接下来便不劳烦将军了。” 这样明显赶人的话说出来,若是换了别人,定是自觉地告辞了。 顾谨盟不然,他笑了起来,“为殿下与公主分忧,如何能说劳烦,臣自当尽心竭力。” 骆长平眼下泛起凉波。 “孤觉着,将军这样的人才,心思应多用于为君分忧才是,这一日浮生都陪着长安玩乐,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些。” 顾谨盟目光落到空处,随即收回对上了他还未收回的视线。 “昭阳公主这样金铸玉琢的人儿,即是耗了再多心力亦不多余,殿下不也是这样觉得的?” 这话说得让太子殿下不舒服了,脸一黑,当即又要开口驳他。 “阿兄、顾二,你们在那里做什么呀,快来快来。”长安从二层大开的窗口挥手招呼着。 瞧着她大半个身子都要探出来,骆长平拧了眉心,觉得自己的头又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长安眼尖地瞧见了,飞快地缩回身子讪笑了一下,又挥了挥手臂,“阿兄快来。” 骆长平无奈,都这么自觉了他还能如何。 当下也顾不得与身边这人纠缠,甩袖跟着迎上前来的小厮上了二楼。 “阿兄,这边。” 长安听着“蹬蹬蹬”的上楼声,扬起笑脸朝这边看过来,挥了挥手,示意看她手中的东西。 被她这样挥着,自然是看不见的。 顾谨盟跟在骆长平身后,两人一道近了前来。 管事的还在喋喋不休:“小姐好眼光,这可是我珍粹阁的镇阁之宝,尼罗国一年才许捕几只颦喜鸟,便是在那儿都难瞧见这样几根绒羽。” 走近了,才瞧见长安手心里颤跃的珠翠步摇,那步摇上点着如波似漾的翠羽,一颤一颤地折着不一的珠光。 便是换了旁的人来看,也定能一眼瞧出不凡来。 顾谨盟细打量了两眼,也不奇怪小公主这样万千宠爱集一身的人儿都没端着,想来这管事说得八九不离十。 管事的自然没有说假话,可不要瞧长安能执着珠翠步摇细细打量,换了旁的人,身份不够看的,管事的都不会将这步摇摆出来。 还是瞧着几人一身气势非常,穿的戴的皆不是凡品,这才拿出了“鎏翠锦绣”给予一观。 “阿兄,你瞧我戴这个好看吗?” 长安拿着那支步摇比了比,仰着有些红扑扑的小脸问道。 虽是问句,看着是不想把那支步摇放下了。 骆长平倒也态度十分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随即点了点头,摇扇向着跟在身后的吉祥一点,“结账。” 吉祥正向腰间掏着钱袋,管事瞧着这架势,赶忙拦了一下。 “公子请慢。” 除了顾谨盟,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朝他看过去,管事的不由擦了擦鬓边不存在的虚汗。 “几位贵客,想是头一回来我们珍粹阁,我们掌事的说了,珍粹阁二楼的宝件,不收真金白银,只接受以物易物。” 长安正寻铜镜的手顿住了。 “以物易物?”骆长平折扇在手心敲了敲,“如何换?以何换?” 那管事将一物推了前来,“公子若是想换这件鎏翠锦绣,需得拿出一件与之差不多珍稀的东西来,将拿来交换的东西放在这个盒子里,小人拿去给我们阁主瞧一瞧,公子只稍坐片刻,便可知能换否。” 骆长平眉梢微挑,这么说来,珍粹阁的主人现在就在阁中。 他们这回出宫又不是参加什么赏宝会,自然不会带些稀罕物件,便是真的带了,用来换一件步摇,也是不值得的。 长安知道这个理,把步摇放下,也不再看二楼别的东西了。 她扯了扯骆长平的袖子,“我感觉也没有很好看,阿兄我们走吧。” 第七十二章 才女擂比 骆长平没表示什么,只摸了摸她的脑袋,“等回去阿兄给你找更好的。” 长安乖巧点头。 瞧着几人就要离开,突然就有人插了句话。 “我倒有一物,不知可否换这步摇。” 骆长平愣了一下,脸色冷下来。 说话的人正是在一旁好似透明人的顾谨盟。 长安也去看他,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倒没有几分期待。 “不劳顾二公子破费。”骆长平冷淡了声线。 顾谨盟轻笑了声,“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算不上破费。” 那掌事的托起了盒子,顾谨盟虚握的手一松,一枚玉佩落在了匣中,匣底铺着一层细软的绒毛,那玉佩落在上面如坠无物。 骆长平长眸浅阖,可不像是个小玩意儿,不过原本要离开的动作却是停了。 倒是长安急着就要去拿那匣子。 说来除了乍见时觉得那步摇很是别致,细细看下来却也不觉惊艳,不然她也不会直言说不好看。 为了个带回去说不得就要束之高阁的饰品,让顾二将军赔上一块品相上佳的玉佩可是不值。 顾谨盟一手虚虚地在前面拦了一下,摆摆手叫那掌事如愿地带着匣子离开了。 拿都拿走了,长安也不打算去追回来。 对着顾谨盟一脸认真道:“这次便算了,若是珍粹阁的主子没看上那块玉,可再不许用别的去换了。” 顾谨盟顺从地点了点头,心里怎么想的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几人只好耐心地等着那个掌事回来,长安倒是希望那块玉没被瞧上,心里惦记着事,也没什么心情再看看别的。 掌事的果然没多久就回来了,不过看他两手空空的样子,显然是要叫长安失望了。 那掌事满脸笑容,乐呵呵地对着长安几人道:“几位贵客,我们阁主同意用羊脂玲珑玉佩交换鎏翠锦绣,小人这边让人把东西给您几位包好。” 一边招呼着旁边的小二将那“鎏翠锦绣”好生装起来。 骆长平刚才扫过一眼,心中略有些底,长安却是没注意到那玉佩是羊脂白玉的,这会儿听到这话有些懊恼。 羊脂白玉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却不知对顾二将军可是难得。 “顾二哥,这可就当是向你借的,待回去之后我还你一块,可不许拒绝。” 这声顾二哥可重了,长安这么叫就是让顾谨盟不能拒绝,没瞧着太子都在一边瞪眼了么。 不过想到毕竟玉佩是意义不同的东西,长安又补充道:“我还你一块未经雕琢的,放心,不会叫你吃亏的,肯定比你这块要大些。” 顾谨盟抬手想要拒绝,却被长安这么追着解释了一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想到长安要还他白玉,可能还有些接触的机会,也不再拒绝。 他拱了拱手,“那顾二便却之不恭了。” 骆长平一直看着没有插话,这会儿听着他应下了,才对着长安道:“小物件而已,怎么能叫长安自己来。阿兄觉得这步摇与你甚配,那白玉回头去我那儿拿便是。” 后一句是对着顾谨盟说的。 作为哥哥,他肩负着隔绝妹妹与不怀好意之人接触的重担,自然是要处处提防着。 瞧着长安没什么反对的意思,顾谨盟不置可否地点头,面上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出了珍粹阁,还不待顾谨盟说什么,骆长平先提道:“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长安有些不舍,下回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是不愿意这么早就回去的,不过当下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两人一致都看向顾谨盟。 被几双眼睛同时盯着,顾谨盟面色不变,也没有表示同意或者拒绝,只是状似无意地说道:“说来今日也巧,恰好遇着京都才女擂比之时,淮河夜灯甚美,只可惜擂比要晚上才开始,想来是要错过了。” 骆长平眼色一深,就去看长安,果然瞧着她一脸的向往。 这拒绝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那就看完擂比便回去,不能再晚了。”直接下了定论。 长安连连点头,她早就对才女擂比赛十分好奇,若不是一直在宫中不得出,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不得一见。 几人寻了个酒楼,将这下午时光消磨了去。 月色凉如水,京城的夜漫着灯火,商铺关了许多,卖小吃的小贩子倒是多了起来,热热闹闹不比白日里寂寞。 长安兴奋地捧着河灯招呼道:“阿兄快来,我们一起放灯。” 骆长平有些无奈的模样,不过还是遂她意地走了过去,“河灯年年都放,怎么还激动得和个孩子似的。” “那不一样。”长安朝他撅了噘嘴。 在宫里放河灯,主子们结束了而那河灯就被宫人们捞起来处理了,能同这里一样么。 “好了好了。”骆长平揉了揉她的脑袋,“把河灯放了,我们就去画舫上,你不是还要看才女擂比么。” 提起这茬,长安也不磨蹭了,将早就写好的纸条放入荷花灯,轻轻一推,荷花灯便打着圈顺水往前飘。 “太子皇兄,你说我的荷花灯能飘到神仙住的地方么。” 长安看着那颤巍摇曳的灯火,突发奇想地问道。 不能。 骆长平心中默默想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河灯连日出都见不到。 虽是如此,他还是没有打破长安这突如其来的幻想,“可能吧。” 长安歪了歪头,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幼稚了。 不过只是突然想起,在知晓宫里放的花灯会被收走之后,悄悄地在深夜跑去放纸船。 那次不巧被少傅大人发现,最后倒是一起做了幼稚的事情,当时她也是问了个同样的问题。 “好了,我们快些上船吧。” 才放了荷花灯,一转眼长安又催促起来。 骆长平摇了摇头,真是一刻都停不下来。 顾谨盟一直未曾作声,面上带着笑意,便是小公主只顾着和太子说话而视他无物,也没瞧着他面色有变,把一个陪客的身份诠释得淋漓尽致。 现下听长安这样说,做了个请的手势,“公主这边请。” 第七十三章 遇刺 才女擂比赛台在远离岸边的湖中,需得租船才能去。 他们因为长安要选个如意的时辰放河灯,来得有些晚,湖中早已经停满了画舫船只,这会儿才准备租船也是租不到了,不过他们来意在此,自然是早就有准备。 顾谨盟领着几人上了小舟,届时小舟会送他们到湖心早租好的画舫那里。 这种小舟能装下的人不多,他们几人能上,隐在人群里保护着的侍卫可就上不去了,只带了几个随身侍从先走,待船家送了他们到湖心去,再回头来接剩下的人。 骆长平当先上了画舫,伸出一只手来,长安借了一把力,蹬一下跳到画舫上,叫船左右摇了几下。 见此,骆长平眉一皱。 长安瞧着他这表情就知道又要对自己说教,立刻松开手蹬蹬蹬跑进船舱去了。 太子殿下只好收起打算,跟着后边儿进去。 长安打开小窗,这画舫是下午就安排了候在这儿的,停泊的位置恰到好处,正对着那擂台,不远不近又无遮挡。 “顾二将军办事真是妥帖。”她不由感叹了句。 船舱里仅有的两个侍从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在这儿说话便无顾忌起来。 刚进来的骆长平恰好将这句话收入耳中,凉凉地接道:“怎么,是宫人伺候得不用心了。” 闻言,长安扭头扫了一眼,只骆长平一人进来了,顾谨盟没有跟着一道。 松了口气的当下也剜了骆长平一眼,“太子皇兄怎的能将顾二将军与宫人做比较。” 骆长平瞧着有点儿不高兴,到底顾忌着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道:“不过一日,你就为他怨起孤来了?” 长安有点心虚地捋了两下垂丝,想要反驳又觉得甚是不对,最后还是白了他一眼,嗔道:“才没有。” 骆长平还想说她,小妮子却丢下这话就转过头去窗外,一副不要理你的模样。 船舱的舱门再开,顾谨盟走了进来,他方才是去招呼船家回岸边接人。 正主都出现了,骆长平瞥他一眼,也不再说话。 顾家虽出了个太子少傅,但也不知是不是武将中出了个文臣的另类感格格不入,顾谨渊与顾家的其他人极少来往,骆长平这个太子与他们更是交集甚少。 这会儿两个人虽身处同一处,倒是相对无言。 若不是长安时不时发出一声赞叹的呼声,船舱里可就冷清了。 “太子皇兄,你可有觉得这位姐姐的琴声格外悦耳?” 她回首同骆长平招呼道。 长安原是两手撑着下颚,整个人挡在了窗口那儿欣赏才艺,这会儿瞧着这才女擂比好像同宫里宴会瞧的歌舞没什么区别,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早就料到她会觉得无趣,骆长平坐在那儿的身子稳稳地不动。 琴声嘛,用听的就是,何须专程过去瞧两眼。 状似认真地听了两息,他评道:“尚可。” 长安看他神色十分冷淡,不由瘪了瘪嘴。 什么嘛,以为她看不出来他的敷衍么。 “太子皇兄,你不来这边瞧瞧么,坐在那里可什么都看不着。”长安不气馁地继续忽悠。 骆长平挑了挑眉,“宫里的伶人还不够看么,还要专程跑来这里瞧,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擂比的那些才女可都是大家闺秀,太子这一张嘴直接将他们与伶人沦为一流,若是被她们知道,少不得要哭闹着上吊。 长安倍感无趣地扭过头去,“可是,这琴声真的很好听呀。” 有种叫人不由安静下来的力量。 可别说,那些个停泊紧密的船舫虽多,这会儿倒没有初时的那般喧闹了,倒真有些寂静的味道。 骆长平无所谓地一笑,长安觉得好听,那便好听吧。 “不对。” 身旁一直作壁上观,默默品茶的顾谨盟突然说了一句,惹得几人朝他看去。 骆长平挑眉。 怎么了? “这琴声未免太过致静了。”顾谨盟沉声说道。 听他这样说,骆长平也细听了片刻,面色沉下来。 外面未免静得过头了。 即便他们现在是在水上,各船各舫隔着些距离,但这擂比台附近就这一圈范围,船舫密集地停泊着,相距最远不过一身距离,怎么会如此安静。 不过思忖片刻,骆长平轻放在桌上的手不由收紧,“确实不对。” 他站起了身就要往外去,还未迈开步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身问道:“没有交代后面的人,登舫之后守在外面?” 顾谨盟面沉如水,憋出了两个字:“没有。” 骆长平拧紧了眉,形容十分不悦。 是他大意了,侍卫久无声动,他也只当是顾谨盟交代了随侍在外,却没想到那是自己的人,旁的人便是做了什么交代,上船之后也该到自己跟前说一声才是。 长安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察觉出现下形式有些不对劲,也不瞧热闹了。 当下从窗边挪开,神色有些紧张地直了身子。 怯怯道:“太子皇兄,我们……” “铮——” 一把长剑突然从窗口刺进来,离得较近的顾谨盟眼疾手快地将长安一把扯开,险险地与剑尖只差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这一幕叫骆长平急了眼,“长安!”就要朝她的方向去。 另一把剑“嗤”地穿透了画舫的木壁,惊险万分地从他耳边擦过。 “皇兄当心!”长安只来得及喊一句,便又被顾谨盟扯得身子不稳。 这会儿也没人有心力去顾上旁的人了,不知从哪里来的黑衣人围住了他们的船舫,粗瞥一眼也有十指之数。 骆长平只随身带了一把折扇,又不精通武艺,只堪堪挡住朝身体要害刺来的剑只。 顾谨盟虽然是武将,因着少了武器,这会儿只用画舫里的木凳挥来武去,又带着长安这个累赘,不好将她送于刺客剑下,躲避更是困难。 眼见着三人都只能躲藏,形容十分狼狈。 方才船舫中伺候的都被他们赶到了外面,现下舫中都打斗成这般模样还不见人来援助,外面那些人想必已经糟了难。 “太子皇兄——”长安突然惊叫一声。 作为唯一一个不会武艺,一直被保护着的人,她方才一直注意着骆长平那处的动静,眼见他一时不察,顾了前头,却被人从身后执剑刺中,直接没有忍住惊叫出声。 当下就要朝那处去。 第七十四章 红衣客 正当长安要急昏了头时,就见那处原被人刺中了后心的骆长平一把挥开了那人,折扇几番翻转下,倒将那人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 还不忘回头朝长安喊道:“不要过来!” 他恰是转过身去夺剑,后心除了一个被刺的破洞外,半点血迹也无,隐隐露出金色的丝线纹路。 “太子皇兄?”长安一时有些傻眼。 与他相斗的是黑衣人的领头,那长剑没有刺入他身体分毫,反被夺了去,当下朝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 蒙着黑布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出:“他身上穿着宝衣,刺他头部。” 长安闻言,突然想起来父皇曾给她看过一件天蚕宝衣,说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不过那时她嫌弃难看,只匆匆瞥了一眼。 想来这件衣服现在就穿在太子皇兄的身上。 长安松了一口气,放下些心来。 若是因为她的贪玩,让太子皇兄出了什么意外,那她可是罪人了。 她也听到了那黑衣领头人的后半句话,不过想着太子皇兄身手不错,现在又有了武器,护住自己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那边的心刚放了下来,这里就重新提起来。 因着长安方才那一声惊叫,顾谨盟分心朝那边看去,黑衣人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时机,不过一个恍神便朝着他抓着长安的手刺过来。 偏长安还想着挣脱他的钳制去骆长平那里,分毫之差便要受伤,顾谨盟只好偏了偏身子,叫那长剑从自己的手臂处划过。 他一届血肉之躯,又没有什么宝衣相护,自然是被那长剑狠狠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长安便是不用看,只闻着那浓浓的血腥味便知必然是血流不止。 那些黑衣人瞧着骆长平那处不太好攻,顾谨盟却带着个累赘,自己还受了伤,也不知领头的打了个什么手势,竟一多半的人都朝着他们这处来。 本就抵挡艰难,这会儿顾谨盟还受了伤,行动间甚是不便,虽然他也从被打伤的黑衣人处夺了把剑来,但同时抵挡四五人的攻击,还要保护着长安不受伤,一时危急。 顾谨盟一手抓着长安护在身后,一手持剑抵着几人的攻势,倒真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几个围攻他的人见久久不能攻下,连长安都接近不得,也有些着急了,剑势来得又急又快,叫他抵挡得更狼狈几分。 一个原在与其他人一起围攻骆长平的黑衣人突然一个反身,朝着顾谨盟怀中就是一剑上挑。 顾谨盟机敏地朝后一退,衣衫分毫未破,不想那人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自己,那剑尖“叮”一声在他的剑柄与剑身交接处一挑,顾谨盟的剑便脱手而出,斜飞了出去。 “不好!”长剑脱手,顾谨盟当即心下一沉。 那些一直围攻他的黑衣人找到了机会,几把长剑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向他周身刺来,还有一把对准了他身后的长安,那把剑离着心口只寸许,眼见就要刺中。 