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日夜浮生》 第1章 穿越 楚月跟楚皓一起走在光觉寺的石阶上,光觉寺建在半山腰,已有数百年历史,层层的云雾笼罩在山顶,数千级石阶在山体上蜿蜒盘旋着。 楚皓手长脚长,走得很快,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累。 楚月在心中暗自腹诽,这么快,以后哪个女孩子跟得上? 可转念一想,没有女孩子跟得上也好,这样自己就可以再做几年哥哥的小跟班,不觉嘴角向上扬了扬。 楚皓回头,正好看到楚月偷笑,问道:“笑什么?” 楚月眨眨眼:“秘密!” 楚皓笑着摆摆头又往前走去。 俩人很快就到了寺门处,古朴的寺门,几颗郁郁葱葱的古树枝繁叶茂,鸟儿们的鸣叫声吱吱喳喳的传来,楚月不禁有种置身世外之地的感觉。 光觉寺并不大,俩人先到了正殿,上香叩拜后楚皓说想去下洗手间,让楚月在原地等一下他,楚月看看外面阳光正好,蝉鸣鸟叫颇为惬意,就沿着回廊走起来,打算走一圈再回来跟哥哥汇合。 路过一间禅房的时候,楚月没来由的有些躁动,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看不真切。楚月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走进去,她努力克制着这股冲动,却看到自己的手不自觉的抬起来,推开了禅房的门。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禅房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 楚月梦魇般一步一步走向那桌子,桌子上静静躺着一颗珠子,跟荔枝一般大,深褐色,表面有些暗红色的纹路。 甚至都没来得及多想,楚月的右手就已经伸向了珠子,刹那间,脑袋剧痛起来,一股钻心的凉意透过手指传向四肢百骸,随后她便惊讶的看到自己飘出了自己的身体,就像人们常说的灵魂出窍一样,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也不知道究竟晕眩了多久,楚月只隐隐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女孩惊喜的声音,“小姐,您醒了?” 楚月努力把眼睛睁大一些。 这是哪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大床,床边站着一个电视上看到的丫鬟样的女孩子,眉清目秀。 琉璃见她醒了,满脸都是喜色,转身对外喊道:“采荷、碧玉,快过来,小姐醒了。”接着就是一串忙乱的脚步声,又有两个丫鬟出现在眼前,俩人皆是一脸喜色。 “小姐可算醒了,这都昏迷了两天了。” “老爷太太都吓坏了,老夫人一直吃不下饭呢,这下好了。” “小姐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口水?” 楚月刚醒本就晕乎乎的,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一吵只觉得头更晕了,皱了皱眉。 琉璃见她皱眉,忙打断大家:“别光顾着高兴,快去给老夫人,老爷太太那儿送信,说小姐醒了。” 采荷、碧玉听罢,连连应声,赶忙往外走。 楚月这才又仔细把周围环境扫视了一遍,心中讶然,目之所及全是清一色的中国古代家具,她纳了闷了,感情我这是穿越了? 怎么办? 楚月在心中悲嚎,别人穿越好歹还多少有点原主的记忆,到了她这儿,她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待会儿丫鬟们口中的老夫人老爷太太来了怎么办?肯定会露馅儿啊,她只觉得头更疼了。 琉璃见她这样子,赶忙去倒了一杯水,“小姐,要不要先喝口水?” 楚月点点头:“好。” 琉璃扶她坐起身,楚月喝了一小口,茶水甘甘的、暖暖的,很真实,楚月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这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的穿越了。 她不由得回想起来,自己来之前干什么来着? 哦,摸了一下那颗奇怪的珠子。 这就穿越了?那自己的身体呢?是不是还在光觉寺?自己是死了还是怎么样?哥哥会不会急疯了? 一大堆的问题涌上脑海。 思忖间,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大串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就涌入黑压压的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男人,三十岁左右,面目英俊,身姿挺拔,后面跟着一位年纪相近面容姣好却十分憔悴的夫人。男人一脸喜色,“玥儿醒了?快让爹爹看看。” 楚月心里咯噔一下,这帅哥原来是这身体的爹!自己二十大几的人现在要叫他爹?实在接受无能啊,就只好愣在那里,不过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字里难不成也有一个月字? 那妇人来到床边坐下,抓着楚月的手,“玥儿、玥儿,我的玥儿,你终于醒了,娘都急坏了。”眼泪瞬时滑下脸庞,凄楚的模样惹得楚月都跟着要掉泪了。 楚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俩人来得也太快了,都不给她一点时间准备准备措辞,现在怎么办好? 犹豫片刻,楚月哑着嗓子低低说道:“我好晕……”接着便抚额皱眉,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 那妇人赶忙说:“快躺下。” 丫鬟们忙上前伺候楚月躺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声音,“老太太来了”。 众人让开一条路,楚月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老太太一脸的疲惫,脚步却不慢,嘴里念叨着:“我的孙儿哟,你可算是醒了。” 楚月抬起头,有些恍惚的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走近来:“来,让祖母看看。” 楚月没回话,只继续嘟囔了一声:“我好晕……” 老太太就要抹泪:“这孩子,受苦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楚月又轻轻道了一声:“我想睡觉。” 老太太看看楚月,又看向房里众人,“醒了我就放心了,大家都回去,让玥儿好生歇息。” 待到房间里冷清下来,楚月才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楚月一直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白天经常躺着,眼睛直直的发呆,有时嘴里还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说什么,晚上睡到半夜更是经常突然惊醒,醒了就又开始发呆。 王氏请了一个又一个大夫,可每一个大夫都说楚月身体状况良好,如此这般,王氏也没了法子。 有一回老太太来,楚月握着祖母的手,浑浑噩噩的说道:“祖母,我好怕。” 老太太摸着她的头,“有祖母在,怕啥?” 楚月缩着身子,答道:“我经常突然就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那里全是我不认识的人,说的都是我听不明白的话。” 老太太轻轻搂着楚月:“傻孩子,别想那么多。” 楚月低低“嗯”了一声,似乎又进入了混沌中。 老太太回到房里就打发下人去叫楚月的母亲大太太王氏,王氏来到后,老太太一脸忧色:“这孩子,怕不是魇着了吧?” 王氏便开始抹泪:“娘,能请的医生都请遍了,该吃的药也都吃了,媳妇也不知该怎么办了,还望娘做主。” 老太太想了许久,“要不,请高僧来看看?” 王氏早有此意,但又怕闹得太厉害婆婆有意见,现下婆婆发了话,自是满口应承,“好,媳妇这就去安排。” 接下来王氏又把京城附近能请到的高僧全部请了一遍,高僧们说的话大同小异,听了几乎等于没听,总结起来就是随缘吧,王氏又是好一顿伤心,然而却无计可施。 家里的下人们就开始传楚大小姐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已经成了傻子,再也好不了了。 慢慢的,院子里的丫鬟们也开始懈怠了,在楚月面前也没那么拘谨了,原先不敢说的话有时口无遮拦就也说了,小姐都这样了,哪还知道她们说了什么没说什么。 全府上下都被下了封口令。 但是这种适合八卦的小道消息,加上王氏把高僧们全请了一遍的高调姿态,透风的墙早就把楚大小姐变傻了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楚月还是经常性的发呆,但天气好的时候她开始到园子里一圈一圈的走路。大家也不拦着了,人都傻了,爱干嘛干嘛呗,难不成还拉小姐去学琴棋书画、针线女红? 有时楚月也会清醒一会儿,拉上一两个丫鬟,一边走一边问,丫鬟们大都觉得她挺可怜的,又对她没了戒心,所以几乎是有问必答。 有时楚月连家里人的情况、自己以前的行为习惯都搞不清楚,要一点一点的问,她们就像教小孩一样慢慢答。 有时楚月问得细了,她们恨不能连道听途说的各种八卦都翻出来讲一遍。 通过这些杂乱却大量的信息,楚月将家里的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还了解到母亲王氏的亲妹妹进了宫,当了王淑仪,王淑仪原先跟自己十分要好,而如今入宫数年却没能生育皇子皇女。 楚月也不固定拉哪个丫鬟,反正院里的丫鬟都被她拉过,好些问题还重复问过几遍,大家更觉得她傻了。 老太太跟大太太也失了念想,本来楚月明年及笄,作为楚府大姑娘,家里的掌上明珠,已经准备开始议亲了的,但这会儿都没了心思,傻了便家里养着呗,又不是养不起。 第2章 龙子 楚月这一病就病了好几个月,几乎没出过院门。 就在大家都觉得楚大小姐恢复无望的时候,有一天,楚月醒来,眼底一片清明。 她语调平缓却清晰的说道:“琉璃,给我梳头,等会儿我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屋里一众丫鬟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碧玉更是一失手就把茶杯掉到地上砸成了几瓣。 楚月见状,浅浅笑了笑,道:“岁岁平安,快些更衣吧。” 众丫鬟几乎在梦游状态中伺候楚月更了衣、梳了头。 一路上其他院子的丫鬟仆妇见到楚月一行人,看到施施然走在丫鬟前面,一派大家闺秀样子的楚月,就跟见了鬼一样。 楚月也不在意,由着琉璃扶着稳稳当当踏进了老太太房里,老太太坐在中间,下首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以及各房的子女已经悉数坐定,正在闲话,忽地就见楚月走了进来。 她肤色红润、唇红齿白,一双杏眼炯炯有神,半点没有病弱颓废的样子。 众人见状皆是瞠目结舌,一时都愣住了。 还是大太太王氏先回过神来,“玥儿!”说话间已来到楚月身边,摸着楚月的脸颊,瞬间红了眼眶,“玥儿,你你好了么?” 这一瞬间,楚月突然生出种后悔的感觉,这大半年来,自己倒是平稳度过,没有被人发现端倪,但王氏该是怎么过来的呀? 虽然她并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楚玥,虽然那位楚玥至今也不知道去往了何方,但王氏的伤心难过却是真真切切的。自己占了别人的身子,原本应该好好待她的家人的,可自己不装疯卖傻,怎么解释所有记忆没了不说,连生活习惯都不一样了的状况呢? 自己作为楚府大姑娘,老太太最喜欢的孙女,明年便将及笄,接着就是议亲,关注点全在自己身上,稍不留神就会被人发现端倪,到时自己怎么解释?说不定会被当成怪物,与之相比,装傻就安全多了。 楚月在内心深处轻轻叹了口气,有机会的时候再补偿吧。 面上却浅浅的笑了,“娘,我好了。” 王氏瞬时吐了一大口气,欣喜的抹了抹泪,“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旁边众人这会儿才回过神来。 为首的老太太不禁叫道:“玥儿,快过来祖母这边,让祖母看看。” 楚月步伐轻快的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甜甜一笑道:“祖母,您看看孙儿,孙儿不晕了。” 老太太激动的看了楚月半晌,忍不住眉开眼笑,“我的玥儿总算好了,老天开眼哪、老天开眼哪!” 当下众人皆是一片喜悦祝福之辞。 过了些日子,跟楚府关系甚笃的好些人家就收到了帖子,写着楚府下月初五将为小姐大好摆筵席。 一些人家就开始冷言冷语,好了又怎么样,到时哪家敢娶? 不过在楚府里面,没有人担忧这个问题,对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来说,楚月这是到鬼门关走了一趟,当时都以为再也好不了,只能一辈子当个傻子了。现在居然大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日祷告感动了哪路神灵? 至于嫁不嫁的,嫁不出去就不嫁了,难道楚府还养不起一位老姑娘? 只是这段时间,老太太和王氏在跟楚月闲聊时,得知了一些让她们惊讶的事情。 楚月说自己在浑浑噩噩期间去到了另一个时空,并且那里遇到了一位仙人,仙人指点了自己很多事情,最后也是仙人指点她,说是老太太、大太太诚心期望她早日回家,并画了一道仙符贴在她身上,她才回来了。 老太太和王氏听完都不置可否,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痴傻还没好全,但看她说得头头是道,便也只当玩笑话听了,反正人好了就行,管她之前发生了什么。 楚月笑笑,也不解释。 过了几天,楚月坐在王氏房里说话,王氏觉得已经好久没有跟闺女这样说过话了。 俩人越聊越开心,添茶的丫鬟都忍不住喜笑颜开,大太太有多久不曾这样开心过了啊! 冷不防的,楚月就问了一句:“娘,下月初五小姨会来么?” 王氏瞪了眼楚月:“要叫淑仪娘娘。” 楚月撇撇嘴。 王氏又道:“淑仪娘娘要出宫可没这么容易。” 楚月叹了口气,“可是我都好久没见过小姨了,以前小姨跟我最好了,您不是说她当时知道我病了,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吗?这会儿知道我好了,不知道该多高兴呢,肯定想见我。” 王氏想想也是,小妹跟自己年纪差了十岁,以前没进宫的时候,小妹来楚府住过一段时间,楚月最喜欢跟在小妹屁股后面玩,俩人特别投缘,只是后来小妹进了宫见得就少了。 便道:“淑仪娘娘当然想见你,但也得皇上同意才行呀,要不明天捎封信看看吧。” 楚月甜甜一笑,靠在王氏怀里,“娘,您最好了。” 王氏脸上绽放出美丽的笑颜,母女俩又开始闲话家常。 王淑仪收到姐姐来信,既开心又担忧,她早几日就得了楚月大好的消息,自是十分高兴,只是这出宫不像平常人家走人户,而且自己现在这处境,想提也不好提啊! 思来想去,王淑仪还是决定试一试,看看时间还早,便吩咐丫环道:“去凤仪宫。” 凤仪宫里,皇后正在喝茶,听到太监禀告王淑仪来了。 王淑仪进到房内,给皇后行了礼,“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颔首,“起来吧,坐。” 王淑仪小心翼翼的坐下。 皇后又道:“才请了安,王淑仪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王淑仪垂眉:“有一事想请示皇后娘娘。” 皇后淡淡道:“说吧,什么事?” “妾身娘家外侄女儿病了大半年,前些日子大好了,妾身心里一直记挂着,不知可否出宫看看她?” 皇后想了想:“是楚府那个小丫头吗?” “是。” 皇后皱了皱眉:“刚好就去恐会过了病气呢!” 王淑仪踟蹰了片刻,说道:“皇后娘娘说的是。”便行礼准备告退。 却又听见皇后的声音淡淡响起:“你有这份心总归是好的,本宫跟皇上说说罢。” 王淑仪起身行礼:“谢皇后娘娘。” 皇后摆摆手:“免了。” 王淑仪便道:“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皇后摩挲着长长的指甲,看着王淑仪的背影。 这位王淑仪,倒是难得见她求一次情,要不就帮她一次? 过了几日,王淑仪收到皇上口谕,准予下月初五出宫。 消息传到楚府,众人皆是大喜。 五月初五,楚家张灯结彩,摆了二十桌筵席,来往众人满脸都是喜色。 期间楚月被引着见了许许多多不认识的面孔,麻木的接受着别人的道喜及各种探究的目光。 她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古代大家闺秀一样,举手投足皆是礼仪,言谈更是落落大方,看不出一星半点痴傻的样子。 要知道王氏为了放心,还是亲自上阵,对她进行了大半个月的礼仪强化培训。 如果说这几个月来从丫鬟那儿听来的还只是纸上谈兵的话,这大半个月的突击训练则让她彻底改头换面了。 王淑仪是在筵席快开始时才来的,她的到来又把筵席推向了一个高潮。 王氏大概是最开心的人,女儿大好了,入宫许久的小妹也来了,大半年的痛苦、伤心、难过,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王淑仪并没有在筵席上呆多久,就借口换衣服到了王氏房间。 王氏打点好众人,便带着楚月回了房。 三人见了面,屏退了众丫鬟,王淑仪便顾不得许多,“玥儿,快来,让小姨看看。” 楚月忙走前去,王淑仪一把揽过楚月:“你看看你,怎么说病就病了,小姨听到你病了,吓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偏生宫里又不像家里,可以随便来来去去的,你知道小姨有多担心吗?” 说着就红了眼圈,眼泪就要往下掉。 王氏递了张手帕给王淑仪,兴奋了一天,到了这会儿被小妹提起这数月来的历程,自己也忍不住抽噎起来。 楚月被她俩人的情绪所感染,一时竟也忘了自己并不是楚玥。 准确的说,这一刻,她想起了在另一个时空的爸爸妈妈哥哥,家里人此刻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担心、难过、痛苦呢?她控制不住的抽泣起来。 三人默默无言的哭了一会儿,楚月想起自己的计划,回过神来,“好了,小姨,我现在不是好好在这儿了吗?” 说完又打趣道,“您可别把眼睛哭肿了,到时要是变成两个核桃,吓着皇上了,皇上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 王淑仪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这个臭丫头!” 楚月咧嘴嘻嘻笑了笑,然后就正色道:“小姨,其实今天我还有件事要跟您说。” 王淑仪看向王氏,王氏露出一脸不解。 “你这小丫头,这么一本正经的,难不成有大事要跟小姨说?” 楚月一脸严肃:“还真是大事。” 王淑仪扑哧一声笑了,“就你个小丫头有什么大事。” 楚月故作神秘的凑近王淑仪耳边,用手捂着嘴轻声说道:“关于皇上龙子的事,算不算大事?” 第3章 仙人 王淑仪微讶,拍了一下楚月的手,“休得胡说。” 王氏没听到楚月偷偷说的话,一脸奇怪的看着俩人。 楚月一脸正色,“小姨,娘有没有跟您说我遇到仙人的事?” 王淑仪看向王氏,王氏摇摇头,很是不解的看着楚月,“玥儿,你要说什么?” 楚月神秘兮兮的拿出几张纸,说道:“仙人让我把这个生子的方子给小姨,说是小姨该时来运转了。” 王淑仪听罢,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嗣问题,是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 从十六岁进宫,到现在八年过去了,自己膝下一无所出。 就是没有皇子,有个公主也好啊! 虽然宫里有子嗣的也不多。 仅皇后在还是太子妃期间生了现在的太子及安阳公主,就只有林修容生的二皇子、冯婕妤生的三皇子,另有李修媛生的芊柔公主,其他后宫妃嫔皆无所出。 王淑仪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后在使坏,但整个后宫都以皇后马首是瞻,想查也无从下手。 何况自己并不怎么受宠,在后宫的地位很一般,上面还有几位贵妃压着,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便越发没有了热情,斗也斗不过,混得一日算一日吧。 不过这样的做法,似乎反而入了皇后的眼,比方这次来楚府,正常来说皇后是不会放她出宫的,谁知皇后竟同意了。 只是现在,玥儿说有生子的方子?说自己该时来运转了? 她讶然看着楚月,直觉不相信,却又希望是真的。 王氏在一边吓呆了,一把拉过楚月,捂住她的嘴,“闭嘴,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楚月轻轻拨开王氏的手,一脸认真的说道:“娘,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仙人说的,当时也是仙人给了我一张符,我才回来的,娘,您不记得了吗?” 王氏细细回想,隐约记起了这件事,但当时自己只当是楚月说的胡话,压根儿没往心里去,难不成真有什么仙人? 楚月见到王氏面上的表情,知道有戏,便继续说道:“娘,仙人只是托我给小姨几张纸,小姨看了要是不喜欢,烧了不就完了?” 王氏细细想了一会儿,确实是这个理儿,也不知道那纸上写的什么?思考间就要去拿来看。 楚月忙缩回手,“仙人说了,只能小姨一个人看,不然就不灵了”。 王氏瞪了楚月一眼,楚月扯出一个特别无辜的笑容。 王淑仪这时才回过神来,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就是几张纸嘛,自己拿了看看可不可行,大不了像楚月说的烧了去,便伸出手将纸接了过来。 楚月微不可察的呼了口气,太好了,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自己这几张纸可是把现代治疗不孕不育的各种方法手段详详细细写了一遍,还结合了这个时代的医疗情况尽量作了调整。 当年已经三十五岁的大姑也是久久没有怀上孩子,楚月陪着跑医院、找专家、查资料,感觉自己都快成了生育专家。 后来大姑在三十六岁时终于怀上了宝宝,这些知识在这个时代不知道小姨用不用得上,楚月也没把握,且看看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倒是过得甚是悠闲。 老太太说楚月大病刚愈,宜多休息,所以每天早上去老太太及王氏那儿请安后,楚月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了。 在她装病那段时间,楚月已经旁敲侧击的了解到,这在个时空,同样有云南昆明,昆明也确实有个光觉寺。 打从知道了这个,楚月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去光觉寺。 只是从京城到昆明路途遥远,她一个未出阁的甚至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想要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现在已经开了个头了,接下来她需要静心等待,当然也再观察一下还有没有别的机会。 她不禁开始思考,如果真的有一天能去昆明,要怎么去呢? 应该是坐马车,走官道吧。 楚月还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官道,不过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以前看电视剧里的主角坐马车走城外的路,那个颠簸哟,倘若要这样坐马车颠簸一两个月,想想也极为酸爽啊。 楚月不禁皱着眉头挂上一丝苦笑,还是以前好,要去哪儿,飞机高铁一下子就到了。楚月本身有点恐高,不是很敢坐飞机,但得益于近年来越来越发达的高铁,想去哪儿也是说走就走了。 哎,别想这么多了,前提条件是能回去再说。 她又开始想这么远的路途需不需要带上些药材。 记得哥哥说过,出门在外首先要保障身体健康,清热解毒的药必备,退烧药也必备,遇上割伤什么的,还要有能为创口消毒的药。 另外还需要食物,压缩饼干、水等等。 哥哥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有一位军医好朋友,经常跟哥哥一起徒步旅行,热衷于用中药配置药丸,每次出门,他总会带上许多不同功能的药丸。 有一次爬山时楚月不慎中了暑,那位朋友一丸药下去,楚月就觉得舒服多了,没过多久便没事了。 后来她便央着哥哥说想学制药丸,哥哥拗不过她跟朋友提了提。 那位朋友倒也大方,没有藏着掖着,制药时常常叫上楚月。楚月本就聪明,又有了十足十的学习劲头,不懂就问,这一套制急救药丸的本事便学得差不离了。 现在看来又到了把这手艺拿出来的时候了。 于是她又告诉老太太和王氏,仙人教了她一些炼制草药的方式,闲来无事她想试试。 老太太和王氏根本没把仙人当回事,但想想炼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估计也嫁不出去了,就随她吧。 于是楚月当真在家里试炼了小半月,炼出了一些药丸,不过众人只当没看见。 过了一段时间,楚月表示缺了些原料,但那些原料她只认得出,却叫不出名字,所以需要自己到外面的药店看看。 老太太和王氏虽然对她的话保留意见,但想想姑娘确实在家里关得久了。 现在京中上流小姐们聚会,各个都怕沾了楚月之前的病气,都不邀请楚月。王氏也不好腆了脸的下帖子邀请别人,现在看来,是该让女儿出去透透气了。于是就选了一个好天气,王氏亲自带着楚月,又带了丫鬟小厮,去了药店。 楚月似乎真的很懂药,跟药店伙计聊得甚欢。 王氏见了不免有些起疑,莫非真有什么仙人?要知道以前的玥儿可是一点都不懂药的。 过了不久,楚月又说缺药,还是王氏陪了去。 如是几次后,王氏也习以为常了。 有一回,楚月再要出去配药,王氏正好有事,便嘱咐琉璃照顾好楚月,去完药店马上回家。 楚月心里乐开了花,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都被憋疯了,需要的药丸早就制好了,每种她都还多做了许多,反正没事嘛。 前几次出门因为有王氏跟着,她连古代街市长啥样都不敢多看,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嘈杂声喧闹声心里痒痒得不行,这次终于可以放放风了,她兴冲冲的上了轿子,“走!” 在药店配完药,楚月可怜兮兮的望着琉璃,“好琉璃,我想去逛逛。” 琉璃急了,“夫人说了,买完药马上回府的。” 楚月跺跺脚,指了指小厮:“我在府里都快憋疯了,而且有你们俩跟着,不会有事的,琉璃,好不好嘛?” 说完又抓着琉璃的手轻轻晃起来,一双大眼睛满是委屈、乞求的望着她。 琉璃哪儿见过这阵势,主子们从来都是支使着下人做事的,哪有这样求过,底气便泄了一半:“小姐可别这么说,那……那就到附近转一下,但不能太久。” 楚月兴奋的“哎”了一声,让车夫在原地等着他们,她则带着琉璃和小厮往前走去。 一路上各式各样的商店鳞次栉比,街边卖小玩意儿的、卖零嘴的比比皆是,吆喝声、人群的嘈杂声不绝于耳,真热闹! 楚月想,也不比现代的商业街差嘛。 不过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天气炎热,楚月一行人走着走着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楚月环顾四周,看到一间茶馆,便道:“琉璃,我们去那茶馆歇一下,喝杯茶吧?” 琉璃刚想拒绝,楚月又是一副乞求的神情,只好说:“喝完茶小姐必须得回去了。” “好嘞!”楚月喜笑颜开。 一行人走进茶馆,琉璃问小二:“还有房间吗?” 小二见是位姑娘带着丫鬟小厮,便道:“没有小房间了,有一间大房,中间有个屏风,人倒是看不到,只是能听到声音,不过现在两边都还没人,不知道姑娘觉得怎么样?” 楚月确实渴了,也懒得再找地方,示意琉璃可以,小二便引了几人上楼。 赵显沿着街边慢慢走着,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他身后跟着小福子,俩人一副公子小厮装扮。 为了免于被人认出,赵显还贴了两撇小胡子,眉毛也浓密了许多。 当然,皇上微服出行是不可能只带一个小厮的,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赵显身边瞬间就会围上一圈大内高手。 赵显走得有点累了,示意小福子找个茶馆坐坐。 小二一听又是要房间的,有点为难,“这位客官,没有小房间了,只有一间大房,中间有个屏风,一侧已经有人了,不知道客官介不介意?” 小福子恭敬的看向赵显,赵显微微摆头。 小福子就对小二说道:“无妨。” 第4章 喝茶 楚月一行人刚坐下不久,便听到屏风另一侧有人进来的声音。 琉璃为难的看向楚月,楚月笑笑,轻声说道:“没事”。 一会儿小二上了茶,楚月便招呼琉璃和小厮,“来,坐下一起喝。” 俩人站着没动,他们可不敢跟主子平起平坐。 楚月笑了,“都累了,坐吧,没事。” 俩人见状仍是不敢动。 楚月敛了笑,“再不坐本小姐就生气了,待会儿回去,就说你们想偷懒,硬拉着我去逛街喝茶!” 赵显甫一落座就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心里觉得好笑,这小姑娘嘴皮子倒厉害。 楚月这一番激将很有用,二人只好坐下。 楚月很得意,“这才对嘛。” 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这大红袍味道还不错。” 琉璃生平第一次跟小姐坐在一起喝茶,浑身不自在。 现在小姐说话了,她不说点什么好像也不好,便道:“奴婢听太太们闲聊时,说福建产的大红袍味道最是甘香,如果用积年的雪水泡了更是一绝。” 楚月看看她,琉璃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平时做事既细心又稳重,她房内的事大多都是琉璃拿主意。 过去的这半年多,她先是装病后面又开始制药。 虽然别人不敢在她面前说,但她知道,私底下下人们可是嚼了不少舌,但琉璃却坚定的站在她这边,帮她解决了不少麻烦,楚月很喜欢她。 平日为了树立威严,琉璃在其他小丫鬟面前都是一本正经的。 楚月忽地就想逗逗她,故意说道:“谁说的,难道别处种的就不行了?用别的水就不行了?” 施施然喝着茶的赵显听到这句话,茶杯险些从手里掉下来。 脑海中立时浮现起多年前的那个瞬间,少女灵动的眼神看着他,说道:“我不相信,难道别处就种不出来?用别的水就不行了?” 琉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楚月看着她尴尬的神情,忽地意识到在这个时代逗弄下人实在不太道德,就又赶忙说道:“我随口说说的,肯定是雪水泡了更好的,喝茶、喝茶。” 琉璃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下人难做啊。 这一番戏弄后,楚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三人默默地喝了一小会儿茶。 就在楚月准备让琉璃结账回去时,忽地听到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们的房间正好临街,街上发生的事情一览无遗,只见一个小商贩躺在地上,皮肤潮红,呼吸急促,好似晕了过去。 楚月心道,此人中暑了,赶忙摸了一下随身带的小药袋,药还在,还好今天出门看到太阳大,带了几粒解暑药丸出来,这下派上用场了! 想着她就往下冲去,已然忘记自己楚大小姐的身份。 琉璃在背后惊呼:“小姐,去不得。”但已经晚了,只好吩咐小厮,“快跟上小姐,千万不能让小姐出事。” 楚月来到小商贩身边,已有人开始拿毛巾给商贩抹头,又有人给他喂水,但商贩还是迷迷糊糊的。 楚月眼看日头还是很晒,扫了眼旁边,有个凉棚,便道:“这里日头太大了,快将他抬进凉棚。” 周围人愣了愣,没有动作。 楚月回身,正好看到跑下来的小厮,便道:“把这位大哥抬进凉棚去。” 凉棚老板不高兴的撇撇嘴,“我这还要做生意呢。” 说话间,一锭银子“咚”一声放在凉棚老板跟前,小福子问道:“够了吗?” 凉棚老板不说话了。 楚月见是个不认识的人,只道危急关头,到处都有好心人,对小福子点了点头,也没多想。 把小商贩抬到凉棚的凳子上坐好后,楚月从药袋里拿出一粒药丸。 接着小商贩就听到一个声音温和的说道:“我这里有一丸解暑的药,吃了很快就会好,明白吗?” 小商贩晕乎乎的点点头。 楚月将药丸喂给小商贩,小商贩努力吞下了药丸。 楚月又让小厮给他喂了些水,再用湿毛巾分别擦拭他的额头、四肢、脖子、腋窝等处。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小商贩就渐渐清醒了过来,周围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这时人群中就有人说道:“小姑娘好厉害!这么快就醒了。” 随后有人接口道:“就是就是,上次我家小姑子中暑,晕了一整个下午呢!”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楚月红了脸。 在看到小商贩醒来时她便放心了,但此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古代的小姐好像不应该这样抛头露面的? 好吧,其实她也没什么名声了,但楚府的声誉还是要维护的,想到此,她就想溜。 小商贩走前来一拜:“谢谢恩人。” 楚月忙摆手,“不用谢,不用谢。” 小商贩还想继续说什么,琉璃一个箭步挡在楚月面前,“小姐施了善心,没事了,大家散了吧。”随后拉了楚月就走。 小商贩还没回过神来,他的恩人便已经走远了。 他体力还有些不支,便也没再追上去,只想着假如有机会见着恩人一定要报答一下。 赵显看着楚月的背影,小声对小福子说道:“看看是哪家的姑娘。” 回府后,楚月倒还好,只是琉璃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央求楚月可千万别再出去逛了,有什么事她可担待不起。 楚月也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反正药丸也都做好了,她就开始琢磨起怎么做干粮,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随手可得的压缩饼干、罐头什么的了。 趁着空当儿,她还从厨房要了些皮子,做了个水袋。 平静无波的过了几个月。 有一天请安后,王氏留下楚月,楚月以为王氏又要跟她拉家常了,谁知王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小姨有了,刚刚三个月了。” “真的吗?”楚月又惊又喜。 王氏手伸到嘴前,“小点儿声。” 楚月捂着嘴,“娘,我就是太开心了。” 王氏笑笑,随即正了颜色,“你说的仙人,真的有仙人?” 楚月一本正经的回道:“当然是真的。” 看着王氏满脸的怀疑,楚月又补充道:“小姨连龙种都有了,难道还不真?” 王氏想了想,点点头,“那倒也是。”随后又道:“这事儿还没传开,你别到处乱说。” “娘,我知道。” 又过了半个月,王淑仪有身子了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虽说皇宫已经有几位皇子、公主,但毕竟已经好几年没听说皇宫里有喜讯了,所以众人还是议论纷纷。 有些玲珑心的就琢磨起来,一琢磨便发现,王淑仪似乎就是去楚府参加了楚大小姐大好的筵席后不久便有了身子。 莫非楚大小姐当时不是傻?是被生子菩萨缠上了? 也不知道是谁把这大胆的联想透出了个风声,总之这传言越传越盛,连楚府的下人们都开始私底下议论起来。 王氏开始陆续收到一些帖子,邀请到府里去赏花品茶之类的,王氏便也带楚月去了几回。 一开始,楚月对古代贵族小姐们的交际很有些好奇。 可去了几次,便发现自己吟诗作对、抚琴下棋的功力在这些小姐们面前简直就是渣渣,她们谈论的话题自己一句嘴都插不上不说,能全场绷住不出岔子就是万幸了,每次去完都感觉像打了一场大仗,后来再有人邀约她就兴趣乏乏了。 正好,也接近年关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过年,楚月也乐得在自己的小屋里好好休息一下。 过完年,还有好多计划等待实施,可得先养好了。 腊月二十五的时候,楚府突然收到皇上口谕,皇上称楚月为福星,邀请楚月陪王淑仪一起,参加年三十晚上皇上与众亲王及贵妃们的宫宴,考虑到楚月尚未及笄,特许王氏陪同进宫。 老太太激动得一夜没睡好,皇上说楚月是福星哪!这个称呼可不是随便能有的,看谁还敢在背后乱嚼舌头。 王氏更是激动得涕泪横流,皇上的话,等于给楚月镶了一圈大大的金边,以后京中权贵人家,谁还敢将她看轻了去? 只是楚月有点小小的担心,她已经十四了,过了年开春就及笄了,而及笄就意味着要嫁人了。 本来老太太和王氏都对婚事没什么盼头了,这也正合楚月心意,别说她还想着要回现代,就算不回,盲婚哑嫁什么的,单是听听都让人心生恐惧。 但愿这趟皇宫之行就是去打打酱油,可千万别影响她接下来的计划。 年三十一大早,琉璃就催促楚月起身,梳洗了半天,又妆扮了半天。 衣服倒是简单,王氏早就指定好了,只是里里外外的折腾来折腾去把楚月弄得够呛。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已近巳时,琉璃忙引着楚月往王氏院子走去。 王氏正在做最后一遍清点,进宫要准备的所有东西都必须准备齐当,小到可能出现的打点丫鬟太监,大到遇上某位公主、皇子,还有准备的替换衣裳等等。 自从小妹进宫以来,王氏从未曾进宫探视过,本朝规定,只有贵妃的亲眷才可在指定日期入宫探视,而王淑仪还不够资格,因此虽然皇上口谕到了后又收到了王淑仪的来信,详细介绍了宫宴情况,把要做的准备写满了七、八张大纸,但王氏还是紧张的很,生怕有什么准备不妥当的。 等王氏终于清点完毕,又上上下下细细检视了一遍楚月。 一袭淡粉色的长裙,外罩一件雪白狐裘,看起来淡雅脱俗,乌黑的长发扎成两个双丫髻,扇子似的睫毛下透出黝黑明亮的星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这一装扮,既不过分奢华,又衬出了少女的清丽,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娇俏可人。 王氏越看越满意,这一趟皇宫之行说不定就是楚月命运的转折呢! 第5章 夜宴 王氏和楚月准备好后先是到了老太太房内,老太太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专门强调到了皇宫别多说话,注意规矩,又让王氏多看着点,王氏连连答应。 坐在马车上,王氏掩不住内心的激动及紧张,一会儿看看楚月还有没有哪里没穿戴好,一会儿又把随身的荷包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漏东西。 楚月默默的看着她,心中感触良多,王氏跟自己的妈妈很像,一样的和蔼,一样的全心全意为了女儿好,如果不是一心想穿回去,其实现在这个家真的挺不错的。 想到这里,她有点想哭。 王氏见状,以为她害怕了,忙道:“傻孩子,怎么了?别怕,有什么好怕的,那宫里又没有洪水猛兽,别哭,哭了妆会花的。” 楚月一愣,又笑了。 到了宫门,下了马车,有太监来引了进去。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她们到达了王淑仪的翠微宫。 王淑仪缓步迎来,“姐姐,玥儿。” 王氏快走几步扶她坐下,“大着肚子呢,可千万小心。” 王淑仪点点头,又看向楚月,“玥儿,来。” 楚月“哎”了一声,笑眯眯走到王淑仪身边。 王淑仪如今已有五个月身孕,许是衣服厚的缘故,肚子看上去并不太大。 楚月笑着道:“恭喜淑仪娘娘。” 王淑仪红了脸,“说来还要谢你这个小丫头。” 楚月摇摇头,小声道:“不是谢我,是谢仙人。” 王淑仪笑了,“好吧,谢仙人,但小姨也见不到仙人,你替小姨谢谢他老人家好不好?” 楚月想了想,“可我如今也见不到他呀。” 王淑仪伸出一根手指点点楚月的额头,“那就等你见到他再谢。” 楚月点点头,“好吧。” 王氏看着王淑仪,嘴角噙满了笑意,小妹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在深宫里熬了那么多年,从那个活泼爱笑、无忧无虑的小妹,变成了处处提防、端正刻板的王淑仪,她这个做姐姐的如何不心疼? 可有什么办法呢? 在这高高的城墙圈起来的围城里,妃嫔间明争暗斗,谁不是在钢丝绳儿上面走,唯恐哪一日就跌下去。 子嗣问题,更是悬在所有后宫女子头上的一柄利剑,没有子嗣,终究像那浮萍一般,当岁月蹉跎了年华,便只能无奈的在这深宫里孤独终老。 但现在,一切都有了转机,她又如何不激动?如何不欣喜?真有千言万语想跟小妹说。 楚月看了眼王氏,站起身,“淑仪娘娘、娘,我想到园子里走走。” 王淑仪心里一暖,这孩子,越发懂事了,便道:“好,明珠,陪楚姑娘去走走。” 王氏随口道:“小孩子就是坐不住。” 王淑仪笑了笑,“还说是小孩子,过了年就及笄了。” 王氏道:“可不是。” 王淑仪瞅了眼楚月的背影,“婚事也该合计合计了。” 这正是王氏最关心的问题,姐妹俩窃窃私语起来。 楚月先是在王淑仪的翠微宫里逛,园子毕竟不大,三两下就逛完了,想着母亲和小姨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便打算多溜达一会儿再回去,问过明珠后知道也可以到御花园走走。 穿过一道拱门时,听到一名小太监的声音,“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只见一名小太监跪在地上,旁边有一个散落的果盘。 他面前站着一人,一张脸就像是最优秀的雕刻师一刀一刀刻出来的一样,长眉入鬓、目如朗星、鼻梁高挺,流畅的下颌线条勾勒出英俊而无可挑剔的面部轮廓,一袭深蓝蟒袍更是将他高大的身材衬出十二分的气势。 楚月呆立在原处不敢出声,明明自己只是路过,却深怕这偷窥被人发现似的。 不是她不矜持,实在是在她二十几年人生里见过的男人中,这人估计也算是最好看的那一个了。 赵衍看了小太监一眼,说了声“无妨,”便大步流星走开了。 小太监忙把散落的果盘捡起来,跑开了。 楚月轻声问明珠:“这位是?” “靖王爷。” 靖王,当今皇上的三弟,骁勇善战,抗敌剿匪杀流寇,屡立战功。 楚月在御花园逛了一圈,大概是时间还早,众人又都在准备晚上的家宴,御花园里没什么人。 走得累了,她就到一处山石后坐下来歇息,明珠也不说话,低头垂手侯在一旁。 忽地就听到一个女声说道:“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 那声音软软的、柔柔的,挠得人心痒痒。 楚月循声望去,一个身着绛紫色华服的二十来岁女子缓缓走进御花园,鹅蛋脸,柳眉凤眼,手若无骨、身段婀娜,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魅力。 楚月不禁感叹,真是皇宫啊,男男女女都不是凡夫俗子可比的。 那女子悠然走到一处亭子坐了下来,似在小憩。 楚月已经休息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那女子还要坐多久,便打算现在出去,她一边起身一边想待会儿要行礼才是,明珠已经小声告知了楚月这位是令妃。 谁知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赫然就是刚刚才见过的靖王。 楚月立即弯下身,往山石后面躲了起来,明珠也识相的猫了过来。 靖王走到离亭子还有十来米的时候停住了,眼睛并没有看令妃,令妃却有意无意的瞟了靖王几眼。 俩人各自沉默了几分钟,靖王便提脚离开了。 令妃也没再呆多久,几分钟后也离开了。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楚月和明珠才偷偷出来,急忙回了翠微宫,王淑仪和王氏还在闲聊,姐妹俩很久没有这样畅快的聊过天了,看到楚月回来,王淑仪便让侍女取了些点心给她。 楚月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咕嘟咕嘟的大口喝茶,给自己压惊。 皇宫里的关系果然复杂,自己刚来就见了一出皇帝妃子私会王爷的戏码,虽然俩人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俩人绝对有情况啊。 还以为靖王是个正人君子,怎么就能做这种事呢?楚月有些愤愤不平,白瞎了那副好皮囊。 午后,王淑仪又把宫里的各色人物给楚月捋了一遍,再次叮嘱了她晚宴相关的礼仪规矩。 楚月嗯嗯应是,这一套流程她已经倒背如流了,只要照着流程走,自己再低调点,做个小透明,应该就没啥事儿了吧? 申时初,开始入席。楚月一行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低等的妃嫔到了现场,一些王公贵族也到了。 这是一个大厅,所有的席位分在两侧,正中间的自然是一张龙椅。 楚月随着王淑仪和王夫人在离龙椅不远不近的一处坐下。 一刻钟后,各色王爷、妃嫔俱已落座。 楚月不自觉就看到靖王坐在自己斜对面。 令妃坐在了自己这边离龙椅近一些的一处。 少倾,进来一位贵妃,头戴大金钗,面庞珠圆玉润、眉目含笑,说不出的春风得意,直直往龙椅右侧走去。 王淑仪轻声道:“这位是荣贵妃。” 楚月哦了一声,有个戍边大将军老爹果然不同啊,连在皇宫都能这么招摇。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皇上皇后终于进场了。皇上身姿修长,面庞虽不十分惊艳却也算得上英俊。 好吧,楚月承认,今天确实是被靖王狠狠惊艳了一把,所以现在看谁都觉得失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皇后长得就普通一些,但十分端庄大方,走起路来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 所有人坐定后,皇上先说了一席话,楚月没细听,好在皇上说得并不久,一小会儿就结束了。 随后筵席便开始了,一些舞姬在大殿中翩翩起舞。 楚月偷偷左右瞄了瞄,发现每个人都是小口小口的吃,期间几乎听不到声音,楚月便也低着头无声的吃饭。 待到一个时辰过后,众人酒足饭饱。 楚月心想,太好了,任务完成,可以回家了,却冷不丁听到一道声音:“坐在王淑仪旁边的就是楚姑娘吧?” 楚月的心漏跳了一拍,王淑仪旁边的楚姑娘?那不是我吗? 抬起头,发现皇上正微笑的看着自己,急忙站起身,压住内心的忐忑端正姿势行了个礼,“回皇上的话,正是民女。” 赵显笑了笑,端起桌上的一杯酒,“真是福星,这杯酒赏你了。” 楚月福了一福,“谢皇上!” 宫女将酒端过来,楚月一饮而尽。 赵显又道:“坐吧。” 楚月坐下,心想这应该就可以了吧? 谁知另一道声音传来,“听说楚姑娘迷糊了好长时间,不知是不是真的见到了生子神仙?” 荣贵妃!早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好在来之前王氏和王淑仪就跟楚月对了说辞,仙人什么的是绝对不能提的。 楚月站起身,对荣贵妃行了个礼,毕恭毕敬的说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民女迷糊期间每天都如坠云里雾里,什么都不记得了。” 荣贵妃扯了扯嘴角,“王淑仪福气啊,这个年纪了还能为皇上开枝散叶。”一双媚眼幽幽望向王淑仪。 王淑仪赶忙起身行礼,“淑仪谢贵妃娘娘。” 楚月低着头在心中腹诽,小姨也就二十五岁,在现代还是最佳生育年纪呢! 皇后说话了,“王淑仪,你身子不便,且坐着吧,楚姑娘也坐吧。” 王淑仪、楚月谢过皇后又坐下。 楚月将头埋得更低了,生怕一不留神惹来什么非议。 第6章 惊蛰 赵显开始慰问王公贵族们,到靖王时,楚月不觉竖起了耳朵。 “王弟,近来如何?昆明呆得惯么?” 昆明?楚月悄悄看了眼赵衍,靖王近来呆在昆明? 赵衍回道:“回皇上的话,臣弟近来很好,谢皇上惦记。” 赵显又道:“那就好,最要紧是保重自己。” 赵衍道:“臣弟谨记皇上的话。” 这时就听见一个声音娇滴滴的说道:“皇上,靖王殿下为了朝廷四处征战数十年,连婚姻大事都给落下了呢,皇上也不关心关心。” 又是荣贵妃! 赵显似乎被这话一提醒,才忽然想起此事,“贵妃倒是给朕提了个醒了。”说罢微笑着看向赵衍,“王弟,有合意的女子了吗?” 这话一出,楚月就感到四周的氛围冷了下来。 原来靖王还没成婚!楚月有点惊讶。 靖王看上去应该二十几了,在这个时代确实不太正常。 可惜了,莫非是因为那位令妃? 楚月不自觉的就望向令妃。 令妃倒是平静得很,波澜不兴的喝着茶。 楚月忙收回视线,叮嘱自己淡定吃瓜,不要太讶异了,皇家的八卦内幕,岂是自己能料想的? 赵衍回道:“尚无。” 众人都以为这话题就此略过了,谁知荣贵妃不依不饶,“靖王殿下去年到西北协助爹爹抗敌,听说很是得当地民众欢迎呢!”说完掩嘴笑了笑。 饶是楚月也意识到荣贵妃话里有话了。 靖王为朝廷四处征战,本是好事,但同时他手握重兵、身份尊贵,现在容贵妃又说他颇受边境民众欢迎,这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靖王是否会拥兵自重。 皇后终于开口了,“靖王殿下身份尊贵又有精忠报国之心,自是受人爱戴的。” 赵显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没说什么。 荣贵妃又道:“皇后娘娘说得是,靖王殿下如此的国家栋梁,如果有了子嗣传承,更是朝廷的福气呢!” 说完她有意无意瞟了眼楚月。 楚月正对这嘴上刀枪的功夫作壁上观,心想跟这相比,自己刚刚那会儿简直是太轻松了,突然感到荣贵妃瞟了自己一眼,一下子就生出不好的预感。 赵显看着荣贵妃,道:“贵妃莫非要当红娘了?” 荣贵妃捂嘴羞涩的笑了笑,“皇上可折煞臣妾了,靖王殿下的红娘臣妾可当不起,只是如今王淑仪托楚姑娘的福气怀了龙种,臣妾就在感慨如果皇室能继续托了这福气,子子孙孙繁衍生息,岂不是妙哉?” 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如何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先是扯靖王未婚,又扯楚月有福气,不是想把这二人绑在一起是什么? 只是她的话说得冠冕堂皇,让人一时也挑不出错。 楚月在心里怒骂了容贵妃无数遍,但表面上只能装做听不懂,低着头不说话。 赵显在心里嗤笑了一声,那天那个活灵活现让下人一起喝茶,接着又毫不犹豫救治路人的小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个安静木讷的小姑娘。 这皇宫! 见皇上没有说话,皇后开口了,“荣大将军在西北为了朝廷浴血奋战年节都不得归,贵妃在宫内还要为皇族子嗣劳心费力,真是可歌可泣。” 说话间端起酒杯,“这一杯本宫敬贵妃和荣大将军!” 荣贵妃冷冷笑了笑,端起了酒杯,“臣妾谢皇后娘娘。” 楚月背上沁出了一身冷汗,真真是刀光剑影! 接下来的时间楚月都迷迷糊糊的,别人说了什么也再没听进耳里,只盼望别再被点名就行。 待到皇上皇后退了场,王公公宣布宴席结束,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回到家,楚月就瘫在床上,琉璃叫了她好半天她才起来梳洗,完了后又一懒身窝进被窝里,睡着了。琉璃叹了口气,给她掖好被子,吹灭了灯盏。 第二天一早,楚月迟迟不起床,还是被琉璃拉起来说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楚月真心想睡个懒觉,这大冷天的窝被子里才叫舒服嘛,昨天那些斗智斗勇把她累得浑身疲软,一点儿劲都提不起来。 宫斗实在太可怕了,以后没事可千万不能去皇宫了! 到了老太太那儿,楚月一愣,楚府所有太太少爷姑娘们全来了,大家坐得好好的,就等她了,楚月不禁在心里扶额。 老太太招呼楚月到身边坐下,开始关切的询问昨天的情况。 实际上昨晚她们一回来,王氏就到了老太太房内,把情况详细禀告了一遍。 这会儿老太太问楚月,一方面是让众人跟着一起听听、开开眼界,另一方面,楚月之前病了那么久,大家面上不说,私底下胡乱猜测的也不少,老太太也想借此机会,重新树立一下这个大孙女在府里的位置,怎么说,楚月都是老太太最宝贝的孙女。 楚月打起十二分精神,拣合适的话避重就轻的把宫内际遇讲了一遍,重点当然是突出皇上又亲自在众位王爷妃嫔面前说了一遍她是福星。 等到请安结束,楚月回到房间,只觉得更累了,又是倒头就睡,琉璃只能无奈的又给她掖好被子。 那边厢,老太太和王氏还在合计。 “荣贵妃果真这么说?” “可不是,如果不是皇后娘娘岔开话头,贵妃娘娘怕是要逼皇上给玥儿和靖王爷指婚呢!” 老太太思考了良久,“进一趟宫,竟惹出这些事,靖王府里虽还没有人,但年纪比玥儿大了不少,而且身份太过尊贵,以咱们家的情况,正妃是指望不上的,”说着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又道:“还有跟宫里那位那件事,这事儿我不同意。” 王氏吃了颗定心丸,“娘说的是,我寻思着还是给玥儿寻户年纪相近些的,也好谈得来,家世嘛跟我们相当就行。” 老太太点了点头,“只是此事贵妃既然提了,就怕还有后话,你看看能不能让王淑仪帮忙留意着,有个风吹草动也好提点我们一下。” “那您看现在是先给玥儿物色着还是?” 老太太沉默了一息,“先留个心吧,但别透出风声。” “是。” 楚月在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中过了两天后,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这一活过来,她就开始盘算起去昆明的事来。 这地方不能久待,再这么下去,搞不好真把自己折在哪座深宅大院里面了。 十五这天,全家聚在一起晚宴,楚月吃着吃着忽地说了一句“头好晕”,随后就软软的趴在了桌上。 王氏忙招呼人将她送回房间,又请了医生,但医生也诊断不出什么问题来。 待到第二天中午,楚月醒了,甫一醒就让琉璃请了王氏来。 王氏一进门便急忙问道:“玥儿,哪里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 楚月示意王氏坐下,又让丫鬟们都先出去,随后低声对王氏说:“娘,我又见到仙人了。” 王氏一脸讶然。 “仙人说,祖母为楚府耗尽了半生心血,我若是在及笄前能到云南大理,为祖母的祖宗牌位烧上一炷香,便可保得祖母未来数十年福寿安康。” 王氏一听这话便愣住了。原先她对玥儿说的仙人是根本不信的,但因着这仙人,小妹竟怀了龙胎,要说这些是玥儿的主意,她自己的女儿几斤几两她还不清楚?所以对仙人便也半信半疑了。 可现在玥儿说自己要去云南大理为老太太祖宗牌位上香? 云南大理离京城可有几千里远啊,自己这辈子都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而老太太自嫁到楚府后不久便随老太爷到京城上任,这么多年都只回过一回大理,她一个未及笄的丫头怎么去? 但这趟出行是为了保老太太未来数十年福寿安康?老太太为楚府的付出她明白得很,可以说楚府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老太太福泽绵长。 更何况自己还有位大孝子相公楚林之,楚林之的孝心是众人皆知的。 当年本来正常升迁是升不到礼部郎中的位置的,就因为在侍奉中风的公公期间,事事亲力亲为,喂饭换衣自不必说,大小便也亲自侍候,当时在街坊领居间口口相传,这才在公公仙去又丁忧三年后被举孝廉。 楚月看王氏不说话,知道她在权衡着利弊,便也不插话。是的,这又不是自己那个时代,这么远的路途,未知的风险太多了。 祖母,对不住了,实在只能用您来找借口了,像便宜老爹这样的大孝子,也只有这种理由才可能说服他了。 王氏思考了半晌,“玥儿,这是大事,为娘得跟你父亲商量一下。” “好的,谢谢娘。” 晚上,楚林之下衙回家,王氏已经在饭桌边候着,俩人吃完饭,坐到小榻上喝茶。 王氏屏退了丫鬟们,细声把楚月今天说的事说了一遍,当然没忘记把原先楚月对小妹说的那些关于仙人的话又说了一遍。 楚林之听完皱起了眉头,“王淑仪怀龙胎,竟然有玥儿的功劳?” 第7章 成行 王氏道:“可不是,原先她说我也不信,谁知道真给她说中了。” 楚林之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昆明可有点远哪。” “是啊,我寻思着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要去,真是不放心,但她说这一趟能保得老太太未来数十年福寿安康,我就寻思着还是得跟您商量一下。” 楚林之蹙眉沉默了半晌,看向王氏,“她自己想去吗?” 王氏点点头,“我看她那样子想去,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这女儿一直都亲她祖母。” 楚林之沉思了一会儿,“这是大事,我好好考虑考虑,先歇着吧。” “嗯。” 过了几天,楚林之下了衙,把楚月叫到书房。 “玥儿,你说的事,你娘都跟我说了,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哈哈,有戏!楚月暗想。 “父亲,我希望能为祖母祈福。” 楚林之眼底闪过一丝喜色,“你可知道,这一路路途遥远不说,说不定还会遇上山匪意外,你就不害怕?” “只要是能为祖母好,月儿什么都不怕。” 楚林之会心一笑,“玥儿,难为你有这份心,但这一路实在太过艰险,为父不得不好好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是,父亲。” 回到自己的房内,楚月终于得意的笑出声来,看这样子,有一大半可能成了。 楚月的视线扫到小药箱,看看还缺什么不。 细细检查了一遍,药品都齐了,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趟去昆明,估计老爹会派些人跟着,如果把大家的量都算上,药就不够了。 第二天一早,楚月便叫了琉璃,到王氏处禀告了一声,主仆俩就出门了。 虽然已是正月的末尾,但街道上还是满满的年节的氛围,家家户户门上贴着对联,挂着喜气的红灯笼,孩子们在街头巷尾跑着玩着放鞭炮。 楚月看着这一切,想到不久后或许就能离开这个时空,不免有些感慨。 来到药店,很快就将大部分需要的药材配齐了,只有一种药,店家说是需要从西南进货,不知怎么年前就开始有些缺货,到了现在更是直接没货了。 楚月二人只好又转战下一间药店,谁知也是没货,一连走了好几间药店都是这样的情况。 一直走到第五间药店的时候,店家终于有货了,可是价格奇高,楚月带的钱不够,准确说她一开始就没想到需要这么多钱。 这下楚月犯了难,究竟买不买? 买吧,是先赊账还是自己在这儿候着让琉璃回去取钱? 不买吧,这味药又是涂抹创伤伤口必备的药。 楚月有些后悔怎么没早点想到多囤点货,现在好了,进退两难了。 就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位老者,青衣长衫,边走边摸着下巴的一把山羊胡,开口就问店家有没有楚月寻的那味药材。 “有是有”,店小二说着看向楚月,“只是货不多,又是这位姑娘先开口问的。” 老者看看楚月,“这位姑娘也要买药?” 楚月犯了难,“是,”又望向店小二,“我身上的钱不够了,您看能不能先赊着?” 店小二摇摇头,“那可不行,我们长春药店可是从来不赊帐的。” “那我在这儿等着,让丫鬟回去取钱。” 琉璃一听,急了,“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奴婢可不能让小姐一个人呆在外面。” 楚月无奈扶额,陷入死结了。 哎,大意了,怎么就只带了琉璃出来,早知道该再叫个小厮跟着的。 老者见状便道:“既如此,姑娘这药看来是买不成了。” 楚月无力的对店小二说道:“这些药我真的有用,要不我先押个什么在这儿,回头我丫鬟马上把钱送过来行吗?” “姑娘,我们店里不能押东西的。” 楚月语结,照今天这药如此难找的情况来看,就算明天带够了钱,也不一定能找到这味药了。 老者见她不说话,便对店小二说道:“还有多少存货,都给我装上吧。” 楚月一听,心凉了半截,眼睁睁看着店小二麻利的将药材打包装好,称了重,递给老者。 老者拿出银票,显然是有备而来。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楚月不死心,跟着老者出了门,“您好,不知可否跟您谈谈?” 老者看看她,“谈什么?” 楚月指指他手里的药包,“我真的很需要这味药,您能不能分一点给我?回头我就让丫环把钱送到您府上去。” “很抱歉,我也很需要这味药。”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先别走。” 老者驻足又看向她。 楚月可怜兮兮的,“我要的不多。” “抱歉了。”老者很果决。 楚月简直欲哭无泪。 “周太医,药买好了吗?”一道声音传过来,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站在不远处。 “好了。”被唤作周太医的青衣男子回道。 原来是位太医,太医竟也会上大街来买药?难不成太医院里没有足够的药?楚月在心里揣摩。 “那回吧,王爷等着呢。”那侍卫又道。 周太医对楚月说了声“抱歉!”随后便大步向那侍卫走去。 “那个,您先别走。” 周太医心里烦躁,本不欲再回头,龙影却有点好奇了,刚刚就见到周太医在药店门口跟这位姑娘说话来着,于是走了过来,问道:“姑娘有事吗?” 楚月点点头,“是这样的,您这位朋友买的药,我也想买点,但是没带够钱,现在药都被他买下了,我就想能不能匀一点给我,我马上让我的丫鬟取了钱送到你们府上去。” “这样啊。”龙影有些拿不准主意。 周太医正要说话。 “龙影,还在干什么?”又一道声音传来。 几人回头,就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马车旁边站着。 靖王? 楚月呆立在原地,他们的主子居然是靖王! 赵衍看几人回了头,说了声“走!”便转身上了马车。 龙影跟楚月说了声不好意思,转身跟周太医往马车走去。 楚月叹了口气,算了,明天再出来碰碰运气吧。 一连几天,楚月都在街上晃悠,但转来转去也只买到了很少量的药材,她只能宽慰自己有总好过没有,而且不至于这么巧真会全部用到吧。 过了十来天,楚林之下衙后又叫了楚月去书房。 楚月内心隐隐的激动起来,来到书房,只见除了老爹楚林之,哥哥楚明轩也在。 楚林之见楚月来了,说道:“玥儿,上次你说的事,为父再三考虑过了,既然是为你祖母祈福,那就去吧。” 楚月脸上笑开了花:“谢谢父亲。” 楚林之又道:“你哥哥也跟你一起去,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好。”楚月看向楚明轩。 楚明轩咧嘴笑笑。 “另外,靖王率部众要回昆明,我有一位老友在靖王仗下做幕僚,我请他在靖王面前美言了几句,靖王表示可以跟他们的车队一起出发前往云南,回程的时候他们也会有部分人马返回京城,可一起随行。” 靖王?跟他同行? 楚月沉默了。 楚林之察觉到楚月的心理变化,“你不必担心,府里还会有一些仆人随行,你再带上两个丫鬟,到时只需待在自己的马车上即可,其他事你哥哥会办妥的。” 楚月想想也是,能跟着靖王的车队,这一路的安全性得到了大大的提升,这是好事啊! 便道:“还是爹爹考虑周全,谢谢爹爹。” 接下来,楚林之开始细细跟俩人布置去昆明的具体事项。 楚月开心的听着,一边拿毛笔做笔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个好习惯可不能扔。 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对简单多了。 老太太得知楚月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一开始说什么都不同意,但拗不过楚林之和王氏苦口婆心的劝说,楚明轩也拍胸脯打包票一定会保证大妹安全无恙,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楚月天天在老太太耳边吹耳边风。 老太太架不住大家如此坚持,只得同意了。 经过十来天的准备,楚月等人终于要出发了,楚林之、王氏一直把他们送到城门外。 赵衍一行人已经到了,让楚月有些意外的是,靖王跟侍卫们皆是着便服,倘若不知道他是靖王殿下,会以为他们只是出城的普通车队。 楚林之先是上前给赵衍行礼,俩人寒暄了几句,赵衍就转身上了马。 楚林之又回到楚月和楚明轩身边,交待俩人路上千万小心,遇到何事都不可意气用事,平安归来最为重要。 王氏则红了眼圈,不住的叮咛嘱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楚月忽地有些心虚,自己这一去,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王氏怎么办? 老爹怎么办? 老太太怎么办?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狠心。 哎,谁让自己不是真的楚玥呢? 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也有正在担忧不已的父母兄长啊。 相识一场,终须一别,大家各自珍重吧! 第8章 红烧肉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王氏的眼泪兜不住掉了下来。 楚月努力憋着,最终却也禁不住流下了泪水。 赵衍瞟了一眼楚月,这个小姑娘,看起来稚气得很,幕僚说她去云南是为了给祖母祈福,念在她一片孝心自己答应了让她随行,希望这一路不会是个负担。 因为是跟着赵衍的车队,楚月一行人要尽量减少辎重,只备了三辆马车,一辆给楚月,一辆给楚明轩,另一辆装随行的物品。 本来王氏是让楚月带两名丫鬟,但楚月觉得山高路远特别折腾人,而且跟的人多了自己到时可能不好溜出去,因此只带了琉璃。 这期间周太医和龙影见到楚月,都有点讶异,楚月跟俩人寒暄了几句,算是认识了。 大多数时候楚月都坐在马车上,偶尔撩开窗帘看看外面的景色,基本上都是崇山峻岭,一开始看着还觉得很养眼,可以缓解眼疲劳,后来看多了便觉得没什么好看的,所幸楚月早早准备了几本书,没事就拿出来翻翻。 整个行程一直很顺利,就是吃的只能算勉强糊口,偶尔到了城镇还好点,但那只是凤毛麟角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了无人烟的官道上行进。 休息时,楚月见过几次赵衍,因为隔得远,楚月佯装没看见,扭头又上了马车。 没办法,一想到在御花园里见到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一幕,楚月就浑身不舒服,好好的一个王爷,自己不结婚,盯着皇上的妃子算什么事? 这天下午,天色还没暗,但再往前走又是密林,要比较久才能走出去,赵衍便宣布让大家就地安营扎寨。 楚月下了马车四处走了走,在马车上坐久了,一下马车有时感觉屁股都不是自己的,得赶紧活动活动。 一会儿,就有侍卫抬了一头野猪回来,楚月看到野猪两眼都放光了,已经有好些天食不知味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要点野猪肉来做个红烧肉吃吃? 楚月赶忙叫了琉璃去找楚明轩,楚明轩很讶异,“你说大妹想要野猪肉做吃的?” 琉璃如何不明白大公子的惊讶,小姐从来都没进过膳房,何时学会了做吃的,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只能苦笑着说:“大公子,小姐是这么吩咐的。” 楚明轩满腹狐疑的找到了楚月,“你想要野猪肉做吃的?” 楚月神秘的笑了,“对啊,大哥,你帮我去要一块,要猪腹部的五花肉。” 楚明轩道:“是你做吗?你何时学会做吃的了?” 楚月轻轻推了推楚明轩,“先别问这么多,当心晚了没肉了,等肉要回来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楚明轩见她不似说笑,只得半信半疑去要野猪肉,待到野猪肉拿回来,楚月已让人生了火,随后拿出把半尺长的刀,姿势利落的将五花肉切成小块。 楚明轩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你还带了刀?” 楚月看看手上的刀,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水滚后焯水、捞起,接着放糖,熬成液体状后下猪肉炒糖色,再放入姜、八角、酱油,翻炒均匀,最后加水盖锅盖焖。 看到楚月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楚明轩已是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直到楚月盖上锅盖才回过神来,“大妹,你、你、你究竟是何时学会做吃的?为兄怎么从来不知道?” 楚月神秘兮兮的靠近楚明轩,捂着嘴说道:“大哥,我迷糊时见到仙人的事情你可知晓?” 楚明轩皱着眉头,“出行前娘跟我提了一下。” “那就好,做吃的就是仙人教我的。” “什么?”楚明轩惊呼出声。 “就是我迷糊的时候,会去另一个地方,在那里有位仙人,是她教我的。”说完楚月笃定的点点头。 楚明轩一脸狐疑的看着楚月。 楚月笑起来,“哥,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反正好吃不就得了。” 楚明轩一时也想不到该说什么好,只得说道:“好吧,为兄就尝尝你的手艺。” 野外煮吃的不像在家里,风大,火却不能停,所幸现在楚月有几名小厮可以支配,终于在大半个时辰后,闻到了浓郁的红烧肉香味。 楚月先装了一碗让人给靖王送去,虽说不想跟靖王面对面打交道,但这么远的路途别人都愿意带上自己,受了这么大的恩,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随后就招呼楚明轩、琉璃及几名小厮一起吃,众人吃得啧啧响,大家都没想到楚月竟然还有这一手,简直是太意外了! 赵衍夹起一块红烧肉,肥瘦相间,香气浓郁,“楚姑娘做的?” “是。”龙影答道。 “你先吃一块。” 龙影就等着这句话,忙夹了一块送进嘴里,肉烧得恰到好处,既不腻也不柴,吃后满嘴都是红烧肉浓郁的香味。看不出来啊,楚姑娘一个大家闺秀,不仅会做吃的,还做得这么好! 赵衍看着龙影享受的表情,牵了牵嘴角,“味道怎么样?” 龙影嘿嘿笑起来,“王爷,这一碗都赏给小的行不行?” 赵衍正了颜色,“先出去吧,本王要吃饭了。” 龙影无奈的退出了帐外,随即大步流星向楚月他们的营帐走去。 赵衍细细品尝着红烧肉,想起了楚月在京郊跟父母临别时垂泪的样子,倒看不出小姑娘还有这一手。 楚月也不知道这道红烧肉居然这么受欢迎,好像自己都没吃多少,肉就没有了。待龙影找来,楚月只能不好意思的说道:“龙侍卫,不好意思,已经吃完了。” 龙影瞬间就如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因着龙影对红烧肉的美妙记忆,没过几天众将士们就都知道了楚月做的红烧肉十分好吃。 本来赵衍觉得行军途中能填饱肚子就行,但耐不住龙影天天在耳边念叨,何况那天自己吃了也觉得味道很好,便吩咐厨子到楚月处请教一番。 楚月犯了难,也不是不想做不想教,主要是为了减少辎重,带的材料不多,本来预计就够自己那伙人吃个两三次的。 委婉的表达了难处后,本以为此事大概就此罢了,谁知到了下一个城镇,龙影便提出要陪着楚月去购置材料了,并表示是靖王下达的指令。 楚月买好材料后不禁腹诽,靖王原来是个吃货。 于是接下来的行进途中,楚月又做了几次红烧肉,众将士赞不绝口,纷纷表示楚姑娘怎么不早点露一手。楚月对于自己能在单调的行进路程中,为大家改善伙食尽一点儿绵薄之力也觉得很开心,未免大家觉得单吃红烧肉太单调,她还就着新原料添加了一些野外可煮的新菜式。 本来一个多月的行程,大家都觉得很枯燥,这下子不时有些新式可口的菜肴,竟给这枯燥的行程添了许多乐趣。 厨子看到楚月这不亦乐乎的做菜,深感自己要被比下去了,颇有点不开心。 楚月看出苗头,赶忙装作不经意提了几次自己回京后可能就一直呆在府里,大概没机会再跟大家见面了,真是可惜啊!厨子听罢心里舒坦多了。 这话传到赵衍耳里,赵衍弯了弯唇角,倒看不出小姑娘有颗七窍玲珑心。 行程已过了大半,眼看再有几天就能进昆明城了,楚月不禁感叹跟着靖王还是不错的,这一路别说什么山匪,连野兽攻击也没遇到过,自己这个便宜老爹还真是考虑蛮周全的。 这天,车队仍在正常行驶中,楚月坐的马车突然停了,接着就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楚月让琉璃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琉璃回来报说,前面大少爷的马车撞倒了一头牛,现在牛的主人正跟大少爷起争执,楚月听罢就让琉璃扶她下去看。 楚明轩正在跟一位农户交涉,农户旁边还有一位妇人,看起来是他老婆,赵衍、龙影等人也在旁边。 听了一小会儿,楚月听出个大概。 农户说楚明轩的马车撞倒了他的牛,楚明轩却说牛是自己突然跑过来的,但既然现在牛伤了,也愿意给钱补偿,就按照一头牛的价格来补。 谁知那老农及农妇却不愿意,嗷嗷叫着“大黄、大黄,”说牛是一家人的命根子,如今伤得这么重怕是没法救了,一家人也活不下去了,也不说具体怎么解决这件事,农妇趴在牛身上猛哭,农夫则一直叹气。 楚月心中一片清明,敢情这是遇到古代碰瓷儿了! 楚月看看赵衍,他皱着眉头,眼里隐隐透出一丝不耐烦。 考虑了片刻,楚月悄悄走到赵衍身后,轻声唤道:“靖王殿下?” 赵衍回头,见是楚姑娘,这段时间,基于楚月做菜方面的良好表现,赵衍对她青涩小姑娘的印象有了些改观,“楚姑娘,什么事?” “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赵衍打量了一下楚月,见她一脸真诚的模样,遂道:“好。” 俩人退了几步,到人群外围说了几句话。 第9章 小铃铛 楚月走到楚明轩身后,小声说了句:“呆会儿配合我。” 楚明轩意外的回头,见楚月对他挤挤眼,便没追问。 楚月缓缓走到农妇身边蹲下,顿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农妇,“大姐,擦擦脸。” 那农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正愁不知往哪儿擦,突然见到一方精致的丝帕,再看到一位端庄的小姐蹲在她旁边,顿时愣了愣,不知道接好还是不接好。 就在这踟蹰的当口,楚月已经把丝帕覆到了她脸上,在众人一片愕然中把农妇的眼泪鼻涕擦得干干净净。 也不等大家惊诧的话语出口,楚月悠悠开了口,“以前我养过一只小猫,它刚来的时候好小好小,瘦得都皮包骨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眼就跟它投了缘,想着要养好它,我每天都要抱它好长时间,跟它玩,喂它吃东西。” 说到这,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农妇,“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养过小动物,大人们都说我肯定养不好它的,结果它竟然越养越好,长得肥嘟嘟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农妇被楚月这样看着,有点不好意思,又似乎被带进了楚月的故事中,停止了哭泣。 周围众人不知道楚月葫芦里卖什么药,都安静的看着她。 楚月停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凄然,“可是有一天,我抱着它,它突然开始抽搐。” 楚月一下子抓住了农妇的手,满眼的泪珠就要夺眶而出,“你知道吗?就像大黄这样。” 农妇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又要再哭起来。 楚月松开抓着农妇的手,轻轻抚上黄牛抽搐的身子,哽咽着说道:“最近我总是做梦梦到我的小猫,它告诉我它好不舍得我。” 众人都被带进了这个关于小猫的可怜故事中,然后就见到楚月对着牛温柔的说道:“小铃铛,是你吗?是你来找我了吗?可是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受伤?我会心痛的小铃铛,你别这样”说罢就捂着脸哭起来。 赵衍内心一窒,叫小铃铛的小猫?一开始瘦小后来养得很好?舒窈以前就有那样一只猫!舒窈的猫就叫小铃铛! 他蹙眉看着哭泣的楚月。 记得刚看到舒窈抱着瘦弱的小猫时,他还嘲笑她来着,谁知她后来将小猫养得那样好,他尤其记得舒窈抱着胖胖的小铃铛时那炫耀的表情,而后来,小铃铛不知怎么突然发病死去,当时抱着它哭泣的舒窈就跟现在的楚月一模一样! 赵衍的眸色越来越深。 农妇还没彻底回过神来,看到楚月哭起来也跟着大哭起来,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楚姑娘这是唱的哪出啊? 农夫则是傻眼了,这什么跟什么?不是碰瓷儿吗? 大黄就大黄,哪儿来的小铃铛,大黄怎么就成了什么小猫? 就在众人愣神的时候,突然听到马蹄声近,接着一个声音大喊道:“楚公子留步。” 楚明轩回头,见马上下来一人,这人看上去十分眼熟。 还没想起是谁,就见那人递过来一包东西,“楚公子,这是公子那日在知县大人家落下的东西,知县大人本来让小的昨日送到驿馆去,不曾想家里有事,就拖了一日,今日赶去却说您已经出发了,小的这才追了来,真是不好意思。” 楚明轩心下有疑,突然想起楚月说的配合我,轻轻扫了她一眼,楚月暗暗给他使了个眼色。 楚明轩会意,接过包裹,“有劳您了,替我谢谢大人。” 那官差道:“不用谢,不用谢。”随后又压低声音,用只有楚明轩和农夫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对了,知县大人说此次公子帮了大人的大忙,大人说希望公子一路顺顺当当,有什么事尽管出声。” 楚明轩抬手作揖:“那就真是多谢知县大人了。” 楚明轩说完这话,那官差仿佛才有时间看看周围情况,这才发现楚明轩面前躺着的牛、抽噎的楚月以及已经呆愣的农夫、农妇,问道:“楚公子,这是怎么了?” 楚明轩叹了口气,“是我们没留意,撞到老乡的牛了。” 官差正想说话,就见楚月抬起脸,哑着嗓子说道:“它不是牛,它是我的小铃铛,它来找我了。” 官差一愣,看向楚明轩:“楚公子,这位是?” 楚明轩忙道:“这是舍妹。”接着又把刚刚楚月那个离奇的关于小猫的故事讲了一遍。 楚月待他讲完,抬头看向官差,“小铃铛最近总给我托梦说要回来找我,现在它真的回来了,它以前就是这样在我的怀里抽搐的,就这样。”说罢,又哭起来。 农夫想要说些什么,张大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楚月抬起泪濛濛的双眼,看着农妇,轻声问道:“大姐,我的小铃铛,让我带它走,好吗?” 农妇嘴唇翕翕说不出话来,农夫这会儿终于回过了一点神,但在官大人面前又不好发飙。 何况官大人刚刚才强调过这位公子跟知县大人私交甚笃,要是得罪了他们,到时自己可能要吃不了兜着走,只好勉强说道:“这位小姐,这是我们家大黄啊,不是您的小铃铛。” 楚月静静的看着他,抽了抽鼻子,眼泪又要滑下来。 农夫还想说话,官差开口了,“我说这个老农,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楚公子是我们知县大人的贵客,楚小姐不过想要你一头牛你还废什么话,赶紧拿了钱走路!” 农夫缩了缩脖子,今天真是撞了邪了,这法子平时很灵的啊,看来这次讹不成了,拿钱走路吧。 待到农夫农妇离开,再也看不见了,楚月才收敛了悲戚的表情,跑到楚明轩身边,“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楚明轩摆摆手,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妹脑子转得这么快,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楚月这才笑了起来,“那就好。” 赵衍站在楚明轩身后不远处,正好看见楚月的笑容,她刚刚哭过,眼睛在泪水的洗涤后变得清亮透彻,这一笑既纯真又无邪。 赵衍的心跳慢了半拍,以前舒窈就是这样笑的,而这样的笑,从舒窈落水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楚明轩也笑了,“还是大妹会出主意!” 假扮成官差的龙影走近楚月,“楚姑娘,我做得怎么样?” 楚月又是粲然一笑,“非常好!” 赵衍看着得意忘形的几人,咳了一声,“事情解决了就继续赶路吧。” 楚月望向赵衍,满眼的喜不自胜,赵衍不由轻轻牵起唇角,“你做得很好!” 楚月红了脸,“谢谢靖王殿下!”随后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赵衍看着楚月窈窕的身影,跟少女舒窈的身影渐渐重合起来,他蹙起了眉,有机会的话,一定要问问楚姑娘那只叫小铃铛的猫是怎么回事。 车队重新启程后,加快了速度,楚月坐在马车里,琉璃轻轻撩开一角帘子让楚月看窗外景色,放眼望去尽是叠翠的山峦。 楚月右手托着头,又陷入了沉思,琉璃见状说道:“小姐别急,这是到了大脊山了,刚才听前面侍卫说,只要过了这座山就快到昆明了” 是吗?过了这座山就到昆明了,就能去光觉寺了,就能回家了吗?楚月的心又砰砰跳起来。 忽地,楚月见到不远处一棵树的树枝晃了一下,再定睛看去,又什么都没有了,楚月心生疑虑。 马车不紧不慢的前行着,楚月却始终有点隐隐的担心,想想便对琉璃说道:“把我的小药箱给我。” 哥哥说过,在野外不管发生什么事,保命最重要,要保命的话她药箱里的急救药和压缩干粮就是最重要的。 虽然目前她们是安全的坐在马车上不假,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琉璃很奇怪,却还是把药箱拿给楚月,药箱里的各种药品都已经分门别类的放在了不同的小袋子里,楚月赶忙把小袋子挂在身上,又把那个皮水带也绑在了腰间。 第10章 遇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有人大吼了一声:“有刺客!” 楚月还没回过神,马车就剧烈震动起来。 车夫在车厢外大叫:“马受伤了,小姐快坐好。”接着就是乒乒乓乓各种杂乱的声音。 琉璃吓得瑟瑟发抖,楚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来不及多想,楚月赶紧拉琉璃趴下,努力抓住马车内的固定物。 就在这当头,马突然不受控制的狂奔起来。 赵衍一边挥剑斩杀着刺客,一边冷眼把场地扫视了一圈,刺客大概有四五十人,围攻他们二十几人,武功俱是上乘。 赵衍冷哼一声。 突然,一辆马车不受控制的朝他这边奔过来,车夫已不见踪影,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啊,救命啊——” 刺客听到女人尖叫,瞬时就有几人冲了过去。 楚月趴在马车里,被乱奔的马甩得头昏脑胀,一抬眼,忽然见到琉璃往马车帘子处栽去,大喊一声,“琉璃,快抓紧”。 赵衍听到声音,但刺客已经冲到马车旁边,杀红了眼的拔剑就刺,随着一声尖叫“啊——”一个丫鬟从马车里跌出来。 赵衍来不及细看,趁乱跳上车头,拽紧了缰绳,急问:“楚姑娘?” 楚月一听是赵衍的声音,忙大叫道:“靖王殿下,我在。” 赵衍又道:“我们中了埋伏,你抓紧。” “好!” 赵衍听罢,未再出声,他一边拉着缰绳,一边对付着刺客,虽然功夫很好,但双拳难敌四掌,又要顾着马车里的楚月,身上仍被刺客划了几刀。 这时有人大喊道:“不好,到断魂崖了。” 赵衍回身一看,马车已然到了崖边,赵衍用尽力气纵身一跃进了马车。 楚月只感到一个身子突然压到了自己身上,两只强壮的手臂瞬时抱紧了她。 接着就是马车撞击在峭壁上支离破碎的声音,随着那声音身体就腾空了,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楚月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她动动胳膊、动动腿,还好,还能动,只是全身的骨头都像散架了一样。 她勉强支起身子,往四周望去,看到了不远处的赵衍,他身上有好几处血迹,衣服撕破的地方还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伤口,大概是刚刚摔下来时在山崖上擦伤的。 楚月抬头看,发现这里是断崖下一处草坪,断崖上面隐约还能听到厮杀的声音。 这些是什么人?靖王说中了埋伏?就是说那些人是冲着靖王来的? 楚月顾不得想那么多,努力站起身走到赵衍旁边,轻声喊道:“靖王殿下、靖王殿下?” 赵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楚月,又闭上眼。 楚月心里急,只好继续叫他,“靖王殿下,快醒醒,上面好像还没打完呢,待会儿说不定会有人下来找,我们得快点走。” 赵衍闭着眼,“本王知道。” 楚月愣了愣,难道他动不了?刚刚他好像是抱着自己摔下来的,难道他除了擦伤还摔到哪里了?心里不觉生出一股愧意,“靖王殿下,您能动吗?” 赵衍抬了一下手和腿,“腿好像断了。” 楚月皱起眉头,“哪个位置?” “右腿小腿。” 楚月蹲过去看看,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赵衍被她一摸条件反射就要缩脚,楚月忙道:“别动。” 赵衍看向楚月,见她已经站起身开始在周围找起东西来。很快,楚月找来几块木板,“靖王殿下,我现在要把您的腿固定起来,您先别动。”接着她便从身上一个小袋子里掏出一把小刀。 赵衍刚想说话,楚月又道:“靖王殿下,麻烦您先别看过来,我要撕衣服。” 预知到她可能的行为,赵衍立马闭上眼睛,“撕本王的。” 没有回答,只听到嘶啦嘶啦的声响。 赵衍不敢睁眼,少倾就听到楚月说,“好了。” 赵衍睁开眼,楚月已经拿了好几块布条在手上,她的衣裳下摆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赵衍有点不自在,但自己受了伤动不了,也无可奈何。 楚月先把布条在赵衍的小腿处垫好,垫了两层,觉得还是不够厚,担心上了木板会擦伤,想也没想便拿了小刀又开始在衣服下摆割布条。 赵衍一见这情形急忙又闭上眼。 直到布条垫得足够厚了,确定木板不会擦伤皮肤了,楚月才用木板包住骨折处,开始固定,固定好后,她问道:“靖王殿下,您感觉怎么样?还有那么痛吗?” 赵衍摇摇头,“好些了。” 楚月点了点头,“那我扶您起来。” 赵衍忙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起来。” 待到赵衍缓缓坐起身后,楚月问:“靖王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衍道:“刚才听了一下,上面没声音了,但现在又听不到本王的侍卫叫本王的声音,估计一时半会儿没人能过来支援。” 楚月刚刚顾着包扎都没注意听上面的声音,现在靖王一说果然发现上面打杀声停了。 不知道大哥他们怎么样了,那些人穷凶极恶,大哥可别有什么三长两短,虽然楚明轩当她大哥的时间并不长,但就跟楚皓一样对她特别好,她瞬时鼻子酸酸的,杏眼顷刻便红了。 赵衍有些微的动容,自己手下的侍卫他有信心,但这次还跟了楚公子他们一行人,刀剑无眼,谁也说不准情况如何了。 但情绪并不会影响他的判断力,他继续说道:“看这个悬崖的垂直距离不过几十丈,他们可能很快会寻过来,我们先找地方躲起来。” 楚月看看上方,含泪点点头。 赵衍说道:“往这边走,这里的山林有时会有猎户挖的山洞。” 楚月看赵衍要起身,忙递了一根木棍给他,又很自然的拉过他左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努力帮他站起来。 赵衍急忙想抽手,但看到楚月认真使劲儿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楚月压根儿没有多想,本来在这个时空生活了这么大半年,她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事情一紧急她就把这茬儿彻底忘了。 她只是有点烦恼,现在这个身子不仅年幼,还是个长居深闺缺乏锻炼的少女,刚来那会儿她在院子里多走几圈都会喘。 好在她装傻期间,饮食特别的注意,身体锻炼更是一天都没落下,循序渐进,每天加大运动量,身体素质跟原先的楚玥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但跟在现代的楚月比,还是差多了。 所以赵衍的身子一压下来,她有点直不起身子,只能不断给自己鼓劲,为了活命,再坚持一下。 赵衍断了腿,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要自己行走确实有点困难,虽说让一个小姑娘扶着实在不太对劲,但对于急需马上离开此地的他们来说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他低头看看楚月,只看到楚月瘦削的身子,咬紧了牙关努力扶着自己往前走,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动。 走了大概半里地,赵衍低声道:“等等,往那边走。” 楚月放眼望去,只看到一堆树丛,她疑惑的看向赵衍。 赵衍把手从她胳膊上拿开,拄着拐杖跳过去,掀起一片树丛,一个小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楚月惊讶的笑了,“太好了,您先进去,我来伪装。”语毕想想又问赵衍:“对了,要怎么伪装?” 赵衍哑然失笑。 等到楚月把树丛按照赵衍的要求伪装好,俩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山洞不怎么大,一人高,大概可以并排躺两三个人的样子。 俩人都累坏了,也担心刺客来巡,便都躺下身来。 过了一小会儿,果然听到外面不远处传来对话声:“快搜,肯定跑不远。” “眼皮子底下都能飞了,我就不信了。” 对话声靠近了,楚月都能听到剑尖在草丛上划过的声音。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不自觉的就紧紧握住了赵衍的手。 赵衍想抽回手,一侧脸看到楚月紧闭的双眼,煞白的小脸冒出了冷汗,他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由了她去。 刺客们没有发现他们藏身的山洞,又渐渐走远了。 楚月这才松了手,手心全是汗,赵衍看着她,轻声说道:“别担心,实在被发现了你就藏在里面,他们只是想找本王。” 这话一出口,连赵衍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有多久没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话了? 楚月却没意识到不对劲,长这么大,这是她最惊心动魄的一次经历了,穿越那次虽然惊悚,但是在稀里糊涂中发生的,而这次的追杀,是在她完全清醒的状态下,那种心理的恐惧,难以言表。 坦白说,她到现在都还没能回过神来,便小声回了句,“咱们把树丛伪装得这么好,他们找不到的。” 赵衍侧脸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第11章 山洞 几个刺客这一去似乎很久没有回来,久到楚月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小觉,直到山洞的光线彻底暗下来,她才醒了过来。 山洞外传来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月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斑驳的洒进来。 她静静的听了许久,确定外面没有人,才轻声唤道:“靖王殿下?” 没有回音。 她又叫了几次,还是如此。 直觉告诉她有点不对劲,便伸出手往旁边探了一下,这一下摸到了赵衍滚烫的手,楚月皱起了眉,靖王殿下发烧了? 她赶紧往赵衍头部的位置伸手,果然额头滚烫滚烫的。 楚月摸了下身上的小药袋,还在! 她从小药袋里掏出一颗药丸,放进赵衍嘴里,刚松手药丸就滚到了地上,糟糕,靖王殿下烧糊涂了不会吞药,怎么办? 楚月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事儿只会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她不说不就完了。 她拿出随身带的小水袋,万幸水袋没破,先把药丸含在嘴里,又喝了一点水,等药丸溶解后喂到赵衍嘴里。 喂完药,又想起赵衍身上的剑伤,楚月取出药膏,借着依稀的月光,将药膏轻轻擦在赵衍的伤口上,随后又撕下一些布条来给他包扎好,等把这一切弄完,楚月出了一身汗,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救治环境实在太差了啊。 第二天早上赵衍醒来的时候,楚月还没醒。 赵衍只觉得睡了一个沉沉的觉,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药味?嘴里怎么会有药味? 他伸手摸摸嘴,很正常,他又侧头看看楚月,少女安静的睡颜展露在他面前,嘴边似乎有点东西。 赵衍皱起了眉头。 不对,好像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他低下头,就看到身上的各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心里一暖。 就在这时,楚月醒了,看到近在咫尺的赵衍,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昨天先是紧张,后来天色又暗,倒也不觉得什么,现在这么青天白日的楚月才感到她和靖王躺得实在是有点近了,不自觉的她就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她这一挪,赵衍也有点不好意思,便无话找话,“楚姑娘,你嘴边有点脏东西。” “脏东西?”楚月伸手去擦,擦不掉,这才意识到是干涸的药汁,她的脸瞬间便红了。 赵衍不知道她为何脸红。 俩人沉默了一瞬。 “靖王殿下,您昨晚发烧了。”楚月想转移话题。 “本王发烧了?” “嗯,高烧。” 赵衍摸摸自己的头,“现在不烧了,”想想又有点奇怪,联想到嘴巴里的药味,他好奇的看向楚月,“本王是怎么退烧的?” “就是……我带了药……我给您吃了药……”楚月一阵慌乱,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赵衍瞥了眼楚月的嘴角,“昨晚你也发烧了?” “啊?没、没有啊。”楚月有点语无伦次。 赵衍深深的看了一眼楚月,“谢谢你帮我处理身上的伤。” “哦,不用谢,呵呵。” “你还会看病?” “一些简单的伤我能处理一下,别的也不行。” “谁教你的?” “我哥,”楚月顺口就说道,说完才发现有点不对劲,扭头便见到赵衍满脸的狐疑。 呃,此哥非彼哥,好吧,楚明轩看起来不像会这些的人,真是说得多错得多。 只好支支吾吾道:“我有个远房表哥,对医术颇有研究,有一次他来我们家,就教了我点皮毛。” 赵衍觉得她这话不像真话,但小姑娘看上去有点慌,他也就没追问下去。 楚月见终于躲过一劫,忙道:“靖王殿下,我还带了干粮,您要吗?” 赵衍打趣道:“你带的真够全的。” 楚月语结,所幸靖王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还跟她一起吃了些干粮,肚子里填了东西,俩人都感觉体力恢复了许多。 楚月小声问道:“靖王殿下,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 “这里离昆明城还有一天左右路程,按照原计划最迟今天城门关闭前我们也该进城了,如果昨天本王的部下全军覆没又没能传出信号,最迟今天会有人出发来救我们,如果快的话明天午时能赶到。” 赵衍并不认为自己的手下会全军覆没,只是随行的还有楚公子等几人,为了减小伤亡,可能会让对阵形势变得复杂一些。 楚月轻声叹了口气。 赵衍以为她是在洞里待得不耐烦了,继续说道:“遇上敌人,需要伏击隐蔽的时候,躲上一两日甚至四五日都是常事。” 楚月内心斗争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可是我想如厕……” 赵衍愣了一下,以前跟他随军作战的都是男下属,如厕这种事儿当然不是问题。 一瞬间,山洞里的空气又开始尴尬起来。 楚月看了眼赵衍,低声道:“您说,我悄悄出去,就算被发现了,他们应该也认不出来吧。” 赵衍忽地很想笑,他憋住笑,淡淡说道:“一个女子,荒郊野外被这些人抓到,估计凶多吉少。” 楚月暗抽了口气,那怎么办?按最坏的情况还要呆一天半,总不能被一泡尿憋死吧。 赵衍忍不住打量了几眼楚月,如清泉般的杏眸,挺直小巧的鼻梁,衬上她这时红红的脸颊、纠结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楚月踟蹰了一会儿,终于做完了心理斗争,末了也不看赵衍,轻声道:“那,麻烦靖王殿下您给我望望风。” 然后轻轻起身,从随身布袋里扯出两团棉花,快速递给赵衍,“那个,您塞一下耳朵行不行?” 赵衍马上接过棉花塞进耳朵里。 山洞进深还有一米左右,往里走可以隐隐闻到淡淡的血腥味,看样子是猎户捕到猎物后放置在此处短期储存的。 楚月蹲下来方便的时候觉得实在羞得慌,这辈子,噢不,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丢脸的事! 方便完楚月慢慢回到原位,这次她没有躺下,曲膝背对赵衍坐着。 赵衍见她从耳根到脖子都红了个遍,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又有些不忍。 空气仿佛凝滞了,谁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个尴尬。 过了良久,赵衍忽然说道:“楚姑娘,可以扶我一把吗?” 楚月没回头,“怎么了?” 赵衍望着纹丝不动的她,“本王也想如厕了。” 楚月猛地转过头看着赵衍。 四目相对。 赵衍无奈的说道:“我走不动,跳过去声音又太大,你扶我小声一点。” 楚月犹豫了片刻,“好。” 扶赵衍到了山洞尽头,楚月马上闪回洞口附近,背过身去,又立刻拿出棉花塞进耳朵,这一套动作被赵衍尽收眼底,他忍不住牵唇笑了笑。 赵衍重新躺下后,俩人之间的尴尬似乎烟消云散了,空气中再次弥漫起和谐友好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赵衍说道:“那天被农户讹上,你处理得很好。” 说起这事,楚月还是挺得意的,她开心回道:“谢谢。” “你是怎么想到那个小猫的故事的?” “不是想到的。” “你养过小猫?” “也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本王还以为你真的养过一只小猫。” “那是我经常做的一个梦,在梦里我养了一只小猫。” 赵衍转头看着楚月,“梦?” “对啊。” 赵衍眸色转深,“可以跟本王说说那个梦吗?” 楚月便继续说起来,“那是一只很瘦弱的小猫,一开始虚弱得连眼睛都要睁不开,站都站不起来,但梦里的我不知怎么就想着一定要养好它,刚开始的时候它连吃东西都不太会,我就抱着它给它喂粥,你知道吗,就像喂小婴儿一样,用勺子舀了喂它嘴里,结果漏了好多出来,把我衣服都搞得脏兮兮粘糊糊的。” 说到这儿楚月眼睛里全是掩不住的神采。 赵衍只觉得心跳变得很快很快,心底深处一些记忆就像潮水般涌出来。 “衍哥哥,这只小猫好可怜,把它带回去吧?”少女清澈的眼眸看向他。 “窈妹妹,你会养猫吗?” 少女撅起了小嘴:“你不相信我是吧?那我就把它养得胖胖的,看你怎么说?” 少女抱着那只虚弱得仿佛只剩出气不见进气的小猫,一勺一勺小心的给它喂粥,小猫却一点都喝不进去,还漏了少女满身,少女丝毫不嫌脏,仍然认真专注的喂着。 楚月见赵衍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唯恐打乱了他的思绪,便停了下来。 赵衍这才回过神,眼前的少女仿佛跟他记忆中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然后呢?”他喃喃道。 楚月看到赵衍失魂落魄的表情,心想莫不是勾起了别人的什么伤心事,就撇撇嘴,“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赵衍忽地抓住楚月的手,急切的说道:“你再想想。” 第12章 获救 楚月吓了一跳,正要挣脱他的手,便听到远处传来对话声。 “妈的,累死老子了。” “可不是。” “莫非这王爷会飞?哥几个就差掘地三尺了。” “嘘,别乱说。” “这大山里面还怕个鸟?那破王爷还能出来砍了我不成?” “嘿嘿嘿。” 楚月侧头看看赵衍,他皱着眉,正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似乎没听到外面俩人的对话,还是紧紧抓着楚月的手。 楚月怕弄出什么声响被外面的人听到,只好任由他抓着。 过了许久,那俩人似乎走远了,楚月才小声唤道:“靖王殿下?” 赵衍回过神,“嗯?” 楚月抬抬手,“可以放手了吗?” 赵衍立马松了手,一时又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我怕了也会抓手的,别担心。”楚月说完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赵衍心底升起一股暖意,“谢谢,”他轻声说道。 接下来,二人皆是无话,也都有些疲累,便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迷糊起来,过了不知道多久,赵衍忽地睁眼,低声道:“来了。” 楚月不解:“什么来了?” 赵衍转头看着她,眼睛如星辰般明亮,“来人了。” 他的表情意味着救兵来了,楚月讶异,“这么快!” 昆明靖王府。 一名侍卫正在跟赵衍汇报情况,“为了保护楚公子他们,大家不敢去追,让他们逃了。” 赵衍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还有呢?” 侍卫沉吟了片刻,“楚姑娘的随身丫鬟不见了,其他人都回来了。” 赵衍眸色深沉,“继续找,”随后又道:“先不要告诉楚姑娘这件事,走,去看看伤员。” 楚明轩躺在床上,见到赵衍进来,刚想起身行礼,身上便传来一阵剧痛。 赵衍忙道:“无需多礼,楚公子躺着便是。” 楚明轩又躺回去,“谢谢靖王殿下出手相救。” 赵衍摇摇头,“楚公子说得不对,你该怪本王给你们带来了一场无妄之灾。” 楚明轩没说话。 赵衍以为他在埋怨自己,又道:“楚姑娘无事,已经回到府上了,待会儿就过来。” 楚明轩眼睛放了光,“谢谢靖王殿下!” 楚月匆匆梳洗了一下就小跑着过来看楚明轩,赵衍跟她点了一下头便退了出去。 见到躺在床上的哥哥,楚月又激动又难过,两天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尽然释放出来,晶莹的泪珠止不住的滚落脸颊。 楚明轩跟她做兄妹的时间也就一年多,但对她的关爱照顾就像楚皓一样,她时常会有些恍惚,这是不是命运在故意跟她开玩笑?将她换到了另一个时空,但仍然让她拥有了爱她的父亲母亲和哥哥,何其幸运。 楚明轩看到楚月好好的站着,没受伤、还能跑,心里更是松了一口气,不禁打趣道:“看来就你没受伤,果然是有仙人关照的福星。” 楚月佯装生气,“什么福星,真是福星还会让你受伤吗?” 楚明轩笑笑,不禁对她这两天的遭遇有些好奇,“之前侍卫跟我说你失踪了,是怎么回事?” 楚月没细想就答道:“我没失踪呀,我跟靖王殿下在一起。” 楚明轩的嘴巴张成了圆型,吃惊的看着她。 楚月这才意识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一名未娶妻的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了两天,在这个时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她忙想解释,“就是我们正好都跌到山崖下面,就找了个山洞躲起来。” 山洞?大妹跟靖王一起在山洞呆了两天? 楚明轩冷不丁呛了口口水,拼命咳起来,他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好不容易咳完,他表情异常严肃的看着楚月说道:“大妹,此事非同小可,待会儿我把靖王殿下请来,你在一旁别说话。” 楚月只好应了声,“好,我都听大哥的。” 赵衍正在安排人手追查刺客,就听到侍卫说楚公子请他过去,甫一进门,便见到楚月低着头、绞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察觉到赵衍望向楚月的那道视线,楚明轩心里咯噔一下,担忧又深了一层,正了正颜色,楚明轩拿出一副家长做派,问道:“靖王殿下可否先让侍卫们退下?” 赵衍有些奇怪的看了眼楚明轩,但还是屏退了众人,现在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赵衍望向楚月,发现她的头更低了,脸更红了。 楚明轩重重咳了一声,“听大妹说,是靖王殿下救了大妹。” 赵衍搞不清楚他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答道:“嗯。” “大妹当时独自滚到山崖下,所幸身体受伤不严重,又怕刺客追击,就往前走,幸运的找到一个山洞躲起来。”楚明轩有意把独自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赵衍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瞟了眼楚月,不动声色地点头应道:“嗯。” 楚明轩松了口气,“躲到第二日下午,大妹就被靖王殿下带着侍卫成功解救了。” 听着俩人的对话,楚月只恨地上怎么没有条裂缝让她掉进去。 赵衍又看了眼楚月,然后对着楚明轩轻轻颔首,“楚公子说得对,就是这样的。” 楚明轩看向楚月:“大妹,是这样的,没错吧。” 楚月冷不丁被点名,只觉得自己的脸大概都红成猴屁股了,支吾道:“嗯、嗯,是这样。” 楚明轩向赵衍行了个礼,“那就真是多谢靖王殿下了。” “无需多礼,这是本王应该做的,楚公子好好养伤,等伤养好了再启程去大理也不迟。” “谢靖王殿下。” “无妨。”说完赵衍便离开了。 楚明轩深深看了几眼楚月,加重了语气,“无论谁问起都只能这么说,知道吗?” “知道了。”楚月低声答道。 周太医轻轻拆开赵衍腿上的木板,里面还裹了许多布条,那布条材质柔软顺滑,显然是从女子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周太医疑惑的看向赵衍,赵衍却将脸撇向了别处。 周太医没说什么,不动声色的检查完伤口,又仔细的摸了许久骨折处,惊道:“王爷的腿已经在愈合中了!只需继续固定好,不出半月应该就可以下床了,真是妙啊!” 赵衍这才回过头来,“怎么妙?” “骨折处固定得很好,已经在渐渐长好了,无需再正骨,伤口处已经结痂,啧啧,愈合速度这么快,用的是什么药?” 赵衍不说话。 周太医又道:“王爷?” “嗯?” “您这些伤口,用的是什么药?” “本王不知道。” “您不知道?”周太医又道:“那是谁上的药?” 赵衍没答话。 周太医好整以暇的看着赵衍,王爷当时摔下山崖,侍卫们没能立即把王爷救回来,自己一直忧心忡忡,生怕王爷受伤,因此一听到救回王爷的消息,便马上打听了,得知王爷虽然受了伤,但精神还不错,而且随王爷一同回来的是楚姑娘。 上次在京城买药材不还遇见过楚姑娘么?所以啊,这药十之八九是楚姑娘帮忙上的,骨折处十之八九是楚姑娘帮忙固定的,呵呵,端看王爷承不承认了。 赵衍闷声道:“一个侍卫。” “那便请王爷叫他过来吧,属下也想看看用的是什么药,没想到我们王府还有这么能耐的侍卫。”周太医笑嘻嘻的说道。 “他……他正好被我派出去执行任务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周太医知道王爷这是不打算说了,便道:“也好,那边还有几个伤员,属下先去看看,王爷有什么事再叫属下吧。” 说完便起身要走。 赵衍叫住他,“那个侍卫要好几天才回来,你先给本王上药。” 周太医摊摊手,“王爷,不是属下不想给您看,实在是这侍卫的药比属下的好多了,您金尊玉贵之躯,有了好的药怎么还能用属下这些呢?万一要是拖延了您伤口的愈合,谁来负这个责呢?还有那个侍卫,就算去执行任务,总会留些药在府里吧,他不在您让别人去取也是可以的啊,也不用别人了,属下去取吧,您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赵衍只觉得头顶嗡嗡响,还没开口,周太医又继续说道:“其实吧,属下就是对这种药特别好奇,愈合速度这么快,如果能搞清楚这种药是用何材料,如何制成的,那受了伤的侍卫们可就少受很多折磨了,王爷您说是不是?” 赵衍本来打算拒绝周太医,毕竟刚刚楚公子才特别强调了他跟楚姑娘应该保持距离,但一想到府里受伤的侍卫们,又觉得让周太医请教一下楚姑娘也不是件坏事。 思忖片刻,赵衍吩咐龙影道:“去请楚姑娘过来。”语罢又扫了眼周太医。 周太医嘿嘿笑着,“王爷放心,属下只瞧病,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13章 制药 楚月进房,见到床上躺着的赵衍时,有些微的尴尬,还好周太医立马跟她打了声招呼。 楚月对赵衍行了个礼,“靖王殿下,”又看向周太医,“周太医。” 赵衍清了清喉咙,说道:“楚姑娘,周太医对涂在本王伤口的药很感兴趣,想请教一下。” 话音刚落,周太医赶忙补充,“楚姑娘,我对板子固定的方式也很感兴趣,如果方便的话,不知道楚姑娘可否指点一二。” 楚月有些踟蹰。 周太医急了,以为是上次在京城买药,没有匀一些给她,她生气了,所以不愿意教,“楚姑娘,上次在京城,那些药我也找了好久,担心不够用,所以没有匀给你,你千万别生气。” 楚月忙摆手,“周太医,我没有生气,您别这么说。” 周太医又道:“我看楚姑娘的药擦过后,伤口愈合得很快,如果能用在战场上,肯定能帮大忙。” “还有,楚姑娘的这个板子固定得很好,王爷都不需要再正骨了,我实在想学学。” 看楚月仍有些犹豫,他瞅了眼靖王,又加了句,“当然,如果楚姑娘实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实在不愿意,他就想办法让王爷继续当说客呗。 楚月绞着手,“周太医,不是不愿意教,只是这法子要教会使用的话……”她停了片刻,才道:“单凭讲恐怕有点困难,可能要演示一下给您看比较好,所以……”她望向赵衍,“可能还需要靖王殿下配合一下。”越到后面声音越小。 上次在野外给靖王救治时,楚月一心只想着救人,什么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没有。可经历了山洞的两天一夜后,她看到靖王竟会有点莫名的慌乱。 再加上回来后,楚明轩对俩人在山洞共处一事如临大敌,就更让楚月觉得应该和靖王划清一下界限。 可周太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假如有一天她真的回去了,何不趁现在这个机会,把法子教给别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赵衍闻言,说道:“无妨,开始吧。” 周太医赶紧附和,“那就有劳楚姑娘了。” 楚月在心中反复对自己说医者无性别,告诫自己别多想,便开始一边固定一边讲解要点。 周太医亲身示范了什么叫不耻下问,明明以前在太医院时,下面也带着好些弟子的,此刻却像名学生一样,各种问题问个不停,楚月都一一耐心解答。 固定好伤腿,楚月又拿出治疗创伤的药膏,涂在赵衍身上的伤口处。 药膏冰冰的、凉凉的,但她的手很软、很暖,手指划过的瞬间,赵衍有种触电的感觉,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靖王殿下,是不是有点凉?”楚月见状问道。 “没事,没事。”赵衍慌乱的回答,他闭上眼睛,努力保持镇定。 这下子周太医问题更多了。 药膏是加了什么材料能让伤口如此快愈合?制作过程是怎么样?麻不麻烦?能不能多做一些等等。 躁动过后,赵衍睁开眼,看到了楚月认真做事的样子。 额角垂下几丝碎发,碎发下是一双十分专注的杏眼,小嘴快速的一张一合,讲解得十分细致,生怕有说漏了的地方,遇到重点的问题,自己先演示一遍,又让周太医再上手做一遍。 他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一名女子了,不得不说,楚姑娘认真起来的样子确实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本来一炷香便可完成的事情,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完成,此时的周太医已是兴奋不已。 “不知道楚姑娘的药还剩下多少?若是有多的,不知可否分一些给大家?” “药膏剩得不多了,不过制作药膏并不麻烦,只要有原料就行。” “那不知可否请楚姑娘随我一道再做一些药膏呢?” 楚月看了眼赵衍,迎上赵衍鼓励赞许的目光,她回头,“可以。” “那我就代大家多谢楚姑娘了!”周太医说完举起双手向楚月深深行了一个礼。 “周太医,不必行此大礼。”楚月很不好意思,自己也就会些三脚猫功夫,怎受得人家一名太医院太医如此大礼。 楚月已经了解到,周太医原本是太医院一名医术颇高的太医,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铁了心要跟着靖王南征北战,便从太医院离开了,但大家还是习惯叫他周太医。 周太医还想恭维楚月几句,楚月脸上有些挂不住,匆匆告辞离开了。 直到楚月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赵衍才道:“你看看楚姑娘需要些什么材料,尽快准备吧。” “遵命,王爷。”说完周太医也抬脚准备离开。 赵衍咳嗽了两声,又道:“周太医,药膏做好了,你自己给侍卫们上药就行,不要再麻烦楚姑娘了。” 周太医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赵衍,“遵命,王爷。” 回到自己房内的楚月颇有些不自在,今日在靖王面前,她的心竟会不受控制的小鹿乱撞,难不成,她对靖王有好感? 这种感觉很陌生,既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冷不丁望过去,迎上他的视线,心里便砰砰直跳,而现在,才刚回房没多久,自己竟然又想再见到他,难道这便是对一个人有好感? 她赶快驱散自己的想法,清醒一点,可能马上就能回去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楚月先是和周太医一起查看了一遍府里的药材,发现缺了几味药,周太医立马就要出府去买。 楚月担心周太医买错了做无用功,毕竟她之前在京城让下人们去买药材时就遇到过,买回来才发现名称弄错了。 现在在这儿,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南北地域对于药物的叫法会不会有差异,还是自己亲自去看过放心一点。 赵衍便派了龙影跟着一起去,还加派了一名女侍卫桑枝。 楚月和周太医连走了三四间药店,终于把药材买齐了。 回到府里,楚月就跟周太医一人一口大锅熬起了药,纵是三月的天气仍然冷冽,楚月也热得起了一头细密的汗珠。 赵衍远远的看着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一抹和煦的阳光,将他心底尘封的某一处给照亮了。 用了两天时间,药膏制好了,周太医急忙给所有伤员上药,有赵衍的叮嘱在前,周太医说什么也不让楚月亲自上手帮侍卫们上药了。 楚月拗不过他,只能在一旁看着,打打下手。 待到所有事做完,已是第三天正午,楚月感到周身疲惫、又累又困,因为熬药要看着火候,身边也暂时没有能用的人,又是一下子做这么多药膏,这两天加起来她大概只睡了五六个时辰。 顾不上吃东西,楚月回房后倒头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桑枝在叫她,“楚姑娘、楚姑娘。” 楚月揉了揉眼睛,“嗯?” 桑枝道:“靖王殿下请您过去用膳。” “哦,好的,”楚月支起身,“桑侍卫,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申时末,您睡了两个时辰了。” 桑枝话音刚落,楚月就听到自己的肚子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楚月赧然,桑侍卫应该听不到吧,她也确实饿了,便道:“好的。”简单梳洗了一下,随桑枝出了门。 来到靖王的住处,门口候着一个丫鬟,“楚姑娘来了,王爷等您好一会儿了,快请进。”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楚月。 楚月觉得她看起来有点怪,但她五官寻常,就是一名丫鬟的样子,也说不出哪里怪。 不对,她的眼神有点怪,那眼神并不像是看一位客人,而是带着深深的探究及思考,难不成是因为靖王府很少有姑娘出现? 还在思忖间,丫鬟安青已引了楚月入内。 赵衍坐在厅内,见她到了站起身,“楚姑娘到了,请坐。” 楚月的心又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这几天她忙得晕头转向,也没顾上留意靖王,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在这,她忽地觉得有些局促,似乎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她看看四周,“靖王殿下,其他人呢?” 赵衍今天心情很好,“其他哪些人? 这一问把楚月问得有点囧,“就……周太医他们。” “需要本王把他们一起叫上吗?”赵衍笑道。 楚月呵呵干笑了两声,装作不经意的坐下,“这是汽锅鸡?” “你知道汽锅鸡?”赵衍有些奇怪。 何止知道,我在穿过来这里之前连吃了三天汽锅鸡,楚月心想,当然她不可能真的这样跟靖王说,“在一本杂记上看到过。” “是吗?”赵衍道:“那就尝一尝,看看好不好吃。” “好。”楚月尝了一口,味道竟然跟穿来前吃到的一模一样。 她不觉又想起了跟哥哥一起在昆明大街小巷穿行,四处找好吃的情形,不自觉便开始说起昆明有些什么美食。 民以食为天,在靖王这竟然也行得通,他显然已经在昆明住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一边吃一边跟楚月介绍了许多昆明的风味小吃,还连带讲了些云南的奇闻轶事。 一顿饭倒也吃得挺和谐,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漱了口,楚月沉默了,赵衍心知她大概要问她丫鬟的事了。 果然,楚月缓缓开了口,“靖王殿下,自从来到王府,民女一直没有看到民女的丫鬟琉璃。” 赵衍没说话。 见赵衍不说话,楚月抬起头,拽着衣襟的手指轻微的抖动起来,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她……死了吗?” 赵衍叹了口气,“本王的侍卫没有找到她,却也没有找到她的尸体。本王前后派了三拨人过去,把那附近能搜的角落都搜遍了,都没有找到她。” 楚月有些不解,拽紧衣襟的手松了些,“也就是说,她可能被刺客掳去了?” “不能确定。” 俩人一时无话,房间里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楚月似乎平静了一些,“好的,民女知道了,谢谢靖王殿下。” 赵衍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靖王殿下,对不起,还是打扰了您的雅兴,饭菜很好吃,谢谢您。” “不用谢。” “那民女就先回去了。” “好的。” 桑枝陪着楚月回去的时候,门口的丫鬟还在,眼睛仍旧是滴溜溜的盯着楚月看。回到房间,楚月忍不住问桑枝,“桑侍卫,刚刚靖王屋里的丫鬟是谁?” “她叫安青。” “好像只有一个丫鬟?” 桑枝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是的,靖王带兵打仗的时候多,丫鬟多了不方便。” 楚月感到她话中有话的样子,一下子却也不好问太多。 第14章 光觉寺(一) 翌日一早,周太医又来找楚月一起去看伤员的情况。 一圈查房下来,周太医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楚姑娘的神药果然厉害!” 楚月摆手:“周太医过奖了。” 周太医作势就要一拜,“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楚月大惊,“周太医,别这样。” 周太医却很执着,“楚姑娘将制药的秘方告知于我,就是我的授业恩师,恩师您不用不好意思。” “我”楚月有些哭笑不得。 赵衍正好到了,笑道:“恩师就恩师,你推脱什么?莫非周太医还做不了你的徒弟?他当年在太医院的时候想找他望诊都难呢。” 楚月只好将话咽回肚子里。 周围围观的众侍卫有点奇怪,这么轻松的话语,是从王爷的嘴里说出来的? 平日里的王爷,虽说不是天天板着个脸,却也是威严庄重的,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楚月每天都要去看看楚明轩的伤势恢复情况,顺便跟周太医探讨探讨医术。 楚月又无私的把如何制退烧药的方法教给了周太医,周太医满脸藏不住的欣喜和感激,他深知这些东西有多重要。 想想上次在京城自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楚姑娘,可她现在却能不计前嫌将医术教给自己,就更加显出了她的大公无私、光明磊落。他暗暗做了决定,若有机会必全心报答楚姑娘。 府里侍卫们也对楚月感激不尽,以前这些伤够他们养上一段时间的,用了楚月的药后不仅好得快,痛痒感也没那么强烈了。 当然,现在大家都看出了王爷的变化,王爷笑的时候多了,说话语气也温和了。 楚明轩不是没有发现这些情况,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等回了京城再看看怎么办吧。 过了小半月,楚明轩的伤也好了许多,已经可以缓缓的下地行走。 楚月考虑了一下,是时候去光觉寺了,她告诉楚明轩想去街上逛逛,看看昆明城是什么样儿。 楚明轩不疑有他,毕竟大老远来这一趟,到处走走也是好的,就是自己身子没好利索,不然应该跟大妹一起出去走走的。 赵衍还是让桑枝和龙影跟了她去。 在街上逛了一圈儿,楚月就表示想到光觉寺看看,俩人有些为难,楚月说想为自己的祖母祈福,俩人面面相觑,最终也只得依了她。 昆明镇南王世子府里,世子爷谢临看着对面的王五,“你说什么来着?” “世子爷,周六说见到之前跟周太医一起出来买药的那位楚姑娘往城外走了,好像是要去光觉寺。” “光觉寺?”谢临掸掸袍子,“正好今天本世子没事,走,咱们也去寺里祈祈福。” 楚月在上山的石阶上快步走着,石路两旁郁郁葱葱,凉风习习。 一想到可能将回到现代,楚月脑里全是纷乱的思绪,几千里的奔波,就是为了来这光觉寺,那个珠子还在吗?可以顺利回去吗?想到现代的爸爸妈妈和哥哥,楚月归心似箭。 那次跟哥哥爬山时还想着要再做几年哥哥的小跟班,谁知却突然莫名其妙到了另一个时空,她到现在都还不能完全适应新的身份。 但是,这个时空的老太太、爹和娘也很好啊,还有哥哥楚明轩,还有……楚月眼前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和那雕像一般帅气的面庞。 楚月的心忽然有点乱,一时间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站在光觉寺门口,古朴的大门好像把时光都掩映了起来,在她对这个时代深入了解后,发现这是一个中国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的时代,国号大梁。 现在,站在光觉寺门口的她发现,这座偌大的寺庙竟跟她穿越前见到的一模一样,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她跨进门内,还是先到正殿上香跪拜,做好后才提脚往旁边的回廊走。 桑枝有点奇怪,“楚姑娘要去哪儿?” 楚月道:“我去去就回,你跟龙侍卫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 不远处的谢临及两个手下看着她往回廊走,王五忍不住问道:“世子爷,楚姑娘是要去哪儿?” 谢临眯眼看了一眼楚月,“你问本世子本世子问谁?” 王五吐吐舌头。 谢临又道:“王五、周六,你们跟上去,看看是去做什么,本世子在寺里转转。” 自家主子虽性子跳脱了些,但功夫不差,就这么一时半会儿的转转应该也无妨,俩人便道:“好!” 只是一小段路,楚月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既期待又害怕,桑枝和龙影一路跟着她。 站在禅房门口,木门仍旧是虚掩着的,正如上次一样,楚月回过头,尽量镇定的对桑枝和龙影说道:“你们在外面等我。” 俩人虽不解,却也点点头。 随后,楚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推开木门。 门开的一刹那,楚月吃了一惊,禅房里没有了木桌,只铺了两块蒲垫,其中一块蒲垫上还坐着一位僧侣,看上去年纪不小。 楚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僧侣却双手合十,“施主请进。” 楚月关上木门,走进禅房,僧侣又道,“施主请坐。” 楚月在另一块蒲垫上坐下,“谢方丈。” 慧觉方丈点点头,“无需多礼,请问施主来此有何事?” 楚月一时语结,该怎么说?说她来找珠子穿越? 没有得到回答,慧觉方丈也不急,阖了眼,又开始打坐。 楚月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敢问方丈,寺里可有一枚珠子?” 慧觉方丈睁开眼,“不知施主说的是什么样的珠子?” 楚月双手比划着,“大概这么大,跟荔枝差不多大小,您知道荔枝吧?” 慧觉方丈没说话,似乎在思考回忆。 楚月皱了眉,“反正就这么大,深褐色,表面有些暗红色的纹路,不知寺里可有这样的一枚珠子?” 慧觉方丈仔细想了一会儿,开口了,“阿弥陀佛,这里没有施主要找的东西。” 没有?没有! 一大股酸楚瞬间涌上喉咙,委屈、无助、失望刹那间将楚月整个人紧紧裹挟起来,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但她不死心,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没有吗?” 慧觉方丈悠悠说道:“老衲八岁便出家来到这光觉寺,已逾五载,莫说看,连听也没有听过这样的珠子。” 楚月只觉得天轰的一声完全塌了下来,一张小脸霎时变得苍白而毫无血色,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喷涌而出。 那么久的努力、筹谋,甚至连累琉璃不知所踪,结果……结果…… 她已说不清内心究竟是何种滋味,只觉得头晕目眩,似乎下一刻身体就要被抽空。 慧觉方丈摇了摇头,良久才缓缓说道:“天道轮回,罪孽姻缘,一切自有定夺。”说罢,再次双手合十,“施主请回吧。” 楚月整个头都在嗡嗡响,但慧觉方丈已下了逐客令,只好晃晃悠悠的起身,慢慢踱向门口。 待到出了门,桑枝、龙影讶异的看着她,楚月冲俩人摆摆手,“回吧,”说完便跌跌撞撞往前方走去。 桑枝和龙影面面相觑,不知楚姑娘为何突然如此,只好跟上她,看她心情如此差,又不好跟得太近,以免惹她不痛快。 楚月跌跌撞撞的走着,泪水决堤而下,所有的过往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 谢临独自在回廊上走着,很是惬意,结果刚到一个拐角处,就被人撞了个满怀,差点就要摔倒。 还好他平时马步扎得到位,趔趄了一下便站稳了,只是来人明显没有功夫,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按照后来王五跟伙伴们的说法是,说时迟那时快,世子爷不待自己站稳,便伸出一双手,稳稳当当的将楚姑娘搂在了怀里,那一瞬间,楚姑娘满眼蓄满了感激的泪水,二人眼中俱发射出熠熠星光,从此情根深种、此志不渝。 总而言之,谢临情急之下拉了楚月一把。 这一下让楚月回过了神,她慌不迭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谢临见来人正是一直跟着的楚姑娘,便道:“无妨。” 桑枝、龙影一看是谢世子,后悔刚刚怎么不跟紧点,还让谢世子抱了楚姑娘,呸呸,这事儿只能烂在肚子里。 桑枝赶忙上前扶稳楚月,假装不认识对方,“谢谢公子,姑娘我们走吧,”说罢转身就要离开,龙影也跟着要走。 谢临瞥了一眼王五,王五会意,“诶,这位不是龙侍卫吗?我王五啊,怎么?不记得了?” 龙影身体一滞,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几人,“哦,原来是王大哥,”仿佛这下才看清了来人,随即向谢临行了个礼,“见过谢世子。” 谢临撇撇嘴,想溜?没门! 接着便问道:“不知道这位姑娘是?” 第15章 光觉寺(二) 没错,他当然是明知故问,早在楚姑娘跟着靖王到达昆明时,他便已经把这位楚姑娘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 按说,极少会有这个年纪的京师小姐走这么远的路途来这里,因此,他十分好奇,听说楚姑娘是为了给家里的老太太祈福,也不知是真是假。 后来又听说这位楚姑娘居然会治病,连周太医都要跟她学,他就更加好奇了,想他堂堂药王的外孙,周太医也从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么个养在深闺的姑娘怎么就得了周太医的青眼了? 现在有这样一个跟楚姑娘认识的机会,他又怎会错过? 什么男女大防就别说了,在昆明,他谢世子的名号是怎么样的,他想认识谁才不需要顾虑对方是个糙汉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桑枝一看谢世子问起楚月,马上警觉起来,下意识就要拉着楚月走。 龙影赶紧说道:“姑娘刚刚冲撞了谢世子,深感抱歉。” 楚月撞了人才终于回过了神。 谢世子的名讳楚月早就听说了,说是镇南王一生戎马,为朝廷征战数十载,三十大几才结婚,婚后爱妻如命,年方四十才有了儿子。 镇南王欣喜若狂,奈何妻子生育时亏了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拖了几年终是撒手西去。 从此儿子就是镇南王的命根子,那真是怎么宠都不够的,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来给他。 一般世子未成婚前不会有自己的府邸,准确的说成了婚的世子也大多是跟族人一起住,可这位谢世子,十五岁吵着要搬出镇南王府,镇南王竟也真就置了座大宅子给他,从此昆明城便有了座镇南王世子府。 而世人对他的评价是—每日不务正业,从头到脚都写着纨绔公子哥儿几个字。 如今见到谢世子,纨不纨绔看不出来,人倒是挺精神的,十七八岁的年纪,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星目,看上去倒是挺阳光的。 楚月的心情仍然很差,但念及谢世子扶了自己一把,便道:“久闻谢世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虚此名,小女还有些事,就不耽搁谢世子礼佛了。” 说完行了一个礼,谢临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楚月便告辞离开了,桑枝、龙影赶紧跟上。 谢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蹙眉思考了一小会儿,问王五,“她说久闻我的大名,还不虚此名,我在外面的名声是怎么样的?” 王五愣了一下,“当然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让万千少女深陷相思之苦,却恨只能梦中相见,哎,真真是愁断肠啊!”边说边叹了口气。 谢临回过头妩媚一笑,“当真是这样?” 王五腆着脸,“当然当然,世子爷您就是全昆明少女的梦中情郎。” 谢临冷笑一声,打了王五一拳,“好你个梦中情郎!” 王五捂着被打的肚子吭哧吭哧的抗议,“哎哟,哎哟,世子爷您伤我心了。” 谢临不理他大步向前走去。 周六瞥了一眼王五,“心在上面,那是肚子,活该。” 谢世子在外面的名声他自己不知道么,照实说一塌糊涂不就好了么?做人啊,还是像自己这样,有一说一,老实点好。 楚月回到靖王府,便让桑枝去休息,自己径直回了屋,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慧觉方丈说的话。 “这里没有施主要找的东西。” “老衲八岁便出家来到这光觉寺,已逾五载,莫说看,连听也没有听过这样的珠子。” “天道轮回,罪孽姻缘,一切自有定夺。” 没有珠子、没有珠子、没有珠子。 她想回家,想回家见爸爸、妈妈和哥哥。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她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楚月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像要炸开一样,抱着腿哭起来。 什么天道轮回?什么罪孽姻缘? 她根本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就到这里来了好么?她有那么好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她一点也不想离开他们好吗?为什么不传送别人过来,为什么偏偏是她? 夜色越来越暗,她没有点灯,自顾自的在黑暗中哭泣着。 赵衍觉得龙影的表情怪怪的,问怎么回事,龙影便将楚月进了禅房,出来后便泪流满面的事讲了,当然后面遇到谢世子的事只字未提。 赵衍犹豫了片刻,还是来到楚月的屋外。 桑枝没敢走,一直守在门口,见赵衍来了,赶忙起身行礼。 屋里一片漆黑,隐约传来楚月的啜泣声。 赵衍心里一急,“怎么了?” “楚姑娘回来就让我在这守着,自己进了屋,一直哭到现在了。” 赵衍顾不得许多,大步走进房中,借着月光,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床边哭泣着。 他的心绪忽地就乱了,几乎是无意识的,便走上前去。 楚月哭得稀里糊涂的,感觉到有人进来,有些手足无措。 赵衍低声说道:“楚姑娘,是本王,你怎么了?” 楚月抬头望向赵衍,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有满腹的心事、满腹的心酸,却不知道该对谁说。 她能跟靖王说今天本来想去穿越,结果却失败了吗?靖王只怕是会把她当成疯子吧。 赵衍看着她满是泪痕的小脸和哭得已经红肿的双眼,心里不自觉的慌乱起来,“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本王去叫你哥哥?” “不,”楚月急忙打断他,迎上赵衍不解的神情,楚月咬咬唇,“靖王殿下,别告诉我哥哥,好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赵衍还是说道:“好,你没事吧?” 楚月抹了把眼泪,“没事,”又道:“靖王殿下,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 赵衍心中疑惑,但现在不是解疑释惑的时候,“好,有什么事就让桑侍卫来找本王。” “嗯,”楚月应了一声,又说了句,“谢谢您,靖王殿下。” 赵衍看了楚月一眼,“不用谢,照顾好自己。” 楚月又哭了好一会儿,后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她起身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窗棂射了进来,她伸出手来挡太阳,光线透过指缝漏进了眼睛,那么刺眼、那么夺目,那么欢畅淋漓的告诉她,她没走成,她得留在这里了。 楚月深深吸了口气,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既然回去的路行不通了,她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也不知道原先的那位楚玥姑娘去了哪儿,但自己既然占了她的身子,她的家里人又如此疼爱自己,自己便好好孝敬她的父母兄长,努力过好每一天吧。 正在这时,赵衍来了,楚月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色,想到他昨晚来过,难不成是担心自己没睡好?这念头一出来楚月便有点不好意思,却也不好问。 还在踟蹰,便听赵衍说道:“吃点东西,本王带你出去转转。”楚月没想到赵衍竟是带了她到昆明湖上泛舟。 初春的昆明湖畔,因着昆明四季如春的气候,也不算冷冽。泛舟的人并不多,只能看到零星几艘船。 赵衍和楚月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湖景,楚月捧着手炉,暖暖的,倒也十分惬意。 不得不说,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就应该出外走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心中的愤懑、伤心,总能在美丽的风景、徐徐的清风中点点消散,靖王其实是个很贴心的人,她在心里想。 俩人静静欣赏了许久的风景,赵衍才问道:“楚姑娘,能问问你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楚月知道靖王肯定会好奇,但她自然不会告诉靖王实情,便道:“谢谢靖王殿下关心,民女请方丈给家里人算了一卦,说是可能会有些不太平,民女太担心了,所以……” 赵衍凝视着楚月,良久方道:“吉人自有天相,也别思虑太甚。” “嗯。” 赵衍又道:“在本王面前,不必自称民女,像昨晚一样直接说‘我’便是。” 楚月赧然,点了点头。 这时,忽然就听见不远处一条船上推推搡搡的声音,接着,“扑通”“扑通”两声传来,只见一抹粉色的身影和一抹黄色的身影掉进了湖里。 楚月惊叫道:“有人落水了!” 那粉色的身影似乎会凫水,两手捣腾着想往前游,却又被黄衣女子紧紧抱住,俩人只得在水里拼命扑腾,而那船上竟无一人跳下去营救。 楚月急了,回头望了一眼赵衍,“怎么没人去救人?” 却见赵衍抿着唇、眉头紧蹙的望着落水那边。 楚月顾不上思考那么多,起身就往甲板上跑,也顾不上自己目前的身份理论上不应该会凫水,直接就跳进了水里。 刚游了两米,却被人拽住了,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本王让侍卫去救了,别担心。” 楚月回头看着赵衍,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仿佛有许许多多的场景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她努力想去抓住,却什么也抓不住。 两名少女被救上来后,不远处的那条船也靠了过来,船上俱是丫鬟,竟无一人会凫水,因此才无人敢下水救人,所幸两名少女身体并无大碍,喝了姜汤后赵衍便派侍卫护送她们回家了。 这时,赵衍才问楚月,“楚姑娘,你会凫水?” 刚才忙着救治那两名少女,楚月竟把这个重要问题忘了,此刻冷不防被赵衍提出来,楚月搓着双手,“就……就我上次跟您说过那位表哥,会制药那位,他教过我。” 赵衍深深的看了一眼楚月,没说话。 楚月只好讪讪然笑了笑。 赵衍却突然问道:“你那位会医又会凫水的表哥,也是住在京城吗?” “啊?哦,不、不,他不住京城,他……他喜欢云游四方,呵呵。” 所以说谎就是这样的,撒了一个谎就要更多的谎去圆。 “原来是这样,”赵衍看着楚月,“听你说起觉得应该也是个妙人,有机会见一面就好了。” “呵呵,有机会的话,一定引见。” 第16章 算计(一) 楚月和赵衍的关系在这段时间密切了许多。 或许是最脆弱的一面已经被赵衍见过?又或许是游湖时一起跳进湖里救人? 这一日,楚月看过楚明轩后正要回自己房内。 经过赵衍院外,见到有个身影蹲在地上哭,她走上前去,见是赵衍那名丫鬟安青。 “你怎么了?”楚月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虽然她对安青印象很一般,但如果别人有需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还是会帮一把的。 安青抬起头,看清是楚月后,说道:“楚小姐,我刚刚给王爷擦书桌,见到桌上粘了点东西,擦不掉,就想用小刀铲一下,谁知把桌子铲坏了。” 她抽抽噎噎的说道:“那是王爷最喜欢的书桌,王爷回来了肯定会生气,怎么办啊?” 楚月想这应该不算很大的事吧?用小刀铲顶多就是划破一点点,估计是表面的漆给铲掉了,上一下漆应该就可以解决。 便安慰安青道:“别哭了,是不是漆掉了?漆掉了再拿去上漆就行,等靖王殿下回来你好好跟他说说,应该没事的。” 安青听罢,哭得更大声了,“这张桌子王爷都用了十年了,做桌子的漆匠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肯定补不回来了。” 边哭又边扇自己耳光,“铲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铲王爷最喜欢的桌子,那可是王爷最喜欢的桌子啊,去哪儿都带着的。” 一张书桌去哪儿都带着? 这么重的书桌,去哪儿都带着? 楚月嗅到了些不对劲的味道。 安青又道:“楚小姐最会想办法了,您能不能跟奴婢一起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补救,好不好?” 楚月不想去,直觉告诉她这张桌子背后的故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安青看楚月站着不动,讨好的说道:“大家都说楚姑娘又会制药、又会瞧病,便是如那菩萨再世一般,您就跟奴婢一道去看一眼,行不行?” 楚月道:“安青,王爷的院子我不能随意进去的,你还是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安青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你们谁都不帮我,谁都嫌弃我,罢了罢了,我便去寻根麻绳吊死去。”说着便起身往院子里跑去。 “你……”楚月想叫住她,但她已经跑前去了,楚月左右看看没人,担心她真的想不开做傻事,还是跟了进去。 安青跑进了书房,站在书桌旁边,似乎在找绳子。 楚月跟前去,“安青,你别……”刚想继续劝,便赫然见到了那书桌的蹊跷。 书桌分成了上下两层,中间有一个夹层,夹层里静静躺着一幅画,那是一个女孩子的肖像画,柳眉凤眼,袅袅婷婷。 楚月只一眼便认出这是令妃,准确的说是少女时期的令妃! 但这少女的眉眼虽是令妃年少时的样子,气质却完全不同,如果说令妃给人的感觉艳丽而媚人,那这少女便是娇俏灵动清新怡人的,大抵是年纪不同心境不同所以显得不一样吧,楚月胡乱想着。 不过楚月越看越觉得这少女仿佛在哪儿见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在房中响起,“你在干什么?” 楚月心里一跳,抬起头,看到了赵衍。 赵衍再没了前几日相处时的和煦温暖,现在的他满脸冰霜,浑身笼罩着一层即将爆发的戾气。 楚月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赵衍一步步走近楚月,冰冷的说道:“出去。” 楚月心虚起来,望着赵衍想解释些什么。 赵衍见她没动,一拂手,书桌边的砚台掉到地上,碎成了两半,在狂怒的边缘,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本王叫你出去!” 楚月看看地上的砚台,又看看赵衍,猛地跑了出去。 赵衍只觉得头痛欲裂。 楚月跑回屋,缩在床上,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令妃,那次在皇宫她就知道靖王跟令妃之间的不寻常,当时她只是乱想这王爷该不会是因为令妃不娶妻吧,谁知一语成谶! 自己为什么那么蠢?明明感觉很不对劲,还跟着安青进了书房? 接下来的几天,楚月和赵衍都尽可能避免跟对方打照面。 众人看着起疑,但王爷的私事,谁都不敢多嘴。 这天,楚月还是照旧来看楚明轩,楚明轩行动已基本无碍。 楚月寻思着,再过不久楚明轩应该就可以出门了,做戏做全套,还是得去大理为祖母上香祈福,到时免不了要跟宗亲们见一见。 来的时候为了减少辎重,礼品什么的本来带的就不多,临到昆明时又遇袭,携带的东西更是几乎毁得一干二净,现在是该准备准备了,只是哥哥还需静养几天,不方便出门,那就自己去吧。 跟楚明轩商量了一番,楚明轩也觉得有道理,便将银票给了楚月,嘱咐她小心点。 桑枝去请示赵衍的时候,赵衍正在忙,听到说是楚姑娘要出门买东西,便吩咐了龙影一起去。 三人在街上走了几个时辰,总算把要买的东西买得差不多了,待到逛完最后一个店铺,桑枝和龙影皆是挂了满手的礼品。 日影西斜,三人打算回府。 就在这时,楚月看到斜对面有一间书画铺子,忽地想起那方砚台。 过去的这几天,她考虑了很多。 那个安青明显有问题,她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令妃进太子府前托付给靖王的人,而靖王既然能把安青留这么久,说明对令妃一直是余情未了的。 楚月打了退堂鼓。 虽然自己确实对靖王很有好感,但他心里已经有一个令妃了,还能有多少位置留给自己呢? 这个时代的人或许不介意,可自己却是介意的,宁可单着,绝不凑合。 自己将来的白马王子,心里只能装着自己一个人,当然楚月也知道这个要求在这里大概很难实现。 可她也不一定非要结婚嘛,与其嫁到哪户大宅去斗姨娘斗小妾斗通房,搞不好还有家里的一大堆亲戚妯娌三姑六婆的事情要处理,她还不如安安稳稳待在楚府做个老姑娘,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碍着别人自己也舒心,何况原先祖母和娘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想通了这些后,她便释然多了。 事情既已发生,虽然她并不是故意要到靖王的书房偷窥,但怎么说自己也还在靖王府住着,到时回京可能还要跟王府侍卫们的车队一起回去,总不好跟靖王搞得太僵。 要不买方砚台?跟靖王握手言和算了? 思考间,楚月就吩咐桑枝和龙影先把礼品放到不远处的马车上,自己去书画铺买方砚台。 俩人不肯,说一定得跟着楚月。 楚月笑了,指了下对面,“就在那儿,几步就到了,你们俩手上还拿着这么多东西,也不方便,没事的,就一下子,我买完就过来。” 俩人无奈,只好往马车走去。 楚月进了书画铺,细细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拿起一方砚台,便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桑枝狂奔进了赵衍的院子。 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赵衍抬起头,在看清来人是桑枝的那一刻他心里漏跳了一拍。 “王爷,楚姑娘不见了。” 赵衍感到身体被巨大的空洞瞬间吞噬。 “什么意思?怎么不见了?” “我们准备回府,楚姑娘让我们去放礼品,说自己去买方砚台,等属下和龙侍卫放好东西,再回书画铺,就见不到楚姑娘了。” 一股强烈的怒气冲上赵衍心头,“不是让你们两个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吗,怎么还会离开?!” 桑枝垂着头不敢说话。 “在哪儿不见的?” “城东麻雀街,龙侍卫在那儿守着。” 第17章 算计(二) 谢临坐在床边,支着头看着楚月,心里暗笑,傻了吧唧的,出个门还会被人暗算。 白天王五说楚姑娘又出门了,他就带着王五、周六跟了上去,一路只见她不停买礼品,估计马车都要装不下了。 本以为这一天就这么看她买买买就过了,谁知在打道回府前,意外发生了。 掳她的人是个高手,而且竟是名死士,被他们追上不敌后,自尽了。 用的迷药是迷香散,这种迷药名字听着不觉得怎么,药效却是十分霸道,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人昏迷三天三夜,是大梁药力最强的一种迷药。 最最关键的是,这种迷药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现在,竟被用在了楚姑娘身上,究竟是什么人要掳楚姑娘?谢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看了一眼仍处于昏迷状态的楚月,起身出门,“查到什么了吗?” “还没有。”王五答道。 一旁的周六又问:“世子爷,要不要去靖王府通知一声?” 谢临看看靖王府方向,“靖王—”随后哼了声,“不必了,我又不知道楚姑娘是他的客人,干嘛要去通知他?” 周六愣住了,“那日在光觉寺不是看到了龙侍卫?” 谢临瞪了他一眼,“然后呢?” 周六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然后……属下去告诉龙侍卫楚姑娘在这儿不就行了吗?” 谢临给了周六一拳,“猪脑子。”说完又回了房里。 周六一脸懵的看着旁边的王五,“我们不都知道楚姑娘是靖王的客人吗?” 王五扔给他一个白眼,“谁知道?那日龙侍卫说了楚姑娘是靖王的客人吗?” 周六挠挠头,回忆了一会儿,“没说。” 王五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这不就完了?哎,你说你,我都不知道世子爷留着你干嘛,看不出来世子爷想留着楚姑娘吗?你倒好,上赶着要把人给送回去。” 周六挠挠头,莫名其妙的看着王五,“世子爷留着楚姑娘干嘛?” 王五看了他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出去不要说我们在一处做事,我觉得受到了侮辱。” 赵衍只觉得头痛欲裂,府里的侍卫几乎是全员出动,就差把整个昆明城翻个底儿掉了,仍是没有半点头绪,楚姑娘似乎凭空消失了,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找到她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赵衍无法避免的陷入自我谴责中。 桑枝说楚姑娘是去买砚台的时候失踪的。 那日他们俩发生冲突,他错手打碎了桌上的砚台,难不成她是想买方砚台给自己?赵衍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那日他为什么会对楚姑娘发那么大的火?是因为秘密被发现了? 不,这不算秘密,京中大户人家很多都知道他跟舒窈的这段故事。 那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看到那幅画像的是楚姑娘? 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脑海中闪现出认识楚月以来的点点滴滴,不可否认,自己确实对楚姑娘另眼相看了。 赵衍眉头深锁。 夜深了,有侍卫在一旁劝道:“王爷,您先歇歇吧。” 赵衍红着双眼,“继续找。” 楚月醒来的时候,头还是很痛,只听一个小丫鬟叫了一声,“世子爷,姑娘醒了。” 接着便见到一张龇牙咧嘴的脸盛开在她眼前,“你醒啦?” 楚月皱着眉头,“你是?” 谢临移开脸,无限放大的五官缩回到一个正常尺寸,“谢世子呀,才几天就不认得啦?” 楚月这才看清眼前人,“您绑架我?” “绑架你?我堂堂谢世子在自己地盘上才不会做这种腌臜事。”说完甩给楚月一个白眼。 楚月无奈,“那我现在在哪儿?” “当然是我的世子府啊。” 楚月努力想坐起来,却觉得身上软得很,直不起身。 “烦请谢世子告知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没意识了?我昏迷了多久?” “你被人下了迷药,幸亏被我的侍卫看到了,将你救了回来,对了,迷晕你的人还是死士。” “死士?” “嗯,自杀了。” “也就是说您刚刚的一番话没有佐证了?” 谢临无语,看了眼楚月,没好气的又翻了一个白眼。 楚月在心里盘算起来。 谢世子人虽不太着调,但自己就与他见过一次面,无冤无仇的,他劫自己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但假如是他救了自己,他为什么要救她?因为靖王? 楚月见他不说话,“好吧,我相信您,不知谢世子有无派人到靖王府通知一声呢?” 谢临瞥了她一眼,“没有。” “谢世子恐怕有所不知,我是靖王府的客人,烦请您派人去靖王府通禀一声可以吗?” “我王府里现在人手不够,人都派来伺候你了。”谢临抱着双臂,懒洋洋的说道。 楚月往四周看了看,孤零零的立着一个小丫鬟。 她咬咬唇,也不知道是哪儿得罪这位小哥了,只好放软了语气,“谢世子,敢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从你昏迷到现在过去快一天了。” 楚月惊呼:“快一天了?” 谢临不以为然的哼哼,“不然你以为呢?那个迷药药性烈得很,不是我帮你解迷药,估计你要睡上三天三夜。” 边说边捶了捶腿,“哎,不行不行,我得去休息一下,伺候人这活儿我真干不来。”说话间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楚月忙叫他,“谢世子,您先别走啊。” 谢临似乎没听到。 楚月急了,撑着床就想起来,结果起得太猛,一下子劲儿没使上,就要往床下跌去。 谢临并不是真的要走,只是跟她开个玩笑,见她要跌下来,眼疾手快一托,楚月又稳稳当当躺在了床上。 楚月很是尴尬。 谢临笑道:“投怀送抱的女人太多,这招不管用了,”说完冲楚月眨眨眼,“可以想点别的办法。” 楚月的尴尬瞬间飞到九霄云外,无奈的说道:“谢世子,谢谢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您屡次救我,我十分感激,不过如今我哥哥还在王府养伤,这么久没见到我他会很着急的,您看能不能先派人告知我哥哥一声我在此处?” 谢临听罢,想了想,说道:“这倒不难,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上次你不是说久闻我的大名吗?我就想知道你久闻的我的大名是怎么样的,”停了片刻又道:“说得好,我就派人去通知你哥哥。”边讲边又特别加重了好字。 楚月犯了愁,说得好,怎么叫好?谢世子在外的名声那真是一言难尽,纨绔风流、不求上进、游手好闲,这些形容词在他身上是一套一个准儿,莫非他平时负面的评语听多了,所以特别想让人家夸一下他? 谢临抱着双臂倚着窗棂笑嘻嘻的看着她。 楚月一边想一边慢慢开了口,“没有见到谢世子的时候,就听闻谢世子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昆明百姓上至八十老者下至垂髫小儿,无人不夸、无人不赞,待到见了谢世子您本人,更是觉得再好的词语也不及您万分之一,您本人真是风光霁月,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如此谄媚的话语,楚月说着便觉得周身不舒服。 谁知谢世子又问道:“你刚刚说八十老者和垂髫小儿都夸我,那妙龄的黄花大闺女们呢?她们是怎么想的?” 楚月扶额,在心里腹诽,我怎么知道她们怎么想,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道:“当然也是一片赞许之声。” “我是她们夫婿的第一人选吗?” “必须的。”楚月有点不耐烦了,还有完没完? “你也是吗?” “是的。”楚月顺口就说道,话一出口,她愣住了,谢世子连环炮似的问题把她问得有点懵。 他最后问的是什么?你也是吗?那前一个问题是?是夫婿的第一人选吗? 这什么跟什么? 谢临带着一抹邪魅的笑容凑近楚月,“我记住了,我是你夫婿的第一人选,不过这昆明城喜欢我的姑娘太多了,你还要努点力。” 说完不待楚月回话,便大步往外走去,“我去告诉未来大舅哥你在这儿。” 楚月望着床帐无言以对。 第18章 交谈 赵衍冲进门,看到床上躺着的楚月,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来到床边,“楚姑娘,你怎么样?” 他满眼的红血丝,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楚月心底一暖,低下头,“谢谢靖王殿下,我挺好的。” 少倾,楚明轩气喘吁吁地跑进门,一屁股坐在楚月和赵衍中间,成功隔开了俩人,他心里才踏实了些,心里不免叨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靖王也不知道避避嫌。 谢临在一旁抱着双臂看着几人,有点意思。 赵衍看楚月无甚大碍,转头看向谢临,“谢世子,这是怎么回事?” 楚明轩听闻此言立即起身,望向谢临的方向,很是赧然。 谢临嬉皮笑脸的说道:“王爷觉得呢?” 赵衍定神看了谢临几秒钟,语气柔和了一些,“还望谢世子告知。” 谢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楚明轩,“这位是?” 楚明轩赶忙行礼,“见过谢世子,我是楚姑娘的大哥。” 刚才进门为了尽快隔离大妹和靖王,冲得太快了,都没留意看看房内还有哪些人,竟在谢世子面前大喇喇的坐了下去,实在是有失礼数。 谢临却似乎并不在意,而是回了礼,“原来是楚公子,幸会幸会。” 说着敛了笑,道:“有名死士,在书画铺迷晕了楚姑娘,逃跑时不敌我的侍卫,自尽了。” 赵衍锁了眉,思考起来。 楚明轩大惊,“死士?”竟然有死士要掳走大妹?他的心跳急速加快,慌张的望向赵衍。 谢临又对赵衍道:“靖王殿下,我说您是惹到谁了?要用死士来掳楚姑娘,还好我正好在附近,不然这会儿楚姑娘早不知被劫到哪儿去了。” 赵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问道:“谢世子,你怎么会认识楚姑娘?” 他身后的龙影心里一咯噔。 谢临愣了愣,“怎么?王爷是在怀疑我吗?” 赵衍不置可否。 谢临自嘲的笑笑,“真是东郭先生与狼啊。” 楚月见俩人杠上了,有点急,她还在床上躺着呢,一堆大男人就站在她床前讲话,这……于礼不合吧…… 便唤了声立在床边的楚明轩,小声道:“大哥,要不咱们先回王府?” 房间里很静,即便是她这么小声的说话,大家还是听见了,赵衍和谢临一起望了过来。 楚月尴尬的笑笑。 赵衍转过头对谢临说道:“如此,便多谢谢世子了。” 谢临淡淡的回了句,“不必多谢。” 赵衍又道:“不知道那具尸体在哪儿?” 谢临给王五使个眼色,“带靖王殿下去检查一下尸体,”又对赵衍道:“不过王爷,尸体我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线索。” 赵衍颔首,“知道了。” 回到靖王府,楚明轩见楚月无事,终于放了心。 楚月见他面色憔悴,知道他这两天肯定担心得不得了,叮嘱他先回去好好休息。 待到楚明轩离开,桑枝给楚月放水沐浴,在浴桶里泡了一炷香的功夫,暖洋洋的躺到床上,楚月才觉得周身舒服多了,浑身也有了些力气。 只是在沐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几个小针孔,很是纳闷,难不成那死士掳自己的时候是用针将迷药刺进皮肤的?但自己不是闻到香气就晕了吗?难道还需要用针再扎一下? 正想着这事,赵衍来了。 桑枝赶忙退出去,屋里只剩下俩人。 赵衍在桌边坐下,楚月起身想给他倒水,赵衍道:“不必了,你好好躺着。” “好。”楚月应道,又躺了下去。 “楚姑娘,昨日在书画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记得吗?” 楚月揉揉太阳穴,头还是有点晕,“当时我正在看一方砚台,”说完这句,她想起什么,偷偷看了一眼赵衍,见赵衍没什么反应,才又继续说道:“然后好像闻到了一阵香味,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时,已经在世子府了。” “在我们去之前,谢世子有什么表现吗?他说过什么吗?” 一想起谢世子说的话,楚月有些脸红,谢世子这个人简直是满嘴跑火车,都说了些什么啊,不过她还是挑了一些能说的话告诉赵衍,“谢世子说那名死士给我用的迷药药效十分强劲,如果不是他帮着解,我可能要睡三天三夜。” 赵衍听着,面容肃然。 “靖王殿下,谢世子有问题吗?”楚月问道。 赵衍没有直接表态,“在没有调查清楚前,没有谁是一定没问题的。” 楚月点点头,也有道理。 赵衍又道:“楚姑娘,近期你遇到过什么事吗?” 楚月摇摇头,“没有。” “或者说,你觉得身边会有什么人想要掳你走?” 楚月的眉头蹙了起来,从醒来后她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会有人掳她?是针对靖王,还是针对她? 假如是针对她,究竟是在京城时就在暗中窥伺她?还是在昆明才盯上她的? 她仔细思考过一番,如果是在京城就有人盯上她了,那时她经常出门买药,身边只有琉璃和一名小厮,但一直都没有人对她下手。 因此感觉不像是在京城就有的敌人,那是在昆明才有的敌人?她在昆明做过什么会树了敌? 她一直呆在靖王府,除了跟周太医一起制药之外,就只去了光觉寺找珠子。 总不至于是有人知道她会制药然后掳了她去帮忙制药吧?那为何不掳了周太医去?明显周太医的医术比自己高多了,还是说……有人因为自己去找珠子而盯上了自己? 她心里一惊,难不成有人知道那颗珠子?这个念头甫一跳进脑海的时候她既惊喜又后怕,倘若真有人知道那颗珠子,那个人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 可一想到对方竟能派出死士来掳自己,她又觉得十分后怕,事情或许并不简单。 这些话能告诉靖王吗?她犹豫了很久,说珠子,就必定要说到穿越的事,这样做是利大还是弊大? 靖王会相信自己说的话吗?还是会将自己看作一个怪物? 她踟蹰了,或许,也不一定跟珠子有关,说不定是上次的刺客针对靖王,因此想掳了自己去要挟靖王? 赵衍看着沉思的楚月,“想到什么了吗?” 楚月回过神来,“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掳我。” 赵衍又道:“那日在光觉寺,楚姑娘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楚月的心跳慢了半拍,靖王这是在怀疑自己了? 赵衍灼灼的目光让楚月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咬咬唇,“那日的事,我记得已经同靖王殿下说过了。” 赵衍住了口,没再继续追问,良久方道:“万事小心为好,务必保重自己。” “谢靖王殿下提醒。” 随后俩人都沉默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许久,赵衍开口道:“那日你去买砚台,是要买给本王吗?” 楚月的心忽地就乱了,想起他冲进世子府时的情景,那些毫不掩饰的担忧,还有他明显一夜没睡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忽地让她有些动摇。 她小声道:“都没买成,不好意思。” 她的害羞、她的心思,赵衍一览无遗。 但他狠狠心,带着一丝淡漠的语气说道:“下次别买了,砚台本王有很多,不必费这心思。” 楚月愣住了。 可赵衍没再多做解释,说了句“你好生歇息,本王先回去了。”接着便起身离开。 楚月呆呆看着赵衍离开的背影,就在不久前他眼里的关心还历历在目,这是为什么? 眼泪禁不住要掉下来,她赶忙用被子蒙住脸。 楚月啊楚月,好歹你还是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的,不就失个恋嘛。 不对,这怎么能算失恋呢?就她跟靖王这关系,离恋人差远了,顶多就是彼此有那么一丁点好感,这算得了什么? 第19章 大理 经历了这一番意外,饶是楚明轩身体已经大好了,也不敢贸贸然将去大理老家提上日程。 但为老太太祈福是不能不去的,所以等待了小半月后,楚明轩终于还是跟赵衍提出了去大理的想法。 赵衍想了想,“这样吧,本王派一些侍卫随你们一道去。” 楚明轩离开后,赵衍把桑枝和龙影叫到跟前,“你们俩跟着一起去,一步也不能离开楚姑娘,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龙影有点犹豫,“王爷,楚姑娘一定要去吗?上次那件事,明显是有人专门要对楚姑娘下手,现在我们在明、他们在暗,防不胜防啊。” “本王知道,所以你们的任务很重,务必确保楚姑娘的安全。” “遵命。” 俩人退下后不久,桑枝又折回来,“王爷,有句话属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衍抬头看了她一眼,“说。” “您要不要去看看楚姑娘?” 赵衍没说话。 桑枝站了几息,还是没有回答,她浑身不自在,“王爷,属下没别的意思,就是看楚姑娘最近胃口不太好,都瘦了,嗯,那个,属下说完了,先退下了。”说完赶忙退下了。 赵衍盯着手上的鹿骨扳指,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除了桑枝和龙影,赵衍还精挑细选了六名侍卫跟着楚月他们。 走了两天,路程已过大半,倒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天,车队停在一处茶棚歇息,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车队走了过来,人数也不少,楚月没来由的就有些紧张,不会又出什么事吧? 她看了眼身侧的桑枝,不自觉的往桑枝身边挪了挪。 正在紧张中,就见打头的马车里跳出一人来,那人笑眯眯的走向楚月,大声招呼道:“楚姑娘,这么巧,咱们又见面了。” 楚月一时噤声,谢世子! 一侧的楚明轩却已迎了上去,“谢世子,您怎么在这里?” 谢临大声说道:“去大理。”似乎生怕有人听不清他的话。 “您也去大理?”楚明轩有点惊讶。 “难不成楚兄你们也去大理?”谢临做了个夸张的惊讶表情。 楚月无语。 楚明轩倒是很开心,“是啊,那敢情好,咱们正好一路。” 这时就听到一道娇俏的女声说:“对啊,突然就说要去大理了,我说是干嘛呢,原来是有楚姐姐。” 谢临身后闪出一抹靓丽的黄色,一张娇俏的小脸迎了上来,“楚姐姐,您好。” 楚明轩见到这道身影,愣了愣神。 “一边去。”谢临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那黄衣少女撅起嘴,“都跟了——” “闭嘴!” 楚月第一次见到谢临这种带点儿家长威风的神情,甚是意外,“这位是?” “楚姐姐,您叫我谢九就好了,我在家里姐妹中行九。”谢九姑娘抢着自报家门。 谢临又瞪了她一眼,“再这么唐突现在就送你回去,”又转向楚月,“这是我堂妹,我四叔家的,年纪比你小点儿。” 楚月汗,敢情谢世子连自己的年纪都打听清楚了,还说不是故意跟上他们? “不知道谢世子和谢九妹妹去大理是要做什么呢?”楚月问道。 “当然是——”谢九姑娘又要抢答。 谢临及时打断她,“去访亲友。” “那真是巧了呢,我们也是去访亲友的。”楚明轩道。 “是吗?那真巧了。”谢临状似惊喜的说道。 楚月不禁思考起来,谢世子总跟着她干什么?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谢世子关注的? 接下来两天的行程,两队人马变成了一队人马。 谢临不时溜达到楚月身边嘘寒问暖,身子好了没啊,迷药还会不会有影响啊,又状似周到的拿出一些温补的药,让楚月旅途中也补补,别折腾坏了身子。 楚月很想拒绝,但楚明轩在一旁看着,也只能和和气气的感谢他。 谢九姑娘不时跑来找楚月聊天,天南海北的瞎聊,楚月这才搞清楚,谢九姑娘也是京城来的,她父亲也就是谢世子的四叔,性子跳脱,喜欢四处游历,大梁的山山水水几乎被他走了个遍。 谢九姑娘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大哥在翰林院任庶吉士,二哥在国子监读书。 谢九姑娘的母亲对两个哥哥颇为严厉,起先对她要求也很高,奈何谢九姑娘随了亲爹的性子,也是个不喜拘束的,加上谢四叔眼见两个儿子天天被夫人抓着念书,心有不忍,很想让孩子们放松一下,可两个儿子随了他们娘,一门心思要科举出人头地,因此这份放纵便落实到了谢九姑娘的身上。 父女俩没事就天南海北的出外游历,对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来说倒真是十分罕见。 近期谢四叔来了昆明,谢九姑娘便寸步不离的跟着谢世子。 谢九姑娘话特别多,楚月不接嘴她都能一刻不停的说下去。 楚月这具身体虽只比谢九姑娘大一岁,可心理年龄大了七八岁,早过了叽叽喳喳的少女时期,有时一个头都被她吵得两个大。 却又觉得谢九姑娘浑身洋溢的活力让人十分轻松愉悦,还有走遍千山万水带来的阅历,让楚月迅速的了解了这个时代各地的风土人情,因此俩人颇为投缘,很快熟络起来。 到了大理老太太娘家,少不得一番认祖归宗,老太太娘家的亲戚们对这两位京城来的少爷小姐恭敬得不得了,接风就搞了三天,好不容易跟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们都打了照面,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楚月又在祠堂为老太太连着祈了三日福。 到了第七日,终于闲下来,立马就收到了谢九姑娘的邀请,说后天就是泼水节,邀请楚月一起去。 楚月没想到这趟过来竟正好遇上泼水节,以前去云南旅游时也参加过,倒不知这里的泼水节是怎么样,便回了信说好。 到了泼水节那日,楚月一行人到达约定的地点时,谢世子和谢九姑娘已经到了。 “楚姐姐。”谢九姑娘一边招手一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谢九妹妹。”楚月回道。 大家汇合后便一起往泼水节主街走去,快到主街时,前方一座大宅院前站了一名妇人。 妇人叉腰指着两名行人,龇牙咧嘴的吼道:“水往哪儿泼呢?看看这里是哪里,这是你们泼水的地儿吗?眼睛长哪儿去了?” 两名行人有些惊慌,“泼水节不是在这里吗?” 妇人翻了个白眼:“泼你娘的屁咧,把眼睛睁大了瞧瞧,这里是杨府!这么大的字儿不认识吗?这里是泼水的地方吗?啊?!” 俩人看看门上的牌匾,上面确实书写着两个金灿灿的大字——杨府,“这个,真是不好意思。” “哼!来人!”妇人说话间望向门边,一名小厮马上拎了一桶东西出来,一股酸馊味飘了过来。 “往他们身上倒!”妇人手指向两名行人。 “慢着!”谢临走上前去。 妇人看向谢临,见他器宇轩昂、衣着考究,不像是普通人,便让下人住了手,“您是?” “你们家管家呢?跟他说谢世子来了。” 妇人瞪大了眼,谢世子的名讳她如何不知道,匆忙在身上抹了抹手,便小跑进了府里。 少倾,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出来了,抱着手一边行礼一边匆匆说道:“世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请进府里坐。” 谢临摆摆手,“今日本世子是过来参加泼水节的,坐就不必了,不过这两个人,”他指指那两名行人,“是本世子的朋友,刚才跟我们走散了,不小心将水泼到了你们门口,你看?” 管家看看那两名行人,脸上立时堆满了笑,“哦,就这事啊,没事没事,今日泼水节,世子爷开心就好。” 谢临道:“如此甚好。” 管家又毕恭毕敬的说道:“老爷早就听闻世子爷来了大理,一直想去拜见,不知世子爷何时得空?” “今日没空,改日吧。”谢临淡淡道。 “是是,那小的就不妨碍世子爷了,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您再说句话。” 谢临颔首。 一行人又向前走去,楚月回身看了眼杨府大门,大家离开后那管家立时换了副面孔,将那妇人怒斥了几句,妇人赶忙让小厮将潲水桶拎了回去。 第20章 泼水节 楚月不禁好奇,“谢九妹妹,刚才那户人家是谁?” 谢九姑娘哼了一声,“狗仗人势。” 谢临瞪了她一眼,“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说话!”又转头对楚月说道:“是大理县令杨县令的宅子。” 楚月点点头,原来是大理地方官的宅子,怪不得这么神气。 谢临又道:“这杨家说来也不知是哪儿交的好运,原先不过是大理城边拾荒的,自打大哥在京城柳太师府当上大管家后,几兄弟倒是混得越来越好了。” “柳太师?”楚月没听过柳太师,不过这也不奇怪,她认识的官员本也没几个,不过能当上太师,想来应该是很厉害的人物。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能在太师府做到大管家并不容易,而这位太师府大管家竟是从大理来的,离京城这么远。 谢九姑娘见她有点疑惑,靠近她耳边小声说道:“柳太师早就不在朝堂了,已经回家侍疾了,他是宫里令妃娘娘的祖父,这位大管家原先是搭了亲戚的路子进了京又进了太师府,起先只是在厨房打打下手,不知怎么就当上了太师府大管家。” 楚月一听到令妃两个字,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就回头扫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桑枝和龙影,他们俩似乎没听到谢九姑娘的话,楚月松了口气。 谢临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底,她果然知道令妃,今天选这条路真没错,不用他出手,那些傻瓜就自己跳出来丢人现眼了。 过瘾!但火烧得还不够旺,他又接口道:“这位大管家倒是厉害,连令妃娘娘都主动出钱供他们家子弟读书,诺,杨县令不就是享了这福?” 还有这些故事?令妃心地这么好?楚月心里苦苦的、涩涩的,人家长得美、家境又好、人还善良,哎— 谢临看着她,嘴角浮起一抹笑,生活太无趣了,逗逗楚姑娘也是种乐趣。 “世子哥哥,您笑什么?”谢九姑娘好奇的看着谢临。 “没什么。”谢临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来到主街,楚月还沉浸在思绪中。 “楚姐姐,已经到了。”谢九姑娘拉拉楚月的手。 楚月回过神来,“哦,已经到了吗?” “是呀,待会儿会有龙舟比赛、歌舞表演,之后是泼水,晚上还可以放孔明灯。”谢九姑娘笑眯眯的说。 楚月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情也不自主的好起来,“是吗?那真不错。” “嗯,走。”谢九姑娘拉着楚月往主街边上走去,那里紧临着一条大河,龙舟比赛就在这条大河上进行。 一行人选了一处人不多的位置站定,侍卫们将他们几人围在中间。 比赛开始了,一声号令直穿云霄,一艘艘龙舟箭一般直冲对岸,这时,岸边的千万只金竹一起吹奏,无数只象脚鼓一起敲响,周边是震耳欲聋的加油打气声,整个河水两岸都成了欢乐的海洋。 楚月在现代过年的时候见过龙舟比赛,也是这样热闹喧哗,喜气洋洋,眼前的这一幕仿佛又将她带回了自己生活的时代,不免有些淡淡的忧伤。 谢临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没说什么。 看完龙舟比赛,接下来的歌舞表演是在河边临时搭建的一处舞台进行,人实在太多,楚月一行人便也没走前去,只远远的看了一会儿。 谢九姑娘觉得不过瘾,但哥哥和楚姐姐都不赞成到近处观看,只得作罢,远看又实在看不清,便嚷嚷着有些累了,要歇歇,一行人便找了一处临街的茶楼,要了一个房间,在里面歇息起来。 “楚兄也是第一次参加泼水节吧?”谢临问道。 “是啊,真是热闹,跟京城过年的时候差不多了,这次真是赶巧了正好遇上。”楚明轩感叹道。 谢九姑娘接口道:“要说云南特色呀,泼水节是一个,在大理还有一个。”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扫了扫谢临,调皮的眨眨眼睛。 楚月好奇的来回看看兄妹俩,“谢九妹妹,在大理那个是什么?” 谢九姑娘又看了眼谢临,“大理有一个瀑布,瀑布下有个花之谷,美得不得了,人们都说那是人间仙境。” 楚明轩一听来了兴致,“在哪里?” “离大理一个时辰车程。” 楚明轩有点动心。 谢九姑娘又道:“不过那地方寻常人进不去。” “为何?”楚明轩问道。 “因为是私人的呀。”谢九姑娘答道。 楚月看出点端倪,没有说话。 楚明轩却道:“是谁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谢九姑娘笑嘻嘻的看向谢临。 “世子爷,是您的地方?”楚明轩道。 谢临伸了个懒腰,“茶喝得差不多了吧?走吧。”说着就要起身。 谢九姑娘赶忙上前拽着谢临的衣袖,“世子哥哥,就再带我去一回嘛。” 谢临没说话,眼神却状似无意的瞟了瞟楚月。 谢九姑娘会意,赶忙跑到楚月身旁,拉着楚月的手,“楚姐姐,您也想去是吧?” 楚月在现代去过的地方不少,花海啊瀑布啊更是见得多,因此并没有特别想去的欲望,可见楚明轩一副很想去的样子,想想在这个时代能见一次这样的景色着实不容易,便点点头。 谢三姑娘便对谢临说道:“楚姐姐也想去。” 谢临却歪头指指自己的耳朵,“我没听到她说想去。” 楚月扶额,这个吊儿郎当的世子爷又来了。 “谢世子,我也想去。” “听不清。” 楚月恨不能踢他两脚,但谁叫人家是花之谷的主人呢?只好站起身,走到谢临旁边,“谢世子,不知有没有荣幸去参观一下您的花之谷?” 谢临看着她,低声说道:“我只带我未来夫人去。” 楚月气结,转身就要走开。 谢临却哈哈哈的笑了,“跟你开玩笑的,没问题,大家一起去。” 谢九姑娘见事情终于说定,就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要跟大家商量行程。 众人商量过后,觉得虽然只有一个时辰车程,但往返就要两个时辰,正好谢世子表示在花之谷旁有一座小楼可以住宿,大家便决定到时住一晚,第二日再返回。 说话间,街上已经开始泼水了,楚月坐着没动,她们两个这种身份的未出阁女子,在街上被淋得浑身湿透、曲线毕露实在有失体统。 所以在谢九姑娘一开始怂恿她来泼水节时,她就说好了泼水的时候只看,不参加。 谢九姑娘看下面开始泼了,心里虽然痒痒,但毕竟早就答应了楚月,因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喝完茶,想着第二天还有行程,大家商议后,没看放孔明灯,便各自回家歇息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谢临等人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楚月和楚明轩刚用过早膳就见到谢九姑娘跑了过来。 “楚姐姐,出发啦。”谢九姑娘边跑边笑着跟楚月打招呼,楚明轩愣了,有一种美丽的花朵乍然盛开的感觉。 “怎么这么早?”楚月问道。 “我急嘛!”谢九姑娘皱皱直挺的小鼻子,娇俏的说道,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女特有的天真活泼。 实际上在这个时代,谢九姑娘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也快及笄了,只是家里长辈宠着,特别是有个思维跳脱的父亲,因此她还是个小女孩心性。 楚月笑了笑,“就你急。” 谢九姑娘又看向楚明轩,“楚大哥,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我们就出发吧!” 楚明轩冷不防被谢九姑娘点名,一时没回过神,嘴上就有些不利索,“咳咳咳,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谢九姑娘一听到咳声,忙走到楚明轩身边,“楚大哥,您怎么咳嗽了?怕不是感冒了吧?” “咳咳咳,没有没有。”楚明轩慌忙走开。 “还说没有,都咳嗽了。”谢九姑娘不依不饶。 “真的没有,”楚明轩将视线转向楚月和谢临,“那个,大妹,我去拿点东西,谢世子,烦请您再等一下。” 说完,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楚月奇怪的看了一眼楚明轩,早膳的时候哥哥不是说东西都收拾好了? 谢九姑娘纳闷儿的站在原地,“世子哥哥,楚大哥是不是感冒了?” 谢临若有所思的道:“不知道。” 第21章 花之谷 马车出发了,谢九姑娘和楚月坐一辆,谢临和楚明轩坐一辆。 一路上,谢九姑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楚月已经习惯了。 马车上准备了谢临带的花茶,说是新摘的玫瑰干制后泡的茶,颜色是浅浅的粉色,闻起来是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味,很像现代喝的花茶,楚月很喜欢。 谢临和楚明轩也是一边品茶一边聊天,楚明轩发现谢临颇为有趣,俩人越聊越投机。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一行人下了车,步行前往花之谷。 越往里走,空气越新鲜,山风吹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通透了。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视野逐渐开阔,目之所及全是各式各样的花,红的、黄的、紫的、蓝的,错落有致、高矮不一、姹紫嫣红。 楚月暗叹了一声,“好美!” 谢九姑娘则直接往前跑了去,在花丛里转圈圈,仿若一只美丽的花蝴蝶,在万花丛中翩翩起舞,楚明轩眼睛都看直了。 “那朵紫色的好漂亮!” “这种蓝色的上次我来怎么没看到?” “楚姐姐,快看,好大的蝴蝶!” 谢九姑娘的嘴仿佛一挺小机关枪,就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候。 楚月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这里真的很美,每走一步都是景,让人目不暇接。 “楚姐姐,那儿还有个秋千,我们快去。”谢九姑娘说着就来拉楚月的手。 楚月被她拉到秋千旁,谢九姑娘很热情,“楚姐姐,您第一次来,您先坐。” 楚月坐上秋千,谢九姑娘在后面轻轻推着,徐徐的山风拂过脸颊,带来阵阵花香,一切就像一幅画一样。 谢临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难得没有去扰了这美丽的画面。 几人在秋千处玩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谢临跟上楚月,“好看吗?” 楚月回头看到是谢临,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敛,“好看。” 谢临忽地笑了,“见到本世子这么严肃干嘛?” 楚月正了正颜色,“不严肃一点怕被您扣在这里当夫人。”说完掩嘴笑着往前走去了。 谢临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可以啊,开始会说笑话了。” 或许是山谷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让人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仿佛跟一切的烦心事都一刀两断了。 楚月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说不出的舒坦。 花之谷很大,大家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从一头来到了另一头,一条小路出现在眼前,蜿蜒指向一侧的山脚。 几人在小路上走了一段,先是听到潺潺溪流的声音,接着便见到了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有许多被水流冲击得圆圆的鹅卵石躺在水底,看上去说不出的清爽怡人。 越往前走,小溪越宽,渐渐能听到水流落下的哗哗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转过山后,赫然现出一个几十米高的瀑布,磅礴的流水从高处倾泻下来,击打在下方的湖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激起一大片水花。 大家站在湖边,置身在这一片水雾笼罩的世界里,如梦似幻。 太美了,真的太美了,楚月在心中感叹道。 谢九姑娘似乎也被这大自然的美震撼了,没有说话。 大家在湖边欣赏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往回走。 等到再次穿过山谷,期间谢九姑娘又赖着不肯走,想多玩玩,再回到出发点时,已经申时初了,大家都有些筋疲力竭之感,用完膳,便各自回房歇息。 楚月一觉醒来,已经到了酉时末,想继续睡却睡不着了,而且睡觉前没什么胃口,只胡乱吃了几口饭,现在肚子有点饿了,便想下楼看看有什么吃的。 楼下谢临正跟一人在聊天,那人五大三粗,一脸的胡子。 见到楚月下楼,谢临便对那名男子说道:“这位是楚姑娘。” 男子看过来,“楚姑娘,地方小,您怕是住不惯。” “不会不会,这里很好。”楚月笑着道。 谢临又道:“这位是齐管事,平时帮我打理这里。” 楚月看向齐管事,“齐管事您好。” 齐管事应了声,又道:“楚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 楚月想了想,“还真有点事要您帮忙。” 谢临和齐管事一起看向她,“什么事?”俩人异口同声问道。 楚月看了谢临一眼,又望向齐管事,“齐管事,不知道厨房还有什么吃的吗?” “有的,您想吃什么?我这就让厨子做。” 当然有,今日一大早,世子爷就差人就送了一大堆食材过来,估计十天半个月都吃不完。 楚月突然有个想法,自从来到这个时空,自己就再也没吃过烧烤了,这么好的环境,一边吹着山风,一边撸串,那才叫美呢,因此她道:“不用厨子做。” “不用厨子做?”齐管事有些不解。 “难不成你想本世子给你做?我这双纤纤玉手不能沾水的。”谢临一边摸手一边说道。 楚月瞥了他一眼,没理他,“齐管事,您这里有没有炉子和炭,可以用来烤东西的?” “有。” “那麻烦您帮我生个火,我去膳房看看有什么材料。” 小半个时辰后,楚月坐在院子里,面前是一个碳炉,炉上放了一张网。 旁边是一大盆腌制好的肉,有鸡肉、猪肉、牛肉、羊肉,还有一盆蔬菜,辣椒、茄子、蘑菇、土豆,也是满满一大盆。 楚月本来没想弄这么多,结果谢临在一边起哄,“多做点,让大家都尝尝。” 不过她还是有点讶异这里怎么这么多新鲜食材,“齐管事,平时经常有人来花之谷吗?”她好奇的问。 齐管事连连点头,“是、是,世子爷经常邀请朋友们来玩。” 怪不得,楚月笑了笑,谢世子这个人,心性就是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吃好玩好重要。 齐管事看了眼楚月,好险,世子爷果真料事如神,早知道楚姑娘会问,叮嘱他必须这么答,要不然他可就露馅儿了。 自王妃过世后,世子爷派了一队暗卫把守着这里,从来没有邀请过任何人来,每回世子爷都是自己来的,就是谢九姑娘也只是王爷带着来过一回而已。 烤肉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谢临眼巴巴看着,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终于在楚月烤好几串羊肉后,他迫不及待拿起一串咬了一口,羊肉串得很有讲究,每块切成两厘米见方的肉块,一块瘦肉、一块肥肉间隔串起来,一口咬下去,既不膻也不腻,满嘴流油,全是热腾腾的香气。 谢临不由挑了眉,“好吃、好吃!你哪儿学的,怎么比我的厨子做的都好吃。” 楚月被他一夸有些不好意思,“雕虫小技,哪比得上您的厨子。” 谢临笑嘻嘻的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吃羊肉。 楚月看他三两下就几串肉串下肚,有些失笑,“谢世子,麻烦您让齐管事去叫一下谢九妹妹和我大哥,他们应该也饿了。” 谢临头也不抬,“他们出去了。” “他们出去了?”楚月很是惊讶,“我大哥和谢九妹妹?” “是啊,”察觉到楚月的惊讶,谢临抬起头又补充道:“噢,齐管事说刚才谢九想捉萤火虫,我正好出去了,你又没醒,她就跟楚兄一道去了。” 楚月狐疑的看了谢临一眼。 谢临被看得有些心虚,“你这样看着本世子干嘛,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来,继续烤肉,做事要心无旁骛才行嘛。” 楚月接着烤起来,一会儿便又码了一大盘肉串,谢临伸手要拿,楚月用竹签敲了敲他的手。 齐管事正好过来看要不要添炭,见此情景,不觉失笑,谢临收回手,有些不悦,“烤肉就烤肉,你敲我的手做什么?” 楚月没理他,把盘子递给齐管事,“齐管事,麻烦您帮我给侍卫们送过去。” 齐管事应道:“好嘞”,便端着盘子离开了。 谢临促狭的道:“倒看不出你心地这么好啊?” 楚月没回话,专心致志的继续烤肉。 一会儿工夫,便听到有脚步声走近,谢临回头一看,见是龙影,龙影看到谢临也在,转身又想退回去。 楚月招呼道:“龙侍卫,过来一起吃。” 龙影望了望炭火上的烤肉,咽了咽口水,“楚姑娘,不太好吧。”说实话,真没想到楚姑娘还会做这个,刚刚那几串烤肉,味道绝了。 楚月瞥了眼谢临,谢临面无表情的继续吃着烤肉。 楚月便对龙影道:“龙侍卫,这里烟大,待会儿我让齐管事再送些过去。” 龙影嘿嘿笑着道:“那就谢谢楚姑娘了。” 第22章 萤火虫 半个时辰前,楚明轩睡得正熟,门口传来敲门声:“楚大哥、楚大哥。” 楚明轩睁了眼,仔细听了一下,谢九姑娘!他没敢回话。 谁知门外的敲门声并没有停止,反而还越来越急促,伴随着谢九姑娘急切的声音,“楚大哥、楚大哥。” 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楚明轩慌忙开了门。 谢九姑娘娇俏的笑脸出现在眼前,“楚大哥,睡醒了吧?睡醒了我们去捉萤火虫吧。” 楚明轩登时很是尴尬,捉萤火虫?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谢九姑娘看他不说话,“去不去?” 楚明轩觉得喉咙有点干,犹疑了下问道:“有谁去?” 谢九姑娘指指楚明轩,“我们俩呀。” 楚明轩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你跟谢世子去吧,我还想歇歇,就不去了。”谢九姑娘怎么能单独跟一名男子外出呢?男未婚、女未嫁的,成何体统? 谢九姑娘皱了眉,“楚大哥,您真的感冒了吗?白天我见您好好的,还以为您没事了,要不要我去为您熬碗姜汤?” 楚明轩心里的火更盛了,随随便便就为一名男子熬姜汤,合适吗? 他不说话,谢九姑娘以为他真的身体不舒服,“那……楚大哥您要是真的身体不舒服,您就先歇歇,我先走了。” 她刚转身,楚明轩便叫住她,“那个……谢九姑娘,你……你还去捉萤火虫吗?” “去啊,世子哥哥说这附近有个地方萤火虫特别多,这个时候去捉正合适。” “那……你跟谁去?谢世子呢?” “世子哥哥出去了,我找两个侍卫随我一道去便是,您好好歇息。” 楚明轩吞了口口水,侍卫也是男子啊!怎么能随随便便跟侍卫去呢? “那我跟你去吧。”他说道。 谢九姑娘有点讶异,“您不是不舒服吗?要不就休息一下吧?” “没事,休息好了。” 走了一里地左右,谢九姑娘在一片草丛边停下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楚明轩四下望了望,黑黢黢的哪有萤火虫的影子,“你确定是这里吗?” “不确定,世子哥哥说大概是这里,”谢九姑娘说道:“可能萤火虫还没出来,我们等等吧。” 谢临吃着美味的烤肉,这才想起如此美妙的夜晚怎能没有美酒,便招呼齐管事,“齐管事,拿些酒来。” 楚月抬头看了眼谢临,对齐管事说道:“齐管事,给世子爷拿酒杯就行了,我不喝酒。” “你不能喝酒?”谢临问道。 楚月不说话,继续烧烤。 “我知道了,你怕喝醉了我占你便宜。”谢临笑嘻嘻的靠近楚月。 楚月急忙避开。 谢临又继续说道:“放心,你那身板儿本世子没兴趣。”说着又坐直身子大口吃起烤肉来。 楚月瞪了谢临一眼,这个人太讨厌了,永远没几句正经话。 谢临哈哈哈笑了,“怎么?生气了?” 楚月不说话。 “本世子早就跟你说过,想要成为世子夫人,你要改进的地方还很多,你不记得啦?” 楚月捂着耳朵不想听他絮叨。 “行了,你要真担心就别喝,”说完谢临又神秘兮兮的说道:“不过我告诉你,这酒是用数十种鲜花酿的花蜜酒,香得很,别处是绝对喝不到的。” 楚月又往旁移了一点,跟谢世子呆在一起,保持清醒才最重要。 少顷齐管事便拿了酒来,谢临自己倒了一碗,顿时一股花朵的芬芳混合着酒香的味道就飘散开来。 谢临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好酒、好肉、美景、美人,嗯,乐哉乐哉,要是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楚月一听他这话又开始没正经,瞥了他一眼,心里暗叹谢九妹妹怎么还没回来,谢世子这家伙就在他妹妹面前正常一点。 此时的谢九姑娘和楚明轩终于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只萤火虫。 谢九姑娘想去捉,楚明轩怕她摔倒,不让她去,自己上前手忙脚乱的捉起来。 谁知那萤火虫竟十分灵敏,捉了好一会儿也没捉到。 谢九姑娘开了口,“楚大哥,可以吗?能捉到吗?” 楚明轩又伸了几次手,却还是被那萤火虫逃了,他不觉来了脾气,难道连个萤火虫都捉不到? 草丛里的草高低不平,楚明轩在里面东扑一下西扑一下,深一脚浅一脚的,一个不留神就要摔倒,他赶忙去抓旁边的树枝,这一抓,身体是站稳了,手指却传来一阵刺痛。 松开抓树枝的手,就看到手指被划了一道口子。 “楚大哥,你怎么了?”谢九姑娘跑过来。 “哦,没事没事,”楚明轩忙道,想把手藏起来。 谢九姑娘一把抓过楚明轩的手,“让我看看,呀,你的手划伤了。” 楚明轩呆立在原地,想将手抽出来。 谢九姑娘察觉到他的不自在,一丝红晕爬上脸颊,却还是说道:“要上点药。” 她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撒了点药粉在伤口上,又拿出一条手帕将伤口仔细包好,“没事了。” 楚明轩臊得慌,半天才吐出一句,“谢谢了。” “不谢,”谢九姑娘说道:“别再捉萤火虫了,我们回去吧。” “好。” 楚月闻着酒香,不禁想起以前,乡下亲戚送来自家酿的米酒,她和楚皓俩人聊着天,你一杯我一杯,喝到最后俩人都趴下了,据说老爸老妈费了老大劲儿才把他们俩人抬到各自的床上。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的俩人被教训了一顿,并且禁止再喝酒。 想起这件事,她又不禁想起了在另一个时空的爸爸妈妈和哥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也像自己想他们一样在想自己吗? “你在想什么?”谢临冷不丁问道。 楚月回过神来,“什么?” 谢临也不追问,“一开始知道你来云南是为了给祖母祈福的时候,我还挺好奇的。” 谢临难得用这么正常的语气跟楚月说话,楚月觉得他这样说话听着顺耳多了,便道:“好奇什么?” “就是好奇,这么远来云南你不怕么?” “谢九妹妹不也是从京城来的?” “她跟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还比我小。” “她常年在外漂着啊,早就习惯了,而且我四叔常年在外行走,认识的人也不少,江湖上的人多少还是给些面子的,”谢临深深看了楚月一眼,“你就不一样了,常年深居闺中,京城城门都没出过吧?突然要出一趟远门,难道就不害怕?什么山匪、强盗之类的,随便一个想要结果你就跟捏死只小鸡子一样。” 楚月没有说话,她想起了失踪的琉璃,是啊,谢世子说得有道理,她就应该怕的,但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谢临见她不说话,又继续说道:“据说你们快到昆明的时候遇袭了?” “这您也知道?” 谢临扯起嘴角笑笑,“昆明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么多伤员进了靖王府,你说本世子会不知道吗?” 楚月沉默了一瞬,“是啊,遇到了袭击。” “那你怎么没事?” 楚月偏过头看了眼谢临,怎么?一直跟着自己原来是要打探消息? 她摆弄着烧烤,“我被吓晕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得救了,”停了下又道:“就像上次在大街上被世子爷您救了一样。” 她抬起头,做出一副真诚的表情,“我就是命好,总有贵人相助,来,贵人您吃鸡腿。”说着递了一个大大的鸡腿给谢临。 谢临接过鸡腿,咬了一大口,“好吃,我就纳闷儿了,你怎么会做吃的?” “我喜欢不行吗?” “当然行啊,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还有那次去光觉寺,你遇到什么事了哭成那样?” 楚月扑哧一声笑出来,“世子爷,敢情您是来审我的?” “什么审你,本世子就是跟你聊聊天,你有问题也可以问我啊。”谢临对着楚月眨了眨眼。 “随便问?” “随便问,本世子能答的都回答你。” “那花之谷的花是谁种的?”楚月好奇的道:“谷里的花错落有致,色彩搭配得非常漂亮,像我们这次,随便选了个时间过来都能见到这么美的景象,说明种花之人肯定是用了很多心思,绝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完成的,所以种花之人是谁呢?总不会是世子爷您自己吧?” 谢临的双眼闪现出熠熠星光,“你也觉得种花之人十分有心思是吧?” “当然,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绝不可能种出这样的一片花海。” 谢临笑了,不似他往常吊儿郎当的笑容,而是真正发自肺腑的笑容。 可这笑容维持了不到三秒钟就消失了,他眼里的星光也骤然消散,“可惜种花之人已经不在了。”他的嗓音有点嘶哑。 楚月在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种花之人是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临已经开了口,“是我母亲种的。” “对不起,谢世子,我不是故意要提起这个的。”楚月赶忙道歉。 “没事,我知道。”谢临温和的说道,他的语气让楚月更加不好受了。 “那个……您再吃点儿。”说着楚月又拿了几串烤肉递给谢临。 第23章 药王 过了一会儿,谢九姑娘和楚明轩终于回来了。 谢临问道:“捉到萤火虫了吗?” 谢九姑娘摇摇头,“哪有什么萤火虫?看了一晚上才一只,世子哥哥你怕不是骗我的?” “骗你做什么,难不成骗你还能有什么好事?”谢临嘟哝道,嘴角带着抹玩味的笑容。 楚月看了眼楚明轩,大哥好像有点不自在,脸好像有点红。 谢九姑娘瞧见满桌的烤串,兴奋得不得了,嚷嚷着,“楚姐姐,您真是太贴心了,我正好饿了。”说着便拿起一串吃起来,这一吃不要紧,连连夸奖味道太好了。 楚明轩也第一次吃,没想到味道这么好,现在他对大妹的厨艺已经见惯不怪了。 仙人真是不错,连这个也教给了大妹,得空了再问问大妹是不是还会其他的。 几人吃着聊着,很是惬意。 漫天的繁星点缀在天幕上,山风轻轻拂过,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真可谓是人间仙境。 第二天起了床,大家早膳都用完了,还没见到谢临下来,问过齐管事才知道谢临前一晚酒喝多了,现在还没睡醒,齐管事歉意的表示世子爷酒醒得慢,预计午后才会醒了。 谢九姑娘听罢倒是没什么不开心的,本来就是出来玩,这下正好可以再去花之谷走走。 她像只快乐的小燕子般拉着楚月又进了花之谷,楚明轩紧紧跟在她们后面。 一直到大家开始用午膳,谢临才哈欠连天的走下楼,一边走一边说头疼。 大家用过午膳便启程回大理了。 回程的路上,楚明轩看谢临很疲惫的样子,便没再说话,俩人各自闭目养神。 谢临闭着眼,脑海里回想着早上在药王谷的一幕。 是的,早上他并没有在房内睡觉,那点酒对他来说完全不是事儿,早上他去了药王谷。 花之谷的瀑布后面就是药王谷,药王谷的谷主——药王,便是谢临的外祖父,谢临的母亲蓝苗儿原是蓝苗族的一名孤儿,后被药王收养,成为了药王的养女。 早上他到达药王谷时,药王正在打太极。 谢临跟着一起打了一套太极,出了一身汗,拿起水壶便“咕咚咕咚”的喝水。 药王迈着矫健的步子走过来,“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这样牛饮水。”语气里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口渴。”谢临抹了把汗,嘿嘿笑着。 “小皮猴。”药王嘟哝了一句。 “您看看我带什么来了?”谢临从身上摸出个东西。 “你能带什么来,还不就是一些小孩儿才喜欢的玩意儿。”药王随口说着,眼角余光却瞥了几眼谢临的手。 “哦,没兴趣啊,没兴趣我就带回去了。”谢临又把东西塞回身上。 “拿过来,臭小子。”药王伸出手。 谢临赶忙把东西拿出来放在药王手上,一边放一边说道:“我说您呐,就是嘴硬,直接说想看不就行了吗?” 药王接过东西,轻轻打了谢临一拳,“怎么跟外祖父说话?” 谢临捂住嘴,“行了行了,不说了不说了。” 药王打开手掌,里面是一块布,他将布凑近鼻边闻了闻,惊讶的看着谢临,“迷香散?” 谢临点点头。 “哪儿来的?” 谢临瞪着眼睛不说话。 “说话啊!” 谢临支支吾吾说道:“您刚刚不是不让我说话?” 药王瞪了他一眼,“没个正形,也不知道哪天有哪个姑娘能收了你。” 谢临笑出了一口大白牙,“逗您玩呢,笑一个,别这么端着嘛。” “快说,哪儿来的?” “前一段,有个姑娘当街被人掳了,我手下恰好在场救了她,谁知掳她那人是死士,这块布就是从那死士身上搜出来的,我当时一闻味道就觉得不对,而且那姑娘睡得极沉,针都扎不醒。” “你用针扎那姑娘?” “对啊,您以前在我身上试用迷香散不也拿针扎我么?我跟您说,真的扎不醒,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药王无奈的叹了口气,“难道其他查看这迷药是否迷香散的法子你都不记得了?” “记得啊,呼吸的力度很轻,脉搏速度比平常慢一半,皮肤呈现些微的淡粉色。” “那你还用针扎?” “确认一下嘛。”谢临嘿嘿笑着摸摸头。 药王摇了摇头,“后来查出来什么没有?” 谢临敛了笑,“没有,除了这个迷药,什么线索都没有。” “那姑娘呢?现在怎么样?” “现在好得很。” “你怎么知道好得很?难不成这姑娘一直跟你一起?” “啊?没有没有。” “有也无妨。” “您的意思是?” “迷香散消失了这么久,现在出现了,事情说不定会有些转机,”药王缓缓说道:“这个姑娘,说不定是解开疑问的一把钥匙。” 一行人回到大理,又住了一晚,楚月便跟宗亲们辞行了,这一趟过来已经呆了十来天,加上路上的时间已经大半个月了。 回程,谢临一行人仍然是跟楚月他们一起,一路无事。 刚到昆明城,便见到一抹颀长的身影立在城门口。 赵衍走上前,“多谢谢世子一路上对楚公子、楚姑娘的照顾。” 楚月他们出发两天,他便收到龙影的飞鸽传书,说是半路遇到了谢世子,谢世子也要去大理,并且楚公子决定一起同行。 他仔细思考过谢世子为什么要跟着楚公子他们,没有答案,便叮嘱龙影务必确保楚公子和楚姑娘的安全,目前看来谢世子似乎就是跟着去玩了一趟。 “王爷过奖了,”谢临道,随后转向楚明轩,“楚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着一夹马腹就往前去了。 赵衍遥遥望了一眼楚月的马车,“回府。” 在靖王府又住了几天,楚明轩向赵衍提出他们该回京城了,这都在赵衍的预料中,他表示正好有些侍卫要回京,但他本人不能同行,尚有军务亟待处理。 楚明轩松了口气,靖王不能同行就最好了,他明显不会是大妹的良配,现在和大妹的接触越少越好,如此甚好。 出发的前一晚,楚月收拾好东西,正在园子里赏月光,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半空,散发出一圈柔和的光。 她想起有一年中秋节,一家人赏月时,那月亮也是这样,她拿着望远镜想看看嫦娥和玉兔。 楚皓在一边逗她,“好好看看,说不定真有嫦娥和玉兔。” “怎么?难不成你是下凡的二师兄?调戏过嫦娥?”楚月逗他道。 楚皓眸光暗了暗,“我是二师兄?哈哈,我是二师兄也不错啊。” 楚月用手指戳了一下楚皓的头,“你是猪啊。” 楚皓笑笑,叉起一块双黄白莲蓉月饼,“你继续看,我吃了啊。” 楚月换了一块给他,“说好了蛋黄多的给我。” “行行行,多的都给你,所有好吃的都给你,可以吧,我这个二师兄够疼你吧?” 楚月上下打量他几眼,“咦,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快说!” 楚皓大笑起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们女人可真难伺候。” 俩人嘻嘻哈哈笑着闹着。 楚月又看看月亮,哥哥,你现在还好吗? 赵衍走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楚月,她微微皱着眉,斑驳的树叶将阴影星星点点的投在她脸上、身上,让她仿佛披上了一圈神秘的光彩,这样的楚月是他从未见过的。 赵衍轻轻咳了两声。 楚月蓦地回头,见是赵衍,起身行礼,“见过靖王殿下。”语气里有种淡淡的疏离。 第24章 回忆 赵衍登时觉得心里某处有点不舒服,“楚姑娘,都准备好了吗?” “谢谢靖王殿下,都准备好了。”楚月回道,她已经从楚明轩那儿得知靖王不会与他们一同回京。 赵衍踟蹰了一会儿,“楚姑娘。” “嗯?”楚月望过来。 赵衍看着她,最终,只说出一句话,“路上小心一点。” “谢谢靖王殿下提醒。”楚月别过脸去。 “那我先回去了。”赵衍转身离开。 这一刻,赵衍自己都不明白。 明明宫里的令妃早已不是当年的她,而眼前的楚姑娘,近一个月未见,自己数次想起她,甚至在睡梦中梦到她,今日更是忍不住前来见她一面。 可真的见到了她,自己却什么都说不出。 “靖王殿下。”快走到园子门口的赵衍忽然听到楚月的声音,回头就见到楚月踏着月光走过来,像九天仙女熠熠生辉。 “靖王殿下,我不想说别人的坏话,却也不愿平白背上莫须有的指责。”楚月不卑不亢的说道。 “那日在您院外,安青说把您的书桌划破了,让我进去看看,我本不想进去,她却说我不帮她,谁都看轻她,要去寻根麻绳上吊,我担心她的安危,四下又无人,便只好跟了进去,接下来就是您看到的那一幕,而安青已不知去向。” “我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我无权指责您身边的人,却也希望还自己一个清白。” 说罢楚月行了个礼,“靖王殿下,再见。”转过身的楚月只觉得手都在发抖。 赵衍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楚月回了房,原来竟是这样? 事情发生后他不是没想过为什么楚姑娘会在书房,却想不出答案。 赵衍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从前。 年幼的舒窈拉着他的手,“衍哥哥,你不许娶别人做夫人,只能娶我,知道吗?” 他掩着她的嘴,“知道知道,小点声,这种话让别人听见要说闲话的。” “那你答应了?” 他笑起来,“答应、答应。” 从记事起眼前这个女孩子就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一粒朱砂痣,他又怎么可能娶别人? 舒窈开心的笑起来,伸出手,“那信物呢?” 他刮刮她的鼻子,拿出自己随身佩戴的汉白玉吊坠,“这个行吗?” 舒窈接过吊坠,仔细看看,收了起来,“行。” 他确实没认真准备过信物,因为他跟她,哪还需要什么信物?他们一同长大、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是最好的信物。 但是他清楚的记得,在舒窈即将嫁入太子府做侧妃时,她约他见了一面。 “衍哥哥,这个丫鬟,跟我的时间不久,但是跟我很投缘,她是孤儿,太师府上下都是家生子,她一个人,怕是很难,您能不能帮我收留了她?” 舒窈的手指向一旁,安青安安静静的站在那。 赵衍对舒窈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熟悉,唯独这个安青,她出现在太师府的时间太短了。 那是在舒窈落水前不久,有一日舒窈和她妹妹柳二小姐出门上香,回程路上救下一名孤儿,这名孤儿当时在路边行乞,还是她妹妹极力劝说舒窈救下的她。 随后她便在舒窈房内当个洒扫的小丫鬟。 几个月后,舒窈和柳二小姐去游湖,这个安青也跟了去,最后还救了舒窈一命。 或许是因为这样,舒窈才对这个安青另眼相看了?在自己将要嫁进太子府前都要把她安排好? 但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别人或许不知道舒窈会凫水,自己却是知道的,见过宫廷內帷种种算计的他,老早就偷偷带舒窈学会了凫水。 而且两位小姐去游湖,正常来说带的都是随身伺候的大丫鬟,舒窈房内一共有两名一等丫鬟,四名二等丫鬟,带谁都不会带一个排不上号的负责洒扫的小丫鬟。 赵衍没有说话。 舒窈垂眉就要落泪,“我知道衍哥哥这是恨上我了,可我也是没法,当日我也是被人算计……” “别说了。”赵衍吼道,这是他心底的一个疤,再揭只会让它鲜血淋漓。 就那么一晚,原本要跟他白头到老的舒窈,变成了太子侧妃,何其可笑。 舒窈的泪水滴滴答答落下来。 赵衍心有不忍,却也只是压了火气没再说话。 柳舒窈见赵衍蹙眉站着,缓缓拿出个东西,赫然就是那枚汉白玉吊坠,“衍哥哥,就为了它,帮我收留了安青好吗?” 赵衍气急攻心,这枚吊坠什么时候变得跟个丫鬟一样无足轻重了? 还没说话,便听舒窈悠悠说道:“这枚吊坠我不能带着去太子府,放在太师府也恐有人发现,思来想去,唯有让安青出府,帮我好好收着,总归有个念想。” 说罢忧伤的看着赵衍,“衍哥哥,可以吗?” 思考良久,赵衍点了点头。 这一晃,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间,安青倒是安分守己,大多数时候都在昆明靖王府待着,全然就是一个小丫鬟的样子,负责赵衍院内的洒扫。 可如果事情真是楚姑娘说的这样,显然安青是有意将楚姑娘引进了书房。 事情发生后,安青也并没有对自己提及划破了书桌,也就是说她是有意将书桌的夹层打开,让里面的肖像画露出来的。 赵衍蹙起了眉,他相信楚姑娘不会骗他,那安青为什么要这么做? 回京的旅途倒是很顺利,没有再像来时一样遇上惊心动魄的刺杀。 楚月还是时不时做些吃食慰劳将士们,大多数时候,她都坐在马车上望着窗外发呆。 几个月前她来的时候一心想着回到现代,现在这个念头被打消了,烦恼却更多了。 她数次想起出行前那晚,赵衍欲言又止的神情和他毅然转身的背影,便觉得心里酸酸的。 有时她想,倘若没有跟着靖王的车队一起来云南就好了,即便见过靖王,但没有交集,过不多会儿也就忘了。 哪像现在,总是控制不住的去想他,他在做什么?他那晚究竟要说什么? 楚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这样记挂着一个人,却无能无力的自己。 她暗暗告诫自己,回到京城,便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从头开始吧! 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回到京城时,树枝已然绿油油的,还能听到一两声蝉鸣,入夏了。 老太太等见到楚明轩和楚月平安归来自是兴奋不已,当晚便摆了几桌庆贺。 楚月面上虽喜,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落寞,去时是她跟琉璃两个人,回来却只得她一人。 她让采荷将自己所有的月钱都拿出来,给琉璃在乡下的家人送去。 采荷面露难色,“小姐,您自己不留点儿吗?” 楚月摆摆头。 采荷又道:“奴婢知道您心疼琉璃,只不过平日里难免有个需要使银子的时候,都送了去……” 楚月深深叹了口气,“我不是还有许多首饰吗?倘若真的手头紧,便拿那些首饰去当了吧。” 采荷无奈,“好吧。” 王氏提议给琉璃立一个衣冠冢,被楚月拒绝了,既然没找到尸体,便还有生还的可能,只愿琉璃是个有福气的,终有一日能平安归来。 第25章 桂花糕 过了几天,楚月收到小姨来信,说想见见她。 楚月甫回京便得知小姨生了四皇子,现在刚刚出了月子,而且抬了位份,如今是正三品的王昭仪了。 王氏收到信时喜出望外,真的不一样了,以前想要见小妹一面是多么不容易,现如今有了四皇子,母凭子贵,都能召亲人入宫了。 楚月也很想去见见小姨,娘俩当下便吩咐丫鬟收拾东西,过了几日,王氏便带着楚月进宫了。 抱着胖嘟嘟的四皇子,看着满脸慈母笑的小姨,楚月觉得简直像做梦一样,原来自己的出现,也能让一些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看看现在,自己有了一位可爱的表弟,小姨也有了牵挂和寄托。 努努力,生活总是会越过越好的吧。 这个认识极大的振奋了她原先低落的士气,仿佛阳光都特别灿烂了些。 言谈间,楚月得知小姨最近的胃口不太好,她猜测可能是坐月子期间经常躺着没有运动,消化不好影响了食欲。 便煞有介事的跟王昭仪说,仙人说了,坐完月子后便可以经常起来走动走动,促进排出瘀血。 王昭仪听得一愣一愣的,“玥儿,你又见着仙人了?” 楚月点点头,“上回做梦梦见了,他专门叮嘱我把话带给您。” 王昭仪半信半疑。 楚月也不担心,既然小姨都能听仙人说的成功生下了四皇子,那起来走动一下又有什么难的? 想着暑气越来越重,难免会影响胃口,便暗自计划下次给小姨带些小点心。 几个人一直聊到用过晚膳,王氏和楚月才依依不舍的跟王昭仪告别回府。 第二天,楚月便让采荷去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桂花。 “小姐,八月桂花香,现在才七月,怕是桂花还没开吧?”采荷不解的说道。 楚月道:“桂花有好几个品种,有一种叫四季桂的,四季都能开花,只不过香味要淡一些。” 采荷恍然大悟,赞叹道:“小姐,您知道得真多。” 楚月笑笑,“快去吧,实在找不到就问问膳房的人。” 采荷动作倒是快,当天便采了一篮子桂花回来。 楚月将桂花晒干,又准备了一个大瓷盅,将干桂花和蔗糖一层一层的铺进去,末了再淋上许多蜂蜜,随后便用盖子盖好。 过了几天,桂花蜜做好了,楚月便进了膳房忙活起来,她将粘米粉、糯米粉、糖粉混合起来,加少量水,混合好后过筛,筛好后用原先找好的花朵形状的模具,切成一块一块的,上笼屉用开水蒸,蒸好后淋上原先做好的桂花蜜,一道松软又有嚼劲的桂花糕便做好了。 楚月吩咐采荷、碧玉给老太太、父亲、母亲、二太太、三太太及各位兄弟姐妹都送了些去。 又用上好的漆盒装了一些,亲自送到皇宫侧门,经守门侍卫检查后,请事先联系好的王昭仪侍女带进了宫。 家里众人对楚月做的桂花糕赞叹不已,那桂花糕面上没有干粉又不沾手,吃起来米香味浓郁,伴着淡淡的桂花清香,着实好吃得很。 大家对楚月突然会做吃的,且做得这么好纷纷表示既惊讶又欣喜,楚月谦虚的表示都是去云南的路上跟靖王府的厨子学的。 楚明轩则把楚月会做的、做过的各式菜肴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反正全部都推说是跟随行的厨子学的,这下大家都鼓励楚月做新吃食。 楚月想想反正也无事,便日日钻研厨艺,十天倒有七八天都是泡在膳房里。 王昭仪也回了信,很是表扬了一番楚月,并特别提到皇上正好过来看四皇子,品尝了桂花糕,说是在此炎炎夏日,食欲不振,此桂花糕甚好。 楚月心里很是得意。 过了大半月,王昭仪又来信想见见楚月,特别提到还想吃桂花糕。 楚月便又做了一些桂花糕。 正好王氏跟几位太太早就约好了这几日要去京郊大昭明寺礼佛,实在走不开,想着楚月已经去过两次皇宫,规矩礼仪都懂了,便让她自己带着采荷进了宫。 翠微宫里,楚月正在逗四皇子,便听到太监报:“皇上驾到。” 王昭仪赶忙起身迎接。 赵显大踏步进来,抱着四皇子的楚月站也不是、行礼也不是,有些尴尬的立在那儿。 赵显扶起行礼的王昭仪,又走到楚月旁边,摸摸四皇子粉粉嫩嫩的脸颊,四皇子睁大眼睛看着他的皇上父亲,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 赵显被逗乐了,“这小子。” 王昭仪笑道:“皇上,四皇子这是看到您高兴呢。” 赵显又看看楚月,“累不累?” 楚月刚想说不累。 一旁候着的奶妈上前接过四皇子,“皇上、昭仪娘娘、楚姑娘,四皇子许是有点饿了,奴婢带四皇子去喂奶。” 楚月只好笑着说好,皇宫里,连奶妈都是人精啊。 赵显在榻上坐下来,关切的询问王昭仪,“感觉怎么样了?还是容易累吗?” “谢皇上,臣妾好多了。” “累就好好歇歇,别急着起来走动。” “是。” 赵显又看向楚月,“楚姑娘,上次的桂花糕很不错。” 楚月有些不好意思,“回皇上的话,民女就是胡乱做做,上不得台面的。” 赵显笑着对王昭仪说道:“小姑娘这么谦虚。” 楚月低着头不说话。 王昭仪打着哈哈,目光却在他们二人间扫了几次,讳莫如深。 赵显又道:“今日没带桂花糕?” 楚月忙道:“回皇上,带了。”说着,就望向旁边的小几,那上面整齐的码了几盒桂花糕。 赵显笑笑,“不错,”接着话锋一转,“新近有点茶,你随朕一道去品品。” 楚月惊慌的看了眼王昭仪,“回皇上,民女不会品茶,只怕会暴殄天物。” 赵显哈哈大笑起来,“放心,不是天物。” 王昭仪抚上赵显的手,“皇上,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品茶呀,不要败了皇上的雅兴。” 赵显没说话,回过头看了一眼王昭仪。 王昭仪身子僵了僵。 怎么就没想过皇上会有这种心思呢?怪不得前几日皇上过来时,问玥儿几时再送桂花糕来?敢情吃桂花糕只是个幌子? 自己怎么就这么大意呢?连皇上的目的都没弄清楚便急急忙忙宣了玥儿进宫。 这下可怎么办?玥儿刚刚及笄,这要是被皇上看上了,那还不是一道圣旨的事? 现在骑虎难下,早知道就不宣玥儿进宫了。 王昭仪内心百转千回,最后只得化作一张笑脸,“玥儿,本宫有点累,先歇一会儿,你陪皇上品品茶吧。” 只能先这样了,但愿后续还能补救吧。 楚月早已看出目前状况的不对劲。 只是她实在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何时留意到自己的,不就是年三十宫宴见过自己一回吗? 不对,宫宴,福星。 福星? 难道皇上嫌儿子不够多,想把自己纳入后宫,拼命给他生儿子? 天哪,原先只想帮帮小姨,也帮自己争取去昆明的机会,难不成要把自己折进去? 楚月在心中悲鸣。 她不会让小姨难做,当然她也绝不想进后宫,见招拆招吧。 便道:“好的,昭仪娘娘您好生歇息。” 第26章 过去 楚月跟着赵显来到一处小楼,小楼东侧间有一间茶室。 她背上沁出一层冷汗,踏着稍显沉重的步伐走了进去。 茶室靠窗是张古色古香的茶桌,桌边两张蒲垫相对而放,赵显坐在其中一张蒲垫上,面前放着两杯清茶。 “坐。”他指指对面的座位。 楚月心里十分抗拒,很想说不,跟一国之君喝茶,也不知道喝的会是什么茶,在现代老板要炒员工鱿鱼也是请去喝茶的。 但皇上开了尊口,不照着做是不可能的,只好低眉顺目走过去坐下来。 赵显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尝尝。” 楚月面前的茶杯,样子很古朴,淡淡的纹路仿佛经历过岁月长时间的冲刷。 茶杯里的茶水呈浅褐色,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她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并不清甜,也没有回甘,就像是街边茶档最普通的一碗茶。 赵显问道:“好喝吗?” 楚月垂着眼,不知道这茶水背后究竟有什么含义,究竟该说好喝还是不好喝。 赵显又道:“许多年前,朕跟一个女孩一起品茶,她很喜欢,朕便告诉她,这茶树须种在武夷山山巅,泡茶的水须采自长白山积年冻雪,她不信,非要找树种自己种了一棵,又跑去采了雪水,说是埋在地里,过个十年二十年,怕也比得上长白山冻雪。” 楚月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这个故事让她想起了上次在茶馆时她跟琉璃说的话,似乎她也是问琉璃难道换个地方种茶就不行了?换别的水就不行了? 赵显的声音停了下来,楚月抬眸,“敢问皇上,然后呢?” 赵显又喝了一口茶,朗声道:“现在你知道她说得对不对了。” 还是二皇子的赵显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熹贵妃宫里坐坐,熹贵妃是他三弟的母妃,虽然皇后就是自己的母后,但对偌大皇宫里的每一个人他还是小心而周到的维持着关系。 从小到大,他是在大家众星捧月般的关注下长大的,他从小的认知便是自己是父皇的嫡长子,在合适的时机会被立为太子,不出意外的话有朝一日能继承大统。 谁知竟突然跑出来个祺嫔,带来个莫名其妙的赵宁。 更重要的是,赵宁不只比自己年长,那张脸,更是像足了父亲,连父亲右手小拇指短了一截这个隐疾,他一样都有。 那是一段父皇还没将母后娶进太子府时发生的风流韵事,连父皇都淡忘了此事,谁知那个名叫蓝慕灵的女人竟找了来,身份竟是蓝苗族圣女,更是背靠神秘的巫医族,彼时的巫医族盘踞在西南一带,不仅会许多奇特的巫术,在当地也颇有些势力,父皇不想因小失大,将她赐名祺嫔,留在了皇宫。 当初知道这个消息后,他在自己书房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皇后是自己的生母,与父皇从太子、太子妃时期一路走来,彼此感情不是一般妃嫔可比, 而且母后娘家势力很大,父皇最好的选择就是立自己为太子。 但泱泱大国,众口不一,朝廷这么多大臣,为了各自利益,也免不了会有立长的呼声,加上巫医族在西南蠢蠢欲动,父皇也怕一步没处理好,造成隐患。 因此,在太子之位没有最终确定之前,赵显都不会放任自己为所欲为,树立一个合格的准太子形象,是他每日都要做的功课。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明快的声音,“大姨妈,这茶真好喝。” 熹贵妃笑眯眯的瞪了柳舒窈一眼,“在宫里不许这么叫。” 柳舒窈眨巴眨巴眼睛,“我就爱叫大姨妈,偷偷的叫行不行?” 熹贵妃摇摇头,这丫头。 赵显笑笑,走进门,给熹贵妃行了礼,“贵妃娘娘”,又看向楚月,“柳大小姐,什么茶这么好喝?” 柳舒窈赶忙起身给赵显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坐吧,”赵显又道:“这么好喝吗?” 柳舒窈坐下,指指杯子,“二皇子殿下要试试吗?”接着又调皮的说道:“二皇子殿下喝过的好茶那么多,估计也是看不上的。” 赵显笑道:“如此我更得喝了。” 熹贵妃让丫鬟给赵显倒了一杯茶,赵显轻抿了一口,“果然是好茶,贵妃娘娘,这是什么茶?” 熹贵妃笑了,掩嘴说道:“二皇子殿下贵人多忘事,这御供的龙芽前不就是前几日您让小太监捎来的么?” 柳舒窈听罢,脸上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二皇子殿下,感情您是来看我这个乡巴佬的热闹的。” 赵显忙道:“哪里是看你热闹,我这不还没来得及喝嘛。” 熹贵妃也打圆场,“你看你,这么小气,要不是二皇子殿下给本宫匀些来,你还没口福呢,怎么不说谢倒还怨起来了。” 柳舒窈忽地一笑,“我开玩笑呢。” 赵显想到些什么,“既然是品茶,我那儿还有些长白山积年冻雪,据说最是适合煮这龙芽前喝。” 熹贵妃心下一唏,大皇子和二皇子斗得这么厉害,看皇上的意思还是偏向二皇子的,有机会还是要提点一下阿衍才行。 面上却是不显,“就一个龙芽前都没听过的小丫头,二皇子殿下可别把她嘴给喂刁了,到时哪家敢娶。” 这话甫一出口,柳舒窈脸就红了,“贵妃娘娘,您说什么呢。” 赵显看见她的样子想笑,三弟和柳大小姐是表兄妹,俩人青梅竹马,这关系在宫里早就不是秘密,如今看到这准婆婆打趣准儿媳,倒是好笑得很,便道:“不是给她喝,是孝敬贵妃您的。” 熹贵妃摆摆手,“好吧、好吧。” 少倾,三人捧着用积年冻雪煮的龙芽前,茶水色泽金黄,香气清冽,入口满满的回甘,柳舒窈不禁感叹道:“真是比刚才煮的好喝了。” 赵显看看她,“据说,这茶只能用采自武夷山数千米高海拔的龙芽前茶树,茶水必是长白山积年不化的雪水,才能激发出这茶叶最纯的甘香。” 熹贵妃笑了笑没说话,是啊,所以能喝上这茶的又能有几人? 柳舒窈漂亮的眸子转了转,说道:“我不相信,难道别处就种不出来?用别的水就不行了?” 赵显看看柳舒窈,以前在宫里其他地方见到她时,从来都是举止得宜、温言细语,就像他自己以及所有他身边能见到的人一样,说的永远是别人想听的话。 这会儿在熹贵妃宫里倒是变回了个小姑娘,他忽地羡慕起三弟来,可能在三弟面前,柳大小姐就是这样的吧。 在他们这些人里,柳大小姐还能拥有如此真性情,委实让他羡慕,而她和三弟还能拥有如此真挚的感情,他只能叹一声只羡鸳鸯不羡仙。 熹贵妃见赵显没说话,打起了圆场:“茶叶嘛,都讲究产地,煮茶的水更是,你个小丫头不懂别乱说。”说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柳舒窈不服气,“衍哥哥之前说我养不好小猫,结果小铃铛不也被我养的白白胖胖的?我觉得凡事无绝对,都可以试试嘛!” 说完看着赵显,“二皇子殿下,您说是吧?” 赵显看她这样子,笑道:“也有点道理,那你打算种茶叶了?” 柳舒窈闷声道:“我倒是想种,种了就可以经常喝到了呀,可是上哪儿去找树种呀?” 赵显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便故意说道:“是啊,树种确实不好找。” 说完又摇摇头,捧起茶杯开始品茶。 柳舒窈见状,明白此事无下文了,她并不是不谙世事,相反,幼年丧母的她比谁都更会看人眼色,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特别享受在熹贵妃宫里的时间。 熹贵妃是她的大姨妈,是这世上跟衍哥哥一样对她最好的人,因此在熹贵妃面前,她总是特别放纵一点,但这并不代表在应该察言观色时她还会率性而为。 便也捧起茶杯,“所以今天这茶我一定要多喝几杯,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没意见吧?” 赵显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她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要不我帮你想想办法?” 柳舒窈愣了一下,笑起来,“那就谢谢二皇子殿下了。” 赵显又道:“不一定能想出办法啊!” 第27章 重逢 三个月后的一天,熹贵妃传口信让柳舒窈进宫,柳舒窈甫一进熹贵妃宫里,便见到赵显和赵衍立在那儿,旁边放着一颗小树苗。 柳舒窈很是惊喜,她先是行了礼,“民女见过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接着便问道:“二皇子殿下,真找到了呀?” 赵衍道:“还不快谢谢二皇子殿下。” 柳舒窈故意夸张的行了个礼,“民女谢谢二皇子殿下。” 赵显、赵衍一起哈哈大笑。 赵显又道:“就这么谢一句就完啦?” 柳舒窈叫来侍女,“这是民女自己做的桂花糕,给二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尝一尝。” 边说边对着赵衍眨眨眼。 赵显见俩人眉来眼去的,嘴角掩不住的笑,故意说道,“眼里进沙了吗?这还没种树也没起风哪儿来的沙?该种树了。” 赵衍忍不住笑出声来,柳舒窈吐吐舌头。 赵显看看小花园,指指一个角落,“就种那儿吧,茶树喜阴,阴凉处最好。” 三人挖坑、种树、浇水,忙活了一阵。 太监们数次想要插手,都被赵显拒绝了。 在宫里难得有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刻,怎么还能假手于人。 种好茶树,三个人在园子里坐下来,开始品尝柳舒窈做的桂花糕。 花朵形状的桂花糕,看上去就很别致,面上淋着桂花蜜,赵显尝了一口,不甜不腻,芳香怡人。 “这是你做的?”赵显问道。 柳舒窈得意的点点头,“回二皇子殿下的话,是我做的。” “有什么秘方吗?我先前吃御膳房做的桂花糕,好像没这么松软也没这么有嚼劲,你是怎么做的?” 柳舒窈笑道:“既然是秘方,就是秘密,二皇子殿下想吃,民女再做就是了。” 赵衍瞪了她一眼,“怎么跟二皇子殿下说话。” 一个下午,就在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里过去了。 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赵显都会回忆起那个下午,金童玉女般的三弟和柳大小姐,在纷繁复杂的皇宫中,还能觅得这样一份平静而美好的感情,跟他们这样心无城府的呆在一起,自己也仿佛褪去了那层紧紧包裹着的外壳,轻松且随意。 他甚至有些奢望,这样的时候如果能多一些就好了,却不曾想,竟会发生那样的事,自己多一个侧妃不打紧,却再也找不到能跟自己一起种树、品茶的人了。 所幸他与三弟并没有因此事反目,事情发生后,三弟四处征战、屡立战功,只是终身大事终究是耽搁了。 楚月见赵显陷入了沉思,也不好打扰他,只好静静的坐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 好一会儿,赵显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几眼楚月,“走,朕带你去看看那棵茶树。” “茶树?哦,好的,遵命,皇上。”这命令下得突然,楚月一时反应不过来,有点语无伦次。 她不觉在心里哀叹,不是喝完茶就行了吗?怎么还有下文?茶树在哪儿啊?会不会很远啊?自己不会是要是跟皇上一起过去吧?那不是直接把自己变成后宫怨妇们的靶子吗?能说不去吗? 楚月扶额。 她的担忧没有错,皇上竟真的让她跟了一路,而这一路确实很远,那些宫女们在毕恭毕敬等皇上走过后,或是疑惑的看着她,或是对她投来审视的目光,有几个甚至直接给她甩了几个眼刀子。 楚月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得,晚上回了楚府,找个理由别再来皇宫了,不,安全起见,楚府大门都别出了,免得被哪位娘娘记恨上了,真对自己下手,那不是亏大了?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宫殿。 俩人下了轿,赵显道,“这是熹贵妃曾住过的福阳宫。” 楚月应了声,“谢皇上告知。” 赵显又加了一句,“熹贵妃是朕的三弟靖王的生母。” 楚月的脸颊腾地升起两朵红云,她连忙低下头,“谢皇上告知。” 赵显将她的反应收在眼底,淡淡道:“走吧。” 太监拖着长长的尾音刚说完“皇上驾到—”就听见一串脚步声迎了出来,随即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月愣住了,靖王,也在? 自己也不过才回到京城不久,他竟也出现了。 当初他是真的有公事,还是为了避开自己,谎称有事不一起回京? 楚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纠结这个问题,明明都跟他说了再见,告诫自己要放下了的,却不曾想在见到的这一刻,原先的那些心理建设还是瞬间就被击溃了。 赵衍看到楚月的那一刻也有些发愣。 皇上让自己一早就来福阳宫等着,说是要带个人过来见一见,怎么竟然是楚姑娘? 她比之前清减了不少,脸部的轮廓更加清晰了,好像高了一点儿,看上去似乎有心事,有些闷闷不乐。 过去的这些天,这个窈窕的身影不时就出现在他脑海里,短短的一个多月,却仿佛过了许久。 众人依次行过礼,赵显便带头往庭院角落处走去。 楚月见那里种植着一棵茶树,想来便是刚刚皇上提到的那棵了。 那茶树一米多高,看上去并不起眼。 赵显回头看向楚月,“楚姑娘,就是这棵,你来看看,觉得怎么样?” 本来有赵衍在,楚月就浑身不自在,对赵显的行为更是摸不透,只好走上前,干巴巴的说道:“回皇上的话,树叶翠绿,树芽长势也很好。” 赵显则是端详了好一会儿,“长得是还行,可惜好看没用,泡出来的茶不好喝。”说着就踱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又对楚月和赵衍说道:“坐吧。” 石桌旁有三个石凳子,赵显坐了一个,还有两个空着,楚月不禁纳了闷儿,这是要三个人一起坐? 皇上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叫她跟靖王一起来看茶树,难不成上次宫宴时容贵妃说的话起作用了,皇上想给她和靖王牵线? 楚月偷偷瞄了眼赵衍,他蹙着眉头不说话,看来他也不知情。 就在这时,赵衍说了声“谢皇上。”便走前去坐了下来。 楚月无奈,总不好自己一个人呆呆的站着,也只好道了谢到桌边坐下。 大家都坐好后,赵显唤了声“小福子。” 小福子便领着几名小太监鱼贯走上前来,在小桌上摆好了茶,中间赫然便是楚月带进宫的桂花糕。 楚月讶异的看着桂花糕,皇上绕这一大圈,就是为了来这儿拉着靖王一起吃桂花糕? 小福子打开装桂花糕的盒子,几个花朵形状的桂花糕躺在里面,瓷白的糕体,金黄的桂花蜜淋在表面,看上去色香味美。 如今已到了农历八月,楚月用了金桂来做桂花蜜,金桂的花香味比四季桂更为浓烈,颜色更是金灿灿的十分夺目,做成的桂花蜜芳香怡人、回味无穷。 赵衍神色莫名的看着桂花糕。 昨日突然收到皇上的口谕,让他今日到福阳宫里等着,有要事。 他刚刚从云南回来,以为是哪里的战事问题,在福阳宫里等了一天,殊不知却等来了楚姑娘。 眼前的这盘桂花糕,让他如坐针毡。 “这是楚姑娘做的桂花糕,朕吃着很好吃,便带过来跟王弟一起尝尝,”赵显道:“看茶树、品桂花糕,也是美事一桩啊!” 说完,不待赵衍、楚月二人开口,便夹了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 赵衍坐着没动,楚月也不敢动筷。 赵显深深的看了一眼赵衍,“王弟,你尝尝,尝尝就知道了。” 尝尝就知道了? 赵衍觉得自己的手有千斤重,好不容易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大脑一片空白。 楚月慌了,不好吃吗? “谁教你做的?”赵衍有些生硬的问道。 见到他瞬间冷下来的面容,楚月有些心惊又有些奇怪,“回靖王殿下的话,没有人教我。” 赵衍腾地一下站起来,拔高了音量:“谁,是谁教你的?” 第28章 为难 一旁候着的宫女和小太监们见到赵衍这副样子,吓得深深地埋下了头。 从来也没见过靖王这样啊,平素靖王虽然不常出现在宫里,可但凡出现,也是温文尔雅、客客气气的,何时用这样的语气对人说过话? 楚月愣住了,有些瑟缩,又有些委屈。 不就是盘桂花糕吗?至于这样吗?是谁教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在现代时,有一次闺蜜说想吃桂花糕,没来由的,她脑海里就跳出来制作桂花糕所需的原料及制作的步骤,她自己都很惊讶。 但还是照着做了一次,结果闺蜜说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糕,从此以后制作桂花糕便成了她的拿手绝活。 楚月看着赵衍,仿佛又看到了在靖王府书房的那日,他一字一句的跟她说“本王叫你出去!” 她心里难受极了,握紧了拳头,站起身不卑不亢的说道:“回靖王殿下的话,没有人教我。” 赵显看了看俩人,开了口,“王弟,好吃就多吃几块,别吓着楚姑娘了。” 又道:“楚姑娘,桂花糕很好吃,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府歇着吧,朕派人去跟王昭仪说一声。” 接着便吩咐一名太监引着楚月出了宫。 楚月走后,赵显缓缓说道:“那日朕一吃这道桂花糕就想起了柳大小姐,因此想叫王弟一起过来尝尝。” 赵衍身子一震,猛地看向赵显。 他明白皇上的意思,虽然令妃就是柳大小姐,但皇上叫她柳大小姐的时候,说的就是还没有进太子府前的她。 赵衍的眉头深深蹙起来。 会做桂花糕的人不少,但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差异,而今天楚姑娘这道桂花糕,跟舒窈做的桂花糕,味道竟然一模一样! 他又想起楚姑娘说过的她梦里的那只同样叫小铃铛的猫。 楚姑娘和曾经的舒窈,她们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相似之处? 楚月回府后便称旅途劳累,生病了,这一病就病了一个多月。 为了不被人看出端倪,她愣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能下床后也坚决不出自己的院门,又耗了半个月,终于把自己憋得要疯了,才声称身体无大碍了。 一开始老太太和王氏都心疼得不得了,但来了几拨医生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 后来王氏收到王昭仪的密信,得知楚月当日在皇宫的情形,瞬间醍醐灌顶!皇上竟然带着玥儿去品茶,还一同观赏了皇上数年前种下的茶树。 王氏不禁后怕,那皇宫可千万进不得,自己小妹折进去就算了,好歹现在还有四皇子作伴,自家女儿是万万不能再入宫了。 这时,才不得不感叹自家女儿真是聪明,遂由了她去,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各家太太、小姐借着探病想来打探个虚实的,全被她挡了去。 这一番折腾,倒是让宫里的很多人放下了心。 瑶华宫内,容贵妃一边由着宫女给指甲涂上红红的蔻丹,一边冷冷地道:“看来还是个要脸皮的,还以为看她小姨生了龙子,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呢!” “娘娘说得是,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一旁的宫女奉承道。 “哼!”容贵妃冷哼了一声。 娴吟宫内,令妃侧躺在贵妃榻上沉思着。 “皇上先是跟她喝茶,然后带她到福阳宫看茶树。衍哥哥在云南跟她走得很近,还好安青设了一计。” 她缓缓抚摸着手里的猫,“怎么她跟谁都能扯上关系?倚翠,你说说看?” 倚翠小声道:“娘娘,奴婢觉得这位楚姑娘不简单。” 令妃点点头,“上次宫宴时本宫遥遥看了她一眼,除了长得清丽点也没什么特别的。你留点神,看看她什么时候再进宫,本宫去会会她。” 楚月好了后,王氏又收到王昭仪的信,说是想让进楚月进宫小住一段时间,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儿。 王氏一收到信便急匆匆到了老太太房内。 “老太太,您看这可怎么办好?”她着急的说道。 老太太接过信,仔细看了半晌,“昭仪娘娘没有别的信了?” “没有了。” 老太太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道:“能不能让人递个话?就说玥儿还没全好。” 王氏很是为难,“前两天才说玥儿好了,这么快这信就到了,怕是……”她眼睛往皇宫方向瞟了一眼,“在盯着呢。” 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这造的什么孽哟。” 王氏只后悔一开始就不该带楚月去参加什么除夕的宫宴,当时就该称病的,只要不去,后面的事儿就都没有了。 婆媳俩相对无言。 就在此时,楚月来了,“祖母、娘。”她一边叫着一边欢快的踏进屋内。 老太太赶忙把信往身后收。 楚月一看俩人神色不对,“祖母、娘,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俩人不说话。 楚月瞥见老太太缩在身后的手,隐约露出一张纸的样子,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宫里又来信了?” 王氏悲戚的神情印证了楚月的猜想,她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都在家躲一个月了还是没用,皇上这是跟自己较上劲了吗? “玥儿,过来,”老太太招呼楚月走到跟前,拉着她的手,端详了她许久,“玥儿,告诉祖母,你想进宫吗?” 楚月没有立即回答,该怎么回答呢? 很明显小姨已经成为了皇上拿捏自己的一个把柄。 单纯进宫住住当然没问题,可老太太此言的意思很明显,是问她是否愿意像小姨那样成为皇上后宫的一员。 这个自己当然是不愿意的,如果皇上强迫自己进宫,自己肯定宁死不从。 可是从上次进宫的情况来看,皇上最后是同靖王及她一起赏茶树、品桂花糕,她当时还暗想皇上莫非是想帮他俩牵线?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起码从侧面说明,皇上数次对自己的关注,或许并不是因为旁人猜测的想纳自己进宫。 那日去福阳宫,靖王明显是早早就候在那儿的,也就说明当天的行程是皇上早就安排好了的。 倘若皇上真对自己有意思,又何必再叫上靖王? 记得王昭仪第一次吃过她做的桂花糕后,回信中曾提到皇上也品尝了桂花糕,而第二次自己再送桂花糕去皇宫,皇上就约了靖王一起品尝。 这也就算了,特别是靖王吃过桂花糕后的反应,让她十分意外,他咄咄逼人的质问究竟是谁教自己做的,难不成自己做的桂花糕真有什么问题? 楚月踟蹰了许久,在心里把利害关系反反复复的拿出来对比了又对比。 “祖母、娘,我不想进宫,但是我想去陪陪小姨。” 老太太和王氏没说话,等待着她的解释。 楚月思忖着,要不再借一下仙人的名号? 组织了一下语言便道:“我不愿入宫当妃嫔,但是既然现在小姨需要我,我就想去陪陪她。我曾经听仙人说过,女人生完孩子后有一段时间心情可能会不佳,很需要别人的陪伴,小姨可能就处于这个时期,所以我想去陪陪她。” 这个理由,应该可以吧? 王氏狐疑的看着楚月:“玥儿,你结识的这位仙人,莫非真的是位生子神仙?怎么连女人生产后的心情都知晓?” 楚月语结,怔愣了半晌,呵呵干笑了两声,“母亲,我也不清楚,我也就是听仙人说而已。” 王氏上上下下打量了楚月几眼,没再说话。 老太太看了楚月半晌,让楚月在自己身边坐下,手掌轻轻抚摸着楚月的头,“头发是越长越好了,脸蛋儿也越来越好看了,祖母舍不得啊。”说着就掩了面,抽噎起来。 楚月慌忙握着老太太的手,“祖母,您别这样。” 王氏赶忙道:“老太太,您别难过,总有办法的。” 老太太却一抽一噎的继续说道:“办法?什么办法?一位是昭仪娘娘,一位是当今天子,玥儿去了还不是羊入虎口,就如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 王氏一愣,明白婆婆这是怨上自己了,自己现在成了夹在中间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要说怨小妹,也怨不起来,她清楚小妹的为人,写这封信肯定不是她的本意,可现在有什么办法破局呢? 第29章 令妃 察觉到语言的苍白无力,王氏闭了嘴,也开始默默抹泪。 眼见王氏也开始落泪,楚月更慌了,她想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祖母、娘,法子还是有的。” “什么法子?”老太太和王氏同时抬头看着她。 “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王氏有点急。 “就是如果我定亲了,是不是就不用担心被皇上看上了?”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抹神彩。 王氏却又蔫了下来。 察觉到王氏的黯然失神,楚月好奇的问道:“娘,怎么了?不行吗?” 王氏有口难言。 原本在楚月去云南期间,老太太和王氏已经在为她相看人家,也有一两户门当户对、彼此也有意思的,原打算楚月回来就定下来的。 谁知一回来就被请进宫,还传言差点被皇上看上。 那两户人家一看这阵势,皇上相中的,即便现在还没有旨意传下来,但真要跟楚府缔结了姻缘,搞不好就是拂皇上的意、给皇上难堪,因此便都偃旗息鼓了。 王氏心里急,却也无可奈何。 现下要马上找个合适的,上哪儿去找? 楚月看王氏不说话,又看向老太太,“祖母,您觉得呢?” 老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玥儿,祖母觉得你这倒是个法子。” 王氏不解的看向老太太,那两户人家的情况老太太清楚得很,怎么这会儿又觉得是个法子了? 老太太明白王氏所想,缓缓说道:“立马要找个人成亲当然不容易,但是并不代表咱们不能把消息放出去,就说玥儿已经在议亲了。” “已经在议亲了?跟谁议?”王氏诧异。 “榆木脑袋,”老太太轻声说了句,“跟谁议亲重要吗?重要的是让那位先不要对玥儿动心思就行了。” 王氏恍然大悟,接着又有些踟蹰,“可是……这样难保不会影响玥儿以后……”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先把当前跨过去了才有以后,瞅瞅你瞻前顾后的,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王氏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更何况,要是没有合适的,玥儿不想嫁,那就搁府里待着,难道咱们楚府还养不起一位姑娘?” 楚月在一旁听着,简直要被祖母折服了,她依偎在祖母怀里,撒着娇,“祖母,您最好了。” 老太太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计划安排好了,楚月就收拾包袱进宫了。 谁知一连住了十来天,竟然连皇上的影子都没见到,每天就是陪王昭仪说说话、逗逗四皇子,小日子简单得不得了。 就这样过了小半月,有天楚月起晚了,到了中午午休时怎么都睡不着。 王昭仪就让她出去逛逛,翠微宫这巴掌大的地儿实在没什么好逛的,便让楚月去御花园逛逛,说是这个时辰没什么人,不用担心。 楚月想想大中午的,应该没人会这个时候出来,便带着采荷到了御花园。 上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是除夕,当时是冬天,园里的乔木落了叶,盛开的是梅花。现在是夏天,满目都是葱茏的绿色,池里盛开着一朵朵荷花,她东走走、西看看,很是喜欢。 走得累了,楚月来到一处亭子坐下。 坐下后才发现,这里便是除夕那日令妃到过的亭子。 她自嘲笑笑,人生啊。 正想着,便见到一位娘娘袅袅婷婷的走过来,赫然就是令妃! 楚月赶忙起身行礼,“见过令妃娘娘。” “遥遥的本宫就见到有位姑娘坐在这儿,原来是楚姑娘啊,”令妃微笑着说道:“坐吧。” 令妃先在亭子里坐下。 楚月也坐下,她咬了咬唇,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来那位小丫鬟安青应该已经把昆明发生的种种告诉这位主子了吧。 令妃先开了口,“楚姑娘怎么这个时辰出来了?怪热的。” “回娘娘的话,民女歇不着觉,就出来走走。” “噢,是吗?巧了,本宫也歇不着。”说着看了楚月一眼,那眼神却有些探究的意味。 楚月假装没看到,附和道:“那真是巧了,呵呵。” “听说楚姑娘之前去了云南?”她又问道。 楚月心里一惊,提到云南了,她全身都紧张起来,“回娘娘的话,是的。” 令妃长长的指甲划过袖口,“云南,云南可远哪。” “回娘娘的话,是挺远的。” “这么远,不知道楚姑娘是去做什么?”令妃又问道。 “回娘娘的话,民女去为祖母祈福。” “为祖母祈福?为何要到云南为祖母祈福?” “回娘娘的话,民女祖母的族人如今尚在云南,因此回族里去为祖母祈福。” 令妃细细打量了楚月几眼,“孙女如此孝顺,楚姑娘祖母有福气啊。” “令妃娘娘言重了,为祖母祈福本就是民女应做之事。” “呵呵,”令妃笑了,她脸上挂着笑,却让人感觉阴恻恻的,“听说你们去和回都是跟着靖王的车队?” 楚月心里擂起了小鼓,终于还是问到这个了,“回娘娘的话,承蒙靖王殿下关照,有幸跟着王府车队一起。” 令妃若有所思的看了楚月几眼,“怎么回来的时候靖王却是晚了一些才回来?” “这个民女也不清楚,可能靖王殿下尚有公务没有处理完吧。”楚月毕恭毕敬的答。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想逼我承认因为你而跟靖王闹翻,门儿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令妃停了下又说道:“姑娘还是在府里待着好,外面的危险太多了,你说呢?”危险两个字的发音尤其重一点。 楚月点头,“娘娘说的是。” 坐了一会儿,令妃用帕子擦擦汗,“这天儿,越来越热了,倚翠,回宫吧。”又看向楚月,“这么热的天,楚姑娘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仔细别中暑。” “是,谢娘娘指点。” 赵显站在一块山石后,蹙眉沉思着。 回到翠微宫,王昭仪还在午休,楚月匆匆灌了几大杯茶水。 第一次跟令妃面对面打交道,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令妃话里话外的试探,说明她已经知道靖王跟自己的那一点点交集了,可她不动声色的询问,状似亲切的关怀,说什么在府里待着好,外面危险多,不就是提醒自己别再跟靖王扯上关系吗? 可看看她自己,都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还跟靖王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摆明了就是朵妥妥的高阶白莲花,女生最讨厌的绿茶婊。 靖王这都什么破眼神?这样的人值得吗? 也不知道是为自己愤愤不平还是为靖王愤愤不平,她气呼呼的坐了一会儿,又到翠微宫的小花园里快步走了几圈,好像才把那口气出了。 娴吟宫。 令妃坐在梳妆镜前,楚姑娘,那神态动作竟有点像她?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双手抚上脸颊。 镜子里的那张脸,柳眉凤眼,千娇百媚。 她用力掐了一下,清晰的痛感传来。 倚翠在一旁惊呼:“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可轻点。” 令妃冷笑了两声。 动作表情是有些像,怪不得衍哥哥会注意到她。 但终究不是那个人,又有什么用。 快到晚膳的时候,突然听到太监报:“皇上驾到。” 第30章 中秋 赵显落座后,令妃看看时间,“皇上今晚是在臣妾这儿用膳吗?” “好。”赵显答道。 令妃忙吩咐下去。 晚膳端上来,令妃亲自一道一道给赵显布菜,“皇上,这道荷叶鸡最适合这个时节吃了,不油腻还有荷叶的清香,您尝尝。” 赵显吃了一口,“可以。” 令妃掩嘴笑了,又夹下一道菜,“还有这个—” 话没说完,就被赵显状似无意的打断了,“朕听说,今日你在御花园跟楚姑娘见面了?” 令妃愣了愣。 赵显继续说道:“朕午后去看四皇子,楚姑娘正好从御花园回来,便问了问她。” 令妃眸色闪了闪,这么快就跟皇上透了口风了,楚姑娘果然好手段,亏她还装得一脸无辜,便道:“是,臣妾歇不着觉,就起身走走。” 赵显没说话,又吃了几口菜,方道:“中午这么热就不要到外面走了,当心中暑。” 令妃害羞道:“臣妾谨记皇上的话,臣妾就是羡慕楚姑娘,年轻身体好,大中午的到处走也不怕。”她特别把到处走几个字稍微拖了一下音,让人很容易觉得楚月不守规矩,在皇宫到处乱走。 赵显继续吃着菜,淡淡说了句,“她是有福气的当然不一样。” 令妃心中一惊,有福气的,这话什么意思? 她很是疑惑,面上却是一笑,“皇上说的是。” 说罢心念一转,又道:“其实臣妾本来只是想随便走走消消食就回,正好经过御花园门口,见到楚姑娘在那儿歇着,就想上前沾沾福气,”她状似害羞的掩了嘴,轻声说道:“如果也能像王昭仪那样为皇上开枝散叶该多好。” 赵显没有出声,搁了筷子,王公公忙唤了宫女端水上前服侍皇上漱口净手。 做完这一切后,赵显奇怪的看了一眼令妃,“令妃,你说什么胡话,你与朕从未同房过,你又怎么可能为朕开枝散叶?” 令妃只觉得一口血就要涌到喉咙,她看着眼神晦暗不明的赵显,“皇上——” 赵显起身往外走去。 “皇上起驾回宫——”空气中只飘来王公公的这句话。 转眼便临近中秋了。 楚月跟王昭仪商量了一下,觉得是时候回家了,王昭仪琢磨了一下,近期一直没见过皇上,也没收到皇上传的话,应该没事了,便让楚月离宫回家了。 楚府上上下下都开始准备过中秋。 楚月听说中秋那天有灯会有花街特别热闹,想想自己去年因为装傻没去成,今年便特别想出去看看。 中秋当天,一家人热热闹闹吃过饭,楚月便随着楚明轩及家里的兄弟姐妹们上了街。 大街上果然热闹,猜灯谜的、卖小吃的、卖小玩意儿的,众人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毕竟喜欢的东西不一样,走着走着大家便有些走散了。 楚月看到一个卖灯的小摊子,那一盏嫦娥灯和玉兔灯做得是惟妙惟肖,情不自禁便走前去。 正要问多少钱,却听到身边一道温润的男声问道:“这两盏灯怎么卖?” 楚月扭头看向那名男子,稀松平常的长相,但身姿挺拔,一身雪白的直襟长袍,头发用一根簪子整齐的簪起来,倒也显得干净利落。 “一盏六十文,两盏一百文,”小贩很热情。 “就要这两盏,”男子说道,看向身后的小厮,“茗烟。” 那名唤作茗烟的小厮一边掏钱,一边笑嘻嘻的问道:“公子,这两盏灯可是要送给哪家的姑娘?您说一声,我这就送去。” 男子斥道:“谁教你的,嘴这么碎。” 茗烟碰了一鼻子灰,有点不高兴,“公子不让说就不说呗。” 男子却笑了,“送给我妹妹。” 茗烟奇怪的看着男子,“公子您哪来的妹妹?” 男子自嘲的笑笑,“我哪来的妹妹,我哪来的妹妹呢?有年中秋她还问我是不是二师兄来着,大抵是梦中的妹妹吧。” 说罢便拿着两盏灯向前方走去。 楚月身子一震,仿佛被使了定身术,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都移不动。 她忙唤过采荷,指指男子离去的背影,“快跟上去”。 采荷奇怪的望着楚月,“跟上去?” 楚月急了,推了她一把,“快去,就说我想买他手上的灯。” 采荷疑惑的看了眼楚月,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所幸,那一主一仆在一个灯谜摊前又停下了脚步。 采荷上前去拍了拍茗烟的背,茗烟回过头,采荷指指白衣男子手上的灯,又指指身后不远处的自家小姐,“我们家小姐刚刚也想买这两盏灯,结果晚了一步,不知您家公子能否把这两盏灯卖给我家小姐呢?” 茗烟看了看楚月,踟蹰了一下,还是上前在猜灯谜的白衣男子耳边耳语了几句。 男子回头看过来。 楚月与他四目相对。 男子走过来,“姑娘您好,听说您想买我的灯?” “是的。” “可是这灯是我要送给我妹妹的。” 楚月看着男子,男子五官平常,可眼睛长得很好看,黑曜石一般澄澈,里面倒映着有些无措的自己。 她定定神,说道:“公子,我不是故意偷听您说话,不过您的小厮说您没有妹妹。” 男子笑起来,“有没有,谁知道呢?” 楚月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刚刚您说您妹妹曾经问您是不是二师兄?” “是的,她打趣我来着。”男子笑笑,不以为然。 “我也那样打趣过我哥哥,”楚月喃喃说道:“结果他还说当二师兄也不错。” 男子变了脸色。 “公子?”一旁的茗烟叫道。 男子回过神,“这位姑娘,别伤心,灯我让给你就是。” 说着便将两盏灯递给楚月,在递灯的一瞬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后日下午,枣子巷老马茶馆。” 楚月颤声接过灯笼,“谢谢公子。” “无妨。”男子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采荷上前扶住了楚月,“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楚月努力扯出一丝笑容,拿着灯笼在采荷眼前晃了晃,“好看吧?” “好看好看。”采荷赶紧说道,又看了看那位公子离去的背影,身姿倒是不错,就是样貌太寻常了些。 接下来的时间,楚月全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花街是什么样,灯会好不好玩,她全然没有了印象,满脑子都是偶遇的那位公子。 为何那位公子说的话这么像哥哥楚皓? 在告诉他自己也曾那样打趣过哥哥时,他为何变了颜色? 他会是哥哥吗? 楚月冷不丁紧张起来,心里七上八下,既激动又害怕,多希望他是哥哥,这样自己就不是孤身一人在这里了,可如果哥哥也来了,那爸爸妈妈怎么办?他们是不是一下子失去了一双儿女? 这些问题困扰了她一晚上。 待回到床上躺下来,她才发现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她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溜出去,真溜的话,自己前脚出门,后脚就会被人发现,最理想的还是找个借口,有丫鬟小厮跟着一起出门。 但是一起出门的话,自己要去会哥哥的事起码对丫鬟就瞒不住。 思来想去,她叫来了采荷。 一番推心置腹后,采荷接受了自家小姐跟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公子彼此心生好感的事实。 她只是有些纳了闷儿,那位公子,看上去仪态虽然很好,但那样貌,是不是也太寻常了些?这就让小姐一见钟情了?长得还不如那个小厮呢。 第31章 哥哥 到了约定那日,楚月见过王氏,说要出去买药材,王氏欣然应允了。 坐在马车上时,楚月心跳越来越快,很快就要有答案了。 到了老马茶馆,楚月一进门便见到了候着的茗烟。 “姑娘,这边请。”茗烟带楚月到了三楼的一个雅间。 推开门,中秋节见到的那位公子正在窗边站着,仍然是雪白的对襟长袍,头发松散的束在肩后,却一点不显得邋遢,他手里拿着一副卷轴,神情莫名的看着楚月。 “茗烟,到门外候着。”他开口说道。 茗烟应了声“是。”抬脚退下,顺便瞄了眼采荷。 捕捉到茗烟的小动作,楚月咳了两声,“采荷,到门外候着。” “小姐……”采荷有些犹豫,即便小姐对这位公子有意思,可私会男子本就不对,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被人知道了,一万张嘴都说不清。 “采荷,我自有分寸。”楚月加重了语气。 采荷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奴婢退下了,奴婢就在门口,小姐有事就叫奴婢。” 楚月冲她点点头,采荷退出了门外。 待到房间门关上后。 白衣男子缓缓踱到楚月面前,将手上的卷轴打开,那是一幅画,画的赫然就是现代的楚皓和楚月,俩人登山途中在石凳上小憩,楚月穿的还是最喜欢的那套运动服。 楚月鼻子一酸,千愁万绪瞬间涌上心头,她扑到男子怀里,“哥—”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楚皓揽着楚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小月,不怕,哥来了,哥陪着你。” 楚月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这一年多来所有的思念、担忧、伤心、难过,在这一刻尽然释放了出来。 哭了许久,她才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话。 “哥,我好害怕,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来了这里,每一天我都在想爸爸妈妈,想你。” “哥,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就是在那个光觉寺,有个珠子,我一摸就来了这儿。” “你知道吗?我来了之后吓坏了,莫名其妙就成了楚府大小姐,我好害怕,我好怕被人发现我不是真的楚大小姐,我装傻装了好久才总算把大家蒙骗过去了。” “哦,对了,我还想方设法去了云南,去了光觉寺,我以为说不定又可以回去了,谁知……你都不知道我那时有多难过。” “哥,我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太好了,现在你来了,”说着她又想起自己的父母,“可是爸爸妈妈……” 楚皓拍拍她的背,“别想那么多,有些事是我们也不能左右的。” 楚月抹了把眼泪,“哥,那你是怎么来的?也是摸了那颗珠子吗?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皓开始回忆,“那天在光觉寺,我去完厕所回来就发现你不在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后来看到有间禅房的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就看到桌上放着一颗珠子。” “是不是像荔枝一般大小?深褐色,表面有些暗红色的纹路?”楚月着急的问道。 楚皓点点头,“没错,我摸了一下那颗珠子,然后便头晕目眩、地动山摇,等我醒来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听了楚皓的话,楚月喃喃私语:“这么说来,那颗珠子是一个时空穿梭机?” 楚皓蹙了眉,“我也不知道。” “说不定找到那颗珠子,咱们就能回去。”楚月说道。 楚皓点点头,“你刚刚说你之前去了光觉寺?” “嗯。” “那有打听到珠子的情况吗?” “没有,没找到珠子,里面的一位方丈还跟我说,他出家到光觉寺几十年了,听都没听过那颗珠子。” “原来是这样,”楚皓想了想,又道:“小月,你现在是哪家的小姐?” “我现在是礼部郎中楚大人的女儿。” “家里情况怎么样?” “父亲一共有三兄弟,他是家里的大老爷,还有一个哥哥,叫楚明轩,家里老太太、父亲、母亲都很疼我。” “你在家里女孩子里面排第几?” “女孩中我是最大的。” “礼部郎中楚大人……”楚皓似乎在想什么,“你母亲的妹妹是不是进了宫?” “对,小姨现在是宫里的王昭仪。” “王昭仪?新近生了皇子的那位?” “对,”楚月答完好奇的看着楚皓,“哥,你怎么对宫里的事这么了解?” 楚皓笑笑,“新进生了皇子的王昭仪,大家都知道啊,皇宫里这么久没有小生命诞生了,百姓可都是伸长了脖子的望呢。” 楚月也笑了,“哥,你现在是哪个府上的?” 楚皓的眸子暗了下去。 楚月拽着他的衣袖,“怎么了,哥?” 楚皓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呼出来,“小月,哥可以相信你吗?” 楚月看他的表情十分郑重,便很认真的说道:“当然可以啊,哥对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透露。” 楚皓宠溺的捏捏她的脸颊,“哥当然知道你会守口如瓶,只是……如今你小姨是宫里的昭仪娘娘,所以不得不小心一点。” “究竟是怎么回事?”楚月被他的话越弄越好奇。 楚皓低沉着嗓子说道:“我父亲得罪了皇上,全家被赐罪,成年男子都被流放了,老弱妇孺回了乡下,可谁知……” “在流放途中,遇到山匪袭击,除了我,他们全都……全都去世了。” “我醒来的时候,也就是我刚穿来的时候,身边横七竖八的全是尸首,但之前那位公子的记忆还在,我找了个地方养伤,足足养了三个月,然后我就悄悄的摸回乡下想寻家里的老弱妇孺,却发现……”他哽咽了。 楚月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也全都遇害了。”说完这话,楚皓久久没有出声,浓浓的哀伤笼罩在他身上。 楚月揽着哥哥,没有说话,她能想象得到,楚皓当时有多难受、多绝望。 这样的情况是在现代的他们从未遇到过的。 她抱紧了楚皓,只希望自己的怀抱能让哥哥好受一点。 过了许久,楚皓才继续开了口,“虽说我并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但现在我拥有了它,在我没有离开这里之前,我希望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看看幕后的凶手究竟是谁。” 楚月点点头,“那现在查到什么了吗?” 楚皓摇摇头,“还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我怀疑是皇上做的。” 楚月噤了声。 楚皓又道:“我只是怀疑,但还在调查中。” 楚月心里翻江倒海,小姨现在是王昭仪,四皇子是她表弟,严格说起来皇上是她小姨夫,倘若真是皇上对哥哥下手的,那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继续这个话题,便转了话头,“那茗烟呢?是你买的小厮?” “不是,”楚皓说道,“茗烟是我家里一位管家的外甥,我们小时候曾经见过,他正好来京城投靠亲戚,在街上遇到了我,就跟了我做了小厮。” 说着又道:“小月,你见过皇上吗?” “我……”楚月嗫嚅着说道:“进宫的时候见过一两回。” “你还进宫了?” “嗯,”楚月斟酌着用词,“小姨生了四皇子,我进宫去看她,碰巧见过皇上。” 她隐瞒了关于宫宴,关于福星的那一段。 “原来是这样,”楚皓叹了口气,“现在没有人知道我回京了,准确的说应该没有人知道我还活着,所以你千万不能把见过我的事透露给其他人,好吗?” “嗯,我知道的,”楚月点点头,“但哥哥你不会有危险吗?” “我会小心的,”说着楚皓指了指地下,“要找我就来这里给掌柜递个信,说是找七爷就行,总之务必保重自己。” “好,哥哥你也要千万小心。” 兄妹俩又说了一小会儿话,久别重逢,话儿似乎总也说不完。 采荷实在忍不住,“叩叩叩”敲了几下门板,“小姐,该回府了。” 楚月只好依依跟楚皓告别。 回府的路上,采荷数次看向楚月。 楚月被看得不好意思,“采荷,什么事?” 采荷咳咳两声,“小姐,那我可说了,您要是真喜欢,就让公子上府里来提亲呀,虽然公子模样差点,但好好跟夫人谈谈,总比这样偷偷摸摸的强吧。” 楚月噗嗤一声笑出来,“采荷,我可是早就跟你说好了,要帮我保守秘密啊,你可别变卦。” “知道知道,”采荷有点急,竖起三根指头,“我要敢说出去一个字,就天打五雷轰。” 楚月握住她举起的手指,“好采荷,我相信你。” 第32章 又见 平静的日子过了没几天,宫里又来信了。 这一次,是皇上要例行秋猎,楚月也在名单上,名义上是陪伴王昭仪一同参加。 楚月十分无奈,前一次进宫见了靖王,上次进宫,又在御花园跟令妃打了个照面,这回又要去秋猎。 靖王、令妃他们都是会去的吧?搞不好要跟他们一起见面,一想到这个楚月就头疼。 但想归想,秋猎还是得参加的,即便不为了自己,为了小姨在宫里顺顺当当的,难不成她还真的打脸皇上,说是又病了无法参加?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啊! 去之前,她到枣子巷老马茶馆找楚皓。 七爷的名号一报出来,掌柜就叫了小厮从后门出去,随后还是茗烟过来引楚月到了三楼的那个雅间。 “小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楚月撇撇嘴。 楚皓笑了,“当然可以,小月什么时候找我都行。” 楚月也笑出一口白牙,“对了,哥,皇上要去秋猎了,你知道吗?” 楚皓的笑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知道。” 楚月看着他不开心的样子,心里不好受,走前去牵起楚皓的手,“哥,你别这样,我心里难受。” 楚皓看着楚月,勉强笑了笑,“好,我笑,笑还不行么?” 看着他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楚月缓缓说道:“哥,这些天我仔细想过了,你怎么查我都没意见,不过你要量力而行,一定要以保护好你自己为前提,可以吗?哥。” 楚皓看着她专注的眸子,点了点头。 楚月又道:“这次秋猎,王昭仪想带个伴去,安排了我,所以到时我也会去。” “你也会去?”楚皓神色莫名的看向楚月。 感受到哥哥语气里的质疑,她急忙补充道:“哥,你别多想,王昭仪跟以前的楚玥关系特别好,她跟我母亲王氏年岁相差很大,进宫前她在楚府住过一段时间,跟以前那个楚玥关系特别好,或许是这样,她现在便经常让我去陪陪她。” “哦,是这样,”楚皓又道:“这么多人一起出行,你的安全有保障吗?” “皇上不是每年都去秋猎吗?应该有很多侍卫的,应该不用担心吧。” “不管怎么样,自己一定要小心,”楚皓叮嘱道。 “知道了,哥。” 俩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楚月才离开。 茗烟立在楚皓身边,一脸担忧的望着楚皓。 “主子,这次秋猎……” “计划照常进行。”不待茗烟说完,楚皓便说道。 “那楚姑娘……”茗烟有点犹豫。 楚皓的视线转向窗外,两只麻雀唧唧喳喳的叫着。 虽说已入秋,但天气还没有完全转凉,暑热的余温加上麻雀的嘈杂不免让人生出一丝心烦意乱。 “不要伤害到她。” “是,小的知道了。” 茗烟退出去后,楚皓重重叹了口气,“小月,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来呢?” 准备出行的这段时间,楚月闲着无事,想想还是决定做一些解暑药、擦伤药。 虽说跟皇上去秋猎,理论上应该是安全的,但总归有备无患。 因此免不了又要上街买药。 这天,她正在一家药铺逛着,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楚姑娘。” 楚月回过头,惊喜道:“周太医。” “刚刚在外面瞅着就像楚姑娘,没想到真的是。”周太医也一脸惊喜的样子。 俩人寒暄了几句。 周太医就提议到附近的茶馆坐一下,说是之前的药方遇到点问题正好请教一下楚月。 楚月数月未见周太医,欣然应允。 采荷虽有些犹豫,觉得小姐不应跟外男一同出入茶馆,但见这位周太医一脸须发白眉,年纪可比府里的老太爷,又觉得自己有些多虑。 到了附近的一个茶馆,周太医径直走向楼上的一个包间,楚月虽有短暂的质疑,却也没说什么。 尾随周太医进了包间,楚月一眼便看到了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的那抹颀长身影,周太医歉意的对楚月说道:“楚姑娘,对不住,我就先出去了。”说罢便出了门。 楚月站着没动,身后的采荷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摸不清究竟是什么情况。 楚月叹了口气,“采荷,先到外面候着。” “啊?”采荷十分惊讶。 楚月回头看着她,“采荷,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儿,我跟这位公子有话说。” 采荷看看那个背影,又看看楚月,心里无数个问号飘过。 小姐不才跟一位公子私会过,怎么又冒出来一位公子?老这样可怎么行?被人知道了小姐的名声可就完了。 楚月知道她内心的疑惑,但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好采荷,先到外面等一下,咱们回去再说。” 见楚月如此执着,采荷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让小姐改变主意了,只得说道:“好吧,奴婢先到外面候着,小姐有事就叫奴婢。” “嗯。”楚月点点头。 采荷退出了包间。 赵衍转过身。 四目相对,一时间俩人皆是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衍开了口,“那日在宫里,是我唐突了。” 楚月摆摆头,“靖王殿下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语气中又带上了一丝疏离。 赵衍定定看了楚月几秒,缓缓踱到她前方两步远处。 他高大的身躯瞬时挡住了通过窗户洒进来的光线,在地上拖出一个长长的阴影。 楚月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场向自己压过来,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不是小事。”赵衍说道。 楚月“哦”了一声,退了一小步,“靖王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赵衍叹了口气,“安青被留在昆明了,她为何这么做本王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待。” 楚月“嗯”了一声,视线飘向一侧小几上的盆栽,没再说话。 赵衍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楚姑娘,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楚月回过头,“靖王殿下,您不必如此,民女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介小女子,又怎担得起靖王殿下的道歉。” 赵衍的眸子迅速黯了下去。 楚月屈了屈膝,“倘若靖王殿下没有什么事的话,民女就先回去了。” 说罢,楚月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但下一瞬,她便被一个高大的身躯挡在了门后,赵衍的手撑在门上,正好将楚月环在了中间。 楚月被吓了一跳,停在了原地,她现在跟赵衍的距离大概只有几厘米,赵衍呼出的气覆在她耳后,楚月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采荷听到里面的声响,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没事吧?” 楚月不敢说话。 采荷听不到回声,更急了,“小姐、小姐,您有没有事?” 楚月想回她的话,却又觉得就在门后说话的话,采荷一定会起疑,她微微转身,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靖王殿下,能让民女先出来吗?” 赵衍却没有立即让开,“除非你答应我不离开了。” 楚月蹙了蹙眉,“民女答应您。” “还有,在我面前不要再称民女。” 楚月深吸了口气,“好的,我知道了。” 赵衍这才站直身、松开手,楚月赶忙跑到茶桌边,扬声说道:“没事,你先在外面候着。” 得到小姐的回音,采荷一颗心才放下。 赵衍也踱到茶桌边坐下,给楚月斟了一杯茶,自己也斟了一杯。 喝了几口茶,楚月跳动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刚刚那一下吓死她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壁咚”? 哦不,应该是“门咚”。 楚月脑子里乱乱的。 第33章 护身符 “楚姑娘,那道桂花糕你是在哪儿学的?”赵衍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楚月奇怪的看了一眼赵衍,“这个问题,那日我好像已经回答过靖王殿下了。” “跟我说真话。” “这便是真话。” 赵衍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靖王殿下为何一直问这个问题?难道您认识的什么人也会做这道桂花糕?还是我做的桂花糕跟什么秘方一样,而这个秘方不应该被我知晓?” 赵衍眉头紧蹙。 “那只小猫呢?”赵衍又问道。 “什么?”楚月愣了一下。 “小铃铛。” “哦,”楚月回过神,“小铃铛这事我也觉得很奇怪,我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梦到它一次。” “后来它死了?” 楚月的语气沉了下去,“嗯,有一日突然就死了。” “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在梦里,有一日我回到房间,它蜷在那儿,身子都硬了。” 俩人沉默了半晌。 “你梦里还有其他人出现过吗?”赵衍问道。 “其他人?”楚月想了想,“好像没有。” “梦中你住哪儿?” “住哪儿?”楚月仔细思考起来,似乎她的梦中没有出现过这个问题,“我梦里好像不知道自己住哪儿。” “那周围的摆设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 楚月抬眼看了看赵衍,“靖王殿下,您问得这么细,这些问题很重要吗?” 赵衍点点头,“很重要,所以请楚姑娘仔细回忆一下,可以吗?” 楚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越发摸不透靖王的意思。 他先是追问自己桂花糕是在哪儿学的,接着又对小铃铛的故事极有兴趣。 而这两样,也是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谜题。 她认真回忆起来。 “那个房间,好像挂着紫色的纱帘,”她缓缓说道:“有一侧好像有一个古董架子,上面放了许多瓷瓶。” “哦,对了,”楚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墙上还挂了一幅唐宫仕女图。” 这幅图她穿越前在故宫见过,当时便很喜欢,因此数次在梦中见到此图,她一直认为是自己太喜欢此画了,以至将其带进了自己的梦中。 赵衍脸色微变,“是怎么样的一幅唐宫仕女图?” “有十三位妃嫔及宫女,或坐或立,挽着高髻,有抚琴的,有执扇的,有照镜子的,不一而足。” 赵衍的心跳剧烈加速,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楚姑娘,秋猎你也会去,是吗?” 楚月点点头。 “到时带一名丫鬟就行了,本王派桑侍卫去保护你。” “靖王殿下,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有丫鬟,就不劳烦桑侍卫了。”楚月的语气又变回了刚进房时疏离的状态。 赵衍深深的看了楚月一眼,楚月捧着茶杯假装喝茶。 赵衍从身上取出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枚护身符,“这是光觉寺明远大师开过光的护身符,你拿着吧。” “谢谢靖王殿下,但恕我不能收下。” “这是本王专门为你求的。” 那晚楚月告知赵衍她进书房的实情后,赵衍便一心想送一份礼物给她聊表歉意,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为楚月请一个明远大师开过光的护身符。 明远大师是光觉寺的得道高僧,常人轻易请不到他开过光的护身符。 据传他开过光的护身符除了保平安,还有特殊的能力—能保留主人的记忆,这一点被传得玄之又玄,究竟是不是如此也没人知道,只是让护身符变得更难请了。 赵衍与明远大师交情匪浅,赵衍去请,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楚月回京的时候,明远大师正好闭关了,因此赵衍便在昆明又等了好几日,待请到平安符才回了京。 楚月捧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私相授受这一条她还是记得的,现在虽然跟靖王把问题说清楚了,可并不代表能随便收他的东西。 赵衍盯着平安符看了许久,“啪”的一声关上盒盖,将盒子推到楚月面前,随后利落的起身离开,“记得秋猎的时候只需带一名丫鬟。” 说完这句,他便大步离开了。 楚月愣住了,这…… 下一瞬采荷便进了房,“小姐?” 楚月赶紧把盒子扫到衣袖里,佯装淡定的喝茶。 采荷以为自己看错了,小姐是把个东西扫进衣袖了吗? “小姐,刚刚桌上是不是有个东西?” “什么东西?”楚月假装不知道。 采荷不确定道:“一个盒子?” “没有,你看错了。”说完,楚月也起身往门口走去。 “是吗?”采荷还是很奇怪,忍不住又好奇起来,“小姐,刚刚那位公子是谁?长得真好看,比之前见那位公子好看很多啊。” 楚月停了脚步,“采荷,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吗?” 采荷愣了半晌,才嘟囔着嘴,“明白了,小姐。” 考虑到秋猎女眷们不用上场,且自己也不会骑马,楚月觉得衣服方面不需要特别做准备。 想起上次在宫里,她跟着皇上去福阳宫看茶树时,那一路上小宫女们刀子般的眼神,她就觉得还是低调些好,尽着旧的、朴素的衣服捡了些,让采荷、碧玉她们装进了箱子里,首饰也几乎没带,就带了几支简单的簪子。 临行前一天,她进了宫,预备第二天一早跟王昭仪一起,随着皇上的车队一起出发。 王昭仪看了她带的衣服,掩嘴笑了,“搞得跟个老太婆似的,小姑娘家家的,穿得好看才是正理,不说要多显眼,起码也要有些体面。” “参加秋猎的都是朝中大臣、王公贵族,被大家看到你穿成这样,不定在背后说楚府什么坏话,你爹还是礼部郎中,可不知要怎么被人编排。” 楚月被王昭仪这么一点拨,也感觉自己带的衣服确实有点太朴素了,其实王氏原先给她挑了好些合适的,只不过又被她换掉了。 所幸还有一天时间,便遣了采荷回府换衣服。 王昭仪跟楚月说了许多秋猎的注意事项,直说得楚月晕呼呼的,后面就寝的时候一上床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大队人马集齐在宫门处。 楚月穿着一袭淡蓝长裙,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纤纤细腰束住,头上簪了一支碧玉玲珑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淡雅。 王昭仪看着楚月,这孩子,大半年时间又高了不少,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也难怪自己原先会想岔了。 她想起那日皇上说的话。 “王昭仪,你无需多虑,朕不想纳楚姑娘入宫。” 王昭仪低垂着头不敢应声,什么时候皇上做事需要对自己有个解释了? “朕只是觉得你在宫里住得久了,难免想有个体己的人说说体己话。” 王昭仪听着便跪下了,泪水湿了眼眶,“臣妾谢皇上恩典。” 第34章 出发 车队浩浩汤汤的出发了。 这一趟去围场要走三天,路上会经过几个行宫。 因为车队庞大,物资需要得也多,所以有许多小商贩跟着车队一起,每当车队驻足休息时,便有小贩们上前兜售各种物品。 越往前走,高大的乔木便越少,渐渐的,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草地。 在广袤的草原上,点缀着湖泊、河流、白桦林、一丛丛的野花和成群的马匹,这样的景色楚月以前旅游时曾见过,此番再见,更是感慨我们国家幅员辽阔、风景优美。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崇山峻岭、戈壁沙漠、大江大河、迤逦沙滩,各种景色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祖国的大好河山哪!如果有机会,在这个时代,她也想到处去看看。 车队走了大半日,来到了第一个行宫。 楚月随王昭仪住了下来,坐了这么久马车,屁股都坐疼了,这会儿便特别想到处走一走。 楚月跟王昭仪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采荷四处溜达起来。 正走着,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熟悉身影,是靖王。 楚月下意识的就想避开,那日在茶馆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虽然俩人把话说清楚了,但总归没有真正的握手言和,此番见到了,楚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此处是一个回廊,要避的话只能掉头,那样无疑十分的不礼貌,她只好装作赏花,又想起身上带着的他送的护身符,脸便有些烧。 赵衍走到楚月身边,楚月行了个礼,“见过靖王殿下。” 身后的采荷闻言傻了眼,这……这不就是那日在茶馆见到的那位公子吗?原来是靖王殿下? “楚姑娘,怎么不去歇一歇?”赵衍开口问道。 “回靖王殿下,第一次来行宫,想走一走看一看。” “哦—”赵衍拖长了音调,说道:“上次的桂花糕很好吃,楚姑娘下次要是有空,还能再做一些吗?” 楚月有些奇怪他怎么提起这茬,但见他神色平常,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便道:“承蒙靖王殿下喜欢,当然可以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他向前俯身,离楚月的距离近了点,楚月只觉得脸上又烧了起来,她想往后避避,但身后的采荷看傻了眼,还在发愣,楚月往后一抬脚,正好踩在她脚上。 采荷“啊哟”叫了一声。 楚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采荷赶忙皱着眉头退开了。 随即赵衍用只有楚月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桑侍卫应该待会儿就过去。”说完站直身子,“本王等着你的桂花糕。” 此刻远处已有人影往这边走过来,楚月便道:“好的,靖王殿下。” 赵衍点点头,走开了。 回了房,采荷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小姐,那位便是您去昆明时一起同行的靖王殿下?” “对。” “天哪,靖王殿下也太好看了吧,就跟画上的人一样。” 楚月由着她发花痴,自己斟了杯茶喝。 采荷又凑过来,“小姐,靖王殿下成婚了吗?” 楚月瞅了她一眼,“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 采荷嘟囔着嘴,“是是,不该问,可我不是关心小姐吗?要是靖王殿下未曾婚配,小姐何不考虑考虑?比那位公子不是好多了?” 楚月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指戳了一下采荷的额头,“你当你家小姐是什么金枝玉叶啊?还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也就你想得出来。” 采荷不高兴了,“小姐您这么说就不对了,在奴婢心里您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 这话让楚月颇有些动容,“谢谢你,采荷。”她真挚的说道。 一会儿,桑枝便来了。 她穿着一身浅绿宫装,头发挽起来簪上簪子,脸上画了淡妆,楚月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这哪里还有半分女侍卫的样子? 还不待楚月开口,王昭仪便说道:“玥儿,之前小太监统计出行的人数,皇后娘娘看你只有一名丫鬟,念及出门在外多有不便,特赏了一名丫鬟给你,到时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记得要谢谢皇后娘娘。” 楚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靖王是这样把桑枝派过来的。 楚月点了点头,“好的,昭仪娘娘,我知道了。” 待回到自己的厢房,忙打发了采荷出去。 关好门,楚月拉着桑枝就要坐下,还没开口,桑枝便站了起来,“楚姑娘,我还是站着好,免得被人瞧见了。” 楚月无奈,“好,”又道:“桑侍卫,你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数月未见楚姑娘,您越来越漂亮了。” 楚月红了脸颊,“数月未见,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桑枝摇摇头,“不是的,我说的都是真话,”又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上次在昆明书画铺那件事,都是我跟龙侍卫大意了,所以现在,就算是将功补过,也望楚姑娘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才好。” “一直?难道不是秋猎后你就回靖王府吗?”楚月惊讶。 桑枝摇了摇头,“王爷没跟您说吗?接下来我就一直跟着楚姑娘您了,皇后是直接将我赏给了您,到时回了京城,我会随您一同回府,方便随时解决您身边的危险,您要是有什么消息要带给王爷,我也可以带。” 楚月彻底愣住了,靖王竟然将桑侍卫派到她身边了?他什么意思? 先是送平安符,接着直接往她身边塞人,他…… 楚月咬着唇,心里却又有丝丝甜蜜的感觉晕染开来,“我有什么消息需要带给王爷?”她小声嘀咕道。 桑枝以为她不乐意,又道:“楚姑娘,王爷说了,您一个人他不放心。” 楚月一听这话,脸红到了耳根,“行行,我知道了。” 行宫另一侧的厢房里,令妃坐在镜子前,“衍哥哥私会楚姑娘?” “是。”倚翠唯唯诺诺的说道。 令妃一双媚眼阴纨的看着镜子里的倚翠,“安青不是说他们闹翻了吗?怎么又好上了?” “这……奴婢也不知道。” “他们还说到桂花糕?” “嗯,奴婢隐约听到靖王殿下说楚姑娘做的桂花糕好吃,问她能不能再做一些。” 令妃皱起了眉头,“桂花糕?” 第二日的行程跟第一日差不多。 车队仍是走走停停。 第一日楚月还经常呆在马车上,第二日或许是熟络了,也或许有桑枝在一旁让她心里踏实了不少,总之马车停下歇息时她便去看看小贩们卖的小玩意儿。 看着看着,一名小贩忽然惊喜的对她道:“姑娘,真的是您啊。” 楚月望向他,三十上下的一名汉子,敦实的身材、黝黑的皮肤,但这张脸确实想不起来。 那汉子见楚月似乎想不起来,又说道:“去年夏天,在城西大街,您救了一个中暑的人。” 楚月恍然大悟,“哦,是你啊。” 汉子嘿嘿嘿笑起来,“是我,原本我还想备份薄礼到姑娘府上感谢一下,又不知姑娘是哪个府上的,今日倒巧了,我远远的瞅着就像是姑娘,结果真的是。 楚月眉开眼笑:“是啊,真巧。” “姑娘也是去秋猎吗?” “对,”楚月说着看了看他身后的摊子,“你们每年都这样跟着去吗?” “嗯,年年都去,”汉子瞅瞅身边的一圈小贩,“大家都是在街上混口饭吃,每年秋猎达官贵人们去得多,买东西的也多,跟着去一趟,回来就能给老婆孩子多做两件冬衣了。”说完憨厚的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楚月情不自禁的笑了,普通人的生活,幸福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姑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汉子问这话时桑枝回头瞟了他一眼。 楚月眼角余光扫到桑枝的眼神,还是答道:“叫我楚姑娘就行,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他们都叫我牛二哥。” 就在这时,车队发出号令要继续出发了。 牛二哥赶忙又道:“楚姑娘,围场我们进不去,您要是有什么事儿要办就找我,随便找个人说牛二哥大家都知道的。” “行。”楚月点点头,与牛二哥告别后回了马车。 第35章 秋猎(一) 接下来的行程一直很顺利,第三天下午,车队到达了围场。 大家分头在围场旁边的行宫住下。 翌日一早,参加围猎的男人们早早地便到到围场集合,这次围猎的规模甚是庞大,单是布围的士兵便有九千名,分为三班,一次猎拨兵三千人。 参加秋猎的除了本朝文武官员、王公大臣,还有蒙古贵族。 秋猎一共进行三天,行围结束后,蒙古王公贵族和二品以上的官员获得的野兽要在皇帝面前跪献。 依祖制,皇室子孙射获的都要记入档册,皇上目前有四子,皇后所出的太子十六岁,林昭容生的二皇子十岁,冯昭媛生的三皇子九岁,另外就是王昭仪生的四皇子,只得半岁。 这次围猎,太子也将上场,二皇子和三皇子则在看城观围。 楚月起了个大早,先跟着王昭仪到皇后处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一次秋猎,后宫娘娘们一共来了三位,除了皇后娘娘,还有令妃和王昭仪,考虑到路途遥远,并没有带上四皇子。 另外还有皇后所出的安阳公主也来了,她今年十五岁,比楚月小一点,也是刚及笄。因为身份地位卓绝,为人便难免有些倨傲。 来的路上王昭仪反复提醒楚月,因俩人年岁相仿,免不得有共处的机会,届时万万不可顶撞安阳公主。 楚月连声应是,她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顶撞安阳公主,安阳公主父亲是皇上,母亲是皇后,外祖是当朝宰相严宰相,这样的身份背景,整个大梁也找不出第二个。 到时真的见到了,自己处处让着她便是了。 王昭仪和楚月到时令妃还没到,皇后娘娘也还没梳妆完毕,俩人便在正厅等。 楚月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这间正厅古朴雅致,屏风架上摆放了许多精致的摆设,所有的摆设都一尘不染,楚月小声问王淑仪,“小姨,行宫这里是天天有人打扫吗?” 王昭仪回道:“对,有专人每日清扫的。” “平时没人来的时候也是?” “是的。” 楚月“哦”了一声。 正说着,就见到皇后娘娘缓缓走来。 皇后身着红黄两色为主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一头乌黑的秀发挽成一个扇形高髻,发髻正中顶着一朵开得全盛的牡丹,一颗浑圆的海珠挂在眉心,衬上皇后端庄的眉眼,显得十分庄重大气。 王昭仪领着楚月给皇后行礼。 行完礼坐下。 皇后问楚月,“楚姑娘,丫鬟用得可还习惯?” 楚月明白皇后说的是桑枝。 她起身端正的行了个礼,“回皇后娘娘,丫鬟很好,用着很顺心,民女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的目光在她身上淡淡扫了几次,看不出来,最后俘获靖王心的竟是这么个小丫头。 样貌不错,就是家境弱了点,按理说当不上正妃,也不知到时靖王要如何处理此事。 还有那个令妃,知晓后也不知会如何折腾一番。 她在心里冷笑了几声,真真是个疯女人,放着好端端的靖王不嫁,非要嫁皇上。 彼时还是太子妃的自己,跟柳大小姐虽算不上手帕交,但同为京中顶层贵族人家的小姐,在少时也算有些交情,愣是想不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柳大小姐进府,成为太子侧妃那日,她一夜没睡,想到将来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便不免有些落寞,当然落寞并不是她生活的主旋律,第二日她便没事人一般,还是那个处事稳重端方的太子妃了。 她点点头,“坐吧。” 楚月刚坐下,令妃就来了,她中规中矩的给皇后请了安。 皇后又在心里冷笑了几声,进了宫又怎么样,最终不还是要看本宫的脸色。 给皇后请安后,令妃在王昭仪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楚月偷偷瞄了她几眼,见她敷了一层厚厚的粉,眼底还有淡淡的青影。 皇后显然也见到了,开口问道:“令妃,昨晚没睡好吗?” “回皇后娘娘,许是昨日在马车上歇足了,晚上便有些睡不着。” 楚月愣了愣,这是摆明了睁眼说瞎话,这么远的路途,路况非常一般,马车颠簸的那个程度,坐着都不太舒服,根本不可能睡着觉。 皇后当然知道她在敷衍,却也不会无端戳穿她的谎言,只是稍稍加重了语气,“时辰要看好,不然一脸倦容去开围仪式成何体统。” 令妃毕恭毕敬道:“谢皇后娘娘提醒。” 正说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进来。 只见一名红艳艳的的女子朝气蓬勃的走了进来,她一身潇洒的骑装,窄袖、短衣、长靴,将她的身姿完美勾勒了出来,这位便是安阳公主。 “母后,”她一进门便快步走到皇后身边,“母后您今日真美!” 皇后佯装瞪了她一眼,“起开,没规没矩的。” 安阳公主作势行了个礼,“给母后请安,愿母后福禄双全、康体常健。” 皇后摆摆手,“行了行了,免礼。”虽是故意端着架子,眼角眉梢却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楚月心里无端便对这对母女多了几分好感。 不过她的好感维持了不到半分钟,就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安阳公主甫一落座,便对她产生了好奇,她抬起下颌角,用眼角轻蔑的看着她,“你就是楚姑娘吧?就是父皇说你是福星那个?” 楚月只好又站起身,“回公主殿下的话,民女是楚姑娘。” 什么福星之类的话她可万万不敢接。 但是她不接并不代表安阳公主就不继续说。 安阳公主冷笑了几声,“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歪门邪道,竟然跑到宫里来作威作福了,居然秋猎都能跟着一起来,你知不知道连芊柔公主都只能呆在宫里?” 芊柔公主是李修媛生的二公主,现年九岁。 其实芊柔公主不能来一事,跟安阳公主不无关系,且大家都知道安阳公主私底下跟芊柔公主并不和,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把芊柔公主扯出来作筏子。 楚月更不敢接话了,只好垂头站着不说话。 王昭仪坐在一侧,心里很是气恼安阳公主的骄横跋扈,却又无可奈何。 “安阳,”皇后斥道:“休得无礼。” 又温和的对楚月说道:“楚姑娘,坐吧。” 楚月战战兢兢的坐下,自己究竟是怎么会觉得刚才那一幕母慈女孝的场景如此让人动容的?明明后面这才是安阳公主的真面目。 楚月刚坐下,便有小太监来报,时辰到了,该去看城了。 皇后领头,一行人上了外面停的轿子,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到了看城。 围场已经完成了布围,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包围圈,站在看城上依稀能看到里面跑动的野兽。 现在看城上已经聚满了准备下场的文武官员、王公大臣,里面还有一些穿着明显不同的人,应该就是蒙古贵族了,楚月心想。 皇上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坐在上首,皇后坐到了他身侧。 仪式开始了,皇上说了一番话,大意是希望大家在本次秋猎期间努力狩猎,猎得野兽多者重重有赏之类的,也强调了在围猎中,队形不整齐者,不奋勇追杀者,将会严厉惩处。 楚月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围猎,觉得新奇得很,眼睛便忍不住的滴溜溜四处转,发现赵衍就在不远处。 她正要收回目光,赵衍看了过来,她慌忙想别过脸,赵衍却微不可查的颔了一下首,楚月忙轻轻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随即赶忙转过头,忍不住又用余光扫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人发现。 还好,没人注意到她。 她嘘了口气,心里止不住的小鹿乱撞。 第36章 秋猎(二) 皇上说完话后,仪式便结束了。 参加狩猎的男人们有序进了围场,秋猎正式开始。 楚月等随着皇后呆在看城上,原先乌鸦鸦的一大群人如今只剩下她们几位女眷及二皇子、三皇子并一些侍卫。 赵衍下了场,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骑装,头发在头顶梳成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发冠之中。 他一夹马腹,那身影矫健阳刚,马儿迎风奔跑起来,每一步都敲在楚月的心扉上。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声音响起来,“好看吗?” “啊?”楚月回过神,见是安阳公主,赶忙起身行礼,“民女见过公主殿下。” 安阳公主指了指围场,“光看有什么意思,咱们也进去骑几圈。” 楚月慌了,自己从来都没骑过马,而且没骑过不说,她还曾见过从马上掉下来后摔得满脸是血的人,乖乖,骑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危险系数太大了,而且这还是在秋猎的围场,要真出点事儿可就麻烦了。 思及此,她说道:“公主殿下,民女从来都没骑过马,这要是贸贸然跟着公主殿下进去了,要是冲撞了公主殿下民女可担当不起。” 安阳公主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不是说是福星吗?这么有福气,不会有事的。” 楚月无奈的看向王昭仪。 王昭仪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对安阳公主说道:“公主殿下,围场里野兽众多,您千金之躯进去恐会有危险,如果公主想骑马,臣妾这就去请示皇后娘娘,看能否在看城下方空地骑一骑,不知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看城下方有一块空地,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即便安阳公主实在要让自己跟着一起骑,马儿也跑不起来,顶多走上几圈,这样危险程度就小多了。 楚月会心的看向王昭仪,小姨在皇宫待久了,战斗经验就是比较丰富啊! 安阳公主丢给楚月一个白眼,“小家子气!”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虽然暂时解决了这个麻烦,楚月心里却担忧起来。 这才第一天早上,秋猎一共要进行三天,很难说安阳公主还会不会来找她骑马,万一她真的愿意在看城下方骑,或者最后一天,秋猎结束了,她吵着要去围场里面,那时野兽也被射杀得差不多了,危险程度也不高了,说不定皇上真会答应她的要求,到时自己又该如何拒绝? 思来想去,她都觉得被动的等待麻烦降临是不行的,还是要主动想出对阵方法。 赵衍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目之所及的平原上只有零星的几个身影。 能不能突击学一下骑马?不需要像这些下场的男士们骑得那样好,起码保证自己不掉下来,能控制马走一段路即可,楚月自认为在运动方面的学习能力还可以,以前学其他的项目还是很快就能入门的。 这样即便安阳公主再来骚扰,也能先陪着她骑骑,不至于完全回绝她让她下不来台。 但楚月立时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原先没想着要骑马,因此她一套骑装都没有。 哎,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一旁的桑枝捕捉到楚月脸上变幻的表情,悄悄拉了拉楚月的衣袖,楚月回身看向她,桑枝扭头看了下旁边,楚月随她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桑枝又看了下旁边,嘴角轻轻动了动。 楚月心想桑枝可能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便对王昭仪说想去趟恭房,接着便带桑枝走开了。 到了一个没有人的拐角,楚月疑惑的问:“桑侍卫,有什么事吗?” 桑枝一脸真诚,“楚姑娘,王爷派我来的目的,除了保护您的安全,也是为了帮您解决问题,我看刚刚安阳公主来过后您便愁眉不展,是有什么事吗?” 楚月心底一暖,想想桑枝也不是外人,便把心里的担忧和盘托出。 桑枝沉思了半晌,“学习骑马的事我去找找王爷,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弄到马匹,如果有马匹,我可以教您。” “至于衣服,我去找找牛二哥,他们小商贩之间都熟,看看他有没有法子。” 一个灿烂的笑容绽放在楚月脸上,“桑侍卫,谢谢你。” 接下来的时间,楚月心里的七上八下终于放下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桑枝也只是说去找赵衍看看有没有办法,但她心里莫名的便已经踏实了许多。 柔和的风儿轻拂脸颊,目之所及是广袤的平原、草地、树丛,旁边还有侍女呈上的果盘小吃,其实还是很惬意的。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 男人们纷纷回到围场入口处,带回了大批猎物。 赵衍骑在马背上,遥遥望到了看城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想到刚刚下场前跟她对上的那个眼神,她应该已经不生气了吧? 一想到茶楼那次,她疏离的语气、淡漠的表情,赵衍便心里不舒服。 那日她离开后,他又派人进去找了一圈,没见到那枚平安符,应该是她拿走了,也不知道那枚平安符她放在哪儿了。 还好那日自己当机立断离开了,不然还不知道她要推脱多久不肯收。 他视线一转,又看到了陪在皇后身边的令妃,正在跟皇后说着什么话,掩着嘴似乎在说什么好笑的事,他忽然觉得令妃看上去特别陌生,不对,不是现在,很早以前他就这样觉得了。 下午的狩猎,因为皇后在自己的寝宫歇息,王昭仪等人便也没再去看城。 楚月本可以出去逛逛,但她实在怕遇上安阳公主或者令妃,反正遇上哪一个都头疼,便随着王昭仪一起在厢房休息、看书。 到了晚膳前,桑枝带来了好消息,牛二哥弄到了两套骑装,靖王那里也能弄到马匹。 “不过王爷说皇后赏的丫鬟不应该会骑马……”桑枝说道,王爷觉得由她教容易暴露她侍卫的身份,而且在行宫里学也太打眼了。 桑枝话音刚落,楚月便垂头丧气起来,靖王的话不无道理,所以到时真的拒绝不了安阳公主的话,就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好在还弄到了两套骑装,不然可是太失礼了。 桑枝看到楚月脸上失望的神情,靠近楚月耳边,又道:“楚姑娘,王爷说您愿意的话,今晚在行宫外面,他亲自教您。” 楚月惊讶的看着桑枝,“什么?” “王爷说由他来教您。” 楚月的脸颊火辣辣的烧起来,他什么意思?在行宫外面亲自教? 桑枝见楚月不说话,接着说道:“楚姑娘,王爷骑马的技术可是一顶一的,您今日还只是见他狩猎,您要是看看他在战场上,坐在马匹上都能稳稳地以一敌百呢!” 楚月红了脸,嗫嚅着说道:“我不是怀疑靖王殿下的技术,就是靖王殿下亲自来教我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楚姑娘,您多虑了,能跟最厉害的人学,这机会想要都不一定能有,您不是还想尽快学会骑马吗?有王爷亲自教当然是最好的。” 犹豫了一会儿,楚月点了点头,“好吧。” 用过晚膳,楚月说有点累,想早点回房歇息。 王昭仪不疑有他。 回房后,为保证万无一失,楚月还是让采荷假扮自己躺在了床上。 采荷听说小姐晚上要出去练习骑马,十分惊讶,下意识的就要拦阻,待楚月跟她讲明了前因后果,她又深深的为小姐打抱不平,当即决定豁出去也要在晚上扮演好小姐。 楚月当然没告诉她晚上是靖王教自己骑马,只说是桑枝找了名熟识的马倌教自己。 也不是不信任采荷,只不过先前才跟采荷说自己对中秋见过的那位公子颇有好感,现下又与靖王有这样的密切接触,到时采荷指不定要在耳边念念叨叨多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切准备就绪,楚月换上一套骑装,桑枝带着楚月挑着没人的地方,几下就到了行宫外,楚月这时才发现桑枝的身手十分了得。 还不待楚月发出感叹,她们已经来到了行宫外一颗大树底下,在大树的阴影笼罩下,赵衍静静的坐在马背上。 第37章 骑马(一) 桑枝对赵衍行了个礼,“王爷”,随后便对楚月说道:“楚姑娘,我就先回去了,我担心采荷一个人在房间会被人识破。” “哦,好的,你、你就先回去吧。”楚月舌头有点打结了。 “一个时辰后在这里等您。”桑枝又说道。 “哦、哦,行,好的、好的。”楚月语无伦次的答,心里乱得厉害,待会儿是在这里学还是去别处?在这里应该不行,离行宫太近了,被人看见就不好了,但是去别处的话,靖王好像只有一匹马,去别处的话要怎么去? 桑枝闻言没有多话,几个闪身又回了行宫。 楚月转身面向赵衍,咬了咬唇,干巴巴的说道:“见过靖王殿下。”随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就在这时,赵衍驱马向前,一个俯身便把她捞上了马背,他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拉着缰绳,一夹马腹,马儿便向前跑了起来。 “这里恐会被人看见,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拂起她耳边的碎发,挠得她耳朵痒痒的,楚月慌乱极了。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软软的身子靠在赵衍身前,腰肢很细,馨香萦绕在周围,赵衍只觉得意乱神迷。 他定定神,揽紧了楚月。 马儿欢畅的跑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片山坡,上了坡后,现出一大片平地。 赵衍御马停了下来,随后翻身下马,又扶着楚月下了马。 “就在这里练怎么样?”他问道。 “好……好。”楚月还没完全回过神。 赵衍牵了牵唇角,向上指去,“你看。” 楚月顺着他的手指往天上看去,满天的繁星像一幅美妙的画卷般在她眼前铺开。 “好美!”她情不自禁的说道,脑海中不自觉就想起李白的《夜宿山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只有诗仙的诗句能描绘出眼前这夺人心魄的画面。 “是很美,”赵衍说道:“我第一次参加秋猎的时候,闲逛到这里,发现真是美不胜收。” 他说话的语气平和安静,楚月觉得似乎又回到了在云南,被安青陷害前的那段时光。 “谢谢您带我来。”她真诚的说道。 赵衍笑了笑,“开始吧。” “好。” “本来想找一匹小马给你练习,但安阳性子顽劣,不知会如何刁难你,所以还是直接骑大马吧。” “嗯,靖王殿下说的是,我知道的。” 赵衍眸色黯了黯,“叫我王爷。” 楚月愣了一下,吞了口口水。 赵衍加重了语气,“不要再叫我靖王殿下。” 他的神情严肃而认真,语气坚定而不容拒绝。 楚月红了脸,埋着头低声说道:“好的。” 赵衍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走前去牵缰绳一边说道:“大马没这么容易掌控,你先坐上去,我牵了缰绳,先走几圈看看。” “好的,”说完楚月又补了一句,“都听王爷的。” 一抹微笑浮现在赵衍脸上,楚月在他身后没看见。 “我先教你如何上马。” “你看好了,要先这样,面向马鞍左侧,左手收拢缰绳,在确定马儿静止不动的时候,立时抓紧鬃毛,右手撑马鞍,左脚前掌踩左马镫。” 赵衍一边说一边演示给她看,他长腿一跨,一个翻身就上了马。 “上马后,双腿夹紧马肚子的两侧,右脚也踩进马镫,然后上半身打直,这个速度一定要快速,明白了吗?” 楚月觉得自己的眼睛会了,但手和脚会不会就很难说。 “来,你来试试。” 楚月走上前,按照赵衍说的,看准马儿不动的时机,左手抓鬃毛,右手撑马鞍,左脚前掌踩左马镫,接着三个着力点同时一用力,居然忽地一下就上了马背,她马上夹紧马肚子,右脚踩进马镫,上半身打直。 赵衍看着她这一套颇为流畅的动作有些意外,“楚姑娘,你真的没骑过马?” 楚月也有点不好意思,“真没骑过。” 赵衍笑了笑,“孺子可教。” 接着赵衍便牵着缰绳慢慢走起来。 楚月坐在马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刚刚来的时候,因为是赵衍带着一起骑,自己又紧张压根儿没想其他的。 这会儿再骑上马,她忽然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并不是第一次骑马,而是骑过无数次,早就会骑马一样。 可自己明明从来都没有骑过马啊! 这感觉大概就类似于一个从来没有骑过单车的人,某一天坐上单车,忽然发现自己一踩脚就能蹬着走,而且平衡掌握得特别好,根本不会摔跤。 她惊讶于,不,惊恐于自己这个发现。 她突然想起做桂花糕不就是这样么? 明明从来没做过的事,她一上手就会做。 为什么会这样? 莫不是有什么前世今生? 她一阵瑟缩,难不成自己在穿越来之前,还曾有过上一世,那一世的自己没把孟婆汤喝完,所以残存了一些记忆? 赵衍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楚姑娘,感觉怎么样?” 这一声询问把楚月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哦,还好,还好。” “有什么事吗?” 楚月摇摇头,“没、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就不想让赵衍知道她会骑马。 前世今生?然后又穿越?这简直比话本子还离奇吧。 赵衍提醒道:“骑马一定要专心,不专心可能会容易坠马。” 楚月看向赵衍,亮晶晶的眸子闪烁着,“我知道了,谢谢王爷提醒。” “嗯。” 走了好几圈,楚月一直坐得稳稳当当的。 赵衍便提议让她自己试着骑着走走。 楚月没有异议。 “慢慢走的时候,用小腿敲打马儿的肚子两侧,速度不要快,有节奏的往前推马肚子两侧。” 赵衍教得很仔细,楚月觉得他真是一位不错的教练,怪不得桑枝说有王爷亲自教是最好的。 “嗯,好的。”她一边说一边用双腿有节奏的推马肚子,马儿果然慢慢走了起来。 当她自己骑着马走的时候,那种对马匹的熟悉感更加强烈了,她握着缰绳的手开始痒痒的,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怂恿她,别憋着了,放开来,跑几圈。 她回头看看赵衍,赵衍立在不远处,在皎洁的月光照射下,更加出尘脱俗。 她叹了口气,没办法,在赵衍面前,她不敢暴露自己,起码让他觉得自己跟他是一类人,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她很担心,倘若让赵衍知道她只是穿越到楚大小姐身体上的一个魂灵,他会如何看她? 楚月自己又走了几圈,很稳。 赵衍放了心,“楚姑娘,要不要试试让马儿慢跑起来?”他问道。 “好。” “但这个我得坐上去跟你一起练习。” 楚月听闻此话脸颊又烧起来,“哦,好。”她轻声说道。 赵衍便走前来,一个纵身上了马。 这次他没有揽着楚月的腰,而是让她双手握着缰绳,他自己的双手也握上缰绳,谁知一开始位置没找好,赵衍的手覆在了楚月的手上。 俩人瞬时都有一种电流通过全身的感觉。 赵衍赶忙把手拿开。 “冒犯了。”他低声说道,他的嗓音低沉,仿佛有万千种魔力,摄住了楚月的心魄。 “没事。”楚月抚了一下发丝,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意乱情迷的小娘子,所幸她是背对着赵衍,那慌乱才不至于被人一览无遗。 第38章 骑马(二) 过了一会儿,赵衍开口说道:“马儿快步的时候,要跟着马儿的速度一站一坐,站的时候用大腿和小腿一起夹紧马肚子,坐的时候双脚要放松,轻轻踩住马镫,脚后跟不要抬起来。” 说着他夹着马腹的腿加大了敲打的力度,马儿的步伐越来越快。 “就是这样”。他说道。 马儿轻快的跑起来后,整个身体有节奏起伏,就像波浪一样,赵衍的身体开始随着马的起伏一起一落。 楚月跟随着他的节奏,身体也开始有规律的起起伏伏。 跑了几圈,楚月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骑马了,当马儿跑起来后,夜晚清凉的风在面上拂过,那种潇洒、恣意和畅快,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赵衍看楚月掌握了节奏,又继续说道:“如果要转弯,要左转的话,右小腿就要夹紧马肚子,左小腿靠前夹紧马儿左肩,然后向左拉动左缰绳。” 说着他左小腿往前想夹紧了马儿左肩,却忘了楚月的腿还在前方,俩人的腿不免又碰在了一起。 楚月又是羞得直抿嘴,“我来吧,”她小声说道,然后用左小腿夹紧了马儿左肩。 “好,”赵衍也有些乱,他拉紧了左缰绳,马儿果然向左转弯了。 练习了几次左转后,俩人又练习了几次右转弯。 确认楚月把要领都掌握好后,赵衍说道:“要马儿慢下来的话,就收紧缰绳,嘴巴里喊吁—吁—就行。” 说着演示了一遍给楚月看。 接着又让马儿跑起来,让楚月自己尝试了几次。 这一切都做完后,赵衍下了马,“楚姑娘,现在你想自己试试吗?” 本来楚月有点踟蹰,倘若自己真的会骑马,会不会造成赵衍的误解。 可有安阳公主的潜在威胁在那里,尽快学会骑马是她目前的刚需,现在有机会试试自己行不行,打个有准备的仗,还是不应该错过这个机会的。 况且,有靖王这样一位尽心尽责的老师,如果自己会骑了,也可以说是靖王教得好嘛! 思及此,她便点点头,“嗯,王爷,我想自己试试。” “好。”赵衍挑了挑唇角,为她的勇气感到欣慰。 楚月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拉紧缰绳,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马儿缓缓走起来。 接着楚月开始有节奏的加速夹马腹,马儿的速度快起来。 没过多久,马儿的速度升上来了,马身开始像波浪一样起伏了。 楚月开始找到一种与马非常契合的感觉,她的臀部微微前倾,身体随着马儿的节奏起起伏伏。 越是这样,马儿跑得越欢快,楚月也情不自禁的放开了自己紧绷的神经,随着马的脚步一起驰骋在草原上。 一旁的赵衍看着,竟是一副马起人起,马落人落,节奏合一的画面。 他蹙起了眉。 桑枝说楚姑娘不会骑马,但看她现在在马背上的姿态,别说不会骑马,就是往日他军营里的骑兵,日日练上三个月也不一定有她骑得好。 而且楚姑娘利落的身姿,怎么看都跟以前舒窈骑马时的身影高度相似。 楚月跑了几圈,觉得酣畅淋漓,等回了京城,看看有没有马场,有机会也去骑骑。 “楚姑娘,时辰差不多了。”赵衍的声音传来。 楚月拉紧缰绳朝他跑去,“好的,王爷。” “你骑得很好。”赵衍笑着说道。 “是王爷您教得好。”楚月不好意思的说道。 赵衍未置可否,一个翻身上了马。 回到行宫外的大树底下时,桑枝已在等着她。 楚月下马后跟赵衍行礼,“谢谢王爷。” 心里想着,不管之前跟赵衍有什么不愉快,今日他如此竭心尽力,那些不开心的事就一笔勾销吧。 “无需多谢,”赵衍说道:“楚姑娘,你学骑马很有天分,但安阳并不喜欢别人比她强,因此她若真的约你骑马,你慢慢骑,只需保证自己不掉下来不受伤即可,明白吗?” 楚月怔愣了两秒,王爷这是在委婉的提醒自己学习的速度太快了? 他怀疑了吗? 楚月看向他的脸,只见到他眸色深深的样子。 楚月一阵心慌,“我知道了,谢王爷提醒。” 赵衍颔首,“回去吧。” “好的。” 回到厢房,四周静悄悄的,采荷还躺在床上。 一见楚月进房,她跳起来,跑到楚月身边,“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楚月手指举起来“嘘”了一下。 采荷脸红了,却又急着想了解小姐学骑马的情况,便小声问道:“小姐,您学得怎么样了?学会骑马了吗?” 楚月知道她性子急,不问清楚估计睡不着觉,便笑眯眯的对她说:“能骑着走了,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采荷开心坏了,一个劲儿夸赞,“我家小姐最厉害了!” 楚月也笑了,采荷虽比不上琉璃稳重,却是个开心果,见到她嘴角都忍不住想扬起来。 哄着采荷去休息后,楚月自己却失眠了。 晚上跟赵衍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她脑海里。 他应该看出来自己的不正常了吧,是啊,就算老师教得再好,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能骑得这么顺畅呢? 但是马儿跑起来的时候自己真的控制不住,那种驰骋的快感,无拘无束的惬意,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每天小心翼翼的过着,生怕捅出什么篓子,其实她也很难哪!所以说人之不如意事常八九。 她把被子裹紧了,快睡吧,还不知道明日安阳公主会不会出什么招儿。 翌日,安阳公主果然来找楚月,她还是一身大红的骑装,看得出来跟昨天那套不一样,她可真是喜欢红色呢! 安阳公主一进门就道:“楚姑娘,昨日下午怎么没见到你?” “回公主殿下的话,民女一直在房内没有出去。” 安阳公主冷笑了两声,“走,到看城下面骑马去。” “公主殿下,民女马术委实不精,若是与公主殿下一道骑马,怕是只能勉强骑着走走。” 安阳公主不耐烦的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有几斤几两本公主还不清楚。” “换件衣服,本公主先过去了。” “是。” 安阳公主离开后,楚月深深叹了口气,好在牛二哥帮自己弄到了两套骑装。 楚月赶紧换上一套骑装,头发在头顶扎成一个小小的发髻,上身穿一件白色窄袖,外罩一件绯绿短衣,脚上穿着一双长靴。 这一年多,她长高了不少,眉眼也更加精致了,如今这样穿着,显得英姿飒爽。 采荷都要看呆了,原来小姐穿骑装也这么好看。 她心里又有些不平衡起来,自家小姐这么好,怎么就看中了那位其貌不扬的公子呢? 靖王殿下多好啊,到时找人打听一下看看婚配否。 第39章 比试 王昭仪听闻安阳公主来找楚月骑马,放心不下,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在马车上,楚月先给王昭仪打预防针,说自己并不是完全没骑过马,当时去云南的时候,因为是跟靖王一起去,去了后又住在靖王府,靖王的侍卫们都有马,因此她也得了机会骑过几次,并不是完全没经验,前一日为了息事宁人,所以跟公主撒了谎。 王昭仪拉着楚月的手,“玥儿,早知道小姨就不该带你一起来,编个理由推了就是,总好过被安阳公主盯上。”说着就要潸然落泪。 楚月急忙说道:“小姨,不是您的问题,该来的始终会来,躲是没有用的。” 她沉吟了片刻,又道:“小姨,您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让我跟着一起来秋猎吗?” 王昭仪皱了眉头,“这个问题,小姨也想过。” 说着看看四周,她们坐在马车上,只要压低了声音说话,外面是听不到的。 “玥儿,不瞒你说,原先小姨一度以为皇上想纳你入后宫,但是后来才知道,皇上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或许因为你是福星,所以带着一起来?” 楚月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又想起上次皇上约她一起喝茶,期间皇上提到的那个女孩,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叫自己喝茶,那个女孩是谁呢? 他们一行人到达的时候,安阳公主已在等候,她身边还有两匹高大的骏马。 王昭仪一看到那马,心跳都慢了半拍,饶是楚月在马车上就给她打了预防针,她还是担忧不已,这么高的马,玥儿骑上去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这样想着,她就想跟安阳公主说几句。 楚月看出王昭仪的惶恐,拉了拉王昭仪的衣袖。 王昭仪看过来,楚月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 王昭仪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楚姑娘,你来看看要哪匹。”安阳公主说道。 楚月走上前去,两匹马看上去差不多,一匹枣红色,一匹黑色,黑色那匹的额部有一颗白色星星样的斑纹。 她又看向安阳公主,在看过去的时候,她的视线扫到安阳公主的脚尖微微偏向那匹枣红色的马,楚月心下了然,表面还是推脱道:“还是公主殿下先选吧,民女骑另一匹就是。” 安阳公主甩给她一个白眼,“快挑,不然待会儿别人说本公主欺负你。” 楚月又推脱了几回,直到安阳公主不耐烦了,“你烦不烦,让你选你就选。” 楚月见势佯装为难的说道:“那好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手指向那匹枣红色的马,“民女想要这匹,公主殿下您看可以吗?” 这一瞬间,在安阳公主的眼里闪过无数种情绪,无措、惊慌、强装淡定,楚月一一看在眼里。 安阳公主身旁的侍女忍不住开口了,“楚姑娘,公主殿下今天穿了一身红衣,您不觉得这匹枣红色的马应该让给公主殿下才更合适吗?” 楚月没说话,她当然是看准了安阳公主想要这匹马,才故意这么选的。 另外那匹黑马,姑且叫它白星吧,谁知道是不是安阳公主给她挖的坑。 虽说她要避着安阳公主的锋芒,能不激怒公主就不激怒公主,但谁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是不是? 要是白星真的有问题,安阳公主不敢骑,大可取消本次活动,那样大家都不吃亏,相安无事也好。 安阳公主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的楚月,咬咬牙,“银杏,把马牵过来。” 银杏惶恐的看着公主,嗫嚅道:“公主,使不得啊,要不今日不骑了吧。” 安阳公主瞪了她一眼,“快点!” 银杏只得走上前,让马倌牵着马到了安阳公主身侧,然后又扶着公主上了马,期间很是惶恐。 她的行为证实了楚月的猜测,白星果然是有问题的,既如此,她就陪着公主慢慢走两圈,尽快完事,毕竟,要是安阳公主有个三长两短,这责任她也是担不起的。 楚月快步到了枣红马身侧,由桑枝扶着上了马。 上马前,她讨好的跟马倌说道:“这位大哥,我不会骑马,烦请您照看着点。”说着偷偷塞了一个小钱袋给马倌。 马倌暗中掂了掂钱袋,会意的点了一下头,被安阳公主欺负过的女孩子他不知见过多少,这个女孩子倒是其中比较上道的一个,要是有什么他力所能及的,帮一下也无妨。 安阳公主那边已经嘚嘚嘚的走了起来,这下楚月发现不对劲了,虽说昨晚她才第一次骑马,但昨晚那匹马明显比这匹白星平静得多,你让它慢它就慢,你让它快它才快。 这匹白星却不是如此,它不知道是不是本身性格问题,明显烦躁很多,安阳公主看样子也是个骑马的老手了,但此刻抓紧了缰绳,腿也没怎么拍打马腹,白星却已经嘚嘚嘚的要往前冲。 楚月忙让马倌将枣红马牵到白星附近,安阳公主一眼扫到她,狠狠说道:“让你的马倌走开,骑马还让人牵缰绳算怎么回事?” 现在楚月可由不得她,她做出一副十分害怕的神情,“公主殿下,民女第一次骑马,原来骑在马背上是这种感觉,民女好担心会掉下去。” 说着故意将身子往一侧歪了一下,又惊魂未定的拉着缰绳坐直身子,“好险!”她大口吐着气。 接着,她就开始放彩虹屁了,“公主殿下,您太厉害了,您这匹马看起来就不好驯服,您居然能坐得如此稳稳当当,民女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民女看这匹黑马性子有点野,可别让它伤到了公主殿下的千金之躯。” 说着她回过头,拔高了音量,“银杏,还不请马倌来牵着缰绳,公主殿下要是有个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银杏正愁着呢,此刻楚姑娘主动给公主殿下找了个台阶下,她赶忙找了马倌要来帮忙牵缰绳。 安阳公主虽然被楚月夸得有点飘飘然,但觉得自己刚上马就要找人来牵缰绳还是有点丢脸,当然在楚姑娘面前是不算丢脸的,就楚姑娘那骑术,不掉下来就不错了,可谁是真的跟她比马术,只不过看她最近嚣张得很,想教训教训她罢了。 安阳公主还有点举棋不定。 时间不等人,白星似乎在跃跃欲试,不知道想驰骋向何方。 楚月只好下了猛料,她佯装一不小心,从马匹的一侧掉了下来。 当然她掉得很有技巧,本来马儿走得就慢,她看准时机抓紧缰绳,从马倌那一侧掉了下来,那马倌身手也快,迅速的捞了她一下,因此虽然她姿势很不雅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实际并没受伤。 王昭仪吓坏了,急匆匆小跑过来,“玥儿、玥儿,你没事吧?” 楚月一个骨碌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她当然可以坐久一点,装着受伤严重一点,但估计马倌就遭殃了,要是事后追责,他很可能会成为替罪羊,她可不能做这样的事。 “昭仪娘娘,我没事。”她微笑着说道。 接着便满脸后怕的看向安阳公主,“公主殿下,这马民女是真不敢骑了,您看看,能不能就这样放过民女?您的骑术太好了,民女甘拜下风。” 安阳公主得意的笑了,看到楚月摔下去的那一刻,她心里的气也撒出来大半。 谁让你这么狂? 先是王昭仪生了四皇子,后来又频频宣你进宫,连父皇去翠微宫的时间都多了好多,上次还听到宫女嚼舌说父皇带着你在宫里走来走去,大家都在揣测你会不会被纳进宫里。 真纳进宫怎么行?不过比自己大了几个月,竟然莫名其妙就成了长辈。 安阳公主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哼!这下吃苦头了吧。 她扭头叫道:“银杏。” 银杏赶忙带了马倌上前去。 第40章 担忧 楚月回到厢房的时候,心里还是波涛汹涌,好险! 王昭仪则是紧张得不行,一个劲儿的追问有没有事,并坚持要请御医来看看,楚月心想有御医看看也好,起码找个由头休养上几天避避安阳公主也不错。 御医看过后,确实无大碍,擦了药膏,楚月便躺下好好休息,王昭仪这才放心的出去了。 因为心情一直高度紧张,楚月觉得十分疲惫,躺着躺着便睡着了,期间王昭仪来看了几回,她都没醒,便吩咐桑枝、采荷让她继续睡。 待到楚月终于睡醒时,已到了戌时,王昭仪都已经歇下了。 楚月正想让桑枝找些东西给她吃,桑枝却打发了采荷去打水,说是要给小姐净面,采荷刚走开,桑枝便低声道:“姑娘,王爷听说您坠了马,很担心,我说您没事,但王爷还是说会在昨晚的大树下等您。” 楚月红了脸,靖王他……这么关心自己? 看看外面的天色,“这么晚了,王爷怕是回去了吧。” “王爷说今晚一直在。” 楚月还想说点什么,采荷回来了。 楚月慢吞吞洗了脸,吩咐采荷道:“采荷,我今晚还要再出去练习一下骑马。” 采荷惊呼出声,“什么?小姐,您还去呐?不行不行,今天您才坠了马,说什么也不能再去了。” 楚月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头,“小点声,”又小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安阳公主可不跟你讲道理,明日还有一日秋猎呢,谁知道她会不会又让我去骑马,以防万一,还是先练练。何况,我也没真的受伤啊。” 采荷觉得小姐说的也有道理,可目睹了今天的坠马事件,她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楚月抓着采荷的手,“好采荷,只要把秋猎平安渡过了,以后就没事了。” 采荷看着楚月坚定的眼神,只好点点头,“好吧。” 楚月到大树下的时候,一身玄衣的颀长身影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听到声音,他转过头,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一瞬间让楚月回到了在昆明谢世子府里,他冲进来的那一刻。 “怎么样了?”他快步走过来,声音急切而焦躁,楚月身上淡淡的药味更是加剧了他的担忧。 “摔到哪里了?” 楚月有些不好意思,“王爷,我没事。” “没事怎么还要擦药?” “呃……真的没事,王爷费心了。” 赵衍蹙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是跟你说了保证自己不掉下来吗?你不是答应我了吗?怎么还会掉下来?”语气里带了些质问和指责。 楚月更加过意不去了,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不好在王爷面前抱怨安阳公主的不是,毕竟是他侄女,沾亲带故的,谁知道关系好不好,而且在背后嚼人口舌,也不妥当。 赵衍盯了她半晌,叹了口气,“以后少跟安阳接触,你跟她一起,吃亏的总归是你。” “谢王爷提醒。”楚月小声说道。 “吃东西了吗?桑枝说你睡了一天。” 楚月脸红了,“还没……” “那我带你去吃点。”赵衍说着就去牵马。 楚月随着他的身影望过去,又只有一匹马,难不成又是俩人一起坐?想想就有点臊得慌。 “呃……那个,就不麻烦您了吧,我回去随便吃点就行,”楚月急着说道,说着又看看桑枝,“桑侍卫,你还是带我回去吧。” 桑枝还没回话,赵衍已经牵着马走了过来,“上马。” 楚月还在踟蹰间,赵衍拉过她的手,扶着她上了马。 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楚月的脸红到了耳根。 “两个时辰后在这里等。”赵衍对桑枝说道。 “遵命,王爷。” 马蹄哒哒哒的在寂静的夜空下奔驰,只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一处农家小院门口,这里看上去是一个小村子,附近有一些民房,不过离得都有一定的距离,倒显得这个院子独门独户的颇为清净。 赵衍骑马直接进了院内,院子里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利落,听到马蹄声响,走出来一个男人,四十上下年纪,看上去十分朴实,就跟田间地头常见的庄稼汉没什么区别。 此刻见到赵衍,他笑着上前来牵马,“公子到了。” 赵衍“嗯”了一声。 楚月有点讶异他怎么叫赵衍公子,不过也不好问。 赵衍自己先下马,又扶着楚月下了马。 此时又有另一名妇人从室内走了出来,看模样跟男子是夫妻,“公子,”她热情的打招呼。 赵衍点点头。 妇人看向楚月,“楚姑娘,小门小户的,还望您不要嫌弃。” “哪里,我看这里很好。”楚月笑着说道,心里暗暗惊讶,难不成靖王还派人来打过招呼?这位大娘连自己的姓都知道。 她边说边看向赵衍,杏仁般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赵衍回了一个笑脸给她,没有解释什么,只温柔的说道:“这是王大娘,那位是季大叔。” 楚月又望向王大娘,情真意切的说道:“王大娘过谦了。” 王大娘笑得眉眼弯弯,“楚姑娘这边请。” 说着便领着楚月往房里走去,今日早些时候,龙侍卫过来让他们杀头羊,说是晚上公子要宴客。 他们两口子除了讶异就是好奇,要知道,这个地方从来都不是用来宴客的。 知道这里、来过这里的人屈指可数。 因此她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得知要来的是位楚姑娘,她更是好奇了。 想从龙侍卫嘴里多套点话,却又套不出来了。 这一下勾起了王大娘的兴趣,也不知公子跟这位姑娘是何种关系? 不过能带到这里来,大抵关系匪浅,也就是说,公子或许终于愿意开始新生活了?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真是太好了。 等了一下午,在见到公子和楚姑娘共乘一匹马进院门时,她肯定了原先的猜测。 现在再看到公子跟她说话时的模样,那温和的眉眼,低缓的语气,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公子了? 楚月随着王大娘进了房,房内有张圆桌,桌上已然放着一个直径约三十厘米的鼎,鼎内分了四个小格,鼎下方的炭火已经烧起来了,小格内的汤水正要沸腾。 桌上放者几大碟切得薄薄的羊肉片,还有其它的一些食材。 楚月惊呆了,火锅?涮羊肉? 天哪,穿过来后她还没吃过火锅呢。 在这样微凉的夜晚,涮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那感受,想想都让人心驰神往。 而这时间的掌控,能在他们一进门汤汁就沸腾起来,难不成她和靖王刚一出发就有人快马加鞭过来报信了? 楚月有点羞赧,这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让她有点目不暇接。 第41章 涮羊肉 这时,赵衍也撩了门帘进来,看她还杵着不动,便道:“饿了吧,坐下吃吧。” 楚月无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嗯,”原来靖王关心起人来也是个十足十的暖男呢! 王大娘引楚月坐下,又添好了柴火,“公子、楚姑娘,你们慢慢吃。” 赵衍点点头,王大娘便退了出去。 楚月很想邀请王大娘一起用餐来着,但想想之前邀请琉璃他们喝茶都闹出一场尴尬,便作罢了。 赵衍没动筷,楚月也不好意思动筷。 赵衍看出她的心思,夹了一筷子羊肉,那肉片肥瘦相间,放到汤里涮了几涮,肉片卷曲起来,原先透明的肥油变成了白色,直惹的人垂涎欲滴。 赵衍夹起肉,很自然的放到楚月碗里。 楚月有点慌乱,忙不迭说道:“谢谢王爷,我自己来就行。” 赵衍好看的眼睛看着她,“饿坏了吧?” 楚月羞赧的咬了咬唇。 赵衍笑了起来,“快吃。” “嗯。”楚月点点头。 接下来,或许是真饿了,也或许是太久没吃火锅了,楚月胃口特别好,但又怕吃得太多有点不含蓄。 赵衍看出了她的犹豫,便也放开了吃。 毕竟,从中午得知她坠马后,他便心神不宁,每过一个时辰就让龙影联系桑枝看她醒了没有,每次都得到否定的回答,让他焦灼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一天也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的一举一动竟然已经能如此牵动自己的心弦。 现在,看到她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小脸蛋红扑扑的,额角、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觉得踏实极了。 眼见最后一盘羊肉也快涮完了,他叫了声,“王大娘。” 只片刻功夫,王大娘又端了几大盘羊肉进来。 这一顿火锅,俩人吃得是酣畅淋漓。 吃完火锅,站起身,楚月才发现有点吃撑了,大晚上的,吃这么多,也不知道晚上还睡不睡得着。 赵衍瞅了她一眼,“还是骑马回吗?” 楚月奇怪的问道:“王爷的意思是还有其他方法回去?” “走路回,也不算远,消消食也行。” 这个主意正中楚月的心怀,“那马呢?”她又问道:“不用骑回去吗?” “不用,有人会骑回去的。”赵衍说道,便走出去跟季大叔说了几句话。 楚月跟在赵衍身后,见到季大叔的脚好似不太灵便,走起来有些跛,这样也能骑马?她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跟季大叔、王大娘告别后,俩人踏上了回行宫的路。 静谧的夜,窄窄的乡间小道,只有两个并肩行走的人。 楚月既害羞又开心,今日种种,想来都是靖王一早便安排好的。 她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甜。 走着走着赵衍开了口,“楚姑娘,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一直追问你桂花糕和小铃铛的事?” 楚月点点头,“王爷,为什么?” 赵衍看了她一眼,望向远方,“因为有一个人曾经也养过一只小猫,名字也叫小铃铛,跟你梦里养的猫一样,原先很瘦小,后来在她的精心照料下长得越来越好,还有她做的桂花糕,跟你做的桂花糕味道一模一样。” 楚月心里打起了小鼓,“敢问王爷,那个人是谁?” “她叫柳舒窈。”赵衍言简意赅的说了出口。 姓柳的姑娘,楚月忽地想起在大理时,谢九姑娘曾说过令妃的祖父是柳太师,也就是说,令妃也姓柳,那这位柳姑娘,莫非就是令妃? 她心里不舒服起来,之前她甚至都在胡乱的想,靖王老是追问这些事,是不是曾经有个人做过这些事?而那个人已经过世了,重新投胎到了自己身上? 当然时间似乎也对不上。 可如果那个人就是令妃,还什么投胎转世,人家好端端的在那儿好不? 她沉默了几息,又有些不甘心,还是问道:“这位柳姑娘是王爷您的朋友吗?” 赵衍眸色深深的看着楚月,“柳舒窈便是令妃。” 他的目光让楚月不敢对视,只“哦”了一声,随后便抬了脚继续向前走去。 果然,果然是令妃! 令妃养过一只叫小铃铛的小猫。 自己梦中也养过一只叫小铃铛的小猫。 令妃会做桂花糕。 她也会做桂花糕。 难不成他得不到令妃?反把自己当成了令妃的替身? 楚月兀自向前走着,心情很烦躁,一边走一边无意识的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儿,也没理会身后的赵衍。 赵衍看着一言不发,大步向前走去的楚月,觉得有点好笑,却也更加确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她心里也是装着自己的。 “舒窈是我表妹,”他追上楚月,“她母亲是我小姨,但是我小姨在生她时亏了身子,舒窈刚满一岁我小姨便去世了,她父亲后来又续娶了一位夫人。我母亲与我小姨感情很深,为了我小姨的去世悲痛不已,因此便经常召舒窈进宫,她比我小三岁,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 楚月放缓了脚步,这些事情她倒是第一次听说,令妃原来竟是靖王的表妹。 赵衍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的。” 楚月转头望向他,赵衍的眸子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纱。 楚月有些手足无措,“王爷,您不必跟我说这些的。” 赵衍却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想听吗?” 楚月扭头看向一边,心里七上八下。 她当然想听,却又有些怕听。 令妃是横亘在她和靖王之间的一座大山,这座大山能移开就最好,倘若不行,绕着走便是了,就怕跟它对上了,最后会得不偿失。 赵衍又开了口,声音变得冷淡而疏离,“她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我做王妃,回头却算计了太子,嫁进了太子府当了侧妃。” 这话出了口,他忽然觉得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十几年了,这些话深埋在他心底,压得他喘不过气,多少个午夜梦回,记忆里那个总是伴随他左右,口口声声喊着“衍哥哥”的女孩却再也找不到了。 楚月惊讶得捂住了嘴巴,原来事实真相竟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靖王和令妃原先估计是有点小情愫,但不曾想令妃被皇上看上了,然后皇上就仗着身份横刀夺爱了,怎么原来不是这样? 接着她心里便是一阵抽痛,令妃是不是疯了?这么好的靖王不嫁,要去算计太子当侧妃?难道嫁给未来的皇上就这么好? 她看向赵衍,他的身躯依旧高大挺拔,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王爷……”楚月很想安慰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衍牵起唇角笑了笑,“都过去了。” 夜风轻拂,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半空。 柔和的月光包裹着俩人,勾勒出一幅朦胧而美妙的画卷。 第42章 围场 回到行宫外的大树下时,桑枝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楚月正要跟赵衍告别,赵衍却突然问道:“楚姑娘,听说你在议亲?” 楚月心里咯噔一下,对啊,怎么忘了这茬儿,她有一种在夜风中凌乱的感觉。 “是哪家的公子?”赵衍又问道。 楚月心里打着鼓,怎么说呢?虽然这只是在自己的建议下,祖母和娘放出来的一个烟雾弹,但究竟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呢? 赵衍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里已猜出了七八分,他克制着笑意,“还是说,你并没有在议亲?” 楚月绞着手,一丝红晕爬上脸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我管不着。” 赵衍终于没忍住,牵了牵唇角,笑了一下,温柔的说道:“秋猎还有一天,千万要保重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知道吗?如果安阳再来找你,你就让桑枝来告诉我,不要私自赴约,明白吗?” 他的语气轻柔,在楚月心中荡起一圈圈涟漪,她轻声答道:“谢谢王爷,我知道了。” 秋猎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唯恐安阳公主再次找事,整个上午楚月一直在床上躺着。 一个上午安然无恙的度过了。 午睡起来,想着再捱两个时辰就好了,躺了大半天也躺的有些烦,楚月便起身活动一下身子,谁知就在此时,安阳公主来了,仍然是不待丫鬟们通禀便大步走进房内,看到楚月好端端的站着,她叉着腰,语带讥讽的说道:“果然没什么事嘛。” 楚月只得苦笑着给她行礼。 “免了免了,”安阳公主挥挥手,“待会儿秋猎就要结束了,本公主带你去围场里看看。” 楚月一听又要去围场就怕,“公主殿下,民女虽然伤得不重,但杨御医叮嘱还是要以休息为主。” 安阳公主瞪了她一眼,“老在房里呆着有什么意思?放心,不让你骑马了,今日下午大家要清点这次秋猎的收获,你不想去看看谁最厉害吗?” 楚月心里早就打过了小九九,自己虽然关心靖王的收获,但本次秋猎太子也有参加,还是首次参加,靖王作为王叔,楚月觉得这种时候他是肯定不会去抢风头的,所以知不知道究竟收获了多少也就没那么重要了,起码没有遵守他昨晚的叮嘱重要。 “公主,民女还是不去了,昨晚休息得不好,还想再歇一下。” 谁知安阳公主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一把拽住楚月,“本公主命令你随我一道去围场,否则……”她凑近楚月耳边,威胁道:“有王昭仪好看的。” 这真是一个孩子的行为了,你跟她讲道理,为了彼此的面子跟她虚与委蛇,可惜的是,她才不吃你这一套咧! 她喜欢听则听,不喜欢听撸起袖子就是另一套,平常孩子也就算了,可眼前这位是安阳公主,皇上皇后的掌上明珠,满朝地位最尊贵的女孩子,真惹急了她,她对付起王昭仪来,那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楚月换上一副笑脸,“好的,公主,民女随您一道去围场。” 安阳公主松了手,得意的说道:“早说随本公主一道去不就行了。” 说完大步走出去,一边走一边丢了句话过来,“本公主在围场门口等你,快点过来。” 楚月无奈的看看桑枝,桑枝会意,也出了门,采荷则赶紧上前服侍楚月梳洗。 “小姐,穿什么衣服?”采荷问道。 楚月无奈的看看门外,虽说安阳公主是说了不骑马,但谁知道她会不会一下子兴起就要骑马呢? 今天下午的围场有那么多王公大臣在,大家穿的都是骑装。 当然大概也不会有人留意她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可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去围场自然还是骑装最为合适。 楚月无奈的叹了口气,昨天那套骑装,因为摔到地上弄脏了,楚月还没来得及吩咐采荷,就被采荷洗了,现在还没干。而剩下的另外那套骑装,楚月的内心是抗拒的,原因无他,只因穿上实在是有点打眼。 上身内搭的还是一件白色窄袖,外罩的是一件浅粉色纱衣,这件衣服一看就花了大功夫去做,上面除了有繁复精美的刺绣,后背还设计成了绑绳的样式,两条纱绳从后颈部坠下,不用想都知道假如上了马跑起来会是如何飘逸,楚月本身肤色白皙,这件粉色纱衣一上身更是衬得她粉面桃腮、娇俏动人。 采荷再一次看呆了,如此佳人的小姐怎么就看上了那位平平无奇的公子,不行,回府后看看能不能打探一下是哪家的公子,跟小姐门当户对也就算了,要是不是那自己豁出去也要拦着小姐才行。 围场很是热闹,一部分参与狩猎的王公大臣们已经回来,正在讨论彼此的猎获。 候在围场门口的安阳公主一见到楚月,便招呼她过去。 楚月走过去的时候,安阳公主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好几眼,“你这身衣服倒是好看,在哪儿做的?” 楚月看看自己的衣服,想了想,道:“回公主殿下的话,这身衣服是民女母亲着人找铺子做的,民女也不清楚是找的哪间铺子,公主殿下要是喜欢,民女回去便问问母亲。” 她没敢把牛二哥说出来,以安阳公主这样的性子,要是去找牛二哥买衣服,顺利买到到喜欢的还好说,倘若不顺利,不定要怎么使性子。 安阳公主斜蔑了她一眼,“罢了罢了,衣服而已。”随后便往前走去。 楚月跟她在身后,守门的士兵见是安阳公主,不敢多说什么,立马放行了。 围场里新搭了一个小看台,皇上此时已经坐在了台上。 安阳公主带着她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看台边,“父皇吉祥。”她规规矩矩的行礼。 赵显笑着点点头,“今日怎么你们两个一道来了?” 安阳公主回头看了眼楚月,“来看看是不是太子哥哥狩猎得最多。” “父皇也在等着,”赵显笑着说道,一副慈父做派,“赐座。” 太监引了俩人在赵显身侧坐下。 安阳公主便开始跟赵显聊天,这会儿她倒是一点儿骄纵之气都没有了,完全就是一个女孩子在自己父亲面前娇憨可掬的样子,楚月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在皇后面前也是这个样子,合着霸道不讲理那一面都是对外人的。 过了一会儿,赵衍回来了,看到楚月时他并没有惊讶,想来桑枝已经将自己被安阳公主带来的事告诉他了。 他的目光轻轻略过楚月,没有多做停留,便上前对皇上行礼。 倒是安阳公主一见到他很是兴奋,“王叔,”喊着她就跑前去,“王叔,您都猎了些什么?让我看看。” 第43章 猎获 赵衍让身后的侍卫们将猎物放在地上,有鹿八只,狼三只,竟然还有一只熊。 安阳公主看到那只熊时眼睛放了光,“王叔,这只熊瞎子是在哪儿猎的?好大的熊。” 赵衍笑了笑,“在山那边的一个山洞附近。” 安阳公主看着熊惊叹不已,转头一看楚月没跟过来,便叫道:“楚姑娘,快过来看。” 楚月只好慢腾腾的挪过去,昨晚刚刚跟靖王一起涮羊肉,他还对自己袒露了心迹,今天又见到,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她有点不好意思。 安阳公主看她慢腾腾的,走过去一把拉了她过来,“你看,这么大的熊瞎子,我就说我王叔是一顶一的厉害,你说哪里有我王叔这样,长得又好看,身手又如此好的人?对不对?” 楚月没想到安阳公主嚣张跋扈就算了,放起彩虹屁来竟也这么响亮。 她偷偷看了一眼赵衍,见他正跟旁边的一位大臣说着话,似乎没听到她俩的对话。 “靖王殿下确实很厉害。”楚月说道,心里想起了靖王点点滴滴的好,从最开始遇袭时为了救她跟她一起滚落山崖,后来在山洞里帮她化解尴尬,自己在昆明被掳后不眠不休的寻找,到昨晚他细心的打点好一切就为了让她吃顿涮羊肉,嗯,他是很好的。 这些话楚月自然不可能说出来,不过只在自己心里想想,她已然觉得甜丝丝的。 赵衍跟别人说着话,耳朵却一直在偷听她们俩的对话,听到她这样说,赵衍轻轻牵了牵唇角。 几人正说着话,太子也回来了。 去年宫宴的时候楚月是见过太子的,不过当时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如何稳稳当当吃完那顿饭上面,她根本没仔细留意其他人。 太子看上去跟楚月年岁相仿,容貌随了母亲,并不是十分出挑,但年纪不大,举手投足看上去已然十分沉着稳重。 他甫一下马,安阳公主又是像小山雀一样的扑了过去,“太子哥哥。” “安阳。” “太子哥哥,快让我看看你的猎物。” “好,好。”太子吩咐侍卫放下猎物,眼睛却瞟了几眼楚月。 安阳身边的女孩子不少,特别是在京师的时候,多的是想谄媚巴结她的贵族小姐们。 这一位以前没见过,不像那些上赶着巴结安阳的贵族小姐们畏畏缩缩的样子,她倒是显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 就在这时,赵衍走了过来,身子不偏不倚恰好挡住了太子的视线。 “本王也看看。”他说道。 太子叫了声“王叔,”心里却有些纳闷儿,不知靖王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他也没多想,现在这个时候,把猎物展示给父皇才是最重要的。 这次是他第一次参加秋猎,大家都对他的收获翘首以盼,当然他也不负众望,猎了一只虎、一只豹、五只狼、十六只鹿,数量和质量都是第一。 赵显很是满意太子的表现,蒙古王公贵族及各位大臣也是对太子的表现赞不绝口。 赵显大手一挥,对本次秋猎表现不错的都进行了嘉奖。 整个活动到此基本就要结束了,因为晚上还有晚宴,大家都准备回去梳洗一下参加晚宴了。 就在这时,安阳公主说话了,“父皇,我也想在围场骑骑马,可以吗?” 赵显没说话。 安阳公主开始撒娇,“父皇,一年才来一次秋猎,在京城我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地儿骑马,您就让我骑一骑吧,我保证不跑远了,就在您眼皮子底下骑。” 赵显还是没说话。 安阳公主佯装生气,“哥哥秋猎表现这么好,女儿我也想表现一回,父皇怎么就是不肯给个机会呢?” 太子见状帮腔道:“父皇,就让安阳骑一骑吧,我在旁边看着。” 赵显点点头,“去吧。” 他的手指向前方,在肉眼可及的范围内划了一个圈,“只许在这片骑。” “遵命,父皇。” 没多久,马倌牵出了一匹马,便是那天那匹枣红马。 安阳公主翻身上了马,马儿开始嗒嗒嗒的在草原上奔跑起来。 她骑马的姿势优美,与马儿配合的节奏也很协调。 众人啧啧称赞。 跑了一圈,安阳公主的马嘚嘚嘚跑向楚月这边,最后停在了楚月面前,楚月心里咚咚咚的打鼓,她不会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吧? 安阳公主笑得很无邪,“楚姑娘,一起来吧。” 楚月瞬间一个头两个大,等了一天,原来大坑在这里。 她很想拒绝,但现在身边一圈重量级人物,别说在皇上面前为了王昭仪她不能出丑,就是在蒙古王公大臣面前,安阳公主都这样邀请了,任谁都觉得她肯定会骑马,她就更加不能露怯了,不然就是给皇上丢脸、给大梁抹黑。 她很想问问靖王现在该怎么办好,但那是不可能的事。 此时此刻,唯有先把眼前的危机解决了再说。 “好的。”她答道。 安阳公主愣了一下。 昨晚在花园里听到几个小宫女嚼舌,说是王昭仪请了杨御医给楚姑娘看诊,杨御医说楚姑娘没什么事,但是楚姑娘的丫鬟对外却说楚姑娘受伤了,要歇一段时间才行。 有个小宫女就说,怪不得楚姑娘现在在皇宫里这么红,心眼这么多,要是让皇上皇后知道她是因为跟安阳公主骑马摔伤了,还不是故意让皇上皇后糟心么,最可怜的就是安阳公主,搞不好还要被皇上皇后数落几句。 安阳公主一听此话便有些窝火,从来都是自己欺负别人,有谁敢算计到她头上? 所以早上开始她便让小宫女留意着楚姑娘的动静,据说上午还是在卧床,但下午就起来了,她赶忙跑过去,那小蹄子果然好端端的站着。 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果断就叫了楚姑娘一起来围场。 去找楚姑娘的路上,正好遇到令妃,令妃见她一身骑装,直夸她娇俏动人、英姿飒爽,又道:“难得秋猎一次,公主殿下为何不在围场骑骑马,这样好的地方不骑马跑一下可真真是浪费了,”说着又道:“臣妾听说楚姑娘也很会骑马,安阳公主何不叫了她一起去?” “楚姑娘会骑马?”安阳公主问道。 “臣妾也只是听说的,不知道是不是。” 安阳公主来了气,既然都能装病了,那或许不会骑马也是装的。 这时马倌已经将马匹牵了过来,赫然便是昨天那匹性子急躁的白星。 安阳公主有点讶异,但没说什么。 楚月咬咬牙,走前几步,硬着头皮上了马。 赵衍冷冷的盯着这一切。 楚月一上马,白星又想往前冲。 在等待马倌牵马前来的时候,楚月已经想好了,既要在蒙古王公贵族面前维护我朝颜面,自己就不能装作不会骑马,索性就放开了好好骑。 如果到时有人质疑自己,大不了就说跟着靖王一路去云南的时候,因为旅程乏味,自己便学着骑骑马、解解乏,这一路来回好几个月,自己经常骑竟就会骑了,相信靖王也会帮着遮掩一下的。 至于安阳公主要是追究昨天的事,自己便说身份卑微,不敢跟公主一起骑马,怕伤了公主的千金之躯。 事急从权,肯定是先解决大麻烦再解决小麻烦,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当然是大大优先于两个小姑娘之间的矛盾。 不过安阳公主也真是被宠坏了,这种小女孩性子的撒脾气能选择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吗? 万一自己真的不会骑怎么办?不仅自己下不来台,她本人不也是一样下不来台吗? 楚月下定决心,等回了京师,得尽可能避着安阳公主才是。 第44章 惊马 楚月一夹马腹,白星仿佛得了信号,往前奔了出去。 白星的四肢十分粗壮有力,跑起来充满了力量,有一种凛然的美感。 拽着缰绳的楚月,此刻身子微微前倾,随着白星的跃动她的身子也有规律的起伏着,衣领后的带子飘起来,随着风恣意飞舞,落日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全身镀上了一层玫瑰金。 同样骑在马上的安阳公主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这个小蹄子,昨天果然是装的,看我回去如何收拾她! 在场的其他人纷纷惊叹不已,看不出这个小姑娘的骑术如此之高,特别是那些蒙古王公贵族们,忍不住的跟赵显感叹,原来大梁除了安阳公主,还有骑术如此高明的女孩子。 太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楚月,他不禁开口问一旁的赵衍,“王叔,听说这位楚姑娘当时随您的车队一道去了云南?” 赵衍“嗯”了一声。 太子又道:“她去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赵衍看了眼太子,“不太清楚。” “哦。” 赵衍又回过头看着马上的楚月,心里憋着一股浊气,很不舒服,有一种自己珍藏了很久的宝物,突然被人拿出来评头论足的感觉。 楚月策马奔跑了两圈后,靠近安阳公主,“公主殿下,可以回去了吗?” 安阳公主甩了一记白眼给她,“厉害啊你,本公主倒是被你耍的团团转。” 楚月歉意的道:“公主殿下对不起,民女给您赔罪。” 安阳公主没理她。 眼看着离看台近了,楚月只得无奈的御马跟在安阳公主身后。 就在此时,白星突然长嘶一声,抬起两条前腿,整个马背像是要翻过来。 楚月大骇,竭尽全力抓紧缰绳夹紧马腹才没摔下来。 安阳公主回头见到受了惊的白星,吓得停在原处不敢动。 白星开始不受控制的腾跃、奔跑,楚月小小的身子在马背上被甩过来甩过去。 赵衍一见到不对劲,迅疾上马奔了过来。 楚月已经不能正常控制白星,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确保自己不要突然被甩出去,只一小会儿功夫,白星已离看台有一段距离。 赵衍数次想靠近,但白星十分狂躁。 瞅准白星跳起来后停顿的一瞬间,赵衍大喊道:“楚姑娘,你抓紧缰绳,我跳过去。” 楚月点了一下头,下一刻,便感到马身被重重压了一下,一双温暖的的双臂绕过自己抓紧了缰绳。 “它受惊了,没办法停下来,我们找个草厚一点的地方再跳马。”耳边传来赵衍的声音,给楚月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得不说赵衍除了身手敏捷,御马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即便白星处在如此不受控制的状态,还是被赵衍驾驭着向西边一处厚草地跑去。 到了厚草地,赵衍又道:“我叫放手就放手,然后把身子团起来,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放手。” 俩人同时放了手,放手的一瞬间,赵衍抱紧了楚月,从马上跳了下来,俩人打了几个滚,一起滚到了草丛深处。 这里离看台已经有很远的一段距离,草又特别高,完全将俩人挡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外。 楚月惊魂未定的看向赵衍,这才发现俩人的动作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顿时红了脸。 赵衍看了眼怀里的楚月,她原先粉扑扑的脸颊现在红得像虾子一样,“你怎么样?”他轻声问道。 “我没事,您……您呢?”楚月不好意思极了,王爷怎么还抱着自己。 “我也没事。” 俩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楚月抽出被赵衍抱着的手臂,指了指他的头发,“王爷,您头上有根草。” 赵衍这才意识到唐突了,连忙放开她,坐起身,拨弄了一下头发上的草。 楚月也坐起来,掸掸衣服上的尘土。 “摔疼了吗?”赵衍问道。 “没有,谢谢您,王爷。”楚月十分诚心诚意,她其实非常后怕,如果不是靖王来救她,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一个不小心被甩出去,就算能保住小命估计也会是重伤。 这时,太子和一些侍卫也御马跑了过来。 “王叔、楚姑娘,没事吧?”太子急切的问道。 “没事,”赵衍看了看四周,“有人去追那匹马了吗?” 侍卫们答已经有人去追了。 他点点头,对楚月说道:“楚姑娘,还能骑马吗?” “可以的。”虽然摔了一跤,但是靖王抱着摔的,因此并没有受什么伤,就是手背蹭了一点皮。 赵衍便让一名侍卫牵了一匹马过来,楚月坐上马,赵衍嘱咐那名侍卫牵马回看台的时候小心点,自己则去寻找白星去了。 走回看台的路上,太子问道:“楚姑娘,你没事吧?” “回太子殿下,没什么事。” 太子点了下头,沉吟了半晌,随后好奇的问道:“楚姑娘,你一直都这么会骑马吗?” 楚月牵着缰绳的手一顿,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太子见她神色有点奇怪,笑了笑,“寻常的小姐们骑马可骑不了这么好,能够骑得像你这么好的,在京城多少应该有点名号。” 楚月大惊,她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谢谢太子殿下美言。”她含糊说了一句。 太子见她不愿多言,也没说什么。 回到看台,安阳公主立马跑前来,气楚姑娘骗她不会骑马是真的,但这会儿的担忧也是真的。 看到白星高高扬起的马蹄时她吓坏了,想惩罚一下楚姑娘的念头不是没有,但楚姑娘若真被马甩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看到楚姑娘平安归来,她既激动又喜悦。 “楚姑娘,你没事吧?” “公主殿下,我没事。” “太好了,我王叔呢?我看到他追着你的马过去了。” “靖王殿下去追那匹受惊的马了。” 安阳公主“哦”了一声,接着她又凑近楚月耳边,“楚姑娘,马儿不是我安排的,为何会受惊我也不清楚,但我会尽力查清楚原委。” 楚月讶异的看着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撇开脸,“别这样看,是本公主做的就是本公主做的,不是就不是。” 楚月笑了,这样的安阳公主倒让她有点刮目相看了。 安阳公主转身来到赵显面前,直直的跪下,“父皇,本次骑马,让楚姑娘身历险境,孩儿难辞其咎,甘愿父皇责罚。但马匹为何会受惊,孩儿百思不得其解,还望父皇彻查,若有需要孩儿协助调查的,孩儿必当竭力配合。” 楚月暗自咋了咂舌,刚刚安阳公主跟她坦白她就够惊讶的了,现在安阳公主竟直接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原先自己还道她是个不知分寸的小女孩,如此看来,且不说她做事是否考虑周全,出了问题倒是很有担当。 而且,这一番说辞,将她该担的责任、不该担的责任在众人面前说得一清二楚,倘若白星发狂之事真是有其他人想嫁祸于她,现在看来也是难了。 赵显沉吟半晌,“你能主动承认错误,父皇很欣慰,待回到京师后禁足十日,将《女诫》抄写二十遍交与你母后。” “孩儿遵命。” 赵显又对着身旁的一名大将道:“去查查为何会惊马。” 第45章 心迹 令妃揉着帕子,艳丽的五官拧到了一处,“你说什么?衍哥哥救了楚姑娘?” 倚翠吓了一跳,“娘娘,小点声。” 令妃的胸脯剧烈起伏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前几日她得知赵衍私会楚月后,便偷偷找了莫侍卫长设了这一计,原本一切都在按着原定的计划发展,怎么最后竟会是这样。 “娘娘,”倚翠跑到门边透过门缝仔细看了看,确认外面没人,又回到令妃身边,“娘娘,听说皇上下令查清楚这件事,现在当务之急是确保这件事不能牵连到您啊。” 令妃深深皱起了眉头,那眼神阴纨得可怕,“这个楚姑娘,着实不简单。” “娘娘。”倚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前两日娘娘去找莫侍卫长,她心里就不赞成,太冒险了,只要一步没做好,便极容易引火烧身。 现下好了,楚姑娘不仅毫发未损,还是靖王殿下救了她,这下怎么办才好? 王昭仪看着躺在榻上的楚月,忍不住落了泪,“你说你,才两天,就从马上摔了两次,这回了京师,我该怎么跟姐姐交待。” 楚月最怕的就是她担心,“小姨,刚刚杨御医不是都说了吗?我没事,就手背蹭破点儿皮,这一点点伤,不打紧的。” 王昭仪还是很难过,毕竟是自己带玥儿来的,谁知道却让她被安阳公主盯上了。 楚月只好竭力安慰她。 王昭仪收拾了一会儿心情,“晚上的晚宴就别去了,在房里好好休息。” “嗯,好的。”楚月听话的点点头。 用过晚膳,楚月在窗前坐了一会儿,回想着白天的事情,觉得十分蹊跷。 安阳公主找茬是她意料之中的,当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找茬她确实没预料到,这个行为十分莽撞,可放在安阳公主身上,也算合理。 只是,安阳公主说马儿不是她安排的,也就是说有别人选了白星给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且安阳公主刚邀请完不久,白星就被牵出来了,对方明显是早有准备,难道那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安阳公主会邀请她骑马? 看安阳公主的说辞她并不知情,她应该没有说谎,如果自己重伤或送命,在皇上及这么多王公大臣、蒙古使者面前,她一样很难交代。 白星的暴躁她是知道的,好在她也算是驾驭住了,可为什么快结束时白星会突然受了惊? 附近明明只有自己、安阳公主及几个侍卫啊。 而且百星受惊后那状况十分危险,使手段的人明显是想置自己于死地。 是谁一出手就想要自己的性命?自己跟谁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她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又一遍,无论是原主还是自己,她都想不出有什么人对自己恨得这样深。 她叹了口气,上次在昆明差点被掳,这次在马场又差点遇害,难道自己在这个时代有什么招黑体质? 也不知道靖王后来追到白星了没有。 正想着,桑枝走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楚月有些惊讶的看着桑枝,桑枝望了眼窗外。 楚月随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去,外面影影幢幢,看不真切。 她沉吟了两秒,便喊了采荷过来给自己梳洗,梳洗完表示今日桑枝值夜,让采荷去外间歇着。 采荷不疑有他,叮嘱了桑枝几句便出去了。 眼见采荷出了门,桑枝赶忙关好门,从窗户跳了出去,她跳出去不久,赵衍便进来了。 他一身宝蓝蟒袍,眉目冷冽。 赵衍径直走到楚月身边坐下,“御医怎么说?” “说没什么事,就是手背有一点小擦伤,不碍事的,谢王爷记挂。” “伤在哪里?”赵衍蹙了眉问。 楚月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还是老老实实把手伸出来,白嫩的皮肤上果然有几处擦破了,已经上了药。 虽然确实是小伤,赵衍心里却很不舒服,语气不免生硬起来,“那匹马抓回来了,腿上有一处十分细小的伤口,里面取出了一枚淬了毒液的针。” 楚月惊讶极了,“淬了毒液的针?也就是说我快回到看台的时候,有人发射了一枚毒针到马腿上?” “应该如此,不然它不会突然发狂。” 楚月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可是当时我就跟在公主身后,我们附近的人并不多。” “是不多,”赵衍的语气更冷了,一想到当时的场景他就无名火起,竟然有人在他眼前对楚姑娘下毒手,“但不多,就更好查了。” 现在在毒针射程内的六个人都被关押了起来,包括四名看守围场的士兵和两名跟着公主的侍卫。 “你放心,”赵衍望向楚月,“本王一定会把真凶抓出来的。” 他的目光坚定而郑重,楚月脸上就有些烧,“谢谢王爷。” 空气静滞了几秒。 楚月想起什么,“王爷,您今日受伤了吗?” 赵衍抱着她摔下去,她是没什么事,赵衍就不好说了。 赵衍笑了笑,“没有,别担心。” 他的笑和煦而亲切,让楚月心里暖暖的,却又觉得俩人这样的相互关心,似乎有些暧昧,她低着头害羞的“嗯”了一声。 赵衍将她的娇羞收在眼底,他缓缓说道:“今日,你与我在众人眼中一同坠马,大家……怕是会有些风言风语。”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怕不怕?”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 怕不怕? 楚月想了想。 个人名誉这种东西,在她刚穿来决定装傻那刻开始,就不知扔到何处去了,只要不做违法乱纪、伤天害理之事,她想,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吧。 更何况,嘴长在别人身上,难不成缝起来不让别人说? 她摇摇头,“王爷,我不怕。” 看着楚月一点儿也不畏惧惊慌的神情,赵衍忽地有些失落。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按理说她说不怕不正是自己期望的答案吗? 不对,不是她的答案问题,而是她回答得太干脆了,似乎她不怕的原因是他们确实没有关系,所以她不怕有人嚼舌。 这样想着,赵衍脸上的表情很自然的便有些失望。 他没有说话。 楚月以为他在担心别人会对他说三道四,急忙又道:“王爷,您也不必担心,等回去我就在府里待着不出来,那些嚼舌的人说久了自己也会觉得没意思的。” 赵衍深邃的目光久久凝视着窗外,许久才悠悠吐出一句,“我也不怕的。” 说完转过头看向楚月,“等回了京城,可以帮我买一方砚台吗?” 楚月的心忽地砰砰砰跳起来,小声说道:“王爷不是说砚台很多,不需要吗?” 赵衍看着楚月,语气平缓却坚定的说道:“我需要。” 楚月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了头小声答道:“好。” 第46章 偷袭(一) 一直到赵衍离开,楚月心里都还是乱糟糟的,这么说来,令妃那件事算是过去了? 宁静的夜晚,微凉的时节,本应是最好眠的时候,楚月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从昆明回京时,自己还想着以后都不会与靖王有任何瓜葛,却未曾想那日茶馆见面后,俩人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她也不知道这样究竟好不好。 毕竟,自己的身份跟靖王的身份实在差得有点远,以前不清楚就算了,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了解,她才发现身份的鸿沟是多么巨大,在这个时代,她这样一个礼部郎中的女儿,若是要进靖王府,当个王府侧妃就已经顶天了。 她不敢想,若是靖王府还有正妃,她又当如何,难道她要求靖王不娶其他人,只能娶她一个?怕是痴人说梦吧? 哎,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又想到他说他也不怕,心里又不免有些雀跃,他对她,应该是真心的吧?待回了京城,她便去给他买砚台。 夜越来越深,楚月最终还是靠在榻上睡着了。 到了亥时末,四周突然嘈杂起来,楚月这晚大概是心事多,睡得很浅,一下子就醒了,便遣了桑枝去看怎么回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晚上去参加宴会的王昭仪竟然还没回来。 又等了一会儿,得了消息,晚上的宴会出事了,具体什么事不清楚,但现在整个宴会厅都被封锁了,所有人都不得离席。 楚月心急如焚,马上让桑枝去宴会厅看看。 桑枝却坚决不肯离开,“楚姑娘,现在那边全被围起来了,根本进不去,我去了也没用,而且王爷叮嘱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务必待在您身边,确保您的安全。” 楚月明白她说得也有道理,可心里还是十分担心,既担心王昭仪,又担心靖王,不知道他回到宴席上了没?有没有事?现在怎么样? 一直到天边吐出了鱼肚白,王昭仪才终于回来了。 楚月一下子跳起来,赶忙迎出去。 王昭仪一脸的疲惫,楚月问怎么了,王昭仪摆摆手,宣退了服侍的侍女们,压低声音说道:“有个侍卫把这次蒙古来的最高使节阿达汗杀害了。” “什么?!”楚月大骇,“就在宴席上?” 王昭仪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 王昭仪用手捂着嘴,凑近楚月的耳朵,“而且那名侍卫是太子府的侍卫。” 楚月倒吸了口凉气,“什么?太子府侍卫?” “嗯,而且那名侍卫杀了阿达汗后,恶狠狠的表示你们把太子欺负得这样惨,如今也算是罪有应得了,说完就拔剑自刎了。” 王昭仪说完后,大概是回忆起当时可怖的画面,现时又后怕起来,苍白着一张脸坐在凳子上。 楚月久久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好一会儿,才道:“那太子殿下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王昭仪摇摇头,“太子当即跪下,向皇上陈情,表示自己跟阿达汗无任何过节,自己也不明白那名侍卫究竟为何这样做。” 楚月皱着眉,“蒙古使节那边呢?” “剩下的蒙古使节们既惊讶又愤怒,当然是立即让皇上给出一个说法,但这事肯定要调查一番,目前皇上派了人还在安抚他们的情绪,就怕处理不好酿成大祸。” 说着她警惕的望着楚月,“你这两天就在厢房待着,哪儿都不要去了,知道吗?” “知道了。”楚月也感到十分后怕。 原本昨晚庆功宴结束,今天大家休整一天,明天就该启程回京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返程。 虽是在厢房待着,消息还是传了过来。 阿达汗是蒙古可汗的大舅哥,据称蒙古可敦(注:蒙古皇后)的家族并不算十分强大,但其本身容貌妍丽、才智过人,很得可汗喜爱,爱乌及乌,这位大舅哥在蒙古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谁知竟在一次最为平常的出使中命丧黄泉。 楚月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同寻常。 且不说太子与这位阿达汗是否有过节,即便有,太子也绝不可能在昨晚那样的一个公开场合做出如此傻事。 但杀人者已自刎,想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怕是需要不少时日。 目前大家所在的围场行宫,其实离蒙古国并不远,假如解决不好此事,也不知道蒙古可汗会不会因怒气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过了两天,事情似乎还是没什么进展。 楚月听桑枝传回来的消息知道,刺杀发生时,靖王已回到宴会上,目睹了事件发生。 他还让桑枝传话给楚月,在事情没解决前,哪里都不能去,必须好好在房里待着,并且让桑枝随侍左右。 到了第三天夜里,风很大,大家都睡熟了,行宫的多处地方却突然起火了,借着风,火势很快扩散开来。 楚月是被吵醒的,刚睁开眼,就听到桑枝急促的声音,“楚姑娘,走水了,快走。” 楚月急忙翻身下床,也顾不上穿鞋就跑到窗边,果然见到行宫多处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火苗随着风势越窜越高,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在黑夜中如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张扬的到处肆虐着。 哀嚎声、哭泣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怎么回事?” “不知道,但必须马上走。”饶是平时看上去颇为淡定的桑枝,此刻也有点慌了神。 楚月又看看窗外,“好。” 采荷跌跌撞撞的冲进门,“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她不过是起床去了趟恭房,出来时就见到一片熊熊火海,把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我没事,采荷,赶快收拾包袱,我们马上走。” “好。” “桑枝,你跟我过来。”说着,楚月穿好鞋,披了件外衣,匆匆跑向隔壁的一间厢房,迎面差点撞上王昭仪的侍女。 侍女一看是楚月,连声道歉。 楚月没工夫跟她细说,道了声“无妨”就直接进了隔壁的门,看到王昭仪正由明珠服侍着急急忙忙的穿衣服,心里的紧张褪去了一半。 假如今晚是蒙古国的报复之举,那王昭仪还是有些危险的,毕竟是皇上的妃子,又刚刚诞下了四皇子。 现在见到她无事,楚月放心了不少。 “昭仪娘娘,您没事吧?” “玥儿,快过来,本宫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 “昭仪娘娘,接下来怎么办?”顾不上去讨论究竟为何会起火,此刻保障安全最重要。 王昭仪遥遥看了眼高高腾起的火焰,“先出去再说。” 第47章 偷袭(二) 大家七手八脚,很快收拾好包袱,一行人便往行宫门外赶,身边都是往外逃的人,大家都狼狈得很,道路又窄,楚月真担心发生踩踏事故。 这时,王昭仪的一名侍女提出有条近路可以走,这名侍女此前多次来过行宫,大家又顾着逃命,也没多想,便跟着她走了那条近路。 这是一条小路,没有点灯,看来平时并不经常有人走,但此刻火光照亮了行宫的半边天,依稀能辨认出小路的模样。 桑枝将楚月护在身后,警惕的往前快步走着。 就在经过一片茂密的树丛时,王昭仪的几名侍女突然发出几声“啊—”的尖叫声,便不见了踪影。 整个行宫一片纷乱嘈杂,这几声尖叫并不突出,却让楚月毛骨悚然。 