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盛唐小炒》 第一章 锦官城 巴蜀之地,自古以来,就是封建王朝必争之地。其地势奇俊,景色瑰丽,大诗人李白所著之名篇《蜀道难》中,也不吝笔墨地对其大加描写: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盖因此,其间所居之蜀人,多浪漫热烈人士,上至将领郡守,下到平民百姓,无不以十分热情,来经营自己的生活。 这真是, 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 …… “臭小子!下次再来偷东西就打死你!” 清云坊梨花巷,一个梳着双丫髻的胖丫头,看上去不过十多岁出头的样子,她手里拿着个快有自己身子长的大锅铲,舞的虎虎生风地朝巷子外面大喊。 在那里,有个衣衫褴褛的瘦小男孩,边跑边回头,对着胖丫头吐了吐舌头。 胖丫头恨恨地跺了跺脚,提着自己的襦裙,又转身回了巷子。 梨花巷,得名于石板路两旁密密匝匝的梨花树——春天的时候,雪白一样的梨花落在黢黑的树干上,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这是春日,还是新雪初霁。 胖丫头拎着锅铲,脚步轻巧地走在尚有积水的青石板上。 “丫头锦儿,这么早就开始干活啦?” 有丰美妇人从院门走出,怀里抱着颜色深沉的木盆,对着面前的小姑娘笑了笑。 “是呀张大娘,” 胖丫头笑了,白皙柔软面团似的脸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您出来洗衣服呀,” “今天天潮,怕还是要下雨呢。” 穿过街巷,胖丫头在一道略显破旧的木门前站定,门框前随意地搭了条板凳,上面已经被磨的锃亮。 她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小小的院子收拾的还算干净,角落里立着一口大缸,里面盛着满满一缸的清水,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个葫芦劈成半个的瓢;胖丫头走了过去,费力地扒着缸沿往里看了看,看见清澈见底的水面,满意地点点头又落回地面。 这时候,一股浓浓的羊肉汤的香味,开始弥漫起整个院子。 胖丫头的鼻子皱了皱,她抓着锅铲,蹬蹬蹬地往香味飘荡出来的地方——厨房,跑去了。 “阿翁,阿翁!” 她拿着一块厚厚的抹布,掀开了盖在锅上的盖子,霎时间,白雾扑面,裹着而来。 胖丫头终于丢下了手中的锅铲,她拿起摆在灶沿上的大木勺,从锅里舀了一勺羊汤,放在嘴边吹了吹,随即咕咚咕咚地喝光了。 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声,她丢下木勺,又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声: “阿翁!快起床啦!” 过了一会儿,一间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音,随即,房门打开了,一个须发皆白,身躯有些佝偻的老头,咳着嗽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件有些破烂的麻色袍子,不过虽然破烂,却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油污。 “饭做好了吗?” 老头眯着眼睛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比上次又进步了一些。” 胖丫头端着两碗刚出锅还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放在院子里的木桌上,又捧出一个陶盆,里面装着黄白色的面饼。 “快吃吧阿翁,”胖丫头先坐在了板凳上,端起属于自己的一碗羊肉汤,又拿起一个大蒸饼,攥在自己手里。 “待会儿我去市里把店开开,阿翁记得快点把东西抬来,昨天和咱们预订的客说,约莫辰时,他要来拿订的东西的。” “知道了知道了,” 老头喝了一口碗里热乎的羊肉汤,掰下一块蒸饼,沾了沾汤吃了下去。 “狗丫头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胖丫头不作声,只是飞快地解决了自己面前的吃食,擦了擦嘴,就跳下板凳往厨房跑去。 “阿翁我先走啦!” “哎,” “跑慢点儿,可别摔了。” …… 邱景觉得自己挺倒霉的,真的。 刚刚被公司录用的她,虽然还只是一个小职员,但是,她对自己的未来,也是充满着希望的! 升职加薪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在某一天的时候邂逅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这是邱景每天为之努力奋斗的梦想。 然而,实现梦想的路还没有踏上,她的车就撞毁在了高速入口的歪脖树上。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棵倒霉的歪脖树会长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年都做安全检查的爱车,竟然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没有弹出安全气囊。 邱景只觉得自己狠狠地撞在了方向盘上面,被树杈捅烂的车窗碎片,插到了她的脑袋上。 随即,她昏了过去。 一片黑暗啊。 直到,一片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唤醒了她。 邱景穿越了。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带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 可别误会,这个系统可不是逆袭里那种炸天的万能系统,能让主角走上人生巅峰的那一种。 说起来,邱景的这个系统,更像是一个, 移动式厨房? 没错,就是移动式厨房。 人家的系统都是给自己的宿主提供各种能逆天的道具,要不就是提出能力挽狂澜的建议主意,帮助宿主在穿越之后面对艰苦的环境也能一鸣惊人。 自己的系统呢? 它能给自己提供的, 好像都是调味料和食材啊…… 哦还有菜谱。 并且,那个单调机械的声音甚至还告诉自己,目前的积分过低,只能解锁调味料海盐,和主食菜谱胡麻饼…… 什么鬼啊混蛋!(摔) 自己穿越成了一个襁褓里的孩童。她还隐约记得那天,天很冷,缩在基本已经失去保暖功能的襁褓里的自己,闻着扑在脸上冰凉带着些许水腥气味的风, 想着,自己是不是刚穿越过来,就又要死了? 如果不是那双手,把她抱了起来的话。 “这小东西,怎么被丢到这儿来了?” 那张通红,泛着浓浓酒气的脸,对着自己打了一个酒嗝。 “天冷的哟,” “可怜的女娃,怕不是要冻坏了。” 他嘟囔几句,晃晃悠悠地,把自己抱回了家。 从那之后,她有了一个不算名字的名字, 狗丫头。 那个总是醉醺醺的老头子,成了她的爷爷,也就是这里所说的阿翁。 因为阿翁姓白,街上的人都喊她白丫头。 邱景很嫌弃这个不叫名字的名字。 所以说封建糟粕害人呢,凭什么她女孩子就不能有个像样的名字呢? 不过,她十岁这年,终于有了一个自己比较喜欢的名字——不是白老头取的,也不是她自己取的, 白锦儿。 锦,是锦官城的锦。 花簇锦攒,如花似锦。 那个给自己取名字的少年,轻轻地拍着白锦儿的脑袋说。 白老头在锦官城西市有一家小小的铺面,专门营销些自己做的吃食;除此之外,他还常上人家家里去挑席,挣些火工费。虽说不是特别富裕,但也总归是能养活两人。 白丫头听人说,似乎白老头年轻的时候,是城里出了名的好厨子——就那个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醒了就喝酒,日落就睡觉的糟老头子。 白阿翁年轻时候究竟如何,白锦儿倒是不甚在意,反正他现在也就这样子了,甚至因为自己想偷懒,在发现白锦儿偷偷地上灶做东西之后,还堂而皇之地把做早点和铺面管理随意地教导了一下,就交给了她。 天知道白锦儿只是为了偷偷地混一些能够解锁新调味料和菜谱的积分,所以开火试验一下罢了。 没想到,就莫名其妙地被托付了重任。 走出院门,白锦儿抬头看着碧蓝色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 梨花极淡的清香,在这条小而狭长的巷子里飘荡。 转眼,来这个地方,也已经十余年光景了。 