长安大惊,身体像是不被自己控制似的,动弹不得。 “哗——” 伴随着几道身影破水而出,紧接传来的是兵器交接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几道暗红色的身影从船间水下飞身而出,其中一道拔剑抵住了朝长安刺来的长剑。 “叮——” 竟是剑尖对剑尖,分毫不差。 这一声像是开启反攻的号角,突然出现的红衣人打乱了刺客们的计划。 原本被压制得只能还手的顾谨盟也在压力骤减之下连连反刺仍在围攻他的那几人,尽管他身上还带着伤,瞧着倒是游刃有余起来。 那些红色身影招招不落空,出剑必见血,黑衣人顿时陷入了只能不断抵挡的被动局面,却是仍有人员减少。 骆长平那处的刺客已经全部被红色身影击杀,他转身就要来长安这处。 黑衣人的领头见此形势,知道今天是完不成任务了,当机立断地决定放弃,“撤退!” 那些黑衣人武功着实不弱,否则也无法悄无声息地就将其他人都解决掉,这会儿虽被新出现的红色身影压制,想要逃离却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瞬息,除了船上的一具尸体,其他黑衣人一个不剩地全都消失了。 那些红色身影也没有追上去,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昭阳长公主,此时那些黑衣人被击退,领头人打了个手势,那些红色身影一同隐匿不见了。 骆长平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急匆匆地冲到长安身边。 “长安,你没事吧。” 长安摇了摇头,她方才一直被护着,那些刺客都没有近她的身。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急急拽过骆长平的衣袖,“太子皇兄,顾二将军受伤了。” “臣无事。”顾谨盟来到他们身边沉声道,他身上有两三处剑伤,不过对一个驻守过边城的将军来说,都不及一场战争带给他的伤处多。 方才危险消失后,他便去查看刺客的尸体,这会儿回来了,对上太子殿下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 那刺客身上干净得很,除了一身最普通的料子制成的衣衫,全身上下无一外物,一点儿标志都没有留下。 骆长平皱了皱眉,不过也早就预料到是这种结果,也没有多失望。 那擂比台上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不过瞧着这四处都静悄悄的模样,也不知是为了他们专程设了一局,还是那些个人都糟了不测。 小老百姓爱凑热闹的心什么时候都在,那些租不起船去湖心看才女擂比的人,都守在岸上巴望着能瞧个热闹。 他们在这湖中打斗,虽与岸边隔了些距离,但是响动太大,早有人去报了顺天府。 听到有人在天子脚下持凶逞斗,顺天府尹鞠清仲十分重视,亲自清点了人手。 这会儿府尹大人已经到了岸边,百姓们都让到一边。 鞠清仲极力远眺,在那湖中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浑身一震,又急急忙忙去看另外两人的面容。 “你们,快随我去迎太子殿下和昭阳公主。”鞠清仲点了几人。 离得近的百姓中,有人听到了这话,当下激动了起来,虽然瞧不见什么还是争相去看湖中。 太子和公主啊,那都是离他们很远的人物。 鞠清仲带着几人,乘着百姓提供的小舟来到船舫边,骆长平早便看到了岸上的骚乱,在这里等他的到来。 “顺天府尹鞠清仲见过太子殿下、昭阳长公主、四安将军。” “这儿就交给你们了。”骆长平朝那具尸体指了指。 鞠清仲赶紧称是。 他瞥见船上那具尸体,心头一沉,他原想着是谁敢在京城大打出手,瞧见太子殿下之后也只赶着来拜见,如今看这模样,太子和公主这是遇着刺客了。 “方才之事多谢将军了。”骆长平朝顾谨盟拱了拱手。 顾谨盟知道他指的是保护公主一事,连连推脱。 骆长平也没说什么,只将长安带到身边,沉声说了句:“先回宫。” “是。” 第七十五章 特别的赏赐 “岂有此理!” 骁皇一掌狠狠拍在御案上,响动将其他人吓得瑟缩了一下,殿中的宫人们都噤若寒蝉。 “朕的小长安,快过来叫父皇瞧瞧,可没有哪处伤着吧。”他柔了表情,对着长安招了招手。 长安直接抛弃了还站在那儿的太子殿下,乖乖来到骁皇面前。 “父皇,长安没事,顾二将军一直护着儿臣,若不是这样,儿臣说不得就见不着父皇了呢。”长安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骁皇心知,她身边有自己安排的人,就是没有顾谨盟在她也不会有事,不过这一点自然是不会告诉她的。 顾谨盟也随他们一同进了殿来,作为今天提议作陪之人,他执意要向骁皇请罪,这会儿正跪在殿中。 长安摇了摇骁皇的手,“父皇,顾二将军为了保护我还受伤了呢。” 骁皇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顺着她看向殿中笔直跪着那人,甚淡道:“你保护公主有功,不必如此,起来吧。” “臣万不敢居功,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顾谨盟急忙道。 “父皇叫你起来,你敢不听从?”长安见他梗着脾气,不由急了,“你若是再跪着,就是抗旨不尊。”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顾谨盟自然不好再推脱,只得顺着她起了身。 长安没有受伤,瞧着也不像是留下了心理阴影的模样,骁皇的怒火平息了几分。 不过,太子和公主被刺杀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当下语中含着怒道:“告诉顺天府尹,朕给他三天时间,若是还查不到刺客的身份,他这府尹就不用做了。” 长安乖觉地为他抚着胸口顺气。 “太子,你将长安带走前是如何与我说的,你可还记得。”骁皇冷眼看向殿中挺拔站立那人。 被他盯上的骆长平面色不变,单膝下跪回道:“儿臣说会护好长安,不会让她置于危险中。” “那现在又当如何。”骁皇不由地又怒火升腾起来,“若不是谨盟在,朕又早有准备,朕的长安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么?!” 骆长平双眸微垂,那些红衣人果然是父皇派来保护长安的。 “是儿臣的不是,请父皇责罚。” “呵。”骁皇怒笑一声,刚想说话就被长安打断了。 这火烧到骆长平身上,长安可坐不住了。 连给他顺气的动作都停下了,转手就拽着骁皇的衣襟扯了起来。 “父皇,这件事和太子皇兄无关,是长安贪玩,请太子皇兄延了游赏的时间。若不是长安非要去看才女擂比,我们午后便回来了,也不会遇到刺客,父皇不能罚皇兄,要罚就罚长安吧。” 长安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骁皇有些头痛地皱起了眉,“长安……” “父皇不要说了,这一切都是长安的错,要罚就先罚长安。” 她转过脸去,拒绝沟通的姿态。 骁皇有些无奈地心底暗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就是被他宠过了头,仗着自己不会罚她胡闹。 “既然吾儿这样要求,那朕就罚你吧。”骁皇悠悠地道,长安瞪大了眼睛看他。 这副无辜极了的模样险些就让他破了功,不过想着要给她些教训,还是努力板起了脸,沉声道:“罚你抄《女则》……” 在长安越加可怜的目光注视下,硬是咬下了原要出口的话,接道:“一遍。” 不过想了想,又跟了句:“太子同罚,抄《国策论》十遍,三日内送到御书房来。” 这就是明摆着的偏心了,同样都是罚抄,《国策论》可比《女则》长五倍有余,抄写十遍还有三日的时限,对比下来长安的惩罚就像是玩一样。 不过这惩罚对旁的人来说就是挠痒痒,对长安可就真真是戳中了她的软肋。 抄书啊。 还是抄写她最讨厌的《女则》,一遍可不比太子十遍的《国策论》简单。 长安还想用撒娇蒙混过去,骁皇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有过要罚,有功也要赏。”他看向顾谨盟,“顾爱卿,你此次保护公主有功,想要什么奖赏,说吧。” 顾谨盟拱了拱手,对着上首的帝王十分谦逊道:“保护太子与公主乃是臣分内之事,万不敢以此居功,且今日令太子与公主身陷危机实乃臣之过,还要请陛下责罚。” 今日出宫是由顾谨盟陪同在一旁,为太子和公主赏玩作陪,这事情早有人告诉了骁皇,他自然也知道了骆长平同意长安留到入夜的经过。 虽说事情的开始是因为长安自己好奇心重,怨不得别人,但自己的孩子再如何都是爱护的。 骁皇还是免不了有些迁怒起顾谨盟来。 不过心中如何想是一回事,当着众人的面,骁皇还是端起帝王的架子。 他声音沉了沉,“今日之事的发生与顾爱卿无关,爱卿不用自责,朕更不会降罪于你。” “相反,朕还要感谢顾爱卿保护了公主。” 骁皇有些爱怜地轻抚长安的头发, 顾谨盟这下也不急着请罪了,直言道:“今日有幸保护公主乃臣之幸事,不敢挟恩求赐。” 骁皇摆手道:“诶,这如何叫挟恩求赐,这是爱卿保护了朕的小公主,朕想要奖赏于你。” 顾谨盟还要再推脱,骁皇直接拧起眉来,道:“长安是朕的无价之宝,若是顾爱卿再推脱,朕可就当爱卿看轻朕的小长安了。” 这话说着,顾谨盟的腰是如何都弯不下去了,只得一脸无奈地应道:“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骁皇笑了起来,“这才像话。” “爱卿想要什么奖赏,说来与朕听听。” 顾谨渊眉眼微垂,沉吟片刻,道:“臣没有什么需要的,倒是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哦?” 骁皇倒是来了几分兴致,身体都坐直了些,“不知爱卿所求何事?” 顾谨盟似是有些犹豫,揣度再三才开口道:“臣的幺弟常年居于宫中,甚少归家,家中亲人对其极是挂念。” “尤其是家母,前些日子请了大夫来看,说家母隐有些思郁成疾的前兆,若是陛下真要赏赐于臣,还请陛下允以臣的家人可多入宫探望。” 第七十六章 奇怪的少傅大人 听得他这样说,旁的人听着只觉得顾二将军甚是孝顺,陛下要赏赐于他,他还只想着为亲人讨个恩典。 长安觉得耳朵有些痒,轻揉了下才想起来,顾二将军的幺弟,不就是少傅大人么,当下朝他看过去。 满殿侍候的人,却无一人瞧见座上的骁皇微微蹙起了眉头。 允以几人可入宫探望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更何况他先前已经说了要赏赐于顾谨盟,天子金口玉言,自然没有什么反悔一说。 “顾爱卿果然是朕的好臣子。”骁皇看着殿中,那仍拱着手请他同允之人,沉默半晌突然露出一笑。 “这有何难。”他一甩袖,“传朕旨意,赐四安将军顾谨盟穿宫牌,持此腰牌者可随时入宫,除机要、后宫外,可在宫中随意行走。” 顾谨盟微微一愣,骁皇的赏赐可比他所求多得多了,当下赶忙躬身道:“谢陛下赏赐。” 四安将军顾谨盟救了昭阳长公主,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 这个消息一夜间便飞遍了整个皇宫,传言愈传愈夸张,也不知怎么传得,竟渐渐演变成顾二将军救了昭阳公主一命,公主亦对将军一见钟情,陛下还钦赐了顾二将军一块入宫腰牌,那意思就是默许了他与公主接触。 清诗将这传言讲给长安听,语气忿忿地:“也不知哪个嘴碎的,竟然这样污蔑公主,要是被奴婢见着了,定要撕烂他的嘴不可。” 长安正对着铜镜左右打量清歌为她梳的发髻,闻言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管他做什么,反正日后大家就知道不是真的了。” 这可不像是长安平日的作风,清诗踱步到她身边,有些忧心忡忡地:“公主,您该不是真的瞧上顾二将军了吧,要是早前您听到这些话可……” 话还未说完便被长安一个栗子扣在额头上,“哎哟。” 长安斜她一眼,“说什么呢。” 清诗一脸不服气,瞧着就要继续辩驳她的模样,清月赶忙从旁边伸手拽住她,看向还在欣赏镜子里身影的长安,笑着道:“公主今日心情甚好。” 长安转眼瞥她,维持了端庄没几息便笑开了,“还是清月聪明。” 可不是么,她窃喜了一早上,也就清诗这个直肠子在这里扰她的好心情。 不过,虽然高兴,她可是不打算第一个与她们分享自己的开心的,当下转了话道:“幸好那天你们只是被迷晕了去,若是那些黑衣人直接对你们下手,没有清雪在你们身边,恐怕我要再见不到你们了。” 这事都已经过去几天了,清月当然知道公主不是为这才高兴了一早上,她也聪明地不戳破,顺着说下去:“可不是么,那日真的吓坏奴婢了。” 说起那天的事情来,这害怕倒真不是装出来的,她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那日他们随着保护太子外出的侍卫候在岸边,等着船家来接他们,谁料等来的小小渔船将她们几人运上的不是画舫而是运货船的库仓。 也幸好那些黑衣人担心全杀了血腥味浓郁会提前破坏了计划,只是将她们都迷晕了去,也让几人活到了顺天府尹大人找来。 若是他们那日运气稍不好些,那些黑衣人上来就要动手灭口,唯一一个会点武功的清雪还被公主派去买吃食,想想她们几个婢女的处境就不寒而栗。 长安宽慰了她两句,为了不让她再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也不再提那日的事情。 几个人插科打诨,倒将日子混过了晌午。 长安望了望天,这个时候是少傅大人每日在长信宫院落饮茶的时辰,雷打不动。 当下摆了摆手,“清歌清雪和我一起出去。” 从那次宫外被刺杀事件之后,太子皇兄与父皇就尤其不放心她,非要她答应去哪儿都要带上清雪才作罢,她又不高兴总是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只好委屈清诗留下啦。 长安到长信宫时,少傅大人果然正坐在院落里煮茶。 她瞥了一眼茶壶,是一把刻着竹纹幽络的紫砂壶。 看来少傅大人又开始苦中作乐起来。 少傅大人有个偏好,他煮的每一种茶,使用的茶壶都不尽相同。 她又是这长信宫的常客,每每踏入这处宫门,她只需一瞥茶壶,便知道今日少傅大人品的是何种茶叶。 眼下这把茶壶,可不是头一回见着。 那次听信了少傅大人的话,只轻酌了一口,便觉世间再无比这更苦的茶了。 “少傅大人。”将身后的宫人都驱得远远地候着,长安欢快地唤了一声,朝那处奔去。 顾谨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听到这唤声一怔,随即起了身,“公主殿下。” “免礼。”长安十分随意道。 她早就同少傅大人说过不必对她行礼,他执意要行就随他好了。 “少傅大人料事如神,不如猜猜本公主这次是来做什么的?”长安一脸的古灵精怪,喜悦之情甚于眉梢。 顾谨渊瞧着她毫不掩饰的欣喜,不知怎的倒想到了宫中近日的传言。 他脸色有些冷淡下来,“臣不敢妄自揣度公主心思,还请公主明示。” “少傅大人?”长安呐呐地唤了声,觉得少傅大人有点说不出的不对劲。 不过她今日心情好,倒也没有多计较,只当是少傅大人看不出来罢了。 长安也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道:“父皇允许我设宴公主府啦。” 她有些兴奋地向少傅大人宣布这个消息,随即期待地看着他的反应。 顾谨渊微微一顿。 长安以前就同他说过,好生羡慕那些已经及第可以出宫的公主们,现下陛下允了她,意味着她以后也有能时不时走出宫门的机会,怪不得她会如此高兴。 顾谨渊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那臣在此恭喜公主,得偿所愿。” 长安看了他半晌,看得如少傅大人这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都不禁尴尬起来,“公主有何指教?” “少傅大人是遇到什么为难事了么?”长安左右晃了晃脑袋,目光探究地看着他。 顾谨渊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目光与长安接触,反问道:“公主何出此言?” “因为少傅大人今日很奇怪呀。”长安理所当然地说道,“站也奇怪,说话也奇怪,不敢看我更是奇怪。” 第七十七章 落笔成书 少傅大人难得露出些窘迫来,欲盖弥彰地去寻长安的双眼,却像是被一时迷了眼似的,只对上一瞬便飞快地移开了。 长安脸上的怀疑之色更甚。 感觉自己快要被那寻根究底的眼神看穿了去,顾谨渊不由轻咳一声,“公主殿下若只是来与臣说此事的,那臣现在知晓了。” 长安觉得少傅大人今天果真奇怪极了,这话的意思都是要赶自己离开,平时的少傅大人是不会做出这种失礼的事情的。 不过,想到她确实是有要事相托,长安收敛了些。 若是将少傅大人惹得羞恼了可得不偿失。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请您帮忙。”长安忙不迭地说道,重点在“重要的事情”上,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找少傅大人呢。 顾谨渊神情自然了些,“公主请说。” 长安细细想着她为了哄父皇允许她提前在公主府设宴时编的话。 “顾二将军对本公主有救命之恩,本公主自当寻个重要的场合与他郑重其事地道声谢才是。” 她学起父皇在那些大臣面前时端着威严的样子来,“至少也该是单独设宴亲自聊表谢意才是。只是不知顾二将军近来可空,可否请少傅大人回府一询,本公主也好去请钦天监一算日辰。” 她的公主府在那儿还从未住过,尚未及第便可单独在府设宴的公主她可是头一个,这可不是件小事,定要天时地利人和都算准了才是。 顾谨渊身形不甚明显地骤然一顿。 同样是抓住了长安话里的重点,他却有另一种理解。 为了向顾谨盟表达谢意,长安竟十分郑重地来请他帮忙,再加上宫中今日流传的,那公主与将军一见钟情的故事…… 少傅大人难得显得有些幼稚,“臣与顾二将军不熟,公主想来是要失望了。” “嗳?”长安有些诧异地惊咦了声,顾二将军不是少傅大人的嫡兄么? 困惑地歪了歪头,她看清了顾谨渊脸上因绷紧而显得有些难看的神色。 猜想是有什么大家族之中的难言之隐,长安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道:“好吧,那就不为难少傅大人了,我去找太子皇兄就是。” 说着便转身要走。 “公主殿下。”顾谨渊突然出声,叫长安不由止住了步伐,转身看着他,目光中透露出疑惑。 顾谨渊神色有几分不定,他方才也是突然之间起意叫停,这会儿长安真回了身,他倒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目光微微一晃,瞧见了桌上放置的竹影紫砂壶,有些牵强地道:“公主这般匆匆地来匆匆地去,想来也是有些口渴了。臣还没有为公主斟上一盏清茶,是臣的失职。” 说着,他执起紫砂壶轻斜其身,那澈若悠溪地碧色茶水便盈了茶碗。 