她看看四周,确认那几名侍女不见了,如今只剩下王昭仪、桑枝、采荷和自己四人。 桑枝立马让其他三人站在自己身侧,她迅速拔出暗藏的两柄短刀,警惕的盯着四周。 短刀锋利的刀刃反射出的寒光让王昭仪倒吸了几口凉气。 皇后娘娘拨的婢女竟然随身携带刀具,而玥儿还天天跟她呆在一起,这个认知让她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但形势不容她多想,下一刻便听到一道声音冷冷的说道:“识相点就把姓楚的留下。” 随后出现了四名蒙面黑衣人。 桑枝狠狠的咬着后槽牙,“做梦!” 话音刚落,黑衣人便一拥而上。 顷刻间,刀剑乒乒乓乓的激烈碰撞起来,桑枝的两柄短刀使得出神入化,很是抵挡了一番黑衣人的进攻。 但终究人数上不占优,还要分神去顾着其他三人,渐渐就落了下乘。 对方趁桑枝一个不注意,眨眼间就抓了采荷过去,下一刻,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采荷的脖子上。 黑衣人停止了打斗,为首的黑衣人说道:“我数到五,姓楚的还不留下,我就杀了她。” 采荷的腿止不住的哆嗦,身体抖成了筛糠,嘴里却喊道:“小姐,别管我,你们快走。” 楚月咬着下唇,拽紧了拳头,“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黑衣人嗤笑了一声,“要你命的人。” 说完扔给楚月一个眼刀子,“别废话,一。” 楚月踟蹰了一秒钟,看了眼王昭仪和桑枝,欲走上前。 “二。” 桑枝拉住了楚月的手,楚月看向她,摇了摇头。 “三。” “照顾好昭仪娘娘。”楚月对桑枝说道,桑枝眉头一皱,加大了拽紧楚月的力度。 “四。” 楚月硬生生掰开桑枝的手,走到那黑衣人前方一步远处,“我留下来,你放她走。” 黑衣人轻蔑的看了一眼楚月,“倒是有点胆量,不过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也值得费这么多心思。” 桑枝不忿,往前走了两步欲拉回楚月。 为首的黑衣人狠狠叫道:“你再敢往前走试试。” 说罢对旁边黑衣人使个眼色,架在采荷脖子上的剑就深了一分,血顺着刀口流了出来。 “采荷!”楚月惊慌的大叫。 “你个王八蛋!”桑枝气到了极点。 王昭仪已经吓晕了过去。 “你想怎么样?”楚月强捺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冷冷问道,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如此费尽心机想要害她。 “哼!”黑衣人哼了一声,指了指桑枝手上的短刀,“这个女侍卫的双刀耍得这么好,想来在楚姑娘脸上划上几道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吧?” 说完阴森森的笑了起来。 楚月攥着的拳头骨节都泛了白,“是不是划了就放了她?” 黑衣人嗤笑了一声,“你说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怎么相信你?” 黑衣人翻了个白眼,“现在不是你怎么相信我,而是你不得不相信我。” 说着他走近楚月,捏着楚月的下巴,“长得倒是挺美的,可惜了这张小脸蛋。” 楚月用力把他的手甩开,“把你的脏手拿开。” “脏手?哈哈哈,你说这是脏手?你以为你自己多干净,你个臭婊子。” “你骂谁臭婊子?”楚月一时间也忘了害怕,她与这人素不相识,平时一直洁身自好,怎能容对方将臭婊子这个形容词安到自己身上? 黑衣人冷哼一身:“说的就是你,你个臭婊子,不是早就跟靖王睡了吗?” 楚月彻底愣住了,他说什么?他说自己跟靖王睡了? “怎么,臭婊子,不是吗?”说罢黑衣人恶狠狠的瞪着桑枝,“还不动手?” 桑枝握着双刀的手都在发抖,让她划楚姑娘的脸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在目前己方没有丝毫优势的情况下,究竟如何才能脱困?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四名黑衣人武功并不低,为首的黑衣人武功更是不在自己之下,硬拼显然是无用的。 桑枝极快的在心里谋划着,却发现除了拖没有任何有效的解决办法。 黑衣人等烦了,骂了句“啰里吧嗦的。”上前就要抓楚月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一柄长剑从天而降,长剑在火光的照射下泛着幽幽红光,就像地狱来的修罗之刀,瞬间便将他伸出去的手生生砍断了。 直到断手掉到地上滚了滚,黑衣人才发出猪叫般惊恐的哀嚎声。 剩下的三名黑衣人见状吓得不轻。 虽听说过有的宝刀削铁如泥,但能将手瞬间砍断的刀却是第一次见,造成的感官冲击实在太大。 大家都忍不住看向来人。 来人着一身夜行衣,同样也是口罩遮面,他横在楚月身前,留了一个背影给楚月。 接下来,在三名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他飞身而起,几个手起刀落,几人便命丧黄泉。 采荷跌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害怕得簌簌发抖。 来人走到断手的黑衣人身边,冷冷开了口,那声音仿佛淬了冰,听得人汗毛都要竖起来,“回去告诉你主子,想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说罢,几个腾跃,不见了踪影。 黑衣人见状,连滚带爬起身跑进了夜色中。 桑枝担心还有埋伏,没有再追。 第48章 韩将军 行宫大门处,已乌泱泱的聚集了一大群人。 本次参加秋猎的士兵共有一万余人,从京城过来的侍卫有一千人,京城来的王公贵族朝廷大臣共计六百余人,秋猎不允许带家眷,但仆从的数量也不少。 现在逃出来的人都聚集在行宫门外的一片空地上,士兵们将空地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仅设了一处开口,用以通过。 人群虽恐慌,倒也很有纪律,每个逃出来的人都在开口处等候着查验身份。 楚月等人排着队,查验的速度倒也很快,轮到她们时才见到查验身份的人是一直贴身伺候皇上的高公公,高公公服侍皇上数十年,跟着皇上一路从皇子变成太子再变成皇上,整个朝廷上下,他都脸熟,难怪验证的速度能这么快。 王昭仪见是高公公,忍不住问道:“高公公,皇上他……” 高公公小声说了句,“无事。”便让她们赶快进去。 王昭仪得了准信吃了颗定心丸,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地。 急急便往人群深处走,想看看皇上是不是也在此处,但人着实太多,很多人还直接席地而坐,想过去并不容易。 楚月拉拉王昭仪的衣袖,“昭仪娘娘,要不我们先歇下来,既然高公公说皇上没事就不会有事的,我们在这里等情况稳定些再说。” 王昭仪看看四周的人群,无奈的点点头。 行宫的火还在噼里啪啦燃烧着,壮丽华美的大殿、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一座接一座的坍塌,消失在滔天的熊熊烈火之中。 楚月心里难受极了,倘若只是不小心失火,那起火点不会如此分散,而这场火,起火点众多,火势极快,明显是有人看准了时机纵火所致,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自然而然的就想到阿达汗遇害一事,会是蒙古国的报复吗? 身边的人群也在纷纷猜测这场火的起因,多数人都觉得是蒙古国采取的报复行为,甚至有人偷偷说见到最先起火的就是太子的住处。 一时间人心惶惶。 楚月忍不住四处张望,寻找那个傲然挺拔的身影,可即便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想找人还是难于上青天。 她只好安慰自己,他这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大火足足烧了一夜,整个行宫几乎付之一炬。 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楚月才惊讶的发现,空地四周挤满了士兵,比前一晚她们刚逃出来时见到的士兵足足多了几倍。 桑枝见状,靠近楚月耳边说道:“应该是附近的驻军来了。” 或许是折腾了一夜大家都累了,也或许是见到兵士多了大家信心倍增,且天已亮,不需再担心黑夜为敌人做掩护,总之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阵嘚嘚嘚的马蹄声响起,几匹马来到了人群前方,一身玄衣的赵衍赫然出现在其中。 他红着双眼,头发有些乱,但身板笔挺,骑在马上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盛气凌人的气势。 遥遥望见毫发无损的他,楚月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了。 赵衍的视线冷冷的扫过人群,在扫到楚月她们的位置时他的视线停了两秒,随后微不可察的牵了牵嘴角。 虽然晚上就已从手下那儿得知她没事,但此时见到她好端端的呆在人群中,他还是觉得安心了不少。 他身侧一匹马上坐着一位方脸络腮胡大汉,生的满脸横肉、虎背熊腰,一看就不好惹。 桑枝顺着楚月的视线望去,小声说道:“这位是韩将军。” 原来这位就是威震北方边境一线的韩将军,据称他亲自率兵多次击退匈奴的进攻,曾在落入匈奴埋伏后,率五千精兵破了匈奴五万人的围剿,不仅排兵作战的技术一流,自身的武艺也十分了得,曾赤手空拳一人将敌方数十人打趴,当真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在大梁北方边境一带是部队军心、群众信心的定心丸。 而且关于他本人还有许多像画本子一样的传说,如曾生擒了一只老虎,在野外烤熊瞎子吃等等。 前几天在房里待着没事,楚月听了许多韩将军的光辉事迹,当时就想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现下见到本人,只觉得他往老虎面前一站,老虎说不定也会有点胆怯。 韩将军清清喉咙,发话了,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异常洪亮,“大家听好了,现在立即转移到另一处行宫,所有人听从安排,任何人不得再在此处停留。” 说罢,挥挥手,就有不少兵士上前开始带人离开,秩序井然。 楚月留心看着,看样子昨晚就已经安排好了。 到她们时,士兵把她们带上了一辆马车,楚月不愿意让采荷、桑枝跟着走,因此小小的马车塞了她们四人在里面。 昨晚到达空地后,楚月便急忙帮采荷的伤口消了毒、上了药,又用纱布细细缠好,此刻上了马车,又找了个最好的位置让采荷靠着休息。 采荷初时说什么都不肯,但被楚月义正辞严的说了几句不把身体养好怎么服侍我之类的话后,只好就范。 王昭仪见楚月如此厚待自己的丫鬟,不免有些赧然,自己的几名侍女如今生死未卜,也不知救出来没有。 忽地又想起昨晚正是其中一名侍女指引的走小路,她捏紧了帕子,不知道那名侍女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待回到京城,要好好查一查才是。 她很想问问楚月,昨晚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赏的丫鬟会使刀又是怎么回事。 但此刻桑枝也坐在马车上,王昭仪只得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 车队一路都没有停留,中午也只是分发了干粮。 因此到未时末,车队便抵达了另外那处行宫,这里已然是重兵把守,进出都需要核验身份了。 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的大家,此刻都累坏了,简单用过晚膳、洗漱后,大家便纷纷躺下休息。 接下来两天,都是这般往京城赶,终于在第三天午后,回到了京城。 马车进入京城城门的刹那,楚月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下来。 虽说全程有军队护送回京,但说不紧张是假的,谁知道这次事件会不会成为大梁、蒙古两国关系的导火索,特别是皇上也还在路上,谁知道蒙古国会不会发动突然袭击。 待回到家,看到熟悉的环境、亲切的家人,她内心的大石终于放下了,愉悦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大家看到楚月走时是一名丫鬟,回来却变成了两名丫鬟,都有些不解,楚月只好解释说是皇后娘娘担心自己人手不够赏下来的,众人俱是感叹楚月果然越发得了脸了,皇后都开始赏丫鬟了,楚月只好佯装羞怯的低了头。 跟家里人聊天时,楚月发现家里人并不知道行宫起火一事,大概消息尚未传开,楚月便只字未提,像这种事件,不知道究竟最后定论会是怎样,说了只会徒增家里人的担心,还是等消息传开再说。 第49章 夜谈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饭,回到自己的房内,桑枝采荷都下去歇着了,楚月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又爬起来坐着,怕吵醒了丫鬟们,没有点灯。 行宫着火那晚,那伙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提到了靖王,还扯到自己跟靖王不干不净? 可自从回京后,自己跟靖王走得并不近,明面上几乎没什么交集,这些人是怎么知道他们俩人有关系的? 一个名字跳了出来,令妃! 是的,在昆明时安青就故意对自己使了一计。 可是黑衣人明显是奔着拿她性命、毁她容貌去的,倘若后来那个蒙面人再晚到一点点,当晚的情况就很难说了。 如果真的是令妃对自己动手,她至于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吗? 她都已经是皇上的妃子,宫里的令妃娘娘了,难道她要管靖王身边出现了什么人?难不成她还想跟靖王再续前缘? 楚月只觉得这件事从逻辑上根本无法解释,她摇了摇头。 还有后来出现的那个蒙面人,手法干净利落,却也残忍无情。 他又是什么人?他把三个黑衣人都杀了,却还留了为首的黑衣人一条命,让他回去传话。 他认识黑衣人的主子?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把楚月想懵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叹了口气,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薄弱了,想查点什么事儿,难哪! 忽然,窗户上传来小石子儿磕到上面的声响,楚月站起身走到窗边,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楚月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小激动,她探出身,就见到赵衍在窗外站着。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着楚月,深褐色的眼睛闪烁着熠熠星光,“实在找不到单独见你的机会。” 今天是回到京城的第一天,赵衍原本有许多事要做,却突然听龙影报说当日行宫起火,楚姑娘逃出来时受到了袭击,他心急如焚,顾不上此时楚姑娘应该已经歇息了,立刻来到了楚府。 只是到了窗边他又有些犹豫,扔出小石子的那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跑到人家姑娘的闺房外面找人了,他蓦地有点不好意思,当下就想打退堂鼓。 这时却听到她轻轻走过来的脚步声。 他想既已打扰到她了,那就见她一面再走。 可当她未施粉黛却依然俏丽迷人的脸出现在窗边时,他又不想走了,慌乱中还说了那样一句话,凉凉的夜风袭来,他却感觉身上好热。 楚月抿唇笑了,她又何尝不想单独见见他,自那日清晨见过一面后便再没见到他。 他这几日应该歇息得不好,满脸倦色,下颌还长出了短短的胡茬。 但楚月有些犹豫要不要请靖王进来说话,这是自己的闺房,要是被丫鬟们发现靖王在此处就糟了,她瞟了眼室内,今晚当值的是碧玉。 赵衍看出了她的踟蹰,鬼使神差的从怀里掏出个东西,“这是安神香,点上两个时辰内都不会醒。”说完这话赵衍有点想咬自己的舌头。 楚月看了眼赵衍,还是接过来,蹑手蹑脚在房内把香点了起来。 “王爷,晚上外面冷,您进来说话吧。” “好。” 赵衍坐在桌边,楚月在对面坐着,月光从窗棂撒进来,铺了满地的银霜。 “楚姑娘,你还好吧?”赵衍问道。 “还好,王爷您呢?” “还好。” 静默了几息,赵衍开口道:“起火那天晚上,你们出来的时候遇袭了?” 当日火起得突然,等他派人手去寻楚月时,她们已经离开厢房了,侍卫顺路去找,却没找见他们,后来得知他们已安全出来,待到第二日清晨遥遥望了一眼她无事,便放了心。 接下来的几天,他从早到晚的跟韩将军呆在一起,既要处理好回京途中的各种情况,还得提防意外发生,因此一刻都不敢分心。 楚月小声答道:“对。” 赵衍登时蹙了眉,“怎么回事?” 楚月把当晚的情况跟赵衍描述了一遍。 “桑枝竟然打不过他们?”赵衍的眉眼间尽是疑惑。 看来桑侍卫武艺很强,楚月心想。 “桑侍卫以一敌四,期间还要护着我们几人,很难。” 赵衍没说话,半晌方道:“后来来了一个蒙面人把三个黑衣人杀了,还砍断了为首的黑衣人的手?” “对,说到这个,我也觉得很奇怪,而且来的那个人似乎还认识几个黑衣人的主子,他让断手的那人回去传话,说让他的主子想清楚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赵衍眉头深锁,他心里很清楚,能瞬间把一个人的手砍断,这样的人不多,这样的剑也不多。 “还有别的吗?” 楚月想了想,“那个……为首的黑衣人一开始还说过一些话。” “什么话?” “呃……就是……那个……” 赵衍看着突然支吾起来的她,有些不解。 楚月迅速在心里组织着语言,黑衣人这句话很重要,但原话她又实在无法对靖王说出口,思索了一会儿,她道:“他说我恬不知耻跟您有关系。”说完立刻埋下了头。 赵衍噤了声,难不成这件事跟自己有关? 他忽然有些烦躁,如果这件事跟自己有关,那楚姑娘就已经是第二次因为自己遇到危险了,第一次为了给自己买砚台差点被掳,这一次又差点被人带走。 还有在围场惊马一事尚未有头绪,难道也跟自己有关?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月光正好将他半边脸照亮,楚月只看到他完美的侧影,挺直的鼻梁,忧郁的神情。 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楚月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赵衍看过来,他的半边脸还在阴影里面,“没什么,那你有没有受伤?”他的语气又轻又温柔。 “我没事,昭仪娘娘她们都没事,只我的丫鬟采荷被他们挟持的时候受了点伤。” “那就好,”赵衍沉吟了半晌,“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外出,有什么事就让桑枝传话。” 楚月不知道他的情绪怎么突然就低落了下来,只好道:“好的,我知道了。” 赵衍点点头,跳了出去。 接下来楚月一直在府里待着,日子倒是过得风平浪静。 但慢慢的,街上开始有了许多流言。 “听说太子府侍卫把蒙古国使节杀了。” “被杀的使节据说是蒙古国可敦的哥哥,蒙古国可汗气坏了。” “蒙古国可汗一怒之下,把秋猎的行宫给烧了。” “太子受了重伤,听说现在还没能下床。” 流言后来越传越离谱。 “听说蒙古国使节看上了一位大梁姑娘,太子也看上了那名姑娘,两人僵持不下交了恶,后来蒙古国使节找了个机会强占了那姑娘,太子气不过,就把他杀了。” “听说蒙古国内现在也乱了,主战派说大梁太子连他们可敦的哥哥都敢杀,摆明不把蒙古国放在眼里,这口气无论如何吞不下去,一定要打一仗才行,主和派说打起来会是两败俱伤,不是最好的选择。” 家里人问起楚月当时秋猎的情形,楚月都以不太清楚推脱过去了。 第50章 太子薨 又过了数日,楚林之下衙回来,急急叫了楚月到书房。 楚月满心狐疑。 楚林之清退了房内的丫鬟小厮,又合上窗,确认门已关好后,才坐到太师椅上。 楚月惴惴不安的立在案前,“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楚林之焦躁的吩咐她坐下说话。 又端起茶杯喝了几大口茶,才把茶杯放下,沉吟了几秒,低声说道:“太子薨了。” “什么?”楚月惊呼出声。 楚林之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楚月双手捂着嘴,满眼不相信的看着父亲。 “消息还没传开,部里得了旨意,要开始准备丧事了。” “怎么会?”楚月喃喃说道,这个消息实在太突然。 虽然跟太子只有一面之缘,但不久前才见到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意气风发、前程可期,怎么说没就没了? 楚林之又道,“此事目前还是秘密,你千万别与他人说。” “女儿知道。”楚月应道,心里巨浪滔天。 楚林之重重叹了口气,“秋猎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你仔细与为父说说。” 看来楚林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楚月便细细将夜宴刺杀及行宫大火与父亲说了。 楚林之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么说,传言是真的,太子府侍卫果真杀了蒙古国使节。” “女儿也不知道,听昭仪娘娘说太子当场便澄清了,但真实情况如何并不清楚。” 楚林之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夜宴之时,你不在场?” “女儿不在,当晚女儿在房内休息。” “那就好、那就好,倘若有人问起夜宴的事,便一律推说不在场、不清楚。行宫起火的时候,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楚月摇摇头,“只是采荷摔了一跤,正好撞到一块石头脖子受了点伤。” 这个说辞在刚回到家老太太和王氏问起时,楚月便是这么答的。 楚林之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这段时间不要外出了,就在家里待着。” “好的。” 回到自己的房内,楚月还是无法一下子消化太子薨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烦躁的在房内走来走去。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采荷不解的问楚月。 楚月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事,想了想,又悄悄对采荷说道:“采荷,我想去见一见那位公子。” 采荷一脸难色,这么些日子没见小姐提起,她还以为小姐已经忘了那位公子,心想忘了便最好,谁知小姐还记着哪。 “怎么?”楚月不解的看着她。 “没、没什么。” “若是你伤没好不方便,我便自己去。” “那可不行,怎么能让小姐您自己去,我陪您去。” “你可以吗?” 采荷拍拍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说道:“当然没问题。” 楚月寻思着第二天跟老太太请安后就告诉母亲要去买药,然后去枣子巷老马茶馆找哥哥。 却忽地意识到自己出门的话桑侍卫也会跟着,但如果带桑侍卫一起去,她就会知道哥哥在那里。 这样不行,不能让哥哥暴露了。 哥哥当日叮嘱过自己不能将他出现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虽说在保护自己方面,她对桑侍卫是一百个放心,但哥哥现在的状况未名,他父亲是因为得罪皇上被赐罪,全家流放的,也不知道后来遇到的山匪袭击跟皇上还有没有关系,也不知道哥哥现在查得怎么样了,幕后真凶究竟是谁。 倘若桑侍卫知晓了哥哥,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她很有可能会将此事告诉靖王。 皇族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她虽然对靖王很有好感,却并不知道靖王是否知晓哥哥,倘若知道,也不知靖王如何看待哥哥,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不能让哥哥冒这个险。 打定主意,她叫来桑枝,“桑侍卫,明天我需要出去买点药,到时采荷随我一同去就行了。” 桑枝面有难色,“可是王爷叮嘱我,无论楚姑娘去哪儿都得跟着,确保您的安全。” 楚月掩了掩想翘起的嘴角,压低了声音,“桑侍卫,你想想看,上次就因为我进了回宫,皇上心情好赏了我一杯茶喝,安阳公主就气得不行,数次跟我找茬。” “现在我要是再大摇大摆的带你上街,明面上人们只道你是皇后赏给我的丫鬟,背后指不定说我多张狂呢,到时树的敌人可能就不止安阳公主一个了。” 说着想想又道:“你放心,我就去买点药,买完就回,怎么说也是京城,总不至于当街掳人的。” 桑枝迟疑了好一会儿,点头应允了。 翌日,楚月跟老太太请过安后,跟王氏禀报了一声,很顺利就出了门。 想来父亲并没有告诉母亲宫里发生的大事,不然母亲大概是没这么容易放自己出去的。 她急急的来到枣子巷老马茶馆。 掌柜的正好不在,跟一名店里的小厮说了声“找七爷”后,那位面生的小厮打量了楚月好几眼,还是领着楚月上了三楼的雅间。 过了大概两盏茶的功夫,楚皓来了,依旧是一幅云淡风清的装扮。 遣了采荷在门外守着,楚月迫不及待的开了口,“哥,太子薨了。” “太子薨了?”楚皓很是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就前两天,家父说部里收到消息说是要办丧事了。” “怎么回事?太子不是才从秋猎回来么?莫非街上的传闻是真的?行宫真的被烧了?”他走前来,“小月,你有没有事?” 楚月摇摇头,“哥,我没事,别担心。” “那秋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月便又将秋猎发生的事情一一同楚皓道来。 “原来是这样,”楚皓又道:“晚宴那晚你不在场?为什么?” 楚月心想果然是哥哥,关注点跟父亲楚林之一模一样,都关注自己晚宴的时候不在这件事。 便将那日的惊马一事同哥哥说了。 楚皓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但那神情一闪而过,快得连楚月都没注意到,只看到哥哥眼里浓浓的担忧。 “所幸靖王殿下救了我,没摔着,就只擦破了点儿皮。”她赶忙说道。 “没事就好,太子殿下薨了是大事,想必很快就会公布出来,这段时间你别外出了,就在家里待着,知道吗?” “我知道了,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觉得好害怕,当日在围场我才见过太子殿下,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哥,你别多心,我知道你如今的境遇和皇上有很大的关系,我,我就是觉得生命很无常,一想到这事我就难受。” 楚皓轻轻揽着楚月,语重心长的说道:“是啊,生命很无常,所以我们才要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嗯。” 第51章 谢世子 雅间外的采荷越等越心急,说了这么久的话了,小姐怎么还不出来? 她频频透过窗户纸想看看里面的情况,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茗烟看着她一脸的烦躁,“怎么了?很急?” 采荷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主子都不急,你急什么?” “你主子当然不急。”可不是么?我们家小姐这么水灵灵的一位璧人儿,有她陪着谁会急? 茗烟笑出声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采荷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谁是皇帝?谁是太监?” 茗烟又继续说道:“主子说话,我劝你还是少偷听,不然逮到了有你好看的。” 采荷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更是一点就着,“逮着了也好,横竖小姐与你家公子这样私会也不对,正好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 “哟,还想打开天窗说亮话,”茗烟笑得更大声了,“你这小丫鬟倒有点意思啊。” “小丫鬟?你叫谁小丫鬟,你自己不过是个小厮,还不知道是哪家的,家里长辈几品官哪?比我家老爷官大吗?还敢叫我小丫鬟?” “我……”茗烟住了嘴,“行行,你赢了,我不该说您,您呐,继续听,随便听。” 说完又靠在身后墙上闭目养神了。 采荷一大串话说完,才觉得脖子有点疼,大概是扯着伤口了。 她又恨恨的看了眼茗烟,长得是不像个小厮,可身份在那儿摆着,神气什么? 楚月跟哥哥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在哥哥面前,才是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候。 采荷实在忍不住敲了几下门,“小姐,晚了,该回去了。” 楚月“哦”了一声,“哥,我该回去了。” “好,注意安全,别出门。” “嗯,我知道了。” 回府的马车上,采荷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楚月看得直想笑,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不理她,只轻轻撩了马车的帘子往外看。 大街上仍然很热闹,那些流言似乎就只是流言,并未对人们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为了回去大家不质疑,她们还是到药铺买了一些药材。 回到府里,就见家里下人喜滋滋的迎上来,“大小姐回来啦。” 一路走去,所见皆是眉开眼笑的下人们。 楚月纳了闷儿,偏头问采荷,“怎么回事?大家这么开心?” 采荷一脸茫然,“小姐,我也不知道啊。” 待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桑枝迎上来,“小姐,您总算回来了,”说着压低了声音,“谢世子来了,带了许多礼品,府里上上下下全打赏了一遍。” “谢世子?”楚月瞪大了眼睛,“他来京城了?” “嗯,现在正在老爷书房里喝茶呢,早些时候去给老太太请安,听说把老太太哄得高兴得不得了,直说楚公子交了位挚友呢。” 谢世子还有这本领?楚月有些好笑。 没过一会儿,院门口传来嘈杂的声响,接着就听到谢世子的声音,“原来这里就是楚姑娘的住处,我就不进去了吧,别唐突了。”那声音奇大,整个院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楚月在心里憋着笑,谢世子都进了内宅了,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她迎出去,“谢世子,好久不见。” 谢临转过脸,眉飞色舞的看着楚月,“哟,原来楚姑娘已经回来了。” “都到我院子门口了,谢世子怎么也进来喝杯茶吧。”楚月一脸端庄的笑着。 “这样啊,”谢临作势看看身侧的楚明轩,“方便吗?” “谢世子这就迂腐了不是,大妹也不是外人,进去喝杯茶再走。” 他这话说得楚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什么叫大妹也不是外人?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说完,谢世子抬脚便进了院子。 几人一盏茶喝完,又品了些小点心。 谢临开口说道:“要我说啊,京城的小点心做得还不赖,不过这个鲜花饼没有我们云南的鲜花饼做得好,哎,那个,王五,鲜花饼给楚姑娘送了没有?” “送了送了,送了两盒,世子爷您看够不够,不够还有,明天我就拿过来给楚姑娘。” “再拿几盒过来,才两盒,小气,还有其他的乡仪,多拿点过来,”他环视了一遍四周,确认所有丫鬟小厮都看到了他的眼神,又道:“让大家都尝尝。” 楚月静静的看着他表演,等他话终于说得差不多了,才道:“不知谢世子怎么突然进京了呢?是来探访亲友吗?” 谢临摇摇头,“不是。”说着瞄了眼楚明轩。 楚月随着他的眼神看向楚明轩,“那是为何?” 楚明轩拍了拍手上的饼渣子,“这事儿还没来得及跟大妹说。” “怎么了?”楚月不解,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我要在京城长住了。”谢临一边喝茶一边说道。 “什么?”楚月不觉音量便高了一点,忙掩了嘴,“我、我就是有点意外,谢世子您的府邸不是在昆明吗?怎么就要在京城长住了?” 谢临瞥了楚月一眼,“楚姑娘是不欢迎我在京城长住?” “自然不是的。” “那就是欢迎我在京城长住了?”谢临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 楚月无语。 谢临又自顾自说起来,“云南呆久了,想到京城来看看,正好家父觉得我应该多读点书,便将我安排进国子监了。” “我寻思着读书得有个伴,虽说我们家有个谢小六也在那儿,但我素来与他不是很对味儿,于是我便让家父也一并将致远兄安排进了国子监读书。” “这不,刚刚在楚大人书房就是在谈论此事,楚大人也十分赞成。” 说罢看着楚明轩,“致远兄,我念书可远不及你,你到时可要帮衬我一点。” 楚明轩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致远是楚明轩的字,楚月寻思着俩人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京城我人生地不熟的,往后还要仰仗致远兄多提点提点。” “谢世子言重了,您大驾光临,我理应作陪,要不今晚咱们就去醉仙居?” “早就听闻醉仙居菜好酒好,只是不知……”谢临转头看着楚月,“楚姑娘是否也一同前去呢?” “哦,我就不去了,”楚月假装咳了两声,“有点不舒服,还是谢世子跟哥哥你们去吧。” 谢临皱了眉,“这样啊,原本我家谢九也回了京城,过两天又不知要去哪儿,我还说趁此机会大家聚一聚呢。” 楚明轩赶忙咳了一声,“大妹啊,机会难得,要不晚上大家聚一下?” 楚月瞥了眼楚明轩,楚明轩假装没看到她的视线,拿起一片云片糕,“谢世子,再尝尝这个?” 楚月犹豫了片刻,确实是很久没见到谢九姑娘了,便道:“那好吧,晚上一起到醉仙居聚一下。” 谢临听闻,眉开眼笑。 又与楚月俩人寒暄了几句,便笑嘻嘻的告辞了。 第52章 醉仙居 楚明轩在醉仙居包了一间房,他们兄妹俩刚落座没多久,谢临和谢九姑娘就到了。 谢九姑娘身着浅紫织锦缎夹袄,头发绑成双平髻的式样,显得娇俏动人。 阔别几个月,她活泼的性子依然如故,一见到楚月便兴奋得不得了,拉着楚月便楚姐姐长楚姐姐短的叫着,竹筒倒豆子般将几个月来的见闻经历一一说与楚月听。 菜品陆陆续续上齐了,几人数月未见,把酒言欢不在话下。 一顿饭直吃了两个时辰才算完。 下楼的时候,楚明轩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楚月忍不住开了口,“不能喝就别喝这么多。” 楚明轩嘿嘿笑着,“为兄今日开心。” 谢九姑娘帮腔道:“楚姐姐,大家难得聚一次,高兴嘛!” “你看看,你看看,都是做妹妹的,人家这妹妹做得可够体贴哥哥的。”有了人撑腰的楚明轩说话都有点飘。 “什么体贴哥哥,谁是你妹妹?!”谢九姑娘不满的嘟囔着。 “……”楚明轩一时无言以对。 “好了好了,一人少说几句行不行?”谢临出来和稀泥。 “楚姑娘,致远兄喝醉了,你们回去我不放心,我还是送你们一程吧。” “不必了,”楚月立马开口拒绝,“谢谢世子好意。” 谢临深深的看了一眼楚月,“要的,”说着也不等楚月再开口,他转头便吩咐身边人,“周六,务必把小姐安全送回家。” “是。”说完周六便带着谢九姑娘上了谢府的马车,只留下楚月几人伫立在原地。马是不可能再让楚明轩骑了,他只能跟楚月一道坐马车。 谢临给一侧的王五使个眼色,王五立时骑上楚明轩的马,嘚嘚嘚的往楚府方向去了,眨眼间就不见了。 谢临自顾自的也上了马车,上车后一边找位置让楚明轩坐得舒服点,一边嘘寒问暖的。 楚月也不好再开口让他下车,只是小小的马车坐了三个人,楚月只觉得挤得慌。 当然出于礼貌她没说什么,只是愈加往角落里缩。 谢临拿出一粒药丸,塞进了楚明轩嘴里,“致远兄,解酒药,吃吧。” 楚明轩迷迷糊糊的一吞,药丸便滑进了肚子,过了三秒钟,楚明轩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你干什么?”楚月还没叫出声便被谢临捂住了嘴。 “嘘!”谢临竖起一根指头。 楚月瞪大眼睛看看谢临,用眼神质问他究竟在干嘛。 谢临凑到楚月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不要说话,如果你想知道在昆明掳你的人是谁的话。” 楚月的眼神迷惑了,她看了看谢临,又看了眼楚明轩。 谢临松开手,“他没事,睡一觉就生龙活虎的了。” 楚月半信半疑。 谢临挑了挑眉,“干嘛?未来夫君的话你都不信?” 楚月立马破了功,“谢世子,请注意您的言辞。” “这就对了。”谢临微笑着点点头。 “您刚刚说知道在昆明掳我的人是谁?”楚月顾不上跟谢临辩驳未来夫君这个问题,一听他说昆明的事有眉目了,赶忙问道,不自觉也压低了声音。 “不能确定,但找到一些疑点。” “什么疑点?” “比方说,你当日去光觉寺,究竟是去做什么?” 楚月还以为真有疑点,结果是怀疑自己,登时便有些泄气,“为家人祈福。” “那你哭什么?” “算了一卦,说家里将有不好的事,我难过。”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那为何致远兄不知道你去了光觉寺?” 楚月心里一惊,当时去光觉寺,她刻意没有告诉楚明轩,本想着假如能回到现代就直接回去了,后来没找着珠子,便更加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了,不然如何跟楚明轩解释为何哭成那个样子。 可这些,谢世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怎么知道我大哥不知道我去光觉寺的事?” 谢临挑了挑嘴角。 几个月前,在昆明去往大理的路上,楚明轩很是兴奋。 谢临瞅着机会开了口,“楚兄,昆明有个光觉寺,也是昆明城上香祈福的好地方,不知道楚兄跟楚姑娘去过了没有?” 楚明轩摇摇头,“没有,一直在养伤,来昆明后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今日才第一次出王府。” “那真是可惜了,楚姑娘也没去光觉寺看看?还以为她会去寺里给老太太祈福。” “她?人生地不熟的,上次买点礼品都差点被人掳了,所幸被世子爷您的侍卫给救了,哪还敢让她到处去。” “原来如此。” 谢临开了口,“致远兄如今与我亲如兄弟,自然是什么都跟我说的。” 楚月无语,没说话。 谢临又道:“所以,为什么你不告诉致远兄,你去了光觉寺?” 楚月有些心虚,垂了眼,“不好的消息没必要告诉兄长。” 谢临盯着她,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楚姑娘,你没听清楚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为何致远兄连你去光觉寺这件事都不知道,莫非楚姑娘在去之前便未卜先知,会有不好的卦象,因此才未告知致远兄?” “你们出门在外,又在进昆明城前遇到了袭击,这样的情况下,你要去哪儿难道不应该知会兄长一声吗?” 楚月心里咯噔一下,抬起眼却只见到谢临探究的目光。 “所以,楚姑娘,你现在是要告诉本世子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你去光觉寺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楚月心里打着鼓。 拿不准谢临究竟是哪一边的。 半天才说出一句,“不知谢世子为何如此关心我的事?” 谢临坐直了身子,眸光变得更加深沉,“楚姑娘,你到光觉寺去了一间禅房,里面的那位僧侣你还有印象吗?” “那位僧侣…”楚月细细回想着,那僧侣五十上下年纪,相貌寻常,没什么特别的记忆点。 谢临接着说道:“他慧觉方丈,自你离开后,他便不知所踪了。” “什么?”楚月按捺不住惊讶,掩着嘴轻叫了一声,“您怎么知道?” “我进去看了。” 第53章 慧觉方丈 那日楚月离开后,谢临对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有些好奇,想回禅房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便见到那位慧觉方丈走了出来,低着头,快速从他身侧走过。 谢临这个人记忆面部的能力很强,登时便记住了他的长相,等他进了禅房,发现空空如也,除了两个蒲垫,便什么都没有了。 谢临心下生疑,不知道慧觉方丈与楚月说了什么让她哭成那样,便去寻慧觉方丈,想问一问,可这时,慧觉方丈已不知所踪。 “怎么会?”楚月喃喃说道:“那位方丈说他八岁便出家来到光觉寺,已逾五载,怎会突然就离开了?寺里其他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吗?” “他说他八岁便出家到了光觉寺?”谢临问道。 楚月想了想,“对,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正因为慧觉方丈这样说,才更加让楚月觉得找珠子无望,打消了再回到现代的念头。 谢临想起光觉寺住持说的话,“慧觉方丈一年前来到本寺,他本就是云游四海的游僧,因此离去也很正常,不知世子有何事要寻他?” “您是说他一年前才来到光觉寺?”楚月更惊讶了。 谢临点点头,又说道:“作为游僧,虽说行踪不定可以理解,但他在光觉寺独来独往,竟无一人知晓他以往去过哪里,也无一人知晓他将要去往哪里。” “当然独来独往的人也不是没有,但他为何要骗你已在光觉寺出家逾五载?他这样说的目的是什么?” “而且在见过你后,立马就走了,再也找不到。” 楚月只觉得从谢世子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惊人。 慧觉方丈为何要骗自己?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 她细细回忆着,自己当时只不过问他有否见过那颗珠子,他信誓旦旦的答说自己八岁便到光觉寺出家,根本没有见过或是听过那颗珠子。 难道说,他撒谎是为了让她相信光觉寺没有那颗珠子? 他知道那颗珠子! 这个认知把楚月吓了一大跳。 “如此看来,他到光觉寺是有目的的。”谢临继续说道。 楚月屏住了呼吸。 谢临的目光紧锁在楚月脸上,“他的目的很可能是要等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你!” 楚月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知道,谢世子的推断极有可能是真的。 那位慧觉方丈极有可能知道自己要去光觉寺找珠子,因此专门在那儿守着。 谢临凑近楚月,眉目深沉。 楚月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儿。 谢临放慢了语速,“所以问题来了,楚姑娘,你究竟为什么要去光觉寺?” 马车内的气氛变得沉重诡谲,楚月的手紧紧拽着衣角。 车内光线昏暗,楚月却能感到死死钉在自己身上的那两道探究的目光。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谢世子,我也有问题想要问您。” “问。” “第一次,我去光觉寺,遇到了您;第二次,我在街上被掳,又遇到了您;第三次,我去大理,这么凑巧的您也去大理。” “当然凑巧的事情也是有的,只是一连凑巧三次,这种情形怕是不多见。哦,不对,应该是四次,我回了京城,您现在竟然也在京城出现了。”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因为不知道的某种原因,您一直在跟着我?” 谢临忽地笑了,“小狐狸,看来没那么笨,我还说过了这么久,你都意识不到我在跟着你,正想给你取名小蠢猪咧。” 楚月在心里扶额,这么严肃的时候,还能打趣,也唯有谢世子了。 “你说得对,我一直在跟着你。” “不知是何原因?” “楚姑娘,你这样就不对了吧,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理应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才对,不是吗?” “你……” “对本世子要用敬称,您。” 楚月闭了嘴,把脸撇向一边,算了,跟这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谢临敛了笑意,“不跟你开玩笑了,咱们说正事。” 楚月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在跟着你。” “第一次,你去光觉寺,你知道的,云南是我的地盘,昆明更不必说,靖王前几年来了昆明,一年倒有半年的时间呆在昆明,他府上的情况我自然要关心的,不然怠慢了靖王怎么办?” “因此侍卫报说那个跟周太医制药的姑娘要去光觉寺,我正好没事,便跟了去,一方面是好奇为何有女孩子从京城跑到云南来为家里长辈祈福,另一方面也想看看是怎么样的姑娘能够跟周太医一起制药。” “那日见到你,本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你哭得那个丑兮兮的样子,实在让人有些好奇你究竟在禅房遇到了什么事,明明进去时还好好的,没过多久出来就变成了花脸猫。” 楚月本来听得很认真,听到谢临说她哭得丑兮兮的时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察觉到她的鄙夷,谢临说道:“你那日的样子真的很丑。” “行了,说正事。”楚月不耐烦的说道。 “结果待我进去禅房,什么都没见到,当我再要去找那位慧觉方丈,却发现他不见了,后来我花了很大力气去找他,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这件事绝对不正常。” 他坐直身子,“作为镇南王世子,不说在云南横着走,起码不管官场还是三教九流的人都卖我个面子,想查个人只是很简单的事,但这位慧觉方丈,一点消息都查不出来。” “所以接下来你就被我盯上了,就是好奇你为何能惹上这么厉害的对手。” “但你一直没出过门,便也无事。第二次便是你上街买东西,那日我确实又跟了你一路,本以为一日无事,谁知最后在书画铺竟有个蒙面人跳出来迷晕你,想要带你走。我们自然追了上去,一番搏斗后那人竟自杀了,此事你也是知道的,只是尚有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 “就是从那名死士身上搜出来的装迷药的袋子,上面残留了迷药的味道。” “然后呢?” “我跟你说过的,得亏你遇见的是本世子,不然你真的要晕上三日三夜才会醒。” 楚月有点心急,“您认出那迷药是什么了?” “那是自然,不然我如何帮你解药?” “然后呢?” 谢临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那迷药叫迷香散,是大梁药效最强的迷药。” “这么厉害!” “对,当然药效强只是它的一大特点,它的另一大特点是非常难制,能成功制出这种迷药的,只有三人。” “哪三人?” “我外公—药王,我外公已去世的亲生女儿—蓝慕灵,以及我外公已去世的养女,”谢临的眸光又深沉起来,“我的母亲。” 第54章 迷雾 楚月噤了声,许久没有说话。 谢临也难得的没有打破这种沉默。 好一会儿,楚月才悠悠开了口,“能制这种迷药的人,只有你外公尚且在世,你外公不可能用这迷药来迷晕我,也就是说,你很好奇,这迷药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对,没错。” 仿佛有一团大大的迷雾,将楚月浓浓的包围起来,她只觉得不寒而栗! 这一切好像是一个局,而她也不知怎么就一脚踏了进来。 “至于第三次,你去大理,”谢临继续说道:“这就不用本世子再解释了,我自然是要跟去的,不过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察觉到什么,收了手。” “在你离开云南后,我将这两件事翻来覆去查了几个月,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查不到,因此我便决定进京了,既然无法从对方下手,那便只好跟着你,看看对方何时会再下手了。” 谢临刚说完,便听到车夫“吁—”停了车。 谢临又凑近楚月耳边小声说道:“现在对方在暗,我们在明,在不清楚对手的情况下,必须要万般小心。” “我会不时过来楚府,有什么事我们见面再说。” 楚月点了点头。 谢临撩开车帘,扬声道:“楚公子睡着了,你们找几个人来送他进去。” 晚上洗漱后,楚月彻底失眠了。 这一天带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 谢世子说出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让她震惊。 她裹紧了披着的夹袄,还是觉得冷,又让碧玉点了个手炉给她,温暖的触觉传来,她才觉得浑身暖和了些。 慧觉方丈竟然是在光觉寺等她?! 有谁知道自己会去那间禅房? 楚月心里冒出一个名字,那个熟悉的让她无比信赖的名字。 她狠狠将这个名字压下去,可它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那么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摇摇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去除。 她深深叹了口气,心里七上八下。 知道她会去那间禅房的,有一个人,也只有这一个人,知道她是进了那间禅房后便穿越到了这里,因此若有机会,她肯定会去那间禅房找珠子,而那个人便是她最信赖最依赖的人—她的哥哥楚皓! 慧觉方丈会是他安排的吗?如果不是,怎么解释慧觉方丈的行为? 但哥哥说过他自己家破人亡,又有什么能力能安排人到光觉寺等她?何况还是安排这么厉害的人,连谢世子都查不出行踪的人。 桑枝看出楚月今日回来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便问道:“小姐,怎么了?” 在其他丫鬟面前,她还是跟着她们一起叫楚月小姐。 当然其他丫鬟知道她是皇后赏下来的,在她面前都恭恭敬敬的,她的住处也不跟其他丫鬟一起,其他丫鬟都住东厢房,桑枝住在西厢房。 楚月回过神,“哦,桑枝,”她努力扯出个笑脸,“没什么事,你先去歇着吧,今晚碧玉值夜。” “真的没事吗?还是今晚饮多了酒?要不要奴婢去煮点醒酒汤?” “不用了,真的没事,你去歇着吧。” 桑枝点点头,“那您有什么事再叫我。” “好的。” 桑枝躺下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悄悄起身换了夜行衣,几个纵身飞出了楚府。 靖王府内还星星点点亮着灯,原本夜宴刺杀、行宫大火这两件事就一直在查,大半个月来,赵衍几乎没好好睡过觉。 现在太子突然薨了,情况就更加复杂了,造成的影响也不可估量。 起先因为太子身份卓绝,有朝一日皇上退位后,由太子登基称帝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现在太子突然没了,二皇子三皇子年纪相近,四皇子年纪尚幼,几位母妃的娘家又都不够强势,皇后虽痛失爱子,但后位稳固,娘家势力强大,目前的形势错综复杂。 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四处走动,赵衍作为身份卓越的靖王,皇上的亲弟弟,南征北战的功勋,少不了往他这里走动探究风向的人。 赵衍今日便已接待了好几拨这样的人,能挡的他都让手下挡了,实在挡不了的也只能一起喝喝茶。 桑枝在书房外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了赵衍。 “属下见过王爷。” 赵衍点点头,“什么事?” “楚姑娘今日出去后回来,神色便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赵衍蹙起了眉。 “属下也说不上来,就好像心里藏了许多事一样。” “她今日去了哪里?” “今日上午出去买药,晚上跟楚公子和谢世子去了醉仙居吃饭。” “谢世子来了京城?” “对,谢世子今日带了许多礼品到楚府,不仅家里主子有,连下人们都全部打赏了一遍。” 赵衍想了想,又道:“出去买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问了楚姑娘,她说没事。” “你没有跟着一起去?”赵衍的语气不由得重了些。 桑枝汗颜,“没有,楚姑娘说不用我跟着去。” 赵衍又道:“你没告诉她本王让你一直跟着她,确保她的安全?” “说了,但她说怕别人见到了说她张扬。” 赵衍沉吟了片刻,问道:“桑侍卫,一名侍卫的本职是什么?” “保护主子的安全。” “如果主子的命令和这个有冲突怎么办?” 桑枝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以保护主子的安全为主。” “你知道就好,”赵衍淡淡道:“回去吧。” “是。” 接下来的日子,楚月估摸着太子薨了一事大概快要公布出来了,便没有再出门,只是让丫鬟们留意一下外面的消息。 大的消息没有,小消息倒有一些,例如楚府后门对着的张府正在搬家。 “怎么这时候搬家?”她问碧玉。 “听说是张大人致仕了,全家打算回江南去。” “怎么不过了年再搬?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吗?” “小姐真聪明,我听她们家的丫鬟偷偷在说房子卖了个好价钱,张夫人很开心,便张罗着搬家了。” “知道是卖给哪家了吗?” “这个奴婢不知道,不过听说大太太遣了人去问,张夫人只说买家绝对信得过。” “这样啊。”楚月握着杯子不出声了。 张府离楚府正门虽有些远,要兜一大圈,但离楚月的小院子倒是不远,是以听说有人把张府买下了,楚月还是有些好奇。 第55章 鹿骨扳指 又过了两天,太子薨了消息传开了。 京城一片哗然,人们出门在外不敢议论,私下却免不了议论纷纷。 都在猜测原先的流言看来是真的,蒙古国不甘使节被杀,对太子下手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楚月待在自己房内,谢三姑娘送的一本游记被她翻过来翻过去,书页都要翻掉了。 接着就听说太子将停灵一个月,皇上下旨停朝三日。 楚林之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楚月偶尔在府里遇见一回父亲,他胡子拉碴,步履匆匆。 楚月想跟父亲说句话,楚林之只是摆摆手,“玥儿,待为父忙过这阵儿,再细细与你说。” 一个月很快过去,太子下葬的那天,全城缟素,哀乐四起。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竟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楚月掬起一捧雪花,莹白的雪花在她手上渐渐消融。 冰冷的触感通过指尖传到身体的五脏六腑,她觉得有点冷,有点伤感,或许是为自己,也或许是为那个意气风发而今却将长眠于地下的少年。 “小姐,仔细别冻着手了。”采荷在一旁着急,她脖子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条浅褐色的疤。 “好,回去吧。”楚月把剩下的雪花撒回地面,提着裙踞小心翼翼回了房。 转眼到了冬至,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饭,吃了汤圆。 楚月回到房内,房里已燃起了银丝碳,她让采荷泡了一壶茶,留了桑枝值夜,便打发丫鬟们下去了。 前几天桑枝便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门,靖王想跟她见一面,楚月询问王氏可否出去买药,王氏不同意,说是她父亲叮嘱了近期不要出门,等过段时间再说。 因此,晚饭前桑枝便告诉她今晚靖王会过来,俩人只能约在房中一见了。 楚月支着肘,看着蜡烛上的火苗发呆。 过了不多会儿,赵衍来了,满脸疲惫。 “王爷。”楚月起身行礼。 “楚姑娘。” 楚月小心捧下放在炉上保温的一碗汤圆:“王爷,吃汤圆了吗?” “没有。”王府的厨子准备了汤圆,但他没来得及吃,匆匆忙忙便赶了过来,最近一段时间靖王府每日都有人来,难得冬至终于没了拜访的人,才空出点时间。 “那先吃碗汤圆吧。”楚月将汤圆放在赵衍面前,又轻轻放上一个调羹。 “好。” 房内的画面宁静而美好,赵衍只觉得一个个的汤圆暖暖的,一直暖到了他的胃里,数月来的压力、疲惫在这一刻尽数消散了。 他抬头看了眼楚月。 楚月双手支着肘、撑着头,看着跳动的火苗发呆,长长的睫毛在火光的映衬下直挠的人心痒痒。 察觉到他的视线,楚月扭过头,“怎么了,王爷,不好吃吗?” 赵衍笑了笑,“好吃。” 楚月赧然,“还怕您不喜欢,这碗汤圆是我自己做的,芝麻馅儿的。” “我喜欢。”楚月话音刚落赵衍便接口道。 一丝绯红爬上楚月的脸颊,她低下头,“那就好。” 赵衍真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然而,事情并不如人愿,“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他说道。 “为什么?” 赵衍的眸子沉了下来,“秋猎以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需要好好查一查。” “是要去围场那边吗?” 赵衍点点头,“对。” 楚月看看四周,小声问道:“王爷,太子殿下真的是在行宫便受了伤吗?” “起火那晚便受了伤,”赵衍压低了声音,“有人刺杀,但目前还不知道是哪边的人。” 楚月只觉得脊背发凉,“会打仗吗?” “不好说。” “那您会有危险吗?”楚月脱口而出,问出口又觉得这个问题挺傻的,但她莫名的就有些担心。 “不会的,你放心。”赵衍笑了笑,坚定的眼神将楚月的担忧压下去一些。 “您一定要小心,”说着楚月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走到一旁拉开箱笼,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赵衍,“王爷,这是给您的。” 赵衍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方砚台。 这是一方端砚,长约一尺,宽半尺左右,四个角被打磨成圆弧形,左侧刻着高山及苍松翠柏,山体最高处的崖边还有一座七层高的宝塔,右侧则是凹陷的长椭圆状砚池,在砚台上部是一些云纹,还刻了两行小字: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自回京后她便一直在留意砚台,看了许多都没有中意的,直到看到这方,只一眼她便决定了就买这方砚台。 不过价格也不便宜,要五十两银子。 之前她存的月钱都让采荷给琉璃的家人送去了,秋猎的时候王氏给了她二十两银子,但是买骑装用了六两,后来采荷因她而负伤,她又塞了十两给采荷,让她好好补补身子,秋猎回来虽然又有了两三个月的月钱,但是统共加起来也就十几两。 她让采荷把首饰箱子找来,把值钱的首饰拢在一起,最终挑中了一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一支红翡滴珠金步摇和一支红珊瑚番莲花钗,让采荷拿去当了。 采荷满脸为难,“小姐,都当了?” 小姐首饰箱里最值钱的就是这几支了,这要是都当了,以后出去戴什么好? 楚月点点头,“都当了,快去吧。” 采荷犹豫了半晌,说道:“小姐,您上次给奴婢的银两奴婢都还存着,服侍您这些年手上也存了些银子,加起来统共有个二十来两,奴婢这就去给您拿。” 楚月一听这话,很是动容,她拉住采荷的手,“采荷,我赏了你的钱就是你的,下次再也不许说这样的话。” 采荷深深叹息了一声,只得从了楚月。 赵衍的嘴角翘了起来,“谢谢。”随后从大拇指上褪下一个扳指,“这个给你。” 楚月慌忙拒绝,“王爷,这个我不能要。” 赵衍把扳指放到桌上,“十三岁那年秋猎,我猎的第一头鹿,用它的骨头做的扳指,”他笑了笑,“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的眸子闪闪发光,“当时射中那头鹿时,那个兴奋劲儿,”他嘴角噙着笑,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 “当时大皇兄和二皇兄都跑来看,说那一箭射得好。”忽地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闭了嘴。 片刻后,赵衍看着楚月,微笑着说道:“收下吧,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楚月心里打着鼓,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分量却比值钱的东西更重。 从她认识赵衍以来,这枚扳指便一直见他戴在手上,难不成,她跟靖王这是在交换定情信物? 她有些犹豫,偷偷看了眼赵衍,对上赵衍温柔如水的眼眸。 楚月心里小鹿乱撞,胡乱点点头,从箱笼里找出个小盒子,一块红绒布,细细的将扳指包了起来,又轻轻放回箱笼里去。 第56章 银票 “对了,”赵衍的眉目严肃起来,“当日你在围场骑马遇袭,抓获的那几名侍卫,有一人不见了。” “不见了?”楚月疑惑。 “几人原本被关在行宫的一处偏殿,那日起火后一片混乱,想来那人便是在那时趁乱跑了出去。行宫大火后发现了数具尸体,均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因此无法确定是不是他。” 楚月沉默了,难不成真的是那名侍卫偷偷射了枚毒针到马腿上? “这名侍卫隶属于皇城兵卫,而且重要的是,”赵衍停了一息,“他所属的侍卫长莫侍卫长也不见了。” 楚月猛地看向赵衍,“侍卫长不见了?何时不见的?” “我调查走访了好些人,他们表示起火的时候这名莫侍卫长便已不见了踪迹。” 深深的恐惧攫住了楚月的心,先是在马场抓获一名侍卫,接着起火的时候侍卫逃脱了,他的侍卫长也不见了,然后自己在逃跑的时候遇袭了。 她细细思考着,赵衍一脸深沉。 “所以,您怀疑,那名侍卫长和那名侍卫有可能就是起火那晚袭击我的黑衣人?” 赵衍看了眼楚月,点点头,“有这种可能,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调查这位名莫侍卫长和这名侍卫,目前还没有什么收获。” “竟然有人动用皇城的兵卫来害我?”楚月喃喃道。 “你先别多想,一切待我调查清楚后再说。”赵衍温声说道。 “好。” 过了几日,桑枝找了个值夜的机会,将一沓银票放在楚月面前,“楚姑娘,这些是王爷吩咐我交给您的。” 楚月拿起银票,一张五百两,足足有十张,也就是五千两,五千两足够在京城上好的地段买一座五进的大宅院了! 楚月大骇,“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还给王爷。” “楚姑娘,王爷说了,砚台他只是让您帮他买,并不是让您送,而且您买的砚台他很喜欢,还有一些其他东西也想让您得空了帮忙买。” “这……” 桑枝摸出一张单子。 楚月接过来一看,单子上是刚劲有力的几行字,笔三支、笔架一个、镇纸一个。 楚月看了就有些不悦,“桑侍卫,就这些用得了五千两银子吗?” 桑枝却忽地笑出来。 楚月难得见她笑,很是疑惑,“桑侍卫,你笑什么?” 桑枝这才说道:“楚姑娘,您看不出来吗?王爷就想留点钱给您做零花,找了这些借口,偏偏您还不领情。” 楚月不说话了,脸上烧得慌,低声嗫嚅着,“我又不是王爷的什么人,怎么就要给我钱做零花了。” 桑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楚姑娘,您是有所不知,王爷送您的那个扳指,自他十三岁起便一直佩戴在手上,从未曾拿下来过,有一次皇太后问王爷究竟何时成亲,王爷说何时他将扳指送出去了,他就准备成亲了。” 楚月彻底羞红了脸,她用手捂着脸,“别说了。” 桑枝只是立在一旁低低的笑。 楚月深深吸了几口气,透过指缝对桑枝说道:“桑侍卫,银票你先收起来,别让其他人瞧见了。” “好的。” “我想睡了,你也早点歇了吧。” 说完楚月赶紧回床上躺下,把被子拉得高高的。 桑枝笑着把银票收好,熄了灯,不由得想到,楚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 那日采荷跟楚姑娘说完话便要出门,自己问她去哪儿,她支支吾吾不肯说,自己便悄悄跟了去。 这下便见到她去了当铺,出来后又去了西城的一间书画铺。 原来竟是楚姑娘手上缺银子,让采荷拿自己的首饰去当了给王爷买砚台。 说来也是巧,她还没来得及跟王爷禀报此事,王爷便已拿了银两给她。 那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红翡滴珠金步摇和红珊瑚番莲花钗,自己都已经赎回来了,不过王爷说等合适的时机再还给楚姑娘。 躲在被窝里的楚月觉得自己的嘴巴大概咧到了耳根,美妙的心情让她的五脏六腑都雀跃了起来,她好想对着天空大喊,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此刻的快乐。 她满脑子都是认识靖王以来的一幕幕,这个让她动心的男子,竟然将定情的扳指送给了自己。 她忽然觉得,如果嫁给靖王,自己似乎就不排斥这种深宅大院的生活了,能日日见到他,与他一起为了将来谋划,只想想便觉得很满足。 这一晚,楚月做的梦都是甜的。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父亲禁止外出的命令一直未取消,楚月便一直呆在房里,看看书、写写字、捣鼓点吃食、有时跟绣娘学学针线,还要安排时间走走路,锻炼身体,日子倒也过得很充实。 楚明轩和谢临已经进了国子监读书,每上十天课休一天,因此平日也不常见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薨了一事的影响力渐渐变淡,京城的风声也没那么紧了,楚林之解除了禁令。 楚月立马请示想出去买药,王氏不放心,跟了去,楚月没法,只好乖乖的去买了药回府。 过了几天,她找了个王氏有事的时间,表示差了几味药,王氏只得放了她出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楚月连连应是。 出了门,楚月马上吩咐小厮驾马车去枣子巷老马茶馆。 车厢里跟着垂头丧气的采荷。 “采荷,你做什么?这么无精打采的,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楚月故意逗她。 “小姐,您不是明知故问吗?” “明知故问?你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采荷看楚月一脸懵懂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说道:“小姐,那位公子究竟有什么好?论相貌连他的小厮都比不上……” “怎么?难不成你看上了他的小厮?”楚月故作惊讶。 采荷瞬间红了脸,跺了跺脚,“小姐,您说什么呢!” “瞧瞧,莫不是被我说中了?”楚月继续打趣。 “小姐您怎么打趣起奴婢来了,罢了罢了,奴婢不说了。”采荷绞着手撇过头,正好脖颈上的伤疤露了出来,那疤痕已经极淡,不细看都不太能看出来了。 楚月瞄了一眼那道浅浅的疤痕,“我给你的药还在继续擦吗?” “还在继续擦着呢,”采荷把刚刚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小姐,您给的究竟是什么神丹妙药?太好用了,以前我看红玉摔倒,手上划了一条大口子,痂掉了后到现在都有好大一个疤。”红玉是王氏房里的二等丫鬟,跟采荷关系很好。 楚月笑了,眼睛弯弯的,“你管它什么药,好用就行。” 那次在围场,她摔到地上,手上擦破了些皮,晚上靖王来看过后,第二日便让桑枝给了她这个药,叮嘱她痂掉了后擦,可以不留疤。 虽然她觉得手上那点擦伤实在不算什么,但是靖王送来的,她还是喜滋滋的每天擦几次,现在果然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 “那是,那是,谢谢小姐。” 第57章 浮生 一会儿便到了老马茶馆。 楚月进到茶馆,这一日掌柜的正好在,谁知告诉他找七爷后,他却说七爷不在京城。 楚月好奇,“不知七爷去哪儿了呢?” “说是到江南处理点事情,下江南了。” “下江南了?”楚月有点惊讶,哥哥要下江南竟然也不通知自己一声,转念一想好像哥哥也没有能找到自己的途径,只能自己来找哥哥,所以或许他想通知自己也通知不了,“不知七爷何时回来?” “这个不清楚。”掌柜摇摇头。 “如果七爷回来了,您能告诉他到……”楚月话说了半截,想想让哥哥来自己家府上还是不妥,就算是让人送信,也免不了被人瞧见问长问短,“算了,我还是下次再来吧。” “好。” 楚月和采荷重新上了马车。 桑枝缓缓从门口一颗大树后面转过身子,看着已经走远了的马车陷入了沉思,楚姑娘到这个茶馆找一个名叫七爷的人? 难不成楚姑娘之前出来买药也是找这个人? 茶馆三楼的雅间里,楚皓坐在书案后写字,茗烟立在一旁。 时间缓缓的流淌着,过了许久,楚皓似乎写完了。 茗烟斟了一杯茶给他。 楚皓垂着眼帘,慢慢品着茶。 茗烟心里纳闷儿,公子确实去了一趟江南,但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他寻思了一小会儿,没忍住,还是问出口,“公子,为什么不让楚姑娘上来?” 楚皓喝茶的手一顿,淡淡开了口,“倘若她每次来我都在此处候着,不是显得很奇怪?” 很奇怪吗?茗烟不太理解,但也不好再开口。 “莫侍卫长怎么样了?”楚皓问道。 “照您的吩咐,已经杀了。” “消息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包括那晚袭击楚姑娘的另外三人,所有关于他们过往的消息现在都已经抹去了,绝对查不出来。” “嗯。” 茗烟叹了口气,“公子,当初将这几人安插进皇城的兵卫也不容易,就这么死了,有点可惜。” 楚皓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案,嘴角浮起一抹戏谑的笑容,“谁说不是呢?” 茗烟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公子,令妃那里?” 楚皓的眼神瞬间变得晦涩阴暗,许久他才冷冷的说道:“留着她的狗命,到时再让她给那个伪帝殉葬。” 娴吟宫内。 令妃坐立难安。 “倚翠,还是没有莫侍卫长的消息吗?” 倚翠皱着眉摇摇头。 令妃坐在贵妃榻上,越想越心惊。 她早知道行宫当晚会有大火,因此专门安排莫侍卫长去掳了楚姑娘,本是一石二鸟之计,怎知竟会出了差错。 她尤其记得莫侍卫长托着断臂找到她时说的话,“那个人说回去告诉你主子,想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一听到这话她当时便呆了,但当时情况危急,并不是说话的时候,因此她拿了些银两给莫侍卫长,让他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形势安定下来再说。 回到京城后她一直在等莫侍卫长给他递消息,却一直没有等到,待她遣人去查,却一直找不到,莫侍卫长,好像消失了。 “倚翠,你说,莫侍卫长究竟出什么事了?” 倚翠隐隐的猜测莫侍卫长可能出事了,却又不敢直接说出来。 “那人让莫侍卫长回来传话,所以他知道莫侍卫长并不只是皇城兵卫的一名侍卫长,难不成,那个人是……?”令妃的表情越来越惊讶,“难不成是上峰?” 说出这句话的她,瞪圆了双眼,满脸的骇色,“不、不、不可能,上峰怎么会对莫侍卫长出手呢?” 她的胸脯一起一伏,“不可能的,不会的。” 可直觉告诉她这个推论是合理的,莫侍卫长是上峰安排给她,在暗中协助她的,只有上峰知道莫侍卫长是她的人。 一股刺骨的冰凉侵入她的骨髓。 倘若真的是上峰让莫侍卫长给她传话,难道楚姑娘是不能动的人? 区区一名礼部郎中的女儿,至于上峰为她砍了莫侍卫长的手,还杀了三名安插进皇城兵卫的自己人? 听到令妃的喃喃自语,倚翠已是三魂被吓掉了七魄,“娘娘,难道是您的……”她不敢说出上峰二字,“对莫侍卫长下手的?” 想到当日见到浑身是血的莫侍卫长时,那可怖的场景,倚翠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娘娘,要不就收手吧,惊马一事不仅没有伤到楚小姐,还是靖王殿下救了她,后来莫侍卫长去掳楚小姐,竟然连手都被人砍掉一截。” “娘娘,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令妃恶狠狠的剜了倚翠一眼,“你是娘娘还是本宫是娘娘,还需要你来教本宫该怎么做吗?” 倚翠膝下一软,跪在地上,语带哽咽,“娘娘,楚小姐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人,千万不能因为她伤了您的贵体啊!” 令妃飞起一脚,将倚翠踢翻在地,“不中用的东西,知道当初为什么派安青去跟着衍哥哥而不是派你吗?就因为你畏手畏脚、不堪大用!倘若不是父亲执意让你跟着进宫,你以为我会带你?” 倚翠趴在地上,“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您将气撒在奴婢身上便是。” “哼!”令妃重重哼了一声,一团火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起来,她狠狠咬着牙,似乎要咬碎一口贝齿。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 转眼便到了腊月,期间谢临来了两三次楚府,每次来都会去给老太太请安,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在老太太面前却是舌灿莲花,哄得老太太乐呵呵的,一个劲儿夸镇南王世子真是不错,出身如此之好,待人接物却是谦逊有礼,一点豪门大家的贵公子毛病都没有。 楚月听了只能微笑以示认同。 后来老太太听说他今年过年就在京城过,而他父亲需要留在云南镇守,并不过来,老太太便觉得他一个人在京城孤零零的,都没多想,便邀请他来楚府住一段,谢临赶忙顺着杆子便往上爬,眉开眼笑的表示正好跟楚兄有个伴,自己十分荣幸云云。 楚月是当晚谢临回去后才知晓此事,她十分无语,谁说谢世子一个人在京城孤零零的?京城的谢府比他们楚府大多了、人多多了好吗? 第58章 喜好 镇南王那一辈兄弟有八人,不说别的,单谢家四房的谢九姑娘,已经在家里姐妹中行九了,她的两个嫡亲哥哥,已成婚的大哥不太了解,未婚的二哥已经是谢世子口中的谢小六了,可以想见,整个谢府有多热闹。 镇南王是谢府的大老爷,官职又是最高的,谢世子还是老来子,整个谢府只怕都把他当香饽饽捧在手上,他会孤零零? 楚月听到都好笑,便打算第二日跟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说一下这个事儿,邀请了也就算了,大家也别真当回事儿就是。 谁知,第二日一大早,谢临的手下便将他的行李送了一部分过来,只这一部分,便有四五个大箱笼,活像把家搬过来似的,马车在大门口卸货时,隔壁的几家便耐不住探头探脑的偷看。 王氏得信后,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得去禀了老太太,老太太却很是开心,觉得这位镇南王世子做事爽快利落,不拖泥带水,让王氏尽快收拾一间上房出来给谢世子。 过来请安的楚月见状,前一晚的想法直接被扼杀在喉咙里。 王氏有些无奈,心里颇有微词,觉得老太太有些不着调儿,都快过年了怎么能邀请镇南王世子来家里住,外人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又觉得镇南王世子也是的,怎么能如此随便就到别人家做客,住个一两日也罢,带这么多行李,难不成是要在楚府长住? 但心里想归想,她还是安排下人马上在楚明轩院子里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又怕怠慢了这位镇南王世子,想问问楚明轩谢世子的喜好,惯常用的茶、茶具,饮食上的注意事项等等。 可楚明轩又去了国子监,每十天才休沐一天。 王氏犯了愁,想来想去便找了楚月过来。 “玥儿,你也见过谢世子,可否知道他的喜好?喜欢饮什么茶?吃什么菜?饮食上有什么要注意的?” 楚月皱着眉头,“娘,这您就问倒我了,我虽然见过谢世子,但跟他一点都不熟,他的喜好更是一点都不知道。” “这样啊……”王氏也皱了眉。 楚月看到王氏为难的样子,“想来谢世子也是不拘小节的人,应该也不用特别做准备吧。” 王氏闻言却瞪了她一眼,语气非常严肃的斥责道:“谁教你这样的?母亲一直教你要以礼待人,都忘到哪儿去了?” “家里有客人来住,提前知晓对方的脾性口味禁忌,才能在接待的时候做到让别人心情愉悦,更别说要来的这位还是镇南王世子,世家大族对这些最是讲究,因此提前做好准备是必须的,怎么能寄希望于对方不讲究、不在意呢?” “倘若有一日,你嫁到哪户人家做了当家主母,难道能这样做事吗?” 楚月立时噤了声。 王氏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批评教育女儿的目的是达到了,但最后一句话又勾起了她对楚月婚配一事的愤懑之情。 便也没再说什么。 楚月回房后,思来想去,觉得王氏说得还是颇有道理。 便下了帖子,邀请谢九姑娘到家里来玩,想来从谢九姑娘处应该能问到谢世子的情况。 帖子下了后,过了两天,谢九姑娘便来到楚府做客了。 她依旧像一只快乐的小蝴蝶般,在楚府四处撒下银铃般的欢声笑语。 老太太见了她很是喜欢,大约是府里的女孩子们大都比较文静、内秀,猛然见到这样一位满脸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女孩子,便打心眼儿里喜欢。 直接赏赐了一对沉甸甸的赤金耳环给谢九姑娘,谢九姑娘忙不迭的谢谢老太太,又说起各地的许多逸闻趣事,特别是关于大理的好些连楚月都不知道的事情,听得老太太嘴角都要合不拢。 楚月担心老太太一开心又邀请谢九姑娘也住下来,忙找个理由将谢九姑娘带走了。 也不是不欢迎谢九姑娘来住,只是大过年的,谁会到别人家里住啊,除了谢世子那个不着调的人,老太太要是真开了口,谢九姑娘还要想如何拒绝,岂不给人家添了麻烦? 楚月直接将谢九姑娘带到了楚明轩的院子,反正哥哥去了国子监,也不用避嫌。 谢九姑娘一进院子便好奇的左看看又看看。 “楚姐姐,这便是楚大哥住的地方?” “嗯,到时谢世子也要过来住一段儿,我就想问问谢世子他在生活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禁忌。对了,他要来我们府上住这事儿你家里长辈知道吗?” “知道啊,世子哥哥那日回来便同家里长辈说了。” “大家没有反对?” “为何要反对?你们家又不是龙潭虎穴,难道不可以来?” “我的意思是,马上就要过年了,难道你们家里人不认为他过年应该呆在自己家里吗?” 谢九姑娘笑了,“楚姐姐,这您就多虑了,我从出生到现在,有大半时间都不是在京城过年,而是在各个地方的客栈、驿站和官道上过年,我家里人早习惯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谢四叔开了这个先河。 楚月便带谢九姑娘到了新收拾出来的房间,“谢九妹妹,你看这样摆设可以吗?还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谢九姑娘走进房间仔细看了一遍,回头看向楚月,有点不好意思,“楚姐姐,问题…还不少。” 待谢九姑娘一一说来,楚月才发现谢世子生活中的禁忌还真不少,枕头需得三寸高,被子要是真丝被,房内装饰不能过多、显杂乱,房间的窗户纸要糊三层,不能一戳就破等等。 楚月一听犯了难,“这房间装饰和窗户纸收拾收拾便也行,但枕头和被子可能得去现买了。” 谢九姑娘眨眨眼睛,“楚姐姐,用不着买,我估计世子哥哥自己已经带过来了。”说着朝旁边努努嘴。 楚月看看摆在一旁的四五个大大的箱笼,恍然大悟,“好,那到时谢世子来了看看缺什么再补。” 俩人又在楚明轩院子里晃了几圈,谢九姑娘对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尤为喜爱,不停拉着楚月问究竟是何时栽的。 楚月其实没认真看过楚明轩院子里的这棵银杏树,准确的说楚明轩的院子她也没踏入过几回。 现下仔细看看这棵银杏树,树冠很大,叶片全部变成了金黄色,风一吹过,叶子轻轻飘落下来,当真是片片如金叶,翩翩舞纷飞,地上也薄薄铺了一层金黄的银杏树叶,就像铺了一张金色的地毯。 确实很美,难怪谢九姑娘喜欢。 俩人欣赏了好一会儿银杏树,才回了楚月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楚月执笔,先把刚刚谢三姑娘说的记录下来,又问谢三姑娘谢世子在饮食上面的喜好和禁忌,谢九姑娘娓娓道来,吃饭时荤素要搭配好,喜欢少量吃辣,但不能吃太辣,喝酒需用青花瓷的梅瓶,喝茶要用宜兴紫砂泥制作的紫砂壶等等。 楚月一一记下。 待楚月记得差不多了,谢九姑娘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楚姐姐,您记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 “我能借用一下您的笔墨纸砚吗?” 楚月不疑有他,“好啊。” 谢九姑娘执起笔,“楚姐姐,不知道楚大哥生活和饮食上有什么喜好和禁忌呢?” 楚月闻言扭过头奇怪的看着谢九姑娘。 谢九姑娘登时红了脸,“这次你们家老太太邀请堂哥来楚府住,过段日子说不准我们家老太太也会邀请楚大哥过府,因此我想先了解一下,以免怠慢了楚大哥。” 楚月想起那日王氏的话,觉得是这个理儿,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她还是把自己知道的楚明轩的喜好跟禁忌大致跟谢九姑娘说了说。 谢九姑娘记得也快,没多久便记了几张大纸。 第59章 周公子 又过了几日,谢世子和楚明轩放假了。 谢世子回了趟谢府打了声招呼,便来了楚府。 谢九姑娘也跟了过来。 几人坐在银杏树下,品茶、吃点心,倒也十分惬意。 期间,楚明轩便说想到城外的大昭明寺祈福。 楚月纳闷儿的看了眼哥哥,以前好像没听过哥哥主动提及去哪里祈福呢。 谢世子似笑非笑的喝着茶,也不表态。 谢九姑娘看看楚明轩,又看看楚月,“楚姐姐,我许久没回过京城,听说到大昭明寺祈福很有用的,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她软糯的语调让楚月不好拒绝,“好好,一起去。” 谢九姑娘这才笑嘻嘻的继续端了茶杯喝茶。 几人决定好了,又去跟家里长辈报备,王氏想着既有谢世子跟着一起去,自己也不太方便露面,年前要准备的东西也很多,便安排了马车,让几人自行前往。 出发那日,楚月瞧见楚明轩似乎有些紧张,问他他又避而不答,有些不解。 待到到了大昭明寺,几人规规矩矩上了香,又说到附近转转,中午就在大昭明寺吃素斋,吃完再回去。 谁知楚月去了趟恭房后,楚明轩和谢九姑娘竟不见了。 楚月慌了神,赶忙要去找俩人。 谢临却说,“他们俩听说附近有座吊桥,说是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咱们到吃饭的地方等他们就行。” “他们这样说?”楚月狐疑的看着谢临。 “是啊,就这么说的,你刚刚不是走开了一下,致远兄找不到你,就跟我打了声招呼。” “那为何不是你跟谢九妹妹一起去,我哥哥在此处等我?” 谢临凑近了她,挤眉弄眼的说道:“自然是我想陪着你呀。” 楚月马上跳开两步,“你能不能正经点。” 谢临只是咧了嘴的笑。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楚姑娘。” 楚月转过头,便见到了戴着帷帽,蒙着纱巾的安阳公主,她迟疑的道:“公主殿下?” 安阳公主颔首,“远远瞅着像你,就说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她语气温和、语速很慢,跟数月前围场里那个张扬跋扈的安阳公主一比,简直是两个人。 楚月行了个礼,轻声问道,“公主殿下,您怎么来大昭明寺了?” 安阳公主瞬间红了眼眶,“来给哥哥祈福,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楚月一听这话便哽住了,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她叹了口气,“请公主殿下节哀。” 安阳公主抽了抽鼻子,看向楚月身后站着的谢临,“这位是?” “这位是……”楚月正要开口,谢临打断了她的话,“草名周繁森见过公主殿下。”说完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 楚月转身瞪了他一眼,谢临却俏皮的眨眨眼。 楚月只好顺着他的话,“公主殿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周公子。” 安阳公主的视线在谢临身上转了两圈,点了点头算是作了回答,又问楚月,“楚姑娘,你们要回去了吗?” 楚月想到还没回来的楚明轩和谢九姑娘俩人,答道:“还没有,打算吃完素斋再回。” “那本公主与你们一道吃可以吗?” 楚月没料想安阳公主会突然这样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 安阳公主的语气沉了下来,“不方便是吗?不方便就算了。” 楚月急忙说道:“公主殿下,您愿意赏光一道吃饭我们自是感激不尽,就是担心礼数不周冲撞了公主。” 安阳公主摆摆手,“无妨。” 既然安阳公主都这么说了,楚月也只好跟她一起到了用素斋的地方。 寺里的知客僧显然没料到公主会在此处用膳,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件上好的禅房出来。 周围几间禅房也都将人全部清空了。 待进入禅房准备落座,楚月为难的问道:“公主殿下,不知周公子应该在何处用膳?” 男女不同席是规矩,自己因为跟谢世子熟识,跟楚明轩谢九姑娘他们几人又经常在一起玩,因此没多顾忌,但有安阳公主就不一样了。 安阳公主看了看谢临,“周公子可到隔壁禅房用膳。” 楚月应道,“好。” 谢临却同时出了声:“不好。” 楚月又瞪了他一眼,这个谢世子,究竟要干什么? 谢临却不卑不亢的看着安阳公主,“公主殿下,楚姑娘的大哥嘱咐小的务必照顾好她,最基本的就是要保障她的安全,因此小的必须要随时看到她才行。” 楚月在心里扶额。 安阳公主却认真的看了一会儿谢临,“周公子,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 谢临笑了起来,“回公主殿下,家父不在京城,小的只是进京到亲戚家玩玩。” “原来是这样,”安阳公主回头对侍女说道,“取一道屏风来,就让周公子一道在这里用膳吧。” “是。”侍女赶紧去取了屏风。 一道屏风将禅房分成了两边,素斋也陆陆续续上了桌,几人各自吃饭,没有言语。 待到用过膳,漱了口,净了手,安阳公主才悠悠的对楚月说道:“楚姑娘,谢谢你。” 楚月有些讪讪然,“公主殿下言重了,能与公主殿下一起进餐,是我的福分。” 安阳公主笑了笑,那笑却甚是哀戚,“楚姑娘不必自谦。” 待到安阳公主离开,楚明轩和谢九姑娘才出现,俩人脸上都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楚月拉过楚明轩,“哥哥,你们去哪儿了?我都急死了。” 楚明轩憨憨的笑着,“这不回来了吗?急啥。” “那你们刚刚去哪儿了?” “哎,肚子饿了,你们吃了没?”楚明轩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去。 楚月不可置信的看着楚明轩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谢九姑娘,“谢九妹妹,你们……?” 谢九姑娘掩嘴一笑,“听说附近有座吊桥,楚大哥就带我去看了一下。”说着便往前去了。 看一下便看了足足一个时辰? 楚月看看谢临,谢临挑着嘴角在笑。 “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他俩还没用膳,走吧,别想太多,女人想太多容易老,哈哈哈。”谢临说着便也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第60章 戏弄 这个年,因为太子薨逝不足三个月,京城的庙会、花街全部取消了,各家各户也都不敢庆贺,京城人民安安静静的过了个年。 可谢世子安静不下来,整个过年期间,经常约上楚明轩、楚月和谢九姑娘一起聚会。 虽说他是发起者,但人力物力都由楚明轩来提供,不方便到外面去,聚会的场地便经常是楚明轩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几人品茶、下棋、打牌,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楚月也乐得如此,不然一闲下来,她便老是忍不住去想靖王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危险,何时能回京等等。 问了桑枝几次,得到的消息总是说边境形势仍然紧张,靖王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回京。 正月十五过了没几天,有一日王氏将楚月拉到房里,问道:“那位谢九姑娘家里情况是怎么样的?” 楚月愣了一下,想到些什么,凑近王氏身边,“母亲,怎么就问起谢九姑娘来了?” 王氏瞅了她几眼,“你说呢?” “我哪儿知道啊?” 王氏用手戳了一下楚月的额头,“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知道你跟谢九姑娘好,但母亲也是为了你哥哥好,你可得跟我实话实说。” 这下楚月才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大哥果然相中了谢九妹妹,而且竟然不跟自己打声招呼就告诉了母亲,看回头怎么找他算账。 当然,谢九妹妹人是很不错的,性格活泼,开朗爱笑,跟哥哥沉闷少言的性子正好互补,俩人认识以来,楚月看得出俩人十分投契,从身份背景上来说,俩人也可算是门当户对,如此看来,这倒是门不错的婚事。 因此,捡着好话,把谢九姑娘好好夸了一番。 出了王氏房间,她直奔楚明轩的小院子,在书房逮到了他。 “大哥。” “怎么了?” “刚刚娘找我去,问我谢九妹妹的情况,你说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楚明轩一脸急切,“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谢九妹妹活泼开朗,特别好相处,而且喜欢四处周游,大概年后又会离京了。” “……”楚明轩愣住了,嘴角翕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月忍着笑,“你说母亲是不是怕我跟着谢九妹妹一起离京去周游所以才找我的啊?” 楚明轩心里想着完了,自己在母亲面前说了许多好话,小九喜欢四处周游的话却是一个字都没敢出口,就怕母亲觉得小九性子太过跳脱,担不好当家主母的重任,可大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想应该是的,”楚月继续说道:“所以我安慰母亲,谢九妹妹跟我不一样,她喜欢到处去,安定不下来,我就不一样,我肯定陪在母亲身边的。” “你……”楚明轩半天只支吾出了一个字。 楚月在心里偷笑,谁让你不早点跟我说,这下吃瘪了吧。 “好了,有点累了,我回去了,回去睡一觉。”楚月伸了伸胳膊,转身就要往外走,险些撞上一堵人墙。 “谢世子,您躲在我身后做什么?” 谢临上上下下把楚月打量了几遍,“楚姑娘,原先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捉弄人呢?” 楚月未置可否,笑着出了门。 谢临看看楚明轩,“致远兄,别担心,她就是只小狐狸,放心,她肯定不是这么说的。” 楚明轩还没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得马上到母亲那儿解释一下,听到谢临这样说,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不过这下致远兄竟然要变成我大舅兄了,这跟我的预料有点偏差啊。” “什么偏差?” “没什么。”谢临邪魅一笑。 “你们怎么都跟打哑谜似的?” “习惯了就好。”谢临打了个哈哈走开了。 接下来国子监开学了,楚明轩和谢临又去了国子监。 楚月约了谢九姑娘一两次,谢九姑娘为了避嫌,都说有事推脱了。 楚月估摸着两家的长辈大概正在议亲了,便也作罢。 到了农历二月,靖王还是没有回来,想想哥哥楚皓说不定已经从江南回来了,便找了个好天气,带着采荷去了枣子巷,跟王氏说的理由么,自然还是买药材。 坐在马车上,楚月的心情很复杂。 这段时间,她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有必要问问哥哥。 他究竟有没有去过光觉寺? 他是否认识慧觉方丈? 她担心哥哥不跟她说实话,也担心哥哥还没从江南回来。 忐忑的到了老马茶馆,掌柜一看是她便道:“姑娘,七爷回来了。” 楚月在三楼雅间坐下,忐忑不安的喝着茶水。 一会儿,楚皓推门进来了。 “哥。”楚月迎上前去,又给采荷使了个眼色,采荷悻悻地出了门。 待到俩人坐定,喝了几口茶,楚月才开口问道:“哥,你之前下江南去了?” “嗯。”楚皓的面容有些疲惫。 “是有什么事吗?” “嗯,”楚皓点点头,“听说父亲有位致仕的老友在那边,他知道当年我家人遇害的一些内情,因此便赶了过去。” “那得到什么线索了吗?” 楚皓叹了口气,失望的摇摇头,“没有。” 楚月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哥,你也别太失望了,或许还会有其他线索的。” 楚皓神色黯淡,“但愿吧。” 俩人又静了几息,楚皓开了口,“你呢?最近没到处跑吧?” “没有,都在家里待着。” “那就好,”楚皓笑了笑,“年前你来找过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月搓着手,犹豫了许久,还是开了口,“就是快过年了,想爸妈了。” 楚皓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他摸着楚月的头,“小月,哥在。” 楚月眼眶湿润了,“嗯,”又道:“哥,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去?” 楚皓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有的。” “那你去过光觉寺吗?” 问出这句话,楚月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念另一个时空的爸妈是真的,对哥哥有点点怀疑也是真的,她忽地有些难过,自己怎么会怀疑起哥哥来呢?那是自己最亲的哥哥啊。 但那晚在马车上谢世子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慧觉方丈很可能是在那里等人,而等的那个人就是你。” 第61章 抓包 听到楚月的话,楚皓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眸子紧紧盯着楚月的眼睛,不得不说,虽然楚皓这张脸长得很普通,但他的眼睛很好看,漆黑的眸子,如古井般深邃无波,仿佛藏着许多的秘密,等待有心人去探究、去挖掘。 “没有,”他答道:“我刚穿来这里便受了重伤,用了好几个月养伤,伤好后又开始寻找杀害我家人的仇人,因此尚未有时间到昆明去。”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而且我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被人认出来,因此出行十分的不方便。” 他平静的说着,言语中透露出浓浓的无奈。 楚月心里更难过了,她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怀疑起哥哥来了?即便慧觉方丈说了假话,但他也不一定就是在那里等自己啊,他也有可能就是一名游僧啊,或许他本就不是一个诚实的人。 还有谢世子,整日吊儿郎当的,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他是否真的有好好去查过慧觉方丈,还是只是随便吩咐了几句,他手下人可能都没当回事,随便查了几下便放弃了,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她拉了拉楚皓的衣角,“哥,如果有一天,有机会,你还会回去吗?” 楚皓看着她笑了笑,“如果有那样的一天,我会带着小月一起回去。” 门外的茗烟看着烦躁不安的采荷想笑,“怎么,今日不偷听了?” 采荷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我说,你家公子要是真对我家小姐有意,就好好的来府上提亲啊,老这么偷偷摸摸的见有意思吗?” 茗烟笑出声来,“我说,我家公子可没有主动去见你家小姐,哪次不是你家小姐主动寻过来的?” “你……”采荷吃了瘪,想到年前小姐才来寻过,谁知人家不在,结果年后小姐竟然又来了,她深深的为自家小姐感到不值,可又不知该如何回怼回去,气得鼓起腮帮子,扬着拳头就要去打茗烟。 “诶,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茗烟急忙闪到一边。 隔壁茶室的赵衍握紧了茶杯,满脸的黑线。 桑枝龙影立在一旁,面面相觑。 今日楚姑娘说要出门买药材,让桑枝无需跟着,桑枝便暗中跟了上去。 眼见楚姑娘又是去枣子巷,便立马通知了刚回京城不久的赵衍。 一行人刚落座不久,便听到了采荷跟那位公子的小厮之间的对话。 桑枝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眼见王爷此刻的神情,她知道大事不妙了。 楚月和楚皓又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准备离开。 楚月甫一开门,便见到了立在外面的赵衍,她急忙回头看身后不远处的楚皓,暗暗惊呼,完了,靖王怎么会在这里?他认不认识哥哥?哥哥不会暴露吧? 赵衍将她的神情收在眼底,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数月不见,自己满心想着回了京城终于能见她了,她倒好,竟然会私会起公子哥儿了? 还一副做了坏事怕被发现的神情,她想干什么?鹿骨扳指难道白送了吗?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自己不是专门嘱咐桑枝把鹿骨扳指的意思告诉她了吗? 这么想着,他的语气便有些生硬,“楚姑娘,好久不见,这么巧啊?” 楚月打着哈哈,“呵呵,靖王殿下,是好巧啊。” 她故意把靖王殿下几个字说得比较重。 赵衍心里更气了,怎么?还要给里面的人通风报信?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知楚姑娘来此处有何事?” “会…会个朋友。” “会个朋友?” “嗯。” “你的朋友呢?” “呃……他么…他……”楚月努力想找出个理由。 “小月,这位是?”楚皓站在了她身旁。 楚月惊慌的看了眼楚皓,楚皓温和的看着她,楚月又看看赵衍,赵衍似乎不认识楚皓,心里的大石头这才放了下去,“哥,这位是靖王殿下。” 楚皓端正行了个礼,“草民参见靖王殿下。” 茗烟吞了口口水,在身后偷偷握紧了拳头。 听到他叫楚姑娘小玥时,赵衍心里的火烧得更烈了,自己也不过是前不久才得知楚姑娘闺名叫楚玥,他倒好,竟直接小玥小玥的叫上了。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又道:“楚姑娘在此处私会男子,怕是有点不妥吧。” 楚月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知道靖王误会了,连忙解释道:“靖王殿下,这位是我表哥。” “你表哥?” “对,就是那个我跟您提过,又会凫水又会医术的表哥。” 楚皓看了眼楚月,楚月赶忙对他使了个眼色。 楚皓心下了然,配合楚月道:“靖王殿下,我是小月的表哥。” 赵衍对楚皓颔首,嗯了一声,又对楚月说道:“楚姑娘坐本王的马车回去吧,本王顺路。”随后便转身下楼了。 楚月赶紧应了声好,就跟楚皓告别了。 看着渐渐走远的马车,楚皓的眸色越来越深。 赵衍大刀金马的坐在马车上,阖了眼,一言不发,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楚月数次想开口解释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她脑子很乱,表哥本来就是一个杜撰出来的人物,现在匆匆套到楚皓头上,很多地方都是无法自圆其说的,一开口,估计只会说得多、错得多。 但看靖王刚才的表现,显然是误会了、生气了。 也是,自己偷偷私会男子,被人家抓了现行,即便是搬出表哥做筏子,但这里的人还很多表哥表妹成亲的咧,表哥身份除了说明不是陌生人之外其实并没添什么好处。 何况真是表哥的话为何不在府里见?为何要跑到外面来见?正常人都难免想歪,作为不知道内情的靖王来说,不定想歪成什么样了。 俩人数月未见,自己在心里念了他一千遍一万遍,结果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楚月难过得简直想撞墙。 赵衍不时的偷偷瞄一眼楚月,这只小猫,几天不管,要上房揭瓦是不是? 还表哥,一看就是信口胡诌的谎话,她还装得头头是道的。 一想起她开门看到自己时那惊惶无措的神情,赵衍便觉得心口疼,上一次见到她这种神情,还是当时他们一起躲在山洞,刺客过来寻他们时。 怎么?难不成自己跟刺客一样可怕? 赵衍越想越生气,索性抱了双臂,倚着马车内壁,闭紧了双眼。 马车跑得很快,只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楚府。 赵衍依旧坐着岿然不动,楚月只好起身对赵衍行礼,“王爷,楚府到了,我就先下车了。” 赵衍“嗯”了一声,眼睛都没打开。 楚月咬了咬唇,声若蚊蝇的说道:“王爷,您别误会,我跟表哥只是有点事情要谈,谢谢您送我回来。” “嗯。”赵衍还是原先的样子。 楚月只好下了车。 她甫一下车赵衍便睁开了眼,轻轻撩起帘子,看着她进了楚府,才吩咐龙影道:“回府。” 第62章 释怀 回到自己的房间,楚月坐立难安,脑海里全是赵衍生气的神情。 他要是真误会了怎么办? 楚月有点慌。 本来跟靖王中间就横亘着一个令妃,造成了许多误会,现在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升温了,她决不允许事情再次失控,还是要跟靖王解释清楚才行。 她找来桑枝。 桑枝一见到楚月就有些不好意思,“楚姑娘,抱歉,王爷叮嘱我必须保护好您的安全,因此我便跟了上去,我不知道您是去……” 接下来的话她说不出口,她确实没想到楚姑娘竟会去私会一位公子,她曾对采荷旁敲侧击的问过,采荷信誓旦旦的表示小姐是去买药了,若不是上次自己一路跟去,听到楚姑娘找那位叫七爷的男子,或许她也不会起了疑心,告诉了王爷。 但即便是起了疑心,她也以为这位七爷大抵是像周太医一样的老者。 她这么一说,楚明只觉得脸上烧得慌,知道桑侍卫也误会了,可她又没法告诉桑侍卫实情,因此只好装作不知道,支吾了几句糊弄了过去。 又问桑枝道:“桑侍卫,能安排我见一次王爷吗?” “王爷啊,王爷最近都很忙。”这是回来前,赵衍提醒桑枝的话,若是近期楚姑娘寻他,就说自己很忙。 楚月深深叹了口气,呆坐了一会儿,忽地又道:“桑侍卫,你能帮我送点东西给王爷吗?” “当然可以。”这个王爷可没吩咐过不可以,凭良心说,桑枝还是很希望王爷跟楚姑娘尽快和好如初的,不然她总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楚月登时笑开了花,披了件外衣便往膳房方向跑去。 晚上,一匣子清香的桂花糕便摆在了赵衍跟前。 赵衍盯着桂花糕看了半晌,“还算她有点良心。” 桑枝这才放了心,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楚姑娘说想见您。” 赵衍夹起一块桂花糕,嚼了嚼,齿颊留香,又连续夹了几块,吃完后,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道:“带她过来吧。” “是。” 楚月刚刚合衣躺下,便听到脚步声,起身一看,是桑枝。 “王爷说见我?”她嘴角扬起来。 “嗯。” “去哪儿见?” “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那我的丫鬟们?” “我用了安神香,她们两个时辰内都不会醒。” “哦,好的。” 桑枝携着楚月,很快的几个纵身就出了楚府后门,接着便进入了楚府后面新来那户人家里。 楚月越看越奇怪,“桑侍卫,怎么进了这里?这不是别人家么?” 桑枝笑着不说话。 没几下,她们便到了正堂,赵衍一袭白衣正坐在那儿喝茶。 桑枝待楚月站稳,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赵衍听到声响,却没有抬头,仍旧兀自喝着茶。 楚月咬了咬唇,还是走上前去,软软的叫了声:“王爷。” 赵衍抬起头,蹙着眉,冷冰冰的问道:“楚姑娘找我?有何事?” 楚月见他这副神情,登时红了眼圈,感情还在生自己的气哪。 赵衍心里一软,语气不自觉的便软了下来,“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 楚月在他身侧坐下。 赵衍倒了杯茶给她,楚月捧着茶杯,嘬了一小口,又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王爷生气了,但是我跟表哥之间是清白的,就问王爷想怎么办吧,我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赵衍一听这话差点笑出来,其实回府后,他的心情便平复多了。 他相信楚姑娘的为人,知道她不会做那私会男子的事,她今日去见那名男子,肯定是有原因的。 至于究竟是何原因,如果她不愿意说,他去调查便是。 他一直觉得楚姑娘身上有许多谜团,这名男子或许就与这些谜团有关。 后来又吃了她送来的桂花糕,气更是出得差不多了。 只是看不出她也有这样小性子的一面,赵衍只觉得她更可爱了。 “法子嘛,你可以再想想啊,只一道桂花糕便把本王打发了,是不是有些太过容易了?”赵衍调侃道。 楚月惊喜的看着赵衍,“王爷,您不生气了?” “谁说本王不生气了?本王一想到你那个表哥叫你小玥本王就心里不舒服。” 楚月红了脸,她后来才想起女子的闺名是不能随意叫的,一般都是成婚了相公叫的,可是哥哥叫的是小月不是小玥啊! 当然这话她不能跟靖王说。 她只好无奈的说道:“那您说怎么办?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做。” “真的吗?”赵衍挑了挑唇角看着她。 楚月第一次看到赵衍这种表情,说话就有些结巴,“真…真的。” 她话音刚落,一对柔软的唇瞬间覆上了她的额头。 楚月的大脑一片空白。 赵衍吻着楚月光洁的额头,她大抵是已经睡下了才又过来,脸上脂粉未施,皮肤细腻光滑,浑身萦绕着少女的馨香。 赵衍深深陶醉在这细腻的触感里,好一会儿,他才依依不舍的移开。 他认真的看着楚月说道:“好了,现在本王不生气了。” 楚月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她害羞的绞着手,低着头,答道:“嗯。” 赵衍忍着笑,好奇的问道:“这大冬天的,你上哪儿弄来的桂花?” “上次王爷不是说我做的桂花糕好吃,问下次有空能否再做一些么,我寻思着冬天没有桂花,因此当时便多备了一些,做成了桂花蜜,藏了起来。”楚月嗫嚅着说道,还没有从赵衍刚刚那个突然的吻里回过神来。 赵衍忍不住又是一阵心情愉悦,“上次让你帮我买的东西买了吗?” 这下楚月回过神来了,想起那张纸上刚劲有力的几行字:笔三支、笔架一个、镇纸一个。 “买了,都在家里呢,明天我让桑侍卫带给您?” “不急,先在你那儿放着吧。” 楚月有些不解的看了眼赵衍,赵衍笑了,“我东奔西走的,带着也不方便啊。” “好吧,”楚月应道,说着又看了看四周,“王爷,这座宅子是您买下了?” 赵衍点点头,“对。” 楚月猜到点什么,却又不敢确认,小声的开了口,“王爷不是已经有府邸了吗?” 赵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端着茶杯喝了口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楚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我不该揣摩王爷的用意,对不起。”说着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登时被呛到了,“咳咳咳”的咳嗽起来。 赵衍赶忙伸手过来帮她拍背,待楚月停止了咳嗽,赵衍才温柔的说道:“以后就到这里寻我,这里离你近一点。” 楚月的心,登时像有个暖炉照着似的,暖洋洋的,她害羞的看了赵衍一眼,“嗯。” 赵衍宠溺的看着她,心里越发喜欢。 他又问道:“你的闺名叫楚玥?” 楚月愣了愣,“嗯,叫楚月。” 月和玥同音。 “那我以后就叫你玥儿?” “好,不过王爷请叫这个月儿。”楚月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月”字。 “这是为何?你的玥字左边不是有个王字?”赵衍有些奇怪。 楚月笑了,认真的看着靖王,“就叫这个月,”她又指了指桌上那个“月”字,“可以吗,王爷?” 赵衍虽不解,却还是点点头,“好,我叫赵衍,这个衍,”他也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衍”字,“我母妃以前都叫我阿衍,你也这样叫吧。” “好。” 四目相对,俩人皆望见对方眼里那个毫不设防敞开心扉的自己,空气在这一刻仿佛都是甜的。 第63章 踏青 回到府里的楚月,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晚上跟赵衍之间的一幕幕。 他亲了自己。 他专门买了个府邸就是为了离自己近一点。 楚月用被子裹住自己的头,幸福开心得不能自已,一直到过了二更,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过了几日,桑枝又把其他丫鬟支开,掏出一叠银票摆在楚月面前,“楚姑娘,这是王爷给您的。” 楚月拿起银票数了数,一万两! “这……”她疑惑的看向桑枝,“王爷这次又要买什么吗?” “王爷说这些是给您,让您拿着花的。” 楚月一瞬间又想起他前些天晚上亲昵的举动,红了脸,“那……那你就先收起来吧。” “好。” 桑枝想起上次问采荷,小姐那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为何不戴了。 采荷说小姐近期都没说要戴。 桑枝便道:“上次好像看到那支步摇上面的珍珠有点脏,正好现在拿出来抹干净了,到时要用的时候好用。” 采荷点点头,说了声好,却并没有去拿步摇。 桑枝说道:“采荷,你要是没时间便交给我吧,我现下正好无事。” 采荷立着不动,支支吾吾的道:“小姐的首饰都是我收着的,待会儿我得了空给小姐抹干净便是。” 桑枝便假意打量她几眼,说道:“怕不是不见了吧?” 采荷很紧张,“不是、不是。” 桑枝又道:“那你找出来看看。” 采荷无奈,假装找了一圈,自然是找不到的。 桑枝便道:“平素这些首饰都是你替小姐收着的,没有经过其他人的手,现下找不到了,我得去跟夫人说一声。” 这话里话间,都是在怀疑是采荷偷了小姐的首饰了。 要是其他丫鬟,肯定不敢这样对采荷说话,即便说了,采荷也能仗着如今小姐身边大丫鬟的脸面,把她们呵斥几句。 但面对的是桑枝,这可是皇后娘娘赏给小姐的丫鬟啊,平白的就比她们高出一等,更何况行宫大火当晚,她可是亲眼目睹过桑枝使双刀的,可皇后娘娘赏的人,她不敢说也不敢问。 采荷无法,只得说出小姐让她把那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拿去当了。 桑枝很是不解,小姐每个月有三两月例,平时又没什么使银子的地方,顶多是打点下人用了些钱,但王氏私下里也不时塞些钱给小姐,另外便是买药花了些钱,可王氏也都给小姐报销了,她想不明白小姐怎么会如此捉襟见肘,还要当首饰。 采荷长吁短叹说了缘由,桑枝这才知道原来楚姑娘的钱全给了琉璃的家人。 她心里莫名的感动起来,深深感慨楚姑娘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能配上王爷的良配。 赵衍听了这件事后,许久没有说话,接着便去拿了银票。 过了几日,谢临和楚明轩休沐,国子监十日休沐一日,谢临很是珍惜这一日的休沐,加之当日天气暖和了不少,似有春天的气息,便约了大家一起到郊外去踏青。 楚明轩知道谢九姑娘也会去,一大早便兴奋不已。 楚月看了直想笑,想不到,这多年的老铁树开起花来,也是有意思得很。 几人的马车在城门口汇合,随后来到了京郊的一处浅滩。 这里柳树成荫、鸟语花香,甚是惬意。 楚明轩和谢九姑娘两个人此刻反倒害羞起来,俩人的婚期定在了八月。 看着平时叽叽喳喳的谢九姑娘此时像个羞怯的小娘子般坐立不安,楚月便拉了她在河边散步。 “怎么?紧张了?不还有半年才成亲么?”楚月打趣谢九姑娘道。 “楚姐姐—”谢九姑娘娇羞的叫了声。 “你啊,脸皮还是太薄,”楚月笑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谢世子,“原先我还道你跟你世子哥哥一样,大大咧咧的,谁知底子里还是一个小女人。” “楚姐姐。”谢九姑娘更羞了。 俩人又走了几步,谢九姑娘开了口,“楚姐姐,其实我世子哥哥不是这样的,你看到的那些不过是他装出来的而已。” “哦,这样,”楚月有些好奇了,“这是为何?他堂堂镇南王世子,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既不考取功名,又不做有违朝廷的事儿,好好过着便是,为何还要装?” 谢九姑娘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后,小声附在楚月耳边说道:“楚姐姐,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大伯和我哥都不认为我大伯母,也就是镇南王妃,是自然去世的。” “镇南王妃?”楚月讶异,“不是说镇南王妃产后身子虚,拖了几年去世,难道不是真的?” “没有人知道真相,但是我大伯母师从她的义父药王,自己本就是行医的高手,而且平时特别注重保养,身子好得很,谁知生产完后下身便一直血流不止,拖了几年都没能止血,最后是血流太多,导致身体极度衰弱才去世的,到现在药王都没有查出原因,对外只说是生产伤了身子。” “我大伯和我世子哥哥认为是有人做了手脚,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世子哥哥一直在查这件事的真相。” “那跟他装成这样又有何关系?” 谢九姑娘再次看了看四周,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世子哥哥担心这件事是那位做的,”她眼睛往上看了看,楚月明白她指的是皇上,“毕竟我大伯作为镇守边关的大将,一直以来想往他身边塞人的人就没断过,可他却只钟情于我大伯母一个,府里不要说姨娘,连侍妾都没有一个。” 楚月不说话了,如果是这样,那她可能错看谢世子了。 但谢世子为何要跟她来京城?他之前说是发现昆明掳她的人用的是迷香散,莫非迷香散跟他母亲去世有关? 她皱起了眉头,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中。 她回头望了眼谢临,谢临也正好看过来,对她摆出个大大的笑容,楚月也笑了笑算是回答。 楚月和谢九姑娘又散了会儿步,走了回去。 楚明轩已经在地上铺了张又大又厚的毯子,几人围坐在上面,用了些点心。 期间楚明轩数次欲言又止,视线在谢临和谢九姑娘之间来回转了几圈,谢临装着认真吃东西,楚明轩无奈,捏了他一把。 谢临“嗷呜”叫了一声,“怎么有只老鼠咬我?” 楚明轩瞬间成了个大红脸。 楚月看出楚明轩大概是有事要对谢九妹妹说,八成是提前跟谢世子打了招呼,但谢世子捉弄人的性子又上来了。 看着楚明轩平时一本正经的脸此刻像煮熟的虾子一般,楚月忍俊不禁,但在外人面前,怎么都还是维护自家哥哥的。 便道:“有老鼠吗?我来看看这只老鼠在哪儿。” 说着就走到谢临身后,强行把他拖了起来。 谢临直嚷嚷,“拽疼了拽疼了,小心点。” 楚月充耳不闻,把他越拉越远。 待到离楚明轩俩人已有一段距离后,楚月才松了手,谢临赶忙捂着被拽的胳膊,皱着眉头,“好疼。” 楚月不理他,径直往一旁的一块大石头走了过去。 第64章 密辛(一) 谢临悻悻的跟了过去,“喂,不带你这样儿的吧,我不过是跟致远兄开个玩笑而已,你着什么急?” 楚月在大石头上坐下来,看着河滩没说话。 谢临觉得没意思,也走过去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坐了好一会儿,就在谢临实在坐不住,打算找点乐子时,楚月开口了,“谢世子,你是为了迷香散来京城的吧?” 谢临坐直了身子,之前的吊儿郎当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对,你有什么线索了?” 楚月转头认真的看着谢临,“是因为它跟你母亲的去世有关?” 谢临脸上的表情登时复杂起来,他看了眼楚月,又转头看了看远处的谢九姑娘,“看来我家谢九果然待你不同,你这个未来小姑子的待遇都要超过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堂哥了。” 楚月肃然的盯着谢临,“谢世子,现在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你想找害你母亲的凶手,而我想找在昆明掳我的人,我觉得我们在有些问题上应该开诚布公。” 谢临自嘲的笑了笑,“开诚布公?我倒希望我的推断是错的,希望我母亲只是自然去世,”他停了片刻,而后压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而不是被人害死。” 他脸部的线条刚毅流畅,仿佛一下子大了十岁,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瞬间成为了饱经社会磨砺的青年男子。 楚月心下一惊,难道谢九妹妹说的才是真的,这才是在纨绔风流表象的掩盖下那个真正的谢世子? 谢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楚月这才发现,他比自己第一次见他时魁梧了不少。 虽然期间见了许多次,但楚月从未留心过这个问题,如今乍一看,他已然褪去了青涩,身上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谢临回过头:“好,我跟你开诚布公,但此事只能你知晓,不管什么人都不能透露分毫。” 楚月正要点头应好。 谢临又补充道:“特别是你那个相好。” 楚月莫名其妙的看着谢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谢临挑了挑眉,“靖王。” 楚月登时红了脸。 谢临才不管她红没红脸,继续说道:“绝对不能跟他透露分毫,你能做到吗?” 楚月不好意思的看着河滩上的柳树,“知道了,谢世子,能做到。” “不过说到这个,我可提醒你一句,靖王妃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到时可别折了夫人又折兵。” 楚月没好气的看了谢临一眼,“谢谢世子提醒。” 接下来,楚月听到了一个浪漫而凄惨的爱情故事。 镇南王一身戎马,却一直未曾娶妻,媒婆都快把镇南王府的门槛踏破了,也无一人成功。 人们都道镇南王精忠报国,醉心疆场,顾不上儿女私情。 事实也确实如此,镇南王一辈子不是在领兵打仗的战场上,就是在去往战场的路上,再就是研究战略部署、学习钻研战术的书房。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自从镇南王发现自己因为战事拖累了婚事,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职位越来越高,在军中及西南地区的威望越来越盛,他的婚事越是成为了很多人紧盯的一块肥肉,不少人都私下打着主意,想把王妃之位拿下,以此来制约镇南王。 因此他更加坚定了不娶妻的决心。 直到在一次剿匪时遇袭,他滚下了山崖,却被蓝苗儿所救,在药王谷里,蓝苗儿尽心尽力的照料他,一个月后,他离开前,下跪请求药王将蓝苗儿嫁给他。 药王对他的头衔颇为忌惮,担心蓝苗儿背景单薄,无法坐稳镇南王妃的位置,但镇南王发誓,此身只娶蓝苗儿一位妻子,不会有姨娘,也不会有侍妾,并且会永远护着蓝苗儿,绝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药王仍有踟蹰,蓝苗儿也跪下了,说此生只愿嫁镇南王一人,旦夕祸福都认了。 药王没法,只得成全了俩人。 镇南王对这位医术高超的王妃十分喜爱,婚后一年,蓝苗儿的肚子大了起来,镇南王日日都期待着他们爱情结晶的诞生,谁知不幸却在这时降临了。 原本蓝苗儿生产时,药王是计划来看着的,但就在预产期前大半个月,药王谷被火烧了,逃出来的小厮说里面的珍贵草药被烧掉了不少。 药王急的不得了,蓝苗儿念及预产期未到,便劝药王回去看看。 就在药王离开两天后,蓝苗儿却突然摔了一跤,接着便开始肚子疼,当日便要生产了。 镇南王无法,已等不到药王,赶忙让稳婆准备接生。 谢临倒是健康出世了,蓝苗儿却在生产后陷入了昏迷,并且下身开始血流不止。 一批批的医生来看过,开了不少固血补气的方子,却仍是止不了血。 待到药王回来,蓝苗儿已经苏醒,但在之前前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药王觉得事情十分蹊跷,细细检查了生产之时用过的东西,终于在一块手帕上闻到了残存的迷香散的味道,大概是蓝苗儿被下药后不久,侍女用手帕给她擦脸,而手帕又掉在了床边的缝隙里。 那味道极淡,普通人完全闻不出来,但作为经过无数次提纯才提炼出此药的药王来说,只一闻,他便发现了蹊跷。 生产当日因事发突然,许多原本安排好的事都被打乱了,产房当日的情况虽不能说一片混乱,但倘若有心人乘机混入,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镇南王立马安排调查,却什么也查不到。 蓝苗儿则一直缠绵病榻,不出三个月便已瘦骨嶙峋、眼窝深陷。 镇南王心疼不已,药王则坚持将蓝苗儿带回了药王谷,并反其道而行之,没有让蓝苗儿每日待在床上,而是让她每日下地走一走,同时坚持吃各种补血之物,如此一段时日,蓝苗儿体重有所回升,肤色也红润了一些,但下身出血的症状仍然没能停止。 镇南王索性让蓝苗儿长住在了药王谷,派了许多侍卫守着,蓝苗儿想种花,镇南王便到处去寻找各种花种,天长日久的,便种出了花之谷。 谢临自小便是在药王谷和花之谷长大的。 可蓝苗儿的身体却还是渐渐虚弱下去,最终在谢临八岁时撒手人寰。 这是谢临心里永远的一个结,也是他父亲镇南王心里永远的一个结,镇南王一直在查蓝苗儿真正的死因,但对方究竟是如何下手的?如何能导致蓝苗儿生产后血流不止最终拖垮了身子?对方究竟是谁? 自谢临长大后,调查母亲的死因便也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直到楚姑娘被掳,他发现竟出现了多年未见的迷香散,因此不惜千里之遥来到了京城。 第65章 密辛(二) 听到这里,楚月长长的叹了口气,为镇南王的痴情,也为蓝苗儿的红颜薄命。 说完这个长长的故事,谢临沉默了,他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讲这个故事。 等到谢临平复了些心情,楚月才问道:“谢世子,我有点问题,可以问吗?” “问吧。” “您之前说,能制迷香散的,只有三个人,药王、您母亲,还有药王的亲生女儿,药王不可能给您母亲下药,您母亲更加不可能给自己下药,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偷了药王和您母亲的药,另一种便是药王的亲生女儿下的药,是这样吧?这些情况你们都排除了吗?” 谢临点点头,“你说得没错,第一种情况排除了,药王和我母亲的药都藏在十分隐秘的地方,事后细细检查过,没有遗失。” “所以说只可能是药王的亲生女儿下的药?难道你们没去找她吗?” 谢临望着天空,“说到这个,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因为没有人再提那段历史了。” “什么意思?” 谢临转过头,“药王的亲生女儿,叫蓝慕灵,她是蓝苗族的圣女,但她也是曾经的祺嫔,并为先皇诞下了大皇子。” “大皇子?” 楚月不知道皇上曾经还有个皇兄,只隐约听小姨提过皇上的母族势力十分强大,皇上的母亲当时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而在这个时代,即便有侧妃,通常情况下太子妃也应是第一个生下儿子的,怎么在皇上前面竟还有个哥哥? “对,”谢临说道:“不过,不管是蓝慕灵,还是当年的大皇子,都在十来年前过世了。” 楚月猛地想起赵衍在送她鹿骨扳指时,曾经回忆过猎得扳指时的情景,当时他顺口说了句,“当时大皇兄二皇兄都跑来看,还说那一箭射得好来着。” “谢世子,靖王当时在皇子里排行第几?” 谢临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还是答道:“靖王是当时的三皇子。” 楚月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又道:“这么说,当时你母亲出事的时候,蓝慕灵还没死?你们有去找过她吗?” “当时情况十分复杂。” “怎么复杂?” “蓝慕灵并不是一开始就进宫了的,她是在大皇子十二岁时才带着大皇子进宫的。” “为何?” 谢临扯起嘴角笑,“你难道不知道当今太后的娘家势力强大?如果蓝慕灵露面得早,你以为大皇子能活到十二岁?” 楚月望着湖面荡漾的水波,眉头皱得更紧了。 谢临凑近了她,小声说道:“偷偷告诉你一个皇家秘闻,大皇子是先皇在潜邸,尚未娶太子妃时,与蓝慕灵一夜风流后有的,那之后蓝慕灵便消失了,待到蓝慕灵再次出现时,大皇子都十二岁了。” “竟有这样的事?”楚月喃喃说道,皇家的水太深了,她忽地发现谢世子一开始的那句提醒或许很有道理,只凭她一个小小礼部郎中的女儿,何德何能嫁入靖王府,成为靖王妃?她忽地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如何知道大皇子就一定是先皇的长子?难道不可能是冒充的?” “说到这个嘛,如果你见过先皇和大皇子就不会这么问了,因为他们父子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先皇有个天生的毛病,就是右手小拇指比常人短了一截,先皇的父亲也有这个毛病,当今皇上和靖王没有,但大皇子却有。” “因此综合这两点,大皇子的身份是确定了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说的当时情况复杂是怎么回事?” “你可别看蓝慕灵只是一个小小的祺嫔,她想的可远不只是当个祺嫔,进宫的最终目的,便是为了扶持大皇子当上太子。” “当太子?”楚月惊讶道。 “不错,”谢临眯了眼,“虽说蓝慕灵跟当今太后的背景差距悬殊,但大皇子毕竟是长子,朝中也难免没有跟太后系不和的大臣赞成立长的。” “而且蓝慕灵有当时西南一带的巫医族撑腰,当时巫医族在西南一带势力很大,他们甚至多次劝说我父王入伙,我父王都拒绝了。” “我父王常年镇守西南,无宣召不得入京,因此,要与已进宫的蓝慕灵对质,并不是一件易事。” “在这期间,大皇子一派跟二皇子一派为了太子之位斗得如火如荼,父王只知道迷香散是从蓝慕灵手上漏出去的,可综观我母亲生我时的整个事件,要把药王支开,设计让我母亲早产,并在生产过程中做手脚,仅凭一两人是无法完成的。” “当年蓝慕灵与药王反目后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后来药王收养了我母亲,但我母亲与蓝慕灵从未有过交集,因此更谈不上有什么仇恨。” “何况蓝慕灵的主战场在后宫,日日与皇后明争暗斗争夺太子之位,想必已经足够让她殚精竭虑,所以,一定是有其他人参与设计了这件事,多年来,我们找的就是设计这件事的人。” 楚月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如果真是如谢世子所说,那这一切又是如何与自己扯上关系的呢? “那后来呢?” “后来,大皇子在跟二皇子的太子之争中落败,蓝慕灵被先皇以祸国之名赐了毒药,大皇子被幽禁,没过多久,大皇子也死了,怎么死的就不知道了。” “巫医族被先皇下令诛族,此后再未出现过。” 楚月噤了声,这是一段残酷而血腥的历史,怪不得从未听人提起过。 “也就是说你们从未找到机会跟蓝慕灵当面对质?” 谢临眼神黯了黯,“机会倒是寻到过一次。” 楚月屏神细听。 “我八岁那年,我母亲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拖不久了,而父亲一直等不到上京的机会。” 他停了片刻,哽咽着说道,“她是一个坚强的人,也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她一定要自己到京城当面向蓝慕灵问个清楚。” “自己去京城?” “我父亲觉得她疯了,但她说她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去,我父亲拗不过她,只好放了她进京,当时我父亲上书想进京,但朝廷却命令我父亲原地不动,势必镇守好大西南,我想大概那时朝廷就已经准备对巫医族下手了。” “所以镇南王没有一起同行,而您随您母亲一起进宫了?” “对,我至今记得我母亲见过蓝慕灵后的神色,她原本是那么开朗爱笑的人……” 谢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回到云南后没多久,她便离世了。” “谢世子,对不起,勾起了您的伤心事,请您节哀。”楚月低声说道。 第66章 密辛(三) 谢临深深吸了口气,“都过去了。” 许久楚月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蓝慕灵对您母亲说了什么?” “蓝慕灵只说,药是从她那儿出去的,但至于给了谁,她不肯透露。” “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谢临看了眼远处的芦苇丛,“没有。” “如果是这样,就还是跟你们原先猜测的一样,那后来你们要怎么查呢?” 谢世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说呢?如果是你要怎么查?” 楚月思考了一会儿,“既然从蓝慕灵身上无法挖掘出信息,便从动机上去找信息。” “也就是说从究竟有什么人要害你母亲那入手。” “先皇是有嫌疑的,镇南王作为一员大将,先皇自然想放一个信得过的人在您父亲身边;被灭族的蓝苗族也是有嫌疑的,因为在太子之争时,多次拉拢您父亲,但是您父亲都拒绝了,因此不排除被人记恨出手的可能。” “这样事情就复杂了,因为这两边蓝慕灵都有可能向他们提供迷香散,她既可能在太子之争时,助力太上皇害了您母亲,从而送上一份投名状,也可能提供迷香散给蓝苗族,害了您母亲泄愤。” 谢临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楚月叹了口气,“只苦了镇南王妃,哎。” 谢临捡了个小石子儿用力抛向河中央,“所以我说得没错吧,你若是想嫁入靖王府当靖王妃,决不仅仅是你跟靖王两情相悦那么简单的事。” “太子薨了,接下来是哪位皇子能当上太子尚未可知,靖王既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还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想拉拢他的人不知凡几。” 他认真看了眼楚月,“楚姑娘我不是说你不好,你很好,只是有我母亲的前车之鉴,我不希望你受了委屈、受了伤害。” 他看了眼远处的楚明轩和谢九姑娘俩人,“有时我真的很羡慕致远兄,平平淡淡的活着,觅得一位自己喜欢的女子,生儿育女,携手共度余生。” 楚月没说话,在地上拔起一根草,胡乱的揉着,她的心很乱,感情上她很难接受谢世子的话,但理智上她明白谢世子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不过,现在迷香散在你身上出现了,这是一个转机。”谢临的眼睛明亮了起来。 “现在我们要查的就是,究竟是谁要掳你?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可有什么线索?” 一个名字立刻浮现在楚月脑海里。 那日在老马茶馆的雅间里。 “哥,你去过光觉寺吗?” “没有,我刚穿来这里便受了重伤,用了好几个月养伤,伤好后又开始寻找杀害我家人的仇人,尚未有时间到昆明去。”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了,如果楚皓说的是真话,那又如何解释慧觉方丈的行为? “谢世子,您说当时查过慧觉大师的行踪,是怎么查?” “怎么查?你什么意思?”谢临瞥了她一眼。 楚月支吾着有些困难的开口,“就是是否确实查得很仔细,没有遗漏?” 谢临一听这话便哼了一声,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又看了楚月好一会儿,才生硬的问道:“你是在质疑本世子的能力?” “没有没有,”楚月连连摆手,“就是在想,云南那么大,假若慧觉大师是去了什么深山老林里,是不是也很难查得出来?” 谢临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许久才幽幽说道:“自我母亲死后,因为巫医族也是我们怀疑的对象之一,而他们生活的地方就在西南一带,因此,几乎西南全境都被我父亲监视了,至于昆明城,更是不用说,只要有可疑人员出现,我们都会知晓。” “这位慧觉方丈,即便他最后是去了深山老林,但一个人只要来过就会有痕迹,奇怪就奇怪在,我完全查不到他从何处来,也查不到他离开的一丁点行踪。” “倘若是个普通人,你一路走来总要住店吧?总要吃饭吧?即便风餐露宿,那官道你总要走吧,不走官道总要走小路吧,这些都会留下行踪,但慧觉方丈不是,他仿佛是凭空出现了,又仿佛是凭空消失了。” “倘若他不是鬼怪,那他便只可能是一名伪装行踪的高手,他有意将自己出现过的所有痕迹都抹去了。” 楚月越听越心惊,原先她还寻思着谢世子只是派人随便查了查,因此慧觉方丈的事情可能是搞错了。 若果真如谢世子所言,连慧觉方丈的行踪都查不到,且见完她就失踪了,那便只可能是在等她,而知晓她会去光觉寺找珠子的又只有楚皓一人,那哥哥为何不告诉她?难不成哥哥有什么难言之隐? 谢临眯着眼看着她神情的变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他蹙眉问道。 “啊?”楚月抬起头看向谢临,慌乱的表情透露出她心里的不安。 “我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哦,我……没……” 谢临狠狠的踢飞了一块小石子儿,“刚刚是谁说我们在一条船上,应该开诚布公的?” 楚月吞了好几口口水,终于下定了决心,“谢世子,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是你也要保证,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 “行。” “特别是靖王。” 谢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没问题。” 楚月深深吸了口气,“其实,我来自另一个时空。” “什么?”谢临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大梁的人,不,这么说不对,就是我并不是原先的楚大小姐,我生活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也有云南,也有光觉寺,有一日我去那里的光觉寺,进了一间禅房,那里面有颗珠子,我用手一摸,就来到了这里,变成了楚府大小姐。” 谢临的神情从大惊到平静只用了极段的时间,他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深深的蹙起了眉,“所以,后来你去光觉寺,是为了找那颗珠子?” “没错,我想着找到珠子,说不定就可以回到原先的那个时空,谁知那日在禅房里,没见到珠子,只见到慧觉大师,他告诉我光觉寺没有那颗珠子。” “所以那日你哭成那样是因为回不去了?” 楚月望向河面,“对。” 谢临摇了摇头,深深的将楚月打量了好几遍,“既如此,有谁知道你会去光觉寺?” 第67章 包子 楚月闭了眼,脑海里回想起跟哥哥一起的各种画面,跟哥哥一起念书、一起爬山,因为哥哥太过出色,有许多的小妹妹暗恋他,她还帮着递过纸条,后来哥哥考上了军校,再后来哥哥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军官。 但是她没有十二岁之前的记忆,据父母说那年她摔了一跤,脑袋受到了撞击,可能因此导致了记忆的丢失。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谢临的声音骤然变得冷冰冰的,“这个人也来到了这里,是不是?” 楚月猛地睁大眼睛,谢九姑娘说的没错,纨绔不羁只是谢世子的表象,实际上他淡定、聪明又有逻辑。 楚月握紧了拳头,仿佛这样能给自己一些力量,“知道我会去那间禅房的只有一个人。” 谢临鹰隼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就是我在另一个世界的哥哥,当日我们是一起去光觉寺的。” “你哥哥?那他现在在哪儿?是何身份?”谢临只觉得心脏跳动得前所未有的快。 “他也在京城,身份我还不确定,他说他父亲得罪了皇上,全家被赐罪,成年男子都被流放了,老弱妇孺回了乡下,可在流放途中,遇到山匪袭击,除了他侥幸活下来,全家都去世了。” 谢临深深蹙起了眉,“他这些说辞,你可有印证过?” “印证,我如何印证?”楚月心里有些慌张起来,谢世子在怀疑哥哥? 又想起楚皓曾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可以将他的事情告知其他人,可她如今竟告诉了一个外人,她没来由的便有些内疚,又有些担心,万一,她是真的误会了哥哥呢?此举会否害了哥哥? “他可有告知你此事是何时发生的?” “大概在两年前吧,那时我们刚刚来到这里。” “好,那我先去查一查,看看两年前是谁家发生了这样的事。” “谢世子?” “嗯?” “此事,你可否悄悄的查?不要让其他人知晓?因为倘若我哥哥是无辜的,我担心暴露了他会给他招来横祸。” 谢临看了楚月半晌,点了点头,“好,你放心,我悄悄的查。” 楚月忐忑的回了府,一连几天都有气无力。 这时,收到了宫里的来信,说是宫里要办赏春宴,王氏和楚月也受邀参加。 离太子薨已过了小半年,时间不短也不长,这时说要办赏春宴,既可以说是循旧例,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政治意义。 楚月第一反应又是想装病不去。 但随后又收到王昭仪的信,说是让楚月进宫跟四皇子玩玩。 楚月明白王昭仪的心思,自秋猎回来她们便没见过,期间又发生了许多的事,大抵是有很多话要说,而目前这种时候,王昭仪没法随时宣她们进宫,也只有遇上宫里有活动才好顺便把她们捎带上。 如此想来,楚月还是决定进宫去看看王昭仪和四皇子。 到了赏春宴那日,楚月身着浅紫色袍子一身素雅的随母亲进了宫。 依旧是先到了翠微宫。 王昭仪一见俩人便急急走前来,“姐姐,玥儿。” 王氏和楚月跟王昭仪行了礼,几人分别坐下。 奶妈抱了四皇子过来。 四皇子已近一岁,长得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王昭仪将他放在榻上坐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看,见着小几上放着小食便伸了手咿咿呀呀的要去拿。 王昭仪一边柔声说着小手脏脏,一边移开他胖乎乎的小手。 他不满的对着王昭仪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趴下身就要爬过去。 王昭仪逮了他放在离小几较远的地方,他知道被抱远了,身子一挺,躺在榻上,手舞足蹈的发起脾气来。 几个人见了皆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月偷偷瞄了眼王昭仪,这样的小姨是她从未见过的,幸福、快乐、满足,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母爱光辉。 楚月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慨,小姨一个人在深宫苦苦捱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倘若能一直这样岁月静好,四皇子平平安安的长大,那便最好了。 她拿了点四皇子能吃的小食去逗他,四皇子见到眼前晃动的吃食,一骨碌翻了身,双臂撑着身体灵活的坐了起来,伸了手咿咿呀呀的要楚月拿给他。 楚月故意将小食放在他小手够不到的地方,“叫表姐,叫了表姐就给你。” 四皇子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又似乎没听懂,睁着大眼睛狐疑的看着楚月。 “表—姐—,表—姐—,”楚月放慢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四皇子跟着她张大嘴,模模糊糊的发出了两个音,“包—子—”。 楚月扑哧一声笑出来,“不是包子,是表—姐—,表—姐—”。 四皇子为了一口吃的也是拼了,努力的张大嘴,“包—子—” 一旁的王昭仪和王氏笑岔了气。 楚月佯装无奈的将小食送进四皇子的嘴里,“好吧,包子就包子吧,包子给你的小食好吃不?” 四皇子满足的砸吧着嘴,亮晶晶的大眼睛笑嘻嘻的看着楚月,顺着嘴角流出来的口水回答了她的问题。 跟四皇子玩了一会儿,奶妈就把他抱走了。 王昭仪又把房里伺候的丫鬟们清退了,几人这才好好聊了会儿天。 王昭仪数月没见到楚月,一想到秋猎发生的事情便胆战心惊,她拉着楚月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玥儿,身体怎么样?” 楚月知道王昭仪的担心,但之前怕家里人担心,秋猎期间发生的事情她一件也未同家人讲。 此时担心王昭仪说漏嘴,便对王昭仪使了个眼色,所幸王昭仪也是个人精,顷刻便明白了楚月的意思。 她喃喃道:“好像长高了点,又瘦了一点。” “昭仪娘娘,我很好,我娘每天尽着好的往我屋里送,不好才怪咧。”楚月一边笑着回答一边看了眼王氏。 “那就好,那就好。” “妹妹,你呢?最近怎么样?”王氏急切的问道,又压低了声音,“太子的事对你有没有什么影响?” 王昭仪轻轻摇摇头,“自秋猎回来我便一直呆在翠微宫,皇上也没来过,最近一次见到皇上还是在太子的丧礼时。” 她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竟会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皇后娘娘呢?”王氏压低了声音问。 “听说皇后娘娘打击甚大,自太子薨后一直呆在凤仪宫,”王昭仪掩了嘴说道:“六宫事务都暂交给容贵妃代理了。” “这样……那今日的赏春宴皇后娘娘会去吗?” “据说是去的。” 几人心事重重又聊了会子话,便该去赏春宴了。 第68章 分忧 宴席就摆在御花园,只是简单搭了几张台子,以供大家坐着吃东西,此外什么布置都没有。 楚月几人落座后,其他的妃嫔也相继落座,楚月看到有两位妃嫔带了两位少年,估摸着是林昭容和冯昭媛,问过王昭仪后果然是,她们分别携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前来。 二皇子和三皇子年岁相仿,又都是坐不住的年纪,俩人凑到一起,便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林昭容和冯昭媛数次叫二人回到座位上,二人都只当没听到。 容贵妃和令妃也在。 容贵妃穿得比一年多前宫宴见到时朴素了许多,但神情仍旧倨傲妩媚。 令妃倒是跟楚月对了个眼神儿,那眼神冷得似乎没有温度,楚月忙错开了眼。 皇后姗姗来迟,神色明显憔悴了许多,她身侧跟着安阳公主,安阳公主见到楚月,眼神明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开头皇后说了些话,都是以往赏春宴常规的话。 说完,便上了点心、果盘,一些酒水,大家俱是安静的吃着东西,气氛很冷很尴尬,但无人敢打破这种窘境。 最后还是容贵妃开了口,“今日春光明媚,臣妾敬皇后娘娘。” 说着起身将酒一饮而尽。 皇后端起酒杯,“本宫今日身子不适,略饮少许。”说着轻轻抿了一口。 接着各位妃嫔便依次起身跟皇后敬酒。 待到王昭仪敬了酒,皇后瞟了眼她身旁坐着的楚月,“楚姑娘,安阳老跟本宫嚷嚷着想召你进宫陪陪她,今日既然来了,便坐到这边来吧。” 楚月心下凛然,不知皇后此话何意,但只得起身谢礼,“是,谢皇后娘娘。”说完便起身,垂着头规规矩矩坐到了安阳公主旁边。 经过林昭容和冯昭媛桌旁时,二皇子和三皇子正在议论新上的一道甜点,那道甜点做成了两只小鸭子的样子,显然是专门为两位皇子做的,栩栩如生、憨态可掬,楚月不由想起在现代时,自己去喝早茶时也喜欢找这些小点心吃。 落座时,安阳公主递给她一个笑容,楚月也笑了笑。 待到妃嫔们全部敬完酒,场子又有些冷下来。 容贵妃叹了口气,“哎,都怪臣妾,不能为皇后娘娘分忧,这杯酒,便当臣妾为皇后娘娘赔罪了。”说着将酒一饮而尽。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事,更不敢说话了。 令妃开了口,“不知贵妃娘娘说的是何事?臣妾看看是否也该为皇后娘娘分忧。” 容贵妃又是深深叹了口气,“倘若臣妾膝下有个一儿半女,此刻便立即送到皇后娘娘膝下,只愿皇后娘娘贵体安康,奈何臣妾没有那个命,只好跟皇后娘娘请罪了。” 令妃听闻此言,说道:“既是如此,臣妾也要为皇后娘娘赔罪。”说着也将酒一饮而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所有人都看出了这是一场鸿门宴,容贵妃、令妃都是来陪着皇后做戏的,只不知皇后娘娘看上的究竟是二皇子、三皇子还是四皇子。 二皇子如今十一岁,三皇子十岁,从立嗣的角度来说,二皇子如今是长子,在三位皇子母族势力都差不多且并不强劲的情况下,自然是立长子的。 然后今日皇后这样一表态,事情陡生变数,皇后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严宰相,他出身官宦世家,门生故旧遍天下,可以说,二皇子目前虽是长子,但要想最后当上太子,皇后的助力不可或缺。 又或者说,倘若皇后心仪三皇子或者四皇子,想将其记到自己名下,那么太子之位究竟花落哪位皇子还未可知。 楚月忧心的看了眼王昭仪,只见她抿紧了双唇,尽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镇定。 楚月又微微侧头看了眼安阳公主,安阳公主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皇后缓缓端起酒杯,“你们有这份心,本宫心领了。”说着又是小嘬了一口酒。 林昭容和冯昭媛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出声。 王昭仪偷偷瞄着俩人的小动作,心里飞快的盘算着对策。 林昭容忍不住,起了身,“倘若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妾愿为皇后娘娘分忧。” 皇后看了她一眼,“林昭容有心了。” 待林昭容坐下,冯昭媛站起了身,“若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妾也愿为皇后娘娘分忧。” 皇后笑了笑,“冯昭媛有心了。” 此刻便只剩下王昭仪了。 楚月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的四皇子表弟才一岁不到,可爱顽皮,小姨望着四皇子时的眼神,满眼满脸的宠溺幸福,四皇子是小姨在幽幽深宫里最大的念想,倘若被皇后抱了去养,日后的前程造化不知会是如何,但当下却是苦了小姨,也不知她日后该如何度过没有四皇子在身边的漫漫长日了。 王昭仪握着酒杯的手心沁出了汗珠,她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若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妾也愿为皇后娘娘分忧。” 皇后细长的眼睛盯着王昭仪看了许久,“王昭仪,四皇子才一岁不到,你真的愿意吗?” 仿若一个惊雷在王昭仪耳边炸开。 她忽地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皇后一开始看中的就是自己的四皇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年岁已大,已知晓人情世故,即便抱到膝下也难免不会生出二心。 只有四皇子年纪尚幼,从他尚未记事时便开始养,才能保证他的心永远是向着皇后的。 她深深的难过起来,感觉自己就像一根飘在汪洋大海上的浮萍,往哪个方向都靠不了岸。 她如芒在背,这是皇后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不,立嗣是大事,此事必是皇后跟皇上商量过的,但是皇上怎么能这么狠心,那是自己怀胎十月,身下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如今生生的要将他从自己身边带走,自己如何舍得,如何愿意? 不不不,皇上不是无情之人,按照排序,四皇子以后只会是个王爷,但若能在皇后膝下长大,未来便多了无数种可能,或许这才是皇上的意思,自己母族势力确实单薄了些,皇上想为四皇子找一个强有力的后援,是这样的吧? 她心里激烈的斗争着。 第69章 落定 林昭容和冯昭媛也嗅出了皇后话中之意,林昭容急了,自太子去世后,她满心以为太子之位将落在二皇子头上,她的娘家人已经在族里耀武扬威起来,但现在,怎么竟会有这样的事? 她有些不忿,明明往皇后处送了礼的,太子薨后也做足了场面功夫的,怎么皇后竟然不领情,要扶持四皇子? 林昭容站起身、行了礼,随后说道:“皇后娘娘,四皇子年纪尚幼,恐还需王昭仪照顾,怕是不妥。” 皇后淡淡瞥了她一眼,“林昭容,本宫说话的时候何时轮到你插嘴?” 林昭容膝下一软,慌忙跪到地上,“臣妾该死、臣妾该死,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没理她,由着她跪在地上,又看向王昭仪,“王昭仪,本宫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王昭仪回过神,藏在袖中的手开始发抖,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说道:“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的福气,也是四皇子的福气。” 皇后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了,“如此,本宫便安心了。” 她吩咐身后的嬷嬷,“在凤仪宫给四皇子好好准备一处住处,待四皇子一岁生辰后便接过来吧。” 又揉了揉太阳穴,“本宫有些累了,你们继续赏春吧。”说着,由嬷嬷扶着站起了身,走过仍然在地上趴着请罪的林昭容身边时,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二皇子已经懂事,立即跪下,“母妃失礼,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走出几步,停了下来,“起来吧。”说完便离开了。 林昭容看了眼皇后的背影,又狠狠瞪了一眼王昭仪,满眼的不甘、愤懑。 王氏赶忙护在王昭仪身前。 林昭容爬起身,说了声“走。”便带着二皇子离开了。 安阳公主无奈的看着楚月,“楚姑娘,你回去好好安慰安慰王昭仪。”说着也起身离开了。 妃嫔们陆陆续续都离开了。 令妃缓缓踱到楚月跟前,“楚姑娘,好久不见。” “民女见过令妃娘娘。” “数月未见,楚姑娘倒是越发光彩照人了。” “令妃娘娘谬赞了。” “人们常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知楚姑娘有何喜事?” “回令妃娘娘的话,近期民女没遇到什么喜事。” “是吗?” “是的。” 令妃深深看了楚月几眼,楚月只是挺直了背脊的站着。 自从阿衍跟她坦白了心迹,当年是令妃抛弃了他,算计了皇上后,她见到令妃便只觉得满满的恶心和瞧不起,柳太师最为器重的长孙女又如何,道德败坏、表里不一,谁遇到谁倒霉。 再想到在昆明时安青算计自己的事就更是无名火起,令妃自己不要阿衍就算了,还要放个人在阿衍身边以防他看上别的女子,这是什么心态?简直是变态好吧。 此时令妃过来说话,楚月一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只盼她快些离开。 “楚姑娘看来不愿同本宫说话?” 楚月没回话。 “也罢,本宫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她凑近了些,声音变得冰冷无情,“搞清楚自己究竟几斤几两,不属于你的千万不要去眼馋。”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王昭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翠微宫,甫一回去,她便瘫软在榻上,决堤的泪水一个劲儿的涌出来。 王氏在一侧坐着,一边长吁短叹一边抹泪水。 楚月也湿了眼眶,她屏退了宫女们,告诉她们此处有她和母亲照顾昭仪娘娘即可,宫女们都听话的退了出去。 王昭仪哭了一盏茶的功夫,眼睛都肿了起来,才慢慢止住了哭泣。 楚月心里难过,却不敢贸贸然开口,此刻一切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无论哪个母亲都接受不了幼子和自己骨肉分离。 虽说仍然在一个皇宫,但一堵宫墙便隔开了两个世界。 “姐姐,姐姐——”王昭仪抱着王氏,又要哭出来。 王氏搂着王昭仪,努力平稳了音调说道:“好妹妹,想开一点,说不定这也是好事,严家那么大的势力,肯定能保四皇子一个光明的前程的。” 王昭仪抽泣着,“姐姐,我就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无病无灾的过这一生便是福气了,又何曾觊觎过那些?” “好妹妹,姐姐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事已至此,想来也不是皇后娘娘一个人的心思,怕是……”王氏叹了口气。 王昭仪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姐姐,我懂,皇后娘娘存了什么心思我都明白,只是那个位子又岂是那么容易坐上去的,即便林昭容、冯昭媛她们的势力比不上皇后娘娘,可又焉知她们会不会使些什么手段。” 她压低了声音,“即便是皇上,当年一样费了那么多的功夫才坐上龙椅,太后的母族虽然势力强大,可也耐不住那些个小人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啊。我原想着,只要咱们不指望那些,就当个闲散王爷一辈子不愁吃穿便好,可如今真要趟了这摊浑水,只怕……只怕那些个腌臜事是怎么避都避不开了。” 王氏沉默了。 楚月皱了眉,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姨,我听人说当时是有位祺嫔是吗?” 王昭仪闻言立马警觉起来,做了个嘘的手势,“你听谁说的?” 楚月心念一转,“听外面茶楼的人吹牛时说的。” 王氏瞪了她一眼,“女孩子家家的,胡言乱语些什么。” 王昭仪却若有所思,“茶楼有人提起了祺嫔,难道,他们说的并不是空穴来风?” “什么?”楚月问道。 “哦,没什么,你一个女孩子,别见天的在街上乱逛,知道不?” “知道了。” 待回了楚府,楚月坐立难安,思来想去还是让桑枝去赵衍那儿传个话,看看是否有时间见一面。 桑枝很快便回来了,说今晚王爷有空。 楚月赶忙又进了院子里的小厨房,捣鼓了一会儿,端出了一大盘香喷喷的炒河粉,把丫鬟们招呼过来,每人分了一些,丫鬟们俱是第一次见这道炒河粉,只见那河粉炒得不油不腻、着色均匀,肉片、鸡蛋和豆芽儿点缀在其间,夹起一筷子,肉片滑嫩、鸡蛋喷香,河粉已是十足入味。 丫鬟们惊了,这几个月来,小姐已不知是第几次让她们惊艳了,自从小姐从云南回来,在院子里开设了小厨房后,她们便不时能品尝到小姐亲自下厨制作的佳肴,即便为此每个人的衣带都紧了一点,大家也觉得跟这口吃的比起来实在不算是什么。 楚月自己也吃了一些,又悄悄用食盒装了一大盘。 入夜,桑枝又带着楚月来到了楚府后面那个院子。 第70章 炒河粉 楚月刚一踏进正厅。 赵衍便闻到一股香味,抬眼便见到她手上拎着的食盒。 “今日又做了什么?”他笑着问道。 楚月把食盒拿到桌上放下,打开食盒,拿出那盘大大的炒粉,又从里面拿出两个碗。 赵衍一旁候着的龙影不禁吞了口口水,楚姑娘,不带这样儿的啊,大晚上的这样引诱人,哎,待会儿还是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吧。 楚月却对龙影说道:“龙侍卫,一起尝尝。” 赵衍莫名其妙的看了看龙影,又看了看楚月,眼神里明摆的质疑楚月,这两个碗难道不是我和你一起吃? 楚月笑了,“王爷,我方才在府里已经吃过了,这是给您和龙侍卫的。” 赵衍没好气的瞥了眼龙影。 龙影迅速上前拿起一个碗,装了满满一碗,“王爷、楚姑娘,卑职先下去了。”说完一溜烟的不见了。 赵衍看看空了一半的盘子,气不打一处来。 楚月赶忙在他身旁坐下,柔声说道:“阿衍,你若是喜欢,我便每日让桑侍卫送过来。” 赵衍的气这才消了,点点头,举箸吃了起来。 “这是什么?” “炒河粉。” “炒河粉?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楚月眯了眯眼,调皮的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反正是见过很多次了。” 赵衍盯着她看。 楚月娇笑着说:“怎么,阿衍不喜欢?不喜欢就都赏给龙侍卫吧。” 这还是楚月第一次在赵衍面前表现出这种女孩子娇媚的模样,赵衍一时间有点愣神。 待回过神,他继续吃起来,“喜欢,以后每日给我送吧。” 楚月皱了眉,“什么?” “你刚刚不是说可以每日给我送?” “……” 赵衍很快便将半盘炒粉吃下肚,只觉得在春寒料峭的夜晚,周身都暖了。 “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道。 楚月点点头,“今日宫里办赏春宴,我跟母亲一道去了。” “我知道。” 楚月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让王昭仪把四皇子送到凤仪宫。” 赵衍没有说话,想了一会儿才道:“王昭仪很难过吗?” “难过,毕竟四皇子才这么小,就要跟她分开。” 赵衍看了看楚月,“你多安慰安慰她。” 楚月“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喝茶。 想起今日在宫里的刀光剑影,又是一阵不寒而栗,像小姨这样,即便难过又能怎么样?皇后相中了四皇子,她能说什么?还有林昭容和冯昭媛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也不知道被皇后选中了是好还是不好。 赵衍又说道:“能养在皇后娘娘膝前,也未尝不是种福气。” 楚月点点头,“昭仪娘娘也明白这个理儿,可能需要些时日来接受这件事吧。” 赵衍颔首。 “阿衍,听说以前有位叫祺嫔的?”楚月试探着问道。 赵衍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无比,“你听谁说的?” 楚月有些意外,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答道:“就是有一日出去买药,在一个茶楼听人家说的。” “买药?” “嗯。” “就像平常那样出去买药?” “对啊。”楚月有些莫名其妙。 “你去茶楼难道不是坐包间?” “呃……那日包间没位了,因此就在外面坐的。”楚月开始有些支吾,没想到赵衍会追问这个问题。 赵衍瞥了她一眼,端起茶杯喝茶,似乎忘了在跟楚月对话一样。 “阿衍?”楚月提醒道。 赵衍喝了口茶,“什么时候你跟我说真话了我就回答你这个问题。” 楚月尴尬极了,娇嗔道:“我说的是真话。” 赵衍好看的眸子盯着她,“是吗?” 楚月心虚起来,“对……对啊,我是在茶馆听人家说的啊,有什么问题吗?” 赵衍放下茶杯。 “问题很大,其一、这件事是密辛,早被下了封口令,若被人发现在外议论,是会入狱的;其二、你出去买药的样子我见过,一看就是个官家小姐,试问有哪个傻大胆敢在一个官家小姐身旁说这事,是嫌脑袋太多吗?其三、你去茶楼肯定是进包间,绝不可能坐在外面。因此,你绝不可能是在茶楼听说了此事。” 楚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极了,但还是不服输,“前两个理由就算了,但是第三点,为什么我去茶楼肯定是进包间?” 赵衍认真看着楚月,直看得楚月羞得低下了头。 “去昆明前,你在街上买药,我们见过一次,你帷帽都不戴一个就上街到处跑,念在你当时尚未及笄就算了,但是后来我就要求桑枝,但凡你上街,如果渴了去茶楼,就必须要进包间。” 楚月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暖意,原来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他也记得么?她偷偷看了眼赵衍。 赵衍见到她粉嫩的双颊此刻红扑扑的,小嘴也红红的,他抬手轻轻抚过楚月脸颊旁的发丝,“月儿,从今往后,你若是上街,必须带上帷帽,知道吗?” 楚月的心砰砰跳,正要应好,又听到赵衍说道:“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月儿。” 楚月的心漏跳了一拍,他说我的月儿? 楚月只觉得全身都被浓浓的幸福感包裹了起来,她点点头,“好。” 赵衍又说道:“月儿,不要瞒着我,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楚月差一点就要告诉他自己是穿来的事实了,但想想还是等一等,看看谢世子那边调查的情况如何再说。 “其实,是昭仪娘娘今日不慎说漏了嘴,她有些担心四皇子以后也遇上那些腌臜事。不过,您可千万别告诉皇上。” 自上次谢世子讲过关于他父亲母亲以及蓝慕灵的故事后,她便总想多了解了解当年的事,因此今日一听王昭仪提及,她便插了一句嘴,但王昭仪并未透露什么,她便想到了问问阿衍,他是当年太子之争时置身事外的三皇子,是亲历者,应该更清楚内情。 赵衍会意,“王昭仪的担心,也并非不无道理,当年的事情,确实是搅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第71章 发病 楚月捧着小脸认真等着赵衍后面的话。 赵衍好笑的看了看她,“不过,这些跟你这个小丫头没什么关系,你就别关心这么多了。” 楚月不依了,“我不是小丫头了,我已经及笄了。” 她心里有些忿忿的,本来这具身体年龄就小,比阿衍小了有十来岁,身体年龄改不了,她便一直想在其他方面让俩人的年龄差距看上去小一点儿,可怎么阿衍还叫她小丫头。 她撅了撅嘴,“更何况我也很担心我小姨呀,我担心她受苦受累,”她拽着赵衍的衣袖,“阿衍,你就再多讲一点点,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 赵衍笑起来,“在哪儿学的这些?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 楚月扬起小脸,佯装没听懂,“我怎么样?我不是一直这么娇俏可爱美丽大方么?” 赵衍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楚月继续撒娇,“阿衍,就再说一点,一点点,好不好?” 赵衍投降了,“好好好,再说一点,就一点啊。” “嗯。” “祺嫔原是巫医族圣女,后来入了宫,当了祺嫔,她生下了大皇子,也就是我大皇兄,但是后来因妖言惑众,且煽动巫医族与朝廷作对,因此被我父皇一杯鸩酒赐死了。” “原来是这样……”楚月喃喃道,所以王昭仪才会担心吧,怕四皇子届时被人针对、记恨,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大皇子呢?” 赵衍却没立即接话,而是握着茶杯沉吟了半晌,才说道:“也死了。” “也死了?就在祺嫔死后不久?” 赵衍点点头。 “怎么死的?”楚月好奇的看着赵衍,难不成也是先皇赐毒酒死的? 赵衍叹了口气,“病死的。” “病死的?”楚月很是不解,祺嫔被鸩酒赐死,接着大皇子就病死了,怎么看都觉得其中有阴谋啊,便又问了句:“什么病?” 赵衍垂眸端起了茶杯,淡淡道:“据太医说是突发心疾。” 楚月将赵衍的动作收在眼底,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以前楚皓曾经教过她,人在遇到不想面对的问题时,会不自觉地逃避,最明显的便是眼神的躲避,靖王现在的表现明显便是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楚月不禁猜测,莫非大皇子之死有问题? 楚月在家里还没有安生呆上一日,第二日午时,宫里便来了人,随行的还有名太医,太医仔细检查过王氏和楚月的身体情况后,见俩人皆健康无碍,又匆匆回了宫。 王氏心里疑惑,偷偷塞了些银两给太医,太医简短说了句,“二皇子、三皇子发病了。”便匆匆离去。 后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林昭容和冯昭媛跪在凤仪宫的地上。 “皇后娘娘,求您救救二皇子吧。”林昭容一边哭一边抹泪。 “皇后娘娘,也求您救救三皇子。”冯昭媛也哭着说道。 皇后坐在榻上,对旁边侍女说道:“快扶林昭容和冯昭媛起来。” “是。” 林昭容和冯昭媛坐着还是止不住的抹泪。 皇后娘娘吩咐侍女上了茶。 “是怎么回事?”皇后问道。 林昭容回道:“回皇后娘娘,昨日赏春宴回去,二皇子说肚子有些不舒服,臣妾起先也没在意,以为是吃多了,有些积食,便吩咐宫女端来些消食的山楂给他吃了些,他便睡下了,谁知今日一早起来,他便痛得在地上打滚,我请了太医去看,到现在也没看出究竟是何问题。” 她忍不住哭起来,用帕子掩了嘴,“那可怜的二皇子,疼得都要晕过去了。” “三皇子呢?”皇后又问道。 冯昭媛哭着回道:“回皇后娘娘,三皇子与二皇子情况基本一致,也是昨晚回去便有些不舒服,今日一早起来便疼得哇哇叫,臣妾看着都疼啊。” 皇后看向旁边的容嬷嬷,“太医怎么说?” “太医还没查出是怎么回事。” “有几位太医去过了?” “院首大人都已经去过了,现在还在看。” “除了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有其他人发病的吗?” “没有。” “吩咐下去,让太医们好好查,另外,昨日赏春宴的食物都检查过了吗?有没有问题?” “都检查过了,原先端出来的时候就检查过,没有问题。” 皇后点点头,“林昭容、冯昭媛,你们先回自己宫里去,照顾好二皇子、三皇子,本宫自会调查清楚此事。” “臣妾遵命。” 抽抽搭搭的两位嫔妃出了凤仪宫,走出好一段路后,才相互对视,换了个眼神。 林昭容压低了已经哭得嘶哑的嗓音,“真的不是她?” 冯昭媛挨近了林昭容,“不好说,且回去看看。” 俩人又走了一截才互相道别回了各自宫内。 楚月已从桑枝处得到消息,二皇子和三皇子皆是昨日赏春宴后便开始不舒服。 难道是吃的食物有问题? 但是当日的食物大家都吃了啊,怎么其他人都没事,就两位皇子有事? 不对,有一样食物只有两位皇子有,其他人都没有。 那两份鸭子甜点! 她惊讶不已,难道有人在赏春宴上下毒? 但要真是那两份鸭子甜点,当时食物是怎么端上来的?按理说不是所有食物都要经过检查才端上来的吗? 何况自己都能想到那两份鸭子甜点有问题,林昭容、冯昭媛会想不到? 她坐立不安,看太医的样子十分匆忙,估计问题比较严重,要不也不至于宫里马上派了人来检查自己和母亲的情况。 不行,要跟靖王说一声。 她让桑枝去跟靖王通禀一声,桑枝回来却说靖王有公务,不在别院。 楚月来来回回的在院子里踱步,思来想去都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什么阴谋。 “火烧屁股啦?急什么呢?”一个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回头一看,谢临正倚着门边站着。 楚月上前几步,“谢世子,这里是后院。” 谢临压低了声音,“我知道啊,但是这事儿我只能告诉你,又不能让你哥知道,只好来这里找你了。” 楚月扶额,“进来吧。” 她把谢临让到院里的石凳上坐下。 “不能进屋说么?”谢临嫌弃的看了眼周围,“这春寒料峭的坐石凳屁股受不了哇。” 楚月瞪了他一眼,还是让他进了屋,又让丫鬟们都退到了屋外,只留了桑枝和采荷在里面伺候,但让桑枝和采荷也退到了离他们颇远的地方,显然是不想让俩人听到她和谢世子的对话,俩人有些好奇,但毕竟能看到小姐和谢世子,因此也没说什么。 “上次你说的事,有点眉目了。”谢临进了屋整个人立马正常了。 第72章 失踪 楚月屏息听着。 “近两年,不,近三年,京城都没有出过这样的事。”谢临压低声音道。 “什么?”楚月捂了嘴,她惊讶的表情还是惹得桑枝和采荷望了过来,楚月急忙调整好神态,竭力平静的问道:“没有人家因为得罪皇上被流放?” “没有,其实这十来年大梁可以说是风调雨顺、物阜民丰,皇上御下恩威并治,既不过分严苛,也不一味优待,文官、武官之间也基本平衡,没有相互倾轧。” “言官提提意见当然还是有的,但我查了好几年的记录,没有人因为劝谏皇上而被全家流放的,我又让六部的人查了一下有没有人因为其他原因开罪皇上的,连刑部的档案都看过了,没有。按理说,如果全家被流放,这样的案子是大案,肯定要经过刑部的,但是没有。” “我怕漏,担心会不会是你哥他父亲因为什么事,惹得皇上不高兴,当场雷霆大怒治了罪。正好我有个亲戚做御前带刀侍卫的,皇上发生了什么事他最清楚不过,但他说近几年都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这样……”楚月喃喃道,难不成,哥哥骗了她? 哥哥为什么要骗她? “对了,你今日又遇到什么事了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楚月简明扼要把前一日赏春宴的事情讲了。 “有人在赏春宴投毒?”这回轮到谢临惊讶了,“还是针对二皇子和三皇子?” “我不能确定,只是怀疑。” 谢临摇了摇头,“这是怎么了?先是太子,然后是二皇子、三皇子。” 楚月猛地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谢临奇怪的道:“我说什么了?我说先是太子,然后是二皇子、三皇子。” 楚月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就没把这几件事想到一起!” 王昭仪说之前是容贵妃在主理后宫事物,此次赏春宴,说是皇后主办,其实主要操作者应该是容贵妃。 容贵妃跟二皇子、三皇子没有过节,她一个无嗣之人,也不至于要下手去害他们。 皇后举办此次赏春宴的目的是让四皇子去凤仪宫,对于这一点她是志在必得,赏春宴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在这种时候,没理由也没必要在赏春宴上去害二皇子、三皇子。 但她不做不代表林昭容、冯昭媛不去这么想,她们俩极有可能会认为皇后想抬四皇子做太子,而对二皇子、三皇子下手。 但万一,下手之人并不是她们之间的任何人,而是一个外人,或者说一群外人。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对皇族下手,对皇族子嗣下手,那是不是就能解释得通太子、二皇子、三皇子接连出事的问题了? 楚月陷入了沉思。 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秋猎晚宴刺杀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名自杀了的太子府侍卫究竟是什么人? 又是谁一把火把行宫烧了? 仿佛一团团迷雾,将楚月紧紧裹挟起来。 她觉得不寒而栗,倘若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二皇子、三皇子现在就危险了。 还有不满一岁的四皇子,自己的表弟,此刻指不定被什么人虎视眈眈的盯着。 不、不行,不能任由事件这么发展下去。 谢临离开后,她匆匆走到书桌边,提笔写了一封信,写好后仔细封好,叮嘱桑枝,“桑侍卫,劳烦你再去一趟王府,信一定要亲手交给王爷。” 桑枝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 赵衍一直到翌日早上才回到王府,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立马召了他入宫。 整整在皇宫里查了一日一夜,此刻回府,却见到等了一晚的桑枝,“楚姑娘的信?”他接过信细细看起来,眉头越锁越紧。 就在这时,谢临被隔壁楚明轩房里的嘈杂声吵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过去,“致远兄,出什么事了?” 楚明轩一脸的惊慌,“我大妹不见了。” 谢临的睡意立刻被吓飞到九霄云外,他吃惊的望着楚明轩,“什么?楚姑娘不见了?” 楚明轩没有回话,他急躁地看着前来报信的小厮,“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一早,大小姐房里的丫鬟见小姐迟迟没有起身,便前去请她,谁知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什么意思?楚姑娘自己走了还是有人来过带走了楚姑娘?”谢临急急问道。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现在大老爷跟大太太都在大小姐房里。” “我去看看。”楚明轩披上件外衣便匆匆出了门。 “等等我。”谢临赶忙跑回房穿好衣服也往楚月的院子赶去。 楚林之站在房中,正在审问丫鬟们,王氏坐在楚月的床边一个劲儿的抹泪。 谢临听了一会儿,丫鬟们的说辞来来回回就是睡觉前小姐还好好的,没有任何异常,半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声响,但是一早起来便发现小姐不见了。 被子还摊开着,枕头也没有整理,就像是半夜有人来带走了楚姑娘一样。 谢临悄悄的四处看了看,门没有被撬的痕迹,他挪到楚明轩旁边,“楚姑娘晚上睡觉开窗吗?” 楚明轩皱着眉,将这个问题问了一遍丫鬟。 丫鬟们表示晚上小姐会开一点窗,说是透气。 那便是被人从窗户掳走无疑了,谢临在心里想。 “值夜的丫鬟睡在哪儿?”谢临又问楚明轩,楚明轩照旧问了丫鬟们,昨晚值夜的是碧玉,她睡在外间,跟楚月的床隔得不远,中间仅有一道屏风。 碧玉担心大公子怀疑自己睡的太死,连忙道:“大老爷、大太太、大公子,平时奴婢值夜的时候,有一点儿声响都会醒的,但昨夜什么声响都没有听到。” 其他几个丫鬟也纷纷帮腔,说碧玉并不是那一睡便什么都不知的人。 “问一下她昨夜是一觉睡到天亮吗?”谢临凑近林楚明轩说道。 楚明轩问完后,碧玉仔细想了想,“对,昨夜很安静,奴婢中途没有醒过。” 十之八九是被下迷药了,谢临心里想着,踱到窗户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 此时楚林之也问得差不多了,他又急又气的回了自己的书房。 楚林之刚走,就有王氏的丫鬟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夫人,在您房里发现了这个。” 王氏接过信,刚一打开,她的脸色就变了,匆匆跟楚明轩交待了一声便离开了。 楚明轩心里奇怪,寻思着待会儿再去找母亲问问是怎么回事。 谢临见楚林之和王氏走了,赶紧走到了楚月的床边,这里闻闻、那里嗅嗅。 “你做什么?”楚明轩喝道。 “嘘!”谢临招呼楚明轩过去,低声道:“致远兄,刚刚伯父伯母在我不好说,看这情况,楚姑娘八成是被人掳走的,以前在昆明,也有人想掳楚姑娘走,你忘啦?” 他的话提醒了楚明轩,楚明轩不说话了。 “不过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个大活人可不容易,对方极有可能用了迷药,我想看看是不是如此。” 楚明轩似懂非懂的看着谢临,“谢世子,你还会这些?” “当然,常在江湖走,总要会几手。” 楚明轩转身,对满脸惊讶的丫鬟们挥挥手,“先去做该做的事。” 丫鬟们有些犹豫,这可是小姐的闺房啊,怎能让谢世子肆意妄为的乱走乱看,但有大少爷挡着,大家也没办法。 谢临闻着闻着,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似曾相识的气味。 他趁楚明轩不注意,偷偷拿起楚月的枕头闻了闻。 迷香散! 果然! 他赶紧放下枕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73章 闲梦居 龙影匆匆走进书房,“王爷,这是刚刚收到的桑侍卫的信。” 赵衍蹙眉,早上不是才来送过信,怎么又来了?难道月儿又有什么新发现?而且桑枝不能自己过来送信吗?连飞鸽传书都用上了。 他打开信,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信上只有六个字,楚姑娘不见了。 一瞬间,仿佛历史重演,赵衍觉得自己再次被掏空,那种排山倒海的无力感倾刻间便席卷了他全身。 他几乎就要站不住,用手撑着身体才没跌下去。 龙影料想发生了很严重的事,“王爷,怎么了?” 赵衍将信重重拍在桌面,龙影凑上前,看清了那行字,“楚姑娘不见了?” 他惊讶极了,“王爷,这……” “去,先跟桑枝联系上,问清楚情况。” “是。” 楚明轩赶到王氏屋里,王氏拿着信怔怔的看着。 “母亲,怎么了?谁写的信。” 王氏见是楚明轩,赶忙将信一把收起来,“没、没什么。” 楚明轩走上前,“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氏有些火,说话声音便忍不住高了起来,“说了没事就没事,你在这嚷嚷什么,回去。” 楚明轩愣了愣,“母亲—” 王氏刚刚那句话脱口而出后,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太好,此刻声音软了下来,“轩儿,母亲想静一静,你先回去,好不好?” 楚明轩点了点头,“好吧,母亲,您有事就叫我。” 待楚明轩走后,王氏关好门,打开信,信上写着几行小字。 贵府大姑娘楚玥,因天赋异禀,被清真仙人选为坐席弟子,已入仙门,从此不与尔等寻常人共同生活,待日后得道成仙,若有机缘自会再相见。 王氏握着这封信,手微微的发抖。 丫鬟说信是在窗边的梅瓶下压着的,也不知道是何时压在那儿的。 对方知道玥儿的闺名,还知道仙人的事,难不成对方真是什么清真仙人? 她回想起玥儿曾数次提及仙人,连王昭仪诞下四皇子都跟仙人有关系,若说玥儿自己有这本事,她是不信的。 自从玥儿昏迷后醒来,整个人都跟以前不同了,不仅会制药、会煮食,待人处世也有差别,这些事她原先也没细细想过,现在仔细想来,倘若真如玥儿所说,有仙人在调教她,似乎又能说得过去,可这样莫名其妙的不辞而别,王氏觉得难以接受、不可思议。 思来想去,她还是拿着信到书房去找楚林之了。 楚月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她不是在自己房间里睡的吗?怎么会来了这儿? 她坐起身,头还有点晕,便又躺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没那么晕了,她才仔细打量起四周来。 这一打量,让她很是心惊,这房间,怎么跟自己在现代的房间那么像! 不对,房间还是木质结构,家具也还是古色古香的木头,她觉得像是因为配色,窗帘是浅蓝色,床单被子是鹅黄色,都是自己喜欢的净色。自从来到这里,她便从未见过这样的配色。 等等,窗帘?!这里怎么会有人用窗帘?大家都是糊窗户纸啊! 她有种隐隐的猜测。 一名女子走前来,“姑娘,你醒了?” 那女子二十五六年纪,五官柔和,画着淡妆,头发盘起来,显得端庄稳重。 “您好,请问这是哪儿?”楚月问道。 白令羽笑了笑,“待会儿你问公子吧。” 楚月“哦”了一声,“那……不知道公子在哪里呢?” “公子有点事在忙,一会儿过来。” 楚月犹豫了一下,“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我姓白。” “白姐姐,我可以下地走走吗?” “可以的。” 白令羽扶楚月下了床,楚月见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睡时那套衣服。 白令羽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套衣服过来,给楚月换上,衣服刚刚好,不大也不小。 察觉到楚月的不解,白令羽解释道:“这是公子先前就为你准备好的。” 待到穿好衣服,迈出了房门,一个梦想中的中式庭院呈现在她的眼前。 “哥,以后我也想建一个自己的院子。” “你想要什么样的院子?” “有绿苔在青石上,有竹子在小径边,有假山、有流水,最好还有一座小木桥,廊桥亭榭、青石碧水。” 楚月眉飞色舞的说着,“院子里要专门开辟一片区域来栽种各种鲜花,墙角要栽几株梅花,再弄几个石凳一张石桌,春日里看百花争艳,夏日里摇着羽扇乘凉,秋日里举头赏月,冬日里赏梅看雪,想想就觉得好棒!” 楚皓打趣道:“你几时变得这么有文采啦?” “妹妹我一向如此,好不?”楚月回道:“对了,这个院子,我要给它取个名字,就叫闲梦居。” 楚月慢慢踱到半月拱门处,侧身一看,拱门一侧挂了个木牌子,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闲梦居。 “小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哥。”楚月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却在见到来人时蓦地愣住了。 眼前的这位公子,二十几岁的样子,一袭白衣,与哥哥楚皓的身材并无二致,但脸却完全不一样,楚皓的脸平平无奇,可眼前这是一张熠熠生辉的脸,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或许因为皮肤实在太白了,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便分外鲜明,墨色的瞳孔含笑望着楚月。 楚月迟疑了三秒才终于问出口,“请问您是?” “怎么?这么快就连哥哥都认不出了?”楚皓调侃道。 “哥?”楚月惊讶极了,确实是哥哥的声音没错,她快步走到楚皓身边,“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楚皓笑了笑,“之前那个是面具,这个是真的。” 楚月狐疑的看了楚皓半晌,伸手就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不远处的白令羽扑哧一声笑出来。 楚月回身望了她一眼,又转过头看楚皓,手上皮肤的触感很真实,“之前的是面具?那面具也太真了吧?” “是很真。”楚皓失笑。 楚月还是觉得不真实,重重的又捏了一下楚皓的脸。 “喂,你轻点,疼。”楚皓忍不住皱了眉。 原来这才是哥哥的真面目,楚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楚皓打量了好几遍,忍不住慨叹道:“原来哥你长得这么帅啊!” 楚皓正了正颜色,“那是。” “不过你怎么这么白?” 楚皓愣了半秒,“天生的吧。” “是吗?”楚月的手又要往楚皓脸上去,楚皓赶紧避开。 “这应该就是人家说的冷白皮了吧,这么白。” 楚皓笑笑,“饿了吧?” 楚月这才觉得自己好饿。 楚皓望向白令羽的方向,“那就准备用膳吧。” 白令羽闻言,答道:“好。”便退了下去。 第74章 迷雾 眼见女子姿态优雅的离开,楚月满脸不解,“这位应该不是丫鬟吧?” “她姓白,你可以叫她白姐姐,以后就由她来陪着你。”楚皓说道。 “白姐姐?她是谁?” 楚皓没回答,自顾自往前走,“这座小桥喜欢吗?” 楚月跟上,这个园子完全就是按照她想要的样子来建的,她当然喜欢,但哥哥毫无征兆的突然带了她来这儿,还是让她十分奇怪,满肚子都是疑问。 俩人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白令羽便来请他们用膳了。 四菜一汤,番茄炒蛋、糖醋排骨、鱼香茄子、上汤豆苗和鲫鱼豆腐汤,全是在现代时最家常的菜。 楚月自己虽然也会做,但见到这些,思绪还是一下子被拉回了以前在现代的日子,不免便有些动容。 “快吃吧,”楚皓说道:“这还是我们相见后第一次一起吃饭。” “嗯。”楚月点点头,细细品尝起来。 待吃得差不多了,楚月好奇的看看四周,“哥,这是哪儿?” “这是你接下来生活的地方。” 楚月讶异,“我不回楚府了?” “怎么?还真当楚府是自己家了?”楚皓的眼神里有些不高兴。 “不是,”楚月忙解释,“就是……老太太、爹、娘对我都挺好的,我这么不辞而别,他们怕是会担心吧?” “不用担心,我已经给王氏留了信,想必他们会理解的。” “信?” “对,我说你被仙人选中去做童子了。” “什么?”楚月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楚皓又道:“你不是说过,刚来的时候,装傻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怕他们对你有怀疑,就说遇见了一位仙人,仙人还教了你许多本领,现在说你被仙人选中,不正好吗?” 楚月不吱声了,她心里有些闷闷的,自己突然失踪,家人肯定急疯了,但楚皓这样一解释,结合自己此前对王氏说的那些关于仙人的话,也搞不好家里人会半信半疑。 她没来由的有些郁闷,能跟哥哥呆在一起了,本应是让人开心的事,但她心里好空、好失落。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问道:“哥,这里离京城远吗?” “远不远、近不近,有关系吗?” 楚月没说话。 “小月,你想想,就算让你回楚府,你怎么跟他们解释?说你来自另一个地方?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楚玥?” “不、不。” “那你是怎么想的?” 楚月犹豫了好一会儿,“哥,我能写封信吗?” 楚皓眸光黯了黯,“给谁?” 楚月咬着唇,许久没有说话,看看楚皓,又看看窗外,“给靖王。” 楚皓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就是那日在老马茶馆见到的靖王?” 楚月点了点头,“对。” 楚皓深深的看了楚月一眼,还是问道:“为何要写信给他?” 楚月低下头,没说话。 楚皓叹了口气,“小月,你曾经问我,有机会的话,还回不回去,现在哥想问你,如果有机会,你还想回去吗?” 过了好久,楚月才抬起头,眼圈红了,“哥,我想爸爸妈妈,有机会我想回去,可是……可是……” “那你跟靖王是怎么回事?” “我”楚月哽咽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皓又道:“你说你父亲是礼部郎中,家中没有其他人在朝中为官的了,那你了解过没有,以这样的背景,你跟靖王有可能吗?” 楚月缓缓说道:“我知道我们不合适,即便我不是穿来的,我在这里的身份也跟他不般配,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说着一滴眼泪滑下脸庞,她赶忙用手把泪珠擦掉。 楚皓叹了口气,“你要写些什么?” 楚月想了几秒钟,艰难的开了口,“就写我一切安好,无需担心。” 楚皓深深的看了楚月一眼,“仅此一封。” 连日来,赵衍几乎夜夜不能寐。 楚府对楚月失踪一事没有声张,似乎从未发生过这件事一般,据说是楚郎中的意思。 赵衍发动了自己手下的暗卫去查,结果跟在昆明那次一样,什么都查不出来。 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力,在京城平白掳了一个人而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他猩红着双眼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当日二皇子、三皇子发病,现如今病情是稳定下来了,但神智却不太清晰,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那两份鸭子甜点因已被吃下肚,无法查验,但御膳房所有呈上的食物都会留一份以备查验,剩下的那份甜点,用银针检验过后,没发现有毒,可喂食狗后,狗出现了跟两位皇子相同的中毒症状。 这竟然是一种连银针也无法将之探查出来的毒。 而那位御膳房甜点师傅,赏春宴当晚便已不见了踪影。 毫无疑问,他投了毒,之后再查他的背景,竟然跟之前查失踪的莫侍卫长和那几名兵卫一样,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查不出来。 都不是京城人士,都没有家人,平时接触的只有一起当差或者当值的人。 派到他们家乡去查探的人带回的信息,俱是查无此人。 赵衍不寒而栗,甜点师傅和莫侍卫长他们是一伙的吗? 幸好这名御膳房师傅品级不高,不能直接给皇上供应膳食,据说是当时在京城做甜点一绝,被特招进了宫,十来年来,生活低调、谨言慎行,一直给妃嫔皇子们制作甜点,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别人埋下的一颗棋子? 赏春宴当晚,月儿让桑枝务必亲手交给他的信里,将所有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她怀疑对方针对的不是某一个人,对方针对的有可能是整个皇嗣、乃至整个皇族,她担忧对方会对四皇子下手,因此希望自己千万要想办法,劝皇上务必保护好王昭仪和四皇子。 赵衍悄悄找了楚明轩,楚明轩也一筹莫展。 可当赵衍问到月儿是否有一位会凫水会制药的表哥时,楚明轩斩钉截铁的表示没有。 那日在老马茶馆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月儿打开房门,见到自己站在门外时,那惊讶恐慌的神情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他很清楚,月儿接触的人不多,倘若说月儿身边最可疑的人,毫无疑问,那位不知道出处的表哥,便是最值得怀疑的。 第75章 牛二 赵衍当即赶往枣子巷老马茶馆,那里已经大门紧闭。 询问附近的街坊邻居,街坊们说掌柜回老家了,但因何事回老家,老家在何处,几时回来,没有人知道。 赵衍派了人在茶馆附近守着,许多日过去,一无所获。 赵衍深深叹了口气,吩咐龙影,“叫桑枝过来,我们再去一趟枣子巷。” 在老马茶馆外面,桑枝又跟赵衍复盘了一次当日尾随楚月来时的场景,“王爷,当日的情形就是这样。” 刚说完,便有个人叫道:“姑娘,真的是您。” 桑枝转头望去,“牛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赵衍和龙影奇怪的看着俩人。 桑枝解释道:“这位便是当日在围场,将两套骑装卖给卑职的牛二哥。” 牛二战战兢兢的看看赵衍,这位官人一看就身份尊贵,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桑枝看出他的窘迫,介绍道:“这位是靖王殿下。” 牛二赶忙跪下,“小的见过靖王殿下。” “起来吧。” 牛二爬起身,看了看老马茶馆,又看了看四周,小声问道:“姑娘,你们是来找楚姑娘的吗?” 桑枝愣了愣,看看赵衍,赵衍递了个眼神给她。 “牛二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到了靖王府,牛二更紧张了,赵衍让他坐,他哪敢坐啊,只敢在那儿杵着,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好。 桑枝端了杯茶给他,“牛二哥,喝口茶,你不必紧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牛二看看那精致的茶杯,终究还是不好意思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说道:“我听说楚姑娘不见了,就出来看看,正好遇着了您,这就好了。” 赵衍凝眉望着牛二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楚姑娘不见了?” 牛二不敢跟赵衍对视,低着头,“回靖王殿下的话,说起这个,那就得从楚姑娘在大街上救小的一事说起了。” “楚姑娘救过你?” “对,楚姑娘心善,曾经救过小的一回。”接着,便把当日在大街上,他如何中暑,楚姑娘又如何突然出现,指挥大家把他抬到阴凉处,喂他药丸,又让人用湿毛巾给他降暑讲了一遍。 赵衍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那个窈窕的身影,她给自己疗伤还给全府侍卫们熬药、治病,为了赶时间,几天就只休息了几个时辰,所以,她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并不计较对方是什么身份、地位,尊贵或是卑贱,只要她有能力,便会为对方排忧解难。 “但是那一日,楚姑娘匆匆离开了,小的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只在心里想若是有缘再见到,势必要为楚姑娘做些什么事。” “幸运的是,去围场的时候,小的竟然遇到了楚姑娘,小的这才知道她是楚府的小姐,后来这位姑娘,”他看着桑枝,“说是楚姑娘没有带骑装,问小的能不能买到,小的自然全力去帮楚姑娘找。” “说来也巧,本来我们这些随队的商户是不卖骑装的,因为去围场狩猎的都是达官贵人,能同去的女眷本来就少,就算有,往往也早已备好了所有的装束,因此我们这些商户寻常是不卖这个的。” “可那次,小的找到几户新加入的商户,他们竟然有,所以小的便搭了线,买了来给楚姑娘。” 听到这里,赵衍皱起了眉头,那两套骑装,竟是现买的?他还以为是月儿早早备好的。 那两套骑装都像是为楚月量身打造的一般,分毫不差,特别是第二套,更是完全突出了楚月的优势,让她那日在围场上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当时自己还有些吃味来着。 倘若是现买的,竟会如此合身,倒有些耐人寻味了。 “新加入的商户?”他问道。 “对,前年才加入的,去年是第二年,因为我们这些老商户很多都跟着去了好些年了,互相都熟悉,就他们,因为才第二年,所以不太熟。” 赵衍点点头,“继续。” “当时他们报的价格是三两银子一件,两件就是六两银子,”牛二又看了看桑枝,“当时这位姑娘给了小的十两银子,小的身上一时找不开,待小的回去拿了钱,这位姑娘又不见了。小的便寻思着先回去将那六两银子交给那几名商户,再看看几时有机会再将四两银子交还给这位姑娘。” “结果小的回去的时候,见到有位侍卫样的人在跟那几名商户说话,小的听到商户调侃那侍卫,也不知你这侍卫长能当到几时,见到小的过去,他们便不说话了,小的还有些奇怪,因为我们这些商户其实是很怕侍卫的,小的跟着去猎场这么多年,反正是从来不敢调侃侍卫们的,我寻思着这位侍卫长可能比较随和。” “所以把钱给了那几名商户后,小的便想干脆让这位侍卫长代小的把钱转交给楚姑娘吧,反正小的也进不了行宫,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到楚姑娘,小的寻思着侍卫长总会有办法见到的。” “那名侍卫长原先还仔细问了问小的是要交给谁,待小的说清楚是交给楚府大小姐后,他竟哼了一声,嘟哝了一句,寻常人可能听不清他的话,但小的从小听觉便比别人好很多,隔着几间屋子掉了一根针小的都能听着,所以小的听清了他说的是也不知她还有没有命来用。” “小的当时很是心惊,却又无计可施,想提醒楚姑娘又见不着,也没有门道。后来行宫大火,小的很是担忧了一段时间,回到京城后,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寻到一个在楚府伙房帮衬的同乡,他告诉小的楚姑娘没事,小的这才放了心。” “这次,楚姑娘不见了,便是他告诉小的。” 赵衍沉吟了半晌,“那你为何会到枣子巷去?” “回靖王殿下的话,小的得知楚姑娘不见了,心急得不得了,想来想去,都觉得那位侍卫长十分可疑,小的便到处打听,但是说来也怪,竟啥也打听不到,不过我们做小商贩的有个好处,就是在这一行做久了,因为天天在街上待着,街上的许多事便瞒不过我们的眼睛,小的问来问去,终于问到一个人,说他曾经见过这名侍卫长来老马茶馆喝过几次茶。” 赵衍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他去老马茶馆喝过几次茶?” “对,所以小的便想到老马茶馆看看,问一问这里的掌柜可否认识这个人,谁知等小的到了老马茶馆,这里竟然关门了,小的便觉得有些蹊跷,事情都撞到一起了,没有鬼也有鬼。因此这几日小的有空便在枣子巷转悠,看看会不会有些什么发现。” 赵衍眉间的担忧已经浓得化不开,“那名侍卫长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还记得。” “能画出来吗?” “这……”牛二面露难色。 “请画师过来。”赵衍吩咐龙影。 第76章 信件 一会儿,画师来了,赵衍吩咐了几句,没多久,画师便将画像画好了,牛二一看画像,惊呼出声:“是他、是他、就是他!” 赵衍心里咯噔了一下,纵然已经预料到,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这名侍卫长,便是行宫大火那日消失了的那名莫侍卫长! 所以,他们是早就谋划好了,要杀害月儿的性命! 而自己起先竟一无所知,差点让月儿在行宫便香消玉殒。 赵衍捏紧了拳头,狠狠的捶了桌子一拳。 牛二吓了一大跳,慌忙跪下,“靖王殿下,小的是说错什么了吗?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赵衍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没事,你起来吧。” 牛二还是趴在地上不敢动。 赵衍看了一眼龙影,龙影上前把牛二扶了起来。 牛二哆哆嗦嗦的站起来,“靖王殿下,小的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赵衍点了点头,又道:“去行宫的时候,那几户新来的商户,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牛二仔细想了想,“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也是卖些杂货,平时也不怎么跟我们接触。” “如果想找他们,能找到吗?” “这个不好说。” 赵衍又道:“牛二,你还想找楚姑娘吗?” 牛二拼命点头,“自然要找的,王爷倘若有什么需要小的做的,直接吩咐便是。” “好,本王接下来给你的任务就是找一找新来的那几户商户,不过你记住了,务必要悄悄的找,不要被人发现端倪,知道吗?” “知道,小的马上就去办。” 赵衍又给龙影使了个眼色,龙影将一包东西递给牛二。 牛二一接过来便猜到了包里的东西,“靖王殿下,这……” “这些一部分是给你前面提供这些消息的酬金,一部分是后面调查的跑腿费,只要做的好,本王还另外有赏。” “不是,靖王殿下,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调查这些不是为了钱,小的就是为了帮楚姑娘,不用给小的钱的。” 赵衍沉默了几秒,沉声说道:“牛二,你可有妻小?” 牛二红了脸,挠着头说道:“有的。” “那便是,你成日的调查楚姑娘的事情,可有影响自己的生意?” “这……” “照顾好自己的妻小,本王希望你能专心查楚姑娘的事情。” 牛二不说话了,过了一小会儿郑重的点了点头,“小的遵命。” 牛二离开不久,门口守门的侍卫跑进来,“王爷,门口有个小乞丐送来一封信。” “拿过来。” 赵衍打开信,一行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阿衍,我一切安好,无需担心。月儿。” 赵衍大步走出门:“小乞丐呢?” 侍卫领着一名小乞丐走过来。 小乞丐哆哆嗦嗦的挪到赵衍面前。 “谁给你的信?” 小乞丐上下牙齿打着颤儿,“一个蒙面人。” “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几时给你的信?” “两个时辰前。” “他怎么说的?” “他说只要我两个时辰后把这封信拿到靖王府,就能得一两银子。” “他往哪边走了?” “不知道,他他把我带到一条巷子,把信和银子给了我之后,便把我的眼睛蒙了起来,然后说半柱香后才能拿下来。” “那声音呢?能听到声音吧?” “没…没听到,那人走路好像猫一样,一点儿声都没有。” 赵衍叹了口气,“在哪儿遇到的?” “就在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是京城的一条主干道,人来人往。 “那一两银子呢?” 这下小乞丐慌了,“啊?大人,这是我得的,您不能收啊!” “把那一两银子拿出来,给你二两银子。”赵衍又道。 小乞丐赶忙在身上掏起来,掏出来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一层层打开来,露出了一两的碎银。 赵衍拿起那一两碎银,龙影递了二两银子给小乞丐,小乞丐赶紧又用布包好。 “大人,这就行了吧?” 赵衍眸色晦暗,“行了,回去吧。” 小乞丐得了令,乐呵呵的把银子揣好,出了门。 “王爷,要派人跟着他吗?”龙影问道。 赵衍摇了摇头,“不必了。” 龙影点点头:“好的,王爷。” 赵衍仔细端详起那一两碎银,非常普通的一两银子,成色一般,很明显已经在市面上流通了许久,边角都磨圆了。 从银子上,看不出任何线索。 他又打开那封信,月儿的字迹他很熟悉,以前在昆明时她要写药方,他见过许多次她的字,可以确定这封信是她写的。 是谁?送了这封信过来? 楚月每天睡到自然醒,吃了早餐,到园子里逛一逛,再到房里看看书,楚皓准备了许多她喜欢的杂记,有时她也跟白令羽聊聊天、下下棋。 中午能吃到在现代时最喜欢的菜式,倘若她自己想下厨,闲梦居里也有个小厨房可以用,除了不能用电,其他的锅碗瓢盆各种调料无限接近现代的生活,很显然楚皓非常有心思的准备了这一切。 楚皓则会在每天下午过来跟她一起吃饭,他们仍旧像往常那样,是亲密的哥哥妹妹,除了环境的变化,她似乎又回到了在现代的时候。 这一天,楚月在园子里逛着,站在梅花树下赏着梅花,白令羽在她身后跟着。 “梅花真好看。”楚月说道。 “是啊。”白令羽附和道。 “今年过年虽早,不过过完年这梅花竟然还在开,真不错。”楚月凑近梅花,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身笑着说道:“真香,白姐姐,您也过来闻闻。” 白令羽也凑前闻了闻,“是好香。” “是吧,说到这个,今日是初几来着?” “十五。” “十五了啊,”楚月念叨着又转过头看起了梅花,“梅花香自苦寒来啊。” 今日竟已经是十五了!赏春宴是二月初六,自己是赏春宴第二晚来的,自醒来后又过了五天,也就是说来的时候自己竟然昏迷了三天! 她猛地想起谢世子的话,“倘若本世子不帮你解药,你要昏迷上三天三夜。” 谢世子还说过迷香散是大梁药效最强的迷药。 难道说,哥哥掳自己来时,对自己用的是迷香散? 难道说,在昆明大街上掳自己的人跟哥哥有关? 第77章 思考 前两天她问楚皓,“哥,这宅子是谁的?” 楚皓答道:“我父亲一个朋友的。” “你父亲的朋友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修一个这样的宅子?” 楚月住的闲梦居本就不小,而闲梦居所在的整个建筑物更是一座五进的大宅院,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深山里,有一座这样的大宅院,本身就透着丝丝怪异。 “那朋友信佛,原先想求道成仙,便建了一个这样的地方,想远离人烟,后来见我东躲西藏的,便让我过来住。” “你父亲可真厉害,哪哪儿都有朋友。” 楚皓笑了笑没说话。 “楚姑娘,你在想什么呢?”白令羽的声音打断了楚月的思绪。 “啊?我在想,倘若摘一枝梅花,插到瓶里,不知能不能活?” “当然可以。”白令羽说道。 “是吗?那咱们试试吧。” “好。” 白令羽找来一个圆肚子花瓶,又找来一把锋利的剪刀,摘了几枝梅花,小心的用剪刀将枝条底部斜斜的剪了一小截,用火微微烤了烤梅花枝的底端,小心翼翼的将处理好的梅枝放入花瓶,又装了一壶山泉水倒进花瓶里。 楚月在一旁看着她做这些,她的手光滑细腻,身上的气质浑然天成,全然不似一个出身乡野的女子,让人忍不住便心生疑惑。 “白姐姐,您一直住在这儿?” “是啊。” “这是你家的院子?” “对。” 晚上吃饭的时候,楚皓看到旁边长几上摆着的梅瓶,“插花了?” “嗯。” “你插的?” “不是,白姐姐插的,你别说,她很擅长这些。” 楚皓笑了笑继续吃饭。 楚月看了看梅瓶,“哥,白姐姐明显像是个大家小姐的样子,怎么会在这儿?难道她是你父亲朋友的女儿?” 楚皓打趣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好奇心这么重?” “没发现吗?我一直是这样啊。” 楚皓笑了,“对,他是我父亲朋友的女儿。” “原来如此,”楚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忽地又掩了嘴小声问道:“哥,我有个疑问,为何白姐姐尚未成亲?这里的女子不是及笄后就该成亲了吗?” 楚皓的脸色冷了下来,“小月,打探别人的私事是不礼貌的。” “我就是有点奇怪,她长得好、气质也好,想必出身也是不错的,为何会这个年纪还孤身一人在这里而已。” “不要嚼人是非,吃饭吧。” 晚上,楚月坐在房里,握着暖炉发呆。 如果自己昏迷了三天,这期间将她掳来此处的人能走多远呢? 去云南的时候,他们的马车跟着靖王的车队,每日能走三十到四十公里。 她问过侍卫们,倘若马匹不休息,一日能跑多少里?侍卫们说一匹马最快每个时辰也只能跑六十里,而且最多连续跑一百二十到一百六十里,按照一里等于半公里来算,一匹马最多每天也就只能跑六十到八十公里。 哥哥掳自己来的这三日,他们要带着自己,自己又处于昏迷状态,他们大概率是用的马车载自己过来的,因此三天最多能行两百公里左右。 也就是说,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在以京城为圆心,两百公里左右范围的某个地方。 倘若是京城往南的地方,今天已经农历二月十五了,梅花的花期通常是农历十二月到一月,二月开花的很少,上次跟谢世子他们去踏春,在路上见到的梅花,已经开始凋谢了,因此这里不可能是京城往南的地方,那些地方天气已经热起来,梅花不可能还如此盛开,这里只可能是京城往北的某处。 她在心里计算着,在京城北边,两百公里左右范围内的城镇有哪些?承德、张家口。 承德,不就是上次秋猎围场所在地么? 这几日她偷偷观察过,这里似乎是山坳里的某处,四周都是茂密的群山,除了自己住的院子,还有好几个院子,白姐姐说是陪着她,但实际上也是监视着她,她的活动范围只能在自己的院子里。 前几日,她旁敲侧击了一下哥哥的复仇计划进行得如何了,楚皓只是含糊的表示还在调查中,但他似乎很忙,每日吃完晚饭便匆匆的离开。 有一两次,茗烟还在吃饭的时候来房里寻过他。 她觉得有些奇怪,倘若真如哥哥所说,现在他孤苦无依,茗烟还是无意中遇上的,就凭他们俩人,在这山中又如何调查? 她想起谢世子说的,京城近几年都没有人发生过全家被流放的事。 哥哥在说谎?他为什么要说谎?真相是什么? 倘若他真的有迷香散,难道他跟害死谢世子母亲的那两派人有关? 楚月坐直了身子,认真思考起来。 倘若哥哥真的对她用了迷香散,又假设他真的是那两派嫌疑人的其中一派。 他会是哪一派的?皇上那一派? 不对,倘若他是皇上那一派的,何至于要躲到这深山老林中来? 或者,蓝慕灵那一派? 阿衍说过,蓝慕灵已被鸩杀,大皇子已死,此事已被太上皇下了封口令,谢世子又说蓝慕灵背后的势力巫医族已被灭族,在云南已无踪迹,因此这一派势力就算尚且存在,应该也只能东躲西藏起来。 就像现在这样! 哥哥虽然在京城露了面,但是他戴着面具,明显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他露出真容却只能是在这不见人烟的僻静之处。 她越想越心惊。 这样一推论,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能合理解释了。 或许哥哥发现她失踪后,便派了慧觉方丈到光觉寺去守着,在知道她来过后,便派了人在昆明想掳她走,平时她都在靖王府里,哥哥无法出手,只能选在她出府的时候,却不想被谢世子瞧见,因为哥哥不能暴露,因此那名死士自尽了。 后来或许是出于各种原因,哥哥没有再次掳她走。 等她回了京城,哥哥设计了一次相遇。 再到现在,时机合适,终于掳了她到了这里。 所以,这才是所有事情的正解吗? 可是,哥哥为何要瞒着她,他们是最亲最亲的人啊,哥哥完全可以告诉她的啊。 除非,楚月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的身份十分特殊,不能轻易示人。 她又想起谢世子对慧觉方丈的评价,能在昆明境内,如此神秘的出现、消失,不是鬼怪便是伪装行踪的高手。 而哥哥的手下,不仅有这样的高手,还有能自尽的死士。 如果她的这些推论都是正确的话,哥哥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第78章 马甲 谢临进门的时候,只见到满桌的菜肴和端坐在桌子一侧的赵衍。 “呦呵呵,这么丰盛啊!”他嬉皮笑脸的说道:“靖王殿下怕不是现在才知道在下来了京城,这才打算为在下接风吧?” 赵衍笑了笑,给旁边人递了个眼神,龙影等人识趣的退了出去,谢临挥了挥手,王五周六也跟着退了出去。 “让在下想想,上一次见到靖王殿下是什么时候?”谢临扳着指头算起来,“怕不是在下跟楚姑娘从大理回昆明那次吧?对对对,没错,这得有一年多了吧?” 赵衍看着他,不说话。 “所以,靖王殿下突然邀在下吃饭,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哪!” “听说谢世子来了京城,本想约谢世子吃饭,谁知谢世子课业繁忙,不是在国子监上课,便是在府上写功课。” “那是,课业是极重要的。” “谢世子所言有理,起筷吧。” “靖王殿下,起筷。” 俩人酒过三旬。 “靖王殿下,不知今日寻在下来有何事?” “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谢世子不顾路途遥远,从昆明来到京城,却是为何?” 谢临喝了一口酒,“为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呗。” 赵衍的眸色瞬间沉了下来。 谢临却是继续调侃道:“不知这个答案,靖王殿下可满意?” “谢世子,本王只想问你一句,楚姑娘失踪一事,跟你可有关系?” “哟—看来靖王殿下是在怀疑在下了?” 赵衍没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谢临。 “怎么办?在下有点害怕,京城可是您靖王殿下的地盘,要弄死在下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赵衍眸色深深。 谢临端起酒杯,一仰头把酒喝下肚。 “靖王殿下,明人不说暗话,要是在下想对楚姑娘动手,还轮得到您在这审在下?” 赵衍脸色缓和了一点。 “何况,在下都已经住进楚府了,楚姑娘的闺房都去过许多次了,何必还要大费周章把她掳走?” 赵衍垂在桌下的手已经捏起了拳头。 谢临恍若未觉,又自顾自开始吃菜喝酒。 包间里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靖王殿下,吃菜啊,怎么不吃了?” 赵衍深深吸了口气,“既是如此,本王还有点事,就不奉陪了,世子慢吃。” 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赵衍刚走到门口,谢临悠悠开了口,“在楚姑娘的枕头上,在下发现了一种迷药。” 赵衍停下脚步。 “怎么?靖王殿下又不走了?” “你说在楚姑娘的枕头上发现了迷药?” “对,”谢临转头看着赵衍,“在下可能也忘了告诉靖王殿下,当日在昆明掳楚姑娘的死士身上,在下也搜到了装有这种迷药的袋子。” “本王记得你当时说什么都未曾查到。”赵衍不觉加重了语气。 “靖王殿下别生气,您一生气,在下一紧张,可能又会有什么事不记得了。” 赵衍深深吸了口气。 谢临站起身,走到赵衍跟前,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那种迷药,是迷香散。” 赵衍吃惊的看着谢临:“迷香散?” “对。” “这种迷药不是药王……?” “是在下的外公制出来的,但没有外泄过,而另外会制的两个人已经过世。” “你是说……?” “曾经的祺嫔蓝慕灵和我母亲。” 甫一听到祺嫔两字,赵衍猛地想起那晚月儿在他面前旁敲侧击祺嫔的事。 谢临摇摇头,“靖王殿下,您手下的人真的不行。” 赵衍看着他。 “先是在昆明,明明您的人在旁边跟着,楚姑娘就被掳了一次,还好被在下救了,现在,您的人都被派到她身边当丫鬟了,竟然还是让楚姑娘给掳走了。” 赵衍没有说话。 “现在,楚姑娘都失踪这么多天了,难道你们一点线索都没有?” 赵衍回到桌子旁坐下,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闷酒。 “有人有迷香散?”他喃喃自语道,又看向谢临,“谢世子,您母亲生前还留有这种迷药吗?可否会被人盗去?” “不会,我母亲和我外公的迷药都保存在十分秘密的地方,没有被盗的痕迹。” “也就是说,迷药是从祺嫔那里出去的,但是她已经过世了,谁还会有这些迷药?”赵衍蹙起了眉。 这也是困惑着谢临的问题,他喝了口酒,“还有件事,不知道靖王殿下知不知道?” “什么事?” “楚姑娘曾提到过她有个哥哥。” 赵衍听闻此言,立时盯着谢临,“什么哥哥?” 赵衍灼灼的目光让谢临有些犹豫,楚姑娘专门叮嘱过不能把此事告诉靖王的,他想了想,说道:“在下也不太清楚,就听她偶然提起过一次,难道,靖王殿下也知道这个哥哥?” 赵衍眸色变了几变,“本王见过。” “您见过?在哪?”谢临几乎要跳起来。 楚姑娘失踪以来,他一直在懊恼,当初怎么不多问她几句关于那个哥哥的事情。 只知道这个哥哥家里遭了劫难,但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一概不知,而且调查后发现,就连家里遭了劫难这事儿,也九成九是谎言。 可紧接着楚姑娘就消失了,他思来想去,都觉得那个哥哥嫌疑非常大,却又没有任何其他线索,因此,连要如何查下去他都不知道。 苦闷了许多天,今日靖王约他出来,他明知是为了楚姑娘的事,本想来发发牢骚,谁知竟能找到一些新线索? “怎么?这个哥哥很重要吗?”赵衍问道。 谢临一改此前的吊儿郎当,郑重说道:“很重要。” “为何?” “您先告诉我在哪儿见的,他什么样子,何方人士,在下再告诉您为何。” 赵衍叹了口气,“我与他也只有过一面之缘,在枣子巷老马茶馆,寻常样貌,不知是何方人士。” “是楚姑娘约您一起去见的?” 赵衍有些赧然,“不是。” 谢临深深的看了几眼赵衍,赵衍有些不自在的端起酒杯喝酒。 谢临略一思忖,想明白了其中的蹊跷,敢情是靖王以为楚姑娘跟那男子有私情,前去捉奸吧。 他翘起二郎腿,丢了颗花生米到嘴里。 如此看来,楚姑娘倒也没看走眼,起码是一个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这样想着,他便又认真起来,“靖王殿下,后来你们去找那名男子了吗?” “找了,但已经找不到人了。” “如此说来,最有嫌疑的人便是他,”谢临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靖王殿下,您一定要将楚姑娘找回来吗?” “谢世子此话何意?难道不把楚姑娘找回来?”赵衍很是奇怪。 谢临喝了口酒,“假如楚姑娘也不一定愿意回来呢?” 赵衍想起那张纸条,“阿衍,我一切安好,无需担心。月儿。” 他急切的问道:“谢世子,你还知道些什么?” 谢临喝了一大口酒,“楚姑娘,对不住了,等你回来了,要打要骂都随你。” 接下来,赵衍听到了一个生平听过最离奇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月儿。 等到谢临把故事讲完,过了好一会儿,赵衍才恍惚的说道:“月儿不是这里的人?” 他霎那间想起,问月儿的闺名时,月儿坚持让他叫月儿而不是玥儿。 原来竟是如此。 所以,她种种离奇的表现,其实只是因为她并不是真的楚府大小姐楚玥! 而在老马茶馆见到的那名男子,竟然是她在另一个时空的亲哥哥! 第79章 风起 这天吃过晚饭,楚皓喝了口茶,“小月,明日哥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去办点事。” “是有线索了吗?” “有点眉目了,但是需要我亲自过去看一看。” “好的,哥,你一定要小心。” “嗯。” “对了,哥,”楚月说着取出一样东西,又拉过楚皓的右手,将东西放在楚皓的手上,“哥,这是我这几日跟白姐姐学做的平安结,你带着,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楚皓突然间被楚月拉着右手,颇有些不自在,“好的。” “哥,你小拇指怎么了?”楚月突然问道。 “哦,没什么,以前受过伤。”楚皓有些不自然的缩回了手。 “原来是这样,那你一定要小心。” “好。” 翌日,楚月跟白令羽下棋。 楚月担忧的问道:“白姐姐,我哥的右手小拇指是怎么了?” 白令羽冷不丁有些慌乱:“那个……公子之前受过伤。” “真的受过伤啊,”楚月叹了口气,“怎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整个短了一截?” 白令羽举棋看着棋盘没说话。 “难道,他的手是当时被人追杀的时候,被对方砍了一截?”楚月冷不丁又问道。 “呃……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真是让人担心哪。”楚月一脸忧愁的说道:“如果能有个嫂子帮忙看着他就好了,老这样东奔西跑的我好不放心。” 白令羽没说话,用手轻轻捋了捋头发。 楚月瞥见她的动作,又道:“说到这个,”她停了停,“白姐姐,您可知道我哥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一丝落寞在白令羽的脸上一闪而过,“公子怕是没有闲情逸致来想这些。” “那也是,”楚月点了点头,深深叹了口气,继续下起棋来。 御书房内。 赵显铁青着脸,将一份军报丢在案上。 赵衍上前拿起军报,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留在承德的两名蒙古国使节遇害?” 当日行宫大火发生后,大梁为了彻查此事,与蒙古国讨论后,留下了两名蒙古使节在承德,既是配合调查,也是作为人质扣押。 但一直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现在竟然遇害了? “王弟,你怎么看?”赵显低沉着声音问道。 赵衍思忖了一会儿,“蒙古国国内分为车臣汗部、土谢图汗部、札萨克图汗部、杜尔伯特部、和硕特部、准噶尔部、辉特部、土尔扈特部,这两名蒙古使节,一位出自土谢图汗部、一名出自和硕特部,这两部都不亲可汗。” “蒙古国可汗出自准噶尔部,可敦出自土尔扈特部,准噶尔部虽是蒙古国幅员最辽阔的部落,但近些年对国内的统治力有所削弱,当日行宫大火,蒙古国内便有不少人怀疑是可汗因自己大舅哥遇害,而伺机报复大梁。” “现在这两名使节遇害,臣弟恐蒙古国内会认为是大梁对可汗火烧行宫的报复,如此一来,原先已经缓和的两国关系,可能又会出现新的问题。” 赵显沉吟了半晌,“当日行宫大火,有进展了吗?” “韩将军一直在调查此事,但尚无进展。” 赵显拔出墙上挂着的佩剑,“刷刷刷”在空中砍了好几刀。 “阿达汗遇刺、行宫大火、太子遇刺,二皇子三皇子被下毒,再到现在那两名使节被杀。” “这一系列的事情,矛头针对的是朕啊!” “究竟是谁?是想翻天了不成?” 又道:“前些日子你曾跟朕说过要提防有人对皇室下手,你是怎么想到的?” 赵衍跪了下去,“回皇上的话,臣愚钝,是楚姑娘想到的。” 赵显皱着眉头,“楚姑娘?”他看向一边的高公公,“去请楚姑娘进宫,朕要当面问问她。” 赵衍立即说道:“皇上,楚姑娘失踪了。” “失踪了?” “是的。”赵衍蹙紧了眉头,现在这个情况,跟月儿当初的怀疑如出一辙了,就是有人要对皇室下手,对方究竟是谁呢? 谢临在靖王府见到了赵衍。 俩人分主客坐下后,赵衍也没说废话,“谢世子,今日请你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谢临摆摆手,“靖王殿下说的事,在下可不敢随便应下。” 赵衍还是说道:“本王要离京一段时日,因此楚姑娘的事情只能烦请谢世子留心一下了,老马茶馆本王已派了人看守,谢世子倘若有线索,也请到王府来告知一声。” “在下说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谢临脑子飞速转着,要不要用这个跟靖王讨个人情,但转念一想,做人要厚道,此事即便靖王不说,自己也会查的,“靖王殿下无需担心,此事在下会继续查的。” “那便多谢了。” 谢临骑马从靖王府出来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件事,靖王何事要离京? 不是前不久才发生了二皇子三皇子中毒事件,难不成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接二连三,不太平啊。 因为想着事,所以连正前方来了一辆马车也没留意,直到快走到跟前了,马车上的车夫忍不住喊出声,“喂,你走哪儿呢?看看路行不?” 谢临一下子回过神,发现自己的马站在了马路中央,确实挡道儿了,但车夫的声音让他非常不爽,“你冲谁吼呢?” 车夫见他动了怒,虽然也是满腔怒火,但这里毕竟是靖王府的后巷,平素一般人不会来这儿,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便道:“这位公子,烦请让一让,不然我们的马车过不去。” 谢临斜蔑了一眼车夫,这还差不多,就一个小车夫,拽得二五八万的,像什么话。 便点了点头,从马车一侧走过去。 刚要从马车旁边走过,便听到一个声音脆生生的喊道:“周公子。” 谢临转过头,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小脸。 谢临微微颔首,佯装不识,驱马向前走去。 “周公子,听说楚姑娘不见了。”安阳公主大声说道。 谢临赶紧驱马回到马车旁边,“您这么大声做什么。” 安阳公主悠悠说道:“还以为周公子不记得本公主了。” 谢临没说话。 安阳公主又道:“这里是靖王府后巷,没有闲杂人等。” 谢临没好气,“没人您也不能这么大声嚷嚷啊。” “知道了。”安阳公主话一出口,坐在她身侧的银杏和春夏不觉对视了一眼,公主几时这么好说话了? “不知道周公子为何会在此处?” “小的四处闲逛就逛到这里了,没什么事小的就先走了。”说罢谢临便驱马往前走去,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您如何得知楚姑娘不见了?” “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安阳公主的视线在谢临面上转了几圈,“不记得了。” 谢临失望的看了眼安阳公主,“公主殿下幸会了,小的告辞了。” 这次真的驱马走了。 就在他的马即将走出巷口时,安阳公主大声的喊道:“谢世子。” 谢临的马顿了顿,没有回头。 “下次你来找本公主,本公主或许会想起来是听谁说的。”安阳公主用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谢临又御马向前走去。 马车里的两名宫女面面相觑。 银杏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刚刚那名男子是谢世子吗?就是镇南王府的谢世子?” 安阳公主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第80章 幼时 五岁的安阳公主气呼呼的来到祺嫔的临春殿。 宫女们在她身后跟着,“公主殿下,回去吧。” 安阳公主对宫女的话置若罔闻。 “娘娘会生气的。”宫女们又道。 安阳公主停了下来,“你知道什么?就是为了母妃好本公主才来的,你们快闭上嘴巴,不然到时连你们一起惩罚。” 宫女们闭了嘴,亦步亦趋的跟着。 临春殿外,八岁的谢临坐在台阶上,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八岁的他,已经懂事,看着憔悴不堪的母亲,拖着病体、不远长途跋涉,要到京城找祺嫔问个明白,心里是无限的悲哀。 只恨自己年龄尚幼,无法做些什么,他恨恨的用树枝在地上戳着,仿佛这样便能把怒气戳出去一些。 “你便是那个云南来的镇南王世子吧。”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 他抬起头,一个小女孩儿站在他跟前。 他哼了一声,没说话。 “本公主在问你话。”小女孩儿气汹汹的叉腰看着他。 谢临站起身,往一边走去。 矮了一个头的小女孩挥舞着拳头跟在后面,“你见了本公主不问好,问你话不回答,你—” 谢临蓦然停下来,安阳公主一头撞在他背上。 旁边的宫女们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来检查安阳公主有没有事。 谢临转过身,淡淡说道:“见过公主殿下,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小的就先告退了。” “你—” 谢临转身要走。 “你别走,我有话问你。” 谢临停了脚步,叹了口气,看了眼不远处的正殿,母亲和祺嫔大概还没说完话,就算要走他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何况现在是在皇宫,他在云南嚣张惯了不假,但他并不是那真正无法无天的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该怎么做他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即便他有一万个不想搭理这位小公主,但平白得罪别人,吃不了兜着走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因此他转过身,“公主殿下请说。” 他的态度忽地好转,安阳公主吃不准他在想什么,语气便也软了一些,“你,你到皇宫来做什么?” “陪母亲来看望一位故人。” “故人?直接说看那个狐媚子祺嫔便是了。” 一旁的宫女赶紧上前提醒,“公主殿下,这里是临春殿。” 谢临有些好笑,这小孩儿真是什么都敢说,自己虽恨死了祺嫔,但在这也不敢肆意妄为。 他挑了挑嘴角,“公主殿下,小的不知您说的狐媚子祺嫔是谁,小的只是随母亲来拜访祺嫔娘娘,难不成这里除了祺嫔娘娘,还有个狐媚子祺嫔?” “你—” 谢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公主殿下问完了的话,小的就先告退了。” “你别走!” 谢临看着安阳公主,“公主殿下请说。” 安阳公主深深吸了几口气,她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哪个见到她不是恭恭敬敬的,即便是皇伯伯,见到她也是和颜悦色的,还从未有人能让她吃瘪的。 “你—你是不是要被过继给皇伯伯?”她一口气问出来,晶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谢临。 谢临看着面前的这个小人儿,差点笑出来。 过继给大皇子?原来这个小公主气呼呼的来找他,就是要问这事儿。 他都恨不得掐死祺嫔了,还过继给她儿子做儿子,有这可能吗! 更何况,他跟大皇子是同辈好不?有给同辈做儿子的吗?这小孩儿究竟搞清楚状况没啊? 这是他出生以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好不好? 但是眼前的小人儿很认真的看着她,能看出还有些紧张。 他忽地就起了玩弄她的心思,“您说呢?” “真的是吗?”安阳公主问道。 “您说是便是呗。”谢临耸耸肩。 安阳公主面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愤怒,“你—” “怎么?小的被过继给你皇伯伯不是更好,那样小的就是你堂哥了,对不对?” “你你你—”安阳公主指着谢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临促狭的看着她笑。 安阳公主到最后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宫女们吓坏了,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好,只能团团围着安阳公主。 “公主殿下,别哭了。” “公主殿下,回去吧。” 安阳公主不理他们,兀自在那儿大哭起来。 谢临有些过意不去了,毕竟只是个小孩儿,逗逗也就算了,把人家弄哭了算什么事。 便道:“别哭了,别哭了,逗你玩呢。” 安阳公主停止了哭泣,大大的眼睛还盛着泪珠,“你说真的?” “当然真的。” “那你骗我怎么办?” “骗你干嘛,等会儿小的母亲出来我们就回云南了,谁给您做什么劳什子堂哥。” 安阳公主接过宫女递过的帕子擦了擦眼泪,“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实话?” 这回谢临没好气了,“小的自己在这儿呆得好好的,您莫名其妙跑来问我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就不允许小的也莫名其妙的回答您么?” 安阳公主破涕为笑,“不好意思,我心里急,就跑过来了。” 众宫女一听这话,面面相觑,公主殿下也有跟别人道歉的时候? 谢临搓了搓手,有些不自在,“没事就行了,公主殿下问完话,小的可以走了吧。” “不行。” “又怎么了?” “我是安阳公主,你呢?” “您刚刚不是叫小的镇南王世子?” “你姓什么?” “谢。” “谢世子,我记住你了。” 谢临满头黑线,“公主殿下事情多,就不劳烦公主殿下记住了。” 安阳公主却不理会他的话,问道:“云南是不是很漂亮?” “是啊。” “我听皇伯伯说过,昆明四季如春,花儿一年四季都可以绽放,肯定很美。” 安阳公主的话勾起了谢临的思乡之情,他说话的语气便不免温和起来,“是啊,昆明四季如春,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各种娇妍美丽的花儿,那里还有一个昆明湖,泛舟湖上,别提有多惬意。” 他想起来之前跟母亲泛舟昆明湖的情景,只希望能有更多的机会陪母亲一起到处走走。 安阳公主听得很入神,叹道:“就是云南太远了,不然我肯定请求母妃带我去玩一玩。” 谢临笑了笑,“等你大了就可以啊。” 安阳公主想了想,“也是,可是我在云南一个人都不认识。” 她看了看谢临,“不对,现在我认识你了啊,如果有一日我去云南,你就带我去玩一玩吧。” 谢临急忙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都猴年马月的事,到时安阳公主大概早把他给忘了,而且以公主殿下的身份,又有什么可能会去云南那么远的地方? 便爽快的道:“没问题,倘若公主殿下有一日到了云南,小的必带公主殿下四处游玩。”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可是,如果你是骗我的怎么办?”安阳公主又问道。 谢临有点心虚,“这怎么骗您?” “比方说,多年后假装不认识我了,或者扮成另一个人,毕竟许多年后,或许你都不长这个样子了。” 谢临无奈,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公主殿下,在下这里有一颗痣,您看准了,在下的样子再怎么变,痣总不会变的。” 安阳公主凑近了谢临,谢临弯腰让她看清自己的脸,果然在嘴角有一颗小小的,不仔细看看不出的小痣。 “原来你是个好吃鬼。”安阳公主笑道。 谢临苦涩的笑笑,母亲说,这颗痣代表的是一生生活优渥、不愁吃穿,但他不想要这些,只想要母亲好好的活着。 “公主殿下,靖王府到了。”银杏小声提醒道。 安阳公主回过神,“到了吗?哦,不用去了,回宫吧。” 银杏和春夏再次面面相觑,公主今日,不太正常啊。 安阳公主对她们的奇怪恍若未觉,好你个谢世子,还说不会骗我,说什么自己是周公子,上次在大昭明寺便觉得很像,又不能确定,今日将他唇角那颗小痣看了个一清二楚,看你还敢骗我。 第81章 云涌 楚月坐在窗边,看着窗沿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自从她被哥哥掳到这里,便感觉很不对劲,一开始她以为是哥哥终于安定下来,因此带她离开了楚府,后来逐渐意识到,哥哥似乎有很大的计划亟待实施。 平日里哥哥的右手总是蜷曲着,看不清小拇指的情况,因此那日她故意拉着哥哥的右手放那枚平安结,她清清楚楚的摸到,哥哥右手小拇指缺失了一截,而那小拇指上有指甲! 这就说明,哥哥短了一截的小拇指绝不可能是受伤造成的,只可能是先天的! 这几日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哥哥被她拉着手时的紧张,白姐姐冷不丁被她问到时的慌乱,愈加证明了他们的心虚。 她又想起了谢世子的话。 “……而且,先皇有个天生的毛病,就是右手小拇指比常人短了一截,先皇的父亲也有这个毛病,当今皇上和靖王没有,但大皇子却有。” 为什么哥哥会跟先皇有同样的毛病? 为什么他跟大皇子一样手指短了一截? 她的心砰砰直跳。 难道她是祺嫔蓝慕灵的儿子,当年的大皇子? 不对,阿衍说过大皇子也死了的,谢世子也说过。 这样想时,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跟阿衍提到大皇子时他回避的神情。 难道说,大皇子之死真的有问题? 难道说,大皇子没死? 不对,年龄也对不上啊,哥哥看起来怎么都只有二十几岁,顶多二十五六的样子,而当今皇上,已经三十几了,哥哥倘若是当年的大皇子,起码应该三十五六吧,又怎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她只觉得背上似乎沁出了一身冷汗。 她慌忙起身去倒了一杯茶,喝了几大口,仿佛这样才能给自己压压惊。 安阳公主走进柳树大街迎客来酒楼的包房。 谢临已经在那坐着了。 “周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谢临站起身,行了个礼,“小的见过公主殿下。” 安阳公主施施然走到凳子旁坐下,“找本公主何事啊?” 谢临毕恭毕敬的道:“就想问问公主殿下,楚姑娘失踪了的事您是听谁说的?” 安阳公主瞪了他一眼,“你先跟本公主解释清楚为何要骗本公主再说。” “小的……”谢临自觉理亏,“小的眼拙,一开始没认出公主来,在外又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 “是吗?” “是的。” “但是在大昭明寺,楚姑娘分明就跟你介绍过我是安阳公主。” “有这回事?” 安阳公主气愤的盯着谢临,“谢世子,一次次的欺骗本公主,你觉得好玩是不是?” “小的……公主殿下,小的是真没想到,公主殿下还能记得小的,毕竟都这么多年了不是?” 安阳公主忽地站起身,谢临的话让她特别的窝火,似乎记得他还是她的不是了? 她几大步走到谢临身边,指着谢临嘴角边的痣,“谁说本公主记得你,本公主不过是记得这颗好吃痣。” 或许是走得太急了,她一下子没站稳,眼看就要摔下去。 谢临一瞬间也犹豫了,本来以他的身手,一伸手便能扶稳安阳公主,但他一时间竟拿不准主意究竟扶好还是不扶好。 就那么一下子的功夫,安阳公主马上就要跟大地亲密接触了,谢临终于还是打定主意要捞一下她,起码不要让她摔得太惨吧,多丢人啊,他告诉自己。 但由于俩人的重心都太低了,谢临这一捞,人是抱稳了,俩人却一起摔到地面上去了。 所幸谢临还是比较有良心的,自己当了人肉垫子,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安阳公主把谢临压在身下,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宫女们吓坏了,赶忙上前来扶安阳公主,一个劲儿的问公主殿下有没有事。 安阳公主赶忙起身,脸一下子全红了。 谢临也爬了起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佯装淡定的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又“咳咳”两声,“公主殿下好记性,在下深觉荣幸。” 安阳公主看了他一眼,“嗯。” 宫女们还在上下检视着公主,深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没事,上茶。”安阳公主说道。 宫女们放了心,拿出整套自带的茶具,给公主斟了茶。 谢临斜眼看着,“公主殿下,这间酒楼好像是您让在下过来的,难道不是您的地儿?” 安阳公主喝了几口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谢临心下了然,他早便猜到,这座酒楼不是皇后的私产就是安阳公主的私产。 “所以谢世子,你之前想问的是?” “在下想问问公主殿下,楚姑娘不见了的事您是听谁说的?” 安阳公主看了眼旁边的春夏,春夏开了口:“前几日,奴婢有事到娴吟宫,无意中听到令妃娘娘跟她的贴身宫女说话,说的是—” 她学着令妃的声音,“这下那个狐媚子被带走了,哼!还想跟本宫争衍哥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安阳公主待她说完,接过话头:“令妃说的衍哥哥你知道是谁吧?” 谢临摇摇头。 “她说的衍哥哥便是我的三皇叔靖王,靖王单名一个衍字,他们之间的故事你知道吧?” 谢临点点头,“略知一二。” “嗯,令妃原本与我三皇叔十分要好,最后却嫁给了我父皇做侧妃,这件事本来就奇怪得很,因此本公主一直对她很留意。” “听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有一名女子,与我三皇叔有了些瓜葛。” “你知道,我三皇叔平日里公务繁忙、不近女色,他身边统共就没出现过什么女子,我思来想去,突然想起当日在围场,楚姑娘发生危险那一次,便是我三皇叔眼疾手快,冲出去救了她。” “楚姑娘在围场曾发生危险?” “嗯,”安阳公主有些赧然,“后来我又找人问了问,才知道楚姑娘去昆明时,跟随的便是我三皇叔的车队。” “因此,我当下便疑心令妃说的狐媚子是楚姑娘。” “但是我在宫里旁敲侧击了几次,似乎又没什么事。” “上次去靖王府,便是打算去问问我三皇叔此事的,但是先遇到了你,我记得上次在大昭明寺你便是跟楚姑娘一起,因此若是她发生了什么事,你肯定知道,便有意试了试你,果真我话一出口,你便慌了。” 第82章 流年 “原来是这样,”谢临陷入了沉思,“您的意思是宫里没人知道楚姑娘失踪一事?” “反正我母后和王昭仪都不知晓,倘若有人知道,她们俩人不是应该最先知道的吗?” 看来安阳公主没有说谎,谢临暗自思忖,楚姑娘失踪后,楚郎中担心若有一日她回府,此事会对她的声誉造成影响,便在楚府下了封口令,此事除了楚府的人,没什么人知道此事,若要知道,必定是原本便对楚姑娘行踪十分关心的人。 所以,令妃,她是如何得知的呢? 难不成是靖王告诉她的? 不、不会,令妃跟楚姑娘,一个是靖王以前的相好,一个是现在的相好,靖王总不至于犯傻还给老相好汇报新相好的行踪吧? 何况看靖王对楚姑娘一往情深的样子,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那问题就来了,令妃又是如何得知楚姑娘不见了的呢?难道楚府有人给她通风报信?还是说她是从掳走楚姑娘的人那儿得了消息? “谢世子,你在想什么?” “哦,在下想,令妃此举十分怪异,既已经入宫为妃,竟然还想着靖王殿下。” “哼!”安阳公主哼了一声,“谢世子你也这样觉得是吧?” 谢临点点头。 安阳公主接着说道:“要说谁是狐媚子,我看她才是狐媚子,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算计我父皇的。” 谢临瞪大了眼,这一段故事倒很新奇,他从来没听过。 安阳公主自知失言,赶忙转了话题,问道:“谢世子,我听说云南有一些奇怪的巫蛊之术,你可有所了解?” 谢临摇了摇头,“不怎么了解。” 安阳公主有些失望,“我一直疑心令妃是被人下了蛊或是下了降头,明明嫁给我三皇叔多好,三皇叔长得又好看武功又高,还对她一往情深,婆婆熹太妃又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大姨妈,她嫁过去后这靖王妃的日子该多自在、多爽快,哪像现在,虽说进了宫,不还是得看我母后脸色过日子。” 谢临不由自主的笑了,“如果你是令妃,你会嫁给靖王?” “那当然,”话说完她又补了两句,“谢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话也就是说到这儿才这么说,回头你可别掐头去尾的跟别人说,什么安阳公主觉得靖王比她父皇好,要是本公主听到人家这么说,我立马就把你抓来审一遍,知道吗?” 谢临的小算盘被安阳公主识破,他笑出一口白牙,“在下知道,公主怎么说在下就怎么做。” 楚月在心里盘算着,来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上次楚皓说要出去办事,已经过了半个月了,还没有回来。 “白姐姐,这里有地方可以去转转吗?” “怎么了?” 楚月叹了口气,“白姐姐,您家的院子很漂亮,住的也很舒服,就是……咱们偶尔能不能出去走走?每天都在这,”楚月看了看四周,“有点憋得慌。” “这……”白令羽一脸难色。 她想起楚皓离开前说的话,“别让小月出去,就让她乖乖呆在这里。” 楚月上前拉起白令羽的手,“好姐姐,这附近有什么你常去的地方没有?您一直住在这里,总不可能天天在房里待着吧?找一处近点的地方,咱们转转就回,行不行?” “但是公子说……” 楚月看出她的为难,大概是哥哥跟她打过招呼,别让自己出门。 “好姐姐,咱们偷偷的去,回来我谁都不说,这样也没人知道,好不好?” 白令羽犹豫了好一会儿,别说楚姑娘,她自己天天呆在宅子里,也着实有点闷得慌。 以前虽说也是常年住在这座白家老宅里,但隔三差五还是会到附近去走一走,换换环境。 “好吧,”她拿了主意,“但此事只能我们俩人知晓。” “一言为定。”楚月高兴极了。 白令羽带着楚月,从大院的后门出去,走上了一条乡间小路,那小路只能容一人通过,在深山里蜿蜒曲折。 白令羽的脚程很快,楚月心道还好这两年来一直在锻炼身体,现如今才勉强能跟上白姐姐。 又想白姐姐走山路的速度倒是堪比哥哥楚皓,俩人比试一下,倒是不知道谁能赢得了谁? 胡思乱想着走了约有大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个湖泊。 在群山的掩映下,那湖泊就好像嵌在葱茏绿意中的一颗明珠,静谧的湖面仿佛绷满的一张弓。 “就这儿。”白令羽的脚步慢了下来。 “想不到这里还有个湖。”楚月边说边往湖边走去。 来到岸边,她掬起一捧湖水,冰冰凉的感觉。 “不冷吗?”白令羽笑着问道。 “不冷,”楚月回过头笑着答道:“比起做一只被困在房里的小鸟,我还是更喜欢遨游在广阔的天空。” 白令羽没有接话,兀自来到湖边,也掬起一捧水,又瞧着那水从指缝中漏了出去。 “白姐姐,”楚月问道:“您有什么心事吗?” 令羽轻轻叹了口气,“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你说是不是?” 楚月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又道:“白姐姐,您跟我哥哥认识很久了吗?” 白令羽踟蹰了半晌,偏着头说道:“很久了。” “那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他以前啊,”白令羽眼睛里仿佛有了光,“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的嘴角溢着笑。 “以前哥哥也来过这里吗?” “来过,我们还曾一起在这湖里捕鱼,在湖边的树上抓鸟呢,有一次不小心捣到了马蜂窝,差点被马蜂蛰成个包子。”她掩着嘴笑起来。 楚月也笑了,第六感告诉她,白姐姐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成亲,很大可能便是因为自己的哥哥。 凭良心说,跟白姐姐相处的这些天,楚月对她的印象很好,她温柔、有礼貌、进退有度,倘若不是哥哥有复仇的担子压在身上,白姐姐真的是一个合适的成亲对象。 只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哥哥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楚月又道:“白姐姐,刚刚出门的时候,在闲梦居外面看见有棵菩提树,是您种的吗?” 白令羽点了点头,“嗯。” “那棵树好大,种了很久了吗?” 白令羽沉吟了一会儿,“十几年了。” “原来如此。”楚月感慨道。 俩人又在湖边转悠了一会儿,白令羽说该回去了,俩人便又原路返回了。 第83章 计谋(一) 谢临坐在楚明轩院子里的银杏树下,觉得事情陷入了一个僵局。 他发现有人用迷香散,但是查不出对方是谁,他尾随楚姑娘来了京城,又千方百计住进了楚府,结果楚姑娘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接下来该怎么查? 他又细细揣摩起安阳公主说的那件事,令妃知道楚姑娘不见了,令妃是如何得知的? 她们俩都跟靖王有关系,令妃究竟是因为关注靖王所以顺带关注楚姑娘?还是她也在楚姑娘失踪一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怎么样能让令妃开口告诉他们消息来源呢? 他兀自在那儿冥思苦想。 要是靖王还在京城就好了,找他商量一下可能有办法。 楚明轩走了过来,“世子,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 楚明轩在一旁坐下。 谢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楚明轩深深叹了口气,“哎,也不知道我大妹现在在何处?怎么样了?” 谢临拍拍他的肩膀,“楚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致远兄也别思虑太甚伤了身子,这种时候千万得保重自己才是。” “世子,在下知道是这个理儿,但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如何让人不牵挂不忧心。” 谢临见他的情绪一时很难调整得过来,便换了话头,“致远兄,你跟谢九的婚期还是照常吗?” 楚明轩终于来了点儿精神,“爹娘说还是照常。” “那便好,”谢临说道,突然他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样。” 他拍了拍楚明轩的肩膀,“致远兄,好好想想婚礼怎么弄,我可等着你给谢九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说完他便风一般的出了门。 楚明轩看着他的背影怔愣了半天,这就走了? 安阳公主一个时辰后便出现在了上次跟谢临见面的包间。 谢临倒很是讶异了一番,“公主殿下,您出宫这么容易的吗?” 安阳公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上次为了见他跟母后扯谎说去看表妹,为了把戏做完,耐着性子跟那一屋子的贵女们周旋了一个下午,脑壳都疼。 这次又扯谎要去靖王府看看王叔,说是上次没看到。 也还好母后没起疑心,不然一查一个准儿。 谢临嘿嘿笑了两声,“公主殿下,您金尊玉贵之身,数次纾尊降贵来见在下,在下实在是感激得很。” “感激是上下嘴皮动一动,说两句就完了的吗?” “恕在下愚笨,倘若公主殿下有何事要吩咐小的,但讲无妨。” “这个嘛,本公主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 “好勒。” “不过谢世子,今次你又有何事?” “在下想先问问公主殿下,您跟楚姑娘关系如何?” 安阳公主想了想,“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她倒是挺特别的,既不像有些官家小姐上赶着巴结本公主,见了本公主恨不能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孝敬本公主,也不像另外那些官家小姐,见了本公主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生怕我把她们给吃了。” “她就是一直不卑不亢,也不妄自菲薄,也不骄傲自大,本公主跟她一起时倒是觉得很舒服。” “那您想跟她做朋友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没问题啊。” “她现在不见了,如果您有能力,能帮忙找一下她吗?” 安阳公主来了劲儿,“怎么找?本公主能帮什么忙?” 谢临小声将计划说了一遍。 安阳公主狐疑的看着他,“这……有用吗?” 谢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有没有用,试过不就知道了。” 令妃在御花园赏花,天气仍有凉意,她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心里无比的舒畅。 那个狐媚子楚姑娘被带走了,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一想到这她嘴角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早知道上峰能这样处理这件事,她又何必安排那两次暗杀? 不过无论怎么说,姓楚的离开了就是好事,她狭长的凤眼盯着御花园鱼池里的游鱼,公子回来已经两年了,如今一切事情都在按计划进行,相信不久之后,她就能跟衍哥哥双宿双栖了。 安阳公主带着宫女们走进御花园,跟令妃站的地方隔了几丛花,似乎没看到令妃。 她走到离令妃不远处时,身侧的银杏开口了,“公主殿下,婚宴您去吗?” 安阳公主想了想,“去吧,上次在行宫本公主约她一起骑马,她还掉了下来,后来也没说什么。” “公主殿下说得是。” 安阳公主又掩嘴笑了笑,轻声说道:“只是不知道我三皇叔最后竟是选中了她。”又轻轻笑了几声,随后便悠悠然离开了。 令妃怔愣在原地,她扭头看向倚翠,“她刚刚说什么?” 倚翠听了个隐隐约约,心里也是翻江倒海,此刻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令妃狠狠地说了句,“回宫。” 娴吟宫里,令妃气得胸脯剧烈的起起伏伏,倚翠小心关了门,只留了她们主仆二人在房内。 “你说,刚刚安阳公主说的是什么?” 倚翠小心翼翼的答:“好像说的是楚姑娘要成亲了。” “还有呢?” 倚翠战战兢兢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跟她成亲的好像是靖王殿下。” “你也听到了!你也听到了!” 令妃狠狠的把桌上的茶杯扔到地上,茶杯哗啦一声碎成了几瓣,候在门外的宫女们慌忙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倚翠赶忙回道:“娘娘没事,你们在门外好好守着便是。” 宫女们听闻倚翠出了声,虽有些疑惑,但娘娘发脾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便也哑了声在外面守着。 倚翠小心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 令妃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怎么可能?那个小贱货不是被带走了吗?怎么会还在?还要嫁给衍哥哥?” 她一把抓过倚翠的手臂,“你说,是怎么回事?” “娘娘,奴婢也不知道啊。” “上次递消息来的是谁?” 倚翠掩了嘴,小声答了话。 令妃眯着狭长的凤眼想了想,“是她,应该不会出错才是。” 倚翠又道:“倘若莫侍卫长在,才是最信得过的。” 令妃狠狠的剜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本宫害了莫侍卫长?” 倚翠慌了,“没有没有,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令妃重重的哼了一声,“就凭他,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真当本宫看不出来,活该!” 倚翠心里重重敲了一下,唯唯诺诺道:“娘娘说的是。” 令妃攥了会儿帕子,“你去找找安阳殿里的宫女,看看能不能探听出点什么,再派个人到楚府看看,是不是真的要办喜事。” 第84章 计谋(二) 国子监,谢临悄悄凑近楚明轩,“致远兄,府里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楚明轩答道:“不过世子,为何要让府里人把要准备喜事的事情透出去,却又不说是谁成亲?” “给别人留点惊喜不好吗?”谢临挑了挑眉。 “我成亲,别人惊喜什么?”楚明轩一脸的不解。 谢临笑了笑,“到时便知道了,致远兄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行,走,夫子要开始讲课了。” 倚翠本来想唤小宫女去办这件事,怕自己去显得太打眼,却又信不过别人,此事事关重大,她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她还是自己出马了,安阳公主住在凤仪宫旁的映月阁,因为紧挨着皇后娘娘的凤仪宫,倚翠也不敢贸贸然过去。 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个机会,安阳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春夏到御膳房拿东西,倚翠得了消息赶紧跟了去,刚刚好的跟春夏在一处僻静的地儿遇上了。 “春夏妹妹,拿的是什么?” “一点小点心,倚翠姐姐怎么在此处?也是去御膳房?” “春夏妹妹真是个伶俐人儿,娘娘说身子有些乏,没胃口,我便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时令的点心给娘娘取一点。” “姐姐有心了。” 倚翠笑笑,“咱们做下人的不都这样么,对了,说到这个,”倚翠压低了声音,“前几日我经过御花园,当时公主殿下正好经过,我好像听到公主说有喜事,却不知是哪家府上有喜事?” 春夏听她这样问,赶忙四处瞅了瞅,“倚翠姐姐,此事目前是秘密,可不能说出去。” “为何?” 春夏凑近倚翠,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是靖王殿下要娶王妃了,靖王殿下不是出京城了吗?现在情况复杂,事情当然不能声张。” 倚翠难掩加速的心跳,“靖王殿下?靖王殿下要娶王妃了?” “可不是。” “新王妃是谁?” 春夏掩着嘴,“楚府的大小姐,就是以前来过除夕宫宴,皇上还称呼她是福星那位,大家都料不到,最后竟是楚大小姐得了靖王殿下的青眼。” 倚翠觉得心都要到跳喉咙口了,“真的吗?” “可不是,我还听说,为了防止意外,楚府把楚大小姐保护起来了,你没发现以前楚大小姐还不时进宫陪王昭仪,这些天却是一次都没来过宫里了吗?” 倚翠心里咯噔一声,她翕翕着嘴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春夏看了眼手上拿的点心,“哎哟,倚翠姐姐,我得走了,公主殿下还等着呢。” 说完,跟倚翠道了别便离开了。 倚翠神思恍惚的回了娴吟宫。 令妃焦急的等着她,一看她的样子便心道大事不好,“怎么样?” 倚翠不敢面对令妃急迫的眼神,控制住微微颤抖的身体,将银杏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令妃一屁股坐回到贵妃榻上,“怎么会?怎么会?”她的眼神空洞无物,哑着嗓子,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 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什么来,“派去楚府探消息的人呢?有消息传回来没有?” 倚翠摇了摇头,“还没有。” 过了两天,派去楚府的人传消息回来了,楚府确实在筹备喜事,但处理得十分低调,问了好些个下人,除了透露确实要办喜事外,其他消息一概探不出来。 令妃一下子瘫在贵妃榻上,短短几天,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眼窝深深凹陷进去,脸颊瘦削,皮肤粗糙,那双眼睛,更是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她拼命摇着头,“不、不,不会的、不会的,衍哥哥怎么可能不跟我说一声就要娶王妃了?不、不,我不信、我不信。” 她头上的发饰全乱了,本就又枯又干的头发此时就像一蓬乱糟糟的鸡窝,她重重呼吸着,“不可能、不可能,你去找那个传信的人,去找她问清楚,姓楚的是不是真的被上峰带走了?快去。” 倚翠也慌了神儿,但此刻尚存了一丝理智,“娘娘,不能随便找啊,要是被发现咱们就完了。” “难道现在就不完了吗?”令妃猩红着一双眼大声吼道。 门外的宫女们本就在偷听,此时听到令妃这一声大呼,都呆愣在地、面面相觑。 她们刚刚听到什么了?娘娘说要完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害怕起来,娘娘是惹到谁了?她们这些做宫女的,要是娘娘完了,她们会跟着一起完了。 倚翠被令妃这一声吼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扑通一声跪下,“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您要再这么折腾下去,王爷可就真的娶了楚姑娘了,趁现在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再想想办法吧。” 令妃吼完一嗓子,自己也后怕起来,毕竟是皇宫,并不是自己想怎么来就能怎么来的。 她用手枕着头,“门外的宫女,每人赏五两银子,告诉她们今日之事只能烂在肚子里,否则有她们好看的。” 倚翠应了声是,退了出去,退出去的时候,又隐隐叹了口气。 她取了银两,一一分发给宫女们,温声对大家说道:“今日娘娘母亲给娘娘托梦,说是很想念娘娘,娘娘记挂母亲,心情不好,因此才发了火,姐妹们都在这娴吟宫里做事,大家相互担待些,出去也别乱说话,以免人家还道是咱们娴吟宫里的人都没规矩。” 宫女们纷纷应是,原先还担惊受怕,现下得了钱,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众人纷纷又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谢临把玩着面前的茶杯,“如此说来,事情便有意思了。” 安阳公主看着他,“你说什么有意思?” 谢临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公主殿下,我们使这一计的目的,是想看看令妃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楚姑娘不见了的消息,对不对?” “对。” “而她在你假意透露楚姑娘跟靖王殿下将要成亲之后,立时便乱了阵脚,一边派人到你身边去打探消息,一边派人到楚府去打探消息。” “对。” “这说明了什么呢?”谢临问道。 “说明她很关心楚姑娘跟靖王殿下是否真的会成亲?”安阳公主不确定的问道。 “没错,但是对于令妃来说,以她跟靖王殿下的关系,即便她已入宫为妃,但她柳大小姐作为靖王殿下的表妹,倘若想知道靖王殿下是否要成亲,她最应该去问谁?” 第85章 计谋(三) 安阳公主皱了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熹太妃如今在京郊南华苑居住,平时不见外客,难道说柳大小姐应该直接去靖王府问?” “没错,”谢临点了点头,“其实靖王跟令妃一直有藕断丝连的关系,您知道吧?” 安阳公主表情难看起来,这话她听着非常不舒服,令妃怎么说都是自己父皇的妃子,虽然自己也知道她跟三皇叔以前的那段故事,但藕断丝连?怎么个藕断丝连法? 谢临看出她的不自在,“您也别多想,只不过在下知道令妃其实留了个丫鬟在靖王殿下身边,一直跟着靖王殿下。” 安阳公主瞪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事? 谢临发现越说越错了,马上要偏离他们今日讨论的主题了,赶忙嘿嘿笑了两声,“其实在下就是想说,令妃要验证靖王殿下是否要成亲,遣个人到靖王府问一声便是,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 安阳公主神色微霁。 谢临继续说道:“但她没有这样做,为什么?公主殿下您仔细想想,她采用的做法,是不是符合一开始笃定楚姑娘已失踪,但现在突然得知楚姑娘要跟靖王殿下成亲,这跟她收到的楚姑娘已失踪的消息不符,她便想法设法的要去验证楚姑娘是否真的已失踪,而不是验证靖王殿下是否要与楚姑娘成亲。” “在下原先设想过,她究竟是从何处得到的楚姑娘不见的消息,途径只得三个:1、靖王殿下自己告诉了她,但从她得知楚姑娘要跟靖王殿下成亲,却没有直接去找靖王殿下来看,不可能是靖王殿下告诉她的;2、楚府有她的眼线,但通过这次她打探消息找了楚府下人来问喜事一事,明显她并没有眼线在楚府;3、有其他人告诉了她这件事。” 安阳公主认真看了谢临一眼,原先听下人们报的消息,说谢世子纨绔不羁,日日仗着名号游手好闲、倜傥风流,现在看来全都是不实的消息。 所以,看人还是要自己看才行,她笑了笑,有些得意自己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好的眼光。 谢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摸摸自己的脸,“公主殿下,在下脸上有什么好笑的东西吗?” 他的样子让安阳公主更开心了,“没有。”她说道,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谢临忽地发现,其实安阳公主笑起来挺好看的,还有一对小梨涡。 不对,今日是来跟公主讨论楚姑娘失踪一事的,想什么呢?便又正了正颜色,“其实还有一个人可能告诉令妃此事。” “谁?” 谢临欲言又止,憋了好一会儿,还是说道:“皇上。” 安阳公主瞬间拉下了脸,“你—” 谢临颇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公主殿下,在下只是讨论有无这种可能性,并不是说一定是皇上告诉了令妃。” 安阳公主哼了一声,“那你说说,为何有这种可能性?” “这个……据在下所知,靖王殿下跟皇上关系不错,即便是多年前令妃的事情都没让他们反目成仇……” 安阳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临支支吾吾继续说道:“因此,楚姑娘失踪一事,靖王殿下说不定会告知皇上,毕竟,倘若有皇上的助力,找人可能会更容易一点。” 安阳公主缓缓点了点头,这个倒是有点道理。 “倘若皇上知晓了此事,会否告知令妃,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绝无可能。”安阳公主咬着牙关说着。 连自己母后都不知道的事,父皇怎么会告诉令妃? 谢临打着哈哈,“公主殿下说得是,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告知了她此事,而这个人或这些人,很有可能便是掳走楚姑娘的人,不然在下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对楚姑娘关注得这样多。” “你对楚姑娘很了解吗?对有什么人关注她都知道?”安阳公主冷不丁问道。 “啊?”谢临不解的看着安阳公主,这个跟他们今天讨论的事有关系吗? 安阳公主盯着他,“说啊,我看你就很关注楚姑娘,是不是也可能是你掳走的她?” 谢临苦笑着,搓了搓手,“公主殿下,在下哪里说得不对吗?” 安阳公主哼了一声,撇开了眼睛,自己也不清楚胸腔里那股浊气是从何而来的。 谢临看她不出声了,试探着说道:“公主殿下,倘若在下有哪里说得不对、做得不对,您尽管指出来,小的都改。” “是吗?”安阳公主转头看着他。 谢临心里咯噔一声,场面话公主殿下听不出来吗? 面上还是陪着笑,“是是,只要公主殿下开了口,都改。” 接下来还要这位小姑奶奶帮忙做事呢,要哄她开心一点才行。 “一言为定。”安阳公主又笑出了小梨涡。 谢临有点恍惚,“一言为定。” 赵衍蹙眉盯着书案上的砚台,轻轻抚上去,纹理清晰、手感圆润。 来承德已经大半个月了,事情却陷入了胶着。 跟前几起事件一样,什么都查不到。 现今韩将军还在前线跟蒙古国周旋,战争的态势仿佛一触即发了,现下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两名蒙古国使节,晚上睡在房内,外面还派了侍卫轮班值守,即便这样,还是被人破窗而入刺杀了,没有一点声息,对方可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 毫无疑问,对方的身手,远超于值守的侍卫们,但是要知道,这批值守的侍卫,已经是大梁锦衣卫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了,能在他们眼皮底下,不动声色的出手杀人,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对方究竟是谁。 不对,他盯着砚台,有一个人,行宫大火当晚救了月儿的人,一出手便将黑衣人的手砍断的人。 他后来专门询问过桑枝此事,桑枝表示那人使起轻功来如履平地,出手干脆利落却又力量十足,武功水平深不可测。 难不成,会是那个人? 那个人留给黑衣人的话说明他认识黑衣人的主子,所以说,倘若能查出黑衣人的主子是谁,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将那个人找出来? 就在此时,龙影拿了一封信进来,“王爷,这是谢世子写给您的信。” 赵衍赶紧将信打开读了起来。 “在下疑心,令妃娘娘跟掳走楚姑娘的人有关,但令妃久居深宫,在下无法继续查探,请靖王殿下安排人手,继续跟进此事。” 他眉心深锁,令妃如何会得知月儿不见了? 赵衍将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提笔写了两封信,“这封给韩将军,这封给谢世子。打包行李,我们明日回京。” 第86章 查探 赵衍回到靖王府,在窗前伫立良久,才道:“给高公公递个话,看他何时有空,本王想见一见他。” 龙影深深的看了赵衍几眼,回道:“属下遵命。” 过了几日,在楚府后面赵衍的别院里,乔装打扮的高公公来了。 “靖王殿下。” 赵衍赶忙迎上前去,“高公公。” 俩人坐下,喝了几口茶,高公公便道:“不知靖王殿下寻老奴前来是为何事?” 赵衍沉吟半晌,“确有一事,需要公公帮忙。” “不知是何事?倘若老奴能帮上忙一定帮。” “楚姑娘失踪一事,想必公公已经知晓。” 高公公明白靖王的意思,当日靖王与皇上商量军情,曾提及此事,但作为皇上身边的御前公公,他早已习惯了将所有听到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只有当上头透了口风,对他提及,才表明他能够记起那些事。 他点点头,“是的。” 赵衍蹙着眉头,语气异常沉重缓慢的说道:“本王怀疑此事与令妃有关。” 高公公也皱了眉头,靖王殿下怀疑令妃跟楚姑娘失踪一事有关? 他飞快思考起来,楚姑娘他有印象,早在行宫时,他便察觉靖王殿下对楚姑娘不一般,只是后来连续发生了许多事,因此也没细想这其中的门道,直到上次听说楚姑娘不见了,他才发现事情或许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但他没有问靖王为何这般怀疑,而是问道:“不知靖王殿下需要老奴做些什么事?” 赵衍欣赏的看了高公公一眼,这就是他当年拼全力保下高公公的原因,这个人,既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做起事来却也不搞那些花花肠子,单刀直入、直击要点。 “本王虽怀疑,但令妃在宫里,本王也无能为力,因此希望公公能帮忙在宫里盯一盯。” “老奴遵命,”说罢高公公站起身,“老奴就不叨扰靖王殿下了,告辞。” “公公保重。” 高公公压了压头上的蓑笠,低头上了门口停着的一台小小的软轿。 赵衍目送高公公离开,眸色越来越深,柳舒窈,这件事真的跟你有关吗? 高公公坐在软轿上,摘下了蓑笠,陷入了沉思。 十几年前,柳大小姐算计尚是太子的皇上时,意图拉自己下水,自己差一点就沦为了牺牲品,还是靖王殿下挺身而出,力保了他,不然自己早已走上了黄泉路。 当时他便将柳大小姐的真面目看了个一清二楚。 只是后来,当他对靖王殿下表示,愿意为靖王殿下效犬马之劳时,靖王殿下只是淡淡说了句:“既如此,便烦请公公照拂柳大小姐一二。” 他当时既惊讶又心痛,柳大小姐将靖王殿下伤得这样深,他却在事情发生后保留了最大的理智,力争保住了自己,而目的只是让柳大小姐在太子府的日子能好过一点,这样的人,到何处去寻? 靖王殿下至今未婚,谁不知是为了柳大小姐?连皇上都不再主动过问此事了。 靖王殿下,真如这皇族里的一股清流,让人是既钦佩又惋惜。 不过,楚姑娘的出现似乎让事情有了一些变化。 高公公拿不准这究竟是好还是坏,不过恩公的嘱托,他无论如何也会尽力去完成的。 距离上次走出闲梦居已过去半月,这半月,楚月过得跟坐牢似的。 她自问不应该啊,自己刚穿来装病装了那么久,半年没出过府,后来又担心被皇上看上,躲在府里一个多月,那时也好好的啊,怎么现在就受不了了? 就在她这样想时,一张脸出现在她脑海里,她霎时间明白了度日如年的原因,因为自己心里一直在记挂着他,梦里是他,吃饭、走路、下棋时脑海里也是他。 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在找自己?纸条他应该收到了吧?还会担心吗?自己的字他应该能认得出来吗?会不会怀疑是别人冒写的?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脑海里闪过。 她坐在罗汉床边,把玩着脖子上戴着的鹿骨扳指,还好被掳前将这枚扳指拿了出来,绑了条绳子挂在脖子上,此时尚且可以借着它思念一下它原先的主人。 她又摸了摸腰间,阿衍送的平安符也在那挂着。 楚皓走进来,看见楚月手上把玩着什么东西,“小月,你拿的是什么?” 楚月突然听到哥哥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把扳指放回衣服里面,“没什么,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楚月给他倒了杯水,“哥,喝点水。” 楚皓接过水,“谢谢小月。” 楚月调皮的笑了,“以前我给你倒水怎么从来没听你谢过我?” “忘了。” 楚月自己也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哥,事情有眉目了吗?” “有一点。” “查到是谁做的了吗?”楚月的心砰砰跳起来。 楚皓却放下茶杯,异常专注的看着楚月,问道:“小月,倘若是皇上做的,你又如何?” 虽然近期楚月自己猜了许多种可能,但猜得越多,她便越想逃避这个问题。 她呆呆的看着楚皓,“我……我又如何?我还能怎么如何?” 楚皓慢慢的说道:“王昭仪、四皇子、靖王,他们都是皇上的人,倘若害死哥全家的真的是皇上,他们便都是我的敌人,那你呢?你站哪边?” 楚月说不出话了,冷汗冒了出来,以前她怎么没发现,哥哥严肃起来,压迫感这么强呢? 楚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道:“你有空可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假如不是皇上就最好,若真的是皇上,哥希望你是站在哥这边的。” 说完摸了摸楚月的头。 楚月缩了缩脖子,“我知道了。” “哥还有点事,先去忙了。” “嗯,哥你慢走。” 高公公还是一身乔装打扮进了赵衍的别院。 他急急的坐下,都没来得及喝口茶,便道:“靖王殿下,有眉目了。” “怎么说?” “令妃手下的大宫女倚翠偷偷去见了个人。” “谁?” “太后娘娘身边的一等女官—许女官。” 赵衍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但他没什么印象。 高公公继续说道:“俩人碰了头,相互只说了两句话。” 赵衍炯炯的眼神盯着高公公。 高公公也没卖关子,接着便道:“倚翠问:‘楚姑娘是否真的被带走了?’许女官答道:‘上峰说了是便是’,据盯梢的小太监说许女官的模样有些生气,接着俩人便分开了。” 赵衍闭了眼,深深吸了口气。 第87章 推演 倚翠是令妃身边的一等宫女,原先是柳二小姐的大丫鬟,自柳二小姐在落水事件中出事后,倚翠便去了舒窈身边服侍,后来要进太子府时,舒窈别的人都没带,却唯独带了她,说是心中总是对妹妹感到愧疚。 如此想来,这个倚翠竟是同安青一样,来历奇怪。 舒窈自小身边便有四个大丫鬟伺候着,柳绿、冬青两个更是跟她主仆情深,因为经常跟着舒窈进宫,自己对她们俩也颇为熟悉,但现在那四个大丫鬟,自落水后事件后便被舒窈以护主不力为缘由惩治了,柳绿、冬青俩人更是被随便选了两户人家嫁出了京城。 他定了定神,“高公公,这位许女官,不知是何来头?” “她是京城思南伯爵府的三小姐,十六年前入了宫,父亲是现任的思南伯爵。” 赵衍飞速在脑海里搜寻思南伯爵府相关的消息,但思南伯爵府处事低调,现任思南伯爵在京城也并不显眼。 “入宫这么久了……”赵衍喃喃说道:“要做到太后娘娘身边的一等女官也不容易,难不成跟太后娘娘有什么姻亲关系?” 宫里各种姻亲关系盘根错节,捋不顺便很容易捅娄子。 “王爷多虑了,这位许女官,倒确实是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的。她还在家时便随着哥哥们得了启蒙,熟读四书五经,写起文章来也是一把好手,若是个男儿身,倒说不定能科举出仕。原先刚入宫时是跟在惠嫔身边,平日里做事条理清晰、颇有章法,与惠嫔宫里的大小宫女们也能相处和谐。后来惠嫔因病去世,她便被庄妃选中了,跟了庄妃一段时间后,被庄妃送给了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娘娘。” “如此看来,她倒无什么疑点。”赵衍又陷入了思考中。 “明面上看来确实如此,”高公公说道:“只是,说句不怕靖王殿下笑话的话,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要想服侍好上面的人,也并不是件易事,这位许女官,虽说自身能力不错,但有能力的人多了,能走到这一步,肯定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的。” 赵衍静静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高公公压低了声音,“宫里的人,老奴不说全部都十分了解,但像许女官这样,确实是特别留心过的。因此尚有一事,别人恐怕不知道,老奴却是清楚的很。” “不知公公所言何事?” 高公公压低了声音,“这位许女官的远房表姐,便是当年的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 赵衍眼前渐渐浮现起已经离世的当年的大皇子和大皇子妃。 当年祺嫔一事爆发后,祺嫔被鸩杀,大皇子被单独软禁,大皇子妃娘家因被怀疑也与祺嫔一事有关联,因此成年男子全遭流放,老弱妇孺发回原籍杭州,但在途中,两拨人都被不明身份的人全数杀害。 还在宫里的大皇子妃知道消息后,已经疯疯癫癫,此时又得知已经8岁的一对双生儿皆落水身亡,当即便也跳湖自杀了。 “有这种事?” “是,”高公公点了点头,“许女官入宫时大皇子妃尚在,但俩人并无什么交情,只一次,许女官偷偷带了点东西给大皇子妃,老奴这才知道原来她们认识,后来查了许久,才知道她们是远房表亲。” 赵衍抬眸望向窗外。 根据许女官跟倚翠的对话来看,令妃跟月儿被掳一事肯定有关系,而下手之人是她们的上峰,这个上峰是谁? 他又想起跟谢世子的谈话,期间俩人说起月儿的表哥,谢世子似乎很笃定此事必定跟这个表哥有关。 还有月儿捎给他的亲笔信,说她很好,让他不要担心,说明她现在的处境是安全的,而她身边来来去去拢共就那些人,能让她觉得安全之人肯定是她很熟悉的人。 难不成,令妃和许女官的上峰跟月儿的表哥有关? 他被这个推论吓了一跳,但又忍不住继续推演下去,若真是如此,这位表哥是什么人? 他想起在老马客栈看到的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只不过,那双眸子倒是生得极好,漆黑如点墨,深邃幽远,就跟自己当年的大皇兄一样。 大皇兄? 他坐立不安起来,原先没细想不觉得,现在仔细一思考,那双眸子当真像极了当年的大皇兄。 “靖王殿下,您怎么了?”高公公看出赵衍有些不对劲。 “哦,没事、没事。”赵衍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他控制好自己的面部情绪,避免被高公公看出些什么端倪,自己是保过高公公不假,但现在高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一等红人,在事情没有摸清眉目前,他觉得不宜声张。 高公公又道:“靖王殿下,本来您让老奴去查这个事,老奴没多想也没告诉皇上,权当是报了靖王殿下当年的恩情了,可现在查出太后娘娘身边的一等女官竟与此事有牵连,而且她还另有个上峰,因此,老奴斗胆问问靖王殿下,此事是否应该跟皇上透个口风儿?” 赵衍清了清嗓子,“应该的,本王择日进宫跟皇兄说说此事,也让皇兄有个戒备。” 言下之意,便是不用高公公再在中间传话了。 高公公很是满意,“如此,老奴便谢谢靖王殿下了。” 高公公走后。 赵衍进了书房。 他研了墨、铺好纸,提笔演算起来。 大皇子当年突然去世,难不成并不是真的去世?而是一个阴谋,因此才会在停灵第三日,尸体便不见了,实际上,他被人接走,韬光养晦,如今又回来了? 令妃和许女官是他当年便埋在皇上和太后身边的两颗棋子。 如果这样说的话,是不是近期一系列的事情都有可能出自他的手笔? 毕竟,想毁了整个皇室的,除了他,也找不出其他人有这样强烈复仇的心。 近期发生的事,显然已经经过了很长时间的策划,如行宫夜宴那晚刺杀了阿达汗又自杀的太子府侍卫,十余年前便入了太子府,还有那名失踪的侍卫长,加入皇城兵卫也已经十几年,还有给二皇子、三皇子做了鸭子甜点的御厨,同样是十几年前便进了御膳房。 赵衍越想越心惊,莫非,这些人全是大皇子离去后,埋伏在宫里的眼线? 第88章 行动 这么多年了,赵衍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焦虑过,如果他的推演是正确的,那之前的事件都还只能算是小事,接下来,大梁势必将经历一番可怕的腥风血雨。 赵衍深深的蹙了眉,如此说来,行宫大火当晚救了月儿的,极有可能是大皇兄,他下达了火烧行宫的命令,却又发现月儿遇袭了,因此便果断出手了。 大皇兄本就武艺高强,他十二岁进宫前便已经接受了数年严格而系统的训练,自己的很多招式还是跟他学的。 现在他三十几岁再回来,倘若消失的这些年他还在精进自己的武艺,那么能够削铁如泥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尚有两件事说不过去。 其一,除了眼睛,他为何全变了样? 其二,他怎么会是月儿的哥哥? 赵衍开门,唤过龙影:“把影一影二找来。” “是。” 少倾,两名相貌寻常的男子来到书房。 赵衍将一副肖像画递给他们,“给你们两天时间,让自己变成这副画像上的样子。” 俩人领了画像,“遵命。” 赵衍又补充了一句,“越像越好。” 俩人应了声“遵命,王爷。”退出了房间。 楚月在闲梦居的园子里信步走着。 哥哥的话,无疑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哥哥对付的十有八九是皇上,她不得不开始联想,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难不成都跟哥哥有关? 她心里惴惴不安,倘若真是如此,自己该怎么办?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些声响,似乎是有人过来了,她以为是白姐姐,毕竟这园子里来来去去也就白姐姐和哥哥来过。 “白姐姐……”她唤道,转过身,却怔住了。 来人不是白姐姐诶,却是一位瘦削的老人家,年纪六十上下,精神矍铄,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楚月。 楚月有些窘迫,“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大伯,您怎么来了?”白令羽的声音在那老人家身后响起,她走前来,看到对面站着的楚月,“楚姑娘,你也在啊。” 发现老人家在盯着楚月,她连忙介绍道:“楚姑娘,这位是我大伯,大伯,这位便是公子带回来的楚姑娘。” 白磊点了点头,“有点累了,泡壶茶喝吧,好久没喝到阿羽的手艺了。” “好。” 楚月跟白磊在正堂坐下,白令羽到一旁去泡茶,楚月只觉得莫名的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说楚姑娘是京城人士?” “嗯,是。” “与公子关系颇好?” 楚月明白他话里的公子指的是哥哥,但这话听上去就是莫名的奇怪。 莫非这位大伯不知道公子是自己的哥哥,还以为自己是哥哥金屋藏娇藏在这里的? “还……还行吧。”她迟疑着说道。 白磊捋了捋下巴的山羊须,“公子在做的事情,楚姑娘可知晓?” 这下楚月不知道该怎么答了,这位大伯似乎是在试探自己? 她低了头,“知道一点点,也不真切。” 白磊倒也不意外,语重心长的说道:“公子与老夫是多年的老友,如今他大仇未报,楚姑娘若是支持他便是最好,倘若不是,也请楚姑娘不要拖了公子的后腿。” 楚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老夫讲话粗俗,还望楚姑娘不要见怪。” 此时,白令羽恰好端了茶水过来,楚月忙乱的想要端起茶杯喝茶,却被烫了一下,她轻轻的“啊”了一声。 “楚姑娘,你怎么了?”白令羽赶忙过来看。 楚月连忙将烫红的手指缩进衣袖里,“没,没什么。” 白令羽半信半疑的看着她,“没事便好,茶水烫,仔细慢点喝。” “嗯。” 白磊缓慢的端起茶杯,轻轻嘬了一口,“好茶,阿羽的茶艺是越来越好了。” “谢谢大伯夸奖。” 两天后,影一影二来到赵衍的书房。 赵衍将他俩细细打量了几遍。 俩人现在的样子,乍一看去是跟月儿的表哥差不多了,但认真的打量,便会觉出细微的破绽。 比如皮肤的感觉,看上去就不够真实,倘若光线不强或是离得远了,或许也看不出来,但青天白日这样面对面看着,便能觉察出来。 “这是你们能做的最逼真的样子了?” 俩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王爷从未给他们挑过刺,而且作为大梁最擅长乔装打扮的几个高手之二,这两日,他们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把能用的招儿全都用上了,力求能完全复刻王爷给的画像上的样子,难不成,王爷还不满意? 赵衍看出他们的疑惑,“本王的意思是,还有没有可能更接近真人一点?比方皮肤,你们是怎么做的?” 影一开了口,“回王爷的话,画像上的脸比在下略长,因此在下是先将猪皮削成合适的厚度粘在脸上,再用粉膏涂色,协调脸上各处的颜色。” “这便是了,这样的话形是有了,但神不够,看上去不够真实。” 影一哑然了。 “你们跟以前的师兄弟还有联系吗?”赵衍又道。 “有。” “帮本王去了解一下,近期有没有什么乔装的高手出现,记住,一定要秘密的打探。” “遵命,王爷。” 赵衍又在书房坐了一会儿,思考着该如何跟皇上禀报这些事,便听到门口的龙影来报,说是牛二来了。 “快请他进来。” 牛二进了书房。 赵衍选了一张旧椅子让他坐下,又用了一个旧茶杯装了一杯茶给他。 牛二想起自己上次来到靖王府时,不敢坐不敢接茶杯的样子,不免暗叹靖王殿下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他喝了几口茶,说道:“靖王殿下,您上次让小的查的事,小的查到点消息。” “你说。” “上次那一拨新加入的商户,自秋猎回来后,便不见了,没有人在京城见过他们,但却有人在承德见到他们了。” “在承德?” 第89章 获救 “对,像我们一起去秋猎的商户,基本都是从京城便跟着车队,一路跟到围场的,但承德离围场近,也不能排除他们原先就住在承德,然后从承德出发去围场,回来便留在了承德。” “小的收到消息后便赶往了承德,是有个相熟的小贩发现了他们,那小贩还在盯着他们,说他们并不在城里住,只是偶然才来一回。” “小的去了之后,那小贩偷偷带小的去了一趟他们住的地方,离承德大概还有半天路程,在一座大山里面,四周都没有人住。” “小的害怕被他们察觉,发现他们的落脚地后便赶紧回了京城。” 牛二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又端起茶杯咕咕咕喝了几大口水。 “牛二,你做得很好!”赵衍说着对旁边的龙影使了个眼色,少倾,龙影又拿了一包银两递到牛二手上。 “王爷,这……” “那个小贩不会无缘无故帮你盯梢,想必你也费了许多银两,这些你先拿回家,明日便启程带本王去那座大山里看看。” 牛二有些迟疑,又觉得靖王殿下真是一个做事情的人,点点滴滴都拿捏得十分到位,遂道:“好的,靖王殿下。” 翌日,赵衍便带着牛二出发了。 为了不打眼,赵衍乘马车,牛二骑驴,间隔了半个时辰出城,出城十里后才汇合。 一路紧赶慢赶,两天半后到达了承德。 又分头在城里找客栈住下。 直到第四日清晨,才在承德城外会合往大山里赶。 走了半日,在一个山坳里面,果然见到了牛二说的那处地方,是一座五进的大宅院。 赵衍打了声暗哨,忽地从林中飞出两名暗卫,牛二呆了,怪不得这一路见不到有侍卫,他还有点儿纳闷儿,敢情人都在暗中跟着他们。 赵衍低声嘱咐,“把牛二安全送回京城。” “遵命。” “靖王殿下,小的这么快便回去了吗?”牛二不解。 赵衍点了点头,“一路小心,再会。” 牛二还想说点什么,赵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挨近他耳边,轻声说道:“回去后正常出摊,若是有人问起你这段时间的行踪,就说家里有事耽搁了,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 赵衍颔首,示意他们离开,两名暗卫忽地又不见了,牛二转身踏上了来时的路。 接下来,赵衍没有再走山间小道,他一闪身,进了密林中。 晚上楚月跟楚皓吃饭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楚皓已经好几天没有跟她一起吃饭,今天突然来了,她却觉得眼前的美食味如嚼蜡、难以下咽。 楚皓察觉出她的异样,却装作不知道,继续吃着菜。 楚月自己吃不下,只好看着楚皓吃,这时她才发现楚皓吃饭的样子,跟两年前皇宫除夕夜宴时的那些达官贵人们如出一辙,姿态优雅,即便只是几样小菜,也吃出了宫廷大菜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真是魔怔了。 如果哥哥真的是当年的大皇子,又怎会如此年轻?只是这一点,便根本就说不过去。 或许他的敌人确实是皇上,但并不能认定他便是当年的大皇子啊。 “哥。” “嗯?” “你……你真的是两年前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楚皓嘴角含笑,“不然呢?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时候来的?” “没,就……就白姐姐说她很久以前便认识你了,我在想,倘若她认识的那个人是你这具身体的宿主,那你要能瞒过她,应该也不容易吧?” 楚皓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他笑了笑,“是啊,不容易。” 楚月叹了口气,“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怎么?你想走?” 楚月看了看四周,“闲梦居当然是好的,就是天天呆在一个地方,有点憋得慌,如果能出去走走就好了。” “好,哥答应你,等事情办完哥就带你到处去,游山玩水、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好?” 楚月笑了,“好。” 吹熄蜡烛的时候,楚月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只觉得,跟哥哥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睡到半夜,一双手突然捂住了楚月的嘴巴。 楚月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的就想大喊。 耳边却传来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月儿,是我。” 楚月以为自己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她扭头一看,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抚上赵衍的脸,真实的触感传来,一股酸气冲上喉咙,眼里瞬间便蓄满了泪水,她努力咬住下唇才没有哭出来。 赵衍深情的望着她,今日下午他在这座大宅院外转了许久,看到她身影的一刹那,他已是不能自己,却堪堪忍了下来,告诫自己,务必等到夜深再行动。 他贴近楚月耳边说道:“我带你走。” 楚月有几秒的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整个晚上,赵衍携着楚月,在密林中来回穿梭,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已置身于一大片广袤的草原,那里已有两名侍卫带着骏马在等候。 赵衍将楚月抱上马,又是急速的奔驰,终于在中午时分,抵达了楚月在秋猎时曾到过的那座小院子,任大叔和王大娘已在门口翘首以盼。 见到赵衍和楚月到达的那一刻,俩人松了口气。 一直到坐下来,喝上茶,楚月才回过神来,她看着对面风尘仆仆的赵衍,赵衍也一样看着她。 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管哥哥究竟是谁,不管他的敌人是不是皇上,她都不能容许哥哥伤害阿衍,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俩人对望了许久,都有满腔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王大娘在门口伫立了许久,也不敢贸贸然进去,她已经大概了解了发生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咳了一声,撩了门帘进去,“公子、楚姑娘,用膳吧。” 俩人慌忙错开眼神,赵衍“嗯”了一声,“摆饭吧。” 折腾了一晚又半个白天,俩人都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便也认真的用了膳。 吃过饭,赵衍温柔的说道:“先歇一下吧。” 楚月确实困了,却又有些担心,“王爷,您待会儿还在这里吗?” 赵衍有些不开心,“叫我什么?” 楚月红了脸,声若蚊蝇的唤了声,“阿衍。” 赵衍翘起了唇角,点点头,“还在,放心。” 楚月安了心,随着王大娘到了西厢的一间房,里面打扫得干净利落,王大娘有些不好意思,“楚姑娘,小门小户的,就这个条件,您随便歇歇。” “王大娘,上次来您也这样说,我看这个小院子就很好,干净整洁,很舒服。” 王大娘笑了,“您看着好就好,那楚姑娘您先歇着,有什么事就叫一声。” “嗯,谢谢王大娘。” 王大娘退了出去,楚月走到床边合衣躺下,脑海里乱纷纷的,阿衍竟然找到了那个山窝窝里,带了她出来。 那么偏僻的地方,他是怎么找到的? 现在哥哥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也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大发雷霆? 第90章 坦白 闲梦居的正堂,楚皓坐在上首,白磊坐在下首,白令羽在旁边战战兢兢的泡茶。 楚皓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白磊重重的“哼”了一声,“老夫早就说过这个女人要不得,您偏偏不听,现在好了,一晚上跑得连影都没了,半点踪迹都寻不到,八成是您的三王弟过来把人带走了。” 说到这,他放慢了语速,捋着下巴的山羊须,“说来也是奇怪,时隔十来年,身份样子全变了,这俩人竟然也能再续前缘,老夫倒是佩服得很……” “闭嘴!”楚皓喝道。 “怎么,老夫说错什么了吗?”白磊不甘示弱,“公子,您莫要忘了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是为了什么,倘若就因为她一个小女子坏了我们的大事……” 楚皓黑曜石般的眼睛冷冽的盯着大伯,“那你准备怎么办?” 白磊没有说下去。 楚皓移开了眼睛,语气生硬的说道:“白大巫师,莫要忘了,我才是大皇子,倘若没有我,你什么事也办不成,所以,不要威胁我,我自有主张,明白了吗?” 白磊腾的一下站起身,“老夫告退。”说完转身离开,走到白令羽跟前时,停下脚步,“还泡什么泡?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白令羽有些无措,“大伯,咱们要走吗?” “不走,等着别人将咱们一锅端吗?” 白令羽慌忙看了眼楚皓,又看向白磊,“大伯,我们要去哪儿?” 白磊戏谑的笑了笑,“狡兔尚有三窟,你说呢?” 说完扬长而去。 白令羽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楚皓站起身,吩咐茗烟道:“给我放冷水洗澡,加冰块。” “公子……” 楚皓只留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 茗烟叹了口气,只得快步跟上。 楚月醒来时,月亮已经浅浅的挂在树梢,她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出门外,赵衍正和几名侍卫在院子里说话。 她就倚在门边看着他说话,他完美的侧脸轮廓,就如她在皇宫里第一眼见到他时那样,无论看多少次,总有让她心动的感觉。 而现在,他成了她的阿衍,她是他的月儿,本以为离开京城后,他们再见已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却不曾想,这么快他便将她带了出来。 事到如今,自己也该对他坦白了,对于她的真实身份,无论他接受还是不接受、理解还是不理解,她都要告诉他。 她不再胆怯、不再彷徨、不再患得患失,她已下定决心。 赵衍跟侍卫们说了一会儿话,一偏头发现了她,又跟侍卫们叮嘱了两句,侍卫们便散开了,赵衍大步走过来,直接取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晚上冷,怎么在这儿站着?” “看你。”楚月笑了,杏仁般的双眼放射出迷人的熠熠星光。 赵衍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先去用膳吧,王大娘都准备好了。” 这一日的晚膳,竟然又是羊肉火锅。 楚月食欲大开,这一个多月,虽然楚皓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但她大多数时候都食不下咽。 赵衍调侃她,“这段时间没吃东西吗?” 楚月撇撇嘴,“食不知味。” “为何?” 楚月定睛看着他,“想你呀。” 赵衍心里暖烘烘的,给她夹了一筷子羊肉,“小心别烫着。” 涮完羊肉,月亮已经升到了天幕中。 “去走走吧。”赵衍说道。 俩人一起在小院附近散起了步。 “阿衍,你是怎么找到那个山里的?”楚月好奇的问道。 赵衍便将牛二的事情说了。 “原来竟是牛二哥发现的?”楚月十分讶异。 “是啊,谁能料到呢?我一开始也没指望到承德就能找到你,谁知……” “原来,我果然是在承德。”楚月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 “我说原来我果然是在承德,我被掳走时昏迷了三天,当时我便猜测那地方是在承德附近。” 赵衍起了兴致,“为何是在承德附近?就不能是在沧州、保州或者安德?” 楚月摇摇头,“那个园子里的桃花,三月了才盛开,显然是在京城以北的某处。” 赵衍定睛看了楚月好一会儿,才道:“月儿,你这么聪明,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楚月心里打起了小鼓,她看着他好看的眸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阿衍,其实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实话。” “什么实话?” “我……”楚月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我不是这里的人。” “就是……我不是原先的楚姑娘,我……我……我应该只能算是占了楚姑娘身子的一缕魂魄吧。”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我是生活在另一个时空里的,那日我跟哥哥去光觉寺游玩,我见到一颗珠子,摸了一下,结果就来到了这里,成为了楚姑娘。” 她急切的解释着,赵衍一脸高深的看着她,她有些慌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阿衍,你说句话,如果这样的我吓到你了,那……那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井水不犯……” 赵衍突然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楚月的大脑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赵衍才恋恋不舍的站直身子,温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 楚月瞬间从那个吻里清醒过来,“你已经知道了?”她一愣神,“谢世子怎么能这样?” “他也是担心你,觉得发生的许多事可能跟这件事有重大关系,因此告诉了我。” 楚月不做声了,如此说来,阿衍早就接受了这件事了,自己还一直在患得患失。 赵衍继续说道:“不过,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开心。” 楚月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望向赵衍。 她晶亮的眸子看得赵衍眼晕,“这件事,你告诉了谢世子,竟然都没有告诉我,我明明跟你说过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的。”他有点委屈的说道。 楚月觉得既内疚又开心,她小声嘀咕道:“阿衍,你……这是吃醋了吗?” 赵衍点了点头,“已经第二回了。”他的样子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倒是楚月从未见过的模样。 “第二回?” “上次是你那个表哥。” 楚月“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说怎么办?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那便好。” 赵衍一把搂着楚月的腰,炽热的唇瞬间便覆在了楚月的唇上,他轻轻的将楚月的唇含着、吮着,楚月只觉得浑身都酥酥麻麻的,不自觉的就开始回应起赵衍来。 夜色中的俩人,似乎变成了一个人,连空气中都弥散着旖旎的味道。 第91章 大皇子 俩人手牵手回到小院的时候,王大娘、任大叔和侍卫们赶快散开了去,装作没看见。 赵衍嘴角噙着笑,送楚月回了房。 “好好休息。”说完这话,他转身准备离开。 “阿衍,”楚月在背后叫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将我掳走的?” 赵衍的背僵了一下,其实昨晚在山里的小院,他已将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张脸跟他曾经的大皇兄长得一模一样,非常像自己的父皇,只是皮肤很白,比大皇兄白很多,他屏住呼吸仔仔细细看了许久,后来月儿走出来,叫那个人哥。 他关了门,转过身,走到桌子旁坐下,“月儿,我听你说。” 楚月局促的捏着手,“带我走的……便是你上次在老马茶馆见到的我那位表哥。” 赵衍点了点头。 “其实……他不是我表哥,他是我在另一个时空的哥哥,亲哥哥。” 赵衍蹙起了眉。 “两年前我意外来到这里,后来他也来了。” “原来是这样。”赵衍说道。 说完这些,楚月也到桌边坐下来,犹豫了很久,她才支支吾吾开了口,“阿衍,我哥哥在这个时空的身份,跟我不大一样。” “什么意思?” 她咬了咬唇,“我的身份只是一个寻常的姑娘,可他……”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她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和她有着深厚感情的哥哥,另一边是她爱得很深的阿衍,倘若他们是对立的,那自己究竟该选哪边? “他的身份不寻常?”赵衍问道。 楚月点了点头,“我疑心……”开了头又说不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楚月还是没法将已到嘴边的话说出来,她很担心一说出来对哥哥会是灭顶之灾。 赵衍眸色深深,“你疑心他是曾经的大皇子,我的大皇兄,对不对?” 楚月瞪大了双眼,惊讶的问道:“阿衍,你怎么知道?” 赵衍叹了口气,“昨日在那小院里,我见到他了。” 楚月倒吸了口凉气。 赵衍却有些奇怪,“你并没有见过我大皇兄,为何会猜测他是我大皇兄?难不成是他自己说的?” 楚月摇头,“不是的,他没有说过。” 赵衍好奇起来,“那是为何?我记得有一次你提起我大皇兄,我曾告诉过你我大皇兄已经过世了。” “我……”楚月踟蹰了片刻,还是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告诉了赵衍。 赵衍听完后,看楚月的眼神已满是赞叹,他继续问道:“你说他右手的小拇指短了一截?” “嗯,我当时有些疑心,但哥哥的手一直弯曲着,我也看不真切,因此便使了一个小计,确定他的小拇指短了一截,且指头上有完整的指甲,并不是外伤造成的。” 赵衍深深的看了楚月几眼,以前也知道月儿颇有些小聪明,但实在没想到原来她这么聪明,“他的模样跟在老马茶馆里见到的不一样,这又是为何?” “说是戴了人皮面具,昨日你见到的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那面具竟然如此逼真。” “我也觉得,不知道是别人做的,还是以前哥哥在特种部队呆过,所以对这些比较擅长。” “特种部队?” “就是……你可以理解为把大梁所有最厉害的人召集在一起,组成的一支战斗力非常强的军队。” 赵衍点了点头,“只是,我尚且有个疑点,我大皇兄没死的话,已经三十五岁了,倘若他真是我的大皇兄,为何看上去如此年轻?” 这也是楚月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她疑惑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楚皓坐在浸满了冰块的木桶里,像有千万根针在扎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两年前,他从寒冰床上醒来时,便是种这感觉,四肢仿佛都不是他的,轻轻一动,便是深入骨髓的痛。 但特种部队锻炼出来的顽强意志,让他将这痛生生忍了下来,并为自己制定了严苛的复健计划,终于在半年后,身体恢复如初。 茗烟在帘子外候着,对公子此刻经历着的事,他是又心疼又气愤,他知道公子这是气极了,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折磨自己。 忍不住便念叨起来,“楚姑娘也真是的,公子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能如此?就这个园子都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现在倒好,她一走,连园子都不能要了……” “茗烟,”楚皓冰冷的声音传来,“没事就去练剑。” 茗烟住了嘴。 “想想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楚皓冷冷说道:“你们裴家剑法还要不要传下去?” 茗烟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深深吸了口气,“公子,在下先退下了。” 赵衍凝神想了一会儿,“月儿,倘若那人真是我大皇兄,那么照你所说,你哥哥也像你一样,只是附在我大皇兄身上的魂魄?” 楚月迟疑了一下,“理论上来说应该是的。” “理论上?” “就是应该是的。”她又补了一句。 其实她有些疑惑,倘若哥哥只是穿过来成为了以前的大皇子,虽说数年前大皇子经历了那些事情不假,原主的仇恨肯定也很深,但要对付皇上,可不只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的事,搞不好自己也是要掉脑袋的。 她尝试过换位思考,倘若自己像哥哥一样穿到了大皇子身上,会怎么做?可能她比较怂,总觉得不敢真的去做什么。 所以,难道哥哥真的不怕吗? “跟我说说你们在那个时空的事吧。”赵衍又道。 楚月一边想一边说起来,“在那个时空,哥哥对我很好,他大我三岁,做什么都带着我一起,不过后来他去了军校,又加入了特种兵,我们见得就少了一些,但是一有假期,他还是经常带着我到处去旅行的。” “我穿过来那次就是我们一起去云南旅行,他说昆明有座光觉寺,去了后,我进了一间禅房,那里有枚珠子,我一摸就来到了这里,成为了楚姑娘,对了,我来的时候是二十二岁,就是我在那个时空其实已经二十二岁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到了这里后变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真的有些不习惯。” 赵衍笑了笑,“所以,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嗯,”楚月点点头,之后又侧着头想了想,“不过,我没有十二岁之前的记忆,我爸妈,哦,就是我爹娘,说我十二岁那年撞了一下头,所以可能导致了记忆的丢失。” 赵衍眸光深沉起来,“你没有十二岁之前的记忆?” “嗯。” “也就是说,你不记得十二岁之前发生了什么,而你二十二岁的时候来到了这里?” “对,有什么问题吗?” 赵衍没有说话,从大皇子的尸体失踪到他重新回来也是十年,而且正好是月儿在另一个时空有记忆的十年,怎么会这么巧合? “阿衍?”楚月又唤了他一声。 “没事,你继续说。” 楚月便又说了些跟楚皓间的事情,俩人一直说到半夜,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最后还是赵衍心疼她了,“月儿,睡吧。” 楚月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阿衍,明日你是不是就要回京城了?” 赵衍点了点头。 楚月坐到他旁边,伸手覆在他的手上,“一定要小心,我会想你的。” 晚上散步的时候,赵衍已跟她说过,近期她就先呆在这里,等情况稳定了、好转了再接她回京城。 小院子所在的小村庄很宁静,没什么外人,王大娘、任大叔武艺高强,任大叔虽然腿脚有些不灵便,但护住楚月还是绰绰有余,这样看来,暂时住在这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赵衍握住她的手,“我也会想我的月儿的,乖乖的在这里等我。” 第92章 山雨 翌日一早,赵衍跟侍卫们便整装准备出发了。 楚月也不想在大家面前显得太过儿女情长,跟大家再见后,便目送他们离开了。 行了一段路后,龙影问道:“王爷,走哪条路回京?” 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回京,有三条路,一条是官道,两条是小路。 “走官道。”赵衍干脆的答道。 “走官道?不怕被对方发现吗?”龙影有些奇怪,虽说已经将楚姑娘解救了出来,但料想对方肯定会寻他们的踪迹,他们一行十几人,大喇喇的走官道,说实在的还是挺打眼的。 赵衍又道:“倘若兵分几路,要是遇上伏击,双拳难敌四掌,无需冒险。” 龙影看了看四周,“王爷,我们只有十来人,一起走难道就没有这个问题吗?” 赵衍唇角牵起一抹笑,“怎么,不相信自己?” “王爷,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金尊玉贵之身,我们分散了走也好给您打马虎眼儿啊。” 赵衍笑了笑,“不必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疾行了两日,还有半日就能回到京城了。 这日,大家正稍作休息,却从四面八方跑出许多骑马的人,大概有二三十人,他们往中间靠拢,最后将赵衍一行人围了起来。 为首的人戴着一张面具,他驱马走近赵衍,然后从马上跳了下来。 龙影等人赶紧拔出佩剑,围在赵衍身侧,紧张的盯着面具人的一举一动。 面具人的面具将他整张脸都遮了起来,只有那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漆黑如点墨,深邃幽远。 赵衍做了个手势,示意龙影等人将剑放下,然后迎了上去。 俩人面对面站定。 好一会儿,面具人才开了口,“靖王殿下,好久不见。” 赵衍淡淡地,“好久不见。” “在下想问问,带走楚姑娘的是靖王殿下吗?” “本王也想问问,将她从府里带走的是你吗?” 面具人似乎笑了笑,“没错,是在下。” 赵衍沉默了片刻,“表哥倒是个爽快人。” 面具人眼睛含笑,“却不知靖王殿下是否也是爽快人?” “是本王带走了她。” 面具人的眼神瞬间冷冽,“不知是为何?” “表哥将她从府里带走也不知是为何?” 面具人听闻此言,又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离赵衍不足一寸的地方。 龙影等人见状就要冲上来。 赵衍又打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面具人凑近赵衍耳边,轻声说道:“难道靖王殿下到现在都不知道在下并不是她表哥吗?” 赵衍喉结扯动了一下,压低声音回道:“倘若你只是她哥哥,本王就奉劝一句,悬崖勒马,待本王见到你的诚意,自会让楚姑娘与你相见。” 面具人站直身子,古井般的双眸盯着赵衍看了一会儿,“如此,便谢谢靖王殿下了。”说完,转身上马离开,随行的人立马跟上,一行人很快消失了。 龙影走到赵衍身边,“王爷,那个戴面具的人是谁?” 赵衍回身牵马,“本王也不知道。” 因为路上的一番耽搁,回到京城城门都已经关了,守门的一看是靖王殿下率部回城,颠颠儿的又赶紧开了门。 回到靖王府,赵衍洗了个热水澡,连日来的奔波疲惫一扫而空。 他穿好寝衣,手里拿着一个香囊。 这是离别那日月儿送的香囊,她拿出香囊来的时候,赵衍颇为惊讶,“你何时做的?” 后来才知道是前一晚带她离开山里时,她悄悄带上的,说是这一个多月没什么事做,便学着做了一个香囊。 针脚不够细密不够平整,但赵衍看着却说不出的喜爱。 不知在王大娘他们的小院里,她可还习惯? 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个表哥,赵衍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那就是自己的大皇兄,而不仅仅是月儿从异世过来的哥哥。 或许是之前见到了他真面目的缘故?让自己想起了十几年未见的大皇兄? 当年大皇兄因疾突然去世,本来要停灵七日,宫里众人为了避讳都不愿意去祭奠,但是舒窈偏拉着他一起去,说是大皇子为人不错,如今突遭不测,去送送他最后一程也是应该的。 谁知就在他们去大皇子灵前祭奠后不久,大皇子的尸体便失踪了。 而紧接着,舒窈就落水了,落水之后性情大变。 大皇兄尸体失踪是大事,彼时父皇派人查了很久,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待到父皇退位,二皇子继位成皇上,更是对这件事十分忌惮,总担心大皇兄当年的死有诈,怕巫医族在西南一带东山再起。 自己为何会在昆明设一处靖王府,便是这个原因,皇上让他每隔一段时间便去那里看看。 虽说昆明有一位镇南王,但镇南王死去的王妃跟当年的祺嫔是姐妹,只不过一个是药王的亲生女儿,一个是养女,若说皇上不忌惮是不可能的。 赵衍握紧了香囊,锁紧了眉头。 翌日一早,赵衍刚吃过早膳,龙影便来报:“王爷,皇上召您进宫。” 赵衍点了点头。 龙影又道:“王爷,在下刚刚才得知,京城近来有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 “是关于严宰相的。” “说。” “主要有三点:一、严宰相卖官鬻爵,收受巨额贿款,如浙江都督卢秉义便是通过对严宰相行贿上位;二、严皇后把持后宫,放任太子与蒙古使节争风吃醋,太子薨后为了泄愤,对二皇子三皇子下毒,又强令王昭仪将四皇子送到她膝下,还指使人手将留在承德的两名蒙古使节杀害泄愤,导致如今大梁蒙古边境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三、严宰相家风败坏,家中长子仗着皇后及宰相父亲,效仿皇上广纳后宫,姨娘、宠妾、通房不计其数,还有数不清的外室,更是烟花风月场所的常客,二子宠妾灭妻,道德败坏。” 赵衍颜色晦暗莫名,“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也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但现在这些传言已经在京城传遍了。” 赵衍蹙了眉,“本王知道了。” 赵衍刚到御书房外,便听到里面有东西重重摔到地上的声响,他在门外驻足了片刻,才请太监帮他通报。 走进御书房,只见赵显阴沉的坐在太师椅上,见到他进来,神色微霁。 赵衍行过礼后,赵显道:“王弟,坐。” “谢皇上。” 第93章 欲来 赵衍看着满地狼藉,“不知皇上为何事心忧?” 赵显看着他,“王弟,你昨日才回到京城,严宰相的事,你可听说了?” 赵衍迟疑了一下,“尚未听说。” 赵显重重哼了一声,“王弟真该去听听那些传言。” 高公公在一旁打圆场,“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赵衍斟酌了一下,“皇上,传言而已,未必可信。” 赵显冷笑了一声,“朕倒希望都是传言。” 接着话锋一转,“承德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估计是有人从窗户潜进去,杀害了那两名蒙古使节,但门外皆是值守的侍卫,这些侍卫还都是从皇城侍卫中选拔的佼佼者,要在他们眼皮底下杀人,对方的功夫深不可测。” 赵显眸光转黯,“大梁还有这样的人?” “有没有托江湖上的人问问?是不是江湖上的人做的?” “问了,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三大宗师,但他们现在全都神隐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 赵显沉吟了半晌,“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是。” 赵衍退出后,赵显打开桌上的一个小簿子,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严宰相近十年来收受贿赂的全部记录,纵然已经看过好几遍,他还是感觉心里的怒火在熊熊然烧。 小簿子的记录加起来,统共已经是国库五年的收入还多,而上面涉及之人,牵扯面之广、涉案人身份之高,连他这个皇上看了都有些目瞪口呆。 他自己可算是一个模范皇帝,勤于政事、后宫和谐、无不良嗜好,严宰相既是宰相也是他的岳父,当年他能登极也有严宰相的一分功劳。 他并没有期望严宰相做一个完全清廉的宰相,适量的收些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到了,可如小簿子所记载的,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收到小簿子后,他已命锦衣卫查探过上面列举的部分记录,竟全部对上了号。 如果说街上的传言还只是传言,那这个小簿子便是铁证! 高公公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他一边在心里痛骂严宰相,一边开始思考,究竟是谁?能将严宰相的底摸得这么透? “把严令则叫来。” “是。”高公公敛了眉,皇上这应该是第一次直呼严宰相的名字吧。 严宰相很快便到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关于他的传言一个多月前在江南便已经传开了。 他花了大力气好不容易才压下去,谁知这几日竟然传到京城来了,也不是皇上是不是为了这事找他。 毕竟是见过许多大风大浪的人,心里虽有点忐忑,面上却是不显,他毕恭毕敬的向皇上行了礼,“臣见过皇上。” 赵显淡淡的扫了他几眼,什么话都没说。 严宰相愣了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俩人僵持了半刻钟,严宰相摸索着开了口:“皇上今日找臣来,不知是有何事?” 赵显只当没听到,兀自拿起案上的奏折看起来。 严宰相心道不好,只怕是跟传言有关了。 他一下子跪了下去,“皇上,臣可是有何处做得不是?请皇上明示。” 赵显瞟了他一眼,依然不说话,又开始看起奏折来。 严宰相毕竟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了,跪了一炷香后,额头上开始滴下豆大的汗珠,大腿颤巍巍的就要软下去。 赵显端起茶杯,浅浅啜了几口,说道:“严相,朕想听你自己说。” 严宰相抹了一把汗,身子虽然就要支撑不住,但头脑还是清晰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开了口,“皇上可是听到什么传言了?臣也是最近几日才听到京里的传言,都是谣言。” “是吗?为何朕听说一个多月前在江南就已经传开了?” 严宰相心里咯噔一下,终是没瞒住,卢秉义个混账,不是说了此事已了么? 严宰相深深弯下腰去,头几乎就要触到地面,“皇上明鉴啊!臣句句属实。” 他觉得自己的表演应该很到位了,却迟迟没有听到皇上宣他起来的言语。 他本就跪得双腿疲软,此番再弯下腰去,好一会儿不得起,只觉得腰都要折了。 就在他眼冒金星,即将一头栽倒在地的时候,皇上的声音终于淡淡的响了起来,“把裴指挥使找来。” 严宰相身子一震,一个不稳,倒在地上,他狼狈的看着皇上。 赵显却并不看他,继续说道:“让他过来带严相去问一问,看看是不是有人冤枉了严相。” 裴指挥使即锦衣卫指挥使裴诚,与严宰相素来不和。 严宰相终于急了,“皇上、皇上,臣冤枉啊。” 赵显冷冷看了他一眼,“严相,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说。” 严宰相极为不雅的趴在地上,刚才跪了太久,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跪着。 他何曾如此失礼过?出身于官宦世家,从小养尊处优的长大,仕途一路顺遂,后来又养出个太子妃女儿,更是扬眉吐气,再后来就任宰相,更是权势登顶,跟在他身后拍马屁的人数不胜数,除了在皇上面前,其他任何时候,他想趾高气扬谁敢有二话? 他极快的在心里把各种厉害关系权衡了个遍,“皇上,臣公务繁忙,对自家府里的事不大清楚,恳请皇上让臣回府,问一下拙荆,看看是哪里出了岔子。” 赵显看着趴在地上的严宰相,忽地有种说不出的痛心。 他冷冷的道:“去把宰相夫人请过来。” “是。”高公公应道。 “使不得、使不得,”严宰相已经顾不上雅不雅观,他往前爬了两步,“皇上,使不得啊。” 倘若宰相夫人被请进皇宫,等于是昭告天下他严宰相出了问题了。 不是正中某些人下怀?他宰相的位置还如何体面的坐下去? 不、不、不,绝对不能让夫人进宫。 赵显两个眸子仿佛罩上了寒冰,“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说。” 严宰相知道纸包不住火,皇上今日的表现,多半是哪里已经烧起来了。 他狠了狠心,语调凄怆的开了口,“皇上,臣……臣有罪啊!” “严相何罪之有?” “臣、臣教子无方,纵得无天无地,犯下这许多过错,臣、臣愧对皇上啊!”说完,竟是老泪纵横。 赵显静静看了严宰相一会儿,对高公公说道:“还不快扶严相起来?” 高公公赶忙上前扶起严宰相,严宰相一脸悲戚。 赵显将小簿子丢给严宰相。 严丞相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已是有不好的预感,待到打开,便如拿了烫手的山芋,身子已情不自禁的抖了起来,他满脸惊恐,“皇上……” 赵显冷冷说道:“三个月,如数归还国库。” 严宰相颓然的坐在地上,当时卢秉义说浙江有人传言他卖官鬻爵,但是并没有说过会有如此明细的账目。 这本账目,只有他最亲信的那两三个人知晓,究竟是谁? 他趴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疲软,“臣明白。” “另外,”赵显抬起头,“查清楚究竟是谁把这本小簿子从宰相府弄出来的。” “是。” 严宰相一瘸一拐的离开,赵显将他的背影深深看了许久,“去凤仪宫。” 第94章 吊桥(一) 柳树大街的酒楼包间里,谢临到时安阳公主已经在那儿了。 谢临大大咧咧的坐下,“公主可是有什么新消息了?” “难道没有消息便不能见谢世子吗?”安阳公主没好气道。 谢临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发现她情绪不大好,“公主殿下,您怎么了?” 他这一问不打紧,安阳公主索性“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临慌了神儿,“公主、公主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安阳公主哭得更厉害了。 谢临急了,对着旁边的宫女就是几句斥责,“一个个杵着做什么?公主殿下这么伤心,不想想办法,一个个傻愣着干嘛?” 宫女们心里也急,七手八脚的上前安慰安阳公主别哭。 安阳公主却一拂手将她们赶到了一边。 谢临无奈,“公主殿下,您要是有什么伤心事,可以跟在下说说,在下最会帮人排遣心中不快了。” 安阳公主停止了哭泣,睁着蓄满泪水的两只大眼睛看向谢临,“真的吗?” “真的。” 安阳公主掏出帕子,抹干了眼泪,“本公主今日不开心。” “嗯,看出来了。” “因为本公主思念兄长了。” 谢临沉默了。 安阳公主又说道:“本公主想去大昭明寺给兄长祈福。” “这很好啊。” “你陪本公主去吧。” “在下?”谢临指了指自己,随后摇了摇头“在下陪公主去怕是不大方便。” 安阳公主揉着手里的帕子,“昨日父皇将外公召进宫训了一顿,后来又到凤仪宫把母后训了一顿,”她抽噎起来,“街上的传闻想必世子你也听说了,本公主就是纳了闷儿,咱们究竟是惹到谁了?先是太子哥哥、接着是外公、母后、舅舅们……” 她用帕子掩了面,又哭起来。 谢临叹了口气,“在下陪公主去吧,不过,祈了福就回。” “好。” 为免打眼,安阳公主也只想去散散心,因此随身只带了银杏,其他宫女们,都留在了酒楼。 谢临驾着马车,尽量平稳的向城外驶去。 他是第一次帮别人驾马车,也不知安阳公主会不会颠得慌。 一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大昭明寺。 安阳公主戴了帷帽,打扮也颇为低调,知客僧们一时倒也没有认出来。 待到上完香,祈了福,谢临提醒该回去了。 安阳公主却问道:“谢世子,你能不能带我去那座吊桥看一看?” 谢临一听便知道她说的是上次楚明轩和谢九去过的那座吊桥。 大昭明寺后山跟另一座山之间的山涧,有一座吊桥,是前来求姻缘的很多善男信女都会去的一处地方,据闻将在寺里求得的姻缘绳绑上去,便能跟有缘人终成眷属。 谢临迟疑道:“中午了,公主殿下还是早些找地方用膳吧。” 安阳公主却很坚持,“本公主从来没去过那座吊桥。” 谢临又道:“公主殿下您身躯娇贵,吊桥危险,不适合您去。” 安阳公主瞥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 谢临无语了,“去吊桥还得先求个姻缘绳,您求了吗?” “求了。”安阳公主伸出手掌给谢临看,掌心躺着一条红绳,那红绳两端还有两个小牌子,据说是将男女的姓名写在那上面的。 谢临满头黑线,几时去求的?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可以去了吧?”安阳公主笑了笑,她今日一直心情不佳,苦着脸,这一刻终于有了点笑容,两个浅浅的梨涡,更衬得她娇俏可人。 谢临看岔了眼,嘟哝道:“姻缘绳是随便求的么,要有心上人才能求姻缘绳,您有么?” “你说什么?”安阳公主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哦,没什么。” 安阳公主却道:“本公主听到了。” 谢临有些尴尬。 “心上人嘛,当然有啊。”安阳公主又道。 谢临很是讶异,“哦,是吗?谁啊?” 安阳公主答道:“不告诉你。”说着就往前走去。 谢临迅速跟了上去,“是哪家的公子?在下认识吗?” 安阳公主转过头,“谢世子,这是本公主的私事,跟你有关吗?” 谢临不说话了,确实没关啊,自己干嘛这么上赶着关心这事儿啊? 大概就是太爱管闲事儿了吧,他自嘲的想。 一路无言,一会儿便到了吊桥,桥两侧的铁索上已经挂满了红绳,越到桥中央越多。 大概是中午时分,这附近就只有谢临、安阳公主和银杏三人。 安阳公主执意要到桥中央去挂红绳,说是这么多人去挂,肯定最灵。 谢临无法,只好跟她一起去,安阳公主嫌吊桥窄,觉得银杏跟着麻烦,便让她在桥头等着。 俩人颤巍巍走到桥中央,安阳公主小心翼翼的将红绳挂上桥,嘴角缀着一丝笑容。 谢临在一旁优哉游哉的看着,见到她笑的时候,忽地就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句,“什么好的赖的没见过,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的。” 话虽这么说,但眼睛还是有意无意的看向安阳公主,天气已经回暖,她穿了一条浅紫色的纱裙,束着腰带的腰肢仿佛盈盈一握,虽然刚刚及笄,但她的身形已出落得十分挺拔迷人。 谢临有些移不开眼,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枝利箭向他们疾射过来。 “当心!”他喊道,旋即一把抱着安阳公主,躲过了那支剑。 随着“砰”一声,利箭掉在不远处的地上,安阳公主已是三魂被吓没了七魄,她缩在谢临怀里,“谢世子,怎……怎么了?” “有刺客。”谢临拔出随身佩戴的剑,简短回了她一句,眼睛却是高度紧张的盯着两边。 该死的,早该想到可能会有人对安阳公主下手,只是这些人也忒大胆了,在皇城根儿都敢动手。 就在此时,吊桥两边开始同时发射弓箭。 谢临紧紧抱着安阳公主,举着剑将弓箭一一击落。 他身手敏捷,即便弓箭嗖嗖嗖的飞来,也没有一支伤到他们。 安阳公主死死拽着谢临,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她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从未经历过此般危险的时刻,不,连危险的时刻她都是没有经历过的。 她不由得便有些后悔,今日怎么会要来大昭明寺,如果不来,就没有这些事了。 第95章 吊桥(二) 弓箭越来越多,力度越来越大,谢临本来站在摇晃的吊桥上就不好使力,此时一只手还要抱紧安阳公主,举剑的那只手便愈加使不上力。 “嗖”的一声,一支箭贴着安阳公主的脸颊飞过,谢临赶忙侧身,利箭便“噗”一声扎进了他左边胳膊,溅出来的血有些甚至飞到了安阳公主的脸上。 安阳公主吓得牙齿都在打颤,“谢世子,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谢临强忍着疼痛,“在下没事,公主殿下,我们把吊桥晃起来,让他们无法瞄准。” “嗯。” 俩人努力摇晃起吊桥,果然弓箭射偏的便多了许多。 安阳公主本就紧张,此刻再摇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 谢临也有点晕,但靠着尚存的理智,仍然在砰砰砰挡着箭。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时,靠近大昭明寺的那一侧桥头传来了声音,“世子爷!” 听到王五、周六熟悉的声音,谢临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才松了。 吊桥两侧的弓箭手立即停止了射击,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王五、周六迅速跑上吊桥,这才看仔细世子爷紧紧抱着安阳公主,臂上插着一支箭,而俩人四周散布着数不清的剑簇。 王五赶忙上前帮谢临将箭拔了,又撒上随身携带的止血药,再将伤口包好。 几人回到桥头,银杏躺倒在地,已经被人打晕了过去。 谢临认为此地不宜久留,一行人急匆匆回了京城。 到了酒楼,守候在那里的宫女们一见安阳公主狼狈的样子,吓得不轻,赶忙服侍安阳公主净了面,换了衣服。 待到做好这一切,安阳公主坐上马车打算回宫,她到现在心都还是悬着的,到哪里都觉得不安全,必须要马上回宫。 马车刚一启动,谢临便跳上了马车,撩了帘子进去,坐在了门口的位置。 安阳公主身侧的春夏大惊,但公主数次私会谢世子,想必谢世子在公主心里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因此她也不敢贸然出口指责。 谢临倒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公主殿下,在下逾越了,但在下实在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危。” 安阳公主没说话,微微颔首。 春夏见状只好当做没看到谢临。 马车快到宫门外时,谢临让马夫停了车,甫下车前,又说了句,“公主殿下,您务必要小心。” 安阳公主点了点头。 目送马车安全进了宫,谢临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出来吧,”他说道。 王五、周六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回府。”谢临的声音,明显已经生气了。 回到府里,王五、周六低垂着头,谢临走上前,狠狠地一人打了一拳。 俩人疼得龇牙咧嘴。 “说,当时去哪儿了?”谢临问道,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愠怒。 周六委屈的看了眼王五。 王五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世子爷,小的看您和公主殿下上了桥系同心绳,生怕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就……就拉周六走开了。” 谢临气得嗓子都要冒烟儿了,“你主子我从小到大就遇过这么一次偷袭,结果你们俩人还都不见了,老子差点被人射死你们知不知道?” 俩人不敢回话,胆战心惊的站着。 “再说,我跟安阳公主之间坦坦荡荡,又有什么不可看的?” 王五看了眼周六,又看向谢临,欲言又止。 谢临不耐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王五小心的开了口,“世子爷,您对公主殿下就没什么想法?” 谢临晲了他一眼,“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王五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道:“这么说来,便是公主殿下对您单相思了。” “你说什么?”谢临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的说安阳公主对您单相思。” 谢临有些窘然,“你……你瞎说什么。” “眼神啊,公主殿下看您那眼神,绝对有问题。” 谢临不说话了。 王五知道自己表演的时候到了,没办法,在这些方面,他天生就比别人敏感很多,他娓娓道来,“世子爷,公主殿下看您那眼神,怎么说呢?这么说吧,楚姑娘看您的时候,就不是这样的眼神,楚姑娘看您那眼神,就跟看任何一个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有时还带点嫌弃。” 谢临狠狠的瞪了王五一眼,王五惊觉有点跑偏了,赶忙又道:“但公主殿下看您的时候就不一样了,那里面有崇拜、有敬佩、有欣赏,最重要的是,有浓浓的爱意。” 谢临有些好笑的看着王五,王五无奈的道:“世子爷,您感觉不到吗?” 谢临想起今日在桥上的种种,突然有点不自在,“回去睡觉吧。”他说道。 王五、周六面面相觑,这就完了? 谢临喝道:“怎么?不愿意睡?不愿意睡先去练一个时辰马步。” “愿意、愿意。”说话间,俩人已经跑远了。 映月阁内,安阳公主托着腮发呆。 白天在吊桥上发生的一幕幕不断在她脑海里重现。 当时她怕得不能自已,根本搞不清楚外界的状况。 她紧紧的拽着谢临,他身上好闻的皂角味包裹着她,让她不至于吓得连抓住他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他怎么这么勇敢?武功也这么好,那么多的剑簇都被他挡了下来,中的那一剑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安阳公主又有些懊悔,今日她被吓坏了,甚至都没想起应该关心一下谢世子的伤,不行,要做点什么才行。 她拿出纸笔,想写封信,又想不出写什么好,难不成写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不好不好。 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她才让春夏到库房里找出之前父皇赏的极品野山参、燕窝、冬虫草、熊掌、鹿茸等等,装了几大盒,命春夏赶紧给谢世子送去,春夏不敢有二话,悄悄遣了信得过的小太监出了宫。 小太监刚走,皇后便来了。 早前安阳公主回来的时候,皇后到太后那去了,安阳公主便回了映月阁休息。 这会儿皇后一回来,听宫女们把安阳公主今日的经历大略一讲,心惊不已,急急忙忙就过来了。 “安阳,你怎么样?”皇后拉着安阳公主的手,上上下下看着。 “母后,孩儿没事,无需担心。” “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阳公主便把今日去大昭明寺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皇后。 皇后听得心惊肉跳,当然更多的是愤怒及恐惧,究竟是什么人,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还不够,还要来害自己的父亲和女儿,街上流传的传言里甚至还包括自己和两个弟弟。 对方是要置他们全家于死地啊! 她定了定神,此事必须得跟皇上好好禀告。 看得出安阳公主吓坏了,皇后好好的安抚了她一番。 安阳公主很受用,她与母后的感情很好,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给予她更踏实更贴心的慰藉了。 皇后安慰了安阳公主后,话锋一转,“今日跟你去大昭明寺的是谢世子?” 安阳公主点了点头。 “镇南王府的谢世子?” “嗯。” 第96章 寒光剑 皇后眸子暗了暗,“安阳,你怎会跟谢世子一起去大昭明寺?” 安阳知道瞒不过去,索性便将一开始在大昭明寺见到楚姑娘,同时见到了谢世子,后来楚姑娘失踪,她又帮了谢世子的事都说了出来。 “楚姑娘失踪了?”皇后蹙起了眉。 “对。” “怪不得最近没见她来宫里,”皇后沉吟了半晌,“此事跟令妃有关?” “好像是的。” 皇后想了想,“安阳,以后别人的事少插手。” 安阳公主点点头。 皇后又道:“还有,跟谢世子,尽量不要往来。” “为何?”安阳公主脱口而出。 “什么为何?”皇后的语气有些不悦,安阳公主何时对她的安排有过质疑? “为……为何尽量不要跟谢世子往来?”安阳公主低了头,那声音越往后越小。 皇后将她细细的看了半晌,“安阳,谢世子的母亲跟以前那个祺嫔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 “知道。”安阳公主低声答道。 “既如此,你觉得你们还有往来的必要吗?” 安阳公主低着头,不说话。 皇后又道:“安阳,你是聪明人,如今你哥哥走了,你外公包括你自己都接连出事,现下我们连对手是谁都不清楚,你难道就不怀疑身边的人?” 安阳公主猛然抬起头,“您怀疑谢世子?” “母后不是针对他一个人,只是现在所有值得怀疑的对象我们都应该提高警惕。” 安阳公主不说话了。 “倘若你真对他有兴趣,那便去了解一下他是何时进京的,又是为了何事进京的,据母后所知,镇南王并没有进京,那谢世子为何会进京呢?” “女儿知道了。” “知道便好,”皇后轻轻揽了她一下,“母后还有事,你今日累了,早些歇息。” “好的,母后。” 楚月在季大娘处住下来,上次秋猎的时候她便发现王大叔的脚有些不大灵便。 这次她便偷偷找了个机会问季大娘,季大娘支支吾吾的,只说以前不小心伤了脚。 楚月不好多问,又觉得自己手无寸铁的,遇到危险甚至都不能自救,便问季大娘能不能教她一些简单的防身之术,季大娘倒是很爽快,立刻就想了一些适合楚月练习的招式教给她。 楚月每日有时间便认真的练习,倒也有一些长进。 后来楚月问季大娘她能不能使一点简单的武器。 季大娘思忖了片刻,去拿了一些小棍、小刀之类的过来。 楚月看着这些缩小版的武器,样式显然是比照着大人的做的,尺寸却小了许多,就像是专门给儿童练习的一样。 她不禁有些好奇,“季大娘,你们怎么会有这样的武器?这里以前有小孩子在这儿住过吗?” 王大叔正好过来了,“没事儿做着玩的,村里有些孩子,有时过来就给他们玩玩儿。” “原来是这样。” 不过楚月还是对季大娘和王大叔为何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颇为好奇。 看他们对阿衍恭恭敬敬的态度,莫非他们以前在靖王府做事?不得而知。 不过季大娘和王大叔对楚月是既热情又客气。 特别是季大娘,每日嘘寒问暖,生怕怠慢了她,楚月隐隐猜到她的想法,颇有些不好意思。 日子一天天的过得倒是简单又充实,三不五时会收到京城来的信,知道严宰相出事了,楚月有些担心,这件事会跟哥哥有关吗? 此时的严宰相已是焦头烂额,本来以为在三个月内将小簿子上记载的款项归还国库即可,却不曾想,那本小簿子被誊抄了无数本,一夜之间,出现在京城各个酒楼、茶楼、花楼、书画铺等等。 没出几日,满京城都知道了严宰相收受贿赂的事,而且明细清晰。 即便严宰相出生官宦世家,门生故旧无数,也挡不住政敌们的攻讦,第二日早朝便有好几位言官弹劾严宰相。 赵显头痛欲裂,在早朝上将此事压了下来,下朝后发了大火,勒令严宰相立即处理好此事。 赵衍这时才明白当日皇上为何说希望是传言,他私下派人调查,发现小簿子上记载的事情好几件都是实情,而其他因为时间相对久远或涉及外地官员,调查起来要费些力气,因此尚无法得到确认。 但这已让赵衍十分吃惊,要知道,严宰相能做到这个位置,心智计谋都是过人的,如此重要的小簿子,不是他的心腹是绝不可能得到的,而要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前提下,将他的底摸得如此透彻,再对他致命一击,常人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对方究竟是谁? 他又想起了皇宫连续发生的那些事,十几年前便被安插进宫里的侍卫和厨子。 他不得不对楚月的哥哥—曾经的大皇子产生了更多的怀疑,他真的只是月儿的哥哥? 此时又接到派去承德调查的暗卫回报,山里的宅子目前已人去楼空,但在一处厢房发现有曾经存放火药的痕迹。 火药? 赵衍嗅到危险的气息,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要将见过大皇兄的消息告诉皇上,至于大皇兄目前是月儿的哥哥这件事,便不提了,只说在承德查案时似乎见到了一个神似大皇兄的人。 赵衍让侍卫准备好马匹,带了龙影便准备进宫面圣。 走了一截路,常走的那条大道却不知为何堵了,赵衍没多想便选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小路两侧都是高墙,走到一半,忽然从前后左右蹿出八个蒙面人,手持长剑上来就刺。 赵衍骑的马被刺中,他跳下马,与来人近身搏斗起来。 那八个蒙面人显然都是高手,饶是赵衍这样在大梁武功能排进前五的人,跟他们对战起来也有些吃力。 长剑激烈的乒乒乓乓碰撞在一起,对方见在赵衍处讨不了好,便换了战术,留了三个人拖住赵衍,其余人去进攻龙影。 龙影的武功在靖王府侍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但一对五还是很难,一个不慎,便被对方刺中了持剑的右臂。 赵衍回头一看,踩在墙上便飞身过去帮龙影解围,一开始以为对方只是想拖住他们,但越战越发现对方的狠戾,今日这场袭击,分明是一场别有用心的阴谋。 他只觉得血脉喷张,持剑的手仿佛被灌入了无比强大的力量,一招招使出去,快、准、狠,瞬间便有三四个黑衣人倒地了。 他生性低调、不喜惹事,但并不代表他怕事,也不代表他抗不住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啪、啪、啪”的掌声。 赵衍握着流淌着鲜血的剑回过头去,一个蒙面人出现在眼前,赵衍一眼便认出了他,来人正是月儿的哥哥—曾经的大皇子。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赵衍和蒙面人望着对方,蒙面人眸光微转,抽出一把长剑来。 赵衍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再仔细看去,那是一把十分熟悉的剑,是父皇当年在大皇兄及笄时赠给他的寒光剑。 第97章 受伤 赵衍心里一紧,握紧手里的剑,迅速朝前冲去。 蒙面人也举剑冲了过来。 赵衍一个闪身,躲过了剑,他迅速的反手一划,剑在蒙面人的面巾附近划过,蒙面人在空中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的站在了地面上。 疾风将俩人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蒙面人突然移动步伐,赵衍也提剑迎了上去。 周围众人只听见两把剑撞击在一起的清脆声音,但俩人的身影移动得太快,已看不真切。 龙影负了伤,压着手臂立在一旁,他已猜出蒙面人就是那日回京时遇到的面具人。 这人应该就是掳走楚姑娘的人,他的武功着实高强,以王爷的武功造诣,普通人能在他手下过个三五招就不错了,可眼前这个蒙面人,身影如魅,自己就从来没见过移动得这么迅速,能将轻功用得这么厉害的人。 按理说这样的高手,应该在江湖上早有名号才对。 对战了几十个回合,俩人仍在酣战,不分胜负。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楚姑娘,别去,小心。” 赵衍登时分了神,蒙面人的剑眨眼间便刺进了赵衍的右肋,空中突然出现许多白色粉尘,蒙面人抽出剑,赵衍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龙影大骇,向赵衍冲去,待他回头再看,蒙面人和八名黑衣人都已经消失了。 龙影将赵衍带回靖王府,周太医大惊,跟随王爷这么多年,第一次见王爷竟然伤至昏迷。 但随后他便发现,赵衍并不是因为受伤昏迷,而是被人下了迷药。 严宰相之事已呈火烧燎原之势,京中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 毕竟,根据小簿子上来看,严宰相在十年间贪的相当于国库五年的收入啊。 老百姓们虽然不能做什么,但私下里骂几句还是可以的,不出几日,严宰相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便由原先那个高高在上、威严庄重的宰相变成了中饱私囊、严重渎职的蛀虫。 连带的,大家对皇后的印象也差了起来,有那样的一个父亲,能养出一个什么样的女儿来? 不是还听说她两个哥哥一个骄奢淫逸、一个宠妾灭妻么? 不过毕竟是传言,普通老百姓也没有印证传言的能力,大家也就跟着瞎吼吼。 可没过几日,严府突然传出严二太太自缢的消息,临终前留下了血泪遗书,控诉夫君宠妾灭妻,并数次对自己痛下杀手,自己不堪忍受这样的折磨,最终决定离开。 本来京中的传言就甚嚣尘上,这件事更是让传言确凿起来,京兆府尹迫于各方压力,还是抓走了严二老爷。 严宰相一夜白头,花甲之年的老人此时已有风烛残年之感。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京城的东南角燃起了熊熊烈火,一个晚上都没能将火扑灭。 待到第二日一早火终于灭了后,大家发现起火的地方是严府的一处别院,当大火将地面建筑物烧光后,地下的地库露了出来,好事者进去一看,里面放的全是满满当当的黄金和白银。 满京城一片哗然。 现下,饶是赵显想保严宰相也保不住了,在各方的压力下,他只得将严宰相投入了天牢。 楚月得到赵衍受重伤昏迷的消息后,心急如焚,她恳求季大娘:“季大娘,麻烦您跟王大叔送我回京吧。” 季大娘很是为难:“公子说了让您在这里等他的。” “季大娘,那时公子又何尝知道自己会受伤昏迷,倘若他安全健康的来见我,我自然会在这里等他。” “这……您难道就不怕上次抓走您的人?” 楚月有些赧然,“那个人……是我哥哥。” “什么?”季大娘很是惊奇。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季大娘,即便再遇到那个人,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何况,我还可以装扮一下,正常不会被人认出来的。” 少倾,在季大娘惊讶的眼神中,乔装打扮过后的楚月出现了。 她用碳将眉毛画得又黑又粗,在脸上点出许多麻子,又用剪小的胶布将原本的杏子眼粘小,再用锅底灰将脸抹得白一块、黑一块,最后用一块脏兮兮的头巾将头发一包,这样的楚姑娘,跟原先的楚姑娘,哪里还有半点相似?十足一个乡野村妇的模样。 “好……好吧。”季大娘只得依了她。 紧赶慢赶回到京城,所幸一路无事。 到了靖王府,楚月一心想快点去见赵衍,装扮也来不及整理,便急急赶到了赵衍的房间。 赵衍静静的躺在床上,腹部缠着绷带。 楚月的眼泪立时便掉了下来,是谁?究竟是谁对阿衍动了手?是不是哥哥? 她试了试赵衍的鼻息,鼻息倒是稳的,又唤来周太医,她的打扮让周太医很是惊讶,周太医表示赵衍昏迷的原因是中毒,而今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 楚月一听说赵衍昏迷了好几天,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迷香散,虽然这次昏迷的时间比迷香散的药效还要久,但她实在是不知道这个时空还有其他什么迷药能让人昏迷这么久了。 她派人去将谢临请过来。 赵衍受伤一事被封锁了消息,谢临到了靖王府才知道赵衍受伤了,待到见到楚月,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楚姑娘,你、你几时回来的?” “说来话长,我待会儿再跟你说,你先看看,靖王殿下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昏迷这么久。” 谢临凑近赵衍,细细闻了好一会儿,“衣服换过了吗?” “换了。”一旁的龙影答道,他是当天的见证者,“王爷受了伤,衣服上染了血,因此回来就换了。” 谢临叹了口气,又问道:“当日的情形是怎么样?” 龙影大略说了说,没有说对手有多厉害,主要是说后面那不知谁叫出的一声“楚姑娘”,以及最后蒙面人撒出的白色粉末。 楚月一听到此处,忍不住的又是悲从中来,看吧,连自己不在现场都能给阿衍拖后腿,她心如刀绞。 谢临却是很关注那些白色粉末,“那些粉末有留一些吗?” 龙影沉吟了片刻,“没有。” 谢临皱了眉,认真探了探赵衍的鼻息,细细查看了一下赵衍的面部皮肤,又让周太医取来长针,在赵衍手臂上戳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呼吸的力度很轻,脉搏速度比平常慢一半,皮肤呈现些微的淡粉色,针戳不醒……” 听到他向周太医要银针楚月便觉得很奇怪,谢世子会针灸治病? 待到发现他竟是用针来试探戳了赵衍会不会醒时,只觉得十分无语,但顷刻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当时自己在昆明被人迷晕,醒来后手臂上也有几个被针戳过的针眼,难不成是谢世子的功劳? 当下她望向谢临的眸色便深了许多。 第98章 墙倒 谢临探完情况,“身体的症状倒是跟迷香散很像,只是即便是迷香散,最多也不过晕上三天,我倒是从未见过能让人晕上这许多天不醒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将迷香散的药效叠加。” 楚月猛地看向他。 “我只是随口说说啊,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楚月蹙眉思考了几秒,难不成是将迷香散进行提纯?她忽地想起以前楚皓中学学物理的时候便对提纯很感兴趣,还自己在家里制作了许多十分专业的提纯设备。 “谢世子,迷香散的解药您有吗?” “有的。” “麻烦您给我一些。” 得到了解药,楚月将自己关进了房里,楚皓当时做提纯设备的时候她觉得好玩,也跟着做过的,因此还有些印象。 循着记忆,她利用手边能用的材料,制作出了一套简易的提纯装置,又用了一些其他的药粉先做实验,在确认可以用后,才将谢世子给的解药一点一点进行了提纯。 待一切做好后,她将提纯过的解药融化了,一点一点喂进赵衍的嘴里。 谢临不时过来看看,待她将一切忙完,俩人才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关于谢临最关心的是谁掳走她的问题,楚月只表示确实是哥哥将她带走的,对于哥哥目前疑似曾经大皇子的身份却不敢多说,但谢世子带给她的消息也是惊人的,令妃竟然收到了她被掳走的消息。 难不成,令妃跟哥哥是一伙的?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当初在行宫大火当晚,那伙想害她的黑衣人会不会是令妃派来的,而哥哥发现了此事,因此出手救了她。 所以才会有蒙面人说的那句:“回去告诉你主子,想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这么说,令妃有可能是哥哥埋在宫里的一个眼线? 她越来越看不清令妃了,跟阿衍青梅竹马的长大,本来可以安安稳稳的当个靖王妃,日子不知道多舒坦,结果跑去算计了太子,以为她是看上了太子是未来的皇上,殊不知她竟是哥哥放在宫里的一个眼线? 难不成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进宫当一个眼线? 楚月被自己的这个推断惊呆了,却又觉得这个推断从逻辑上来说很合理。 原先她想破脑袋都不明白为何令妃会抛弃阿衍,但如果令妃是有什么把柄被哥哥抓住了,继而威胁她必须进宫做内应,这样来说,似乎令妃的行为就能说得过去了。 正因为此,令妃心里放不下阿衍,才会留了安青在他的身边监视他,才会有意无意的给他希望,比方说在御花园私会。 楚月只觉得浑身都有点不得劲了,如果真是这样,令妃竟成了个可怜人?不仅不能与心爱的人携手一生,还要背着误解,帮别人做卧底? 难怪她之前对自己的敌意那么大。 楚月深深的叹了几口气,忽地有些不舒服起来。 严宰相被抓,皇后忧心不已,虽明白此时不是出头之时,但偷偷进了一次天牢探望后,心凉了半截,牢里那个父亲仿佛已经认不出来,短短数日,苍老得似乎行将就木。 皇后去找赵显,赵显怒不可遏,“倘若不是你父亲,朕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赵显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能操控制造这些事端的,对方绝不是常人,就怕是…… 他不敢想,他想查,他想彻彻底底的查,但严宰相的事情一出,他已然失了先机。 严家,一个丞相、一个皇后,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又怎是能随便遮掩过去的? 十几年里,虽然有他盯着,但很多事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便过去了。 有多少官员的任免,政策的颁布,让严家受了益、得了好,他心中有数,倘若不出事还好,现下一出事,原先吃了亏的人便联合跳了出来,严家,如今是墙倒众人推了。 皇后在赵显处吃了瘪,回到凤仪宫便坐立难安,她看出来了,如今是有人想要把他们严家连根拔起了,倘若父亲就这样在狱中不明不白的死去,接下来的矛头十足十便会对准自己。 她不甘坐以待毙,叫来容嬷嬷细细叮嘱了一番,容嬷嬷点点头出去了。 楚月思来想去,还是乔装打扮了一番,确定无人能认出她后,让桑枝和龙影陪着去了老马茶馆。 老马茶馆仍旧落着锁,锁上还积了一层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她失望的回到靖王府,守在赵衍身边,赵衍已经昏迷七八日了,每日大家强行给他灌下米汤等易消化的食物,但他还是肉眼可见的瘦削了许多。 楚月打了温水来,帮他轻轻擦拭着脸部,又给他擦手,擦好后给他掖被角,却见到他腰上挂的那个香囊,楚月的眼眶瞬间便湿了,她掏出脖子上挂的那个鹿骨扳指,又看看自己腰上挂着的平安符,“阿衍,你快些醒来,醒来我送你更好的,你看看这个香囊,绣得这么丑,等你醒过来,我给你绣更好看的。” 赵衍的手轻轻动了动,似乎听到了她的话。 楚月赶紧抹了眼泪,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 京城群众还没从严宰相被抓一事中回过神来,便突然得知皇后竟然派了自己养的暗卫去调查严宰相之事,京中一片哗然,皇后,六宫之主,竟然养暗卫? 群众的思维是发散的,大家很快就想到宫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小皇子出世,连小公主都没有,也就一年前出了个四皇子,但倒推七八年,是一个皇子公主都没有降生过。 大家很容易便将这个锅扣到了皇后头上,加上皇后之前逼王昭仪将四皇子送到她膝下去养,大家瞬间便觉得严家简直烂透了。 一个严宰相把持朝政,一个严皇后把持后宫,那皇上还有什么用?彻彻底底的傀儡一个! 接下来,数不清的废后折子递到了赵显面前。 赵显在心里将皇后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愚不可及! 但如今,已不是骂皇后便能解决问题的。 他将皇后关进了冷宫,向忧国忧民的大臣们承诺一定会调查出事情真相。 安阳公主在映月阁里闭门不出,眼泪都要流干了。 她不明白,短短这些日子,为何外祖家就会出了这么多事。 从小到大,她锦衣玉食的长大,从来没吃过什么苦,怎么到了及笄的这一年,所有的苦都涌了过来。 先是太子哥哥在秋猎时受了重伤,最后不治去世,接下来是外祖父被关入了天牢,再到现在,连母后都进了冷宫。 他们究竟是得罪了谁? 她去求父皇,但父皇言语时的字里行间,并没有要救外祖父和母后的意思,反而充斥着对于严宰相一事和母后一事给朝政带来的困扰。 安阳公主心都凉了半截。 她让春夏找来两套小太监的服装,让春夏跟她一起换好,嘱咐其他宫女好好在宫里守着。 宫女们瑟瑟发抖,“公主殿下,您要是有什么事,奴婢们担当不起啊。” 安阳公主又让她们找来纸笔,飞速写了一封信,“倘若本公主死在外面,你们就把这个交给皇上。” “公主殿下,使不得啊……” 安阳公主忽地拔出随身带着的短剑,“倘若不从,本公主现在就死给你们看。” 那短剑泛着幽光,像嗜血的魔兽。 众宫女只好唯唯诺诺的放了安阳公主出去。 第99章 被捕 谢临在迎客来酒楼的雅间见到一身小太监打扮的安阳公主时,很是吃惊。 “公主殿下,您……您就这么出来的?” 安阳公主红着眼圈,没回他的话,兀自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喝。 “公主殿下,皇后和严宰相的事……” “你也很瞧不起我是吗?”安阳公主端着茶杯说道,那语气跟以前比,却是柔和了许多,没有了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 谢临的心忽地就软了,“在下没有。” 安阳公主又撇过脸去,眼泪却眨眼间掉了下来,正好掉在茶杯里,将里面的茶水溅了些出来,她恍若未觉,只是偏了头望着窗外。 谢临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的把她手上的茶杯拿下来。 安阳公主忽地转过头来,“你做什么?” 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黑眼圈很重,脸色苍白,显然已经多日不曾安眠。 谢临忽地有些心痛,他发现,他还是更喜欢见到以前那个张牙舞爪、动不动便给他颜色看的安阳公主。 “您要不要睡一会儿?”他轻声问道。 安阳公主盯着他,泪水扑簌簌的流下来,“好。”她答道。 安阳公主将头枕在谢临的肩上,他的肩膀宽厚而有力量,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皂角香味,安阳公主倚在他身上,哭了一小会儿,竟真的睡了过去。 春夏识趣的退到了门边。 谢临坐直身体,尽量让自己不要动,以免一动惊醒了安阳公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咚”的上楼声,似乎来了许多人。 王五周六直接推门而入,“世子爷,来了许多锦衣卫。” 安阳公主在迷糊中被嘈杂声惊醒,等她睁开眼睛,雅间里已围了一圈锦衣卫。 为首的锦衣卫说道:“奉皇上的命令,请镇南王世子跟在下走一趟。” 谢临嗤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请谢世子莫要让在下为难。” 安阳公主出声了,“你们、你们为何要抓谢世子?你们不知道本公主是谁吗?竟然在本公主面前抓人?” 为首的锦衣卫抱拳向安阳公主行礼,“公主殿下,请勿再出声了,皇上此举也是保护公主殿下。” 安阳公主指指自己,“难不成是因为本公主,所以你们要抓他?” 锦衣卫没有说话。 安阳公主大笑了几声,忽地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们要带走谢世子,就从本公主的尸体上踏过去。”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为首的锦衣卫踟蹰了片刻,“如此,公主殿下便别怪小的们不客气了。” 说话间,他已一个飞身上前要夺走安阳公主的短剑,安阳公主大惊,她只是想唬住他们,可他们竟连自己的话都不听了,她下意识的收紧手,那刀眼看便要割伤脖子,谢临眼疾手快的一个手刀打掉了她手上的剑,那锦衣卫已到跟前,乘势便将谢临拉了起来。 谢临因为坐了许久,又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担心动了会惊醒安阳公主,因此现在腿脚都处于麻痹状态,被那锦衣卫这样一拉,一个趔趄就要站不稳。 那锦衣卫也不挟住他,谢临重重地摔倒在地。 王五周六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安阳公主目瞪口呆的看着瞬间发生的一切,待回过神只觉得脖子有点疼,一伸手,竟摸了一手血。 她大惊,指着为首的锦衣卫,“反了你们。” 那锦衣卫却没再回她的话,“带走。”说完锦衣卫们一拥而上。 王五周六跟锦衣卫们打起来,终究落了下乘,谢临被带离了迎客来酒楼。 安阳公主换好宫装,跌跌撞撞的跑到御书房外面的时候,赵显还在跟几位大臣谈事情。 她悄悄的躲到柱子后面的阴影里,从来没有如此的无助过。 这些天来的经历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绪究竟应该是怎样。 过了许久,赵显才唤了她进去。 赵显满脸的疲态,见到安阳公主,他面色一凛,“做什么?” 安阳公主悲从中来,父皇何时用过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她鼓起勇气,“父皇,今日谢世子被抓一事……” “你还有脸来跟朕说?堂堂公主,竟然扮作小太监去私会男子?你还有没有点礼仪廉耻?” “父皇,我不是。” “不是?多少人看着?本来朕让锦衣卫不要拆穿你的身份,给你留几分颜面,你倒好,上赶着自报家门,怎么?是朕教你的么?是朕让你去私会男子的么?” “父皇……”安阳公主鼻子酸了,如此咄咄逼人的父皇,哪里是她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父皇?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赵显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安阳,你了解谢世子吗?” 安阳公主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跟谢世子接触以来的事情,觉得自己有些了解,但也算不上很了解。 赵显继续说道:“你知道他为何进京吗?” “好像说是进国子监读书。” “进国子监读书?”赵显嗤笑了一声,“世家子弟想考取功名的,有这个年纪才开始读书的吗?” 安阳公主想了想,摇了摇头。 赵显又道:“安阳,朕收到密告,镇南王府拥兵自重,想自立为王,甚至想联合几个藩王,取大梁而代之。” 安阳公主大惊,“怎么可能?” 赵显深深看了安阳公主一眼,“以谢世子如今与你的关系来看,父皇委实担心他是居心叵测的。” 安阳公主想起当日在靖王府外的一幕,倘若不是她叫住谢世子,只怕谢世子到现在跟她都没什么交集,她急急的便道:“父皇,他不是……” 赵显叹了口气,“安阳,父皇并不是说他一定是别有用心的,只是小心一点又有何妨呢?” 安阳公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反驳不了父皇的话。 赵衍醒来的时候,见到一个小脑袋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 他轻轻拨开那人的头发,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张小脸。 他好开心,下一瞬却又有些不悦,不是跟她说好了让她在王大娘的小院子等,怎么就回京了? 楚月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醒了过来,一醒来便对上赵衍幽深的眸子。 “阿衍,你醒了?”她的语气里透出说不出的喜悦。 第100章 叮嘱 赵衍微笑着点点头,又蹙了眉问道:“谁让你回京的?” 楚月就知道他会这样问,她撅着嘴,可怜巴巴的答道:“人家听到你受伤昏迷了,哪里还呆得住?” 赵衍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我能有什么事?” “还说没事,你都昏迷十来天了。” “我昏迷十来天了?” “可不是。” 正好龙影走进来给赵衍送米汤,“王爷,您醒了?太好了。” 赵衍颔首。 “还是楚姑娘有办法。”龙影叹道。 赵衍瞟了眼楚月,“什么办法?” “给您解迷药啊,这个迷药药性太强了,在下就没见过能让人晕这么久的迷药。”龙影又道。 赵衍看了眼楚月,“东西放下吧。” 龙影知道王爷和楚姑娘要说话,识趣的放了米汤便退了出去。 楚月将赵衍扶起来坐好,一点一点喂他喝米汤。 “我这十几天就吃这个?”赵衍问道。 “那不然呢?” 赵衍不置可否,“月儿,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是谁伤了你?” 赵衍欲言又止。 楚月看出他的犹豫,“是我哥哥,对不对?” 赵衍没说话,点了点头。 楚月也不说话了,神色悲戚,一勺一勺的舀了米汤喂到赵衍嘴里,满脑子都是在山里的宅子时,楚皓说的话,“倘若真是皇上做的,那王昭仪、四皇子、靖王,都是皇上那一边的,小月,你又如何?” 赵衍将她的难过收在眼底,喝完米汤,淡淡说道:“其实我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为什么?” 赵衍定睛看着她,“你先告诉我,最近京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楚月便将严宰相被抓入天牢,严皇后被关进冷宫之事告诉了他。 赵衍缓缓说道:“所以我猜得没错,他的目的就是让我不要插手这些事。” 楚月瞬间明白了赵衍的意思,周太医说了,阿衍的伤并不严重,但需要卧床休养一段时间。 结合哥哥对他用了药效这么强的迷药,很明显就是想让阿衍失声一段时间。 这么说,哥哥是在帮阿衍? 饶是如此,她还是红了眼眶,不高兴的说道:“如果是这样,他就不能好好跟你说吗?” 赵衍笑笑,摸了摸楚月的头,“月儿,这么大的事是好好说说就能解决的吗?” 楚月起身将碗放下,又坐回到赵衍床边,“总之伤害阿衍就是不行,你都不知道我知道你受伤昏迷后有多担心。” 赵衍的手掌抚上楚月的脸颊,“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楚月撇了撇嘴没说话。 赵衍叹了口气,“也许他是对的。” 楚月讶异的望向赵衍,赵衍看着她,眼底有着深深的无奈。 “月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楚月如鲠在喉,她如何不明白阿衍的意思,正如她自己无法做出抉择一样,阿衍如今不也是站在十字路口,一边是曾经的皇长兄,一边是曾经的二皇兄—现在的皇上,再加上自己,他又该如何抉择? 俩人默默的对望了一会儿。 龙影在门外敲门,“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进来。” 龙影看上去有些急。 “怎么了?”赵衍问道。 “王爷,谢世子被锦衣卫抓了。” “为何?”赵衍蹙了眉。 “据说是与安阳公主在柳树大街的迎客来酒楼私会被发现了。” 赵衍凝眉思考了半晌,“现在情况如何?” “现在被抓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据说被关在锦衣卫衙门里面,我托人打探了一下,说是……用了刑。” “用刑?”楚月惊讶得脱口而出。 来到这个时空她没少听过锦衣卫用刑有多可怕,进了锦衣卫衙门被用刑,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慌了,“为何要对谢世子用刑?仅仅是私会公主有这么严重吗?” 那天谢世子告诉她令妃也知道她失踪一事时,她追问谢世子是从何处得到这个消息,谢世子说是安阳公主发现的,她当时也有点奇怪,安阳公主怎么跟谢世子扯到一块儿去了?明明当时在大昭明寺遇见时,俩人还不认识,当时谢世子还用了假名。 但谢世子打了个马虎眼儿,也没细说,仅说消息可靠。 楚月当时心里着急赵衍的事,也就没细问。 但即便是谢世子和安阳公主现在交往密切一点,也不至于锦衣卫要对谢世子用刑吧? 赵衍沉声说道:“仅仅是私会公主也用不上派锦衣卫来将谢世子抓走,毕竟谢世子身后还有镇南王,如今看来,八成是镇南王那边出问题了。” 楚月大骇,赵衍看了眼龙影,“你继续去打探消息,看看谢世子被抓走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是。” 待到龙影出了门,赵衍握住楚月的手,“月儿,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 “什么事?”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只想跟你在一起。” 楚月抽出自己的手,扭过身,有点生气,“说什么呢?弄得像是以后见不到了似的。” 赵衍扭过她的身子,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我说的你明白吗?” 楚月咬着唇,有些不悦,但对上赵衍认真而深情的眼神,又气不起来。 “阿衍,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赵衍没承认,也没否认。 片刻后他说道:“最近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要去,乖乖呆在靖王府,知道吗?” 楚月点了点头。 翌日,赵衍进了宫。 “参见皇上。” 赵显的脸色看上去非常差,“王弟,怎么不在府里好好休养一下?” “臣弟叨扰皇上了。” 赵显挥了挥手,未置可否。 “皇上,臣弟今日前来,是想问问,不知镇南王府的谢世子是因何事进了锦衣卫衙门?” 赵显的眼中迸射出一股厉色。 赵衍赶忙跪下,“不瞒皇上,臣近些年来常驻昆明,与镇南王算是有几分交情,如今谢世子在京城犯了事,臣便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也好下次见到镇南王时交待一声。” 赵显听完他的话,仰天长笑了几声,而后说道:“王弟啊,你问锦衣卫为何要抓他,还说要跟镇南王交待一声,朕该怎么说呢?难道朕该告诉你有人密告镇南王要谋反吗?” 赵衍赶忙磕了三个头,“皇上,是臣弟失言了,请皇上恕罪。” “罢了罢了,你病体未愈,起来吧。” 赵衍站起来。 “不过那小子倒是硬气得很,什么都不肯说。”赵显哼了一声。 “对了,上次刺杀你的人,朕派了锦衣卫去查,尚无进展,你自己可知道是何人下的手?” 赵衍踟蹰了一下,“臣弟不知。” “行了,回去吧,好生歇息。” “是,臣弟告退。” 第101章 赵宁 赵衍回到靖王府,换了一身衣服,带着龙影到了枣子巷老马茶馆,茶馆依旧上着锁。 俩人走到茶馆后面,几个翻身进了茶馆,龙影在前面开路,确定没有埋伏及暗器后,上了三楼楚月来过的雅间。 里面设计得古朴大方,一张茶桌,几把凳子,还有一张书桌,靠窗的窗台上摆着一盆兰花,如今还在绽放。 赵衍走近那盆兰花,轻轻摸了摸花瓣,湿润而鲜嫩。 少倾,楼梯上便响起了脚步声,几秒钟后,一个男人出现在雅间的门口。 一身白衣似雪,一双眼睛漆黑如点墨。 赵衍静静的看着他走近,跟龙影使了个眼色,龙影识趣的退到雅间外面,同样在外面的还有一脸不以为然的茗烟。 “你家主子的胆子倒是挺大。”茗烟打趣道。 龙影认出他便是当时跟楚姑娘小丫鬟斗嘴的那名小厮,只是此时的他换了一身衣服,龙影多看了两眼,当下便得出结论这是个练家子。 龙影没有接嘴,只是好整以暇的站在门口。 茗烟觉得无趣,斜斜的靠在墙上打起了盹。 雅间里的赵衍和楚皓对视了许久。 “我该叫您哥哥还是大皇兄呢,赵宁?” 赵宁笑了起来,“你跟小月八字都没一撇,怎么能跟着她叫哥哥呢?自然是大皇兄。” 赵衍的眸子突然冷了下来,“所以,当年你只是假死?” “你说呢?” “你为何会去了异世?” 赵宁施施然走到一张凳子旁坐下,“这个问题,恕大皇兄不能答你。” “但是月儿不知道,她还以为你跟她一样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的。” 赵宁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调侃的意味,“所以,你打算告诉她真相是吗?” 赵衍盯着赵宁,看了许久,“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之前的事情全都是你做的?” 赵宁凝神看着赵衍,脸上的表情逐渐淡去:“三王弟,中了一剑都还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吗?” 他用手敲了敲桌子,“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赵衍没说话。 赵宁站起来,“为兄想要你做的不多,回靖王府去,好好躺在床上,对外就说病还没好。” “倘若我不依呢?” 赵宁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若你不依,最难做的不是你我,而是小月。” 赵衍的脸色更冷了。 “难道不是吗?”赵宁笑出来,“不然你今日为何要来寻我?” 赵衍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看那盆兰花,“告辞。” 赵宁看着他离开,没再说话。 过了两日,龙影带回来的消息,谢临确实是因为有人举报镇南王谋反,因此被抓。 这种涉及谋逆的案子,即便不清楚是不是诬告,人也只能一直先关着,更何况谢临身份特殊,锦衣卫更是严加看守。 赵衍身份太过打眼不好直接到牢里去看他,只好找了锦衣卫里相熟的人关照一下。 这才得知谢临被伤得不轻,赵衍悄悄安排了周太医去查看他的情况,周太医偷偷塞了不少药给谢临。 所幸谢临虽然身上受了不少伤,但头脑尚清醒,只让周太医带话给赵衍,说镇南王绝无谋反的可能,而自己进京的原因楚姑娘都清楚。 赵衍听了传回来的话,跟楚月细细的聊了聊,才知道谢临进京的原因竟是查镇南王妃去世一事。 “所以镇南王妃生产后一直有出血?”他疑惑的看着楚月问道。 楚月有些不好意思,跟一个大男人聊这种话题始终感觉很奇怪,她点了点头。 “这就怪了。”赵衍低声说道。 “有什么怪的?”楚月不解。 赵衍蹙眉看着楚月,“月儿,我说了你别不高兴。” “我为什么会不高兴?”楚月很奇怪。 “先答应我。”赵衍很认真。 楚月虽不解却还是说道:“好。” “我的小姨,也就是令妃的母亲崔氏,也是生产后一直有出血的情况,最终拖垮了身子离世。” 楚月怔了怔,当即便有些不自在,但又觉得没什么好不自在的,赶紧调整了一下情绪,“崔氏也是这样的情况?” “对,当时查不出原因,又怕她失血太多,大夫便吩咐一直卧床,结果身子越来越差,生产后不足一年便离世了。” 楚月纳了闷,在现代,姑姑生产前后她也没少跑上跑下的跟着,对女人生产时可能遭遇的凶险也有一些了解。 如果是产后雪崩,应该是一下子就大量出血,而不是如崔氏和镇南王妃这般缓缓出血。而且即便是大出血,若是生产时性命无虞,在此后的日子里卧床将养调理,情绪不大起大落的话也能治疗。 镇南王对镇南王妃一往情深,镇南王妃生产后肯定是每日将养在床的,也不可能有人去激怒她,让她的情绪大起大落。 可之前谢世子述说他母亲的情况时,明明白白说的是他母亲卧床没有用,是后来回了药王谷,每日锻炼身体,吃补血的食物,身子才恢复了些,最后在他八岁时他母亲离世。 倘若崔氏和镇南王妃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崔氏卧床休养结果没撑够一年,而镇南王妃下床走动,撑了八年,这是什么原理? 