可是,想起自己前世的生活,却恍然就在昨日;那寒冷裹挟着水汽的风,也好像若有似无地总是吹拂。 今日,怕还是要下雨。 “您现在的积分余额是:三十四点,已足够解锁下一种调味料;距离新的调味料加菜谱优惠积分套餐,还差:十四点。” “请继续努力。” 脑海里突然出现的机械声,把白锦儿从伤春悲秋的情绪中拽了出来。她翻了个白眼,一路走着一路小声嘟囔: “知道啦知道啦周扒皮,” “我这就去努力!” …… 撑起店面前的帘子,白锦儿小小的身子费力地推开店门,一股面粉混杂着油脂的香味从店里飘了出来。她走了进去,费力地往外搬着桌子和板凳。 “我来帮你!” 这时,一双厚实的手掌,从白锦儿手里把桌子轻松地接了过去,咚地放在门口。 白锦儿擦了擦汗,对着这个刚帮了自己的少年甜甜一笑, “谢了呀大郎。” 被唤作大郎的少年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还多,健壮憨实,看见白锦儿的笑容,红着脸挠了挠头。 “哪里,阿爷说了大家要互相帮助的嘛。” 说完,他又探着头四处看看, “你阿翁还没来呀?” “是呀,”白锦儿的语气有一丝无奈。 谢熊看向白锦儿的眼神里,有着同情。 “你阿翁也是的,早晨本就是最忙的时候,还总只让你一人……” “大郎!”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己家店铺那边传来了喊自己的声音。 “暧呀,我阿爷喊我了,”谢熊伸头看了看,赶忙说: “我得回去了!” 说完,他拔腿就想往回跑。 “哎等等!”白锦儿叫住了他,提着自己的裙子跑进店铺里,拿出一个布包,在桌子上摊开,上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胡麻饼。 白锦儿拿起一个,塞到谢熊手中。 “大郎,这给你吃,” 她笑着说,嘴角弯弯,两个酒窝点在脸上。 “今天早上我刚做的。” 谢熊拿着那个胡麻饼,饼还温热,在这尚显寒凉的初春清晨,是如此的暖和。 少年又一次红了脸,他低着头哎哎地回应几声,忙跑回了家。 第二章 竹马 白锦儿收拾干净了店铺,就去了后厨。 这条街上,他们店铺生意虽然很不错,但是老客都知道白老头的散漫性子,故而来的也晚,白锦儿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店里要售卖的东西。 说是这样说,其实也不是多么特别的菜肴,特别是在白锦儿这个曾经的现代人眼里,唐朝人的饮食,着实单调了一些。 主食无非米面,倒还有些白锦儿未曾用惯,甚至是在现代社会已经绝迹的粮食作物,例如菰米,这东西拿来抵饭吃的,如果不是白老头教导,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食用。 荤食不可用牛,杀牛是犯法的,白锦儿来这儿十余年,也只碰上过一次城里有户人家,煮过老到自然死亡的牛的肉,肉香飘了一条巷子那么深——猪肉也是极少的,鸡鸭鱼也甚少见,他们吃的最多的,还是羊肉。 匮乏的食材,匮乏的调料哟。 不过虽然如此,白老头家的蒸饼,却是一绝。 这儿把所有用笼屉弄出来的面食,一律唤作蒸饼;其中就有白锦儿分明记得的,那种叫作馒头的东西。这里的馒头又不是馒头了,按照白锦儿的逻辑,应该叫它包子才对的, 可入乡还得随俗呢,没办法。 白老头家卖的最好的就是蒸饼,夹肉的馒头,夹菜的馅,只要一出炉,门口就要排起长队的。为了更好的偷懒,白老头把这手艺也放心的交给了白锦儿。 和面,揉面,剁内馅儿,都由白锦儿一手包办,调馅儿的时候,白锦儿会偷偷地拿出自己现在唯一解锁的调味料——海盐,代替粗制的井盐撒进去。 虽然这系统不靠谱,但是它给自己提供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白锦儿第一次忐忑地把自己做的蒸饼端到白老头面前的时候,看见他那张因为长期醉酒而显得不甚健康的猪肝色脸上绽放了笑容。 狗丫头有天赋, 他说。 于是,白锦儿小小的年纪,已经有两道拿手菜了。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哎!来了!” 白锦儿穿着自己做的粗布围裙,沾满白面的手在上面擦了擦,从后厨走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灿烂地笑了笑。 “阿扎叔你这么早就来了啊,这刚上屉呢,还得等会儿。” 阿扎依木是定居蜀地多年的胡人,虽是胡人相貌,但其实语言生活习惯与当地人,早已没有什么区别。他哈哈一笑,从随身的腰包里摸出一块米黄色的东西,朝白锦儿招了招手, “我知道,我是怕待会儿你们这人多了排不上,这才先来和你打声招呼的,我家婆姨怀了孩子之后嘴刁得很,非得吃你们家头一笼的馅。” “来来来,这块饧给你吃了,我朋友前几日来看我,特地给我带的。” 白锦儿走过去笑眯眯地接过,对着这个壮实的汉子点点头,和气地说:“阿扎叔你放心吧,这第一笼的出了,我肯定先给你包一包。” “那我先谢谢你了啊~” 阿扎依木刚走出门,又退了回来,那长满大胡子的脸上竟显出些许的局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对了白小娘子,你再给我单独包几个,你家那胡麻饼,” “你家那胡麻饼呀,那是太香了!就是最近婆姨闻不得味道,我只能自己买了躲着点吃。” 白锦儿捂着嘴笑了,连连答应。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人开始在白家店面前驻足,白锦儿坐在柜台后面,撑着脑袋发呆。 现在只要等后厨的两笼屉出锅就可以了,胡麻饼为了保证外皮酥脆和清油芝麻的香味,都是现做的。 早上五更二点晓鼓声响的时候,白锦儿就醒了,忙完了早晨的准备工作,好容易得空休息的她,现在忍不住打起盹儿来。 街上行人逐渐熙攘起来,相邻店铺开门的声音,人与人之间交谈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搅和搅和,充斥着整条街巷。 后厨的蒸饼慢慢散发出了食材熟透的香气,在这样暖和的氛围中,白锦儿觉得自己飘飘荡荡,飘飘荡荡,好像炉灶上水蒸气,飘飘荡荡在了半空。 不知睡了多久。 直到头上传来轻微的被敲击的疼痛,才把白锦儿从这半梦半醒的悠闲中叫醒。 姑娘吓了一跳,小脑袋从手上滑了下去;她赶忙坐直了身子,伸手胡乱擦了擦自己嘴边。 还好还好,没有丢人的流口水。 甫一抬头,自己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个人。 月白色的衬袍,外罩天青色唐草纹样圆领袍,脚下蹬着一双夹绒长靴——现在初春季节,早晚还是有些寒凉。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与圆领袍同样颜色的发带束起,却还留出一截马尾似的在脑后晃荡。 “陶阳!” 白锦儿看见面前的少年,先是叫了他的名字,随后愤愤地低骂一句, “你好端端的,打我做什么!” 被她唤作陶阳的俊俏少年郎看着白锦儿生气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他伸出了手,又用手中握着的筷子,敲了敲白锦儿的头。 “笨丫头,怎么早早的就在这儿偷懒?”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懒了?” 白锦儿显然不服气,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在地上,比少年矮着足足一个头。她仰起脸,双手叉腰。 “还不偷懒?” “听听,笼屉都叫了,你还在这里偷着睡觉。” “哎呀!糟了!” 白锦儿叫了一声,蹬蹬蹬地往后厨跑去,陶阳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满目的温柔笑意。 “啊啊啊还好还好,水差点干了,再晚一点儿估计这笼都废了。” 白锦儿端着笼屉出来,她几乎已经被挡住了半个身子,又怕烫着自己,故而笼屉抬得远远的,走起路来很是费力的样子。陶阳在一旁看不下去,伸手打算接过。 “哎别动少爷!” 白锦儿喝住了他的动作, “到时候把你这读书写字的手烫坏了,我可经担负不起这责任。” “就这么会儿子的功夫能烫坏了?我又不是纸糊的,” 陶阳没理会白锦儿的推脱,径直从白锦儿的手上接过了尚在冒热气的蒸笼,平稳的放在桌子上。 白锦儿看着一脸淡然的少年,大大咧咧地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先生不叫你读书啦?” “傻丫头,”陶阳敲一下白锦儿额头,他似乎总是喜欢敲她的脑袋。 “就是因为要读书,才来的这么早。