顾谨渊笑着将那茶盏推向长安,做了个手势,“公主请用茶。” 长安只是单看着那碧色的茶水,还未闻一闻便觉从舌头苦到了心尖,顿时小脸都皱了起来。 “不了不了,本公主今日在自己宫中已经喝了太多茶水,少傅大人的茶还是留着自己品斟好了。”长安连连摇头。 她又生怕少傅大人硬要客气,趁顾谨渊还未来得及开口,连珠炮似的说道:“本公主寻太子皇兄去了,要事耽搁不得,便不再浪费少傅大人的好光景了。” 说完便急匆匆地跑走了,瞧那背影,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狼在追呢。 顾谨渊想拦她一拦,才说了一个字便不见了人影。 几个跟着长安来的宫人急忙追了上去,长信宫独留他一人,手中要亲自递给长安的茶盏还温热着。 茶还未凉,人已经走了。 顾谨渊双眸微垂,盯了那茶盏半晌,一饮而尽。 苦的。 长安本想去寻骆长平,让他代自己转达一下,但是在去的路上又改变了心意。 她觉得自己着实想岔了去,为什么不直接去与父皇提就好。 灵光一现的长安只觉豁然开朗。 果然没几日便收到了想要的答复。 钦天监算好了日子,回话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虽然长安嫌时日有些远了,还是怀着急切又期待的心情接受了。 一切都备妥了,只剩下最重要的事情,写帖。 写帖一事可是十分讲究的,不过作为公主这些事情只要长安愿意,自然都不需要她操心。 瞧着清歌在那儿认真地写着请帖,写完一张便小心地搁在一边晾干,长安也来了些兴致。 “少傅大人的帖子就由本公主来写吧。”长安对清歌嘱咐了句。 清歌闻言一愣,转眼瞧见公主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随即了然地点点头,起身让开了位置。 长安执起笔,认认真真地照着清歌写好的帖子抄写请词。 写完一句,便有模有样地端详两眼,瞧着清歌写的字十分整齐挺立,便对着自己的簪花小楷有些不好意思了。 骁皇与太子也曾多次与她说,习字不可只执着于这一种,但她习字太早,也不知是不是初时被三皇兄的伴读带偏了去,就是不乐意写大字。 便是这簪花小楷,也是被骁皇狠下心逼着练出来的。 清歌见长安写着写着,神情竟慢慢变得微妙起来,只细一思索,便知道她这是为什么了。 悄悄掩下微扬起的唇角,清歌想法儿不动声色地转移长安的注意力,便道:“说起来,公主还真是有心呢,也不知四安将军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得公主设宴感谢,他收到请帖怕心中定是诚惶诚恐着呢。” 长安没有与她们说过,是为了能早些名正言顺地出宫才去哄了骁皇,向顾二将军致谢不过是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借口,就是身边伺候的也只知道她对着旁人的那一套说词。 说是谣言,昭阳殿才传得更甚呢,不过是在几个大宫女的敲打下没与外人传话罢了。 长安正专注地一字一顿着抄写,小心翼翼地生怕写错了去,这会儿像是在听着她说话,实际上连她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敷衍地嗯了声。 像是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未免太敷衍了,又边写边问道:“四安将军是谁?” 这问题着实不走心。 清歌知道她这会儿怕是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心中无奈却还是认真地答道:“四安将军顾谨盟。” 这当口,长安正一张帖子写到了尾,正加上受邀人的姓名。 耳边响着清歌掷地有声的一句回答,不由自主地就落了笔。 糟了。 长安提笔的手一顿,只见帖上秀软的几个小字。 顾谨盟。 第七十八章 偷听 长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看着帖上的名字有些不知所措。 想着写顾谨渊的,怎么落笔的时候就那么自然地写上了顾谨盟呢。 她踌躇了半晌。 清歌瞧见她表情不对,就要侧目去看。 只见长安动作飞快地将帖子一掩,打着哈哈对她笑,“本公主方才想了想,到底是头等大事,这请帖不能都让清歌你来写,本公主还是再多写一张好了。” 清歌想要告诉她,她这心虚掩饰的模样不能再明显,若是下次要敷衍旁人,需得自然些才好。 随即便想到,长公主对旁的人敷衍几句,还敢有人不接着么,便也笑开了。 “那奴婢为您拿去熏香。” 长安有些犹豫地不想给她,写张请帖倒将名字写错了去,未免有点太落昭阳长公主的名头。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样欲盖弥彰的,可不是叫人存心怀疑么,不如大大方方的。 这样一想,长安便坦然地将帖子给了清歌。 请帖送出去之前都是需要用特别的香料熏上一段时辰的,因着这份是公主亲笔写的,熏的香料也不相同,所以旁的可以先搁一搁,公主的亲笔却需得清歌亲自去放。 长安将另一张也交给清歌,这回因为没有旁的声音干扰,她不出错地写完了。 清歌倒也没有存心去看,但要摊开熏香,便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两个仅差一字的名字。 她微微笑了下,虽是心中早有猜测,这一刻才确定了下来。 她想,怨不得公主有些迟疑,有些不好意思很是不想给她看的样子。 清歌将这当成是少女怀春的羞涩了。 长安把那两张帖子交给清歌之后,有乾清宫的小太监来请她,说是骁皇在御花园凉亭摆了桌,请她一同去用膳。 长安叮嘱了清歌一句:其他人的直接叫宫女送去,留下少傅大人的便可,那张帖子待她回来亲自去送。 清歌应声称是,长安便放心地跟着小太监离开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清歌交代送帖子的小宫女是今年新来的,虽然做事十分利索,却有些自作聪明的小毛病。 清歌交代她时,只叫她送桌上左边那一叠,交代完也离开了,身为昭阳殿的大宫女,不是只有跟着公主这一件事。 谁想那小宫女拿起左边那一叠帖子后,见右边还放着一张,且打开后里面的名字还是与左边那叠的第一张只差了一个字,立时当成是清歌漏整理了一张。 小宫女也没特意去寻清歌再确认,自作主张地将这两张帖子放在一起,压在了这一叠帖子的最下面。 随后脚步轻快地带着这一摞走了。 宫廷寂静的道上,一个身影慢慢地踱着步子,若是有人现在出现在这里,就会瞧见少傅大人面上少有的清冷。 甚是稀奇,少傅大人这样芝兰玉树之人,竟也会有这样淡漠到近乎冰冷的神情。 以前的长信宫甚少有清净的时候,少傅大人爱静,偏长公主像着了魔似的一日往那处宫殿跑三四次,跑得皇上与太子都皱了眉头也不罢休。 这些个日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忙着公主府宴会的事儿,长安许久都没有消息,叫顾谨渊好生清净了一回的同时,也不由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于是,他闲来无事便围着这池竹林环绕的清波,走了一圈又一圈。 像是在等什么人,又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等来什么。 “花兰,你真是好命,我们大家都想被分到昭阳殿,就你成功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叫顾谨渊心头微惊了一下。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只不过是听见昭阳殿这三个字,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身体就快速地朝旁边一斜,将自己掩在巨木丛生的小道上。 刚躲好,他便懊恼地拧了眉头,不明白自己这反应是为何。 不过那边的几人已经走过来了。 四五个小宫女结伴而行,一边叽叽喳喳的。 不用刻意去听,那话就自己往耳朵里钻。 “昭阳殿可是最近宫里的传言中心呢,长公主抛弃少傅大人,转投思安将军怀抱,花兰,这事情是真的吗?” 顾谨渊闻言一愣,怎么传言还与自己有关。 花兰,也就是被清歌派去送帖子的那个小宫女,被几个入宫之前同行的姑娘们拦住,心里不由地升起几分烦躁。 这些人本也与她没什么交情,不过是入宫前在一辆马车上行路罢了,当中还有人曾嘲讽过她小门小户呢,现下来套什么交情。 不过,她也知在这宫里能不得罪人是最好的,当下熄了要刻薄那人两句的心思,开口变得炫耀起来:“可不是么,也就我能离得昭阳殿近,不然还真得不实这消息,这不,公主还亲手给将军写了帖子让我送去呢。” 她扬了扬手中还剩几张的请帖。 围着的小宫女露出点惊羡的表情来,还有性子急的,转手就搭在了那几张帖上,“快给我瞧瞧。” 花兰赶紧将那帖子高高举着,转而去拍几人的手,“哎哎哎?干什么呢,这可是长公主要送人的帖子,哪是我们这些个人能看的,万一被公主知道了,你们能有几个脑袋够砍?” 瞧着面上十分严肃,心中却虚得很。 昭阳殿规矩森严,她一个新来的小宫女便是学规矩都学了好几个月,也才是这两日人手不够她才有入殿侍候的机会,哪知道什么公主的八卦,思安将军更是从未听说过。 什么要送给将军的请帖,也全是她胡诌的,不过是仗着她们不敢真的强行夺去看罢了。 果不其然,几人听她这样一说都停下了动作,嘴上虽还嘟嘟囔囔着什么,倒没有真上手的了。 只有一个从头至尾也没去凑热闹的小宫女叹了一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可真是天赐姻缘啊。” 花兰拂了拂袖上不存在的浮尘,睨她们一眼,“不与你们说了,我还要去为公主送帖子呢,去得晚了思安将军该等急了。” 她昂头挺胸地从这几人面前走过,那些个宫女瞧她这般模样,虽然心里十分不爽利,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只她走后,最后一个小宫女朝她离开的方向唾了一声。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拉着她一道走了。 这处才安静下来。 一直躲在阴影处的顾谨渊慢慢走了出来,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第七十九章 没有送到的帖子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这几个字一直在他耳边环绕,他伸手拂过耳廓也是徒劳般做了无用功。 顾谨渊面上反而带了几分茫然。 胸口像是开了洞,有狂风穿堂而过,掀起巨澜龙卷。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正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像个为人不齿的窃贼小人。 顾谨渊抿了抿唇,掉头朝昭阳殿的方向去。 “公主午时同陛下用膳去了,还未回来,少傅大人可有要事?”清歌十分疑惑地看着顾谨渊。 公主每次出去总要留下至少一个大宫女在昭阳殿候着,她就是这次留下来的唯一一人,所以当少傅大人突然出现说要见公主时,小太监便来请她了。 “公主她……” 顾谨渊有些艰难地开口,才吐出几个字便哑了声。 他要说什么呢。 他以什么身份来说这话呢。 顾谨渊笑了笑,有两分自嘲。 他强打起精神,抬眼看清歌,“今日闲来无事到处走走。” 说完这句话,好似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顾谨渊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不过踏出两步,又慢下步子。 他没有转头,有些无力的声音却随风传了来,“我今日来的事,便别打扰公主了。” “少傅大人?”清歌唤了他一声。 实在是顾谨渊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明明衣冠端整,却像是失了魂魄似的。 不过任她如何唤声,顾谨渊也没有再停步。 清歌看着顾谨渊透着落寞的背影,心上浮现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少傅大人他该不会…… 清歌心中不由地一沉。 若是之前她可能还乐见其成,说不得在其中推上一把,但眼下看公主的反应应当是喜欢上了那位思安将军,少傅大人的开窍就不是好事了。 虽然几个大宫女都说着,要为公主寻到一个天上有地上无地好夫婿,但那也只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公主的意愿绝对是第一考虑要素。 清诗注视着少傅大人远去的背影,压下了心底的担忧。 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公主的。 因着要送的帖子本就不多,花兰将那些帖子都送出去也才用了不过两个时辰。 她看了看手中仅剩的两张帖子,眨了眨眼睛,她刚从长信宫离开。 清歌大宫女关照说帖子需得送给本人,长信宫的侍卫说少傅大人离开不久,怕是短时间回不来,她便先来这最后一处送帖子。 顾谨渊。 顾谨盟。 两人的名字这么像,如果能一次性将这两张帖子都送出去就更好了。 花兰瞧了瞧府门上悬挂的“镇国将军府”几个大字,迈着步子跨了进去。 说清自己的来意,花兰很轻易地就见到了与自家公主传出谣言的四安将军,她将手中那份请帖交给了他,轻松了一口气。 如此,便只剩下一人没有见到。 顾谨盟拿到帖子正打开细看,花兰便悄悄地打量他,心中不由地暗自腹诽起来。 原来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啊,她信口胡邹的话竟是真的。 只是长公主给这两人都送了帖子,也不知是更喜欢哪一个。 那位少傅大人她还未见到真人,做不得评判。 这位四安将军嘛,容貌俊朗,瞧着也不像是什么逞凶斗狠之人,若说公主喜欢他也很是有道理。 顾谨盟一抬头便对上了这个宫女打量他的眼神,眉眼微不可察地一深,很快就掩了下去。 “帖子既然已经送到了,那奴婢就先走了。”花兰行了一礼,“奴婢还要去给少傅大人送帖,让公主等急了就不好了。” 到了嘴边的应声咽了下去,顾谨盟扫了一眼花兰手中最后那张帖子,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脸上挂起笑来,对小宫女慢声道:“这帖子是要送给少傅,我那三弟,顾谨渊?” 旁的人都是接了帖子表达一番对公主的谢意就让她离去,顾谨盟这一问让花兰愣了一下,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顾谨盟笑容更甚,直接道:“将这帖子给我吧,现下恰好有事要去寻我那三弟商量,便由我一并带给他吧。” “这……”花兰有些迟疑,清歌交代了要将帖子送予本人的。 顾谨盟瞧出她的犹豫,也不再笑,“怎么,还信不过本将军不成,若不是想到你回去复命得晚了,公主等急,本将军又恰好顺路,也不会管这等闲事。” 这话中已经有些许不悦。 花兰微惊,踌躇一番后还是把帖子给了他。 “那便拜托四安将军了。” 这头长安回来找清歌,发现特意留下的那张帖子不见了,清歌让人去把花兰找来。 花兰恰好刚回来,就听到公主要见自己,当下庆幸没有推拒了思安将军的要求。 结果到了公主跟前,被清歌问得傻眼了。 “我让你送去的那叠帖子右边,你可有瞧见独一张放着的?” 她面色当下就变了。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清歌直接道:“你将那张帖子一并送了。” 话是问话,语气却是极肯定的。 花兰心里虚得很,面色几变也说不出话来,她不止将那帖子送了,还不是亲自送去的。 清歌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多此一举做错了事,气道:“让你送左边的帖子,你竟自作主张地去送右边的,你的教习女官是谁?” 花兰脸色惨败,抿着嘴不肯说话。 清歌更气了,就要去问分派各宫人员的嬷嬷。 “清歌。” 长安开口了。 她摇了摇头,“算了,送便送了吧,也省得我再跑一次不是。” 单独留下的帖子被送出去,长安初时也很生气,但想着上次从少傅那儿急匆匆地跑了,这会儿再去似乎也有些尴尬。 再者,万一少傅大人再请她喝那苦茶可怎么办,少傅大人某些方面可是十分执着的,一连推拒两回可不成。 况且那帖子还是她亲手写的,少傅大人可是认得她的字的,说不得还让少傅大人破个例,亲自拿着那帖子来昭阳殿向自己致谢。 这般一想,那气便下了不少。 长安都这样说了,清歌也不好再多追究下去,只她面色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自己派去做事的人自作主张,她还能笑不成。 花兰方松了一口气,清歌的声音就紧跟着传来,“公主大度饶你,我却不能,你之后便做三等洒扫奴婢吧,别在这殿中碍公主的眼了。” 长安也一脸赞同的表情,花兰虽然心中十分不满,也只能接受这个对她来说最好的结局了。 “谢公主。” 第八十章 施舍与拒绝 那头顾谨渊颇有几分不知身在何夕地回到了长信宫,侍卫向他问好也视而不见。 那侍卫正是告知花兰,少傅大人离开不久的那位。 见少傅大人不过出去一圈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回来,差点连要说什么都忘了,好在还是想起来了。 “少傅大人,方才有人来……” 顾谨渊抬了抬手,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过去。 “不用告诉我,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然还会再来的。” 侍卫懵了半晌,想到那宫女是来送帖子的,既要送到本人,自然还会再来,少傅大人说得不错,是他多话了。 便也就此住了口,自觉不去打扰此时看起来心情不甚好的少傅大人。 顾谨渊在那石桌边坐下,连最爱的茶具也不去看,只静静地一人放空了目光。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像是想了许多。 半晌。 顾谨渊若无其事地拎起茶壶想为自己倒上一杯,只垂眸了半天,那壶嘴一滴水也未有。 他恍惚了一下。 终是无奈地笑了起来。 是,他什么都明白,正因为他明白才会有这样不觉失神的一天。 可也正是因为他都明白,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 “少傅大人。” 有个小太监来报,“有人要见您,说是您的嫡亲兄长,四安将军。” 顾谨渊握着壶柄的手一紧,“不见。” 小太监惊讶了一瞬,少傅大人将人拒之门外可是少见,莫怪那人会那样说。 