楚月正想着,赵衍又问道:“镇南王妃生产时昏迷了三天?现场还出现了迷香散?” “对,”。 “我小姨生产时也昏迷了三天,当时我母妃急得不得了,还求皇上让她出宫去探望,而且据我所知,柳侍郎的填房郑氏在生产后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 这件事还是他无意中听到崔氏的随嫁妈子周妈跟母妃熹太妃谈话时知道的。 “只是不知后来,是如何好了的。” “郑氏?也就是令妃的继母?” “对。” “这就怪了,”楚月细细思考着,倘若一个人遇到这种离奇事件就算了,几个人接二连三的遇到,这里面肯定透着古怪,“那郑氏现在没事?” “嗯,现在还在柳太师府呢。” “这样。”楚月又想起了之前的推断,令妃是因为有什么把柄被哥哥抓住了所以进宫做了内应,现如今说到她的身世,竟是不足一岁母亲便离世了,这样看来,令妃真真是一个可怜人啊! 她十分的不自在,随便找了点其他话说,“那郑氏是生了个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赵衍说道:“不过她女儿已经去世了。” “什么?”楚月讶异,这话题是怎么了?怎么牵涉到的人这么多都不在人世了。 赵衍沉吟了片刻,“郑氏的女儿便是柳太师府的二小姐,柳二小姐,当日柳二小姐跟当时的柳大小姐,也就是现在的令妃,一起去游湖,结果俩人不慎掉进了湖里,令妃得救了,柳二小姐却去世了。” 楚月锁紧了眉头。 第102章 归来 少倾,她没有再继续柳大小姐和柳二小姐这个话题,又把话头调转了回来,“所以说,崔氏和镇南王妃生产后出血这件事,极有可能是人为的?” 赵衍眸色深沉,“如此看来,极有可能是这样。” 他一直以为小姨崔氏的死是生产造成的,而当时的昏迷是出血太多导致的昏迷,却未曾想过,这里面竟然可能有问题。 “遇到产后出血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便是郑氏,”楚月继续说道:“那是不是从郑氏下手,说不定能得到答案?” “有可能。” “令妃跟郑氏关系如何?”楚月又问。 赵衍看了眼楚月,她神色如常,便道:“似乎关系还不错,以前大家还称赞郑氏作为继母,对原配所出也同样厚待。” “如果是这样,通过令妃说不定可以了解到一些信息。” 赵衍不接话了。 楚月看了眼他,促狭的说道:“我又没说让你去接近令妃了解消息。” 赵衍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许打趣我。” 楚月这才终于笑出来,要说心里一点都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感情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求在最开始的时候守候在他身边,只求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进入五月,江南的雨季开始了。 杭州连降了好些天的绵绵细雨,这也就算了,接下来这日的一场雨,把杭州城的百姓吓得不轻,那雨,竟然是红色的!就像被稀释了的血一样,落到衣服上,连衣服都染红了。 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到了半夜,许多人都听到了屋外传来的鬼叫声,细细辨去,那声音如泣如诉,悲从中来,让人听了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杭州城的知府胆战心惊,派了一些大胆的官差去查验,但下着雨,没查出什么结果。 到了天亮,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院里或者房内发现了红彤彤的血书,那上面控述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皇上。 血书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着,十几年前,还是姜皇后的当今太后,在严宰相的帮助下,协同当时尚是二皇子的当今皇上一起,毒死了祺嫔,残忍杀害了大皇子全家人,大皇子的一对双生儿女也凄凉惨死。 所幸大皇子得真龙天子及观音菩萨护佑,历经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如今真龙归位,皇上应该退位了。 满城哗然,杭州知府心知此事已远远不是自己能解决的了,匆忙将事件上报。 消息才传进皇宫,京城竟已传遍了此事的传言,显然已经有人先一步在京城散布消息了。 赵显握着奏报,心已凉了半截,赵宁,果然回来了。 京城上下将这段皇宫秘史传得沸沸扬扬,受了严宰相这一系列事件的影响,群众在心里大多都倒向了相信大皇子那一边。 赵显下令将在京城的武将全部召入皇宫,赵衍也在其中。 楚月得到消息,心急如焚。 原先她还期望,哥哥或许只是冲动,待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后大约便会收手,但连日来见到的一桩桩、一件件,让她终于明白,哥哥此次,应该是要跟皇上硬拼到底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乔装打扮了一番,拉着桑枝到了老马茶馆,茶馆仍然上着锁。 楚月没法,只得回到靖王府,端着水杯的手都在发抖。 可那是皇上啊!万一有个闪失,哥哥…… 她又想起王昭仪和四皇子,太子已去世,二皇子和三皇子自中毒后,到现在据说都没有恢复,太医们不敢明说,但私下里阿衍说过,二皇子和三皇子怕是会成为痴儿,这样说来,便只剩下四皇子了,倘若哥哥要斩草除根,四皇子在劫难逃。 她眼前浮现出那个胖乎乎的小人儿,举着小手想要来拿她手上的小食,嘴里唤着:“包子、包子。”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不、不行!她得进宫,无论怎么说,她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叫自己包子的小不点儿遭此横祸。 但,怎么进宫呢? 别说自己目前还是偷偷跑回的京城,即便亮出楚府大小姐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进宫呢? 她叫来桑枝,“桑侍卫,你可有办法进宫?” “进宫?楚姑娘您为何要进宫?” “我有要紧的事要跟王爷说。”楚月扯了个慌,这种时候,说进宫找王昭仪,桑枝无论如何是不会答应的。 “不能等王爷回来再说吗?” “等不了了,此事事关重大,倘若不先知会王爷,我担心王爷有危险。” “这……”桑枝犹豫了。 “你有办法对不对?桑侍卫,就这一回,我告诉了王爷就回来。” 桑枝踟蹰了好一会儿,“好吧。” 一刻钟后,楚月也变成了一名侍卫的模样,来到这里的两年里,大概是营养丰富、锻炼也跟上了的缘故,她长高了近一个头,虽然跟成年男性比还是差一些,但扮成侍卫后,并不显得奇怪不合适。 她又给自己化了个妆,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女性化。 装扮好后,俩人来到了皇宫侧门。 桑枝亮出一块腰牌,那人仔细验视了一番,将她们放了进去。 “那是什么?” 桑枝将腰牌递给楚月,掩了嘴小声说道:“这是王爷让属下保管的腰牌,说是万一他有什么事来不及顾上您,便可以凭这块腰牌去找人。” 楚月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阿衍,真的是什么都为她想好了,她一定不能辜负了他。 她将腰牌递回给桑枝,“桑侍卫,在去找王爷之前,我得先去找个人。” “找谁?” “王昭仪娘娘。” 桑枝吃了一惊,“楚姑娘,我们不能在宫里乱走。” “我知道,但是我必须得先去找一下王昭仪娘娘。” 桑枝望着楚月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担忧,“楚姑娘,您穿成这样,是进不了后宫的。” “我知道,所以……”楚月将衣领拉下来一点,里面赫然是一件浅绿宫装。 桑枝眼睛都瞪大了。 “你别担心,你先去找到王爷,我稍后再来跟你们汇合。” 桑枝此时说不也来不及了,只好叮嘱楚月一定要小心,楚月连连应是。 少倾,楚月已变成了一名宫女的模样。 她快速的往翠微宫赶去。 所幸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连宫女都没见到几个。 到了翠微宫门口,她佯称是来传皇上口信的,翠微宫的宫女们自秋猎回来便换了一批,几乎都没见过楚月,因此看着楚月觉得很是面生。 楚月早预料到这个情况,一人塞了些银子,宫女们便放行了。 王昭仪斜靠在贵妃榻上,满脸的愁容。 第103章 乱象(一) 楚月上前行礼,王昭仪回过头,见到是她,霎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楚月赶忙给她使眼色,王昭仪定睛看了看她穿的衣服,急忙屏退了宫女们。 “玥儿,你怎么来了?还有,怎么穿成这样?” “小姨,此事说来话长,您现在怎么样?四皇子呢?” 四皇子已经一岁了,不知道是否已经被抱到皇后宫里了。 “四皇子跟奶娘在一起呢,怎么了?”王昭仪问道。 近期严家出了许多事,皇后也进了冷宫,因此四皇子还是呆在翠微宫。 楚月心下微定,“京城的传言您听说了吗?” 王昭仪深深叹了几口气,“听到了,真是想不到,那个人竟然没死。” 楚月立场尴尬,只好说道:“我担心四皇子有危险,所以进宫来看看。” 王昭仪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好几遍,“你现在才危险,你是怎么进来的?要进宫怎么不递帖子?这要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楚月一个头两个大,想来楚府应该是隐瞒了她失踪的事情,是以王昭仪并不知情。 她掏出一封信,递给王昭仪,“小姨,仙人给我托梦了,说是四皇子会有一劫,但他老人家心善,留了一封信,说是……他认识那个人。” 楚月说到这里偷偷看了一下王昭仪的表情,王昭仪一脸懵,“认识哪个人?” 楚月咽了咽口水,“就是,您刚刚说没死的那个人。” 王昭仪吃惊不已,“仙人认识他?” “嗯,”楚月佯装笃定的点头,“说是还有点交情,因此这封信或许能帮四皇子化解一点劫难。” 王昭仪却没将她后面的话听进去,只是念念有词道:“连仙人都认识他,莫非真是什么真龙护体?” 说完她又自觉失言,“呸呸呸,说什么胡话。” 楚月一把将信塞到王昭仪手里,“总之小姨您把信带着,用不上就最好。” 俩人话才说到这里,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连地面仿佛都颤动了起来,接着便是建筑物倒塌的声音。 俩人面面相觑,但还没等她们回过神来,便又是连续的“轰隆—轰隆—轰隆—”的巨响,整个京城仿佛地震了。 外面的宫女跑来报,“昭仪娘娘,有人攻城。” 楚月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快! 王昭仪惊恐的看着她,楚月起身,“四皇子在哪里?快把他带过来。” 宫女们虽惊恐不已,但还是奇怪的看着这个跟她们一样穿着浅绿宫装的宫女,哪儿跑出来的宫女?竟然在昭仪娘娘面前这样说话? 王昭仪却接口道:“奶妈呢?快将四皇子带过来。” 宫女们目瞪口呆,却还是有伶俐的宫女赶紧去找奶妈。 四皇子很快便被抱了过来,他已经一岁多了,会走会喊母妃了。 一见到王昭仪,他便“母妃母妃”的叫起来。 楚月看到四皇子,心中的担忧放下了一些,她真担心哥哥已经对四皇子下手了。 她握了握四皇子胖嘟嘟的小手,四皇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名宫女,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后,傲娇的抽回了手。 楚月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如今四皇子暂时是安全的,但阿衍今日也进了宫,现在他势必会出现在第一线。 此时的楚月心乱如麻,当真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还在继续,又有小宫女慌慌张张的跑来,“昭仪娘娘,城门好像要守不住了。” 王昭仪一屁股坐回贵妃榻上,倘若城门失守,对方攻入了皇城,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不说别的,四皇子首先就会是对方的靶子。 这个认知让她顷刻间如浇了一盆冷水,身子都开始发抖。 楚月心痛的看着失神的王昭仪,她握着王昭仪的手,“昭仪娘娘,这里有能躲的地方吗?比方地下室之类的?” 王昭仪木讷的点点头。 “在哪儿?” 王昭仪指了指一块地板。 “您带着四皇子先下去藏好,倘若对方真的打进来,一定要把仙人给的信交给那个人,知道吗?” 王昭仪终于回过点神,“玥儿你呢?你要去哪儿?” 楚月看看外面,“我不能呆在这里,要是待会儿有人来排查,被认出来就麻烦了,说不定还把我当奸细。” 王昭仪觉得她说的有点对,却又觉得不对,“玥儿,外面现在很危险。” “您别担心,我跟着别人一起来的,现在她还在等我呢,我这就出宫了。” 王昭仪还有些担心,一旁的宫女们却已忍不住往这边瞅,这个宫女是谁?这么面生,以前在宫里似乎也没见过。 王昭仪只好放了楚月走,楚月走之前反复叮嘱王昭仪一定要把信交给那个人。 随着城门的轰然倒塌,几万人的兵马瞬间入了城。 没有人见过这种攻城的武器,大炮虽然是早就有了,但能射这么远、威力这么强、还能连续射击的炮,大家真是第一次见。 身着黑色披风的兵马在京城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皇宫外。 皇宫外的御林军已经列好了阵。 御林军统帅林登峰骑马站在阵前。 “大胆逆贼,你是想忤逆吗?” 他话音刚落,“嘭”的一声枪响,正中眉心。 一墙之隔的楚月听到了那声枪响,只觉得牙齿都开始打颤,她强自镇定下来,迅速赶往太和殿,据说先前皇上就是在那里召见武将们。 楚月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阿衍,其他人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但她的阿衍一定不能有事。 林登峰落马的瞬间,又是“嘭”“嘭”两声枪响,他身侧的两名副将同样眉心中弹。 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说话,手铳也不是没见过,但射程这么远的手铳,枪法这么准的人,他们是闻所未闻。 “开门。”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使枪的人一身黑袍,脸上戴着面具,大家仿佛看到了地狱来的修罗。 御林军连失统帅及两名副将,军心已是不稳,但仍有胆子大的人,向那面具人冲去。 面具人利落的拔剑,瞬息之间,那名胆大的御林军已经人首分离。 所有人都再一次怔住了。 “还有吗?”那人问道。 御林军中有人吼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话音刚落,又是眉心中弹倒地。 这时,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回响在皇城上空,“真龙归位,尔等速速让开,真龙归位,尔等速速让开,真龙归位,尔等速速让开……” 第104章 乱象(二) 那声音响彻云霄,已经来到太极殿外的楚月认真听了听,听出这是喇叭的声音,这大概是哥哥造的喇叭在发声了,怪不得以前哥哥这么喜欢研究如何制喇叭。 不对,哥哥喜欢研究喇叭?难不成他早就知道要来这里,会用到这些? 这个认知让楚月不寒而栗,不、不可能,哥哥只不过是跟自己一样意外穿过来的,怎么会是本来就要来呢? 她努力抑制自己发散的思维,但却控制不了自己不往那方面去想。 难道,哥哥从一开始就知道要来?所以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学医、学做喇叭、学提纯技术、加入特种部队? 楚月越想越觉得看不清哥哥的真面目了,但认真回想起来,哥哥做的每一件事,怎么看都像是在为现在做的事打基础啊! 难不成,哥哥原本就是大皇子? 她只觉得如坠寒冰,不寒而栗。 太极殿外的广场上,锦衣卫们已做好了抵御攻击的准备。 赵宁跟御林军的交手没费什么功夫,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他直接端出一架机关枪,对着御林军扫射。 眨眼间,便有一溜的人倒下了。 所有人已不是简单的目瞪口呆了,胆小一点的连握剑的手都开始发抖,那是什么武器?如果说之前的手铳大家起码还见过,那现在这个可以连续发射弹药的又是什么? 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怂了,毕竟都是肉长的,说不怕那是骗人的,如今统帅、副将都已去世,自己的同伴又死了几十人,而对方不管是武器装备还是个人技术,都远远的凌驾于他们任何人之上,再拼下去只会是所有人一起送命。 有第一个放下剑退到一边的人,就会有很多个,直到终于让出了一条道,赵宁就这样骑在马上,大剌剌的进了皇城。 锦衣卫指挥使裴诚率领着锦衣卫守在广场上,赵宁跟旁边使了个颜色,茗烟站了出来。 “裴指挥使,能跟您对阵吗?”茗烟喊道。 裴诚哼了一声,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他本来是不屑与这样的毛头小子对阵的。 但御林军缴械投降,起先突突突的响声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他有些始料未及又有些忐忑,不知对方耍的什么花招。 赵宁姿态肆意的坐在马上。 茗烟从马上跳下来,走到了广场中间。 裴诚咬咬牙,也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离茗烟几步远处。 俩人拔出剑,几个移步,开始了对战。 茗烟对阵起来时,身上没了那种松松垮垮漫不经心的气质,他挥着剑,一招一式都尽善尽美,仿佛不是在对阵,而是在给观众们舞剑。 裴诚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他惊讶的发现,这个后生的剑术跟自己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最重要的是,他使出来的剑法跟自己去世的哥哥的剑法如出一辙,那便是失传已久的裴家剑法! 他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后生,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就在这当口儿,茗烟突然说了一句,“二叔,我是裴先。” 裴诚刹那间连剑都握不稳了,“你叫裴先?你是裴先?” 怪不得他刚刚看着这名后生便觉得很是眼熟。 裴先,他大哥裴大将军唯一的后人,当年裴大将军携将军夫人和裴先到雁鸣湖游玩,回城路上遇了伏击,裴大将军不幸去世,将军夫人和裴先却不知所踪。 他找了将军夫人和裴先许多年,一直期望着这个大侄子没有死,但十几年过去了,没有他的半点消息,而现在,裴先竟然舞着一手娴熟的裴家剑法出现在他跟前。 就在裴诚走神的瞬间,茗烟一剑刺向了他的大腿。 裴诚中剑倒地。 茗烟抽出剑,就在他抽剑的刹那,裴诚听到他小声说道:“二叔,谢谢您替我父亲收尸。”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赵宁身边。 其他锦衣卫眼见对方的一名小将竟然都能将裴指挥使刺倒在地,再结合先前御林军的不战而败,心中俱是忐忑不已,此时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对峙了许久,终于还是有人喊了声“冲啊—”,锦衣卫们冲了上来。 茗烟上前迎敌,仿佛刚刚跟裴诚只是为了舞剑,现在才是真正在使剑。 他挥剑便刺,灵活而又多变,几息间便放倒了好几名锦衣卫。 双方杀作一团,锦衣卫本来在人数上便不占优,对方还有赵宁茗烟这样的高手,颓势渐渐便显露了出来。 赵显在太极殿内坐着,小太监不时将外面的情形报进来。 整个太极殿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有大臣建议赵显先离开皇城,再做打算。 赵显悲戚的摸着龙椅、龙案,在得知那个面具人武功惊人后,他便明白,今日,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曾经的大皇兄,又岂是无名之辈,从去年开始的一系列事件,如今看来,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一件件都进行的天衣无缝,把他所有的助力、所有的倚靠一个个的砍断,他的后人,一个个的解决。 事到如今,又怎会还给自己留回旋的余地,想逃?只怕走不出这皇城,自己便被射成了筛子。 前些日子,他心潮起伏得厉害,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反而平静了,赵宁离开皇宫十几年,只怕一直都在谋划这件事吧?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自己也一直担心赵宁是假死,因此对巫医族所在的西南一带很是关注,但这么多年,一点赵宁的消息都没有。 现下,他又是如何像鬼魅一般,突然出现的? 赵衍立在下首,神色复杂。 他的伤尚未痊愈,身子依旧无力,一挥剑身上便扯着痛,倘若上战场,拼尽全力估计也只能使出原先的三四成功力。 不得不说,这所有的事,赵宁确实设计得滴水不漏。 他有些自责,是否应该早一点将对手是赵宁的消息告诉皇上,但归根结底,他自己也是不久前才推测出,赵宁并不单纯是月儿在异世的哥哥,他从来就是赵宁,自己曾经的大皇兄。 所不同的是,他是先去异世呆了十年,然后又回来了。 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难道他们有什么让人或魂魄转移的方法? 他想起月儿说的那个珠子,那颗像荔枝般的珠子,难不成那是赵宁他们转移魂魄的工具? 就在众人怀揣着自己的心思时,小太监来报,锦衣卫抵挡不住了。 他的话落下没多久。 赵宁已经提着滴血的剑大步踏进了太极殿。 他带着面具,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煞气,当真像极了地狱来的修罗。 武官们挡在赵显前方,几个高职位的文官站在赵显下首,众人都盯着眼前这个如阎王般的黑衣人。 第105章 乱象(三) 赵宁在太极殿中站定,他缓缓的扫视了一遍众人,视线又一一扫过太极殿内的龙椅、龙案,嘴角噙起了笑。 “大胆逆贼,还不敢摘下你的面具吗?”一名武官喊道。 话音刚落,他的眉心已经开了花,身子“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太极殿内霎时响起好几声尖叫声,众人倒吸了口凉气,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太监和宫女们快被吓傻了,几个胆小的宫女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楚月在混乱中摸进了太极殿,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赵宁就那样伫立在殿中,也不说话,但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冷傲的煞气。 两名武官冲上前,“大胆逆贼,杀!” 赵宁提剑迎上,只几个回合,两名武官便已经人头落地,那刀口干脆利落。 赵衍和楚月同时想起了行宫大火那晚救了楚月的人,如今看来,肯定是赵宁无疑了。 没有人再敢上前,在实力绝对碾压自己的人面前,冲上去只会是送死。 过了很久,赵显开了口,“事到如今,能让朕看看你的模样吗?” 赵宁高高的扬起嘴角,眼里却是淬了毒一般的冷,“你从龙椅上下来,就让你看。” “大胆!”赵显身侧的一等持刀侍卫吼道,但没有疑问,下一刻他便脑袋开花倒下了。 现在,楚月明白哥哥神枪手的称号果然是名不虚传了,哥哥的那位军医朋友曾在她面前盛赞过哥哥的枪法,说哥哥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在国际军人的射击大赛中,每每夺魁。 自己很是好奇,缠着哥哥要去看他射击,后来哥哥确实带她去过一间射击场,却没有跟她展示自己神乎其神的枪法,而是戏谑的跟她说,“什么时候你能打中十环了,我就打给你看。” 楚月促狭道:“我看你是怕在我面前脱靶,所以不敢打吧?” 哥哥却只是哈哈哈的笑着跟她讲解射击的要点。 后来哥哥又带她去过很多次那间射击场,楚月的射击水平提高了很多,最好的时候能打到九环了,然而没有等到她打十环,就来到了这个时空。 现在,她在这里看到了哥哥那惊人的射击水平。 赵显悲怆的仰天笑了几声,“赵宁,朕生来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的,死也要死在这把椅子上。” 赵宁冷眼看了他许久,“带上来。” 身后的侍卫们让开一条道,皇后、安阳公主、王昭仪和四皇子被带了上来。 四皇子被王昭仪紧紧的抱在怀里,看到大殿里剑拔弩张的氛围,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哇哇哇”的大声哭了起来。 楚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赵显,我数三声,你不下来,”他剑指着皇后,“就从她杀起。” “一。” 皇后吓得快要晕死过去,求生的欲望此刻支配了她全部的行动,原先那个淡定、大气、从容的皇后不见了,她疯狂呼喊起来,“皇上、皇上、救救臣妾啊,皇上!” 她头发上的发饰摇摇晃晃,发丝掉下来耷拉在耳边。 赵显的指节都要攥白了,他想起跟皇后携手走过的这十几年,毫无疑问,作为太子妃的她以及作为皇后的她,都是够格的。 “二。” 大殿里落针可闻,只有皇后无比凄楚的哭喊声,“皇上、皇上,您看看臣妾,您救救臣妾啊,您想想臣妾为您做过的一切,您救救臣妾啊!” 赵显蹙了眉,手臂上的青筋全部暴起,今日他本就没有存着苟活的意愿,倘若江山倒了,自己还留着这条命何用?赵宁还会让自己留着一条命吗?为何皇后到这时还看不清? 赵宁嗤笑了一声,“赵显,还不做点什么吗?只要你下来,她这条命就保住了。” 皇后的眼眸里射出一丝光彩,她期盼的望着赵显,期盼赵显从宝座上走下来,倘若命都没了,还要这皇位做什么? 安阳公主此刻已是忍不住,大喊起来,“父皇,您救救母后吧,求求您了。” 赵显看着皇后,心中只有苦涩的笑,到底是太平的日子过久了,没有了忧患之心,到了现在,难道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吗?看不出来这只是赵宁耍的离间计吗? “三。” 赵宁干脆利落的出口,手中的剑挥向了皇后。 安阳公主凄厉的“母后—”喊声还萦绕在太极殿内。 赵宁的剑却在紧挨着皇后脖子的地方停了下来,并没有伤到皇后。 安阳公主挣脱了侍卫,爬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一下子瘫软在地。 赵宁看着如烂泥般瘫在地上的皇后,又看了眼赵显,说道:“二弟,我佩服你,严皇后跟了你这么多年,整个严家为了你鞍前马后,想不到没有利用价值后竟是如此弃之如敝履。” 他的话在严皇后心口的伤上又撒了一大把盐,她心中的悲凉、凄苦如今只有自己知道。 “带上来。”赵宁又说道。 众人不知他还想做什么。 只见原先被关在天牢的严宰相被带了上来。 此时的严宰相,早已没有了原先在朝堂上的那般威严、庄重,他散着一头枯草般的银发,双目涣散无光。 被赵宁的人从天牢里带出来时,他便知道要变天了,倘若原先他还存了一丝期望,不求再位极人臣,只求安度晚年,那此刻,他已清醒的意识到,别说他自己的小命,大抵连皇上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严宰相。”赵宁身侧的一个人站了出来。 严宰相浑浊的眼睛扫了他一眼,没认出对方。 “怎么?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老夫了?”白磊调侃的问道。 严宰相又将他细细看了两眼,觉得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倒是赵显身侧的高公公叫出声来,“你……你不是当年的大巫师吗?” 白磊赞许的看了一眼高公公,“高公公别来无恙。” 高公公不说话了。 白磊走近严宰相,“严宰相,不知道白松年白太医您还记得吗?” 严宰相的眸子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 白磊哈哈哈大笑了几声,“你当然不记得,害的人那么多,您又怎么可能记得呢?” 但是转瞬他便阴沉着脸看向严丞相,“当年,你为了入阁,不惜诬赖太医院院首白太医下毒谋害先帝,导致白太医惨死狱中,白氏一族阖族被灭,这些,你怕是全都忘了吧?” 在场的人中,对于这段几十年前的旧事,几乎都不知情,只有一两位三朝元老,对白太医尚有点印象。 白太医,当时的太医院院首,医术高超,执掌太医院后,白家在医界地位达到巅峰。 但在先帝重病期间,被人告发其在药中给先帝下毒,因此被革职下狱,后面的事情就连元老们也记不太清了。 此时听这位大巫师提起,才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严宰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不明白这种几十年前的事,怎么还有人记得。 “你是谁?”他紧张的问道。 第106章 我爱你 “我是谁?”白磊嘿嘿笑了两声,阴纨着眼往前走了两步。 严丞相重重的呼吸起来,“你想做什么?” 白磊正要说话,茗烟却将他拉到了一边,并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白磊想要挣脱,但茗烟手劲很大,他只得作罢。 赵宁看了眼地上的严宰相,将一把小刀丢到他身边,说道:“严宰相,如今你有两个选择,一、杀了皇后;二、自杀。” 然后他又补充道:“不需要自不量力的想要来杀我。”他话音刚落,严宰相耳边便“嚓”的飞过一颗子弹,刚刚好的贴着严宰相脸颊而过,要是偏差一点点,严宰相便会立刻脑袋开花。 严宰相身下湿了,他却似乎浑然未觉,他瑟瑟缩缩的捧起那把小刀,此时的他,突然升腾起巨大的求生欲望。 严皇后蜷缩在安阳公主怀里,眼里黯然无光。 “祖父,您想做什么?您疯了吗?”安阳公主吼道。 “赵宁,你卑鄙。”赵显吼道。 “我卑鄙?”赵宁笑起来,“你们毒死我母妃,害死我皇妃及一双儿女,将我皇妃家人赶尽杀绝,把巫医族屠族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们卑不卑鄙?” 他又低下头看了自己一眼,“连我自己,都被你们下了十几种毒药,用了十年才将所有毒素祛除,你们怎么不说自己卑鄙呢?” 赵显不说话了。 赵宁剑指着严宰相,“一。” 严宰相捧着刀的手在颤抖。 “二。” 严丞相勉强握紧刀把,他吞了口口水,猩红着眼看向严皇后。 严皇后就像一具牵线木偶般,了无生气。 “祖父!”安阳公主哭了起来,“祖父,您不能这么做啊。” 严宰相似乎已经听不到她的话,举着刀拖着湿漉漉的衣裳向着严皇后一步一步走去。 “三。” 严丞相猩红的眼里放射出嗜血的光,他一个俯身便向严皇后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茗烟飞身向前,手中的剑一挑,严宰相的刀便落在了地上。 但就在此时,脱离了茗烟桎梏的白磊,举剑一刺便刺进了严宰相的左胸。 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中的父亲,严皇后不受控制的“啊—啊—啊—”的尖叫起来,已经丧失了全部的理智。 赵宁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白磊。 龙案上首的赵显却笑了,“赵宁,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让我们家破人亡前还要反目成仇是吗?” 赵宁眯着眼睛看了他几眼,随后走到了王昭仪身侧。 楚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趁着大家不注意,她偷偷溜到了王昭仪不远处的一根柱子后面。 王昭仪紧紧抱着四皇子,低声哭泣着。 赵宁眸色深沉的盯着四皇子。 “赵宁,他还只是个孩子。”赵显咬着后槽牙说道。 楚月急得不得了,小姨,信呢?信带了吗?快把信拿出来呀。 在进宫前,她便准备好了一封信。 知道这些朝堂之争并不是她一句话就能改变的,但小姨生四皇子的根本原因在于她,当初要不是她给了小姨仙人的法子,小姨没有生四皇子,便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事了。 她相信,倘若只有小姨一个人,作为宫里极不显眼的一位淑仪,她去求求哥哥,请他对小姨网开一面,哥哥或许也会放过她。 王淑仪颤巍巍的递出来一封信,“这里有封信,请您过目。” 看到她递出来的那封信,白磊的目光瞬间便如鹰隼般黯沉下来。 赵宁犹豫了片刻,接过了那封信。 信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字里行间都是苦苦的哀求,求他放王昭仪和四皇子一条生路,说届时可以将他们贬为庶民,并表示王昭仪一点都不贪恋权势,她想要的只是安安稳稳的活着。 其实不打开那封信他都知道,这肯定是小月写给他的信。 但是这封信是何时交到王昭仪手上的?小月又是如何知道他是当年的大皇子的? 他看了眼赵衍,赵衍眸色复杂的看着他。 自他回来后,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原定的计划走。 他花了十年锤炼这套计划,反复的推演、演练,做足了一切准备。 只单单漏算了一条,就是小月没能跟自己一起回来,而是早一步成为了楚府大小姐。 当时在光觉寺不见了她的踪影时,他急坏了,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后来有一名僧侣说见到她进了那间禅房。 他当时心里初定,但等他自己回来后,却发现她并没有穿越到原先为她准备好的那具身体里。 接下来他便安排了慧觉方丈在光觉寺守着,当发现了去找珠子的她时,他原打算直接将她掳回来,却不想半路杀出个谢世子,后来他自己也有许多计划在执行,便一直拖到了她回京。 而这期间,王昭仪已经生出了四皇子。 倘若只是一个王昭仪也罢了,给她换个身份放出宫去,也不是不可以,可四皇子,无论如何变换身份,终究是皇家血脉,终究是个隐藏的祸根。 赵宁将看完的信收在了衣袖里,赵衍远远的看着,知道这一定是月儿写给他的信。 白磊在一旁冷眼看着,就知道那个女人要坏事儿。 所有人一言不发的看着大殿里的赵宁,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刹那间,白磊忍不住了,他挥剑便向四皇子刺去。 安阳公主立时捡起严宰相掉在地上的短刀想刺白磊。 楚月脑中一片空白,看到白磊提剑她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想挡在四皇子跟前。 眼看白磊要刺杀四皇子,赵宁抬脚便向他踢去。 赵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知从何处突然冲了出来,也一个飞身冲上前来。 一片混乱中,白磊的剑被踢掉了。 但安阳公主的短刀却收不住手,从楚月的后背直直刺了进去。 赵衍一把上前抱住了她,血从楚月的口中喷出来,她只觉得好痛好痛,意识开始模糊。 赵衍的眼泪掉了下来,他一声声的唤着:“月儿、月儿。” 安阳公主眼见一抹绿色的身影突然蹿出来,都没反应过来,后来仔细一看自己竟然刺中了楚姑娘,惊吓得瘫在了地上。 楚月觉得自己应该快要不行了,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摸着赵衍的脸,眼前走马灯般闪过跟他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她是真的舍不得啊,她多希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阿衍,我爱你。”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气若游丝的说道。 第107章 苏醒 楚月再次醒来时,周身酸痛,身下暖暖的,有人在按着自己的手和腿,她定睛看了看,只见身侧站着两名丫鬟,一人在帮她按手,一人在帮她按腿,而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张炕上,从身下源源不断的有热气传到身上。 东芝见她醒了,说道:“长公主殿下,您醒了?”碧螺则是行了个礼退到了外面。 “长公主殿下?”楚月愣了一下,叫我?我是长公主?她在记忆里搜索,头很疼,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她脑中冒出无数个问号。 “长公主殿下,您还好吗?”东芝又道。 “嗯嗯。”楚月敷衍了两声,想抬手揉揉太阳穴,但手臂关节处像针扎一般,疼得她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东芝将她的手缓缓放下来,“长公主殿下,胡嬷嬷说您的身体还要继续做复健,现在还不能随意的抬手。” 楚月狐疑的应道:“哦……好。” 不多会儿,碧螺跟在一名年长的女人身后,俩人一起走了进来。 东芝说了声“见过胡嬷嬷。”便退到了一旁。 这胡嬷嬷中等身形,生得慈眉善目,让人望去便顿生好感。 胡嬷嬷走上前来,“长公主殿下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楚月斟酌了一会儿,才问道:“胡嬷嬷,我们这是在哪儿?” 胡嬷嬷似乎对她的问题并不意外,投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容,“长公主殿下,这是京郊的御汤泉,您身子未愈,皇上嘱咐您在此处多泡泡汤。” 楚月“哦”了一声,她心里奇怪得很,但继续问下去又怕说得太多,一不小心说错什么。 胡嬷嬷又问:“长公主殿下现在想吃东西了吗?” 楚月这才觉得好饿,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吃东西了一样,她点点头。 胡嬷嬷便吩咐立在一旁的碧螺下去准备。 待到餐食端到眼前,却只是一碗稀粥,楚月狐疑的盯着粥看了半晌。 胡嬷嬷笑了,“长公主殿下,皇上特别叮嘱过,您醒了后不能大吃大喝,要戒油荤,从稀粥开始,少食多餐,慢慢补。” 楚月点点头,由胡嬷嬷伺候着,慢慢喝完了粥,胡嬷嬷满意的搁下碗,“长公主殿下,您先歇一歇,皇上说用晚膳一个时辰便可以去泡汤了。” 楚月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又开始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后,胡嬷嬷来请她去泡汤了,楚月实在无法行动,胡嬷嬷便和东芝、碧螺一起将她抬到了一架称作轮椅的车上,楚月第一次见到轮椅,很是新奇。 胡嬷嬷在后面推着轮椅,东芝、碧螺在一侧护着。 泡汤的地方并不远,出了院子几步路就到了,胡嬷嬷又和东芝、碧螺一起将她抬进了温泉汤里。 暖洋洋的水瞬间将楚月包裹起来,她觉得舒服极了,周身酸痛的感觉也没那么强烈了,她恣意的伸着手和脚,让热水浸透每一寸肌肤,这一泡,就泡了小半个时辰。 泡完汤,胡嬷嬷三人又将她抬回轮椅上,接下来几日,俱是这样的流程。 过了几日,来了一位不认识的故人。 胡嬷嬷提前给她做了一番介绍,“长公主殿下,今日要来的是白小姐。” 感受到楚月的疑惑,胡嬷嬷又道:“白小姐已经被钦定为皇后,不过立后大典要下个月才举行。” 楚月点了点头,胡嬷嬷口中的这位白小姐,她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的,不过自己是长公主,而白小姐是皇后,这关系,很近了。 白令羽进门的时候,倒是让楚月很意外,她寻思着,既然是钦定的皇后,出行怎么也该有点准皇后的派头吧,谁知白令羽不仅衣着朴素,身边也只跟了一名小丫鬟,完全不是预想中锦衣华服、前呼后拥的样子。 捕捉到楚月眼里的陌生,白令羽一阵难受,任二巫师果然厉害,不仅将她的灵魂换到了另一具身体里,还真的将她的记忆抹去了。 她坐到床边,轻轻握起楚月的手,情不自禁的说道:“好妹妹,你终于醒了。” 楚月愣了愣,来人竟然没有称呼自己为长公主,而是叫自己为妹妹,她们俩以前很亲近?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白令羽,有些瑟缩,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唤道:“白姐姐……” 白令羽心中波涛汹涌,升起无限的悲哀,她努力压下心里的不适,温声说道:“好妹妹,你受了如此重的伤,姐姐挂心得很,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话,不妨说给姐姐听听。” 楚月心里转了几转,随后对胡嬷嬷说道:“胡嬷嬷,我想跟白小姐说说话,你先到外面候着吧。” 胡嬷嬷识趣的退了出去,白令羽带来的小丫鬟也退了出去。 待二人都退了出去,楚月才道:“好姐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这脑子里,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得亏您来了,不妨您跟我说一说。” 白令羽鼻子一酸,险些就要掉下泪来,她慌忙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妹妹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楚月赧然,“老实说,我连姐姐都不记得了。” 白令羽佯装皱眉想了一会儿,将赵宁叮嘱她的说辞讲了出来,“许是上次受伤撞到了头,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撞到了头?”楚月很是疑惑,“好姐姐,我究竟是受了什么伤?我这腿啊手啊也疼得很,一动就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一样。” 白令羽哽咽了,这具身体在寒冰中躺了四年,怎么可能不疼呢?赵宁的身体在寒冰床上躺得更久,躺了足足十年,当时他醒来,每次做复健时,饶是他那样坚强的意志,她也瞧见了他紧咬的牙关和手臂上突起的青筋。 “好妹妹,大概是躺久了,你别担心,等能下地走动了,多泡泡汤,兴许就能好些的。” 楚月点点头,接下来,楚月从白令羽口中得知了许多以前的事情。 她是长公主,但并不是皇上的亲妹妹,是皇上流落民间时结拜的妹妹,如今皇上登基一月有余,政务繁忙,尚无暇过来看她。 俩人聊了许久,直到楚月对整个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后,白令羽才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做复健。 复健这个词楚月觉得怪怪的,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接下来的日子里,楚月听话的遵循着胡嬷嬷的指示,每日除了泡汤,便是按照规定动作做复健,虽然动起来全身都会痛,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一个月后,便可以下地行走了。 这时,她才在镜子中看清了自己的脸,说来也好笑,她竟然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镜子里是一张瓷白得没有瑕疵的鹅蛋脸,一双眼睛就如黑葡萄般明亮洁净,鼻梁纤巧、挺立,朱唇皓齿,头发乌黑浓密,毫无疑问,这是一张明媚动人的脸,但楚月没来由的就有种不真实感,心里生出无数个疑问,“这便是我?” 第108章 皇上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为了方便泡汤,她便也舍弃了那些繁复的穿搭,常常是一件简单的里衣,外面罩一件宽大的白袍,头发则是用头巾松散的绑了,反正御汤泉里除了偶尔到访的白姐姐—现在已经是白皇后了,到目前为止也只见到了胡嬷嬷、东芝、碧螺和几名侍卫。 白令羽成为白皇后之后,一下子忙了起来,一月有余没来御汤泉。 这一日白令羽又来了,楚月迎上前去,“皇后娘娘。” 即便已成为了皇后,白令羽出行还是简单得很,随行的只有两名侍女。 “长公主,最近感觉怎么样?身子还像原先那么痛吗?” “已经好多了,谢皇后娘娘关心。” 白令羽拍拍她的手,“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白姐姐,叫皇后娘娘生分得很。” 楚月笑了,“那以后没人的时候我还喊你白姐姐。” “好。”白令羽也笑了。 白令羽的出现,让楚月刚醒来时,因为记忆全失而带来的恐慌减少了许多,楚月很喜欢跟她呆在一起,她娴静、端庄,话不是很多,可句句都让人听着舒服,既不过分亲昵,也不显得疏远。 白令羽喜欢插花,楚月就跟着一起插花,有一日楚月见到一幅梅花图,那梅花开得正盛,一小朵一小朵红红的缀在枝条上,傲然挺立在片片雪花中,好看得很。 楚月便道,等到时梅花盛开了也要采一束来插花。 白令羽笑了笑,没说话。 又过了三个月,入秋了。 这一日,楚月泡完汤回去,刚走到院子门口便见到里面立着一抹颀长的身影,身后的胡嬷嬷立即跪下,“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月回头看了胡嬷嬷一眼,又转头看向那抹背影,那人转过身来,皮肤跟自己一样白皙,一双眼睛漆黑如点墨,鼻梁挺拔,别说,那张脸跟自己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楚月想起白姐姐说的她跟皇上是结拜兄妹的话,倘若不是白姐姐提前打了声招呼,她真会以为自己跟面前这位天子是亲兄妹咧。 赵宁看着她,心中是无数的波澜,事情,终于还是向着自己原定的方向走了。 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为她准备好的,倘若当时她跟自己一起回来,便不会有这后面的许多事。 当日,在太极殿看到她中刀,自己心中是又惊又气又急,所幸,在三弟手中强行带走她后,任年没有让自己失望,成功的将她的灵魂换到了这具身体里,但任年的话言犹在耳,“皇上,楚姑娘的灵魂已经是第三次换宿主的身体了,臣担心她会扛不住。” 看着楚月血流不止的身体,赵宁压抑着怒火,“如果不换身体,这具身体你还能救活吗?” 任年沉默了,御医们已经排着队来看过几遍,大家都确定是救不了了。 赵宁低沉着声音,“最后一次,把你能用上的方法都用上。” 任年“嗯”了一声,又道:“还有记忆的问题,楚姑娘已经被清除过一次记忆,再来一次,也不知能不能行,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赵宁没说话,他想起在太极殿,楚月昏死前的情景,她摸着赵衍的脸,缓缓说出的那句“阿衍,我爱你。” 赵宁只觉得如鲠在喉,心情烦闷。 他拂了拂袖,“清除吧,尽你所能。” 楚月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秀发,有些踟蹰,不知该如何开口。 叫皇上?还是皇兄?还是有什么其他叫法?她怎么就没想到先问问白姐姐。 赵宁看着瓷娃娃般杵在门口的她,在异世的每一天,他都在期待着,有一天以这样的两个身份回来,他仍然是她最亲密的哥哥,而她仍然是那个永远跟在他身后的小跟屁虫。 现在她就站在眼前,他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欢愉,忍不住便上前在胡嬷嬷手中拿了布,亲昵的说道:“头发这么湿也不包起来。”说话间便要上前帮楚月包头发。 楚月不自觉的退了一小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诧。 皇上这么平易近人的吗?即便自己是长公主,是他结拜的妹妹,但皇上此举,也有点过于亲密了吧? 赵宁心中一滞,这便是清除记忆的坏处了,她连自己都忘了,在自己还是楚皓的时候,她哪一次不开心了不是抱着自己哭个稀里哗啦,用眼泪鼻涕把自己身上糊得一团糟? 刚刚赵宁走过来拿那布巾的时候,胡嬷嬷便瑟缩了一下,完全没料到皇上会有接下来的这般举动,她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赵宁则是利索的帮楚月将头发包起来,似乎对楚月心里的想法毫不知情,随后他拉拉楚月的手,“觉得怎么样?还疼吗?” 楚月浑身不自在,只能在心里给自己做工作,虽然面前这位是天子,但他也是自己的结拜哥哥,落难之时他们便是这样相处的。 心里想着事,她说起话来就颇有些不自然,“好多了,还有一点疼,不太疼。” “那便好。”赵宁笑了笑。 一时间竟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蓦地发现,以前那个跟屁虫一般跟在自己身后的小月,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赵宁离开后,楚月心里波涛起伏,听白姐姐说皇上以前被二皇子陷害,在宫外待了十几年,就是那段时间认识了自己,自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因此,当皇上登基后,很快便下令将自己封为长公主。 大概是困难时期,大家忽略了身份的制约,也或许自己之前并不知晓他是大皇子,因此相处便较为随意吧。 楚月让自己别想这么多,目前复健是第一重要的事,有什么事都等身体好了再说。 胡嬷嬷还是每天定时督促楚月做各种复健,东芝和碧螺也尽心尽力的在楚月每次活动后给她细致的按手按腿,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八月的一天,楚月准备睡觉,可能是这几天天气有些反复,一时热一时冷的,她身子有些不舒坦,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有叫值夜的东芝,她自己起来倒了杯茶喝,喝完茶,更精神了。 索性便披了件披风出了门,月光皎洁,楚月却有种淡淡的愁绪,她又想到关于自己身份的那些个谜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她不是没问过白姐姐,但白姐姐说不清楚,皇上将她带回来的时候也没说这些。 大抵是自己身份卑微,皇上识得自己的时候,自己只是一名没有出处的流浪女吧。 第109章 回宫(一) 院子里很静,一丁点的声音都听得清楚无比,楚月这下才留意到院子外面似乎有啜泣的声音,她向四周望了望,紧了紧披风,狐疑的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 她把脚步声压得很低很低,对方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胡嬷嬷蹲在一个墙角,面前烧了一些纸钱,嘴里念念叨叨的说着话,楚月凝神屏息的听,只隐约听到胡嬷嬷说:“小姐您就放心吧。” 楚月听了一会儿,寻思着胡嬷嬷大概是在祭奠以前侍奉过的某位主子,她不做声色的退了回去。 又过了两三个月,快到腊月了,期间赵宁来了两次,都是单独来,没有跟白令羽一起,楚月心里有点纳闷儿,为什么皇上皇后不一起来?难不成一起出宫不方便? 赵宁这两次来的时候,就没有再出现第一次见时那么亲密的举动了,俩人基本就是一起吃饭,再说会儿话,楚月觉得自在了许多。 赵宁跟她说起以前他们一起去爬山,楚月老是叫爬不动。 “是吗?”楚月笑着问道。 “每次爬不动的时候就耍赖。” “怎么耍赖?” “说要不就让你在原地等着,要不就背你上去。” 楚月看看自己,“背得动吗?” “背不动,”赵宁摊摊手,“朕说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然后呢?” “然后你就果真在那儿等着了,”赵宁笑起来,“朕往前走出好远,你也不跟上来,转过弯人都看不到了,还听不到你跟上来的声音。” 楚月哈哈的笑起来,“我这么懒吗?” “你说呢?”赵宁也笑。 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基本全好了,走路已经没有问题,虽说跑跳还差一点,但总归日常的生活是正常的了。 这一日,白令羽又来了,俩人摆弄了一会儿花花草草,白令羽便道:“长公主,年前回宫吧。” “回宫?” “嗯,”白令羽点点头,“是时候了。” “好。” 这段时间楚月对宫里的情况也有所了解,皇上目前还没有子嗣,后宫里除了白姐姐和妃嫔们,便只得自己一位长公主。 这大半年来,不管皇上还是白姐姐都不时过来看看自己,大家关系还不错,可以预见,即便回了宫,只要自己不出什么幺蛾子,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生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至于那些妃嫔们,白姐姐只在她面前略微提了提,因此楚月倒也没太在意,反正呆在自己宫里,跟她们打交道的机会也是很少的。 “腊月初十过来接你可以吗?”白令羽问道。 “好。” 到了腊月初十,宫里来的马车早早的候在了御汤泉外。 当日白令羽问楚月大概要几辆马车,楚月表示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两辆马车便可装下,且她希望低调一点,马车最好不要太张扬显眼了。 胡嬷嬷伺候楚月上了马车,东芝和碧螺坐进了另一辆,马车便开动了,走了两个时辰,街道两边开始喧闹起来,楚月想撩开帘子看看,胡嬷嬷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以。 楚月只好端端正正的坐着。 想着今日要回宫了,胡嬷嬷给楚月好好打扮了一番,楚月十七八岁的年纪,本就长得明媚动人,再一打扮,更是出类拔萃,那双眼眼波流转,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马车到了城里,速度慢了下来,突然外面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楚月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马车一侧的帘子已经被掀了起来,正好卡在马车侧壁上的一处凸起处,楚月往外望去,只见一匹马飞驰而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速度太快正好把帘子带了起来。 周围喧闹的人群大多没注意到发生的事情,却也有几个人正好看见了马车里坐着的楚月。 “天哪,那是谁?” “好漂亮的女子!” “是哪家的小姐?” 旁边的人听到这些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瞬间就有许多双眼睛望过来。 胡嬷嬷赶紧将帘子放下来,却挡不住人们的议论纷纷。 “马车里面的那位女子也太好看了吧。”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那是谁家的马车?” “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家的马车。” “车上也没有个标志。” “太可惜了,要是能再见一次那位女子便好了。” 胡嬷嬷沉着脸,回京第一日便出了这样的事,只希望这些传言不要传到宫里去,长公主殿下的容貌,又岂是容寻常百姓睥睨的? 楚月绞着手,有点无措。 街道一侧的茶楼上,赵衍握着茶杯,蹙着眉,一言不发。 龙影立在他身侧,刚刚帘子掀起的一瞬间,他也将车内的女子看了个清清楚楚,单用好看一词已不能形容她的美貌,但他词穷,想不出更好的词语,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名女子不是楚姑娘。 大半年前,在那场宫变中,楚姑娘中刀,随后皇上强行带走了楚姑娘,他们想争,无奈王爷的身体不允许。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爷发了疯般打听楚姑娘的消息,三日后,却只见到她不治而亡的一具尸体。 他从来没有见到王爷那么颓丧过,整整在王府院子里呆坐了一日一夜,后来还是他们将从牢里救出来的谢世子扶到王爷身边,谢世子跟王爷说了些话,王爷才回了房。 自那之后,王爷便一直在打探皇上身边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他一开始没搞明白哪些算是可疑的人,直到那日皇上宣布立长公主,王爷的眼睛突然亮了。 接下来王爷便发动了所有的暗卫调查这位长公主的消息,可以说,今日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长公主,但大半年来,关于这位长公主的消息他早已滚瓜烂熟。 一方面是听得多,另一方面是关于长公主的消息实在是屈指可数,调查来调查去都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只知道是皇上落难期间结识的义妹,但是在何处结识?原先是哪家的姑娘?都查不出来,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 自从知道长公主在御汤泉后,王爷便数次想潜入御汤泉去见一见庐山真面目,可一方面王爷的身子尚未能恢复到如以往一样,来去自如完全不被人察觉,另一方面御汤泉四周潜伏了许多皇上安排的暗卫,各个都是高手,一个不慎极易暴露了自己。 第110章 回宫(二) 赵衍不说话,龙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现在王爷见到了真人是什么想法。 “回吧。”赵衍淡淡说了句。 “是,王爷。”龙影说完便退了出去。 赵衍又望了几眼热闹的街道,沉了眸子。 车中那名女子,生的异常美丽,与皇上竟有几分相像,皇上并没有亲妹妹,所以……她真的是皇上落难期间结识的义妹? 那日在太极殿,月儿中刀倒地,他的心都要碎了,后来赵宁从他怀中强行带走了月儿。 他其实还是存了希望的,可是数日后,却见到了她冰凉的尸体。 他悲痛欲绝,甚至萌生了随她一同去的想法,直到那日浑身是伤的谢世子站在他面前,“王爷,您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他使的一个计。” 赵衍知道谢世子说的“他”是指皇上。 “既然他跟楚姑娘能从异世来到这里,有没有可能他能将楚姑娘的灵魂换到另一个人身上?” 一语点醒梦中人。 如此一想,这才符合皇上的行事作风,不然当日在太极殿他为何要赶紧将月儿带走。 经历了宫变一事后,他愈发感到,赵宁并不单单是月儿从异世来的哥哥,他极有可能是自己原先的大皇兄,因为这一系列的事件,绝不可能是月儿的哥哥单枪匹马就能做到的。 今日,知道长公主将要回宫,他特意使了这一计,好看清她的真面目。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确定长公主究竟是不是他的月儿。 楚月回了宫,她将要入住的是长乐宫,宫里除了胡嬷嬷、东芝和碧螺,又添了六名宫女、三名小太监。 长乐宫很大,院里甚至有座假山、鱼池,还有个独立的膳房及两名厨子。 楚月回来时,白令羽已在长乐宫等候。 见到这个排场,楚月有些惊讶,却没有表现出来。 白令羽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在宫里转了一圈,随后便让她好生歇息,回了坤宁宫。 楚月细心看了一遍长乐宫里的摆设,显然花了许多心思,各类摆饰古朴又有韵味,既雅致又大方,特别是窗棂边那一束腊梅插花,花瓣饱满紧实,很显然是新鲜采摘的。 楚月想起之前随口跟白姐姐说到时想插一束梅花,而甫一回宫,梅花便已经插好放好了,她不禁感叹白姐姐的体贴周到,更明白白姐姐来这一趟的用意,就是让下人们明白自己在皇后心中的分量,有了这一层认识,对于她这位不知出处的长公主,宫人们定然不敢造次。 然而这还没算完,让楚月没想到的是,晚膳时分皇上也来了,并在长乐宫用了膳。 那两名厨子欣喜若狂,在这长乐宫呆了大半年,连主子的面儿都没见过,本来都有些灰心丧气,谁知主子一回来,皇上竟然就过来用膳了。 他们拿出自己看家的本领,满满一桌子菜吃得楚月赞不绝口。 在御汤泉时,因为还在做复健,所以日日都是清汤寡水的,即便后来有了些油荤,也比较清淡。 这一顿饭,吃得楚月从胃到心都满意极了。 赵宁见她大快朵颐,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旁伺候的胡嬷嬷眼观鼻鼻观心,拢了手低眉垂眼的站着。 接下来连着几天,赵宁都是到长乐宫用晚膳,最开心的自然还是那两名厨子。 宫里各处还是难免起了闲言碎语,有些妃嫔开始私下议论。 “皇上待长公主也太好了吧。” “就连皇后的坤宁宫,皇上也不过一月去用一两次膳,为何长公主就能得到如此优待?” “还是落难时结下的感情深哪。” 后宫妃嫔们一部分是各种利益团体塞进来稳固势力的,另一部分是抱着新皇年轻,想一飞冲天的想法进来的。 待到进了宫,众人才发现皇上面如冠玉、目似繁星,就如那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一样。 且皇上对皇后并不热情,大家都发现了俩人之间的相敬如宾,所以每个人都铆足了劲的想往皇上身边挤,有几个侍寝机会多一点的甚至开始沾沾自喜起来。 这位长公主,谁都没见过,那日回宫,用帷帽遮了,大家也没瞧见长什么样。 只是一回宫,皇后竟亲自在长乐宫迎接,现下皇上更是日日寻她一道用膳,大家怀揣着各种想法,只是不好言明。 楚月自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却也不知该如何跟皇上开口,皇上日理万机,这种区区小事也不好让他烦心。 她决心还是低调一点,反正自己也不是妃嫔,皇上常来长乐宫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久未回宫,皇上念及当初结拜时的情谊罢了。 到了年三十,宫里照例要举办宫宴。 这是新皇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宫宴,两个多月前宫里就开始筹备这件事了。 所有重要的皇亲国戚都受到了邀请,大半年前的那场宫变,并没有影响到很多人,毕竟赵宁原先就是大皇子,在舆论都倒向他这边,认为他是多年前的受害者时,作为真龙之子归位,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赵宁明白自己的优势,也明白拿下江山是一回事,要坐稳这个位置,他仍然需要大多数朝中大臣的支持。 因此,他仅仅处置了严宰相最亲近的一些人,对于那些受过严宰相恩惠,但勾结不深,对于时局不造成大影响的人,他采取了怀柔政策。 原先的皇亲国戚们,除了跟严宰相交往甚密的七八户遭到了彻底清算,其他人仍然保留了爵位。 长乐宫里,胡嬷嬷执意要给楚月好好打扮一番。 本来这样抛头露面的场合,楚月是想推辞的,但作为长公主,她无论如何也必须参加。 楚月想简单打扮一下,但胡嬷嬷不认可,胡嬷嬷认为在这种场合太过简朴是对皇上皇后的不尊重。 楚月只能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因此当楚月装扮好,看到铜镜里那个熠熠发光的自己时,只觉得一阵头疼。 开席时间临近了,楚月寻思着太早去不好,太晚去也不好,因此寻了个中中间间的时间,往晚宴的大殿走去。 经过两道宫门,刚过一处转角,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人。 第111章 重逢 那人笔直挺拔的站在那儿,似乎在等什么人,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身着一身玄色蟒袍,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楚月猝不及防便与他的眸子对上了。 四目相对,楚月愣住了,除了觉得这个人生得极好之外,她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当然,在她贫瘠的记忆资源里搜寻了一圈,没有答案。 难不成?他们以前认识?但她不是才入宫吗? 这个人身着蟒袍,不是皇亲国戚便是什么重要的大臣,自己会认识这样的人? 赵衍从她的眸子中捕捉到了陌生和猜疑,他不动声色的将视线移开,退了两步,“抱歉。” 楚月轻轻躬身表示感谢后快步向前走去,经过赵衍身边时,她的心不由自主的跳得快起来。 待到了大殿,已经有许多人入席了,大家各自与交好的人小声说着话。 楚月甫一出现,便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即便是在场以美貌著称的几位妃嫔,见过楚月后,眼中都放射出嫉恨的目光。 这是哪里蹿出来的狐媚子?怎么以前都没在宫里见过?难不成是皇上新收入宫的? 楚月早料到这个情况,她不疾不徐的随着宫女走到专为长公主设立的位子上,缓缓坐下。 众妃嫔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这是长公主?原来她就是长公主? 不一会儿,赵衍也进来了,楚月控制不住的偷偷瞄了他几眼,她不敢问身边人那是谁,怕她们立时便想歪了。 少倾,皇上皇后也来了。 赵宁落座后,对楚月笑了笑,他平日里大多数时候冷着脸,浑身散发出一种清冷不易亲近的气息,众人几乎都没见过他笑,这时候他一笑,众人都有些愣。 白令羽便招呼大太监过来,“时辰到了吗?到了就开席吧。” 宫宴都是有流程的,照着流程走,倒也没出什么意外,赵宁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宫宴在一派祥和欢乐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皇上皇后免不了关心一下臣子们的近况,说到赵衍时,楚月竖着耳朵将所有信息一滴不漏的全记在了心里。 原来他是皇上的三弟—靖王,尚未成婚,怪不得只有他一人赴宴,没有王妃。 她心里不知怎地便有些雀跃,可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有些失落。 靖王是皇上的三弟,而自己是长公主,虽然只是皇上的义妹,但从情理上是说不过去的。 宴席结束后,赵衍回到靖王府,在自己的书房坐了许久。 她显然不认识自己,难不成,搞错了? 赵衍蹙起眉,突然想起楚月曾说过的话,“……我没有十二岁前的记忆,我父母说大概是十二岁那年撞到了头,因此失去了那一段记忆。” 难不成,赵宁他们除了能进行灵魂的置换,还能清除别人的记忆? 宫宴后,那几位原先自恃貌美的妃嫔终于忍不住了,原先不知道这位深居简出的长公主长什么样子还好,如今发现她竟拥有如此摄人心魄的美貌。 这几位妃嫔都不是简单的主儿,倘若这位长公主真是皇上的亲妹妹便算了,要命的是她是皇上的义妹,以皇上现时对她的态度,倘若哪一日皇上将她的名头一换,她岂不是要宠冠后宫? 换名头这种事宫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像之前的容贵妃,不就是金蝉脱壳换了个名头回大西北了么? 当然,人家也是仰仗有个大将军爹,皇上也就是卖个面子给容大将军。 有了这样的想法,几个人一联手,风言风语便传了出来,最后连白令羽都知道了。 当然,也或许她们一开始就是打着让皇后知道的目的,毕竟妃嫔们不好做什么,但皇后就不同了,即便是皇上的义妹,提点她几句,让她安分守己不要妄想还是可以的。 这些话难免也传到了楚月这里,她坐立难安,皇上对她的过分关注,本就不是她所期望的,可自己又没法让皇上不这样。 那些妃嫔们也就算了,关键是传出来的闲言碎语中,充斥着许多她跟白姐姐的对比,什么皇上待长公主比待皇后好多了,什么长公主得的赏赐比皇后还要好等等。 楚月心里不安,本来在宫里她便只得白姐姐一位朋友,倘若因为这些话,离间了她跟白姐姐的关系,那可怎么好?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白令羽岿然不动,既没如那几位妃嫔所愿做什么事,也并没有因此对楚月有什么怨言,她还是时不时的邀请楚月到自己的坤宁宫里坐坐,偶尔也会到长乐宫来找楚月说会子话。 楚月心里定下来,对白令羽的欣赏又多了许多。 因此,有一日俩人私下闲聊时,她还是忍不住提到了赵衍,“白姐姐,您对靖王有了解吗?” 白令羽正在绣帕子,听闻这话心里一惊,手上的针险些刺进皮肤里,她慌忙用帕子挡了手,佯装淡定的问道:“怎么说起靖王了?” 楚月干咳了两声,颇有些不自然,“那日在宫宴上见到,觉得有些眼熟。” 白令羽放下帕子,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了解得不多,仅知道他时常不在京城。” “为何?” “时常出征。” “打仗?” 白令羽点点头,“北方的蒙古一直存着进犯的心思,东南一带的海上又有倭寇,不时滋扰沿海,南方的一些地方还有匪乱。” “原来如此,”楚月凝眉想了想,“是因为这样影响了他的婚事吗?” 白令羽深深的看了楚月一眼,看得楚月心里的小鼓打得咚咚响,“连他没有成亲你都知道了?” 楚月心里乱了,她捧起茶杯喝了口茶,埋怨自己怎么如此守不住话,连这种话都问出来了,也不知白姐姐该怎么想了。 白令羽叹了口气,“长公主,靖王与你并不合适,本宫劝你,还是早些断了这个心思罢。” 楚月的脸腾地就红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谢皇后娘娘指点。”她嗫嚅着说道。 白令羽又看了她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第112章 设计(一) 白磊如今是钦天监的白天师,他原想坐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但赵宁以他并不会天文历法,恐无法服众为由拒绝了这个提议。 又因白令羽已成为皇后,原本单从家世背景来说,白令羽即便入宫,也只能当个采女,在这件事上,赵宁算是给够了白家颜面。 但是自白令羽成为皇后之后,赵宁便对她不冷不淡的,白天师原本想通过白令羽去活动关系的好些事,一点进展都没有,白天师心里已是憋着一口气。 在宫宴当晚又亲眼看见赵宁对楚月异常温和的态度,心里更是如吃了只死苍蝇般难受。 这个坏事的女人!当日在太极殿怎么没把她捅死?愣是拖了几天,拖够了任年将她灵魂引出来的时间。 白天师当时想找机会彻底除掉她的,但赵宁派人守着,他进不去也无能为力。 现下好了,她换了个身份进了宫,虽只是长公主,却事事都压白令羽一头。 当初任年将这个女人跟赵宁一起偷偷送去异世的时候,自己便火冒三丈,这样的一个女人,势必会成为赵宁归来后的软肋。 他觉得自己的侄女简直蠢透了,苦苦等了赵宁这么多年,如今皇后的位份是有了,却在其位不谋其政,白氏一族要重新兴旺起来,就凭她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软性子,又能做得了什么事? 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有一日,在乾清宫内,只有君臣二人时,白天师开了口,“皇上既然对长公主有意,又何必给她一个长公主的头衔,封为贵妃岂不更好?” 赵宁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白天师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白天师,倘若朕再听到类似的话,你天师的帽子也是时候摘下来了。” 白天师恭敬的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过完年后不久,蒙古国传来消息,蒙古国内发生了宫变,原先的可汗被杀,新可汗已上位。 消息传来,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毕竟,大梁一年前才经历了宫变,在那场宫变里,皇上没了,皇后疯了。 但是赵衍却陷入了沉思,他对这个新可汗有一定的了解,新可汗所属的部落在蒙古国内只能算一个小部落,即便是他杀了原先的可汗,以他们部落在蒙古国的威望及势力来说,当上可汗的可能性也不高。 除非,他除了得到蒙古国内的支持,还有外部势力的支持,比方说,离得最近国力又强大许多的大梁。 赵衍登时便想到,是不是赵宁把新可汗推上位的? 是不是有这种可能,他们两方之前合伙制造了秋猎时的一系列事件,而合作的条件就是帮助对方登上自己国内的宝座。 赵衍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当时猎场的行宫大火,他们将附近搜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有嫌疑的人员,但是猎场离蒙古国很近,倘若纵火之人在纵火后连夜逃往蒙古国,也不是不可能,前提就是蒙古国内一定要有内应。 蒙古国上一任可汗与赵显关系不错,在行宫大火后也立即在蒙古国内与大梁交界一带进行了搜索,却也一无所获。 如今看来,倘若下手的是新可汗手下的人,他们早就在布这个局,这一切实现起来便容易多了。 赵衍蹙起了眉,韩将军如今镇守在北边,九边重镇里的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及延绥镇全都由韩将军负责管辖,也就是说与蒙古国接壤的区域都在他的管辖区域内。 他是当年拥立赵显的功臣,新帝登基后虽未遭到清算,但全国大部分将领都未被清算,接下来皇上会有什么动作,目前都是未知数。 赵衍提笔刷刷刷写了一封信,叫来龙影,“加急送到韩将军处,记住,一定要悄悄的送。” “是,王爷。” 两天后,信便递到了韩将军案头。 韩将军拆开一看,深深皱起了眉头。 没过几天,韩将军便收到消息,说是家中失火,大宅子烧去了一大半,所幸因为韩将军先前提醒过大家要小心意外,因此家里人倒是安好。 韩将军家在石家庄,如今边境太平,军队操练有度,韩将军免不了要回家一趟。 就在韩将军回家后不久,边境报说有蒙古国兵士来犯。 赵宁召了赵衍进宫,“王弟,韩将军家中有事,朕欲派你前往御敌,不知你意下如何?” 实际上韩将军虽然回了家,但每个镇都有副将直接管辖,按理说并不需要赵衍前往。 赵衍没有立即回答。 赵宁又道:“与蒙古接壤的五个镇,自然都有副将,此番你过去,正好帮朕看看,哪些人是做事的,哪些人是只会溜须拍马的。” 赵衍思忖片刻,答道:“臣遵命。” 赵衍奉旨到了大同镇,那里驻扎的是韩将军的副将马副将,赵衍跟马副将一起,将军队整顿好,率五千精兵到了归绥。 在归绥驻扎好后,赵衍仔细观察,发现蒙古国士兵在两国边境交界处打伏击战,赵衍佯装率兵追击,却几次在快要得手时退回驻地。 如是几番,蒙古国士兵便有些急躁,有一次在赵衍率部回头后追了过来,赵衍佯装与对方交手一番,边打边退,双方对战了一刻钟,蒙古国士兵不敢追远了,也退了回去,这才发现原先埋伏的人已经全数遇难。 赵衍旗开得胜,却并未乘胜追击,很快的收整了队伍,又回了驻地。 回到军营,兵士们都休息了,赵衍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走了走,只见到漫天的繁星,忽地就想起秋猎时跟楚月一起骑马的场景,似乎已经过了很久,而他的月儿也不再在他身边,他只觉得悲从中来。 他坐了下来,高高的草丛遮了他半个身子。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些很轻微的声响,立时警觉起来,伏低身子悄悄查看。 只见几名黑衣人,悄悄走到了他的营帐外面,往里面喷了一些东西,又等了一刻钟,那些黑衣人蹑手蹑脚进了营帐。 但很快,他们就出来了,赵衍知道,他们发现营帐里面没人。 那些人立刻便散了开去。 又过了好些时候,赵衍确定他们已走远不回来了,才悄悄摸回了自己的营帐内,在刚刚他们喷东西的地方,看到了少量的白色粉末,他捏着鼻子用帕子将白色粉末包了起来。 剩下的后半夜,他到龙影那里挤了一晚。 第113章 设计(二) 待到早上,天刚蒙蒙亮,就听到有小兵来报,说是晚上有人来把两名士兵迷晕带走了。 赵衍派人去查看,谁知查看的人也一去不复返。 赵衍穿上战衣,跨上战马,身子矫健的“吁—”一声冲了出去。 他身后跟着从靖王府带来的十八名侍卫。 到了一处山坳,周边走出来几百名持剑的黑衣人,瞬间将他们包围了。 “靖王,你说你是蠢呢还是傻大胆呢还是两者都有呢?”为首的那人操着有口音的官话,一听就是蒙古国人。 “阁下愿意怎么说便是什么吧。” “哈哈哈哈哈哈,”那人仰天大笑了几声,“给我上。” 几百名黑衣人瞬间一拥而上。 赵衍及十八名侍卫各个武艺精绝,但人数上不占优,对阵起来还是有点吃力。 赵衍轻功了得,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 t 8 0 8 0 . c o m 看准为首那人的方向,几个腾跃便到了那人旁边。 那人很是惊讶,慌忙拔剑迎战。 不得不说,这个人的武功还是不错的,但跟赵衍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 五六个回合后,赵衍将刀架在那人脖子上,“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虽有些胆怯,说起话来却依然油嘴滑舌,“自然是你的敌人派我来的。” 赵衍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的问道:“是大梁皇上让你们来的?” 那人愣了愣,表情颇为不自然,但他很快恢复了油腔滑调的调调,“看来你们君臣之间很不信任嘛!” 赵衍心中已有定夺,他冷笑了一声,手中的剑便往里探了探,那人脖子上冒出了血珠。 周边还在打斗的众人都住了手。 “放下剑,让开一条路,”赵衍喝道:“不然就杀了他。”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让开了一条路,赵衍携着那人从人群里走出来。 殊不知,就在这时,一支箭“嗖”的射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射在了那人的胸口处。 那人立时瞪圆了眼,“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妈的,居然放暗箭。”黑衣人中不知哪个人突然喊了一句,其他人群情愤慨,提起剑又跟赵衍等人厮杀起来。 赵衍一个跃起,提剑便往旁边的人刺去,那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中剑倒地。 “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声响彻山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激战正酣的双方回头一看,韩将军骑在战马上,挥舞着大刀,后面跟着数百名骑兵。 黑衣人已经对战了好一会儿,体力上本就有些消耗,如今又见到这位黑面将军和大队人马,气势已然弱了一半。 韩将军靠近后,拿着那把足有几十斤的大刀一扫,好几名黑衣人便痛苦的倒地。 山坳之战的形势急转直下,最终黑衣人被如数歼灭。 赵衍和韩将军坐在军帐中。 赵衍敬上一杯酒,“本王谢谢韩将军今日前来相救。” “王爷言重了,倘若不是您给末将报了信,末将也不知要到山坳去救您。” 赵衍没说话,将酒一饮而尽。 见他不说话,韩将军又道:“王爷怎么知道对方是冲着您去的?今日设伏之人又是谁?难道不是蒙古国的人?” 赵衍清亮的眸子变得玩味起来,“本王也想知道设伏之人是谁。” 韩将军将酒一饮而尽,没说话。 赵衍将酒杯斟满,“韩将军,大局未定,且不知那位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行动,凡事务必小心。” 韩将军粗犷的脸此时异常认真:“末将谢王爷提醒。” 赵衍回到京城,提着一个大箱子进了皇宫。 赵宁在太极殿接见了他。 赵衍将箱子轻轻放在地上,随后行礼,“臣弟参见皇上。” “免礼,”赵宁说道:“王弟果然名不虚传,一出手便打了胜仗,朕心甚慰。” 他看着赵衍,赵衍也看着赵宁,视线交汇的瞬间,俩人都想起了宫变那日在太极殿,赵宁拿到楚月的信时,俩人对望的那一眼。 赵宁神色莫测的看着他,“王弟,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赵衍朗声回道:“回皇上的话,箱子里装的是本次来犯的蒙古国兵士首领的头。” 赵宁的眸子瞬间变得阴纨,有一股浊气憋在他的喉咙里。 许久,他才道:“靖王此次御敌有功,赏。” 楚月在御花园里赏花,春天百花齐放,蜜蜂在一朵朵盛开的花瓣上“嗡嗡嗡”飞舞着采蜜,楚月凝神看了许久。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长公主殿下在赏花啊。” 楚月回过头,见到了白天师,白天师是白姐姐的大伯,楚月只在除夕宫宴的时候见过他,他一头白须白发,与天师的称号倒颇为相契。 楚月行了个礼。 白天师走到楚月身旁,“这一株山茶开得甚好,”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到这个,老夫新近得了一株牡丹,那花也是妙得很,不知长公主殿下有没有兴趣一道去看看?” 一旁的胡嬷嬷闻言瞥了眼白天师,却不便说话。 楚月有些不解,她跟白天师只见过一次,还是在宫宴那样的场合,大家一句话都没说过,这样的邀请,难道不会有点唐突吗? 但转念一想,白天师是白姐姐的大伯,许是白天师知道她跟白姐姐交好,而白天师也如白姐姐一般,是个喜欢花花草草之人,因此才作此邀请吧。 她不想拂了别人的好意,点了点头,“如此,便请白天师带路吧。” 几人顺着宫墙走了一会儿,看样子是要去白天师办公的钦天监,钦天监在太极殿附近,太极殿便是皇上日常上朝之处,楚月低了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时,却突然听到白天师不高不低的喊了一声,“靖王殿下。” 楚月抬起头,果然就见到了他,他立在太极殿外的广场上,阳光正好洒满了全身,他穿着一身武将穿的铠甲,将他挺拔的身躯勾勒得如同苍松翠柏一般,剑眉下那双明亮的双眸遥遥望了过来。 楚月赶紧偏过头,心里一阵小鹿乱撞。 第114章 又见 白天师走上前,与赵衍寒暄起来。 楚月不好走得太近,只能远远的候着,身上就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一样,怎么都不自在。 白天师跟赵衍寒暄了几句,似乎想起了楚月,他看了眼楚月,歉意的说道:“靖王殿下,不好意思,老夫邀了长公主殿下一同去赏花,长公主殿下还在候着呢。” 赵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楚月,楚月正好也看过来,赵衍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楚月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四目相对,楚月心里砰砰砰的跳。 赵衍及时的收回视线,“既然如此,白天师便快去吧。” 白天师跟赵衍行了个礼道了别,转身回到楚月这边,“长公主殿下,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楚月笑了一下,“无妨。” “那就这边请吧。”说完白天师又在前面带路。 楚月点点头,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赵衍的方向,见他还在那里站着,心里莫名的就有些窃喜,连走路的姿势都不自觉的更加优雅起来。 白天师的那株牡丹确实开得很美,但楚月一点赏花的心思都没有,整个脑海里全是刚刚见到靖王的那一幕。 为什么她觉得他这么熟悉?自从醒来以后,没有任何人让她有过这种感受,她以前真的不认识他? 白天师见她心不在焉的,也没多留她,赏完花,楚月便回长乐宫了。 白令羽正好来找她,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听说你跟白天师一道去赏花了?赏了什么花?好看吗?” “好看。”楚月答了一句便没了下句。 白令羽坐了一会儿,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话,白令羽便说宫里还有些事回去了。 出了长乐宫,白令羽转头便去了钦天监。 “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白天师笑着说道,那语气却并不恭敬。 白令羽并不在意这些,她知道白天师素来不看重她,如果不是自己诚心等了皇上十几年,让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点利用价值,又怎会被他藏在白家隐蔽的祖传大宅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乃至在他的扶持下,坐稳了后位。 从这件事来说,白令羽是感激白天师的,虽然她一直深深爱慕着皇上,但她知道皇上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倘若不是白天师,她不仅当不上皇后,连靠近皇上都只能是奢望。 她颔首,语气平和的回道:“白天师。” 二人落座后寒暄了几句,白令羽便问道:“白天师,听说您今日邀了长公主过来赏花?” “对,”说着白天师指了指窗台边上长几上的那盆牡丹,“皇后娘娘看看可喜欢?” 白令羽端详了几眼,“不错。” 白天师抚须笑笑。 “长公主很喜欢这盆牡丹?”白令羽又问道。 白天师摇摇头,“这个老臣就不知道了。” 白令羽没说话,喝了口茶。 白天师又道:“倘若长公主殿下喜欢,老臣便着人将这盆牡丹送去长乐宫。” 白令羽沉吟了片刻,又跟白天师寒暄了几句,起身准备离开。 白天师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又道:“今日过来的时候遇见了靖王殿下,靖王殿下一身戎装,倒是精神得很。” 白令羽身子一滞,蓦地回头看向白天师。 白天师抚着须,眯着眼,一脸玩味的看着白令羽。 白令羽喉咙里仿佛卡了东西,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该出手的时候就要出手,别等自己的东西都被别人抢去了才知道,老夫也是为你好。”白天师语重心长的说道。 白令羽缓缓起身,回了坤宁宫。 她支开宫女们,静静的坐了许久,才从一个小小的箱笼里取出一个更小的红绒盒子,打开来,那里面躺着一枚鹿骨扳指和一枚护身符。 她长久的凝视着这两件物品,心里如浪花般翻滚,“难道,这便是宿命吗?楚姑娘,你的这两件物品,本宫究竟还不还给你好?” 远离京城的昆明城里,谢临正在跟父亲镇南王起争执。 “父王,您就让我去京城吧。” “不行。”镇南王语气强硬。 “父王,我好不容易查到些线索,您就让我去吧。”谢临哀求道。 镇南王横眉怒目的瞪着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本王好不容易将你接回来,你就乖乖的在昆明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父王,难道母妃的事情不查了吗?”谢临又道。 “查?怎么查?你找到的线索都在那位楚姑娘身上,但楚姑娘人呢?她还在吗?她都死了你怎么查?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你知道吗?”镇南王连珠炮般问道。 谢临很想告诉父亲他怀疑楚姑娘没死,倘若楚姑娘真死了,皇上决计不会那么容易就将这件事翻过去。 那日在楚姑娘灵前劝回靖王后,他才从靖王那里知晓,原来楚姑娘的哥哥并不单单是跟她一样从异世过来的,他从来便是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皇上,只不同的是,他自己是先从这里到了异世,在那边呆了十年,后来又回来了。 楚姑娘作为在异世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妹妹,兄妹之情自是无可比拟,因此,倘若楚姑娘真的离世了,那失手伤了楚姑娘的安阳公主,皇上肯定会狠狠处置她。 可安阳公主不但没有被治死罪,连受刑都没有,只是陪着已经彻底疯了的严皇后去了宁古塔抄经。 但他不能对父王说这些,他憋着话,杵在那里。 “还有,”镇南王缓了口气又说道:“你跟安阳公主私会是怎么回事?” 谢临面色一变,“我……”却又支吾不出半个字来。 他之所以跟安阳公主见面都是在商量楚姑娘的事,诚然最后被抓那一次不是的,哦,倒数第二次去了大昭明寺那次也不是的…… 镇南王见他支支吾吾的,怒从中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世子,即便安阳公主不是现在的处境,本王也是决计不会同意你们一起的,现在她已经去了宁古塔,你便当从没有过这个人吧。” 谢临想辩解,他和安阳公主什么都没有,不知为何却又迟疑了,但心里忽然就有些不舒服,他低着头,“父王,我知道了。” 镇南王稍稍解气。 谢临想了想,又道:“父王,待在昆明城也无聊,我去药王谷找外公行不行?” 镇南王知道儿子没事就喜欢往药王谷花之谷跑,点了点头道:“不许乱跑,我派两名侍卫跟着你。” 第115章 赐婚 京中近来在流传着一件事,说是柳太师府的大夫人郑氏,将府里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庶女养到了自己名下,记为了嫡女。 柳侍郎子女缘薄,有亡妻崔氏,续弦郑氏,还有侍妾二人,通房二人,但统共也只生了两个女儿。 郑氏的女儿在一次落水事件中去世了,膝下便只剩个原配生的女儿,便是曾经的令妃。 但一年前的宫变中,娴吟宫被烧成一片灰烬,最后清出来数具看不出模样的焦黑的尸体,众人只当令妃已经香消玉殒。 如今郑氏将一位庶女记为嫡女,想来大概是为生活找些寄托吧。 只是这位庶女神秘得很,竟不知究竟是太师府的哪位老爷生的,据说一直养在府里,从没有出过门。 柳太师虽早已致仕回家,但家中儿郎在京中为官的不少,且柳太师一生桃李满天下,是那种即便不在朝野,朝野也尽是他的传说的人物。 因着这些,对于这名嫡女,大家还是颇为关注的。 赵衍也听到了这些传闻,他唤来龙影,“查一下柳太师府新近被记到郑氏名下的那个庶女。” 过了几天,龙影得到了确切消息,他立在赵衍旁边,踟蹰了半天。 赵衍看着他,“有什么就说什么。” 龙影吞了好几口口水,下定了决心,清了清嗓子,“那人是令妃。” 赵衍却似乎并不惊讶,他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 龙影甚是奇怪,“王爷,您不惊讶吗?” 赵衍牵了牵嘴角,“有什么好惊讶的?” 龙影叹了口气,又道:“怪不得当时娴吟宫和瑶华宫被一把火烧了,大家都以为令妃和容贵妃已经死了,谁知容贵妃回了大西北,令妃竟回了柳太师府。” 赵衍沉了眸子,令妃被送回了柳太师府,倘若只是要安安稳稳的生活,顶着个庶女的名义是最妥当的,可如今大张旗鼓的成为了太师府嫡女,打得是什么算盘,可就值得玩味了。 过了几天,宫里来了太监,直接宣布了皇上赐婚的诏书。 龙影跪在一旁,脑袋似乎被车碾过一般。 那太监念什么来着?给王爷和柳太师府柳大小姐赐婚? 这不是摆明了坑王爷吗?那柳太师府的柳大小姐,分明就是先皇的令妃啊!这算什么?即便王爷跟令妃有旧,也不能这样吧。 他很想上前把那碍眼的太监一脚踹了,却眼睁睁的看着赵衍躬身上前接过诏书,“谢皇上。” 赵宁到长乐宫找楚月用膳,楚月见他一脸兴奋,“皇上,今日有什么开心事吗?” “你也看出来了?”赵宁眉开眼笑。 “您都快笑成一朵花了。”楚月打趣道。 赵宁很满意,如今的长公主越来越像以前的小月了。 他夹了几筷子菜,才道:“朕今日赐婚了。” 楚月好奇,“是给哪家的公子和小姐?” “给靖王和柳太师府柳大小姐。” 楚月如五雷轰顶,正要夹菜的筷子伸到一半,横亘在半空。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猛地转身用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 刚刚吃下去的东西仿佛全部在体内翻滚了起来。 赵宁神色莫测的看着她。 前几日,白天师跟他说长公主有些不对劲,似乎跟靖王有关,他还不信,她回到京城才两个多月,靖王跟她不过是在除夕宫宴上见过一回。 便是那次宫宴,他也观察过,小月并不记得靖王。 当然还好他以防万一,在宫变时留了令妃一条命,本来她屡次对小月出手,自己只差将她碎尸万段,但最后关头,想着以后制约靖王,还是放了令妃回柳太师府。 楚月捂着嘴,“皇上,对不起,臣妹要去一下净房。” 赵宁点点头,“去吧。” 待到楚月出来时,赵宁已经离开了,让胡嬷嬷给她传了话,说是还有些事要处理,让她好好吃饭别噎着了。 楚月看着那满满一桌子的菜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都撤了吧。”她说。 胡嬷嬷深深的看了眼楚月,“长公主是嫌菜冷了吗?奴婢让厨子再热一下。” “不用了,本公主想歇一歇。”说着楚月便往一旁的贵妃榻走去。 看着她寂寥的背影,胡嬷嬷如鲠在喉,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楚月歪在贵妃榻上,眼前全是那个挺拔的身影,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白令羽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失魂落魄斜躺着的楚月。 她也是今日下午才知道皇上给靖王赐婚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到楚月这里来探探口气,便听说皇上到了长乐宫用膳。 她只好在坤宁宫等着,等到皇上已经离开长乐宫的消息传来后,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楚月见白姐姐来了,忙起身迎接。 白令羽挥退了宫女们,又扶楚月到榻上坐下。 “这是怎么了?”白令羽温和的问道。 楚月悲从中来,按理说她只见过靖王三次,严格的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即便是对一名男子有好感,也不至于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但当她听到靖王被赐婚的消息后,就是觉得很伤心,控制不了的伤心。 看到她红了的眼圈,白令羽心里很难受。 明知她就是楚姑娘,明知她跟靖王爱得很深很深,但现在眼睁睁的看着她因为失去了记忆,与靖王不得相认,靖王又因为她变换了样貌,认不出她。 两个相爱至深的人,就这样看着对方站在自己面前,却不知道。 她轻轻握着楚月的手,“长公主,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楚月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白姐姐当日的话还在耳边,“长公主,靖王与你并不合适,本宫劝你,还是早些断了这个心思罢。” 白令羽终于忍不住,“是因为靖王吗?” 楚月的眼泪夺眶而出。 白令羽揽着她,让她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用帕子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楚月哭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她抽噎着说道:“白姐姐,妹妹知道自己不争气,您提醒过妹妹的,靖王与妹妹不合适,可妹妹就是忍不住,总是忍不住去想他,想见到他,想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事。” 白令羽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好妹妹,姐姐都知道。” 她想起数年前的自己,那个日日站在菩提树下算着赵宁归期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煎熬? 第116章 奉福寺 “皇后说想跟长公主一起去潭柘寺祈福?”赵宁问一旁的安公公。 “是。” 赵宁想起那日楚月的失态,这几日他都没有再去长乐宫,对于小月在听到给靖王赐婚消息时的反应,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加之这几日朝中事务繁忙,便将此事搁置了。 “还说什么了吗?”赵宁问道。 “说是想微服去,以免阵仗太大。”安公公毕恭毕敬的答道。 赵宁沉吟了片刻,“行,去准备一下吧。” 说是阵仗不大,却还是去了五辆马车。 潭柘寺离京城有三十多里地,楚月他们此行走的是庞潭古道,需得先在栗园庄的奉福寺歇一晚,第二日再到潭柘寺。 奉福寺的住持早早收到消息,禅房都被清空了。 楚月坐了一晚的马车,身子委实累了,寺院的夜晚又极为宁静,因此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大家起身,又往潭柘寺出发,这一程倒是没走多久。 白令羽跟楚月分别到天王殿和大雄宝殿上了香,便有知客僧引了到禅堂诵经。 诵完经,楚月表示想去看看元代妙严公主的“拜砖”,来时的路上白令羽跟她说了妙严公主到潭柘寺出家的事,说是妙严公主替父赎罪,每日里在观音殿内跪拜诵经,年深日久,竟把殿内的一块铺地方砖磨出了两个深深的脚窝。 知客僧便引了俩人到观音殿,楚月在“拜砖”前久久的伫立着,心里是说不出的颓丧。靖王被赐婚一事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她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妙严公主替父赎罪,而到潭柘寺出家。 那她呢?她如今是长公主,但对自己的人生也是一点主动权都没有。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她又吃了一惊,主动权?主动权!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一个词? “长公主,好了吗?”白令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哦,好了,皇后娘娘,好了。”她有些语无伦次。 白令羽看了她几眼,没说什么。 潭柘寺每日香火鼎盛,今日为了接待他们没有让其他上香的人进来。 因此白令羽决定晚上还是去奉福寺歇一晚,第三日再回京城。 当然这些决定都是出行前便做好了的,潭柘寺住持礼貌的挽留后,便只留了他们用午膳。 待回到奉福寺,歇了一会儿,白令羽跟楚月一起用了晚膳,眼看时间还早,白令羽便邀楚月一道去散散步。 奉福寺不大,俩人走着走着便到了玉皇殿,白令羽说进去瞧瞧,玉皇殿里供奉着一座木雕神像,俩人拜了神像,白令羽又看了看地上摆着的蒲团,说道:“长公主,时间尚早,不若我们便在此打坐一会儿再回吧。” 楚月觉得皇后今日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怪,便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白令羽又对宫女们说道:“你们且到外面候着。” 宫女们不敢有二话,都退了出去。 俩人在蒲团上坐下来,闭了眼。 不一会儿,楚月便觉得身边的人好像不一样了。 原先皇后在身边时是淡淡的花香,如今花香没有了,却变成了男子特有的淡雅冷冽的沉香,她心里一惊,睁开眼,身边果然换了人。 而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靖王! 赵衍如今就跪坐在她身侧的蒲团上,也闭了眼在打坐。 “你……”楚月惊讶极了 赵衍睁开眼,清亮的眸子望向楚月。 “靖……靖王殿下,您怎么会在这儿?”楚月十分心虚,她匆忙回头看了两眼,皇后呢?原先不是皇后跟她一起在这儿的吗? 赵衍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认真的看了她几息后问道:“长公主,你还记得我吗?” 楚月惊讶极了,靖王殿下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他们真的认识? 她迟疑的问道:“靖王殿下,我……我们好像只在除夕宫宴的时候见过。” 话一出口,又想起那次跟白天师去钦天监,路过太极殿外时也见过一身戎装的他的,但是这样算认识吗?应该不算吧,话都没有说过。 “是不是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赵衍问道。 “您怎么知道?”楚月大惊。 赵衍的眸子亮了起来,他拿出一个荷包,“这个,有印象吗?” 楚月疑惑地接过荷包,很简单的一个荷包,针脚也不太平,荷包的一角绣了一个小小的“月”字。 她在脑海中搜索着,没有印象,“没有。” 赵衍看着她,蹙了眉,又道:“桂花糕,你会做吗?” 楚月刚想说不会,却奇异的在脑海中出现了做桂花糕的各种步骤及需要的材料。 她一脸讶异的望着赵衍,“您怎么知道我会?” 赵衍笑了起来,他清亮的眸子盯着楚月,那里面是藏不住的欢欣。 “靖王殿下,我们……以前……认识吗?”楚月又问道。 赵衍深深的看了她几眼,“应该是的。” 楚月不明所以,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应该是的是什么意思? 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赵衍便仿佛洞察了她内心般,轻声说道:“有机会把那道桂花糕做了,我就告诉你为何是应该是的。” 楚月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赵衍却又凑近了一点说道:“我暂时不能忤逆皇上的赐婚,但她不会是王妃。” 楚月的脸腾地就红了,她急急说道:“靖王殿下,您不必跟我说这些。” “必须要的。”赵衍语气坚定的说道。 正说到这里,白令羽开门走了进来,迅速关好门后,她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俩人,“时间差不多了。” 赵衍起身对白令羽一抱拳,“多谢皇后娘娘,”又转身对楚月说道:“等我。” 随后便悄无声息的从窗户跳了出去。 眼见他离开,楚月急忙走上前问白令羽,“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令羽答道:“我将今日要到潭柘寺礼佛的消息递到了靖王府,并告知了他们晚上歇在奉福寺。” “昨日出发前便得到了靖王的回信,说是晚上在奉福寺的玉皇殿一聚,”她深深的看着楚月,“如今看来,长公主倒是多虑了,并不是只有长公主一个人在记挂着对方。” 楚月害羞的捂了脸,原本以为自己是在单相思,却不知道他也一直在注意着自己。 一种蜜糖般甜蜜的感觉在楚月心中发酵,前几日她日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气恼皇上莫名其妙的赐婚,现在她只觉得神清气爽。 第117章 过去 回宫的路上,楚月便问白令羽现在是否有桂花,白令羽摇了摇头,“才四月,桂花没这么早开的。” 楚月很是失望。 白令羽见状,便问道:“怎么突然想找桂花了?” “想起有道做桂花糕的方子,想试一试。” 对于楚月会做吃的,白令羽一点都不奇怪,赵宁刚回来时便不时盛赞她的厨艺如何如何。 “回去了我帮你找找。” “谢谢白姐姐。” 白令羽对这件事上了心,过了几日,便给楚月捎来两罐桂花蜜,“问了好些人,都说没有新鲜桂花,不过我在一个厨子那儿找了点桂花蜜,他说是用去年的金桂做的,藏在冰窖里,还新鲜。” 楚月欣喜不已,连声道谢。 接着便照着自己脑海里的菜谱开始尝试做桂花糕。 一个时辰后,一道软糯清香的桂花糕便出现在了眼前,楚月邀了白令羽一起品尝。 这是白令羽第一次品尝楚月的手艺,那桂花糕吃起来松软又有嚼劲、既不过甜也不过腻,入口便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回味悠长。 白令羽直夸楚月的手艺好。 楚月眉开眼笑,刚刚她自己也试了一块,她都没想到原来自己还有这一手。 可靖王又是如何知道的呢?莫非他们以前真的认识?她又想起那日在奉福寺见到靖王的情景,心里不由得雀跃起来。 白令羽和楚月品尝了几块桂花糕,喝了些茶,说了会子话,便起来走走消食。 就在这时,太监报:“皇上驾到”。 赵宁大踏步的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桂花糕,“在吃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向楚月走来,楚月身侧的白令羽往旁边退了一小步。 楚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赵宁浑然未觉,他走到楚月近前,又扫了眼桌子,“桂花糕?长公主自己做的?” 楚月不动声色的将白令羽又拉了过来,“皇上,刚刚皇后娘娘品了都说好吃呢,皇上要不要也试试?” 赵宁看了眼白令羽,坐到了桌旁,宫女们赶紧将碗和筷子摆好。 三人都在桌边落座后,赵宁夹起一块桂花糕,细细品了品,说道:“好吃,不愧是阿七。”赵宁偶尔会叫楚月作阿七,楚月问过为何,赵宁笑笑没有解释,楚月也就作罢了。 赵宁又吃了几块桂花糕,放下了筷子,“长公主怎么不试试做点别的菜?” “别的菜?”楚月好奇。 “嗯,以前你给朕做过许多道菜。” 楚月无奈的道:“臣妹都不记得了。” 赵宁立刻招呼小太监们取来了纸笔,“刷刷刷”就开始写。 楚月凑过去,见那上面写着:水煮鱼、酸汤黄骨鱼、酸甜排骨、滑蛋牛肉、回锅肉、清蒸鱼、宫保鸡丁、烧茄子……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大张纸。 楚月不禁怀疑起自己,“皇上,这些菜以前臣妹都会做?” “嗯,不仅会做,味道还跟这道桂花糕一样,让人回味。” 楚月有些不好意思,“臣妹都不记得了,也不知该怎么做。” 赵宁今日心情好,又开始指着纸上的菜名解释起来,“这道水煮鱼,朕记得最重要是鱼片要够嫩够滑,你以前好像说鱼片里面要勾入芡粉,似乎还要加一个蛋清……” 他将他记忆中,品尝每道菜时,小月自得地讲解要点的那些话,都说了出来。 当时小月说这些时,他似乎一点儿也没听进去,结果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己竟然都还记得。 楚月也不知皇上今日心情怎么这么好,但既然皇上要讲,她便在一旁洗耳恭听,不时还插嘴问上几句。 赵宁更是来了兴致,一旁的宫女太监们都忍不住掩嘴笑起来。 白令羽喝着茶,茶水却似乎带了丝丝苦味。 她爱慕了皇上十几年,但皇上从没有在她面前如此自如过。 即便是当年还没有入宫的皇上,只得十来岁的年纪,跟她一起在白家老宅时,也未曾说过那么多的话。 她的思绪飘到了从前。 听母亲说,她们家原先的光景也是十分好的,祖父白太医是太医院的首席,家里也算是是钟鸣鼎盛之家了。 可这一切都在白太医被诬陷毒杀先皇之后溃然崩塌。 一夕间,族人几乎都没了,父亲和母亲彼时恰好去了西安,接到消息后,再没敢回京,从此便隐姓埋名生活起来。 可父亲从小在大族里长大,吃穿用度都有银两拨下来,如今突然要自力更生,还要隐姓埋名的自力更生,日子一下子难起来。 数年后,她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的。 母亲做些绣活儿维持生计,父亲已被生活磨去了几乎全部的意志,整日捧着酒杯,追忆着过去还是白家六少爷时的生活,母亲要是说他两句,他便骂骂咧咧的。 她从小便跟着母亲学做绣活儿,也幸好母亲还有这一门手艺,因此他们也算是勉强度日。 又过了几年,父亲在一次酗酒后跌下了山崖。 母亲用不多的积蓄厚葬了父亲,随后便带着她去了承德。 她不解,“母亲,去承德做什么?” 母亲只是笑笑,到了那里,她才知道原来在深山里还有一座白家隐蔽的老宅。 只是,那宅子荒废已久,母亲带着她,将宅子一点一点清理出来,又种上许多的蔬菜,养了些鸡鸭,母女俩便就这样在白家老宅住了下来。 过了两年,白磊带着赵宁来了,随行的还有赵宁的母亲蓝慕灵。 见到母亲的时候,他十分诧异,“老六媳妇,你还活着?” 母亲已是涕泪纵横,“大伯,您还在啊,您还在就好了,阿羽终于有个人照看了。” 赵宁比她大五岁,他的眸子清冷自持。 但总归在一个院子里,白令羽本也不是话多的人,日子便一天一天的过着。 白磊来了没多久,母亲便过世了,那时她才知道,母亲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硬撑着一口气想等她长大,如今见到她有寄托了,便心安了。 她心里难受,母亲原先也是京城张府的一位小姐,从小也是有仆人伺候着,锦衣玉食的长大,可这一生,竟是这般匆匆走过。 白令羽还沉浸在思绪中。 赵宁终于将要点讲完了,他将那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楚月,“实在不会就问问厨子们,也不一定非要自己做。” 楚月点点头。 第118章 贺礼 又过了一个多月,到了靖王娶柳小姐的日子。 纵然当日在奉福寺赵衍说了那些话,楚月还是从前一晚起便失眠了,她不断想起那日与他相见的情形,他说他们应该认识,究竟是怎么认识?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眼下的阴影浓得遮都遮不住,便索性又蜷回了被窝里,作为长公主,她并不是必须要去跟皇后请安。 她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靖王骑在高头大马上迎接新娘的情景,她心里酸酸的,即便知道那位柳小姐不会是王妃,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也不知今天的靖王府会是怎么样?是不是有很多宾客前往祝福?忽地她爬了起来,不,她也要送一份礼。 正在上妆的令妃,也即现在的柳太师府大小姐—柳?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升腾起莫名的怨念。 五官自然还是美的,但眉心多了几道川字纹,眼角也有了淡淡的鱼尾纹。 都是那个该死的楚姑娘,时常惹自己生气,她愤恨的想,还敢跟自己抢衍哥哥,死不足惜! 倚翠在一旁伺候着,看到她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未发一言。 过了好一会儿,柳?涵才打扮好。 柳?涵先是给父母敬茶,柳侍郎沉着脸端过茶杯,柳?涵在跟前候着,柳侍郎却迟迟不肯举杯饮茶,他看了几眼柳?涵,心里是隐隐的火气。 一个月前接到赐婚的圣旨时,他整个人都呆了。 皇上这是闹的哪一出?难道不知道柳?涵便是原先的令妃,他的大女儿柳舒窈吗? 皇上先是暗中将舒窈送回了柳府,他虽然觉得于理不合,但终归是自己的骨肉,便同舒窈改了名为柳?涵,只当她从来便是太师府的一位庶女。 谁知先是郑氏坚持要将舒窈记为嫡女,说是舒窈太苦了,不愿她受委屈,柳侍郎感念郑氏作为继母的慈悲之心,便也作罢,结果没过多久皇上竟直接下旨给舒窈赐婚了,这这这…… 郑氏看出柳侍郎的不快,握了握他的手。 柳?涵自然看出了父亲的怒气,她只当看不到,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嫁给衍哥哥了,她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欢欣,虽然嫁过去暂时只是柳夫人,想来是因为衍哥哥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知揭开喜帕的时候,他会不会很开心。 柳?涵内心的期待很快便被一大盆冷水浇透,虽然聘礼是给够了的,酒席也摆了,可柳?涵坐在新房里等到半夜,赵衍也没有来揭喜帕。 她拽紧了手里的帕子,怒火在胸腔中氤氲。 此时的赵衍,异常清醒的待在自己的书房,酒席他去转了一圈,随后便假借醉酒回了书房。 他想起那日在奉福寺,当他问是不是以前的事她都不记得了,长公主一脸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 他的喉结动了动,他已经有七八成把握长公主便是月儿,但是是被抹去了记忆的月儿。 就在这时,龙影敲门进来,手上端着一个食盒,“王爷,这是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贺礼。” 赵衍点点头。 龙影将食盒放在案上,又退了出去。 赵衍打开食盒,一匣子莹白的桂花糕整整齐齐的码在盒子里。 赵衍深深吸了口气,举起一旁的筷子,颤抖着手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柳?涵终于等不下去,她自己掀了喜帕,一旁的倚翠慌忙要帮她盖回去。 “还盖什么盖?”柳?涵吼道。 “小姐,”倚翠叫道,又慌忙捂了嘴,压低声音道:“您不能自己掀喜帕的,要等王爷过来掀。” “等王爷?”柳?涵斜眼看了眼外面,“你觉得王爷还会来吗?” “许是敬酒的人太多了。” “听不到外面酒席都散了吗?” “……许是王爷喝醉了,先去醒醒酒?” 柳?涵一下子站起来,“我要去找他。” “小姐,使不得啊!”倚翠拉住了她的手。 “放手!”柳?涵吼道,“衍哥哥肯定不知道是我,还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嫁进来了,我要出去,让他看看我这张脸!” “小姐……” 柳?涵一把甩开倚翠,“他不就是喜欢这张脸吗?记挂了十几年的不就是这张脸吗?你别拦着我……”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赵衍一身深蓝长袍站在门口,阴晴莫定的看着柳?涵。 柳?涵一看赵衍来了,又惊又喜,想起刚刚扯下帕子,许是把头发弄乱了,赶紧整了整头发。 被摔在一旁的倚翠见状,爬起来躬身退到了门外。 柳?涵看着赵衍,没说话,一双凤眼登时便蓄满了泪水,她缓缓走到赵衍身旁,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衍哥哥,是我。” 赵衍神色晦暗,“柳夫人还有什么事要说便快说吧,本王还有事。” 柳?涵大惊,不明白赵衍看到她怎么会无动于衷。 赵衍冷冷的站着。 他眼里的冷漠刺痛了她的心,她不由得猜测起来,难不成,他早就知道了今日嫁进靖王府的是自己?而刚刚是刻意将自己晾在这里?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一惊,她上前一步,扯起赵衍的衣袖,“衍哥哥,你生气了吗?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我没有早点跟你说我还活着,没有早点跟你说嫁进来的是我……” 说着说着,泪水便如断线的珠子般掉落了下来。 赵衍不动声色的拉出被她扯着的衣袖,又往外走了一步。他本就站在门口附近,要是再往外走就要出门了。 柳?涵不敢再往前,“衍哥哥,你、你嫌弃我了吗?” 她捂着脸,“若是污了你的眼,我这就一头撞死去,呜呜呜……” 她满心以为赵衍肯定会心软了,谁知下一刻她便听到赵衍冷冰冰的声音,“都说完了吗?三日后的回门本王没时间,会派人随你一道去。”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柳?涵呆立在原地。 第119章 手帕 楚月支着肘坐在窗前,回想着下午去坤宁宫里的情形。 将桂花糕做好后,她便带着桂花糕到了坤宁宫,既然上次白姐姐能将消息递到靖王府,那么将这一匣子桂花糕悄悄送去,约摸也是可以的吧? 在坤宁宫外,她碰上了德妃。 年三十宫宴时楚月见过德妃一次,后来的赏春宴上又见过一次。 德妃比皇后要年长一些,原是宫里侍奉姜太后的许女官,说是出自京城思南伯爵府的,宫变后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德妃,地位仅次于皇后,也不知道这后面有些什么故事。 德妃瞟了楚月几眼,视线移到了她手上拎着的匣子上,“长公主殿下这是给皇后娘娘送什么来了?” 楚月心虚,赶忙将匣子往身后拢了拢,“没什么,一点土仪。” 德妃倒也没再说什么,跟楚月道了个别便离开了。 楚月进了坤宁宫,见白令羽的脸色不太好,遥想大约跟德妃有关,却也不好问。 白姐姐虽执掌后宫,但皇上待她还及不上自己这个义妹,大家看在眼里,难免会少了几分尊重。 楚月想起那日皇上皇后一起在长乐宫时,俩人间颇为尴尬的场面。 明明两个人单独跟自己相处时都好端端的,能说会笑的,怎么反而两个人一起时,就不是这样了,怪不得以前在御汤泉时,皇上皇后从没一起来看过她。 她有些不解,又有心帮忙,毕竟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待她最好的便是皇上跟皇后了。 “白姐姐,听说您跟皇上认识多年了?”她听胡嬷嬷说过,皇上皇后是故交。 “嗯。”白令羽点点头。 “那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趣事吗?”楚月问道,在皇宫里大家都比较刻板端正,以前没进宫的时候应该好玩的事会多一些。 白令羽幽幽看了眼楚月,“没有。” 楚月尴尬,只好转移了话题,“那你们大婚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您特别心仪的贺礼?” 大婚总归是让人开心的了吧? 白令羽偏着头想了想,“有一样。” 楚月来了兴致,“是什么?” 白令羽起身,在箱笼里取出一个裱好的画框,里面是一张手帕,上面绣着两行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那手帕的绣工并不好,不过看得出绣字之人还是很认真的绣了这副帕子。 取出帕子,白令羽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在白家老宅时,楚姑娘说想跟她学绣工,她便提点了一下楚姑娘。 楚姑娘一开始绣帕子时总是歪歪扭扭的,后来便总见到她没事就拿着针和帕子在那里练习。 自己也没多想,只道是她太无聊,因此绣绣东西打发时间。 谁知就在去湖边散心那日后不久,有一日楚姑娘突然拿出这方帕子,“白姐姐,我绣工差,不过还是想把这个送给你,倘若有一日你成亲了,而我又没法送贺礼的话,这张帕子便先充当你的贺礼吧,你可别嫌弃。” 白令羽接过帕子,笑了,“这么早就准备好了?是嫌日日看着我烦?想我早日成亲了?” 楚月拉过白令羽的手,“怎么会?白姐姐这么好,我巴不得日日跟白姐姐一起呢!所以呀,我真希望这张帕子是送给你和我哥哥的贺礼。” 白令羽身子一滞,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她就像皇上和白大巫师身后的一个影子,在白家大宅里住了十几年,除了定时会有曾经在宫中做过的嬷嬷前来教她各种礼仪,并验视她掌握的程度,她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而寂寞的。 没有人关心她在想什么,没有人想知道她对未来的期望是什么,对他们来说,她仿佛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只是为了利益的交换而存在。 在她年少时,也曾对未来有过期许的,特别是在赵宁来到宅子后。 她还年幼,自小又没有玩伴,甫一见到这个年岁相仿的小哥哥,便拉了他到宅子附近的湖边去捕鱼抓鸟。 那是她甚少见过的他开心的样子,他们捕了鱼,就在湖边支了个树杈烤着吃了。 填饱了肚子,他又爬到树上,那里有一个鸟窝,谁知他上去才发现那鸟窝里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正张着小嘴等着喂食。 他心软了,正想下来,那小鸟的妈妈却回了来,见到赵宁在鸟窝旁边,便发了狠的冲过来。 赵宁虽然才十一岁,但身手已不是常人可以企及,明明他一挥掌便可以将那鸟妈妈轰走,但他却赶紧退了开去。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他站的树枝裂了个口子,他身子一个不稳,便要往下跌去。 他赶忙使了轻功,又怕惊扰了那窝小鸟,便往旁边一棵树掠去,谁知那棵树上恰好有个马蜂窝,被赵宁不小心打到了地上,正好掉在白令羽不远处,这下马蜂一窝蜂的飞了过来。 赵宁立时飞身过来,将外衣一脱,裹着白令羽的头便携了她往来时的路跑去。 这样的记忆,是她年少时为数不多的开心记忆,如果说是什么时候对赵宁动了心,她想大抵便是在那时了。 不过一年后,赵宁便进了宫,成为了大皇子,再后来他有了王妃,又有了一双儿女。 她也死了心,在院子里种下一棵菩提树,日日悉心照料它长大。 也不知后来竟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祺嫔没了,大皇子妃没了,赵宁的一双儿女也没了。 白大巫师给她传信,让她好好在白家大宅呆着。 再后来宅子里便来了许许多多的人,还有那座据传是采自极寒之地的寒冰床。 赵宁回来了,然而回来的他阖了眼,白大巫师遣人将他放在寒冰床上,一放就是十年。 那棵菩提树,已经枝繁叶茂,她在菩提树下等了十几年,最终究竟能不能得偿所愿,其实连自己都不知道。 有的时候,她也不由得会想,最后的最后,她会不会像那飞蛾扑火般湮灭于这人世间? 楚姑娘是第一个关心她、关注她,并且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的人。 白令羽看着如今被裱在画框里的帕子,“本宫最心仪的便是它。” 楚月心想这大概是什么有意义的帕子,又仔细看了几眼,但就这几眼,让她彻底愣住了,那帕子的一个角落处,绣了一个小小的“月”字,跟当日在大昭明寺靖王给她看的荷包上的“月”字一模一样! 楚月心里“咚咚咚”打起了鼓,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尽量平静的问道:“不知这是谁送给皇后娘娘的贺礼呢?” 白令羽看了她一眼,“一位故友。” 楚月还想问些什么,白令羽却指了指一旁的食盒,“长公主,这是什么?” 此刻,楚月坐在窗前,茫然的看着窗外,百思不得其解。 靖王的荷包和皇后娘娘的手帕,显然是同一个人送的,那个人是谁?“月”是她的名字吗? 第120章 忌日 京城的楚府。 王氏跪在小祠堂里,捻着佛珠。 丫鬟们不敢上前,大太太已经从早上跪到现在,跪了两个时辰了,丫鬟们真担心她撑不住,终于还是有人去了前院报信。 楚明轩赶过来的时候,王氏还跪在那儿。 楚明轩不敢贸贸然扶王氏起来,支开了丫鬟们,也在一旁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娘,歇会儿吧。”楚明轩小声说道。 王氏充耳不闻。 “娘,您要是把自己累坏了,大妹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一滴眼泪从王氏的眼角滑落,她颓然的跪坐在蒲团上。 “你说她怎么那么傻,娘还以为她真去做了什么仙人座下的童子,但是,她怎么会在宫变的时候进了宫,还帮四皇子挡剑,真是造孽啊!”王氏越说越悲戚。 楚明轩深深吸了口气,今日是大妹的忌日,一年前,得知大妹因为替四皇子挡剑,不幸被刺身亡时,他简直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原先大妹突然失踪,他都一直认为大妹福大命大,不会有危险,说不准何时就回来了。 却不曾想,再次见到大妹时,她已经跟他们永别了。 他根本想不出大妹怎么会进了宫,之前又去了哪里,随着那次宫变,这些疑问全部都成了解不开的迷。 王氏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一连在床上躺了半年,这半年身子才好些了,却时常的跪在小祠堂为大妹超度念经。 大家都担心她的身体,却也不敢劝。 “娘,大妹那样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说不准现在真的成了仙人的座下弟子。” 王氏看了眼楚月的牌位,手帕擦了擦眼泪,“扶娘起来吧,娘想到玥儿的院子里看看。” 采荷、碧玉指挥着丫鬟们将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房间里擦得一尘不染。 自从楚月离开后,她们每日都是如此,似乎小姐并没有从这里离开,而只是到某处去住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又会回来了。 楚明轩扶着王氏踏进院子,王氏越看越难过,忍不住又开始抹泪。 采荷、碧玉见了悲戚的大太太,终于绷不住,众人都偷偷的拿了帕子抹泪。 王氏走进房间,环视着楚月的闺房,内心甚是悲恸,喃喃道:“可怜的玥儿,都未能成婚竟就去了。” 她捶着自己的胸脯,“都怨娘,都怨娘,没有早些给你寻个好夫婿。” 楚明轩心里也难受,但王氏终归是大太太,如此这般让下人们看见,始终不太好,因此又劝了王氏好一会儿。 俩人在楚月的院子里呆了许久才离开。 采荷见大太太和大少爷离开了,情绪已是有些控制不住,对小姐满心的怀念、感伤无处发泄。 “碧玉,我再去给小姐买些纸钱,你先在这里看着,好不好?” “好,你快去吧。” 采荷出了门,觉得天都是灰的,她真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哭一场,她家小姐,那么美丽温柔善良的小姐,怎么说没就没了? 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去查一查她经常私会的那名公子是谁,看看是否能配得上小姐,小姐就…… 她买了纸钱,垂着头,散漫的走在回府的路上,旁边突然走过几匹高头大马,那马差点撞到她,她急忙避开,一抬头,却发现马上之人怎么如此熟悉? 再定睛一看,那人不是那位公子身边的小厮吗?如今竟身着锦衣卫的制服,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她急忙跟上去。 几匹马在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裴茗烟下了马。 裴将军被灭门一案如今已调查清楚,始作俑者便是曾经的姜太后和严丞相。 皇上拨了银两,在京城重新选址,建起了一座更加威风的将军府,裴茗烟袭了裴将军的建威爵,叔叔裴诚宫变后就回了山东裴家老宅养伤,裴茗烟接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如今众人都称他为裴指挥使。 裴茗烟和几个同僚一起走了进去。 采荷跟到酒楼,在一楼大厅却并未见到他们几人,进去转了一圈,发现楼上有许多包间,也不知他们是进了哪一间,自己也不可能一间一间去寻,便在酒楼门口找了处不起眼的地儿候着。 纸钱被她小心的揣进衣服里放好,拿在手上太打眼了。 一个时辰后,裴茗烟跟同僚酒足饭饱的出来,刚想骑上马,采荷便冲了出来。 “你—”她指着裴茗烟,气不打一处来,看看眼前这人现在红光满面的样子,有一星半点的悲伤哀痛吗? 裴茗烟愣了愣神,看清楚这是以前跟在楚姑娘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采荷气呼呼的问道。 裴茗烟摇了摇头。 他的态度让采荷更气了,“你主子呢?你家主子躲哪儿去了?” 裴茗烟一脸无奈,不知她怎么会突然冲突来问这些问题。 身旁的同僚们来了精神,这个小丫鬟胆子够肥的啊,竟然敢指着裴指挥使大骂。 一名爱开玩笑的锦衣卫开了口,“小丫鬟,你是哪家的啊?” “是哪家的关你什么事?”采荷一脸的不耐烦。 她继续喝令裴茗烟,“叫你主子出来,今日是小姐的忌日,他要是不祭奠一下,我绝饶不了他。” 裴茗烟失笑,他说这个小丫鬟跳出来是干嘛,原来是为这事。 他当然想不起来今日是楚姑娘的忌日,因为楚姑娘根本就没死,好好的当着长公主呢,要他主子祭奠什么? “喂,小丫鬟,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指着的是谁啊?”那名锦衣卫又问道。 采荷打量了裴茗烟几眼,好吧,她承认,穿着锦衣卫制服的裴茗烟看上去确实气宇轩昂,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弄来的衣服,不对,他身边那几人也穿着锦衣卫的制服,看上去也不像是假的,倘若是假的大抵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大中午在京城到处走。 难不成,他是锦衣卫? 采荷这时才有点慌了,她今天气昏了头了,根本没去想裴茗烟怎么会穿着锦衣卫制服的事。 “这位可是锦衣卫指挥使裴指挥使啊!”那人失笑,“你要找他主子,你可知道他主子是谁?” 采荷愣了愣,她当然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的主子是谁,京城百姓谁不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直接向一个人汇报,那个人就是皇上! 她心里又惊又怕,不自觉的便往后退了一小步。 “别走啊,小丫鬟,”那人往前走了两步,笑着说道:“不是说饶不了他主子吗?” 采荷又退了几步,撞到了后面的树干上,惊慌之下,藏在衣服里的纸钱掉了一些出来。 那人本来还想往前走,看到纸钱,说了声“晦气,”又退了回去。 裴茗烟眼神黯了黯,上前将掉落在地的纸钱一一捡起来,交还给采荷,“你家小姐现在过得很好,别担心。”说完便回身上马离开了。 采荷愣了愣,什么意思?小姐现在过得很好?在天上过得很好?他怎么知道? 还有,他怎么会是锦衣卫指挥使?他原先明明就只是一名小厮啊! 怀揣着数不清的疑问,采荷回了府。 第121章 逼宫 白令羽近期似乎有点忙,楚月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她,却又记挂着靖王,也不知道他吃过桂花糕后是什么态度。 宫里没有能传递消息的人,她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去问问白姐姐,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刚走到坤宁宫外,便见到宫女们都在外面候着。 她走近了些,里面似乎传来说话声,楚月让身后的东芝到一旁候着,悄悄靠了过去。 德妃正在跟皇后说话。 “上次跟姐姐说的事,姐姐考虑得怎么样了?”德妃问道,言语中没有一丝敬意。 “德妃,请注意你的言辞,本宫现在还是皇后。”白令羽压抑着怒火。 “哼!”德妃哼了一声,“就凭姐姐你?皇后?” “姐姐为皇上做了什么?皇上辛苦筹谋十几年,姐姐在哪?皇上数次历经险境,姐姐在哪?姐姐除了一直躲在山窝窝里插花,还会做什么?” “你—”白令羽气极。 “你、你、你,你有什么好气的?该气的是妹妹我,妹妹十四岁入宫,如履薄冰的在宫里呆了十六年,帮皇上做了多少事,姐姐知道吗?妹妹这十六年是怎么过来的,姐姐知道吗?” 白令羽紧抿着唇,没说话。 德妃坐直了身子,“如今皇上对姐姐是什么态度,也无需妹妹多说,与其大家撕破了脸,不如姐姐自请退位,大家都且留个体面。” 白令羽冷冷看了德妃几眼,“如果本宫不依呢?” 德妃笑起来,“姐姐以为这是依不依的问题吗?姐姐以为白天师为何要将姐姐推上来,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利益得到保障,而如今姐姐自身都难保,又如何去保他的利益?” “倘若妹妹能承诺保障他的利益,姐姐说他是选姐姐你还是选妹妹我?” 白令羽气极,藏在袖筒里的手禁不住开始颤抖。 德妃的眼神突然阴纨起来,沉声道:“这只老狐狸,竟然偷偷将你藏了这么久。” 殿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长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楚月回过头,见是德妃身旁伺候的王嬷嬷,匆忙应了一声,进了殿。 德妃望了过来,脸上已堆满了和煦的笑容,“要说啊,还是长公主殿下命好,我们这些个妃嫔求都求不来皇上,长公主殿下却是时时能见到皇上呢。”她的语气轻松,跟刚刚完全换了个人,当真换脸比翻书还快。 楚月佯装害羞的道:“德妃娘娘这样说的话,本公主可就担待不起了。” 德妃笑道:“长公主殿下真是谦虚,”随后起了身,“皇后娘娘,既是长公主殿下来了,臣妾就不叨扰了,就先回去了。” 白令羽沉着脸,“先回去吧。” 德妃经过楚月身边时又道:“长公主殿下,上次带给皇后娘娘的土仪,得空的话,也给臣妾捎点行不行?” 楚月应道:“好,既是德妃娘娘想要,本公主就给德妃娘娘备一些,只望德妃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德妃又絮叨了几句自然不会嫌弃云云,俩人这才告了别。 待到德妃离开,白令羽靠在榻上,眉宇间尽是落寞。 楚月心疼的看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令羽低声道:“长公主都听到了?” 楚月没有说话。 白令羽自嘲的笑了笑,“都是命。” 楚月想到刚刚德妃那耀武扬威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白姐姐,您别听她乱说,皇上既然立您为后,肯定就是看重您,您别多想。” 白令羽幽幽望向窗外,“但愿如此吧。” 晚上,赵宁又到长乐宫跟楚月一起用膳。 楚月瞅准时机问道:“皇上,您怎么不跟皇后娘娘一起过来?” 赵宁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跟皇后一起过来?” 楚月讨好的笑了笑,“臣妹的意思是,人多,比较热闹嘛!” 赵宁牵了牵嘴角,“你在想什么?直接说。” 楚月放了筷子,“皇上,在皇宫里,对臣妹最好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您,一个便是皇后了,臣妹就希望,您跟皇后要是能一直这样相敬如宾、白头偕老,那就好了!” 赵宁盯着她,“今日怎么这么感慨?” 楚月拿起筷子,给赵宁夹了一筷子水煮鱼片,“皇上尝尝,这是臣妹按照您说的办法自己做的。” 赵宁收回视线,“怎么?要堵朕的嘴啊?” 楚月笑了,“皇上说什么都行,不过,这道水煮鱼片要趁热吃,冷了就腥了。” 赵宁笑了笑,“行,朕先吃鱼片。” 靖王府里,柳?涵躺在床上,将帕子攥在手里,似乎要揉碎了,“去跟王爷说,柳夫人病重,请他势必过来看一看。” 倚翠无奈的看着她,“夫人,这个理由已经用过好几次了,王爷一次都没来过。” “再去!我就不信了,他会眼睁睁看着我死在靖王府。” 倚翠不情不愿的拔腿往外走。 一个时辰后,来了一位大夫,仍旧连赵衍的影子都看不到。 柳?涵咬紧了牙关。 大夫问诊后,“夫人,您有些肝火,吃些下火的药,多歇歇便无事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待到大夫走后,柳?涵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桌上的茶杯便“砰”一声摔到了地上。 “夫人您注意身子…”倚翠赶忙上前劝。 “注意注意,有什么好注意的,进王府已经三个多月了,就见过一回衍哥哥,那日他还与我置气,你说我有什么好注意的?再这么下去,他大概连娶了位夫人进府都忘了吧!” “夫人……” “不,不能坐以待毙,我花了这么多心思,绝不能就这样。” “夫人,可不能轻举妄动啊,咱们现在可是在王府……” “轻举妄动?哼!”柳?涵冷笑了一声,“现在王府就我一位夫人,连侍妾都没有,难道我还不能说了算了?那个姓楚的还在时我都不怕,现在她人都死了,衍哥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衍哥哥难不成真让我死?” “夫人……” “走!” 倚翠想拦着她,但根本拦不住。 第122章 对质 半个时辰后柳?涵已经因跳湖自杀未遂被救了回来。 才离开没多久的大夫又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满头大汗的给柳?涵号脉、开药。 等一切忙完,柳?涵才幽幽醒过来,“倚翠,我这是怎么了?” 倚翠抹着眼泪,“夫人,您别这么想不开,王爷兴许是太忙了,分不开身。” 柳?涵捂着嘴抽泣了几声,“倚翠,快给大夫拿银子,可别怠慢了大夫。”说完又咳了几声。 大夫不好多说什么,收了诊金便退了出去。 到了下午,赵衍来了,倚翠忙退了出去。 赵衍在离柳?涵很远的位置站定,态度冷漠,“你想做什么?” 柳?涵神色悲戚,嗓子沙沙的,“衍哥哥……” 赵衍不说话。 她继续低声道:“我知道我曾经入宫为妃,你一定是看不起我了,倘若如此,还不如让我就这样离开,倒也清清白白的做个了断。” 她眼角的泪水滑落下来,任谁看来,都是一副楚楚可怜、娇弱无助的模样。 赵衍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是的,她嫁进来的这三个多月,自己虽然只在大婚当晚来过一次,但实际上一直派了暗卫时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性格暴躁、多疑,对下人动辄打骂,但只要有外人在,她又是一副温柔体贴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对楚姑娘做了些什么?”赵衍突然问道。 她在跳湖前提到了楚姑娘,听到暗卫传回来的话,他的眸色便深了几分,现在来到这里,跟她跳湖没什么关系,他关心的是,之前月儿遇到的那些暗杀,有多少跟面前的这个女人有关。 柳?涵突然不哭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赵衍。 许久,才凄厉的问道:“所以是因为她,是吗?衍哥哥,你这么把我晾在这里,便是因为她,是吗?” 她掀开被子爬起来,猛地冲到赵衍旁边,抓住赵衍的手臂:“衍哥哥,她已经死了,你看看我,我是舒窈啊,你不是说过这辈子要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吗?” 赵衍将她的手拂下,避到一旁,“柳夫人,倘若你说真话,以后你在这靖王府或许还有一席之地。” 柳?涵呆呆的伫立在原地看了赵衍好一会儿,“倘若我说真话,衍哥哥便经常来看我吗?” 赵衍神色莫测的看了柳?涵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柳?涵深深吸了口气,“好,我说真话。” “宫变那日,我在宫里见到了楚姑娘,我深知当时形势危险,却因为自身难保,没能拉住她,以致她后来中剑身亡。” 柳?涵挤出几滴眼泪,“知道这个消息,我也很难过,她还那么年轻……”说着便开始抹泪。 赵衍定神将她看了许久,险些笑出来。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却仍然脸不红心不跳的睁眼说瞎话。 自月儿走后这一年,在他锲而不舍的查探下,已经追查到,在当时行宫大火前两日,有人曾见到一个与令妃很像的人,在行宫偏僻处与那名消失不见的莫侍卫长见面。 而其他挖出来的消息则佐证了这一说法,有人曾见过倚翠与莫侍卫长私下见面。 莫侍卫长又是月儿遇刺一事最大的嫌疑人,可以说之前月儿遇到的事情与这位柳夫人绝对脱不了关系。 “莫侍卫长是你的手下吧?”他突然问道。 “什么?”柳?涵愣了愣,“衍哥哥,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罢了,你好生歇息吧。”说完,赵衍便大步走了出去。 “衍哥哥……”柳?涵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已经没有了赵衍的身影。 柳?涵咬着一口银牙,眼中射出嫉恨的光,“倚翠。”她高声叫道。 候在门外的倚翠慌忙进了房中,方才见到靖王大步离去她便知道事情不妙了。 柳?涵转身,不知从哪儿拿出条鞭子,倚翠慌了神,“夫人……” 柳?涵阴沉着眼看了她几眼,猛的出手,桌上放着的梅瓶应声落地,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倚翠大气都不敢出。 “我就不信了,就为了个死掉的楚姑娘,衍哥哥居然跟我置气!”柳?涵咬牙切齿的说道。 连日来,采荷一有时间就在锦衣卫衙门外面候着等裴茗烟。 起先谁也没把这么个小丫鬟放在眼里,后来见得多了,不免就开始打趣她,采荷只当听不到。 直到有一日,一名锦衣卫走到她跟前,仔细看了她几眼,然后问道:“咦,你不是上次找裴指挥使的小丫鬟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采荷认出他是上次跟裴茗烟一起吃饭的锦衣卫,便道:“这位大人,奴婢想找裴指挥使,您能进去通报一声吗?” 那锦衣卫见她倒有些礼貌,便道:“你稍等,我去跟裴指挥使说一声。” 片刻后,裴茗烟出来了,一出来便见到大树下立着的采荷。 他指了指一旁的街角,示意采荷去那边说话。 采荷跟了过去。 “什么事?”裴茗烟问道。 看着一身锦衣卫飞鱼服的裴茗烟,采荷虽是第二次见,还是觉得非常不习惯,大概是看多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忽地这么正经,怎么着都有些不顺眼。 随即采荷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眼前的人是锦衣卫指挥使啊,自己连锦衣卫指挥使都敢评头论足了?当真是吃饱了撑的。 她收回散乱的思绪,问道:“裴大人,您上次说我家小姐过得很好,奴婢就想问问您是如何得知的?” 裴茗烟瞬间一个头两个大,看吧、看吧,这就是乱说话的后果,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要跟她说那句话呢? 裴茗烟后悔归后悔,谎话还是得编的,便道:“你家小姐心地善良、为人宽厚,想必在天上也是过得极好的。” “就这样?”采荷很是失望。 “就这样。”裴茗烟摊了摊手。 采荷叹了口气,“好吧,谢谢裴大人,打扰了,奴婢告退。”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她寂寥的背影让裴茗烟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他告诫自己,此事就此打住了,不能再往下说了,再说就会出问题了。 第123章 意外 转眼到了四月下旬,四月二十六日是柳太师生日,这一年恰逢柳太师七十大寿,太师府自然是要庆贺一番的。 柳?涵趁机跟赵衍说也想回趟娘家。 赵衍让人带话给她,说是当天有公务,让龙影直接将贺礼送到了太师府。 柳?涵心里更气了,衍哥哥与她,是越来越生分了。 她给思南伯爵府的许六小姐下了帖子,许六小姐以往与她有些交情,更重要的是,许六小姐的大堂姐便是如今的德妃。 这些日子,她思来想去,都觉得如今在王府的处境太被动了,衍哥哥不来就算了,上次他甚至提到了莫侍卫长,难道他知道些什么了? 她考虑良久,觉得或许可以求助于德妃,俩人从前的交情虽不多,但作为曾经的盟友,伸手帮一帮应该不是难事。 许六小姐收到帖子的时候有些意外,“靖王府柳夫人下的帖子?” 她疑惑的拆了信,以前并不认识这位柳夫人,为何会写信给她? 那信上说得也不清不楚的,只是邀请她来参加太师府寿宴,许六小姐搞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便趁一次入宫的时候问了问德妃。 德妃嗤笑了一声,“你怎么会不认识这位柳夫人,原先你不还说过柳太师府上的大小姐才貌双全,很是欣羡吗?” 许六小姐吃了一惊,“柳大小姐不是令妃吗?” 德妃看着她,戏谑的笑了笑,“可不是嘛。” 许六小姐愣了神,“令妃没死?” 德妃压低了声音,“这可是皇家秘闻,你可千万别往出说。” 许六小姐迟疑的点点头,“娘娘,竟有这种事,那柳大小姐如今倒是如愿了。” 德妃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她如不如愿本宫不知道,但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给你下了帖子,可不好说究竟是要做什么。” 许六小姐蹙了眉,“娘娘,既如此,我还是不赴约的好。” 德妃用盖子拨了拨茶水,“去赴约也无妨,看看她要做什么。” 许六小姐思考了片刻,“好,就听娘娘的。” 当日柳府张灯结彩,高官重臣来了不少。 柳?涵在房间里巴巴的等着,终于等来了思南伯爵府的许六小姐。 许六小姐甫一见到柳?涵,便露出惊讶的神情来,“柳姐姐,我真想不到竟是您给我下的帖子。” 柳?涵满脸的欣喜,“妹妹当真是个心肠热的,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俩人坐下,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家常。 柳?涵便道:“哎,如今进了王府,却是不能经常与你们聚一聚了。” 这话显然是场面话,自从她之前进了宫,许六小姐便再未曾见过她了。 许六小姐也是个场面人,“柳姐姐说的什么话,大家有这份情谊在,又何求那日日得见的?” 柳?涵呵呵笑了两声,又道:“不知道许六小姐如今是否有机会进宫见见德妃娘娘?” 许六小姐摇摇头,“不瞒姐姐说,德妃娘娘如今虽然做了娘娘,但行事低调,平素偶尔给我们递点消息,说的也多是让姐妹们时时恭俭谦逊,倒是未曾邀我等进宫咧。” “这样吗。”柳?涵又呵呵干笑了两声。 许六小姐没接话茬,从柳?涵提起德妃娘娘,她便知道眼前这位曾经的柳大小姐八成是有事情想找德妃娘娘,她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没事揽事,更何况,柳大小姐都有能耐回太师府了,难道还会有什么事需要求助德妃娘娘? 这天,长乐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德妃。 楚月虽然不喜欢她,却还是礼貌的接待了她。 俩人喝了几杯茶,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德妃便开口问道:“长公主殿下,上次送给皇后娘娘的乡仪,说是得空了也给臣妾送点的,到现在都还没见着呢,想来定是长公主殿下贵人多忘事,忘了吧?”说着便用手帕捂了嘴笑。 楚月愣了愣,似乎才想起这件事,“哎哟,德妃娘娘,您看看我这记性,真不如您好使。” 德妃只是笑着看楚月。 “过两天,过两天一定给德妃娘娘送去。” “那臣妾就要说声多谢了。”德妃笑着说道:“长公主殿下喜欢赏花是吗?上次听说您去跟白天师一道赏花来着。” “既然德妃娘娘问起,我也就只好腆着脸说一说,但凡美的事物我都喜欢,并不只限于花。”楚月答道,她知道德妃的心思,在宫里,在德妃这样的人面前,她是不配有特别的喜好的,即便只是花,也可能生出无数的幺蛾子来。 “怪不得长公主殿下长得如此娇美,想来是美的事物看多了,臣妾也得学着点才行。” “德妃娘娘谬赞了。”楚月道。 德妃走后,楚月陷入了深思。 上次德妃提到也想要她送给皇后娘娘的乡仪后,她便送了些点心过去,也是用一个匣子装了,倘若不知道的人,会认为那些便是当日她送给皇后娘娘的乡仪。 但是如今德妃又提起这件事,而且明显是专门过来说这事,这就很值得楚月思考了。 当日德妃见到她时,只见到她拿着盒子,可现在她竟然知道盒子里的东西不是那些点心,难不成她知道盒子里装着的是桂花糕? 德妃现在跟白姐姐斗得如火如荼,所以今日她来是告诉自己,白姐姐的宫里有她的内应? 提醒自己这宫里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让自己明白站队也要看清形势? 楚月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她知道德妃已经入宫十几年了,从前朝到本朝,如今还是仅次于皇后的妃子,若不是个足智多谋的狠角色,是不可能做到的,这宫里也不知遍布了多少她的眼线。 可若要让楚月弃了白姐姐,转而去支持她,那也是不可能的。 又过了几日,白令羽来了长乐宫,楚月把宫女们都支了出去,才悄悄对白令羽说道:“白姐姐,当日送给靖王殿下的桂花糕,经过了谁的手?是不是都是信得过的人?” 白令羽奇怪的看着她,“什么意思?” 楚月便将德妃的事情说了。 白令羽深深吸了口气,“她如今是越发猖狂了,”又道:“将桂花糕送去靖王府的是绝对信得过的人,应该不会被人知晓,德妃今日这样说,大抵也只知道盒子里是桂花糕,倘若她知道那盒桂花糕是送去了靖王府,应该早已用此事来要挟我了,只恐怕是我宫里有人将盒子里的东西透了出去。” 楚月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令羽又道:“待本宫回去查查是哪里出了纰漏。” “嗯,给你添麻烦了,白姐姐。”楚月说道,之前想请白姐姐看看能不能再派人去靖王府探探消息的话,却是再也开不了口了。 第124章 端午 过了两天,楚月还是做了一匣子桂花糕给德妃送去。 德妃收了桂花糕,让人跟楚月传信说十分感谢,味道很好云云,又给楚月送了一些小点心过来。 楚月收了点心,也没细看,便让东芝赏给了宫女们。 东芝打开了匣子,是一匣子翡翠烧麦,那面皮翠绿翠绿的,直惹人垂涎欲滴。 一匣子烧麦分下去,东芝赫然发现其中一个烧麦竟不是真的点心,而是用翡翠细细打磨成的翡翠烧麦,那翡翠烧麦做得是惟妙惟肖,放在一匣子真的烧麦里,乍一看竟无法发觉其中的差别。 她捧了那个翡翠烧麦到楚月面前,楚月心中也是一惊,她皱着眉头,看着这显然价值不菲的翡翠,深深叹了口气,“先收着吧。” 又过了几天,到端午节了。 这一年的端午节,京城将举办大型的赛龙舟比赛,地点就在护城河上。 本次比赛,皇上皇后都会参加。 宫里开始忙碌起来,往常京城端午节也会有赛龙舟比赛,但皇后皇后一起参加的还是头一回,而这又是赵宁登上宝座以来,第一次在老百姓面前出现,各方面的准备工作不容小觑。 楚月不紧不慢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有一日在御花园里赏花,一个小宫女过来送时令糕点,不想一下没站稳要摔到,楚月拉了她一把,下一瞬间楚月手心里便多了一个纸团,她急忙将纸条藏好。 小宫女连声道歉。 楚月说了声无碍,先下去吧。 待回到长乐宫,挥退了宫女们,楚月才敢打开纸条看。 上面是一行端正的小楷:赛龙舟的时候,找个时间到“盈翠楼”恭房,有人会带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靖王。 楚月赶紧把纸条收好,找了个没人的时候又把纸条烧了。 到了赛龙舟那一日,楚月随着皇上皇后登上了护城河边的看台,河两岸的老百姓们挤了个水泄不通。 第一次见到皇上皇后,大家都很激动,伸长了脖子的张望,虽然人头涌涌的其实什么都望不到。 比赛开始,河两岸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河上的数艘龙舟齐头并进、气势非凡。 划龙舟的舵手们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那声音雄赳赳、气昂昂,十分让人振奋。 楚月看了一会儿划龙舟,眼睛便不由自主的四处瞟了起来。 正在瞄来瞄去的时候,她忽然望见了一双星辰般的眸子。 视线交汇的时间只有一瞬,赵衍转过了头,楚月则是赶紧收回了视线。 比赛还在继续,楚月小声对白令羽说想去一下净房,白令羽看看周边密集的人群,低声问道:“要现在去吗?” 楚月咬着唇,压低声音答道:“有点急。”说完脸便红了。 白令羽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小心点。” 楚月点点头,悄悄起了身。 身后立着的胡嬷嬷没听到楚月跟白令羽说的话,见她起身,忙上前扶着她问是有什么事。 楚月压低声音说想去净房,胡嬷嬷便道:“老奴随长公主一道去。” 楚月看了胡嬷嬷一眼,说了声,“好。” 这次龙舟比赛,看台建在护城河边,宫里便征调了附近的几座酒楼,作为达官贵人们歇息之地,盈翠楼便是其中之一。 来之前,楚月便在跟白令羽聊天的时候摸清了地形,盈翠楼离看台很近,几步路就到了。 胡嬷嬷随着楚月到了恭房外面,楚月捂着肚子,“胡嬷嬷,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可能要进去一会儿,你在外面守着便是。” 胡嬷嬷有些担心,“长公主殿下,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 “不用了,”楚月想想又道:“若是有需要,我再跟你说。” “好。” 说是恭房,但其实是一个房间临时改建的,挂着纱幔、焚了香,楚月在房中站定,果然就见到那日的小宫女从一副纱幔后闪身出来。 她对楚月行了个礼,小声说道:“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可唤奴婢仁玉。” 楚月点点头,心道仁玉这名字倒是挺好听的,不觉又多看了她两眼。 仁玉又道:“长公主殿下这边请。” 在房间一侧,仁玉移开博古架上的一个花瓶,轻轻按了按后面的某处,一扇门忽地开了。 仁玉带楚月走进去,里面是一个小房间,摆设简单,仁玉继续往前走,穿过另一道门,一个布置古朴奢华的大房间赫然出现在眼前,赵衍长身玉立的站在太师椅旁。 他身着一身绯袍,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 楚月第一次见他时他穿了一身玄色蟒袍,第二次见他时是一身金黄铠甲,第三次在奉福寺见到,他穿的是漆黑的夜行衣,再到这次,即便是绯红色,他穿起来也显得气宇轩昂,让人移不开眼。 仁玉在一旁说道:“长公主殿下,奴婢去那边守着,以免您的嬷嬷起了疑心。”说着就沿着原路退了回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楚月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她咬着唇,既激动又有些忐忑。 赵衍先开了口,“桂花糕很好吃,谢谢长公主。” 楚月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放射出迷人的光芒。 “靖王殿下喜欢就好,不知靖王殿下今日有何事?”她问道。 其实对她来说,不管是什么事,只要能见靖王一面便是极好的。 赵衍深吸了一口气,“长公主,以前的事你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 楚月无奈的摇摇头,“我醒来的时候在御汤泉,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有点不好意思,“连我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赵衍眸色深沉,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香囊,便是上次在奉福寺他给她看过的那个香囊,“这个香囊,你还记得吗?” 楚月道:“是上次在奉福寺那个?” “嗯,这个香囊是一位女子送给本王的,”赵衍指着香囊一角那个小小的月字,“月是她的名字,她姓楚,叫楚月。” 听到他这样说,楚月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快,却又蓦地想起皇后娘娘给她看过的那方手帕,,心里升腾起一种隐隐的期待。 “月儿……呃……这位楚姑娘,也会做桂花糕,跟你做的一模一样。”赵衍又道。 楚月听了这话,转过身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疏离,“靖王殿下,倘若你今日是想找人说说这位楚姑娘的事,恐怕我不是合适的人选,我先回去了。” 赵衍知道她误会了,又好气又好笑,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在承德秋猎期间,俩人吃完涮羊肉后散步,他告诉她舒窈的事时,她也是这般生气了的。 这一刻,他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楚月心里乱得很,靖王殿下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喜欢那道桂花糕所以跟自己说这些? 她气呼呼的,她一点儿也不关心那位楚姑娘的事情,胡嬷嬷还在等着,她抬脚就要往回走。 赵衍三两步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楚月浑身像被电流击中般,她回过头,“靖……靖王殿下。”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楚月。”赵衍说道。 第125章 震惊 如同一个惊雷在楚月头顶炸开,一瞬间她恍然大悟。 为何她第一眼见到靖王时,便觉得那么熟悉,是一种镌刻进骨子里的熟悉。 为何在得知他被赐婚后,她日日不能眠,只觉得心口似乎缺了一块,无时无刻不在隐隐作痛。 现在,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服极了,脑子登时澄澈清明,只是立即,她便察觉出靖王话里的漏洞。 “您没有猜错的话,我就是楚月?”她问道:“为何要猜?” 赵衍幽幽的看向她,“因为你的样子全变了。” “什么意思?” “这事说来话长,你以前的身份被人抹去了,你的样貌全变了,人们根本不知道你便是以前的楚姑娘。” 楚月皱起了眉头:“我的样貌全变了?怎么做到的?” 她脸上没有什么外伤愈合的疤痕,倘若要变换样貌,是如何做到的? 赵衍凑近她,异常认真的说道:“他们会灵魂置换术,能将灵魂从一具身体换到另一具身体,也就是说,你虽然是楚月,但你现在是在另一具身体里面。” 楚月惊骇的望着他,“什么?” “你原本的身体,在一年前已经死了,有人将你的灵魂换到了现在这具身体里面。” 楚月不可置信的看着赵衍,无法消化他此刻说的这些话。 赵衍明白这些话对楚月会有多震撼,他接着说道:“我怕他们接下来还有其他举动,所以必须尽快告诉你实情。” “他们?他们是谁?”楚月喃喃问道。 赵衍踟蹰了,他虽然已经认出了月儿,但不知道月儿现在跟皇上的关系如何。 这一年多来,与她接触最多的便是皇上。 因此他不敢断定,倘若告诉月儿那个人就是皇上,月儿究竟会偏向哪一边,毕竟对现在的月儿来说,自己也只是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而已。 “我还在查。”他说道。 楚月“嗯”了一声,神情恍惚。 赵衍又说道:“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你已经知道自己原本的身份,包括你最亲近的人。” 楚月胡乱的点了点头。 回到看台的楚月,头在嗡嗡响,脑子里全是乱的。 白令羽看到楚月回来,转头打了声招呼,“长公主回来了?” 楚月努力扯出个微笑,“是,皇后娘娘。” “怎么脸色有些不好?”白令羽问道。 她话音刚落,赵宁便望了过来。 楚月忙用帕子擦了擦额头,“是吗?许是有些闷。” “也是,今日人多,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宫吧。” “无妨的、无妨的。”楚月赶忙摆手。 赵宁仔细看了她几眼,又对旁边的小太监说了几句话,才回过头去继续看赛龙舟。 一小会儿功夫,便有小太监送了山楂糕和解暑的茶水过来,还来了个小宫女,在一旁打扇子。 无数双嫉恨的视线射过来,楚月只能假装视而不见。 一边吃着山楂糕一边喝茶,楚月的心情倒是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原先叫楚月,如今是换了一具身体? 怪不得那日她问皇后那方手帕是谁送的贺仪,皇后看向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显然皇后是知晓此事的。 那皇上呢?倘若皇后都知道,皇上自然也是知道的。 靖王口中的他们又是谁?到底是谁做了这么惊世骇俗的事?让自己在另一具身体里获得了重生? 皇后显然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把实情告诉她,是谁限制了皇后?谁有能力限制皇后?难不成……是皇上? 楚月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她不敢继续想下去,所幸龙舟比赛也到了结尾。 经过几轮的比拼,最终获胜的队伍得到了皇上亲手奖励的牌匾,端午节龙舟比赛在一片欢乐高涨的氛围中拉上了帷幕。 回到长乐宫,楚月寻了个机会,单独与胡嬷嬷聊了会儿天。 “胡嬷嬷,你是几时进宫的?” “老奴是皇上登基后进宫的。” 宫变后,宫里做事的人有一些留了下来,也有一些新人进了宫。 “原来是这样,那嬷嬷以前是在何处做事?” “老奴以前在皇上的潜邸做事。” “我以前也是住在皇上的潜邸吗?” “是的。” 楚月又佯装好奇的问道:“那皇上是何时遇见我的?我是哪里人?” 胡嬷嬷犹豫了一下,“长公主殿下怎么想起问这些了,照奴婢说,现在您是长公主殿下,是金枝玉叶,过去的事怕是都不重要了。” 楚月叹了口气,“也就是嬷嬷抬举我,我算得上什么金枝玉叶?不过是皇上在乡野边捡的一个野丫头,因缘际会才做了长公主而已。” 胡嬷嬷刹那间便有许多的话要脱口而出,她生生忍住了。 但楚月还是敏锐的将她的欲言又止捕捉到了,第六感告诉她,关于她的真实身份,胡嬷嬷是知情者。 她又继续说道:“我失了记忆,想问问自己是哪里人,清明也好为祖宗上一柱香,但嬷嬷连这机会都不肯给我。”说着便红了眼圈。 胡嬷嬷绞着手,“长公主殿下……” 楚月偏了头,望着窗外,不说话。 胡嬷嬷一下子跪下了,“长公主殿下,不是奴婢不说,实在是奴婢也不知道啊。” 楚月深深叹了口气,上前扶起胡嬷嬷,“嬷嬷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胡嬷嬷不敢起。 楚月用力将她半拉半扶了起来,“不知道就算了,许是今日过节,我便有些想多了,嬷嬷别介意。” 胡嬷嬷抹了把汗,“长公主殿下说的什么话,奴婢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第126章 德妃 端午后没多久,德妃又邀请楚月到瑶华宫坐坐,楚月婉拒,孰知没几天,德妃又来了长乐宫。 她自顾自的跟楚月拉着家常,“臣妾早就听闻长公主殿下在做膳食方面尤为擅长,却也没想到如此擅长,那道桂花糕,不黏不腻,松软可口,做得真是十分好呢,也不知长公主殿下是从何处学来的手艺?” 楚月掩嘴笑,“德妃娘娘过奖了,也就是随便做做,上不得台面的。” 德妃没接她的话茬,“听说皇上经常来长乐宫吃饭,臣妾那个羡慕哟,不知何时能否有幸也到长乐宫来尝尝长公主殿下的手艺?” 楚月笑着道:“德妃娘娘想来长乐宫用膳,自然欢迎,德妃娘娘想吃什么,到时跟厨子说一声,让他们做便是。” 德妃幽幽看了她两眼,又道:“对了,上次那个翡翠烧麦长公主殿下可喜欢?” 她没有直接说是吃的那些个翡翠烧麦,还是那个用真的翡翠做的翡翠烧麦。 楚月便道:“那翡翠烧麦的皮翠嫩欲滴,又薄又有弹性,颜色保持得极好,德妃娘娘的厨子可真是有一手。” 德妃拢了手,“长公主殿下都说好吃,看来确实还不错,臣妾回去就赏那名厨子。” 楚月笑笑没说话。 德妃又道:“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可知晓曾经的大皇子妃呢?” 楚月在心中思忖了一下,没有印象,遂摇了摇头,“不是很了解。” 德妃悠悠开了口,“皇上以前是大皇子,这件事长公主殿下应该知晓吧。” 楚月点点头。 “皇上曾经有过大皇子妃,还曾生育过一双十分可爱的孩子。” 楚月有点愣,这茬儿她倒是从未听说过,也从未听白姐姐提起过。 原本看皇上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又在野了十年,想着当初出宫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大抵还没有成亲,怎么原来当时竟有了大皇子妃还生育过一双儿女? 白姐姐与皇上是旧识,想来也是知晓此事的,可竟然从来没跟自己提过,这会儿德妃提起这个话题,她便不好再回避了,毕竟皇上待她如此之好,可倘若她竟连皇上的事情都一点不关心,在旁人看去,难免落人口实、惹人嚼舌。 “德妃娘娘,这些事儿我倒未曾知晓,愿听德妃娘娘赐教。” 德妃嘴角微牵,看你还怎么回避本宫的话题。 “皇上当时的大皇子妃便是臣妾的表姐。”她直截了当的说道。 楚月眸色黯了黯,德妃娘娘与曾经的大皇子妃竟有这层关系?难道这便是她在宫变后成了德妃的原因? “臣妾的表姐待人谦逊、为人和善,那一双儿女,更是十足可爱,臣妾每每见到他们,真是打心眼里的喜欢,可惜,最终竟遭遇了那样一场劫难,臣妾的那对表侄女双双遇害,遇害的时候已经八岁了,臣妾的表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投湖自尽了。” 说完这些,她不做声了。 楚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日在坤宁宫偷看到的德妃咄咄逼人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跟眼前这个悲戚的说着故事的德妃似乎成了两个人。 “竟有这样的事……”她喃喃说道。 德妃深深叹了口气,“表姐去了之后,臣妾心里悲痛难忍,但身在宫中,身不由已,只能默默在心中为她祈福,祈愿她在天上能与那一双儿女团聚,过上好日子吧。” “难为你了,德妃娘娘。”楚月说道。 德妃走后,楚月还是唤了胡嬷嬷,“嬷嬷,皇上以前曾有过大皇子妃?” 胡嬷嬷眼一跳,“德妃娘娘跟您说的?” “嗯,是怎么回事?你同我仔细说一说。” 胡嬷嬷只好将赵宁从前在宫里的事情大略讲了讲,这些话是赵宁原先叮嘱过她不能说的。 “怎么没人同我提起过?”楚月又道。 “这些都是以前的陈年旧事,也是皇上不愿意提及的事,因此便没有人提起过。” 楚月沉吟了片刻,“这样说来,皇上应该不止二十五六岁吧?皇上今年贵庚?” 胡嬷嬷喉咙里好像梗了东西,半天才道:“老奴……老奴也不清楚啊。” 楚月看了她一眼,兀自算起来,“德妃娘娘说皇上那对儿女已经八岁了,皇上又离开皇宫十来年,这么算起来,即便皇上是十五六岁成亲,如今也应该三十几岁了,是吧?” 胡嬷嬷陪着笑,“老奴不会算数,算不清楚。” 楚月深深的看了胡嬷嬷一眼,“嬷嬷,你在潜邸伺候皇上几年了?” 胡嬷嬷没法,佯装扳着指头算了算,“怕也有个七八年了吧。” “既如此,你都不清楚皇上的年纪吗?”楚月的语气突然重了起来。 胡嬷嬷大惊,又要跪下。 楚月却扬声对外面说道:“东芝,本公主的银耳红枣羹做好了吗?做好了便端进来吧。” 东芝在外面应了一声,“是,长公主殿下。” 楚月说罢,却也不看胡嬷嬷,兀自站起身,走到窗边,观赏起摆在窗台便上的那株海棠来。 胡嬷嬷还想说些什么,东芝却已经端了银耳红枣羹进来,“长公主殿下,银耳红枣羹来了。” “嗯,摆在那儿吧。”楚月看了眼一侧的圆桌。 东芝将银耳羹放下,楚月又道:“嬷嬷今日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东芝看了眼胡嬷嬷,胡嬷嬷神色复杂,匆匆垂了眼帘,应道:“是,谢长公主殿下。”随后便退了出去。 楚月这才坐下来,小口小口开始喝银耳羹。 东芝立在她身侧,敛眉垂首的站着。 楚月喝完银耳羹,才慢慢说道:“东芝,你入宫多久了?” 东芝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奴婢入宫一年多了。” 那便是宫变后才入宫的了,楚月心想,东芝看上去已有二十几岁,做起事来成熟稳重,便道:“你原先在哪里做事?” “回长公主殿下的话,奴婢原是京城荣亲王府上的,原先跟在老太君身边做事。” “为何会入了宫?” 东芝道:“新朝初立,皇上与荣亲王提及长公主殿下需得有人服侍,老太君便遣了奴婢进宫,说是希望奴婢好生伺候长公主殿下。” “你以前进过宫吗?” “老太君是一品诰命夫人,因此奴婢曾有幸随老太君进过两回宫。” 楚月点点头,一会儿又道:“你以前见过皇上吗?” 东芝想了想,说道:“见过,当时有曾在宫里做过的嬷嬷前来教导奴婢规矩礼仪,后来有一次皇上来了荣亲王府,召见了奴婢,嘱咐奴婢需得好好服侍长公主殿下。” 楚月看着她,思考了几秒,随后问出口,“是在宫变前吗?” 东芝踟蹰了片刻,还是道:“是的。” 第127章 小元子 楚月不动声色的又道:“那你家人呢?” “奴婢是荣亲王府的家生子,家里人如今都还在荣亲王府做事。”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在荣亲王府做什么?” “奴婢父亲是荣亲王府二管家,母亲在大太太身边做事,还有一个弟弟,如今跟着父亲,负责一些采买、跑腿的事情。” 楚月心下了然,“如今长乐宫里,有哪些人是从前就在宫里做事,哪些是如你一般新朝建立后才进来的,你都同我说说吧。” 东芝便将长乐宫里众人的身份背景一一道来。 有半数是像东芝这般从各家王亲国戚府里选调进宫的,另一半则是原先便在宫里做事的。 “柳绿原先是同德妃在一处做事?”她问道。 东芝赶忙道:“德妃娘娘原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女官,柳绿当时不过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一个三等宫女。” 楚月点点头,细细想了一会儿,“长乐宫里还有人跟德妃娘娘有关系吗?” 东芝有些犹豫。 楚月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便又说道:“本公主只是想了解一下大家,你但说无妨。” 东芝听了这话,才道:“春香的姐姐秋香,如今是在瑶华宫里做事。” 楚月闻言露出了笑容,“东芝,如此便是了,本公主希望以后任何时候你都能像今日一般,对本公主知无不言,可以吗?” 东芝赶忙行礼,“那是自然,奴婢一定对长公主殿下知无不言。”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转眼便入夏了。 楚月数次到坤宁宫,想问一问白令羽以前大皇子妃的旧事,却又开不了口。 这一日,俩人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说着话儿。 窗外传来几声蝉鸣。 楚月坐久了,腰有点酸,便道:“白姐姐,看这许久,眼也有点酸了,要不我们去御花园走走?” 白令羽搁下手中的针线,她性子静,以前又习惯了独处,因此一做女红便往往一整日坐着不动,像这样坐个把时辰,自然不觉得累。 她笑了笑,道:“也好,我也累了,就去走走吧。” 楚月放下针线,看看外面夺目的阳光,“白姐姐,这种天气,要是能有些奶冰或者冰雪小元子吃才好呢。” 白令羽奇怪的看她一眼,“奶冰我知道,冰雪小元子却又是什么?” 楚月便将她从宫女那儿听来的告诉白令羽,“冰雪小元子”是用黄豆和砂糖做的,把黄豆炒熟,去壳,用砂糖或蜂蜜拌匀,加水团成小团子,浸到冰水里,喝起来香甜可口又冰凉。 白令羽笑道:“原来当真是人家说的,会做吃的首先要是个馋嘴儿的。” 楚月有些不好意思,可暑气这么重,又委实想解解馋,便道:“便问白姐姐想不想尝尝吧。” 白令羽思索了片刻,“可是这道甜点我以前未曾听过,也不知道御膳房的师傅会不会做。” “不需要御膳房的师傅做,”楚月说道:“我打听过了,说是京中的冷雪坊做这道甜点是一绝,让小太监去买便是了。” 自从之前问过东芝有哪些宫女是宫外来的后,楚月便经常跟她们聊以前在宫外的事情,最近天气热了,时常觉得暑气重,没胃口,听她们说起在外面买到的冰雪小元子有多可口后,楚月便一心想试试。 白令羽笑道:“原来你倒是有备而来。” 楚月以为有戏。 谁知白令羽话音一转,“不过可不能随便去买外面的吃食。” 楚月有些遗憾,“当真不行吗?” 白令羽又心软了,“只得这一回,下回断断不可了。” “好。”楚月笑成了一朵花。 俩人在御花园闲逛了一会儿,便有小太监捧着冰雪小元子来了。 俩人一人一碗,碗的外面起了一层小水珠,黄豆小元子浸泡在冰水里,用勺子舀起一勺,小元子入口即化,甜甜的,混合着凉凉的的冰水,一口下肚,便将那暑气驱赶了不少,当真是可口极了。 楚月边吃边对白令羽说道:“白姐姐,好吃吗?” 白令羽从前住在深山,虽有嬷嬷教导着宫里的规矩礼仪,但这些街头巷尾的小食委实了解得少。 “好吃。”她笑着答道。 楚月也笑了,“每日在宫里呆着,倘若有机会出去走走便好了。” 白令羽舀起一勺冰雪小丸子,“长公主殿下,这话也就在本宫面前说说便是,在皇上面前可不要再提起。” 她突然这么煞有介事,楚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今日有点得寸进尺,便端着副笑脸,“这话只跟皇后娘娘说。” 白令羽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天晚上,楚月却开始肚子疼,先是有些隐隐的疼,后来竟越来越疼,疼得头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胡嬷嬷吓坏了,赶忙请了太医来,太医摸了脉象,了解到楚月白天吃过冰雪小元子后,推断大抵是吃坏了肚子,开了些调理肠胃的药。 胡嬷嬷赶忙将药拿去小厨房煎了,这时才得知皇后娘娘也同样犯病了。 胡嬷嬷深深叹了口气,肯定是吃坏肚子了,虽说天热,可肠胃娇弱,怎受得这样寒凉的东西,原先她便不赞成长公主吃这个,只可惜长公主如今根本不听她的话。 她长吁短叹的守着药煎好了,又小心翼翼的端到楚月跟前,楚月看了眼是胡嬷嬷,说道:“嬷嬷且去歇着吧,让东芝进来服侍便是。” 胡嬷嬷只觉得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却也没说什么,把药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楚月刚吃过药,赵宁便来了。 “怎么回事?”他着急的问道,将楚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眼。 “皇上,臣妹就是肚子疼。” “怎么会突然肚子疼?” 楚月赧然,还是将白天吃冰雪小元子的事同赵宁说了。 赵宁又道:“伸出手来。” 楚月犹疑的看着他。 “朕给你把把脉。” “皇上您会瞧病?”楚月惊讶不已。 赵宁没回答他的话,“手。” 楚月慢吞吞的将手伸了过去,赵宁号了会儿脉,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 “去冷雪坊买的冰雪小元子,是让谁去买的?”他突然问道。 楚月讶异了一秒,难道吃食有问题?她想了想便道:“是臣妹让皇后娘娘宫里的一名小太监去买的。” 当时楚月说想吃小元子后,其实是白令羽安排了一名小太监去买,但此刻皇上突然这样问,楚月担心他迁怒白令羽,因此便将事情揽到了自己头上。 赵宁锐利的目光看了她两秒,“记得是哪名小太监吗?” “不记得了。” 赵宁对不远处的安公公说道:“去查一下是派的哪名小太监。” “是。” 第128章 发病 不多时,安公公得了消息,是坤宁宫的一名小太监名叫得喜的去买的吃食。 赵宁已经回了太极殿,得喜战战兢兢的被领到了赵宁面前。 “今日是你去买的冰雪小元子?”赵宁问道。 得喜膝下一软,便跪在了地上,今日长公主殿下说想吃冰雪小元子,他恰好知道冷雪坊在哪儿,便自告奋勇出宫去买。 可现如今,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都犯了病,十之八九是那道冰雪小元子导致的,他心里本就怕得很,现下到了太极殿,更是颤巍巍的,他入宫这么久,从来都没有进过太极殿,现下这头一遭,竟是为了这事儿。 “回皇上的话,是奴才去买的。”他将头埋得极低,声音都在打颤儿。 “这一路,用了多长时间?可有其他人随你一道去?”赵宁又问道。 得喜听出些话外音,略定了些,想了想,答道:“回皇上的话,来回近半个时辰,没有其他人随奴才一道去。” “这道冰雪小元子除了经过你的手,可还有经过别人的手?” 赵宁这样一问,得喜突然想起些什么,“回皇上的话,奴才回宫的时候,守宫门的侍卫说要检查一下吃食,还要看看奴才身上有没有私藏什么东西,因此当时有一名侍卫检查吃食,另一名侍卫给奴才搜身。” 赵宁眯起了眼,“给你搜身的时候,你能看到另一名侍卫检查吃食的样子吗?” 得喜皱起眉想了想,“回皇上的话,一开始能看到,后来那侍卫说要检查一下身后,奴才便转了身,这样的话,有片刻是看不到。” 赵宁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龙案,“你是从哪个门进的宫?” 得喜毕恭毕敬道:“回皇上的话,奴才是从左掖门进的宫。” 赵宁颔首,“行了,你先回去吧。” 得喜得了这话,赶忙谢恩后退了出去。 赵宁对身侧的安公公说道:“去查一下今日值守左掖门的是哪两名侍卫,让裴指挥使带他们过来。” 安公公心里讶然,却还是躬身说道:“是,奴才遵命。” 不多会儿,裴茗烟便来了,身后跟着两名侍卫。 那两名侍卫甫一站定,参见皇上的话还没出口,便听到赵宁一声厉喝:“跪下。” 俩人吓了一大跳,登时便跪下了。 “今日检查得喜吃食的是谁?”赵宁问道。 那两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回话。 赵宁冷冷的盯着俩人,又道:“是谁?” 左边那名侍卫吞了口口水,“回皇上的话,是卑职。” “是谁指使你做的?”赵宁加重了语气。 裴茗烟和安公公对视了一眼,俩人都一头雾水,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那侍卫愣在那儿,他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上的话。 赵宁手一挥,一把短刀便飞了出去,将那侍卫的帽子削了下来,他的头发登时散乱开来,他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后又立即爬起来,诚惶诚恐的趴在地上,“回……回皇上的话,卑职……卑职不知道皇上此话何意。” 赵宁冷笑一声,“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那侍卫趴在地上垂着头,“皇……皇上,卑职惶恐。” 赵宁大步上前,一把抓起他的头发,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德妃?”他冷声问道。 裴茗烟和安公公又对视了一眼。 那侍卫甫一听到德妃的名讳,吓得几乎就要尿裤子,这怎么,竟然跟德妃扯上关系了? “说!” 那侍卫上下牙齿打着颤儿,“皇……皇上,卑职真的不知道啊。” 赵宁重重一甩手,那侍卫立即跌了下去。 赵宁也不看他,直接对裴茗烟说道:“裴指挥使,带去锦衣卫衙门,该怎么用刑你看着办,看看他何时愿意开口。” 那侍卫睁圆了双眼,匆忙道:“皇上、皇上,卑职冤枉、卑职冤枉啊。” “是,皇上。”裴茗烟说道,便叫了候在外面的锦衣卫进来抓人。 那侍卫匆忙爬向赵宁,“皇上、皇上,卑职什么都没做过,卑职什么都不知道啊!” 赵宁仿佛没听到,大步走回龙椅上坐好,右侧那名侍卫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拖走,心里防线早已经崩溃。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进了锦衣卫衙门,不死也要半残,要知道,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倘若说那些有背景的还能勉强捱过去,全须全尾的出来,像他们这样的,待到能出来时,指不定已经变成了什么样,他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等着。 赵宁喝了几口茶,才道:“说吧,从实招来,朕免你死路一条,对外便说是他,”他看了眼被拖出去的那名侍卫,“是他耐不住锦衣卫的酷刑,因此都招了。” 右侧的那名侍卫跪在地上,心里激烈的作着斗争,今日这件事,他本就不想牵扯进来的,更想不通怎么会跟德妃扯上关系,又怎么会害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 如今这态势,倘若他跟被拖走的同伴一起咬死不承认,是不是也能扛过去?但看皇上的表现,只怕已经认定了是他们做的。 倘若认错,如今他们害的是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啊,一位是后宫之主,一位是深得皇上喜爱的长公主殿下,焉知皇上会不会放过他们。 他权衡着、踟蹰着、犹豫着,只觉得被多重大山压着一般,都要透不过气来。 赵宁也不急,兀自喝着茶。 又过了一会儿,那侍卫还是没说话。 赵宁道:“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都不要,看来是想同他去锦衣卫衙门里作伴了,罢了罢了,朕便成全你们吧。”说着就要起身。 那侍卫心一横,“皇上请留步……” 夜深了,楚月的腹痛却越来越厉害,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在了一处。 胡嬷嬷焦急的在屋外候着,不时让小宫女进去看看情况怎么样了,东芝和碧螺在里面伺候着,看到楚月这样子,俩人急得不得了。 东芝道:“碧螺,你去外面跟胡嬷嬷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再请御医来看看。” 碧螺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楚月眉头紧蹙,一张小脸已是十分苍白,“东芝,寻常吃坏肚子,会这样吗?”她问道。 她没了以前的记忆,这一年多来在饮食方面十分注意,从未吃坏过肚子,因此不知道吃坏了肚子究竟是怎么样的。 东芝给她擦拭着头上的汗,“长公主殿下,不瞒您说,奴婢从前吃坏肚子,顶多就是有点儿疼,从未曾像您这样一般,便是奴婢身边人,都不曾疼到这样的地步,这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会这样?待会儿御医来了,奴婢好好问问他们。” 楚月颔首,她已经被这肚子疼折磨得十分疲乏,夜已深,却又睡不着觉,当下只觉得又累又困又疼,已经几乎要精疲力竭。 胡嬷嬷听了碧螺的话,赶忙去请御医,她急匆匆出门,不期然却撞到了一名小宫女,她打了个趔趄。 仁玉赶忙扶稳胡嬷嬷,“嬷嬷,这是怎么了?怎地如此匆忙?” 第129章 采荷 胡嬷嬷定睛看了,见是名面生的小宫女,便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仁玉道:“嬷嬷,奴婢是内务府的,先前有小太监听说长公主殿下身子不适,刘尚宫便派奴婢过来看看,需不需要派几个人过来帮忙。” 胡嬷嬷心道这尚宫倒是个伶俐人,只是若真是关心长公主,为何不亲自前来,却遣了个小宫女前来,她不动声色的道:“刘尚宫有心了,不过长乐宫人手尚够,就不麻烦刘尚宫派人了。” 仁玉应道:“好的,奴婢这就去回了刘尚宫。” 话刚说到这里,安公公便到了,胡嬷嬷赶忙跟安公公见礼,仁玉也跟在后头行了礼。 安公公摆摆手,匆匆忙忙进了去,胡嬷嬷顾不上仁玉,随安公公进了长乐宫。 到了楚月房外,安公公让人传了话,东芝迎出来,安公公又小声对她说了几句,东芝便迎了安公公进去,胡嬷嬷立在了原地。 不多会儿,安公公便出来了,胡嬷嬷在一旁看着,安公公走过她身边时,她叫过安公公,塞了个钱袋子到安公公手上。 安公公看看她,胡嬷嬷笑着道:“谢谢公公的,请公公务必笑纳。” 安公公没有言语,悄悄收了钱袋子,出去了。 仁玉静静躲在门后看着这一切。 东芝伺候着楚月将安公公送来的药喝下,一刻钟后,肚子竟然就不疼了。 “这药真是神了!”她欣喜的说道:“肚子一点儿都不疼了。”她让东芝扶着她站起来,在房里转了几圈。 东芝喜上眉梢,“长公主殿下,您肚子真的不疼了?” “不疼了,真的不疼了,”楚月答道,忽地她又想起什么,“安公公有没有给皇后娘娘送药去?” “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 楚月立即接口道:“那就派个人去坤宁宫问问。” “是。” 不多会儿,碧螺回来了,“回长公主殿下的话,皇后娘娘也得了药,如今也好了。” 楚月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心里的大石头这才放下了。 锦衣卫衙门里,裴茗烟不过审了那侍卫半个时辰,那侍卫便将知晓的消息都说了出来,他到赵宁处回话。 赵宁沉着眸子,两名侍卫说的话是一样的,确实是有人指使他们往冰雪小元子里放了药,而指使他们之人是司礼监的一名太监,名叫来福的。 来福只说得喜的一位相好的小宫女想吃冰雪小元子,而来福与得喜素来有些过节,便想放点泻药去治治他,下药的那名侍卫同来福有些交情,便应下了此事。 那两名侍卫并不知道冰雪小元子原来竟是给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买的,若是知道,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往那里面下药。 赵宁命人去抓来福,来福却不见了,各门的侍卫都未曾见到来福出宫,待到第二日上午,有人在一处枯井发现了来福的尸体。 赵宁摸着扳指,眯着眼睛。 裴茗烟立在下首,他一晚上没合眼,此时有些困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赵宁看看他,“困了就回去睡吧。” 裴茗烟回过神来,“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卑职这就去做。” 赵宁挑了挑唇角,“没有了。” 裴茗烟又道:“要不要卑职去查查是谁指使来福下的药?” 赵宁玩味的看着他道:“还用查吗?” 裴茗烟想起皇上昨晚审那名侍卫时厉声问的那句“是不是德妃”,有些好奇,“皇上,您怎么就笃定是德妃娘娘做的呢?” 赵宁笑了笑,“倘若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你觉得朕怎么做皇上?” 裴茗烟打了几声哈哈,“皇上英明,”随后道:“那属下就先退下了。” “嗯,退下吧。” 裴茗烟退了两步,赵宁突然问道:“楚府那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 裴茗烟不解,“不知皇上说的是哪个小丫鬟?” 赵宁看着他:“以前跟在楚姑娘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裴茗烟反应过来,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哦,她啊,街头见到了,就说了两句。” “说了两句她就天天到衙门来堵你?莫不是你魅力太大让她相中了?” 裴茗烟讪讪道:“皇上高看属下了,没有的事。” 赵宁却突然沉了声,“不是的话,就是跟楚姑娘有关了。” 裴茗烟心里一惊,抬头道:“皇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宁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裴茗烟浑身开始冒冷汗。 赵宁淡淡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下去吧。” 裴茗烟喉结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几日后,楚府下人采荷失踪,王氏派人去寻,寻不到,报了衙门,衙门对寻一个小丫鬟也颇为不上心,此事便没了下文。 京郊的一处小宅子里,采荷躺在床上发呆。 好不容易等到裴茗烟来了,采荷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回他穿了便服,采荷立马觉得跟他的距离近了许多,说起话来也随意了不少。 “裴指挥使,奴婢没有犯错,您为什么要把奴婢抓起来?” 裴茗烟看看四周,“这是把你抓起来吗?好吃好喝的供着,事情也不用你做,这是抓起来?” 采荷想想,也是,这小院倒是应有尽有,事情有位老妈子在做,自己倒像个主子似的,除了不能出门,这日子还真挺不错的。 “那是怎么回事?奴婢在楚府呆得好好的。” 裴茗烟看了她一眼,“你就别想着回楚府了,先在这里好好住下。” “为什么?”采荷很不解。 “哪里来这么多为什么?” “不是,裴指挥使,您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使,奴婢知道您权力大,但抓人总要有个由头吧?这么不清不楚的把奴婢抓过来,搞不好外人还以为您想让奴婢当个外室咧。”采荷大嗓门儿的说道。 裴茗烟白了她一眼,一言未发,走到一旁去了。 采荷撇撇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您把奴婢抓来这里是做什么?奴婢在楚府呆得好好的,虽说是服侍人,但现在小姐也不在……”说到这里,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哽咽了。 裴茗烟看看她,“好了好了,享福都不会,你现在很危险,有人要抓你。” 采荷诧异,“有人要抓我?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了,总之对方很厉害,你千万不能出门,记住了。”裴茗烟重重的说道。 采荷一脸狐疑,但看到裴茗烟异常认真的脸,又觉得还是应该相信他的话。 “好吧。”她迟疑的说道。 裴茗烟又道:“我不会经常过来,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她说。”说着他望向屋外院子里正在扫地的老妈子。 “好,奴婢知道了。” 裴茗烟这才放心的走了出去,经过老妈子旁边时,他驻足跟老妈子说了几句话,又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交给老妈子,这才走了出去。 第130章 旨意 过了几日,皇上下旨,德妃因德行有失,降为许修仪。 瑶华宫里,许修仪接到圣旨,谢皇上的话却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前来宣读圣旨的安公公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也是,跟皇后娘娘作对便罢了,皇上也只当看不见,你倒好,竟然敢同时对长公主殿下下毒,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是吃干饭的吗?亏得老奴还当你是个伶俐人儿。 他等了几息,还是没等到许修仪上来接旨,不得不咳咳了两声,“许修仪娘娘,该上前接旨了。” 许修仪咬着唇,抬头看了眼安公公,那眼中满是愤恨及不甘。 “安公公,臣妾能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吗?”她说道。 安公公在心里冷唏一声,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吗?你以为把来福弄死了就查不到你头上了? 前朝二皇子、三皇子怎么中的毒,怎么成的痴儿,难道还要再说一次吗? 以为前朝的时候,皇上不在宫里,就不会细致的来管这些事儿吗? 要知道,皇上为了确保药有效,也为了计算药量,可是用了好些人做试验的,从发病后的症状、脉象,皇上都一清二楚。 就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竟然敢使到长公主殿下身上,真是不要命了,也就是皇上念着你以往的几分功劳,不对你动手,降个位份已是格外开恩了,如此不说谢恩,竟还问老奴怎么回事。 “许修仪娘娘,老奴也不清楚,许修仪娘娘若实在想问,大可等皇上来了问问皇上。”安公公说道。 许修仪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她上前接了旨,生硬的说了句“臣妾谢皇上”。 安公公这才退了出去。 得知德妃被降为了许修仪,楚月自是开心不已,她隐隐猜到那日的冰雪小元子中毒事件大抵是许修仪的手笔,但皇上不提,她也便识趣的没问。 又过了几日,又来了圣旨,原先的张昭媛温顺纯良,升为正二品的贤妃,原先的袁淑仪礼貌端庄,升为正二品的惠妃。 此消息一出,后宫里众人议论纷纷,原先德妃在后宫,位份比她高的只有皇后,又因为她在宫里资历老,因此众位妃嫔平时很是让着她,可现如今,她的位份被降,成为了正三品的许修仪,不过几日,又有两位妃嫔的位份升了上来,惯于踩高捧低的后宫众人,冷眼看着如今的后宫形势,一片唏嘘。 新升了位份的两位妃子,贤妃出自京城张府,祖父是张阁老,她貌不惊人但端庄娴静,平时为人平和、处世低调。 惠妃出自江南大族袁氏,相貌清秀,自幼熟读诗书礼仪,同样处事温和有礼。 这两位以前在后宫属于不争不抢,关起门过自己小日子类型的。 旨意一出,后宫妃嫔们这才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原来皇上欣赏的是这种。 其实皇后就是这样的,人淡如菊、低调谦和,大家眼看皇上对她不冷不淡,还扶持了盛气凌人的德妃跟她分庭抗礼,私下纷纷议论皇上看不上皇后这样的。 谁知如今一下子升了两位妃子的位份,而两位妃子跟皇后的气质如出一辙。 楚月得知新的消息,更开心了,都在后宫住着,也跟贤妃和惠妃见过几回,她二人的气质都是楚月欣赏喜欢的。 她免不了在白令羽面前夸道:“白姐姐,您看,我说的没错吧,皇上就喜欢您这样的,”她凑近了白令羽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许修仪那样的,不过是皇上念在她原先的功劳,给她个位份而已。” 白令羽笑笑,小声对她说道:“长公主,在背后嚼人口舌是不对的,不管对方是谁。” 楚月吐了吐舌头,“妹妹不说便是了。” 她越发觉得白令羽就像一位真正的嫂嫂一般,温和、亲切、平易近人。 想着便又加了一句,“即便您说妹妹嚼人口舌,妹妹还是要再说一句,皇上立您为皇后,真是太对了。” 白令羽摸摸她的头,“就你嘴巴甜。” 楚月甜甜的笑着,跟白姐姐一起的时间是她最轻松最惬意的时间,她又想起做桂花糕那次,皇上一出现,白姐姐便明显不自在起来,她忽地起了心思,想撮合一下俩人。 过了几日,楚月在长乐宫的园子里乘凉,看着天上那轮越来越圆的月亮,有了主意,中秋团圆倒是个好时机,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撮合一下皇上皇后。 她将东芝叫来,吩咐道:“中秋的时候,我想在长乐宫准备些灯饰、摆件,还想做几道特别些的菜,你到时去买一下。” 东芝犹豫了片刻,说道:“长公主殿下,到宫外采买这些事奴婢做是能做,只不过上回出了那件事后,皇上就下了旨,但凡需要出宫采买的东西,都须得由胡嬷嬷亲自把关才行。” 楚月知道她说的是上次冰雪小元子那件事,她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她对胡嬷嬷颇有点敬而远之,虽然胡嬷嬷也没做过什么错事,但总让人感觉她心里藏了许多事,又不对自己说,楚月心里难免有些隔阂。 但如今东芝都这样说了,她也只能叫了胡嬷嬷过来。 说话间,却见胡嬷嬷有些心不在焉,楚月细细想了想,猛然记起一年前在御汤泉时,胡嬷嬷似乎就是在今日凭吊一位故人的。 楚月很快的结束了谈话,不动声色的打了个哈欠,“说着说着倒有些乏了,胡嬷嬷,我先歇下了,咱们明日再说吧。” 胡嬷嬷巴不得交谈早些结束,遂应道:“好,长公主殿下先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吩咐老奴。” 楚月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胡嬷嬷说她以前在皇上的潜邸做事,她去年凭吊的那人,她却又唤作小姐,难不成在皇上的潜邸曾经有位小姐? 楚月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些故事,她悄悄起身,披了外衣,轻手轻脚的摸黑走了出去。 在花园里找了一圈,没见到胡嬷嬷,楚月便又踱到胡嬷嬷的住处,里面透出点微弱的光线,楚月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洞,果然见到墙角的台子上设了一个供桌,胡嬷嬷正跪在供桌前说着话。 楚月竖起耳朵,听到胡嬷嬷低声说道:“小姐,小小姐现在很好,皇上待她也很好,您可以放心了。” 说着便上了香,拜了拜。 接着不多会儿,又传来胡嬷嬷啜泣的声音,“只是小姐,小小姐如今好像不信任老奴,处处提防着老奴,老奴心里这许多的话,却又不能跟小小姐说,您跟老奴说说,老奴该怎么办才好?” 楚月蹙着眉,悄悄回了房。 第131章 报信 瑶华宫里,德妃来来回回的踱着步,自从皇上那日颁布旨意降了她的位份后,便再没来过瑶华宫。 走了一会儿,她来到桌旁,提笔刷刷刷写了一封信,随后将信仔细封好。 “秋香,你出宫一趟,去思南伯爵府将信交给许六小姐。” 秋香捧着信,“是,德妃娘娘。” 许六小姐收到信,打开来一看,皱起了眉头。 靖王府。 柳?涵正在跟倚翠发火,自从上次她邀了许六小姐到太师府,但许六小姐佯装听不懂她的话后,她心中的火气便更胜了,原先自己高高在上的时候,她们谁不是求着自己、巴着自己,如今各个都避着自己,仿若自己是蛇蝎一般。 这与她原先的计算差得太远,她是要嫁进靖王府做靖王妃的,但如今王妃没做着,成个了莫名其妙的柳夫人,不但衍哥哥避着她,便是这些从前的阿猫阿狗也不待见她。 在王府里,除了还有两名洒扫的小丫鬟,其他丫鬟衍哥哥一律没有配置,遣倚翠去问龙侍卫,也只说是靖王府的配置便是如此,她有气没处撒,只得日日捉了倚翠来骂。 这时,却收到了许六小姐的信,许六小姐在信上邀请她到醉仙居一聚。 柳?涵心下狐疑,却还是唤过倚翠,换好衣服,又戴好帷帽,作为令妃的她已经死了,因此这张脸是不能随意在大庭广众下露出来的。 赵衍听说她要出府,眸子沉了沉,在龙影耳边吩咐了几句。 柳?涵和倚翠出了府,随行的只有一名驾车的马夫,她不免又在心中暗骂了几句。 待到了醉仙居,柳?涵跟许六小姐坐在包间里,俩人寒暄了几句后,许六小姐开了口,“柳姐姐,许修仪娘娘让我传句话给您。” 柳?涵愣了一下,“许修仪?” 许六小姐不自在的咳了两声,“便是原先的德妃娘娘。” 柳?涵一听这话,心中某处忽地就振奋起来,看吧,还以为在宫里混得有多好,也不过就这样。 她装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哦,原来是德妃娘娘。” 许六小姐深深吸了口气,今日倘若不是许修仪在信上说此话一定要当面告知柳?涵,她才不会约柳?涵出来咧。 她不想再绕圈子,单刀直入的说道:“许修仪娘娘说,您嫁进靖王府那日,皇后娘娘送了贺礼,贺礼是长公主殿下做的。” 这下柳?涵皱了眉头,“皇后娘娘送了贺礼?贺礼还是长公主殿下做的?什么意思?” “就是长公主殿下给靖王殿下送了贺礼。”许六小姐加了一句。 柳?涵察觉出点问题来,“长公主殿下为什么要给靖王殿下送贺礼?他们有什么交情吗?” “这个妹妹可不清楚。” 柳?涵皱了眉,“许修仪娘娘专程让你来跟我说这个?” “是,不过也不单是这个。” “还有什么?” “许修仪娘娘还知道她送了什么,姐姐想知道吗?” “许修仪娘娘知道她送了什么?” 许六小姐很是得意,“自然是的。” “送的是什么?”柳?涵问道。 “是一匣子桂花糕。”许六小姐接着说道,也不明白这话怎么就非要当面跟柳?涵说,写封信去不就得了。 柳?涵大惊,一把抓住许六小姐的手,“你说什么?” 许六小姐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讶异的看着她,“送的是一匣子桂花糕,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柳?涵的胸脯剧烈起伏起来,她全身都开始打颤,“你说,做桂花糕的是谁?” 许六小姐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她抽回被许六小姐抓着的手,“是……是……是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 “嗯。” 柳?涵只觉得头晕目眩,“倚翠,”她叫道。 候在门外的倚翠登时进了门。 “扶着我。”柳?涵又道。 倚翠奇怪的看看许六小姐,许六小姐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们主仆俩。 “许六小姐,许修仪娘娘还说什么旁的话了吗?”柳?涵问道。 许六小姐想了想那信上的内容,似乎没有了,便摇了摇头。 “好,烦请你替姐姐谢谢许修仪娘娘。” 回到靖王府的柳?涵,整个脑袋像要炸开一样。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脸,双手抚上脸颊,狠狠捏了一把,喃喃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又回来了呢?” 她声音打着颤儿,“不、不会的、不会的。” 倚翠被她的动作吓到了,却又没有听到许六小姐说的话,不明白夫人此时为何是这样。 “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 柳?涵红着双眼,“跟衍哥哥说,我要回趟太师府。” “啊?我们刚刚才回到王府。”倚翠讶异道。 “快去!”柳?涵喝道。 赵衍听到柳?涵说又要回太师府了,吩咐龙影道:“把金蝉叫来。” 少倾,一个小丫鬟便出现在了赵衍面前。 赵衍吩咐了她几句,金蝉点头应是。 龙影去回话给柳?涵的时候,金蝉跟在他身后。 “柳夫人,王爷说既是要回太师府,便多派一名丫鬟跟着,也有些体面。” 金蝉上前跟柳?涵问好,“见过柳夫人,奴婢叫做金蝉。” 柳?涵上下打量了金蝉几眼,普普通通的一名小丫鬟,从前倒是未曾在王府里见过。 “你何时进府的?”她问道。 “回柳夫人的话,是前两日进府的。” 柳?涵嗤笑了一声,刚进府两日的小丫鬟就派来跟着我,也不知是有体面还是失了体面。 龙影看她这样子,没好气道:“柳夫人急着出府,属下就先告退了。” 柳?涵确实急着回太师府,因此也没多盘问金蝉,只在上马车的时候对金蝉说了句,“你就在后头跟着吧。”说着,便跟倚翠一起上了马车。 “待到了太师府,找个地方把她晾在那儿就行。”她又吩咐倚翠。 到了太师府,门房的人一看是她,从侧门请了她进去,柳?涵窝了一肚子的火。 郑氏午睡还没起来,兰月匆忙进来,“大夫人,小姐回府了。” “小姐?”郑氏还有点懵。 “靖王府柳夫人。”兰月小声提醒道。 郑氏赶忙起身,一边起身一边唠叨了两句,“回娘家也不先打声招呼,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倒是越大越活回去了。” 少倾,柳?涵已经到了郑氏的静香园,她走得急,还喘着气儿。 “菡儿,这是这么了?”郑氏迎上前去。 柳?涵上前抓住郑氏的手,“母亲—”随后想起什么,对身后的丫鬟们说道:“你们都且在外面候着,我跟母亲有话说。” 倚翠、金蝉都停了脚步,兰月也识趣的让丫鬟们候在了外面。 柳?涵跟郑氏进了正房,俩人甫一坐下,郑氏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涵便道:“娘,她、她可能回来了。” 第132章 八月十五 转眼到了中秋,十五晚上,宫里举办了宴席。 这次宴席,赵宁让人在御花园摆了二十几席,沿着御花园的小路,在御花园围了一个圈。 他自己坐在御花园中心钦安殿的前面,楚月坐在她一侧,白令羽坐在另一侧,再往两侧是贤妃和惠妃,惠妃坐在楚月旁边。 楚月到的时候,惠妃已经到了,她姿态端庄的起身对楚月行了个礼,“臣妾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是惠妃升妃位后楚月首次见她,从前她还是袁淑仪的时候见到楚月也是这般行礼,楚月回了个礼,“见过惠妃娘娘。” 坐下后没多久,白令羽也来了。 如今后宫众人见到白令羽,眼中多了些尊重,许修仪看到白令羽进来,立时起身行礼,众人也跟着起身行礼。 白令羽在后宫浸淫这一年多,竟是这一刻才真正有了正宫娘娘的派头,她挺直了脊背走到座位上坐下,楚月是打心里为她感到高兴。 少倾,赵宁也来了,众人又是起身行礼,赵宁让大家平身,随后众人依次落座。 宴席开始,宫女们鱼贯的奉上小食、甜点,舞姬们则开始翩翩起舞。 赵宁的兴致很不错,他频频举杯,众人也跟着不时举杯。 “今日十五,朕提议,不若众位妃嫔就来说说中秋趣事吧,可以是坊间趣闻,也可以是自己经历过的趣事,自己经历的更好,哪位妃嫔想先来试试?说得好,朕有赏。” 众人听闻此言,互相看了看,有几位妃嫔有了些想法,却又不敢贸贸然拔了这头筹。 白令羽看看众人,她喝了几杯酒,脸上已有些酡红,身子热乎乎的,有许多话想要出口,“皇上这么说了,那臣妾便斗胆第一个试试吧,不过臣妾不需要封赏,就是给大家抛砖引玉,说得差了大家可不要笑话。”她笑着说道。 众人都望向她,她的五官本来就极为周正,但平日里跟皇上一样不苟言笑,浑身带着股清冷的气息,如今她微红着脸,眼神又有点迷离,看上去,倒是跟平常很不一样,颇有些风情万种的意思。 赵宁看了她一眼,“既如此,便由皇后娘娘先来吧。” 白令羽羞涩的笑笑,“谢皇上,那臣妾就献丑了。” “臣妾记忆中的趣事,是有一年中秋的时候,臣妾想做一回月饼,但是臣妾手笨,竟将那盐认作了糖,结果本来理应是甜甜的月饼,齁咸得入不了口,”她掩嘴笑了,“倒是让赏月之人败了雅兴。” 她说完,看了眼赵宁,“皇上,臣妾说完了。” 赵宁看着她,倒是难得的笑了笑,随后对大家说道:“皇后娘娘说得好,朕提议,今日都不讲坊间趣闻,都讲讲自己经历过的趣事,朕想听听。” 白令羽开了头,接下来妃嫔们便开始纷纷讲述小时候的故事。 各种各样的趣事应接不暇的喷涌而出,众人听得哈哈大笑,中秋夜宴,倒成了宫里众人难得经历的一次开心之事。 楚月看看一旁的惠妃,她优雅的坐着,听到好笑的情节时,用帕子掩了嘴,眼睛弯弯的笑。 楚月不由得便问道:“惠妃娘娘,您怎么不说一说?” 惠妃转头看向楚月,“长公主殿下,臣妾小时候乏味得很,可没这么多趣事。” “是吗?” “可不是,”惠妃又道:“长公主殿下呢?您要不要也说说?臣妾还没听过您以前的事呢。” 楚月脸上有了些落寞,她失去了记忆,以前的所有事情都记不起来了,像这种时候,也只能听听大家的故事了。 惠妃自然知道楚月是皇上落难时结识的义妹,心道莫不是长公主以前的事情不便多说?便又接着道:“听说长公主殿下在皇上落难时陪伴在侧,如今与皇上兄妹情深,倒是羡煞臣妾了。” 楚月明白惠妃是在找台阶下,立时调整了情绪,换上了一副笑脸。 惠妃又道:“臣妾也有个弟弟,不过那个弟弟像个皮猴子一样,顽皮得很。有一年中秋,他非说要带臣妾去北寺塔赏月,臣妾随他去了,大晚上的,冷风呼呼的吹,把臣妾吹得头疼了两天。”说完她便笑了起来。 楚月也笑了,“惠妃娘娘,听说您娘家在苏州?” 惠妃点点头,“嗯,在苏州。” “听说苏州是江南水乡,风景如画,在苏州的街道上走一走,便如徜徉在画中一般。” 她这一说勾起了惠妃的思乡之情,“是啊,苏州确实很美,苏州的园林更美,小时候臣妾与弟弟便经常到拙政园玩耍,那里面雕梁画栋、山水结合,处处都是景。” 楚月听得来了兴致,又问了惠妃好些苏州的事儿。 赵宁见俩人聊得火热,便问道:“说什么呢?” 楚月见赵宁问起,回道:“皇上,惠妃娘娘在跟臣妹说苏州园林呢,臣妹听着都觉得美。” 赵宁点点头,“苏州园林确实很美,倘若有机会,朕带你过去看看。” “真的吗?”楚月开心的问道。 “自然。”赵宁道,随后又看了眼惠妃,惠妃见皇上看过来,微微颔首,报以一个温婉的微笑。 妃嫔们还在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以前的中秋趣事。 许修仪身侧的一位妃嫔叫了她一声,“许修仪,您怎么不说说?” 许修仪看向那名位份比自己低两阶的妃嫔,淡淡道:“臣妾以前没什么趣事。” 那妃嫔却并未就此罢休,状似关切的压低声音又道:“以前姜太后宫里没有什么趣事吗?听说每年中秋除了宫里会有宫宴,姜太后还会私下再设一次宴,都没有发生过什么趣事吗?” 许修仪看了那妃嫔两眼,新朝成立后,姜太后一党已经被定为了祸国乱政的逆党,姜太后宫里伺候的人大多都在宫变中殒命了。 此时那妃嫔这样问,无非是在对自己下套子,自己要是说出姜太后三字,皇上立马会让候在外面的侍卫将自己带走,她在心里嗤笑一声,这样的小把戏,也敢在本宫面前耍,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妃嫔也敢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还是说,上次的冰雪小丸子事件,让她们以为自己很蠢,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 说来也怪,当日那两碗冰雪小丸子,理应只有一碗有毒,而有毒的那碗应该是给皇后的,怎么就会出了问题,同时让长公主也中了毒? 她很笃定,倘若只是皇后中毒,皇上极有可能是不会追究的,更加不可能严查,最大的可能便是等到第二日甚至第三日,皇后延误了治疗的时机,成为了痴儿。 可谁知,即便知道事情败露后,她立时让人将来福扔进了井里,可皇上还是知晓了,他没有明说,却降了自己的位份,任谁都将这笔账算在了自己头上。 可自己这笔账,又要去找谁算? 她遥遥看了眼皇后和楚月,哼,自然要算到某些人头上去的。 她轻启双唇,“没有。” 第133章 月圆 十六的晚上,楚月在长乐宫设宴邀请皇上和皇后,她亲手做了一桌子菜,直忙到酉时初才算完。 东芝服侍着她迅速的净面、更衣、绾发、上妆,不到一刻钟,一切便完成了,不得不说,东芝的手艺是又好又麻利。 “东芝,你从前在荣亲王府是伺候老太君吗?”楚月问道。 “回长公主殿下的话,是的。”东芝回道。 “你我主仆二人间就别这样说话了,”楚月道:“听着生分。”说着对东芝笑了笑。 东芝腼腆的道:“奴婢知道了。” 楚月摸了摸头发上的发髻,“这个式样我还没瞧过,真好看,你新学的?” “是,前些日子荣亲王府老太君过寿,您不是遣了奴婢回去么?奴婢寻思着回去也没什么事,便到青丝坊逛了逛,那里面有最新出的一些发髻样子,奴婢就学了学。” 楚月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当日她还让东芝顺道将贺礼带去了的,东芝回来说那幅海棠寿石图老太君很是喜欢,当即让丫鬟们挂在了房内。 “青丝坊?青丝坊是哪儿?”她又问道。 “青丝坊是专门卖发饰的,里面也会不定时出一些发髻样子,京城里的老百姓都喜欢学她们家的样子。” 东芝说完这些,想了下,又道:“奴婢自然不能将那青丝坊的发髻样子直接照搬过来,不过看看她们做的,会有一些新的想法。” 楚月心下了然,“原来是这样,出一趟宫你竟做了这么多事,”她又看了眼铜镜里的发髻,“这个发髻我很喜欢,以后你每过段时间便出宫看看,有没有一些新样子学学。” “是,奴婢遵命。” 俩人正说着,太监报“皇上驾到—” 楚月起身迎接,便见到白令羽跟在赵宁身后,一起走了进来。 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又加深了一层,“臣妹恭迎皇上、皇后娘娘。” 赵宁挥挥手,“免礼,”随后又道:“菜做好了吗?朕可是听说今日都是你亲自下厨才来的。” 楚月一脸灿烂的笑着,“做好了,就等您和皇后娘娘了。” 说着便邀了俩人往里走。 赵宁看楚月要往殿里走,那里面似乎已摆上了吃食,便道:“都说十五月亮十六圆,不若就在园子里吃吧,还可以赏月。” 楚月听闻此言,对东芝使了个眼色,东芝退了开去,楚月又道:“就听皇上的,就在园子里吃。” 长乐宫今日张灯结彩,布置得十分漂亮。 白令羽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罩一件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头发高高挽起,头上簪了一枝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衬得她娇艳如花。 楚月走到白令羽身旁,牵着她的手,由衷的说道:“皇后娘娘,您今日好美。” 一丝红晕爬上白令羽的面庞,她轻轻拍了拍楚月的手,小声说道:“瞎说什么。” 楚月拔高了一点音量,“皇上,您说臣妹说的对不对?皇后娘娘今日是不是好美?” 赵宁回过头,看了两眼白令羽,“是。” 楚月眉开眼笑,“皇后娘娘,这下可不是妹妹瞎说了吧。” 白令羽的脸更红了,似乎连耳朵都红了。 少倾,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吃食。 “皇后、皇后娘娘,请上座。” 三人依次坐好。 “让朕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菜?酸甜排骨、滑蛋牛肉、宫保鸡丁,还有这一道,莫不是开水白菜?” 楚月眼里放了光,“皇上,您真厉害,这道菜就是开水白菜。” 赵宁看了她一眼,“怎么想起做这道菜了?” 楚月又道:“臣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日在想今晚的菜谱,前三个菜都想好了,就在想该做道什么素菜,想着想着脑海里就出现了这道菜。” “第二日一早臣妹起来,就想试着做做,皇上,您既然知道这道菜,便一定知道它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颇为麻烦。” 赵宁点点头,“是很麻烦。” 白令羽好奇道:“妹妹,有多麻烦?” 楚月娓娓道来,“姐姐,是这样做的,要先用鸡、鸭、排骨熬煮数个时辰做成高汤,好了后用筛子把所有汤渣、浮油隔尽。” “熬汤的时候将鸡脯肉及瘦猪肉剁成蓉,分别加适量清水调成粥状,把做好的高汤倒入另一锅中,烧开,放入猪肉蓉搅匀,待其慢慢散开,肉蓉浮起,用小漏勺捞净肉蓉,然后把汤再烧开,把鸡肉蓉按猪肉蓉同样的步骤进行处理。 “最后把清汤彻底隔渣、去油,待汤色清新、明澈如水,下盐调味,这样汆汤白菜的高汤也算最终完成。” “择好至嫩的白菜心,放进其中一锅高汤,灼至七成熟,用清水漂冷,用细银针在菜心上反复穿刺,放在漏勺中,用原先的高汤自上淋下,直至白菜心烫熟。将菜心垫在碗底,烧开另一锅高汤,舀进碗内,如此,才算最终完成。” 白令羽静静听着,待楚月讲完,不觉叹道:“看上去如此素净的一道白菜,想不到做法却如此复杂。” 楚月歇了口气,才道:“白姐姐,您尝尝,”她又看向赵宁,“皇上,您也尝尝,这道菜,臣妹可是从今日一早便开始做了,您看看这功夫花得值不值。” 赵宁深深看了楚月两眼,举起筷子,“朕看看。” 白令羽也夹了一筷子白菜。 片刻后,白令羽已是惊讶不已,“这道白菜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味道已经全部融进了白菜里面,清鲜淡雅,香味浓醇,长公主,这可真是一绝。” 楚月听完她的评价,喜不自胜,那日她按着脑海中的菜谱将这道开水白菜做出来,自己试过后也是惊叹不已,后来她又分给长乐宫众人尝了尝,大家更是啧啧称奇。 不过今日只是她第二次做这道菜,因此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忐忑,如今听到白令羽的肯定,内心自然是欢呼雀跃的,做菜的人,总是希望自己做的菜能得到别人的认同。 楚月的视线又飘到赵宁那边。 赵宁放下筷子,说了两个字,“好吃。” 楚月开心极了。 白令羽笑道:“看来长公主这道菜委实做得好,皇上只夸了两个字便等着要尝尝后面的菜了。” 她的语气轻松随意,赵宁笑着没接话,又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 楚月只觉得今日这些功夫真没白忙活,她笑着招呼立在后面的宫女们,“来帮皇上和皇后娘娘布菜吧。” 第134章 惠妃 几人吃着、聊着,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宫女们撤了吃食,送过来一些点心。 几人又开始赏月,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又大又圆又亮,楚月眯着眼望向那月亮,想看清上面究竟有些什么,这时,却有一些云朵飘了过来,遮住了月亮。 等了一会儿,月亮出来了,楚月又眯了眼去瞧,不多会儿,云朵又遮了月亮,如是几次,倒像是在跟楚月捉迷藏一般。 赵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些点心,“月饼是你做的?”他问楚月。 楚月这才望过来,她摇了摇头,“皇上高看臣妹了,月饼臣妹可不会做。” 赵宁笑道:“做是不会做,吃却是会吃的。” 楚月不解道:“皇上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以前中秋节,你总是抢朕的月饼吃来着。” “臣妹抢您的月饼?”楚月失笑。 “嗯,你还调侃朕是二师兄。” 楚月疑惑的问:“二师兄?谁是二师兄?” “便是那调戏嫦娥被贬入凡间的天蓬元帅,二师兄猪八戒啊。” 楚月不由得大笑起来吗,“真的么?臣妹真的那样说过吗?” 赵宁也笑起来。 白令羽在一旁看着高高兴兴的兄妹二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踏实感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楚月看一旁的白令羽没有搭腔,转了话题,“皇后娘娘,那日您讲的趣事里面,品尝月饼之人是谁呀?” 白令羽看了眼赵宁,笑着不说话。 楚月假装没看见,又道:“让妹妹猜猜,莫不是就是这位二师兄?”她说着挤眉弄眼的看了眼赵宁。 她的神态让赵宁觉得轻松极了,以前的小月,终于要回来了。 白令羽掩了嘴笑,“长公主,您说什么呢,可不能对皇上无礼。” 楚月摆摆手,“罢了罢了,咱们赏月便是,今日这月亮,倒像害羞似的,一会儿露露脸,一会儿躲起来。”说着又道:“皇上、皇后娘娘,吃月饼吧,今日谁的月饼臣妹都不抢了。” 一个晚上,便在这样和谐的氛围中度过了。 中秋后不久的一天,赵宁让人请楚月去延禧宫。楚月得信后有些奇怪,延禧宫是惠妃娘娘的住处,不知皇上请自己过去是做什么。 东芝给她纨着头发,“皇上向来对长公主殿下极好,想来应该是好事。” 楚月点点头,待到了延禧宫,赵宁和惠妃正坐在榻上喝茶,见到楚月进来,惠妃站起身,又是姿态端方的行了礼,随后便站到了一侧,将原先坐的位置让给了楚月。 楚月立着不好意思坐,赵宁道:“坐吧。” 楚月为难的看了眼惠妃,惠妃只是温婉的笑,楚月无法,只得坐了上去,惠妃这才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 宫女们端了茶来,赵宁挥挥手,“都退下吧。”宫女们鱼贯退了出去。 楚月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心似乎才跳得没那么快了。 赵宁见所有人都退出去了,才道:“长公主,你失了记忆的事朕都已经同惠妃讲了。” 楚月闻言有点讶异,看了眼惠妃,惠妃笑着看着她,没说话。 “因此,朕便请惠妃来教教你。” 楚月有点不太理解,“不知皇上是请惠妃娘娘教臣妹什么呢?” 赵宁道:“惠妃会根据你的情况,将所有你应该学习的方面都教一教,具体来说,会有女子在闺中应学的琴棋书画女红等等。” 楚月讶异,“皇上,这些不是应该打小就开始学的吗?臣妹这个年纪了再来学,是不是有点晚?” 赵宁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不想学?” “皇上,臣妹自然是想学的,只是臣妹资质愚钝,且年纪也不小了,这时候来学,恐怕不一定能学好。” “这个你无需担心,只不过是闺中该学的东西,能学多少算多少。” “这”楚月还有些犹豫。 “你莫不是在质疑惠妃的能力?”赵宁又道。 “啊?没有没有。”楚月慌忙道。 赵宁笑道:“你怕是不知道,惠妃入宫前,便被称为苏州第一才女,琴棋书画都是一绝,她的弟弟更是闻名大梁的江南四大才子之首—袁子骞,惠妃在袁府时,与弟弟一同启蒙,若能科举入仕,起码也是个举人,如今虽入了宫,但要教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楚月想起中秋时惠妃说的那个皮猴子弟弟,莫不是便是这位大才子袁子骞?早就听说惠妃出自江南大族袁氏,原来这么厉害。 她只好说道:“承蒙惠妃娘娘乐意施教,臣妹自然想学的,只不过,臣妹资质有限,倘若学得不怎么样,也请皇上万万不要迁怒于惠妃娘娘,”末了又道:“也不要迁怒于臣妹。” 赵宁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还没开始学便开始打退堂鼓了?” 楚月不好意思,“皇上,这不叫打退堂鼓,这应该算是先考虑考虑可能发生的情况吧。” 赵宁收了笑,“行,朕不会迁怒于惠妃,也不会迁怒于你,只不过,如若你学得好,朕有赏。” 楚月听到有赏来了兴致,“不知道皇上要怎么赏?” “朕会让惠妃将学习的内容定下来,每个月朕会验视一次,只要达到朕的要求,朕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楚月眼睛放了光,“真的吗?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怎么?这下对自己有信心了?” 楚月收敛了一下表情,“不过,皇上您会不会将考核设置得特别难?让臣妹无法通过呢?” 赵宁有些好笑,“你觉得呢?” 楚月看看他,“臣妹就是不知道才问您的。” “行,你放心,考核一定是跟你的水平相符合的。” 楚月得了准信儿,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对赵宁行了礼,说道:“那臣妹就谢谢皇上了。” 赵宁看了眼惠妃,又道:“还不给你的老师行个礼。” 惠妃已经站起身来,“皇上可别这样抬举臣妾,臣妾顶多就是指点指点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蕙质兰心,又怎是能拜臣妾为师的。” 说着来到楚月身旁,拉着楚月的手,“长公主殿下,倘若您不介意,以后我们之间就以姐妹相称便是,您觉得如何?” 楚月看看赵宁,赵宁笑着没说话,楚月也觉得这样的安排更好一点,便道:“那妹妹就谢谢姐姐了。” 第135章 密会 靖王府,柳?涵又收到了许六小姐的信,仍旧是约她在醉仙居一聚。 柳?涵装扮好,戴上帷帽,正要出门,金蝉畏首畏尾的过来,“柳夫人,您是要出门吗?” 柳?涵扫了她两眼,没理她,说了声,“倚翠,我们走。”便离开了。 醉仙居的包间里,许六小姐已经到了,见她来了,起身道:“姐姐到了。” 柳?涵见她似乎比上次恭敬了些,心里却仍旧爽利不起来,上次她带来的消息,差点没把自己吓死,此番她邀了自己前来,大抵仍是同那件事有关的。 果不其然,俩人落座后,许六小姐便道:“姐姐,上次听过许修仪娘娘带给您的消息后,您看上去十分震惊,妹妹将这件事与许修仪娘娘说了,她十分关心,便让妹妹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柳?涵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许六小姐,不瞒你说,你也知道姐姐曾经入过宫,宫里面的事情嘛,纷繁复杂,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得清的。” 许六小姐被噎了一下,没想到她一个落魄的柳夫人竟还在这拿乔,上次去柳太师寿宴,因为她们女宾都在内宅,并不知晓外面的情况,因此回府后她专门问过家里长辈,靖王殿下是否随柳夫人一同到太师府给柳太师贺寿了。 家里长辈嗤笑一声,“区区一个庶女转正的柳夫人,靖王殿下怎么可能陪她回娘家?” 许六小姐心里明白,柳夫人便是原先与靖王一同青梅竹马长大的柳大小姐,但这话自然不能往外说,她当时在长辈面前嗯了一声没再问别的,不过至此便明白了柳夫人如今在靖王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也是,一个前朝的妃子,如今嫁进了靖王府,即便同靖王殿下在少时有许多情谊,但终究曾入过宫,靖王殿下心里有些膈应也是正常的。 许六小姐不待见她,便想与她告辞离开,却又想了想许修仪在信中交待的话,务必要问出柳夫人当日震惊的原因。 许六小姐深吸了口气,耐了性子,又道:“许修仪娘娘说了,您与她都曾在宫中做事,也算是故旧了,倘若有什么她能帮上忙的,便让妹妹在中间传句话。” 柳?涵捏着帕子,扯起嘴角笑了笑,“许修仪娘娘如今贵人事忙,怕是顾不上的。” 许六小姐看不惯她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自从柳?涵入宫后她便未曾与她见过,在许六小姐的记忆中,柳大小姐不是这个样子的。 柳大小姐的琴棋书画在京中顶层贵族小姐中是首屈一指的,为人却并不倨傲,待她们这些年纪小些的妹妹们也是很有耐心,有一次她新得了一首乐谱,因为是刚学,有几个音总是弹不好。 恰逢当时国公府大小姐寿宴,她有幸跟了去,当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各位小姐开始行诗令,她年纪小,好半天憋出来一句也是差强人意。 后来小姐们又开始弹乐器,也不知是谁点了她的名,说是听说她新近学了首曲子。一屋子的贵女身份都比她高,她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上,果不其然,原先便弹不好的那几个音更是弹得支离破碎。 她咬着唇,眼泪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是柳大小姐过了来,牵过她的手,佯装惊讶的道:“许六妹妹的手不是受了伤吗?怎么就弹起琴来了,这要是再伤了可怎么办?”说着就拉起她的手,“来,随姐姐先去敷点药。” 贵女们见是柳大小姐发声了,都不说话了,原先跳出来想看她出丑的人,也偃旗息鼓了。 在国公府厢房,柳大小姐温和的对她说道:“许六妹妹,你年纪小,倘若做不到便无须逞强,其他人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的?倘若是为了她们的几句戏弄反倒让自己不痛快了,又何必呢?” 许六小姐的眼泪这时终于掉了下来,“柳姐姐,妹妹谢谢您。” 柳大小姐笑笑,“谢什么,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还有今日你弹的那首曲子,那乐谱你是从哪里得的?里面的几个音错了。” 许六小姐愣了神,眼睛里还有泪珠,“柳姐姐,哪几个音错了?” 柳大小姐皱起眉,“便是你没弹好那几个。” 许六小姐颤着声问道:“柳姐姐,您如何知道那几个音错了?” 柳大小姐想了想,还是说道:“许六妹妹,这件事,姐姐只同你讲,你不可再对其他人讲。” 许六小姐点点头。 柳大小姐这才说道:“平素姐姐会谱一些曲子,若是自己觉得好的,便会差人送到佳音馆去。” 佳音馆是京城的一间专门出售乐谱的铺子,因为乐谱的质量高,每每有新乐谱出来,便往往被京城众人奉为圭臬、追捧不已。 许六小姐讶异道:“这首是您谱的曲子?” 柳大小姐点点头,“没错,这首曲子叫《日夜浮生》,是姐姐不久前才谱的曲子,因此刚才你一弹,姐姐便发现有几个音错了。不过,按理来说,佳音馆若是出售姐姐的乐谱,是不会私自在乐谱上做改动的,因此姐姐才问你,是从何处的乐谱?” 许六小姐瞬时便如吃了一只苍蝇般,只觉得恶心得难受,这乐谱是她最好的姐妹说是专门请大师为她谱的,还说为了让她看得仔细点,自己专门誊抄了一份,如此看来,极有可能便是这位姐妹在誊抄时做了改动。 许六小姐心里难受极了,还有刚刚在宴席上点她名的人,大抵是串通了一气想看她出丑的。 柳大小姐看她低沉着脸,却不说话,心里已猜出了几分,安慰她道:“许六妹妹,你也不必太难过,今日弹不好便算了,只是下次别再去原先那里买乐谱了,倘若你喜欢弹琴,回头姐姐谱两首给你送过去,你看可好?” 她语气轻柔、态度真诚,许六小姐心里的阴霾渐渐散去,“嗯。” 许六小姐又看了看眼前的柳大小姐,眼前的这位柳大小姐,跟记忆中的柳大小姐真是半点都不沾边了。 倘若不是这些旧时的记忆,她真的会立即拂袖而去。 “姐姐,许修仪娘娘只是让妹妹来传句话,倘若哪日姐姐想起了有什么事要找修仪娘娘,便再告诉妹妹吧。”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开。 柳?涵的眼睛在许六小姐身上转了几圈,“这就走了?” 许六小姐觉得柳?涵真是彻底变了,不仅没有了原先豪门贵女那种从容不迫、端庄大气的风范,倒是像个市井小民般多了几分痞气。 她行了个礼,“柳姐姐倘若没什么事的话,妹妹家里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柳?涵端起茶杯,“事情嘛,倒是有一件。” 许六小姐驻足望向她,“不知柳姐姐说的是何事?” 柳?涵喝了口茶,才缓缓说道:“只是这件事,我要亲自同许修仪说。” 第136章 摘枣 太极殿内。 赵宁坐在龙椅上,赵衍端正的立在下首。 “镇南王的事情王弟怎么看?”赵宁问道。 赵衍知道他说的是原先谣传的镇南王要起兵谋反的事。 当初宫变前,便出了这个谣言,但这一年多来,镇南王那边什么事都没有,谢世子被接回昆明后,镇南王便深居简出起来,连军营都很少去,大多数时候都是派副将前去,一副悠然自得颐养天年的姿态。 如今看来,这个谣言,多半是赵宁为了谋反放出来的烟雾弹罢了。 赵衍毕恭毕敬道:“臣弟认为,此事多半是个谣言。” “为何?” 赵衍屈膝跪下,“臣弟斗胆献言,臣弟与镇南王相识数年,镇南王对朝廷忠心耿耿,并无谋逆之心。” 赵宁沉默了半晌,“虽是谣言,还是谨慎一点好,依朕看,王弟不如辛苦些,到昆明再驻守一段时间,朕也放心一点。”一席话,说得是语重心长。 赵衍垂眉敛目,抱拳答道:“臣弟遵命。” 赵宁又状似无意的提起,“先前朕赐婚的柳夫人,王弟可中意?” 赵衍抬起头,对上赵宁的眸子,赵宁的眸子深邃幽远,他定睛看着你的时候,仿佛心都要被他摄住。 赵衍回道:“说到这个,臣弟还未曾来向皇上谢恩,臣弟甚是心仪柳夫人,谢皇上。” “既是如此,这次去昆明,便将柳夫人带上吧,你们新婚燕尔,想来还未曾一同远行过。” 赵衍拱手道:“臣弟遵命。” 白令羽很快得了消息,她找来楚月,遣了宫女们。 “妹妹,靖王要去昆明了。” “去昆明?”楚月有些讶异,“为何要去昆明?” 白令羽便将靖王在昆明有座王府的事与楚月说了,至于靖王究竟在那边做什么,她不太清楚。 楚月点点头,许是有公务吧。 白令羽看着楚月,要说的话却又出不了口。 楚月看出她的踟蹰,“白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白令羽叹了口气,“皇上让靖王将柳夫人一道带去昆明。” 楚月心里漏跳了一拍,那次从奉福寺回来,知晓白姐姐是跟她在一边的后,她便旁敲侧击的问过这位柳夫人的事,这才知道她竟是先皇的令妃,年少时曾跟靖王有过很深的感情,因此即便她进靖王府只是当了柳夫人,但若说自己心里不膈应也是假的。 平时,楚月虽见不到靖王,但在奉福寺那日,靖王信誓旦旦对她说过的话还在耳边,“我暂时不能忤逆皇上的赐婚,但她不会是王妃。” 因了这句话,她便信他,他只是被皇上赐婚,因此无奈的将柳夫人收进府,但平素里一定是对柳夫人不搭不理的,没有人告诉过她实情,她只是一直这样笃定的认为,或许这样会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可如今,柳夫人竟然要同他一道去云南?那么远的路程,俩人朝夕相对,还是以前的青梅竹马,这 楚月心里乱极了,白令羽走后,她在自己房里坐立难安,想了想,便让东芝陪着去了御花园。 金秋时节,秋高气爽,御花园一角的一棵枣树成熟了,一颗颗红红的枣子坠满了枝条。 东芝顺着楚月的视线望向那颗枣树,“长公主殿下,要不要奴婢去摘点枣子来尝尝?” 楚月又看了眼枣子,“也好。” 东芝便走前去摘枣子,一会儿功夫,便摘了十来颗枣子。 东芝又道:“长公主殿下,您在这里等一等,奴婢这就去洗了枣子过来。” 这里离御膳房不远,那里可以清洗枣子,楚月点点头,“好。” 楚月找了张石凳子,刚坐下,许修仪便来了。 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臣妾见过长公主殿下。”态度温顺、语气平和。 楚月不禁在心里啧啧称奇,许修仪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上次冰雪小丸子事件后,本以为她不敢再这样单独出现在自己跟前,谁知道,她竟又来了。 楚月不动声色的回了礼,“见过许修仪。” 许修仪在楚月一侧的石凳上坐下,随后道:“长公主殿下今日怎么得空来御花园了?” 楚月望了眼那棵枣树,“听宫女们说那棵枣树的枣子成熟了,便过来看看。” 许修仪也望了眼那棵枣树,幽幽说道:“那枣树还是当年大皇子妃种下的呢,人们总说早生贵子,谁知她即便得了一双儿女,却……” 说着说着她便捂了嘴,“看看臣妾这张嘴,都浑说了些什么,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她将姿态摆得极低,倒让楚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许修仪说的什么话,你我不过随意闲聊罢了。” 许修仪这才将手放下,她深深叹了口气,“真是岁月如梭、白驹过隙,想不到臣妾入宫竟也这么多年了。” 楚月不想接她的话茬,“是啊,一年复一年,当真是过得快极了。” 许修仪又道:“秋天一过,又要近年关了,似乎去年的除夕宫宴还在不久前似的。” 楚月点点头,没说话,便是在去年的宫宴上她第一次遇到了靖王,他候在墙角,似乎在等什么人,楚月忽地一愣神,难道,他当时是在等自己? 他说自己的身份被调换了,因此他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原先的楚月?一股暖意升腾起来,楚月为这个小小的猜测振奋不已,原先的阴霾也散去不少。 “不过在宫里,也习惯了,”许修仪见她没说话,兀自说道:“倒是也有一些不一样的事。” “靖王府里添了位柳夫人,”她说道:“长公主殿下怕是不知道吧,靖王殿下对这位柳夫人可是宝贝得很,上回臣妾娘家府上的六小姐想邀柳夫人一同去寺里烧香,帖子送到王府去,才知道原来靖王殿下带着柳夫人出城了,说是去了通州。” “臣妾说去通州做什么,六小姐说是柳夫人想去看京杭大运河,臣妾还寻思那运河有什么好瞧的,不过您别说,去运河消暑倒是最合适不过,即便不会凫水,便是夜间坐在河边吹吹风,也是极为惬意的,长公主殿下可曾去看过吗?” 楚月只见她嘴巴动着,但她后面说了什么话,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满脑子都是许修仪那句,“原来靖王殿下带着柳夫人出城了,说是去了通州。” 她的脑袋嗡嗡响着,她跟他上一次见面,是端午节的时候在盈翠楼,他说她便是从前送他香囊的楚姑娘,她满心欢喜的期待着与他的下一次见面,可一连好几个月过去了,却连他的半点消息都得不到。 她不好意思再麻烦白姐姐,便想来御花园看看有没有可能偶遇仁玉,谁知竟遇到了许修仪。 所以事情正如许修仪说的那样,他有了柳夫人,因此将自己忘了是吗? 她的头晕晕的,正好东芝回来了。 “奴婢见过修仪娘娘。”东芝行礼。 许修仪笑着道:“免礼,”又看看东芝篮子里的枣,“今年的枣长得真好,能试试吗?” 东芝将枣奉上。 许修仪拿起一个枣,咬了一小口,“真甜。”她笑道。 第137章 冰糖葫芦 楚月心情复杂的回了长乐宫,一夜未眠。 第二日到延禧宫上课时,眼下是浓浓的阴影,东芝扑了许多粉都遮不住。 “长公主殿下,要不今日就别去上课了吧,奴婢去跟惠妃娘娘告个假,就说您今日身子不适,想歇一歇。” 楚月端详了好一会儿铜镜里自己那张憔悴的脸,末了淡淡道:“不可随意请假,待会儿咱们就去延禧宫。” “长公主殿下……”东芝还想劝劝她。 楚月看了过来,“东芝,难得有惠妃娘娘愿意教教我,我若不趁这机会好好学学,往后想再找这样的机会,怕都难了。” “长公主殿下您说的什么话?您若是真想学,即便惠妃娘娘不得空了,皇上也定会安排其他人来教您,您怎么担忧起这个来了?” “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楚月黯然道:“不说了,更衣吧。” 东芝无法,只得作罢。 惠妃见到一脸憔悴的楚月时,迎了过来,“妹妹昨晚没睡好吗?” “妹妹见过姐姐,昨晚不知怎地,怎么躺都觉得没躺好,迟迟没能入睡。” 惠妃温和的说道:“往后倘若是没歇好,遣个侍女过来说一声就是,也不差这一日半日的。” 楚月摇摇头,“姐姐,妹妹本来资质便甚是愚笨,如今又失了记忆,各方面都跟常人差了一大截,接下来的日子,妹妹可是要认真学习的。” 惠妃笑笑,“行,你既想学,姐姐便好好教,今日便学国画吧。” “好,妹妹都听姐姐的。” 靖王府内。 柳?涵得了信,知道赵衍要去云南,而皇上让她随侍在侧。 果然只有皇上才是最靠谱的,她暗叹。 龙影过来通知柳?涵,“柳夫人,王爷说半月后出发,您可以着手准备一下了。” 柳?涵笑得开心,“谢谢龙侍卫,”说着又看了眼倚翠,倚翠赶忙在龙影手中塞了个钱袋子。 龙影仿佛拿了烫手的山芋,想还回去。 柳?涵道:“这一趟去云南山高路远的,龙侍卫拿着买点东西。” 龙影将钱袋放在一旁的八仙桌上,“柳夫人,王爷给了属下月钱的,这个,用不上。” 柳?涵脸上的笑容凝滞了,她没好气道:“既如此,就不留龙侍卫了。”说着便转身进了内室。 倚翠也低了头随她进了内室。 龙影转身便去了赵衍的书房。 赵衍坐在案前,正在想着什么事。 “王爷,”龙影有些气,“怎么就一定要带那个柳夫人同去云南,您就不能找个理由不带她吗?” 赵衍抬起头来,看到气呼呼的龙影,在他的记忆中,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龙影为了什么事生气,“怎么了这是?”赵衍问道。 龙影没好气道:“还不是那个柳夫人,日日装腔作势的,恶心得人想吐。” 说完又惊觉自己吐槽的对象是王爷的夫人,即便王爷不去她那儿,但自己这样骂似乎也是不妥的。 他尴尬的立在那儿,也不知道解释好还是不解释好。 赵衍却来了精神,他笑着道:“原来你对柳夫人是这种感觉。” 龙影看看赵衍,没绷住,他往前走了两步,“王爷,属下知道您同柳夫人是故交,可属下就是横竖都看她不顺眼,以前的楚姑娘多好啊!” 说完这话,龙影又怔住了,他发现自己的这张破嘴,真是说得越多错得多,没事在王爷面前提楚姑娘做什么?不是揭王爷的疤吗? 他深深叹了口气,“哎,王爷,属下不说了,属下出去了。” 看着龙影离开的背影,赵衍淡淡笑了笑,随后叫道:“裴焱。”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走进来,他穿着普通的衣衫,白净俊秀。 “找得怎么样了?” “还在找。” 赵衍点点头,“马上要去云南了,到时你跟着一起去,裴指挥使那里你再跟几天,跟紧一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倘若实在找不到,便等从云南回来再说吧。” “是。” 采荷在小院子里一住就是两个多月,连院门都没迈出过一步。 期间裴茗烟来了两次,两次都是看看她的情况,拿点钱给老妈子,就走了。 这一日,采荷实在憋不住,趁老妈子歇觉的时候,偷偷从那钱袋里拿了点碎银子,找了套老妈子的旧衣服换上,又用布巾包了头,悄悄溜了出去。 这一出了门,简直连空气都变得更新鲜起来。 她恣意的到大街上逛了起来,这里瞧瞧、那里瞅瞅,吃吃驴打滚,尝尝奶油炸糕,喝喝甘蔗水,舒服极了,末了,她还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走着走着,前方一个茶馆里,有个说书人在说书。 她最喜欢听说书了,往常小姐放她们出府的时候,她就喜欢到茶馆听说书人说书,常常一听就是一下午。 她进了茶馆,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叫了一壶茶,冰糖葫芦就着茶,惬意的听起了说书。 说书人正在讲《西厢记》,这个故事采荷原先听过,书生张生跟相国小姐崔莺莺之间曲折的爱情故事,让她不甚唏嘘。 采荷举着冰糖葫芦,不时摘下头巾来咬一口,咬完又赶紧将头巾包上。 说书人现在讲到张生到京城考中状元,而郑恒借机编造谎言,说张生已在京另娶,老夫人又一次赖婚,要崔莺莺嫁于郑恒。 采荷看得入了迷,虽然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但此刻她还是急得很,张生呢?张生怎么还不来? 一急,她就忘了将刚刚摘下来的头巾包上。 突然间,一股极强的力道在眨眼间便将她拖到了茶馆后方的小巷子里,不同于茶馆里的热闹喧嚣,这条小巷子甚是安静,几乎没有人经过。 采荷吓了一大跳,她匆忙站定身子,定睛一看,站在眼前的,不是裴指挥使又是谁? 她大骇,这才发现头巾散了,急急忙忙将头巾包好。 裴茗烟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他压低声音吼道:“你做什么?不想活了是不是?” 采荷第一次见这样的裴茗烟,她慌乱得很,“我……” 裴茗烟紧紧捏着拳头,挥起手想揍采荷一拳,那手又在半空停住了。 他是不打女人的,但是眼前这个女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眼下这种节骨眼儿都敢跑出来,要是被人发现了,她就没命了好吧。 采荷吓呆了,片刻后回过神来,她看看自己的手,冰糖葫芦还在手上,她匆忙将最上方那颗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咬下来,随后将剩下还有三颗的冰糖葫芦递给裴茗烟,腆着脸、赔着笑,“这个、这个给您吃,您尝尝,可甜了,可好吃了。” 裴茗烟本来要气死了,被她这一说又要被气笑了。 他憋着笑,咬着牙不说话。 采荷见状,抖抖嗦嗦的掰开裴茗烟的拳头,将那串冰糖葫芦放到了他手中,“奴婢这就回去,以后绝对不出来了,奴婢发誓。”她竖起三根指头。 裴茗烟瞪了她一眼,采荷立即灰溜溜的转身跑了。 看到她离开的身影,裴茗烟咬下一颗冰糖葫芦,已经很久没吃冰糖葫芦了啊,还是这个味儿。 裴焱在拐角处躲着,见到采荷离开,跟了上去。 第138章 仁玉 连日来,楚月日日到延禧宫上课,上午、下午的学习内容安排得极满,有时晚膳也直接在延禧宫用过才回长乐宫。 惠妃叹道:“妹妹,你这学习的劲儿,可是比人家要考举人的秀才还用功呢。” 楚月这些日子与惠妃朝夕相处,俩人之间已十分熟稔,便道:“姐姐,妹妹虽比不上您那江南第一才子的弟弟,不过也绝不会让您丢脸的。” 惠妃笑道:“说那个皮猴子作甚,什么江南第一才子,姐姐看也就是别人抬举他。” 楚月来了兴致,“姐姐这样说可就是谦虚了,江南第一才子这个美称可不是想得就能得的,何况还是从皇上口中说出来的。” 惠妃用帕子掩了嘴笑,眼睛弯弯的,没说话。 楚月又道:“姐姐,您弟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定是已经入朝为官了吧。” 惠妃眼神黯了黯,“他呀,是个不喜拘束的性子,如今还没个正形呢。” 楚月原想说些开心的话,她想当然的以为,在皇上口中都得到认可的江南第一才子袁子骞,家中背靠苏州袁氏这样的大族,姐姐又是宫里的惠妃,如今不说大官,毕竟惠妃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那袁大才子的年龄就要更小一点,但地方小官总该当着了吧,谁知竟没有入官场? 她又道:“姐姐,大才子的想法总归与寻常人有些不同,说不定,袁大才子有什么别的计划或是打算也未可知。” 惠妃笑笑,“姐姐也希望如此,我们从小一同长大,姐姐也不强求他一定要做什么、做成什么,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姐姐便知足了。” “是的。”楚月附和道。 回到长乐宫的时候,时间还不算晚,东芝正安排大家准备晚膳。 楚月在园子里坐着,胡嬷嬷走前来,“长公主殿下,外面有个内务府的小宫女,说是刘尚宫让她过来,想问问您这个冬季的棉衣要做几套,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楚月听着皱了眉,“这些事,你们拿主意便是,按照往年的惯例来做即可。” 胡嬷嬷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同她说。” 谁知胡嬷嬷刚转身,楚月却又叫住了她,“胡嬷嬷,左右本公主现在无事,便让她过来吧,我自己同她说说。” 胡嬷嬷应了声“是。” 少倾,仁玉便立在了楚月跟前。 楚月心里有些复杂,前几日,她专门到御花园去等仁玉,但是没见到她,自己的满腔期望也被许修仪一席话击得粉碎。 如今,仁玉却又寻了来,也不知她是想做什么?也不知是不是靖王又对她吩咐了什么? 楚月咳咳了两声,“胡嬷嬷,你先去忙吧,本公主跟这位小宫女说说就行了。” 胡嬷嬷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楚月支开了,她弓着身子,“是,老奴就先退下了,长公主殿下倘若有事再唤老奴。” 楚月“嗯”了一声。 胡嬷嬷离开后,园子里只得楚月和仁玉俩人了。 楚月也不说话。 仁玉先开口道:“长公主殿下,今日刘尚宫遣奴婢过来,是想问问您这个冬季的服装要做几套?” 楚月看了她一眼,她恭恭敬敬的立着,倘若不知道她还在中间为靖王和自己传话,她看上去当真只是一名内务府小宫女的样子。 楚月缓缓说道:“按照惯例来做即可。” “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仁玉又道。 “没有。”楚月淡淡道。 “哦,对了,”楚月又道:“你们刘尚宫遣你过来,是专门让你问本公主冬季衣服要做些什么吗?” “是。” “倘若本公主想麻烦刘尚宫给长乐宫里的人都做些夹袄、毛领,这笔费用从本公主的月例里扣除,可以吗?” 仁玉抬眼看了眼楚月,楚月平静的看着她,“长公主殿下,这个奴婢要先去回了刘尚宫,倘若可以的话,奴婢再过来回您。” 楚月点点头,“如此甚好,那你就快去吧。” 仁玉再看了楚月两眼,楚月已经明白了,她势必有话要对自己说,但是楚月忽地不想知道仁玉究竟要说些什么了。 与前几天那个急切盼望从仁玉口中得知靖王消息的自己不同,这几天她想明白了,自己是长公主,他是靖王,他们二人本来就不合适,现如今他府里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柳夫人,自己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呢? 楚月站起身,“倘若刘尚宫说可以,你便去寻刚刚带你进来的胡嬷嬷,不需再来寻本公主了。” 仁玉不明白楚月这是怎么了,自从王爷递消息给他,告诉她势必将王爷出行的消息告知长公主后,她便每日都晃到御花园去等楚月。 谁知,等了四五日,都没等到楚月。 她找人一问,才知道长公主近日都在延禧宫听惠妃娘娘的课,眼看靖王殿下马上就要去云南了,她只得想了个法子,到了长乐宫寻人。 仁玉咬着唇,“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她退了不过两步,便被地上的小石子儿绊倒,跌了下去,“哎哟,”她唤了一声。 楚月登时转过头,三步并两步的走了过来,她蹲下身,“怎么了?” 仁玉立即把手心已经快要汗湿的纸条递到楚月手中,快速的低声说道:“长公主殿下,靖王殿下马上就要去云南了,他记挂着您,叮嘱奴婢一定要将纸条交到您手上。” 话音刚落,便有一些宫女跑前来,大家扶起了仁玉,仁玉表示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歇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 晚上熄灯前,楚月遣了侍女们出去,说自己想坐一会儿再睡。 东芝叮嘱了两句,让楚月睡前千万要掖好被角,晚上天冷,别着凉了。 楚月点头应好,待到侍女们都退了出去,她才拿出那张纸条,那纸条团成团儿,有点儿受了潮,皱皱的。 楚月看着纸条,心情起伏不定,看还是不看呢?她犹豫了。 她在心中将见到靖王以来的情景都捋了一遍,这一思量,她才发现她跟靖王见面的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哦,应该说掰着一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展开了纸条,纸条上是一行刚劲有力的小楷,“能否再找个机会到奉福寺,我有话对你说”。 楚月将那纸条看了许久,久的手开始觉得累了,她才慢慢走到烛台边将那纸条烧了,随后又将手放在烛台上烤了烤。 她想起靖王之前说的她被人换了身份的事。 她推测过的,是谁做了这么耸人听闻的事,关于她的过去,只有皇上知晓,因此,倘若真的是被人换了身份,皇上势必清楚其中的内情。 但是她不敢再往下想,再往下想她便不由自主的觉得,这一切或许是皇上做的。 几个月来,她细细观察过,皇上待她如亲生妹妹一般,甚至比那亲生妹妹还要好,她不敢去想,不敢去踏出那怀疑的一步,她怕一旦她这么做了,平衡便被打破了,如今这样平静而美好的生活,便会离她远去了。 是的,她还是很享受目前的生活的,白姐姐跟皇上的关系日趋缓和,惠妃娘娘尽心尽力的教导她做一名真正的大家闺秀,她得到的已经很多。 第139章 解释 翌日,楚月到延禧宫上课的时候,有些恍惚,时常看着窗外发呆。 惠妃摘下指甲,今日上的课是弹古筝。 “妹妹,在想什么呢?”她轻声问道。 楚月回过神,歉意的道:“姐姐,不好意思。” 惠妃给侍女们使了个眼色,侍女们端了茶来,惠妃给楚月倒了一杯茶,“今日姐姐看你上课的劲头这么足,便没好说,你看咱们也一连上了好几日的课了,不怕同你说,姐姐也有些疲了,倒不如咱们歇两日再学,你觉得如何?” 楚月一听这话就知道惠妃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她感念惠妃的善解人意,便道:“既然姐姐这么说了,妹妹便也腆着脸休息两日,届时若是生疏了,还望姐姐不吝赐教。” 惠妃笑道:“那是自然。” 接下来俩人又喝了几盏茶,吃了些点心。 从延禧宫出来,楚月走了一小截,还是跟东芝说道:“先去一下坤宁宫吧。” 主仆几人半途改了道,到了坤宁宫,楚月挥退了侍女们,悄声对白令羽说了靖王约她去奉福寺的事。 白令羽想了想,“那姐姐让小太监跟皇上说一下,就说我们想去潭柘寺还愿。” 楚月喉头仿佛哽了东西,好一会儿她才为难的道:“白姐姐,您说,还去吗?” 白令羽有些惊讶,“不去吗?” “不知道。”楚月道。 白令羽嗅出些不一样的味道,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楚月犹豫再三,还是将在御花园遇到许修仪的事说了。 白令羽皱起了眉头,“许修仪在你面前提到了靖王,还提到了柳夫人?” 楚月点点头。 白令羽又道:“许修仪这个人,心眼颇多,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怕不是知晓了什么。” 这回轮到楚月惊讶了,“她知晓了什么?”自己与靖王统共见了不足五回,几乎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寻常人是根本不可能将他二人想到一处去的。 “难道是……那盒桂花糕?”白令羽说出口。 “桂花糕?” “靖王娶柳夫人进府的时候,你送的那盒桂花糕,许修仪知晓了里面装的东西,难道她还知道送去的是靖王府?” 楚月倒吸了口凉气,“那可怎么办好?” 白令羽看向楚月,“许修仪那日在御花园同你说的话,九成是编出来的谎言,你不需理会,靖王这次约你见面,姐姐同你一道去,看看靖王要说些什么,他马上要去云南了,势必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楚月觉得白令羽真是跟以前不同了,一年多前在御汤泉见到她时,她就是一个温婉和气的小姐的样子,但最近,楚月觉得她越来越有正宫娘娘那种果决的风范了,时间跟环境果然能改变一个人。 两天后,她们启程了,仍旧是头一日宿在了奉福寺,第二日到潭柘寺祈福,第二日晚又到了奉福寺。 还是在奉福寺的玉皇殿,白令羽照旧退了出去,不多时,赵衍便出现了。 楚月从蒲团上站起来,立在离佛像不远的地方,轻轻屈膝行了个礼,“靖王殿下,”她的语气冷冷的、淡淡的。 赵衍不明所以,往前走了两步,楚月立时往后退了两步,身子快要挨着佛像了。 赵衍沉了眸子,“怎么了?” 楚月压低声音,“不知靖王殿下有何事要说,我还有点事,时间不多。” 赵衍定睛看着楚月,楚月不敢与他对视,那视线四处飘散。 赵衍重重叹了口气,随后大步走上前,将楚月堵在了佛像脚下,楚月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出。 现在,她一抬头就是赵衍的脸,她只好偏过头去,却又看到他下巴上的胡茬,她心里乱乱的,“靖、靖王殿下,您能离我远点儿吗?” 赵衍重重呼吸着,楚月心里扑通扑通乱跳。 好一会儿,才听到赵衍开了口,“从前你叫我阿衍,我等了快一年才将你找回来,如今你我数月未见,现下见到了,你却是这般态度,本来我就要去云南了,现下你让我如何能放心过去?月儿。”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充满了磁性。 楚月心里小鹿乱撞,几乎就要缴械投降了,可一想到他去云南还要带上柳夫人,雀跃的心情又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她定了定神,用尽可能冷漠的语气说道:“靖王殿下,您不是有柳夫人了吗?又何必再来招惹我呢?” 赵衍蓦地伸手托起楚月的下颌,让她抬起头与他对视,“是因为柳夫人,所以你吃味了?” 楚月觉得这姿势暧昧极了,她偏过脸,“我没有。” 赵衍却笑了,“在神像面前,我同你保证,我与柳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楚月咬着唇,“是吗?我却听说你还带柳夫人一道去通州看京杭大运河。” 赵衍皱了眉,“谁说的?” 楚月转过脸看着他,“是谁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赵衍却坚持道:“你先告诉我,是谁说的?” 楚月想了想,说道:“是许修仪。” 赵衍面上登时一副了然的表情,“月儿,许修仪是从前姜太后身边的一等女官,她在后宫浸淫数十年,做过的坏事数不胜数,暗中中伤、下套甚至下毒的事情都没少做,你现在在宫里,不管她对你说什么,一个字都不要信,明白吗?” 楚月愣了,“那你同柳夫人……” “一点关系都没有,”赵衍道,“再说,即便要去通州看京杭大运河,也是带你去。” 楚月不解,“为何?” 赵衍深深的看着她,“因为你会凫水啊。” 楚月讶异,“我会凫水?” 赵衍点点头,“有一次你还跳入水中想去救人呢。” 楚月有些意外,当初在御汤泉泡汤的时候她只顾着泡汤,也没有试试会不会凫水,不过那时身子也不方便,她想了想又委屈的说道:“可是他们说皇上让你带柳夫人一同去昆明,这个总归是真的了吧?” 赵衍笑了,“我不会带她去的,你放心。” 楚月心里惊喜不已,她按捺着雀跃的心情,“真的吗?” “真的。” 楚月的心这才放下了,连日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赵衍牵起了唇角,他从身上取下上次给楚月看过的香囊,“这个香囊,你说过要重新送一个给我的。” 楚月看了看香囊,“不是有一个了吗?为何要重新送一个?” “你说这个太丑了。” 楚月“扑哧”一声笑出来,说句实话,那个香囊确实有点丑,上次靖王说香囊是她送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绣工这么差。 “好。”她答道,随即垂了眼眸,“你安安稳稳的回来,我就送新的香囊。”说完耳朵、脸都红了。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匀净,此番一害羞,更是粉面桃腮娇俏迷人。 赵衍都移不开眼,“等我。”他说道。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嘈杂声,随即便是白令羽故意放大了的声音,“臣妾见过皇上,皇上怎的过来了?”那声音已经离玉皇殿很近了。 楚月的心漏跳了好几拍。 皇上?皇上来了?皇上怎么会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赵衍已经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保重,等我。” 随后便跳上了玉皇殿的房梁,楚月抬眼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就在这眨眼的功夫,赵宁已经进入了玉皇殿。 楚月紧张得都快窒息了,怎么办?要是被皇上发现了该怎么解释? 第140章 质问 “臣妹见过皇上。”楚月低头行礼。 赵宁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不舒服?” 楚月已是满身的冷汗,却只能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舒缓一些,“许是在蒲团上跪了一会儿,刚起身有点晕。” 赵宁偏头对旁边的小太监说道:“回宫后让太医给长公主把把脉,再多拿些补气益血的送到长乐宫。” 楚月不好推脱,只好说道:“臣妹谢皇上。” 赵宁进门的时候已将玉皇殿扫视了一遍,没有其他人。 前几日皇后说想跟长公主一起到潭柘寺还愿,他允了。 随后有一日,许修仪宫里的小太监前来禀报,说是许修仪得了柄玉如意,想献给皇上。 赵宁原想回绝了她,末了却又掀了她的牌子。 当晚在瑶华宫里,许修仪向赵宁献上了玉如意,随后状似不经意的提起,靖王殿下大婚的时候,皇后娘娘曾送了贺礼,那贺礼是一盒桂花糕。 她掩着嘴道:“到底是皇后娘娘手巧,臣妾只有欣羡的份儿。” 赵宁没接话,他知道许修仪想将皇后取而代之的意图,她这样说,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与皇后相识多年,自然知道皇后是不会做桂花糕的,但小月却很擅长,上回小月做的桂花糕,不甜不腻不掉粉,甚是可口,难不成,此事跟小月有关?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横亘不去。 昨日早朝后,他思考良久,唤了安公公过来,安排了一番后,今日一早,他便带着小允子和一些侍卫来到了奉福寺。 现在,他突然出现了,但殿内只得小月一个人,殿外他已命人严加看守,如果不是长了翅膀,是不可能出去的。 楚月见皇上伫立在原地,扯出笑容问道:“皇上这么远过来,莫非也是想去潭柘寺祈福?” 赵宁点点头,“正是,前几日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今日正好得闲了,便想过来看看。” “如果是这样的话,明日臣妹就再跟皇上去一次。” 赵宁道:“如此甚好。” 第二日,一行人又去了一次潭柘寺,住持前一日刚接待了皇后,晚上熄了灯正准备休息,谁知竟收到消息第二日皇上会过来,登时爬起身,整个潭柘寺一夜灯火通明,寺里众人忙了一个通宵,才算是基本准备好第二日的接驾事宜。 赵宁此行是微服前来,纵然如此,潭柘寺还是以临时闭寺为由劝离了所有香客,有些香客难免生出些情绪,住持只好安排人手去安抚,并赠送了一些寺内自制的佛香,这才没出什么大篓子。 到了晚上,赵宁一行人没有再去奉福寺,而是歇在了潭柘寺,大家用过斋饭,便各自回房歇息。 赵宁让人将白令羽请了过去,他直截了当的问道:“靖王娶亲,你送了礼?” 白令羽心里咯噔一下,“回皇上的话,臣妾既是皇后,又是皇嫂,理应送的。” 赵宁冷哼一声,“送了什么?” 白令羽抬起眼看了眼赵宁,他满脸冰霜,白令羽没有说话。 赵宁拔高了音量:“朕问你送了什么?” 白令羽神色晦暗,低声答道:“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赵宁走到白令羽旁边,一字一顿的问道:“是你送的还是长公主送的?” 他的气势压得白令羽喘不过气,从前赵宁待她虽冷淡,却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咄咄逼人,白令羽心中一团乱麻。 赵宁见她不回话,心中已是无名火起,他又问了一次,“是你送的还是长公主送的?” 白令羽深吸了口气,“臣妾觉得长公主殿下做的桂花糕很好吃,便托她做了一盒,作为贺礼送到了靖王府。” 赵宁冷哼了两声,语气冷冽的说道:“你自己说的,你既是皇后、又是皇嫂,靖王娶亲,理应送礼,可你却用长公主做的桂花糕来送礼,白令羽,你觉得合适吗?” 白令羽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从前他叫她白姑娘,后来叫她皇后,眼见近期俩人关系缓和了,她期盼着有一日他能叫她一身阿羽,可如今,他破天荒的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用着这样冷冽的语气。 白令羽低着头,“皇上,臣妾知错,下次不会了。” 第三日一早,众人便启程回宫。 马车上,楚月感觉到白令羽的沉默,“白姐姐,怎么了?不舒服吗?” 白令羽有些无力,“没什么,许是有些累。” 楚月也不好再问。 待回了京城,没几日便听说靖王府的柳夫人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在卧床静养。 赵宁得了信,问安公公:“这么说来,柳夫人是去不了云南了?” 安公公眼观鼻鼻观心,“皇上,老奴也不清楚。” 赵宁哼了一声,眸子愈发阴暗起来。 柳?涵躺在床上,不停的骂骂咧咧。 “那两个洒扫的丫鬟是怎么回事,那么大块油渍看不到吗?这平日里影儿都见不到半个,怕不是又偷去哪儿耍去了,倚翠,你去找龙侍卫过来,我要同他说。” 倚翠很是为难,“夫人,龙侍卫近日忙着去云南,不得空。” 她不提还好,一提到去云南,柳?涵更是如点着的炮仗,“就是那两个王八羔子,累得我去不了云南,雷怎么不劈死她们?在这里祸害人,真该将她们碎尸万段……” 倚翠见她嘴上没个把门的,又要开始咒骂,慌忙跑到门边看看门是否关好了,接着又回到柳?涵旁边,“夫人,上次龙侍卫就说了,那两名丫鬟并不单是咱们院子的丫鬟,整个靖王府后院都由她们打扫,您可别这样。” 柳?涵冷笑一声,“整个靖王府后院统共也只住了我一人,衍哥哥日日歇在书房,她们二人不把我兰香院打扫伶俐,还有什么事做?” 她斜蔑了倚翠一眼,“你倒好,不是一心向着主子,竟还帮别人说话。”说着便拿起个枕头朝倚翠扔去,“你滚!” 倚翠知道她的脾性,退了出来。 金蝉在外面守着,“倚翠姐姐,没事吧?” 倚翠摇摇头,“我去膳房看看,你在此处守着吧。” 金蝉点头应是。 待到倚翠的身影看不见了,金蝉打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柳?涵喝道:“叫你滚你又来做什么?” 金蝉怯生生道:“夫人,是奴婢。” 柳?涵望过来,见是金蝉,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金蝉捧出一盒药膏,“这是奴婢老家的跌打药膏,用来抹摔伤的地方最见效了,以前奴婢摔到了,都是用这个的。” 柳?涵没说话,遥遥望着金蝉。 金蝉跪下,“夫人,奴婢斗胆给您送来这个药膏,若是您不想用,奴婢就带回去,打扰了。” 柳?涵看了她好一会儿,“把药膏放下吧。” 金蝉急忙将药膏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夫人,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等等。” “夫人还有什么事?” “你家在哪儿?” “奴婢家是京城往西二百里河边沟子村的。”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 “你是孤儿?” “嗯。” “怎么会来了京城?”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有一日在河边摸鱼,有个人说要带奴婢去城里吃好吃的,奴婢就跟着去了,谁知竟是来了京城。” 柳?涵眼眸转了转,“行了,你先退下吧。” 第141章 琉璃 又过了几日,赵衍一行人启程了。 一路上倒也太平,一行人快马加鞭,半个月便已接近云南了。 进入云南地界后,赵衍让大家放慢了速度,势必要随时留意附近的情况。 果不其然,在经过一处峡谷时,他们遇到了伏击。 赵衍这次带的全是靖王府的精锐,双方在峡谷里交战了一会儿,对方抗不住了,领头之人发出号令,对方便开始撤退。 赵衍提着剑,骑在马上,告诉侍卫们不用追了。 话音刚落,便从峡谷另一侧跑出了许许多多的野猪,哄哄哄的往赵衍他们冲来,猪蹄踏在地上形成了一股地动山摇般的气势。 赵衍一行赶忙往另一侧退去,但马儿或许是见到那野猪的气势,受惊了,开始乱跑起来。赵衍吼了一声,“弃马,找地方躲好。” 众人纷纷跳到峡谷壁上攀援好,猪群从众人脚下跑过,掀起一片片黄土。 就在这时,峡谷上方开始落下许多大石头,轻则数十斤,重则上百斤。 赵衍眸色深沉,“快撤,”他大吼道,随后带头跳到峡谷里,踩一下野猪又踮一下地的往野猪奔跑的反方向迅速奔走。 其他侍卫们迅速跟上。 待到离开猪群,眼前出现了两条路,一条明显有先前猪蹄踩过的印子,另一条则是一条林中小径,不知通往何方。 赵衍恐有猪蹄印那边还有对方的人埋伏,因此一声令下,众人踏上了那条林中小径。 这条小路两侧林木参天,众人唯恐后面还有追兵,因此行进得很快,天渐渐暗了下来,大家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的沼泽。 赵衍下令停止前进,先找能够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天色已晚,侍卫们先前遭受几重埋伏,难免有受了伤的,龙影取出身上带着的药膏,开始给大家上药。 “龙影,这是楚姑娘的药吗?”有名侍卫问道。 龙影“嗯”了一声。 “楚姑娘的药就是好,你那儿还有多的吗?有的话能不能匀些给我?”那侍卫问道。 “我身上带的不多,等回了京,我让周太医做些再拿给你。”龙影答道。 “那就谢谢了。” 赵衍默不作声的听着俩人的对话。 龙影上完药,回到赵衍身侧,“王爷,您可有受伤?” 赵衍看看手掌,上面有几道伤口,大约是在峡谷上攀援的时候擦伤的。 “属下给您上药吧。”龙影说着就用手舀了点药膏,准备给赵衍上药。 赵衍缩回手,“本王自己来就行了。” 龙影愣了愣,“您受伤了不方便。” 赵衍淡淡道:“把药膏放下。” 龙影悻悻的放下药膏,接着又看看自己手上舀起来的那点药膏,“王爷,您要是不用,那这些药膏不就浪费了?” 赵衍闻听此言,迅疾将龙影手上那点药膏抹了去,“行了,你先去歇着吧。” 龙影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那药膏,“王爷,既然您有药膏了,那这瓶药膏属下就先收回去了。” 赵衍无语的瞪了龙影一眼,龙影干笑了两声,“呵呵,王爷,您用、您慢用。” 到了晚上,也没有人追来,赵衍决定先休整,第二日再出发。 这时却发现有几名侍卫陷入了昏迷,他察觉到了不对劲,随即便感到自己的头很重,昏昏沉沉的。 有瘴气? 龙影强撑着走到赵衍身边,“王爷,有毒气,怎么办?” 赵衍咬咬牙,“十有八九是沼泽地的瘴气,此地不宜久留,走!” 尚能起身的侍卫们扶着已昏迷的侍卫们,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树林里穿梭,但即便能走的人,也是全身疲软,因此速度都特别慢。 天色已晚,整个树林又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隔几步远便看不见对方了。 来时的那条小路已经不见了踪影,龙影在前面探路,大家跟着他走过的路走。 突然,只听见龙影大叫了一声,“别过来,地会陷。” 大家立即停住了脚步。 赵衍喊了声,“龙影?” 龙影应道:“王爷,属下在。” “你怎么样了?” 龙影无奈的道:“属下、属下踩到会陷下去的泥里去了。” 赵衍心凉了半截,在野外,最怕遇到这种会吃人的沼泽地,一个不慎,极其容易完全陷进去。 “你先别动。”赵衍又喊道。 “好的。” 赵衍想往前走,却又不敢贸贸然抬脚,既然前面有沼泽,便说明他们所站的这一片区域可能都是不安全的。 正踟蹰间,一个亮光由远及近的过来了,最后在龙影前方停下来,原来是一个人拿着一个火把。 那火把往龙影脸上伸了伸,随后一个女声惊讶的说道:“龙侍卫,真的是你?” 龙影只觉得火把后的那张脸有点熟悉,但有迷雾看不清,“你是?” 那女子用火把往自己脸上照了照,“龙侍卫,还记得我吗?我是楚姑娘的丫鬟琉璃。” 果不其然,那张脸不就是失踪已久的琉璃吗? “琉璃?琉璃!你还活着?”龙影激动的叫起来。 赵衍听到他的声音,也不免振奋起来,他们竟然在这里遇到了琉璃,琉璃还没死,真是太好了,月儿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琉璃应道:“龙侍卫,你陷到泥里了,千万别乱动,我有办法救你出来。” 琉璃又对着龙影身后扬声说道:“靖王殿下,你们都呆在原地别乱动,这里很危险,等奴婢救了龙侍卫再带你们出去。” 琉璃放下火把,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脱下来搭在龙影前方的沼泽地上,然后让他慢慢的趴到衣服上,当身体倾斜后,再慢慢的抽出双腿。 在平地上随便就能做好的动作,龙影做好后却出了一身汗,待到终于站到硬邦邦的地面上,龙影不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琉璃却也没跟他多说什么,又找来一些树枝做了一些火把,每人分了一个,叮嘱大家必须跟着她的脚印走。 大家走得很小心,一个时辰后,终于走出了这片沼泽地。 确定安全后,龙影这才有机会跟琉璃说说话。 “琉璃,你怎么会在这里?” 琉璃眼神黯了,没说话。 赵衍料想她大概有一些很不好的经历,毕竟她是在上次来昆明途中遇袭时失踪的,掳走她的人很可能是上次对他们发动袭击的人。 “那就随我们一道走吧?”龙影又道。 琉璃哽咽着说道:“我走不了。” “为什么?” 琉璃叹了口气,“我身上有毒,要每天清毒,如果不清毒,不出半月,我就会被毒死。” 龙影皱了眉头,怒火中烧,“什么人?什么人对你下的毒?” 琉璃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催促道:“你们快些走吧。” 龙影还想说些什么,赵衍递了个眼神给他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对琉璃说道:“琉璃,你家小姐现在过得很好,她心里还一直记挂着你。” 听到小姐,琉璃眼睛里放了光。 “为了不让她担心,你在此处要多保重。”赵衍又道。 琉璃郑重的点了点头,“靖王殿下,麻烦您转告我家小姐,琉璃一直记挂着她,日日给她祈福,她一定要好好的,琉璃自己也会保重的。” “好。” 第142章 解语花 与赵衍在奉福寺见的一面,让楚月的心定了下来,原先的担忧都没有了,虽然现在跟靖王的事还是很缥缈,但她可以从一些小事做起,比方每日认真学习,让自己变得更好。 跟着惠妃学习的这些日子,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学习的速度并不慢,惠妃讲的许多东西,她都是一点就会,像是抚琴,甫一开始学,她很容易便上手了。 惠妃先教了一些简单些的曲子,后来见她上手这么快,便试着选了首高难度的曲子,谁知楚月不过练了一个时辰,便已经能比较流利的弹出这首曲子了。 惠妃很是惊诧,“妹妹,这首曲子当时姐姐学了有半个月才能弹奏呢。” 楚月不好意思,“姐姐,许是妹妹原先学过,因此便记起来了。” 惠妃又道:“这是十来年前盛行的曲子了,妹妹竟然也会,姐姐倒是有些好奇从前皇上是在哪儿遇到妹妹的了。” 楚月听了这话,不做声了,皇上对外都说是落难时遇到的自己,可倘若自己原先便有着深厚的抚琴功底,便不可能是小门小户的落魄孤女,有时间有精力认真学琴的,只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而这又与皇上的说辞相悖。 关于自己身世的那些个谜题又来了,靖王说她是楚月,应该是京城楚府的姑娘,只可惜到现在她都没能去了解一下楚府。 惠妃见她不说话,想起中秋的时候,问起她过去的趣事时,她也是沉默不语的,便道:“看看姐姐,这练着琴又跑题了。” 楚月却道:“姐姐,这首曲子妹妹觉得很好听,却不知是谁做的曲子?”方才惠妃弹曲子的时候,楚月便觉得跟那作曲人心有灵犀一般,惠妃刚弹完,那些旋律便留在她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楚月想,或许这是她从前经常弹奏的曲子。 惠妃摇摇头,“姐姐也不知道,十来年前,这首曲子先是在京中盛行,后来又传到了江南,在苏州也有很多人弹奏,彼时的大家闺秀们聚在一起时,便经常一起研究这首曲子。” “原来是这样。” “后来又有几首曲子,也在江南盛行,听着倒像是一个人写的,不过自那之后,便再没有出过那样的曲子了,也不知是不是那个人不作曲了。” 楚月好奇的听着,“所以说,那个人可能在京城?” “姐姐也不知道。” 楚月走到琴边,又弹了一遍那首曲子,越弹越上手,仿佛这首曲子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许修仪前些日子便递了信到思南伯爵府,今日伯爵夫人带着许六小姐和她的丫鬟进了宫。 许修仪与伯爵夫人拉了一会儿家常,便让侍女引了伯爵夫人去喝茶歇息,她自己则以训话为由留下了许六小姐。 伯爵夫人不疑有他,随着侍女离开了。 许修仪又挥退了侍女们,房内转瞬便只剩下许修仪、许六小姐和丫鬟三人。 许修仪道:“小六,你先出去坐坐吧,待会儿我再让人去寻你。” 许六小姐识趣的起身,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待到许六小姐也退了出去,许修仪才把玩着手上长长的指甲,“柳夫人,好久不见。” 扮作丫鬟的柳?涵抬起头,“见过许修仪娘娘。” 许修仪道:“坐吧,先喝盏茶。” 她这样说着,身子却仍旧斜歪在贵妃榻上,如今侍女们都退了出去,自是没有上茶的人。 柳?涵原先扮作许六小姐的丫鬟,侍女们自然没有给她斟茶,如今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碗茶,是先前侍女们斟给许六小姐的,虽然许六小姐一口都没喝,但柳?涵又怎么可能去喝别人的茶? 她明白许修仪这是故意给自己难堪,她施施然坐了下去,却并未端起那盏茶。 许修仪在心中冷笑一声,说道:“柳夫人,小六说你有事要同本宫说,还要当面说,却不知是何事?” 柳?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道:“原先这里是前朝容贵妃的住处,我记得那里以前摆了盆蝴蝶兰的,不过蝴蝶兰不适合容贵妃,我觉得还是牡丹比较适合她,许修仪娘娘,您觉得呢?” 许修仪答道:“前朝的时候,人们都说容贵妃华丽妖娆,牡丹这样端庄大气的花自然是不适合她的,要我说的话,芍药还更适合一些。” “许修仪娘娘看来对花了解颇多,却不知前朝的令妃又适合什么花呢?”柳?涵问道。 许修仪看着柳?涵,心中只觉得好笑,上回便听小六说她在小六面前拿乔,如今到了自己面前,竟还是这副模样。 原先以为她作为靖王的青梅竹马,进了王府那日子应该就舒坦了,谁知她不仅没有当上王妃,还受尽冷遇,眼下求到自己跟前,也不知道收敛些,真当自己还是前朝的令妃么。 许修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缓缓说道:“前朝的令妃啊,她原是柳太师府的掌上明珠柳大小姐,这位柳大小姐可不得了,原先同三皇子殿下青梅竹马,大皇子薨逝的时候,她又跑了去祭奠,随后一转头,又嫁进了太子府,要本宫说啊,”她笑笑,“令妃当是朵解语花。” 柳?涵被哽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许修仪继续喝着茶,也不说话。 “大皇子的薨逝的时候,令妃曾去祭奠?”柳?涵问道。 许修仪眼神玩味的看着她,“是啊,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柳?涵回道。 许修仪好笑的看着她,这人的脸皮真是比那猪皮还厚,以为装傻就能将自己曾经是令妃的事实哄骗过去吗?还是以为自己眼瞎了? 柳?涵却道:“许修仪娘娘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不知道?” 许修仪笑道:“柳夫人原先是太师府庶女,想来同令妃这位太师府嫡长女相交甚少,因此不知晓也不奇怪。” 柳?涵愣了愣,答道:“果然还是许修仪娘娘料事如神,正如许修仪娘娘说的。” 许修仪又道:“所以,小六说的你要同本宫说的,究竟是何事?” 柳?涵回道:“自从进了靖王府还未曾来拜见过许修仪娘娘,因此我便央着许六小姐想见您一面,如今见到了,我便心满意足了。” 许修仪看了她两眼,知道她又开始拿乔起来,心里越发的看不起她,倘若靖王看重她、宠爱她,那么她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都还说得过去,就如今这个样子,扯什么虎皮当大旗?她嘴角缀着笑,“长公主殿下是皇上带回宫的,如今在宫中很是受宠。” 柳?涵身子一滞。 “靖王殿下跟她曾经在去年的宫宴见过面,后来你嫁进靖王府,长公主殿下送去了一盒桂花糕,前些日子,长公主殿下曾到潭柘寺礼佛,而那之后不久,你,就摔伤了,因此不能随靖王殿下一同去云南,”许修仪眼波流转,甚是惋惜的说道:“不然,一同出游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 许修仪放下茶碗,“柳夫人,现在,你想起要同我说些什么了吗?” 第143章 旧事 赵衍到了昆明,谢临早早收到消息,已在昆明等候。 这一年多来,谢临乖乖在药王谷和花之谷呆着,每日勤于练功,半点事都没惹,镇南王对他认错的表现很是满意,因此两个月前便解除了对他的管制。 昆明湖畔的游船上,二人举杯对饮。 待到酒过三旬,把旁人都支了下去,俩人才进入了正题。 “楚姑娘成了长公主?”谢临问道,虽然猜到楚姑娘很可能没死,却也没想到她变成了长公主。 赵衍点点头。 “你们相认了?”谢临又道。 “对。”赵衍嘴角牵起一抹浅笑。 “那便好,”谢临也笑了,随后又道:“只是身份还是有些不合适,长公主和王爷?” 赵衍睨了他一眼。 谢临促狭一笑,“不过想必靖王殿下肯定是有办法的,对吧? 赵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既然来了云南,有件事正好可以查一查。” “什么事?” “你母亲的事,你不想知道真相了?” 谢临敛了笑意,眸子染上一层阴郁的色彩,“靖王殿下什么意思?” 赵衍看着湖面泛起的涟漪,“原先我不知道你母亲是因为产后出血而死,后来月儿同我说了,我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谢临第一反应就是一股怒气冲上心头,“楚姑娘怎么能这样?我明明叮嘱过她不能外传的,特别是……”他看着赵衍,原先他专门叮嘱的就是不能告诉靖王。 赵衍看着他,“特别是什么?” 谢临蔫了,现在先皇已去,原先怀疑先皇是谋害母亲凶手的担忧也随之而去,这样说来,让靖王知晓此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了。 赵衍看他的表情便猜出了七八分,他不动声色的说道:“你别忘了,楚姑娘来到这里的事还是你告诉我的,楚姑娘也叮嘱过你不能同我说吧。” 谢临泄了气,“算了算了,你来我往,扯平了。” 赵衍笑了笑。 接着谢临又道:“您刚刚说的,还有哪件事?” 赵衍敛了笑,“我小姨,也就是令妃的生母,也是因为产后出血而死。” “而且无独有偶,我小姨原本嫁给了柳太师的长子柳侍郎,他的填房郑氏,产后也出现了出血,只是得了高人相助,没有殒命,活到了现在。” 谢临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王爷觉得这些事之间有关联?” “还不确定,只是月儿跟我说你母亲产后出血的症状时,与我小姨十分类似,而我小姨生产后也昏迷了几天,我听月儿说你母亲也是,现场还出现了迷香散,因此我觉得有必要好好查一查。” 谢临没说话,端起酒杯又喝了几口酒,“王爷想怎么查?” 赵衍让谢临靠过来,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谢临点点头。 翌日,俩人启程前往药王谷。 赵衍与药王并不是第一次见,药王与周太医是好友,因此赵衍私底下也见过药王几回,但坐下来吃饭聊天倒是头一回。 药王虽已七十开外,但头发乌黑、声音洪亮,看上去倒似五十来岁一般。 谢临将赵衍带来的消息跟药王通了气,药王沉吟了半晌,开始了回忆。 药王原先有三个徒弟,其中之一便是白磊,白磊此人,出生于医药世家,是前太医院首席白松年之孙。 白松年医术高超、做人磊落,执掌太医院后,白家在医界地位达到巅峰,故而给孙子取名白磊,寓意踏实勤奋、磊落一生。 在无上皇重病期间,白松年被当时尚未成为宰相的严令则陷害,为无上皇去世背了黑锅,本人下了大狱,后在家人未能见到面的情况下,于狱中死去,家中成年男子皆被流放,且族人永不能入太医院。 家道中落时白磊已十岁,早已立志要追随祖父成为一代名医,但留在京城将永无出头之日。 药王原先与白松年有些交情,因此将白磊带到了云南,白磊在医术上的潜质颇高,不出几年,便将药王的本领学了五六成。 药王一开始很是喜欢,眼见他与自己的亲生女儿蓝慕灵越走越近也没有阻止。 但后来,药王发现白磊的野心很大,他不甘于待在药王谷做一名平凡的药师,而是暗中招兵买马,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筹谋准备。 药王慌了,恐其用医术害人,因此并未将嫡传弟子的位置传给他,谁知白磊一气之下,竟然给药王的另外两名徒弟下了毒药,让俩人成了痴儿。 药王气极,将其逐出了药王谷,并下令蓝慕灵跟他一刀两断。 后来白磊又投入了巫医族旗下,用各种手段成为了大巫师,最可气的是,蓝慕灵为了他与药王决裂,从此离开了药王谷。 后来的事情,药王也是数年后才知晓,白磊让蓝慕灵勾引了太上皇,并生下了赵宁。 药王说到此处时已是涕泪纵横,“怪老夫没教好这个女儿啊!” 谢临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尘封的旧事,很是诧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外公才会收养了自己的母亲吧。 药王又继续说道:“白磊利用巫医族大巫师的身份,在云南建立自己的势力,并在赵宁十二岁时,将其送回了皇宫,利用在云南建立的势力,逼迫皇上立蓝慕灵为祺嫔,并确定了赵宁大皇子的地位,随后便鼓动赵宁跟二皇子争夺太子之位。” “后来,赵宁败给了二皇子,蓝慕灵被赐死。” 赵衍沉默了,关于这些旧事,他是亲历者,但是当真不知道,这背后原来有这么多故事,一年多前的宫变,白磊意欲在太极殿亲手杀了严宰相,原来便是这个缘由。 “药王,那镇南王妃生产的时候是怎么回事呢?”赵衍又道。 “当时老夫本来应该要在镇南王府,但是王妃临产前,药王谷被烧,眼看离预产期还有些时日,老夫便赶回了药王谷,谁知道两日后王妃跌了一跤,当日便要生产了,老夫得到消息的时候,王妃已经生了。” “老夫立马赶回王府,王妃已经十分虚弱,老夫四处查看,结果在一条手帕上发现了残存的迷香散,大抵是丫鬟给王妃搽脸的时候蹭到的。” 这件事在来药王谷的路上谢临也跟赵衍说过一些。 “迷香散旁人不可能制得出来是吗?”赵衍问道。 “不瞒王爷说,迷香散制作过程十分繁杂,寻常人要制那是难之又难,更重要的是,制迷香散的其中几味药,只在药王谷的一处地方种的出来,王爷可能好奇,但是老夫既然腆着脸要当这药王,自然还是要有些让人信服的本领的。” “年少时,大梁各处老夫都没少去,关于什么药材能在哪里生长,老夫可以说是门儿清。” 赵衍明白药王这话没有掺假,周太医便是有次遇见药王,被药王的见识所折服,后来便跟着自己,开始南征北战,寻常无事的时候也是药篮子一背便不知道何处去了。 赵衍点点头,“这样说来,倒确实是有人故意对镇南王妃下手了。” 第144章 杨真 晚上,谢临带了赵衍到鲜花谷旁边的小楼住下。 俩人吹着山风品茶的时候,谢临就开始感叹现在要是有楚姑娘的烧烤就好了。 “烧烤?”赵衍问道。 “对啊,吹着山风、喝着小酒、吃着烧烤,那滋味,别提了。”他舔了舔嘴唇。 齐管事正好过来送小吃,也附和道:“世子爷,小的现在也还念着楚姑娘的烧烤呢,楚姑娘几时再过来鲜花谷玩玩?” “几时啊?”谢临戏谑的看了眼赵衍,“我也不知道。” 赵衍笑了,“你看我做什么?” 待到齐管事退了下去,谢临才又说道:“靖王殿下,楚姑娘对您可是一往情深哪,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赵衍来了兴致,“你如何知道她对我一往情深?” 谢临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上次她来鲜花谷的时候,你们俩闹矛盾了是不是?” 赵衍眸光闪了闪,“你怎么知道?” 谢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随后说道:“就说我的人在书画铺救了她那回,我刚派人去靖王府递完消息,您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当时您腿上还有伤呢,从靖王府到世子府正常也要一柱香的时间吧。” “还有,您进了门,不管不顾的到了她旁边,加上她一见到您就羞羞答答那样子,”谢临故意做出副害羞的表情。 赵衍不由得笑了。 谢临继续说道:“说你们没有点关系都不可能,可是后来来了大理,就不对劲了,她一路上神思恍惚,我就猜测你们之间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 “然后嘛……”谢临看看赵衍,欲言又止。 赵衍好笑,“有什么话就说。” “那我说了,您跟令妃……不是有点故事嘛?” 赵衍摩挲着茶杯,没说话。 “我就想看看我的推测对不对,所以我就把她领到大理县令的家外面去了。” “大理县令的家?”赵衍问道。 “对,这个大理县令叫杨健,平时大家叫他杨县令,王爷您大概不知道,柳太师府的大管家杨真杨大管家便是杨县令的长兄。” 赵衍蹙起了眉,“还有这回事。” “是,以前他们家特别穷,就住在大理城边上的一间茅草房里,可自从杨大管家进了太师府,步步高升之后,留在大理的几个兄弟也越过越好,这不,家里还出了个九品芝麻官嘛。” 赵衍不说话了。 谢临又道:“花钱捐出来的小官,也没什么好神气的,不过那一家子人现下在大理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家里的下人们狗仗人势,倒是嚣张得很。” 赵衍问道:“然后呢?” 谢临眉飞色舞起来,“我们刚到杨县令府外,正好有两名路人,不慎把水泼在县令府门口了,这一下可不得了,杨县令府上的婆子跳出来,指着那俩人便破口大骂起来。” 赵衍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谢临咳咳两声,“像在下这种路见不平的,自然是要上去帮腔的。” 赵衍有些好笑,“那事情解决了?” “那还用说,本世子出马,哪有解决不了的事。”谢临嘿嘿两声。 “然后呢?”赵衍又道。 “然后嘛,”谢临停顿片刻,卖了个关子,“我们自然就将杨县令的事情跟楚姑娘说了说,谁知一说到令妃出自柳太师府,她就变了颜色,还很紧张的看了龙侍卫和那女侍卫一眼,明显是怕他们听到了多心。” 赵衍的心抽痛了一下,所以,在那么早之前,月儿就已经知道他跟令妃之间的事了,但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一直装作不知道。 谢临看赵衍表情黯了下去,也住了嘴。 赵衍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良久才道:“她很好,我不会负她的。” 谢临扬起嘴角笑了。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赵衍问道:“你刚刚说,柳太师府的大管家原先是大理人士?” “对,土生土长的大理人士。” 赵衍思索了一会儿,对这位大管家没有印象,“我记得以前柳太师府的大管家是京城人士,怎么变成云南的了?” 谢临来了劲儿,“这个您可能不太清楚,柳太师府的这位大管家叫杨真,原先在大理四处找活干,后来不知怎么就进了京城奔前途,又不知托了什么关系进了柳太师府,再后来也不知是入了哪位贵人的眼,竟在太师府一步步做到了大管家的位置,也当真是个神人。” “还有这种事。”赵衍托着腮,陷入了沉思。 楚月今日在延禧宫上的课是下棋,课后她便到了坤宁宫,邀白令羽一同下棋。 侍女们摆好棋盘,楚月跃跃欲试,“白姐姐,您用黑子,妹妹用白子。” 白令羽淡淡笑笑,执了一枚黑子放到棋盘上。 俩人你一子我一子的对弈起来。 一盘棋下完,数了数,白子比黑子多了三子。 楚月惊喜的看看棋盘,又看向白令羽,“白姐姐,是妹妹赢了吗?” 白令羽点点头,“你赢了。” 楚月来了兴致,“咱们再下一盘。” “这次你用黑子?”白令羽问道。 “还是您用吧。” 俩人又开始下棋。 过了半个时辰,第二盘棋也下完了,这次再一数,白子竟比黑子多了五子。 楚月不敢置信的看了好一会儿棋盘,“白姐姐,您是在让着妹妹吧,妹妹听人家说皇后娘娘下棋很厉害的,倘若赢一次就算了,可能是妹妹走了运,这一连两次铁定是您在让着妹妹了。” 白令羽摇头,“没有让着你。” “没有?” 当然没有,以前在闲梦居,你次次都赢我七八子的,只是你不记得罢了,白令羽在心中叹道。 “好吧好吧。”楚月嘟哝了一句,又道:“天气冷了,白姐姐想不想吃涮肉?” 现在已经是九月下旬了,平素楚月去上课已经要披着斗篷有时还带个手炉了。 白令羽没吃过楚月做的涮肉,但听这名字便觉得定是热气腾腾的,便道:“好。” 楚月听她这样说,便道:“那好,妹妹就好好准备一下,到时邀请您和皇上一起过来吃涮肉。” 她这话一出口,白令羽面上的表情却倏忽冷了下来。 “怎么了?白姐姐。”楚月问道。 “哦,没什么。”白令羽道。 自那日潭柘寺回来后,她便再没见过皇上,那日皇上数落她的话还在耳边,倘若要一起用膳,她觉得很是尴尬,“妹妹,若是皇上也来的话,姐姐就不来了吧。” 这些日子,楚月觉察出了皇上跟皇后间的疏离,却又不好问。 她想了想,说道:“白姐姐,涮肉要人多一起吃着才热闹,就妹妹跟皇上,怪没意思的,一起来吧?” 她的语气十分真诚,白令羽思忖片刻,“那好吧,那姐姐就等着吃你的涮肉。” 第145章 奇闻 瑶华宫内,许修仪卧在贵妃榻上,已经大半个月了,但每每想起大半个月前,柳?涵对她说的话,她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大半个月前。 柳?涵道:“许修仪,接下来的话,恐怕会让你十分震惊,因此,说之前,我也有些要求。” 许修仪不以为然,“什么要求?” “便是你听完后,要帮我。” 许修仪失笑,“还没说是什么事便要我帮你,你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吗?” 柳?涵却道:“倘若你听了接下来的话,便不会觉得这个要求过分了。” 许修仪不说话。 “更何况,”柳?涵又道:“你不过是无意中让长公主一起中了毒,就被降了位份,她一个长公主,竟然凌驾于后宫妃嫔之上,难道你就不好奇她是谁?” “你知道她是谁?”许修仪沉了眸子。 关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长公主,许修仪也是遣了人去查的,但什么背景都查不出来,十分神秘,这也是为什么在查到长公主与靖王的一点蛛丝马迹后,许修仪要一直揪着此事的原因。 柳?涵却不接嘴了,“所以,许修仪娘娘,你是帮我还是不帮?” 许修仪思考了一会儿,“倘若帮你是对我有益的,我自会帮你。” 柳?涵笑起来,“果然是许修仪,什么时候都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柳夫人,你不也一样。” 俩人相视一笑。 柳?涵清清喉咙,“许修仪,这件事非同小可,除了你,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 她的神情和语气让许修仪无端的坐直了身子,“嗯,本宫知道,你说。” “我怀疑长公主是宫变的时候在太极殿被安阳公主刺了一刀的楚姑娘。” 许修仪大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柳?涵又说了一遍:“我怀疑长公主是宫变的时候在太极殿被安阳公主刺了一刀的楚姑娘。” 许修仪只觉得这话十分荒唐,她上上下下看了柳?涵好几眼才道:“你什么意思?楚姑娘已经死了。” “因此我才说怀疑。” 许修仪想了想,有些好笑,“今日是什么日子?你怀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又活了?” 整个宫变期间许修仪都在宫里,楚姑娘死后,还是她安排的马车送楚姑娘遗体回的楚府,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更确定,楚姑娘早就死了。 柳?涵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许修仪。 许修仪渐渐蹙起了眉头,好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这么怀疑?” 柳?涵这才说道:“许修仪,楚姑娘中刀后,皇上是怎么样的?” 许修仪想了想,“派人将她带走救治。” “不只是带走救治,还是挟持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来为她救治。”柳?涵补充道。 许修仪眸色深深,显然在宫变的时候柳?涵就已经在注意楚姑娘了,“你想说什么?” “楚姑娘不过是一名区区礼部郎中的女儿,她小姨还是王昭仪,王昭仪是前朝四皇子生母,若是论这关系,楚姑娘当是先皇那边的人才对,因此,在宫变那么紧张的时刻,从正常情况下来说,你觉得皇上会去救她吗?” “你什么意思?” “我疑心皇上与她早就相识了。” 许修仪思忖片刻,“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即便皇上早就认识楚姑娘,跟你猜测的楚姑娘如今变成了长公主又有何关系?” 柳?涵停了几息没说话,随后才道:“此前皇上十年没有出现,你可知道是为何?” 许修仪神色沉了下来,那段时间她一直在宫里,不时会有上峰来的消息,她只需要按照消息将事情办妥即可,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宫外的事务她并不清楚。 柳?涵笑笑,“皇上不见了十年的事,想必你也不知道吧?” 许修仪没说话,当年皇上身中剧毒,她知道的是皇上假死后便被白天师等人带走去养伤了,但是又何来皇上不见了的事? 柳?涵继续道:“因此,你就更加不会知道,皇上他们会灵魂置换术。” “什么?”许修仪失声叫了出来,她立即压低了声音,“你……你说什么?皇上、皇上会什么?” 柳?涵也压低了嗓音,“皇上他们会灵魂置换术,能将灵魂从一具躯体换到另一具躯体。” 许修仪目瞪口呆的看着柳?涵,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柳?涵笑笑,“许修仪,你我同为上峰做事这么久,谁还没有点自己的消息渠道?” 许修仪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许修仪,今日我说的都是真话,信不信,都由你。” 房间里安静下来,香炉飘出丝丝缕缕的烟雾。 “那你说,皇上十年没有出现,是去了哪里?” “我知道的是,皇上的身体在白家老宅养了十年,”这件事是莫侍卫长告诉她的,有一次莫侍卫长去了白家老宅,无意中发现有个地方守卫森严,他偷偷的给侍卫塞了好些银两,才知道原来皇上在里面。 “养好后,皇上便回了京城,开始准备宫变事宜。”这些,也是莫侍卫长告诉她的,“也就是说,长公主在这期间根本没出现过,皇上说的在落难期间结识了长公主的话,都是谎言。” 许修仪长长的指甲划过身上的锦缎,“接着说。” “因此,我怀疑,在皇上身中剧毒,白天师为他疗伤期间,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在那个身份下,他认识了楚姑娘,宫变前,皇上回来了,而楚姑娘中刀后,她变成了长公主。” 许修仪只觉得头晕目眩,她今日让许六姑娘将柳夫人带进宫,确实是想打探消息的,但这个消息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了,阴谋阳谋不知见过凡几,却从未想过还有人死复生这种事。 “今日你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绝无半点虚言。” 许修仪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即便皇上他们会灵魂置换术,你又怎能确定长公主便是原先的楚姑娘?难道就不可能是王姑娘、张姑娘、李姑娘?” “就是因为那匣子桂花糕。”柳?涵的视线瞬间变得阴纨。 “桂花糕?” “我嫁进靖王府时长公主送的那匣子桂花糕。” “一匣子桂花糕你便能确定?为何?” 柳?涵看了看许修仪,眼睛转了转,“不能,所以我还是怀疑。” 俩人又沉默了几瞬,许修仪问道:“你说要我帮你,是要怎么帮?” 柳?涵道:“帮我先确认长公主是不是楚姑娘,然后再作打算。” 许修仪又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柳?涵笑了,“许修仪,你想做后宫之主,却连长公主是谁都搞不清楚,更何况如今长公主还是向着皇后的,要是等到她们对你下手你才来着急,不是落了下乘?” 许修仪眼波流转,“此事只得你我二人知晓,不得再让其他人知晓。” “那是自然。” 第146章 设计 云南大理。 县令杨健跟几名随从正往城里赶去。 天上乌云密布,似乎就要下大雨了,杨县令吩咐随从就近找地方歇一歇,等雨过了再走。附近没有村庄,仅有一个破旧的土地庙。 一行人进了庙,庙里到处蛛网丛生,随从简单打扫了一下,总算让县老爷有了个落脚处,轰隆隆的几声雷响过后,瓢泼大雨果然落了下来,雨点打在破庙的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重重响声。 杨县令拿帕子抹了抹脸,移开帕子的瞬间,却见到视线里突然多了两名蒙面黑衣人,两个人以极快的速度点了随从们的穴,随从们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 杨县令吓呆了,“你……你……你们是谁?” 俩人也不说话,其中一人上前点了杨县令的穴,他瞬时就不能动了,另一个在他头上套了个麻袋,扛起他就走。 杨县令被点了穴,意识是清醒的,眼睛却看不到,只感到被对方扔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嘚嘚嘚的跑了很久,杨县令被横着仍在马车里,只觉得身上磕得慌,他努力在脑海里回想对方会是谁,不得而知。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杨县令头上的麻袋被人拿开,但拿开麻袋的黑衣人瞬间又没了踪影。 杨县令想动一动,却动不了,他张嘴说话,惊喜的发现似乎能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蒙面黑衣人回来了,又给他套上了麻袋。 马车又开始跑起来。 这一次,马车跑了很久,杨县令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黑衣人不在旁边。 杨县令抬手,欣喜的发现手能动了,又动了动腿,也能动了,虽然在马车里颠了这么久,浑身都在疼,但他还是欣喜不已,他侧耳细听了很久,没有声音,这才大着胆子把麻袋给拔了。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天已经全黑了,不远处有个火堆,两个蒙面人正坐在火堆旁烤东西。 他蹑手蹑脚的下了马车,悄悄的向着另一个方向摸过去。 这里是茂密的森林,走在地上很容易踩到树枝发出声响,杨县令努力控制着行进的步伐,生怕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被蒙面人听到。 谢临烤着肉,瞥了眼鬼鬼祟祟的杨县令,赵衍瞪了他一眼,谢临又低下头继续烤肉。 杨县令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很远了,却不曾想,突然听到一声大喝:“人跑了!” 接着就是有人起身跑过来的声音。 他被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多想,就开始拔腿狂奔起来。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杨县令紧张得要晕了,但求生的欲望还是让他拼命的在密林中快速奔跑。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干什么?莫要进了陷阱。” 接着就有个人飞出来,一把将他掳起,飞到了旁边。 夜色中,这个没有戴面罩,杨县令本能的就觉得他跟那两名黑衣人不是一伙的。 “壮士,有人想杀我,请救我一命。”他飞快的说道。 那人皱了眉头,“谁想杀你?” 杨县令指指身后,后面突然没了声音。 那人对着杨县令所指方向吼了声:“谁在那里?” 没有回音,刚刚的一切似乎是一场梦。 杨县令大气都不敢出,“壮士,能请你把我送回大理县衙门吗?送到后必有重谢。” “衙门?”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大理县县令,被两个不知名蒙面人掳到了这里。” 那人皱了眉,停了几息才说道:“可以把你送到大理,之后你自己回衙门吧。” 杨县令愣了愣,想想当下回去最重要,便道:“如此便谢谢壮士了。” 裴焱如约把杨县令送到了大理城里,随后便与他告辞。 杨县令想留他,裴焱婉拒,杨县令又请教尊姓大名,裴焱只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便转身离开了。 过了几日,大理县县衙,杨县令正在看公文,外面传来了喧闹声。 随后便有衙役进来,报有个老头说有人盗了他的马。 杨县令让衙役带了二人上来,却见被指控盗马之人赫然就是那日救了自己的裴焱。 随后一审,原来是这日一早,老头发现家里的马不见了,四处寻找,却在城门口见到了牵着马的裴焱,老头觉得那匹马跟自己的马很像,便上前阻拦,裴焱本来要出城,老头觉得是他心虚想溜,二人争执不下,老头便执意来报了官。 杨县令细细的审了一遍,裴焱话很少,也不为自己辩解,只说马是自己的。 杨县令怎么都觉得裴焱不像会盗马之人,正想叫衙役陪着老头去找马,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老头子,马找着了。” 来人正是老头家的老婆子。 老头急急忙忙回家一看,马果然找着了,原来真是自己弄错了,心里愧疚得很,拉着裴焱就是一通道歉,裴焱淡淡的说了句搞清楚就行了。 杨县令心里对裴焱的印象更好了。 老头走后,已是中午,杨县令便留裴焱一起用饭,裴焱婉拒,说是还急着赶路,但上回杨县令已让他离开了一回,这次在自己的衙门里,说什么也不让走了。 裴焱耐不过杨健的苦苦挽留,还是留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裴焱的话勉强多了一点。 杨县令这才了解到,裴焱并不是大理人士,他父母早亡,随着师傅四海为生,前两年,师傅也过世了,他就一个人浪迹天涯。 上次见到他,他正在山里捕猎,设了个陷阱,当时正好出来看看有没有捕到猎物,结果却遇到了杨县令。 杨县令问他现下是要到哪里去。 裴焱说想进京,师傅说以前有位老友住在京城,但已经很久没见过面,师傅走后留了点东西,嘱咐他一定要交给老友。 “那之后呢?之后要去哪?”杨县令问道。 裴焱耸耸肩,“看看能不能在京城寻些事做吧。” 杨县令沉默了,随后他灵机一动,“我倒有位大哥在京城的柳太师府做事,裴弟要是有意,我倒是可以请他帮忙看看能不能寻些事做。” 裴焱婉拒,“杨县令费心了,江湖上的人,讨口饭吃总归是有办法的。” 杨县令坚持,“裴弟这样说就欠妥了,多个人帮忙总归是容易些的,你也别再推辞了,我这就写封信,你带着进京去。” 一直到快到昆明,裴焱才跟赵衍、谢临汇合,谢临拿着杨县令写的信,看了又看,说道:“看不出,这位杨县令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赵衍没接他的话,只是对裴焱说道:“届时回了京城,务必事事小心。” 裴焱点点头。 第147章 怡和苑 楚月的涮肉还没准备好,便得了消息,说是皇上下令,邀众位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到京郊的怡和苑游玩,一共安排了三日的行程。 前朝的时候,每年都会举办秋猎,但两年前的行宫大火,秋猎行宫付之一炬,因此秋猎已逾两年未曾举办。 楚月得了消息,先就去了坤宁宫。 “白姐姐,秋猎您也是一道去的吧?” 白令羽正在做绣活儿,她一边做一边答道:“这幅梅花,还要好些天才绣好,姐姐就不去了。 楚月心里明白她大抵还在跟皇上闹别扭,“白姐姐,听说怡和苑风景秀美,还可以划船,要不咱们就一道去吧。” 白令羽浅浅的笑笑,“妹妹,实话跟你说吧,这副梅花是前两日小允子过来传信,说是皇上让绣的,半个月内务必绣好。”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晰,是皇上不想让她去怡和苑。 楚月心里一堵,又不知该安慰些什么好,只得转了话头,“要说做绣活,还是白姐姐您最厉害了,看这一朵朵梅花瓣,娇嫩欲滴,倒像是真的一样。” 从坤宁宫出来,楚月心里一直堵着,刚回到长乐宫,便有小太监捧了一盆杜鹃花过来,说是白天师让送过来的。 楚月有些讶异,她几乎忘了曾经去白天师那赏过花。 她让来人把花抬回去,“谢谢白天师,但这盆花还是送回去吧,白天师这份心,本公主心领了。” 来人却道:“白天师说,他老人家新近又得了一盆寒兰,如今正是花期,长公主要是得了空,也请长公主一道去赏赏。” 楚月略一思忖,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她与白天师打交道的时间甚少,自上次一同赏牡丹后便没有私下接触了,如今白姐姐与皇上生了罅隙,想必白天师有话想对她说。 思及此,便道:“今日本公主正好有空,你去回了白天师,看看今日是否方便,若是方便,本公主下午便过去赏花。” 楚月到达钦天监的时候,白天师正在伺候那盆新到的寒兰,那寒兰株型挺拔修长、叶姿优雅俊逸,倒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潇洒出尘。 楚月出声,“白天师。” 白天师转过身,欣喜道:“长公主殿下来了。” 说着便将楚月让到上座,又数落手下人长公主殿下来了也不通传一声。 楚月道:“不打紧,我让他们别出声,以免扰了白天师。” 白天师笑了笑。 楚月又看向那盆寒兰,“这株寒兰倒是与白天师有些像。” “是吗?怎么说?”白磊问。 “像白天师一般清逸绝尘。” 白天师抚着须,“长公主殿下谬赞。” 俩人一边品茶一边又说了会子兰花、牡丹等的种植手法。 楚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提出告辞,准备回宫。 白天师欲言又止。 楚月挥退了房里伺候的侍女,“白天师,是有什么事吗?” 白天师叹了口气,“既然长公主殿下问起,老夫便说两句,老夫瞧着阿羽近日与皇上间好像不太对劲,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是否知晓是为何事?” 这段时间,楚月也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也想不出缘故,旁敲侧击的问白姐姐,她也是三缄其口。 白天师又叹了口气,“阿羽等了皇上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喜结良缘了,老夫一直盼着他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可天不遂人愿啊。” 楚月急忙安慰道:“白天师,您别这么说,许是有些小误会,待我回去后再好好瞧瞧是怎么回事。” “那老夫就多谢长公主殿下了。”白天师说着便起身行礼。 “白天师,无需如此。”楚月忙道。 过了几日,众人出发了,这次后宫妃嫔只来了惠妃一人,据称贤妃留在宫里协助皇后管理后宫之事。 听到这个消息,楚月心里更是堵得厉害。 怡和苑。 赵宁率众王公大臣已经来了两天了,这期间,开展了一些诸如赛马、射箭等的比赛,赵宁自然是一马当先、百步穿杨。 很多人虽然听说过宫变那日皇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但听到和自己真实见到,还是两回事。特别是本次来怡和苑的大多是文臣及朝中贵族,都没有上过战场,因此皇上一身的武艺让大家是啧啧称奇。 在怡和苑的第三日,赵宁将大家召集起来,在一处演武场,中间是一片空地,两边分别搭了好几排高低不同的坐席,太监们引众人在两边坐下。 少倾,赵宁来了,手上拿着一把手铳,一名小太监将一张靶图用木架撑起来,放到距离赵宁二十米远处,赵宁一抬手,手铳发射出一枚子弹,正中靶心。 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小太监将架子移到五十米开外,又挂上一张靶图,赵宁抬手,又是正中靶心。 众人鼓掌的声音更大了,还有喝彩声。 接下来五名小太监一起拿了五个木架出来,摆成前后两排,前面两个木架,后面三个木架,前后两排间隔了十米,离赵宁近一点的那排木架离他也有五十米。 众人屏气凝神。 赵宁站定,抬起手,“砰砰砰砰砰”,五声枪响,从第一个靶图开始,子弹交替打中两排木架上的靶图,全部是正中靶心。 人群都看愣了,这时旁边有个小太监突然扔了个苹果出来,那苹果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刚刚上升到顶点,一个子弹便打中了它,立时整个苹果像仙女散花一般碎散开来。 又有个小太监扔出一个梨,仍然是上升到最高点时“粉身碎骨”了。 众人还来不及喝彩,便见两边的两个小太监一人扔出一个苹果,“砰砰”两声响,两个苹果都碎成了沙。 表演进行到此,众人都已经明白,此次怡和苑之行,一方面是皇上想君臣同乐,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是皇上要向大家展示他无与伦比的武艺。 众人都听过皇上在宫变时的威武表现,说是在皇宫外面,皇上一枪打在御林军统帅林登峰眉心,从而让御林军军心大乱,但是传言的事情,难免有夸大之嫌,谁知今日一看,皇上连百米外抛到半空的苹果都能一枪打烂,要射杀个人又有何难的? 楚月已经看呆了眼,皇上的枪法也太准了吧,。 就在这时,赵宁看向楚月,“长公主,来试试吧。” 第148章 射击 楚月蓦地被点名,“啊?我?”她讶然的往四周看了看,众人一起望向了她,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起来。 赵宁笑了,“对,你,来试试。” 楚月只觉得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皇……皇上,臣妹不会射击。” “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赵宁道。 旁边的大臣们听出些苗头,有人便开始劝楚月,“长公主殿下,既然皇上这么说了,您便上去试试吧。” 楚月只觉得人生太难了,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要被逼着进行一次自己从未试过的项目。 且不说她射得好不好,便说这件事的危险程度,这可是手铳啊,那子弹可不长眼,这两边坐满了朝中大臣、王公贵族,她要是一个不注意打歪了可怎么办? 身侧的惠妃看出她的犹疑,鼓励她道:“妹妹别怕,上回练琴,你原先不也不会弹么,结果一学就回了,想来是你原先便会了的,今日皇上这样说,说不定你原先便会射击呢,你就上去试试吧。” 赵宁还在等着。 楚月只好深深吸了口气,“好的,皇上,臣妹就试试吧。” 她定定神,走到赵宁身侧,赵宁将手铳递给她,楚月学着像赵宁那样握好手铳,赵宁看她握好手铳,说道:“左手也一起握紧枪托,射击的时候会有后座力,站稳了、托住了。” 楚月一脸为难,“皇上,要不臣妹还是退下吧,要是托不稳打偏了怎么办?” 赵宁笑道:“别想这么多,你可以的。” 接着便有名小太监拿了木架子,将靶图挂在了离楚月五米远处。 这个距离并不远,楚月缓缓举起手铳,“皇上,是这样吗?”她小声问道。 “嗯。”赵宁点点头。 “怎么瞄准呢?”楚月又道。 “站直身体,平视前方,凭你的感觉射击便可以了。” “凭感觉射击?”楚月皱着眉问道。 赵宁又点点头,“对。” 楚月深深叹了口气,算了,射得如何并不重要,只要不要射到旁边的人群就行了。 她紧紧握着手铳,仔细瞄准了五米开外那个靶图,扣动了扳机,“砰”一声响后,手铳的后座力让楚月一个趔趄,退了两步,她慌忙看向四周,没有打到人吧? 一旁的小太监报道:“上靶。” 旁边的人群里有人说话了,“长公主殿下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首次射击就能上靶,真是可喜可贺啊!” 随后便有许多附和的声音。 楚月定睛看了看靶图,果然见到靶图右上方有个破洞,她松了口气,没打到人就好,她把手铳递向赵宁,“皇上,臣妹就先退下了。” 赵宁却没接手铳,而是问道:“好玩吗?” 楚月愣了愣,“好玩、好玩。” “好玩就再打几发。” 什么……楚月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刚刚全赖运气才打到了靶上,但手铳的后座力实在太强,要是再打一次也不知会是怎么样。 “别担心,你可以的。”赵宁又道。 她收回手铳,“好的,臣妹谢皇上。” 赵宁看着她苦瓜样的脸,努力憋着笑。 楚月第二次举起手来的时候,赵宁在旁边说道:“不要紧张,放松身体,不要想那么多。” 楚月深呼吸了几次,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次她知道射击时要站稳,左手要托好手铳,“砰”一声枪响后,楚月没有再后退,小太监迅速报了数,“六环。” 赵宁鼓掌了,他一鼓掌,旁边的众人也跟着鼓掌。 楚月不好意思极了。 “再打几枪。”赵宁又道。 这下楚月的恐惧感消退了一些,她站直身子,又打了几枪,这几枪都是六环,其中两枪已经接近七环了。 众人喝彩的声音更大了,楚月将手铳递回给赵宁,“谢谢皇上。” 赵宁笑着道:“看朕说过什么,你可以做到的,对吧?” 楚月点点头,“嗯”了一声,在恐惧感消退后她越打越顺手,似乎正如惠妃所说,她原先便会射击似的。 下午用过晚膳,赵宁让楚月一起去散散步。 怡和苑的环境确实优美,靠着青山,有个明镜般的揽月湖,揽月湖边垂柳依依,此时天边还有晚霞,漫步在湖边,别有一番享受。 楚月思考了良久,还是问出声来,“皇上,臣妹以前也曾用手铳射击过吗?” 赵宁幽深的眸子看了她两眼,挑了挑唇角,“朕也不知道。” 他这话一听就是假话。 楚月不死心,“皇上,倘若是一个从未射击过的人,能做到这样吗?” 赵宁笑了,“你是想说自己很厉害么?” 楚月愣了愣,“不,臣妹不是这个意思,臣妹就是好奇,上次惠妃娘娘教臣妹弹琴便是如此,惠妃娘娘教了一首曲子,结果臣妹一下子就学会了,臣妹想大抵臣妹原先就是会的。” 赵宁来了兴致,“是哪首曲子?” 楚月不知道他会对这个感兴趣,还是答道:“叫《日夜浮生》。” “《日夜浮生》,好曲子。” “皇上您知道这首曲子?”楚月奇道。 “自然知道,写这首曲子的人朕还认识。” “您认识?”楚月讶然,“作曲之人是谁?上回臣妹还在跟惠妃娘娘说不知是谁写的曲子呢。” 赵宁看着她,笑了笑,道:“许久没见过了,倘若朕哪一日见到她,再同你说罢。” 楚月虽然好奇得很,也只能点点头,“那臣妹就谢谢皇上了。” 俩人又在湖边走了一会儿,楚月反复思忖了几次,问出口道:“皇上,臣妹能跟您说个事吗?” “嗯。” “您跟白姐姐,是闹矛盾了吗?” 赵宁没说话。 楚月组织着语言,“臣妹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来怡和苑游玩,倘若有白姐姐一起,便最好了。” 赵宁沉了眸子,“往后你少同她接触。” 楚月十分意外,“为什么?” “为你好。”赵宁淡淡道。 楚月急了,“皇上,您跟白姐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白姐姐对您一片真心,事事为您着想,倘若是有什么误会,您跟臣妹说说,臣妹去与白姐姐说清楚。” 赵宁转头看着楚月,“你如何知道她对朕是一片真心,你认识她的时间有多久?朕与她相识的时间又有多久?你觉得朕会看不出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吗?” 这是楚月醒来后,赵宁第一次用这样凌厉的语气对她说话。 楚月霎时语结,她愣愣的看着赵宁。 赵宁看着她,又心软了,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朕都是为你好,相信朕,没有错的。” 楚月心里说不出的惊诧和难过。 赵宁拂了拂衣袖,“走吧。” 楚月伫立在原地,待到赵宁走出几步,她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第149章 楚姑娘 从怡和苑回宫后,楚月还是去了趟坤宁宫,白令羽还在绣着那幅梅花,楚月跟她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楚月也不敢贸贸然跟她提皇上那些话,只能等情况缓和些了再说吧。 她还是每日到延禧宫听惠妃的课,惠妃又教了她好几首曲子,猜测是跟《日夜浮生》同一位作曲人作的,楚月上手得很快,觉得跟那位作曲人似乎更近了些,很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距离赵衍等人启程去往云南也有两个多月了,马上就要到腊月了,楚月很是关心靖王会不会回京城过年,因此下课后便不时到御花园散步,想看看能否遇到仁玉。 这一日,没遇到仁玉,却遇到了许修仪。 许修仪端着一副笑脸迎上来,行了礼,“臣妾见过长公主殿下。” “见过许修仪。”楚月回礼。 许修仪很自然的在楚月身侧坐下来,接着便开始聊起楚月在怡和苑的事情,说是听闻长公主殿下第一次用手铳,便神乎其神,一次没脱靶不说,竟连续命中六环,甚至差点打了七环,她表示欣羡得很。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如此的夸赞,楚月虽禁不住怀疑她又怀了什么心眼,却也不好垮了脸的不回应,只好微笑着不住说道:“哪里、哪里,都是一时手气好罢了。” 许修仪说完楚月在怡和苑的表现后,话锋一转,“说到这个,前两年秋猎的时候,也有一位女子很是让大家惊叹,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是否知道?” 楚月摇摇头,“不太清楚。” 许修仪接着说起来,“便是京城楚府的楚姑娘。” 楚月心中一跳,面上却不显,她淡淡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不知道这位楚姑娘是何处让大家惊叹呢?” 许修仪答道:“是骑马,原先大家都以为楚姑娘不会骑马,谁知上了马后,她一点儿都不惊慌不说,那骑马的姿势更别提有多优美,便像是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的姑娘一般,连当时在场的蒙古使节们都忍不住啧啧称赞。” “是吗?” “可不是,当日臣妾未曾有幸在场,不过事后可是听许多人对臣妾提起当日楚姑娘的英姿。” “还有这样的事,那那位楚姑娘倒是厉害。”楚月不曾想过,自己原先竟还会骑马。 “而且当日还发生了一件事。”许修仪又道。 “什么事?” “当日不知为何,楚姑娘的马受惊了,险些将楚姑娘甩下马来。” 楚月皱了眉,“摔下马可不得了。” “可不是,不过楚姑娘最终没有摔下来,您猜猜是谁救了楚姑娘?” 楚月摇摇头,“猜不出。” “便是靖王殿下,”许修仪压低了声音,“当日靖王殿下一见到楚姑娘的马匹受了惊,立时便骑上马追了上去,后来是靖王殿下救了楚姑娘,楚姑娘毫发未伤。” 听到这里,楚月心里升腾起的喜悦已经快要掩不住,她尽量不让自己显出端倪来,“这样吗?那可是太幸运了,不然从马匹上摔下来可不得了。” “可不是,”许修仪又道:“后来大家私下里便传言靖王殿下早就相中了楚姑娘。” 楚月心里突突的跳着,她虽然想多听一些关于她和靖王过去的事,但许修仪诡计多端,今日也不知道为何会跟她提起她以前的事。 “只可惜,红颜薄命啊,”许修仪接着说道:“倘若不是宫变的时候被刺了一刀,楚姑娘现在或许已经是靖王妃了。” “宫变的时候被刺了一刀?谁刺的?”楚月还是忍不住问道。 许修仪看看四周,掩了嘴,“长公主殿下,这话臣妾就今日跟您说说,往后就当臣妾没说过,好不好?” 楚月点了点头。 许修仪又道:“您是不知道,这位楚姑娘,她的亲小姨,便是前朝的王昭仪,王昭仪生了四皇子,宫变的时候,便是有人要对四皇子下手,而楚姑娘正是出去挡刀的。” 关于宫变,楚月有过些了解,知道宫变是皇上发起的,因此,要杀了前朝四皇子的,是皇上?她想问问许修仪,却问不出口,在御花园同许修仪谈论这些事,显然也是不合适的。 她如鲠在喉,最后也只说出一句,“原来是这样,当真是红颜薄命。” 许修仪深深叹了口气,“可不是,臣妾觉得楚姑娘跟靖王殿下可真是天作之合,那靖王殿下想必对楚姑娘也是一往情深,要不怎么靖王妃之位到如今也一直空悬呢?” 一直到回了长乐宫,楚月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她明白许修仪这个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但自从听到她说的楚姑娘是为了同四皇子挡刀而殒命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越想越多。 她让东芝将胡嬷嬷找来,随后便让所有侍女退了出去,只留了胡嬷嬷说话。 胡嬷嬷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同楚月单独呆在一处,如今站在那儿,有点站立不安。 楚月看了她半晌,才道:“胡嬷嬷,听说宫变的时候有位楚姑娘中刀身亡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同本公主说说。” 胡嬷嬷更是不安了,“长公主殿下,您听谁说的?” 楚月冷冷说道:“听谁说的不重要,你只需要跟本公主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即可。” 虽然房里烧着银丝碳,并不冷,胡嬷嬷的身子却几乎要开始发抖,“长……长公主殿下,当时老奴还未入宫,当日的情形,老奴也……也不清楚。” “胡嬷嬷,”楚月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凌厉,“今年八月十五前的一天晚上,你在房中祭奠的是谁?” 胡嬷嬷大惊,“长公主殿下,您……您说的是什么意思?老奴不明白。” 楚月冷冷看着她,“当日你口中的小姐和小小姐又是谁?你要是不愿意说,我大可去问皇上。” 胡嬷嬷一下子跪在地上,“长公主殿下,老奴说、老奴说,宫变的时候确实有位楚姑娘中刀身亡了,听说是京城楚府的姑娘,她父亲是礼部郎中。” “还有吗?” 胡嬷嬷想了想,“没……没有了。” “你以前认不认识这位楚姑娘?” “不……不认识。” “那你口中的小姐和小小姐……” “小姐和小小姐是老奴从前的主子,”楚月话还没说完胡嬷嬷便抢话道,这倒是她第一次抢楚月的话,她深深低下了头,声音里打着颤,“她们是老奴还没到皇上潜邸时的主子,此事都是旧事,望长公主殿下千万勿同皇上提起。” 她言辞诚恳,楚月见也问不出多余的话来,便让她先退了出去。 如此说来,自己的旧身份便是在宫变后被人抹去了,将许修仪说的与靖王说的拼凑起来,她已经几乎明白了抹去她身份的是谁了,不是别人,正是皇上。 因此没有人胆敢跟她提起过去,即便白姐姐、胡嬷嬷显然是知情人,也不敢同她说以往的事。 靖王同她说有人将她身份抹去的事情时,她问是谁做的,他推说不知道,当时自己以为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今想来也是忌惮对方是皇上,因此不敢告诉她实情。 第150章 梅花 转眼便到了腊月。 这日惠妃上完课后,留了楚月说话,“妹妹,接下来咱们先歇一段日子,年后姐姐再跟你上课。” 楚月明白惠妃应该是要开始准备过年的事情了,便道:“好的,姐姐。” 惠妃又道:“妹妹,有件事,姐姐也不知道跟不跟你说好。” 楚月好奇道:“姐姐有什么事?” 惠妃压低了声音,“皇上让姐姐和贤妃一同准备宫里过年的事情。” 楚月一思忖,明白了惠妃的意思,“您是说,皇上没有让皇后……” 惠妃点点头,“姐姐知道你同皇后娘娘交好,也不知皇上是不是给皇后娘娘安排了其他事,姐姐便多嘴说一句。” 楚月由衷道:“谢谢姐姐。” 从延禧宫出来,楚月直接去了坤宁宫,白令羽还在做绣工。 楚月笑着道:“皇后娘娘,梅花绣好了吗?” 白令羽抬头见是她来了,“妹妹过来了,快坐。” 楚月走前去,“这是绣的什么?” 白令羽将绣图捧过来,楚月细细看了一会儿,“白姐姐,这是并蒂莲吗?” 白令羽点点头。 “妹妹听人说并蒂莲同心、同根、同生,寓意是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楚月笑嘻嘻的揶揄道:“这绣图是送给皇上的吧?” 白令羽看了她一眼,“是送给你的。” 楚月脸上立时烧起来,“白姐姐,您说的什么话。” 白令羽笑起来,楚月似乎很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就是送给你的,你害羞什么?” “妹妹……妹妹还没成亲呢。”楚月嘟哝道。 “不过是现在没成亲,难道以后也不成亲?”白令羽打趣道。 楚月脸上挂不住,“白姐姐,您别笑话我。” 白令羽挥退了宫女们,拉过她的手,“长公主,你心里住着谁,姐姐还不知道?你放心,姐姐一定争取让你达成心愿。” 她这话听得楚月是既开心又担心,“白姐姐,您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就说起这个了?” 白令羽笑笑,“没什么,就是很感慨。” 楚月觉得她与平时很不同,“好姐姐,您跟妹妹说说,您这样妹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白令羽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站起身,拿过一个梅瓶,“新插的梅花,好看吗?” “好看。” “姐姐也觉得好看,姐姐以前住的地方,到了冬天,墙角那枝梅花盛开的时候,比这还要好看,每当落了雪,莹白的雪压在枝条上,一红一白,当真是人家说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您以前住的地方,是京城白府吗?” 白令羽摇摇头,“不是,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倘若有机会,姐姐带你去看看。” 楚月觉得她今日是有些奇怪,或许是惠妃说的那件事,过年是宫里的一件大事,原本应该是由皇后来做主操办的,如今皇上却直接指派了惠妃和贤妃去做,显然是要将皇后架空了。 她有心想帮忙,但白姐姐一直不同她将话挑明了说,她也怕贸贸然开口伤了白姐姐的自尊心,当下只觉得问题越来越棘手。 过了几日,长乐宫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许修仪。 “臣妾见过长公主殿下。”她端方的笑着行礼。 楚月回了礼。 许修仪又道:“快过年了,臣妾让侍女们送点东西过来,后来想着长公主殿下这是在宫里过的第二个年,去年也是快过年了才回宫,臣妾寻思着长公主殿下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其他需要的,这就跟了过来,还望长公主殿下不要觉得臣妾冒昧叨扰了才是。” 楚月道:“修仪娘娘说的什么话,快坐,喝点茶。” 侍女们给俩人上了茶。 许修仪又唤道:“秋香,把点心拿过来给长公主殿下尝尝。” 那名叫做秋香的宫女将一个漆盒端了过来,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绿豆糕。 许修仪又对楚月说道:“长公主殿下,这是我娘家思南伯爵府的厨子做的绿豆糕,臣妾自小吃着,很是喜欢,今日便带了过来,想给长公主殿下也尝尝。” 楚月无端的便有些抗拒,或许是冰雪小元子事件带来的后遗症,她并没有伸手去拿那绿豆糕。 秋香托着漆盒,站在原地。 许修仪笑笑,伸出手拿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须臾后喝了口茶,“绿豆糕甜口绵软,还是得配了茶才好吃,”说着又对秋香道:“便放在此处吧。” 秋香低着头,将那盘绿豆糕放在了小几上。 楚月笑了笑,道:“修仪娘娘说的是。” 许修仪继续跟楚月聊着天。 “天冷了,人都倦得很,哪里都不想去。”许修仪道。 楚月点点头,“可不是。” 俩人说了会子话,许修仪说道:“对了,上次跟您提过的那位楚姑娘,她大哥新近生了个大胖小子,说是年后办满月宴呢。” “是吗?那可是件开心的事。”自许修仪上回跟楚月说过以前的事后,楚月努力回想过,但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不是,小孩子的模样最是可爱了,胖嘟嘟、肉乎乎的,让人忍不住便想上去亲亲他,摸摸他。”许修仪笑道。 楚月捧起茶杯来喝了口茶,“小孩子是可爱的很。” “这下楚姑娘的母亲王氏可能心情会好些了。” 楚月没有接她的话茬。 许修仪兀自说道:“上回伯爵夫人想邀王氏一同去礼佛,后来却听说王氏缠绵病榻已经大半年了,说是自楚姑娘过世后便悲痛难忍,身子一直不好,哎,真是难为父母心啊。” 楚月静静听着,待她说完才接口道:“是啊,女儿去世,母亲自然是悲痛难耐的,哎。” 许修仪拿起一块绿豆糕,“说到这个,长公主殿下与楚姑娘倒是很有些缘分。” 楚月佯装惊讶,“是么?怎么说?” “长公主殿下上回做的桂花糕,臣妾吃着甚是好吃,巧的是楚姑娘生前也会做桂花糕,臣妾有幸吃过一块,那味道与楚姑娘做的桂花糕甚为相似,巧的很呢!” “是吗?还有这样的事?”楚月笑道:“以前还没遇到皇上的时候,在街上混口饭吃,有段日子给一位做糕点的师傅打下手,便是他教我做的桂花糕,想不到竟然跟楚姑娘做的一样,难不成楚姑娘也曾经跟着他学做过桂花糕?” 她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吧,楚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又怎么会随便到外面跟别人学做糕点。” 许修仪看着她,“臣妾也不清楚,因此觉得很是巧合。” “嗯,”楚月应道。 第151章 陷害 许修仪离开后,楚月一个人坐着思考了许久。 许修仪已经是第二次对她提到楚姑娘,显然,她是有意这样做的,她究竟是已经知晓了自己便是从前的楚姑娘,还是故意在试探? 楚月思来想去,都只能去问问白令羽。 到了坤宁宫,白令羽今日却没有在做绣工,而是坐在窗前发呆。 “白姐姐。”楚月唤道。 “妹妹,”白令羽惊喜的回头,“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过来了?” “想找您说说话。”楚月笑道。 白令羽也笑了,她挥退了宫女们,“正好,姐姐有东西要给你。” 她起身走到一处箱笼旁,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接着便走到楚月面前,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鹿骨扳指和一枚平安符。 楚月不解。 “妹妹,这两样是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如今也是它们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说着将盒子推到楚月面前。 楚月拿起那枚鹿骨扳指,仔细看了看,在扳指内侧刻了一个小小的衍字。 “靖王单名一个衍字。”白令羽说道。 楚月瞬间红了脸,她将扳指放回盒子里,把盖子盖好。 “白姐姐,这……” “这原本就是你的,快收好吧。” 楚月还有些为难。 白令羽将盒子拿起来放到楚月手上,“妹妹,靖王与你情深意重,你虽然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但姐姐可以作证,你们从来便是一对。” 说到这,她将旁边的那幅并蒂莲绣图也一同放到楚月手上,“这幅图,你一起收好,是姐姐的一份心意。” “白姐姐……”楚月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令羽又道:“姐姐看你不时去御花园,想来是为了找那个叫仁玉的小宫女,姐姐去打探过了,近日内务府都在忙着过年的事,她怕是不得空过来,姐姐想,这马上要过年了,想必你是想问问靖王会不会回京吧?” 楚月红了脸,她咬着唇。 “你别担心,姐姐遣了人去问,许是下午就有消息了。” 楚月心里一暖,“妹妹谢谢姐姐。” 白令羽温和的看着她,“妹妹,姐姐真的很羡慕你。” 楚月很不好意思,但想到皇上对皇后的所作所为又很心疼,“白姐姐,您别这么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也说不准哪一日皇上就回心转意了呢?” 白令羽幽幽望向窗外,“是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这样落寞的样子,让楚月原本想问的话又有些问不出口,踟蹰了好久,才问道:“姐姐,妹妹跟皇上原先究竟是在哪儿认识的啊?” 白令羽看着她,“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是有些好奇。” “姐姐也不知道,不过你们以前一起在白家老宅住过一段时间,我同妹妹便是那时候认识的。”白令羽说道。 “白家老宅?” “嗯,便是姐姐数日前跟你说过的从小生活的地方。” “那个很美的地方?” “嗯,很美,那时你还同姐姐一道去附近玩呢。”白令羽笑了。 “在京城吗?” “不在,”白令羽眸子闪着光,“在承德。” 楚月见白令羽显然不想提到皇上,也不便多说这个话题,俩人便絮叨了一会儿白家老宅的事。 待到回了长乐宫,歇了个午觉,刚起来没多久,就有小太监着急忙慌的跑过来,一进屋就道:“长公主殿下,出事了。” 楚月眉心一跳,“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看看旁边的宫女,楚月把宫女们遣了,小太监才说道:“皇上现在在坤宁宫,说是许修仪今日下午去坤宁宫,正好见到皇后娘娘跟一名侍卫……”他说不下去了。 “什么?”楚月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坤宁宫内的气压低得快要压死人。 赵宁坐在上首,许修仪立在一旁,白令羽跪在地上,旁边还跪了一名侍卫。 楚月冲进去的时候,赵宁抬眼望了她一眼,眼睛里有压不住的怒气。 楚月端正行了个礼,“臣妹见过皇上。” 许修仪看了眼楚月,委了委身,道:“臣妾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月回了礼,走到白令羽身侧,“皇上,臣妹本想邀请皇后娘娘到长乐宫用膳,却听说坤宁宫出了事,不知发生了何事?” 赵宁睇了眼白令羽,“你还有何好说的吗?” 白令羽伏在地上,低着头,“没有。” 楚月看看她,又看看皇上,“皇上,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不若请皇后娘娘起身说话?” 赵宁重重的“哼”了一声,“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好说的?” 楚月看了眼许修仪,她面色平静,眸子里波澜不兴。 楚月深深吸了口气,“皇上,什么事都不能伤了您的龙体,不若您到臣妹宫里歇歇,臣妹给您泡壶茶喝?” 赵宁没有接她的话,却对那名侍卫喝道:“说,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身子发着抖,他本是奉皇后之命去探探消息,看看靖王殿下何时回京的,他本想将消息递到坤宁宫接头的小太监那里。 孰知回来递消息的时候,坤宁宫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不过是往里走了几步,进了正殿,随即便有个衣衫不整的人出来抱着他,接下来许修仪便来了,尖着嗓子叫了几声,捂着眼出去了。 他懵了,连抱自己的人都未曾看清,便有人将俩人拉开,将他禁锢在了一处屏风后面,有嘈杂的声音说皇后与他有染,他吓坏了。 他不过是皇宫一名小小的侍卫,是的,他是受了白天师的恩,得以进宫当侍卫,因此皇后让他去靖王府探点消息,他就去了,但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皇后娘娘派他去靖王府探消息的事能说吗?皇后娘娘严禁他将此事告知其他人的。他犯了难,与皇后有染可是重罪,应该比去探消息严重,他张了嘴,“今日皇后娘娘……” 白令羽侧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那侍卫下半截话生生憋了回去。 白令羽转过身,淡淡说道:“皇上,是臣妾的错,与这名侍卫无关,是臣妾自己要扑过去的,臣妾自请退位。” 楚月大惊,她“扑通”一声跪下来,“皇后娘娘!” “哼!”赵宁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后拂袖离开。 “皇上!”楚月想去追,却又挂心着身侧的白令羽,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宁消失在门外。 许修仪随即要退出去,路过楚月跟白令羽身边时,楚月想叫住她,“许修仪娘娘” 许修仪委了委身,“长公主殿下,臣妾宫里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倘若要找臣妾说话,您遣个人到瑶华宫说一声便是。”说完便退了出去。 待到坤宁宫只剩楚月跟白令羽俩人了,楚月着急的问道:“白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妹妹说,妹妹去寻皇上解释清楚。” 白令羽不说话。 楚月心里急,“好姐姐,您倒是说句话呀。” 许久,白令羽才幽幽说了一句,“好妹妹,是姐姐做了错事,你别劝了。” 楚月噤了声,她心里难受极了,却无计可施。 回长乐宫的路上,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让她惆怅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第152章 回京 腊月已过了一小半,赵衍一行人从昆明启程回京了,谢临佯称在药王谷陪外公过年,骗过了镇南王,也一同北上了。 一路上紧赶慢赶,行至河北地界时,离除夕只有几天了。 这日几人用过早膳,又准备启程,预计再有两日就能回到京城了。 谢临立在马旁,咳咳了两声,赵衍看向他,“世子,怎么了?” 谢临道:“王爷,我想先去趟宁古塔。” 赵衍深深的看了他几眼,谢临颇有些不自在。 赵衍跨上马,“入冬了,宁古塔冷得厉害,世子注意身体。” 谢临快马加鞭的到了宁古塔,十二月的宁古塔,银装素裹,天地间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所幸有靖王提醒在先,他买了厚厚的狐裘裹着,因此觉得天气也还可以忍受。 他在宁古塔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一处井边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大冷的天,她只穿着一身夹棉衣服,素面朝天,脸冻得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一双手肿成了萝卜丁,正在费劲的从井里打水,她皱着眉,那双光芒灵动的大眼睛,如今仿佛蒙上了一层纱。 谢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安阳公主身边,拉了抽水的绳子,一下子就把水桶拉了上来。 安阳公主讶异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待到看清来人是谢临时,她转过身子,扭头就走。 谢临追了上去,“你别走啊。” 安阳公主一言不发,快步向前走去,结了冰的路面很滑,她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谢临赶忙使了轻功,飞掠到她侧方,一把扶住她。 安阳公主伫立在原地,眼睛瞥向一旁,谢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俩人就这样无声的面对面站着。 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落在俩人的头上、肩上。 直到安阳公主“咳咳”咳出声来,谢临才记起什么似的赶忙把自己身上裹着的狐裘取下来,披到安阳公主身上。 安阳公主一把推开他的手,趁他分神的功夫,又大步向前走去。 谢临呆呆的看着走远了的她,没再追上去。 除夕之夜,今年的宫宴照常举行,皇宫各处张灯结彩,一个个红灯笼高高的挂在红墙绿瓦上,四处充满了过节的欢乐气氛。 东芝今日给楚月梳的是凌云髻,缀着珍珠的金丝扇面嵌在发髻正中,发髻两侧插着金银丝蝴蝶珍珠步摇,那蝴蝶栩栩如生,头一摆,蝴蝶下方的串串珍珠便晃动起来,摇曳生姿。 楚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过是宫宴罢了,你倒是如此用心。” 东芝笑了,“长公主殿下不是让奴婢去青丝坊学学手艺?怎么学了您却又不高兴了。” 楚月摸摸发髻,“怎么会不高兴,只不过即便打扮了又给谁看呢?” 东芝闻听此言,说道:“长公主殿下这样的天姿国色,去到哪里大家都要抢着看,便是奴婢也想多看几眼,怎么会没有人看呢?” 楚月也笑了,“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甜了。” 出了长乐宫宫门,已经有一乘轿子在门口等着,东芝正打算服侍楚月坐上去,楚月想了想,却道:“还是不坐了,我自己走走吧。” “长公主殿下,今日风大,还是坐轿子吧。”东芝说道。 “没事,”她往四周看看,“今日宫里这么热闹,走一走、看一看。” 东芝见她拿了主意,也没多说什么,遣了碧螺回去取了件大红的狐狸毛披风来,楚月披上披风,缓缓朝前走去。 白令羽进了冷宫,这次宫宴将不会出席,前两日楚月去看她,那冷宫冷得人身子直发抖,楚月赶紧送了好些银丝碳过去,今日早些时候,她又吩咐碧螺送了好些吃食过去,也不知道白姐姐吃了没有,楚月寻思着宫宴结束了还是要去看看她。 快到去年宫宴遇见赵衍那个转角时,楚月忍不住憧憬起来,多希望今年他也能像去年那样候在那里,便是只见一见,一句话都不说,也是极好的。 到了那处转角,刚刚转过去,楚月便见到一个人影立在那里,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快走了两步,果然便见到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赵衍一身深蓝朝服立在那儿,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便像是时光倒流了一般。 楚月放慢了脚步,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上一回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哦,是中秋后在奉福寺的玉皇殿,当日皇上突然来了,他们匆匆见了面便分开了,他还让她做个香囊,她多想走前去告诉他,香囊已经做好了,何时可以给他? 当然,她不能这么做,一旁的东芝见楚月放慢了脚步,吃不准眼前之人是谁,之前似乎没见过,长公主殿下同他认识吗?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说道:“臣见过靖王殿下、长公主殿下。”赵衍身后不远处,白天师走前来。 赵衍回过身,对他颔首,“白天师。” 楚月也道:“白天师。” 白天师左右看看俩人,“靖王殿下怕是还不认识长公主殿下吧,长公主殿下去年年前才回的宫,一直在宫中。” 赵衍回头看了眼楚月,眸子里有光,他转过头,“上回在太极殿外面见到白天师的时候,似乎也见到了长公主。” 白天师一拍脑门,“哦,对对对,臣果真老了,脑子不中用了,您看看,啥都记不住了。” 赵衍笑笑,“白天师这就过谦了。” 白天师也笑,“真老了、真老了,”又道:“靖王殿下是刚回的京吧?头两日臣府上管家去了趟靖王府,回来说靖王殿下还没回京呢。” 赵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临近年关,靖王府年年都会迎来不少送礼的人,今年他以不在京城为由,让门房将所有送礼的人都挡下了,想来白天师也是派了管家去送礼,却吃了个闭门羹。 他道:“今日刚回的京,也没想到能赶回来。” 白天师道:“怪不得,”又对楚月道:“长公主殿下,上回那盆牡丹可还喜欢?老夫新近又得了几盆花,那山茶花和水仙花都开得极好,要不要臣送过去给您看看?” 楚月笑着道:“谢谢白天师,上回的杜鹃花我很喜欢,不过就不麻烦白天师了,下回有机会再同白天师一道赏花。” 白天师又道:“难得长公主殿下也是爱花之人,依臣看,择日不如撞日,恰逢新年休沐,不若长公主殿下便到臣府上一起赏赏花如何?”说着又看向赵衍,“靖王殿下,您难得回了京,不如也一同到臣府上喝几杯薄酒,您意下如何?” 第153章 除夕 赵衍看了眼楚月,楚月也看过来。 赵衍望向白天师,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本王倒是尚未到过天师府。” 白天师笑道:“恭迎靖王殿下,”又看向楚月,“长公主殿下,您意下如何?初几比较合适呢?” 楚月垂眸想了想,“初二吧。” 初一早上皇上要写福字赏给王公大臣们,想必到时靖王和白天师都要参与,大梁官员们新年期间的休沐又只得三日,初四便要开始上朝,因此初二是最为合适的了。 只不过,她还从未出宫去过哪位大臣家里,到时要看看怎么跟皇上禀告一声。 白天师道:“如此,臣届时便在白府恭迎靖王殿下和长公主殿下。” 安阳公主在膳房里翻找,今日是除夕,膳房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更别提给她和母后准备什么膳食,她找遍了膳房,也只找到两个冻得发硬的馒头和半截生的白萝卜。 她想找柴禾生个火,找了半天只找到几根粗得不得了的树桩,她找来了斧头,想将那树桩劈小一点,谁知一不小心便有根细细的树枝插进了手心,她疼得皱了眉,咬着牙猛地一下将那树枝拔出来,手心上立刻出了血,她四下看看,掬了些土灶下的灰撒到伤口上,又扯了点布条将伤口包起来。 她又开始劈树桩,直到身上沁出了汗,也只劈了几根小小的木头,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 她急忙扔了斧头,往厢房跑去,严皇后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厢房前的雪地里,雪没到了她的小腿,她一边抓雪一边凄厉的嘶吼着:“来啊,来啊,来杀我啊,你不就是想杀了本宫吗,怎的又不来了?来啊!” 安阳公主跑到雪地里,抱着严皇后,“母后,您怎么起来了,快进去,外头冷。” 严皇后挣开她,又往那雪地里扑去,“该死的王八蛋,当初怎么就不彻底把你杀了,到头来,害得本宫家破人亡,本宫要杀了你,本宫要杀了你。”她说着就举着拳头往那雪地里戳,戳了好几下她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来啊,你再来啊,看本宫刺不死你。” 安阳公主在雪地中艰难的走到严皇后身后,一把抱住她,“母后,我们进屋去。” 严皇后拼命挥舞着手脚,“本宫不去,本宫不去,本宫要杀了那个王八蛋。” 她力气很大,安阳公主抱不稳她,俩人一起跌在雪地里。 安阳公主拉着严皇后的衣袖,“母后、母后,您看看我,我是安阳啊,您跟我进屋去好不好?” 严皇后睁着那双迷离的眼睛看了两眼安阳,“本宫不去,那里冷,这里才暖。”说着她躺进了雪地里,雪一下子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没了进去。 安阳公主站起身,拉着严皇后的手,想将她拉出来,但是严皇后铁了心的要往雪里躺,她整个身子都往下沉,即便安阳公主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将她移动分毫。 安阳公主一屁股坐进了雪地里,她往四周望望,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雪花还在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 她眼里的神采渐渐黯了下去,她又深深地看了几眼雪地里的严皇后,终于也缓缓的躺了下去。 雪没过了她的耳朵,她的听力开始涣散,思维也开始不清晰了,她眼前闪过以前的一幕幕,开心的、无忧无虑的,甚至在现在看来颇为霸道的少女时期,及笄后亲人相继故去,备受煎熬的每一日,再到现在,或许是到解脱的时候了吧? 她眼前忽地又闪过一位男子的身影,谢世子,再见了,她在心里默念,来生再见吧! 严皇后还在念念叨叨,但安阳公主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她慢慢阖了眼。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飞了过来,抱起安阳公主便往厢房掠去,他在厢房门口放下安阳公主,又转身向严皇后那边过去,只见他用手点了两处,严皇后便不说话了。 “你做什么?” 谢临抬起头,灼灼的眸子望着安阳公主,“我给严皇后点了穴道,她能睡几个时辰了。” 安阳公主这才看清是他,她不说话了。 谢临将严皇后抬回了厢房,安阳公主跟他一起,将严皇后放回床上,谢临便退了出去,待到安阳公主给严皇后换掉被雪水浸湿的衣服,盖好被子,谢临已经在房内点上了碳火,此时正在给破了洞的窗户糊窗户纸。 谢临见她出来了,说道:“你也快去换身衣服,天气冷,仔细别着凉。” 安阳公主站着不动,谢临忽地想起什么,“你看我倒忘了,”说着他走到一旁,那里有个大大的包袱,他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套厚厚的棉衣,“镇上的铺子大多都关门了,我只找到一家,你看看能不能穿。” 安阳公主的鼻子酸了,她立在原地,“你来做什么?” 谢临愣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将那包袱放到安阳公主旁边,兀自说道:“我将那铺子有的衣服都买了,还有这两件裘衣,虽是男装的款式,但好歹是皮的还带毛,暖和,我就一起买了,你将就着穿穿。” 说完,他又往窗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还有一点就糊完了,我今日在镇子上买了些饺子,现在冷了,一会儿我去煮一下,晚上咱们吃饺子。” 安阳公主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转过身一把揩了那泪水。 谢临糊完窗户纸便去了膳房,那里一片狼藉,好几个大木桩,还有几根小木头,一把斧头被丢在一旁,案上是两个硬馒头和半个白萝卜,他心中已明白了几分。 劈木头、升火、煮饺子,待到忙完这些,端着饺子进厢房的时候,安阳公主已经换上了他买的那套棉衣,还穿上了那件裘衣,见他进来,她说了句,“谢谢,很暖和。” 谢临笑了起来,他有两颗小虎牙,一笑起来那小虎牙便露了出来,“暖和就好,吃饺子吧。” 房间里烧着碳,暖暖的,俩人一人端着一个碗,谢临夹了一个饺子放到安阳公主碗里,“趁热吃,人家都说饺子要趁热吃才好吃。” 安阳公主一口咬下去,那饺子热乎乎的,将她已经几乎冰冻了的心,一点点消融。 宫宴上的楚月,心情是激动的,她不敢直接往赵衍那边看,但眼角的余光却在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虽然没有皇后,但宫宴仍然进行得很顺利,大家酒足饭饱,一位边境回来的将领站了出来,说是新近大败胡虏,得了一宝物。 赵宁道:“边将军,不知是何宝物?” 那位名唤边将军的人走到大厅中跪下,手中托着一个小盒子,他把盒子打开,大厅内顿时光芒四射,只见那盒子中间赫然躺着一枚光滑圆润、晶莹剔透的夜明珠,厅里顿时响起“啧啧”的感叹声。 在座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见过的宝物虽多,但质地如此上乘、光芒如此闪耀的夜明珠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果然是宝物。”赵宁说道。 听到大家的惊叹声,边将军那两撇小胡子已是高高的翘了起来,他朗声道:“此宝物,末将斗胆献与皇上,为今晚的宴会助兴,还望皇上笑纳。” 赵宁笑了起来,“那朕倒要谢谢你的一番心意了。”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安公公,安公公上前将夜明珠捧了过来。 “只不过,夜明珠朕收着用处也不大,朕想将它赐予长公主,边将军没意见吧?” 边将军闻言赶忙附和道:“皇上这个主意妙极,末将觉得甚好。” 赵宁笑了笑,安公公便将夜明珠又送到了楚月桌前。 楚月垂眸,随后她大大方方的站起身:“臣妹谢皇上美意,”又看向边将军,“谢谢边将军的礼物。” 刚坐下不久,楚月又听到赵宁说道:“崔万三,你就没有什么年节礼要送给长公主的?” 第154章 崔三爷 楚月闻声循着赵宁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赵宁口中的崔万三是一名五十上下的男子,生得异常富态,他身旁还坐着一名二十七八的男子,模样与崔万三十分肖似。 崔万三起身行了个大礼,“回皇上的话,小人前些时候去了趟福建,得了个西洋玩意儿,献给长公主殿下。” 说着便给身旁的男子递了个眼色,那男子端出一个盒子,将盒子递给了候在前面的小太监。 “不知是什么玩意儿?”赵宁问道。 “西洋人叫它作望远镜,可以用来看远处的事物。” 赵宁笑着点点头,“这样的玩意儿,先拿来给朕瞧瞧。” 小太监闻言,将盒子递到了赵宁面前,赵宁打开盒子,端起望远镜,往四周看了看,“嗯,不错不错,是好东西。” 说着便将望远镜递给旁边的楚月,“长公主,你看看。” 楚月举起望远镜,果然远处的事物便清晰了许多,她也学着赵宁的样子,举着望远镜看了一圈,猝不及防的便在望远镜里对上了赵衍的眸子,她心里一阵小鹿乱撞,立时想收了望远镜。 转念一想,自己拿着望远镜,靖王附近坐了许多人,人家又如何知道她看的究竟是谁?于是她大着胆子,举着望远镜又看了一会儿,期间偷偷的看了赵衍好几眼。 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望远镜,“谢皇上,这个望远镜真是很好,”说着看向崔万三,“谢谢这位……”她犹豫了,难道她也跟着皇上叫崔万三?这人看上去不像是朝中大臣,难道是什么皇亲国戚?是的话她得按辈分叫吧? 赵宁笑笑,“你叫崔三爷便是。” 楚月便道:“谢谢崔三爷。” 崔三爷起身行礼,“长公主言重了,这是小人的福气。” 献礼环节到这里暂告了一段落,大家又赏了会儿歌舞,晚宴便告结束了。 楚月还是去了趟冷宫,白令羽已经歇下了,楚月见房内点了银丝碳,又问了小宫女白令羽这几日的作息饮食情况,都比较正常,便放心回了长乐宫。 赵宁已经在长乐宫喝着茶了。 “刚刚去了哪儿?”甫一见她回来,赵宁便问道。 楚月道:“方才喝了几杯酒,头有点晕,便到偏厅坐了一会儿,早知道皇上这么早过来,臣妹应该早些回来的。” 赵宁笑道:“无妨,朕也刚刚才到。” 俩人喝了些茶,赵宁又问楚月道:“今日的两样礼物,你喜欢哪样?” 楚月想了想,“望远镜。” 赵宁笑道:“朕就说你会喜欢望远镜。” 楚月也笑了,“皇上怎么知道?” 赵宁喝了口茶,“朕自然知道。” 楚月有些好笑,又道:“皇上,那位崔三爷是什么人?” “他啊,”赵宁放下茶杯,“他是本朝首富。” “首富?”楚月讶异,怪不得那崔三爷看上去异常富态。 “嗯,本朝银子最多的人,因此他送的年节礼你就放心收下,倘若往后他再给你送礼,你也尽管大大方方收下便是。” “皇上您这是在劫富济贫吗?”楚月笑道。 赵宁看了她一眼,“你缺银子了?” “没有没有,”楚月摆手,“臣妹就是随口说说,玩笑话而已。” 俩人口中讨论的崔三爷,如今正在靖王府上喝茶。 “表舅的生意如今已经发展到福建了?”赵衍说道。 “皇上赏脸,混口饭吃。”崔三爷笑道。 赵衍看向崔三爷旁边那名男子,又道:“瑾年如今还是在跟着表舅做事吧?” 崔瑾年应道:“是,还跟着父亲做事。” “说来我们倆只差了半岁,倒是几个表兄弟里年纪最相近的,可惜见的次数太少了。” 崔瑾年点点头,“靖王殿下说得是。” 赵衍笑道:“瑾年,不必如此拘谨,叫我表哥便是。” 崔瑾年看看崔三爷,崔三爷弥勒佛般笑了笑,崔瑾年便又道:“是,确实跟表哥见得少。” 赵衍回忆起来,“似乎有一次你恰好在京城,我们跟舒窈一道去逛北寺门小食街的,你还记得不?” 崔瑾年又看了一眼崔三爷,崔三爷接了话茬,“舒窈是个好孩子啊。” 赵衍看向崔三爷,而后挥退了房内众人,这才道:“表舅,如今我府上有位柳夫人,您知道吧?” 崔三爷摇摇头。 赵衍眸色深深,“太师府的柳小姐嫁进靖王府,成了柳夫人。” 崔三爷道:“这是何时的事?想来表舅那时大抵不在京城,竟不知晓此事,”他看向一侧,“瑾年,回头备份礼送到靖王府来。” 赵衍沉了眸子,淡淡道:“瑾年,不必如此麻烦,不过是位夫人。” 房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崔三爷想了想,说道:“阿衍,表舅今日就托大一回,表舅知道你原先同舒窈交好,不过如今事情都过去了,咱们还是应该往前看,你说是不是?” 赵衍没说话。 崔三爷又道:“如今崔氏、舒窈都已仙去,表舅同太师府便已经没有渊源了,太师府的事,表舅也不再关心了,是以你提到此事,表舅委实不知情。” “这些年,表舅东奔西走的,也没顾上去拜见一下熹太妃,等表舅忙完手上的事,便到南华苑去拜见熹太妃。” 熹太妃便是赵衍的母妃,如今住在京郊南华苑。 赵衍神色缓和下来,“表舅生意做得大,是好事,我这个做外甥的也是一样欢喜的,大家切莫因此反倒起了罅隙。” 崔三爷笑了,“阿衍这样说,表舅就放心了。” 赵衍又道:“瑾年现在经常在京城吗?” 崔瑾年点点头,“如今京城这边的铺子,父亲让我先跟着管家一起打理。” “那有空了便经常过来王府坐坐,我们兄弟俩喝杯茶也好。” 崔瑾年看看崔三爷,“好。” 崔三爷和崔瑾年离开后,赵衍坐在书房里,眉头越锁越紧。 崔三爷,自己外祖家—清河崔家嫡支的三房大老爷,自己的表舅,他的亲妹妹正是京城柳太师府柳侍郎的原配崔氏。 清河崔家是百年世家,曾出过一位宰相、数位内阁大臣。 崔三爷作为崔家三房大老爷,却没有走科举做官的路子,自小便跟着崔家旁支的一位亲戚做生意,生意做得很大。 崔家分家的时候,崔三爷置新宅,新建的宅子,房间错落有致,一间挨着一间,不熟悉的人进了去,只觉得鳞次栉比、数不胜数。 人们便打趣那宅子的房间怕是有过万间,从此便私底下叫崔三爷做崔万三,后来叫得多了,身份尊贵些的人当着面便直接叫崔万三。 崔三爷也不生气,他生就一张弥勒佛般乐呵呵的脸,大腹便便,让人很是有亲切感。 崔三爷是赵衍的表舅,只不过赵衍的母亲熹太妃原是崔家大房嫡长女,早早便入了宫为妃。赵衍在宫中长大,与崔三爷见的次数很少,就是在年幼时,舒窈常常同他提起崔三爷,说的往往都是舅舅又带了什么新玩意儿给她。 今日,崔三爷竟然在宫宴上出现了,还送了一个望远镜给月儿,这样的举动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赵衍陷入了沉思。 第155章 天师府 年初二上午,楚月让东芝打探过,知道赵宁当天还要接见几位大臣后,才让胡嬷嬷去跟赵宁报备,说是自己想到宫外走走,感受一下京城年节的氛围,赵宁允诺后,派了两名侍卫跟着她。 楚月让东芝好好给她打扮了一番,东芝忍不住问道:“长公主殿下,今日怎么又要打扮了?往常您不是说打扮了也没人看吗?” 楚月笑起来,满脸桃花,“赏花自然要打扮得好看一点,不然如何同那花相衬?” 东芝无言以对,好的歹的看来都是长公主殿下一张嘴的事。 楚月见她一脸无奈的表情,兀自笑了笑。 胡嬷嬷走进来,“长公主殿下,今日就让老奴一道去吧。” 楚月看了眼头上的发簪,“不用了,东芝和碧螺随我一道去便是,东芝,匣子里是不是还有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你拿过来试试。” 胡嬷嬷叹了口气,又道:“老奴想跟您说几句话,可以吗?” 东芝停下来,楚月看了眼胡嬷嬷,对东芝道:“你先到外面等会儿。”东芝退了出去。 胡嬷嬷这才说道:“老奴听碧螺回来说,那日去除夕宫宴,您遇到靖王殿下了?” 楚月不说话。 胡嬷嬷又道:“说是今日去白天师府上赏花,靖王殿下也会一同去,是吗?” 楚月淡淡道:“嬷嬷,有什么问题吗?” 胡嬷嬷吞了口口水,局促的说道:“如果是这样,老奴就知道了,老奴先前去找安公公的时候,只说您是到宫外走走,并未曾告知他您要去哪儿,到时长公主殿下便说是在外面遇到了白天师,因此去他府上赏赏花,恰好遇见了靖王殿下便是。” 楚月道:“我知道了。” 胡嬷嬷退了出去。 楚月一行人先是到街上逛了一会儿,街上没什么小贩,商铺也大多都关了,倒是有许多小孩子在街上放鞭炮、追逐打闹,她走了一会儿,又到一个茶馆坐了一会儿,期间竟真的偶遇了白天师,他与楚月寒暄了几句,便请楚月到府上赏花。 楚月颇有些讶异,她原打算想个办法将两名侍卫支开,其后便说期间遇见了白天师的,谁知白天师真的出现了。 白天师是个聪明人,他寻了个机会,悄悄对楚月说道:“长公主殿下,是您宫里的嬷嬷递了信,让臣来与您偶遇的。” 楚月心里有一丝动容。 到了天师府正厅,那山茶花和水仙花果然开得正好。 红彤彤的山茶花缀在枝头,花型饱满,葱绿的水仙花梗上,一朵朵小星星般的水仙花散发着幽香,楚月细细的赏着花,就在这时,管家进来通传说是靖王殿下到了。 白天师急忙迎了出去。 一会儿,白天师又回来,“长公主殿下,靖王殿下来了,您看可方便一同赏花?” 楚月望了门外那两名皇上派来的侍卫一眼,道:“方便的,无妨。” 少倾,赵衍便进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素白绣云纹常服,乌黑的头发拢到头顶,用一个汉白玉发冠束起来,倒是一副富贵贵公子的模样了。 三人见了礼,分别坐下。 楚月只觉得有些局促,赵衍倒是很平常的样子,跟白天师说着话。 “原来天师府是在南锣鼓巷,白天师每日去宫里是不是卯时初便要起来了?” “不瞒王爷,臣老了,睡得少,每日那公鸡一打鸣便醒了,横竖也睡不着,梳洗一番用过早膳再进宫,时辰倒是刚刚好。” “如此甚好。”赵衍道。 白天师又道:“这便是臣先前同您说过的山茶花和水仙花,虽说是寻常东西,不过臣看着很是喜欢,便也腆了脸邀您二位一同过来欣赏。”他说着看了眼楚月。 楚月道:“白天师的这山茶花水灵灵的娇艳欲滴,那水仙花开得正好,清香扑鼻,我倒是觉得甚好。” 赵衍上前欣赏了一番,“长公主说得不错,确实如此,本王也觉得甚好。” 楚月嘴角微扬。 白天师又道:“今日难得靖王殿下和长公主殿下都在,不若便在臣府里用膳吧?臣新近聘了位厨子,做烤鸭是一绝,靖王殿下和长公主殿下要不要尝尝?” 赵衍思忖了片刻,“既然如此,本王便试试这道烤鸭。” 楚月也道:“如此,便劳烦白天师了。” 白天师道:“是臣的荣幸,”随后起身道:“虽说让管家去说一声也行,但臣还是自己去膳房叮嘱一声更为放心。” 赵衍颔首,“好。” 楚月也道:“好。” 白天师退了出去。 楚月轻轻咬着唇,很想跟赵衍说些什么,但身后立着东芝和碧螺,靖王身后也站了名侍卫,自然不像之前他们俩私下见面只有两个人时那样。 “长公主今日没去哪里逛逛吗?”赵衍先开口了。 “去街上逛了逛,后来在茶馆喝茶遇见白天师,便来了天师府赏花。” “今日街上应该没什么小贩吧?” “没有,大抵都回家过年了。” “京城倒是有个地方,过年的时候热闹的很。” “不知道是哪里?” “北寺门小食街,每年过年那里都是花街,有许多鲜花,还有许多小食,热闹得很。” “原来是我不知道找地方,谢谢王爷告知。” 赵衍又道:“你今日下午有事吗?” 楚月心里一跳,但他说这话的语气平常极了,东芝和碧螺应该听不出有问题,遂道:“没什么事,今日原就是打算出来看一看的。” “那我下午带你去北寺门小食街走走吧,你回宫这么久了,想来是皇上太忙了,没有时间带你出来走走,我这个做王弟的,也应该带你到处看看。”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楚月不知道他竟还有这样的一面,她假意想了想,回道:“如此便谢谢王爷了。” 东芝觉得不妥,却又不好开口。 少倾,白天师回来了,“靖王殿下、长公主殿下,臣已经吩咐好膳房了,左右坐着也无事,要不臣先同您二位到府里逛一逛?” 赵衍应道:“好。” 楚月也道了声“好”,随后便起了身。 赵衍和白天师在前面走着,楚月在后面跟着。 “天师府原先是宁国公的别院吗?”赵衍问道。 宁国公是与前朝严宰相交往甚密的几人之一,宫变后赵宁处置的其中一户便是宁国公府。 白天师点头,“还是王爷好记性,皇上见老臣没个住处,便将这别院赏给了臣,如此也省了臣许多事情,不用再另外寻宅子,听说在京城要寻一处合适的宅子也不容易。” 赵衍轻轻牵了牵嘴角,“是不容易。”因此当初他买下楚府后面那个别院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楚月听着他二人说着话,慢慢踱着步,看着假山、鱼池,只觉得这样的时光惬意极了。 第156章 北寺门(一) 别说这原先只是宁国公的别院,可也有五进,回廊上雕梁画栋,那刻出来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显然当时造这园子也是下了大功夫的。 “靖王殿下,臣听说这园子当初请了数百位工匠,用了三年才建成,却不知是不是?”白天师问道。 赵衍道:“本王常年在外,对这园子究竟修了多久,不太清楚。” 白天师笑道:“不管怎么说,老臣对这在宅子也是极满意了。” 赵衍又道:“白天师陪同皇上在潜邸这么多年,这些都是应得的。” 白天师嘿嘿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赵衍换了话题,“据说台州府的白知州是您的族人?” 白天师应道:“靖王殿下这信息可真灵通,白知州是臣的远房亲戚。” “本王先前去浙江抗击倭寇的时候,与白知州曾有过几面之缘,他曾与本王提起过你,那时他还是白知县,倒是一个雄韬伟略之人,只可惜困在知县的任上,倒是有些拖累了,如今升了知州,想必会有一番作为。” 白天师看了赵衍几眼,附和道:“倘若真如靖王殿下所说,那也是他的福气了。” 赵衍点点头,往前走去。 白天师又想起之前跟皇上提起让白知州入内阁时皇上的态度,“哦,你说白知州啊?白知州两年前才从白知县提上来,倘若直接入内阁,怕是不妥。” 白天师登时如吃了一只死苍蝇,他当然知道不妥,但是白氏一族最有潜质的便是白知州,之前因为家族的原因,一直被困在知县的位置上,足足困了二十几年,如今已经五十开外,倘若循规蹈矩一步步攒资历,怕是要到七八十岁才能入内阁,到时是什么情况谁知道?人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破格提拔行不行?当然可以,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难不成皇上还不能随意提拔几个亲信了? 当然可以,只要不影响大体,大家还不就是睁只眼闭只眼,顶多言官们上书说道几句,皇上不理睬还不就算了? 原先这些是皇上在潜邸时默认了的,自己在他面前提过,而他没有反对,谁知功成后皇上竟然翻脸不认人了。 白天师看着赵衍的背影,有些吃不准靖王跟他提白知州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是抗倭的时候遇到了如今就随口一提? 几人在院子里闲逛了一会儿,又回正厅喝了会子茶,下人便来传膳了。 白天师新厨子做的烤鸭味道确实不错,但楚月的心思全在下午去北寺门那件事上,待到搁了筷,漱了口,几人又说了些话,赵衍和楚月便告辞了。 待到上了马车,东芝才道:“长公主殿下,您真的要跟靖王殿下一同去北寺门吗?” “怎么了?” “您与靖王殿下一同去,怕是不方便……”东芝压低了声音。 楚月假装不解,“有何不方便?靖王殿下是皇上的王弟,我是长公主,是皇上的妹妹,我与靖王殿下虽不是真的血亲,可名义上也是十分相近的亲戚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东芝愣了,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长公主殿下嘴里说出来,她原先看着靖王殿下与长公主殿下,一个丰神俊朗,一个天姿国色,自然的就会将俩人往一处去想,因此觉得俩人同游不太合适,但如今长公主殿下这样一说,那平民老百姓过个年,兄弟姐妹们还到处去游玩呢,这样想来似乎又没什么不妥。 “是奴婢多虑了。”她答道。 马车到了北寺门,楚月还没下马车,便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她掀了帘子往外面看,正好赵衍走过来,递过来一顶帷帽,“先把这个戴上吧。”他说道。 楚月有些不解。 “在外面总归是这样好一点。”赵衍又道。 楚月不自觉的红了脸,赶忙接过帷帽戴上,面纱遮了脸,她才觉得那羞赧感褪下去一些。 下了马车,赵衍跟楚月在街上逛起来。 街道两侧挤满了卖鲜花的小贩,有的直接将花摆在地上,有的还用竹子搭了木架,将花一盆盆的摆在上面,各式各样的年花都有,楚月走前去看,见到一盆蝴蝶兰,那枝条显然是专门弯出了造型,衬上蝴蝶兰娇妍的紫色花朵,煞是引人眼目。 “好看吗?”赵衍在一旁问道。 “好看。”楚月点头。 “这个,包起来。”赵衍对一旁的小贩说道。 那小贩喜滋滋的应了句“好勒,”便走上前来,“小姐真会选,这可是今日才到的花,仅此一盆,再要买也没了。” 楚月看了眼赵衍,心里甜丝丝的。 那小贩又道:“小姐,这盆君子兰也好看,君子兰一般是赏叶的,您来得巧,正好花也开了,您看看这叶片,葱绿油嫩,您要不要也一同带回家?” 楚月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盆君子兰的叶片排列整齐又有光泽,顶端圆润,脉纹细腻,委实也是赏叶的好选择,便点了点头,“包起来吧。” 小贩左右看看俩人,来了劲儿,“还有这盆文竹,您看这枝形,不瞒您说,我日日守着,不时修剪,养了半年才养出这形状,我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放一盆文竹在书房,最是合适不过,您觉得呢?” 楚月没想到这小贩这么能说,她看向赵衍,赵衍在一旁已是想笑,他走前来,对那小贩说道:“买这么多我们的马车要放不下了。” 小贩应道:“公子,您无需担心,您只需将您住哪儿跟我说一声,稍后我就让人给您送过去。” 见俩人还有些犹豫,小贩略一琢磨,又道:“我看您二位郎才女貌,我在这北寺门摆摊儿这么久了,倒是从未见过像您二位这样如此般配的才子佳人,也不知是哪儿修来的福气,既如此,这盆连理枝我就送给您二位。”说着他就让伙计搬了两个盆子过来。 只见两个盆子里原先种了两棵树,但如今那两棵树的一处枝条长到了一处去,看上去,倒像是两棵树手拉着手一般。 “这可是我们铺子镇铺之宝,好多人问过我都不卖的,今日若不是见到您二位,我是断断不会搬出来的。” 楚月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东芝急了,轻轻拉了拉楚月的衣袖,小声道:“殿下,这个买不得。” 赵衍却道:“这树看着不错,但是只种在花盆中以后怕是长不大。” “公子一看就是懂行之人,这个您无需担心,您想种在哪儿,我这就派人过去,将这两棵树移栽出来即可,您放心,保管能种活,但凡有什么问题,您来北寺门找我张冬子即可。” 赵衍点了头,“好。” 东芝的脸快成了苦瓜,低声对楚月道:“殿下” 楚月佯装听不到。 那小贩一边招呼伙计,一边道:“这连理枝啊又称相思树、夫妻树,保您同这位小姐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赵衍嘴角缀着笑,看向楚月,“种在哪儿?” 楚月心里喜不自禁,但面上还是羞得很,嗫嚅道:“您看看种在哪儿好便是。” 赵衍点了头,随后又在这个小铺子买了七八十盆花,几乎把铺子里的花买光了,随后便列了一张单子,让小贩分别送去。 那小贩一看单子上的地方,全是王公贵族的宅子,知道今日是遇到贵人了,嘴角都合不拢了,连连道:“公子,明年倘若还要买花,您遣个人来北寺门跟我说一声,我张冬子把花带到您府上挑选即可,便不必专程跑这一趟。” 赵衍颔首。 第157章 北寺门(二) 俩人又往前走,街道两侧有多卖小食的摊子,楚月第一次来街上逛,新鲜得很,赵衍一道道的给她介绍,“这是驴打滚,外层是豆面,里面是赤豆沙馅,入口绵软;这是艾窝窝,色泽洁白,质地细腻,馅心松散甜香;这是馓子麻花,吃起来酥脆、香甜可口;这是焦圈,形如手镯,焦香酥脆;这是豌豆黄,味道香甜,清凉爽口……” 楚月认真听他说着,后来不由得说道:“您要是累就歇歇。” 赵衍停了下来,“不累,但是渴了。” 俩人相视一笑,随后便在街上找了个茶馆,赵衍特地要了个包间,直到坐下来,楚月才把帷帽摘了,赵衍满意的又看了她一眼,“这顶帷帽长公主便带着吧,往后要是上街了也有个用处。” 楚月羞得低了头,“好的,谢谢王爷。” “你想喝什么茶?”赵衍问道。 “王爷想喝什么茶便喝什么茶吧。”楚月道。 “往常我们来北寺门,喜欢喝桂花茶。”他说道。 楚月一听桂花二字又想起自己之前送给他的桂花糕,她佯装淡定的说道:“那便喝桂花茶吧。” 等小二上茶期间,楚月又道:“王爷以前过年经常来北寺门吗?” 赵衍点点头,“小的时候经常来,那时贪玩,总想往宫外跑,不过要是被父皇抓住了,少不得罚抄几篇先贤圣文。” “王爷如今还能记起小时候的事情真好,我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楚月叹道,她虽然告诉过靖王她失忆之事,但此时还是不免感慨。 赵衍沉了眸子,“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同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 “自然不介意。” “我小时候来北寺门,那时这里的人还没那么多,那边原先有个卖酱菜的,他们家的酱萝卜特别好吃,我起先经常遣小太监给我买,后来父皇下令不允许买宫外的食物,小太监不敢买了,我便自己偷偷过来买。” “有一回买了酱萝卜,刚回到宫里,就被人给逮住了。” “被您父皇逮住了?” “不是,被我皇兄逮住了。” “您皇兄?” “对。” “那然后呢?” “然后他便说要去告诉父皇,我自是苦苦央求他,可他不为所动。” “后来呢?” “后来我说你要不也尝尝,如果好吃我便分你一半,你也别去告诉父皇。” “他答应了?” “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他吃了?” “吃了,你猜猜他吃了多少?” “全吃了?” 赵衍笑起来,“猜对了,他全吃了,因此我虽然没被人告发,可自己也没有了,倒还不如告发了好呢,起码还能先饱了肚子。” 楚月也笑起来,又道:“您皇兄,便是……” 赵衍接口道:“便是当今皇上。” 他话音刚落,小二正好进来上茶。 赵衍端起茶杯闻了闻,“好香,倘若有桂花糕便更好。” 楚月看了他一眼,接口道:“现在没有桂花,等桂花开了,我做些桂花糕,给王爷送去吧。” “好。” 东芝立在楚月身后,觉得俩人的话乍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就是觉得不对劲儿,只盼着早些回宫里去。 回宫的时候,因为赵衍将一些花放在了王府马车上,楚月便请赵衍坐她的马车,东芝面露难色,数次欲言又止,楚月见了,便道:“你若是不想走路,便一同坐上来吧。” 东芝忙道:“奴婢谢长公主殿下,奴婢还是在后面跟着吧。” 赵衍、楚月俩人进了马车,待到放好帘子,楚月才压低声音道:“王爷,你故意让他们把花放到马车上的吧?” 赵衍笑了,“你说呢?” 楚月不好意思的笑了,从身上取出一个新的香囊递给赵衍,“王爷,做好了。” 赵衍接过香囊,“好看,谢谢月儿。” 楚月的脸又红了,虽然知道自己以前叫楚月了,但是听他这样温柔的叫自己月儿,还是觉得脸红心跳。 “我以为你不会回京城过年了。”楚月又道。 赵衍沉吟了片刻,“拖了点时间。” 楚月踟蹰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之前你说我身份变换之事,主使的人是谁?查到了吗?” 赵衍眸色深深的看着楚月。 楚月心里很乱,她已经有了答案却不敢正视那个答案。 “是皇上,对不对?”她终于还是问出口。 “对。”赵衍倒是干脆利落。 “为什么?”楚月深深皱起了眉头。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楚月深深吸了几口气,“皇上待我很好。” “我知道。” 楚月思考了几秒,又道:“前些日子,许修仪在我跟前提了几次楚姑娘的事,难道她知道些什么了?” “许修仪跟你说楚姑娘的事?” “嗯,我听着她像是在试探。” 赵衍想起有一次龙影跟踪柳夫人,回来报说她跟思南伯爵府的许六小姐吃饭,赵衍蹙起了眉,“此事我去查一查,许修仪这个人阴险狡诈,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楚月点点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如今在宫里,白姐姐进了冷宫,连个说知心话儿的人都没有了。” 见到赵衍没说话,她又说道:“你现在怎么样?听白天师的意思,你们是连日赶回京城的吧?” “我很好,你无需担心。” 就在这时,马夫“吁—”的停了马,赵衍掀起帘子,“怎么回事?” 马夫回道:“王爷,前面路上有个卖果子的不知怎地洒了满地的果子,正在捡呢。” 赵衍放了帘子,轻声对楚月说道:“月儿,皇上对我们的事情心知肚明,却塞了柳夫人到靖王府,还将你变了身份,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怎么做,但不管怎么样,你只需要记住,我的心,从来都只在你这里。” 他的话,让楚月浑身都热了起来,她拿出那个鹿骨扳指,“这个,皇后娘娘还给我了。” 赵衍眼睛一亮,“这个扳指竟还在,那那个护身符呢?” “皇后娘娘也还给我了,我收起来了。” “别收起来,把护身符带上。”赵衍道。 “带上?” “嗯,听我的,把护身符带上。” “好。” 刚说到这里,车夫又开始吆喝着马车往前走去。 北寺街离靖王府和皇宫都不算远,不多会儿楚月便回了宫。 到了长乐宫,胡嬷嬷迎上前来,“长公主殿下,一切都还好吗?” 楚月点点头,“还好,”她又对东芝说道:“东芝、碧螺,你们今日也累了,用了膳早些休息吧,胡嬷嬷在此处看着便是。” 东芝应道:“好,”便跟碧螺退了下去。 第158章 翡翠烧麦 胡嬷嬷伺候着楚月净了面,换了衣服。 楚月才道:“胡嬷嬷,今日为何要做这些?” 胡嬷嬷低着头,“老奴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 “你去给白天师送了信,让他与我偶遇,恰恰好打消了皇上派来的两位侍卫的疑惑,让我同靖王殿下顺理成章的在天师府相遇,你做这些是为什么?” 