早些吃了东西,我就得赶回去看书了。” “那你不会在家里吃好了,你家的厨子那么多,何苦跑来我们这个小小的食肆。” “他们做的没有你做好吃。” 这话白锦儿听了,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但是被陶阳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来,却又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白锦儿剜了他一眼,说道: “那你倒是赶巧了,刚出锅的蒸饼,要几个?” “我不想吃蒸饼,”陶阳按住了白锦儿想挑开笼屉的手,“我想吃汤饼,你给我做。” “陶三郎?!” 白锦儿用极吃惊的眼神看着陶阳, “你不是要赶着去读书吗?还有功夫让我给你做汤饼?!” “所以啊,”陶阳用袖子拂了拂旁边的凳子,悠闲地坐了下去, “你还不快些去做,到时候耽误了我念书的时辰,我可要找你阿翁告状的。” 白锦儿说不过他,只能恼恨地跺跺脚,转身又进了后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碗走了出来。 “呐,快些吃吧,” “吃完快回去念书。” 漂浮的悠悠热气带着碎葱和面的香气,扑了陶阳满脸。 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撩了撩袍子,坐在了凳子上。 看着陶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扶着门框张望的白锦儿有些不舍地收回眼神,一回头,却看见白老头手里拿着个酒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白锦儿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有些害羞, “阿翁你几时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陶家的三郎又来了?”白老头没回答白锦儿的话,反而问起了陶阳的事情。 白锦儿点点头。 “这小子,莫不是看上你了?” “阿翁你别胡说!”白锦儿赶忙四处看了看,还好,周围都是来往匆忙的行人,并没有人注意着爷孙俩的谈话。 “阿翁可不是胡说,”白老头晃了晃自己的酒壶, “你自己说,陶家在咱们这儿也算是个阔户,可这小子,偏偏就喜欢来咱家买吃的;老头我自己在的时候,小子眼里的失望,我可是瞧得真真的。” “再说了,你那个什么,什么的名字,不就是他给你取的嘛?” “阿翁!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白锦儿羞红了脸,她转身进了屋子,把白老头丢在原地。 白老头喝了一口酒,满是皱纹的眼角有些弯。 “白翁,你们家这是开始营业了么?” “小后生说的这是什么话?店门开着,岂有不营业之理?” “哈哈哈哈,要吃什么,只管和老头我说。” 第三章 新的调味料 “哎哎哎,客您刚刚要的是两份汤饼是吗?” “哎,这桌的客我记得的,是一份馅和一份馒头不是?” “阿翁!羊肉好了没啊,客在催了!” 白锦儿小小的身子在店内店外来来回回的穿梭,像一尾灵活的游鱼一样;为了方便,她还把自己长到脚踝的襦裙结了个疙瘩垂在腿边,露出了绣花的鞋子和白净的脚面。 白老头家店铺的生意是极好的,这一早上,白锦儿可以说是忙的脚不沾地,只当正午时候,街上人少些了,她才得空闲下来歇一歇。 白老头从后厨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摆在柜台上。 “吃吧狗丫头。” 白老头从空着的桌子旁边拖过一条板凳,坐了上去,呼噜呼噜地吃起馄饨。白锦儿倒不急着吃,她先用手中的调羹搅了搅,又舀起一个通宝大小的馄饨,放在眼前看了看。 待热气散了些,她才朝前微微伸头,咬破了晶莹的馄饨皮。 馄饨皮虽薄,却极富韧性;中间的馅料是羊肉馅的,有切了极碎的姜末和蒜末混合其中,除腥提鲜。 白锦儿几口吃下馄饨,舔了舔嘴角。 “阿翁,” “嗯?” 白锦儿看着已经风卷残云般解决干净自己面前馄饨的白老头,眼神透露出一种坚定, “你教我怎么做馄饨好不好?” 白老头吧唧着嘴,扫了白锦儿一眼。 “难得啊丫头,竟然会主动要求学菜?” 白锦儿被他说的脸上一红。 白老头没继续逗她,只是哈哈一笑, “狗丫头想学,老头子就教——以后你会的多了,咱们家这个店就交给你了,老头子我啊,也可以在家享享清福啦。” 白锦儿这才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馄饨,没有回答白老头的话。 …… “哟客您来的不巧,我们今天关店了,想吃什么,您明天请早啊——” 白锦儿送走了还想来买吃食的客人,转过头,看着白老头朝自己晃了晃腰间的大钥匙。 现在还没到闭市的时候,只是白老头家的东西总是卖的特别快,而懒惰如他自然也不会因此刻意的多准备些。什么时候卖光什么时候关店,所以他们锁了门出来的时候,这条街上还是有着不少的行人。 白锦儿跟在白老头的身后,两世为人,她的心理岁数算起来也有而立了;只是虽白老头人糊涂邋遢了一些,对自己这个抱养的孙女还是没话说的,因此,白锦儿难得的,竟能有着这个身子年纪才应该有的童真。 水杏一样的眼睛眨呀眨,不住地往旁边的店铺看,有认识爷俩儿的,还笑着打声招呼。 “白丫头,白丫头,” 这时候,有个挽着裙子,头上裹着头巾的胖大娘,脸上笑眯眯地朝着白锦儿招手。白锦儿看到之后,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对着她仰起了头。 “怎么了赵大娘?” 赵大娘从自己旁边的摊子上拿下一个桃儿——原来这家铺子是卖水果的。她把手里的大桃子塞进白锦儿的手中,随即紧张地四处看了看,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对着白锦儿小声说: “这是大娘给你的,拿回去吃。” “谢谢大娘,” 白锦儿看了看手中的桃子,感激地说。 “快找你阿翁去吧,可别给我家郎君看见。” 说着,赵大娘推着白锦儿往外走。 “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白老头看到白锦儿回来时候手里拿着的桃子,问了一句。 “噢,这是赵大娘给我的,”白锦儿抬起那个桃子,炫耀似的对着白老头晃了晃。 “这婆娘倒真是不错,” 白老头喝了一口酒壶里的酒,咂巴着嘴。 “她家那个郎君,赵斤两,为人刻薄的很,老头子我打小和他一块长大,最不待见的就是他。” “也是可惜喽,这林氏,当年逃难来的时候,父母双亡,不得已许给赵斤两——当年也是生得娇俏,嫁过去之后赵斤两非打即骂,这些年,老的是越发快咯。” 说到这里,白老头的脚步慢了慢, “丫头啊,你要记着,” “若是以后,” “遇不到真心待你的,就嫁个不用与他吃苦受累的。” “有钱财傍身,以后也能少受些罪,” “你可晓得?” 白锦儿正撕开桃子的皮,打算咬上去,听见白老头的话,她的动作停了,抬起头来看向他。 喧闹的人群中,一个身子有些佝偻的老人,静静地往前走着, 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总觉得白老头说这些话的时候,没了平常的玩世不恭,竟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感慨。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知道了,阿翁。” …… 日落西山,眼见着原本碧蓝的天空被染成一片浅黄桃红的颜色,梨花巷里,白家这处小小的院子也被铺了一层碎金似的余晖。 陪着白老头吃完了饭,白锦儿抬着脏碗就进了厨房。 看着白老头抱着自己的酒壶坐在树下的藤椅上,惬意地半眯起眼睛摇晃着椅子,白锦儿轻轻地合起了厨房的门,搭上了门锁。 把脏碗泡进盆里,往里面撒了一把皂角粉,白锦儿拍了拍手,不知为什么,她现在还有些小小的激动。 “系统,系统,” “系统——” 在心里呼唤了几声,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在白锦儿的脑海里响起。 “有何贵干?” 这是什么态度…… 白锦儿心里吐槽了一句。好歹自己和它也算是“相依为命”十二年了,怎么这家伙还是看上去一副“无情无义”的样子。 “我现在积分是多少分了?” “您现在的积分是:五十二,可以解锁调味料数量:两个,可以解锁菜谱数量:一个,可以解锁优惠套餐数量:一个。” “那我可以解锁的,没有重复的对吧?” “这么愚蠢的问题请宿主不要再问第三次了。” 白锦儿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死东西…… “请宿主注意自己的言行。” 