小太监没有离开,顾谨渊拧了眉看他一眼,他赶忙道:“少傅大人,那人说若是您不见他,便让奴才告诉您,他是为了将军夫人的事来的。” 这话起了作用。 顾谨渊面色虽还不好看,却转而道:“请他进来吧。” 也没有转地方,只放下了那只冰凉的茶壶,一手轻轻搁在桌上,目光空落落地没有焦点。 顾谨盟被请进来之后便见着这一幕。 他挥退了侍候的人。 “谨渊,别来无恙啊,瞧你做着太子少傅,好像也不错。” 从他进来起,顾谨渊就没有看他一眼,好像他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顾谨盟挑了挑眉,也不生气,顾谨渊不请他坐,他就自来熟地自顾自坐下。 他欲要伸手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上一杯,顾谨渊抬手按在了他的手上。 终于看向了他,“不是说有关于母亲的事情么,说吧。” 顾谨盟好似喜欢上了挑眉这个动作,不由又做了一遍,“谨渊真是冷血,除了将军夫人,就不关心旁的人了,二哥就在你跟前,也不值得你问一声?” 这话没引起顾谨渊半分情绪波动,他很是冷淡道:“你来就是与我说这些,关于母亲的事情是假的?” 顾谨盟轻呵一声,“将军夫人知你不想见她,托我代她倾诉几分思念之情,望你这个儿子好挂念着她。” “只我知你冷血,若带这些话来,定要被你赶出去不可。”顾谨盟把玩着手中那张比寻常尺寸厚一些的请帖,捏着那帖子的一角松手,把整张帖子转了一圈又一圈,“三弟,二哥可懂你?” 顾谨渊听着这些话默不作声,目光却渐渐被顾谨盟手中翻飞的请帖吸引过去。 那张请帖锦面蓝纹,隐约绣着些什么图案,瞧不清楚,可依着这帖子的规格样式,至少也是皇亲国戚才用得了的。 顾谨盟看似在无意地把玩着请帖,实际上对顾谨渊的动向半点没放过,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有些游移的目光。 “呵。”他把玩的手慢下来,转头看向顾谨渊,“谨渊对我手中的帖子好像很感兴趣。” 顾谨渊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不过,不否认已经是默认了。 顾谨盟自是不在意他的冷淡,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顾谨渊紧盯的视线下,慢慢打开了那张帖子。 若说一开始只是猜测,眼下随着这张请帖被打开,里面的字也慢慢露了出来。 顾谨渊看似不经意地看过去一眼,实则这一眼将内面尽收眼底。 他微微阖眸。 不需要看内容了。 那字他再熟悉不过,甚至能清楚地记得这字形,是如何从歪曲缭乱到内外俱秀。 顾谨盟不知他内心如何复杂,拿帖子在他跟前比了比,“是昭阳公主的宴请帖。” “三弟可要与我一同前往?”他突然笑着道,状似无意地从帖子的扉面划过。 顾谨渊的心头好似蒙了一团雾。 长安这样不喜欢写字的一个人,定不会每张帖子都是她亲自书写,能得一张她的亲笔,顾谨盟已是极为特殊了。 也是,救命之恩,怎会不特殊。 长公主的宴会不能带旁的无关人等进去,不过,有时送出的帖子比较特殊,帖子主人可以带一两个没有收到邀请的人一同前往,算是人情,亦是机遇。 别的人收到的帖子如何他不知,这张公主亲笔的请帖定然是能带人的。 不知道顾谨盟手中另有一张请帖,顾谨渊只当他是要用自己的请帖带他一并入场。 旁的人都说长公主与少傅大人如何亲近,眼下公主开宴,少傅大人却要蹭着兄长的帖子参加,想来当面不会说什么,转头少傅大人被抛弃的谣言就要飞到平民百姓家了。 顾谨渊唇色泛白,“那日我恰巧有些事务要忙,与其中途离开扫了大家的兴致,不若不去。” 不去? 这话可是他亲口说的。 顾谨盟微微勾唇,抚着扉面的手悄悄落下。 他假装没有看到顾谨渊有些不对的神情,轻笑了声,“那真是可惜了,我本还想……” 还想什么? 顾谨渊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冷眼看着那人同他道别,胸中像开了豁口的空巷,尘嚣喧扬。 开宴那日,说着不在意的顾谨渊还是去了。 皇城繁华热闹,却不及公主府门前一里地。 今日公主府头一回开了府门,高调地设宴宣告,连皇上和太子都来了。 顾谨渊被紊乱的心绪驱使着走到这里,现下却在见到公主府门前迎客的女侍时停下了脚步。 他终也没有收到请帖。 他停在暗处,便也没人看见,不然他这样突兀地立在这儿,定是要惹来疑惑的目光。 他轻嗤一声。 顾谨渊,你也有今天。 他调转了身子,朝皇宫的方向走去,再没有回头。 第八十一章 未至的宾客 快开宴了,长安这个主人还在门口张望,伸长了脖子像引颈高歌的天鹅。 已经出嫁了的二皇女看到了,十分疑惑地问了句:“长安,你在瞧什么?” 长安感到有些奇怪,“二皇姐,有张帖子的主人没来,也没有与我说过不来。” 二皇女露出一个比她更觉奇怪的表情,“你就是因为这还不进去?帖子的主人许是有事不来了,许是忘记了,许是根本不想来。” “虽说接到你的帖子没有与你说一声直接不来,这样的人确实难见,不过你也不必太在意就是了。” 二皇女是宫里少见的,与长安关系还不错的皇女之一。 先皇后早逝,二皇女于长安有些亦母亦姐的特殊感情在,出嫁前宫里除了皇上与太子之外,也就这位二皇女敢教训上她两句。 “可是……”长安还想再说什么,被二皇女直接打断。 “好了,我们进去吧。” 拗不过她,长安只好一步一回头地由二皇女推了进去。 宴中长安几次走神,被二皇女扯了几次袖子提醒也不见好,一会儿又自顾自神游。 二皇女便也不管她,自去寻旁的人说话了。 “公主殿下有心事?” 长安正发着呆,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她转过身,就见顾谨盟拿着两张请帖站在她身后。 两张? “思安将军好眼力。”长安朝他笑了笑。 顾谨盟没想她直接认下了,愣了一下,道:“臣还是觉得公主唤臣顾二时比较亲切。” 这是玩笑话,长安自然不会真的这样叫。 她指了指顾谨盟手中的帖子,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顾二将军,你为何拿了两张请帖?”可是什么人托你带来。 顾谨盟看了眼手中的请帖,语气颇有些无奈道:“臣正是为了这才来找公主的。” 长安疑惑看他。 于是,顾谨盟将自己如何“好心”地从宫女手中接了请帖,又入长信宫将帖子带给少傅大人的事情一一向长安道了全。 只最后说了句:“可惜谨渊推说今日事务繁忙,实在不能前来。我原想着早些将请帖还给公主,只是这后宫实在入不得,只好将帖子带到了这里,现下物归原主了。” 他将上面的那张请帖朝长安递来,帖子上还带着淡淡的熏香气。 长安顺手接过去打开扫了一眼,是给少傅大人的帖子没错。 她看着看着,心上升起一股怒气来。 事务繁忙不能前来? 今日连父皇与太子都来了,少傅大人再忙能越得过这两人去? 更何况,作为长信宫的常客,她最是清楚什么时候忙什么时候空。这当口既没有紧要突发的天灾人祸,应当是少傅大人最闲的时候了。 长安捏着帖子的手不由紧了紧,想到面前还有人在看着,她收敛了几分怒气。 “如此,这帖子本公主就收下了,麻烦顾二将军了。” 顾谨盟像是没有看出她的不愉似的,拱了拱手,“为公主效力怎是麻烦,臣这便不打扰公主了。” 长安点了点头,目送顾谨盟去向别的圈子。 之后的宴席,长安再没有走神了,有人与她谈笑也笑语嫣嫣的,谁也没看到她平静的面下压着满腔怒怨。 强忍了整整一日,会宴方一结束长安就直冲长信宫,连身后几个大宫女都差点来不及跟上。 她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长信宫,门口几个侍卫还来不及行礼就不见了人影,回过神来赶紧拦住跟在长安身后的宫女们。 公主可以直接进去,旁的人可不行。 宫规不可破,除了长安因着骁皇的宠爱破了那么几次例外,其他人便是昭阳殿的人也不能坏了规矩。 清歌她们入不得其中,只得干着急。 长安熟门熟路地一脚蹬开二道门,反弹的力道大得让她的脚发麻,都有些不像自己的了。 不过,不出所料的,她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顾谨渊正就着隐约还亮的天色看书,他一手执着薄薄的册子,一手执着放在桌上的茶盏。 若是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他手中这页书,已经停驻了一下午。 长安被那二道门反弹的力道正惹得恼火,入目便是这副画面,一时胸中怒火更甚。 好一副优哉游哉的闲适景色! 长安踹门那一声极响,顾谨渊从思绪中被惊醒,一下子看过来。 看他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长安更气了。 噌地一下冲到他跟前站定,连少傅大人都不叫了。 “顾谨渊!这就是你说的事务繁忙?!”长安点了点他手中的书,又指了指旁边的茶具。 无意间碰到了壶身,入手处冰冰凉凉的。 她愣了一下,也没有多想,继续道:“你为什么拒了顾二将军的帖,为什么不来参加本公主的设宴。” 顾谨渊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他慢吞吞地起身行了一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长安甩了甩手,“顾二将军与我说,你因事务繁忙推拒了,你就是这样繁忙的?” 顾谨渊身子顿了一下,双眼盯着她。 此时他只想问一句,是她自己忘了邀请他,如今竟来责怪他没有应了旁人的邀请,责怪他没有折了这一身清华,做个拖带关系的小人么。 顾谨渊摇了摇头,神情十分冷漠,“臣今日却是事务繁忙,方才闲下罢了。” 为了不让自己看着长安做出些失态的事情来,顾谨渊还拿起放在桌上的书册继续翻看起来。 他这样反叫长安更信了顾谨盟的话,原还有些存疑,现下都不复存在了。 “顾谨渊!” 长安将那张从宴上带出来的帖子从袖中抽出来,一把甩在桌上。 她瞪着双目看他,“本公主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出方才在忙什么,本公主立刻就走。” 顾谨渊愣了一下。 他从桌上拿起那张宝蓝色的帖子,眼熟极了的扉面,轻轻打开,入目是熟悉的簪花小楷。 同顾谨盟把玩的那张帖子几乎如出一撤,只受邀人的名字写的是顾谨渊,长安还十分有心地在那处画了个简笔的小像,是顾谨盟的帖子上没有的。 瞧着眼前长安怒气冲冲的模样,再联想那日顾谨盟似是而非的试探话语,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第八十二章 神思不属 他张了张口,一时有些哑然。 说什么呢,说是他误会了公主没有给他请帖,才借口不去的么。 是他亲口说事务繁忙,拒绝了顾谨盟同去的邀请,便是那顾谨盟不厚道些,一句话弯了千百道来说,也是他先乱了心神才叫那人有空子可钻。 他无话可说。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顾谨渊沉默了,于是长安爆发了。 “少傅大人,若本公主没记错,是你许诺了本公主,待公主府一开,你定当第一个亲手奉上贺礼。” 长安抑着怒火一条条细数。 “也是你说了,皇城的夜,星穹最是明亮,待本公主一获自由,定立时一同去看,还拘星楼之约。” 末了,她一甩衣袖,负手而立,那姿态带出几分骁皇的威严来。 “少傅大人,欺骗本公主,你可知是何罪。” 顾谨渊面上紧绷,看得长安摆出这样以权势压人的姿态来,心尖不由颤了一下。 他知道她不是这种人。 他神情紧绷,有意和她说明事情的真相。 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顾老将军那时说的话来。 “这对门的姑娘门第不能高了,也是委屈你这孩子了。” 门第不能高了。 他眸中泛起旖凉,再开口时,语气软了许多,“是臣欺骗了公主,公主要如何与降罪于臣,或是向陛下禀告,臣都认了。” 长安正在气头上,自然听不出他的语气已经有了几分讨饶的意味。 不过,若是顾谨渊一再说出那样冷冰冰的话来,只会叫长安更克制不住怒火地与他对上,偏偏他就这样认了,不挣扎不辩解。 倒让长安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顾谨渊恍惚觉得自己没有看真切,长安的眼睛……红红的? 长安转过身去看天,瞪大了眼睛努力不叫眼眶里湿湿的感觉再加倍蔓延。 “少傅大人,你明明知道吧,本公主想知道的是什么。” 为什么会冲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为什么他只是没有来赴宴,只是没有遵守一个再小也不过的约定,她就好像天塌了一般地冲到他的面前质问他。 顾谨渊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看不真切长安的脸,但那惊鸿一瞥的泪眼好像在自己的心头灼烧,他愈不见她的面容,愈是禁不住揣度她的神情。 长安又等了半晌,也再没有听见少傅大人的声音,连带着那些她想要的解释和回答,一并没有收到。 “今日是本公主无状,叫少傅大人看笑话了。”长安回身朝他灿然一笑,笑里浸着许多他不敢看懂的东西,“少傅大人莫要放在心上,之前的话也不用作数,是本公主着相,误将戏言当诺言了。” 留下这一句,长安转身就走,只她缓慢的步调不如她话说得这般干脆。 只可惜,她留了余地,却到最后都没有听见一句挽留。 她一步步出了长信宫,被留在外面的清歌一直焦心地等待着,这会儿终于见她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公主,你怎么……”哭了。 虽然长安只落了两滴泪,那风干的泪痕与还泛着红的眼眶,还是让清歌瞧出了端倪。 她脸色沉了沉。 长安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她自顾自地离开,也不管其他人有没有跟上。 清歌,不要再问她。 不能再去想这件事情。 不然,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落泪。 因为,在那一刻,她终于明了自己是喜欢少傅大人的,可也是那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少傅大人并不喜欢她。 长信宫的天。 好冷啊。 …… 少傅大人又被陛下斥责了。 聚集在陛下的御书房中,几位朝臣面面相觑。 少傅大人这些日子上朝时总神思不属,几次对陛下的问话毫无反应,朝中大事的商议更是一概不发表见解。 今日下朝后陛下点名了几位大臣,一同在御书房中商议前晋来朝之事,少傅大人竟也敢在此时走神,自然免不了被陛下狠狠地斥责一通。 对于少傅大人这阵子不在状态的表现,朝中说什么的都有。 前些日子,荣宠在身的昭阳长公主设宴公主府算是一件大事,那些参加了宴会的人可很是大肆宣扬了一番。 据说…… 没有少傅大人。 有人说是少傅大人贵人事忙没有去参加,有人说昭阳公主根本没有将少傅大人放在眼中,少傅大人根本没有受到邀请。 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昭阳公主与少傅大人闹掰了。 少傅大人不在状态的太是时候,恰好给了众人谈资,大部分人都倾向于后一种说法,是公主殿下没有将少傅大人放在眼中。 现下公主身边的红人,应当是那位四安将军。 说来有趣,公主殿下倒像是与顾府有缘似的。 骁皇看着顾谨渊又开始走神的模样,着实有些烦心,挥了挥手将所有人都赶走了,“明日再议。” 顾谨渊独身一人走在前头,神情冰冷淡漠,身后那些窃窃私语像是都入不了他的耳。 “少傅。” 骆长平突然在他身后唤了一声。 “太子殿下。” 旁边的大臣们都噤了声,赶紧闭了口识趣地离开,他们需得出宫,与这两人不是一个方向。 很快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孤打算去看看长安,少傅不一起么。”骆长平与他走到了一条线上。 顾谨渊声息顿了一下,“臣还有事。” 骆长平皱了皱眉,“少傅今日总是心神不宁,若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孤也好为你出出主意。” 顾谨渊抿了一下唇,“臣无事,劳烦太子殿下费心了。” 这是不愿意说了。 近日朝中传起的风言风语,他自然也有所耳闻,骆长平无奈地笑了下,“可又是因为长安?” 太子这话意下已经肯定了,顾谨渊也没有回答。 骆长平沉吟片刻,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说起来,父皇近日已经开始为长安物色驸马人选,长安这回瞧着倒没有多抗拒了。” 他顿了顿,“许是不久之后就会定亲了,以后便不劳少傅大人多费心了。” 话音落定。 骆长平瞧着顾谨渊不觉绷直的唇线,忽而无声笑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 巧遇 骆长平到昭阳殿时,长安正闷闷不乐地揪着月季花瓣。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殿中摆置的花朵品种都已经换过一轮了,现下放的这些都是花瓣多的。 “你又调皮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长安心情好了一点儿,“太子皇兄。” 她颠颠地朝骆长平跑过去。 “恩。”骆长平摸了摸她的头发,长安现在已经快长到他胸口那么高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心情低落了好多天的长安一时没忍住,眼眶当即就红了。 骆长平眸色黯了黯。 长安像倒豆子般,把事情从头至尾地都与骆长平说了一通,等着太子皇兄与她一起同仇敌忾,好好批评批评少傅大人。 不想骆长平听到这件事居然还有顾谨盟掺杂其中,眉心就是一皱。 “孤与你说过许多次,让你离顾二远些,你竟还因为他与少傅生罅隙,你……” 话还未说完就被长安忍不住打断了。 “太子皇兄,你就是偏心。” 长安气鼓鼓地瞪他:“明明就是少傅大人的错,为什么要扯上顾二将军,皇兄你就是偏帮少傅大人。” “太子皇兄,偏见最是取之不得,尤其是储君,父皇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嘛。” 长安这话是从骁皇与太子谈话时偷听来的,这会儿正好用来教训他。 “长安。”骆长平无奈地喊了一声。 “我不要听,不要听!”长安赌气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反正太子皇兄一定会为少傅大人说话,我才不要听呢。” “长安,不要胡闹。”骆长平拧了眉,耐心地把长安的手拿下来,“孤不是来为少傅说话的,孤只是想告诉你,顾谨盟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孤让你离他远些是有原因的,你只需照做就是。” 