胡嬷嬷不说话,半晌方道:“老奴自然是为着长公主殿下好的。” “我原先问你皇上在潜邸的事,你不肯说,问你皇上以前做大皇子的时候,大皇子妃的事,你也不肯说,问你我以前的事,你还是不肯说。” “我一个失忆之人,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却还要在这皇宫里生活,你可知道有多难,我日日如履薄冰,可我身边的大嬷嬷却不是与我交心之人,就别说交心,连大嬷嬷的心是向着那边我都未曾可知。” “原先你什么事都不做倒还罢了,如今你跳出来说是帮我,胡嬷嬷,我可受不起你的帮忙,我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却踩进了什么圈套。” “明日我便去同皇上说,我宫里事务繁杂,烦请皇上为你换一个清闲些的位子,也算是给我长公主的面子了。” 胡嬷嬷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长公主殿下,万万使不得啊,老奴哪里都不去,老奴只在长乐宫服侍您。” 楚月不说话。 胡嬷嬷“啪”的打了自己一耳光,“是,都是老奴的错,但老奴千错万错,都请长公主殿下相信老奴,老奴一心一意只为着长公主殿下好,请长公主一定不要将老奴赶出长乐宫……” 她那一耳光打得极重,脸颊瞬间高高的肿了起来。 楚月难受极了,她真的不明白胡嬷嬷究竟是哪边的人,胡嬷嬷是皇上派来的,理应是皇上的心腹,因此数月来,楚月故意的冷落她,可她今日却又站出来帮忙,还有之前冰雪小元子事件时,她也是前前后后的奔走,那面上的担忧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起身到箱子里找了些药膏,来到胡嬷嬷面前,轻轻帮胡嬷嬷擦那肿起来的地方,胡嬷嬷没料到她这样的举动,“长公主殿下,怎么能让您……?” 楚月打断她的话,“嬷嬷,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我不能留一个让我担心的人在身边,数月来,先是有人对我和皇后娘娘投毒,投毒之人虽投了井,但背后之人到今日也没个说法,现下同我交好的皇后娘娘又入了冷宫,你难道看不出,有人一直想将我置于死地?我是失忆了,但是并不代表我就要任人宰割,倘若我身边之人都不能同心协力,又如何能应对别人的阴谋诡计?” 她这一番话,掏心置腹。 说完这些话,药膏也擦好了。 楚月收了药膏,“你先下去吧,好好想想究竟要向着哪边,再来同我回话。” 三日休沐后,大臣们便又开始上朝了。 这日下朝后,赵宁留了赵衍在太极殿说话。 “听侍卫说,初二那日王弟同长公主一道在白天师府上赏花,后来还去了北寺门小食街?”赵宁问道。 “回皇上的话,那日臣弟去白天师府上,恰好遇见了长公主,席间说起过年时北寺门小食街十分热闹,臣弟这才得知长公主还从未去过北寺门,饭后便一道去走了走。”赵衍答道,语气平和。 赵宁深深看了他几眼,自嘲道:“也是,朕太忙了,都还没来得及带她四处去看看,她来京城不久,自然对什么都是好奇的。” “臣弟也是这么寻思的。” 赵宁又道:“听说王弟去昆明的路上遇袭了,不知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的话,大抵是些山匪路霸,与我们一番交手后便逃了,皇上无需担心。” “如此便好,王弟务必小心。” “臣弟谨遵皇上教诲。” 十五的时候,赵宁及后宫妃嫔们一起吃了宴席,楚月仍旧带了东芝和碧螺一道去,宴席进行到后半程,许修仪那里却开始找起东西来。 “怎么回事?”赵宁问道。 许修仪站起来,“回皇上的话,臣妾带的东西不见了。” “什么东西?” “一个翡翠做的烧麦。” 楚月心中咯噔一下。 “翡翠做的烧麦?”赵宁皱起了眉头。 “回皇上的话,是臣妾娘家人前些时候送进宫的,臣妾见那烧麦做得是惟妙惟肖,便想借花献佛,今日送给长公主殿下,为宴席助助兴的,原先那盒子是秋香拿着的,现下臣妾让她拿出来,她却说不见了。” 许修仪身侧的秋香立时跪在地上,“皇上,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那盒子还在的,可盒子里的翡翠烧麦却不见了,皇上赎罪、娘娘赎罪。” 赵宁睇了秋香一眼,“那盒子你可是一直带在身上,可有拿出来过?” “没有拿出来过,哦,不对,先前奴婢去净房,遇着了长公主殿下的侍女东芝,曾拜托她帮奴婢拿一下的,自那之后,一直都是奴婢自己收着。”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看向东芝。 东芝有口难言,翡翠烧麦的事情只有她和长公主知晓,那翡翠烧麦如今还在长乐宫的箱子里锁着呢,如今许修仪这样跳出来,是想要诬陷她们? 楚月开口道:“秋香,东芝一直跟着我,何时有在净房外面遇见过你?” 秋香被噎了一下,“奴婢……”随后她又道:“皇上、修仪娘娘,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倘若有一句谎言,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楚月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便被赵宁打断了,“秋香,如此说来,你笃定是东芝偷了那个翡翠烧麦?” 秋香趴在地上,“奴婢不敢这么说。” 赵宁又道:“许修仪,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许修仪佯装思考了几秒,随后道:“既如此,便只有搜身了,也不只针对东芝,臣妾建议在场的宫女都要搜身,拿没拿一搜便知。” 赵宁看向楚月,“长公主,你觉得呢?” 楚月回身看了眼东芝,东芝点点头,前几日收拾箱子的时候她才见过那翡翠烧麦,后面还是她自己上的锁,许修仪既没有翡翠烧麦,又如何诬陷得了她? 登时便有在场的两位女官上前给大家搜身。 不多时,一个女官说道:“这个……莫不就是许修仪娘娘说的翡翠烧麦?” 她站在东芝旁边,手上拿着一个绿色的翡翠烧麦,那翡翠烧麦果真是惟妙惟肖,倘若不仔细看,会以为是真的烧麦。 楚月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 东芝大骇,登时跪在地上,“皇上,奴婢没有,奴婢没有拿许修仪娘娘的翡翠烧麦,长公主殿下,冤枉啊!” 第159章 送别 翡翠烧麦这样的东西不似其他物事那么易得,它首先须得是天然的翡翠,恰恰好长出了这样的纹路,再由能工巧匠将其雕琢出来。 只看了一眼,楚月便认出那宫女拿的就是原先许修仪送给她的翡翠烧麦,这个烧麦原先只有她和东芝见过,也是由东芝收好的,怎么会在这时到了东芝的身上? 她深吸了口气,“咦,皇上,这个烧麦,臣妹原先是见过的,是什么时候来着……臣妹想想,哦,是半年前了,当时许修仪娘娘遣人送了一匣子翡翠烧麦来,臣妹起先以为都是可食用的烧麦,后来却发现里面竟藏了一个真翡翠做的烧麦,当时臣妹也是惊了,只是后来一时忙起来,便也忘了同许修仪娘娘道谢。” 她看了眼东芝,“东芝,你怕不是想趁今日提醒一下本公主,要同许修仪娘娘道谢,因此才同秋香一起演了这出戏,是吧?” 东芝战战兢兢的抬头看看她,“长公主殿下,奴婢……” 楚月上前扶起她,“有何事同本公主说一声便是,又何必如此花费心思,”她看向旁边的碧螺,“碧螺,去将皇上赏我的夜明珠取过来,送给许修仪娘娘,给许修仪娘娘赔罪。” 许修仪冷冷的看着她。 赵宁在一旁听她说完这些话,才道:“你二人来来往往的送礼,为何又将朕的赏赐扯了出来?” 楚月歉意的道:“皇上赎罪,臣妹心中,那颗夜明珠甚是珍贵,既然许修仪娘娘将珍贵的翡翠烧麦送了与臣妹,臣妹自然也要将最好的赠予许修仪娘娘。” 赵宁道:“罢了,你爱送什么便送什么吧。” 许修仪终于说话了,她先是对楚月说道:“臣妾谢长公主殿下美意,但夜明珠臣妾着实不敢收,还望长公主殿下将夜明珠留在长乐宫。” 又对赵宁说道:“皇上,臣妾委实不知道那个翡翠烧麦竟是原就送给了长公主殿下的,说来都是臣妾糊涂,请皇上赎罪。” 赵宁摆摆手,“行了行了,说清楚就行了。” 许修仪又道:“臣妾心里愧疚,回去便禁足半月,抄写女则女训二十遍,臣妾宫里的人办事不力,也当惩罚,秋香,回去你便去领二十板子,锁箱子的钥匙便交给冬竹吧。” 秋香跪在地上,唯唯诺诺道:“是。” 楚月无法,明知许修仪是故意的,却也只能跟着说道:“东芝,你有事却不同本公主说,回去也领二十板子,锁箱子的钥匙就交给胡嬷嬷。” 东芝垂了头应是。 回了长乐宫,楚月让小太监打了东芝二十板子,她知道东芝是被冤枉的,但戏不能不做,因此只让小太监轻轻打,意思一下就行。 东芝被打后屁股有点肿,但走路没问题,楚月便让她回房休息。 孰知,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东芝还没睡醒,其他宫女们想着她昨日疲乏了,请示过楚月后便也没去叫她。 待到大家都做完手头上的事,东芝还在睡,楚月有种不祥的预感,带着宫女就到了东芝睡的东厢房。 东芝趴在床上,俨然是一副沉睡中的样子,楚月凝神屏息走前去,她伸出手摸了摸东芝的手,那手冰冷得可怕。 楚月心中一沉,颤抖着手探向东芝的鼻底,半分钟后,她的身子扑簌簌抖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宫女们都不敢出声,胡嬷嬷急急忙忙进了来,“长公主殿下,怎么回事?” 楚月听到她的叫唤,转过头,已是泪雨滂沱,“嬷嬷……”她开口唤道,却无法再说下去。 楚月将事情报给了赵宁,并坚持请了验尸官,验尸官验视过后,却只说可能是原先就有些问题,挨打恰好触发了原先的疾病,因此殒命。 这样的结果,楚月是不信的,东芝的身子一向不错,许是原先侍奉过荣亲王府老太君的缘故,东芝对养身特别注意,因此,要说一顿板子就能让她丢了性命,还是楚月叮嘱过的轻轻打的板子,是绝无可能的。 但现如今,验尸官下了判定,又有什么办法呢? 楚月自责不已,倘若当初不是她叫东芝将那翡翠烧麦收起来,倘若她直接拿去还了许修仪,或者直接同许修仪挑明了说,再送她样东西,这事儿都不至于发展到今日这样。 可她又如何能料到那许修仪竟是这般狠毒,昨晚使计不成,竟直接要了东芝的性命。 不出几日,楚月的眼睛已经哭成了两个核桃,报过皇上后,她亲自去了趟荣亲王府。 出行前,她让胡嬷嬷取五百两银子带上,胡嬷嬷有些犯难,长公主的月例每月虽有五十两,但平时要打赏下人,自己要买些东西,还要跟宫里的妃嫔们做些应酬,五十两也只不过是刚刚够用而已。 之所以能拿出五百两,还是刚回宫的时候,皇上赏赐了一千两,皇后赏赐了五百两。 当然,长公主的私房钱远远不止这些,问题是私房钱一事目前连长公主自己都不知道,也没有到跟长公主摊开说这些的时候,因此现在明面上能拿出来用的就只有这些。 现在突然要送这么多给小宫女的家人,胡嬷嬷虽然也为东芝惋惜,却又觉得是不是太多了,寻常人家这辈子也不一定能攒够五百两呢。 楚月落寞的说道:“胡嬷嬷,她是为我而死,这笔银两我还算少了。” 胡嬷嬷没有见过这样的楚月,只得应了声“是。” 到了荣亲王府,王府的老太君接待了楚月,老太君年岁虽已高,但一头银发,精神矍铄,见到楚月,反倒安慰了几句。 楚月心里难受,却又不好跟老太君诉苦。 老太君支开了下人们,说道:“长公主殿下,老身也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有些话说得就直白些,您莫怪。” “老太君请说。” “当年皇上还在潜邸的时候来荣亲王府,说是要选一位侍女届时服侍长公主殿下,老身将这话同我房里的几个丫头们一说,东芝年岁最大,担心其他几个人进了宫出什么差池,反倒坏了我们荣亲王府的名声,因此自告奋勇要去。” “老身也同她说过,进宫跟在王府不一样,但她铁了心要去,老身便也随她去了,因此,这些都是命,您也不必太过自责。” 楚月哭成核桃般的双眼又红了,“我是真没想到……”她哽咽着,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老太君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东芝能遇到您这样的主子,也是她的福气了。” 就在这时,丫鬟报说东芝的父母来了,老太君让俩人进来,俩人低着头跪在地上给楚月问好。 楚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只说出一句,“伯父伯母,对不起,我没能照看好东芝。” 俩人一听这话都愣了,随后东芝的父亲反应过来,抬起头,这一抬头才看清楚月的样子,楚月那肿成核桃的双眼让他吃了一惊,“长公主殿下,万万莫说这样的话,东芝有幸服侍您,已经是她三生有幸,如今是命数到了,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楚月用手帕掩了嘴,吸着鼻子,给胡嬷嬷使了个眼色,胡嬷嬷上前将一个重重的包袱交到东芝父亲的手上。 东芝父亲毕竟是做管家的,一掂量便知是怎么回事,“长公主殿下,这可使不得……” “我很喜欢东芝,她是个好人,如今不幸去了,我在宫里多有不便,还望伯父伯母好好送她最后一程,”楚月又对老太君说道:“老太君,我也不藏着掖着,这些钱是我送给伯父伯母的,他们一家子为人本分,恐遭人惦记,还望老太君帮他们看着点。” 老太君深深看了楚月一眼,点了点头。 楚月出门上马车的时候,有个年轻男子走前来,“长公主殿下,能跟您说两句吗?” 楚月疑惑的看着他。 “东芝是小的姐姐。”那男子又道。 “你是东旺?”楚月道。 那男子点点头。 “东旺,你姐姐是个好姐姐,她同我说过许多你的事,你好好跟着你父亲做事,倘若有需要帮忙的……”她看向胡嬷嬷。 胡嬷嬷会意,“东芝原先常去青丝坊,老奴也可每月去一趟。” “便去青丝坊给掌柜递个话。”楚月又对东旺说道。 东旺道:“奴才没什么需要长公主殿下帮忙的,倒是长公主殿下倘若需要个跑腿的,遣人到荣亲王府来说一声便是。” 楚月点点头,又对胡嬷嬷使了个眼色,胡嬷嬷拿出个钱袋子,要给东旺。 东旺慌忙退开,“长公主殿下,小的不是为了这个来同您说话的,您今日纾尊降贵来探望小的父母,小的感激不尽,只盼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说完,他向着楚月行了一个大礼,便跑走了。 第160章 狗蛋 谢临回到京城的时候,恰好赶上了楚明轩和谢九姑娘生的大公子的满月宴。 谢临逗弄着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那小婴儿裹了厚厚的绒毯,只露出一张胖嘟嘟的脸蛋儿,“致远兄,大侄子取名了吗?”他问道。 楚明轩正在招呼着客人,没听到他说话。 谢临四下看了看来往的人群,很多都是熟人,前年过年他便是在楚府过的,前后在楚府住了好几个月,因此楚府来往的人很多他都熟。 谢九姑娘在一旁坐着,“表哥,想什么呢?” 谢临回过神,“没什么。” 谢九姑娘却有些黯然神伤,“原先以为嫁进来能有楚姐姐作伴,即便她也要嫁人,但总归她回娘家的时候咱们也能叙叙旧,谁知道……” “今日是大侄子的喜事,说这些做什么,”谢临拿出个小盒子,“我给大侄子的礼,快些收起来。” 谢九姑娘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制作精美的小金锁,背面刻着四个字—长命富贵。 “舅舅这祝辞,倒真是言简意赅。”谢九姑娘道。 “这才是最重要的,”谢临摸了摸那小婴儿头上绒绒的胎毛,“旁的都不求,舅舅只盼望你长命富贵,有能耐考取功名自然最好,倘若没有,舅舅也能供你吃穿不愁,你只需要堂堂正正做人便是。” 谢九姑娘掩嘴笑了,“舅舅,你管好你自己便是,现如今连个舅妈的影儿都看不见,旁的不说,先寻个舅妈来才是正理。” 楚明轩恰好过来了,“什么舅妈?狗蛋要有舅妈了?” 谢临瞪圆了眼睛,“狗蛋?你叫谁狗蛋?”他看着那个襁褓中粉粉嫩嫩的小婴儿,“你莫不是叫我大侄子做狗蛋?” 楚明轩有些赧然,嘟哝道:“狗蛋怎么了?娘子说小娃儿叫得贱一点,以后好养……” 谢临七窍都要冒烟了,他对着谢九姑娘说道:“谢氏,好歹你以前也是走南闯北的,我还道你跟旁的女子不同,取名字能不能认真一点?” 又对楚明轩说道:“即便你尚未考取功名,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就连我这半桶水都知道,司马相如小名“犬子”,陶渊明小名“溪狗”,王安石小名“獾郎”,你就不能参考一下?给我大侄子取个文雅一点的乳名很难吗?” 楚明轩和谢九姑娘相视一笑,不说话了。 谢临抚着胸口,“罢了罢了,跟你们两个说不通,大名取了没有?” 楚明轩老实巴交的道:“还没有。” “还没有就先别取了,等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说,你们两个当真是不靠谱的。” 楚明轩看了眼谢九姑娘,谢九姑娘颔首,楚明轩嘿嘿笑道:“那就麻烦大舅哥了。” 少倾,赵衍也来了。 王氏听到下人禀告的时候很是讶异,拉了楚明轩到一旁问话:“你请靖王殿下了?” 楚明轩点点头。 王氏又道:“几时请的?原先宴客清单上没有啊。” 楚明轩答道:“娘,谢世子不是前两日来的京城么,孩儿派人去给他送请柬的时候,他便建议把靖王殿下也一同请了,说是原先大家在云南也有些交情。孩儿想了想也是,便也去靖王府递了请柬,第二日靖王殿下就派人送了礼过来,孩儿还以为他今日不会来了呢。” 王氏皱起眉,戳了一下楚明轩的脑袋,“你说你,请了靖王殿下竟也不同娘说一声,回头再找你算账,现下还不快去迎接。” 楚明轩应了两句,赶忙迎了出去。 王氏又急急去通知楚林之靖王殿下来了,楚林之正跟几位亲戚说着话,“靖王殿下来了?”他讶异道。 “可不是,轩儿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做起事来虎头蛇尾的,这样的事竟也不先同奴家说一声。” 楚林之顾不上与她说这些,与那几位亲戚说了几句,便也迎了出去。 赵衍还是第一次从正门踏进楚府,他遥遥望了眼后边院子的围墙,以前去找月儿的时候,他便是从那里进去的。 楚明轩迎上前来,“靖王殿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赵衍摆摆手,“楚兄言重了,今日是令郎满月的喜事,本王也是过来沾沾喜气。” 楚明轩应着“欢迎、欢迎,”将赵衍迎进了正厅。 刚刚安排赵衍坐下,楚林之也进来了,赵衍立即起身,“见过楚郎中。” 楚林之也急忙行礼,“鄙人见过靖王殿下。” 几人分宾客坐好。 楚林之才道:“今日孙子满月宴,有靖王殿下出席,鄙人真是喜不自胜。” 赵衍看了眼楚明轩,回道:“本王早前在昆明的时候,便与楚兄一见如故、交往颇多,只是后来事务繁多,倒不曾来府里拜见,如今楚兄喜得贵子,本王自当前来祝贺。” 楚明轩猛地被点名,还听到赵衍说与他一见如故、交往颇多,心里奇怪极了,与靖王一见如故、交往颇多的不是自己,是大妹啊……只是这话他自然憋了回去。 楚林之满脸笑容,“原来还有这些事,致远,”他看向楚明轩,“怎么为父却不曾听你提起过?” 楚明轩紧张起来,“呵呵,孩儿、孩儿从昆明回来不久便去了国子监,后来课业繁忙,便忘了同父亲说起这些。” 赵衍又道:“前两日便听谢世子说起小公子,说是十分可爱,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话音刚落,谢世子便抱着狗蛋进来了,楚林之和楚明轩一见竟然是谢世子抱着狗蛋,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王氏呢?谢氏呢?奶妈呢?人都去哪儿了?怎么能任由他一个大男人抱着个小婴儿? “王爷,小公子在这儿呢。”谢临说着便走向赵衍。 赵衍看着谢临那托举般的抱娃姿势,很是想笑。 他忍住笑,弯腰看向那粉嘟嘟的小婴儿,这就是月儿的侄儿,倘若她还在楚府,想必她一定会很开心的,今日她既不能来,他便替她来看看,怎么说,他都是这小婴儿的未来姑爷不是? 楚林之和楚明轩在一旁如坐针毡,既担心谢世子不小心摔了狗蛋,又不明白靖王看这么久是做什么?大家无亲无戚的,这么盯着看老半天,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俩人在旁边干坐许久,楚林之终究忍不住,干巴巴笑了两声,问道:“靖王殿下,用膳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您看要不要先移步用膳?” “哦,”赵衍坐直身子,给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献上一个盒子,赵衍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那玉的水头极好,做工十分精美,显然价值不菲,赵衍道:“这是送给小公子的满月礼,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楚明轩纳闷了,不是送过礼了?怎么又有礼?还送这么贵重的礼,难不成靖王殿下对大妹还余情未了? 楚林之周身不自在起来,长命锁一般是家里十分亲近的亲人长辈送,收了自然是要给孙儿戴上的,靖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端着一副笑脸,“怎么好让靖王殿下破费?小门小户的,靖王殿下能来孙儿的满月宴,就已经是蓬荜生辉,可不好意思再收靖王殿下的礼。” 赵衍笑笑,没说话,将那长命锁拿出来,轻轻放到狗蛋的襁褓中塞好,这才道:“本王一见小公子便喜欢得很,倒是不舍得再将这锁带回去了,烦请楚郎中成全。” 楚林之喉头一梗,明白今日这锁无论如何是要收下了,有些无奈的说道:“如此,鄙人便代孙儿谢谢靖王殿下一番美意了,致远,还不命奶妈来将小公子抱回去戴长命锁?” 楚明轩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支吾着答了一句,刚走到门口,便见到奶妈候在那里,原来方才谢临将狗蛋抱过来时她便一路跟了来,但见一屋子的老爷贵客,又不好贸贸然进去。 谢临见奶妈来了,这才如获大赦般将狗蛋慢慢放到奶妈手中。 第161章 探心 还没开席,谢临坐在赵衍身侧,揉着手,“靖王殿下,我跟您说,这抱婴儿真是累,我方才不过抱这一小会儿,便是累得不行了。” 赵衍看看他,笑笑不说话。 “哎,您可别不信,我跟您说,这么小个婴儿,”他比划着,“我是时时刻刻担心摔了他,或是将他抱得不舒服,幸好他方才睡着了,没有乱动,不然我可真不敢把他抱过来给您瞧。” “你抱得很好啊。”赵衍说道。 “现学现卖呗,谁让我如今也算是半个娘家人了,”他凑近赵衍,低声道:“您说想见小公子,我便费尽心思将他带了来,不然您那长命锁还送不出去咧,所以说,待到您同楚姑娘苦尽甘来,共结秦晋之好那日,可不能忘了我。” 赵衍失笑,“放心吧,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你。” 宴席开始了,楚明轩红光满面、笑意盈盈,整个楚府终于一扫当日楚大小姐骤然逝去的阴霾,焕发了新的生机。 席后,赵衍先回去了,楚明轩留了谢临喝酒。 俩人在席上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又喝,俩人都有些醉醺醺的。 “世子,你打算何时成亲?”楚明轩问道,这句话在他清醒的时候是断然问不出口的。 何时成亲?谢临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楚明轩问起,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身影,“致远兄,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楚明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莫非世子有中意的女子了?” 谢临捶了他一拳,“问你问题呢。” 楚明轩捂着被捶痛的手臂,嗷嗷叫着,“我说、我说,原先我没同娘子成亲的时候,一没见到她就想着她,见到她心里就咚咚打鼓,既想接近她,又怕哪句话说得不好惹她生气。” “后来成亲了,我心里更是日日装着她,她要是不开心了,我也跟着不开心,平日里生怕她哪里磕了碰了,最好是每日好端端的才好。” “前些日子她说想给我纳几双鞋垫,这么冷的天,你说她纳什么鞋垫,冻着手了怎么办?我可是特意去问过的,手上要是长了冻疮,又痛又痒,抓不得挠不得,那怎么好?我又不缺这几双鞋垫。” “因此我当下便同她置了气,气了三日她才说罢了罢了,就依你不纳了,要我说啊,家里的事还是要听我的才行……”楚明轩得意洋洋的说道。 谢临渐渐沉了眸子,他想起那双肿成萝卜丁一般的手,遍布着冻疮,可他在宁古塔呆了这么些日子,却也从未见她抱怨过一句。 他“咳咳”了两声,打断了楚明轩的话,“你可还特意问过,倘若不小心真的长了冻疮,该怎么办?可有药膏可以擦?” 楚明轩闻言,奇怪的打量了谢临好几眼,才道:“世子,您不是药王的外孙吗?怎么这都不懂,还要问我?” 谢临脸上挂不住,“问你什么答什么便是。” 楚明轩却又嘿嘿笑道:“莫不是世子心中有人了?” 谢临给了他一拳,“说不说?” 楚明轩吃痛的嚷道:“世子,不带你这样的啊,心里有人就直说嘛,大舅哥还能帮你合计合计,这么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谢临吃瘪,“你……罢了罢了,”他一仰脖将酒喝完,“我不同你说了。”说着就起身要走。 楚明轩在后面笑道:“御泥坊的回春膏,擦冻疮是最好的。” 谢临停了脚步,回身道:“你以前不是最老实的么,哪里学来的这些油嘴滑舌?” “这不是近朱者赤么。”楚明轩嘿嘿笑道。 谢临又道:“好好待我家谢九,你要敢欺负她,我绝饶不了你。” 楚明轩答道:“这个就不劳世子费心了,您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他那股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爱情的酸臭味,让谢临是既羡慕又嫉妒。 楚月还是照常去延禧宫听惠妃的课,惠妃知道东芝没了的事,但见楚月不提,便也不好同她提起。 过了大半个月,宫里又准备要办赏春宴了,这次宴会,主办人落在了许修仪头上,说是上次惠妃和贤妃连续操办了宫宴,较为疲累,这次的赏春宴便由许修仪主办。 楚月上完课,去了冷宫。 白令羽还不知道东芝没了的事,她如今日日吃斋打坐,身子清瘦了许多,精神倒还尚可。 楚月与她一起打坐了一会儿。 “妹妹,怎么了?”白令羽看出她有些心事。 楚月心中有气,她往外看了一眼,看守冷宫的两个小宫女在门口探着身子,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白姐姐,我小厨房送过来的东西你都吃了吗?” “你啊,姐姐这里有吃的,不用每日这样变着花样做吃的送过来。” 楚月心酸,还不是原先饭点的时候专门过来验视过,大冷的天,给白姐姐送的全是些冷菜冷饭,那米饭粗得很,根本无法下咽,菜也全是些烂叶子,肉就更不必说了,她来了两回连一片肉都未曾见过,这才吩咐长乐宫的厨子顿顿给皇后做吃的送过去,起先她跟着送了几回,后来要上课便让宫女送过去。 但白令羽这样说,她也没有接口,而是小声问道:“白姐姐,您就不打算回坤宁宫吗?” 白令羽幽幽看了几眼窗外,“打不打算还不都是这样,原先便是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楚月叹了口气,“要不我跟……”她停顿了一下,“说一下,老这样总归不是个事。” 白令羽知道她想跟皇上说,“不必了,妹妹,信你的,自然会信你,不信你的,说多了又有何用?” 楚月无奈,又坐了会儿,这才回了长乐宫。 回到长乐宫,她便躺在贵妃榻上,直到胡嬷嬷请她用膳,她都不想起来。 用过晚膳,胡嬷嬷支开了小宫女们,亲自服侍楚月洗漱。 “嬷嬷,有什么事吗?”胡嬷嬷一将人支开,楚月便明白她有话要说了。 胡嬷嬷一边给楚月梳头一边说道:“长公主殿下,倘若您不想去赏春宴,届时老奴便说您身子不舒服,不去就是了。” 楚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虽然样子没变,但整个人看上去特别无精打采。 “为什么?”她问道。 胡嬷嬷手里的梳子停了下来,“东芝的事情虽说不了了之了,但老奴觉得此事同许修仪势必有很大关系,现下她又被委派负责赏春宴,老奴知道您心里不好受。” 楚月的眼圈红了,“当日那顿板子,明明打得不重,打完后我还去同东芝说了几句话,她虽然屁股有点疼,但何至于就因此丧了命,可倘若真的有人在她睡觉时下手,下了手验尸官还验不出来,那我这长乐宫又谈何安全?如何让我安心?” “还有那个翡翠烧麦,东芝明明将它收好了的,那晚却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身上,这又是为什么?是谁将它拿了出来?” 胡嬷嬷不说话了。 “嬷嬷,”楚月哽咽着道:“我可以信你吗?” 胡嬷嬷回过神来,“长公主殿下,你自然可以信老奴的。” “倘若有一日事情的矛头指向皇上,我还是可以信你的吗?”楚月又道。 胡嬷嬷看着铜镜里的楚月,楚月也从铜镜中看着她。 “我以前是楚府的楚大小姐,对不对?”楚月问道。 第162章 醉仙居 胡嬷嬷大骇,“您说什么呢?” “我都想起来了,我原先是楚府的楚大小姐,楚大小姐在宫变的时候去了,而她的灵魂来到了长公主的躯体里面,便成了现在的我。” 胡嬷嬷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楚月没有再开口,俩人在铜镜中对视着。 楚月看了一会儿铜镜里的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怪不得醒来的时候觉得这张脸这么陌生,一点儿都不像我自己的脸。” “嬷嬷,这些事情,你都知道,但因为是皇上做的,所以你一个字都不敢透露,对不对?” 胡嬷嬷再次震惊,她不敢言语。 “你也不必再隐瞒了,如今,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完全的忠于我,我说什么便做什么,决不可有二心;二,则是我将你送回给皇上,至于我今日对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对皇上说。” 楚月想了想又道:“其实,东芝还没去的时候我便同你说过,让你好好想想与我回话的,但这一想,东芝就没了,如今我不能再任由事情这样拖下去,你现在就给我个答复,去还是留,你自己决定吧。” 胡嬷嬷嘴角翕翕,半晌方道:“长公主殿下,不管您信不信老奴,老奴的心一直是向着您的,如今您既已记起这些事,老奴也就不再瞒着您,往后,还望您将老奴留在长乐宫。” 楚月将她看了许久,胡嬷嬷立在那儿,任由她上下打量。东芝去了后,楚月想了很多,长乐宫并不安全,如果继续拖下去,再不逼胡嬷嬷站队,她真的不敢想象还会不会出其他事。 今日,她也是想探探胡嬷嬷的心,倘若胡嬷嬷的心是向着她的,自然最好,倘若不是,也趁早有了决断。 约摸过了半刻钟,楚月眸色坚定起来,“既如此,我需要你先做一件事。” “不知长公主殿下想要做什么?” “将长乐宫里的内鬼抓出来。” 柳?涵年前就给许六小姐下了帖子,但许六小姐一直拖着,快到二月了才终于回复得了空,俩人还是约在了醉仙居的包间里见面。 “许六小姐,不知我上次同许修仪娘娘说的事,可有下文了?”甫一见面,柳?涵便问道。 “不知道柳夫人说的是什么事?”许六小姐问道。 柳铭涵神色一变,想了想又道:“倘若许六小姐不清楚的话,不知道能否帮忙递个话给许修仪娘娘问一问?” 许六小姐答道:“近日许修仪娘娘在准备宫里赏春宴的事情,忙着呢,不得空。”她说这话的时候背又挺直了一点,宫里有皇后,还有两位位份高一点的妃子,而今却要堂姐来操办这赏春宴,看来堂姐这位份,迟早还是要升回去的。 柳?涵一听这话,将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感情是许修仪故意想冷淡她,她阴阳怪气的道:“哦,是这样么,许修仪娘娘真是能者多劳。” 许六小姐在心里哼了一声,什么能者多劳,那是皇上重视。 柳?涵又道:“许六小姐这么了解赏春宴的事,是不是到时赏春宴你也会去?” 许六小姐愣了愣,参加赏春宴的一般都是后宫妃嫔,当然也有些宠妃会请自己娘家的亲人参加,现如今许修仪虽操办了赏春宴,但毕竟数月前才被降了品级,如今稍稍有些起复,自然是不能恃宠而骄,出任何差池的。 因此她便答道:“柳夫人不知道赏春宴素来不请宫外人参加吗?哦,您久居王府,出嫁前又深居太师府,想来不太了解。” 她当然知道眼前这位柳夫人是前朝的令妃,只不过打嘴仗这种事,难道只许你说就不许我说? 柳?涵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年前下的帖子,过了一个多月才见到,还道是过年忙,孰知根本就是人家不想理她,想来都是许修仪的吩咐,现如今连个黄毛丫头都来讥笑她,她只觉得此生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大辱。 她冷笑了两声,“许六小姐,你不过是个修仪的娘家侄女,有什么好嘚瑟的?”说完她便站起身,“倚翠,走。”随后便离开了。 许六小姐看着她的背影,“你……” 她捶胸顿足,早知今日就不来了,许修仪早就同她说过不必再与柳夫人有何来往,即便柳夫人邀她见面,吊着她便是,说那柳夫人烂泥扶不上墙,跟她一起,早晚是寻自己晦气。 原先她也听了这话的,只不过新近许修仪要负责赏春宴的消息传来,她便想在柳夫人面前显摆一下,谁知来了还吃一肚子气。 许六小姐气鼓鼓的出了门,下楼梯的时候没注意,撞到了旁边的一个人,那人手里包着油纸的东西应声落地。 裴焱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烤鸭,又看向许六小姐,许六小姐说了声“不好意思,”又看了下地上掉了一地的烤鸭。 今日真是晦气,她再次感叹不该出门同柳夫人见面,她叫了声旁边的丫鬟,“看看应该赔多少银两,赔给这位公子吧。” 丫鬟拿出荷包,“公子,您的烤鸭多少钱?” 裴焱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文?”丫鬟问道。 裴焱点点头。 丫鬟将钱递给她,随后许六小姐便同丫鬟离开了。 裴焱又重新找伙计买一份烤鸭。 “您先前不是才买了一份?” 裴焱指指不远处掉了一地的烤鸭。 伙计赶忙跑去跟膳房说再来一份烤鸭,随后又上前将地上的烤鸭小心拾起来。 “你拾起来做什么?”眼看他差不多拾完了,裴焱终于开口问道。 “洗洗还能吃。”那伙计答道。 “你吃?”裴焱又道。 那伙计压低声音,“客官,这毕竟是您花了钱买的,倘若您不介意,我便将这些拿回去给我老娘吃,她知道我们酒楼的烤鸭好吃,却总舍不得花钱买了吃,便是我买也不行,说我辛辛苦苦挣这些钱,一份烤鸭便去了两百文,不值当。” 裴焱听着这话,将刚刚许六小姐的丫鬟给他的两百文放到那伙计手上,“去买一份给你娘吃。” 那伙计还想说什么,裴焱却道:“那边有人在叫你,快去吧。” 那伙计只好收了钱,千恩万谢的走开了。 就在此时,一群锦衣卫从外面走进来,里面就有裴茗烟,他在锦衣卫们的簇拥下,众星拱月般往楼上的雅间走去。 裴焱看着人群里的他,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又低了头,躲在人群后面。 裴茗烟只觉得有道视线在注视着自己,一回头却没见有人,是自己想多了?他随着同僚们上了楼。 杨真进了醉仙居,往裴焱走去,“还没好吗?”他问道。 裴焱回头看到是他,“杨总管,马上就好了。” 少倾,伙计将片皮鸭送了过来,杨真拎着油纸包带裴焱到了一处小酒馆,油纸包打开,一股热腾腾的香气溢出来,“醉仙居的片皮鸭是一绝,但是那里人多眼杂,倒不如在这里吃着痛快。” 裴焱点点头,没说话。 杨真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裴焱,“裴弟,虽说你跟我的日子不久,但这些日子我细细看下来,觉得你倒是个做事的人,因此有一事,我想交给你去办。” 裴焱问道:“不知杨总管有何事?” 第163章 中毒 转眼就到了赏春宴,宴席上,许修仪是春风得意,满脸遮不住的喜色。 楚月坐在惠妃身旁,冷眼看着。 “听说长公主殿下如今跟着惠妃娘娘学习功课,精进颇多。”许修仪说道。 楚月不接话。 惠妃笑着打圆场,“长公主殿下很有天赋,很多方面都是一点便透。” 许修仪又道:“如此,便恭贺长公主殿下了,臣妾敬您一杯。”她端起酒杯。 楚月却道:“许修仪娘娘,妹妹先前喝了两杯薄酒,如今有点晕,可是不敢再饮酒了。” 许修仪的手僵在空中,她放下手,端起旁边的茶杯,面带微笑的道:“既如此,臣妾便以茶代酒敬长公主殿下。” 楚月又道:“近日肚子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咕噜咕噜的响,太医说还是不要喝茶为好。” 许修仪面上的笑淡了,长公主在众人面前公然不给她面子,这还是头一遭。 她放下茶杯,恭恭敬敬的给楚月行了一个礼,“长公主殿下,臣妾可是有哪里做得不对,还望长公主殿下告知。” 楚月看着这个女人,即便私下里她恨你,对你身边人痛下杀手,但明面上她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明明比楚月大了一轮有多,但每次还是做足了场面功夫,对楚月恭敬有加。 楚月都在想要不就跟她握手言和算了,俩人原先虽然因为她想跟白姐姐争后位而有些龃龉,但后宫左右不过是如此么,总有人要上位的。 但是东芝的死让这一切都不同了,她幡然醒悟,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一个吃人不如骨头的恶魔,为了上位,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下毒、陷害、谋杀,她做起这些来一点都不心慈手软,跟她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天壤之别。 楚月站起身道:“许修仪娘娘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不能喝茶而已,怎么就说起不对来了?” 许修仪又道:“臣妾瞧长公主殿下面色不怎么好,还是请太医来瞧一瞧才好。” 楚月揉了揉太阳穴,“今日是有些头疼,许是没歇好,谢谢许修仪娘娘关心。” 宴席散后,果然有太医到了长乐宫,说是没什么大碍,大抵就是没歇好,开了些温补的食膳方子,楚月让胡嬷嬷包了个红包给太医。 接下来几日,楚月没有去延禧宫上课,都在长乐宫休息。 这一日,许修仪来了长乐宫,楚月迎了她进屋。 “长公主殿下可好些了?”许修仪问道。 “谢谢许修仪娘娘关心,已经好多了。”楚月答道。 “这样便好,臣妾怕您胃口不好,带了些点心过来,您尝尝,冬竹。”一旁的冬竹端了盒子过来。 打开盒盖,里面摆了各式各样的好些点心。 楚月拿起其中一样,“这是什么?豌豆黄?” “正是。” 楚月将点心放进口中,小口嚼着,“嗯,味道不错。” 吃完了豌豆黄她又拿起另一样点心,就这样,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不多会儿,半盒点心已经下了肚。 许修仪在一旁坐着,“长公主殿下今日胃口不错。” 楚月笑笑,“好些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饿了。” 许修仪回去后不久,楚月就犯病了,她捂着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 碧螺吓坏了,上次吃冰雪小元子中毒便是这样,怎么又来了?她着急忙慌的去请太医,太医前来查验了一番后,说是问题有些棘手,要回去查一下医书。 待到太医离开不久,赵宁来了。 他看着躺在床上疼得头上直冒汗的楚月,深深的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碧螺跪在地上,“奴婢回皇上的话,长公主殿下又肚子疼了。” “太医呢?” “刚刚来过,又走了。” 赵宁压着怒火,对旁边的安公公说道:“去把太医院秦院首叫来。” 安公公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 一会儿秦院首便来了。 赵宁看了眼楚月,“看看是怎么回事。” 秦院首上前,仔细检查了一遍,随后站在赵宁面前,“皇上……” “说,怎么回事?” 秦院首左右看看房里的几人。 赵宁吸了口气,“你们都退下去。” 胡嬷嬷等几人退了下去。 秦院首这才道:“皇上,长公主殿下中毒了。” “中毒?中什么毒?” “断肠草。” 赵宁握紧了拳头,“怎么治?” “先服碳灰催吐,再用绿豆、金银花和甘草煎服。” “马上去做。” “是。” 胡嬷嬷和碧螺给楚月喂了碳灰,又给她抠着喉咙催吐,所幸催吐比较顺利,吃下去的东西几乎全吐了出来。 赵宁在外间,听着里面楚月扣喉呕吐的声音,眉头越锁越紧。 秦院首的动作也很快,楚月吐完后过了半个时辰,药就煎好了,胡嬷嬷和碧螺又服侍她吃药,一来二去,两个时辰后,这一切才终于算完。 楚月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她阖了眼,满脸的疲色。 赵宁坐在床边,“好些了吗?” 楚月睁开眼,眼神迷离,“皇上……”她说着便想坐起身。 “躺着吧,肚子还很疼吗?” “好些了,没那么疼了。”楚月答道。 “那你好好休息。” “嗯。” 赵宁出了门,叫了胡嬷嬷和碧螺过来问话,“长公主今日吃了些什么?” 俩人踟蹰着不说话。 赵宁看向胡嬷嬷,“胡嬷嬷,你说。” 胡嬷嬷这才道:“回皇上的话,今日长公主殿下一直在长乐宫,用的膳食都是小膳房的厨子做的那些,只不过……”她停了下又道:“今日下午许修仪娘娘来了,给长公主殿下送了一盒糕点,长公主殿下觉得很好吃,便吃了半盒。” 赵宁的眸色越来越深,“还有半盒糕点呢?” “老奴收起来了。”胡嬷嬷答道。 “拿过来。”赵宁道。 秦院首还在外面候着,得知长公主已经好多了后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来了半盒点心,“验一下,这里面可有断肠草。”赵宁对他说道。 秦院首不敢怠慢,将那半盒点心细细验视了一番,赵宁仔细盯着他,“怎么样?” 秦院首放了银针,“回皇上的话,点心有毒。” 赵宁点点头,“今日辛苦了,晚上派个太医过来守着便是,”又对安公公说道:“送秦院首回太医院。” 言下之意便是秦院首虽然不用亲自在长乐宫守着,但今晚要留宿在太医院,方便随时传唤了。 秦院首点头应是,“臣遵命。” 这一晚,楚月睡得不太好,不过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肚子倒是不怎么疼了。 在东厢房侯了一晚的太医听说她醒了,赶忙前来问诊,见她果然没什么事了,这才放了心,按照秦院首的吩咐,他表示现下只需要再服几剂药便可。 楚月对他表示了感谢,又让胡嬷嬷包了个红包给他,那太医不敢收,婉拒了红包退了出去,说是回太医院抓药去了。 楚月由胡嬷嬷伺候着喝了些粥,用完粥后,她精神好多了,这才让碧螺去叫了春香进来,春香是长乐宫的三等宫女,她姐姐正是在瑶华宫服侍许修仪的秋香。 春香立在那儿,楚月捧着手炉,淡淡的看着她。 春香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但长公主不说话,她也只好站着。 过了会儿,楚月还是不说话,春香忍不住了,“长公主殿下,不知道唤奴婢前来是有什么事?” 楚月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才道:“昨日本公主腹痛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第164章 棋子 春香道:“奴婢在跟大家一起在外面候着,等着听胡嬷嬷吩咐。” 楚月又不说话了,抱着手炉继续把她晾在那儿。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春香觉得不对劲了,“长公主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奴婢房里的秋桃,她一直跟奴婢一起的。” 楚月挑起唇角笑了笑,“是吗?可是有人见你往瑶华宫去了呢。”瑶华宫是许修仪的宫殿。 春香匆忙跪下:“长公主殿下,不知是何人报的信?又是为何要污蔑奴婢?奴婢决计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如果有的话,天打五雷轰。” 楚月缓缓踱到她跟前,“倘若本公主告诉你,是本公主自己看见的呢?” 她的眼神变得十分锐利,春香心里一紧,低了头不敢说话。 楚月又道:“你姐姐秋香在瑶华宫里做事,你爹娘在西城的藤壶儿巷卖豆腐,你还有个嗜赌的哥哥,常年拖着一屁股赌债。” “但是就在两个月前,你父母在西城置了套五百两的房子,你哥哥娶了媳妇儿,本公主就想问问你,这些钱是谁出的?” “你爹娘的豆腐摊子每日所赚不过两三百文钱,你姐姐的月例是二两银子,你的月例是一两银子,你们全家每月的收入合起来只得五六两。” “不说你哥哥娶媳妇的钱,只说那套五百两的房子,你们全家不吃不喝,把所有人的钱凑起来,也要十年才能凑齐这笔钱。” “但是你爹娘经常接济你哥哥,拮据得很,经常是拆东墙补西墙,连下锅的米都要问邻居借,本公主就想知道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春香低着头,依然不说话。 楚月又踱回到椅子上坐下。 春香偷偷看了眼胡嬷嬷,又看了眼楚月,“是,奴婢昨日确实是去瑶华宫了,奴婢见长公主腹痛,很是担心,因此想先去瑶华宫里说一声,许修仪娘娘也好尽早安排人来帮忙。” 楚月“扑哧”笑了出声,“你的眼光如此长远,本公主倒应该谢谢你了?” 她这话说得就像笑话似的,春香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兀自在那儿跪着。 楚月好整以暇的开始喝茶。 一炷香后,有小太监跑进来,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长公主殿下,在春香床上发现了这个。” 楚月道:“打开来看看。” 小太监把盒子打开,顿时满屋生辉,盒子里赫然躺着除夕宫宴的时候皇上赏给楚月的那颗夜明珠。 春香愣了,随即瘫在地上,“长公主殿下,奴婢冤枉啊,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都不敢去盗您的夜明珠啊!” 楚月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把盒子盖上,放到自己旁边。 “你不敢吗?你都敢在本公主面前睁眼说瞎话了,难道还不敢偷盗一个小小的夜明珠吗?” 随后楚月使了个眼色,胡嬷嬷让房里的其他宫女并小太监都退了出去。 楚月加重了语气,“你将翡翠烧麦偷出来,放到东芝的身上,害她丢了性命,你们家买那宅子的钱便是这样来的吧?”楚月定定的看着她,“本公主说得对不对?” 春香身体扑簌簌的抖起来,“长公主殿下,奴婢冤枉啊!求您明察啊!” “你说,要是本公主去皇上面前说一说,不说别的,就说你偷盗本公主的夜明珠,你说皇上是会将你杖毙,还是许修仪会站出来保你?” 春香脸色苍白,她明白她被下套了,昨晚的事本就蹊跷的很,许修仪不可能会在送到长乐宫的点心里下毒,还是她亲自送过来的点心,因此眼见长公主发病,她便立即去了瑶华宫报信。 往常她是不需要自己去瑶华宫报信的,她只需要每日倒夜香的时候,将长乐宫的消息递给外面洒扫的小太监即可,但昨晚事发突然,她担心会牵连到许修仪头上,因此着急忙慌的就去瑶华宫报信去了。 她原以为一片混乱中,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但是没有想到,自己或许早就被长公主盯上了,昨晚的中毒,大抵只是长公主导演的一出戏。 楚月将她的表现收在眼底,放缓了语气,“春香,你是明白人,我知道你姐姐在瑶华宫里做事,因此长乐宫发生的这些事或许也不是你执意为之,你也是受了他人的指使。” “只是现如今,我同许修仪已经势不两立,你只能选一方,却不可能再在长乐宫里做她们的内应。” 春香内心挣扎得厉害,她死死咬住下唇,指节攥得发白。 楚月又道:“你姐姐服侍许修仪这些日子,原本是她身边的一等宫女,但上次构陷东芝不成,已经被降为了二等宫女,还被打了板子,你姐姐有个相好,在城西开了个小茶叶铺子,等了你姐姐多年,但是年纪已经不小了,家里催得又急,那位相好如今已经在议亲了。” 春香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长公主殿下,您知道这个?” “你姐姐求许修仪放她出宫,但许修仪为了让她配合监视我,因此给你家人送去许多银子,一直将她留在宫中。” 春香吞了口口水。 “倘若我说,我帮她留着那个相好,待到时机成熟就放她出宫,你说她愿不愿意跟我们一道?” 春香眼里放了光,但转瞬又沉了下去,“长公主殿下,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许修仪娘娘她……” 楚月又道:“良禽择木而栖,你想想许修仪的为人,只怕没有她做不出的事,没有她下不去的手,再说了,许修仪虽然在宫里呆得久,但怎么赏怎么罚,她说了是不作数的,现如今只有皇上说了算,除夕宫宴上唯一的夜明珠,皇上是送了她还是送了我?” 春香低头不语。 “皇上对许修仪如何,对本公主又如何,你都看在眼里,究竟是选谁,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说完站起身,“本公主今日也累了,先歇下了。”随后便让胡嬷嬷领了春香出去。 春香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疾风骤雨,谁知突然偃旗息鼓了,心中很是诧异。 胡嬷嬷领了春香出去,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胡嬷嬷回到房内,“长公主殿下,这样行吗?” “可以了。” “倘若她还是向着许修仪呢?” 楚月看了眼胡嬷嬷,“嬷嬷,来日方长,咱们摸清了她的底,倘若她还是向着许修仪,自然有收拾她的时候,本公主也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 胡嬷嬷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那为何今日不趁机好好收拾她一下?” 楚月轻轻叹了口气,“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我们如今势单力薄,除了皇上的偏爱,便没有其他可以仰仗的了,许修仪浸淫皇宫近二十载,焉知她还有没有其他棋子,她的势力又岂是一下子可以消灭的?春香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角色罢了,倘若就这么一个小角色,便暴露了我自己,又何必呢?” 第165章 倚靠 午膳的时候,赵宁又来了长乐宫,见到楚月无事了,才放了心。 “皇上,听胡嬷嬷说臣妹是中毒了?”楚月小心翼翼的问道。 赵宁看看她,点点头,“往后外面送来的东西都不要吃,知道不?” 楚月委屈的道:“臣妹这些日子都是吃小膳房的膳食,偏昨日许修仪娘娘送了些点心过来,贪嘴多吃了两口,竟……”她没有说下去。 赵宁看了她一眼,“朕知道了,你好生休养。” 不出几日,许修仪被降为了许答应,她从瑶华宫搬出去,迁到了皇宫西北角的椒房殿,被罚禁足半年。 椒房殿许久未曾有人住过,四处结满了蛛网,许答应搬屋的那日,一些妃嫔在路上候着,不痛不痒的关心或是调侃几句,许答应黯着眸子。 不过区区几日,她便从云端跌落到泥里,她算准了前面一系列的事,如愿将皇后送入了冷宫,铲除了东芝,却没料到长公主竟然以身尝毒来构陷她,那断肠草若掌握不好剂量,是要命的,看不出长公主胆子这么大,又是谁提供了断肠草给她?能将剂量算得这么准? 春香得了消息,终于下定了决心。 “长公主殿下,奴婢想好了。” “你说。” “奴婢愿跟随长公主殿下,效犬马之劳。” “那你姐姐呢?”楚月又道。 “回长公主殿下,奴婢姐姐愿意随您一道,但是她说希望长公主殿下到时也能信守承诺,同时请长公主殿下务必保护奴婢及家人的安全。” 楚月道:“那是自然,你们且安心。” 春香出去后,楚月又唤了胡嬷嬷进来。 她低声道:“嬷嬷,这次事情办得不错,应该给人家包个大红包。” 胡嬷嬷点头应是,她还心有余悸,虽然这一次她们是胜了,便毕竟是一招险棋,还是长公主殿下以身试毒,下回她可得想法劝劝长公主殿下,万万不可如此了。 楚月又道:“我账上还有多少银子?够给别人包红包的吗?” 胡嬷嬷愣了愣,“够的。” “是吗?我记得我账上一共还有八百来两银子,那人的消息查得又快又准,那毒的剂量也配得刚刚好,怎么都应该多给点,该给多少?” 胡嬷嬷很想告诉楚月其实她真正的账面哪止这区区八百来两银子,还有哪用给崔三爷银子,崔三爷听说是她要办事,哪一件不是立马办得妥妥贴贴的,收银子这种事是根本不存在的。 但是这些她不能说,只得支支吾吾的说道:“五十两银子便差不多了。” “哦,是这样。”楚月又道:“如果我还想再查些其他人,是不是也是这个价?” 胡嬷嬷讶异,怎么刚刚才揪出来一个春香,又有其他人? 楚月压低声音,“柳绿。”柳绿是长乐宫的二等宫女,前朝的时候同许修仪一样在姜太后宫中做事。 胡嬷嬷惊了,“怎么?我们长乐宫还有别人的棋子?” 楚月沉了眸子,“不知道,但多知道点儿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强,你去问一下那人,这个活儿能不能接?接的话要收多少钱。” 崔三爷听完胡嬷嬷的话,缓缓说道:“这孩子,就是个折腾的命啊……行,我帮她查就是,前两日那毒都解了吧?” “听您的吩咐,长公主殿下喝了许多水,那毒后来都吐出来了,现如今已经没事了,就是身子总归还是折腾了一下,这两日脸色不太好。” 崔三爷边对旁边候着的崔瑾年说道:“去找王总管拿些极品人参、鹿茸、虫草、燕窝来,给胡嬷嬷带回去。” 崔瑾年应了声“是”就要出门。 胡嬷嬷一脸难色,“三爷,老奴要是把这些拿回去,长公主殿下少不得要问老奴东西是哪儿来的,老奴怎么答好?” 崔三爷道:“她还问这些?” 胡嬷嬷道:“可不是,方才还在跟老奴算钱,说看够不够给您查消息的。” 崔三爷失笑,“她这算盘倒是打得挺精。” “那您看?” “无妨,你告诉她是崔三爷送给她补身子的便是。” 胡嬷嬷回了长乐宫,楚月见她大包小包的拿了许多东西回来,“嬷嬷,这些是什么?” 胡嬷嬷打开包袱,只见里面全是各色珍贵补品,“哪儿来的?”楚月讶异道。 “老奴在宫外遇到崔三爷,他听说您今日身子不适,便让老奴带了这些回来。” “崔三爷?”楚月想起那个弥勒佛般的中年男子,“他为何要送东西给我?” 胡嬷嬷说不出话了,看吧,就知道长公主要问。 谁知道楚月又“哦—”了一声,“无妨,你将这些放去库房吧。” 胡嬷嬷不解,楚月笑了,“皇上说,崔三爷是大梁首富,倘若他送东西来,收着便是,权当劫富济贫了。”皇上当日说的虽然是共同富裕,但自己那区区八百两银子怎么同人家首富共同富裕?还是劫富济贫比较合适。 京郊的小宅子,裴茗烟下衙后过来看采荷。 自从上次采荷出门被裴茗烟抓了个现行后,她便没敢再出门,日日在小院子里呆着,后来实在待不住,便央着那婆子给她弄了些菜种来,如今院子里种满了各式蔬菜,角落一隅还圈了起来,养了几只鸡鸭。 裴茗烟跨进院门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满院子生机勃勃的景象,平素里,他不是待在锦衣卫衙门,就是出去办案,日日大刀金马的,这时画风一变,不知怎地竟有点动容。 采荷见裴茗烟来了,迎了出来。 “您来了。”她说道。 “嗯。”裴茗烟应了一声。 俩人进了屋,采荷顺手便帮裴茗烟将外衣取下来挂了起来,裴茗烟看了她一眼,采荷手里拿着外衣,忽地脸颊发烫,“您……您吃过了吗?” 裴茗烟今日本打算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便回去,她这样一问,忽地觉得是有些饿,便道:“没有。” “那奴婢给您做饭去。”采荷急忙说道,随后一闪身便出了门。 裴茗烟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好笑。 谁知过了几秒钟采荷又进来了,动作麻利的给裴茗烟斟了茶,“您先喝茶。” 裴茗烟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口,采荷忽地想起什么,“茶都凉了吧,您先别喝,奴婢这就给您煮茶去。” 她又上前拿茶壶,随后慌里慌张的退了出去。 裴茗烟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他环视了一遍四周,房间里一尘不染,所有物事都摆得整整齐齐的。 半个时辰后,几道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一道色泽饱满油滋滋的土豆烧鸡,一道红黄相间的番茄炒蛋,一道绿油油的炒油麦菜。 采荷把盘子在桌上放好,又给裴茗烟摆好碗筷,说了声,“您慢吃,”便准备退出去。 裴茗烟看了她一眼,“你不吃吗?” 采荷没反应过来,“什么?” 裴茗烟又说了一遍,“你不吃吗?” “奴婢……奴婢去膳房随便吃点就行。” 裴茗烟又道:“自己吃饭没意思,你坐下来同我一道吃吧。” 第166章 土豆烧鸡 采荷这才反应过来,她慌张的摆摆手,“裴指挥使,奴婢不能跟您一桌吃饭的,谢谢您的好意,奴婢这就退下了。”说着她便往门边退去。 裴茗烟拿起筷子,薄唇轻启,声音不大语气却毋庸置疑的道:“坐下。” 采荷愣在原地,几秒后才道:“奴婢……奴婢先去膳房添个碗。” 裴茗烟颔首。 采荷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裴指挥使今日怎么了,竟让她同他一道坐着吃饭,他们的身份并不合适啊……好一会儿,她才磨磨蹭蹭的拿了碗和筷子过来,在裴茗烟旁边坐下。 裴茗烟大口吃着菜,也不说话。 采荷偷偷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做梦似的。 原先裴指挥使还是小厮的时候,她便觉得他长得好看,只不过囿于小厮的身份,似乎少了几分气势,如今他成了锦衣卫指挥使,那股子阳刚之气真是足得要溢出来。 “怎么了?”裴茗烟问道,手上的筷子却不停。 采荷回过神来,脸更红了,“没、没什么。” “那就吃饭。” “嗯。” 几个大盘子一会儿就见了底,裴茗烟素日出入各式酒楼饭馆,大厨的手艺不知尝过凡几,但今日,却觉得这土豆烧鸡比以往任何时候吃过的都要鲜嫩入味,番茄炒蛋也是又嫩又滑,油麦菜火候刚刚好,既断了生又保持着油绿的颜色,入口微甜。 许是饿了,他在心里想着,不过看来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吃饭。 就在这时,院外一阵快速靠近的脚步声,有人闯进来了,裴茗烟拿起佩剑便冲了出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赵宁一身便装,身后还跟了两名侍卫。 裴茗烟吓傻在原地,三秒后,才慌忙跪在地上行礼,“属下见过皇上。” 采荷第一次见摘了面具的赵宁,自然是认不出,听到裴指挥使叫皇上,也吓瘫了,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奴婢……奴婢……见过皇上。” 赵宁看了采荷几眼,认出她确实是以前小月身边跟着的那个小丫鬟。 他看向裴茗烟,声音冰冷,“朕的话你都开始当耳边风了吗?” 裴茗烟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吭声。 采荷偷偷看了眼裴茗烟,又瞄了眼赵宁,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赵宁指向采荷,“还需要朕再跟你说一遍吗?” 采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皇上指着自己做什么,难道皇上误会她是裴指挥使养在外面的外室?莫不是裴指挥使已经成亲,所以不能在外面胡来? 她匆忙开了口,“皇……皇上,您别误会,奴婢跟裴指挥使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裴茗烟只觉得满头黑线。 赵宁看了眼采荷,“那你们是何种关系?” 采荷看了眼裴茗烟,一时也不知该说他们是何种关系。 裴茗烟下了决心,“皇上,是属下相中了她,因此将她私藏在此处,请皇上责罚。” 采荷瞪圆了眼睛,她听到了什么?裴指挥使说相中了她,她怎么不知道?裴指挥使不是说有人要害她因此才将她藏在这里吗?怎么又变成相中了她? 赵宁冷笑了两声,而后锐利的目光射向裴茗烟,“裴茗烟,你何时学会说谎了?”随后他抽出佩剑一砍,院子里采荷刚种不久的一棵梨树应声倒地,那切口齐展展的。 采荷在心中悲鸣,我的梨树……她偷偷看着赵宁,怎知越看越觉得赵宁很是熟悉,她明明没见过皇上,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 随即她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奴婢想起来了,您便是行宫大火那晚救了小姐的人!” 话一出口,她已是惊讶得捂住了嘴,救了小姐的,竟然是当今圣上? 赵宁没有说话。 裴茗烟喉结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 赵宁转身离开,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枚飞镖直直飞向采荷。 裴茗烟看到了那枚飞镖,但是他不敢动,心里正在哀嚎采荷的蠢笨无知时,一枚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暗器打落了飞镖。 “谁?”赵宁喝道。 谢临转身便逃。 赵宁及两名侍卫立刻追了上去。 下一瞬赵衍便出现在裴茗烟和采荷跟前,赵衍说了句,“裴指挥使,失礼了。” 裴茗烟虽然不明白为何靖王会在这里出现,但此时不是细究的时候,以楚姑娘和靖王的关系,想来靖王是来救采荷的,他点了点头,赵衍随即一个手刀将他砍晕在地,这一系列的变故只发生在须臾间。 采荷惊讶异常,“靖王殿下?” 赵衍只说了句,“走。” 即便谢临已经用了这二十年来最快的速度逃跑,但他的轻功仍旧及不上非常人能比的赵宁,没过多久还是被追上了。 月色下,俩人驻足对望。 清冷的月光洒在赵宁身上,本就极为白皙的他,更是出尘卓绝、遗世独立了。 谢临只在八岁随母亲进宫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恨透了祺嫔,因此对这位当时的大皇子也留了点心,当然并没有什么好感,现在重逢,只觉得他比以往白了,不,是白了许多。 赵宁冷眼看着谢临,显然并没有认出他来,“你是谁?”他声音清冷的开了口。 谢临正寻思着是不是扯个谎,但还没来得开口,尾随赵宁的那两名侍卫已经到了近前。 “谢世子?”其中一名侍卫说道。 谢临认出这人,大家以前似乎还一道喝过酒来着,他只觉得头疼,有时在江湖上浪荡久了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啊,如今人家开口叫他,他只得颔首致意。 “谢世子,您长期身居云南,怕是没见过皇上,这位便是皇上。”侍卫急忙提醒,原来竟是谢世子打掉了皇上扔出的飞镖。 赵宁的眼神忽地深邃起来。 谢临装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跪下身去,“在下见过皇上。” 赵宁点点头,示意他起身,又给旁边侍卫使了个眼色,向后面望了望,其中一名侍卫立时消失在了夜幕中,谢临知道他是回藏匿采荷的小院子去了,希望在自己争取的这点时间里,靖王已将采荷顺利转移了吧。 赵宁走到谢临前方几步远处,“谢世子,不知你为何在此?” 谢临叹了口气,毕恭毕敬道:“回皇上的话,前段时间在下回了京,恰好在下大舅哥的儿子满月,您知道在下的大舅哥是谁吗?就是楚郎中府上的楚大公子,在下的九妹嫁给了楚大公子,如今大侄子满月,在下怎么样也要去看一眼是不?” 赵宁神色莫名的看着他,也不接话。 谢临又继续说道:“大家一席饭吃得倒是很开心,不过席间楚大公子追忆起过世的楚姑娘,颇为感伤,”谢临深深叹了口气,“在下心情也不好,原先楚姑娘到云南的时候,在下跟她有过几面之缘,后来有了我家九妹和楚大公子这层关系,大家交往得也多了些,想不到楚姑娘红颜薄命,哎—” “后来,大舅哥无意中说起楚姑娘的丫鬟不见了,虽然只是个小丫鬟,但如今楚姑娘斯人已逝,在下跟她也算是曾有过一场交情,因此便想着能不能帮忙找一找。” “找啊找啊就找到了这里,在下刚刚到,便瞧见到一枚飞镖向那小丫鬟射去,在下都没细看,便把飞镖打掉了。” 说到这里,谢临住了嘴。 赵宁深深看了谢临半晌,才道:“朕只道你对安阳一往情深,却不知谢世子是处处留情,看来坊间的传闻倒有七八分是真的。” 第167章 来人 谢临顿了顿,“皇上,楚姑娘与在下只是普通朋友,并无半点儿女私情。” 赵宁未置可否。 谢临有些惴惴不安,所以说,皇上知道自己去宁古塔的事了? 也是,他在宁古塔的时候便发现,安阳身边有好些监视她的暗卫,皇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想起在宁古塔的时候,他心血来潮的问,“安阳,你跟我回云南吧。” 安阳公主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安阳公主苦笑,“我一个戴罪之身,倘若皇上不下令,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那我回京城求皇上开个恩典?” “世子,谢谢你,只不过皇上的恩典怕是没那么好求。” “为什么?” “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现在却看不清了?皇上为什么不直接拿了我的命?我死了固然一了百了,但留着我的命,让我日日抄经忏悔,心有怨恨却无所作为,有什么比这样更让人心情愉悦的?” 她的话,仿佛一根刺,刺入谢临心里。 看着她从那个骄傲的天之骄女,掉落成如今这样淡然面对遇到的一切艰难,他的心又疼又难受,他能说什么?他能承诺什么?所有的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纸上画饼,他自己连母妃去世一事都查不清楚,父王被诬陷造反他也无能为力,他又能为安阳做什么? 他嘴角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 如今皇上就在自己面前,谢临心中五味杂陈,他换上一张笑脸,“皇上,您看此事?” 赵宁幽深的看着他,“你为何不问朕为何要杀了那名小丫鬟?” 谢临低了头,“皇上做的事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又岂是容我等小民置喙的。” 赵宁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待到终于开口,却岔开了话头,“你外公如今怎么样了?” 谢临愣了愣,没料到他会提到外公,来京城前,谢临一直在药王谷,遂道:“外公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吃得好睡得香,烦皇上挂心了。” 赵宁点点头,“怎么不陪着外公?却到京城来了?” 谢临张张嘴,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赵宁深深看了他一眼,“据闻谢世子之前去了宁古塔,此次回京,莫非是想给安阳求个恩典,请朕放了她?” 谢临心中的警钟敲响了。 如果说不是,那自己回京的缘由是什么?父王镇南王一年多前才被诬陷想造反,现在自己又在京城晃悠,明面上看着委实有些不正常。 但倘若说是,现在是帮安阳求恩典的时机吗?显然不是,自己刚刚才打了皇上的飞镖,现在他的气还没消,要是现在求恩典,他首先就会借由这件事开刀,不仅不会答允,说不定以后连求恩典的机会都没了。 一番权衡后,谢临一派凛然,“回皇上的话,在下这次回京是想继续在国子监的学业。” “是吗?”赵宁似笑非笑。 “是的。”谢临肯定的回道。 赵宁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走前留下一句话,“不该管的事别管,小心祸及你自己。” 赵衍将采荷带回了楚府后面的别院。 采荷左看看右看看,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道:“靖王殿下,这个宅子是您买下了?” 赵衍点点头。 采荷双手一拍,欣喜的说道:“奴婢就说小姐跟靖王殿下才是良配,可她非要去找那位其貌不扬的公子,”话一出口,又惊觉在靖王面前不应该提那位公子,她摆着手,“没……没什么公子。” 赵衍淡淡笑笑。 采荷又突然想到些什么,“靖王殿下,难不成您在此处买宅子是为了小姐?” 赵衍又点点头。 采荷惊讶得下巴都合不拢了,但随即想到小姐已仙去,又不免悲从中来,小姐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 就在此时,桑枝走了过来,采荷的双眼瞪得有如铜铃般大,“桑枝?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桑枝苦涩的答道:“我本就是王爷派到楚小姐身边保护她的,可是……”她深深叹了口气,“却没能保护好楚小姐。” 今日的意外真是一个接一个,采荷几乎要接不过来,“这……这……这都是怎么回事?” 桑枝自然明白她的震惊,“采荷,这些事待会儿再说,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你现在很危险。” 采荷这才想起在京郊小院子时,扔向自己后面却被打掉的那枚飞镖,似乎是皇上发射出来的? 她心里后怕极了,“桑枝,我是做错了什么事吗?我不就是一个小丫鬟,怎么连……”她不敢说出皇上的名讳,“为什么会这么危险?” 桑枝言简意赅的答道:“这些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今日受惊了,先去歇着吧。” 采荷料想这里面大概有很多隐情,便跟着桑枝去歇下了。 回到小宅子的侍卫发现裴指挥使晕倒在地,那个小丫鬟已经不见了踪迹。 消息报给赵宁,赵宁蹙着眉道:“派人跟着谢世子。” 裴茗烟苏醒后回到锦衣卫衙门,皇上的口谕已到,念在裴指挥使近日查案辛苦,特准予休假一月。 同僚们羡慕极了,纷纷表示,“皇上还是对裴指挥使最好了。”裴茗烟心里苦,对着同僚们还得强颜欢笑。 自皇上登基以来,不,自皇上从异世回来,裴茗烟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如今突然得了这样一个长假,明白皇上是在与他置气,采荷之事也不是自己能左右得了的,便索性离了京城,往山东烟台裴氏祖宅去了。 裴氏祖宅,裴诚正在逗着鸟儿,便见到一身玄色长衫、意气风发的裴茗烟大步走进来。 自宫变那日后,他们叔侄倆还是第一次见面。 裴茗烟一边走,身后的下人们一边追,“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怎么能随便出入他人私宅?” 裴茗烟走到裴诚身前,一屈膝便跪在了地上,“叔叔,对不起。” 下人们听了他的话,震惊不已,早前把裴茗烟晾在外面的小厮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原先只以为又是个来攀附老爷的年轻人,孰知…… 大家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裴诚的伤早就好了,当时裴茗烟那一剑刺得极为巧妙,让他立时站不起身,看上去受伤严重,却又没有伤到要害部位,休养了几个月便无碍了。 而这几个月则是最巧妙的时机,皇上也有意放了他一马,让他回府养病,过了不久,裴茗烟顶了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职。 这样的安排,于他而言已是最好,不然以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此刻又如何能全须全尾的在家逗鸟,只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因此伤好后他就识趣的告老还乡了。 他明白这一切都是这个侄儿早就安排好的。 裴诚上前扶起裴茗烟,“进来说话。” 第168章 谢师 书房内,叔侄倆相对而坐。 下人们上了茶,识趣的退了出去,裴诚这才打开了话匣子,“先儿,这都是怎么回事?” 裴茗烟沉默了一瞬,说道:“叔叔,侄儿现在改名叫裴茗烟了。” 裴诚一愣,没有再问其中缘由。 裴茗烟清了清嗓子,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十八年前,裴大将军无意中得知姜太后要陷害彼时的大皇子赵宁,因不愿意受姜太后指使,反被严宰相下了毒手,在一次同妻儿外出踏青时,中了埋伏,裴大将军不幸遇害。 裴茗烟被赵宁的人救了出来,唯恐姜太后斩草除根,自那之后他便一直跟着赵宁,赵宁又从将军府中盗出了裴家剑法,日日督促他勤练武艺。 “害大哥的是严宰相?”裴诚眸子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对,应该说是姜太后、严宰相和先皇等人。” 裴诚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大哥遇害是他最痛心的事,他原本在锦衣卫衙门呆着,也没有多高的志向,毕竟家里已经出了一位威震四方的裴大将军,自己再努力似乎也不可能超越这个成就。 但一夕之间,大哥丢了性命,大嫂和侄子不知所踪,自那以后,他改了性子,日日励精图治,直到后来成为了指挥使。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情,但对方手法隐蔽,时间拖得久了,更是查不出真相。 “如此,他们也算死得其所了。”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裴茗烟神色哀伤,一夜之间,父亲逝世,母亲失踪,他从原先大家捧在掌心的将军府大公子,变成了孤苦伶仃的孤儿。 而将军府,也在裴大将军遇害后,树倒猢狲散。 他喃喃说道:“母亲当时都要生了……” 裴诚心里也很难受,当时大嫂怀胎六月,谁知竟突遭横祸,至今下落不明。 叔侄倆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裴诚才道:“这次是休假吗?要休多久?” “一个月”。 “那就在宅子里住下吧。” 裴茗烟点点头,应了声“好。” 自许修仪变成了许答应,还被禁足几个月后,楚月终于觉得心安了些。 她又开始日日去延禧宫上课,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悄悄的过去了,枝条吐新芽,绿草遍地生,万物复苏,带来了生机,也带了希望。 这一日,惠妃上完课后便道:“妹妹,姐姐能教的都教了,接下来,却是没有其他可以教给妹妹的了。” 楚月回想了一下这半年来,惠妃分门别类,将女子应该掌握的琴棋书画女红全部教了一遍,不得不说,惠妃不仅自身本领过硬,也是个好师傅,在课程安排、课后功课布置上都极为用心,让楚月当真做到了“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不仅新课学得快,学过的内容也掌握得很好。 惠妃为人大气,但凡自己会的,从不藏着掖着,都尽力去教她。 楚月由衷的道:“这些日子辛苦姐姐了,妹妹获益良多,实在无以为报,只想在长乐宫做一桌酒席,请姐姐务必赏脸过来品尝。” 惠妃笑了,“妹妹说的什么话,我在宫里,左右没个说话的人,你来了,倒让我这延禧宫热热闹闹的,我还求之不得呢。” 楚月也笑了,“请姐姐务必赏脸前来。” 俩人约在了三日后在长乐宫一同用膳。 楚月又寻了胡嬷嬷来,“嬷嬷,我想给惠妃娘娘送个礼,送什么礼好?” 胡嬷嬷有些犯难,“惠妃娘娘出自江南大家,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什么珠宝珍玩相信见得也不少,老奴也实在想不出该送什么好。” 楚月犯了愁,过了会儿又道:“上次帮忙打探消息的人,能不能让他顺便问问京城有什么好的物事,适合送给女子的?” 她这一提醒,胡嬷嬷才想起崔三爷,“老奴去问一下。” “嗯,那就尽快去吧,”楚月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账上应该还有七百多两银子,你让那人帮忙看看,掂量掂量买什么好,不要买便宜货。” 胡嬷嬷见楚月又提起她的那个账本,只能敛眉垂目应了声是。 “送给惠妃娘娘的礼物?”崔三爷道。 “是,这半年来,惠妃娘娘一直在教导长公主殿下琴棋书画女红,长公主殿下进步很大,因此想好好谢谢惠妃娘娘。” “嗯,”崔三爷点点头,“既如此,不如就送那尊和田玉送子菩萨吧”,他看了眼旁边的崔瑾年,崔瑾年“嗯”了一声便起身出去了,少倾便回来了,手上托着一个长方形小盒子,打开盒子,那尊和田玉送子菩萨静静坐在盒子里。 那菩萨通体白色,质地紧密,圆润而细腻。 胡嬷嬷一看便知道这是好东西,“三爷,容老奴多嘴问一句,这块玉价值不菲吧?” 崔三爷咧嘴笑道:“菲不菲有何关系,但凡是长公主要的,她开心便是。” 楚月看到玉的时候,对工匠的刀工很是惊叹,只见那菩萨坐在莲花上,怀里抱着一名婴儿,不只菩萨的神态刻画的栩栩如生,那名婴儿也是惟妙惟肖。 她喜欢极了,赶忙问胡嬷嬷,“嬷嬷,这个要多少钱?银子够吗?” 胡嬷嬷答道:“够。” 楚月追问道:“要多少银子?” 胡嬷嬷想了想,狠下心:“五十两银子。” “才五十两银子?”楚月疑惑了,进宫以来,她也见了不少好东西了,这块和田玉,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这样的玉、这样的刀工,竟只要五十两?她有些纳闷儿。 “是,五十两。”胡嬷嬷笃定道。 “好吧,”楚月将信将疑的道:“先收起来吧。” 转眼与惠妃相约那日便到了,楚月早早起来做了一桌席面,惠妃如约而至,没想到的是,赵宁竟也来了。 “听说你今日办谢师宴,朕就过来凑个热闹。”他说道。 “原就想请皇上的,又怕您太忙没时间,如今有您赏光,长乐宫真是蓬荜生辉。”楚月拍着马匹。 “学了这些日子果然有很大进步嘛!”赵宁笑道。 几人笑着上了桌,惠妃对楚月做的菜赞不绝口。 这时,楚月又发现惠妃的另一个好,便是不管在哪儿,只要有她在,整个氛围便变的温馨愉快,言谈间她还总能照顾到别人的感受,让身边的每个人都十分愉悦,真是极好的一个特点,楚月在心里想。 用过膳,簌了口,楚月让胡嬷嬷拿出那尊送子菩萨,她双手将小盒子递给惠妃,“惠妃娘娘,您如此尽心竭力的教妹妹,妹妹准备了一点心意,请您笑纳。” 第169章 送子菩萨 惠妃连连说着“无需如此、无需如此。”没有去接那盒子。 楚月为难的看向赵宁。 赵宁开口道:“惠妃,你就收下吧。” 惠妃道:“臣妾与长公主殿下相处这些日子,自己也获益颇多,怎么能因此收长公主殿下的礼呢。” 赵宁笑道:“平日里看你也很正常,怎么这时候又迂腐起来了呢?” 惠妃低了头,“皇上教训得是。” 赵宁从楚月手上拿过那个小盒子,放到惠妃面前,“古人都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平日里要尊师重道,孔夫子尚有束脩之礼,你尽心竭力教了半年,不说终身为母,收份小礼又在这里推三阻四做什么?” 惠妃道:“皇上教训得是。” 赵宁笑着摇摇头,又问楚月,“送的什么?” 楚月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您问问惠妃娘娘不就知道了?” 赵宁看向惠妃,惠妃这才打开了小盒子,待到看清里面的是一尊送子菩萨时,她登时红了脸。 赵宁的关注点却不在送子菩萨上,“长公主,这尊菩萨是从哪儿得的?” 楚月老老实实的答道:“找人买的。” “多少钱?”赵宁又道。 楚月看看他,又看看惠妃,“五十两。” “五十两?”赵宁失笑,看了看那尊菩萨,又道:“你找谁买的?” 惠妃听了赵宁的话,仔细看了看那尊菩萨,这才看清菩萨是用和田玉做的,这块和田玉通体细腻、润滑,如羊脂玉一般的白,满足顶级和田玉的一切标准,用四个字评价就是白、透、细、润。 原先她父亲书房有一块和田玉的印章,那块印章不比这菩萨通体莹白,印章上方有丝暗褐色纹路,个头也没有这菩萨大,可也用了父亲一千两银子。 像这尊送子菩萨这样的和田玉,别说五十两,五白两都买不到,少说也要二千两往上。 她将盒子轻轻推回到楚月面前,“长公主殿下,这礼物委实太贵重了,臣妾不能收,正如皇上说的,孔夫子且有束脩之礼,倘若您真的想送,送一些束脩便是。” 皇上和惠妃的反应,让楚月明白了这块和田玉的价值,她也纳了闷,胡嬷嬷明明说是五十两银子的,就算是胡嬷嬷骗她吧,但胡嬷嬷哪来的银子去买这么贵重的礼物? 她想了想,道:“惠妃娘娘,既然是专为您准备的礼,妹妹就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您教给妹妹的这些,实在是妹妹一生宝贵的财富,如此珍贵的馈赠,千金都买不到,倘若您不收下,妹妹心里愧疚,想必日日都不能寐。” 赵宁又仔细看了看那送子菩萨,“既如此,惠妃,你就收下吧。” 惠妃拗不过他俩,只好收下了。 到了晚上,楚月跟胡嬷嬷说话,“嬷嬷,那尊送子菩萨,是找谁买的?” 三人用膳时,胡嬷嬷也在一旁,自然是听到了几人的对话,明白长公主势必会问起此事,思思来想去,她还是答道:“不瞒长公主殿下,老奴是找崔三爷买的。” “又是崔三爷?”这些日子,崔三爷出现得也太频繁了。 胡嬷嬷有些赧然,“老奴出了宫,恰好遇见崔三爷,他见老奴着急忙慌的,就问是什么事,老奴想崔三爷路子广,或许会有什么好物什,便将此事同他说了,崔三爷便拿了那尊菩萨出来。” “原来是这样……”楚月说道:“怎么你每次出宫都能遇见他?还有,我不是让你去找那个探消息的人吗?你没去吗?” 胡嬷嬷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然道:“老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恰好遇见了崔三爷,后来得了这尊菩萨,老奴便没去找那个探消息的人了。” 楚月深深看了她几眼,又道:“他只收了五十两银子?” “是。” 楚月想了想,“嬷嬷,虽说劫富济贫也不是坏事儿,但老这样让人家崔三爷吃亏总归是不好,往后还是别去麻烦崔三爷了。” “是。” 又过了些日子,赵宁来了长乐宫,喝了几盏茶便道:“长公主,你不是一直想到宫外走走吗,朕带你去江南走走好不好?” 楚月很是惊喜,“皇上怎么想到要去江南了?” 赵宁娓娓道来,他登基已有两年,如今朝局稳定、边境太平,他决定到江南视察一番,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去祭扫他当年的大皇子妃娘家人的墓地。 当年的大皇子妃如今被追封为圣孝贤皇后,棺椁迁入了京郊皇陵,两名儿女随葬在侧,赵宁登基后举行过隆重的追封及祭奠仪式。 大皇子妃的娘家人在那场劫难中大都仙去,如今都葬在了杭州城外,在这个时候去祭拜,楚月觉得皇上还是很有心的。 不过她有些犹豫,“皇上,有妃嫔同您一道去吗?” “什么意思?” 楚月道:“就是倘若臣妹也去,那除了臣妹,还有其他妃嫔跟着去吗?” 赵宁道:“你觉得应该带哪位妃嫔一道去?” 楚月噤了声,这可不是她该做的选择,“臣妹不敢妄自揣度。” 赵宁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要不就带惠妃吧,她娘家在苏州,此次出行,说不定还可以去她娘家看看。” 楚月喜不自胜,带惠妃是最好的,虽然她也很希望皇上能带上皇后一起,但这些日子她又去冷宫看了几次白姐姐,白姐姐俨然一副安然呆在冷宫的样子,楚月除了一声叹息也着实做不了别的。 赵宁弯了弯唇角,悠悠然端起茶杯喝起了茶。 惠妃收到消息的时候,受宠若惊,急忙给家里去了信,五百里加急送到苏州袁府。 过了一日又觉得那信写得还不够详尽,要准备的东西还没有写全,便又细细写了十几张纸,将所有她觉得应该准备的事情一一写了下来,再交给驿卒,又是五百里加急送回娘家。 袁家人收到信,族里上上下下喜出望外。 前段时间收到京里来的信,说是袁淑仪升为正一品的惠妃了,族里鞭炮齐鸣,摆了三天的围餐庆贺,现如今皇上下江南,竟然要带惠妃一道来袁府,让人如何不开心? 袁府嫡支的老太爷,也是现任的袁氏族长下了令,所有人都为迎接皇上的到来开始忙碌起来。 楚月准备了一下,后来想着还是去惠妃娘娘那里问问去江南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结果到了延禧宫,不停有宫女进来问这问那,楚月细细听来,全是关于本次下江南的准备工作。 她有些奇怪,忍不住问惠妃,“姐姐,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才出发吗?怎么竟有这么多事情要准备吗?” 惠妃笑了,“那是自然,你看,平素去礼佛烧香,去一日,便要带许多的东西,衣服少说要带一两套,首饰也要带一点,胭脂水粉也得带一些,不然倘若花了妆,没有个补的,却不是失了礼数?” “再说去了寺里,免不得要打点知客僧,零散银子肯定得备上,倘若是到了大的寺庙,难免会遇到相熟之人,也不能缺了礼数,因此适当的备些小礼带着,总是不会错的。” “像我们这次下江南,前前后后可能要去上两三个月,要见之人更是不少,你说要准备的东西多不多?” 第170章 白景仁 楚月咂了舌,“这么说来,您娘家那边,苏州袁府要做的准备是不是也很多?”她又问道。 “袁府要做的准备就更多了,皇上到了后吃、住、行如何安排,皇上随侍会带多少人去,这些人如何安排,安全方面要如何做,当地官员如果要来拜见该如何安排……实在是太多了,”惠妃笑了笑,“我们一个多月后出发,即便走慢一点,最迟两个月后也会到袁府,时间还是很紧凑。” 楚月这才发现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给别人出了多大的难题。 惠妃看出她的情绪变化,猜到些什么,又道:“此次皇上下江南,本来是去为圣孝贤皇后娘家人扫墓,却也打算去一趟臣妾的娘家袁府,臣妾真是喜不自禁。” 楚月面上的表情缓和了,“既如此,姐姐就指点指点妹妹,妹妹原本真就打算只带几件衣衫呢,还好问了问姐姐。” 惠妃笑了,俩人絮絮叨叨说起话来。 此后几日,楚月没事便往惠妃那儿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准备工作委实做得不足,有了惠妃的悉心指导,每每回到长乐宫她便照着惠妃的指点一一准备起来。 这日,她刚回到长乐宫,吩咐完胡嬷嬷,便有小太监来报,说是白天师又邀请她去赏花。 楚月想起上一次见白天师还是过年的时候,白天师还创造了机会让自己跟靖王独处,楚月心中很是感激,却也一直没有机会道谢,现下白天师邀约赏花,楚月没多想,便同小太监说自己待会儿就过去。 不多会儿,楚月到了钦天监,小太监开了门,楚月直接走了进去,但是里面却没有白天师的身影,倒是在窗边花盆前有一名男子正在浇花。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来,楚月见是名年轻的陌生男子,当即就要往外退。 原先她来钦天监的那几次,连白天师的同僚都未曾见过,两次都是白天师一人在此,因此楚月也没细细思量,直接就走了进来,她真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懊悔。 谁知那男子动作更快,一个闪身就到了旁边的屏风后面,接着便道:“对不起,在下唐突了。” 一时间,倒让楚月有些踟蹰,不知是立刻离开好还是留在原地好。 所幸尴尬的场景没有持续多久,楚月身后响起了白天师的声音,“长公主殿下已经来了么?方才与同僚说话误了时间,真是抱歉。” 说着便邀楚月坐下。 楚月看了看屏风,有些举棋不定。 这时,屏风后适时响起了一道声音,“白天师,卑职不知长公主殿下要来,唐突了长公主殿下,请白天师责罚。” 白天师仿佛这时才想起来什么,他歉意的看向楚月,“哎哟,长公主殿下,您看看老臣,竟忘了这茬儿,” 他望向屏风后面,压低了声音,“那是阿羽的弟弟,如今在刑部任职,方才老臣找不到人帮忙搬花,恰巧看到他,便叫了他帮忙,谁知竟因此唐突了您,这么说来,都是老臣的错,老臣给您陪个不是。” 楚月忙道:“没事没事,白天师不必这样。” 白天师这才对着屏风说道:“花既已搬过来了,你就先回去吧。” 白景仁从屏风后面出来,躬着身子,给楚月行了礼,随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楚月跟白天师赏完花,不经意的问道:“白天师,刚刚那位是白姐姐的弟弟?” 白天师点点头,“是,”说着又掩了嘴,“原是阿羽父亲的外室生的,阿羽父亲去得早,老臣就将他接过来,进了白家的族谱,没人知道这一茬,老臣担心皇上不喜欢,因此也未同皇上提及。” 楚月点了点头。 说着白天师又叹了口气,“哎,如今阿羽进了冷宫,老臣也不能去看看,甚是担心哪。” 说起白令羽,楚月也是无奈得很。 她知道白姐姐肯定是被人陷害的,但事发后,白令羽连为自己喊屈都没有,皇上恼她,她便生生的受了这气恼,连进了冷宫都安之若素。 原先楚月只看到阴险狠毒的许答应,觉得皇上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将这样的人扶上位的,还总想着哪一日皇上会回心转意接了白姐姐回坤宁宫。 可现在又发现宫里还有惠妃、贤妃这样温柔体贴、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皇上有这样的佳人陪伴左右,加之事务繁忙,又怎么可能有时间和精力去挂念冷宫里的皇后呢? 但是她旁敲侧击的同白姐姐说了许多次,白姐姐都不为所动,仿佛一定要跟皇上抗争到底,势必要皇上信了她。 此时听白天师这样提起,楚月只能挑好的话同他说,“白天师,本公主不时去看看白姐姐,如今她身体安好,精神也不错,白天师无需担心。” 白天师无奈的道:“如此老臣便放心了,谢谢长公主殿下。” 又过了几日,楚月看的江南一带的札记看完了,因为之前都是宫女们报书名给她,她想看哪本,再由御书房的人选好了送过来,现如今书看完了,她又想再寻些跟江南有关的书,便想自己到御书房去选一选。 征询过赵宁后,赵宁让小允子来回了话,说是已经同御书房的人打过招呼了,长公主殿下几时去都行。 于是第二日,楚月便到了御书房,她到时,御书房竟一个人都没有,楚月琢磨着大抵是皇上让大家避避嫌。 正想着,就见到书架后转出一人来,赫然就是那日在钦天监见过的那名男子。 楚月本来又想退,又想起对方是白姐姐的弟弟,想离开的脚步又停在了那里。 白景仁见到楚月,急忙行礼,“卑职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月看看他,又看看四周,迟疑的问道:“你在御书房做事?” 白景仁摇摇头,“卑职在刑部做事,方才来退还一些典籍,谁知御书房管事身体不适,方才一时找不到人顶替,便嘱咐卑职在此候着,以免长公主殿下来了也没个人帮忙寻书。” 他说话的时候,楚月细细看了他几眼,他的眉眼生得很好,但是与白姐姐一点都不像,说俩人是姐弟,倘若不知情,是压根儿不会把他们俩人想到一处去的。 听完他的话,纵使楚月因为他的身份对他没那么抵触,但始终男女有别,因此说道:“我自己看看便是,你不必跟着。” 白景仁点了点头,应了声“是,”便也没再说什么,退到了御书房门口。 楚月确实在书架上发现了一些好书,她捧着书便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日影西斜,不知不觉,她已经在御书房呆了两个时辰,身边选出来的想带回长乐宫的书更是堆成了高高的一摞。 直到随行前来的碧螺提醒她时辰不早了,她才回过神来,可看着那摞高高的书,她又犯了难,只有碧螺一人是肯定搬不回去的。 她往御书房门口望了一眼,白景仁竟还在那,看到楚月望过来,他问道:“长公主殿下,您这些书是要带回宫里吗?需要卑职帮忙搬回去吗?您别担心,卑职不入后宫,到了保和殿,卑职就把书交给小太监,让他们帮忙送过去。” 一席话倒是说得楚月不好拒绝了。 白景仁帮忙将书搬到了保和殿,交代了小太监后,便行礼离开了。 楚月对他的好感无端的又多了一些,他长得虽与白姐姐不像,待人接物倒是颇为相似。 第171章 见面 想着要下江南了,楚月便想给赵衍递个信,她有意无意的到御花园赏花,果然便遇到了仁玉,仁玉还是递了张纸条给她,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仍旧是约在奉福寺见面。 楚月想起上一次与靖王在奉福寺见面的时候,皇上突然来了,靖王跳到了房梁上,后来果然没被找到,她倒很是好奇靖王是如何做到的。 翌日,她便去同赵宁说,出行前想到潭柘寺求个平安符。 赵宁认为这主意很好,但他近日实在抽不开身,便让惠妃随她一道去。 楚月道:“皇上,惠妃娘娘这些日子为了下江南的事,忙得很。” 赵宁蹙了眉,没说话,大抵在想再找个什么人一同去。 楚月又道:“有胡嬷嬷陪着一道去就行了,胡嬷嬷您不放心吗?” 赵宁沉思了半晌,“朕再派几名侍卫一同去。” 楚月道:“皇上,派两名侍卫便可,不然即便臣妹是私服出行,也要被人看出来端倪。” 赵宁颔首,“小心一点。” “臣妹知道了。” 楚月先去了潭柘寺礼佛,随后像往常一样回了奉福寺休息。 用完晚膳,两名侍卫先是在楚月房外守着,过不多会儿便觉得有些晕沉沉的,胡嬷嬷走出来,告诉二人长公主殿下已经歇下了,有她守着即可,让俩人先去歇着。 两名侍卫还想再守一会儿,胡嬷嬷一人递了一个钱袋子,“这回出来辛苦了,大晚上的还要守着,长公主殿下也不好意思,这些给二位官爷买酒喝。” 二人对视一眼,“如此,那便辛苦嬷嬷了。” “应该的。” 直到胡嬷嬷来禀告俩人确实睡下了,楚月才放了心,随后又对胡嬷嬷道:“给那两名侍卫吃的助眠药是从哪儿来的?” 胡嬷嬷支支吾吾的,“长公主殿下,这个您就别问了,反正一定没问题。” 出行前,楚月向胡嬷嬷坦白,这回去潭柘寺是为了见靖王,胡嬷嬷迟疑了片刻,没说什么,后来便弄了些助眠的药回来,说是到时给跟着去的侍卫吃,楚月问了几次药是从哪儿来的,她都三缄其口,只说对方绝对信得过。 上回用来陷害许答应的断肠草,也是胡嬷嬷找回来的,同样是说对方绝对信得过,看在上回那断肠草没有出问题的份上,楚月还是允了她将药下在那两名侍卫的饭里。 “是崔三爷吗?”楚月试探着问道,她心里已有七八分肯定对方势必是认识的人,而认识的人中,除了靖王会这样帮她,其他人她想来想去也只得那个今日出现过多次的崔三爷。 胡嬷嬷欲言又止,显然楚月猜对了。 楚月沉了眸,“嬷嬷,崔三爷究竟是什么人?他总这样帮我做什么?” 胡嬷嬷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楚月又道:“你又是为何这么信他?他信得过吗?” 胡嬷嬷听罢,语气肯定的说道:“长公主殿下无需担心,崔三爷是最信得过的。” “你怎么知道?” 胡嬷嬷愣了,半晌才道:“您想啊,崔三爷他作为大梁首富,平日里与人打交道的时候那么多,势必是他信得过,旁人才敢同他做生意啊。” 这个解释让楚月哭笑不得,这算是个什么答案,合着只要生意做得大,人品便是信得过的? 但看着胡嬷嬷笃定的神情,她又存了些疑惑,“嬷嬷,你很了解崔三爷?” 胡嬷嬷点点头,又摇摇头,“崔三爷名号这么响,老百姓谁不知道崔三爷。” “那崔三爷究竟是做什么的?” “崔三爷原先是做绸缎生意的,将江南的绸缎贩到京都来卖,后来因为崔三爷的货是实打实的好,铺子里又有许多手艺高超的绣娘,不时出些新花样,每回新花样出来,大梁上至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下至平民百姓,无不纷纷追捧。因此十几年前,崔三爷的绸缎庄子在大梁便已经很有名了,后来路子打通了,崔三爷又开始做其他的贸易,具体有些什么,老奴就不清楚了,不过像沿海一带来的夷人玩意儿,很多都是崔三爷贩进大梁的。” “原来是这样,那这么说,崔三爷应该很忙才是,怎么你每回出宫都能遇见?” 胡嬷嬷愣了愣,随后道:“长公主殿下,这您就不知道了,像崔三爷这样的,哪还用他亲自去铺子里做事,手下养着数不清的管家、总管,每个月例行开个会,将当月的情况上报即可。” 楚月深深看了胡嬷嬷好几眼,“你倒是很了解。” 胡嬷嬷打着哈哈,“时候不早了,您不去玉皇殿了?” 楚月被她一提醒,赶忙起身披了件披风,到了玉皇殿,胡嬷嬷在外面候着,楚月刚给神像上了香,赵衍便来了。 “上回跟你在这里相见,一见面你就躲到了那里。”赵衍边说边看了眼旁边的神像打趣道。 楚月不好意思的抿着唇,“还不是以为您带了柳夫人去看大运河。” 赵衍走前来,“皇上要下江南了?” 楚月点点头,“皇上让我一起去,惠妃娘娘也去。” “嗯,去走走也好,只是凡事都要小心。” “知道了。” “平安符戴上了吗?”赵衍又道。 “啊?”楚月这才想起那个他送的平安符,她有些赧然,“还没有。” 赵衍看着她,楚月低了头,上回靖王跟她说过让她把平安符戴上的,谁知她回宫后竟把这事忘了。 赵衍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糊涂虫,”他亲昵的说道:“这次下江南记得戴上,知道不?” 他的语气很轻,声音很低,挠的楚月心里痒痒的,“知道了。”她说道。 随后赵衍掏出一沓银票,“这些,你先拿着用。” 楚月看到银票愣了愣,待到打开来一数更是惊讶不已,“两万两?您给我这么多银两做什么?我用不上。”她说着便要将银票递回给赵衍。 赵衍却就势握住了她的手,恰好将那银票圈在了楚月手中,“带着,”他说道:“此番去江南,难说会不会有什么需要用银两的地方,带着方便些。” 楚月蓦地被他握着手,浑身一阵颤栗,嗫嚅着说道:“那也不用两万两……” 赵衍又道:“原本就是给你的。” 楚月狐疑的抬起头,“为什么?” 赵衍凑近她耳边,“当时送了扳指给你,意思便是你是我将来的王妃,我给王妃钱,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楚月脸红了,她蓦地想起那枚刻着衍字的鹿骨扳指,心里砰砰直跳。 俩人的距离如今大概只有零点几厘米,互相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楚月只觉得意乱神迷。 赵衍仔细的看着她,如凝脂般的皮肤,小小的耳垂挂着两个红珊瑚耳坠,更显得她肤白胜雪,他情不自禁的凑前去,轻轻吻了吻楚月的耳垂。 楚月只觉得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的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赵衍直了身子,与楚月对视,楚月只觉得话都不会说了,“您……我……” 赵衍粗粝的手掌抚上楚月的脸颊,随后便吻了下去。 这个吻很缠绵很温柔也很久,楚月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但是一种别样的愉悦感又从身体中升腾起来,她只希望这一刻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赵衍顺势抱住了楚月,“月儿,不管将来还有多少事情要去面对,你要知道,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他喃喃说道。 “嗯,我知道。”楚月胡乱应道。 赵衍将楚月松开,“那日你侄子满月,我去看了,十分可爱,我一看就喜欢得很。” 楚月还是当时从许答应那里得知她有了个大侄子,但是当时与许修仪斗得如火如荼,也不敢贸贸然去查探这件事。 “是吗?”她眼睛里有光,“那我母亲呢?她还好吗?”她记得许答应说她母亲一直病着。 “那日看伯母的脸色不错,与你大哥一同招呼着宾客。” 楚月笑起来,“这便好,原先许答应同我说起,我既担心又不知该怎么办,现下知道他们都好好的便好。” 赵衍皱了眉道:“你担心什么?伯父伯母包括你大哥都有我看着,现下还多了个侄子。” 楚月咬着唇,“我……” 赵衍抚上她的发丝,“你在宫中,多有不便,宫外的事情都有我盯着,你别想这么多。” “嗯。”楚月点点头。 第172章 回春膏 下江南的日子到了,此次赵宁虽是轻装简行,但跟随的轿辇前前后后还是有上百乘,当真是浩浩荡荡。 赵衍在靖王府书房里坐着,侍卫走进来禀告,“王爷,皇上已经出城了。”赵衍点点头。 到了下午,谢临来了,甫一进门,他便大大咧咧的往凳子上一坐,兀自喝了几大口茶。 赵衍抬眼看了他一眼,“今日休息?” “不是,我同夫子告假了。”谢临回道。 “你连县试都没过,就这么随意告假,怕是不妥当吧?”赵衍又道。 谢临放下茶杯,“王爷,您是在同我说笑吗?” 他入国子监的理由本就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不过是做个掩护罢了,靖王难道还不清楚? 赵衍摇摇头,端起茶杯,“学业如此重要,哪能随意缺课,还是在国子监里,多少莘莘学子想进都进不去,你占了个位子,却不好好学习,当心夫子生气了将消息捅到你父王那里去。” 谢临知道赵衍是在同他说笑,笑道:“王爷,当心我用功了,考个三元及第让您瞧瞧。” 赵衍笑起来,“别说三元及第,你就是乡试能中个解元我都帮你敲锣打鼓摆上几桌贺一贺。” “王爷,您可别看不起人。” 赵衍调侃道:“便是本朝神童,江南才子袁子骞,也不过连中二元,你说呢?” 谢临摆摆手,一点儿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咱们说正事。” 赵衍这才敛了笑,递了个眼色给侍卫们,侍卫们会意的退了下去。 前段时间,赵衍得到赵宁要下江南的消息后,便存了疑心。 明面上,赵宁本次南下是要去祭拜圣孝贤皇后的娘家人,但是赵衍认为他很可能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下江南。 赵宁登基已经两年,这两年间,赵衍经历了数次刺杀,若不是他早有防备,此时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先皇的时候,赵衍除了是皇上的三弟—靖王,同时还是皇上亲授的正二品龙虎将军。 龙虎将军不直接带兵,但有对各地军情的视察权,赵衍没有家室,先皇又信得过他,因此十余年间,他南征北战,倒是与各地武将十分熟识。 赵衍本身武艺卓绝,为人低调,数次在各地的不同战役中身先士卒,将鞑子山匪打得落花流水,他地位虽高却不喜军功,呈给上面的折子将功劳全部让给了当地的驻军,因此与各地武将的关系都颇好。 宫变后,赵衍因伤休息了一段时间,也趁机观察赵宁会对朝政做出怎样的安排。 两年来,赵宁除了对严宰相相交甚密的几户下手外,对那些个原先支持赵显的武官,例如像韩将军这样拥立赵显上位的武官,至今都没有什么动作,是赵宁仁慈,愿意放他们一马?还是赵宁即将选择合适的时机对他们下手? “您上次说,您之前去帮韩将军御敌的时候,遇到的刺杀,很可能是皇上做的?”谢临问道。 “不能肯定,但有极大的可能。” “还有您去云南的时候,遇到的那次伏击,也是皇上所为?” “很有可能。” 谢临蹙起了眉头,“这么说来,王爷,您很危险啊。” 赵衍自嘲的笑笑,“那能怎么样呢?” 谢临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您就没想过,反了他?” 赵衍沉了眸子,“世子,这样的话可不要乱说。” 谢临叹口气,“行、行,不乱说,那您现下打算怎么办?” “先看看吧,你父王那边,最好是让人提点一下,原先便有谣言说是镇南王有谋逆之心,难保他届时不会用这个做借口,对镇南王出兵。” 谢临点点头,“我骗我父王说是去了药王谷这才随您进的京城,这么久了,搞不好我父王已经发现我不在云南了,正好写封信给他,让他明白我在京城也是在做正事。” 赵衍笑了,“你做起正事来倒是让本王有些不习惯。” 谢临咳咳两声,“王爷,如今我虽然同您熟了,也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但您也不能总笑我吧,您老这样打趣我,我幼小的心灵也会不习惯的。” 赵衍哈哈大笑起来,“既不想听我打趣,那我便不说了,前几日去宁古塔的侍卫才刚回来府里,想来你也是不想听的了。” “什么,那侍卫回来了?回春膏送了吗?她擦了没有?”谢临连珠炮般问道。 赵衍抱了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这么说来,我同你认识这么久,你好像从未给我送过礼,便是过年时的年节礼都没有。” 谢临怔愣了半晌,“今年过年,靖王府的管家不是把送礼的人都拦下了吗?既拦下了我又如何送礼?” “你现在见到我了,直接送便是,还经过那管家做什么?” 谢临无语,他忽地发觉做人还是要厚道,原先他不正经,爱调笑身边人,如今他正经起来了,身边人却不正经了,致远兄是这样,靖王又是这样。 赵衍看着他有些涨红的脸,努力忍住笑,“那侍卫将回春膏交到了安阳手上,安阳问是谁送的,他答是谢世子送的,然后他就回来了。” “然后他就回来了?” “对。” “他们没说点别的?那侍卫没跟安阳说回春膏是用来擦冻疮的?” “你原先有吩咐那侍卫要这样说吗?” “当然有啊。” “这样,那我就不清楚了。” “哎,”谢临急着说道:“那侍卫在不在府里?让他过来我自己问他。” 少倾,一名侍卫被叫了过来,谢临仔仔细细的询问了他半天,搞清楚自己嘱咐的事情他全都交待给了安阳公主后,才放了心。 赵衍在一旁优哉游哉的喝着茶,眼见谢临终于问完了,才道:“问完了?” 谢临虽然对赵衍调侃他有所不满,却还是站起身给赵衍行了个礼,“谢王爷,稍后我就派人把礼物给您送过来。” 赵衍道:“无妨,又不是真的要你的礼物,”又道:“你那两个手下,王五、周六,不是也来了京城,怎么不让他们去送回春膏,却要找名王府侍卫去送?” 谢临道:“他们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不方便。” 赵衍看了他两眼,继续喝茶。 谢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原先我怕送过去有私相授受之嫌,因此用您这位王叔的名义送好一点。” “那你又要我的侍卫告诉安阳是你送的?”赵衍问道。 谢临表情尴尬,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赵衍没有再问,只是说道:“世子,安阳如今处境艰难,你能这样为她着想,我这个王叔看着也是开心的。” 第173章 登泰山(一) 赵宁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前进着,一路走来倒也太平无事,谁知就在进入天津地界时,竟遇到了伏击,对方一下子闪出上千人。 领头的人叫嚣着,“伪皇帝,你得意个甚,”说着举了大刀就要冲将上来。 赵宁坐在马上,不慌不忙的掏出手枪,一声枪响,对方已脑袋开花,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对方剩下的人既惊且怕,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这时便听赵宁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敢说话,一息后才有个人道:“我等乃雁鸣山好汉,受你这伪皇帝迫害,妻离子散,今日势要同你讨回公道。” 赵宁眼神阴纨,“因为朕,你们妻离子散?这是为何?” “你还好意思问出口?若不是你抓了我儿去试药,他又怎么会成了痴儿?我家老婆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安公公一声大喝打断,“你好大的胆子,在皇上面前不跪下不说,还敢你啊我的说话,还不快将他拿下?” 那人一听这话,挺身出了队伍,“伪皇帝,会使枪有什么了不起?你要是有胆,敢不敢下马来赤手空拳与我一战?” 安公公大骂,“你这泼皮无赖” 赵宁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随后翻身下马,径直向前走去。 那人很是讶异,大概并没有想到赵宁会真的走前来。 赵宁到了那人几步远处,说道:“刀放下,既往不咎。” 那人嘴角翕翕。 赵宁又道:“朕不是不能跟你比武,只是倘若真的比,你的下场便是这样。”他说着望了眼原先脑袋开花那人的尸体。 “回家去吧,照顾好你家老婆子,”他说着又扬声对着那上千人道:“既然落草为寇,想必是各有苦衷,每人赐银三百两,刀放下,既往不咎。” 大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有一个人放下刀,旁边人见了,也放下刀,最后,所有人都放下了刀。 赵宁吩咐旁边,“安公公,去看看赏银怎么分。”说完,便吩咐大家继续前行。 这场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楚月坐在马车上,枪响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到碧螺报来,才知道是遇到山匪了。 车队继续往前走,那些人将脑袋开花的人的尸体拖到一旁,楚月掀了帘子,悄悄看了一眼那尸体,登时便有些想吐。 她又遥遥看了眼马背上赵宁的背影,心里没来由的便有些忐忑,回宫虽一年多了,但是眼前的皇上,她还是看不懂。 接下来的行程倒是风平浪静,一路上每到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赵宁便会招呼了楚月一道去看,一边看一边跟楚月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会拿了小吃递给楚月,“这个好吃,你尝尝。” 这时候的他,同那天一枪将人打死的他截然不同,他的眸子平和而温暖,很多时候会让楚月忘了他是天子,仿佛他们就是这人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兄妹,仅此而已。 惠妃总是礼貌而恰当的给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既不争风吃醋,也不伤春悲秋。 快到泰安的时候,赵宁问楚月,“想去登泰山吗?” 楚月有些犹豫,五岳之中的泰山她当然知道,前些日子准备出行的时候,还在一本杂记中看到了对泰山的描写,那写书之人对泰山极为推崇,特别说道一定要去泰山看日出,那种大气磅礴的景象是语言无法描述的。 楚月看书的时候是很想去的,但对于自己究竟能不能登山,能登多高的山,她又有些吃不准,怕登到一半上不去会给大家拖后腿。 赵宁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需担心,你往常也去登山的。” “是吗?”楚月问道:“臣妹登过泰山吗?” “没有,五岳除了泰山,你都登顶了,所以你不想去试一试?” 楚月得了这鼓励,有些跃跃欲试,毕竟难得出趟京城,她看了眼身侧的惠妃,“姐姐,您也去吗?” 惠妃浅浅笑着摇了摇头,“妹妹说笑了,姐姐要是去登山,怕是会扫了大伙儿的兴了。” 楚月“哦”了一声,有些举棋不定。 赵宁却已经做了安排,“既然来了,便去吧。”他随即叫了安公公过来,“吩咐下去,在泰安停三天,届时朕同长公主去登泰山。” 安公公微讶:“是,”又道:“那泰安的官员……?” “就说这次出行不接见官员。” 安公公应道:“是。” 出行前,本来有大臣建议赵宁顺道来泰山祭天的,赵宁拒绝了,因此原先并没有计划在泰安停留,现在皇上下令了,泰安的官员们少不得一番忙碌。 楚月眼观鼻鼻观心,赵宁走开后,还是问惠妃,“姐姐,您说皇上是原先便想登泰山还是临时起意?” 惠妃笑道:“这个姐姐如何知道?” 楚月撇着嘴,“倘若是因为我想去登山,而让大家的行程调整,泰安的官员们临时要忙碌一番,我心里过意不去。” 惠妃一听她这话,便道:“妹妹,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凡事为别人想得太多,还总是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其实很多事换一种看法,便会很不一样。像这次,皇上原本没打算去泰安,那泰安的官员们,再想表现也没有机会。” “但现在,即便皇上是临时起意,他们可能要昼夜忙上几日,但总归有了这样好的机会与皇上接触,你知不知道,大梁上下,有多少官员,争着抢着想要一个近前服侍皇上的机会,那真是千金都买不回来呢,泰安的官员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因此而埋怨你?” 一席话,把楚月说得眉开眼笑,“姐姐,旁的不说,您这为人解忧的本领,妹妹是佩服得很。” 到了泰安,城里干净整洁、井井有条,众人从中午歇到晚上,果然没有官员前来打扰。 楚月早早便睡了,第二天起床精神抖擞,碧螺服侍楚月洗漱后,有侍女端来一套衣服,跟普通的衣服不一样,上身是短装,下身是裤子,倒有些像骑马时穿的骑装。 “这是……?” “这是皇上吩咐奴婢拿过来给长公主殿下的,说是穿上好爬山。” 楚月将信将疑的换上衣服,果然行动十分便利。 待到见了赵宁,他也是一身类似楚月这样的衣服,楚月觉得既新奇又有趣,随行的七八名侍卫,也是这般打扮。 到了泰山,爬了一小段,楚月才发现除了自己这几个人,便没有遇到其他人了,山上虫鸣鸟叫,空气清新,深深的呼吸一口,只觉得从内到外都清爽极了,那些惆怅、心绪,仿佛都随着山间的清风不知飘到了何处。 楚月免不得表扬了泰安的官员几句,“皇上,这么短的时间,泰安的地方官便准备好了接驾,是不是得赏?” 赵宁笑道:“没见过你自己跟朕讨赏,倒是帮其他人讨赏了,是,要赏,下了山朕就赏他们。” 楚月笑道:“谢皇上。” 过了一个多时辰,楚月开始感到体力有些跟不上了,她深深喘着气,脚步越来越沉重。 赵宁却还是步履如风,楚月觉得真是奇了怪了,一个皇上,怎么像个练家子似的,不对,本来就不是寻常的皇上,试问有哪个皇上能那样使枪?即便是习武之人,也寻不出几个吧? 赵宁看出楚月的体力不支,“加油。”他鼓励道。 楚月也想加油,但越走脚步就越重,终于她停了下来,扶着旁边的树枝,“皇上,臣妹真的走不动了。” 赵宁向四周的侍卫们看了一眼,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走不动就歇一歇。”他说道。 “歇一歇?”楚月皱着眉。 “嗯。” 楚月哭笑不得,“皇上,今日是必须登顶吗?是的话,要不您登,臣妹在这里等您下来行不行?” “不行。”赵宁简短而干脆的答道。 楚月一听这话,心凉了半截,过了两秒,愁眉苦脸的问道:“要不您先登,臣妹休息半个时辰再去追您,行不行?” “你确定你休息半个时辰还能追得上朕?”赵宁失笑。 第174章 登泰山(二) “那咱们就在山顶会合?” “不行。” 楚月绷不住了,心里十分泄气,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也不管姿势优不优雅了。 赵宁挑挑嘴角,也在旁边坐下来,他伸了手,一旁的侍卫将水袋递过来,他又将水递给楚月,“喝点水。” 楚月没好气的接过水袋,咕嘟咕嘟大口喝起来。 说实在的,如果说平时她因为身份还有些端着的话,这一刻,她有些破罐子破摔了,都累成这样了,还要登山,这不是要人命么? 她气呼呼的喝了半袋水,又一伸手将水袋递回给赵宁,连句谢谢也没有。 赵宁却一点都不生气,不仅不生气,他还很开心,在累到极限后,真正的小月终于回来了。 他招了招手,一乘轿子出现在视野中,“如果实在登不上去,便坐轿子吧,”他温和的说道。 楚月吃惊不已,指着轿夫们,舌头开始打结,“皇上,他们他们一直都跟着吗?” 赵宁点了点头。 楚月忽地消了气,自己空手空脚的上山尚且在这里闹脾气,轿夫们却是一直抬着轿子跟在后面,这么重的轿子,连吭一声都没有,她还以为上山的就他们这几个人呢,她有点愧疚,有点不好意思。 赵宁看出她的情绪,说道:“我们今日不下山,就宿在山顶,明日一早在山顶赏日出,泰山的日出是最美的。” 楚月点点头,又指了指轿夫,小声说道:“皇上,让他们别跟着了吧,臣妹自己登上去。” “你可以吗?” “试试吧。” 接下来的路程,虽然腿还是酸疼的,心里想打退堂鼓的想法也不是没有,但楚月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待到行程过了大半后,她忽地发现那些疲惫、酸痛似乎没有了,她欣喜不已,一鼓作气登了顶。 待到了山顶,才恍然惊觉果然不虚此行,此时已是黄昏,夕阳西下,极目远眺,朵朵残云如峰似峦,一道道金光穿云破雾,直泻人间,在层层峰峦的尽头,黄河好似一条金色的飘带闪闪发光。 楚月被这瑰丽的景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便是黄河金带。”他说道。 楚月点点头,只见那波光鳞鳞,银光闪烁,黄白相间,如同金银铺就,从西南至东北,一直伸向天地交界处。 “太美了,”她叹道。 “是啊。”赵宁也道。 俩人又看了好一会儿风景,才坐下来休息,山顶已经搭好了几个蒙古包,晚上便在那里面歇息。 休息了一会儿,赵宁让侍卫们生了火,煮了些面条,与楚月一起坐在蒙古包里,吃了面条,楚月着实有些讶异,她以为皇上会让人传膳上来的,结果竟然这么简单就解决了膳食。 用完膳,赵宁跟楚月坐在篝火边烤火,山顶虽然风大,但他们选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又烤着火,身上也暖和起来。 俩人说着话,楚月忍不住问道:“皇上,臣妹有一件疑惑的事,不知道可不可以问?” “问。” “您这次为何不祭天呢?” 赵宁看着噼里啪啦燃烧的篝火,眸子里全是红艳艳、黄澄澄的篝火燃烧的样子。 他身上有一种阴郁的气质,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甚至不敢多去琢磨的气质,但在这表面的阴郁掩盖下,仿佛又有另一种气质在蠢蠢欲动,那是一种阳光的气质,一种让人欣喜的容易接受的气质。 楚月看着他白皙得几乎要透出血管的肌肤,在篝火的映衬下,竟也不觉得那么白了,而是带着温度,似乎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不可接近,这一刻,她才恍然觉得,其实皇上也是一个人,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不再只是那个位于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帝王,她感觉同赵宁近了许多。 “你觉得应该祭天吗?”赵宁忽地问道。 “啊?”楚月讶然,“臣妹臣妹不知道,臣妹只是随口问问。” 赵宁笑了,他轻轻的揉了揉楚月的头发,“祭不祭天,都没有你陪在我身旁重要。” 楚月思考着这句话,没再问什么。 第二日一早,楚月迷迷糊糊的被叫醒,只觉得那腿酸痛极了,下地走了几步,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她强撑着站起来,裹了厚厚的狐裘,来到蒙古包外。 冷冽的寒风刮过,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又紧了紧狐裘。 赵宁过来带了她到一处观赏日出的地方,那里已经有两张凳子,凳子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太阳还没出来,山峦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中,看上去如梦似幻。 过了一会儿,薄雾散去,一线晨曦由灰暗变成淡黄,又由淡黄变成桔红,金黄的太阳开始崭露头角。天空中的云朵,瞬息万变,有的象万马奔驰,有的象凤凰展翅,满天彩霞与地平线上的茫茫云海融为一体,犹如一副巨画从天而降。 太阳越升越高,一小会儿,便将整个身子都露了出来,瞬间光芒万丈,给山峦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楚月看得痴了,连声称赞:“太美了、太美了。” 赵宁看着她的侧颜,微笑不语。 看完日出,楚月眸子都发着光,“怪不得人家都说要到泰山顶上赏日出,原来真是美不胜收。” 赵宁点点头,“百姓们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俩人又赏了一会儿景色,或许是太阳出来了的缘故,温度升上来了,大家也准备下山了。 这下楚月犯了难,倘若说昨日自己还逞强走完了后半程上山的路,这会儿要下山,她是连逞强都不行了。 所幸赵宁非常贴心的备了轿子,而且未免楚月一个人坐轿子心有戚戚,他也坐了一乘轿子。 楚月不得不感慨皇上真是细心体贴,她又想起自己身份调换的事情,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想皇上究竟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些,可每每站在皇上跟前,她的那些个愤懑不解便又消失了,凭良心说,即便是亲哥哥,也不一定有皇上待她这般好的了。 在楚月他们登顶泰山的时候,赵衍离了京,已经到了九边重镇里的宣府镇。 在一处不起眼的民房里,韩将军一脸严肃。 “情况怎么样?”赵衍问道。 “不好,”韩将军言简意赅,“怕是要打起来。” “那位下江南了。”赵衍又道。 “末将知道,所以末将摸不透那位的意思。” “家里如今怎么样?” “尚好。” 赵衍蹙了蹙眉,“先看看他们要怎么样吧,若是打起来,千万要保重你自己。” 韩将军虽一脸粗犷,如今却也满脸的认真,“王爷,那位在这个时候下江南,您说是想做什么?” 赵衍用手蘸了些茶水,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个点,淡淡道:“一石二鸟。” “您是说?” “既报恩又解决麻烦,”随后看了韩将军一眼,“只是不知道这次他想解决的麻烦是谁。” 韩将军想了想,“王爷担心他是冲末将来的?” 赵衍看着桌上那两个点,没说话。 韩将军沉默了几秒,恍然大悟般,“所以上次王爷遇险……” 赵衍接口道:“是的。” 韩将军点了点头,“末将明白了,谢王爷提点。” 赵衍点点头,停了几息才道:“你既明白了,本王也就直说了,如今看来,韩将军最好先找个由头将家里人转移了,我们猜错了自然最好,倘若我们猜对了……” 韩将军不说话了。 赵衍又道:“这次本王过来,带了王府二百亲卫,若是需要本王协助,韩将军大可出声,若是家人需要掩蔽,本王也有合适的去处。” 韩将军站起身,郑重行了个礼,“末将谢王爷。” 第175章 袁子骞 楚月他们一行人离开泰安后,又走了十来日,到了杭州。 新任浙江都督刘通明领了杭州知府等数百人在城门口迎接,阵仗颇大。 赵宁带着一行人直接到了圣孝贤皇后的娘家杭州纪家,纪家败了十几年,自赵宁登基追封了圣孝贤皇后,又拨了许多银两让纪家重修了纪氏祖宅,如今院落层叠,倒也颇为气派。 楚月跟在赵宁后面的队伍里,自打进了杭州城起,一路上那个温和的皇上就不见了,他蹙着眉,脸上笼着一层霜。 大家在纪家住下,头三日,没有什么活动,所有人一律斋戒。 第四日,赵宁起了个大早,先是率众人到了纪家的祖宗牌位祭拜,一整套复杂的仪式过后,他遣了众人出去,一个人跪在蒲垫上,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待到出来时,满眼满脸掩不住的沧桑、寂寥。 楚月以前对圣孝贤皇后了解得不多,南下的这期间,惠妃倒是跟她说了一些,楚月听得既难过又心疼。 知道圣孝贤皇后是皇上做大皇子时的大皇子妃,可后来因为祺嫔的事,皇上被软禁了,一双儿女也遇害了,圣孝贤皇后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最终投了湖。 如今见到这样失魂落魄的皇上,她忽地就有些动摇,皇上对她做的那些事,大抵是有苦衷的吧? 接下来大家又在纪家呆了四五日,期间赵宁接见了一些当地的官员。楚月日日与惠妃一道,多数时候都在房里待着。 圣孝贤皇后的娘家人很少,大多都在十几年前的浩劫中殒命了,如今在纪家主事的,还是当时纪氏的一个旁支,因此女眷也少,楚月她们更是不方便去哪儿。 待到四五日后,赵宁命启程前往苏州,上了马车,惠妃脸上终于洋溢出了耀眼的神采,她虽貌不惊人,但肤色白皙,说起话来声音又软又好听,颇有江南女子的婉约之美。 杭州到苏州还要走两三天,这一路,惠妃跟楚月聊了许多苏州的趣闻逸事,其中,便少不了提到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 楚月的好奇心来了,袁子骞袁大公子的大名她早就听说了,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想象中怎么都应该是知书达礼的翩翩公子,怎么到了惠妃口中,却成了顽劣不堪的混世魔王,想来当姐姐的都喜欢埋汰弟弟吧。 待到了苏州城,赵宁并没有直接前去惠妃的娘家袁府,而是率众人到了拙政园住下,显然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楚月有些疑惑的看了眼惠妃,出行前她听胡嬷嬷说,到了苏州可能会宿在袁府,原来不是这样安排。 惠妃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回了个善解人意的笑容给她。 住下后,楚月刚准备歇下,惠妃便来了。 “妹妹,歇下了吗?” “还没呢,姐姐。”楚月迎了出去。 俩人坐下,惠妃拉起了楚月的手,“妹妹,此番来了苏州,一定要好好玩一玩。” 楚月有些赧然的笑了,她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毕竟难得来一次,自然要好好欣赏一番江南的美景,又觉得有些遗憾,倘若阿衍能一起来就更好了。 是的,他是靖王,他更是她的阿衍。 这次出行前她将那枚平安符戴上了,晚上睡觉也不曾摘下,紧接着其妙的事情便发生了,每当她握着阿衍送的那枚平安符入睡时,便会梦见许多事。 初时她还不明白是为什么,后来才意识到这都是以前发生过的事,她只觉得那平安符神奇极了,怪不得阿衍催促她要戴上。 借由这些梦境,她想起了秋猎期间阿衍教她骑马,想起了他奋不顾身的来救她,想起了行宫大火后阿衍和韩将军护送大家回京,想起了阿衍将她从白家大宅救出来,想起了他们在月光下的那个吻。 每一个梦,都让她深深回味久久不愿醒来。 惠妃又道:“我知道你下午想问什么,是我建议皇上不要去我娘家住的。” “为何?” “皇上此番下江南能带上我,我已是喜不自禁,现下皇上还要陪我回一趟娘家,这对我和家人来说,都已是无上的荣耀了,又怎能斗胆要求跟仙去的圣孝贤皇后一般呢?” 楚月看着眼前温柔体贴的惠妃,心情复杂,其实她猜到了的,但越是看到惠妃的好,她越是挂念白姐姐,她既希望皇上身边有惠妃这样善解人意的妃子相伴左右,又担心皇上因此更加想不起冷宫中的白姐姐。 惠妃看出她的心思,转了话题,“不说这个,明日休整一日,后日便会到我娘家袁府,届时我那个顽劣的弟弟也会在,若是唐突了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楚月笑了,“姐姐,瞧您说的,袁大公子是响当当的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出自袁府又有您这样的姐姐,我可不信他会是混世魔王。” 袁家是江南大族,绵延数代,底蕴深厚,文人墨客辈出,达官显贵也不少,家族背景深不可测。 惠妃出自袁家嫡支,她是这一任袁家家主的嫡亲曾孙女,她的弟弟,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袁家大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惠妃没有反驳楚月的话,只是笑了笑,道:“见了面便知道了。” 第二日,楚月在房中休息了一日,第三日起来,想着毕竟是到袁府做客,就还是让碧螺服侍着打扮了一番。 今日的惠妃,与往常更是不同,以往她在宫里,穿得都比较清淡素雅,今日她将一头黑发挽成了高高的美人髻,髻上插着一支红宝石簪钗,发间隐隐有明珠闪耀的光芒,两个水滴状红宝石坠在耳上,一袭水红色朝服,既不过分奢华,却又衬得她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赵宁见到俩人的时候,愣了片刻,惠妃笑盈盈的迎上前去,“请皇上恕罪,臣妾晚了些。” 赵宁淡淡笑了笑,“上轿吧。” 到达袁府时,袁府门外已列好了队,上百人整整齐齐的站在两旁恭迎皇上的到来。 赵宁在门口下了轿,向众人颔首致意。 领头的袁氏家主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己,他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颤巍巍率众人上前给皇上行了礼,亲自引皇上进了袁府大门。 楚月跟在惠妃后面,进门的时候便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她往旁边望了一眼,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在看她,她不好意思的立马回过头,待她再偷偷看过去,那边又没有人了,她疑心自己看错了,也没多想。 到了正厅坐下,赵宁开始与袁氏家主闲话,惠妃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坐着,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一刻钟后,袁氏家主邀请赵宁一行人到园子里赏荷品茗,这些都是原本便安排好的行程,只不过让楚月感慨的是,袁府当真是江南大家,亭台楼阁、假山鱼池,回廊拱门,走过了一道又一道,到了荷花池旁,那里早已经备好了数十张茶台。 大家一一坐下,这时的气氛便轻松多了。 赵宁便开了口,“袁大公子在哪儿呢?” 一个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回皇上的话,小人在此。” 楚月望向那人,因是侧面,望不真切,心想这便是江南大才子袁子骞,惠妃娘娘说的小魔王。 赵宁又道:“站着做什么?”随后手一指,直接指向楚月旁边的空位,“快坐下,朕还等着听你吟诗呢。” 楚月看了眼旁边,又看了眼袁大公子,袁子骞正好看过来,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明又似乎带着孩童般尚未褪去的纯真,楚月愣了愣,这不是刚刚偷看自己的那双眼睛? 第176章 赏荷 袁子骞跟赵宁道了谢,来到楚月旁边的茶台坐下。 楚月不敢再扭头去看,却又听到赵宁说道:“袁大公子,大家都说你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副其实?” 袁子骞立马起身,“回皇上的话,都是以讹传讹,小人肚里这点墨水,别说四大才子之首,就是四小才子之尾,也只能望其项背。” 楚月不禁有些想笑,这位袁大公子看来倒是谦虚得很。 赵宁笑了,“就用你那点墨水,咏一首荷花吧。” 袁子骞看了看池塘里的荷花,时值七月,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池塘里粉的、紫的、红的荷花不一而足,开得繁盛妖娆。 袁子骞想了想,抑扬顿挫开了口:“一朵粉荷花,两朵紫荷花,三朵红荷花,各自争娇艳”。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楚月已经捂着嘴笑起来,她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惠妃娘娘会埋汰这个弟弟了。 袁家众人慌了神,这位祖宗啊,当真是不嫌事大的,实在吟不出来,不吟便是了,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给自家砸场子吗? 袁家家主狠狠的瞪了袁子骞一眼,见他若无其事的站着,又将视线投到了袁子骞父亲身上,袁子骞的父亲,现任苏州知府袁知府慌了神儿,赶忙起身鞠躬作揖,“皇上赎罪,小儿顽劣,微臣这就让他回屋里呆着去。” 赵宁原想骂袁子骞两句,看到捂着嘴笑的楚月,又将那些话收了回去,说道:“袁大公子倒是谦虚得很。” 袁子骞行礼,“小人便权当皇上是在夸奖小人了。” 赵宁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袁子骞,又道:“诗作得好,赏!”随后跟身边的安公公说了几句话,安公公便派小太监下去拿了个小盒子过来。 袁子骞接过赏赐,谢了恩坐下。 袁府众人见皇上没发火,心里的大石头这才放下,接下来大家便一边赏荷品茗,一边欣赏安排好的歌舞表演。 赵宁继续跟袁家主说着话,也不知道说的什么,俩人似乎很投缘,聊得很是尽兴。 楚月一侧坐着袁子骞,另一侧坐着袁府的一位老爷,很有些尴尬,只能兀自喝着茶,不时望几眼荷花。 就在这时,旁边一道声音传来,“长公主殿下,您第一次来苏州吗?” 楚月转过头,对上袁子骞黑白分明的眸子,点了点头。 袁子骞笑了,楚月发现他的笑容很干净,像孩童一般,没来由的紧张感就消褪了些。 “苏州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听说你们住在拙政园?” 楚月又点点头。 “园子都逛完了吗?” 楚月摇摇头,前天才到,昨天休整了一天,哪有时间逛园子? “拙政园倒是值得好好逛逛,你们是住在园子南边?” 楚月想了想,不太确定的点点头。 袁子骞又道:“拙政园水可多,逛园子的时候小心点。” 楚月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上次在雪香云蔚亭,小的就掉到水里去了,被他们笑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又笑了,他一笑眼睛弯弯的,似一掬清泉般清澈无底。 大抵是现场环境实在有些拘束,现在有个人说话起码让自己不那么突兀,也或许是袁子骞整个人散发出来的这种干净的气质,让楚月没了戒心,也笑了。 “那我到时小心一点。”她说道。 “嗯,”袁子骞应了一声,扫了眼楚月桌上的糕点,“百果蜜糕您不喜欢吃吗?” 楚月也扫了眼自己桌上,上面琳琅满目摆着好几样小食,还没来得及一一品尝,她歉意的道:“贵府热情好客,准备了这许多小食,还来不及品尝呢。” 袁子骞又道:“您慢慢吃,百果蜜糕口味偏甜一点,要是您不喜欢,我便让下人们去换些来。” “谢谢袁大公子好意,不过不必换了,我想试一试。” “好,”袁子骞道:“苏州好吃的也很多,要是姐姐有空,让她陪您去尝尝。” 楚月回道:“惠妃娘娘怕是不方便出门吧?” 作为皇上的妃嫔,惠妃娘娘是不可能在大街上抛头露面的。 袁子骞往惠妃的方向望了一眼,眼里的神采登时黯了,“以前还能跟我一道上街吃东西的。” 楚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你们姐弟俩感情应该很好吧?” 袁子骞眸子里又重新有了神采,“不瞒长公主殿下,姐姐与我是极好的,”停了片刻,又笑着道:“因此这次姐姐能跟皇上一起下江南,小的真是很开心。” 他的情绪感染了楚月,楚月也笑了。 这时,有下人过来传晚膳了。 晚膳的地方是在一处大厅,这次楚月坐在惠妃旁边,袁子骞坐到了对面。 吃得差不多了,惠妃便小声问楚月,“妹妹,下午在荷花池喝茶的时候,念衾在您旁边,你们还说了会儿话,在说什么呢?” 楚月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惠妃说的念衾应该是袁大公子,袁大公子叫袁念衾? 看到楚月怔愣了片刻,惠妃一下子发现刚刚竟然叫了弟弟的名字,一时间很是尴尬。 楚月忙道:“袁大公子的名字真有诗意。” 惠妃捂着嘴笑了,“既然都说给长公主殿下听了,也不妨再多说两句,因为我父亲极其喜爱母亲,所以为弟弟取名袁念衾,谐音袁恋卿。” “平素大家都叫他袁大公子或子骞,只有我平素总爱笑他的名字,因此私下叫他念衾,今日不防随口说了出来,妹妹可别生气。” 惠妃三言两语间为楚月勾勒出一个极其浪漫极其动人的爱情故事,能将孩子的名字这样命名,足可见袁老爷对袁太太的喜爱之情了。 楚月说道:“姐姐多虑了,想不到袁大公子的名字背后竟有如此动人的故事,倒真是让人钦羡,妹妹又怎么会生气?” “您不生气便好,”惠妃又道:“子骞今日没有唐突您吧?” “没有,袁大公子人很温和,很好相处。” “是么?”惠妃笑道:“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他好相处。” 俩人还要继续聊,赵宁已经举起了酒杯,在说祝辞,俩人便也住了口。 吃过宴席,一行人要回拙政园了。 赵宁却又点名袁子骞,“袁大公子,这几日你也到拙政园住下,正好带大家好好游玩游玩。” 袁子骞跪下道:“小人遵命。” 第177章 拙政园 翌日一早,楚月用过早膳便有人来带着她往拙政园北边走,一路上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枝繁叶茂,楚月一边走一边感慨果然是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 这个句子甫一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时她就愣住了,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她明白这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句子,应该是曾经听别人这样说过。 难道是在阿衍说过的另外那个时空里自己听过这句话? 一会儿,她便被带到了远香堂,这是一个四面都是窗的大殿,四周挂着帐幔,帐幔上可见精美的刺绣,大抵便是闻名遐迩的苏绣了。 大殿中间的位置空着,显然皇上还没来,惠妃见楚月来了,招呼她过去坐,惠妃一侧坐着袁子骞,他站起身来对楚月行礼,楚月这才发现袁子骞个头很高,楚月不矮,身姿也算修长,但袁子骞似乎比楚月要高出一个头,倒显得楚月十分娇小。 大家落座后,免不了闲话几句。 惠妃便道:“妹妹,我待会儿怕是不能陪你一道去逛园子了。” “是吗?为何?”楚月问道。 惠妃一一道来,原来自打回苏州后,惠妃便收到许多帖子,都是苏州本地有头有脸的太太们请求一见的帖子,这些太太们,不仅地位高,许多也原本就是惠妃的手帕交,因此于情于理都不好驳了别人的面子。 楚月是理解的,惠妃好不容易回一趟苏州,这些人情往来自然是免不了的,便道:“姐姐若有事,便先去忙吧,我自己在园子里逛一逛便是。” 惠妃却道:“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苏州,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逛园子,何况这园子这么大,要是迷了路怎么办?” 楚月不禁莞尔,“姐姐,有侍女跟着,不打紧的。” 惠妃看看身侧的袁子骞,道:“子骞,待会儿你陪着长公主殿下逛园子,”随后又看向楚月,“妹妹,子骞别的不好说,对这园子却是熟悉无比,待会儿就让他给您指路。” 楚月有些犯难,袁大公子怎么说也是外男,她一个尚未婚配的长公主跟袁大公子一起逛园子,怕是不妥…… 惠妃看出她的踟蹰,又道:“妹妹,苏州园林闻名遐迩,但倘若没有人指引着看,其中的许多精妙之处便无从知晓,会少了很多乐趣的。” 楚月思考了片刻,觉得此刻也不好拂了惠妃的面子,便道:“谢谢姐姐,如此甚好,便麻烦袁大公子了。” 袁子骞道:“无妨的。” 少倾,赵宁来了。 他慰问了一下大家的情况,便做了安排,因为他今日要接见好几位本地官员,因此也没有时间去逛园子。 他直接对袁子骞说道:“子骞,待会儿你陪长公主一道去逛逛园子吧。” 袁子骞站起身,“小人遵旨。” 从远香堂出来,楚月身后跟着碧螺,袁子骞身后跟着一名小厮。 楚月觉得十分尴尬,正在想要不要找个借口先回房,等下次惠妃娘娘有空了再一起出来,袁子骞却已经问道:“长公主殿下,您是想先往西逛,还是先往东逛呢?” 他的眼神干净清澈,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倒让楚月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便道:“有什么区别吗?” “东边的景相对少一点,西边的景多一点,看长公主殿下的喜好。” “那就……从东边开始吧。” “好,长公主殿下请。”袁子骞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就在前面开始带路了。 他身高腿长,但是很明显放慢了步速。 俩人先是来到了听雨轩,袁子骞引着楚月进了轩内,说道:“长公主殿下,您看到这些芭蕉叶了吗?下雨的时候,雨水打在这些芭蕉、翠竹上面,不同的听雨人听到的雨声都不大一样。” “是吗?”楚月望向大片大片清脆的芭蕉叶,“可惜今日没下雨。” “这里离您的住处不远,倘若哪日下雨了可以过来听听雨打芭蕉叶的声音。” 楚月点点头。 俩人歇息了片刻起身往外走,不一会儿,到了天泉亭,袁子骞细细介绍了了天泉亭的窗格、半墙以及八角形花饰的屋檐,楚月开始明白惠妃说的,有人带着看和没人带着看确实是两回事。 到了梧竹幽居,楚月特别喜欢圆形的门洞,她又隐约感到自己以前似乎也喜欢这样圆拱形的门洞。 正在思考间,袁子骞招呼她过去,楚月走过去,袁子骞将原先所站的位置空出来,楚月站在那个位置随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只见透过镂空花窗,在近景的荷塘石桥、柳叶回廊映衬下,不远处还出现了一座塔。 “那是北寺塔,”袁子骞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来,“塔并不在拙政园内,隔了一里多地,却成为了拙政园一景,这便是拙政园著名的‘借景’”。说完后,他便静静的立在一旁,等楚月慢慢观赏。 楚月不得不为拙政园建造者的高超技法折服,心思太巧了!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望远镜,往北寺塔方向望去。 袁子骞看到她拿出望远镜,说道:“长公主殿下这个望远镜看上去很是精巧,在下以前都没见过,是在哪里得的?” 楚月看看望远镜,想到崔三爷乐呵呵的脸,“是人家送的。”她答道。 袁子骞也没再问,随后俩人经过了倒影楼,亭台楼阁倒映在碧绿的湖面,营造出影影幢幢的别样魅力,楚月在倒影楼的回廊边坐了好一会儿,微风轻拂,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恬淡和舒适。 袁子骞立在一旁,时光仿佛静滞在了这一刻。 休息了一会儿,楚月回过神,俩人又往前走去。 到了十八曼陀罗花馆,楚月南北走了两遍,问道:“这里分为两个厅?” 袁念衾点点头,“北厅为卅六鸳鸯馆,南厅是十八曼陀罗花馆,北厅因临池曾养三十六对鸳鸯而得名,南厅的曼陀罗花,宜于冬、春。” 楚月问道:“现在还有鸳鸯吗?” 这次袁子骞倒没有直接回答,“您看看就知道了。” 楚月走前些,往厅北池塘中望去,果然见到十余对鸳鸯在池塘中游弋。 她回头对着袁子骞笑道:“果然有,真是奇了。” 她的笑容灿烂夺目,似乎有无数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袁子骞垂了眼眸,低声说道:“是啊,真是奇了。” 楚月转过头继续看那池塘中的鸳鸯,鸳鸯是相亲相爱、白头偕老的象征,倘若阿衍也在此处便好了,她就跟他一起来看鸳鸯。 碧波荡漾、鸳鸯戏水,仿佛也将她心中的愁绪带离了去,从卅六鸳鸯馆出来,她只觉得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又经过了香洲、小飞虹,俩人回到了远香堂附近,不远处的远香堂外面有侍卫守着,显然赵宁还在里面会客。 楚月准备就此与袁子骞告别,许是心情好,她开口问道:“袁大公子,上回您说落到水里去的雪香云蔚亭,怎么没见到?” 袁子骞愣了愣,“长公主殿下,小的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您怎么竟记住了?” 楚月道:“就是觉得这名字好听,所以就记住了。” 袁子骞回道:“那里有些远,倘若下次有机会,小人再引您去吧。” 楚月明白他大抵是在不好意思,毕竟她也就是随口一提,也不想让人家难堪,便道:“行。” 第178章 教导 赵宁会见完当地的官员们,已经到了晚上,便让小太监去请楚月和惠妃过来一起用饭,惠妃那边回说跟太太们一起用晚膳,就不过来了,因此只得楚月和赵宁一道用膳。 晚膳有松鼠鳜鱼、碧螺虾仁、响油膳糊、苏州卤鸭、西瓜鸡、肥肺汤,全是苏州本地特色菜。 楚月发现苏州菜很合自己的胃口,吃得很是尽兴,赵宁看她不停夹菜吃,心情也很是愉悦,一天的疲惫也在这一刻的轻松氛围中瓦解了。 俩人吃得差不多了,赵宁便问白天逛园子感觉怎么样。 楚月搁下筷子,漱了口,将白天跟袁子骞逛园子时看到的景色一一道来。 赵宁含笑听着。 楚月说到最后,发出一声感慨:“果然是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啊。” 她一边说这话一边不经意的望向赵宁,果然便见到赵宁有片刻的不自然,但他很快恢复如常,温和的说道:“想不到长公主这么会评价,当真要再多去逛几个园子才是。” 楚月掩了嘴,不好意思的道:“皇上,您就别取笑臣妹了。” 就在这时,安公公匆匆进来,附在赵宁耳边说了几句话,赵宁蹙了眉,“李将军呢?”他问道。 安公公回道:“在外面候着。” 赵宁使了个眼色让安公公先出去,随后便对楚月说道:“长公主,朕有些事要处理。” 楚月点点头,“皇上您先忙。” 另一边厢,惠妃招呼完太太们,终于闲下来,便让人去请了袁子骞过来。 袁子骞过来后,惠妃挥退了宫女们。 “今日没有唐突长公主殿下吧?”惠妃问道。 “怎么?在姐姐眼里弟弟是那么莽撞的人吗?”袁子骞道。 惠妃蹙眉看着他,“昨日在皇上面前,你作首那样的诗出来,是想要做什么?让袁府一干人等的脸面往哪搁?幸得皇上昨日心情好,不然怪罪下来,如何是好?昨日姐姐不得空训斥你两句,你还以为真的做对了?” 袁子骞揉着手里的两个铁球,“弟弟就是那水平,又不是故意的。” 惠妃一指头戳向袁子骞脑门,“在我面前你还敢这样说话!” 袁子骞将椅子往后面移了几步,“行了,惠妃娘娘,弟弟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算了吧。” 惠妃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话说回来,今日没有唐突长公主殿下吧?” “没有。”袁子骞答道。 惠妃颜色稍缓,“没有唐突便好,在长公主面前,你还是矜持一点,不要总在那傻笑。” 袁子骞满头黑线,“姐姐,你弟弟我何时傻笑了?” “昨日赏荷花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嬉皮笑脸的?” 袁子骞无语了。 惠妃又道:“虽说你同长公主年岁相仿,但她总归是长公主,你如今无官无职的,在她面前便尊重些,明白吗?” 袁子骞把玩着手里的铁球,“不明白。” 惠妃上前两步,一把拧着他的耳朵,“明不明白?” 袁子骞吃痛,一张脸皱成了包子,“明白了、明白了。” 惠妃松开手。 袁子骞摸摸耳朵,“惠妃娘娘,您在宫里该不会也这样强横跋扈吧?” 惠妃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袁子骞坐直身子,“行了,我知道姐姐的意思。” 惠妃心下微安,“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事?” “你打算何时成亲?” 袁子骞一听是这事,便道:“不知道。” 惠妃又道:“据说谢知州的掌上明珠谢大小姐很欣赏你的诗文?谢大小姐我知道的,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母亲我见过,处事大方得体,谢大小姐一直跟着她母亲,为人处世自有一套,做当家主母最合适不过了,你怎么看?” 袁子骞拨弄着铁球,“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我怎么知道该怎么看?” “没见过?袁小五说此前组织过好几次赏诗会,谢大小姐都来了,还给你写过一首藏头诗,你没见过别人?” “没有。” 惠妃深深叹了口气,“念衾,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年都已经二十五了,你究竟想找什么样的女子?” 袁子骞没有回答。 惠妃放缓语气,“念衾?” 袁子骞手中的铁球蓦地停了,他看向惠妃,“姐姐,倘若我有了中意的女子,不管她家世如何,你们都会支持我的,是吗?” 惠妃踟蹰了片刻,想起昨日娘亲冯氏对她说的话,“元娘,无论如何你好好劝劝子骞,他也老大不小了,现如今又不入朝为官,又不求娶女子,整日的无所事事。” 冯氏深深叹了口气,“不想当官也就算了,可为袁家继承香火总要的吧?爹和娘也不求他娶个身份地位都相当的女子了,只要身家清白,其他的他中意便可……” 莫非是弟弟相中了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冯氏有所察觉却不方便挑明了说? 惠妃思考片刻,沉下心说道:“对,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又叹了口气道:“爹娘年纪也不小了,就盼着抱孙子呢。” 袁子骞笑了起来,“倘若是这样,弟弟会努力的。” 惠妃愣了愣,“你有中意的女子了?” “没有。”袁子骞干脆的回道。 惠妃狐疑的看着他,“当真没有?” 袁子骞摊了摊手,“当真没有。” 袁子骞走后,惠妃躺在榻上,觉得弟弟走之前的表情很有点玩味,但还没来得及多想,赵宁身边的太监小允子便来禀报皇上晚上会过来住。 惠妃很是讶异,自下江南以来,皇上一直是跟她分房睡的,今日怎么?但她还是立马吩咐侍女们伺候着净了身,又打扮好,耐心的候着皇上。 赵宁进了房,惠妃伺候着漱洗完毕,脱了外衣,俩人躺在床上。 惠妃心里咚咚咚的跳,进宫这么久,她虽然侍寝过几回,但完事后皇上立马就回去了,据她所知,皇上从来不在妃嫔的住处留宿。 赵宁望着床顶的帐幔,许久才慢悠悠的说道:“惠妃,给朕生个孩子吧。” 惠妃震惊的望向赵宁,只看到他俊美的侧颜,她很清楚,皇上没有让任何妃嫔留过种,事成后所有侍寝过的妃子都被灌了避子汤。 赵宁侧过头看向惠妃,笑了笑,“怎么了?” 惠妃有种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她咬着唇,“臣妾、臣妾就是太高兴了。” 赵宁笑意更甚,眼睛里透出一种惠妃从没见过的宠溺温柔,“这就太高兴了?”随后赵宁欺身上前,满屋都是旖旎的色彩。 第179章 逛街 楚月在自己房里用过早膳,便有小太监来传信,说是今日皇上和惠妃娘娘都有事情处理,因此请袁大公子带长公主殿下到苏州街上逛逛。 楚月立时想拒绝,小太监却麻溜的退了出去。 她很是无奈,换了身外出的衣裳,又让侍女们取来帷帽,这顶帷帽还是上回跟阿衍一道去北寺门的时候,阿衍送给她的,下江南前整理衣物时,楚月特地嘱咐碧螺要带上这顶帷帽,碧螺有些不解,楚月也没有多说。 这会儿她戴好帷帽,少倾便有小宫女过来引着楚月出去了。 袁子骞长身玉立的候在园子门口,看到楚月过来,行了礼,楚月轻轻委身回了礼,俩人便出发了。 先去的是平江路,平江路中间是河道,两边是街道,河面不宽,清亮的河水潺潺流着,两边红墙绿瓦,别有一番水乡风情。 楚月下了轿,在河岸慢慢走着,旁边的民宅里传出小孩的嬉闹声,人们的说话声,一派恬淡生活的场景,不知怎么就触动了楚月心中的某根弦,她扶了扶帷帽。 旁边的碧螺以为帷帽要掉了,赶忙问道:“长公主殿下,需要奴婢帮您整理一下帷帽吗?” 楚月放下手,“不用了,没事。” 听到声音,袁子骞回过头来,“怎么了?” 楚月道:“没事,继续走吧。”说着便往前快步走了几步。 袁子骞也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安静的瞬间,河面的一条船上隐隐约约飘来吟唱的声音,那声音清丽婉转、抑扬顿挫、似水如歌,楚月放慢了步子,倚在栏边听那人唱。 那人唱的是苏州本地话,楚月听不懂,但即便如此,也觉得那唱词轻清柔缓,仿佛唱到了她心里。 袁子骞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方道:“长公主殿下想去听听吗?” 楚月看了眼袁子骞,又看了眼那条小船,那船显然不像是正式做演出的地方,刚想摇头,袁子骞却已遣了小厮去问船家。 小厮问完回来,说是那船家的女儿是一个歌女,明日在附近的一个茶馆有演出,唱的就是今日唱的这曲。 楚月便道:“到时再说吧。” 袁子骞也没说什么,俩人又往前走去。 游览完平江路,袁子骞又带楚月到了山塘街,山塘街虽然也同平江路一样,中间是河道,两边是街道,但不同于平江路的市井气息,山塘街很是热闹,街道两边的各式商铺食肆鳞次栉比,小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很快,便有人认出了袁子骞,各色人等依次过来打招呼。 “子骞兄,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了?” “子骞兄,上次说好了一起喝酒的,今日有空吗?” “子骞兄,那日诗会上的那首诗,说好了赠与我的,子骞兄莫不是忘了?” 见到这许多的来人,楚月立时与袁子骞隔得远远的,让人看不出俩人是一道来的山塘街。 待到袁子骞应付完来人,回头只能遥遥望见楚月的帷帽一角,他不觉笑了笑,吩咐小厮去请长公主殿下过来休息一下,自己则进了旁边一间叫五芳斋的铺子。 楚月踏进五芳斋的时候,扫视了两遍店里,确定袁子骞的那些熟人没有跟过来才坐下。 五芳斋临河,袁子骞挑了张临河的桌子,那桌子显然已有许多年历史,桌面都已铮亮,愈加散发出古朴的气息。 袁子骞说道:“长公主殿下,您别瞧这店小,却已开了上百年了。” 楚月点点头,又望了望店里,发现摆设虽简单,但干净、亮堂,当家的一定是个爽快麻利人。 袁子骞招呼小二,“来两笼蟹粉小笼、两份酒酿圆子、两份小馄饨、两份臭豆腐、两份桂花赤豆糖粥。”末了又问楚月道:“臭豆腐要吗?” 楚月不清楚臭豆腐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这名字很熟悉,“是很臭的豆腐?” “闻起来臭,吃起来香,”袁子骞咧嘴笑了,“您试试就知道了。” 楚月犹豫着点点头。 一会儿工夫,吃食便都端上来了。 “试试。”袁子骞道。 楚月一道道试过去,愈加发现苏州菜很是合自己的胃口,待到最后一道臭豆腐时,闻了闻还是下定决心夹了起来,放进嘴里,才发现一点儿都不臭,反而外酥里嫩、味道甚好。 她掩着嘴,“袁大公子点得好,很好吃。” “您喜欢便好。” 在五芳斋吃完东西,俩人继续往前走,到了一间铺子,上面写着桃花坞木刻年画。 袁子骞的小厮先一步进了去,待到楚月踏进店里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楚月环视了一眼店内,四周都是矮柜,柜子上放着一些年画,柜子后面的墙上也贴了一些年画,有童子抱桃、喜鹊踩梅枝,还有浣衣女在溪边浣衣的,构图对称、丰满、色彩绚丽。 袁子骞介绍道:“桃花坞木刻年画是苏州特色。”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人迎了出来,来人五十上下年纪,着一身天青色长袍,瘦削清癯,一双眼炯炯有神。 “子骞,”他招呼道:“这位是?”说着看向楚月。 袁子骞回道:“三爷,这是我一位远房亲戚,今日来了苏州便来逛逛。” 楚月正担心袁大公子会不会将自己的名讳道出来,那样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听到他这样说,不免心里一松,又觉得他的介绍很到位。 “原来如此,请坐。” 众人落座后,小厮上了茶。 “三爷,最近出了什么画?”袁子骞问道。 三爷笑了笑,“怎么?出一版年画被你说得跟母鸡下蛋似的,一会儿一个的。” 楚月不觉掩了嘴,扑哧一声笑了。 袁子骞看了眼楚月,又道:“三爷,别人可能慢,您不能啊?” “我为什么不能?”三爷问道。 “您是三爷啊。”袁子骞说道。 三爷瞄了眼袁子骞,“别尽给我戴高帽子,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 “你想干嘛?” 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对视了几秒,三爷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得得得,阿兴,上后面取画去,就说取最新那幅。” 袁子骞的小厮“嗯”了一声,进了内室,一会儿便捧着一幅画过来,先就拿过来给楚月过目。 画上画的是北寺塔,楚月前一日才在拙政园见过,因此记忆颇深。 这副木刻年画色彩丰富、层次分明,北寺塔如众星拱月般耸立在画面右侧,旁边是葱绿的树木和姹紫嫣红的鲜花,苏州城特色的白墙砖瓦建筑掩映在茂盛的植物中间,画面下方还有潺潺的河水,人们在小桥上闲庭信步,整幅画将苏州城闲适淡雅的氛围勾勒得恰到好处。 楚月捧着画,“画得真好。”她赞叹道。 第180章 买画 袁子骞在一旁道:“可不仅仅是画,这是先画、再刻、后印的。” 楚月抬头看了眼袁子骞,又看看三爷。 三爷摸着下巴的一撮山羊须,“没那么玄,别听他瞎叨叨。” 袁子骞立刻道:“既然三爷做一张年画如此不费功夫,不若这张年画就送给在下吧。” 三爷斜睨着他,“你倒是会顺着竿子往上爬。” 袁子骞笑道:“三爷怎么说?送是不送?” 三爷道:“若我说不送呢?” 袁子骞往楚月那边望了一眼,“好东西自然要会欣赏的人才算是好东西。” 楚月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捧着画的手不觉便有些发烫,她匆忙想将画还给那个叫阿兴的小厮。 三爷却道:“子骞此番说得也有道理,这幅画便送给这位小姐了吧。” 楚月将画放到阿兴手上,歉意的说道:“三爷,谢谢您的一番好意,但恕我不能收。” 三爷“哈哈哈”大笑了几声,“小姐您就不要推辞了,不然老夫面子上挂不住,这桃花坞木刻年画,多少人想买我还不卖呢。” 说着就往后面厢房走去,“子骞,老夫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了,子骞,下次再来玩。” 楚月怔愣在原地,袁子骞过来叫她,她才回过神,有些不满的说道:“袁大公子,这画我不能收。” 袁子骞道:“那我先帮您放着。” 楚月皱了眉头,“袁大公子,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能要这画。” 袁子骞从阿兴手捧过画,细细看了一番,随后道:“您难得下一趟江南,难道不带点什么回去?这桃花坞木刻年画本就是苏州一大特色,出自三爷手中的就更是有市无价,长公主殿下您要是带回去送人,也是有极有面子的,这样的东西怎么不先收着却还要推辞呢?” 楚月听他这样说,忽然想到这幅画倘若带回去送给阿衍倒是不错。 便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将画买下了,倘若是三爷送了我,我再又送别人,左右是不合适的。” 她又对那小厮阿兴说道:“阿兴,劳烦你去问问三爷,这画多少钱?我买下了。” 阿兴为难的看看袁子骞,袁子骞道:“去吧。” 少倾,阿兴回来了,“公子,三爷说与长公主殿下甚有眼缘,因此收一文钱即可。” 楚月听到这话,面上表情不悦起来。 袁子骞看了她一眼,对阿兴道:“去跟三爷说,就按往常的价格来收,上回那幅画他不是收了我二百两银子?这幅也这个价吧,别回头又说我带亲戚来占他便宜。” “是。”阿兴又跑了进去。 楚月脸上的表情这才缓和了,对碧螺道:“带够银子了吗?” 碧螺点点头,出门前长公主嘱咐她带了银两的,除了些碎银,还有银票,五十两一张的银票她带了十张在身上,这一路随长公主穿行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她小心得很,生怕弄掉了。 这会儿,她小心翼翼拿了四张银票出来,递给袁子骞。 袁子骞接过银票,很是无奈,早上出行前,惠妃便嘱咐他多带些银两,若是长公主想买什么便给她买,谁知长公主随他出来逛街,自己竟还带着这么多银两。 阿兴出来了,说是已经跟三爷说了,又有名伙计跟过来,将画包了起来,几人才打道回府。 连着游玩了两日,回到厢房时楚月已是精疲力竭,用完晚膳便早早的睡下了。 第三日早上,碧螺又进来报说袁大公子问要不要去听那日的船家女唱歌,楚月连连摆手,“不去了、不去了”。 接下来几日,都没见到袁子骞,离返程的日子也近了,楚月开始安排侍女们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惠妃来了,她看起来气色颇好,整张脸都洋溢着一种幸福的光辉。 “姐姐,遇到什么喜事儿了吗?”楚月好奇的问道。 惠妃喜不自胜,“妹妹,子骞愿意入朝了。” “袁大公子?”楚月问道。 惠妃点点头,“他十八岁中解元,十九岁中进士,本来大家都以为他要入朝为官的,谁知当年身子不适,留在家中休养,现下好了,皇上前日问他愿不愿意进京,他说愿意。” 惠妃掩不住的神采飞扬起来。 “那是好事啊,”楚月说道:“以袁大公子这样的大才,势必会为朝廷增添许多光彩的。” “妹妹高看了。”惠妃笑着答道。 “不知袁大公子此番进京是什么职位?”楚月又问道。 “皇上让他先到翰林院历练一下。” “那真是要恭喜袁大公子了。” 启程那日,楚月果然在出行的队伍里见到了袁子骞,他身边簇拥着许多人,大抵是来给他送行的。 楚月上了马车,开始闭目养神,这一趟出京,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也不知道阿衍怎么样了,她迫切的希望快点回到京城,寻办法与他见上一面。 车队回京的路途倒是很顺利,待回到京城,已经又过了大半月。 进了京,楚月便觉得有些不对。 待到回到长乐宫安顿下来,便赶忙问胡嬷嬷是怎么回事,下江南这段时间胡嬷嬷一直呆在京城,也是楚月的安排。 胡嬷嬷把门窗关好,“蒙古国那边打过来了,宣府镇险些失守。” “宣府镇险些失守?”楚月惊讶。 大梁北边边境不时有外族侵扰,因此设置了九边重镇,列镇屯兵,据大险以制诸夷,这九边重镇分别是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等九个边防重镇。 “宣府镇是哪位将军管辖的?”楚月又问。 “是韩将军。”胡嬷嬷答道。 因为韩将军原先拥立赵显有功,因此九边重镇里的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及延绥镇全都由韩将军负责管辖,也就是说与蒙古国接壤的区域都在他的管辖区域内。 楚月急忙问道:“那韩将军呢?” 胡嬷嬷狐疑的看了好几眼楚月,“长公主殿下,您怎么会问起韩将军?” 楚月愣了愣,这些日子,她好几回梦见当时秋猎时的情景,韩将军自然也出现了多次,因此对于楚月来说,韩将军并不是陌生人。 她答道:“前些日子,在路上没事做,听惠妃娘娘说起过韩将军的事迹。” 胡嬷嬷这才了然,说道:“说是韩将军勾结外敌、临阵脱逃了。” “什么?”楚月惊呼出声,但还是及时用手掩了嘴,“这怎么可能?” 胡嬷嬷不知道为何楚月会反应这么大,颇有些奇怪的立在一旁。 过了片刻,楚月才又道:“你方才说宣府险些失守,是什么时候的事?” “快一个月了。” 第181章 变数 楚月想起在苏州跟赵宁用晚膳的时候,安公公急急忙忙进来,赵宁又搁了筷子去见李将军,说的大抵就是蒙古国打过来的事情吧。 但是,韩将军怎么会勾结外敌、临阵脱逃呢?楚月百思不得其解。 韩将军那样一个连老虎见到都要怂脖子的人,是断然不会勾结外敌、临阵脱逃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缘由。 季大娘的小院子里,韩将军的手枕在尚好的那条腿上,看着王大叔给他的断腿上药。 “韩将军,您别担心,在下自从腿断后便摸索了许多方法,您这条腿是决计不会像在下的腿这样的。”王大叔说道。 韩将军上上下下将王大叔打量了好几遍,“老王,我问你几次了,你就给个准信,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王大叔“嘿嘿”笑了两声,“您说见过便见过呗。” 说话间,赵衍撩了帘子进来,王大叔叫了声“公子”便退了出去,韩将军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赵衍在韩将军身旁坐定,手里拿着一张通缉令,韩将军接过来,那上面画的赫然便是他自己,“勾结外敌、临阵脱逃”几个大字触目惊心。 “王爷,皇上回京了?”韩将军问道。 赵衍点点头。 “妈了个羔子的,老子他妈的怎么这么蠢!”韩将军一拳砸在榻上。 赵衍不说话。 韩将军喘着粗气,“王爷,末将粗俗,您别见怪。” 赵衍淡淡道:“无妨。” 好一会儿,韩将军的心情才平复下来,“王爷,末将真是愚不可及。” 当日他率部去追败退的蒙古兵,谁知竟中了埋伏,随他前去追击的部下全军覆没不说,倘若不是靖王及时赶到,他也已身首异处。 他不是初上战场的新兵蛋子,事后一琢磨便明白了蹊跷之处,那日蒙古兵确实是败退了,虽极有可能是诈降,但应该分不出人手来设伏,也就是说,偷袭他们的极有可能是自己人。 “王爷,您给我个准信,当时埋伏攻击末将的是什么人?“ 赵衍深深看了他几眼,“救将军的时候,我们斩杀的人中,有一人像是大同镇副将周延的手下。” 周延是韩将军手下的一名副将,专职负责九边重镇中大同镇的守卫。 赵衍这样说,显然已经肯定那人就是周延的手下,只不过想给他留几分薄面,因此没有将话说死。 韩将军黑了脸,心中的怒气压都压不住,又是重重的一拳砸在榻上,那一拳砸得很重很重,似乎那榻都晃了几晃。 他低声道:“王爷明明提醒了末将,早知道……哎……”猜想是自己人放暗箭和坐实真的是自己人放暗箭,毕竟是两回事,被自己人捅刀子,不管放谁身上,大抵都很难接受。 赵衍没有说话,他看了眼韩将军的断腿,人有时就是这样,不经历切身痛苦又怎能看得清孰是孰非? 韩将军又道:“王爷,是谁接了末将的位置?” “边将军。” “就是除夕宫宴上献夜明珠的那个只会拍马屁的绣花枕头?” 赵衍弯了弯唇角,本来一想到那个边将军送了颗夜明珠给月儿,他便满心都是浊气,现下韩将军这么一说,那浊气清了。 韩将军深深吸了几口气,随后给赵衍行了个大礼,“王爷,从今日起,末将全听您差遣,您说怎么做便怎么做。” 赵衍淡淡开了口,“太上皇的时候,韩将军尚是延绥镇总兵,下辖兵力二万,后来前朝的时候,韩将军的职位节节攀升,宫变时已经统领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及延绥镇,下辖兵力三十万,手握如此重兵,还是先皇的亲信,韩将军就没想过有朝一日皇上会对你下手吗?” 韩将军愣了,好一会儿不说话。 他是当年拥立先皇的功臣,宫变后自然也想过皇上会拿自己开刀,倘若只得他一人,宫变后他会立时自刎以示明主,但当真到了该做选择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放不下。 如今他家中妻小众多,手下三十万兵士将领还在镇守边关,倘若他倒下了,焉知皇上不会拿他们开刀? 他怕了,他退缩了,他不敢轻易将他们扔下一心赴死,好几次,他深深的鄙视自己,一位七尺男儿,竟这般儿女情长,有几次那刀都要探进心窝了,但一想到家中幼子、军中同袍,他最终还是放下了刀。 两年来,他托关系进京探过风声,想看看皇上会不会有什么动作,但什么风声也没有,皇上似乎将他忘了。 倘若不是这次靖王来提醒一下,只怕他全家都没命了,他想起那日随他一道,后来中了埋伏而殒命的数千将士,抱了拳,掷地有声的说道:“末将愚钝,往后都听王爷的。” 赵衍看了他许久,方道:“韩将军的妻儿如今都已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你先在此好好养病,本王先想办法为你平冤,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韩将军重重点了点头,幸得当初听了王爷的话,以探亲为由将家人送走了,“王爷的救命之恩,末将铭记于心。” 楚月还在想着韩将军的事,胡嬷嬷立在一旁,似乎还有话。 “嬷嬷,还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胡嬷嬷支支吾吾说道:“白……白皇后已经被废了。” “什么?”楚月不敢置信的叫道:“什么时候的事?” 胡嬷嬷一脸难色,“就是皇上跟长公主殿下出发后的第二日,便下了废后的诏书。” 显然,赵宁挑了个楚月没法反对的时间对白令羽下手了。 “那白姐姐呢?白姐姐她现在在哪儿?”楚月急切的问道。 “说是送出宫了,但去了哪里老奴不知道。” 楚月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背后袭来,她以为被关进冷宫已经是皇上对白姐姐的惩罚,谁知道皇上还有这一手,难道皇上一开始就是想要废黜皇后的? 莫非白姐姐早已知晓皇上的意思,所以才那般安之若素? 楚月心里难过极了,她显然误会了白姐姐,她以为白姐姐性子软,所以不去争辩,孰知白姐姐是看透了这一切,早已经放下了。 就在这时,有小太监来报白天师听说长公主殿下回来了,邀去赏花,楚月自然应好,迅速整理了一下便随小太监去了钦天监。 白天师看上去很是憔悴,小太监引了楚月到钦天监便退了出去。 “哎,”白天师重重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已经听说了吧?阿羽她……”他没有再说下去。 楚月心里难受得很,“白天师,我也只是听我的嬷嬷提了两句,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下江南的第二日,宫里便下了废后的诏书,老臣也……也着实意外得很哪,老臣原以为皇上气消了,或许就没事了,谁知道……” 楚月又急急问道:“那白姐姐现在去了哪儿?” “原本废后是要继续住在冷宫的,但是老臣心有不忍,托人去看了一回阿羽,阿羽只说她想回白家老宅,老臣寻思着,这也是老臣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便写了书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去给皇上,皇上念在同阿羽的过往情谊,放她出宫回了白家老宅。” 得知白令羽性命无虞,楚月这才松了口气,“白姐姐如今在白家老宅怎么样?我原先听她提及过,她说是不在京城,却不知是在哪儿?” “在承德,”白天师答道:“臣也不清楚她近况如何,上次她回去,臣托人悄悄找了几名镖手送她回去,想来应该是无事的。” 楚月点点头,或许白姐姐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所以上次才会对她提起那个儿时长大的地方,她叹了口气,“白天师,倘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就让人过来寻我。” “老臣谢长公主殿下。” 第182章 拜师 一个月后,边境战事平息了,大梁开放归化、绥远、鄂尔多斯,作为与蒙古国商贸互通的渠道,鼓励两国商户间的贸易往来。 边将军升为征北将军,授二品衔。 韩将军勾结外敌、临阵脱逃,褫夺将军衔,因下落不明,全国缉捕。 因着白令羽的事,楚月心里对赵宁很有些意见,但赵宁闭口不提白令羽,楚月也不好贸贸然提起,以防天子动怒,又会给白姐姐招来什么祸事。 这一日,赵宁来了长乐宫,俩人一边用膳,赵宁一边说道:“长公主,朕给你找了位老师。” “老师?”楚月不解。 “本来是想让他做太子太傅的,奈何现在还没有太子,便让他先教教你吧。” “皇上,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楚月假意问了一句。 赵宁立马笑出声来,“长公主,这话怎么竟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知道你原先是最好学上进的么?” 楚月愣了愣,“是吗?臣妹以前念过书吗?” 赵宁眼里的笑意慢慢敛去,他认真的说道:“念过,念过很多,你还是最优秀的学生。” 楚月有些不解,皇上,这是要跟她说过去的事了? 她还想多问点,赵宁却道:“你怎么不问问老师是谁?” “老师是谁?”楚月问道。 “便是上回下江南的时候你见过的袁子骞。” 楚月愣了半晌,“袁大公子?” 看着她惊讶的表情,赵宁又道:“怎么?袁大公子不够格当你的老师?” “不不,”楚月匆忙道:“臣妹就是有点意外,袁大公子专门来当臣妹的老师,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屈才了?” 赵宁笑了,“屈才?屈什么才?你是朕的妹妹,堂堂长公主,多少人巴着求着都得不来的差事,朕还觉得便宜了他小子呢。” 楚月不做声。 赵宁又道:“不过他也不只是做你的老师,也就是每日教半日,还有半日他还是要去翰林院的。” 楚月也不好再拒绝,只好道:“臣妹谢皇上。” 接下来几日,赵宁派人将御书房附近原先珍藏藏品的翠玉轩收拾了出来,作为楚月上课的地方,待拾掇好,楚月便开始上课了。 这还是回到京城后楚月第一次见袁子骞,他身着一身天青色朝服,因为身量高,往书桌旁一站倒也显得颇有气势。 袁子骞道:“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月行礼,随后道:“袁先生,不必如此客气,以后我是您的学生,有不足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俩人因为先前就认识,因此也少了许多繁文缛节的介绍。 坐定后,楚月便问道:“袁先生,不知道我要学些什么?” 袁子骞倒没有直接回她的话,“不知长公主殿下想学些什么?” 楚月想了想,“袁先生,我的意思是,不知道皇上可有划出一些学习的范围?” 袁子骞看了看桌案上的书,“有的。” 楚月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后眼睛都睁圆了,“四书五经?” 袁子骞笑起来,“这些就是皇上拟的书目。” 楚月心里打起了小鼓,“那……”她迟疑着问道:“袁先生,皇上可有对我的学习作要求,比方要学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这下子袁子骞认真的说道:“有。” 楚月一下子生出种不好的预感,“是什么?” 袁子骞拿起《论语》,说道:“皇上的意思是,既然微臣十八岁能中解元,那么微臣教出来的学生理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公主殿下过三年也应该能达到解元的水平。” 楚月倒吸了口凉气,“袁先生,这不太合理吧?” 袁子骞放下《论语》,“长公主殿下,皇上的原话便是如此。” 楚月深深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袁先生,倘若我实在愚钝,达不到这个水平,是不是也是没办法的事?” 袁子骞又道:“这个嘛,皇上说是倘若长公主殿下三年达不到,便六年,六年达不到,便九年,反正三年复三年,总有一天能达到的。” 楚月不觉皱了眉,“袁先生,我又不科举入仕,为何一定要达到解元的水平呢?您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吗?” “臣不敢妄自揣度圣意,长公主殿下若是实在不解,也可以去问问皇上。” 楚月泄气了,“算了,先生上课吧。” 回到长乐宫,楚月心里闷闷的,又找不到出气的地方,在园子里转了几圈,碧螺提议何为不去膳房做点吃的,楚月心想这个提议也不错,好歹找点事情做。 两名厨子正在准备午膳,旁边还有三四个帮厨,其中一个帮厨回过头来,见是楚月,微微笑了笑。 楚月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她对那两名厨子说道:“陈师傅、王师傅,今日我想自己做点吃的,你们且去歇着吧。” 陈师傅、王师傅听闻此言,没有拒绝,毕竟长公主殿下时常下厨,遇上这种时候他们正好可以偷懒歇着去,便道:“好的,长公主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再唤小的。” 楚月点点头,随后指了指那名帮厨,“她留下来帮忙吧。” 陈师傅看了眼那帮厨,“长公主殿下,她刚来不久,怕莽撞了您。” 楚月笑笑,“没事,膳房我又不是第一日来,你们且去歇着吧。” 众人只好退下。 楚月又让碧螺也先退下,碧螺应了声“是”,退到了门外。 待到膳房内只有楚月和那帮厨二人了,楚月先是装模作样看了一圈有些什么材料,走着走着便走到那帮厨身旁,轻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低着头,压得极低的声音里已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激动,“楚小姐,我是桑枝,是靖王殿下手下的桑侍卫。” 楚月登时变了颜色,却又想起自己还在长乐宫,她立马恢复如常,“我看了下,今日就做个鱼头豆腐汤,再做个鸡蛋羹吧,你过来。” 待到桑枝走近,楚月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桑侍卫,你怎么变样了?” 这下轮到桑枝惊喜不已,“楚小姐,您记起以前的事了?” “嗯。” “我用了易容术。” “原来是这样,那你是怎么进宫的?” “王爷想了点办法,让我进来的,以防动静太大,不好直接往您身边派人,就让我先到长乐宫的膳房帮厨。” 楚月心里甜丝丝的,赶忙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王爷他很好,让您不要担心。” 楚月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又道:“听说韩将军出事了?” 桑枝迟疑了一下,道:“楚小姐,韩将军是为奸人所害,并不是外面传的那样。” 楚月心安,“我就说韩将军不会是那样的人。” 桑枝又道:“楚小姐,王爷让您先好好的在宫里呆着,不要想太多。” 楚月“嗯”了一声,又道:“王爷现在在哪儿?” 桑枝压低声音说道:“王爷尚未回京,具体在哪儿属下也不清楚。” 楚月又道:“等王爷回京了,能安排我们见一面吗?” “王爷也是这么说的,他一直记挂着您。” 楚月脸颊飞上两朵红云。 一整晚,楚月都沉浸在兴奋中,但因着还在长乐宫,也不便表露出来。 第183章 密谋 京郊一处不起眼的茶馆,二楼的包间里,许答应和柳?涵相对而坐。 柳?涵优哉游哉的喝着茶,许答应也不说话。 许久,柳?涵才道:“许答应,今日约我出来,不知道是有何事?” 许答应收回了视线,“柳夫人,你原先同我说过的事情,现下有点眉目了。” 柳?涵嗤笑了一声,“事情?什么事情?我怎么听不懂许答应在同我说什么?” 许答应生生将怒气忍下去,今日可不是来同这位柳夫人斗嘴的,她说道:“便是长公主是不是楚府楚姑娘的事。” 柳?涵冷哼了一声,“原来是这回事,我说是什么事,不过当时我是同许修仪说的此事,现下你是许答应,我们还有说这件事的必要吗?” 许答应看着她,神色晦暗莫名,良久方道:“若是此前有什么得罪柳夫人的事,我现下一同对柳夫人赔个不是。” 柳?涵放下茶杯,眼神变得阴暗晦涩,“许答应,你我曾同为上峰做事,大家是些什么手段,彼此心知肚明,原先我来求你的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是怕惹祸上身,却又垂涎我手中的消息,两头都想得了好,却不想反被人暗算了去,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许答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柳夫人,原先是我做得不对,如今我以茶代酒,向你赔个不是。”说着举起茶杯。 柳?涵看了她一眼,“许答应,原先我来求你的时候,你是正一品的德妃,倘若当时你便同我携手,事情何至于到了现在这样,可惜你错过了第一次机会;后来你成了三品的修仪,我寻思着,大家也还能合作一下,你又错过了,再到现在,你不过是一名七品的答应,你觉得我们还有说这件事的必要吗?” 许答应举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几秒,随后她将茶杯放下,捋了捋发丝,慢慢说道:“柳夫人,你原先是柳太师府的大小姐,与靖王殿下青梅竹马,后来进了太子府,成为了前朝令妃,当然,你我都知道,你进太子府不过是权宜之计,最终新朝成立,皇上是要放你出宫,让你与靖王殿下双宿双栖的。” “只是,你或许没想到,靖王待你会如此凉薄,不说正妃的名衔,连侧妃的名头都不给,只不过是区区一名柳夫人。” “当然,这些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份不能公之于人。倘若让众人知晓,你并不是柳府养在深闺的庶女,而是前朝令妃,那么循规蹈矩的柳太师面上首先就挂不住,到时不说靖王要对你如何,便是你娘家柳太师府上,首先就会对你下手。” 她说着,眸色越来越阴纨,“因此我今日来此,只是想告诉你,如今你唯一的办法便是同我联手。” 柳?涵半晌没说话,许久才道:“你说的眉目是什么?” 许答应神情缓了下来,“我话里话外试探过她几回,她没有承认,但是应该就是你说的,她是楚府的大小姐。” “何以见得?”柳?涵问道。 许答应幽幽看了她一眼,娓娓道来,“楚府的楚大公子,也就是楚姑娘的嫡亲大哥,先前得了个大胖小子,那小子满月的时候,靖王殿下去了,还送了一块价值连城的长命锁,如今就戴在那小子脖子上。” 柳?涵只觉得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柳?涵全身都发起抖来。 许答应又道:“所以柳夫人如今打算怎么做?” 柳?涵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要杀了她。” 许答应牵起唇角,“放心,我会帮你的。” 夏日炎炎,天气热得很,惠妃邀了相好的几位妃嫔到延禧宫吃冰,说是新近得了些南方送来的新鲜荔枝,用冰镇了吃,最是清凉解暑。 楚月也得了邀请,带了碧螺和柳绿一起过去。 那荔枝用冰镇了,甜甜的、冰冰的,甫一入口便是一股凉意,让人说不出的舒坦。 惠妃又让人拿出些用冰块、奶浆、糯米园子混合制成的甜点,舀一勺放进嘴里,只觉得暑气立时便被带走了,舒服极了。 大家吃着、聊着,不觉时间便过去了,惠妃留了楚月用晚膳,原先在延禧宫上课的时候,楚月也时常留下来用膳的。 见到只剩下她们俩人,惠妃这才问楚月,“妹妹,子骞教得怎么样?没有唐突你吧?” “没有,”楚月答道:“姐姐不必时常这样担心,袁大公子的课讲得是极好的,深入浅出,妹妹一下子就懂了。” “那不是他教得好,是你学得好,我原先教你,还不是这样,遇到你这样的好学生,教书之人不知道省了多少事。”惠妃又道。 楚月有些不好意思,“也就姐姐这么抬举我。” “你呀,在姐姐面前就不必如此谦虚了。”惠妃笑道,接着又道:“听说皇上对你的学习还有要求?” “嗯,”楚月苦笑道:“说是袁先生十八岁便能中解元,他教的学生也理应能中才是。” 惠妃掩了嘴笑,“还有这回事。” 楚月叹口气,“可不是吗?我又不是男子,又不考科举,中那解元来做什么?” “皇上或许也是一番好意,”惠妃道:“皇上眼界同寻常人不一样,多学点总归是好的。” “或许是吧,”楚月又道:“姐姐,听说袁先生自小便是神童,从来都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是不是这样?” 说起弟弟,惠妃还是颇感自豪的,“是啊,我这个弟弟,从小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是信手拈来,五岁能赋诗,十岁已能写出洋洋洒洒的文章,十八岁乡试中解元,十九岁会试中进士。” “家里人都在期待出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时,他却说身体不适,没有参加接下来的殿试,接着就以寻医问药为由,离开了苏州,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后回来,不提科举的事情,也不愿入朝为官,每日便是跟朋友们饮酒赋诗作乐。” “不瞒你说,此前我爹娘为了他的事,愁得不得了,不过现下好了,他来了京城,还进了翰林院,接下来,倘若能娶妻生子安定下来,便是最好的了。” 见到她这样的神情,楚月也很为她感到开心,“姐姐,您没入宫的时候,同袁先生想必是极好的吧?” “是的,那时经常一起偷偷跑到街上去买零嘴吃,”惠妃道:“不过这个弟弟啊,自小就经常不在苏州,他小时候太调皮了,经常被送到乡下庄子上去,学乖了再回来,下回皮起来就又被送走了。”惠妃一边说一边掩了嘴笑。 楚月想起早上给她上课时的那个袁先生,只觉得这位袁大公子多变得很,既是江南第一才子,却又敢在公开场合对皇上吟出那样一首诗,同她上课的时候是一本正经的,到了惠妃娘娘嘴里却又是个调皮鬼。 正好侍女们端了饭菜来,俩人就开始用膳,用过膳,俩人又聊了会子天,楚月这才告辞离开。 走出延禧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碧螺在前面打着灯笼,柳绿在一旁陪着她。走着走着,突然窜出了好几只大黑猫,“喵—”的一声就朝几人扑过来。 碧螺的灯笼被打掉了,摔倒在地,柳绿一把抓住楚月,“长公主殿下,这边。”说着就拉着楚月朝反方向跑去。 跑了好远,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儿,那几只黑猫还在追,柳绿突然“啊—”的叫了一声,松开了抓着楚月的手,似乎被绊倒了。 紧接着,楚月只觉得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随即便跌进了冰冷的水里。 第184章 落水 楚月冷不防被呛了几大口水,她“咳咳”了好几声,本能的开始拼命扑腾起来。 岸上似乎有个人,那人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她。 楚月想叫救命,但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赵衍说过的她会凫水,千钧一发之际,她开始试着不要扑腾,让全身放松下来,手和腿轻轻划着水,这时,果然有种奇特的感觉,身子似乎慢慢漂了起来。 岸上之人显然不打算救她,或许那便是刚刚推她入水之人,楚月心里凉了半截,柳绿摔倒的地方应该不远,但到现在都没有过来,楚月心中已明白了几分。 现下四周黑黢黢的,没点灯火,岸上之人应该不知道她会凫水,但即便自己会凫水,不待自己游几下,相信岸上之人便会想法让她上不了岸,她看不清那人究竟是男是女,跟对方硬拼显然是不行的。 她看了看四周,现在她的眼睛已经能适应这里的光线,这是一个池塘,像是御花园的太液池,楚月心里有了主意,倘若她往另一个方向漂,漂出几十丈去,岸上之人应该就看不清了,到时她可以借机游到另一侧上岸。 主意已定,她便慢慢往湖心漂去,幸得现在是八月,即便到了晚上,也不会很凉。 岸上之人见楚月越漂越远,一开始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到了后面开始觉得不对劲,她说了声“怎么回事?她怎么不沉下去?”话音刚落,她身后登时便多了两个身影。 楚月心里咯噔一下,转身便游了起来。 那人这下才知道原来楚月会凫水,“她竟然会凫水!快,船在哪儿?”她唤道。 楚月不敢再往回看,她拼命向前游去,她果真是会凫水的,原先从未试过,现在这样游起来,身子不仅不会下沉,还游得颇快,已经快要到湖心了。 身后几人不知从哪儿弄了条小船来,在后面使劲划着船追她。 船跟楚月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楚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除了拼命往前游别无他法。 “小贱货,跑什么跑?”身后那人又说道。 楚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月光刚刚好的照在那人的脸上,那是一张这些日子来在楚月的梦中出现过多次的脸,正是前朝的令妃,如今靖王府的柳夫人! 楚月如坠冰窖,四肢几乎就要不听使唤,但是理智将她唤了回来,她回过头,用尽全力拼命朝前游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个声音在大声说道:“奴婢见到长公主殿下往这边去了。” 有好些人跑过来,还有打着灯笼的人,身后的船立时调转方向退了去,楚月望过去时,那船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楚月被救了起来,引人来的是内务府的宫女仁玉,她说是准备回内务府的时候,突然见到长公主殿下被黑猫追着往御花园去了,当时情况紧急,一时没法去找侍卫,只好找了附近的太监一起去救长公主殿下。 赵宁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长乐宫正殿里,听完了仁玉、碧螺和柳绿的叙述,他吩咐安公公,“传下去,仔细查清楚此事。” “是。”安公公退了出去。 赵宁起身来到楚月房中,楚月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她的脸很白,她原本就白,如今失了血色,更是显得十分苍白。 赵宁蹙着眉,握紧了拳头,他走上前,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便出去了。 楚月并没有睡着,她心里巨浪滔天,她不知该如何跟皇上说这件事,因此选择了装睡。 今日那柳夫人显然是一早就躲藏在太液池附近的,柳绿显然是她们的内应,倘若不是仁玉及时赶到,今日之事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柳夫人竟能潜入皇宫,直接对自己下手,楚月不寒而栗。 她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她是知道了自己与阿衍现在的情谊,还是知晓了自己便是原先的楚姑娘? 如果跟皇上说今日下手之人是柳夫人,皇上会惩治她吗?要知道,柳夫人是前朝的令妃,皇上一样放她出了宫,还将她指婚给了阿衍,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自己要是指认了会不会把阿衍也卷进来? 楚月被这一个又一个问题困扰着,彻夜难眠。 到了第二日,自然是起不来的,又由于前一晚又惊又怕的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感染了风寒,第二日便烧起来。 赵宁派了秦院首过来,秦院首抹了把汗,长公主这位置也不是好当的啊,三天两头的出事,他给楚月把了脉,开了方子。 到了下午,楚月的烧退了,不过很是咳嗽,秦院首说要多休养休养,赵宁便停了楚月的课,让她先休养好再说。 楚月没有将实情告诉赵宁,只说那日亏得那位内务府的小宫女看见了她,借机便请赵宁将小宫女赏给她。 赵宁自然应允,过了两日,仁玉便到了长乐宫做事,楚月当着众人的面将她夸了一番,表扬她遇事沉着、临危不惧,又赏了好些银子给她,并表示见者有份,为了鼓励大家好好向仁玉学习,每人赏了些银子,末了又表示正好身边缺个一等宫女,正好由仁玉顶上。 众人对这样的安排少不了有些议论,毕竟仁玉年岁不大,原先在内务府也不过是个三等小宫女,但又想到她救了长公主殿下的命,长公主殿下作为报恩,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不妥,遂也罢了。 当晚,楚月便让仁玉值夜,待到众人都下去休息了,楚月才轻声唤了她过来说话。 “当日谢谢你了。”楚月说道。 “长公主殿下,千万别这么说,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仁玉道。 “你当日是在路上见到我还是怎么回事?”楚月对当晚的事情还是有些好奇。 “不瞒您说,”仁玉将声音压得特别低,“奴婢一直在关注着许答应的动向,近期发现她出过一回宫,说是去上香,后来就发现她好像在筹谋着什么。” “那日您去延禧宫吃冰,奴婢的小姐妹回来说好像见到宫墙附近有几只黑猫,一闪身就不见了,奴婢唯恐她又搞些什么龌龊勾当,便到长乐宫找您,想提醒一声,可是到了长乐宫,她们说您去延禧宫了,所以奴婢便到延禧宫外守着。” “后来您一出来,那黑猫便跃了出来,柳绿拉着您狂奔,奴婢只好在后面跟着,跑到太液池边,便见到有人推您入水,而且对方有三个人,奴婢担心若是此时去救您,可能不是对方的对手,便立即往回跑,所幸没跑多远便见到值夜的太监们,这就立马引了他们过来。” “原来是这样,”楚月叹道,又道:“还好你来的快,不然就麻烦了。” “还好长公主殿下会凫水。”仁玉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凫水?” 仁玉眨了眨眼,“王爷说过您会凫水的,又说您很聪明,所以奴婢想您大抵能跟她们拖上一会儿,奴婢不像桑姐姐那般一身武艺,”说到这儿她停了停,楚月知道她说的是桑枝。 “几招花拳绣腿奴婢是可以的,但是对方若是有高人在,难免会一起中了埋伏,还是多叫些人来,将阵仗弄大一点,更稳妥些。” 楚月笑了起来,“你倒是个小机灵鬼。” 第185章 暖心 赵衍回了京,却没有回靖王府,而是去了楚府后面的别院,得知楚月落水一事,脸上结了一层霜,“是谁做的?”他问道。 龙影摇摇头,“仁玉说那晚天色很暗,没看清推长公主殿下的人长什么样。” 赵衍“嗯”了一声,又道:“琉璃姑娘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龙影回道:“琉璃姑娘后来回了一个山谷,在云南同巴蜀和吐蕃交界的一处三不管地带,那里是一个峡谷,峡谷两边有许多山洞,那些山洞距崖低端还有几十丈,只能通过在峭壁上凿出的一些羊肠小道上去,属下蹲守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每日都有人下到山谷底部,估计是在那里种植了作物,属下不敢贸贸然走近了去察看。” “是些什么人?”赵衍问道。 龙影又道:“属下遵照您的吩咐,将此事报给了镇南王,镇南王随后派了人去调查。” “嗯?” “镇南王怀疑是巫医族的人。” 赵衍沉了眸子,思考了一会儿,随后道:“镇南王打算怎么办?” “镇南王派了一队暗卫密切监视那边,同时也让属下回来跟您说一声。” 赵衍点点头,道:“行了,回去休息吧,对了,先去把金蝉叫来,不要让柳夫人发觉。” “是。” 不多会儿,金蝉便到了,赵衍直截了当的问道:“七月十三那日,柳夫人在府里吗?” “不在。” 赵衍眸色深深,“去哪儿了?” “进宫了。” “怎么进宫的?” “柳夫人先是去了醉仙居的包房见了许六小姐,出来就扮成了一名宫女,接着到了皇宫外。”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继续说。” 金蝉又道:“引柳夫人进宫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小允子。” 赵衍这才点了头,他疑心月儿落水一事是许答应和柳?涵共同的手笔,但许答应如今只是一个七品的答应,是不可能宣家人进宫的,倘若是太监小允子插了手,事情就捋清楚了。 赵衍点点头,“下回若是再见到柳夫人进宫,须得第一时间禀报。” “属下知道了。” 楚月在长乐宫休养了些日子,身子已经好多了,但为了万无一失,秦院首还是嘱咐她再在长乐宫里多休养些日子,毕竟不出去就少了很多祸事。 赵宁听闻后,留了袁子骞说话,“子骞,长公主已经好多了,不过还需要在长乐宫继续休养,朕想了想,课业是不能落下的,既然这样,不若你便到长乐宫同她上课吧。” 平素大家在朝堂上大家都叫袁子骞作袁翰林,但私下说话的时候,赵宁却喜欢直接称呼他子骞。 袁子骞恭恭敬敬的回道:“皇上,臣是外男,怕是不方便出入后宫,还是等长公主殿下身子大好了,臣再同她上课吧。皇上无需担心,臣一定尽心竭力教好长公主殿下,落下的功课都会补上的。” 赵宁没有理会他的话,“就这么决定吧,明日便会有小太监带你过去的。”说罢便抬脚离开了。 袁子骞站在原地,目送着赵宁走远的背影,行了礼,“微臣遵命。” 第二日,果然便有小太监来带他到长乐宫。 袁子骞到了长乐宫,在正殿坐着,少倾,楚月从内室走了出来,“袁先生到了。”她说道。 袁子骞起身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袁先生不必多礼,皇上已经同微臣说过了,今日便在长乐宫上课吧。” “是。” 因为落下了些课程,袁子骞今日便讲得快了点,待到他讲完一篇文章,却发现楚月还在发呆,他小声提醒道:“长公主殿下?” “啊,”楚月回过神来,“先生说什么?” 袁子骞笑笑,“是不是讲得太快了?若是太快了,您就说一声,微臣讲慢一点。” “哦,没有没有,”楚月不好意思起来,脸上泛起两朵红晕,她方才是在想阿衍。 昨日桑枝出了趟宫,她才知道阿衍已经搞清楚是柳夫人和许答应一起谋划的推她落水,并告诫桑枝和仁玉务必要提防许答应,保障她的安全。 她心里温暖极了,实际上当日发现对方是柳夫人的事情,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便是桑枝和仁玉也没有说。 众人只道她是被野猫追着落入了水中,却并不知道她是被人推入水中的,事情发生后皇上做了调查,并没有调查出来那些野猫是从何处来的。 她更是闭紧了嘴巴,野猫不会无缘无故的进宫,倘若这原因连皇上都调查不出来,便足以说明势必有人在背后掩盖这件事。 她原打算下次见到阿衍了再同他说,可阿衍却已经不声不响的搞清楚了加害她的人,这种有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是以安公公过来跟她说要开始上课了,她也欣然应允了,却不知皇上竟然让袁先生到她的长乐宫来给她上课。 她心里颇有微词,她虽与惠妃交好,同袁先生也熟,但袁先生毕竟是外男,如此出入自己的寝宫,委实不太妥当。 但先前一口应了安公公,又不好再做反悔,何况秦院首也确实让她再在长乐宫休养一下,因此只好打算之后再找机会回翠玉轩上课。 她今日上课的时候十分不专心,心思经常飘去别处,方才正在开小差想着阿衍,便被袁先生抓住了,她红着脸颊说道:“袁先生,您接着讲,不快。” 袁子骞愣了神,他侧过头去,“微臣许是方才讲得有些多,喉咙有些渴,微臣先去喝口水再来同长公主殿下上课。”说着就要退下。 楚月急忙叫侍女,“碧螺,快给先生上茶。” 碧螺将茶端给袁子骞,袁子骞接过茶仓促的喝了一大口,谁知那茶烫口得很,登时烫得五官都缩到了一处,张了嘴拼命吐气。 楚月慌忙走前来,“袁先生,您没事吧?” 袁子骞手上还端着那碗茶,此时担心洒到楚月身上,赶忙往回收,谁知这一收,茶水又撒了出来,他手上的皮肤立时被烫红了。 “哎呀,”楚月回身瞪了碧螺一眼,“快去取些凉水来。” 侍女们赶紧取了凉水过来。 楚月让袁子骞将手放进凉水里泡着,又让他用凉水漱口,接着许是觉得那水还不够凉,有些暑气,又吩咐侍女们去井里打水,再取些冰块来。 袁子骞在一旁看着她指挥着侍女们里里外外的忙碌,轻轻翘了翘唇角。 第186章 暗示 待到忙活了一炷香的功夫,袁子骞皮肤上的红色才褪去不少,没有起水泡,楚月这才放了心。 “袁先生,喉咙还好吗?”楚月问道。 “好,好着呢,”袁子骞答道,“长公主殿下无需担心。” 楚月又看了眼碧螺,接着对侍女们说道:“下回要是用这么烫的水泡了茶,便要同先生说一句,茶水烫,您慢点儿喝,知道不?” 侍女们点头应是。 楚月道:“行了,都退下吧。”又对袁子骞道:“袁先生,今日真是不好意思,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她刚想给胡嬷嬷使个眼色,让胡嬷嬷送点什么小礼聊表歉意,却听袁子骞道:“无妨,不碍事,今日已晚,微臣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同长公主殿下上课。” 楚月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她本来想趁机让袁先生休息几日,待几日后她跟皇上说她自己大好了,可以去翠玉轩上课了,这样便不用再在长乐宫上课。 但袁子骞这样说了,她只得道:“好的,袁先生明日见。” 袁子骞回了翰林院,兀自回了自己的桌案前坐下来,嘴里和手上的热量褪去了,他心里却热乎乎的。 到了下午,同僚们纷纷回家了,袁子骞还在案前坐着。 “大才子,还不走啊?”一名同僚走过来打趣袁子骞。 袁子骞瞄了眼桌上堆积的文本,苦笑了一下,“徐翰林莫不是在打趣在下吧?” 徐翰林又道:“袁翰林每日早上要去给长公主殿下上课,下午才来翰林院,做的事却一点不少,这是能者多劳啊!” 袁子骞摆摆手,“徐翰林可千万别这么说,翰林院都是在下的前辈,在下拍马都不及,如今也只能做只笨鸟,慢慢飞了。” 徐翰林“哈哈哈”大笑了几声,“连袁翰林这样都只能算是笨鸟,那鄙人大概只能算是头蠢猪了。” “徐翰林这样说在下可不敢接话了。” 徐翰林左右看看,凑近了一点说道:“据说长公主殿下生得闭月羞花,可比貂蝉、西施,不知是否真是如此?” 袁子骞看了眼徐翰林,徐翰林三十好几的年纪,早已娶妻生子,他淡淡道:“在下不敢妄议长公主殿下。” 徐翰林愣了愣,笑道:“看来便是江南大才子也有迂腐的时候,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人自然大家都爱看。” 袁子骞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拢了拢案上的文本,发愁道:“还有这许多,也不知要弄到何时。” 徐翰林见他不愿多说,便道:“袁翰林先忙,鄙人先回去了。” 袁子骞这才又对他道:“徐翰林明日见。” 待到同僚们都走光了,袁子骞将堆积的文件放到一旁,下面现出一本册子,他翻开册子,里面是一些女子的肖像画,有的旁边还有几句小诗。 他取出纸笔,又画了一副肖像,只见那女子似乎受了惊,一双美目有些惊讶又有些歉意,脸上是两朵红云,樱唇轻启,既娇羞又迷人。 画好后,等画干透了,袁子骞才恋恋不舍的将那画夹到小册子的最后一页,将册子放进了衣襟。 安公公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还在伏案工作的袁子骞。 “咱家见过袁翰林。”安公公说道。 袁子骞抬起头,站起身,“安公公。” 俩人分别坐下。 安公公环顾了下四周,“袁翰林这么晚还在做事,皇上知道了定会很欣慰。” 袁子骞淡淡道:“安公公谬赞了,本就是臣的份内事。” 安公公道:“袁翰林博学多才,咱家是个大老粗,也不懂这些。” 袁子骞道:“安公公不必如此自谦,安公公能做的,在下也做不来。” 安公公笑了笑,“说到这些,不知长公主殿下近日学的可顺利?” “长公主殿下勤学好问、不曾懈怠。” “如此……”安公公笑了两声,话音一转,“却不知袁翰林自己是怎么想的?” 袁子骞看着安公公,安公公含笑看着他。 好几秒后,袁子骞才道:“微臣自会竭尽全力教好长公主殿下的。” 安公公笑意更深了,“袁翰林明白咱家不是这个意思。” 袁子骞喉结动了动,“却不知安公公是什么意思?还望安公公明示。” “皇上就想问问,袁翰林打算何时” 袁子骞看了眼桌上的公文,“烦请安公公回了皇上,就说再等等吧。” “却不知是为何?” 袁翰林沉默了一息,道:“再熟悉一点吧。” 半晌,安公公才点点头,“好,”说完站起身,“那咱家就先回去了。” 袁子骞每日到长乐宫来上课,他教得很认真很仔细,每一处楚月不懂的地方他都会做详细的说明,并且与生活中的事情联系起来,再艰涩难懂的文章,到了他嘴里都变得浅显易懂。 楚月不知道别的先生上课是怎么样的,她倒是很喜欢听袁先生的课,她的思维很发散,往往从一个点,便会问出许多的问题来,袁子骞都一一解答,还解答得很到位。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楚月便找了个机会对赵宁说自己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可以到翠玉轩上课了,赵宁点点头,“那便去翠玉轩上课吧,朕还等着你考个解元呢。” 楚月见皇上提起这事,便道:“皇上,莫不是臣妹要同那些莘莘学子们一起参加考试吧?” “有何不可?” 楚月哭笑不得,“皇上,臣妹是女的。” “谁说女子不如男?”赵宁忽地反问道。 楚月愣了愣,“皇上,您是这么想的吗?” 赵宁顿了顿,“旁人朕不知晓,但你应当更好。” 楚月几乎就想问皇上以前的事了,但她死死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听到皇上这样表扬臣妹,臣妹真是太开心了,臣妹必好好听袁先生的课。” “那就好,”赵宁笑道:“说到袁先生,你觉得他怎么样?” 楚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但皇上这样抛出这个问题,她总觉得有些可疑,她佯装不知,只说道:“袁先生恪尽职守、学识渊博、讲课风趣,当真是一位最好的先生,倘若日后有了小皇子,由他做太傅委实是合适不过的,皇上真有眼光。” “是吧?朕也觉得他很好,各方面都好。”赵宁说着哈哈哈大笑了几声。 楚月陪着笑了笑。 赵宁又道:“袁先生辛辛苦苦教了你这些日子,怎么也不见你谢谢他?” 楚月想了想,“皇上说得有理,臣妹这就吩咐下去,为袁先生备礼。” “倘若尚未备礼,朕倒有个想法,不若你做一桌吃食,上回谢惠妃,你不也做了一桌吃食?朕看来,这才是真正有心的。” 楚月心里打着鼓,还是应了下来,“好的,臣妹都听皇上的。” 第187章 算计(一) 楚月思考了良久,没有立即做吃食,而是先送了份礼给袁子骞,送的是京城致明楼的一套文房四宝。 致明楼是京城书画铺里比较有名的一家,平素文人墨客们之间相互送礼,也多选用他们家的文房四宝,这份礼既不过分贵重也随了大流,并不十分突出却也表达了谢意。 这一日下了课,楚月刚出翠玉轩的门,便有小太监来请楚月去白天师那里赏花。 楚月正在踟蹰间,袁子骞走了过来,问那小太监道:“什么事?” 小太监见是给长公主殿下上课的袁翰林,便道:“回袁翰林的话,是白天师想请长公主殿下去赏花。” 袁子骞回身看了眼楚月,又问那小太监道:“去哪儿赏花?” 小太监毕恭毕敬的答道:“回袁翰林的话,是去钦天监。” 袁子骞思忖片刻,问楚月,“长公主殿下,您经常去钦天监同白天师一道赏花?” 楚月不明白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她素来去钦天监见白天师,赏花只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说白姐姐的事,当然她不会告诉袁先生这些。 但即便不为这些,白天师那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自己同他一道赏花似乎也没什么,便道:“嗯,白天师也是爱花之人,有空时就一道赏赏花。” 袁子骞沉默了,几秒后才道:“如此您便去吧。”说完便转身回了翠玉轩。 楚月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往常,他说出来的话也似乎意有所指,却又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小太监在一旁低声问道:“长公主殿下,可以去了吗?” 楚月又看了眼不远处袁子骞的身影,点了点头,“走吧,”接着便随那小太监到了钦天监,谁知这次却没有花,而是有好几个花种并一些书籍。 “这些是景仁上次回老宅带过来,说是阿羽要给您的。”白天师说道。 景仁?楚月愣了片刻。 白天师压低声音,“就是阿羽的弟弟,你们见过的。” “哦,”楚月想起来,那个在刑部任职的年轻人,“他去了白家老宅?” 这几个月,楚月经常梦见过去的事,其中也有许多在白家老宅时,跟白令羽一起插花下棋的情景。 “嗯,”白天师低声说道:“最近事情少一点,就让他告假回了趟老宅,也看看阿羽怎么样了。” “白姐姐怎么样了?”楚月急切的问道。 白天师眼神悲戚,深深叹了好几口气,“不好,日日以泪洗面,这些日子来,人比黄花都瘦了。”说到后面已是语带哽咽。 楚月一颗心立时揪了起来,“白天师,您别这样。” 白天师转过头,似是抹了把泪,又道:“都怨老臣啊,倘若不是老臣让她见了皇上,便不会哎,阿羽那样一个好孩子,本不该受这样的委屈啊,都是老臣的错……” 楚月深深皱着眉,“白天师,有些事情也不是您能左右的,您就别想这么多了。” “老臣怎么能不想这么多,当年阿羽母亲去世前,口口声声对老臣说要照顾好阿羽,老臣答应了她,谁知却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景仁说,景仁说……” “他说什么了?”楚月急道。 “他说阿羽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楚月只觉得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您说什么?白姐姐她……” 白天师忽地捂着嘴,“长公主殿下,老臣、老臣又说错话了,此事您千万别告诉皇上,老臣求您了。” “我……” 白天师不待她说完,便道:“老臣还有点事,就不陪您了,老臣先告退,刚刚的事,您只当没发生过,老臣谢谢您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楚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钦天监回的长乐宫,那个温柔体贴善良的白姐姐,怎么会就要去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在纷繁的思绪笼罩了一个下午后,她遣人去请了赵宁来吃晚饭。 “怎么了?什么事不开心?”赵宁甫一见她便问道。 楚月深深吸了口气,“皇上,臣妹想去白家老宅看看白姐姐。” 她这话一出口,赵宁就搁了筷子,附近站着的宫女们登时紧张起来。 好一会儿,赵宁才道:“怎么提起这茬儿了?” 楚月道:“从江南回来臣妹才得知白姐姐已经出宫回白家老宅了,如今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那儿。”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赵宁,双眼红红的,明显哭过。 赵宁心里的某根弦扯了一下,“她怎么了吗?” 楚月欲言又止,末了说道:“臣妹跟皇上去杭州,感念皇上对圣孝贤皇后的深情,想起了白姐姐,心里记挂得很。” 赵宁沉默了一会儿,“既如此,便去看看吧。” “谢皇上。” 楚月只用了几日来准备出发,仁玉和桑枝随她一道去承德白家老宅,胡嬷嬷就还是留在京城探听消息。 袁子骞得知她要去承德了,倒也没说什么,给了她几本经史子集的小册子,让她有空了看看。 虽然是私服出行,赵宁还是派了二十来人跟着楚月,务必保障安全。 车队行进速度颇快,到了第三日午后,一行人便到了白家老宅,却没见着白令羽,出来的是白景仁。 楚月心里咯噔一下,仔细看了眼他臂上没有系绳子,心里才微安,问道:“白公子,白姐姐呢?” 众人听闻她这样说,明白长公主殿下原先就识得这位白公子。 白景仁给楚月行了礼,方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白小姐目前暂时歇在一处别院。” 楚月皱了眉,又道:“在哪儿?方便现在去看看吗?” 白景仁道:“长公主殿下,别院尚有一日车程,您看……” 楚月明白今日恐怕是无法过去了,便让大家先在老宅住下。 楚月自己住的是闲梦居,踏进小院的刹那,记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白令羽跟她一起插花的情景,俩人一起下棋的情景,一起采雪水的情景,那么清晰的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房间里的摆设甚至都跟她当时住时别无二致,她端起这个梅瓶细细查看,又拿起那把扇子端详一番,一直到快二更末,才熄了灯。 深山里的白家老宅,格外静谧,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翅膀扇起扑扑的风声,掠过树梢,又不知飞往了何处。 突然,闲梦居门口传来几声嘈杂声。 白景仁的小厮正在哀求守闲梦居的侍卫,“侍卫大人,麻烦就帮奴才去看看公子是否在里面吧?” 第188章 算计(二) 侍卫气不打一处来,“你家公子不见了,却到这里来寻,不知道这里面住的是谁吗?” 小厮脸上皱成了一团,“侍卫大人,小的当然知道,可是……可是……” 那侍卫一把将他推开,“滚!” 小厮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疼得龇牙咧嘴的。 少倾,小厮又爬了过来,“侍卫大人,求求您,小的不进去,您帮小的进去看看就行。” 那侍卫不胜其烦,又想一脚踢过去。 旁边那名侍卫开口了,“我说你这奴才,这里住的是长公主殿下,你家公子一介外男,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面?更何况这里入夜就没有人进去过,你家公子又怎么可能进去?” “这……这……”那小厮犹豫着。 “滚!”第一名侍卫忍不住,上来就是一脚。 那小厮被踢翻在地,趴在地上,他一咬牙,压低了声音说道:“两位大人是不知道,闲梦居的地底下有条地道,是连通书房跟闲梦居正房内室的。” 他转头看了眼前院书房方向,“今日大人们也见到了,长公主殿下与我家公子原就是熟识的,两位大人,你们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没入宫前,曾在这院子里住过,住的正是闲梦居,因此,长公主殿下对这里的地形是一清二楚。” 第一名侍卫皱了眉,“那又怎么样?” 那小厮贼眉鼠眼的接着说道:“方才晚膳后长公主殿下给我家公子递了条子,让公子晚上到房里找长公主殿下,我家公子自然去了,谁知一去就是近两个时辰,地道门又锁上了,奴才心里急,这才寻……” 第一名侍卫不待他说完,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这狗奴才满嘴喷什么粪!” 那小厮被衣襟勒着脖子,险些要透不过气,“大人……息怒……小的……句句……属实……” 第二名侍卫走前来,示意第一名侍卫放了小厮的衣襟。 第一名侍卫愤愤放下衣襟。 第二名侍卫开口道:“真有此事?” 那小厮小鸡啄米般点头,“小的不敢欺骗大人们。” 第二名侍卫沉思半晌,“你先回去吧。” 那小厮愣了愣,“大人们的意思是?” 第一名侍卫发怒了,扬起手就要打下去,“还不滚?” 那小厮害怕了,连滚带爬退到几步远处。 第二名侍卫又道:“此事不许对任何人提及,否则你小命难保。” 那小厮连声道:“小的知道了,小的知道了。”又道:“那我家公子呢?” 第一名侍卫喝道:“滚!” 那小厮这才悻悻离开了。 待到那小厮离开,两名侍卫互看了一眼,“怎么办?”第一名侍卫问道。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勿再让其他人知晓。”第二名侍卫答道。 桑枝坐在房顶瓦片上,底下发生的事尽收眼底,她皱紧了眉头。 翌日,白景仁来请示楚月几时启程,楚月表示前一晚没睡好,今日疲乏得很,需得休整一日再出发。 白景仁退了下去。 入夜,还是前一晚值守的两名侍卫,俩人心照不宣的对了个眼神、 万籁俱静,白景仁的小厮竟又来了,面上仍是掩不住的焦急。 “大人、两位大人。” 第一名侍卫喝住他,“瞎嚷嚷什么,小点声。” 那小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位大人,我家公子又不见了,烦请两位大人进去寻一寻吧。” 第二名侍卫嗤笑了一声,“我说你家公子也是奇人,白天好端端的,一到晚上就失踪,怎么的?这些事儿还要我们管?” 那小厮“咚咚咚”磕着头,“小的求求两位大人了。” 他磕头的力道颇大,不出几下头便磕破了。 两名侍卫看着情况不对劲,“怎么回事?长公主殿下又给你家公子递条子了?” 小厮狠狠点头,“昨晚我家公子后半夜才回来,整个人要虚脱了一般,脖子上身上全是红红的印子,今日长公主殿下竟又让公子过来,小的担心……小的担心……” 两名侍卫对望了一眼,第二名侍卫咳咳两声,“你且先回去。” 那小厮愣了愣,“又回去?大人,使不得啊,小的实在放心不下我家公子啊……” 第一名侍卫不耐烦了,“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哪那么多话说。”作势又要拔脚。 那小厮往后避了避身子,却没有真的起身要走,“两位大人若是不肯帮忙,小的便死在此处了。”说着又开始磕头。 眼见他头上已有鲜血流出来,第二名侍卫动了恻隐之心,“行了行了,我帮你去看看。” 那小厮停了下来,脸上糊了好多血,不停地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第二名侍卫走到正房外面,停了步子,想了想,又往东厢房走去,东厢房里有四名侍女在此歇息。 他轻声叫道:“碧螺、碧螺。” 没有回音。 他继续叫道:“碧螺、碧螺。” 一会儿,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在窗边回道:“展侍卫,什么事?” 展侍卫道:“你出来一下,有点事。” 碧螺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出来了。 展侍卫走上前,小声说了几句。 碧螺大惊,霎时间清醒过来,“什么?有这种事?” 展侍卫点点头。 碧螺一时犯了难,“这……这……” 展侍卫道:“本来我们也不想搭理那个奴才,他却又不走,磕得满脸是血,便看一眼吧。” 碧螺沉思了半晌,“好吧,我去看看。” 碧螺小心翼翼的进了正房,每晚都有两名侍女值夜,一名与长公主一道宿在里间,一名宿在外间,今日在外间的是仁玉,在里间的是柳绿。 碧螺轻声唤醒了在外间的仁玉,待碧螺说完,仁玉也是讶异不已,她道:“不可能啊,我一直在这里,没有人来啊。” 碧螺皱了眉,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一道声音,似乎是喉咙里不经意间发出的那种声音,那声音低沉,显然是男子的声音。 碧螺吓了一跳,快走几步到了里间门口,往里瞧去。 借着依稀的月光,只见里间的帐幔间,一男一女两具胴体紧紧搂抱在一起。 “啊—”碧螺尖叫出声,仁玉急忙捂住她的嘴。 但已经晚了,候在外面一直在等动静的展侍卫已经破门而入,“怎么回事?” 另一名侍卫闻声也进了房。 床上的人立时用被子裹住了身子,但还是能看到床上躺着两个人。 两名侍卫的目光触及床上的情景,俩人捂着眼睛立马退了出去,“长公主殿下,奴才罪该万死!” 床上的男子坐起来,套上外衣,高高扬起的嘴角显示出他的无比得意,“长公主殿下,谢谢了。”他对着床上的那名女子说道。 这时,一个人快速走了过来,手上拿着的油灯伸到了男子的脸前,“白公子?”仁玉说道。 第189章 算计(三) 白景仁怔愣了一下,认出这是跟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侍女,他喝道:“你做什么?” “点灯。”仁玉说着,兀自走到外间,将油灯全部点亮了。 碧螺已经吓傻了,“你……你……”她指指里间的床上,意思是你不知道床上的是谁吗?怎么敢点灯? 仁玉不理她,又叫了一嗓子,“展侍卫,把外面的灯点起来,白公子在这里面。” 展侍卫守在门口不敢动,此刻内心已是十足的后悔,自己管什么闲事呢?真是好奇害死猫,现在好了,撞破了长公主殿下的好事,谁知道长公主殿下接下来会怎么做。 仁玉继续大叫,“来人啊,出事了。” 这下院外的一些侍卫闻声赶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仁玉示意大家先把灯点起来,待到整个闲梦居被灯光照得如白昼一般时,仁玉开口说话了,“白公子,敢问你为何会出现在闲梦居正房里间?” 白景仁没有回答。 匆忙赶来的众侍卫面面相觑,什么?白公子在长公主殿下的寝室里? 众人纷纷看向站在前面的展侍卫,展侍卫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脸既郁闷又后悔的神色,众人大惊,白公子真的在长公主殿下的寝室里! 这可非同小可,众人一时也不敢贸贸然闯进去,但保护长公主殿下是他们此行的唯一使命,有侍卫忍不住了,“白公子,您怎么会在这儿?” 现场安静了两秒,随后白景仁的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这里面有长公主殿下值夜的宫女,你让她说吧。” 众人沉默了,一名青年男子跟长公主殿下宿在一间房里,长公主殿下还原本就认识这名男子,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有人就想打退堂鼓,良辰美景,何必扰了长公主殿下的好事? 仁玉却突然道:“是哪名宫女?” 碧螺瑟瑟缩缩候在外间,心里也在奇怪,柳绿呢?今日不是柳绿值夜吗?她去了哪儿? 仁玉继续说道:“今日长公主殿下房中有两人值夜,宿在外间的是奴婢,宿在里间的是柳绿,柳绿呢?柳绿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她,夜,死一般的沉静。 仁玉叹道:“这可真是奇怪了,好端端的值个夜竟然失踪了。” 那白景仁不耐烦了,“莫说那个宫女了,长公主殿下就在此处,是不是要请长公主殿下自己说?”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本来撞破长公主殿下的好事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倘若还要逼得长公主殿下自己出面,那到时回了皇宫,便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啊。 展侍卫往前挪了几步,凑到仁玉旁边,“仁玉姑娘,差不多就行了,等长公主殿下歇息吧。” 仁玉瞪了他一眼,“你在怕什么?莫非你以为长公主殿下会同他这样的人在此处做这种事?”说着望了一眼里间。 展侍卫涨红了脸,心想这个刚刚从内务府过来的宫女真是不着调的,自己脑袋不灵光就算了,还偏要拉着大家当垫背的,“仁玉姑娘,我还得去门口守着,就先过去了。” 说完,便要往外走。 众人见他如此,也有纷纷要退出去。 仁玉大喝一声,“长公主殿下绝不是那样的人,既然大家都不说话,我便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她已大步走进了里间,碧螺想去阻止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里间,白景仁已经穿好衣服,立在一旁了,他将视线撇向一旁。 仁玉瞥了他一眼,快速来到床边,将躺在床上的女子转过来,随后便是一声惊呼,“柳绿,怎么是你?” 柳绿?长公主殿下的侍女柳绿?床上躺着的不是长公主殿下,而是侍女柳绿? 屋外众人一溜烟的涌了进来,仁玉用被子极快地裹了柳绿的身子,但露在外面的脸还是让大伙儿看了个一清二楚,显然,那不是长公主,正是柳绿。 白景仁瞪大了双眼,喉结上上下下翻动着。 “说,长公主殿下去哪儿了?”霎时间便有无数把剑伸到了白景仁脖子旁边。 白景仁目瞪口呆,怎么会? “怎么回事?在吵什么?”一道慵懒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楚月揉着眼睛,踏进闲梦居正房,见到众人挥剑指着白景仁,楚月眯了眯眼,“怎么回事?本公主不过是去跟阿南探讨下厨艺,”她的视线在桑枝身上定了一下,阿南是桑枝现在的称呼,“睡着了,这一觉都还没睡多久,便听到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怎么这般对白公子?快放下剑。” 众侍卫听闻此言,纷纷放下剑。 楚月狐疑的走近众人,见大家都在床前挤着,便也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柳绿,回身问道:“柳绿怎么宿在本公主的床上了?这是怎么回事?”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最终还是仁玉开了口,“回长公主殿下的话,白公子莫名其妙出现在您的房间,至今也没个说法。” 楚月看向白景仁,语气带上了许多冷冽,“白公子,您在我房内做什么?” 白景仁看看楚月,喉头翻滚着。 一张满是鲜血的脸突然冲了进来,趴在地上,“长公主殿下,不是您给我家公子递的条子,说是晚上到您房内一聚吗?” 楚月冷冷看着那小厮,“本公主从来没递过条子给你家公子,你是哪里来的奴才,敢如此污蔑本公主,拖下去杖毙。” 小厮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错愕惊讶,似乎没想到楚月竟什么都不问,便直接下令杖毙。 楚月看向两侧,“没听到吗?难道还任由这个奴才往本公主身上泼脏水吗?” 旁边的侍卫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月,都愣住了,被她这一问,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接着便上前要将那小厮拖下去。 小厮急了,“公子,救救奴才,公子,救救奴才啊!” 白景仁攥着拳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长公主殿下,许是微臣搞错了,微臣确实收到了条子,想来或许不是长公主殿下所书,而是……”他看向床上,“许是柳绿写给微臣的,微臣遇事不察,莽撞行事,冲突了长公主殿下,是微臣的错,请长公主殿下责罚。” 楚月许久没说话,好一会儿,才道:“今日之事,方方面面透着蹊跷。白公子,倘若将此事置之不理,本公主恐多舌之人在背后议论,莫不如今日便将此事搞清楚,也别污了白公子的名声。” 白景仁深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长公主殿下所言甚是。” 大家来到正房前厅,楚月在上首坐定,仁玉立在一旁,白景仁在侧方坐下,侍卫们围了一圈,碧螺瑟缩着站在一旁的博古架旁。 楚月道:“张太医呢?去请张太医过来。” 第190章 算计(四) 立马有侍卫去请了随行的张太医过来,赵宁怕楚月远行身子吃不消,因此特地派了一名太医跟着。 张太医一进门,见到满屋子的人,表情一滞,给楚月请完安后,楚月便让他到内间检查柳绿为何一直不醒。 仁玉附在楚月耳边说了两句话,楚月随即道:“没穿衣服?那你去给她穿一下。” 听闻此言,众人脸上的表情都耐人寻味起来。 仁玉点点头,先进了内间,随后才请张太医进去。 一会儿,张太医满头大汗的出来了。 “怎么回事?”楚月问道。 张太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他的话一出口将掀起轩然大波,在长公主殿下的床上,竟然有一名宫女赤身裸体的昏迷着,而原因竟是…… 但时势已不容许他拖延,他抹抹头上的汗,“回长公主殿下的话,她被下了迷药。” 楚月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犀利,她看向白景仁,“白公子,你知道我的宫女中了迷药的事吗?” 白景仁看看左右,“回长公主殿下的话,臣不知。” 楚月思考了片刻,又道:“最先进里间的是谁?” 仁玉望望碧螺,碧螺只恨自己为何要插手这件事,她睡觉睡得好好的,偏偏那展侍卫要来找她,她也是蠢,听到这样的事却还是要进来看,倘若不进来便没有这些事了。 仁玉倒是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是奴婢和碧螺。” 碧螺被点了名,也只好站了出来。 “你们看到了什么?”楚月又道。 碧螺又看了眼仁玉,仁玉面无表情。 碧螺心里紧张极了,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说柳绿赤身裸体跟白公子抱在一起?这种话她怎么能在这一屋子人面前出口,柳绿醒了怕是不要活了。 “说!”楚月加重了语气,脸上表情冷凝。 碧螺第一次在楚月身上感到了寒气,自从长公主殿下在御汤泉醒来,她便一直随侍左右,长公主殿下一向是和和气气的,平时待她们也从不颐指气使,怎么今日竟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 见俩人不开口,楚月直接指着碧螺道:“仁玉,你说。” 仁玉沉吟了片刻,说道:“奴婢看到柳绿跟白大公子在床上。” 碧螺咬着唇,手开始发抖,柳绿今日是彻底完了。 谁知楚月的下一个问题让她更是如坠冰窖,“他们在床上做什么?” 碧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楚月,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长公主殿下是不给柳绿留后路了吗? 楚月望向碧螺,“碧螺,你说。” 碧螺猛地被点名,身子扑簌簌的抖起来,这两日,她一直跟柳绿在一起,十分清楚柳绿跟白公子是第一次见,柳绿也从未说过对那白公子有什么意思。 退一万步说,即便柳绿暗中对那白公子有意思,白公子也不是柳绿能肖想的人,更别提俩人还约在长公主殿下的床上行那等龌龊之事。 可怎么在里间的会只有柳绿一个人?长公主殿下说去找阿南钻研食谱了,怎么去的时候柳绿不知道吗?那位白公子又是何时进去的?里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想不清楚,脑子一团乱糟糟的。 “碧螺,他们在床上做什么?”楚月加重了语气。 碧螺颤巍巍的开了口,“回长公主殿下的话,奴婢……奴婢……只看到……有两个人……有两个人,”她说不下去了,但屋子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话,她心一横,“有两个人抱在一起。” 得到她这句话,楚月迅疾望向白景仁,“白公子,你都跟我的侍女抱在一起了,难道还不知道她中了迷药吗?” 白景仁放在身后的手握在一起,反复搓着,“回长公主殿下的话,微臣不知道。” 楚月又看向展侍卫,“方才本公主过来的时候,听闻白公子的小厮在门口已经吵嚷了一段时间,他是何时来的?” 展侍卫低着头,答道:“有大半个时辰了。” 楚月忽地嗤笑了一声,“白公子,从你的小厮在门口喧嚷着要找你,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你跟柳绿呆在一起的时间,少说也有两三刻钟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你竟然都不知道她中了迷药吗?” 白景仁咳咳了两声没说话。 “还是说,”楚月话锋一转,“迷药根本就是你下的?” 白景仁猛地抬头看向楚月,楚月平静的与他对视,眸子里透着不屑。 白景仁忽地笑了笑,“怎么?长公主殿下认为是微臣给柳绿下了迷药?” 楚月清了清喉咙,缓缓道来:“你以为床上躺的是我,因此迷药原本是想对我下的,谁知床上却是柳绿。” “柳绿昏迷了后,因为房里没点灯,因此你并没有发现床上躺的并不是我,而你的小厮按照原计划在门口惊扰,就是为了让我的侍女和侍卫撞破这件事,让大家误以为我跟你有了肌肤之亲。” 白景仁脸上阴晴莫名,长公主殿下说的是没错,但是他还不至于鲁莽到不确认床上之人就下手,当时床上躺的明明是长公主殿下,他脱衣服的时候也借着月光看过的,怎么会就变成了柳绿? 楚月看着他,心下凛然,他自然想不到,她们给柳绿用了人皮面具,阿衍考虑得确实周到,给了仁玉几张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果然派上了用场。 楚月又道:“白公子,你究竟想做什么?莫不是想做本公主的驸马?” 白景仁忽地“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才道:“长公主殿下确实不傻,给你做驸马也不亏。” 纵然前一晚桑枝将情况告诉楚月后,俩人已经分析出白景仁的阴谋,但此刻见他如此表现,还是难免心里不舒服。 她强捺心中的不适,问道:“你不是白姐姐的弟弟,对不对?” 白景仁阴纨一笑,“谁是她弟弟?那个窝囊废,好不容易让她当上了皇后,振兴白家的事一件没做过不说,还灰溜溜的退位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楚月又道:“所以你便打算做本公主的驸马,好振兴白家是吗?” 白景仁眯缝着眼睛,“怎么?不行吗?” 楚月环视了一圈,二十来名侍卫配着剑齐刷刷立在下首,只要白景仁敢有个风吹草动,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将他拿下,这二十来名侍卫都是京城禁卫军里的精英,理应能护自己周全的。 白景仁看出她心中所想,挑了挑唇角,吹了声口哨,随后一支传递信号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不好,有埋伏。”仁玉惊呼。 第191章 后手 似乎只是顷刻间,院子里便齐刷刷的站满了蒙面人,屋顶上也有不少,剑刃反射的月光照进屋子,给整个房间罩上了一层寒霜。 楚月倒吸了口凉气,她知道白景仁肯定是有备而来。 昨晚跟桑枝分析出白景仁的图谋后,她们预计若今日白天出发,白景仁势必会在路上或者哪一处动手,到时人生地不熟,情况多变,恐更不利于应对,因此决定多留一晚,等他把招使出来。 她们预计过白景仁会有帮手,但委实没想到,白景仁手下竟然有这么多人!这是私自豢养军队啊,皇上知道吗? 桑枝躲在离楚月不远处的一个屏风后面,紧紧握着手里的短刀,一直在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白景仁阴恻恻的笑了笑,“长公主殿下,你是聪明人,现下你要跟我做对,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不如从了我?” 楚月冷哼一声,“你私自豢养军队,皇上知道吗?是谁给你的胆子?白天师吗?” 白景仁忽地上前捏着楚月的下颌,“就说你从不从吧,问这些又有什么用?” 仁玉急忙上前推开白景仁。 桑枝从屏风后面腾空而起,短刀直直的向白景仁刺去。 谁知白景仁竟不是个绣花架子,他一个闪身,躲过了短刀。 俩人一边交手,白景仁一边道:“原来长公主殿下身边还藏着一位高手哪,也不知道皇上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随后他眼睛一眯,目露凶光,大叫一声,“上!” 院子里的黑衣人立即与楚月的侍卫们杀作一团。 桑枝见情况不妙,护着楚月往里间退去,但刚走没几步,便有好几名黑衣人从里间的窗户跳进来。 楚月紧紧的跟着桑枝,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跟着她的侍卫都是宫里一等一的侍卫,但是对方的人数太多了,一批又一批,黑压压的压过来。 乒乒乓乓的剑刃声在耳边交杂响起,夜幕下的白家老宅已是一片混乱。 突然,楚月不远处的一名侍卫倒下了,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他的眼睛圆睁着,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楚月认出那是最年轻的侍卫小六子,天津人,说起话来特别有意思,楚月很喜欢听他说话解闷儿,他跟楚月说最喜欢吃冰糖葫芦,但自当了御前侍卫,天天大刀金马的,就不好意思吃了。 楚月大喊起来,“白景仁、白景仁,你在哪儿?出来说话!” 四周一片兵器碰撞的声音,将她微弱的声音完全压住了。 楚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吼道:“白景仁,我让你做驸马,你出来!” 四周倏忽安静了,所有人都停止了打斗,望着她。 仁玉第一个回过神来,“长公主殿下,万万不可啊!” 楚月抓着仁玉,手已经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当然知道不可,她还要跟阿衍白头偕老呢! 但怎么办呢?倘若再打下去,这里所有的侍卫、侍女、仁玉、桑枝还有张太医,全部都要送命,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送死,她做不到。 白景仁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长公主殿下,想通了?” 楚月红着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早点想通不就完了,大家也省点事,”他挑了挑唇,“既然如此,你们就都退下吧。”他望了望蒙面人们,蒙面人们收了武器,退到了外间。 白景仁又看向桑枝,“怎么?女侍卫,你不退?” 桑枝怒火攻心,拔刀又要刺向白景仁。 楚月拉住她,“退下。” 桑枝拼命摇头,“长公主殿下,不可啊!”声音已带上了哭腔。 楚月咬着牙,“出去!” 桑枝忽地跪在了地上,“属下不走,倘若长公主殿下一定要让属下走,就先杀了属下吧。” 眼泪从楚月眼里掉落下来。 白景仁“啪啪啪”的重重拍了几下手掌,“好好好!真是一出主仆情深的戏码。” “你,”他望向桑枝,眼里寒光一闪,“又是靖王派来的吧?” 楚月和桑枝都愣住了。 白景仁继续道:“真当我是傻瓜啊,就你跟靖王那点破事儿,”他看了眼楚月,“还以为我不知道!哼,差点坏了我的好事儿!” 楚月心里砰砰砰的跳着,但她很快稳定了情绪,“你都知道?你都知道还要做我的驸马?就不怕我给你戴绿帽?” 白景仁嗤笑了一声,“真当我是稀罕你这个人哪?是,你这副皮囊是好看,但那又能怎么样呢?能用来吃还是用来穿?到时我在后宅养她十个八个姨娘、小妾,不比天天看着你强?” 楚月心里忽地定了,“既然如此,白公子也只想要个有名无实的驸马当当是吧?” 白景仁睇了她一眼,“怎么着?还想等着靖王啊?”他哼了一声,“你个有夫之妇,还想着别的男人,有没有点礼义廉耻?” “你……”桑枝猛地起身就要冲向白景仁。 白景仁往后躲了一步,“功夫是还不错,但是也不看看环境,你以为你冲过来就能把我杀了?” 楚月拉着桑枝,低声道:“别。” 桑枝怒目圆睁盯着白景仁。 白景仁伸了个懒腰,“行了,出去吧,良辰美景当前,我跟长公主殿下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桑枝狠狠剜了他一眼,说道:“让你的人都退到院子外面去,让我们的人进来院子里守着,我就退出去。” “哟,还会谈条件啊!”白景仁哼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桑枝突然将短刀架在了楚月脖子上,“不退是吧?不退我就杀了长公主殿下。” 白景仁愣了一下,脸上表情飞速变化,到最后嗤笑了一声,“你敢杀长公主殿下?你不怕你主子把你撕碎了喂狗?” 桑枝这下倒是淡然了,“横竖是个死,不如赌一把。” 白景仁冷笑了两声,“你想怎么样?” 桑枝冷冷道:“你不能跟长公主殿下成亲。” 白景仁翻了个白眼,“这位女侍卫,你是在说笑话吗?” “你既不是看中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又甚得皇上青眼,所以你们想要的应该是皇上的器重。” 白景仁看着桑枝,“想不到靖王派的这位女侍卫还带点脑子。” 桑枝继续道:“你既然想要皇上的器重,又不可能将长公主殿下关起来不让皇上见,难不成就不怕长公主殿下在皇上面前说你几句?难道你以为当了驸马就万事大吉了?” 第192章 获救 白景仁“哈哈哈”大笑了几声,“说得好!说得好啊!” “既然你还带点脑子,我就跟你多说几句,你说这些我自然想到了,长公主殿下当然有可能在皇上面前说我坏话,但是我不怕啊。” “你为什么不怕?”桑枝皱眉道。 “自然是因为你主子靖王啊。” “什么意思?” “你们难道不知道,皇上是绝不可能让你主子跟长公主殿下一起的么?”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白景仁笑道。 他踱了两步,又道:“不,我是没必要告诉你,但是我还是有必要告诉长公主殿下的,好让长公主殿下早些断了念想。” 楚月心里一跳。 “长公主殿下,您想知道吗?” 楚月定了定神,“你说。” “因为皇上见不得你们好,皇上为什么将柳夫人指婚给靖王,就是为了膈应靖王的。” “还有靖王娶柳夫人的时候你送的桂花糕,你以为皇上不知道?哼,你要是找别人送也就罢了,偏偏要找那个不中用的白令羽,说起来,皇上迁怒她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所以您说,白家这笔账,我难道不应该跟您算?难道不应该您来还?” “白姐姐被废黜是因为我?”楚月的手开始发抖。 “不然您觉得呢?私会侍卫那件事,明摆着是有人设局,你以为皇上看不出来?不过是找个由头对白令羽发作罢了。” 楚月只觉得胸口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都要喘不过气来。 空气陷入了凝滞。 白景仁的眼神忽地往旁边瞟了一眼,身后的桑枝突然定住,接着就直直的往后倒下去。 楚月惊慌的回头,似乎瞥到白景仁志得意满的笑容。 但下一刻,一个无比强大的力量袭来,裹挟着巨大的冲击波,楚月登时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楚月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旁边候着的一名年轻女子见她醒了,问道:“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你是?”楚月并不认识这名女子,她向四周望了望,“这是哪儿?” “我叫丁香,这是来福客栈。”丁香答道。 “我为什么在这儿?” “有人把您送过来,让我们给您好好养伤。” “什么人?”楚月皱眉。 “不知道,那人只说让我们给您养好伤,然后送您回京城。” “还有其他人在这吗?”楚月想直接问桑枝、仁玉、张太医、侍女们和侍卫们的,但是又不知该如何说他们的身份。 “还有的,都在其他客房歇息,就等您醒了去看看。” 楚月一听这话,立即起身,在客栈转了一圈,果然见到跟随自己来承德的人都在,让她惊喜的是,连小六子都在,只是身受重伤,还在昏迷中。 桑枝也还在昏迷中,她背后中了一箭,所幸没有伤到心脏,丁香说要养一养。 其他人见到楚月安然无事,都开心不已,楚月跟大家说了些宽慰的话,便回了房,心里已是迷雾重重。 “丁香,你跟我说实话,送我来的人究竟是谁?” 是谁?在黑衣人层层把守的地方救了她?当时她昏迷前感受到的极强的冲击波又是怎么回事? 丁香一脸犯难,“您可问到我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人将您送过来后,给了我们一大笔银两,只说让我们给您好好养伤,然后送您回京城,旁的话一句都没有。” 楚月皱着眉,“你们客栈收留这么多受伤的人,方便吗?” 她其实想问收留这么多仗剑的人,且这些人明显不是普通人,难道不担心吗?却又不好问出口。 刚刚她见到侍女们和侍卫们都换上了寻常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他们自己换的还是救他们的人换的。 丁香压低了声音,“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来福客栈表面上只是一家客栈,但我们东家私下也接送镖的活儿,这个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所以将你们收留在此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楚月狐疑的点点头。 “您饿了吧?”丁香恢复了正常音量,“想吃点什么?我去跟膳房说。” “随便吧,什么都行。” “好嘞。” 楚月来来福客栈住下的第二天,仁玉就悄悄跟楚月递了消息。 “长公主殿下,王爷来了。” “王爷来了?”楚月欣喜不已,“王爷在哪?” “今晚他会来客栈。”仁玉低声说道。 “太好了。”楚月喜不自禁。 七八天前,桑枝将楚月要去白家老宅的消息递到了靖王府。 赵衍当时不在京城,去了东北,收到消息的时候楚月一行人已经启程了,赵衍加紧将东北的事情办完,便南下赶往承德,看看能否寻个机会与楚月见一面。 谁知抵达白家老宅的时候,眼前的场景让人触目惊心。 白家老宅一片狼藉,满地的黑衣人,全部都是一剑穿心。 赵衍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握紧了手里的剑,将整个白家老宅里里外外查看了好几遍,确认楚月不在这里,跟在她身边的仁玉、桑枝及侍卫侍女们也都不见了。 韩将军跟在赵衍身后,目瞪口呆。 在一场战斗中,一方压倒另一方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眼前这成百上千人统一这样死去,那另一方是要多少人马才能实现? 这么多人,又怎么可能不惊动地方? 赵衍细细检查了一番黑衣人的伤口,随后想到些什么,凌空而起,飞跃到屋顶,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所有黑衣人杂乱无章的躺着。 赵衍仔细的看,不放过一点细节,接着回到地面,细细将地面察看了一遍,又走进屋内,将每一样散落在地的物体一一检查,又用手拂了拂窗边地上的灰尘。 “您发现什么了?”韩将军在一旁问道。 赵衍蹙着眉,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侍卫们检查完了,回来汇报,“王爷,什么都没有,似乎对方已经给他们搜过身,现在这些人身上什么都搜不到。” 赵衍点点头,面色凝重,随后道:“点火。” “点火?”侍卫愣了一下。 赵衍环视了一遍四周,“点火,全部烧掉。” 侍卫们找了些煤油,浇洒在那些尸体身上,随即点了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一切都化为灰烬。 赵衍到达来福客栈的时候,楚月已经在房内梳好妆,满心忐忑的等着,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阿衍了,也不知他如今是什么样? 虽然白天仁玉跟接头人已经说清了楚月的房间位置,是三楼东北角那间,但赵衍没有贸贸然进去。 他穿着夜行衣,蒙了面,先是在来福客栈四周检视了一圈,接着几个腾跃,上了屋顶,果然,一名黑衣蒙面男子静静的坐在屋顶上,见到赵衍来了,他站起身。 第193章 对峙 那男子身量很高,看不清眉眼,他淡淡的注视着赵衍,一句话都不说。 夜,很静,风,猎猎的吹着。 俩人对峙了许久,黑衣男子突然出手了。 他没有使兵器,但出手的速度极快,明明先前还在十米开外,瞬间就移到了赵衍面前,那一掌直直朝着赵衍的面门袭来。 赵衍往旁微微偏头躲了过去,男子立即回转手向赵衍背部袭去,普通人因为冲得过快,是不可能立即停下来往反方向使力的,但这个男子显然不是普通人。 赵衍极快的躲开了男子的袭击,乘势也向男子发动了攻击。 两个人都穿着黑衣,动作皆灵巧潇洒,一来一往倒像是天上的神仙在切磋武艺一般,一轮圆月高悬在半空,就像是一幅画。 对战起来,赵衍才发现那男子不仅速度奇快,用的力道也是不偏不倚恰到好处,他显然不想让自己受伤,对战只是为了探探自己的虚实。 这就很让人耐人寻味了,以赵衍如今的武术造诣,寻常人都难同他过上几招,而眼前这名男子,不仅能同他一招又一招的过招,还能在保证自己不受伤的前提下,保证赵衍也不受伤。 “你是什么人?”赵衍问出口。 那男子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要救她?”赵衍又问道。 男子突然收了手,迅速往后退去,站在了赵衍十米开外的地方,俩人遥遥相望,随后男子一个腾跃,消失在了夜幕中。 赵衍眸子黯了黯,飞身到了三楼东北角的窗边,按照原定的暗号,轻轻敲了敲窗户,楚月迫不及待的开了窗,赵衍一个闪身,进了房。 仁玉立马上前将窗关上,随后退了出去。 赵衍取下面罩。 数月未见,他瘦了一点,黑了一点,脸上的轮廓愈加分明,下巴长出了胡茬,显然没有时间去打理,只是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眼神似乎更加坚毅了。 赵衍也看着楚月,虽然仁玉在跟接头人见面的时候,已经简短的说过楚月没事,但他心里还是担心得紧,在没有见到她之前,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如今她好端端的站在眼前,或许是这两日没休息好,眼下有些青影,但对比那日白家老宅的惨状,对于赵衍来说她没有受伤便已是万幸。 楚月站在那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打了一晚上的腹稿,等阿衍来了,要告诉他白景仁干的坏事,自己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要告诉他自己记起了以前的许多事,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阿衍说,但这一刻,都哽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赵衍走上前,一把将楚月抱进怀里,“月儿。” 他的嗓音低沉又有磁性,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楚月似乎才回过了神,“阿衍。”她叫道。 赵衍身子一震,“你叫我什么?” 楚月抬起头,笑靥如花,“阿衍。” 赵衍眼睛里登时放出光来,他轻声唤道:“月儿。” 楚月的手情不自禁的抚上赵衍的脸颊,“阿衍,我都记起来了。” “都记起来了?” “嗯,秋猎、行宫大火,都记起来了,还有……”她踟蹰了片刻,“还有宫变那日,太极殿发生之事……” 赵衍沉默了一息,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记起来就好,”他说道,又问“这次是怎么回事?” 楚月便将白天师将她骗来白家老宅,白景仁设计想害她一事细细道了来。 “只是,我不知道究竟是谁救了我们,当时白景仁他们那么多人,我问了这里的那位丁香姑娘,她只说是有位公子救了我们,然后将我们送到这里来,说是待我们休整好便让丁香他们送我们回京。” 赵衍的眸子闪了闪,“那位公子让丁香姑娘他们送你们回京?” “嗯。” “你告诉过丁香姑娘你们是京城来的吗?” 楚月摇摇头,“没有,我也悄悄问过那些侍卫侍女们,大家都没有说过。” 赵衍沉吟了片刻,“当时在白家老宅是什么情况?他是如何救的你们?”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有股很大的力量袭来,接着我就昏迷了,醒了后就已经到了这里。” 赵衍又道:“其他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楚月神色黯了下来,“桑枝那日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今日才醒过来。” 一说到桑枝,楚月心里便难受得很,她昏迷了两日,结果醒来见到自己的第一句便是,“楚姑娘,属下不是真的要杀您,只是当时情势所逼只好出此下策……”还没说完她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楚月心痛得很,“我知道、我知道,桑侍卫,你别说了,好好休息,把伤养好。” 回想当日的情形,她还是十分后怕,所幸当时预计白景仁他们会使乱子,因此桑枝没有戴面具,而是以真面目示人,就是为了提防白景仁他们的突然袭击,是以身边人并不知道她便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厨子阿南。 她原计划是回京后先让桑枝找个地方好好养伤,对外则称阿南走失了,待到时机合适,再接她回宫,如今见到赵衍,她心里又有了其他想法。 “阿衍,要不你们先把桑侍卫带走?等她养好伤再给我送信,我再想办法让她回宫。” 赵衍蹙眉想了想,“你们计划何时回京?” “原本我想再过几日,等桑侍卫情况好一点再回京,但是皇上那里已经去了信了,可能不出三五日皇上就会派人过来接我们回京,倘若到了那时,我担心桑侍卫反而不好离开。” 赵衍点点头,“我这两日就想办法先接走桑枝。” 楚月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随即又想起另一件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 “那日白景仁说桑侍卫是你派过来的女侍卫,这话大家都听见了,也不知回了京城这话会不会传到……”她犹豫了片刻才道:“皇上那里。” 赵衍的手轻轻抚上楚月的发丝,一头青丝柔顺、光泽,他沉醉在这顺滑的触感中,几乎不能自拔。 “悠悠众口,确实是堵也堵不住。”他缓缓说道。 楚月皱了眉,“那皇上对你的误会不是更深了?” 赵衍翘了翘唇角,“不是误会啊,桑枝确实是我派到你身边的女侍卫啊。” 楚月嘟起了嘴,“你……” 赵衍飞快的在她嘴上啄了一下,楚月登时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看赵衍。 赵衍笑道:“月儿,别担心,一切有我在,你乖乖的回宫待着,别想那么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丁香的声音,“仁玉姑娘,还没睡吗?怎么在这儿候着?” 第194章 回宫 “丁香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仁玉问道。 “我看小姐房里还点着灯,寻思她可能睡不着,所以送点银耳莲子羹过来,仁玉姑娘要不要尝尝?要的话我再去膳房盛点上来。”丁香答道。 楚月无奈的看看赵衍,丁香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话还没说够呢。 赵衍看了眼房门,低声对楚月说道:“月儿,我先走了,一定要保重。” “嗯。”楚月依依不舍的将赵衍送到窗边,心里是说不出的失落。 赵衍忽地回过身,重重的抱了她一下,又深深的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月儿,别难过,来日方长。” 楚月羞怯的点了点头,赵衍这才从窗户跳了出去。 楚月关好窗,咳了两声,仁玉开了门,丁香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小姐受凉了吗?怎么咳嗽了?”丁香关切的问道。 “许是喉咙有点干。”楚月说道。 “那正好,这里有银耳莲子羹,您尝尝。” “丁香姑娘有心了。” 第二天早上,桑枝失踪了,楚月没想到赵衍这么快就将人带走了。 侍卫们满腹狐疑,却也不好问,没有人知道长公主殿下怎么会跟靖王殿下扯上关系,更不清楚那晚为何会有一个武艺高强的女侍卫突然出现,这一路也没见到她啊。 但是满腹的疑虑还没来得及相互八卦几句,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原因是这一晚,除了楚月,所有人的房间里都出现了一张条子,条子上是这样写的:你已被下药,不得对任何人透露在白家老宅发生之事,不得对任何人透露女侍卫之事,无解药数月后将撒手人寰,倘若嘴巴闭得紧,合适的时候自会有解药,请好自为之。 众人瞠目结舌,下药?什么时候的事? 大家叫来丁香姑娘,丁香姑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家一起想,当日大家都是在来福客栈用的膳,只有下午王侍卫见到附近有家卖绿豆糕的,许多人围了买,便也买了些回来,每人都分吃了些,难道是那时被下了药? 王侍卫被大家抓着问了半天,将买绿豆糕到回来分发的过程说了一遍又一遍,嘴巴都说干了。 众人又去那卖绿豆糕的摊子查看,店家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又怂又老实的将做绿豆糕的模子原料全部翻出来给大家检查。 纵是如此,众人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只好商量,倘若回宫皇上问起在白家老宅发生的事,大家便都说被人下了药,集体昏迷了,醒了后已经获救了。 至于皇上不信怎么办?那还能怎么办?难不成皇上会把他们一起杀了? 又过了两日,皇上派的人到了,足足有五百名将士,领头的是先前跟随楚月他们一道下江南的李将军。 楚月收拾好行装,跟丁香告别。 “丁香姑娘,谢谢你这几日的照顾。”楚月说道。 “您言重了,我也是受人之托。” 楚月从手上退下一个翡翠镯子,那镯子质地绝佳,细腻通透、颜色纯正,她递给丁香,“丁香姑娘,这个你拿着。” 丁香不接,“小姐,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接。” “你照顾我们这么多人这么些天,应该的。” 丁香还是摆手,“小姐,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把您送过来的人给了我们一大笔银两,受人钱财,这些事都是应该做的。” 楚月将镯子放到桌上,“那你就帮我收着,待到哪一日见到救我们的人,再把镯子给他,就说是我谢谢他的。” 丁香想了想,才道:“那好吧。” 看着队伍消失在巷尾,丁香毕恭毕敬的问伫立在窗前的男子,“公子,真的不用去护送了吗?” 那人垂了眼帘,摩挲着手里的翡翠镯子,“不用了。”随后大步流星走到客栈外,坐上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马车,马儿嘶鸣一声,往京城方向奔去。 赵宁心慌意乱的在皇宫等着,这么多年了,他很久没有如此担忧过了,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又开始在他身体里发酵。 他原想自己去接她的,但是事务繁多,抽不开身,接到消息后,他立即下令,派了两队人马出京,一队去接楚月,一队去白家老宅察看。 楚月回了宫,立时便被接到了太极殿。 赵宁迎了上去,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好几遍,确认她一点没受伤才放了心。 “究竟是怎么回事?”赵宁问道。 楚月哑着嗓子,“臣妹当时一直在房内,听见那白景仁扬言臣妹与他有私,要进来,随后便听到有其他人的声音,听声音不像是中原人,说是大梁皇上欲将臣妹许配与那蒙古国大皇子,让白景仁好自为之,双方争执不下,后来就打起来了。臣妹当晚的晚膳被人下了药,没多久便昏昏欲睡了,睡醒便已经到了来福客栈。” 这套说辞,是其他人收到中毒的条子那晚,楚月收到的条子,给她条子的人是仁玉。 “是王爷给的条子?”楚月问道。 仁玉点点头。 “那他们中毒的事情?”楚月又道。 仁玉掩了嘴笑道:“没有人中毒,王爷不过是骗骗他们罢了,待到时机合适了,再用点无毒的药粉给他们当解药便是。” 楚月也笑了,倒看不出阿衍还会用这样的法子。 听罢楚月的话,赵宁沉默了几息,他派的人自然将来福客栈仔细验视了一番,那来福客栈明面上是个客栈,暗地里是个镖局,私下承接一些江湖上送镖的活儿,这在北方边境一带很常见。 掌柜的只说是有人将人送过来,至于对方是谁,说是蒙了面,也不知晓身份,倒是给了一大笔钱,将那掌柜的身份细细查了查,并无异样。 “皇上,白景仁现在怎么样了?”楚月又问道。 赵宁黑眸微眯,“白家老宅成了一片废墟,里面有上千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其中有没有白景仁,不得而知。” 楚月大骇,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上……上千具尸体,这么多?”那晚她们只见到宅子里黑压压的人群,料想白景仁那边的人应该很多,可也没想到有这么多。 赵宁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楚月不由得想起那晚的场景来,他们被白景仁的人重重包围,按理说,绝难逃出去,但是当那道强大的冲击波袭来,只一下她便不省人事了,她后来问仁玉,仁玉也是瞬间就晕了,醒来后已经到了来福客栈。 救她的人,究竟是谁?又是如何办到的? 赵宁蹙着眉,“这件事,朕会去查的,只不过,你是如何识得那白景仁的?” 楚月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说出白天师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是去白天师的钦天监赏花的时候遇到的。” 第195章 询问 “去白天师的钦天监赏花?” 楚月知道此事瞒不过,便将白天师约她去赏花,在钦天监见到了白景仁,后来去御书房,再次遇见白景仁一一道来。 赵宁的眉头越锁越紧,“这次去白家老宅前,又是白天师约你去赏花?” 楚月低着头道:“是,白天师说白姐姐不行了,臣妹这才想着去看看白姐姐。” 赵宁喉结动了一下,“白……”他颇有些不自在的道:“怎么白天师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臣妹……”楚月想辩解些什么,过年的时候,白天师约她和阿衍一起去天师府赏花,她心里是很感激的,虽不确定白天师此举是否意有所指,但总归是为他们俩创造了相处的机会。 因此楚月对白天师是没什么戒心的,可白家老宅一事,显然是有人故意设计,倘若说跟白天师没有一点关系,显然说不过去。 赵宁语重心长的道:“白天师说的话,信一成都是多的。” 楚月低低道:“臣妹晓得了。” 俩人都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滞了,气氛有些尴尬。 楚月便道:“皇上,他们说您打算将臣妹许配与那蒙古国大皇子一事是真的吗?”这是赵衍编出来的,自然不是真的。 赵宁摇摇头,“没有的事,你别听他们胡说。” 楚月嘴角扬了起来,“臣妹就知道皇上不会这么快将臣妹许配出去的。” 赵宁看了眼楚月,眼神莫名。 楚月心里咯噔一下。 赵宁打趣道:“怎么,难不成你不打算成亲?想一直在宫里住着?” 楚月掩嘴作害羞状,“皇上就别打趣臣妹了。” 赵宁笑道:“别想这么多,好好休息。” “嗯,臣妹知道了。” 白天师府。 白天师卧在榻上。 楚月一行人出发后他就一直在等白景仁得手的消息,谁知一等就是十日,楚月他们从京城到白家老宅,即便走得慢,最多四日也能到,即便在白家老宅白景仁未能得手,在他们预设的另一处地点,长公主也理应中计,加上前来送信的人在路上需要的时间,最多十日,怎么都应该有消息了。 但就在他焦急等待的时候,却等来了皇上给府里派驻侍卫的谕旨。 皇上将他软禁了,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他焦急不安,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此刻岿然不动、佯装不知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又过了两日,消息传来,长公主已安然回到皇宫,跟随前去的侍女、侍卫和太医,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白天师不明白,长公主去白家老宅,身边只有二十来名侍卫,而他们派出了上千人,怎么可能还不敌这二十来名侍卫?还有白景仁,他人呢? 过了两日,来了皇上口谕,让白天师进宫说话。 白天师称病,说是起不了身。 太医来查过后,说是积劳成疾,需要休息。 当日晚间,赵宁突然造访白天师府。 白天师躺在床上,颤巍巍的要起身行礼。 赵宁阻止了他,“白天师,实在起不来就别起来了,躺着吧。” 白天师嘴里说着“那怎么行?”却也真的就不起身了。 赵宁冷笑,坐了下来,说道:“朕听闻刑部的白景仁是你内侄,近日他没有到刑部办公,朕就过来问问,他的休假到前日就结束了,无故旷工三日,部里的事可拖不得啊。” 白天师“咳咳”了两声,“皇上,这白景仁啊,确实跟微臣有些亲戚关系,可已经隔了好几代,那关系远得很,微臣也不过是在宫里见过他一两回,要说亲近是肯定说不上的。至于他为何没有到部里办公,微臣也着实不甚了解啊。” “是吗?”赵宁笑着问道。 白天师点头,“微臣句句属实。” “如此便好,”他话锋一转,又道:“原先好像是你同朕提的将他放到刑部?” 白天师叹了口气,“皇上也知道,当年的那场诬陷,微臣白氏一族折损颇多,能够留下来的,要是能有个出头的,求到微臣这儿,微臣也只好提携提携。” 赵宁看着他,“这么说来,白景仁虽然同你不甚亲近,但也算是族里子侄,如今同在京师做事,少不得相互帮衬,怎么他失踪这些日子,白天师都未曾去找一找吗?” 白天师敛眉垂首,“回皇上的话,自从皇上派了这许多侍卫来保护微臣,微臣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惴惴不安,因此这些日子微臣半步都不曾踏出府门,若是因此耽搁了什么,还请皇上责罚。” 赵宁深深的看了他几眼,问道:“白皇后被废一事,也是你同朕提的,你还记得吧?” 白天师答道:“臣记得。” “废了白皇后,让白知府接了吏部侍郎的位置,再过三年入内阁,这是你的原话吧?将白皇后送回白家老宅也是你的主意吧?怎么?现在又到长公主面前卖惨,说白皇后病危难治,许是不久于人世?” 白天师心里飞速盘算着说辞,“回皇上的话,微臣听到的确实是这样,微臣本来也想去白家老宅看看,奈何抽不开身。” 赵宁眸色晦暗,“她要死了?” 白天师赶忙作揖,“皇上明察,微臣也是道听途说。” 赵宁冷哼一声,“听说你经常邀长公主去钦天监赏花?” “是。” “钦天监在太极殿附近,经常有来往的大臣,虽说朕并不限制长公主在宫里的活动范围,但你不觉得不太合适吗?” “皇上说的是,微臣以后若是得了好的花就请小太监送到长乐宫” 赵宁打断了他的话,“记住,打谁的主意也不要打长公主的主意。”他的语气生硬冰冷,白天师没有接他的话茬。 赵宁站起身,“白家老宅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被烧焦的尸体有上千具,朕还没有让人处理,你要是在府上闲着没事,就派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到时再给朕做个报告,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出现在白家老宅,这些人又是谁的人。” 赵宁离开后,白天师猛地坐起身,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惊恐,他们派出去的人,全死了? 回到长乐宫,楚月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了地,虽然长乐宫也并不算是一个完全安全的地方,起码,在白家老宅惊心动魄的那一晚,被推出去挡刀的柳绿,便并不无辜。 前不久的落水事件,分明是柳绿同柳夫人、许答应她们串通好,故意将自己带到太液池,事后楚月装傻,柳绿真以为她不知道实情,也跟着装傻。 还有东芝丧命那晚,春香说当晚睡下后,听到柳绿起身的声音,她偷偷跟着,见到柳绿往东芝那边去了,她不敢继续跟过去看,又躺了回去。 这次出行前,胡嬷嬷说委托查消息的人查清了柳绿的情况,她果然是许答应的人,同春香他们家一样,许答应也给柳绿的家人送去了许多钱财,但不同的是,春香她们没有真的出手害人,柳绿手上却沾着东芝的血。 因此这次出宫将她带上,楚月原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时机惩治她一下,却没想到那时机来得这样突然又这样狠绝。 楚月明白柳绿此后的困难,但想想此前丢了性命的东芝,她又释然了,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出手害人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楚月也会有些难过,用这样的手段去惩治别人合适吗?这样做对吗?没有答案,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沙沙的树叶声,陪伴她度过那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 第196章 上课 休养了半个月,楚月又开始到翠玉轩上课,袁子骞一袭朝服候在桌案旁。 “袁先生。”楚月招呼道。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月坐下后,袁子骞一边翻书一边问道:“长公主殿下此番去承德一切顺利吗?” 楚月愣了一下,随后道:“嗯,挺顺利的。” 袁子骞抬起头,笑了笑,眼神澄净,“那便好,那就开始上课吧。” 楚月翻开桌上的书,意外的发现《论语》下面还压着一本《传习录》。 “袁先生,您好像多放了一本书?” 袁子骞望过来,“是吗?” 楚月拿起《传习录》,“是阳明先生的《传习录》。” 袁子骞接过书,随口问道:“长公主殿下看过此书吗?” 楚月答道:“之前在御书房看过一点。” 袁子骞眼睛一亮,“有什么感悟吗?” 楚月赧然,“不是很明白。” 袁子骞笑了笑,“长公主殿下看的是哪个部分?” 楚月想了想,说道:“比方说书里提到的这件事,阳明先生的弟子陆澄收到家书,说他儿子病了,陆澄很忧伤,阳明先生却劝他开心一点,这是什么道理?” 袁子骞放下手中的书,“父亲爱儿子,这是良知,因此儿子病了,人们便认为理应忧愁哀伤,因为有良知的人都应该这样,但事实是,此时的良知已经被过分的情感所遮蔽。” 楚月思考着这话。 袁子骞又道:“在陆澄这件事中,他的悲伤对他儿子的病情有帮助吗?” 楚月想了想,答道:“没有。” “因此阳明先生的意思并不是让陆澄开心得要开怀大笑,像这样,哈哈哈哈哈哈。”袁子骞作势哈哈大笑了几声。 楚月被他逗笑了。 “而是让他不要被情感所左右,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感,锻炼自己的内心世界,方能在遇到问题时平静面对、冷静分析,选择正确的解决办法。” 楚月只觉得醍醐灌顶,“谢谢先生。” 回到长乐宫,楚月还在想着袁子骞的话,她越想越觉得这番话说得好,特别是跟自己目前的处境结合起来。 她已经明白了皇上就是操纵她身份的幕后之人,却不知该如何应对,白姐姐因她退位离宫,皇上照样瞒着她,没有对她透露过分毫。 她时时为了这些事忧心,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被情感所左右,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感,锻炼自己的内心世界,方能在遇到问题时平静面对、冷静分析,选择正确的解决办法。” 这些话当真是极好的,她应该学着控制情绪,冷静的去分析究竟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正想着,胡嬷嬷迎上来,“长公主殿下,宫里有喜事了。” “什么喜事?”楚月问道。 “惠妃娘娘有喜了。”胡嬷嬷答道。 “惠妃娘娘有喜了?”楚月一时有些怔愣,随后反应过来,欣喜不已,“惠妃娘娘有喜了,太好了,几个月了?” “刚满三个月。” 楚月点点头,“备礼,下午我去看看惠妃娘娘。” 惠妃头三个月害喜得厉害,身形消瘦了不少。 楚月看着有些心疼,安慰道:“听嬷嬷说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 惠妃用帕子捂着嘴,方才用膳后,喉咙处总有些梗着的感觉,想吐又吐不出来。 楚月看她不舒服得很,就想告退。 惠妃却又问道:“妹妹,上回在姐姐这用膳,回去妹妹就遇到了黑猫,还落了水,姐姐都不曾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月道:“也不知是哪儿窜出来的几只黑猫,张牙舞爪的追过来,那小宫女拉着我就跑,黑灯瞎火的,跑错了地儿,竟跑到太液池去了,妹妹一个不慎,脚下一滑便滑进了太液池。” 惠妃皱了眉头,“竟有这样的事,原先听她们说宫里有黑猫,我还有些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是啊,是很奇怪。”楚月答道。 惠妃又道:“皇上让人查了吗?可查出是怎么回事了吗?” 楚月摇摇头,“没查出来什么,”她当然知道那黑猫是许答应她们搞的鬼,但她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惠妃娘娘。 她看了眼惠妃微微隆起的小腹,又道:“姐姐,最近您就在延禧宫呆着,倘若闷了,差人去长乐宫给妹妹传个话,妹妹便过来陪您说话,您有了身子,当万般小心才是。” 惠妃忧心忡忡的点点头,“好妹妹,姐姐知道了,”又道:“妹妹也要万般小心。” 楚月“嗯”了一声,见惠妃情绪不高,便道:“姐姐,袁先生的课上得极好,这些日子妹妹听了袁先生的课,当真学了好多。” 惠妃这下有了兴致,“是吗?我倒不知道他还会上课,生怕他又捅什么篓子。” 楚月想起第一次在苏州袁府见到袁子骞时,他吟诵的那首咏荷诗,确实同今日上午那个袁先生相去甚远。 楚月看看她,心里有了主意,“姐姐,袁先生如今在京城安定了下来,您又有喜了,真是双喜临门,上回妹妹才同皇上说答谢袁先生,不若妹妹就做些吃食,您不方便走动,便在延禧宫摆一桌如何?” 惠妃听闻此言,自是欣喜不已,袁子骞是外男,不能随意出入后宫,自打有了身子,她心里兴奋得很,既想早日同弟弟分享这个喜事,却又因着头三个月不好将消息说出来一直忍着。 如今满了三个月,她原打算遣小太监去同弟弟说一声,但倘若能将弟弟一起请来延禧宫,她自己告诉弟弟,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是妹妹,子骞方便过来吗?”她问道。 “姐姐,妹妹先去同皇上说说,倘若可以,妹妹再遣人来告诉您。” “好。” 翌日,楚月便遣了小太监去问赵宁,赵宁很快给了回复,可以。 楚月看了看时间,宴席定在了五日后。 得了消息,她便趁上课的时候,同袁子骞说了此事,当然没有说惠妃有喜的事,只说为了答谢他素日来的教导,想请他吃顿饭。 “那为何不是去长乐宫?”袁子骞问道。 楚月奇怪的道:“袁先生,您有多久没见过惠妃娘娘了?” “自打来了京城便没见过了。” “这么久没见到惠妃娘娘,您难道不挂念她?延禧宫您大抵也没去过吧?难道不想去看看?”她问道,大抵是同袁子骞日日见面,说话的语气便有些随意。 袁子骞失笑,“鄙人不过随口问个问题,您便说出这许多话,鄙人去就是了。” 第197章 谢师宴 到了那日,楚月将菜做好,带到延禧宫时,惠妃、袁子骞都在,还多了一位不速之客—赵宁。 楚月见到他,有些意外又有些为难的说道:“皇上您早些跟臣妹说一声,臣妹好先做一两个您喜欢的菜呀。” 赵宁笑道:“朕也是临时起意过来,怎么,担心做的菜不够?” 菜自然是够的,谁请客也不会只刚刚好做那些个菜,当然楚月还是谦虚的表示,“可不是。” 赵宁便道:“那朕还是回吧。”说着提脚就要往回走。 惠妃赶忙轻轻拉了赵宁的衣袖,楚月忙道:“皇上,您都来了,菜不够也得够啊。”说着给一旁的仁玉使了眼色,仁玉立刻安排侍女们将菜摆上桌。 楚月今日做的全是苏州菜,松鼠鳜鱼、金钱虾饼、象牙鸡条、葵花献肉、笋干烧肉和一道上汤小白菜。 那松鼠鳜鱼色泽鲜亮,炸得恰到好处,外酥里嫩,淋的酱汁熬得甜酸适口,袁子骞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品了品,望向楚月的眼神便有些不一般,“长公主殿下这道松鼠鳜鱼是在哪儿学的?比微臣在苏州吃的还要好吃。” 楚月自然不能告诉他,自从戴着阿衍送的平安符,记起以前发生的事情后,这些日子,她甚至记起了在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 在那里,她曾去过苏州,还曾向一位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师拜师学艺,今日这些苏州菜,便是同那位享誉海内外的大厨学回来的,有了人家的技术加持,效果自然非同凡响。 “是跟御膳房的师傅学的,”她说道:“我又调整了一下。” 为了不穿帮,她先去御膳房看了看,发现有位师傅会做这道菜,但同她自己的方法稍有些差别,因此她还是在御膳房请教了那位师傅好一会儿。 袁子骞回道:“原来如此。”接着又将其他几个菜一一品尝了一番,这才道:“微臣早就听说过长公主殿下做菜手法一流,今日品尝一番,果真名不虚传。” 赵宁笑道:“子骞,朕倒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夸人。” 袁子骞看了眼楚月,又道:“皇上,微臣自幼在苏州长大,却还从未吃过如此地道的苏州菜,也真是奇了。” 楚月笑道:“袁先生,学生知道您是想夸夸学生,但是这样的美誉,学生可承受不起。” 惠妃见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没个完,便道:“子骞,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别辜负长公主殿下的一番心意。” 袁子骞“嗯”了一声,听话的举起筷子,又吃起来。 惠妃吃着吃着,却有些反胃,酸水涌上来就想吐,她蹙眉用帕子掩了嘴,后面候着侍女赶忙上前扶了她,“皇上,臣妾暂且退下,”她说道。 赵宁点点头,“去吧。” 袁子骞奇怪的看了眼惠妃,惠妃却已经退了下去,袁子骞又看向楚月,楚月回看了他一眼,“袁先生,吃吧。”惠妃有身子的事还是等她自己同袁先生说好一点。 一直到三人快用完膳,惠妃才回来了,脸色有些苍白。 赵宁道:“朕还有些事,你们慢慢吃。”说完便回去了。 楚月看看袁子骞和惠妃,也道:“惠妃娘娘,袁先生,我也先回去了。”说罢也离开了。 袁子骞吃不准是怎么回事,惠妃又挥退了侍女们,待到屋内只剩下袁子骞与惠妃俩人,惠妃才对他道:“念衾,姐姐有身子了。” 袁子骞惊讶的问道:“姐姐有身子了?” 惠妃激动的点头,“念衾快要有个侄子或侄女了。” 袁子骞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好事啊!这是好事啊!爹娘知道了吗?” “还未曾写信给爹娘,这才满了三个月,姐姐原打算遣小太监去同你说一声,结果那日长公主来延禧宫,听闻此事后便同皇上说邀你一起过来吃饭,就是想姐姐自己同你说此事,说来长公主也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子。” 袁子骞听她说着话,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那弟弟回去就给爹娘去信,也好让他们好好开心开心。” “嗯。”惠妃应道。 “姐姐既有了身子,平日里便更要小心一些,可别磕了碰了。”袁子骞又道。 惠妃笑道:“上回长公主也是同姐姐说这些,还说姐姐在延禧宫要是闷了就遣人去找她过来说话。” 袁子骞牵了牵唇角:“自然是要万般小心才是,长公主殿下说得甚有道理。” 惠妃又道:“是啊,原先我未曾同她打交道的时候,也不觉得什么,后来同她相处得多了,才发现她各方面都很不错,原先皇上让我教她琴棋书画,说是她记不得以前的事了,我初教她时,她确实都不太会,但是上手的速度很快,显然这些她以前都会,只不过忘记了而已。” 袁子骞皱了眉,“忘记了?什么意思?” “说是失了忆,”惠妃答道,又道:“念衾,你还记得那首《日夜浮生》吗?往常你最喜欢的那首曲子?” “当然记得。” “那首曲子这么难,但长公主只练了一两个时辰,便能行云流水的将那首曲子弹出来,倘若说她往常不会,姐姐是不信的。” “姐姐,不是说长公主是皇上在潜邸的时候认识的吗?”袁子骞压低了声音问道。 惠妃知道他的意思,潜邸不过是一套好听些的说辞,可当时皇上是与先皇斗败离宫的,当时的境况不用想都很糟糕,但像长公主这样,原先显然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又是怎么同皇上认识的呢? 惠妃也压低了嗓音,“姐姐也不知道,不过在姐姐看来,皇上对长公主很好,真真是比对那亲生妹妹还要好,因此你我也别妄作揣测,知道吗?” “弟弟知道了。” 又过了几日,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赵衍回了靖王府,柳?涵得知他回了府,一开始说是要过来参见王爷,赵衍让龙影回了说没空,到了下午,柳?涵便让倚翠送了些粽子过来。 赵衍看了那粽子几眼,吩咐道:“找一条狗过来。” 龙影不解。 赵衍瞄了眼粽子,道:“喂狗。” “什么?”龙影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好的粽子王爷不吃可以赏给他啊,他肚子正空呢。 赵衍加重了语气,“喂狗。” “……”龙影无语,还是找了一条土狗过来,把粽子剥开喂了狗,眼睁睁的看着那狗欢快的吃起了粽子,龙影心里飞过一万点的惆怅。 狗吃完粽子,懒懒的躺在地上。 龙影在一旁冷眼看着,越发觉得人生真是难啊,还是以前楚姑娘在的时候好,晚上还有香喷喷的炒河粉做宵夜呢! 谁知没过多久,便赫然见到吃完了粽子的狗开始不正常起来。 那狗摇着尾巴,四处看了几眼,接着竟跑到龙影的腿边,扒着龙影的腿就开始做一些不可描述的动作。 第198章 反噬(一) 龙影吓坏了,一脚便将那狗踢飞了,随后惊魂未定的看向赵衍,“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赵衍看了眼那狗,“去告诉柳夫人,本王在望月楼等她。” “什么?”龙影以为自己听错了,望月楼是京城有名的春楼,王爷几时跟柳夫人好上了?难道说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一些料想不到的事? “龙影,你今日耳朵是不是有问题?” “不是,王爷,柳夫人在算计您,”龙影有点急,“那狗……那狗……” “那狗怎么了?”赵衍抱了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那狗……那……那粽子明显有问题。”龙影结结巴巴的,只觉得难以启齿。 “有什么问题?”赵衍挑了挑眉。 龙影终于忍不住,“王爷,那粽子被下了春药啊!” 赵衍挑起了唇角,“柳夫人既然送了一份礼过来,本王也该还一份礼给她。” 龙影语结,眼前的王爷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怎么?有好戏看了,你不开心?” “……开心。” “过来,”赵衍对龙影勾了勾手指,龙影凑前去,赵衍附在他耳边又说了几句话。 柳?涵轻手轻脚打开望月楼临江阁的门,又轻轻将门掩上。 房里没有点灯,借着依稀的月光,她摸到了床边,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裸着上身,隐隐约约露出精壮的背部线条。 听到柳?涵走近的声音,他饥渴难耐,一把就将柳?涵拉进了被窝里,随后便是一阵颠鸾倒凤。 待到事成,俩人都倦怠下来,柳?涵趴在男人胸口,娇嗔道:“衍哥哥,怎么不在府里,却选了这里?” 男人讶异的开口:“你不是如烟姑娘?” 柳?涵如遭雷击,这声音,显然不是衍哥哥的声音! 她“啊—”的尖叫了一声,裹了被子躲到一旁。 男人瞬间什么遮盖物都没有了,“你做什么?”他吼道。 立在门外的男人的小厮慌忙喊道:“公子,什么事?” 柳?涵脑中一团乱麻,不是说衍哥哥在这里等着她吗?怎么会这样? 今日出门,因为倚翠突然崴了脚,她便将倚翠留在了靖王府,只带了金蝉前来,谁知金蝉到了望月楼,却说什么都不肯进来,说是在外面候着。 现如今,她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很大的嘈杂声,随后就是破门而入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大嗓门儿,“给我把那个臭婊子抓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臭婊子敢勾引我家官人!” 房间里的灯瞬间被点亮了。 那男子仓皇中用枕头将重点部位遮住。 柳?涵愤恨幽怨的看去,她守了二十几年的贞洁,最终竟是被眼前这猥琐的男子夺了去,她恨!她恨极了!她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但形势已容不下她的情绪,大嗓门儿女子大步上前直接将她从床上拽了下来,柳?涵死死用被子捂住胸口才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春光外泄。 “臭婊子!长了一张狐媚脸就学人爬床是不是?你也不看看爬的是谁的床?” 那女子大声叫嚣着,门口早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人们议论纷纷。 “这不是西城宁老三他婆娘嘛?” “可不是,宁老三就一个妻管严。” “望月楼的姑娘应该都知道不能招惹宁老三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新来的倒霉鬼。” 宁老三家的见柳?涵不说话,更是怒火中烧,拽了她的头发就往外拖,一边拖一边叫嚣,“我倒是要让大家看看,看看你这张狐媚子脸。” 柳?涵拼命想挣脱,但宁老三家的力气很大,她无论怎么反抗都只是在做无用功,更何况,她还得抓紧被子。 宁老三家的将她拖到临江阁门口,铁钳一般的手将柳?涵想要挡脸的手捉住,另一只手则一把掀开了她的长发。 柳?涵想死的心都有了,虽然她变了身份,但脸没有变,宫变后,她从未在大庭广众下出现过,因为对于人们来说,令妃已经死了。 但怕什么就来什么,一个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仿佛在柳?涵耳边如惊雷般炸开。 那声音说道:“那个女人,怎么这么像以前的令妃娘娘?” 身边的人似乎十分讶异,“什么?令妃娘娘?令妃娘娘不是早就……” 接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柳?涵只觉得天旋地转,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待到她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从小长大的柳太师府。 她赶忙坐起来,脑海里全是在望月楼的一幕幕,一旁守着的小丫鬟见她醒了赶忙跑去报信。 不一会儿,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随后便见到了一脸铁青的父亲柳文正,柳文正上前便重重的打了柳?涵一巴掌,柳?涵一下子跌回床上。 她回身恨恨的望向柳文正,柳文正气极,还想上前再抽几巴掌,却被身后赶来的郑氏拦了下来。 柳文正气愤的一摔衣袖,“把衣服穿好,起来说话。”说完便出去了。 郑氏坐到柳?涵床边,看着她肿起来的脸颊心疼不已,“待会儿好好跟你父亲认个错,以后就在府里住下来,哪儿都别去了。”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女儿怎么回来了?” 郑氏说不出话,昨天晚上突然有人来报信,接着柳文正便火急火燎的赶了出去,待到半夜却接了柳?涵回来,发了一通大火。 郑氏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涵竟然在春楼跟一名有妇之夫苟合,被人抓了现行,最重要的是,还让人认出来她是原先的令妃。 郑氏眼前一黑,险些也晕死过去,还是一旁的王妈赶紧掐人中,她才悠悠醒了回来。 如今这件事还没告诉柳太师,他们夫妻二人赶紧过来,就是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涵儿,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郑氏问道。 柳?涵一脸悲戚,“娘,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应该是王爷在那里等我的,谁知……” 想起昨晚的遭遇,她羞愤难平,连先皇都没碰过她的身子,结果竟让那王八蛋占了便宜,她如何不伤心,如何不难过。 “你跟靖王殿下怎么会约在那种地方见面?”郑氏直击要点。 “女儿……女儿……”柳?涵说不出话,她故意在粽子里放了春药,想着衍哥哥吃了粽子,府里又没有其他人,一定会来找她。 是以龙侍卫来找她,说靖王殿下在望月楼临江阁等她时,她根本没多想,急急忙忙便出了门。 “你怎么了?”郑氏心里一沉,急着问道。 “女儿给靖王殿下下了春药,所以想着他可能想换个地方助兴。” 第199章 反噬(二) 郑氏惊讶不已,脸上闪过无数种表情,“你你你糊涂啊!”她指着柳?涵,半天才说出这句话来。 就在这时,小丫鬟跑了进来,“大太太,大老爷发火了,说怎么还没过去。” 郑氏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她把柳?涵从被窝里拉出来,慌慌张张的给她穿好衣服,“待会儿见了你父亲,什么多的都别说,只管认错,认了错就乖乖的呆在府里,知道吗?” “呆在府里做什么?女儿要回靖王府。”柳?涵说道。 郑氏终于怒了,“回靖王府?你还想回靖王府?你以为昨晚你父亲想接你回来的?送到靖王府人家根本不承认有你这个人,在望月楼的时候又有人认出你便是原先的令妃,你还想不明白吗?” “原先宫变的时候,皇上看在老太爷的份上,让你回了柳府,本已是格外开恩,后来你改名换姓,皇上又为你赐婚,让你进了靖王府,已经是仁至义尽,但前提条件便是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事到如今,你还只想着自己,你是不是想害死老太爷和你父亲?” 连珠炮般的一席话把柳?涵说懵了,事情怎么会突然就到了这样无法挽回的境地了? 在靖王府的时候,虽然衍哥哥不搭理她,但大家也算是相安无事,上回衍哥哥突然提起莫侍卫长,虽然只是随口一问,却也让她心惊不已,衍哥哥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那个莫侍卫长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道会不会走漏了什么风声。 再到后来,许答应跟她说衍哥哥给楚府新出生的小公子送了长命锁,她便更是坐立难安了。 上回她悄悄扮作宫女入了宫,想直接杀了长公主,谁知道如此周详的计划竟然因为一个路过的小宫女而落了空。 后来她下了决心,不管怎么说,先把衍哥哥拿下,生米煮成了熟饭,自己再小意温柔,不怕衍哥哥不对她重视起来的。 是以,她才会在粽子里下了春药,可怎么一个晚上,她连靖王府都回不去了? 柳文正的书房里,柳?涵梗着脖子跪在地上,郑氏在一边抹泪。 “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柳文正吼道。 柳?涵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你你你……”柳文正冲上前,扬起手要扇巴掌。 “老爷…”郑氏赶忙上前拉住了他。 “你……”柳文正转身指着郑氏,“都是你惯的。” 郑氏“扑通”一声跪下来,“老爷,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教导无方,您骂妾身、打妾身都行,千万别怪涵儿。” “你……哎,”柳文正垂下手来,随后又看向柳?涵,“你怎么就不让你母亲省省心?看看你母亲为你费了多少心思?为父记得你小时候都不是这样的,怎么越大越活回去了?” 郑氏心里一跳,跟柳?涵对了个眼神,她抽泣着爬起身,“老爷,如今事情既已发生,且看看如何善后吧,老太爷那边……” 一说到这个柳文正就头疼,“老太爷那边我去想办法。” “你,”他看向柳?涵,“回屋里去禁足,什么时候为父说可以出来了再出来,每天把女则女训各抄五十遍。” 柳?涵愤恨的“哼”了一声,起身离开。 她这种态度更加激怒了柳文正,他手上青筋暴起,伸出手就想将她拽回来打一顿。 郑氏急急的拉了他的手,“都在气头上,消消气、消消气,涵儿昨晚经历了那样的事,心里恼也是正常的。” 柳文正一屁股坐下来,喘着粗气,“我记得她小时候很乖的,很识大体的,当时老太爷喜欢的不得了,说是家里要出一位贵人,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郑氏心里一梗,在一旁坐下来,抚着柳文正的背,“许是受了委屈吧,当年本想嫁进靖王府,结果又出了那事……如今总算进了靖王府,却又出了这事……” 柳文正深深叹了口气,“说到那靖王府,进去了也不一定是好事,昨晚靖王殿下那表现,分明是要跟涵儿彻底划清界限,原先人人都道靖王殿下不成婚是因为她,昨晚我看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郑氏眼神黯了黯,“这结的也不知是善缘还是孽缘。” 柳文正看了眼郑氏,有些心疼,“夫人,难为你了。”郑氏作为涵儿的继母,能做到这样,他已经很满意了。 郑氏垂了头,“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本就是妾身应该做的。” 赵衍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个茶杯,他轻轻晃动茶杯,里面的茶水泛起微微的涟漪。 龙影将裴焱和金蝉在太师府观察到的情况汇报完,等着赵衍的指示。 昨天晚上,本来他还有点摸不透王爷的心思。 结果竟然在临江阁出了这样的丑闻,若不是那柳夫人一门心思算计王爷,此刻也不至于连王府的门都进不来了。 原先他还气恼皇上这不靠谱的乱点鸳鸯谱,对这位柳夫人他是满心的看不惯,奈何她闹出这么多的闹剧,王爷也只当看不见,何尝知晓王爷这还留着一手大招呢! 他尤其记得柳侍郎坐在前厅说的话,“靖王殿下,涵儿她是做了错事,但她毕竟已经嫁进了王府,且与靖王殿下青梅竹马、情谊颇深,倘若就此让她回柳府,鄙人担心她承受不了。” 赵衍看着柳文正,一脸奇怪的问道:“柳侍郎,您口中的涵儿可是我府上的柳夫人?柳夫人现在在王府侍疾,几时回的柳府?再说了,那柳夫人嫁过来不过一年,又是如何与我青梅竹马、情谊颇深?” 柳文正一怔,“王爷,您什么意思?涵儿便是舒窈,您不知道吗?” “柳侍郎,您这话本王就不明白了,从柳府嫁过来的柳夫人闺名柳?涵,舒窈是谁?难不成是先皇的令妃?” 柳文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赵衍。 赵衍闭了嘴,施施然的端起茶杯喝茶。 柳文正铁青着脸,心里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赵衍喝完茶,又道:“柳侍郎,话可不能乱说,本王一直敬重柳太师,想必柳太师也是这个意思。” 柳文正强捺着想跟赵衍狠狠打一场的冲动。 当初宫变后,新皇让舒窈回柳府,柳太师不同意,柳太师一生行的正、坐得直,对声誉最是看重,但因为新皇同时也放了容贵妃回西北,因此让舒窈回来也算是对柳太师的一种认可,如此,柳太师才勉为其难接受了。 后来柳舒窈改名柳?涵,随后又得了皇上赐婚,对象竟是原先的青梅竹马靖王,对柳太师这样恪守规矩礼仪的读书人来说,自然是不可接受的,在他看来,柳?涵作为先皇的妃嫔,如今留得一条命,便应该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然而事已至此,已无转圜余地,柳太师将柳文正狠狠骂了一顿,整整一个月闭门不出。 现在,赵衍拿柳太师来压他,显然是握住了他的命门,柳文正站起身,对赵衍行了个礼,“靖王殿下既然是这个意思,鄙人就先回去了。” 赵衍颔首,“柳侍郎有空常来坐坐。” 龙影悄悄看了眼赵衍,现下,一切终于落定,也不知王爷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赵衍抬眼看看龙影,“你怎么还在这儿?” 龙影看看自己,又看看赵衍,“王爷,属下不该在这儿吗?” 赵衍点点头,“你还没说完吗?” “说完了啊。” “说完就下去吧。” 龙影无语,闷闷的说了声“哦,”就要退下去。 赵衍想笑,“去刘总管那里领赏银,今日把弟兄们叫上到醉仙居摆几桌,银子去刘总管那里取。” 龙影脸上笑开了花,“谢王爷。” 话音刚落,有个人便踏了进来,“听说今晚在醉仙居吃饭,不知有没有在下的一份?” 第200章 真相 来人正是谢临。 赵衍挑挑唇角,“谢世子想吃,本王叫一桌席面来王府吃便是。” 夜幕降临,王府前院已经摆上了一桌席面,谢临觉得这样的夜晚在屋外面吃东西才舒服,因此饭摆在了院子里。 酒过三旬,谢临问道:“王爷,听说有人在望月楼见着令妃了?” 赵衍未置可否的喝了口酒。 谢临斜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丢了颗花生米到嘴里,“听说不久前长公主殿下坠了湖,接着就出了这事儿,要说没有一点儿关系啊,在下可是不信。” 赵衍笑道:“那你说有什么关系?” 谢临凑近来,“王爷,长公主殿下坠湖那事儿,跟柳夫人有关系吗?” 赵衍眸色黯了下来,点了点头。 谢临想不到说中了,他倒吸了口凉气,“她这胆可真够肥的,”他想了想,又道:“难道她知道长公主殿下是楚姑娘了?” “大抵是的。” 谢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在下现今算是看明白了,楚姑娘也算是遇到对的人了。” 赵衍挑了挑唇角,夹了筷子菜吃。 谢临喝了几杯酒,又吃了几口菜,这才又道:“虽说在下是很为楚姑娘开心,不过王爷,有句僭越的话,在下不知该不该问。” 赵衍瞥了他一眼,“你还有不敢问的话?问吧,无妨。” “听闻柳夫人原先是您的表妹,同您一道长大、情谊颇深,也算得是您的青梅竹马了,现下她这样了,王爷您心里难道不会有那么点难受吗?” 谢临措辞谨慎,实际上看王爷这大摆筵席的做法,谢临便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只是心里有些疑惑,不吐不快。 赵衍淡淡看了他一眼。 谢临慌忙解释道:“王爷,在下可不是为那柳夫人说话啊,只不过将心比心,站在柳夫人的立场,在下也是有种芳心错付的感觉而已。” 听罢这话,赵衍笑了起来,但随即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十分严肃,“谢世子,倘若我告诉你,她并不是同我青梅竹马长大的那个柳大小姐,你还会觉得她芳心错付吗?” 谢临不解,“王爷,您什么意思?” 赵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接着说道:“她屡次对楚姑娘下手,先是在昆明,安青使计想离间我们,后来回了京城,秋猎的时候,先是让马受惊,险些摔死楚姑娘,行宫大火的时候,更是派杀手中途截了楚姑娘要杀她,再到新朝初立,大抵是许答应那里传了消息给她,她们猜到了楚姑娘成为了长公主,于是又是在小元子里下毒,这回更是将楚姑娘推入水中。” “这一出出的事件,哪一次不是卯足了劲要对楚姑娘下死手?”赵衍沉默了一息,那个娇弱的女子,竟然一次次直面着生死的考验,他心疼极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我从小青梅竹马的那个柳大小姐,决计不会做这些事,她是个连只小猫去世都会悲伤许久的人,又怎么可能对别人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原先我不知道皇上他们有能置换人灵魂的本事,因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发现他们真的能这么做,我所有的疑问便都迎刃而解了。” 谢临听得一愣一愣的,“您的意思是,嫁入靖王府的柳夫人并不是真的柳大小姐?” “嫁入靖王府的不是真的柳大小姐,太上皇的时候进了太子府的便不是她,先皇时候的令妃更加不是她。” 谢临仿佛在听什么话本子,“那她是谁?在下的意思是,现在的柳夫人是谁?” 赵衍沉着眸子,“我也想知道她是谁。” 谢临错愕极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赵衍望向他,“怎么样?芳心还错不错付?” 谢临木讷的摇摇头。 赵衍又道:“我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究竟是仰慕我,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企图,但通过这样的手段,这样出手害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都不会接受,更何况,她害的还是我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谢临说不出话来。 “前些日子,他们竟然胆敢算计楚姑娘的婚姻大事,还差一点就得手了,我又怎么能无动无衷?”一想到在白家老宅发生的事,赵衍便怒火攻心,说话的语气已是十足的冷冽。 过了好一会儿,谢临才从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王爷,这些是您的猜测还是已经印证的事实?” 赵衍望着不远处的一棵树,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地面,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谢临叹了口气,“王爷,您跟楚姑娘这情路也真是坎坷得很,不仅有皇上的阻挠,还有这莫名其妙的柳夫人从中做梗,哦,还有白家老宅的事,您可知道,又是谁下的手?” 赵衍目光如炬,“下手的是白天师,他找了个人,想尚长公主。” 谢临瞪大了双眼,“还有这种事?” 赵衍点点头,“白天师原先想安排白知府入内阁,皇上不允,而是立了白天师的侄女为白皇后,白皇后在位期间,白天师多番想通过白皇后走动关系,将自己的人安插到朝中重要位置,但是白皇后没能提供合适的助力,现下白皇后被废,据可靠消息,年后吏部侍郎告老还乡,那个位置便是留给白知府的。” “所以说,白皇后被废,可能是皇上跟白天师之间的利益交换?” 赵衍看了他一眼,“你果然不是个糊涂的,”他浅浅抿了口酒,“白天师为了进一步稳固在朝中的局面,安排那个叫白景仁的后生入了兵部,又在白家老宅设下这么一计,楚姑娘差点就着了他们的道了。”他加重了语气,握着酒杯的手不觉暴起了青筋。 谢临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楚姑娘真是差一点就被算计了,”他又好奇道:“楚姑娘当时去白家老宅不是带了侍卫么?怎么白天师他们还能得手。” 赵衍眸色深深,“楚姑娘带了二十几名侍卫,但是白天师他们派了上千人。” “什么?”谢临震惊了,“白天师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人?” “这就要问白天师了。”赵衍蹙着眉,由这件事看来,白天师究竟私下豢养了多少人还是个未知数。 “那当日楚姑娘是如何获救的?”谢临又问道,势力如此悬殊,即便那二十几名侍卫武功盖世,但既要保护楚姑娘他们,所有人还能全身而退,也可算是神迹了。 赵衍想起那日在屋顶上与他交手的那名男子,眸子里多出许多情绪,“我也不知道。” “您也不知道?”谢临一脸茫然,“难道还有其他势力在觊觎楚姑娘?” 赵衍默默端起酒杯,不说话了。 谢临挠挠头,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我的天,楚姑娘生活的环境,也太复杂了。” 又道:“如此看来,楚姑娘想嫁入靖王府,且止是在下同她说的难,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赵衍沉着眸子,没再接他的话。 第201章 议论 柳?涵回了屋,越想越生气,索性把屋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个遍。 郑氏进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一地的狼藉,她将丫鬟们都打发到外面,“娘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是吗?” 柳?涵猩红着眼,狠狠咬着唇,“凭什么?我为衍哥哥做了这么多,凭什么不让我回靖王府!”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屋里响起,柳?涵脸上立时起了五个手指印,脸颊高高的肿起来,她不敢置信的捂着脸。 郑氏满脸冰霜,“还嫌不够是吗?还要闹成什么样才够?是不是还要把母亲一起连累了才够?” “母亲—”柳?涵委屈的叫道。 郑氏的声音比脸更冷,“先把这件事压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做打算,倘若你再敢这样闹,我就把你丢到老太爷面前,看看老太爷是会罚你去佛堂抄一辈子经,还是直接给你一条白绫以全了太师府的名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将一瓶药放在桌上,“喝了它,不要怀上个野种。”便转身离开了。 到了这时,柳?涵才意识到此事已无转圜之地,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柳太师在当天下午知道了这件事,一口老血喷了出来,随后便晕了过去,吓得柳文正赶忙去请医生。 怕医生不够好,思来想去还是进了皇宫求皇上安排御医看一看,赵宁早上便听到消息,说是昨晚有人在望月楼见到了一位很像令妃的女子,如今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墨色的眸子愈加深沉,派了位老太医跟柳文正一道去了柳府。 柳太医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老太医嘱咐要静养,并且决不可再刺激他。 柳文正满口应是,又给老太医封了个大红包。 柳太师醒了后,知道自己身体无碍,只冷冷说了一句:“把那个孽障关起来,要是胆敢出门一步,就把她的腿打断。” 柳文正战战兢兢的点头应是。 这日,袁子骞早上给楚月上完课,下午刚到翰林院,便听见院里的同僚们在说一桩桃色传闻。 说是前日晚上,在城中有名的春楼—望月楼竟有人见到了一名神似前朝令妃的女子,说是那女子当时正与一名有妇之夫在临江阁苟合,恰巧被那男子的内人逮个正着。 说来好笑的是,那位被媳妇压了一辈子的郑三,在跟那女子一夜风流后,因为被人发现风流的对象像极了先皇的令妃,突然就得意起来,甚至偷偷跟人放话,那位令妃竟然还是个雏儿。 这话简直是对先皇的大不敬,但市井百姓,只觉得这更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大家对令妃没死并不惊讶,毕竟容贵妃回了大西北的事情,已经在京城流传了许久,但对于令妃入宫十几年,竟然还能保持处子之身,大家纷纷感叹真是一桩奇闻。 罪魁祸首的郑三第二日便被人抓住毒打了一顿,险些没了半条命,如今倒是消停了。 翰林院的同僚们低声说着这桩桃色传闻。 “袁大才子,前朝的令妃你可听过?”徐翰林问道。 袁子骞摇摇头,“不甚了解。” 徐翰林低声道:“令妃是柳太师的嫡长孙女,是京城一等一的才女,原先是靖王殿下的青梅竹马,后来阴差阳错的进了太子府。” 袁子骞眉头皱了皱,“原先是靖王殿下的青梅竹马?” “可不是,听说靖王殿下一直不娶妻便是为了她,这不,如今靖王殿下都二十七八了,靖王妃之位依然空悬,也就不久前纳了位太师府庶女做夫人。” “原来是这样。”袁子骞说道。 徐翰林一脸可不就是如此的表情,又道:“也不知那郑三遇见的是不是真的令妃,倘若是真的,那可真是一桩奇闻、一桩奇闻哪。”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袁子骞附和的说道:“可不是。” 第二日上朝后,赵宁留了赵衍说话。 君臣两人沉默了许久,赵宁才道:“朕不好过问王弟的家事,不过如今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不知王弟是如何打算?” 赵衍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答道:“臣弟的家事,倒让皇上忧心了,臣弟深感愧疚,在此向皇上赔个不是,不过臣弟家中平安顺遂,并无大事,却不知皇上说的是何事?” 赵宁在心中冷笑了两声,“柳夫人如今在柳府可好?” “谢皇上关心,柳夫人在靖王府,只是如今染了疾,还在侍疾。” “原来如此。”赵宁点点头,柳夫人当然不在靖王府,个中缘由赵宁已是一清二楚,只不过如今赵衍闭口不提望月楼之事,难不成他还真派人去靖王府查一查? “既如此,你先就回去吧。” “臣弟告退。”赵衍说完后退了出去。 赵宁的看着他的身影,修长的手指叩击着桌面,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楚月自然也得知了此事,仁玉告诉她此事的时候,她很是讶异,“那柳夫人竟……” 仁玉又道:“长公主殿下,您也不必多想,那柳夫人多次害您,次次都想取您的性命,她有今日这样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何况,那日也是她在粽子里下药在先……” 楚月听到这里,只觉得又羞赧又生气,那柳夫人竟然在给阿衍的粽子里下春药,倘若不是阿衍警醒,识破了她的计谋,后果不堪设想。 “那柳夫人如今回了太师府可消停了?”楚月问道。 “据说回去后就被柳太师禁足了,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出来了,那柳侍郎去到王府说叨此事,被王爷反问了几句,如今也回府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柳夫人是不可能再回王府了。” 楚月松了口气,又不由得生出许多欣喜。 待到仁玉退出去后,楚月又唤了胡嬷嬷进来。 “嬷嬷,上回我让你去打探一下楚府的情况,如今打探得如何了?” “回长公主的话,楚府如今情况很好,楚郎中现今已经升了楚侍郎,楚大公子生的小公子如今已半岁有多,上回老奴找了个机会遥遥的看过一眼,小公子生得天庭饱满,面阔耳大,一脸的福相。” “嬷嬷,你遥遥的看一眼还能看得这么清楚?”楚月不禁有些好奇。 “还不是那小公子好奇,把脖子上的长命锁拿出来把玩,仆人赶忙将长命锁放回去,他又扯出来,还想放到嘴边咬,仆人赶忙抱了他起来,小公子睁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四处看,老奴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 胡嬷嬷点点头,“不过您别说,小公子那长命锁看着倒是价格不菲,楚府在京城素来是低调不张扬的,却不知为何给小公子戴了个那样的长命锁,也不怪得那仆人要赶紧将长命锁放回衣衫里去了。” 楚月掩了嘴笑,还不是阿衍送了个长命锁,还硬要人家戴上,“我母亲王氏呢?你可曾见到她?” “见着了,上回见到小公子那次,便是您母亲王氏同媳妇谢氏一道,带着小公子去寺里许愿,王氏如今精神不错,面色也红润,想来是有了小公子的缘故,老奴看着她同小公子亲近得很。” 楚月心里暖暖的,“谢氏呢?” “谢氏也好,如今虽然盘了头发,但面容看上去还像那未成婚的少女一般,娇妍得很。” 楚月彻底放了心,只觉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着,真是太好了。 第202章 登闻鼓 没过几日,京城午门外,一位妇人重重的敲着登闻鼓,一边敲一边大声的说道:“韩大将军精忠报国,赤胆忠心,却不想被奸人所害,蒙受千古奇冤,苍天在上,清者自清,望皇上明察。韩大将军精忠报国,赤胆忠心,却不想被奸人所害,……”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话,当时正是巳时,很快就有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 京兆府尹得了消息,登时派了捕头来,就在那几个捕头想要将妇人带回京兆府时,有个人站了出来。 “戚夫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龙影问道。 那妇人转过头,眼睛又红又肿,“龙侍卫!”她说着便走前来,“龙侍卫,我家老爷冤枉啊!”话音刚落,泪水便喷涌而出。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这妇人是谁啊?她家老爷是谁啊?” 龙影看看围观的群众,大声说道:“各位,这位便是韩将军的夫人戚夫人。” 戚夫人一边垂泪一边又道:“各位街坊邻居,今日妾身在此敲登闻鼓,实在是情非得已,只得出此下策,如今我家老爷不知所踪,边疆那三十万将领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妾身实在是没法啊……” 龙影道:“戚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戚夫人正要开口,几个捕头走上前来,“戚夫人,有什么话都留到公堂上再说吧。”说着就要将戚夫人带走。 就在此时,戚夫人突然脚下一软,斜斜的摔了下去,好在龙影当时立在旁边,登时将她扶稳了。 龙影往四周看看,“戚夫人的奴婢在吗?你家夫人晕倒了,快来扶一扶。” 回应他的只有鸦雀无声。 龙影只得对那几名捕头说道:“各位官爷,想是戚夫人有些累了,如今这个样子,怕是不方便上公堂,不若在下先将她带回靖王府,养好身子,再上公堂,各位官爷且看如何?” 龙影时常跟在赵衍身旁,那几名捕头自然是认识他的,只不过让敲登闻鼓之人先回去,休息几日再上堂,他们拿不准究竟合不合适,毕竟之前没有先例,一般都是直接将人带回京兆府的。 旁边有人说话了,“这几位官爷也真是的,那戚夫人一介弱女子,都这样了,还不让人先回去。” 登时就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龙影又道:“各位官爷,今日在下也是恰巧路过此处,倘若王爷知道戚夫人晕倒在下都不曾出手施救,到时必会责罚,还望各位官爷卖个面子。” 那几名捕头也觉得贸贸然将戚夫人带回京兆府似乎也不妥当,虽说韩将军如今是被全国通缉,但韩将军风评极好,在边疆十分受人爱戴,此事里面有什么蹊跷也很难说。 此刻先让龙侍卫将戚夫人带走,届时有什么事便推到龙侍卫身上,毕竟还有靖王罩着他。 这样一想,几人便让龙影将戚夫人带走了。 当天下午,戚夫人敲登闻鼓的消息便传到了太极殿。 赵宁立即宣了赵衍入宫。 “王弟,听说韩将军的戚夫人到你府上了?” “回皇上的话,今日早些时候,臣弟手下侍卫恰巧遇到戚夫人晕倒在大街上,便将人救了回来。” “原来如此,戚夫人如今可好些了?” “回皇上的话,臣弟进宫前,刚醒。” “那王弟打算何时将戚夫人送去京兆府?” “回皇上的话,臣弟进宫前才问过戚夫人,戚夫人说她刚到京城,许是水土不服,今日不过在午门敲了片刻便晕了过去,以免届时上了公堂因身子不适,影响开堂,因此想先在王府将养些日子,将身子养好些,再去京兆府。” 赵宁深深看了几眼赵衍,“王弟不觉得这样有些不合适吗?” 赵衍道:“回皇上,臣弟也是这么同戚夫人说的,谁知一说她便落下泪来,说是如今韩将军遭难,连臣弟也看不起他们家里人了,说着便要去寻死,臣弟一时心急,恐她真的寻了短见,便莽撞的将此事应了下来。” 说着赵衍便跪了下来,“臣弟自知此事应对不妥,还望皇上责罚。” 赵宁摸着手上的扳指沉默不语。 赵衍低了头直直的跪着。 “你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有什么好责罚的,”赵宁开口道:“前朝秋猎大火那次,不就是你驱马去找的韩将军搬救兵吗?” 赵衍垂着眸子,“此事是臣弟所为。” “那你觉得他叛国通敌一事,是被冤枉的?”赵宁又道。 “臣弟不敢妄议此事。” 赵宁笑了笑,“如今戚夫人在你府上,可不就是她说什么你便听什么?” 赵衍趴下去,“皇上明鉴,臣弟决不敢做有损朝廷的事,倘若韩将军果真勾结外敌,便是千古罪人,任凭那戚夫人如何喊冤,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赵宁将赵衍看了许久,才道:“起来吧,朕知道你不会,”又道:“王弟,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 “回皇上的话,臣弟去了趟通州看京杭大运河,后来一时兴起,便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游玩,前些日子才回了京城。” “王弟倒是好兴致,”赵宁道:“回去看着你府上的戚夫人,让她将养好身子,就到京兆府去。” “臣弟遵旨。” 赵宁出了太极殿,淡淡的看了眼旁边立着的华表,迈开步子,大步走了出去。 去通州自然不是他,而是影一假扮的他,本来影一的手法就十分纯熟,上次在赵衍质疑后又去钻研了一番,加上长期跟着赵衍,将赵衍的姿势动作学了个十成十,现在假扮的赵衍已是十分肖似,足以以假乱真。 赵宁的人跟了影一几个月,都未能看出端倪,被糊弄了过去。 赵衍刚回到王府,便有暗卫来报信。 “说。”赵衍大刀金马的坐着。 “长公主身边的胡嬷嬷,最近去找过崔万三,似乎是拜托崔万三去打探楚府的情况。” 赵衍蹙眉思考了一秒,“胡嬷嬷的身份确定了吗?” “根据属下查到的消息,她应该是柳太师府柳侍郎发妻崔氏的随嫁嬷嬷,崔氏走后,她将柳大小姐带到十几岁,离开了柳府,期间她回过一趟老家,随后便不知所踪,直到现在又再次出现。” “崔氏的随嫁嬷嬷,她改了姓?” “是,原先随嫁到柳太师府的时候,大家都她叫周妈,正因为这样,所以属下查她的背景也颇费了一番精力。” 周妈?周妈…… 记忆中那些身影渐渐明朗起来,柳太师府的梧桐树下,年幼的舒窈和自己,追着他们让他们小心点的周妈。 赵衍的眸色越来越深。 第203章 掳人 戚夫人在靖王府一住就是十来日,期间一直不曾踏出她的厢房半步,赵衍派了侍卫寸步不离的守着那间厢房,一日都不曾懈怠。 这日晚间,王府西北角的膳房突然走水了,侍卫们忙着去救火,守着戚夫人厢房的两名侍卫频频望向西北角走水的位置,突然墙那侧传来一声惊呼“啊—” 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拔剑飞身跃了过去。 剩下那名侍卫在门口守着,他紧张的望着围墙的方向,但先前那名侍卫却没了声响,他四下看看,蓦地拔出佩剑,也往围墙那边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几条黑影突然从屋顶跳了出来,直奔戚夫人的厢房而去。 几人闪身进房,戚夫人已经合衣躺下,几人迅疾上前点了戚夫人的穴位,携了她就走。 两名侍卫回到厢房外面的时候,一切如常。 一名侍卫说道:“那丫鬟也委实可笑,不过是只老鼠,竟也吓成那样,亏你还好心送人家回去。” “我姐姐素来也怕老鼠,寻常遇到老鼠也是如此。”另外那名侍卫嘿嘿笑了两声答道。 俩人又说了几句,见厢房门关得好好的,没有起疑心,继续在外面守着,隐匿在厢房顶上的一个黑影见状,悄悄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出了城,出城后,直奔大同镇而去,马车在大路上疾驰,三天后便到达了大同镇守将周延的军帐。 戚夫人在帐中幽幽转醒。 一名婆子在一旁候着,她做了个请的姿势,“戚夫人,请吧。” 戚夫人恨恨看了她两眼,“去哪儿?” “自然是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不去。”她说道,声音嘶哑。 那婆子冷笑两声,“不过是看在韩将军的面上,才尊称你一句戚夫人,如今那韩将军都成了过街老鼠,你又嘚瑟个什么劲儿,”说着她冲后面喊了一声,“上!” 立时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来,架了戚夫人往外走去,来到另一间帐内,两名婆子将戚夫人往地上一扔,便退了出去。 戚夫人趴在地上,前面坐着一个人,戚夫人抬起头,那人看着她,“戚夫人,辛苦了,起来坐吧。” 戚夫人爬起身就要去打他,那人一挥手,便将戚夫人横扫在地。 戚夫人又要爬起来。 那人叫了声,“来人。”随即刚刚那婆子便进了来,“将她带到牢房去,好好看管。”那婆子随即让先前那两个婆子进来,将戚夫人押下去。 戚夫人破口大骂,“周延,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忘了将军是如何待你的吗?你怎么下得去这样的狠手!”周延,大同镇副将,原先正是韩将军的手下,戚夫人吼得用力,连声音都变了。 周延狠狠看着她,“还敢去敲登闻鼓,你以为真有人会帮你?” 戚夫人还要骂,却已被两名婆子押了下去。 进了牢房,戚夫人骂骂咧咧的,嗓音很快就变得十分沙哑了。 过了两日,戚夫人又被从牢中抓出来,还是带到了原先去过的帐内,那里除了周延,还有一个人,那人脸上挂着笑,见了戚夫人还说了句,“见过戚夫人。” 戚夫人冷笑两声,用嘶哑的嗓音生冷的说道:“原来是边将军。” 边将军颔首。 戚夫人随即一口唾沫吐了过去,“你个人面兽心的混账东西。” 俩人离得远,唾沫并没有喷到边将军面上,边将军笑了笑,“戚夫人,末将听闻你知书达理、温柔和善,不曾想确是这般的泼妇,末将真是开了眼界。” 戚夫人冷笑几声,“素来听闻边将军待人和善,却不曾想竟做了那蒙古人的走狗,为了权势,连自己的同胞都一样敢杀,边将军,你手上沾着这么多同袍的鲜血,心中不愧吗?如何还能日日安枕?” 那边将军也不急,慢慢说道:“戚夫人这套说辞,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边某倒是从未曾听说过。” 戚夫人说道:“你收买了我将军府上的看门人,上回你们偷偷纵火,险些害死一家上下几十口,你又用重金收买了大同镇副将周延,在我家将军率军前去追杀蒙古骑兵时,于他们背后偷袭,致使数千人丧命,这些事,边将军敢做却不敢认么?” 边将军笑起来,“边某第一次听说这事,何来敢做?又何来需认?” 戚夫人这回也笑起来,“既然边将军是要抵赖到底了,不知为何又要抓了我来这里?大家一起去京兆府把话说清不就得了?” 边将军摸着下巴的一撮胡须,“戚夫人,你可知道为何是边某接了你官人韩将军的位置?” 戚夫人不说话。 “哦,你一个后宅妇人,自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那边某便直接同你说了吧,边某能坐这个位置,是皇上委派的,缉捕韩将军的通缉令,也是朝廷下发的,这些事,同边某可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边某不过是尽职尽责受好边疆,至于这些其他的,边某可是未曾奢望过。” 戚夫人大笑几声,“边将军,想不到为了撇清关系,竟敢将此事同皇上扯上关系?你敢同我一道去京兆府,将这些话说给京兆府尹听吗?” 边将军冷冷的看着她,“戚夫人,你如今只身在我帐中,难道以为还能全须全尾的出去吗?” “今日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戚夫人淡淡道。 俩人谈崩了,几人一时皆是无话。 周延做起了和和事佬,“戚夫人,如今韩将军下落不明,家中又还有幼子,倘若您也出了事,家里怎么办?” 戚夫人仍旧沉默着。 边将军和周延对视一眼。 周延一把拔出刀,架在了戚夫人脖子上,“戚夫人,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戚夫人冷笑道:“杀啊,杀了我就是,你们不就是想我死吗?” 就在这时,大帐外响起兵士们的声音,“靖王殿下。” 周延立时收了剑。 只见赵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侧还有一位戴了斗笠的蒙面大汉,俩人驱马快速来到戚夫人所在的营帐,随后下马进了大帐。 边将军本想避开,但赵衍已经到了大帐跟前,边将军只好在大帐内跟赵衍行了礼,他的视线随后扫到那位戴着斗笠的蒙面大汉身上,眼中的凛冽一闪而过,“韩将军,莫非你不知道如今自己正被通缉?还胆敢闯入军营,可知道这里的驻军能立时将你批捕,押送回京?” 那位戴着斗笠的大汉正是韩将军,他的腿伤已经全好了,如今往帐中一站,气势逼人。 “边将军,好久不见。”韩将军答道。 第204章 对峙 边将军冷笑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来”他话还没说完,韩将军上前便飞起一脚,正正好的踢中他的胸口。 边将军没有防备,立时被踢飞了,摔在几丈远处,鲜血从他唇角流下来,他捂着胸口,“你……” 韩将军上前两步,一脚踩在他胸口上,他口中瞬时又喷出一大口血来。 “这一脚,是为那些死去的将士踢的。”他冷声道,随后往周延那边走去。 周延浑身抖起来,“韩将军、韩将军,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啊,在下……” 韩将军不待他说完,一拳捶过去,那一拳正中他的面门,只听到“哐”的一声,他的鼻骨好像碎了,他用手一摸,满手都是鲜红的血,周延躺在地上,嗷嗷叫唤起来。 边将军撑起身子,“靖王殿下,如今有朝廷通缉的重犯在此,您非但不缉捕他,却还眼睁睁看着他伤害朝中将领,难道就不怕末将到皇上那儿参您一本吗?” 赵衍淡淡道:“边将军,等您能到皇上面前再说吧。” 边将军听闻这话,立时变了颜色,他张大嘴想叫侍卫,但话还没出口,韩将军的佩剑已经出鞘,直直插入了他的心窝。 周延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须臾间,大帐内的形势急剧变化,他一个骨碌转过身子趴在地上,“韩将军,别杀我,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全是他、全是他指使我的,”他指着已经死去的边将军,“他、他说,只要,只要我配合将您拉下马,就、就升在下的职,在下一时鬼迷了心窍,相信了他的鬼话。” 他往前爬了好几步,抱着韩将军的大腿,“韩将军,您记得吗?上回在阴山,在下曾同您一道在那里杀敌的?还有在龙柏坡,也是在下给您递的信,您还记得吗?在下还有用,您留着在下。” “在下、在下去向朝廷告发边将军,他作恶多端,在下有许多他的罪证,只要在下递上去,不怕告不倒他……”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韩将军表情复杂的看向赵衍,赵衍对他做了个“留”的嘴型。 韩将军说道:“既如此,你起来。” 那周延哪敢起身,只是松开了抱着韩将军大腿的手,跪在了地上。 韩将军又道:“待会儿有人来,便说是边将军要杀戚夫人,争执间,你一个不小心便杀了边将军。” 周延身子一软,“什么?说是在下杀了边将军?” 韩将军冷冷道:“你也可以不说,那你就现在死,”末了又道:“还有你那一家几十口,届时一个都难逃。” 周延怔愣的看着韩将军,好一会儿才冷笑了几声,说道:“原来韩将军打的是这个主意,杀了边将军再嫁祸于在下,您倒是全身而退了,在下却成了杀害朝臣的罪臣,韩将军打的好主意啊。” 说罢,他忽地起身,拔出身上的短刀便朝身侧的戚夫人刺去。 原本戚夫人与他只有几步远,他这样突然的袭击,是很有把握的。 谁知那戚夫人突然间一个漂亮的鹞子转身,躲过了他的短刀,又在背后予他重重一击,周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他猛地转过身,“你不是戚夫人,你是谁?” 桑枝笑道:“我不是戚夫人,却又是谁?” 周延看向赵衍:“你们弄了个假的戚夫人来骗我们?” 赵衍未置可否。 周延吐着粗气,吭哧吭哧的说道:“我明白了,从敲登闻鼓开始,便是这个假的戚夫人,我说你们怎么敢让戚夫人露面。” “不,”赵衍道:“敲登闻鼓的的确是戚夫人。” 周延冷笑两声,凉薄的说道:“靖王殿下,您的计谋好啊,我认输,但若要我认下杀边将军一事,也是绝无可能。”说罢,他便要自刎。 赵衍一个飞身,长腿一踢,周延手中的短刀应声落地。 “边将军私通外敌,谋害同袍的事,已是板上钉钉,韩将军受其迫害,四处躲避,如今边将军又要杀戚夫人,你作为忠义之士,将戚夫人保下来,更是顺理成章。”赵衍说道。 “你若担心家人被边将军的人迫害,本王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指认边将军,家人的事便无需担心。” 周延听了这话,迟疑了几秒,问道:“王爷,您能保证在下跟家人的性命无虞吗?” 赵衍定睛看着他,“周副将,你家人的性命本王可以保证,但是你,你随军时间也不短了,军中的规矩还不清楚吗?此次韩将军部下折损上千人,难道他们是白白送命吗?倘若皇上能留你一条命,本王决不阻拦,但你的命,本王说了不算。” 周延考虑了一会儿,“好,我去指认边将军。” 大同镇的驻军有八万,很多都曾同韩将军一道出生入死,因此与韩将军的情谊颇深,新上任的边将军大家几乎没见过,此时得知边将军要杀戚夫人,却被周副将击杀,虽然讶异,却也并没有十分奇怪。 周延布置好军营事务,便随着赵衍进了京,回到京城,赵衍立时同周延一道进宫面圣。 赵宁神色莫测的看着立在下首的赵衍和周延,“边将军死了?” 周延鼻子包着厚厚的纱布,他跪在地上,“末将当时顾着救戚夫人,同边将军打斗起来,一个不察,便将边将军刺死了,还望皇上赐罪。” 赵宁看了眼他们呈上来的边将军的罪证,条分缕析,十分清晰,他对一旁的安公公说道:“去把许尚书叫来。”许尚书是刑部尚书。 许尚书很快过来了,赵宁将罪证给他,“去查一查。” 许尚书接过罪证,瞄了一眼,低头道:“臣遵旨。” 赵宁又道:“周副将,如今情况未定,朕只能先请你到牢里住上几晚,待事情查清,再作安排。” 周延立时看了眼赵衍,赵衍目视前方,没有反应。 周延深深吸了口气,“末将遵旨。” 当晚,便传出消息,周延在狱里畏罪自杀。 接到消息后,赵衍写了一封信,对龙影说道:“去交给韩将军。” “是,”龙影接了信,却没有马上离开,“王爷,周副将知道皇上会杀他吗?” 赵衍蹙着眉,点了点头。 龙影皱了眉,“知道他还随您一道回京?” 赵衍道:“这种时候,谁不想搏一搏呢?万一能保住性命呢?” “更何况边将军的事情败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待到罪证摆出来,他周副将便是当日谋害韩将军手下数千将士的刽子手,届时他自己的命保不住,他家人也恐遭连累,如今他用自己的命保下了全家老小的命,也算是他还有点良心。” 龙影叹了口气,“原先好好做着大同镇副将,下辖兵力数万,此等权势地位,竟还不知满足。” 赵衍叹道:“人的权势地位又怎是这般容易满足的?多少的祸事,便是由此而起?” 龙影感觉王爷今日似乎特别多愁善感一点,正想多说两句。 赵衍却又道:“快去送信吧。” 龙影应道:“是,属下遵命。”便退了出去。 第205章 平冤 又过了些日子,边将军一事调查清楚,边将军私通外敌、谋害同袍、陷害韩将军,周延作为帮手,将韩将军麾下数千将士斩杀,后因利益分配不均,边将军被周延杀害,周延自知罪责罄竹难书,畏罪自杀。韩将军作为受害者,如今被平反了冤情,官复原职。 消息一出,人们皆大欢喜,韩将军随即回了大同,整饬军队,精忠报国。 赵宁久久的坐在龙案前,用手指轻敲案板,一言不发,安公公想上前提醒一声该休息了,可话还没出口,便听赵宁说道:“把李将军找来。” 安公公愣了愣,“皇上,已经子时了。” “去。” “是。” 半个时辰后,李将军匆匆来了,“末将参见皇上。” “起来吧。” 李将军看了眼安公公,“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原先说的那件事,准备好了吗?” 李将军犹豫了片刻,还是道:“皇上,原先不是说年后再动手吗?” “倘若提前呢?”赵宁问道。 李将军面露难色,“倘若提前,末将这边还有些人手没有安排妥当,唯恐到时出什么岔子。” 赵宁看了他一眼,“韩将军官复原职了,倘若镇南王那边还迟迟拿不下来,朕恐夜长梦多。” “末将明白。” “抓紧准备,何时准备好就进宫来禀报一声,无需等到年后。” “末将遵命。” 李将军退了出去,赵宁将案上的玉玺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番,玉玺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他紧紧握着那个玉玺,嘴巴张了张,似乎在说着什么,安公公提起耳朵听,听见他说的是“受命于天”,安公公垂眉敛目,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楚月得了韩将军被平冤的消息,自是欣喜不已,第二日上课时,面上便是掩不住的喜色。 袁子骞问她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楚月也不讳言,“据说戍守边疆的韩将军得到平反了,先生可听闻了?” 袁子骞回到:“微臣听说了,韩将军戍守边关数十载,为朝廷立功无数,不想却被奸人所害,如今平了冤,委实是好事一件。” 楚月笑道:“可不是。” 袁子骞又道:“听说是边将军遣人从靖王府掳走了戚夫人,靖王殿下去追,才发现的这些事,如此说来,韩将军能平反,倒是靖王殿下的功劳。” 听他提到赵衍,楚月心里更加得意了,接口道:“起先我听人说戚夫人在午门外敲登闻鼓,体力不支晕倒了,后来被接到了靖王府休息,还在想那戚夫人想来定是有冤情,也不知何时能休息好,将事情呈上公堂,那边将军也是大胆,陷害韩将军不说,竟然还从靖王府掳走了戚夫人,也幸好戚夫人无事,不过既然韩将军平冤了,也不在乎过程如何了。” 袁子骞笑道:“自然是的,无论黑猫白猫,抓得着老鼠,就是好猫。” 楚月心中一跳,她在异世的时候,总说这话的,“袁先生,这话您是听谁说的?” 袁子骞看着她,“怎么了?这话有什么不妥吗?” 楚月呵呵干笑了两声,“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话用在这里,挺到位的。” 袁子骞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讲课了。 柳太师府。 柳?涵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从开始的怒火中烧,到后来终于安静下来。 离开靖王府那晚,倚翠崴了脚没有跟着,而是跟了一个王府的丫鬟金蝉,后来她回了太师府,金蝉也跟着到了太师府。 柳?涵一开始把气都撒在了金蝉身上,金蝉瑟缩着却又不敢说什么,后来柳?涵的气渐渐消了,既然倚翠还在王府,便也算是放了个内应在那边,把金蝉留在太师府说不定以后还有用,便将金蝉留了下来。 郑氏见她不吵不闹,以为这事过去了,放松了对她的看管,郑氏又跟柳文正吹了几日的枕旁风,柳文正开始动摇了。 他的发妻崔氏去得早,独独留下了舒窈,也就是现在的柳?涵,一年后郑氏进了门,作为继母,她对舒窈还是不错的,但郑氏后来又生了傲菡,一个是养女,一个是亲生女儿,柳文正明白,要做到完全的不偏颇也是不可能的。 舒窈自幼聪明伶俐,做事大方得体,还很会察言观色,而小她两岁的傲菡则截然不同,她性子乖戾、横冲直撞,从柳文正自己来说,是更偏向舒窈一点的。 不曾想,一次落水,让他失去了一个女儿傲菡,就连幸存的舒窈,性子也全变了,变得跟傲菡一模一样,他也不知这是不是上天给他开了个玩笑。 这次舒窈虽闯下大祸,他虽然气,但怎么说也是他柳文正的女儿,且是他柳文正仅有的血脉,自然还是心疼的。 他解除了柳?涵的禁足令,但还是规定她不能出府。 就在这时,许久未曾在太师府露面的裴焱回来了,大管家杨真赶忙将他带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怎么样?见着任二巫师了吗?” 裴焱摇摇头,“没有。” 杨真皱起了眉头,“不是按照我同你说的地方去找的吗?” “是,但找不到。” 杨真深深叹了口气,“也是,那地方委实不好找。” 裴焱不说话。 杨真又道:“既然回来了,就继续跟着我做事吧。” “是。” 杨真又叮嘱道:“这事要绝对保密,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知道。” 没几天,宁古塔传来消息,严皇后没了。 谢临当时还在国子监上课,一得了消息,他立时同夫子请了假,又遣了周六到靖王府说一声,自己则翻身上马,第一时间启程赶往宁古塔。 一路上他快马加鞭,每日快到子时才匆匆歇一歇,天刚蒙蒙亮便又启程出发,随行的王五吃不消,“世子爷,咱们能不能歇一歇再走?” 谢临鄙夷的看了他两眼,王五这才发现,世子爷那双平日里闪烁着星星的眼眸,因为昼夜不停的前行,已是布满了红血丝,暗淡又无光。 他心痛的说道:“世子爷,看看您这双迷人的眼睛,如今全是红血丝,都充血了,就歇歇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谢临一边驱马向前一边道:“你要歇就歇,歇好了再来追我。”说罢便一骑绝尘而去。 王五看着地上翻飞的尘土,无奈的叹了口气,“小的早就说您同安阳公主有戏,您还偏不信,瞧瞧吧,这累死累活的是做什么哟。”说罢,也上了马,快速向前奔去。 安阳公主在宁古塔,她想找人将严皇后的尸体运回京城,但找不到人,她想找辆平板车自己将严皇后的尸体拉回京城,但那人要收她二百两银子,才肯给她平板车,她身上连二两银子都没有,又从何来二百两银子? 她没办法,在山上挖了个小土坑,没有锄头,她就用手挖,挖得十指都流了血,钻心的疼,然而她已经感受不到了。她将谢临上回买给她的衣裳拿去当了,当了十两银子,六两银子买了口棺材,四两银子请了两个人帮她将严皇后的尸体下葬。 坐在那个小土堆前,她万念俱灰,人生再也没有了希望,随着母后的离去,她所有的亲人都没有了,太子哥哥、父皇、外祖、母后,一个接一个的去了,现在,在这个世上,她再也没有相依为命的人了,这个世界已经容纳不下她了。 她来到河边,呆呆的在河边伫立了许久,她眼神空洞,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脚,一步一步,离河岸越来越远。 父皇、母后、太子哥哥,我来寻你们了,我们一家就要团圆了。 就在这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抱住了。 第206章 投河 安阳公主意识模糊,她转过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来人。 待到看清来人是谢临后,她的身子拼命的左右摆动起来,想要挣脱谢临的桎梏,又抬起手想去掰开那铁钳一般圈着她的双手。 谢临死死的抱着她,不管她怎么动都不松手。 安阳公主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你做什么?放开我。” 谢临不说话,只是兀自抱着她,她拼命的挣扎,然而抱着她的那双手纹丝不动,她又用脚踢谢临,“你放开我。” 俩人立在水中,因为水的阻力,安阳公主的脚施展不开,即便踢到谢临身上,也是不痛不痒的一脚。 谢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踢了,累。” 这话瞬间击中了她心中柔软的那一方土地,将她的坚强、她的伪装全数击溃,她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吼道:“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你让我去死、让我死。” 谢临抱着她,一言不发。 河水缓缓的流淌着,无边的黑暗包裹着俩人,仿佛穷途末路,又仿佛涅槃重生。 安阳公主哭累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泣着,“你救了我有什么用?除了死我还能做什么?” 谢临开了口,用这辈子都没用过的温柔语气说道:“你不是还要跟我去昆明湖畔泛舟吗?” 安阳公主猛地回头看向他,却只望进了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中。 谢临回到京城,心中各种情绪纷繁复杂。 他很想直接将安阳公主带走,但是安阳公主奉旨在宁古塔抄经,没有皇上的允许,她不能擅自离开。 谢临只好在宁古塔陪了她一段时间,在她情绪完全稳定,并保证不会再做傻事后,谢临才离开。 为了以防万一,他将王五留了下来,叮嘱他务必看好安阳公主,倘若她一时想不开,务必要阻止她,王五满口应是。 从宁古塔回来的路上,他骑在马上,这才有时间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那日听到严皇后没了的消息,他想都未想便去了宁古塔,一路上心里全是安阳公主冻得通红的小脸和小手,他担心极了,她现在在做什么?她会不会有事? 当他赶到宁古塔,在厢房里没见到她时,他急坏了,赶忙四处去找,在见到她半个身子浸到水中的背影时,他只觉得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他一个飞身便跃了过去。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样焦虑过,是不是他再晚来半刻,便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然而现在,他犹疑了,他不解了,他不明白自己做这些是为什么? 如果说以前他接近安阳公主是为了查母妃的事,那现在呢? 带着一颗烦乱的心,谢临约了楚明轩喝酒。 楚明轩现在是春风得意,前不久举行的秋闱,他中了举人,如今正在准备明年的春闱,家中有娇妻爱子,学业又有了起色,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见到长吁短叹的谢临时,他很是关切,“世子,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谢临喝着闷酒,半天才道:“致远兄,如果身边有人遇到困难,你帮是不帮?” 楚明轩道:“身边什么人?同你关系如何?遇到的困难大是不大?” 谢临吃了颗花生米,“一般关系,很大的困难。” 楚明轩想了想,“这就有点难了,虽说与人为善,当人家有困难的时候自是该伸出援手,但交浅不可言深,倘若那困难很大,大抵涉及到人家的私密,一般关系想插手,怕是不太妥当。” 谢临端起酒杯,一仰脖将酒灌进了肚子里,“倘若她现在孤苦无依呢?” “孤苦无依?她家人呢?” “都死了。” 楚明轩听出些道道,琢磨了一会儿道:“倘若孤苦无依,她身边又只得世子您一人,世子此时伸出援手,那可真是雪中送炭了。” 谢临没说话,少倾,拿起筷子夹菜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楚明轩有些隐隐的猜测,见他不说话,便也没再说下去。 过了十来日,王五却赶回了京城,到国子监找到谢临。 “世子爷,不好了。”他着急忙慌的说道。 “什么事?”谢临皱了眉,“你不在宁古塔好好守着,回京城做什么?” 王五用手掩着嘴,附到谢临耳边,说道:“世子爷,安阳公主被皇上接回京城了,属下跟了一路,他们也是今日进的京。” 谢临讶异道:“安阳回来了?” “嗯,属下看着他们进了宫,这才赶忙来跟您说一声。” 谢临沉吟了半晌,说道:“你先去靖王府,跟靖王殿下说一声,我这就去同夫子请假。” “属下遵命。” 楚月下了课,甫一回到长乐宫,便听胡嬷嬷说皇上把在宁古塔抄经的安阳公主接回来了。 “安阳公主现在住在哪儿?”她问道。 “说是暂时住在坤宁宫旁边的映月阁,前朝的时候那里便是安阳公主的住处。” 宫变后,映月阁一直是空着的。 楚月点点头,自从醒来后她还没有见过安阳公主,想来安阳公主也不知道她已经变成了长公主,虽然宫变的时候安阳公主刺了她一刀,但毕竟不是真要刺她,也就是个误伤,而在那之前,安阳公主为了帮谢世子查探她的消息,出了不少力,因此楚月还是颇为感激她的。 此番皇上接安阳公主回宫,也不知是做的什么打算,楚月认为贸贸然过去有些不妥当,还是观察一下情况再去拜访。 赵衍听了王五的消息,面容肃然。 不多会儿,谢临便来了,甫一进门,他便抱怨道:“那夫子今日真是迂腐得很,非要拉着说了半天之乎者也,烦死了。” 赵衍道:“你素日这样随随便便的请假,夫子准你的假便已经够好了。”说完便将屋里的侍卫都挥退了。 谢临大喇喇的坐下来,“王爷,有个勤学苦读的大舅哥真不是一件好事,像往日,我家那谢小六也一直在国子监,考了好几年也没考上举人,因此夫子也不曾同我叨叨什么。” “这回致远兄考了举人,自那之后我便没有好日子过了,夫子日日同我念叨,”他停了片刻,学着夫子的腔调说道:“谢世子,你看看人家致远,同你一道来的国子监,原先你俩人一样,未曾娶妻生子,可如今人家致远妻儿都有了,还不耽误功课,考上了举人,你瞧瞧你,素日不是溜了就是过来请假,可有把学问做上一点?” 赵衍不禁笑道:“人家夫子倒也没有说错,事实确实如此。” 谢临深深叹了口气,“做人哪,太难了。” 赵衍打趣道:“其实也不难,虽说学问要补起来不容易,但你堂堂谢世子,要娶妻生子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本王可听说镇南王一直在为你物色合适的女子,只不过你一直在京城躲着不回去而已。” 谢临看了眼赵衍,“王爷,怎么能说我是在京城躲着父王呢?我不是在京城配合您查事情吗?要是连您也这样误会我,我只能立即打道回云南了。” 赵衍敛了笑,“行了,说正事。” 谢临坐正了身子,“王爷,您说此番皇上接安阳公主回宫是为何?” 赵衍将他看了好几眼,随后说道:“因为你。” 第207章 和亲 “因为我?”谢临指着自己,“为什么?” “世子,你对安阳是什么想法?” 谢临愣住了,他对安阳是什么想法?他有什么想法? “从云南回京的时候,已经是年关,宁古塔天寒地冻,你却要先去看一眼安阳,见了她后,又让我的侍卫给她送回春膏,这次严皇后殁了,你甚至连来王府同我说一声都来不及,便急忙赶去了宁古塔,难道你就没想过,自己为何会这么做吗?” 谢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想过这些问题的,心里隐隐有个答案,但他说不出口。 赵衍叹了口气,“其实世子不说,我也知道。” 谢临尴尬的望向一旁。 “安阳的身份到底特殊,只怕皇上也是看出了你的心思,想要拿此做一番文章。” 谢临转过头,不解道:“如何做文章?” 赵衍眸色深深,“只怕是想对你父王下手了。” “什么?”谢临皱了眉。 赵衍又道:“本王也只是猜测,至于实情如何,我们暂且先静观其变。” 谢临噤了声。 “前些日子,我派人去给你父王送了信,告诉他要好生防备。”赵衍又道。 谢临有些讶异,“您没告诉我此事。” 赵衍没说话,他预料皇上对韩将军下手后,下一个苗头就会对准镇南王。 大梁军队实行的是卫所制和营哨制结合的方式。 大梁在全国各军事要地设立卫所驻军,各卫所都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亦隶属于兵部,有事从征调发,无事则还归卫所,军队来源为世袭的军户。 镇南王和韩将军麾下的便是这种,这一类的军户虽说隶属于兵部,但多少人一辈子都驻守在边关,他们因世代从军,累计军功,因此与当地将领间的关系是最为密切的,对镇南王和韩将军这样长期驻守在当地的将军,当地卫所的拥护程度非可一般。 韩将军是拥护先皇上位的功臣,他被清算是毋庸置疑的,而镇南王,明面上来说与新皇并无太多矛盾,但一是早前宫变的时候便有镇南王想造反的传言,二是镇南王妃产后的离奇离世,赵衍认为这两件事都跟当今皇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还有上次龙影跟踪琉璃找到的地方,极有可能便是残存的巫医族人。 巫医族数十年前被屠族,已在大梁销声匿迹很长时间,虽然是这样,但是皇上当年十二岁的时候,能顺利够入宫并坐稳大皇子的位置,与鼎盛时期巫医族的支持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因此,于情于理,皇上都极有可能让巫医族重新露面,甚至将其发扬光大。 白天师作为曾经的巫医族大巫师,药傻了药王的两个徒弟,还骗走了药王的女儿蓝慕灵,并设计太上皇,让蓝慕灵生下了现在的皇上赵宁,这些行为直接导致蓝慕灵跟药王决裂,这才有了后面的药王收养蓝苗儿,蓝苗儿再嫁给镇南王成为镇南王妃。 这其中的关系复杂,利益纠葛颇多,在不清楚皇上究竟会如何下手前,提前做好准备自然是万全之选。 “当时正好有人过去,便顺便带了消息过去,一时没来得及跟你说。”赵衍淡淡道,他本来准备派人去给镇南王送信,裴焱便来报杨真让他去云南找任二巫师,任二巫师正是巫医族的二巫师,白天师曾经的师弟,赵衍心中的担忧更深了一层,他细细的叮嘱了裴焱一番,又将给镇南王的信交给了他。 谢临问道:“王爷,那我要做些什么?” “处处小心,特别是现下安阳回了京城,切莫让皇上瞧出你对她很上心。” “好。” 没过几日,宫里突然传出圣旨,安阳公主将与蒙古国三皇子和亲,消息一出,众人只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意外的是就在不久前,大梁与蒙古国差点要打起来,后来开通了几个贸易关口,大抵是条件谈妥了,如今居然又要和亲,关系看来是越来越好了。 情理之中是因为,基于现在宫里只得一个长公主和一个安阳公主,要说和亲,安阳公主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像她这样的前朝公主,父亲母亲和外祖都是那样的嘴脸,这种和亲的事儿不就该她去做么? 赵宁在太极殿接见了安阳公主。 “安阳,和亲的事,你意下如何?”赵宁问道。 安阳公主默不作声。 “满朝只得你一位公主,除了你,朕也着实没有其他人选了,本来朕自己也有女儿,倘若平安顺遂的长大,倒是比你还大一些,朕也可送她去和亲,可是天不遂人愿,她年纪小小的,却被你父亲害死了。”他语气平静,但那声音却如淬了冰一般,冷得刺骨。 “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原先还想着,建宁或许也能同你成为好姐妹,谁知,竟然天人永隔了。”建宁便是赵宁死去的女儿建宁公主。 “你可知道,朕的心有多痛?” 安阳公主攥紧了拳头,“皇上,请赐臣女一死。” “你说什么?” “臣女去跟建宁姐姐作伴。” “哈哈哈,”赵宁大笑道:“你以为朕会让你随随便便就死?朕听说你原先也想寻死来着,后来是谁将你救了下来?哦,是镇南王世子—谢世子。” 安阳公主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皇上,谢世子不过是看臣女可怜,施舍一二,他与臣女并无半点瓜葛,请皇上不要迁怒于他。” “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帮着他说话,如此看来,你们倒是一对两情相悦的鸳鸯,那朕要不要送你去和亲好?还是就此成全了你们?”他眼神阴纨,如一潭死气沉沉的深水,深不见底,让人见了便不免起一身鸡皮疙瘩。 安阳公主不敢再说话。 赵宁眸中狠戾的光一闪而过,“要怪就怪你父亲,他以为死了就完事了?这笔账,朕要同他慢慢算。” “安阳,你记着,倘若你乖乖的去和亲也就罢了,朕便不同你计较那么多,但倘若出了什么岔子,明年清明你祭奠父亲母亲的时候,再一同祭奠祭奠谢世子吧。” 安阳公主的身子开始发抖,她努力咬着唇,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赶忙将那眼泪擦去。 不能哭、不能哭,眼泪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哪一位亲人离世的时候,她不是哭得昏天黑地,但有什么用呢?他们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撒手人寰。 她乖乖去和亲就是了,本来她在这人世间就已无牵挂,若不是他拦着,今日早就没有她了。 她不能让和亲出什么篓子,她要他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走下去,娶妻生子,再无烦扰。 安公公走上前,“安阳公主,回吧。” 第208章 见面(一) 谢临收到安阳公主要去和亲的消息,急忙到了靖王府,赵衍也得了消息,他蹙着眉,见到谢临进来,示意他坐下。 谢临抹了抹头上的汗,坐立不安,“王爷,安阳要去和亲了,该怎么办?” 赵衍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却道:“世子,你觉得呢?” 谢临一时噤了声,他觉得?他觉得好一会儿他才道:“自然不能让她去和亲。” 赵衍点点头,“此事须从长计议,”又道:“你可知安阳是怎么想的?” 谢临沉默了,上次他去宁古塔,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问题,自然也没有问过她,安阳会想去和亲吗?应该不愿意吧,她的太子哥哥便是行宫大火那晚受伤的,后来靖王说,行宫发生的事情跟蒙古国新可汗脱不了关系,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些事,知道的话,她肯定不愿意的。 赵衍看看他,心下了然,“看看能否让你同安阳见一面,倘若可以的话,你自己问问她最好。” “安阳不是回了宫,要如何见?”谢临奇怪的问道。 “先看看吧。” 楚月自然也得了安阳公主将要和亲的消息,和亲的日子定在了十月二十日,只得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准备。 寻常人家嫁女儿也要三五个月来筹备的,若是钟鸣鼎食之家,更是提前一两年乃至数年便开始着手准备婚事。这次和亲的时间如此仓促,甚至个连个普通女子都比不上,足以看出皇上对安阳公主的态度了。 楚月想起记忆中那个骄傲的安阳公主,那个众星捧月如明珠般盛开的女子,如今竟落到这般境地,不禁唏嘘不已。 正想着这事儿,仁玉悄悄来传话,说是王爷问能不能寻个法子,让谢世子去看一看安阳公主。 楚月诧异的问道:“让谢世子去看看安阳公主?” 仁玉懵懂的点点头,她也有些好奇,为何让是谢世子去看安阳公主,不过王爷没有细说,她也不会多问,将话带到便是。 楚月想了想,仔细琢磨了一番,联想起宫变前谢世子与安阳公主的诸多交往,隐隐猜到些什么。 仁玉看她皱着眉想事情,以为她是在想该如何安排此事,便道:“长公主殿下,奴婢倒是有个法子。” 楚月抬眼看向她,“你有什么法子?” 仁玉便附在楚月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让谢世子扮成长乐宫的小太监万喜,随我们一道去探望安阳公主?”楚月问道。 “正是。” “不怕被人瞧出来?” “不怕,影一影二做的人皮面具您又不是没见过,逼真得很,”说完她又想起什么,“影一影二就是王爷手下专门做这些的。” 楚月点点头,“但是他们没见过万喜。”上回柳绿扮成她,用的是她的脸,阿衍他们自然能做出来,但是小太监万喜一直在长乐宫里呆着,阿衍他们都没见过,要如何做? “这个没问题,奴婢可以画给王爷。”仁玉笃定的说道。 “你会画画?”楚月语气里带上了些质疑,要制作人皮面具,不可能是随便画几笔便行的,听仁玉这口气,她显然不是简单的懂画画。 仁玉意识到说错了些什么,有些赧然的道:“奴婢只是略懂一二。” 楚月心里有了些想法,她不动声色的道:“那好,你就将万喜的样子画给王爷吧。” 接下来俩人又开始具体商量,当日要如何让谢世子与万喜对调,如何让万喜出宫,如何让谢世子进宫等等。 不说不知道,一说楚月才发现仁玉对宫里的各个宫门,把守的侍卫,值守的太监等十分了解,她不由得起了疑心,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待到半个时辰后,俩人终于将事情敲定了,探望安阳公主的时间定在了三日后。 事情说定了,楚月话锋一转,问道:“仁玉,你是何时进的宫?” “奴婢是新朝建立后入的宫。” “这么说来时间也不久,怎的你对这宫里如此熟悉?”楚月眸色深了几许。 “奴婢从前在内务府做事,经常去各宫给娘娘们送东西,所以比较熟悉。” 楚月深深看了她几眼,“仁玉,你是哪里人?” “奴婢是京城人士。” “你从前在靖王府做事?” 仁玉吞吞吐吐的回道:“不是。” “那是在何处做事?王爷又为何派你进宫来传信?”楚月的语气里已是多了许多的质疑。 仁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长公主殿下,奴婢对靖王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对您也是一样,奴婢绝不会做对您二位有害的事,您大可放心。” 楚月又道:“仁玉,王爷能将你派来,自然是对你放心的,既然王爷对你放心,我也对你放心。只是不说别的,单说你的名字—仁玉,便不是普通人会取的,要不就是你原先的主子给你取了这个名字,要不就是你原本便出身不凡,结合你素日来的表现,我觉得你更像是后一种,因此有些好奇。” 仁玉只觉得心中一颤,她觉得长公主殿下是聪明的,却也没想到她是这般冰雪聪明。 “你我现在在宫里,处处都要提防小心,倘若有人问起,便说是以前遇到位高人,给你取了这个名字,断不可轻易将实情告知。” “奴婢知道了。” 到了约定好的那日,楚月出了长乐宫,果然有名小太监在墙角候着,他缩着身子,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身量小一点。 楚月走上前,那小太监转过头来,正是谢临,当然是顶着万喜脸的谢临,影一影二做的人皮面具果然逼真,在阳光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真正的万喜被楚月派出宫去买东西,随即便被打晕,暂时歇在了楚府后面的别院。 楚月走上前,低声说道:“谢世子,好久不见。” 谢临有些惊讶,也压低了声音,“您都记起来了?” 楚月微微颔首,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因此两个人接头后便又朝前走去。 楚月先就同皇上报备了想去看看安阳公主,毕竟自己是长公主,如今宫里来了位公主,又即将去和亲,总归是应该去看看的。 赵宁在太极殿,正在听两位言官说着近日各地的一些事务,自然也是赵衍原先便安排好的。 到了映月阁,楚月走了进去,安阳公主坐在窗边,双手撑着头,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楚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记忆中的她,先是嚣张跋扈的,后来又是低调稳重的,但总归是鲜活的,可现在,她无声无息的坐在那儿,倘若宫女不往那边指一指,或许楚月都不曾留意到她。 安阳公主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她双眼空洞,了无生气。 第209章 见面(二) 楚月先开了口,“安阳公主,我是长公主。” 安阳公主看了她两眼,没说话,又将头转过去望向窗外,已经是冬天了,窗外的树光秃秃的,叶子全掉了,更是显出一股说不出的萧瑟。 楚月挥退了侍候的侍女们,走上前,在安阳公主身旁的凳子上坐下来,“安阳公主,听说你要去和亲了,我一样礼物想要送给你。” 安阳公主“嗯”了一声,那眼睛却看是望着窗外,连看都不看她。 楚月扬声道:“万喜。” 谢临端着个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是一个长长的贺礼盒子,他走到安阳公主身边,楚月将那贺礼放到安阳公主身侧的小几上,“便是这个,你收好。” 随即站起身,低声道:“我去门边守着。”便退到了门边。 安阳公主听到她这样说,奇怪的转过头来,就在这时,便见到谢临撕下那人皮面具,他温声道:“安阳,是我。” 安阳公主大惊,“你……”她指着谢临,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即她又看向楚月,“她……” “她是自己人,等有机会了再慢慢跟你说。”时间不多,倘若要说楚姑娘的故事,还是这样匪夷所思的故事,没有一两个时辰说不清楚。 楚月向安阳公主投了个温暖的笑容,又从袖子里摸出两团棉花,塞进了耳朵里,随即便靠在门边,背过了身子。 谢临见到楚月的动作,既好笑又感激,他转过脸去,在他面前的安阳公主,只是半个月不见,似乎又瘦了许多,她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下巴尖尖的,愈发显得两只眼睛又大又圆,他有点心疼。 安阳公主看着他,看着一直记挂着的他,他还是那样意气风发,原先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谁知他竟然来了,她要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他,牢牢将他记在心底,她眸中发着光,“你怎么来了?” 谢临心里软软的,他柔声说道:“我来看你。” 安阳公主心里暖暖的,却又有点担心,“你这样很危险的,被皇上抓到了可怎么办?” “别提他,一提就烦。”谢临吐槽道,安阳公主笑了,像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照亮了谢临的心,“听说你要去和亲,是怎么回事?” 他这话一出口,安阳公主原本惊喜的心情,便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她面上的表情倏忽冷了下来,淡淡道:“就是这么回事。” 谢临料想她大概是不想去和亲,因此不高兴,便道:“你想去吗?” 安阳公主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说呢?”说完便不理谢临了,兀自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手指。 她心里有点气,他这话什么意思?她想不想去和亲他不知道吗? “你不想去?” “想不想还不是要去。”安阳公主没好气道。 这下谢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句话脱口而出,“如果你不想去,我带你走。” 安阳公主蓦地抬起脸,谢临定定的看着她,四目相对,她有些微的动摇,但理智很快将她拉回了现实中,她冷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去哪儿?” 谢临很是认真的思忖了片刻,“我带你去云南,那里有我父王在,他们不敢对你怎样的。” 安阳鼻子酸酸的,泪水差点就要掉下来,她看了眼谢临,剑眉星目的他,此刻眼中更是有光一般,炯炯有神的盯着她。 倘若在以前,倘若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安阳公主,倘若她还是父王和母后捧在手心的安阳公主,她一定大声的说,“好,我跟你走。”不管父王和母后同不同意,她都要跟着谢世子,这辈子,她只跟着谢世子。 可现在,她不能,她是前朝公主,是罪人,是皇上要狠狠折磨的罪人,那日皇上对她说过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她自己的命不要紧,但眼前这个人,这个让她心心念念的人,这个让她牵肠挂肚的人,说什么,她也要让他好好活着。 安阳公主定了定神,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随后轻轻嗤笑了一声,“谢世子又为何觉得我一定会跟你走?” “不走?”谢临皱了眉,“不走难道去和亲?” “正是,去和亲。” “你疯了吗?”谢临的声音激动起来,“对方是蒙古国三皇子。” “蒙古国三皇子怎么了?” “他们是害死你太子哥哥的仇人!” “你闭嘴!”安阳喝道。 “不行,我带你走。”说着谢临就要上前来牵安阳公主的手。 安阳公主多想就这样跟着他一起走,将所有的烦恼忧愁都甩在脑后,跟他去昆明,在昆明湖畔泛舟,去他说的花之谷,日日与花儿鸟儿作伴,听蝉鸣鸟叫,赏四时风光。 但是她不能,她没有选择,她只能去和亲。 她狠下心来,用力将谢临的手甩开,“你又怎知我不想与蒙古国三皇子和亲?” 谢临只觉得好笑,“你以为和亲这么好玩吗?你认识他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 谢临还没说完,安阳公主便打断了他的话,“认识。” 谢临怔住了,他呆呆的问道:“认识?几时认识的?” “嗯,”安阳公主不自在的撇过脸,“前两年秋猎的时候便认识了。” “呵呵,”谢临嗤笑道:“你别想哄我,空口无凭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安阳公主深深吸了口气,“那时在大昭明寺后山的吊桥,那个同心锁上的红绳,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心上人么,诺,那上面写的便是蒙古国三皇子同我的名讳,你要是不信就去看看。” 她说完这话,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她死死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谢临怔住了,他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从极度震惊再到极度失望,“你骗我。”他说道。 安阳公主捂着胸口,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她低着头,“爱信不信。” 谢临在她面前呆站了半刻钟,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苍白而软弱,沉重而无奈,那一瞬间,谢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他抿紧了唇,喉头似乎有一丝苦涩滑过。 半晌,他才开了口,“公主殿下,祝您好运,后会无期。” 安阳公主转过身,大滴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楚月耳朵里塞了棉花,听不清俩人在说什么,此刻见到谢临气冲冲的走过来,满脸的不解。 “走了。”谢临说道。 楚月看向安阳公主,只看到她寂寥的背影,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哭泣,楚月取下耳里的棉花,将谢临拉到一旁,“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谢临冷冷道。 “不是,”楚月有点急,“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怎么三两句就说完了?还说成这样?” “话不投机半句多,”谢临又道:“长公主殿下,回吧。” 楚月正要说什么,外面响起侍女的声音,“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210章 竹笛 楚月看了眼谢临,谢临立即将人皮面具戴上,又将那个盛礼物的托盘拿在了手上,礼品盒子则放在了安阳公主一侧的小几上。 楚月开了门,赵宁大步走了过来,“臣妹参见皇上。”楚月道。 赵宁看了眼谢临,谢临低着头。 楚月顺着赵宁的视线看过去,说了句,“你先退下吧。” 谢临道:“遵命。”便退了下去。 安阳公主抹了把眼泪,站起身,走过来行礼,“臣女见过皇上。” “平身吧。”赵宁和善的说道。 赵宁在房中坐下,楚月又叫侍女来沏了茶。 “方才怎么关了门?”赵宁状似无意的问道:“这些日子,要开门透气才好。” 楚月用帕子掩了嘴,低声道:“说来也怕皇上笑话,知晓安阳公主要去和亲了,臣妹便同安阳公主说了些女子婚前要准备的事务,想着毕竟不登大雅之堂,便关了门小声说,不想却因此唐突了皇上,都是臣妹的不是,臣妹给皇上道歉。”说着就起身要行礼。 赵宁挥挥手,“罢了罢了,也是,安阳母后去了,身边也没有个指引之人,”他看了眼楚月,“不过你自己也尚未婚嫁,说这些话终究不合适,还是寻个合适的人最好,明日朕便让教养嬷嬷过来,同安阳仔细说一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和文雅,同那日在太极殿单独跟安阳公主说话的时候截然不同,似乎是两个人。 “皇上说的是,若是有教养嬷嬷来教,自是最好的,臣妹就替安阳公主谢过皇上了。”楚月道。 安阳公主也公主也起身谢恩。 赵宁点点头,示意她坐下,随后他的视线便转向小几上的贺礼,“长公主是送了什么给安阳?” 楚月笑道:“皇上这么问,臣妹也不知该如何答好。” “怎么?不能说?”赵宁挑眉问道。 “既是贺礼,自是由收礼之人拆开最为合适,若是漏了口说了出去,那祝福就有些不完整了。” “还有这种说法?” “臣妹听人说的。” “好吧。” 赵宁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楚月待赵宁离开后,才来到安阳公主旁边,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那礼物,是谢世子送你的。” 待到夜幕降临,安阳公主合衣躺在床上,她手中抱着那个礼盒,礼盒很窄、很长,虽然还没打开,但她心中已隐隐有了些猜测。 躺了很久,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将礼盒的盖子打开,一支竹笛静静的躺在礼盒里面,那是支无比熟悉的竹笛,安阳公主颤巍巍的伸出手,轻轻的拿出那笛子。 在宁古塔她要跳河那晚,谢世子抱了他很久,抱到她连寻死的力气都没了,俩人才上了岸。 虽然不是隆冬,可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俩人还是咳嗽起来。 安阳公主煮了姜汤,俩人一人一碗姜汤,默默无言的喝着,喝完姜汤,安阳公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本是一心求死的,但是现在,谢世子将她救了回来,她脑子很乱,心中的情绪更是纷繁复杂,她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谢临拿出把竹笛,开始吹曲子,笛声悠扬而起,清脆又柔和,委婉又清亮,仿佛牵动了落日的余辉,恍若长空里万点的花瓣纷纷飘落,像一首田园诗歌,恬静悠远,如一弯淙淙溪流,轻吟浅唱。 随着悠扬高远的笛声,安阳公主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两日,俩人都没怎么说过话,一空闲下来,谢临便吹笛子,悠扬的笛声仿佛拨云见日,将安阳公主心中的雾霾吹散了开去。 那日,俩人用过晚膳,安阳公主开了口,“想不到谢世子这么会吹曲子。” 谢临道:“这是我从小最大的爱好,不过以前大多都是自己吹自己听,现在,多了你一个。” “谁教你吹的?”安阳公主好奇道。 “我母亲。” “你母亲一定是个好人。” “她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谢临脸上是幸福而自豪的笑,“这把笛子是她自己做的,说是留给我,以后传给他儿媳妇。” 安阳公主笑起来,“真是把漂亮的竹笛。” 而现在,这把理应送给镇南王世子妃的竹笛,就在她手上,她回想起白天谢临的那句话,“公主殿下,祝您好运,后会无期。”只觉得剜心般疼,她明白他的心意了,她明白了。 她捧着竹笛,只觉得那轻轻的竹笛似乎有千斤重,她慢慢的抚摸着那把竹笛,摸过那一个又一个孔,仿佛穿过岁月的年轮,看到镇南王妃一刀一刀修那开孔的样子。 她缓缓的将竹笛抱在胸前,仿佛要与它融为一体,她喃喃道:“谢世子,谢谢你。” 谢临回了国子监,一连数日,日日早起,勤学苦读,先生看他就跟看什么稀奇事物一般。 楚明轩在一旁看着,又不敢说些什么,怕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这一日休沐,便约了谢临到醉仙居,叫了一桌好菜。 他殷勤的为谢临倒好酒,“世子,喝酒。” 谢临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楚明轩愣了愣,又斟了一杯酒。 谢临又拿起杯子,还是一饮而尽。 楚明轩不敢斟酒了,将筷子双手奉上,“世子,吃菜。” 谢临接过筷子,夹了一筷子菜,猛地塞进口中,胡乱嚼了几嚼,便要咽下去,谁知那口菜可能太多了,立时有些梗着,他猛烈的咳嗽起来。 楚明轩急忙上前给他拍背,眉毛皱成了一坨,“世子,您这是怎么了?做什么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谢临将筷子重重摔在桌板上,“那蒙古国三皇子有什么好?指不定长成什么歪瓜裂枣样。” 楚明轩震惊了,赶忙让小厮去看看这声音有没有惊动外面的人,待小厮回来说没有,楚明轩才低声对谢临说道:“世子,怎么扯到蒙古国三皇子身上了?蒙古国三皇子不就是前朝那位安阳公主要和亲的对象么?” 谢临喘着粗气不说话。 楚明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您看中的是……” 这个发现让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这可怎么好?以您的身份,什么公卿之家的女子不能娶?怎么就偏偏看中了她?” 谢临端起酒杯,“倒酒!” 楚明轩深深叹了口气,拿起酒瓶又给他倒了一杯,谢临扬起脖子,那酒便一滴都不剩了,“满上!”谢临又道。 楚明轩从他手上拿走酒杯,“不能再喝了,再这样喝身子怎么受得了?” 谢临一下子不防被他拿走了酒杯,随后便从他手上抢过酒瓶,对着瓶口便直接大口喝起来。 楚明轩又气又急,“世子,您……” 谢临将一瓶酒灌下肚,才重重将酒瓶放在桌上,他的眼睛红了,喃喃道:“喝多了身子受不了,不喝心受不了,你说心重要还是身子重要?” 第211章 嫁不嫁 “哎—”楚明轩忍不住长吁短叹,随后把小厮招来,低声说了几句。 赵衍到的时候,谢临已经烂醉如泥了,他歪在包间的榻上,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 楚明轩不好意思的道:“王爷,真不好意思,把您请过来了,只是这情况,在下也没法子。” 赵衍点点头,“无妨,”随后便对龙影道:“把谢世子送回谢府。” “属下遵命。” 楚明轩立在赵衍身侧,欲言又止。 赵衍问道:“楚大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楚明轩低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方才听世子说,好像,好像同那蒙古国三皇子有关,在下就想问问,王爷可知道些什么?” 赵衍垂眸,随即道:“大抵是想上阵杀敌吧。”随后便同龙影带着谢临离开了。 楚明轩琢磨着这他这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楚月上着课,思绪却飘到了映月阁的安阳公主那里。 上回她假意对皇上说是不是要将她嫁到蒙古国去,皇上否定了,谁知这样的事却落到了安阳公主的头上。 三年前那回秋猎,秋猎行宫付之一炬,安阳公主的太子哥哥身受重伤,后面便是一系列的变数,自桑枝进了长乐宫做事后,楚月私下悄悄问过她,阿衍推测这些事与蒙古国现任可汗不无关联。 也不知道安阳公主知不知道,倘若她知道,那蒙古国可汗是害了她太子哥哥的仇人,而现下她却要与那蒙古国三皇子和亲,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想法。 自己身份特殊,也不好贸贸然问她这些事,也不知那日谢世子是怎么跟安阳公主说的,本来楚月还指望着谢世子问出些什么来,结果没说几句话俩人就气鼓鼓的不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殿下?”袁子骞唤道。 “啊?”楚月回过神来,“袁先生,不好意思,方才讲到哪里了?” 袁子骞搁了书,“长公主殿下若是想歇一歇,便先歇一歇吧。” 楚月很不好意思,招呼立在一旁的仁玉,“给先生上茶。” 仁玉倒了茶,袁子骞一边喝茶一边问道:“微臣斗胆问问,长公主殿下是在想什么?” 楚月歉意的道:“也没什么,先生您的课很精彩,是我自己不认真。” 袁子骞又道:“微臣猜,您大抵是在想安阳公主要去同蒙古国三皇子和亲的事。” 楚月很是惊讶:“袁先生,您怎么知道?” 袁子骞笑道:“微臣猜的。” “那袁先生可真厉害,像是有读心术。”楚月叹道。 袁子骞笑了笑,“长公主殿下怎么看?” 楚月讶异,“什么怎么看?” “和亲的事情。” 楚月有些犹疑,她的真实想法应该不适合告诉袁先生,便道:“前不久大梁同蒙古国才开放了边境的贸易互市,此番安阳公主又同蒙古国三皇子和亲,这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啊!” 袁子骞深深看了她一眼,问道:“是吗?长公主殿下是这样想的吗?” 楚月支吾道:“是啊。” 袁子骞又捧了茶杯喝茶,喝了一口茶方道:“微臣的想法却不是这样,微臣觉得两个人如果要在一起,还是要双方都对对方有意思才是,强扭的瓜不甜。” 闻听此言,楚月打量了袁子骞好几眼,他只是兀自喝着茶,也没看楚月。 楚月清了清嗓子,道:“袁先生的观念倒是很新潮,不过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儿女的又有什么好挑挑拣拣的。” “那如果皇上为您赐婚,您也会甘之如饴的接受吗?”袁子骞突然问道。 楚月愣了一下,随后道:“不知袁先生何出此言?”她想起上回假意问皇上是不是要将她嫁出去时,皇上那有些迟疑的神态,袁先生莫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袁子骞搁了茶杯,“不过是听闻此事有感而发,不知长公主殿下的想法又是怎样的?” 楚月想了想,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等以后遇到了再说吧。” 袁子骞点点头,“长公主殿下歇好了吗?歇好了就开始上课吧。” “好。” 谢临那日喝得酩酊大醉后被赵衍送回了京城谢府,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才起来,赵衍已经派谢临的手下王五去国子监请了假。 谢临醒来后,头痛欲裂,他已经许久不曾喝过这么多的酒了。 谢府的老太君听说他行了,马上派人送了醒酒汤过来,又让小丫鬟来请他过去说话,谢临喝了醒酒汤,说是还有事情找别人谈,转眼又出了府。 他兀自在街上走着,王五周六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街道两侧围满了小商贩,人群熙熙攘攘的,谢临只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有位行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登时挥起拳头就要揍过去,王五赶忙上前将他拉开了。 谢临只觉得满心的火气无处撒,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望月楼,他驻足在外面看了一会儿,随后一撩衣摆走了进去。 立时便有老鸨迎了上来,“这位公子,看着倒是面生啊,是第一次来吗?” 谢临从衣服里掏出锭银子,随手递给那老鸨,“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叫出来。” 老鸨一见到银子,登时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连声道:“没问题、没问题,公子您先坐一下,奴家这就去请姑娘出来。” 谢临叫住她,又扔过去一锭银子,“要最好的。” 老鸨赶忙将银子收到,腆着脸,“是是是,给公子找最好的。” 少倾,谢临便被请到了临江阁,临江阁被分成前后两个部分,中间有一道纱帘,纱帘里面隐隐透出一名女子的身影。 老鸨介绍道:“公子,这位便是我们望月楼的头牌—如烟姑娘,今晚便由她来伺候您。” 谢临“嗯”了一声,老鸨便退了出去。 谢临又对王五和周六挥了挥手,俩人对望了一眼,明白世子爷是让他们俩人退出去。 王五壮着胆子问道:“公子,小的在这儿候着行不?您要是要个端茶倒水的小的可以马上效劳。” 谢临看了他一眼,说道:“出去。”声音不大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王五周六只好退了出去。 待到俩人都退了出去,谢临才道:“如烟姑娘是吧,今晚你好好表现,若将爷陪得痛快,爷重重有赏。” 如烟姑娘“嗯”了一声,柔柔的问道:“公子是第一次来望月楼吗?” “对。” “那奴家就先为公子介绍一下奴家自己,奴家最擅长的是弹琴,歌舞也略懂一二,公子想看想听哪一样,同奴家说即可,若是有想听的曲儿,也可告诉奴家。” 谢临道:“先谈几首你拿手的曲子来听听吧。” 如烟姑娘道:“好的,”随即便开始抚琴。 美妙灵动的琴声从她指尖流泻而出,似丝丝细流趟过心尖,柔美恬静,又似徐徐的清风拂过翠绿的竹林。 第212章 喝酒 谢临斟了一杯酒,眼前又浮现出那日在映月阁的场景。 “你又怎知我不想与蒙古国三皇子和亲?” “那时在大昭明寺后山的吊桥,那个同心锁上的红绳,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心上人么,诺,那上面写的便是蒙古国三皇子同我的名讳,你要是不信就去看看。” 他一抬头便将那酒一饮而尽,嗤笑了一声,谢临啊谢临,这就是你巴巴送上竹笛的人,她的心究竟是怎么长的?看不出他为了她都宁愿扮成个小太监混进皇宫去了吗?她怎么能原先就同那蒙古国三皇子有了瓜葛?他究竟是哪里还不够好,比不上那三皇子? 他越想越生气,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如烟姑娘一首接一首的弹着曲子,待到她的琴声停下来时,谢临已经喝得满脸酡红,意识不清了。 