好好好,我忍,我忍。 “查看优惠套餐。” “收到申请,查看优惠套餐。”话音一落,白锦儿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两样东西的具体形象。 一件是一种植物,一整株的,表面光滑无毛,有狭披针形的鞘,开着粉红色的小花;还有一件则是一道做好了的菜肴,用好像玻璃材质的碗盛着。 白锦儿已经有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玻璃制品了,但就算是玻璃碗,她也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碗里似乎装着什么一根一根的东西。 好吧,还是不知道是些什么。 “请问宿主是否花费四十八个积分解锁该套餐?” “解锁。” “好的。” 话音一落,白锦儿脑海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强烈的刺痛感,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每次都这么疼,难道它的东西都是从自己脑子里抽出来的吗? 等到那剧烈的痛苦消失的时候,白锦儿再睁开眼,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白瓷瓶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同时,她小小的脑袋里灵光一闪,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这下子,白锦儿知道刚刚看到的那个玻璃碗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冷淘?”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行吧,马上要到夏天了,到时候这种凉菜肯定也好卖一些。” 将新获得的菜谱搁到一边,白锦儿拿起面前那个白瓷瓶,拧开了盖子。顿时,一股强烈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这是,” 白锦儿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小把,在鼻子前嗅了嗅, “孜然?” “喂系统,这是不是孜然。” “是的。” 白锦儿把手中的孜然粒又放回瓶中,脸上的表情非常高兴。 没想到这刚开始解锁的调料,都是这么实用的;现在的人好吃羊肉,有了孜然,那他们家的羊肉,不是更好卖了吗! 这么一想,白锦儿又开始期待起下一次能够解锁的调料了。 “系统系统,” 白锦儿在心里呼唤起系统。 “宿主请说,” “那个,距离我下次解锁,还要多少积分。” “距离下一次解锁优惠套餐,还有:五十分,请宿主再接再厉。” 五十分…… 白锦儿大概算了一算,就今天这生意的状态, 她还得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攒够这五十分…… 真是任重道远啊。 白锦儿抓着瓷瓶,瓷瓶在她的手中消失了,被她收到了附赠的储存空间当中;碗上的油污已经化的差不多了,白锦儿虽然想仔细研究一下这道冷淘的做法,可是待会儿天黑了就不好干活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把碗洗了。 “丫头,丫头——” 白锦儿刚刚卷好衣服蹲下,就听见门外响起了白老头的叫自己的声音。 “哎,阿翁,怎么了?” “陶家小子找你来了,你先出来!” 白锦儿愣了愣,手在旁边的水桶里涮了涮,心里有些奇怪。 这个点了,怎么阿陶还跑来了呢? 她推开门,正看见站在院门口的少年。 四目相对, 彼时,一片梨花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从枝丫上落下, 落在少年的肩头。 第四章 烤羊肉 “怎的这时候了,你还跑来找我?” 白锦儿不顾白老头探究琢磨的眼神,拽着陶阳出了院门。 一个少年一个小丫头,缩在院门的角落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待会儿宵禁鼓响了,我看你怎么回去。” 陶阳看着面前这小小一团,只到自己胸膛高的小姑娘,好像白面捏成的脸颊鼓鼓的,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戳一下。 陶阳笑了,尚显青涩的脸庞已经隐隐有了棱角,看得出来,日后肯定是个俊俏的公子。 “小茶,” 他伸出握紧的手,架在白锦儿面前, “你猜这是什么?” 白锦儿疑惑地歪了歪头,她看了看陶阳的拳头,握的严丝合缝的,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什么呀?” “真是的,都说了让你猜了,”陶阳点了点白锦儿的额头,语气有些埋怨。 “铢钱?” “不是,” “通宝?” “不是。” “那能是什么呀?” “你这丫头,”陶阳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你是钻钱眼儿里了吗?就猜了两次还都是钱。” “那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嘛,”白锦儿嘟起了嘴, “你快点儿给我看看,待会儿就要敲鼓啦,到时候你就回不了家了。” “怕什么,那我就睡你们家,”少年的眉眼微微上扬,看样子是真的不担心少女所说的事情。 白锦儿圆圆的小脸微红。 “好啦不要捉弄我了,快点儿给我看,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陶阳握着拳头的手敲了敲白锦儿的额头,语气无奈里带着一丝宠溺: “你啊,就是这么不爱动脑。” “喏,看吧,”说完,陶阳张开了紧握的手。 “咦,这是什么?” 白锦儿疑惑地凑了过去,抓着陶阳的手掌仔细看;谁知道她才凑过去,忽然陶阳手掌中小小的黑影忽然飞了起来,朝着白锦儿的方向扑扇去。 原来是一只蝶翼是鸦青色的蝴蝶,刚刚合拢了翅膀,停在陶阳的手掌中。白锦儿一抓陶阳的手,就惊醒了它。 白锦儿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脚下的布鞋不小心踩到一粒石子,身形不稳,差点摔倒了地上。 还好陶阳眼疾手快,揽住了他。 “笨丫头,”陶阳说, “怎么站都站不稳。” 墨色的发丝从陶阳脑后跑来面前,风一样地拂过白锦儿的脸。 像蝴蝶。 “陶阳!” 白锦儿先是一惊,随后脸上泛起羞恼的红晕,她本想打这个喜欢逗人的坏孩子,陶阳揽着她腰的手却低了低,吓得她赶忙伸手拽住男人的圆领袍。 “快把我扶起来!” 白锦儿羞赧地说道,陶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歪了歪头,不为所动。 丢人啊,竟然被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搞得不好意思了。 白锦儿腹诽,却被那玛瑙一样漆黑的眸子看得有些心慌。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告诉陶公了!” 白锦儿得语气逐渐气急败坏,陶阳听了这句话,挑了挑眉,这才把她拉了起来。 白锦儿站起身,赶忙理了理自己的襦裙,同时朝着院里的方向看了看,发现白老头并没有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陶阳也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圆领袍,星目微抬,扫了一眼白锦儿, “衣服都被你拽坏了,真是的,” “臭丫头好不小心。” “你还说!” 白锦儿狠狠地剜了陶阳一眼, “登徒子!” 说完,她愤愤地转身打算回家,陶阳却又伸手拉住了她。 “等等。” “做什么!” “不逗你了,我真的有东西要给你。” 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陶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檀木盒子。他朝着白锦儿递了过来,说道: “这个给你。” 白锦儿狐疑地接过,放在手中,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这是什么?” 她问。