长安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被这两句话打发了。 “还说不是为少傅大人说话。” “太子皇兄一直抹黑顾二将军,不就是为了把错处都推给他,不然你就说出来,顾二将军如何不简单,你让长安不要与他接触的原因是什么。” 骆长平看着现下十分敏感的长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正是因为顾谨盟看起来像是个正人君子,才应该升起戒备不是么。 他这模样却让长安抓住小辫子似的跳了起来,“太子皇兄果然是骗人的。” 她哼了声,“我偏不要听,才不要离顾二将军远远的呢,就要与他接触,皇兄你就生气去吧。” 说完,她也不给骆长平再教训自己的机会。 这是她的昭阳殿,太子皇兄不肯走,她走不成么。 长安幼稚地给了他一个鬼脸,就匆匆跑了。 留下骆长平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昭阳殿无奈扶额。 长安虽然和骆长平赌气说不肯离顾谨盟远远的,却没真打算与这人再多接触。 她倒不是觉得顾谨盟不怀好意,只是觉得这人忒霉,好像每次和他遇到的时候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直觉上就不想见到他了。 只是,有的时候就是天不从人愿。 说巧也巧,倒真是让她在宫里多次遇到顾谨盟。 长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个月来,没有九、十次,也有个七、八次了。 顾二将军这穿宫牌的利用也忒到位了,一个月少说也得在宫里行走个十几回才能与她有这么多次的偶遇吧,这都还是刨了早朝的时间来数的。 “公主殿下。” 说曹操曹操到。 长安拧巴了一张小脸,转过身变换了笑脸道:“顾二将军,好巧呀。” 顾谨盟一脸失笑的模样,“是很巧,约莫是近来有喜鹊在臣院落中安了窝的缘故吧。” 长安有些尴尬地笑笑,“顾二将军入宫来想必是有事要忙,本公主就不叨扰了。” 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顾谨盟伸手虚虚地拦了一下,“臣是有些事情,只是小事,何时去办都可,但若是遇到公主却不能陪同身边,错过可就是罪过了。” 他这话说得暧昧。 长安小脸不由地红了一下,倒不是有些什么,只是突然听到这样一句暗有寓意的话,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这时,跟在长安身后的清歌挺身站在了她身前,将两人隔了开来。 她福了福身,“见过思安将军,将军与公主男女有别,瓜田李下的还是少有接触为好,公主这里有奴婢们侍候着,将军大可放心离去。” 虽然顾二将军可能是公主懵懂初开的驸马人选,但即便是在公主认可光环的笼罩下,清歌对他依旧很是不满。 她跟着长安这许多日子,自然也跟着遇到顾二将军许多次,次数多了自然生疑。 一开始她也当只是少年艾慕,公主这么招人喜欢,顾二将军想要与她多接触,制造些偶遇也是正常的。 但就她这几次观察下来,发现顾二将军每每借口与长安同行,总是旁敲侧击着向长安打听各宫的位置。 虽然语义含糊,但居心不良是真的。 对抱有目的来接触长安的人,清歌总是十分厌恶敏感的。 听到她这样说,长安狠狠点了点头,“是呀是呀,顾二将军还是快些去忙你的事情吧,这里有清歌她们呢,耽误将军的事情就不好了。” 长安都这样说了,顾谨盟若是再不离开就有些不得体了。 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臣先告辞了。” 顾谨盟正要离开,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 “昭阳。” 长安飞快地转过头,在宫里这样叫她的只有一个人。 “父皇。” 骁皇正带着笑容看她,长安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 “臣顾谨盟见过陛下。” 面前站着长安,骁皇自然是那个慈爱与威严并重的君王,“免礼。” 他打量了两眼顾谨盟,转眼去看长安,“昭阳,你自己胡闹便罢了,怎么还缠着思安将军同你一起呢。” 长安撇了撇嘴,正要反驳他,顾谨盟先解释道:“并非公主之过,臣只是与公主是在此处巧遇。” 骁皇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他当然知道是巧遇,不过,思安将军与长安巧遇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 近来宫中很是有些风言风语,都说这人与他的小长安走得近,二人还数次在宫中结伴同行。 他不放心,今日是特意去昭阳殿想问问长安情况,谁想在这处就见到两人正在搭话。 第八十四章 前晋来使 不过所见场景倒让他放下了不少心。 看来是顾谨盟剃头挑子一头热,小长安还没有那个心思。 只是,他也不会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谁知道哪天长安就鬼迷了心窍呢。 “朕与长安也好些日子,没能有机会像这样一道走走了。” 顾谨盟听出了话外音,自觉地告退了去。 长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长安这两日怎么不常到父皇那儿去了?” 没了外人,骁皇也放开了些,有些爱怜地捏了捏长安腮边的软肉。 长安气得鼓了股,叫他捏不住,随即站得远了些。 “父皇还说呢,长安去了好些次,父皇都在与大臣议事,长安觉得没趣,就不再去了呗。”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骁皇不由失笑。 “你呀。” “还说儿臣呢。”长安不由翻了个白眼道:“父皇不是也好些日子没有来看长安么,长安可不议事呢,父皇一次都没有来过。” 她倒怨起来了。 骁皇一脸拿你没办法地点点头,“是是是,是父皇的错,再忙也不该忽略了我们长安,父皇在这里给长安赔不是了。” 长安迷瞪瞪地看他一眼。 这话是顺着她说的,一下子就叫她忘了保持那幽怨的模样,屁颠颠地回来抱住骁皇的手臂,“那本公主就大发慈悲地原谅父皇了。” “你呀。”骁皇在她面前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了。 一个捧着含着都不是的小祖宗,真是拿她没办法。 长安左右摆了摆小脑袋,得意得很。 看到她笑得开心的模样,骁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试探得问道:“长安可是又与少傅赌气了?” 长安小脸上丰富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怎么一个个的都要为少傅大人说话。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看骁皇。 骁皇无奈,不过他与太子不一样,见长安不愿意听这事,他也不再提了。 他想知道什么事情,自是有别的办法。 不过有件事可不能就这样避过去。 骁皇揉了揉她的额头,“长安,父皇有件事问你。” 这次的语气十分认真,长安转回头看见他严肃的表情,道:“父皇你说,除了少傅大人惹儿臣生气的事情,其他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连回答都不忘排除了少傅大人去,看来这回气性很大。 骁皇不在意地笑了笑,对上长安的双眼,“父皇问你,可是喜爱极了那四安将军?” 没有料到骁皇一脸严肃,问出的却是这种问题,长安懵了一下。 随即她脸上“腾”地一下升起一团红晕,“父皇,你说什么呢。不正经!” 骁皇也愣了,这问题怎么就不正经了。 不过眼下,这不是重点。 瞧着长安脸上的红晕,骁皇心头沉了一下,“你先告诉父皇,是还是不是。” 郑重的语气叫她没办法再忽略。 长安打量了下骁皇,他是真的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长安便也格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 正想要否认,福公公突然在旁说了句,“陛下、公主,少傅大人正往这处来。” 长安要出口的话立刻拐了个弯。 她刻意说得又响又亮,语气分外坚定。 “儿臣对四安将军虽不是喜爱极了,却也十分有好感呢。” 这话一出,两个人齐齐皱了眉。 一个是骁皇,另一个是走上了前来,正欲行礼的顾谨渊。 顾谨渊眼中的光亮黯了下去,“微臣见过陛下、长公主。” 长安不想见他,轻哼了一声,朝骁皇道:“父皇,儿臣先行告退了。” 也不等骁皇点头就走了。 她恰与顾谨渊擦身而过,带起一股香风萦绕不去,顾谨渊微垂着头瞧不清神色。 “免礼。” 目送长安离去,骁皇让顾谨渊起身。 “今日你与长安……”说到一半就哑了声。 因着长安与顾谨渊近来隔三差五要冷战一回,之前闹得小,骁皇也不过问,眼下瞧着倒不是小事,他却不好开口了。 骁皇思索片刻,换了个话题。 “方才长安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顾谨渊直言不讳道:“是家兄逾越了,他与公主并无可能。”便是公主再心悦,陛下也不会允许。 这话显然很得骁皇的心,他笑着拍了拍顾谨渊的肩膀,“若顾家每个人都能同你一般聪明就好了。” 也不会愚蠢地以为可以动摇什么。 顾谨渊默然不语。 若当真如此,顾家才是真的留不得了。 陛下如此器重顾家,不正是看中了顾家世代的愚忠么。 若非如此,战功累累的镇国将军府又如何能矗立到如今。 之后骁皇也没有做什么。 他只是派了人去顾府,问问顾老将军可是要让孙子入赘到皇家来。 老将军连夜召集了顾府所有的儿孙,让他们将近来与皇室交往的事情一一道来,最后才知道是顾谨盟的做法叫陛下不悦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在此之后,长安倒是真的没再偶遇顾谨盟了。 不过,遇不到才好呢。 从上次为了气气少傅大人,故意在父皇面前说自己对顾二将军有好感,一回去长安就后悔了。 万一父皇当了真,为她和顾二将军赐婚怎么办。 眼下这人消失了似的,长安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宫里传着的那些个,公主与少傅、思安将军之间的流言,也在骁皇狠狠地惩处了一个碎嘴的宫女之后销声匿迹了。 众人的目光渐渐被要发生的另一件大事移了开去。 前晋的使者队入京了。 许是为了能成功接回质子,前晋使者带来许多东西,装了三大马车。 使者队伍将那些马车围在中间行路,进京后,外边围满了看稀奇的人群,怎一个热闹了得。 为了表示对使者的尊敬,骁皇特派太子前来迎接。 身为一国储君,外交这事自然不成问题。 再加上前晋使者本就有意与骁国打好关系,对骆长平提出的一些基本问题,可以说是知无不言。 于是,骆长平就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个,让他惊讶不已的消息。 第八十五章 不能拒绝的利益 “这次前晋的使者前来,不仅是为了带回质子。” 骆长平神色有些严峻,“他们还准备了一份铁矿开采权的盖章文书来。” 铁矿开采权的盖章文书。 听到这里,顾谨渊眉心不由一跳。 每个国家领土上的矿脉资源都是有限的,经由皇室直接管控,划为战略物资,铁矿尤甚。 铁矿可以制兵器,决定了军队的武装力量。 肯拿出铁矿开采权来,无论是几处的,所求必不会小。 果然,接下来听到的话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们欲为质子迎回一位和亲公主,且话中暗示了,这位质子回去之后极有可能会被立为前晋的储君。” 顾谨渊暗暗思忖。 一位储君的妻子,又拿出珍贵的铁矿开采权来交换,定不是那些出行前简简单单册封一番就可以领走的权贵之女能打发得了的。 “他们可有中意的人选?” 顾谨渊转过身来,骆长平面色十分严肃道:“他们并未明说,但使者队伍里有位上了年纪的公公,应该是他们这次出使队伍中的主事人,他言语中多有提及长安,还反复向我询问长安的喜好。” “若我所猜不错,他们所指的和亲公主应该就是长安。” 顾谨渊面沉如水,骆长平也十分气愤,“也不知谁给他们的勇气,竟敢提出让一位长公主做和亲公主,真当我骁国无人了不是。” 这时的太子殿下,丢了那些沉稳镇定,倒有些像从前那个毛头小子了。 顾谨渊睨他一眼,“是那份开采权的文书给的勇气。” 骆长平哑口无言。 的确,他现在这般暴躁,也却是因为极其不确定。 他知道那份开采文书的珍贵性,所以不敢确定父皇是如何想的。 顾谨渊没有露出像骆长平一样心焦的神色,但周身气压极低。 骁皇应是不会同意长安做和亲公主的,更逞论是与那位“前晋质子”。 但他顾谨渊自认揣度人心有度,也不敢肯定骁皇会不会对这份开采文书动心。 虽说现今周边诸国看似臣服,但身边趴着几头猛虎终是不能让一位年迈君王安下心,这份开采文书不可谓不贵重,不可谓不精明。 骆长平见他不说话,不免焦急。 他特意把这件事情告诉少傅,可不是为了听少傅说这几句的。 “少傅,孤认为,和亲并不是抵御外敌的最好方式。”他缓了语气,“更何况,孤以为前晋一直对我骁国虎视眈眈,突然提出和亲,若是无事还好,战争一起,和亲公主定然第一个遭殃。” 顾谨渊睫毛颤了颤,“陛下想必也懂这些,他应是不会同意长公主去和亲的。” “少傅说话何时也会不肯定了?”骆长平笑看着他眼底的挣扎。 许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顾谨渊绷紧了唇没有说话。 沉默半晌。 他看向骆长平,“太子又能如何呢?” 骆长平沉吟片刻,道:“不知少傅可有听说过一件事。” 顾谨渊疑问道:“太子殿下请说。” “关于扶国寺的金身舍利。” 顾谨渊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先朝曾有韩令多次上谏请求先帝减免赋税不成,持扶国寺金身舍利,三跪九叩至皇宫城门,诉请先帝减税救万民于水火,诚恳之心终于打动了先帝。 适逢天灾,减税之举救了不少即将支撑不下去的百姓,以至灾年不至于寇匪横行。 彼时帝王在民间的威信亦水涨船高起来,也因此竟阴差阳错地抵住了当时藩王的造反。 先帝自此留下一条祖训,亦是一条举朝皆知的敕令。 “若有人持扶国寺金身舍利,三跪九叩至紫禁城门。则只要此人提出的要求,一不威胁江山社稷,二不违背人伦常道,继帝位之人必须满足。” 不过,几百年来除那位韩令之外,再无一人能成功得到扶国寺的金身舍利。 扶国寺供着的金身舍利,乃是每一代扶国寺住持坐化留下的,一共只三枚,若非那韩令是为天下人而求,金身舍利也不会让他得了去。 “殿下的意思,是要去求那金身舍利?”顾谨渊拧起了眉心。 这件事人尽皆知,但他恰好知道得比旁的人多些。 比如,那持舍利跪求的韩令…… 死了。 威胁帝王的人,从古至今,若不是权倾朝野之辈,多半是个死。 更何况,虽说是先祖下的敕令,但实际上,即便是真求来了舍利,要不要答应也是陛下的心绪转念之间罢了。 骆长平笑了笑,看向他,“舍利要求,却不是孤,而是……” “你。” 顾谨渊垂眸,“殿下说笑了,臣有何资格来做这种事情。” “以长公主倾慕者的身份来做,如何?” 顾谨渊豁然抬眸。 一双看穿人心绪的眼睛,从来都是用来形容少傅大人的。 眼下被骆长平注视着,他却也尝到了这种被看穿心底想法的感觉。 唇角微微勾起。 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好啊。 他没有接话,只说了句,“且看使者如何说吧。” 前晋来了使者,虽不是在大节来朝,骁皇还是在皇宫中为他们设了一个小型的晚宴。 酒过三巡,前晋的使者队伍中有人站了起来,“骁皇陛下,我等此次出使,实乃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骁皇陛下恩允。” 席中的骆长平与顾谨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心中暗道。 来了。 说话那人正是此次来使的领头人,前晋帝王的亲信,九千岁鲜于单。 说起这鲜于单,在前晋也是个传奇人物,他幼年入宫成了小太监,明明做了总管的干儿子,却请求到当时最是被忽视的四皇子宫里做个小奴才。 小奴才在四皇子宫里默默无闻,勉强靠着总管干儿的身份才没叫人处处欺负。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心黑的,便是四皇子这般不得帝心也不放过。 只可惜叫这小奴才挡了一挡。 四皇子没死成,这小太监升做了四皇子的贴身太监。可被个不得宠的皇子器重又有什么用,人人都笑他傻。 直到—— 四皇子在夺嫡之战中杀出,成了最后的赢家。 先皇死了,太监总管还是太监总管,鲜于单却被封了个九千岁,他的姓氏都是被前晋陛下赐的皇族姓氏。 第八十六章 筹码 这人旁的不行,就是胆大心细够机灵。 前晋陛下派他来,也是表示对这次来朝的重视。 此时,这鲜于单腰间挂着一柄前晋帝王钦赐的,代表皇族身份的蓝宝石匕首,昂然立于殿中,半点叫人想不到他竟是个阉人出身。 鲜于单微微躬身,行了半礼,“骁皇陛下,十五年已满,我朝陛下派我等前来探望送来的三皇子,同时……” 他微微顿了顿,观察着骁皇的表情,“想要为皇子迎回一位和亲公主。” 骁皇始终挂着笑看着他,听他这话面色亦无改变,叫鲜于单不免有些泄气。 前晋皇子夺嫡闹出来的笑话,最先收到消息的就是骁皇,他自然有所预料。 否则,前晋质子送来早过了十五年之期,又怎么会到现在才来。 “哦?”骁皇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对使者提出要看望质子的事略了过去,反问:“是为哪位皇子迎的和亲公主?” 这话不好回答。 前晋皇室的皇子们都失去了生育能力,旁的知不知他不清楚,这位骁皇八成是知道的。 若是他在这里说了哪位皇子的名字,那就是和亲之心不诚。 若是他说还未选好,或是为现在仍是质子的三皇子所选,就是不尊重骁氏。 鲜于单抿了下唇,十分巧妙地答道:“为未来储君所迎。” 骁皇挑了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一国的未来储君人选,便是他国的帝王也不好过问。 鲜于单又将话题绕回来,“还请骁皇陛下应允我等探望三皇子。” 骁皇笑起来,“不急不急,使者还未说,此次前来打算以何作聘礼,带走和亲公主呢。” 鲜于单面色不好看起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问起带来的聘礼,这未免有失大国风范,太过失礼了。 况且,他连道几次来意,都被骁皇避了过去,这…… 不过,当下势比人弱,鲜于单心中再多不悦也没有说什么。 他抬起手,身后一人将一张叠起的红纸放在他手上。 “请骁皇陛下一观。” 