如烟姑娘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看了眼谢临,随后开了门,让王五周六将谢临抬了回去。 谢府的老太君见谢临又是喝得酩酊大醉的被人抬回来,心疼不已,一口一个孙儿的唤个不停。 谢临意识散漫,歪歪扭扭的走进院子,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儿摔了个狗啃泥,周六赶紧扶住他,许是被撞了一下,谢临忽地“呕—”了一声,稀里哗啦的就将吃进肚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呕到了周六身上,周六无奈的站着,浑身都是一股腥臭的潲水味。 老太君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把与谢临同在国子监读书的谢六公子叫来,谢六公子明日休沐,今日正好回了谢府,他虽是谢临的堂弟,但平素与谢临交往并不多,因此也不清楚谢临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说平素楚大公子与堂哥玩得好,许是更清楚一些。 老太君只好遣人去楚府递了帖子,请楚明轩过来看看。 不多时,楚明轩便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谢九姑娘,现在是楚府的大少奶奶谢氏了。 谢氏如今一脸小妇人家庭幸福美满的模样,老太君见了很是喜欢,但谢临之事紧急,因此也未同二人叙一叙,便催二人快去看看谢临。 二人着急忙慌的到了谢临房里,谢临许是呕了些东西出来,脸倒是没那么红了,但意识还是不清的,甫一见楚明轩和谢氏进来,他竟将谢氏认成了安阳公主,指着谢氏便喝道:“你出去。” 谢氏愣了,指了指自己,“我出去?” 楚明轩看看谢氏,又看看谢临,随后走上前,“世子,您是不是搞错了,她是谢九啊!” 谢临冷冷的望谢氏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不是说同那三皇子交好么?又来这里做什么?滚!” 楚明轩和谢氏这下确定他认错人了,前一晚楚明轩回府便将情况同谢氏说了,谢氏既意外又心疼,是以今日听说世子哥哥又喝醉了,便赶忙同楚明轩一道回了娘家谢府。 她对楚明轩使了个眼色,应着“好、好、好,我走。”便退了出去。 楚明轩在谢临身旁坐下,“世子,这是怎么了?怎得又喝了这么多酒?” 谢临忽地抱着楚明轩大哭起来,楚明轩吓了一大跳,走也不是,推开他也不是,唯有任他抱着,“世子,您要是有什么伤心事,便同我说,我虽不一定能帮您解决困难,但我肯定会认真听您说的。” “致远兄,你说我是不是傻?她都自愿去同那蒙古国三皇子和亲了,我还巴巴的送竹笛给她,你说我做这些来做什么?她只怕是把我当个傻子吧。” 楚明轩不敢动,附和道:“世子,既然她是自愿去和亲的,那您就别想这么多了,左右皇上的赐婚也是不能违抗的,倘若她自己又愿意,那便是两全其美了。” “她倒是和亲去了,那我呢?我怎么办?” “您”楚明轩想说您要是想娶,不知多少姑娘愿意嫁,但转念一想,这样安慰人似乎不对。 谢临松开楚明轩,哼唧道:“你听听那日她说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不愿去同那蒙古国三皇子和亲,哼,倒像是我求着她不要去一般。” 楚明轩舔了舔嘴唇,“这”随即他便意识到谢临话里的漏洞,“那日?她?世子,您见过安阳公主了?” 谢临眼神涣散,“见过又怎么样?倒还不如不见的好。” 楚明轩奇了,压低声音问道:“您是怎么见的?父亲说安阳公主回来后直接进了宫,世子又是几时见的安阳公主?” 谢临睇了他一眼,随后道:“说到怎么见,还得多亏了你妹妹楚姑娘,要说我同你们楚府也真是有缘。” 楚明轩大惊,“您说什么?多亏了我妹妹楚姑娘?” 谢临点点头,“是啊,倘若不是她,我怎么进得了宫。” 楚府有三位老爷,楚林之是大老爷,只得楚月一个女儿,二老爷和三老爷共有五个女儿,理论上来说,她们都是他妹妹,都叫楚姑娘。 但谢临这话,在楚明轩听来,说的不是其他的楚姑娘,说的就是他已经去世的大妹楚玥,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大妹不是已经仙去了吗?谢世子怎么会提起她? 楚明轩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及紧张,急于想印证这件事,“世子,此事怎么会同我妹妹有关?您同我仔细说说。” 谁知谢临却道:“不说了,喝酒。”一边说一边大叫道:“王五!” 王五立时进了屋,“世子爷有何吩咐?” “拿酒来!” 王五巴巴的看了眼楚明轩,楚明轩对他摇摇头,王五会意,说道:“世子爷,小的这就去找。”说完便退了出去。 谢临念念叨叨的,却没有再提楚姑娘的事,楚明轩如鲠在喉,但是从一个饮醉之人嘴里也实在问不出什么,因此只好打算待他清醒了再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谢临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王五回来,起身想出去找,楚明轩拽住他,“世子,有些话我就斗胆跟您说一句,且不说和亲之事不可违,便是那安阳公主未曾婚嫁,只怕镇南王也不会支持您同她一道,她毕竟是前朝公主,您说是吧?” 谢临伫立在原地,忽地想起镇南王对他说过的话,让他死了这条心的,又颓然的坐回到凳子上。 楚明轩和谢氏回到楚府,俩人进了房,关好门,楚明轩才将谢世子说的话告诉了谢氏,谢氏一脸讶然,“世子哥哥说是楚姐姐帮他进的宫?” 楚明轩点点头。 谢氏惊讶得话都不会说了,“这怎么可能呢?楚姐姐不是……” 第213章 同心绳 楚明轩皱着眉头,“我也觉得这件事十分怪异,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 谢氏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当时楚姐姐的尸体不是……”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她不好多说。 楚明轩道:“当时停灵了七日,还是我看着下葬的。”当时他眼睁睁看着大妹的尸体入了棺材,又填了土的,怎么会出错呢? 俩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奇怪极了。 “要不,去坟地看一眼?”谢氏小心翼翼的提议道。 楚明轩犹疑不定,“这……” “那坟地有人看守吗?”谢氏又道。 “没有。” “在哪儿?” “在西郊城边。” 俩人沉默了几息,谢氏又道:“要不明天妾身随您一道去看看?”第二天楚明轩休沐,正好有时间过去。 楚明轩犹豫了片刻,“怎么看?难不成要掘坟?” 谢氏说了声“你这个榆木脑袋,”又道:“若是楚姐姐真的死而复生了,那坟头肯定有动过的痕迹,我们去看看是不是如此。” 楚明轩想了想,“也有道理。” 谢氏又道:“明日出门,若是娘问起,便说今日楚姐姐托梦来,说是想家了,我们一同去给她烧些纸钱。” “好。” 翌日一早,俩人给王氏请了安,王氏听说楚月托梦来,很是惊喜,细细的问谢氏她梦中楚月说了些什么,谢氏只好编了些好话跟王氏说,说完便同楚明轩一道,直奔京城西郊而去。 到了坟地,俩人先是烧了纸钱,随后便围着那坟地仔仔细细的转了好几圈,那坟地四周绿草青青,泥土夯实,一点儿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俩人心下生疑,回了楚府。 甫一回府,楚明轩便遣了小厮去谢府,问谢世子醒了没有,若醒了就请他晚上到醉仙居一聚,谁知小厮回来却说谢世子醒了,已经回国子监了。 楚明轩换好衣服,同谢氏交待了几句,匆匆地回了国子监,待回到国子监,他又扑了个空,谢临竟然没回国子监,他思索一番,遣小厮到靖王府问了一句,谢临果然去了靖王府。 楚明轩只好按捺住心底的重重疑虑,将此事放一放,待到下回见到谢世子再好好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谢临人并不在靖王府,而是住进了赵衍在楚府后面的别院,比起靖王府来,这里是一处难得的清净之地。 他坐在别院里的石凳子上,像一尊雕塑,王五立在旁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了口,“世子爷,马上就到二十日了。” 谢临眸光黯了黯,“快些过年才好。” 又过了几日,十月二十日,安阳公主和亲的日子到了。 当日一早,从皇宫中浩浩汤汤的走出一支和亲的队伍,安阳公主一袭红衣端坐在马车中,喜帕遮了她的脸,精致的妆容下,她的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她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贺礼盒子,她将那盒子抓得紧紧的,半刻都不曾松开。 此去蒙古国,因为送亲车队走得慢,要大半个月才能到达蒙古国国都,赵宁坐在太极殿,听安公公前来报说车队已经出发了,他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谢临坐在别院的花园里,他一夜未睡,憔悴极了,此刻听到皇宫方向传出的喧哗声,他往那边望了望,一脸的冷漠肃然。 王五周六在他身后立着,王五数次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末了总算憋出一句,“世子爷,要不小的陪您去街上看看?” 谢临没说话,他脸色蜡黄、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跟街上的乞丐相比也不遑多让。 王五壮着胆子说道:“世子爷,您别这样啊,您看看您,这不过一个月,您便瘦下了一大圈儿,这日子久了该怎么办才好?” 谢临还是不说话。 王五重重叹了口气,“世子爷,小的知道您同安阳公主心心相印,可皇上的圣旨不可违啊,小的劝您就别多想了,林子这么大,失去了一朵花,不还有这么多花吗?” 周六望了眼王五,心想他的胆子真是大,这样的话都敢说。 谢临却冷冷的说道:“谁告诉你她同我心心相印的?” 王五愣了,谁告诉?这还用告诉?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他看了眼周六,周六一脸的茫然。 谢临回身直直的看着他,“说啊。” 王五愣了,他数年前便发现了的事,怎么,大家都不知道么?他喉结动了动,勉强说道:“世子爷,那时在大昭明寺,您同安阳公主一道去挂那同心绳,那绳上写的难道不是您二位的名讳吗?” 谢临冷哼一声,“谁告诉你那上面写的是我跟她的名讳?” 王五满脸的不可思议,“那上面不是您同安阳公主的名讳,那是谁?” 谢临咬着后槽牙,恨恨道:“便是那蒙古国三皇子同她。” 王五愣了,他皱起了眉头,随后眼睛转了几转,“不可能吧,谁跟您说的?” 谢临睇了他一眼。 王五吞了口口水,“不是,世子爷,小的只是有些好奇,小的一般不会看走眼的,这话莫不是安阳公主同您说的?您上回进宫她是这么跟您说的?” 谢临深深吸了口气,“不然你觉得会是谁说的。” 王五不说话了,他思考了半晌,随后笃定的说道:“世子爷,她在骗您。” “你说什么?” “小的说她在骗您。”王五十分肯定的说道。 一丝莫名的希望在谢临心中升腾起来,他看向王五,“你怎么知道?” “世子爷,小的不知道安阳公主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说真话,但小的敢肯定,她这话一定是假的,那绳上写的肯定是您二位的名讳。倘若您不信,小的便陪您一道去大昭明寺找那条同心绳,您看看便知。” 谢临看着王五,王五也看着谢临。 谢临从凳上一跃而起,“去大昭明寺。” 和亲的队伍已经走了七八天,这天来到了大梁跟蒙古国交界的苏尼特鄂托克,这是大梁北边的一座小城,美丽而宁静,送亲的队伍进了驿站,他们将在这里稍作休息,明日一早便将去到两国交界的界碑,届时会有蒙古国可汗派的人在那边迎接。 安阳公主进了自己的房间,她身边跟着一个嬷嬷并两个侍女,说是服侍她实则一直在监视她,当然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在乎她们究竟是监视还是服侍了。 她随意的脱下凤冠霞帔放在一旁,随后又开始脱嫁衣,那嬷嬷和两个侍女见状也没有上来帮一帮的意思,兀自在一旁说着话。 安阳公主脱了外衣,自己打了盆水,将脸洗了,随后便合衣躺到了床上,那嬷嬷见她躺下了,叮嘱那两名侍女晚上好好看着她,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出了幺蛾子,随后便出去了。 安阳公主背着身子在床上躺着,她怀里抱着那个贺礼盒子,眼泪悄悄的滑下来。 待明日到了蒙古国,她同大梁便再没有一点关系了,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第214章 抢亲(一) 她自然是恼恨皇上的赐婚的,她想过自杀,但皇上的一席话,打消了她的念头,倘若她不乖乖的去和亲,谢世子便有灭顶之灾,她怎么可能让他陷入这样的险境? 他是她黑暗生活里的一束光,年三十的晚上,她躺在雪地里,即将与这个世界诀别的时候,他来了,救了母后,救了她,还给她送衣服、糊窗户、下饺子,她从来没有觉得年三十的饺子这么好吃过。 后来母后殁了,她自己也不想苟活在这世上,又是他,在冰凉的河水中,阻止了她。 接下来他们一起在宁古塔的那些日子,她曾经也奢想过的,或许有一天,皇上会饶了她,到了那时,她便去他身边,有没有名分都无所谓,只求跟他一起。 然而造化弄人,皇上终究没有放过她,而是让她去和亲,她不想和亲,她原想一死了之,但想到他她又放弃了,便是死也要先跟他知会一声才行。 可是那日,他们相见了,他扮成个小太监来与她相见了,她惊喜极了,但是瞬间又被拉回了现实中,他们是没有将来的,与其以后痛苦,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次便将这段情缘了断。 因此她狠心的对他说了那样的话,说她的心上人是蒙古国三皇子。 她根本从来就未曾见过那蒙古国三皇子,更是不可能与他有什么瓜葛,可有什么办法呢?他都敢易容来偷偷与她相见了,若是不打消了他的念头,倘若他再做出些别的事来,被皇上知道了可怎么办?皇上还会留他一条生路吗? 待到了蒙古国,她会识趣的做一名三皇子府的侧妃,她出行前才知道那蒙古国三皇子早已娶妻生子,连侍妾都有不下七八人,念在她是大梁的公主,因此蒙古国可汗发话可以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皇上可真是为她精挑细选了一门亲事。 当然,她本就不对那蒙古国三皇子报什么期望,她心中早已有了人,绝没有再容下第二个人的可能,她只愿日日打坐,为他祈福,了此余生。 夜,很静很静,那两名侍女在外间睡着了,寂静的夜晚甚至能听到她们的呼吸声。 安阳公主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突然就见到有个人影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直直往那两名侍女的方向去了。 安阳公主一惊,随后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她一下子坐起来。 谢临一时没来得及收回身子,俩人的额头便碰在了一起。 安阳公主捂着撞痛的额头,“你……”她不敢叫出声,死死压着嗓音道:“你来做什么?”随后又望向那两名侍女的方向,刚刚那个黑影已经看不到了,“那边还有人呢。” 谢临摸着额头,直直的看着她,“你骗我。” 安阳公主愣了愣,“骗你什么?” 谢临从袖中掏出一根红绳,红绳的两端有两个小牌子,那两个小牌子上用小楷写着两个名字,借着依稀的月光,能见到那上面一头写着安阳公主,一头写着谢世子。 安阳公主的眸色霎时间复杂起来。 谢临将那同心绳放到安阳公主手中,“我看你还怎么骗我?” 安阳公主捧着那红绳,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一下子便哽咽了,她红着眼睛看向谢临,“你几时去找的?” 谢临见到这样的她,心有不忍,他柔声道:“你出发那日。” 安阳公主的眼角滑下一滴眼泪,她匆忙想擦了那眼泪,谢临的手更快,立时便用粗粝的手掌将那滴眼泪擦去了,“你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蒙古国三皇子,是不是?” 安阳公主喉咙里仿佛哽了东西,她想告诉他实情,却又说不出话来,她朝两名侍女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声道:“你快出去,当心被人发现了。” 谢临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她们已经被迷晕了,”说着谢临又一把抓着她的双臂,“为什么骗我?” 安阳公主大惊,当即便想挣脱出去,谢临却猛地一拉,安阳公主立时落入了他的怀抱中,她的心砰砰砰的跳着,想推开他,但身子却诚实的不想离开,他的怀抱温暖又厚实,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在即将和亲的前夕,她只想再在这怀抱中多呆上几刻。 谢临抱着她,轻轻抚着她柔顺的秀发,许多天来的疲惫在这一刻尽数消逝,他只觉得踏实又心安。 俩人默默抱了片刻,安阳公主多希望这样的时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但是她不能,外面还有值守的侍卫,倘若他们发现这里面的动静就不得了了。 因此她狠狠心,将谢临推开,又将红绳放回到他手上,“你拿着吧,左右也是无用的东西。”说完便转过身去。 谢临看着她的侧脸,明白她的担忧,他心里又气又难受,硬生生将她的身子扭过来,责问道:“你说什么?怎么会是无用的东西?” 安阳公主低着头,小声嗫嚅道:“世子,我马上就要去和亲了,明日便将踏上蒙古国的国土,不久的将来便是蒙古国三皇子侧妃,这些东西,拿来又有什么用呢?世子帮我处理了它吧。” “你……”谢临心里冒出一股无名之火,这个女人的心真的是铁做的,还要他怎么做,她才能明白,自己对她的情义究竟有多重。 安阳公主又将身侧那个长长的礼盒拿起来,她有片刻的犹豫,她舍不得啊,但片刻后,她还是毅然将那盒子递给谢临,“这个我不能收,世子拿回去吧。” 谢临看了眼那盒子,心中的烈火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只觉得浑身燥热,有一股冲动,按都按不住,他定睛看了安阳公主两秒钟,随后托起安阳公主的下颌便吻了上去。 安阳公主惊了,她瞪大了眼睛,想将他推开,但谢临的力气很大,他一手揽着安阳公主的腰,一手扣在安阳公主的后脑勺上,死死的将她禁锢在原处,足足过了五六秒才松开。 “这样,你还要嫁人吗?”谢临问道。 安阳公主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她的眼神澄澈明净,有慌乱,也有窃喜,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她人生中第一次与别人接吻,就如升入云端一般,软软的、甜甜的,让人回味、让人沉沦,让人禁不住想再次尝试那神奇的感觉。 “我带你走。”谢临道。 惊喜、犹疑、害怕,数种表情在安阳公主的面上一闪而过。 “现在就走。”谢临又道。 “去哪儿?皇上会派人来抓的。”天知道她有多想跟他走。 谢临哼了一声,“抓又怎么样?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 安阳公主正要说什么,房门突然开了,外面的光射进来,安阳公主和谢临一时都眯了眼。 那嬷嬷站在门口,显然已经发现了坐在床边背对着她的谢临,“快来人啊,有人抢亲了!”她大叫道,顷刻间,便有许多侍卫闯了进来。 第215章 抢亲(二) 谢临不慌不忙的拿出一个面纱给安阳公主带上,自己则戴上了一个黑色面巾。 一道阴沉而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哟呵,看看这位是谁,是谢世子啊,谢世子,单枪匹马就敢来抢亲,您是不是太自信了?” 谢临站起身,“你是谁?谢世子又是谁?” 那人嗤笑一声,“怎么?以为带了面巾便认不出你么?” 谢临伫立在原地,还是那句,“你是谁?谢世子又是谁?” 那人翘起兰花指一挥,身后的两个侍卫便要上前捉谢临。 王五周六立时从角落闪出来,一人一脚便将那毫无防备的两名侍卫踢飞了。 “哟呵,还有帮手,英雄救美还要带着人,怕是不合适吧?”那人说道。 “英雄救美带几个人难道还要听你说的?公公。”谢临鄙夷的说道,学着那人竖了竖兰花指。 那人咳了两声,“就凭你们几个,想要从这里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是吗?”谢临眨眨眼,“莫非你们有很多人?” 那人冷笑一声,“谢世子,你是真纨绔还是假纨绔,连有几个人都不摸清楚便来抢亲,你是在儿戏吗?” 谢临淡淡道:“你这太监,你先告诉我谢世子是谁?” 那太监忽地飞身上前,想要扯掉谢临脸上的面巾,他身侧的侍卫们一拥而上,谢临看准时机,忽地向空中抛洒出好些药粉,那太监和侍卫们一愣,霎时间便吸了许多白茫茫的药粉进喉咙,随即众人便软软的躺在了地上。 王五和周六赶忙上前将他们拖到一旁放好,又关了门,原先在门边的婆子也被王五迷晕了躺在地上。 谢临说了声,“走。”随即上前抱起安阳公主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客栈不远处停着三辆马车,谢临抱着安阳公主上了其中一辆,马车立时疾驰起来。 安阳公主坐在马车上,惊魂未定,“那……那太监是皇上身边的公公小允子。”她上下牙齿打着颤儿。 “我知道。”谢临道。 “你知道?你可知这样抢亲会有什么后果?”安阳公主深深皱起了眉头。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左右你是我的人,难不成真的送你去和亲?” 安阳公主沉默了,心底一股暖意油然而生,他说她是他的人。 谢临揽着她,“别怕,如果回不了云南我便带你去浪迹天涯,你放心,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江湖上的人多少卖我个面子,不会有人把事情捅出去的。” 到了这时,安阳公主面上的表情才缓了一点,“谢谢你,谢世子。”她说道。 谢临没回话,他想去握安阳公主的手,这才发现安阳公主的手上,一手抓着竹笛,一手抓着同心绳。 他笑了,在黑漆漆的马车里,他只觉得心里有一处很暖,很暖很暖。 裴茗烟带着一队人马在出苏尼特鄂托克城的必经之路守着,眼看那马车越走越近,他不觉扬起了嘴角。 皇上算准了谢世子极有可能会前来抢亲,因此这一路他携部下暗中跟着送亲的队伍,果然发现了谢世子的踪影。 如今,人赃俱获,他只需要将谢世子捉了,凭着这抢和亲公主的罪状,将他投入天牢,挑逗起镇南王的怒火,待到镇南王反了,正好是皇上下手的时候。 车夫看到前面站了这么多人,吓呆了,立时从马上跌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马车不受控制的往裴茗烟这边冲来,裴茗烟迅即说了声“控制好马车。” 随即便有锦衣卫冲上前去跳上马车,将马车“吁—”的拉停了。 裴茗烟掸掸身上的灰尘,“谢世子,你好大的胆子,连朝廷送去和亲的公主也敢抢,你将皇上置于何处?” 马车里的人似乎被吓懵了,没有回话。 裴茗烟又大声说道:“谢世子,如今你抢和亲公主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快些出来认罪吧!” 还是没有回音。 裴茗烟冷哼一声,“还以为你是条汉子,谁知却是个缩头乌龟,既如此,便别怪在下不客气了。” 他给马车上那个锦衣卫使了个眼色,“让谢世子出来。” 那人道了声“是,”随即掀了车帘,他一惊,大叫道:“裴指挥使,没人!” “什么?”裴茗烟飞身上前,马车里空空如也,除了两块大石头,哪有什么人。 “竟然让他们逃了,追!” 这一晚接谢临的有三辆马车,被裴茗烟他们拦截的是其中一辆,而谢临他们上的是另外一辆,苏尼特鄂托克不像大梁的其他城池大都有城墙围起来,它本就是草原上的一个小城,四通八达,虽说走官道好走很多,但也有其他的羊肠小道能出去。 谢临他们的马车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上快速奔驰,夜,很黑,车夫的鞭子快速的抽打在马身上。 安阳公主依偎在谢临的怀中,“他们不会追来吗?” 谢临凝眉,“就算追来也赶不上的,车夫,再快点儿。” 一路紧赶慢赶,在午夜的时候谢临他们终于赶到了预设的接应地点,接应他们的是韩将军手下的霍副将,接到他们后,一行人随即快马加鞭往承德方向去了。 他们不敢停下,一直在疾驰,过了两日,终于到了楚月曾经呆过的季大娘和王大叔的那个小院子。 待到安定下来,安阳公主和谢临才去沐浴净身,一切弄好,季大娘的饭菜也准备好了。 “吃饭吧。”谢临来厢房叫安阳公主用膳。 安阳公主咬着唇,有些害羞,又有些不安。 “别怕,”谢临说道:“这里是靖王殿下的地方,绝对安全。” 安阳公主这才点点头,她看看四周,“想不到在这里还有个这样的小院子。” 谢临笑笑,“听说以前楚姑娘也曾经在这里住过。” “是吗?”安阳公主很是好奇,“什么时候?” “就是她以前失踪的时候。” “她失踪的时候来了这儿?”安阳公主讶异道。 谢临突然发现这个话题要是一说就没个完,便道:“我要先回京城,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这里,待到时机合适我再来接你。” 安阳公主的脸上烧起来,想起昨晚他说的她是他的人那话,“谢世子,你不必这样的。”她嗫嚅着说道。 谢临一听这话,皱了眉,“不必怎样?” “就是,就是,不用做这些的,我,我跟着你,左右不太合适。”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既想跟他一起,又不敢将话明说,只好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反话。 谢临走前两步,“为什么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 安阳公主沉默了。 她刚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忍不住的心驰神往,谢临定定神,“这些话,切莫再说了,别多想,好吗?” 安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心里一阵小鹿乱撞。 第216章 抓人 不出几日,谢临已经回了国子监上课,楚明轩一连半个月没见到他,登时上前嘘寒问暖,当然还有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那日谢世子醉酒时提到楚姑娘的事情,他一直想问清楚的。 “世子,这些天去了哪儿?”楚明轩趁夫子转过身,偷偷问道。 “钓鱼去了。”谢临懒洋洋的答道。 “钓鱼?” “嗯,”谢临嘴角衔着根草,“没劲儿,那鱼儿都不上钩,不好玩。”他说着便用手托着头懒懒的靠在桌案上,“好困啊,睡会儿,”一边说一边眯了眼。 楚明轩正要再说点什么,忽地听到一声大喝,“谢世子。” 谢临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夫子端着一把长戒尺走到他身边,重重地在桌案上敲了几下,“怎么听课的?” 谢临忙将嘴里的草吐出来,“夫子息怒、夫子息怒,学生这就好好听课。” 那夫子又道:“你说你,原先老夫见你日日勤学苦读,颇为欣慰,现下是怎么了?莫名失踪了半个月,怎地,又不想学了?” 谢临纠正道:“夫子,学生没有失踪,学生去观察那水中的游鱼去了。” “观察水中的游鱼?”夫子皱着眉。 “正是,不是有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学生觉得好奇,便找了些河流水塘去观察了一番。” 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结果呢?你观察出什么了?” 谢临摊摊手,“果真如此,清水里真的没有鱼。” 夫子正要骂他几句不务正业,突然从外面闯入许多锦衣卫,领头的正是裴茗烟,一行人直奔谢临而来,谢临慌忙躲到夫子身后。 裴茗烟向夫子作了揖,“宋夫子,本官奉朝廷之命捉拿谢世子,请宋夫子让开。” 宋夫子回头看了眼谢临,谢临摇摇头,可怜兮兮的道:“夫子,怎么会有锦衣卫来抓我?” 宋夫子又看向裴茗烟,他清了清喉咙,“裴指挥使,不知是因何事要捉拿谢世子?” 裴茗烟看了眼谢临,道:“宋夫子,此乃朝廷机密,不便在此透露。” 谢临叫出声来,“裴指挥使,青天白日的,您也不说是何原因便要捉我,我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委实不知道为何会上了锦衣卫的缉捕名单,还望裴指挥使告知。” 宋夫子点点头,“谢世子说得有理。” 裴茗烟思忖片刻,对夫子说道:“宋夫子,方便的话,可否请您先遣散了众人,此事事关重大,不宜为众人知晓。” 宋夫子左右看看,众学子不待他说话,便纷纷退了出去。 谢临在心中叹了口气。 楚明轩见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谢临躲在宋夫子身后,悄悄对他做了个嘴型:“靖王。”楚明轩会意,退了出去。 待到众人都退下了,现场只剩下裴茗烟、谢临和夫子三人,裴茗烟才道:“谢世子,有人说看到你抢走了送去和亲的安阳公主,如今安阳公主下落不明,需要你回锦衣卫衙门协同调查。” 宋夫子一听这话,嘴张成了圆形,他回头看着谢临,“谢世子,你……” “我没做过这事,”谢临说道,又对裴茗烟道:“裴指挥使,我没有去抢过亲,也不知道是谁的哪只眼看到我去抢了亲,可有人证?” 裴茗烟看着他不说话。 谢临又道:“嗬,没有人证,那怎么知道是真的有人看见还是假的有人看见,你们锦衣卫是这样做事的吗?随随便便就要抓人去审,倘若人人都是这样,那还了得?” 裴茗烟哧了一声,“谢世子,想不到你是个牙尖嘴利的。” “我只是同裴指挥使说事实罢了。” 裴茗烟冷冷看了谢临好几眼,凑前来,低声道:“谢世子,迷晕侍卫们的迷药是迷香散,除了你,你觉得还有其他人会有迷香散吗?” 谢临摊摊手,朗声道:“裴指挥使,您这话就很奇怪了,那迷药是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介良民,遵纪守法,单凭一个迷药便说是我去抢的亲,怎么?我是不是可以去京兆府告您诬陷?” 裴茗烟冷笑两声,拿出一张通缉令,刷的打开来,上面赫然是谢临的名字,“谢世子,您自己看看罢,不是在下要抓你,而是在下奉命要抓您,倘若您不配合,在下只能多有得罪了。” 谢临将那通缉令仔细看了一遍,随后便对宋夫子说道:“夫子,您我师生一场,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感念您的教导之恩,这就谢过了。”说罢跪下来,给夫子重重磕了个响头。 宋夫子急忙去扶他,“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谢临又道:“谁不知道那锦衣卫衙门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学生这一去,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夫子,只望夫子福禄双全、康体长健。” 说完又磕了两个响头,这才站起身,“裴指挥使,走吧。” 宋夫子这下却不依了,“裴指挥使,谢世子是老夫的学生,老夫今日便在此多说一句,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也断没有随随便便从国子监带走学生的权利。” 裴茗烟脸色沉了下来,“宋夫子,您这是在违抗皇命。” 宋夫子凛然的往前走了一小步,“倘若有人说看见谢世子抢亲,便请锦衣卫拿出证据来,倘若有证据,老夫决不阻拦,但倘若没有证据,便是诬告,请裴指挥使三思。”他言辞凿凿、掷地有声,颇有一股雄赳赳气昂昂之感。 裴茗烟有些犹豫了,宋夫子是国子监博士,整个国子监仅此一名博士,他曾是前朝状元,新朝建立后,国子监祭酒被换了,而这位宋夫子却岿然不动,用脚想也明白他不是自身本领过硬便是家中有后台,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裴茗烟虽然持刀弄枪惯了,但毕竟在京城行事,这些弯弯绕绕他心中还是有数的。 他深深看了几眼谢临,谢临躲在宋夫子身后,裴茗烟收起通缉令,“既如此,本官也不让宋夫子为难,请宋夫子务必看好谢世子,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谢世子都不得离京。” 宋夫子作揖,裴茗烟说了声,“走。”便率锦衣卫众人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宋夫子揪了谢临的耳朵,“说,此前你究竟去哪儿了?” 谢临疼得皱了眉,“夫子,学生不是说去看鱼了吗?” “这些谎话,你也想拿来哄我?” 谢临急中生智,“夫子,不瞒您说,这些日子,我……我去望月楼了。” 宋夫子脸色一变,谢临随即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您可千万莫同我父王说。” 宋夫子这才悻悻放了手,“你父王千叮咛万嘱咐,嘱咐老夫一定要看好你,你给我老实点儿。” 谢临拱着手,“是、是。” 第217章 她没死 楚明轩悄悄去了趟靖王府,见到了赵衍。 “楚大公子,什么事?”赵衍问道。 “靖王殿下,锦衣卫到了国子监,说是要抓谢世子。” 赵衍蹙了眉,“几时的事?” “刚刚。” “人抓走了吗?” “没有,被夫子拦着,说是无凭无据的,不能随便抓人,不过那锦衣卫指挥使撂了话,说是谢世子不得离京。” 赵衍思忖了两秒,“好,我知道了。” “那在下便先告辞了。”楚明轩起身,准备退出去。 “对了,楚大公子。”赵衍叫了他一声。 楚明轩驻足,“不知靖王殿下还有何事?” 赵衍咳咳两声,“那长命锁小公子戴着是不是重了些,倘若重了些,便取下来吧,这两日我再派人另外送一个过去。” 楚明轩愣了愣,随即想起狗蛋脖子上挂的那个又大又重的长命锁,已经被谢氏念叨了好几回不合适了,但父亲说靖王殿下送的当然得戴着,因此一直不曾摘下来。 如今靖王殿下竟然又要送一个?左右不过是寻常关系,他怎么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收靖王殿下的礼? 莫非靖王殿下真对大妹余情未了?可大妹都已经……突然间,一个惊雷在他脑中炸开,那日谢世子醉酒后说的话又浮现在他脑海中,难道说,大妹没死? 他又想起那日去坟地的场景,他跟谢氏将那坟地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的,完全没有人动过的痕迹,这不合理啊。 赵衍看他一脸莫名的立在原地,又咳咳了两声,“楚大公子,怎么了?” 楚明轩看了赵衍一眼,吞了口口水,随后又左右看看,房里除了他和靖王别无他人,这才艰难的问道:“靖王殿下,在下想问一句,在下的大妹是不是没死?” “楚大公子何出此言?” 楚明轩舔舔嘴唇,干巴巴的说道:“那日,那日谢世子醉酒,说是楚姑娘帮他见的安阳公主。” 赵衍闻听此言,没有再说话。 他的视线望向书桌上放着的那方端砚,那端砚长约一尺,宽半尺左右,上书两行小字: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他轻轻拿起那方端砚,端砚里还有些墨汁,显然他不久前才用过。 赵衍放下端砚,随即他又看向一侧的笔架,那是个紫檀笔架,笔架为山峰状,山峰上雕了松树及松针,峰下有孔并雕有鹿纹,色泽沉郁,质地细腻,笔架上放着三支毛笔,一支羊毫、一支紫毫、一支狼毫,做工样式皆是上乘。 赵衍又拿起桌上的镇纸,这是一个金黄的田黄石镇纸,没有雕刻形状,保留了它原先的风貌,光滑圆润、质地细腻。 楚明轩随着他的视线,将这些物品一一看过,心里忐忑不安。 赵衍看向楚明轩,“楚大公子,这些都是楚姑娘送给本王的。” 楚明轩已经猜到了,他虽然知道大妹跟靖王有些情愫,却不知道俩人的交往已经这样深了。 那端砚、笔架和毛笔,显然是精挑细选的好物,那田黄石镇纸,更是价值不菲,大妹送这样的礼物给靖王殿下,足见俩人情谊已深。 “宫变的时候,她担心我的安危进了宫,谁知最后却因为救四皇子而中刀。”赵衍的声音沉了下去。 楚明轩惊讶不已,“原来是这样……”他一直不明白宫变的时候大妹怎么会进了宫,结果竟是因为担心靖王殿下的安危。 赵衍沉默了两秒,才道:“我现在做的一切,便是为了娶她回来做我的王妃。” 楚明轩大骇,“您……您什么意思?她……她真的没死?” 赵衍看着他,“没有。” 楚明轩只觉得被一个巨大的彩球砸中,砸得他头晕目眩,可心里又是说不出的心花怒放他真想立时回府里放几串大鞭炮,告诉大家他大妹没死,他急切的望向赵衍,“靖王殿下,那她现在在哪儿?” 赵衍欲言又止,思考了片刻,还是说道:“楚大公子,恕我暂时不能告诉您,待到时机合适,我自会让楚姑娘与伯父伯母及您相认。” “为什么?” “她变了身份。” 变了身份?楚明轩思忖起来,这时又想起和谢氏去坟地探查的事,“可……”他想说却说不出口。 赵衍又道:“此事楚大公子知道便可,万万不可再对他人提及。” 楚明轩想了想,道:“好。” 翠玉轩。 袁子骞合上书,“长公主殿下,今日便到这里吧。” 楚月点点头,“好的,谢谢袁先生。”她站起身,一旁的仁玉开始收拾案上的书本。 袁子骞看了眼楚月,又道:“上回在苏州听过的那曲小调,长公主殿下还记得吗?” 楚月想想,“您是说那回在平江路那船上的渔家女唱的小曲?” “长公主殿下好记性。”袁子骞笑道。 “怎么了?”楚月又道。 “那歌女来了京城,今日晚间正好在明月楼登台演出,长公主殿下想去听听吗?” 楚月犹疑了两秒,她自然想出宫走走的,但是同袁先生一道并不合适,正准备拒绝,赵宁却走了进来,“子骞,哪里有演出?” 楚月和袁子骞赶忙行礼。 赵宁说了声“免礼,”便坐了下来,“子骞,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演出?” 袁子骞回道:“是在苏州的时候,微臣同长公主殿下去平江路,听见一位歌女在唱歌,彼时时间不多,没有细听,近日那歌女进了京,微臣便问长公主殿下是否想去听一听。” “哦,何时?” 袁子骞看了眼楚月,“今晚。” “是在哪里?” “明月楼。” 赵宁看向楚月,“长公主,你今日没什么事吧?” 楚月咬着唇,“没事。” “那便随子骞一道去吧,朕也想去,可惜朕今日事务繁多,”说着他又对旁边的安公公说道:“先遣人去明月楼看看,朕记得那明月楼二楼都是包间,给长公主和子骞包一间最好的,临近两间都放自己人。” 安公公点头应是。 赵宁又对楚月二人说道:“将明月楼包下来自然是最好的,不过零星几个人一道听曲儿也没什么意思,还是人多些热闹点好。” “子骞,晚上务必照顾好长公主,知道吗?” “微臣遵命。” 楚月回了长乐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皇上莫不是看中了袁先生?想要撮合他们? 凭良心说,袁先生很好,可她心里已经有阿衍了,自然不可能再同袁先生一起,她寻思着,要寻个时机解决了这个问题才好。 第218章 听曲(一) 歇过午觉,便有小太监来传信,说皇上已经跟袁翰林说了,让俩人早些出宫,说是已经在醉仙居订了房间,让楚月先去尝尝那里名闻遐迩的烤鸭。 楚月要无语了,皇上做起媒婆来,也是真够努力的。 她唤仁玉来换好衣裳,又拿了那顶阿衍送的帷帽戴好,这才出了宫。 袁子骞在宫门处等着,他已经换下朝服,穿了便服,今日他穿着一身洁净而明朗的白色锦服,披了一件狐皮大氅,发丝用上好的无暇玉冠了起来,他本就长身玉立,此时站在那儿更显得气宇轩昂。 楚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袁先生真的很好,博学多才、温文儒雅,如果她有姐姐或妹妹,一定会介绍给袁先生的。 俩人分坐两辆马车,到了醉仙居。 楚月这才发现,醉仙居便是当时楚明轩宴请谢世子时去的那间酒楼,她没有声张,随袁子骞一道上了三楼的包间。 醉仙居号称菜好酒好,桃花酿更是醉仙居的一大招牌,然而楚月不太会饮酒,抿了几口桃花酿,脸上便有些酡红,袁子骞见了,没再给她斟酒。 醉仙居的片皮鸭也是一绝,小二端上来的时候,是分门别类码好的好几个盘子,一盘鸭皮、一盘鸭肉、一盘面皮、一盘葱丝儿还有一碗甜面酱。 袁子骞熟练的拿了张面皮,放了一块鸭皮、一块鸭肉,加了点葱丝儿,随后将材料一裹,“您要蘸酱吗?”他问楚月道。 楚月愣了愣,一秒后才反应过来袁先生大概是在给她裹片皮鸭,忙摆手道:“袁先生,我自己来就行了。” 袁子骞笑笑没有再强求,他说了句“好,”便蘸了些酱,将那片皮鸭吃了,又道:“您试试,真的不错。” 楚月也拿了张面皮开始包起来,虽然在醉仙居她只是上回同楚明轩他们一道,吃过一次烤鸭,但是在另一个时空,她已经吃过无数次了啊,因此也是轻车熟路。 “袁先生,您此前经常与同僚们来吃片皮鸭吗?”楚月问道,看袁先生熟练的样子,也不像是第一次来。 袁子骞迟疑了一秒,“是,经常来,同僚们知道微臣从苏州来,都想将京城好吃的介绍给微臣,因此刚来时,十日倒是有五日来醉仙居吃这片皮鸭。” 楚月凝眉道:“日日吃怎么受得了。” 袁子骞答道:“可不是,那段日子,吃得微臣似乎都要变成鸭子了。” 楚月扑哧一声笑了。 用过膳,俩人出了门便上了马车,往明月楼的方向去了。 离马车不远的地方,谢临刚要进醉仙居吃饭,便见到楚月跟着一名男子从里面走出来,虽然楚月戴了帏帽,但火眼金睛的谢临还是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他驻足看着楚月的背影,叫了王五周六过来,吩咐道:“跟上去,看看去了哪儿。” 明月楼二楼的包间已经准备好了,楚月他们这间正对着舞台,又大又宽敞,坐的凳子铺了毡毛毯子,既暖和又舒服。 楚月披着一件素白的狐裘披风,头上的帷帽仍旧戴着,没有摘下来,毕竟是公众场合,阿衍说过的,出门在外还是戴上帷帽好一点。 少倾,那歌女登上了舞台,她走到舞台中央的凳子上坐好,左手按弦,右手在琴弦上轻轻拨过,那声音像有珠子落在玉盘上一般,清脆悦耳,歌女缓缓开了口。 上有呀天堂,下有呀苏杭, 城里有园林,城外有水乡, 哎呀,苏州好风光, 好呀好风光,哎呀哎呀, 春季里杏花开,雨中采茶忙, 夏日里荷花塘,琵琶丁冬响, 摇起小船,轻弹柔唱,桥洞里面看月亮, 桥洞里面看月亮,哎呀哎呀, …… 那歌女唱的是苏州话,她的声音一如在苏州时听到的那样,清丽婉转、抑扬顿挫、似水如歌。 楚月却渐渐皱起了眉,她记不起当时在苏州的时候,听到歌女唱的究竟是哪一曲,但应该不是这一曲,因为这一曲,她听过。 这首曲子,不是这个时代的曲子,这是在异世的时候,苏州市的市歌—《苏州好风光》! 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在异世的时候,她和哥哥还有哥哥的那位军医朋友,一起在苏州游玩的时候,便在山塘街听过这一曲,当时她学着唱,结果生生将歌词唱成了“杀鱼啊提刀虾啊鱼酥。” 那二人笑得捧腹,几个人相互打趣了好一会儿,因此她的记忆尤为深刻。 但是,这首歌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是皇上的安排?她侧头看了眼袁子骞,察觉到她的视线,袁子骞转过头来,“怎么了?” 楚月一时有点紧张,“没什么。” 袁子骞眼神纯净,“好听吗?” “好听。” 那歌女的声音婉转动人,配合着琵琶的弹奏,让人听得如痴如醉,茶楼一楼坐着许多人,此刻也都陶醉在歌女的歌声中,四下无声,整个茶楼萦绕在姑苏软语的一片呢哝中。 那歌女一曲终了,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鼓掌叫好。 歌女缓缓起身行了礼,随即又坐下去,轻抚琵琶,唱词从她嘴里缓缓唱了出来。 小草萋萋随风飘, 月亮迷离水中摇, 有位少年悄悄讲, 莫要烦恼笑一笑。 歌女的声音一起,楚月便想起这才是那日在苏州的时候听到她唱的片段。 “这是苏州的一首民间小曲儿,我和姐姐以前惯常听的。”袁子骞说道。 楚月了然的点点头,“唱的是什么?” 袁子骞便将唱词的意思大致同她说了,又道:“姐姐以前最喜欢的便是这一曲。” “是吗?” “嗯,她二十四岁才入宫,险些拖成个老姑娘,原先免不了有些烦扰,那时我便常常唱这首歌给她听,”袁子骞说道:“长公主殿下觉得好听吗?” 歌女的声音还在继续,这首曲子曲调清丽却又藏着一丝丝的暗忧,让人不觉便联想到自己,笑一笑,是啊,笑一笑,十年少。 “好听,”她答道,“不知道作曲人是谁?” 袁子骞笑笑:“不知道,这种民间小调,惯不知道是谁作的,”他话锋一转,“听姐姐说,您的琴弹得很好,那曲《日夜浮生》,不出两个时辰便学会了。” 听他提起这个,楚月有些不好意思,她掩了嘴,“是惠妃娘娘抬举,若不是惠妃娘娘倾尽全力的教,只怕我连琴上有些什么音都分不清。” 袁子骞也笑了,他没有接话,二人又继续听那歌女唱歌。 一楼暗处,赵衍看着二楼包间里的俩人,她今日一身狐裘,戴着他送的帷帽,同袁子骞说着话,虽然有面纱,却也不难看出俩人聊得很是开心,在他二人熟络的交谈间,赵衍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第219章 听曲(二) 他早知道袁子骞如今是她的老师,以前他去江南的时候,曾见过袁子骞,却从未想过有一日,她和袁子骞会像今日这般一起出现在他眼前。 从他的角度看去,俩人年岁相仿,一个仪表堂堂,一个巧笑倩兮,竟是说不出的般配。 原先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因此也不觉得什么,但今日这样看去,倒显得他像是个外人一般了。 这一刻,赵衍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他自己都无法同她一道来听曲,袁子骞却可以,他立时想上去扰了二人,却又踟蹰着当真面对面的话,他该说些什么?他以什么身份去问她,你们为何一起在这里听曲? 在外人看来,他是靖王,她是长公主,是完全没有瓜葛的两个人,袁子骞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他更不可能让袁子骞看出些什么端倪。他顶多仗着靖王殿下的身份走前去,佯装在此处偶遇了他们,但接着呢?接下来他还能做什么? 谢临在一旁看着赵衍,忽地有种好心办了坏事的感觉。 见到楚姑娘的身影出现时,他一方面存了担心的心思,毕竟楚姑娘遭遇的腌臜事实在太多,让人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另一方面楚姑娘难得出一次宫,靖王一定想见她一面,是以知晓楚姑娘去了明月楼后,他就派王五赶忙去靖王府通知一声,不出半刻靖王便来了,而来到后见到的竟是这般景象。 这是谢临第一次见袁子骞,袁子骞的大名他早有耳闻,想不到竟是这般才貌双全、风光霁月,他只得暗中揣测,或许那袁子骞不过是奉命陪着长公主来听曲儿而已。 不过听说袁子骞如今是长公主的夫子,二人日日相见,看俩人熟络的交谈,亲切又自然,倒真似一对金童玉女般。 他看了眼赵衍,赵衍抿着唇,眉头紧蹙,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楚月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手炉,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今年的天气似乎又特别冷一点。 “冷吗?”袁子骞问道。 楚月看看手炉,又看看他,“还好。” 袁子骞取下身上披着的狐皮大氅,“先披着吧,这种天气,起来走走不觉得冷,一直坐着倒是越坐越冷了。” 楚月匆忙间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又怕当场拒绝的话,大庭广众的,落了袁先生的面子,只得道了声,“谢谢袁先生。”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待明日上课,一定要寻个机会将这件事同袁先生讲清楚。 看到袁子骞的狐皮大氅就这样披到楚月肩上的时候,赵衍只觉得仿佛一支箭射进了心里,那么深、那么痛,他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 他的眸子黯了,“回吧。”他说道,随即转身离开。 谢临皱紧了眉头,低低说了声,“哎。”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声响起,明月楼外突然涌入许多锦衣卫,将赵衍和谢临团团围在中间。 舞台上歌女乍然见到呼啦啦的涌入这么多官差,心里一惊,吟唱声戛然而止,许是心里紧张,“啪”的一声,琵琶的弦断了。 明月楼里的众人立时望向喧嚣的那边,楚月也望了过去,光线虽暗,她还是一眼就见到了立在众人中间的赵衍,她心里一惊,赶忙将身上披着的狐皮大氅取下来。 为什么有这么多锦衣卫围着阿衍?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急,又不知现在走上前去合不合适,袁子骞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那搁在一旁的狐皮大氅,不动声色的道:“那边好像是靖王殿下,微臣过去看看。” 楚月巴不得他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忙道:“好的,袁先生。” 裴茗烟先是给赵衍行礼,“在下见过靖王殿下,”随即便道:“将谢世子绑起来,带回锦衣卫衙门。” 谢临愣了愣,“裴指挥使,怎么又是您?不知为何要绑我?” 裴茗烟拿出一张缉捕令,“镇南王谋逆,有人告谢世子也参与其中。” 他声音很大,茶楼里众人都听见了他这话,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无论哪朝哪代,涉及谋逆都是大事,更何况是镇南王这种雄踞一方的大将,无论是真是假,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锦衣卫都有充分的理由将谢临抓走。 楚月也听见了这话,前朝的时候谢世子就因为此事被抓过,后来证实了镇南王谋逆只是个谣言,怎么现在又来了? 谢临冷笑两声,“裴指挥使,说镇南王谋逆,有证据吗?” “有没有证据,也不是现在拿出来给你看,”裴茗烟道:“将谢世子绑起来。”他身后的锦衣卫们作势就要上前抓了谢临。 谢临猛地拔出佩剑,“再过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锦衣卫们停在了原地。 谢临跟裴茗烟对峙着,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赵衍往前跨了一步,挡在谢临面前。 裴茗烟看向赵衍,“靖王殿下,这是皇上的命令。” 赵衍走前两步,来到裴茗烟旁边,用只有俩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裴指挥使,采荷还在我那儿,倘若皇上知道是你放走了她,追究起此事来,想必你也难做,因此,谢世子在锦衣卫衙门的时候,希望你好生照看一下。” 裴茗烟神色莫名。 赵衍又补了一句,“她现在很好,无需担心。”随后赵衍便后退了两步,道:“谢世子便随裴指挥使去一趟吧,本王相信镇南王不会谋逆,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又对茶楼里的众人道:“大家都散了吧,今日的账都记在本王账上。” 谢临看了眼赵衍,赵衍对他微微颔首,谢临这才跟着裴茗烟出了明月楼。 明月楼里的众人在锦衣卫们离开后,也都纷纷离开了,经过赵衍身边时,几个胆大点的还对赵衍拱手作揖,“谢谢靖王殿下。” 待到明月楼的人都走了,袁子骞来到赵衍身侧,“微臣见过靖王殿下。” 赵衍转过身,一时间冒出很多的情绪,他将那些情绪压下去,面色平常的道:“袁翰林。” 袁子骞看看谢临等人出去的背影,“方才是……?” “说是让谢世子回去一起调查。” “原来是这样,”袁子骞道:“倒不知今日靖王殿下今日也来听曲儿。” 赵衍淡淡道:“路过而已。” 楚月坐在二楼厢房里,正在犹豫要不要下去,便听到赵衍道:“本王还有事,先走了。”说罢转过身拔脚就要往外走。 在二楼厢房的楚月见他要走,本就提着的一颗心里忽地就乱了,他是何时来的明月楼?他知不知道她也在?袁先生递狐皮大氅给她的时候,他瞧见没有? 楚月心里七上八下的,终究忍不住,“仁玉,快去截住王爷,我有话同他说。” 第220章 听曲(三) 仁玉就等着这句话,赶忙跑下楼。 赵衍还没到门口,便被人叫住了,他回过头,楚月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 她没有带帷帽,应该是急着跑下来的,还有些喘,也或许是匆匆忙忙摘的帷帽,发丝有些乱,身上披着白裘披风,那件狐皮大氅已经不见了踪影。 赵衍心里松了松,他面上的表情缓了一点。 “靖王殿下,”楚月唤道。 “长公主。” 楚月嘴巴张了张,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片刻后才道:“不知今日竟在此遇到了靖王殿下。” 赵衍淡淡道:“本王只是路过。” 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淡漠,楚月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瞧见了方才袁先生那些动作,还是因为袁先生在场他要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觉得心里酸酸的,他们长期的见不到面,即便见到了,往往都要扮作不相熟的样子,她多想走前去,站在他身旁,问他一句,“阿衍,我们一起听曲儿好不好?” 但是她不能,袁先生就在旁边,她嘴角动了动,“靖王殿下,上次您带我去买年花那儿,那些花真好看,今年还能带我去吗?”她巴巴的问道。 去年年初二他们去了北寺门小食街,买了许多花,还买了一盆连理枝,仁玉说王爷把那盆连理枝种在了楚府后面的别院,两棵树不仅都种活了,长势还很好,都有五六丈高了,楚月很是欣喜,若是今年阿衍还能带她去买花,就好了。 赵衍看了她一眼,她的眸子水盈盈的,似乎藏了许多的话要对他说,他撇过脸,再多看一秒他就会控制不住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 “再说吧。”他道。 楚月愣了愣,喉咙被哽住了,她低低的“哦”了一声。 袁子骞走前来,“今日的演出还没有结束,那歌女是苏州来的,靖王殿下和长公主殿下不如再进去听听曲儿?” 赵衍看了他一眼,“听说袁翰林如今在给长公主殿下上课?” “是,长公主殿下资质聪颖,学得很好。”袁子骞说着看了眼楚月,对着楚月笑了笑。 赵衍心中升腾起一股浊气,“不知袁翰林还要教多久呢?” “皇上的意思是,希望长公主殿下有朝一日能考上会元。” “考上会元?”赵衍眸光一转看向楚月。 楚月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解释的,但是她不敢让袁先生看出她和阿衍的关系,只得干巴巴的道:“皇上说笑而已,我如何能考得了会元。” 袁子骞笑道:“靖王殿下,微臣猜测皇上大抵就是想长公主殿下多学些东西。” 赵衍的语气不觉重了,“所以袁翰林会一直教下去是吧?” 袁子骞没接话。 楚月心里慌了,她已经察觉到赵衍生气了,她好想对赵衍说一句,阿衍,倘若你不喜欢袁先生教我,我便去求皇上换了他,但是如今袁先生就在身侧,这话她又如何能说出口。 她只得道:“呵呵,原先是惠妃娘娘教我,现在又是袁先生教我,两位都是我的先生,我真是荣幸得很。” 只能尽量弱化袁先生的性别,反正都是教她的夫子,惠妃娘娘不也教了这么久,其实是一样的。 赵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长公主,皇上一番苦心,你自然要好好学,不过下回出来看戏的时候,记得多穿两件衣服,省得冻着了,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楚月怔愣在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攫住了她,酸酸的、涩涩的。 他果然看到了。 赵衍直接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留给楚月一个高大伟岸的背影。 仁玉在一旁站着,看看赵衍,看看楚月,又看看袁子骞,面上是掩不住的焦急。 袁子骞不动声色的对小厮阿兴说:“去把衣服取了,回吧。” 楚月听到这话,回过神来,她定了定神,“袁先生,回去了吗?” 袁子骞笑笑,“回吧,微臣才想起那歌女的弦断了,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若是长公主殿下想听,微臣就让阿兴去同她说一声,过两日再来看吧。” 楚月摆摆手,“近年关了,想必那歌女也该回家过年了,就不必再来了吧,”楚月说着又对仁玉道:“去给人家姑娘送个红包,就说演得很好。” 仁玉应是,随即便去送红包了。 袁子骞没再说什么,俩人各自坐着马车回去了。 赵衍回了王府,只觉得心里郁闷得难受,他取出一把长剑,在空地上舞起来,长剑在空中舞动,像那银龙大蛟,呼呼吐着信子,要将人撕个粉碎。 他眼前不时浮现出晚上袁子骞给楚月递狐皮大氅时的情景,她那么自然的便将大氅披到了身上,她怎么能披袁子骞的大氅呢?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一想到她接下来还要日日同袁子骞相对,他心里便有一股气,撑得他整个人像是要爆炸了一般,他将所有的气都发泄在了剑上,那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剑花,仿佛一朵朵银白色的花儿在寂静的黑夜中绽放,美丽却孤寂,萧瑟却不屈。 龙影在一旁候着,数次想上去劝劝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有暗卫来报,“王爷,属下收到消息,说是皇上要对镇南王出兵了。” 赵衍停了剑,“可知晓要派什么人去?” “这事保密得很,属下目前还探不到消息。” 赵衍颔首,“知道了,先下去吧。” “是。” 赵衍搁了手中的长剑,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他抬眼望向夜空,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就像在昆明的时候,月儿准备回京的那晚,他去看她时的月亮一样。 那时她静静的看着月亮,斑驳的树影笼罩着她,神秘凄清却又让人禁不住想靠近她、了解她。 他思考了片刻,“龙影,去把桑枝找来。” “是。” 楚月回了长乐宫,耳边一直萦绕着赵衍那句,“下回出来看戏的时候,多穿两件衣服,省得冻着了。” 他生气了,他肯定是生气了,宫变前在枣子巷老马茶馆,他误会赵宁是她私会的公子哥儿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和语气。 楚月绞着手坐立难安,少倾还是叫了仁玉过来,“仁玉,你能帮我送点东西出宫吗?” “长公主殿下,您要送什么?” 楚月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仁玉先是蹙着眉,后来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一道油亮喷香的炒河粉被装进了一个上好的漆盒里,仁玉拎着漆盒,楚月还是忍不住嘱咐她,“出了宫一定要小心,送到王府就回来,知道吗?” 仁玉连连应道“好,”随后便扮作一名内务府的小宫女,说是内务府的刘尚宫让她出宫取些花样子,因为拉肚子耽搁了一下,所以晚了点出宫。 守门的侍卫看她一脸稚嫩又讨好的样子,不耐烦的放了她出宫,只让她尽快回宫。 仁玉陪着笑说好,赶忙走开了,时辰已经有些晚,街上行人不多,她看看四下无人,直奔靖王府的方向去了。 靖王府离皇宫不远,仁玉脚程又快,很快就到靖王府了,她正要走前两步去敲门,背后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仁玉回过头,眼前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晚上刚在明月楼见过的锦衣卫指挥使裴茗烟! 第221章 送河粉 仁玉心凉了半截,她握紧了漆盒,佯装不认识,转过身就要往另一条巷子走。 “不要以为你偷偷把宫装脱了我就认不出你,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裴茗烟又道。 仁玉伫立在原地,她回转身来,脸上是一副惊讶的神情,“您是……?” 裴茗烟走近了她,“方才你从宫里出来,说是要去取花样子,花样子呢?你莫不是到这里来取花样子吧?” 仁玉看看四周,靖王府所在的这条街,统共只有三四个宅子,到了夜里更是十分安静,什么商铺都没有,自然不是取花样子的地方。 “这位大人,请问您是?”她毕恭毕敬的问道。 “锦衣卫裴指挥使。” “原来是裴指挥使,奴婢见过裴指挥使,”说着仁玉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裴指挥使,奴婢确实是要去取花样子,只是走失了路,也不知怎地就走到了这里。” 裴茗烟冷哼一声,看了她手中的食盒一眼,“取花样子还需要拎食盒吗?” 仁玉看看手中的食盒,讨好的笑道:“取花样子那家铺子的老板就喜欢这道点心,是以奴婢每回去都带点的。” “每回去你还会走错路,说这样的大话都不眨眼的吗?我看你形迹可疑,倒像是个探子。” 仁玉脸色一变,“这位大人,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回宫去。” 裴茗烟忽地靠近她,抢过食盒,打开便看,他力道很大,食盒里的盘子“哐当”一声掉到地上,碎成了两半,河粉洒落了一地。 仁玉一看,急了,这是长公主要送给靖王殿下的啊,俩人晚上的误会能不能解开就看这道炒河粉了,“你……”她愤怒的看着裴茗烟,“裴指挥使,您好好说话不行吗?做什么来抢奴婢的东西。” 裴茗烟一愣,没料到仁玉竟然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他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啊! 他看了满地的炒河粉一眼,“洒了就洒了,做什么?还要找我的茬吗?” 仁玉心里憋着气,冷冰冰的说道:“奴婢这就告退。”说完便要走。 裴茗烟挡在她面前,“你是哪个宫的?” 仁玉不理她。 “你要是不说的话,我一样将你抓进锦衣卫衙门,你信不信?” 仁玉看了他一眼,随后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裴茗烟大惊,“你怎么知道?” “倘若你将我抓进锦衣卫衙门,我就这么跟大家说。” 裴茗烟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仁玉毫不客气的跟他对望,眸子里满是警告的意味,裴茗烟没想到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然被一名小宫女威胁了,但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屁股上有个红色月牙形的胎记? 俩人对视了几秒,裴茗烟深深吸了口气,“你走吧。” 仁玉委委身,“奴婢谢谢裴指挥使了。”随即转身便走。 仁玉回了宫,楚月还没睡下,见她回来,满眼的期盼溢于言表,仁玉低头看看手中的食盒,食盒倒是捡了回来,那盘子和炒河粉却洒在了靖王府外面,此时她拎着食盒,只觉得食盒比那巨石还要重。 “怎么样?送过去了吗?他怎么说?”楚月遣退了众人,急切的问道。 仁玉不好意思极了,“长公主殿下,东西……东西没送出去。” 楚月如坠冰窖,“为什么?” “奴婢在靖王府外面遇上了裴指挥使,他质问奴婢去做什么,奴婢不敢暴露,因此只得回来了。” 楚月软软的坐了下去,她盼了一个晚上,满心想着阿衍吃了炒河粉,或许就不气了,谁知…… 仁玉患得患失的立在一旁,知道楚月失望得很,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楚月抬眼看了仁玉一眼,“那裴指挥使,可有为难你?” 仁玉摇摇头,“没有,长公主殿下无需担心。” “那便好,你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好。” 翌日早朝。 兵部的冯大人汇报了当前的情况,镇南王谋逆,如今已在云南起事,意欲自立为王。 冯大人说完后,几位言官发声了,内容大抵都是镇南王筹谋良久,先前还一直派谢世子进京打探情况,如今谢世子被抓,正好对镇南王出兵,将云南彻底收回朝廷管辖。 “王弟,你说呢?”赵宁倾身向前,问赵衍道。 赵衍思忖片刻,“臣弟不敢妄议,都听皇上的。” 赵宁坐直了身子,“如此便好,朕命你带五千人马为先锋军,先到云南打探清楚情况,冯大人,你再在湖广调十个卫所,等候靖王的消息,随时增援。” “是,臣弟遵命。”“是,臣遵命。” 翠玉轩里,楚月心不在焉的上着课,心里琢磨着要如何跟袁先生说那件事。 她昨晚仔细思考了一晚上,将皇上的行为分析了又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皇上应该是想撮合她跟袁先生的,因此又是让袁先生给她上课,又是让袁先生带她去听曲儿。 她捉摸不透的是,袁先生自己是否知情?看袁先生的样子,对她似乎又没什么私情,就是一位夫子对学生的样子,因此她有些犹豫,究竟该如何跟袁先生说这回事,贸贸然的出口又怕让袁先生尴尬。 袁子骞今日课上得很投入,似乎没有留意到楚月的心不在焉,终于,课讲完了,袁子骞收拾好东西就准备要走。 楚月追了过去,“袁先生,能跟您说个事儿吗?” 袁子骞停下脚步,“不知长公主殿下有什么事儿?” 楚月琢磨着用词,“就是……那个……” 袁子骞的小厮阿兴过来了,“公子,您终于上完课了。” 袁子骞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带了些警告的意味,“到外面候着。”袁子骞道。 阿兴看看袁子骞,又看看楚月,摸了摸头,“是,”又道:“您说一有消息就来告诉您的,镇南王果真谋逆了,刚刚上朝皇上往那边派人了。” 这回袁子骞没有赶他,而是问道:“派了谁?” “说是派靖王率五千人马为先锋军,兵部的冯大人在湖广调十个卫所,等候靖王的消息,随时增援。” 楚月听闻这话,禁不住“啊”了一声,袁子骞回身看了她一眼,楚月赶忙捂住嘴,“没事,你们继续说。” “何时启程?”袁子骞又问道。 “这个小的不清楚,听那些大人说应该是尽快启程吧。” 袁子骞问完话,楚月却已经没有跟他说话的兴致了,她满心想的都是阿衍要去云南了,她匆匆忙忙的跟袁子骞道了别,便离开了翠玉轩。 待到回了长乐宫,她惊讶的发现桑枝竟然回来了,她对膳房那两名师傅说要自己做吃食,将人都支了出去。 “桑侍卫,你几时回来的?你的伤都好了?” “今日上午,伤都好了,谢谢楚姑娘关心。” “那你怎么回来的?”楚月好奇,原先她是打算等桑枝伤好后接她回宫的,但是她还没来得及问问阿衍,桑枝竟然就已经回来了。 “王爷寻了胡嬷嬷,是胡嬷嬷带我回宫的。” “是这样,”楚月道:“那王爷他……” “王爷说他要去云南了,因此命我回来,守在您身边。” 楚月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她怯怯的问道:“王爷他……他没生气吗?” “王爷他为什么要生气?”桑枝不解。 楚月笑道:“没什么,你回来了就好。” 桑枝想起早上过来前,管家在靖王府外面发现的那盘散落一地的粉,王爷听说地上有洒了粉,登时出了府去看。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粉,还裹满了尘土,王爷却笑了,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 第222章 出征 过了两日,赵衍便率部出征了。 此时已近腊月,赵衍出征的那天,天空飘起了雪花,楚月无端的就有些不安,她在长乐宫里祈祷了许久,只愿阿衍平平安安的回来。 半个月后,赵衍便临近云南地界了,此时腊月已经过了一小半,天气冷得厉害,他命军队在会川县驻扎下来,会川县是四川和云南交界处的一座县城,驻扎下来后,他便派了龙影并六名侍卫先潜入云南查探情况。 按照原定计划,龙影一行人最快三日、最迟五日应该能到达昆明,如果信鸽能用,大抵五日后就应该有消息,倘若信鸽被截了,那么报信的人最迟十日应该能传回消息来。 赵衍在会川耐心等着,会川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已有逾千年的历史,古城以南北街为经,以东西街为纬,纵横交织,衔接有致,形成了若干个整齐规则的街坊,布局巧妙,城外有城。 城里有两座标志性的建筑,北城门和钟鼓楼,钟鼓楼每时敲一次钟,“咚—咚—咚—”那声音低沉而幽远,穿透了岁月的年轮,在时光的交替荏苒中,默默记录着一个又一个时刻。 钟鼓楼每日暮鼓之后便停钟,由梆子来打更,待到五更之后再恢复敲钟。 赵衍一行有五千人,会川县住不了这么多人,因此部队驻扎在了城外,但赵衍有空时,便时常踱到城里的钟鼓楼附近,驻足等着听那钟声敲响。 出行前那日见到王府门外地上的炒河粉,他便猜到是月儿给她送来的,后来让桑枝问了仁玉,果然是的,他心里的气霎时间就都没有了,他相信她的,她肯定是不会同袁子骞有什么关系的。 那日暗卫来报皇上准备往云南派军队了,他便明白自己大抵很快就要离京了,赶紧召了桑枝来,又连夜让人联系了胡嬷嬷。 胡嬷嬷初时不肯,赵衍直接使了杀手锏,传信的人将赵衍写的纸条递给胡嬷嬷,她立时变了颜色,那纸条上只得一行字,“周妈,若不想身份暴露,请务必帮忙。” 现在桑枝顺利回了宫,赵衍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不过一想到袁子骞,却还是有些不舒服。原因无他,只因袁子骞本人实在优秀,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有经世之才却又不为世俗所束缚,随心所欲又进退自如,是连赵衍也不得不侧目相看的人物。 原先没见过他跟月儿一起时的样子就算了,这次见了,他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或许是他想多了。 正想着这件事,身边一道柔柔的女声响起,“王爷。” 赵衍转过头,诧异道:“如烟?你怎么在这里?”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望月楼的头牌,临江阁的主人,如烟姑娘。 如烟温柔的道:“王爷远征辛苦,如烟特来看看,能否尽点微薄之力。” 赵衍蹙了眉,“不是让你回去好好呆着吗?” 如烟低了头,语气柔和中又带着些歉疚,“王爷,奴家放心不下。” “明日本王就让人送你回京。” 如烟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王爷,奴家不回京,这军中全是男子,连个给王爷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王爷便将奴家当做那随身丫鬟,随意使唤便是。” 就在这时,钟鼓楼的钟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一下、一下、又一下,声音深邃幽远,萦绕在汇川县上空,久久的弥散不去。 赵衍看了眼如烟,“随你吧。”说完便走了。 如烟点头应是,脸上已是藏不住的喜笑颜开。 腊月里的京城,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备年货准备过年了,楚府也不例外,已经从乡下庄子里逮了数十只鸡鸭,圈在后院一处空地里,水池里早早养上了七八尾鱼,有鲤鱼和鲫鱼,取的是鱼跃龙门、大吉大利之意。 王氏见过管家,又跟几位婆子细细吩咐了一番置办年货的事,媳妇谢氏在一旁看着,王氏办事情爽快麻利,没多会儿便将事情安排好了。 待到管家和婆子退下去,王氏才道:“今日差不多便是如此了,你先去歇歇吧。” 谢氏道:“是,婆婆,不过……” “不过什么?” “媳妇盘算着是不是去给小姑上柱香?” 王氏没说话,少倾点了点头。 小公子狗蛋刚刚满了一岁,已经在蹒跚学步,每日咿咿呀呀的甚是得意。 这一日,王氏和谢氏带了狗蛋一起到大昭明寺祈福,她们先去上了香,随后便在寺里的一处石凳上坐着歇息。 狗蛋大概是饿了,吧唧吧唧的舔着小手,谢氏将他的手拂开,一边说道:“小手脏脏,不能吃。” 狗蛋不依,谢氏刚将他的手拨开,他眨眼间又将手伸进了嘴里,谢氏再拨开,他又放进去,如是三番后,谢氏佯装生气,“再吃小手娘要打小屁屁了。” 狗蛋似乎没听懂这话,他转过身子,直接不理谢氏了。 谢氏正要说叨他几句,一道女声说道:“小公子真可爱。” 王氏和谢氏回过头,楚月立在不远处,见到俩人望过来,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母亲似乎没什么大变化,但仔细看看,便能见到她面上多了几丝皱纹,谢九姑娘还是那么娇俏甜美,但这娇俏中又带上了丝丝稳重,她几乎就要迎上去,叫一声“娘、谢九妹妹。”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走前了几步,笑道:“小公子真可爱。” 王氏将她打量了几眼,眼前之人,身上穿的是京城最好的制衣坊—锦绣庄最新出的料子,她为何能一眼看出,原因无他,只因她前两日才刚刚去过锦绣庄。 今年老爷升了礼部侍郎,大公子楚明轩考了举人,端的是双喜离门,若再算上去年年前小公子狗蛋出生,便算得上是三喜临门,因此老家的亲戚便说要进京来庆贺庆贺,王氏将各方面都打点好了,服装方面自然也得好好准备一下。 锦绣庄是大梁首富崔三爷的铺子,用料做工都是上上乘,王氏平时舍不得去做这么好的料子,但此番三喜临门,自然不同以往,楚侍郎听闻她要到锦绣庄选料子做衣裳,跟老太太说了一声,让公中多出些银两,给家里人都置办几套好衣裳。 因此王氏当日去了锦绣庄,仔细的看了两个时辰,认认真真的挑选了数十匹料子,又选了好些绣图花样,是以今日一看见眼前这女子,便识别出她的外衣,用的是锦绣庄最新最好的那匹料子。 那料子据说是由天蚕丝织成,花纹更是由锦绣庄最好的绣工耗时数月才织成,因此价格也十分惊人,一尺布要二百两,王氏当日看了那料子,知道价格后,瞠目结舌,摸都没敢摸一下。 第223章 裙摆坏 楚月不知道王氏心里已经想了这么多,她已经两年多近三年没有见过母亲,内心既激动又忐忑,既想立时上前与母亲相认却又怕自己的身份吓着了她。 早上胡嬷嬷跟她说王氏和谢氏像是要去礼佛,她便跟皇上说临近年节了想去礼佛,也跟着来了大昭明寺,如今她如愿见到了王氏、谢氏以及她的小侄子。 谢氏见她走近了,弯下腰便将狗蛋抱了起来,狗蛋对楚月的话不感兴趣,他只关心吃手,“吧唧吧唧”又开始吃手,谢氏见状又将他的手拨开。 狗蛋被谢氏揽在怀中,天气冷,他穿得就多,裹得跟个小粽子似的,方才好不容易舔到手了,却又被谢氏拨开了,他心中很是不满,咿咿呀呀的扬着小拳头抗议。 楚月无端的就想起了曾经的王昭仪和四皇子,四皇子叫她包子那回似乎也是这样大的年纪,也是四处想找东西吃。 她不自觉的就对狗蛋说道:“你想吃东西吗?我去买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王氏和谢氏对视了一眼,眼前这女子衣着华贵、貌美如花,看上去不像是坏人,但是上来就夸狗蛋可爱,还要买东西给他吃是几个意思?大家不过是偶遇的陌生人,这样做不唐突吗? 王氏不自然的咳嗽两声,“这位小姐,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们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楚月愣住了,明白自己唐突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狗蛋却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他开心的呀呀叫着,笑嘻嘻的张着双臂就要往楚月这边扑来,似乎要她带他去买吃的。 谢氏自己穿得也厚,又没料到狗蛋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滑了手,没抱住,狗蛋便要朝前摔去,谢氏尖叫了一声,“啊—” 说时迟那时快,楚月一个纵身就扑了过去接住了狗蛋,随即她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狗蛋趴在她身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似乎这一跤摔得很好玩,他竟然对着楚月“咔咔咔”的笑了起来。 楚月屁股摔得有点疼,她刚刚皱了下眉便见到狗蛋的表情,又笑了。 谢氏赶忙上前将狗蛋抱了起来,连声说着,“小姐,对不起。” 王氏匆忙前来,跟胡嬷嬷一起将楚月扶了起来,这时才发现,楚月那件天蚕丝外衣的下摆被撕出了一个大洞,她心里很是愧疚,“这位小姐,您的衣裳破了,该赔多少,您说个数,我稍后便让管家送到您府上。” 楚府被王氏扶着,一时心潮澎湃、感慨良多,本没有注意到衣裳的问题,现下王氏这样一说,她才发现衣裳下摆果然撕裂开一个大洞。 她看了眼胡嬷嬷,衣裳是胡嬷嬷备的,她并不知道价钱几何,胡嬷嬷眼观鼻鼻观心,“这位夫人,这点洞没事的,不用赔。” 她的答案楚月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帮腔道:“对,夫人,不用赔,回去我让绣娘缝一下就是了。” 王氏闻言愣了,这么大一个洞,裂口还不齐,即便补上,也是歪歪扭扭的一条线在裙摆上,严重影响了观感,这样一件用料上成、花纹精美、做工繁复的天蚕丝裙子,她们竟说不用赔? 那婆子,她家小姐问她衣裳多少钱,她直接答了便是,为何要帮她家小姐拿主意说不用赔,赔不赔难道是她说了算?这位小姐,看着是个机灵的,谁知却是个做不得主的。 这样想着,她便有些冷然,淡淡道:“这位小姐,您这衣裳造价不菲,倘若不赔,我心里过意不去,您是哪家的小姐,回头我便让管家将银子给您送过去。” 楚月还想拒绝,胡嬷嬷给她使了个眼色,楚月幡然想起在王氏看来,自己只是个偶遇的陌生人,当真是关心则乱,她走前了两步,对王氏低声道:“这位夫人,我是宫里的长公主,您要是送银子怕也不方便。” 王氏惊讶不已,作势就要行礼。 楚月拉了她的手,“无须行礼,我本就是微服出行,不想让人知晓,您是哪家的夫人?” 王氏诺诺的道:“妾身是楚侍郎府的大夫人王氏。” 楚月当然是故意这样问她,不过这样,俩人便算是认识了,“那这位是?”她又看向谢氏。 “这是儿媳谢氏。” 楚月点点头,“我晓得了,裙子的事就罢了,今日遇见我的事,希望二位也不要声张。” 王氏有些为难,楚月明白她的心思,又道:“王夫人,宫里有尚衣局,那里的绣娘手很巧,这点口子,不碍事的。” 王氏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楚月又看看狗蛋,“我今日一见小公子便喜欢得很,他有一岁了吧?” “一岁了。” 楚月摸摸狗蛋的脸蛋,“当真是个小可爱。”说着便从手中退下一个金手镯,“这个,就送给小公子做见面礼吧。” 来之前,她想过要不要带一个更适合狗蛋的礼物,但那样总归显得太刻意了,倒显得是她专门在此等着王氏她们一般。 王氏见状就要上来拦,一边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楚月已经立即将镯子放到了狗蛋手中,狗蛋得了镯子,以为是玩具,拿着镯子便耀武扬威的要跟王氏和谢氏展示。 楚月立即说道:“王夫人,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着便带着胡嬷嬷离开了。 王氏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又去那狗蛋手上的玉镯子,狗蛋将那玉镯子拽得紧紧的,谁也拿不下来,王氏无法,只得作罢。 王氏和谢氏回了楚府,谢氏思来想去,还是将今日在大昭明寺遇见长公主的事同楚明轩说了,楚明轩初时没什么反应,但一听到长公主初次见面便很喜欢狗蛋,还不住的夸他可爱,便坐不住了。 “那长公主是怎么说的?”他着急的问道。 “就是这么说的呀。”谢氏方才已经将情况都说了一遍了。 “就是,就是她是怎么夸狗蛋的?说狗蛋真可爱这话,她说了两遍?当时你们是在休憩,她自己走过来的?”他急切的问道。 谢氏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她满脸的不解。 楚明轩愣了愣,这才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他呵呵笑笑,放慢语速,尽量缓慢的说道:“没什么,就是有人夸狗蛋,对方还是长公主,我开心。” 谢氏半信半疑,但还是将白天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说长公主还要给狗蛋买吃的,狗蛋一高兴,要扑过去,长公主立马来接,结果抱着狗蛋摔到了地上,裙摆摔坏了。 “她没摔伤吧?”楚明轩急急的问道。 “狗蛋?没有啊,长公主抱着他摔的,他瓷实得很,没事。” “不是,我是说长公主。”楚明轩纠正道。 第224章 瞒着 谢氏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几眼,“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说到长公主你便如此紧张?”谢氏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怀疑。 楚明轩舔舔嘴唇,“哦,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要是长公主摔伤了,皇上追究起来可不得了。” 谢氏蹙着眉,语气重了几分,“官人,你我做夫妻的日子虽不久,但是你从不曾欺瞒过我,现在你这明显的谎话,就不要在我面前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认识长公主……?” 楚明轩从她语气中听出一丝丝的质疑,他慌忙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怎么会认识长公主殿下,我同长公主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对。自从得知大妹没死后,他便绞尽脑汁的想大妹究竟在哪儿,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便诈了诈谢世子,说是靖王告诉她大妹还没死,自己很是开心,只是如今大妹变了身份,自己同她暂时不能相认,很是无奈云云。 谢临果然中了计,将事情原委一说,楚明轩被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妹果然变了身份,但却不是他以为的变了一个身份,而是她的灵魂被引到了另一具躯体上,她彻彻底底成为了另外一个人,这些字单独听他都懂,但合在一起他却一个字都不懂了。 灵魂转移?身体死了人还在?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临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嘴巴说错了话,因此坚决不肯透露楚月究竟变成了谁,还对楚明轩千叮咛万嘱咐,说此事是绝密,万万不可告知其他人。 楚明轩用了好些天才消化了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怪不得当时他和谢氏去坟地的时候,见到那坟头好端端的,没有人动过的痕迹,原来大妹竟然成了另一个人。 随后楚明轩便一直在想大妹究竟是附身到了哪名女子的身上,他没有什么好的线索,来来去去只得谢世子醉酒那回说的那句话,是大妹帮她和安阳公主见的面。 安阳公主从宁古塔回京后一直住在宫里,能帮他和安阳公主见面的人,应当也是在宫里,又因为靖王说现在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迎娶大妹,因此大妹应当不是成了什么娘娘,楚明轩原先想的是她是不是成了宫里的什么宫女。 今日谢氏说到长公主殿下,还说长公主殿下第一次见面便直夸狗蛋可爱,楚明轩心里一振,仿佛瞬间拨开云雾见到了太阳。 要说能安排谢世子同安阳公主见面的,长公主殿下能办到。 要说靖王殿下还需要努力才能娶回王府的,倘若是个寻常女子,以靖王殿下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除了后宫的娘娘们,普天之下便没有靖王殿下娶不到的女子吧。 因此这个问题也让他困扰了许久,但是倘若那名女子是长公主殿下,即便他们二人并没有真的亲缘关系,但如今一个是皇上的三弟靖王,一个是皇上认的义妹,从身份上来说便是不合适的,靖王殿下自然需要努力。 再说谁会见了婴儿就表达喜爱,还要主动买食吃,倘若对方真的是个毫无关系的人,断不可能做出这样莽撞的举动,但若对方是大妹,她的行为便完全合理了。 而且那长公主殿下并不是皇上的亲妹妹,是凭空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谁都不清楚她的来历,这么看来,那长公主殿下,十之八九就是自己的大妹,楚府的大小姐楚玥! 谢氏表情凝重,“倘若你同长公主没关系,你为何这般紧张?你我相识以来,每每你心里有事,便是这样的表现,捉萤火虫那次是如此,我们同堂哥和小姑一道出游,堂哥捉弄你的时候,你也是如此,倘若没关系,你倒是同我解释一番。” 楚明轩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偷偷看了眼谢氏冷冷的眉眼,认识她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表情。 楚明轩很是纠结,说还是不说?他跟娘子关系很好,平时有什么话他都跟娘子说的,凭良心说,自他们成亲以来,他从未骗过瞒过娘子哪怕一次,但这次 他在心里权衡了许久,终于拿了主意,既然靖王和谢世子都让他先不要声张,便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他得守好这个秘密,待到时机合适,再告诉娘子也不迟。 他清了清嗓子,“娘子,谢世子如今被抓进了锦衣卫衙门,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还未可知,外面又盛传镇南王造反,我听父亲说皇上已命靖王殿下带了五千精兵作为先锋,去了云南。” “虽说镇南王久居云南,数十年都没回过京城谢府,但他总归是谢府的大老爷,若是镇南王真的造反,皇上追究起来,难说会不会殃及池鱼。” 谢氏沉默了,自从堂哥谢临被抓后,她便常常提着一颗心,她觉得大伯是铁定不会造反的,但她的想法跟局势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认为没有,不代表皇上认为没有。 她原先想去锦衣卫衙门探望一下谢临,但打点的银子使出去,却连锦衣卫衙门的门口都踏不进去,带话的人只说会让谢世子在里面好过一点。 如今皇上往云南派兵了,局势愈加复杂起来,她心里急归急,却也无能为力。 感受到她的低落,楚明轩也有些难受,本来这些话他是不想对谢氏说的,她一个后宅女子,听到这些消息,除了担忧、黯然神伤,还能做得了什么?但是他又不得不用这个来转移一下话题。 “娘子,”他轻轻将谢氏揽入怀中,“我听说长公主殿下甚得皇上青眼,若是同她打点好关系,兴许咱们还能想想办法去看看世子。” 他这话情真意切,谢氏沉默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会川县外,赵衍坐在营帐中,已经十天了,还没有消息传来,他不觉皱紧了眉头。 如烟端了茶来,“王爷,请用茶。” 赵衍“嗯”了一声。 如烟问道:“王爷,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赵衍淡淡道:“没事,你先退下吧。” 如烟没有退下,而是道:“王爷是为了龙侍卫还没将消息递回来的事情而烦扰吗?” 赵衍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如烟,不要非议军务。” 如烟的手抓紧了衣摆,“王爷,奴家愿意前去一探究竟。” 赵衍蹙眉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如烟又道:“奴家愿意前去一探究竟。” 赵衍喝了口茶,“如烟,你的勇气可嘉,但是这样的话不要再同本王说第二回。” 如烟握紧了拳头,“王爷,奴家这条贱命本来就不值钱,您替奴家赎了身,还给了奴家一笔银两,奴家这条命如今就是王爷的,奴家甘愿为王爷做牛做马。” 赵衍深深叹了口气,“如烟,本王救你全是因为你父亲是个好人,你原先家境也不错,只不过是遇到些腌臜事,为何不好好回去过日子,又何必一定要这样呢?” 如烟跪下去,重重磕了几个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奴家自己的选择,还望王爷成全。” 第225章 不菲 长乐宫。 楚月越想越觉得狗蛋可爱得紧,他的脸蛋儿圆圆的的,那双眼睛乌溜溜的,四处乱看,透着股说不出的机灵劲儿,跟刻板端正的楚明轩一点儿都不一样,许是像他母亲谢氏。 楚月又想起那日见到谢氏的情景,她绾了头发,画着淡妆,俨然是一个小妇人的扮相,但是眉宇间还是有几分以前做谢九姑娘时跳脱的影子。 还有母亲王氏,数月来,在楚月的梦中,王氏对她一直是呵护有加、轻言细语的,何曾像那日一般冷淡的对她说过话,变了身份,倒是让楚月见识到了王氏对待陌生人的一面。 她想让胡嬷嬷去挑些年礼送到楚府,却又不知道名义上该如何送,正愁着这事儿,便有小太监来报,说是楚侍郎差人送了东西来。 楚月起身,只见长乐宫的小太监小六子捧进来一卷布匹。 “长公主殿下,楚侍郎说前日孙儿不慎将长公主殿下的裙踞损坏,本想去锦绣庄买回一样的,谁知店家说那布匹已经没有了,因此只得选了这一匹,说是给长公主殿下赔礼了。” 楚月看了眼胡嬷嬷,胡嬷嬷走前去让小太监把布匹放下。 楚月打开布匹,这圈布匹织纹精美、布料顺滑柔软,一看就不便宜,楚月细细看了看,问道:“胡嬷嬷,那日我穿去礼佛的衣裳料子,要多少钱?” 胡嬷嬷被哽住了,多少钱?崔三爷让她把长公主的衣裳尺寸报过去,做好了便通知她去取,一文钱都没有收,她如何知道那料子是多少钱? 她只得支吾着道:“七八两银子一匹。” “七八两银子?”楚月奇怪道。 胡嬷嬷点头。 楚月想起那日王氏说的那身衣裳造价不菲,王氏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她若是说不菲那一定是不菲的,只要七八两银子一匹,谈何造价不菲? 楚月沉了眸子,“你在哪里做的衣裳?” 胡嬷嬷只得回答:“锦绣庄。” 楚月站起身,“左右今日也无事,我们便去锦绣庄看看。”她又招呼那小太监道:“小六子,把这布一道带上,我们去锦绣庄看看。” 说完便招呼仁玉过来给她换衣裳,胡嬷嬷无法,楚月遣人去跟皇上说了一声想出宫去看看人们都置办些什么年货,赵宁也没说什么,便让她出去了。 到了锦绣庄,楚月让小六子将布匹放在案上,问道:“掌柜的,这布是你们这儿的吗?” 掌柜的看过来,发现那布不正是前一日楚府的王夫人来买的那匹吗?他答道:“是。” “这布匹多少钱?”楚月又道。 掌柜的有些吃不准她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想退货?这样想着,他脸色便有些沉下来,“这位小姐,不知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楚月料想他大概是误会了,改口道:“掌柜的,这是别人送我的布匹,这布匹手感顺滑、色泽饱满,覆在肌肤上,便像是我的第二层皮肤一般,触觉细腻柔软,这样的布匹,造价一定不菲,我不敢随随便便收人家的礼,因此想问清楚了,也好回礼。” 掌柜的面色缓了,“原来是这样,这位小姐好眼光,不瞒您说,这料子确实是好料子,工艺更是我们独创的十八针法,这种针法,不是我夸口,整个大梁我们锦绣庄也是独一份的,因为是全手工制作,因此这料子的价钱就贵一些。” “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一尺。” “一百两银子一尺?”楚月惊呼。 掌柜对她的讶异并不意外,笑道:“这料子是用上好的天蚕丝做的,又是我们手艺最好的绣娘耗时数月制作出来,价钱自然比寻常的料子要高一些。” 楚月已经有种晕乎乎的感觉,“那这里一共要多少两银子?”她指了指一旁的布匹。 掌柜的看了看,“大概七八百两。” 楚月一阵晕眩,她还没跟父亲母亲相认呢,就先坑了父亲母亲七八百两银子,她只觉得呼吸急促,她想问掌柜的一句能退吗,忽地又想起那日被扯坏的那件外衣。 王氏不会无缘无故赔这么重的礼,想必那外衣也有猫腻。 “去,把我那日穿的那件外衣拿过来。”她对仁玉说道。 “小姐说的是哪件?” “就是那日去礼佛,后来不小心裙摆被扯坏了那件。” 仁玉面露难色,“一定要现在去吗?”今日出宫,只有她、小六子和皇上派的两名侍卫跟着长公主,她一走,便只剩下他们四人,她有点不放心。 “无妨,去吧。”楚月摆摆手,她还没有从那布匹值七八百两银子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她必须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现在、立即、马上。 仁玉回宫去取外衣,掌柜的让小厮给楚月倒了杯茶,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几遍。 前些日子楚府的王夫人才来选过料子,应当是给府里老老少少置办过年的衣服,也选了些好料子,但大多都是十几两银子一匹的,倒也符合楚侍郎的一贯作风,低调却也不失礼节。 孰知没过几日,王夫人又来了,一来便让小厮拿匹最好的料子给她,小厮将那几匹最好的料子拿出来,王夫人便选中了这一匹,说实话,这匹料子倒是很适合这位小姐,虽然这位小姐戴了帷帽,但说话温文尔雅,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韵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不知道王夫人为何要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这位小姐。 楚月喝着茶,心里很是忐忑,如今验证了母亲送的果然是贵重的布匹,那想必她那日穿的衣裳料子也很贵重,胡嬷嬷却说只要七八两银子,不出意外,胡嬷嬷应当是说了谎话。 胡嬷嬷为什么要说谎话?楚月想起之前数次让胡嬷嬷办事,她也是如此,比方那个送子菩萨,皇上看了说好,惠妃更是不敢收,连连道不能收如此贵重的礼,胡嬷嬷却说只要五十两银子,胡嬷嬷为什么总把价钱往低处说?多出来要给的钱她又是从哪里来的? 突然,一个名字在楚月脑海中蹦出来,崔三爷! 胡嬷嬷说过,崔三爷原先是做丝绸起家的,她赶紧问那掌柜的道:“掌柜的,请问您这锦绣庄的东家是谁?” 那掌柜的听到她这样问,仿佛很是讶异,“这位小姐,锦绣庄是崔三爷的呀,您不知道吗?” 京城的小娘子,特别是像这样的大家小姐,竟不知晓锦绣庄是崔三爷的,实在是让人颇为意外。 果然是崔三爷!楚月在心里敲起了鼓。 第226章 好贵 楚月“哦”了一声,“原来是崔三爷的。”便没有再说其他话,掌柜的识趣也没再问。 又是崔三爷,她统共只在去年宫宴上见过崔三爷一回,但自那之后,崔三爷这个名字便经常在她生活里出现,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听到一回,她着实有些纳闷儿。 仁玉动作很快,半个时辰后便将那日损坏的外衣取了来,掌柜的甫一见到那外衣,脸上就变了颜色,“您是……” 楚月直截了当的问道:“掌柜的,这件衣裳是在您这儿做的吧?” “是、是。” “多少钱?” 多少钱?多少钱?他该说多少钱?这料子统共只做了一件衣裳,而这一件衣裳并没有收钱,而是听崔三爷的吩咐,送给了宫里的长公主殿下,因此,眼前的这位,难道是长公主殿下? 掌柜的愣了两秒才道:“要不您到楼上坐坐,小的这就去请东家过来。” 他的反应让楚月意识到这件衣裳果然是有问题的,绝不可能是胡嬷嬷说的七八两一匹那么简单,遂道:“也好。” 趁此机会,问问崔三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随着掌柜的去了楼上,楼上有好几个雅间,掌柜的推开其中一间的门,走了进去。 这间房很大,布置得很是雅致,地上铺了绒毯,四周挂了些衣服料子,那些料子一看就不是凡品,房间里放了几张凳子,那凳子上也铺了绒毯,绒毛又长又细,肉眼可见的柔软舒适,房间里还放了几面铜镜,不同于楚月平日里用的铜镜,这房里的铜镜很大,光滑铮亮,擦得一尘不染,而且是落地式的,全身都能照出来。 楚月在凳子上坐下来,对那铜镜很是好奇,禁不住起身走到那铜镜前面照了照。 看了看,她又取了帷帽,铜镜里的她,唇红齿白,但就是不真实,两年多了,她仍然对这张脸感觉陌生。 身后传来声响,房间里进了人,楚月赶忙戴上帷帽,回过头一看,来人却不是崔三爷,看上去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见过长公主殿下,在下是崔三爷的犬子崔瑾年。”崔瑾年毕恭毕敬的说道。 楚月这才想起来,他是那日除夕宫宴的时候坐在崔三爷身边的那位男子,“您好。”她说道。 “长公主殿下请坐。” 楚月回到凳子上坐下来。 崔瑾年又道:“家父今日不在京城,因此方才听刘掌柜说您来了,在下便过来了,如有怠慢,还望长公主殿下见谅。” 楚月对他这话有些怀疑,但还是道:“无妨。” “长公主殿下今日来,听说是为了那件外衣的事?”崔瑾年又道。 “是,”楚月道:“我想问问那外衣要多少钱?” “那外衣不要钱,”崔瑾年倒是干脆,“家父说只送不卖,因此不要钱。” 楚月笑了,“崔公子,我不知道您父亲是怎么同你说的,但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无端接受锦绣庄的赠品,您就同我说说,究竟要多少钱,我让侍女取了来给您。” 崔瑾年不说话,楚月威胁道:“倘若您不肯说,我便一直待在这儿不走了。” 俩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崔瑾年才道:“既如此,在下也不强人所难,那料子二百两一尺,做那衣裳统共用了六尺,便是一千二百两,在下给您打个折,一千两便成了。” 楚月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要从凳子上跌下来,这是什么衣裳?这是金子做的吧?一件就要一千两! 她捂着胸口,上回问胡嬷嬷的时候,她账面上好像还有七百两,但是后来又找人买药什么的,估计又用掉了一些,哦,是找谁买药来着,没错,找的就是崔三爷。 她定定神,这钱,自然是要还给崔三爷的,她先回去看看账上统共还有多少便先还多少,其他的再想想办法吧。 她有些气恼胡嬷嬷,说了不要找崔三爷的,怎么总是跑来找崔三爷,突然,一个猜测在她脑中闪过,难道说,胡嬷嬷对那崔三爷有意思?所以三番五次的来找崔三爷?她上下看了崔瑾年一眼。 崔瑾年冷不丁被她这样打量,心里有种发毛的感觉,讪讪道:“长公主殿下,其实不是非要给这笔钱,家父本来就说过这件衣裳是送给您的……” “不行,一定要给的,崔公子不必多话,待我回宫便让嬷嬷送钱过来。” 说着,她便起身离开了。 等她走了,崔三爷才从二楼的另一间雅间里走出来,“她怎么说?” 崔瑾年一脸无奈,“她说一定要还钱。” 崔三爷乐了,“也罢,就等她还钱吧。” “父亲,您明知她钱不多……”崔瑾年又道。 崔三爷哈哈笑道:“这才好玩,为父看看她怎么还。” “好吧。” 楚月回到长乐宫,将那外衣摊在胡嬷嬷面前,“嬷嬷,衣裳是在锦绣庄做的吧?我今日去问过了,说是要一千两,你怎么说?” 胡嬷嬷嘴角翕翕说不出话。 “我都跟你说了不要拿那崔三爷的东西,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你怎么总是去找他?宫里有尚衣局,衣裳让他们做便是,为何一定要去找崔三爷的锦绣庄做?” 胡嬷嬷不说话,长公主殿下一出宫门,她便给崔三爷递了消息,本以为没事的,谁知竟扯了这么大一笔银两出来,胡嬷嬷心里不免对崔三爷有些气恼,明知长公主明面上没什么钱,这是要做什么? “嬷嬷,你说话呀?”楚月看胡嬷嬷不说话,催促道。 胡嬷嬷皱着一张脸,“长公主殿下,其实是这样的,崔三爷说是去年给您送了望远镜,今年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玩意儿,刚好有匹好料子,因此便说给您做身衣裳吧,真要说起来,那衣裳同望远镜一样,不过是崔三爷的一点心意罢了,长公主殿下不必多想。” 楚月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的皱眉说道:“嬷嬷,我同崔三爷无亲无戚,就凭着长公主这个身份,什么都没做,便来来回回的收崔三爷的礼,那礼还十分贵重,知情的人还好,不知情的人,十之八九将我想成了一个好贪便宜之人。” “我平时克己勤俭,为的无非是人家说一声长公主品行端方,若是这样,我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越说越委屈,到后来便不由自主的哽咽起来,她一想到坑了爹娘七八百两银子便心里难受,也不知娘亲会怎么样看她,原先她在楚府的时候,娘亲惯常教她要勤俭节约的,可如今见她随随便便一件外衣便要上千两银子,不定将她想成了什么豪奢之人,她只觉得心里堵的慌。 第227章 道歉 胡嬷嬷被这话说愣了,是啊,在长公主看来,她确实同崔三爷一点关系也没有啊,平白无故的收崔三爷的礼,是说不过去,都怪他们太过想当然了。 胡嬷嬷有些踟蹰,是不是该将长公主真实的身份告诉她,可这么一想,她又退缩了,皇上叮嘱过不能说的。 胡嬷嬷深深叹了口气,扬起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都是老奴一时被财迷了眼,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给长公主殿下赔个不是。” 楚月吓了一跳,“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快些停手。” 胡嬷嬷说道:“长公主殿下,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擅作主张,给您做了这么贵的衣裳,这笔银两,请容长公主殿下让老奴补上。” 楚月闻言惊讶不已,“嬷嬷,你方才是不是没听清这衣裳要多少银子?要一千两。” 胡嬷嬷重重点点头,“老奴知道,老奴以前侍奉的小姐,仙去前给老奴留了些银两,老奴凑一凑,应该能凑够数的。” 楚月眸色深起来,“说到这个,我倒是一直忘了问,嬷嬷,你以前侍奉的小姐,是哪位?” 胡嬷嬷惊觉说错了话,她喉咙里仿佛卡了东西,一时说不出话来。 楚月又道:“嬷嬷,同你相识这两年多来,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但你总是不对我说实话,难道是因为我除了是楚府的小姐,还有其他的秘密?” 胡嬷嬷吞了口口水。 “你以前在皇上的潜邸做事,我生活在楚府,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理论上你应该没什么好对我隐瞒的,除非,我们曾经有过交集,而那交集你不能多说?” 胡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长公主殿下,恕老奴无能,但老奴真的不能多说。” 楚月幽幽看了她许久,“之前帮我查消息的人,也是崔三爷吧?” 胡嬷嬷猛地抬起头。 楚月心下了然,淡淡道:“行了,嬷嬷,将那衣裳退回去锦绣坊,我只穿了一回,虽说破了个大口子,但锦绣坊的绣娘闻名天下,想必有办法补救,您再从我账上支五百两银子送过去,就当是我穿一回的价钱了。” 胡嬷嬷还想说什么,楚月制止了她,“就这么决定了,另外,楚府王夫人送来的衣服料子,一并拿到锦绣坊,就跟崔三爷说那料子不要了,把它退了,说是我说的,得的钱给楚府送回去,跟王夫人说我的衣裳已经补好了,不必如此客气。” 胡嬷嬷无法,只得应了声“是,”接着便退了出去。 王氏花出去的银子又回来了,心里十分讶异,遣了丫鬟去锦绣坊问了问,结果说是那布匹已经退回了锦绣坊。 长公主这样的行事作风,倒让她有点看不清了,她原想跟楚林之说道说道此事,楚林之却去了衙门,正好楚明轩休了假,便叫了楚明轩过来。 “娘,什么事?”楚明轩进门便问道。 “宫里的长公主殿下,你可有所了解?”王氏问道。 楚明轩一听是这事,“娘,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王氏便将给长公主送布匹,结果长公主将布匹退了,又将钱送回来的事情说了一通。 楚明轩不觉便嘴角上扬,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长公主便是大妹,大妹便是长公主,以大妹的性情,知道那匹布用了母亲这么多银两,想必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吧。 王氏说完事情,看着楚明轩不解的道:“轩儿,你笑什么?” 楚明轩回过神来,“啊?哦,娘,孩儿觉得长公主殿下为人不错,那衣裳不过是扯出个口子,也不是多大的事,如今她将这布匹退了……” 他话还没说完,王氏就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话,“楚致远!” 楚明轩一个激灵,生生将后面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王氏痛心疾首的说道:“楚致远,这些年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礼义廉耻都丢到哪里去了?长公主殿下的外衣是为什么破的?还不是为了接你儿子狗蛋才扯坏的,就为这,长公主殿下还重重的摔了一跤。” “你倒好,不说怎么样补偿,还一门心思想着扯出来那口子不是多大的事,人家将礼还回来是应当的,你你你,”王氏越说越气,“你真是不像话!” 楚明轩有口难言,他已经猜到长公主就是大妹了,但是这话不能跟王氏说,哎,只可惜靖王殿下不久前出征云南了,不然他真想问问靖王,究竟何时可以将这事跟父亲母亲说。 如今他只能摆出一副认错的姿态,“娘,孩儿知道错了,孩儿改。” 王氏看他这样的神态,气消了些,忽地又想起数年前,谢世子要来府里住,玥儿也是敷衍的说着随便准备一下就好,当时自己也是对她动了怒。 一想到楚月,王氏心里又悲伤起来,她摆摆手,“罢了罢了,同你说也是无用,你回去吧,娘想去下小祠堂。” 小祠堂里供奉着楚月的灵位,楚明轩一听这话,便知道母亲又开始想念大妹了,他在心里暗暗说道,待靖王殿下回京,他便第一时间去拜访,争取尽快将这事告知大家。 转眼便到了年三十,今年的宫宴赵衍自然是不可能回京的,前线的消息传回了宫里,说是镇南王已经在云南自立为王,赵衍带的先锋军如今驻扎在川滇交界处,还在观察形势。 消息虽是如此,但赵衍却并不在会川县,龙影等人一直未归,后来如烟自告奋勇想去昆明一探究竟,赵衍便派了一百二十人,兵分三路,从三个方向进昆明,他自己率四十人走水路,从金沙江上乘船到普渡河再进昆明,如烟跟着他们一行。 年三十这天,他们已经在普渡河上走了半程,预计明日下午,便能进昆明,他们乔装打扮,扮作商队的样子,一路走来,没有遇到镇南王的抵御,准确来说,连沿岸盘查的人都只遇见过一回,有两名兵士来随意看了看,见到是商队,便放行了。 到了晚上用过膳,赵衍坐在船头,为了掩人耳目,赵衍让大家不要点灯,夜幕下的船是黑的,天也是黑的,远处的水面似乎跟天连在了一起,就像一张一望无际的黑幕,将一切都包裹了起来,让人看不清前路。 赵衍不觉便想起了楚月,她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在参加宫宴?袁子骞是不是也在? 一想到袁子骞,他心里便一阵难受。 “王爷,请喝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如烟捧着茶杯在赵衍身侧坐下。 赵衍想让她先退下,如烟却道:“王爷今日似乎心情不好?今日是年三十,就让奴家陪王爷说说话吧。” 赵衍没说话,兀自看着前方。 第228章 身世 如烟幽幽说道:“当年父亲出事的时候,也是年三十,那些官差冲进家门,将父亲抓了去,两日后母亲便悬梁自尽了,后来父亲也去了,奴家当时才十岁,那个年、那个年都不知是怎么过的……” “后来奴家来了京城,幸得王爷相救,如果不是王爷,奴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衍叹了口气,如烟原是太原府府尹周蔚之女,周府尹为人正直,为官多年,洁身自好、清清白白,无奈四十岁上的时候发妻过世,身边伴着两个已成年的儿子。 续弦的时候,周府尹遇上了善于钻营的杨家,杨家本是太原府下辖的阳曲县的一户大户,杨家在阳曲县盘踞多年,也颇有些家资,家中有个女儿,年方十八,长得如花似玉,上门说媒的人不少。 杨家听说了周府尹丧妻的事,动了心思,想将女儿嫁给周府尹做续弦。 但以杨家的背景,进了周府,顶多做个小妾,杨家便做了手脚,借一回周府尹到阳曲县办公的机会,托关系求爷爷告奶奶的见了一回周府尹,就这一回,周府尹便被杨家算计了,两方究竟是怎么谈的不知道,只不过没过多久,周府尹的聘礼便到了杨家,过了三个月,杨家女儿便进了周府大门,成了周夫人杨氏。 再过了几个月,一个婴儿呱呱坠地,便是如烟。 杨氏年纪轻轻进了周府,足足比周府尹小了近两轮,老夫少妻,共同语言自然不多。 那杨氏初时也算是安分守己的过了几年,后来耐不住寂寞,竟与太原府一孙姓商人暗通款曲,那孙姓商人也是不安分的主儿,在外面打着周府尹的名号,受贿收礼不在话下。 纸包不住火,事情爆发后,周府尹被抓,杨氏身败名裂,上吊自杀。 周府尹一身正气,结果竟被戴了绿帽子,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说那杨氏不只同孙姓商人有瓜葛,在外的姘头还有五六个。 周府尹气得七窍冒烟,又是寒冬腊月的,在牢里受了些苦,身子骨一下子便弱了下去,虽然后来查清是小人做歹,不关他的事,但前前后后拖了大半年,终究拖垮了身子。 赵衍同周府尹有些交情,周府尹回府后赵衍探视过一回,彼时周府尹的身子已经垮了,虽气那杨氏,但终究放心不下小女儿如烟,请赵衍力所能及的照拂一下。 赵衍知晓他的担忧,杨氏闹出这样的事情,不说周府尹,单是周府尹的两个儿子,就不会放过如烟。 但是别人的家务事,赵衍毕竟不好插手,八年后赵衍再见到如烟,如烟已经成了京城望月楼的头牌。 “过去的事就别想了,待这边事情了了,你就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住下来。”赵衍说道,他帮如烟赎了身,并不是想让她来侍奉他的。 “奴家哪里都不去……”如烟嗫嚅道。 赵衍放下茶杯,“如烟,此事不必多谈,本王先去歇着了。”说罢便起身离开。 如烟呆呆的坐在船头,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楚月在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坐着,舞女们身着绫罗绸缎、翩翩起舞,她拿起桌上的西瓜子,剥了壳,吃到嘴里,却味同嚼蜡,心思全都飘到了几千公里外的云南。 阿衍在做什么? 他在跟兵士们一起吃年夜饭吗? 他们在那里安不安全? 这一个又一个问题,让她什么都吃不下。 她摆弄着西瓜子,一会儿排成一行,一会儿又排成一列,一会儿又从那一列中挑几颗出来,没有阿衍的宫宴,她觉得无聊极了,什么都提不起心思,百无聊赖。 身旁的惠妃瞥了她几眼,“妹妹,在想什么呢?” 楚月回过神,“姐姐。” 惠妃笑笑,“看你在出神,在想什么呢?” 楚月尴尬的笑笑,“没什么,晚膳的时候吃的那道清蒸桂花鱼,很是新鲜,我在想几时我也去要一条来做做。” “原来妹妹是在想这个。”惠妃又道。 楚月看了眼惠妃的肚子,惠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姐姐,这些日子累不累?” 惠妃有身孕,不宜操劳,因此今年的宫宴是贤妃主持的。 “腰有点儿累,不过也还好,妹妹别担心。” 楚月想了想,“姐姐,妹妹记得预产期是三月?” “嗯。” “那姐姐好好生保养身子,可能的话还是要多走走。” “为什么?”惠妃问道。 楚月一时语结,半晌方道:“我有次听到御医说多走走有助于生产。” 惠妃笑道:“你也是个奇人,这也会那也会,好,姐姐听你的。”随后又道:“听说上回子骞跟你一道去茶楼听曲儿,那歌女是苏州来的?” “是,原先去苏州的时候,听过那歌女唱曲儿,这回她来了京城,袁先生便邀我一道去听听,还是袁先生有心。” 惠妃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神采,她不动声色的道:“那歌女唱了什么?” 楚月没有提《苏州好风光》,却提了那歌女后来唱的小曲儿,她学着唱道:“小草萋萋随风飘,月亮迷离水中摇……” 惠妃很是惊喜,楚月学得十分肖似,那腔调那韵味甚至连苏州话的发音,都像极了他们小时候唱曲儿的样子。 “妹妹,你学得真好。”她由衷的感叹道。 楚月不好意思,“袁先生说这事你们年少时惯常听的一首小曲儿。” 惠妃的思绪被带到了从前,从前跟念衾偷偷跑出去,在大街小巷穿梭,吃臭豆腐喝糖粥,肆无忌惮的玩耍的时候。 “是啊,以前我们总唱这首。” 原本她及笄的时候家里已经为她做好了打算,打算送她入宫为妃,当时还是前朝,但子骞站出来,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她入宫,为了这事,子骞跟家里大吵了一架。 爹娘不明白,为何不让她入宫,明明先皇年纪不大,处事端方,据说也是一表人才,但子骞就是不同意,也没有缘由。 这件事拖了一两年,最后终于拖黄了。 这一番折腾,即便她是苏州袁府的大小姐,声名在外的大才女,条件好些的人家,也没有人敢贸贸然跟她说亲了。 毕竟是她的婚事,涉及到她的终身大事,想到将来可能孤苦终老的境遇,她少不得哭了几场,有一回眼睛红红的被子骞见了,追着问她是怎么回事。 子骞是她的亲弟弟,她唯一的亲弟弟,他们一同长大,从没真正吵过架,现如今她又怎么好指责他搅黄了自己的婚事? 她沉默了,子骞却读懂了她的心酸。 他开口唱道: “小草萋萋随风飘, 月亮迷离水中摇, 有位少年悄悄讲, 莫要烦恼笑一笑。” 唱完后他又道:“姐姐,您不必烦扰,您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原以为子骞是哄着她,谁知一切真的应验了,先是先皇倒了台,随后皇上登基,她入了宫,一年多后便成为了正一品的妃子,现在更是有了身孕,一切就像做梦一般。 第229章 撮合 “妹妹,你能再唱两句吗?”惠妃问道。 楚月点点头,又开始吟唱,惠妃也跟着小声吟唱起来。 不远处的赵宁见到俩人窃窃私语,便:“长公主,你跟惠妃在说什么呢?” 楚月回道:“回皇上的话,臣妹在跟惠妃娘娘说一首苏州小曲儿呢。” 赵宁点点头,随即又道:“是那日你同袁翰林去明月楼听到的吗?”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甫一出口,许多人便望了过来。 楚月的脸一下子烧起来,她支支吾吾道:“是。” 赵宁又道:“朕那日不得空,倘若得了空,朕原也想听一听的。” 惠妃在一旁说道:“皇上不知道,长公主才听了这么一两次,倒是学得差不离了。” “哦,是吗?长公主不若唱来听听。”赵宁说道。 楚月低了头,“皇上,臣妹唱得不好,不好意思献丑。” 赵宁便对身侧的小允子说了句话,楚月悄悄的看着,眼睁睁的看见小允子往袁子骞的方向去了,她的心一时漏跳了几拍。 少倾,袁子骞随着小允子过来了,“微臣参见皇上。” 赵宁笑道:“方才长公主在说那日随你一道在茶楼听的苏州小曲儿,朕很是好奇,又没听过,不知道子骞可知道是哪首?” 袁子骞的视线望向楚月,楚月脸红红的,有些局促、有些不安,大殿里柔和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粉面桃腮、眉目如画,袁子骞默默按捺住自己涌动的情绪,“长公主殿下,不知您方才说的是哪一首?” 楚月咬咬唇,“便是先生说您以前经常同惠妃娘娘吟唱那首。” 袁子骞了然,“皇上,那是一首苏州当地的小曲儿,微臣以前跟惠妃娘娘在苏州时,惯常听的。” 赵宁又道:“你会唱吗?” 袁子骞踟蹰了片刻,又看了眼楚月,才道:“会。” “那你同长公主一道唱来听听吧,方才长公主一个人,有些不好意思。” 楚月一听这话,愣在凳子上,如坐针毡,几乎要石化了,皇上您想撮合我跟袁先生,也不用这样吧,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唱吧,也不知道事后人们会怎么想她和袁先生。 不唱吧,便是公然的让皇上下不来台,也让袁先生难堪。 现下这个局面,要如何收场? 她忽地有些后悔,前些日子怎么不抓紧时间跟皇上和袁先生说清楚此事,明明说清楚就无事了,现在好了,骑虎难下了,看吧,这就是拖延的后果! 她还在犹豫,便听一道声音柔柔说道:“皇上,这首小曲儿原是苏州话唱的,长公主殿下不会讲苏州话,唱起来恐怕是有些困难,至于子骞嘛,”惠妃停了片刻,用帕子掩了嘴轻笑道:“皇上是没听过他唱曲儿,若是听过,怕是决计不会让他唱第二回,若是皇上不嫌弃,便由臣妾吟唱一曲,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楚月悄悄望向惠妃,心中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赵宁没有再为难楚月,他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惠妃薄唇轻启,一个个婉转的唱词从她的口中缓缓吐出来,仿佛三月的泉水,不带一丝杂质,又仿佛六月的清风,在面上轻轻拂过。 一曲终了,赵宁带头鼓起了掌,随后大殿中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惠妃起身谢了礼。 本以为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谁知惠妃刚一坐下,赵宁又道:“长公主,听说你去年去了北寺门小食街?” 楚月心中响起警报,是的,她去过,年初二的时候阿衍带她去的,当时俩人还买了许多花,其中还有一盆连理枝,她当时心中是愉悦的,却也不免有些忐忑,谁知回宫后,皇上并没有过问此事,便安了心,现在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了? “是,去年去过一回,那里很热闹。”她答道。 “既如此,今年休沐,你便带子骞一道去走走吧,他第一次在京城过年,肯定不知道该去哪儿好。”赵宁语气平和,话语中满满的是对袁子骞的关爱。 楚月噤了声,这一出出的,何时是个头?她在心中悲鸣。 楚月看看四周,赵宁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附近的人还是听得到的,此刻好些人显然都竖着耳朵在等着她的回话呢,她实在不好意思当众拂了皇上的面子,让袁先生难堪,只得道:“好,就听皇上的。” 赵宁笑笑,终于放过了楚月,开始同一旁的臣子说起话来。 到了正月初二,袁子骞在宫门口等着楚月,楚月叹了口气,慢腾腾的上了马车,随后俩人便到了北寺门小食街。 那街道两侧依旧挤满了卖鲜花的小贩,还有许多卖食品的小摊子,熙熙攘攘的人流,热闹非凡。 楚月在前面走着,身侧跟着仁玉,袁子骞和小厮阿兴在她身后。 楚月在心里筹划着今日就要同袁先生说清楚此事,最好是待会儿逛完了,找个地方坐坐,就将此事说清楚,横竖不能再拖了。 “小姐、小姐,您来了呀?”一道声音传来,随即便有个人影来到了楚月身前。 袁子骞一个箭步挡在楚月前面,蹙眉看着那人,“你什么人?” 那人疑惑的看看袁子骞,又看看楚月,说道:“小姐,您怕不是忘了,我是张冬子,就是您去年来买花的时候,卖花的那个张冬子,您记起来了吗?” 楚月戴着帷帽,她仔细看了一眼,好像是去年特别能说那名小贩,她递了个眼神给袁子骞,随后道:“想起来了,你眼神真好,我戴了帷帽你都能认出来。” 张冬子嘿嘿笑道:“不瞒您说,我张冬子平素见过的人虽多,但如小姐这般的,也是凤毛麟角。”说什么笑话,这样一出手就把他摊子里的花买完了的大户,他能不记住吗? 往年他年年都要卖到正月十五的,去年可真是遇着贵人了,才年初二他就把花卖完回家陪老婆孩子过年了,可惜贵人没跟他说究竟是哪家的,虽然后来那些花都是送到达官贵人家,但他总不能一户户去问别人不是,因此今年他就在铺子里守着,楚月的身影甫一出现,他一眼便认出来,财神爷来了。 楚月不好接他这话,干笑了两声。 张冬子又道:“小姐今日是来买花的吗?” 他一边问,一边又看了眼楚月身旁的袁子骞,心中有些纳闷儿,这位公子怎么不是去年那位? 去年他给楚月和赵衍送了连理枝,赵衍开开心心的收下了,楚月也是微笑中带着羞涩,算是默认了,以他张冬子见微知著的眼力见看来,俩人显然是一对儿,可今日怎么换了一位公子? 第230章 界限 楚月本来只想随便逛逛就找个地方跟袁子骞说事,现在张冬子问了,便道:“你的铺子呢?” 张冬子赶忙引了俩人到铺子,开始夸口,“小姐,您看看这盆蝴蝶兰,比去年那盆还要大,这花型,您看看,多别致,去年我看您喜欢那盆蝴蝶兰,今年就专门去找,好不容易才找回来这棵,养了好些日子才完成这样的造型,您看看……” 楚月去年便已经领教过他嘴皮子的厉害,便道:“好看、好看,包起来吧。” 张冬子嘴巴咧得大大的,“还有这盆梅花,您看看,枝型是特意修剪出来的,像不像一颗迎客松?您带回去,放在窗边的小几上,我不是瞎说,一定好看……” 楚月点点头,“好,包起来吧。” 张冬子乐呵呵的,又想介绍其他的,楚月顺势打断了他,“行了,就这些吧,我今日还有些事,仁玉,把钱付一下。”说罢作势就要离开。 张冬子急了,什么?这就走了?他才卖了两盆花,这位小姐怎么能走呢?他还等着回去陪老婆孩子呢。 他急中生智、脱口而出,“小姐,那盆连理枝,现如今怎么样了?那位公子说带回去移栽的,都成活了吧?” 楚月脚步一滞,回头看了他一眼。 张冬子脸上腆着笑,“就是后来我送给您和那位公子那盆,祝你们百年好合那盆?” 楚月只觉得被一个重锤狠狠击打了一下,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她心虚了,不自觉的便偷偷看了身侧的袁子骞一眼。 袁子骞正好看过来,四目交汇的瞬间,楚月深深的低下了头。 袁子骞不动声色的对张冬子说道:“你铺子里有多少花?” 张冬子嘿嘿笑道:“有八九十盆,公子要不要再看看,都很好的,昨日才新新鲜鲜摆出来……”他说着便引着袁子骞往花架走。 袁子骞打断他的话,“都包起来。” 张冬子笑逐颜开,嘴都要合不拢了,看看吧,看看吧,他就说不去揽那些散客,专门等这位贵客才是对的。 这位小姐真不简单,以他火眼金睛的眼光看来,眼前这位公子显然又是这位小姐的爱慕者,他想起去年那位公子,那位公子气度不凡,已经算是人中龙凤,谁知今年新来一位公子,竟然又是这般人才!他一年到头在街上也遇不到几个这样的人。 也不知道这位小姐要如何在俩人中挑选一位,他又打量了几眼楚月,楚月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不过不管这位小姐要选哪位公子,对他来说,只要年年来他这儿买花就是了,只要买他的花,让他早些回家,他才不管这位小姐身边跟着的是哪位公子。 他一边将花包起来,一边问袁子骞道:“公子,这些花要送到哪儿?若是您嫌麻烦,您列个单子,我喊人去送就是。” “不用送了,我稍后派人来取。”袁子骞淡淡道。 张冬子愣了愣,“好。” 袁子骞随后走前两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嘴巴闭紧一点,那盆连理枝的事,你要是胆敢往外说一个字,当心不小心送了性命。” 张冬子蓦地愣住了,他眨吧眨巴眼睛看着袁子骞。 袁子骞也定定的看着他,方才的斯文贵公子不知去了哪儿,此时的他眸色阴沉、气势压人,张冬子不觉打了个冷战。 “记住了吗?”袁子骞又道,他声音淡淡的,但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威胁。 张冬子呆呆的点点头。 袁子骞这才退回到楚月身侧,开口道:“走吧。” 楚月点了点头,俩人便走开了,这下子,楚月彻底没了逛街的心思,她跟袁子骞说是想歇歇,俩人便就近找了间茶楼,上了楼,到了一处包间,俩人相对而坐,小二麻利的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楚月看了眼仁玉,仁玉识相的退了出去,阿兴也很上道,立即跟着退了出去,包间里便只剩下楚月袁子骞二人。 袁子骞没说话,默默喝着茶,偶尔抬眼望一眼窗外。 楚月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是打算跟袁先生说清楚皇上撮合这件事,她原打算委婉的对袁先生说皇上的意思她看出来了,不知袁先生作何想法,倘若袁先生并无此意自然最好,倘若袁先生也有此打算,她便豁出去对袁先生说自己已经有意中人了,希望得到袁先生的理解。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她都不打算告诉袁先生那个人就是阿衍。 不说出来,有什么事她自己担着便是,即便皇上知道她有意中人了,只要她不说出来对方是谁,皇上一样拿她没办法。可一旦说出来,阿衍就成了众矢之的,且不说皇上一直以来的阻挠,便是阿衍如今在前线出征,本就危险得很,她又怎么能让他后院还失火呢? 但是上回在明月楼听曲,她因为想多跟阿衍说说话,问了那句,“靖王殿下,您上次带我去买年花那儿,那些花真好看,今年还能带我去吗?” 彼时袁先生就在旁边,现下又听到那小贩的话,袁先生怎么可能猜不到她的意中人就是阿衍? 她心里后悔极了,那日在明月楼真是口不择言,怎么竟当着袁先生的面就这样问阿衍? 袁子骞将一杯茶喝完,又兀自斟了一杯茶。 楚月舔舔唇,终于艰难的开了口,“袁先生,方才那小贩说的话……您就当没听到吧。” 袁子骞看向她,“长公主殿下,方才那小贩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楚月看着他,袁子骞眸色平静无波,四目相对,再没有方才在张冬子花铺前那次对视带来的胆战心惊,楚月明白了他的好意,她垂了眸子,“谢谢袁先生。” “长公主殿下无需言谢。”袁子骞淡淡道。 楚月在案下搓着手,“袁先生,皇上让我给您介绍京城,我自己也不过是两年多前才来,又一直在宫里住着,对外面的事都不太知晓,袁先生若是想在京城逛,我这就去帮您寻两个京城通,跟着他们可比跟着我强多了。” 袁子骞喝了口茶,低低的“嗯”了一声。 “还有您给我上课一事,袁先生,谢谢您这些日子来的教导,我受益匪浅,但我并不是真的要考科举,我寻思着,还是回去精进一下琴棋书画为好,您觉得呢?” 楚月望向袁子骞,她的眼睛像黑葡萄一般,亮晶晶、水汪汪的,似乎被一掬清泉荡涤过,那么纯净、那么无暇。 第231章 字谜 袁子骞放下茶杯,“长公主殿下,来京城前,微臣便时常四下游玩,因此谢谢您的好意,微臣带着小厮四处走走便是。” “关于给您上课这件事,是皇上的旨意,微臣也是受命于皇上,因此若是您想将更多的时间用于琴棋书画,微臣自是无可厚非,只不过您需要去同皇上说一声。” 他目光清朗、语气平和,似乎就是在简单陈述着这件事。 听完他的话,楚月放松下来,“如此,便谢谢袁先生了。” 俩人又喝了一盏茶,随后袁子骞便送楚月回了宫,一路无话。 在宫门外,眼见袁子骞骑着马走了,楚月心中的大石这才放下了,接着便听到有人叫她,“长公主殿下。” 她回过头,一抹熟悉的身影迎上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大哥楚明轩!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楚明轩了,自从有了记忆,也是靠着回忆,想起关于哥哥的点点滴滴。 “长公主殿下,”楚明轩走前来,行了礼。 楚月颔首,现在是在宫门外,那么多侍卫的眼睛盯着,她不应该表现出认识大哥的样子。 “小的是礼部楚侍郎的大公子,先前在大昭明寺,犬子不慎将您的裙踞扯坏了,小的过意不去,特来同您道歉。”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楚月有些好笑又觉得心里很暖,三年不见,哥哥还是那么的端正持重,好像成熟了一些,毕竟已经为人夫为人父。 楚明轩将手上拎着的食盒递过来,“小的也不知道该带什么好,便带了些糕点,还望长公主殿下不要嫌弃。” 楚月给旁边的仁玉使了个眼色,仁玉将糕点接过去。 楚明轩又道:“也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喜欢吃些什么,这些糕点是原先小的大妹最喜欢的,小的寻思着您年纪与她相仿,或许也是喜欢的。” 他的话语平淡,似乎只是在陈述着简单一件事,旁人绝难听出什么道道,然而他的一声大妹,却在楚月心里掀起了波浪。 她望着楚明轩,想看看他究竟知不知道她便是他的大妹,但是楚明轩隐藏得很好,旁边还有侍卫等闲杂人等,他不能贸贸然同楚月相认。 楚月点了点头,“谢谢楚大公子,我回去就尝尝。” 说完这话她又道:“那日可有摔着小公子?” “没有、没有,他素日瓷实得很,摔不着,长公主殿下无需担心。” “这便好。” 俩人说完这几句话,楚月明白不宜再多说,便道:“如此,便谢谢楚大公子的糕点了,仁玉,回吧。” 楚明轩应道:“不谢、不谢,长公主殿下慢走。” 随即他想到什么,又道:“长公主殿下,正月十五的时候有元宵灯会,到时您也会去看吗?” 楚月回身看着他。 楚明轩也看着她。 她粲然一笑,“去。” 楚明轩也笑了,“好。” 又过了几天,楚月找了个机会跟赵宁说想停课,赵宁皱着眉,“怎么不多学学?” 楚月捡着好话,“皇上,女子嘛,还是琴棋书画更应景一点,您说是吧?再说了惠妃娘娘快生了,我想去陪她说说话,顺便也可以请她指点一下。” 赵宁这才颔首道:“既如此,便让子骞也歇一歇吧。” 正月十五,京城里搭起了灯楼,燃灯五千盏,花样繁多,金光璀璨。人们聚在街上,廊下歌舞、百戏、奇术异能鳞次栉比,乐声悠扬。 楚月身侧跟着仁玉还有两个赵宁派的侍卫,在大街上边走边瞧。 想着今日能见到楚明轩,楚月还是好好的打扮了一番,她身着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上衣,一袭浅粉色的曳地望仙裙,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落落大方又不失体面。 几人走到灯楼下的猜灯谜摊子,顶上是各式各样的大红灯笼,灯笼下有许多印着字谜的纸条,楚月饶有兴致的看起字谜来。 她指着一张字谜,“把那张纸条取下来。” 一名侍卫随即上前将字谜取下来,上面写着“四面都是山,山山都相连。” 楚月对那摊主说道:“田。” 摊主收了字谜,“小姐厉害!”随后递了一盏小花灯给楚月。 仁玉接过花灯,楚月又望向其他字谜,“把这张取下来。” 那张字谜上写的是“一口吃掉牛尾巴。” “告。”楚月对那摊主说道。 摊主看看字谜,“小姐厉害啊!”随后又递了一盏小花灯给楚月。 仁玉接过花灯,现在她一手拿着一盏花灯,眼见楚月又去看其他灯谜,仁玉便对那摊主说道:“大哥,要是我家小姐再猜中其他字谜,您还有没有其他礼品?” 摊主看看她手上的花灯,“自然有的,”他走到那些灯笼下面,取下一个字谜,“要是你家小姐再猜中这个字谜,我便奖三千苹果。” “奖三千苹果?”仁玉吃惊。 “正是。” “你这里有三千苹果吗?”仁玉往四周看看,目之所及都是空地,哪儿有苹果的影子? “我说有自然有。”摊主笃定的说道。 楚月也走了过来,她仔细看看那摊主手上的字谜,“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怕风,一边怕雨。” 她仔细思忖了片刻,说道:“秋。” 仁玉闻言望向楚月,眼中满是钦慕,“小姐,您好厉害呀!” 楚月不好意思的笑道:“也没什么,你要是学了字定然也会的。” 仁玉来了兴致,“奴婢学过一点的,奴婢也来猜猜。” 她在灯笼下走过,琳琅满目的灯笼看得她有些眼花,楚月走到她身边,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谜,随后指着其中一张,“仁玉,这个,你看看。” 那字谜上写着“一人。” 仁玉蹙眉想着,楚月提醒道:“把两个字组在一起试试。” 仁玉仔细想了想,随后恍然大悟,“大。” 楚月笑逐颜开,“没错,你看,你也会。” 仁玉欣喜不已,来了劲儿,“小姐,我还能再猜猜吗?” “可以啊,”楚月四处看看,又指着其中一张字谜,“这个,你看看。” 那字谜上是“山上还有山。” 仁玉想了想,叫出声来“出。”她声音激动,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笑意。 楚月瞧见她的表情,忽地就想起仁玉的身世来,到现在为止,楚月都还没弄清楚仁玉究竟是哪里人,从何处来。 她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仁玉也只是遮遮掩掩的糊弄过去了,然而楚月对她的身世一直有些好奇,她的名字特别,气质迥然,还会识字,当真不像是个丫鬟的样子。 第232章 相认 仁玉一连猜出两个字谜,掩不住欣喜之情便去同那摊主要礼品了,摊主看看她猜出的那两个字谜,道:“这两个简单一点,只能送这个,”说着拿出两颗糖。 仁玉撇撇嘴,“就两颗糖?” “对啊,小孩儿都能猜的灯谜不就是奖两颗糖么。” 仁玉无语,“那方才我家小姐那个呢?你说要奖三千苹果的。” 那摊主回道:“莫急,这就拿出来。” 随后他不慌不忙的拿出一个苹果,又在那苹果上插上三个竹签子,随后将苹果递给楚月,“小姐,这便是奖给您的三签苹果。” 仁玉满头黑线,楚月却禁不住捧腹笑起来。 正笑着,旁边有个人走过来,那两名侍卫见状就要上去拦。 楚月转头一看,来人正是楚明轩。 “楚大公子。”她说道。 楚明轩正在犹豫要不要叫她“长公主殿下,”毕竟见他们一行人都穿着普通人的衣装,大抵是掩了身份,不想引人注目。 仁玉已经开口了,“楚大公子,您今日也来逛灯会吗?我家小姐方才猜中了好几个灯谜呢,您要不要也来猜猜?” 楚明轩应道:“好、好。” 随即便走上前,他四处瞧了瞧,随即在一处灯谜下停了下来。 那灯谜上写着“十张口,一颗心。” 他小心翼翼的将纸条取下来,来到摊主前面,“这个灯谜的谜底是思。”他声音郎朗,楚月将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那摊主道:“对。”作势就要去拿礼品。 楚明轩道:“且慢,容我再猜猜。”随后便又往灯笼底下踱去。 楚月看着他的背影,那日在宫门前跟哥哥见了一面,她便欢喜得很。 她现在有两段时期的记忆,一段是在异世,当时赵宁是她的哥哥,一段是在这里,楚明轩是她的哥哥,赵宁平素虽然对她也好,但性子终归清冷了一点,而且如今成了皇上,更是让人很有些距离感,楚明轩就不一样了,他憨憨的,又特别正经,楚月想起过当时楚明轩知道她和阿衍在山洞一起躲了两天后,那副一本正经的家长做派,不觉又是扑哧一笑。 楚明轩在一处灯谜下驻足,将纸条取了下来,递到摊主面前,上面写着“此女靓丽尚未婚。” 那摊主接过纸条,楚明轩随后朗声道:“妹。” 楚月听到他的声音,心里扑通一下,哥哥方才猜的两个字谜,一个“思”,一个“妹”,连起来正好是一个词—“思妹”。 她的嘴角轻轻扬了起来,她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尽量不着声色的道:“楚大公子好厉害!” 摊主拿出两盏小花灯,要递给楚明轩,楚明轩摆摆手,“礼品就不必了,权当找个乐子。” 这话正中摊主的心,他笑眯眯的收了灯。 仁玉眼见猜完了灯谜,又道:“楚大公子,听说今日在玉泉河边还可以放小船,我家小姐原本打算去看看的,您去吗?” 楚明轩看看楚月,楚月嘴角带着笑。 楚明轩点点头,“原本就打算去看看,既如此,正好一路了。” 说罢,几人便往玉泉河边走去。 待到几人走远了,一侧的墙角暗处走出来一位包着头巾的女子,她走到摊主跟前,递了几个铜钱过去,“方才那位公子猜了什么灯谜?” 摊主看到铜钱,抬起头来,看看她,又看看楚月一行人远去的身影,随后默默收了铜钱,将楚明轩刚刚猜过的灯谜条子递了过去。 楚月一行人来到玉泉河边,侍卫去买了两条小船,楚月和楚明轩一人拿了一盏,将船放进玉泉河的时候,楚月和楚明轩靠得很近,四下都是喧嚣的人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楚月看准时机,偷偷叫了声“大哥,”生怕后面的侍卫听到,因此她的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她说了话。 随后便听到也是压得极低的一声“大妹,”楚月只觉得仿佛拨云见日,她心中涌起说不出的喜悦。 放完小船,楚月便跟楚明轩告别了,以她现时的身份,不宜跟任何外男过多接触,楚明轩也没有拖拉,行礼后便告辞了。 楚月走在大街上,心里被填得满满的,上回在大昭明寺见娘和谢氏,俩人不认识她,她还有些伤心,谁知现下,大哥竟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或许不久以后,她便可以跟老太太、父亲、母亲和谢氏他们相认了。 她步伐轻盈的向前走去,只觉得身边的嘈杂吵闹似乎都成了天籁之音。 正走着,前面走来一队锦衣卫,为首的正是裴茗烟,人群遇到锦衣卫,自动给他们让开道来。 裴茗烟认出了楚月,不过楚月一行人作寻常打扮,他也不好上前行礼。 楚月也认出了裴茗烟,虽则三年前她醒来后还没见过裴茗烟,但是也从别人的话语中知晓一二,知道裴茗烟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裴指挥使,不过既然并没有以新身份见过,她便可以假装不知道对方是谁,毕竟她之前不是失忆了么? 因此,她目不斜视、佯装不识,带着仁玉等人就要与裴茗烟擦肩而过。 裴茗烟的视线从仁玉身上扫过,他蓦地认出这不就是那日晚上从宫里偷偷跑出来,跑到靖王府附近的那个小宫女吗?他的视线忽地阴沉起来。 “你站住。”他对仁玉说道。 仁玉本想浑水摸鱼走过去,谁知竟被裴茗烟认了出来,她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楚月停了脚步,随着裴茗烟的视线看向仁玉,心里有些纳闷儿。 裴茗烟又道:“这位小姐,我是锦衣卫指挥使裴指挥使,我看您这位丫鬟有些可疑,请容我问她几句话。” 楚月又看了眼仁玉,仁玉低着头束手束脚的站着,默不作声。 楚月便道:“小丫鬟怕生,裴指挥使有何事,问我便是。” 楚月身后的两名侍卫有点站不住了,在楚月身后拼命给裴茗烟挤眉弄眼,裴指挥使怎么回事?难道没见过长公主殿下?认不出来?怎么敢叫住她的侍女? 即便认不出长公主殿下,我们俩不前几日才同裴指挥使喝过酒,我们跟在长公主身后,猜也能猜出长公主的身份吧,裴指挥使这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儿? 裴茗烟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了那两名侍卫的挤眉弄眼,他故意装作看不到,原先他还说那小宫女为何会去靖王府附近,如今可算是真相大白,原来她是长公主的人! 长公主和靖王之间的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不过长公主不是被清除记忆了吗?怎么俩人又联系上了?不行,他要问清楚来去跟皇上禀报一声。 思及此,裴茗烟走前两步,低声道:“小姐,数日前的一个夜晚,您的丫鬟鬼鬼祟祟出现在靖王府外,您可知是为何?” 第233章 盘查 楚月瞬间变了脸色,她又看了眼仁玉,仁玉垂眉敛目不敢说话。 楚月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她暗暗吸了口气,“这位大人,我这丫鬟素来不懂事,闲下来又喜欢四处闲逛,稀里糊涂冲撞了别人的事也不只一两回,不知可是她冲撞了您?是的话我给您赔个不是。” 裴茗烟看看仁玉,“冲撞倒是没有,只不过那日早些时候谢世子才被抓,谢世子您知道吧?就是镇南王府的谢世子。他被抓的时候是同靖王一起的,过后不久您这丫鬟便出现在靖王府外,会不会巧合了一点?” 楚月这才知道原来那晚让仁玉去送炒河粉,她是遇见了裴茗烟。 “因此,您说我该不该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月蹙着眉头,裴茗烟知不知道她便是原先的楚姑娘?倘若知道的话,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同靖王的情谊,知晓皇上一直以来对她和阿衍的阻挠,现在他发现了自己同靖王的瓜葛,他是不是打算要去告诉皇上?那阿衍怎么办? 她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真有一种四处起火的感觉,半个月前袁先生发现了她跟阿衍的瓜葛,难道现在又要被裴茗烟知晓? 袁先生还好,从那日他的表现来看,楚月估摸着他大抵不会随便将她和阿衍的事情说出去,但裴茗烟呢?裴茗烟本来就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宫变前便一直随侍在皇上左右的,他怎么可能不说? 那两名侍卫眼见裴指挥使揪着长公主不放,差点就要上前对裴茗烟说,裴指挥使,这位是长公主殿下,您就别问这么多了。 就在这时,仁玉说话了,“这位大人,您有什么事,随便问奴婢无妨,只是,”她看看四周,“可否选一处僻静点的地儿,在这大街上,人家瞧见了,还以为奴婢真的做了什么坏事。” 裴茗烟看了她一眼,“可以。” 随后便望了眼旁边的一条小巷子,“就到那处去问吧。” 楚月自己虽有些乱,却不知道为何仁玉会开口,她担忧的看向仁玉,“仁玉……” 仁玉小声道:“小姐,没事的,奴婢去去就来。” 她的神态语气无端的就给了楚月一些信心,似乎她确实能处理好被锦衣卫指挥使盘查这件事。 楚月只好叮嘱道:“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叫我。” 仁玉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仁玉随着裴茗烟到了巷子口,这里没什么人,又在楚月等人的视线范围内,楚月才放了心。 “那日你去靖王府,可是同长公主殿下有关?”裴茗烟开门见山的问道。 仁玉站直身子,“原来裴指挥使知道奴婢的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那您方才还敢用那样的语气说话?不怕长公主殿下回了宫去皇上面前参您一本,皇上给您降罪吗?” 裴茗烟笑道:“伶牙俐齿的小丫鬟,若是别的事,我或许还会怕,但为的是你去靖王府的事,可就一点都不怕了。” 仁玉沉了眸子,“那日我去靖王府的事,已经同裴指挥使说过了,就是随便走,走到那儿的。” “你觉得你这番说辞站得住脚吗?”裴茗烟问道:“你从宫里出来,先是跟侍卫扯谎说要去取花样子,随后便直奔靖王府而去,你那是随便走的样子吗?不说别的,就说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是怎么知道靖王府在哪里的?” 仁玉不说话了。 裴茗烟冷冷的看着她,“你还有何话好说?” 楚月的两名侍卫在不远处等着,小巷子黑漆漆的,他们也看不真切,楚月心里开始有点急,怎么就对仁玉放心了的,她一个小小的女子,怎么能对付得了锦衣卫指挥使? 仁玉抬眼看了两眼裴茗烟,裴茗烟不耐烦道:“还不说实话?” 仁玉沉默了两秒,随后将手伸进里衣,就在衣裳里掏起来。 裴茗烟登时用手遮了眼,转过头,“你做什么?一名女子,在大街上做这样的姿势,你不知道伤风败俗吗?” 仁玉没回话,兀自掏着什么东西,毕竟是冬天,穿的衣服多,里三层、外三层的,仁玉要拿那东西大概是在衣服最里层,她掏了好一会儿,才将一块东西掏了出来。 “裴指挥使,您看看这个。”仁玉淡淡的说道。 “什么东西?”裴茗烟并没有转过头。 “您看一眼就知道了。” 裴茗烟又道:“你衣裳弄好了没有?” 仁玉低头看看自己的衣领,“弄好了。” 裴茗烟这才转过头来,仁玉手上静静的躺着一块玉佩,那玉佩通体雪白、质地莹润,形状像一滴大大的水珠。 仁玉将手抬高了一点,以便裴茗烟能仔细看清那玉佩。 裴茗烟甫一见到那玉佩心里便是一惊,再到仔细看清那玉佩,他心里已如千万匹马奔过,他颤声道:“这玉佩,你从哪里来的?” 仁玉见他已看清那玉佩,迅疾又将玉佩往衣裳里层塞,裴茗烟赶紧又转过头去,一边转一边道:“快说,那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仁玉不回他的话,待到将玉佩塞好,才道:“倘若您不追究我去靖王府的事,我便同您说说这玉佩的事。” “你衣裳弄好了?” “弄好了。” 裴茗烟转过头来,“好,我不追究你去靖王府的事,现在你说说这玉佩是怎么回事?” “这块玉佩是奴婢捡的。”仁玉道。 “什么?”裴茗烟以为听错了。 “这块玉佩是奴婢捡的。”仁玉又说了一遍。 裴茗烟的眸子阴纨起来,“在哪儿捡的?” 仁玉接着说道:“奴婢小的时候,遇到一位娘子,她在奴婢家里小住了一段日子,她走的时候,说是很感激奴婢家人那些日子的照顾,没有其他可以给的,便要将这个玉佩留下。” “奴婢家人不肯收,她也没说什么便走了,第二日,奴婢便在墙角发现了这块玉佩,您说是不是捡的?” 裴茗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焦急的问道:“那位娘子呢?她后来去了哪儿?你知道吗?” 仁玉眸色深深,她摇摇头,“奴婢不知道。” “那她在你家里住了多久?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家在哪里?你家里人对她还有印象吗?她可有对你家人说过什么?”裴茗烟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仁玉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她没住多久,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奴婢还小,她没说过什么,奴婢父亲母亲现在都已经过世了,所以奴婢也没有家了。” 裴茗烟沉默了,良久方道:“这块玉佩,你出个价,我买了。” 第234章 乌龙(一) 仁玉猛地抬起头,“裴指挥使,这块玉佩不能卖的。” 裴茗烟深深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这块玉佩,跟了奴婢很多年了,多次帮奴婢逢凶化吉,就像是奴婢的护身符一般,奴婢说什么也不能卖它的。” “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裴茗烟加重了语气。 仁玉摸着胸口,定定的看着裴茗烟,她皱着眉头开口,“裴指挥使,这块玉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您多少钱都愿意买?” 裴茗烟撇开眸子,良久方道:“倘若我没有认错,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在你们家住过的那位娘子,便是我母亲。” 仁玉不说话了。 俩人静静的站了片刻,裴茗烟又看了眼仁玉,随后道:“罢了,你回去吧。” “是。” 仁玉回到楚月身旁,裴茗烟缓缓踱了过来,待到在楚月面前站定,他才道:“这位小姐,事情都搞清楚了,原来是一场误会,没事了,你们继续欣赏花灯吧。”随后便带着锦衣卫们离开了。 楚月一头雾水,但眼见仁玉完好如初的回来了,也没多说什么,几人又往前走去。 先是同楚明轩见了一面,接着又是遇见裴茗烟这一出,楚月已是有些疲惫,便早早回了宫。 楚明轩回了楚府,心里喜不自胜,长公主真的是大妹,大妹真的没死,她竟然成了长公主!他想仰天长啸,他想放声高歌,他想让所有人一起来分享他此刻的愉悦及快乐! 但是他得保守这个秘密,这真是个惊天的秘密,他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在自己的书房里来来回回踱着步,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长叹几句,一会儿又忍不住的偷笑几声。 谢氏在书房外静静的站着,透过窗户纸,她看到里面隐隐约约的人影,她凝神屏气,听见那人抑制不住的激动兴奋、长吁短叹。 想起晚上红灯笼下长公主的偷偷浅笑,想到楚明轩显然是专门挑的两个字谜组成的“思妹”俩字,她只觉得心里在滴血。 小厮和丫鬟立在她身后,小厮想去开门,谢氏阻止了他。 正月十五的夜晚,京城上方绽放着一朵朵的烟花,绚烂而美丽,在爆炸的瞬间,现出一丛丛璀璨夺目的光芒,噼里啪啦的在天空炸响,映红了天幕,挑拨着人们心中的情愫,掺杂着人们欢呼叫好的声音,本来应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 足足过了一刻钟,谢氏才让小厮去叫门。 楚明轩的声音传来,“大少奶奶来了?” 随后他便迎了出来,他的眸子发着光,面上是掩不住的喜悦。 谢氏的心,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娘子,这么冷的天,怎么过来了?我正说待会儿去寻你。” 谢氏让丫鬟将食盒放在案上,“今日你早早的就出去了,我怕你饿了,所以煮了些红豆粥过来。” 丫鬟放了食盒,退了出去。 谢氏打开食盒,把红豆粥端出来,热腾腾的,还在冒着热气。 楚明轩舀起一勺,“好吃,是娘子自己煮的红豆粥吗?” 谢氏垂着眸子,“嗯。” “夫人做的最好吃了。”楚明轩道,一边说一边大口大口的将红豆粥送入嘴里。 谢氏摸着耳朵上那对沉甸甸的赤金耳环,喃喃道:“是吗?” “那是自然。” 谢氏点点头,安静的坐在一旁,视线在书房里来回转了几转。 楚明轩察觉出谢氏今日的不对劲,“娘子,怎么了?” 谢氏不说话。 楚明轩搁了勺子,拉了凳子坐到谢氏旁边,“娘子,这是怎么了?” 谢氏的眼泪啪嗒啪嗒开始往下掉。 楚明轩急了,慌忙用手想将她的泪珠儿抹掉,但那泪珠儿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刚抹又掉了下来,楚明轩只好七手八脚的用衣袖给她擦眼泪。 “娘子,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揍他!”楚明轩狠狠的道,把他娘子欺负成这样,还是在正月十五的晚上,他简直要气炸了,他平时对娘子,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怎么竟还有人敢将他娘子气成这样! 谢氏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流到她嘴里,原来这就是眼泪的滋味儿啊!她舔了舔,咸咸的、苦苦的,她还从来都没有尝过呢,一时间,她更是悲从中来。 楚明轩彻底慌了神儿,好家伙,娘子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高声叫道:“来人!” 门外的小厮和丫鬟一起进了来,他们早就发觉今日大少奶奶不对劲了,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楚明轩看了眼怀中的谢氏,质问道:“这是这么回事?谁把大少奶奶气成这样?” 小厮和丫鬟面面相觑,谁气大少奶奶了?没有啊,今日没人气大少奶奶啊,在楚府,谁有那个胆子敢气大少奶奶啊,但是看大少奶奶这梨花带雨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看来确实是发生了什么事。 俩人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楚明轩气得不行,“把管家叫来!” “别,”谢氏终于说话了,“你们俩先出去。”她对小厮和丫鬟说道。 俩人只好退了出去。 楚明轩不解,“娘子,究竟是怎么了?” 谢氏幽幽看了他一眼,娓娓说道:“官人,您写封休书,过了正月妾身就回谢府去。” “你说什么?”楚明轩大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娘子,你方才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谢氏哭了一场,这会儿平静了,她淡淡道:“官人,您写封休书,过了正月妾身就回谢府去。” 楚明轩的眉毛竖了起来,他腾的一下站起来,“究竟是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在楚府竟然也敢欺负大少奶奶,不想活了他。” 说罢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去。 谢氏悲戚的看了他一眼,轻轻摆了摆头,“没有人欺负妾身。” 楚明轩蓦地转回身,他蹲在谢氏面前,握起她的手,“小九,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总得告诉我啊,你这样我很担心的。” 他那一声“小九”叫得谢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 他们相识于云南,后来他回了京,俩人虽然离得远,但一直鸿雁传书,她收到的每封信上打头的两个字便是“小九,”一直到她进了楚府,楚明轩才改口称她为娘子。 现下听到他这样叫,她只觉得喉咙仿佛堵了什么。 他大抵不知道,晚上他出门后,自己便一路尾随,最终在字谜摊的红灯笼下瞧见了他跟长公主殿下。 他当时笑得多开心啊。 第235章 乌龙(二) 快三年了,他虽然也有开心的时候,但因着楚姑娘过世的原因,他总有些心事,有些闷闷不乐,无法想将情绪完全释放,但今日,他仿佛一点儿心事都没有了,他开怀的笑,那是还在花之谷的时候,他见到那些让人惊叹的美景时,毫无牵挂、毫无保留的笑容。 今晚他看向长公主殿下时候的眼神,那么炽热、那么真诚,她在暗处瞧着,只觉得有千万根针在心上扎。 她这才懂,为何当时提到长公主殿下时,他是那样的反应,他甚至都不关心有没有摔着狗蛋,而是牵挂长公主殿下有没有事。 他应该是早就认识长公主殿下了,并且早就倾心于长公主殿下了,而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她一直以为,他心里只装着她一个人,却不知道,他对长公主殿下才更是一往情深。 回来的时候,她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凭良心说,她嫁进来这么久,他没有小妾,连一个通房都没有,已经算是对得起她了。倘若现在他说想要娶个小妾,她会帮他去物色,但现在他看中的是长公主殿下,显然长公主殿下对他也有意,她又怎么可能挡在他们二人中间,不让他尚长公主呢? 明显长公主殿下比她地位更高,长得又比她美,真是处处都比她好,她决定体体面面的退出,对大家都有个交待。 楚明轩见她不说话,着急慌了,“小九,算我求你了,你说句话行吗?” 谢氏望着他,许久才道:“今晚,你去哪儿了?” 楚明轩愣住了,没料到谢氏竟会提这茬儿,他不自然的吞了口口水,“今晚……今晚几个同僚说是赏灯会,便一起去走了一圈。” 谢氏沉默了。 楚明轩意识到不对劲,着急问道:“是不是今晚我没带你去赏灯会,你恼了?” 谢氏的眼圈渐渐红了,她慌忙望向一旁,“晚上狗蛋找爹爹,我听得烦,你又不在,妾身就有些恼。” 楚明轩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小孩子么,惯会吵闹的,你别放在心上。” 说罢便牵起谢氏的手,“狗蛋睡了么?走,我同你一道去看看他,原先就说想去见你们娘儿俩的。”说罢就站起身,拉了谢氏一起往外走。 谢氏被他牵着手,望了眼他宽阔的肩膀,跟着起了身。 楚月回了长乐宫,这一晚,天上的月亮格外的明亮、格外的圆,她跟大哥相认了!他们相认了! 她心里涌动着无限的激动、兴奋和喜悦,她坐在贵妃榻上,一点一点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老太太、父亲、母亲、哥哥、小嫂子谢氏还有那个小不点儿,她多想早日回到楚府,同他们所有人相认,让他们知道,自己还在。 这一晚,她做的梦都是甜的。 翌日醒来,她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连走路都仿佛更加轻盈了些,她只觉得心里有许多的话儿想对人倾诉,又不知该对谁倾诉,思来想去,便让胡嬷嬷去皇上那儿说一声,说是想去祈福。 她们一行人到达大昭明寺的时候,大昭明寺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了。 楚月穿了身平素的便装,像个寻常的官家小姐一般,倒也没人看出什么端倪。 她跪在蒲垫上,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有些话倘若不能对别人说,对佛祖说总归是可以的吧,末了她又许了两个愿望,祈求佛祖保佑阿衍平平安安的归来,希望能早日与家人相认,许完愿,她虔诚的上了香。 楚月转身出来的时候,许是人多,跟旁边的一名女子撞了一下。 楚月嘴里说着“不好意思,”眼睛望向那名女子,那女子也看过来,她不是别人,正是回了柳太师府的柳夫人柳?涵! 视线的交汇只有一瞬间,楚月赶忙转过头,走开了。 柳?涵也愣了,或许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楚月,她急忙上了香追了出来。 楚月已经带着仁玉走远了,涌动的人流将她的背影掩盖了,柳?涵望着不远处的寺门,紧紧咬紧了牙关。 金蝉立在她身侧,悄悄看了她一眼,便撇开了视线。 正月二十,柳太师府,郑氏早早歇下了。 柳侍郎今日与几个朋友把酒言欢,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便直接歇在了书房。 到了半夜,起了风,郑氏睡眠不好,被呼呼的风声吵醒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嘟哝了句,“真是奇了,正月里也有这么大的风。” 刚说完这话,窗外便飘来一道细细的女声,“窈儿,你在哪儿啊?窈儿,你在哪儿啊?娘亲找你找得好苦啊!” 郑氏吓了一跳,不敢作声,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窗外的动静。 窗外的女声越来越近,郑氏不由自主的往窗户望去,只见窗户半掩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在外面飘来飘去。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闭了闭眼又再往外面看去,这下没见到那道白影了,她送了口气,大概是眼花了,谁知下一瞬那白影又出现了,郑氏吓坏了,她捂紧了被子,想叫丫鬟,奈何可能是太紧张了,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时,就见那道白色身影飘进了窗户,月光正好撒在那身影的头上,那张脸煞白煞白的,与柳文正书房里崔氏的画像一模一样! 郑氏紧张得发抖,丫鬟呢?都死哪里去了?听不到声音吗? 那女鬼在窗边来来回回的徘徊,嘴里一直念叨着,“窈儿,你在哪儿啊?娘来找你了,你在哪儿啊?” 郑氏躲在被窝里,努力的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女鬼就不会发现她似的。 所幸那女鬼并没有靠过来,她在窗边晃荡了一会儿,便又飘出去了。 郑氏已是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她浑身瘫软,又不敢起身,裹紧了被子,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宿。 第二日,她强撑着起了身,将府里的事务安排好,便叫了大管家杨真过来,她细细将昨晚的事情跟杨真说了一遍,杨真大骇,“崔氏的鬼魂?” 郑氏重重点了点头。 “夫人,当真是崔氏的鬼魂?您看仔细了吗?”杨真还是有些怀疑。 郑氏想起柳文正书房里的画像,“老爷房里有一副崔氏的画像,我看着同那画像真是一顶一的相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呢?”杨真喃喃道。 “有什么不可能,人的魂儿都能换”郑氏说道,随即又闭了嘴。 杨真紧紧皱起了眉头。 第236章 遇鬼(一) 郑氏又道:“你说她是不是知道涵儿回了府所以找过来?” 杨真皱着眉,“不好说。” 郑氏的眉头拧成了个结,“这可怎么办?如果她找到涵儿那里去怎么办?” “您的意思是……?” “万一她发现涵儿不是那个该死的柳舒窈怎么办?” 杨真倒吸了口凉气,“这……?” 郑氏凝眉想了想,又道:“上回不是让你去找任二巫师吗?找到了吗?” 杨真想起上回让裴焱去云南找任年,结果裴焱空手而归的事,他叹了口气,“没,那地方不好找,派的人去了没找到。” “那可怎么办?”郑氏发起愁来。 涵儿当然不是真的柳舒窈,上回就想请任二巫师出山,看看能不能再帮涵儿换个身体的,但是竟然没能找到人,现下,身体还没换成,那个短命鬼崔氏竟然找来了,这下可怎么办? 杨真沉默了片刻方道:“既如此,小的看看能不能去寻寻白天师吧。” 与柳?涵在大昭明寺的匆匆偶遇,让楚月心里不痛快了好些天,连带着与哥哥相认的兴奋都减去了不少。 心情起伏不定的时候,楚月就到延禧宫陪惠妃说话,惠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临产了,她面色红润,手掌轻抚着肚子,脸上满满都是宠溺的微笑。 “姐姐,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楚月问道。 “嗯,”惠妃笑眯眯的点头,“都准备好了。” “那到时我要送一份礼。”楚月又道。 惠妃笑道:“你送礼归送礼,但要是再像上次那般送个那么贵重的,姐姐我可不收,这话可先跟你说好了。” 楚月想起那尊送子菩萨,觉得自己当时那个礼送得还是不错的,你看,送了没多久惠妃娘娘就有身孕了,不过她当然不好意思直接这样跟惠妃说,便道:“姐姐说的什么话,都是妹妹的一番心意。” 惠妃看了她一眼,“若说心意的话,我看你送给子骞的文房四宝就很好。” 惠妃忽然提起袁子骞,楚月有些局促,送给袁先生的文房四宝,是按照随大流、不特别的标准来选的,自是比不上她专门送给惠妃的谢礼,以及她准备送给这位即将出世的宝宝的礼物的。 这样一想,楚月便觉得自己对袁先生好像有点过分,但是转念一想,谁让袁先生是外男呢,又有皇上想撮合的态度掺杂其中,她也只能这样了。 “姐姐,您若是喜欢文房四宝,妹妹便着人再去买一套过来。”她甜甜的说道。 惠妃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呀,”接着又道:“皇上说,生产的时候不能有外人在,但姐姐第一次生产,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到时你能过来吗?” 她这话问得情真意切,生孩子是女人过的一道鬼门关,其中的凶险楚月早有了解,自是满口应承,“好的,姐姐,到时妹妹过来陪着您。” 柳太师府里,自从上回见过崔氏的鬼魂后,郑氏心里怕得很,又不敢将这事跟别人说,因此晚晚都要柳文正一同伴着才敢入睡,柳文正虽说没有侍妾通房,但免不了有些应酬,有时回来得晚了,就想在书房歇了,谁知郑氏的大丫鬟兰月便每每来请。 一两次也罢了,偏生正月里同僚们宴请得也多,三不五时便有一次聚会,现下每次聚会他便想着那郑氏是否还在等着他回去,心里有事,酒也喝得不痛快,如是三番,柳文正便有些心烦。 终于有一日,兰月又来请他过去,柳文正便有些不耐,“大夫人还没睡吗?” 兰月恭恭敬敬的道:“还没有。” “这都几点了?”柳文正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些火气。 兰月心里一惊,已经子时了,郑氏一般亥时歇息,现在确实是晚了些,她唯唯诺诺的不敢回话。 “我不回来难道就不能睡了?”柳文正又重重的问道。 兰月匆忙间跪下了,“大老爷息怒,大夫人就是记挂着您,您莫生气,奴婢这就去回了大夫人。” 柳文正一拂袖,“跟大夫人说,今日我不过去了。” 兰月应了声“是,”弯腰弓背的退了出来。 郑氏在房里等着,其实她已经困得不行了,手枕着头坐在桌边,好几次都要睡过去了,这时便见到兰月回来了,她匆忙往兰月身后望去,兰月孤伶伶的一个人,哪儿有柳文正的影子? 郑氏心里一咯噔,赶忙问道:“老爷呢?” 兰月在柳文正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此时也是有些恹恹的,“老爷说今晚歇在书房,就不过来了。” 郑氏面上的表情立时就垮了。 兰月很是好奇,却又不好问。 当晚,郑氏留了两名丫鬟守夜,两名丫鬟先是宿在外间,但郑氏心里怕得紧,便叫了一名丫鬟在她床边不远处打了个地铺,如此才敢裹了被子睡去。 但怕什么就来什么,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觉耳边一阵凉风吹过,那风阴冷阴冷的,似乎还裹挟着一阵血腥气,她一个激灵睁开双眼,蓦地愣住了,崔氏那张惨白惨白的脸就在离她不足一尺处。 郑氏被吓得胆汁儿都要冒出来了,她扑簌簌发起抖来,丫鬟呢?她匆忙往打地铺丫鬟的方向望去,那丫鬟似乎还躺在那儿,但是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郑氏心凉了半截,她只觉得舌头在嘴里打转,但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崔氏静静的看着她,舌头伸啊伸的,有一滴冰凉的东西掉到郑氏的脸上,郑氏慌忙用手一揩,在白惨惨的月光照耀下,她手上摸到的,不是别的,而是鲜红鲜红的血!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啊—”的尖叫了一声,就要晕过去。 突然,一双冰凉干枯的手抓住了她的脖子。 郑氏又醒转过来,她瞪大眼睛看着崔氏,双手向上拼命抓着,想将崔氏的手抓下来。 崔氏岿然不动,她冷冷的看着郑氏,手上的力量越来越重,她舌头上的鲜血还在一滴一滴的滴在郑氏脸上。 郑氏只觉得灵魂都要出窍了,她生平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她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仿佛是索命的黑白无常,她翻着眼睛,此时此刻,胆怯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体内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求生的欲望,“你……你想……做什么?”她艰难的问道。 崔氏手上的力量没有再继续加强,她停了下来。 好几秒后,崔氏开了口,她的声音尖细冰冷,听得人毛骨悚然,“说,我的窈儿在哪儿?” 郑氏听闻此言,抓到一丝生的希望,她定了定神,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让她的话语显得平实可信一点,“崔氏,舒窈已经死了。” 可不是么,宫变的时候娴吟宫被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令妃早就香消玉殒了。 第237章 遇鬼(二) 谁知那女鬼却没有着郑氏的道儿,她的手忽地加重了力量,冰冷的长指甲似乎要嵌进郑氏的脖子里去,“她没死,”她阴冷的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若是再敢说一句谎言,现在就让你去见阎王。” 郑氏吓了一大跳,她最怕的就是崔氏去找柳?涵,因此出此下策,但事已至此,她若是再骗崔氏,怕是连自己的小命都要没了,郑氏无法,只得断断续续说道:“是,她……她……没死,她……她……还活着,不过不过变了身份。” 女鬼冷冷的看着她,“你说的是从靖王府回来的柳夫人。” 郑氏上下牙齿打着颤儿,艰难的微微点了点头。 谁知女鬼冷笑一声,“那柳夫人不是我的窈儿,她窃了窈儿的身子,却不是我的窈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郑氏如遭雷击,她?她怎么会知道?她呼吸急促起来,崔氏的手还抓着她的脖子,但并没有抓得很近,给她留了一点儿呼吸的余地。 郑氏不明白了,这件事秘密得很,统共也只有她、柳?涵、杨大管家、任二巫师、白天师和安青、倚翠两名丫鬟知情,女鬼是如何知道的? 她虽然被掐着脖子,却也忍不住脑海加速运转,究竟是谁?把秘密透了出去? 还是说,崔氏的鬼魂压根儿就一直在她们身边?也不对啊,这样的话崔氏为什么早不出现,而是现在才出现? 郑氏脑中一团乱麻,还没理出个头绪,女鬼便蓦地掐紧了她的脖子,厉声问道:“现在在窈儿身子里的是谁?” 郑氏一口气透不过来,绝望笼罩着她,数月前,涵儿就跟她说事情可能没有她们想的那么简单,她当时便让杨总管去处理的,谁知还没处理好,崔氏的鬼魂竟就出现了。 她该怎么办? 前些日子杨总管说去找白天师,但去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如今谁来告诉她该怎么办? 女鬼见她不说话,用另一只手的长指甲在她的脸上划过,“想到什么了吗?想不出的话我便带你到阴曹地府等你慢慢想。”女鬼一边划一边阴恻恻的问道。 人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总是会迸发出求生的巨大渴望,崔氏便是如此,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道:“我不知道在舒窈身子里的是谁,只知道事情是白天师做的,就是以前那个白大巫师,现在在钦天监做白天师的,他说舒窈必须得死,是他害死的舒窈,不是我啊。” “白天师……”女鬼似乎在回想,“他是怎么害死的窈儿?” “就是落水那次。” “哪次?” “就是舒窈跟傲菡一起落水那次。”傲菡便是舒窈的嫡亲妹妹,郑氏的亲生女儿柳傲菡。 “然后呢?” “那次傲菡死了,舒窈被救了回来,但舒窈性格大变,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我看着起疑,便去找人问,问来问去,问到了白天师。” “是谁说的?”女鬼问道:“谁告诉你是白天师动手的?” 郑氏愣了愣,一时无言。 “说。” “是街上的一个乞儿。” 女鬼冷笑一声,“乞儿说的话你也信?” 郑氏掩了面,“舒窈好歹捡回条命,傲菡连命都没了,那些日子,我忙着张罗傲菡的后事,没能顾得上再去查探此事。” “崔氏,你别生我的气,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舒窈已经十五岁了,在之前的十五年里,我从没有薄待过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天师一定要她死,这也不是我一个后宅妇人能左右的,我也没办法啊,再说,再说我女儿也死了……”她说着便哭起来。 女鬼垮着一张脸看了崔氏几秒钟,忽地双手抓上了郑氏的脖子,“窈儿如今成了孤魂野鬼,我到如今都没找着她,我且没哭,你哭什么?” 她的手劲很大,郑氏几乎要透不过气。 郑氏心道完了,今日要随崔氏这个女鬼一道去了。 郑氏只觉得越来越透不过气,脑中开始要进入混沌状态,就在这当口儿,她突然灵光一闪,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说道:“崔氏……倘若……你……你女儿……没死呢?” “你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倘若……她又……她又……变成了……另一个……另一个……人?” 女鬼的手松了些,“什么意思?” “既然有别人可以成为她,那她是不是也能成为,咳咳,成为另外一个人,咳咳。” “你知道些什么?” 郑氏指指脖子,“你…你松手好不好?” 女鬼却倏忽抓紧了她脖子,“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我……我知道…你女儿…的下落……你……便放过……我……是不是?” 女鬼的手松了一点儿,尖着嗓子,“你知道窈儿去了哪儿?” 郑氏点了点头,“我们也是猜的,你可以去看看。” “她去了哪儿?” 郑氏想了想,又暗自揣摩了半刻,“若是我们没有猜错的话,你女儿现在成了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 “对,不过我们也是猜的,那长公主殿下来路不明,极有可能便是你女儿。” 女鬼冷笑两声,“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有凭据吗?” 郑氏一脸怅然。 女鬼又狠狠的掐住了郑氏的脖子,“猜的话也敢说出来糊弄我?你是当真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种濒死的感觉又深深攫住了郑氏,即将窒息的惊恐吓得郑氏眼珠都要瞪出来,她双手拼命想去拨拉女鬼的手,却无济于事。 “你……你……别……我……我能……证明,你……你……给我……点时…时间。” “你证明?你如何证明?”女鬼厉声问道。 “我我去想办法。”郑氏已经要撑不住了。 “什么办法?” 郑氏绝望了,她哆哆嗦嗦道:“我去我去找白天师。” 女鬼这才松了手,“如此,我便等你的消息。”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倘若你有半句假话,我便回来取了你的命。”随后便飘了出去。 郑氏害怕的很,第二日起来时,眼下是一片浓浓的阴影,丫鬟们倒是很正常,似乎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大丫鬟兰月给郑氏更衣时,发现了她脖子上的红印子,惊讶的叫了一声,郑氏赶忙让她闭嘴,又把铜镜拿近仔细照了一番,果然见到几道红红的印子。 兰月吓得不敢说话,郑氏叮嘱她此事不可外泄,所幸现在天气冷,郑氏穿了高领的衣服,又系了条狐狸毛围巾,那红印便被挡住了。 第238章 遇鬼(三) 安排好家中庶务后,郑氏急急忙忙赶到柳文正书房,将崔氏的画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愈发确认那女鬼就是崔氏,虽说见鬼这件事十分匪夷所思,但白天师他们还能转移灵魂咧,这样说来,见鬼便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她叫来杨真,将前一晚遇见崔氏鬼魂的事一五一十的道来,杨真听罢此事,已是震惊得不知所以,“她又来了?还掐您的脖子?夫人,您确定那是崔氏吗?” 郑氏心事重重的点点头,“我方才又去将崔氏的画像看了一遍,那模样儿真是一模一样。” 杨真起了疑心,“会不会是有人装神弄鬼?” 郑氏想了想,“谁会在府里装神弄鬼?而且他怎么进来?” 郑氏这话也是有道理的,太师府虽说不像皇宫那么守卫森严,但家丁还是养了二十几个的,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太师府后院大夫人的院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杨真思考了片刻,又道:“那您看要不要找人来驱驱邪?” “不要。”郑氏果断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杨真一脸不解。 郑氏深深叹了口气,“原本这件事就是秘密,若是找了人来驱邪,反而扯出原先的事该怎么办?” 杨真满脸的无奈,“那怎么办好?” 郑氏定定神,“白天师那里,再去走动一下,我思来想去,能帮上咱们的,也唯有白天师了。” 杨真面露难色,“大夫人,小的先前去了三回白天师府,去了三回就吃了三回闭门羹,而且小的同白天师素来关系不怎么好,白天师怕是不愿意帮忙。” 郑氏心一横,“递帖子,就说老爷想去拜访白天师。” 杨真一惊,“夫人,老爷知道了会发火的。” 郑氏皱着眉,“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件事统共知道的人就不多,找别人的话,再捅出些其他事来怎么办?而且短短时间,那女鬼已经来了两回,再来怎么办?” 杨真只得道:“好,小的这就去递帖子。” 南锣鼓巷白天师府。 杨真和裴焱在偏厅坐着,过了好一会儿,白天师才缓缓的踱了过来,杨真急忙起身行礼,裴焱也跟着照做。 白天师的视线在裴焱身上扫了几圈,问道:“今日不是说柳侍郎有事过来拜见,怎么是你?” 杨真脸上腆着笑,“回天师的话,我家老爷今日临时身子有些不爽利,便差小的前来拜见白天师。” 白天师淡淡道:“我身子也有些不爽利,你们自便吧。”说罢提脚就要走。 杨真急忙上前跪下,毕恭毕敬的献上一个礼盒,“先前听说天师身体抱恙,不敢过来叨扰,近日听说天师好些了,便冒昧过来叨扰了,还望天师莫要怪罪。” 白天师抚着须,他身侧的小厮上前将礼盒打开,里面是三个金灿灿的金元宝,白天师用眼神示意小厮将礼盒收了,随后坐到了太师椅上,“杨总管还是这么客气,坐吧。” 杨真这才坐了下去。 白天师捧起茶盏,喝了两口茶,“说吧,有什么事?” 杨真沉吟了片刻,这才道:“是有些家事,想求白天师指点一二。” 白天师看了杨真几眼,“杨总管这话可就有些奇怪了,人们都说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你若是有别的事也就罢了,家务事我可管不了。” 杨真干笑了两声,“天师,这事,小的只能求到您这儿了。” 白天师抚着须,悠悠看了他好几眼,随后视线飘到裴焱身上停了一秒,接着又开始喝茶。 杨真回身看了眼裴焱,想到了什么,便道:“你先到外面候着吧。” 裴焱应了声“是”,随即退了出去,随后白天师的小厮也退了出来,房内只剩下杨真和白天师二人,半个时辰后,杨真退了出来,面如土灰。 回府的路上,杨真步子很快,一路沉默不语,就在离太师府还有一条街的时候,他忽地停了脚步,对裴焱说道:“去醉仙居买只烤鸭,我在上回那个小酒馆等你。” 裴焱应了声是,俩人便分开了。 没过多久,裴焱便拿着油纸包着的片皮鸭,出现在了小酒馆里,现在是下午,还没到饭点,小酒馆里人不多,杨真选了个角落的位置,俩人坐了下来。 杨真招呼小二上了两壶酒,就着酒吃起烤鸭来,他用力将烤鸭腿扯下来,一口烤鸭一口酒,吃得满嘴都是油。 裴焱在他对面默不作声的坐着,他手里握着柄小刀,那小刀在烤鸭上轻轻一削,便片下一片鸭皮来,他就着刀将鸭皮送到嘴里,偶尔抿口酒。 不多会儿,烤鸭便被吃掉了大半,杨真又叫了三壶酒,直喝得脸上红酡酡的,才开了口,“裴弟,你家中原先究竟是做什么的?” 裴焱淡淡道:“父亲原先跟人做些生意,家中也还不错,但父亲后来被人骗了,因此成了现今这样。” 杨真醉醺醺的点点头,“我就说,原先我弟弟推荐你来,说你是跑江湖的,但依我看,你虽然武艺高强,却一点不像是跑江湖的样子,你通身的气度,可一点不像个做下人的。” 裴焱未置可否,没再开口。 杨真又喝了口酒,有些悲怆的说道:“你还好,起码原先家里还是不错的,不像我,什么都要靠自己打拼,以前家里穷得,几兄弟轮着穿一条裤子,没裤子穿的时候连门都不敢出,只敢在床上躺着,如今光景好些了,又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什么时候就没了。” “没什么?”裴焱漫不经心的问道。 杨真深深叹了口气,看着酒杯发呆。 裴焱又道:“我来京城前在大理,看到杨县令深受大理当地百姓爱戴,杨总管,我听人家说你们兄弟感情深厚,有杨县令在,又何须如此提心吊胆的?” 杨真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 裴焱等着他的话,谁知杨真又不说了。 裴焱将他的酒杯斟满,“您喝酒。”说着就扬手叫小二,“小二,再来三壶酒。” 杨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待到将小二端上来的酒全部喝完,杨真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说话也开始大舌头。 裴焱问道:“杨总管,今日我瞧着您心里不痛快,不知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可有我能帮上一二的?” 杨真大着舌头,“倘若你能帮上忙,我又何须去找那白天师?” “是府里闹鬼的事吗?”裴焱压低了声音问道。 杨真讶异的看着他,方才已经迷离神游的双眼似乎找回了些神智,“你怎么知道?” “我见到了,”裴焱道:“那日我睡不着,在屋顶坐着赏月,看到有个女鬼飘进了后院,似乎是往大夫人的院子方向飘去了。” 杨真瞠目结舌,“你真的看到了?” 裴焱点了点头。 第239章 见面 杨真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崔氏真的来了?” “哪个崔氏?”裴焱问道。 杨真看了看他,坐直身子,压低了嗓音,“就是大老爷的原配夫人崔夫人。” “崔夫人?我见到的是她的鬼魂?” 杨真点了点头,“今日去找白天师,便是为的此事。”接着他便将白天师说的,要择一黄道吉日,在府里设祭坛,超度崔氏鬼魂的事说了一遍。 “既是如此,为何杨总管还长吁短叹的?为崔夫人超度是好事啊。” 杨真压低了嗓音,“莫名其妙的设祭坛超度鬼魂,你说老太爷不会有疑虑?大老爷不会有疑虑?” 裴焱想了想,“那不超度了?” 杨真皱着眉头,“连你都看到崔氏的鬼魂了,不超度她又来怎么办?” “那就换个地方设祭坛?” “换倒不是不可以,关键是还要将崔氏的画像全都销毁,别的还好说,偏生大老爷书房里有一副崔氏的画像,这些年一直挂着的。”杨真看了眼裴焱,“诶,我怎么忘了,裴弟你身手好,你悄悄去将那画像偷了,到时候只要查不出来,大老爷不也没辙儿?” 裴焱没说话。 杨真看了看裴焱,端起酒杯,将里面的酒喝得一滴都不剩了,他翻转了杯子,往下倒倒,确定一滴都倒不出来了,这才放下酒杯,说道:“裴弟,你虽从未说过,但我瞧着你就不是个简单的人。” “像我吧,原先家里穷得叮当响,什么身份背景都没有,靠什么当上的太师府大总管?可别说什么走大运,哪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 裴焱默不作声的听着他的话。 杨真又道:“想要鲤鱼跃龙门,又岂是那么简单?” 他看向裴焱,“裴弟,别的我不敢说,但你大胆跟着我,到时你二管家的位置保证是你的。” 裴焱修长的手指端起酒杯,平静的问道:“崔氏,是你杀的吗?” 杨真愣了半秒,随即垂了眸子,“她是产后大出血死的。” 裴焱喝了口酒,“既然崔氏之死同杨总管无关,我便没有顾虑了,画像我去盗了就是。” 杨真听了他这话,不知怎么心里有些渗然,他醉醺醺的招呼小二来结了账。 长乐宫里,楚月在膳房忙活着,旁边跟着打下手的桑枝,闲杂人等都被她清了出去。 “王爷还是没有消息吗?”楚月焦急的问道。 桑枝摇了摇头。 “已经二月了。”楚月喃喃道。 阿衍这一去云南,已经两个多月了,楚月隔三差五就要问问桑枝目前是什么情况,但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赵衍去云南,除了有朝廷拨的五千精兵,还有靖王府的一百名侍卫,这一百名侍卫除了跟随打探军情,更重要的作用是保护赵衍的安全,同时给京城的自己人报信。 但是两个多月过去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楚月从一开始的笃定镇南王不会谋反,阿衍应该不久就能回来,到现在的七上八下、坐立难安,她甚至在想难道镇南王真的谋反了? 当时谢世子被锦衣卫抓了,她便想去探望的,但是以她现时的身份,又实在不合适,听桑枝说王爷找人在锦衣卫衙门打点了一番,谢世子在里面应该无事,她才将担心放下。 但现在一直得不到阿衍的消息,她又动了去询问一下谢世子的心思,思来想去,她想到一个人选。 过了两日,楚月便在南安寺的一间禅房见到了原先的谢九姑娘,现在的谢氏。 南安寺位于京城西南角,平时香客较少,正适合与谢氏见面。 楚月心里是很欢喜的,上回哥哥认出她来,她也没机会问问是不是这位小嫂嫂也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不过谢氏甫一进禅房,楚月便明白,她还不知道。 她的眸色是陌生的、冷淡的,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不屑。 楚月有些不解她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明明从她第一次见谢九姑娘开始,谢九姑娘在她面前就是欢欣的、活泼的,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一样。 而对于谢氏来说,她本来是不想赴约的。 元宵节那回虽说跟楚明轩闹了一场,还让他写休书,但后来楚明轩哄着她,每日嘘寒问暖,还跟夫子请了两天假,带她到京郊散了散心,她的火气便稍稍消了些。 这些日子,虽然时不时也会想起正月十五那晚见到的场景,但终究有个狗蛋,她如果不管不顾回了谢府,狗蛋怎么办?长公主殿下会善待狗蛋吗?她可信不过后母,何况还是这样势大的后母。 她思来想去,便也将此事暂且按下了,楚明轩是她自己选的,自然是她中意的,她总要给他个改正的机会,或许,他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前两日,有人来跟她说想找她去见见谢世子,来人不知是何身份,但是这个消息却让她十分动心。 堂哥被抓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她自己尝试过去锦衣卫衙门探望堂哥,却被拦在了门外,怎么送礼人家也不让进门,现在再出了镇南王谋逆一事,想见堂哥更是不可能的,若是真有法子,她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的。 谁知到了南安寺的禅房,她才发现,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心中的那根刺—长公主殿下。 谢氏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的,她淡淡的跟楚月行了礼,毕竟此前在大昭明寺见过一回,也不算是生人。 楚月霎时间有点尴尬,“楚大少奶奶,”楚月开了口,这个称呼委实生疏得很,“今日约您前来,是想跟您说一说谢世子的事。” 谢氏背板挺得笔直,“不知长公主殿下有何吩咐,奴家愿闻其详。” 楚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这样冷淡的神情,淡漠的语气,便是那次在大昭明寺都未曾见过的,楚月不明白是出了什么问题,难道是她不喜上次摔着了狗蛋?便道:“对了,上回小公子没事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谢氏心中便是无名火起,当时楚明轩听说狗蛋摔了,关心的竟然不是有没有摔着狗蛋,而是长公主殿下有没有事。 她愤懑的瞥了一眼楚月。 不得不说,长公主确实长得很美,而且不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妖艳的美,她的美,仿佛仿佛落入凡间的仙子,不染世间纤尘,让人见了便顿生爱怜,她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女子不知凡几,可长成这样的,委实不多见。 第240章 探监(一) 谢氏只心中的气又多了几分,正月十五那晚见到的场景又开始在她脑海中不停回荡,她只觉得胸中憋着一股酸水,倘若不是为了谢世子的事,她真想立即告辞离开。 “没事,”谢氏冷冷的说道:“谢谢长公主殿下关心。” 楚月这下确定她今日有些不对劲了,“楚大少奶奶,您今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谢氏听了她这话,只觉得无比的讽刺,眼前的长公主殿下,模样可人,但心思却是如此的歹毒,你问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怎么的?你偷偷私会我相公,还来问我有什么不开心? 谢氏几乎就要按捺不住,以她的性子,对方倘若不是长公主殿下,她大概一拳头就挥过去了。 她在桌下捏紧了拳头,“长公主殿下,不如说说谢世子的事吧。” 楚月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强求,便道:“据说谢世子进了锦衣卫衙门,已经两个多月了,我想去探望一下他,但是囿于身份的缘故,不太方便,就想问问您,是否方便去看看他?” 谢氏只觉得眼前之人可憎极了,一头私会着她相公,一头还牵挂着她堂哥,她冷冷的说道:“长公主殿下,想必您也查清楚了,谢世子是奴家的堂哥,奴家自是想去探望的,只是容奴家多问一句,不知长公主殿下为何想去探望一下谢世子?您同谢世子有何关系吗?” 楚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我曾与谢世子有过一面之缘,他曾帮了我一点小忙,因此想去探望一下。” “一面之缘就要费这么大功夫去探望,长公主殿下真有心。”她的话是没什么问题,但听上去就特别刺耳。 楚月笑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应当的。” 谢氏一口气憋在胸口,“如此,不知长公主殿下何时安排奴家去探望谢世子。” “我先去安排一下,倘若安排好,便同你说。” “那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是否有什么话需要带给谢世子?” 楚月眼睛弯了弯,她之所以找谢九姑娘,一方面是因为谢九姑娘跟谢世子这层关系,即便皇上查下来,也就是个堂妹关心堂哥,所以想法去探视;另一方面是因为谢九姑娘处事相对灵活,随机应变的能力比她刻板端正的哥哥楚明轩来说,要强一些。 “我确实有事需要谢九姑娘帮忙问问。” “不知是何事?” “便是镇南王谋逆一事,请谢九姑娘帮忙问问,是否真有此事。” 谢氏听闻此言,答道:“好,奴家会将话带到,那奴家就先告退了。”说罢便干脆利落的起身行礼走了出去。 过了几日,便有人到楚府通知谢氏,说是事情已经安排好了,第二日便可安排谢氏到锦衣卫衙门。 谢氏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第二日她跟婆婆王氏说去国子监给楚明轩送点东西,随后便出了门,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街角,她将外面穿的衣裳换下,穿了一身质朴的棉衣,又用头巾包了头,这才跟着来人往锦衣卫衙门方向走去。 谢氏是第一次进锦衣卫衙门,她虽然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走进这冰冷的牢房中时,还是免不了腿肚子有些发紧。 有人扑在铁栏上调笑,“小娘子,来找谁呀?是不是来找我啊?” 谢氏赶忙用头巾将脸捂得死死的,垂着头快步往前走,没走多远,耳边又传来凄厉的尖叫,“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忍不住就往那方向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一个人趴在地上,旁边站着的锦衣卫手上拿着个什么东西,好像是钳子,那人刚说完这句话,锦衣卫便将钳子往那人手上一夹,随即用力一拉,那人的指甲盖儿便没了,那人凄厉的大叫道:“啊—” 谢氏被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身边的温度骤降,她背脊发凉,脚都要挪不动了。 前面带路的锦衣卫越走越远,谢氏转过头,不敢再随意往两边望,她亦步亦趋的往前走,汗从她的额角沁出来。 到了尽头的一间牢房,这里附近的几间牢房都没有人,似乎是专门辟出了一处地方来。 “只有半炷香的时间。”那锦衣卫说完便走了。 谢氏急忙上前,牢房里,有个人正在闭目打坐,听到声响,他睁开眼睛。 谢氏看他身上衣着完好,脸上似乎也没伤,心里的担忧去了一些,她惊喜的叫道:“堂哥。” 谢临闻言很是讶异,他定睛看清铁栏外站着的人,赶紧站起身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谢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确定他没受伤,这才放了心,方才那锦衣卫行刑的惨状真是将她吓了个半死,“来看看您。” “你怎么进来的?”谢临又道。 谢氏沉默了片刻,还是低声道:“是长公主殿下帮的忙。” 谢临嘴角浮起一抹笑,“是她啊。” 这笑直接刺痛了谢氏的眼,果然男人都喜欢美人,她相公被长公主迷得团团转就罢了,连她堂哥也是如此。 谢临看她沉默了,便道:“怎么了?” “没什么。” “有什么。”谢临笃定的道。 “行了,别唧唧歪歪的,我是来看你的,又不是来说她的。”谢氏没好气道。 谢临失笑。 “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谢氏关切的问道。 “没有。”谢临端起手来,又转了个圈,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回去就跟祖母说,我好着呢,让她别担心。” 提到在谢府的祖母,谢氏心里一阵心酸,“你不知道,自打你进了锦衣卫衙门,老太太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寻了多少法子想来看你,都行不通。” 谢临心中涌起难言的苦涩,这几个月来,先是安阳的事,又到他的事,就没停歇过,他自己倒还好,老太太怕是担心坏了。 “你回去好好安慰一下祖母。”七尺男儿,多么柔情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他只能说出这样一句来。 “嗯。”谢氏点点头。 “外面怎么样了?”谢临问道。 俩人这才说到正题上,谢氏压低声音说道:“说是大伯谋逆,现在派了靖王作为先锋去攻打,皇上命兵部的冯尚书拨十个卫所的兵力随时增援,这些现在都还是绝密,我也是偶然听公公提起的。” 其实这事是楚明轩从楚林之那儿听来的,他自然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知了谢氏。 “堂哥,大伯他真的谋逆了吗?” 第241章 探监(二) 谢临摇摇头,“没有,我父王是绝不会谋逆的,你放心。” “那现在皇上都往大伯那边派兵了……”谢氏还是有些疑惑。 “你别想这么多,许是有些误会,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谢临坚定的说道:“千万不要以讹传讹,你就呆在府里,什么事都不要管。” 谢氏这才稍稍心安,“那您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谢临看看四周,“此事一日未定,我便要继续在这里多待一日。” 数月前,靖王殿下便同他说过,担心皇上打他父亲镇南王的主意,谁知真被靖王殿下一语成箴。 所幸,因为有这样的担心,所以他们也不算是完全的毫无防备,倘若是别人去的云南,他还有些担心,既然是靖王殿下亲率人马前去,那应该就无事的。 正说着,不远处又传来尖利的人声,那人一边哀嚎一边苦苦求饶,谢氏想起方才见到的那可怖场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地方怎么呆得下去,”谢氏压低嗓音,“方才我见到那些锦衣卫用钳子拔人指甲盖儿呢……” 谢临没进锦衣卫衙门之前,也曾对锦衣卫用刑有所了解的,可以说,进来了的人没有能毫发无损全须全尾出去的。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跟裴指挥使回锦衣卫衙门的原因,但怪就怪在,那日在茶楼,也不知道靖王殿下究竟跟裴指挥使说了什么,裴指挥使竟真的放过了他。 他在锦衣卫衙门一共被审了两次,一次是安阳公主失踪一事,一次是镇南王造反一事,都是裴指挥使亲自操刀的,都没有用刑,两件事,谢临都咬死了不知情,并坚称父王不会造反,裴指挥使审完竟也就罢了,接着便没有后续了。 谢临心里明白,自己如今能够毫发无损、舒舒服服的呆在锦衣卫衙门,全拜靖王殿下所赐,老实说,这么日日在牢里吃吃喝喝的,他觉得自己的衣带都胖了。 思及此,他笑道:“不打紧,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得很,吃饱喝足睡大觉,快活得很。” 谢氏看了他一眼,她堂哥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心里再难,面上也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便道:“如此便好,你照顾好自己。” “好,”谢临道,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对了,那个,长公主殿下可有让你带什么话?” 谢氏皱起了眉,“她就让我问问你大伯是不是真的谋逆。” 谢临想了想,又道:“你回去后,要是有机会,便替我谢谢她。” 其实他也很想谢谢靖王殿下,但是靖王殿下出征了,谢氏也不认识他,不方便传话。 他觉得靖王殿下和楚姑娘这一对真是很靠谱,先前楚姑娘还帮他在宫里跟安阳见面来着,如今安阳被安置在靖王殿下那个私密的小院子里,有季大娘和王大叔照看着,不知她现在情况如何,不过没有消息想来大概就是好消息吧。 谢氏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冷冷的说了句,“知道了。” 她一瞬间的变脸,让谢临起了疑心,方才也是说到长公主她便不高兴了,便道:“怎么一提到长公主殿下你便是这个样子,你不喜欢她?”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谢氏反驳道。 谢临确定她不喜欢楚姑娘了,“为何?” “什么为何?” 谢临张张嘴,想解释因为她是楚姑娘啊,原先是谁楚姐姐长楚姐姐短的叫,还将自己母亲是被阴谋害死这样的秘密告诉她的? 当然他最终还是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行了,别说了,你们男人都是不靠谱的。”谢氏没好气道。 “你们?除了我还有谁?”谢临笑道,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谢氏身边的男子不多,统共就那么些人,他故意问道:“致远兄?” 谢氏白了他一眼,“早知道就不来看你了。” 谢临知道自己猜中了,不过怎么跟致远兄扯上关系了?“他欺负你了?” 谢氏气呼呼的,“反正我恼他。” 就在这时,先前引谢氏进来的锦衣卫来了,“时间到了。”他说道。 “好,”谢氏作势要走,又转头叮嘱道:“堂哥您保重好身子。” 谢临点点头,说了句,“她是好人,你相信我。” 谢氏愣了两秒,他是谁?哪个他?他还是她? 那锦衣卫在一旁,俩人不好再多说什么,谢氏最终还是没问出口,随着那锦衣卫出去了。 谢氏出了锦衣卫衙门,马不停蹄的去了谢府,将见到谢临的消息悄悄跟谢府的老太太说了,老太太欣喜不已,待到知道是长公主殿下帮的忙后,更是连声说要去同长公主殿下道谢。 “长公主殿下悄悄帮的忙,不想让人知晓。”谢氏说道。 老太太这才作罢,又让人去备礼,说是要好好答谢长公主殿下。 依照原先的约定,三日后在南安寺那间禅房,谢氏又见到了楚月,她将谢礼都交给了仁玉,又将谢临说的话转述给了楚月。 楚月沉着眸子,“我便说镇南王不会谋逆的。” 谢氏在一旁看着她,“长公主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倘若没事,奴家就先回去了。” 楚月扬起脸,“哦,对了,听说你家官人先前考得了举人,这马上就要春闱了,最是不得掉以轻心,我这里备了点礼,烦请楚大少奶奶一并带回去吧。” 她说完这话,谢氏便见她的随身侍女捧上来一整套的文房四宝。 谢氏心里堵着一团火,怎么地,长公主殿下和她相公,现在还要她在中间传递信物了?长公主殿下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她冰冷的说道:“谢谢长公主殿下的好意,礼就不必了,这些东西我家官人都有。” 楚月愣了一秒,她当然知道哥哥有这些东西,送文房四宝不过是取个好意头,希望哥哥能在春闱中取得好成绩。 俩人尴尬的对立着,空气仿佛凝滞了。 楚月笑了笑,“是我欠考虑了,楚大少奶奶说的是。” 本来如果楚月发火让她一定要收下的话,谢氏可能就直接揭竿而起了,谁知楚月竟谦虚的给了她个台阶下,谢氏一时有些怔愣,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楚月唤道:“仁玉,回吧。” 直到回到楚府,谢氏还是有些恍惚,她真的看不清长公主殿下,她想起在锦衣卫衙门时谢临说的话,“她是好人,你相信我。” 堂哥嘴里说的他究竟是谁?是楚明轩还是长公主殿下? 第242章 小公主 这一日,楚月正在长乐宫里写字,仁玉快步走进来,“长公主殿下,惠妃娘娘要生了。” 楚月急忙放下纸笔,匆匆拾掇了一下,又到小膳房找桑枝盛了一大碗红糖鸡蛋,仔细用食盒装好,临近惠妃的产期,她日日都在小膳房备着红糖鸡蛋的,做好这些,她便跟仁玉一起往延禧宫赶去。 延禧宫里,惠妃躺在床上,她的母亲冯夫人陪在一旁,冯夫人是半个月前进的宫,本朝规定,贵妃生产的时候,可有一名亲人相随在侧,当然,惠妃是一个享受这个待遇的人。 楚月原先在苏州便见过冯夫人,此番再次见到,互相行了礼。 惠妃躺在床上,咬着唇,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楚月走上前去,关切的问道:“姐姐,您觉得怎么样了?” 惠妃皱着眉,“疼,一阵一阵的疼。” 生第一个孩子的产程一般来说都是比较长的,楚月在异世的时候陪过大姑生产,对这个有所了解,她拿出准备好的红糖鸡蛋,“姐姐,这里有些红糖鸡蛋,您若是不疼的时候就先吃两口,待会儿生的时候才有力气。” 冯夫人听到她的话,抬起头赞许的看了她几眼,“长公主殿下有心了。” 楚月赧然,“应该的。” 冯夫人用帕子将惠妃头上的汗珠轻轻擦去,温和的说道:“元娘,娘舀给你吃,不吃点东西,到了后面真是会没力气的。” 惠妃点了点头。 侍女们赶紧扶了惠妃半坐半躺起来,冯夫人用勺子将鸡蛋戳破,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又小心的吹了吹,才送到惠妃嘴边。 楚月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不觉便想到在楚府的母亲王氏,她心中对亲情的思念一日胜过一日,她真盼着同祖母还有父亲母亲相认的那一日。 到了晚上,惠妃的肚痛开始加剧了,稳婆检视着情况,“快了快了,惠妃娘娘,待会儿奴婢让您用力的时候您就用力。”她说道。 一阵一阵的剧痛袭来,疼得惠妃几乎要晕厥了,冯夫人坐在她身边,惠妃紧紧攥着王氏的手,攥得指节都泛了白。 “娘,好疼。”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一句来。 冯夫人轻轻抚摸着惠妃的头发,语气无比温和的说道:“元娘,别怕,娘在,你再坚持一下,很快的,很快就生了啊。” 惠妃微微点了点头,开始随着稳婆说的话使力,她紧紧锁着眉,咬着牙,脸涨得通红,一边使力一边抑制不住的叫道:“啊——” 她声音不大却饱含着痛苦,这时楚月便见到冯夫人悄悄转过身抹了把泪。 楚月一直听人说生孩子很疼很疼,但自己从未经历过,也不知道究竟有多疼,在异世的时候,是大姑爷陪大姑进的产房,因此她也没真正见过女人生孩子的情景,此番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长长的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楚月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时,还在生产的惠妃已经开了口,“妹妹,皇上来了,你先去问个安吧。” 按理皇上是不宜进产房的,楚月应道:“好。”说着便起了身。 赵宁站在厢房外,他一身龙袍,自然是威严庄重的,但不同于他平常的清冷淡然,此刻他的眉宇间挂上了一丝担忧,通身的架子似乎就低了些,看上去就跟一位等着娘子生产的公子差不多了。 楚月跟赵宁见了礼,便道:“皇上,惠妃娘娘现在情况还不错,您别担心。” 赵宁点点头,“如此便好。” 侍女们开始往产房一盆一盆的端水,里面传来稳婆的声音,“惠妃娘娘,您再用点力。” 接着就是惠妃的一声闷哼,显然是不想让外面的人担心,因此极力压抑着的声音。 稳婆又道:“快了快了,已经看到头了,惠妃娘娘,您再用点力。” 赵宁蹙着眉,对楚月说道:“你还是进去吧。” 楚月躬身应道:“好。”便又进了产房。 赵宁背着手,在禅房外来回踱着步,月色如洗,产房里的声音一声高似一声,仿佛交响乐般,虽然嘈杂,却意外的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哇—”产房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赵宁的心提了起来,不多会儿便有奶妈抱了小婴儿出来,主事的嬷嬷走上前来行礼,“恭喜皇上,得了位小公主。” 赵宁的嘴角翘了起来,他走前去,襁褓中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皮肤白净、头发乌黑、哭声嘹亮,见到她的刹那,赵宁只觉得心中涌动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他也曾有过孩子的,然而他们生不逢时,没能成年便离他而去,现在,他又有孩子了,这个软软的大声啼哭着的孩子,这是他的孩子,他心里的某处忽地柔软起来,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她。 奶妈赶紧把小婴儿凑前一点。 赵宁摸了摸她的小脸蛋,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几乎只能算是轻轻碰了碰她,那小婴儿嘟了嘟嘴,仿佛是在回应他,他会心一笑,随即道:“外面风大,赶紧抱回去吧。”奶妈赶紧将小婴儿抱回了产房。 “赏,”他大声的说道:“安公公。” 一旁的安公公迎上来,赵宁又道:“今日在此伺候的,统统赏银一百两。” “是。”安公公应道。 延禧宫的宫女太监们脸上笑开了花,纷纷向皇上道谢,又说着祝福小公主的话。 楚月出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欢乐的场景,她恭喜了赵宁,赵宁又要赏她。 楚月连连摆手,“皇上,惠妃娘娘才是今日最辛苦之人。” 赵宁心情大好,“赏惠妃银五百两,面、里衣料两百匹,升惠妃为惠贵妃。” 惠妃在产房里听到他的话,眼角落下了晶莹的泪水,冯夫人自然也听见了皇上的话,她将惠妃眼角的泪水揩去,“大喜的日子,别哭。” 惠妃抽了抽鼻子,“娘,我就是,太高兴了。” 整个延禧宫,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保和殿外,袁子骞焦急的来来回回走着,上回去延禧宫用膳的时候,他给延禧宫的一名小太监送了些钱,让那小太监随时盯着情况,若是惠妃要生了,便来通知他一声。 今日他还在翰林院做事,小太监便遣了人悄悄来告诉他说是惠妃要生了,整个下午,他都心神不宁的,虽说到了第二日,他便能得到消息,姐姐究竟生了男孩还是女孩,但他仍旧坐立不安。 到了快下衙的时候,皇上宣他入宫,说惠妃要生了,让他到离后宫最近的保和殿等着,有消息了便去通知他,他求之不得。 此时,袁子骞紧紧盯着后宫的方向,他方才好像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姐姐是不是已经生了? 第243章 传信 不多会儿,他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身影,一个丫鬟打着灯笼跟在她身后,那道窈窕的身影越走越近,不是别人,来人正是楚月,袁子骞蹙了眉,想走前两步却又忍了下来。 楚月走到袁子骞身前站定,“袁先生,惠妃娘娘生了,是位小公主。” 袁子骞脸上瞬间挂满了笑,他深深的做了个揖,“谢谢长公主殿下专程前来告知,”随即又道:“不知我姐姐现时情况如何?” “惠妃娘娘一切安好,袁先生不必担心。” 一炷香前,延禧宫内,赵宁赏完众人,突然想起什么,“长公主,子骞还在保和殿等消息呢,不若你去同他说一声这个好消息?” 楚月怔愣了片刻,“袁先生现在在保和殿?” “是,朕让他在保和殿候着等消息,想必现在已经等不及了。”赵宁笑道,这话既是说给楚月听的,更是说给产房里的惠妃和冯氏听的。 冯夫人喜极而泣,元娘出息了不说,原先最担心的子骞,现在进了翰林院,还这样得皇上的青眼,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惠妃笑着揩去冯氏脸上的泪水,“娘,说了大喜的日子,不哭的。” 冯夫人忙不迭道:“娘,娘就是,太高兴了。” 俩人相视而笑。 产房外的楚月,迅速分析了一下情况,自从上回年初二跟袁先生说清楚后,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袁先生了,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现下皇上让她去传话,她自然是想推脱的。 但产房里躺着刚刚生产完的惠妃和千里迢迢赶来的冯夫人,袁先生又是她原先的夫子,于情于理都不应当推拒的。 思及此,她便大大方方的道:“好的,臣妹这就去跟袁先生说这个好消息。” 她刚刚转身要走,冯夫人从产房出来叫住了她,“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楚月停下脚步。 冯夫人先跟赵宁行了礼,“奴家见过皇上,方才一直在产房伺候,没有出来请安,失了礼数,还望皇上赎罪。” 赵宁摆摆手,“冯夫人说的什么话,您千里迢迢赶来看着元娘,协同她渡过这道鬼门关,朕欢喜还来不及呢。” 他直接喊了惠妃在闺阁时的名字,对冯夫人说话时的语气更是礼貌谦和,周遭众人听罢,心里皆是有了许多想法。 冯夫人有些局促,委实没料到皇上将元娘抬得这样高,答道:“都是奴家应当做的。” 楚月适时的开了口,“冯夫人,不知您叫我有何事?” 冯夫人这才道:“皇上,惠妃娘娘的意思是,想让子骞给小公主取个乳名,不知可否?” 赵宁颔首道:“当然可以。” 冯夫人得了准话,“谢皇上,”又对楚月说道:“长公主殿下,那就劳烦您将这话代为转达一下。” 楚月应了好,便出了延禧宫。 已经是子时了,保和殿周边静悄悄的,仁玉在楚月身后不远处打着灯笼,阿兴则在袁子骞身后打着灯笼,放眼望去,黑黝黝的夜色下就这两盏灯笼在亮啊亮的。 楚月说道:“冯夫人说让您给小公主取个乳名。” “冯夫人?”袁子骞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您母亲。” 袁子骞这才反应过来,母亲从苏州过来,甫一进京,便直接进了宫,连他都未能见上一面,因此一下子竟未转过弯来,“好,”他说道。 楚月听他这样说了,抬脚便准备回去。 袁子骞又道:“是现在取了告诉您吗?” 楚月愣了愣,是啊,袁先生是外男,平素不能进出后宫,是联系不上在宫里的惠妃的,现下她既然将话带到了,自然还是把话传回去为好。 “嗯,我在这候着,您想好我再回去。”楚月说道。 袁子骞便点点头,开始想起名字来,一连串的名字在他脑海中划过。 如华?寓意不错,华字也很大气,但想想似乎又觉得还不够好。 芸若?秀气有余却又阴柔了些; 曜儿?虽阳光却又阳刚了些; 菁菁?虽然郎朗上口,但作为一位小公主的名字好像又小气了些; 清懿?好听是好听,但笔画太多了; 他原先不觉得取名难的,但真到了自己要取名字的时候,才发现这真是个难事儿。 楚月先是在一旁侯着,后来就有些疲累了,原先在延禧宫,从下午到晚上连着紧张了半天,虽说不用她亲自上场伺候着生产,但精神总归是崩着的,因而现在松懈下来,又到了子时,便开始犯困。 保和殿里有长凳,楚月走进去,坐在长凳上,倚着墙壁,闭目养神起来。 袁子骞见她进了殿,不动声色的让阿兴去看看是什么情况,阿兴过去瞧了两眼,回来汇报了情况,长公主殿下许是太累了,在长凳上睡着了。 仁玉也有些发愁,她以为长公主殿下就是进来歇歇,谁知竟然睡着了,还是二月,这样睡要着凉的。 袁子骞思索了半晌,还是吩咐阿兴,“去翰林院把我那件狐皮大氅取来。” 少倾,阿兴便取了衣裳回来。 袁子骞让他将衣裳交给仁玉,淡淡说了句,“若是要披便披吧。” 仁玉接过阿兴递来的狐皮大氅,接着灯笼微弱的光,她看清了这便是上回在明月楼见过的那件大氅,是袁先生的私物,她很是为难,阿兴也很为难,“大半夜的,实在寻不到其他可以盖的了,将就着用吧。” 仁玉很无奈,她一个人跟着长公主殿下,没法回后宫去拿衣裳,现下已经到了半夜,附近也找不见什么宫女太监,她只好将那件大氅披到楚月身上,楚月动了动身子,似乎确实有点冷,她不自觉的裹紧了那件大氅。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楚月才醒来,醒来的时候,她浑身酸痛,动了动胳膊,忽地就见到那件眼熟的狐皮大氅,竟然紧紧的裹在她身上。 她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狐皮大氅掉落到地上,袁子骞听到声音,进了殿,“您醒了?”他面色苍白,还咳了两声。 楚月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您……我……” 袁子骞面色平静,“您过来给微臣传信儿,说是惠妃娘娘生了小公主,又让微臣给小公主取个乳名,后来您就睡着了。” 楚月渐渐想起前一晚上发生的事,她看看四周,见到仁玉趴在一旁的凳子上,还在熟睡中,她又看看袁子骞,小心质疑道:“袁先生,您没睡吗?” “我在想小公主的乳名,没睡。”袁子骞笑道。 第244章 洗三 楚月点点头,“辛苦您了,”又道:“那您想好小公主的乳名了吗?” “青砖绿瓦,陌上花开香染衣。朱门紫殿,素手摘星霓作裳,就叫星儿吧。” “星儿?”楚月偏着头想了想,赞赏道:“星儿好听。” 袁子骞笑笑没再说什么。 楚月回了长乐宫,宫里众人都以为她晚上一直在延禧宫,因此并未讶异她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只道长公主殿下肯定累坏了,因此侍奉着楚月用了些吃食,楚月洗漱后便歇下了,她虽在保和殿的长凳上睡了一觉,但睡得不好,还是疲惫得很,躺到床上一沾枕头便又睡了过去,待到这一觉再次睡醒,已经是下午了,她用了些点心,又带上仁玉去了延禧宫。 此时的延禧宫静悄悄的,楚月让仁玉先去看看惠贵妃娘娘是不是还在歇息,虽说圣旨还没下来,但昨日皇上已经发了口谕升惠妃为惠贵妃,因此称呼还是要变一变了。 仁玉去问了问,说是惠贵妃娘娘刚醒,正在跟冯夫人说话,楚月这才走了进去。 惠贵妃躺在床上,虽然昨天才生完孩子,但她精神还不错,见到楚月进来,便招呼楚月快些坐下,楚月跟俩人见了礼,坐了下来,将袁子骞为小公主取的乳名星儿说了出来。 “星儿?”惠贵妃细细琢磨着这个名字。 “袁先生说青砖绿瓦,陌上花开香染衣。朱门紫殿,素手摘星霓作裳,因此叫星儿。” 惠贵妃笑了起来,“好听。” 冯夫人也觉得这个乳名好听。 说完乳名,惠贵妃又问了问楚月昨晚见到袁子骞,不知道他怎么样,楚月便随意答了两句。 冯夫人听到俩人说起这个话茬儿,也有许多话想问,毕竟袁子骞入朝也有大半年了,自他离开苏州,冯夫人还一直没见过他,原先在苏州的时候,这个儿子我行我素得很,虽说他终于愿意入朝为官,但冯夫人的一颗心还是悬着的。 进了宫后,听惠贵妃说他当了长公主殿下的夫子,在翰林院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心才算渐渐放了下来,前一晚大家都在忙,又有皇上在,冯夫人也不好多问楚月什么,现下闲了下来,便也问起楚月袁子骞的情况来。 楚月明白冯夫人的心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早前在苏州的时候,惠贵妃就跟她说过冯夫人为了袁子骞的事,烦心不已,现下她捡着好话,将袁子骞好好夸赞了一通,冯夫人听得眉开眼笑。 几人说完袁子骞,惠贵妃又开始说洗三的事。 毕竟是本朝第一位公主,洗三自然是隆重的,嬷嬷们两个月前便开始准备此事了,什么花儿、朵儿、升儿、斗儿、锁头、秤坨、小镜子、牙刷子、刮舌子、青布尖儿、青茶叶、新梳子……一大堆要准备的东西早就备好了。 但即便如此,惠贵妃还是不厌其烦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冯夫人方才趁着惠贵妃睡觉,又叫了嬷嬷来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作罢。 “妹妹,添盆的时候你也要添。”惠贵妃对楚月说道。 楚月不明白,“姐姐,什么是添盆?” 冯夫人做了解释,“到时会有吉祥姥姥抱着星儿,本家的亲戚们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钱币,或是桂元、荔枝、红枣、花生、栗子之类的喜果,就叫“添盆”,也是图个吉利。” 楚月这才搞明白,“好,妹妹去准备一下。” 到了洗三那日,楚月先是到了延禧宫一道用膳,席间她便发现袁子骞也在,俩人互相颔首示意。 用完膳歇息了一会儿,洗三便开始了,赵宁是第一个去添盆的,他往盆里添了一勺水,吉祥姥姥便大声说道:“长流水,聪明灵俐”,他又往盆里放了一个金锞子,吉祥姥姥又道:“吉祥如意。” 第二个去添盆的是冯夫人,她心情激动,添那勺水的时候,手似乎都在微微发抖,吉祥姥姥照例说着恭祝的话。 待冯夫人添完盆,赵宁叫了声楚月,楚月愣了愣,赵宁微笑的看着她,“去吧。”楚月这才拿起东西走了过去。 她先添了一勺水,又往盆子里放了一个银锞子,原先在想准备什么锞子的时候,她思来想去还是备了银锞子,留了分余地,皇上要是备了金锞子,也不至于那礼还比皇上的金锞子贵重。 她又往盘子里依次放上那日冯夫人说的桂元、荔枝、红枣、花生、栗子等,这下吉祥姥姥嘴里吐出一连串的词来,“团团圆圆”、“吉祥如意”、“早生贵子”、“健康长寿”、“连生贵子”。 接下来又到袁子骞添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小侄女星儿,方才用膳的时候,星儿一直是乳母带着,也一直没见着,现在星儿被收生姥姥抱着,袁子骞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星儿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吉祥姥姥,似乎在听着大家说话,她虽然才三天大,但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就像是长了十天八天的婴儿似的,看上去说不出的可爱,袁子骞只觉得喜欢极了。 “添盆”后,吉祥姥姥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便开始给星儿洗澡。 这一套仪式复杂又繁琐,难得是小星儿很乖,不管那吉祥姥姥是拿了艾叶在她脑门儿前炙,还是拿了梳子给她梳头,又用秤砣、锁头这里比划比划,那里比划比划,她都不吵不闹的,兀自睁大了眼瞧着。 那吉祥姥姥又把几朵纸制的石榴花往烘笼儿里一筛,说道:“栀子花、茉莉花、桃、杏、玫瑰、晚香玉、花瘢豆疹稀稀拉拉儿的……”小星儿听着听着竟弯了弯唇角。 惠贵妃在一旁的软塌上看着,不觉说道:“她喜欢花儿。” 楚月回头看了眼惠贵妃,“姐姐,星儿好聪明。” 最后由嬷嬷把娘娘码儿、敬神钱粮和香根一起请下,送到院中焚化,收生姥姥用铜筷子夹着“炕公、炕母”的神码一焚,嘴里念叨了好些话,又把灰用红纸一包,压在炕席底下,整个仪式才算结束。 到了这会儿,星儿似乎才有些累了,她打了个哈欠,砸吧砸吧嘴角,开始往旁边拱啊拱的找吃的,乳母见状便抱了她下去喂奶。 众人这才得空坐下来喝口茶。 “冯夫人几时回苏州?”赵宁问道。 “过两日就回。”冯夫人回道,洗三也过了,是时候回去了。 赵宁端起茶杯喝茶,没再说什么。 第245章 赐婚 第二日,一道圣旨到了长乐宫。 楚月甫一听说有圣旨到,很是讶异,但见安公公满脸的喜色,只得将那些好奇压在心底,率长乐宫众人跪下接旨。 安公公见大家都跪好了,清了清嗓子,大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苏州知府之子,现任翰林院编修袁子骞,学富五车、文才出众,年逾弱冠,适婚娶之时,长公主贤良端方、品貌出众,与袁子骞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于袁子骞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楚月只觉得耳朵嗡嗡嗡的响,她跪在地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长乐宫服侍的丫鬟太监们在楚月身后跪了一地,听闻这道圣旨,大部分人心里很开心,都知道袁翰林是惠贵妃娘娘的亲弟弟,惠贵妃娘娘刚刚生了小公主,皇上喜欢得不得了,直接加封成了贵妃,如今后宫没有皇后,惠贵妃就是后宫品级最高的妃子,她的亲弟弟,皇上即便是爱屋及乌,日后的前程造化也是不可预估的。 更何况袁翰林自己也十分优秀,原先还曾是长公主殿下的夫子,生得是一表人才、器宇轩昂,与长公主殿下绝对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如今皇上赐婚了,当真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儿。 仁玉趴在楚月身后不远处,万万没想到皇上会赐婚,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紧紧盯着楚月的后背,长公主殿下,不能接旨啊! 楚月迟迟没有起身接旨,她低着头,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安公公小声提醒道:“长公主殿下?” 胡嬷嬷跪在楚月身旁,她悄悄的看了眼楚月,又皱着眉低下了头。 整个长乐宫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静得可怕。 众人开始悄悄的左看右看,长公主殿下怎么了?怎么还不接旨? 安公公再次提醒道:“长公主殿下,该接旨了。” 皇宫上方忽地飞过一群鸟,叽叽喳喳的吵嚷着,平添了几分浮躁。 就在这时,随着“扑通”一声响,楚月直直的朝前栽了下去。 胡嬷嬷大惊,赶忙上前扶起她,楚月的前额撞破了,鲜红的血流了下来。 “快来人啊!”胡嬷嬷大叫道。 安公公一时也慌了神儿,“这……” 胡嬷嬷赶忙示意仁玉递了个红包给安公公,又道:“安公公,长公主殿下晕过去了,您看要不先给长公主殿下疗伤?” 安公公看看楚月紧闭的双眼,暂时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那咱家就先回去跟皇上禀报一声。” 长乐宫的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楚月抬回厢房,不多会儿,赵宁派的太医就到了,检查过后说是情绪激动造成的暂时性晕厥,须得静养几日,仁玉又给太医包了红包,将人送了出去。 就在这一天,袁子骞也得到了圣旨,还是没下衙的时候,有大太监直接到翰林院来读的圣旨,这在朝中可不多见,却也足见皇上对他的器重。 大太监走后,翰林院里的众人便前簇后拥着袁子骞,定要这位准驸马请吃饭,袁子骞拗不过众人,到醉仙居摆了几桌。 京城的楚府,楚林之下衙后回到家中,今日正好楚明轩也放假回了家中,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坐在一起吃饭,狗蛋也上了桌,坐在谢氏身旁。 楚林之吃着吃着便对王氏说道:“上回你不是说长公主殿下将你送出去的布匹,又退了换成银两退回来了吗?” 王氏点点头,“是,怎么了?” “皇上给长公主殿下赐婚了。” 楚明轩嘴里包着一口饭,吃惊的问道:“皇上给长公主殿下赐婚了?给谁?”靖王殿下不是还在云南吗?这当事人都不在就赐婚,不太合适吧? 谢氏看了他一眼,表情复杂。 楚林之皱着眉,“先把嘴里的饭吃了再说话。” 楚明轩点点头,正要嚼一嚼那口饭吞下去,便听楚林之说道:“赐婚的是惠贵妃的亲弟弟,现任翰林院编修袁翰林。” 楚明轩一口饭喷了出来,“什么?”他大声的问道。 那口饭射程极广,几乎整桌的菜都遭了秧。 楚林之重重的将筷子往桌上一放,“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许是俩人的声音太大,剑拔弩张的氛围将狗蛋吓了一跳,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谢氏赶忙抱住他,“狗蛋不哭,狗蛋不哭。” 楚明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迎接着家里众人喷火般的视线,他脑子一热,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将长公主殿下便是他大妹的事实说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许是喉咙里还卡了几颗饭,又剧烈咳嗽起来,王氏赶忙上前给他拍背,“行了行了,一人少说两句。” 狗蛋还在哇哇大哭,谢氏垂着眉,低声说了句“公公婆婆,媳妇先带狗蛋下去。”便抱着狗蛋回了厢房。 楚林之心中的火还在烧,“怎么?你对皇上的赐婚有意见?” 楚明轩喝了口水,这才感觉好些了,他当然有意见,大妹应当是嫁给靖王殿下的,怎么会要嫁给袁翰林,他不是不知道袁翰林,对他们这些读书人来说,袁翰林的大名那是如雷贯耳,妥妥的神童,虽说现在只是一名翰林院编修,但未来的前程造化绝对是不可估量的。 但是他怎么能说这些呢? 他挠挠头,“孩儿就是有些惊讶。” “你惊讶什么?”楚林之没好气道:“长公主殿下和袁翰林,你认识吗?哪怕其中一位,你认识吗?” 楚明轩飞快想着该如何将这件事圆过去,楚林之在凳子上坐着,横眉竖眼的瞪着他,太没礼数了,简直是太没礼数了,一岁多的孙儿狗蛋都比这个儿子强! 就在这时,谢氏竟又折返了回来,狗蛋没有在她身边,楚明轩有些讶异,正想问她两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到谢氏走到楚林之和王氏跟前跪下,“公公、婆婆,媳妇谢谢您二老一直以来的照拂,日后定会日日为您二老祈福,望您二老万事顺意、长命百岁。” 楚林之和王氏面面相觑,这小夫妻俩今日是怎么回事? 王氏赶忙上前要扶起谢氏,谢氏却执意不肯起,“媳妇心意已定,请公公婆婆见证,请相公今日就为奴家写一封休书,奴家今日就回娘家去。”说罢便对着楚林之和王氏深深作了一揖。 别说楚林之和王氏,连楚明轩此刻都是目瞪口呆,他匆忙走上前,“娘子,你是什么意思?” 第246章 解密 谢氏双眼目不斜视,连看都不看楚明轩一眼。 楚林之和王氏被震惊了,王氏赶忙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这才走到谢氏身边,将她扶到凳子上坐下,急切的问道:“好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轩儿欺负你了?” 谢氏坐在凳子上,先还堵着气,不肯说话。 楚林之蹙着眉,也问道:“好孩子,是不是轩儿欺负你了?若是轩儿欺负你,我帮你出气。”他心里有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冒了起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是考了名举人,连份正经事儿都还没有,就敢欺负媳妇儿,这是要上天了不成? 谢氏听着公公婆婆的话,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两滴,落在地面上,很快就浸湿了一大块地砖。 楚明轩一头雾水,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娘子要他写休书?又要写休书?他欺负娘子了?他何时欺负娘子了? 他忽地想起上回元宵节的时候谢氏闹的那一出,难道说,当时那件事还没有解决? 楚明轩彻底无语了,她不是说狗蛋哭了,他又不在家,因此有些烦躁吗?他后来不是带她去散心了吗?散心的时候她不是好好的么,这才几天,怎么又来了? 谢氏抽抽搭搭的,好一会儿才终于说出一句话,“相公同长公主殿下,有些龃龉。” 她脸皮薄,没法再多说下去,然而这已经够了,楚林之扬起手,上前就给了楚明轩一个大耳刮子,怪不得楚明轩听到赐婚这么惊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真是个混账,书都读到浆糊里去了,那长公主殿下是能随便招惹的吗?那是金枝玉叶,他一个已经成了亲的男子莫非还想尚长公主不成?把谢氏和狗蛋往哪里摆? 谢氏知书识礼、孝顺公婆,又生了他的宝贝孙子狗蛋,在楚林之看来,已经是十分满意,就等着他们二人再多生几个孙儿,谁知这个混账竟然去招惹长公主殿下。 王氏听了谢氏的话也彻底愣住了,她痛心疾首的看向楚明轩,轩儿啊,你怎么能做这样的糊涂事啊! 楚明轩被这一个大耳刮子抽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捂着肿起来的脸颊,眼前似乎还有星星在晃动,他看了眼谢氏,又看了眼在一旁抹泪的王氏,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父亲,孩儿没有…” “那就是说你媳妇儿冤枉你了?”楚林之狠狠的责问道:“还学会撒谎骗人了!”说着站起身扬起手,第二个大耳刮子眼看着就要落到楚明轩脸上。 楚明轩慌忙捂着脸避开,“父亲,此事有内情,您容孩儿慢慢说。” 楚林之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王氏一听到有内情,赶忙问道:“什么内情?” 楚明轩吞了口口水,又环视了一遍四周,谢氏此时也望向了他,楚明轩这才说道:“孩儿同长公主殿下确实没有私情,讶异是因为长公主殿下原是同靖王殿下有些瓜葛,此事孩儿也是偶然得知的,但孩儿同靖王殿下毕竟有些交情,因此听闻此事时便惊讶了些。” 楚林之狐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番说辞的真实性有几何。 楚明轩舔舔嘴唇,“孩儿句句实言。” 谢氏却看不懂了,怎么又扯出一个靖王殿下来?那元宵节的时候赏花灯、放小船的时候怎么没见到靖王殿下?明明是他跟长公主殿下一起,还笑成了一朵花。 这一刻,楚明轩在她眼里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原先那么老实敦厚的人,怎么竟成了现在这样,她心里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楚明轩又瞟了眼谢氏,见她仍然怒气冲冠的样子,他走上前去,又解释了一遍,“娘子,你相信我,我同长公主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谢氏再也忍不住,“元宵节的时候,同她一道放花灯、放小船的不是你吗?她还要送文房四宝给你,还让我转交给你,楚致远,你不要欺人太甚!”说着她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实锤了,简直把楚明轩捶得死死的。 楚明轩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 可还没等到谢氏回答他这个问题,楚林之的第二个巴掌已经应声而至。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久久回响在房中。 楚明轩捂着另一侧高高肿起来的脸颊,彻底泄了气,他颓然的伫立在原地,眼前是横眉冷对的父亲,默默垂泪的母亲和悲痛欲绝的娘子,大妹的事,他原想保密的,等靖王殿下回来,他问过几时合适了再告诉大家,但现在这个样子,想瞒也瞒不住了。 “父亲、母亲、娘子,”他缓缓开了口,“事情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楚林之气得要冒烟了,“你还想狡辩吗?” 王氏皱着眉,“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楚明轩迅速组织着话语。 楚林之催促道:“快说啊!” 楚明轩咳了两声,这才道:“好,我说了,你们别太惊讶,事情就是,大妹没死。” 房内一下子安静了,落针可闻。 几人讶异的看着他。 还是王氏最先反应过来,“轩儿,你说什么?” “娘,大妹没死。”楚明轩又说了一遍。 王氏不敢置信的掩着嘴,“你大妹?玥儿?玥儿没死?” 楚明轩重重的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王氏嘴里说着这话,心中却升腾起一股大大的希望。 楚林之斥道:“你说的什么话!”玥儿是他看着下葬的,这还有错?但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他问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丝的疑惑,又有一丝丝的期望。 谢氏没有作声,先前发生的种种在她脑海中一一划过,探楚姑娘的墓地、在大昭明寺偶遇长公主殿下、元宵节的时候楚明轩猜的灯谜谜底——思妹,再到长公主殿下想给楚明轩送文房四宝,她深深皱起了眉。 “父亲、母亲,我没骗你们,大妹的身体虽然死了,但她的魂魄被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青天白日的,你信口开河说些什么!”楚林之斥道。 王氏却拦着他,“你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大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王氏只觉得他这番话太过匪夷所思,“这,这怎么可能呢?” 但转念一想,又问出口,“玥儿变成了谁?” 楚明轩却卖了个关子,“您说呢?” 王氏怔愣的看着他,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楚林之沉默了,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他素来是不信的,但是此刻,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倘若这样的事是真的,又真的在玥儿身上发生了呢? 谢氏锁紧了眉,慢慢说出了口,“难道说,楚姐姐变成了长公主殿下?” 第247章 逃跑 楚明轩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娘子说的没错。”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五六秒后,王氏忽地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道:“怪不得、怪不得,上回在大昭明寺,她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我还奇怪这是哪家的小姐,明明穿着绫罗绸缎,行为却如此怪异,怪不得她那么想接近狗蛋,还想给他买吃食,怪不得她要将布匹给退了,把银两送回来,原来她是玥儿啊!她是我的玥儿啊!” 没有问为什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没有问为什么楚月会成了长公主,王氏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楚林之看着悲恸的王氏,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他努力平抑着情绪,“轩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明轩便将之前的一系列事情说了出来,从谢世子说漏嘴开始,到他去找靖王殿下求证,靖王殿下告诉他大妹没死,但却没说大妹现在在哪儿,只说是换了个身份,后来他便有种种猜想,再到后面他想法子去诈了诈谢世子,才最终得知原来大妹不是简单的换个身份,而是彻底成了另外一个人,成了宫中的长公主殿下。 王氏一边抹泪一边听着这个故事,待到楚明轩话音落下,她又忍不住叹道:“我的孩儿哟,明明母亲就在身边,你却不能与母亲相认,都是母亲的错,都是母亲的错。” 她怨念自己怎么没有早一些认出来长公主殿下就是她的玥儿,倘若她早些认出玥儿来,玥儿也不至于这样迂回的想种种法子来接近他们,一想到她当初冷冷的对长公主说的话,她便心疼不已。 “娘,”楚明轩将语气放得又轻又缓,“靖王殿下说,现在还不是与大妹相认的好时机,想必大妹也是知道的,因此上回元宵节我与她见那一面,她也不敢大大方方的同我相认,我想,既然如此,我们也先一同守好这个秘密,看看到时靖王殿下回来了再怎么说吧。” 这时楚林之终于发话了,“你说靖王殿下同玥儿有些瓜葛?” 楚明轩没法,只得将赵衍说的话说了出来,“靖王殿下说他现在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将大妹取回王府做王妃。” “但是皇上已经给长公主殿下赐婚了,今日便是部里得了旨意要操办此事,不出意外,数月后长公主殿下就要嫁给袁翰林了。” 房间里的众人第三次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在心里琢磨着什么,没有人再言语。 长乐宫。 一直到亥时,楚月都还没醒过来,胡嬷嬷担心她会不会有什么事,又去请太医来瞧瞧,太医来了,可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叮嘱继续卧床静养。 胡嬷嬷封了红包,又让宫里的众侍女们下去休息了,她自己在楚月床前守着。 到了午夜,胡嬷嬷终于也坚持不住,趴在楚月床边睡着了,楚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胡嬷嬷匀净的呼吸声传来,楚月才心下微安,又等了一刻钟,胡嬷嬷睡熟了,她才睁开了眼。 她悄悄的爬起来,像猫儿一般,轻手轻脚的溜下床,无声的走到床尾,她探出手,在床下的地上摸了摸,打开了一块砖,她从砖下拿出一套夜行衣和一个小包袱,又小心翼翼的将那块砖放回原处,直到确认严丝合缝的合好了才作罢。 接着她利落的换上夜行衣又背上小包袱,这才极其小心的走到窗边,窗棂已经半开,她蹑手蹑脚的爬上窗户,跳了出去,又小心的将窗户合拢了些。她顺着墙根,隐在黑暗中,往膳房方向摸去。 待到走到膳房外面的那棵芭蕉树下,果然转出一个人,那人正是桑枝,她蒙着面,看到楚月来了,俩人相互点了个头,没有言语。 午夜的后宫,虽说有人值守,但值守的人并不多,桑枝显然已经摸清了侍卫们值守的时间安排,她带着楚月,时走时躲,半点没让人发现,一刻钟后俩人到了一处宫墙。 “您真的走了?”桑枝问了一句。 “嗯。”楚月坚定的答道,她回身看了一眼,静谧的夜空笼罩下,偌大的皇宫像一只沉睡的野兽,不知何时就会苏醒将她吞噬,她半刻也不能再在这里多呆。 桑枝点点头,屏息听了会儿宫墙内外的动静,接着携着楚月一个腾跃,便翻出了皇宫。 第二日清晨,胡嬷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床上好像空荡荡的,似乎没有人,她一个激灵睁大双眼,床上果然没有人,被褥还是好好放着的,但是被褥下哪还又长公主殿下的影子。 她赶忙叫了侍女们,宿在外间的两名侍女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嬷嬷,怎么了?” “长公主殿下呢?你们见到长公主殿下了吗?” 俩人登时清醒过来,众人在长乐宫里找了一圈,都没找见楚月的身影,这才知道事态严重了,长公主殿下失踪了。 一刻钟后,长乐宫众人聚齐在院中,皇上也来了,跟着他来的还有御林军,大约二十人的一队御林军将长乐宫包围了起来,领头的是御林军首领张达。 赵宁紧锁着眉头,问是怎么回事。 胡嬷嬷便将昨晚的事情一一道来,说是长公主殿下晕厥,一直不醒,自己担心便睡在她榻边,谁知睡醒后长公主殿下便不见了。 “晚上有什么动静吗?”赵宁问道。 胡嬷嬷仔细思考了一番,“没有。” “人都清点过了吗?”赵宁又问在一旁清点长乐宫人数的安公公。 “都清点过了,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安公公答道。 “搜。”赵宁下令道。 御林军统帅张达得了令,带着御林军就开始搜长乐宫。 院子里的众人吓得瑟瑟发抖,御林军是皇上的禁卫军,虽说平时也曾见过,但总归不曾直接来插手后宫的事情,如今见到那御林军们挎着大刀、气势汹汹的样子,大家还是免不了腿肚子发抖。 本来以为昨天的赐婚皆大欢喜,会是好事的开头,孰知竟会变成现在这样。 御林军将长乐宫翻了个遍,自然没有找到楚月,张达带着人又将各处细细检视了一遍,却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长公主殿下凭空消失了。 赵宁沉着眸子,“将长乐宫封锁了,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叫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查昨晚皇宫附近有没有异动,这几日出城之人要严查,若是有人见到长公主殿下,随时上报,叫裴指挥使过来见我。” 随后他看向站在院子中的长乐宫众人,沉声道:“你们中,可有知情者?” 所有人都低着头站着,一动不动。 仁玉和桑枝站在人群中,赵宁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个人身上,他的眼神如鹰隼一般,盯得人背脊发凉。 第248章 搜府 众人找得焦头烂额的楚月,此刻正在与楚府一墙之隔的那个别院里坐着,她身旁是三年未见的采荷,从昨晚桑枝将楚月送过来,楚月跟采荷相认后,俩人便一直在说话。 原先的小姐变成了长公主殿下,这个认知将采荷震惊了,她盯着楚月看了许久,直到楚月说起她以前夸裴茗烟长得好看,采荷这才不好意思的相信眼前这位长公主殿下确实是她的小姐。 “原来裴指挥使说的是真的。”她喃喃道。 “裴指挥使说什么了?”楚月问道。 “他让奴婢不要担心,说您过得很好。”原先她以为裴指挥使在诓她,谁知道裴指挥使说的是真话,小姐真的没死,还真的过得很好。 “你去找了裴指挥使?” 采荷便将她如何去找裴茗烟,又如何被裴茗烟掳到京郊的小院子,以及后面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说到在小院子里的情景时,她三言两语的便带过了,期间还偷偷看了眼楚月,颇有些心虚。 楚月的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待到采荷说完,楚月问道:“在小院里对你发射飞镖的是皇上?” 说起这个,采荷还心有戚戚焉,“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听裴指挥使是这么叫的。” 楚月深深蹙起了眉,“他为何要杀你?” 采荷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又想起裴茗烟说她是他相中的女人,不觉红了脸,思索了片刻,才道:“许是奴婢认出他便是数年前,行宫大火的时候救了您,砍断黑衣人手臂的蒙面人。” 她此言一出,楚月便沉默了。 因为采荷认出了皇上是以前救她的人,皇上便要杀了采荷,他早不杀晚不杀,却在采荷认出来时才杀,也就是说不管是她,还是皇上,过去的经历都是秘不可宣的秘密。 她原本还存了一丝侥幸的,想着虽然自己醒过来后就没了原先的记忆,但这件事可能不是人为的,毕竟清除记忆又是一件多么奇怪而匪夷所思的事,她曾想过或许她只是魂魄穿到另一具身体里,因此造成了失忆。 但现在事情已经显而易见,皇上不想让任何人知晓过去的事,因此她的失忆十之八九是人为的,而这样做的人,极大的可能就是皇上。 她只觉得背脊发凉,还好没有贸贸然跟哥哥相认,不然哥哥岂不是要遭殃? 许是这些年来,赵宁对她太好了,让她即便知道是赵宁换了她的身份,却也不敢去深思去质疑。 直到太阳升上枝头,明晃晃的阳光射进窗棂,楚月才惊觉已经和采荷说了这么久的话了,她一夜没睡,到了这一刻竟然也一点儿都不觉得困。 就在这时,一墙之隔的楚府突然传来很大的吵杂喧闹声,楚月起了疑心,遣了别院的一名小厮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厮悄悄过去查探,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甫一回来便道:“来了很多锦衣卫搜楚府。” “锦衣卫搜楚府?为何?”楚月眉心一跳。 “说是他们涉嫌窝藏犯人。” 楚月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搜完了吗?” “搜完了,好像没找到人,因此抓了人走。”那小厮道。 楚月忙问,“抓了谁?” “楚府的大少奶奶。” 此时的楚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楚林之上衙了,楚明轩去了国子监,其他几位老爷都出了门,家里只有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在,一听说锦衣卫来抓人了,几位太太都吓得在自己的厢房里不敢出来。 裴茗烟立在锦衣卫最前面,身后跟了逾五十名锦衣卫,“搜。”他喊道,话音刚落,锦衣卫们便往楚府里面去了,楚府的管家和家丁想去拦,但怎么拦的住? 锦衣卫所到之处,把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都翻了一遍,也不管是不是女眷的住处,合不合适,整个楚府,被翻了个底朝天。 老太太听说锦衣卫来搜府,由王氏扶着,拄着拐颤巍巍的到了前厅,裴茗烟坐在凳子上,见到老太太来了,站起身行了个礼。 老太太悲愤交加,“不知您是?” “老太太,在下锦衣卫指挥使裴指挥使。” “裴指挥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整个楚府如今一片狼藉,到处是摔到的花架,砸在地上花瓶碎片,花瓶的水、砚台的墨,流了一地,家中的几个小婴孩见到挎着大刀,一身飞鱼服,凶神恶煞的锦衣卫们,吓得直哭,混合着家具摔碎的声音,锦衣卫呵斥的声音,整个楚府,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裴茗烟倒是很淡定,“老太太,在下奉皇上之命搜查楚府。” “为何?” “你们涉嫌隐匿犯人。” 老太太还想多问,但裴茗烟一个字都不肯再说了,半个时辰后,整个楚府都被翻了一遍,锦衣卫们来到裴茗烟跟前,“裴指挥使,没有找到。”他们汇报道。 裴茗烟沉了眸子,“那就去把大少奶奶谢氏抓回衙门去。” 老太太一听这话,急火攻心,“各位大人,不知谢氏犯了什么事?” 裴茗烟不想多话,他拿出一张驾贴,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抓楚府的大少奶奶谢氏回锦衣卫衙门审问。 驾贴是皇上颁布的敕令,王氏虽第一次见,但看到上面明晃晃的玉玺印,她的心凉了半截,“大人,怕是有什么误会?” “对不住了。”裴茗烟说完这话便带着锦衣卫们直接往后院去了。 谢氏在厢房里坐着,方才锦衣卫们已经来过,将她的院子彻底搜了一遍,如今所有物什全部杂七杂八的到处散着,她抱着狗蛋,刚刚锦衣卫们突然闯进来,把狗蛋吓坏了,现在还在哇哇大哭,她小声的哄着他。 如今听见外面再次传来的嘈杂声,谢氏眉头一皱,果断让婆子抱了狗蛋先到旁边的耳房躲一躲,狗蛋眨巴着眼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抱开了,几秒钟后,锦衣卫们便闯了进来。 “你便是楚大少奶奶谢氏?”裴茗烟问道。 “正是。” “带走。” “青天白日的,你们有何理由拿人?”谢氏大声质问道。 裴茗烟没有多话,两名锦衣卫上前,绑了谢氏的手就拉了她走。 王氏和老太太赶了过来,走到半路见到谢氏被绑着手拖着走,老太太眼前一黑,软绵绵的便要栽倒下去。 谢氏大叫了一声,“祖母。” 王氏赶忙扶住老太太,旁边的丫鬟婆子们急忙托着老太太。 锦衣卫们没有再做停留,拉着谢氏就出了楚府。 第249章 审讯 谢氏进了锦衣卫衙门,短短数日,她已经是第二次进锦衣卫衙门了,上一回她是探监,这一回她成了疑犯。 谢氏心中七上八下,犯人们见来了名女疑犯,来了劲儿,调戏之声不绝于耳,谢氏被绑了手,将那些污言秽语都抛在脑后。 但耳边又传来哀嚎声,便像是上次听到的那样,可怖的场景又在谢氏脑中浮现出来,她每走一步便像灌了铅似的。 她定定神,知道进了锦衣卫衙门便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她努力回想今早锦衣卫搜府时候的表现,他们没有说要搜什么,但她瞧着那阵势像是在寻什么人。 她知道以公公和楚明轩这种刚正不阿的性子,是绝无可能藏匿犯人的,那是怎么回事? 而且现下还将她抓了来,她一个后宅妇人,有什么值得审的,难道,是跟昨晚楚明轩说的那件事有关?跟楚姐姐也就是现在的长公主殿下有关? 昨晚在把大家震惊了一通后,楚明轩因为今日还要上课,便去了国子监,谢氏回了房,细细将所有事情好好想了一遍,想到楚月看狗蛋时的神情,想到楚月同楚明轩一起时的表现,是啊,楚姐姐那哪是爱慕,分明就是姑姑看侄子,大妹看哥哥,她真是关心则乱、胡思乱想了。 一想到楚姐姐没死,她便激动得不得了,一晚上辗转反侧,也不知道何时能与楚姐姐相认,她有好多好多话相对楚姐姐说。 锦衣卫们将她架进了一间牢房后便走了,裴茗烟留了下来。 谢氏进来的时候便观察了一下,关她的牢房距离谢临的牢房很远,裴茗烟踱了几步,开了口,“说吧,你跟长公主殿下是什么关系?” 谢氏心中咯噔一下,事情果然跟楚姐姐有关。 若是裴茗烟前一日问她这个问题,谢氏肯定竹筒倒绿豆子般将见过长公主殿下的一系列事情通通说一遍,但是今日,在她知道原来长公主殿下便是她亲爱的楚姐姐后,她又怎么可能吐露哪怕一句真话呢? 她不动声色的道:“请问您是?” “锦衣卫裴指挥使。” “裴指挥使,不知您为何这样问,奴家跟长公主殿下没什么关系。” 裴茗烟嗤笑了一声,“谢氏,你上回来锦衣卫衙门是什么时候?就是不久前吧,你那时是怎么进来的?” 谢氏心中警铃大作,那次是楚姐姐安排她进来的,看裴指挥使这架势,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说啊。”裴茗烟催促道,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把钳子,拿在手里把玩。 谢氏瞥了一眼那把钳子,只觉得浑身开始不自觉的抖起来,上次来锦衣卫衙门时见到的场景又开始在她脑海中回荡,血淋淋的指甲盖儿被扔在地上,凄厉的叫喊声萦绕在牢房上空,一想到这些,谢氏上下牙齿都开始打颤儿。 “想起来了吗?”裴茗烟漫不经心的问道。 别院里的楚月,此刻也慌了神儿。 昨晚的逃跑方案是她早先便跟桑枝和仁玉一起制订好的,就怕有一日有什么突发状况,皇宫不再安全,需要另寻别处安身,因此桑枝悄悄给她备了夜行衣,仁玉则趁着值夜的时间,在她的床下挖空了一块砖用来放东西。 昨日她倒下去前,悄悄对桑枝比了手势,也就是她们原就定好的逃跑暗号,上回楚月跟赵衍在奉福寺相见时,胡嬷嬷弄回来给那两名侍卫的助眠药,楚月偷偷留了一些,昨晚晚膳的时候,桑枝悄悄加了一点在大家的饭菜里,因此,一个晚上,长乐宫的众人都在酣睡中,没有人发现异样。 这一套计划是楚月跟桑枝和仁玉反复商量过的,尤其是在发生了白家老宅的事情后,她们行事便尤为小心。 然而,楚月料想不到的是,自己倒是逃脱了,锦衣卫却去了楚府搜府。 她思来想去,都觉得此事很可能与自己有关,她前脚逃离皇宫,锦衣卫后脚就到了楚府寻人,还抓走了谢氏,谢氏不久前才同自己见过面,虽然是在南安寺的秘密见面,她随身也只带了仁玉,但在那之前,自己安排她去过锦衣卫衙门探监,锦衣卫顺着这条线,极有可能查到谢氏身上,因此独独带走了她。 楚月心神不定的坐在桌旁,她想遣人去楚府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却又不知道派谁去好。 以防皇上盘查,桑枝将她送回别院后,立马又回了皇宫,此时,桑枝和仁玉都在宫里,阿衍又去了云南,别院这里只有一名管家和一名小厮,显然也是不会武功的,楚月身边只有采荷,然而采荷先前露面后险些被皇上杀了,因此现在楚月真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惆怅极了。 袁子骞前一晚被同僚们灌了许多酒,饶是他酒量不错,第二日起来后也有些头疼,阿兴询问他今日是不是告假,他摆摆手,更衣后还是去上朝了。 下朝后,赵宁留了他下来。 “长公主殿下失踪了。”赵宁直截了当的说道,“宫里都找过了,现在锦衣卫还在找。” “皇上,是有人掳走了她吗?”袁子骞急急问道。 赵宁思索了片刻,才道:“应该是有内应协助她逃了。” 袁子骞的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而又晦涩。 “此事目前知之者甚少,朕许你五日假期,倘若你有办法,便去寻一寻她吧。” 袁子骞应了声“是。”退了出来。 锦衣卫衙门里,谢氏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裴茗烟将钳子靠近她的手,用钳子在她手背上敲了敲,“想起来了吗?” 谢氏扑簌簌抖起来,她强自镇定的问道:“裴指挥使,不知道您问这些做什么?是长公主殿下怎么了吗?” 昨日相公说,楚姐姐的身份不能暴露,难道说,锦衣卫发现他们知晓楚姐姐的身份了,要将他们灭口?倘若真是这样,她要是承认了认识楚姐姐,楚府不就要遭殃了?她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 裴茗烟挑了挑唇,“在锦衣卫衙门里,只有我问你答的份儿,你明白吗?”说着便逮起她的一个手指,作势就要将那钳子往她指甲盖上夹。 谢氏吓得大叫起来,“救命啊—” 裴茗烟冷笑一声,“说不说?”说话间钳子已经夹住了谢氏右手食指的顶部,他握紧钳子,眼看着就要将那个指甲盖儿拽下来了。 谢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铁栏外一道声音响起,“裴指挥使。” 第250章 惆怅 来人正是袁子骞。 裴茗烟停下手中的动作,收了钳子,走到牢房外,向袁子骞行礼,“袁翰林。” 谢氏竖起耳朵听着俩人的话,原来这位就是皇上为楚姐姐指婚的袁翰林。 袁子骞跟裴茗烟说了几句,裴茗烟便先下去了,袁子骞来到谢氏跟前,默不作声的将她手上的绑绳拆了。 谢氏的手被绑了很长时间,手腕早就酸疼得不行,她揉着手腕,袁子骞见状便对外面喊了一声,“阿兴。” 阿兴进来,袁子骞看了眼谢氏的手腕,阿兴便又出去了。 谢氏背脊挺直的站着,看着一旁不说话。 袁子骞也不说话。 少倾,阿兴回来了,手上拿着一盒药膏,他恭恭敬敬的将药膏递给谢氏,“谢大少奶奶,这是活血通络的药膏,您擦点儿吧。” 谢氏看看阿兴,又看看袁子骞,站着不动。 袁子骞便对阿兴挥了挥手,阿兴将药膏放在一旁的草垫上,退了出去。 谢氏不知道袁子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才裴指挥使意欲拔她指甲盖儿的事还让她心有余悸,此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袁子骞背着手,踱到牢房一侧的小窗边,伫立了许久,才淡淡的说道:“长公主殿下不见了。” 谢氏惊讶极了,“什么?” 袁子骞转过身,“昨日皇上为她和我赐婚,她大抵是不想嫁给我。” 他面色沉郁,谢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早前来锦衣卫衙门探访过谢世子,是长公主殿下帮你安排的,因此我就想问问你,是否知晓她去了哪儿?” 他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谢氏一时反应不过来,楚姐姐失踪了?楚姐姐要逃婚? 她上下打量了几眼袁子骞,袁子骞穿着一身月牙白直襟长褂,长身玉立。 袁子骞的大名她早有耳闻,成亲前,她随父亲云游四海的时候,就听说过袁子骞的许多轶事,听说江南不少大家贵族的小姐想嫁他,媒婆红娘差点儿将袁府门槛踩烂,但袁子骞一直不娶妻,后来甚至躲了起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在她还是谢九姑娘的时候,每每听到这些事儿,也会好奇那袁子骞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待到她成亲后,又总是听楚明轩说起袁子骞,楚明轩平素在国子监里,夫子经常对他们提起这位神童,说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三岁能赋诗,五岁便能作文章,倘若不是他自己没去参加殿试,否则极有可能连中三元。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有着许多传说的人物。 但现在,这个传说中高高在上的人物就在她跟前,气馁的对她说长公主殿下逃了,因为不想跟他成亲,她不知怎么,就生出一点恻隐之心来,看来,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即便是这样的天之骄子,也有惆怅的时候。 她想了想,说道:“袁翰林,我同长公主殿下也只有过一面之缘,因此并不知晓她去了哪儿?” “你何时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袁子骞问道。 谢氏知晓这个问题是避不开的,便将在大昭明寺遇见前去礼佛的长公主殿下,后来狗蛋不小心扯坏了长公主殿下的裙子一一道来,说是她们想赔裙子,这才知晓原来遇见的竟是长公主殿下。 谢氏一边说一边又将故事改了改,说是她发现遇见的是长公主殿下后,便想到还在锦衣卫衙门里的堂哥谢世子,她十分想去看望一下谢世子,便求长公主殿下帮忙,长公主殿下心地仁厚,帮了她这个忙。 袁子骞默默的听着她这个话,“如此说来,你同长公主殿下并没有什么交情?” 谢氏干巴巴的答道:“奴家怎会跟长公主殿下有什么交情。” 袁子骞想了一会儿,便道:“既如此,我去同裴指挥使说一说。” 说罢,便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便有锦衣卫过来,将谢氏带了出去,谢氏回到楚府的时候,已经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楚明轩已经从国子监赶回来了,楚林之也在家,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见到谢氏回来,楚明轩立时冲过来,忙不迭的问道:“娘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谢氏摇摇头,“相公,我没事。” 楚明轩小心翼翼的牵着谢氏到了正堂,老太太、楚林之、王氏都在里面坐着,见谢氏好端端的回来了,老太太唤了一声,“我的孙儿哟,”拄着拐就要起身过来。 王氏忙扶住了她。 谢氏也快走两步,扶着老太太,“祖母,我没事,好着呢。” 她被抓走的时候,老太太晕倒了,因此她在锦衣卫衙门里的时候,心里担心得不得了,生怕老太太出什么事。 老太太仔细看了她几眼,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家人围坐下来,谢氏遣了丫鬟婆子们下去,这才将在锦衣卫衙门里的事大略说了说,因着有老太太在,她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扯出楚姐姐变成长公主殿下的事来,毕竟老太太还不知晓此事。 楚林之和王氏倒是对视了几眼,玥儿逃婚了?玥儿不想嫁给袁翰林?难道说玥儿果真同靖王殿下才是一对? 王氏不免忧心忡忡起来,玥儿会逃到哪儿去?她有落脚处吗?有没有什么危险? 待到说完这件事,大家哄着老太太先去歇息了,只有楚林之、王氏、楚明轩和谢氏四人在时,楚林之才急急问楚明轩道:“你大妹会去哪儿?你可知道?” 楚明轩仔仔细细将与楚月相认以来的事情想了一遍,也不知道她会去哪儿,他摇摇头。 “她会不会去靖王府?”王氏问道。 楚明轩想了想,“不知道。” “你能不能去问问?”楚林之问道。 楚明轩皱着眉道:“靖王殿下率兵出征了,不在府上,而且倘若贸贸然去问,孩儿担心会将锦衣卫的视线又引向靖王府。” 众人没了辙,王氏又开始默默垂泪。 谢氏想了想,“父亲,媳妇原先同长公主殿下在南安寺见过面,不知道她会不会去那儿。” 王氏听闻此言,便道:“相公,我这就去南安寺看看。” 楚林之拉着她,“不必了,我有一位老友在靖王仗下做幕僚,我先去探探他是否也去了云南,再看看能不能问到点什么消息,至于南安寺,我看看寻个人去打探打探,近期你们都不要出面,轩儿还是回国子监去,万万不可让锦衣卫瞧出什么端倪来。” 其他三人点头应是。 屋顶上,一个人影听他说完这话,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第251章 惊雷 楚府后面的别院里,楚月担心了一整天,她数次想出门去探探动静,都被采荷拦了下来,“小姐,您不能出去,被捉住就完了。” 她一想到当初皇上扔她飞镖的情景便瑟瑟发抖,说什么都不让楚月出去。 楚月只得让别院的小厮一直盯着楚府的动静,终于在晚上得知谢氏回来了,那小厮说看到楚大少奶奶自己进的门,看上去不像有伤,楚月心中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虽然跟楚府只有一墙之隔,但是这一道墙,便将她跟家人生生分在了两处,她多想到墙那边去看看。 采荷陪在她身边,见她神色落寞,便道:“小姐,不是说大少奶奶已经回来了,没事了。” 楚月牵了牵唇角,“是啊,没事了。” 第二日,一个惊雷在朝堂上炸开。 云南全境沦陷,靖王带的五千精兵全数覆没,兵部已经在湖广调了十个卫所,前往增援,原先的骠骑大将军李将军率五万精兵前往镇压。 楚林之听闻这个消息,瞠目结舌,下了朝便急急去寻在靖王府做幕僚的那位老友,这才得知那老友也随同靖王一道去了云南。 他彻底急了起来,玥儿逃婚为的是靖王,如今靖王生死未卜,还下落不明,那玥儿会去哪儿?他只恨当初玥儿在府里时怎么没多问问她平素会去哪儿。 那时也是事务繁多,他记得有几回玥儿主动想来找他说话来着的,便是前朝太子薨逝的时候,当时他还是礼部郎中,为了准备丧仪一事,每日忙得像陀螺一般,便敷衍了玥儿几句,说是得空再同她细说。 然后这一等,玥儿就失踪了,从此再没有回来。 他心绪烦闷,想了想,还是叫了小厮往南安寺方向去了。 到了南安寺附近,他让小厮去找了名卖油饼的小贩,给了他些钱,让他去寺里问问这两日有没有女子前来投宿,小贩狐疑的看着他,“那女子是你什么人?” 楚林之尴尬的笑笑,“是小女,同我起了些争执,一时气不过,便出了府。” 小贩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进了寺。 不多会儿,小贩出来了,寺里的知客僧说近日都没有女子前来投宿。 楚明轩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准备回府,刚走没几步,却迎面遇到了裴茗烟。 “楚侍郎。”裴茗烟行着礼。 楚林之有片刻的慌乱,怎么会在这儿遇到锦衣卫指挥使?他佯装淡定的拱手说道:“裴指挥使。” “楚侍郎来这里上香吗?”裴茗烟又道。 楚林之点点头,“是。” “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早上还要上朝,不知楚侍郎如此急急忙忙赶到南安寺,是要做什么?楚夫人怎么没有一道前来?” 楚林之额上渗出了汗,他活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被锦衣卫审问,他的舌头似乎打了结,支支吾吾说不话来,“谢谢裴指挥使关心,本来应该前两日来上香的,有事耽搁了,所以今日下朝便赶了过来。” “哦,是吗?”裴茗烟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倒是有点好奇楚侍郎为何来南安寺上香,这里离楚府又远香火又不鼎盛,为何选了这样一座小寺?” 他阴郁的目光逼得楚林之后退了两步,“呵呵,裴指挥使,鄙人喜静。” 裴茗烟点点头,“原来如此。” 眼见裴茗烟不再问话,楚林之便准备告退,谁知便有锦衣卫从南安寺走出来,“裴指挥使,知客僧说方才有人在打听这两日有没有女子前来投宿。” 楚林之怔住了,他急急的跟裴茗烟行了礼转身就要告退。 裴茗烟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楚侍郎急什么呢?” 楚林之脚步停滞了。 这是便听到后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你们别拉着我,是我去问的,我也是帮别人问的。” 楚林之回过身,便见到锦衣卫携着那位帮他们问话的小贩,小贩也看到了楚林之,伸手一指,“喏,就是他。” 楚林之瞬间石化。 别院里,楚月身前站着金蝉,金蝉简洁的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你是王爷派到柳太师府的女侍卫?同样在太师府的还有位裴侍卫?” 金蝉点了点头。 楚月觉得难以置信,“桑侍卫给你留了记号,说是我到别院来了?” 金蝉又点了点头。 王爷担心长公主殿下有什么事,因此早就给她们定了暗号,倘若长公主殿下到了别院,而桑枝不能随侍在侧,桑枝就会去指定的地方留下记号。 “别院还有暗卫?”楚月又道。 金蝉再次点了点头,“有两名暗卫,他们会保障您的安全,没什么事的话,他们不会随便现身。” 楚月只觉得心里有种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又温暖又窝心。 她以为出了宫,便只能靠自己了,然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阿衍已经将这么多人安排在宫外了。 宫里有桑侍卫和仁玉,宫外又有金侍卫和裴侍卫,身边还有两名暗卫。 当真是每一步都为她想好了,她心中生出许许多多的感动。 楚月想问一问为何阿衍会派金蝉去柳太师府,柳太师府有什么问题,金蝉却已经继续说道:“长公主殿下,据前方传来的线报,王爷出事了。” 楚月一愣,急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今日早朝,传出的消息是……”金蝉沉默了一息,“说是云南全境沦陷,王爷率的五千精兵全军覆没,王爷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楚月只觉得头晕目眩,“全军覆没?王爷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金蝉艰难的点点头,“柳太师有门生在朝上,下了朝过来说的,后来裴侍卫又去打探了一下消息。” 楚月退后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仿佛一瞬间跌落到无尽的黑暗中,目之所及都成了黑影,再没有一丝色彩。 “王爷带的其他人呢?”楚月喃喃的问道,龙影也随着王爷一道去了的,还有王府的精锐,怎么会,就全军覆没了? 金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到现在王爷他们都没能递消息回来。” 楚月瘫坐在凳子上,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 t 8 0 8 0 . c o m 这几日,她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震得她回不过神来。 金蝉又道:“长公主殿下,这些日子您就在别院里歇着,千万莫要出去,待我们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再来同您禀告。” 楚月微微点点头。 金蝉纵声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楚月兀自坐在凳子上,一盏孤灯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第252章 被捕 “说是云南全境沦陷,王爷率的五千精兵全军覆没,王爷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她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眼泪一滴一滴的滑下脸庞,随后便越来越多,渐渐的泪雨滂沱起来,她将头埋进臂弯里,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采荷在一旁急得不得了,靖王殿下受重伤失踪了?这怎么可能呢,靖王殿下那么厉害,怎么可能重伤失踪呢?她很想安慰安慰楚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在廊外来来回回的打转。 就在此时,别院的小厮急急忙忙的进来了。 采荷拦住他,“什么事?” 小厮表情焦急,“楚府又出事了。” 楚月从臂弯中抬起头来,脸上全是泪水,“你说什么?”她问道。 “小姐,说是楚府的老爷被抓了。” “哪位老爷?” “楚府大老爷,就是在礼部任侍郎的楚侍郎。” “被谁抓了?” “锦衣卫。” 锦衣卫衙门里,已经是深夜了,裴茗烟坐在草席上,楚林之站在一旁。 俩人已经僵持了好长时间,裴茗烟问楚林之去寺里找什么人,楚林之咬死了说是找自己的一位相好。 “既如此,我也不耽误楚侍郎的时间了,什么时候楚侍郎想好了再说吧。”说罢这话,裴茗烟便拍拍身上的草,站起身出去了。 楚林之的小厮回了楚府报信,老太太得知楚林之又被抓进锦衣卫衙门了,再次晕了过去,楚府乱成了一锅粥。 楚月听着前面院子里传出的嘈杂声,心里越揪越紧,她悄悄换上夜行衣,又包了头巾。 采荷讶异道:“小姐,您要做什么?” “我得去看看。” “去哪儿看?” “回府里去看看。” 采荷愣住了,“回楚府?” “嗯。” 采荷惊讶不已,“您怎么去?” 楚月指指身上的夜行衣,“翻墙。” 采荷的嘴张成了圆形,“您能翻墙?” 楚月淡定的点点头,“你在这里守好,不好乱跑出去。” 采荷还是不敢置信,她家小姐什么时候会翻墙了?然而楚月没有再跟她多话,她走到墙边,搬了个凳子踩上去,随后双手用力抓住墙顶,一使力,便坐上了墙头,她弓着身子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看准时机翻了过去,徒留下采荷在风中凌乱。 采荷不知道的是,当初在王大叔季大娘那个小屋的时候,楚月也是学了些三脚猫功夫的,只不过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楚月顺着墙根摸过去,很快就到了自己原先的院子,她悄悄走进去,只见一草一木都还是自己原先在时的样子,她的鼻子又泛起了酸意,她捏了捏鼻子,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哭,现在要先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怎的昨日谢氏才被抓,今日父亲又被抓,究竟是因为什么。 院子里没有点灯,丫鬟们不知道是睡下了还是到别处去了。 楚月在丫鬟们睡的厢房外面听了一会儿,似乎没什么声响,不知道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她又摸到正房,里面没有人,她悄悄拿出一个梅瓶,来到正房外面,用力往地上一砸,随后便立即躲到正房的屏风后面去了。 “哗啦”的一声巨响,竟然没有引出任何人来,这下楚月确定她的院子里暂时没有人了。 她又悄悄的往楚明轩的院子摸去。 一路上,倒是遇到几名仆妇,匆匆忙忙的跑来跑去,楚月隐约听到她们说老太太又晕倒了,楚月的心悬了起来,几乎就要走上前去问她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形势并不允许,她悄悄的摸进了楚明轩的院子。 院子里似乎也没什么人,院中那棵银杏树好像又大了些,楚月悄悄的躲在银杏树后面,耐心的等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便听到有声音过来,她竖起耳朵听着来人是何人。 来人正是谢氏和她的随嫁妈妈刘妈。 刘妈在问,“大少奶奶,真的去叫大少爷回来吗?” 谢氏回道:“去叫他回来,父亲被抓了,老太太又晕倒了,这家里没个主事的不行。” 刘妈应道:“是。” 谢氏又道:“那两支陈年老山参是放在哪儿?我去拿吧,你去找个人叫大少爷回来。” 刘妈便如此这般说了一通,随后就往外院的方向走去。 谢氏进了厢房寻了一通,找出那两支陈年老山参,正要往外走,却见到门关了起来,她正寻思着方才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关门,便听到有人叫她,“楚大少奶奶。”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个人穿着一身夜行衣,立在她身后不远处,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殿下。 “您……”谢氏一下子怔住了。 楚月走前两步,以为谢氏看不清她,“我是长公主。” 谢氏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眼楚月,又往门口看了一眼,还是先到门边,上了门栓,又去将所有窗户都仔细关好,这才来到楚月旁边,拉起楚月的手,“楚姐姐,您怎么来了?” 这下变成楚月惊诧不已。 “我都知道了。”谢氏拉着楚月坐下,简单的将前两日楚明轩与大家摊牌的事说了一遍。 楚月这才知道原来父亲母亲都已经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那锦衣卫为何要抓父亲?” 谢氏沉默了片刻,“昨日锦衣卫抓了我去,说我上次去锦衣卫衙门探谢世子是您安排的,问我同您是什么关系。” 果然是因为她,楚月一阵心悸。 谢氏搓着手,“大抵是我同父亲说您可能会去南安寺,所以父亲去南安寺寻您,谁知却被锦衣卫抓了……” 楚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就是说,先是我失踪,然后锦衣卫将你抓了去问话,接着父亲去南安寺寻我,又被锦衣卫抓了,也就是说父亲被抓十之八九也是因为我?” 谢氏皱着眉,点点头。 “那锦衣卫昨日为何放了你出来?” 谢氏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是袁翰林来问话,随后锦衣卫便将她放了,不然的话,那个人模狗样的锦衣卫指挥使可能就要拔她指甲盖儿了。 楚月看出她的迟疑,“没关系,你说,都是我连累了你们,你不要反而不好意思了。” “不不不,楚姐姐,怎么是您连累了我们呢,”谢氏连忙摆手,“我……我就直说了,是,是袁翰林来问了几句,接着放了我的。” 果然,袁翰林三个字一出口,她就见到楚月的神色变了,“他问什么了?”楚月问道。 “他……他说您不喜皇上的赐婚,因此……因此逃了。”谢氏结结巴巴的道。 楚月沉默了一秒,才道:“他还说什么了吗?”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刘妈的声音,“大少奶奶,您还在里面吗?还没找着吗?” 谢氏扬声道:“我不慎弄脏了衣裳,先换件衣裳,你先在外面候着。” 第253章 约见 周妈在外面候着,俩人只得长话短说。 谢氏说刚刚有郎中来看过了,说是老太太急火攻心,再不可有什么事刺激她,要绝对静养,又说可以先含人参片缓缓,谢氏的嫁妆里有两支陈年老山参,因此便回厢房来取。 说完这些,谢氏又道:“楚姐姐,您现在住在哪儿?” “就在楚府后面那个院子。” “那个院子不是早就被人买下了?”谢氏不解。 “原是靖王买下了的。”楚月长话短说。 谢氏这才恍然大悟,看来楚姐姐果然跟靖王殿下才是一对,她想到那日见到的袁翰林,不觉有几分惋惜,当然,靖王殿下也是极好的。 周妈又在外面问好了没有。 楚月匆匆与谢氏告别,随后便隐身到屏风后面的暗处去了。 谢氏到箱笼里随意找了件外衣换上,这才去开了门。 周妈进来,狐疑的看了好几眼,谢氏让她拿了老山参,俩人便一起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楚月听得她们的脚步声走远,这才悄悄摸了出来,蹑手蹑脚的回了别院。 采荷望长了脖子的等着,见得楚月的身影从墙上跳下来,这才放了心,赶忙迎上去,“小姐,没事吧?” “没事。” 采荷还想问什么,楚月说有些累了,便由采荷服侍着净了面、换了衣裳,待到躺上床,她脑中的各种想法纷至沓来。 袁先生已经知晓她逃婚了,袁先生还从锦衣卫衙门里救出了谢氏,是不是说,倘若去找袁先生的话,锦衣卫便也可能放了她父亲楚林之? 但是现在锦衣卫在找她,她怎么能确保去找袁先生的话,袁先生不也是一样要捉她回去?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还有阿衍,如今在云南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她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去云南找他,但倘若她回了宫,她又如何去找他?她是绝对不能回宫的。 楚月愁得一夜都没睡,到了第二日清晨,她下定了决心,便是冒险,她也要试一试,她提笔写了一封信,封了口,叫小厮送到袁子骞府上,她先前听惠贵妃说过,袁先生住在月光胡同,跟别院所在的喜鹊胡同并不远。 小厮出去送信了,楚月又让管家找了身小厮的衣裳给她换上,她将头发束起来,用碳灰将眉毛画粗了许多,又在脸上点了许多麻子,临出门时,她想了想,还是拿了把小刀带上,这才出了门,照例是让采荷在府里待着。 采荷很是无奈却又无法。 楚月到了云来客栈,这个客栈离月光胡同不远,楚月以前逛街买药的时候曾经路过看到过,不曾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她到了客栈,让掌柜到楼上开了一个房间,说是她家公子待会儿就到,说是叫周公子,掌柜的给她开了房间,便下楼了。 房中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圆桌,桌边有四个凳子,楚月在其中一张凳子上坐下来,随后又站起来,将其他几个凳子摆的远一点。 待到再坐下来,她又将腰间的小刀摆了摆,似乎怎么摆位置都不对,原先季大娘教过她的,如何在第一时间将刀抽出来,但时日已久,她有些记不起来了。 她已经决定了,倘若袁子骞逼她回宫嫁给他,她就用自杀来威胁他。 她还在摆着小刀,门已经开了,掌柜的点头哈腰的道:“周公子,就是这里了。” 袁子骞走了进来,楚月赶忙站起来,“公子您到了。” 掌柜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想这小厮真没规矩,不在门口候着,竟然大喇喇的坐在凳子上。 袁子骞淡淡应了声,“嗯,”随后递了个眼神给后面跟着的阿兴,阿兴放了一袋钱到掌柜的手上,“我们家公子喜静,没事千万不要来打扰我家公子。” “是是。”掌柜的忙不迭说着便退了出去。 待到掌柜的退了出去,阿兴也转身出了门,接着又把门关上,房内只剩下楚月和袁子骞二人。 楚月一时有些紧张,先前想好的豪言壮语在见到一脸疲惫的袁子骞时,不知怎么又说不出来了。 袁子骞蹙眉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这几日,是不是没休息好?” 楚月的气势,蓦地就没了。 袁子骞又道:“倘若你不想嫁,跟我说就是了,跑什么?”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险些让楚月溃不成军,她眸中闪过各种神色,许久才讷讷的道:“是皇上赐的婚。” 袁子骞撇过眼,“总归是有办法的,我以为你总会先跟我说一声的。” 楚月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准备了无数种对话的场景,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她心中不可避免的生出一种做错事的感觉。 不,不应该是这样,现在不仅仅是她逃婚的问题,她今日约袁先生来此的主要目的,是想看看他能否将她父亲楚林之救出来的。 她琢磨着用词,不能让袁子骞看出她跟楚府的渊源。 “听说,锦衣卫抓了楚府的大少奶奶去,说是原先是我帮她安排去见的谢世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锦衣卫要寻我,所以抓了她?” 袁子骞眸色深深,“是,”随后他看向楚月,“不过是前日发生的事,谢氏也不过是前晚才回的府,你竟知晓了,难道你真的一直在楚府?” 楚月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还想问父亲被抓的事咧,但这件事是昨晚入夜才传到楚府的,她又该如何解释是如何知晓的呢? 袁子骞见她坐立难安的样子,又心软了,“今日约我出来,您想做什么?” 楚月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道:“我想求您去救楚侍郎出来。” “楚侍郎?” “礼部侍郎楚侍郎,也是楚府的大老爷,他昨日也被锦衣卫抓了,我疑心也是同我有关。” 袁子骞蹙着眉,“长公主殿下,楚府跟您有什么关系吗?” 楚月赶紧摇摇头。 袁子骞没再说话,空气陷入了沉静。 “如果您帮不了就算了,我再去想办法。”楚月说道。 袁子骞看了她几眼,慢悠悠的问道:“如果,我帮您救了楚侍郎,我有什么好处吗?” 楚月欣喜不已,赶紧道:“只要不是带我回宫成亲,其他都可以。” 袁子骞问道:“不回宫,你想去哪儿?” “我……我还没想好。”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想去云南的,楚月在心里想。 袁子骞颔首,随后便道:“好吧,我想要那副北寺塔的木刻年画。” 第254章 准备 楚月怔愣在原地,“您……能不能要个别的?” 那幅北寺塔的木刻年画,在她从江南回京后,就送给阿衍了。 “怎么?那幅画您不是说不想要的吗?”袁子骞又道。 楚月捏着衣裳下摆,不知该如何回这个话,“那幅画……那幅画不见了。”她说道。 袁子骞眸色黯了黯,“既如此,就先欠着吧。” 楚月讷讷的答道:“嗯。” 袁子骞起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个时辰,阿兴回来了,“长公主殿下,楚大老爷已经回家了。” “没事了吗?”她问道。 “没事了,公子办事你放心。”阿兴答道。 楚月这才放了心,她出了云来客栈,先到了附近的一处银庄,换了些散碎银两,阿衍当初给了她两万两银子,不过每张的面额很大,都是五百两,她换银子的时候那银庄的掌柜狐疑的看了她好几眼,她壮着胆子大声跟那掌柜的说道:“快些,我家公子还在外面等着呢。”语气中是满满的不耐烦。 掌柜的赶忙将银两换好,楚月用袋子装好银两,又到了附近的一处药店买药材,这家药店的药材很全,所有楚月想买的药材都有。 买完药材,她又踱到旁边的一个售卖陶器的小店,将制药所需的用具又买了些,但是显然她已经拿不了了,只好付了钱跟店家说待会儿再来拿,跑了两趟,总算将东西全部拿回了别院。 楚月这才觉得累极了,她一夜没睡,今日又忙活了大半日,现在全身疲惫,采荷服侍着她换了衣裳,她的头一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睡梦中,阿衍浑身是血的躺在一处岩石前面,他身后伸出无数双利爪,拼命撕扯着他的肌肤,直挠得他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流了一地,他皱着眉,轻唤出声,“月儿……” “阿衍!”楚月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脖颈下汗涔涔的,她睁着双眼,“阿衍,待我来救你。” 接下来两日,楚月又出了两次门,这两位都是化身为丫鬟,当然还是将脸上涂得跟之前扮作小厮那样,采荷看着起疑,“小姐,您究竟要做什么?” 楚月也不回答她。 接着,楚月便开始制药,采荷见小姐又开始制药,隐隐猜到些什么,“小姐,您要远行么?” 楚月这才答道:“我要去云南。” 采荷一听她这话,又惊又急的说道:“小姐,云南那边现在大乱,去不得的。” “我必须要去,阿衍现在在那边,我去找他回来。”楚月的语气中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采荷闭了嘴,愁眉苦脸的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道:“那奴婢随您一道去。” 楚月看了她几眼,“你不能出门。” “为什么?” “王爷为什么将你藏在这儿,你又忘了?” 采荷一梗脖子,“左不过是皇上想杀奴婢,但是本来就没几个人识得奴婢,要是出了京,更加不可能有人认得出奴婢,皇上总不可能画了奴婢的画像通缉奴婢吧?” 楚月犹豫了。 采荷又道:“小姐,您一路上总得有个人服侍才是,我跟了您这么久,您还不放心吗?之前在秋猎行宫,您想学骑马,不还得放个人扮作是您吗?这一趟远门,多个人总是方便些的。” 楚月想想,答应了她。 这一趟去云南,不仅山高水远,楚月曾经走过这条路的,自然知晓其中的艰难险阻,再加上现在云南大乱,朝廷不断派兵,那里是何情形还未可知,楚月当然不可能贸贸然出发。 以前在季大娘的小院子里时,她学的那点功夫,自卫还算勉强,真遇到什么大事,是抗不住的,因此即便一开始采荷没提,她也打算要带点人手的。 她将身边能用的人仔细想了一遍,柳太师府里有金侍卫和裴侍卫,虽然不知道赵衍派金蝉和裴焱去柳太师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他们两个,现在一个跟在太师府大管家身边做事,一个是柳?涵的贴身丫鬟,都不可能突然消失随她去云南。 桑枝和仁玉,现在都在宫中,不仅联系不上,即便联系上了,也不可能暴露她们的身份,现在皇上大抵还在查她失踪的事,查不到她们二人头上便是万幸,因此她们二人也不可能一同去云南。 她思考良久,这日她在房中坐着,遣了采荷出去,便道:“金侍卫说的两名侍卫,不知你们可在?” 须臾间,便有两人悄无声息的出来了,俩人衣着寻常,面貌也很寻常,“小姐。”俩人一起说道。 原先听金侍卫说她身边有暗卫,楚月还有些质疑,毕竟一直没什么感觉,更没见到过人,此时见到果真见到有暗卫,她还是吃了一惊。 “不知小姐有何事?”俩人又道。 楚月定定神,“王爷在云南重伤失踪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既然一直跟在她身边,那金侍卫跟她说话的时候也一定听到了。 “是。”二人点点头。 “既如此,我想去云南找王爷。”楚月直截了当的说道。 二人对视了一眼,答道:“好。” 楚月没料到二人如此爽快,有些不确定,“你们二人,是随我一同去?” 二人点点头,“那是自然,王爷命我等保护您的安全,您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楚月放了心,“不知您二人如何称呼?” 其中一人答道:“我叫无影,”另一人答道:“我叫无形。” 无影无形,楚月有一点想笑,又觉得很是贴切。 “云南路途遥远,不知道小姐要如何去?”无影问道。 他们不唤她长公主殿下,却是唤她小姐,显然是阿衍的吩咐,楚月无端就觉得这样的称呼离阿衍近了许多,比长公主殿下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称呼好多了,她心里暖融融的。 “我前两日去街上,找了一个商队,三月十五启程去成都府,到时我们跟他们的车队,到了成都府再作打算。” “好。”二人拱手。 “金侍卫那边,”楚月想了想说道:“你们去说一声。” “好。” “不过小姐,路引您准备好了吗?”无形又道。 楚月愣了愣,“路引?” “出城必须要路引,若是跟随商队,更是会查这个。” 大梁出城门,必须出具官府开具的路引,若无“路引“或与之不符者,是要依律治罪的。 楚月蹙起了眉,她倒这把这个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第255章 意外(一) 距离三月十五日还有十来日,第二日,楚月又扮作一名小厮,到了城门口附近,她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城门口检查出城行人的官兵,似乎都很随意,盘查两句便放人了,有马车过的时候,有时连马车帘子也不掀开看一眼便让人过了。 楚月心下微安,她还是有些怕到时出城的时候被拦下来仔细检查的,她原先担心皇上会命五城兵马司的人严格盘查过路行人,看来情况并不是如此,不过有一件事还是让她有些惆怅,就是确实需要路引才能出城。 以她现在的情况,她上哪儿去搞张路引回来呢? 她漫无目的的踱着步,不觉便走到了明月楼外。 她抬眼看了眼明月楼的牌匾,走了进去,随意在一楼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台子上正在唱京剧,楚月胡乱的听着,想起赵衍出征前自己跟他在这里见的那一面,只觉得恍如隔世。 这些天来发生的种种事件,让她应接不暇、疲于应对,她被推到漩涡的中心,处理完一件事又立即有另一件事冒出来,搅得她身心俱疲,她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就给她赐婚了,难道说,皇上早有此意? 她原就察觉皇上想撮合她跟袁先生的,是以过年的时候她才跟袁子骞说了那些话,想着没了交集,大家的关系也会越来越淡的,谁知偃旗息鼓了几个月,突然就来了这么一道圣旨。 她皱着眉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台上那人唱曲儿。 在异世的时候,在皇上还是她的哥哥楚皓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有什么事都会跟她说一声的,何况是这样关乎她人生的大事。 她深深叹了口气,也是,现在不在异世了呵。 皇上不再是她的哥哥楚皓,不再是那个她心甘情愿做小跟班的哥哥,他是九五之尊的皇上,是左右着天下苍生的主人。 楚月摸了摸身上挂着的平安符,还好平安符还在,倘若没有这枚平安符,她连原先的事情都记不起来。 摸着平安符,她又想起了赵衍,他现在安好?可有人给他疗伤?他究竟在哪儿? 她回想起俩人交往时的一幕幕,每一幕都是那么弥足珍贵,这些天来,许是心中的担忧太甚,即便握着平安符入睡,也甚少梦见以前的场景,她只希望这一趟去云南,能顺利些找到阿衍,希望他一切安好、平安无事。 正在想着这些事儿,耳边突然想起一道调戏的声音,“哟,这是谁家的小厮啊?生得细皮嫩肉的。” 楚月回过头,眼前是一个身着粉红缎衫的青年男子,正淫笑着看着她。 楚月今日仍旧是扮作小厮,眉毛依然用碳灰加粗了许多,脸上不仅点了许多麻子,还用红泥糊上去,在右边脸颊做了个疤,嘴唇则用面粉抹得白惨惨的。 就这样,竟然有人来调戏她? 那青年男子见她不说话,走前了两步,上来就握着楚月的下巴,“怎么样?陪爷玩玩?” 他浮肿着一张脸,眼下青影厚重,脚步虚浮,显然平素里纵欲过度,因此她一瞬间便明白过来,这人有癖,这样的人,不宜多久纠缠。 她蓦地站起身,望向门口,“哦,公子,好,我马上过来。”似乎她家公子正在门口等着她,说着便要往门口走去。 那青年男子却一把拉住她,“别走啊,陪爷玩玩。”他那装腔作势的语调,听得楚月直想吐。 楚月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那青年男子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说罢,便有个人拦住了楚月,那人显然不像是小厮,倒像是家里养的家丁,生得五大三粗的。 楚月愣了半秒,观察了一下形势,她在的地方是一楼的角落,离大门有些距离,那家丁拦在她和大门之间,直接逃是比较难的。 她虚晃了一下脚步,就往旁边的台子方向逃去,那青年男子大喝一声,“给我追。” 那家丁立即追了过来。 楚月在各个茶桌间穿梭,她身形灵巧,倒未碰倒什么,但那家丁就不一样了,他一边追,一边带倒了好几张茶桌,桌上的茶壶茶盅掉到地上,“哗啦—”一声就碎了。 台子上的戏戛然而止,明月楼里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那些台子被碰倒了的、茶水洒了一身的人起来怒骂道:“做什么!” 还有两个人逮住那家丁,就不让他再往前了。 楚月回身看了一眼,明月楼如今一片混乱,而她已经到了舞台旁边,她猫着身子,就想偷偷溜出去。 谁知那青年公子急了,他一脚站上一张茶桌,从腰中摸出个鼓鼓的钱袋子,“妈的,给我上,今日谁抓住他,这些钱就是谁的。”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楚月。 楚月只觉得身子凉飕飕的,她一跃身跳上舞台,睥睨着舞台下的众人。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也有些反应过来的人有些踟蹰。 那青年公子往衣服里一套,摸出一张银票,“这里有三百两,谁要是抓住他,这些钱都归他。”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这么大一笔钱。 登时就有人往台子上跳。 楚月后退几步,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刀,喝道:“别过来。” 那青年公子见状却笑了,“哟,还随身带着刀啊,爷就喜欢这不服输的小性子,给爷抓回去,爷今晚好好享受享受。” 有个胆大的登时就要上前来抓楚月。 楚月定了定神,努力在心中回想当初季大娘教她招式时说的话,女人与人近身搏击时定要做到“一狠”、“二全力”、“三准确”。 女子本身在力量上比不上男子,因此双方对阵的时候,一定不能用蛮力,定要取巧劲。 她微微侧身,这样能尽量少的暴露自己易遭攻击的部位,接着她两腿一前一后,屈膝,站稳了身子,做好了准备。 冲上来那人显然没有武功,他举着双上冲上来就想抓了楚月,楚月轻轻一躬身,一个扫堂腿便将他放倒在地,随后一个肘击撞向他腹部,那人立时疼得“嗷嗷嗷”的直叫唤,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一招,既有效唬住了众人,又不至于让躺在地上那人受什么重伤,有什么后遗症。 楚月怒视着众人,又摆出打斗的姿势。 第256章 意外(二) 台子上的众人这时有些犹豫了,虽然那台上只是名小厮,但是当街抢人本就说不过去,若是再搭上自己,这买卖倒不一定真的划算。 那青年男子显然没料到楚月真的能打,他咬后槽牙,大喊道:“摩格,还不上。” 那家丁一听到这声叫唤立时跳上台子,他跳上来的时候,台子都震了几震。 楚月上下打量了摩格一番,这摩格体格健壮、虎背熊腰,足足比她高了近两个头,楚月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小鸡子一般。 她拽紧了手中的小刀,在脑中飞快想着季大娘的话,当自己与对方力量悬殊太大时,定要将力气全数用在攻击对方弱项上,争取一招制敌。 楚月侧着身子,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摩格,对方不进攻,她也不能贸贸然出手。 摩格不耐烦了,大吼了一声,就朝楚月冲过来。 楚月待他距自己还有两步远时,突然一个闪身,躲过了他的攻击,楚月顺势用小刀在摩格肩膀处一划,锋利的小刀瞬时划开了摩格的外衣,有血沁了出来。 摩格被划伤了肩膀,大怒,跑着又朝楚月冲来,楚月待他跑近,突然跪在地上,一拳就朝他裆部重重击去,随即躺到在地,就势往旁边一滚,随后毫发无伤的站了起来。 摩格重重摔到在地,“啊呜啊呜”的捂着裆部,叫唤不已。 台下一片惊呼吸气之声,看来这个丑丑的小厮果然有几把刷子。 楚月冷冷的看了摩格一眼,季大娘说过的,踢裆,抓脸,挖眼睛,虽然野蛮但是也最好用。 那青年男子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破口大骂起来,“他妈的,你是谁家的小厮,要反了不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先前没有人注意到他是谁,这下子才有人反应过来,“那不是宁阳侯府的温世子吗?” 宁阳侯府的温世子,骄奢淫逸、荒淫无度、臭名远扬,楚月先前也略有耳闻。 众人一下子安静了,宁阳侯府在京城虽算不上一等侯府,但靠着祖辈的荫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温世子平素骄横惯了,又好男风,当街抢人的事也不是没干过,不过他抢也是抢小厮,大多数时候大家也就算了,左不过送个小厮给他,世家大族的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撕破脸面。 楚月咬着唇不说话。 温世子怒了,“说啊,你是谁家的小厮?若是不说,我就报官,将你抓到京兆衙门去,真是反了,一个小厮竟然敢当街伤人。” 楚月冷冷看了他一眼,看来这温世子不但骄奢淫逸,信口雌黄的能力也很强,她扫视了一遍台下,如今她站在明月楼中心位置,离门口很远,想要全身而退只能经过众人。 温世子扬了扬手中的银票,“谁去报官就能得这些钱!” 台下众人这下子反应过来,纷纷蜂拥而出,好家伙,原先打架还有点危险,倘若只是报官那就简单多了,眨眼间,明月楼便空了,只剩下温世子、躺在台上嗷嗷叫唤的俩人和楚月。 楚月只觉得这温世子怕是个傻子,轻而易举就将她的难题给解决了。 她跳下台子,对温世子挥了挥手中的短刀,随后便消失在门外。 温世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怒斥道:“他妈的。” 明月楼二楼的一间包厢里,阿兴看完刚才发生的一幕,忍不住惊叹道:“公子,原来长公主殿下会武功。” 袁子骞挑了挑唇角,“她会的不少。” “所以您方才才说再看看?” 袁子骞轻轻颔首,又看了眼台下骂爹骂娘的温世子,眸色渐渐深起来。 不出两日,温世子在流连一处温柔乡时,喝得酩酊大醉,待他醒来后,竟被人断了子孙根,此事报到衙门,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宁阳侯府派人到衙门闹了几回,都不了了之,那温世子从此销声匿迹了,此是后话。 且说回楚月从明月楼逃出来后,越想越觉得单打独斗不行,还是找人帮忙,她不过到明月楼小坐了一会儿,便险些出了事。 她思来想去,回了别院,又提笔写了封信,让小厮送到月光胡同的袁翰林府上去。 翌日,在云来客栈,她如期见到了袁子骞。 袁子骞看了几眼扮成小厮的楚月,淡淡说道:“上回你右边眉毛比左边眉毛要高一点。” 楚月刚想开口便听到这话,登时有些不自在,今日出门的时候心里有事,也没仔细讲究这些。 她拱了拱手,“谢谢袁先生提醒。” 袁子骞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楚月又道:“今日请袁先生出来,是想求袁先生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弄一份出城的路引。” 袁子骞放下茶杯,看向楚月,“长公主殿下,您想去哪儿?” 他的视线让楚月不自在极了,“我……我想出去走走。” 袁子骞收回视线,“长公主殿下怎么会来找我呢?我不过是一名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上哪儿去弄一份路引呢?” 楚月愣了,在她意识到需要找人帮忙搞一份路引的时候,她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人就是袁子骞,或许是他先前从锦衣卫衙门里先后救出了谢氏和父亲楚林之?还是他曾经是她的夫子袁先生? 楚月也说不清为什么,她着实没有细想过以他如今的职位,上哪儿去弄路引这个问题。 她说不出话来。 袁子骞轻轻瞄了他一眼,“长公主殿下,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还在找你,外面不安全。” 楚月深深吸了口气,“既如此,就不打扰袁先生了。”她起身,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 然而她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袁子骞说道:“长乐宫里膳房里帮厨的阿南,是她帮你逃出来的吧?” 楚月蓦地回头,阿南便是桑枝在宫中的称呼。 “锦衣卫险些查到她头上,因此我对皇上说阿南是我送给你的厨子。”袁子骞又道。 “但是阿南早就入宫了。”楚月说道,一时还回不过神来,她清晰的记得,桑枝在她还没下江南遇见袁子骞之前,便已经入宫了。 袁子骞笑了起来,眼神澄净,“我跟皇上说,姐姐寄给我的信中,对你多有提及,我早已听闻你的大名,早就倾心于你了,是以早早的就送了阿南进宫服侍你。” 楚月急忙道:“袁先生,您不必如此……” 袁子骞却道:“倘若被锦衣卫查出来,阿南的命就保不住了。” 楚月心中五味杂陈,她垂了眸子,半天才道:“谢谢您……” 第257章 路引 “所以宫里,现在没什么事了吗?”楚月小心翼翼的问道,她一直没有得到桑枝和仁玉的消息,其实心里还是很担心的。 “没什么事,你别担心,”袁子骞道,楚月心中微定,接着袁子骞话锋一转,“但是我担心你。” 楚月抬眼望着他,袁子骞也看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浓浓的关心,楚月赶忙撇开眼,嗫嚅着道:“我……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说昨日在明月楼,宁阳侯府的温世子当街便想强抢一名小厮,那小厮不从,把温世子的家丁划伤了,宁阳侯府现在还在找那名小厮,”袁子骞又道,他嗓音低沉,“这世道,还是很乱的。” 楚月沉默了。 “所以如果你要出城,我很担心。”袁子骞又说了一遍。 楚月拱了拱手,像一位侠女般对袁子骞说道:“谢谢袁先生,但我主意已定,就此别过,也希望袁先生安好。”说罢便利落的转身离开了。 阿兴眼睁睁看着楚月的背影离开,接着进了门,“公子,她……”但是他瞧见袁子骞紧抿的双唇,又问不出话来了。 袁子骞淡淡说了句,“回吧。” 楚月回了别院,不知怎地竟开始有些气起自己来。 袁子骞那句话,那句早就倾心于她的话,听得她胆战心惊,虽然是袁子骞为了救桑枝的措辞,但楚月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好在桑枝无事。 思绪纷乱复杂,她一时理不出个头绪,便又开始制药,只有这种时候,她的脑袋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然而到了下午,突然有个楚府的小厮来传信,信上说是谢氏约她晚上到楚府见一面,地点就约在楚明轩的院子里。 楚月本就寻思着出行前要跟谢氏见一面的,于是入夜后,楚月一身夜行衣,又翻墙进了楚府,她悄悄摸到楚明轩的院子,此时已经是姿势了,丫鬟们都已经睡下了,楚月来到正房,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她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停了三秒,又敲了三下,这是信上谢氏与她约定好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谢氏将楚月让进去,又匆匆关好门。 楚月进了门,才发现楚明轩也在。 楚明轩见她来了,喜不自禁,匆匆上前几步,“大妹。” 这是楚明轩和楚月第一次以兄妹身份见面,三人皆是感慨不已,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楚月将入宫以来的点点滴滴一一道来,楚明轩和谢氏听了皆是震惊不已。 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楚月才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她皱着眉头,又道:“不知道为何,皇上大概不想让我们相认,因此,你们已经知晓我身份的事,万万不可让皇上知晓。” 楚明轩深深叹了口气,点点头,问道:“大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楚月沉吟了片刻,道:“我要去云南找靖王殿下。” “去云南?”楚明轩惊呼,“那里正在打仗,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楚月眸色坚定,“兄长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定。” 楚明轩只觉得如今的大妹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变得更有主意,更有想法,他一时也不知究竟是劝她好还是不劝她好。 倒是谢氏,听到楚月说要去云南后,便起身到一旁的书桌旁,研好墨,提笔写了两张纸,等纸干透了便拿到楚月面前。 “楚姐姐,原先我父亲在外游历,也结下些人情,这张纸,便是与我父亲关系极好的一些人。”她将其中一张纸递到楚月手上。 楚月仔细看看那张纸,那张纸上写了好几个人名,后面还带上了他们的头衔,打头第一个便是成都知府杜忠明。 谢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介绍道:“杜知府与我父亲私交甚笃,您携这封介绍信去,他一定会好生招待您的,倘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想必也会出手相帮的。” 谢氏将另一张纸奉上,上面写的是家中侄女到云南寻找亲戚,希望提供举手之劳之类的,落款的是谢氏父亲谢四老爷的名讳。 楚月看了眼谢氏,谢氏明白她的意思,“楚姐姐,您别担心,我一直跟着我父亲,因此很会模仿他的笔迹,寻常人看不出来的。” 楚月笑了,“谢九妹妹,我一直知道你是个机灵的,却没想到你这么机灵。” 谢氏有些黯然,“楚姐姐,千万别这么说,倘若我还是谢九姑娘,我一定随您同去云南的。” 这话听得楚明轩有些坐立不安,楚月安慰道:“谢九妹妹,你好生在家看着我大侄子,他这么活泼可爱,倘若是我,我可不舍得离开。” 谢氏笑了。 楚月又道:“父亲上回在锦衣卫衙门,没什么事吧?” 楚明轩答道:“倒是没受伤,说是那裴指挥使一直在问究竟去南安寺做什么,又是要找什么女子,父亲说是……”他有些难以启齿。 谢氏接过话头,“父亲怕暴露了,便说是去找一名与他相好的女子。” 楚月蹙了眉,心中却又升起一股暖意,父亲这样刻板的人,家中连侍妾都没有一个,竟为了她说是在外面有相好的女子。 楚明轩又道:“父亲回来后,消息传开了,娘子,”他看了眼谢氏,又道:“娘子跟母亲说闹一闹,让戏做全,所以母亲便闹了一场。” 楚月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她握起谢氏的手,“谢九妹妹,家中就交给你了,我怕皇上还有什么举动,你们就随机而变,总之千万不能暴露已经认出我的蛛丝马迹。” 谢氏重重的点了点头。 接着谢氏想起什么,推了推楚明轩,楚明轩恍然大悟般从衣袖里取出个布包,交到楚月手上,“这是袁翰林给我的,说是要交给你。” 楚月打开布包,里面有张东西,她打开来一看,正是一张路引。 楚明轩凑过来一看,“这是路引?袁翰林知晓你要出城了?” 楚月匆匆收了那张路引,问楚明轩道:“他去找过你?” 楚明轩点点头,“袁翰林今日专程到国子监找我,悄悄拉了我到没有人的角落,给了我这个,叮嘱我务必第一时间交给你,因此今日下课后,我便匆匆回家让娘子约你过来。” 他皱着眉又接着说道:“大妹,你为了不与袁翰林成亲,逃了出来,现下你要去云南,袁翰林还要帮你出城,这……” 他脑子笨,只觉得这关系复杂极了,想不明白。 谢氏倒是明白了什么,她给楚明轩使了个眼色,“楚姐姐,您一路小心,楚府这边,您就放心吧。” 第258章 出城 又过了两日,无影回来说已经跟裴侍卫说了他们去昆明的事,裴侍卫什么都没说,但是拿了一个小袋子给无影,说到时到了云南,若真的遇险,就把这个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当地的驻军看。 楚月掂着那个小袋子,小袋子里应该是放了一块石头样的东西,有点沉,“这是什么?”她问无影。 无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裴侍卫只说在最紧要的关头再拿出来,倘若用不上就最好。” 楚月点点头,让无影将东西收好。 到了三月十五那一日,楚月早早起来,又乔装打扮了一番,除了像前些日子那样用碳粉画眉点麻子之外,她前两日还到脂粉铺子里买了好些不同色度的粉膏,将脸上涂得一块白一块黄的,就像是有什么疾病,待画好这些后,她又将采荷的脸也画了一通。 采荷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竟变成了这个丑样子,她素来很注重外貌的,平时都是很整洁的,如今画成了这个样子,她只觉得脸上糊得难受。 “小姐,这一路都得这么画吗?”她实在忍不住问道。 “忍一忍,出了城就好了。”楚月笑道。 化好妆,楚月拿出两套衣裳,一套是婢女的衣裳,一套是小姐的衣裳,这还是她前几日出门专门到裁缝铺子里买的,她将小姐的衣裳递给采荷,说道:“你穿这个,咱们俩换个身份。” 采荷急忙摆手道:“小姐,这不行。” “有什么不行?” “奴婢穿了这个,您穿什么?” 楚月看了眼一旁那套婢女的衣裳,“我穿那个。” 采荷急了,“您怎么能穿奴婢的衣裳呢?” “现在是出城重要还是衣裳重要?”楚月问道。 采荷闭了嘴。 楚月语重心长的说道:“待会儿出城,会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查验身份,你坐在马车上,什么话都别说,只要顺利出了城就行,知道吗?” 采荷点点头。 一切准备妥当,她们主仆俩扮作出城的小姐丫鬟,无影无形扮作跟随的家丁,到了离城门口不远的一家客栈,与商队汇合。 商队领队的姓马,人们都叫他马掌柜,马掌柜看了楚月好几眼,疑惑道:“上次你这脸也是这般么?我怎么记得好像不是,莫不是得了什么病吧?”他记得上回看这小丫鬟,虽然脸上麻子多,但也不至于一块黄一块白的。 楚月捂着脸不好意思的道:“马掌柜,奴婢这脸,晒了太阳就惯常这样的,过几日又好了,马掌柜见笑了。” 马掌柜狐疑的看着她,楚月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马掌柜,这些钱您先收着,我家小姐说了,若是平安到了成都府,再将另一半钱奉上。” 马掌柜掂掂荷包,“嗯”了一声,走开了。 一切整理妥当,商队到了城门口,共有六匹马、八架马车,合计二十几人,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开始一一盘查。 查到楚月他们时,楚月将路引双手奉上,五城兵马司的人看了看路引,又看了眼马车上坐着的采荷,也没仔细盘查便走开了。 待到出了城门,楚月终于放下心来。 马掌柜这个车队不全是马掌柜的人,但总归都是行商之人,除了楚月采荷二人,其他都是男子,她们二人坐在马车上,有是就让无影、无形去同马掌柜说,一路走来,倒也没什么事。 这一路,楚月原就走过的,然而上次是跟着赵衍他们的车队,睹物思人,楚月不可避免的就想起那次去云南的事来。 那次出行前不久,她才在皇宫见到阿衍跟令妃那不清不楚的一幕,因此心里很是有些不屑,一路上也是能不与他打照面就不与他打照面,处处避着他。 直到那次掉下山崖,直到他们一起躲在洞里,事情才开始慢慢有了转变,向着她无法预知的方向走去。 倘若不是那次出行,她便不会真正认识阿衍,不会意识到他原来会是她生命中那么重要的人。 她看着窗外,窗外树影幢幢,她摸出脖子上戴着的鹿骨扳指,阿衍,你一定要好好的。 一路走来,倒也无事。 马掌柜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每到了大的城镇便要停留两日,将运送的货物售卖掉一些,每当这个时候,楚月便跟采荷在客栈休息,后来眼见离京城远了,俩人偶尔便也到城中逛一逛,当然还是化了妆的,即便是不怕被锦衣卫查探,楚月这张脸,也委实不适合随意出现在外面。 这一日,采荷见到一个卖糖葫芦的,便上前买了一串,回身又问楚月,“小姐……” 她话还没说完,楚月便瞪了她一眼。 她立时想起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讷讷道:“那个,你要不要?” 楚月弯了弯唇角,“谢谢小姐,我也想要一串。” 主仆俩人买了糖葫芦,走到护城河边,一边走一边吃着糖葫芦。 河边的柳树抽了嫩芽,随着春风轻轻飘荡,拂到俩人脸上,只觉得柔柔的、痒痒的。 “采荷,你以后想做什么?”楚月问道。 采荷对这个问题感到奇怪,“当然是服侍您啦。” 楚月笑笑,“一辈子服侍人吗?” “是啊。”采荷老实巴交的答道。 “你不嫁人啦?” 采荷红了脸,“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我打算这件事办完了,就给你寻一门亲事,”楚月接着说道:“原先在楚府我就是这样打算的,现下你既回不了楚府,就更应该考虑这件事了。” “倘若不能在京城寻一门亲事,我便让父亲看看有没有同科在其他地方就职的。” 楚月真诚的看向采荷,“总之,我亲自把关,定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采荷的脸红成了猴子屁股,“我不嫁人,我就一辈子侍奉小姐。” 楚月笑道:“你这么说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人,倘若你遇到了就不会这么想了。”说着便往前走去了。 采荷愣愣的站在原地,突然就想起裴茗烟来。 她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真是魔怔了,怎么会想起他。 但是她登时又看到手上拿着的糖葫芦,一下子又想起那次她偷跑出去,在茶馆听人说书,接着被裴茗烟抓个正着的事来,当时她把剩下的半串糖葫芦给了裴茗烟,也不知道他吃了没有。 楚月走了两步才发现采荷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采荷见到楚月望过来,匆忙跟上,心中暗恼,那裴指挥使吃没吃糖葫芦有什么关系?就凭你也敢肖想别人? 第259章 硝烟 过了一个月,车队到了成都府,楚月一行人将车资付了,便跟马掌柜道别了,随后一行人便找了处客栈住下。 到了成都府,便开始觉出有一丝紧张的气氛了,成都府已经开始宵禁,每日一到戌时便不能再出门了,路上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楚月等人在客栈住了两日,无影、无形俩人趁着夜色摸出去,将成都府的情况探查了一番,没有什么异常,楚月便让无影拿了帖子,到成都知府杜忠明府上递帖子,请求一见。 杜知府的小厮很快送了回信到客栈,说是杜知府明日得空,可以到府上一见。 看来谢四叔同这位杜知府果然有些交情,楚月心道。 第二日,她打扮了一番,在脸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疤,又戴了帷帽,便带着无影和采荷去了杜知府府上。 杜知府年届四十,见来人是位小姐,将她客气的请到花厅,关切的询问她为何要去云南。 楚月按照原先拟定的说辞,说她原本就是云南昆明人氏,家道中落后,原想进京去投靠亲戚,奈何去了一年,都没有寻到亲戚,盘缠也用得差不多了,便想回云南,此时才得知云南已经大乱,她不知该如何办,恰巧在上香祈祷的时候偶遇了楚侍郎府的大少奶奶谢氏,谢氏是个热心肠的,当即表示愿意帮她的忙,这就有了谢四叔的介绍信。 楚月仔细思考过,她同谢九妹妹年龄相仿,以谢九妹妹古道热情来介绍这段关系,怕是比说认识谢四叔更可信一点。 果然,杜知府便道:“楚侍郎府的谢氏?就是谢煜的女儿谢九姑娘?” 想来谢煜便是谢四叔的名讳,楚月便道:“正是。” 杜知府笑道:“这倒像是谢九姑娘会做的事。” 楚月也笑了笑算是附和。 杜知府又道:“谢九姑娘都成亲了?” 楚月便将谢九妹妹嫁入楚府,如今还生了个大胖小子的事儿说了。 杜知府哈哈大笑,“好啊好啊,我也替谢煜开心啊!这许久不见他了,倒很是想念,”他话锋一转,“你可曾见到谢煜了?” 楚月老老实实的答道:“未曾见到,是谢氏将信给我的。” 杜知府有些遗憾的点点头。 楚月心道还好原就扯了谢九妹妹出来做筏子,不然这话要怎么圆?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谢四叔。 俩人一边喝茶,杜知府一边说起云南的情况来,说是云南现在乱的很,建议楚月先在成都住一段时间,倘若手头确实紧,他也可以帮帮忙。 楚月委婉的谢绝了杜知府的建议,说是云南家中还有年逾古稀的奶奶,原先她上京便是奶奶让她去找数年前离家的二伯,现在二伯没找到,云南又大乱,她记挂着家中的奶奶,势必要回去看看。 杜知府拗不过她,交浅也不便言深,只得作罢,但还是再三提醒,原先朝廷派了五千精兵到云南,现在全数覆没,又加派了五万精兵,还调了湖广的十个卫所过去,镇南王如今在负隅顽抗,昆明是镇南王的老巢,怕是已经打得难解难分,他劝楚月即便到了云南,也不要先去昆明,观察一下形势再说。 楚月连连应好。 杜知府接着便派了六名侍卫,护送楚月到云南和四川交界的会川县,又让小厮拿来个布包,里面有些盘缠,楚月原想拒绝,但杜知府说她此去云南,一路困难险阻,手头不宽裕就更难了。 楚月总不能告诉杜知府实际上她随身带着近两万银两,一点儿都不缺钱,人家如此盛情,她只得收下。 一行人第二日便启程了,这一路倒是平安无事,只是越往云南的方向走,经过的城镇越是戒严,但有杜知府的介绍信和侍卫跟着,各地的长官都没有为难他们,十来日后他们到达了会川。 杜知府的六名侍卫将楚月送到会川后便回了成都,楚月几人在会川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会川如今人烟寥寥,白日里在街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只每个时辰都有的钟鼓楼的鼓声,“咚—咚—咚—”,低沉而幽远,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楚月不由得就在想数月前阿衍在这里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客栈伙计说靖王带的五千精兵原先就驻扎在会川城外的。 数月前。 赵衍没有等到龙影递的消息,率四十人走水路进昆明,一路风平浪静,然而快要进入昆明的前一晚,就是年三十那晚,在漆黑的普渡河上,竟然有人偷袭。 彼时大家都睡下了,赵衍没有睡,他躺在床上,想着千里之外皇宫里的楚月。 她现在在做什么? 已经睡下了吗? 还是在守夜? 他又想到靖王府外那盘洒了一地的炒河粉,不觉得嘴角翘了起来,他想起第一次吃她那道炒河粉时候的情景,她拐弯抹角的来问他有关祺嫔的事,还骗他说是在外听人家议论祺嫔,因此才来问问。 赵衍用手枕着头,他的月儿,真是一个见微知著、冰雪聪明的人,仅凭一丝丝的线索,便意识到祺嫔之事有问题,甚至猜出了赵宁是他曾经的大皇兄。 也是靠着这些,他才对这些尘封的旧事上了心,将所有事情一点点一滴滴的连起来,上回龙影跟踪琉璃找到了巫医族老巢,他更是忧心忡忡,巫医族果然活了下来。 赵宁当初是怎么败的,他身后的巫医族又是怎么被屠族的,他最清楚不过,虽然赵宁已经位列九五之尊,但万一他不甘心,万一他仍想为巫医族复仇,那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事了。 赵衍原先对赵宁也是抱了一丝希望的,但是韩将军一事,以及那一千名无辜冤死的将士,让他明白赵宁的刀终归是会挥向镇南王的。 原因无他,赵宁与赵显斗得最狠的时候,倘若镇南王出手相帮,赵宁即便不能一举拿下太子之位,亦可退避西南一隅,西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巫医族的蛊术也颇有些门道,只要朝廷打不下来,赵宁就还有筹谋的时间和机会。 孰料镇南王忠心耿耿,亲自率官兵将巫医族屠族,这十几年来,巫医族再也没有在世上出现过,这个梁子,早就结下了。 赵衍久久不能入眠,他知道这次到云南就是进了龙潭虎穴,然而他不能不拼一拼,不能不搏一搏。 作为正二品的龙虎大将军,他常年在大梁各地巡查,参与过无数场战役,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只要仗打起来,便会有无数无辜的将士死于非命。 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这场仗。 第260章 偷袭 赵衍还在思绪中,突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原先只有他们一艘船在普渡河上,他早已命船工不要摇浆,掌好舵顺流而下即可,因此船只航行的声音是很轻的。 但现在,他显然听到有其他船只在水中划过来的声音,赵衍起身佩剑,悄悄出了船舱,并立即着人去叫醒了随行的四十名侍卫。 赵衍到了船舷,果然就见到十数条小船正在朝他们靠拢,他立即命众人取了箭,在大船的四周埋伏好。 小船上的人观察了一番,见赵衍的大船没什么动静,便命人开始搭云梯攻船。 赵衍等人待对方上了云梯,才拉弓搭箭,小船上的人纷纷中剑,落入水中,眼看着打退了对方的进攻,众人松了一口气。 然而,不待大家喘息片刻,十数条小船上突然燃起火把,赵衍大呼一声,“不好,小心火把。” 那些火把已经尽数朝大船上扔来,顷刻间大船便多出着火,熊熊的火焰将桅杆、船头吞噬了,大船开始倾斜。 赵衍大吼一声,“弃船,注意躲避。” 有侍卫身上被点着了,赵衍拉着那侍卫就跳到了水中,侍卫身上的火灭了,但近处的一条小船立即朝赵衍划来,船上的人举刀就要砍向赵衍。 赵衍一脚将旁边那侍卫踢开,“快走。”接着他一个猛子扎进水中,不见了踪影,三秒后,近处的小船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上面的两人站不稳,跌到了水里。 赵衍游过去,一个肘击便将其中一人打晕了。 另一个人见状,游过来跟赵衍近身搏斗起来。 此人颇有些力量,在水中挥出的拳头竟也虎虎生风,赵衍与他扭打了一番,发现了他的软肋,此人打不了几下便要在水面换气。 因此赵衍趁他不备,从背后抱着他,将他往水底压去,那人先头还拼命反抗,然而不多会儿便软绵绵不能动弹了。 赵衍将他拉出水面,扔到小船上,在他身上搜寻了一番,没搜到什么东西。 大船已经有一半沉入了河底,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原先扔到大船上的火把,也有一些掉入了水中,赵衍捡起不远处的一个火把,仔细看了看,又伸出手在火把顶端摸了摸、嗅了嗅。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尖叫。 只见那十数条小船,已有七八条被赵衍手下的侍卫占据,只剩下零星的两三条小船,其中一条小船上,有人架着如烟,吼道:“放我们走,不然就杀了她。” 如烟被对方架着,吓得花容失色,“王爷,救我……”她祈求道。 赵衍冷冷的看着对方,“你们是什么人?” “山匪、路霸,”对方答道:“劫过路钱的。” 赵衍冷冷的说道:“只是劫个过路钱还需要如此兴师动众么?” 对方哼了一声,“你个王爷知道个屁!再墨迹我就杀了他。” 赵衍沉了眸子,“行,我放你们走,把她留下。” 说着便让那七八条船上的侍卫回到他这边来,侍卫们虽不解,只剩下几个匪人了,他们一拥而上,几下就能把对方解决了,但想想王爷大抵是怜香惜玉不想如烟姑娘受伤,只得划着小船退到了赵衍附近,现在那歹人的船距离赵衍的船已有几十丈远了。 赵衍又道:“把她放到旁边的小船上,你们走吧。” 那歹人竟也没出幺蛾子,放了如烟就走了。 如烟吓坏了,瑟缩着躲在小船一角,赵衍安排了名侍卫划她的小船。 如烟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看着赵衍,“王爷,我怕……” 赵衍皱了皱眉头,又叫了名侍卫到如烟的船上,自己就跳到另一条船上去了。 一行人划着小船,第二日下午到了昆明城。 这一日是大年初一,昆明城还没什么异样,赵衍一行人顺利进了城,街道两旁有孩子们在放着鞭炮,喜气洋洋的嬉戏玩耍,赵衍让部下先在一处客栈住下,他带了两名侍卫到了镇南王府。 镇南王见赵衍这个时候来了,很是震惊,赶忙将他让到上座。 赵衍说起朝上的传言,镇南王不敢置信,“说我反了?” 赵衍点点头,“朝廷的五千精兵如今屯兵在会川,兵部还欲在湖广调十个卫所,随时增援。” 镇南王气极,重重的一拳砸在桌上,“他是想杀我啊!” 赵衍不置可否,“此事在朝中已经传了一个多月了,您这边还没收到消息,怕是驿站都不能用了。” 镇南王重重喘着气。 “我先前派来打探消息的人,一直没有回信,”赵衍继续说道:“昨日我们在普渡河上,又遇到了偷袭。” 镇南王眉头一皱,“是谁?” “我疑心是官家的人。”赵衍说道。 镇南王深深皱起了眉头,“何以见得?” “其一,他们用的火把是用杉树皮做的,内芯和外圈各部位杉树皮丝的细密度和扎起来的紧密度不尽相同,若是普通的山贼土匪,做不到这样细腻的手工,必是老师傅才能掌握好这个力度,太松散了不耐用,太严实了又会断火,有这样手艺的老师傅,即便是军中也不够的,又怎么会落草为寇?” “其二,火把顶部涂了一层厚厚的松脂,松脂价钱并不便宜,倘若那些山贼土匪只是为了劫财,又怎么会让自己破财?” 镇南王的眉头越锁越紧,“依王爷看来,他们是想做什么?” 赵衍沉吟了半晌,方道:“在云南杀了你我二人。” 镇南王用力捏着拳头,“靖王殿下,我们不如就此反了,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我好歹在云南这么些年,将士们还是忠心的,凭他皇上山高皇帝远的,想必也鞭长莫及。” 赵衍没有接话,思考良久方道:“城中的粮草够用多久?” “您先前传了信,因此早做了准备,可维持一年。” “既如此,我有一个想法,您看看可不可行?” 赵衍低声将想法说了一遍。 “去巫医族老巢,用巫医族来威胁皇上?”镇南王吃惊的道。 赵衍点点头,“上回龙影不是带您的侍卫找到了巫医族老巢?皇上与巫医族渊源颇深,当年大家都以为巫医族没了,但现在竟又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倘若皇上真的想保巫医族,说不定会妥协。” 镇南王有些担心,“据上回去过的侍卫说,巫医族所在的山坳,易守难攻,巫医族又极擅巫蛊之术,要捉他们,怕是不容易。” “再难也总比真打起来,让众将士白白送命要好。”赵衍淡淡道。 镇南王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赵衍的担心,他蹙眉思考了一会儿,“靖王殿下打算怎么办?” “您在此守好昆明城,我让人回会川报信,就说在巫医族老巢附近发现了匪兵,让五千精兵过来增援。” 镇南王一听此计甚妙,当即同赵衍细细商讨了一番具体行动计划。 第261章 虎跳峡(一) 第二日,赵衍将随行人等划为两拨,一拨随他先行前往巫医族老巢所在地,一拨则去会川报信。 而原先被镇南王派去,跟着龙影一起找到巫医族的两名侍卫,一人跟着赵衍,一人则在丽江等候增援的五千精兵。 如烟被留在了昆明,她本想跟着去找巫医族,赵衍冷冷的说了句,“还想被抓吗?” 如烟便噤了声,老老实实在镇南王府住了下来。 赵衍一行二十人,皆是壮年男子,行军速度很快,不出三日,便到了巫医族老巢所在的山坳附近。 这里是原始森林,草木繁茂,蚊虫蛇蚁众多,赵衍让大家将手袖裤腿绑紧,便在山坳附近埋伏下来。 一连数日,巫医族人正像原先龙影描述的那样,每日都有人下到谷底,像是在谷底种植了什么作物。 这里确实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而且仅在远处看,没办法搞清楚上面住了多少人,究竟有多少抵抗力量。 赵衍思考了一番,决定入夜后由他率两名侍卫悄悄潜进去查探一番。 待到太阳下山,山中升腾起一层薄雾,赵衍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带着两名侍卫往山坳里摸过去。 山坳里很静很静,三人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经过了一大片的丛林后,果然在前方出现了一片平地,种植着水稻和玉米,没有料错,这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 三人到了峭壁下,赵衍让俩人在下面守着,他自己用轻功小心翼翼的登上了一个洞穴,他藏在洞穴门口一出凸起的石头后面,像里面望去,里面点着微弱的油灯,依稀能见到地上躺了十几人。 赵衍又看了两个洞穴,也是这般情景。 岩壁上还有二十几个洞穴,照这样看来,巫医族大概还有三四百人。 赵衍回到第一个洞穴,悄悄往里面吹了些药粉,这些药粉不是别的,正是谢临给的迷香散,接着又往里面扔了个小石子儿,里面的人睡得死死的,没有反应,赵衍这才慢慢走了进去。 他在洞穴里巡视了一圈,只见整个洞穴很大,里面放置着一些生活必备的用品,他点了火折子,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火药、硫磺、弓箭,这才吹灭了火折子,悄悄回到峭壁下,跟等在那里的两名侍卫一起退出了山坳。 过了五日,赵衍收到消息,守在会川的五千先锋军,已由赵衍的副将潘良玉领着,悉数到达丽江,只待赵衍一声令下,即可前来助阵捉拿匪人。 赵衍当即传令,派两千先锋军前来山坳,其余人等暂守丽江。 三日后,两千先锋军到了山坳外,因人数众多,赵衍担心夜长梦多,当晚便发动了突袭。 他先率人潜入山谷,往每一个洞穴都吹了点迷香散,接着便点起了火把,两千先锋军往山坳处奔去。 巫医族众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许多人还在睡梦中,便被缚住了手脚,不出半个时辰,战役便已经结束,巫医族所有人都被活捉了。 空地上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将每一个人的脸都映照出来。 赵衍这时才看清,捉住的大多是老弱妇孺,也有壮年男子,但从人数比例上来说显然不对。 而且他将所有人都看了一遍,也没有看到琉璃,他上前抓起一名男子,“你们还有人呢?” 那人被迷香散迷得晕乎乎的,“什么人?” 赵衍将他放下,喝令众将士道:“马上走。” 上回中沼气之毒的记忆还很深刻,若是晚上在山坳谷底呆一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众人连夜奔走,然而毕竟拖着巫医族的人,又有许多老弱妇孺,行进速度十分慢。 但赵衍不敢懈怠,他要尽快将这些人带到昆明府去。 过了三日,赵衍到了距离丽江八十公里的虎跳峡,这里山高路陡,水流湍急,赵衍不敢多做停留,只要再过两日,他们就能到达丽江,与驻守在那里的三千将士会合。 然而就在此时,从旁边的山林中突然跳出大批的黑衣人,他们手握长刀,举刀就砍,赵衍的手下一时不察,便被好些将士被砍伤了,他们一边携着巫医族人,一边与黑衣人作战。 赵衍拔出剑,上前迎敌,他速度极快,出剑极准,几个回合,便有好几名黑衣人倒地了。 黑衣人见状,有更多的人朝赵衍围过来,赵衍怒吼了一声,愈加用力的朝团团围上的黑衣人刺去,长剑在他手中变成了一条毒蛇,凶狠而霸气。 赵衍的手下也顾不上巫医族人了,黑衣人的数量显然并不比赵衍的两千精兵少,因此此时除了专心迎敌,别无他法。 宽阔浩荡的江水,在危崖的挤压与阻拦下,变得怒不可遏,它聚集力量,向崖石不断发起冲击,狂涛汹涌,飞瀑腾空,空谷轰鸣,声震山谷。 一如正在交战的双方,大家都使出了全力,双方都明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赵衍一行人连夜行军,此时体力便有些跟不上,好几名将士被砍伤后,跌下山崖,掉进了崖下奔腾的金沙江中,“扑通”“扑通”的声音回响在赵衍耳边,重重敲打在他的心中,他杀红了眼,抓过一名黑衣人,眨眼间便将那人抹了脖子,他一脚将那人的尸体踢下了金沙江。 凌厉的剑风响起,黑衣人有些怯了,不敢上前。 赵衍握着长剑,剑尖染的血一滴一滴滴到地上,他立在山崖边,发髻乱了,衣裳上染了血,但他面容冷峻,浑身自带着一股无法睥睨的尊贵傲气,仿佛是一尊战神,“你们是谁的部下?”他冷冷的问道。 黑衣人们没有言语。 “都敢偷袭官兵了,还不敢报出姓名吗?”赵衍高声问道,他的声音久久回响在虎跳崖上空。 黑衣人们愣住了,仿佛被赵衍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间打斗停了下来。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一道声音传来,却不见那声音的主人,赵衍只觉得这道声音很是熟悉,然而他还来不及思考,黑衣人们便又团团围了上来。 这场战役一直从下午打到晚上,月亮爬上了树梢,连赵衍本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他身边的的战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而黑衣人还源源不断的涌出来,他们的人数恐怕差了数倍。 “叫你们长官过来,死我也要死个明白。”赵衍怒吼道。 仍然没有人出来,只是刚才那道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靖王殿下,你那三千精兵也在来的路上了,今日,就让你们统统长眠于这虎跳峡中。” 第262章 虎跳峡(二) 赵衍飞身而起,向那黑衣人不断涌出的方向奔去,果然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黑衣人堆里一闪而过,他奋力向那人杀去,然而又有许多黑衣人缠住了他,他站在黑衣人中间奋力拼杀,突然有个黑衣人向他压过来,赵衍一剑刺去,那人顷刻毙命,赵衍正想拔剑,但没料到的是又有一个人冲上来,死死抱住了赵衍。 赵衍一脚蹬在先前那人的后背,借势想将剑拔出来,就在这时,赵衍突然觉得脖子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疼得他眯了眯眼,他咬紧牙关用力将剑拔出来,一个重重的肘击,便将后面那人打倒了。 不远处赵衍的几名属下见他被黑衣人包围了,一边与黑衣人对战一边过来解救。 赵衍只觉得头越来越晕,他用剑撑着身子,只听先前那道声音哈哈大笑道:“靖王殿下,你就等死吧。”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赵衍听到远方传来号角声,那是他跟副将潘良玉约好的会合的号角声。 赵衍醒来的时候,一名叫马义的属下正拖着他,艰难的在金沙江边的原始丛林中前进。 见赵衍醒了,马义跪在地上,含着泪将前一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日赵衍昏过去后,潘副将带着三千精兵赶到,黑衣人短暂躲避了起来,几名属下借着夜色,将赵衍藏了起来,随即便去跟潘副将报信,然而他们刚说完,黑衣人又杀了出来,虎跳峡再次成了搏杀的战场。 无数将士的尸体滚下山崖,坠落谷底,沉尸金沙江,那一夜,赵衍从京城带的五千精兵损失殆尽,到了东方吐出鱼肚白的时候,整个山谷仿佛被血染了一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马义是原先藏匿赵衍的几名属下之一,他眼见大势已去,趁乱躲了起来,一直躲到黑衣人走了许久,才敢出来,立马寻了赵衍拖着他往杳无人烟的地方逃走。 “巫医族人呢?”赵衍问道。 “属下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都不见了。”马义低声说道。 赵衍沉默了。 “靖王殿下,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连我们这么多官兵都敢杀?”马义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么多兄弟葬身在了虎跳峡,他至今都不敢相信,如果不是想着要救王爷,他也会像他们一般,战斗到最后一刻。 赵衍眼里全是红血丝,他满脸疲惫,双目却无比清亮,倘若他没有听错,昨天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皇上眼前的红人—骠骑大将军李将军。 李将军在前朝的时候是一名千户,宫变后因拥立赵宁登基有功,直接加封为正二品的骠骑大将军,赵宁登基后,随同他下江南的便是这位李将军,但赵衍同李将军打交道的时候不多,并不熟。 赵衍看看他,“我也不知道,咱们先去昆明找镇南王。” 马义懵懂的点点头,想扶赵衍起身,赵衍只觉得浑身剧痛,仿佛有无数条小虫子在他的体内啃食,他一下子弯下腰去。 “王爷,您没事吧?”马义焦急的问道。 赵衍摆摆手,嘴里说着没事,他努力想直起身子来,却怎么都用不上力。 马义见状便道:“我背您。” 赵衍想拒绝,但身子容不得他拒绝,马义一把将他驮到背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在丛林中前行。 因为怕黑衣人搜查,俩人只得选杳无人烟的小路前行,绕了许多路,赵衍的身子越来越差,即便是马义背着他,他也时常喘着粗气,仿佛透不过气来。 马义担心极了,默默加快了脚程,只盼着到了昆明城,王爷便能得到救治。 然而还没等他们到达昆明,便见到有许多流民往外逃,赵衍让马义将自己放下来,去问问是怎么回事,马义便上前抓了个人问,那人道:“你们不知道吗?昆明城被包围啦,快逃吧。” “怎么回事?被谁包围了?” “朝廷派来的李将军,带了五万精兵,说是镇南王反啦,在虎跳峡将靖王殿下带的五千精兵全杀啦。” “你们是从昆明城逃出来的?” “可不是,还好我逃得快,现在昆明已经封城啦,马上要打起来了,你们要去哪儿,怕不是要去昆明吧?昆明现在去不得,快逃吧!” 马义谢了那人,将话转述给赵衍,赵衍呆愣在原地,只觉得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他早就知道赵宁想杀他的,赵宁和赵显争太子之位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偏帮任何一方,但后来赵宁败了,赵显上位后封了他为正二品的龙虎大将军,即便他什么都不做,这就是原罪。 后来十余年间,他四处征战,在他看来,他为的是大梁,但在赵宁看来,他为的是赵显,这便是罪加一等。 原先赵宁没有现身时,他还没想明白这些事,自从赵宁现身,又经历了这许多事后,他终于明白,他所经历的一系列刺杀,无一不是赵宁的手笔。 数年前,月儿刚来到这个时空,她想去昆明光觉寺找珠子,一路上跟着他的车队,结果车队在昆明附近遇袭,他们俩人一起滚落山崖,那次就是赵宁的手笔,当时赵宁还不知道月儿成为了楚府大小姐,只是为了扫平将来登基时的麻烦,因此对他下手,误伤了月儿和她哥哥。 新朝初立,韩大将军府走水,赵宁将他派去大同镇抵御蒙古国进犯,当时他多留了个心眼,悄悄递了信给韩大将军,结果真如他所料,皇上与蒙古国勾结,意欲趁乱取了他的性命。 再到赵宁再次将他派往云南,调查镇南王谋逆一事,他们在山谷遇到野猪偷袭,后来山顶坠下大石,他们逃走时又遇上沼泽,龙影陷了进去险些丧命,这些,全都是赵宁的手笔。 仅有一回,赵宁没有下死手,便是宫变前夕那回,他想去皇宫报信,在小巷子里赵宁带人偷袭了他,当时赵宁用寒光剑刺伤了他,却没有杀他,究其原因,是因为月儿还在季大娘那里,赵宁不知道月儿藏到了哪里,因此只能先拖着他,拖到月儿再次出现。 他当时还以为赵宁是顾念着兄弟之情想放他一马,然而事实告诉他他错了,赵宁这样做只是为了月儿,当月儿后来成为了长公主,他便再也无所顾忌。 赵衍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虽然知道赵宁要杀他,却没料到赵宁连那五千精兵也不放过,或许在派他出征的时候,赵宁就已经想好了,那五千精兵,就是来陪葬的。 他的眼角滑下一滴男儿泪。 马义急了,“王爷!” 第263章 嗜血蛊(一) 赵衍摆摆手。 他心痛,他心痛的无以复加。 一个多月前,活生生的五千人,如今全部命丧黄泉,而他们的命,就是赵宁用来构陷镇南王谋逆的罪证! 赵衍想着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那一个个生命背后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女,他只觉得仿佛心被剜了一块。 倘若说他一直对赵宁还存了半分侥幸的话,那到了这一刻,他已心硬如铁,像赵宁这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惜用让军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皇上,要来又有何用? 他叫了声马义,“走,我们…去……昆明。” 马义背上他,又往前走去。 过了一日,俩人到了昆明附近,马义不敢贸贸然靠近昆明府,俩人在昆明外围的一处林中歇下来。 这里离昆明大概有一里地,但是已经可以隐隐听到咚咚擂响的战鼓声。 赵衍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一点儿血色,他抬了抬手叫马义靠近点,想对他说什么,但是他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马义见状,立马靠了过来,“王爷,您说,属下听着。” 赵衍艰难的开了口,断断续续的说道:“在……在……西北边……的城墙……有……有……棵…芭蕉树……那…那……附近……有……有……个……洞。”他艰难的说完这句话,用力喘息起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像溺水的人一般。 马义立时接口道:“属下知道了,王爷,属下去找到那个洞,属下带您去昆明府。” 赵衍喘着粗气,微微摆了摆头,“你……你……去…传……信,我…我……在……这……”他说完这句话,头上全是汗。 马义重重的点点头,“王爷,属下这就去传信。” 说完这话,马义又在四处看了看,找了一处干燥些的地面,将赵衍驮过去,又用树枝在赵衍身旁做好伪装,确定不会有人察觉出这里藏了个人,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他如何不知道王爷的心思,以王爷如今的身体状态,怕是撑不了几日了,更加不可能悄悄的进城,他必须要马上找到镇南王禀告此事,只望王爷能安稳坚持到他回来。 赵衍躺在地上,那种被小虫啃噬的感觉还在继续,他只觉得那些小虫仿佛进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肆意的啃噬着他的筋肉、他的骨血。 他已经猜到,就是那日在虎跳峡,他脖子上那突然痛的一下,大抵就是被对方做了什么手脚。 巫医族擅长巫蛊之术,赵衍以前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因此也不了解他们的手段,江湖上倒是有很多巫医族的传说,但终归是传说,没有实际遇到也是不清楚的。 现在,他全身几乎没有一丝力气了,连撑起身体往旁边看一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意识到,或许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密林,氤氲的雾气飘在空中,空气仿佛成了一个个的小粒子,被踱上金色的光芒,在林中起舞。 一片树叶从枝上晃晃悠悠的飘下来,落到赵衍的右边脸颊上,他想抬手去拂开那片树叶,然而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歪着嘴巴想吹开那片树叶,却吹不到,他努力的偏了偏头,那树叶才终于掉了下去,然而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头痛,他深深的蹙起了眉。 万籁俱静,有鸟儿的叫声,清脆婉转,分明是无限美好的春日时光。 赵衍想起跟楚月一起躲在山洞那回,也是春天,他摔断了腿,又被刺客划伤了,当晚还发了烧。 是她给他疗伤,是她给他包扎,是她给他退烧。 他想起第二日清晨她嘴角边干涸的药汁,他问她是不是也发烧了,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鹿,原来他们的第一次亲吻,便是在那时。 赵衍浅浅的笑了,他好想她,好想揽她入怀,嗅着她清香的发丝,亲吻她细腻的额角,还有那次在奉福寺的吻,天知道他后来回味了多久。 但是,他大抵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他的意识模糊起来。 马义在昆明府西北边的城墙外找了一圈,果然发现了那个洞,他悄悄进了城,随后便直奔镇南王府。 镇南王在府里,正在跟手下部将们商量对策。 马义跪在镇南王前面,将虎跳峡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镇南王重重的一捶桌子,脸上青筋暴起,众部将都沉默了,事情已经很显然了,如果说原先对镇南王是否真的谋反还不太确定的话,那现在杀害朝廷五千精兵的大帽子扣下来,还有什么不确定? 怪不得这两日那李将军在昆明府外喊话,说镇南王大逆不道,理应天谴。 大家心里憋着一团火,就有部将站起身,“王爷,咱们就反了吧?左右也是死,不如拼一拼。” 镇南王沉着眸子,他捏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问马义道:“靖王殿下呢?” 马义便道赵衍身受重伤,如今在昆明城外的一处林中。 “什么伤?”镇南王问道。 “小的不知道,王爷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但是这些日子,越来越没有气力,连说话,”马义停顿了片刻,哽咽着道:“都很困难。” 镇南王眸中闪过浓浓的担忧,“何时开始的?” “便是那日在虎跳峡,王爷说好像脖子被蛰了一下,随后就开始四肢无力。” 镇南王追问道:“你们从虎跳峡过来,一路走了几天?” “有七八天。” 镇南王继续道:“靖王殿下现在是不是走不了了?是不是连抬手都很困难?” 马义惊诧道:“是是,您怎么知道?您知道是什么伤吗?小的还寻思着进城给王爷寻郎中治疗。” 镇南王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倘若我没有猜错,靖王殿下中了嗜血蛊。” “嗜血蛊?”马义问道。 镇南王的一名部下回想起此事,“王爷,您说的是巫医族的嗜血蛊?便是以前陈副将中的那种蛊?” 镇南王轻轻颔首。 在场的部将大多跟随镇南王多年,对十几年前巫医族被屠族一事还是有印象的,因此在那次血战中中了嗜血蛊,后来惨死的陈副将,大家还有记忆。 众人都不说话了。 马义急了,“王爷,什么是嗜血蛊?” 第264章 嗜血蛊(二) 镇南王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他看了眼方才那位部下,那位部下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嗜血蛊是巫医族的一种蛊,这种蛊被放入人体后,会不断啃噬人的精血,直到最后将精血啃噬殆尽,人就没了。 马义急忙问道:“那我们王爷还有救吗?” 镇南王皱着眉头开了口,“当年陈副将从中蛊到去世,只有一个月,这种蛊,我们不会解。” 马义颓然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我们王爷怎么办?”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堂堂一名七尺男儿,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镇南王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昆明城危急,城中也没有合适的郎中,不如将靖王殿下送去大理的药王谷,我岳丈在那里,或许还能有点办法。” 马义眼中迸发出一丝希望。 镇南王继续对先前那位部下说道:“刘年,你随马侍卫一道将靖王殿下送去药王谷。” “是。” 赵衍躺在林中的地上,感觉到脚步声近了,来的不只一个人。 他睁开双眼,镇南王已经到了他跟前。 虽说已经有心里准备,但见到这样的赵衍,镇南王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赵衍用尽身体的全部力量,说道:“皇上……要……杀……所……有……人。”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解释所有人究竟指的是哪些人,但是镇南王明白了,所有人指的是云南境内的所有将士,皇上从一开始诬陷他造反开始,便并不只是打算杀他一个人,皇上不仅要他死,还要当初那场屠族血战中出过力的所有人,全部死。 镇南王道:“我懂,你且去药王谷,好好养伤。” 赵衍又道:“不……要……伤……及……无……辜。” 镇南王重重点了点头。 赵衍这才阖了眼,他的胸脯起起伏伏的,只是这么区区两句话,似乎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如烟立在不远处,忍不住啜泣起来。 马义和刘年轮着背赵衍,如烟跟在后面,战役已经打响,昆明附近陷入一片打杀声中。 几人紧赶慢赶,六日后到了药王谷,所幸药王谷还没有受到波及。见到中了蛊了赵衍,药王惊讶极了,“这是怎么回事?” 马义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药王重重摇了摇头,“造孽啊!” 马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药王,您医术高超,请一定要救救我家王爷。” 药王深深叹了口气,“我尽力吧。” 这种嗜血蛊,他见过,也医过,但是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将中蛊之人的性命拖了半年,要说医好,他也没法啊。 赵衍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中,如烟守在他身旁,有时便听到他的呓语,“月儿……月儿……” 如烟的眸色越来越深。 楚月一行人进了云南,眼前所见之景让她大吃一惊。 到处都是流民,这些流民拖家带口、衣衫褴褛,许多流民大抵是数日没有东西吃,已经开始啃树皮,见到楚月他们带的干粮,上前就要来抢。 楚月实在想不到,从朝中传言镇南王谋逆到现在,不过四个多月光景,云南竟已成了这般凄惨的景象,她想起出发时京中一片和谐的盛世之景,王公贵族们身着绫罗绸缎、喝着美酒佳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跟眼前的景象相比,简直恍如隔世。 旁边有个女子抱着小孩儿,那小孩儿大抵是饿了,哇哇直哭,那女子死死盯着楚月他们一行人,直勾勾的眼神中是掩不住的欲望。 楚月拿了两个馒头,走前去递给她。 那女子起先还狐疑的看着她。 “吃吧,”楚月柔声说道:“孩子饿了。” 那女子眼中的狠戾一瞬间就消失了,她放了小孩儿就给楚月磕头,“谢谢、谢谢。” 楚月心酸得很,一把将馒头塞到她手中便走。 不过是两个馒头,看看这些人的生活都成什么样了。 前方走来一名男子,那男子看到女子手上的馒头,愣了愣,走前去问是哪儿来的,女子指了指楚月。 男子立时走过来,跪下了,“谢谢小姐的大恩大德,我儿几日没吃东西了,您这两个满头可算是救了他了。”说罢又要给楚月磕头。 楚月哪受得住这个,忙让无影无形将他扶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男子看看她,楚月衣着干净,显然不是像他们一般四处逃散的流民。 “姑娘,您是从哪儿来的?” “从成都来的。”楚月答道。 “姑娘怕是不知道,两个多月前就打起来了,说是镇南王谋逆,朝廷派了官兵镇压。” “镇南王不是在昆明吗?这里离昆明应该还有几百里吧,你们怎么会逃到这里?” “姑娘说的是,小的就是从昆明逃出来的,原先想着逃出昆明就无事了,谁知官兵现在到处抓镇南王逆党,不管是谁,只要有人报跟镇南王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就要杀无赦,亲戚之间、邻里之间,平素难免有个口角,有些人就跑去诬告,这还得了。” “姑娘,现在云南已经不能呆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楚月皱着眉,没有回答他的话。 那人又道:“原先我们还以为镇南王是好人,镇守边关这么多年了,功绩大家都看在眼里,谁知他真的要反,要自立为王,竟然在虎跳峡将朝廷派来的五千精兵全杀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楚月急忙问道:“镇南王在虎跳峡杀了朝廷派来的五千精兵?” “可不是,听说当时率人来的是靖王殿下,不过现在靖王殿下重伤失踪了,真是天杀的,什么事儿啊。” 楚月耳朵嗡嗡嗡的响,她定了定神,看了眼那女子和孩子,“你们要去哪儿?” “逃呗,云南不能呆,能逃到哪儿是哪儿,”那男子叹了口气,“但是没有通关的路引,去了别地儿怕是也进不了城。” 楚月听闻此言,便让采荷把之前杜知府给的布包给了那男子,那男子不肯收,楚月执意放到他手中,“倘若实在没有地方去,就去成都,我跟成都知府杜知府有些亲戚关系,这布包是他给的,你将布包拿给他看,他会认得的,实在不行就说我求他让你们在成都歇歇脚,倘若云南这边安定了,再回来。” 男子握着布包,颤抖着手说不出话来。 楚月又道:“布包里还有些盘缠,你们带着孩子,走哪儿都不方便,到时拿出来用便是。” 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娘,您的大恩大德,文某记住了。” 第265章 尸山 告别了文某一家三口,楚月他们继续往前赶路,这一路所见之景,当真是让她触目惊心,但凡是大些的城镇,无一不是遭过浩劫的样子,许多房子塌了,还有许多被烧得只剩下一堆废墟。 楚月仔细思考了一番,昆明已经打起来了,镇南王和朝廷这两边,究竟孰是孰非她一时也无法断定,此时他们要是去昆明,只怕会卷入进去,她记着那日那文姓男子说的话,阿衍带来的五千精兵是在虎跳峡遇害的,如果去虎跳峡,说不定会有些什么线索。 他们先到了丽江,楚月在另一个时空的时候,跟楚皓一起来过丽江古城,当时他们在丽江古城住了好几天,每天踏着青石板路,在古城里慢慢的闲逛,品品小吃,看看街景。 他们到忠义市场买纳西人的蜂蜜,他们到木府看古代土司的衙邸,他们到雪山书院感受浓浓的文化气息,他们到黑龙潭体会闹市中偏居一隅的宁静,那时的丽江,是多么的让她怀念! 但现在的丽江,目之所及是一片荒凉,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整座城仿佛成了一座空城,静得可怕,她登上古城中心的狮子山,放眼望去,只见成片的瓦房,许多瓦房的房顶被掀了,留着黑黝黝的空洞,记忆中的古城已经不复存在,楚月的眼前是断壁残垣、一片废墟的一座鬼城! 当晚,几人找了间干净些的宅子落脚,担心被人发现,没有升火,吃了些干粮。 第二日一早,几人便往虎跳峡去了。 正午时分,几人赶到了虎跳峡,这里礁石林立,险滩密布,飞瀑荟萃,金沙江水从高处倾斜下来,态势瞬息万变,石乱水激,雪浪翻飞。 几人往前走去,只见虎跳峡谷底,现出许许多多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他们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横七竖八的躺在崖底,身下是一滩滩已经凝固成暗黑色的血液。 采荷一下子反胃了,“呕—”一声将早上吃的干粮全部吐了出来。 楚月红了眼眶,她加快了步子往前走,越往前走,是越来越多的尸体,这些尸体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形貌,一具又一具,层层叠叠的摔在崖底,有些还挂在崖上,白森森的骨头从腐烂的尸体中伸出来,无法想象当时在这里发生的情景,是多么惨烈、多么残酷! 她扶着崖壁,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阿衍率的五千精兵,当真葬身在了这里,葬身在了京城千里之外的虎跳峡! 采荷看着铺满整个山谷的尸体,腿都软了,她虽然是奴婢,但一直在京城住着,连打仗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又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无影、无形虽然跟着赵衍经历的战役也不少,但像这样惨烈的,还是第一次见,当时听说王爷全军覆没,他们还不相信,以王爷的身手和聪明才智,怎么可能全军覆没,但是方才他们上前检查过了,崖底丧生的战士们,有一部分,确确实实是王爷带来的五千精兵,另一部分,应当是对手的人,所以说,真的是镇南王算计了王爷?在这里设了埋伏? 楚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无影、无形道:“你们去检查一下,这些人里面有没有王爷。” 无影、无形面面相觑。 楚月皱着眉又说了一遍,“去。” 俩人这才往前去了。 楚月在崖底坐下来,正午的太阳照亮了幽暗的深渊,撞碎的浪花闪现出七色的彩虹。 她在来云南前,一直希望自己得到的消息是错的,镇南王没有谋反,阿衍带的五千精兵没有全数覆没,阿衍没有重伤失踪,然而每往云南走近一些,她便愈加发现自己是错的。 云南大乱,硝烟四起、生灵涂炭,人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她吸着鼻子,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谢世子说过他父王不会谋逆的。 数年楚月来的时候,云南的老百姓生活平静、安居乐业,怎么会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无影、无形在尸山中细细查验,尸体腐烂得厉害,面容都看不清了,他们只能从衣着上去尽量分析这里面有没有王爷,速度很慢。 楚月回身看了看他们,绑了条手帕,掩了口鼻,也开始在尸堆中查看起来。 这件事比楚月想象得还要难,弄弄的尸臭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有时好几个尸体堆叠在一起,她只得用力去推开上面的尸体,那些尸体本就高度腐化,楚月一拉,竟扯下一大块腐肉来,她只觉得胃里霎时间剧烈翻滚起来。 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吐出来,放下腐肉,又继续往前查看。 时间过得很快,日影西斜,残阳射进山谷,在山石悬立中,在惊涛骇浪中,带来一种别样的静谧。 无影无形已经验视了一半的尸体,没有见到王爷,俩人松了口气,找不到就是好事。 楚月还在尸山中翻找,突然,她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来。 她将那个东西立起来,借着夕阳的残影,她看清了手上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她后来送给阿衍的那个平安符! 无影、无形不知道她找到了什么,凑了过来。 楚月举着那个平安符,世界仿佛一下子放空了,哀乐四起,她只觉得胸口被重重一击,眼泪滑下了脸庞。 无影问道:“小姐,这是什么?” 楚月紧紧拽着那个平安符,指着旁边的几具尸体,“看看王爷在不在这里。” 此时光线已经黯了,无影点着了一个火折子,凑近那几具尸体,一一验视起来。 楚月静静的等着,她紧紧抿着唇,目不转睛的盯着无影。 无影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 仿佛是天籁之音,楚月松了口气,“继续在这附近看看。” 无形看看已经几乎到地平线下的夕阳,说道:“小姐,不如我们休息一日,明日再看?现在太阳落山了,也看不清。” 楚月看了眼落满天边的晚霞,又看了看山谷里堆叠的尸体,点了点头。 这一晚,几人就在峡谷里找了处地方歇下了。 楚月握着那枚平安符,久久不能入睡。 白天在尸山中找寻时还不觉得什么,这时静下来,那些腐烂的尸体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不敢去想当时虎跳峡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心一阵一阵揪得越来越紧。 阿衍,你在哪儿?你现在还好吗?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口哨声,在静谧夜里,显得尤为尖利刺耳。 无影、无形立时拔剑跳了起来,“谁?” 第266章 日夜 登时便有几十人不知从哪儿闪了出来,将楚月几人团团围住。 无影大声喝道:“你们是谁?” 一道阴沉而尖利的声音响起来,“长公主殿下,您好大的胆子哪,偷偷从宫里跑出来,竟然跑到云南来了。” 楚月蹙着眉,紧紧注视着说话那人,光线很暗,看不清对方,“你是小允子公公?”她试探着说道。 小允子公公拍拍手掌,“还是长公主殿下慧眼独具!”又道:“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深更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楚月冷冷的答道:“小允子公公在这里做什么我便在这里做什么。” “既然长公主殿下不愿意说,便回了京城,到皇上面前说吧。” 说罢一挥手,他身边的人便冲上来要抓楚月。 无影、无形随即一左一右的将楚月和采荷护在中间,与对方对战起来。 清冷的月光洒在山谷里众人的身上,剑刃反射着月光,幽暗、嗜血,楚月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白家老宅,对方人数也是数倍于他们的人数。 乒乒乓乓的声音回响在山谷中,小允子公公立在人群外围,无影、无形一边护着楚月、采荷二人,一边还要打斗,难免就露了破绽,小允子看准时机,一个飞身上前就将采荷抓了过去。 一柄短刀架在了采荷脖子上。 采荷扑簌簌抖起来,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前朝在秋猎行宫的时候,被黑衣人挟持的情景。 众人停了下来。 小允子公公阴沉而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打啊,怎么不打了?”说着他的刀便往前探了一寸,采荷的脖子上立时渗出血来。 “不要。”楚月大叫道。 “哈哈哈哈哈哈,”小允子公公又尖又细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他接着说道:“继续打啊!” 楚月冷冷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请长公主殿下回宫,”小允子公公说道:“皇上一直记挂着您。” 楚月盯着他,沉默了两秒才道:“你不会带我回京城,不是今日在这里杀了我,你就会在回京的路上杀了我。” 突然被楚月说中了心思,小允子公公愣了愣,“长公主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咱家怎么能这么做呢?” 楚月沉声道:“上回我在宫中被黑猫追赶落水,便是你跟许答应和柳夫人共同谋划的,我一直想问你,却一直没寻到机会,小允子公公,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小允子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他确实打算在这里或者在路上杀了长公主殿下的,现在看来,这个决定真是无比正确,长公主殿下,留不得了。 “咱家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在说什么,现在,如果长公主殿下还不命人放下兵器,就别怪咱家对这个小奴婢无情了。” 他手上一用力,就想将采荷抹了脖子,今日在此地,所有人都得死!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无比强大的力量袭来,裹挟着巨大的冲击波,楚月登时陷入了昏迷。 楚月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头疼得厉害。 耳边有琴声传来,她揉了揉太阳穴,向旁边望去。 一名男子坐在不远处,他身着青色长衫,背影高大,他正在抚琴,琴声从他的指尖缓缓流淌出来,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又如雨笋落壳竹林,仿佛黑夜里亮出一轮明月,淌过人生的波折,淌过岁月的颠沛,他弹的正是那曲《日夜浮生》。 楚月怔怔的将那背影看了很久很久,才缓缓说道:“上回在白家老宅救我的,也是你,对不对?” 琴声戛然而止。 “袁先生,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袁子骞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楚月百感交集、心情复杂,她完全没想到,原来当初救她的,会是袁子骞。 这回在虎跳峡,袁子骞竟然又救了她一回,倘若不是袁子骞,他们四人肯定已经命丧虎跳峡了。 袁子骞转头,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方道:“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很担心。” 楚月撇开视线,心中五味杂陈,半天才道:“您不用去翰林院吗?” “我跟皇上告假了。”袁子骞淡淡道。 楚月绞着手,一时不知道这个对话该如何再进行下去。 “接下来,我会一直跟着你。”袁子骞又说了一句,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不容反驳。 楚月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 采荷跟无影、无形也一起获救了,现在他们在丽江附近的一个小庄子上,大抵是庄子太小,还没有被战役波及到,袁子骞在这里找了一处农家的小院子,几人暂时歇了脚。 楚月不知道袁子骞究竟是怎么救的他们,就像在白家老宅的时候一样,一股冲击波袭来,所有人都晕了,之后大家就获救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袁子骞出的手,但是见他身边只跟了他的小厮阿兴,显而易见不是袁子骞出的手就是阿兴出的手,楚月只觉得袁子骞变得异常高深莫测起来,她摸不透也不敢去摸透。 上回在白家老宅她便觉得奇怪,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能这样,一瞬间就让所有人陷入昏迷。楚月想问清楚,却又不敢问,她怕问得越多,就跟袁子骞牵扯越深,只好保持沉默。 倒是无影、无形对此事很是好奇,许是练武人之人的好奇心使然,他们拉着阿兴一个劲儿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股冲击波袭来,他们就都晕了。 阿兴挠挠头,看看袁子骞,袁子骞兀自喝着茶,阿兴便道:“你们要问就问公子吧。” 俩人看看袁子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想想还是算了。 休息了两日,大家体力都恢复了些,楚月便想再去虎跳峡找赵衍,无影、无形有些踟蹰,生怕又出什么事儿,无影便提议去问问袁子骞,楚月看了他一眼,无影讷讷的,“袁公子武功盖世,这种时候问问他的意见应该错不了。” 楚月无法反对这话。 几人便去找袁子骞,袁子骞淡淡开了口:“靖王殿下应该不在虎跳峡。” 楚月疑惑道:“您怎么知道他不在虎跳峡?” 楚月当然也是希望虎跳峡的那些尸首中没有赵衍的,但是没有全部验视过,她总担心漏了什么。 袁子骞看了她一眼,方道:“砍杀那五千将士的兵器,不是镇南王麾下将士们平素用的兵器。” “什么?”楚月不解,“您怎么知道?” 第267章 分析 袁子骞娓娓道来:“我以前曾来过云南,曾同镇南王麾下的将士们有过接触,他们用的刀,开刃角度一般是三十度,这样的刀不容易变钝,易于研磨保存,缺点是锋利性稍差。” “但在虎跳峡砍杀那五千将士的刀,开刃角度仅有二十度左右,这样的刀,十分锋利,容易将对方一击毙命,但不好之处就在于保持性差,容易崩刃,就像这样,”他竖起一片大刀残片,“这是我昨晚在虎跳峡捡到的。” 楚月往他手上的残片看去,袁子骞见她看过来,便将那残片递给了她。 楚月接过残片,那只是很小的一片刺刀残片,楚月根本看不出什么,更别说袁子骞说的开刃三十度还是二十度。 她有些好奇袁子骞以前为什么会来云南,为什还会跟镇南王的将士们有接触,他不是应该一直在江南呆着吗? 不过既然袁子骞都能在虎跳峡救了他们,那么现在他有什么意外之举也不足为奇了。 袁子骞继续说道:“镇南王镇守云南多年,百姓安居乐业,仅跟吐蕃有过几次小型冲突,因此对兵器的选择,是以能震慑对方并长期使用为主,因此这个刀不是他们平素用的。” “那会不会是镇南王他们专门为了杀害朝廷派来的精兵,特制的呢?”楚月问道。 “不可能,”袁子骞继续说道:“靖王殿下带的五千精兵,并不是乌合之众,能将他们全数斩杀在虎跳峡,对方的人数应当超出数倍之多,这么多的兵器,并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镇南王虽然镇守西南,但所用的兵器也要经过兵部统一铸造下发,即便他为了谋反,私下铸造兵器,但要造这样多的兵器,也并不是件易事。” 楚月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您的意思是?此事不是镇南王做的?在虎跳峡对靖王殿下动手的另有其人?” “不管是不是,”袁子骞说道:“此事都是一次别有用心的伏击,下手的,不是一般人。” 一股寒气从楚月后背升起来,阿衍,你当时在虎跳峡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定定神,又道:“那您是怎么断定靖王殿下不在虎跳峡呢?” 袁子骞沉默了两秒,才道:“倘若真的是镇南王设计了这次伏击,他会到处宣扬此事吗?” 楚月想了想,摇摇头。 袁子骞接着说道:“他不会到处宣扬此事,更加不可能放出消息来,说靖王殿下重伤失踪,他只会暗中追踪,找机会杀了靖王殿下,毕竟,多一个人知晓靖王殿下没死,靖王殿下就多一分获救的机会。” 楚月点点头。 “但是,”袁子骞话锋一转,“倘若是有人构陷镇南王,他们本来打算在虎跳峡一并杀了靖王殿下,好嫁祸给镇南王,却不曾想靖王殿下虽然重伤却逃了,因此只得将实情报出,倘若有一日靖王殿下回来了,此事才能圆得过去。” 楚月倒吸了口凉气,“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她脱口而出。 袁子骞沉默了,随后看向楚月,他的眸子里有一丝淡淡的忧伤,“你想找到他吗?” 楚月被问得愣住了,她来云南就是为了找阿衍的,但是她该怎么跟袁子骞说这事? 就像过年的时候,他们俩去北寺门小食街买完花,在茶楼说话那次一样,楚月明白袁子骞肯定知道她跟阿衍的关系了,但是他假装不懂,因此现下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好。 “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帮你找他。” “什么事?”楚月脱口而出。 “让我一直跟着你,不然我不放心。”袁子骞的语气很淡,态度确实很果决。 楚月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 袁子骞便道:“你想想看,倘若靖王殿下重伤,他有可能会去哪儿?” 楚月凝眉想了想,突然眸子一亮,“药王谷。” 这些日子,赵衍的身子稍稍好了一点,能慢慢坐起身,手臂能微微抬起,但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药王叮嘱他要时常起来动一动,倘若一直躺着,精血凝固了就更麻烦了。 赵衍问过药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药王总是敷衍几句了事,赵衍便只好问如烟,如烟也不说实话,后来赵衍便绝食,如此俩人才将实情跟他说了。 赵衍这才知道,原来他中了嗜血蛊,这种蛊他听说过的,进入宿主体内肆意啃噬主人精血的蛊,不到宿主死的那一天都不出来的蛊。 “我还能活多久?”他问药王。 药王叹了口气,“老夫曾经救治过中了嗜血蛊的人,那人后来,活了半年。” 赵衍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 药王又道:“王爷身子好,也不能一概而论的。” 赵衍紧抿着双唇,没再说话。 药王见他不说话了,悄悄退了出去。 药王没有什么侍从,统共只得一名小厮,那名小厮平时要帮着药王采药熬药,特别是为了帮赵衍治疗,小厮每日都要上山找一些稀少的草药,药王和他主仆二人,有时都忙不过来。 因此即便赵衍不愿意,侍奉他的责任还是落在了如烟身上。 如烟每日扶他坐起来,帮赵衍动动手,伸伸腿,赵衍无法沐浴,药王的小厮虽是承诺每日过来帮他换身衣裳,但擦身的任务还是落在了如烟身上。 赵衍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但如烟低声道:“王爷昏迷那几日,奴婢已经帮王爷擦过了。” 赵衍当时还全身无力,他紧紧蹙着眉,缓缓道:“之……之前……不……不……知晓,但……但……现在……”他话没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如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爷就把奴婢当成个普通的丫鬟。” 药王正好端药进来,知晓是何事后,有些生气,“王爷,这种时候了您还这么迂腐,要是躺久了生了褥疮,可怎么办?” 赵衍无话可说。 楚月一行人说走就走,袁子骞又不知从哪儿弄了几匹马来,楚月选了一匹,一个翻身上了马,她骑着马“嘚嘚嘚”的走了几步,又御马跑了几个小圈儿,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看来她这骑马的技术还没有落下。 “我就骑这匹吧,”她说道:“谢谢袁先生。” 其他几个人讶异的看着她,看不出她这么会骑马,只有采荷眸子里漾着开心,小姐在马上真是英姿飒爽。 “无影,你带带采荷行不行?”楚月又道。 无影看了眼采荷,“好。” 随即几人便启程了,楚月骑着马跟着大家一路飞驰,丽江离大理也不远,两日后他们便到了药王谷。 第268章 药王谷 楚月去过鲜花谷,没有来过药王谷,不过她记得谢临说的药王谷就在鲜花谷后面,因此几人没费什么力气,还是顺利到了药王谷。 药王谷也是一个山谷,里面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草药,一行人下了马,牵着马小心翼翼的穿过那些草药,生怕将旁边的药草踩烂了。 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溪,溪水清亮,楚月想起在鲜花谷见到的那条瀑布,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顺着这条溪水流下去的。 小溪环绕着一片地,那上面有几间瓦房,瓦房外也种着植物,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正在伺弄着那些植物,听到他们前来的声音,老者直起身,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楚月心想这大抵就是药王了,她走前去,问道:“老人家,请问您是药王吗?” 药王没回答她,警惕的又问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楚月回道:“我是谢世子的朋友。” 药王不置可否,“惯常有人打着他的名号来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楚月被问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总不好对他说自己如今的身份的,她心里急,便直接问出了口,“老人家,不知靖王殿下可是在此处?” 药王看了她一眼,回了句,“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便要走开。 楚月急了,脱口而出,“老人家,迷香散,我知道迷香散。” 数年前,就因为她中的迷药是迷香散,谢世子便跟上了她,后来又为了迷香散秘密进京,而迷香散就是药王研制出来的,这样私密的事情,想来知道的人不多。 果然就见药王停了步子,他转过头,“你说什么?” 楚月扬声道:“我知道迷香散。” 药王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过来吧。” 楚月看看眼前的小溪,小溪虽然不大,但溪面也有五六米宽,人有自知之明,她当然是跳不过去的。 药王咳咳两声,往旁边看了一眼,楚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到在十几米外的小溪中间,有几个大石头,正好可以踩了石头过河。 楚月笑道:“好,我们这就过来。” 药王将他们带到一间房里,叫来小厮来给几人上了茶。 “你知道迷香散?”他问道。 楚月点点头。 药王看了眼她身旁的几人,楚月知道他的意思,便对药王说道:“老人家,不知可有其他地方供我的朋友们休憩一番?” 药王便让小厮将几人领到了隔壁的房子。 待到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楚月才道:“不知道谢世子可否跟您说过,他曾经在昆明救了个中了迷香散的女子。” 药王点点头。 “那个女子就是我。” 药王深深看了她一眼,“原来是你。” 楚月点点头,“是,不过此行前来药王谷,我是来找靖王殿下的,不知道他可曾来过此处?” 药王摸着须,“你怎么觉得他会来此处?”已经全然不记得他先前说的不认识靖王殿下的话。 楚月忍着笑,答道:“我听闻靖王殿下受了重伤,在整个云南境内,哦,不止云南,在整个大梁,您的医术都是超然卓绝、一骑绝尘的,您救死扶伤,为人又和蔼可亲,因此我想,靖王殿下大抵会来这里找您医治吧?” 这话药王听着很受用,他摸摸胡子,笑眯眯的点点头,“你这女娃,看来对老夫有些了解。” 楚月微不可察的牵了牵唇角,看来药王吃这一套,果然谢世子随了他外祖,都喜欢听好话,又道:“都是谢世子说的。” 药王笑意更深了,“他那个毛头小子。” 楚月陪着笑。 药王又道:“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 楚月老老实实的答道:“京城。” “从京城来找靖王殿下?” 楚月踟蹰了两秒,还是点了点头。 