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陶阳脸上扬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白锦儿看了看陶阳,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盒子;犹豫良久,她还是摸上了盒子的盖子,打算打开它。 打开的时候,白锦儿还事先闭上了眼睛,怕又是陶阳在捉弄她。闭上了眼之后,半天没动静,白锦儿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盒子里并没有白锦儿想象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是静静地躺着一个银色的铃铛。 铃铛是纯银的,只有指甲盖大小;虽然如此,上面却镂刻着许多繁复的花纹,隐隐透露出其中小小的银球的身影。 上好的银料和工艺。 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望着陶阳的眼神有些吃惊。 “这是给我的?” “嗯。” 这一次,陶阳只是点了点头。 “你,” “这个,” 白锦儿又低头看了看木盒和里面的铃铛, “这个很贵吧?” “你怎么拿出来送我了,” “这事儿你阿娘和陶公知道吗?” 听了白锦儿连番的问话,陶阳陷入了沉默,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反正你拿着就行了。” 果然。 白锦儿叹了口气,把盒子重新盖好,塞到陶阳的怀里。 “傻子,” “取之不语,与偷何异?” “这样的东西我不要。” 说完,白锦儿径直转身,朝白家的院子走去。只留下陶阳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白锦儿的背影。 忽然,少女的脚步又停住了。 她转过头来,几缕未挽起的发丝在半空中勾勒出一条圆润的弧度。 少女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 “下次吧,” “我等你下次,用自己的东西来送我。” “下一次,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会好好珍藏的。” 陶阳看着少女的笑靥,坚定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的凌晨。 “唰——” 正睡得香的白老头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泼水的声音,他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有些单薄的棉被从身上滑了下去。 随手抓起丢放在床头的夹棉长袍披在身上,打开了门。 甫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套着男子宽大的短衫和长袴,衣袖裤脚都卷了起来,费力地拖动着一筐羊肉。 白老头打了个哈欠。 “丫头啊,” “这一大早的你做什么呢?” 听见白老头的声音,正在和一筐羊肉做着斗争的白锦儿瞬间停住了自己的动作。她抬起头,及腰的黑发随意地挽了一个团髻,防止有掉落的发丝挡住自己的眼睛。 她朝着白老头尴尬地笑了笑, “阿翁,你起来啦。” “是啊,狗丫头一大早就这么吵闹,让老头子还怎么睡觉?” 白锦儿装模做样地咳了几声, “既然阿翁都醒了,就来帮忙吧。” “咚咚咚!” 白老头手里的开骨刀手起刀落,利落地把面前的四分之一羊肉连骨剁成了小块儿。 一旁的白锦儿赶忙伸手,把砧板上的小块羊肉扒弄到早已经准备好的木桶中。 随后,白老头看着她从自己从来不离身的小布包里,掏出好几个瓶瓶罐罐。 看着白锦儿一样一样地拔开瓶塞,丝毫不心疼地往里面撒着各色的调味料,白老头丝毫不觉得奇怪地抱着自己的葫芦看着;直到她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深口白瓷瓶的时候,白老头眼里才闪过一丝惊诧。 “等等。” 白老头喊停了白锦儿。 他走过来,把白瓷瓶从白锦儿手中拿过,凑在鼻间嗅了嗅,一股奇特的香气窜到他的鼻子里,有些浓烈。 白老头挑了挑眉毛,拿着白瓷瓶对着白锦儿晃了晃, “这是什么?”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这个是,额,我从那个,西域的大胡子商人那儿,买的,” “他告诉我叫孜然,是西域时新的香料,说拿来烤羊肉很好吃。”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原本已经浑浊的眼睛竟然变得有些清明。 “当真?” “当真。”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很认真,看上去还挺令人信服的。 白老头扫了她一眼,随即伸出手,把白瓷瓶里的孜然倒了些出来在手上,又仔细地端详,不时还用手指捻起几粒,搓碎了嗅。半晌,他倒掉了手中的孜然粒,把瓶子的盖子盖好,然后自然地把白瓷瓶揣到了怀里。 “你先用这些试试,” “这入嘴的东西可不能这样马虎。” “倘若真的能用,老头子再给你。“ 白锦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早有了这个准备,转身低头,揉搓起盆中的羊肉。 架炉,点火,白锦儿熟练地操作着,小小的身影甚至还没有整个石台高,手上的活计却伶俐精明,一点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白老头只是怀抱着酒葫芦,看着白锦儿。 光滑的石板上涂了羊尾油,温度的升高使得羊油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白锦儿捡了盆中的肉块,均匀地堆在石板上。 肉与石板碰撞,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白锦儿用手里自己打磨的木铲,不停翻动着石板上的羊肉,看着羊肉的颜色逐渐变白变黄,边缘出现看上去就很酥脆的金黄色边缘。 于是,白锦儿伸出手,朝白老头招了招。 白老头把白瓷瓶递到了白锦儿的手中。 细碎的颗粒雨滴似的落到了羊肉上面,霎时间,浓烈的奇异香气,从羊肉身上喷薄而出。 第五章 新品推出 “咚咚咚!” “咚咚咚!” 白家院门被打开,站在门口的张大娘被吓了一跳,看到是白老头之后,才放心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哎白翁,你们家这又是在做什么呢这么香?” 张大娘一边耸动着鼻子闻着那股诱人的香味,一边往前够着身子,想看看白家院子里的情形。白老头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子在她面前竟然显得有些“娇小”。 “咳咳咳,” “我说张大娘子啊,”白老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了移,刚好挡住张大娘的视线。 “这大清早的你不去看田,跑来我家干嘛?” “你这话说的,”张大娘捂着嘴笑了,伸出手推了一下白老头一下,差点把身形单薄的老人家推一个踉跄。 “这不是你家这味道太勾人了吗?我家郎君非让我来看看啊,白丫头是不是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这个啊,丫头还在琢磨呢,等以后确实可行了,就告诉你啊。” 说完,白老头“啪”地把院门关了起来。 张大娘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白老头快人一步下了“逐客令”,看着面前枣红色的有些斑驳的木门,张大娘绞着自己手臂上的披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胖婆娘,都快被宰了还净想着吃呢。” 白老头把门锁搭上,吐了口吐沫。 而这时候,白锦儿刚把炙烧的正好的羊肉从石板上拿了下来,装在盘子里,屁颠屁颠地朝白老头跑去。 “阿翁,你尝尝如何?” 白白肉肉的爪子举着盘子,端到白老头的面前。 肉炙烤的正好,颜色金黄外层有薄薄的酥脆,羊油热气腾腾地聚集在肉块的下面,通透晶莹;而肉块上面散落着的茶棕色的小颗粒,正是白锦儿口中所说的叫做“孜然”的东西。 白老头也不怕烫,直接捞起一块肉丢到了嘴里。 刚出炉的温度带来的芳香无可比拟,牙齿最先和外面的焦层碰撞,发出悦耳的“咔啦”声;随后是腌制入味的羊肉软嫩弹牙,肉汁在口腔里爆开,混杂着羊油,肥而不腻。 