他留了些心眼,未将那张矿洞的开采文书也一并取出。 即便如此,礼单也很是丰厚了。 骁皇从福公公手中接过礼单,打开后自上而下密密麻麻的礼品清册叫他眼中一亮。 他将那礼单半阖上,似笑非笑地:“贵国这份礼可不轻啊。” 鲜于单不禁露出几分得意,“哪里,不过想着求娶公主,心意总不能轻了去。” 手指轻轻在案几上瞧了几下,骁皇道:“说吧,贵国可是看中了我皇室哪位公主。” 若说是用这份礼单,带走一位大臣之女未免太厚,前晋的那个老匹夫可不是会做亏本生意的主。 鲜于单早料到骁皇会有这一问,毕竟那份礼单便是去了文书,也是太厚了些。 他笑了起来,拱了拱手,“骁皇陛下英明,听闻陛下有位千娇万宠的公主,生得聪慧金贵,我前晋仰慕已久,特来为未来储君相迎。” 骁皇的动作顿了一下,就听鲜于单继续道:“那人便是,昭阳长公主。” “叮——” “少傅大人。”有人小声惊呼了一下。 鲜于单朝那边扫了一眼,是位臣子的酒杯倒了。 被他这话惊到的臣子可不是一个两个。 他没在意,转首去看骁皇。 骁皇摇了摇头,没有丝毫迟疑地拒绝道:“昭阳是朕的心头肉,朕并不打算将她远嫁,若你前晋要定的人选是她,那便可惜了,想是我骁国与前晋无缘结这秦晋之好了。” 鲜于单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就拒绝,那份礼单上可是还带上了一座城池,若非前晋现在皇族势弱,有意示好于骁国,又何必拿出一城来换个公主。 那一座城池换几个公主换不得,怎就他骁国的公主娇贵? 还是…… 拒绝鲜于皇族的示好? 鲜于单眼中浮起思索。 为了再做试探,也因骁皇这毫不迟疑的拒绝,鲜于单直接将打算留在最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骁皇陛下,恕在下方才未说全,您手中那份是两国和亲的礼单,只不过我朝陛下说了。” 随着他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骆长平与顾谨渊的心中同时一紧。 鲜于单笑吟吟地道:“若是骁皇陛下肯割爱昭阳长公主,这份文书便是我前晋皇室夺人所爱的赔礼。” 福公公从他手中将那份文书拿走叫给骁皇,鲜于单全程十分淡定的模样,像是对这份东西格外有信心的样子。 骁皇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那文书缓缓展开。 只细看了一眼,便飞快地阂上。 他怀疑地微眯双眸,“前晋当真决定以这份文书来换和亲公主?” 那文书中所写的矿洞,比顾谨渊和骆长平猜测的数量超了两倍不止,连骁皇看了都忍不住心头一跳。 七处铁矿啊。 七处。 可以武装多少兵甲,充实多少军力。 骁皇一瞬间几乎忘记了,这些矿洞都是需要用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来换的。 而顾谨渊…… 他一看到骁皇那种面上突然迸出光芒的神色,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对方给出的筹码远高出预估。 那鲜于单一脸势在必得的表情,还十分理智道:“这份文书是为昭阳长公主准备的。” 言下之意,和亲的若是其他公主,这份文书可不作数。 骁皇一下子就像被泼了盆冷水。 “昭阳啊。”他为难地蹙起眉,将那文书放下,“容朕再想想。” 他肉痛地看着福公公将礼单与文书送回使者处,那礼单倒不算什么,文书才是叫他心痛的罪魁祸首。 那礼单中虽有一处城池,但地势不好,于前晋可谓关守,骁国收下了也不过是多了个收缴赋税的地方罢了。 但文书就不一样了。 顾谨渊举杯抿了口酒,他知道骁皇不会放过这份文书的。 虽他面上看起来十分不愿用长安来换,但这会儿心中怕是已经有了想法了。 这样想的自然不止他一人,鲜于单信心十足,一脸笑意地将那文书接了回去。 “骁皇陛下,此事可从长计议,现下可否先允我等探望三皇子殿下?” 第八十七章 不见 使者再次提起这个话题。 骁皇笑着端起酒杯来,“自会让各位来使满意而归,不过此时尚早,使者何不多留些日子,也好让朕多尽尽地主之谊,此事容后再议,再议。” 数次的拒绝叫使者一个个都觉不对劲起来。 鲜于单与几人不动声色地互相交换了眼神,将队伍中的骚动压了下去。 席中歌舞升平,推杯换盏间谁也没再提起正事。 宴幕落,骆长平也没有再去寻找顾谨渊,只盯着少傅大人有些跌撞着离开的背影,一脸的高深莫测。 回长乐宫的路上,太监小喜子半途回来,替代了原本为骆长平打灯的那个小太监。 小喜子有些担忧地凑近了他,压低声音道:“殿下,少傅大人回了长信宫,神情瞧着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兴许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 骆长平轻笑一声,叹道:“他倒能忍住。” 小喜子看见主子居然笑了,也有些不可思议。 作为太子殿下的心腹,他知道许多秘密,眼下这情形可不是殿下想看见的。 他颇有些忧心忡忡地,“殿下,这少傅大人未免也太……不把长公主放在心上了,他若是一直能忍到底……” 骆长平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小喜子会意地止了声。 就听骆长平尽在掌控般说道:“你且看着吧,他会去的。” 顾谨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长信宫的,只是一转眼就见到了寝殿。 他屏退左右,偌大的宫殿中只留一盏烛火。 那是他思考的时候经常会做的事情。 今日使者提出的和亲人选之事虽早有预料,但对方的筹码远超了预料,骁皇对长安这个所谓的宝贝女儿的爱看起来更是微薄的可怜。 想来不出三日,骁皇就会同意前晋使者的和亲请求。 顾谨渊心下十分沉重。 他与骆长平说的,待看使者如何说再做决定,赌的不过是对方的筹码与长公主在帝王心中的位置。 皇权倾辄之下,哪有什么阴谋诡计能改变帝王的决定。 现下,赌输了。 想到玉叶金柯的长安要被嫁到草木潦瘠,离此处万里之遥的前晋去,从此靥容不见,生死不知。 他神情倾颓,眼中的光都熄灭了去。 骆长平那个极不靠谱的提议,竟成了此时能将她从这处境中解脱出来的唯一办法。 去扶国寺求取金身舍利。 顾谨渊笑了起来,不知该说是太子直觉敏锐,还是真龙之运加身呢。 这办法即便同旁的人说了也办不到,但太子偏就来寻了他。 他目前只有两点不确定。 一是不知这样做的话,还在生他气的长安会不会更是愤怨,怪他自作主张。 二是……单有那金身舍利还不够。 顾谨渊握着拳,手心深深嵌起的月牙印泛起血色。 需得有别的筹码…… “哚——” 一柄小小的匕首突然从窗外射进来,刀尖扎着一张小小的白纸,几乎无声地钉在了殿内的承重柱上。 顾谨渊微惊,飞快地贴上窗户的边墙,从窗户的缝隙看出去。 夜色茫茫,便是有人也看不见。 更何况,他觉得那人早就离开了。 一切都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只除了,殿中那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尾端嵌着晶莹的蓝宝石。 顾谨渊将那白纸连带着匕首一同取下。 缓缓展开,那张白纸上赫然写着—— 得帝位者,执掌天下也。 顾谨渊靠近那纸张,轻轻嗅了嗅。 松墨。 是骁氏皇族宫内使用的贡墨,寻常地方并不能得。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九个字,右手大拇指在匕首上轻轻摩挲,一点点划过其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半晌。 心中有了决定。 次日。 昨夜宫中的宴会一结束,前晋使者欲迎昭阳长公主为和亲公主一事,就随着大臣们各自回家传遍了整个京城。 连同平头百姓家都知道了这件大事。 消息一出就引起了巨大的哗然。 前晋那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十几年前就败仗给骁国的不毛之地,怎么有胆量提出让他们的长公主和亲。 那不是在把骁国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么。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说是前晋带了几大箱珠宝奇珍,还划了国土给骁国,就是为了将长公主迎回去做他们未来储君的妃子。 百姓们可不懂旁的,只一听说是储君的妃子就激动了。 储君是谁? 那就是未来的皇帝啊,那长公主去了不就是未来的皇后么。 好么,一个不知道真假的流言,就这么压下了所有的反对意见,让评论实现了一面倒。 相比起来,身在皇宫却没有出席晚宴的长安,消息还远没有街边的小乞来得灵通。 她是今晨梳妆的时候,憋了一早上气的清诗说给她听的。 清诗说的时候不满极了,长安听得那可叫怨气冲天都不为过。 还没到请安的时辰就冲去了乾清宫。 结果,在外头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福公公出来传骁皇的话。 陛下今日身体不适,免了请安。 不见。 这可把长安气炸了。 原本她还想着说不定又是宫里的太监宫女乱传流言,眼下骁皇这态度一出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父皇默认了! 长安想要硬闯,不过她可不是小时候那小萝卜头了,侍卫们不敢伤她一个不留神就能叫她溜进去。 这么大个个子,两把剑在她身前画个叉就挡得严严实实的。 尤其今日骁皇还对他们特别下了命令,谁都能放进来,昭阳长公主绝不可以。 长安瞪了他们好几眼,一个个都当瞧不见似的,目视前方姿态坚定。 长安怒气冲冲地去又怒气冲冲地回。 半路上还遇到了前晋的使者,领头的鲜于单打量了她好几眼,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还不收回目光。 长安觉得更气闷了,索性眼不见为净地跑回了昭阳殿。 鲜于单被瞪了一眼也不生气,饶有兴致地看着长安跑走的身影。 向身前带路的小太监问道:“这是哪位公主?” 瞧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在宫中见了人也不避不让,连他身份都不知就敢瞪他的,他自然不会傻到去以为是骁皇的哪位妃子。 “回使者,那位是昭阳长公主。” 带路的小太监恭敬地答道。 鲜于单笑了笑。 他心中早有猜测,不过是向这小太监再求证一番罢了。 只是,这长公主看着着实有些意思,如此,换回这位和亲公主看起来也不亏。 他向那小太监轻轻颔首,“继续走吧。” 小太监朝着长安方才跑来的方向做了个手势,“各位使者这边请。” 第八十八章 少傅的请求 和长安被拒之门外不同,福公公才向骁皇禀报了来人的身份,鲜于单连带着几位使者就被请进去了。 “骁皇陛下。”使者们微微躬身,行了半礼。 骁皇看上去有些高兴,“给几位使者赐座。” 待几人都坐下了,骁皇看向鲜于单,道:“想必几位使者是来向朕问询和亲公主一事的吧,朕昨夜考虑过了,朕……” 正说着,鲜于单面上浮出些歉意,摇了摇头。 骁皇心上一惊,莫不是和亲之事有变。 鲜于单站起身来,拱手道:“和亲之事自然重要,不过今日我等来见骁皇陛下却不是为此。” 他一起身,身后那些跟着他前来的使者也都站了起来。 像是约好似的,都拱起手,异口同声道:“还请骁皇陛下容许我等,先行探望三皇子殿下。” 这是鲜于单起的头。 本来也不想这样频繁地催促,只是昨日晚宴上骁皇几次三番避开探望质子一事有些古怪。 他昨日回去与大臣一合计,决定还是今日几人一同前来请求骁皇,叫他们先见到质子才是。 鲜于单神色有些异样。 怕就怕,质子已经不在了。 那和亲一事,包括他们这一队人,不远万里前来骁国都毫无意义。 骁皇看着这些姿态统一的使者,眼中隐隐浮现迟疑。 见他这模样,鲜于单更是不肯放弃。 他与身后那些使者一样,拱起手道:“恳请骁皇陛下应允。” 骁皇不由道:“这……”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骁皇眉头皱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紧绷的身体却微不可查地松懈下来。 福公公出去查看状况,回来时却捧了一堆奏折,面上带着难色。 骁皇看了使者几眼。 鲜于单看出这是不方便他们在旁的事情了,虽然很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还是会意道:“若骁皇陛下还有要事要处理,我等就先行退下了,待晚些再说也不迟。” 骁皇对他的识趣十分满意,笑道:“让各位使臣看笑话了。” 鲜于单带着身后一众面有不悦的使臣向门外去。 使者们方才出了门,就惊讶地见到一众头发花白的骁国文臣齐聚在此,一个个虽低着头,还是能瞧见面色不忿的模样。 他们出来的动静引起了大臣们的注意,年迈的老臣们急忙抬头,满脸惊讶地瞧着从御书房出来的前晋使者。 想来也是没有料到,前晋使者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骁皇的御书房中。 两方面面相觑,骁国的老臣们显得很是尴尬。 御书房中没了旁的人,福公公赶紧将手中的奏折递到御案上,同时道:“陛下,文臣们都候在外边儿等着见您。” 骁皇眉心皱褶起来,“可知所为何事?” 福公公吞吞吐吐地迟疑着没说,只道:“陛下,您看了折子便知道了。” 瞧着他的面色,骁皇心中便觉不妙,现下将案上的折子拿起一本来打开。 福公公就见骁皇的面色如那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骁皇连翻了几本折子,每本都只翻开匆匆过目就换了下一本,那周身的气压就越发下降一分。 都没有全部看完,他一把将手中的折子合上,隐忍着怒气道:“给朕把少傅叫过来。” 福公公极少见到骁皇这般怒意强盛的模样,现下一点都不敢耽搁,赶紧道:“奴才这就派人去长信宫请少傅。” 骁皇带着刀的眼神就刮过来,“给朕去城门口叫。” 那刮骨的目光就在自个儿背脊上,福公公连头也不敢抬,“奴才遵旨。” 只怎么也想不到,少傅大人是做了什么将陛下气成了这个模样。 福公公派来的人找到顾谨渊的时候,没成想他是跪在那儿的,不止如此,还围着一圈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 顾谨渊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般,两手合拢地捧着什么,一脸淡然地跪在那里,同平日里在长信宫喝茶的悠然姿态无异。 御书房中,骁皇正十分头痛地应对着以鲜于单为首的前晋使臣们。 “骁皇陛下,请问是否可给我前晋一个说法,若是骁皇陛下看不起我前晋,不愿以联姻的方式交国邦之谊早说便是,何至于这样辱我前晋。” 鲜于单神情十分严肃。 他方才一出去见那些骁国大臣一脸惊诧地看他们,还只当是未想到一时诧异罢了,结果其中几双有些躲闪的眼睛一下子就叫他察觉到了不对。 特意放慢了离开的步子,差人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一打听不得了,少傅大人城门跪求,请陛下赐婚约于长公主。 全城百姓都看了笑话! 这可不是什么骁国于他们可以取笑的事情。 少傅早不跪求,晚不跪求,偏偏他们前晋才放了话要带走长公主,这人就来了。 传话出去,旁的人只会说前晋无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臣子都敢在众人面前羞辱于一国。 那些百姓们就更是只知愚昧地传话。 看啊,前晋该是有多蛮夷不知开化,少傅大人都看不过去,硬要求着陛下把公主留在骁国。 “使臣言重了,朕之前亦不知此事。” 骁皇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朕已经派人去将少傅叫来,定会弄清楚此事。” 鲜于单低低地冷笑一声,“那我等就在此等候,看看是什么人如此折辱我前晋,还请骁皇陛下主持公道才是。” 顾谨渊被带进来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因着是骁皇吩咐了立刻就要见到的人,福公公也没有让他在门口等着,人才被带到便叫他进去了。 “顾谨渊,你……” 骁皇才叫了他的名字,就见顾谨渊走近了来,直挺挺地跪下了。 见此,骁皇面色有了些缓和。 若是此时少傅能在此承认自己一时冲动,他就可以顺着台阶下来,小惩大诫一番,也算是与前晋使者有个交代。 谁料,还不等他开口询问,顾谨渊就先手臂高举过头,那一直合拢的双手分了开来,托举的东西也入了一众人的眼。 “还请陛下为臣与昭阳长公主赐婚。” 骁皇同那鲜于单的脸色同时黑沉下来。 第八十九章 他的筹码 骁皇脸黑是因为没想到少傅居然真的置国家之前于不顾,毅然决然地在前晋使臣闹了这一出,叫他不好交代。 鲜于单是认为,一个少傅定是不敢自作主张地在皇帝与使臣的面前说出这话,说不定就是骁皇在后面暗暗支持,实际上是为了与他们前晋交恶。 若是他们提出的是求娶其他公主,说不定今日也会有这样一出。 他又想到骁皇几次拒绝他们看完三皇子的事情来,越发笃定了这事早有预谋。 不过,这可是真的冤枉了骁皇,骁皇现在心里恨不得把顾谨渊拖下去片成片。 求娶昭阳? 他怎么敢! 骁皇神色十分不善地看着跪在那里的顾谨渊,一言不发。 就在鲜于单想要再冷嘲热讽一番时,顾谨渊开口了。 许是到了这时候,他也豁出去了,声音十分坚定,目光直视面色极冷的骁皇道:“陛下,您可记得当年开元先祖留下的敕令。” 骁皇看到他手中托举的东西时就想起了那条敕令,也正因为想起了才气愤不已。 他顾谨渊竟敢用先帝敕令来钳制帝王,更气的是这人居然拿到了扶国寺的金身舍利。 那扶国寺流传至今,一共只有三枚金身舍利,最后一枚是决计要留下的,当年韩令求走了一枚,所以那第二枚就尤为重要,绝不会轻易给人。 当年韩令是为天下百姓福祉所求,他顾谨渊的婚事又大于天下百姓么。 骁皇的心都有些颤抖。 他留下这顾谨渊,但这么多年都让他住在宫里,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都不知这人是何时与扶国寺有了这般联系。 那么其他的地方…… 那些前晋使臣并不知道骁国开元先祖留下了什么敕令,但瞧着这一言出,骁皇的面色一下子突变,就知这事怕不是那么容易能如他们意的。 鲜于单正要说话,骁皇突然转头看向他们,道:“各位前晋使臣,不知可否先避让一番。” 这话出口,便是没打算让他们当场对峙,讨个说法了。 鲜于单抬手,阻止了身后那些就欲开口炮轰骁皇的使臣。 “在下相信骁皇陛下是个圣明的帝王,必定会给我前晋一个清楚的交代,我等就先在外恭候了。” 这话说完,也不管骁皇的面色有多难看,甚至不待他再多言,直接掉头朝外走去。 给个交代。 这可不是个好词。 