这回药王摸着须将楚月上下打量了好几眼,问出口:“京城离云南这么远,你不远千山万水来找靖王殿下,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楚月被问住了,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药王见她不说话,狐疑的看着她,眼中的猜疑和打量一目了然,他继续说道:“现如今云南大乱,你竟然敢贸贸然过来,老夫着实有些好奇,你莫不是探子吧?” 楚月无端被扣了个帽子,急忙道:“药王,您误会了。” “那你倒是说啊。”按理说他那个毛头孙子应该不会看错人,这姑娘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人心叵测,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楚月咬咬唇,“靖王殿下于我有恩,因此我听说他在云南出事了,便过来了。” “于你有恩?什么恩?”药王问道。 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楚月有些无语,药王跟谢世子果然相像。 她正在想该怎么回答。 便听到一道女声在门口唤道:“药王。” 楚月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紫色纱衫的女子立在门口,她容貌昳丽、打扮素雅,只用一根白玉簪子简单的挽起耳边两侧的发丝,其余的秀发自然而然的披散下来。 然而即便如此,也难掩她的美貌,她生得冰肌玉肤,眉目之间眼波流转,有一股说不出的媚态,倘若说楚月自己是一朵冰清玉洁的白玫瑰,那眼前的女子则是一朵沉郁浓烈的红玫瑰。 楚月愣了愣。 药王见如烟来了,问道:“如烟姑娘,什么事?” 如烟走进来,附在药王耳边说了几句话,药王脸上的表情瞬时变了变。 如烟说完话,又退了出去。 楚月皱着眉,狐疑的打量了她几眼,如烟佯装没看见。 药王转过头来,“这位姑娘,老夫确实认识靖王殿下,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楚月垂了眼,第六感告诉她,药王在说谎,方才分明还在问她靖王于她有什么恩的。 但她不动声色,“如此,便请药王帮忙留意一下,倘若靖王殿下来了,也请您好好为他医治。” 药王点点头,“那是自然。” 楚月又看了眼外面,“今日天色有些暗了,这一路走来也没见到什么旅店,我们一行人也不便另外去寻住处,不知药王可否让我等在此留宿一晚?” 药王犹豫了,想起方才如烟姑娘说的话,“王爷说,让他们尽快走。” 楚月从袖子里摸出张银票,“外面兵荒马乱的,烦请药王收留我们一晚,平素在外面住店,几十文钱一晚,但现今乱世,您这药王谷又不是仙境胜似仙境,我看着便很喜欢,因此这五十两,就算是我们在这里住一晚的旅费了。” 第269章 夜探 像药王这样的人,旅不旅费倒是小事,夸他的药王谷才是大事。 果然便见药王一把抓起那银票,塞回给楚月,“拿回去,这是做什么,我药王谷岂是旅店。” 楚月将银票放在桌上,“说真的,我们这些日子,每日风餐露宿,所见之景,皆是不堪入目,因此今日我一进药王谷,只见这里云雾缭绕、小溪潺潺,真是如仙境一般,您就让我们在这仙境里住一日吧。” 她言辞恳切,对他的药王谷更是大肆褒奖,药王也不好再拒绝,他指指桌上的银票,“把这个收回去,我便让你们住一日。” 楚月只好收了银票,药王叫了小厮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小厮退下去,利落的打扫了三个房间出来,楚月和采荷一间,无影、无形一间,袁子骞和阿兴一间。 这里一共有六间房,如此便去了三间,楚月细心观察了一下,剩下的三间房,一间是药王自己住的,一间是那小厮的,还剩下位置在最末的一间,一直关着门。 在这期间,先前出现过的紫衣女子再没出现过,楚月在心中思量,难道说最末那一间,是那紫衣女子住的?但是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位紫衣女子? 小厮来送饭的时候,楚月故意问了几句,小厮含含糊糊答了句什么,楚月都没听清,他便退了出去,如此一来,楚月心中更是好奇了。 夜色笼罩大地的时候,楚月到屋外佯装散步,她沿着小溪走了几圈,边走边细细观察了一下最末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还点着灯,柔柔的光线从窗户纸上透出来。 楚月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一开始,里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似乎没有人在,楚月便大声对身旁的采荷说道:“药王是住这儿吧?是不是搞错了?” 采荷附和道:“小姐,是住这间,应该没错。” 楚月又开始敲门,一边敲一边道:“药王,您在吗?我还有点事想问问您。” 这回里面有回应了,门开了一条缝,紫衣女子的半张脸露了出来,“姑娘,您找错了,药王在那边那间屋子。”说着她便往对面一间房子望了一眼。 楚月收回手,“哦,搞错了,不好意思。” 紫衣女子说了句“无妨,”便要关门。 楚月又道:“这位姑娘,今日见到您我便很是好奇,您是药王的亲戚吗?” 紫衣女子答道:“不是。” “不是那您为何会在此处?莫非您也是来找药王医治的?” 紫衣女子点点头。 “原来如此,不瞒您说,我也是来找药王医治的,”楚月接着说道:“我心里怕得很,一直睡不着,我看您对这里很熟,能不能跟您聊聊?” 紫衣女子显然想拒绝。 楚月殷切的看着她。 紫衣女子沉吟了片刻,“我准备歇息了,要不咱们明日再聊?” 楚月点点头,“也好,叨扰了,不好意思。” 回了房,楚月便让采荷去找无影过来,无影来了,楚月沉着眸子,“你去最末那间房子查看一下。” 无影锁着眉,“小姐,谁住哪儿?” “今日那位紫衣女子。” 无影脸红了,“一位姑娘的房子,不好去查看吧。” 楚月停了几息,才继续开口说话,“我疑心靖王殿下就在里面。” 无影和采荷面面相觑,采荷很是讶然,“小姐,您怎么知道?” “感觉,”楚月答道,语气里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去吧,”她又催促无影。 无影只得出了门,悄无声息的往最末那间房去了。 夜已深,小溪潺潺的流着,倒给着山中小屋带来许多幽静,楚月走到窗边,开了一点儿窗,最末那间房的灯已经熄了,不知怎地,她只觉得心一点儿一点儿沉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无影回来了,他低着头,“小姐,那房中就只住了位姑娘。” 楚月将他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既如此,你便去歇着吧。” 无影应了声“好,”便退了出去。 楚月待他退出去后,悄悄换上一身夜行衣,采荷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小姐,您要做什么?” “找人,”楚月答道:“乖乖呆在房里,不得出声。” 采荷不解道:“去哪儿?找谁?” 楚月在她嘴上竖起一根手指,“别问,记住,不得出声。” 采荷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小姐,您不能这样偷偷出去的,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 楚月低声斥道:“你若是再不闭嘴,我就将你喜欢裴指挥使的事告诉他,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他是裴指挥使了。” 这一招很有用,采荷立时蔫了,“那您可得小心点。” 楚月满意的点点头,便轻手轻脚出了门。 她沿着墙根儿,摸到了最末那间房子外面,万籁俱静,一丁点儿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楚月只能将步子压得极低极低。 她蹑手蹑脚的在那房子外面巡视了一圈,窗户关得死死的,门也关得死死的,看来唯一的办法,只有上房顶了。 她还没有上过房顶,她只在阿衍的别院爬过墙到楚府,虽说当时也算是身轻如燕的过去了,但墙头跟房顶毕竟不同,墙头是平的,也没这么高,房顶是斜的,不仅高还都是瓦片,站不站得稳都两说,但是倘若今晚不趁此机会查看一番,到了明日,药王一定会请他们走的,她只有这个机会了。 她四处看了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东西,找了一圈,发现房子后面有个地方,垒墙的时候墙面不太平,正好可以踩脚做支撑点。 她试了试支撑点,是稳的,可以踩,便小心翼翼的踩了上去。 生怕弄出声音来,她不敢动作幅度太大,因此便十分费力,爬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累得全身都是汗。 她咬着唇,一点一点往上爬,眼看就要到房顶了。 但是房顶边沿是突出来的,她只能后仰着身子上去,这样便必须用手抓什么支撑物,她想去抓房檐,谁知一个不慎便带了一片瓦片下来。 “哗啦”一声,瓦片跌在地上,碎成了两半,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房子的灯亮了。 紫衣姑娘打开窗,正正好的见到一身夜行衣、挂在屋檐上的楚月,楚月想死的心都有了。 “姑娘,您在做什么呢?”紫衣姑娘问道。 楚月又囧又羞愧,“呃……我……我没事练练身手。” “是吗?那您快下来吧,怪危险的。”紫衣姑娘又道。 楚月就想下来,她刚想换手,谁知那屋檐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怎么的,竟碎裂开来,楚月一下子没了支撑,随即便掉了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个身影飞身上前,稳稳接住了她。 第270章 找寻 “袁先生?”楚月诧异的看着抱着她的人。 袁子骞将她放下来,楚月又羞又愧。 紫衣女子还在窗边打量二人。 袁子骞开了口,“你若是想练功叫我便是,这么爬多危险。”语气里有一丝丝斥责有一丝丝不满还有许多的关心。 楚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她扭头看了眼那紫衣女子,讪讪道:“好。” 袁子骞陪着楚月回了房,楚月准备进去的时候,袁子骞还是叫住了她,“倘若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自己别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楚月垂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便进去了。 翌日一早,用过早膳,药王便有意无意的提醒楚月可以走了,楚月往最末那间屋子望了一眼,“药王,昨日那位姑娘呢?怎么不来用早膳?” 药王支支吾吾的,“许是还没醒吧。” 楚月“哦”了一声,随即起身大步向那间房子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去跟她告别一下。” 药王显然急了,他追出来,“姑娘留步,老夫去说一声就是。” 楚月却没有停下脚步,她脚程很快,须臾间就要到那屋子跟前了,就在这时,那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紫衣女子走出来,又小心的关好门,这才回头歉意的对楚月说道:“姑娘,不好意思,今日起晚了。” 楚月将她打量了好几眼,她还是穿着昨日那身紫衣,显然没有换衣裳。 楚月走上前去,“昨日原本想跟姑娘说说话,天色又已晚,便说今日来寻姑娘说上几句。” 紫衣女子笑笑,“无妨。”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紫衣女子答道:“姑娘唤我如烟便是,不知姑娘又如何称呼?” “原来是如烟姑娘,如烟姑娘唤我小月即可。”她故意将小月两个字咬得重了一些。 如烟点点头,“好。” 楚月又道:“相逢也是缘分,我这里有些东西想送给如烟姑娘,”她说着回头望了一眼,袁子骞几人还有药王和小厮都在不远处看着二人。 楚月便道:“此处说话不方便,我们去房中说吧。”说罢也不待如烟有什么反应,便几步上前,直接推开了房门。 如烟在后面叫道:“小月姑娘—” 楚月已经进了房,她快速的将房间扫视了一遍,这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仅得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张凳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更加没有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鼻子霎时间酸酸的,楚月咬着唇,如烟已经跟了进来,“小月姑娘,你—” 楚月立在原地,千愁万绪涌上心头,她强忍着心中的落寞,不甘心的又扫视了一遍房间,这时便见到床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她几步走过去,将东西拉出来,原来是一些被褥,显然是没时间仔细收拾,急急忙忙塞到床下去的。 她回头问如烟,“如烟姑娘,怎么床下还放了些被褥?” 如烟被问住了,“呃我也不清楚,大抵是药王他们放的吧?” 楚月直接在桌边坐了下来,“如烟姑娘,这里是不是还住了其他人?” 如烟摇了摇头,“小月姑娘怎么这样问?这里只得我自己住。” 楚月坐着不动了,但也不起身,俩人就这么对峙着。 如烟又道:“小月姑娘,你还有什么事要说的话就说吧,我担心误了你们出发的时辰,这里离大理还有些路程,早些出发才好。”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大理?”楚月问道。 如烟愣了,半晌方道:“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就是大理,我便以为你们是要去大理。” 楚月垂了眸子,“我不去大理,我是来找人的,倘若找不到他,去哪儿都没有意义。” 如烟沉默了。 楚月抬眸看着她,“如烟姑娘,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来找谁的?” 如烟平静的与她对视,“这是小月姑娘的私事,我不便多问。” 楚月开了口,“知道他在云南受了伤,我便从京城赶来了,我原以为肯定可以找到他的,但是,”她哽咽了,“但是我找不到他,我也不知道应该再去哪里找他。” 少倾楚月又道,语气中是毋庸置疑的坚定,“但是我不会放弃的,如果一时找不到他,我就一直找,总有一天能找到的。” 说罢楚月站起身,“如烟姑娘,再会。” 就在这时,门后突然传出什么物件落到地上的声音。 门缓缓的关了,有个人站在门后,不是别人,正是赵衍。 楚月看着他。 赵衍也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岁月的车轮碾过了日日夜夜,春秋冬夏;流年的轮回送走了晨起暮霞,似水年华。 楚月心中充斥着许多的疑问,许多的不解,然而最终只化作柔柔的一句,“他们说你受了重伤,伤在哪儿?” 赵衍看着她,他日日夜夜思念的她,他牵肠挂肚想着的她。 自从昨日听到她的声音后,他便再也无法安眠,他想不到,她竟然到云南来寻他了,她是怎么出的宫?怎么来的云南?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她又是怎么来的药王谷? 他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问她,他好想上前抱着她,亲亲她的小脸,唤她一声“月儿。” 然而他不能,他如今像一个活死人一般,嗜血蛊日日啃噬着他的精血,他只有几个月的生命了,他不能在走后还让她这样牵肠挂肚,她应该有更加美好的生活,而不是活在对他的回忆中,他要让她忘了他。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来,几个月了,他第一次这样站起来,双腿像是时时刻刻都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他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冷冷的开了口,“你是谁?” 楚月诧异的看着他。 他眸中是毫不掩饰的陌生。 楚月几步走上前,站在他面前,“阿衍,我是月儿。” 赵衍撇开头去,“姑娘,我不认识你,你出去吧。” 楚月霎时间红了眼眶,她从身上摸出那枚平安符,“这个,你记得吗?当初我送给你的平安符,那日我去虎跳峡找到的,”她将平安符递到赵衍面前,“你想起来了吗?” 赵衍的心一阵刺痛,她还去了虎跳峡! 他多想将那平安符接过来,说一句“我记得”。他抿着唇,两秒后才开了口,“不记得了,姑娘快走吧。” 晶莹的眼泪滑下楚月的脸庞,她抽了抽鼻子,一把将那眼泪抹去,“我不走,我要等你记起我。” 她话音刚落,赵衍一下靠在门上,他喘着粗气,用手撑着门框才没摔下去。 如烟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又大声喊道:“药王。” 第271章 失忆 药王在外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闻言立即跑进来,待看到门后面色惨白如纸的赵衍时,忍不住说了句,“哎哟,怎么起来了!” 接着便上前跟如烟一道扶着赵衍,将他扶到了床上躺下。 楚月在一旁看着几人的行动,心如刀绞,方才她看阿衍没什么外伤,以为没什么事,但是怎么会是这么严重的伤?站都站不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药王给赵衍上下检查了一遍,忍不住念叨起来,“好端端的,起来做什么,这下好了,不定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了。” 赵衍咳咳了两声,“药王,我想歇一歇。” 药王闭了嘴,“好,您好好歇歇。”说罢便站起来,又看向楚月,有点没好气,“小月姑娘,先出去吧。” 楚月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她望了眼如烟,如烟坐在赵衍的窗边,正在给赵衍抹汗,楚月动了动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退了出去。 待到了外面,她急急拉了药王到旁边,“药王,靖王殿下是怎么回事?” 药王摊摊手,“就是你看到这么回事。” 昨日如烟姑娘过来,说靖王殿下不想见这个小月姑娘,让她快点走,谁知她竟然左一个办法右一个办法的留了下来,还闯进了靖王殿下的屋子,吓得靖王殿下躲了起来,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靖王殿下要站起来,有多么的困难,那种锥心的痛,绝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他没好气的又看了一眼楚月,“小月姑娘,你快走吧。” 楚月当然是不会走的了,她清了清嗓子,“药王,您知道谢世子现在在哪儿吗?” 药王皱了眉,他知道外孙去京城了,现在大抵是在京城谢府吧。 楚月接着说道:“谢世子现在在京城的锦衣卫衙门。” “什么?”药王惊诧道:“我孙儿进了锦衣卫衙门,怎么回事?” 楚月先就料想他大概不知道此事,她本也不打算将这件事说出来,毕竟山高水远的,告诉药王也只是徒增他老人家的烦恼,而且当初谢世子被抓时,阿衍也在现场,他还跟锦衣卫裴指挥使说了几句话,让谢世子不要担忧,谢世子这才随锦衣卫们去了锦衣卫衙门。 现在阿衍到了药王谷,想必镇南王也知晓,也说不好本就是镇南王的安排,因此谢世子被抓一事,想必镇南王也已知悉,那么要不要告诉药王,应当是他们去决定的事,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去多这个嘴。 但是为了留下来,她实在也是没办法了,不提谢世子的话,药王大概率会让她立马走人,她接着说道:“有人去京城告发镇南王谋逆,谢世子作为疑犯,也一并被抓了。” 药王愣了,他知道现在外面打起来了,但是镇南王告诉他是有人作乱,镇南王现在正在带兵镇压,怎么京城的消息却是镇南王谋逆?他急忙问道:“那我孙儿现在怎么样了?” 楚月卖了个关子,“我现在离京也有段时间了,所以不是很记得了,不过如果您让我住下来,不这样奔波劳累的,可能我会想起来一点。” 药王没法,知道她是想留下来,但是他孙儿的事情也十分重要,他思来想去,只好去最末那间房子问赵衍,赵衍听了他的话,摆摆手,“让她住吧。” 一旁的如烟欲言又止。 楚月一行人便又住了下来。 她刚把行李放好,药王的小厮便过来请她去说话。 “小月姑娘,我孙儿究竟怎么样了?”药王急急问道。 楚月便将谢临被抓,她又请谢氏去探望的事情说了一遍,“说是谢世子在锦衣卫衙门里安好,也没受什么伤。” 药王心下微安,接着话音一转,“京城说镇南王谋逆?” 楚月点点头,“靖王殿下便是作为先锋军被派来镇压的,但是他带的五千精兵在虎跳峡损失殆尽,只有他活了下来,”楚月声音低沉,“外面都传是镇南王杀了靖王殿下的人。” 药王的脸拧成了一团,“怎么可能呢?靖王殿下便是镇南王派人送过来的,还叮嘱老夫一定要竭尽全力救治靖王殿下。” 楚月不说话了,袁子骞的话又浮现在她脑海中。 “倘若是有人构陷镇南王,他们本来打算在虎跳峡一并杀了靖王殿下,好嫁祸给镇南王,却不曾想靖王殿下虽重伤却逃脱了,因此只得将实情报出,倘若有一日靖王殿下回来了,此事才能圆得过去。” 药王以为她不信,又道:“对了,随靖王殿下一道过来的还有一名侍卫,这两日他正好出去了,等他回来老夫再让他同你解释,”他一边说一边又低声念叨,“不可能的,镇南王怎么可能谋逆呢。” 楚月见状,没有再说什么,跟药王告退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在房中坐了一会儿,终究坐不住,一想到阿衍跟那名如烟姑娘孤男寡女在一间房内,她就忍耐不住。 她站起身,又到了最末那间房外,“叩叩叩”敲响了门。 少倾,门开了,如烟站在门口,看楚月的眼神里已带上了十足的戒备。 楚月绽放出一个笑脸,“如烟姑娘,我想跟你谈谈。” 如烟果断的说道:“小月姑娘,我不想跟你谈,你且回吧。” 楚月没有气馁,她指指里面,“里面那位,是我的故交靖王殿下,不知道是不是受伤失去了记忆,我很担心他,我看他现在身体不太好,所以过来看看,麻烦你让我进去看看他。” 如烟回头往里看了一眼,随即对楚月说道:“公子说不想见你。” 楚月吃了个闭门羹,她腆着脸,“那你跟他说,等他什么时候休息好了我再过来吧。” 如烟冷冷道:“你请回吧。” 楚月转身离开,一瞬间鼻子又酸了,无限的惆怅充满了她的内心,她完全没料到再次见到阿衍会是这样的情景,他竟然,竟然忘了她。 她失魂落魄的走到小溪边,悲伤啃噬着她的心,她胡乱的在地上拔了根草,将它扯成一截一截的,纷纷扬扬的扔到小溪中,那些小草段儿飘啊飘啊,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她把头埋在膝间,忍不住抽泣起来,采荷在一旁不知所措。 袁子骞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站着,他蹙着眉,一言不发。 阿兴守在他身旁,“公子,要不您去劝劝长公主殿下?” 袁子骞的视线在楚月身上停了很久,久到阿兴以为他是不是没听到自己的话,又提醒道:“公子?” 袁子骞收回视线,随后大步往最末那间房子走去。 如烟开了门,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袁子骞已经一步跨了进去,随后一把将她推出门,又在里面将门锁上了。 如烟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已经被锁了,她拍着门,叫道:“喂,你怎么回事?” 里面只有一句话甩出来,“再吵我就杀了你家公子。” 如烟登时闭了嘴。 第272章 对话 袁子骞长身玉立的站在赵衍床前,赵衍闭着眼,似乎对他闯进来的事一无所知。 袁子骞开了口,“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衍没有反应。 袁子骞上前,一把抓起赵衍衣裳的前襟,“说话啊!” 赵衍这才慢慢睁开眼,两个人咫尺相隔。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袁翰林?”赵衍淡淡说道。 袁子骞看着赵衍,赵衍迎着他的视线,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情绪,什么都没有。 “她为了你,从京城一路过来,好不容易到了云南,结果在虎跳峡差点就被人杀了,你知不知道?你竟然骗她不认识她?” 袁子骞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这些话,他情绪激动,几乎想一拳捶过去。 “你不是在虎跳峡救了她吗?”赵衍说道,他语气平静,似乎不是在询问,只是在陈述什么事而已。 袁子骞又道:“昨晚她为了找你,从屋顶摔下来,险些摔伤,便是这样,你也不管吗?” “昨晚你不是一直跟着她吗?”赵衍问道。 袁子骞愣了愣。 赵衍继续说道:“在来福客栈的屋顶,那个人就是你吧?” 袁子骞的眸色瞬间转深。 “我还以为是谁在白家老宅救了她,原来是你,”他自嘲的笑笑,随即看向袁子骞,“袁翰林,你究竟是谁?” 袁子骞松开他的衣襟,赵衍随即跌回床上,袁子骞皱着眉,“你究竟是受了什么伤?” 赵衍笑了,“我们两个,能不能有一个回答一下对方的问题?” 袁子骞默然,他走开去,拉了张凳子坐下。 赵衍又道:“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吧,我中了嗜血蛊,就是当日在虎跳峡中的,药王也没有办法,大概还能活几个月。”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似乎只是在说着别人的什么事。 袁子骞蓦地看向赵衍。 赵衍凝眉道:“她不知道,也不要告诉她,你带她回京城,让她忘了我吧。” 袁子骞只觉得喉咙里似乎被堵了什么东西,半天才说出来一句,“你觉得她会忘了你吗?” 赵衍望着屋顶,眼神空洞,“一生这么长,总有忘记的那一日的。” 袁子骞语结了,他从来不是一个讷于言的人,但是这一刻,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他冲进来前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是愤怒的,他不忍看到她伤心,他真想将赵衍狠狠的揍一顿,但是现在…… “好了,到你了,”赵衍看向袁子骞,“袁翰林,你究竟是谁?” 袁子骞沉了眸子,“抱歉,我不能说。” 赵衍也没有再问他,而是淡淡开了口,“原先我去白家老宅的时候便发现,那些尸体虽然被人移过位置,但在没有移之前,是呈放射状向四周散开,月儿说,当时有一股大力袭来,他们所有人就都晕了。” “很多年前,我曾在福建见过一次这样的场景,当时无数海盗被杀死,只是自那之后,便再没有见过这个秘技。” “我当时年少,很是好奇,多方打听才知道,这一秘技叫做兰若神掌,而天下唯一能用这个秘技的人,是三大宗师中的大宗师,可是自那之后,大宗师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原先我便猜白家老宅之事是不是跟大宗师有关,但我又想不明白为何大宗师要救月儿,直到昨日我才知道,原来在虎跳峡,这一秘技又出现了一次。” “无论怎么看,都是你,袁翰林,两次用兰若神掌救了月儿,所以袁翰林,你究竟是谁?你跟大宗师又有什么关系?” 袁子骞看着赵衍,眸子清亮,“靖王殿下,没能跟您成为朋友,真是我的遗憾。” 说罢他站起身,掸掸袍子,“若她愿意随我回京城,我自会带她回去,不过不管她回不回,我都会陪在她身边,确保她的安全。” 说完便出了门。 如烟还守在门外,见门开了,立即跑进去查看赵衍有没有事,将赵衍无事才松了口气,她还想数落几句袁子骞,袁子骞已经走远了。 楚月在小溪边坐了许久,直到小厮来跟她说用午膳了,才起身。 用完午膳,楚月叫了无影、无形过来,“你们俩去找找王爷,他可能忘了我,但是说不定还记得你们。” 无影、无形无奈的对望了一眼,还是去了赵衍的房间,不过就在门口伫立了不到一分钟,俩人就回来了,“小姐,王爷连我们俩都不记得了。” 药王在一旁看着,苦口婆心的劝道:“小月姑娘,你就别再去折腾靖王殿下了,等他好好歇歇比什么都强。” 楚月败下阵来,又道:“药王,靖王殿下究竟是得了生了病?” 药王思考了几秒钟,该怎么跟她说这个病好,靖王殿下跟他说过不能说他中蛊之事的,他摸着胡须,开了口,“就是连日征战太辛苦了,伤了筋骨,须得好好养养。” 楚月半信半疑,接着道:“他没办法站起来吗?” 药王捻着须点了点头。 楚月想了想,“您这里有木工的工具吗?” 药王点点头。 “借我用一用行吗?” 接下来几天,楚月每天拉着无影、无形做木工活儿,她先是花了三天画了一份图纸出来,接着又让俩人去找了许多结实的木材,然后便按着图纸开始制作起来。 无影、无形虽是暗卫,但毕竟没做过木工,又不太明白楚月的意思,做起来又慢又不利索,楚月便细心跟俩人讲解,什么刨木头的活儿她也抢着做,每日从早忙到晚,午膳晚膳都经常顾不上吃。 如此过了七八日,一架木质轮椅做好了。 楚月坐上去试了试,很舒服,又让无影坐上去,她推了推,可以推动,她这才笑了,这些日子手上磨出来水泡好像也不痛了。 她推着轮椅到了赵衍房外,又敲响了房门。 如烟开了门。 处于笑着道:“如烟姑娘,这是轮椅,您看看让王爷坐一坐试试,有了它,您就可以推王爷到外面走走了。” 如烟有些踟蹰。 楚月又道:“现在天气好,到外面晒晒太阳,很舒服的。” 本来在楚月来之前,如烟也会在药王和小厮有空的时候,请俩人一起把赵衍抬到屋外,晒太阳的,但是自从楚月来了之后,赵衍就不出门了,这十来天来,他每日吃不好休息不好,本就苍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若是有了这个轮椅,能推王爷出去走走,确实是极好的,她想说好。 谁知屋里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如烟,关门。” 第273章 心碎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喉头,楚月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她扶了下轮椅,“如烟姑娘,这个轮椅就放在这里,你们要用的时候就用吧。”说完她便匆匆转身跑开了。 天上下起小雨来,雾蒙蒙的小雨将整个药王谷笼罩在一片烟雨迷蒙中。 楚月站在窗前,向最末那间房子望去,那个轮椅还在房外摆着,它孤零零的立在雨中,好像一个落魄的孤儿,一个没有人要的孤儿。 楚月捂着脸,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来。 采荷在旁边干着急,她凑上前往那个轮椅看去,深深叹了口气,便跑到门边拿了油纸伞,出门去找无影、无形。 无影、无形开了门,采荷破口大骂,“左右是你们家王爷,你们不管管吗?” “我家小姐辛苦了这么些日子,手上磨起几个大水泡,好不容易做了这架轮椅,你们王爷好歹收下吧,这是要做什么?是要决裂吗?便是陌生人之间也不带这样的吧?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家小姐都这样了,你家王爷的心是铁做的吗?” 无影、无形怔怔的看着她,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王爷要骗小姐说不认识,明明关心得要命,让他们俩每天晚上悄悄的过去,将小姐一直以来的情况说了一遍又一遍,又叮嘱他们届时回了京城要如何如何。 但小姐去找王爷的时候,他又总是口是心非的拒绝,连面都不见,他们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啊! 采荷还想接着骂,无影的视线却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 采荷转过身去,只见楚月正在雨中奋力的推着那架轮椅。 因为下着雨,地面变得泥泞起来,泥浆裹着轮子,很难推得动,楚月咬着牙,一点儿一点儿的往前移动。 雨变大了,雨水打在她的头上、身上,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流进眼睛、流进嘴角,她尝到点咸咸的味道,她已分不清那是雨还是泪。 采荷跑上前去,用油纸伞挡在楚月头上,“小姐,您在做什么?快回去,会着凉的。” 楚月没有回答她的话,她兀自推着轮椅,嘴里念叨着:“不能淋坏了,还有用呢,不能淋坏了。” 采荷终于控制不住的大叫起来,“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啊!真是造孽啊!” 楚月充耳不闻,固执的推着那架轮椅。 采荷一把扔了油纸伞,帮楚月一起推起轮椅来。 雨水打在俩人的身上,俩人的衣裳全部湿透了,楚月只觉得视线模糊,突然,轮椅的右边轮子好像陷进泥里去了。 她使劲的拔,拔不出来,她蹲下去,抓着轮子,用力往上一拔,轮子拔出来了,她往后一倒,摔在地上。 泥浆溅了她一身,脸上也溅了许多,她伸手去抹脸上的泥点子,这才发现手上血淋淋的,原来是那几个水泡磨破了,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然而她没有理会这些,她一骨碌爬起来,继续推那轮椅。 采荷的心都要碎了,她朝无影、无形大喊道:“还不过来帮忙?” 傻愣着的俩人这才匆忙跑过来,帮着一起将轮椅推回了楚月她们房间。 楚月发起了高烧,药王赶过来,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手,深深叹了口气,给她上了药又细细包扎起来。 在不远处袁子骞的房中,阿兴皱着眉,“公子,您要不就去看一眼长公主殿下?” 袁子骞端起茶杯,修长的手指在茶盅上摩挲,淡淡说了句,“总归是要她自己想明白的。” 赵衍立在窗前,他撑着窗棂,一言不发,浑身上下写满了落寞、心伤。 如烟立在他身后,数次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楚月一连烧了两天,也昏迷了两天,两天后醒来,她本就小的脸蛋又小了一圈,甫一醒来,她第一句话便是,“采荷,轮椅呢?轮椅没事吧。” 采荷气不打一处来,“小姐,您不要命了吗?还提那轮椅做什么。”她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同楚月说话,想来必定是气极了。 楚月却不生气,而是急着问道:“好采荷,轮椅拿回来了吗?没淋坏吧?” 采荷深深叹了口气,往门边看去。 楚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把轮椅好好的立在门后面,她这才放了心,笑容洋溢在了脸上。 采荷气不过,“小姐,您足足烧了两日,下回要是再有这样的事,奴婢说什么都不让您去了。” 楚月安慰她道:“没有了、没有了,好采荷,我答应你,没有这样的事了。”然而她说完这话不久,采荷又眼睁睁的看着她往最末那间房子去了。 采荷气得无语,最终还是只能跟上。 楚月敲了门,如烟开了门。 楚月脸上端着笑脸,“如烟姑娘,你家公子今日好些了吗?倘若好些了,我能跟他见一面吗?” 采荷在她身后听到这些话,气得一个劲儿的翻白眼。 如烟有两秒钟没说话,楚月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然而如烟接下来的话,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公子说了,他什么时候都不想见你。” “为什么?”楚月不死心。 “他说,他说你很烦,看到你就恶心,要是你每日这样吵着他,也不知道他的病何时才能好。” 楚月鼻子酸了、眼眶红了,“他说我很烦、很恶心吗?” 如烟点点头。 采荷气不过了,她跳上去举起楚月的右手,“这位姑娘,你看看我家小姐,为了给你家公子做轮椅,手上磨起几个大水泡,那日因为怕轮椅淋坏了,我家小姐冒雨推轮椅回去,发高烧不说,手上的水泡全都磨破了,血肉模糊的,到现在还包着呢!” “我说你家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见一面怎么了?要了他的命是不是?” 如烟看了看楚月的手,又看看楚月,眸色复杂。 楚月斥道:“采荷,不得无礼,退下。” 采荷住了嘴,愤愤的退了两步。 楚月又道:“不好意思,是我耽误了公子的病,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就在药王谷住着,但是我保证不再过来叨扰了,公子什么时候好些了,愿意见我了,您再来跟我说一声,好不好?” 如烟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赵衍的声音在房中响起来,“如烟,去看看水烧好了没有。” 如烟愣了愣,道:“好。” 赵衍又道:“烧好了就过来帮我宽衣沐浴,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不要搅了我们的好时辰。” 第274章 离开 如烟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羞赧的回头望了一眼。 楚月在原地石化。 她将如烟看了好几眼,才道:“对不起,是我打扰你们了。”说罢捂着嘴快速跑开了。 采荷狠狠的瞪了眼如烟,马上跟了过去。 如烟娇滴滴的回赵衍道:“王爷稍等,我这就去看看水烧好了没有。” 赵衍躺在床上,淡漠的道:“不必了,你去歇着吧。” 如烟抬眼看了眼赵衍,赵衍侧身朝着里面睡了,留给她一个背影,如烟低低应了声“好,”退了下去。 楚月跑回自己房中,快速的收拾着各种物事,她扯了块布,将各种东西乱七八糟的往里面堆。 采荷跑进来,“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走。”楚月简短的道。 采荷松了口气,我的姑奶奶,终于要走了。 楚月见堆得差不多了,便将那布对角一绑,跨在身上,便往门外走去。 采荷在后面追,“小姐,等等啊,还没收完呢,那布包给奴婢背……” 楚月充耳不闻。 无影、无形听到声音出了来,见到楚月挎着个包袱,有些惊讶,“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楚月回身道:“无影、无形,谢谢你们一路陪着我过来,不过你们终究是靖王殿下的手下,如今他失忆了,你们就更应该陪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今日我们就此别过了。” 无影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说要走了,王爷跟他说过的,必须要陪着小姐保护她的,即便他跟无形也同时要保护王爷,不过他们有两个人,兵分两路即可,他走前两步,想问问楚月这个安排怎么样。 就在这时,袁子骞从房中走了出来,阿兴跟在他身后,也背着个包袱。 袁子骞对无影、无形说道:“两位侍卫,我会跟着小姐保护她的安全的,你们可放心。” 无影一时无话可说,是啊,有袁子骞在,还有他们什么事吗? 楚月对俩人拱拱手,又去见了药王,药王也没留她,送了些平素出门在外的常用药给她,便同她告别了。 楚月快速跨过小溪,小溪那头拴着他们来时骑的那几匹马,楚月给其中一匹马解了缰绳,接着利落的一翻身,便坐上了其中的一匹马,她一夹马腹,“驾,”马儿随即“嘚嘚嘚”的朝前跑起来。 赵衍立在窗前,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了,都还不愿收回视线,他深深的蹙着眉,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裹挟着他,他只觉得心如刀割,他轻启薄唇,无声的说出一句话来,“月儿,再见了。” 无影、无形推门进来,“王爷,对不起,是属下无能,实在拦不住小姐。” 赵衍淡淡道:“扶我到床上去。” 俩人赶紧上前将赵衍扶到床上躺下。 赵衍又对立在一旁的如烟说道:“如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今后有他们在这里看着,就不劳烦你照顾了。” 如烟咬着唇,还想说什么,“王爷……” 赵衍打断了她的话,“无影,把床下的被褥拿去洗了,再去请药王给如烟姑娘重新安排一处住处。” 无影答道:“是。”随即麻利的将床下的被褥一把扯出来。 如烟看着那被褥,深深的低下了头。 楚月坐在马上,一路狂奔,炽热的泪夺眶而出,她一边甩动着缰绳,大声的叫着“驾,”一边任由那泪如雨下。 袁子骞在后面紧紧跟随。 阿兴骑马带着采荷,采荷紧紧拽着他的衣裳下摆,吓得要命,一直在喊,“慢点、慢点。” 楚月一直狂奔了二十几里路才渐渐慢下来,她脸上有两道泪水流过后深深的痕迹,她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脑中是一片茫然,她要去哪儿?她能去哪儿? 她从京城一路走来是为了阿衍,但是阿衍,已经不再是她的阿衍,他不仅不记得她了,他还…… 楚月只觉得羞愤交加,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整个心仿佛被狠狠的挖空了,目之所及仿佛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再没有一丝色彩。 袁子骞默默跟上来,不发一言的陪在楚月身旁。 楚月发了许久的呆,久到夕阳西下,久到艳红的晚霞爬满了天边。 她怔怔的望着那晚霞,那么红、那么艳,那么绚丽夺目,那么瑰丽迷人。 她一下子回过神来,生活中并不只有情情爱爱,其实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 这一瞬间,她忽地有了想法,她对身旁的袁子骞说道:“袁先生,您说镇南王可能是被诬陷的,可能是有其他人对那五千精兵下的手,是吧?” 袁子骞看着她,现在她面上一点儿哀伤之色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然、镇定,他轻轻颔首,“没错。” “倘若要查,该怎么查?” 袁子骞沉吟了半晌,“你想查?” 楚月重重点头,“总不能让五千将士们白白送了性命,而且现在镇南王究竟是不是谋逆也未可知,倘若能查清楚这五千将士不是镇南王害死的,既可以洗脱镇南王的冤屈,说不定朝廷还能退兵。” 她接着说道:“袁先生,数年前我曾来过云南,彼时人们安居乐业、生活平静,但是这次,仗打起来后,我们一路走来,十室九空、民不聊生,我想着,倘若朝廷退了兵,不打仗了,或许便没有这些事了。”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眸色清明、语气坚定,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了一层玫瑰金。 袁子骞看得痴了。 “好,我帮你。”他说道。 阿兴和采荷这时才气喘吁吁的赶到了,采荷惊魂不定的坐在马上,“小姐,您能不能跑慢点儿?我好几次差点儿摔下去,吓死我了。”她摸着胸口,回想起刚才的风驰电掣,怕极了。 楚月看向她,粲然一笑,“好,下回我慢点。” 天色已晚,不便再赶路,几人找了处干净些的地方,燃了一堆篝火。 阿兴不知去哪儿摸了几尾鱼回来,他将鱼处理干净,穿在长棍上烤起来,不一会儿,烤鱼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袁子骞给楚月递了一条烤鱼,又给采荷递了一条,采荷笑得咧了嘴,接过烤鱼便香喷喷的吃起来,她不免在心中腹诽,原先还以为靖王殿下是小姐的真命天子,如今看来,小姐的真命天子应当是这位袁翰林才是,他不仅武艺高强还温柔体贴,与小姐真是郎才女貌之合。 楚月不知道她的小丫鬟心中已有了这些计较,她一边吃烤鱼一边与袁子骞商量,“袁先生,我们接下来应该去哪儿?怎么查?” 袁子骞沉默了一息,随后道:“长公主殿下,我们在外面,叫袁先生总归有些奇怪,不若您就叫我子骞吧?” 第275章 昆明 楚月愣了愣。 袁子骞又道:“我们可以说祖辈是世交,一同结伴来云南找人,这样比较容易让人信服。” 楚月“哦”了一声,又道:“好的。” 袁子骞看了她一眼,“那我就叫您小月?” 楚月微微皱了眉。 袁子骞急忙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若要查案,在外面的时候我总不好叫您长公主殿下。” 楚月想了想,点了点头。 袁子骞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我们先去昆明,不管虎跳峡一事究竟是不是镇南王所为,他是不是真的谋逆,从他身上查起都是最妥当的。” 楚月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决定了这个,楚月又问起那日在她们在虎跳峡遇袭的情况来,这些日子她在药王谷,都没好好问问当时袭击她们的小允子公公一行最后怎么样了。 袁子骞听她问起这个,眼神瞬间变得阴沉,“都死了。”他说道。 “都死了?”虽然能猜到,但听到这个结局楚月还是有点意外,毕竟都曾是鲜活的生命,当然她也知道那日小允子公公对她是抱了杀心的,若不是袁子骞救了她们,她现在早已经命丧黄泉。 但是得知生命的逝去,她还是有些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你不高兴吗?”袁子骞问道。 “啊?”楚月看了他一眼,又慌忙撇开视线,“没、没有。” 袁子骞用一根长木头挑弄着火堆里的柴禾,“因为人死了,所以你不开心是吗?” 楚月看着噼里啪啦燃烧的柴禾,火苗窜起来,烤得人暖暖的,她不由得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刚来这里时,在楚府渡过的那段简单而宁静的时光,虽然她装傻来着,但是生活安逸而稳定,这样的生活现在看来平静又美好。 她又想起了在异世的时候,父母爱、哥哥疼,该笑就笑、该哭就哭,多么肆意洒脱,多么无拘无束。 她“嗯”了一声,“有一点,”她答道。 随即又看向袁子骞,“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小允子公公明明要杀我,可我还在这里为了他的死伤春悲秋?” 火光映红了她半边脸,她的睫毛又密又长,黑葡萄般的双眼如今染上了一层阴郁。 袁子骞看着她,摇了摇头,“你只是没有经历过,经历得多了便习以为常了。” 楚月捧着脸,看着火堆,“我经历过两回,第一回是遇到刺客,我的丫鬟琉璃失踪了,到如今还生死未卜,第二回,我的侍女东芝被人害死了。”她沉着嗓音子,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了。 袁子骞也没再说话。 第二日,几人整理好行装,便往昆明去了。 李将军率数万精兵围了昆明城,这期间,他们采取了各种攻城的方法,都未能奏效,李将军气极,扬言要断了昆明的粮草,将镇南王困死在昆明。 楚月几人到了昆明城外,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几人不敢贸贸然靠近,悄悄在一里外的山里安营扎寨。 连日奔波,楚月倒还没什么,采荷吃不消了,她一个劲儿的吐,吐得酸水都出来了,后来吃了楚月给的药,才好了点。 入夜,袁子骞一身夜行衣潜入了昆明城。 昆明城里实行了宵禁,到了晚上,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摸到镇南王府,无声无息的潜了进去。 镇南王还没睡,正在跟副将商量计划。 袁子骞趴在房顶的瓦片上,竖起耳朵听着俩人的对话。 副将正在汇报,现在昆明城的粮草还能支撑大半年,虽说短时没有问题,但之前为了抵抗李将军攻城,箭镞等损耗巨大,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月,两个月后,没了箭镞,想防住李将军攻城,将十分困难。 镇南王沉默了几息,“原先不是预备了很多箭镞的吗?” 副将答道:“原先预备的箭镞大抵能用七八个月,但委实没想到对方来了这么多人,因此大约能用五六个月,现下围城已逾三个多月,所以” 镇南王又道:“城里不是还预备了石块?还有先前准备的猛火油,都还能用。” 副将答道:“有石块,但是也顶多用两三次,至于猛火油,”他停了停,猛火油是助燃剂,将点上猛火油的木头掷向对方,的确是一个良方,“原先您不是说靖王殿下说不要伤及无辜,因此尽量不要用猛火油。” 镇南王沉默了,让他囤积猛火油是靖王殿下的点子,但也说过这是最后的办法,现在昆明城内的猛火油,倘若真的用上,不敢说能完全将李将军率的那数万围城兵打败,也断然能烧死其中的很多人,还会让很多苟活下来人从此留下永久的疤痕。 他镇守云南多年,不说是位铁血将军,但平素也不会这样优柔寡断,仗打起来,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一件事。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多少受了靖王影响,潜意识就希望伤亡小一点,尽量不要伤及无辜。 他叹了口气,“虽是这么说,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要用的。” 副将点了点头。 镇南王又道:“上回马侍卫来说,靖王殿下派他去京城报信,有消息了吗?” 副将摇摇头,“湖广调来的那十个卫所,在云南全境抓人,我们的人都不敢贸贸然露面,马侍卫这一趟去京城,怕是困难重重。” 镇南王蹙着眉。 副将又道:“王爷,其实回京城报信有用吗?” 镇南王看向窗外,夜色已深,廊中的油灯在漆黑的夜里摇曳,释放出寂寥的点点星光。 “不知道,”镇南王说道:“但即便有朝一日战死,本王也要让世人知晓本王没有谋逆,虎跳峡那五千精兵不是本王杀的。”他的语气铿锵有力,让人闻之便不由得心生敬畏。 副将沉默了。 袁子骞悄悄从镇南王府出来,回了山里他们安营扎寨那一处。 楚月还没睡,她裹了件外衣,在微凉的夜风中等着袁子骞。 “怎么样?”甫一见到袁子骞,她便迎上前问道。 袁子骞坐下来,将在镇南王府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他没有隐瞒镇南王和副将对话时提到的关于赵衍的消息,但是说到靖王二字时他还是忍不住悄悄看了看楚月,然而楚月一点异样都没有。 她一直蹙眉听着袁子骞的话,等到袁子骞说完,楚月便道:“所以说,镇南王没有谋逆,虎跳峡的五千精兵也不是他杀的?” 袁子骞点点头,“应当是的。” 楚月又道:“靖王殿下派了人到京城送信?镇南王他们有说送给谁了吗?” 袁子骞再次看了她一眼,楚月只是专注的思考着问题。 见到袁子骞又看过来,她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你怎么一直看我?” 她表情呆萌,袁子骞笑道:“没有,你很可爱。” 第276章 沐浴 这下楚月有些惊诧了,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自从来到这里,她就没有听过用可爱形容女子了,她记忆中的用可爱形容女孩子,还是在异世。 她蓦地想起有次袁子骞说白猫黑猫的事,正想问点什么,袁子骞又道:“镇南王他们没说给谁送了信,只是他们的箭簇不足了,想来为这件事应该很头疼。” “这样,”楚月点点头,默默思考起来,“如果说不是镇南王下的手,那会是谁?” “如果不是镇南王,又能调动这么多兵力,”袁子骞沉吟了片刻,他的眸色变得十分黯沉,“我猜可能是哪里的驻军。” 夜色很浓很浓,山风吹过,让人不由得一阵颤栗,楚月打了个冷战,哪里的驻军,也就是说是官府的人。 皇上派五千精兵到云南镇压镇南王,却不曾想那五千人全部命丧虎跳峡,而作为疑犯的镇南王,非但没有谋逆,更加没有杀害那五千人,倘若说那五千人是被哪里的驻军杀了,那会是哪里的驻军?他们又是为何要杀朝廷派来的五千精兵? 楚月裹紧了身上的外衣,只觉得不寒而栗。 袁子骞道:“我们再去趟虎跳峡,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楚月点点头。 翌日一早,采荷听说又要去虎跳峡了,面色如土,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小姐,奴婢……奴婢……”她想说能不能不去了,但是又说不出口。 楚月昨晚便已有了计划,她拿出两张银票递给采荷,又对阿兴说道:“阿兴,你帮我把采荷送到药王谷,就说兵荒马乱的,请药王让采荷在那里避一避。” 采荷慌忙将银票递回给楚月,“不行、不行,小姐,我一定得跟您在一起的。” 楚月又将银票交给阿兴,“阿兴,这两张银票你到时交给药王。” 阿兴扭头看了眼袁子骞。 袁子骞微微颔首。 阿兴这才收了银票。 楚月又对采荷说道:“采荷,我们接下来恐怕还要奔波,你要是一直跟着,身子怕是要被拖垮,”她看了眼袁子骞,又道:“我跟子骞一道,你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采荷看看袁子骞,又看看楚月,确实有袁翰林一道,她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道:“那好吧,小姐,您一定要小心。” 楚月笑着点点头,“好。” 袁子骞将阿兴拉到一旁,又叮嘱了几句,阿兴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几人便分手了。 楚月和袁子骞一人跨上一匹马,如疾风般往虎跳峡去了。 一路上经过的村庄、寨子,大多都沦为了空城,乌鸦在上空飞过,带来无限的寂寥和悲凉。 俩人一路上也不多话,全心赶着路,两天后便到了虎跳峡。 距离他们上一次来这儿,已经又过了一个月,虎跳峡里的尸首,已经几乎全部腐化,变成了累累白骨,看上去让人触目惊心。 俩人栓好马,用布蒙了口鼻,便下到谷里查看起来。 楚月想着先前袁子骞在路上说的话,“主要找寻有没有能证明人身份的物件。” 她在白骨间行走,时不时还要拾起白骨来看看下面有没有掉什么东西。 与上次来虎跳峡不同的是,她这次再来,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轻一点儿了,这让她好受许多,也能更加专注的找寻物件。 然而,大抵在事情发生后,就有人专门清过场,楚月和袁子骞在谷底整整找了三日,将所有地方足足看了两遍,连一点儿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 每日从早到晚的弯着身子查找,楚月累得腰都像是要断了,她躺在谷底的一块大石头上,有些气馁。 袁子骞走过来,“累了就歇歇,对方能做成这样的一件大事,想必也是谋划周全的,找不到也很正常。” 楚月叹了口气,“我知道。” 袁子骞又道:“你要不要洗一洗?” 楚月猛地回头看向他。 袁子骞有些尴尬,他指了指远处的白骨,“在尸骨堆里找了几日,不想洗一下吗?” 楚月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确实很脏了,而且大抵还有浓浓的臭味,只是这几日,她一直在山谷里,因此闻不到,但是在这里沐浴的话,要去哪儿洗?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袁子骞指指金沙江,“可以到里面洗一下。” 阳春四月,又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袁子骞跳到江边的石头上,观察了一下地形,便搬动了几块大石头,围了一方小水塘出来,那水塘有水进有水出,水流平稳,倒成了一个天然的浴盆。 楚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包袱里有干净衣裳,真要进去洗她肯定也是穿着衣裳进去,但是毕竟湿了水,衣裳会黏在身上,有些不雅。 袁子骞见她还在犹豫,也没多说什么,兀自取了他的包袱放在那浴盆旁边,接着便跳了进去。 楚月急忙退后了好几米,又背过身子。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袁子骞起来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袁子骞在她身后说道:“小月,我弄好了,你洗不洗?” 他这一声小月,不知怎么就让楚月想起了在异世的时候,哥哥也是这样叫她,她压下心中的情绪,转头看过去。 袁子骞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只是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正在用一条布巾擦干头发,见到楚月看过来,他笑了笑,道:“头发太长了,有点麻烦。” 楚月也笑了笑,“好,我也洗洗吧。” 说罢她将包袱拿过去,又从里面取了一块大些的布出来,放在旁边,这便是她待会儿的浴巾了,待到洗完澡,她要第一时间用这块布裹着身子才行。 做好这些后,她才“扑通”一声跳进了浴盆。 这处地方的水不深,楚月站直后,水面正好齐她胸前,浸在冰凉的江水中,这些天来的疲惫、邋遢一扫而空,她拆了头绳,将一头秀发也放入水中清洗。 她一侧是奔腾的江水,一侧是悬崖峭壁,在这样的地方洗澡,当真是很特别的一种体验。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楚月才觉得身上洗干净了,她伸手去拿那块布,准备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秃鹫突然向她俯冲过来。 楚月听到呼呼的风声,抬头一看,那秃鹫已经要飞到她跟前了,她“啊—”的尖叫了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袁子骞不知从哪儿飞身出来,一脚就将那只秃鹫踢飞了。 “你没事吧?”他蹲在浴盆旁边问楚月。 楚月惊魂甫定,“没事、没事。” 谁知这还没算完,霎时间天空响起翅膀扑腾的声音,有好几只秃鹫朝俩人扑过来。 楚月大叫一声,“快走。” 袁子骞看了她一眼,从水中将她一把捞起,就往旁边飞去。 第277章 乐山大佛 那几只秃鹫盘旋在低空穷追不舍,袁子骞看看四周,果断选了山崖下的一块大石头,他轻轻将楚月放在石头后面,轻声道:“你在这里躲好。” 接着便飞身出去了,楚月只听到噼噼啪啪的一些声响,她用双手抱着头,努力的弓身躲在石头后面,不让那些秃鹫发现她。 少倾,声响没了,袁子骞的声音在楚月头顶响起,“好了,没事了。” 楚月抬起头,袁子骞晶亮的眸子看着她,“出来吧。” 楚月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从水中被袁子骞一下子抱出来,如今身上湿透了,肯定是曲线毕露,她怎么能这样子出去。 她尴尬的开口道:“你帮我去水边把那块布巾和包袱取来吧。” 袁子骞转头看看浴盆那边,霎时间明白了过来,他的脸微微的红了,他一个飞身到了江边取了东西回来。 楚月躲在大石头后面,将衣裳换好了。 袁子骞已经升了一堆火,看到楚月过来,他说道:“现在中午有太阳,再烤烤火,衣服很快就能干,等衣服干了我们再走吧。” 楚月点点头。 袁子骞在火堆旁边搭了几个木架子,俩人便将湿衣服晾上去。 折腾了半天,俩人都饿了,楚月拿出干粮,俩人一边吃干粮一边商量起接下来的行动。 在虎跳峡看来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俩人商量了一番,觉得可以去周边的行省看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线索,毕竟这么多人的军队要进入云南,周边行省不可能不知道的。 俩人便开始商量先去哪儿。 与云南接壤的有三个行省,分别是四川、贵州和广西,三个行省都有可能屯扎军队。 楚月思考了一番,“要不我们先去成都府?” “为何?” 楚月便将她同成都府的杜知府曾有一面之缘的事情说了。 袁子骞有些狐疑,“他会帮忙吗?” 楚月想想当时杜知府劝说她留在成都,后来又给她送盘缠,打着谢四叔的旗号,杜知府或许会帮这个忙。 俩人议定了这事,第二日便往成都府去了。 他们骑马先到了会川,沿途饿殍遍地、一片凄凄惨惨之景,比之上回楚月进云南时见到的情景更甚。楚月心中悲凉,然而她力量薄弱,也就只能如上回救助文生一家那般,勉强帮几个路人,她暗中下了决心,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清楚。 到了会川,俩人歇息了两日,整顿好后,便又启程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楚月束了头发,换了男装。 会川到成都府这一路,所见之景便好了许多,起码路上没有流民了,不过官道上没什么车辆马匹,大多数时候都只有楚月跟袁子骞的两匹马在路上疾驰。 每日天刚蒙蒙亮,俩人便启程,一直到夕阳西下,俩人才找处客栈投宿,有那么一两次,俩人在野外一时找不到客栈,便就地休息一晚。 这是楚月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她从来没有这样长时间的骑过马,便是曾经那几次骑马,也是在前朝的时候,在秋猎的猎场,统共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个时辰。 然而现在,她整日整日的呆在马匹上,握着缰绳、夹着马腹,竟然也不觉得累,她好像打了鸡血一般,满腹心思就是要尽快查清此事。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般,为了一个目标,这么专注、这么努力、这么废寝忘食过。 袁子骞陪着她,他话不多,俩人骑起马来更是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偶尔在外露宿的时候才有时间说说话。 袁子骞会跟楚月说他小时候跟惠贵妃的趣事,有时也会说起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公主星儿,说起洗三那日她像个小大人一般睁着眼睛到处看。 袁子骞说起这些的时候,满眼满脸的宠溺。 这种时候,楚月便觉得很放松,她跟袁子骞说以前惠贵妃跟她上课时的趣事,也会说说小公主星儿,可惜当时她很快就离京了,不然她还想去延禧宫多看看星儿的。 俩人聊着这些,以前彼此之间那些微的尴尬便不知不觉消失了。 如此日夜兼程的赶路,过了五六日俩人便到了乐山。 到达乐山的时候是中午,袁子骞提议在乐山休整一下,再往成都府走,楚月也觉得有些累了,俩人便找了一处客栈住下来。 用过午膳,楚月就回房睡觉了,这一睡,便睡了两个时辰,直到酉时初她才醒。 袁子骞正好来叫她用晚膳,俩人便到外面找了一处饭店用了晚膳。 用完晚膳,袁子骞问楚月想不想去乐山大佛看看。 楚月睡足了觉,又吃饱了,正想去哪里走走消消食,俩人便往乐山大佛去了。 乐山大佛位于大渡河、青衣江与岷江三江交汇处,楚月在异世的时候是来过的,当时只觉得很是震撼,逾七十米高的大佛依山凿成,临江危坐,体态匀称,神势肃穆,当真是有诗人说的那样,“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 二人渡了江,坐船渡江的时候楚月便频频往江对面望,乐山大佛应该就在对面山上啊,但是怎么瞧不见? 对面的山上,只见到一座气势恢宏的佛阁,高逾百米,飞檐斗拱、巍峨壮观,楚月眯了眼盯着对面仔细的看,莫非乐山大佛是在佛阁旁边?然而旁边是黑黝黝的树林,什么都瞧不见,楚月有些不解。 袁子骞在一旁看到她的表情,淡淡笑了笑。 待到了对面,楚月才发现自己错了,乐山大佛不是在佛阁旁边,分明就是在佛阁里面,佛阁临江而建,基柱更是延伸到了岷江之中,完完全全的将大佛包在了里面。 楚月走近佛阁,只觉得这一切真是巧夺天工,本来在石壁上凿出乐山大佛这样的一尊超级大佛就已经让人叹为观止,现在还有这座宏伟的佛阁与之相衬,当真是交相辉映、气势雄伟。 俩人进了佛阁,阁里的知客僧原本是要闭门谢客的,也不知道袁子骞走前去说了些什么,知客僧便又让二人进去了。 进到佛阁,只见大佛坐在山石中间,身上仿佛镀了金,巍峨庄严,楚月心中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她捐了香火钱,又取了三支香,跪在佛前虔诚的拜了几拜。 心里默默念叨着,惟愿战争平息,黎民百姓不再受苦受难。 站起身来的时候,她想起刚刚许的愿,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整的像个救世主一般,这些事又岂是自己所能左右的? 这时袁子骞也拜完了,他问楚月要不要到阁顶去看看。 楚月欣然应好。 俩人便上了阁顶,到了阁顶,极目远眺,只见江面开阔,江水奔腾,楚月心中的杂念霎时间就没有了。 第278章 成都府 翌日一早,俩人又往成都府去了。 乐山离成都府不远,第二日下午,俩人便到了成都府,俩人先是找了间客栈住下,楚月重新换上了女装,为了让身份更加让人信服,到了成都府后她跟袁子骞扮成了兄妹。 她亲自到杜知府府上递了帖子,杜知府的回信仍然很快,说是明日得空,可以到府上一见。 俩人到了府上,杜知府仍然是客气的将楚月和袁子骞请到花厅,不过对袁子骞的身份他有些好奇,楚月礼貌的表示这位是自己的远房表哥,此次回云南她找到了奶奶,表哥因关心奶奶,也正好到了奶奶家,因此一路同行。 杜知府点点头,他问道:“姑娘的奶奶,现在在何处?” 楚月看了眼袁子骞,答道:“奶奶身体不好,我们暂时将她安置在了会川。” 杜知府叹了口气,“也是,这么大年纪了,去哪儿都不方便,”又道:“不过会川还是安全的,在那里住着应该不用担心。” 楚月便顺着他这个话头说道:“此次去云南,民不聊生、遍地饿殍,看着很是让人心惊,也不知道镇南王为何要谋逆,害得百姓陷入这样悲惨的境地。”她说完后便深深叹了口气。 杜知府摇了摇头,“谁说不是呢。”但说了这句便没有下句了。 楚月试探着问道:“杜知府,这次去云南,我听说除了朝廷派的五万精兵和湖广的十个卫所,还有其他军队,不知道是否有此事?” 杜知府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从哪里听来的?怎么会还有其他军队?” 楚月道:“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现在云南全乱了,说什么的都有。” 杜知府又叹了口气,“那也是,仗打起来后,惯常会是这样的。” 杜知府又问俩人这次来成都府是做什么。 楚月说是奶奶身体不好,平素要用药吊着,但现在云南那边乱了,根本买不着药,会川又是小城,很多东西都不足,因此兄妹俩便往成都府来了,想着多买一些,买齐了再回会川。 杜知府便让俩人在府里住下来,楚月拒绝了一番,杜知府却很坚决,坚称上回就让楚月在府里住,结果楚月一定要去云南,这回说什么也得留下来。 说到这儿,杜知府话锋一转,“我上回给你的包袱,你不是给了一户流民吗?” 楚月想起此事,有些不好意思,“杜知府,我看他们困难得很,因此将包袱给了他们,请您千万莫怪。” 杜知府摆摆手,“我怎么会怪呢,我还感慨他们真是遇着好人了,不然那么小的孩子,跟着这样一路颠沛流离,身子怎么吃得消。” 楚月有些不好意思。 杜知府又道:“他家男主人姓文,早些时候来了成都府,我仔细查了一遍他们的身份背景,没什么问题,他们又无处可去,因此我便将他们留在府里了。” 楚月眸子亮了,“他们如今就在您府上?” “是。” 楚月本来不打算住在杜知府府上,但现下又听说文生一家也在杜知府这里,便道:“那就叨扰您了。” 杜知府当即便让小厮去安排住处,又派了名小厮随袁子骞一道去客栈取包袱,袁子骞也没有拒绝,杜知府还有事,便先去忙了。 那文生听说楚月来了,请了名小厮帮他通传一声,没多久便到花厅与楚月见了面。 文生一见到楚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喊着:“恩人!” 楚月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来,问他如今过得怎么样。 文生便将他们一家三口如何来到成都府,又如何到了杜知府府上一一道来。 说到杜知府见到那个包袱便决意留下他们时,文生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拱手道:“恩人,倘若不是遇见了您和杜知府两位好人,这个春天,我文某人,怕是都撑不下去了……”他说着说着便哽咽了。 楚月安慰道:“文生,现下不是好了吗?你别想这么多,以后定会越来越好的。” 文生点点头,“姑娘活菩萨一般,您这样说了,那定然是的。” 楚月有些赧然,又问起他娘子和孩子的情况。 文生说起这些便滔滔不绝起来,说是娘子现在很好,杜知府送了些银两给他们,他们拒绝了,杜知府又怕他们捉襟见肘,便介绍他娘子帮外面的一家绣坊做些针线活儿。 杜知府自己有个小孙儿,比他孩子冬儿大不了多少,杜知府也没嫌弃他们原先是流民,安排他们住在了知府后院,因此两个孩子每日玩在一道,倒是有个伴儿。 他说着这些,满眼满脸的笑意。 楚月真心为他们一家感到高兴,想不到自己一时的无心之举,竟给别人带来这么多便利,她也很开心。 袁子骞取了包袱回来,楚月住进了知府后院,袁子骞则住在前院。 俩人一起用的晚膳,用过晚膳后,俩人说是想走走消食,找了处没人的僻静地说话。 “这样说来,那些军队可能确实不是从四川过去的?”楚月低声问道。 袁子骞蹙着眉,“看起来像是如此。” 楚月想了想,“那我们要去贵州和广西了?” 袁子骞又道:“等我再查查。” 楚月有些不解。 袁子骞不好把话说得太明,不是他怀疑杜知府撒谎,杜知府看上去确实不像撒谎的样子,而且人还不错、古道热肠,但是他们本就是来查探此事的,总归要把各种情况一一查清楚才好。 因此袁子骞道:“如果是有驻军在四川呆过,或者四川的驻军有什么调动的消息,知府衙门应该会有记录。” “你要去知府衙门?”楚月问道。 袁子骞点点头。 “何时去?” “今晚,”袁子骞答道:“我先去看看能不能查到点什么,你就安心在杜知府府上住着,也不急这一两日。” “好,”楚月说完这句又补充了一句,“你小心一点,知府衙门晚上应该有人守着。” 袁子骞笑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放光,“知道了,别担心。” 夜幕降临,众人都歇下后,袁子骞一身黑衣悄悄到了知府衙门外。 知府衙门晚上有捕快守着门,袁子骞仔细观察了一番后,绕到知府衙门后面,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爬了进去。 第二日,楚月用过早膳,跟杜知府的夫人请了安,说是要跟袁子骞出去买药,俩人便一起出了门。 到了一处茶馆,俩人要了间包间,小二上完茶,楚月便问可有查到什么。 袁子骞摇了摇头,“我在兵房将最近这一年的档案查了一遍,什么异常的记录都没有。” 第279章 拨浪鼓 “当时在虎跳峡的尸首,我粗略数了数,有过万具,以战场被清理的情形来看,跟我们原先的猜测相符,获胜的一方起码有数倍于五千精兵的兵力,我预估这个数在四万到六万之间,如此多的兵力,不管驻扎在哪儿,都需要大量的物资,没有当地官员的帮忙,是绝无可能的。” “会不会是有私人资助了这些人,供给他们粮草呢?” 袁子骞眸色深深,“即便是有私人资助了粮草,但军队驻扎需要地方,想绕过当地官员随意驻扎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当地官员肯定知道此事,既然当地官员都知道,那皇上知不知道呢? 有个想法在楚月心中悄悄冒了头,她看了眼袁子骞,袁子骞也看了眼她,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俩人默契的转了话题,没有再去纠结军队驻扎需要地方帮忙的问题。 “那这么说来,我们只能去贵州和广西看看了?”楚月问道。 袁子骞想了想,“再等两日吧,今晚我再去知府衙门看看。” “还有什么漏了的吗?”楚月问道。 “昨日我看的是兵房近一年的档案,兵房掌兵差、民壮、考武、治安等事,若是有记录,理应是兵房有记录,但是也难保会有其他情况,今日我再去刑房看看,刑房掌破案侦缉、堂事笔录、拟写案牍,管理刑狱诸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楚月点了点头,“那你万事小心。” 俩人说完话,装模作样的在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些药材,便回了杜知府府上。 楚月回到后院,只见文生的儿子冬儿正拿着个拨浪鼓在玩,一旁杜知府的小孙子伸了手,蹒跚的走过来想抢,冬儿紧拽着拨浪鼓不松手,杜知府的孙子也不认输,使了吃奶的劲儿要抢走拨浪鼓,两个一岁多的小孩儿你争我夺的,谁也不服输,一时竟没分出个胜负来。 冬儿的娘在一旁说着好话,“冬儿乖,让小哥哥先玩一玩好不好?” 她的语气十分温和,但是冬儿才不听她的话咧,他涨红了脸,抓着拨浪鼓就是不松手,一副斗争到底的姿态。 冬儿她娘尴尬极了,本来杜知府好心收留了他们一家三口,她便觉得心中有愧,处处都让着府里的人,奈何冬儿年纪小,不懂这个理儿。 她见自己的话不起作用,索性一把抢了冬儿手上的拨浪鼓就递给了杜知府的孙子,杜知府的孙子得了拨浪鼓,开心极了,咧着小嘴耀武扬威的一边玩一边炫耀起来。 这下冬儿不干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楚月见到这一幕,她自然明白冬儿她娘为何这样做,她有些心酸,走前去抱起冬儿,哄道:“冬儿不哭,姐姐再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冬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他睁着蓄满泪水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楚月,似乎是在询问她你真的会做吗? 楚月笃定的说道:“姐姐会做,姐姐做一个好漂亮的拨浪鼓给你,好不好?” 冬儿不哭了,楚月将他放下来,让他娘看着他,自己则去找材料。 她找来节竹子,从上面锯了段五厘米宽的竹筒下来,又找了两颗红枣,用绳子吊好后分别串在竹筒侧边上,然后找了些油纸,将竹筒空心的两侧包起来,她还用画笔将那油纸涂上了花花绿绿的颜色,最后用一根木棍穿透竹筒底部,固定好,待到油纸上的色彩干了,一个小巧别致的拨浪鼓便做好了。 冬儿拿着这个新的拨浪鼓,别提有多开心了,他甩着拨浪鼓就要去找杜知府的孙子,他娘很是无奈。 楚月笑道:“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前脚打架,后脚就又热乎了。” 冬儿娘无奈的道:“没有新玩意儿还好一点,这一有新玩意儿啊,大家都想玩,你也不让我也不让,便争起来,哎,要不是冬儿他舅舅今日送了这个来,也没这些事。” 楚月问道:“冬儿舅舅来了?” 冬儿娘有些不好意思,“是。” 楚月有些疑惑,莫非冬儿舅舅也是云南过来的流民?但这话又不好问出口。 冬儿娘看出她的不解,急忙又道:“冬儿舅舅就是过来看看我们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其实冬儿舅舅也想在成都落脚,但是杜知府已经收留了他们一家三口,他们又怎么好再提其他要求,她便让冬儿舅舅先在成都寻个住处,谋点事做。 楚月点了点头,在云南遇到文生他们三人的时候,她以为他们已经没有家人了,现在突然出现了个舅舅,倒是不错,起码不是孤苦无依的,便道:“那便好,”又随口道:“冬儿舅舅是哪里人啊?” 冬儿娘叹了口气,“姑娘,不瞒您说,我娘家是广西田州府的,冬儿他爹是云南昆明府的,我们两家祖上认识,因此早早定了娃娃亲,及笄后我便嫁到了昆明府,冬儿舅舅则一直呆在田州府。” “田州府?”楚月不太清楚田州府是哪儿。 “就是广西离云南最近的一处州府。” 楚月点点头,“舅舅怎么知道你们来成都了?”楚月有些好奇,即便田州府离云南近,但是再近骑马怕也要好几天,还要骑得快,倘若坐马车就更慢,这是她最近骑马总结出的经验,难道文生带着一家三口逃难之时,还能去田州府报个信说他们要去成都? 她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云南和四川交界处了,还是她建议的他们来成都,要说是文生递了信给舅舅,也不太合理,且不说云南境内的驿馆已经不能用了,便是经贵州将信转去广西,若是能顺利送信,这一来一回怕也要一个多两个月,冬儿舅舅又是如何这么快就到了成都府? 而且倘若真是递了信,冬儿舅舅又何必再亲自来一趟成都看看他们过得如何。 楚月只觉得冬儿娘的话中破绽百出,她抬眼看了眼冬儿娘,冬儿娘局促不安的搓着手。 楚月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像文生一家这样举家逃亡、背井离乡的,只怕有更多难以言喻的苦楚,冬儿舅舅来成都或许是有其他原因的,但那些原因又何必要对自己说?自己怎么就像查人家户口一样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她有些无奈,许是最近老是跟袁子骞一起分析情况,有些思虑过甚、疑神疑鬼。 她不好意思的说道:“没事儿,我就是瞎问问。”她说完又开始逗冬儿玩。 冬儿娘欲言又止,沉默了好几息后,最终还是说道:“姑娘,我也不瞒着您了,其实冬儿舅舅是来投奔我们的。” 楚月疑惑的看着她,“投奔你们?难道广西也乱了?” 冬儿娘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他是怕被抓壮丁。” 第280章 驻军 楚月不明白了。 冬儿娘又道:“您有所不知,云南这边仗还没打起来的时候,田州府就已经驻扎了五万朝廷派来的精兵,每日都要无数的粮草供应,当时冬儿舅舅也被抓去煮饭打杂。” 楚月听到她说田州府曾经驻扎了五万精兵,立时警觉起来,她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的听着冬儿娘说话。 冬儿娘继续说道:“冬儿舅舅在那里做了十来日,怕真的被充了军,您知道的,本朝军户,一旦入了军籍,便改不回来了,于是他就逃了,逃到了昆明找我们。” “谁知没过多久云南就打起来了,我们先时以为是哪里有匪乱,镇压下去就没事了,谁知后来冬儿舅舅出城去逛了一圈,正好见到有部队往昆明过来,说是要围了昆明城,”冬儿娘竭力压低嗓音,“您知道吗?来的就是原先驻扎在田州府的五万精兵。” 她捂着胸口仿佛心有余悸般说道:“冬儿舅舅回来一说这事儿,我们便吓坏了,朝廷竟然往昆明派兵了,我们当即收拾了东西就逃了出来。” “我们刚逃出来不久,昆明就被围城了,那五万精兵果然是去攻打昆明的,这时我们才知道镇南王反了,还在虎跳峡杀了靖王殿下带来的五千精兵。” “冬儿舅舅一开始也跟着我们逃了出来的,但是他说放心不下田州府那边,还想过去看看,我们便说跟他在会川汇合,不曾想遇见了您,我们便在会川给他留了消息,让他如果要来,就到成都府找我们。” 楚月深深蹙起了眉,围困昆明的,是朝廷派来的李将军亲率的五万精兵,难道说,原先驻扎在田州府的,也是李将军率的这五万精兵? 她想了想,便道:“冬儿舅舅有没有说,那五万精兵是何时开始驻扎在田州府的?”。 “这个我不太清楚,应该是年前吧,冬儿舅舅来昆明府找我们的时候是腊月,具体何时我记不清了。” 腊月,靖王就是快到腊月的时候出征的。 难道在靖王出征之前,朝廷就已经在田州府屯兵了? “您能想想吗?究竟是腊月什么时候?”楚月急切的问道。 这时冬儿不知怎么开始哭起来,冬儿娘一边哄他一边回楚月道:“姑娘,我再想想,这个很重要吗?” 楚月重重点了点头,“很重要,”她想了想又道:“或者,您能不能安排我和我哥哥跟冬儿舅舅见一面,我们自己问问他。” 冬儿娘想想便道:“好。” 第二日,同样借着去外面买药,楚月跟袁子骞出了门,文生已经递了消息给他们,说是今日跟冬儿舅舅约好了在一处叫和茗楼的茶馆见面。 在路上的时候,楚月便悄声将前一日冬儿娘说的消息跟袁子骞透了底,袁子骞深深蹙着眉,一言不发。 到了和茗楼,冬儿舅舅已经到了,跟冬儿他爹一起坐在一楼大厅里,楚月看了看四周,来喝茶的人不少,人声鼎沸,便问小二有没有包间,小二将几人领到了楼上的包间。 冬儿他爹有些局促,他身上银子不多,来包间坐不知道收费几何。 楚月将他的表现收在眼里,没有作声。 小二上完茶后,袁子骞不做痕迹的踱到门边,将门锁好,楚月瞥见他的动作,这才开了口,“冬儿舅舅,今日约您前来,是想问问当时在田州府的那五万精兵,是谁的部下?又是何时屯扎在那里的?” 冬儿舅舅一看面相就是个憨厚的老实人,“是谁的部下我不太清楚。”他挠挠头说道。 “那你可曾听他们提起过李将军?”楚月又道。 冬儿舅舅仔细想了想,“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他有些不好意思,他当时就是名伙夫,又一直在盘算逃跑的事,对军营里的事着实不上心,也不太了解。 楚月继续问道:“那他们是何时开始屯扎在那里的? “应当是还没到腊月的时候,”冬儿舅舅道:“我想想,我是十一月几日被抓去来着。” 他仔细回想起来,楚月和袁子骞对视了一眼,俩人都有些莫名的紧张。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是十一月十五日被抓去的。” 楚月心中一沉,十一月十五日,那便是在靖王出征前,五万精兵就已经屯扎在田州府了。 “你确定吗?没有记错吗?”她询问道。 “没错,就是那日,被抓去的当日我还对着又大又圆的月亮说,要是早些放我回去便好了。” 楚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升起,“那五万精兵驻扎在田州府期间,可有什么行动?” 冬儿舅舅又开始回想,“好像没有,每日就是操练,也没见到去哪儿。” “他们可有说是为何驻扎在田州府吗?” 冬儿舅舅摇摇头,忽地又恍然大悟般道:“他们不就是去镇压镇南王的吗?我看他们后来去昆明府了。” “你在昆明府见到他们的时候,是何时?” “便是还没开始围城的时候,大抵是一月中旬吧,具体时间我记不得了,当时大家都着急忙慌的逃难,也顾不上。” 楚月沉默了,十一月十五日,当时镇南王谋逆的消息都还没有传进京城,即便皇上已经知晓了消息,故意按着不发,但既然已经有李将军率的五万精兵屯扎在据昆明不远的田州府,又为何要派靖王从京城率五千先锋军跨越千山万水去云南? 楚月心中有了些猜测,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时间无话可说。 袁子骞开了口,对冬儿舅舅道:“听说你是怕被抓去充军逃跑的?” 冬儿舅舅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干点粗活累活不打紧,但若要说上战场,我可怂的很,那些刀啊、枪啊的,一见到我便腿肚子就发软,别说杀敌了,我摸着刀都吓得发抖。” “你见过他们的刀枪?”袁子骞问道。 “见过啊,”冬儿舅舅道:“当时我在伙房帮忙,有两个兵士来找东西吃,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新发了刀,俩人兴奋得很,我给他们拿吃的时候,他们便一个劲儿在那看刀,还让我拿,那个刀,我跟您说,锋利的咧。”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满脸的后怕。 袁子骞从身上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大刀残片,“是这样的吗?”他沉声道。 冬儿舅舅愣了愣,随即接过那残片,捧在手中,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有些迟疑的说道:“好像是这样的,”他想了想,接着又道:“但是这个只有一点点,我、我也不能确定。” 袁子骞将那片残片包好又收起来。 这下文生好奇的问道:“姑娘,你们问这些做什么?” 楚月看了眼袁子骞,袁子骞道:“我家有个亲戚被抓壮丁了,我去找他,在他家见到了这个残片,听说你们这事儿,便问问。” 文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叹了口气,“如今云南兵荒马乱的,姑娘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楚月道:“我奶奶现在在会川,待我们买好药便到会川去。” 第281章 偶遇 几人家长里短的说了会子话,这期间袁子骞悄悄出了一次门,待到几人喝完茶下楼时,文生叫小二来结账,小二却说已经有位公子结过了。 文生很是奇怪,小二指指前面袁子骞的背影,“喏,就是跟您一起的那位公子,他结过了。” 文生快走了几步要对袁子骞说道此事,袁子骞却对他拱手作揖,“文生,我跟妹妹还须去买些药,暂且别过了。” 说罢,便毫不犹豫的跟着楚月走远了。 文生看着二人的背影,无可奈何。 走到文生看不到的地方,楚月回身看了一眼,确认文生和冬儿舅舅没有跟上来后,她脚下的步子一下子就乱了。 从开始调查虎跳峡这件事以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在靖王出征前,李将军率的五万精兵很可能就已经驻扎在田州府了。 而他们一直听到的说法,是镇南王在虎跳峡杀了靖王率的五千精兵,因此朝廷才又加派了李将军率五万精兵过去,这个时间,已经是二月中旬的事了,正是因为那五千精兵全员折损在了云南的消息传进京城,楚月才决心到云南寻找赵衍,她出发的时候,是二月下旬。 但是现在看来,倘若如冬儿舅舅所说,从去年十一月中旬起便有五万精兵驻扎在田州府,又假设这五万精兵确实是李将军率的那五万精兵,那么从十一月中旬到朝廷正式派他们出征的二月中旬,中间有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在做什么? 楚月沉思着,冬儿舅舅从昆明府逃出来的时候是一月中旬,他当时见到的围城兵士,究竟全部是李将军的部众,还是只是有个别人是,因此冬儿舅舅便以为是原先驻扎在田州府的五万精兵? 派出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即便是兵部的主意,但最终都需要皇上过目,因此此事,皇上毫无疑问是知情者,是皇上早有预计,让李将军他们一直屯兵在田州府等着增援,还是说另有隐情? 这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把楚月想得头昏脑涨。 她想起赵宁,想起她逃出宫前最后一次见到赵宁时的情景,当时是星儿洗三的日子,他是第一个添盆的,当时他眸色温和、唇角带笑,一派慈父的模样。 楚月闭了闭眼,只觉得不寒而栗。 “明日便启程吧。”袁子骞在楚月一旁说道。 楚月转过头看着他,“去哪儿?” “田州府。” 翌日一早,俩人告别了杜知府,又骑马往广西田州府去了。 这回他们没有经过云南,而是经贵州一路南下。 贵州,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崇山峻岭,沟壑万千。 甫一进入贵州境内,俩人的速度便肉眼可见的降了下来,原因无他,道路实在太难走了,许是刚刚下过雨,地面泥泞得很,俩人驭着马,缓缓在山道上前行。 突然,前面树林里传来一阵树枝折断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林中艰难的前行,袁子骞驭停了马,又给楚月使了个眼色,楚月也停了下来。 俩人刚停下来没多久,便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树林中爬出来,他身上布满了泥土和血迹,看起来甚是煞人。 楚月的马儿走动了两步,那人一下子抬起来头,这才见到不远处骑在马上的袁子骞和楚月,他脸上糊满了血,眼皮都好像都要睁不开了,他努力睁大眼,将楚月和袁子骞仔细打量了一番。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嘈杂的树枝折断的声音,伴随着人声:“往这边跑了,快来!” 趴在地上那人的瞳孔瞬间放大,他惊恐的朝后望了一眼,接着便道:“求求你们,救救我!” 他话音刚落,楚月便见到他身后不远处的密林里隐约出现了好几个身影。 “你是谁?他们为何要抓你?”袁子骞冷冷的问道。 那人没有答话,袁子骞作势就要骑了马走开。 那人急了,“我是他们家长工,他们要霸占我老婆,我不肯,他们就要打死我。” 袁子骞斜蔑了他一眼,这时那几人已经追到近处了。 “快来,就在这里。” “把他抓回去。” 几人叫嚣着靠近。 楚月看看袁子骞,袁子骞岿然不动,楚月皱了眉。 几人到了趴着那人身边,一左一右两个人架起他就要将他抓走。 “等等。”楚月叫道。 那几人抬眼望过来,这时才发现了楚月和袁子骞二人。 “做什么?”其中一人问道。 楚月迟疑了一秒,问道:“你们为什么抓他?” “关你屁事。”问话那人答道。 楚月又看了眼地上那人,“本来是不关我的事,不过我正好路过此处,从明面上来看,你们几个抓他一个浑身是伤的,看上去有点不道义。” 有一个人蓦地抽出一把大刀,“妈的,道不道义你说了算吗?你他妈多管什么闲事?” 袁子骞蹙了眉,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人。 楚月看了袁子骞一眼,有点担心他动手,毕竟,袁子骞的能力她很清楚,上回去虎跳峡,她问小允子公公的尸首在何处,袁子骞淡淡道扔进金沙江了,当时奔腾的江水在一边喧嚣,尸首早已不见踪影,当真是尸骨无存。 她对袁子骞的想法又复杂了几分,当然总的来说,她还是感激他的。 但现在,对这几个素昧平生的人,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又还在赶路,自然不宜多生事端,便道:“这位大哥,可能我的措辞有点不合适,”她看了眼地上趴着那人,“只是看他满身是伤,所以多问两句。” 先头问话那人说话了,“这位小兄弟,我看你皮肤白净、细皮嫩肉的,出门在外不保护好自己,却还多管别人的闲事,你就不怕惹祸上身?” 楚月今日是一身男装打扮,为了看上去英气一点,她描了眉,又将皮肤擦黑了一些,然而这依然挡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个嫩呼呼的小公子。 袁子骞骑着马挡在了楚月前面,冷冷的说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那人来了劲儿,“哟,英雄救美啊!”他眯缝着眼将袁子骞和楚月来回打量了两遍,“我说,这二位怕不是一对儿吧?原来是好男风的。”他对身边几位同伴说道,接着几人便猥琐的笑起来。 袁子骞一个飞身上前,在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掐住了那人的脖子,他身影如魅、快如疾风,众人都吓傻了。 那人的脸登时涨得通红,连喘气都不会了,袁子骞蹙着眉,一言不发,似乎下一刻就要一把拧断他的脖子。 “子骞,”楚月唤道:“算了。”这是楚月第一次见到袁子骞出手,现在她能完全确定,在白家老宅和虎跳峡救了她的,定是袁子骞无疑了。 袁子骞这才松了手,须臾之间,他又回了马背上,众人都看呆了,这身手、这轻功! 方才被掐脖子那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侠,求求您,救救我们苴穆吧。” 楚月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双方,怎么一下子情况就变了?他们口中的苴穆,又是什么人? 其他几人见那人这样,也齐刷刷跪下来,“大侠,求求您,救救苴穆吧。” 地上趴着的那人看看他们,又看看楚月和袁子骞,偷偷的往后面退去。 袁子骞睨了他一眼,飞身上前,一把将他拎到了泥泞的小路上。 “你们苴穆是谁?”他问道。 “我们苴穆,便是现任水西土司。” “他怎么了?” “他被安满抓了。”接着,几人便七嘴八舌把事情说了一遍。 第282章 土司 贵州历来实行彝族自治管理,朝廷委任一位彝族领袖担当贵州宣慰使即通俗所说的水西土司一职,现任水西土司便是面前这几人所称的苴穆,名字叫安荣,年方十五岁。 因安荣的父亲,也即上一任贵州宣慰使去世的时候,安荣年龄较小,当时只得六岁,因此一直由安荣母亲代宣慰使一职,在这期间,兵权渐渐被安荣的舅舅安满掌控。 一年前,安荣的母亲去世,当时安荣十四岁,水西所属的四十八个土目便建议由安荣任贵州宣慰使,兵权也应由安荣自己掌控。 当时安满从中作梗,宣慰使差点儿变成了安满,后来,在安荣成为贵州宣慰使后,安满又用各种理由左拖右拖,迟迟不交回兵权,直到数月前,云南那边乱起来了,安满见朝廷没时间管贵州的事,便直接将安荣软禁了,眼前这几人,正是安荣的手下,他们已经数月没有见到安荣了。 这几个月来,他们想了许多办法救安荣,都不奏效,不过倒是打听到安满背后的帮手是四川总兵司马相军,安满想联合司马相军铲除掉安荣,自己来当贵州宣慰使。 但是安荣毕竟是朝廷任命的宣慰使,名正言顺且根正苗红,他父亲在位期间又广修驿站、造福百姓,在贵州有坚实的群众基础,四十八个土目更是坚称只会支持安荣。 反观安满,自安荣母亲去世以来,他仗着有兵权,打着安家的旗子,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去年贵州大旱,本就不肥沃的土壤,几乎颗粒无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要求大家按照先前的额度上交赋税,惹得天怒人怨。 自软禁安荣后,事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因为没有人支持,而他手中又握着兵权,他便打着为朝廷除匪的名号,直接派军镇压,所到之处,一路烧杀,无数的寨子,化为灰烬,无数的百姓,化作冤魂,这几个月来,贵州境内可以说是哀鸿遍野,日月难明! 几人说着说着,落下泪来。 楚月紧紧蹙起了眉头。 几人继续说道,毕竟是打着除匪的名号,所以安满虽然软禁了安荣,但还不敢直接对安荣下手,毕竟如果安荣死于非命,朝廷一定会派人来查,届时形势不好把控,四十八个土目不支持安满,朝廷便不一定会推他上位,因此,安满现时就是在逼安荣自己跟朝廷上书,把位置让出来。 楚月忍不住了,问道:“打成这样了,朝廷都不管管这件事吗?” 袁子骞开了口,“水西这边一直是由土司自治管理,朝廷派到贵州的都督基本插不上手。” 那几人猛地点头,又指着地上那人道:“他是奸细,安满在水西烧杀几个月了,迟迟未能逼苴穆将宣慰使一职让出来,因此便派他到四川找四川总兵司马相军,我们得知了这个消息,在路上发现了这个去通风报信的奸细,因此一路追着他到了这里。” 袁子骞看了两眼地上那人,问道:“事情是这样的吗?” 那人梗着脖子不说话。 袁子骞又问那几人道:“你们想我怎么帮?” 有人开口道:“方才见大侠身轻如燕、行动矫捷,想必武艺高强,求大侠去将我们苴穆救出来。” “你们苴穆现在在哪里?” “在贵阳府安满府上。” 袁子骞又道:“我这个人,不是那种路见不平的英雄好汉,倘若帮人办了事,我也得有相应的好处才行。” 几人互相看了几眼,才有人问道:“不知道大侠想要什么好处?” 袁子骞想了想,说道:“你们苴穆到时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究竟是什么事还未可知,但我保证,此事一定不是犯法之事,且一定在你们苴穆能力范围之内。” 几人听闻此言,交头接耳了几句,做了决定,“好,一言为定。” 至于那个倒在地上的奸细,则被几人五花大绑起来,一行人便往贵阳府去了。 楚月找了个机会问袁子骞,“你一开始怎么不救血泊中那个人?” 袁子骞撇撇嘴,“我为什么要救他?” 楚月想到那人是奸细的背景,但是一开始见到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奸细啊,只得道:“他当时那么惨……” 袁子骞偏过头看着楚月,“首先,我通常不随便救人;其次,不是看起来惨就一定是有理的一方。” 楚月懵懂的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你一开始就看出了他有问题?” 袁子骞挑了挑唇角,“这里是土司辖地,人们一般不迁徙,倘若真如那人所说,他是长工,那么他应当是水西本地人才对,但是他说的官话,明显有口音。” “有口音?” “嗯,而且这个口音,并不是四川或者贵州的口音,是江南一带的口音,虽然他极力掩饰了,但是他一张嘴我就听出来了。” 楚月觉得事情很是奇怪,“安满手下还有带江南口音的下属?” 袁子骞戏谑的说道:“天下有志之士这么多,在别处不得志,跑到安满手下来奔个前程也说不定。贵州天高皇帝远的,水西土司便像是个土皇帝一般,多少人求之不得。” “原来是这样。”楚月喃喃道。 袁子骞笑笑,“行了,是不是这样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尽快解决了这件事就去田州府。” 楚月点点头,原来袁子骞早就发现了那人的蹊跷所以不出手相帮,自己还差点误会了他。 她不由的又看了袁子骞一眼,袁子骞投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给她,一排白牙整整齐齐的,楚月不由得也笑了。 走往贵阳府的一路,的确像那几人所说,火烧百里、十室九空,一具具烧得漆黑的骸骨横七竖八的倒在荒野中。 楚月的心揪成了一团,在云南的时候见到的还是饿殍,到了贵州竟然成了焦黑的骸骨。 她的心越来越凉,这些被安满打着剿匪名义害死的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他们在土司之争中,苟活在安荣与安满的斗争之间,命如蝼蚁,任人操纵和践踏。多少颗头颅,化为骷髅,多少缕冤魂,化作愁云惨雾。 他们的人生,身不由己,掌控他们人生的上位者,心狠手辣,为了权力,不惜一切代价。 楚月在心中画上许许多多的问号,这样的土司之争,朝廷真的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吗? 到了贵阳府,那几人找到间小院子安顿下来,显然便是他们原先的据点。 第二日,他们又分别出了门,大抵是去打探消息,到了晚上,他们回来,画了一张十分明细的地图,将安满府上的各个位置标的清清楚楚。 袁子骞接过地图,认真的将地图看了一遍,随后又有人趁着夜色将袁子骞带到安满府附近转了转,搞清楚了地理位置。 行动计划定在了第三日晚上。 第283章 酸汤鱼 虽说外面兵荒马乱的,但战火并没有波及到贵阳府,贵阳府里人们的生活还比较安宁,因此这个小院子也比较安静,各种用品也很齐全。 或许是一路走来,奔波劳累,当晚楚月沐浴后,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好觉,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起来的时候,袁子骞已经出门了,院子里有个煮饭的婆子,说是袁子骞给她留了话,让她今日在小院子里好好休息,不要出门。 楚月便在小院子里转悠起来,院子里有块地,种了些蔬菜,楚月踱前去,惊喜的发现里面有一颗木姜子,已经结了果,她问那婆子有没有辣椒,婆子回身一望,楚月顺着她视线看去,便发现墙上挂了许多干辣椒,她欣喜道:“这个木姜子,我能用些来榨油吗?” 婆子不知道木姜子怎么榨油,不过还是点点头,当家的可是叮嘱过她,这位是贵客,要好好招待。 楚月便拿了篮子来,采了满满一大筐木姜子,仔细洗干净,又用石臼将干辣椒舂成辣椒粉,反正她时间多,慢慢的舂了一大盘辣椒粉。 做好这些后,她便将木姜子和辣椒粉混合在一起,又加入了适量的盐巴。接着她在锅里下了油,将先前搅拌好的木姜子和辣椒粉依序倒入锅里,轻轻搅拌起来。 不多会儿,木姜子特有的香气便在房里弥漫开来,楚月用一个大碗将榨好的木姜子油盛起来,又问那婆子可否弄几条鱼回来。 那婆子满口应好。 做完这些,已经中午了,袁子骞还没有回来,楚月随便吃了些东西。 到了下午,婆子带着鱼回来了,而且带的正是楚月最想要的黄辣丁,怕楚月嫌不够,婆子弄了十几条大大的黄辣丁回来。 楚月欣喜不已,又开始忙活起来。 她在菜地里摘了些番茄,切成丁,接着在锅里热了油,放了些姜蒜进去炒香,随即放入番茄丁,不断翻炒,接着加水,盖锅盖,水开后放入黄辣丁,又加了些醋,然后盖上锅盖。 待到再次揭开锅盖,一股鲜香的气味扑鼻而来,楚月撒上些盐巴,待盐巴溶解后酸汤鱼便做好了。 她在一个小碗里放了些葱花和切碎的芫荽,加了些早上榨好的木姜子油,接着舀了一勺滚烫的黄辣丁汤浇上去,她快速用筷子搅了搅、尝了尝,这味道,绝了! 刚做完这些,门口传来声音,她转过头,袁子骞长身玉立的斜倚在门边,嘴角缀着笑。 楚月惊喜道:“你回来了,太好了,我刚刚煮好,看看好不好吃。” 袁子骞走前来,“煮的什么?” “酸汤鱼。” 袁子骞深深吸了口气,闻了闻,“好香。” 楚月手中没有停歇,马上又如法炮制了第二个料碗。 袁子骞将鱼端到外面桌上,楚月则拿了两个料碗出来。 俩人相对而坐,袁子骞夹了一筷子鱼肉,看了眼楚月,楚月便道:“先在料碗里蘸一下。” 袁子骞将鱼肉在料碗里蘸了蘸,放入口中,那滋味,又鲜又嫩又滑,还带着一股木姜子特有的香气,当真让人欲罢不能。 “好吃,”他夸赞道:“你怎么会做这个?” 这道酸汤鱼是楚月在异世的时候跟着食谱学的,又做了一点小小的调整,她笑眯眯的道:“好吃不就行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难道鸡蛋好吃还得管是哪只鸡下的?” 袁子骞笑了,“罢了罢了,我不管了,我多吃点。” 楚月笑着点点头,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她起身去拿了两个小碗,一个放在袁子骞面前,另一个则放在自己面前。 她举起筷子,夹了一条大大的黄辣丁,放进袁子骞面前那个小碗里,“这样方便一点,多吃点。”她说道。 袁子骞看了看那条大大的黄辣丁,只觉得这一刻,仿佛有千万朵花儿在他眼前绽放。 楚月也给自己夹了一条黄辣丁,见袁子骞坐着不起筷,她问道:“怎么不吃了?” “吃、吃。”袁子骞举起筷子,不一会儿便将面前的黄辣丁解决了。 俩人吃到一半,随他们一道回贵阳府的那几人回来了,见袁子骞和楚月正在吃东西,几人凑上前问道:“两位公子,这是什么?” 以免身份被识破,楚月仍旧是一身男装扮相。 楚月道:“酸汤鱼。” 几人闻着那酸酸的味道,很是开胃,便道:“小兄弟,我们也试试行不?” 楚月正想说好。 却听袁子骞说道:“不好,我们都不够吃,你们吃别的吧。” 那几人愣了愣,本来也只是礼貌的问问,正常来说,在这个院子里但凡有人吃东西,他们几个见到了,拿了碗和筷子就要坐上来的。 那几人不肯放弃,有人问道:“这道菜看上去很好吃,是谁做的啊?” 袁子骞不出声,楚月只好勉为其难的道:“是我。” 那人便道:“小兄弟,看不出来你还会做吃的。” 楚月讪讪的“嗯”了一声,“随便做做。” 另一个人便道:“怪不得不给我们吃,原来是小兄弟做的。”他此话一出口,现场就安静了。 楚月只觉得对面袁子骞的气压又低了,果然,袁子骞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他说道,随即瞥了一眼那日被他掐脖子那人。 他眼神阴沉,声音虽平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威压。 “哦,大侠,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对方赶忙道歉。 袁子骞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的又开始吃鱼。 几人赶忙退了下去。 楚月觉得有些尴尬,也埋了头吃鱼。 少倾,又觉得还是有话说,低声道:“你别想太多,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瞎说的。” 袁子骞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道:“吃鱼的时候别说话,当心卡了喉咙。” 楚月“哦”了一声,默默举起了筷子。 入夜,楚月歇下了,辗转反侧睡不着,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到了丑时初,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赶忙披了衣裳出去看。 循着说话声,她到了正房,只见一名十几岁的少年坐在太师椅上,他五官端正、肤色偏黑,是水西本地人的典型肤色,身形虽算不上魁梧倒也并不瘦弱。他坐在椅上,年龄虽不大,神情也有些憔悴,却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 那几人跪在地上,袁子骞一身夜行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第284章 安荣 安荣对下面几人道:“你们几人倒是忠心耿耿,也亏得我没有看错你们,起来吧。” 几人应道“谢苴穆”,起身坐在了袁子骞对面的凳子上。 安荣又对袁子骞道:“今日多谢大侠出手相助,不知大侠是何方人士?若有机会,我安某定当报答。” 袁子骞这才抬起头,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好?” 安荣想了想,“我母亲唤我阿荣,大侠于我有救命之恩,唤我阿荣即可。” “阿荣,好,那我就直说了,在我救您之前,您属下同我做了交易,若我能成功将您救出来,下回若我需要帮忙,您也得帮我一个忙。” “这是自然,恩公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安荣道。 “那就好,至于姓名,我只是无名小辈,阿荣事务繁多,这种事就不要费心了。” 安荣没有多问,他手下人用了几个月都没能将他救出来,而眼前这位大侠,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层层把守的安满府,将他毫发无伤的救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这人的武学功力,不说盖世起码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好,”安荣说道:“不知大侠可否再帮安某一个忙?” 袁子骞睨了他一眼,“左一个忙、右一个忙,这样帮下去,到时您怎么还呢?”他抬了抬下颌,语气嚣张,倒是楚月从未见过的样子。 坐在对面那几人听袁子骞这样对安荣说话,起身便想动手,安荣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几人才又坐回去。 袁子骞冷笑一声,“不必说了,您的忙,我帮不了。” 安荣沉思了两秒,随即对那几人说道:“跟大侠道歉。” 几人面色不虞,虽说眼前这位大侠救了苴穆,他们确实感激,但是苴穆身份高贵,他怎么能这样同苴穆说话呢?他到底知不知道苴穆是贵州宣慰使、水西土司?莫不是见苴穆年纪不大为人随和便要欺负苴穆吧? 袁子骞坐着不说话,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仿佛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安荣的脸色沉了下来,“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几人这才站起来,“大侠,对不住,是我们不对。” 袁子骞挑了挑唇角,“你们有什么不对?” 几人被哽住了,说不出话。 袁子骞便对安荣说道:“阿荣,你的忙,我委实帮不了,你年纪轻轻便做了水西土司,这其中的艰难险阻不是常人所能设想。我只是个走江湖的,遇到合得来的大家或许也有几句话可说,但像这样,遇事沉不住气,稍有不妥便要鲁莽动手,嘴上又没个把门的,动不动坏事的,恕我直言,我实在是没办法共处。”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他就在说安荣那几名手下。 对面那几人被他这样说,又无法反驳,气得脸满脸通红,攥紧了拳头。 安荣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袁子骞站起身,“今日有些累了,我去歇着了,明日我便告辞了。” 他往门口走来,看见了立在外面的楚月。 “扑通”一声传来,安荣在袁子骞身后双膝着地,跪下了,“恩公,水西的黎民百姓如今陷于水火之中,那安满动辄烧村,已有无数村落被焚毁,无数无辜的百姓葬身火海,我见大侠并不是那无情无义之人,定然也是痛心的,阿荣恳请您再帮我一回。” 袁子骞站着不动。 安荣又道:“以前阿荣年少不更事,不会教导下属,因此酿成了现在这样的大患,阿荣求恩公给我一次机会,以后阿荣定会严格训诫下属,今日这样的事情,决不会再出现。” 说罢,他侧身对那几名下属斥道:“去领鞭刑,每人二十鞭。” 那几人见到安荣跪下时便吓呆了,也跟着一起跪了下去,如今听到说要领鞭刑,立即应了。 袁子骞这才转过身,他的视线淡淡在面前几人身上扫过,随后上前扶起安荣,“阿荣,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不要跪我。” 安荣有些赧然,他望了跪在地上那几人一眼,“还不去领鞭刑? 几人立时退了出去。 楚月就在门外不远处,听到几人要领鞭刑便想回房了,这种事她还是不看的好,谁知袁子骞在里面说道:“阿荣,我小兄弟来了,我叫她进来一起说。” 安荣自然应好。 袁子骞便出来叫楚月进去坐。 楚月往里望了一眼,“你们说就行了,叫我进去做什么?” “怕你冻着了。”袁子骞这样说道,自然而然的拉了楚月的衣袖就往房中走去。 楚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她反应过来想收手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袁子骞又自然的松了手,楚月收了个寂寞。 安容看到楚月的时候愣了愣,楚月晚上睡前净了面,虽然过来前她还是束了发,穿了一身男装,但依然难掩她的天姿国色。 袁子骞道:“阿荣,这位是我小弟。” 安荣慌乱的收了视线,木呆呆的说了句“您好。” 待到大家又重新坐下后,袁子骞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想我助您夺回兵权,对不对?” 安荣眼中迸发出熠熠星光,“大侠果然与阿荣心意相通,不用说便知道阿荣的心中所想。” 袁子骞笑道:“阿荣,安满借着兵权,在外面为非作歹、烧杀抢掠,这种时候,你不是想夺回兵权又是想做什么呢?这种谜题,只怕是个智力正常的黄毛小儿都能猜到吧?” 安荣有些囧。 袁子骞笑了笑,接着忽地敛了笑意,“今日多有冒犯,但是时间紧急,我只能如此了。” 安荣不解的看着他,“大侠何意?” 袁子骞点点头,“我早料到救了您后,您十有八九会请我帮您夺回兵权,但是我本次只是路过贵州,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因此时间不多。” “本来我是不想帮您的,您那几名手下,忠心耿耿或许是的,但是遇事冲动、既不懂察言观色,又喜欢胡言乱语,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就是给自己埋下了几颗不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还有您,虽说原先是您母亲代宣慰使一职,但是数年间,你们纵容您舅舅掌握了兵权,还差点连您的宣慰使一职都被抢去,这种情况,不是你们愚蠢就是您愚孝。” “您虽说现年也仅有十五岁,但你们这样人家的孩子,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让您慢慢成长,水西乱成现在这样,与您及您手下的一干人等,都脱不了干系!” 第285章 大义 一席话,说的安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席警句良言,仿佛当头一棒,让他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是啊,大侠说得没错啊,造成水西现在这样局面的,不就是自己吗? 袁子骞继续说道:“然而,您希望得到我的帮助,却没有用您自己的身世来企图说服我,您说对了,真正让我决心帮您的,是水西那些无辜的百姓,我不想他们再陷于这样的刀山火海之中,所以我愿意帮您这个忙。” 他言辞凿凿、面容肃穆,楚月坐在他旁边,只觉得仿佛又重新认识了他一回。 今晚的袁子骞,先是奚落那几名属下乃至安荣本人,接着又对安荣抛出这些肺腑之言,她一时竟有些看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惠贵妃所说的混世魔王,是给她上课时一板一眼的袁先生,还是一心救赎黎民百姓于水火的隐世大侠。 好一会儿,安荣才站起身,他深深对袁子骞鞠了一躬,“大侠今日不但救了阿荣,还让阿荣领略到这些道理,阿荣愧不敢当,待到夺回兵权,别的阿荣不敢保证,但起码不会再让水西百姓这般受苦。” 袁子骞淡淡道:“希望您不要食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安荣坚定的说道。 天色已晚,俩人没再具体商议该如何夺回兵权,想必对安荣来说,这将是一个难眠之夜。 楚月回了房,回想着晚上的一幕幕,又想起袁子骞随她一路走来的种种,竟有些睡不着,她起来倒了杯茶喝,这下更睡不着了,她索性披了外衣到房间外面的廊上小坐。 月色如洗,万籁俱静,几朵暗黑的云朵飘在天空,不知怎么,她又想起了赵衍。 这些天来,她每日马不停蹄的忙碌着,她知道却不敢承认,其实是她不敢停下来,她怕一停下来就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想那日在药王谷那一幕,想他说的那句话,“烧好了就过来帮我宽衣沐浴,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不要搅了我们的好时辰。” 他的声音很冷很淡漠,似乎她确实只是一个毫不相识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还有,他说的好时辰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他跟如烟姑娘……已经有肌肤之亲了吗? 这样安静而寂寥的夜晚,人们总是特别容易感伤,楚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她只觉得心好痛好痛,她抱膝坐在廊上的长条石凳上,将脸埋进了膝间。 一件外衣轻轻披在了她身上,随后便是袁子骞的声音,“外面这么凉,在外面坐着做什么?” 楚月抬起头,她的眼圈有点红,袁子骞一眼便见到了但是他佯装没看见,“进屋吧。”他又说道。 楚月听话的起身回屋,她虽然失落但是仍有理智,这种时候她是不能生病的,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查清楚呢,那五千将士的性命,还有云南危在旦夕的现状,她还想出一份力咧,这种时候,她自己不能出问题。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很大的喧嚣声,仔细听去,像是有兵士在挨家挨户找人,楚月立时警觉起来,“是安满发现安荣不见了吧?” 袁子骞点点头,快速说道:“有可能,走,快进房。” 楚月进了房,有些犹豫不决,“要躲起来吗?” 袁子骞想了想,“不必躲,你躺到床上,装作睡觉的样子即可。” 楚月便快速爬进了被窝,袁子骞将她的被角掖好,“只管睡觉,其他的什么都别管,不要出来。” 楚月应了声“好”,袁子骞便出去了。 过了没多久,有兵士过来大声的拍门,那个煮饭的婆子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好几名兵士,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便直接冲了进来。 他们将每间房子都打开来检查,什么桌椅板凳,统统推到,但是连开了几间,都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几人一边找一边骂骂咧咧的。 楚月躺在床上,裹紧了被褥,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心里不免紧张起来,待会儿那些兵士查到她这里她怎么办?要不要起来?该怎么说?她的样貌,一看就不是水西本地人,他们会不会盘查? 然而她的担忧,在那些脚步声到达她门前时戛然而止,熟悉的声音传来,“各位官爷,这是怎么了?是在寻人吗?”袁子骞毕恭毕敬的问道。 对方当头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袁子骞好几眼,“你不是水西人,从哪里来的?” 袁子骞回道:“小的是杭州过来做生意的。” 那人狐疑的又看了袁子骞一眼,说道:“行了,别挡着了,就还剩这间了。” 袁子骞便道:“不瞒您说,这间房子里面是我夫人,您看……”他说着递上一包银两,“这点银钱,虽不多,权当是孝敬几位官爷的了。” 那人掂了掂钱袋子,回头看了后面几人一眼,有个人开口道:“但是上面说了,全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要寻遍。” 那人又回过头来看袁子骞。 袁子骞想了想,便道:“各位官爷,夫人已经歇下了,不如这样,我先去同她说一声,让她穿好衣裳,以免唐突了各位官爷。” 几人对视了一眼,当头那人便道:“快些。” 袁子骞轻轻推开房门进去,楚月早已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推开被褥爬起来,又快速从包袱里摸出件女式纱衣披上,袁子骞走前来,不知从哪儿摸出条手帕,将她半个脸遮了起来。 楚月愣了愣,还是任由他将手帕绑在了脑后,做完这些,袁子骞打开了门,“各位官爷,请进来吧。”说完这话,他便回到了楚月身旁。 那几名兵士将房间里全部搜查了一遍,没见到有其他人,这才作罢,经过俩人身边时,看了楚月好几眼,楚月低着头,垂眉敛目,虽看不清样貌,但就看这皮肤、这身段,也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几人遂走了出去。 直到他们走了,婆子关了门,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安静了,楚月才听到院子外面传出一些声响。 袁子骞大步走出去,楚月也跟了出去。 只见安荣和几个随从立在院中,见到袁子骞走过来,安荣迎上前来,“大侠,方才没事吧?” “没事。”袁子骞淡淡道。 安荣放了心,他们几人躲在院子里早就挖好的地窖里,成功躲过了一劫。 楚月走前去,安荣的视线瞥到她的身影,登时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楚月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才想起自己穿着女装,她尴尬极了,还好脸上戴了手帕,不然她都不该作何表情。 第286章 计划 袁子骞回过头看了一眼楚月,随即转头对安荣道:“其实她是我妹妹,我们兄妹俩行走在外多有不便,她才扮作了男子。” 安荣听闻此言,看楚月的眼神又深了一点,楚月咳咳两声,对袁子骞说道:“哥哥,既然无事,那我就先回去歇息了。” “好。”袁子骞送她回了房。 那几名属下看着楚月的背影,其中一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女子,怪不得我说看上去这么秀气。” 安荣瞪了他一眼,“晚上的鞭刑又忘了是吗?” 那人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苴穆您别生气。” 安荣说完这句,又往楚月的房间望了一眼,这才回房休息。 第二日起来,大家一起商量如何夺回兵权。 袁子骞言简意赅,“擒贼先擒王,我去把那安满抓了,他们手下人自然就乱了。” 安荣皱着眉头,几个属下面面相觑。 安荣道:“大侠,安满自身武艺不错,且身边还有十八罗汉相随,要想擒他,可能不太容易。” 袁子骞笑笑,“那您觉得应该怎么做呢?您现在手下还有可用之人吗?” 那几名属下低了头。 安荣看了几人一眼,略一思量,心中有了决定,“大侠武功盖世,倘若能抓到安满,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那就这么定了,”袁子骞直接拍了板,“安满现在会在哪儿?” 安荣想了想道:“平素安满不是在府里就是在贵阳府西边的西山大营里,但是昨日我逃出来了,不知道安满会不会率人出来寻找。” 袁子骞点点头,“这也不难,我先到他府里和西山大营里看看,倘若没有,再做打算。” 安荣点点头。 袁子骞又道:“可有安满的画像?” 安荣道:“我给大侠画一幅吧。”说罢起身,那几名属下赶紧找出笔墨纸砚,阿荣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下笔,不多会儿,一位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汉子出现在纸上。 袁子骞认真的看了一会儿,道:“行了,我记住了,现在再派个人随我一道去,告知西山大营在何处即可。” 安荣点了名下属。 袁子骞出门前,又到楚月的房中,楚月彼时正在房中干坐着,昨晚穿着女装出现过之后,她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再穿女装还是男装好,索性就不出门了。 看到袁子骞过来,她便问是商量好了吗,袁子骞便将几人的计划说了一番。 “你自己去?”楚月问道,虽然她也知道袁子骞武学功力深厚,但是安满毕竟手握兵权,袁子骞以一敌众,楚月有点担心。 “你在担心我吗?”袁子骞笑道,嘴角漾起好看的弧度。 楚月一时有些怔住,结结巴巴道:“他们……他们人多。” 袁子骞轻声道:“别担心,我很厉害的。” 他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楚月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 袁子骞又道:“好了,你乖乖在这里呆着,等我的好消息。”说罢,他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转回头对楚月说道:“如果今晚也有酸汤鱼吃就好了。” 楚月扑哧一声笑出来,应道:“好。” 袁子骞出了门,楚月又去找那婆子,婆子见她身着女装,有些讶然,但也没说什么。 楚月便问能不能再搞些鱼回来。 婆子面露难色,“今日怕是有点难,外面都戒严了。” 楚月点点头,也是,安荣不见了,安满在全城大肆搜捕,便是卖鱼的小摊贩,只怕也躲在家中不敢出来了。 她有些惋惜的望向那片菜地,看看能不能再做些其他菜。 后面响起一道声音,“姑娘。” 楚月转过头,安荣站在身后,她行了礼,说道:“苴穆。” 安荣脸上有些讪讪的,“姑娘,您就随大侠一道叫我阿荣即可。” 楚月笑笑,没有接话。 安荣又道:“方才见您跟莫大娘说话,是有什么事吗?” 楚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天天想着吃的怪馋的。 莫大娘走出来,跟安荣说姑娘想找几尾鱼来做酸汤鱼。 安荣惊喜道:“您会做吃的?” 楚月赧然的点点头,“就是瞎做做。” 安荣又道:“那我派人去找。” 楚月忙道:“不必麻烦,如今外面乱的很,安全第一。” 安荣笑道:“我知道,就小心的找找。”说罢便走开了。 到了下午,安荣竟然真的找了鱼回来,还是黄辣丁,而且比昨日的还要多,足足有三十几条。 楚月讶然,“上哪儿找的这么多鱼?” 安荣笑笑,“直接去了那小贩家里,把他的鱼都买光了。” 楚月笑了。 安荣又道:“可以的话,我也想尝尝姑娘的手艺。” 楚月点点头,“没问题,”这么多鱼,她和袁子骞也吃不完,她昨日榨的木姜子油,也还有一大盆,正好大家一起吃。 到了晚上,楚月煮好那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酸汤鱼时,袁子骞正好回来,安满既不在府里也不在西山大营,袁子骞的想法是晚上他再去安满府里查看一番,倘若还是找不到安满,那么明日就想办法引蛇出洞。 他洗了手,便见到楚月端着一大盆酸汤鱼出来,袁子骞赶忙上前帮忙,他一边接过楚月手上的盆子一边道:“这么大一盆,仔细别烫着自己了。” 楚月回了句“哦,”又道:“里面还有一盆。” “这么多?”袁子骞讶然。 安荣走过来,“大侠,姑娘说我可以一起吃。” 袁子骞看看安荣又看看楚月,闷声道:“哦。”随即又进了膳房,将另一盆酸汤鱼端出来。 桌上摆了两大盆酸汤鱼,鲜香热辣,呼呼的冒着热气,楚月在三人面前一人摆了一个料碗和一个小碗,几人正要动筷子,那几名下属闻着味道来了。 他们可怜巴巴的对安荣说道:“苴穆,我们能不能一起吃?” 安荣看了看几人,没说话。 几人又道:“昨日姑娘就做了的,结果做得不多,我们都没有口福,今日这……” 安荣看了看楚月,在征询她的意见,然而楚月还没开口,袁子骞已经开口招呼道:“行,一道过来吃吧。” 几人诧异的看看袁子骞,仿佛不认识他的样子,昨日想吃大侠一条鱼这么难,今日怎么就这么简单了? 知道他们在看自己,袁子骞故意装作不知道,举起筷子夹了一条黄辣丁放进小碗,又将鱼肉在料碗中蘸了蘸,放进口中,“嗯,太好吃了。”他叹道。 第287章 引诱 楚月起身,又给每个人准备了一个料碗、一个小碗和一双筷子,那几名属下眼睛都放了光,争前恐后吃起来。 一名属下感叹道:“妈呀,怎么这么好吃?姑娘,您太会煮食了吧?” 另一名属下也道:“真的,太好吃了,原来还能这么煮,特别是这料碗,姑娘您是放了什么油?怎么这么香?” 安荣夹了一条鱼尝了尝,他学着袁子骞将鱼肉蘸了蘸料放入口中,那是一种从未品尝过的味道,酸爽鲜香,尤其是里面的木姜子,他竟不知道木姜子还能这样用,恰到好处的将整个味道又拔高了一个层次,他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实在是美味。 楚月不好意思道:“随便做做的,上不得台面,你们喜欢吃就多吃点。” 这下大家都不说话了,埋了头猛吃,近四十条黄辣丁,还是一会儿就要见底了,众人更是默不作声的打起了小心思,就为了多吃两条。 最后,眼见盆子里还有一条黄辣丁,有名属下伸了筷子要夹,但见到这是最后一条,又不好意思的收回筷子。 旁边一名属下谄媚道:“苴穆,您吃。” 安荣想伸筷子去夹,想了想,还是道:“大侠,您吃吧。” 袁子骞举起筷子,直直伸向最后那条黄辣丁,随即夹起来放到楚月前方的小碗中,“给你吃。” 众目睽睽之下,楚月一时有点不好意思。 先前那名谄媚的属下说道:“姑娘,您吃吧,您辛辛苦苦的做了这么两大盆酸汤鱼,自己都没吃多少。” 袁子骞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楚月这才小口的将那条黄辣丁吃了。 几名属下还觉得没有尽兴,又把煮黄辣丁的酸汤喝了,那烫又鲜又暖,一晚下肚,只觉得浑身都热起来,舒服极了。 众人表达了对楚月的感谢,这一顿晚餐才算完。 入夜,袁子骞又出门了,这回他回来得很快,安满不在府里。 众人一商议,想了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 到了第二日,有名属下驾了一架马车出城,守城的人来检查时,他故意装出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 马车上没有什么异样,守城的人放他出了城,暗中却将此事报了上去,安满的人跟上了马车。 那下属驾了马车一路狂奔,到了一处山边,他将马车停好,自己进了林中,一边走一边唤道:“公子、公子。” 安满的人悄悄尾随,在他不远处监视着他。 这时就听到有人回道:“我在。” 那下属赶忙走到前面,低声说道:“公子,我找到了一驾马车,我们走吧。” 随即便见到一个人从密林中走出来,他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头上的布巾更是把全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低着头,随着那名下属往马车走去。 安满的人仔细看了看,那人包裹得严实,无法确认是不是安荣,但那下属是安荣的下属无疑,众人围了过去,又有人回城去报信。 那下属和公子二人上了马车,下属驾了马车就要往前飞驰,突然从后面跑来十几二十匹马,飞扬的马蹄卷起了阵阵黄尘。 为首的是一位彪形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安荣的舅舅安满,安满驾着马往马车前面一停,将马车拦在了半路。 安满大声说道:“安荣,出来吧!” 马车里面没有反应。 安满又道:“舅舅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却要出逃,这是做什么?快出来吧,舅舅带你回去。” 马车里面还是没有反应。 安满的声音开始不耐烦起来,“倘若你执意不出来,便别怪舅舅不客气了,你母亲曾恳求舅舅,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的。” 说罢,他走前来,猛地一掀帘子。 袁子骞从里面飞身出来,一掌击在他胸口,安荣被这大力一轰,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住,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 周围安满的手下愣了半秒,随即上前将袁子骞团团围住。 “你……你是什么人?”安满问道。 袁子骞负手而立,风将他的衣袂吹起,分明就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然而刚刚被击了一掌的安满知道,眼前这位是一位高手,他的内力,沉郁厚重、不可估量。 袁子骞淡淡开了口,“自古以来,成者王侯败者寇。你想当土司无可厚非,天下能人志士,多少人渴求着人上人的位置。” “然而,”他话锋一转,“你错就错在,不应当以黎民百姓的性命为代价来获得你想要的。” “哼,”安满哼道:“你懂什么?” 袁子骞看向他,眼神凌厉,“你口口声声对外说是为了剿匪,实际上焚毁的却是百姓的栖身之所,杀害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平民,当了婊子还想给自己竖牌坊,坏事做尽还要称自己是正义之师。你觉得,不会有报应吗?” “报应?”安满笑道:“别以为你今日打我一掌你就没有报应了,你这样的毛头小子,还以为自己是帮安荣复仇的孤胆英雄?我就让你看看这孤胆英雄好不好当!”说罢此话,他将手一挥,“十八罗汉,上!” 围着袁子骞的十八罗汉一拥而上,然而袁子骞举起右手,他手中有几片树叶,他将手甩出去,那速度快得,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时,他已将手抡了一圈,只见半秒后,那一圈人尽数倒下了,血从每一个人的喉咙里喷射而出。 所有人都吓呆了,包括安满自己,刚刚他就知道这是位高手,但他想不到的是,这位高手的武学功力竟然达到了如此的境地。 他怕了,他真的怕了,他腿肚子打颤,诚惶诚恐的说道:“大侠,我错了,您今日放了我,我保证不再同您计较。” 袁子骞淡淡道:“不是说孤胆英雄不好当吗?” 安满憋着气,他满脸横肉,看上去只觉得滑稽得很,“大侠,那都是安某一时失言,安某对不住。”他拱手致歉。 袁子骞敛了笑,“我说了,你错就错在,不应当以黎民百姓的性命为代价来获得你想要的。你既做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安满大惊,“你想做什么?” 袁子骞飞身而起,又是一掌轰到安满前胸,这回安满重重摔到了地上,他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不会杀你,但你现在还想为非作歹,怕是也不能了,”说完这话,袁子骞看向安满剩余的部下,“不想死的,弃械回城。” 众人听闻此言,看看躺在地上口吐鲜血的安满,纷纷丢了手中的大刀。 第288章 醉酒 袁子骞让安荣的属下将大刀拿到马车上放好,随即如拎小鸡一般将安满扔到马车上,众人启程回城。 袁子骞将安满带到水西土司衙门,衙门里的人见安满被人抓回来,惊恐不已,众人还想质问袁子骞是何人,这时安荣来了,他将安满的罪状一一道来,并表示安满手下为非作歹的十八罗汉均已伏法。 自然而然的,安荣重新掌握了兵权。 接下来,袁子骞到贵阳府衙门,将兵房一年来的各种资料查了一遍,没有军队曾经在贵州驻扎过的记录,这样看来,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广西田州府。 一切尘埃落定后,安荣宴请了袁子骞和楚月,二人作为上宾,安荣对二人礼遇有加。 袁子骞很是随意,“阿荣,记住你的承诺,你到时要帮我两个忙。” 安荣拱手,“大侠,您为水西为贵州百姓做了这么多,别说两个忙,便是刀山火海,我阿荣也下得。” 袁子骞笑了笑。 酒过三巡,安荣悄声问袁子骞,“大侠,不知道您妹妹今年芳龄几许?” 袁子骞看向他,眸色深沉,“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安荣讪讪然道:“就是打听打听。” 袁子骞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阿荣,她有婚约了。” 安荣很是诧异,悄悄瞥了眼楚月,“她有婚约了?” 袁子骞点点头,“嗯。” 安荣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只觉得方才还很可口的酒,如今又酸又涩。 楚月见到二人在低声说话,以为他们在说安满,也没多问。她兀自喝着酒,这些日子来,她倒是第一次有这样随意喝酒的机会。 她酒量不好,也并不贪杯,但今日,不知怎么就想醉一回。 或许是心中的情绪憋了这么久一直在等着宣泄,也或许是终于有了个安全的环境能让她放纵一回,总而言之,她一边吃着菜,一边恣意的喝着酒,反正旁边男人们的话题她也插不上嘴。 袁子骞频频看向她,想提醒她两句,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待到宴席结束,楚月软软的趴在桌上,她两颊红通通的,一点儿气力都没有了。 袁子骞抱着她回了房,他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回床上,又湿了毛巾给她擦脸,他擦得很仔细,或许是想多看看她,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近、这样认真的看过她。 这些日子来,他们似乎亲近了一些,以前的隔阂在渐渐消退,袁子骞的心里是欣喜的,然而想到在药王谷的赵衍,又觉得自己有些趁人之危。 他蹙着眉,静静看着睡梦中的楚月,她的睡颜,安静又乖巧,他抬起手,想轻抚一下她的脸,然而那手在空中悬了许久,最终也没落到楚月的脸上。 他垂眸,想去把毛巾挂好,谁知楚月一把抓住他的手,呓语道:“阿衍,别走,别离开我。” 这句呓语十分的清晰,清晰到她说完了,这句话都一直在袁子骞脑中盘旋,他看向楚月,眸色复杂又无奈,少倾,他轻轻坐下来,“好,不走,我不走。” 第二日楚月醒来的时候,头痛极了,她蹙着眉睁开眼,便见到了坐在床边的袁子骞,而自己还握着他的手。 楚月惊慌的松了手,袁子骞也醒了,他看着楚月,“醒了?” 楚月慌乱的点点头,“昨晚” “昨晚你喝醉了,”袁子骞果断的回道:“大抵是想母亲了,因此一直握着我的手。” 楚月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她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母亲了?” “自然是你一直在叫母亲,”袁子骞一边说一边起身道:“头疼不疼?我去看看有没有醒酒汤。”说罢便出去了。 楚月躺在床上,想起昨晚醉酒时那一个个似真似幻的梦,她梦到阿衍在虎跳峡受重伤,有把刀直直的刺入他的心脏,她梦到阿衍好了,但是阿衍不要她了,他跟如烟姑娘生了好几个孩子,她梦到自己不知去到了哪里,四周全是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人都没有…… 她揉了揉太阳穴,撑着身子坐起来,换好了衣裳,又整理好发髻,她想了想,要出门还是穿男装为好。 刚做好这些,袁子骞又来了,他端了碗汤,“喝吧,喝了好受一点。” 楚月接过汤,“谢谢。” 袁子骞看看她的打扮,“要不就明日出发吧,今日先休整一日。” 楚月皱了眉,“上回你不是说镇南王他们的箭镞只能支撑两个多月,两个多月后,如果情况还没有改善,又没有箭镞,便要用猛火油了吗,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了?” 袁子骞算了算时间,“我们到昆明的时候是四月中旬,现在是五月中旬,还有一个多月。” 楚月深深皱着眉,“只有一个多月了,不能再耽搁了,我们还是今日启程吧。” 袁子骞看看她,有些担心,“你可以吗?” 楚月笑笑,“可以,别担心。” 俩人便收拾了东西去跟安荣告辞,安荣听闻俩人这么快就要走,一直挽留,袁子骞道此次是有事要去田州府,倘若下回有机会了再来贵阳府。 安荣没法子,只能让俩人走,但走之前写了一封信,又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说是到了贵州沿途的州府都可以出示这个,当地官员自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袁子骞收了信,淡淡说了句“谢谢。” 楚月在一旁看着,也对安荣微笑致谢。 安荣自然是一番好意,然而贵州大乱,各地民生凋敝,想要恢复,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安荣重新掌权的消息,各地官员土目想必都才刚刚收到,偏僻些的地方,只怕连消息都还没能传过去。 这种情况下,各地官员自然没什么闲心思来管楚月袁子骞二人,即便真的有心又愿意出力,楚月也并不打算给别人添乱。 临别时,安荣又看了好几眼楚月,显然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 袁子骞瞥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直截了当的说道:“时候不早了,出发吧。”随即翻身上马,楚月也一踏马蹬,利落的上了马,二人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安荣在后面看着,又是深深叹了几口气。 俩人风餐露宿、快马加鞭,四日后,便到了广西。 广西同贵州不同,显出另一番景象来,这里显然没有被战火波及到,还是一片安逸宁静的景象。 袁子骞放慢了马速,一路上警惕的注视着前方。 一路无事,俩人顺利到了田州府,找了处客栈住下来。 当天下午,俩人便到街上转了转,田州府的人们神态祥和平静,显然即便咫尺之遥的云南如今战火纷飞,但这里却安全得很,甚至连前来逃难的难民都见不到,当初楚月袁子骞二人去四川的时候,沿途还见到不少难民的,到了广西,却见不到了。 楚月不由得便起了疑。 第289章 调戏 俩人在街上走走看看,先是晃悠到知府衙门附近看了看地形,为了不引人注目,又到人声鼎沸的大街上逛了逛,吃了些小食,又到茶馆坐了坐。 因为田州府当地百姓的身量不高,肤色也偏黑,因此楚月袁子骞二人在街上一走,便显得十分突出,袁子骞很高,楚月又很白,倒是惹得路人频频投了视线过来。 楚月有些不好意思,从茶馆出来,便跟袁子骞说还是先回客栈去。 谁知这时竟有几个姑娘走前来,看外貌显然是田州府本地的姑娘,她们用帕子掩着嘴,“不知两位公子是哪里来的?可否认识认识?” 楚月诧异的看向袁子骞,袁子骞厌恶的看了一眼那几位姑娘。 楚月惊讶极了,他们这是被人当街搭讪了?田州府的姑娘们还会这样?她的脸上登时飞上两朵红云。 那几位姑娘见楚月害羞了,掩嘴笑起来,“小公子这是害羞了吗?” 楚月生平第一次被女子调戏了,只得感慨一声,这田州府的姑娘们真是十分外向。 姑娘们见楚月不说话,又对袁子骞道:“这位公子,你们是刚来田州府的吗?” 袁子骞立在她们旁边,足足高出一大截来,他一脸冷漠的颜色,拒不回答那些姑娘们的问题。 姑娘们很是尴尬,小声议论道:“那个高个的公子真是没趣。”“就是就是,眼睛都望到天上去了,有什么了不起。” 几人觉得还是楚月好一点,个子不会太高,就比她们高一些,人看上去也和善,便又围到楚月这边,七嘴八舌的问道:“小公子是第一次来田州府的吗?” 楚月胡乱的点点头,尽量压低了声音说道:“第一次来。” “那小公子跟我们一道去玩玩吧,这田州府啊,好玩的物事可多了,你大抵都没见过。” 楚月咳咳了两声,“不瞒几位姑娘,此次前来,有要事在身,实在没有时间玩耍,还望几位姑娘见谅。” 那几位姑娘听闻此言,有些不高兴,其中一位姑娘便问道:“既如此,便请问小公子是住在哪家客栈?到时我们也好去寻小公子。” 楚月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田州府的姑娘们,当真是彪悍啊! 莫说她在京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便是在相对开放的异世,她也没见过身边的姑娘这样追求异性的。 她硬着头皮说道:“不瞒几位姑娘,小生今日就要走了,若是有缘,下回再来田州府与各位姑娘相会吧。” 说罢她就要走。 那几位姑娘怎么会善罢甘休,她们一人拽着楚月的一只胳膊,还有人从身后一把扯住楚月的衣裳,“公子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楚月本来束了束胸,被后面那位姑娘一扯,似乎扯到了束胸的带子,带子松了,一瞬间楚月便感到束胸要掉下来了,她吓坏了。 两只手臂又被扯着,腾不出来,她几乎要哭了,深深懊恼今日怎么就不把束胸绑紧一点。 袁子骞立在一旁,先时那几位姑娘调戏调戏楚月也就算了,毕竟楚月也是姑娘,但现在那几位姑娘竟然直接上手了,他气不打一处来,眼看着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有人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位姑娘停了下来,待见到来人时,匆忙松了手就想逃走。 楚月循着几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来人是一名小姐,她衣着不凡,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后面还跟了两名丫鬟、两名家丁。 那小姐斥道:“站住,恬不知耻,当街也敢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来,来人,给我抓下去。” 随即那两名家丁便要上前抓人。 楚月正在诧异,怎么随随便便的家丁就能当街抓人,便见先头那几位姑娘跪在地上,苦苦求饶:“云小姐,我们下回不敢了。”“云小姐,就放过我们吧。”“云小姐,求求您了。” 这位云小姐重重的哼了一声,“一个个都还待字闺中,见天的在街上见了漂亮男人就走不动道,以后还想嫁人吗?” 几人几乎要哭出来,“云小姐,我们不敢了。”“求求您了。” 云小姐看了眼楚月,楚月用双臂夹紧了束胸,谨防着束胸掉下来,当然她还要尽力做出一副随意无事的姿态来,这种时候,她不好开口。 云小姐问道:“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您是初来田州府吧?” 楚月点点头。 “刚来就遇到这种事,真是不好意思。”云小姐又道。 楚月有些不解,这事跟云小姐也没关系吧。 接着便听到云小姐自报家门,“我是田州府知府的三女,大家都叫我云小姐,这几个人,”她看了眼地上那几个姑娘,“上回就曾做出过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我才让她们几人去女德班学了三个月,谁知现在又来。” 她歉意的道:“让公子受惊了,真是十分抱歉。” 楚月摆头道:“无妨,”又道:“如果没什么事,我跟我兄长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接着便跟云小姐她们告辞了。 楚月的双臂一直夹着衣裳,直到回了客栈房间,她才松懈下来,一松下来,便感到抹胸掉了下来。 就在这时,袁子骞推门进来。 楚月惊慌的背过身去。 袁子骞不解,“怎么了?” 楚月羞得两颊通红,“没什么,你快出去,我先换衣裳。” 袁子骞见她衣裳穿得好好的,还想问什么,但想想又退了出去。 楚月听到他脚步声远了,才一下跳起来,跑过去锁好门。 待楚月把抹胸弄好,她才去找袁子骞。 袁子骞上下看了她一眼,疑惑道:“你不是说换衣裳?” 楚月看了看自己身上,深深吸了口气,“你方才要跟我说什么?” 袁子骞又看了她两眼,楚月装作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袁子骞这才把要说的话说了,他打算晚上先去田州府的知府衙门查一查兵房的记录。 楚月自然认同。 入夜,袁子骞一身夜行衣又出了门,他到了田州府的知府衙门,将兵房的记录查了一遍,果然就见到上面记载着去年十一月十三日始,李将军率五万大军驻扎在田州府的北郊大营。 袁子骞不动声色的将写着这条记录的档册揣好,随即回了客栈。 接着铺纸研墨,将档案上面记载的每一项,一一誊抄了下来,然后他又悄悄潜入知府衙门,将档册悄悄放了回去。 第290章 美男计 楚月在第二日早上看到了袁子骞誊抄好的记录。 她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驻扎在田州府的果然是李将军率的五万精兵?” 袁子骞点点头。 “那接下来,我们去云南?” 袁子骞抱着双臂,眸色复杂,“小月,去了云南,你能做什么?” “做什么?”楚月不解。 “即便知道李将军在靖王出征前就已经驻扎在田州府,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就一定能说明在虎跳峡偷袭靖王殿下的是李将军的人吗?” 楚月愣了。 是啊,这两者没有直接关系啊,也可能是皇上或者兵部预料到云南不好打,所以让李将军率五万精兵先驻扎在广西,随时候命。 楚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突然,她眸子一亮,又拿过袁子骞誊抄好的资料,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随即问道:“这上面怎么只有李将军他们开始驻扎的时间,却没有他们是何时出征的时间?” 袁子骞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色,“你也发现了。” 楚月接着说道:“朝廷是二月中旬的时候派李将军出征的,我们四月中旬到达昆明的时候,镇南王的副将说,昆明府已经被围了三个月,因此应当是一月中旬便被围了,倘若围攻昆明府的从始至终一直是李将军的人,那李将军就不是在朝廷派他出兵的时候才出兵,而是更早时候就往云南出兵了。” “靖王殿下是腊月出征的,五千精兵折损在虎跳峡的时间是二月中旬传到京城的,从云南将消息传回京城大概要一个月,因此虎跳峡一事应当也发生在一月中旬。” “李将军他们去年十一月十三日开始驻扎在田州府,到虎跳峡事件发生,中间有两个月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袁子骞点点头,“没错。” “但是这上面没有记录李将军究竟是何时出征的。”楚月指指那资料。 袁子骞眸色深了,“因此,我们只能想办法去查出他们究竟是何时出征的。” “你有什么办法吗?”楚月问道。 “像我们原先说过的,当地官员一定知道此事,因此田州府知府应当清楚李将军的军队是何时离开田州府的。” 楚月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说要去问田州府知府?如果田州府知府是跟他们一道的,又怎么可能说实话?” 袁子骞沉声道:“他不说实话,就想办法让他说实话。” 楚月皱了眉,“莫非你想去劫持田州府知府?” 袁子骞挑了挑眉,“怎么?劫持这个办法不好吗?” 楚月想了想,“以你的能力,撬开他的嘴当然容易,但是田州府知府又不是安满那样,解决完就倒台了,倘若田州府知府表面说了实话,但我们走后他又遣人去云南那边报信,或者是向其他人报信,那怎么办?” 袁子骞看着她,眸色深深,“你说的其他人,是什么人?” 楚月一时语结,她呆呆的看了袁子骞一眼,随即低下头,撇开了视线。 她心中所想的其他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 这一路查来,她已隐隐有种猜测,这一系列的事情,只怕始作俑者都是皇上。 李将军是奉皇上之命来的云南,他的动向都掌握在皇上手中,而现在李将军率的五万精兵是在虎跳峡杀害五千将士的第一嫌疑人,极有可能是他们制造了这样人憎鬼厌、罪大恶极的惨案。 然而她不敢多想,她一想到云南境内那沿途的饿殍,一想到虎跳峡里累累的白骨,她便心寒,究竟是多硬多狠的心,才能罔顾人命,做下这些事? 此刻在她心中的赵宁,形象是十分复杂的,他既是在异世的时候伴她一同长大的哥哥楚皓,既是来到这个时空后对她呵护备至的兄长,也可能是一个像安满一般,为了权力而什么都不顾的暴君。 袁子骞收回视线,“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你有什么其他法子吗?” 楚月蹙眉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的情绪十分低落,她发现,现在有两个人她不能想起,一个是赵衍,一个是赵宁,这赵家两兄弟,每每想起,她的心情便十分复杂,好一会儿都缓不过来。 袁子骞见她这样,便打趣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楚月好奇道。 “美男计。”袁子骞笑道。 “美男计?” 袁子骞点点头,“今日救了你的云小姐,不是田州知府的三女吗?你去感谢一下她,再套套话,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来。” 楚月虽然一听这个法子觉得有些跳脱,但细细想来又觉得可以试一试,倘若她真的是男子,自然不会去招惹云小姐,但是她也是女子,都是女子,应当无妨的。 如此思索了一般,她便道:“好。” 倒是袁子骞有些诧异,“真的要用美男计啊?” 楚月瞥了他一眼,“不是你说的吗?” 袁子骞讪讪道:“我就是看你不高兴,随口说说,逗你开心。” 楚月笑起来,“应当无事的,我看那云小姐那日看我的眼神并不像那几名女子,应当不是那么奔放的人。” 袁子骞仔细思考了一番,方道:“好吧。” 俩人便准备了一番,第二日又到街上买了些礼品,这才往知府府上去了。 田州府的知府姓陆,二人到了陆知府府上,门房拿了礼品进去,过了一会儿便出来一位管家躬身说道:“二位公子请进。” 俩人跟着管家往里走去,管家将俩人引到花厅,二人等了一会儿,便见到云小姐来了。 云小姐甫一见到二人,便道:“两位公子真是客气,本是我们田州府姑娘的不是,却劳烦二位公子过来送礼,我真是愧不敢当。” 楚月摆摆手,“云小姐客气了,若不是您昨日出手相帮,只怕……”她没说下去,一想到那差点掉下来的束胸,她就后怕,还好、还好。 云小姐很是不好意思。 此时袁子骞开口道:“今日特来叨扰,除了致谢,其实还有一事,想云小姐帮帮忙。” 云小姐问道:“什么忙?” 楚月按着原先跟袁子骞议好的说辞说道:“是这样的,我外祖家的一位兄长,早些时候来田州府做事,如今没了踪迹,我们一路查过来,有人说这边之前有军队抓壮丁的,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抓走了,因此想来问问云小姐,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她的话一出口,便见到云小姐的脸色变了。 第291章 知己计 “你们从哪里听说的此事?”云小姐蹙眉问道。 楚月答道:“没到田州府的时候,听路上遇到的行人说的,也不知道真不真切。”当然不能说是在田州府听说的,倘若说是在田州府听说的,只怕陆知府当即就会把嚼舌之人找出来。 云小姐叹了口气,“这个事情我也不很清楚,不过此前确实有军队驻扎在这边。” 楚月和袁子骞二人对视了一眼。 云小姐又道:“我也听下面的人说过,当时那些驻军曾抓了些百姓去帮忙煮饭,但后来有没有将人放回来,还是入了军籍,我也不太清楚。” 楚月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她又故意问道:“那些驻军现在还在田州府吗?” 云小姐摇摇头,“已经走了。” 楚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几时走的?” 云小姐仔细回想起来,楚月悬着一颗心焦急的等待着她的答案。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声传来,“云儿。” 云小姐闻声站起来,她一边喊着“爹爹,”一边往外迎去,接着便见一名面宽体胖的中年男子走进了花厅,想来便是田州府知府陆知府了。 楚月和袁子骞起身行礼。 陆知府让二人坐下,他将俩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微笑着道:“昨日云儿便同我说了两位公子在街上发生的事,今日见到两位公子,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一般啊!” 楚月被他这话说得颇为不好意思,低了头。 云小姐拉着陆知府的手,“爹爹,您瞎说什么呢。” 陆知府哈哈大笑道:“行了行了,爹爹不说了、不说了。” 云小姐这才放了他的手,俩人坐了下来。 陆知府又道:“两位公子真是客气,还专程过来道谢,”他又仔细看了楚月和袁子骞几眼,“不知两位公子是从何处来的?来田州府又是做什么呢?” 楚月还在思索着措辞,云小姐已经抢先一步,将楚月方才问她的那些话同陆知府说了。 楚月心里打起了小鼓,不知道陆知府会作何反应,袁子骞则坐直了身子,状似无意实则暗中密切关注着陆知府的反应。 陆知府听完云小姐的话,眸色果然深了几分,他问楚月道:“你外祖家的一位兄长在田州府不见了?” 楚月“嗯”了一声。 “他叫什么名字?我让人去查一查。”陆知府又道。 楚月紧张起来,本就是杜撰的一个人物,她上哪儿去找个名字出来?昨日怎么就忘了跟袁子骞商量这个?早知道当初在成都府的时候,问问冬儿舅舅姓甚名谁也好啊,这会儿可以先借用一下,但是她统共也只知道冬儿爹姓文,其余的便一概不知了。 她悄悄瞥了眼袁子骞,背上沁出汗来。 只见袁子骞淡淡道:“烦陆知府费心了,表兄姓王,单名一个福字。” 陆知府点点头,叫了下人来叮嘱了一番,下人听完吩咐后,退了下去。 陆知府又道:“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两位公子不妨就在这里一道用膳吧。” 楚月想拒绝,但陆知府热情得很,云小姐也一再挽留,楚月二人只得留了下来。 席上,陆知府又问二人从何处来,家中是做什么的,楚月硬着头皮答了两句,倒是袁子骞,他侃侃而谈,在知情的楚月听来,他简直就是满嘴胡言,偏生他言语间还为他俩人编出了两个十分合理的身份来,陆知府频频微笑点头。 楚月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来这江南第一才子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用过膳,楚月有些内急,便说想去恭房,袁子骞听闻此言想随她一道去,但陆知府与他说得正欢,拉着他不让走。 楚月笑道:“兄长继续陪陆知府说话吧,我自己去就是了。” 这时陆知府府上的小厮候在楚月身后,“小公子,奴才随您去吧。” 楚月点了点头。 到了恭房,她诧异的发现,陆知府家里的恭房竟然分了男女厕。 这下她为难极了,究竟是进男厕还是进女厕? 那小厮见她站着不动,解释道:“小公子,这一侧是女子的恭房,那一侧是男子的恭房。”随后便站在那儿,等楚月进去了。 楚月无奈极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进了男子的恭房。 所幸这恭房里面分了隔间,她赶忙进了其中一个隔间。 但她刚想如厕,便听到外面又有人进来了,似乎是进了她隔壁的隔间,如厕的声音响起来,楚月不知怎么就羞得满脸通红,她一直等到隔壁那人如厕完了,才急急忙忙如了厕,接着便如获大赦般逃了出去。 那小厮还在外面守着,楚月见到他,努力装出一副镇定的表情来。 小厮见她面色不虞,随着楚月走了几步,还是问道:“小公子肚子不舒服吗?” 楚月身子顿了一顿,随即说道“没有,”接着便快步往前走去。 陆知府还在跟袁子骞侃大山,云小姐坐在一旁,微笑着听二人说话。 楚月在一旁坐下,心有余悸,想想又觉得有什么好慌张的,明明隔着板子,什么都看不到。 云小姐见她回来了,便道:“公子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点儿?” 楚月道:“已经饱了,谢谢云小姐。” 云小姐笑笑,也没说什么,继续听袁子骞和陆知府二人说话。 待到二人说完话,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陆知府只觉得同袁子骞相见恨晚,这后生简直是他的知己啊! 袁子骞礼貌的同陆知府告辞,“陆知府,那我跟小弟就先回客栈等您的消息。” “没问题。”陆知府拍着胸脯应道。 回了客栈,楚月看袁子骞的眼神都不同了,她打趣道:“可以啊,原先以为是美男计,生生被你弄成了知己计,厉害啊!” 袁子骞笑道:“怎么,我这难道就不能算是美男计了?你不觉得或许是陆知府见我一表人才,所以想同我多说几句?” 楚月笑起来,她好久没有这样爽朗的大笑了,“你就不怕到时那陆知府相中你,让你留下来做云小姐的夫婿?” 袁子骞眸中闪过一丝阴郁,“倘若他那样说,我便说我已经有婚约了。” 楚月品出他话中的含义,一时那笑僵在了脸上。 袁子骞又道:“不过他大抵不会那样说的,再说了,我们找完人就该走了。” 楚月垂了眸子,随后转了话题,“你今日跟陆知府说表兄叫王福,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 “当然没有,我信口胡诌的。”袁子骞淡淡道。 楚月很是诧异,“那你还这么说?” 第292章 姓名 袁子骞继续说道:“本朝五大姓,王、张、李、陈、刘,拎一个王出来做姓,平民百姓之家,不求将来要做什么达官显贵,大多数人总是希望子孙有福气的,取一个福字。” “王福、王福,不特别又常见,我估计这田州府能找出几个来。” 楚月听着,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那然后呢?倘若真的找了几个王福出来,你要怎么办?” 袁子骞摊摊手,“当然是一个都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王福。” 楚月不解。 袁子骞便道:“胡诌一个人出来,不过是让我们的话显得可信一些,倘若当时连名字都说不出来,那陆知府难道不会起了疑心?” 楚月点点头,“但是一个都不是,难道陆知府就不起疑心了?” 袁子骞又道:“倘若是寻常时候,户籍官发现有户籍册上没有的人,自然会奇怪,但是现在云南打起来了,先前又有李将军的五万精兵在田州府驻扎过,焉知我们要找的王福是真的在田州府失踪,还是在下面的什么村子失踪,还是说没到田州便已经被人抓去做了壮丁,兵荒马乱的时期,谁知道情况究竟是怎么样?” “你以为陆知府真的会好好去查?他自己就是最清楚情况的人,现时田州府虽然表面平静,但是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陆知府难道不知道?冬儿舅舅就差点被抓了壮丁,焉知没有跟冬儿舅舅一样的人?” “陆知府不过是心中有愧,毕竟在他治下竟有姑娘当街抢男子的事发生,这种事虽说不是大事,但毕竟有伤风化,他自然是安抚一下我们,能将消息压下来就行,不然你以为他跟我说这么多话做什么?” 楚月觉得袁子骞这一番分析很是有理,又觉得袁子骞果然聪明,早上在陆知府府上,她还在慌乱中没想出对策,袁子骞便已经清楚的知晓陆知府的目的了,果然不是一般人,她又看了袁子骞一眼。 袁子骞看看她,笑道:“这是什么眼神?很崇拜我是不是?觉得我怎么能想到这些。” 楚月笑了,“谁说我崇拜你了。” 袁子骞耸耸肩,“你刚刚那个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楚月大笑起来,“罢了罢了,是,我就是在想你怎么这么聪明,不仅聪明还武艺高强,到底是在哪儿学的?” 袁子骞挑了挑唇,“这些都是我的秘密,不能随意告诉别人的。” 楚月故意没好气道:“行,那我不问了。” 袁子骞笑笑,没说话。 到了下午,陆知府差人来客栈请俩人去府上,俩人到了陆知府府上,陆知府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张公子,名字叫王福的我已命人找出来了,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你说的那位表兄。”陆知府说着,便将一份名帖递过来。 楚月看了一眼袁子骞,王、张、李、陈、刘,看来他现在姓张了,她只觉得有些好笑。 袁子骞接过名帖,如他所料,上面果然有五个王福,下面还仔细的记载了这五个王福家中的人口、住处等等。 袁子骞装模作样的仔细看了几遍,随后惋惜的对陆知府说道:“陆知府,这里面都没有我们的表兄。”说着便将名帖又还回去。 陆知府接过名帖,下人将名帖送来时,他也仔细看过一番的,这五个王福都是田州本地人,理应不是张公子要找之人,他叹了口气,“按说如果在田州住过,应当有记录的,只是云南这仗打起来,许是人口流动大了,有些记录便不全了。” 袁子骞接口道:“陆知府能帮我张某查到这些消息,我张某便已经感激不尽了,事在人为,有些事也不是陆知府所能左右的。” 陆知府觉得他这话真说到了心坎儿里,他区区一个知府,朝廷要往他这里驻军,他难道能说个不字?那些驻军来了后,他知府衙门里的人全派去煮饭了,人手还是不够,因此那些军士便在下面村子里抓伙夫,这些事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有什么法子? 有几户人家告到他的知府衙门来,他也只能尽力粉饰太平,跟那几户人家解释说到时仗打完人就回来了,以免那些人家闹事,他还散了些银子出去,散的还是他自己的银子,想起来就心痛。 袁子骞又道:“陆知府,不知道原先驻扎在田州府的军士是往哪里去了?我们也好去找找。” 陆知府皱了眉,“张公子,去不得啊!” “陆知府何意?”袁子骞问道。 陆知府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张公子虽与我差着辈分,但我与张公子一见如故,因此也就直说了,当时驻扎在田州府的,便是如今去云南镇压镇南王的五万精兵,现在云南乱得很,陆某劝张公子还是别去了。” 袁子骞皱着眉,“陆知府有所不知,我这位表兄,是我母亲娘家剩下的独苗,我外祖如今身患重病,就盼着再与他见一面。” 陆知府沉默了。 袁子骞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陆知府才道:“也罢,我也不拦你,只是这一路张公子务必千万小心。” 袁子骞点点头,“张某谢谢陆知府良言,”说完这话,他又状似无意的问道:“不知道那五万精兵是何时去的云南?”他语气随意,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陆知府有片刻的踟蹰。 袁子骞低沉着嗓音,“也不知晓我这位表兄如今怎么样了,若是知晓他是何时去的,或许还能算一算他现时到了哪儿。” 陆知府蹙眉道:“怕是不好说,他们没到除夕就出发了,说是要去围昆明府,如今都好几个月了,”他叹了口气,“哎,这仗打起来啊,就是头疼得很。” 他这话一出口,楚月霎时间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没到除夕便出发了,而虎跳峡的事情应当是在一月中旬发生的,这样算来,时间刚刚好!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死死咬着唇才没有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袁子骞瞥了她一眼,随后才对陆知府说道:“张某谢谢陆知府的一片肺腑之言。” 陆知府点点头。 就在这时,一侧的屏风后面传来点声响,陆知府突然坐直了身子,咳咳了两声。 袁子骞看了眼那屏风,没什么异常。 陆知府开口了,“对了,还有一事想问问张公子。” 袁子骞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陆知府有何事?但问无妨。” “不知张公子婚配否?” 第293章 时间 袁子骞满头黑线,心想楚月真是个乌鸦嘴,他不满的看了眼楚月,楚月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留意到陆知府的话。 袁子骞收回视线,淡淡道:“陆知府,张某已经定亲了。” 陆知府面色不虞,追问道:“已经定亲了?” “是,”袁子骞应道。 陆知府叹了口气,“还想着给张公子拉拉线,既如此,也罢,”他摇了摇头,想想又道:“不知与张公子定亲的小姐是怎么样的?” 袁子骞看向他。 陆知府说道:“张公子,虽然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能看出,你有不世之材,堪称人中龙凤,将来必定是有大作为的,你这样的公子,也不知要配一位怎么样的小姐。” 袁子骞又看了两眼楚月,楚月还在想着什么,袁子骞这才笑道:“陆知府谬赞了,张某不过是一介普通百姓,不过,”他话音一转,“我定亲的姑娘,与我素来相识,是极好的,我很喜欢。” 他眼角眉梢带着笑,这种心情感染了陆知府,陆知府叹道:“那定是神仙眷侣、天作之合,陆某人也为张公子感到高兴啊!” 袁子骞笑笑没再说话。 待到袁子骞和楚月二人离开,云小姐从屏风后面出来,眼睛红红的。 陆知府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都听到了吧。” 云小姐点点头。 陆知府摆摆头,“罢了罢了,这样的公子,也怕不是你能嫁的。” 云小姐撅着嘴,“爹爹,您怎么这样说我!” 陆知府叹道:“你爹爹我在官场呆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这位公子,只怕不是普通人。” 云小姐眨巴着眼睛,“爹爹此话何意?” 陆知府拍拍她的肩膀,“云儿啊,你便当没有见过这位公子吧,早些回去歇了,到时爹爹定会同你寻一门好亲事。” 云小姐还想问什么。 陆知府只说乏了,想歇一歇,云小姐只好退了下去。 袁子骞和楚月回到客栈,楚月坐在房内的小凳上,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垮了下来,她眼角落下泪来,无声的哭泣着。 袁子骞坐在她旁边,没有说话,默默陪着她。 如今,俩人心中都已经明白,在虎跳峡袭击那五千将士的人,十之八九便是李将军率的五万精兵。 只是,李将军自己肯定不敢贸贸然杀害那五千精兵,因此,他是奉命前去的,而奉的是谁的命,只会是一个人,便是皇上! 这个念头其实已经在楚月心中盘桓了许久,但是她从来不敢去细想,更不敢将它说出来。 皇上是她在异世的哥哥楚皓,是她在这里的哥哥赵宁,他怎么会、怎么能,这样对靖王和五千将士下手? 或许真如镇南王所说,他没有谋逆,但是谋害五千官兵的帽子扣下来,即便他不是真的谋逆人们也认为他谋逆了。 现在,李将军围了昆明府,湖广来的十个卫所大肆在昆明境内搜捕镇南王余党,皇上这是要将镇南王及麾下一网打尽啊! 楚月不知道皇上跟镇南王有什么仇什么恨,至于要下这样的毒手。 她心里难过到了极点,除了哭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袁子骞给她递手帕,楚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袁子骞看得又心疼又无奈。 楚月一直哭了小半个时辰,两眼都哭肿了,才慢慢停下来,她抽着鼻子说道:“袁先生,如今事情已经基本明了,你明日便回京城吧。” 袁子骞眸色深了,不觉语气便重了,“你怎么又叫我袁先生?还有,我为什么要回京?” 楚月定了定神,这才说道:“袁先生,不回京,难道您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她定定的看着袁子骞,虽然眼睛又红又肿,然而眸色却无比的清明。 袁子骞一时有些语结,“怎么就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楚月又清了清喉咙,方道:“你我都已经知晓,李将军是皇上派来的,虎跳峡之事极有可能便是李将军的手笔,目的就是栽桩嫁祸给镇南王,逼镇南王谋逆,继而以平乱的名义往云南派兵。” “再往下查,无非就是去找证据证明这件事,但是找到证据后呢?您想过吗?” 袁子骞看着她,没有说话。 楚月又道:“您能陪我查到这里,我已经很知足了,但是接下来,我不希望您再过多的牵扯在其中。” “为什么?” 楚月抬眸看着袁子骞,“因为您跟皇上,绝不是一位普通翰林同皇上的关系。” “怎么说?” 楚月说道:“之前的事情也就不说了,单说您突然离京这么久,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就足够让人怀疑,您说您同皇上告假了,但是翰林院的人,有谁能这样一告假便数月不回京的吗?” “还有您给我的路引,当时您怎么说的?说您不过是一名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上哪儿去弄一份路引,但是转头您就弄来了路引,不仅让我在大梁各地畅通无阻,甚至连时限都没有。” “倘若我没有猜错,皇上应该知道您是来找我了吧?因此给您放了长假,还发了路引。” 袁子骞沉默了。 楚月将视线投向一侧,“袁先生,虽说皇上为我们赐了婚,但是我没有接旨,此事便不作数,您大可不必为了这件事而硬要同我绑在一起。” “您是江南大才子,又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待您回了京,就跟皇上说找不到我,以后再娶一位更好的小姐便是。” 袁子骞看着她的侧颜,她的鼻梁小巧又挺拔,她还像男子一般束着头发,面容更是透出几分刚毅来,这是他心中的姑娘啊! 他该如何告诉她,他并不是在她下江南的时候才认识她,才开始喜欢她的,他更加不是因为皇上的赐婚才要来保护她,他早就想好了这辈子要爱护她呵护她保护她的,但是在这种时候,他该怎么开口? 他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那你呢?倘若找到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皇上派李将军做的,你怎么办?” 楚月转回头来,她的眼睛又红又肿,鼻子也是红红的,然而她的目光无比坚定,语气更是笃定,“我要去揭发这件事。” 袁子骞看着她,一时间心里不知是何种情绪,“你要如何揭发?” 楚月垂了眸,“我还没想好,不过总归有办法的。” 第294章 决心 袁子骞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他锁着眉,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之色。 “时间快到了,昆明府可能守不住了。”袁子骞说道。 楚月一算,可不是,从贵州出发的时候还有一个多月,他们从贵阳府到田州府用了四日,在田州府又呆了几日,如今昆明府的箭镞大抵只能坚持不足一个月了。 楚月有些绝望,她深深叹了口气,“所以袁先生,您还是明日就回京吧,您回去,就跟皇上说您往江南那边走了一圈,没找到我,想必皇上也不会有什么怪罪的。” 袁子骞蹙眉看着她,终于开了口,“小月,连安荣都能看出我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见那五千将士无辜冤死、见镇南王深陷危机,而不施以援手,却只是贪图个人的荣华富贵呢?” 楚月抬眸看向他,“袁先生,我不是说您无情无义,相反,我十分的敬重您,您曾经是我的夫子,教我识得许多道理,还曾数次救我于危难,我真的很感激您。” “但是归根结底,您是翰林院编修,是皇上的人,此次要揭发这件事,极有可能是跟皇上作对,这对您来说,有百害而无一益,您又何必要来蹚这趟浑水呢?” 袁子骞背过身去,“接下来,你要怎么查?” 楚月认真思考了一番,“我想先去昆明府,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 袁子骞转过身看着楚月,有些激动,“昆明府现在被围成这样,到处都是兵士,就凭你一介弱女子,你觉得你能怎么查?” 楚月咬着唇,“我想先去药王谷找靖王殿下借两名侍卫。” 袁子骞住了嘴,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你是长公主,做这件事,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楚月皱着眉,她想到重伤的赵衍,想到虎跳峡的累累白骨,想到素未谋面如今还在昆明府苦苦支撑的镇南王,想到云南那些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难民。 “有啊,”她道:“做这件事让我觉得,即便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是我没有做恶的帮凶,没有做冷漠的旁观者,我尽着自己的一份微小的力量,希望事情能有一丝丝改变。” 到这一刻,她才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完全理解了当初在乐山大佛前许下的那个愿望。 惟愿战争平息,黎民百姓不再受苦受难。 袁子骞看着她,看着淡淡说出这些话的她,他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敬佩,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姑娘,这样心地善良、坚忍不拔又有着大爱的姑娘,从多年前他遇见她起,他心中便只装着这一位姑娘,他是多么庆幸,他遇见了她,他爱上了她。 “你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的,你还记得吗?”袁子骞开口道。 楚月疑惑的看向他。 “你答应我让我一直跟着你的,你不能食言。” 楚月眸中的神色变了几变,好一会儿才迟疑的道:“你不怕皇上……” 袁子骞没有等她说完后面的话,便道:“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楚月牵了牵唇角,她自然明白,有袁子骞在,能提供很大的助力,然而她还是有点担心这会影响他的前程。 “上回从苏州回京,听闻你愿意去翰林院,惠贵妃娘娘很是欣喜,倘若知道你要去揭发这件事,惠贵妃娘娘……”她没有说完,然而袁子骞已经知晓了她的意思。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自己选的,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一些让自己心安的事,想必就算姐姐知道了,也会支持我的。”他说道。 楚月这才笑了,“谢谢你。” 袁子骞也笑了。 俩人便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行程,既然猜测在虎跳峡袭击靖王的就是李将军的部众,那么要做的就是找出李将军他们做过这件事的证据。 袁子骞之前在虎跳峡找的大刀残片是一个证据,俩人商量后,决定先到昆明府,由袁子骞潜入李将军的部队中,看看有没有跟残片一样的大刀。 事不宜迟,翌日一早,俩人就出发了。 一路披星戴月,三日后俩人便到了昆明府。 在昆明府外的李将军部众,显然有些急躁了,围了昆明府几个月了,迟迟不能将昆明打下来,任谁也都是有些焦急。 楚月和袁子骞俩人仍旧是在昆明城外找了处地方暂时隐匿起来,入夜,袁子骞一身夜行衣又悄悄摸进了围困昆明城的李将军部众里。 楚月在山林中独自等候着袁子骞回来,夜晚的凉风吹到她的面上,“哗啦哗啦”的树叶声回响在耳畔,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赵宁跟她过往的种种在她眼前闪过。 她曾经是多么喜欢她的这位哥哥,在他还是楚皓的时候,他们一起赏月、一起爬山,她还曾想过一辈子当他的小跟班。 然而那时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难过。 楚月看着黑黝黝的天空,漆黑的天幕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整个昆明城紧紧罩住,遮住了光明,遮住了正义,遮住了良知,遮住了公理。 她想起宫变的时候在宫墙里面听到的那一声枪响; 她想起赵宁提着带血的长剑站在太极殿中的场景; 她想起南下的时候赵宁将骑在马上的歹人一枪毙命。 她抱紧双臂,紧紧的闭上双眼,轻轻说了句,“哥,是你吗?” 袁子骞是下半夜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楚月已经支着头睡着了,他不想吵醒楚月,轻轻将她的手放下来,楚月却一下子醒了,见到面前的袁子骞,第一句话便是,“怎么样?找到什么了吗?” 袁子骞摇摇头,“没有,我在他们军营中摸了一遍,没有这种刀。” 楚月蹙着眉。 袁子骞又道:“这也是合理的,倘若真的是李将军他们做的,他们自然不会留着这些刀。” “那他们可能会把刀藏到哪里?” 袁子骞仔细想了想,“倘若他们是在虎跳峡袭击了那五千精兵,接着就来了昆明府,那么他们就很有可能是在离开虎跳峡的时候便将刀藏在那附近了。他们人多,合力将刀埋了的话,应当并不需要很多时间。” 楚月点点头,很是认同袁子骞的话,“那我们明日再去一趟虎跳峡看看?” 袁子骞有些心疼的看看她,她满脸的疲态,这几日连日奔波都没怎么休息好,“休息一日再去吧。” 楚月看了看他,“也是,你都累了一日了,这会儿都还没睡,那咱们就休息一日再出发。” 知道她误会了,袁子骞也没解释,“明日午后出发吧,先好好休息一下。” “嗯。” 第295章 腰牌 翌日午后,俩人简单吃了些干粮,又往虎跳峡赶去。 这是楚月第三次来虎跳峡了,谷底的尸体已经全部腐化,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白茫茫的骨头。 楚月心中依然是难过的,然而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伤心,她跟袁子骞迅速开始在山谷旁边找寻起来。 烈日当空,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一寸一寸的查看着草地,袁子骞说他们很有可能是在这附近挖了个坑,将刀埋了,但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地面的草长起来,可能不那么容易发现坑在哪儿。 她凝神屏息的看着地面,不放过一星半点的异常。 如此查看了半日,直到月亮升上树梢,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楚月只觉得腰酸背痛,她到旁边的一棵树下坐下。 袁子骞还在远处查看。 楚月便招呼他道:“歇一歇吧。” 袁子骞又看了一会儿才过来。 俩人默默吃了些东西,袁子骞看她情绪有些低落,便道:“怎么了?找不到不开心?” 楚月摇摇头,“没有,就是觉得人生如梦。” “怎么突然这样感慨?”袁子骞问道。 楚月望着那轮弯弯的月牙,听着金沙江水奔腾着拍打在崖上的“哗哗”声,“你不觉得吗?”她问道。 袁子骞笑笑,“觉得,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楚月没有再接话。 第二日一早,俩人又开始找寻起来,尸骨所在区域的附近草地他们都找了一遍,没有收获,便扩大了搜寻范围,他们先是顺着河流方向往下游找了三里路,还是没有收获,俩人便又逆流往上搜寻。 楚月找着找着便发现有一处草地的颜色似乎跟旁边的草坪不一样,似乎要黄一点,她赶忙冲前去,用先前和袁子骞自制的木铲子挖起来。 挖了没几下,铲子下方似乎空了,触不到土地了,她大叫起来,“子骞,快过来。” 袁子骞飞身过来,俩人一起挖起来,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渐渐显露出来。 那大坑呈方形,足足有七八米见方,坑里面全是大刀,数不清的大刀,很多刀上沾满了污迹,大抵是血留在上面的痕迹。 袁子骞拾起一把大刀,又拿出身上的残片,仔细比对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就是这些刀。”他眸色晦暗,神色异常严肃。 虽然这就是他们孜孜不倦追寻的答案,但是到了这一刻,楚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她蹙着眉,中午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她几乎要睁不开眼。 袁子骞又道:“再找找,倘若能找到能证明这些刀主人的物件就好了。” 楚月点了点头,俩人又开始在这个大坑里找寻起来。 袁子骞先是沿着坑边找了一圈,没见到有什么物件,他便一下子跳进了坑里,站在那横七竖八的大刀上找寻起来。 楚月见状也想往里跳,袁子骞阻止了她,“你别进来,这些刀很锋利,当心划伤了。” 楚月又看了眼那大坑,足足有数万把刀,看上去便让人胆战心惊,她很想上去帮忙,但是袁子骞说的不无道理,这样日日风餐露宿的,她若是受点伤感染了就麻烦了。 她收回了步子,袁子骞见了,点点头,没再言语,又开始在坑中找寻起来。 楚月在大坑旁边又找了两遍,没有什么收获,见到袁子骞的身影,她又有些不甘心,便往旁边的草地找去,她弓着身子,仔细的在杂草中搜寻,心里想着说不定有什么物事没掉在坑里却掉在了外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诚心感动了哪位大仙,她竟然真的在草地上找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长方形象牙制的牌子,上面刻着都督佥事几字,楚月举起那牌子,“子骞,我找到个东西,你过来看看。” 袁子骞飞身过来,他拿过楚月手上的牌子细细看了一番,嘴角扬了起来,“小月,你找到宝物了。” 楚月有些不解,“这是什么?” 袁子骞举着牌子,“这是五军都督佥事的腰牌,本次李将军率五万精兵出征,随行的还有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刘能,他官居二品,是本次出征李将军的副将,专管后勤补给、粮草供应的,你找到的这个腰牌,应当就是他的。” 楚月只觉得被一个大奖当头砸中,惊喜得她都词穷了。 她竟然找到了五军都督佥事刘能的腰牌,刘能是李将军的副将,这腰牌就在这大刀坑附近,大刀就是砍杀五千将士的凶器,这一条条的线索,简直锤死了李将军就是制造虎跳峡惨案的罪魁祸首! 她一时有些恍惚,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袁子骞将腰牌小心的收好,“接下来,你想怎么办?”他问道。 楚月回过神来,“接下来?” 袁子骞点点头。 楚月想了想,“我还想去趟药王谷。” 袁子骞眸色深了几分。 楚月又道:“这件事毕竟与靖王殿下关系颇大,我认为还是问一下他的意见为好,你觉得呢?” 楚月这样一说,袁子骞又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了,他点点头,“那也是的。” 俩人把大坑按原样恢复好,临行前,楚月站在虎跳峡边,只见两山夹峙,形若两扇铁门,金沙江水从中凌空飞下,以雷霆万钧之力冲向崖底,又弹跳而上,形成万朵雪白晶莹的浪花。断崖之下,千波万涛,沸沸扬扬,回旋翻滚,如千条蚊龙搅湖闹海,似万匹银马奔腾驰骋。 楚月凝神屏息看着这壮丽的图景,心中不免叹道,这大好的河山,竟成了五千将士的修罗场。 “我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她在心中默默说道。 俩人翻身上马,过了两日,便到了药王谷。 药王谷仍旧是一片宁静的场景,已是六月,树叶绿油油的,鸟叫声在谷里回响。 赵衍坐在轮椅上,他轻轻摩挲着扶手,无影说那块木头是月儿刨的,那扶手十分光滑,一点儿毛刺都没有。他想象着她刨木头时的样子,大抵是像以前在昆明的时候,她为他疗伤时那样,专注而一丝不苟。 他回想起过去的种种,不由得翘起了嘴角,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在他生命残余的这些时间里,还有这个轮椅作伴,当真是极好极好的了。 这时,他便听到“嘚嘚嘚”的马蹄声传来。 他抬眼望去,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第296章 线索 楚月也看到了赵衍,准确说是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赵衍,她的内心有一两秒的波动,但随即她便将那异动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翻身下马,将马栓好后,越过小溪,径直向赵衍走了过来。 赵衍甫一见到她,急忙将手从扶手上放了下来,见她大步走过来,赵衍偏过头,努力装出一副不认识很陌生的表情来。 楚月在赵衍跟前站定,“靖王殿下,我想跟您谈谈。” 赵衍不看她,他蹙着眉道:“这位姑娘,我不认识你。” 楚月没有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她直接说道:“我想跟您谈谈虎跳峡的事,我查到点线索。” 赵衍转头看向她,“线索?” 楚月重重点了点头,“对。” 赵衍将她看了好几眼,她的眸色坚定从容,赵衍这才打了个响指,无影跳了出来,恭敬的跟楚月问了好,楚月点头笑笑,跟他寒暄了两句,赵衍便让无影将他推到旁边的房中去。 进了房,赵衍和楚月二人相对而坐,无影退了出去。 赵衍这才说道:“姑娘请说吧。” 他这声姑娘叫得楚月心肝儿都在疼,她定定神,撇开那些杂七杂八的思绪,将上回离开药王谷后的查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赵衍越听越心惊。 短短两个月,她竟然去了成都府、贵阳府和田州府。 先是在成都府查到有军队曾驻扎在田州府,又在田州府查清了驻扎在那里的正是李将军率的五万精兵,还知道了李将军他们没到除夕便已经往云南进发了。 他看着楚月,两个月不见,许是日日在外奔波,她黑了一点儿,脸颊更为瘦削,她的眸色清明,眸子坚定,他在里面见到了许多的坚毅,许多的不屈。 他渐渐蹙起了眉,他没有想到,在离开药王谷后,她去做了这些。 当时她离开后不久,采荷就被送回了药王谷,他让无影去问采荷月儿去哪儿了,采荷没好气的说办事去了,他以为她生气了,却想不到她竟是去查案了。 他素来知道他的月儿是天底下最好的,然而她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刷新着他的认知,一次又一次的给着他惊喜。 他按捺住心中涌动的激动兴奋,尽量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听她述说。 楚月说到最后,掏出那块象牙腰牌和大刀残片,又拿出用布包着的一把大刀,放在桌面上,说道:“我们在虎跳峡边发现了他们藏匿大刀的大坑,里面的大刀,”她看了那把大刀一眼,“跟这个残片一模一样。” 赵衍仔细看了看这两件物事,点了点头。 楚月又指着那块象牙腰牌,“在大坑附近,我们发现了这块腰牌,应当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刘能的腰牌。” 赵衍拿起那块腰牌,这些日子,他的手勉强能动一动。 他蹙着眉,将那腰牌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又点了点头。 楚月继续说道:“如今情况已经基本清晰,”她停顿了一秒,“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靖王殿下,当时你们在虎跳峡遇袭,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赵衍凝眉看着她。 楚月又道:“靖王殿下若是觉得我多嘴,不想答就算了。” “一月十五日,”赵衍答道:“是一月十五日。”当日皓月当空,血染疆场,没有谁比他记得更清楚。 楚月闭了嘴,她直直的看着他,过了两秒才问道:“你不是失忆了吗?” 房间里很静很静,静得能听到俩人彼此的呼吸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赵衍的心跳得很快很快,他怎么就以为自己能瞒住她呢,她从来就是一个观察入微、冰雪聪明的人,能通过无数细小的线索去还原事情的真相,这样的她,他又怎么能瞒得住呢? 他有一息的慌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待他反应过来可以说是手下马义告知他具体时日的时候,楚月却又已经转了话题。 她道:“那日在昆明府,我们偷听到镇南王跟下属的谈话,说是昆明府的箭镞只能坚持到六七月,如今已经六月了,相信昆明府快要坚持不住了,我就想问问靖王殿下,您觉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她神色平静,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赵衍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他很想跟她坦白,是他骗了她的,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楚月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来找您的。” 随后又幽幽说道:“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日日锦衣玉食的过着,从来不知道原来下面百姓们的生活是这样的难。” “这一路走来,沿途见到数不清的难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剥了树皮就啃,见到我们拿出干粮来时,那眼睛就像豺狼一般。” 她哑着嗓子继续说道:“但是他们有什么办法呢?仗打起来,受苦的都是这些贫苦百姓。” “还有在虎跳峡丧生的那五千将士,他们又是多么无辜,奉命前来镇压镇南王,谁知竟被自己人在后头捅刀子。” 她沉默了几息,“我只是不愿意这些事情继续发生,所以想问问靖王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衍看着她,长久的看着她,她眼中的落寞,她声音里的哀伤,无一不在触动着他心灵的最深处。 他猜到了下手之人是李将军,因此在他身体情况稍稳定后,他便派马义回京城报信了,究竟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但是起码不能让五千将士们冤死,也不能将这个大帽子扣在镇南王头上。 他是真的没想到,于他还只是猜测,于月儿却已经调查出了真相,她抽丝剥茧,将真相一点一滴的汇拢在一道,将她查到的这些呈上去,虎跳峡一事已是清清楚楚、铁板钉钉了。 他只恨自己只得这几个月生命了,如若不是,他定当抱着她,狠狠的亲亲她、夸夸她。 楚月也看着他,就如上回见到时一样,他身上没有外伤,然而他仍然起不了身。 她不觉便道:“你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双脚无事却不能站立,药王说你是征战辛苦,疲劳过度所致,但是这么多个月了,便是伤筋动骨一百日都该好了,你却仍然站不起来,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297章 争风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 楚月开了门,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如烟。 如烟见了她,巧笑倩兮道:“小月姑娘,好久不见。” 楚月回了句,“如烟姑娘,好久不见。” 如烟手上端着茶盘,“听说小月姑娘来了,我便马上去泡了茶,小月姑娘一路奔波,坐下喝口茶吧。” 楚月看了眼赵衍,回到桌边坐下来。 如烟麻利的给俩人斟了茶,将茶捧到赵衍面前时,她柔声道:“王爷,茶水烫,别烫着了。” 她的语气很轻很柔,楚月听着便觉得心中有根刺似的,如坐针毡。 如烟给俩人斟完茶,顺势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她好奇的问楚月道:“小月姑娘这些日子是去了哪儿?” 楚月捧着茶杯,讪讪然道:“也没去哪儿,就是四处逛了逛。” “外面流民多吗?”如烟又道:“上回听他们说现在流民很多。” “多。”楚月言简意赅的道。 “那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是你跟那位公子一道去的吗?我看你的婢女和那位公子的小厮回了药王谷,他们没随你们一道去吗?” 楚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闺女,先前在宫里时跟许答应那些你来我往的斗法,更是让她一眼就识破了如烟的小计俩,如烟在靖王面前说她单独跟袁子骞出行,这是在挖坑给她跳呢。 她看了眼赵衍,赵衍捧着茶杯喝着茶,楚月一时间有点闹心,她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便站起身道:“王爷,如烟姑娘,我有些累了,先去歇一歇,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吧。” 说罢,她便走了出去。 采荷见到她完好如初的回来,高兴坏了,拉着她一个劲儿的问长问短,楚月却有些恹恹的,一想到如烟现在还在赵衍房中,她心里便像堵了什么似的。 她躺在床上吩咐采荷,“采荷,你去看看如烟姑娘从靖王房里出来了没有。” 采荷正说得眉飞色舞,蓦然被她打断,有些不高兴,“小姐,您管她做什么。” 楚月抬了眼,哄道:“好采荷,你就去看看嘛。” 采荷翻了个白眼,真是气死个人,小姐不是都跟袁翰林去外面转了这么久了吗?怎么的,回来还想着靖王殿下哪? 她深吸了一口气,袁翰林怎么搞的,论外貌、论品行,哪点比靖王殿下差了?怎么就迟迟得不到小姐的芳心呢? 哦,也不对,小姐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她不还喜欢过那个其貌不扬的公子? 楚月见她的小丫鬟迟迟不动,提醒道:“采荷?” 采荷打了个激灵,罢了罢了,这些事她管不了。 她凑到窗边,看了几眼,“应当还没出来。”她道。 楚月不说话,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采荷见她没反应,就想走开,谁知楚月又道:“你继续在窗边看着,看看她几时出来。” 采荷没法,只得在窗边站着,楚月又道:“坐着看吧。”采荷没好气的拖了张凳子过去坐着。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如烟还是没出来,楚月忍不住了,从床上跳起来,叫了采荷一声,“走。” 采荷亦步亦趋的跟上楚月,楚月大步流星的到了赵衍房外,重重的敲了几下门。 没有反应。 楚月又重重的敲了几下,一边敲一边大声说道:“靖王殿下,我想起还有点事没跟您说。” 里面传来赵衍的声音,“你自己开门进来吧。” 楚月推开门,只见赵衍在里面坐着,如烟早已不见了踪影。 “如烟姑娘呢?”她问道。 “去膳房了。”赵衍答道。 “何时去的?” “你出去后就去了。”赵衍促狭的看着她。 楚月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她“哦”了一声,“那我先出去了。”说罢就要退出去。 “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赵衍问道。 楚月停下脚步,“哦,那个,”她不自在的回道:“我,我也准备去膳房,过来问问您想吃什么……”她说到这里,只觉得想咬自己的舌头。 赵衍笑道:“我啊,我想吃桂花糕,还想吃炒河粉,你能帮我做吗?” 楚月蓦地看向他,赵衍好看的眸子望着她,里面闪烁着星星。 “我……我去膳房……看看有什么。”楚月结结巴巴的说道,随即慌忙跑了出去。 赵衍的嘴角扬了起来。 楚月到了膳房,如烟已经忙活了一小会儿了,见到楚月进来,她打了声招呼,“小月姑娘。” 楚月应了一声,又看了看她在做什么,好像是在煮粥,还弄了两样小菜,看上去倒是挺精致的。 楚月在膳房转了一圈,看看有什么材料,但是这里的食物实在匮乏得很,远远比不上那回在鲜花谷,谢世子膳房里那些食物。 她左挑右捡,最后也只选出了几个品相一般的土豆。 她先给土豆削了皮,切滚刀块,在锅里放油,烧到微微起泡的时候,下土豆块,慢火炸。 这时如烟已经做好了吃食,她把粥和小菜放到托盘上,离开前过来看了看楚月锅里的土豆,“小月姑娘是在做什么呢?” 楚月笑笑,“瞎做,没什么谱儿。” 如烟也笑笑,“那我就先走了。” “嗯。” 楚月小心控制着油温,见土豆块浮上油面,表面呈淡黄色时捞出,又在锅里放了少许油,放糖,小火熬成糖浆,接着把炸好的土豆放入,颠翻均匀后,便起锅了。 采荷闻到香味凑前来,“小姐,这是什么?好香啊!” 楚月端着盘子,“拔丝土豆,你也觉得香是吧?” 采荷拼命点头,满心期待的等着楚月招呼她一起吃,然而楚月又道:“等我先把这个给靖王殿下送去。” 采荷仿佛被一盆冷水泼下,她立在原地,“哦”了一声。 楚月来到赵衍房外,又敲了敲门,这回是如烟来开的门,“小月姑娘,你来了。”她笑道。 楚月没料到如烟竟还在赵衍房中,她端着盘子伫立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如烟又道:“你是给王爷送吃的吗?进来吧。” 赵衍在里面坐着,手中的筷子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他凝神屏息的听着俩人的对话。 楚月深深看了如烟一眼,随即道:“我就不进去了,这个你拿给王爷吃吧,”她说完这话又改口道:“你跟王爷一道吃吧。” 说罢便转身走了。 赵衍的手垂了下来,如烟转过身,端着盘子走前来,“王爷,小月姑娘送了这个过来。” 只见那一块块土豆被炸得金黄,裹上了褐色的焦糖色,煞是诱人,然而赵衍一下没了胃口,“放下吧。”他道。 第298章 吃醋 楚月回了房,心里憋着气,明明她什么都还没吃,但她现在一点儿都不饿了。 如烟姑娘怎么还在靖王房里呢?从她将那碗粥和小菜端过去开始算,这都过去多久了? 楚月不知道的是,如烟一直在膳房外面等着她,看到她准备将土豆装盘,才端了盘子去赵衍的房间,楚月敲门前几秒,她才刚刚将食物放下。 楚月气着气着又开始恼起自己来,人家两个都有肌肤之亲了,现在在房中多呆一会儿怎么了?自己瞎掺和些什么,明明都要走了的,非要回来受这个气。 她死死咬着唇,咬得下唇都紫了。 采荷实在看不过,“小姐,您怎么了?要是您不介意,可以跟奴婢说说的。” 楚月看了看她,许久才道:“采荷,你喜欢裴指挥使,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采荷立时红了脸,扭捏道:“小姐,您说什么呢。” 楚月一脸真诚,“我说真的,你跟我说说,我想听听。” 采荷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几秒后才慢慢开了口,“原先奴婢也就是觉得裴指挥使长得好看来着,但是后来……” 她想起他在茶馆找到她,威胁她不许乱跑,想起他叫她一起吃饭,将她做的菜吃了个底朝天,还说她是他相中的人。 当时听到他说出那句话,虽然是在皇上面前,虽然情况危急,虽然采荷很是紧张,然而她心中却盛开出许许多多的花儿来。 采荷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洋溢着笑,楚月也跟着笑起来,“想不到裴指挥使是这样的人。”她道。 采荷也笑,然而转瞬间她的神色又黯下来,“不过奴婢知道,裴指挥使不是奴婢所能肖想的人,这些个想法,不过是奴婢的一厢情愿,还望小姐帮奴婢保守这个秘密。” 楚月听着这话,有些心疼,安慰道:“好采荷,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采荷却道:“奴婢只愿一辈子陪着小姐。” 楚月执起她的手,“采荷,一辈子这么长,有一日你总归是要嫁人的。” 采荷红了脸,“别说奴婢了,小姐您呢?您方才是在不高兴什么?” 楚月放下她的手,幽幽说道:“我在不高兴自己总是犯傻。” 采荷不解。 楚月拿出那个在虎跳峡捡回来的香囊,她久久的凝视着那个香囊,喃喃说道:“我就说他没有失忆,原来是真的没有失忆,都是哄我的。” 采荷不明白,“没有失忆,您说谁?” 楚月没有回答,片刻后采荷明白过来,“您是说靖王殿下,他没有失忆?他骗您说他不记得您了?” 楚月仍然没有做声,但她黯然神伤的样子让采荷明白了一切。 采荷跳起来,挥着拳头就要往外走,“这不是欺负人吗这!我说怎么他跟那无影无形倒是好端端的,合着他根本什么都记得。” 采荷生起气来,也不再尊称赵衍为靖王殿下了,一口一个他的就要去找人算账。 楚月一把拉住了她,“采荷,别去。” 采荷气不过,“小姐,您到这时候还在帮他说话,您看看他,要气死人了。” 她说着又想起上回楚月在雨中推轮椅的事来,“那日您冒着雨推那轮椅回来,手上的水泡全破了,全是血,他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以前我还道他跟您是一对儿,现在想来,真是瞎了眼了。”她一边说一边啜泣起来。 楚月轻轻拍着她小丫鬟的背,“采荷,别气了,都过去了。”她淡淡说道。 采荷看向楚月。 楚月红了眼眶,“原先我还想莫非他真的是失忆,现在看来,大抵是在这段时间,他跟如烟姑娘已经……” 她没法再说下去,她只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缓了几口气,方道:“因此才不敢面对我吧,罢了,既如此,我便成全了他们。” 采荷讷讷的道:“小姐……” 楚月扯出一丝笑容,“待到云南的事情了了,我们便回京城,到时我帮你打探打探,看看裴指挥使婚配否。” 采荷羞红了脸,“小姐……” 入夜,采荷已经歇下了,楚月悄悄出了门,她走到小溪边,将那个香囊轻轻的放进溪水中,香囊漂了起来,楚月看着它越漂越远、越飘越远,直到再也见不到了,她才收回了视线。 随后她来到赵衍的房前,将手中的一个布包打开来又看了看,那枚鹿骨扳指和平安符静静的躺在里面,她将布包合起来,轻轻的放在门前。 她的眸色晦暗,月光将她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她久久的凝视着那布包,许久后,才毅然转身回了房。 无影从阴影中出来,捡起那个布包,拿进房里交给了赵衍。 赵衍打开布包,就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布包里包着的东西。 他猛地咳嗽起来,无影急忙上前,关切的喊道:“王爷。” 赵衍摆摆手,“无妨,你先下去吧。” 无影还有些担心。 赵衍又道:“走吧。” 无影这才退了下去。 赵衍躺在床上,心中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情绪,这不就是他原先所希望的吗?希望月儿放下他、忘了他,但是为什么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这么难受,只觉得那心仿佛被狠狠的剜去了一块。 他整整一晚没有阖眼,直到第二日早上楚月来找他,他听到声音,才匆忙撑着坐起来,将那布包藏了起来。 他心里没来由的忐忑起来,心中竟有些期待,她是不是后悔了?她是不是来找他拿回那布包了? 楚月没有直接进来,她扫了一眼门口的布包没有了,大抵是已经拿走了。 她敲了敲门。 赵衍一时竟不知让不让她进来好,他很是犹豫,既怕她是来拿回那布包,又怕她不是来拿回那布包。 无影在角落候着,见俩人就这么僵持着,终于还是出了声,“小姐有事吗?” 楚月在门外答道:“我想跟王爷说点事情。” 无影回头看了看赵衍,赵衍点了点头。 无影这才开了门。 楚月进了来,赵衍还在床上坐着,但她没有再看赵衍,她兀自找了张凳子坐下,冷冷道:“今日来,还是想问问王爷,昆明府的事究竟怎么办好。” 她的话一出口,赵衍心中霎时间空荡荡的,原来不是那布包的事。 她坐在凳子上,冷静而淡然,如今两个人倒真是成了陌生人一般。 无影在旁边立着只觉得十分尴尬,“王爷、小姐,卑职先下去了。”他说完这话就想走。 “你在这儿一道听听吧,”楚月开口道:“王爷,可以吗?”她这样问着,视线却半点儿没有再望向赵衍。 赵衍看了她一眼,说道:“嗯,留下来一道听吧。” 无影看看这二位主子,无奈的道:“是。” 第299章 交谈 楚月又开口道:“不知王爷可有应对的法子了?” 赵衍又看了她一眼,这样冷淡而陌生的她,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即便是最初与她相遇的时候,她待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他一夜未睡,脑中沉沉的全是他跟她的过往。 楚月见他不说话,便又继续说道:“不知昆明府究竟还能坚持多久,倘若坚持不不下,只怕他们只得用猛火油了。” 赵衍回过神来,他收回视线,沉声道:“你找的证据很有利,只不过……” 他正想继续说下去,楚月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找的,是子骞跟我一道去的,他出了很多力。” 她这句话,仿佛一把利刃,狠狠的刺进了赵衍的心里。 他的喉结动了动,晦暗的道:“你们找的证据很有利。” 楚月端坐在凳子上,“嗯”了一声。 赵衍不自觉的握了握拳头,又道:“只不过即便回京去禀报此事,来回也要两个月,只怕昆明府坚持不到那时。” “那您的意思是?” “先前我便猜虎跳峡伏击我们的,大抵是李将军率领的部众,因此派了名侍卫回京城报信,倘若他安全抵京的话,现在消息应该已经传过去了。” “不过我当时只是猜测,没有你们……”他停了一秒,“寻到的这些证据。” 楚月细心听着,“那名侍卫是同谁报信?皇上吗?” 赵衍摇了摇头。 楚月这回抬眸看了他一眼。 赵衍眼神幽深的看着她,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儿藏在他的眼眸中。 楚月慌忙收回视线,她清了清嗓子,“还请王爷明示。” 赵衍这才说道:“皇上本就想杀我,如今区区一个侍卫跟他报信有用吗?只怕刚说完便被皇上以谎报军情杀了。” “皇上想杀你?”楚月很是诧异,“为何?” “倘若我没有猜错,数年前你我一同躲在山洞那次刺杀,便是皇上的手笔。” 楚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什么?” 赵衍继续说道:“后来我又经历了数次刺杀,到现在我才想明白,原来都是皇上做的。” 楚月只觉得他话中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受,半天只说出一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赵衍自嘲的笑笑,“我也是才想明白这些事,而且若是早些跟你说了,你又能怎么样吗?” 其实他早就猜到皇上对他起了杀心,但是皇上待月儿很好,因此他总是存了一丝侥幸,认为几人或许也有和平共处的那一日,但是虎跳峡的事情,让他骤然明白了,那一日是永远都不会到来的。 他跟赵宁之间,只会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楚月只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在顷刻间崩塌了,倘若说之前看到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无辜冤死的将士,她便已经对皇上存了许许多多的想法,那到了这一刻,她对皇上的想法,已经彻底变了。 “他为何要杀你?”她迟疑着问道。 事到如今,赵衍也不想再瞒着她什么,他将此前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一一道来,从他们还是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时说起,说到二皇子赵显胜了,大皇子赵宁假死失踪了。 说到巫医族被屠族,而奉命去操办此事的正是镇南王。 说到新朝建立后,韩将军的冤案,他自己经历的数次暗杀,再到本次的谣传镇南王谋逆,五千精兵折损在虎跳峡。 楚月聚精会神的听着这些,渐渐的,她记忆中那个温和可亲的哥哥楚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残杀手足、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徒赵宁。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忽地发现,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再回宫去面对赵宁。 赵衍说完这些,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他咳嗽起来,无影匆忙上前到了杯茶给他喝,赵衍喝了一口,大概是茶太凉了,他皱了皱眉。 无影这才反应过来早上还没有换过热茶,他拿了茶盘,“王爷,属下这就去换些热茶来。”说完便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赵衍和楚月二人了。 房里的气压低得可怕。 许久楚月才开了口,“既然知晓皇上想杀你,那你还领命出征?”她问道,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不解和质疑。 赵衍的视线游离了几秒,才道:“即便不出征,皇上也要想法杀我,但是我想不到的是,皇上竟然要让那五千将士陪葬,用他们的命来构陷镇南王谋逆。”他语气低沉,情绪十分的低落。 楚月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赵衍看了她两眼,突然问道:“你为何要来云南?” 楚月一时语结,她来云南是为了他,然而现在他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她又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赵衍收回视线,“上回你说来云南是为了寻我,现下你既然见到我了,便回京城去吧。” 云南之事,远不是一两个人能解决的,他到底不忍心她在此吃苦,也更加不愿意她见到他在此死去。 楚月咬着唇,喉咙里涩涩的,半天才说出一句,“我去哪儿你管不着。” 赵衍不说话了。 无影回来了,给赵衍斟了杯热茶,又给楚月也斟了一杯,俩人喝着茶,氛围似乎缓和了一些。 楚月又道:“在这件事没有解决之前,我不会离开云南的。” 赵衍捧着茶的手顿了一秒,随即道:“随你吧。” 楚月见他这样的反应,又开口道:“可是王爷到现在都还没有给我指一条明路,究竟该怎么做?难道王爷就不想为虎跳峡那无辜丧命的五千将士报仇雪恨吗?难道王爷就要眼睁睁看着昆明府陷入一片火海吗?”她这话说得义愤填膺,颇有些动气的意思。 赵衍又看了她一眼,“你当真要插手此事吗?” 楚月点点头,“是。” 从京城来的时候她是完全没有想过要介入战役的,然而在昆明府呆了这些日子,又到四川、贵州、广西去走了这么一遭,她早已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赵衍听她这么说了,才道:“本来我们是没什么法子了,但是,倘若袁翰林肯出手相帮,或许也不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楚月吃不准他什么意思。 赵衍又道:“长公主怕是不知道,袁翰林厉害得很。” 楚月听到他这样叫自己,心中一沉,酸酸的、涩涩的,到底是过去了,她垂着眸,许多的伤感涌上心头。 第300章 早膳 赵衍继续说道:“袁翰林身手不凡,以一抵百不在话下,若是他肯出手,昆明府之困或许可解。” 楚月想了想,“既如此,那我去同子骞说说。” 她说罢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她刚刚出了门,赵衍便一下子瘫软下来,方才坐着说了这么多话,身子便像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 无影上前扶他躺好,赵衍垂头看看自己的身子,心中是无限的空寂,倘若他没有中嗜血蛊,该有多好。 楚月找到袁子骞,袁子骞正在用早膳,见到楚月风风火火的过来,便招呼她道:“吃了吗?” 楚月看看桌上的包子馒头小米粥,很是丰盛,随口道:“还没。” 袁子骞便吩咐阿兴去添副碗筷,楚月一直空着肚子,此时也委实有些饿了,她喝着小米粥,又吃了几口包子。 小米粥熬得刚刚好,不过分粘稠又不过分稀薄,包子发得刚刚好,松软有嚼劲,里面的馅料虽然是素馅,但是喷香爽口,楚月不由得问道:“谁做的?” 袁子骞看看阿兴,阿兴回答道:“应当是那位如烟姑娘,早上见她在膳房忙活着,应当是她做的。” 楚月手中吃了一半的包子一下子就不香了,她放下包子,对袁子骞说道:“我有点事同你说。” 袁子骞看看她,又看看那半个包子,默默放下了筷子,对阿兴道:“都撤了吧。” 阿兴看看满桌的食物,“公子,您吃饱了?” 袁子骞不做声色的点点头,“吃饱了,都撤了吧。” 阿兴疑惑道:“您不是才吃了一个包子?” 袁子骞递了个眼神给他,阿兴赶忙将东西撤走了。 楚月见东西撤走了,这才道:“我去同靖王殿下说了我们找到那些线索,不过他说要将消息递进京城,来回要两个月,只怕镇南王他们等不到那时了。” 袁子骞点点头。 “所以他说,如今没有什么别的法子,除非你能出手帮忙。” 袁子骞眸色深起来,“他这么说?” 楚月点点头,想想才有些迟疑的开了口,“子骞,也不是一定要你帮忙,我原先也说过的,这些事本来也同你无关,若是你不愿意,就此回京城去,我也不会怪你的,帮不帮,都是你说了算。” 她说完便不开口了,她心中虽然盼着袁子骞出手,然而她也很清楚,袁子骞愿意这样帮她查到这么多线索,已经做得够多了,就像她原先想的那样,她原本也并不想让袁子骞这样一个无关之人牵扯进来的。 袁子骞看着她,牵起嘴角淡淡笑了笑,“帮不帮,都是我说了算吗?” “自然是的。” “那你想我帮吗?”他又问道。 楚月抬眸看看他,没有言语。 “如果你想我帮,我就帮,如果你不想我帮,我就不帮。”袁子骞说道,他的眸子含着笑。 其实楚月明白袁子骞的意思的,这一路走来,她当然感觉到了袁子骞对她的态度。 原先在京城的时候,她以为是皇上想撮合她跟袁子骞,袁子骞本人并没有什么想法,但自她逃出宫后,她便发现,她想错了。 她不知道袁子骞是何时开始对她有意思的,但是自她意识到情况后,便数次想与他划清界限,然而身边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他又总是在她需要时现身,施以援手。 再到了现在,从情感上来说她应该拒绝袁子骞,她应该斩钉截铁的说我不想你帮。 但是便如靖王说的,“本来我们是没什么法子了,但是,倘若袁翰林肯出手相帮,或许也不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她犹豫了,她踟蹰了,她怎么能置戍守昆明府的将士们于不顾,怎么能置如文家一家般背井离乡的百姓们于不顾,只是为了儿女情长就拒绝呢? 她垂了眸子,深吸了口气,才道:“我想你帮。” 等云南的事情了了,她便跟袁子骞彻底说明此事,即便她跟靖王已不再可能,但是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在她彻底将这个人放下前,她不能误了别人。 袁子骞笑了,“好,那我就帮。” 俩人一起到了赵衍房中。 赵衍躺在床上,见到俩人前后进来,心中又是一阵浊气,他咳咳了两声。 无影看看楚月和袁子骞,又看看赵衍,才道:“小姐,王爷还没用早膳,要不待会儿用过早膳你们再谈?”说着,他便望向桌上摆着的馒头包子小米粥。 楚月这才发现桌上还摆着早膳,她憋着一口气,冷冷道:“王爷用早膳吧,待会儿我们再来。”说着转身就走。 袁子骞跟着她也要走。 赵衍开口道:“无影,先撤下吧,我还不想用膳。” 无影面露难色,“王爷,您……”药王说了的,王爷一定要规律用膳才行的。 赵衍摆摆手。 无影深深叹了口气,楚月在门口站着不动,留了个背影给几人。 无影最终还是忍不住,走前两步对楚月说道:“小姐,药王说了,王爷一定要好好吃饭的,您看看,这一点儿都没吃,您说怎么办?”一边说一边往回偷偷瞟了眼赵衍。 赵衍不知道他竟然还敢这样,狠狠瞪了他一眼,无影赶紧转回头,佯装没看见。 楚月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病人就该好好听话,怎可如此随意,说不吃就不吃?” 赵衍看着她,俩人隔了张桌子遥遥望着对方。 赵衍开了口,“我不想吃这些。” “那你想吃什么?”楚月问道。 “我想吃炒河粉。”赵衍又道。 “病人不能吃炒河粉,太油太腻。” “那你昨晚还给我做拔丝土豆,不一样太油太腻还太甜?” 楚月怔住了。 赵衍却笑了,他柔声道:“但是我很喜欢,你再帮我做一道什么菜吧,什么都行。” 楚月低了头,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袁子骞在一旁神色不明的站着。 无影看看几人,早已看出些不寻常来,他巴巴的对楚月说道:“王爷胃口不好,就想吃点小姐做的,您能不能再辛苦做一道?” 楚月无法,只得道:“那好吧。”说着便出去了。 楚月出去后,房内只剩下三个大男人,无影左右看看,只见赵衍和袁子骞二人都不说话,他只觉得这场景比之前楚月和赵衍二人交谈时,让他留下来那会儿还更尴尬,扯了个谎便退了出来。 第301章 清水面 袁子骞在桌边坐下来,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两个铁球来,兀自在手上把玩着,一言不发。 赵衍阖了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房间里只听到铁球摩擦发出的些微声响,俩人就这么默默的对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月推门进来,手上捧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一碗清水面,上面飘着几颗葱花。 她进来的时候愣了愣,没想到房中是这样的情景,这样尴尬的情景。 她将盘子放在桌上,将面端出来,又把原先那些包子馒头小米粥一股脑儿收了,直接端了出去放回了膳房。 待到她再次进到房中,赵衍还在床上躺着,那碗面放在桌上,丝毫没有动过。 她看看袁子骞,袁子骞兀自转着铁球。 她便对赵衍说道:“王爷,面好了,可以吃了。” 赵衍睁开眼来,他笑着对楚月道了谢,随即用手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但似乎使不上劲儿,“你能帮帮我吗?”他道。 楚月讶然的看着他,难道连坐起来他都办不到? 正在踟蹰前,袁子骞一个弓步上前,扶了赵衍坐起来,随即道:“还有什么吩咐吗?靖王殿下,您的手能动吗?要不要我喂您吃?” 赵衍满头黑线,他清清喉咙,“烦请袁翰林扶我过去。” 袁子骞便扶着他到椅子上坐好。 赵衍举起筷子开始吃面,“好香。”他一边吃一边赞叹道。 袁子骞不由得多看了那面两眼,明明就是一碗清水面,什么都没有,但是不知怎地,他也馋起来。 楚月有些无语,膳房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几根面条,她便煮了几根面,没有高汤,便用的清水,最多就是洒了几颗葱花,就这,很香? 赵衍不管二人心中的想法,他只觉得今天这碗面特别香特别好吃,他几大口吃完面,又将那汤汤水水也一股脑儿喝了,这才满意的对楚月道:“谢谢,真的很好吃。” 楚月有些赧然,“嗯”了一声。 袁子骞听到自己肚子传来的一点儿响声,他饿了。 赵衍吃完面条,又让袁子骞扶他到床上躺着,几人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赵衍娓娓道来,“李将军当时在虎跳峡跟我们对战,所率的部众应该也有不少折损的,因此现在围困昆明府的,大抵有四万多人,湖广来的十个卫所,有五万多人,他们现在在昆明全境搜查镇南王逆党。” “不过镇南王早有准备,因此在云南各地都留了后手,他们想一下子将镇南王的人全部歼灭,很难很难,这也是为什么李将军围了昆明府这么久,朝廷也迟迟没有再派军的原因。” “他们想将镇南王的底全部摸透,再一举将镇南王拿下,不然即便把昆明府攻下了,到时镇南王的部属又卷土重来,皇上会很被动。” “镇南王还有很多部属在云南各地?”这下楚月倒是有点惊了。 “那是自然,镇南王作为镇守边关这么多年的一员大将,连这点安排都没有,你以为是吃素的?” 楚月没有接话,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表现出她的意外。 赵衍的神色轻快了一点,他的语气也轻快了起来,他的神态语气让楚月仿佛又回到了俩人以前的时光,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她不自在的捏了捏衣角,没有说话。 袁子骞在一旁听着,这时才开了口,“所以靖王殿下,您说的需要我帮忙,是要怎么帮?” 赵衍看看他,问道:“袁翰林,我不知道你跟三大宗师究竟是什么关系,上回问你你也说是秘密,这回我就想问问你,你的兰若神掌,怕不怕被皇上知晓?” 楚月很是奇怪,“什么三大宗师?” 袁子骞沉默了。 楚月又问赵衍,“你们什么时候说过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赵衍笑笑没有回答她的话。 好一会儿,袁子骞才开口道:“上回你帮我把白家老宅一把火烧了,我还没有谢你。” 赵衍笑道:“无需多谢,是你救了长公主在前,我才烧白家老宅的。” 楚月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觉得俩人似乎在打哑谜,“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在说该怎么样解了昆明府之困。”赵衍回答她道。 “那方才说的三大宗师是谁?”楚月又问道。 赵衍的视线看向袁子骞,没有说话。 “子骞,是怎么回事?”楚月问道。 赵衍一听她这样叫袁子骞,又是一阵肝火上涌,他咳咳了两声,“我有点渴。” 楚月望了他一眼。 赵衍报之以一个笑容。 楚月只觉得他今日的事情真是非比寻常的多,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她倒了杯茶。 赵衍又是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我起不来。” 楚月看看袁子骞,他眸色晦暗,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楚月只好端了茶到床边,先把茶放在一旁,又去扶赵衍坐起来,她先是想直接托起赵衍的背,扶他坐起来。 但扶了两扶便发现这样不好使力,她只好一手托赵衍的背,一手去抓他的手臂,借力拉他起来。 谁知下一刻她的手边被赵衍握住了,一股电流通过她全身,她一阵颤栗。 赵衍紧紧握着她的手,她软软的柔荑,如今多了几个薄茧,大抵是这些日子日日骑马握着缰绳的缘故。 楚月扶他坐好后,匆忙收回手,又将那茶杯递给赵衍,期间还偷偷回身看了一眼袁子骞,袁子骞还在自己的思绪中,似乎没留意他们,她松了口气。 赵衍喝着茶,嘴角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喝完茶,将茶杯递回给楚月,“好了,谢谢。” 楚月接过茶杯,将茶杯放好,又扶他躺下,这回她不敢再去抓他的手臂,她费劲的扶着他的肩膀,轻轻将他放下去。 赵衍躺好后,楚月转身就想走,赵衍小声道:“帮我掖一下被角。” 楚月回身看着他。 赵衍看看身侧的被子,那里确实掀开了一角。 楚月便轻轻将那掀开的一角掖好,刚要起身,赵衍便道:“还有另一侧。” 楚月往另一侧看去,果然那里也开了,她在心中纳闷儿,不是从这边坐起来,怎么那边也开了?她自然而然的看了眼赵衍。 此时便迎上了赵衍的视线,他好看的眸子看着她,薄唇亲启,“谢谢了。” 楚月无法,只得躬身去掖那另一侧的被角,那侧被角在里面,她弓下身子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跟赵衍离得很近,她似乎都能听到赵衍的心跳,“咚咚咚”的,跳得很快。 她尽量伸长手,快速将那侧被角掖好后,就转身坐回了凳子上,脸已经不自觉的红了。 第302章 兰若神掌 赵衍偷偷笑了笑,随即他正了正颜色,对袁子骞说道:“袁翰林,你想好了吗?” 袁子骞蹙着眉头,问道:“王爷是怎么打算的?” 赵衍说道:“你们现时掌握的线索,如果有一日能呈到龙案前,昭告天下,李将军率五万精兵偷袭官兵的事,自然是铁板钉钉的,但问题是,这些线索能不能呈到龙案前,即便呈到了龙案前,又能不能昭告天下。” “李将军是皇上派来的,焉知杀害这五千精兵是不是皇上的意思,袁翰林,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袁子骞不说话。 赵衍又道:“本来我也不欲将袁翰林拖入这一潭脏水中来,但实在是袁翰林武艺高强,若你愿意出手,那么昆明府之困便可以得解。” 接着他话音一转,“只是,我一不知晓袁翰林究竟愿不愿意站出来,二不知晓袁翰林究竟愿不愿意让自己的独门秘技显露于世,因此,我还是想再问袁翰林一次,倘若你不愿意,现在退出便是,本王绝无二话,往后,我们便当从未在云南遇见过,三大宗师的事,我也不会往外透一个字。” 袁子骞听完他的话,只觉得心中憋的慌。 一个长公主、一个靖王,俩人处理这件事时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似的,全是在为他做着打算,一口一个若不愿意就退出。 他觉得有些憋屈,又隐隐有些窝火。 赵衍没再开口。 楚月在一旁听着赵衍的话,到了这时便也帮腔了一句,“子骞,若是你不愿意,便回京城吧。” 袁子骞要被气笑了,这二人是在做什么,一个唱一个和?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月,来这里之前我便说过了,我愿意。” 楚月愣了愣,方道:“但是来之前我们没有说到需要你的独门秘技,”她看看赵衍,“是叫兰若神掌?”她猜测这大抵就是两回救了她的那种神功,让所有人瞬间陷入昏迷的神功。 赵衍笑着点点头,对她抓取信息的能力很是赞赏。 楚月又道:“我听你们俩这意思,兰若神掌大抵是十分少见的一种功法,因此倘若使出来,便极有暴露自己的可能,子骞,”她语重心长的道:“你能帮我到这里我已经很知足了。” 袁子骞方才已经在心中将各种利害关系过了一遍,他沉声道:“不用说了,我帮你们。” 楚月又道:“你不怕……?” 她话还没说完,袁子骞便道:“我不怕。” 楚月笑起来,“好。” 袁子骞又道:“但是我饿了,在我们继续商量前,能不能下碗面给我填填肚子?” 楚月呆了片刻,随即站起身,“好,你等着,我这就去膳房下面条。” 楚月出去后,房内又只剩下袁子骞和赵衍二人,俩人心照不宣的都没再开口,空气再次陷入沉静,袁子骞又开始揉起铁球来,赵衍闭着眼睛,二人各自怀揣着心事,静默不语。 待到楚月端了面条回来,袁子骞几大口吃了那碗面条,又将面汤都喝了,几人才开始继续商量起接下来的事情。 半月后,昆明府。 此时已是六月底,李将军等围困昆明已逾五个多月,迟迟攻不下昆明府,分散在云南各地搜查镇南王逆党的兵士也一直没什么进展。 他派人回京城报信,申请援军,然而朝廷一直没有动静,管后勤的都督佥事刘能已经跟他说过很多回,倘若再这么拖下去,别说拖垮镇南王,他们首先就要弹尽粮绝了。 他不明白,昆明府里的粮草怎么能坚持这么久,即便靖王殿下跟镇南王有旧,靖王殿下在出征前悄悄去通风报信了,但是按照原定计划,镇南王谋逆的消息一出,皇上就立即派靖王殿下出征了,即便靖王殿下一出征就派了人快马加鞭的到云南报信,也是来不及的。 他们就早就已经屯扎在了田州府,更是往云南派了好些侦查的兵士,确定自去年十一月以来没有粮草运进过昆明府,然而镇南王怎么能从一月坚持到现在? 要知道,昆明全城百姓约有三万余人,一月消耗的粮食,便需要七千五百石,倘若算上守城的兵士,他们预计昆明城内有三万到四万兵力,那么一月起码要一万五千石粮食,可能还要更多。 这么多的粮食,没有长时间的准备,是肯定无法做到的,难道说,镇南王早就知道会打起来,所以早就在偷偷储备粮草了? 这些日子来,这个问题一直烦扰着他,原先在虎跳峡全歼了那五千精兵后,他以为很顺利就能拿下昆明府,接着就回宫领赏的,谁知却陷入了一个泥沼,时间越拖越久不说,军心也越来越不稳。 本来在虎跳峡他就损失了七八千精兵,后来又派了两千精兵护送巫医族族人,重新寻觅了一处地点落脚,现在围困昆明府的,不过四万精兵。 都督佥事刘能进了李将军的大帐,“李将军,我们的粮草只够两个月了,若是这个月再打不下来,到时恐怕回京都难了。” 李将军很是烦闷,“实在不行,就跟周边行省的都督们说,让他们捐些粮过来。” 刘能欲言又止,这种话他是没法去跟周边行省的都督们说的,要捐粮,也得是皇上下旨。 李将军起身,掀了帘走出去,他站在大帐外,遥遥看着不远处昆明城高高的城墙,吐了口唾沫,暗骂道:“妈的。” 入夜,天上下起雨来,兵士们躲在各自的帐内。 雨越下越大,帐外的地面汇起一条条小溪,过了一会儿,又打起雷来,轰隆轰隆的声响不绝于耳。 此次出征,兵士们出来已有半年多,此时帐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大家免不了就开始有些情绪,他们在各自帐内交头接耳,只盼这场仗早些结束。 李将军在大帐中坐立不安,刚刚才吩咐副官去查看过粮草的情况,那副官回来说虽然有布遮着,但粮食还是湿了一些,他又想起刘能说的粮草不足的事来,心中更是烦闷。 他撩开帘子,往昆明府望去,风雨交加中,只见城楼上似乎有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他定睛看去,确实有个人站在城楼上,他不觉有些奇怪,这种时候,除了守城的兵士,谁会站在城楼上。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道闪电闪过,那闪电的光极强,霎时间将昆明城内城外照成了一片白昼。 李将军在这一瞬间看清了城楼上那人,只见他一身玄色长衫,蒙了面,身量很高,像是一尊天神。 他的双手上下交叠,双掌相对,像是在揉着什么东西,然而双掌之间什么都没有,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响起,他的双手向前猛地一推,李将军只觉得一股无比强烈的冲击波袭来,随即便陷入了昏迷。 第303章 擒敌 李将军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反绑了双手关进了镇南王府,身侧是他的七八名副将,还有几十名千户,都督佥事刘能也在一旁。 众人都被反绑了双手,口中塞了布条,此刻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道惊雷袭来,大家就都睡着了,等睡醒了就都被擒了。 李将军还有点晕乎乎的,他想起城楼上那个玄衣人,眼中射出狠戾的光。 镇南王率部下走前来,“李将军,醒了?” 李将军恶狠狠的看着他,口中塞着布,无法说话。 镇南王又道:“无需这样看着本王,在虎跳峡杀害朝廷派来的五千精兵,还诬陷本王造反,意欲害死本王麾下一众将士,你如今这样,也是罪有应得。” 李将军似乎想解释什么,死命想要吐掉口中的布条,镇南王冷冷的嗤笑道:“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的,”又对身边的副将说道:“那布条再塞紧一点,先饿他们两日再说。” 说罢便扬长而去。 在昆明城外的空地上,李将军麾下的四万精兵被反绑着手,周围围着好几圈士兵。 此时天已放晴,阳光普照着大地,众人呆愣的看看彼此,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时就见镇南王登上了昆明城的城楼,他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的开了口,“将士们,外面都传我反了,说我在虎跳峡杀了靖王殿下带来的五千精兵。” “今日我要说一句,杀害那五千精兵的,就是李将军率领的五万精兵,而我镇南王,从来都没有反过朝廷。” 镇南王指着下面被绑了双手的兵士又道:“你们,便是助李将军杀害靖王殿下那五千先锋军的刽子手。” 那四万精兵面面相觑,他们从李将军那儿听来的话不是这样的,他们去虎跳峡前收到的消息是,在虎跳峡的是镇南王麾下的反贼,而他们是奉了朝廷之名去围剿的。 纵然后来军中也有过不同的声音,有人说他们杀错人了,在虎跳峡的是靖王殿下的部队,但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所有人一同犯了罪的后果,便是没有人会再承认他们犯了罪,他们会将所有行为合理化、合法化,再不去想谁对谁错。 镇南王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众人,前些日子,当无影和袁子骞潜进昆明城,告诉他靖王计划如此这般解决昆明城之困时,他一方面讶异于袁子骞的神技,另一方面也想过届时趁李将军的部下昏迷之际,一举将他们全歼的。 但是靖王给他带了话,当日在虎跳峡做出此等举动,相信很多兵士是不知情的,因此他们才手下留情,将众人绑了起来。 如今他看着下面那些兵士们或震惊或后悔的表情,他真是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我们如何相信您说的就是真的?李将军明明说在虎跳峡的是您手下的反贼。”有人高声喊道。 这句话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众人后怕起来,倘若镇南王没有谋逆,难道是他们无意中杀了那五千精兵?这还了得,若是回了京,兵部追究起来,他们每一个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大家小声议论起来,倘若都是死,不如不承认,跟镇南王拼了。 这时,镇南王身后走出一抹身影,他拄着拐,似乎每走一步都很费力,他身着一套月牙白长衫,立在城楼上,面容肃然。 原先交头接耳的人群见到那抹身影都住了口,现场鸦雀无声。 赵衍咳咳了两声,这才开口道:“众位将士,本王带来的五千精兵,如今长眠在了虎跳峡。” “同你们一道来云南的将士们,也有许多人长眠在了那儿。” “我们已有充分的证据,虎跳峡一事是李将军所为,镇南王从来都未曾谋逆,若是再这么打下去,只怕还有更多将士将会丧身。” “本王在此说一句,此事到此为止,大家切莫再做了李将军的帮凶。” 他话音落下,现场还是一片肃静,但随即,大家便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原来在虎跳峡的,当真是靖王殿下率的五千精兵。” “那个天杀的李将军,竟骗我们说那是镇南王逆党。” “怎么办,此事若呈给皇上,兵部不把我们一道抓了?” 绝望的情绪在众人之间蔓延,赵衍举起手,表示让大家肃静,众人停了议论。 赵衍聚起全身的力量,大声说道:“大家若是信本王,本王自会在朝廷为大家求情。” 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立在城楼上,挺直了脊背,眼神坚毅,仿佛一尊毫无瑕疵的神像。 那四万精兵本就被反绑了手,周边围着镇南王麾下的将士们,有心人已经仔细观察过,人群中一个将领都没有,不只李将军,所有的副将、千户都不见了,显然,他们都已被抓走了。 无将无帅,即便想要反抗也无法,现下又听了赵衍的话,许多人便泄了气,如今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镇南王见目的已到,让无影搀扶着赵衍下了城楼,自己则去吩咐副将们接下来如何安置李将军的四万精兵。 赵衍回了昆明城内的靖王府,方才爬上城楼,又说了那些话,已然耗去他许多精力,他大口喘着气,躺在床上,药王在旁边验视了一番,又叹了好几口气,叮嘱他接下来务必好好休息后,才退了出去。 楚月见到药王出来,推门走了进去。 赵衍见到她进来,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但是他的手臂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又跌回到床上去。 楚月上前两步,低声道:“别起来了。” 赵衍微微颔首,楚月在凳子上坐下来。 “袁翰林好些了吗?”赵衍问道。 楚月神色落寞,低声道:“还没醒。” 赵衍只觉得喉间仿佛梗了什么东西,“哦,那……”他一时语结,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好好歇息,”楚月又道:“如今昆明府之困解了,湖广来的那十个卫所一时也不可能立即集结过来,这两日先别想这么多,容易费神。”她的语气很轻很轻,似乎生怕说重了会影响到他的伤势似的。 赵衍点了点头,“你也好好歇息。” 自半月前,他们商量好对策后,袁子骞、楚月和无影便悄悄到了昆明府,这些日子,将计划报给镇南王后,几人便一直在查探李将军麾下将领的消息、住处,为最后的一战做着准备。 也是因为这样,因此即便昨晚大雨倾盆,他们还是将李将军麾下的将领们一网打尽了。 楚月脸上有着明显的疲色,大抵也是一夜未睡。 门外响起敲门,如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 楚月抬眼看向赵衍,赵衍也看着她,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如烟又道:“王爷?” 楚月起身要去开门,她刚刚走了两步,赵衍在她身后轻声唤道:“月儿。” 楚月身子一滞,没有回头,“王爷应当叫我长公主。”说罢走前去开了门。 第304章 苏醒 楚月开了门,如烟对她笑笑,“小月姑娘。” 楚月微微颔首,淡淡说了句“如烟姑娘,”便走了。 赵衍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楚月到了袁子骞房中,阿兴还在床前守着,楚月走前去,轻声道:“子骞还没醒吗?” 阿兴回头见到是她,满脸愁容,“还没。” 楚月一脸疲色,她蹙着眉,“你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守着。” 阿兴心里有气,但见楚月这样,又不好说什么。 他家公子虽然有兰若神掌这样的绝技,但也不是用来对付几万人的啊,听三爷他们闲聊时说过,便是从前的大宗师,使出这一绝技时,对付的也不过数千人,何尝有对付过几万人? 天知道公子为了将这数万人震晕,用了多少的内力,竟然从城楼一下来就晕了,到现在都没醒,早知道就该劝公子不要来趟这趟浑水的。 他心里愤愤不平的退了出去。 楚月在袁子骞床前坐下来。 昨天晚上她才第一次见识到救了自己两次的神功—兰若神掌,他一身玄衣立在城楼上,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之中,他长身玉立、纹丝不动,仅凭双掌,顷刻间便让下面数万将士陷入昏迷。 她说他怎么经常拿着两个铁球揉啊揉的。 但是现在,他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昨晚回来药王就来看过了,但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想来这样的神功需要的内力不是普通人所能想象的,因此即便治疗也不是普通疗法所能治疗的。 大抵要等袁子骞自己醒过来,才能再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楚月微微叹了口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对了还是做错了,究竟应不应该将他扯进来。 “在叹什么气?”一道微弱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楚月惊喜的抬眸望去,袁子骞睁了眼正在看着她,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没事了吧?” 楚月知道他问的是昆明府是否没事了,她猛地点点头,“没事了,都没事了。” 袁子骞脸上的笑意浓了,“那就好。” “那你呢?”楚月担忧的看着他,“昨日下了城楼你就晕了,一直晕到现在,药王来看过,但是也没说什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说得又快又急,显然是担心极了。 袁子骞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在担心他,真好,“我没事。” 楚月蹙着眉,她是见过袁子骞出手的,寻常人在他手下根本连几招都过不了,更加不可能伤他一丝一毫,何时见过他虚弱成这样,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这样想着,她便小声埋怨道:“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袁子骞笑起来,“真没事,”说罢又道:“哦,就是有点饿了。” 楚月立即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想吃拔丝土豆。”袁子骞说道。 楚月愣了愣,随后咬了咬唇道:“你刚醒来,不好吃这些。” “那就给我下碗面条吧。”袁子骞又道。 楚月“嗯”了一声,出去了。 如今李将军手下的四万精兵被擒,镇南王让部下将他们押送到了昆明城北边的北大营去,留了三万人负责看守,昆明城内还留了一万人看守。 又派人速将昆明府解困一事通报下去,一时间,云南各地的守将都冒出头来,先是擒了统帅十个卫所的都指挥使王放,又抓了他的两名指挥佥事,同时将消息散布了出去,镇南王没有谋逆,虎跳峡一事是李将军统帅的那五万精兵所为。 主将被抓,那十个卫所的兵士本就有些军心不稳,现下又得知连出兵的名义都是不对的,即便消息无法确认,但是按兵不动总好过稀里糊涂的冒进,因此纷纷停了搜捕的步子。 如此一来,云南战场的形势发生了大逆转,人们的生活恢复了常态。 赵衍在靖王府住着,以免镇南王府进进出出的兵士吵杂,影响身体恢复,因此楚月和袁子骞也住在靖王府。 楚月住的是原先她还是楚大小姐的时候,来云南靖王府时住过的那个小院子。 她坐在院子中,似乎一切都没变,然而又一切都变了。 她想起跟周太医一道熬制药膏;想起第一次跟赵衍一起吃饭,吃的是云南特色汽锅鸡;想起她去光觉寺找不到珠子坐在床上哭泣,赵衍来看她;想起她在书画铺被迷晕,谢世子救了她,然后赵衍满眼血丝的冲进来;想起她在月光下跟他解释安青拉她进他书房的事…… 那么多那么多,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她捧着脸,坐在石凳上,皱着眉,月亮挂在树梢上,斑驳的树叶将阴影星星点点的投在她脸上、身上。 这边的事情了了,她该回京城了,她很是踟蹰,有个声音在跟她说不要回去,然而,不回京城,她又该去哪儿? 皇上定然知晓袁子骞是来找她了,现下袁子骞这个样子,她怎么能不送他回去? 再说了,便像靖王说的那样,他们查到的那些线索,那些李将军恶行的铁证,究竟能不能呈到龙案前,即便呈到了龙案前,又能不能昭告天下,考虑到李将军背后之人是皇上,现下这些都是未知数。 她定然要跟着回京,她要站出来,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揭发这件事,还有许许多多的事,等着她回京去做。 赵衍立在小院子门口,正如多年前一般,那时她也是这样坐在月光下沉思,只不同的是,那时她是楚姑娘,而现在,她是长公主,然而,无论何时,她都是他的月儿。 他“咳咳”了两声。 楚月看过来,“王爷。” 赵衍“嗯”了一声,拄着拐慢慢走前去,每走一步于他而言都是艰难的,但是在他生命最后的这些日子里,在他们为数不多能相处的日子里,他不希望在她面前展现出那么虚弱的一面,他走前到楚月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来,忍不住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楚月看着他这样费力的走过来,心中是说不出的心酸难受,但是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他已经有如烟姑娘了,自己不应该管得太多。 两人静默了几息,赵衍才开口道:“到时你也一同回京是吗?” 楚月点点头,回道:“王爷也是吧?” 赵衍没有回话,他应该,回不去了。 楚月见他不说话,心中不知怎么有了些猜测,“难道王爷不回京吗?” 赵衍仍然没有说话。 楚月自嘲的笑笑,“也是,昆明也有座靖王府,王爷在这里娶一位王妃,也是不错的。”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心如刀绞。 第305章 心伤 赵衍听闻这话,蓦地望向她,他灼灼的目光让楚月不敢与他直视,她慌忙撇过头。 赵衍凝视着楚月,他的神情那么专注,眸色那么深沉,似乎要将她永远记在心间。 许久,他才开口道:“但是我的王妃要回京了。” 楚月心中一窒,气息立时就不稳了。 赵衍没再开口。 俩人又沉默了几息,楚月开口道:“想必王爷跟如烟姑娘说一声,她就不会回京了。” 赵衍看向楚月,她的眸中又出现了那种淡淡的疏离,这种神情他再熟悉不过,在每回她误会他跟别的女子有关系时,就会出现。 赵衍蹙起了眉,他犹豫了,要不要解释? 如今在他面前的选择有两个,一是解释清楚他跟如烟姑娘什么事都没有,二是不解释,让月儿继续误会。 倘若选第一个,月儿定然会追问他为何不与她相认,他中了嗜血蛊的事情便瞒不住,到时他去了,留她一个,他不敢想象她以后的日子要如何度过。 倘若选第二个,月儿现时是伤心的,但是待他去了,她便有可能开始新的生活,特别是她身边还有个袁子骞。 赵衍一想到袁子骞,只觉得又是一阵心疼,凭良心说,袁子骞从各方面来看都很好,对月儿也是极好的,若是有一日他成为了月儿的夫婿,想必月儿以后的生活也会幸福的。 他一边在心里做着这些打算,一边又看了眼楚月。 他是多么舍不得,他多想跟她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离这个目标很近了,然而天公不作美,原本他想着待回了京城,便告诉她裴焱金蝉他们在柳太师府查到的事,告诉她从前那柳夫人从来就不是同他青梅竹马的舒窈,然而他未曾料到,自己竟会中了嗜血蛊。 他已交代了无影无形,待回了京城,在时机合适的时候,裴焱金蝉他们便会将实情告知给她,当然,如果那时袁子骞已经成为了驸马,那么这件事,便让它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吧。 楚月坐在石凳上,夜风轻拂,她有些燥热有些紧张,她已经把话挑得这么明了,就看赵衍承不承认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猜到他二人大抵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但还是存着一丝希望,似乎只要他没有亲口承认这件事,就有可能是她想错了。 她屏息等着赵衍的回话,视线飘忽。 赵衍开口了,他的话只有寥寥数字,楚月却觉得如同被大棒击中,他道:“也是,到时我去同她说一声。” 一股酸气涌上喉咙,楚月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死死克制着自己,“既如此,便祝王爷和如烟姑娘和和美美、婚姻美满、早生贵子。” 她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在滴血,她蓦地站起身,“王爷,我有些乏了,您自便吧。”说着,连看都没有再看赵衍一眼,便匆匆跑回了房中。 赵衍看着她的背影,斑驳的树影投在他脸上、身上,他一动不动,如一尊彻底失了生气的木雕。 过了两日,袁子骞身子好多了,已经能正常行动,虽然还是有些虚弱,药王说是大抵是元气大伤,要好好补补,他自己则表示只想吃楚月做的饭菜。 楚月便日日操心着他的膳食,她泡在膳房里,没日没夜的钻研每一顿该煮些什么好。 这日,靖王府突然来了一些人,不是别人,正是龙影及数十名赵衍手下的侍卫们。 大家一说叨,才知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当初龙影带着这批侍卫进了云南探查,却不慎中了埋伏被擒,擒他们的,正是李将军的部下。 后来龙影带着侍卫们伺机逃脱了,这时却得知靖王率的五千精兵已经全数折损在了虎跳峡,王爷身受重伤失踪。 数月来,他们一直在暗中找寻王爷,直到那日王爷登上昆明府的城楼,他们得了消息,这才匆忙赶了过来。 龙影见到躺在床上的赵衍时,禁不住要落下泪来,“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赵衍摆摆手,“无妨。” 龙影跟随赵衍多年,自是知晓他的脾性,他去找到药王,药王见是赵衍的部下,便说了赵衍中了嗜血蛊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叹息道:“王爷中蛊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老夫也没法了啊。” 在从前他医治过的中了嗜血蛊的人中,活得最久的人也就活了半年,这些日子,眼见赵衍这样奔波劳累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坐一会儿都喘,他急在心里却无能为力。 龙影深深的蹙了眉,“嗜血蛊?谁下的蛊?” “是当日在虎跳峡,巫医族的人下的。” “巫医族?” 药王点点头。 “那是不是找到巫医族的人,此蛊就能解?” 药王眸色亮了,“你能找到巫医族的人?” 龙影想起当时找寻王爷的时候,曾暗中看到过李将军的人陪着一些人找地方落脚,他曾去巫医族所在的山崖探视过,那些人穿的衣裳很像当时李将军的人带着的人穿的衣裳。 他点点头,“可能可以。” 药王眸子放了光,“那太好了,如果能找到巫医族的人,他们应当有解药的。” 龙影重重点点头,随即回了赵衍房中禀报此事。 赵衍听他说完,唇角牵起一抹浅笑,“龙影,谢谢你。”他道。 “王爷谢我做什么?”龙影说道:“都还没找到,王爷安心在府里住着,属下这就去为您找解药。” 赵衍又道:“你当时见到的,有可能是巫医族的人,只是巫医族中能拿出解药的人,应当也不是普通人,你若是一定要去找,我也不拦你,你万事小心。” 龙影叹了口气,“属下遵命。”随即转身出了门。 他去找到那数十名侍卫,将大家分作两队,一队在靖王府保护王爷,一对则随他去找解药,分派好人手,大家便各自分头准备去了。 龙影到了膳房,看看要准备些什么干粮,这时便见到了楚月。 俩人这样面对面相见,还是楚月成为长公主以来的第一回。 然而,她想起了过去的种种,当然也记得眼前这人是龙侍卫。 龙影则是在当初她从御汤泉回宫时,马车帘子掀起的瞬间看到过她,后来王爷又数次想法与她见面,还安排了许多人手到她身边,他自然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原先的楚姑娘,现在的长公主。 只是龙影有些奇怪,楚姑娘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宫里吗?这样想着,龙影便问道:“楚姑娘,您怎么会在这里?” 楚月听他这样叫自己,许多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也道:“龙侍卫,你怎么在这里?” 龙影还急着准备东西,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答道:“我要去找巫医族的人,给王爷找解药。” 第306章 伤心 楚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进的赵衍的房间,她跌跌撞撞的,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在翻滚。 龙影说他中了嗜血蛊,药王在她的逼迫下,终于说出倘若没有解药,王爷命不久矣。 这么重要的事,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不告诉她,他竟然瞒着她! 她说他怎么休养了这么久都不见好,还越来越虚弱,不仅坐起来困难,连多说两句话都会喘。 她急火攻心,待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赵衍的床前。 赵衍听到声音睁开眼,只见到她那张嗔怒的脸。 “怎么了?”他柔声说道。 楚月看着他,不自觉的鼻子就酸了,她死死咬着唇,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的滑下脸庞。 赵衍见她哭了,立时就急了,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谁知手臂一阵刺痛,他又摔回床上,他有些困窘,但还是努力着坐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他慌了,“谁欺负你了?” 楚月站在他面前,泪水在她脸上汇成了一条小溪,她吸着鼻子,无声的哭泣着。 赵衍再也忍不住,他往前坐了些,伸出宽大粗粝的掌想去揩她脸上的泪水,楚月一把握着他的手掌,呜咽着说道:“你中了蛊,为何不跟我说?” 赵衍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楚月。 楚月委屈的瘪着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赵衍叹了口气,终究是瞒不住,方才怎么就忘了跟龙影说一声,让他别告诉月儿这件事。 楚月看着他,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心疼的埋怨道:“这样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一声,你不是说什么事都可以跟你说吗?为何你有事了却不跟我说?” 赵衍喉咙哽住了,这种时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楚月松开他的手,她扶着他的肩膀,让他慢慢躺回床上,这才说道:“龙侍卫说,他大抵能找到巫医族的人,我同他们一起去,我一定把解药找回来。” 赵衍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不要去。” “为何?” “危险。” 楚月一把揩了眼中的泪水,“你别担心,这些日子我在外面奔波惯了,原先住在季大娘的小院子的时候,她又教了我一些防身之术,自保是没问题的。” 赵衍说不出话来了。 楚月又道:“你好好在王府呆着,千万别再劳累了,一定要等我们带解药回来。” 赵衍听着这话,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他在月儿心中的分量仍然是这么重,悲的是倘若找不到解药,有朝一日他去了,月儿又该怎么办。 他心中充斥着各种情绪,到最后只说出一句,“那你一定要千万小心,我等你回来。” 楚月重重点了点头。 出了门,她便去找袁子骞,袁子骞听了这事,久久没有言语。 他早就知道赵衍中了嗜血蛊,命不久矣,赵衍让他不要告诉楚月,他也就一直没说,一方面是信守承诺,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想告诉楚月。 因此眼看着楚月为了这件事与赵衍产生误解、翻脸、悲伤难过,若说一点都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他有时甚至会质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趁人之危了,但是没有答案,也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楚月说完这些,又道:“你就在靖王府好好养伤,我随龙侍卫他们一道去就行了。” 袁子骞当然不依,“我同你一起去。” 楚月不肯,“你才刚刚元气大伤,不能奔波劳累。” 俩人争执不下,最后阿兴从旁边探出个头来,“公子,要不我随长公主殿下去吧。” 袁子骞看了他一眼,阿兴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颇有些武艺,自然比不上袁子骞,但保护楚月还是绰绰有余了,考虑了一番,他终于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行人便出发了。 一路上,流民少多了,云南的秩序显而易见的好了。 几人在马上奔波了两日,到了一处小镇,龙影遥遥指了指那镇子,“倘若我没有记错,应当就是那里了。”说完,他便让大家在镇外埋伏起来。 埋伏好后,侍卫们先是兵分几路,仔细勘察了一番,勘察的结果是,护卫着巫医族族人的兵士,大抵有一两百人。 巫医族族人统共还有三四百人,也就是说,如今镇子上,统共有五六百人。 龙影思考了一番,他们一行大抵有十几人,强攻当然是不行的,最好是回昆明府报信,等镇南王派人过来。 他仔细思考了一番,派了两名侍卫回昆明府报信,其他人找了处安全的地方埋伏起来。 入夜,龙影穿上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入了镇子。 楚月紧张的等待着,虽然龙影只是去打探消息,并不一定会有什么结果,但她还是莫名的紧张。 她一想到赵衍躺在床上,等着他们的解药,就心慌不已。 那个坏蛋,那个大坏蛋,身中剧毒竟然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吗?她捂着胸口,倘若不是遇见了龙影,倘若她真的回了京,他是不是就打算这样无声无息的在昆明死去? 夜色如洗,万籁俱静。 来昆明后,她已经不知道在郊外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她抬眼看去,天空中缀着点点繁星,就像那年秋猎,他教她骑马的时候那样。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她定要寻到解药带回去。 正在思忖间,不远处有人过来了,她蓦地起身,只见一身夜行衣的龙影正在草丛中穿梭,他身侧还跟着一个人,那人服饰奇特,头上还缠了布巾,似乎是名女子。 待到俩人走近,楚月才发现龙影身侧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多年前便在云南失踪了的琉璃! 她惊喜极了,匆忙跑前几步,牵起琉璃的手便道:“琉璃、琉璃,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琉璃是听龙影说她家小姐也来了,因此才跟来的,但是眼前之人,显然不是她家小姐。 捕捉到琉璃眼中的陌生,楚月霎时间反应过来,她变了模样,琉璃自然认不出她来。 她说道:“琉璃,以前有一回在茶馆,我让你坐下一同喝茶,你说福建产的大红袍味道最好,用雪水泡了更是一绝。我当时还反问你别处种的就不行了,用别的水就不行了,你还记得吗? 琉璃变了脸色。 楚月继续说道:“你失踪那回,从马车里跌出去,靖王殿下派人找了你好久,都没有找到,我还以为找不回你来了……”她说着便哽咽了。 琉璃这才确认眼前之人就是她家小姐,“小姐,真的是您,”她又不解道:“为何您的样子全变了?” “这个我们到时再慢慢说。” 第307章 寻药 几人坐下来,琉璃听说赵衍中了嗜血蛊,惊讶不已,楚月问她到哪里能找到解药,琉璃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有解药的话,也应当是在任二巫师那里。” “任二巫师?”楚月不解,“他在哪儿?” 琉璃叹了口气,“他应当是进京了。” “进京了?” 琉璃点点头,将任二巫师的事情一一道来。 巫医族有几位大巫师,首当其冲的便是如今在钦天监任白天师的白大巫师,接着便是任二巫师,任二巫师此人,生性低调,虽然是巫医族里巫术最高之人,但平素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原先的巫医族老巢住着,研究各种巫蛊之术。 他脾气古怪,有时平易近人悲天悯人,有时又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据说以前他在研究巫蛊之术时,没有人试毒,他便以身试毒,也让妻儿试毒,有一回剂量没掌握好,竟毒死了自己的妻儿,也不知是不是因此他的脾气便古怪起来。 当初琉璃失踪,便是被巫医族的人抓去了,任二巫师先是在琉璃身上试毒,好在大抵是有了前车之鉴,他用毒的剂量不多,一般过段时间又帮琉璃解了毒,是以上回赵衍跟龙影遇见琉璃时,她便表示不能随他们一道回京。 “那现在你能走了吗?”龙影好奇道。 琉璃点点头,又接着说起来,在巫医族的这些日子里,虽然任二巫师一直在她身上试毒,但琉璃从没有过怨言,平素将任二巫师吩咐下来的事情打理得妥妥当当的,俩人之间渐渐就有了一种像是父女般的默契,许是任二巫师自己没有儿女,因此就将这份情感投射到了琉璃身上,收了琉璃做义女。 这回赵衍他们到巫医族老巢抓人,赵衍夜探的时候,被任二巫师发现了,说来也是奇怪,任二巫师此人,从来不在岩洞内睡觉,他每晚都在崖壁上的一棵大树上睡觉,很奇怪也很危险,但没人能说得动他。 因此当时进了山洞探查的赵衍,自然不会想到,在不远处的树上,竟然还有人在窥伺着自己。 当晚,在赵衍离开后,任二巫师便用解药将中了迷香散的琉璃及巫医族一些骨干弄醒,大家悄悄离开了巫医族老巢。 “原来是这样。”楚月喃喃道。 “嗯,”琉璃点点头,“奴婢当时听到他们说要去知会什么人的,但是也听不全,奴婢也不知晓原来是靖王殿下来了山崖。” 楚月点点头,“那任二巫师现在去了哪儿?” “我们被护送到这个小镇子后,任二巫师就走了,走之前他帮奴婢把身上的毒都解了,奴婢问他说不试毒了吗,他说以后再说,奴婢问他要去哪儿,他说要去见皇上,因此奴婢推测他大抵是进京了。” 琉璃说到这儿,又问龙影道:“龙侍卫,王爷中毒到现在,有多久了?” “快半年了。”龙影答道。 “快半年了!”琉璃诧异道:“奴婢听族里人说,中了嗜血蛊的人,寻常活不过一个月。” 龙影叹了口气,“有药王帮着养身子,因此拖了这些日子,但是那日我见王爷,”他有些哽咽道:“身子虚得很。”他都不敢想象,往常在他面前虎虎生风的王爷,竟然瘦成了皮包骨,脸颊也深深凹陷了下去,唇部更是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楚月凝眉道:“琉璃,巫医族里可还有什么解药,能将这个病程拖一拖?” 琉璃想了想,“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从前也只是听说过这种蛊而已。” 楚月便道:“那你今日回去后,帮忙打探一下,若是有就最好,即便不能全解了这种蛊,能拖一拖也是好的。” 琉璃点点头,“好的,小姐,奴婢这就回去打探。” 楚月又道:“切切记住,要悄悄的打探,千万不要暴露了你自己,龙侍卫已经遣人去通知镇南王了,等镇南王的援军到了,届时再一同把你救出来。” 琉璃重重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镇南王亲自领兵前来,先前李将军派来护卫巫医族的两千精兵,在听闻李将军被抓后,大多都跑了,留下来的那一两百人,完全不是镇南王的对手,没多久便缴械投降了。 龙影趁乱从人群中将琉璃带出来,一行人直接回了昆明府。 待到了靖王府,楚月没顾上休息,按照琉璃说的方子,去药铺抓药,但是有几味药药铺没有,琉璃说在巫医族老巢内有种。 于是她来不及跟赵衍说一声,翻身又上了马,龙影带着琉璃,阿兴在后面跟着,一行人又去了巫医族老巢。 一来一回又是好些天,待到他们风尘仆仆的回来,几人皆是满脸的疲态,显然这一路几乎没有休息过。 楚月直接进了膳房,开始煎药。 根据琉璃打探到的消息,解蛊的解药只有任二巫师有,但是这个方子是让人生血强肌的方子,每日喝一碗,应当能撑一段时日。 她准备了许多药材,从现在开始,她每日煎一碗给阿衍,起码要让阿衍撑到回京。 待到回了京,她就去求皇上,既然任二巫师是去找皇上了,那么皇上就一定知道任二巫师的下落。 袁子骞听了阿兴的禀报,来膳房看她。 楚月专心盯着炉子上的砂锅,眼中全是血丝。 袁子骞站在门口看着她,她全神贯注的看着火,生怕火大了药汤沸出来,一点儿都没有觉察到门口还站了个人。 袁子骞看着她,心中也不知是种怎样的情绪,他想喊她一声,然而最终什么都没说,悄悄的走了。 半个时辰后,楚月煎好了药,她用瓷碗小心的将药汤装出来,一滴都没有洒出来,随后用托盘装了,小心翼翼的送到赵衍房中。 见到她进来,赵衍又要起身。 楚月说了声“等等。” 随后先将托盘放在桌上,接着便走上前轻轻扶赵衍坐起来,又找了些被褥塞在他腰后,这才道:“好了。” 做完这些,她又去端了药碗,坐到赵衍床边,一边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药汤,一边轻轻吹着,让药汤快些凉下来。 赵衍看着她,她满脸倦色,原先瓷白的肌肤,如今黑了许多,嘴唇上干得起了皮,大抵是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他是又心疼又感动。 第308章 喂药 待到觉得药汤温度应该差不多了,楚月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勺子,“嗯,差不多了。”她道。 随即用勺子舀了药汤喂赵衍,赵衍想到那勺子刚刚才碰过她的嘴,心中不知怎么就有些雀跃,连苦涩的药汤喝在嘴里都甜起来,他不觉扬起了嘴角。 楚月有些好笑,“怎么?这药好喝吗?你还笑。” 赵衍道:“好喝,你喂我的都好喝。” 霎时间楚月的鼻子又酸酸的,这个傻子! 她一勺一勺的喂着赵衍,没多久,一碗药就喝完了。 楚月看着见了底的药碗,说道:“每日都要这样喝药,知道吗?” “若是每日都是你来喂我,我就这样喝药。”赵衍答道。 楚月垂了眸,“好,你说的。” 她起身去搁了药碗,又过来扶赵衍慢慢躺下,这才走到一旁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赵衍看看她方才坐过的床边,皱起的床单还有她坐过的痕迹,不觉眸色黯了黯。 “王爷,我跟龙侍卫商量了一下,要不您还是随我们一道回京吧。”楚月开口道。 赵衍没有说话。 楚月以为他不想回去,又想到那日他说王妃的那些话,心里有点堵,她沉了眸子,低声道:“总归是要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别的。” 赵衍却道:“你先喝口水再说话。” 楚月不自觉的舔舔嘴唇,这才意识到嘴唇已经干得起了皮,她拿起茶盅倒了杯茶喝了,这才道:“王爷,您觉得呢?” 龙影回来后便已经跟赵衍汇报过探得的消息,按照琉璃的说法,解药在任二巫师那里,而任二巫师去找皇上了,因此要找到解药,他们只能回京找任二巫师。 虽然对于回京能不能找到任二巫师,即便找到了任二巫师又会不会给解药,赵衍认为都是未知数,但有一丝希望总也要把握的,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还有月儿,他当然是要回京的。 只是此刻,他不能这样随便答应月儿,他拿出一个布包,“你把这个收回去,我就随你们一道回京。” 楚月看到那个熟悉的布包,在药王谷的那晚,她悄悄放在赵衍门外的布包。 “哦,对了,除了把这个收回去,还要把我的香囊还给我,我才回京。”赵衍又补了一句。 一时间,楚月哭笑不得,她的鼻子又酸了,有时她也有些嫌弃自己,整个一个爱哭包,但是这种时候,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个香囊,我放进药王谷的小溪里了。”她老老实实的答道。 赵衍猛地咳嗽起来,楚月赶忙上前帮他拍背。 好一会儿,赵衍才缓过来,他佯装有些恼怒的样子,“那我就不回京了。” 楚月又急又气,“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不过是香囊,我再给你做一个便是了。” 赵衍一下子变了脸,他笑着道:“你说的。” 楚月愣了愣,赵衍拉过她的手,将布包放到她手上,“不许再把这两样东西还给我,知道吗?” 他看着她,晶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面容,楚月有些意乱神迷,她脸上有些烧,胡乱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楚月日日给赵衍煎药、喂他吃药,饮食上也每日钻研,搭配合理的膳食,如此十来日后,赵衍果然好了许多,甚至能不拄拐的走上几步了。 现在云南情况稳定,镇南王便按计划进京了,被抓获的李将军及其麾下一众副将、千户也一同进京了。 这一路,镇南王随军带了两千精兵,带多了恐进京后皇上说他造反,带少了又怕路上遇袭,当然,在云南境内,镇南王也做了周密的部署,既有副将带人看守着李将军麾下的数万精兵,巫医族也被控制了。 楚月仍旧每日给赵衍煎药、喂药,行军途中不方便,她就趁晚上大家都歇下了再取出炉子来煎药。 晚上风大,她就让采荷跟琉璃一左一右拿布挡着,自己则蹲在炉子前面细心看着火。 一开始采荷免不了叨叨几句,她是真的想不通,靖王殿下都把小姐伤成那样了,小姐怎么还这样给他煎药,大晚上的,也不歇息一下。 楚月也不解释,后来琉璃便将赵衍中了嗜血蛊的事跟采荷说了,采荷惊讶极了,“那这么说,没有解药靖王殿下就会死?” 琉璃心事重重的点点头。 采荷又道:“那倘若回京找到任二巫师,他会给解药吗?” 琉璃蹙着眉,“不知道。” 巫医族在老巢住了多年,从来没有人来过,但是因为靖王殿下来了,大家现在都离开了,任二巫师说进京找皇上,大抵就是去告状的吧。既是如此,现下要问他拿解药,以任二巫师古怪的脾性来说,只怕也是有难度。 琉璃想着这些,在心中又是几声叹息。 每晚楚月煎好药,便拿去赵衍的马车喂他喝药,每天这段安静的相处的时光,是俩人心照不宣却又最为期待的时刻。 楚月一勺一勺的喂赵衍喝药,赵衍既想快些喝完了多跟她说两句话,又怕一下子喝完了她又要走了。 楚月又何尝不是如此,既想他快些喝完好漱漱口,嘴里就没那么苦,又怕他一下子喝完了,自己便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俩人心里各自揣着事,那碗苦涩的药汤承担了所有。 如烟跟着他们的车队,但大多数时候都见不到踪影,楚月只当她不存在。 一个月后,众人平安到了京城,镇南王的部队自然是不能随便进城的,他们在城外驻扎下来。 按照原定的计划,楚月和袁子骞先进了城,进城后,先是由阿兴将琉璃和采荷送到了楚府后面赵衍的别院,毕竟赵宁曾经要杀了采荷,楚月不敢让俩人贸贸然露面,随后,袁子骞才陪着楚月回了宫。 赵衍清点着手下的侍卫们,准备进城,如烟走过来,“王爷,烦请带如烟一同进城。” 赵衍看了她一眼,“你确定要随我们一道回京?你可以寻一处别处去的。” 如烟沉默了一息,方道:“奴家在京城生活惯了,倘若是寻一处别处,也不知晓能不能行。” 赵衍又道:“那你进城后住哪儿?” 如烟心里升起丝丝希冀,嗫嚅道:“奴家还没想好。” 赵衍听闻此言便对身旁的龙影说道:“进城后,帮如烟姑娘寻一处宅子住。” 龙影点头应好。 如烟心里的那丝希冀被破灭了,她想进靖王府住的,但是赵衍这样发话了,她只得将心中的想法按捺下来。 赵衍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又去吩咐侍卫们别的事了。 如烟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在心中想道,来日方长。 第309章 回宫 楚月回了宫,赵宁却没有第一时间来看她,想来是去处理镇南王的事宜去了,楚月暗想,这样也好,要让她立时面对赵宁,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胡嬷嬷见楚月离宫半年,原先白白嫩嫩的鹅蛋脸,现在又黑又瘦又粗糙,心疼得不得了,偷偷抹了几回泪,然而嘴上还是念叨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没有问她究竟去了哪儿,也没有问她是如何离的宫。 桑枝和仁玉眸色复杂,楚月给俩人递了个眼色,打算没人了再将事情原委同她们俩说清楚。 倒是惠贵妃一听说楚月回来了,急急忙忙就过来了,见到风尘仆仆的楚月,她的眉心拧成了一团,“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她拉着楚月的手,心痛的问道。 楚月笑笑,“姐姐,妹妹贪玩,出去玩了一圈儿。” 回京的路上,她跟赵衍和袁子骞商量过了,回宫后就对众人说她出去玩了一圈儿。 惠贵妃心疼不已,“你若是想玩就同皇上说一声,拨些人跟着去,也不至于折腾成这样啊。” 楚月笑笑,“姐姐,您别担心,养养就好了,”她道,接着话音一转,“星儿呢?有半岁了吧?” 说起小公主星儿,惠贵妃脸上洋溢起笑容,“刚刚满半岁了,这些天儿热了,不愿意躺着,总要爬起来坐。” 楚月笑道:“肯定很好玩,过几日待我休整好就去看她。”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惠贵妃才回延禧宫去了,回去后不久,她宫里的嬷嬷便送了许多珍贵补品到长乐宫来。 殊不知长乐宫的膳房里,早就炖上了各式补品,胡嬷嬷将先前崔三爷送那些极品人参、鹿茸之类的全找了出来,细细规划了一遍,每一日每一餐要用些什么,都一一跟膳房那两名厨子商量好了。 那两名厨子荒废了半年,如今又有了表现的机会,当真是跃跃欲试,几人言谈间,楚月的餐单便已经排到了两个月后。 楚月也乐得歇一歇,这一趟出宫,她一日都未曾歇息过,起先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回来了,才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像散架了一般,她沐浴后便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期间胡嬷嬷叫她起床用膳,她迷迷糊糊起来用膳,用完便又躺回了床上,如此这般足足歇息了三日,她才感觉休息好了,精力又回来了,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 胡嬷嬷说期间皇上来看过她一回,见她一直在睡便走了。 楚月叹了口气,现在休息好了,便当是面对事情的时候了。 她悄悄唤过仁玉,将她离宫后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显然仁玉也已经收到了赵衍递的消息,云南发生的事情,她跟桑枝也基本了解了。 楚月慨叹于赵衍行动的迅速,明明他也才刚刚回京。 仁玉便道其实是先前王爷便派了名侍卫回京报信,那侍卫是在三月下旬抵达京城的,当时楚月已经离京了,是以她们虽然知晓王爷遇袭了,但一时无法判断楚月去了哪儿,因此也没法有什么行动。 楚月想起赵衍跟她说过的,曾派了名侍卫回京报信,当时她还问是跟谁报信,是不是跟皇上报信,赵衍说不是,说皇上本就想杀他。 她一阵心疼,便问仁玉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镇南王是否已经将云南的情况呈上去了。 仁玉叹了口气,镇南王将折子递了上去,皇上看过后,将折子给了刑部尚书许尚书,让他去查一查,现在几日过去了,刑部那边还没有什么说法。 楚月叹了口气,这些是他们原就料到的,这样大的案子,一时半会儿很难有什么进展的,她又道:“王爷呢?王爷现在情况怎么样?” “王爷每日都有喝药。”仁玉答道,这是王爷特意叮嘱要传给楚月的话。 楚月笑了,“那就好。”又道:“你去帮我唤胡嬷嬷过来。” 少倾,胡嬷嬷来了,楚月说道:“嬷嬷,你帮我去看看皇上几时得空,我想邀皇上到长乐宫用膳。” 胡嬷嬷应了声好,退了出去。 楚月在长乐宫等着,过了一会儿,胡嬷嬷一脸难色的回来,告诉楚月皇上近期公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过来,待到不忙了再过来。 赵宁没有立即过来,这倒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楚月心里沉了沉,也没说什么。 胡嬷嬷倒是有些不安,皇上莫不是还在生长公主的气吧,长公主先前没有接赐婚的圣旨,而是从宫中逃了出去,虽然此事没有声张,但总归是落了皇上的面子。 入夜,楚月躺在床上,她在心里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倘若皇上一直不过来,那她就只能去找皇上了,阿衍中的嗜血蛊拖不起,虽然现在有生精血的药汤暂时吊着,但她也必须要尽快找到解药。 许是这几日睡足了,她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侍女们都睡了,她披了件外衣,悄悄打开门走了出去。 皇宫的夜,清幽而安静,她想起当时走的时候,想的是再也不回来了,谁知到了最后,她又自己回来了。 她在长乐宫里信步走着,阔别半年,这里没有什么变化,花花草草似乎长了一截,不过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也不知是不是皇上早便知晓她会回来。 她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这些日子在外奔波,许是见多了刀枪棍棒、打斗搏击,她自己平时竟也不自觉的就会警觉起来,或许正是如袁子骞说的,经历得多了便习以为常了。 走着走着,她便见到一间屋子似乎有一点点的光线透出来,是胡嬷嬷的住处,她凑前去,胡嬷嬷果然还没睡。 楚月在她屋外驻足了两秒,本来想拔脚离开,却突然想起现在是八月,以前她曾两回在八月的时候见到胡嬷嬷祭拜什么人的,当时胡嬷嬷还说着什么小姐、小小姐。 她起了疑心,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孔,果然便见到胡嬷嬷在祭拜什么人,她跪在供桌前,嘴里念念叨叨的,“小姐,小小姐回来了,瘦的哟,老奴见了都心疼,不过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老奴已经吩咐下去了,一定要给小姐补好身子,您别担心,老奴保证,不出两个月,小姐一定能恢复到原先那样。” “只是小姐,老奴见皇上好像有些置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生小小姐的气,老奴也不敢问,您说老奴要不要去同三爷说一声?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她一边说一边抹泪。 楚月呆愣在原地。 第310章 召见 倘若说之前楚月还对胡嬷嬷口中的小姐和小小姐不怎么上心,没有仔细思考过她们究竟会是谁的话,那结合目前的情况,不说小姐,小小姐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楚月呆了,胡嬷嬷以前在皇上的潜邸做事,而她原先是楚府的楚姑娘,她何时跟胡嬷嬷有了交集?怎么就会成了胡嬷嬷口中的小小姐?胡嬷嬷说的小姐又是谁? 她一头雾水,又诧异又奇怪。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推门进去问个清楚,踟蹰间又有些退缩,或许是人在面对未知事物时本能的自我保护反应,她想了想,还是悄悄回了房。 上回她便问过胡嬷嬷小姐和小小姐是谁的,但是胡嬷嬷不肯说,她以为这是胡嬷嬷的秘密,因此也没追问。 自她在御汤泉醒来后,她便发现胡嬷嬷有许多秘密,每回她想探究一二,胡嬷嬷总是回避。 她猜到了胡嬷嬷是知晓她身世的谜底的,但是原先她以为胡嬷嬷知晓的是她原先是楚姑娘,但现在看来,难道在她当楚姑娘之前,她还曾有过别的身份?而那个身份就是胡嬷嬷口中的小小姐? 这么说来,胡嬷嬷口中的小姐便应当是她的母亲,也就是胡嬷嬷曾经服侍过的人! 楚月不寒而栗,倘若她的推测没错,她一共变了几次身份? 先是从小小姐变成在异世的楚月,又从异世来到大梁,成为楚府的大小姐楚玥,最后再从楚大小姐变成长公主。 她在心中捋着这些关系,只觉得触目惊心,让她从楚姑娘变成长公主的是皇上,难道说将她从小小姐变成楚月的也是皇上? 这一晚,她脑中乱得很,充斥着各种猜测、各种想法,彻夜难眠。 到了早上,忽地又有小太监过来说皇上今日得空,让楚月早朝后到太极殿找他。 楚月按下心中的种种思虑,唤仁玉过来服侍着换好了衣裳,胡嬷嬷听说皇上得空了,也进来看了看楚月,楚月看着她的眸光不由得便深了几分。 待到早朝后,仁玉陪着楚月去了太极殿。 楚月跨进太极殿,除了坐在龙椅上的赵宁,她一眼便见到了立在前面的两个背影,那是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一个是赵衍,一个是袁子骞。 她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她以为皇上是要单独见她的,然而现在几个人都在,她一时捉摸不透皇上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恭恭敬敬行了礼。 赵宁让她平身,随后细细看了她几眼,说道:“果然是黑了、瘦了,这些日子先别到处乱跑了,在宫里好好养养。” 楚月应了声,“是,臣妹知道了。” 赵宁又道:“现下看到你们几人都平安归来,朕心甚慰啊!”他看向赵衍,“王弟,这一路辛苦了,朕听说你重伤失踪,忧虑不已,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朕这颗心才终于放下了。” 赵衍拱手致谢,“是臣弟的不是,让皇上忧心了。” 赵宁摆摆手,“说的什么话,你我兄弟二人就不要说这样见外的话了。” 赵衍低着头,应了声,“是。” 楚月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忐忑不安,第六感告诉她,今日赵宁将几人一同唤来这太极殿,决不仅仅是感叹几句,说几句关心的话而已。 虎跳峡乃至云南之事背后指使之人很可能就是皇上,他现在心中应当郁积了很多怒气才是。 楚月不知道在她来之前赵宁已经对赵衍和袁子骞说了什么,回京的途中,他们三人商量的是,先不要暴露楚月和袁子骞去过云南的事,更加不能将线索都是他二人查出来的事说出去。 就说是镇南王的手下查出来的线索,看看皇上会如何应对,如果皇上将线索置之不理,执意要将杀害朝廷五千精兵的罪责推到镇南王身上的话,楚月最终还是会站出来的,然而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不过朝堂之上的风向瞬息万变,也说不准现在就到了要揭示这一切的时候。 楚月屏息观察着情况,随时准备好应对赵宁使出来的大招。 然而,她猜中了其一,赵宁确实是要使大招的,却没猜到赵宁的大招不是针对云南一事的,而是针对她的。 赵宁和蔼可亲的开了口,“长公主,上回朕为你和袁翰林赐婚,你们俩却偷偷出去玩了一圈儿,现如今玩也玩了,也该准备准备成亲了吧?” 他的话音一落,整个太极殿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空气仿佛凝滞了,现场静得仿佛能听到每个人加速的心跳声。 楚月千算万算,却没料到皇上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茬儿,她一时间心慌不已,手心全是汗。 从云南回宫前,她也料到回了宫,皇上大抵还会提起此事的,因此回程的路上,她专门同袁子骞说了此事。 “子骞,倘若到时回了宫,皇上还是要为我们赐婚,不知你有何打算?”她斟酌着开了口。 袁子骞眸色复杂的看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楚月吞了口口水,想到一路走来,袁子骞为她做的这些事,想到袁子骞为了帮昆明府解困受的内伤,现在都还没恢复,她心中有很多很多的歉意,然而终究是歉意不是爱。 这些歉意,待到有机会,她也会帮袁子骞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去弥补,但是她不能嫁给他。 “我……”她踟蹰着开了口,“我心中有人,想必你也知道。” 袁子骞别过脸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如果她不说,袁子骞便假装不知道,只要不知道,便总觉得跟她还有一丝可能。 “我……我希望将来你能找到一位更好的姑娘。” 袁子骞转过头来看着她,看着小心说着这些话的她,看着告诉他她心中有着另一位男子的她。 是心痛的感觉,是无法呼吸的心痛的感觉,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心里又疼又伤,他强自镇定的说道:“是吗?” 楚月点点头,“嗯,你这么好,一定会找到一位更好的姑娘的。” 袁子骞艰难的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从小到大,他只爱过这一位姑娘,不管是在那个时空还是在这里,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只爱她,也只会爱她一个人,若是没有了她,以后他的生命里也不会有其他的姑娘。 但是她心中已经有人了啊! 他只觉得心中惆怅万千,他从小在学业上便顺坦得很,后来师父教他武功,他也是一点就会,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却没料到,所有的苦,都留到了他的情路上。 第311章 心意 楚月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同意,她有些急,她知道袁子骞对她的心意的,但她有什么办法呢? 在她看来,袁子骞不仅家世好,人也好,或许是受了皇上的撮合,便先入为主的将她当做了将来的妻子,但是倘若打消他这个念头,待他遇见了其他女子,大抵便不会如此了。 天下女子这么多,没了一棵树,还有一整片森林呢。 “子骞?”她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袁子骞点点头,“好。” “啊?”楚月不解他的好是什么意思。 袁子骞又道:“倘若皇上执意要赐婚,我就说我心中已经有一位姑娘了,请皇上收回圣旨。” 楚月听了这话,心中的担忧散去了,不过她随即又道:“你不要抗旨,皇上会生你的气的,待到回了宫,我自己去跟皇上说。” 袁子骞抬眸看向她,“你怎么跟皇上说?” 楚月有些讷然,“就说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请皇上收回圣旨。” 袁子骞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然,最后只说出一句,“好吧。” 然而现在在太极殿内,在楚月还没来得及私下跟赵宁说一说此事的时候,赵宁突然将这件事抛了出来,还是在赵衍和袁子骞面前! 赵衍是不知道赐婚这件事的,他低着头,熊熊的烈火在他胸腔中燃烧了起来,他料到今日赵宁将他留下来定是有目的的,却不知道是为了这事。 皇上是何时赐婚的?怎么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起过此事? 他不觉握紧了拳头,这些日子本来好些了的身体,此刻只觉得精血上涌,他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急促的咳嗽声响彻大殿,赵宁冷冷的看了眼赵衍,吩咐旁边的安公公道:“还不去给靖王殿下送杯茶去?” 安公公应了声“是,”随即便吩咐了小太监去斟茶。 小太监斟了茶来,赵衍喝了几口茶,缓过来一些。 赵宁又和颜悦色的说道:“今日正好王弟也在,都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大家都知道长公主是朕结拜的义妹,现下朕有个主意,不妨便由王弟来做长公主和袁翰林的主婚人吧!” 此话一出,楚月立时便跪了下去,在她跪下的同时,只听到“咚”的一声,袁子骞也跪了下去。 她诧异的望向袁子骞,袁子骞已经开了口,“皇上,恕微臣斗胆抗旨。” 赵宁面色沉郁的看向他,“你抗什么旨?” 袁子骞低头伏在地上,“微臣在苏州已有一位相好的姑娘,恕微臣不能娶长公主殿下为妻。” 太极殿再次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楚月心中涌起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 赵宁看向楚月,“长公主,你呢?你跪下做什么?” 楚月低着头、咬着唇,她该怎么答?她是不是也说有一位相好的男子?皇上会不会追问?皇上今日将阿衍也留在了这里,是不是别有目的?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倘若她说出来,到时去向皇上求解药,皇上还会给吗? 她犹豫了、踟蹰了,她恼恨自己,竟然就这样任由袁子骞站出来挡枪,她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此时又听袁子骞说道:“皇上,此事微臣曾告诉过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宅心仁厚,愿意成全微臣和那名女子,想必此时也是为了此事想帮微臣求情。” 赵宁深深的看了袁子骞好几眼,方道:“今日朕有些乏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没有说允,也没有说不允。 袁子骞和楚月跪在地上不敢动。 安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小声道:“长公主殿下,袁翰林,皇上发话了,您二人便起来吧。” 袁子骞和楚月这才站起身来。 赵宁挥了挥手,“退下吧。” 几人这才退了出去。 到了太极殿外,楚月要往后宫方向走,赵衍和袁子骞要出皇宫。 几人皆是有满腹的话要说,然而这四周全是皇上的眼线,他们一句话都不能多说,最终,楚月对赵衍和袁子骞行了礼,“靖王殿下、袁翰林,再会。”说罢便往后宫走去。 赵衍和袁子骞一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墙那端,俩人这才拔脚出了皇宫。 赵衍回了靖王府,叫了声“无影,”无影随即现身。 赵衍深深蹙着眉,“皇上给长公主和袁翰林赐了婚,你知道吗?” 无影一脸难色,良久方道:“知道。” 赵衍的语气不觉重了几分,“知道你怎么不跟本王说?” 无影苦着脸,“桑侍卫说,长公主就是为了逃婚才从宫里逃出来的,逃出来之后听闻您在云南受了重伤,便决定去云南找您,属下……”他说不下去了。 当初桑枝帮长公主从皇宫逃出来,到靖王府找到他,告诉他是时候去保护那个王爷心中最重要的女子时,他心中豪情万丈,跟无形一道登时去了别院。 后来眼见长公主在听闻王爷受伤后的一系列行为,更是既感动又为王爷感到开心,这样重情重义的长公主,当然跟王爷才是一对,因此他便将长公主曾有婚约的事瞒了下来。 赵衍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去柳太师府跟裴焱说一声,让他过来见我。” “是。” 楚月回了长乐宫,她坐在桌旁,端着茶杯的手,险些就要端不稳,方才在太极殿经历的那一幕,让她至今都心有余悸,她不明白,皇上怎么就这样矢志不渝的要撮合她跟袁子骞呢? 几人说话的时候,仁玉候在太极殿外,没有听到他们的话,此时见楚月这样,免不了便问了两句,楚月支开其他侍女,将皇上仍然打算将她许配给袁翰林的事说了。 仁玉一听是此事,眉头紧紧锁了起来,“长公主,那您怎么办?” 楚月呆呆看着手中的茶杯,今日袁子骞抗旨了,但是皇上没有结论,她是否应该再找皇上说说此事?然而看皇上今日的神色,显然面色不虞,现在再说此事,怕不是合适的时机。 可问题是她还要为阿衍求解药,不去问皇上,她去哪儿找任二巫师?去哪儿找解药? 然而一找皇上,只怕就绕不过赐婚这个问题。 现如今,她真是陷入了一个死胡同,一个怎么绕都绕不出去的死胡同。 她兀自坐在那儿冥思苦想,突然,她眼前一亮。 第312章 义女 她怎么忘了,白天师也是巫医族的,白天师是巫医族的大巫师,任二巫师是二巫师,既然任二巫师来了京城,那么同为巫医族的大巫师白天师,便很有可能知晓任二巫师在哪儿。 但是瞬间,她的眸子又黯了下去,上回白家老宅的事,显然跟白天师脱不了关系,白天师既然要算计她,又怎么会帮她? 她蹙着眉,在脑海中拼命回想能跟白天师搭上线的人,若是白姐姐还在就好了,她去寻白姐姐帮忙,白姐姐肯定会帮忙的。 可是,现下连白姐姐都不知所踪了,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想了一圈,还是发现白天师这条路行不通,她很是苦恼,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她眼前一亮,对啊,她怎么忘了琉璃,琉璃可是任二巫师的义女啊。 她到了膳房,说是想自己做吃食,将厨子们打发了出去,留了桑枝打下手,随即便将计划跟桑枝一一道来。 入夜,桑枝潜出了皇宫,悄无声息到了楚府后面的别院,叫醒了采荷,如此这般跟采荷说了一通,采荷叫醒了琉璃。 琉璃是第一次见桑枝,采荷简单给二人介绍了一番,桑枝便将楚月的计划同琉璃说了,说完后,又补了一句,“琉璃姑娘,长公主说如果你觉得危险,我们也可以再想别的法子。” 琉璃却道:“不危险,就按照小姐说的做吧。” 桑枝点点头,“好,那你就在此等我们通知。” 接着桑枝又潜到靖王府去找龙影,龙影听完她的计划,“好,我去同无影说一声,”接着又道:“这些计划跟王爷说了吗?” 桑枝蹙着眉摇摇头,“没有,长公主说不要告诉王爷,让王爷好好养病。” 龙影有些拿不定主意,“不告诉王爷……” “长公主说今日在太极殿见到王爷,王爷咳嗽得很厉害,因此这些事就不要让他挂心了。” 龙影叹了口气,“那好吧。” 第二日晚上,白天师下了衙,跟同僚们喝了些酒,这才歪歪扭扭的回南锣鼓巷的天师府,刚到天师府门口,旁边便冲出来一名女子,直接在他跟前跪下了。 那女子包着头巾,穿着打扮与京城女子迥然不同,白天师眸色变了变,“你是谁?” 琉璃低着头道:“白大巫师,我是任二巫师的义女,此番是进京来寻任二巫师的,不知道您可知晓他在何处?” 白天师定睛看了看她,“你是任二巫师的义女?”他问道。 琉璃点点头,“义父说是要进京,嘱咐我在云南等着。” “既如此,你进京来做什么?” “白大巫师怕是不知道,义父在我身上试毒,原先义父离京时说是毒已经解了,但近日我觉得身上的毒似乎没清完,因此便贸然进京来寻义父了。” 白天师抚着须,给旁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便将琉璃带进了天师府。 无影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看着,待到琉璃进了府,他也悄无声息想摸了进去。 第二日,任二巫师果然来了,甫一见到琉璃,他有些惊讶又有些奇怪,“你是怎么进京的?” 琉璃便道一路上有时跟跟车队,有时又自己走一截,如此这般,用了三个月,进了京。 任二巫师又问云南现在情况怎么样,族人可还安好。 琉璃便道她离开云南前,有兵士护着族人,让任二巫师无需担心。 任二巫师眯缝着眼睛,突然问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京城哪个府上的丫鬟,是哪个府上的?” 琉璃心中一紧,支支吾吾的道记不得了,来自京城楚府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跟任二巫师提过,这时也不会对他提起。 任二巫师倒也没说什么,只道既然来了,就先在京城住下来吧。 他将琉璃带回了一处宅子,接着又出了门。 琉璃在宅子里忐忑的等着,宅子里只有一名小厮,琉璃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像原先在巫医族老巢那般,看看宅子里还有什么需要打理的。 她这里弄弄、那里弄弄,时间过得很慢,终于捱到了晚上。 任二巫师回来了,说是已经用过膳了,琉璃便自己吃了些东西,收拾好后,便歇下了。 入夜,无影无形从任二巫师房中的梁上摸下来,瞬间便逮住了任二巫师。 任二巫师还在睡梦中,一下子被惊醒了,身子已经被二人绑了。 无影、无形蒙着面。 任二巫师将俩人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阴沉沉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无影问道:“解嗜血蛊的解药,在哪里?” 任二巫师睇了他一眼,“原来是靖王的人。” 他话音刚落,无影便将一把利刃架在了他脖子上,刀口抵着他的皮肤,“解药在哪里,说。” 任二巫师高声叫道:“琉璃。” 无影一把捂住他的嘴,“闭嘴。” 任二巫师点点头,示意他把手移开。 无影缓缓的移开手。 任二巫师又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无影皱着眉,“最后问你一遍,解药在哪里。” 任二巫师冷哼一声,“你们王爷都快死了,只有我有解药,你竟然还敢威胁我。” 无形走上前,“反正王爷都快死了,也不愁多杀你一个。” 任二巫师冷眼看着他,“是个狠角色,不过,你们怎么会认为解药在我这里呢?” “不在你这里吗?” “自然不在。” “那在哪里?” “你们先说说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就告诉你们解药在哪里。” “跟踪你。”无形道。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谁,怎么知道我会有嗜血蛊的解药?”任二巫师问道。 现在无影、无形都明白他的意思了,任二巫师此前甚少在京城露过面,大家都没见过他,因此更不可能知晓他就是巫医族的二巫师。 二人自然不可能说出琉璃来,情况陷入了僵持中。 任二巫师大笑了几声,“是琉璃吗?是琉璃告诉你们的吧?我说她是怎么进的京,原来是随你们进的京。” 无影默不作声,无形却忽地在任二巫师腿上深深划了一道:“快说解药在哪儿,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染红了衣衫,也着实将任二巫师震了一震,他咬着牙道:“解药在皇上那儿,要问,你们就去问皇上拿吧。” 他话音刚落,空中突然洒下许多药粉,房内几人瞬时陷入了昏迷。 第313章 请求 无影、无形醒来的时候,琉璃守在俩人身边,“任二巫师逃了,”她道:“咱们也快些走吧。” 无影、无形爬起身,只觉得身上疲软得很,但还是趁着夜色回了赵衍的别院。 待回到别院,琉璃才道,方才是那小厮突然来洒了许多迷药,所幸他大抵是心急,迷药洒得到处都是,无影、无形吸入得不多,因此待小厮和任二巫师逃走后,她便急急取了水来浇在二人面上,二人很快便醒了。 听了她的话,无影点点头,说道:“琉璃姑娘,这回谢谢你了,你好好在别院呆着,那任二巫师想来是对你起了疑心,你千万莫要出去被他发现了。” 琉璃点头应好。 无影、无形又悄悄回了靖王府。 采荷见琉璃跟俩人说完话,匆匆迎上来问怎么样了,琉璃将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通,采荷很是失望,“解药在皇上那儿啊。” 琉璃也很是无奈。 采荷又道:“琉璃,此番辛苦你了,既回来了就好好歇歇,我这就去打水给你洗洗。” 琉璃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说着就要起身。 采荷压下她的身子,“琉璃,你我数年未见,自从见了也是一路在奔波,现下终于能安稳下来,就让我帮你做点事。” 琉璃是在跟随小姐去云南的路上失踪的,这些年来任二巫师一直在她身上试毒,虽说解了毒,但反复这样折腾,说对身子没有半点儿影响也是不可能的,采荷性子虽大大咧咧,但是非区直分得很清,她很心疼琉璃。 琉璃很是感动,“好。” 采荷笑了,“以前小姐总说你是最稳重的,现下我才觉得,小姐说的是真的。” 琉璃笑了,“你别打趣我。” 采荷笑道:“罢了罢了,我去打水了。” 无影、无形将消息递给龙影,龙影又将消息递给了桑枝,没两日,楚月便知晓解药在赵宁那了。 事到如今,她是真的没有法子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求皇上。 她又让胡嬷嬷去请赵宁过来用膳,有些意外的是,赵宁当即答复有空,当日晚间便到了长乐宫。 楚月仍旧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全都是家常菜,水煮鱼、糖醋排骨、番茄炒蛋、清炒莴笋丝。 赵宁在她对面坐下来,俩人坐在圆桌两侧,隔得不远,楚月却几乎不敢正眼瞧他,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三分忐忑三分迟疑三分难过还有一分害怕,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絮絮叨叨的说着桌上的菜,赵宁洗耳听着,并不发表任何言论。 楚月说完菜便招呼赵宁一道吃,赵宁淡淡道:“好,”说着举箸夹了一筷子水煮鱼,一边吃一边道:“阿七做的水煮鱼还是这么好吃。” 赵宁偶尔会叫楚月作阿七,但是上一回他这么叫是什么时候?楚月也记不清了,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楚月恭维的说道:“皇上要是觉得好吃就多吃点。”她说这话的时候,仍然不敢抬眼看赵宁。 赵宁点点头。 楚月又让宫女们退下,自己给赵宁布菜,“皇上尝尝这道糖醋排骨,今日臣妹好像放多了醋,不知道会不会酸了些。” 赵宁吃了一口,“不酸,甜。” 楚月又给赵宁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您尝尝这个。” 赵宁尝了尝,“好吃。” 楚月又给他夹莴笋丝,赵宁赞道:“清爽可口,这种天最合适了。” 现在是七月初,暑气重,这样清淡的小炒是最合适的。 俩人用完膳,漱了口。 楚月在心中百转千回,思索着该如何组织语言说赵衍的事,最后她鼓起勇气开了口,“皇上,听说靖王殿下病得不轻?” 赵宁用手帕擦了擦嘴,“是啊,怎么了?” 赵衍重伤的事情半年前就在朝中传遍了,当然大家都知晓的。 楚月斟酌着用词,“那日在太极殿,臣妹见靖王殿下一咳起来便十分虚弱,后来便让人去问了问,这才知晓原来靖王殿下中了蛊。” 赵宁看着她,眸色幽深,“你遣谁去问的?” 楚月闻言低了头,半天才道:“不瞒皇上,是那日从太极殿出来,臣妹自己问靖王殿下的,他告诉臣妹他中了嗜血蛊。” 赵宁眸色深深,“然后呢?” 楚月觉得喉咙好像有些堵,有些不舒服,她定了定神,才道:“说是这种蛊只有巫医族的人能解。” 赵宁不说话了。 楚月坐立不安,她揉着手,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站在赵宁的立场来看,她自宫变后就失了忆,她不应当跟赵衍熟识,因为他们统共也就宫宴的时候见过,还有后来一起去过北寺门小食街,交往理应不深。 还有她这次出宫是出去玩了一圈儿,没有去过云南,她不应当知道云南有巫医族,更加不应该知道赵宁跟巫医族的关系,这一环扣一环的,全是无法解释的事实。 赵宁端起茶杯,嘬了口茶,才道:“你想跟朕说什么?” 楚月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妹在想,不知道皇上是否知晓巫医族的事?” 赵宁看了她一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曾经听说过。” 楚月面上缓和了稍许,她真怕皇上一口否认此事,她接着又道:“不知道皇上可否帮忙找找巫医族的人,寻一寻解药?” 她言辞恳切、态度真诚。 赵宁悠悠又喝了口茶,才道:“阿七,你跟靖王,没见过几回吧?” 楚月吞了口口水,“是没见过几回。” “既如此,你为何要帮他来求朕?” 楚月深吸了口气,答道:“皇上,臣妹虽然只是您的义妹,但总归担着个长公主的名号,也是希望为大梁出一份力的。” “只可惜身为女子,囿于身份,总是不能如男子一般抛头露面、报效朝廷,因此自听说靖王殿下为了朝廷南征北战后,便很是钦羡。” “此番听说他身受重伤,又亲眼目睹他的伤势后,觉得这样的国之栋梁,倘若就此陨落,十分可惜,也是大梁的一大损失。” “故而想求一求皇上,开个恩典,不知臣妹这些想法,皇上可还赞同?” 她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 赵宁捧着茶杯的手,不觉又握紧了几分,看她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既如此,朕便去找找吧。”他道。 一瞬间,楚月激动得不能自己,但是她死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恭敬的说道:“谢皇上。” 赵宁又道:“不过,朕有个条件。” 楚月心中一沉,“不知皇上有什么条件?” “既然你认为靖王这样的国之栋梁不能陨落,朕也认为袁翰林这样的不世之材一定要留在皇家,现下宫里没有公主,只得你一位长公主,你跟袁翰林年岁相仿,因此,若是你答应嫁给袁翰林,朕便同你寻解药。” 第314章 失语 楚月呆愣在原地,耳朵嗡嗡嗡的响。 现在她明白为何皇上这么爽快的就答应来长乐宫了,大抵在来之前,他就想好了要用解药来要挟她嫁给袁子骞! 是啊,任二巫师逃了,定然是第一时间就去禀报给了皇上,有人想从他那儿寻嗜血蛊的解药。 楚月惴惴不安,她跟阿衍的事情,皇上究竟知道多少? 赵宁见楚月不说话,轻轻放下茶杯,“此事你不必立即答复朕,女子婚嫁是大事,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待想好了再来同朕说。”说罢便起身出去了。 安公公在外面拖长了嗓音说道:“皇上起驾回宫—” 楚月失魂落魄的坐在凳子上,如坠冰窖。 仁玉立在楚月身后不远处,方才那些话她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是又惊又怒,皇上竟然用解药来逼长公主和袁翰林成亲,真是千算万算也算不过这个该杀千刀的皇上! 她气极了,很想安慰安慰楚月,却发现语言是多么苍白,她连该如何安慰都想不到。 正好胡嬷嬷进了来,见到楚月失神落魄的样子,心里就是一揪,她急急走前到了楚月身旁问道:“长公主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楚月看看胡嬷嬷,她眼神空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她怔住了,登时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一边摸一并又尝试着发出声音,然而她喉咙嘶哑、气息微弱,当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张大嘴努力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无力的“哈—哈—”声。 胡嬷嬷见状急了,她看向仁玉,“这是怎么了?” 仁玉也急了,“嬷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长公主怎么突然就说不了话了? 胡嬷嬷又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长公主殿下跟皇上吵架了?” “没有。” “那是说了什么?” 仁玉看看楚月,终究还是说了出来,“皇上要求长公主殿下嫁给袁翰林。” 一听到这话,胡嬷嬷脸色就变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楚月,那眼神又忧又愁,她吩咐仁玉道:“你在此处看好长公主殿下,我去太医院找太医过来看看。” 仁玉应道“是。” 胡嬷嬷匆匆出了门。 楚月精神恍惚,在尝试了好几次,确定她现时无法发出声音后,她便也不再尝试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驻足看了一会儿窗外廊上挂的灯笼,又晃晃悠悠的走到院子里,在石凳上坐坐,又去看看那些花儿、草儿,她的脸木木的,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仁玉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桑枝在膳房外面,遥遥看向这边,仁玉悄悄对她摇了摇头,长乐宫里的宫女们躲在一旁的柱子后面,谁也不敢上前去扰了楚月。 一会儿,一名太医跟着胡嬷嬷过来了。 细心检查过后,太医说大抵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短暂失语了,待到歇好了,心情平复了便无事了。 胡嬷嬷稍稍放心,给那名太医包了个红包送了他出去。 楚月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胡嬷嬷走前去,轻声说道:“长公主殿下,您累了吧?累了就先歇一歇吧。” 楚月表情木然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行动都没有。 胡嬷嬷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她低声哄着楚月,“老奴这就服侍您洗漱,好不好?” 楚月还是没什么反应。 胡嬷嬷便让仁玉去打了水来,“老奴给您净面,您要是同意就点点头。” 这回楚月轻轻点了点头。 胡嬷嬷服侍着楚月净了面,脱了衣裳,到床上躺下,然而胡嬷嬷还是不放心,当晚她便在楚月房里打了个地铺,以免楚月又像上回那样不辞而别,她让仁玉也一同宿在楚月房内。 仁玉有些汗颜,上回便是她和桑枝跟长公主殿下一道谋划的逃出宫去,胡嬷嬷不知情,现下还要拉她一道过来。 当然她是想守着长公主的,但是现下她想先去跟桑枝说一下此事,让桑枝尽快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她能理解长公主现在的处境,摆在长公主面前的选择,实在是太难了。 她扯了个谎,跟胡嬷嬷说有些闹肚子,换了碧螺进房伺候。 桑枝听完仁玉的话,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仁玉皱着眉,“桑姐姐,这件事要告诉王爷吗?” 桑枝深深叹了口气,“若是告诉王爷,王爷又当如何?” 若是告诉了王爷,王爷就更难了,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一边是自己的生命。 俩人在长乐宫膳房的一处阴暗角落里,只觉得现下的情况实在是棘手难办极了。 “是不是皇上已经知晓王爷跟长公主的事了?”仁玉又道。 桑枝紧紧蹙着眉头,“不好说。” “哎。”仁玉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桑枝作了决定,“我先将这件事告诉龙侍卫,看看他怎么说。” “嗯。”仁玉点点头。 然而到了第二日,楚月便叫了仁玉过去,她仍旧说不了话,她将侍女们都遣了出去,随后研了墨,提笔写了几个字,拿给仁玉看。 那几个字是“此事不要告知王爷。” 仁玉眸色复杂。 楚月继续写,“你能识字的对吧?” 仁玉点点头。 楚月脸上的表情松缓了一点,她先将之前那两张纸烧了,又继续写,“去跟胡嬷嬷说,我想见袁翰林。” 仁玉看着这行字,终于问出口,“长公主殿下,您要见袁翰林?” 楚月点点头。 仁玉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长公主殿下,您真的要嫁给袁翰林吗?” 楚月向窗外幽幽看了几眼,窗外阳光灿烂、蝉鸣鸟叫,很是惬意,然而她心中却是无限的寂寥和失落,她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我要解药。”她将纸条拿给仁玉看后便立即烧掉了。 一时间,仁玉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长公主果真是为了王爷好的,悲的是这样长公主就要嫁给袁翰林了。 她多想跟长公主说不要嫁给袁翰林,王爷跟长公主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是没有解药王爷就撑不下去,这真是,两难啊! 楚月看她站着不动,努了努嘴,意思是快去吧。 仁玉深深的叹了口气,低垂着头出去了。 胡嬷嬷听了仁玉的话,锁紧了眉头,终究什么也没说,去找皇上了。 到了下午,大抵是皇上特批,袁子骞来了长乐宫。 楚月让侍女们都退了出去,才开始铺纸研墨。 袁子骞心里存了疑,从方才进长乐宫到现在,都没听她说过话,正想问问她是怎么回事,便见到楚月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暂时说不了话。” 袁子骞立时蹙起了眉,“怎么回事?有没有叫太医来看看?” 楚月点点头,又在纸上写,“太医说休息好就没事了。” 袁子骞这才放了心,“那你今日寻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楚月想了几秒,才提笔在纸上写起来,“我们成亲吧。” 第315章 抉择 袁子骞看了这行字,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反复复将这行字看了好几遍,最终才确认楚月写的真的是要跟他成亲。 “为什么?”他道,心中咚咚咚的打起了鼓。 就在几日前,在太极殿,她还因为不想跟他成亲而跪了下去。 楚月凝神屏息的想了一会儿,才继续写道:“我不想瞒着你,嗜血蛊的解药在皇上那儿,皇上说要跟你成亲,才给解药。” 这一瞬间,袁子骞是又愤怒又为自己感到可悲,他都要放手了,结果他的婚姻竟然成了皇上拿捏小月的工具。 他背着手,来来回回在房中踱了好几步,“我不同意。”他说道。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迎上楚月的视线,她咬唇看着他,眼圈有些红,泫然欲泣的样子又让他心软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我去求皇上。”说罢转身就要出门。 楚月几步追上他,一把拉着他的手臂,袁子骞回过头,楚月轻轻摇了摇头。 倘若说先前她还存了些侥幸,认为皇上也不一定非得逼她跟袁子骞成亲,那么昨晚面对面跟皇上说的那一席话,让她彻底明白了,对于胁迫她跟袁子骞结婚这件事,皇上是志在必得,只要皇上还在位,她就逃不掉。 袁子骞深深叹了口气,“小月,我知道你心中有人,你不能嫁给我。” 楚月垂了眸,袁先生,当真也是极好的啊,她真的衷心希望他找到中意的另一半的。 她回到案前,提笔又写起来,“我们是契约婚姻,待拿到解药,你将我休了,届时就说是我行为不端,这样不会影响你再另娶一位夫人的。” 昨晚她仔细想过了,本朝对男子的婚姻是比较宽容的,像袁子骞这样的,只要届时恢复了单身,只要他没什么过错,即便是跟长公主分开,对他往后的婚姻影响还是不大的,他照样可以娶一位世家大族的女子为妻,照样可以纳几个小妾通房。 她想要解药,后面还有镇南王的事要解决,她现在还不能跟皇上撕破脸、硬碰硬,因此只能采取这样迂回的方式,只是要想这样做,还是要袁子骞配合才行。 因此她今日约了袁子骞过来,就是要商量此事。 袁子骞看了这些话,心情十分复杂,楚月待他看完,便又将纸烧了。 随后她另拿了一张纸,工工整整的写上因本公主行为不端,甘愿被休云云,落款是长公主,没有写日期,写好后,待墨迹干了,她便将纸叠好,交给了袁子骞。 袁子骞捧着这张纸,只觉得那原本轻飘飘的纸张如今仿佛有千万斤重,他几乎要托不住。 楚月在一旁静静等着他的回话,良久,袁子骞才点了点头,“好。” 楚月淡淡的笑了。 赵宁得知了此事,重新下了一道赐婚诏书到长乐宫,楚月规规矩矩的率众人跪在地上接了旨。 靖王府内,龙影十分纠结。 那日晚上桑侍卫在夜色中告诉他,皇上给长公主出了个难题,他也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将事情告诉王爷,结果就在他还在犹豫间,桑侍卫又传了长公主的话过来,不要将此事告知王爷。 赵衍虽然能略微下地走走了,然而身子还是弱得很,更是不能受什么刺激,上回进宫回来就又喘了两日。 现下龙影探得消息,长公主要嫁给袁翰林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知道长公主是为了解药,然而终究是为了解药,长公主和王爷最终有缘无分了。 就在这时,一位不速之客到访了靖王府。 赵衍坐在正堂等着管家将白天师引进来,俩人分宾客坐下。 白天师关切的道:“听闻靖王殿下回京,本想早些过来拜访,又听闻靖王殿下身子不好,因此等了些日子才来,靖王殿下千万莫怪。” 赵衍淡淡笑道:“白天师能过来拜访便已是诚意满满,本王又怎会怪罪。” 白天师点头应是,“听闻现在镇南王率二千兵士驻扎在京城外面,不知是怎么回事?” “具体情形本王也在等刑部的结论。” 白天师呵呵尬笑了两声,“也是、也是。” 说罢他话音一转,“对了,靖王殿下可知晓长公主殿下要成亲了?” 赵衍看着他,“不知。” 白天师便道:“是同翰林院的袁翰林,袁翰林您知道吧?就是江南第一才子袁子骞,要老夫说啊,他们二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衍没有接口。 白天师继续说道:“婚期定在了三月后,希望到时啊,镇南王这边的事解决了,长公主也能风风光光大嫁了,那便是双喜临门啊!”他一边说一边大笑起来。 赵衍附和道:“是啊,双喜临门。” 待到白天师走后,赵衍叫了龙影过来,冷冰冰的问道:“你知道的,是吧?” 龙影一脸难色、欲言又止,半天才说出一个字,“是。” 赵衍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有传什么话吗?” 龙影知道赵衍说的她是指长公主,这一刻,真是从未有过的艰难,比他在战场上拼杀还要难上许多,他只觉得喉咙又干又涩,最后憋出了两个字,“没有。” 赵衍紧蹙着眉头,龙影很想安慰两句,然而该说什么? 许久,赵衍睁开眼,他一脸平静,“行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龙影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刚刚这样做对不对,应不应该把实情告诉王爷。 赵衍看他站着不动,又说了句,“出去吧。” 龙影没法,只得退了出去。 白天师从靖王府出去,回了南锣鼓巷的天师府,一回到府上,他便让小厮去请了任二巫师过来。 任二巫师自那日遇劫后,便到了白天师府上暂住,白天师将去靖王府的事说了,二人一合计,便进宫找赵宁去了。 “皇上,真的要把嗜血蛊的解药给靖王吗?”白天师问道。 赵宁沉了眸子不说话。 白天师有些生气,又道:“皇上还在考虑什么?靖王本就该死,正好趁此机会除了他。” 赵宁把玩着龙案上的玉玺,“朕做事,还需要你来告诉朕该怎么做吗?” 白天师怒气冲天,他一下子站起来,“皇上怕不是忘了,现在镇南王还在城外等着,云南的事应当如何解决还没有个决断,据老臣才刚收到的消息,巫医族族人已被镇南王的人找到,现在又被控制了,就这样,皇上您还在这里儿女情长,就算是要用解药威胁靖王,也当是用镇南王的事” 突然间,一个飞镖直直向白天师飞去,白天师傻眼了,飞镖贴着他的脸飞过,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口子,随后死死钉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的柱子上。 赵宁冷眼看着他,吐出两个字,“闭嘴。” 任二巫师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站着。 白天师愣愣的看着赵宁,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赵宁对他动手。 他张了张嘴,“皇上” 赵宁打断了他的话,“下去吧。” 白天师深深的看了两眼赵宁,眸中的阴险狠毒不言而喻,随后他转身就走了,没有说告退,也不是退下,是直接转身就走了。 赵宁看着他的背影,眸色幽深。 任二巫师没走。 赵宁问道:“任二巫师,还有什么事吗?” 任二巫师开了口,“皇上,在下知晓您同长公主殿下的关系非比寻常,倘若是其他人来求这解药,想必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的。” 赵宁把玩玉玺的手停了片刻,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只是我们好不容易才给靖王下了蛊,倘若他得了解药又好了,难保他会不会……” 赵宁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从前就斗不过朕,难道中一回蛊就斗得过朕了?不过是让他苟延残喘一阵,让他也尝尝失去自己心爱之物,是什么样的感觉。” “皇上,您的意思是,他已经认出了长公主便是从前的……?” 赵宁眸色深沉,“十之八九是的,所以说,现在好戏才刚刚开始。” 任二巫师沉思着不说话。 赵宁看向他,“你不觉得吗?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抓了又放,放了又抓,不是更有意思吗?”他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第316章 浮生 自从楚月接了旨,婚事便开始筹办起来了,长公主成亲是大事,宫里有许多要准备的,只得三个月,时间很紧。 楚月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平素在长乐宫的时候,她时常坐着,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只有去了延禧宫,跟星儿玩耍时,她才现出些笑容来。 惠贵妃察觉到她复杂的情绪,然而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一边是长公主,她不好说也不好问,便只当什么都不知晓。 好在星儿活泼得很,楚月逗弄着她,难捱的时间过得快了许多。 这些日子,星儿能坐起来了,但坐得不很稳,有时在榻上,坐着坐着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去,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不会摔疼,她每每摔下去便又挣扎着要坐起来,那模样可爱极了。 她的模样随了赵宁,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一般,又大又圆,像个瓷娃娃一般。 楚月喜欢抱着她去逛花园,她软软的身子挂在楚月身上,若是楚月不小心绊一下,她便惊慌的抱紧了楚月,紧张极了。 楚月仍然发不出声音,但是跟星儿在一起,在这种童真的、没有外人打扰的环境中,她完全沉浸在其中,暂时忘了烦忧,寻觅到一份难得的安宁。 楚林之是在得到长公主即将跟袁翰林成亲,礼部需要着手开始准备此事时,才知晓楚月回京了。 他下了衙便让小厮去国子监叫了楚明轩回来,几个月前的会试,楚明轩发挥不佳,落榜了,虽然他已经是举人,也可以去谋个正经事儿来做,但楚林之思考一番后,还是让他继续准备三年后的会试。 毕竟楚明轩年纪不大,三年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间,若是现在就不读了,只是凭着举人的身份谋个一官半职,可以是可以,但要想留在京城就难了,极有可能外放到某处做个七品芝麻官,一辈子都在任上。 若是能考上进士,想留京便容易多了,即便考不上进士,便是能考个贡士,外放几年后,找找路子,也还有进京的可能。 何况现下家中各种事务繁杂,玥儿自去云南后何时回来,回来又是什么情况尚未可知,倘若楚明轩离了京,有许多事都不好办。 楚明轩匆匆回了楚府,父子二人在书房密谈起来。 “父亲,大妹回来了?她真的要嫁给袁翰林了?”楚明轩诧异道。 楚林之点点头,“部里得了旨意,钦天监已经择好了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十二日,说那日是黄辰吉日。” 楚明轩锁紧了眉头,大妹当时离京前跟他见过一面的,当时大妹斩钉截铁的说是要去云南找靖王殿下,他还以为大妹不打算回宫了。 孰知现下大妹不仅回了宫,还要嫁给袁翰林,这不是跟她逃出来之前一样吗? 楚林之又道:“对了,靖王殿下也回京了。” 楚明轩诧异道:“靖王殿下也回京了?”他日日在国子监读书,为了三年后顺利考取贡士,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外面发生的事情真是不了解。 原先楚林之也不甚关注这些事的,然而自从上回楚明轩说过玥儿成为了长公主,又说了玥儿同靖王殿下的事后,他便开始十分关注起靖王殿下来。 是以数日前靖王殿下一回京,他便得了消息,只是若他贸贸然去拜访靖王殿下总归不太好,哪有未来岳父主动去拜访女婿的,因此他原本打算等楚明轩从国子监回来再说叨此事,让楚明轩找个机会先去拜访一下靖王殿下,谁知没过几日却得到了玥儿将要嫁给袁翰林的消息。 “致远,要不你去拜访一下靖王殿下,看看是怎么回事?”楚林之提议道。 楚明轩点点头,大妹在宫里,想要见一面很难,但是他倒是可以去靖王府拜见一下靖王殿下。 “你何时去?”楚林之问道。 楚明轩明日还有一日课,后日便是休沐,他想说那就后日去。 谁知楚林之又道:“现在也不算晚,要不就现在去吧。” 楚明轩看看外面的天色,时辰不早了,更何况现在应当是人家用晚膳的时候,现在去合适吗? 楚林之不等他回答,已经起了身,叫了小厮过来,“备些礼,大少爷要出去一趟。” 楚明轩一脸愁容,不管现在去人家靖王殿下是不是在用晚膳,他这急匆匆的赶回来,也还没用晚膳呢,父亲是不是忘了? 然而楚林之根本没看他,他好像在想着什么,在那小厮快到门口的时候,楚林之又叫住了他,小厮问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楚林之嘱咐道:“拿点好的。” 小厮点头应是,退了出去。 楚明轩坐在凳上,听到那句“拿点好的,”不觉看了眼父亲,楚林之正好回过头,见到楚明轩打探的眼神,咳咳了两声,“不是说靖王殿下受伤了?看望伤者自然是要拿点好的。” 楚明轩收回视线,“是,是孩儿考虑不周,父亲思虑周祥。” 半个时辰后,楚明轩到了靖王府,赵衍大概已经用过膳了,管家将他请进了赵衍的书房。 虽说先就知道赵衍受伤了,然而实际见到,还是让楚明轩吃了一惊。 “靖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他急切的问道,虽然赵衍只是坐在凳上,但他两颊深陷、脸色苍白、行动缓慢,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赵衍摆摆手,“无事,楚兄莫要担心。” 楚明轩急起来,“这……这怎么能说是无事呢?请太医来看了吗?” 赵衍眸色深沉,淡淡道:“看过了,说是先前辛劳所致,养养便无妨了。” 楚明轩半信半疑。 赵衍又道:“楚兄今日过来,本王很是高兴。” 楚明轩愁容满面,“靖王殿下,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想问问您我大妹的事的。” 赵衍听闻此言,知道楚明轩已经知晓楚月原先是楚姑娘的事了,他摆摆手挥退了侍卫们,房中只剩下他二人。 楚明轩又道:“听说我大妹要嫁给袁翰林了,不知您可知晓此事?” 赵衍沉默了,良久方道:“我也听说了。” 楚明轩看着他落寞的神色,不解道:“当时我大妹离京前,说是去云南找您了?难道她没有找到您吗?” “她找到我了。”赵衍淡淡道。 “她找到您了?找到您了为何她又回宫了?”楚明轩很是诧异,在来靖王府的路上,他还在想莫非是大妹去云南没有找到靖王殿下,因此灰心丧气的回宫了。 可是既然大妹都找到靖王殿下了,那她回宫做什么?难道不可以在外面寻处宅子住,悄悄躲起来?若是有困难跟他说也行啊,虽然他没有私房钱,但是跟娘子说一声,想必娘子也是支持的。 他现在心中有无数个问号,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317章 我爱你 赵衍看看书桌上的那方端砚,那块写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端砚,又拿起那个金黄的田黄石镇纸,随后又看向那个紫檀笔架,他的视线在这些事物上一一停留,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也不知道。” 那日在太极殿,知晓皇上赐婚的消息时,他心中一窒,但随后月儿就跪下去了,他明白月儿是要抗旨的,可在他还在思索对策的时候,袁子骞也跪了下去,随即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当然明白袁子骞对月儿的心意,只怕那时袁子骞也是想护着月儿的。 一时间他的情绪很是复杂,不过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虽然皇上竭力想撮合袁子骞和月儿,但俩人都不情愿,想必皇上也不好贸贸然坚持此事,即便要坚持,但总归争取到了些时间。 于是他回了府便叫了裴焱过来,打算将柳太师府的事情捅出来,谁知才过了几日,竟得了月儿接旨的消息,她真的要跟袁子骞成亲了。 语言已经无法描述出他当时的震惊、诧异和绝望,明明前几日在太极殿,月儿还打算要抗旨的,怎么几日后,月儿就接了旨准备成亲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明轩蹙紧了眉头,“您也不知道?” 赵衍摩挲着手上的田黄石镇纸,语气悲凉,“我也不知道。” 原先他期待着那种最好的情况,回了京,找到解药。即便不是这种最好的情况,即便找不到解药,但现在喝了月儿的方子,他的身子好了一些,还能拖一拖。 然而,回了京他便发现,皇上是绝无可能拿出解药的,不仅如此,现在云南的事情,刑部迟迟没有主意,两日前他去找刑部的许尚书,许尚书跟他打太极。 “靖王殿下,此事事关重大,皇上的意思是,必须要将此事查探清楚。镇南王那边虽然递过来不少罪证,但在下总要先遣人前去云南查探清楚,总不能随意就定了罪,是吧?” 赵衍蹙着眉,李将军一行如今都被关进了天牢,但照许尚书说的,要遣人去查,从京城到云南,一来一回,快的话也要两个月,去到后再要查案,少不得要拖几个月,若是想办得慢一点,拖上数年也不是不可能。 回京前,他便同镇南王商量过此事的,皇上大抵会用拖字诀。 然而想要伸冤,这是不得不走的第一步,至于后面要如何走,只能随机应变。 只是如今镇南王那两千精兵还驻扎在京城外面,虽说于镇南王来说是为了自保,但是于京城百姓来说却心有戚戚焉,大家平素很少会见到这样大批军士驻扎在城外的场景,难免不会想岔了,起些闲言碎语。 赵衍已经猜到皇上大抵想拖到镇南王自己离京,但是倘若镇南王贸然回云南,且不说皇上更加有可能继续拖延办案,便说回程这一路,山长水远,难说皇上会不会又设下什么埋伏,毕竟连那五千精兵皇上都说杀就杀,更何况这区区两千人,杀了正好解了皇上的心头之患。 赵衍开了口,“许尚书,本王明白,只是镇南王如今率兵驻扎在城外,总归不方便,您看是不是拨个地方,让镇南王及属下先有个落脚地?” 许尚书一脸难色,“靖王殿下,这您可就难倒在下了,在下是刑部尚书,只管审案,像这种驻军需要住处的事,您应该去找兵部啊,或者,您去跟皇上说说此事?” 赵衍点点头,“谢谢许尚书提醒,本王知道了。” 此时赵衍想着这些事,眸色越来越深。 楚明轩听到他说“我也不知道”时,又震惊又诧异,他追问道:“也就是说,你们在云南的时候还好好的?” 他这样一问,赵衍便想起从云南进京的途中,楚月日日为他熬药,又端了药来给他喝。 那种时光,是温馨而惬意的,他甚至有种想法,要是这一路永远走不到头就好了,这样他们可以日日这样伴在一起,不用去担心回了京会怎么样,不用去想赵宁又会使出些什么招来。 大多数时候,都是楚月默默的喂药,赵衍默默的喝药。 然而那日她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药汁洒了一点在他的衣裳上面,楚月赶忙放了药碗,拿了手帕要给他擦,她擦了好几下,那药汁却顽固得很,总还有些擦不干净。 她便道:“待会儿脱下来,我帮你拿去洗洗。” 他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就起了心思,“你帮我脱。”他道。 楚月看了他一眼,迎上赵衍深深的目光。 她立时低了头,脸上飞起两酡红云,“我去找人来帮你宽衣。” 赵衍却握住了她的手,“月儿,这辈子我都只想你帮我宽衣。” 楚月咬着唇,他的声音很柔很柔,一点一点进了她心里,她轻轻点了点头。 楚月端起药碗,将剩下的药汤都喂赵衍喝了,这才放了药碗,帮他把外衣脱下来。 他身上瘦得很,楚月脱衣服的时候不期然便碰到了他的骨头,很喀手,楚月心中酸酸的,脱了外衣便拿去给候在外面的采荷,吩咐她拿去洗洗。 采荷拿了外衣走了,楚月回到赵衍身旁,温柔的说道:“既然喝了药,便歇息吧。”明日她要再想想给他做点什么吃的补补身子。 赵衍却拉了她的手,“不要走。” 楚月诧异的看着他,赵衍又说了一遍,“不要走,在这里陪陪我。” 若是在从前,他是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即便他们心心相印,但是男未婚女未嫁,在这样的夜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合适的。 然而现在,他不知怎地就想肆意放纵一回。 这些日子,他渐渐明白,他是放不下她的。 原先知晓她来云南找他,他骗她失忆了,后来她真的走了,当时他心里空落落的,每日每夜心中想的、晚上梦的,全是她。 后来她回来了,他欣喜不已,但看到她跟袁子骞一起,回回他都无法控制自己,势必要在她面前表现自己,压那袁子骞一头。 初时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后来他便坦然了,他爱着她,他深深的爱着她,即便知晓自己的生命将走到尽头,在油尽灯枯之前,他还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爱她。 要让他放手,是绝不可能的。 明白了这些后,再跟楚月相处时,他便释然了。 楚月讷讷的道:“王爷,我们这样……不合适。” “叫我阿衍。”赵衍说道,眸色深深。 楚月看着他,看着她心中唯一的这个男子,许久才道:“好。” 她坐下来。 赵衍拍拍自己的床,又道:“躺上来。”他声音不大然而语气坚决。 楚月将他看了许久,起身脱了外衣。 她去挂外衣的时候,赵衍又道:“熄灯吧,今晚不要走了。” 楚月愣了愣,然而她最终乖乖的去吹灭了灯盏,躺到了床上。 她不敢面向赵衍,脸向外躺着,赵衍从她身后抱着她,紧紧的,抱着她。 她身上的馨香萦绕在赵衍周围,他只觉得心神激荡,他将头埋在楚月脖颈的发间,呢喃道:“月儿,我爱你。” 第318章 温存 琉璃在外面候着,见到灯盏灭了,她垂了眸,采荷过来问道:“琉璃,小姐呢?” 琉璃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小姐睡了。” 采荷纳闷儿的看看琉璃,又看看帐篷,疑惑的低声道:“小姐在里面睡了?” 这里面可躺着靖王殿下! 琉璃将她拉到一旁,点了点头,说道:“等小姐好好歇歇。” 采荷满脸的震惊和不解,半天才道:“这,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 采荷想了想,“那袁翰林怎么办?” 琉璃笑道:“你跟了小姐这么久,难道看不出来小姐心里的人是谁?” 采荷摸摸脸,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之前靖王殿下把小姐欺负得好惨,你都不知道……”她又要开始说先前在药王谷发生的那些事。 琉璃轻轻掩了她的嘴,这些日子来,采荷已经将这些故事同她说了无数遍,琉璃轻声道:“采荷,有时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靖王殿下这样做,说不定是有苦衷的,小姐自有她的主张,我们不要非议。” 采荷听了这些话,沉默了良久方道:“好,我知道了。” 琉璃这才放下手来,又道:“你去歇着吧,今晚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 采荷还想说什么。 琉璃接着说道:“若是明日还要守,再换你守。” 采荷这才去休息了。 楚月被赵衍揽着,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他说话时的气息覆在她的脖颈上,她只觉得痒痒的、酥酥的。 他的怀抱又紧又暖,他的胸腔又宽又平,楚月只觉得踏实极了,这大半年来的颠沛流离、心惊胆战在这一刻尽数消退了,她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刻的拥抱。 “月儿,你好香。”赵衍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诱惑,楚月只觉得意乱神迷,她紧张极了,一动都不敢动。 “冷不冷?”赵衍问道。 楚月摇摇头,然而赵衍还是拉了被子将她裹在里面,两个人现在在一张被子里面,楚月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赵衍贪婪的嗅着她的味道,就在几个月前,在他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时,着实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还能这样将她揽在怀中,这样跟她说话。 这一刻,他只觉得欢喜极了,一种原始的冲动驱动着他,他好想在这一晚就让她成为他的女人,然而他将那念头狠狠按了下去,有些事,他想等到他们成亲的时候再做。 虽然这一趟回京前途未卜,但是他自会尽力去实现这个目标。 楚月心中小鹿乱撞,她还从没有被人这样抱过,更加没有在床上被人这样抱过。 她心里乱极了,有一丝丝希冀,又有一丝丝迟疑。 赵衍在心里激烈斗争了许久,最终撩开楚月的发丝,在她的脖颈后面印下了深深的一吻,他吻得那样深、那样久,楚月只觉得打了一个颤儿,全身都在颤栗。 许久,赵衍才移开薄唇,“睡吧。”他说道。 楚月点点头,还没有从那个吻中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赵衍匀净的呼吸声传来。 楚月这才放松了下来,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透了进来,楚月缓缓睁开眼,赵衍已经醒了,俩人面对着面,赵衍正在看着她。 “醒了?”他轻声道。 楚月忽地就不好意思起来,她低了头,双颊又红了。 “昨晚睡得好不好?”赵衍又道。 “好。”楚月嗫嚅着说道,数月来,这一晚是睡得最好的,晚上做的梦虽然记不起是什么了,但是她记得在梦中自己都在开心的笑。 “那便好。”赵衍笑道。 楚月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俩人现在的姿势太亲昵了,相隔不过数厘米,赵衍的左手还搭在她腰上,她只觉得羞极了。 “月儿,”赵衍唤道。 “嗯?” “抬起头来。” 楚月慢慢抬起头,赵衍深情的看着她,楚月一时又有些心慌,她撇开了视线,赵衍抬起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你在不好意思什么?”他笑道。 他的手从楚月的腰间拿开了,楚月这才觉得仿佛能喘口气了,她的视线到处游移,嘴里说着,“没什么。” 赵衍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没什么就看着我。” 楚月身子一僵,这才将视线聚焦到他的脸上。 他是真的瘦了好多好多,然而他的眸子依旧如璀璨的星星般明亮,他高挺的鼻梁,依然像是鬼斧神工的刀削出的一般,她看得痴了、迷了。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的,知道吗?”赵衍轻声说道。 楚月一听这话有些生气,“不许说这样的话。” 赵衍笑笑,依然说道:“你答应我,我就不说了。” 他的手依然抚着楚月的脸,楚月看着他,情不自禁的便也抬起手,抚上了赵衍的脸。 “阿衍,你不要担心,待到回了京城,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 赵衍笑了笑,点点头,“好。” 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那解药该有多难找,倘若真如琉璃说的,解药在任二巫师那里,任二巫师又进京找皇上去了,那解药十之八九便是在皇上那儿。 赵宁会给他解药?赵宁曾数次想趁机杀了他,还会给他解药? 但是心中总还是要保留一两分希望的,倘若真的给了呢?倘若他好了呢? 他跟月儿,还有那么长的路可以走,他还想伴她一生的。 楚月见他应了好,也道:“那便好,回了京你就好好在王府歇息。” 赵衍点点头,应道:“好。” 楚月这才笑了,她笑起来,比最耀眼灿烂的阳光都要夺目,赵衍往前凑了凑,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楚月愣了愣,赵衍道:“我的月儿是天底下最好的。” 楚月羞得低了头。 现在,听到楚明轩的话,问他“也就是说,你们在云南的时候还好好的?”赵衍该怎么答? 他们在云南的时候,一开始确实有了些误解,但后来重修旧好了,虽然俩人都没有明说什么,但帐篷那一晚,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便是那日在太极殿,虽然他们没有对视没有说话,赵衍也能感受到她的心是跟他在一起的。 可为什么不过数日,她便转了主意?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319章 决定 “我们在云南的时候,还好好的,她还是随我一同进的京,因此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赵衍说道。 “这就怪了。”楚明轩喃喃道。 他对大妹还是比较了解的,倘若说数年前她昏迷那一回之前,还不是这么有主意的话,那自从她昏迷后醒来,尤其是她后来好了后,真是变了一个人。 不仅变得十分有主见,还凭空会了许多技艺,她说是仙人教的,楚明轩搞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有仙人,但是她的为人处世确实变了许多。 如果说以前的大妹算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那么后来的她除了知书达理,还心思缜密、冰雪聪明、蕙质兰心,与人相处时外柔内刚、立场鲜明,遇事更是干脆利落、当机立断,然而她又处处为别人留着三分余地,不至于让别人难堪。 这样的大妹,会转了心意要嫁袁翰林?大妹明明就是为了逃婚才逃出宫的啊,楚明轩百思不得其解。 在靖王殿下和大妹这件事上,楚明轩一开始是不赞同的,他认为靖王殿下的身份太过尊贵,担心大妹进了靖王府会吃亏。 然而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已经不由自主的将靖王殿下当做了大妹未来的夫婿,自从他改变了想法后,当真是看着靖王殿下处处都好。 当然最重要的是大妹喜欢靖王殿下,原先他不懂,但自他喜欢上了谢九姑娘,每日里挠心挠肺的都是谢九姑娘时,他这才明白了大妹的心思。 不过,依目前的情形来看,在靖王殿下这里也是找不到答案的了,靖王殿下身子不好,他也不好一直打扰,便起身告辞了。 赵衍也没有留他,只是让管家又回了一些礼,楚明轩急着走,也没仔细看那些礼,回家到打开来一看,才发现回的这些礼比他晚上送去的又贵重了不少。 他将礼拿到了楚林之的书房,楚林之还在等着他,楚明轩将情况说了,楚林之看了看那些礼,叹了口气,“先去歇着吧。”他道。 楚明轩离开后,赵衍叫了龙影过来,“去把裴焱找来。” 一刻钟后,裴焱立在了赵衍跟前,“王爷,不知有何事?”方才他正准备歇下,龙影就过来寻他,说是王爷叫他过去,他换了身夜行衣,急忙从柳太师府过来了。 赵衍淡淡道:“柳太师府的事不用查了,找个由头出来吧。” 裴焱一听这话便愣了,他诧异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龙影,龙影憋着话,一脸难色,最后只轻轻摇了摇头。 裴焱蹙着眉,还是问道:“王爷,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怎的又不查了?” 赵衍笑了笑,“怎么?还查上瘾了?你莫不是忘了本来该做什么吧?” 裴焱低了头,“是,王爷,属下知晓了。” 赵衍正色道:“有时间的话,多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裴焱道:“好。” 赵衍点点头,“那便好,你先回去歇着吧。” 裴焱应了声“是,”退了出去,退出去的时候给龙影使了个眼色,龙影跟着退了出来。 俩人找了一处僻静地儿,裴焱直截了当的问道:“龙侍卫,柳太师府的事怎么又不查了?”明明前些日子王爷从云南回来的时候,才叫了他过来,吩咐他要将柳太师府的事抖露出去的。 龙影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长公主殿下要嫁给袁翰林了。” “长公主殿下要嫁给袁翰林了?”裴焱诧异的问道。 龙影点点头。 裴焱一脸震惊,龙影无奈的在一旁站着,心中惆怅万千,深深的为王爷和长公主殿下感到不平。 裴焱没说话,他蹙眉想了一番,当时长公主殿下为了逃婚逃出宫,后来听说王爷受伤又要去云南找王爷,彼时无影过来找他时,他很是感动,当时便认定了长公主殿下就是他们将来的王妃,因此将那十分重要的东西也让他们一道带去了云南。 后来王爷回来,虽然中了蛊,但是裴焱一直认为有朝一日待王爷身体好了,还是会同长公主殿下一道的,但怎么长公主殿下就要嫁给袁翰林了呢? 他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龙侍卫,这里面是不是有些什么问题?”他问道。 龙影心里一直憋着这件事,又没有人可以诉说,见裴焱问了,也不再拘泥,一股脑儿将事情抖了出来。 裴焱这才知道长公主成亲的原因竟是为了给王爷求嗜血蛊的解药。 龙影说完这些,一脸愁容的道:“这些日子我看王爷状态很不好,自从得知长公主殿下要成亲后,便日日茶饭不思的,本来身子就不好,现下更是……”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裴侍卫,你说此事要不要告诉王爷?” 裴焱想到刚刚见到的赵衍,明明心里难受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他凝眉道:“若是告诉了王爷,王爷可能就更难受了。” 龙影明白这个道理,他满脸愁容,有些泄气,“那就只能这样了?” 裴焱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不能就这样。” 龙影眼睛放了光,“那要怎么做?” 裴焱沉声道:“把柳太师府的事捅出去。” 龙影不解,“方才王爷不是才说了不要再管此事了?” “王爷是不知道实情才这样安排,还以为长公主殿下心甘情愿要嫁那袁翰林,王爷被蒙在鼓里,我们却不是。待到柳太师府的事情暴露了,长公主殿下知晓了,或许事情会有一丝转机也说不定。” “那长公主殿下就不嫁袁翰林了?”龙影问道。 裴焱眸色深沉,“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大抵到时候长公主殿下会有更加万全的安排。” 龙影点点头,对裴焱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聪明。” 裴焱回了柳太师府,悄悄去找了金蝉。 “裴侍卫,现在就要行动了吗?”金蝉问道。 裴焱点点头,“你准备一下,这两日就行动吧。” 金蝉颔首,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过了几日,柳太师府传出了闹鬼的事。 说是有个丫鬟晚上起夜,见到有个鬼影在一个墙角飘啊飘的,丫鬟胆小,马上跑回了房中,第二日便将此事告知了其他丫鬟。 第二日有两个大胆的丫鬟在原先那鬼影飘过的地方候着,过了二更,果然见到了那个鬼影,那鬼影煞白着脸,没有脚,在墙角边飘过,两个丫鬟吓坏了,大叫着跑回了房中。 不出两日,府里闹鬼的事便传遍了太师府,柳文正也听说了此事,他自然不信,然而传言越传越甚,柳文正怕事情闹到柳太师那儿,便寻了一日,搬了张太师椅到那闹鬼的墙角边坐着,他身正不怕影斜,才不相信那什么闹鬼的事。 他越坐越困,索性打起了盹儿。 到了半夜,阴风阵阵,伴随着“窈儿—窈儿—”的呼喊声,一道鬼影飘了出来。 柳文正被吓醒了,那鬼直直的往他这边飘过来,他定睛看了看,那鬼的脸,跟逝去的崔氏一模一样,不是崔氏却又是谁! 他张大了嘴,嘴角翕翕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320章 见鬼 柳文正吓呆了,他瘫坐在太师椅上,上下牙齿打着颤,浑身都在发抖,他生平第一回见鬼了,见的竟然是崔氏的鬼魂。 那鬼飘到柳文正面前,如泣如诉的说道:“官人,窈儿被人害死了啊,官人,他们害死了我的窈儿啊!” 柳文正的大脑一片空白,愣愣的看着那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鬼在他身边飘了两圈,一边飘一边道:“官人,窈儿被他们害死了啊,官人,您要为妾身做主啊,不然妾身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啊。” 柳文正终于找回丝理智来,“窈儿没死,宫变的时候窈儿没死,窈儿回府了,你去看看。” 他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谁知那女鬼一下子凑近到柳文正跟前,尖着嗓子叫道:“那柳?涵不是窈儿,她不是窈儿,也不知道是什么孤魂野鬼,窃了窈儿的身子,变成了窈儿,她根本就不是窈儿。” 柳文正目瞪口呆,“你在说什么?” 女鬼又道:“都是那郑氏做的鬼,那郑氏什么都知道,您去抓了那郑氏来审,审一审便清楚了。” 柳文正一脸狐疑的看着那鬼,此时他似乎忘记了害怕,崔氏说柳?涵不是窈儿,怎么可能呢? 崔氏见他不言语,一把抓住他的手,“您去审她,您快些去审她,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柳文正本来都忘了害怕,这一下又被吓了一大跳,她的手又干枯又冰冷,便像她去世前那样,柳文正被吓得灵魂都要出窍了。 崔氏的鬼魂说完这些,便往墙角那边飘去,一边飘,一边有她尖利的声音传来,“官人,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柳文正呆坐在太师椅上,他身后的小厮早已吓得浑身发抖,他们方才见鬼了啊!天哪,他们说的没错,崔氏的鬼魂果然来了。 金蝉回房换了衣裳,又将方才扮鬼时的衣裳藏好,这才去太师府一处偏僻的院落跟裴焱见了面。 这里没有人住,四周都是杂草,是一处安全的说话的地方,先前俩人也是约在这里说话的。 金蝉将方才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道:“裴侍卫,这样可以吗?” 裴焱点点头。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 裴焱凝眉思考了片刻,“先静观其变,我猜测柳文正应当会先去找郑氏,郑氏应当不会说出实情,她应该会想办法解决了这件事。” “原先她就派杨大管家去找过那巫医族的任二巫师的,现下听说那任二巫师也进了京,他们应当会想法去见他,到时我先跟着,看看他们会说些什么。” 金蝉应道“好,”俩人便分开了。 如裴焱所料,柳文正甚至等不到第二日,当他好不容易拖着瘫软的身子从太师椅上爬起来后,便直接去找了郑氏。 这些日子,郑氏听说府里闹鬼的事,本就提心吊胆的,上回见鬼的经历还记忆犹新,特别是那女鬼掐她脖子时的情景,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她都不禁后怕。 因此今晚,听到柳文正说他要去会那女鬼,郑氏害怕极了,她在房中坐立不安的等着,柳文正推门而入,随即“砰”的一声将门关了。 郑氏见他满脸怒色,心道不好,躬身上前便想帮他宽衣,柳文正一把拂开郑氏的手,语带怒意的道:“坐下说话。” 郑氏唯唯诺诺的坐了下来。 柳文正冷静了几分钟,这才道:“涵儿是谁?” 郑氏心中一紧,呼吸立时就不稳了,她结结巴巴的道:“官人……您,您说什么呢?” 柳文正看向她,“我问你涵儿是谁?” 郑氏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点,“官人这问的是什么?涵儿是谁?涵儿自然是您的大女儿舒窈啊,怎地今日竟问起这样的问题来了。”她说着用帕子掩了嘴,像是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好笑,然而她自己清楚,掩嘴只是为了遮掩自己心中的紧张和不安。 柳文正听了她的话,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好笑,可方才经历的事又让他胆战心惊,他确实见鬼了啊,不仅见鬼,那崔氏的鬼魂还跟他说了这样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郑氏见他不说话,将手覆上柳文正的手背,“官人,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若是累了您就好生歇歇,妾身听说有时太疲惫了,会产生一些幻象。” 她说着站起身,来到柳文正身后,给他捶起背来,一边捶一边道:“时候不早了,官人早些歇下吧。” 柳文正脑子里很乱,方才那女鬼显然不是幻象,她有头有脸还能跟自己说话,但是倘若不是幻象,怎么解释遇鬼的事,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他心里烦乱急了,重重叹了口气,还是宽衣上床睡觉了。 第二日一早,郑氏见柳文正出了门,便急急让人去找大管家杨真过来。 杨真赶过来,郑氏将头一晚的事说了一遍。 这些日子以来,杨真心里也惴惴不安的,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他心里面藏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从前几日有传言说府里闹鬼开始,他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半年前府里就闹过一次鬼,但那时只有他和郑氏知晓此事,他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那女鬼又来了。 听郑氏将话说完,杨真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老爷问大小姐是谁?” 郑氏忧心的点头,“老爷怕是见着了那崔氏的鬼魂,我也不敢多问。” 杨真只觉得双手发凉,讷讷道:“大夫人,那怎么办?” 郑氏皱着眉头,“好好的活人总不能让她一个死人给难住,你再去找找白天师,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杨真想起上回去找白天师的时候,白天师教了个法子,说是让他们在府里设祭坛超度崔氏的忘魂,他们自然不敢大张旗鼓的在府里设祭坛,后来还是郑氏以礼佛的名义,找了间小寺庙设的祭坛,难道是崔氏嫌那祭坛不是设在太师府?还是说嫌那寺庙太小不够气派? 他心中充斥着各种想法。 郑氏已经回屋拿了个礼盒,她将礼盒打开给杨真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三个金灿灿的金元宝,她道:“把这个带上,想必白天师会帮帮忙的。” 杨真接过礼盒,应了声“好。” 接着他便往外院走去,裴焱瞅准时机出现在他面前,“杨大管家早。”他毕恭毕敬的说道。 杨真一看是他,便招呼他过去,“走,跟我出去一趟。” 第321章 求人 俩人上了马车,往南锣鼓巷去了。 俩人在偏厅坐了一会儿,白天师来了,他面上有条十分显眼的疤,显然是不久前才划到的,如今结了痂,那痂横亘在白天师的脸上,有些狰狞。 裴焱淡淡看了一眼那道疤,随即收回了视线,起身随杨真一道向白天师行礼。 杨真献上出门前郑氏给的礼盒,白天师示意身旁的小厮上前打开礼盒,见到那三个金灿灿的金元宝,白天师笑道:“杨总管好生客气。” 杨真毕恭毕敬道:“应该的。” 俩人寒暄了几句,白天师便道:“杨总管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杨真也没有啰嗦,“白天师,不瞒您说,太师府又开始闹鬼了。” 白天师抚着须,“又开始闹鬼了?” 杨真点点头,“前些日子便有丫鬟说见鬼,昨日府里的大老爷亲自去等着,竟真的见着了那鬼,这回小的来,便是为了这事。” 白天师的视线飘到裴焱身上,裴焱低着头,白天师看了他两秒,收回了视线,意外的没有示意杨真喊他出去,白天师道:“上回跟你说要择一黄道吉日,设祭坛超度崔氏的亡魂,你做了吗?” 杨真答道:“做了。” “是在府里设的祭坛?”白天师又道。 这回杨真有些迟疑,“没在府里,主要是怕老太爷和大老爷生疑,因此寻了处寺庙设的祭坛。” “这便是了,”白天师说道:“正是因为你们不在府里设祭坛,崔氏的鬼魂觉得被怠慢了,因此才又来了。” 杨真一脸茫然,“真的吗?” “自然是的。” 杨真叹了口气,“那我们该怎么做,还请白天师指导一二。” “自然是重新设祭坛,超度她的亡魂,”白天师答道:“只不过你们毕竟怠慢了她一回,也不知道这回还有没有用。” 杨真满脸难色,“还要设祭坛?” 白天师点点头,“不仅要设祭坛,还须得是在太师府里,风风光光的给她设一个祭坛。” 杨真听了这话,只觉得难办极了。 白天师看看左右,“倘若没有其他事,老夫就先去忙其他事了。” 杨真一脸难色,但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好不走,只得起身告辞。 然而他刚刚走到偏厅外,迎面便撞见了一个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找寻许久的任二巫师。 杨真惊喜极了,他赶忙拱手作揖,“见过任二巫师。” 任二巫师先是愣了愣,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杨三儿,怎么是你?”他说道。 裴焱闻言,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倘若他没有记错的话,杨大管家在他自家兄弟里排行第一,任二巫师怎么会叫他杨三儿?他不做声色的默默听着几人的话。 杨真很是激动,“任二巫师,上回就想去云南找您,结果没找着您,原来您来京城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任二巫师有些奇怪,“你找我做什么?” 杨真喉头一紧,也不好在此处详说这件事,便将先头说的府里闹鬼的事说了一遍,说是想问问任二巫师怎么办好。 任二巫师看向白天师,白天师摸着下巴上的山羊须,“老夫让他们在太师府里,风风光光的给那崔氏设一个祭坛,超度她的亡魂。” 任二巫师随即附和道:“此法极妙,”又对杨真说道:“你便照白天师说的,在府里设祭坛便是。” 杨真点点头,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谢过白天师和任二巫师后,便退了出去。 杨真回到太师府,赶忙去向郑氏汇报了此事,郑氏思考了半晌,说道:“若是在府里设祭坛,最好也要找一位大师来超度才好。” 杨真点点头,既然都要在府里设祭坛了,当然是搞大一点,让那崔氏的亡魂彻底满意了,再也不来了才好。 郑氏安排好家中庶务,便同杨真细细商量起此事来。 晚上柳文正回了府,郑氏便拉了他进房,将想法同他说了一遍。 柳文正毕竟前一日才见了鬼,被那鬼吓得今日一日都精神恍惚的,现下听郑氏说要超度崔氏的亡魂,自然满口应承,俩人一合计,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第二日起来,郑氏便带着大丫鬟兰月往潭柘寺去了,既然要请得道高僧,当然就请最好的,孰知到了潭柘寺,寺里的住持却说这些日子寺里的高僧们都闭关修道了,暂时无人得空。 郑氏不死心,又问住持可有推荐,住持想了想,便让郑氏去奉福寺问问,说是那里有位叫圆明大师的,也是一位得道高僧,郑氏可以去看看能不能请得动他。 郑氏便又往奉福寺去了,奉福寺住持听了她的话,思索了片刻方道:“施主可以问一问圆明大师,看看他是否得空。” 郑氏恭敬的行礼道:“如此便劳烦住持着人去同圆明大师说一声。” 住持行了礼,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便来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人,他五十上下年纪,眼神明亮、步伐稳健。 郑氏迎上前去,“见过圆明大师。” 圆明大师双手合十对她行了礼,“不知施主有何事?” 郑氏便道:“不瞒圆明大师,是夫君已逝亡妻的鬼魂,这些日子来了府中,想请大事前去超度一番,不知大师可得空?” 圆明大师想了想,“不知施主是哪家府上的?” “是柳太师府上的。” 圆明大师看了眼郑氏,“您是柳太师府上的……?” “妾身是柳太师府上的大夫人,夫君是柳侍郎。” “这么说来,您所说的鬼魂便是柳侍郎的原配夫人?” 郑氏觉得心里有点堵,崔氏嫁进太师府两年就病逝了,因此太师府里的人也很少会提到“原配”、“崔氏”这样的字眼,虽然郑氏自己是继室,但她早已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什么原配、继室,她就是太师府的大夫人。 圆明大师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再言语。 兰月见状,小声道:“圆明大师,我家老爷的原配夫人已逝去多年,此番她的鬼魂来了府里,搅得府里众人人心惶惶,还望大师前去超度一番。” 圆明大师双手合十道:“贫僧近期在钻研佛法,精力不够,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 郑氏一听他这话,急了,唤道:“圆明大师,请务必帮帮妾身。” 圆明大师淡淡道:“施主后会有期。”便离开了。 第322章 圆明大师 靖王府内,赵衍躺在书房的躺椅上,这些日子,他经常这样躺着,香炉里升起袅袅细烟,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他看着书案旁墙上挂着的那幅画,那是一幅北寺塔的木刻年画,这是月儿下江南回来后,偷偷让人送过来的,说是桃花坞木刻年画。 早些年他去苏州的时候,曾见过北寺塔的,桃花坞木刻年画他也见过,但都没有这幅画这样精巧,这幅桃花坞木刻年画色彩丰富、层次分明,北寺塔如众星拱月般耸立在画面右侧,苏州城特色的白墙砖瓦建筑掩映在茂盛的植物中间。 他当时一见到便喜欢得很,当即将它挂在了书房墙上。 看着这幅画,他又想起了楚月,想起了从云南回来的路上,他们在帐篷里那一晚,天知道他有多想再拥着她一道入眠。 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她终究还是要嫁给袁翰林了。 那日听到白天师说她要嫁给袁翰林时,他又惊又急又气,当然在白天师面前他并未表现出什么来。 然而白天师一走,一口血便从他口中喷了出来,他只觉得全身瘫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默默地将血迹抹了,才叫了龙影进来问话。 原来大家都知道,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他心中又悲凉又难过,龙影他们不告诉他大概是怕他伤心,但月儿连句话都不传出来,大抵是不能面对此事了。 他不知道这些日子月儿经历了些什么,也不敢去想。 这些日子来,原先刚回京时他还想着揭发了太师府的事,但是自从得知她接受了皇上的赐婚,自从那日楚明轩来找他后,他就改了主意,既然她都要嫁给袁翰林了,他便不要再去打扰她了,就让这些前尘往事随风去吧,莫要再让它们成了月儿的负担。 他虽然这样想着,心里终归难受得很,每日睁眼闭眼,眼前都是她的身影,他只好一遍遍的将龙影等人找来,吩咐接下来的各种安排,然而吩咐完了,总还是有那么多空出来的时间,他从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每一分每一秒于他而言都是无比的煎熬。 赵衍正在思忖间,龙影在外面敲了敲门,“王爷。” “进来。” 龙影走了进来,“王爷,圆明大师来了。” 赵衍缓缓坐起来,“请他进来。” 圆明大师迈着矫健的步子进了赵衍的书房,恰巧见到赵衍艰难的起身,他的眉头一下子就锁紧了,“这是怎么回事?” 龙影赶忙上前扶赵衍坐好。 赵衍摆摆手让他先去出。 龙影退了出去,赵衍才道:“今日怎么过来了?” 圆明大师道:“不下山不知道,原来你回来了。” 赵衍道:“才回来不久。” 圆明大师打量了他好几眼,“这是怎么回事?怎的如此瘦削?是哪里受了伤?” “也没什么事,许是打仗太累了,多休息休息就好了。”赵衍答道。 圆明大师也没再多问,又道:“柳太师府上的大夫人今日到寺里寻我,说是想为柳侍郎的亡妻崔氏设一个祭坛,超度她的亡魂。” 赵衍听闻此言,蓦地看向他,“有这回事?” 圆明大师玩味的看着他,“王爷,鬼魂这件事,怕不是你弄出来的吧?” 圆明大师是赵衍的忘年交,俩人是多年的好友,但是这层关系鲜少有人知晓,他是位得道高僧,原先是在杭州的法华寺出家。 当时赵衍得到白令羽的信,说是长公主要去潭柘寺祈福,晚上歇在奉福寺。 赵衍收到信时,圆明大师正好来了京城,在跟赵衍喝茶下棋,便问赵衍是何事,赵衍没有多说,只说要去会一位女子,圆明大师来了劲儿,他同赵衍认识许多年,除了赵衍那位出自柳太师府的青梅竹马,就没听过有其他女子了。 因此自然是好奇得很,恰好他也想在京城住一段日子,便去了奉福寺。 果然便见到了那位小姐,他粗粗看了几眼,赵衍跟那位小姐倒是很相配,他很满意。 后来有一回赵衍来找他,问他能不能在那间禅房做点手脚,他问为什么,赵衍便道总归是提防点好,以免下回相见的时候被人发现。 圆明大师便打趣他,莫不是那位小姐已经定了亲,因此只能偷偷摸摸与他相见。 赵衍先头不肯说。 圆明大师便叹道,若是不肯说便算了,他才去奉福寺不久,也不方便做什么手脚。 赵衍这才告诉他,原来那位小姐是皇上的义妹长公主殿下。 这个消息倒是让圆明大师很是讶异,但他没有多问,老老实实的在那间禅房的房梁上做了手脚,在一处不承重的房梁处挖了一个洞,可容一人躺进去,躺进去后盖上盖子,只要不是拿了灯笼到旁边找,是看不出问题来的。 不过让他倍感奇怪的是,赵衍竟然料中了,就在下一回他和长公主见面时,竟然真的有人来捉奸,来者竟然是皇上。 当然,赵衍躲进了那个洞里,没有被发现,然而他却躲不过圆明大师的穷追猛问。 即便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靖王,从明面上来看不合适,但长公主并不是皇上的亲妹妹,只是个义妹,而且长公主跟靖王俩人,男未婚、女未嫁,郎才女貌的,怎么就不能相处了?至于皇上这么紧张的前来捉奸? 赵衍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肯透露,圆明大师只觉得奇怪得很,他既无妻子又无儿女,对小辈这些事儿最是好奇,如此便在奉福寺长住了下来。 再到后来他发现原来赵衍府里娶了位柳夫人,而那柳夫人就是赵衍从前的青梅竹马,但赵衍对那柳夫人不闻不问的,最后甚至让那柳夫人回了太师府,他便更是对这几人上了心。 是以今日那郑氏来找了他后,他转头便来了靖王府。 赵衍听他这样问,便道:“当然不是我弄出来的。” 圆明大师笑笑,“既不是你弄出来的,我便去捉那鬼魂了。”说罢他站起身往外走去,“我这就去回柳太师府上的大夫人,说贫僧得空了。” 赵衍知道他在使激将法,这个老顽童,素来是这样同他说话的,便道:“罢了、罢了,我去问问,是不是同我有关。” 圆明大师停下脚步,转身笑嘻嘻的答道:“如此甚好。” 入夜,裴焱一身夜行衣的,又出现在了赵衍面前。 赵衍盯着他,裴焱垂着头。 赵衍也不说话,晾了他一炷香的时间,直到裴焱有点站不住了,赵衍才道:“你几时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第323章 揭穿 裴焱假装听不明白他的话,“属下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赵衍道:“太师府上闹鬼,是你搞出来的吧?” 裴焱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赵衍又道:“不是跟你说了太师府的事情不要再透出去了?” 裴焱笔直的站着,“上回属下忘了跟您说,您从云南回来,跟属下说要将这件事捅出来后,属下便安排金蝉扮鬼去吓他们了。后来您又召了属下过来,说不用吓了,可是吓都已经吓了,属下也没法。” 赵衍看着他,半晌才道:“那上回你怎么不说?” “上回属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衍盯了他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裴焱又道:“属下错了,属下知错,下回王爷吩咐后,属下慢一点再去做事。”他说着这些话,然而语气平淡无波,似乎此话与他一点都不相关。 赵衍又好气又好笑,半天才道:“上回跟你说的,找个由头出来,你跟金蝉说了没?你们几时回王府来?” 裴焱回道:“王爷,属下在太师府住了这么些日子,同那杨大管家很有些感情了,若是突然走恐怕不合适,怕是还要再留些日子。” 赵衍打量着他,“那是多久?” “不好说。” 赵衍语结,良久才道:“罢了,你回去吧。”真是男大不中留,原先跟在他身后到处跑的小男孩,如今也长成了自有一番主意的大男人了,罢了,裴焱将来身上的担子还很重,便由他去吧。 裴焱退了出来,龙影紧张的在外面候着,“怎么样?” 裴焱比了个无事的手势,龙影激动的上前跟他握了握拳,说道:“太师府的事,就辛苦你了。” “本来就是应该做的。”裴焱说完这话,一个腾跃上了屋顶,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日,圆明大师又来了,赵衍有些好笑,“大师,你没别的事情要做了吗?” 圆明大师笑笑,“自然有的,但哪一件都不比你这件重要。” “为何?” “太师府大夫人要超度的,可是你青梅竹马的柳大小姐亲生母亲的亡魂,这难道不重要吗?” 赵衍无法,只得据实告知,鬼魂是他手下人搞出来的,超度的事,就不劳烦圆明大师了。 圆明大师点点头,揶揄的笑道:“果然是同王爷有关,”接着他话音一转,“王爷,为何您手下人要扮鬼去吓太师府的人?” 赵衍愣了一下,随后答道:“小孩子,有点调皮。” 圆明大师笑了,赵衍也笑了。 柳太师府,郑氏虽然没有请回圆明大师,但毕竟是太师府的大夫人,身份在这,她还是请回了一位得道高僧,高僧在太师府设了一个规模庞大的祭坛。 柳太师听说要在府里设祭坛超度崔氏的亡魂,先是强烈反对,柳文正只好悄悄跟柳太师说了他自己亲眼见到崔氏鬼魂的事。 柳太师半信半疑,耐不住柳文正的劝说,也担心真的有崔氏的鬼魂,届时闹出什么事来,只好应允了。 高僧连着做了三日法,做完后告诉郑氏无事了,以后崔氏的鬼魂不会再来了。 郑氏放了心,封了个大大的红包,又千恩万谢的将那高僧送走了。 这一晚,大家都安心的睡去了。 然而众人都没料到的是,这一晚,崔氏的鬼魂又来了。 柳文正和郑氏躺在床上,到了半夜,郑氏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醒了,这时她便见到,崔氏的鬼魂悬在他们的床前,正吊着那根血淋淋的大舌头盯着她。 郑氏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她木愣愣的看着那鬼魂一动不动。 柳文正睡在内侧,只觉得阴风阵阵,他也睁开了眼,甫一睁眼,他的三魂便被吓没了七魄。 那鬼魂开口了,“郑氏,你夺了窈儿的身子,还妄想用高僧来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你好狠的心哪!” 郑氏颤巍巍的,什么话都说不出。 柳文正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他强自镇定下来,“崔氏,你想要什么?是不是在下面缺银两了?你跟我说,我这就去烧给你。” 那鬼魂斥道:“官人,我什么都不缺,我就是要这妇人给我个交待,窈儿身子里的人究竟是谁?” 柳文正不由得看了眼郑氏,郑氏已经吓傻了。 那鬼魂接着道:“窈儿身子里的,是不是就是你的亲生女儿柳傲菡?” 郑氏蓦地瞪大了双眼,惊恐的望着金蝉假扮的女鬼崔氏。 金蝉进太师府已经大半年了,从一开始知晓柳?涵不是原先的柳大小姐柳舒窈后,她便一直在留心观察柳?涵究竟是谁。 在这样近距离的,日日夜夜的相处中,郑氏露出了马脚。 也不是说继母都会对原配的子女不好,但是好到像郑氏这样事事以柳?涵为中心,处处都为她着想的,委实不多见。 金蝉生了疑心,她了解到原先的柳二小姐叫柳傲菡,而现在的柳夫人叫柳?涵,菡儿、涵儿,都是同音字,谁知道那郑氏叫的是菡儿还是涵儿? 再通过观察平素里郑氏跟柳?涵相处的方式,定是亲生母女间才有的相处模式。 然而只要郑氏不开口,不自己说出此事,此事便不会被众人知晓,因此今日金蝉故意在柳文正面前这样说,看郑氏现下的模样,柳?涵是她的亲生女儿柳傲菡无疑了。 金蝉的表情登时变得狰狞起来,“果然你是杀了我女儿,果然是你!” 说着她又哀嚎起来,“你好狠的心哪,竟然将你女儿柳傲菡的灵魂放进了我窈儿的身体里,害得我窈儿魂飞魄散了,”她忽地掐住了郑氏的脖子,“我要掐死你,我今日就要掐死你。” 柳文正已经被吓呆了,她们在说什么?什么柳傲菡变成柳舒窈?他脑中一团浆糊,见到那女鬼去掐郑氏的脖子的时候,他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郑氏被掐了脖子,大半年前被女鬼掐脖子的记忆又一下子涌进了脑海,她拼命想掰开女鬼的手,然而就跟以前一样,那女鬼的力气大得很,她根本掰不动。 郑氏绝望了,今日她真的要交待在此处了。 她开始呼吸困难,脑中缺氧,几乎要昏死过去了。 便如上回一样,人在濒死的时候总是会升起巨大的求生欲望,她断断续续的说道:“崔……氏……你……女……儿……没……死……” “没死?”金蝉的手稍微松了一点儿。 “没……上回……不是……跟你……说了……她变成……长公主……殿下了……现下……在……宫里……” 第324章 任二巫师 柳文正被郑氏的话吓得魂飞魄散,他听到了什么?郑氏说窈儿变成了长公主殿下?涵儿真的不是窈儿? 金蝉掐着郑氏脖子的手仍然没有松开,“上回你不是说去找白天师证明此事?你根本没找,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哄我?” “我……我……这就……遣人……去找。”郑氏断断续续的说道。 金蝉这才松开手,“记住你说的,给你十日时间,若你不去找白天师证明此事,我还会来找你的。”说罢便飘出了门外。 柳文正眼睁睁的看着她飘出去,身子再次瘫软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郑氏摸着脖子心有余悸,方才她差点就以为活不过今晚了。 柳文正回过神来,登时爬起来坐着,质问道:“郑氏,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涵儿不是窈儿吗?” 郑氏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柳文正,她立即从一种惊惧变为另一种惊惧,她瑟缩在被窝里,“官人,方才吓死妾身了,妾身说了什么?妾身不记得了。” 柳文正眸色深深,冷冷道:“你说窈儿变成长公主殿下了。” 郑氏愣了一下,“有吗?妾身真的太害怕了,许是慌不择言了。” 柳文正深深看了她两眼,说了句“睡吧,”接着便躺下身来睡觉了。 郑氏裹在被窝里,身子还止不住的哆嗦,她不明白,明明做了法事,怎么那崔氏的鬼魂又来了?难道那高僧镇不住她?明日还是得再让杨大管家想想办法。 翌日一早,郑氏便又叫了杨真过来,将头一晚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让杨真再去找一找白天师。 杨真有些迟疑,“昨日那女鬼来的时候,大老爷也在您旁边?” 郑氏点点头。 “大老爷听到那女鬼让您去找白天师印证此事了?”杨真又道。 郑氏这才想起这一茬,她怕了一整晚,生生捱到天亮就为了让杨真马上去找白天师,压根儿忘了昨晚柳文正也在。 她有些无奈的回道:“听到了。” “那大老爷没起疑吗?” 郑氏心里一跳,想起昨晚柳文正看她时的眼神,有些后怕又有些生气的道:“起疑了又怎么样呢?难道真把涵儿的事告诉他?” 杨真想了想,道:“上回在天师府,小的见着了任二巫师。” 郑氏眼睛一亮,“你见着了任二巫师?你怎么不早说。” 杨真也有些纳闷儿自己怎么没早说,许是当时回来就急着准备设祭坛,他也忘了提起这件事。 一抹阴狠的颜色在郑氏眸中闪现,她咬牙道:“既然任二巫师来了,那就不必去寻白天师了,直接去寻任二巫师,给涵儿换个身子,柳舒窈那具身子,还真当宝了?谁爱要谁要,我们还不稀罕。” 杨真低头道:“是。” 杨真又带着裴焱去了白天师府上,到了花厅坐下不久,白天师来了,杨真还是送上了三个金元宝,送得他都为郑氏感到肉痛。 白天师笑眯眯的,“怎么样?那女鬼驱走了吗?” 杨真摇摇头,“又来了。” 白天师脸上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又来了?” 杨真点点头,接着又道:“白天师,能否请您帮小的引见一下任二巫师,小的想求点事。” 白天师眸色深深,“什么事?” 杨真如实道来,“大夫人想给小姐换一具身子。” “换?为何?” 杨真便道昨晚那女鬼已经认出了柳?涵的真实身份,便是原先的柳二小姐,大夫人怕生出什么事端,因此想换。 白天师摸着山羊须,眯眼听着他的话,待杨真说完才道:“那女鬼认出了柳二小姐?” 杨真点点头。 白天师没再说什么,让小厮去请了任二巫师过来。 任二巫师过来一看到来人是杨真,说了声“杨三儿,你怎么又来了?” 杨真便将先前讲的事又说了一遍。 任二巫师听了便道:“也不是不能帮你,不过那转世灵珠现如今在皇上那儿,若是要用,得经过皇上的同意。” 裴焱立在杨真身后,听到转世灵珠四个字,不觉竖起了耳朵,他不动声色的站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也不知道杨真是不是真的把裴焱当自己人了,总而言之他没有忌讳裴焱也在房中,恳切的问道:“任二巫师,可以劳烦您去皇上那儿,将转世灵珠借来用一用吗?” 任二巫师仔细想了想,接着道:“难。” 杨真蹙起了眉头,“不知是为何?” 任二巫师便道:“转世灵珠这样的宝物,大梁这么多年来就出了一颗,我都没见过几回,怎好贸贸然去向皇上借来用。” 