那奇异的香味和之前的调味竟然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让整块羊肉越嚼越香,越嚼越香, 甚至不舍得咽进肚子里。 白老头吃完嘴里的肉之后,吮了吮刚才捻肉的手指,惊讶神情溢于言表。 看见张老头的反应,白锦儿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哎呦,白老头家今天又迟了。” 眼看着五更鼓响,西市开市后,许许多多的店铺逐渐开张,路上采买和吃饭的行人多了起来,可唯独白老头家的门还锁着。 听着旁边铺子的谢大郎说,他是看见白家爷孙两人进了铺子,至于为什么现在还没开门,这就没人知道了。 看着围在白家店铺外面叽叽喳喳的人群,谢山站在自家店铺门口,搓着沾满面粉好像熊掌一样宽厚的手,叹了口气。 “阿爷,” 谢熊从店里探头出来,不过十五岁的他已经快有他父亲谢山高了。 “阿爷,你在看什么呢?” “我已经做好汤饼了。”说着,谢熊从店铺里走了出来,来到谢山的身边。此时父子俩站在一起,就好像一座大山带着一座小山似的。 谢山听见谢熊的话,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又叹了口去,转回去继续看着白家铺子门口。 “做那些就得了,估计今天也就只能卖完那些了。” 听到谢山的话,虎头虎脑的谢熊也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 谢山自然看见了谢熊的反应,自觉说出的话有些欠妥当,于是他笑了笑,黢黑的脸上不再像刚才那样的带着淡淡的愁容。 “臭小子,你阿爷我都还没垂头丧气的,哪里轮得到你来这儿操闲心了?” “你还不……” 谢山话还没说完,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从白家铺子那里飘了出来。 这股香气如此浓烈和奇异,似乎是烤羊肉的香味,但是和平常烤羊肉的味道又很不一样。 竟然凭着这股味道,就能让人口舌生津。 谢山喉咙里的话被混着口水咽了下去,他眼里满是惊异地看向香味飘出来的地方——白家的食肆,果然,原本还只是在店铺门口窃窃私语等待的食客们,此时赫然已经骚动了起来。 “这是什么味道……” 谢熊嗅了嗅,伸出手擦了擦嘴角;明明已经吃过了早饭,闻到这个味道,他总觉得自己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开门!开门!” “白老头!白小娘子!” 原本还耐心地等待着的老客们此时纷纷躁动,伸出手,拍上了白家食肆的木门。 “开门!” “开门!” 只拍了会儿功夫,就听见“嘎吱”的一声,木门打开了,卷着裙角,额头上的汗水把刘海打湿的白锦儿从店里走了出来。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 “哟白小娘子你们家这是在弄什么呢香成这样,快让我们进去尝尝!” “对对对,你肯定又研究什么好吃的东西了吧。” 叽叽喳喳的老客们把白锦儿围在中间,粉团一样的小姑娘哪里应付的来这种架势,白锦儿想说的话全被堵了回去,有些着急的摆了摆手。 “那什么,” “各位” “各位各位!” 正在白锦儿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上。 白老头走了出来,站在白锦儿的背后。有些佝偻的身子咳了咳,发出的声音却很快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各位请听我说,” 白老头抬起手,摆了摆。 “狗丫头的确是弄了些新奇玩意儿,但老头子我虽然尝过,却不敢保证一定合大家的口味。所以今天,我们只弄了一些,给大家伙儿尝尝鲜,半卖半送,卖完即止,要是大家觉得好吃呢,我以后再让狗丫头考虑做。” “都行都行,快让我们进去尝尝吧!” 话音刚落,一个胖胖的妇人拽着披帛就从人群中挤到了前面去,正是清晨时候出现在白家门口的张大娘。 白老头看见张大娘“丰腴”的身躯,心里低骂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径直闪开了一条路。 霎时间,刚才还“堆积”在门口一群人仿佛春天河流解冻时候的鱼群一般,贯入了那间显得小而拥挤的店铺。 谢熊看着众人进了白家的铺子,白锦儿小小的身影跟在后面招呼,少年心性让他对新鲜的东西总是十分好奇的;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白家食肆的方向,有些渴望和试探。 可是,顾及着自己阿爷的想法,谢熊也没有开口。 也许谢熊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站在他身边的谢山甚至都不需要细打量,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谢山轻轻叹了口气,蒲扇似的手掌拍了拍谢熊的头,说了一句: “去吧。” 谢熊惊讶地转过头,看见自己阿爷脸上和蔼的笑容,眼里溢满惊喜;他美滋滋地哎了一声,拔腿就往白家食肆跑去。 谢山看着自己儿子开心的背影,眼底五味杂陈。 谢熊小山一样的身躯奋力挤进了人群中,不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又从里面挤了出来。谢山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手里捧着个油纸包,飞快地朝自己跑来。 “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谢熊跑到谢山面前,气喘吁吁地抬起了手里的油纸包。 “阿爷,呼,这个,锦儿说,给我们尝尝的。” 谢山伸手接过,隔着油纸,里面东西的温度清晰的传到了自己的手心里;手感有些柔软,很有弹性。 同时,刚才嗅到那种奇异的肉香,再一次钻到了谢山的鼻子里。 “阿爷你先拿着,锦儿还在等我呢!” 急匆匆地说完,谢熊再一次往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谢山抬起头,正看见白锦儿从屋里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往这边望来——接触到谢山的眼神,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羞涩地朝着谢山笑了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谢山看着谢熊再一次窜进了白家的店里,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油纸包。他拨开油纸,几块切的方方正正的羊肉,静静地躺在中间。 那股子香味扑鼻而来,谢山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 “大娘,这真是最后一些,实在是没了……” 白锦儿看着面前胖胖的女人,有些无奈的说。最后几块烤好的羊肉也倒进了张大娘面前的碗里。 看着妇人风卷残云般地吃光了面前的东西,满意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圆润的脸盘上上泛着满足的光芒,白锦儿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什么。 “哎哟白丫头呀,你做的这烤肉真是不错,记得明天还要给大娘我留啊,”“我可得带些,给我家那死老头子尝尝。” 送走了张大娘,白锦儿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今天因为准备那些炙羊肉忙了一上午,根本没准备其他的东西,没想到还是忙到了现在。 查询了一下自己的积分,白锦儿稚嫩的脸上挂起了成功的笑容。 没想到,这孜然竟然这么好用,一下子就让自己加了快二十分。 还没等白锦儿高兴多久呢,忽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一件事情,让她陡然没了好心情。 “坏了!” “忘记给陶阳留了!” 第六章 捉弄 “阿翁,我出去一趟。” “干嘛去呀?” “我,我出去给别人送点东西。” “快点儿回来。” “知道啦。” 白锦儿推开房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绣着燕子的鞋面上搭着襦裙的裙摆,裙摆上绣了几片柳叶儿,随着鞋底踩在石板上抖了抖,燕子竟像是活了过来似的,从那几片柳叶儿之间穿了过去。 白锦儿走出了院子,关上了门。 