骁皇抬手,书房中侍候的宫女太监们都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只留他们两人。 骁皇一下没了那些淡定。 “啪。” 几本奏折被砸到顾谨渊身前,亏得骁皇还控制着自己没朝他头上砸去。 骁皇压低了声音,怒气冲冲道:“顾谨渊,你自己好生看看这些奏折,看看前晋使臣的脸色,你怎么敢?” 顾谨渊低垂双眸,那些折子零零散散地掉在他身边,他便是不用去看都知道那上面写着些什么。 无非是些弹劾他有失仪德之类的话。 那些个成天只知道盯着旁人,摇着笔杆子写些有的没的的大臣们,想来这下该是十分高兴才是。 终于有一天也抓着他的错处了。 他微掀唇角。 骁皇看他此刻竟然还在笑,顿时更气了。 他走到顾谨渊身前,怒道:“顾谨渊,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顾谨渊转眼瞧他,那唇角掀得更欢了,“臣自然是知道的,若是陛下不记得了,臣可以提醒您。” “臣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少傅。” 骁皇恨不得摇一摇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你是不止是太子少傅,你还是骁国的太子少傅,国家当前,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顾谨渊抿了抿唇,“臣只是一时冲动,不过臣并不后悔。”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骁皇面色才好看些,便听到后半句。 他周身气压沉得几乎可以滴水,“你当真非要昭阳?!” 这话已隐隐有了威胁警告之意。 顾谨渊缓缓拜下去。 “倾慕之极,情不自禁。” 骁皇怒极反笑,鼓起掌来。 “好,好一个情不自禁。” 他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朕不会同意的,你走吧。” “而且,朕已经决定,让昭阳作为和亲公主,送嫁到前晋去,朕意已决,绝不改变。” 他此时面朝着御案,顾谨渊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听着这冷冰冰的声音便知道,他定是面无表情地说着这话。 该说是皇家无情么。 骁皇原以为在他说出这话之后,顾谨渊该放弃离开了,毕竟这里是皇宫,即便顾谨渊是太子少傅,少年天才,作为一个没有权势的臣子,也是皇命不可违。 却不想顾谨渊的确起了身,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骁皇转过身,就见顾谨渊走近了他,面上带着些尘埃落定了的放松。 他不由退了一步。 不过很快就想起了自己身份,他为自己退的这一步皱起眉,随后看似强势地向前走了两步。 “朕叫你离开,你怎么还在此处?” 顾谨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骁皇被这眼神看得难得有些心虚,他有些不自在地先挪开了目光。 眼神四下一扫,瞧见顾谨渊还攥着的手,想起那枚没有被兑现要求的金身舍利。 他咳了一声,道:“这件事事关两国的外交和平,与先帝留下的敕令不符,朕是不会答应你的。” “不过,朕允你回去另想一个,只要是不威胁江山社稷,不违背人伦常道的,朕都会考虑。” 顾谨渊低低地笑了起来。 考虑。 应与不应不一样是握在帝王的手中。 骁皇被笑得羞恼不已,警告地喊道:“顾谨渊!” 顾谨渊笑了一阵才停下,又朝骁皇走得近了些。 骁皇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总觉得顾谨渊挂着这副表情,之后要发生什么都不会是让他高兴的事情。 顾谨渊倒也没有离他太近,两人间不过一尺距离尔。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旁的人听到,又像是怕吓到骁皇般放轻。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告知。” 骁皇皱眉道:“有什么问题押后再议,现在你给朕出去。” 可是已经晚了。 顾谨渊像是没听到他的不悦般,“陛下,敢问长公主与太子殿下的名讳,出自何处?” 一言下,骁皇勃然色变。 第九十章 那个秘密 顾谨渊噙着笑,像是早料到了他的这般反应。 骁皇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将那笑直接撕下。 他的左手垂在袖子里,死死地按捺着,“朕不是说了,有什么别的事情押后再议,现在你给朕出去。” 顾谨渊好笑地看着他这自欺欺人的模样。 赌徒都是一样的心态,只要没有揭盘,永远都相信自己是赢的那个。 “那陛下想要与臣议什么?” “是昭平长公主为何被先帝撸夺了封号,下嫁镇国将军府,与旁的人共侍一夫。” “还是‘顾谨渊’身形几十年不长一寸的缘由?” 骁皇脸色刷白,额头上浮起了一层汗珠。 他果然是知道了。 骁皇盯着顾谨渊勾起的唇角,忽而笑了起来。 “谨渊,朕的好外甥,你在说什么,朕听不懂。” 顾谨渊摇了摇头,“陛下,或者您想听臣对旁的人说些什么,譬如,先皇的遗诏?” 一言落下,这房中气氛一下凝至冰点。 “呵呵。” 骁皇嘲讽道:“顾谨渊,你好得很啊,朕放你自由近二十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顾谨渊笑容讥诮起来,“骁皇陛下,天牢与死牢的囚犯相比,也算是自由么。” 房内突然沉默下来。 顾谨渊没有让他等太久,直接提出了条件,“臣所言之事,半句未向旁人透露过,只要陛下更换和亲公主人选,臣保证,这件事情不会再有别的人知道。” 虽然早有所预料,骁皇还是有些忍不住去看他。 “你就这样将软肋放在了朕的面前,就不怕朕对她做什么?” 顾谨渊轻呵一声,“陛下不会。” 骁皇一下没了力气。 顾谨渊将他看透了。 他不是个合格的赌徒,他的江山社稷大于天,他不敢赌。 骁皇坐回御案后,吐出一口气,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顾谨渊负手而立,这两人在此刻换了身份似的。 音色极淡,“她在我面前发疯时,会胡乱言语,你不知道么?” 骁皇闭上了眼睛,朝他挥了挥手,“你出去。” “谢陛下成全。” 顾谨渊知道他这是已经妥协了,当下将那金身舍利置于桌上,向他行了一礼,步下生风地离开。 却被骁皇叫住了。 他没有回头,骁皇也没注意到似的,目光注视着他脑后,“顾谨渊,若是你娶了昭阳,这辈子都只能是顾谨渊,你可清楚?” 他没有看到顾谨渊的表情,但那声轻笑充满了愉悦,“臣不后悔。” 说着,脚步不停地朝外走去。 只能隐约听到骁皇的一句轻声自语,“朕后悔留下你了。” 顾谨渊没在意。 走出御书房,为他阖上门,这满室便只余骁皇一人。 他再没有撑住那帝王的威严架子,整个人倚靠在龙椅上,抬头望着处处都被刷成金色的天顶,眼神迷离起来。 “昭平……”他喃喃着,一只手向上伸着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又突而有些暴躁起来。 他想到了他被迫与此生唯一爱的女子分开,心爱之人被下嫁,而他因皇位的继承权被威胁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人连死了都要留下遗诏来钳制着他。 骁皇的眼神愈发凶狠起来。 直到。 “叩叩——” “陛下,前晋使臣求见。” 御书房的门被敲响,福公公的声音穿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 骁皇挺直了腰,又是那个充满威严的帝王。 “宣。” 鲜于单带着一众前晋使臣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入目便见御案上摆置着的金色舍利来。 最前面的鲜于单脸色立刻便不好看起来,他认出了那是方才顾谨渊拿在手中的东西。 方才他已经看见骁国的少傅走出去了,面上带着清淡的笑意,行动间自有风度,一眼就看出不是被帝王驳斥降责的模样。 当时他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现下瞧着这金色舍利被留了下来,心中更是一沉。 人走了,东西却留下了,多半是骁皇同意了他的所求。 鲜于单气愤难当地正要向骁皇讨个说法,就见御案后端坐之人抬起手阻了他的话。 “使臣现下稍等,朕方才与少傅在此探讨了一番,决定和亲一事确应如使臣所言,押后再议。” 鲜于单更愤怒了,这是明着不给他们面子了。 骁皇当即摇了摇头,面上带笑看起来乐呵呵的模样。 “所以,朕决定先带几位使臣前去探望前晋三皇子,用完午膳便走。” 鲜于单有些忿忿的表情一下凝固在脸上,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们那么久的所求,现下突然被同意,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继续生气。 使臣团骚动起来,他们这趟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把三皇子带回去啊,现在终于能见到三皇子了,能不高兴么。 鲜于单将方才要质问的话都压了下去,拱手道:“我等无需劳烦陛下领路,还请陛下派人带我等前去就好。” 和亲公主的事情什么时候都是他们占了理,骁皇下次允许他们见三皇子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欸,众位使臣莫要着急,贵国三皇子在我宫中深处,若是宫人带路有许多地方去不得,自然是由朕带着各位去最是妥当。” 话都说到这里了,鲜于单也没有办法。 他们可以不吃饭,但不能让骁皇不用午膳就给他们带路吧。 索性因着早上闹出的事情,这会儿离用午膳已经很近了,所以也耽误不了多久。 鲜于单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应道:“谨遵骁皇陛下所言。” 骁皇心中如何想是一回事,面上乐呵呵的。 他能在这时候提出让前晋使臣去见质子,自然是断定了他们见过质子之后,决计不会与他纠缠和亲公主之事。 几人一起用了午膳,不论腹中打着什么主意,面上都一团和气。 气氛十分融洽。 …… 顾谨渊从御书房离开之后,没有朝自己的长信宫去。 而是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朝昭阳殿方向去了。 他的步子不是漫不经心的悠哉悠哉,只是让他能有足够的时间想好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第九十一章 臣逾矩了 他眼中泛起柔和的光芒。 说起来,好些日子没有瞧见长安了,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长安还故意气他,对骁皇说于顾谨盟有好感。 顾谨渊眼底浮出笑意。 他哪里有那么容易上当,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这回他自作主张,也不知,长安会不会怪他。 顾谨渊的步子停了下来。 前面便是昭阳殿了,有些吵吵闹闹的。 原来,长安今晨去乾清殿找骁皇,原是想要问问宫中传言的公主和亲一事,结果没有见到人的她,才一回来就气冲冲地要收拾包袱走人。 宫女太监们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她收拾东西,自然是阻止的阻止,禀报的禀报了。 骁皇当时正等着顾谨渊被带过去,正在气头上就接到了宫人传来长公主要离宫出走的消息,当下气得派了御林军把昭阳殿围起来。 这下可真的是把长安结结实实地气到了。 长安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还生着气呢,就被御林军围了,自然是非要闹个天翻地覆才是。 这会儿正因为要用灯烛去点火烧宫殿,被御林军统领钳制住了手臂,正在吵闹不休呢。 “你放不放手!”长安小脸气得通红。 “臣这是为了公主着想,待臣的部下收拾出一间安全的屋子来,自然会放手的。”御林军统领冷漠着一张脸道。 这是他想出来的办法。 实在是长安太闹腾了,见闹腾他们不管用,便一会儿要投壶一会儿要烧房子,直言不放她离开就死给他们看。 公主金枝玉叶,他们奉了陛下的命令来看守,同时也兼顾保护公主的职责。 偏生长公主不是一般的闹腾,他们又不好对她动粗,他只好派人收拾一间干干净净的屋子,确保公主在里面如何作妖都是安全无虞的就是了。 “你!”长安用另一只手指着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御林军统领无所觉似的,一脸淡定地注视着她,让她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来。 “放手。” 突然传来一声清呵。 长安一脸惊喜非常地转过头,那人长身玉立,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少傅大人!” 御林军统领也看见了,他皱了皱眉,喊了一声,“少傅。” 见顾谨渊拧眉看着,他抓住长安手臂的地方,低声解释道:“臣奉陛下之命,确保公主殿下安全无忧,职责所在。” 凭着眼前这一幕,顾谨渊怎么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呢,不过,他是站在长安这一边的就是。 他轻笑了一声,“统领大人,臣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探望长公主殿下的,统领大人此举毕竟有所不妥,还请统领大人先放开长公主才是。” 御林军统领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这种向陛下稍一求证便可知真假,还会引得陛下大怒的谎言,他相信滴水不漏的少傅大人是不会说的。 所以,统领只是迟疑了一下就放开了长安的手臂,不过他也只稍退后了一步,向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探望也可,那便请少傅大人入昭阳殿吧。” 把守昭阳殿,确保没有人出去,这是他的职责,探望嘛,进去就是了,没必要让里面的人出来。 顾谨渊挑了挑眉,很是怡然地道:“这便感谢统领大人了。” 他走近前去,也没多言,一把拉了长安就朝里走去,长安进去之前还狠狠地瞪了那木头脑袋的统领一眼,两人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御林军统领看着顾谨渊毫不避讳,直接攥着长公主的手腕朝里去,长公主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模样,眉心微皱,心中突感一阵怪异。 长公主殿下和少傅? 顾谨渊一路攥着长安的手腕朝里面走去,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往后倒要长安小跑才能赶上了。 瞧着他有些不对劲的模样,长安虽然想说他们还在冷战期,她还没有原谅他呢。 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两人停在了殿内,顾谨渊说有要事同长公主商量,让一众和长安斗智斗勇一早上的女侍们先下去。 长安也想看看少傅大人到底要与她说什么,点点头,于是这殿中就剩下他们两人。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清诗,她走之前还朝长安做了个“必胜”的动作,贴心地关上了殿门。 虽然是白天,但关了殿门里面还是隐隐绰绰地有些暗。 长安才到顾谨渊的胸口,要去看他的表情需得往后退才能叫脖子舒服些,谁想她才悄悄退了半步,手上就传来了一阵大力,叫她控制不住地往前扑了上去。 少傅大人的怀抱弥漫着清莲的味道。 长安瞪大了眼睛,还能感受到横在自己腰后的那双手有多紧,让她半点都挣脱不得。 “少傅大人……”她呐呐出声。 顾谨渊伸出一只手,把她的脑袋也一起按到自己的怀中。 彻底没有了声音。 长安紧紧地攥着顾谨渊的衣料,许是太惊讶了,她连挣扎都不再尝试。 也不知过了多久。 顾谨渊把长安放开,朝后退了一步,揖礼道:“请长公主殿下恕臣逾越之罪。” 长安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下去,“这就是少傅大人要对本公主说的?” 顾谨渊没有说话,只是将腰弯得更低。 长安看着他低垂着头,几乎要与自己齐平,气得冲到桌边就拿起了茶碗朝他摔过去。 “顾谨渊,你这个混蛋。” 外面候着的人都惊呆了,长公主这一声可不轻,虽说这门隔音已算是再好不过了,可到底是木门,哪里又能完全隔住呢。 所以奉命待在门口守着的宫女们都面面相觑,也不知少傅大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就听得里面“乒乒乓乓”一阵响动,全是长安摔东西的声音。 长安摔累了,摔够了,就在那里扶着案桌喘气。 周围地上到处都是摔碎的瓷器碎片。 少傅大人站在碎片包围的正中心,却一点儿没碰着。 是长安根本没有朝他身上摔来。 顾谨渊又如何不知道呢,他软了目光。 “公主殿下气可消了。” 他这一开口,长安就是消了气也又上来了,不过这会儿都摔累了,她就只站在那里狠狠地瞪他一眼,“没有!” 她想了想,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瞧着少傅大人站在那里毫不慌张的沉稳模样,眼眸一转,指着他就道:“父皇让我去做和亲公主,你且等着,待我成了前晋的皇后,再来收拾你。” 第九十二章 允见质子 这话可是捅了马蜂窝,顾谨渊当即面色就阴沉了下来。 长安有些害怕地朝后退了一步。 “长公主殿下很期待去前晋和亲?”顾谨渊慢悠悠地在一地瓷片中找着缝隙踩过来,一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长安看着他这模样,心中已经升起些胆怯了,不过她要是肯服输的性子,也不至于方才和那御林军统领较劲到要烧了整个宫殿了。 这会儿她生怕气势不足,努力瞪大了眼睛,很是肯定地道:“没错,本公主就是想去前晋和亲,就是想要去做皇后,你能……” 未完的话说不出口了。 少傅大人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面上,她的唇上落了两瓣柔软程度与之不相上下的东西,只是主人这会儿狠了心,将那两片东西狠狠地贴过来,像要吃了她似的。 长安惊楞地都快忘了呼吸。 索性少傅大人被她这傻傻的模样取悦了似的,松开了她的唇,贴着她的额头低低笑了起来。 