杨真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那怎么办?没有转世灵珠,柳二小姐就依然占着柳大小姐的身子,到时那崔氏再寻来,怎么办? 白天师在任二巫师旁边坐着,他冷冷的看着杨真,一言不发。 杨真思想斗争了许久,说道:“任二巫师,小的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您看看能否帮小的去求一求转世灵珠,至于报酬,您开个价,我们夫人一定会尽力筹给您的。” 任二巫师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他好几眼,“当真多少钱都可以?” 杨真心中一紧,“您先开个价,小的去回了夫人,若是夫人说可以,就定当是可以的。” 任二巫师思索了几秒,便道:“十万两,倘若拿十万两来,我便去求一求皇上,看看可否借转世灵珠来用一用。” 杨真瞪大了眼睛,他没听错吧,方才任二巫师说的是多少来着?十万两?十万两! 他讶异的张大嘴,“任二巫师,十万两,我们夫人去哪儿筹十万两?” 任年冷冷的笑笑,“你方才说的,让老夫开个价,老夫便开价了,再说了,老夫也不是随便开价,你们可是要换命的,若是寻常的身子你们肯定又看不上,势必要寻一具各方面能匹配上的身子。” “你们家小姐占了人家的身子,人家就成了孤魂野鬼,我还要想法给她超度咧,不然那怨灵久久不愿离开人间,为非作歹可如何是好?” 杨真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行了,你去回了你家夫人吧,若是能拿出十万两来,我便考虑考虑这件事,如若不是,也不用再来找老夫了。”他说完,便下了逐客令。 杨真只好带着裴焱退了出去。 第325章 烤鸭 仍然是上回的小酒馆,仍然是醉仙居的烤鸭。 甫一坐下,杨真便灌了好几大碗酒,裴焱看情况不对,出手制止了他,“杨总管,先吃口菜吧。” 杨真便撕下只鸭腿,大口大口的嚼起来,吃完一只鸭腿,他又举起大碗喝酒,直喝得头开始犯晕,连面前的裴焱都出现重影了,他才悲从中来的说道:“裴弟啊,我好难,我好难呐。”他叹道,嘴里吐出浓浓的酒气。 裴焱淡淡的看着他,问道:“杨总管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杨真摇着头,晃晃悠悠的,“你今日都听到了,十万两、十万两,”他自嘲的笑道:“即便大夫人掌着中馈,即便她能偷偷漏一些到自己手里,但也攒不够十万两啊,十万两,你知道那是多少吗?整个太师府,每年的进项也不过三、四万两,还要养着府里上上下下百十号人,每年又能剩下多少?” “现下那任二巫师开口就是十万两,他是在逗咱们玩儿呢,他根本就没打算帮咱们。” 裴焱问道:“任二巫师是什么人?你们今日说的又是什么事?我听到什么柳二小姐什么转世灵珠,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真忽然掩了嘴,神秘兮兮的凑近裴焱,小声道:“裴弟,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裴焱点点头呕。 “那柳夫人根本不是原先的柳大小姐,她是郑氏自己出的柳二小姐,当年,那任二巫师就是用转世灵珠将她的灵魂换到柳大小姐身上的。” 裴焱做出一副惊讶状,“那原先的柳大小姐呢?” 杨真叹了口气,“原先我们都以为柳大小姐魂飞魄散了,谁知道人家活得好好的,现在还成了长公主,呵呵,”他干笑了两声,“当真是世事难料啊。” 裴焱又道:“上回您就曾让我去云南找巫医族,找那任二巫师,您同他是什么关系?” 杨真幽幽开了口,“任二巫师是巫医族的二巫师,也是我原先的二师兄,我原先是他们的三师弟。” 这下裴焱总算知晓任二巫师怎么会叫杨大管家作杨三儿了。 杨真又道:“只可惜我资质愚钝,着实不是那块料,因此我便想法进了京。” 裴焱便道:“杨大管家在巫医族呆着不合适,做管家倒是合适得很,不然也不会这样一路扶摇直上。” 杨真摇了摇头,“裴弟啊,你是不知道,我能当上这大管家,跟我做不做的了大管家没什么关系。” 裴焱眸色深了,“那是为何?” “是因为大夫人想让我做,她又掌着中馈,我自然就能做了。” “为什么大夫人要帮你?”裴焱直击要害。 “因为啊……”杨真说到这儿,突然又道:“不是在说那十万两银吗?这又扯到哪儿去了?” 裴焱沉了眸不说话。 杨真又兀自喝起酒来,直喝到烂醉如泥,裴焱将他送回太师府,杨真都还没醒来,裴焱叫了个小厮帮他擦洗一下,自己则悄悄换上一身夜行衣,往南锣鼓巷去了。 在白天师的书房顶上,裴焱果然偷听到了白天师跟任二巫师俩人的谈话。 “我还以为你今日真要帮他。”白天师说道。 任二巫师讥笑了几声,“师兄,你真当我是傻子,他当时悄悄偷了我们的解药,给我们留下个烂摊子,他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在太师府一路青云直上,倒留我二人给他擦屁股。” 白天师也笑了几声,“可不是,就这还敢求到我面前来,我不把他撵出去都算是顾及曾经的师兄弟情谊了,他倒好,顺着杆子往上爬,还敢提去跟皇上求转世灵珠。” “说到这个,”任二巫师正色道:“下回在皇上面前,你注意一点,长公主的事,能不提就不要提。” 白天师摸了摸脸上的痂,心中的怒火蹭蹭蹭的冒出来,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阴纨起来,“以为当了皇上就了不起了,就要置我们于不顾了。” 任二巫师一惊,斥道:“小心隔墙有耳。” 白天师嘲笑的看了他一眼,“在我天师府,小心什么?” 任二巫师对上回被无影无形抓一事还记忆犹新,想提醒白天师两句,又觉得白天师大抵会觉得自己多事,便也没有多说,只是语重心长的说道:“长公主是皇上的软肋,碰不得,你说旁的就算了,就是她,千万莫要再在皇上面前提起。” 白天师道:“我就纳闷了,原先不过是柳太师府的大小姐,皇上要是真喜欢,直接收了就是了,至于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换身份、清除记忆,你看看,还专门给她弄个长公主的头衔出来。” 任二巫师沉默了,对于皇上的想法,他虽不能说全部理解,却也有一些明白。 皇上的母亲祺嫔惨死,原先的大皇子妃和一双儿女也惨死,虽然皇上从没说过什么,然而同样是经历过至亲去世的任二巫师却懂得,皇上的心,早就千疮百孔。 但白天师不同,从前他想的是如何让赵宁当皇上,使尽一切手段也要让赵宁当上皇上,现在他满腹的心思则是振兴白家,先是推了个白皇后出来,后来发现白皇后懦弱无用,又建议皇上将她罢黜,推了如今的吏部侍郎白侍郎上来。 在他的眼中,只有权欲,至于其他,白天师一概不关心也不在意。 任二巫师在心中想着这些,缄默不语。 白天师见他不说话,便道:“你说天师府闹鬼的事情,怕不是跟长公主有关吧?” “怎么说?”任二巫师道。 “会不会是那女鬼认出了长公主?” 任二巫师想了想,“大抵不是的,不过是不是也同我们无关,对了,族人在云南如今是什么情况。” 白天师便又将先前得到的消息,说是巫医族被镇南王的人控制了一事说了。 “他们有没有动手?”任二巫师急问道。 他离开云南时候,是李将军派了两千精兵护送族人重新寻一处落脚地,他想着有两千精兵护着族人,靖王殿下的部队又都没了,任那镇南王如何蹦跶,也断不能翻天的,因此便安心的进京了。 可谁知镇南王他们到达京城前不久,便有消息传进了京城,说是镇南王没有谋逆,虎跳峡一事是李将军率五万精兵所为,现下李将军及一众副将都被抓了,被镇南王押送着一路进京,他真是瞠目结舌,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办到的。 “没有动手,”白天师答道:“只是看守着族人而已。” 任二巫师放了心,“下回要问问皇上该怎么办才好。” 白天师眸色深沉,没有再接话。 裴焱在屋顶,悄悄听完了他们的话,随即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326章 裴焱 裴焱没有回天师府,而是直接去了靖王府,赵衍还没睡,裴焱立在他跟前,将陪同杨真去天师府以及后来他自己夜探天师府的事一一道来。 赵衍叹了口气,他早就猜到了的,月儿才是曾经的柳大小姐!才是同他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柳舒窈! 从那时她说曾经养过一只叫小铃铛的小猫开始,他便开始注意她了,到后来她做了桂花糕,她会骑马,他便更加觉得奇怪,明明是两个人,为何从脾性到习惯都会如此相似。 再到后来他发现皇上他们能置换人的灵魂,他这才醒悟了,原来她的舒窈,早就被人换了。 他只是没想到替换月儿的会是柳二小姐,他对柳二小姐几乎没什么印象,似乎就是去太师府的时候见过几回,连她长什么样赵衍都不太清楚,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变成了舒窈,竟然在先前的十来年里占据着他的心。 还好舒窈没死,还好她变成月儿又回来了。 现下,月儿还不知晓这件事。 原先他打算等他凯旋而归就告诉她此事的,但是在云南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的心意改了又改,本来这次回京的路上,尤其是那晚在帐篷时,他都想告诉她此事了的,却总想着等回了京,等时机成熟一点再告诉她。 可一等就等到了现在,她即将跟袁翰林成亲了,还要告诉她吗?他犹豫了,告诉她也不过是徒增她的烦恼。 即便他们相爱了三回,从舒窈到楚月再到长公主,那又怎么样呢?她最终还是要成为别人的娘子了。 赵衍心中隐隐的痛起来,他不能去想这些事,一想便觉得喘不上气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裴焱见此情景,扶了他到一旁的躺椅上躺下,又帮他顺了顺气。 “王爷,”他道:“莫不然到时属下去驸马府将她抢出来吧?” 赵衍看着他。 裴焱又道:“就在成亲那一日,到时人多眼杂的,属下混进去,趁那袁翰林还没进新房,先将她抢出来。” 赵衍不由得笑了笑,“你是这样打算的么?”他道。 “如果王爷说可以,我便这么做。” “如果你被抓到了怎么办?”赵衍又道。 “抓到便抓到了,就说我是个登徒子,觊觎长公主殿下的美色。” 赵衍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他神情严肃的看着裴焱说道:“裴焱,你莫要忘了,你姓裴,你只不过暂时是靖王府的侍卫而已,将来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裴焱低下头。 “记住,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你更要牢记这一点,厚积才能薄发,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裴焱喉结动了动,终于还是问出口道:“那您打算就这样看着她嫁给袁翰林,什么事都不做吗?” 赵衍蹙起眉头,思考了良久方道:“她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她。” 裴焱猛地看向赵衍,今晚这些话,只不过是他站在赵衍的立场故意说的,他知道赵衍心里不好受,因此专门说了这些话,想让他高兴一点。 然而却不期然套出了赵衍心底的话,“她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她。” 裴焱当然知道长公主是为了解药才嫁给袁翰林的,但是王爷不知道啊,从始至终都没人敢对王爷说这件事,可是王爷,他相信长公主。 裴焱只觉得心里某处被深深的震撼了,在他十八岁的生命历程中,他想得最多的是复仇,想得第二多的是如何复仇,想得第三多的是如何让自己强大到能够复仇。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爱情,也就更加无从得知,对两个相爱至深的人来说,爱和信任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然而他面前的王爷,给他做了一个最好的示范,对两个真正相爱又信任的人来说,他们不需要解释,因为他们足够信任。 裴焱语结了,良久方道:“王爷,谢谢您又给属下上了一课。” 赵衍笑起来,“什么上不上课的,你如今都十八了,也是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裴焱翘起了唇角,“其实属下不想长大,属下最怀念的是以前跟在王爷身后去河里摸鱼,去山上打鸟,去抓田鼠,去掏蜂蜜。” 那时赵衍是王大叔、季大娘口中的公子,比他大十岁,每年夏天都会来住上一段日子,每到那时,他便日日跟着赵衍,平素里除了妹妹,他没什么小伙伴,每回赵衍出现的时候,就是他最开心快乐的时候。 “其实我也想,”赵衍躺在躺椅上,他抱着双臂,双眼熠熠发光,“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也很向往。” 裴焱眸色黯了黯,随后道:“王爷,等您好了,要不就不要再当这龙虎大将军了吧,就到王大叔那个小院子去住,多自在。” 赵衍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能好?” 裴焱惊觉自己莫不是说漏嘴了?他将方才说的话快速过了一遍,“等您好了”应该不算是漏嘴吧,他补充道:“属下自然是希望王爷好的。” 赵衍笑了笑,这才道:“假如我好了,我还是得继续当这龙虎大将军。” “为什么?” “我不当龙虎大将军,谁帮你复仇?”赵衍看着他道。 裴焱被哽了一下,“属下复仇是属下的事,跟王爷是无关的,王爷不必为了属下而继续担着这份责任。” 赵衍叹了口气,“若是在从前,也就罢了,或许我还真打算解甲归田,但是出了虎跳峡的事情之后,便不可能了。” “但凡还有一口气,我都不会让那五千将士在虎跳峡无辜冤死,我势必要为他们拿回一个公道。”他说道,语气坚决。 裴焱点点头,“王爷,属下同您一道。” 赵衍看着他,笑着点点头,“好。” 杨真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前一晚的酒实在是喝得太多了,有个小厮见他醒了,急忙跑过来,“杨大管家,您可终于醒了,大夫人都派人来寻过三回了。” 杨真深深叹了口气,“你去回了大夫人,就说我马上过去。” “是。” 杨真整理了一下心情,这才拔脚往后院去了。 郑氏坐立不安的等着,见杨真来了,立即将下人们遣了下去,“怎么样?任二巫师怎么说?” “他说转世灵珠在皇上那儿,若是要让他去求皇上,须得十万两。” “十万两?”郑氏目瞪口呆。 第327章 郑氏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说要十万两?” 杨真勉强的点点头。 郑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十万两?她去哪儿搞十万两? 杨真满脸愁容,实际上昨日任二巫师一出口,他便知晓任二巫师只不过是逗他玩儿,压根儿就没打算帮他们,但这话他又不好对郑氏说。 郑氏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她拿那鬼魂没办法,原想着给涵儿换个身子便是,谁知竟然要十万两,这不是抢吗? 有管事婆子在外面询问道:“大夫人,您好了吗?” 方才郑氏一直在等着杨真,家中庶务还没有安排,她又看了眼杨真,“杨总管,要不你再去找找任二巫师?这银子,能不能少要一点?” 这种时候,杨真也只能先打个马虎眼儿混过去,“大夫人,小的再去看看吧。” 郑氏点了点头,随意整理了一下,出去了。 待到安排完家中庶务,她便直直往柳?涵的院子去了,往常她还没有在这个时间来过,刚到院门外,便听到有女子低低的哀嚎声传来,郑氏心里一慌,赶忙走了进去。 眼前之景吓了她一跳,柳?涵正在用鞭子抽打一名小丫鬟,那鞭子抽得又深又狠,那小丫鬟身上的衣裳已经沁出了斑斑血迹,方才她听到的哀嚎声便是那小丫鬟发出来的。 郑氏目瞪口呆,“你在做什么?”她叫道。 柳?涵转头见是郑氏来了,收了鞭子,“滚。”她说了一句。 那小丫鬟慌不迭的爬起来退下去了。 郑氏道:“这是怎么回事?” 柳?涵拿着鞭子,随口道:“做错事,教训一下她。” 郑氏看了眼那小丫鬟退下去的方向,“教训归教训,别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太师府虐待下人。” 柳?涵哼了声没说话。 郑氏又道:“府里闹鬼的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闹鬼?”柳?涵没听说此事。 她在府中的人缘素来不好,公子小姐们没一个跟她亲近的,丫鬟们由于畏惧更是对她敬而远之,因此谁都不曾对她说起过府里闹鬼的事。 郑氏却不是这样想,她觉得柳?涵这边的下人们还不错,竟然没有乱嚼舌,她有些满意,本来差极了的心情此刻似乎都好了一点儿。 她掩着嘴,“崔氏的鬼魂找来了,说是要找她女儿。” 柳?涵诧异的看向郑氏,“崔氏的鬼魂来了?” 郑氏点点头,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而且她已经知道你不是她女儿了。” 柳?涵皱起了眉头。 郑氏赶忙又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母亲已经打听到当年那任二巫师已经来了京城,母亲这就去求他再给你换一副身子,只要换了……” 她话还没说完,柳?涵便出声打断了她,“我不换!” 郑氏一脸讶异,“为何不换?” “说了不换就是不换,”柳?涵答道。 郑氏急了,“那不行,要是那崔氏再找来怎么办?上回母亲请了高僧来做法都镇不住她。” “原来前几日做法事是为了她?”柳?涵质问郑氏道。 郑氏有些不好意思,怕涵儿多想,她没有将此事告诉涵儿的。 柳?涵冷笑了几声,随即她眼中射出愤恨的光,咬牙切齿道:“那个短命鬼,怕是在阴曹地府过得不好,便又跑到府里来闹事,怎么地,我们几个大活人还斗不过她一个死人?” 郑氏一听这话,急了,斥道:“涵儿,你怎么说话呢?” 柳?涵冷哼一声,“我怎么说话,我说得不对吗?” 郑氏又急又气,“那日崔氏的鬼魂来的时候,你父亲也在一旁,也见到了她,如今是多事之秋,你可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柳?涵把玩着手上的鞭子,没有说话。 郑氏又道:“涵儿?你听见娘说的话了吗?” 柳?涵不耐烦的站起身,“听见了、听见了。” 郑氏忽地慌张起来,看柳?涵这个样子,她当真是有些担心,现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不仅要为了那十万两银子发愁,还要劝涵儿换一具身子,真是难上加难,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她不帮谁帮? 回了房,她便叫了兰月过来,兰月是她房中的一等丫鬟,已服侍她多年,平时处事稳重得体。 “兰月,这些日子,你就先到大小姐身边去服侍。” 兰月听闻此言,一脸的难色,柳?涵的脾气,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坏,经常一不高兴就拿鞭子抽打手下的小丫鬟,还专挑不容易被发现的背部、大腿来鞭打,被打的小丫鬟们敢怒不敢言,因此主子们大抵都不知晓此事,但他们下人们却是人尽皆知,人人都不愿意去服侍柳?涵。 “怎么,你不愿意去?”郑氏问道。 “大夫人,”兰月犹疑着开了口,“要不,换一个丫鬟过去?” 郑氏心中隐隐有了火气,“你为何不去?” 兰月有口难言,她怎么好在大夫人面前说大小姐的不是呢?因此思索了片刻只得道:“奴婢在府里,一直是服侍大夫人,平素对大夫人的口味脾性都了解得多一些,若是换了人,怕是又要学一阵。” 郑氏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若是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房中不是还有几个丫鬟,百灵也是不错的,实在不济,我亲自调教调教就是了。” “现如今,大小姐那边才是重中之重,你去帮我盯着,千万莫要让她捅出什么篓子来,旁的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过去我才放心。” 郑氏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兰月不去也得去了。 柳?涵见兰月被派到她房中了,当着兰月的面就嗤笑了两声,指了指一旁的耳房,“去那边住着吧,住两日就说我房中屁事没有,早些滚回我母亲那儿报信去吧。” 兰月的脸上阴晴莫定,她低低应了声“好,”便拿着东西去了耳房。 郑氏筹了几日银子,无论如何腾挪转移,手上能拿出来的顶天了也只有四万两,为了这事,短短几日,她头发都白了许多。 若是将事情报给柳文正或者老太爷,或许能多搞点银子出来,但那怎么可能呢?那不是将她的底儿都交出去了?她还怎么在太师府做大夫人? 她又让丫鬟去找了杨真过来,“你找了任二巫师没,他怎么说,能不能少一点? 杨真哪敢真的再去寻任二巫师,但真话也不能跟郑氏说,他叹了口气,“大夫人,小的又去寻了,但是任二巫师将话说得很绝,说是若筹不到这些银两,也不用再去找他,小的也没法啊。” 郑氏皱紧了眉头,“不行、不行,一定得想想法子。” 她坐下来,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突然她一拍大腿,“对了,我怎么忘了,不是还有位财神爷吗?” 第328章 财神爷 杨真奇怪的看向她,“大夫人的意思是?” “崔三爷啊,不还有崔三爷这位大财神爷吗?” 杨真一脸难色,“崔三爷……” 郑氏道:“对啊,让涵儿去找崔三爷要啊。” 杨真深深皱了眉,“崔三爷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大小姐不是……” “闭嘴,”郑氏斥道:“他怎么会知道?” 杨真闭了嘴,他们自然没有跟崔三爷说过此事,但是自柳舒窈当年进了太子府,崔三爷便同太师府的关系疏远了,更别说后来宫变后,她从令妃变成柳?涵,进了靖王府又被赶回了太师府,这期间,崔三爷更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杨真是个人精,虽然没有去查探过,但作为柳舒窈的亲舅舅,崔三爷在后面一系列事情中再没有现身过,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就去找他。”郑氏道。 杨真没再说什么,即便他是大管家,但也只是一名管家,主子决定了的事情,他是插不上嘴的。 郑氏跟杨真说完话,又急匆匆的到了柳?涵院中,她没想到的是,柳?涵竟然又在用鞭子抽打一名小丫鬟,郑氏怒了,大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柳?涵回头见到是她,慢悠悠收了鞭子,恶狠狠的吐出一个字,“滚。” 郑氏走前几步,“娘跟你说的什么,不要惹是生非,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柳?涵漠不在乎的道:“有话快说。” “你……”郑氏怒火攻心,险些要一口气喘不上来。 兰月见状赶忙上前帮她顺气,又端了杯茶给她喝,“夫人消消气、消消气。” 捧茶给郑氏的时候,兰月露出一截手腕来,隐隐有些痕迹,郑氏一下子抓住她的手,撸起她的衣袖一看,白花花的手臂上,全是一条又一条的鞭痕。 郑氏上前就狠狠甩了柳?涵一个大耳刮子,“你要翻天了是不是?” 孰料那柳?涵竟反手就推了郑氏一把,郑氏摔到在地,她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柳?涵,柳?涵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杯喝茶,悠悠道:“你打我在先的。” 兰月将郑氏从地上扶起来,郑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爆炸了。 她指着柳?涵,“你……你……你……”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涵不管她,兀自喝着茶。 郑氏深深吸了口气,“兰月,我们走。” 兰月还有些踟蹰,她不是被大夫人派到大小姐房中了吗?大夫人莫不是忘了此事? 郑氏一把拉过她,“走。” 郑氏回了房,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她的女儿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从前虽说比不上那柳舒窈,性子也有些急躁,但也不是这样的啊。 “兰月,她平常也是这样的吗?”郑氏问道。 兰月知道郑氏是在问柳?涵,但是她不敢说,她心惊胆战的立在那儿,缄默不语。 她的沉默给了郑氏答案,“这个不孝女啊!”郑氏嚎啕了一声,随即大哭起来。 这一来,兰月倒是慌了,郑氏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何曾这样失态过?她开口道:“大夫人,您也别伤心,小姐许是心里不好受才这样的。” 郑氏仍然在嚎啕大哭。 兰月皱着眉,“大夫人,许是望月楼的事情给小姐的打击太大了,所以她才会这样的。” 郑氏停止了哭泣,眼中射出两道精光,“是啊,望月楼,原先我家涵儿还是好好的,就是被奸人所害,才成了这样的,都是他们害了我家涵儿。” 兰月不知道她是不是想通了。 郑氏揩了眼泪,又道:“你收拾一下,这就随我去找崔三爷。” 兰月应了声好,服侍着郑氏换了衣裳,整理了发髻又补好了妆,主仆俩麻利的收拾了些礼品,出门了。 不多会儿,俩人便到了锦绣庄,掌柜的迎上前来,“大夫人,今日怎么自己过来了?” 柳太师府上每年的衣裳几乎都是在锦绣庄做的,因此掌柜的自然识得郑氏,不过平时一般都是掌柜的拿了料子到太师府让郑氏挑选,她自己上门来倒是很难得。 郑氏跟掌柜的寒暄了几句,便说想找崔三爷,掌柜的一脸难色,“三爷出去了,不在铺子里。” “三爷何时回来?”郑氏又道。 掌柜的回道:“没说,小的也不知道。” 郑氏有些失望,“那劳烦掌柜的届时同三爷说一声,就说我来寻过他,若是他回来了,派人去我府上报个信,我就过来。” “好。”掌柜的应道。 郑氏这才跟兰月出去了,先前带来的礼品又让兰月拎了回去,掌柜的看了看兰月手上的东西,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待到他们走了,掌柜的到了二楼的一个包间,“三爷,方才柳太师府的大夫人来寻您。” 崔三爷站在窗前,看着郑氏上了马车,才道:“就说我一直没有回来。” 掌柜的点点头。 崔三爷又道:“账册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 掌柜的点点头,“按您的吩咐,这些日子一直在准备,现下已经基本备好了。” 崔三爷这才笑了,他拍了拍弥勒佛般的肚子,“那就好。”窈儿大喜的日子,他要给她送上一份大礼。 楚月在宫里的日子平淡无波,如此过了半个月,安公公又来宣旨,说是皇上赐长公主宅邸一座,楚月谢了恩,第二日便戴了帷帽,让胡嬷嬷陪着去看了看那座宅邸。 那座宅邸就在距皇宫只得两条街的南安大街,足足有五进,雕梁画栋,十分气派。 以前楚月出宫的时候便见到这里在修宅子的,当时她以为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宅子,却不曾想,这里原来是皇上为她准备的长公主府。 她垂了眸子,只觉得人生如戏,而在这场戏中,她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戏子。 她在宅子前驻足了许久,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刚刚转过身,便见到不远处的一抹熟悉的身影,赵衍立在那儿,他只是路过这里,却远远的见到了她。 南安大街来往的行人不多,俩人就这么遥遥的对望,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 楚月想上前叫他的,然而她还说不了话,一开口就会被发现异样,若是扯出为了给他求解药而要跟袁翰林成亲的事,她不敢想赵衍会怎么样。 他们相识相知相爱以来的这些日子,她多少还是了解赵衍的,若是知晓她成亲是为了给他求解药,那他八成会不要解药了,即便要了,以后的日子里,也不知会给他造成多大的心理负担。 胡嬷嬷看了眼赵衍,小声提醒道:“长公主殿下,该回宫了。” 第329章 吩咐 楚月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终究是连个招呼都没打,赵衍看着她的身影上了轿子,又看着那顶轿子消失在街角,他对身边的龙影道:“走吧。” 龙影又看了眼刚刚楚月他们走过的街角,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楚月回了宫,便又让胡嬷嬷去请赵宁,赵宁这回又没空了,楚月便写了张条子,问赵宁可曾寻到了巫医族的人,可曾寻到了解药。 赵宁倒是很快回了信,只得一句话,解药已寻到,在她大婚的第二日,就会给靖王。 楚月心如死灰,除了跟袁子骞假成亲,她已别无他法,只愿皇上遵守诺言,届时会如期拿出解药。 太极殿,赵衍正在面见赵宁。 “皇上,镇南王及部将驻扎一事,不知您考虑得怎么样了?”赵衍问道,今日他拖着病体进宫,主要就是为了此事。 赵宁坐在龙椅上,“王弟,近期京城各个营帐都满员了,实在住不下这么多人,朕也很为难啊。” 赵衍又道:“镇南王毕竟是为了押送李将军一行才进京的,目前已在城外驻扎了一月有余,如今天时渐冷,冬衣棉被都尚未储备,简易帐篷也不宜过冬,皇上看看是不是让兵部的冯大人解决一下此事?” 镇南王进京的时候是夏季,当时带的辎重较少,然而现下已经九月,天气转凉,衣裳被衾都不够了。 若说私下去买,从银钱方面来说,赵衍和镇南王都出得起这个钱,但私下买的话事情就变了性质,皇上不发声,谁知道皇上究竟要让镇南王在京城留多久。 如果镇南王自己连冬衣棉被都备上了,莫非你还想在京城长住不成?到时一顶带兵围困京城的帽子扣下来,镇南王只怕是难上加难。 赵衍知晓这些的,他早料到回了京要打一场持久仗。 原先月儿听到他们的分析,曾提过一回京就由她去向皇上举报云南的事,被赵衍否决了。 云南一事,牵涉的人之多,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月儿不过是区区一个长公主,随便插手军务已是不合理,更何况是这样大的事,倘若她真的站出来,即便皇上对她还有三分情面,其他人也会伺机对她下手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会允许月儿站出来,他绝不能让她冒险。 赵宁听了他的话,幽幽道:“这倒也是,莫不就让镇南王回云南去吧,也好让军士们跟家人团圆。” 赵衍拱手道:“臣弟都听皇上的。” 赵宁又道:“不过云南之事还没有个结论,上回镇南王进宫来,朕看他那样子是要朕为他伸冤的,若是就此回了云南,他怕是会不开心。” 赵衍垂手而立,“臣弟也不清楚。” 赵宁突然转了话题,“对了,上回跟你说的,届时长公主和袁翰林大婚,就由王弟来做主婚人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衍心中腾地升起一团火,表面上却风平浪静的道:“皇上,臣弟身子不适,恐无法担此重任。” 赵宁看着他,眸色幽暗,他挑了挑唇角,道:“若是王弟能做主婚人,那么镇南王及部将驻扎一事,朕或许能想想办法。” 赵衍抬起头,跟赵宁的视线隔空交汇,赵宁直直的、挑衅的、略带些嘲讽的看着他。 赵衍忽地想起当年宫变前夕,他猜测赵宁并不单单是月儿在异世的哥哥,他应当就是原先的大皇子,当时他和龙影悄悄潜入老马茶馆,见到了一身白衣的赵宁,那时站在他跟前的赵宁,也是这样的神色。 他收回视线,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在翻涌,良久,他才道:“皇上此言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赵衍应道。 郑氏这几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眼看着离那女鬼说的十日之期越来越近,她真是愁肠百结,不仅筹的钱还差许多,又迟迟等不来崔三爷回来的消息,当真是急疯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去了柳?涵的院子。 柳?涵百无聊赖的在那里用鞭子抽一棵小树,树上瘢痕累累,她一鞭又一鞭狠狠的抽在树上,呼呼的风声和啪啪的鞭子声不绝于耳。 郑氏只觉得胆战心惊,上回柳?涵一把将她推到在地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她蓦地发现自己的女儿是如此陌生,倘若不是确切知晓这柳舒窈的壳子里确实是她的女儿柳傲菡,她甚至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她开口叫道:“涵儿。” 柳?涵听到她的声音,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兀自抽着那棵小树。 郑氏拔高了音量,“涵儿。” 她这声叫声很大,连在屋里做事的小丫鬟们也探出头来。 柳?涵不耐烦的嘟哝道:“有屁快放,放了快滚。” 郑氏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以为她不知道是自己来了,她几步走前去,“涵儿,是母亲。” 柳?涵没料到她会过来,挥起的鞭子正好抽在郑氏身上,郑氏吃痛的叫了一声,“啊—” 柳?涵终于停了手中的鞭子,很是厌恶的对郑氏说道:“没事瞎跑过来做什么。” 郑氏摸着被抽痛的手臂,有些想发怒但转念一想又将那怒火压了下去,她温和的说道:“涵儿,上回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 “便是换一个……”郑氏没有继续说下去,旁边全是丫鬟,她自然不能在这里说。 好在柳?涵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态度仍然跟之前一样,“换什么?不是跟你说了不换,你还来做什么?” 郑氏上前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涵儿,那女鬼说十日后就要来了,这时间马上就到了,再不换我怕她当真来对你下手啊。” 柳?涵冷哼一声,“她一个女鬼对我一个大活人下手,骗鬼呢吧,也就你们这些傻子才信这些。”说罢,她将郑氏的手臂一下子甩开,扬长而去。 郑氏只觉得又气又无奈。 到了女鬼说的第十日,郑氏原打算哄着柳文正,让他去书房睡,想来柳文正应当不记得女鬼说的十日之期了吧。 孰知她还没说什么,柳文正的小厮便来说老爷今日跟同僚们吃饭,晚些才回来,届时就歇在书房。 郑氏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不过一想到那女鬼可能晚上又要来,她还是点了四个丫鬟睡在她房中,兰月同她一道睡在床上,另三名丫鬟在地上打地铺。 大家都知道原先府里闹鬼的事,此番见大夫人如今紧张,也害怕极了,丫鬟们都不敢睡,大睁着眼睛随时准备应对即将出现的女鬼,一直到过了二更,困意来袭,众人才相继睡去了。 谁知这一晚十分平静,女鬼并没有来,早上郑氏醒来的时候,看看一切安好,心中浮起许多侥幸,说不定是那高僧的做法现在才起效了,那女鬼说不定不来了。 正在这样想着,便有小丫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夫人,不好了,大小姐见鬼了。” 第330章 便饭 却说前一晚,柳?涵已经睡下了,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阴风阵阵,她猛地睁开眼,这时便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飘了进来。 她心里一惊,然而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那女鬼冰凉干枯的手已经一下子掐住了她的脖子。 柳?涵瞬间清醒了,眼前那张惨白惨白的脸,不就同原先父亲书房挂着的崔氏画像一模一样吗? 她吓坏了,郑氏跟她说府里闹鬼的时候,她根本没当回事,还以为郑氏在瞎扯淡,但现下那女鬼掐着她的脖子,她才意识到原来府里真的闹鬼,真的是崔氏的鬼魂。 女鬼的力道很大,她紧紧掐着柳?涵的脖子,柳?涵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女鬼垮着一张脸,慢悠悠说道:“不是说不信吗?” “你……你……”柳?涵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女鬼接着道:“你跟郑氏是什么关系?” 柳?涵喘不过气,她拼命用双手去扒拉女鬼的手。 女鬼阴仄仄的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郑氏的亲生女儿,你就是原先的柳二小姐柳傲菡,你占了我儿窈儿的身子。” 柳?涵瞪大了眼睛,她怎么知道自己是柳二小姐柳傲菡? 女鬼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喃喃道:“我掐死你。” 柳?涵只觉得呼吸停滞了,接着她便晕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柳?涵想起昨晚之事,疑心自己做了个梦,然而她拿了铜镜过来一照,脖子上清晰的痕迹告诉她,昨晚她真的遇到了崔氏的鬼魂,她尖叫了一声,登时就让小丫鬟去找郑氏。 郑氏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有看过柳?涵脖子上的掐痕后,害怕极了,那掐痕同原先那女鬼在她脖子上留下的掐痕一模一样。 她掏出手帕哭起来,“看吧,母亲原就同你说了府里闹鬼,你非不听,”她哑着嗓子说道,心痛极了,早知道让那女鬼去掐她也好啊,做什么要掐她女儿。 柳?涵的眸色沉了下来,“那任二巫师怎么说?” 郑氏止住了哭泣,“说是筹十万两银,便帮忙去向皇上要转世灵珠。” “十万两?”柳?涵诧异道。 郑氏一听她这样说,不免又是悲从中来,她的女儿都要被崔氏那个恶鬼害死了,她却还没筹够钱,真是让人烦闷。 “你打算去哪儿筹?”柳?涵又道,没有用敬称您,而是直接说的你。 不过郑氏也不在乎这些,她答道:“我想去问崔三爷拿些银两。” “崔三爷?” 郑氏点点头,“他毕竟是柳舒窈的亲舅舅,又是大梁首富,这点钱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你毕竟还顶着柳舒窈的脸,去求求他应当会给的。” 柳?涵想了想,“好。” 母女俩收拾了一下,便又去了锦绣坊。 谁知掌柜的还是说崔三爷不在,郑氏不甘心,塞了个红包给掌柜的,“麻烦掌柜的带个话,就说太师府大小姐来寻崔三爷。”说着便将柳?涵往前推了推。 “太师府大小姐?”掌柜的看了眼郑氏旁边的柳?涵。 柳?涵戴了幂篱,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能感受到她一脸的不屑。 “好。”掌柜的应道。 “如此便多谢了。” 楚月在宫里,仍旧时常去同星儿玩,小孩子的长速真是太快了,一个月一个样,之前星儿还只能勉强坐着,现在就已经能爬了。 虽说九月的天有些凉了,但白日里穿得仍旧不多,小孩子又好动,星儿往往就穿了两件薄薄的小衫儿,行动起来方便极了。 她跪在地上,这里爬爬、那里看看,每日玩得不亦乐乎。 楚月最喜欢拿了玩具去逗她,或是跟她玩躲猫猫的游戏,每回楚月躲起来又突然蹦出来,星儿便“咔咔咔”的大笑。 这日,楚月又躲了起来,然而她刚一跳出来,便见到赵宁来了,赵宁上前抱起星儿,亲昵的跟她说着话,一派慈父的模样。 楚月尴尬的立在一旁,这还是那回楚月跟赵宁一道用膳后,楚月首次见到他,楚月很是紧张,只觉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赵宁抱着星儿看向楚月,“以后该叫什么呢?叫舅妈还是叫姑姑?” 星儿认真的听着赵宁的话,又随着赵宁的视线看向楚月,她睁着那双懵懂的大眼睛,张开了双臂要楚月抱,楚月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好。 赵宁倒是笑了笑,“怎么愣着不动了,怕不是抱不动星儿吧?” 楚月还不能说话,她摇摇头,接着便上前从赵宁手中接过了星儿。 惠贵妃走过来,“在说什么?谁抱不动星儿了?” 赵宁笑着看了眼楚月。 惠贵妃便道:“别说,星儿现在好重,臣妾都要抱不动她了。” 楚月知道惠贵妃在帮自己找台阶下,也没有再纠结这个究竟抱不抱得动的问题,几人哈哈说笑了几句。 赵宁又道:“既然都要成亲了,便叫上子骞一道,先吃顿便饭吧。” 惠贵妃看向楚月,楚月自然点头应好,赵宁便唤了高公公过来,将时间定在了三日后。 到了三日后,楚月如约到了延禧宫,袁子骞已经到了,楚月也有两个多月没见到他了,她对着袁子骞点了点头,袁子骞也颔首致意。 侍女们摆好饭,赵宁起了筷,几人便也举箸吃起菜来。 许是赵宁的安排,今日这些菜都是些小炒类的家常菜,几人围坐在一起,倒真隐隐有种家庭聚餐的氛围了。 惠贵妃悄悄看了看楚月和袁子骞,她心里是欣喜的,弟弟不仅进了翰林院,如今连最让家人发愁的终身大事都要解决了,父亲和母亲正在进京的路上,到时也会一同来参加婚礼,想必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对于即将成为她弟媳妇的长公主,惠贵妃满意得很,她一直就喜欢长公主的,但委实没想到,最后嫁给子骞的会是长公主,记得当时在苏州,子骞跟她说起长公主,她还斥过他两句的,如此看来,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 楚月默默的夹菜吃饭,现如今对她来说,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在实在不知道皇上究竟还会使出些什么手段出来前,还是保持缄默比较好。 当然她本来也说不了话,这种时候便乐得保持沉默了。 袁子骞也不说话,这些日子在翰林院,每日都有同僚来寻他,恭维他两句或是攀攀关系,让他以后得空了照拂一番等等,待到下了衙,他也不得安生,几乎日日都有饭局,大多都是同僚们的宴请,也不好推。 同僚们宴请了后,他不回请也不好,因此倒是日日都在那些个酒楼间流转,他酒量不错,却也喝得有些腻味了,此番吃着这些家常小炒,倒觉得可口得很。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有楚月在旁边的缘故,每回她在一旁,再难吃的食物他也觉得很是可口。 赵宁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了箸,说道:“说起来,朕都还未曾问问,阿七和子骞,先头那些日子是去哪里玩了?” 第331章 留园 他看向俩人,眼睛含着笑。 楚月跟袁子骞对视了一眼,袁子骞开了口,“回皇上的话,微臣跟长公主殿下去江南走了一圈儿。” “上回不是去过了吗?怎地又去?”赵宁问道。 袁子骞便道:“上回去的时候,长公主殿下便对苏州的园林很是有兴趣,此番便说想再去看看。” 赵宁看了眼楚月,“想去的话,成了亲再去便是。” 袁子骞又道:“其实是微臣的私心,想着先到苏州去寻处宅子,倘若届时成了亲,长公主殿下想去苏州消暑,就方便一点。” “这么说来,那宅子找好了吗?” 袁子骞点点头,“找好了。” “在哪儿?” “就在苏州。” “有名字了吗?” “有的,叫留园。” “留园,留园。”赵宁连说了两遍,随即点点头,“好名字啊。”他忽地又看向楚月,“长公主可还喜欢留园?” 楚月蓦地被点了名,扯出丝笑容,点了点头。 “那就好。”赵宁笑道。 几人用完膳,赵宁又让楚月送袁子骞出宫去,楚月自然只得应允,她和袁子骞俩人并排在巍巍宫墙边走着,身后跟着仁玉和阿兴。 太阳早就落山了,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只有那一盏盏宫灯散发出些昏暗的光。 楚月看看四下无人,走到保和殿便停了脚步,袁子骞有些不解,楚月让他一同进去,仁玉走前来点了灯,保和殿里有纸笔,楚月提笔写了几个字,“你晚上说的留园是怎么回事?” 袁子骞回道:“就是个园子。” “又是你瞎编的?我们几时买了个园子?” 袁子骞见她写的我们,不觉心里就有些喜悦,他低声道:“上回阿兴不是送采荷回了药王谷?当时我便吩咐他找个能报信的地儿,让人在苏州买了个园子。” 楚月很是讶异,写道:“你真的买了园子?” 袁子骞道:“真的。” 楚月蹙起了眉,“也不用莫名其妙买个园子吧。” 袁子骞回道:“倘若不买个园子,到时怎么跟皇上说我们这些日子去了哪儿?” 楚月看着他,又诧异又惊羡的看着他,接着写道:“你那时就想到了有一日会遇到这个问题?” 袁子骞笑了笑,“做两手准备总是好的,原本我离京的时候就打算让阿兴去信买的,后来又想也不知道这一趟出去要多长时间,且看看再说。” “待到到了云南,尤其是你说要把采荷送回药王谷,自己去查案,我便知道此事没有那么快能解决了,因此便让阿兴去报信了。” 楚月听着这些话,各种情绪在心中翻涌,她觉得喉咙里好像哽了东西,半天才又写道:“子骞,你不必这样的。” 她想说也不是真的要成亲,不过是契约婚姻,何必做到这一步?但看到袁子骞这样,她又说不出口,她知道袁子骞的心意,倘若她说出来,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在人家的伤疤上撒盐。 袁子骞却不在意,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我当时在苏州的时候就去看过那个园子的,那里布置精巧、奇石众多,倘若有机会带你去逛一逛。” 楚月看着这样的他,最后只写了一个字,“好。” 这一日柳文正休沐,郑氏起床服侍他换好衣裳后,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只好硬着头皮惴惴不安的问道:“官人,有什么事吗?” 柳文正道:“你把衣裳换好,随我一同去见老太爷。” 郑氏心中一跳,“老太爷?” 柳文正深深的看着她,“怎么了?你有多久没去跟老太爷请过安了?” 郑氏低了头,自从老太君过世后,她就再没请过安,她掌管着中馈,事情也多,柳文正没要求这些,她也就乐得不去理会,但今日,怎么就说起这一茬了? 她是有些怂柳太师的,虽然嫁进太师府已逾二十年,然而她跟这位公爹却几乎没有正经说过一回话。 以前柳舒窈和柳傲菡小的时候,柳太师便更偏袒柳舒窈一些,柳舒窈启蒙的时候,柳太师就曾带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识字。 初时郑氏想着她一个失了母亲的孩子,柳太师偏袒一点也算正常,可后来郑氏又开始不平起来,都是孙女,为何就要捧起一个? 柳太师还对柳文正提过柳舒窈将来可能会有些造化,郑氏知道后郁结于心,凭什么那柳舒窈是做贵人的命,她女儿就不是? 尤其是发现柳太师和宫里的熹贵妃都有意让柳舒窈嫁给三皇子后,她心中更是不平,她女儿也是太师府嫡出的小姐,凭什么柳舒窈要嫁皇子,她女儿就嫁不得?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不平的种子,便再也无法消去,换来的是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因此,当郑氏为了被下毒的事去找白天师理论,白天师却对她说,作为补偿,他们可以杀了柳舒窈,将柳傲菡换到柳舒窈的身体里时,她既震惊又有些动心。 后来偷听了她跟白天师谈话的菡儿找到她,哀求说想变成柳舒窈,想留在衍哥哥身边,她下了决心。 然而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密辛了,怎么现在就全都抖搂了出来?她一时有些恍惚,柳文正叫一旁候着的兰月,“还不快点伺候大夫人梳洗?” 兰月应了声“是,”赶忙去打水了。 郑氏跟在柳文正身后到了柳太师的书房,柳太师满头银发、面容肃然,一脸威仪的端坐在太师椅上,郑氏无端的就怕了几分,请完安便低了头沉默不语。 柳太师沉着脸,开口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氏心中一跳,只听柳文正在一旁对她说道:“那日晚上见到崔氏鬼魂的事我已经禀告了爹了,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郑氏打了个激灵,柳文正这闹得是哪一出?她以为柳文正已经将此事放下了,谁知竟又提起了? 她在心中急急想着该如何应对,莫不久就咬死了那日是被那女鬼吓得口不择言了,实际上柳?涵就是柳舒窈。 她正在想着,柳太师又道:“涵儿究竟是谁?窈儿跟宫里的长公主殿下又是什么关系?” 郑氏愤愤的看了眼柳文正,气恼他竟然连这些话也同老太爷说,即便涵儿占了柳舒窈的身子,但涵儿也是太师府嫡女,也是他柳文正的女儿,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色倏忽黯了下来,“回老太爷的话,涵儿就是原先的舒窈。” 柳太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都说身正不怕影斜,既如此,你去找白天师做什么?” 第332章 撒谎 郑氏愣住了,片刻才道:“上回崔氏的鬼魂来,妾身疑心是不是崔氏在下面过得不好,便想去问问白天师,是否有什么办法为崔氏超度她的亡魂,在府里设祭坛便是白天师指引的法子。” 柳太师阴晴莫定的看着她,“也就是说,确实有崔氏的鬼魂这件事了?” 郑氏心里咕咚一下。 柳太师又道:“而且崔氏的鬼魂确实是来找你的。” 郑氏喉头一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柳文正终究有些过意不去,郑氏同他夫妻二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道:“父亲,许是那日儿臣看岔了也说不定,这世上哪有鬼呢?” 柳太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犀利得像把刀,柳文正不禁打了个寒战。 随即柳太师开口道:“世上是没有鬼,却有鬼迷了心窍的人,倘若有人敢在我太师府做些腌臜的小动作,我定让她尝尝这样做的后果。”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将视线锁在郑氏的身上,让人不由得便认为他这番话是对郑氏说的,因此即便郑氏知道他意有所指,却也只能假装不知。 柳文正很是尴尬,他斥责郑氏道:“许是这一两年来涵儿太过肆意妄为,惹得崔氏担心,连亡魂都不得安息,你今后定要好好管教她,万万不可再出什么岔子。” 郑氏装模作样的一边垂头抹泪一边应好。 几人说完话,郑氏出了门,转头就去了柳?涵那儿。 一见到柳?涵,她急急的便道:“涵儿,再也拖不得了,老太爷也知晓了,咱们必须要马上换个身子了。” 柳?涵此刻也急起来,“那怎么办?十万两,你那里现在有多少?” 郑氏颇有些不好意思,“能筹的都筹了,也只得四万两。” 柳?涵想想,“我那里大抵也还有些,不过原先都是倚翠收着,当时从靖王府出来得突然,银两没能带出来。” 郑氏眼前一亮,“那就去靖王府拿。” 柳?涵愤愤道:“我如何去靖王府拿?” 郑氏想了想,“你不是还有个从靖王府跟过来的丫鬟吗?那个叫金蝉的。” 柳?涵这才想起还有金蝉这号人,自从金蝉跟着来了太师府后,她便派金蝉去打扫庭院卫生了,平素里眼前几乎见不到这个人,因此也近乎忘了还有这么个小丫鬟。 郑氏这么一说,她便派人去将金蝉找了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金蝉有些懵懂,“是去找倚翠姐姐拿银两?” 柳?涵点点头,叮嘱她进了靖王府后不要声张,见到倚翠拿了银两就回来。 “好吧。”金蝉应道。 过了一个时辰,金蝉回来了,郑氏和柳?涵巴巴的在院子里等着,金蝉道:“倚翠姐姐说没有银两。” “什么?”柳?涵蹭的一下站起来,“没有银两?” 金蝉点点头,“是,倚翠姐姐说她手头没有银两。” “原先我的银两呢?”柳?涵问道。 “说是您都带走了,不曾见到。”金蝉答道。 柳?涵柳眉倒竖,“这个小蹄子,竟然将我的钱吞了,”她作势就要出门去,“我去找这小蹄子,真当我不在就肆意妄为了!” 半个时辰前,倚翠将原先帮柳?涵保管的所有银两及值钱的金银珠宝交给金蝉,叮嘱金蝉一定要马上将东西交到她家小姐那儿去,金蝉满口应是,但转头就去找了龙影。 龙影看着这一大堆的金银珠宝,很是诧异,“这是什么?” 金蝉便将这批银两和金银珠宝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龙影道:“这些东西不给柳夫人送去了?” 金蝉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屑的道:“怎么,难道还要巴巴的给柳夫人送去?助力她变身?” 她的表情让龙影有些好笑,说道:“那你拿去给王爷便是,拿过来我这里做什么?难道是想让我欣赏一下柳夫人的私产?” 金蝉笑了两声方道:“王爷太过善良,心地又软,若是拿去他那儿,指不定要怎么处置,说不定真让我给那柳夫人送去,我寻思了一下,还是你收着比较好。” 龙影指了指自己,“这么大一笔钱,你让我收着?” 金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我可是信任你才让你收着,你可不要贪污了去,等事情尘埃落定,总还是要报给王爷等王爷处置的。” 龙影想了想,点点头,“好吧。”只是这么大一笔钱,他可得好好想想放在哪里为好。 郑氏将柳?涵要冲出去,急忙拉住了柳?涵,“涵儿,不要冲动。” 柳?涵气得七窍都要生烟了,她一直以为不定什么时候又能回靖王府的,是以没有想法去接倚翠出来,更没有想到要将她自己的银钱拿出来,谁知竟会在这件事上出了岔子。 郑氏将柳?涵拉回椅子上坐好,又安抚了她几句,方问金蝉道:“倚翠是怎么同你说的?” 金蝉便描述了一遍,她到了靖王府找到倚翠要银两,倚翠说什么银两,金蝉说原先她帮小姐收着的银两,倚翠说没有银两,金蝉问为何没有,倚翠说小姐都带走了,说到这里金蝉便回来了。 郑氏锁紧了眉。 柳?涵眼中放射出阴纨的光,“这个小蹄子,敢耍我,看我不去撕烂她的嘴。” 郑氏思考了一番,道:“涵儿,你先别激动,待母亲得空了去靖王府看看是怎么回事。” 柳?涵没说话。 郑氏安慰了她几句,期间又有婆子来请示她几时得空,郑氏便离开了。 郑氏没想到的是,虽然她才跟柳?涵说了不要激动,但柳?涵转头就将她的话抛到了脑后,带上鞭子便出了府,直奔靖王府去了。 到了靖王府,守门的侍卫见到她来,愣了愣,这不是从前的柳夫人?王爷说过不让柳夫人进府的,他想将柳夫人拦下,谁知却瞥见了不远处的龙影,龙影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放柳夫人进来,那侍卫便放了柳夫人进府。 柳?涵不知道赵衍已经回京了,她直接往自己原先的小院子冲去,倚翠正在里面纳鞋底儿,自从小姐回了太师府,她便彻底没事做了,每日的闲的不得了,不是纳鞋底儿就是绣手帕儿。 柳?涵一见她这副样子,更是气急攻心,这小日子过得倒挺悠然自在啊,大半年不侍奉主子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她几步冲上前,拔出鞭子便狠狠的望倚翠身上抽去。 倚翠正在纳的鞋底被抽飞了,身上也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她惊慌的抬起头,发现眼前之人竟然是她家小姐,她惊诧的喊道:“小姐。” 柳?涵没有回她的话,一鞭又一鞭劈头盖脸的朝倚翠抽过来。 “你在做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柳?涵身后响起。 第333章 纳彩 这声音柳?涵再熟悉不过,她惊喜的转过头,“衍哥哥。” 赵衍冷冷的看着她。 柳?涵见他瘦了这么多,走前两步伸了手就想去拉赵衍的手,然而她忘了自己手上还握着鞭子,她一抬手,那鞭子又扬起来,险些打到赵衍,赵衍往后退了几步。 柳?涵赶紧将鞭子收到身后,面上做出一副娇羞的神色,“衍哥哥,你回来了?你何时回来的,怎么都不同我说一声。” 赵衍看了眼倚翠,对旁边的龙影道:“带她下去,找医正看看。” 龙影随即上前将趴在地上的倚翠扶了起来,走过柳?涵身边时,倚翠可怜兮兮的唤了声“小姐。”她日盼夜盼,盼了这么久,就盼着小姐回王府,谁知小姐好不容易回来了,竟是这般场景,她委实料不到。 柳?涵气极了,这个小蹄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天知道她不在王府的这些日子,倚翠该是如何勾引衍哥哥的,怪不得衍哥哥不来寻她。 她眼中射出熊熊的妒火,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先是崔氏的鬼魂来了,然后是要换身要十万两,再到现在连她身边的小丫鬟都背叛了她,她攥紧了拳头,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你来做什么?”赵衍冷冷说道。 柳?涵深吸了口气,随即换了副表情,她看着赵衍,眼眶红了,眼中似乎还蓄上了泪水,她可怜巴巴的道:“衍哥哥,我想你了。” 赵衍转头就走,一边走一边道:“无影、无形,把柳小姐送回柳太师府去。” 柳?涵闻言大声道:“我不走,”随即冲上去想抓住赵衍,然而无影、无形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左一右的架住了柳?涵。 柳?涵拼命的想要挣脱,一边挣脱一边大叫道:“衍哥哥,你别走。” 赵衍只留给她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柳?涵不动了,她喘着粗气,一脸阴纨的看着赵衍的背影,好啊,赵衍,从前你就不要我,现在你还是不要我,既然你不要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你就等着吧。 转眼到了十月上旬,距离十一月十二日长公主大婚只得一个多月,南安大街的长公主府已经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帐幔,到处贴着喜字,一片喜气洋洋之色。 袁子骞的父母俱已进京,随行的还有几十名族人,大家心情激动,纷纷感慨族里的好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十月十七日,是原先定好的纳彩的日子,袁子骞骑在一匹大马上,将彩礼送到午门外恭进。 他身后是数十辆马车,上面驮着数不清的箱子,浩浩汤汤的往皇宫走去,随行的路人们议论纷纷。 “那位就是长公主殿下的驸马袁翰林。” “袁翰林果然是一表人才。” “原先只知道袁翰林家境好、学识好,却不知道袁翰林长得也好,真是谦谦君子、貌比潘安啊!” 街上的姑娘们见了那高头大马上的袁子骞,更是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掩了面悄悄的偷看他。 袁子骞面不改色,他专注的看着前方,街上的各种声音似乎半点都没有入他的耳朵。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恍惚,虽然知道小月是为了解药而与他成亲,但也是真的成亲,起码在他们分开前,小月会是他的娘子,这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 其实那日小月跟他说成亲的时候,他是很开心的,但是他不能在小月面前表现出来,不然便显得他有些落井下石,虽然只会是一段短暂的相处的时光,他也会好好珍惜的。 送完彩礼,第二日,袁子骞便随同父亲、母亲和族人一道进了宫。 宫里没有太后,他便到了乾清宫向皇上行礼,礼毕便是入宴,袁子骞和父亲及族人中的男性都随同皇上一道在太极殿旁边的中和殿用膳。 后宫没有皇后,因此女眷们便都到了惠贵妃的延禧宫用膳,这一日,当算得上是惠贵妃入宫以来,延禧宫最热闹的一日了。 因为都是惠贵妃原先在苏州时的族人长辈,原先惠贵妃回苏州那一回,因为没有住在袁府,时间又匆忙,因此大家也不曾坐下来细细聊聊,这回得了机会,整个延禧宫沉浸在一片吴侬软语之中。 特别是当乳母抱了刚睡醒的星儿出来时,更是将宴席的氛围推向了一个高潮。 星儿睡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笑嘻嘻的走前来逗她,还送上各式各样的小礼物,她立时清醒了过来,挥着胖胖的小手不让眼前这些陌生人靠近。 惠贵妃笑道:“最近可认人了。”边说边从乳母手上接过星儿。 星儿偎在她母妃怀中,警惕的看着身边的人群,她本就生得粉粉嫩嫩的,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更是又大又亮,此刻搭配上她紧张的神情,当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冯夫人还是在星儿刚出生的时候见过她,谁曾想一转眼,这个外孙女就这么大了,她走前来,摸摸星儿的小手,柔声道:“星儿,让外祖母抱一抱好不好?” 星儿撅起小嘴,将头埋到惠贵妃怀里,拒不回答冯夫人的问题。 冯夫人笑道:“小机灵鬼。” 惠贵妃也笑起来,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那话儿怎么都说不完。 待到整个流程结束,袁子骞跟父亲母亲这才回了在北门大街的驸马府,驸马府离皇宫不远,也是皇上赐的,五进五出,十分气派。 甫一回府,袁知府便叫了袁子骞说话,“子骞,手头的银两够用吗?” 袁子骞答道:“够用的,父亲别担心。” 袁知府道:“你别诓我,就在翰林院做个编修能有多少银子。” 袁子骞便道:“父亲您忘了?原先还在苏州的时候,母亲便将她嫁妆里的许多田地铺子划到儿子名下,那些进项每年都有两三万两,儿子自己用,足够了。” 袁知府蹙着眉,“原先你自己一个人就算了,此番娶了长公主,可万万不能怠慢了人家。” 袁子骞眸色微深,“是,父亲。” 袁知府点点头,拿出几张地契来,“父亲这回过来,顺便在京城附近又买了些田地,我带了名管家过来,以后就由他帮忙管着这些田地,你安心在翰林院做事,别想其他的。” 袁子骞接过那几张地契,粗略算了算,足足有上百顷土地,全在京城附近,他不觉有些讶异,“父亲,买这些地要多少钱?” 袁知府道:“你别管这么多,原就是给你备好的,端等你成亲了就给你。” 袁子骞收好地契,“那儿子就谢谢父亲母亲了。” 袁知府点点头,“那长公主殿下,原先在苏州的时候,父亲也见过的,为人大方得体、端庄有礼,尚公主本身不一定是好事,不过父亲觉得,这门亲事,靠谱儿。” 袁子骞想到楚月,她当然是靠谱的,只是她的心不在自己这里而已,想到这里,又不免有些淡淡的心伤。 袁知府又道:“对了,今日皇上跟我说,到时给你们做主婚人的,是靖王殿下?” 袁子骞猛地抬起头,“靖王殿下?” 第334章 质问 袁知府不明白他怎么这样惊诧,“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袁子骞咳咳两声道:“没什么,就是听说靖王殿下先前受了重伤,现下还一直在调养,由他来做主婚人,不知道他的身子吃不吃得消。” 袁知府听了他的话,思考了片刻,“既然皇上都同意了他来做主婚人,想必就是能够胜任的,你就别多想了。” 袁子骞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 第二日,袁子骞便找了个由头出了府,径直去了靖王府。 管家见来人是未来的驸马爷,立时进去禀报,少倾便出了来,“袁翰林,王爷在书房等着您。” 袁子骞略一颔首,便跟在管家身后进了靖王府的大门,阿兴在他后头跟着,有些不明白他家公子来这里做什么,明明马上就要跟长公主殿下成亲了,怎地又来了这儿? 管家引他二人进了书房,赵衍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看上去不太好,脸颊瘦削、面色苍白,坐在太师椅上也有气无力的样子。 袁子骞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他跟赵衍行了礼,便在一旁的椅上坐下来,甫一坐下,他便见到了赵衍桌案旁墙上挂的画,不是别的,正是那幅北寺塔的桃花坞木刻年画。 他霎时间愣住了,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喉头。 立在他身后的阿兴也看到了那幅画,一时间也有些怔愣。 “阿兴,先出去候着。”袁子骞道。 阿兴回过神来,“哦,好、好,公子。”他有些语无伦次的应道,接着便退了出去。 赵衍也挥退了身后的龙影,当房中只剩下他们俩人时,赵衍才问道:“袁翰林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袁子骞眸色深深,“过来看看王爷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赵衍笑笑。 接着俩人间便是一阵沉默。 袁子骞又抬眼看了一眼那幅木刻年画,这才道:“听皇上说,到时是您做主婚人?” 赵衍笑着应道:“是,袁翰林觉得怎么样?” 袁子骞腾的一下站起来,“靖王殿下,您究竟想怎么样?” “袁翰林什么意思?莫不是觉得本王做主婚人不合适?” 袁子骞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您觉得,合适吗?” 赵衍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答道:“本王觉得合适啊,袁翰林为什么觉得不合适?” 袁子骞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质问道:“是因为皇上为在下和长公主赐婚了,所以您想让她彻彻底底的伤心一回,是吗?” 赵衍沉了眸子,许久才悠悠说道:“袁翰林,你究竟是站哪边的?” 袁子骞蓦地看向他。 赵衍凝眉回看着他,“你是皇上的人,你应该高兴才对,只有她彻底伤心了,你才有机会,不是吗?你过来冲我发什么火?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发火的?” 袁子骞心中一悸,自从昨晚父亲跟他说到时是靖王殿下来做主婚人后,他便彻夜难眠,他一想到到时月儿在婚宴上得知主婚人是靖王殿下时,该有多么震惊和难受,他心里便堵了什么似的,因此今日一早他便过来了。 来的路上他甚至都没有仔细想想,靖王殿下究竟知不知晓小月嫁给他是为了求解药,听方才靖王殿下的意思,他还不知道到时会有解药? 袁子骞定定神,问道:“靖王殿下,上回不是有个生血强肌的方子?在下先前见您日日服用,身子似乎好多了。” 赵衍自嘲的笑笑,“不过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淡然,带着对自己身体现状的那种无奈落寞,袁子骞心中大动,他果然不知道小月为他求解药的事! 一时间袁子骞百感交集,他心思通达,瞬间就明白了楚月不将消息透给赵衍的目的,然而不知道还好,知道之后,他心里更难受了,比昨晚睡不着的时候还要难受。 “您就不打算做些什么吗?”袁子骞道。 “比方说?”赵衍问。 袁子骞沉默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等,在看靖王会不会站出来,阻挠皇上的赐婚,倘若靖王这么做了,或许他也会好受一点,然而靖王没有,似乎没有任何的想法一般,靖王府静得可怕。 他想起那日在太极殿,靖王显然是被皇上的赐婚刺激到了的,可后面怎么又风平浪静了?他以为是小月告诉了靖王他们只是契约婚姻,契约的目的就是为了解药,但现下站在靖王面前,他才发现,靖王根本一点儿都不知情。 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以为你爱她。” 赵衍听了这话,也是好一会儿不言语,良久方道:“我爱她,我很爱很爱她,我想跟她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只是我没有你幸运,我不能长长久久的伴她走下去了。” “你放手了吗?”袁子骞问道。 赵衍自嘲的道:“不放手又能怎么样呢?” 袁子骞深深吸了口气,“镇南王他们还在城外,云南的事,你也不管了吗?” 赵衍摇摇头,“要管,这个是定然要管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让云南的事就这样烟消云散。” 袁子骞看看他,“但是您这个样子……” “所以有时我很羡慕你,袁翰林,真的,”赵衍道:“起码你有一个健全的身体,还有未来的许多日子。” 袁子骞撇开眼去,不知该如何面对赵衍。 来之前,他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他想着要把赵衍狠狠的骂一顿,然后让赵衍自己去跟皇上说不做主婚人了。 不用想都知道,倘若是靖王做主婚人,小月得有多难过,他见不得小月难过,他希望她每日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 然而真正站在赵衍面前,那些话他却又说不出口了。 赵衍继续说道:“既然她决意与你成亲了,我便祝福你们,希望你日后一定要善待她,她是一个好姑娘……” 赵衍话还没说完,袁子骞猛地站起身,“靖王殿下,在下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他不能再在靖王府呆下去,再呆下去,他会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坏人。 明明他只是爱慕她,想尽可能为她做些事,可现在他怎么成了人家故事里那个专门插一脚的恶毒男配? 阿兴在外面候着,见他出来迅疾跟了上去。 袁子骞出了靖王府,直接翻身上马,马儿嘚嘚嘚的跑起来,阿兴慌忙跟上。 袁子骞不知跑了多久,看到前方有个小酒馆,他吁停了马,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小酒馆,叫道:“小二,拿酒来。” 第335章 喝酒 小二见他这架势,登时抱了一坛酒来,袁子骞将酒倒在碗里,一碗接着一碗,不多会儿那坛酒便见了底。 “再拿些酒来。”他叫道。 小二忙不迭的又拿了一坛酒来,袁子骞又是这样大口猛喝,到了后面,直接举起坛子就灌,阿兴在后面立着,干着急。 他不知道靖王殿下究竟跟公子说了些什么,可单凭那幅北寺塔的桃花坞木刻年画,便足够让公子伤心一回的。 公子对长公主的一往情深他最是清楚,那幅画是当时他们在苏州山塘街买的,初时长公主不想要,后来还是公子执意劝说她,她才买了。 上回长公主离京前,公子帮她从锦衣卫衙门里捞了楚侍郎出来,长公主说要谢谢公子,问公子想要什么,公子说想要那幅北寺塔的木刻年画,长公主说画丢了,他们以为画真的丢了,谁知画根本没丢,在靖王殿下的书房里好好的挂着呢。 情况已经十分明了,他家公子喜欢长公主,而长公主喜欢靖王殿下。 阿兴只觉得一阵头疼,他家公子什么样的女子配不上,怎么就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袁子骞喝完了第二坛酒,打了个酒嗝,又要叫小二拿第三坛酒来,阿兴终于忍不住,“公子,不能再喝了。” 袁子骞有些醉醺醺的,“为何不能喝?快些,拿酒来。” 小二在不远处候着,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拿酒来。 阿兴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菜,快些上两个过来。” 小二赶忙跑开了,少倾便端了一盘酱牛肉和一盘花生米过来。 阿兴给袁子骞摆好碗筷,“公子,先吃点东西。” 袁子骞摇摇头,嘴里仍旧念叨着,“拿酒来、拿酒来。” 阿兴夹起一筷子酱牛肉,直接塞到了袁子骞嘴里,袁子骞愣了愣,阿兴端着副笑脸讨好的道:“公子,好吃吧?好吃您就多吃点。” 袁子骞这才觉得自己有些饿了,从早上到现在他还什么都没吃呢,他将那酱牛肉嚼了嚼,吞了下去,又想叫小二上酒,但话还没出口,阿兴的第二筷子牛肉已经又塞进了他嘴里。 他不满的看了眼阿兴,阿兴嘿嘿赔着笑,已经夹起了第三筷子牛肉。 如此这般,袁子骞蹙着眉,倒是将那盘酱牛肉都吃了,许是肚里垫了东西,又歇了一会儿,他的头没这么晕了,清醒了许多。 然而一清醒过来,那种排山倒海的怒气又充盈在了他体内,他不是对靖王和小月发怒,他是对自己发怒。 人家两个情深义重、你侬我侬,你为我着想我为你着想的,他在中间成了什么?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偏生这些话还不知道该同谁说,满腹的怨气该往何处撒。 阿兴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注意着他家公子情绪的变化,发现他的情绪又开始起来了,阿兴适时说道:“公子,今日好像约了要去试婚服的,我们何时去?” 袁子骞这才回过神来,今日试婚服,好像是的,原先定的是纳彩的第二日去试婚服的,届时小月也会去。 这次的婚服不是宫里的尚衣局做的,是锦绣庄做的,据说锦绣庄派了六名技艺高超的绣娘,专门制作本次长公主和他大婚的婚服。 袁子骞想起这件事,然而他一身的酒味,就这样去锦绣庄显然是不合适的,他让阿兴结了账,便又骑马回了驸马府换衣裳。 楚月到达锦绣庄的时候,袁子骞还没到,她的婚服已经做好了,在上回来过的锦绣庄二楼的雅间,她踩在绒毯上,由着仁玉将婚服一件一件的给她穿上。 先是真红大袖衣,再到大红褶裙,最后是一条长长的霞帔,绕过脖颈,挂在胸前,那条霞帔尤为精致,下面缀着金玉坠子,上面是几十个金灿灿的龙凤图纹,一看那手工就不一般。 楚月轻轻摸着那一条条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龙和凤,心中是说不出的失落,这身衣裳,她想穿给阿衍看的,她想着有朝一日他们成亲的时候,她再穿上这大红的婚服,高高兴兴的与他拜堂,然而现在,她不得不穿一回,却不是同他成亲。 感受到楚月的落寞,仁玉便想找些话来说,她问一旁的绣娘,“这些龙凤纹绣得可真好,花了不少时日吧。” 绣娘答道:“可不是,我们六人一人分了些,也用了一年才绣好。” 楚月心中一紧,一年?难道不是两个多月前她接了赐婚的圣旨后才开始绣的? 仁玉闻言也有些诧异,“原来这么早便开始绣了啊。” “那是自然,”绣娘答道:“婚服惯是要早些开始准备的,尤其是长公主殿下的。”她说着看了眼楚月,楚月默不作声的听着,见她看过来,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一年前,大抵便是上回做那件价值千金的外衣的时候,锦绣庄便开始做她的婚服了。 而那时是什么时候,就是阿衍出征的时候! 所以说皇上早就想好了要让阿衍死在云南,然后给她赐婚,让她嫁给袁子骞,这一环扣一环的,全是早就计划好了的阴谋。 她只觉得一阵心疼,所有的事实一点点的印证着赵衍当初对他说的话,皇上早就想杀他。 她不寒而栗,她跟袁子骞成了亲,拿到了解药,那然后呢?接下来呢? 她该如何再面对皇上?阿衍又要怎么样面对皇上?如今阿衍和皇上算是水火不相容了,楚月不敢想以后会怎么样。 侍女已经取了凤冠过来,这顶凤冠又大又重,簪头是凤凰,口衔长长的珠结链子,周边装饰着好些又大又亮的翡翠和珍珠。 众人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贵重的凤冠,都围过来瞧,楚月由着侍女们给她绾了发,戴上凤冠。 楚月本就生得明眸皓齿,今日这样一打扮,更加是光彩夺目、摄人心魄,众人不由得看呆了。 仁玉扶了楚月到那一尘不染的落地铜镜前,楚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她看了两眼,便点点头,示意已经试好了。 侍女们便又上前,帮她将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卸下来。 刚刚做完这些,袁子骞就来了。 掌柜的引着他上了二楼,楚月听到声音,让仁玉去看一眼,仁玉回来说袁翰林来了,楚月点点头。 掌柜的将袁子骞引到了楚月旁边的雅间,袁子骞看了看四周,问道:“长公主殿下来了吗?” “来了,就在旁边的雅间。” “她已经试好了吗?” “已经试好了。” 袁子骞点点头,由着店里的伙计将婚服给他试了一遍,尺寸大小都合适,他让阿兴递了个红包给掌柜的,掌柜的推拒了一番还是收下了。 第336章 锦绣庄 仁玉一直在袁子骞的雅间外候着,见伙计端了衣裳出来,便去敲了敲门,阿兴开了门,仁玉便道长公主殿下想同袁翰林说说话。 阿兴看了眼袁子骞,袁子骞微微颔首,仁玉便引了袁子骞到楚月的雅间,随后退了出去。 袁子骞在楚月身旁不远处坐下,他开口道:“衣裳都试好了吗?合适吗?” 他一开口,楚月便闻到了些酒气,虽然不明显,却还是闻到了,她想大抵是昨晚他在宫里喝多了,她还说不了话,依然是执笔写字,“合适。” 袁子骞点点头,又道:“喉咙好些了吗?” 其实这些日子楚月已经隐隐能发出一些音节了,但是自发现不能说话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后,她便将此事瞒了下来。 她写道:“还是那样。” 袁子骞微微蹙了蹙眉,方道:“其实这叫做癔症性失语,是精神受到强烈刺激后造成的失语。” 他说着放慢了语速,十分温和的说道:“你不要紧张,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的。” 楚月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随即写道:“你怎么知道这叫癔症性失语?” 楚月自己在异世的时候,曾听哥哥的那位军医朋友提起过这个病症,彼时她跟着那位医生一道制药,俩人熬制药丸的时候楚月便经常问一些杂七杂八的医学问题,是以曾听过这个病症,但是袁子骞怎么会知道? 袁子骞愣了愣,“以前听我师父说过。” 楚月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又写道:“你师父是谁?” 袁子骞思考良久,还是答道:“我师父便是之前靖王殿下提到的三大宗师里的大宗师。” 楚月垂了眸,照这么看来,果然是被阿衍说中了,袁子骞跟三大宗师关系密切,她随即写道:“那我们成亲,你师父会来吗?”苏州袁家来了许多人,作为袁子骞的师父,也不知晓会不会来。 袁子骞眸色深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伤,“我师父已经过世了。” 楚月揭了人家的伤疤,很是歉意,“对不起,”她写道。 袁子骞摇摇头,“没事。”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楚月才又写道:“婚宴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在宫里,所有需要她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但是驸马府这边却是不太清楚,成亲是大事,尤其是她这样的长公主成亲,她要确保一切顺利,到时她才好向皇上求解药,因此今日才要叫袁子骞过来问一问。 “都准备好了,你别担心。”袁子骞道。 楚月点点头,想了想,又提笔写道:“到时就辛苦你了。” 袁子骞嘴里说着“没什么,”脑中却想到早上去找赵衍的场景,他看了眼楚月,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她主婚人是靖王。 楚月听他这样说了,点点头,暂时也没有旁的话要说,便开始收拾纸笔。 袁子骞踟蹰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楚月收拾好东西,开了门,仁玉在外面立着,身旁站着一名男子,正是上回见过的崔三爷的儿子崔瑾年,楚月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崔瑾年道:“长公主殿下,在下有些事想同长公主殿下确认一下。” 楚月点点头,将崔瑾年让进来,袁子骞见状,同崔瑾年打了声招呼便先回去了,现在他心里的各种情绪也是纷繁复杂,他得回去静静。 楚月坐了下来,崔瑾年却没坐,楚月正想招呼他坐下,门又开了,大腹便便的崔三爷走了进来。 甫一进来,他便对楚月行礼,“在下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月示意他坐下。 崔三爷和崔瑾年一道坐下了,崔三爷问道:“不知长公主殿下可还满意婚服?” 楚月想到刚刚试过的婚服,六名技艺高超的绣娘绣了一年的婚服,她哪还有半点不满意的?她点点头表示满意。 崔三爷又道:“长公主殿下今日亲自过来,想必也乏了,不若午膳便在此处用吧?” 楚月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 崔三爷蹙了眉,又道:“此时回宫也有些晚,在下这里有个厨子还不错。” 楚月便招呼仁玉拿了纸笔过来,写道:“无妨,方才来之前才用过膳,还不饿。” 崔三爷见她执起笔,面上的表情已是十足的诧异,待到楚月写完,将纸条给他看了,他实在忍不住问道:“长公主殿下,恕在下多嘴问一句,您现下是说不了话吗?” 楚月点点头,写道:“暂时说不了。” 崔三爷急急问道:“是怎么回事?太医看过了吗?怎么说?” 他着急的神态表情和语气让楚月很是奇怪,崔三爷这样一个跟她无亲无戚的外人,即便她说不了话,也不必如此紧张吧。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崔三爷有些尴尬,又道:“长公主殿下勿怪,在下就是有些担心,毕竟您大婚在即。” 楚月淡淡笑了笑,写道:“袁翰林也知晓此事,无妨的。” 崔三爷将满腹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过了片刻才道:“瑾年,去把账本拿进来。” 崔瑾年开了门,外面早有几名管家捧着账本立在外面,崔瑾年招呼他们把账本拿进来放下,楚月看着那些账本,足足有几十本,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很是疑惑,崔三爷拿账本来做什么,接着便听崔三爷说道:“长公主殿下,是这样的,皇上说在下没有女儿,您又同家人失散了,因此便让在下认您做义女。” 楚月被他的话震惊了,这是何时的事?她怎么没有听皇上跟她提过? 崔三爷又道:“原先皇上说在您大婚前要举行一个认亲仪式,皇上也要拔冗莅临,时间原是定在了十月二十五日,许是皇上公务繁忙,还未来得及同您说。” 十月二十五日,就是七日后! “在下寻思着早些同您说,您也有个思想准备,因此今日便冒昧留了您下来。” 楚月只觉得他话中的信息量太大,她明明有家人的,在楚府的父亲母亲哥哥一众人都好端端的,皇上也清清楚楚的,只不过大家没有说破而已,做什么现下又要给她寻个义父,这是要做什么? 她沉了眸子,没说话。 崔三爷也住了嘴,看楚月的样子是还在震惊中,他想留一些时间给她消化一下这些信息。 楚月垂眸想了一会儿,才继续在纸上写道:“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事吗?” 崔三爷笑起来,他看了看不远处堆积如山的账本,说道:“这些都是在下铺子这些年来的收益,您过目一下。” 楚月不解的看向他,他铺子的收益,关她什么事? 随即就听崔三爷说道:“既然您成为了在下的义女,那么您大婚,在下自然要备嫁妆的,在下已经想好了,这些收益的一半,还有在下名下所有田产铺子宅子的一半,都作为您的嫁妆,送给您了。” 第337章 怀疑 楚月被震惊了,她深深地、深深地被震惊了,崔三爷是大梁首富,那么他名下田产、铺子、收益的一半是多少?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这样的一个消息,把她震得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而不并是为自己凭空获得这样大的一笔财富开心,而是产生了极度的怀疑。 崔三爷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皇上让他认个义女他就要认个义女,还要将财产的一半拱手相让?这种事放在一般人身上都说不过去,更何况是放在大梁首富崔三爷身上。 之前她便觉得崔三爷待她不一般,但凡她有什么事,胡嬷嬷总去找崔三爷,崔三爷也每每帮她办得妥妥帖帖的。 他们两个无亲无戚的,做什么要对她这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月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惊诧,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崔三爷,我今日有些乏了,就先回宫了,这些事,不若就下回再说吧。” 崔三爷看看那行字,点点头,他理解的,这样的事情,寻常人一时半会儿肯定消化不了,他道:“好,长公主殿下先回宫歇一歇吧。” 楚月回了宫,仁玉问是不是要摆午膳,楚月摆摆手,让她去找胡嬷嬷过来。 少倾,胡嬷嬷来了,楚月挥退了其他侍女,又让胡嬷嬷关好门,这才开始写字。 “柳太师府上柳侍郎的原配崔氏跟崔三爷是什么关系?”她写道。 胡嬷嬷一看到这行字便变了颜色,她嘴角翕翕,说不出话来。 楚月目不转睛盯着她,眸色深沉。 胡嬷嬷吞了口口水,好半天才道:“长公主殿下,老奴……老奴不识字。” 楚月盯了她两秒,随即起身去找了仁玉进来,胡嬷嬷垂眉敛目的站着,心中七上八下。 楚月指了指纸上的字迹,仁玉将那行字原原本本的念了出来。 胡嬷嬷再也掩不住面上的惊恐,她问道:“长公主殿下,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楚月深深的看着她,又提起笔,这回只得一个字,“说。” 胡嬷嬷在心中盘算了许久,最后开了口,“崔三爷是崔氏的亲哥哥。” 楚月的眸光一下子复杂起来。 胡嬷嬷站在那儿,紧张极了。 楚月站起身,慢慢在房中踱着步,她锁着眉头,紧抿着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仁玉在一旁看着,觉得此时的氛围很是微妙,然而她又有些奇怪,胡嬷嬷明明很关心长公主,但是平素又总有些藏着掖着,也不知是要藏些什么。 楚月走了一会儿,坐下来,提笔写道:“快到八月十五的时候,你在房中祭奠先人,你称这位先人为小姐,同时还提到了一位小小姐。” 仁玉将她写的念出来。 胡嬷嬷大惊。 楚月又继续写道:“过去的两年,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祭奠这位先人。” 胡嬷嬷低了头,诺诺的不敢说话。 楚月又写道:“先前我便问过你,这位小姐和小小姐是谁,你不肯说。” 胡嬷嬷反复搓着手。 楚月盯了她几秒,这才在纸上一字一字的写下,“你口中的小姐便是崔氏,小小姐便是我,对不对?” 仁玉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惊讶极了,楚月示意她念出来,她只好勉强将这句话念了出来,心中已打上了无数个问号。 胡嬷嬷听仁玉念完头一句便震惊了,待仁玉将楚月写的全部念完,她已经惊骇的不知所以,大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楚月猜得没错,她口中的小姐就是崔氏,小小姐就是楚月! 楚月看着胡嬷嬷,她的表情平静淡然,她的眸光清透明晰。 胡嬷嬷这才意识到,到了这个时候,一切的解释都已是徒劳。 她“扑通”一声跪下去,哀嚎道:“小小姐,老奴也是身不由己啊!” 一旁的仁玉看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长公主原是楚府的楚姑娘,但现在怎么又成了胡嬷嬷口中的小小姐? 胡嬷嬷原先在皇上的潜邸做事,同楚府没有半点关系,又是何时同长公主有了关系?如果不是,那就是说在楚姑娘之前,长公主还有其他身份,长公主究竟有几个身份? 仁玉又惊又奇,垂眉敛首不敢言语。 楚月看了胡嬷嬷许久,才打了个手势让仁玉扶胡嬷嬷起来。 仁玉赶忙上前扶起了胡嬷嬷。 楚月又在纸上写道:“如此说来,崔三爷便是我的亲舅舅。” 仁玉将话一传达,胡嬷嬷点了点头,“是的,小小姐,崔三爷便是您的亲舅舅。” 楚月放下笔,向俩人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仁玉和胡嬷嬷对视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刚刚得知这样震惊的消息,她们不敢随意留了长公主殿下自己在这里。 楚月又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拿给仁玉看,上面写着,“让我静静。” 仁玉和胡嬷嬷这才退了出去。 待到二人在外面关好门,楚月一下子靠在椅背上,她的头很疼很疼,今日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震得她回不过神来。 她先就猜到了胡嬷嬷口中的小小姐是她,却猜不到胡嬷嬷口中的小姐竟是柳太师府柳侍郎的发妻崔氏。 今日在锦绣坊她便觉得很是奇怪,即便崔三爷钱再多,也不至于要将半壁江山拱手让人,就算是皇上逼着他要他上贡,左不过拿些银钱出来破财消灾,何至于要将田产铺子宅子的一半拱手让了人? 这可是源远流长的生意,可是一只只下金蛋的鸡,她不相信会有人无端这样做,更何况对方还是大梁首富。 因此回来的路上她想了一路,想来想去便想起阿衍曾经提过的,柳侍郎的发妻便是姓崔,不知怎地,她脑中突然就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崔氏和崔三爷都是姓崔,那他们有关系吗? 待到回了宫,她急急叫了胡嬷嬷过来想问清楚此事,在胡嬷嬷亲口说出崔三爷是崔氏的亲哥哥时,她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倘若她没有记错,崔氏是生产后下身出血不止去世的,而她身前只得一个女儿,便是从前的柳大小姐,现在回了太师府的柳夫人。 楚月先前从来没有怀疑过柳夫人的身份,但是到了这一刻,由不得她不怀疑。 先前柳夫人进靖王府的时候,未曾听说过崔三爷有过什么表示,如果那柳夫人真是崔氏的亲生女儿,作为崔氏留在世上唯一的孩子,亲舅舅崔三爷势必会有所表示。 就像这次一般,即便崔三爷不是拿出财产的一半,即便只是漏一些出来,那柳夫人的嫁妆也不是寻常人可比拟的,人们对这种事情最感兴趣了,势必会有人嚼舌。 然而没有,柳夫人进靖王府时风平浪静,谁也不曾同她特意提及过柳夫人的嫁妆。 再到后来柳夫人回太师府,以崔三爷的能力,若真想帮柳夫人,肯定能帮。毕竟崔三爷先前相继帮她调查过春香、柳绿,顺利摆平了春香姐姐秋香那个相好的,又给她提供过迷药和剂量刚刚好的断肠草,崔三爷的能力不可小觑。 然而也没有,那柳夫人和崔三爷仿佛一点瓜葛都没有,倒是她自己一直以来跟崔三爷总是绑在一起。 还有阿衍派到柳太师府的裴侍卫和金侍卫,在去云南前,楚月得知赵衍往柳太师府安插了人手,便很是有些奇怪,然而当时急着去云南,她也没详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现下看来,莫非柳太师府真的有什么问题?那柳夫人真的有什么问题? 难道说,柳夫人并不是原先的柳大小姐,而是一个冒牌货? 第338章 真相 楚月自己就是灵魂被置换到现在这具身体里的,因此对这个推论并不感到诧异,只是让她很难接受的是,既然崔三爷愿意将一半的家产给她,那么极有可能她自己才是崔氏真正的女儿。 方才她在房中来回踱着步的时候,便是在尽力消化这件事。 倘若她是崔氏的女儿,她是真正的柳大小姐,也就是说,跟阿衍从小青梅竹马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她! 她心里又忐忑又紧张,天知道她在纸上写下那行字“你口中的小姐便是崔氏,小小姐便是我,对不对?”的时候,有多难,她的手都要发抖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歪歪扭扭的将那行字写了出来。 在胡嬷嬷惊骇的反应中,她得到了答案,她没有料到的是,在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她却忽然平静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崔三爷一直以来不遗余力的帮她,这就是为什么胡嬷嬷揣着许多秘密要尽力瞒着她。 她靠在椅子上,虽然记不起自己还是柳大小姐时的点点滴滴,然而过去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为何她会做阿衍喜欢的桂花糕; 为何她梦中会出现一只叫小铃铛的小猫; 为何她会骑马; 为何她会抚琴; …… 所有的这些,都是她还是柳大小姐的时候,曾经做过的事。 她突然好奇起来,阿衍知道吗?阿衍知道她是从前的柳大小姐吗?阿衍知道同他青梅竹马的人其实是她吗? 她转念一想,既然阿衍都往太师府派了裴侍卫和金侍卫了,想必是知道的吧,她忽地想起回京途中在帐篷那晚赵衍说的话,“月儿,这辈子我都只想你帮我宽衣。” 这辈子都只想她帮他宽衣,所以他是知道的吧,知道她便是从前的柳大小姐,知道和他心心相印的那个人其实是她。 一种蜜糖般甜蜜的滋味在楚月心中发酵。 她又想起自己曾经为柳大小姐吃过的那些醋,伤过的那些心,不觉嘴角上扬起来,原来闹了半天,她是在吃自己的醋啊,她可真傻。 她在房中兀自想了许多,直到仁玉实在忍不住,敲门道:“长公主殿下,您还没用膳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开了门,示意仁玉摆膳。 她嘴角缀着笑,眸子放了光,同方才仁玉出去前见到的截然不同,仁玉很是好奇又不好问,只得招呼小宫女们来摆了膳。 这顿饭,楚月吃得很香很香,原来阿衍从来没有变过心,他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她,楚月只觉得振奋极了,饭量都比先前大了点儿。 仁玉服侍她用过了午膳又歇下后,还是悄悄去找了桑枝,如此这般将事情跟桑枝说了一通。 桑枝听完后,说道:“长公主殿下知晓她原先是柳大小姐的事了?” 仁玉奇怪的道:“你的意思是,你也知晓此事?” 桑枝便将裴焱和金蝉在太师府的事说了,表示大家早就知晓了此事,仁玉一开始还为只得自己被蒙在鼓里有些不开心,但想到王爷又道:“这么说,王爷早就知晓此事了?” 桑枝点点头,“王爷原打算将此事捅出去,谁知又出了长公主殿下要跟袁翰林成亲的事,王爷担心长公主殿下知晓了这件事,会更加难以抉择,因此又让我们不要将此事透出去。” 仁玉叹道:“原来是这样。” 桑枝道:“不过现下长公主殿下竟然知晓她原本的身份了,这倒是殊途同归了。” 仁玉笑道:“可不是,”又道:“王爷跟长公主殿下可真是天作之合。” 桑枝点点头。 仁玉想了想,又悄悄问道:“那现在在柳太师府的柳夫人又是谁?” 桑枝掩了嘴,“据说是先前太师府的二小姐,就是现在太师府大夫人自己的亲生女儿。” 仁玉又惊又奇,“竟然是柳二小姐夺了柳大小姐的身子?” 桑枝又点了点头。 仁玉叹道:“真是人心叵测啊!” 她们口中的柳夫人柳?涵,正在太师府她自己的院里,一下一下的鞭打着一个小丫鬟,每抽一下,她便咬牙切齿的说一句,“我抽死你。” 那小丫鬟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前两日有个丫鬟被打的时候忍不住喊了两声,第二日那丫鬟便不见了踪影,下人们吓坏了,被打也只能兀自忍着。 柳?涵又是狠狠的一鞭子抽下去,眼中凶相毕露,她狰狞着一张脸,“不要我,哼,不要我我就让你们不得好死。” 郑氏又来了,见着此情景,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拉着柳?涵进了屋,又说起找崔三爷的事来。 自上回柳?涵去了靖王府,将倚翠打了一顿,又被靖王府侍卫架回来了后,郑氏明白她家涵儿攒下的那些银两怕是找不回来了,如今情况紧急,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崔三爷身上了。 然而她在府里等了好几日,都等不到锦绣庄的人来通知崔三爷回来了的消息,她不甘心坐以待毙,打算再带上柳?涵去寻寻崔三爷。 在她看来,柳?涵毕竟顶着柳舒窈的脸,上回去锦绣庄的时候她话还说得不够明白,就应该取了幂篱,让那管家的仔细看看涵儿的脸。 她估摸着,先前崔三爷怕是不知晓皇上放了涵儿出宫,因此没有什么表示,现下如果发现柳舒窈还活着,说不定一高兴,十万两银就来了,待到她们用这些银子换了身份,到时就说柳舒窈又死了便是。 她在心里打着这些算盘,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很靠谱。 柳?涵冷冷的道:“又去找那崔三爷做什么?” 郑氏一愣,“就是上回娘跟你说的事,咱们再去看看崔三爷回来了没有。” 柳?涵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我不换身子。” 郑氏心里一惊,怎么又来了,上回不是都答应了吗?她有种深深的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拔高了语调道:“那崔氏的鬼魂都找上门来了,你就不怕她又来? 柳?涵眸子阴纨,想起那晚掐住她脖子的冰冷手掌,“那走吧。” 掌柜的见到太师府的大夫人又来了,旁边还是还跟着上回那位小姐,迎了上来,“郑夫人,不知道今日想挑些什么布匹?” 郑氏悄悄塞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到掌柜的手中,这才笑眯眯的说道:“掌柜的,不知道三爷回来了没有呢?” 掌柜的不动声色的将那钱袋子放回郑氏面前,“郑夫人,上回不是说等三爷回来了,在下再遣人去太师府上知会一声吗?现下三爷还没回来呢。” 郑氏看了眼那钱袋子,有些怄气,“掌柜的,您能不能帮忙给三爷传个信呢?” 掌柜的一脸难色,“郑夫人,在下只是个做掌柜的,东家的行踪,在下不清楚啊。” 郑氏愤愤的,却又想不出话来激他。 就在这时,锦绣坊外来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奢华大气,显然是什么王公贵族的马车。 郑氏和柳?涵一齐望了过去。 第339章 认亲 胡嬷嬷扶着楚月从马车上下来,俩人走进了锦绣坊的大门。 掌柜的一见长公主殿下又来了,也顾不上郑氏她们了,叫了名伙计来看看郑夫人需不需要选些什么衣裳料子,便径直迎上去引着楚月一行人去二楼雅间了。 郑氏定睛看着胡嬷嬷,胡嬷嬷觉得有一道视线在审视着自己,她往那边一瞧,赫然发现郑氏站在那儿,胡嬷嬷登时低了头,又往后面躲了躲,尽量不让郑氏看清她的模样。 楚月戴着帷帽,她原先也想等到第二日再过来,然而终归是忍不住,用了午膳歇了一会儿便又出了宫。 她急切的想跟崔三爷说说话,再过几日就是十月二十五日了,就是拟好的认义父的日子了,她本来就不能做崔三爷的义女,如今知晓崔三爷是她的亲舅舅,她就更不可能做自己亲舅舅的义女了。 但是崔三爷说认义女的时候皇上也将拨冗莅临,也就是说这件事是皇上认可甚至是皇上决定的,从先前的赐婚事件中,她已经明白跟皇上谈是无用的,皇上无论如何都会找到理由来要挟她就犯,因此她只能将事情摊开,跟崔三爷说清楚,看看怎么办好。 她还迫切的想问一问崔三爷过去的事情,尤其是她母亲崔氏的事,崔氏去得早,原先他们便疑心崔氏和谢世子母亲镇南王妃的死有些蹊跷,也不知道舅舅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柳?涵看着不远处那个戴着帷帽的女人,眼中射出无比嫉恨的光来,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长公主! 一年未见,长公主倒是精神得很,前呼后拥的,俨然一副天之娇女的做派,柳?涵狠狠咬着后槽牙,柳舒窈,今日可是你自找的。 她冷眼看着楚月一行人上了二楼,一句话都没有说。 郑氏见到几人上了二楼,才收回了视线,方才那个嬷嬷,怎么这么像以前崔氏的随嫁周妈?周妈离开柳太师府已经十来年了,怎的现在又出现了?还是陪着这样一位贵人,她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柳?涵开口了,“走吧。” 郑氏愣了愣,“再等等吧。”她是打定主意今日势必要见着崔三爷才来的。 柳?涵冷声道:“不等了。”说着便走了出去。 郑氏又往楼上看了几眼,踟蹰了一小会儿才跟了出去。 楚月到了二楼雅间,不多会儿崔三爷便来了,他笑眯眯的道:“长公主殿下今日怎么过来了?” 楚月让胡嬷嬷取出纸笔,她定了定神,提笔写道:“舅舅。” 崔三爷接过纸,上一秒还是笑逐颜开的他,下一秒便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他猛地看向胡嬷嬷,难道是胡嬷嬷将事情抖露出去了? 胡嬷嬷知道崔三爷在想什么,然而这种时候不应当由她来开口,她垂眉敛首的站在楚月身旁。 楚月继续写道:“我是舒窈。” 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她不免又有些雀跃,她是舒窈,她才是阿衍口中的舒窈,她才是那个跟他心心相印的舒窈。 崔三爷面上的表情从震惊到不解到欢喜,逐一变了一通,他开口了,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你都知道了?” 楚月重重的点了点头。 崔三爷那张弥勒佛般的脸顿时现出许多喜悦来,他反复念叨着,“知道了也好,知道了也好。” 一时间楚月心潮澎湃,除了楚府的家人们,她现在又有个舅舅了。 崔三爷又道:“舒窈,多少年了,舅舅就盼着听你叫一声舅舅。” 妹妹早逝,留下了这唯一的独苗苗,作为舅舅,他原本想尽可能保得舒窈平平安安的长大,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单是想想崔三爷便觉得心疼不已。 楚月也很是动容,她虽不记得那时的事,然而从胡嬷嬷一直以来的隐忍,从崔三爷时时的关爱中,她已然接收到了许多源自亲人们的爱。 原先不知道也就罢了,现下知道了,她只能暗自感叹自己是何其幸运。 崔三爷忽然又站起身,“舒窈,你等等,舅舅去取个东西过来。” 楚月点点头。 一会儿,崔三爷回来了,手上捧着个小匣子,他道:“舒窈,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说是在你成亲前给你。” 楚月接过那个小匣子,那是个漆木匣子,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月了,但匣子上一尘不染,显然时常有人擦拭。 楚月小心翼翼的打开匣子,最上面是一封书信,写着窈儿亲启,那行字端庄秀丽,看着就让人备觉亲切。 楚月轻轻打开泛黄的纸张,崔氏留给她的话映入眼帘。 窈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已经不在了。 娘多想陪着你,看着你长大,给你扎小辫儿,听你唱歌谣儿,但是娘的身子不行了,大夫说娘大抵撑不到你周岁了。 虽然你现在才七个月大,但是你可聪明了,你喜欢坐在娘怀里,让娘抱着你,你喜欢躺在榻上,让娘跟你玩挠痒痒,你笑起来的时候,那么甜、那么乖,娘好想再多亲亲你、抱抱你,窈儿,娘好喜欢你。 人家说,子女是父母前世修来的缘分,定然是的,这些日子来,娘想了许多许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抵是要成亲了,是同阿衍成亲吧?定然是的,娘跟熹贵妃已经给你们定了娃娃亲,虽然阿衍只比你大三岁,现在也还是个小小人儿,但是三岁看大,他以后定然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倘若成亲后阿衍欺负你,你就去找熹贵妃,她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窈儿,娘写这封信的时候,你就趴在娘身边,你睁着大大的眼睛,指着这张纸,大抵是在问娘在写什么,娘该怎么跟你说呢? 纸上的字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便是晕染开来的几滴水渍,显然是崔氏的泪渍。 楚月捧着信,鼻子酸了,眼圈红了,眼泪也禁不住落了下来,落到她手上捧着的信上,她赶忙将泪水抹了,生怕那眼泪将信纸给浸湿了。 胡嬷嬷立在楚月身后,也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崔三爷坐在一旁,面色沉重,他深深叹了口气,“大妹那样好的一个人,竟然这么早就离世了,哎。” 楚月捧着信,仿佛穿过漫长的岁月,仿佛看到那个病弱的妇人,摸着她的头,轻轻的唤着,“窈儿。” 她匆忙将信放回匣子里,一滴眼泪又滑下脸庞。 第340章 崔氏 一时间,房内几时皆是无言。 好一会儿,楚月才缓过些来,她起笔写道:“舅舅,我母亲是几时过世的?” 崔三爷又叹了口气,“你母亲是在你将满十个月时过世的。” 楚月一阵心痛,甚至都还没听她叫一句“娘,”崔氏便离开了,她的鼻子又有些酸,定定神,才又写道:“我母亲是因何过世的?” “是产后身子虚,”崔三爷答道,随即有些哽咽的道:“都说女人生产是道鬼门关,大妹,大妹没能跨过去啊。” 想起克己端庄的大妹,他心里难受的紧,眼眶似乎也有点潮湿。 楚月留心着崔三爷的神情,她虽然不清楚崔氏真正的死因,只是之前的种种,让她感觉这其中并不简单,但崔三爷看来并不是知情者,她便也没有多问,又开始看匣子里其他的东西。 匣子里还有三样东西,一个羊脂玉手镯、一把翡翠梳子还有一本小册子。 楚月拿起那个羊脂玉手环。 崔三爷开口道:“这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手环。” 楚月将手镯轻轻套到手腕上,不大不小刚刚好,那玉的成色极好,晶莹洁白、细腻温润、光亮无瑕,楚月将手镯细细看了许久,才褪下来放入匣子里放好。 她又拿起那把翡翠梳子,梳子她见过不少,但翡翠梳子倒还是头一回见。 胡嬷嬷见她拿起那把梳子,便道:“这是小姐祖传的梳子,小姐当年大婚那日早上,老奴便是用这把梳子给小姐梳的头……”她说着说着便哽咽了。 楚月轻轻抚着那把梳子,梳子上方刻着龙凤纹,龙和凤都刻得极好,栩栩如生,那两双眼睛,更是传神。更令人称奇的事,梳子的每一个梳齿都完好无损,即便是雕出这么多的梳齿,梳子通身也无一处绺裂,雕工当真是极为高超了。 楚月唇角漾起丝笑容,待她跟阿衍成亲的时候,她也要用这把梳子梳头。 她将梳子轻轻放回那匣子中,又拿起那本小册子,然而甫一打开小册子,她的脸便红透了,她匆忙将小册子合上,赶紧放回匣子中去。 胡嬷嬷和崔三爷是过来人,见她这副表情,如何猜不到那小册子上的是什么,大抵就是女子婚前,母亲惯会准备的教导房中之术的册子了,只是见楚月一脸的不知所措,俩人也不便说什么。 现场一时有些尴尬。 楚月是当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会看到这些,这些日子来,因着要准备大婚,因此宫里的嬷嬷也跟她传授过一些知识,但那时都是在长乐宫中,身边除了给她上课的嬷嬷也没有其他人。 现在房中不仅有胡嬷嬷,还有她的舅舅崔三爷,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被逮到一般,脸上烧得红红的。 一时无话。 少倾,还是崔三爷打破了沉默,他说道:“舒窈,如今既然你也知晓了你的真实身份,舅舅便直接同你说罢,先前同你说的嫁妆一事,并不是舅舅给的,而是你母亲给的。” 楚月愣了,她母亲给的? 崔三爷看出她的疑惑,继续说道:“原先舅舅起家的时候,你母亲与我一人一半出的本钱,算是你母亲入了股,我当时也同她说了,若是亏了,便权当我们兄妹俩拿去玩了,若是赚了,往后都是一人一半。舅舅打拼了这些年,也算是有些积累,因此,现在舅舅名下的所有产业,都有你的一半。” 这些话出了口,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他守着这些产业,就盼着有朝一日舒窈长大成人了,便作为嫁妆还给她。 楚月呆了,这一半的产业,果然是她的? 然而她又有些疑惑,她的身份变了这么多回,崔氏留给她的财产竟然还在,那继母郑氏难道就从来没有打过主意? 崔三爷看着她变幻莫定的表情,知道她在疑惑些什么,又开口说了起来。 入股之事是在崔氏嫁入柳太师府前便商量好的,崔氏还是崔家姑娘的时候,端庄守礼、克勤节俭,除了公中每个月的月例,因为家里长辈喜欢她,因此逢年过节她得的赏赐总比别人多一些。 她还同后来入了宫的大堂姐熹贵妃关系颇好,熹贵妃入宫后,也托人捎过好几回宫里赏赐的奇珍异宝给她。 崔三爷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崔氏便将攒的银两都拿出来,又当了许多值钱的首饰珠钗,当然最重要的是熹贵妃托人带给她的奇珍异宝,拿到古玩市场上,换了许多银钱,崔三爷拿着这些,加上他一直以来有心攒下的钱一起,成了起家的本钱。 崔氏嫁入柳太师府后,并没有将入股他生意的事告知其他人,他们原先是打算倘若生意有所起色,崔氏再将此事告知柳文正的,谁知崔氏生了舒窈后身子便不行了。 崔三爷去看她,崔氏担心柳文正将来的继室对舒窈不好,因此嘱咐他万万不可将入股之事告知他人,若是将来崔三爷做生意赚了钱,她的那一半便作为舒窈的嫁妆,待她成亲的时候给她。 崔三爷含泪答应了妹妹,后来崔氏去了,崔三爷便开始等待舒窈长大。 但是他等啊等、等啊等,等来了她落水,等来了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当时舒窈落水后,他便看出了不对劲,落水后的舒窈性情大变,原先的事几乎都不记得了,他试探过一回,疑虑重重,基于常年在商场拼搏的直觉,他决定先静观其变。 这一等就等来了当时假死逃出皇宫的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他告诉崔三爷,柳太师府的大小姐确实被人换了,舒窈已经不在那具身体里了。 崔三爷又震惊又诧异,这世上竟然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还能将人的灵魂换一具身子? 大皇子让他等,说是十年后舒窈就会回来。 他虽然怀疑,然而看那柳大小姐的所作所为,又确实不是以前舒窈的样子,他便半信半疑的开始等,这一等就是十来年,直到新朝初立,皇上找到他,对他说舒窈如今成了长公主,直到在宫里的夜宴上,他见到了变成长公主的舒窈。 崔三爷说到这里,不由得翘起了唇角。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舒窈,其实她账上哪止那区区几百两银子,每年的分红他都让胡嬷嬷给她存起来了的,倘若算一算,怕是要吓坏她。 楚月听到这儿,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女大款了,原来她果然是跟崔三爷一道共同富裕的。 楚月的极度震惊带给了崔三爷心里的极度舒适,这些年的打拼看来很有些成效,看,侄女都呆了,他摸了摸大肚子,乐呵呵的笑了。 第341章 意外 崔三爷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说了句话,没过一会儿,崔瑾年便进来了。 崔三爷介绍道:“这便是你表哥崔瑾年。” 楚月对崔瑾年颔首,笑了笑。 崔瑾年大抵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他脸色柔和,叫了一声“表妹。” 楚月想起一年前拿那件价值千金的外衣来问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当时崔瑾年执意说那外衣是送给她的,她坚决不收,后来还是让胡嬷嬷送了钱过来,现在想来,只觉得好笑。 崔三爷笑道:“今日既已说开了,我们便将你应得的算一遍,若是你还想让舅舅一道打理也行,你每年收分红即可,有什么要问的以后寻你表哥来问便是。” 楚月平白无故的多了这许多财产,心里还是怯怯的,只得点了点头。 随即崔瑾年便出去,待到回来时,身后又是跟着好几名管家和下人,每人手上俱是一大摞账本,崔瑾年指挥大家将账本放下,那账本又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崔瑾年道:“表妹,我们先把铺子算一遍,再算田地、宅子和这些年的收益。” 楚月点了点头。 崔瑾年便拿起账本算起来。 初时楚月还能认真听听,后来便觉得越来越晕,一个个的数字从崔瑾年口中吐出来,楚月明明听到了,却半分没有进她的脑子。 她耐着性子听了一个时辰,然而却连那些账本的十分之一都还没有过完,楚月咳咳了两声,崔三爷看向她,“怎么了?” 楚月招呼胡嬷嬷拿纸笔过来,“舅舅,要不就先这样吧,也不用再过账本了,您一道打理便是。” 崔三爷看看那些账本,也觉得对楚月来说,或许是太多了,没办法,谁让他是大梁首富呢,首富没有这么多账本还怎么做首富呢,他不由得又翘了翘唇角。 楚月继续写道:“舅舅,要不今日先这样,明日我再过来,我们再商量一下认亲的事。” 今日来,除了崔氏的事,楚月本打算跟崔三爷说认亲的事的,但是崔三爷说的嫁妆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听了这么久的账册,现下她整个脑袋都在发胀,晕乎乎的,要回去歇一歇再说。 崔三爷便道:“也行,舅舅就不留你了,”说完这句他又小声问了句,“皇上知晓此事吗?就是你已经知晓自己是舒窈一事。” 楚月警觉起来,摇了摇头。 崔三爷点点头,又低声道:“皇上似乎不喜你知晓此事,你装作不晓得就是了。” 楚月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便同崔三爷和崔瑾年告辞了。 她跟胡嬷嬷一起下了楼,就在楚月准备上马车时,马车后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那人戴了幂篱,面纱遮面,直愣愣的就朝楚月冲来。 楚月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手中的短刀已经刺入了楚月的腹部,血从楚月腹部喷出来,染红了短刀,也染红了那女子的手,“哈哈哈哈哈哈,”她猖狂的大笑起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须臾间,楚月出宫是有两名侍卫跟着的,但是大家都没有料到楚月竟然会在锦绣坊外遇刺。 那两名侍卫登时冲了过来,将那女子按倒在地,她的幂篱被掀去,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正是回了柳太师府的柳夫人柳?涵! 她大笑着看着楚月,恶狠狠的说道:“去死吧你。” 楚月想对她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她只觉得那伤口痛极了,就像宫变的时候中的那一刀一样,她好想眯眼睡过去,大概睡过去就不疼了,但她又好怕,她怕一旦睡过去,又会像上次一样,醒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所有的事又要重新来一遍。 胡嬷嬷吓坏了,“来人啊,快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她大喊道。 管家的冲了出来,崔三爷和崔瑾年也冲了出来。 楚月已看不清他们,她的意识又开始游离,她默默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睡。” 崔三爷见到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楚月时,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栽倒下去,崔瑾年几步上前,跪在楚月旁边叫道:“长公主殿下。” 此时已不宜再回宫,一名侍卫将楚月抱进了锦绣坊,崔三爷和崔瑾年有时也会宿在锦绣坊,因此在锦绣坊三楼的雅间倒是有两张软塌,那侍卫将楚月抱上了三楼,放到其中一间雅间的软塌上。 没过多久,微服的赵宁便来了,太医院的秦院首也来了,身后还跟了两名御医,楚月只觉得有许多人影在她眼前晃,但腹部剧烈的疼痛让她意识模糊,根本看不清眼前之人是谁。 秦院首一看楚月腹部的那把短刀,便忍不住“哎呀—”叫了一声,“这这这……” 赵宁眉头紧蹙,他克制着如火山喷发般即将爆发的怒火,咬牙道:“看看怎么办。”便走了出去。 秦院首颤巍巍走前去,楚月脸色煞白,死死的咬着嘴唇,看得出来并没有睡死过去。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您能听到微臣的话吗?”秦院首问道。 楚月微微颔首。 “那微臣就给您治疗了,”现如今,须得先将那短刀拔出来再止血治疗伤口,他让旁边候着的御医端过来一碗药,“这是麻沸散,您喝了就没有知觉了,这样就不疼了。” 楚月迷迷糊糊的听着他的话,一听到“没有知觉”这几个字,她拼命摇起头来,不行,她不能喝,她不能没有知觉。 她怕,她好怕,她不能又变成其他人。 倘若到时她又不记得阿衍了怎么办?阿衍还等着皇上的解药呢,倘若她又变成其他人皇上不认账怎么办? 她才刚刚跟崔三爷认了亲,关于她母亲崔氏真正的死因,她还没能调查清楚,倘若她变成其他人,不记得此事了,谁来调查她母亲的死因? 还有楚府的家人们,自她回京以来,还没能跟他们见上一面,她还没有跟祖母和父亲母亲相认,她不能睡,她必须要时刻保持清醒。 秦院首怔住了,“长公主殿下,那短刀还没有拔出来,您不喝麻沸散,拔刀的时候您受不了的。” 楚月还是拼命摇头,她已经意识不清,她撑着最后一点劲儿,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秦院首没法,只得出去找赵宁请示,“皇上,长公主殿下不愿意喝麻沸散,倘若不喝,拔刀治疗的时候长公主会疼晕过去的,这样微臣无法治疗啊。” 赵宁立在门外,方才小月浑身是血躺在床上的场景,只看一眼,他便有想将人撕碎的冲动,他沉着眸子,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胡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真是造孽哟,这出一趟宫,竟然又遇上了这些事,现下长公主殿下还不愿意喝麻沸散,这可怎么好?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抹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袁子骞步伐匆匆的赶来,“皇上,长公主殿下遇刺了?” 第342章 不能睡 赵宁往房间门口望了一眼。 袁子骞随即推门进去,只一瞬间他便看到了床上那抹浑身是血的身影,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他大吼道:“御医呢?御医在哪儿?” 秦院首颤巍巍的走前去,“袁翰林,鄙人在。” 袁子骞转过头,那双眸子猩红得似乎要滴血,见到是秦院首,他压了压怒火道:“怎么不治?刀怎么还在?” 秦院首的眉毛几乎要打结了,“袁翰林,不是鄙人不想治,是长公主殿下她不愿意喝麻沸散,倘若不喝麻沸散,鄙人不敢治啊。” 袁子骞回身看了眼床上的楚月,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走了出去,赵宁还在外面立着,袁子骞走到赵宁跟前拱手道:“皇上,能让微臣单独跟长公主殿下待一会儿吗?微臣劝劝她。” 赵宁看了袁子骞一眼,“你去吧。” 袁子骞再度推门进去,秦院首识趣的退了出去,现在房里只得袁子骞跟楚月两个人。 袁子骞在楚月床边坐下,楚月已经神志不清了,她腹部中刀,现在浑身都是血,也不知怎么会流了这么多血,她脸上也有血,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送进来时擦了些在脸上。 袁子骞取出手帕,想帮她将脸上的血擦掉,楚月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抚上了她的脸,她已经被腹部的剧痛折磨得身疲力竭,仿佛在穿过一条又长又黑的甬道,永远走不到尽头。 一股好闻的檀香侵入鼻孔,好像一束光,突然将那甬道照亮了,她努力去吸那味道,那气味温和隽永,淡淡的,却又让人精神一振,她几时闻到过这样的味道,哦,她想起来了,是在奉福寺的时候,阿衍悄悄出现在她身旁,那时他身上便是这种味道。 在无望的茫茫荒野中,她似乎终于找到了那根救命稻草,她一把抓住那人的手,“阿衍?” 这些日子,她已经能说出两个音节的词,只是众人都还不知晓。 那人显然愣了愣,没有回话。 楚月急了,“阿衍?” 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在。” 楚月嘴角漾起一丝笑意,“你在,真好。” 她已经意识涣散,不可能再去理智的思考阿衍怎么会在,她只是单纯的觉得,阿衍在,真好。 “你中刀了,要先喝麻沸散,御医才好为你治疗,知道吗?”男子温润的声音传来。 “好。” “那我去叫御医。” “阿衍,别走。”一听他说这话,楚月急忙说道,抓着的手不肯松开。 “我不走,我马上回来。” “是吗?” “是。” “我怕。”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楚月这才松开手,“马上,回来。” “好。” 少倾,秦院首来了,楚月乖乖喝了麻沸散,没过多久,便沉沉的睡了过去,从始至终,她都紧紧抓着袁子骞的手,半刻也不曾松开。 秦院首只当看不见,专心为楚月拔了刀,处理好伤口,便退了出去。 楚月做了一个甜甜的梦,在那个梦里,她和阿衍成了亲,他们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可爱的小娃娃,男娃长得像她,女娃长得像阿衍,他们一家四口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 待到麻沸散的药效退去,楚月在疼痛中醒了过来,虽然疼,但回想起方才的梦境,她还是禁不住翘起了唇角,她和阿衍,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她的床边坐着一个人,她的手跟那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楚月努力睁开眼睛,待到看清那人是袁子骞后,她匆忙收回手。 袁子骞看向她,十分惊喜,“您醒了?” 他们离得很近,这距离让楚月十分的不适,她慌忙中就想往旁边挪挪,结果却扯到了伤口,疼得她深深皱起了眉头。 “别动。”袁子骞道。 楚月抬头看着他。 袁子骞默默将凳子往旁边移开了一些,又说了句,“你别动。” 楚月忽地生出许多歉疚来,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袁子骞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感觉怎么样?疼吗?” 楚月皱着眉点点头。 “那就好好躺着,我这就去叫人来把您身上的衣裳换一下,方才您睡着了,大家怕吵醒您,不敢换。” 楚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盖着被子,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又点了点头。 袁子骞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就在这时,门口有对话声传来。 “皇上,还好这一刀刺偏了,长公主殿下现在性命无虞了,但是……”是秦院首的声音。 “但是什么?”赵宁问道。 秦院首沉默了两秒,才道:“但是长公主殿下以后若是想生儿育女,怕是有点难了……” 仿佛重重的一棒打在楚月的头上,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后面赵宁和秦院首的话,她一句都听不到了。 袁子骞伫立在原地,深深的看了一眼楚月,终究什么都没说,待到秦院首和赵宁结束了谈话,他这才退了出去。 他退出去不过两秒,便有好几人进了来,为首的便是赵宁。 “阿七,你怎么样了?”他焦急的问道。 楚月心里还没消化完方才他跟秦院首的对话,她扯扯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赵宁这才想起她还不能说话,又道:“行了,你就好好歇歇。” 楚月点点头。 秦院首左右看看俩人,“皇上,微臣能帮长公主殿下看看吗?” 赵宁颔首,背过身去。 秦院首上前,细细帮楚月检查了一遍伤口,随后道:“长公主殿下,您需要卧床半月,这半月微臣会派人每日过来换药,检查伤口。” 楚月又点了点头。 秦院首退下去,对候在外面的御医细细叮嘱起来。 胡嬷嬷走上前,低声问道:“皇上,老奴能帮长公主殿下换衣裳了吗?” 赵宁点点头,随即走了出去。 胡嬷嬷这才关了门,小心的给楚月换衣裳,楚月身上已经被血浸透了,看上去触目惊心。 胡嬷嬷给楚月换了衣裳,又小心的给她擦了身子,这才换了床新被子给她换上。 待到一切弄好,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了,楚月失血过多,虚弱得很,眯着眼又想睡。 胡嬷嬷去请示赵宁,今日是否还回宫去,赵宁想了想,道:“明日再回宫吧,先等她歇息一下。” 胡嬷嬷应道好。 赵宁便派人到长乐宫接了几名侍女过来,其中就有仁玉,又调了八名御前带刀侍卫到锦绣庄守着。 第343章 报信 仁玉收到消息说是要去锦绣庄的时候,有些诧异。 今日一早她便陪着长公主去锦绣庄试了婚服,她们是中午回的长乐宫,结果甫一回来,长公主顾不上用膳,就叫了胡嬷嬷来问话,她这才得知长公主原先竟然是柳太师府的大小姐。 下午长公主起来,又叫了胡嬷嬷,说是要再去一趟锦绣庄,仁玉料想他们是要去求证此事,也没多想,估摸着晚膳时候长公主应当就回来了,谁知一直等不到她们回来,她心中已是有些隐隐的担忧。 没过多久,就有小太监来传唤,说是让她们几个侍女出宫去服侍长公主。 小太监没有明说发生了什么事,但仁玉还是留了个心眼,悄悄去给桑枝报了信,这才跟着其他侍女一道去了锦绣庄。 到了锦绣庄,眼前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几名御前带刀侍卫挎着大刀守在三楼一间房间外面,胡嬷嬷见她们来了,将几人带到一旁,低声道:“长公主殿下遇刺了,现下睡了。” 仁玉惊讶极了,长公主殿下遇刺了?不是说来锦绣庄商量认亲的事,怎么竟会遇刺了?长公主殿下有没有事?现如今情况怎么样? 她满腹的疑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胡嬷嬷又道:“如今长公主殿下正在歇息,你们切莫前去打扰,需要你们做事了再叫你们,今日就先宿在此处,待明日看看长公主殿下的情况再决定何时回宫。” 几名侍女应道好。 胡嬷嬷又给几人安排了轮值的时间,势必要保证每个时辰都有人准备着服侍长公主。 待到她将这些都安排好,仁玉才悄悄问胡嬷嬷道:“胡嬷嬷,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嬷嬷一直在忙,到这刻才缓了一点儿,一缓下来她便难受得很,小小姐遇刺了,还是在她面前遇刺的,刺她的,竟然就是占了小小姐身子的人,真是作孽啊! 胡嬷嬷只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她低声道:“有个疯女人冲出来刺伤了长公主殿下。” “疯女人?是谁?”仁玉问道。 胡嬷嬷不想回答她,即便回答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你先去看看长公主殿下醒了没有。”胡嬷嬷说道。 仁玉知道她不愿意回答自己的问题,也没有多问,说了声“好的,”便要往楼上走。 胡嬷嬷又道:“声音轻一点,千万别吵着长公主殿下了。” 仁玉点点头,尽可能的放轻了步子。 到了三楼,仁玉把表明身份的腰牌给守门的御前带刀侍卫们查验了一番,侍卫们这才放了她进去。 楚月还在睡觉,她盖着被子,倒是看不出哪里伤了,但是她的面色十分苍白,仁玉忧心的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这才找了张凳子坐下。 桑枝跟膳房的厨子说是想出宫去买点食材,也溜出了皇宫,甫一出皇宫,她便找了个僻静地儿,悄悄换了身衣裳,往锦绣庄去了。 她先是躲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儿,只见锦绣庄安静得很,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些宫女和侍卫进进出出的。 她又悄悄的靠近了些看,便发现那些侍卫都是皇上的御前带刀侍卫,御前带刀侍卫一般是保卫皇上的安全的,现下竟然出现在了锦绣庄,肯定是发生大事了。 她不敢再贸贸然的靠近,这就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锦绣庄外面不远处地上的那滩血迹,应该是时间还不久,那血迹的颜色还很红,此时天色已暗,借着锦绣庄门口灯笼发出的微光,那血红得触目惊心,桑枝心里一跳,立时往靖王府去了。 赵衍在书房的躺椅上躺着,这些日子,虽然管家按着楚月的方子,日日给他熬了药,但那药似乎不再那么有效果,每日的大多数时候,他都乏力得很,一动都不想动。 桑枝进了府,先是找了龙影,龙影见她行色匆匆,预感到又出什么事了,赶忙将她带到了赵衍的书房。 桑枝进了门,先是给赵衍行了礼,随即便道:“王爷,长公主殿下可能出事了。” 赵衍一下子坐起来,许是起得太急了,身上一阵刺痛,他蹙紧了眉,问道:“怎么回事?” 桑枝便将有小太监回宫接了仁玉等去锦绣庄,后来她自己又去查探了一番说了一遍,说到那滩血迹时,赵衍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要去锦绣庄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影匆忙上前道:“王爷,您要去哪儿?” 赵衍喘着粗气,“我要去看她。” 龙影一脸难色,“您现在不应当去看长公主殿下。” 现如今的情形,皇上和王爷还没有将事情挑明,王爷要是现下去了锦绣庄,就等于昭告了他跟长公主殿下有关系,那真是想瞒也瞒不了了啊。 赵衍一拳捶在桌上,他深深喘着气,满心的担忧、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桑枝看看龙影、又看看赵衍,帮腔道:“王爷,您别急,仁玉跟着去了的,现下定是守在长公主殿下身旁,倘若有什么事情,她也会跟属下报信的。” 赵衍这才颓然的跌坐在躺椅上,生出一种深深的失落感和无力感,他黯然的摆摆手,示意俩人出去。 桑枝和龙影对视了一眼,悄悄的退了出去。 临近黄昏的时候,楚月醒了一会儿,仁玉按照秦院首的吩咐,喂了些稀粥给她,喝完粥不久,楚月便又睡了过去。 这一夜,楚月其实睡得很不好,她脑袋沉沉的,迷迷糊糊的想睡,然而伤口扯着疼,疼得她没办法沉睡,她闭着眼,努力平顺自己的呼吸,想早些进入梦乡,脑海中却反反复复出现秦院首那句话。 “长公主殿下以后若是想生儿育女,怕是有点难了……” 她的心越来越凉。 麻药药效过之前,她还在做着美梦,梦中她跟阿衍孕育了两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他们一家四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每天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 可麻药药效一过,秦院首便将她拉回了现实,原来那是黄粱一梦。 她想到她的大侄子狗蛋,胖嘟嘟肉乎乎的身子,扑到她身上后还对她笑嘻嘻的; 她想到小公主星儿,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最喜欢跟她玩躲猫猫; 她想到曾经的四皇子,那个举着小胖手咿咿呀呀叫她包子的小不点儿; 她想到谢九妹妹,想到惠贵妃,想到王昭仪,她也多想像她们一样,跟心爱的人儿孕育一个乖巧可爱的小生命啊! 她从来没有想过不能生育这件事可能会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她轻轻的用手抚上腹部那个伤口,伤口已经包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好在小腹上,耳边传来仁玉匀净的呼吸声,大抵是睡着了。 楚月睁开眼,呆呆的看着帐顶,失落、无助,种种情绪纷至沓来。 她想起举刀冲向她的柳夫人,那个霸占了她身子还对她拔刀相向的女人,那个多次处心积虑的对她下死手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恨,值得那女人一回又一回的要杀了她? 第344章 歇斯底里 这一晚的柳太师府,也并不平静。 早前在锦绣庄,柳?涵说要走,郑氏犹豫了一会儿,耽搁了些时间,待到郑氏出了锦绣庄的门,已不见了柳?涵的踪影,她到处找寻了一通,都没有找到,疑心柳?涵是不是回府了,便也回了府,谁知待她回府后才得知柳?涵根本没有回府。 这下郑氏有些急了,结合柳?涵这些日子来的表现,她开始害怕柳?涵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一直到晚膳的时候,柳?涵还没有回来,郑氏便去找杨真,杨真一听柳?涵至今未归,立马起了一身冷汗,登时叫了些下人出去寻人。 由于担心此事被柳太师和柳侍郎知晓,杨真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只叫了几名关系最好的下人,又散了些银子,让大家势必要守口如瓶。 这其中自然包括裴焱,裴焱直接到了靖王府,将柳夫人不见了的消息报给了赵衍,赵衍那双好看的星眸仿佛蒙了一层灰,倘若他没有猜错,柳夫人又对月儿下手了,此时,那柳夫人应当是被赵宁抓去了。 他让裴焱不要声张,裴焱点头应是,又到外面装模作样的找起来,一直找到半夜,都没有任何消息,杨真只好将事情压下来,待明日再找。 皇宫里的一处冷宫,柳?涵被暂时关在里面。 十月下旬的天气,到了晚上已经很冷了,冷宫里没有炭炉,只得一张床,床上还没有被衾,冷风从没有糊窗户纸的地方呼呼的吹进来,灌进柳?涵的脖子里,她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白天那一幕场景在她眼前重放了一遍又一遍,刀子捅进了长公主的肚子,长公主惊讶的看着她,随后倒在血泊中。 每每想起那时的场景,柳?涵眼中便现出一种嗜血的光来,终于死了吧,终于被我杀了吧,她无比亢奋,心中的激动兴奋简直无法言喻,让你跟我抢衍哥哥,让你跟我抢! 她头发蓬乱,手上染了血,衣裳上也有喷射状的血迹,她借着月光看着那些血迹,一会儿笑一会儿叫,十足一个疯婆子的模样。 赵宁来了。 守门的侍卫说了声“属下见过皇上,”便开了门。 冷宫里没有点灯,现下外面灯笼的光线照进来,柳?涵一时眯了眼,赵宁在她身前不远处站定,柳?涵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这才看清了赵宁。 这还是柳?涵第一次见到赵宁。 不同于赵衍如星辰般的帅气,赵宁五官生得也极好,但他气质冷冽,更有一种霸道强势、咄咄逼人之感。 柳?涵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个被贬入冷宫的许答应,会甘愿在宫里做了近二十年的女官,大抵同她一样,在很久以前,许答应便爱上了这位彼时的表姐夫吧。 她忽地对许答应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来,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又捋了捋头发,躬身跟赵宁请安。 赵宁阴纨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只问出一句话,“你想怎么死?” 柳?涵蓦地看向赵宁,放大的瞳孔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震惊和诧异,足足过了好几秒,她才道:“上峰,您要杀我?” 赵宁沉默不语。 柳?涵又开口道:“莫侍卫长是被您杀了吧?那几名兵卫,也一并被您杀了吧?是不是我们这些人的命,在您的心中,就如那蝼蚁一般无足轻重?生杀予夺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放肆。”赵宁身后传出一声大喝,随即一抹身影倏忽上前,一把刀架在了柳?涵的脖子上,是门口值守的侍卫。 柳?涵被吓了一跳,呆立在原地不敢动。 “放下刀,”赵宁淡淡道:“退出去。” 那侍卫听了赵宁的话,这才悻悻的将刀放下,退了出去。 柳?涵“咳咳咳”了几声,又道:“上峰,我为您做了这么多事,难道都抵不过她一条命吗?” 赵宁阴沉着脸看着她。 “那个杀了蒙古国使节的太子府侍卫是怎么安排进去的,您还记得吗?倘若不是我帮着严皇后给后宫妃嫔们下药,不让大家生育皇子公主,您以为她会愿意在太子府帮那侍卫谋份事情做?太子府侍卫可全都是皇后他们一手栽培起来的。” “还有给二皇子和三皇子下毒的那名厨子,他又是怎么进的宫,不是我说他做的点心好吃,极力在各后宫妃嫔面前推荐,还巴巴的送去请她们一同品尝,让那厨子的名声在宫中传出来,那厨子怎么可能如此容易便入了宫?” “还有宫变的时候,不是我跟您说那王昭仪的翠微宫有个地下室,您怕是还无法顺利找到他们母子吧?” “上峰,这些您都忘了吗?” 赵宁冷冷的开了口,“难道朕应允你的,朕没有做到吗?” 柳?涵看着赵宁,忽地大笑了起来,她撕心裂肺的大笑起来,“您做了,是啊,您做了,您帮我出了宫,您帮我进了靖王府,可是我不是靖王妃啊!我要做靖王妃啊!您为什么不直接赐我做靖王妃,而是要做那劳什子柳夫人。” 她脸色晦暗、眸子阴纨,阴沉着嗓子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当不了靖王妃,我也不会让别人当靖王妃。” “这就是你对她动手的理由吗?”赵宁道:“行宫大火的时候,我对莫侍卫长说的话,难道他没有传给你吗?” 柳?涵忽地想起莫侍卫长托着断臂找到她时说的话,“回去告诉你主子,想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她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起来,她指着赵宁,惊恐的喊道:“果然是你砍了莫侍卫长的手,果然是你。” 赵宁冷冷的看着她。 柳?涵面容扭曲,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你竟然砍了莫侍卫长的手,他为你鞍前马后做了这么多事,你竟然就为了个莫名其妙的楚姑娘,砍了他的手,你个乌龟王八蛋,一辈子怂脖子的孬种!” 赵宁冷哼一声,手一抬,一个飞镖在柳?涵耳边飞过,登时削去了她左边的半个耳朵,她只感到一阵剧痛,随即血流如注。 柳?涵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半个掉到地上的耳朵,捂着剩下的半截耳朵尖叫起来,“啊—啊—啊—”叫声凄厉,听的人头皮发麻。 血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流,她跪在地上,浑身都在扑簌簌的发抖。 赵宁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随后便转身出去了,安公公在外面候着,赵宁淡淡道:“把她关在这里,严加看管,那半只耳朵,送到柳太师府给大夫人郑氏。” “是。” 第345章 半只耳朵 郑氏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柳文正还不知道柳?涵不见了的事,见郑氏这样翻来覆去的不睡觉,便说了句,“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郑氏“嗯”了一声。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还是无法入睡,柳文正今日在部里事务繁多,本就困得很,被她这样折腾着也半天睡不着,心情很是烦躁,语气就有点重,“今日这是怎么了?还睡不睡了?” 郑氏闻言便道:“妾身有点渴。”说罢便起身倒了杯水喝。 柳文正看了她几眼,翻身朝里睡了。 郑氏喝完水又躺回床上,然而她心里装着事,根本睡不着,柳文正终于生气了,“罢了罢了,我去书房,你自己睡吧。”说着就起了身,郑氏也没说什么,赶忙找了外衣给他披上。 柳文正大步往外走去,刚走到垂花门,迎面便撞上了急匆匆的兰月,柳文正看她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很是奇怪,“这么晚不睡,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才有婆子说杨大管家找大夫人,兰月便到前院见了杨大管家,杨大管家给了她一个盒子,说是有人说要送给大夫人的。 今日小姐出门后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现下又有人送个莫名其妙的盒子来,兰月不知所以,捧了盒子便急急的回来找郑氏了。 但是今日柳?涵不见之事,兰月是知情者,柳文正却不知道,兰月一时有些踟蹰,不知该怎么回答大老爷的话。 柳文正看看她手上抱着的盒子,问道:“那是什么?” 兰月这才想起她手上还抱了个盒子,条件反射的就想将盒子藏到身后,然而已经晚了。 柳文正一脸厉色,伸出手道:“拿过来。” 兰月有些犹豫。 柳文正拔高了音量,命令道:“拿过来!” 兰月无法,只得将盒子交给了柳文正。 柳文正拿着盒子,那盒子轻飘飘的,他晃了晃盒子,似乎有点动静,里面好像装了个小东西,他一晃那东西也跟着摇晃,“里面是什么东西?”他又问道。 兰月摇摇头,她没有打开来看,因此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杨大管家大抵也没有看过,因此给她盒子的时候也没说里面装了什么。 柳文正沉了眸,问道:“盒子是给谁的?” 兰月犹豫了片刻,说道:“是给大夫人的。” “谁给大夫人的?” “奴婢不知道。” 柳文正的眸色不觉深了,这大半夜的,竟然有人给大夫人送了个盒子过来,想到方才郑氏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样子,她心里显然装着事。 柳文正也没多想,拿着盒子就回房找郑氏。 郑氏一直睡不着,柳文正走后,她索性爬了起来,披上衣裳在桌旁坐着,脑中不停思考着柳?涵可能会去了哪儿,此番忽地看见柳文正又回来了,很是吃了一惊。 柳文正将盒子放到桌上,冷冷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郑氏看了看那盒子,不明所以,“官人什么意思?” “大半夜的有人送这个给你,你就不解释解释是怎么回事吗?” 郑氏看向那盒子,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漆盒,但是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送这个到府上给她,她也不明白。 她疑惑的道:“官人,妾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柳文正见她这样,也没多问,直接打开了盒子,他往里看了一眼,随即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郑氏很是奇怪,凑前一看,只见那盒子里别无他物,只有半只血淋淋的耳朵。 郑氏“啊—”的尖叫了一声,随即晕了过去。 兰月赶忙上前给她掐人中,又遣其他丫鬟打水来给她擦脸,好一会儿,郑氏才悠悠醒了过来,她醒来的时候,柳文正坐在太师椅上,满脸怒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种时候,郑氏再也无法隐瞒了,虽然不知道那半只血淋淋的耳朵究竟是谁的,但是涵儿失踪了,半夜又有人送了半只耳朵过来,倘若说两者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大抵也是不可能的。 她哭着道:“官人,涵儿不见了。” “什么?”柳文正从太师椅上一下子站起来,“何时的事?” 郑氏便将今日她二人出门去了锦绣庄,后来一出门柳?涵就不见了的事一一道来。 柳文正听完她的话,怒火攻心,“你怎么不早说?” 郑氏抹着泪,“官人,妾身怕您担心,寻思着找找或许就找回来了,因此没有同您说……” 柳文正重重叹了一声,“糊涂啊你!” 郑氏现在全乱了,那半只耳朵着实将她吓得不轻,她哀戚的道:“官人,现在该怎么办?” 柳文正在房内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找,马上派人去找,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第二日一早,赵衍刚刚用过早膳,便来了一位客人,正是赵宁身边的大太监安公公。 管家将安公公迎进来,安公公很是客气,见了赵衍,先是行了礼,随即道:“皇上想请靖王殿下到宫里商量点事情。” 赵衍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安公公,如您所见,本王目前的身子差得很,怕是去不了皇宫,有什么话,不知可否请安公公代为传达。” 安公公便道:“皇上说了,此事须得请您到宫里说。” “不知是何事?” “老奴也不知晓,不过大抵是同昨日长公主殿下遇刺有关,皇上关了个人在冷宫,可能是想您去看看。” 赵衍心里一跳,他按捺住想立即答应的情绪,问道:“长公主殿下遇刺了?何时的事?” “就是昨日,在锦绣庄外面。” “现在情况如何?” “现在长公主殿下已经回了长乐宫,性命无虞,不过需要卧床休养些日子。” 赵衍听了这话,心中微定,“既如此,本王便同安公公去一趟吧。” “好,那就辛苦靖王殿下了。” 没过多久,安公公便领着赵衍到了皇宫里的一处冷宫,安公公吩咐侍卫将门打开,又道:“靖王殿下,皇上还没下朝,说下了朝就过来,这里面关着的就是行刺长公主的人,您先去看看吧。” 赵衍颔首,随即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所有物事全部被摔碎在地面,有个女子躺在一个被推到的柜子旁,听到开门声她望了过来。 第346章 前尘 光线射得她一时睁不开眼,待到终于睁开眼,柳?涵蓦然发现来人正是靖王殿下,她的衍哥哥。 赵衍眸色复杂的看着她,看着那张熟悉的,与他从小朝夕相对的脸,看着那张被人盗去了十几年的脸,心中既愤怒又伤感。 柳?涵爬起来,往前跑了几步,要去拉赵衍的手,随即她便想起自己被削去了半个耳朵,她惊慌的捂着耳朵,又匆匆扒拉了一些蓬乱的头发下来,想要盖住那半只耳朵。 自昨日赵宁削掉她半只耳朵后,一直没有其他人来看过,她将那耳朵捂了很久才止了血,现在那半只耳朵流出的血已经干涸,她又没洗脸,斑斑血迹粘得到处都是,那模样说不出的凌乱不堪。 柳?涵怯怯的开口道:“衍哥哥,你来了。” 赵衍看着她,原先不知道究竟是哪路孤魂野鬼占了舒窈的身子也就罢了,如今知晓她就是从前的柳二小姐,赵衍只觉得又气又滑稽,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柳?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随即就笑起来,一开始还是低低的笑,接着便控制不住了,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张狂,那笑声既嘲弄又刺耳,她一边笑一边尖声叫道:“我杀了她,哈哈哈,我杀了她,她死了,哈哈哈,她死了,她彻底死了,哈哈哈……” 倘若赵衍不清楚实情,不知道楚月此时已经转危为安了,怕是真会控制不住自己,立时拔刀杀了柳?涵,然而他已知晓月儿性命无虞,自然不会莽撞行事,因此只是冷冷的看着柳?涵。 柳?涵见他无动于衷,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他跟前,面容扭曲、咬牙切齿的说道:“衍哥哥,我杀了她,你知道吗?她死了,她彻底死了。” 赵衍抬起脚,一脚将她踢了出去。 若是以前,他这一脚下去,柳?涵肯定已经内伤,说不出话了,不过现在赵衍自己也虚弱得很,脚上没什么力气,因此那柳?涵跌坐在地上,滚了几滚又爬了起来。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赵衍,问道:“衍哥哥,你踢我?” 赵衍收回了视线,一点都不想再见到她,即便这具身子是舒窈的,但是里面包裹着这样一个邪恶的灵魂,便再也不值得留恋。 柳?涵哭了起来,她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控诉道:“衍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舒窈啊,你怎么能这样?你忘了我们年少的时候吗?那时你吃着我做的桂花糕,还说要娶我做王妃的。” 赵衍冷冷的立在一旁,等她说完了,才淡淡开口道:“柳二小姐,你还要演戏到何时?” 柳?涵蓦地看向赵衍,眼泪在先前脸上的血迹上流过,又形成了新的纹路,滑稽得不得了。 “衍哥哥,你在说什么?”她问道。 赵衍又道:“本王说,柳二小姐,你还要演戏到何时?” 柳?涵一脸的震惊,他叫她柳二小姐?他知道她是柳二小姐了?他知道了?他是何时知道的? 赵衍撇开视线,他跟柳二小姐,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更是不知道那柳二小姐从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就是这个人,竟然窃了舒窈的身子,竟然变成了舒窈,他一阵心痛。 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情绪笼罩着柳?涵,好半刻她才讷讷的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赵衍背着手,冷冷的问道:“你为何要害她?为何要变成她?” 柳?涵盯着赵衍,久久的盯着赵衍。 赵衍将头撇向一旁,他很想立即离开,却又想知道柳二小姐害舒窈的原因。 过了好一会儿,柳?涵突然失魂落魄的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瘆人,“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啊,衍哥哥。” “我喜欢你,衍哥哥,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从第一回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她想起第一回在太师府的梧桐树下见到赵衍的情形,那时赵衍是三皇子,也是柳舒窈的表哥,他的母亲是宫里的熹贵妃,因为身份的关系,赵衍不常来太师府,柳舒窈却常常进宫。 是以太师府的柳二小姐—柳傲菡,一直到十来岁才第一次遇见了三皇子赵衍,从第一回见到芝兰玉树的赵衍开始,柳二小姐的心就紧紧的系在了赵衍身上。 她想了各种办法要在赵衍面前表现自己,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发现她所做的这些都是徒劳,赵衍甚至连话都不肯跟她多说两句,更别说正眼瞧一瞧她。 赵衍所有的心思都系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就是柳大小姐柳舒窈。 她又嫉又恨,她也是太师府嫡出的小姐,凭什么就比不上柳舒窈,凭什么就不能让三皇子多看上一眼? 真要说起来,那柳舒窈还没了娘,她的母亲郑氏却还健在,作为主母,郑氏完全可以做些小动作,随随便便给柳舒窈寻个人嫁了便是。 她不是没有打过主意,她曾撺掇过郑氏给柳舒窈寻个不靠谱的婆家,然而郑氏刚刚有些小动作,便被老太爷请了去,告知她柳舒窈跟三皇子已经订了娃娃亲,柳舒窈的婚事,她不用再插手了。 柳二小姐不忿气,趁着赵衍来府里的时候,又设计过两回,想逼着赵衍将她娶了,然而两回都被柳舒窈识破了,两回的计划都是尚未实施,便落空了。 为了这些事,老太爷还罚她禁足了三个月,那柳舒窈也是可笑,竟以她年龄尚幼不懂事为由,在老太爷和父亲母亲面前为她求情。 她才不需要柳舒窈假惺惺的求情,若是真的为她好,为何不教她做桂花糕?她求过柳舒窈的,求她教自己做桂花糕,却被柳舒窈拒绝了。 当看到赵衍吃着柳舒窈亲手做的桂花糕,那眉眼带笑的神情时,她心中恨极了,那时她才懂了,那道桂花糕,只能是她柳舒窈做给衍哥哥吃,仇恨的种子就是从那时种下的。 再到后来,柳舒窈时时被人夸赞处事端方得体,老太爷也总是褒奖她,一切的美好都是她柳舒窈的。 日复一日,柳二小姐的性格越发乖戾暴躁,反正怎么做都不如柳舒窈,既然做不了最好的,她就要做最坏的。 因此,当有一日,白天师对郑氏说了那个计划,而她正好偷听到后,她便苦苦哀求郑氏,让白天师将她变成柳舒窈,只要她变成了柳舒窈,就让那真正的柳舒窈魂飞魄散。 那回落水,她如愿了,她成了柳舒窈,当然作为交换,她需要入宫十年,当白天师他们的内应,她不在乎,她知道衍哥哥心里只有一个柳舒窈,他势必会等她的。 第347章 往事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派了名丫鬟安青到他身边,随时监视他身边的姑娘,倘若有什么苗头一定要立即掐灭。 安青很是警觉,发现那个楚姑娘有问题,及时采取了行动,然而她有没料到的是,那个楚姑娘,竟然跟柳舒窈一样,也会做桂花糕! 她怀疑了,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她自己也是换过身子的,焉知那柳舒窈是不是没死,变成了楚姑娘?因此楚姑娘进宫的时候,她专门去会了会楚姑娘,但是看楚姑娘的反应,又似乎不认得她。 她心中很是疑惑,虽然不能立马确认此事,可她半点都不能容忍楚姑娘继续留在衍哥哥身旁,她要想法子杀了楚姑娘。 谁知一回两回,楚姑娘如有神助,每回都躲了过去,一直到宫变,安阳公主刺了她一刀,她死了,柳二小姐这才放了心。 柳二小姐回了太师府,更名为柳?涵,记在了郑氏名下,成为了嫡长女,随后便经由皇上赐婚进了靖王府。 然而生活到底是跟她开了个玩笑,她进靖王府的那日,长公主送了贺礼,贺礼竟然又是一匣子桂花糕! 桂花糕!桂花糕!又是桂花糕! 她这辈子是不是跟桂花糕有仇?! 她将事情告诉了母亲郑氏,郑氏让杨大管家派人去云南找任二巫师,想要求证此事,却没找到人。 即便如此,柳二小姐还是猜测柳舒窈没死,如果她没有猜错,柳舒窈应当已经变成了长公主。 她心中燃起熊熊的烈火,一回回的设计,一回回的想置那柳舒窈于死地,竟然都不得法。 再到了这回,自她在锦绣坊见到长公主的那一刻起,她便欣喜若狂,这一回,势必要彻彻底底杀了那柳舒窈,让柳舒窈再也不能出现在她跟前,再也蹦跶不起来,再也无法跟她抢衍哥哥。 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悄悄溜走去找了把尖刀,随后就到长公主的马车附近躲起来。 幸运的是,没有人发现她,看到长公主走近马车的时候,天知道她有多兴奋,她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她紧紧握着那把刀,端等着下一刻狠狠将它刺进长公主的身体。 她成功了,看到血从长公主腹部喷出来的那一刻,她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那种将敌人血刃的满足感,看到长公主倒在了血泊中的那一刻,她更是开心得大笑起来,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她终于,亲手杀了她! 柳?涵说到这里,恶狠狠的道:“她一个没了妈的孤女,凭什么处处都要比我强,嫡长女是她,老太爷喜欢她,衍哥哥你也等着娶她,什么都是她的,我呢?我有什么?” 她面容扭曲、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一点都不比她差。” 赵衍眸色复杂的看着柳?涵,所以说到底,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月儿被人占了身子;因为他,月儿经历了一回又一回的暗杀;因为他,月儿多次险些命丧黄泉,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他很难过,从没想过因为他的存在,竟然给她带来了这多么的麻烦。 柳?涵见赵衍不说话,以为他心软了,她知道的,衍哥哥是个心地善良又容易心软的人,他不会对她下狠手的。 她可怜兮兮的道:“衍哥哥,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回靖王府去,重新开始好不好?”她的眉眼耷拉下来,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赵衍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这样不分是非黑白,坏事做尽还委屈喊冤的人。 他不发一言,转身就要走。 柳?涵想拦住他,跌跌撞撞往前爬了好几步,喊道:“衍哥哥,别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安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下一刻,赵宁便出现在了房中,站在赵衍身侧。 柳?涵一见赵宁来了,吓得赶忙往后退去,她捂着耳朵,惊恐的看着赵宁,嘴里说着,“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你出去。” 门口的侍卫一声断喝:“放肆!” 赵宁摆了摆手,示意那侍卫不要说话。 随即赵宁便对赵衍道:“先前不是说柳夫人在王府内侍疾,怎地竟跑了出来,还刺伤了长公主?” 赵衍看向他,赵宁迎着他的视线,似乎有火星在俩人的视线间交汇。 房中的空气静滞了一秒,随即便是柳?涵惊诧的声音,“她没死吗?” 赵衍和赵宁一起看向她。 柳?涵一脸的不可思议,她从地上爬起来,惊恐的一边在原地打圈一边说道:“她没死?她没死吗?她还没死?” 她明明将刀深深的刺进去了的,还看到那么多的血流出来,她怎么会还没死?她究竟有几条命?还是说皇上又像上回那样将她变成其他人了? 她快步走到赵宁跟前,“皇上,你是不是又给她换身子了?你是不是又把她变成其他人了?” 此时的她,好像又不怕赵宁了一般。 赵宁冷冷的看着她,“柳夫人,你在说什么?” 柳?涵震惊的看着赵宁,尖叫起来,“你又给她换了,是不是?你又给她换了,这回你又把她变成了谁?” 她绝望的嚎叫起来,“上峰,你是不是疯了,区区一个太师府嫡女,你给她换来换去做什么?” 赵宁没有回话,他对赵衍说道:“王弟,柳夫人疯了,你说该怎么办好?” 赵衍沉默了片刻,薄唇亲启,“皇上,臣弟不认识她。” 赵宁看了他一眼,赵衍撇开视线,只当不知道。 赵宁冷冷的笑了笑,对柳?涵说道:“柳夫人,靖王说不认识你,看来朕只能将你投入天牢了,刺杀长公主可是重罪,你自求多福吧。” 柳?涵哀嚎起来,“衍哥哥,救我,衍哥哥,救救我。” 赵衍一眼都没再看她,跟赵宁说了句,“皇上,臣弟还有事,先退下了。”便拔腿要走。 到了这时,柳?涵才意识到一切都没了转圜的余地,她的衍哥哥,她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衍哥哥,真的不要她了。 她绝望了,她恨恨的对赵宁说道:“皇上,你做了那些事,难道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赵宁幽幽看向她,“什么事?” “你将原先的柳大小姐变成了现在的长公主,你难道不怕消息传出去吗?” 赵宁嗤笑了一声,随即对赵衍说道:“王弟,她说原先同你青梅竹马的柳大小姐现在变成了长公主,你信吗?” 第348章 你信吗 赵衍身子一滞,转过身来,平静的说道:“不信。” 赵宁笑道:“这便是了,倘若柳大小姐真的变成了长公主,现下长公主又要嫁给袁翰林了,难道你以为朕的王弟还会这样无动于衷?朕的王弟对柳大小姐一往情深,难道会任由这样的事发生?” 说着他又看向赵衍,“对吧,王弟?” 赵衍眸色晦暗,他悄悄握紧了藏在衣袖里的拳头,面上却是云淡风清的说道:“对。” 柳?涵不敢置信的看着二人,到了这一刻,她彻彻底底的绝望了,她“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好啊,好啊,你们厉害,你,”她指着赵宁,“翻脸不认人是吧,我帮你做了多少事,你现如今过河拆桥是吧。” 她突然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就要冲过来刺赵宁。 毫无意外,赵宁一脚就把她踢飞了,她的身子重重的撞在床架上,五脏六腑都已经乱了位置,赵宁睇了她一眼,说道:“来人。” 随即便有两名侍卫进来。 “押入天牢问斩。”赵宁冷冷的说完这句便走了。 柳文正和郑氏派了许多家丁去找柳?涵,然而一直没有音信,就在这时,宫里来了皇上的口谕,“柳夫人谋杀长公主殿下未遂,已被投入天牢,择日问斩。” 柳文正一下子跌坐在太师椅上,柳?涵谋杀长公主殿下未遂? 郑氏面如死灰,果然出事了,涵儿竟然去谋杀长公主殿下了。 这样大的事是瞒不住的,下午柳太师便知晓了此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发火,只是让人去把郑氏找来。 郑氏战战兢兢地进了柳太师的书房,柳太师一声断喝,“跪下。” 郑氏当即跪了下去。 “说,是怎么回事?”柳太师声音不大,但是语气中的威压不言而喻。 郑氏再也没有办法,事到如今,天牢里的涵儿不知道怎么样,但是倘若她再隐瞒下去,在这太师府只怕再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她将事情和盘托出,把责任都推给了白天师,是白天师要害柳舒窈,又怂恿柳傲菡变成了柳舒窈,柳傲菡对靖王一往情深,年龄尚幼,不分轻重,因此着了那白天师的道,说起来,都是那白天师的错。 柳太师听她说完这些,紧紧闭上了眼,他一辈子规规矩矩,素来被人称赞家风严谨,谁知竟会出了这样的事。舒窈那样好的一个孩子,竟然被人迫害至此,怪不得他说舒窈怎么性情大变,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柳太师既痛心又寒心,他想了几息,突然睁开眼,“这么说,那长公主殿下果然是窈儿?” 郑氏心中一紧,随即便涌出无数的酸涩来,这种时候,柳太师不想想如何去救她的女儿,却还想着长公主殿下? 她咬着唇,冷冷的憋出一句,“妾身也不知晓。” 柳太师眸色幽深的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即道:“将郑氏关起来,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中馈暂时交由二夫人管。” 郑氏大惊,“老太爷,我……” 柳太师又道:“还有那杨大管家也一并抓起来,扔到柴房去,派人给我看好了,他手头的事暂时交给二管家。” 不等郑氏还有什么反应,随即便有家丁来捉了郑氏下去。 立在一旁的柳文正见此情景,胆战心惊。 “这些事,你都知情吗?”柳太师沉声问道。 柳文正惶恐的摇摇头,“父亲,儿子不知情。” 柳太师幽幽看了他许久,方道:“既然不知情,便放你一马,现下那柳?涵犯了事,已被押入天牢,就不要想着再去捞她了,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偿一条命都算是便宜她了。” 柳文正诺诺的应道:“是。”然而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波澜,毕竟也是他的女儿啊,就这么扔在天牢不管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歉疚。 郑氏这个糊涂的女人,怎么能由着他们做下这么荒唐的事啊!他的二女儿夺了大女儿的身子,如今知晓他的大女儿没死,又要去杀了对方,这这这,柳文正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只觉得连那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他想到舒窈小的时候,那么大方体贴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一个孩子,怎么竟会被白天师他们下这样的狠手,他想不通,他想去找那白天师对质,想让那白天师给个说法。 柳太师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你不要去找白天师。”柳太师说道。 “什么?” 柳太师又道:“父亲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去找白天师对质。” 柳文正被说中了心思,有些讪讪的。 柳太师继续说道:“白天师是皇上的人,此事他们既一直瞒着我们,便是不想让我们知晓,你若贸贸然去找,恐会让窈儿陷入不利之境地,此事须从长计议。” 柳文正点点头,“儿子都听父亲的。” 柳太师这才觉得有些累了,“先下去吧,父亲想歇一歇。” “是。”柳文正说完便退了下去。 楚月在遇刺后的第二日回了宫,遵照秦院首的指示,她每日乖乖在床上躺着,伤口愈合的情况还不错,虽然还是疼,但是她能感到已经在渐渐好转。 赵宁命小太监拿了许多珍贵补品送到长乐宫,长乐宫的膳房都快要堆不下了。 楚月回宫后不久,赵宁又亲自来了一回长乐宫,他坐在床边跟楚月说话,无外乎是些不要乱动,好好养好身子之类的话,楚月还不能说话,他说的时候,楚月就不停点头表示知道了。 赵宁说话的时候,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楚月又不禁有些恍惚,在云南的时候甚至刚回宫见赵宁那两回的时候,她都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赵宁了,然而现下她遇刺了,他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哥哥的样子。 楚月心中充斥着无数的疑问,特别是现在得知她还曾经是柳太师府的大小姐柳舒窈后,她更是不解,莫非这一切都是皇上做的? 如果是的话,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 若说皇上喜欢她,她当然也这样猜测过,但是皇上明明可以将她变成妃嫔,却两次都将她变成了妹妹。 特别是宫变那一回,她又变了一回身,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皇上完全有机会这样做的,但是皇上却将她立为了长公主,在还没有皇子公主的皇宫里,她俨然成了一个十分独特的存在。 她是真的不明白,却又不敢问。 第349章 关押 赵宁说了好些话,又开口问道:“大婚还是如期举行吗?” 现下距离十一月十二日的大婚还有二十来日,秦院首说在床上休息半个月后应当能站起来的,只是不能久站,还是要注意休息。 楚月想了想,点了点头。 赵宁脸上现出了笑容,但随即又敛了颜色,说道:“刺伤你的人已经抓起来了,现在关进了天牢,择日问斩。” 这倒是让楚月有些诧异,以前那柳夫人就曾害过她,而且不只一回,最近的那回便是将她推进了太液池,若不是仁玉及时找了人来,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后来皇上派人查过此事,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楚月一直认为皇上并没有好好查,或者是即便查出来也不知什么原因放过了那柳夫人,毕竟连阿衍都立马查到了是那柳夫人伙同许答应和小允子公公做下的事,皇上竟查不出来,委实让人有些费解。 她一直觉得那柳夫人大抵是跟皇上有些什么利益交换的,不然皇上也不至于在宫变后放了她出宫,还将她指婚给阿衍,便是那容贵妃回了大西北,也没听说皇上又为她重新择一位夫婿。 像这样的前朝后妃,品阶高的、生育了皇子的是去京郊的皇家别苑南华苑居住,没有皇上的懿旨,是不能离开南华苑一步的,品阶低的则比较心酸,一尺白绫、一杯毒酒就了此余生了,若是运气不好,被指定了要殉葬,更是让人痛不欲生。 能回娘家的,都是皇上开了恩的,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因此即便回了娘家,谁不是藏起来,低调再低调,有谁像柳夫人这样,回了府,从名不见经传的庶女变嫡女,再大张旗鼓嫁进靖王府的,若说没有皇上的支持,谁信? 赵宁见楚月没什么反应,又道:“你知道刺伤你的人是谁吗?” 楚月闻言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她不应该认识柳夫人的,她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赵宁收起打量她的视线,说道:“是靖王府里的柳夫人。” 楚月作出一副不解的表情,似乎是不明白为何那柳夫人要刺她。 赵宁又道:“朕也觉得奇怪,她刺你做什么?不过朕已经将她关起来了,你别多想。” 楚月听话的点了点头。 赵宁又跟她说了些话,这才离开了。 这些日子,也有一些妃嫔来看望楚月,楚月都让胡嬷嬷将人拦了下来,就说长公主殿下需要静养,大家也表示理解,让随行的宫女将带的礼品放下就回去了。 惠贵妃也来了,胡嬷嬷自然不会拦她,惠贵妃坐在楚月的床边,握着手帕抹泪,她哽咽着说道:“这是什么事啊,那靖王府的柳夫人为何无端端的就要来刺你?” 楚月给了她一个笑容,表示自己目前状态尚可,没什么事。 惠贵妃又道:“婚期要不就往后推推?” 楚月匆忙摇头。 惠贵妃眸色复杂,“你现在这样,到时如何大婚?那一日的仪式繁琐又复杂,姐姐真的担心你的身子。” 楚月笑笑,给了个安慰的表情给惠贵妃,惠贵妃见她如此,也不好多说,只得依了她。 柳?涵被关在天牢里面,这里阴暗潮湿、暗无天日,开头两日她还想着郑氏应该会来救她出去,但等啊等、等啊等,不要说郑氏,连一个来探望她的人都没有。 过了两日,便有太监来宣读了圣旨,说是她谋杀长公主殿下证据确凿,定于三日后在西市斩首。 柳?涵听了圣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真的要斩首了?真的要死了?她这时才后怕起来,她大喊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柳太师嫡亲的孙女,我是靖王府的柳夫人,你帮我去找柳太师,柳太师你知道吧?你去柳太师府找他,他一定会来救我的,你快去找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从身上寻出个什么值钱的物什来打赏这太监,但是她被抓进冷宫的时候就被搜了身,所有饰品银钱全被摘了个精光。 那宣读圣旨的太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以前的德妃便是因为屡屡陷害长公主殿下,因此被投入了冷宫,如今不说侍寝的机会,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 你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师府嫡女,据说还是庶女转正的,竟然敢当街行刺长公主殿下,皇上没有下令将你凌迟处死便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还好意思在这里嚎叫。 他冷哼了一身,转身走了。 柳?涵扒着冷冰冰的栅栏,哭喊道:“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她凄厉的哀嚎响彻在天牢中。 她嚎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些什么,她大声说道:“狱卒,我知道皇上的秘密,你帮我去找皇上,我有话跟皇上说。” 还是没有回声。 柳?涵还打算继续说,便听到有人来了的声音,赵宁出现在她跟前。 人之将死,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她放缓语气,巴巴的喊道:“皇上。”一边说这话她一边又理了理头发和已经布满污秽的衣裳。 赵宁阴纨的眼神里浮现出一抹嘲笑,“你知道朕的什么秘密,倒是说来听听。” 柳?涵又揩了揩脸,想将脸上的脏污擦干净一些,做完这些,她才道:“皇上,您喜欢这具身子是不是?倘若您喜欢,您就拿回去,妾身也不求别的什么,但求皇上让妾身回太师府就行。” 赵宁眯缝着眼睛看着她,又将视线飘向她那滑稽的半只耳朵,倘若真是喜欢这具身子,他就不会削去她的半只耳朵了。 是,这具身子原先是小月的没错,然而他喜欢的又不是这个皮囊,他喜欢的是小月的灵魂,那么纯洁无暇、通透干净的灵魂,在一片污浊之气中仍然不染尘埃的灵魂。 他数次给小月换身子,不过就是想将这灵魂留在身边而已。 但是大家都不懂,连白天师也误会他喜欢小月,呵,真是可笑至极。 柳?涵见她不说话,又是一番挤眉弄眼、搔首弄姿,她怯生生的道:“皇上若是不愿意为妾身换一具身子也行,妾身就留下来侍奉皇上。” 赵宁只觉得这个人无耻到了极点,虽然他自己做事心狠手辣,但也见不得这样恬不知耻的女人。 “你想留下来?”赵宁挑眉道。 柳?涵巴巴的看着赵宁,点点头。 “你不想死还敢去杀长公主?”赵宁又道。 柳?涵说不出话来了,她已经意识到了,那个可恶的柳舒窈是皇上触不得的逆鳞。 赵宁幽深的看着她,随即道:“如果把你留下来,你敢去指认靖王吗?” 第350章 假成亲(一) “指认靖王?”柳?涵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指认靖王?要指认靖王做什么? 赵宁笑笑,“指认他跟镇南王勾结,害死了朝廷五千精兵,如今还将这件事推到了前去镇压的李将军身上,如果把你留下来,你愿意去指认吗?” 柳?涵愣住了,她呆了,指认靖王跟谋逆的镇南王勾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赵宁挑起唇角笑笑,“给你两日时间考虑,如果你愿意,朕或许可免你死罪一条,如果不愿意,那么三日后,就是你去见阎王爷的时候。”说罢,他扬长而去。 柳?涵看着他的背影,狠狠的咬紧了牙关。 赵衍在靖王府,虽然桑枝递了消息出来,说楚月无事,已经苏醒了,伤口的愈合状况也不错,他还是挂心不已,每日七上八下的,隔三差五就让龙影想法跟桑枝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龙影老老实实的将桑枝递过来的消息禀告给他家王爷,先是长公主腹部的伤口结痂了,过了不多久便是痂掉了,再过了几日又说用了王爷给的药,那痂的颜色一日日变浅了。 赵衍听着这些消息,心里的大石头渐渐放下了。 每日仁玉给楚月上药的时候,楚月总要将那药膏握上很长时间,一开始仁玉将那药膏拿出来的时候,还不肯承认是王爷给的药,但她怎么能瞒得住楚月。 前朝秋猎的时候,楚月的手背擦伤了一点儿,彼时阿衍给她的就是这样的药膏,那药膏她后来还给采荷用了,现在采荷脖子上的伤痕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此番阿衍悄悄给她送了药膏来,势必是已经知晓她遇袭了。 楚月找了个机会悄悄问了问仁玉,仁玉只好承认王爷都知道了,担心不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一定要好好服侍长公主殿下,千万别落下病根。 楚月笑着听仁玉说这些话,然而听到病根两字的时候,不免心中一跳,秦院首那日对赵宁说的话又浮现在耳边,“但是长公主殿下以后若是想生儿育女,怕是有点难了……” 她心里一阵酸楚,面上却还装作开心的样子,“替我谢谢王爷,”她道。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终于到了大婚那一日。 楚月前两日便住进了长公主府,她已经能站起来勉强走几步,但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胡嬷嬷还是让她大多数时候都躺着。 原先长乐宫的一干人等都跟着来了长公主府,楚月的计划是只带仁玉、桑枝、胡嬷嬷和两名侍女去驸马府,其他人都留在长公主府,反正嫁过去也只是权宜之计,很快她就会回长公主府的。 一大早,仁玉便伺候着楚月梳妆打扮,按着那日在锦绣庄试婚服的顺序,一件件将所有衣裳穿好、饰品戴好。 待做好这一切,胡嬷嬷便扶了楚月到一旁的贵妃榻上斜靠着,楚月躺在那儿闭目养神,心中却在寻思着,皇上说大婚的第二日就会有解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倘若皇上没有给,她该怎么去找皇上给。 还在想着这些,外面传来了喧哗声,大抵是接亲的队伍来了。 胡嬷嬷扶着楚月出来,楚月头上盖了喜帕,看不清路,胡嬷嬷一直搀着她。 袁子骞穿着一身大红的新郎官婚服,领口袖口都用金线绣着精巧的龙和凤,他长身玉立,看上去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胡嬷嬷将楚月的手交到袁子骞手中,因为楚月身子还很弱,因此婚礼的流程也大大简化了,直接由袁子骞将楚月接回驸马府,届时皇上会在那边等着,俩人行完拜堂的仪式,楚月便可以进洞房歇息了。 俩人不是第一回握手,以前楚月曾经两次抓过袁子骞的手,一回是在贵阳府她醉酒,一回便是前些日子她中刀,两回楚月都昏昏沉沉的,没什么意识,今日倒是她第一回在清醒的状态下跟袁子骞握手。 她有些瑟缩,然而袁子骞一把握紧了她的手,许是以为她站不稳,袁子骞还说了句,“小心,别摔了。” 楚月微微点了点头,俩人走在长公主府门口,已经有一顶八抬大轿在外面等着,袁子骞小心的将楚月送上轿子,随后自己走到前面,一翻身便上了马。 随行的人们开始敲锣打鼓,旁边围观的百姓将街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当朝大才子取了长公主殿下,这样的喜事儿,可不常见! 袁子骞坐在马上,嘴角缀着笑,只觉得幸福又快乐。 旁边有人高喊,“子骞。” 袁子骞往旁边望望,竟然是他在苏州时的玩伴,他笑着向那几人致意,那几人一片贺喜之声。 楚月坐在轿子里,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腹部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她兀自安慰自己,忍过去就好了,忍过去就好了。 待到了驸马府,已经是人山人海,乌压压的人群让出一条道来,袁子骞牵着楚月到了正堂。 赵宁在中间坐着,他左边是袁子骞的父母袁知府和冯夫人,右边是赵衍,见到俩人牵着手进来,赵衍心中一阵刺痛,他定了定神,佯装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待到袁子骞和楚月二人站定,引赞和通赞便发话了。 引赞:“新郎新娘就位。” 俩人站好。 通赞:“新郎新娘进香。” 有下人将香递到俩人手中。 引赞:“跪,献香。” 俩人跪下,献了香。 通赞:“跪,叩首。” 俩人叩首。 通赞:“再叩首。” 俩人叩首。 通赞:“三叩首。” 俩人第三次叩首。 引赞:“起。” 赵衍看着俩人做完这一套流程,眸色越来越黯,本来站在小月身旁的那个人应该是他的。 接下里就是拜天地、拜高堂和夫妻对拜了。 今日赵宁在此,因此首先就是拜他,接着又拜了袁子骞的父母,最后俩人对拜,这些是楚月先就知晓的流程,照着做便是了。 待到做完这些,楚月寻思着大抵可以进洞房去歇一歇了,谁知便听到赵宁的声音说道:“今日除了我等,还有一位贵宾在此,作为袁翰林和长公主的主婚人,便请朕的王弟靖王来说几句吧。” 楚月一听这话,心中咯噔一下。 接着正堂里便响起了那道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今日袁翰林同长公主大婚,本王受邀做主婚人,很是荣幸,在两位新人大喜的日子里,希望你二人彼此尊重、举案齐眉,相互包容、相互理解,日后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第351章 假成亲(二) 赵衍想过要不要将他要做主婚人的事告诉楚月的,最终还是放弃了,既然小月决意要嫁给袁翰林,他便如那日对袁翰林说的那样,祝福他们。 倘若这种时候,他又跳出来,让小月对他生出些期待,又何必呢? 拖着这样一具行将就木的躯体,他给不了小月任何未来,即便他爱着她,即便他深深的念着她,他也只能正视眼前的事实。 只盼在以后的岁月里,袁翰林能一如既往的待她,她的生活能平安顺遂,再也没有任何纷扰。 他话音落下,赵宁带头鼓起掌来,接着大家都鼓起掌来。 楚月咬着唇,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今日阿衍竟然也在! 他怎么会在?怎么还会做了主婚人?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仁玉桑枝怎么从来就没跟她说起过此事。 她难受极了,是谁让他做主婚人的?是皇上吗?总不至于是他自己要做的吧? 他是不是气极了,哦,对,她让他们不要告诉他自己和袁翰林成亲的目的的,是不是他以为她真的要嫁给袁子骞,所以生气了? 她思绪纷乱,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好在头上还盖着喜帕,旁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赵宁的声音又响起来,“长公主,这是靖王给你和子骞的祝福,理当谢一谢的。” 楚月深深吸了口气,对着赵衍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委了委身。 赵衍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便有人引着楚月去了洞房。 赵衍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两秒,随即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的跟袁子骞的父母说起话来。 楚月回了洞房,只觉得伤心到了极点,她忍不住哭起来,仁玉跟着她进了房,听到她的啜泣声赶紧将门关上了。 “长公主殿下,”她拿出张手帕,“您先擦擦吧。” 说着便将手帕递给楚月,楚月掀起喜帕的一角,正要去接那手帕,袁子骞就进来了。 仁玉眸色复杂,赶紧收了手帕,退到了一旁。 袁子骞直接上前揭了喜帕,楚月已是哭得梨花带雨,她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在袁子骞面前哭,然而袁子骞来得实在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揩干脸上的泪水。 袁子骞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条手帕递给楚月,说道:“他不知道你我成亲的目的,主婚人是皇上的安排,你不要多想。” 楚月闻言愣住了,她呆呆的看着袁子骞,诧异于袁子骞竟然会跟她说这些。 袁子骞又对一旁的仁玉道:“快些过来帮长公主殿下将头饰拆了,让长公主殿下躺到床上好好歇歇。” 说完又对楚月说道:“我已叫了人去拿些吃食过来,你先吃东西,切莫饿着,今日晚上不知他们要闹到几时,你累了就先睡,不要等我。” 楚月听着他这一连串的安排,默默点了点头。 袁子骞出去后,仁玉赶紧服侍着楚月将她手上的头饰拆了下来,又将霞帔和大红褶裙脱了下来,楚月穿着真红大袖衣,合衣躺在了床上,仁玉帮她盖好被子,退到了一旁。 楚月的心情差到了谷底,即便刚才袁子骞那样说了,她还是难受得很。 她是要跟阿衍白头偕老的啊,但是现在他竟成了她的主婚人,他还祝她和袁子骞长长久久、白头偕老,楚月委屈极了。 虽则即便他不当这主婚人,她也是要跟袁子骞成婚求解药的,但人就是有这种鸵鸟心态,似乎看不见,便不存在了,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是很多时候,也就是靠着这点自欺欺人,支撑着她不断前行。 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微微往里侧过身去,不让仁玉看到她的伤心。 少倾,便有人拿了吃食过来,仁玉将吃食端了进来,都是热乎乎的饭菜,仁玉将吃食放好,便上前小声问楚月几时吃东西。 楚月一点胃口都没有,她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吃。 仁玉很是为难,“今日从出门到现在,您还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呢,这样子身子会受不了的。” 楚月犹豫了,是啊,不吃东西影响的是她的身子,她腹部的伤才在好起来,她不能由着性子,说不吃就不吃。 她匆匆揩了脸上的泪水,作势就要坐起来。 仁玉瞥见她匆忙揩眼泪的动作,心里便如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她佯装看不见,扶了楚月坐起来。 楚月想去桌边坐,仁玉制止了她,“长公主殿下,您就这样坐着吧,奴婢去把吃食端过来。” 楚月点点头,仁玉便坐在床边喂她吃东西。 楚月小口的吃着东西,只觉得每一样东西都味同嚼蜡、无法下咽,然而她还是逼着自己,将仁玉端来的食物吃了一半。 吃完饭,仁玉又扶着楚月躺下来。 一直到了亥时,外面还是热闹喧哗得很,楚月开始觉得有些困,仁玉悄悄吹灭了几个灯盏,让室内的光线暗下来,楚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袁子骞回来的时候,已经亥时末了,亲人同僚朋友们原本想来闹洞房的,然而赵宁在那边坐着,大家都不敢有什么行动,只好拼了命的给袁子骞灌酒。 袁子骞本来也高兴,大家敬的喜酒更是不能不喝,好在阿兴瞅着时机先让他吃了一碗饭菜垫肚子,这才没有醉得不省人事。但纵然如此,宴席结束他回房时,还是有些步履蹒跚、醉眼朦胧了。 阿兴陪着他到了洞房外,袁子骞推开门走了进去。 仁玉一见他进来,闻到他满身的酒气,立时站了起来,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楚月已经睡着了,她躺在床上,发出匀净的呼吸声。 袁子骞走到她的床前驻足,盯着她看。 仁玉在他身后不远处扎好了马步,屏气凝神的守着,做好了随时冲上去的准备,她已经想好了,倘若袁翰林有什么想法,她便冲上去将他撞开。 袁子骞头很晕,然而一种异样满足的幸福感在他心中盛开来,现在小月是他的娘子了,她真的是他的娘子了,他盼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终于娶了她回来。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迷离的盯着楚月,“娘子,你好。”他在心中默默说道。 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走前了两步,似乎想去拿桌上的茶杯喝水,他踉踉跄跄的,一不小心便踢到了一张凳子,发出“哗啦”一声响声。 楚月立时就醒了,她看过去,原来是袁子骞回来了。 她坐起来,掀开被子要下床,仁玉赶忙上前帮她穿了鞋子,又取了件狐狸毛披风给她披上。 袁子骞喝了水,放了茶杯,这才发现楚月已经来到他身边了,楚月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袁子骞也坐下来。 楚月摸出几张纸,她将第一张拿给袁子骞看,上面写着一行字,“今晚你睡床上,我让仁玉给我打个地铺。” 第352章 假成亲(三) 袁子骞明白她的意思,他原也没想过要洞房的,他摇了摇沉甸甸、晕乎乎的脑袋,说道:“你睡床上吧,我打个地铺。” 楚月默不作声的收了那张纸,随后便示意仁玉去打地铺。 楚月又拿出第二张纸,上面还是一行字,“明日我就去找皇上拿解药,拿了解药你随时可以休妻。” 袁子骞一看到休妻二字,酒醒了一半,他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神色莫名的看着楚月。 楚月有些歉意,她拿出了第三张纸,“谢谢你。” 袁子骞抿紧了唇,没有言语,楚月有些于心不忍,她仔细想过要不要在新婚当晚就跟袁子骞说这些的,思来想去都觉得还是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清楚为好。 半晌,袁子骞点点头,“无需多谢。”他淡淡说道。 那边厢,仁玉已经打好了地铺,袁子骞脱了外衣和鞋子,直接躺了上去。 仁玉悄悄望了眼楚月,楚月垂了眸,没再表态,仁玉便过来扶了她到床上躺下。 等到熄了灯,仁玉退了出去。 楚月和袁子骞,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 许是先头睡了一觉,楚月并不觉得困,袁子骞原先进来的时候晕乎乎的,似乎倒头就能睡去,但现下真的躺下来,他却睡不着了。 楚月觉得自己很是残忍,明明知道袁子骞对她的心意,还撺掇着他假成亲,她有些不齿这样的自己,然而为了解药,她别无他法。 袁子骞的心情则更为复杂,前些日子,他还为自己横插在小月和靖王中间而懊丧,然而今日大婚,他却又兴奋得很,似乎先前那些烦恼都没有了,他深深的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形成的假象中,可是看到小月拜完堂后的眼泪,他又暗骂了自己两句。 俩人各自怀揣着心事,到末了,袁子骞终于还是憋不住,说了一句,“其实我今日很开心。” 楚月听着这话,心中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她佯装已经睡着了,用匀净的呼吸声回应了袁子骞的话。 袁子骞听到她的呼吸声,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他既希望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却又怕她会误会自己幸灾乐祸,在惴惴不安的猜疑和淡淡的失望中,他最终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回到靖王府的赵衍却是一夜未眠。 今晚的驸马府,觥筹交错,一派喜庆之景,他在其中坐着,只觉得那酒涩得几乎不能入口,然而赵宁就在旁边,他只好装模作样的喝了几杯。 所幸赵宁还算守信用,晚上兵部的冯大人也去了,赵宁见赵衍几杯酒下肚,招呼冯大人过来,“冯大人,镇南王率二千精兵在城外驻守也有好几个月了,如今天时冷了,云南的案子一时半会儿没什么进展,依朕看,你先在通州大营找些地方,让镇南王和下属们安顿下来吧。” 那冯大人自然满口答应,“微臣遵命。” 赵宁又看向赵衍,“王弟,今日尽兴否?” 尽兴否?尽兴否? 赵衍在心中苦笑,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清、风和日丽,“很尽兴。”他答道。 赵宁哈哈哈大笑了几声,“朕也尽兴啊!” 现在,赵衍站在靖王府的院子里,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寂寞冰冷笼罩着他,他只觉得前路茫茫、寸步难行。 龙影在一旁伫立了许久,看着王爷那抹瘦削却孤傲的背影,不忍去扰了他,却又怕他着凉,最终还是拿了一件大氅走上前给赵衍披上,“王爷,回屋吧,外面凉。” 第二日,仁玉早早的叫醒了楚月,一会儿会有宫里的嬷嬷前来查验,她须得早些让长公主殿下做好准备。 楚月支棱起身子,袁子骞还在沉睡,楚月便示意仁玉去将他叫醒。 袁子骞醒了,只是昨晚饮酒的后遗症来了,他头疼得很,不过见到楚月下了床,他还是赶忙爬起来,楚月示意仁玉将地铺收了。 仁玉麻利的几下就将先前打的地铺收了,看不出半点痕迹。 楚月又让仁玉换了些热茶过来,随后斟了杯热茶给袁子骞,袁子骞喝了杯茶,才觉得缓过些来。 楚月让仁玉先出去,待到仁玉出了去,楚月又拿出些纸条,袁子骞不觉有些好笑,她究竟准备了多少张纸条? 然而待看清楚月递给他的纸条上的字的时候,他又笑不出来了,那上面写着,“子骞,既然是契约婚姻,我们便不能有夫妻之实,倘若你有需要,在你休妻前,我可以帮你纳一些小妾通房进来。” 袁子骞呆了,没有夫妻之实就算了,她还打算帮他纳小妾通房,还一些? 他神色晦暗,一下子觉得有些反胃,也不知道是饿的慌还是心烧得慌。 楚月见他不说话,迟疑了片刻,还是默默地又递了张纸条过来,“一会儿会有宫里的嬷嬷过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长公主大婚,洞房夜后会有嬷嬷过来,说是看看长公主殿下歇得好不好,实则是验视有没有落红。 楚月明白这个问题很让人难堪,其实若不是暂时说不了话,可以藉由纸条传递消息,这样的问题她也不知该如何跟袁子骞开口。 袁子骞自然秒懂她的意思,他沉默了半晌,才艰难的开了口,“阿兴准备了鸡血,也可以跟嬷嬷说你腹部受了伤,不宜……”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同房两个字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的。 楚月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问题她先就考虑过,跟袁子骞的思路差不多,她点点头,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个二。 袁子骞看向她,“就说你受了伤?” 楚月点点头,这在目前看来是个最为合适的理由。 袁子骞也点了点头。 楚月便又让仁玉进来,服侍着梳洗换衣裳。 没过多久,宫里的嬷嬷果然来了,来了两个,她们对楚月和袁子骞说了些好话,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等等,接着便藉由整理床铺的借口,上前查验床铺。 楚月冷眼瞧着俩人,没有说话。 袁子骞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位嬷嬷今日一大早过来辛苦了,阿兴,”阿兴随即上前,给两位嬷嬷一人递了一个沉甸甸的大荷包。 袁子骞又道:“先前长公主殿下遇刺,伤在腹部,太医说了,在长公主殿下的身子完全恢复之前,不宜不宜动作太大,”说到这里,他脸红了,咳咳了两声才又道:“两位嬷嬷回宫后,倘若方便就烦请同皇上说一声。” 第353章 贺礼 两位嬷嬷暗自掂了掂钱袋子,沉甸甸的,心道驸马爷果然大方。 长公主遇刺一事大家都晓得的,昨日的大婚,原本有一套复杂的程序要走,便是因为长公主殿下的身子未愈,因此简化得不能再简化。 两位嬷嬷都是过来人,自然知晓这位新任驸马爷的担心,俩人在心中暗叹驸马爷果然心疼长公主殿下,这样想着,便又是恭维了一番袁子骞和楚月二人,袁子骞笑着与俩人打哈哈。 待到俩人终于走了,楚月已是坐不住,腹部隐隐作痛,仁玉赶忙扶她到榻上躺下来。 袁子骞见她这样子,便道:“父亲母亲那儿,你就别去了,我自己去就是了。” 新婚第二日早上,新妇要给长辈敬茶的。 楚月喘着气,摆了摆手,吃力的吐出两个字,“要……去。” 她中刀那日,意识不清的时候就能说两个音节了的,然而后来她又不说话了,袁子骞也不好戳破她,装作惊喜不已的样子道:“你能说话了?” 仁玉在一旁立着,欣喜极了,长公主殿下能说话了?真是太好了。 楚月点了点头,“说的,不多。” 仁玉一脸喜色,不管多不多,能开口就是好的。 袁子骞笑着道:“没关系,慢慢来。” 楚月点点头,又道:“等等,过去。” 袁子骞脸上漾起许多笑意,“好,你先歇一下我们再去,不急。” 他走出门,吩咐了阿兴几句,阿兴便往前院去了,袁子骞又吩咐仁玉去拿些吃食过来。 仁玉问道:“驸马爷,不先去敬了茶再用膳吗?”一般来说,新妇要先去长辈那里敬了茶再用膳。 袁子骞看了眼房里,“无妨,我父母都是通明事理的人,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心生不满,等长公主殿下歇好了,用完膳,再去敬茶。” 仁玉应了声“好,”便往膳房去了。 楚月在床上躺了一刻钟,觉得缓了许多,腹部也不怎么痛了,才让仁玉服侍着起了身,看到仁玉拿回来的那些热气腾腾的吃食,面上不免有些奇怪。 袁子骞让仁玉扶她过来坐下,说道:“先吃了再去,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楚月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暖意,她自然想用了膳再去过敬茶,不过左右是坏了规矩,她有些迟疑。 袁子骞又道:“是身子重要还是敬茶重要?” 楚月不好意思的低了头,这才举箸吃了起来。 歇好了又吃饱了,楚月觉得精力又回来了,跟袁子骞一道往前院去了。 见俩人一道过来了,袁知府和冯夫人一脸喜色,俩人坐在太师椅上,半点没有因新妇耽误了时辰而不开心的样子,楚月心中不免又有些内疚。 她随着袁子骞一道,给袁知府和冯夫人敬了茶,冯夫人从手上退下一个玉镯子,她将玉镯子放到楚月手中,一脸慈祥的说道:“长公主殿下,这玉镯是苏州袁氏代代相传的镯子,此番你同子骞成了亲,我便将它交给你了,只盼你跟子骞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楚月看了眼那玉镯,只见那玉镯呈半透明状,通体碧绿、质地细腻、颜色均匀,镯子内部有些浅绿深绿不一的云层,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她不敢收,不过是跟袁子骞假结婚,怎么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 冯夫人执意让她收下。 楚月求助的看向袁子骞,袁子骞此时却撇开了视线。 僵持间,袁知府发话了,“长公主殿下,苏州袁氏的这个镯子,是一代传一代的,若你执意不收,我们可不知该如何回苏州了。” 楚月无法,只能收下。 一套流程走完,袁子骞陪着楚月回了房,家中毕竟还有许多亲戚在,他不免又要出去应酬一番。 楚月叫住袁子骞,“子骞。” 袁子骞停了脚步看向她。 楚月指指手上的镯子,一字一字的慢慢说道:“镯子,我,不能,收。” 袁子骞笑起来,“你就当做个样子,在我母亲面前戴戴,让她放宽心便是。” 楚月很无奈,是她请袁子骞帮忙假成亲的,此番这样大张旗鼓的成了亲,不收镯子确实说不过去,她暗自想道,待到袁知府和冯夫人离了京,她便将镯子取下来,还给袁子骞。 仁玉扶了楚月在床上躺下,楚月看着手上的那个玉镯,又叹了口气。 仁玉瞥了眼那玉镯,说道:“长公主殿下,昨日有许多贺礼,要不要奴婢拿过来给您瞧瞧?” 楚月点点头。 仁玉便去拿了些贺礼过来,因为贺礼实在太多,她只拿了最重要的一些人的贺礼,当头的便是皇上的贺礼,只见那贺礼装在一个小盒子中,从外观上倒是看不出来里面装了什么。 仁玉将盒子打开,楚月往里一看,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把手铳。 楚月愣住了,捧着盒子的仁玉也愣住了,皇上竟然送了一把手铳? 好一会儿,楚月才回过神来,她伸手拿起那把手铳,记忆排山倒海的涌入脑海,在怡和苑的时候,皇上给她用的就是这把手铳。 彼时她还没有恢复在异世的记忆,她以为那是她第一回用手铳。 后来她戴了阿衍送的护身符,找回了当楚姑娘时候的记忆,也重新拥有了在异世的记忆,这时她才想起来,当时在异世,哥哥楚皓曾经多次带她去过射击场,她的射击水平不低,最好的时候甚至能打九环了。 现在手中的这把手铳,跟在异世时候的手枪极为类似,下方是个弹匣,楚月凭着过去对手枪结构的记忆,将弹匣拆了下来,只见里面齐齐整整的装着十二发子弹,她心中一跳,立即又将弹匣装了回去。 仁玉立在一旁,一时间也不知是何种情绪。 楚月将手铳放回盒子里,说了两个字,“放好。” 仁玉点点头,将手铳收到了箱笼里,寻了一处隐蔽而安全的角落放好了。 其他贺礼就比较常见了,楚月将那些贺礼全部看了一遍,最后还是问道:“王爷?” 仁玉明白她的意思,方才去拿贺礼的时候,仁玉将贺礼全部看了一遍,独独没有王爷送的贺礼,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漏了,“奴婢方才没见着,要不待会儿奴婢去找管家拿单子,看看王爷送了什么。” 楚月摆摆手,吐出两个字,“不必。”说完她便侧过身,似乎是要歇息了。 仁玉无声的叹了口气,帮她掖好被角,带着贺礼退了出去。 第354章 解蛊 俩人口中的赵衍,如今正在乾清宫,今日一早,安公公又来靖王府请他,说是皇上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说。 赵衍疑心莫不是又是那柳夫人的事,据说那柳夫人本来被判了问斩,谁知后来又说有新线索,暂时不斩,赵衍不知赵宁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暂时按下疑虑,静观其变。 本来那日见到柳?涵的时候,他是想一剑杀了柳?涵的,但是他堪堪忍住了。当时还在皇宫,旁边全是皇上派来值守的侍卫,不管柳?涵犯了多大错,此番她被皇上抓了,惩治她的就不应当是自己,若是自己贸贸然出手,皇上很可能借机将自己抓了,那样便是得不偿失。 现在赵衍随着安公公来了乾清宫,赵宁在上首坐着,见他来了,赵宁挥退了下人,说道:“王弟今日好气色啊!” 赵衍回道:“皇上今日气色更好。” 赵宁笑道:“那是自然,长公主大喜,朕心甚悦啊!” 赵衍没有接话。 赵宁又道:“说到这个,长公主倒是很关心你的身子,你可知晓?” 赵衍的眸色一瞬间转深,他摇了摇头,“不知。” “不知啊,”赵宁叹道:“那倒是枉费长公主的一番心意了,上回她到朕这里来帮你求解药,朕不过是跟她开了个玩笑,说是若她嫁给子骞,朕就帮你寻解药,谁知她信以为真,当真嫁了子骞。” 赵宁笑道:“不过也说不好她原本就是想嫁子骞的,哈哈哈。” 一瞬间,赵衍血脉偾张,全身的气血几乎都涌了上来。 他说月儿怎么突然要嫁袁翰林了,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来月儿竟是为了帮他求解药,所以要嫁给袁翰林!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要站不稳,死死咬着牙才堪堪立在了原地,他悄悄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当下就拔剑一剑刺死赵宁。 赵宁继续说道:“朕是个守信的人,既然长公主嫁了,那么朕的解药也到了。”他说着便唤了声“任二巫师。” 任二巫师进了来,他眸色晦暗,手上拎着个小箱子,来到赵衍身旁站定。 赵宁又道:“安公公,去给靖王殿下拿张凳子。” 安公公将凳子搬了过来,赵衍却没有立即坐下去。 赵宁看着他,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戏谑的说道:“王弟,可不要辜负了长公主的一番心意啊。” 赵衍只觉得五脏六腑几乎都要炸了,全身的气血都在往外涌,他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从小到大,母妃都教导他遇事不要急躁,须得心境平和、不要争抢,特别是在跟自己的两位皇兄相处的时候,母妃从来都教导他要让着俩人。 他一直是这样践行的,对皇位,他从未有过任何想法,在两位皇兄争夺皇位的时候,他没有偏帮任何一方,然而即便是这样,最终他自己还是成为了别人的靶子,甚至连月儿,都成了对方算计的对象。 身在帝王家,半点不由人。 赵宁看他站着不动,笑道:“王弟,机会只得一回,倘若你现时不用,便没有下回了。”他语气轻快,说出的话却仿佛火上浇油,让人本就燃烧的怒火更是烧得噼里啪啦。 赵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坐下了。 任二巫师将箱子打开,里面还有个琉璃罩子,他轻轻打开琉璃罩子,以极快的速度将里面的一只黑色小虫捉住,随即将小虫放到了赵衍的脖子上。 赵衍脖子上青筋暴起,是因为瘦更是因为怒。 那只黑色小虫在赵衍的脖子上趴了几秒后,赵衍便觉得体内的血液好像流动了起来,似乎全在往脖子的地方聚集。 那感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烈,好像有无数的虫子在体内一路噬咬,当那感觉聚集到脖子附近时,只觉得似乎有千万只虫子一起钻到了脖子里,又涨又痛。 他屏气凝神咬着牙,就在这时,一股脓血突然从那黑色小虫所在的地方喷射而出,射到地面,里面还掺杂着数不清的黑色小点。 就在这一瞬间,赵衍的全身都轻松了,再也没有了那种虫子啃咬的疼痛,再也不觉得四肢沉重无力,他看了眼地上数不清的黑色小点,那些大抵就是嗜血蛊了。 任二巫师帮赵衍解了蛊,赵宁便让他退下了。 赵衍捂着脖子,方才那脓血喷出的地方现在还有些渗血。 赵宁看着他说道:“王弟,解药委实不好找,朕也找了好些日子,因此这时才寻了你过来,你可莫要怪朕。” 赵衍回道:“皇上多虑了,臣弟谢皇上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皇上。” 赵宁笑了笑,“说到谢,你还是应当去谢长公主。” 赵衍眸色黯了,他低下头,“谢皇上,臣弟明白了。” 赵衍出了乾清宫,一言不发,龙影跟在他身后,见他从乾清宫出来便一直沉着脸,又一直用手压着脖子,很是好奇皇上跟他说了什么,却又不敢问。 一直到回了王府,赵衍让龙影找了大夫过来,将脖子上的伤口包扎了一下。 上回去云南的时候,周太医也一同去了,然而在虎跳峡的时候,周太医失踪了,目前生死未卜,赵衍让镇南王派了些人帮忙寻找周太医,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 现在在靖王府的,是一位新请的大夫,那大夫将赵衍脖子上的伤口处理好,赵衍便让他先下去了。 大夫走后,赵衍一声断喝,“过来。” 龙影原先站在门口,他身子一震,左右看了看,房中好像只得他跟王爷俩人,难道王爷是叫他?王爷还从没用过这种语气同他说话呢。 赵衍见他站着不动,心中已是怒火攻心,“长公主是为了解药才跟袁翰林成亲的,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龙影一怔,王爷知道了?皇上跟王爷说了?他呼吸急促起来,王爷怎么这个时候知道了,他该怎么答? 他嘴拙,直憋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最终他吞了口口水,艰难的开口道:“属下先就知道。” 赵衍嗤笑了一声,他料到了,他早就料到了,他们都知道,就他一个人蒙在谷里,一种悲凉掺杂着愤怒的情感在他体内发酵,他将视线撇向一旁,紧紧的抿紧了唇。 话一出口,龙影就后悔了,他怎么能跟王爷说先就知道呢,他应该说不知道啊,他急得抓耳挠腮的,半天才道:“王爷,属下也知道得不全。” 然而已经于事无补了,赵衍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只淡漠的说了句,“出去。” 龙影站着不敢动,赵衍拔高了音量,“出去。” 龙影这才退了出去。 第355章 说服 龙影刚刚将门关好,赵衍便一拳重重的击在桌面上,“砰”的一声巨响把立在门外的龙影吓了一跳,他举起手来,几欲又要推门进去,然而那手在空中悬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赵衍坐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心中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说月儿怎么会莫名其妙就要嫁给袁翰林了,还什么消息都没有递给他,合着他们都知道,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怪不得裴焱说“等您好了。” 怪不得袁翰林说“您就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他早该发现异常的,然而他没有,他甚至还去做了月儿的主婚人,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是不是伤心极了?他记得她呆立了片刻的,他竟然,又伤害了她一回。 他心中又悲凉又难过,这些日子来,月儿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想起那回在南安大街的长公主府外遇见她,俩人遥遥的对望,她却一句话都没说,他的心中涌起无限的哀寂,那时的月儿,心中该是多么的复杂难受,他几乎不敢想。 他眼中浮现出回京途中的那一幕,他们在帐篷睡了一晚,到了第二日清晨,晨曦洒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既圣洁又光辉,她抚着他的脸,一脸认真笃定的对他说,“阿衍,你不要担心,待到回了京城,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 他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解药在皇上那儿,他本来也没有抱十分希望的。 然而,他早该料到,月儿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承诺了的就一定会做到,不管这其中要经历多少曲折,她也会践行自己的诺言。 自己竟然还以为她真的要嫁袁翰林! 这一刻,赵衍多想像在帐篷里那晚一样,将她拥在怀中,嗅着她清香的发丝,对她说:“月儿,我好了,嗜血蛊已经解了。” 但是他不能,月儿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娘子,思及此,他心中又苦又涩,又是一拳重重的捶到桌上。 龙影在院子里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见赵衍的门一直关着,他实在放心不下,还是悄悄出了靖王府,往柳太师府去了。 没过多久,裴焱便跟着龙影到了靖王府。 龙影把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裴侍卫,你说现下怎么办好?” 裴焱听了他的讲述,没好气道:“你说呢?谁让你跟王爷承认先就知道的。” 龙影一脸愧色,“我当时吓了一跳,房中又只得我跟王爷两个人,我一时实在想不到该说什么好。” 裴焱看了他两眼,龙影这个人,武功高又忠心,就是脑子不太好使,他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说罢便拔脚往书房走去。 走了两步又转身对龙影道:“龙侍卫,你去看看膳房的厨子做好吃食了没有,还没有的话就催一下。” 龙影点头应好。 裴焱敲了敲门,房中没有回应,裴焱装着胆子,推开门进去了。 光线已经黯了下来,书房的窗户关得紧紧的,没有点灯,只能依稀看见赵衍坐在太师椅上。见到裴焱进来,他淡淡的看了眼裴焱,一句话都没说,房中的气压低得吓死人。 裴焱定了定神,先是去将灯盏点了起来,一边点一边道:“王爷,属下先将灯盏点起来。” 没有应答,赵衍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裴焱也不在意,他兀自点好了灯盏,又到书桌前站定,“听说王爷今日去了乾清宫,不知王爷中的蛊是不是已经解了?” 赵衍这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解了。” 裴焱张大了嘴,虽然龙影跟他说了王爷从乾清宫出来就一直捂着脖子,后来又叫了大夫处理脖子上的伤口,他们猜测应该是跟嗜血蛊有关,但是王爷一句话都不说,他们也不能肯定。 现下赵衍自己亲口说了出来,裴焱又惊又喜的道:“王爷,真的解了?” 赵衍轻轻颔首。 裴焱喜不自胜,“太好了,您解了蛊了,太好了,太好了。” 王爷解了蛊,王爷没事了,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嘴里不住的说着“太好了”,心里却觉得还是无法表达兴奋之情,他退后了几步,直接在书房里来了几个后空翻。 赵衍看着他,一直低垂的嘴角终于扬了一点起来,这个孩子,高兴的时候就喜欢后空翻,从小就这样。 裴焱翻完了,满脸喜色的站定,“王爷,解了蛊,身上是不是舒服多了?” 赵衍点点头。 裴焱便道:“那今晚您一定得多吃两碗饭,属下这就去膳房看看厨子做好吃食了没有。”说完便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裴焱半点都没有提他们先就知晓长公主为赵衍求解药的事。 其实即便他不提,赵衍也知晓他进来的目的,想不到龙影还会搬救兵了。 方才房中没有点灯的时候,赵衍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伴随着对月儿深深的歉疚,他还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质疑自己的能力,质疑自己不但没能保护好她,还让她为了自己而嫁给袁翰林。 但是当裴焱把灯点起来,当光线将房间照亮,当裴焱兴奋的后空翻时,他又觉得自己如此的低落是不对的。 月儿、裴焱、龙影,或许还有桑枝、仁玉,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目的就是尽一切可能救他,他们隐瞒了此事,不过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 现在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自己的蛊解了,他应该高兴的,起码应该为他们悄悄做成了这件事高兴的。 赵衍一点一点的说服着自己,他有什么理由对他们发火呢? 少倾,裴焱又来了,问赵衍道:“王爷,晚膳好了,在哪儿摆膳呢?” 赵衍回道:“在正堂吧,”又道:“你还没吃吧?今晚一道吃吧。” 裴焱看看他,应道:“好。”说罢便去让人摆膳了。 今日厨子很用心,晚膳十分丰盛。 这一晚,赵衍果真吃了两碗饭,菜也吃了不少,裴焱喜笑颜开,赵衍大口吃饭,他便在一旁陪着,捡了赵衍喜欢的话,一边说一边吃,一桌子饭菜,几乎被俩人吃了个精光。 搁了筷,赵衍才道:“柳太师府那边,现下是什么情况?” 裴焱敛了神色,“大夫人王氏被关了起来,杨大管家也被关了起来。” 赵衍沉思了片刻,“柳侍郎的发妻崔氏之死,现在有进展了吗?” 裴焱摇摇头,“还没有,但估计跟杨大管家有些关系,那杨大管家原先是白天师和任二巫师的师弟,他们之间大概还有些秘密。” 赵衍点点头,“既如此,你先去会会他,看看是个什么情况,有必要的话,就让龙影找个地方,把他救出来。” “是。” 第356章 驸马府 第二日,赵衍便让龙影去驸马府递了帖子,说是想过来答谢袁翰林和长公主。 管家将帖子交给袁子骞,袁子骞看了一眼,便直接到后院将帖子给了楚月。 楚月看了帖子,有些不解,袁子骞便道:“我也是才得的消息,昨日皇上召靖王殿下进了宫,大抵是为他解了蛊。” 楚月脸上顿时洋溢出十分明媚的笑脸来,她点点头,指了指帖子,说了一个字,“好。” 袁子骞便派阿兴去回了帖子,说是这些日子都得空,靖王殿下几时来都可以。 赵衍准备了一番,当天下午便到了驸马府。 袁子骞将他请到了自己的书房,从苏州来的亲戚还没走,家里人多眼杂,只有书房算是一处清净的地方。 俩人这时相见,皆是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寒暄了两句,便陷入了沉默。 少倾,楚月来了。 自回京以来,胡嬷嬷日日换着法的炖各种补品给她养身子,自她上回遇袭之后,更是见天的在床上躺着,几乎没怎么晒过太阳,原先黑了、粗糙了的皮肤,现在已经如胡嬷嬷所愿,养得又白又嫩了,脸颊也丰满了一些,又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 今日得知赵衍要来,她一上午都坐立不安,在箱笼里选了许久,才终于选定了要穿的衣裳。 现在出现在大家视线中的她,身着紫色对襟长褙子,衣襟分开,分开之处佩带金镶玉珠花,下身系着淡紫色长纱百褶裙。 紫色本身不是个好穿的颜色,若是肤色深一点便容易显黑显脏,然而楚月皮肤白,穿上紫色更是衬得她肤白胜雪、吹弹可破。 她的头发绾起来,做成凌云髻的式样,头上戴了一个碧玺蝴蝶花钿,还插着一支嵌宝石葵花形金簪,发饰不多却十分精致,既大方又得体。 她本就生得明眸皓齿,此刻脸上带着笑,眼中蕴着光,赵衍和袁子骞俩人看着她缓缓走进来,几乎移不开眼。 楚月跟赵衍行了礼,到了赵衍对面的椅上坐下来。 袁子骞回过神来,说道:“娘子,靖王殿下说是想来道谢。” 他这一声娘子,让赵衍和楚月也瞬时回过神来,俩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坐在太师椅上的袁子骞,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满满的尴尬。 袁子骞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然,他说错了? 赵衍咳咳了两声,说道:“今日过来,是想多谢袁翰林和长公主,昨日皇上已派人为本王解了蛊,皇上说,”他看向楚月,“是长公主去求了皇上,十分感谢。” 楚月嘴角缀着笑,她足足担心了一整日,原本昨日就想去问皇上的,后来想了想,又觉得还是等一等,看看皇上会不会主动帮阿衍解蛊。 如今看来,旁的不说,在这件事上,皇上还算是个守信的人,现在阿衍已经解了蛊,她开心极了。 袁子骞也看了眼楚月,说道:“靖王殿下客气了。” “应当的。” 楚月很想跟赵衍说说话,然而今日得知他要来后,她尝试了许多回,仍旧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现时赵衍看向她,她只好跟着袁子骞说了句,“客气。” 赵衍又道:“今日过来,备了些薄礼,长公主莫要嫌弃。” 楚月便道:“不会。” 赵衍有些狐疑,他收回视线,“既如此,本王就先回去了。”说罢便站起身。 楚月见他要走,一时间很是失望,她也跟着站起身,赵衍又看向她,楚月讷讷的说了两个字,“保重。” 赵衍点点头,“你也是。”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楚月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悻悻的收回了视线。 袁子骞将她的表现都收在眼底,他默默地撇开了视线。 楚月走到桌旁,研墨提笔写起字来,“子骞,如今解药已到,你觉得何时休妻为好?” 袁子骞看到休妻两字又是一阵肝儿疼,他们才不过成亲三日,他眼神晦暗,“你觉得呢?” 楚月想了想,提笔写道:“待你父亲母亲离京再说吧。” 袁子骞心下稍解,点了点头,“好。” 谁知过了几日,冯夫人离京前夕,进宫去看惠贵妃和星儿,恰巧遇见了赵宁,赵宁当即邀请冯夫人参加年三十的宫宴,冯夫人自然应了下来。 袁知府作为苏州知府,此次进京已耽搁了许久,不宜再作停留,于是袁知府率族人回了苏州,冯夫人带着几名丫鬟留了下来。 如此一来,休妻一事只能暂时搁置,都在府里住着,楚月也少不得与冯夫人打打交道。 好在冯夫人人很好,脾气性子与惠贵妃如出一辙,为人处世既通透又自然,倒是难得的好婆婆,楚月心中免不了又是一阵唏嘘。 裴焱那日听了赵衍的话,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悄悄潜进了太师府的柴房。 杨真躺在柴房一隅的木板床上,见到有人来,立时警觉的跳了起来,待到看清来人是裴焱后,他紧张的情绪才松了下来。 “裴弟,你怎么来了?” 裴焱关切的道:“杨大总管,本来说早两日就来看你,但是他们看管得紧,一直到今日才寻到机会过来。” 杨真颓然的道:“可不得紧紧看管吗?太师府怕是要变天了。”说罢便愁眉苦脸起来。 裴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醉仙居的烤鸭,问道:“杨大总管,饿了吧?” 杨真的情绪本就低沉,在见到烤鸭的那一刻,他的情绪更是濒临崩溃。 这几日在柴房里,他几乎没有正常吃过一顿饭,小厮送来的食物,三餐都是馒头,那馒头还不是发霉的就是硬得像石头一般,他好歹是个太师府的大总管,竟拿这些来打发他。 但为了活命,他却不得不像个乞儿一般将那些馒头吃下果腹。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杨真曾经也是穷苦孩子过来的,但是这些年在太师府当着大管家,吃食方面即便比不上主子们,却也比寻常百姓好了许多,又何尝受过这样的罪?吃过这样的苦? 他控制不了自己,当着裴焱的面便哭起来,裴焱也不管他,任由他哭,杨真一直哭到喉咙有些嘶哑了,才停下来。 他扯下只鸭腿,大口大口的嚼起来,然而明明肥腻喷香的鸭腿,此刻吃在嘴里,却苦涩难咽,他使劲的嚼着,可是无论怎么嚼都再也找不回原先的滋味。 他用力的将那口鸭腿肉吞下去,却不想那块肉卡了喉咙,他登时猛烈的咳嗽起来。 裴焱拿出一壶酒,“杨大管家,润润喉咙吧。” 杨真悲戚的看着那壶酒,拿起酒壶,用壶嘴对准了嘴巴便咕嘟咕嘟灌起来。 第357章 被害 裴焱默不作声的陪着他,直到杨真将一壶酒都喝完,裴焱又扯下一只鸭腿递给他。 杨真拿着那只鸭腿,重重说道:“裴弟,不管你认不认,以后我就认你是我弟弟,有什么话,哥哥都不瞒着你了。” 裴焱心中激动,面上却不显,他道:“杨大管家说的什么话,上回去白天师府上,你便没有瞒着小弟,小弟都知晓。” 杨真便道:“不只是那些。” “不只是那些?”裴焱做惊讶状。 杨真深深叹了口气,“那个女鬼,就是先前府里闹鬼的时候那个女鬼,其实是大老爷的发妻崔氏,你知道吧?” 裴焱点点头。 杨真接着说道:“崔氏就是被白天师他们害死的。” 裴焱这回真的惊讶了,“白天师他们害死了柳侍郎的发妻崔氏?为什么?” 杨真叹了口气,“至于究竟是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崔氏是被他们害死的。” 裴焱不解,“我听说崔氏是生产后身子虚去世的,难道不是吗?” 杨真摇摇头,“不是,”接着便娓娓道来。 崔氏生了柳大小姐后,下身流血不止,大老爷寻了好些大夫看了都没用,后来又去求皇上,请了几位御医来看,然而都没能挽回崔氏的性命,崔氏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杨真还在云南,还是巫医族的人,当时他经常跟在任二巫师身后打下手,彼时白天师已经进京了,但有一回又回来了,有一日,杨真不小心听到白天师和任二巫师二人的对话。 任二巫师说:“那崔氏已经死了?” 白天师道:“死了,活该。” 任二巫师道:“这么年轻,有点可惜。” 白天师恨恨回道:“谁让她多嘴。” 任二巫师又道:“那镇南王妃那边?” 白天师道:“还在跟镇南王商量,倘若他不肯帮忙,便给镇南王妃下药,到时他不想帮也得帮。” 杨真听到这些,惊讶得捂住了嘴,平素在巫医族,他顶多就是研究研究各种草药,巫蛊之术虽然也在学,但他资质差,总是不得法。 顶着个三巫师的头衔,不过是因为他加入的时间早,又是穷苦孩子出身,好不容易有了个能收留他给口饭吃的地方,因此竭尽所能的讨好巫医族人,又做出一副苦心钻研的模样,日子久了,竟然也就混了个三巫师的头衔。 但是他想不到的是,他的两位师兄,竟然在商量杀人的事,还说已经杀了个叫崔氏的,杀人可是重罪,要以命偿命的啊! 俩人还说若是跟镇南王谈不拢,就要对镇南王妃下手,杨真吓坏了,当即呆愣在原地,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待到白天师和任二巫师俩人分开,等了许久,杨真才出来,接下来的日子,他便时刻关注着白天师和任二巫师的动静。 不关注不要紧,一关注真是把杨真的胆都要吓破了。 在他二人的交谈中,杨真知道了原来他们口中的崔氏是京城柳太师府的大夫人,过了没多久,又知道他们跟镇南王谈崩了,计划要趁镇南王妃生产的时候对镇南王妃下手。 杨真日日难眠,镇南王是雄踞西南的大将,而他们不过是山坳坳里东躲西藏的巫医族,白天师他们想对镇南王下手,倘若镇南王知晓了怎么办?就凭他们几百人,想要跟人家对抗,不是蚍蜉撼树吗? 杨真家境清苦,从小就在外拾荒,尝尽了人间冷暖,他也曾想过要刻苦钻研力争有朝一日翻身成为人上人的,但倘若不能,苟且偷生也是可以的,杀人越货的事却绝对不能做,倘若做了,一步就踏入了深渊,万劫不复。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巫医族不能呆了,他跟任二巫师说自己实在资质愚钝,怎么学都不得法,还是决定另谋出路。 任二巫师留了他一番,最终还是让他走了,杨真走之前留了个心眼,怕有朝一日白天师和任二巫师对他下手,借着此前经常给任二巫师打下手,对放置解药位置的了解,他悄悄盗走了任二巫师的一些解药。 因为怕白天师他们真的跟镇南王他们掐起来,镇南王迁怒于巫医族,到时扯到自己身上就麻烦了,杨真想方设法搭了亲戚的路子进了京。 只是那亲戚不过是到京城贩些东西,没多久又回云南了,杨真在京城举目无亲,又该如何立足?他思来想去,求到了柳太师府,请他们给自己谋份事做。 柳太师府当然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门房当即想撵了他走,杨真慌忙中跟门房说知晓原先大夫人崔氏的一些秘密,门房生了疑,将事情禀了上去。 郑氏见了他一面,问他知道些什么,其实杨真知道多少?他不过就是知晓崔氏不是正常死亡,是被白天师他们害死的而已,他老老实实说了崔氏是被人害死的。 郑氏惊诧不已,她一直以为崔氏是产后身子虚去世的,柳文正也是这么同她说的,怎么原来不是吗? 她赶忙追问,是谁害死了崔氏? 杨真却没有直接告诉郑氏是白天师他们做的,以他自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来看,话不宜说的太白太透,有时藏点话对自己也是个保护。 郑氏蹙了眉,她刚刚嫁入太师府,虽则对于崔氏之死的详情了解得也不多,但这种深宅大院,多的是各种各样的腌臜事,有防备总比什么准备都不做要好,于是便将杨真留了下来。 杨真进了膳房打下手,日日在柳太师府呆着,没人知晓他进了京。 他没料到的是,郑氏生完柳二小姐后,竟然下身流血不止,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不得法,府里渐渐有下人议论起来,说怕不是中了邪,之前的崔氏便是这样去世的。 杨真这才想起白天师和任二巫师的话,他悄悄问了问,果然那郑氏和崔氏的情况一模一样,杨真惊了,难道白天师他们来了京城?又对郑氏做了什么? 那些日子,他想法去外面打探消息,然而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外乡人,该向谁打探呢?搞不好还会把自己偷偷进京的事暴露了出去。 如此折腾了一番,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郑氏病得越来越厉害,府里下人偷偷的议论,怕不是又要准备后事了,上回崔氏生产后不到一年便去了,看郑氏的样子,估摸着也差不多。 杨真这才想起自己偷的那些解药,他找出其中的一瓶,他记得当时任二巫师曾看着这个小瓶子说过一句,“崔氏啊崔氏,你也是福薄,为什么要这么多嘴呢?” 杨真揣着那个小瓶子,一番思考后,还是求着管家让他去见了郑氏。 郑氏已经虚弱得不像话,杨真跪在地上,跟郑氏说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郑氏挥退了下人,杨真将瓶子献上,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郑氏握着瓶子,死死咬着牙。 后来郑氏好了,从此杨真在太师府一路青云直上,最终成为了太师府大管家。 “原来是这样,”裴焱道:“白天师他们跟太师府有什么仇?竟然一连想害死两位大夫人?” 第358章 无奈 杨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白天师说崔氏多嘴,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害郑氏,我也不清楚。” 裴焱叹了口气,“这么说来,镇南王妃之死,也是白天师他们的手笔?” 杨真还是后来当了大管家才知道镇南王妃也死了,他留了个心眼儿,找人查了查,这才知道镇南王妃果然也是生产后流血不止,当时他便很是心惊,看来是白天师他们也对镇南王妃下手了。 不过,镇南王妃是生产后好些年才去世的,这一点又同崔氏不太一样,他有些不确定道:“我也不知道。” 裴焱听了这些话,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道:“杨大管家,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杨真的眸子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我有什么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呢?任谁看来,我都不过是郑氏的一条狗,原先就是她推我当上大管家的,如今她要是倒台了,焉有我不倒台的道理,二管家、三管家他们盼着这一日都不知道盼了多久了吧。” 裴焱想了想,道:“我师父此前在京城给我留了处宅子,我一直没跟你说,若是杨大管家有需要,我也可以送杨大管家去那里住。” 杨真的眼睛一下子放了光,“那宅子在京城何处?” 裴焱听了赵衍的话,先就让龙影帮着寻了处宅子,以备不时之需的,便道:“就在城东,很是隐蔽,杨大管家尽可放心。” 杨真心中有些踊跃,却又有些踟蹰,毕竟是耕耘了十几年的太师府,倘若就此走了,还是有些遗憾,有些不舍。 “再看看吧,”杨真道:“倘若真的到了无路可走的那一日,再请裴弟帮我这个忙。” “好。”裴焱应道。 裴焱从柴房出来,换了一身夜行衣,便去了靖王府。 赵衍听他将事情禀告了一遍,眸中已是阴郁黯沉,他沉着嗓子道:“崔氏果然是被白天师他们害死的。” 裴焱沉默不语,崔氏不仅是赵衍的小姨,还是他母亲的手帕交,当初被偷袭的时候,若不是崔氏帮他母亲找了那个小院子,让她母亲安顿下来,顺利生下他和妹妹,只怕十八年前,他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已经化作了一缕亡魂。 “这么看来,镇南王妃之死,也跟白天师脱不了关系。”赵衍又道。 裴焱蹙起眉,“不过镇南王妃跟崔氏略有不同,似乎是生产后过了些日子才过世的。” 赵衍想起楚月曾经跟他说过,镇南王妃起先也是快要不行了,是后来回了药王谷,每日锻炼身体,吃补血的食物,身子才恢复了些,最终撑了八年离世。 是不是像他本次中嗜血蛊一样,若是一味休养只会越来越差,若是反其道而行之,用些生血养肌的方子,反而能拖延些时日? 他思考了片刻,“行了,我知道了,接下来太师府大抵还会有些动荡,你去同金蝉说一声,势必要小心行事,不要让人发现端倪。” “是。” 郑氏被关了这些日子,也几近绝望,她不能出门,连一丝涵儿的消息都得不到,涵儿是死是活也不晓得,起先她还能稳住情绪,几日后便忍不住了。 尤其是在有个小丫鬟不小心说漏嘴,说那半只耳朵好像就是大小姐的耳朵后,郑氏彻底垮了,她以为涵儿不过是被捕,不过是有人拿半只耳朵来吓她,但那耳朵怎么会是涵儿的耳朵? 老太爷知晓吗?官人知晓吗?他们知晓的话难道什么事都不做吗? 郑氏大喊大叫,势必要让老太爷出面插手此事。 柳文正有些动摇,去找柳太师,问能不能将郑氏放出来,即便不能,起码不要一直这样关着,若是逼疯了她,让人晓得他的夫人成了个疯婆子,他脸上挂不住。 柳太师冷笑了两声,“你这位继室都敢换命了,你还担心她成个疯婆子?” 柳文正立时闭了嘴。 柳太师随后去了关郑氏的房子,他立在屋外,大声道:“郑氏,将你的罪状一五一十写下来,涉及到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能漏,什么时候写好了,什么时候老夫才会考虑放你出来,你自己好生想想吧。”说罢便走了。 郑氏彻底绝望了,不写,那些罪状就不属于她,她就还是太师府的大夫人,只要写出来,便是定了罪,柳太师饶不饶她不好说,起码她在府里便再也抬不起头来。 但是照现下的情况来看,不写,她就出不去,府里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为她出头,她想找娘家人来撑腰,然而当日柳太师一声令下她就被关起来了,甚至都来不及同娘家人报信。 还在左右为难间,有丫鬟送了纸笔进来,郑氏一见那纸笔,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驸马府。 这日楚月还在榻上卧着休息,有小丫鬟来禀告说是锦绣庄来了人,说是来做冬衣的,楚月让小丫鬟将人请进来,除了几位绣娘,随行的还有崔瑾年,几人带了许多衣裳料子。 崔瑾年说是裴驸马让他们来做冬衣,想给长公主量量尺,楚月便由着她们量了尺,又选了些料子,末了又让给她手下的丫鬟们都做几套新衣,绣娘们便又挨个给丫鬟们都量了尺。 做完这些,楚月又道不知道冯夫人那里量了没有,崔瑾年说还没有,楚月便让绣娘们又去给冯夫人量尺,她让胡嬷嬷带绣娘们过去,自己则留了崔瑾年下来,说是还有些料子的问题想问。 崔瑾年心照不宣留了下来。 楚月挥退了丫鬟们,只留了仁玉在一旁伺候。 崔瑾年见众人都退下去了,这才道:“您还是不能说话吗?” 楚月开了口,“一点。” 崔瑾年皱着眉,“父亲寻了好些大夫,说是这个问题还是须得放松精神才行。” 楚月点点头,她明白的,就像袁子骞说的,这叫癔症性失语,是精神受到强烈刺激后造成的失语,最好的办法就是放松心情,不要紧张。 其实这些日子来,自从得知阿衍已经解了蛊,她的心情就已经轻松多了,她也在尝试多说话,也在不断鼓励自己,大抵不久后就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了。 崔瑾年又道:“上回本来说要给您嫁妆的事,因为那个意外,都没给成,您看看现在怎么办?” 本来父亲的意思,是要表妹风风光光大嫁的,谁知就因为那个疯女人,表妹的婚事不仅大大简化了,父亲也来不及跟表妹做个认亲的仪式。 导致嫁妆没送出去不说,表妹大婚的时候甚至不能作为主宾参加拜堂仪式,只是作为宾客来吃了场酒,连表妹的面都没见着,为了此事,他父亲崔三爷足足气了三日。 楚月在纸上写,“没事,你们一道打理就是。” 崔瑾年有些不解,“不认亲了吗?” 第359章 礼佛 楚月摇摇头,“不认了,我怎么能认舅舅作义父呢?” 崔瑾年想了想,有些为难的道:“不认的话,那些银子就不能明着上您的账目,您用起来,怕是不方便。” 楚月明白了他的意思,原先舅舅崔三爷想认她做义女,大抵就是这个原因。 将她认作义女,再将一半的财产作为嫁妆送给她,这样一来,即使俩人舅舅和外甥女的身份没有暴露,但是舅舅又将属于母亲的那份财产还给了她,不得不说,舅舅为了她,真是思虑深远。 她思忖了片刻,在纸上写道:“皇上知道我有这么多财产的事吗?” 崔瑾年仔细思考了一番,说道:“应当不知道。” 他记得父亲说过,没有将此事告之任何人,在父亲那日将此事说出来之前,知道此事的应当只有他一个人。 楚月笑起来,写道:“这便好,烦请表哥同舅舅说,这是我们的秘密,请舅舅不要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俗话说财不露白,更何况是这样大的一笔财富,当然不好随便被人知晓。 崔瑾年从她的话中品出些味道来,但他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先前铺子的收益,也有部分放在胡嬷嬷那里的,你若是要用,问胡嬷嬷便可。” “如果遇到要使大钱,却又怕被别人看出来的情况,你就跟胡嬷嬷说,到时我会想办法让你账上的钱过了明路。” 楚月听闻此言笑了,她的这位表哥,当真也是个精干的,她甚至都没有明说,他却已经帮她考虑得妥妥帖帖的了。 她点点头,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谢谢表哥。” 转眼便到了腊月,楚月的身子好了许多,伤口已经愈合,痂也掉了,能在花园里散散步了。 这一日,楚月和冯夫人喝着茶,冯夫人说近年关了,想去寺里上炷香,祈求来年平安顺遂,也想求菩萨保佑楚月早些开口说话。 楚月听了她这话,颇有些动容,便要同冯夫人一道去。 冯夫人认为她的身子还不宜走动,楚月说反正是坐轿子,选处近些的寺庙去便是了。 冯夫人只好由着她,俩人便选了大昭明寺,距离近一些,香火也鼎盛,确实是不二之选。 袁子骞得知了此事,执意要随二人一同去,那日在锦绣坊,小月浑身是血躺在床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甚至多次在梦中梦见那时的场景,回回都吓得他一身大汗的醒来,无论如何他也不放心小月单独出门。 楚月拗不过他,于是袁子骞选了个休沐的日子,几人一同去了大昭明寺。 近年关,来上香的人很多,为了不引人注目,几人打扮低调,楚月还戴了帷帽,上了香、拜了佛,袁子骞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提议在寺里用了素斋再走。 知客僧很有眼力见,认出这位便是驸马爷,那么不用问也知道他陪着的女子是谁了,赶紧去收拾了一间禅房出来摆膳。 几人在禅房用了膳,楚月觉得有些累,正好冯夫人也想再去佛前跪拜一下,袁子骞便让楚月歇一歇再回。 知客僧将俩人让进寺里的一间厢房,楚月躺到床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房间里有些冷,袁子骞便让阿兴去找些碳来,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敲门声,袁子骞以为是阿兴回来了,开了门,孰知外面站着的却是赵衍。 赵衍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楚月,她裹着被子,向着里侧,似乎睡熟了。 袁子骞顺着他的视线往回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来,小声道:“她睡着了。” 赵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道:“袁翰林,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袁子骞蹙着眉,对赵衍这个称呼有些不满,从他跟楚月成亲以来,赵衍一句驸马爷都没喊过,回回都是喊他袁翰林。 他当然知道自己也没什么好气的,左右眼前这位才是小月心中的人,而他和小月大抵不久之后就会分开了,他有些悻悻的看了眼楚月,说道:“我得守着她。” 仁玉从一旁出来,“驸马爷,奴婢可以看着长公主殿下的。” 袁子骞深深的看了她两眼,仁玉低下头,赵衍又对身后道:“龙影,在门口守着。”龙影立时走前来。 如此,袁子骞才略略颔首,“好。” 俩人在一处禅房面对面坐下,禅房里焚了香,袅袅细烟升腾,远处有僧人诵经的声音传来,清净幽远、虚空缥缈。 袁子骞心里有点堵,明明是跟小月一道出行,却不曾想遇见了靖王,他淡淡的开口道:“不知道靖王殿下想谈些什么?” 赵衍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的道:“她失语的事,袁翰林难道就不做点什么吗?” 那日在驸马府,赵衍便察觉到了楚月的奇怪之处,因此回头就让龙影去问了仁玉,这才得知原来从皇上用解药要挟她嫁给袁子骞那刻起,她便失语了,到现在也只能说出两个字来,无法连贯的说一句话。 他心疼极了,恨不能立时到驸马府去接了她回来,带她去治嗓子。 龙影见赵衍不好受,一不做二不休,又把从仁玉处得来的其他消息一一道来,反正上回也说漏嘴一回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王爷要气就气他一个吧。 赵衍这才知晓原来楚月跟袁子骞是假成亲,他们没有圆房,大婚当日袁子骞便是在房中打地铺睡的,后来的日子就以长公主身子还需调养为由分房睡了。 赵衍已说不出听到这些消息时的心情,原来月儿并不是真的跟袁翰林成亲,他们不过是做个样子给皇上看,为了帮他拿到解药而已。 他的月儿,他的月儿! 他想起那回在南安大街的长公主府外遇见她,俩人遥遥的对望,她一句话都没说,他以为她是因为要跟袁翰林成亲,所以不能面对自己,谁知那时月儿便已经说不出话了,大抵是怕他发现异常,所以才沉默的离开的。 那时的月儿,心情该是多么的复杂,他几乎不敢想。 知晓了这些后,赵衍当然不会再什么事都不做,只是月儿目前跟袁翰林毕竟成了亲,倘若贸贸然去驸马府找她,不仅唐突也恐会让皇上起了疑心,是以今日得知月儿来了大昭明寺,他也立即过来了。 袁子骞听了他的问题,心中堵得慌,他怎么会不想做点什么,他也很想早些治好小月的病,问题是这个病也不是药物就能治好的,他有什么法子呢? 他叹了口气,说道:“失语的问题,须得她精神放松、心情舒坦,如此才有可能恢复。” 赵衍听了他的话,静静的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既如此,袁翰林方便让我跟她单独待一会儿吗?” 袁子骞蓦地看向赵衍。 赵衍也看着他,眼神里平静无波。 第360章 红印子 袁子骞心情复杂,悲哀又寂寥。 是啊,能让小月精神放松的,除了靖王又还能有谁呢? 自那回跟小月一道去明月楼听曲,遇见了靖王,小月问靖王能不能再陪她去买年花的地方买花,他就看出些不寻常来。 到了后来,他跟小月一道去北寺门小食街买花,那卖花贩子问起那盆连理枝的事,还专门强调是祝她和那位公子百年好合的那盆,他怎么会猜不出,小月心里已经有人了,而那个人就是靖王。 天知道他当时心中的震动和惊诧有几何,他以为自己出现的时机刚刚好,谁知却是晚了一步。 他也想过放手的,也想过彻底从她的生活中退出的,然而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如果无法与她相伴一生,那么从旁看着她、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也是极好的。 但是没有人能够料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小月成了他的娘子,虽然只是契约婚姻。 袁子骞眸色黯了,他低声道:“靖王殿下,长公主殿下现在是我的娘子。” 赵衍未置可否,袁子骞能做到这一步,他已经很是敬佩,他开口道:“我只是想她早些好起来。” 袁子骞听他这样一说,又语结了,靖王说的是啊,小月是因为他才失语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不出面,自己在一旁兀自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纵然不甘不愿,纵然心情低落,袁子骞思索了一番后,还是说道:“好。” 赵衍心中又生出几分敬佩来。 俩人回到厢房外,阿兴已经拿了炭回来了。 方才阿兴拿炭回来,便见到守在门外的龙影,他满腹的疑问,“龙侍卫,你怎么在此?” 龙影答道:“陪我家王爷来的。” 阿兴看看厢房,又看看龙影,诧异道:“你家王爷在厢房里面?” 龙影摇摇头,“我家王爷和你家公子说话去了。” 阿兴一时怔住了,龙影也没再说什么,阿兴料想怕不是有什么事,便随龙影一道在厢房外候着。 片刻后,便见到赵衍和袁子骞过来了。 袁子骞走上前,从阿兴手中接过炭,随即开了门进去,赵衍也跟着进去了,过了不多会儿,袁子骞走出来,先前在房中守着的仁玉也出来了,赵衍却没出来。 阿兴看得目瞪口呆,满腹的疑惑憋在心中,袁子骞给了他个眼神,示意他不要问,又道:“阿兴,你跟仁玉在此处守着,我也去歇歇。”说罢便走开了。 这下阿兴更是无语了,他看了眼旁边的龙影,龙影低了头,佯装没有察觉,后来又道,“我也先去歇歇,”接着一个腾跃就不见了。 阿兴只好将质疑的话咽回肚子里,跟仁玉在门口守着。 方才仁玉已经将炭点了起来,房中的温度升了起来。 赵衍来到床边坐下,楚月还在睡觉,她的睡颜美丽又乖巧,长长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随着她的呼吸有些轻微的颤动,许是温度升起来了的缘故,她的脸颊有些红,赵衍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轻了,谁知楚月还是一下子就醒了,她睡眼朦胧的看着眼前之人,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惊讶的说道:“阿衍?” 赵衍的唇角翘了起来,他温柔的说道:“月儿,是我。” 楚月惊喜极了,立时坐了起来,“是你?” 赵衍看着她,眸中散发出无比温柔的光来,“是我。” 楚月又想起今日随她一道来的袁子骞,“子骞?” “他去歇着了,”赵衍道:“我已经同他说好了。” 虽然不知道赵衍跟袁子骞说好的究竟是什么,然而赵衍这样说了,楚月便相信他们这样相会是没问题的了。 她真是开心极了,全然没料到今日竟然会在大昭明寺见到他。 俩人四目相对,一时间皆是有许多的话想说,可一激动,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好一会儿,赵衍才温声说道:“你失语的事,仁玉已经跟我说了,你放宽心,不要紧张,快些好起来,知不知道?” 楚月点点头。 赵衍又道:“我既已经好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有我担着,你不要担忧这么多,知道吗?” 楚月又点点头。 她乖巧的模样惹得赵衍不由得笑了,他轻轻刮了刮楚月的鼻子,“不要总点头,说说话,我想听你说话。” 楚月张了嘴,“阿衍,我知道了。” 话一出口,她便惊喜得瞪大了眼睛,她能说话了?她不由得摸了摸喉咙,又将那话重复了一遍,“阿衍,我知道了。” 没错,她能说话了! 赵衍也是一脸的喜色,鼓励道:“月儿,再多说几句。” 楚月看看他,想了想,又张嘴道:“阿衍,我不担心这么多了,反正有你在。” 她能说话了,真的能说话了! 赵衍喜不自胜,情不自禁的一把抱住了她,“太好了,月儿,太好了。”他喃喃的说道。 楚月也是又惊又喜,全然没料到来一趟大昭明寺会遇见阿衍,这也就罢了,竟然连她的失语症也治好了! 赵衍紧紧的抱着她,她也伸出双手环住了赵衍的腰,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他好了,她也好了,这真是太让人开心了。 她今日仍然纨了头发,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来,赵衍抱着她,忍不住就想要亲下去。 谁知他的唇才刚刚触碰到她的脖颈,楚月便往侧边避了避,赵衍吻了个寂寞,他松了松抱着她的双臂,不解的看着她。 楚月脸上飞起两酡红云,轻咬着唇嗫嚅着说道:“上回你亲完,脖子上起了个红印子,过了好些天才消……” 她说的是俩人回京途中在帐篷里那晚,赵衍印在她后脖颈上的那个吻,她起先都不知道那吻竟然留下了个这么深的红印子,还是第二日琉璃帮她梳头时才发现,她羞死了,央着琉璃千万别告诉采荷,不然采荷那个大嘴巴不知道又要念叨些什么。 好在当时她不用绾发,日日披散着头发,便也看不见,后来过了好些日子,那红印子才消了。 现下她日日绾发,若是脖子上再来个红印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衍看着她一脸的羞怯,只觉得欢喜极了,“好,不亲脖子,”他话音刚落,便吻上了楚月的唇。 楚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赵衍才恋恋不舍的移开身子。 赵衍深情的注视着她,轻声道:“这下还怕不怕有红印子?” 楚月脸上顿时烧得滚烫滚烫的,一下子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第三百六十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衍抱着她,心里踏实又满足,他道:“仁玉说了,你跟是袁翰林不是真的成亲。” 楚月还没从方才赵衍的打趣中回过神来,她羞赧的点点头。 赵衍笑起来,仿佛三月的春风拂过,他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月儿,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求解药,谢谢你即便成亲也是假成亲,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有许许多多的各种谢谢充斥在赵衍心中,然而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谢谢你。” 楚月轻声道:“不要说谢。” “嗯?” 楚月抬眸,定定的看着赵衍,“阿衍,不要跟我说谢谢,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赵衍看着她,在楚月的水眸中倒映着他的面容,他只觉得欢喜极了、幸福极了,他又道:“那日我做主婚人的事……” 楚月撅起小嘴,“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 赵衍摇摇头,温声道:“即便我再不高兴也不会生你的气。” 楚月有些好奇,“那是为何?莫非又是皇上逼你的?” 赵衍眸色深了几分,“镇南王一行自入京以来一直驻扎在城外,没有御寒的冬衣和被子,天气冷了,肯定不行的。” “我找了些人却没用,后来皇上说如果去做主婚人,便能解决此事,”他歉疚的看着楚月,由衷的道:“对不起,月儿。” 楚月的心凉了半截,果然是皇上逼他的。 赵衍看到她倏忽冷下去的面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生我的气了吗?月儿。” 既然他是被逼的,她又怎么会生他的气呢?只是皇上竟然用此事要挟他,也真够让人窝火的。 楚月深吸了一口气,将赵宁从脑海中撇出去,她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佯装不满的道:“嗯,我生气了。” 赵衍看着她气呼呼的小脸和撅起的小嘴,心里一滞,“那怎么办?”他有些委屈,“我也不是故意的。” 楚月憋着笑,“你说呢?” 赵衍可怜兮兮的道:“我也不知道,你说该怎么办吧。” 楚月忽地就想起以前她还是楚姑娘的时候,当时阿衍在老马茶馆撞见她和赵宁一道,误会她在私会赵宁,当晚她去找阿衍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怜巴巴的求阿衍的。 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她有些想笑,不动声色的道:“我也不知道,你看着办吧。” 赵衍想了想,开口道:“那我只好罚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变心,一心一意只能爱你一个人了。” 楚月霎时间红了脸,赵衍还抱着她,她轻轻捶了捶赵衍的胸口,说道:“阿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柳太师府的柳大小姐了?” 赵衍惊喜的看着她,“你知道了?” 楚月点点头,“我还跟舅舅崔三爷相认了,不过我们议定了此事不要声张,只我们几人知晓便是。” 赵衍一下子收紧了手臂,他紧紧的将楚月圈在胸前,深情的说道:“舒窈是你,月儿是你,长公主也是你,人们以为的三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月儿,我爱的那个人,从来没变过,从来都是你。” 楚月心里砰砰砰的跳,当时她知晓自己是柳大小姐后,也激动了好些时日的,一想到阿衍心中那个人从来没变过,从来都是她,她便兴奋得不知所以。 赵衍又道:“月儿,这辈子我都只想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月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她靠在赵衍滚烫的胸前,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也是的,阿衍,我只想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仁玉在外面敲了敲门,“靖王殿下?” 毕竟还在大昭明寺,也不知道冯夫人跪拜完了没有,倘若冯夫人突然过来,见到靖王殿下在长公主殿下房中,毕竟不好。 赵衍抚上楚月的脸颊,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先出去了。” 他的气息吹得楚月的耳朵痒痒的,她又羞了,点了点头。 赵衍站起身去开了门,对仁玉说道:“长公主已经醒了,你去看看吧。” 仁玉应道“好,”便进了屋。 赵衍走到厢房外,只觉得说不出的酣畅淋漓,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扬声叫道:“龙影。” 龙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见到赵衍的表情,龙影便知道王爷跟长公主重修于好了,心里也是欢喜得很,不由得便笑起来。 阿兴在旁边心烦意乱的立着,佯装看不到,见到那主仆俩走远了,他才恨恨的往旁边回廊的柱子上踢了一脚,嘟囔道:“公子也是的,干嘛非要找这罪来受,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声音,“你说谁吃饱了撑的?” 阿兴一回头,袁子骞在他身后站着,阿兴吓了一跳,袁子骞一脸郁色。 阿兴讷讷道:“公子您歇好了?” 袁子骞满腹的怒气不知该往何处撒,想骂阿兴几句,又不知该骂什么好,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便是冯夫人的声音,“子骞,长公主歇好了吗?” 袁子骞整理了一下情绪,回身的时候已经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母亲,您来了。” 阿兴默默地叹了口气。 冯夫人走上前,“方才寺里的知客僧说长公主来厢房歇息了,怎么样?歇好了吗?” 袁子骞看了眼不远处的厢房,想到先前靖王才进去过,心中不免又有些郁闷,说道:“先前还在睡着,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 冯夫人便道:“那我去看看。” 她说着就要走前去,就在这时,厢房的门开了,楚月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眼里闪着星星,她开口道:“冯夫人,子骞,我已经歇好了。” 冯夫人大喜,“你的嗓子好了?能说话了?” 楚月笑盈盈的走前几步,来到冯夫人跟前,“好了,能说话了。” 一时间,袁子骞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情绪。 他应当高兴的,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扯出个笑容来,说道:“太好了。” 冯夫人回身看了他一眼,随即挽了楚月的手,“看来这大昭明寺的菩萨果真灵验得很,早知道就该早些来的。” 楚月笑着附和了几句。 几人看看时辰不早了,便准备回去了,谁知刚走到寺门附近,却见到了楚林之一家人。 楚月愣了愣,即便戴着帷帽,蒙了面纱,她还是一眼便见到了她的家人们,楚林之、王氏、楚明轩、谢氏还有谢氏牵着的狗蛋,除了老太太,一家子全来了,楚月不免有些诧异。 楚林之迎上前,对袁子骞拱手道:“袁翰林。” 袁子骞也回礼道:“楚大人,”又道:“楚大人今日也来礼佛?”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六十一章 偶遇 袁子骞跟楚林之有过两回交集。 当初楚月逃出宫,谢氏被抓,袁子骞将她从锦衣卫衙门中救出来后,便尾随她去了楚府,在楚府的屋顶,他听到了谢氏跟楚侍郎他们说的话,这才知道原来小月还曾是楚府的大小姐。 后来楚林之也被抓进了锦衣卫衙门,楚月去求袁子骞,袁子骞这才知道楚大人也被抓了,其实即便小月不来求他,他也要将楚大人救出来的。 这回他跟小月成亲,是由钦天监主持操办,楚大人为了这事还来寻过他两回,自然都是说仪式的事,只不过后来因为小月受伤,仪式大大简化了,许多原先准备的都没有用上。 楚林之笑着应道:“是。” 他今日休沐,结果有下人来报说长公主和袁驸马去大昭明寺礼佛了,他赶紧换了身衣裳就来了,王氏他们听说楚月来礼佛了,也都跟了来。 楚林之一边答,那视线却一直飘向袁子骞身侧的楚月,他恭敬的行了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月哪敢受父亲这样的大礼,只不过袁子骞和冯夫人在侧,又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得道:“楚大人免礼,无需如此。” 楚林之直起身子,面上喜气洋洋的,这是他女儿啊!他以为早已仙逝的女儿,如今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那时听说她在锦绣坊外遇刺,他急坏了,多方托人打听,知晓她性命无虞,这才略略放了心。 今日见到她,虽然面纱遮了面,但步伐稳健、精神良好,他心中的大石这才放下了。 王氏心中早就激动得不能自己,自从知道玥儿如今成了长公主殿下后,她便一直盼着有机会能再见见楚月,她有许许多多的话儿想对玥儿说。 楚明轩和谢氏皆是如此,自楚月去云南后,他们还一直没有见过呢,此番楚月成亲,他们同袁翰林不熟,自是不好前去庆贺。 当然,他们也不能去庆贺,俩人都知晓楚月跟靖王的渊源,至于楚月为什么最终又嫁了袁翰林,他们到现在都还是一肚子问号。 楚月又何尝不想与他们相认,离京前她已经跟大哥和谢氏相认了,却还没来得及跟父亲母亲相认,此番见到他们,她内心波涛汹涌,多想喊出那一声,“父亲、母亲。” 众人心中怀揣着许多的心思,只有冯夫人什么都不知情,见几人站着不动,便对袁子骞道:“子骞,这位是?” 袁子骞介绍道:“母亲,这位是礼部侍郎楚大人,楚大人,这位是我母亲。” 楚林之与冯夫人见了礼,冯夫人见他们一家子家眷都来了,便道:“子骞,莫要碍着楚大人礼佛,我们先告退吧。” 袁子骞知道楚林之他们的心思,也猜到楚月大抵想同他们说说话,只是如今他母亲冯夫人在一旁,毕竟不太方便。 便道:“说起来,上回准备大婚事宜,都是由礼部一手操办,楚大人在期间很是费了些心思,在下早就想请楚大人到府里来用个便饭,聊表谢意,却一直没有时间。” “恰逢今日休沐,择日不如撞日,楚大人看看礼佛后是否得空,若是得空,不妨到在下府里来聚一聚?” 他停了一秒,看了看王氏等人又道:“今日楚大人家眷都在,若是不嫌弃,便请一道来在下府中坐一坐。” 他这个提议,简直是正中大家的胃口。 楚林之当即便道:“袁翰林客气了,既如此,礼佛后不才便携家人前往驸马府。”连半点推诿都没有便答应了。 袁子骞拱手道:“那在下就在驸马府恭迎楚侍郎。” 几人拜别后,楚林之这才喜气洋洋的携着家人去给菩萨上香。 回到驸马府,楚月回了房中休息,袁子骞跟了进来,又遣了仁玉出去。 楚月心里一跳,以为他要问在大昭明寺的时候,阿衍进了厢房的事,但袁子骞说的却是楚府的事,“我知道你从前是楚府的大小姐了。”他道。 楚月惊讶的看着他。 “就是上回去云南前知道的,”袁子骞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件事目前只得我自己知晓。” 楚月这才点点头。 “晚上楚侍郎他们过来,我尽量创造机会让你们单独说说话,此事切莫让我母亲察觉就是。” 楚月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谢谢你。”她道。 袁子骞一时有些无措,又有些语结,他沉默了两秒才道:“你能说话了,我很高兴。” 他今日烦闷了一整日,尤其是听到阿兴那句话,“公子也是的,干嘛非要找这罪来受,真是吃饱了撑的。”更是气得不知所以。 然而从大昭明寺回来的路上,穿梭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四周都是喧嚣鼎沸的人声时,他又想通了,既然他喜欢她,他就成全她。 楚月笑了,“我也很高兴。” 晚上,楚林之一行人应约而至。 袁子骞已经命人准备好了丰富的饭菜,本来男女宾是应该分开用膳的,然而袁子骞说了句今日既然是便饭,便一同在前院吃吧。 没有人有异议,所有人都赞同就在前院吃好了,下人们麻利的将饭菜摆在了前院的正厅。 只冯夫人有些微微的讶异,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同楚月一道招呼着大家入了席。 楚月欢喜得很,不时招呼丫鬟们给楚林之等人布菜。 楚林之一边吃着菜,一边跟袁子骞说着话,一边偷偷的瞧她,自楚月成为长公主后,楚林之还从未曾见过她,从前虽也曾听人说起过长公主,然而他没有上心,对这位长公主也就没有半点儿了解。 自那日从楚明轩处得知玥儿没死,而是成为长公主后,他激动坏了,不过玥儿很快就离京了,他便只好悄悄的在身边人的口中去探听长公主的消息。 只知道长公主神秘得很,说是皇上在野的时候认下的义妹,平素久居深宫,探来探去也只晓得了长公主跟原先的白皇后关系甚好。 楚林之也不敢多问,楚明轩说此事不宜张扬,他便悄悄将它埋在心底,但左右是自己的女儿,他还是挂心得很,现下见到楚月身体健康,巧笑嫣然的跟家人说着话,楚林之又激动又兴奋。 王氏何尝不是如此,自袁子骞邀请他们来驸马府吃顿便饭后,她便坐立难安,此刻握着筷子的手似乎都在发抖,她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一些。 楚月看出她的不自在,亲自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说着:“王夫人,您尝尝这个,”又看着狗蛋道:“想不到小公子都这么大了。”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六十二章 家宴 狗蛋刚刚满了两岁,已经能自己稳稳的坐着吃饭了,谢氏给他摆了个小碗在跟前,他便用手去抓了食物来吃。 王氏道:“上回在大昭明寺见到长公主殿下的时候,也是去年腊月的时候吧,那时狗蛋才一岁,还把长公主殿下的裙摆给扯坏了。” 楚月笑道:“无妨的,我一见到小公子便喜欢得很,”她说着便夹了一块排骨到狗蛋面前的小碗里,放缓了语气,温柔可亲的对狗蛋说道:“喜不喜欢吃肉肉呀?” 狗蛋看了看那块排骨,张大嘴,拿起来啃了两口,奶声奶气的答道:“喜欢。” 楚月笑起来,又给他夹了两块排骨,“喜欢就多吃点,要长得高高大大的,好不好?” 狗蛋点点头,“嗯嗯”了两声,又大口啃起排骨来。 楚月笑着问谢氏道:“楚大少奶奶,小公子有大名了吗?” “还没呢。”那回狗蛋满月,谢临说是要给狗蛋取个大名的,谁知一拖就拖到了现在,现下他还在锦衣卫衙门里关着,上回谢氏去探望也忘了说这事儿,因此到现在狗蛋都还没起大名。 “怎地还没起大名?”楚月有些不解。 谢氏看了眼袁子骞,如实告知,“本来他舅舅,就是谢世子说是要帮他起的,但是……”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沉默了,只有冯夫人有些不解,问道:“谢世子是?” 袁子骞答道:“母亲,谢世子就是镇南王世子,因为先前有人诬陷镇南王谋逆,谢世子被抓进了锦衣卫衙门协助调查。” 冯夫人会意,“原来是这样。” 实际上自镇南王入京后,曾上书皇上,要求将谢临放出来,然而皇上认为云南一事尚未有定论,还需谢临配合调查,不肯放。 镇南王一肚子火,当即就想反了赵宁,却被赵衍拦了下来,赵衍请旨去锦衣卫衙门探视了一回,谢临在里面倒还好,除了不自由以外,身心都还健康,如此镇南王才将火气压了下来。 楚月见说起谢临,众人心情都有些低落,便道:“这里也有一位起名字的大师,莫不如便由大师帮忙取一个吧?”她说着看向袁子骞。 大家随着她的视线一齐看向袁子骞,袁子骞有些讪讪然,说道:“这不合适吧,还是等小公子的舅舅起吧。” 楚月看向谢氏,“楚大少奶奶,你说呢?” 谢氏想了想,便道:“好,就请驸马爷给小公子取个大名吧。” 堂哥还不知道几时才能从锦衣卫衙门出来,而且她大伯镇南王带着部将在京城都驻扎了几个月了,看目前这形势,即便堂哥出来了,能不能顾上取大名这事都不好说。 再过些日子,狗蛋便要开始启蒙,若是没有个大名,总归不太方便,现下既然楚姐姐这样提议了,她便请袁驸马取一个好了。 楚林之听她们俩这样说了,便道:“当初袁翰林尚未入朝,不才便久闻袁翰林大名,若是袁翰林不介意,便请为小孙取个大名吧。” 袁子骞没想到吃顿便饭还能摊上这事,他骑虎难下,只好应了。 他先是问道:“楚大人,不知道贵府的公子可有辈分字?” 辈分字是一些大族定好的某一辈人必须使用的某个字,楚家根基浅,从上一辈起才有些发迹,但是老太爷去得早,到了楚林之这一辈才算是勉强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因此还没有这个传统。 楚林之便道:“没有。” 袁子骞又道:“五行可有缺什么?” 楚林之答道:“缺水。” 袁子骞点点头,又道:“家中取名可有什么禁忌?” 楚林之摇摇头,“没有。” 袁子骞仔细思忖了一番,朗声道: “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 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 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又道:“这是盛唐诗人孟浩然的秋登兰山寄张五,在诗中取一个若字,取一个洲字,组成若洲,给小公子取名为楚若洲,不知楚大人觉得如何?” 楚林之一边想一边道:“洲有博大辽阔之意,寓意做人当心胸广阔,不要斤斤计较,洲一字又包含了水,既补了五行所缺,又有上善若水之意,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若洲、若洲,寓意做人应如水一样,滋润万物但从不与万物争高下。” 他笑起来,“好名啊!” 众人听得这番解析,也纷纷附和。 如此,小公子狗蛋终于有了大名,便是楚若洲。 楚月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她来到狗蛋跟前,半蹲着对他说道:“狗蛋,你有大名了,你的大名就叫做楚若洲,你知道吗?” 狗蛋拿着排骨,舔了舔油叽叽的嘴巴,懵懂的看着她,没明白她的意思。 楚月又说了一遍,“你现在有大名了,叫楚若洲,”她将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字的说道:“楚—若—洲。” 这回狗蛋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跟着说起来,“楚—若—洲。” “对,说得很好,”她表扬道,又指了指狗蛋,“楚若洲就是你。” 狗蛋跟着她学,指了指楚月,说道:“楚若洲就是你。” 众人哄堂大笑,楚月自然知道狗蛋现时还分不清你和我的区别,然而又觉得他这样很是有趣,便摇摇头,又道:“楚若洲是你。” 狗蛋也学着摇摇头道:“楚若洲是你。” 楚月笑起来,“是你。” 狗蛋砸吧砸吧嘴,“是你。” 众人听他二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皆是笑得捧腹。 袁子骞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嘴角也缀上了笑容。 用完膳,楚月说跟王夫人和楚大少奶奶一见如故,想邀俩人到自己的院中坐坐,喝杯茶,冯夫人见此情况,便道自己有些乏,想先去歇歇,如此楚月便带着王氏和谢氏去了她院里。 楚月将王氏和谢氏请到她房中,留了仁玉伺候,倘若一个丫鬟都不留,难免让人起疑心,毕竟是皇上赏下来的驸马府,有些丫鬟婆子也是皇上赏下来的,谁说会不会在其中藏了眼线,她现在举步维艰,自是处处小心谨慎为好。 丫鬟们都退出去后,王氏看看仁玉,还有些踟蹰,楚月知道她的心思,看了眼仁玉,道:“娘,她是自己人,不用担心。” 这一声“娘”一出口,王氏便忍不住了,她的眼泪瞬时喷涌而出,“我的儿啊。”她喊道。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六十三章 相认 楚月也红了眼眶,她走前两步,执起王氏的手,“娘,我没死,我还好好的。” 王氏定定的看着她,有许许多多的话儿想说,却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 自从玥儿离开后,她时常在府里的小祠堂超度念经,就盼着哪一日玥儿能回来,而现在,玥儿真的回来了。 她抽着鼻子,断断续续的说着,“娘好高兴,娘好高兴。” 一旁的谢氏见此情景,也忍不住在一旁默默抹泪。 楚月扶王氏在一旁坐下,拿了手帕给王氏擦眼泪,又道:“娘,你们现在好不好?” 王氏一边抹泪一边道:“好,好,都好着呢,你别担心。” “祖母呢?”上回她离京前,祖母便晕过一回,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祖母也好,身子还硬朗。” 楚月这才笑道:“那就好。” 倒是王氏拉了她的手道:“玥儿你呢?上回听说你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楚月道:“您别担心。” 王氏还是不放心,“是伤在哪儿?” 楚月随意指了指肚子,“就划破点儿皮,现在都愈合了,不碍事。” 王氏皱了眉头,“怎么伤到那儿?是有人刺伤你?” 王氏还是听楚林之无意中说了一嘴长公主受伤了,但是伤在哪儿,有多严重,都不清楚。 楚月不想让她担心,笑了笑,“母亲,您看您,素来就是这样,放宽心,真的无事,您别担心。” 王氏半信半疑的看着她,楚月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对谢氏道:“嫂子,这些日子还好吧?” 她还是头一回这样叫谢氏,谢氏颇有些不好意思,原先她楚姐姐长、楚姐姐短的叫惯了,现在自己变成长辈了,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在婆婆面前又不好打趣楚月。 楚月便笑道:“我发现楚若洲太好玩了,才不过两岁竟能说这么多话了,我说的他还都能听得懂,还是嫂子教得好。” 说起楚若洲,谢氏便有话了,“也不是我教的,他从小便喜欢说话,经常嘴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几人想起晚膳时跟楚月大眼瞪小眼的楚若洲,不免又说笑了几句,待到说完楚若洲,谢氏这才问出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楚姐姐,您怎么就嫁了袁翰林?” 楚月知道今日谢氏他们来,定会问起这个问题的,她也不打算隐瞒,“我们是假成亲,”她道:“靖王殿下中了蛊,如果不解蛊将危急性命,皇上能找到解药,但前提就是我必须嫁给袁翰林。” 谢氏这才恍然大悟,她说怎么对靖王殿下一往情深的楚姐姐最终会嫁了袁翰林。 楚月又道:“如今靖王殿下已经解了蛊,待袁翰林的母亲冯夫人回了苏州,袁翰林就该休妻了。” “休妻?”王氏诧异的问道,楚月说跟袁翰林是假成亲的时候,她便已经十分诧异了,待到楚月说出休妻二字来,她被震惊了,休妻可是大事,女子要是被休了,再想婚嫁可就难了。 楚月看出王氏的不解,解释道:“袁翰林已经帮了我很多,若不是他肯帮我,皇上是定然不会给出解药的。” 王氏讷讷道:“那也不能休妻啊。” 楚月沉默了,其实她很感激袁子骞,尤其是成亲当晚,袁子骞甚至没有借着酒劲和身份,意图对她做些什么,这样的袁子骞,当得谦谦君子了,她实在无法再同他提更多的要求。 王氏看了眼楚月,叹了口气,道:“也罢,月儿,若是届时不婚嫁,回府来就是。” 楚月心里一下子暖了,随即又想到以目前不能暴露她过去身份的情况来看,她是不可能回楚府的,不过倒是可以借着同王氏熟了的借口,经常走动一下。 她刚想这样说,站在一旁的仁玉忍不住开了口,“王夫人,我家王爷还在等着长公主殿下咧,婚嫁一事您别担心。” 王氏愣了,楚月的脸红成了煮熟的虾子样。 王氏看了眼仁玉,又看向楚月,满脸疑惑。 楚月咬了咬唇,低声道:“她叫仁玉,是靖王殿下派到我身边的。” 仁玉对着几人笑了笑。 王氏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合着靖王殿下还在等着玥儿呐,那便好、那便好,那她就不担心了,她面上的表情一下子松缓下来,笑嘻嘻的跟楚月说起话来。 几人在房中聊了小半个时辰,虽然还有许多话想说,然而王夫人等毕竟是第一回过来,倘若待久了,也担心有人起疑,便还是起身告辞了。 楚月让仁玉从库房取了许多礼品给王夫人,又拾掇了许多珍贵补品让王夫人一道带回去,反正已近年关了,送送礼也很正常。 王夫人想推拒,楚月小声对她道:“娘,那些补品是我孝敬祖母的,您帮我带回去,若是有机会了,我再回去见一见祖母。” 王氏只好将东西收下。 楚林之心情大好的回了楚府,马上也收拾了许多礼品,派小厮送到驸马府上。 接着几人便去了楚林之的书房,王氏和谢氏将楚月说的话一一道来,楚林之和楚明轩这才知道,原来楚月跟袁翰林是假成亲。 楚林之蹙着眉,“既如此,这个消息万万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几人一同应是。 这一晚,大家的心情都是愉悦的,包括楚府众人,包括楚月,还包括在靖王府的赵衍,回想到在大昭明寺时羞赧的躲在他怀中的楚月,他便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漆黑的夜,静悄悄的,他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回想起这数年来发生的种种,有遇见也有诀别,有欢喜也有悲伤,他一度沉沦,却又涅盘重生。 夜色中,他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了一股气,一股浩然正气,似乎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着,不要再犹豫了,不要再逃避了,为了月儿,为了那五千将士,为了许许多多的无辜的人,应该要做出选择了。 翌日,他起来便吩咐龙影去备礼。 龙影问是要去探望谁。 赵衍淡淡道:“去京郊南华苑探望我母妃。” 龙影愣了愣,随即道:“好。” 京郊南华苑是一座皇家别苑,大梁的传统是每逢改朝换代,育有子女的妃嫔便到此居住。 赵衍的母亲是太上皇时期的熹贵妃,彼时宫中只得三位皇子,便是赵宁、赵显及赵衍,赵宁的母亲是祺嫔,早已仙逝,赵显的母亲是皇后,也已仙逝。 再说前朝赵显做皇上的时候,当时的林昭容和冯昭媛分别育有一子,然而这两位妃嫔都在宫变中被杀,连同她们那两个已经成为了痴儿的二皇子和三皇子,皆难逃一劫,甚至包括芊柔公主,作为对继承大统没有威胁的女子,也跟她母亲李修媛一道,在宫变的时候丢了性命。 还有王昭仪和四皇子,宫变的时候被带到太极殿,然而在楚月中刀后,赵宁便派人将二人带下去了,至今杳无音信,赵衍一直在暗中派人查探他们的消息。 因此,南华苑现在只得一位太上皇的妃嫔在此居住,便是熹太妃。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六十四章 熹太妃 赵衍到的时候,熹太妃正在烹茶,赵衍跟侍女们打了个手势让她们不要作声,随即悄悄在蒲垫上坐了下来。 熹太妃手中握着茶夹,从三个精致小巧的木匣子中,分别取出梅花、桂花、茉莉花等蓓蕾数枚,轻轻将其放置在一个陶瓷茶碗中,茶碗中已盛了末茶,此时再注入沸水,热茶水气蒸腾,那一个个小小的蓓蕾渐次绽放,浮在茶碗中,煞是好看。 她虽已年届不惑,但是保养得益,面上见不到一丝皱纹。她身着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虽只是烹茶,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番韵味。 赵衍赞叹道:“好茶。” 熹太妃闻声转过头,这才发现赵衍来了,叫道:“阿衍。” 赵衍站起身来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熹太妃一脸的喜色,却又佯装着有些不满的道:“要来怎地也不先同母妃说一声。” “想给您一个惊喜。”赵衍笑着说道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眸子闪闪发光,这在此前却是不常见的情景,熹太妃不由得问道:“阿衍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 “见到您高兴。”赵衍笑道。 熹太妃也笑了,随即又道:“最近怎的瘦了这么多?” 熹太妃不知道他去云南的事,更不知道他中蛊的事,熹太妃常年居住在南华苑,身边都是原先宫里伺候的老人,大都不喜嚼舌,因此外面的事情熹太妃一概不清楚。 赵衍每回过来,也多是同熹太妃说说闲话,至于自己的事情,赵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若是牵涉到朝堂,更是半个字都不会提。 他答道:“先前没什么胃口,吃得少一些,许是这样便瘦了一点,不过现下儿臣又有胃口了,每日用膳都要吃两碗饭。” 熹太妃佯怒道:“没什么胃口便少吃,终归是伤了自己的身子。” 赵衍笑嘻嘻的给她斟了一杯茶,“知道了,母妃,儿臣下回再也不敢了。” 熹太妃假装瞪了他一眼,母子俩坐下来,慢悠悠的喝了一盏茶,赵衍自是不停的夸那茶泡得好,熹太妃听在心中,笑在眼中。 喝完茶俩人又去花园散步,已是腊月,多数花儿都凋零了,只一束腊梅傲立在寒风中,在褐色的枝干间,点缀着朵朵如血一般的红梅,红得妖娆,红得灿烂,远远望去,一团团,一簇簇,甚是好看。 赵衍和熹太妃驻足欣赏了一会儿,熹太妃便道:“阿衍,母妃在这南华苑住着,虽说衣食无忧,又有四时美景可赏,理应是没什么缺憾了,可母妃这心里,总还是觉得缺了什么。” 赵衍顺着她的话头,“不知母妃觉得哪里有缺憾呢?儿臣看看有没有法子补一补。” 熹太妃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就服侍我那个张嬷嬷,你知道吧?每月都要回家的,每回回来,便跟我说她那个孙儿有多可爱,母妃听着哟,都觉得心痒痒的。” “还有那个苏嬷嬷,她家有个孙女儿,那小嘴甜的哟,说话像抹了蜜似的,我听着苏嬷嬷说,都觉得甜到了心里。” “只可惜啊,我到现在也没个孙儿,我也盼着有个孙儿,日日缠绕膝下,哄着母妃给他糖吃。” 赵衍嘴角牵起一抹笑,“有个孙儿您就不怕闹腾?” 熹太妃正色道:“闹腾?闹腾好啊,就怕他不闹腾,小孩子嘛,惯是闲不住的,母妃就嫌在这南华苑太清净了。” 赵衍点点头,“那也是。” 熹太妃看着赵衍,小心问道:“阿衍何时能给母妃带个孙儿回来呢?” “儿臣努力吧。”赵衍答道。 从前熹太妃也曾旁敲侧击的说过此事,然而赵衍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因着舒窈的缘故,熹太妃也不好把话挑得太明,赵衍这样正面回答,倒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熹太妃心中大喜,猜测赵衍大抵是有中意的女子了,却又看了赵衍好几眼,想了想,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俩人又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到了午膳的时间,赵衍随熹太妃一道用了午膳,便准备回去了。 熹太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侍女们遣了下去,问道:“阿衍,你跟皇上还好吧?” 赵衍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两秒,“母妃,你且宽心在此住着。” 熹太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母妃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不要争强好胜,该让的时候让让就是了。” 赵衍点点头,“儿臣知道了。”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宫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之色,年三十晚上,照例是有宫宴的,楚月和袁子骞作为长公主和驸马爷,自然是要参加的,冯夫人随他们一道进了宫。 俩人新婚燕尔、男才女貌,进了宫,自然是一抹无法忽视的风景,袁子骞又在翰林院做事,与朝中许多人都打过交道,当下便有不少人走前来恭维。 赵衍远远的瞧见这些情景,撇开了视线,只当看不到,跟旁边的吏部侍郎白侍郎说着话。 白侍郎原先是台州府的白知府,他是白天师的亲戚,去年才从任上提起来,虽然赵衍对这背后的故事一清二楚,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云淡风清的跟白侍郎说话,俩人说起台州府的情况来。 台州府位于大梁东南沿海,经常有倭寇侵扰,是以东晋时始,台州府便开始修建城墙。 多年来,城墙损毁又重修,到了白侍郎在台州府任上的时候,倭寇多次前来掠夺,造成了惨重代价。 白侍郎多次给朝廷上书,希望能拨些银两,重新修葺台州府城墙,然而次次都如泥牛入海,没了音信。 赵衍便是当时去台州府协助抗倭,而跟白侍郎有过数面之缘的,此番俩人说起台州府的情况来,白侍郎满肚子的苦水。 倘若撇开白侍郎跟白天师的关系来看,白侍郎也算是一个体恤民情的父母官。 此番他入了吏部,台州府的事本不再跟他有关,然而他言语间,还是希望朝廷能拨款重整台州府城墙,只是营造工程的事项属于工部管辖,吏部插不上话,因此白侍郎愁归愁,却做不了什么。 赵衍见他一脸难色,便道:“白侍郎为何不将此事同白天师提一提?” 白侍郎面上的表情更难了,他当然同白天师提过,只是白天师当即斥了他两句,说他自己都才刚刚到京城,在吏部连脚跟都没站稳,不好好想想如何确保三年后顺利入阁,却还在这里担忧这劳什子的事。 白侍郎叹了口气,“城墙要修,也不是一日两日,少许银两就可的事,难呐。” 赵衍点点头,没再接口。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六十五章 奏报 晚宴开始了,侍女们鱼贯而入,献上各色美酒佳肴,舞姬们开始在大殿中翩翩起舞,众位王公大臣推杯换盏,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就在大家酒足饭饱之际,一名小太监匆匆走前来,附在安公公耳边说了些话,安公公马上将话传给了赵宁,赵宁随即锁了眉,让安公公吩咐舞姬们停止了舞蹈,奏乐声戛然而止。 大殿中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赵宁道:“宣。” 随即便有个人进了来,他的衣裳有多处破口,显然是刀剑划出的破口,身上还染了血,他手上拿着一份奏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赵宁道:“你是谁?” “小的是驿使,专门负责将军报传到京城的。”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便是前去云南查案的大人传回的奏报。” “为何受了伤?” “这一路一直有人在追杀小的,小的无法,才贸然进了皇宫,还望皇上赎罪。” 赵宁蹙了眉,“把奏报拿上来。” 安公公随即上前,从那驿使手上接过奏报,送到了赵宁面前,赵宁拿起奏报,眉头越锁越紧。 大殿里虽坐满了人,但此刻大家大气都不敢出,很是好奇那奏报上究竟说了些什么,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 赵宁将奏报来回看了几遍,“啪”的一声重重将奏报摔在桌上,大声道:“裴指挥使,率人去通州大营将镇南王拿下。” 裴茗烟随即起身应道:“是。” 现场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就在大家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时,赵衍站了起来。 他今日一身靛蓝色直裰朝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 楚月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袁子骞察觉到她的视线,默默地望向赵衍。 赵衍站在那儿,修长的身体笔直的挺着,丰神俊朗中又透着股傲然凌云的煞气,他毕恭毕敬的道:“皇上,臣弟斗胆问一问,不知为何要将镇南王拿下?” 赵宁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沉,随即指了指那奏报,对安公公道:“将奏报拿去给靖王看一看。” 安公公又将奏报送到赵衍手上,赵衍一边看手上的奏报,一边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说是经过查探,虎跳峡一事全是镇南王的手笔,镇南王以为将五千将士杀了可以震慑朝廷,朝廷会允诺其在云南自立为王,谁知朝廷随后便派了李将军率的五万精兵和十个卫所的兵士过去,镇南王使计擒了李将军,便进京喊冤了。 现场众人听了他的话,又惊讶又诧异,怪不得方才皇上要喊“将镇南王拿下。” 赵衍读完了奏报,问那驿使,“你说有人在追杀你?” 驿使点头,“是。”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那驿使迟疑了半秒,“从河北过来的。” “河北哪里?” 那驿使又想了想,“石家庄。” “一路经过了几个驿站?” 那驿使开始有些不安,他悄悄看了眼安公公,安公公垂着眸,那驿使吞了口口水,“我……我不记得了。” 赵衍嘴角浮起抹微不可察的笑容,接连问道:“你是在哪里发现有人追杀的?你身上所受的伤又是在哪里伤的?追杀你的有几人?你是如何逃脱的?” 那驿使的额角开始沁出汗来,他根本不是什么驿使,他不过是五军营的一名小旗,冯大人找他来的时候没说还要回答这些问题啊,只说把奏报送到大殿,呈给皇上就行了,如今他该怎么编下去? 赵衍忽地拔高了音量,“难道连在哪里被人追杀你都不知道吗?” 那驿使“扑通”一下跪下去,“靖王殿下,小的一路被人追杀,只顾着逃命,什么都不记得了。” 赵衍看着他,又道,“既然你是从石家庄过来,那你是哪个驿站的?驿站的长官是谁,你总该记得吧?” 那驿使的身子几乎要抖起来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可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石家庄的驿使,怎么可能知道石家庄什么驿站的长官是谁。 赵衍喝道:“难道连自己是哪个驿站的,驿站的长官是谁你都不记得了吗?” 那驿使上下牙齿打着颤儿,他悄悄的看了眼不远处兵部的冯大人,冯大人撇开了视线。 赵衍朗声道:“既如此,本王就来帮你回想一下。” “石家庄距京城约六百里,本朝规定,二十里设一处驿站,你从石家庄过来,大约会经过三十个驿站。” “石家庄城内设了三处驿站,城东、城西和城北各设了一处驿站,城东的驿站长官叫韩双成,城西的驿站长官叫杨阔,城北的驿站长官叫方坚,你来说说,你是他们三人谁的手下?” 那驿使此刻已经濒临崩溃,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在皇上面前,他必须要将戏演下去,他咬咬牙道:“我是城北驿站的,我是方坚的手下。” 待到宴席结束,他就立刻去找冯大人,相信冯大人定会马上派人去石家庄城北驿站,让那个叫方坚的长官给他编个合理的身份出来的。 赵衍将视线停在那驿使身上,看了他数秒,虽然赵衍的眸色并不凶狠,然而那驿使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打了个哆嗦。 赵衍继续说道:“本王才想起来,方才一时口快,说错了,城西驿站的长官才叫方坚,城北驿站的长官,叫杨阔。” 大殿内立时有人控制不住的发出了唏嘘声。 赵衍盯着那驿使,一字一句的道:“你是谁?为何假传军报?” 那驿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仓皇的回道:“靖王殿下,我没有、我没有。” 赵衍握着那份奏报,又道:“本朝规定,寻常时候,一名驿使顶多连续策马跑五个时辰,若是遇到紧急又重要的军报,为了保证军报的安全快速送达,一名驿使顶多连续跑两个时辰,便会在驿站换人。” “你说你是从石家庄来的,石家庄距京城六百里,不眠不休也要跑两日,倘若这份军报是真的,难道沿途那三十个驿站都不能用了?还是说那些驿站的长官都不干事了,其他驿使都不干事了,任由你自己来送这份军报?” 那驿使浑身如筛糠般抖起来,他知道今日要出大事了。 赵衍握着那份奏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朗声说道:“你觉得这样的话,皇上会信吗?”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六十六章 除夕 那驿使被赵衍这样一吓,登时身子就要瘫软了,他上下牙齿打着颤儿,深深的低下了头。 赵宁眸色深沉地看着大殿中那抹傲然挺立的身影,许久才开口对那驿使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假传军报?” 他这话一出口,等于是给那驿使判了死刑了,那驿使吓瘫了,不住的说道:“皇上明鉴,小的只是个驿使,小的什么都不知道,皇上明鉴。” 赵宁冷冷道:“带走。” 随即便有侍卫上前要将那驿使带走,那驿使在绝望中向冯大人那边望了几眼,冯大人佯装不知。 赵衍将他的视线收在眼底,直到侍卫将那驿使带走了,才道:“皇上,如今镇南王进京伸冤,却有人假传军报,妄图在皇宫夜宴之时诬蔑镇南王,臣弟真是为镇南王感到寒心哪。” 赵宁略略颔首,道:“王弟有什么想法?” 赵衍朗声道:“臣弟相信皇上一定会为镇南王找回公道,只是在这之前,难免会有风言风语传出,镇南王本就离家数月,唯一的儿子谢世子还被关在锦衣卫衙门中,现下又是这阖家团圆的时候,臣弟猜测镇南王心中难免会有些愤懑。” 赵宁深深看了他一眼,对裴茗烟说道:“裴指挥使,去把谢世子放了。” 裴茗烟眸色幽深,应道:“是。” 谢临到达通州大营的时候,镇南王正在跟几名下属在营帐中喝酒。 下属们兴高采烈的说着话,镇南王却有些闷闷不乐,除夕团圆之夜,原本以为能跟儿子一同度过,可儿子至今还在锦衣卫衙门。 也不知今晚有些什么菜,有没有酒喝,他想到这里觉得好笑又可悲,锦衣卫衙门怎么会有酒呢? 谢府的二老爷前几日来通州大营找他,让他除夕的时候一同到府里过节,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随他一道来京城的还有两千精兵,他要是回家过年了,那他的兵呢? 大家都是离家千里,若是他去跟家人团圆了,难免不会勾起他们的思乡之情,他是将领,自然要以身作则,这种时候,他自然是应该同他的下属们一道的。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想起以前过年时谢临在他身旁说的笑话,不觉心里又欢喜起来,他儿子素来是最好的,只是不曾想,因为他被诬陷,儿子竟然被锦衣卫抓了,还一抓就是一年,他叹了口气,他一定要尽快将儿子救出来。 谢临步入大营,听了军士们的指引,大步来到镇南王的帐外,他撩开帘子,大喊了一声,“父王。” 镇南王一惊,回头一看,来人果然是谢临,他立时站起身大步走过来,脸上又惊又喜,“世子。” 谢临在镇南王跟前站定,“父王。” 镇南王惊喜极了,“你几时出来的?” “刚出来没多久。” 镇南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确认他好端端的,这才道:“怎么出来的?” 谢临也不很清楚,只是那裴指挥使来放他出来时,显然脸色不怎么好看,便道:“我也不清楚,反正那锦衣卫指挥使很不高兴的样子。” 镇南王料想事情大抵跟赵衍有关,这种时候会这样帮他,又有能力这样帮他的,除了靖王,暂时也寻不出第二个,他很是激动,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这激动,于是重重的在谢临肩膀处拍了拍,“不管怎么说,出来了就好。” 谢临吃痛的皱眉,“父王,您就不能轻点儿吗?” 镇南王嘿嘿笑了两声,叫道:“过来喝酒。” 他身后的下属早就备好了酒杯,谢临大喇喇的坐下来,咕噜咕噜灌下去一大碗酒,“好酒,”他赞道,随即又道:“父王,我想吃肉。” 镇南王笑逐颜开,吩咐下属,“去拿肉来。” 靖王府。 赵衍回了府,便将手下人都支开了,他兀自在书房坐着,回想起今日晚宴时那一幕,若不是他站出来,镇南王已经被抓了。 皇上很会选时机,这个时机恰好朝中重要的王公大臣都在,在这时公布抓了镇南王,一下子就将消息透了出去。 而且明日是年初一,按例有几日休沐,几日过去后,最好的申诉时间已过,届时想再翻案就难了,不得不说,皇上是下了些心思的。 赵衍锁着眉,好在他现在好了,既然他好了,便有许多事可以做,正在思忖间,有侍卫来报袁翰林来了。 此时已近午夜,赵衍想了想,便道:“请袁翰林过来吧。” 袁子骞走进赵衍的书房,这是他第二回来赵衍的书房,俩人互相见了礼,袁子骞又看了眼书桌旁边墙上挂着的那幅桃花坞木刻年画,这才坐了下来。 赵衍道:“袁翰林深夜前来,不知有何事?” 袁子骞道:“当日在下和长公主大婚,靖王殿下好像没有送贺礼。” 赵衍面色黯了,“袁翰林今日来,便是为这事吗?” 袁子骞淡淡道:“就是为这事。” 赵衍面色不虞,“本王没有贺礼,袁翰林怕是要空跑一趟了。” 袁子骞站起身,走到那幅木刻年画前,驻足看了许久,道:“这幅画很不错,靖王殿下不若就将这幅画送给在下吧。” 赵衍半晌没有说话,直觉告诉他,袁子骞今日前来,绝不仅仅是为了贺礼。 袁子骞兀自站着,眼前的画仿佛不再是画,它是一个信号,一个告诉他他最后还是败了的信号。 倘若说他从前虽表面谦逊,但内里多少还是有些傲然视物、自命不凡的话,那今日在宫宴的大殿中,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处处忍让的靖王殿下,其实也并不是个凡夫俗子。 能在片刻间就扭转当时状况的,能在瞬间说出石家庄那三名驿站长官姓名,给那假驿使下套的,在当时的大殿中,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人。 当时赵衍站出来,说了那些话后,袁子骞很是震惊,他不信邪,晚上便悄悄潜入了兵部,查了一番资料,果然见到了关于石家庄那三个驿站长官的记录。 城东的驿站长官叫韩双亮,城北的驿站长官叫杨阔,城西的驿站长官叫方坚,但靖王是怎么同那假驿使说的? 他说城东的驿站长官叫韩双成,城西的驿站长官叫杨阔,城北的驿站长官叫方坚。 他将城北和城西驿站的长官名讳对调了,又将城东驿站的长官名讳换了一个字,只要那驿使不是真的驿使,只要他不清楚那三名长官真实的名讳,那么无论回答哪个长官的名讳,都是错的。 今日的驿使一事显然是有心人专门安排的,但靖王只凭那驿使几句话,便成功给他下了套,这样的能力,实在让人叹服。 靖王对下面驿站的了解,也着实让人惊诧,便是兵部的冯大人,大抵都不可能记得起来某个驿站长官究竟叫什么名讳。 由此可见,靖王为了大梁南征北战的十数年,当真是在踏踏实实做事的。 袁子骞见赵衍不说话,转过身,又说了一遍,“这副桃花坞木刻年画,就作为贺礼,送给在下吧。”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六十七章 木刻年画 赵衍开了口,“这是长公主送给我的,再送给你,不合适。” 袁子骞道:“我知道,这幅画我们原先在苏州的时候,一同买的,不过我也不白要你的画,我也用一样长公主给我的东西跟你换。” 赵衍眸色深了。 袁子骞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端端正正的放在赵衍面前。 赵衍看向那张纸,那纸上是月儿的字迹,端端正正的写着因本公主行为不端,甘愿被休云云,落款是长公主,没有写日期。 赵衍心中一下子空了,他眸色深沉的看着袁子骞。 袁子骞开口道:“她为了给你求解药,答应了赐婚,却私下写了这张纸给我,要求皇上为你解蛊后就让我休了她。” 他停了片刻,又道:“我们已经说好,待我母亲离京,就办了这件事。” 赵衍觉得心里有些堵,“那你将这张纸给我做什么?你要是要休了她,这张纸正好是给皇上的证明。” 袁子骞自嘲的笑笑,“她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休了她?” 赵衍蹙起了眉。 袁子骞又道:“我不会休了她,我要跟她和离。” 赵衍握着那枚田黄石镇纸,半晌没有说话。 袁子骞转身又看了眼那幅木刻年画,“若是靖王同意将这幅画让给我,我就与她和离。” 这幅画是三爷刻的,其实待他回了苏州,他也可以再去三爷那儿要一幅,即便不能完全复刻,也能刻一幅差不离的。 然而那又怎么能一样呢?这幅画早就不再是画,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坚持,只要这最后的坚持还在,他就觉得自己输得还不算彻底。 他沉着气,今日他必须要将画带回去。 赵衍深深的看了他好几眼,才道:“是休妻还是和离,都应当是袁翰林同长公主商量的事,我无权置喙,倘若袁翰林真的想要这幅画,也当是去同长公主说,若是长公主认为此画应当转赠予你,遣个人来同我说一声,我自会将画送到驸马府去。” 袁子骞悄悄握紧了拳头。 赵衍说完这些话,便不开口了。 两个男人沉默着,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鞭炮在空中炸响的声音,接着便是欢呼声,“新年到了”、“新年到了。” 无数的烟花绽放在京城上空,映红了半边天幕,守岁的人们纷纷欢喜的互道祝辞,一片吵吵嚷嚷、开开心心的情景。 袁子骞转头看向窗外,隐约看到王府外面天空中绽放的烟花,他冷着脸,不发一言。 赵衍开了口,“子骞,新年快乐。” 袁子骞蓦地看向他,赵衍面色平静,淡淡的看着他。 袁子骞喉咙有些堵,他撇开视线,回了句“新年快乐,”便离开了。 楚月没有守岁,回府后她就歇下了,虽然歇下了,可夜宴时候的那一幕还是不断浮现在她眼前,她一方面为赵衍的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而感动、钦佩,另一方面又冒出许多担心来,皇上看来真的要对镇南王下手了。 今晚那份假奏报,将杀害朝廷五千精兵的帽子扣在了镇南王头上,真是贼喊捉贼,虽然今日那驿使被抓,镇南王平安无事,但接下来呢?接下来又会怎么样? 此刻,她真希望自己是在靖王府,那样她就能问一问阿衍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需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她叹了口气,等年后冯夫人离京了,还是要尽快跟袁子骞把婚离了,到时她就搬去长公主府,那样便会方便许多。 午夜鞭炮炸响的时候她还没睡着,外面喧闹声响起来后,她就更睡不着了,一直到丑时,她都还没睡着,在床上辗转反侧的。 这时就听到仁玉小声唤她的声音,“长公主殿下,您睡了吗?” 楚月回道:“还没有。” 仁玉便道:“阿兴说驸马爷喝醉了,想请您过去看一看。” 仁玉本来是不愿意来传这个话的,可阿兴求了她半天,她随着阿兴去看了看,驸马爷的情况确实很糟糕,仁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应过来看一看。 楚月了解仁玉,既然她都来请了,袁子骞的情况大抵确实不太好,因此便起了身,穿了衣裳,又披了件厚厚的狐狸毛披风,这才跟着仁玉一道去了前院。 阿兴守在屋外,见到楚月来了,赶忙迎上前来,“长公主殿下,烦请您去劝劝驸马爷。” 楚月凝眉问道:“他怎么了?” 阿兴深深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公子今日出宫后去了靖王府,回来就拼命喝酒,拦都拦不住,现下已经烂醉如泥了,小的实在没法,冯夫人还在府里住着,倘若让冯夫人知晓,又不知该如何收场,这才请您过来。” 楚月点点头,“既如此,那我进去同他说说。”说着便推门进去了。 仁玉见状也要跟进去,阿兴拦着她,“就让长公主殿下单独跟驸马爷待一会儿行不行?” 仁玉瞪了他一眼,十分直白的道:“驸马爷喝醉了,倘若做出些逾矩的事来,你负责吗?” 阿兴十分无语,他家公子同长公主成亲,本就是光明正大的一件事,皇上也亲自来做了见证的,怎么在他们每个人眼中,他家公子倒成了做亏心事的坏人了? 阿兴心中愤愤不平,他当然知道长公主殿下跟那靖王殿下的渊源,也晓得他家公子跟长公主殿下成亲的原因,可他家公子都做到这一步了,他们还要怎么样?难道他家公子的感情就不是感情?就活该被人利用? 他很想同仁玉吵几句,后来又想想,算了,好男不与女斗,便道:“你就在这里守着,倘若有什么事,长公主殿下难道不会出声?不会叫你?若是叫你了,你立马进去就是了。” 仁玉愤愤的又瞪了他一眼,忧心的往屋里望了望,自然是什么都望不到的,她心中也憋着气,兀自靠到门边候着了。 楚月进了门,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屋里的光线很暗,她眯了眯眼才看清袁子骞斜靠在窗边的地台上,地台上有个小几,上面横七竖八躺着好多个酒壶。 袁子骞拿起一壶酒,“咕嘟咕嘟”一仰脖,便将酒全灌进了喉咙里,直喝得一滴都不剩了,他又将那酒壶甩了甩,见到确实没有酒了,这才将酒壶一扔,又拿起一壶酒来。 楚月走上前去,劝道:“别喝了。” 袁子骞头也不抬,根本不理睬她,自顾自的喝着酒。 楚月又想伸手去拿他手上的酒壶,袁子骞见有人来抢酒,条件反射的一拂手,楚月险些就要摔倒,倒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了。 这下她也有些怒了,一下子冲上前直接抢了袁子骞的酒壶,重重道:“袁子骞,不要再喝了。” 袁子骞迷蒙着一双眼看向楚月,“你是谁?”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六十八章 放妻书 楚月不理他,以极快的速度将桌上的酒壶掂量了一遍,把有酒的那些个酒壶全部拿到离小几颇远的地方放了起来。 袁子骞看她做着这些,傻笑起来,“原来是我的娘子。” 楚月有些生气,斥道:“没事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袁子骞忽地躺了下去,他本就身高腿长,一躺下来更是显得手长脚长,小几都被挤开了,“我高兴,”他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楚月不知道他今日去靖王府发生了些什么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衍对他说了些什么,看他现在这样醉得稀里糊涂的样子,楚月也不想问他那么多,便道:“早些歇息吧。” 袁子骞将手枕在脑后,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咿咿呀呀唱起歌来。 他唱的是那首楚月听过的苏州小曲儿。 “小草萋萋随风飘, 月亮迷离水中摇, 有位少年悄悄讲, 莫要烦恼笑一笑。” 他用苏州话唱着这首小曲儿,语调中是掩不住的寂寞哀伤。 楚月伫立在原地,一时不好去扰了他。 袁子骞唱完,又傻笑起来,“上回你问我这首歌是谁作的,就是我作的啊,不过笑一笑,笑一笑,有什么可笑的呢?” 楚月料想他今日的不高兴十之八九跟自己有关,但站在她的立场,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做得越多,只会让袁子骞陷得越深。 她思考了片刻,便打算去开门让阿兴进来把酒壶都收走,袁子骞见她要走,一下子想站起来,许是起得急了,他腹中一阵翻涌,随即“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阿兴和仁玉在外面听到声响,立即冲了进来。 袁子骞还在“哇—哇—”的吐着,阿兴赶忙上前帮他拍背,楚月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袁子骞这一吐,将先前喝的酒全吐完了,肚子里没有酒了,他人也清醒了七八分,看到在一旁立着的楚月,他的情绪又上来了,他沉着脸,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阿兴和仁玉麻利的收拾干净屋子,又把窗全部打开,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将室内的酒气吹散了不少,袁子骞打了个激灵,似乎又清醒了一些。 楚月递了个眼神让阿兴和仁玉把酒壶收了,俩人赶紧把酒壶全部收走了,楚月又让仁玉去端碗醒酒汤来,仁玉赶忙去了膳房。 少倾,醒酒汤来了,阿兴接过醒酒汤,端到袁子骞面前,“驸马爷,喝点儿醒酒汤吧。”阿兴道。 袁子骞撇过头,不理他。 阿兴端着醒酒汤左右为难。 楚月给他使了个眼色,阿兴把汤放下,和仁玉一道退了出去。 楚月在袁子骞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好受些了吗?”楚月道。 “嗯。”袁子骞应了一声。 “把醒酒汤喝了吧,会舒服一点。”楚月又道。 袁子骞看了看那碗汤,这才端起来,大口喝了。 “饿不饿?”楚月又道:“饿的话我去给你下碗面条。” 袁子骞的怒气蹭的一下起来了,“你是我什么人,就要给我下面条?” 楚月定定的看着他,回道:“我也可以让仁玉给你下碗面条,也可以让阿兴给你下碗面条,如果你觉得他们煮的不够好,也可以叫膳房的厨子起来给你下碗面条。” 袁子骞点点头,一边点头一边道:“罢了罢了,谁都可以给我下面条,左右我就是那个最无足轻重的人,只要不饿死就是了。” 楚月垂了眼眸,她听出来了,袁子骞生气了,气的就是她。 她沉默了。 一时间房内一片寂静,只听得到袁子骞重重的呼吸声。 “你走吧。”袁子骞道:“爱去哪儿去哪儿。” 楚月仍然没有说话。 袁子骞突然站起来,大声道:“走啊。” 楚月也站起来,她立在袁子骞跟前,直视着他的双眼。 “我曾经有个袁先生,他学识渊博,却又总是能将知识浅显易懂的讲给我听。” “我曾经有个好伙伴袁子骞,他陪着我,跨越千山万水去寻找线索和答案。” “他才华横溢、本领高强,本可有一番作为,如今却终日郁郁寡欢。” “我钦佩他、感激他,他这样独一无二的人,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却终日为琐事所困。” “我希望有一日,能看到他振作起来,创造属于他自己的故事,成为他自己故事的主角。” 袁子骞听了她的话,久久没有言语。 他该说什么呢? 他等了这么些年,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是这个故事的主角的。 当初她醒来,还在御汤泉疗养的时候,赵宁便说要为他跟她赐婚的,还是他阻止了赵宁,还是他说想先培养一下感情,还是他设计了他们在袁府的相遇。 那首咏荷也是他故意说的,不过是想让她尽快注意到自己。 可到了现在,他该去怨谁呢? 是不是该埋怨自己非要自由恋爱,其实先婚后爱也可以的啊,是不是那样他就不会错过她? 他很想知道小月究竟是何时开始跟靖王好上的,然而他不敢问,他怕就是在那段他没有进京的时间里,他们二人好上的,倘若真是那样,他只会更加埋怨自己。 楚月看他不说话,便道:“也不早了,你今日也乏了,早些歇息吧,”她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头对他说道:“子骞,新年快乐。” 袁子骞听到这句话,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他站起身,说了句“稍等。” 随即走到桌案旁,提起笔刷刷刷写起来。 楚月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踱到窗边等着。 袁子骞写好了,又深深的看了好一会儿那张纸,呼呼的冷风吹在他脸上,头虽然疼,他却觉得无比清醒。 他走前几步,将纸递到楚月手上,淡淡道:“你把这个收好。” 楚月看向那张纸,纸上写着数行字,看到打头那一行字她便惊呆了,那上面写的是,“袁子骞谨立放妻书。” 楚月诧异的看向袁子骞,袁子骞望着窗外,眸色晦暗。 楚月继续看下去。 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幽远。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妻则以言数口,夫则侧目生嫌。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再嫁良媒,合卺契长生之奉。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跟上回她写给袁子骞的那张纸一样,没有日期,只有署名。 楚月捧着袁子骞给她的放妻书,又震惊又诧异,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日我去了靖王府,”袁子骞开口道:“你给我的那张纸,我给靖王了,待我母亲年后回了苏州,我们便和离吧。”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六十九章 坦诚 楚月心中百感交集,她伫立在原地,凉凉的晚风拂过,外面街上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梆子一慢四快的敲着,发出“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已经是寅时了,伴随着更夫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贼防盗,平安无事。” 她攥着放妻书,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今日去了靖王府?” 袁子骞点点头。 “你们……”楚月有些犹豫,“你们说了什么?” 袁子骞当然知道她言语里的你们,指的就是他和靖王。 “我都跟他说了,”袁子骞看向楚月,“就是你为何与我成亲。” 楚月有些心慌,她将头撇向一旁。 房中再次陷入了沉寂。 好半天,楚月才转过头来,她眸色坚定,十分认真而郑重的说道:“子骞,谢谢你。” 袁子骞心中的气霎时间就没有了,他点点头,“晚了,去歇着吧。” 因为年三十晚上歇得晚,年初一早上楚月根本起不来,冯夫人也不在意,年初一一大早便去大昭明寺上香去了,说是那里的菩萨灵得很,要再去拜拜,祈求袁子骞和楚月早生贵子。 袁子骞起来后听到冯夫人留的话,笑着摇了摇头,遣阿兴去看了眼楚月还没起来,便让下人不要去叫她,等她多睡会儿。 楚月一直睡到下午才起来,冯夫人已经用过午膳去歇息了,楚月吃了些东西,便让仁玉去请袁子骞,少倾仁玉回来了,说是驸马爷进宫接福字去了,不过她已经跟小厮说了,待驸马爷到从宫中回来便请他过来。 乾清宫。 早上赵宁便已经写了福字赏了王公大臣,中午他留了袁子骞一道用膳,此刻俩人用完膳正在说话。 “子骞,听说长公主身子还没全好,因此你们还是分房睡的?”赵宁状似无意的提起。 袁子骞有些羞臊,回了一个字,“是。” 赵宁握着茶杯,“夫妻、夫妻,分房总归容易生分,即便身子不好,也还是可以同床共寝的,你说是吧?” 袁子骞点头,“皇上说的是。” “回去就住到一处吧。” 袁子骞含糊的应了一声。 赵宁盯着他看了几眼,又开口道:“你师父如今在何处?” 袁子骞心中一紧,“原先说是四处周游去了,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在何处。” 赵宁沉着眸子道:“云南的事,很是蹊跷,竟然有人用兰若神掌将数万官兵震晕了,你也知道,这世上能做到此事的,只有你师父一人。” 袁子骞低了头,不说话。 赵宁沉吟了片刻,“你帮我寻一寻你师父,看看他老人家为何要插手此事。” 袁子骞点点头,“好。” 袁子骞回了驸马府,听小厮说楚月在寻他,便立马过去了,楚月见他回来了,遣了丫鬟们出去,对袁子骞道:“子骞,明日是年初二,我想去楚府看看,你说合不合适?” 年初二回娘家,楚月原先是楚府的姑娘,无怪乎她有这样的心思。 袁子骞想了想,“应当无事的。” “皇上会不会询问?”楚月又道。 袁子骞便道:“若是皇上问起,就说楚侍郎先前来了驸马府作客,此番我们又去楚府作客,礼尚往来,应当无妨的。” 又道:“再说了,休沐统共也只得三日,年初一要接福字,年初三留点时间让人家跟家人团聚一下,年初二过去,合适的。” 楚月笑起来,“这便好。” 袁子骞写了封信,让阿兴悄悄送到楚府给楚侍郎,半个时辰后,楚侍郎的帖子就送到了驸马府,说是邀请袁驸马和长公主到楚府做客。 楚月得了信,让胡嬷嬷将原先皇上赏给她的各色珍贵补品和奇珍异宝拿出来,挑了好些装在匣子里。 整理物品的时候,她看到那个崔三爷送的望远镜,嘴角扬了扬,将望远镜也一并收到了明日带去楚府的物品中。 晚膳的时候,冯夫人说起今日去大昭明寺礼佛,说是人头涌动,虽然她拂晓便起身去上香了,到了才发现前面已经候着好些人,打头那人为了争头香更是彻夜在大昭明寺等着。 几人说起这些,只觉得不可思议。 用过晚膳,袁子骞悄悄将楚月叫到一旁,他踟蹰了许久,还是开了口,“皇上今日留了我说话,说是……”他有些不好启齿,好半天才说出下半句,“说是不要分房睡。” 楚月一听这话,便蹙了眉。 袁子骞急忙又道:“我寻思了一下,便如成亲那晚一般打地铺吧。” 楚月想了想,“这怎么行,数九寒冬的天时,一晚半晚就算了,总在地上睡,身子怎么受得了?” 袁子骞一脸难色,“那怎么办?” 楚月也觉得这个话题很是有些尴尬,但是不解决又不行,冯夫人一日不离京,他们俩一日没有和离,就总是面临着这个问题的。 她沉思了片刻,悄悄附在袁子骞耳边,说了些什么。 袁子骞闻言,皱起了眉头,“这样行吗?” “试试看。” 袁子骞这才点了点头。 当晚,袁子骞跟楚月宿在了一间房中,当然这一晚袁子骞是悄悄的打了地铺的。 但是到了第二日一早,还没用早膳,楚月便说腹部又开始痛,她捂着肚子,皱着眉,嘴里念叨着,“好痛啊,好痛。” 胡嬷嬷赶紧请了大夫来看,大夫仔细检查了她腹部的伤口,伤口已经愈合了,疤痕也已经很浅了,看上去应当是无事了。 可眼见楚月疼得“嗷嗷”的叫唤,他又不敢怠慢,只说是才疏学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胡嬷嬷只好将事情报到宫里去,皇上便让安公公去找秦院首。 秦院首正在家里优哉游哉的逗弄孙子,享受着这一年中难得的闲暇时光,忽地就接到皇上的口谕说是让他去看看长公主,秦院首皱了眉,长公主又出什么问题了?这好不容易过个年,都不好好让人歇歇。 他不情不愿的到了驸马府,楚月躺在床上,秦院首认真看了看她腹部的伤口,看不出什么来,不应当有什么问题才对。 但是看长公主这样,他又不好贸贸然下了定论,便道:“长公主殿下,您现在是什么感觉?” “就是伤口一阵一阵的抽着疼。” “伤口看上去应当已经无事了,不知道是否昨日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楚月垂了眸,好一会儿才道:“昨日我跟驸马在床上,许是睡姿不太端正,扯着了。” 日夜浮生 第三百七十章 楚府 秦院首莫名其妙在年初二一大早吃了一嘴狗粮,他怔愣了片刻,随即咳咳两声道:“呃,那个,长公主殿下,老臣给您开点药膏,您擦一下。” 楚月点点头。 秦院首舔舔嘴唇,尴尬的又补了一句,“那个,您的身子还是养养为好,最好还是,”他吞了口口水,极快的说道:“动作不要太大。”说完这话,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楚月又点了点头。 秦院首便道:“既如此,老臣就先回去了。” 楚月叫过胡嬷嬷,“胡嬷嬷,秦院首今日休沐还专程过来,你送送秦院首。” 胡嬷嬷会意,送秦院首出去的时候便送上了一个重重的红包,秦院首想推拒,胡嬷嬷笑着道:“听说秦院首家的小孙儿很是可爱,这是长公主殿下给小公子买糖吃的。” 秦院首这才收了。 到了下午,一张软榻便搬进了楚月和袁子骞的新房,好在那新房很大,稍微挪了挪桌椅板凳,软榻便放下了。 不过此时楚月已经跟袁子骞一道去了楚府,冯夫人张罗着将软榻放好了,虽则儿子和长公主还是分床睡,但总比分房睡好多了。 她脸上含着笑意,希望那大昭明寺的菩萨够灵,让她早些抱上孙儿吧。 楚月处理完府里的事,便让仁玉带上礼品,随袁子骞一道去了楚府。 楚林之率楚府一干人等在府里候着,因为是驸马爷和长公主一道前来,因此楚府各房的人都来拜年了,楚月已经多年没有见着府里这么人齐的时候了,一时间心中很是感慨。 众人自然不知道她便是原先的楚大小姐,大家依次来给楚月拜年,楚月一一分发着礼品,在她不在楚府这期间,楚府不仅添了小公子楚若洲,二房和三房还分别添了一位文哥儿和一位馨姐儿。 楚月看着欢喜,分别给文哥儿和馨姐儿送了一个重重的金锞子,二房的二少奶奶和三房的四少奶奶高高兴兴的抱着文哥儿和馨姐儿谢了楚月。 整个楚府一片喜气洋洋之景。 楚若洲本来应当是第一个来跟楚月贺喜的,但是他顽皮,这些日子过年,更是喜欢到处跑,听到外面孩子们烧鞭炮的声音,他趁大人们一个不留神便跑了出去看,谢氏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他逮回来。 楚若洲前些日子才见过楚月,此番再次见到,虽说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但总归有些脸熟,因此并没有见到陌生人的那种排斥和冷漠。 谢氏领了他到楚月和袁子骞跟前,让他跪下磕个头。 他大大方方的跪下磕了头,谢氏在旁边说道:“祝驸马爷和长公主殿下和和美美、顺遂安康。” 楚若洲皱了眉,这句话对他来说,太难了。 谢氏又小声说了一遍,“祝驸马爷和长公主殿下和和美美、顺遂安康。” 楚若洲胖嘟嘟的小脸此刻眉心打了结,他憋了半天,说出一句,“祝你好。” 楚月禁不住笑起来,她的大侄子,委实太可爱了,她拿出那个望远镜递给楚若洲,“这个送给你。” 楚若洲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接过这个新奇玩意儿,他好奇的左右摆弄着望远镜,一会儿将它拿近了瞅瞅,一会儿又掰弄着研究,但闹腾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楚月站起来,将望远镜拿正了,放在楚若洲眼前,温和的轻声道:“是这样用的,放在眼睛前面,用它来看远处的事物,你看看,是不是能看到很远的东西?” 楚若洲举着望远镜,果然能看到远处的东西,他高兴极了,举着那望远镜不停的看来看去,末了又觉得只在房中看不过瘾,趁谢氏一个不注意,他一溜烟的又跑出去了,谢氏赶忙又跟了出去。 楚林之和王氏在一旁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待到拜完年,楚府的媳妇儿们也有要回娘家的,原本大家年初二一早就要回娘家,然而昨日晚上听说第二日驸马爷和长公主要来,因此都将时间往后推了推,各房便没有一道用午膳。 见大家都散了,楚月便提出想去看看老太太,这一趟她回来,还没见着老太太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太身子不好,方才人多,她也不好问。 如今楚府大房的几个人都已知晓楚月的身份,但是考虑到老太太年事已高,也怕这些事情背后牵扯太多,因此大家没有将楚月的身份告知老太太。 听楚月这样说,王氏便带着楚月去看老太太了,留了楚林之跟袁子骞说话。 老太太没有在房中,却在府里的小祠堂。 楚月走进小祠堂的时候,老太太正跪在蒲垫上诵经。 楚月悄悄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隐隐听到老太太口中念叨着:“愿菩萨保佑我大孙女儿在那边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她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定是您将她带去身边了,若是您缺了什么,您就来同我说,我都给您送去,只求您好好待她,让她在那边也开开心心的……” 老太太还在念念叨叨,楚月已经红了眼眶。 她的鼻子酸了,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多想走前去叫一声“祖母,”多想偎在祖母怀中,多想跟祖母说说体己话,多想告诉祖母她还活着。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 老太太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一眼,见到王氏和一个陌生的女子站在小祠堂门口,那女子衣着华贵,想来应当便是他们说的长公主了。 她让旁边的婆子扶了她起来,许是跪久了,她的腿麻了,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拔脚慢慢走前来。 楚月看着这一幕,又是许多的心酸涌上心头。 老太太走到楚月跟前,行了礼,说道:“老身参见长公主殿下。” 楚月忙道:“老太太无需如此多礼。” 老太太又道:“听说今日长公主殿下要来,原本应当去迎接,只是老身多年来的习惯,今日早上惯是要诵经的,因此怠慢了长公主殿下,还望长公主殿下勿怪。” 楚月道:“无妨的,方才见老太太诚心跪拜,本不想打扰老太太,不想还是打扰了,倒是我该说声对不起。” 老太太笑了笑,“长公主殿下若是不介意,便到老身院中坐一坐吧。” 楚月点点头,“好。” 老太太走在前面,楚月和王氏跟在后面。 楚月悄悄问王氏,“娘,祖母年初二的时候惯常要诵经的吗?我怎么不知道祖母有这个习惯?” 郑氏叹了口气,小声道:“自你离开后,每年过年,从初一到初七,你祖母都要这样在小祠堂跪上一个时辰,谁都劝不住。” 楚月心中一梗,喉咙又酸了。 日夜浮生 第三百七十一章 和睦 楚月抬眼看去,那婆子搀着祖母,祖母走得很慢很慢。 其实她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祖母了,有多久了呢?她想了想,大抵从那回她被赵宁带去了闲梦居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祖母了。 多年过去,祖母原本利落的腿脚,如今也需要婆子搀着才能走,祖母发间的银丝,又多了许多,她心里酸酸的。 一路无话。 到了老太太院中,老太太将楚月请到房中喝茶。 “今日长公主殿下前来楚府,老身喜不自禁,便将这个送给长公主殿下吧。”老太太说着这话,便示意旁边的婆子将一个托盘拿上来,那上面放着一柄玉如意。 老太太接着说道:“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便取个如意的彩头,希望长公主殿下事事顺心、吉祥如意。” 那婆子将托盘端到楚月面前,楚月拿起那柄玉如意,笑着道:“谢谢老太太,我很喜欢。” 老太太笑了笑。 楚月叫了声仁玉,又道:“把我送给老太太的礼拿过来。” 仁玉送上个长长的、细细的礼盒,楚月道:“老太太,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那婆子站着不动,看了眼老太太,老太太点了点头,“那就谢谢长公主殿下了。” 那婆子这才上前从仁玉手中接过礼盒,送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打开礼盒,里面是一个卷轴,看上去像是一幅墨宝。 老太太看了眼楚月,楚月微笑着回看老夫人,王氏在一旁道:“长公主殿下这是送的什么?现在可以打开来看一看吗?” 楚月点点头,王氏便示意那婆子将卷轴展开来看看。 只见里面确实是一幅墨宝,写着两行字,“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老太太看到那两行字,有些微微的发怔,又让婆子将那幅墨宝拿近了些,她仔细端详了一番。 楚月说道:“一幅拙作,还望老太太不要嫌弃。” 老太太看向她,“敢问这是长公主殿下自己写的吗?” 楚月点点头,“写得不好,老太太见笑了。” 老太太让婆子将墨宝收了,又道:“长公主殿下谦虚了,写得很好,老身很喜欢。” 就在这时,有丫鬟来问王氏何时摆饭,王氏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让丫鬟们到前院的正厅摆饭了。 楚月便道:“老太太也一同去吗?” 老太太笑着道:“我腿脚不灵便,就不过去了,长公主殿下你们尽兴。” 楚月点点头,随王氏一道去了前院。 谢氏本来也要回谢府的,只是因为楚月来了,她想同楚月说说话,便推迟到下午再回去。 袁子骞和楚林之是第二回一道用膳了,彼此间的拘束少了很多。 而且从方才楚月去找老太太开始,俩人就一直在说话。 从朝政说到各地的见闻轶事,从各自感兴趣的书画大家说到阳春白雪的诗歌杂文,楚林之这才发现袁子骞果然博学多才,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而深入的见解,一时间,俩人倒颇有点无话不谈的意思。 楚月早在田州府的时候,便领略过袁子骞的这套本事,当时他将那陆知府哄得团团转,只一两日就跟陆知府成为了知己,此番见到楚林之跟他一见如故,楚月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跟王氏、楚明轩和谢氏说着话,只觉得其乐融融。 楚若洲坐在饭桌上,还不会用筷子,但看到大人们用,又吵着要用,结果饭啊菜啊糊了一脸,又掉了一地。 楚月就笑他,“楚若洲,你脸上的饭是不是要留着下顿再吃呀?” 楚若洲虽不全听懂了她的话,却又有些明白,他举起胖嘟嘟的小手去扒拉脸上的饭,一番张牙舞爪后,倒是扒拉下来不少,然而有一个饭粒粘在左边脸颊上,许是位置比较高,没能扒拉下来。 楚月指指自己的脸,说道:“这里还有一粒。” 她坐在楚若洲对面,她指着左边,在楚若洲看来正好是右边,楚若洲便伸出爪子,使劲扒拉右边脸颊,但扒了半天却只扒到些空气,什么都没有。 楚月笑道:“楚若洲,是另一边。” 楚若洲显然没听懂她的意思,还是兀自往右边脸上扒,扒了几扒眼看什么都扒不到,他就有些火气了,他瞪着楚月,气呼呼的道:“没有。” 楚月实在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他旁边,轻轻在他左边脸颊上取下那饭粒来,她将饭粒拿到楚若洲面前,“你看看,有还是没有?” 楚若洲一看果然有饭,他可是个不浪费粮食的乖宝宝,登时就张大嘴巴,要吃了那饭粒。 他的牙齿已经长齐了,这么一张大嘴立时咬到了楚月的手指。 楚月“哎哟”了一声。 楚若洲松开嘴,懵懂的看着楚月,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楚月举起手指给楚若洲看,那上面一排压印,楚月假装委屈的道:“楚若洲,你咬痛我了。” 楚若洲似乎也知道做错事了,他有些无措,可怜巴巴的看了连谢氏,谢氏忍着笑。 楚月又道:“我好痛,怎么办?” 楚若洲毕竟是个孩子,众目睽睽之下做错了事,他嘴一扁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楚月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她摸摸楚若洲的头,“好了好了,也不是很疼。” 楚若洲委屈的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点泪珠儿。 楚月又道:“你帮我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痛了。” 楚若洲半信半疑,楚月便作势往自己手指上吹了吹,“喏,就是这样,你帮我吹吹就不痛了。” 楚若洲便也学着她的样子,吹了几吹,楚月笑起来,“真的不痛了,你好厉害,你看,你吹吹我就不痛了,谢谢你啊,楚若洲。” 楚若洲脸上登时洋溢起笑容来,“不谢。”他说道。 一席饭,大家吃得开开心心的,用过膳,楚月和袁子骞就该告辞了,毕竟只是来做客,又不是真的回娘家,呆久了也不好解释。 楚林之等人也明白这个理儿,留了一番见俩人执意要走便不留了,他们将楚月和袁子骞送到门口,送上了马车。 楚月挥手跟家人们告别,她真期待能快些到大大方方跟家人们相见的那一日。 马车启动起来,楚月便对袁子骞道:“现在回府吗?” 她这样一问,袁子骞便料到她还想去什么地方,“你想去哪儿吗?” 楚月便道:“我们再去趟北寺门小食街,好不好?” 日夜浮生 第三百七十二章 年初二 袁子骞心里一时有些堵,去年年初二的时候,他就曾跟楚月去过北寺门小食街,就是那时他猜到楚月心中是有人的。 楚月看他没有言语,温声道:“我看时辰还早,今日天气也不错,那里是花街又热闹,去沾点儿喜气,好不好?” 其实即便她不说这些袁子骞也会陪她去,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应道:“好。” 马车便掉了头往北寺门小食街驶去。 到了北寺门小食街,楚月和袁子骞下了马车,这里还是那么热闹,售卖各式小吃糕点的小贩在大声吆喝,街道两侧挤满了卖花的铺子,铺子里都是些新鲜欲滴的娇妍花朵,看上去就让人心情愉悦。 楚月戴了帷帽,信步在街上走起来,她左看看右瞧瞧,没走几步便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赵衍在他们正前方,正向着他们这边走来。 楚月看了眼袁子骞,袁子骞没有表情的迎了上去,行礼道:“靖王殿下。” 赵衍似乎才见到他们,说道:“袁翰林,”接着他的视线越过袁子骞,落在楚月的身上,又道:“长公主。” 楚月走前两步,行了礼,说道:“靖王殿下。” 她有些奇怪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赵衍,明明从楚府出来她才临时起意来的北寺门。 她不知道的是,今日她一出门,桑枝便去跟赵衍报信了,赵衍早就派了人在楚府外面守着,看到他们出来却没有回驸马府,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后,消息马上就递到了赵衍那。 赵衍略一琢磨,便知道他们大抵是去北寺门小食街了,去年年前在明月楼,她就曾巴巴的央着他一道去的,但是他出征了,没能一同去,此番回了京城,他当然要陪她一同去。 赵衍又道:“袁翰林和长公主今日也来逛花街吗?” 袁子骞看了眼楚月,答道:“是,靖王殿下也是来逛花街吗?” 赵衍点点头,“来逛逛花街,还想顺便看看以前那间卖酱菜的铺子还在不在。” 楚月蓦然想起赵衍曾经说过那个铺子,还说那铺子里的酱萝卜特别好吃,她不由得也有些好奇,“靖王殿下找着那间铺子了吗?” “还没有,”赵衍道:“还在看。” 楚月道:“听靖王殿下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想吃酱菜了。” 袁子骞看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道:“既如此,我们便同靖王殿下一同去寻寻,看看那间铺子还在不在吧。” 几人一道在北寺门小食街上走起来,赵衍显然只是想顺便找找那间铺子,因为他每走几步便停一下,招呼袁子骞和楚月去看看这样又看看那样。 他一边跟俩人介绍着各种地道的小食,一边又让龙影各样买了些,说是让大家尝尝,袁子骞来京的时间虽然也不短了,但是有人陪着,这样详尽的介绍京城小吃倒还是头一回。 几人毕竟身份特殊,不好直接在大街上吃东西,因此还是寻了间茶馆,要了个包间,龙影将买的各式小吃摆满了桌子。 赵衍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吃锅贴前,还一直提醒大家小心里面的汁水烫嘴,要慢慢吃。 楚月摘了帷帽,小口小口的吃着那些小吃,一边吃一边听着赵衍说话,她忽地有种说不出来的踏实感,一种心里特别安定没有任何担忧的踏实感。 几人吃完小吃,袁子骞便道:“靖王殿下说的那间酱菜铺子,不知道大概是在哪个方位呢?” 赵衍抬手往窗外指了指,“原先是在那边的,但是多年前就没有了,也不知道是搬了还是不做了,若是不做了便当真是有些可惜了。” 楚月接口道:“方才我们也只走了一半小食街,待会儿再将另一半走了,也说不定是搬了。” 赵衍点点头,几人喝了几盏茶,又开始在小食街上走起来,因为吃饱了,大家便没再看小吃,脚程快了些,不多会儿,便走完了一条街,但是直到走完了整条街,也没见到那间酱菜铺子。 赵衍有些遗憾,“大抵是真的不做了。” 楚月也觉得遗憾,她还以为今日能尝一尝那道酱萝卜呢。 既然寻不到酱菜铺子,又品尝了小吃,袁子骞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即便赵衍很热情,即便大家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尴尬,但是从他们三人目前的关系来看,本身就挺尴尬的,袁子骞想逃。 这时便听赵衍道:“前两年有个卖花的铺子,他的花还不错,你们想不想去看看?” 他这样一说,袁子骞便晓得他说的就是去年的那间铺子,那间卖连理枝给靖王和小月的铺子! 他心里堵得慌,在心里说了一万个不想去。 赵衍不知道袁子骞和楚月已经去过了那间铺子,更不知道那铺子的主人张冬子为了卖花,竟然将他卖了,他笑看着楚月,等待着楚月的回答。 楚月有些怔愣,她看了眼袁子骞,有些犹豫。 袁子骞深深吸了口气,罢了罢了,他都已经放手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若是不去,倒是显得他不大气,他一身坦荡,做事光明磊落的,不能因为这些还要被人说叨几句,他开了口,“我想去看看。” 楚月随即道:“我也想去看看。” 赵衍笑道:“好,那便一道去看看。” 此时天色已有些晚了,张冬子愁眉苦脸的在铺子里坐着发呆,今日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这都快要打烊了,他却还没开张。 他叹了口气,许是前两年太顺了,连续两年都是年初二便将铺子里花卖光了。 他以为这样的好事年年都有,但是自上回那位公子警告过他后,他便有些心惊,那盆连理枝的事儿,更是半点都不敢往外说。 说来也是怪,他不说也就算了吧,他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本来指着年节卖点花贴补家用,谁知今年的生意奇差,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人不一旦不顺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赵衍在张冬子的铺子前站定,问道:“今年有些什么花?” 张冬子回过神来,匆忙迎上去,“公子您好。” 眼前的这位公子,目若朗星、一表人才,张冬子愣了愣,这不就是前年来的那位公子? 他条件反射的就往赵衍身后看去,果然便看到了那位连续两年光顾他铺子的小姐。 他吞了口口水,妈呀,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盼来了,他铺子里的花有救了。 然而高兴了还没有两秒,他便见到了楚月身后不远处一脸沉郁的袁子骞,那位公子,不就是去年威胁他的那位公子? 张冬子心中一凉,这什么情况? 日夜浮生 第三百七十三章 买花 张冬子搓着手,一时有些无措。 他原先以为这位小姐跟前年那位公子是一对,郎才女貌,很是养眼。 谁知去年又来了一位公子,看上去也跟这位小姐有些瓜葛,去年那位公子还威胁过他,不许他将那盆连理枝的事说出去。 但现下,他们仨竟然一道来了,张冬子很是茫然,既迫切的想卖花,又有些悚袁子骞。 他不敢贸贸然开口,怕一旦哪句话说得不对就得罪了他们哪人,这些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他嘿嘿笑了两声。 赵衍看那张冬子不说话,有些奇怪,他走进铺子,指了指一盆杜鹃花,“这盆杜鹃还不错,”又指了指一盆山茶花,“那盆山茶花也不错。” 张冬子在他身后跟着,又忐忑又紧张,他觉得袁子骞似乎一直在盯着他,但是每每偷偷的回首,又见袁子骞在看花,并没有瞧他,他觉得自己有些多心,可想起去年袁子骞的威胁,又不免有些后怕。 赵衍察觉出张冬子的不对劲来了。 前年他跟月儿来买花的时候,张冬子的嘴像个喇叭一样,叭叭叭说个不停,今日却一改那日的模样,明明铺子里摆满了花,显然没卖出去几盆,他不上赶着介绍,却像个闷葫芦一般跟着,委实有些奇怪。 赵衍看了看楚月,又看了看袁子骞,俩人都在看花。 赵衍便对张冬子道:“你今日嗓子不舒服吗?” 张冬子摇了摇头。 赵衍又道:“既没有,你便同我介绍一下你铺子里的花,今年有些什么好花?” 张冬子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盆连理枝的事,他又回头看了眼袁子骞,袁子骞还在看着花,半点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张冬子吞了口口水,艰难的道:“这位公子,要不您自己看看?” 这下赵衍看出来了,张冬子显然在悚袁子骞,赵衍有些好奇他们何时见过,莫非去年过年的时候,袁子骞来过这个铺子? 张冬子又看了几眼不远处的龙影和阿兴,不说阿兴,龙影看上去明显是一副侍卫的样子,能带着侍卫出门的,显然不是普通人,前年这位公子来的时候,他怎么没注意到这个。 不对,这位公子后来拟的送花单子,上面全是王公贵族的宅子,明摆着这位公子就不是普通人,自己当时一时兴奋,竟也没去深究这其中的道道。 既然这位公子不是普通人,那那位出言威胁他的公子定然也不是普通人,不然如何能在争夺这位姑娘的斗争中与这位公子分庭抗礼?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位公子与这位小姐,势必都有些纠葛,他张冬子一介平头老百姓,卖卖花也就算了,要是牵扯入这些贵人的感情纠葛中,一个不慎,说不定就会惹来些什么祸事,这样的后果他可承担不起。 因此他打定了主意,闭紧了嘴,坚决不再说话了,只盼着赵衍楚月几人能快些离去。 赵衍不动声色的指着一盆腊梅,说道:“这株腊梅不错,花形饱满,颜色鲜艳,枝型也好看,怕不是你日日守着,不时修剪,养了半年才养出来的吧?” 张冬子讪讪的道:“不是的,就是瞎长的。” 赵衍又道:“不错,包起来吧。” 张冬子急了,他慌忙看了眼袁子骞,这位大爷,您倒是过来表个态,这花,我究竟是能卖还是不能卖啊? 袁子骞依旧兀自看着花,仿佛对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的样子。 张冬子狠狠心,一咬牙,“这位公子,不好意思,这株腊梅已经有人定了。” 赵衍将他的表情收在眼底,又看向旁边的一株君子兰,道“那就要这盆君子兰吧。” “不好意思,这盆君子兰也已经订出去了。” 赵衍又指了指一侧的水仙,那里放着好几盆水仙,都已经开了花,葱绿的花径顶端开着小小的白色花朵,散发出阵阵清香,甚是好看,“这几盆水仙总不会全都有人定吧?” 张冬子愁眉苦脸的,“这位公子,真是被您说中了,这几盆水仙都被人定了。”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心痛得不得了,本来要是把这位公子看中的这些都卖了,他就早些收摊回家,寻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可是现在,他提心吊胆的跟着这位公子,还生怕哪句话说错了,那边那位公子来找他秋收算账。 赵衍冷哼了一声,“该不会你铺子里的花全都被人定了吧?” 张冬子皱着眉头,陪着笑脸,“是,都被人定了。”他那笑脸比哭还难看。 “既然都被人定了,你还拿到铺子里来摆着,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赵衍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凛冽。 张冬子心里一惊,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他慌忙从身后搬出一盆文竹,“这位公子,还有这盆文竹没卖,您要是不嫌弃,便送给您吧。” 赵衍看了眼龙影,龙影上前接过那盆文竹。 楚月也觉察出了张冬子的不自在,只是去年来的时候,张冬子提到了那盆连理枝,当时她自己也是胆战心惊的,并没有注意到袁子骞跟张冬子说了话。 现下听说这铺子里的花都已经卖了,很是有些可惜,她惋惜的道:“既然这样,便算了吧。” 张冬子悄悄抹了抹头上的汗,算了就好算了就好,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下回他再也不敢烧香祈求这位小姐再带什么男子过来买她的花了。 几人转身离开了。 过了不多会儿,阿兴折返回来,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交到张冬子手中。 张冬子很是惊讶。 阿兴道:“我家公子说你方才表现得很好,这些是赏给你的。” 赏给他的?一赏就赏三百两?他铺子里的花加起来统共也没有二百两。 他讷讷的道:“那这些花是要送去哪儿?我稍后就派人送过去。”他以为这三百两是要买了他铺子里的花。 阿兴又道:“公子说了,你自己留着看吧,”说罢阿兴又凑近张冬子耳边,小声道:“不过公子说了,上回跟你说的事情还是作数的,就是那盆连理枝的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张冬子拼命点头,“我知晓的,我知晓的。” 阿兴这才转身走了。 楚月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还是觉得有点可惜,不过人家的花都卖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又想起前年张冬子送的那盆连理枝,被赵衍种在了楚府后面他的别院,楚月上回逃出宫的时候,在别院住了些日子,曾见到那两棵连理枝的。 那两棵连理枝被移栽到花园里,长势良好,连在一处的那两根枝条如今越缠越紧,她当时见了心里便欢喜得很,也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了,若是有机会,她倒想去别院看看。 赵衍回了靖王府,刚到门口,里面便有个人迎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道:“靖王殿下,您怎么才回来啊。” 日夜浮生 第三百七十四章 难兄难弟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谢世子谢临。 赵衍跟他一道进了府,一边走一边说道:“大过年的,你不在谢府或是通州大营呆着,来我这儿做什么?” 谢临摆摆手道:“别说了,府里根本不能呆,呱噪,呱噪得不得了。” 赵衍笑起来,“过年不就是这样。” 谢临满脸惧色,“我跟您说,您是没见过,那七大姑八大姨全来了,围着我一个劲儿的问这问那,连我去个茅房都要跟着,我都不明白她们哪来那么多要问的。” “问你什么?” “什么都问,原先在锦衣卫衙门里怎么样,有没有缺衣少食,有没有病痛不舒服,我就纳闷儿了,真要关心我早干嘛去了?除了我家谢九来过一回,其他人我连人影儿都没见过。” 赵衍便道:“你以为那锦衣卫衙门是这么好去的?不是长公主出面,你家谢九也进不去。” 谢临有些烦躁,“罢了罢了,就算是她们进不去吧,但后来又开始追问我何时成亲,您就说吧,我何时成亲关他们什么事?再说了,我怎么知道我何时成亲,而且这种问题,一个人问也就罢了,偏生每个人都要来问一回,简直是烦死了。” 他停了片刻又道:“还有啊,她们这么关心,怎么就不见她们给我介绍个什么姑娘?” 赵衍笑着打趣道:“是啊,男大当婚,我是该同镇南王建议一下,给你物色一位合适的女子了。” 谢临登时有些不好意思,“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可别这样打趣我。” 赵衍笑道:“不是打趣,我认真的,你也是时候该成亲了。” 谢临看了他几眼,“您都没成亲,我成什么亲?我跟您可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难兄难弟,您不成亲,我就不成亲。” 赵衍挑了挑唇角,“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倘若我不成亲呢?” “那我就陪您一道,咱们俩做两个老光棍。” 赵衍哈哈哈的笑起来,随后又叫管家来摆了饭。 俩人对酒当歌,吃得不亦乐乎。 赵衍一边夹菜,一边打量着谢临,“之前去锦衣卫衙门看你,许是光线暗,看不清,倒觉得没什么变化,现下这样看着,我怎么觉得你白了还胖了?” 谢临笑嘻嘻的,“每日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呆着,不白才见鬼了咧。” “那胖呢?你如何解释?” “自然是吃了睡睡了吃呗,”谢临哈哈哈笑道,夹了一筷子羊肉送到嘴里,美滋滋的边吃边道:“不过那锦衣卫衙门里,就是没什么肉吃,呆了这么久,真是馋死我了。” 赵衍笑道:“馋你就多吃点。” 俩人酒足饭饱,谢临也有了三分醉意,借着这三分醉意,他才终于有胆子问出口,“王爷,安阳在季大娘他们那边,现下怎么样了?” 赵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方才不还说要让人介绍姑娘,现下又问安阳做什么?” 谢临道:“王爷,不带这样的哈,难不成您还真想我一辈子打光棍?” 赵衍装着听不明白,“怎么就要打光棍了?你打光棍跟安阳有什么关系?” 谢临彻底无语了,他坐直身子,诚恳的说道:“王爷,我跟您说,我跟安阳的事,只有您知道,若是您都不帮我,便没有人帮我了。” 赵衍不解,“成亲这样的大事,你去寻你父王说便是,我说了又不作数。” 谢临叹了口气,“我父王原就不同意我跟她一起,说我们不合适,因此现下虽然救了她出来,但是我也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衍沉默了。 谢临又道:“您说,若是我现在去那个小院子看看安阳,跟她商量商量此事,行不行?” “你很想见她?”赵衍问道。 谢临重重的点头,从他将安阳从和亲路上救出来,送去王大叔、季大娘的小院子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他每日在锦衣卫衙门里呆着,每日都是千篇一律的枯燥生活,便日日都想起她,她的笑容、她的嗔怒、她的决绝、她的哀伤,交替着在他脑中闪现,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已经深深的住进了他心里。 “但是现在恐怕不合适。”赵衍道。 “为何?” 赵衍眸色深深,“别说出京难,便是你现下来了靖王府,只怕外面都藏了探子一路跟着。” 谢临哑然了,好半刻才道:“说到这个,王爷,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前两日在通州大营,我父王也没同我说清楚。” 赵衍便将云南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的同他说了,谢临听得心惊肉跳,“这么说,是皇上派人杀了您率的那五千精兵,还想嫁祸给我父王?” 赵衍点点头。 谢临一下子站起来,“既如此,您怎么不反了他?联合我父王一同反了他,您还在等什么?”他语气很重,眼中盛满了怒火。 赵衍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两秒,随后低声道:“世子,谨言慎行。” 谢临气不过,往前走了几步,对着一旁的柱子狠狠的踢了几脚。 赵衍也没说什么,过了几息才道:“我先前中了蛊,前不久才解了蛊。” 谢临看向他,“中了蛊?什么蛊?” “是巫医族的嗜血蛊,”赵衍喉结滚动了一下,“险些一命呜呼了。” “嗜血蛊?”谢临很是诧异,这种蛊他知道的,原先他父王麾下的一名副将就是中了这种蛊离世的,当时他还小,但是后来听人说那位副将死得很惨。 他问道:“怎么会中了嗜血蛊?” “在虎跳峡的时候被人下的。” 谢临紧紧蹙起了眉,“巫医族的蛊怕是不好解,您是怎么解的?” “是长公主去皇上那儿求的解药。” 谢临一听是楚月的功劳,觉得很合理,这符合她一贯的作风,是她会做的事,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些奇怪,“您不是说皇上一直想杀您?为何不趁此机会杀了您?却还给了解药?” 赵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皇上用此事逼迫长公主,让她跟袁翰林成亲,成了亲才有解药。”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虽然知晓他们二人也只是假成亲,但是说起这件事来,赵衍还是浑身不舒服。 谢临诧异极了,“那她嫁了?” 赵衍点点头。 “这……” “是假成亲,”赵衍及时补充道:“并不是真的,他们没有夫妻之实,过不多久便会和离了。” 这些日子来,因为这件事,赵衍心里也一直堵得慌,尤其是年三十的晚上,袁翰林来问他要那幅桃花坞木刻年画,说是他们大婚他没有送贺礼。 贺礼?月儿本来就应当是他的娘子,这样的假成亲,他不去砸场子便算了,怎么可能还送什么贺礼? 但是袁翰林拿了月儿写的那张纸出来,一时间赵衍又很是为难。 这些事情,他也很想同谁说说,但身边没有那个合适的人,现下好了,谢世子来了,他忽地发现,同谢世子说这些,倒是很合适。 谢临恍然大悟,他抚着心口叹道:“原来是假成亲,那就好、那就好。”吓了他一跳,还以为楚姑娘和靖王真的有缘无分了咧。 日夜浮生 第三百七十五章 计划 谢临又道:“那这么说,楚姑娘现下不在宫里了?” “她在驸马府。” 谢临点点头,“那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赵衍蹙了眉,“除夕宫宴上发生的事,你可有耳闻?” 谢临摇摇头,他是除夕晚上从锦衣卫衙门出来的,出来后便马上去了通州大营找他父王。 当晚大家饮酒说笑,他倒是第一回跟他父王一起饮了这么多的酒,到了年初一他醒来,跟镇南王一起回了京城的谢府,谢府的人高兴坏了,又是一通豪饮,直把他饮趴下了。 一直到年初二日上三竿他才起来,结果甫一起来,便开始经受七大姑八大姨们的轮番轰炸,他抗不住,正好他父王又回了通州大营,他便也找个由头出来了。 赵衍又道:“皇上忍不住了。” “什么意思?” 赵衍将宫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谢临这才知道原来真的是靖王救了他出来的,他站起身毕恭毕敬的一拱手,“王爷,谢谢。” 赵衍笑道:“方才谁在说跟我是难兄难弟来着,这会儿又这么客气,我不习惯。” 谢临笑了,“那我不说谢了,左右当初在昆明的时候,您还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正好还了。” “人情?”赵衍有些不解。 “楚姑娘险些被人掳了那回,不是我救的她吗?您莫不是忘了吧?” 赵衍想起这回事来,“你不说我真忘了。” 谢临嘿嘿笑道:“虽然都说做好事不留名,但我这人也不知道是心眼小还是记性好,一直记着,嘿嘿。” 赵衍看着他,也笑了,不过随即又敛了神色,“说到你跟楚姑娘,我倒是有些事要对你说。” 谢临见他突然这么严肃,心里不觉就有些紧张,“什么事?” 赵衍开了口,将裴焱从杨真处得知的关于崔氏之死和镇南王妃之死的情况一一道来。 谢临听到白天师和任二巫师合谋要害镇南王妃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喘着粗气道:“果然是他们,果然是他们杀了我母妃,我要杀了那白天师偿命。” 赵衍没有劝他,只是道:“此事我还没有告诉你父王,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要查并不容易,即便我们知晓是白天师他们做的,但是没有证据一样很难给他定罪。” “那怎么办?”谢临眼圈全红了,像一头亟待爆发的猛兽。 赵衍低声对他说了些话。 谢临听完后点点头,“好,就照您说的办。” 杨真已经在柴房被关了两个多月,期间只有裴焱来看过他,他已经从对太师府抱有一丝希望,到现在每日就是在柴房黯然度日。 年三十晚上裴焱给他端了一盘饺子来,他吃着那盘饺子,眼泪又掉了下来。 每逢佳节倍思亲,此刻,没有家人相伴,再好吃的饺子也没了滋味,他的喉咙哽咽了,开始思念起远方的亲人来。 年少的时候,他们几兄弟穷是穷,一个馒头都要分作几瓣吃,但是生活自在,虽然缺衣少穿,一条裤子几兄弟轮着穿,缝缝补补三年又三年了都舍不得扔,但是心里踏实。 每日晚上几兄弟一起躺在草席上,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未来的生活,老二说想当大官,让几兄弟再也不让人欺负,老三说想赚很多很多钱,每日里白面的馒头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他们一边说一边笑,虽然穷,但那滋味是甜滋滋的。 可现在,他费尽心机当上了个太师府大总管,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顶着个大管家的头衔,不过是空有其表,他每日提心吊胆,生怕惹了那郑氏生气,又怕过去的事被抖露出来,每日里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压着。 如今看来,倒不如回到原先的生活中去。 这一晚,裴焱又来看他,照例又给他带了只醉仙居的烤鸭,等杨真吃得差不多了,裴焱才道:“杨大管家,有个事,不知道应不应当跟你说。” 杨真闻言心中一沉,“裴弟有何话想说,但说无妨。” 裴焱便将他不小心看到郑氏写给柳太师的悔过书一事说了,说是柳太师让郑氏写一份悔过书,要求她将所有事情说清楚。 郑氏便将白天师和任二巫师合谋害柳大小姐的事写了,又说这些都是杨真的主意,杨真原先是巫医族的三巫师,是他为了在太师府步步高升,因此串通白天师和任二巫师做了这些事。 杨真听完裴焱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半天只说出一句,“她……她根本就是满嘴胡言。” 裴焱叹了口气,“我自然晓得杨大管家都是冤枉的,只是现在那郑氏为了自保,要把你推出来挡刀,她是大夫人,老太爷自然是信她的,哎。” 杨真只觉得气血上涌,晕头转向,他舔了舔嘴唇,“裴弟,原先你不是说你师父在京城给你留了处宅子?现在还方便去住吗?” “方便的。” “那就劳烦裴弟救我出去。”太师府看来是真的不能呆了。 裴焱点点头,“好。” 杨真想了想,又道:“我在房中还放了些东西,烦请裴弟一并帮我拿过来。” 裴焱按照杨真的指示,在他房中将那些东西找出来,除了金银细软,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他快速将东西打包后,趁着夜色,将杨真送到了城东的那处宅子里。 杨真感谢不已,裴焱只让他好好歇息,随即便到了靖王府报信,报了信,又悄无声息的回了太师府。 第二天一早太师府的下人便发现杨真不见了,他房中的包袱衣物也一同不翼而飞,事情报给柳太师后,柳太师大怒,立时让人去关郑氏的地方,将所有的窗户钉上密不透风的木板,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郑氏先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待到知晓杨大管家逃了后,她明白大势已去,硬抗了两个多月,如今在这密不透风的牢笼里面,没有人会再来救她了。 她拿起笔,颤抖着在纸上写起来。 南锣鼓巷的白天师府上,他收到了一份信,随信一同到的,还有一个匣子,匣子里有五个金元宝。 他打开信,上面是这样写的。 白天师, 太师府二小姐刺杀长公主一事暴露,大夫人将罪过都推到了我身上,我在太师府已无法立足,求白天师与我一见,见面后还有重酬。 杨真。 白天师看着信,嗤笑了一声,杨真的事情,他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的视线又飘到那五个金元宝上面,金灿灿的,甚是喜人,谁会嫌钱多呢? 他站起身,掸掸袍子,冷哼了一声,“我便去会一会他,看看他究竟能拿多少钱出来?原先偷了我们的,全部都要还回来。” 日夜浮生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实施 杨真跟白天师约在了城东一处不起眼的酒楼里见面,在二楼的一处包间,白天师见到了形态萎靡的杨真,见到他这样颓丧的样子,白天师不觉暗暗冷笑了一声。 杨真见白天师来了,赶忙起来行礼,待到白天师坐下来,杨真又恭恭敬敬的给白天师斟茶,白天喝了茶,才悠悠道:“怎么回事?” 杨真便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说是太师府回不去了,怕柳太师追究他的责任,京城也待不下去了,为今之计,只有逃了。 白天师冷哼一声,“早知如此,当初随我们一同待在巫医族多好,我这个大师兄,还有你二师兄,难道会亏待你?你跑什么跑?” 杨真低声道:“委实没想到现在会是这样。” 白天师看了他两眼,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满足,“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我想回云南去。” “回云南?” 杨真点点头,“是。” “若是想回去,你直接回去便是,来求我做什么?” “大师兄,您是不知道,柳太师先前将我关起来了,我这还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若是就这么出城去,倘若被认出来送回太师府,我就完了。” 白天师冷嗤道:“怎么地,现在知道来求我了?” 杨真吞了口口水,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说道:“要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大师兄你们闹的,倘若不是你们害了柳大小姐,那崔氏的鬼魂也不至于找上门来,崔氏的鬼魂不来,也就没有现在的这么多事了。” 白天师“啪”的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杨真,你不要恶人先告状,当初你偷了我们的解药,造成了多大的麻烦,你知道吗?我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数落起我来?” 杨真愣了愣,“什么解药?” “什么解药?”白天师冷哼一声,“你就莫要在这里装疯卖傻了,没有解药那郑氏怎么会好,你又怎么会在太师府一路青云直上,真当我是傻子?” 杨真有片刻没出声,随后道:“大师兄,我也不瞒着您了,当初在云南,我确实不小心听到了您跟二师兄的谈话,说是京城太师府的大夫人崔氏死了,还说她活该。” 白天师的眸色一瞬间转深。 杨真接着说道:“我到了京城柳太师府,跟柳侍郎的继室郑氏说崔氏是被人害死的,她就将我留了下来。” 白天师冷哼了一声,“既如此,你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杨真又道:“难道崔氏之死是你们做的吗?” 白天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你是怎么救了郑氏的?” 杨真嘴角翕翕说不出话来。 白天幽幽道:“杨大管家,好算计啊,偷了我们的解药,救了郑氏,在柳太师府步步高升之余,还将从前的事撇得一干二净,佩服、佩服啊!” 杨真满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白天师又道:“你这么有能耐,自己想法出城便是,何须来求我?” 杨真沉了声,“大师兄,如今我走投无路了,若是你不帮我出城,就不要怪我不顾及往日的师兄弟情谊了。” 白天师阴沉着脸,冷笑道:“怎么?你威胁我?” 杨真梗着脖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镇南王妃也是被你们弄死的,现下听说那镇南王就在通州大营,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去找他。” “柳侍郎可能顾不上死去的崔氏,镇南王却不可能不管镇南王妃,当年镇南王对镇南王妃有多深情,我们在云南的人都知道,现下我去将事情捅出来,你就等着吧。” 白天师“轰”的一下站起来,他瞪着眼珠,仿佛眼珠都要瞪出来了,“杨真,你长能耐了啊!被你偷了那解药原就是准备给镇南王妃的,要说起来,你才是罪魁祸首!你还敢去告状!” 杨真也腾的一下站起来,他指着白天师,“你们敢害镇南王妃,却埋怨我偷了解药,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本就是打算用解药来威胁镇南王,倘若镇南王与你们谈不拢,你们就不给解药了。” “你们早就跟镇南王谈崩了,还说什么解药!” 白天师扬起手,一巴掌给杨真扇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大刀从天而降,将将在白天师手的上方,眼看就要劈下来,白天师登时收回手,那大刀擦着他的衣袂而过,若是晚了半分,他的手只怕不断也要骨裂。 他惊魂未定的看向来人,只见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正在谈论的镇南王。 白天师看看闪到一旁的杨真,又看看镇南王,他的头脑向来好使,立时明白自己中计了,他指着杨真,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你竟然联合了镇南王来算计我?” 杨真怒目而视,“大师兄,你敢害人却不敢承认吗?” 镇南王立在白天师前方不远处,气得浑身都在喷火,亏得他的一位副将在后面死死拉着他,他才没有一刀将白天师劈成两半。 他的王妃,他珍爱不已的蓝苗儿,果然是被眼前这人面兽心的家伙害死的。 他说她怎么会在生产后血流不止,她明明最会养身子,怎么会生了世子身子就不行了,他想起她弥留的时候,偎在他怀里说的那些不舍的话,她说她好想伴着临儿长大,好舍不得他。 铮铮七尺男儿,征战疆场数十年的镇南王,在此刻也不由得红了眼眶,他的王妃明明可以有一个美好的将来的,就因为白天师他们这群混账王八蛋的算计,而失了性命。 镇南王咬着牙,从牙齿缝中发出声音来,“是因为当年本王不愿意与你们同流合污,所以你们杀了她,是吗?” 白天师自然不会承认,他冷哼了一声,“镇南王在说什么,老身不知道。” 镇南王紧紧握着拳头,“白天师既然不承认,咱们就到京兆府去说吧。” 由不得白天师说什么,镇南王并外面的侍卫一道,将白天师架去了京兆府。 京兆府尹沈大人今日是年后第一日上衙,原本打算打扫打扫卫生,训诫一下下属,这一日就平静的过去了,谁知衙门里会突然来了这么两尊大神。 镇南王和白天师,哪个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听了镇南王的话后,沈大人更是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他听到了什么? 镇南王竟然是来伸冤的?说十几年前白天师下药杀害了镇南王妃? 本来镇南王带兵一直滞留京城,便让京城里的官员们有些忌惮,大家私底下也常常议论,只不过毕竟跟他京兆府尹无关,他也就乐得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得空了说上几句。 但现下怎么又出了镇南王妃的事?镇南王妃都仙去十几年了,这种案子要怎么查?当初事情应当是在昆明发生的吧?那不是应当是昆明府知府来管这事吗?关他京兆府尹什么事? 日夜浮生 第三百七十七章 鸣冤 沈大人打着哈哈,“镇南王殿下,在下只是区区一个京兆府尹,这件事,不在在下的管辖范围内啊。” 谁知镇南王还没有发话,白天师却发话了,“他镇南王竟然敢在京城对老身拔刀相向,这样的事你沈大人难道不该管吗?” 沈大人秒懂白天师的意思,镇南王官职虽高,在京城却是客,他京兆府尹官职虽低了两阶,但毕竟是京城的父母官。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是在天子脚下,白天师这是想借他的势来对镇南王出刀呢。 沈大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两尊大佛,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大家都知道白天师是皇上的人,背后的靠山硬得很,而镇南王是雄踞西南边陲数十年的大将,论军功论军威也不是常人可比。 白天师和镇南王一齐盯着沈大人,沈大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讪讪的笑着,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 白天师又道:“沈大人看来是不敢管了,那老身只好将这件事报给皇上了。” 沈大人一边说着“那怎么行,怎么好叨扰皇上,”一边干巴巴的坐着,半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白天师冷哼了一声,随即让随身的小厮报信去了。 赵宁当然不可能到京兆府衙门来,他派了锦衣卫头子裴茗烟过来。 裴茗烟到达京兆府的时候,沈大人坐在上首,白天师和镇南王分坐两侧,三人皆缄默不语。 裴茗烟将事情了解清楚了,便道:“镇南王殿下,您说白天师害死了您的王妃,可有证据?” 镇南王皱着眉,沉声道:“方才在那酒楼,白天师自己承认了此事。” “他是如何说的?” “他说杨真偷了他们的解药,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而那解药原本是计划给镇南王妃的。” 裴茗烟看向白天师,“白天师,可有此事?” 白天师答道:“绝无此事。” 镇南王一下子站起来,指着白天师便骂道:“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害死我王妃还不敢承认吗?” 白天师冷冷的撇开眼,不理他。 裴茗烟又道:“如今你们各执一词,此事又已经过了十几年,孰是孰非已很难论断,不如各自消消气,握手言和如何?” 镇南王冷笑起来,“他害死了我王妃,我还要跟他握手言和,裴指挥使,你这和事佬也不是这样做的吧?” 裴茗烟沉了眼,“镇南王殿下,请莫要忘了你还在京城,天子脚下也要守法吧,你意图砍杀朝廷官员的事,我还没同你说咧。”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那声音沉重有力,还伴随着一个男子大声申诉的声音。 白天师和裴茗烟闻言皆是愣了愣,随即便有沈大人的手下进来报信,“大人,谢世子在外面敲登闻鼓。” 沈大人心里一跳,登时站起身来,向外走去,白天师和裴茗烟也跟了出去。 外面已经围了一大圈人,谢临在中间卖力的敲着登闻鼓,一边敲一边道:“白天师人面兽心,趁母妃生产下毒,白天师人面兽心,趁母妃生产下毒……” 人群在谢临身边议论纷纷。 “那不是镇南王世子谢世子吗?” “听说他母亲十几年前就过世了。” “难道不是正常过世,是被白天师害死的?” 沈大人一看这架势,吓坏了,我的天,这是还嫌事情不够大? 原本裴指挥使来的时候,他还看到了一丝希望,在这件事上,他半点都不想插手,不管他们孰是孰非,只要把那两尊佛哄走就完事了,谁知那两尊佛没走,这又来了一尊佛。 他急忙走上前,笑着温声道:“谢世子,我是京兆府尹沈念,咱们有什么事,去京兆府里说行不?” 谢临瞥了他一眼,“不去。” 沈大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早就听闻这位镇南王世子不好惹,看来传闻果然不虚,他又道:“你父王也在里面,我们进去一道说。” 谢临根本不买他的账,朗声道:“我父王在里面又如何?原先锦衣卫将我抓了,在锦衣卫衙门一关就是一年,即便我父王回了京,也没有放我出来,谁知进了你京兆府会不会又被抓了,我不去!” 说罢又开始敲起登闻鼓来,一边敲一边重复着先前的话。 沈大人彻底没辙了,他无奈的看向身后的裴茗烟和白天师。 裴茗烟走前两步,道:“谢世子,你说没放你出来,那现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锦衣卫衙门吗?” 谢临回身看到来人是裴茗烟,他放下了鼓槌,走前两步,到了裴茗烟跟前站定,“我说是谁啊,原来是锦衣卫裴指挥使啊,怎么?难道又要抓我回锦衣卫衙门?” 裴茗烟神色莫名的看着他,“倘若你胡言乱语就别怕我又请你去锦衣卫衙门走一趟。” 谢临转过身,看向围观的群众,“大家听到了吗?在京兆府门口,在登闻鼓前面,我竟然连鸣冤的权利都没有了。” 他拔高了音量,振聋发聩的质问道:“连我一个世子都不能鸣冤,那老百姓呢?老百姓若是想鸣冤,不是更加没了法子,既如此,要登闻鼓来何用?” 四周有些微附和的声音。 “是啊,谢世子说得有理,既然有冤情,自然应当是让人家鸣冤的。” “就是,就是。” “裴指挥使这话说的,有些不厚道。” 谢临又转过身,对裴茗烟说道:“登闻鼓逾千年的历史,岂是我们可以随意质疑的,您说是吧,裴指挥使?” 裴茗烟沉着脸,没说话,他已经发现了,论口舌之争他永远不是谢世子的对手,之前安阳公主逃脱了,他去国子监抓捕谢世子那回就是如此,这回又是如此。 谢临又道:“既然裴指挥使也默认了此事,那我今日就在登闻鼓前面鸣一回冤。” 白天师发话了,“谢世子,你怕是久居云南不清楚规矩,登闻鼓前面是可以鸣冤,但是详细的讲述冤情却是需要进京兆府衙门。” “要将你所讲的记录下来,一一检查、核对,否则如何清楚你说的究竟是事实还是信口开河呢?” 谢临看向白天师,他强忍住想将白天师撕个粉碎的冲动,冷笑了两声,道:“白天师,你怕了吧?” 白天师面上有些挂不住,“谢世子,请注意言辞,莫要血口喷人。” 谢临便道:“我说的都是事实,谈何血口喷人?” 沈大人见几人争执不下,走前来,“谢世子,咱们还是到里面说吧,这外面日头晒。” 正月初四,天阴沉沉的,何来的日头晒? 谢临冷笑几声,“正好把这些陈年的丑事拿出来晒一晒,不然别人还真以为做了坏事不留痕,可以永远逍遥法外了。” 日夜浮生 第三百七十八章 斗法 “这……”沈大人是真的没辙了,他在心中哀呼,看着这几人铆足了劲儿的斗法,看来今日他是无法独善其身了。 谢临大声说道:“当年我母妃生产的时候,她用过的手帕上出现了迷香散,这是一种强力迷药,导致我母妃昏迷了足足三日,就是在她昏迷期间有人对她下了手,导致她产后身子便弱了下去。” “这种迷药只得我外公药王、我母妃和当年的祺嫔三人有,我外公不可能给我母妃下药,我母妃更不可能给她自己下药,因此只可能是祺嫔下的药。” “我母妃去找祺嫔,祺嫔说她将迷药给了白天师!” 现场一片哗然。 白天师惊诧不已,蓝慕灵居然告诉他们将迷香散给了自己?她当真这么说了?她是不是傻? 然而蓝慕灵入土已久,白天师已无法找她对证,他慌忙出口,“谢世子,你不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白天师心里没点数吗?”谢临大声质问道。 白天师不说话了。 倒是裴茗烟的眸色深了,他附在沈大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大人大骇,方才谢世子说得急,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经裴指挥使提醒,他才想起来,当年的祺嫔,不就是当今皇上的母妃吗? 一件案子,居然连皇上的母妃都扯出来了?! 他被骇得晕头转向,眼见谢世子还要说什么,沈大人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为今之计,只有暂时将几人打断,明日,不,今日,待会儿他们一走,他就将这件事报上去,这样烫手的山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 沈大人的下属见他晕了,赶紧上前将他抬回了京兆府衙门,又是掐人中又是抹清凉油的,沈大人也一直未醒。 大家只好去请大夫来看,大夫说是急火攻心,须得调养。 裴茗烟冷冷道:“既如此,我等也不好再叨扰沈大人,镇南王殿下,您看是不是先回去,且等我将此事禀报给皇上,再看看接下来该如何做?” 镇南王看了几眼沈大人,低沉着声音道:“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望裴指挥使将此事如实禀报给皇上。” 裴茗烟应道:“我会的。”随即走了。 镇南王也带着谢临走了。 白天师脸色阴沉的回了天师府。 沈大人的下属见人都走了,这才小声附在沈大人耳边说道:“大人,人都走了。” 沈大人小心的睁开眼,左右瞧瞧,“都走了?” “嗯。” 沈大人一骨碌爬起来,“快拿纸笔过来。”这件事,半点都耽搁不得,必须马上上报。 他写好信,道:“马上送进宫去。” 京畿之地,王公贵族众多,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京兆府尹平日里虽是独立审案,但若是遇到棘手的案件,也是可以直达天听的,这是皇上赋予的权利。 下属接了信,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赵宁接到信,蹙紧了眉,眸色愈发阴沉,“去大理寺,叫钟大人过来。”他道。 事情牵涉到了祺嫔,自然不是区区一个京兆府尹能管的事了,案子被递到了大理寺。 一连数日,白天师、镇南王和谢世子相继被大理寺传唤,双方各执一词。 白天师坚称对镇南王妃去世一事毫不知情,谢临则坚称当初祺嫔说过,她将迷香散给了白天师。 实际上十来年前,谢临随他母亲进京找祺嫔的时候,祺嫔只说迷香散是她漏出去的,并没有指出是给了白天师。 但是结合那日白天师跟杨真的对话,如何猜不到祺嫔的药就是给了白天师,因此谢临自然咬死了药就是给了白天师。 大理寺卿钟大人头疼得很,白天师对此事矢口否认,谢世子死咬白天师不松口,祺嫔已逝,无法对证,这个案子成了个悬案,无从下手了。 然而因为祺嫔的身份,因为镇南王目前的情况,这个案子又着实引人注目,他想拖一拖再办都不行,他每日愁眉苦脸的,苦苦思索着对策。 有一日,一名下属提议道:“大人,既然那迷香散只得三人有,其中的祺嫔和镇南王妃俱已逝,何不将在云南的药王接进京,一同来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大人眼前一亮,且不说药王进京后究竟能不能调查出什么结果,便是这一来一回的,先去云南请,药王再入京,前前后后怎么的也得两个多月,他办案的时间不就拖出来了? 遇上这种情况复杂,各方都不能得罪的案子,拖字诀通常就是最好使的。 他当即在大理寺表示此案因时间久远,须得将相关人员查访清楚,因此要将药王一同请到京城来协助调查。 镇南王听闻此言,很是不忿气,当场就表示不满。 钟大人好言好语的哄着,劝了许久,镇南王才消了气,待到回了营帐,镇南王便上书皇上,说是药王的住处不好找,想派两名向导随同朝廷的钦差一道去接药王。 赵宁允了。 镇南王随即派了两名身边最得力的副将前去,势必要保证药王平平安安的到达京城。 如此,这个案子就搁置下来了。 谢临因为在京兆府外面敲登闻鼓鸣冤,很是出名了一回,自回了国子监上课后,同窗们日日逮着他询问此事。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正是最好打抱不平的时候,对这种事最是感同身受,有几名同窗甚至说下回要是谢世子再去敲登闻鼓,势必要叫上他们同去。 谢临再未同大家说案子相关的事,只是沉痛的表达了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他不说,大家也不好再问,其实那日谢世子在京兆府外面说的话,早就传遍了京城,大家心中都有底,此刻再问,不过是好奇想再听当事人说说而已。 但是目睹从前跳脱外向的谢世子,成了如今这样三缄其口的样子,大家还是难免唏嘘。 谢临展现出来的那种想伸冤却不得法,只得拼命隐忍的压抑状态,更是让大家相信了他说的都是实情。 楚月自然也听说了镇南王妃的事,这么说来,镇南王妃果然是被白天师和祺嫔他们害死的?那她的母亲崔氏呢? 她急急的遣了桑枝去靖王府问情况,桑枝带了消息回来,王爷说崔氏的事情他们正在查,让楚月不要忧心。 楚月只得压下心中的忧虑,暂且将此事按下。 过了十五,冯夫人终于还是要回苏州了,楚月送了好些礼品让冯夫人带回去,冯夫人推拒,楚月执意要送,冯夫人没法,只得收下了。 待到送走了冯夫人,楚月当即留了袁子骞说话。 她小心翼翼的将手上冯夫人送的翡翠玉镯取下来,用一块红绒布包了,又用一个锦盒装好,放到袁子骞跟前。 接着便道:“子骞,我们何时和离?” 日夜浮生 第三百七十九章 探求 袁子骞看着那个锦盒,虽猜到了她会说这件事,但心里难免还是有一丝凌乱,他将问题抛回给了楚月,“你觉得呢?” 楚月显然是早就思考过一番这个问题,她道:“现在和离的话,皇上会不会起疑?” 袁子骞想了想,道:“不好说。” 他没有告诉过小月他跟皇上的关系,实际上现在和离的话,皇上是一定会阻挠的。 从他们回京以来的种种迹象来看,皇上先是在靖王面前提到赐婚的事,又让靖王来做主婚人,似乎是专门要跟靖王对着来。 袁子骞猜测皇上大抵对小月和靖王的事有所了解,因此若是此时仓促的和离,他担心会扯出小月和靖王的事,反对他们不利。 但是站在他的立场,这样的想法他又没法说出口,若是说了,也不知道小月会不会误会他不想和离。 楚月蹙了眉,“若是现在突然和离,我担心皇上会起疑,莫不如放出风去,就说我们的性子有些不合,待到过段时间再和离,你觉得怎么样?” 袁子骞心下微安,他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做吧。” 这些日子来,楚林之借着拜年的借口,又跟王氏等人一道,来驸马府拜访了一回,楚月特别喜欢逗弄楚若洲,一大一小两个人笑嘻嘻的,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既然楚林之他们来过了,楚月自然也要回访,便选了个日子到楚府拜访,这回老太太竟然来了前厅同他们一道用膳了。 有老太太在,大家显然都收敛了许多,怕老太太发现什么端倪,楚月也不敢肆意的同楚若洲玩闹。 老太太一派慈祥的模样,大多数时候都在同楚月说话,问她原先是哪里人士,家中有些什么人等等。 楚月无法,只得将赵宁给她杜撰的身份拿出来说事。 说是同皇上相识于乡野,不清楚自己是哪里人士,老太太也不说什么,只是一边听一边点头。 待到楚月和袁子骞回驸马府了,老太太留了王氏说话。 “以前玥儿写过的药方,你可还留着?”老太太问道。 王氏刚想答留着的,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回道:“没了。” “没了?先前你不还拿出来看,怎么现下就没了?”老太太皱眉问道。 王氏打着哈哈,“上回收拾箱笼的时候,便发现没有了,”又道:“娘寻那些药方来做什么?”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拿出楚月送她的那幅墨宝,“我瞅着长公主的字,怎么同玥儿的字如此相似?” 王氏心中一跳,支吾着说道:“许是巧合吧。” “是吗?”老太太又看了她一眼。 王氏心中漏跳了半拍,“大抵是吧。” 老太太将墨宝递给王氏,“你看看,是不是很像?” 王氏捧着那幅墨宝,讪讪道:“是有些像,不过也只是相似而已。” 老太太又道:“上回我一见到长公主,便觉得她同玥儿很是相似,虽然模样不一样,但说话的语气、神态,都极为相似。” “再到了这回,我同她挨近了说话,更是觉得她同玥儿像极了,那姿势那动作,连走路的姿态都一模一样,真是怪了。” 王氏便道:“不瞒娘说,媳妇也有这种感受,因此同长公主殿下一见如故,很是喜欢。” 