她抬起头,此时已是酉初,天边金红色的太阳已经逐渐落下,攀在远远的山头上;橙黄色的光撒在脚边的石板路上,如同洒了碎金一般。白锦儿却没有时间欣赏这样的景色,紧了紧怀里的布包,往巷子外面跑去。 清云坊在锦官城的边上,与白锦儿要去的居正坊隔了许多距离。她脚上的步子不敢耽搁,因为再过一个时辰暮鼓敲响她就必须得回到梨花巷,不然可就要被关在外面了。 谁知她才走到坊门还没来得及出去呢,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锦儿的脚步猛地停住了,因为惯性还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站稳了身子;等到看清突然拦住自己去路的人,白锦儿的脸色顿时垮了下去。 “小景,你做什么拦着我?” 白锦儿的面前,站了一个男孩子。 身材瘦削修长,头发随便用一根破布条系上了,皮肤黝黑还沾了好些泥灰,身上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打了好些补丁。男孩脸上挂着痞里痞气的笑容,虽然看上去很是贫困,那一双琥珀色的双眸,却时不时射出一道精光。 叫小景的男孩子拦住了白锦儿,比白锦儿高了将近一个头,他笑嘻嘻地看着白锦儿,不如说是看着白锦儿藏在自己怀里的小布包。 “我说白家小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白锦儿察觉到小景的眼光,感觉又把布包往怀里藏了藏,同时很是警惕地抬头看着他,说: “关你什么事儿?” 小景的嘴角越发上扬,他抽了抽鼻子,像是闻到了肉味的猎犬一般。 “好香啊,是什么味道?” 小景装模作样地说,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他分明已经是知道了白锦儿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听说你们家今天出了很好吃的炙羊肉,” “才买了一早上就全都卖光了。” “莫非,你怀里抱的就是?” 白锦儿听见了小景的话,脸上立马露出了如临大敌般的表情。 “不是,” 白锦儿又往后退了几步, “既然都说卖完了,那肯定就是卖完了。” 小景挑了挑眉,他忽然噗嗤地乐了,双手环于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分我一些,如何?” “凭什么,我……” 白锦儿下意识地反口,话才出口,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懊恼地跺了跺脚,眼底的挫败一览无遗。 小景看着她,似乎觉得她这些小动作很是有趣。 白锦儿自知失言,也不再掩饰了,她抬起头,扬起肉肉的小下巴,让自己不会因为身高的原因而在小景的面前落了下风。 “我干嘛分给你,” “你昨天来我家偷东西我都还没教训你呢。” “昨日你不是拎着锅铲追了我两条街么,这样还不算教训?” 说到这里,白锦儿想起昨日自己追着他跑的样子,还被附近的邻居看到,不禁有些红了脸。 “你还敢说这事?!” “我才不会把炙羊肉分给你呢,你给我消了这念头吧!” “让开!我要出坊!” “出坊?”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宵禁了,你现在出坊要去哪儿?” 小景说完这些,脸上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的右手抚上了自己的下巴,一副了然的模样看着白锦儿, 似笑非笑, “你,是要去找陶三是不是?” 听见陶阳的名字,白锦儿不自觉的愣了愣,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又冒了上来,不过刚才是因为尴尬事情的羞耻,现在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胡说八道!” 白锦儿低骂了一声。 “快些让开!” 小景捕捉到白锦儿表情的变化,眼睛都笑的弯弯的了。他不仅没有让开,反而还往前凑了凑,整个人挡在白锦儿的面前。 很奇怪,小景虽然只是一个小叫花子,身上却没有令人不适的气味,反而还带着青草树木似的,清冽的味道;仔细看下来,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打满了补丁,却干干净净的,甚至袖子的边缘都已经洗的泛白了。 他凑到白锦儿的面前,白锦儿看着那张黝黑的脸庞上分明的五官,处处的带着戏谑的笑意, “你果然喜欢陶三那小子吧?” “你!” 白锦儿饶是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被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堵在角落上戏耍,也不禁有些气急败坏。 偏偏面前的男孩子身手灵活,坊门就被他挡在身后,无论白锦儿移动什么角度,却都走不开。 不知这小子是什么毛病,好像一定要她承认她喜欢陶阳一般。 几刻钟之后,白锦儿就烦了。 她停止了和小景老鹰抓小鸡似的游戏,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男孩看着白锦儿忽然停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眶里疑惑地动了动。 白锦儿抬起了头,看着他。 “对啊,” 白锦儿说, “我是喜欢陶家三郎,” “如何?” 这一次,换成男孩愣了。 他看着白锦儿,眼里一闪而过惊讶的情绪,似乎不敢相信,白锦儿就这样直白地说出了喜欢二字;惊讶是一闪而过,随后只留下寥如沉潭似的平静。 “锦儿?” 就在这时,在小景的身后,被挡住的坊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道清朗好听的男声。听见这个声音,小景和白锦儿的身子都不自觉的僵了僵。 白锦儿犹甚。 她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自己的脚底板下窜了出来,蛇一样地游走遍全身,最后全部地聚集在脑海中,烟花似的“嘭”地炸开来。 她看见一袭月白色的衣角,从小景的背后露了出来。 随后是陶阳那张俊俏的脸蛋, 同时脸上挂着既疑惑又好奇,仔细看下去似乎又有些暗暗的惊喜的表情。 陶阳从小景的身后钻了出来,来到白锦儿面前。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陶,陶阳?” “你怎么会在这儿?!” 陶阳指了指怀里的书,嘴角扬起温柔的笑容, “我同先生讨论了会儿文章,现在才出来,想着离清云坊近,便过来看看你。” “你方才……” 陶阳刚想问问白锦儿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白锦儿听见他开口,连忙惊慌地大叫了一声: “哎呀!” 这突如其来的惊叫把陶阳吓了一跳,甚至是陶阳出现后一直沉默着的小景,眼底板实的光芒也出现了些许的波动。 白锦儿打断了陶阳的话,把自己手里的布包直接塞进了他的怀里。 “突然想起今天家里的碗还没洗!” “刚好,你在这儿就不用我跑去找你了,这东西你尝尝。” 快速地说完,白锦儿转过头,慌乱地提着襦裙跑走了。 陶阳看着白锦儿匆忙离去的背影,抿嘴浅笑。 小景看着陶阳的表情,眼眸里的黑色越发的深了。 …… “狗丫头——” “哎,阿翁,怎么啦?” “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睡?” “噢我还有点事儿,弄完我就睡了,阿翁你快先睡吧!” 听着厨房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坐在小板凳上的白锦儿舒了口气,双手浸入面前木盆的冷水中,抽出拍了拍自己的脸。 孜然已经用来做炙羊肉了,那么抽到的那道叫做冷淘的菜谱,此时也该提上日程了。 名字虽然是叫做冷淘,但白锦儿深刻的知道这东西, 其实也就是凉面而已。 “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 白锦儿喃喃念到。 “这个点了我上哪儿去给你弄槐叶去!” 她低骂了一声,白嫩的小手拍在面前的冷水上,发出“啪”的声响。 “槐叶啊,” “弄成汁儿混在面粉里做成面条,然后煮熟过冷水——” “哎,等等,” “槐叶弄成汁儿,” “那绿油油的……” “不就是菠菜面吗?!” 白锦儿想到这里忽然抬起了头来,她的视线,投向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一箩筐绿油油的蔬菜上。