她的脸腾一下红透了,“少傅大人……” 随即她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指着他控诉道:“登徒子!” 那刚因为憋气而泛红的眼眶里,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正注视着他,不仅不能引起“犯人”的罪恶感,还叫人想要再好生欺负一番才是。 顾谨渊不由地又上前一步,离得她更近了一些。 长安小步地往后退,本来就没有多少地方让她后退,这会儿后腰已经靠到桌沿了,可是少傅大人还在身前。 顾谨渊看着她有些慌张无措的小脸,低下头,凑近她耳边。 “长公主殿下……” 这一声唤得极尽缠绵悱恻,让长安身子骨都要软了去。 “长公主殿下若是再用这种眼神看着臣,臣就要忍不住了。” 长安一惊,“什么,什么眼神?” 顾谨渊眼眸一黯,压了下去,话语消失在唇齿间,“勾引臣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的眼神。” …… “使臣里面请,贵国的三皇子殿下就在这处了。” 午膳毕后,鲜于单话中不住地提起去看质子的事情,骁皇见使臣团实在坐不住了,这才松口起了身。 说是皇帝一同亲身前往探望,自然不会要他一个堂堂帝王带路的。 领路的是福公公认的干儿子,平时没在皇帝面前给他露脸的机会,这回也是一样的。 现下几人三绕四绕,到了这么个幽暗僻静之所,使臣团第一反应就是瞧瞧环境。 突然使臣团有个人发现了什么,鲜于单朝那处看过去。 忽然刮起了一阵风,挂着至宁宫牌子的宫院上方,突然飞起了一朵朵白色的棘状小花,鲜于单双眼一亮。 使臣团也十分激动,还有隐约的声音说着:“是白棘花树……” 鲜于单表情不禁严肃了许多,前晋地势气候十分恶劣,寻常枝茂难以生长,这白棘花却是地理特有的一种花朵,看来里面住着的是他们的三皇子没错了。 记得当初三皇子离开的时候,好像是带走过白棘花树的种子,只不过没人相信他能种活罢了。 惦记了那么长时间,眼下三皇子就在眼前了,鲜于单久久没能抬起脚,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鲜于单自嘲地笑笑,旋即不在意地将这感觉挥去,迈开步子就要进去。 却不想到了这里,骁皇身边的福公公却伸手拦了一下。 鲜于单面色微变了一下,“骁皇这是……” “使者不要误会。”骁皇摆了摆手,福公公朝鲜于单鞠了一礼。 鲜于单没有理会他,反看向骁皇。 骁皇面上浮出些许像是同情,又像怜惜的复杂神情,鲜于单一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 骁皇语中带了些惆怅,“朕只是与各位使臣提前打个招呼,请使臣有个准备,你们的三皇子,可能和你们想得有些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使臣团面面相觑,能有什么不一样。 不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看了才知道,鲜于单当机立断,一手就往那宫门推去。 “啪。” 不知是使臣团里谁的东西先掉到了青石台阶上,接着就像连了环一样,东西三三两两地从手上落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骁皇提前派了人,与质子说过使臣团今日要来探望他的消息,这会儿才一推开宫苑大门,便见到了一把木质轮椅停在那处,轮椅上的人正面对着门口。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人手中把玩着一张完整剥下来的狐狸皮,地上散着一只只剩了血肉骨头的动物尸体,那尸体此时还在微微抽搐,一身白衣上尽是斑驳的血点。 使臣们被吓得倒抽一口气。 鲜于单还好些,他又不是身后那些只知弄笔杆子的文臣,他跟随着前晋皇帝几次遇到暗杀,早已习惯了见血。 所以他只是皱了皱眉,回头去看骁皇,“敢问骁皇陛下,我前晋三皇子何在?” 骁皇略带怜悯可惜的表情看着他,叫他一瞬间有了不好的想法。 果然,就见骁皇身边的福公公朝那轮椅上坐着的人看去,“那就是质子。” 鲜于单当下心中一凉,使臣团里的几个老大臣看着也像是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鲜于单回过神细细打量坐在轮椅上那人,他之所以没有怀疑,倒不是这人心性残忍他不愿承认,而是这人,这人分明就是个六岁孩童啊。 骁皇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贵国三皇子被送来时还是个四岁孩童,只是到了六岁之后便再也不见长过,朕让太医院的人诊治过,不是因为误食了什么。” 不可否认,鲜于单刚看到这位六岁模样的三皇子时,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在骁皇确认了他就是三皇子后,他虽感到惋惜,但立刻就想到可以从中做的文章,只是计策还未全,骁皇的话就将他的后路堵了个全。 不是误食了什么,意即不是骁国的失误导致的了。 鲜于单心中几度变幻,脸上却一点瞧不出。 他拱手朝骁皇道:“我朝使者队伍中也有几位太医,请骁皇陛下允太医查探一番三皇子的身体。” 骁皇眉心跳了跳,这是不相信他的话了。 不过他也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允。” 鲜于单一个眼神,使臣团中医术最好的几个太医就被推了出来。 “九千岁。” 那人拜了一下,跟在鲜于单身后朝那个轮椅上的孩童走去。 第九十三章 反悔 “我等乃是前晋使者团,特奉陛下的命令,前来骁国探望三皇子殿下。这位是我使者团中最好的太医,请殿下伸出手,让太医为您请平安脉。” 鲜于单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随后就把位置让出来交给身旁的太医。 那太医弯下腰,等着孩童将手伸出来。 却见。 孩童确实伸手了,不过却不是让他诊脉,而是将狐狸皮朝地上一丢,沾着鲜血的手往他干净的衣服上抹去。 那太医条件反射就想后退,还是身后鲜于单轻推了他一下才想起正事,一把擒住孩童的手腕,在拿脉象上过了一下。 也幸好他的诊脉技术是最好的,他不过才细探几个呼吸,那孩童就一把将手抽了回去,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他脸上,分明没有什么情绪,他却觉得自己的脸下一瞬就要如地上那只狐狸般被剥了皮去。 诊完了,太医与鲜于单飞快地交流了一个眼神。 鲜于单当下就失望了,三皇子这六岁孩童的模样,确实不是因为骁国的原因。 但他旋即又生出些希望来。 万一这不是他们的三皇子,是骁国皇帝故意找了个六岁的孩童演了这场戏,欺骗他们呢。 想想骁皇一开始不让他们见质子,今天突然就说通了去,极有可能就是今天才准备好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鲜于单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 恰好身边这个太医,就是当年三皇子还在前晋时为他诊治过几次的老臣。 他装作一脸沉思的模样,站到老太医另一边去,低声问道:“岑太医,三皇子殿下身上可有什么胎记之类辨别身份的地方。” 老太医被他这一问问得懵了一下,不过旋即他仔细思索了一下,缓缓摇头,“三皇子身上并没有什么胎记,不过……” “不过什么?”鲜于单催促起来。 老太医细细思索,道:“臣记得曾在三皇子右手手心处见到过一个红色月牙印,只是那月牙印并非胎记,而是后天而成,亦非病变的一块不知是什么的印记。” 鲜于单当下朝那孩童道:“殿下,可否借您右手一观。” 他们的低声谈话,骁皇那处瞧不真切,这孩童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鲜于单弯下腰去询问时,那孩童还瞥了他一眼,目下生讥,倒不觉让鲜于单有几分相信起他不是个孩子来。 孩童瞥他们一眼,也顺从地伸出右手。 鲜于单瞪大了眼睛,那右手心却是有一块泛着通红又不像是胎记的色块。 老太医克制不住激动地捋了捋胡子,“没错,这就是三皇子。” 与他全然不同的,是鲜于单完全黑下来的脸色。 而老太医还没有发现他神情十分阴沉的模样,完全沉浸在见到三皇子的喜悦中。 他一边捋胡子一边道:“老臣方才看了三皇子的脉象,殿下至今还是个六岁模样,有些像是先天不足之症,如若不是的话……” 他像是被烫着的模样,赶紧闭口不言了。 鲜于单阴沉着脸色问他,“若不是的话怎样?” 老太医瞅瞅不远处骁国的皇帝和太监们带着好奇朝这边张望的模样,又看看近在咫尺的三皇子殿下,最后还是屈服在了鲜于单带着些威胁的话语下。 他压低了声音,道:“若非先天不足,那就是,与血脉有关,前晋开国一百二十载,仅有三例如此病症,俱是兄弟姐妹乱伦……” 后面的话自然不用说完了,鲜于单一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只问了句:“除了你之外,旁的太医可还能诊出三皇子身上的问题。” 老太医十分为难地点了点头,“这并非什么疑难杂症,更有先例可照,一般宫中的太医或是江湖名医都能诊出。” 鲜于单眼底暗波流转,朝骁皇那处看了眼。 想来骁皇是早就知道三皇子身上的病症了,所以方才才没有把太医诊断的其他结果一并说出来。 也不知心中是个如何猜测法。 他现在只庆幸,没有直接在宴上挑明要将三皇子接回去,不然出使一趟骁国,接了个这样的三皇子回去,不知要被举国上下戳着脊梁骨骂上个几代。 到底为什么要把三皇子接回去,鲜于单心中清楚得很,前晋陛下派他来也未免不是有这个意思。 若是发现三皇子不合适,立刻放弃这一子。 当下他也没管老太医如何欣喜,迈步朝骁皇走去。 还未走近,便直接朗笑开口道:“看来陛下派我等来此探望三皇子实属多此一举,三皇子在骁皇陛下的照拂下身体康健,过得很好,想来待我等回去向陛下禀报时,陛下定会十分高兴,放下这颗心了。” 骁皇带她们来此之前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见此还故意疑惑道:“使臣难道不是来接贵国三皇子归国么,这十五年已过……” 这话意犹未尽,鲜于单当即接上,“我等只是来探望三皇子的,并未打算迎接殿下归去,我朝陛下言,为了让前晋与骁国的友谊长久地维持下去,还是仍旧让三皇子作为保持两朝联系的质子便好。” 使臣团中有想说话的,被鲜于单瞪视着压了下去,一个个安静如鸡。 骁皇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轻一敲手心道:“朕想起来了,还有两国的联姻……” 眼下前晋快连下一代帝王都没有了,还管什么联姻。 鲜于单挤出一抹笑来,“这和亲之事……” 骁皇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直接道:“朕还是那句话,昭阳是朕的心头肉,朕不会将她远嫁前晋,倒是另选一位和亲公主可行。” 他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这样,朕今日便册封一位仁喜公主,与你一同回前晋去,如何?” 现在把柄都被抓在人家的手上,他还能拒绝不成。 鲜于单强颜欢笑地应下了。 前晋再没一个能生的皇子了,难不成他还能逼骁皇答应非把长公主嫁过去守活寡不成,恐怕他还未回去,就修书一封送到前晋陛下的御案上了。 想到那张丰厚的礼单他就觉得要呕血,当初是以为能带走长公主,陛下才写了那样一张礼单,用来换一个什么仁喜公主,只是一半都亏大发了。 第九十四章 终章 “原来是你去求了舍利子,父皇才同意我们的事情。” 昭阳殿内一片温馨。 满地的瓷器碎片为了怕划伤,方才已经让宫女进来收拾过了。 这会儿,长安正把头靠在顾谨渊的胸膛上,听他说这一切的始末。 长安今天早上在昭阳殿闹了一早上,还没来得及从清诗那个情报收集小喇叭口中听到少傅大人的英勇事迹呢。 这会儿听着,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哪得一个纠结了得。 顾谨渊没有将威胁骁皇的事情说出来,只略略说了些百姓们都知道的事情。 只是这样,长安听着都觉得惊心动魄。 她转过身,把整张脸埋在他怀里,“阿渊,你胆子好大呀,居然敢跪在城门口逼父皇妥协。” 顾谨渊理了理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头饰,眼神十分柔和,“只要想到是为了长公主殿下,臣就是胆子再小也要做。” 长安听得高兴,又笑了起来。 一会儿复又问道:“阿渊,那你是怎么从扶国寺那里求到舍利子的呀,那里的和尚是不是都看你特别不顺眼,让你上刀山下油锅,过十八铜人阵?” 看着她眼神亮晶晶的模样,顾谨渊无奈地叹了口气,“扶国寺的高僧们修的是佛陀不是修罗。” 长安哼哼唧唧地扭着,偏闹着他要说出全过程才好。 顾谨渊一把按住她,长安不好意思地安静下来。 于是顾谨渊继续道:“也没有什么,只是臣救了几个僧人,于扶国寺有恩,所以方丈才让我拿走了舍利。” 虽然不知道他一个从未习武的文人怎么救下的人命,不过长安丝毫不怀疑他的话,十分乖巧地在前襟上蹭了蹭。 顾谨渊慢慢地顺着她的头发。 谁能想到扶国寺竟然藏着先帝留下的遗诏呢。 若是这事让骁皇知道了去,这扶国寺上下一千两百名僧人的性命危矣。 顾谨渊轻掀了掀唇。 这也算是救人么。 算吧。 毕竟他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骁皇不是么。 长安和顾谨渊的事情算是在骁皇跟前过了明路,她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骆长平的时候,还遭遇到了太子殿下的嘲笑。 骆长平非拧着她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说他若是再动不动就去父皇面前告他的状就是恩将仇报,毕竟少傅大人做的事有他在背后撺掇的一份。 结果被长安几声好皇兄一叫顿时不知哪里是哪里了。 看得骁皇不由哈哈大笑,直呼太子若是这样受不得美人计可不成。 长安立刻自告奋勇要帮父皇做美人计的实施者,让太子皇兄多经受几次习惯习惯就是。 一转头就被太子挖苦说不是美人。 当即气呼呼得就跑去找少傅安慰她了。 这边开心了,驿馆那处气压可是低得很。 本来是奔着先来和未来皇储打好关系,然后将三皇子带回去继承大统的一众大臣们,此刻心态都要崩了。 鲜于单那里他们不敢问,老太医就被围得水泄不通,隐约透露出来些意思,叫他们震惊至极。 鲜于单下了封口令,要求所有人对这件事再不许谈论。 前晋使臣们没有办法只好放弃,他们也知道,如果带回去的是这样的三皇子,他们要面临的是什么。 骁皇随后就从昌安侯府挑了个最不受宠的女儿,册封了仁喜公主,让前晋使臣们作为和亲公主带回前晋去。 鲜于单看到那个瘦弱不堪,像是风中枝柳一吹就要倒下去的和亲公主时,脸色黑得几乎跟碳一样。 叫躲在侧殿透过纱窗看热闹的长安笑得见牙不见眼。 长安自从知道了上次是这个领头的,提出要她去做和亲公主之后,不知在心中诅咒了他多少回。 这次是骁皇说为了给小公主出气,同时上次是在气头上,才让统领大人去围了昭阳殿的事情道歉,这才让长安躲在这处看热闹的。 这会儿长安早就忘了什么仇什么怨了。 那鲜于单气得脸都变了色,结果还是要咬着牙咽下气,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这个和亲公主。 听说当晚驿站换了三套茶盏碗碟。 前晋使臣怨念得只多留了三日。 到了第四日清晨,以鲜于单为首的使臣们便来寻骁皇,说是要离开了。 骁皇还提出要为他们办个欢送宴,鲜于单看着他一脸正经微笑的模样就梗着气直言多谢,随后认真地拒绝了。 天知道再多留一天,参加个晚宴会发生些什么。 自从长安和少傅大人过了明路之后,整个都天不怕地不怕了,连住在驿站的使臣们都不放过。 偏偏她的作弄一次比一次幼稚,什么在甜汤里撒盐啦,把巴豆扔进马槽啦。 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般。 但就是这样幼稚的恶作剧,一次次让使臣们防不胜防地中招,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他们还没有办法出来指责她。 有一次捅到了骁皇的面前,骁皇只是玩笑似地笑骂了她两句,跟他们说什么公主年幼顽皮,请他们多包涵。 回头他们驿站的屋瓦就被揭漏了。 去她的年幼顽皮! 有谁见过十五岁的年幼顽皮么。 在他们前晋,十五岁的姑娘家孩子都有两个了。 可是,谁让他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骁皇就是包庇着昭阳长公主,他们又不能把她抓起来打一顿,只能忍着。 次数多了,他们也知道是和亲一事惹恼了她。 本来想着把她带回去是万无一失的事情,让她恼便恼吧,以后到了前晋生死未知,她还敢对他们如何不成。 谁知中途出了这样的变故,他们只得忍受着辛酸,看她笑嘻嘻地出现在他们倒霉的时候,然后微笑着说一声抱歉。 鲜于单向骁皇提出辞行的时候,长安正好也去给骁皇请安,结果两方人就这么碰到一起了。 鲜于单身后一大帮使臣,长安除了两个宫女之外就只有她一人,气势却完全压倒了对方,使臣们看到她都一个个面如土色。 使臣走时长安也去凑了热闹,不过她是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身边站着少傅大人。 她瞧着前方两匹马开路,身后只余几辆半空马车的使臣队伍,偷偷瞄了眼身旁。 见没人看这里,悄悄拽了拽顾谨渊的袖子,猫儿似的声音,“阿渊……” 顾谨渊转头看她,眼中透露着询问,就感觉到手中有块小石头被塞进来。 长安仰脸朝他笑得谄媚,“阿渊,给他们点最后的小教训好不好。” 顾谨渊一时哭笑不得,刮了下她的鼻子。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瞧着四下无人注意他们,那块小石子从手中飞弹了出去,就见已经走出十几米远的使臣队伍中,领头的马匹突然嘶鸣一声,仰起来差点把马背上的人摔下去。 长安激动得惊呼一声,立刻被顾谨渊包住小手捂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不远处骁皇看了眼远去的使臣车队,又打量了顾谨渊半晌。 眼中有着不可名状的担忧。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正激动着张望使臣团情况的长安身上。 半晌。 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罢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