老太太想了想,说道:“今日长公主说她不清楚自己是哪里人士,也就是说她的过去无据可查,你说,会不会真是仙人显了灵,让玥儿变成了长公主?” “这”王氏支吾着,犹豫着该不该讲出实情。 就在她踟蹰间,老太太叹了口气,道:“瞧我,想玥儿都想糊涂了,那仙人再厉害,也不能让一个人平白变成另一个人。” 王氏吞了口口水,有些心酸。 老太太道:“不管怎么说,经常走动走动吧。” 这话正中王氏下怀,她应道:“好,都听娘的。” 这一日,楚月在驸马府里做着女红,她在绣一个香囊,以前送给阿衍那个香囊,在药王谷的时候被她放进小溪了,现下她要重新做一个香囊给阿衍。 她一针一线的细细缝着,一想到到时阿衍要将这个香囊挂在身上,她便欢喜得很。 就在这时,袁子骞进了房中,楚月一见他进来,登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极快的收了手,谁知针却戳到了指头。 “啊!”她低低的叫了一声。 袁子骞赶忙上前,“怎么了?” 楚月将香囊放到一旁,匆匆用帕子盖住,“没什么。” 袁子骞望了那帕子一眼,没说什么。 楚月道:“是有什么事吗?” 袁子骞点点头,“柳太师来了,说是孙女刺伤了你,来给你赔罪的。” 楚月一听柳太师来了,立时有些慌张。 虽然她已经知晓自己是曾经的柳大小姐了,但是袁子骞不知道此事,柳太师知不知晓此事也无从得知。 她没了过去做柳大小姐时的记忆,因此对柳太师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从身边人的各种描述中,知道柳太师是一位大儒,门生故旧遍天下,这样的人,怕是不那么好应对。 楚月无法,只得随机应变了。 她唤了仁玉过来服侍她换衣裳。 照着她的指示,仁玉给她梳了个端庄的盘桓髻,插了一根简单又不失风雅大气的珍珠海棠步摇,一袭素腰的滚雪细纱衬底的席地长裙,外面是件素白的狐狸毛披风。 整个人看上去素雅又庄重。 换好衣裳,她便到了前院的正厅。 柳太师正在跟袁子骞说话,见到楚月进来,柳太师起身行礼,“老夫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月也跟柳太师行礼,随后几人分别坐下。 柳太师道:“年前我太师府小姐刺伤了长公主殿下,老夫一直想来探望,却一直没有寻到机会,拖到了现在,望长公主殿下莫怪。” 楚月道:“柳太师客气了,劳烦您专程跑一趟,我心中也很是过意不去。” 柳太师又道:“说来惭愧,本是说来赔罪,却又想不到该带什么好,老夫便拾掇了几幅墨宝,望长公主殿下笑纳。” 说着,便招呼一旁的小厮,将那几幅墨宝送上。 小厮打开其中一幅墨宝,楚月愣住了。 那幅墨宝竟然是唐代书法大家怀素的《小草千字文》,这幅字笔法高古瘦劲、灵动飘逸、一气呵成。 楚月仔细将那幅字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基本可以确定这是怀素的真迹。 楚月向来喜爱国粹,对怀素有所了解,这幅作品,被誉为“天下第一小草”名帖,有“一字值千金”之美誉,故又名为《千金帖》。 放到异世,这幅作品价值过亿,然而现下这幅作品竟然在柳太师手中,竟然就这么送给了她? 她推拒道:“柳太师,这幅字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柳太师没说什么,让小厮收了那幅墨宝,又打开另一幅墨宝。 楚月见到第二幅墨宝,更是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幅画,不是别的,正是她曾多次梦见过的《唐宫仕女图》!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八十章 红梅 画上有十三位妃嫔及宫女,或坐或立,挽着高髻,有抚琴的,有执扇的,有照镜子的,不一而足。 楚月直接变了颜色,她诧异的看向柳太师,柳太师只是眸色深深的看着她,楚月立时收回了视线。 她想起梦中的那个挂着这幅画的房间,紫色的纱帘,一侧好像有个古董架子,上面放了许多瓷瓶。 她原先以为是因为自己在异世的时候,去故宫见过这幅画,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常常梦见。 难道说实情不是这样,而是那个房间是她从前做柳大小姐时的房间,这幅画便是挂在房间墙上的? 楚月垂眸看着那幅画,她不清楚柳太师今日来的真实目的,只是为了替那柳夫人赔罪,还是他也知晓了她原先的身份,今日是来求证的? 袁子骞在一旁坐着,看楚月和柳太师都不说话,他又将那幅《唐宫仕女图》仔细看了好几眼,便道:“此画结构井然有序,色彩丰富,横向有疏密、松紧的韵律变化,纵向有高低错落的层次变化,落笔圆润秀劲,富有力度和柔韧性,当真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传世好画。” 片刻后又道:“不才以前曾听说过此画,却从未曾见过,此番见到,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柳太师呵呵笑着,并未接口。 小厮打开了第三幅墨宝,也是一幅画,画的是一幅腊梅,那梅枝虬结有力,瓣瓣红梅缀在枝头,天上飘下片片雪花,有些落在纸条上,将枝条微微压弯了稍许,有些落在梅花上,红梅白雪,甚是夺目。 楚月印象中没有这幅画,她很自然的看向左侧的落款,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她的心一下子咚咚咚跳起来起来,这幅画的作者果然不是什么书画大家,却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柳舒窈。 至此,她有九成确定,柳太师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 袁子骞看到那幅画,有些奇怪,许是先头两幅都是名作,他先入为主的就认为这幅也当是名家作品。 然而看了落款后,却发现那名字甚是陌生,柳舒窈?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有叫做柳舒窈的大家吗?好像没有。 他开口问道:“柳太师,这幅画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呢?” 小厮背对着柳太师,柳太师似乎不清楚小厮拿的是哪幅画,听他这样问了,柳太师便让小厮转身将画拿给他看。 待到看清小厮手上的腊梅图后,柳太师歉意的道:“不好意思,许是今日出门的时候拿错了,这幅是老夫最疼爱的孙女的画作,原不是拿来赔罪的。” 接着就斥了小厮几句,“怎的将这幅画拿过来了?快些带回去放好。” 楚月幽幽看了柳太师几眼,开口了,“方才一见到这幅画,我便喜欢得很,柳太师若是不介意,能否也一并将这幅画送给我呢?” 柳太师回看着楚月。 楚月微笑的看着他。 柳太师意味深长的笑了,“既然长公主殿下喜欢,老夫便将画留下吧。” 楚月谢道:“谢谢柳太师。” 送了墨宝,柳太师没有多呆,喝了一盏茶便回去了。 柳太师回去后,楚月吩咐仁玉将那三幅墨宝收好。 袁子骞看着那三幅卷轴,感叹道:“怀素的《小草千字文》和周昉的《唐宫仕女图》,历来被推为收藏界的至宝,寻常人想得一幅都难,却不知道原来都在柳太师手上,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柳太师竟如此就将它们送了他人。” 楚月回想起方才柳太师的神情,尤其是他最后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若是楚月没有猜错,他应当已经知晓她便是从前的柳大小姐了,今日便是借着赔罪的借口,专程来确认此事的。 楚月虽然是第一回见柳太师,在他来之前还有些惴惴不安,但真的见到柳太师后,她忽地发现自己不但不慌了,还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 这种感觉,跟她在御汤泉醒来后,除夕夜宴前,在皇宫宫墙转角遇见阿衍那回十分类似,虽然记不起,但是很熟悉、很安心。 楚月心中不禁有些喜悦,原来她的祖父并不像坊间传闻的那样高高在上,原来他是这样平易近人的,她不由得抿唇笑了。 心情轻松了,她说话的语气便也轻快起来,“那柳夫人险些杀了我,难道柳太师送我三幅墨宝不合适吗?” 袁子骞看了她一眼,道:“那柳夫人险些杀了你,你还这么高兴?” 楚月回道:“是为了这三幅墨宝高兴,三幅我都很喜欢。” 袁子骞便道:“我也还有些墨宝,不过都放在苏州了,你若是喜欢,我便让阿兴去取。” 楚月赶紧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袁子骞佯装蹙了眉,“你怕不是嫌我藏的墨宝没有柳太师的好吧?” 楚月笑着道:“你方才都说了,《小草千字文》和《唐宫仕女图》,寻常人想得一幅都难,我这一下子两幅都得了,总得先好好欣赏欣赏吧。” 袁子骞笑了,“那也是的,是应该好好欣赏一番。” 一旁的仁玉笑着将三幅墨宝麻利的收好了,便跟着楚月一道去了后院。 袁子骞见楚月出去了,眸子瞬间沉了下来。 方才说到了柳夫人,据说那柳夫人如今还被关在天牢,原先是判了立斩,后来不知为何又没斩。 袁子骞一直关注着此事,也不知道那柳夫人哪来的胆子,居然敢当街对小月行凶,真是死一万遍都不足惜。 有两回,他甚至想过要不要潜入天牢去杀了那柳夫人,不过后来细细思考了一番,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这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皇上都不直接斩了柳夫人,这就说明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皇上定是有其他的考虑,袁子骞决定按兵不动,看看情况再说。 楚月跟仁玉一道回了房,嘱咐仁玉将《小草千字文》和《唐宫仕女图》收好,自己又将那幅腊梅图放在桌案上摊开来,细细观赏。 她认真看了看落款的时间,原来这幅画是她十三岁的时候作的。 原来她十三岁的时候,就能作出这样的画了,虽然跟名家相比还有差距,但无论是构图、笔锋,还是色彩的运用,都不难看出彼时十三岁的她,已经有了很深的国画功底。 仁玉站在她旁边,问道:“长公主殿下,这是谁作的画?” 楚月指了指那落款,但笑不语。 仁玉随着她的指尖看去,念道:“柳舒窈?” 她奇怪的看着楚月,“柳舒窈是谁?” 楚月笑着不说话。 仁玉皱着眉头,突然想起长公主不就是以前的柳大小姐吗?她恍然大悟,“这是您以前作的画?” 楚月点了点头。 仁玉又看了看那幅画,由衷的叹道:“您画得真好。”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八十一章 商量 楚月笑笑没有回话。 俩人又欣赏了一会儿画。 楚月便道:“你去一趟锦绣坊,就说我想选些料子,做些开春的衣裳,另外,跟他们说,若是崔三爷也在的话,便烦请一同来一趟驸马府,我有些话想对崔三爷说。” “好。” 第二日一早,崔三爷便领着两名下人,几名绣娘,和崔瑾年一道来了驸马府,随行的,还有一马车的礼品。 袁子骞出门迎接,崔三爷道:“驸马爷,鄙人早就想来驸马府拜访,又听说您府里还有些亲戚在,担心叨扰了,因此耽搁到现在,望驸马爷莫怪。” 袁子骞一边说着,“崔三爷多虑了,”一边将他迎进了正厅。 他们几人走开后,驸马府的管家才赫然发现,崔三爷竟然带了一马车的礼品过来,他拿着礼品单子,颇为踟蹰。 过年期间,也有不少人送礼到驸马府来的,但是像崔三爷这般送法的,倒真是头一回见。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请示一下驸马爷。 袁子骞正跟崔三爷说着话,阿兴进了来,悄悄的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袁子骞便跟崔三爷告了个假,随着阿兴到门口一看,果然见到了一马车的礼品,他家管家正站在一旁发愁。 袁子骞蹙着眉走上前问道:“这些都是崔三爷送的?” 管家一脸的无奈,“是。” “都是些什么?” 管家便将礼品单子递过来。 袁子骞接过单子,大致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上面全是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珍玩字画、名贵补品。 如今都过了十五了,也不是拜年的时候了,即便算作是拜年的年节礼,这礼,也委实多了。 他将礼品单子交回给管家,叮嘱道:“全部放到一处,仔细清点,不可出错。” 回正厅的路上,袁子骞一直在思考,崔三爷带这么多礼过来,莫非是有什么事要求他办? 他跟崔三爷毫无瓜葛,从前几乎没什么交往,跟崔三爷的生意更是半点都扯不上关系,崔三爷有什么事是需要求他办的? 他一路走一路想,直到走到正厅外面,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崔三爷乐呵呵的坐在正厅里面,先前舒窈大婚的时候,他便没见着舒窈,后来舒窈一直在府里,他也不好贸贸然前来探望。 今日舒窈邀了他们过来,还专门叮嘱了有话要同他说,他心里乐滋滋的,立马让崔瑾年去了库房,将这几年攒下的各种好东西,一股脑儿装上马车带了过来。 少倾,楚月来了,甫一进来,她便说道:“今日劳烦崔三爷亲自跑这一趟,委实不好意思。” 她这话一出口,崔三爷便敏锐的捕捉到两个信息,一是她的嗓子好了,二是驸马爷并不知晓他是舒窈舅舅这层关系,崔三爷脑子灵光,瞬间就想到,驸马爷说不定也不知道她原先是舒窈的事情。 他不动声色,喜道:“长公主殿下,您的嗓子好了?” 楚月点点头,“烦崔三爷挂心,我的嗓子已经好了。” 崔三爷是真的开心,“那就太好了。” 接着又道:“上回邀您去锦绣庄,您却遇刺了,鄙人心中有愧得很,因此今日送了些礼过来,您一定要收下。” 楚月一听又是礼,上午柳太师才送了礼,下午她舅舅又来送礼,她有些应接不暇。 袁子骞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一马车礼品,原来送礼是因为这个,不是要求他办事。 长公主在锦绣庄外面遇刺,说跟崔三爷半点关系没有,大抵也不能完全撇清,但是刺伤长公主不是崔三爷的错,那柳夫人同崔三爷也没有关系,即便是为了赔礼,那礼是不是也重了一些? 朝中不乏借着各种理由行贿受贿的,虽说小月只是长公主,并无职务和实权,但是皇上看重她,这本身就是多少人眼馋不来的好事。 小月毕竟是他的娘子,他自然是要提点几句的,思及此,袁子骞便道:“崔三爷很是客气,送了好些礼品过来,方才我出去,管家都还在清点。” 楚月看了袁子骞一眼,她心思通透,立时知晓了袁子骞话里的意思,想来崔三爷应当是送了很多礼品过来,而袁子骞认为此举不合适。 崔三爷一听袁子骞的话,才知晓原来驸马爷方才是去看礼品去了。 他不动声色的道:“这些日子,鄙人心里一直不好受,就盼着何时登门致歉,今日过来,心中激动,便多带了些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断,驸马爷并不知晓舒窈同自己的关系。 崔瑾年在一旁悄悄看了看几人,道:“驸马爷恐怕有所不知,原先皇上的意思是,让我父亲认长公主殿下为义女,上回长公主殿下去锦绣坊便是商量此事。” “谁知却发生了偷袭之事,此事便耽搁了,然而我父亲心中已视长公主殿下为亲人,是以今日便多带了一点礼。” 袁子骞确实不知道认义女这件事,此番听崔瑾年提及,他有些奇怪的看向楚月。 楚月笑着对他道:“是这样的,当时我原本想同你说这件事,结果还没来得及说便出事了,今日请崔三爷过来,一方面是想做些开春的衣裳,一方面也是想说清楚此事。” 袁子骞这才点点头。 楚月对崔三爷说道:“崔三爷,上回在锦绣坊遇刺,多得您同崔公子帮忙,说起来,我还要谢的。” 当日楚月遇刺,崔三爷和崔瑾年急坏了,一边从崔府调了许多家丁过来守着锦绣坊,一边倾力协助秦院首他们,俩人一整晚没有阖眼,这些事,她后来都听胡嬷嬷说了。 楚月继续说道:“我跟皇上相识于微时,皇上见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因此想为我寻些亲人,我明白皇上的一番好意,不过认义父一事,我仔细思考了一番,还是觉得暂且搁置为好,理由有二。” “一是皇上待我很好,这一点,我知道,旁人也能看得出来,虽说我只是长公主,但也说不准某些人有心算无心,想从我身上下手,妄图接近皇上的。” 她停了片刻,看了一眼袁子骞,当时在白家老宅,那白景仁就是来算计她的,好在袁子骞出手救了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若崔三爷成了我的义父,难免不会有有心人求到崔三爷门下,我一介后宅女子,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对方怕是不好找,但若是找崔三爷,就相对容易多了,若是遇到这样的事,崔三爷帮不帮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一回两回便算了,人家多来几回,难道回回拂了人家的面子?因此届时崔三爷跟我都很难做,这是其一。”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八十二章 财大气粗 “其二,我若成了崔三爷的义女,崔三爷贵为大梁首富,难说别人会不会认为崔三爷的万贯家财也有我的一份,若是以后有人求到我这里来,说是要借银子使,我借是不借?” “因此,我觉得认义女一事还是暂时搁置为好,崔三爷觉得呢?” 原本崔三爷同意皇上的提议,便是因为跟舒窈还没有相认,他想藉由这个机会跟舒窈拉近关系,如今既然跟舒窈相认了,自然不需要再这样曲里拐弯的寻找借口。 他笑着道:“长公主所言有理,鄙人也认为是的。” 楚月又道:“不过即便不认义女,我心中对崔三爷也是十分敬仰,往后也希望能多多走动。” 崔三爷面上的笑意更深了,“自然是的,自然是的。” 接下来,绣娘们分别给楚月和袁子骞并府里的下人们都量了尺,楚月挑了好些衣裳料子,给下人们挑的也是上好的衣料,并表示今年是她第一年在驸马府过年,这些衣裳的钱都由她出。 崔三爷当然不依,不过做些衣裳,怎么还能要舒窈的钱呢?他出不起这几匹料子吗? 袁子骞也不肯,小月都嫁给他了,怎么还能用小月自己的钱呢? 楚月很坚持,年前崔瑾年就跟她说过,铺子的收益有部分在胡嬷嬷那儿,她后来便唤了胡嬷嬷将账本拿来瞧一瞧,上面的数额惊得她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崔瑾年说的部分收益,竟然是逾二十万两银,还不包括胡嬷嬷用了些来买田地铺子的部分,那些田地铺子现在全都是她一个人的,每年又在产生无数的收益。 她足足呆愣了一分钟,才从云端落到了地上。 她本来就不是个小气之人,现下则更是大方。 何况在她看来,她大抵只会在驸马府过这一个年,除了她自己从长公主府带过来的胡嬷嬷、仁玉、桑枝和两名侍女,其他人在她回了长公主府后,大抵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因此过年期间,她便已经赏赐了许多银钱下去,这些衣裳料子,也当是她送给大家的礼物吧。 崔三爷和袁子骞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 楚月又留了崔三爷和崔瑾年用了晚膳,席间说起先前崔三爷送给她的望远镜,楚月说先前楚侍郎一家来驸马府作客,她见楚侍郎的孙子很是可爱,便将望远镜送给了楚侍郎的小孙子。 崔三爷哈哈笑道:“无妨,下回要是再有这样的西洋玩意儿,我便让瑾年给你送过来。” 袁子骞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望远镜是崔三爷送的,当时小月去苏州,他们逛拙政园的时候,他便见过那个望远镜的。 也就是说,在那么早之前,崔三爷便已经开始给小月送礼了? 袁子骞心里有些奇怪,也说不出是哪里怪,就是觉得有点怪。 楚月听崔三爷这样说了,也没有推拒,“那便谢谢崔三爷了。” 待到崔三爷和崔瑾年回去了,袁子骞这才寻了个机会跟楚月说话,“皇上当真想让你做崔三爷的义女?” 楚月点点头,“对,原本定的十月二十五日认亲,皇上起先都没告诉我,还是崔三爷跟我说的,所以那回去锦绣庄,我便是想去同崔三爷商量此事。” 袁子骞蹙眉道:“皇上不知道你原先是楚府的楚姑娘吗?” 彼时赵宁从异世回来,原先是说好要带小月一同回来的,但是赵宁回来了,小月却没有回来,赵宁告诉他,小月在光觉寺不见了,没能进入他们原本为她准备好的身子。 袁子骞大受打击,当即就要去寻楚月,但是他用转世灵珠穿到异世,却发现那里的楚皓和楚月,都已经意外身亡了。 他没法,只好回到大梁,去了光觉寺赵宁说楚月失踪的那间禅房,他在那里守了好些日子,都没能等到楚月,他心灰意冷,母亲又一直催他回去,他便回了苏州。 当时姐姐为了入宫之事正在跟父亲母亲冷战,女子婚姻是大事,多的是想不通,最后走上了绝路的,他只得在苏州守着,确保姐姐不会出什么事。 后来赵宁向他要转世灵珠,说可能找到小月了,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既紧张又期待,将转世灵珠给了赵宁。 再到后来赵宁宫变成功,告诉他姐姐可以入宫了,而且小月已经过来了,如今是长公主了。 袁子骞欣喜若狂,还不待姐姐进京,他便先进了京,他躲在暗处悄悄看过长公主几回,确定她就是原先那个小月,他放了心。 既如此,便一步一步来吧,先让姐姐进宫,与她交好,再到自己入京,成为她的夫子,等到他们以现在的身份熟识了,再让皇上赐婚,感情总归是这样一步一步来的好。 自从知道楚月曾经是楚府的楚姑娘后,袁子骞也想问问赵宁此事的,但自他回京以来,便是一系列的事情,他没找着合适的机会跟赵宁谈论此事。 楚月看着袁子骞,她眸中平淡无波,反问道:“你说呢?” 袁子骞一时有些怔愣,她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答案已经显而易见,皇上知道她原先是楚府的楚姑娘。 其实袁子骞也猜到了的,从一开始楚侍郎他们不敢贸贸然同小月相认,到小月要小心翼翼的找各种理由与他们相见,他便猜到了。 只是,即便皇上膈应,不想让楚月跟原先楚姑娘这个身份背景下的亲人相认,却又莫名其妙的塞个崔三爷进来,也是颇为让人费解。 袁子骞沉默了。 楚月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问道:“你说崔三爷送了许多东西过来,都送了些什么?” 袁子骞便让阿兴去找管家,把礼品单子拿来让她过目,楚月接过单子,嘴巴几乎张成了圆形,她看到了什么? 珊瑚朝珠、金珀朝珠、蜜蜡朝珠、沉香朝珠各一盘 赤金累丝镶嵌镯一对、象牙包金镯一对、白玉镯四对、翡翠镯四对 珍珠耳坠四对、翡翠耳坠两对、宝石耳坠两对 赤金累丝镶宝耳坠两对、白玉玛瑙松石银溜金耳坠各一对 红蓝宝石、紫晶、蓝晶、松石、青金石戒指各一对 正珠坠角两对、祖母绿宝石坠角一对 琥珀四块、红宝石四块,蓝宝石两块,绿宝石两块 …… 楚月看得眼花缭乱,只见长长的礼品单子后面还有古玩字画、药材香料等等,皆是一大串的各种明细。 她不禁扶额,舅舅这是变着法儿的给她送嫁妆啊! 不用想都知道,要将这么多东西装下得用多少箱笼,怪不得袁子骞会认为礼品有些多,这委实也有些太多了,舅舅当真是财大气粗!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八十三章 告知 楚月拿着单子,有些讪讪然的道:“想不到崔三爷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袁子骞眸色深深,“因此原先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意图。” 楚月笑了笑,没再接口。 接下来几日,袁子骞都有饭局,大都是同僚们之间的宴请。 先前冯夫人在京城,大家不好邀他出去,现下冯夫人回苏州了,宴请便纷至沓来,袁子骞也不好推拒,于是便日日留了楚月自己在府里用膳。 楚月也乐得自在,不过这日刚准备摆饭,就有人来了。 管家过来请示楚月,“长公主殿下,镇南王世子谢世子过来拜访驸马爷,但是驸马爷出去了,您看?” 管家的意思显然是请示是否先让谢世子回去。 楚月闻言不动声色的挑了挑唇角,这个谢世子,定然是看准了袁子骞出去的时间,才专门挑这个时候来拜访的。 她想了想,道:“人家都上门来了,总不好吃个闭门羹,请他到正厅坐一坐吧,我稍后就过去。” 一般家里有男性过来拜访男主人,若男主人不在,作为同辈的女主人是不应当招呼的。 但是现下驸马府没有长辈,楚月的身份又不一般,作为长公主殿下,她自然不必事事都如寻常妇人一般。 因此管家应了声“好,”便去门口引谢临进来了。 谢临在正厅坐下不久,楚月便来了。 “谢世子来得不巧,子骞今日与同僚出去吃饭了,许是要晚一些才回来。”楚月说道。 “这样啊,”谢临有些失望,“原以为现在过来,驸马爷应当在府里的。” “谢世子是有什么事寻子骞吗?”楚月问道。 谢临点点头,“是,有点事想请教请教驸马爷。” 楚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已晚,若是谢世子不介意,也可在府里用了膳,等子骞回来再说。” 其实她已经猜到谢临十有八九是来找她的,说找袁子骞不过是扯个筏子。 谢临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既如此,鄙人便不客气了。” 楚月笑着道:“无妨。”说着便让下人在正厅摆了饭。 她留了胡嬷嬷在身边伺候,又悄悄吩咐仁玉到外面去守着,尽量不要让人听到她跟谢世子的对话。 俩人一边吃饭,楚月一边问起先头谢临去敲登闻鼓的事,这件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谢临便将在登闻鼓前说的话说了一遍,说是白天师趁他母妃生产的时候下毒,害死了他母妃。 这件事楚月先前也听说了,此番听谢临自己说起,只觉得说不出的痛心。 在楚明轩还没跟谢九姑娘成亲的时候,他们几人出去踏青,那时便听谢临说过镇南王和镇南王妃的故事,那是一个浪漫而凄美的爱情故事,楚月听了故事后,为镇南王妃的早逝而扼腕叹息不已。 那时他们只知道事情跟迷香散有关,现在才晓得原来事情真的是白天师他们做的。 谢临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低沉,满脸的落寞。 楚月安慰了他几句。 谢临沉默的夹菜、喝酒。 说完镇南王妃的事,楚月很想问问崔氏的事。 却又怕隔墙有耳,虽然已经让仁玉去外面守着,但总归不能保证完全的安全,若是被别人听到她提及崔氏,届时被人问起,如何解释她知晓崔氏? 好在谢临这次过来,似乎就是来告知她这件事的。 他喝了口酒,说道:“我们在查这件事的时候,无意中得知,原来柳太师府柳侍郎的原配夫人崔氏,也是被白天师他们害死的。” 前些日子他才得知,原来楚姑娘就是原先的柳大小姐,崔氏便是楚姑娘的母亲,在知晓白天师是害死他母妃和崔氏的凶手后,他便问赵衍楚姑娘是否已知晓此事。 赵衍说还没告诉她,想等事情有进展了再告诉她,不然会让她担心。 但是谢临忍不住,这种剜心的痛只有同为受害者儿女的楚姑娘才能明白,是以他今日探知袁翰林出去赴宴了,便立即来了驸马府。 楚月的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连心都仿佛不会跳了。 她诧异的看着谢临,努力平抑自己的语气,问道:“白天师他们为何要害崔氏?” “不清楚。” 楚月蹙着眉,崔氏,她的母亲崔氏,果然是被人害死的。 她痛心极了,虽然她对崔氏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这些日子来,看到了崔氏留给她的信,又知道了崔氏生前便为她做下的一个又一个安排,崔氏,已然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称呼,而是一个十分丰富的形象,活跃在她心中。 她这时才明白了那回踏青时谢世子说的话,“我倒希望我的推断是错的,希望我母亲只是自然去世。” 然而现在,她的母亲崔氏和谢世子的母亲镇南王妃,都是被人害死的,她心中又沉重又难过,似乎都透不过气来。 她恍惚了许久,才道:“你那日敲登闻鼓伸冤有用吗?” 谢临眸色黯下来,“那日扯出了迷香散,说是要请我外公药王入京协助调查。” 楚月点点头,一脸的失落,“那便等药王来了再看看吧。” 两个人皆是心中十分沉重,既想立马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却又碍于各方因素,只能拖了又拖。 知道凶手是白天师后,楚月便禁不住思考白天师为什么要害崔氏?崔氏不过是个后宅妇人,跟白天师他们能有什么仇什么怨,值得白天师他们下手? 倘若说白天师害镇南王妃,因为镇南王不肯入伙他们,那崔氏呢? 楚月蹙着眉,难道是因为柳太师? 白天师一生向往权利,一直在拉拢有利于他的人,从拉拢镇南王入伙,到设计让她认识白景仁,妄图让白景仁做驸马,无一不是为了向权利中心靠拢。 难道说,白天师也曾找柳太师帮忙,而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所以白天师对崔氏下手? 楚月脑中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 谢临也不说话,他兀自夹菜喝酒。 他想起孱弱的母妃,想起她倔强的要进京找蓝慕灵问个清楚,便心疼不已,那个天杀的蓝慕灵,竟然把迷香散给了白天师,让白天师害死了她母妃。 那日在京兆衙门,他多想直接将白天师大卸八块,还是赵衍劝了他,说万万不可冲动行事,他才堪堪忍住了。 袁子骞回了府,匆匆到了正厅,果然便见到镇南王世子和小月在一处坐着用膳。 他心中的火气蹭的一下起来了,这位镇南王世子,会不会挑时间来拜访?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卡鱼刺 楚月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见到袁子骞匆匆走进来,她站起身,说道:“子骞,你回来了?” 才不过酉正,袁子骞竟然就回来了? 袁子骞点了点头,“嗯,听说谢世子过来拜访,我吃了些东西便回来了。” 实际上他们那边才刚刚开席,袁子骞连一筷子菜都还没来得及吃,听到下人报说镇南王世子谢世子来了,小月还留了谢世子用膳,说是要等他回去,他便急忙回府了。 谢世子一个单身男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在他府上跟他娘子单独用膳?还有没有点规矩? 谢临见袁子骞回来了,站起身,拱手作揖,“在下见过驸马爷。” 袁子骞也与他行了礼,俩人坐下。 袁子骞看看谢临和楚月面前的碗和筷子,俩人显然已经吃了些东西了,可怜他到现如今还饿着,心中不免又多了点火气。 楚月看了袁子骞一眼,便让阿兴去添副碗筷来,阿兴赶忙添了副碗筷,楚月将碗筷拿到袁子骞面前放好,说道:“子骞,再吃点吧。” 这下袁子骞心里才舒服了一点,他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肉。 但谢临又不高兴了,瞅瞅楚姑娘这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态度,怎么能对袁翰林这么好呢?把靖王殿下往哪儿搁? 他还不知道楚月和袁子骞一道去云南查案的事,更加不知道俩人现如今其实并无半点逾矩,楚月对袁子骞没有任何想法,袁子骞对楚月也不再有何企图,只愿她安好便好。 这些谢临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袁翰林以前是楚姑娘的夫子,后来还发现过俩人一道在明月楼听曲,当时他还叫了靖王一同去明月楼的,从他们的角度看去,袁翰林和楚姑娘倒像是一对似的。 他在心中深深的为靖王鸣不平,靖王先是中了嗜血蛊,接着心爱的女子又跟别人成亲了,即便是假成亲吧,但看他两个相敬如宾的样子,谢临只觉得周身不爽。 这样想着,他便道:“长公主殿下,方才说的去踏青,您要不要同驸马爷说一声?” 楚月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们什么时候说到踏青了? 谢临将她的诧异收在眼底,不动声色的又道:“怎么?不同驸马爷说吗?这样不好吧?” 捣乱这种事,他最在行了。 袁子骞剧烈咳嗽起来,一根鱼刺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楚月偷偷的瞪了一眼谢临,谢临悄悄做了个鬼脸,随即站起身道:“呀,驸马爷,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刺卡在喉咙里了吧?” 方才谢临一说踏青的事,袁子骞便呆了,他们俩人居然在说要出去踏青?还不打算跟他说? 他一急,吞了那鱼肉,谁想鱼肉里有根刺,登时卡了在喉咙里。 阿兴急忙过来,“驸马爷,您怎么样?” 袁子骞一边忍着痛一边道:“叫大夫来。” 大夫很快过来了,袁子骞到了不远处的书房,让大夫帮忙将鱼刺拔出来,楚月也跟了过去。 好在那鱼刺卡得不深,很快就拔出来了,袁子骞又喝了些茶水润嗓子,这才觉得好了。 俩人又回了正厅,路上袁子骞就问楚月,“你跟谢世子说要一同去踏青?” 楚月一想到谢临方才的模样,很是无语,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谢世子! 但是谢临都这么说了,她总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便道:“说这几日天气好,可以出去踏踏青。” 袁子骞皱了眉。 楚月又道:“主要是谢世子先前在锦衣卫衙门的时候,我不是帮忙让他堂妹,就是楚府的大少奶奶谢氏,去看过他吗?他很是感谢,便说是想邀我们一道出去踏青。” 袁子骞这才想起这层关系来,若是楚月不提他都忘了。 他略一思忖,便道:“也好,这些日子风和日丽的,确实是踏青的好时候。” 俩人回到正厅的时候,谢临已经又吃了些菜,喝了些酒,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见到袁子骞回来,他还站起身,关切的问了几句,刺拔掉了没有,还有没有事云云。 袁子骞敷衍了他几句,又深深的看了他几眼,也不知他方才突然提到踏青是有意还是无意。 袁子骞想起晚上小厮来找他的时候,说是谢世子有话要对他说,便道:“今日谢世子过来,说是有些事想请教,却不知是什么事?” 谢临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说道:“驸马爷,听我堂妹,就是楚府的大少奶奶谢氏说,当时她被抓进锦衣卫衙门,还是您前去救了她出来。” “我得知此事后,真是万分欣喜、万分感谢,因此今日略备薄礼,专程前来感谢。” 袁子骞听闻此言,便道:“谢世子此言差矣,楚大少奶奶本就没有过错,锦衣卫衙门迟早也要放她出来的。” 谢临又道:“终归是驸马爷去了,她才早了些出来,少吃了许多苦头,因此定然是要谢的。” 袁子骞笑了笑,道:“谢世子客气了,坐下再吃些菜吧。” 谢临便又坐下了。 几人便又商议了一下踏青的日子,因为袁子骞要去翰林院,谢临也要去国子监,因此选了个大家都休沐的日子,时间定在了六日后。 谢临从驸马府出来,径直奔向靖王府。 赵衍正在院中纹丝不动的扎马步,这些日子来,他一有时间便在锻炼身子,是以谢临走过的时候,险些没见着他,还是龙影小声提醒了一句,谢临才发现了赵衍。 他一边走一边道:“王爷,您这马步扎得够稳哪。” 赵衍见他来了,有些诧异,“谢世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可用过膳了。”他下意识就觉得谢临是来蹭饭的。 谢临摆摆手,“王爷,我不是来蹭饭的,我也吃过了。” 赵衍便道:“那你来做什么?” 谢临皱着眉,“难道除了来找您吃饭,我就不能来找您做点别的?” “比方说?”赵衍道。 谢临语结,大喇喇的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真是好人难做啊。” 赵衍走过来,有些好笑,“怎么?你做了什么好人?” 谢临抱着双臂,“罢了,我不想做好人了。” 赵衍看了他两眼,揶揄道:“不想做就不做。”接着便退了几步,又开始聚精会神的扎马步。 谢临看赵衍不理他了,忍不住道:“我方才去驸马府了。” 这下赵衍站直了身子,“你去驸马府了?” 谢临点点头。 “去做什么?” “我告诉楚姑娘崔氏的事了。” 赵衍的眸色一瞬间转深。 谢临吞了口口水,又道:“我还约了她六日后去踏青,今晚就是想过来跟您说一声,邀您到时一同去。”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八十五章 桃花林 赵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到时有谁去?” 谢临叹了口气,“袁翰林怕是要一同去,不过我打算再叫上致远兄和我家谢九,到时就让我家谢九以答谢袁翰林的理由拖住他,肯定给您和楚姑娘创造些单独共处的机会。” 赵衍笑起来,“看不出你这么煞费苦心哪。” 谢临有些洋洋得意,“那当然,为了您,我可是思虑良多。” 赵衍点点头,“如此,本王便在此谢过了。” 谢临犹豫了片刻,舔了舔唇,还是道:“王爷,安阳那边,有什么消息过来没有?” 赵衍再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安阳在季大娘那边,应该不用担心的,不过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便派人去看一看。” 随后他叫了声无影、无形,俩人悄无声息的出了来,赵衍跟俩人叮嘱了几句,俩人应道“好,”就要退下。 谢临见俩人要走,又将俩人叫住。 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玉佩,又摸出条手帕来将玉佩仔细包好,对无影说道:“这块玉佩是我自小戴着的,如同我的护身符一般,你将它交给安阳公主,告诉她一定要安心在季大娘那里等我,等这边的事了了,我就去接她。” 无影点点头。 谢临又对那玉佩说道:“你我相伴了二十来年,今日我要将你送到我心中的女子那里去,不是不要你了,而是希望你成为我们之间的信物,保佑我们天长地久。” 说罢,便将玉佩交到了无影手中。 赵衍在一旁看着,看着他煞有介事的对着那玉佩说话的样子,只觉得又好笑又感动。 第二日谢临到了国子监,便将要去踏青的事同楚明轩说了,楚明轩自然是满口应承。 只是听说谢世子还给他和小九布置了任务,他又有些踟蹰,悄悄的对谢临说道:“到时要怎么拖住袁翰林?会不会被他发现什么异样?” 谢临便道:“左右他同楚姑娘也是假成亲,有什么关系。”最好发现异样才好,早些分开最好,不然一直这样拖着,他看多了怕是要长针眼。 楚明轩只好道:“好吧,到时我尽量吧。” 晚上他找时间回了楚府,同谢氏说了这件事,谢氏一听便来了劲儿,“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你去跟堂哥说,到时我一定想法拖住袁翰林。” 楚明轩有些好奇,“你怎么拖?” 谢氏笑嘻嘻的,“到时便知道了。” 踏青的地方选的是京郊的一处桃花林,二月桃花开,据说那桃花林里的桃花如今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 前两日赵衍便派龙影将消息递给了楚月,说是到时踏青他也会去,是以到了那一日,楚月一早便兴奋得很。 衣裳和配饰都是前一晚便选好了的,想着桃花林的桃花都是粉色的,为了应景,她今日也选了一身粉色的衣裳。 其实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已经成了亲的女子是不适宜穿这样粉嫩的颜色的,但谁让她并不是真的成亲呢? 而且即便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她作为长公主,难道就不能行使一回特权了? 因此当她在铜镜里看到那个一脸喜色,散发着朝气的自己时,不由得又激动了几分。 袁子骞在外面等她,见到她时,明显愣了愣。 楚月笑着道:“走吧。”语气轻快。 袁子骞“嗯”了一声,扶着她上了马车。 到了桃花林,马车还没停下,楚月便掀了车帘,只见漫山遍野的桃树,就像一顶顶撑开了的花伞,枝头缀满了一簇簇粉色的小花,看上去煞是喜人。 她在心中暗叹:“好美啊!” 待到马车停下来,袁子骞下了马车,才发现谢临他们已经到了,不过除了意料中的谢世子、楚大少爷、楚大少奶奶和那个小顽皮楚若洲,来人中还有靖王。 谢临几人站在不远处,见他们的马车到了,便走了过来。 袁子骞深吸了口气,转身扶楚月下了马车,楚月刚站定,楚若洲已经冲了过来,自上回楚月送了望远镜给他后,他跟楚月就又亲近了几分。 楚月欣喜的看着他道:“楚若洲,你也来了?” 楚若洲点点头,奶声奶气的道:“来玩。” 楚月笑起来,牵了楚若洲的小手,“走,我们一道去看桃花。” 赵衍在不远处站着,楚月走到他面前,轻轻委了委身行礼,“靖王殿下。” 赵衍微笑着道:“长公主。” 今日的她,一身娇俏可人,当真是粉面桃花相映红。 几人在桃花林中徜徉,只觉得说不出的美,说不出的怡人。 楚月不由得便想起以前去鲜花谷的时候,那里的花跟这桃花林相比也不遑多让,在这样的地方走一走,只觉得从里到外都清透又舒适,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所以美丽的风景当真是可以荡涤人的心灵的。 楚若洲在桃花林里窜来窜去,他大抵是第一回来桃花林,新奇得很,跑着跑着见到地上有落下的花瓣,他便弯了腰去捡,谁知一捡就烂了,他不服气,又捡,哪知另捡的还是这样一碰就烂了。 他撅起了小嘴,拉了楚月的手,又指了指树枝上的桃花,意思是让楚月给他摘一朵。 楚月看他气呼呼的样子,便对他道:“楚若洲,桃花如果摘下来就会枯萎,就不好看了,如果你实在很想要,我便给你摘一朵,”她竖起一根手指,“只能摘一朵。” 楚若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楚月便给他摘了一朵,楚若洲捧着那朵小小的桃花,别提有多兴奋了,他将花捧在手中,左看右看,把玩了好一会儿,接着小手一抬,跟楚月说道:“给你。” 楚月惊喜道:“给我?” 楚若洲像个小大人般,笃定的点点头。 楚月接过他手中的那朵已经被蹂躏得有些蔫了的桃花,笑着道:“谢谢你。” 楚若洲又指了指她的头发,“戴。” 楚月愣了愣,“戴?” 今日为了应景,她头上是插了珠花的,若是再加上一朵桃花,倘若是新鲜的还好,这朵明显已经有些不成样子了。 楚若洲看她不动,又指了指楚月的头,道:“戴。” 谢氏过来帮腔,“若洲,这朵桃花能不能送给娘戴啊?” 楚若洲看了谢氏一眼,坚定的摇了摇头。 谢氏便道:“为何不能给娘戴啊?” 楚若洲指着楚月,回道:“她好看。”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八十六章 桃花宴 谢氏满脸黑线,佯装恼怒道:“娘不好看吗?” 楚若洲看他娘不高兴,有点怂了,他看了眼楚月,又看了眼谢氏,说道:“娘也好看。” 谢氏笑了,“罢了罢了,长公主殿下的美貌声名远播,我在这咋呼个什么劲儿。” 楚月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拍了拍谢氏的手,谢氏笑道:“长公主殿下,我也帮不了您了。” 楚若洲还在巴巴的看着楚月,楚月只好将那朵半残的桃花戴在了头上,楚若洲高兴极了,一蹦一跳的跑远了。 几人在桃花林中转了个把时辰,便准备用膳了。 正好这桃花林中有一处食肆,显然谢临先就打好了招呼,他们坐下没多久,便上菜了。 菜式也很应景。 第一道是桃花鸡,说都是养在桃花林中的鸡,每日以树上掉下来的桃花为食,做法是简单的汆烫,但是汆烫的时间刚刚好,鸡肉不柴不老,雪白雪白的、富含肉香; 第二道是桃花鳜鱼,将桃花切丝,鳜鱼蒸熟,随后把桃花丝做成酱汁,淋在鳜鱼上,花香鱼嫩、色香喜人。 第三道是桃花豆腐,把猪肉泥和豆腐泥搅拌在一起,下面铺上桃花瓣,上面放上猪肉豆腐泥,蒸熟了后浇上高汤调的酱汁,荤鲜素嫩,清香袭人; 第四道是桃花糕,乳白色糕体内点缀着瓣瓣粉嫩的桃花,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第五道是桃花饼,外面的酥皮酥软可口,里面的桃花色泽艳丽,花香浓郁,咬上一口,满满春天的味道。 每道菜的分量都不小,另外还有桃花粥和桃花酿。 除了主子们有一桌,谢临还贴心的给随行的下人们也备了桌一模一样的,并表示桃花酿很多,大家敞开了肚皮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大家走了这么久,也着实饿了,便都纷纷举箸吃起来。 下人们那一桌,王五周六一个劲儿的劝酒,龙影阿兴先头还推拒,但抵不住王五那张嘴,抹了蜜似的,龙大哥、阿兴大哥,一句一个劝,不多会儿,俩人便有些醉醺醺的了。 楚若洲尤其喜欢桃花糕和桃花饼,他一手抓着桃花糕,一手抓着桃花饼,兀自在那儿大快朵颐。 只是那桃花糕显然不能用力抓,楚若洲拿在手上没多久就碎了,又像上回那样,糊了他满脸,谢氏急忙用手帕给他擦脸。 楚若洲还没吃完那桃花糕,谢氏这样擦脸很是影响他吃东西,他嚷嚷着“不要,”就要从谢氏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谁知这一挣脱、一用力,那桃花饼的酥皮碎屑又掉了满身满地。 谢氏无奈的道:“我的祖宗哟,你吃个饭能不能安生点。” 楚若洲毫不在乎,仍旧大口嚼着桃花糕和桃花饼,大家看着他直想笑。 用完膳,谢氏跟楚明轩使了个眼色,楚明轩会意,跟袁子骞说起先前他将谢氏从锦衣卫衙门救出来的事,说很是感谢,若不是袁翰林出手相助,谢氏也不知道要在里面待多久。 袁子骞自然又是一番推辞。 楚明轩便又说起袁子骞此前还一并将父亲楚林之救出来的事。 谢氏悄悄的踢了脚楚月,先前俩人在桃花林中散步的时候,谢氏便对楚月说了待会儿找个机会让她跟靖王殿下说说话。 楚月明白过来,他们找的时机大抵就是此时了,楚月便对袁子骞道:“我去一下净房。” 袁子骞跟大家说着话,不方便同去,但是他又不放心让楚月自己去,他抬眼看了一眼,阿兴在那头喝得正起劲,便打算叫仁玉陪她一同去。 谢氏说道:“我也想去一下净房,”她笑眯眯的对袁子骞道:“袁翰林,我同长公主殿下一同去吧。” 袁子骞只好让楚月随谢氏一道走了。 他们俩人离开没多久,赵衍起身道:“我去林子里走走。” 袁子骞微微蹙了眉,但此时谢临已经开始说起锦衣卫衙门的事,他在里面呆了一年,对锦衣卫衙门的了解自是非常人可比,此番楚明轩他们起了个话头,他便滔滔不绝的接了下去。 袁子骞不好走,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说。 谢氏将楚月带到一处小桥,她前两日便来这片桃林踩了点,这座小桥位置偏僻,寻常人走不到这里来,是一处合适的会面场所。 她们俩刚到不久,赵衍就来了,谢氏叫了声“王爷,”又对楚月道:“我回去拖着袁翰林,你们慢慢聊。” 说罢便走了。 楚月站在小桥上,赵衍缓缓走到她身旁,今日他一身白衣似雪,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和悦,当真是翩翩公子。 楚月心里咚咚咚的跳着,无论她见了他多少回,每回相见,她心里还是小鹿乱撞。 俩人相视一笑,赵衍道:“来了很久吗?” “刚来。” 赵衍又道:“想不到谢世子这么有心,还专门安排了一次出游。” 楚月想到谢临那坐不住的性子,笑道:“大抵是他自己想出来玩玩。” 赵衍看了眼楚月,“谢世子把你母亲崔氏的事告诉你了?” 楚月的脸一下子冷了,她沉了眸,“那日跟我说了,不过在府上,也不能详谈。” 她看向赵衍,“阿衍,谢世子说我母亲是被白天师害死的,你可知道白天师为什么要害死我母亲?” 赵衍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得到的消息,只知道白天师说你母亲多嘴,但是是因何多嘴,不得而知。” 楚月看着小桥下的潺潺流水,心里难受得很,她母亲,那么好的崔氏,年纪轻轻的就被人害死了。 赵衍又道:“起先我没将此事告诉你,便是想查清楚了再同你说。” “我知道,”楚月道:“我只是觉得我母亲好可惜。” 赵衍叹了口气,“是啊,小姨是个最好的人,待人和善、克己守礼,方方面面都挑不出错来,自小姨去世后,我母妃日日抹泪,惋惜小姨那么早就过世了。” 楚月的眼睛有点湿,她吸了吸鼻子,定了定神,道:“我母亲去世的时候,白天师他们是什么情况?” 赵衍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楚月转过头,看着赵衍,“现在的皇上,也就是当年的大皇子,是十二岁入京的,我母亲去世的时间,是发生在他入京前还是入京后?” 赵衍蹙起了眉,“你怀疑白天师对小姨动手,跟大皇子入京有关?”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八十七章 推测 楚月点点头,“从时间上来推算,有这个可能。” “白天师此人,对权欲最是看重,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缘由的,他们之所以害镇南王妃,便是因为镇南王不肯入伙他们,不肯为大皇子提供支持。” “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白天师求助于我祖父柳太师,但是中间出了问题,因此他们要害我母亲。” “不然以我母亲一个毫无权势的后宅妇人的身份,似乎找不到白天师想害她的理由。” 赵衍惊叹于她的心思如此通透,三言两语间便将白天师他们的算盘抖了个一清二楚。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沿着这条线去查一查,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楚月点点头,“好。” 两人沉默了一息,楚月又道:“阿衍,镇南王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衍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涉及到朝堂,其实知道得越少越好,他怕她知道得多了,反被牵扯进来。 楚月见他有些踟蹰,便道:“除夕晚宴的时候,你站了出来,揭穿了那假驿使,皇上定然已经对你留了心了,你有什么打算?” 赵衍笑起来,以前的舒窈从来不会跟他议论朝堂之事,许是因为年幼,也或许是因为没有经历。 但自从月儿去了一趟云南,他明显发现她变了,尤其是在药王谷来找他说话那几回,她眸色坚毅,言辞犀利,再也不是从前的模样。 他道:“柳太师府的大管家杨真,原是巫医族的三巫师,因为此前柳夫人捅伤你一事,柳太师将柳侍郎的继室郑氏和杨真都关了起来。” “我让裴焱将杨真救了出来,从杨真口中得知,小姨和镇南王妃都是被白天师害死的。” “因此我们设了一计,让杨真约白天师出来,明面上是走投无路想让白天师帮忙回乡去,实则是让白天师自己将此事说出来。” “白天师果然中计,镇南王这才确认镇南王妃果然是被白天师他们害死的,因此我们又让谢世子在京兆府衙门外敲登闻鼓鸣冤,扯出了给白天师迷药的祺嫔。” “原来是这样,”楚月奇道,她想了想,又道:“不过难道这样就可以给祺嫔和白天师定罪吗?” 赵衍摇摇头,“当然不能,白天师是扶皇上登极的功臣,皇上即便再气也不会随便对他下手的,祺嫔就更不用说,她是皇上的母亲,已仙去多年,皇上怎么可能为了区区镇南王妃之死而扯出自己的母亲。” 楚月道:“那也是,大抵就像镇南王的事情一样,此事或许又要往后拖了。” 赵衍道:“没错,皇上将此事扔给了大理寺卿钟大人,钟大人想尽办法拖延此事,现在已经派了人去云南接药王,预计三月下旬或四月初药王就会进京。” 楚月点点头。 赵衍又道:“不过,本来我们捅出这件事,也不打算单凭此事就扳倒白天师,不过是想拖一拖,让皇上暂时无法对镇南王下手罢了。” “拖一拖?” 赵衍点点头,“原先我中了嗜血蛊,想着自己时日无多,因此做的计划也大抵都是让别人去实施。” “但是现在我好了,能亲力亲为了,很多事便不一定要照着原先的计划走,可能还有更好的法子去解决,不过我毕竟刚解蛊不久,还需要时日调养身子,这样闹一闹,恰好给我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楚月听得呆了,喃喃道:“阿衍,这些是你原就计划好的吗?” 赵衍点点头,“嗯。” “你早就准备应对皇上的刁难了?” “皇上多番对我下手,当然要有所准备。” 楚月笑起来,“阿衍,我先还有些担心……” 除夕那晚,阿衍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了那假驿使,楚月猜到假驿使十有八九是皇上安排的,结合皇上以前数次对阿衍下手,楚月真怕皇上又要害阿衍,谁知原来阿衍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赵衍接过她的话,“那日在大昭明寺不就跟你说了,我既已经好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有我担着,你不要担忧这么多,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楚月回想着那日赵衍的话,是有这么一句,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没细想。” 赵衍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糊涂虫,”又道:“你的身子尚未痊愈,多休息,少想东想西的。” 楚月撅着嘴,嘟哝道:“你还说我,我倒是差不多都好了,可你才解了蛊没多久,更是需要调养,怎么不见你好好歇着。” 赵衍笑了,“我是男人,跟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赵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比方说你的身子很软,就跟我不一样。” 楚月霎时间羞红了脸,她将头埋在赵衍怀中,娇嗔道:“讨厌!” 楚明轩跟袁子骞和谢临说了会儿话,往远处看了几眼,说道:“娘子他们怕不是寻不到路吧,我去瞧瞧。”说罢就站起身来。 袁子骞早就奇怪楚月怎么去了这么久,闻言也想随他一同去,楚明轩一把将袁子骞按下,“袁翰林,您跟谢世子继续说着,在下去就是了。” 谢临也道:“袁翰林,没事的,致远兄对这林子熟,他去寻就是了。” 他二人都这样开口了,袁子骞也不好再起身离开,只好悻悻的坐下来,继续听谢临的长篇大论。 可是楚明轩这一去,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没回来,袁子骞坐不住了,他开口道:“谢世子,莫不如我们待会儿再讨论锦衣卫衙门的事?” 谢临突然捂着肚子,“哎哟,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袁翰林你先坐着,我去一下恭房。”说罢就要起身,谁知这时楚若洲却跑了过来,拉着谢临道:“舅舅,跟我玩。” 谢临捂着肚子,“舅舅肚子疼,你自己先玩会儿,舅舅一会儿再来跟你玩。” “不好、不好。” 谢临皱着眉头,“我的小祖宗,就一会儿,就一会儿舅舅就回来寻你,好不好?” “不好。” 谢临没法,左右看看,只得袁子骞在,他讨好的笑着,“袁翰林,您帮我看一会儿他行不行?” 袁子骞想说不行的,但是看谢临捂着肚子,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好吧,”他道,又补了一句,“你快点啊,我不会带小孩。” 谢临一边点头,一边将楚若洲的小手从他衣摆上拿开,交到袁子骞手中。 又指指袁子骞,对楚若洲说道:“若洲,这个叔叔陪你玩啊,这个叔叔可好了,最会玩了,你想去哪儿,就让他带你去哪儿,他最会找地方玩了。” 袁子骞登时蹙了眉。 谢临却已经开溜了。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八十八章 拜师 楚若洲牵着袁子骞的手,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叔叔,看花。” 袁子骞无奈,站起身,“好。” 楚若洲跑到桃花林中,像脱缰的野马般,这里跳跳那里跑跑,袁子骞起先还亦步亦趋的跟着,后来就等楚若洲跑上一段,他再使轻功飞跃过去。 一来二去,倒是把楚若洲看呆了,“叔叔,你飞?”他诧异的道。 楚明轩不会武功,谢临虽然会武功,但刚刚从锦衣卫衙门里出来,还没有展示过,因此在楚若洲的世界里,倒是第一回看到有人能在天上飞来飞去的。 袁子骞点了点头。 楚若洲眼睛里登时闪出了星星,“飞,”他道,一边扑腾着双手,做出一副大白鹅要飞的架势。 袁子骞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想飞,“你不会。”袁子骞道。 “飞。”楚若洲继续道。 袁子骞假装听不到,往前走了两步,说道:“走吧。” 楚若洲上前扯着他的衣摆,央求道:“飞、飞、飞。” 袁子骞看向他。 楚若洲拽着他的衣摆,仰起肉嘟嘟的小脸,一脸期待的望着他,“飞、飞、飞。” 袁子骞拿他没办法,只好抱起他,“就飞一回啊。” “好。”楚若洲的小脸笑成了一朵花。 袁子骞随即纵身一跃。 楚若洲被袁子骞抱着,第一回体验到飞翔的滋味,原来飞是这种感觉啊!他忍不住挥舞起双手,“咔咔咔”的笑起来。 袁子骞飞了几米远,停下来,刚刚站定要放楚若洲下来,谁知楚若洲却一下子抱紧了他的脖子,不肯下,一边说道:“叔叔,飞。” “方才说了,就飞一回。” 楚若洲似乎不记得这句话了,或者他压根儿就不明白这句话,他完全不理会袁子骞,命令道:“飞、飞、飞。” 袁子骞皱着眉头,他今日是来赏花的,不是来当坐骑的…… 楚若洲看袁子骞不说话,还皱着眉,似乎明白叔叔不想带他飞了,他委屈了,嘴巴扁了,想哭了。 袁子骞瞧见他这副模样,赶紧道:“罢了罢了,我带你飞就是。”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桃花林中,这里飞一下,那里飞一下,楚若洲开心极了,整个桃花林都是他“咔咔咔”的大笑声。 待到楚若洲终于尽兴,袁子骞抱着他回了原先用膳的那处食肆时,所有人都回来了。 楚若洲一脸的兴奋,见到谢氏便跑过去,回身指指袁子骞,不住说道:“叔叔飞、叔叔飞。” 谢氏方才已经见到袁子骞抱着楚若洲四处腾跃的身影了,安排楚若洲去拖住袁子骞是她的主意,只是没想到袁子骞真的会带楚若洲,还这么会带。 大家都看向袁子骞,袁子骞苦笑了一下,兀自到凳子上坐下来,带小孩比他练功累多了,他得歇歇。 楚月便招呼楚若洲过去说话,“飞好不好玩呀?” “好玩。”楚若洲笃定的道。 “但是叔叔抱着你飞很累,”谢临突然插了一句,他看了眼袁子骞,“快去帮叔叔捶捶腿。” 楚若洲闻言,屁颠屁颠的跑到袁子骞身边,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拳头给他捶腿。 袁子骞有些哭笑不得,“好了好了,谢谢你。” 谢临看了几眼袁子骞,又道:“楚若洲,你想不想学飞呀?” 楚若洲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谢临做出一副飞的姿态,“学,飞。” 楚若洲明白了,“学。”他道。 谢临笑道:“那就拜师吧,”他看着袁子骞,“跟你师父磕个头。” 楚若洲看看袁子骞,有些迷茫。 袁子骞立即道:“这可使不得。” 他看向楚月,“长公主,你来说两句,我就会点三脚猫功夫,怎么能随便教人呢?教坏了怎么办?” 他这话当然是自谦,只是他显然不想当别人的师父,楚月也不好强求。 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谢临又插话了,“袁翰林,方才我去茅房回来,见到你的轻功了,那身轻如燕的姿态,即便我这样练了十来年的,在你面前也只能算是小儿科,你就莫要这样自谦了。”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你怕不是嫌我外甥资质不够,不愿意教吧,我跟你说,他现在年龄尚幼,可能还看不出来,实际上,他可是练武的好苗子,我这个人,自己功夫一般,但看人看得很准,我跟你说,你要相信我……” 他念念叨叨的,大有一副袁子骞不答应就不住口的架势。 赵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谢临,不知道他又在打着什么算盘。 袁子骞默默叹了口气,他还从来没当过别人的师父,也从来没想过要当别人的师父,退一万步说,即便要当人家的师父,也不是当一个两岁小毛孩的师父吧。 谢临看他不说话,走到楚若洲旁边,又道:“外甥啊,跪下给你师父磕个头,以后你师父就会教你怎么飞了。” 楚若洲仿佛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磕头嘛,谢氏教过他的,他跪下来,端端正正的给袁子骞磕了个头。 谢临又道:“叫师父。” 楚若洲奶声奶气的叫道:“师父。” 袁子骞骑虎难下,只得对楚明轩道:“楚兄,鄙人学艺不精,倘若小公子认我做师父,我便教一点,若是教得不好,楚兄莫怪。” 楚明轩也吃不准谢临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定要让楚若洲认袁翰林做师父,只是谢临做的事,他向来是不问缘由的支持的,便道:“袁翰林肯做犬子的师父,鄙人已很是高兴,袁翰林随便教教便是。” 如此,楚若洲拜师一事终于确定了下来。 众人又歇息了一会儿,才开始返程。 赵衍看着楚月和袁子骞的马车走远了,才问谢临道:“今日怎么一定要让楚若洲认袁翰林做师父?” 谢临这会儿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认真说道:“父王跟我说了,解了昆明府之困的便是袁翰林,他使出的独门秘技,瞬间震晕了数万人,这样的武功,当世大抵也寻不出第二人。” “现下袁翰林因着驸马爷的身份,看在楚姑娘的面子上,或许还会帮帮我们,但以后若他们和离了,他还会否这样帮我们,就是未知数了。” “倘若他是完全不参与时局的局外人也就算了,怕就怕他是皇上的人,从皇上这样三番五次的撮合他跟楚姑娘来看,我真怕他是皇上的人。” “到时他若是调转了枪头来对付我们,那可就麻烦了,因此先让楚若洲认个师父,好歹拉拉关系。” 赵衍笑起来,“看不出你在锦衣卫衙门里呆了这么些日子,倒是悟出些道理了。” 谢临笑道:“都说近朱者赤,我跟了您这么久,多少也得学一点儿不是。” 赵衍哈哈大笑起来。 日夜浮生 第三百八十九章 说开 楚月和袁子骞坐在马车上,袁子骞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口,“小月,你跟谢世子很熟?” 楚月思忖了两秒,点点头,“算是吧。” “为何?”袁子骞问道,他原先以为小月帮谢氏去锦衣卫衙门探望谢世子一事,是因着小月跟楚大公子的关系,怎么难道不是吗? 楚月便道:“我还是楚姑娘的时候,便同谢世子相识了,说起来,还是认识谢世子在先,后来才认识的楚大少奶奶。” “原来是这样,”袁子骞道:“你原先怎么会认识谢世子?” 楚月想了想,说道:“我曾经去云南大理为祖母祈福,在昆明的时候,顺道去了光觉寺,便是在那里遇见的谢世子。” 袁子骞心中一跳,“你去了光觉寺?” 楚月点点头,“你也知道光觉寺?” 袁子骞愣了愣,“听说过。” 楚月想起什么,“你原先说你也曾去过云南的,是何时去的?是去游历吗?” 袁子骞有片刻没说话,随后开口道:“嗯,随我师父一同去游历的时候去过。” 楚月原本想问问他去了云南哪儿,但听到他提起已仙去的师父,又不好多问什么,便转了话题,“谢世子这个人,惯会说笑的,今日的拜师一事,你也不用太当一回事儿,楚若洲不过两岁,教不了什么,你不必在意。” 袁子骞却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道:“那可不行,既然若洲认了我做师父,我就定当要有个师父的样子。” 楚月笑起来,“你原先也是我的夫子,我也没见你一定要有个夫子的样子。” 袁子骞佯装有些诧异的说道:“难道为师一路护着你,还不算有个夫子的样子吗?” 他的神情让楚月一时有些怔愣,摸不透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袁子骞接着说道:“今日他们几人轮番拖着我,就是为了给你和靖王创造点相处的机会吧?” 楚月一听此话便有些不好意思。 袁子骞笑道:“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上回在大昭明寺,我都让靖王跟你相会了。” 楚月脸烧起来。 袁子骞又道:“你要是得了机会,便同他们说一声,下回大可不必如此绕圈子,直接同我说就是了。” 楚月绞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虽说大家把话说清楚了是好事,但俩人明面上的夫妻关系仍然还在,如此这般讨论这个,她还是有些难为情。 袁子骞看着她,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就是有一件事,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是几时开始跟靖王好上的?” 这话一问出口,他的心便悬了起来,他惴惴不安的等着,真担心答案会是在他没有入京的那段时间,他们二人好上的。 楚月原本没有想过跟袁子骞说这些,但是他现在问了,看他的神情,似乎对这个问题还很紧张,楚月寻思着这或许是个彻底跟袁子骞说清的好机会,便道:“在我认识谢世子之前,我跟靖王便互生好感了。” 认识谢世子之时她还是楚姑娘,也就是说,在她还是楚姑娘的时候,她跟靖王便好上了? 袁子骞揪着的心一下子松了,原来不是他想的那样,原来他们不是在她成为长公主之后好上的,原来是在她还是楚姑娘的时候,他们就好上了。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突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你成为长公主之后,不是失忆了吗?”他道。 如果她失忆了,他们又是如何再续前缘的? 楚月有些好奇,“你如何知道我失忆了?” 袁子骞差一点儿就要脱口而出是赵宁说的,好在他及时打住,“是姐姐同我说的。” 楚月这才点点头,当时皇上是将她失忆的事同惠贵妃说了的,因此才让惠贵妃来给她上课。 楚月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是失忆了。”她小声说道,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然而她不说,袁子骞也猜到了,他一时有些怔愣,即便她从楚姑娘变成了长公主,即便她失忆了又变了模样,她跟靖王竟然还是走到了一起。 袁子骞一时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种情绪。 原先他还对自己在这个三人故事中的处境有些耿耿于怀、愤愤不平,然而现在他忽然就释然了,“原来是那时。”他喃喃道。 说完这些,俩人默契的没有再说话,马车嘚嘚嘚的回了驸马府。 日子平静无波的过着,到了三月,京中突然传出一件大事,说是年前才成亲的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要和离了。 群众们呆了,似乎那日驸马爷骑在高头大马上,春风得意的去迎娶长公主殿下的画面还在眼前,然而这么快俩人就要和离了? 而且不是常见的休妻,是和离。 一般说来,两夫妻要是过不下去了,男方就会休妻,采取和离的少之又少,莫不是驸马爷做错了什么事被长公主殿下发现了? 一时间,吃瓜群众们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街上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说法。 有说驸马爷偷吃被长公主抓了个正着的,说是长公主一怒之下,就要求和离。 也有说长公主在府里养面首被驸马爷发现了的,说是长公主毕竟是皇上的义妹,驸马爷不敢休妻,只好和离。 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 仁玉将这些污言碎语讲给楚月听,楚月笑笑不说话,她以前倒没发现,群众的思维是这样发散的,能这样无中生有的。 那边厢,阿兴也在跟袁子骞汇报着街上听来的消息,他颇有些气愤,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家公子帮了长公主这样一个大忙,到头来还被人这样嚼舌,他听着都觉得污了耳朵。 倒是袁子骞,完全没把这些话当一回事儿,听完后笑了笑就去翰林院了,阿兴在他身后愤愤不平的跟着。 袁子骞到了翰林院,自然躲不过同僚们的狂轰滥炸。 特别是那些除夕宫宴见过袁子骞跟长公主一道出现的同僚们,更是被八卦之情填满了胸膛,此时什么事都不想做了,袁子骞甫一出现,便抓着他要问个清楚。 袁子骞呢,对大家的问题一概不予回应,他对大家道:“多谢各位同僚的关心,晚上在醉仙居,我请大家喝酒。” 大家悻悻的,最让人欲罢不能的就是好奇心来了,心里被挠得痒痒的,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有好事之人想多问两句,袁子骞笑笑不再说话。 大家没法,也罢,就晚上再问吧。 袁子骞这才得以坐下来,然而屁股还没坐热,就有小太监来传信,说是皇上口谕,让袁翰林进宫面圣,袁子骞拾掇了一下,跟着小太监到了乾清宫。 赵宁在上首坐着,眸色晦暗,“子骞,你要跟长公主和离?” 日夜浮生 第三百九十章 劝 袁子骞深深吸了口气,最难的时候,来了。 “是。”袁子骞答道。 “为何?” “微臣跟长公主殿下不太合适。” “有何不合适?” “性格不合适。” “性格怎么不合适?” “无法相处。” “无法相处?” “是。” 赵宁停了几秒,又道:“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们无法相处?你们向来相处得很好,何来的无法相处?” 袁子骞沉默了几息,道:“许是她来到这里后,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 “与我说不到一处去。” “何以见得?” “这” 赵宁眯了眼,他定定的盯着袁子骞。 袁子骞垂着眼,静静的立着。 赵宁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人,方道:“当初你是怎么同朕说的?你还记得吗?” 袁子骞保持沉默。 “你说认定了她,说她符合你对妻子的一切想象,你定要娶她,让朕一定要将她带过来。” “朕答应了你,如今朕将她带了过来,按照你的想法,先安排你做她的夫子,再给你们赐婚,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按照你说的来。” “但是到了现在,你却要和离,理由是无法相处,这个理由,你认为合理吗?” “皇上,是微臣的错,微臣也没料到自己的心意会变,还请皇上成全微臣。” 赵宁蹙着眉,“和离是你的意思还是长公主的意思?” “是微臣的意思。” “长公主没有什么说法吗?” “她尊重微臣的选择。” 赵宁盯着袁子骞,突然笑了两声,“说起来,朕都差点儿忘了,当初你跟长公主回京后,在太极殿,我甫一提到赐婚一事,你便跪了下去,还扯了个谎,说是在苏州有个相好的女子,你为什么扯谎?” 袁子骞心里一惊,果然说到那件事了,他早知道避不了的。 他开口道:“皇上赐婚那回,听说长公主殿下没有接旨就晕了,后来就不见了。” “微臣寻了她两日才将她寻回来,料想是她一时还没有做好准备,因此也不打算逼她,便如微臣原先计划的那样,还是想慢慢培养感情。” “是以那回在太极殿,微臣匆忙之下扯了个谎,不过是担心又将长公主殿下吓住了。” 赵宁摩挲着玉玺,“这样说来就怪了,你们一同出宫,到江南走了一圈,前后也有大半年时间吧,回来后见你们也好好的,还说一道在苏州买了个园子,是叫什么来着?哦,是叫留园。” “当时没听说你们无法相处,你二人还成了亲,怎么成了亲不过数月便无法相处,闹得要和离了?” 袁子骞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成亲后便发现有些不合适的,先前就有些矛盾。” 赵宁沉了眼,俩人婚后不合的消息他也曾听过,不过没有当回事,谁知俩人竟真的闹到要和离了。 袁子骞站在原地,有些微的紧张,赵宁的语速快,他不能不跟上,却又要小心的斟酌着用词,怕言语中一个不慎将小月和靖王的事透个一星半点出来。 赵宁一时没有言语,好一会儿开了口,说的话却是让袁子骞更加慌张了,“你带上长公主,到留园去住一段吧,不要呆在京城了。” “皇上……” “不要再说了,你先下去吧,朕要歇一歇了。” 袁子骞无法,回了翰林院,众同僚先前听说他被请进皇宫面圣了,料想是皇上叫他去问和离的事了,如今看他一副心事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到了下衙,各个人都说家中有事要回去,醉仙居的宴请也就取消了。 待到袁子骞回了驸马府,楚月却不在府中,原来今日楚月也进了宫,是惠贵妃宣了她进宫。 得知楚月和袁子骞要和离的消息时,惠贵妃惊诧极了,急急就命人宣了楚月进宫,她心急如焚,子骞这才刚刚跟长公主成亲就要和离,莫不是子骞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她拉了楚月就一个劲儿的问是不是子骞做了坏事,让楚月不要担心,一定要跟她说,她去骂骂子骞。 楚月心里又温暖又抱歉,不停对惠贵妃道子骞很好,只是他二人不合适。 惠贵妃不解,既然好,为何不合适。 楚月也没有绕圈子,道袁子骞各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待她也极好,只是她对袁子骞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惠贵妃听得她这样说了,面上的神情缓和了许多,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作为江南大族袁氏这一代的嫡长女,从她记事起,家人就是按照入宫的标准来培养她的,从诗词歌赋到琴棋书画,她无一不精,男子所学的四书五经,她也多有涉猎。 及笄后,原先族里已经计划好了送她入宫,可袁子骞跳了出来,死活不同意她入宫,她委屈极了,暗暗地掉了许多回眼泪。 可人生就是这么神奇,没过几年,先皇就倒台了,而新皇一登基,她就进宫了,原先是淑仪,没多久升为了惠妃,再过了一段时日,她生了星儿,成为了惠贵妃。 她面上带着喜色道:“当初刚进宫的时候,姐姐也没多想,只求在后宫能平安顺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得了皇上青眼又当如何。” 后宫妃嫔这么多,能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便已是福气。 她脸上的笑意深了,“更没想到,竟会有了星儿,自打有了她,每日都不一样了,”她握起楚月的手,真切的说道:“长公主,不是姐姐帮着子骞说话,实在是过日子、过日子,日子久了才能看出些好歹来。” “你跟子骞成亲不过三个多月,许是有了些不快,许是有了些委屈,你可以同姐姐说,姐姐帮你参谋参谋。” “只是姐姐希望你能缓缓再做决定,好不好?” 楚月一时也不知该答好还是不好,思索了片刻,只好转移了话题,“姐姐,先皇的时候,袁氏就打算送你入宫的?” 惠贵妃点点头,好在那时没有入宫,倘若当时入了宫,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景象。 “是子骞死活不让你进宫?”楚月又道。 “是。”惠贵妃笑道,当时她也有些恼弟弟来着,可现在看来,弟弟真是救了她一命了,不然即便宫变的时候她没死,侥幸留得一条命,但作为先皇的妃嫔,她也断然会在宫变后一杯鸩酒下肚,黯然离开这个世界。 “那子骞倒是奇了,莫非他有未卜先知的功力,知晓先皇做不长了?”楚月笑道。 日夜浮生 第三百九十一章 疑惑 惠贵妃也笑起来,“谁说不是呢?当时我问他为何不让我进宫,他不肯说,只说现在不能进宫。” “后来新朝初立,我说你真有本事,连先皇倒台都能预测得到,他笑笑不说话。” 楚月听着惠贵妃的话,又想想袁子骞那神乎其神的本事,只觉得他这个人身上有许多未解之谜,他话语中那位已过世的师父,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俩人又说了会子话,楚月顾左右而言他,尽量不给惠贵妃任何承诺,不是她不想承诺,实在是她给不起。 好在后来星儿午睡醒了,奶妈抱了她过来玩,楚月如获大赦,凑上前就跟星儿玩起来。 星儿跟楚月很熟了,咿咿呀呀的凑前来就要抱她,俩人一直玩到用晚膳的时间,惠贵妃自然留了楚月用膳,因此楚月用完膳,一直到戌时末才回了驸马府,一回去便见到了愁眉苦脸的袁子骞。 “皇上不同意我们和离。”袁子骞道。 楚月点点头,她料到了的,皇上为了撮合他们,费了好些功夫,哪会这么容易就让他二人和离? 因此她道:“且看看吧,待过些时日再提此事,若是我们铁了心要和离,皇上也是没法。” 袁子骞听她这样说了,心中的担忧也就放下了,他就怕她是马上要和离,若是那样,确实有些难办,如果时间拖久些,就会好办许多。 牛不饮水强按头尚且不行,何况是婚姻大事。 楚月又道:“今日惠贵妃娘娘召了我进宫,也是说此事。” 袁子骞点了点头。 楚月叹了口气,“惠贵妃娘娘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袁子骞忙道:“姐姐素来与我关系极好,人们常说关心则乱,她要是说了什么,你千万别在意。” 楚月知道他想多了,“也没说什么,你别多想。” 袁子骞这才放了心。 “听惠贵妃娘娘说,前朝的时候,她就险些入了宫,还是你拦着不让她入宫的。” “是。” “那是为何?”楚月好奇道:“虽说我们现在往回看,都知晓那之后没多久先皇就倒台了,但这不过是事后诸葛亮,你那时又是为何这么做呢?” 她亮晶晶的眸子看着袁子骞,清澈见底,不带一丝瑕疵,就像她这个人一般。 袁子骞喉结动了动,有些事,早些说开了或许也没什么,但现在拖得越久,他却是越无法开口了。 他眸色复杂,低声道:“当时宫中已经有皇后了,还有几位贵妃,我怕姐姐进了宫吃亏。”说罢便站起身来,走去看博古架上的花瓶。 楚月有些疑惑,这样的解释虽然乍一听合理,但是细想起来,便不合理了。 从古至今,哪朝哪代皇上不是后宫佳丽三千?既然苏州袁氏一开始就是盘算着要送惠贵妃进宫的,想必她自己也早有思想准备。 前朝那几位皇后和贵妃她都认识,严皇后背靠严家,是后宫中不可撼动的存在,容贵妃虽骄奢,但不惹她也没什么事,令妃就不说了,是赵宁放到宫中的一枚棋子。 这样的环境,虽不能说容易处,但总归也不算难处,就像她小姨王昭仪,低调做人、低调做事,不也在宫中呆得好好的? 不过眼见袁子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楚月也就没多问,俩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 赵衍自然也得了俩人要和离的消息,连皇上和惠贵妃娘娘在中间做说客的事,龙影也一并报给了赵衍。 龙影皱着眉,“王爷,这样看来,楚姑娘想要跟袁翰林和离,怕是没这么容易。” 赵衍笑笑,“那是自然。” 龙影有些憋屈,“王爷您还笑得出来?”我都替您忧心着呢! 赵衍便道:“事在人为,既然楚姑娘决意了要和离,自然就有和离的那一日的。” 龙影转念一想,也对,然而他还是开心不起来,也不知道那一日会是何时,上回他陪着王爷去南华苑,可听到熹太妃说想抱孙儿的,他在这靖王府呆久了,日日打照面的都是些侍卫,也盼着王爷生个小世子咧。 赵衍看龙影在一旁发呆,有些想发笑,“有那担忧的功夫,不如去探探药王他们到哪儿了。”赵衍道。 龙影回过神来,“是。” 到了四月初,药王进京了,随着药王一同进京的,还有失踪已久的周太医。 甫一回京,周太医便回了靖王府,赵衍见到他回来,激动不已,当即叫了两桌席面到王府来。 周太医也激动坏了,将这一年来的情况细细说来。 原来当时在虎跳峡,他也不慎受了伤,眼见对方人数众多,他只好趁着夜色悄悄逃了。 因为受的伤也不轻,又一时无法判断外面是什么情况,他只好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先躲起来疗伤,直到四个多月后,伤彻底好了,他才敢出来,四处打听,才知晓王爷已经进京了,他便去了药王谷。 云南的形势虽然好转了,但经历了虎跳峡那悲壮惨烈的一夜后,周太医是不敢自己一个人贸然回京的,他计划先在药王谷住一段时日,看看有没有人一同进京再说。 正好此番朝廷派人来接药王进京协助办案,随同的还有镇南王派来的两名副将,他便同药王一道进京了。 听周太医说起虎跳峡的事,赵衍心中不免又有些失落,已经一年了,但长眠在那里的将士们,至今还没有个说法。 他让龙影安排人把周太医的住处收拾好,又叮嘱周太医既然回来了,就在府里住下。 周太医应道好。 席散了,龙影陪周太医去住处,周太医憋了许久,还是问出口,“龙侍卫,我听说王爷在药王谷的时候,有个姑娘曾来寻他,似乎同王爷关系很不一般,那姑娘是谁啊?” 龙影很是疑惑,“哪个姑娘?” 周太医满脸的不解,说这事是药王同他说的。 说是王爷一开始对那姑娘避而不见,但那姑娘死活要见王爷,见面之后王爷说不认识她,那姑娘又死死纠缠,使了无数个法子就为了留在药王谷。 龙影听了更懵了,王爷身边何时有过这样的女子?王爷在云南的时候不是跟楚姑娘一道么? 周太医讶异道:“你不是同王爷一道去了药王谷?” “我没有随王爷去药王谷,”龙影道:“我也是后来王爷去了昆明后才同他联系上的。” “原来是这样,”周太医想了想,“那药王说的那名女子是谁?” 龙影仔细回想了一下,“莫非你说的是那个如烟姑娘?” 日夜浮生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审案 周太医立即道:“如烟姑娘?哪个如烟姑娘?” 龙影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过这个如烟姑娘,当初柳夫人在望月楼的事,还是如烟姑娘帮了忙的,但是除此以外,龙影对她并不了解。 只是先前在昆明的时候龙影又见到了她,因此便猜周太医说的大抵是她。 其实周太医说的哪是如烟姑娘,他说的就是楚月。 然而周太医不知道现如今楚月成为了长公主,更不知道其实当时在药王谷的有两位姑娘。 药王虽然见了两位姑娘,但他将如烟当做了赵衍的侍女,他口中苦苦纠缠有些瓜葛的是楚月。 但在龙影看来,楚姑娘怎么会是纠缠王爷的人呢?楚姑娘的为人处事,半点也不像会纠缠别人的人哪。 即便楚姑娘真的纠缠人吧,遇上这样的事,王爷巴不得被纠缠,还逃避?不存在的,绝对不可能的。 因此龙影压根儿没将周太医口中的姑娘跟楚月联系起来,此番周太医问起如烟姑娘,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王爷以前认识的一个姑娘。” 这样的措辞让周太医更加好奇了,“王爷以前认识的一个姑娘?那现在呢?” 那姑娘都能去药王谷找王爷了,还这么死乞白赖的巴着求着的,难道没有什么后续? 周太医一直为楚姑娘的凄惨离世而惋惜,楚姑娘本领强人又好,就这么去了,着实让周太医痛心不已。 现下听说王爷身边又出现了新的女子,他自然是很关心的,倘若是比得上楚姑娘的也就罢了,怕就怕是个什么歪瓜裂枣都想粘过来。 龙影有些奇怪,现在?如烟姑娘现在?他帮着寻了个宅子,然后他就将这事丢到一旁了,“现在她大抵在京城住着吧。”龙影含糊着应道。 周太医意识到龙影没明白他的问题,又道:“就这样?” “就这样。” “王爷跟她?” 龙影被周太医追问得有点烦,老揪着这个问题做什么,王爷跟如烟姑娘半点瓜葛也没有好不,王爷将来的王妃是楚姑娘。 龙影没好气道:“王爷忙着呢,哪顾得上。” 周太医没有气馁,这些小年轻啊,终究是太年轻,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这样主动的女子,现在不防着难不成等她成了王妃再来苦恼? 这样想着,他便道:“那姑娘住哪儿,你跟我说说,我去瞧瞧。” 龙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去瞧瞧?” 周太医抬了抬眼,“怎么了?”他去帮王爷把把关不对? 此时恰好到了周太医的住处外,龙影道:“罢了罢了,在城南杨柳巷,外面有棵歪脖子枣树那间便是了。” 周太医笑嘻嘻的,“谢谢龙侍卫。” 药王进京的第三日,大理寺便审理了镇南王妃去世一事。 药王出庭作证,指出镇南王妃去世后,确实在一条王妃生产时用过的手帕上发现了迷香散。 又道迷香散只得三个人有,便是他自己、镇南王妃和祺嫔,他和镇南王妃的迷香散保管妥善,事发后他细细检查过,无遗失痕迹,因此迷香散只可能是从当年的祺嫔手中漏出去的。 谢临再次出庭作证,坚称当年随母亲进宫找祺嫔对质,祺嫔口口声声说迷香散给了白天师。 大理寺卿钟大人头疼不已,他早就知道这个案子难办,私下里去找了安公公,想探探皇上的口风,毕竟涉及到祺嫔,钟大人不得不慎重。 安公公只跟他说了几个字,“搅浑水。” 他回去之后,细细思索了许久这几个字,搅浑水,怎么样才算是搅浑水?这浑水究竟要怎么搅? 他又悄悄去找了刑部的许尚书,如今云南的案子是刑部在审,镇南王之所以入京也是因为云南的案子,现下云南的案子没个进展,倒是牵扯出了镇南王妃的案子。 刑部的许尚书三缄其口,一个劲儿说着“不好办啊。” 钟大人不解,“许尚书,您给个准话,皇上对镇南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许尚书是个人精,摇摇头道:“老夫要是知晓的话,云南这案子早就断喽。” 钟大人没法,找了几个得力的下属来,几个讨论了几个日夜,最后得出结论,此案就等它拖着,拖到云南的案子有进展了,他们的案子该怎么办,也就有眉目了。 现下药王和谢临轮番作证,指认白天师,钟大人再想打太极,也只得先将白天师请到大理寺,再次研讨案情。 白天师自然咬死了自己不知道此事,谢世子是在血口喷人,白天师还反问钟大人,“钟大人,倘若是你要害人,你会把作案的手段告诉被害人吗?” 钟大人莫名其妙被架在火上烤,“白天师,您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妥当。” 这种问题,不管怎么回答,但凡他回答了,要是被人传出去,过不多会儿便会成了他大理寺卿钟大人害了人,会如何做云云,传着传着就成了真的,他才不会犯傻回答这种问题。 白天师冷哼一声,“谢世子,倘若是你,你会这样做吗?” 谢临冷冷的看着他,“白天师,甭管我会不会,我只知道你会。” 白天师冷笑道:“一点凭证都没有,也敢信口胡诌。” 谢临便道:“多年前,你因为做不了我外公药王的嫡传弟子,所以对我外公的另外两名徒弟下毒,让他二人成了痴儿,这件事,不就是你自己耀武扬威的跟我外公说的吗?” 白天师惊了,怎么又扯出了这事?这一件又一件的,还有完没完了? 一旁的药王也惊了,这件事不是白天师说的啊,这件事是他的小厮偷偷发现了跟他说的。 但是事情确实是白天师做的,此番他孙儿假借形势将此事捅破出来,也未尝不可,药王在心中沾沾自喜,看来他孙儿还是有些聪明。 谢临拔高了音量,“你以为没人能惩治得了你,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恶人自有恶报,你且等着吧。” 白天师回过神来,他指着谢临对钟大人道:“钟大人,他满嘴胡言,您不管管吗?” 钟大人看他二人互相攀咬看得正来劲,好家伙,先是白天师给镇南王妃下药,现下竟又扯出了这种陈年旧事,咬吧咬吧,扯得越多越好,反正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怎么查也查不出结果的,正好用来拖时间。 他道:“谢世子,你说的可是真事?” “是,绝无半句虚言。”谢临斩钉截铁的道。 日夜浮生 第三百九十三章 作证 钟大人点点头,“这么说来,这又是另一桩案子了。” 他看看旁边的文书,“方才大家说的话都记下来了吗?” 文书应道:“大人,都记下来了。” 钟大人便道:“既如此,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本官要先看看这两个案子间有没有瓜葛,如何审理为好。” 白天师仿佛吃了只死苍蝇,他不过来一趟大理寺,竟然一连被扣了两个屎盆子,他涨红了脸,咬着牙道:“钟大人,难道你就如此偏听谢世子的一家之言吗?” 钟大人摊开手,“白天师,本官不过说想先考虑一下如何审理,又没有说要羁押谁,您回去便是了。” 白天师一摔衣袖,径直走了。 过了几日,大理寺又传唤几人到堂,仍然是同上回类似的情况,双各执一词,案子拖而不决。 又过了十来日,谢临说有重要人证。 钟大人再次开堂审理此案,谢临带着他的重要人证来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杨真。 白天师一见到杨真,怒火蹭的起来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不仅偷了他们的解药,竟还敢出庭作证,看不弄死他! 杨真敢这样出庭作证,是很做了一番思想准备,下了些决心的。 知晓庭上这些个个都是大人物,个个要弄死他都如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然而在裴焱的一再鼓励下,他还是站了出来。 其实自从崔氏的鬼魂在府里出现以来,他便时常半夜惊醒,生怕当年做过的亏心事要遭报应了。 虽然在害死崔氏这件事上,他确实不知情,但是在害死崔氏女儿这件事上,他却是知情者,当时两位小姐的游船是他安排的,上船的丫鬟也是他安排的。 当时柳大小姐的丫鬟全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扣在了府中,事发后又以各种理由打发了出去,有两个还草草找人嫁了,找的那两家人也是他找的,专门找的不好相与的婆家。 虽则将两位小姐推入湖中的人不是他找的,但是听说郑氏还寻了人,在水下死死摁住柳大小姐。 听说这些事的他心惊胆战,他胆子小,不敢杀人,但是从巫医族逃到太师府,竟然是离了虎穴又入了狼窝。 多年来,他心中对这些事总是有着三分愧疚七分害怕,当崔氏的鬼魂出现后,他心中的害怕更是猛增到了十分,那崔氏会不会来害他?会不会向他索命? 因此,裴焱劝过他后,他做了许多心理准备,还是来了。 白天师冷冷的看着杨真,端等着杨真的话出口。 杨真跪在地上,将从前的事情一一道来。 从他们还是巫医族的大巫师、二巫师和三巫师讲起,说到白天师跟任二巫师的对话,说到他们害死了太师府的大夫人—柳侍郎的原配夫人崔氏。 又说他们还说要对镇南王妃下手,自己因为害怕逃到了京城,因为举目无亲所以靠着掌握的一星半点儿消息,进了太师府,白天师他们还曾想害死郑氏,是因为自己偷了任二巫师的解药,郑氏才保得了性命。 钟大人一边听他说一边蹙起了眉,他同柳太师府的柳侍郎是同年,私交颇好,着实没想到镇南王妃之死竟然扯出了柳侍郎的原配崔氏之死。 崔氏早逝,他记不清崔氏是何模样,只依稀记得当时大家对崔氏的评价,都是些贤良淑德、温婉勤勉之类的。 若崔氏真是被白天师他们害死的,倒是有些可惜了,也不知晓这件事柳侍郎知不知道?待下了衙他去问一问。 听杨真说完供词,钟大人问道:“你这些话,可有对证?” 杨真便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大人都可以去查,做不得假。” 钟大人点点头,“既如此,本官便先去查探一番,待有了进展再通知你们到堂来。” 不错,如此这般,这件事又可以再拖一拖了。 谁知这回白天师却不依了,就为了镇南王妃的事,他已经是第四回来大理寺了,照这个速度审下去,还要审到猴年马月? 而且审案就算了,每回都将他过去的事情扯些出来是怎么回事?他当然可以赖死不认,但是他堂堂白天师,不要面子的吗? 他站起身,喝道:“杨真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在巫医族,我跟任二巫师是如何待你的?说披肝沥胆也不为过,你呢?因为贪图自己的荣华富贵,故意趁镇南王妃生产之际对她下手,意图以此来胁迫镇南王。” “谁知镇南王没有受你威胁,你便进了京,到了太师府,又对柳侍郎的继室郑氏下手,这回你成功了,郑氏中了你的计,扶了你柳在太师府青云直上。” “杨真,别以为你暗地里做了这些事没人知道,还想反咬我跟任二巫师一口,我跟任二巫师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们堂堂正正做事,清清白白做人,可不像你。” “你也不要妄想抵赖了,你就说说,倘若不是这样,你又是如何从云南大理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太师府大管家的?” “若说没有贵人帮你,谁信呐?” 杨真气得身子发抖,他没有想到白天师这信口雌黄的功夫竟然如此厉害,三两句就反咬了他一大口。 钟大人有些怔愣,没想到白天师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白天师是皇上的人,代表的是皇上的意思。 难道他钟大人会错了意?皇上不想拖着这件事,而是想尽快解决此事? 他有些不解,其实白天师大可不必跟这小民在此争吵,左右这些事都过去十几年了,线索早断了,无论怎么查,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候,还不是他钟大人一句话的事? 而这个案子又牵涉到祺嫔,他到时自然是要请示皇上的,也就是说,只要皇上说白天师无罪,白天师就无罪了。 白天师一把年纪了,怎么想不通这个理儿,何必这种时候跟这种不上台面的小民吵吵闹闹的? 还是说,白天师真的有问题? 钟大人心中一跳,回想到谢临说的祺嫔将迷香散给了白天师,他不寒而栗,赶紧道:“此事既无定论,便留待下回再审吧。” 白天师不依了,他看向钟大人,“钟大人,嫌疑人就在此,你却不将他抓了,倘若放任他出去,他又去害人,可怎么办?这个责任,你来担吗?” 钟大人叹了口气,要说嫌疑人,白天师便是第一嫌疑人,但是人家后台硬,他抓不了啊。 他一拍桌板,“将这个满嘴胡言的小人给我押下去。” 日夜浮生 第三百九十四章 诧异 杨真吓得趴在了地上,“冤枉啊、冤枉啊,大人,小人是清白的,请您明鉴啊!” 谢临怒了,“钟大人,难道我们这么多人指认白天师,您都不将他关起来,却又仅凭白天师信口雌黄的几句话,便要关了杨真吗?这是什么道理?” 钟大人无奈,关谁不关谁,难道是他说了算吗? 一般的案子也就算了,像这件案子,说是诉白天师,结果又扯出了祺嫔,别说他本来就不敢随便关了白天师,就算他有胆子关了白天师,那祺嫔呢? 早就入土为安的皇上的母妃祺嫔,谁敢找她的不痛快?真要是给祺嫔定个什么罪,皇上不把他钟大人活剥了?他是嫌小命太长还是乌纱帽不想要了,敢去跟皇上作对? 他又看了眼在地上趴着的杨真,心道这小民也是的,看上去年纪也不少了,却傻得冒泡,这种案子也敢出来作证,这不是自找苦吃吗?他对旁边的衙役摆摆手,“押下去。” 杨真被押了下去。 谢临大怒,狠狠的骂白天师,“你这个混账,害死了崔氏又害死了我母妃,还颠倒是非,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你就不怕黑白无常来捉了你去吗?” 白天师不理他,看着杨真鬼哭狼嚎被抓下去的样子,他心里舒坦极了,他悠悠站起身,出了大理寺。 甫一上马车,白天师的眸子便阴纨得可怕,今晚,势必就要让杨真彻底的发不出声来。 钟大人下了衙,赶忙去了听明楼,这是一处十分隐秘的食肆,鲜有人知晓,接待的多是王公大臣。 方才他还没下衙,便派了人去给柳文正递帖子,说是有要事相商,钟大人到的时候,柳文正已经到了。 俩人互相见了礼,钟大人点了菜,等菜都上了,钟大人便将下人们都挥退了。 柳文正料想是有什么大事,夹了两筷子菜便聚精会神的听钟大人说话。 钟大人开门见山,直接将今日杨真的供词说了一遍,柳文正听到说崔氏是被白天师害死的时候,手中的筷子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 “这……这是真的?”柳文正惊骇的道。 “这是你们府里杨大管家的供词,暂时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 钟大人又接着说白天师还疑似害死了镇南王妃,崔氏的事便是从镇南王妃的事引出来的,柳文正彻底呆了。 钟大人锁着眉头,“镇南王、镇南王世子,还有镇南王妃的父亲药王,都已经相继作证,几人都咬死了就是白天师害死的镇南王妃。” 柳文正只觉得心口突突突的跳,他一直以为崔氏是产后身子虚去世的,当初也是照着这个方向去治的,怎么难道不是? 而且若真的是白天师害死的崔氏,他害崔氏做什么?他们之间有什么仇?崔氏在世的时候,从来也没听她说过认识白天师啊。 柳文正心里很乱,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做声。 钟大人喝了口酒,又道:“而且这件事还牵扯到一个人。” 柳文正抬起头,“谁?” “祺嫔。” “祺嫔?”柳文正一时没反应过来祺嫔是谁。 钟大人压低了嗓音,“就是皇上的母亲,太上皇时期的祺嫔。” 柳文正恍然大悟,接着又很是不解,“怎么会扯到祺嫔?” “说是祺嫔把一种叫迷香散的迷药给了白天师,那是一种强力迷药,导致镇南王妃生产的时候昏迷了三日。” 柳文正瞪大了双眼,崔氏生产的时候,也昏迷了三日! 他呼吸急促起来,急切的问道:“真的有这种迷药?” 钟大人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后道:“我也不知道,这回从云南请药王过来便是确认此事,据药王的证词,说是有。” 柳文正无力的歪在凳上,只觉得一阵头疼,他用手臂枕着头,又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 钟大人见到柳文正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的问道:“文正,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柳文正皱着眉,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应不应当同钟大人说崔氏的事。 他跟钟大人是同年也是多年的好友,从俩人的私交来说,是可以说的,但现下钟大人是审理此案的官员,要是开了口,说的话就成了证词,是要负责的。 然而柳文正越是不说话,钟大人越是品出了其中的蹊跷,他回想了一遍方才的对话,敏感的抓住了重点,“文正,难道说崔氏生产的时候,也有什么异样?” 柳文正看着他,没说话。 钟大人继续道:“莫非崔氏生产的时候,也昏迷了三日?” 柳文正一脸惆怅的看着他。 钟大人倒吸了口凉气,还好今日约了文正出来说叨此事,这个案子,绝不是个简单的案子! 俩人都没了心思,草草结束了饭局,柳文正回去的时候,一脸的恍惚,然而刚回到太师府,便有柳太师的小厮来请他过去。 柳文正打起精神,跟着小厮到了柳太师的书房,柳太师端坐在太师椅上等着他。 “听说今晚大理寺卿钟大人请了你去喝酒,说了些什么?” 柳文正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柳太师,他将钟大人说的话一一道来。 柳太师沉着眸,一言不发,从面上很难看出他心里究竟有些什么想法。 待到柳文正说完了,柳太师方道:“那钟大人问你崔氏的情况的时候,你可有作答?” 柳文正摇摇头,“没有。” “这便好,此事牵扯之人众多,目前形势未名,我们不要随便出头。” 柳文正点点头。 “这段时日,若是钟大人再约你喝酒,便说有事推了吧。” “好。” 杨真被关在在大理寺狱里,夜幕降临,大理寺狱灯光幽暗,安静得可怕,有两个狱卒在杨真的监牢外守着,似乎有些疲惫,阖了眼在闭目养神。 杨真靠着墙根坐着,旁边是一张简单的铺着草席的床,他垂着头,一动不动。 一阵阴风吹过,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悄悄的进来了。 他悄无声息的走到那两个狱卒的身后,“咔”“咔”两个手刀就将俩人放倒了。 他又从那狱卒身上摸出监牢的钥匙,开了门。 他进了监牢,来到杨真跟前,杨真似乎这时才意识到有人来了,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蒙面人。 那人干脆利落的拔出剑就朝杨真刺去。 日夜浮生 第三百九十五章 裴家剑法 杨真就地一滚,身手敏捷的躲过了那人的袭击。 那人似乎没料到杨真竟然能躲开,愣了半秒,随即便举着剑朝杨真追来。 杨真灵巧的左躲右闪,时而弓身下腰,时而来个出其不意的鹞子翻身,被逼到角落后,他就地一躺,堪堪避过了袭来的长剑,一个鲤鱼打挺便稳稳的站在了地面上。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那人放下剑,停了下来,他盯着杨真看了几秒,说道:“你不是杨真。” 他话音未落,杨真突然弯腰抓起一把稻草就朝他扔去。 那人条件反射的挥剑想要甩开稻草,说时迟那时快,杨真已经一个飞身上前将他的面巾扯了下来,随后立即后退了几步。 “原来是裴指挥使。”杨真道。 裴茗烟沉了眸子,“你不是杨真,你是谁?” 杨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如此大案在审,裴指挥使竟然潜入大理寺狱,砍晕了狱卒,还想杀了证人,看来当真是白天师做贼心虚,犯下了那不可饶恕的罪行。” 裴茗烟虽然还不能完全断定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杨真,但毫无疑问,这人是个练家子。 既然知晓了对方的底细,裴茗烟就再没有手下留情的可能,他今日得到的指示就是势必要让杨真再也走不出大理寺狱。 他举起剑,凛冽的剑风一晃,就朝杨真杀去。 然而那杨真竟然也不知从哪儿摸了一把剑出来,他手中握着长剑,淡定的迎上了裴茗烟的剑。 一时间,在空旷的大理寺狱中,只听到两柄长剑呼呼挥舞的声音。 大理寺狱点了灯,幽暗的光似乎被长剑砍成了一截截的,忽明忽暗,莫名的增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气息。 俩人过了十几招,裴茗烟都无法将杨真击倒,他心中已有八分确定,眼前的杨真,已经被人换了。 过去的杨真他虽了解得不多,但在来之前曾问过白天师,白天师说杨真不会武功,起码在杨真离开巫医族的时候,是一点儿武功都不会的。 也就是说,杨真并没有从小习武,因此即便杨真在白天师不知晓的时候练了武功,也断然练不到现今这样。 单从先前那漂亮的鹞子翻身和鲤鱼打挺来看,就能看出眼前之人腰力惊人,这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练出来的,只可能是从小习武才能有这样的身体柔韧度和控制力。 再到他跟自己过了十几招,都没有露出破绽,还能游刃有余的迎接自己的招数,裴茗烟得出了结论,这人不仅练武,还不是普通练武的。 裴茗烟又过了两招,使了个障眼法就想走,既然不是真的杨真,他就不需要再在此处纠缠了。 谁知杨真却追了上去,堵住了裴茗烟的路。 裴茗烟停了步子。 杨真问道:“裴指挥使,素来听闻裴家剑法天下第一,不知道是不是?” 裴茗烟冷冷的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那人淡淡的看着裴茗烟,随后举剑便朝裴茗烟刺来,他这一剑,又快又狠,比方才凌厉了不知道多少倍。 裴茗烟这才发现原来方才这人竟是收着在跟他对战。 裴茗烟心中的火腾地起来了,自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以来,还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无礼过。 他终于使出了深藏不露的裴家剑法。 裴家是将门世家,一套裴家剑法更是武林中人最为推崇的剑法,然而这套剑法只传给裴家儿郎,十几年前在裴将军遇害,裴家轰然倒塌后,这套剑法也消失了。 直到裴茗烟出现,这套剑法才重现于世。 裴茗烟使出一招流星揽月,这一招式轻盈灵动,出剑速度极快,剑尖在半空中几乎看不清形态。 杨真随之而起,他迎着裴茗烟的长剑,就在剑尖快要袭到他面门的时候,他的身子忽地一偏,擦着裴茗烟的左侧掠过,他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恰恰好的砍在裴茗烟的长剑上。 “砰”的一声,剑花四射。 “青龙出水?”裴茗烟诧异的问道:“谁教你的?” 在裴家剑法中,能破了流星揽月的,正是杨真使出的这招青龙出水。 杨真没说话。 裴茗烟不信邪,一招乌龙摆尾又使了出来,杨真举剑迎上,一招裴家剑法中的拨云见日又破了裴茗烟的招式。 裴茗烟杀红了眼,长剑一挥,无数招式瞬间爆发,斗转星移、天山雪崩、腾云驾雾、力劈华山,一招又一招,一套又一套,直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杨真淡定沉着的迎上,微尘不惊、顺水推舟、长空神隐、虚怀若谷,每一招都是裴家剑法中应对裴茗烟的那一招。 裴茗烟再也无法淡定了,眼前之人不是普通练武的,他练的竟然跟他一样,是裴家剑法! “你是谁?”裴茗烟大声质问道:“你怎么会裴家剑法?” 那人不说话,他专心的跟裴茗烟对战,似乎半点也没有听到裴茗烟的话。 裴茗烟退后几步,“唰”的一声收了剑,“说,你怎么会裴家剑法?” 杨真也收了剑,他又回到先前那个墙角,默不作声的坐了下来,仿佛先前发生的那些打斗全都是旁人的幻觉。 裴茗烟上前几步,狠狠问道:“谁教你的?” 杨真不说话。 “你不是杨真,你究竟是谁?” 杨真终于开了口,“关你什么事?” 裴茗烟盯着他,突然发现这双眼睛怎么这么熟悉,怎么这么像……他的母亲,从前的裴将军夫人? 他猛地想起那年过年逮到的那个长公主的侍女,那个身上挂着他母亲遗物的侍女,那枚通体雪白的水滴状玉佩,在他从前还是将军府公子的时候,他母亲就一直戴着的。 那个侍女说玉佩是她小的时候,有位在他们家借宿的娘子留下来的,他猜测那娘子十有八九便是他失踪的母亲。 但是他循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却什么都查不到。 那侍女叫仁玉,身家清白,很早就入了宫,查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因此他也就将这事暂时搁下了。 但是眼前的这个假杨真,怎么会裴家剑法?怎么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裴茗烟脑中突然划过一个猜测,母亲失踪的时候已经怀胎六月,莫非这人……? 他不敢再往下想,“你可知道裴大将军?”他道。 日夜浮生 第三百九十六章 裴大将军 杨真看着他,“哪个裴将军?” 裴茗烟盯着他,“从前的建威爵裴大将军。” “不知道。” “那你的父母呢?你的父母是何人?” “裴指挥使,你关心我的父母做什么?” “说,他们是何人?” 杨真开口道:“我的父母俱已逝。” “他们是何人?”裴茗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里已经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激动。 杨真看了眼裴茗烟,又看了眼忽明忽暗的灯盏,说道:“我的父母是好人,一辈子忠于朝廷的好人。” 他明明没有回答什么,裴茗烟却忽然被什么戳了一下似的,“你母亲呢?她现在在何处?” 杨真看着他,“已逝。” 裴茗烟看着他那双眼睛,又是一阵心惊,“她葬在何处?”他急急问道。 然而这回还不待杨真回答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喧哗声,赵衍打头,他身后跟着大理寺卿钟大人并好些下属,一行人急急进了来。 裴茗烟原先背对着监牢,听到声响,他转过身来。 钟大人甫一见到瘫在桌上的两名狱卒便慌了神儿,他慌忙跑前来,随即便见到了在杨真监牢里的裴茗烟。 “裴……裴指挥使?”他皱着眉唤道。 今日靖王殿下说想来看看杨真,说这是重要证人,他拗不过,只好跟着一道来了,但是裴指挥使怎么也在? 方才听到声响,裴茗烟就想逃的,然而这里只得一个出口,便是钟大人他们来的那条路。 大理寺狱四周都是高墙,连个窗户都没有,任是武功再高强,只怕也很难能在片刻间悄无声息的出去。 他放弃了,与其仓皇的逃,不如大大方方的留下。 “我奉皇上之命前来看看。”裴茗烟道。 这个解释也算合理,钟大人点点头。 赵衍走到那两名狱卒旁边,伸手探了探,又看了看俩人的脖颈,“这二人被人打晕了,现在这里只得裴指挥使和杨真,杨真原先在监牢里出不来,裴指挥使,莫不是你将他二人打晕了?” 裴茗烟眸色深深不说话。 他已经反应过来,他中计了,他们用了个假杨真把他引过来,就是给他下套的,只是这个假杨真,未免也太……他回转身深深的看了杨真一眼。 然而这一看不要紧,他忽地发现眼前的杨真换人了。 是的,模样是没有变化,衣着也是一样的,但是对于火眼金睛的锦衣卫裴指挥使来说,那人的气息是不对的,眼前之人绝不是方才跟他对战那人。 他登时撇向杨真旁边的草床,方才的假杨真,莫非是躲到草床下去了? 赵衍道:“裴指挥使既是奉皇上之命前来,为何大理寺没有记录?为何要打晕那两名狱卒?” 钟大人在赵衍身后急得吞口水,靖王殿下这么快下结论做什么?他可以马上帮裴指挥使伪造一份记录的。 裴茗烟淡淡道:“靖王殿下,在下是锦衣卫指挥使,只直接向皇上汇报,恕在下没有向其他人汇报的义务。” “莫非当了锦衣卫指挥使便没有王法了吗?”赵衍突然拔高了音量,语气很重的说道。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大家都不自觉的看向了赵衍,靖王素来平和,谁都未曾见过他用这样凌厉严肃的语气说话。 钟大人身子一震,裴指挥使是锦衣卫指挥使,是皇上的耳目,靖王殿下这是要跟裴指挥使对着干? 就在这时,龙影大叫了一声,“王爷,杨真好像中剑了。” 随着他的叫声,大家看向杨真,果然便见到他左臂被划了一道,已经沁出了斑斑血迹,方才他佝偻着背坐着,监牢里光线又暗,因此看不太清。 眨眼间,便有好些人走前去查看杨真手臂的伤口,杨真皱着眉头,躺到了地上。 监牢里登时有些混乱,裴茗烟冷冷的看着他们。 赵衍走上前,看了看那伤口,厉声道:“钟大人,这就是你的大理寺狱吗?竟然让锦衣卫裴指挥使进来刺杀重要证人,难道你现在还想包庇他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饶是钟大人想保裴茗烟也不可能了,人证物证俱在,他只好将裴茗烟留了下来。 杨真受了伤,须得医治,赵衍明确表示不放心大理寺狱的安全,将杨真带回了靖王府医治。 裴茗烟没有多话,赵衍领着人出去的时候,他将赵衍身边的人仔细看了几遍,果然便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方才与他对战的人,如今就混迹在靖王的随身侍卫中,他已经换了衣裳,面容也变了,但是他一直低着头,裴茗烟看不清他的模样。 显然是在方才他们说受伤的时候,这个假杨真趁机混进了侍卫群中。 今晚发生的一切,显然是个连环计,计谋也就算了,让裴茗烟很是好奇的是,这个假杨真,他到底是谁? 到了第二日,饶是钟大人叮嘱了不许将前一晚发生的事情传出去,但是锦衣卫指挥使进大理寺狱刺杀杨真的消息还是传开了。 人们不敢大张旗鼓的议论,但还是挡不住大家私下里悄悄讨论。 先是镇南王和镇南王世子告白天师害死了镇南王妃,白天师抵死不认,然后是重要证人杨真上堂作证,却被白天师反口咬住,被关进了大理寺狱。 在大理寺狱中,锦衣卫头子裴指挥使竟然欲杀了杨真,若不是靖王殿下关心证人及时去看了一眼,杨真早就小命不保,一命呜呼了。 白天师和裴指挥使都是皇上的人,难道说…… 大家不敢细想,钟大人更不敢细查,他将裴茗烟留了几日,协助调查了几日案情,便以证据不足为由,放了裴茗烟走。 然而谢临不知从哪儿收到了风,裴茗烟还没走出大理寺,迎面便遇到了谢临。 “裴指挥使这么快就出来了?”谢临问道。 裴茗烟抬眼看了他一眼就要走。 俩人恰好擦肩而过,谢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潜入大理寺狱杀人,这样大的事,难道这么快就出来了?是不是即便裴指挥使那日真将杨真杀了,钟大人也一样会将你放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裴茗烟不想跟他打嘴仗,一把从他手中脱开来,就要走。 谁知没走几步,便赫然发现外面站了许多人。 镇南王带着手下逾百名将士,在大理寺外整整齐齐的列队候着。 钟大人听到嘈杂声,也出了来。 虽然明知放走裴指挥使可能会引起些纠纷,但他也不敢一直关着裴指挥使。 前两日他悄悄去探了探皇上的口风,得知皇上好像发怒了,他更是不敢不放,左右是要得罪人,自然要选弱势的一方去得罪。 但是看到外面那整整齐齐的兵士们,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哎哟”唤了一声,“镇南王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日夜浮生 第三百九十七章 陷害 镇南王目不斜视,朗声道:“俗话说杀人偿命,即便他裴指挥使杀人未遂,但意图也是杀人,断断不是区区关几日便可放了的,钟大人现在要放了裴指挥使,不是和何道理?今日钟大人要是不给个说法,本王便在此不走了。” 钟大人心中咯噔一下。 他端着一副笑脸,“镇南王殿下,别激动,咱们有话好好说,莫不如进来喝杯茶?” 镇南王冷哼一声,“钟大人,倘若今日你不将他关回去,本王便不走了。” 钟大人心中有三分无奈,七分愤怒。 这个镇南王,当真要来找事是不是? 锦衣卫直接归皇上管辖,锦衣卫指挥使都潜入他大理寺杀人了,难道还看不出是皇上的意思? 这么揪着他不放有意思吗? 他钟大人也算是年轻有为了,四十岁上便做了大理寺卿,将来还有大好的前程,怎么可能为了镇南王这劳什子的事情去得罪皇上,以后还在不在官场混了? 思及此,钟大人便冷冷的道:“镇南王殿下,裴指挥使的事,经本官详细调查后,原来是有些误会。” “裴指挥使并没有谋害杨真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去问些事,那杨真自己拔了刀出来,又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胳膊,同裴指挥使一点关系都没有,因此本官才将裴指挥使放了。” 镇南王怒目而视,正想说什么。 钟大人又道:“镇南王殿下若是还有什么不满,可以去同皇上说,本官却是管不了了。” 镇南王冷笑两声,“那我镇南王妃的事,钟大人也管不了了吗?” 钟大人沉了眸子,“这件事还在调查中。” 镇南王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两声,随后便不说话了。 大家都没再言语。 裴茗烟要往外走,镇南王一步上前挡在了他前面。 裴茗烟往左走,镇南王便往左走。 裴茗烟往右走,镇南王便往右走。 裴茗烟停了步子,眼神晦暗莫名的看着镇南王,镇南王迎着他的视线。 一时间,空气中火星四溅。 镇南王不说话,但是就是拦着裴茗烟不让他走。 裴茗烟想拔剑,然而这个时候一旦拔剑就是错。 事情陷入了僵持。 钟大人遣了属下将情况迅速报进了宫里,彼时赵宁正在上朝,安公公踟蹰了一番,还是将消息报给了赵宁,赵宁凝眉想了想,道:“把柳夫人带上来。” 安公公颔首。 不一会儿,柳?涵被带到了太极殿。 王公大臣们正奇怪皇上为何下朝后又让大家留一留,便赫然见到一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的双眼深深地陷入了眼眶,警惕的盯着周围的人群,一边走身子似乎一边在打颤。 有一些人认出来,这个女子怎么这么像前朝的令妃?但是谁都不敢说。 柳?涵走到大殿中,跪了下来,“妾身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宁道:“起来吧。” 柳?涵站了起来。 赵宁道:“众位爱卿,这位便是靖王府的柳夫人。”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便是进了靖王府的柳夫人,随即又很是奇怪,据传那柳夫人年前刺伤了长公主殿下,本来都判了立斩,后来又没斩,现下竟然出现在了太极殿,也不知是为何。 赵宁又道:“关于镇南王伸冤一事,诸位爱卿想必都有所了解,原先朕派了王弟靖王去云南镇压,却不想靖王带的五千先锋军俱殒命虎跳峡。” “朕很是痛心,现下刑部许尚书派的人还在云南调查,此事尚无结论,不过前些日子,朕在柳夫人这里听到一些说法,今日便请她来为大家说一说。” “柳夫人,你说吧。” 柳?涵定了定神,开口说了起来。 说是她在靖王府的时候,偷听到王爷跟幕僚们的谈话,说是要反了皇上,他们拟好了计划,先是帮着镇南王在云南起事,让朝廷往云南派兵,随后从中作梗,杀了朝廷派去的兵,到镇南王在云南起事成功,他们再一步步杀到京城来。 太极殿中的众人听得她这样说,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靖王殿下要谋逆? 这可是大案中的大案。 大家胆战心惊的立着。 赵宁听柳?涵说完了,便道:“众位爱卿都听到了,既如此,”他对一旁的安公公道:“便去将朕的王弟请过来吧,今日我们就将此事说说清楚。” 裴茗烟还被困在大理寺,因此到靖王府请赵衍的是御林军统帅张达,他率着手下逾三十人,火速到了靖王府。 龙影一看来了这么多人,立即去给赵衍报信。 赵衍理了理衣裳,来到了王府门口。 “张统领,不知今日过来有何事?”赵衍道。 “靖王殿下,皇上请您进宫说点事。”张达道。 “不知是何事?” “靖王殿下进了宫不就知道了。” 赵衍颔首,“既如此,我便随张统领去一趟吧。” 赵衍带着龙影进了宫,满朝文武见他来了,面上的表情丰富极了,有不敢置信的,有痛心的,有看热闹的,不一而足。 赵衍将各个人的表情收在眼底,佯装看不见。 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个人趴在地上,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柳夫人。 他目不斜视,直直的往前走去,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宁扬了扬手,“平身。” 赵衍站直了身子。 赵宁道:“王弟可知朕今日将你请来此处是为何?” “臣弟不知。” 赵宁指指柳?涵,“你靖王府的柳夫人,还记得吧。” 赵衍淡淡的扫了一眼柳?涵,“刺杀长公主的柳夫人,臣弟记得。” 在旁边吃瓜的众人听得他这样说,不免又嚼出些味道来。 赵宁眸色深了几分,“柳夫人指认你跟镇南王勾结,意图谋反。” 这顶大帽子一扣下来,众人都忙不迭看向赵衍。 但是赵衍让大家失望了,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准确的说是他的表情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他淡淡道:“臣弟没有这样的意图,请皇上明鉴。”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赵宁给旁边的安公公递了个眼色。 安公公识趣的下去,随后捧了一件衣裳上来,赵宁命安公公将衣裳打开,只见那衣裳不是别的,却是一件褚黄色的龙袍,龙袍上的九条金龙栩栩如生,细细看去,每条龙都有五个爪子。 赵宁厉声道:“你既没有反意,为何要私藏龙袍?” 日夜浮生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太极殿 在场众人大惊,私藏龙袍?靖王竟然私藏龙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看来今日靖王府要倒了。 赵衍盯着那龙袍,仔细看了好几眼,方道:“皇上,臣弟没有见过这件龙袍,更不知私藏龙袍一事。” 赵宁睨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一股肃杀之气,“你问柳夫人吧。” 柳?涵跪在地上。 赵衍冷冷的看向她。 柳?涵抬头看了赵衍一眼,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和紧抿的双唇。 本来今日过来,她还有一丝犹豫的,毕竟是她爱了多年的衍哥哥,她有那么点舍不得。 虽然当时皇上让她选择是指认靖王还是斩立决后,她才意识到衍哥哥的命远不及她自己的命重要,她当然是选择指认衍哥哥的。 但是想到待今日她指认完,衍哥哥就将身首异处,她便多少还是有些惋惜,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这就要没了。 不过此刻见到赵衍的神情,她心里却又愉悦起来,死了也好,死了那长公主也就死心了,看你们俩还怎么闹腾。 你们这对该死的鸳鸯,阴曹地府再会吧,哈哈哈哈哈哈。 她道:“王爷,这件龙袍,不是您吩咐妾身收起来的吗?” 大理寺外,裴茗烟和镇南王还在对峙。 俩人面对面,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忽地来了数百名御林军,将他们团团围住,御林军统帅张达首当其冲,吼道:“镇南王,我奉皇上的命令,将你捉拿归案,速速放下兵器,投降吧。” 镇南王大声道:“不知末将有何罪?张统领要将末将捉拿归案?” 张达喝道:“你勾结靖王,意图谋逆,还敢问有何罪?”说罢一挥手,“上,把镇南王拿下。” 他身后的御林军一拥而上,镇南王自然不依,他蓦地拔出大刀,率领兵士们跟御林军拼杀起来。 谢临在大理寺内听到俩人的对话,趁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 太极殿内。 赵衍听了柳?涵的话,冷冷道:“柳夫人,你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什么证据?” “你指认我私藏龙袍,那证据呢?难道你说我私藏了我便私藏了?那岂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找一件龙袍出来,就能污蔑别人私藏了龙袍?” 柳?涵一时语结。 她想了想,随后道:“当时在靖王府,你悄悄将龙袍给了我,说此事只得你我二人知晓,现下又要我拿出证据,我如何拿得出证据?” 赵衍沉了眸子,“柳夫人,难道刺杀长公主还不够,你还要来污蔑本王吗?” 柳?涵心里一惊,“左右是你做过的事,怎么说是我污蔑你?不是你给我的龙袍,我去哪里弄一件龙袍?难道我还能做一件龙袍出来不成?” 历朝历代,制作龙袍的工艺既不简单也不是常人所能染指的。 这种褚黄色的衣料只有宫里的尚衣局能染出来,而龙袍上那九条龙,更是由特殊的缂丝工艺制成,这种工艺,只得尚衣局里那几位专门制作龙袍的宫人知晓。 安公公手上的这件龙袍,与皇上所穿的龙袍别无二致,明眼人都能看出是真的龙袍,因此若不是靖王殿下偷了皇上的龙袍,她柳夫人一个后宅女子,有何手段能得一件龙袍呢? 赵宁开口道:“朕的龙袍皆是由宫里的尚衣局所制,今日尚衣局的刘尚宫也在,让刘尚宫进来。” 一名三十上下的女官走进太极殿。 “刘尚宫,你来说说龙袍是怎么回事。”赵宁道。 刘尚宫有些忐忑不安,虽然这一路走来又将说辞默念了无数遍,然而她心里还是有些慌张。 她定了定神,垂眉敛目的开口道:“两年前,尚衣局准备给皇上新制几件龙袍,谁知做好后,有一件却不翼而飞了。” “我们四下寻找,皆找不见那龙袍的去处,前些日子,靖王府的柳夫人报说靖王殿下私藏了龙袍在她处,待到取回那龙袍,经验视,正是先前丢失的那一件。” 她说完后,太极殿内一片宁静,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赵宁又道:“朕让人查了尚衣局丢龙袍的时间,发现那时王弟恰好入了宫,是为了戚夫人在京兆府敲登闻鼓的事,当时你的侍卫,”他的视线瞥向龙影,“似乎随你一同进了宫。” 他话中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赵衍带龙影进了宫,随后龙影悄悄去尚衣局偷了龙袍。 龙影被赵宁的视线一扫,心里咯噔一下,关他什么事?他连宫里的尚衣局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偷龙袍? 赵衍道:“皇上,臣弟从未私藏龙袍,更未曾偷窃过龙袍,至于柳夫人为何要这么说,臣弟也不明白。” 赵宁看了他一眼,对刘尚宫道:“刘尚宫,当时你在尚衣局见到的身影,是靖王殿下身边的这位侍卫吗?” 刘尚宫听了这话,看向龙影。 龙影闻言登时蹙了眉,随后又想到在太极殿蹙眉不太礼貌,他低下头去。 刘尚宫细细将龙影看了好几眼,说道:“回皇上的话,是这位侍卫。” 龙影心中一万匹草泥马飞过。 这位刘尚宫是眼睛不好使还是受人指使?我们以前见过吗?就这样信口开河。 赵宁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挑了挑唇角,“王弟,先前你为了大梁,南征北战十几年,朕一直以为你忠于朝廷,却不曾想,你竟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赵衍沉着眸子不说话。 周围的大臣们心道,完了,今日靖王殿下真的完了。 楚林之今日也在太极殿,他悄悄搓着手,靖王殿下绝不可能私藏龙袍,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想站出去帮赵衍说几句,但是似乎贸然站出去并不合适,他心里急得不行,苦苦思索着对策。 就在这时,一道倩影款款步入了太极殿。 她身着绛紫色长裙,上面绣着富贵的牡丹,水绿色的丝绸在腰间盈盈一系,三千青丝被挽成一个简单的碧落髻,一支清雅的梅花簪子插在其间。 她眸色平静,腰板挺直,步伐既稳重又端庄。 她逆着光线,众人一时没看清她的模样,待到看清后,皆是瞠目结舌,在皇宫夜宴时见过楚月的大臣不禁暗叹,今日的长公主殿下,真如那九天神女一般。 楚月走到龙案下方,行礼道:“臣妹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日夜浮生 第三百九十九章 对质 赵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平身吧。” 楚月道:“臣妹今日进宫,原是想去看看星儿,无意中听说当初刺伤了臣妹的柳夫人也在,因此便过来了,叨扰了皇上上朝,臣妹万分抱歉。” 赵宁道:“无妨。” 楚月看了看跪在一旁的柳?涵,“你就是柳夫人?” 从方才见到楚月进来的那刻起,柳?涵便被怒火吞噬了,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早该死了的女人,怎么还活着,怎么还不死? 她低着头不回答楚月的问题。 楚月身后的仁玉出声道:“柳夫人,长公主殿下在跟你说话。” 柳?涵抬起头,楚月盯着她。 柳?涵答道:“是。” 楚月看着柳?涵,她还记得当初她第一回进宫时,在御花园见到的令妃,当时令妃春风得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 可眼见的这个女人,同那时的令妃哪还有半分相似? 她满脸污秽,骨瘦如柴,眼中盛着熊熊的怒火,整个人扭曲而紧张,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了。 柳?涵一样在心中打量着楚月。 看看她的模样,竟然比从前当柳大小姐的时候,又美了几分,那通身的气度,俨然一副天之娇女的模样。 柳?涵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出来的一双手又干枯又苍老,浑身的脏污,从上到下找不到一处能看的地方。 楚月又道:“当日在锦绣坊外面,你为何要行刺于我?若不是当时的短刀偏差了半分,只怕我早已殒命,”她停了片刻,厉声道:“你为何要杀我?” 大殿里一片唏嘘之声,虽说在场的人大都知晓柳夫人刺杀长公主一事,但听说是一回事,见到俩人当场对质又是一回事。 众位大臣纷纷纳闷,今日这是怎么了?这戏是一出又一出的?方才那出还没唱完,这又来一出? 赵宁端坐在龙椅上,默不作声的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不远处的楚林之紧张的盯着楚月,他着实没想到玥儿今日也会来太极殿,他有些担心,那柳夫人可不是个善茬,刚刚还在攀咬靖王,看她的模样,根本就不是个常人,那就是个疯子。 他将柳?涵上下打量了好几眼,那疯子今日应该没有刀了吧?他暗暗做了决定,倘若待会儿那疯子再敢对女儿动手,他就第一个冲上去。 柳?涵道:“长公主殿下,我不是想杀您,我看错人了。” “看错人了?” “对,”柳?涵抬起头,“看错人了。” 楚月盯着她,自从知晓这是自己的妹妹柳二小姐后,她对柳?涵的感情便复杂起来。 许是她同家人的关系一直很好,不管是在异世,还是在这里,她都有疼爱她的父亲母亲,相亲相爱的兄长,大家在一起,相互关心相互扶持,和谐又美好。 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幼同她一道长大的柳二小姐,怎么会对她有这样深的仇恨? 虽说她们不是同一个娘亲生的,但都是柳侍郎的女儿,俩人之间也没有嫡庶之分,何至于手足相残至此? “当真是看错人吗?”楚月道。 “是。” 楚月沉默了一息,“柳夫人,到了现在,你还要撒谎吗?” 柳?涵道:“我没有撒谎,确实是认错人了。” 楚月沉声道:“你根本就不是第一回杀我,你已经是第二回对我下死手了,难道还敢说认错人了吗?” 柳?涵心里一惊,“我不明白长公主殿下在说什么,我以前从未见过您,何谈第二回对您下手?” 楚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回我掉进太液池,不就是你做的吗?” “你联合许答应,通过小允子公公的关系进了宫,又让人在皇宫里放了黑猫,将我吓到太液池,最后将我推了一把,让我跌进太液池的,不就是你吗?”她语气肯定,言之凿凿。 知道楚月落水这件事的人不多,是以周围众人听她这样说后都惊诧不已,什么?柳夫人先前还曾害过长公主殿下一回?柳夫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一回又一回的害长公主殿下? 柳?涵当然是不承认的,“我不知道长公主殿下说的是何事。” 楚月也没有再跟她纠结,她转身对赵宁道:“皇上,关于臣妹在太液池落水一事,臣妹已经查清,就是柳夫人和许答应做的。” 赵宁蹙着眉,“你如何查到的?查到些什么?” 这件事他曾派小允子去查过,但是却没了下文,彼时他忙,便将此事搁置了,然而小允子自去了云南后再没回来,如今生死未卜,但是现下,小月竟然说柳夫人是通过小允子的关系进的宫? 楚月便将查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说是自她落水后,一直觉得很蹊跷,当日跟着她的是侍女柳绿,而遇到黑猫后,带她跑向太液池的也是柳绿。 因此后来她便质问柳绿究竟是怎么回事,柳绿没法,将实情告诉了她,原来这一切都是柳夫人跟许答应的计谋,就是想在太液池害死她。 柳?涵听她这样一说,便控制不住了,“你胡说。”她喊道,声音又大又尖利。 楚月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赵宁道:“这个侍女柳绿,如今在何处?可否上来对质?” “可以,”楚月道:“我今日恰好带了她入宫。”说着便看向身后的柳绿,“柳绿,你来说。” 柳?涵这才发现原来楚月身后跟着的是柳绿,她心中蓦地生出种不好的预感,看来长公主今日是有备而来,她狠狠的瞪了一眼柳绿。 柳绿低着头,说道:“前朝的时候,奴婢曾同许答应一道,在姜太后宫里做事,因此同许答应较为熟识。” “后来奴婢到了长乐宫做事,许答应同长公主殿下有些过节,便谋划着要害长公主殿下,奴婢蠢,受了她的怂恿,将长公主殿下带到了太液池。” 她说到这儿,许是内疚,停顿了几秒,才又说道:“接着候在那里的柳夫人便将长公主殿下推到水里去了。” 柳?涵咬牙道:“满嘴的胡言乱语,那太液池边黑灯瞎火的,你如何知道是我?” 楚月看着柳?涵,“倘若不是你推的我,你如何知道当时太液池边黑灯瞎火的?我说了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是晚上吗?你一个原先的太师府庶女,怕是连皇宫都没进过,如何知道太液池边是有宫灯还是没有?” 日夜浮生 第四百章 惊变 柳?涵愣住了,她在皇宫里住了十几年,晚上的太液池边有没有宫灯难道会不知晓? 但是她不能说,她现在的身份是新的,从前的令妃跟她没有丝毫关系了,她若是开口说太液池边晚上没有灯,不就等于承认了她是令妃? 站在两侧的大臣们虽然不出声,但个个都在竖起耳朵听俩人的对话,起先就有些人发现那柳夫人很像前朝的令妃,如今长公主将问题这样抛出来,大家心中都开始好奇,莫非这柳夫人真的是令妃? 赵宁眸色晦暗的看了眼柳?涵,又问柳绿道:“那你如何知道此事跟小允子公公有关?” “是奴婢不小心见到的,见到许答应跟小允子公公说这事,让他帮柳夫人进宫。” 赵宁蹙了眉,小允子居然是许答应的人?这倒是他从前没想过的。 他还在思忖间,便听楚月道:“原先臣妹也很是好奇,为何此事又跟小允子公公扯上了关系,后来问了柳绿,才知道……” 她故意停了一息,大殿里的众人屏气凝神等着她后面的话,楚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才知道什么?”赵宁蹙眉问道。 楚月回身看了眼柳绿,“柳绿,你说吧。” 柳绿一下子紧张起来。 赵宁道:“你知道些什么,说。” 柳绿惴惴不安的道:“皇上,奴婢要是说了,求您千万不要给奴婢治罪。” 赵宁喝道:“说!” “许答应跟小允子公公,他们是对食。” 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许答应跟小允子公公是对食,许答应竟然给皇上戴绿帽? 我的天,今日的朝堂,委实让人无法适从,从一个消息到另一个消息,从一件让人震惊的事到另一件让人震惊的事。 不带停顿,不带让人喘息的功夫,哄哄哄的朝众人袭来。 赵宁终于怒了,“去把许答应给朕抓来。”他对一旁的安公公道。 安公公愣了愣,“好。” 安公公刚想走,赵宁却一下子站起身来,“下朝,”他道:“朕自己去找她。” 赵宁又指了指地上的柳?涵,“把她带回天牢去。” 当即便有侍卫上前架了柳?涵,柳?涵大喊道:“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都是靖王做的,我没有做过,不要抓我。” 但是已经没有人再听她的话,一个三番两次要害死长公主的人,她说出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赵宁大步走出了太极殿。 来上朝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这就完了?他们才刚刚抚平了自己受到一波波冲击的小心脏,正等着看热闹呢,这就没了? 许答应在椒房殿呆了近两年,这里四周都没有宫殿,孤零零的一间小院子,平时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这两年间,赵宁一回都没有来过,起先许答应还让小允子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一番,还想着何时搬回瑶华宫去,但随着惠妃步步高升的消息传来,尤其是她还得了个公主的消息传来,许答应渐渐地没了兴致。 倘若回去了,左右又是跟妃嫔们斗法,她年纪不小了,膝下也无儿女,往后生育皇子公主的可能性也不大。 但是现在在椒房殿,外人觉着是冷宫,实际上在椒房殿中,又是另一番情景。 许答应入宫二十几年,资历足,身家丰厚,在椒房殿中,宫女太监们都敬着她,不出椒房殿,这里就是她的天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以她也不想回瑶华宫的事了,日日在椒房殿中行事作乐。 原先小允子公公不时前来,俩人便已经明目张胆的在房中行事,如今小允子公公说是去云南,近一年都没来过,许答应身心难耐,又选了名小太监,见天的服侍她。 今日她起来后没事做,心里痒痒的,便唤了那小太监进房,赵宁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赵宁怒火中烧,蹭地一下拔出了长剑。 那小太监吓得尿都出来了,他慌忙裹了衣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皇上……” 但是他话还没说完,赵宁的长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喉咙,赵宁拔出剑,那小太监大睁着双眼倒到了地上。 许答应怕了,她怕极了,她胡乱扯了件衣裳裹着身子,说话的时候仿佛牙齿都在打颤儿,“皇上,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过臣妾这一回吧。” 赵宁咬着牙道:“你以前跟小允子公公,也是这样?” 小允子是他们早就选定的人,在宫变前便已经帮着白天师做了很多事,是以在宫变后才摇身一变,成了他身边仅次于安公公的太监。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一直在染指他的女人?虽然赵宁对许答应没什么感情,但许答应是他后宫之人的事情不假,她竟敢…… 赵宁怒火滔天。 许答应的身子抖了起来,“臣妾……臣妾……” 赵宁怒火中烧,没有再给她思考的机会,他的身子向前一探,手中的长剑在许答应脖子上一划,许答应瞪大了眼睛,“皇上……” 血从她的喉咙喷出来,她随即“轰”的一声倒了下去。 赵宁将长剑收回剑鞘,转身走了。 安公公看着那两句尸体,叹了口气,吩咐旁边人,“收尸吧。” 虽然方才赵宁说了下朝,但是赵衍和楚月都还没走,楚林之看大臣们陆陆续续的走了,也不好再留,却又担心着楚月的安危,思来想去还是走上前来道:“靖王殿下,长公主殿下,莫不如先回去吧?” 赵衍道:“楚大人先回去吧,本王再等等皇上。” 楚月也道:“楚大人先回去吧,我再在此处等一等。” 楚林之揪着眉,“那你们小心一点,我就先回去了。” 俩人点点头。 楚林之这才走了。 赵衍和楚月在空无一人的太极殿中立着,身后跟着龙影、仁玉和柳绿,然而几人没有等到赵宁回来说他们的事,而是等来了安公公。 安公公对赵衍和楚月行了礼,便道:“靖王殿下、长公主殿下,皇上说今日有些乏了,您二位就先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容下回再议。” 赵衍和楚月对视了一眼,随即俩人一起点点头,“好。” 俩人一道出了宫,分别上了马车,往不同的方向奔去。 镇南王率兵士跟御林军鏖战正酣,突然有人骑着匹快马过来,跟御林军统帅张达送信,那人附在张达耳边说了几句话,张达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待到那人说完,张达鸣金收兵。 镇南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张统领,不是来抓末将的么?怎地又不抓了?” 张达不理他,兀自转身走了。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一章 从头来过 楚月跟仁玉和柳绿坐在马车上。 楚月让仁玉拿出一个包袱,交给柳绿,说道:“这里面有二十张银票,每张五十两,加起来统共是一千两,还有五十两的碎银以及一些换洗的衣裳。” 柳绿讶异的看着楚月,原先长公主殿下让她到宫里去指证许答应和柳夫人,跟她说好的是事成后给五百两,现下怎么变成了一千多两? 不待她发问,楚月又拿出一张卖身契递给柳绿,“这是你的卖身契,你收好,待会儿会有一辆马车过来,照你说的,送你到汴州去,此后在汴州,你就当从来没有来过京城,重新开始吧。” 柳绿瞬间红了眼眶,她一下子跪下去,“长公主殿下,奴婢从前做下那么多错事,您非但没有惩治奴婢,还让奴婢重新开始,奴婢受不起啊。” 楚月看着她,心中一时也是百感交集,她想将柳绿扶起来,柳绿跪着不愿起。 楚月沉默了几息,语重心长的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知错能改便是好事,只是从今以后,定要堂堂正正做人,万万不可再做错事。” 柳绿抹了把眼泪,“长公主殿下说的是,奴婢都听长公主殿下的,只是这多出来的银两,奴婢不能收。” 五百两于她而言便已经很多了,足够她在汴州重新开始了,她本就是戴罪之身,做下那么多错事,长公主殿下能给她悔改的机会,她便已经很是感恩戴德了,如何能再拿长公主殿下这么多银钱? 楚月又道:“你只身在外,难说有没有用钱的时候,总归是带些银两傍身为好。” 柳绿便道:“奴婢有手有脚,难道还挣不了几个饭钱?这些,烦请长公主殿下收回去。” 楚月还是不愿意,她知道女子在外的难处,柳绿去了汴州,算是到了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 虽说这样对柳绿来说是件好事,可以跟从前的自己切断关系,但是孤苦伶仃一个人,难免不会遭人非议、遭人惦记,身上带些钱,要是遭人欺负了,便是找人帮忙也容易些。 这样想着,楚月便道:“就算是我作为你的主子,对你提的最后一个要求吧,把银两收下。” 柳绿自然不依,她想了想,说道:“奴婢有一个想法,不知长公主殿下觉得如何?” “你说吧。” 柳绿垂了头,低声道:“这些银两,能不能请长公主殿下帮奴婢给东芝的家人送去?” 楚月心中一窒。 柳绿已是带上了哭腔,“奴婢真的很对不起她,奴婢每回在梦里见到东芝,都难受得很,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奴婢现在是想后悔也没法子了,奴婢想去她家人面前认个错,却又没那胆量。” “若是长公主殿下不介意,就请帮奴婢把银两送给东芝的家人,也请长公主殿下帮奴婢跟他们……”柳绿哽咽着说道:“跟他们说声对不起,奴婢这辈子是做不了什么了,但愿来生做牛做马给东芝赔罪。” 楚月喉咙有些酸,她点了点头,“好,我帮你跟他们说。” 柳绿点点头,打开身旁的包袱,从里面拿出十张银票,想了想,又加了两张,随后郑重的交到仁玉手上。 仁玉看了眼楚月。 楚月给了个眼神示意她收下。 仁玉这才将银票手下了。 楚月又道:“此番去了汴州,定要小心行事,也不一定非得到人家宅子里去做事,左右你拿着卖身契,自己寻些事来做也是可以的,若是真的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就给我递信。” 柳绿拼命点头。 少倾,到了跟另一辆马车接头的地方,柳绿依依不舍的上了那辆马车,裴焱在马车外面,跟送柳绿上马车的仁玉点了点头,随后“吁”的一声挥动了长鞭,马车“哒哒哒”的走远了。 仁玉重新进了马车里面,看楚月一脸的落寞,颇有些动容,“长公主殿下,您在想什么?” 楚月回过神来,“嗯?” “您舍不得柳绿吗?”仁玉又道。 楚月点点头。 “可是她从前做了这么多坏事,为什么您还要这样待她?”虽然方才的一幕很是感人,但仁玉还是认为楚月对柳绿太过宽容了一些,毕竟不管怎么说,柳绿都是直接害死了东芝的凶手。 楚月想了想,道:“是啊,从前我也以为,一定要狠狠的惩治她,我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才会觉得对东芝的死有了交待。” “去白家老宅的时候,我把她带上,就是想找个机会惩治一下她,谁知那机会真的来了,我以为我心里会好受的,可是不是。” “自白家老宅的事情发生后,柳绿没了清白,一蹶不振,每回见到她,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就是我,让她变成这样的,她是做了错事不假,但是我也跟着做,这样对吗?” “白家老宅的事非但没有让我觉得好受,反而让我更难受了,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很迷茫、很困惑。”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那样做即便惩治了柳绿,却也困住了我,让我觉得,我跟那许答应和柳夫人变成了同一类人,同一类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现下我宽容的待她,表面上是她获益了我受损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获益最多的是我自己,因为我心里的重担放下了,我没有成为跟许答应和柳夫人同样的那一类人。” 仁玉认真的听着楚月的话,直到楚月说完,她都还沉浸在楚月方才的话中。 以前母亲同她说过,做人要以德服人,她虽然能理解这个词表面的意思,但是今日,她才从实际的生活中悟到了这个词的真实意思。 以德服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她一脸仰慕的看着楚月,原先靖王殿下派她负责跟长公主殿下联络的事,她仅仅将此当做一份事情来做,左右她进宫多年,身份早已洗白,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但是跟着长公主殿下的时间越久,她便愈发意识到,长公主殿下同她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长公主殿下不仅心地宽厚,还大气博爱,从不拘泥于丁点的小事。她仿佛站在高山之巅俯瞰着底下的芸芸众生,却又不冷漠孤傲,而是充满了烟火气,让人忍不住便想要与她亲近。 这样的一个女子,让同为女子的仁玉既钦羡又敬佩。 楚月停了半晌,看向仁玉,又道:“身为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易,像柳绿,或许她原本也不想害东芝的,但宫变后,跟她一道在姜太后宫里做事的许女官成了德妃,德妃选中了她,她又能怎么办呢?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我们给她一次机会,且看看她还能不能从头来过吧。”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二章 喂狗 仁玉心服口服,她点点头,“长公主殿下说得是。” 楚月面上这才带上些笑容,“过两日便到荣亲王府递个帖子,就说我想去看看老太君,咱们把柳绿的钱给东芝的家人送去。” 仁玉点点头,应道:“好。” 楚月回到驸马府,袁子骞已经在府里等着她了,方才他在翰林院得到消息,立时就去了太极殿,到了太极殿才知道楚月已经出宫了。 他又马上回了驸马府,她却还没有回来,此番见到楚月终于回来了,立时迎上前问她是怎么回事。 俩人到正厅坐下,楚月喝了口茶,才将今日在太极殿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袁子骞蹙了眉,“你那回掉进太液池,是柳夫人做的?” 楚月点点头。 袁子骞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楚月当时落水便看清了是柳夫人推的她,但她没有同旁人说过这件事,后来阿衍查到是柳夫人跟许答应及小允子公公搞的鬼,因为不清楚皇上在这件事中的立场,她也就不敢贸贸然将这件事抖露出来。 自从上回柳夫人刺伤她,被判了斩立决,但后来又不知为什么没斩后,阿衍便悄悄对她说,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跟柳夫人达成了某种交易,只怕后续会对他们不利。 俩人当即便议定,若是柳夫人要对他们不利,他们便将楚月被柳夫人推进太液池一事拿出来说事,柳夫人连着害了长公主两回,只怕皇上想保她也无法。 因此她早早的就做通了柳绿的工作,从柳绿口中知道了落水事件的来龙去脉,接着便是照拂柳绿的家人,又承诺让她换个身份去汴州,彻底重新开始。 今日阿衍被请进宫的事传来,楚月立即出发前往皇宫,待到看清地上趴着的是柳夫人时,她已是心中有数。 赵衍又悄悄给她比了个俩人议定的手势,她明白一切果然如阿衍所料,柳夫人要对他们不利了,因此才有了今日在太极殿的那一幕。 但是这些,她不打算同袁子骞说。 她道:“我也是新近才知晓此事,许是柳绿心里有愧,瞒不住,因此将此事同我说了。” 袁子骞点点头,他面上平静,心里却已是按捺不住的怒火冲天,原本那柳夫人刺伤了小月,他就想杀了她的,现下才得知柳夫人竟然害了小月两回,他几乎想立马跑去天牢,将柳夫人碎尸万段。 楚月又道:“今日我在太极殿说了这件事出来,想必皇上也会有所决断的。” 袁子骞“嗯”了一声,倘若这样皇上都还不对柳夫人下手,他就要对柳夫人下手了。 “听说今日靖王殿下也在太极殿?”袁子骞斟酌着问道,他先是听到消息说长公主去了太极殿,随后一问,原来靖王也在,但是他当时关心着小月,也没多问一句靖王殿下为什么在。 方才他火急火燎的赶回来,见到小月不在府里,这才静下心来想了想。 小月掉进太液池的事跟靖王没有关系,那靖王又是为什么会在太极殿呢? 赵衍和楚月一道出宫的时候,已经小声的将太极殿发生的事简明扼要的同她说了,楚月思考了一番,决定告诉袁子骞实情,左右过不多久他也会知晓的。 “柳夫人说靖王跟镇南王合谋要反了朝廷,”楚月道:“还说靖王私藏龙袍。” “说靖王私藏龙袍?” 楚月点点头,“皇上命人端了一件龙袍出来,柳夫人指认那就是靖王让她私藏的龙袍。” 袁子骞不说话了。 楚月却忽然想起些什么,问仁玉道:“仁玉,你原先在内务府做事,尚衣局的人你认识吗?” 仁玉立马点头道:“认识,今日在太极殿的,便是尚衣局的刘尚宫。” 楚月又道:“那制作龙袍的过程你了解吗?” “不太了解,只知道有几名宫人,是专门做龙袍的,平日里他们在一间专门的屋子里做事,平素外面有侍卫守着,不让人靠近的。” “有侍卫守着?”楚月凝眉道。 仁玉点点头,“是。” “是全日都有侍卫守着吗?就是晚上也有吗?” “不太清楚,不过大抵是的,奴婢每回从那屋子外面过,都见到有侍卫守着。也是应当的,龙袍都是用辑里湖丝做的,辑里湖丝可珍贵得很,可不得有侍卫守着嘛。” 楚月喃喃道:“既然有侍卫守着,那龙袍又怎么会被盗呢?” 袁子骞在一旁不说话。 仁玉也很是奇怪,“以前在宫里也没听说龙袍被盗,要是龙袍被盗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有人会说的。” 楚月想了想,道:“仁玉,明日我带你进宫去看看惠贵妃娘娘和小公主,你想法子找以前宫里的小姐妹问问,看看是否真的有龙袍被盗的事。” 仁玉点点头,“好。” 袁子骞听着他二人的谈话,沉默不语。 楚月又对袁子骞道:“明日我进宫去看惠贵妃娘娘和星儿,你可有什么话要同他们说的?” 袁子骞回道:“没什么要说的,你早去早回吧。” 楚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多问什么。 到了第二日,楚月进了宫,才知晓头天发生了大事,许答应没了。 皇上到椒房殿的时候,许答应竟然跟一名小太监在行那龌龊之事,被皇上逮了个正着,皇上一怒之下杀了俩人,椒房殿里伺候的其他几名太监也未能幸免,全部被杖毙,宫女们则稍稍幸运一点,都被撵去了辛者库。 被杀的许答应和那几名太监,全部被草席一卷,丢到了京郊喂野狗。 楚月听得心惊胆战,彼时听到柳绿说的许答应和小允子公公对食后,她也颇为震惊,只不过小允子公公已经不在了,她以为许答应应该收敛了。 因此皇上说要亲自去逮许答应,她还预备着等许答应到了太极殿,又有一番唇枪舌剑,谁知后来竟然偃旗息鼓了,原因竟是这样。 惠贵妃很是生气,“这个许答应,也当是是行事嚣张,青天白日的竟然……”她没法说下去,“真是将皇上的脸都丢尽了,昨日一整日,皇上都黑着脸,哎。” 楚月安慰道:“姐姐,过些日子大抵就没事了,您别想太多。”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因为许答应的事,宫里人显然都还是受了些影响。 许答应从新朝初立后的德妃一步步到许修仪,到许答应,再到最后草席裹身,丢了喂狗,前后不过短短数年时间,当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三章 不解 楚月和惠贵妃俩人说了会子话,奶妈又抱了星儿出来,星儿一岁多了,已经能走了,不过还走得不很稳,她一见到楚月,便摇摇晃晃的走前来要楚月抱。 楚把她抱起来,放到膝盖上逗她说话,星儿还不太会说话,她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的看着楚月,楚月便对她弹舌头。 星儿很是新奇,也想跟着学,但是怎么弹都发不出声音来。 楚月便又鼓起腮帮子,一只手扶着星儿,一只手拉着耳朵,“星儿看看这样像什么?像不像只小猴子?” 星儿大抵还没见过猴子,她好奇的看着楚月,只觉得楚月的模样很好笑,咔咔咔的笑起来。 惠贵妃在一旁看着,终于笑道:“你们两个淘气鬼。” 楚月在延禧宫用了午膳就回驸马府了。 她还记得袁子骞说的让她早去早回,如今是多事之秋,宫里确实不宜久留,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原来今日袁子骞也进了宫。 袁子骞在翰林院告了假,在宫外守到下朝后才进了宫,彼时赵宁刚刚应付完朝堂上的事,显得有些疲惫。 袁子骞没进宫的时候便已经打听到了许答应的事,看赵宁的神情,大抵是余怒未消。 “子骞,有什么事?”赵宁道。 袁子骞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随后才找机会问道:“皇上,听说长公主落水那回,也是柳夫人做的手脚?” 赵宁眸色深沉,“此事还在查。” 袁子骞心中有些火气,上回在锦绣庄外面,柳夫人刺伤了小月,证据确凿,皇上却不治她的罪。 这回小月自己到太极殿指认柳夫人了,皇上竟然又将此事搁置下来,那柳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背景,值得皇上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 这样想着,袁子骞说话的语气就有些直接,“昨日长公主进了宫,回去后心情不佳,微臣问她是何事,她不肯说,后来在微臣的再三询问下她才说了。” “说是原来当初在太液池推她入水的就是柳夫人,只不过因为她从前不认识柳夫人,因此搞不清楚,还是这回在锦绣庄,那柳夫人又害了小月一回,小月才清楚原来对方是柳夫人。” 赵宁沉默着不说话。 袁子骞停顿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皇上,既然那柳夫人都三番五次要害小月了,您为何还不惩治她?” 赵宁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袁子骞的问题,却道:“上回我让你去找你师父,你找了吗?” 袁子骞想了想,“找了。” “找到了吗?” “没找到。” “没找到……”赵宁念叨着这几个字,“你师父归隐多年,为何会突然在云南现身,还将朝廷派去的数万官兵震晕?你可知道是为何?镇南王同你师父有什么渊源吗?” 袁子骞心中一跳,道:“师父他老人家应当不认识镇南王。” “是吗?”赵宁沉着眸子,“那他突然现身又是为何?而且现了身又立马消失了。” 袁子骞半天没有接话,好一会儿才道:“皇上,微臣听说靖王殿下联合镇南王谋逆?” 赵宁抬点了点头。 “靖王殿下果真要谋逆?” “此事也还在查,尚未有定论。” 俩人一时都没有再言语,袁子骞识趣的告退了,回了翰林院。 整个下午,袁子骞都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想着靖王谋逆和楚月落水的事。 小月落水一事,发生在他刚来京城不久的时候,难道说,那时柳夫人就认识小月了? 她为什么要害小月?她跟小月有什么仇?莫非她那时就发现了小月跟靖王的关系,因此要对小月下手?但是一出手就是要置人于死地,这样的方式,是不是也太过极端了一些? 袁子骞很是不解,思来想去都不得其法,直到下衙了都还在桌案旁沉思,恰好翰林院有同僚在小声议论柳夫人,袁子骞无意中听到了柳夫人几个字,登时竖起耳朵听起来。 一名同僚说,当日在太极殿的官员发现,那柳夫人长得特别像以前的令妃,旁边人一听他这么说便来了精神,什么?令妃,令妃不是死了吗? 那人绘声绘色的说道,还不只是一个人说长得像,当日在太极殿的好些人都说长得像。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就说起一年多前在望月楼临江阁发生的那桩桃色事件。 说是有名女子被发现在临江阁跟一名有妇之夫苟合,而那名女子被人发现神似前朝的令妃。 有人大胆的揣测道,难道说令妃没死?令妃成了柳夫人? 大家越想越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令妃是靖王的青梅竹马,靖王不娶妻便是因为令妃,倘若说宫变后令妃没死,而是换了个身份进了靖王府,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大家又想起当时郑三放出的那名神似令妃的女子,竟然还是雏儿的说法,大家只觉得这件事太过神奇,那令妃进宫多年竟还守身如玉,莫非就是为了等着出宫嫁给靖王? 可倘若柳夫人真的是令妃,那柳夫人都进了靖王府这么久,竟然还守着身子,竟然最后被那郑三夺去了清白,这真是怪事一桩。 众人说得有滋有味的,袁子骞在一旁悄悄蹙起了眉。 他想起来了,以前也听同僚提过令妃跟靖王的关系,只是既然俩人曾经这么要好,为何后来会变成这样? 为何柳夫人竟至于到太极殿指认靖王? 要知道,一旦靖王定了罪,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为何靖王会舍了柳夫人转向小月? 若俩人真的不愿再续前缘,为何柳夫人又要进靖王府? 为何柳夫人要两次谋害小月? 袁子骞头都想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站起身,悄悄出了翰林院,直接往靖王府去了。 赵衍还在用膳,见到袁子骞来了,有些诧异。 袁子骞见他正在用膳,这才惊觉自己来的时机不太合适,但此时若再要走又更加不合适。 赵衍让龙影给袁子骞添了副碗筷,他二人这样单独吃饭,倒是从未有过的第一回。 俩人皆有些尴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兀自夹菜吃饭。 一直到用了晚膳,簌了口,喝了茶,那种尴尬的氛围似乎才似乎褪去了稍许。 “袁翰林今日过来,不知是有何事?”赵衍问道。 袁子骞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道:“靖王殿下,您府上的柳夫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两次想害长公主?”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四章 好奇 赵衍道:“此事皇上正在查。” 袁子骞蹙着眉,“我听到些传言,说是您府上的柳夫人,好像是前朝的令妃。” 赵衍眸色深了,“只是传言。” 袁子骞看了他两眼,语气有些生硬的说道:“此事是否传言,我可以找很多人去询问、求证,实在不行我潜进天牢去找柳夫人,也能将此事问清楚。”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不过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我担心扯出您跟长公主的事来,因此想私底下先向您求证此事。” 赵衍有片刻没说话。 袁子骞又道:“我知道长公主以前是楚姑娘的事了,也知道她还是楚姑娘的时候,你们就好上了。” 赵衍看着袁子骞,眸光深沉。 “听说前朝的令妃是同你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柳大小姐,我就想冒昧的问一句,倘若柳夫人真的是令妃,现在你们怎么会到了如此地步,她又为何要一回回的置小月于死地?” 赵衍听他这样说,便明白楚月没有将柳夫人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了,也可以说,小月没有将自己原先是柳大小姐的事同袁子骞说。 他想了想,道:“没错,令妃确实是从前的柳大小姐,宫变后皇上放她回了柳府,她母亲郑氏帮她换了个庶女的身份,又从庶女变成记在郑氏名下的嫡女,接着皇上为她和我赐婚,她就进了靖王府,成了柳夫人。” 袁子骞听很是诧异,“是你去求的赐婚?” “自然不是。”赵衍淡淡的道。 袁子骞蹙着眉,自然不是?看靖王这样的表情态度,显然对令妃是半分的留恋都没有的。 那就是说要不就是令妃想嫁靖王,要不就是皇上执意给他们赐婚。 赐婚这种事,虽说常人若是遇到了也是不好推拒的,但是作为身份卓越的靖王,皇上不问问他的态度,就执意赐婚,是不是也有点说不过去? 就连当初皇上要给他和小月赐婚,也事先同他商量过几回的。 袁子骞想想还是问道:“难道是皇上知晓你们原先是青梅竹马,所以给你们赐婚?” 赵衍在心中冷笑,皇上会这么好心?会帮他为自己的小青梅赐婚?当然不会,皇上心知肚明,他的小青梅已经成了长公主,而那个柳夫人,只不过是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柳二小姐。 只是这些故事袁子骞都不知晓,赵衍也不欲多说。 “我也不知道。”赵衍道。 袁子骞想了想,令妃和靖王的关系着实有些奇怪,俩人完全不像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倒像是剑拔弩张的仇人。 他有些好奇,“听说柳夫人指认您谋逆?” 赵衍听闻这话,沉默了片刻,随后道:“袁翰林觉得本王会谋逆吗?” 袁子骞看着他,俩人四目相对,袁子骞没有接口。 赵衍也不说话,俩人又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袁子骞才道:“接下来怕是不太平,若是您这边有什么难处,也可同我说一声。” 赵衍看着他。 袁子骞又道:“不管怎么样,万万不能伤到长公主。” 赵衍点了点头,“自然是的。” 两个男人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袁子骞便告退了。 楚月在回府的马车上,便悄悄问了仁玉宫里丢龙袍的事。 仁玉进宫多年,脑子灵光,为人和善,因此在宫里颇有几个能说心里话的小姐妹,今日一进宫,她便悄悄去找了原先最要好的小姐妹询问此事。 “以前没有丢过。”仁玉道。 楚月登时蹙了眉,“以前没有丢过?” 仁玉点点头,“说是以前没有丢过龙袍,但是年前丢过一回,当时尚衣局的人把事情掩了下来,现下刘尚宫在尚衣局里吩咐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龙袍两年前就丢了。” 楚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刘尚宫这样对大家说?” “嗯。” 楚月深深吸了口气,“那年前丢龙袍是什么时候?你问了吗?” “问了,大抵就是当时柳夫人刺伤您之后不久。” 楚月心中一动,将线索联合起来一分析,已经基本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柳夫人刺伤她被抓后,皇上跟柳夫人设计指认靖王,为了让事情更加可信一点,便制造了龙袍丢失的事。 她点了点头,“我知晓了,此事不要声张,只我们二人知晓便是。” “奴婢晓得。” 因为许答应跟太监的事确凿无疑,因此楚月对柳夫人和许答应的指控也显得可信了许多,即便当时看见柳夫人的只得她自己,但是柳夫人已经不是第一回对长公主下手,众人结合两回事件来看,认为推长公主落水的必是柳夫人无疑。 关于柳夫人便是是从前的令妃的传言也是越传越盛,到后来,大家都认定她就是从前的令妃。 原先大家都认为靖王一直未娶就是为了令妃,算得上是大梁极为少见的一往情深了,很多人也曾被这样的情感所感动。 现下却发现令妃竟丝毫不顾从前的少时情谊,竟然公然在朝堂指认靖王,这种行为,当真是让人不齿。 再结合她还曾在望月楼跟有妇之夫苟合,大家对柳夫人的风评一边倒的差。 到了这个时候,她那些指认的话便大打折扣了,左右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半点佐证都没有,谁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柳?涵本以为被指认完就能回柳府了,谁知竟又回了天牢,她再次回到天牢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天牢里每日都能听到她撕心裂肺嘶吼。 没有人理她,恁她叫破了嗓子也无一人来看她。 柳?涵绝望了,原先以为抓住了一线生机,结果那一线生机竟又被那个该死的女人浇灭了。 她气,她气极了,她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怒火,就在这时,来了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心中那个该死千万遍的女人——楚月。 柳?涵看清来人,抓狂的叫起来,“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 楚月隔着铁栅栏看着她,看着这个几乎认不出从前模样的柳夫人,她开口道:“许答应死了。” 柳?涵还不知道这件事,那日皇上说要去抓许答应后就让人把她抓回天牢了。 “什么?许答应死了?怎么死的?” 楚月看着她,吐出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五章 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柳?涵呆呆的看着楚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随即不受控制的大笑起来。 楚月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她突然指着楚月吼道:“你个贱人,你耍我是不是?你专程过来骗我是不是?”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听得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楚月语气平静,“我没有骗你,许答应真的死了。” 柳?涵盯着楚月,她的眼神阴险狠毒,“你放屁。”她吼道。 楚月冷冷的看着她。 柳?涵的身子突然扑簌簌的抖起来,她歇斯底里的叫起来,“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好啊,她死就死,关我什么事?” 饶是她已经神志不清,但也知道,若是许答应死了,只怕下一个就到她了。 面对死亡,没有一个人是不怕的。 楚月看着她,只觉得面前站着一个疯子,但是那疯子占的是她的身子,用的是她的脸。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你看着别人,知道那是曾经的你,但现在身子里却是另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害我?”楚月开口道。 柳?涵冷笑了好几声,“你放屁,我几时害过你?” 楚月一件一件算起来,“第一回,前朝的时候秋猎,你设计我骑了性子暴躁的马儿白星,谁知我骑术还可以,你便又让人往马腿上射了毒针,妄图摔死我;” “第二回,还是那回秋猎,行宫发生大火,你安排了一个小宫女指引我们走小道,结果又出现了几个蒙面人,险些掳走我;” “第三回,我在太液池落水,又是你跟许答应的计划,想淹死我,谁知我会凫水,当日你还驱船追赶,倘若不是有宫人前来,只怕现今已经没有我了;” “第四回,便是在锦绣庄外面,你冲出来,想刺死我。” 柳?涵漠然的站在监牢里面,鼻孔朝天的嗤笑了好几声。 楚月蹙眉看着她,许久才道:“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为何?”柳?涵突然冲前来抓着铁栏杆,她将脸贴到铁栏杆上,面目狰狞的说道:“因为我恨你。” “因为我恨你,你懂吗?我恨死你了,你个贱货。” 楚月凝着眉,凑前了些,小声对她说道:“我们本是嫡亲的姐妹,你对我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楚月想了很久要不要到天牢来看看柳夫人,最终还是决定来看一眼。 倘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柳夫人是她妹妹,是曾经的柳二小姐,楚月揣着一颗好奇心,日日难以踏实的入眠,她很想知道,两姐妹为何会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因此她打点了一下关系,来了天牢。 柳?涵蓦地看向她,她知道了?她知道她是柳二小姐了?是啊,上回衍哥哥都叫自己柳二小姐了,又怎么会不跟她说呢? 柳?涵的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她尖利的喊道:“谁跟你是姐妹,谁跟你是姐妹?你个死妖精烂贱货,你怎么不早点下十八层地狱?你跟我争什么?” 楚月默默的听着她嚎叫。 柳?涵竖着手指指着楚月,“你一个没了妈的孤儿,你有什么底气跟我争?我才是太师府嫡女,我才是应当众星捧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那个人,什么时候轮到你?” 她目眦欲裂,那模样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怖。 “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柳?涵猛地将手从铁栏杆缝隙中伸出来,想去抓楚月,楚月后退了几步。 她痛心的看着柳?涵,看着她因为极度夸张的表情而扭曲的脸,楚月心里好难受。 “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我最讨厌看见你这种表情,你个臭婊子,你伤什么心?伤心的应当是我才对。” “你把我什么都抢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忽地把披散着的一头稻草般的头发拨开,露出左边那半只耳朵,她指着那半只耳朵,神情已几近癫狂,“看看,看看,就是你,就是你。” “我不过捅了你一刀,竟然就没了半只耳朵,柳舒窈,你好能耐啊,你好厉害啊!” “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柳?涵完全不受控的嚎叫着,整个监牢都回响着她刺耳尖利的叫声。 就在这时,安公公来了,身后跟了两名小太监,俩人都端着托盘,一个托盘上放着一瓶药,另一个托盘上放了一条白绫。 他到柳?涵的监牢外面站定,先是跟楚月行了礼,随后说道:“皇上说了,鸩酒和白绫,你选一样吧?” 柳?涵“啊—啊—啊—”的尖叫起来,到了这时,她彻底疯了。 皇上要杀她了,皇上真的要杀她了。 安公公看着柳?涵,没有将柳?涵斩首,还给她留个全尸,算得上是皇上最大的宽容了。 柳?涵看着那两名小太监托盘上的东西,浑身抖起来,“不、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她瑟缩躲去了墙角。 安公公叫狱卒来开门。 柳?涵大吼道:“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然而那狱卒已经在开门了。 柳?涵绝望的吼道:“你们定是要拿回这具身子,定然是的,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说话间,她举起双手,就用尖利的指甲往自己脸上划去。 她一边划一边道:“我让你们用不成这张脸,我让你们再也用不了这张脸。” 似乎还觉得指甲划得不够深,她又在地上摸起来,似乎想捡些什么石头碎片,然而什么都捡不到。 眼看那狱卒已经要开门了。 她大吼了一身,“别过来。”随即将脸贴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拼命蹭起来。 监牢的墙面本就粗糙得很,她这样用力的蹭去,没几下她脸上就血肉模糊了,那模样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她尖利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都烂了,都烂了,你们再也用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狱卒开了门,安公公示意身后的小太监直接给她灌鸩酒。 看守监牢的两名狱卒就要上前抓柳?涵。 柳?涵想冲出去,自然是不可能的,有一名狱卒已经逮到了她的手。 她使尽全力拼命挣脱了,随后便往一侧的墙面冲过去,狠狠的撞了上去。 这一撞,力气很大。 她的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血,在她身下弥漫开来。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六章 故去 安公公看了看柳?涵的尸体,对身后的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可以收尸了。 楚月看着她倒下去,看着那艳红的血流出来,流了一地,红艳艳的,让人心惊,让人胆寒。 她垂了眸子,对身后的仁玉道:“回吧。” 袁子骞躲在暗处,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楚月回了府,仁玉还要伺候她沐浴更衣,楚月让她自己也去洗洗,留了胡嬷嬷在旁服侍。 直到换上干净的衣裳,似乎天牢里带来的晦气才终于被洗去了,然而楚月心中的阴霾却洗不去。 她坐在窗边发呆。 “嬷嬷,以前我小的时候,在柳府的时候,柳二小姐同我关系怎么样?” 胡嬷嬷回想了一下,“还算不错的。” 楚月犹疑了片刻,“我们那时……亲密吗?” 胡嬷嬷仔细想了想,“亲密大抵算不上,不过还是时常在一处玩耍的。” 楚月沉了眸。 崔氏在她未满一岁的时候便离世了,没多久柳侍郎便续弦娶了郑氏,其实,她也算是在郑氏膝下长大的,她跟柳二小姐,本可以做好姐妹的,可柳二小姐竟至于走到了这一步。 柳夫人在她眼前惨死的一幕不断在她眼前浮现,她今日去,不过是想同柳夫人说说话,问一问柳夫人从前的事,她没想到柳夫人会死。 她不断想起当初在御花园见到柳夫人那两回,尤其是后来王昭仪生了四皇子,让她进宫作伴的那回。 那一日她睡不着,去御花园散步,结果就遇到了柳夫人,当日阳光灿烂,柳夫人婀娜多姿的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提点她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楚月轻轻叹了口气。 许答应去了,柳夫人也去了,曾经害过她的两个人,在几日间皆没了。 楚月说不出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开心吗?不是,难过吗?也不是。 她怅然的拿出身上挂着的平安符,那枚她还给了阿衍,阿衍又让她收回来的平安符,她盯着那枚平安符,小声道:“接下来不知会是什么光景,愿你保佑我身边的人,都平安无事。” 安公公回了太极殿给赵宁报信。 “她们俩说了什么?”赵宁问道。 安公公垂眉敛目,“奴才去得晚,仅听到那柳夫人叫长公主作柳舒窈。” 赵宁的眸色瞬间沉了下来,“长公主有何反应?” “没有反应,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柳夫人嚎叫。” 赵宁静默了片刻,道:“把柳夫人的尸体送回靖王府去吧,就说柳夫人自知罪行罄竹难书,自尽了。” 赵衍自然不会接收柳夫人的尸体,靖王府的管家直接指挥人将尸体送回了柳太师府。 郑氏见到柳?涵尸体的时候,几近崩溃,她趴在灵柩旁嚎啕大哭起来,“菡儿啊,都是娘害了你啊,菡儿,你醒醒啊!” 她在灵柩旁整整哭了一日一夜,到最后因为体力不支终于倒了。 仆妇们七手八脚把她抬了回去。 柳府给柳?涵安了个病死的名义,三日后就下葬了,下葬的那一日也颇为低调,郑氏跪在坟头,眼睛都要哭瞎了。 柳文正虽然气她母女二人的做法,但毕竟是自己的血肉,就这样没了,他还是心痛,站在柳?涵的坟头,他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有仆妇们看过来,他揉揉眼睛,佯装眼里进了沙子。 柳?涵下葬的第二日,楚月便带着仁玉去了荣亲王府,老太君仍然矍铄健康,楚月同她说了些话,便透露了想再见见东芝父母的想法。 老太君便说身子乏了,想歇一歇,让丫鬟把楚月引到了花厅,楚月在花厅坐下没多久,东芝的父母就来了,仍然是原先那老实本分的样子。 楚月让仁玉把柳绿留下的银钱拿出来,交到东芝父亲的手上。 东芝父亲一看是银票,不敢收,“长公主殿下,上回您就送了好些银子过来的,现如今小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收您的银子了。” 楚月便道:“今日的这些银钱不是我给的,是……”她犹豫了片刻,“是东芝在宫里的一位好姐妹给的。” 东芝的父亲不解。 楚月笑道:“那好姐妹出了宫,她家里人给她寻了门好亲事,她手上余钱多,原先她生活不济的时候,东芝时常接济她,因此这回便说要谢谢东芝。” “只是她嫁得远,时间又紧,便没有自己过来,说是让我几时到荣亲王府的时候再顺道带过来。” 东芝的父亲有些犹豫,他纳闷的看了眼旁边的东芝娘,东芝娘也很奇怪,原先没听东芝说过有这样一位姐妹啊。 就在这时,有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楚月一眼就认出,那是东芝的弟弟东旺,她出声唤道:“东旺。” 东旺赶忙进来跪下给楚月行礼,“小的见过长公主殿下。” “快起来吧。” 东旺站起来。 楚月又对东芝爹说道:“你就收了吧,左右也是东芝好姐妹的一番心意。” 东芝爹无法,这才收了银票,那厚厚的一沓银票,他也不敢细看究竟有多少,回去要仔细数清楚是多少,若是有一日要还这人情,好知道该怎么还。 楚月看向东旺,“好久不见,你好似又高了些似的。” 东旺挠挠头,“上回去乡下婆婆那,婆婆也是这么说。” 楚月笑起来,“还是在跟着你父亲做事吗?” 东旺点点头,“给我爹打打下手。” “挺好的。” 楚月又跟他们一家人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 袁子骞同她一道用了晚膳,俩人各自回了房。 谁知刚刚躺下不久,便听到仁玉唤她的声音,“长公主殿下,您睡了吗?”声音焦急,带着楚月从未听到过的紧张。 楚月一下子坐起身来,“没睡,怎么了?” 仁玉匆匆走进来,“出事了。” 楚月心中一跳,“出什么事了?” “靖王府被人包围了。” “什么?” 夜幕下的靖王府,被一片火光映红了,赵衍一身玄衣立在府门口,“裴指挥使,不知道您这么晚前来,有何事?” “靖王殿下,你勾结镇南王,意图谋逆,如今皇上下了旨,将你抄家,满门皆斩,今日你就受死吧。” 说罢,也不待赵衍说话,大手一挥,后面候着的锦衣卫们便冲将上来。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七章 抄家 靖王府中,有侍卫逾二百人,大家奋起抵抗,一时间,整个靖王府全是一片刀枪激烈碰撞的声响。 周边的住户关紧了门窗,生怕波及到自己。 楚月匆匆穿好衣裳,到了正厅,袁子骞已经在那里坐着了,靖王府的消息就是他让仁玉传给楚月的。 “怎么样了?”楚月焦急的问道。 “说是靖王勾结镇南王谋逆。” 楚月登时慌张起来,“这件事,当时在太极殿说了后,不是搁置了吗?”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袁子骞注视着她的反应,原来当时在太极殿,她果然不只是为了惩治柳夫人而去的,他猜得不错,她进太极殿的原因,是因为皇上想对靖王下手,而她想用柳夫人的事来牵制皇上。 不得不说,他们这招一石二鸟确实用得好。 只是,皇上又怎么会如此容易便被掣肘,作为大梁的最高指挥人,皇上想做什么事,一道圣旨就可以了。 不问缘由、不问对错,这就是龙座赋予皇上的权利。 只是这样随意就定了别人生死的皇上,似乎跟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靖王究竟有没有谋逆?”袁子骞沉声问出这句话。 楚月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袁子骞会问这个,她看了看袁子骞,袁子骞蹙着眉,似乎确实对此事存了疑。 楚月心里有些不舒服,答道:“没有,”语气坚定。 “你怎么知道?”袁子骞又道。 “如果他真的谋逆,怎么会亲率五千先锋军去云南镇压镇南王?” “那可能是他跟镇南王设的一个计。” “如果他真的谋逆,为何不直接杀了巫医族的人?还留着他们,想跟皇上讲和?” “那可能是他的怀柔政策。” 楚月的眸子复杂起来,“你怀疑靖王谋逆?” “不是我怀疑,而是靖王目前的做法没有办法说清楚他是无辜的。” “没有办法说清楚?难道我们在云南查到的那些都是无用的吗?难道虎跳峡里的累累白骨是假的吗?难道李将军他们在田州府驻扎的事是假的吗?难道那个大刀坑,五军都督佥事刘能的腰牌都是假的吗?怎么就不能说明他无辜了?”她的语气又急又快,脸蛋因为激动也涨得有点红。 袁子骞放缓了语气,“不是我相不相信他无辜,而是其他人相不相信他无辜。” “谋逆的大帽子一旦扣下来,几乎没有人能翻案的,即便能翻案,也不知是猴年马月,到了那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楚月握紧了拳头,她咬着唇,轻微抖动的身子让她的紧张和愤怒显露无疑,“我现在就进宫去,我去跟皇上说,事情都是李将军做的,跟靖王毫无半点关系。” 袁子骞将她的激动收在眼底,几秒后才道:“你以为,皇上会信吗?” 楚月愣住了。 “皇上为何在这个时候让锦衣卫去靖王府抄家,而不是白天?”袁子骞又道。 楚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抑了一番情绪。 她明白了,青天白日的,锦衣卫若是有了行动,她就能立即应对,然而在黑咕隆咚的夜晚,即便她此刻进了宫,安公公只要说一句皇上歇下了,只怕她就得打道回府。 楚月伫立在原地,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任由锦衣卫去靖王府抄家?锦衣卫有多少人?阿衍他们能不能抵挡住锦衣卫的攻击? 她担心极了,恨不得立即就到靖王府去看看。 那日在太极殿,她的出现打乱了皇上原定的计划,她以为皇上起码还会再审一审此事,却没有想到,皇上直接出手了,乱臣贼子的罪名一安上,只怕皇上今晚就要灭了靖王府。 “你且在府里等着,我先去靖王府看看是什么情况。”袁子骞说道。 “我同你一起去。”楚月急急的道。 袁子骞摇了摇头,“那边现在乱得很,我去就行了。” 楚月一脸焦虑的看着他。 袁子骞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楚月心里一时很是感动,袁子骞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既然得了袁子骞的准话,她心中的担忧就去了一半,“好,我在府里等你,你自己也要小心。” 靖王府。 裴茗烟显然是有备而来,带来的锦衣卫数量是赵衍府里侍卫的三倍有余,而且各个都极尽所能的拼命,也不知是不是裴茗烟向他们承诺了什么好处。 当然赵衍府里的侍卫也不示弱,他们的王爷半分反意都没有,皇上却这样步步紧逼,今日若不拼出一条生路来,也有枉大家跟了靖王这么久。 大家杀红了眼,一时间,竟很难分出个胜负来。 袁子骞躲在房顶的暗处,他紧张的找寻着赵衍的身影。 少倾,他见到了赵衍,赵衍执一柄长剑,脚步灵活,身影如魅,只片刻功夫,他身边的几名锦衣卫就倒下了。 袁子骞蓦地想起在来福客栈的屋顶,他跟赵衍对阵时的情景。 当时俩人在屋顶交手一番后,他发现,这位靖王竟然不是个绣花枕头,颇有些真功夫。 彼时在白家老宅,他救了小月一行后,因为人手不够,因此先将他们带回了客栈安顿,等他再想去白家老宅毁尸灭迹的时候,却遇见了靖王。 靖王带着一行人,细细检查了一遍现场,当时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袁子骞在离开前还是移动过一下尸体的,不然即便将现场烧了,有心人根据现场尸体的放射状展开,也可能会猜到是有人用了兰若神掌。 但即便这样,在看到凌空而起,飞跃到屋顶的赵衍时,袁子骞还是心中一惊,靖王也知道兰若神掌? 后来赵衍下令一把火将白家老宅烧了,袁子骞知道,在不知不觉间,他欠了靖王一个人情,是以后来在云南,他才谢了赵衍。 高手与高手之间的过招,从来不需要说得清楚明白,因为在无声的对话中,他们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现下,袁子骞看着在院中拼杀的赵衍,只觉得赵衍实在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他能力非凡,却又处处藏拙; 他身份卓绝,却又不盛气凌人; 他明明可以当个闲散王爷,却为大梁奔波征战了十几年。 没有私心、没有欲望,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是袁子骞,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尊重。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八章 逃 夜,很黑。 对阵双方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赵衍府里的侍卫骁勇善战,即便锦衣卫原先在数量上占尽了优势,但厮杀了半个时辰后,两方的数量已趋于相等。 裴茗烟往旁边看看,随后趁人不注意,一下子跃上了房顶,他在半空中将下面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随即掏出一个烟雾弹,发射到了空中。 众人看到有烟雾弹发射上去,都愣了愣。烟雾弹的光照亮了天幕,也让屋顶上的裴茗烟无所遁形。 赵衍冷冷的看着裴茗烟。 裴茗烟亦是冷冷的看着下方的人群,今日的靖王府,一个人也别想逃出去!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跳上了屋顶,就站在裴茗烟几步远处。 “裴指挥使,过招吧。”那人开口道。 他的声音,跟那日的杨真一模一样,他遮了面,但他的眼睛,跟那晚在大理寺狱裴茗烟看到的眼睛,一模一样。 裴茗烟神色莫测的看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焱没有跟他多废话,直接上前跟裴茗烟对阵起来。 赵衍看俩人拼杀了起来,发出一声暗号,靖王府的侍卫们得了暗号,一边打一边退,往城外退去。 锦衣卫们自然去追,但是裴茗烟在屋顶跟裴焱打得入神,俩人一招接一招的过着裴家剑法。 从小到大,裴茗烟从未遇到过用裴家剑法跟自己过招的人,真正遇到了,他才发现,原来裴家剑法在对阵上,竟然还有如此多的精妙之处,他一边过招一边体会,丝毫没有留意到下面的情况。 御林军统帅张达率部到达靖王府时,靖王府已经没有人了,只得屋顶上还有两个人在对阵,其中一人显然是裴指挥使,另一个蒙面人却不知是谁。 俩人身姿灵巧,即便在屋顶对战,也如履平地,剑法更是不分伯仲,那剑就像长在俩人身上似的,挥洒自如、行云流水,如入人剑合一的境地。 下方的御林军们看得呆了,片刻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张统领,靖王府好像没人了。” 张达四下一望,靖王府里有许多尸首,活人却是一个都见不着,他去检查了一番那些尸首,好家伙,全是锦衣卫的尸首。 “追。”他大吼一声。 裴茗烟听到这声大吼,才回过神来,这一回过神来,他才蓦然发现,下面竟然已经没有人了,他一个飞身跃下屋顶,在张达跟前站定,“人呢?” 张达更加纳闷,“您不知道?” 大家原先议定的是,若锦衣卫搞不定靖王府,就放烟雾弹通知御林军过来,张达一直率人在不远处候着,一见到烟雾弹,他便马上过来了,结果靖王府的人竟然不见了? 裴茗烟转身看向屋顶,哪还有方才那人的身影? 裴茗烟沉了眸子,“追。” 大家兵分几路,好不容易在城外找到一些受伤倒地的锦衣卫,那些锦衣卫只道靖王殿下带着人往北跑了。 裴茗烟听闻此言,皱起眉道:“他们怎么跑的?” “他们有马。” 有马?看来是早就计划好了要逃。 张达犹豫了,靖王殿下往北跑了,倘若有马的话,此去不知道已经跑出了多远。但是现下谋逆的帽子已经扣了下去,皇上和靖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若是不追,便等于是放虎归山,难说靖王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裴茗烟手下的锦衣卫折损大半,他有些恼怒,从前就没发现他手下的锦衣卫这么差,这么不禁打,竟然派出三倍的人数还拿不下一座靖王府。 张达犹豫的对裴茗烟道:“裴指挥使,还追吗?” 裴茗烟幽幽看了眼远方黑黢黢的小路,“先去回禀皇上吧。” 赵宁连夜听了俩人的奏报,他眸色阴沉,一句话都没有说。 袁子骞一直跟到赵衍他们顺利出了城,才回了驸马府,“靖王他们往北逃了。”他对楚月道。 楚月听了这话,这才放了心,逃出去就好,只要逃出去,就还有希望。 南锣鼓巷的白天师一样也在等着消息,当知道裴茗烟没能拿下靖王府,还让赵衍逃了后,他一怒之下将手上的茶杯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身边伺候的小厮吓了一大跳。 “不能让靖王跑了,若是他今日跑了,大抵就再也抓不回来了,”他声音黯沉,眸色狠戾,像一头嗜血的猛兽,“你过来。”他对小厮说道。 小厮走前几步,白天师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小厮诺诺的应着退了下去。 赵衍率着侍卫们一路狂奔,这一晚,大家都没有休息,到了第二日午间,大家才停下马来休整了一下,补了一下眠。 到了黄昏,众人又翻身上马,继续往北边去了。 这一跑,又是好几个时辰,现下已经快到承德了,四下变得平坦起来,全是大片大片连绵的草地。 到了半夜,两百多侍卫们还在快马加鞭的往前跑,四周突然涌出数不清的骑马人来。 赵衍号令大家停下来,聚到一起,面朝外的跟骑马人对峙。 清凉的夜风吹在众人身上,夜幕下的大地,众人骑在马上,悄无声息的对峙着。 好一会儿,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靖王殿下,还想跑,你想跑到哪儿去啊?” 赵衍眸色清冷,他看着声音传来方向,“白天师,你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豢养军队。” 白天师哈哈大笑,“你个乱臣贼子,还敢说我豢养军队?你看清楚了,这都是朝廷的兵。” “是吗?那他们属于哪个营?哪个卫所?还是说是哪个将军麾下的?” 白天师咬牙道:“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今日老夫就送你上黄泉路去。” 他一声令下,无数的骑马人就要往赵衍他们冲来。 谁知赵衍的侍卫们竟然随身带了弓箭,他们取下弓箭,搭弓拉箭,飕飕几支箭射出来,登时有些骑马人从马上掉了下来。 骑马人们一时不敢再上前。 白天师大叫道:“上啊。” 没有人敢上,白天师拿出柄小刀,往旁边的马腿上就是狠狠的一扎,“快上!”他大吼道。 那马受了惊,往前冲去,一支箭射来,马上的人掉了下来,但是马儿却不受控制的望赵衍那边冲去。 眼看马就要冲到赵衍他们阵中了,只将赵衍利落的翻身下马,随后几大步冲上前,长腿一跨便骑在了那匹受惊的马身上。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九章 反转 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赵衍已经调转了马头,他驭马朝前跑了几步,随即一个翻身下了马,那马登时向着白天师手下骑马人的方向冲去。 大家惊呼出声,纷纷避开,然而还是有好些人被那匹受惊的马撞到,从马上跌了下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等大家反应过来时,赵衍已经借着灵巧飘逸的轻功,回到了原先的马上。 大家都看呆了,原来靖王殿下的轻功,已臻如此化境。 白天师怒了,今日不在此了结了靖王的性命,他就不姓白。 他大吼道:“今日杀了靖王府侍卫的,杀一个赏一千两,要是谁杀了靖王,赏一千金。” 有钱能使鬼推磨,当下便有许多人驱马冲着赵衍奔过来。 赵衍的侍卫们拉弓搭箭,然而来人实在太多了,倒下去一批又有一批,眼看着大家的箭镞就要用完了。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响起隆隆声,好似天上在打雷,但是夜色黯沉,半点没有要下雨的样子,又是如何会有雷声呢? 片刻后,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打雷,是有人来了,来的还不是一些人,大抵是数万人来了,随着人群的奔跑,大地似乎颤动了起来。 韩将军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率军包围了白天师的人。 他们带来了火把,火把将黑黢黢的夜照亮了,韩将军坐在马上,他本就生得膀阔腰圆、牛高马大,此刻这样出现,更是气势十足、威风凛凛。 现下的场景颇为壮观,这一片空旷荒芜的草地,原先还空无一人,现下却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 众人一时间都哑了,大气都不敢出。 “白天师,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豢养军队!”韩将军声若洪钟的吼道。 白天师匿在人群中,在见到韩将军率部下靠近时,他已经慌了,他弓着身子不说话。 “全部给我抓起来,进京候审。”韩将军大声道。 白天师的人愣了。 他们先还雄赳赳气昂昂的要去杀靖王,他们有九千多人,要对付靖王和那两百名侍卫,简直是小菜一碟。 但是韩将军怎么会来?他手下的人呢,粗略看去,也是他们的数倍,现在该怎么办? 白天师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的示人,白天师豢养私兵,若是传出去,所有人都要死的。 大家不想死,在白天师身侧的人见白天师不说话,急了,“白天师,你好歹说句话啊,难道真的让弟兄们就这么送死?” 白天师不想站出来,只要他不站出来,偷偷的逃了,回去后就声称从未曾出现在此处,这里的事他毫不知情。 那人见白天师保持沉默,终于忍不住,“妈了个羔子的,你怕不是要让弟兄们去送死?” 他大声道:“白天师在此,今日都是他的主意,他说要来杀了靖王殿下,方才还说只要杀了……” 他话音未落,白天师的刀已经刺进了他的后背。 他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血从他嘴角溢出来,他软软的倒了下去。 周边众人见到这一幕场景,皆是瞠目结舌、后怕不已。 白天师沉声道:“谁再敢吐露一个字出来,下场便是他这样,若是不想死,就闭紧了自己的嘴巴,现在,谁要是能护我逃出去,我重重有赏。” 大家面面相觑,随后咬紧了牙关,被逮了也是死,不如就此拼杀出去,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他们举起大刀和剑,一时间,嘶吼拼杀声响彻耳际,火光漫天,广阔的草坪成了一片修罗场。 大家杀红了眼,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赵衍和侍卫们被围在中间,更是直接成了白天师部众的靶子,他举着长剑,沉着有力的跟对方对战,并不时看向四周,找寻白天师的身影。 白天师躲在人群中,有几个兵士护着他,悄悄往外逃去。 韩将军带的兵有三万人,他们长期操练,训练有加,要拿下白天师的九千人,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韩将军已将白天师的人悉数拿下,白天师麾下战死三千人,投降六千人。 但是白天师趁着夜色,借着混乱的人群做掩护,还是逃了。 赵衍当即就要去追白天师,他估摸着白天师定是往京师方向逃了。 韩将军叫住了他,赵衍已经一日一夜没睡,又连续经历了几场大战,如今一脸的疲色,眼睛里早已布满了红血丝。 “王爷,我派些人去追,你先歇一歇。” 赵衍深深吸了口气,“好吧。” 韩将军便派了一名副将,带了一百人去追白天师,其他的部属押着白天师麾下投降的那六千人,往承德方向去了,到了承德,韩将军找了个地方将这些人看管起来,休整一日后,便跟赵衍一道,入京勤王了。 是的,韩将军率领二十万人马,以白天师私自豢养军队为由,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进京勤王了! 其实,前面所有的这些,都是赵衍思索良久的计谋。 自从在云南赵衍意识到跟赵宁之间终有一战后,便苦苦思索着对策。 赵宁要对他出手,可以不问缘由,扣个谋逆的罪名即可,就像赵宁对镇南王做的那样。 但他们想对赵宁出手,就不那么容易了,一个不慎就真的成了大逆不道。 因此,赵衍思考良久,想到白天师这条线,想到当初在白家老宅看到的上千具尸体,月儿说过的,去白家老宅是白天师建议的,因此那些尸体同白天师脱不了干系。 因此还在云南的时候,赵衍便写了信让马义带回京城,信上的其中一条便是让裴焱去查白天师。 裴焱不负众望,查了几个月,查到了白天师的人马在何处。 让人瞠目结舌的是,白天师私下竟然豢养着一支近一万人的军队,要知道,御林军的数量不过一万,锦衣卫的数量不过五千,而白天师自己竟然就坐拥了一支一万人的军队。 一座靖王府的规制,才不过两百侍卫。 赵衍回京后,得到这个消息,唇角浮起一抹笑,如此看来,就从白天师下手了。 但是白天师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贸贸然动用私兵。 那要怎么让白天师出手呢? 赵衍想出了一条妙计,就是拖白天师下水,让他忍无可忍,逼他出手。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一十章 计谋 因此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的事情,从镇南王跟白天师的斗法,到谢临敲登闻鼓指控,无一不是在逼白天师。 再到这回,赵衍算准了赵宁肯定会找机会直接对他下手的,因此早就在靖王府中吩咐下去,让大家随时做好准备。 韩将军那边,则是在赵衍还在云南的时候就去递过信的,韩将军早就对赵宁心生不满,只是一直没有起兵的名义。 自赵衍回京,细细揣摩过形势后,又给韩将军去了信,俩人一拍即合,因此这回,韩将军早就在京城外面两里处,一处不起眼的山坳准备好了马匹,端等着赵衍前来了。 赵衍仔细思忖过,锦衣卫指挥使裴茗烟和御林军统帅张达,都是赵宁登极后才委派的,是赵宁的亲信。 赵宁能随意指挥的,也是这两队人马,因此,只要能拖住这两队人马,让他们一时拿自己没办法,白天师一急,就极有可能把私人军队派出来。 当然这个过程一定要设计好,时间一定要紧张,只要时间紧张,赵宁一时没能从兵部调兵过来,白天师就极有可能自己动手。 赵衍对了,白天师果然忍不住了。 因此当赵衍看到夜幕下靠近的人群时,就知道,这一计,成了。 因为早有准备,因此大军行进的速度很快,不过三日后,便到了京郊。 前两日,靖王和韩将军率二十万人马进京勤王的消息便传进了京城。 那晚赵衍带着侍卫逃了的消息传进宫时,赵宁拔出长剑,“刷”的就将龙案砍成了两半,安公公吓坏了,裴茗烟和张达在下面垂目敛目的站着,不敢言语。 赵宁阴沉着眸子,“去通州大营抓了镇南王没有。” “抓了。”张达答道。 就在靖王府出事的那一晚,通州大营来了许多人,都是兵部的人,他们以谋逆为罪名要逮捕镇南王。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镇南王没有抗旨,乖乖的跟着兵部的人走了,如今被关在了天牢,他的下属则被看管了起来。 “叫兵部的冯大人过来。”赵宁又道。 冯大人听说出事了,急急赶到了皇宫。 “京师如今有多少兵马?”赵宁问道。 冯大人看看一侧的裴茗烟和张达,说道:“三大营加起来十二万左右。” 赵宁想了想,“拨两万人去追靖王,若是追到就将他就地正法。” 冯大人一惊,诺诺的点头道:“好。” 然而这两万人,没有追到靖王,却见到了靖王和韩将军率军进京勤王。 率领这两万人去追靖王的是五军营的副将周康,周康听到前面探路的兵士传回的话,吓坏了。 靖王和韩将军率二十万大军勤王,这是要反啊! 他不敢擅做决定,号令兵士们马上退回京城,同时派人快马加鞭回京报信。 赵宁攥着信,那上面的字迹十分潦草,显然周康是在十分匆忙的情况下写的信。 赵宁没有说话,半晌才道:“他们人到哪儿了?” 送信之人低着头,“小的来送信的时候,靖王和韩将军他们已经过了石匣城了,大抵还有三日就要进京了。” 石匣城距京城不到二百里,若是彻夜赶路,可能不到三日,就将抵达京城。 赵宁怒火中烧,“石匣城的驻军呢?” “他们没有进城,石匣城的驻军大抵是看到大军前来,不敢……不敢抵挡。” 赵宁的眸子瞬间深邃了许多,他的眼睛本就深邃,如今更是漆黑不见底,无法猜测他如今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行了,你下去吧。” 赵衍和韩将军率着大军,一路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力量。 一方面是因为赵衍的事起得急,沿途的驻军根本不知道皇上安给他的谋逆罪名;另一方面是韩将军派人沿途一直传播白天师豢养私兵的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白天师是皇上的人,若是白天师真的养了一万人马在手下,这样的罪行,也不知最后会是如何论断。 这种事情,惹不起躲得起。 因此赵衍和韩将军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前行,距京城还有一日路程的时候,终于遇到了前来抵抗的部队。 率部前来的是五军都督府的周阮山,他原是一名千户,也是新朝后初立后才提起来的,现在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 周阮山率了五万人前来,显然不是韩将军他们的对手。 不过周阮山气势很足,他立在阵前,大声喊话:“靖王、韩将军,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起兵谋反?” 韩将军声若洪钟的开口道:“钦天监的白天师私自豢养军队,手下一共养了逾一万兵士,证据确凿,现下白天师不知所踪,我等恐其进京作乱,因此一路追来,只求保障皇上的安全。” 周阮山大声道:“保障皇上的安全?我看你是要反吧。” 韩将军没再开口,他跟赵衍骑在马上,一个粗犷,一个瘦削,一个满副铠甲,一个黑色劲装,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挡不住的气势。 周阮山又道:“尔等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杀无赦了。” 韩将军挥了挥手,登时有竖排弓箭手在他身旁列成了几排,他们搭弓拉箭,对准了周阮山和部下。 周阮山大怒,“你们还说不是反?竟然敢对朝廷官兵下手。” 赵衍终于说话了,“周佥事,我等进京勤王,你竟在此挡道,你莫不是白天师的帮凶?白天师私自豢养军队一事,证据确凿,现下他极有可能逃进了京城,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你来负责吗?” 周阮山冷笑几声,“想不到现在连靖王殿下也学得如此信口雌黄了,既如此,就别怪下官不客气了,上!” 镇南王一挥手,弓箭手手中的箭镞射了出去,双方交战,现场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赵衍握着长剑,在人群中厮杀。 此时正是午间,阳光撒下来,正如当时他中了嗜血蛊后,马义将他背到昆明城附近,将他放在森林中那日一般,明亮、耀眼。 血溅到他的身上、脸上,一个个兵士在他剑下倒地,赵衍心中是痛的。 本来他们可以在城中发动兵变,但是那样势必将影响到京城数十万民众的安危,是以他才将人引到了城外。 然而此刻,见到这些兵士在他剑下丧命,他仍然心有不忍。 错的,不是这些兵士,是赵宁,而他们却要为了赵宁来送命。 周阮山眼见兵士们都不是赵衍的对手,冲将过来帮忙。 赵衍一身怒吼,随即抬剑迎战。 日夜浮生 第四百一十一章 对战 周阮山没有料到,靖王殿下竟然如此能打。 原先赵衍虽然在外征战十几年,但是他不喜军功,又有意要求大家不要提他,因此各地上的折子大都将他一笔带过,没有详细说过靖王在各场战役中究竟有些什么功劳。 朝中众臣只知道靖王为了大梁征战了十几载,大都认为他是因着卓越的身份地位,挂了个龙虎大将军的旗号。 只有真真正正跟赵衍一同征战过的人,才晓得这位靖王殿下在武功造诣及排兵布阵上绝不是普通人。 因此,周阮山跟赵衍对战不过十几回合,便顶不住了,他转身要逃,赵衍飞身上前,就要捉了他。 周阮山身旁的两个副将见状,急忙上前来救,周阮山趁机逃脱了。 这一场战役,从中午打到晚上,遍地尸首,血流成河。 楚月在府里,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在这时,袁子骞来了,“靖王和韩将军带了二十万兵,进京勤王,如今在离京城六十里的小河庄跟五军都督府的周佥事打起来了。” 楚月急忙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清楚。” 找机会进京勤王一事,当时在桃花林赵衍就跟楚月说了。 楚月听到这个决定,心里一惊,可转念一想,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她先前就一直在想,阿衍以后究竟该如何跟皇上相处。 皇上处处给阿衍使绊子,还不是简单的使绊子,是数次想杀了阿衍,若是不反抗,难道就一直这样任人宰割? 在云南的时候,她想着要揭发了镇南王的事,但是回京大半年了,这件事不仅没有得到解决,还越演越烈,除夕那一晚,那假驿使递的信,只差叫镇南王人头落地了。 如今既然阿衍决定了要勤王,她就支持他,左右这件事只能这样解决了。 袁子骞又道:“我想去看看。” 楚月蹙着眉,想了想,道:“好,那你务必要千万小心。” 袁子骞点点头,又道:“知道的,你就在府里,哪里都别去。” “嗯。” 楚月应道。 袁子骞走了,楚月回了房,她坐在圆凳上,心里很乱,虽说她知晓阿衍武功上乘,然而刀剑不长眼,又是这么多人对战,不比两个人单独对战,她心里很是惴惴不安,阿衍会不会有什么事?会不会受伤? 她坐立难安,叫了仁玉过来,“去把皇上送的手铳拿出来。” 仁玉呆了呆,没有动。 楚月又道:“如今情况未明,有手铳在身边傍身,总归安心一点。” 仁玉点了点头,去取了手铳过来,楚月悄悄将手铳藏在了衣裳最里侧,又用布带缠好,确保不会掉下来才作罢。 就在这一日夜里,突然有一伙人来了驸马府,他们着夜行衣,蒙了面,见人就杀。 驸马府虽然也有侍卫,但侍卫们竟然没有什么反应就被杀光了,想来大约是先就中了迷药。 驸马府的其他人大都还在酣睡,还没醒,便丢了性命,机敏一点的人眼见杀人了,吓坏了,惊慌的叫着逃跑,但还是被蒙面人逮着就杀了,一时间,驸马府乱了套。 桑枝十分警觉,自发现有人来后,立即去了楚月房中,她护着楚月就要逃,仁玉和胡嬷嬷紧紧跟着俩人,然而一行人刚刚到了院中,就被人拦住了。 楚月冷冷的睨着握着大刀的蒙面人,大刀上还在滴血,“你们是什么人?”她道。 “要你命的人,”对方叫嚣着:“上!” 仿佛情景再现,登时有几人围了上来,桑枝握着双刀跟对方对战,仁玉也冲上前去,挡在楚月面前,不让对方靠近楚月分毫。 楚月这才发现,原来仁玉也是练过武功的,颇有些步法,楚月自己也左躲右闪,对方一时拿他们没法。 但是胡嬷嬷年纪大了,脚步移动的速度跟不上,一个不注意,对方一刀就砍在了胡嬷嬷背上,胡嬷嬷叫了一声“啊—”,倒在了地上。 楚月闻声看去,心似乎不会跳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嬷嬷!” 对方俩人乘势飞身过来,一把掳了楚月就跑。 桑枝立即去追,但立马就有人围了上来,将她拖住,仁玉急坏了,却还要应对身边的敌人。 袁子骞到了小河庄,此时对战已经停止,他先是在远处观察了一番,发现靖王他们那边人数颇多,周佥事这边人数相对较少。 他又潜入了赵衍他们的大营,他在营中摸索,见到有一处营帐外有兵士守着,便悄悄潜了过去,他在外面静静的伫立了一会儿,确定这是赵衍的营帐了,才同那守门的兵士说麻烦去通报一声。 那兵士见居然有人潜入了他们的营帐,大惊,登时将长枪对准了袁子骞。 袁子骞用手指夹着他的长枪,轻轻的将长枪移开,“你去同靖王殿下说,就说袁子骞在外面。” 那兵士原本死死握着长枪不动,但此人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的长枪移开了,他明白眼前之人内力惊人,段不是常人。 他看了眼另一名兵士,另一名兵士进去报信了。 少倾,那兵士便出来请袁子骞进去。 赵衍坐在帐内,见到袁子骞进来,他站起身来。 “你怎么来了?”赵衍道。 “来看看你们怎么样。”袁子骞答道。 “这种时候你不该出现在此的。”赵衍又道。 “为何?” 赵衍幽幽看着他,“你就不怕沾上一身腥?” 袁子骞笑起来,“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赵衍没说话。 “她很担心你。”袁子骞又道。 赵衍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帮我跟她说,我无事,让她不要担心。” 袁子骞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随后道:“此番以勤王的名义进了京,你们想要怎么样?只是为了杀白天师,还是……?” 赵衍沉了眸,没有作答。 袁子骞又道:“皇上有武器。” 皇上有手枪、机关枪、大炮,因此上回宫变才会如此容易就将先皇取而代之了,冷兵器又哪是这些热武器的对手? “我知道。”赵衍道。 袁子骞看了看赵衍,既然靖王知道,他就没必要多说了。 “那你保重。”他道,随后便出了营帐。 可等袁子骞和阿兴连夜回到驸马府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目之所及,是数不清的尸首,阿兴赶忙上前查看,发现死的全是驸马府的人,他大惊,心中立即燃起了熊熊怒火。 袁子骞心里漏跳了半拍,赶忙往后院赶去,仁玉和胡嬷嬷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桑枝在一旁,正紧张的护着二人。 袁子骞颤声问道:“怎么回事?长公主呢?”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一十二章 被掳 楚月被关在一间四周都是墙壁的房间里,没有窗户,看起来像是个地下室。 她被反绑了双手,脚也被绑了起来,嘴里被塞了布条,她侧身躺在地上,努力寻找让自己舒服一点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了,楚月只一眼便看出,来人正是白天师。 白天师在楚月跟前站定,神色莫名的看着她,开口斥道:“你个妖女!” 楚月皱着眉,她嘴里塞了布条,没法说话。 白天师又道:“你这幅表情,是不明白为什么抓你吗?” 楚月望着他,满眼的怒意。 白天师冷哼一声,“抓你抓得不冤,好日子也过了这么久了,到头了,”他说着又“呸”了一声,“早该死的人了,竟然还活了这么久,如果不是……”他将后半句话吞回了腹中,如果不是还打算留着她威胁靖王,他早就将她抹脖子了。 楚月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中有话,看来白天师不会这么容易就杀了她,这便好,她拼命用绑着的双脚点地,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来。 白天师冷冷的看着她,随后让人将她嘴里的布条扯了下来。 楚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少倾方道:“白天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同你无冤无仇,你抓我做什么?” “无冤无仇,”白天师冷笑道:“你多次坏了我的好事,还说跟我无冤无仇?” “什么事?” “我大侄子白景仁想做你的驸马,你们却算计了他,如今只怕已被你们烧成了一具焦尸,尸骨无存,你说你跟我有没有仇?” 楚月蹙着眉不说话。 白天师又看了楚月几眼,“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跟靖王的那点破事儿谁不知道?还以为真稀罕当你的驸马。”他的表情和语气,跟当时白景仁数落她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我跟靖王什么事?”楚月问道。 白天师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忘了,你现在嫁给了袁翰林,袁翰林才是驸马爷,你跟靖王是没关系了。” 楚月不说话。 白天师,“不过,究竟有没有关系,谁知道呢?”他阴恻恻的笑了几声,又让人将布条塞回到楚月嘴里,走了。 地窖又恢复了黑暗。 楚月的手脚被绑得有些发麻,她努力动了动手脚,拼命将那绳子扯松一点,起码不要紧紧的勒在手腕脚腕上,不然不出几个时辰,她的手脚就会因为血液不流通坏死。 这是在异世的时候,哥哥的那位军医朋友告诉她的,说起这个的时候,那位军医朋友还煞有介事的说道:“若是绑得紧,只要两小时,肢体就会坏死。” 袁子骞听说楚月被人掳走了,心里一下子就空了,他蹙着眉,眸色很深,“来的是什么人?” “不是官兵。”桑枝答道。 不是官兵? 桑枝想了想说道:“我怀疑是白天师私养的兵。” 袁子骞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何以见得?” 桑枝不敢将白天师豢养私兵的事全说出来,只将先前裴焱查到的消息捡能说的,大略同袁子骞说了一遍。 袁子骞眸色深深,“如果这么说,就是白天师抓了长公主?” “只是猜测,不能确定。” 袁子骞点点头,迅速做了安排,他将仁玉和胡嬷嬷抬进了房间,让桑枝去找大夫,又命阿兴到京兆衙门报案,他自己则在驸马府守着现场。 桑枝找来了大夫,大半夜的,大夫是听到说报酬高才来的,但一看到驸马府里的情况,魂魄都要被吓飞了,他匆匆看了病,开了方子就要跑。 桑枝将他留下,大夫一脸为难,“你们都是女子,我一介男的,不好上手换药,要不姑娘你跟我去取了药,自己回来帮她们上药?” 桑枝心中有气,她听楚姑娘说过的,医者无性别,这大夫此刻在这里拘泥个甚,看不出情况紧急吗?她真想立马拔刀来吓一吓这大夫。 袁子骞在一旁立着,听那大夫这样说了,便对桑枝道:“也行,你随他去取药吧。” 桑枝取了药回来,走在路上便在想,胡嬷嬷和仁玉中了那么多刀,只她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孰知回到驸马府,便见到阿兴已经带了琉璃和采荷过来,阿兴道:“现下暂时没有人手,驸马爷说,先让琉璃和采荷帮忙上药。” 琉璃和采荷看到驸马府的情况,快要被吓晕了,桑枝三言两语的将情况大致说了,俩人听说长公主不见了,忧心不已。 桑枝自然也是担心的,只是现今即便要找,也得先理个头绪出来,不然京城方圆几十里,该去哪里找好? 三人先给仁玉和胡嬷嬷上了药,包好了伤口,又换了衣裳,忙完这些,大家都有些疲累,便都打起盹来。 京兆府尹沈大人睡到半夜,有人来通知说是驸马府出事了,他睡眼惺忪的起来,还骂骂咧咧了两句,可当他带着人到了驸马府,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居然有人屠了驸马府?我的天。 他立即写了信,要递到宫里,后来想想不行,这样大的事,还是亲自出面更为妥当,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他派人守着驸马府,同袁子骞一道进宫请求面圣。 赵宁一脸疲态,皱着眉听完了俩人的话,他沉默了,许久才道:“长公主不见了?” 袁子骞眸色幽深,“不见了。” 赵宁道:“叫裴指挥使过来,彻查此事。” 裴茗烟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这几日,因为靖王和韩将军进京勤王的事,他们彻夜难眠,一直在商量对策,昨晚到半夜才见到周佥事递来的信,说可能守不住了,倘若守不住,再有一日,靖王他们就要进京了。 此次周佥事出征,从兵部带了五万人,倘若全军覆没,那么兵部就只能派七万人迎战,即便加上御林军和锦衣卫,也不足十万人。 此番韩将军带了二十万人,也不知过程中折损了多少,他们届时当如何应对,如何守住京城?为了这些问题,昨晚他一夜未睡,现下竟然驸马府又出事了? 他黑着脸听了沈大人和袁子骞的诉说,既然事情派到了他头上,他自然只能去一趟。 到了驸马府,现场还没有被破坏,到处是尸体,死状凄惨,身上全是大刀砍出的深深的痕迹,血肉模糊。 裴茗烟神色莫测,“还有活着的吗?”他道。 袁子骞便领着他到了后院,仁玉和胡嬷嬷还睡着,琉璃、采荷跟桑枝靠在床边打盹儿。 只一眼,裴茗烟便发现了采荷的身影,她怎会在驸马府? 随即他便想到,采荷从前是楚姑娘的丫鬟,楚姑娘变成了长公主,采荷又重新跟了这位主子,似乎并无不可。 只是,她难道不知道皇上原先要杀她?原先失踪了也便算了,现下竟然敢大喇喇出现在驸马府屠门案的现场,她想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一十三章 询问 采荷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睁了眼,这一睁眼不要紧,她赫然发现立在不远处的那个人,不是裴指挥使又是谁? 裴茗烟不动声色,“活下来的是这几个?”他往采荷她们仨的方向随手指了指。 桑枝站起身来,“活下来的是我,她们二人是过来帮忙的。” 裴茗烟又看了眼采荷,采荷垂了眸子,自从那回在那个小院子被靖王救到楚府后面的别院去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裴指挥使了。 但是即便不见,也不能阻止她的思念,她时常想起裴指挥使,想起他吃她做的菜;想起他叮嘱小院子里那婆子,又拿个钱袋子给那婆子;想起他追到大街上,质问她是不是不要命了;想起她递那根糖葫芦给他,他究竟吃了是没吃? 只是这些心思,深深埋藏在她的心底,她不敢表现出来,更不敢对旁人说,除了她家小姐知道此事,她谁也没说过。 她跟裴指挥使,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低贱如泥的奴婢,裴指挥使是她心中的神,她怎么敢肖想? 现下,不期然的又见到了裴指挥使,她手足无措,心砰砰砰的直跳,只好垂了眸来掩盖自己的慌张。 “那你说说昨晚是怎么回事?”裴茗烟对桑枝说道。 桑枝便将昨晚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没有提到她自己与对方对战,说到她自己时,只是略略提了提她躲在膳房的一处角落,对方没发现,因此她侥幸活了下来,没有受伤。 裴茗烟听她说完这些,又上前看了看仁玉和胡嬷嬷。 仁玉此时也醒了,裴茗烟走上前时,仁玉看了他一眼,裴茗烟认出这就是那个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就是那个有他母亲遗物的侍女。 “他们有多少人?”裴茗烟问仁玉。 “很多人,奴婢数不清,”仁玉答道:“他们穷凶极恶,见人就砍,奴婢原想护着长公主,但是实在护不住。” 她有些哽咽,她很是自责没能保护好长公主,竟然让那些歹人将长公主抓了。 “那些人可有什么特征?”裴茗烟又道,“比方说,穿的是什么样的衣裳?” “穿的都是黑衣,蒙了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征。” 裴茗烟点点头,“你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 仁玉想了想,“没有了。” 裴茗烟转身出去,出去前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采荷,采荷恰好抬了眸看向他,此番见到他又望过来,俩人四目相对,采荷一下子慌了,匆匆又低了头。 裴茗烟在驸马府验视了一圈,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来,在驸马府搜查的锦衣卫也没检查出什么所以然来,大家只好暂且回去。 横竖驸马府虽然出了这样的事,但是靖王和韩将军马上就要攻到京城了,跟这样的事相比,驸马府的事就算不得大事了,即便长公主没了,也左不过是个长公主,要是靖王他们打下京城,皇上可能就要没了。 裴茗烟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对袁子骞道:“那两个过来帮忙的,是在哪儿找的?” 袁子骞眸色深了,“裴指挥使此话何意?莫非是怀疑她们二人身份有问题?” 裴茗烟咳咳两声,“不是,就是她们挺会包扎伤口的,顺道问一句。” 袁子骞没有再接话。 锦衣卫走后,袁子骞立即命阿兴将采荷和琉璃送回了楚府后面的别院,又亲自再进了一回宫里,跟赵宁说是想去找长公主,请皇上允了他的假。 赵宁此刻焦头烂额,自然允了他的假。 袁子骞立即开始寻找楚月。 这一早,在小河沟又爆发了第二轮的对战,双方鏖战到傍晚,以赵衍他们大获全胜告终。 周佥事和一位副将重伤不治,带来的五万人,折损了一万五千人,两个副将投降,其他三万五千人随那两个副将一同投降了。 韩将军立即将投降之人招入麾下,如此一来,部队人数增至了二十几万人。 这一晚,大家在小河沟整饬队伍,准备着第二日进京。 韩将军和赵衍在大帐中对坐,韩将军端起一碗酒,“王爷,干了这碗酒,明日我们就进京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赵衍却蹙着眉,他盯着桌上的酒碗,迟迟没有端起碗。 韩将军放下酒碗,“王爷,您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还没有漏算的地方。”赵衍沉声道。 “比方说?” 赵衍抬眸,“比方说,蒙古国。” “蒙古国?”韩将军诧异道:“您怕蒙古国趁机攻打?” “我怕皇上通知他们,主动邀他们过来攻打。” 韩将军震惊了,“那是通敌,是叛国。” “只怕他已经不是第一回做这件事了,”赵衍道,随即又道:“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及延绥镇,分别还有多少兵力?” 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及延绥镇是大梁九边重镇里的其中五个镇,都归韩将军管辖,九边重镇是大梁北边的九个军事重镇,是大梁的军事要地。 韩将军想了想,“蓟州镇有两万五千人,宣府镇有两万三千人,大同镇有一万八千人,太原镇一万五千人,延绥镇有一万九千人,总计还有十万兵力。” 本次进京勤王的二十万人是从五个镇中抽调出来的,韩将军根据情况,将各镇留下了不同数量的守兵。 “都是能随时上战场的吗?”赵衍又道。 “是。”韩将军答道,自从上回偷袭事件发生,他折损了一千多手下,并且自己还被诬陷后,韩将军便认准了一条,只有自身硬才是硬道理。 因此自他重新掌管那五个重镇后,便又制定了新的操练方法,操练的强度大幅增加,又另加了许多战场实践的训练,他本人更是在五个镇之间来回巡查,几乎一日都没有休息过,如今不夸张的说,他手下的兵,每一个拉出来都能打。 赵衍点点头,又道:“虽说现今的守卫也不少,但是如果蒙古国真的进犯,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您的意思是?” “你辖下的两个镇十分重要,一是宣府镇,一是蓟州镇,宣府镇离京城八百里,若这一边境重镇失守,蒙古大军可能长驱直入,兵临京师之下;蓟州镇前扼柳林,后控卢龙,襟守京畿,如京师之门,门开则人人可登堂入室。” “这两个镇,势必要重兵防范,我觉得两个镇,最好增兵至五万人,你觉得呢?”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一十四章 寻找 韩将军仔细想了想,觉得赵衍说的也很有道理,只是现如今他的兵都带出来了,如何增兵呢? 他有些疑惑的道:“王爷,咱们现下兵力不够啊。” 赵衍便道:“把周佥事部下投降的三万五千人派过去,宣府镇派一万八千人,蓟州镇派一万七千人,那两名投降的副将,一个镇派一个。” “你再从麾下派两万人回去,一个镇一万,正好可以将两个镇增兵至五万,派两名副将跟着他们一同回去,把事情安排好了,再看情况是否需要到京师支援。” 韩将军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但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但是周佥事那些兵到了宣府镇和蓟州镇会好好打仗吗?会不会临阵倒戈?” 赵衍想了想,“不会的。” “何以见得?” “都是大梁的兵,被派来攻打我们也是上面的命令,并非是他们自己的意愿。” “我去给那两名副将做工作,告诉他们其实是白天师与蒙古国串通叛国,现如今形势严峻,势必要守好国门,想必他们会愿意的。” “这样……”韩将军一边说一边思考。 赵衍又道:“退一万步说,他们本就是兵部派来的,本来是来攻打我们的,结果现如今投降了,若真的随我们进京勤王,面子往哪搁?说不定真的又临阵倒戈了,就把他们派到边防阵地去,若是真如我们所料,蒙古国打过来了,国仇自然比家乱更重要,想必他们会做出应有的选择的。” 韩将军眼中现出钦佩之色,又道:“若是蒙古国没有打过来呢?” “没有就最好,若是我们勤王成功,自然会断定他们无罪;若是我们败了,我就托相熟之人上书,说他们去边疆打蒙古国进犯的士兵去了,怎么都比跟着我们进京勤王好。” 韩将军重重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赵衍当即去了那两名副将的营帐,那两名副将见他来了,忙不迭站起身。 赵衍让俩人坐下,自己也坐下来,接着便将想法一一说了,俩人听说白天师与蒙古国串通叛国,震惊不已,纷纷质疑事情的真实性。 赵衍也不多做解释,只道俩人去边境守着,看看情况就知道了。 俩人思考了一番,确实如靖王所言,去边境守着也比进京勤王要好,便异口同声答应了这个提议。 事不宜迟,当晚韩将军便命人在帐中通报了这个消息,计划第二日一早,便兵分三路,一路往京城,一路往宣府镇,一路往蓟州镇进发。 这一日,袁子骞找了楚月整整一日。 他先是在白天师府外蹲点,守到了白天师出门,他一直尾随着白天师,但是白天师去钦天监转了一圈就回府了,无任何异样。 袁子骞又潜入了天师府,只见天师府里一派井然,也瞧不出什么问题,因为是白天,袁子骞也不好大肆搜查。 到了晚上,他才悄悄的出来,将天师府的每一间房,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搜查了一遍,但让人失望的是,哪里都没有楚月的身影。 袁子骞不死心,又跟踪白天师,但是白天师入夜后一直在房中,哪里都没去。 袁子骞有些急躁起来,小月已经失踪一日了,倘若再找不到她,他怕她出什么事,他当即想去掳了白天师来问个究竟,这时却见到有人来找白天师了。 来人一看就是个行军打仗之人,“周佥事败了,靖王他们准备进京了。”那人说道。 白天师怒了,他目眦欲裂的道,“妈的,狼子野心啊!还敢说我豢养私兵,他们他妈的要反啊!” 他看向来人,“他们还有多久进京?” “小河沟离京城只有六十里,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会到。” 白天师重重喘着气,“管家。” 一名管家进了来。 “备车,我要进宫。” 袁子骞伏在房顶,思考了片刻,还是悄悄离开了天师府,又让阿兴寻了马匹,准备出城。 如今局势紧张,守城的士兵当然拦了他下来,袁子骞直接亮明了驸马爷身份,就说要出城去找失踪的长公主。 那士兵查验了他的腰牌,发现确实是驸马爷,只得放了他出去。 袁子骞一路狂奔,一个时辰后便到了小河沟赵衍的帐篷外。 守门的兵士一看又是昨天那人,也没多问,便进去通报了。 此时赵衍刚准备歇下。 “驸马府被人屠府,长公主不见了。”袁子骞直截了当的说道。 赵衍只觉得被天雷击中,“什么?” 袁子骞便将前一晚回去后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又说他今日跟踪了白天师整日都没有找到楚月,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赵衍深深的蹙起了眉,他思考了片刻,问道:“桑枝说应当是白天师掳了长公主?” 袁子骞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帮厨阿南叫桑枝,他早就看出桑枝身份的不同寻常来,当初宫里查小月逃跑一事时,就险些查到桑枝头上的。 他点点头。 “白天师掳了长公主的话,应当不会立马对她动手。”赵衍说道。 袁子骞蹙着眉,没有立马动手就好。 “应当是把她关在一处十分隐蔽的地方。”赵衍又道。 “但是我将天师府找了个遍,也没找到能关人的地方,莫非那处隐蔽的地方不在天师府?在其他某个地方?”袁子骞道。 赵衍锁着眉,突然他眸子放了光。 袁子骞立马道:“你想到什么了?” 赵衍翘了翘唇角,“白天师府原先是宁国公府,后来新朝初立,皇上惩治了宁国公,便将他的府邸赏给白天师了。” “难道说宁国公府邸有什么特别之处?” “宁国公府有个地窖,十分隐蔽,要通过书房的一个机关才能进去。” 袁子骞大喜,“有这样的地方?” 楚月躺在地上,自白天师来过后,便再也没人来过,地窖没有光线,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只觉得时间很慢很慢,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很困但是无法入眠。 她的手脚仍然被绑着,嘴里也塞了布巾,她很渴也很饿,心里有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感,当一个人长时间处于漆黑中时,很容易产生情绪上的失控,而脱水挨饿显然会加剧这种状况。 楚月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地窖的黑暗,她搜寻了很久有没有可以将手上的绑绳磨开的尖利事物。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没有,地窖里空无一物,连四壁都光滑得很,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磨开绳子的地方。 她很失望,却又告诫自己不要将这种情绪放大,现下她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的健康,起码要坚持到从这里出去。 正在思考间,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地窖的门开了,一丝光线照进来,她眯了眼。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一十五章 得救 来人是白天师。 白天师走到楚月不远处,蹲下来看着她,随后冰冷的说道:“靖王反了,你知道吗?” 楚月蹙眉看着他,她一直没有进食,也没有饮水,此刻身子软软的,仿佛一丝气力都没有。 白天师冷笑道:“他居然真的敢反,”随后他一把抓起楚月的头发,将她的头扯起来,凑近楚月跟前恶狠狠的说道:“你的老情人,他真的敢反!” 说完这话,白天师一挥手,楚月的头跌到地面上,额角磕破了,有血流出来。 白天师拍拍手,站起身,“不过,他大抵想不到,我将你抓了。” 他说到这里,阴恻恻的笑起来,“到了他们围困京城的时候,我就将你绑在城楼上,只要他们不退军,我就每个时辰在你身上扎一刀。” “哦,不,扎一刀不好,还是凌迟吧,每个时辰在你身上片一片肉下来,丢去喂狗,你说好不好?”他阴惨惨的笑着,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楚月真想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账。 白天师盯着她,“你说到了那时,靖王会不会退兵呢?” 楚月用力瞪着白天师,然而这样仍然无法表达她的愤怒。 白天师冷冷道:“不过退不退兵你都是死路一条了,好好珍惜你最后的时光吧,最快明日,最迟再过一两日,你就真的要死了。” 白天师说完这句,抬脚离开了。 地窖的门又关上了。 一下子又进入了黑暗,楚月闭了眼,脑中反反复复都是阿衍他们围城的画面。 倘若他们围城的时候,白天师真的用她来逼阿衍退兵,该怎么办? 她心里乱得很,其实她已经十分疲惫,但还是强撑着让自己理智的思考。 现下她虽然不知道时间,但是自被关进地窖以来,她一直在心中默数,因此虽然不能推测出精确的时间,但她也大抵能推算出自己已经被关了一日一夜了。 一日一夜,倘若袁子骞昨日去看过阿衍后马上回了驸马府,应当已经就知晓自己失踪了,但是到了现在,连他都没能找到此处,只能说明这个地方很难找。 楚月睁开眼,她的眼睛再次适应了光线,她往四周看看,除了墙壁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东西,楚月轻轻叹了口气。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大抵是头方才被撞了那一下,有些晕沉沉的,四肢都麻木了,她很难受,很想睡。 她还想继续默数,计算时间,但是却再也打不起精神来,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窖的门又开了,有光线照进来,楚月迷迷糊糊的,眼皮重的很,她甚至睁不开眼去看看来人。 赵衍在开门的一瞬间便见到了地上躺着的楚月,她被反绑着双手双脚,他心疼极了,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 这一靠近才发现她额角竟然受了伤,他迅速解了她手上和脚上的绑绳,又将她抱了起来。 楚月的手脚一下子轻松了,又在迷糊中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来了,她努力睁开眼,眼前之人,怎么这么像阿衍? 她眯着眼睛,轻声唤道:“阿衍?” 赵衍心里酸疼,“是我。” 楚月浅浅的笑起来,“你来救我了。” 赵衍点点头,“我来救你了。” “真好。”楚月又道,随后便陷入了昏迷。 赵衍没有将楚月送回长公主府,而是到了楚府后面的别院。 琉璃、采荷见靖王将长公主救回来了,惊喜坏了,迅速处理了楚月头上的伤口,又检查了一遍,看她身上没有伤,便准备给她沐浴、更衣。 但是楚月十分虚弱,长时间的缺水挨饿让她意识有些迷离,一直处于晕沉沉的状态中,琉璃便打了水来给她抹身,又让采荷去煮了米粥。 待到给楚月换好衣裳,琉璃便识趣的退了出去,关好门,留下赵衍跟楚月在房中。 赵衍心疼的看着楚月,他摸了摸楚月的手脚,手脚都冷冰冰的,显然是长时间的反绑而导致了血液不通畅。 他轻轻给楚月按起手脚来,他动作轻柔,一寸一寸的按过去,一点一点的让她的四肢暖和起来。 楚月在睡梦中,只觉得原先麻痹的四肢似乎又被注入了生命的活力,舒服极了,她扬起唇,沉沉的睡了一觉,待到醒来时,已经天亮了。 她的床边伏着一个人,那个人眉飞入鬓、鼻如刀削,不是阿衍又是谁? 她一下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她梦里的情景是真的,真的是阿衍来救了她。 她欣喜极了,想同他说话,却又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她就那样静静的躺着看着他,她很好奇,那么难找的地方,阿衍是如何找到的? 赵衍睡着睡着突然就惊醒了,这一晚,他惊醒了无数次,虽然她身上只见到了额角的一处伤口,但结合白天师擅于下毒,她被救的时候又是昏迷的情况来看,他很担心白天师会给她下药。 他甫一睁眼,便见到楚月柔和的笑着看着她。 “你醒了?”赵衍惊喜道。 楚月点点头。 “感觉怎么样?” “还好。” “白天师可有给你下毒?”他直接问了出来。 楚月笑了,“没有。” 赵衍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似乎没什么事,这才放了心。 “饿了吧?”赵衍问道。 他这样一问,楚月便觉得真的饿了,肚子唱着空城计,用饿得前胸贴后背来形容也不为过,她点点头。 赵衍便起身去叫采荷他们端粥过来。 采荷一整晚都在煮粥,因为不确定小姐究竟什么时候会醒,所以她在炉上一直热着粥,若是小姐一个时辰没有醒,她便重新又煮一回。 是以赵衍一叫,没多会儿采荷便端了粥进来,琉璃也跟着一块儿进了来。 俩人见到床上躺着的虚弱的楚月,眼睛一酸,便要掉泪。 楚月笑道:“我没事,你们俩别担心。” 采荷走上前,“小姐,那日知道您不见了,我们,”她看了眼琉璃,“我们吓坏了,还好您无事回来了。” 楚月看看她一脸的疲色,料想她大抵整晚未睡,便道:“现下见到我没事,便放心吧,快去歇歇。” 琉璃在一旁小声叹道:“吉人自有天相,定是无事的,奴婢知道。” 楚月听到她的话,接口道:“既如此,你们便去歇一歇。” 俩人这才退下了。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一十六章 意乱情迷 赵衍扶楚月坐起来,将粥盛到小碗里,小心的吹凉了,才喂到楚月口中。 楚月一勺一勺喝着粥,看着赵衍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暖。 “你也喝。”楚月道。 “什么?”赵衍愣了愣。 “你也喝。”楚月又说了一遍。 赵衍看看手中的粥碗,“我不饿。”他话音刚落,肚子便传来抗议的咕噜声。 楚月笑起来,“你看,肚子说它饿了。” 赵衍也笑了,“只有一个碗。”他道。 “那就跟我一起喝。” 赵衍看着她。 楚月调皮的笑了笑,“好不好,阿衍?” 赵衍点点头,“好。” 俩人用着同一个碗,同一个勺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将采荷端来的那一大盆粥吃了个精光,今天的粥,分外的甜,分外的鲜。 楚月喝完粥,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阿衍,你累了吧?”她问赵衍。 赵衍这两日几乎没有歇息过,昨晚救了楚月回来虽然打了几个盹,但是睡得很不好,此时也是疲惫不堪,但是嘴上还是云淡风清的,“不累。” 楚月轻轻抚上他的脸,“但是我累了,我想睡觉。” “那就睡吧。”赵衍说着就要扶她躺下。 楚月却抓着他的手臂,“你同我一起睡。” 赵衍愣了愣。 楚月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好不好?” 赵衍轻轻点了点头,“好。” 不过他一路奔波,也没来得及沐浴净身,便又让琉璃他们打了水来,沐浴的桶放在了房间的屏风后面,琉璃她们放好水,赵衍便让她们出去了,自己进了桶中沐浴。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是自己沐浴,从来没有让奴婢服侍着沐浴的习惯,他洗着身子,就听到有脚步声过来。 “阿衍,我帮你洗头。”是月儿的声音。 他回过头,眼前是楚月绯红的脸。 楚月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故意要趁阿衍沐浴的时候过来的,只是想到他自己洗头比较麻烦,想来帮帮忙。 赵衍一时间有些紧张,讷讷的说了句,“好。” 楚月寻了张凳子,在赵衍身后坐下来,帮他洗头发。 赵衍坐在盆中,感受到楚月软软的柔荑在他发间拂过,他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在往上涌,他阖了眼,努力平顺着自己的呼吸。 楚月洗着头发,洗的很慢很仔细。 昨天晚上,在白天师来过后,她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其实已经做了决定,倘若白天师真的要用她来威胁阿衍他们退兵,她就找机会自杀。 她知道阿衍要迈出这一步有多难,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便不是阿衍,便是韩将军以及那二十万兵,在踏出这一步后,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不成功便成仁。 虽然她也惧怕死亡,但比死亡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让自己成为他们的软肋。 因此,倘若有机会,她便要先行自杀,决不能被白天师他们押上城楼。 然而她心中还是怀念的,怀念过去,怀念以前跟阿衍一起的时光,她好想好想跟他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因此当阿衍真的救了她,当阿衍真实的出现在她眼前之时,天知道她有多高兴,她只觉得欢喜坏了。 虽然赵衍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冲动,再忍一忍,但是当楚月洗好头,轻声在他耳边说出“洗好了”三个字时,他还是忍不住,一转身就将楚月抱进了浴桶。 楚月还在怔愣间,小嘴就已经被赵衍滚烫的唇封住了。 一时间,水花四溅,草长莺飞。 琉璃和采荷一直在外面候着,听到“扑通”一声巨响,采荷赶忙问道:“小姐、王爷,没事吧?” 楚月听到她的声音,想说些什么,然而赵衍紧紧的攫住了她的唇,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谁想赵衍却极快的扬声答了句“无事,”话音刚落,又封住了楚月的唇。 俩人挨在一起,楚月只觉得大脑缺氧、意乱情迷,她闭着眼,一想到赵衍如今身无寸缕,她的手便不知该往哪里放。 楚月虽然穿了衣裳,但如今浸在水中,早已是曲线毕露,赵衍揽着她的小蛮腰,只觉得几乎要把持不住。 木桶中的水雾氤氲在半空,潮湿、粘腻,更是让人不断沉沦。 赵衍的唇从楚月嘴上移开,又星星点点的落在她的前额、耳后,楚月浑身一阵颤栗。 就在这时,赵衍突然停了下来,他一把将楚月抱住,重重的喘着粗气。 楚月忽地被抱住了,她的双手很自然的也环着赵衍,两手搭在他的后背上,有些不明所以。 片刻后,她才从方才那种意乱情迷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这一回过神来,便发现赵衍浑身的肌肉紧实强健,楚月在心里暗自纳闷,从前他穿着衣裳的时候怎么看不出来?她的手轻轻的在赵衍背上划过。 赵衍被她的小手这样一通乱摸,方才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火又要烧起来,他蓦地松开楚月,“洗好了,睡吧。”说罢便要起身。 楚月一下子想起他还没穿衣裳,赶忙转过头,闭了眼,听着赵衍的脚步声远了她才敢睁开眼,一睁开眼便见到赵衍恰好看过来。 “要不要叫琉璃采荷他们进来帮你更衣?”他裹了布巾,声音沙哑而有磁性。 楚月的脸烧得烫烫的,嗫嚅着道:“不用了,我自己换就行,”末了又道:“你帮我拿条布巾行不?” 赵衍拿了布巾来,楚月低着头,不敢再看他,匆匆裹了身子,起身换了衣裳。 俩人并排躺在床上。 楚月悄悄看了眼赵衍,他闭着眼,呼吸有些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昨天晚上,我险些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楚月小声说道。 赵衍转过头来,“对不起,月儿。” 楚月看着他,“为什么对不起?” “没能保护好你。” 楚月就道:“这种时候,你保护好自己,好好地不受伤便是最好,怎么说这种话。” 赵衍盯着她,“这段时间,就在别院呆着吧,不要出去了。” 楚月蹙眉想了想,“韩将军他们快要到京城了吗?” 赵衍点点头,“如果没有意外,今日晚上就会到,”说罢又道:“到时局势只会更加复杂,你在外面,我不放心。” 楚月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就先不出去了。” 赵衍笑起来,“月儿真听话。” 楚月又羞起来。 赵衍在她鼻尖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睡吧。”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一十七章 疑问 白天师府。 地窖守门的醒来时,已经半夜了,他只觉得脖子生疼,似乎被人狠狠砍了一刀,他摸了摸脖子,往地窖门口看去,赫然发现门开了,他立即推门去看,里面哪里还有楚月的影子,他吓坏了,屁滚尿流的赶去报信。 白天师睡到一半,听说地窖守门的来了,登时爬起来,他匆匆赶到地窖,长公主真的不见了,他怒极了,拔出短刀便插进了守门人的心脏,“你个没用的狗东西。” 他身后的小厮们一脸的胆战心惊。 第二日一早,袁子骞便进了宫,彼时才刚刚卯时,赵宁刚起来,就听到小太监报说驸马爷来了。 赵宁让人把他带进来,袁子骞给赵宁请了安,随即道:“皇上,微臣已经找回了长公主。” 赵宁很是欣喜,“在哪里找到她的?” “在白天师的天师府。” 赵宁欣喜的神情凝固在面上,“白天师的天师府?” 袁子骞点点头,将找到楚月时的情景大概说了一遍,当然没有提到赵衍,重点放在了楚月被关在地窖,他找到了那个地窖,随后将楚月救了出来。 其实赵衍去天师府救楚月的时候,为保万无一失,袁子骞也一同去了的,不过随赵衍一道将楚月送回别院后,袁子骞就先回了长公主府,同她一道回去的,还有琉璃假扮的楚月。 长公主府众人听说长公主回来了,很是激动,袁子骞以长公主身子不适为由将大家拦了下来,只留了桑枝、仁玉和胡嬷嬷。 他将实情对几人一一道来,并解释说现在不太平,他跟靖王商量后,还是决定让长公主呆在别院,长公主府这边就做个障眼法,这样倘若再有人想掳了长公主走,起码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让人得了手。 桑枝几人点头应是,只是仁玉和胡嬷嬷毕竟受了重伤,若是跟侍女们说由她们来照顾长公主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桑枝思考再三后,还是选了两名侍女,跟俩人说了他们的计划,两名侍女听罢后纷纷表示此法极妙,她二人一定保守秘密,做出一副长公主就在长官公主府的样子来。 众人这才放了心,袁子骞又悄悄将琉璃送了回去。 赵宁听着袁子骞的话,眸色越来越深。 袁子骞又道:“臣疑心驸马府屠府一事就是白天师制造出来的惨案,望皇上将此事彻查。”他的语气有些重,话语里隐隐带着假如赵宁不将此事彻查他就不罢休的意思。 赵宁眸色深深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白天师府里有个地窖?” 袁子骞愣了愣,随即淡定的回道:“有回上街听个说书先生说的。” “说书先生说的?” “是。” “是哪个说书先生有这样的本事,连白天师府里有个地窖的事都知道?” 袁子骞微微蹙了眉,“大抵也是从哪里听来的吧。” 赵宁又道:“长公主现下回了长公主府?” “是。” “身子无恙吧?” 袁子骞想到他们找到楚月时的情节,她口里塞着布条,将布条拿出来后,她的嘴唇已经干得起了皮,显然许久都未曾饮水。 四肢更是被绳子绑着,手掌已经呈现出紫红色,显然已经被绑了许久,他拉了拉绳索,好在大抵是小月自己将绳索扯松了些,不然这么长时间的捆绑,四肢可能会坏死。 “不太好,”袁子骞道:“虽然没有外伤,但神智不清醒,应该是自被掳后一直未曾饮水进食,又被缚住了双手双脚,虚弱得很。” 赵宁皱着眉,“那你就先回去,好好照料她。” 袁子骞应道:“是,”他准备走,但还是停了步子,问道:“不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白天师?” 从袁子骞现在的身份来说,他这样问赵宁是不合适的。 不管是作为袁翰林,还是作为驸马爷,都断没有这样大喇喇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某人的道理。 但是俩人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局限于此,赵宁只当他是担心小月,因此逾矩了,便道:“朕自有主张。” 袁子骞沉默了两秒,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退了下去。 这一日的早朝,气氛颇为凝重,朝中众臣大都通过各种关系了解到,靖王和韩将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进京勤王,如今已经逼近京城了,过不多久,京城就要出大事了。 前一晚,大家都在互相打探消息,京城的守兵究竟能不能抵挡?皇上究竟有几分胜算?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都担心起来,如今形势危急,搞不好就是要变天的大事,也不知道皇上现下是什么打算。 赵宁稳稳的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的将下面各人的神色收在眼底。 “众位爱卿,想必大家也听说了,靖王和韩将军率二十万大军谋逆,如今已逼近京城,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赵宁看向兵部的冯大人,“冯大人,安排得怎么样了?” 冯大人先是派周阮山带了五万人去抵挡,谁想所有的兵在小河沟全军覆没,现下他手下能用的只有七万人。 他战战兢兢的答道:“京城还有七万守军,全部撤到城中了,如今正在紧急建造防御工事,相信能抵挡一番。” 他不敢贸贸然说一定能抵挡得住,靖王他们带的可是二十万军,即便中途有些损耗,起码也有十七八万,他们只七八万人,只能先拖着。 赵宁眸色晦暗,又看向御林军统帅张达,“张统领,你那边呢?” “末将已经部署好了,所有御林军全部在皇宫附近守着,势必保障皇宫的安全。” 赵宁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众人惴惴不安的立着,终于还是有人小心翼翼的问出口,“皇上,听说靖王殿下和韩将军带了逾二十万兵马。” 赵宁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陈元,他淡淡开了口,“陈大人,难道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陈元立时噤了声,他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既没有其他好的建议,便下朝吧。” 众位大臣下了朝,三三两两的一边走一边议论。 到了晚上,韩将军率麾下二十万大军抵达了京城。 这一日,赵衍睡得极好,他搂着楚月,沉沉的睡了近六个时辰,直到有人来递信,说是韩将军已经抵达京城了,他才从梦乡中醒来。 纵然如此,他还是久久不愿起身。 楚月躺在他怀中,犹豫了许久还是说道:“皇上他们有大炮,那些大炮很厉害。” “我知道。”赵衍轻声道。 楚月又道:“阿衍,我担心你。” “别担心,没事的,”赵衍小声道,声音魅惑低沉,“乖乖待在城里等着我。” 楚月红了脸颊,“好,我等你。”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一十八章 攻城 韩将军及麾下兵士稍作休息,没有等到第二天,直接在戌时末的时候发动了进攻。 御林军统帅张达在城楼上大喊,“靖王,韩将军,你是要造反吗?” 他话音刚落,一枚炮弹便射到了城墙上,“轰”的一声将城墙炸开了一个大口子。 张达险些站不稳,靖王他们怎么会有这样厉害的武器?他惊魂甫定的看向炮弹射来的方向,赫然发现好些兵士推着大炮,已然在不远处做好了攻城的准备。 说不慌是假的,但是距离离得远,张达看不清那大炮的样子,他讶异得很,靖王他们哪儿来的大炮? 楚月也听到了那一声巨响。 她吓了一跳,前朝宫变的时候,便是那一声巨响,掀开了宫变的大幕。 大炮发射炮弹的声音接连响起,“轰轰轰”的听得人胆战心惊,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 袁子骞本来在长公主府,听闻韩将军攻城了,赶紧去了别院,见到楚月安好他才放了心。 “方才那声巨响,你听到了吗?”楚月道。 袁子骞点点头。 “是皇上用大炮了?”楚月又道,她真怕皇上用大炮,前朝宫变的时候,大炮的威力她见识过的,在远距离发动攻击的时候,绝不是这些刀啊枪啊等冷兵器可比的。 “不清楚,我让阿兴去看看。”袁子骞道。 楚月点点头。 袁子骞便派了阿兴去查探消息,他自己守在楚月身边,虽然现下楚月在别院的事情是保密的,但驸马府一事让袁子骞后怕不已,生怕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因此势必要他自己守着小月才放心。 阿兴查探了一番,回来报信,“公子,是靖王他们在用大炮攻城。” 袁子骞和楚月皆有些怔愣,“靖王他们在用大炮攻城?” 阿兴点点头。 楚月很是好奇,“靖王他们哪里来的大炮?” 像大炮这样的的武器,绝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做出来的,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官府更是严加防范,在这样的情况下,阿衍他们的大炮是怎么弄出来的? 袁子骞也觉得奇怪,怪不得他上回去小河沟提醒靖王的时候,靖王神情淡淡的,原来是早有准备。 实际上楚月和袁子骞都不知道的是,赵衍早就做好了打算,既然造不出大炮,便将赵宁的大炮拿来用。 当时在云南,他让马义带回京城的信里,给裴焱的那一封,除了要裴焱找出白天师豢养的私兵,另一条就是找到赵宁他们藏匿大炮的兵工厂。 因此,现在赵衍他们用的,正是当年赵宁用来攻城的那些大炮! 赵宁在皇宫中听到了那一声巨响,早上下朝后,他便派了裴茗烟去京郊保管大炮的兵工厂,通知他们将大炮运到城内架设好,以应对赵衍他们攻城。 裴茗烟到了兵工厂,可眼前的一幕让他惊诧不已,兵工厂竟然被黑衣军控制了。 若是旁人不知晓黑衣军就罢了,但裴茗烟可再清楚不过。 黑衣军是什么军队? 黑衣军是裴茗烟的父亲裴大将军生前创建的一支王牌军队,人数不多,一千人左右,个个骁勇善战。 裴大将军当年为黑衣军设了两个兵符,一个兵符由裴大将军自己保管,另一个兵符由黑衣军指挥长段令宜保管,须得两个兵符合一才能调动黑衣军。 当初赵宁救了裴茗烟后,也想将黑衣军收入麾下的,但是彼时由裴大将军保管的那个兵符遗失了,他们没法调动黑衣军。 但是现下,黑衣军竟然出现了,竟然还控制了兵工厂? 也就是说,那枚消失的兵符重现于世了! 裴茗烟瞬间想起了数次与自己对战的那个年轻人,心中的猜疑又多了好几分。 段令宜率领着黑衣军众人,与裴茗烟带去的锦衣卫对峙。 从前裴茗烟还是将军府大公子的时候,也经常见到段令宜的,那时他亲切的喊段令宜作段叔叔,现在,段叔叔虽然上了些年纪,但气势不减当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自裴茗烟离开将军府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段令宜,如今俩人已逾二十年未见了。 裴茗烟犹豫的喊出一声“段叔叔,”又道:“我是裴先。” 谁料段令宜竟然不买账,“你是锦衣卫裴指挥使。” 裴茗烟瞬间黑了脸,这样的段令宜,倒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想拔刀,身旁一名锦衣卫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裴茗烟看看那人,那人将视线往段令宜那边扫了扫。 裴茗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段令宜身后黑压压的一片黑衣军,虽然模样都不再年轻,但黑衣军当年在战场上是如何所向披靡,他是清楚的,仅凭他们十几个锦衣卫,断然不是黑衣军的对手。 兵工厂在城外,现下兵工厂的守卫显然已经全被黑衣军拿下了,如果段叔叔不卖他这个面子,他只有暂时退回城内。 他还是想争取一二,“段叔叔,我是裴先,我没死。” 段令宜看着他,冷冷道:“我听说锦衣卫指挥使裴指挥使的名讳是裴茗烟,却不知道为何又变了做裴先。” 裴茗烟被梗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 段令宜哼了一声,“快些回去给你的皇上主子报信吧。” 他这话里很带了些讽刺的意味,裴茗烟一时羞愤交加,他压着怒火,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段叔叔,那枚兵符,是谁拿出来的?” 段令宜不说话。 裴茗烟斥道:“难道你们昏了头,只认兵符不认人吗?我是将军府的大公子,裴大将军是我父亲,你不知道吗?” 段令宜终于开了口,“我认兵符,也认人。” 裴茗烟心中一跳,“认人?什么人?” “自然是认裴大将军的后人。” “我父亲还有什么后人?我怎么不知道?” 段令宜冷然的看着他,不再言语。 裴茗烟的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上回在大理寺狱与他对战的那个年轻人就是如此,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现下段令宜竟然又是如此。 他蓦地挥剑指着段令宜,“说,我父亲还有什么后人?” 一个身影从旁边轻轻跃到裴茗烟身前不远处,“裴大将军的后人,是我。” 裴焱冷冷的看着裴茗烟,“又见面了,裴指挥使。” 第四百一十九章 兄弟 这回裴焱没有易容,也没有戴面具,将一张脸原原本本的露了出来。 裴茗烟见了裴焱两回,直到今日才真正看清了裴焱的真面目,那是一张肖似他已故母亲的脸,不仅眼睛像,鼻子嘴巴都很像。 裴茗烟的思绪一下子就被带回了从前,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初在大理寺狱他就做过这样的推测的,对方会不会是自己的弟弟,是以当日在大理寺狱,发现杨真被换了人后,他也没有再纠缠此事。 但是真正看到这个人,切实听到他说自己是裴大将军后人之时,裴茗烟还是激动不已,原来他竟有个弟弟,母亲当年真的活了下来。 “母亲呢?”裴茗烟喃喃的问出口。 裴焱眸色晦暗,“去世了。” 裴茗烟皱起了眉,“怎么去世的?” “因病去世的。” 裴茗烟噤了声,片刻后又道:“你们原先住在哪里?怎么从来不曾同我联系过?” 裴焱心中有片刻的怅然。 当年父亲和母亲踏青遇袭后,父亲不幸身亡,彼时的将军府侍卫王大叔和母亲身边的女侍卫季大娘拼死救下了母亲,王大叔还为此跛了一条腿。 他们不敢贸贸然回京城,还是彼时母亲的手帕交—柳太师府的崔氏,帮他们寻到了那处小院子,他们才安顿下来,母亲在那里生了他和妹妹。 后来的许多年间,母亲其实一直在找他们的大哥裴先,但是一直没有裴先的下落,母亲在遗憾中因病逝世。 裴焱也一直遵循着母亲的遗愿,寻找着他的大哥裴先。 但是真的找到裴先后,他却发现,他和大哥裴先,已然成了陌路人。 裴先投靠了皇上,而皇上一党就是当年害死他们父亲—裴大将军的罪魁祸首!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但是事到如今,他们兄弟二人还有什么退路吗? 裴焱开了口,“裴指挥使连大名都改了,我们上哪儿去找你?” 裴茗烟今日已经是第二回听到这个话了,他心中一阵刺痛,大名是赵宁帮他改的,说是以免让人认出他,在跟随赵宁的前十几年里,他甚至没有姓,只被唤作茗烟。 他的喉头有一丝苦涩,“那母亲现下葬在了哪里?” 一旁的段令宜终于忍不住了,“你还好意思问将军夫人葬在了哪里?” 裴大将军真实的死因,是段令宜率黑衣军查出来的,但是查出来的时候,当年的大皇子已经死了,他们报仇无门,只能将愤怒压下。 直到跛了脚的王大叔乔装打扮来找他,他才知道将军夫人没死,还生了一对龙凤胎,男孩叫裴焱,女孩叫裴仁玉,他立即启程去了那个小院子,见到了那两个孩子,裴大将军的这对遗腹子,模样乖巧,可爱至极。 段令宜激动不已,原来裴大将军还有后人留在世上。 他将裴大将军的死因告诉了将军夫人,将军夫人气极了,声称定要为裴大将军报仇。 段令宜本也是如此打算,可大皇子已死,大皇子一党都没了,又该找谁报仇? 将军夫人这才说出大皇子尸体失踪之事,她怀疑大皇子是假死,怀疑他们会卷土重来,段令宜答应了将军夫人,承诺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势必为裴大将军报仇。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将军夫人所料,大皇子真的是假死,他真的回来了,还登极坐上了皇位。 因此数月前裴焱去找段令宜商量起兵的事情时,段令宜一口应了下来。 裴茗烟听得他这样说,皱了眉,“段叔叔,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段令宜不再言语。 倒是裴焱开了口,“裴指挥使,如今我们俩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是再不走,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裴茗烟眸色深了,他深深地看了几眼裴焱,一声令下,锦衣卫退了出去。 裴茗烟进了宫,将大炮被黑衣军控制一事告诉了赵宁。 赵宁听了裴茗烟的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本就白,白的几乎没有血色,此刻衬上他阴纨的神情,更是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好手段啊,赵衍。”赵宁咬着牙,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随后冷着眸子,回了乾清宫。 待到赵宁再次回到太极殿的时候,他已经换了衣裳,脱下龙袍后的他,一身利落的劲装,手中是一挺机关枪,腰上别着一把手枪,背上还背了无数发子弹。 原先在京郊的库房里一共有五门大炮,自黑衣军控制了库房后,五门大炮都为赵衍所用,炮弹接连发射出去,没多久就轰开了城门。 兵部的人想抵抗,无奈先就被大炮轰死了不少,其他人也不是韩将军率的人马的对手。 显而易见,为了这场战役,韩将军已经准备了许久,单是骑兵的马匹就踩死了不少人。 双方在城墙处的交战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赵衍他们就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他们一行人长驱直入,到了皇宫。 在这里,赵衍和韩将军遇到了御林军和锦衣卫的拼死抵抗,一时间,血流成河。 楚月在别院,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她心里紧张得不得了,虽说阿衍谋划了这样的一个计划,但刀枪无眼,在你死我活的时候,人人都杀红了眼,并不能保证一定无事的。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赵衍他们杀进了皇宫,进了宫,场景便怪异起来,整个太极殿外鸦雀无声,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轮明月悬在天空,银色的月光洒在广场上,更是为这个场景增添了几分神秘、几分诡谲。 赵衍走前几步,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一身黑衣,凌然而立。 太极殿中迟迟没有动静。 韩将军大喝一声,“白天师,你若是不敢出来,我等就攻进去了。” 少倾,有人押着白天师出来了,不是别人,却是那个在云南犯下滔天罪行的李将军,他押着白天师,白天师的双手被绑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似乎在骂骂咧咧的。 赵衍看到他二人出来,眸色深了几分。 李将军将白天师押到太极殿前的广场上,朗声道:“靖王,韩将军,你们说白天师豢养私兵,现下白天师已经被擒了,尔等可以退兵了吧?” 赵衍大声道:“白天师豢养了逾一万私兵,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他,又是何时处置他?” 日夜浮生 第四百零二十章 搏杀 白天师“呸”了一声,“怎么?靖王殿下,老夫得罪你了吗?你至于这样步步紧逼吗?” 赵衍淡淡地,“至于。” 白天师怒了,“妈的,你们他妈的要造反,如此大逆不道,还敢跟老夫说这些?你就不怕老祖宗从坟里跳出来骂你?” 赵衍便道:“白天师,你招兵买马,豢养私兵,图谋不轨,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白天师一句“老夫没有做过,老夫身正不怕影歪”刚刚出口,一道惊雷便在耳边响起。 白天师有些讪讪的,“皇上自会查清此事,还老夫清白,何时轮到你靖王说三道四?!” 赵衍没有言语。 这时,在太极殿外出现了一道身影,他手中端着机关枪,身上挂满了子弹,他斜倚在太极殿的柱子上,懒懒的问道:“王弟,你说该如何处置为好?” 就在他现身的瞬间,好些锦衣卫从太极殿里面出来,将他围在中间。 赵衍遥遥望向赵宁,视线在他身上的机关枪上停了两秒,说道:“臣弟认为应当凌迟处死。” 白天师一听此话,皱了眉,果然是靖王将长公主救走了,那日他曾说过,到时靖王他们攻城的时候,就将长公主绑在城楼上凌迟,逼靖王退兵。 他忽地想起赵衍当初去天师府赏花的时候,曾说过他的宅子是前朝宁国公府的宅子,如此说来,靖王以前就晓得宁国公府的书房连通了一个地窖,他说怎么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救走了长公主! 他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个黑心的豺狼,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你不得好死……” 赵衍对白天师的话充耳不闻,又道:“皇上觉得呢?” 赵宁幽深的遥遥看着他,“也好,”随即对李将军道:“押下去吧,后日凌迟处死。” 李将军便要将白天师押下去。 韩将军冷笑一声,看来皇上的拖字诀确实用得信手拈来。 赵衍道:“原来皇上舍不得杀白天师。” 赵宁对李将军比了个手势,李将军停了步子,白天师见情况有变,有些后怕起来,继续骂骂咧咧的,“你个王八蛋靖王,以下犯上,该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赵宁问赵衍,“王弟认为该当如何?” 赵衍淡淡开了口,“他该死。” 赵宁唇角浮起一抹笑,“好,”他对李将军说道:“给白天师松绑,就让靖王自己来了断了白天师的性命吧。” 赵衍蹙眉看着赵宁。 李将军给白天师松了绑,白天师不傻,立时就往回跑,他料想赵衍肯定不敢追过来。 赵宁见白天师跑了,问道:“王弟怎么不追?” 他话音刚落,一枚炮弹从空中射来,正好落在了太极殿外,随后又有数枚炮弹接连往这边发射过来。 一时间,太极殿外的地面被炸了好几个大窟窿,石块、炸药飞溅。 白天师不期然的石块砸中了头,登时砸得他头破血流,身上也有多处受伤,他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唤着。 赵宁身手敏捷,迅速躲了开去,他一下子飞身到广场中央,清冷的眸子淡淡看着赵衍他们,他的气质本就冷冽,如今背着机关枪,倒像是一尊战神。 许多锦衣卫也被石块砸中,倒在地上,没受伤的则立刻尾随赵宁到了广场上,其中就有锦衣卫头子裴茗烟。 “想杀朕啊?”赵宁道:“你们还嫩了点。” 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机关枪,直接朝着赵衍他们的方向扫射。 赵衍大喊一声,“趴下。” 但是子弹的速度太快,大家避之不及,还是有许多兵士中弹了,瞬间有许多人倒在了地上。 楚月在别院,一直心神不宁,虽说阿衍他们有大炮,但是皇上还有机关枪和手铳,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她想去宫里看看,袁子骞不同意,楚月便苦苦哀求,袁子骞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同意了,他悄悄带着楚月进了宫。 谁知俩人刚到太极殿附近,便见到发射过来的炮弹,二人立即找地方躲起来,接着,便见到了赵宁持枪射击的一幕。 楚月害怕得呼吸都不会了,她屏着气,枪响过后,赶紧搜寻赵衍的身影,所幸赵衍身手利落,及时的躲开了,没有中弹。 楚月心下微定,但看看那倒下的一大批兵士,又不免悲从中来。 她警惕的看着前方,生怕赵宁再次将枪举起来。 这一连串的枪声,倒让白天师醒了神,他大吼道:“打得好、打得好,打死他们,这帮兔崽子,该死。” 赵衍的手放在长剑上,他们早就料到这一步是最难的一步,他想好了如何逼白天师派出私兵,想好了如何攻城,却也知道直面赵宁的时候,会遇到的巨大困难。 赵宁有枪,前朝兵变的时候,就是赵宁的枪,在中间起了巨大作用,若不是那五门大炮和赵宁的枪,前朝皇上赵显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倒了。 现下赵衍他们虽然窃了赵宁那五门大炮,却没能窃得赵宁的枪。 他蹙着眉,在心中思索着对策。 赵宁端着机关枪,对准了赵衍他们的方向,“来啊。” 就在这时,突然从四面八方射出许多箭镞,直直的向着广场中央射去。 有许多锦衣卫来不及反应,中箭倒地了。 但是赵宁从腰间拔出长剑,“哐哐哐”的将箭镞全部挡了下去。 一时间,双方又陷入了胶着。 时间已近午夜,月亮高悬在空中,皎洁、明亮。 韩将军冷哼了一声,低声对赵衍道:“莫不如冲上去跟他们拼了,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左右皇上的子弹就那么多,打完就没了。” 赵衍沉着眸,向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赵宁望向他们二人,突然扬声问道:“王弟,这样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要不我们俩单独来比试一场?” 他说着便将身上的机关枪取下来,交给了一旁的裴茗烟,“公平起见,朕同你一道,只用剑。” 楚月在一旁看着,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赵衍蹙着眉,思索了片刻,回道:“好。” 韩将军有些急,拉了赵衍一把,示意他不要比,赵衍轻轻将他的手拂下,提着剑,走到了广场中央。 广场中央躺着许多锦衣卫的尸首,赵衍跟赵宁站在尸堆中,隔空对望。 赵宁手上握着柄长剑,正是他们的太上皇父亲送给赵宁的那柄寒光剑。 日夜浮生 第四百二十一章 单挑 赵衍看了看那把剑,剑刃锋利,闪着寒光。 赵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说道:“从前练武的时候,便曾用它跟王弟比试过的,不曾想后来两回用到它,竟然也是用来与王弟对阵,如此说来,王弟跟它,也算是有缘。” 赵衍眸色晦暗,没有接口。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又怎么会走到手足相残的这一步?这已经完全跟熹太妃对他的教诲相左了。 一个人想变坏或许容易,但是要改变根深蒂固植入在体内的观念,却很难很难。 赵衍便是如此,从前所有的忍让,都是因为熹太妃从他记事起便是这样教导的,要让着两位皇兄,不要与他们起争执,更不要与他们争东西,待到大了,做个闲散王爷便是。 可是这些忍让,没有换来他想要的,却换来了舒窈被人替换,换来了他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暗杀,换来了五千精兵殒命虎跳峡。 天知道在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要进京勤王的时候,他有多犹豫多踟蹰,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放弃了。 如果不是袁子骞找到他,跟他说小月被白天师抓走了,或许他真的已经放弃了。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经没有退路。 赵宁摆好姿势,说道:“来吧。” 赵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握着剑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上去。 俩人“乒乒乓乓”交战起来。 赵宁握着寒光剑,没有半分谦让,每一剑,都是要取赵衍的性命。 赵衍虽然先前中了蛊,但解蛊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他有意调养着身子,又日日勤加锻炼,如今身子已经恢复如初,加之白天又在别院睡了一觉,因此今晚的精力十分充沛。 他灵巧的躲避着赵宁的攻击,身影如魅。 楚月在远处看着,只觉得俩人出剑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见,她悄悄问袁子骞,“子骞,他们俩人,谁更厉害一点?” 袁子骞遥遥望着俩人,他虽然跟赵衍对阵过,但当时俩人并不是你死我活的拼杀,因此虽能看出靖王轻功了得、剑法精妙,但并未像今日这般凌厉、气势如虹,他摇摇头,“说不上来。” 楚月揪着一颗心,既不希望阿衍有事,潜意识里也不希望赵宁送命,当然,就现在的局势来看,这样的想法是极其不现实的,她深深叹了口气。 赵衍和赵宁过了二十几招,竟分不出个胜负来,俩人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压过谁。 在场众人凝神屏息的看着,心中不免感慨,原来皇上和靖王殿下竟然都这么厉害。 那一招一式,狠如猛虎、快如疾风,一时在地面的尸堆中对战,一时又同时使轻功飞跃至半空。 赵宁握着寒光剑,趁赵衍转身的瞬间,猛地刺了过去,赵衍脚步一晃,躲了过去,趁赵宁不备,还回身往赵宁耳边虚刺了一剑,赵宁堪堪避了过去。 接着赵宁又是当头一剑劈来,赵衍极快地一侧身,躲开了,没有伤到分毫。 赵宁心中微讶,一边出剑,一边说道:“数年不见,看来王弟的剑法倒是长进不少。” 赵衍淡淡地,“皇上过谦了,皇上才是让人刮目相看。” 赵宁狠狠的一剑扫来,赵衍往后一仰,长剑贴着他胸膛划过。 “王弟定是日日练武。”赵宁道。 “不敢当。”赵衍回。 俩人一边对战一边对话,赵衍不由得想起孩提时候的场景,那时赵宁得了寒光剑,日日兴奋不已,时常用寒光剑练习剑法,得了空,又会来找赵衍比试。 彼时的赵衍,不过五、六岁,又如何能跟十几岁的赵宁比试?不过那时的赵宁很有耐心,他将剑收回剑鞘,一招一式的在他的三皇弟面前比试,教赵衍武功。 其实他们两兄弟,也曾有过一段和谐相处的时光的。 赵衍定定神,将过往抛诸脑后,再也回不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白天师眼见二人打了几十个回合都分不出胜负,急了,他本来在太极殿外的地上躺着,现下他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赵衍他们不远处,躲在裴茗烟身后。 他又观察了一会儿,趁赵宁出剑的瞬间,大吼了一声,“靖王殿下,长公主殿下来了。” 这一招,虽然以前赵宁就曾经对赵衍用过,但是此番白天师使出来,依然有效,赵衍登时分神了半刻。 虽然他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计,但是赵宁的剑已经到了面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衍迅速侧身,在地上滚了几滚,那剑擦着他的衣袖掠过,若是再偏半分,只怕就要削下一块肉来。 看到赵衍倒地,楚月的大脑一片空白,上回宫变前阿衍去宫里报信,结果受伤了,就是因为对阵的时候有人说她来了,他分了神,谁曾想这回人家又用这招,竟然又伤着了阿衍。 她想也没想,一下子就冲了出去,一边跑向赵衍,一边喊道:“阿衍。” 赵衍听到她的声音吃了一惊,他看向楚月,眸中是浓浓的担心,她怎么来了?不是跟袁子骞说了要让她留在别院的吗? 袁子骞跟在楚月身后,一脸的无奈,到了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小月平安无事。 楚月跑到赵衍身旁蹲下来,急急的道:“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赵衍摇摇头,随即站起身,拉着她便往韩将军那边退去。 赵宁大喝一声,“站住!” 楚月愣住了,这时才反应过来皇上还在此处,她竟然在皇上面前喊出了“阿衍”,方才她太过紧张太过担心,压根儿忘记了赵宁就在旁边。 她立时慌了神儿,有些不安的转过身。 赵宁眸色晦暗的看着俩人,视线又移到俩人拉着的手上,“长公主,你方才叫靖王作什么?”他沉声道。 楚月吞了口口水,不知该如何作答。 白天师冷笑着看着几人,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看你们能隐瞒到何时,他开口说道:“靖王殿下,您竟然跟长公主殿下有首尾,置驸马爷于何地?” 袁子骞尴尬极了,很想立即遁走,但是考虑到如今的形势,他又不得不留下来。 赵衍倒是很冷静,“白天师,本王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白天师冷笑几声,“靖王殿下,你跟长公主殿下去逛北寺门小食街,还买了盆连理枝,那盆连理枝,现下长势如何啊?” 楚月听闻此言,小脸一下子变得刷白。 袁子骞握紧了拳头,那个该死的张冬子,不是叮嘱了他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吗? 赵衍蹙着眉,“白天师,说话做事当有凭有据才好,你信口开河说我跟长公主买了盆连理枝,你见到了吗?” 日夜浮生 第四百二十二章 致幻 看过那盆连理枝?白天师当然没看过,他不过是派手下人跟踪楚月他们,跟踪到了北寺门小食街,又见他们在那个卖花铺子旁边停留了许久,白天师的手下人生了疑。 后来阿兴倒回去叮嘱张冬子的时候,那人也跟了去,见阿兴悄悄附在张冬子耳边说话,那人更是觉出些问题来。 因此,阿兴走后,张冬子就被擒了。 可怜张冬子不过是个卖花的,不过是当初送了一盆连理枝出去,竟接二连三的遭人威胁,他一个平头老百姓,自然不是白天师的对手。 在被逼说出连理枝的事情后,张冬子立马回了家,打包好包袱,连夜带着妻儿离开了京城。 “你靖王殿下做事谨慎,我又如何能抓到什么把柄,只是,”他话音一转,对袁子骞说道:“驸马爷,就这样被人戴绿帽,你甘心吗?” 袁子骞其实想帮楚月他们说两句的,但是他该如何开口,前不久他跟小月还闹和离来着,假如被人揪着这事,要如何解释? 楚月终于镇定了一些,开口道:“白天师,你作恶多端,难道现下还要在此挑拨离间吗?” 白天师冷哼一声,“长公主殿下,您可不要血口喷人,老夫何时作恶多端?你这样随意指责可要不得。” 楚月清了清嗓子,连珠炮般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来。 “设计让我结识白景仁的不就是你吗?” “把我骗去白家老宅的不就是你吗?” “想让白景仁做驸马的不就是你吗?” “难道是白景仁做不成驸马,你不忿气,便想挑拨我跟驸马爷的关系了,是这样吧?” 白天师目瞪口呆,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茬。 “谁说我想让白景仁做驸马了?”白天师死鸭子嘴硬。 “白景仁说的。”楚月回道。 白天师正想说些什么,楚月又道:“白景仁率人围攻我们,就是为了生米煮成熟饭,顺利当上驸马爷,怎么,这些难道不是你白天师设计的吗?” 白天师心里一惊,这件事皇上曾经让他去查,他随意查了查,就没了下文。 他怎么敢仔细查,白家老宅的那些尸体虽然都烧成了焦炭,但从人数上来看,十之八九是他们派去的人,那些全都是他豢养的私兵,是见不得人的,所幸皇上后来也没有追究此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赵宁沉着眸子,问道:“是这样吗,白天师?” 白天师不敢深究这个问题,破口大骂道:“都是一派胡言,老夫我从未有过这样的非分之想,请皇上明鉴。” 现场鸦雀无声。 这时,远处的韩将军嗤笑了一声,他扬声道:“白天师,你连说谎都不会。” 白天师一下子羞愤交加,吼道:“你闭嘴!” “看来除了豢养私兵,你还得加一条罪状,算计当朝长公主殿下。”韩将军又补了一句。 白天师急得直跳脚,“你闭嘴!” “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啊!”韩将军嗤笑道,他本就声如洪钟,在这样宽阔的广场边说起话来,四下又无声,更是显出他声音的洪亮,似乎还有些回声。 白天师气得快要炸了,他咬着牙,憋出一句话,“长公主殿下,不说别的,靖王殿下倒地,您这么紧张跑出来做什么?” 楚月深深的看了白天师一眼,蹙紧了眉。 就在这时,白天师突然哀嚎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裴茗烟就在他旁边,立即躬身去问怎么回事。 白天师捂着大腿,嚎叫道:“有人使暗器、有人使暗器。” 趁着这个时机,赵衍携了楚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了韩将军他们旁边,双方又成了对峙之势。 白天师躺在地上,忍不住大骂道:“靖王你个小人,居然使暗器!” 赵衍蹙着眉,方才的暗器不是他使的,但是那暗器又是近距离发射的,那附近除了赵宁、白天师和锦衣卫,就只有他、月儿和袁子骞,因此那枚暗器,当是袁子骞射出去的。 他遥遥看了眼袁子骞,只见袁子骞背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白天师骂了两句便开始觉得有些头晕,以他多年用毒的经验来看,那暗器上应当淬了毒,他慌了,如果只是受伤便也算了,若是淬了毒,也不知道是什么毒,能不能解。 “靖王,你们居然使毒?”他大叫道:“皇上,靖王的暗器上淬了毒。” 赵宁蹲下去,借着依稀的月光,看了看白天师的伤口,扎中白天师腿的暗器已经看不见了,应当已经没入皮肤里去了,只留下一个十分细小的小孔,连血都没有沁出来,单看那伤口,什么都看不出来。 使暗器之人的内力,不可估量,但是方才他一直看着赵衍,赵衍连手都没有抬过,又是如何发射的暗器?他皱着眉头,眸色又深了几分。 “不过是单独比试一下,王弟至于要发暗器吗?”赵宁问道。 赵衍没有回话。 白天师的头已经很晕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今日,莫不是要被毒死在此处吧?他急了,说话的语气开始有些不稳,“靖王殿下,解药呢?你给我解药。” 袁子骞听到这话,轻轻抬眼看了白天师一眼,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垂了眸,继续当他的小透明。 赵衍自然没有解药,他也不会说出暗器是袁子骞发射的,他没有回话。 白天师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心也开始隐隐作痛,又恶心又想吐,四肢开始抑制不住的抽搐,身上起了一身冷汗。 他没有在自己身上试过毒,却在很多人身上试过,每回在那些人身上试毒,他都会问他们是什么感觉,再视心情是否给他们解药。 像现在这样的感觉,预示着情况十分不妙。 他真的慌了,双手撑在地上,拖着身子想要往赵衍的方向爬,“靖王殿下,您给我解药,只要您给我解药,要我做什么都行。” 裴茗烟听到他这句话,真想一口唾沫吐在他身上,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时候,白天师竟然还去求仇家,当真是为了活命,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赵宁冷冷的看着白天师,不发一言。 白天师双眼模糊,几乎看不清前方的情况了,他爬着爬着,不期然的便摸了一手黏糊糊的血。 他举起手,说道:“这是什么?这是糖吗?”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上的血,“真的是糖,好吃。” 日夜浮生 第四百二十三章 震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白天师,居然在舔血?大家一阵作呕。 只有袁子骞淡淡的,那暗器上淬的毒有让人致幻的效果,白天师的表现,显然已经神志不清,进入幻觉了。 赵宁走上前,一把捏住白天师下颌,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白天师却不理他,兀自舔着手上的血,一边大口的舔一边还不住的说着:“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赵宁狠狠的一巴掌扇过去,白天师被打趴在地上,晕了过去。 赵宁站直身子,眸色沉沉的看向赵衍,“王弟,倘若朕今日不死,你们是不是就不退兵了?” 赵衍未置可否。 赵宁“哈哈哈”仰天大笑了几声,随后道:“你以为就凭你们,能杀得了朕吗?你从前就优柔寡断、难堪大用,现下即便你敢起兵,难道你真敢杀了朕?” 他对赵衍勾勾手指,“来啊,来杀朕啊。” 赵衍立在那里,像夜风中的一尊雕塑,纹丝不动。 赵宁突然沉了眸,大声说道:“你不动手,朕可要动手了,这个游戏,朕不同你玩了。” 说罢便从旁边裴茗烟的手上拿过机关枪,端在手上就要朝赵衍他们这边射击。 楚月的心漏跳了一拍,她就在赵衍身侧站着,见到赵宁端起枪的一瞬间,赵衍立即将楚月拉到身后。 无数的箭镞从四面八方发射过来。 赵宁的子弹已经出膛。 赵衍身后的众人惊慌的趴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强大的冲击波突然袭来,竟生生让射出去的子弹和箭镞偏离了方向,“叮叮当当”掉在了广场上。 这一幕发生得又快又诡异,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袁子骞已经收了手。 赵宁也有些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袁子骞这一掌,主要朝着子弹去的,因此众人虽然受了波及,有点晕,但还不至于昏倒。 赵宁向四周看看,方才那冲击波发来的方向,只站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袁子骞! “子骞,你会武功?”赵宁开口问道,眸子中是难掩的震惊和诧异,“你不是说你不会武功吗?” 袁子骞束着手不说话。 赵宁悲怆的仰天长啸了一声,“在云南将数万将士震晕的人,不是你师父,是你,对不对?” 如果赵宁方才没有用枪指着楚月,或许袁子骞也不会真的使出他的绝世神功。 但是在赵宁举枪对着楚月的那一刻起,袁子骞便毫不犹豫的站在了赵宁的对立面。 袁子骞蹙着眉,答道:“是。” 是! 在昆明使出兰若神掌的,不是他师父,是他! 原来从一开始,袁子骞就不是帮他赵宁而是帮他的王弟赵衍的! 赵宁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被欺骗的感觉充斥在心中,这个他认识了这么久的人,不仅骗了他,居然还背叛了他,他心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他拼命压着心中的火气,一字一句的问道:“李慕然,你究竟是站哪边的?” 袁子骞身子一震,没有说话。 躲在赵衍身后的楚月却仿佛遭遇了瞳孔地震,她听到了什么?她方才听到了什么?赵宁叫袁子骞做什么? 她不敢置信的从赵衍身后出来,颤着声的对袁子骞说道:“你叫什么?” 袁子骞立在那儿,心中是说不出的凌乱,所以说,有些事早些说出来或许也没什么,错过了那个时机,现在处处都是错。 “他叫李慕然,”赵宁说道:“李慕然,李军医,你还记得吗?” 李慕然,李军医,不就是那个在异世的时候,哥哥的军医好友,教她学习如何制药的医生吗? 袁子骞竟然是李慕然? 楚月只觉得自己的三观在瞬间崩塌了,她一脸震惊的看着袁子骞,袁子骞锁着眉,满脸的无奈。 楚月浑身的劲儿似乎都没了,袁子骞真的是李慕然! 这个陪伴了她这么久的人,随她一道在云南查案,又跟她假成亲的人,竟然是李慕然! 她震惊了,极度的惊诧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衍瞥了她一眼,这么说来,袁子骞有两个身份?另一个身份下的袁子骞也认识月儿? 他蹙紧了眉,抿紧了唇。 楚月看着袁子骞,其实,她真的很欣赏袁子骞,他默默为她做了许多事,多次救她,又为了给阿衍求解药而跟她假成亲。 她原本也想着等到时机合适,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的。 但如果,他是异世时候的李军医,那么他们的相识,是不是根本就是个计划?皇上的赐婚,是不是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楚月不敢想,却又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 袁子骞喉头苦涩,他想解释些什么,他踟蹰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开了口,“小月……” 然而他这一声小月一出口,楚月便身子一滞。 这世上会叫她小月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赵宁,一个便是在异世的时候,哥哥的那位军医朋友李慕然。 彼时她跟随他一起学制药的时候,他就这样叫她。 “小月,这个要这样……” “小月,还要加一味药……” “小月,你看好火,要熬半个小时……” 楚月看着袁子骞,她从不曾料到,袁子骞,竟然也有另一个身份。 她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袁子骞看着她,那些解释的话再也无法出口,一齐梗在了喉头。 夜,死一般的寂静,有几只大鸟飞过,不知道是不是食腐的大鸟,已经发现了皇宫附近数不清的尸体。 赵宁看着二人,这场景,跟他从前的计划已经偏差得太远。 就在这时,又有许多箭镞从四面八方射了出来,赵宁用寒光剑一边挡箭,一边大喝了一声,“走。” 韩将军他们怎么可能让他们就这样逃走,军士们一拥而上。 双反激烈的交战起来,赵宁掏出手枪,快速的将子弹上了膛,但凡有人靠近,便一枪打过去。 一时间,无人敢靠近他,他在裴茗烟的掩护下,一边打,一边往皇宫外面逃去。 赵衍见他要跑,登时要去追。 韩将军一把抓住赵衍,“王爷你别去,让末将去。” 如果皇上倒台了,赵衍作为皇族最纯正的血统,肯定是要继承大统的,韩将军决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 赵衍无法,只得看着韩将军率领一队人马朝赵宁追去。 日夜浮生 第四百二十四章 结果 战役的最终结果是,除了赵宁和裴茗烟最终逃走了,他们麾下的其他人被赵衍等人全歼。 天蒙蒙亮的时候,在自家屋里胆战心惊躲了一夜的人们,悄悄探头往外面看,只见巷道上到处都是兵士的尸体,大家“砰”的一声又关了门窗。 因为赵宁逃了,赵衍跟韩将军和众幕僚商议后,决定将实情告知群众,皇上失踪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在众臣的拥戴下,赵衍成为了摄政王。 赵衍命军士们立即清理京城内外的尸首,军士们人多,只用了两日,便将尸首都运到京郊一处荒地挖大坑埋了,接下来天公作美,下了两日的暴雨,将原先污秽的街道冲刷得一干二净。 楚月回了长公主府,袁子骞说什么都不肯住过来,驸马府虽说清理干净了,但毕竟曾经死了那么多人,袁子骞没有再去驸马府住,而是暂时找了一处客栈住下来,安顿好后,便让阿兴去官府登记了同长公主和离。 阿兴来给楚月报信的时候,楚月百感交集。 又过了几日,原先崔三爷送去给楚月的那无数箱礼品,被阿兴带着人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见到这些,楚月心中也说不出是何种情绪,只让仁玉去包个大红包给阿兴,但是没有等仁玉拿红包出来,阿兴就已经告辞了。 赵衍脚不沾地的连着忙了几日,这日下了朝,正好到长公主府来见楚月,闻听了此事,好些时间没有说话,最后道:“那幅桃花坞木刻年画,就是你从苏州买了送我那幅,上回袁翰林来找我说话,我看他很喜欢,莫不如便送给他吧?” 楚月不知道那幅画背后的故事,但既然阿衍这样提了,她便应了,“好。” 袁子骞收到画,只觉得喉咙酸涩,说不出话来。 赵宁登基两年多,党羽不算很多,那些个数得上名字的,俱已殒命了,赵衍也没有继续对其他普通军士下手,但还是重新派了人去查云南的事。 楚月给长公主府里的下人们每人送了一笔不菲的银钱,发回了卖身契,遣散了,只留下了桑枝、仁玉和胡嬷嬷,又从赵衍的别院里把琉璃跟采荷接了过来,再让人牙子重新买了一批丫鬟小厮,如此一来,整个长公主府焕然一新。 王氏和媳妇谢氏来了一回长公主府,见到楚月无事,俩人心中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攻城那一晚,王氏整夜未睡,一直跪在小祠堂诵经,求菩萨保佑玥儿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如今看来,她的祈求很有些效果,她跟楚月说着话,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谢氏也是兴奋不已,原先听说靖王他们进京勤王了,她担心极了,生怕哪里出什么问题,如今好了,一切尘埃落定,楚姐姐毫发未损,真是让人开心。 几人说着话,楚月便将已经跟袁子骞和离的消息告知了俩人。 虽说宁建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是这句话放在楚月和袁子骞身上,显然并不适用。 只是王氏一直以来遵守的礼教让她不能对这件事拍手称快,她深深的看了楚月两眼,说了声,“好。” 几人说了会子话,琉璃进来送茶,王氏看到她,大吃了一惊,她诧异的看了眼琉璃,又看向楚月。 楚月明白王氏在想什么,自琉璃回京以来,王氏她们还从未见过她,她唤了琉璃过来,温声道:“母亲,琉璃还活着。” 王氏登时又欣喜又激动,“琉璃,快过来,过来让我看看。” 琉璃见到王氏,心中也是激动不已,她走前几步,来到王氏身旁,王氏拉起琉璃的手,仔仔细细看了她好几遍,见她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王氏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嘴上不住的说着,“太好了、太好了。” 琉璃却有些歉疚,“大太太,先前没能伺候好小姐,是我的不是,以后我定当时刻跟在小姐身边,好好伺候小姐。” 王氏斥道:“说什么话?倘若你都做得不够好,我也不知道还有谁做得好了。” 又放松了语气,“琉璃,你也是在生死线上经历了一遭的人了,往后若是小姐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多担待些。” “琉璃都听大太太的。” 几人一道用了午膳,王氏便跟谢氏回去了。 到了下午,竟然又有人来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崔三爷和崔瑾年。 现下虽然没有改朝换代,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赵宁已经倒了,现在的天下都是摄政王靖王的,崔三爷还不知道赵衍跟楚月已经相认的事情,他就怕赵衍因着赵宁的关系,迁怒楚月。 他着急忙慌的赶来,想征询一下楚月的意思,有没有必要跟靖王说清楚她便是原先的柳大小姐。 楚月听舅舅说着这些,不知怎地就想打趣一下他,“舅舅,那您去同靖王说?” 崔三爷点点头,“好,我去。” “您就不怕他一并迁怒于您?” 崔三爷思索了片刻,“左右熹太妃也是我大堂姐,我是靖王的表舅,他总该卖我个面子吧。” 楚月“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才将她早就跟赵衍相认的事情说了出来。 崔三爷奇了,听到最后,发出了灵魂一问,“这么说,你要当靖王妃了?” 楚月的脸登时羞得全红了。 崔瑾年在一旁咳咳了两声,崔三爷闭了嘴。 崔瑾年便说起驸马府的事情,自从那日驸马府被屠府后,楚月便再也没有去过驸马府了。 “这么说来,你的衣裳都没拿回来吧?”崔瑾年问道。 楚月心道这位表哥真是心细如发,她点了点头。 崔瑾年便道:“那好,我马上吩咐下去,让绣娘们赶紧缝制些新衣出来,这马上就要入夏了,衣裳要勤换才是。” 楚月笑道:“都听表哥的。” 一切看起来都是欣欣向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白天师那日被打晕后,便被赵衍投进了天牢,之所以没有一剑杀了他,是因为崔氏的死因尚未明晰,因此暂且留了他一条小命。 楚月第二回去天牢,这回有赵衍陪着,她觉得心定了许多。 白天师那日中的毒只是暂时性的,后来醒过来人就清醒了,但是这时他已经被投进了天牢,又从狱卒们的对话中知晓皇上逃了,如今靖王成为了摄政王。 楚月站在监牢外面,上回柳?涵一头撞死的画面似乎还历历在目,她定了定神,开口问道:“柳太师府柳侍郎的原配崔氏,你为何要杀她?” 日夜浮生 第四百二十五章 汲汲营营 白天师兀自把玩着手上的稻草,只当看不见她。 “她不过是一个后宅妇人,既影响不了朝局,又跟你没有什么利益瓜葛,你为何要杀她?”楚月又道。 白天师突然抬起头来,“谁说后宅妇人影响不了朝局?” 楚月愣了愣。 白天师站起身,走前了几步,盯着她狠狠的说道:“你也不过是个后宅妇人,你不也影响了朝局?” 楚月蹙眉看着他,有半晌没说话,待到再次开口,却是问道:“是因为柳太师吗?” 白天师怔愣了一秒。 楚月又道:“是不是你们去求柳太师办什么事,柳太师不允,所以你们杀了崔氏泄愤?” 白天师看着她,忽地拍了拍手掌,“柳大小姐,老夫想不到,原来你竟是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哪,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的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老夫佩服、佩服哪。” “不过,”他话音一转,“我是不会告诉你究竟为何要杀崔氏的,因为只要我一日不说,你就会留着我一日,毕竟只要我死了,这个秘密,”他异常奸诈的看向楚月,“就被带走了。” 他走回到那张草席床上躺下来,“我不说,我就不死,只要不说,就不死。”说着便阖了眼,打起盹来。 楚月气得握紧了拳头。 赵衍将她的反应收在眼底,淡淡开了口,“白天师,吏部白侍郎的事,你还管不管了?” 白天师忽地睁大了眼睛。 赵衍继续道:“白侍郎才从任上提起来,在吏部做得还可以,他本身资质不错,照这样的趋势,过几年入阁也不是不可。” “听说他还一直关心着台州府沿海城墙的事,这事本该工部管,据说他偷偷过问了好几回,你说若我给他安个擅自插手他部事务的名头,他的仕途还能不能继续往上走了?” 白天师一下子坐起身来,“靖王殿下,我的事同白侍郎无关,你怎么能因为生我的气而迁怒于白侍郎?” 赵衍挑了挑唇角,“本王就是这么小心眼,你不知道吗?” 白天师被堵了话,停了好半刻,才道:“我说出崔氏死因的话,你能保我不死吗?” “不能,”赵衍直截了当的回道:“但我能保白侍郎不会因户部的事出什么岔子,我也能保证不对他使绊子,倘若他真有能力,自然可以一路青云直上。” 白天师沉默了,他盘腿坐在草席上,低着头,沉思着、谋算着。 天牢里光线昏暗,白天师低下头后,更是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这个佝偻着背的轮廓,在此刻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苍老和凄凉来。 过了足足半刻钟,白天师似乎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裳,将那上面沾着的草都掸了下去,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与赵衍隔着铁栏对视。 “我还有一个要求。”白天师道。 “你说。” “白皇后,就是先前被贬黜的白皇后,你帮她洗去污名,重新立起来,”白天师道:“若是建立了新朝,烦请留着她前朝皇后的名号。” 楚月一听白天师提到白皇后,登时问道:“白姐姐?白姐姐在哪儿?” 白天师看了她一眼,那眸中蕴含着各种情绪,他道:“拿纸笔来,我写给你们。” 楚月立马吩咐狱卒取来了纸笔,白天师一笔一画写下几行字,狱卒将纸接过来,递到楚月手上,楚月有些诧异,“原来还是在承德附近?” 赵衍开了口,“行,我答应你。” 白天师缓缓开了口,“崔氏之死,是这样的……” 赵宁十二岁的时候,白天师打算送他回宫,但是彼时姜家势大,姜皇后更是把持着后宫,若是白天师贸贸然送赵宁回去,别说他们连皇宫都进不去,一个不慎,还极有可能打草惊蛇,赵宁没回宫,倒先把小命给丢了。 白天师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柳太师,柳太师是当朝大儒,为人正直、两袖清风,是朝中人人夸赞的对象,倘若能求到柳太师为赵宁背书,那赵宁回宫的可能性就遽然增大了。 因此,白天师先是登门拜访了几回,却都被太师府管家以各种理由推了出来,他不死心,设了一计,终于见到了柳太师,然而柳太师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 后来这件事不知怎么被崔氏知道了,崔氏想到宫中的外甥赵衍,彼时大家都以为只有两位皇子,赵显和赵衍,孰知现在竟平白冒出来个大皇子赵宁。 崔氏担心此事会对宫中局势有影响,便寻了个机会进宫,将事情跟赵衍的母妃熹贵妃说了,谁曾想,当时熹贵妃的侍女中有一人是姜皇后放进来的奸细,转头就把事情报到了姜皇后那里。 姜皇后一听这还得了,立即暗中派人去杀赵宁,白天师他们费了好大劲,好不容易才将赵宁保了下来,从此以后,白天师和柳太师以及崔氏的梁子就结下了。 是以后来白天师在崔氏生产的时候对她下蛊,让她丢了性命。 楚月听完白天师的话,久久回不过神来,原来她的母亲崔氏,那么好的崔氏,竟然是因为这样,丢了性命。 她的鼻子酸了,她匆忙转过身,走到一旁的暗处,不愿让人见到她此刻的伤心难过。 白天师颓然的望了望四周,说出来了,说出来了就意味着他的生命也走到尽头了。 到了这一刻,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是,他的身子忽地松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叹道:“汲汲营营大半生,到头却是一场空。” “靖王殿下,”他看向赵衍,“有句话,老夫不知能不能说。” “你说。” “老夫真的没想到,赵宁和赵显争了这么久,到头来却是您捡了漏,您说,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赵衍看着他,白天师眼里那种常见的怒气和憎恨不见了,他面容平静,眸色安详,似乎真的想跟赵衍探讨一番这个问题。 赵衍摇了摇头,“本王不知道。” 白天师怅然的道:“从前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明白了,费了这么多心思,却比不上您什么都不做,若是有下辈子,我就做个富贵闲人,什么都不管了。” 赵衍心中竟升起一丝愁绪,白天师曾经是太医院白院首的嫡长孙,本可以锦衣玉食的长大,继承祖父的衣钵,然而因为白院首被人陷害,从此云端跌落泥地,正因为白天师的不忿气,才有了赵宁,才有了后面发生的这许多事。 白天师汲汲营营了大半生,视人命如草芥,使尽各种阴谋诡计,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是为了振兴白家,让白家子侄光宗耀祖,便是将死,都是在为白氏一族铺路。 如果当年白院首没有被诬陷,白天师没有被逐出京城,是不是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了? 然而这些,又有谁说得清呢?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赵衍眸色黯了黯,留在他心中的,只有一声叹息。 日夜浮生 第四百二十六章 进展 回程的马车上,楚月握着手帕,潸然泪下。 赵衍坐在她身旁,轻轻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无声的陪着她。 一直到马车回到长公主府外,楚月都没能停止哭泣。 今日随楚月去天牢的是琉璃和采荷,琉璃悄悄拉了拉采荷的手,让她先不要去掀帘子。 楚月靠在赵衍怀中,哭了很久才缓过些来,她抽抽噎噎的,“阿衍,我母亲的墓在哪儿?你知道吗?” 赵衍点点头。 “找个时间,我想去祭拜一下我母亲。” “好。” 楚月又道:“我还想去柳太师府看看。” 毕竟是养育了她的柳太师府,上回柳太师还过来送了礼,俨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她应当去看看的。 “好。”赵衍又道。 然而还没等到楚月去柳太师府,便有消息传来,蒙古国来进犯了。 一切正如赵衍所料,蒙古国派出十万兵马,正在攻打蓟州镇。 蓟州镇位于大梁东北方向。 大梁的北线防御,约以燕山山脉、七老图山、努鲁儿虎山为界,燕山与七老图山之间有滦河流过,而蓟州镇就位于滦河之畔。 滦河出了蓟州镇后,就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北部,也就是说,一旦蒙古人突破蓟州镇,不但京师以东无险可守,就是华北平原也是很难守住的。 因此大梁历任皇上对蓟州镇的地理位置都极为看重,常年有重兵驻守。 原先赵衍让韩将军往蓟州镇派了五万兵,那晚拿下京城后,韩将军率部整饬了几日,便带着十七八万兵士浩浩荡荡返回了。 蒙古人去攻打蓟州镇的时候,大概是得了消息,以为蓟州镇只有一两万守兵,因此蒙古国将领率领着十万人就打过去了,原计划是三五日内将蓟州镇拿下,然后就往大梁的京城打。 谁曾想真正打过去后,才发现城内竟有数万人马,绝不是号称的一两万守兵,一时间便有些慌张,而且蓟州镇明显增强了防御工事,蒙古人强攻了几回,都没能将蓟州镇拿下。 周阮山的那名副将,就是投降后又被赵衍派到蓟州镇的那名副将,见到蒙古人来犯的时候便呆了,原先他一直以为靖王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或者就是帮他们找个台阶下,毕竟真的跟随靖王他们进京勤王的话,实在是大逆不道。 何况,就一个钦天监的白天师,如何与蒙古国通敌?又为何要与蒙古国通敌?从哪一点上来看都没有说服力。 但现在,蒙古人竟然真的打过来了,而且时机选得恰恰好,就在韩将军率部勤王,蓟州镇兵力不足的时候,蒙古人来了。 若说蒙古人没有得到消息,不是故意选的时间,大抵也没有人相信。 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然而他毕竟是大梁的将领,戍守边疆、迎敌痛击是第一要务,因此他率领着五军都督府那一万七千名部众,拼死抵抗。 那些部众们拼尽了全力,毕竟小河沟一役后,大家心中都憋着一股气,现在有了宣泄的机会,个个都铆足了劲上。 双方拉锯了十来日,就在这时,韩将军带着八万兵并直奔蓟州镇来了,他骑在马上,气势如虹,大呼一声,“狗贼,去死吧!” 蒙古人被两边夹击,一下子就溃败了,号称的十万兵马,实际进犯的约为七万人,战死三万,投降四万。 消息传回京城,众人欢呼雀跃。 楚月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楚月让仁玉去柳太师府递了帖子,说是想上门拜访柳太师。 其实柳太师早就遣人打听过了,长公主平安无事,他想去探望长公主,却又听说长公主已经与袁翰林和离了,如今袁翰林不在长公主府里,柳太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前去拜访。 此番收到楚月差人递来的帖子,柳太师立即回了帖,第二日,楚月便去了柳太师府。 到了正堂,柳太师已经在那候着了,见到楚月进来,他站起身来,“老夫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月微微颔首,“见过柳太师。” 俩人分宾客坐下。 楚月开口道:“上回柳太师送了些墨宝给我,我很是喜欢,这些日子,我自己琢磨着画了几幅,想着柳太师也是爱画之人,便带了过来,想同柳太师探讨一二。” 柳太师笑道:“长公主殿下高看老夫了。” 楚月笑笑,招呼身后的琉璃,琉璃拿了一幅画出来。 柳太师展开那幅画,画上是一幅腊梅,梅枝虬结有力,瓣瓣红梅缀在枝头,天上飘下片片雪花。 他怔了怔,这幅画,同他上回送去给长公主那幅,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幅没有落款。 他看向楚月。 楚月也看着他,幽幽开了口,“年少的时候,也曾画过腊梅,那时我祖父也夸赞来着,现下多年没画了,也不知道画得好不好,还能不能看,柳太师,您觉得呢?” 柳太师捧着画,手在微微颤抖,“能看、能看,进步很大、进步很大。”他说着,竟老泪纵横起来。 “长公主殿下,不好意思,老夫失礼了。”柳太师说着就背过身去。 一旁的小厮呆了,他何曾见柳太师哭过?现下该怎么办?他很是局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楚月早已红了眼眶,她拿出一条手帕,起身递到柳太师手上,柳太师接了手帕,匆匆在脸上抹了抹。 一时间,俩人俱是无言。 小厮搞不清楚情况,只觉得奇怪的很,不过是看幅画,怎么老太爷竟还看哭了?他偷偷瞟了几眼那画,不过是幅寻常的红梅图而已。 就在这时,有个人走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柳文正柳侍郎。 他见到楚月,呆了半刻,才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月点点头,“见过柳侍郎。” 柳文正原本还在部里做事,听说长公主来了,着急忙慌的就赶回来了,这一路上,也没仔细想过见面后要说些什么。 楚月看着她的父亲,她的记忆中没有柳文正,也一直没见过柳文正,此番见到,竟不知是何种情绪。 柳文正瞥到柳太师的背影和那微微耸动的肩头,已然明白,舒窈已经跟父亲相认了。 少倾,柳太师揩了泪,转过身来,对柳文正道:“你回来了? 柳文正点点头,“父亲。” 柳太师便道:“既然回来了,就别急着回去,在府里用了膳再回吧,”又对楚月道:“长公主殿下今日可有空在府上一道用膳?” 楚月点点头,“那就叨扰了。” 柳太师又道:“现下还有些时间,长公主殿下莫不如到府里走走?” 这个建议正中楚月下怀,她点点头,道:“好。” 柳太师府很大,布置得清幽又雅致,楚月跟在柳太师身后,在回廊上走着,已经六月了,灿烂的阳光洒在假山石上,耳边传来蝉鸣鸟叫,让人备觉惬意。 柳太师一边走,一边跟楚月介绍,他虽然须发斑白,但身子硬朗,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楚月脸上蕴着笑,不时点点头,应一两句。 柳文正在一旁跟着,偶尔补充一两句。 这样的时光,让人心安让人留恋。 到了后院的垂花门前,楚月往里瞟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转了身。 柳太师将她的表现收在眼中,又将楚月带回了前院的正堂,三人一道用了膳,楚月便告辞回府了。 日夜浮生 第四百二十七章 叛国 过了几日,传出消息,被擒的蒙古国将领招了,通知他们前来进犯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梁的兵部尚书冯大人,冯大人还说了,届时同他们两面夹击靖王和韩将军,若事成,就撤了蓟州镇的守兵,让出一部分土地给蒙古国。 此消息一出,满朝哗然,冯大人当即被捕,在三法司会审中,他抗不住,将所有事情一一召来,原来让他去跟蒙古国联系的,竟然是失踪的皇上—赵宁! 这还得了,堂堂大梁皇上,竟然割地、竟然叛国! 只不过赵宁如今下落不明、行踪成谜,没人知晓他去了哪儿。 一时间,后宫里全乱了,本来妃嫔们还做着梦,想着待哪一日皇上回来了,便无事了。 但是现下皇上竟然通敌卖国,如此情景,她们这些后宫女子又该当如何? 大家愁得不行,虽然关于究竟如何处置她们,还没有消息出来,但大家都意识到大厦将倾,每日无不是以泪掩面。 惠贵妃得知此消息后,如遇重重一击,皇上,星儿的父亲,竟然叛国?他贵为一国之君,竟然叛国? 惠贵妃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接受的教育更是正统的儒家教育,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的枕边人居然是个通敌叛国的小人!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在听闻此消息的时候就要悬梁自尽。 但是婆子和侍女们苦苦劝了她下来,奶妈更是抱了星儿过来,哭着对惠贵妃说道:“贵妃娘娘,您看看星儿,您看看她,她才这么小,您舍得她吗?” 惠贵妃看着星儿,心里一下子就软了,她落下泪来。 星儿见到母妃和奶妈都哭了,被吓着了,小嘴一瘪,也要哭。 惠贵妃抱着星儿,一个劲儿道:“星儿不哭,娘在,星儿不哭……”她这样说着,自己却泪如雨下。 楚月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也说不出是何种滋味,一个叛国的皇上,即便再回来,也是大梁的罪人了,她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琉璃进来说有个叫东旺的在外面候着,说是要见长公主。 东旺是东芝的弟弟,他这个时候过来,莫不是有什么事? 楚月在花厅见到了东旺,他局促的搓着手,面上有些焦急,似乎是为着什么事在担忧。 楚月不动声色的支开了侍女们,东旺这才轻松了一点。 “东旺,发生什么事了吗?”楚月好奇道。 东旺便道:“长公主殿下,您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没事啊。”楚月不解。 东旺压低了嗓音,“外面都在传皇上跟蒙古国勾结,叛国了,那些大人们可有对您怎么样吗?” 原来是这个,楚月摆摆头,“此事与我无关,你不必担心。” 东旺长舒了一口气,“那便好。” 楚月又道:“你今日来,就是问我这个?” 东旺点点头,又警惕的往四周看看,低声问道:“长公主殿下,您可知道皇上逃去哪儿了?” 楚月一下子警觉起来,“不知道,”又道:“你知道?” 东旺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楚月几乎叫惊叫起来,阿衍他们一直在搜寻皇上的下落,一直没找到,结果东旺竟然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楚月讶异道。 东旺便道:“从前朝起,荣亲王就是皇上的心腹,暗地里帮着皇上做了许多事,因此这回皇上逃走,荣亲王也帮了忙,小的便是被叫去帮忙的。” 原来是这样。 东旺又有些愤愤的道:“想不到皇上竟然通敌,真是……”他很是愤慨,但是想到楚月是长公主,是皇上的义妹,又不好多说什么。 楚月蹙眉问道:“那皇上现下是在哪儿?” 东旺压着嗓子,悄悄说了几句。 赵衍下了朝,龙影悄悄跟他说长公主让他去一趟。 赵衍到的时候,正厅已经摆好饭了,俩人用了膳,楚月将侍女们支开,将东旺今日说的一一道来。 赵衍锁了眉,“他竟然去了承德?当真是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楚月道:“虽然是在承德,但是那地方很不好找,因此也无怪乎你们先前找不到。” 赵衍点点头,“既如此,我就去一趟承德。” 楚月应了一声,“好。” 赵衍看她似乎还有什么事,便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楚月深深吸了口气,拿出一个小匣子,“这个,你带着。” “这是什么?”赵衍奇怪道。 楚月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一把手铳,“这是我跟袁翰林假成亲的时候,皇上送的贺礼,此番你要去找皇上,把它带上吧。” 赵衍眸色一黯,心里有些不舒服,“不必了,你放着吧。” 楚月急了,“皇上有手铳,还有机关枪,你就这样去,我不放心。” 赵衍看她着急的样子,心里又软了,“好,那我就带上。” 楚月这才放了心,又将手铳拿起来,给赵衍演示了一遍该如何操作。 赵衍看着她操作手铳,末了才道:“你怎么会用手铳?” 楚月的嗓子有些堵,“在异世的时候,皇上,也就是我那时的哥哥楚皓,他专程教过我。” 赵衍听了这话,沉默了。 楚月又看了看赵衍,艰难的出了口,“阿衍,如果可能的话,能不杀他吗?” 赵衍看了眼楚月。 楚月有些慌张,“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她努力搜索着合适的形容词,“啊,对了,很圣母。” 她话一出口,赵衍便蹙了眉。 楚月反应过来这是在异世的词,阿衍应当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解释道:“就是说无原则底线的包容、原谅他人,明明他做了这么多错事,制造了虎跳峡惨案,还与蒙古国通敌,我知道这些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世人痛骂他,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可是,”她小声说道:“在异世的时候,他是我最好的哥哥,他是一个最宽容、最有爱的人,他不是这样的。” “因此,我只是想,倘若有可能、有机会的话,能不能不要杀他?” 见赵衍不说话,楚月垂了眸子,继续说道:“当然,我也知道刀枪无眼,如果是到了殊死搏斗的时候,你便将我这番话忘了吧。” 赵衍许久没有说话,楚月默默的等着他的回答。 好一会儿,赵衍才叹了口气,说道:“他还是皇上,如果我杀了他,便是弑君,即便他犯下滔天罪行,都应当是大理寺、都察院或是三司会审,我不能滥用私刑的。” 他握起楚月的手,“当然,因为他有枪,十分危险,因此我会尽可能在保证我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抓捕他回来,你放心。” 楚月点了点头,“好。” 日夜浮生 第四百二十八章 赵宁 赵衍到达承德那个东旺说的地方的时候,赵宁正跟裴茗烟在院子里烤鸡,火噼里啪啦的烧着,映红了俩人的脸。 这是一个很偏僻的院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没有人指引,几乎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赵衍示意随行的人先隐匿起来,他带着裴焱龙影悄悄靠近了那处院子。 裴茗烟一边烤鸡,一边道:“想不到我母亲当年没死,竟还生了弟弟。” 赵宁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此事。 显然上回裴茗烟对赵宁说库房的事情的时候,并没有说率人控制库房的就是他弟弟。 “你弟弟,”赵宁道:“在哪儿?” 攻城那一晚,裴焱其实也在的,但是裴茗烟莫名的就不想将这件事说出来,只道:“匆匆见了一面,就分开了。” 赵宁沉默了。 裴茗烟烤好了烤鸡,递给赵宁,“皇上,您尝尝。” 赵宁听到他这声“皇上”,心中翻涌起许多情绪,皇上?只怕赵衍已经在京城登基称帝了吧。 赵宁眯了眯眼睛,以防赵衍率人追到这里,那日荣亲王派人护送他们过来后,他便让荣亲王的人暂时不要过来,现下京城是什么消息,他一无所知。 赵宁没有接烤鸡,却躺了下来,他双手枕在脑后,此时已近薄暮,天有些阴,见不到月亮,更没有星星。 许是裴茗烟提起了自己的家人,让赵宁一下子也伤感起来,这种感情,是他在很多年间,几乎不曾有过的。 他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从出生起,他就是白天师争权逐利的工具,不,应该是从还没出生起,他的出生本身就是白天师的计谋。 从他记事起,白天师就让他练武,不过四五岁的孩子,每回马步一扎就是一个时辰,他不想练,偷偷躲起来,可回回都被白天师找出来,白天师凶他,还会狠狠的揍他。 他的母亲蓝慕灵,没有半句劝解的话,就更别谈安慰安慰他。 他被奚落惯了,也被打怕了,渐渐的,就没有了反抗的意思,左右反抗便是一顿毒打,又没有人撑腰,何必呢? 他也曾有过喜怒哀乐,也曾有过对温情的渴望,但那样的情绪,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消磨殆尽,反正他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皇权,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后来白天师费尽千辛万苦送他入了宫,他在宫中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生怕一个不慎就没了小命。 他如愿活到了弱冠,期间有了自己的大皇子妃,还生育了一双可爱的儿女,他与他们,也曾经有过短暂的温情时光的。 但接下来,就是与二皇子明争暗斗的七年。 整整七年时间,他没有一日是安然入睡的,每天都在提防着对方的算计,又每天都在思考着要如何对二皇子下手。 然而他还是败了,姜皇后也是厉害,不仅让他身中剧毒,还害死了他的一双儿女,他的大皇子妃也跳湖自尽。 他的世界,仿佛顷刻间崩塌。 他尤其记得,在他母妃祺嫔死前,曾经召见过白天师,那日赵宁正好去看望祺嫔,赫然发现白天师也在,他躲在门后,听到了母妃的话。 原来母妃心中的人竟不是自己的父皇,而是白天师! 母妃哭着求白天师,让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人救救她,说都是因为白天师,她才入宫的,现下她没有别的法子,只要白天师救她出宫,带她远走高飞即可。 赵宁听到这样的话,说不出的震惊,说不出的愤慨。 他对父皇的感情说不上有多深,但那好歹是自己的父皇,母妃竟然 接着便传来白天师冷硬的声音,“事到如今,我也救不了你了。” 房内突然就安静了,赵宁戳破了窗户纸,看见了母妃呆立在原地,她的双眼,写满了茫然和绝望,那个眼神,他永生难忘。 他不敢再进去,匆匆离开了。 谁知,那竟是他见到母妃的最后一面,第二日,皇上就一杯鸩酒,赐死了他的母妃。 赵宁悲痛欲绝,差点自杀。 就在这时,白天师告诉他还有办法东山再起,赵宁不明白,白天师说出了假死的办法。 赵宁还在犹豫不决,白天师告诉他,倘若错过这次机会,只怕就真的要死了。 虽然在面对白天师的时候,赵宁仍然是愤慨的,母亲的一生所爱,居然不是皇上,而是白天师,这样有悖纲常的事,在当时的赵宁看来,是不能接受的,然而为了复仇,他同意了白天师的建议。 因此他们制造了一起事故,让赵宁看上去死了,姜皇后他们很高兴,兵不血刃,这下赵显就前路无阻了。 停灵的那些天,赵宁虽然是假死,却对周遭的事情仍有感知,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人生有多可悲,到死,竟然都没有一个人来祭奠他。 他躺在棺木中,不能动、不动说,有的只是满心的痛。 就在这时,柳大小姐拉着他的三皇弟来了,他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三皇弟说:“舒窈,这种时候过来,你不怕柳太师说你吗?” 柳大小姐答:“不怕,祖父是最明事理之人,不会说我的。” 三皇弟又道:“但是你看这宫中,一个来祭奠的人都没有。” 柳大小姐便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大皇子离世,我们来祭奠一番,理应如此。” 接下来便听不到三皇弟的声音了。 过了没多久,柳大小姐郑重的说道:“大皇子,听说你要停灵七日,七日后下葬,希望你来生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赵宁躺在棺木中,动不了、说不了,心中却如巨浪般翻涌。 他没有想到,来祭奠他的人,竟然会是三皇弟和他的青梅竹马柳大小姐,他曾经在宫里见过柳大小姐几回,打过几声招呼,就是这样的交情,柳大小姐竟然拉着三皇弟一同来祭奠他了。 在他绝望的、为了皇位你争我夺、尔虞我诈、让人窒息的生活中,柳大小姐像是一道光,照亮了他的心。 说是停灵七日,但是赵宁逃了,宫里将这个消息掩了下来。 赵宁虽然逃了,但是身中剧毒,任二巫师看过后,说是要十年来为他的身子解毒。 为保证在这期间没有人发现赵宁,他们从三大宗师的大宗师那里盗来了转世灵珠,要将赵宁送到异世去。 赵宁允了,就在他去异世前,又听到白天师在跟任二巫师商量帮柳二小姐换身子的事,他起了疑,找了任二巫师来问,一问才知道他们竟然要害死柳大小姐。 赵宁没有声张,让任二巫师悄悄将他和柳大小姐一起送去了异世,在那之前,还清除了柳大小姐的记忆。 他已经想好了,待到回来,他就叫柳大小姐做阿七。 阿七、阿七,来生我们定会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日夜浮生 第四百二十九章 回忆 但是他没有料到,小月没有同他一起回来,而是先一步回来了,即便他最后找了她回来,所有的事情却都已经出现了偏差。 尤其是在太极殿外的广场上,小月焦急喊出的那声“阿衍,”他已经明白了所有。 其实,他是多么地羡慕他的三皇弟啊! 三皇弟出生好,不仅有百年世家清河崔氏为他保驾护航,还有一个自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柳大小姐,最重要的是,三皇弟不像自己一般,肩上还背负着那样一个重担。 每回见到三皇弟,三皇弟总是一副十分放松的姿态,该吃吃,该喝喝,甚至,他还曾抓到三皇弟悄悄溜出宫去买酱萝卜吃。 反观他自己,为了跟二皇弟赵显斗,两个人都极力表现自己,在这些生活小事上更是十分谨慎,绝不会出半分岔子。 买酱萝卜这样的事虽然算不上大事,但若是被对家抓住了小辫子,便极有可能被扣上个贪吃的帽子,往大了说,便是只顾口腹之欲,胸无大志,难堪大用。 这样的帽子,他自然是不能戴的。 然而看着三皇弟兴高采烈的拎着酱萝卜,他还是羡慕极了,他多想像三皇弟这般,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的偷偷溜出宫去买酱萝卜! 因此他将三皇弟扣了下来,三皇弟求他不要将事情告诉父皇,还说只要他不说,就把酱萝卜分他一半。 他答应了,他吃到了三皇弟费心买回来的酱萝卜,他很诧异,那个酱萝卜怎么这么好吃?比宫里做的好吃多了,他一吃就停不下来,将酱萝卜吃了个精光。 三皇弟苦着脸,“大皇兄,你要是喜欢,下回我就多买点。” 他抹抹嘴,“不喜欢,下回别买了。” 他怎么敢时常跟三皇弟一道吃酱萝卜,被人逮住了,说他胸无大志怎么办? 许多年后,他去了异世,才幡然明白,当日的酱萝卜,好吃是不假,但更重要的是—自由,他吃的是萝卜,向往的却是三皇弟买酱萝卜时洒落不羁的自由。 一道简单的酱萝卜,竟吃出这么多感慨,他后来也觉得有些好笑。 跟小月在异世的十年,是他最轻松、最惬意的十年,他将过往统统抛诸脑后,虽然小月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异世,他们就是最亲密的兄妹,他们相互理解、相互扶持,这样的关系,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裴茗烟见赵宁似乎陷入了思绪中,没有打扰他,兀自将烤好的烤鸡放到旁边的架子上,又开始烤另一只烤鸡。 就在这时,几支箭“嗖嗖嗖”的射了过来。 箭镞的速度极快,赵宁在地上就地一滚,躲过了箭镞,裴茗烟却晚了半分,腿部中了两箭。 赵宁一个鲤鱼打挺站以来,喝道:“谁?” 随同赵衍一起来的镇南王走前几步,“是末将。” 赵宁眸色幽深的看着他,“镇南王,你们竟然能找到此处。” 镇南王道:“功夫不负有心人。” 赵宁冷嗤一声,“想不到荣亲王府竟然也有叛变的人。” 镇南王便道:“说到叛变,难道叛变的不是皇上您吗?您与蒙古国通敌的事情在大梁都传遍了,此番末将前来,就是抓你回去候审的。” 赵宁的眸色瞬间变了几遍。 因为没想到对方能找到这里来,因此他今日是很放松的跟裴茗烟在院子里烤鸡,身上没有武器,手铳、机关枪和寒光剑都放在了房中,大意了。 他眸色深深的往镇南王身后扫了一眼,有许多兵士从树林中无声无息的走出来。 果然人是不能有感情的,他方才不过分神了一会儿,竟然就连身边悄悄藏了这么多人都没有觉察。 他轻轻抬脚,准备往后退,打算回到房中拿武器。 实际上即便没有武器,作为一名曾经的特种兵,他赤手空拳也能打,但双拳难敌四手,猛虎还怕群狼,这样的亏,他是不会吃的。 镇南王见他要走,立即拔刀冲上前去,要拦住赵宁,赵宁自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他一个闪身躲开了,随即便跟镇南王对阵起来。 镇南王虽然年届花甲,但对阵起来丝毫不输气势,一柄大刀更是使得虎虎生风。 赵宁虽然没有武器,但他身子灵活,左躲右闪的,镇南王也拿他无法。 如此对阵了十几个回合,镇南王终究体力稍差,被赵宁逮到个空子,一脚踢中镇南王背部,镇南王踉跄几步,手上的大刀一下子被赵宁抢了过去。 赵衍飞身而出,手提长剑站在赵宁跟前,夜风吹过,衣袂飘飘。 赵宁冷笑了一声,“王弟,又见面了。” “皇上,收手吧。”赵衍道。 “收手?”赵宁冷冷地,“收手被你们擒回去是不是?” 赵衍淡淡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赵宁盯着着,咬牙说出一句,“想都别想。”说完便要往屋里冲去。 赵衍立时跟上。 在小屋外,俩人又打在一起。 赵宁使大刀,赵衍使长剑,就如那日在太极殿外一般,俩人打得难解难分,分不出胜负。 裴茗烟在不远处看着,他咬着牙,突然拔了插在腿上的箭镞,站起身就要往屋里冲,裴焱冲将上去,一把拽住了他。 其他人见状,一齐冲了上去。 赵宁明白,此刻如果再进不了房中,他就要被生擒了,因此赵衍的剑削来时,他用左手一挡,右手的大刀趁势往赵衍那边砍去。 赵衍没想到他竟用手来挡剑,虽然立时收了一下手,但剑尖还是在赵宁手臂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又因为要躲赵宁的大刀,因此向后退了半步。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赵宁已经退进了屋,他极快的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手铳,黑漆漆的枪口瞬间对准了身后的赵衍。 但是赵宁没有想到的是,赵衍也拿着一把手铳,那把手铳同样对准了自己。 赵宁已经没有办法再掩饰自己的诧异,他定睛看了看,那把手铳,正是小月和子骞成亲的时候,他送的贺礼! 他只觉得心如刀绞。 小月,竟然将手铳给了靖王,竟然让靖王来杀自己! 他怒吼了一声,“你们都去死吧!”随后扣动了扳机。 赵衍在门口附近,他原就做好了准备,赵宁喊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提前往旁边侧了身子。 子弹擦着赵衍的身子飞过,“噗”的一声射进了后面冲进来那人的身体,惠贵妃看着赵宁,叫出了一声“皇上—”,随后倒了下去。 日夜浮生 第四百三十章 中弹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看到惠贵妃中弹的一刹那,赵宁彻底愣住了,无数人冲进来,将赵宁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袁子骞也冲了过来,见到惠贵妃中弹倒地,他整个人都呆了。 前两天,小月告诉他已经知晓皇上在何处,袁子骞便将此消息告知了惠贵妃,惠贵妃求着袁子骞,让他带她去见一见皇上。 袁子骞初时是不愿意的,但是惠贵妃说,皇上犯下如此大错,势必不愿意再回京城,倘若她此刻不去,届时皇上要不就是逃了,要不就是没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是她不是皇后,但是她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嫔,在皇上如此艰难的时候,她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袁子骞还在犹豫,惠贵妃撂了狠话,若是这回不去见皇上,她定会一辈子埋怨他这个弟弟。 袁子骞无法,只得带了她一起过来。 在见到赵宁中了一剑冲进房中时,惠贵妃紧张得心都要蹦出来了,她真怕皇上下一刻就没命了,因此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 子弹打入了她的右胸,鲜红的血浸湿了衣裳,触目惊心。 袁子骞抱着惠贵妃,匆忙叫道:“姐姐,姐姐。” 惠贵妃气若游丝的道:“念衾。” 袁子骞将惠贵妃抱起来,无法言喻的自责充斥在他心里,他一个劲儿的道歉,“姐姐,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带姐姐过来?究竟是为什么?明知这个时候十分危险,他为什么还要带姐姐过来? 他匆匆抱着惠贵妃出了小院子,拉过一匹马,使轻功一下子上了马,随即“驾”一声,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阿兴匆忙在后面跟上。 夜风呼呼的打在袁子骞的脸上,像刀子在刮,他浑然未觉,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尽快赶回京城。 惠贵妃躺在袁子骞怀中,胸口生疼,意识模糊。 周边的树木飞一般向后退去,飞奔的马匹惊起许多大鸟,它们扑腾着翅膀振翅而上,更为这漆黑的夜增添了几分沉重。 袁子骞不知不觉落下泪来,泪水掉在惠贵妃手上,惠贵妃轻声说道:“念衾,你不要自责,不怪你。” 袁子骞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里掉下来,“姐姐,你坚持一下,我们回京城去,回了京城就有办法了,你坚持一下。” 袁子骞狠命夹着马腹,扬着马鞭,只恨那马不能再快一点。 惠贵妃轻轻摇了摇头,咳咳了两声,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袁子骞低头看了她一眼,浓浓的内疚和自责一齐涌上心头,“我就不该带你来……” 风儿将话传到惠贵妃耳中,她幽幽说道:“皇上犯了这么大的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作为贵妃,又怎敢苟活?这就是姐姐的宿命,念衾,你切莫自责。”说完又是一通咳。 袁子骞被泪水蒙了眼,“别说了,姐姐,你休息一下。” 惠贵妃又道:“星儿就交给你了,你带她回苏州去,切莫再回京城。” 袁子骞拼命点头,“好、好,我带她走,我带她回苏州,再也不回京城了,你别说话了,你休息一下,我这就带你回去。” 惠贵妃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好,我不说了,念衾,再给姐姐唱唱那首小曲儿吧,姐姐想听。” 袁子骞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首,他强忍着悲痛,轻轻吟唱起来: “小草萋萋随风飘, 月亮迷离水中摇, 有位少年悄悄讲, 莫要烦恼笑一笑” 漆黑的夜色中,夜风呼啸,夹杂着袁子骞低低的吟唱,说不出的悲伤沉痛,道不完的心酸难过。 惠贵妃在这梦呓一般的吟唱声中,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袁子骞冲回暂住的客栈,抱着浑身是血的惠贵妃上了楼。 没多久,阿兴也冲进了客栈,他将缰绳一扔,喊了一声让客栈老板把马拴好,也上了楼。 他冲进房,只见袁子骞跪在床前,无声的哭泣着,床上的惠贵妃静静的躺着,已经过世了。 阿兴膝盖一软,一下子跪了下来。 楚月赶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客栈老板先是见袁子骞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冲上去,随后又是他的小厮冲了上去,客栈老板很是诧异,但他跟过去听了许久,里面都没有声音。 他生了疑,敲了敲门,没有反应,老板无法,悄悄开了门,结果便见到了那可怕的一幕,那名浑身是血的女子躺在床上,似乎已经死了,那一主一仆跪在地上,仿佛入了定,一动不动。 客栈老板吓坏了,怕不是出了人命? 他先就想到要去报官,可又想起阿兴曾经让他帮忙找人送过许多礼品去长公主府,虽然他到现如今都没搞明白这一主一仆究竟是做什么的,但总归同长公主应当有些关系,扯上这些贵人,报官不一定是明智之举,他思忖了一番,亲自去长公主府说叨了此事。 楚月匆匆赶了过来。 房间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楚月看到两个熟悉的背影,一个是袁子骞,一个是阿兴,她缓缓走进去,借着月光,看清了床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惠贵妃。 她“啊—”的尖叫了一声,这一声尖叫终于让袁子骞和阿兴回过神来。 楚月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颤抖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袁子骞没有说话。 阿兴低低的道:“惠贵妃娘娘说要去看皇上,被皇上,被皇上的手铳击中了……”他嗓子涩了,再也无法说下去。 楚月只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一步一步走近床边,想去握惠贵妃的手,那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丁点儿温度。 楚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姐姐、姐姐。” 她握着惠贵妃的手,“姐姐、姐姐,您醒醒,您醒一醒,星儿还那么小,您走了她可怎么办哪?您醒一醒……” 袁子骞跪在那儿,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了无生气。 楚月哭着哭着,突然直起身来,“我想到了,我想到了,白天师他们能把人的灵魂换到另一具身子上。” 她将脸上的泪水一抹,喃喃道:“白天师还在天牢,我这就去找他,我这就去找他,叫他把姐姐的灵魂引出来,换一具身子,换一具身子就行了,就这么办。”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走过袁子骞身旁时,袁子骞蓦地起身,一把拉住她。 楚月顿了顿,她看着袁子骞说道:“子骞,你不知道吧?白天师他们能将一个人的灵魂换一具宿主。” 袁子骞不说话,楚月以为他不信,又道:“我知道这件事很离奇,现下来不及了,你待我回来再跟你解释。” 袁子骞从怀中摸出一颗珠子,那颗珠子跟荔枝一般大,深褐色,表面有些暗红色的纹路。 不正是那颗楚月苦苦寻找,让她从异世来到这里的小珠子吗? 楚月目瞪口呆的看看那颗珠子,又看看袁子骞,“你……?” 日夜浮生 第四百三十一章 转世灵珠 袁子骞握着那颗珠子,没有表情的看着她,道:“小月,这是不是就是你一直在找的珠子?” 楚月语结了,全然没料到这颗珠子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袁子骞端详着自己手中的珠子,幽幽开了口,“这颗珠子,叫转世灵珠,是我的师门经历了数百年,无数人炼化才得来的一颗珠子。” “它拥有让人穿越时空的能力,也拥有置换人灵魂的能力,还可以消除人的记忆。” “白天师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想方设法偷了这颗珠子,在赵宁用珠子去异世的时候,我恰好找到了他,跟随他一道去了异世。” “本来我想拿到珠子就回来了,不曾想却遇见了你。” 他望向楚月,“我在异世呆了几年,先行回来了,我跟赵宁约好了,到时他带你一起回来,再把珠子还给我,然后他做他的皇上,我就跟你成亲。” “小月,你不是好奇我为何去过云南吗?就是去等你的啊,我去了光觉寺,我在那间禅房等了你半年,后来是家里来信,才回去了。” “我一直想跟你坦白这些,却找不到机会,今日好,今日我终于说出来了。” 他这样说着,语气中是无尽的哀伤。 楚月听到这些,心中又诧异又难过。 她没有想到,原来这颗珠子,竟然是这样的来历,竟然不是白天师他们的,而是袁子骞的,只是既然袁子骞有珠子,却为何不给惠贵妃换身子呢? 袁子骞看出了她的不解,继续说道:“想要置换一个人的灵魂,须得在她还没有逝世的时候,便将灵魂引出来,当人死了,灵魂已经出窍,便没有办法了。” 楚月一下子泄了气,她哭丧着脸,“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袁子骞低垂着头,“没有。” 三日后,赵衍带着赵宁回了京城,赵宁被投进了天牢,在他不远处关着的便是白天师,见到赵宁被五花大绑的投进来的时候,白天师抬了抬眼皮,一句话都没说。 已经是六月下旬,惠贵妃的尸体不宜久放,赵衍举行了隆重的葬仪,将惠贵妃葬进了皇陵,这是一位贵妃能得到的最体面的送别了。 葬仪上,楚月哭得不能自己,袁子骞沉默不语,全程低着头不说话,但攥得发白的指节还是多少让人看出他心中难言的痛苦。 赵宁听狱卒说今日是惠贵妃下葬的日子,浑浑噩噩的,眼前全是惠贵妃中弹前倒地的那一幕。 她望着他,慌张的喊出了那声“皇上—” 他有些怨惠贵妃来寻他,却又明白惠贵妃为何要来寻他,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倘若他倒了,她大抵也活不下去了。 赵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皇宫逃出来后,他想过还有没有翻盘的可能的,但是希望十分渺茫。 赵衍手下既有韩将军,还有镇南王,甚至还有黑衣军,同时他跟各地武将的关系都颇好,当真是半个朝廷的兵都在他的麾下。 自登基以来,赵宁先是想做掉韩将军,失败了;想使计杀了镇南王,又失败了;还有这期间无数次对赵衍的剿杀,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只是失败也就罢了,在这个过程中,他手下能用的将领兵士也一个个被赵衍拿下。 虽然一对一单挑的话,赵衍和他不分伯仲,但政权不是靠单打独斗获得的,没有兵权,就没有话语权,即便是个皇上,也只是个傀儡皇上。 白天师显然也听到了狱卒们的话,开了口,“赵宁,走到这一步,你料到了吗?” 赵宁没有说话。 白天师又道:“我早跟你说过,杀了靖王,你不信,你非要留着他,好了,现下知晓错了吧。” 他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不过罢了,横竖我的话你也听不进去,就这样吧。” 赵宁看着墙上摇曳的灯火,突然问道:“你爱过我的母妃吗?” 白天师愣了愣,“你说什么?” “你爱过我的母妃祺嫔吗?” 白天师嗤笑了一声,“赵宁,这不像你啊,这种时候了,问这些还有用吗?” “有。” “没有。”白天师道。 赵宁心里一阵刺痛,“从来没有吗?” “从来没有。” 赵宁沉默了。 白天师,果然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他的一生,就是为了功名利禄蝇营狗苟的一生,没有丝毫的温情。 可怜他的母妃为白天师耗尽了一生,甚至以身试法,孤身闯进皇家这潭浑水,到头来,死于非命、人憎鬼厌。 赵宁阖了眼,只觉得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过了一日,袁子骞来了,他在赵宁的监牢外站定,冰冷的说道:“我姐姐死了。” 赵宁心中一窒,“对不起,我不想杀她的。” 袁子骞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宁也看着他,看了许久,才道:“李慕然,你还记得我们原先的约定吗?” “记得。” “那你为何变了?为何要帮靖王?” “大抵是我同小月去了一趟云南,看到虎跳峡冤死的那数千将士后,就变了。” “你们去了云南?”赵宁诧异道。 “我们不仅去了云南,连回京后呈上去的那些线索,李将军率人驻扎在田州府的证据,虎跳峡边埋藏大刀的大坑,五军都督佥事刘能的腰牌,也全是我跟小月一同查出来的。” 赵宁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你派李将军去田州府等着,又派了那五千精兵过去,目的不是镇压镇南王,却是为了嫁祸给镇南王。” “可赵宁,那是活生生的五千条人命啊,你晚上睡觉不会怕吗?不会怕他们的冤魂回来找你吗?” 赵宁只觉得喉咙里仿佛堵了东西,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原来那些线索,竟然是子骞和小月查出来的,也就是说,回京后他对靖王和镇南王做的那些,在他们看来,完完全全就是栽桩陷害、无中生有,而他们先前竟一点都未表现出来。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在舞台上跳舞的小丑! 他忽地发现自己何其可悲,他恨白天师的冷硬无情,多少次都想将其血刃,殊不知,白天师的烙印已经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身上。 他想重塑一个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白天师的阴影,他自己,已然就是第二个白天师。 他忽地觉得全身无力,颓丧的道:“是小月跟你一起去查的?” 袁子骞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是。”来人正是楚月。 楚月见到赵宁,只觉得悲从中来,她喊道:“哥。” 日夜浮生 第四百三十二章 登基 这一瞬间,赵宁的鼻子酸了,他背过了身去。 楚月走前两步,贴着铁栏,又叫了一声,“哥。” 赵宁深吸了一口气,生硬的道:“我不是你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楚月咬着唇,说道:“哥,你知道吗?跟你一起在异世的那十年,我真的好开心。” “我们一同去爬山,我走不动,就耍赖让你背我,后来背着背着摔了一跤,你为了不让我摔着,自己头上却摔了个大包,你记得吗?” “还有中秋赏月的时候,我们吃月饼,我将咸蛋黄都吃了,连你的也抢来吃了,还说你是二师兄,你还记得吗?” 她眼里含着泪,每一句话都是那样的情真意切。 赵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在异世的那十年,又何尝不是他最开心的日子?那样无忧无虑,不用为了将来绞尽脑汁、殚精竭虑的日子,他又何尝不向往? 但是现在,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思? 他冷声道:“罢了,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就给我个快活的,杀了我吧。” 他话音落下后,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他转过身来,此时便见到狱卒正在开门,袁子骞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个东西,正是那枚转世灵珠! “你要做什么?”赵宁道。 袁子骞蹙着眉,“楚皓,你曾经跟我说过,待到回了大梁,你就重生了,现下,我给你一个机会。” 赵宁愣了愣,“你要送我走?你要送我去哪儿?” 袁子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掌劈晕了赵宁。 第二日,传出了赵宁的死讯。 赵宁只得一个公主星儿,没有皇子,赵衍他们三兄弟如今只剩下赵衍一人,前朝的皇子们除了四皇子不知所踪以外,其他人都死了,也就是说,现在的皇族嫡支里,只剩下赵衍一个人了。 赵衍登基称帝。 楚月恢复了楚姑娘的身份,对外的解释是被仙人选中做了座下童子,因此面貌有了些变化。 至于做长公主期间的经历,被完全抹去了,大臣们难免有些微词,有言官为此上书,赵衍当即将那人的上书驳了回去,大臣们明白了新皇的意思,不敢再多说什么。 熹太妃回了宫,楚月进宫见了她一回,熹太妃很喜欢她,赵衍没有告诉熹太妃楚月其实就是舒窈,前尘往事,便让它们随风去吧。 过了不多久,宫中传出封后的消息,封的就是楚侍郎府上的大小姐楚姑娘。 大臣们听闻这一消息,无比震惊,那楚姑娘是什么人?楚姑娘是曾经的长公主啊! 长公主曾经跟袁翰林成过亲,虽然现在和离了,袁翰林也辞了官,不在朝堂了,但楚姑娘这样的身份背景,何德何能担当起后宫之主的重任?难道京师就寻不出几个更好的待字闺中的贵族小姐? 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开始活动了,新皇即位,还是尚未婚配的新皇,多少人眼馋着皇后的位置。 为了这件事,赵衍很是头疼,他对月儿自然是一往情深,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果不将这件事解决好,那么即便月儿当了皇后,也难挡悠悠众口,他自然是不介意的,但他怕委屈了月儿。 赵衍微服到楚府见楚月,想跟她商量此事。 楚林之接待了赵衍,对这位新皇兼准女婿,楚林之是百分之两百的满意,俩人热络的说了会儿话。 楚月来的时候,俩人还在说话,楚林之见楚月来了,意犹未尽的站起身,“皇上,在下还有些事,就先退下了。” 赵衍点了点头,“爱卿先去忙吧。” 接下来,赵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想推楚林之入内阁,原因也很简单,一位内阁阁老的掌上千金,自然比一位侍郎府的小姐,要来得更加尊贵,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拔高楚月的身份。 楚月听了赵衍的话,由衷的说道:“谢谢你,阿衍。” 赵衍听得她这样说,一时间有些恍惚,那时在大昭明寺,他也是这样对月儿说的。 他也学着楚月的样子,答道:“不要说谢。” 楚月笑了起来,似乎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赵衍也笑了。 少倾,楚月又开口道:“谢谢你帮我想得这么周全,但是这件事,我觉得还可以再考虑一下。” “为何?” “父亲现下是礼部侍郎,多年来,兢兢业业,不曾出过差错,若说要提拔,也不是不可,只是上面毕竟还有礼部尚书,若是直接提了父亲入阁,难免招人非议。” 大梁甄选入阁的人员,一般是由六部尚书和各部侍郎升迁而来,楚月说的问题,赵衍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现如今的礼部尚书再有两年就致仕了,即将致仕的话,一般是不选入内阁的,因此将楚林之升入内阁也不算无理。 楚月看出他的想法,又补充道:“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若是真的提了父亲入阁,人家难免在后面说叨,到时不只我自己,只怕连父亲都被架在了火上烤,这样的情况,父亲大抵也不愿看到。” “他这个人,恪守礼教,对声名最是看重,因此我觉得此事,要不再考虑一下?” 赵衍笑起来,“你一个人,怕是比我手下的十个谋士都要强。” 楚月笑道:“那要不我就到你麾下做幕僚算了,省得为了封后闹出这么多事来。” 赵衍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佯怒道:“傻瓜,做什么幕僚?朕要封后。” 赵衍回去后,楚月坐在房中发呆,心里有些怅然。 有一件事,她一直没有跟阿衍说过,便是她可能不能生育的事,那回柳夫人刺了她一刀后,秦院首便说过的,她以后想要生育怕是难了。 现下阿衍当了皇上,虽然后宫里还没有人,但是既然做得这个位子,广纳后宫就是难免的,不管你想不想,有些关系也是要通过这个方式去稳固的。 单是这一点,她就不能接受,她从来想的都是跟阿衍一生一世一双人,又如何可能跟其他女人一起分享阿衍? 当然,她不是不信任阿衍,她可以跟阿衍将这件事摊开了说,前提是她可以生育。 如果她能生皇子公主,自然就有了底气,但若是不能,她还拦着不让阿衍充盈后宫,那不是让阿衍绝后?只怕即便阿衍不说什么,言官们的唾沫星子也会把她淹死。 她觉得有必要跟阿衍谈谈此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楚月叹了口气,要不再去请秦院首来看看? 楚月派了胡嬷嬷悄悄去请秦院首,却得知秦院首竟然致仕了,新任的王院首胡嬷嬷不熟,自然不好请人家来看。 胡嬷嬷回来报了信,楚月闻言,让胡嬷嬷先出去,她想静一静。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楚月皱了眉头,去开了门,却没想到来人是桑枝,“桑枝,有什么事吗?”她道。 桑枝踟蹰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小姐,胡嬷嬷都跟我说了。” 日夜浮生 第四百三十三章 烦恼 楚月怔了怔,“嗯”了一声。 “我过来是想跟您说,周太医回来了,要不要让他帮您看看?” 楚月惊喜道:“周太医回来了?” “嗯。” “几时回来的?” “那回药王进京,他便一同回来了的,只是当时局势复杂,皇上便让他住在府里,不要露面。” “原来是这样。” 桑枝又道:“要是您觉得可以,我便去请周太医过来。” 楚月点了点头,“好。” 第二日,周太医便来了,楚月让胡嬷嬷对府里的人说,是太医院派人来给她瞧瞧身子,并无大碍。 大家寻思着楚月都要做皇后了,规矩自然多一些,因此也没多问。 周太医显然已经知晓楚月身份变化的一系列故事了,俩人此番见面,很是投契,说了一会儿话才开始诊断。 周太医把着脉,蹙着眉。 楚月焦急的看着他的神情,心情忐忑。 好一会儿后,周太医才道:“应当是当时中了那一刀,造成了宫寒。” “可有法子解?”楚月急问道。 周太医蹙着眉,“我去问问药王看一看。” 楚月听他这样说,有些灰心,看来问题确实棘手,却又升腾起一丝期望,或许还是有法子的? 她道:“那就辛苦您了。” 周太医从楚府出来,急急去寻药王,好在药王还未离京,听他将情况一说,药王想了想,便道:“我听说在北方极寒之地有一种寒雪草,可以治疗宫寒,但未曾见过,也不知晓是不是。” 周太医眸子一亮,“你也听说过?我也听说过,既如此,我就去寻一寻这种寒雪草。” 药王瞟了他一眼,“据说那地方又冷又偏僻,你确定要去?” 周太医点点头,“自然。” 药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是哪名女子需要用这味药?值得你这么舍身忘我去寻药?” 周太医说道:“一个很重要的人。” 药王挤眉弄眼的道:“怎么着?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突然开窍了?不是说这辈子都用来寻医问药么?这下准备娶娘子了?” 周太医瞪了他一眼,“你个老顽童,我说的很重要的人是曾教给我医术之人,她无私的教了我许多十分实用的法子,我当时就想好了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她的。” “哟,还有这样的人?老夫真是奇了。” 周太医笑笑不说话。 药王便道:“那我同你一道去吧。” 周太医打趣道:“据说那地方又冷又偏僻,你确定要去?” 药王挑挑眉,撇撇嘴,“我怕你将寒雪草认错了。” 周太医的脸瞬时转黑。 药王让镇南王拨了些侍卫,又叫上了谢临,说是一道去寻寒雪草,谢临说他有事不想去,药王捶了他两拳,“你个小皮猴能有什么事?又没媳妇又没娃的。” 谢临被说得讪讪的,他确实有事,他想去找安阳的,算了,等寻了寒雪草回来再说吧。 那日楚月拒绝了赵衍的提议,虽说她是好意,但立后这件事拖不得,今日早朝言官们又在说叨此事,赵衍敷衍了过去。 就在这一日早朝后,柳太师突然进宫面圣,柳太师已多年不参政议政,此番他一入宫,大家便不免猜测个中缘由。 隔日宫里传出消息,柳太师此番入宫,为的竟然是楚侍郎府楚姑娘的事。 柳太师说楚姑娘先前被仙人选去当座下童子,因此脱离了她的本体,在这期间,柳太师多次在入定的时候见过楚姑娘,楚姑娘兰心蕙质、秀外慧中,深得仙人喜爱。 后来长公主随着皇上一起倒台了,仙人便将楚姑娘放到了长公主的身体里,是以原先长公主的那些事,同楚姑娘一点都不相关。 这个故事实在离奇得很,但因为有柳太师背书,大家也只能半信半疑的接受了。 如此一来,对楚月的质疑声渐渐没了。 楚月自己却愈发忐忑起来,那日周太医派人来传了消息,说是有一种寒雪草可能可以治疗宫寒,他们已经启程去寻了,让楚月放宽心。 但是楚月怎么能真正放宽心呢? 大臣们纠着立后一事,大有皇上不快些立后就不罢休的架势,也不知周太医他们能不能寻到寒雪草,寒雪草又是不是真的能治疗宫寒。 她每日为这件事烦心,坐卧难安。 这一日,楚月带着琉璃、采荷和桑枝去了大昭明寺,上回在大昭明寺,她的失语症被治好了,这回她也想来沾点福气,求菩萨保佑,她的宫寒之症能顺利被治好。 她诚心诚意的礼了佛,便准备回了,就在寺门口,遇见了一名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如烟姑娘。 楚月诧异的看着她和她怀抱中的孩子,叫了声“如烟姑娘。” 如烟姑娘似乎这才见到楚月,走前两步,说了声,“小月姑娘。” 楚月又看了眼那孩子,那孩子大抵只有几个月大,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楚月,楚月实在忍不住,问道:“这是你的孩子?” 如烟娇羞的点了点头。 楚月好奇道:“你几时成亲了的?”她的潜台词其实是怎么这么快就有孩子了?但是她不好问出口。 如烟咬着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楚月料想是问到别人的痛处了,便也没有追问。 俩人扯了些闲话,便分开了。 楚月走了几步,思来想去,都觉得很是奇怪,便叮嘱桑枝道:“桑枝,待会儿她出来你跟上,看看她住哪儿。” 桑枝点了点头。 晚上,桑枝回来,向楚月通报了如烟的住处,是在城南杨柳巷的一处宅子。 楚月躺在床上,不知怎地就是睡不着,如烟今日的神情,一看就有问题,她爬起来,让琉璃去叫醒了桑枝,表示要去如烟那里瞧一瞧。 桑枝有些为难,已经亥时了,人家应当已经睡了。 但是楚月很坚持,桑枝没法,俩人穿上夜行衣,悄悄往城南杨柳巷如烟的住处去了。 俩人摸进了宅子,在房间外匿了下来,房间里还点着灯,如烟大抵还没睡,在跟一个婆子说着话。 婆子说道:“孩子这么小,左右还是同他爹相认好一些。” 如烟叹了口气,“若是普通人也就算了,可现在……” 楚月心中咯噔一下。 随后便听到那婆子说道:“难道当了皇上就不认自己的崽了?天王老子来了,该是他的不还是他的?” 如烟斥道:“婆婆休要胡说,小心隔墙有耳。” 楚月蹲在墙角,只觉得天一下子塌了。 日夜浮生 第四百三十四章 澄清 楚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又是怎么上的床,她躺在床上,双眼空洞的看着上方的帐顶,只觉得心里刀割一般的痛。 阿衍跟如烟姑娘,他们…… 当时在云南的时候,她便猜到了的,但是一直不敢问阿衍,现下从那个孩子的年纪来看,应当就是在云南那时,如烟姑娘便怀上了。 她难受到了极点,阿衍竟然有孩子了!他跟如烟姑娘,竟然有孩子了! 她用手轻轻摸着小腹,她还不晓得能不能生孩子,可阿衍竟然就已经有孩子了,她抑制不住的泪如雨下。 桑枝送楚月回了府,叮嘱琉璃和采荷看好她后,连夜进了宫。 赵衍见桑枝着急忙慌的赶来,心里立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桑枝将情况一一告之。 “如烟姑娘有孩子了?”赵衍道。 桑枝点点头。 “那孩子的父亲……” 桑枝看了赵衍一眼,小声道:“属下听她和那婆子话里的意思,似乎说孩子的父亲是您……” 桑枝当时没有一同去云南,因此并不认识如烟姑娘,更不清楚几人的渊源,今日听那如烟姑娘这样说,也很是吃惊。 赵衍蹙着眉,“楚姑娘回府了?” 桑枝点点头,“嗯,回去了,”停顿了片刻又补了一句,“回去的时候很伤心。” 赵衍心中一紧,沉吟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桑枝道:“好。”说着就要退出去。 赵衍咳咳两声,“我稍后就过去,你记得把楚姑娘的窗开着。” 桑枝暗笑,“好。” 楚月窝在床上,瑟缩成小小的一团。 赵衍从窗户跳进来,见到那个躲在被子里颤抖的身体时,心一下子就乱了,他长腿一迈,几步来到床边,被子一掀,大力将楚月揽进了怀中。 楚月一下子愣住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阿衍?” “嗯,”赵衍紧紧抱着她,好一会儿才松开她,借着月光,看到楚月梨花带雨的脸和红肿的双眼,心疼极了,“孩子不是我的。” “啊?”楚月愣了。 赵衍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的又说了一遍,“如烟姑娘带着的孩子,不是我的。” 楚月讷讷的道:“不是你的?” “不是,”赵衍心疼的道:“我应当早些同你说这件事的,我跟如烟姑娘,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那时在云南……?” “我那时中了蛊,怕你担心,因此用了如烟姑娘来做挡箭牌,即便知晓你误会了我跟她的关系也没有解释。” 楚月听他这样说,一时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月儿,对不起,”赵衍真诚的道:“原谅我好不好?”他看着楚月,眸子清澈明净。 他这样望着楚月,楚月又怎么可能还会生他的气,她吸着鼻子,“好,但是阿衍,我也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你说。” 楚月整理了一下语言,说道:“上回在锦绣庄中了柳夫人那一刀后,太医院前院首秦院首便说过,若是我想生育,怕是难了。”她有些哽咽。 “前两日桑枝请了周太医来帮我诊治,周太医说我宫寒,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怕是不好治,后来他说在北方有种寒雪草,可以试一试,现下他已经启程去采了。” 楚月停顿了片刻,又道:“阿衍,我怕当了皇后,不能为你开枝散叶,那样的话,我……”她又抽泣起来。 赵衍抱着她,原来竟还有这样的事。 他的月儿,心里藏着这样的事,却从未对他提起过,心里该有多委屈。 他不觉将楚月揽紧了些,温声道:“你别想太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更何况,周太医不是已经去寻药了吗?你别看他平时不拘小节的,其实他的医术很好,他说了可以试一试,便应当是有几分把握的。” 楚月心里稍缓,想了想,嗫嚅着道:“若是真的治不了,你就废后吧。” 赵衍一下子握住她的双肩,“你说什么?” 楚月可怜巴巴的噙着泪道:“大臣们肯定无法容忍一个无法生育的皇后,我也没法接受跟别人一起拥有你,因此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你就废后吧。” 赵衍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手上的力度都重了几分,“月儿,这样的话,再也不要说了。” 楚月迷茫的看着他。 赵衍将她的小手放到自己的心口,轻声道:“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会痛的。” 楚月心里一震。 赵衍继续说道:“我们历经多少艰难坎坷才能在一起,我绝不容许你因为这样的事而退缩。” 他又道:“待你入了宫,我的后宫只会有一个人,就是皇后,决不会有其他妃嫔,更不会废后,若是大臣们实在无法容忍一个无法生育的皇后,我便退位,届时我便同你一起,游遍大梁的大江南北,看遍大梁的美好河山,你说好不好?” 楚月再也忍不住,她一下子抱紧了赵衍,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好、好,阿衍,我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我都听你的。” 第二日,如烟的小院子便被官府的人控制了起来,不能随意进出,如烟被吓了一跳,问那些官差是怎么回事,官差们闭口不答。 又过了两日,龙影来了,如今的龙影,已经是京城的御林军统领了,他一身戎装站在院中,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气势。 虽说这宅子就是回京城的时候龙影帮忙找的,但彼时龙影只是赵衍身边的侍卫,断没有如今这样的魄力,此番如烟见到他,竟有些惴惴不安。 龙影直截了当的道:“说吧,孩子是谁的?” 如烟绞着手,“龙大统领,这件事,您可能要问皇上。” 龙影斜眼看着她,“你的事,跟皇上有何关系?” 如烟心中一跳,“龙大统领,这孩子……还真就同皇上有关系。” 龙影冷笑了几声,“如烟姑娘,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倘若孩子真同皇上有关也就罢了,倘若不是,”龙影放慢了语速,“恐怕你就犯了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如烟咬着唇。 龙影又道:“你好好想想吧。”说完就走了。 如烟攥着衣裳,又气又怒,就在这时,房中传来孩子的哭声,如烟急急回了房,那婆子抱着孩子,一脸忧心的道:“又饿了。” 如烟踢了脚旁边的墙面,“饿、饿、饿,成天就会喊饿,还会喊什么,会喊爹么?” 婆子慌了,斥道:“姑娘!” 如烟不耐烦的看了那孩子一眼,道:“我去给他弄点米粥。”说罢又出去了。 那婆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日夜浮生 第四百三十五章 真相大白 大半个月后,周太医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一回来便直奔楚府,他不负众望带回了寒雪草,琉璃和采荷立即按照周太医的吩咐开始煎药。 楚月连着服用了三剂寒雪草煎的药后,自己都能觉出有些不同,小腹暖暖的、软软的,她摸着自己的小腹,不觉弯了唇角。 这一日,周太医要去楚府帮楚月复诊,药王吵着要一起去,说是想看看寒雪草的疗效,周太医拗不过他,带了他一起去。 药王到了楚府,赫然发现楚月竟然就是那个在药王谷缠着靖王的女子,他惊讶极了,“原来是你!”他道。 楚月见到药王,礼貌的招呼道:“药王,您好。” 周太医有些奇怪,问了来龙去脉,这才晓得原来楚月才是药王口中,对皇上穷追猛打的那名女子,他不禁奇了,随即又很是不解,那那个住在城南杨柳巷的如烟姑娘又是谁?难道对皇上穷追猛打的不是她? 桑枝听到周太医提起住在城南杨柳巷的如烟姑娘,急忙问道:“周太医,您知道这个姑娘?” 周太医点点头,“知道啊,我还去瞧过咧。” “那你可曾见过如烟姑娘的孩子?”桑枝又道。 “如烟姑娘的孩子?如烟姑娘有个孩子?”周太医有些发懵,他去了这么多回城南杨柳巷,压根儿没见过什么孩子。 楚月见状,挥手叫周太医过去,小声说道:“周太医,早些日子那如烟姑娘带了个孩子,说是皇上的,我们都很好奇,便问一问。” 周太医大惊,“什么?有这种事?” 楚月点点头,“如烟姑娘曾同我们一道在云南呆过,此番她这样说叨,我们也不知晓是不是真的。” 周太医怒了,皇上和楚姑娘才是一对,何时轮到那如烟姑娘来插一脚,他道:“那孩子多大?” “几个月大。” 周太医冷哼一声,“这便是了,我是四月初回京的,到现如今也就三个多月不到四个月,若是她真有个这么小的孩子,定当是日日带在身旁,但是城南杨柳巷我去了几回,从未曾见过有什么孩子,连孩子的啼哭声都没听见过。” 周太医是个心细之人,当初为了帮王爷把好关,在如烟的宅子外面蹲守过几回的。 “也就是说,孩子不是如烟姑娘的?”楚月小心问道。 “九成九不是的,若真的是,那她也算是个十分少见的母亲。”周太医答道。 楚月心中有了数,在周太医他们走后,悄悄交待了桑枝一番。 过了些日子,事情查清楚了,孩子是如烟借来演戏的,她从来就不曾有个孩子。 桑枝问楚月是否要将此事告诉皇上,楚月道不必了。 这一晚,月黑风高,南城的一户人家中,男主人收拾好东西,刚要进房睡觉,便被一柄小刀架在了脖子上。 挟持他的人扔出一张银票,“这里是五百两,去城南杨柳巷把孩子接回来。” 男主人又惊又喜,不待他说些什么,挟持他的人又扔出一张银票,“这里还有五百两,将那姑娘借孩子的事捅出来。” 男主人原先收了如烟二百两银办这事,但现下竟然有人出一千两让他把孩子接回来,他当即倒戈,满口应道:“好、好。” 第二日,那男人就带着媳妇风风火火去了城南杨柳巷,如烟还在睡梦中,就被惊慌失措的婆子叫醒了,“姑娘、姑娘,快醒醒,外面来人了。” “谁来了?”如烟睡眼惺忪。 那男人已经冲了进来,“我娃呢?我娃在哪儿?” 如烟吓了一大跳,赶忙用被子裹着身子。 那孩子的娘也跟了进来,一眼便瞧见了在一旁小床上的孩子,她一下子冲过去抱起孩子,襁褓中的孩子,听到吵闹声哇哇大哭起来,先前白白胖胖的脸蛋如今变得又黄又瘦,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你们不是说好好喂他吗?你瞅瞅,怎地这么瘦?” 当初她就苦苦劝相公不要做这件事,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就借给人家做戏,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舍得?饿着了怎么办?冻着了怎么办? 但相公非要借,她劝不住,去扒拉孩子的时候,还被她相公踢了一脚,她在心里窝火了好些日子,现下这些火气都爆发了,“你们口口声声说借我家孩子来用一用,说会好好待他,就是这样待他吗?” 如烟彻底愣住了,她羞愤难当的看着那男人,“你……” 那男人本就是个无赖,他指着如烟,“你什么你?你个骗子!” 如烟气极了,“你们出去!” 那男人走到如烟跟前,指着她道:“模样不错却不学好,想要娃自己不会生一个?拿别人的孩子骗人,真是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说罢喊了那女人一声,“走。” 接着便大摇大摆的带着那女人和孩子走了。 如烟气得脸都紫了,待到穿好衣裳出来,外面的官差已经在候着她,“如烟姑娘,请吧。” 桑枝将事情报给楚月,楚月点点头道:“好。” 桑枝又道:“但是平白无故给了那家子人一千两,那家子人也是走运。” 楚月笑了笑,“这样的市井无赖,最好打发他们的办法便是钱财,你若是跟他们讲道理,不知要讲多久,还不一定奏效,何况这些日子那孩子确实吃了些苦头,便当是给那孩子补补身子的吧。” 桑枝点点头,没再言语。 桑枝退出去后,楚月站起身来原地转了几圈,心里舒坦极了,原来这就是当女大款的感觉啊!这种用钱砸人办事的感觉,真是让人极其舒适啊。 赵衍没有杀如烟,但是差人将她送回了太原府,她同父异母的长兄如今做了太原府府尹,这位长兄原就气如烟她娘给他们父亲戴绿帽子,现下如烟被送回去了,想必在这位新任太原府尹治下,如烟会反思一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 这件事解决了,封后大典的事,就正式开始筹备了。 礼部尚书还有两年就要致仕,这回要立的皇后又是他手下楚侍郎的女儿,他也聪明,一句都没有过问,全权放给楚侍郎去准备了。 楚林之呢,自然是又激动又兴奋,每天跟打了鸡血一般,公鸡打鸣就出门,半夜三更才摸回来,王氏见着心疼,让他别累坏了身子,楚林之乐呵呵的答:“我高兴。” 楚月回府后便已经同老太太相认了,老太太喜不自禁、老泪纵横,不住的说道:“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哪。” 但是楚月没在府里住多久,又要进宫当皇后了,老太太舍不得,问楚月道:“玥儿,你跟皇上说一声,晚点再嫁行不行?” 楚月红了脸。 王氏在一旁笑道:“娘,往后有空了我就同您进宫去看玥儿,定让您时常见到玥儿,您说好不好?” 老太太瞅了眼楚月,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好吧。” 日夜浮生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大结局 十一月初二,天清气朗,风和日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皇宫的每一处宫门都挂上了红色的绣球,地上铺满了地毯,耀眼夺目、气势磅礴。 太极殿外,百官已就位。 掌节官封装节令,奉册官持笏板立于龙亭旁,仪仗队、奏乐队在前面引路。 楚月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出祭礼服,缓缓走出阁楼。 她背脊挺直、步态优雅,即便穿了繁复的礼服也一点都不显得臃肿,凤冠更是纹丝不动,她在恢弘的礼乐声中缓缓而来,大气雍容、华贵典雅。 楚月来到太极殿外,正副使二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正使是礼部苏尚书,副使则是楚林之,眼见楚月过来,楚林之按捺下内心的激动,把册书等放于事先准备好的桌子上。 正使苏尚书高呼:“正使臣苏炳文,副使臣楚林之,秉承制命授予皇后册书以及宝玺。” 引礼官引导各侍从就位,随后由苏尚书将册书交予内使监令,接着再由楚林之将宝玺交予内使监令,内使监令一一跪受,交于太监。 内使监令呼:“有制。” 楚月跪下。 奉册太监将册书交于读册太监,读册太监捧着册书,大声读道: “朕承先帝之圣绪,获奉宗宙,战战兢兢,无有懈怠。朕闻为圣君者必立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礼部楚侍郎之女楚月,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宜建长秋,以奉宗庙。是以追述先志,不替旧命,立尔为皇后。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潜畅阴教。 钦此。” 楚月跪在地上,听着读册太监的话,心中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和紧张。 读册太监读完册书,将册书交给了内使监令,内使监令跪着将册书交到楚月手上,楚月捧着诏书,手不自觉的微微颤动着。 内使监令告知苏尚书和楚林之,“皇后受册礼仪式完毕”。 苏尚书和楚林之跪拜道:“秉承制命册命皇后的礼仪仪式完毕。” 赵衍站在太极殿门口,面带微笑的看着楚月做完这一道道的仪式,再一步步踏上太极殿前的台阶,缓缓向他走来。 他心中既幸福又喜悦,他跟月儿,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楚月来到赵衍跟前站定,委了委身,“皇上。” 赵衍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皇后。” 众臣齐刷刷跪下,“恭贺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贺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衍挽起楚月的手,面向众人,朗声道:“平身。” 众人道:“谢皇上。”遂起身。 楚月同赵衍一道站在太极殿外,放眼望去,是数不清的王公大臣、宫女太监,她忽地就想起刚回来的时候。 那时的她,想尽一切办法要回到异世去,她远涉云南,只为了找寻那颗能够助人穿越的转世灵珠,殊不知,大梁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然而,若不是那趟去云南,她又怎么会跟阿衍相识相知?若是没有去,或许这一世她就真的要错过阿衍了。 楚月悄悄看了眼赵衍,今日的赵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浑身上下散发出挡不住的魄力,她浅浅的笑了笑。 赵衍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诉不完的情思,道不尽的衷肠,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又历经了多少春秋冬夏。 赵衍轻轻扬了扬俩人握着的手,低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月儿,这一辈子,你都得跟我在一起了。” 楚月笑着,甜到了心里。 走完封后的一整套仪式,楚月换上大红的喜袍,盖上红盖头,进了洞房。 赵衍用喜秤轻轻挑起她的红盖头,红盖头下的楚月,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赵衍只觉得欢喜极了,月儿,终于是他的娘子了。 宫女和太监们端来了合卺酒和子孙饽饽。 俩人用完了合卺酒,又准备吃子孙饽饽。 楚月轻轻咬了一小口,一旁的采荷便忍不住了,“娘娘,生不生?” 楚月脸色绯红,“生。” 众人哄堂大笑。 一直到做完这些,封后的仪式才算正式完成了,宫女和太监们鱼贯退了出去,琉璃妥帖的将门关好,房中只剩下了赵衍和楚月俩人。 楚月垂着头,心里扑通扑通的直跳。 赵衍看着她,她方才喝了酒,脸上红扑扑的,甚是惹人喜爱,他凑前去,轻声道:“在想什么?” 他嘴里的酒气扑到她脸上,她只觉得又慌张了两分,“没、没想什么。” 赵衍望着她,视线从她的眼角眉梢一一带过,他抬起手,轻轻帮她将头上的头饰拆下来,他的手很灵巧,即便是这样繁复的头饰,也没有扯到楚月的头发。 待到拆下最后一根发簪,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滑落在赵衍的手臂上,他用手轻轻抚着楚月的头发,柔顺、光泽,他忽地想起上回楚月帮他洗头时的场景,不觉莞尔,这只小猫,天知道那日他忍得有多辛苦。 他凑近楚月的发间,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月儿,你准备好了吗?”他轻声问道,如呓语一般,楚月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酥了。 封后仪式前,楚月便问过周太医的,现下她的身子能不能怀孩子,她已经连续服用了十几剂寒雪草,也不知晓够不够了。 周太医自己把了三回脉,又带药王来把了三回脉,俩人研究了些日子,确定楚月的身子已经可以怀孩子了。 楚月放了心,此刻她咬着唇,胡乱的点了点头。 其实赵衍也问过周太医的,虽然他很希望能在大婚这一日便让月儿彻底成为他的人,但是身子是最重要的,若是周太医说不可,他也不会强求。 因此当周太医给出那个肯定的答复时,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当然,在周太医面前,他还是堪堪忍住了,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好,朕知道了。” 赵衍道:“好。” 他起身吹灭了灯盏,又回到楚月身旁坐下。 他揽着楚月,轻声道:“月儿,我爱你。” 楚月靠在他怀中,“阿衍,我也爱你。” 纱帐落下,满室生香。 (全文终) 日夜浮生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