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白锦儿嘴里嘟嘟囔囔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熟练地从箩筐里抽出一把鲜绿色的蔬菜,丢在了那个大大的水盆里。 “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 …… “三郎,” 陶阳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动作很快地把面前东西推到了抽屉里,同时站起身,转了过去。 一个带着珠钗翠环,看上去十分端庄的美妇人,站在他的身后。 “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休息?” 美妇人拽着自己的披帛,来到陶阳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已经散下的发髻。 “明日先生要抽查功课,莫不是看书看到现在?” 美妇人笑着说,声音温柔如水。 陶阳笑了笑, “阿娘莫担心,我这就睡了。” “可怜我的孩儿,真是辛苦,不过也正是这样,未来科举之时,也才能得个好结果呀。” “阿娘说的是。” 美妇人离开了,房门关上,屋里又只剩下陶阳一人。 他走回了书桌前,把扒弄到抽屉里的东西,又重新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布包,布包打开了,里面还有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包,他才看见里面的东西。 原是几块羊肉,不过已经冷了。 虽然如此,陶阳打开油纸包的时候,却还是闻见了上面隐隐有的勾人的香气。 他也不在乎已经不温热,伸手捻了一块,丢在嘴里, 脸上绽放出淡淡的笑意。 第七章 远客 “冷淘?” “这个时候卖冷淘,是不是早了些?” 白老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疑惑地说道。 听了白老头的话,白锦儿愣了愣,她抬起头望了望天,正是一片万里晴空的好天气。虽然如此,初春的锦官城,却还真是有些凉的。 那么,自己这冷淘, 当真会有人来吃吗? 白锦儿丧了气的表情被白老头捕捉到了,他手里的木勺在瓷碗里拨弄了拨弄,勺子和碗底碰撞发出声音, “不过,” 白老头开口说话, “过几日附近村子里的庄稼汉子正是进城囤货谈事的时候,说不定赶车进来奔波一早上,正是想吃些凉爽的呢。” 白锦儿抬起头,白老头脸上慈祥的笑容,撞进她的眼睛里。 “哗啦——” 白锦儿费力地撑起木窗,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往外张望,街上来往的行人,没人在意这个小小的姑娘。白锦儿探头在外面望了望,又把头收了回来。 “白小娘子!” 白锦儿刚把脑袋收回来,一声略显高亢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响起。 一转身,正看见张大娘站在她的身后,身上披着一件红褐色的狐狸皮毛披风,底下穿着条八宝纹样的齐胸襦裙。 她脸上搓着红艳的胭脂和鹅黄,额头上勾着似莲花花样的花钿。 “呀张大娘,您今天打扮得,比往常还要好看许多呢。” 张大娘听了这话心花怒放,攥着绣花手帕的右手遮住鲜红的嘴唇,眼睛笑得弯弯的好似一钩新月。 “哎哟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会讲话。” “今日呀,是那陶家的夫人开宴,上次花朝节在城郊她不时弄脏了自己的弓鞋嘛,我碰巧多带了一双,正好借给她,这次陶夫人开宴,就也请了我,说是还上次借鞋的情呢。” 陶夫人 听见这个名字,白锦儿呆了一下,随即脸上也挂起笑容,点了点头。 “原是这样,我说呢。” “那大娘你今日是想要些什么?”说到这里,一直豪放不羁的张大娘竟然还出现了些扭捏的神情,她手里的帕子绞着,一双画的长长的凤眼还朝左右看了看,清了清嗓子,对着白锦儿说道: “昨儿你做的那些炙羊肉,可还有?”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看上去不甚惊讶的样子,不过想也是,昨天的那大半只羊,有好一部分都是面前这位高壮的妇人给吃了,她今日再来要,也在白锦儿想的情理之中。 只见白锦儿眉眼低垂地笑了笑,点点头, “自然还是有的,只是今儿准备的没有昨日多,估计给不了您多少的。” “不打紧不打紧,” 听见白锦儿说还有,张大娘的双眼里登时亮了起来,她挥了挥手,一股淡淡的花香扑了出来。 “昨儿在你这吃了那些炙羊肉啊,我回家便和卞家娘子说了,她听了也是想吃的不行,特意嘱托我今日一定要再从你这儿带些去,” “好叫她也饱饱口福。” “把张大娘你等等,我这就给您弄去,要不您先出去等着,不然这炙羊肉的烟火气沾到了您这皮子上,可就有些麻烦了。” “还是锦儿你这丫头心细,不像你阿翁。” 白锦儿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厨房。 张大娘出了店门,随手拉过门边的一条板凳,拢了拢身上的毛皮披风,又拍了拍裙子,看样子,她很是宝贝自己身上的这套装备;转眼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在不远处伸着头张望,张大娘嘴里发出一声轻哼,移开了头。 白家食肆里陆陆续续来的客人大多是要些胡麻饼或是馒头,白锦儿一边估摸着厨房里的火候,一边在柜台后面招待客人,忙的脚不沾地了,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也被蒸的红通通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羊肉烤好了,白锦儿也不嫌烫的直接包进了油纸里。 张大娘接过的时候嘴里还念念叨叨,数落着白老头的不时:“你说说你阿翁怎么像话?这店子本来是他的,可现在他完全丢给你了;若你是大姑娘了还好,这么粉团似的人儿,亏得他忍心。“ ”也是合着不是亲“ 张大娘忽然住了嘴,她悻悻地看了白锦儿一眼,好像在看她有没有听见。 毕竟在和白家舒适的左邻右舍里,白老头并没有把白锦儿是捡来的这件事情告诉她,而他们也绝不会知道,白锦儿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记忆了。 或者说是,属于其他人的, 那个叫做邱景的女人的记忆。 看着白锦儿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张大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又堆起笑容,在白锦儿手里塞了钱,转身出了店门。 留白锦儿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娘子,给我们上些汤来!” “哎,马上就来!” “阿爷,我看见那位夫人走了,” 谢熊从店外探进头来,对着坐在长凳上,百无聊赖的谢山听见,这才站了起来。 和即使只有一人经营也客来客往,络绎不绝的白家食肆比起来,谢山这边,可就冷清的许多了。本来早晨正应该是来吃饭的客人最多的时候,可是谢山这边,除了桌子上摆的几个用过没收的汤碗,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谢家来的,要比白家早上不久。 基本是开市鼓声一响,谢家这边就已经开店了。 抢着在白家还没开门的时候,那些赶着时间的客人,回来他们这边吃点东西。 之后,再没什么生意。 谢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店门口,往外面望了望,正看见张大娘穿着雍容的背影,离开白家食肆。 谢山的手搭在门边,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 “没想到,竟然连那些夫人,都来他们家了么” “阿爷,你说什么?” 谢熊看见自己的父亲似乎在小声嘀咕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看样子,他们是把盛装打扮的张大娘,当成了城里哪个富贵人家的夫人了。 “啊,没有。”谢山反应了过来,他甩了甩头,看看白家食肆依旧进进出出,从未停过的人潮,又看了看自家空荡荡的铺子, 叹了口气。 “大郎,” 他叫了一声谢熊。 “哎,阿爷,” “你不是想去找白家丫头玩吗?” “去吧。” “真的吗?!” 听见自己父亲的允许,谢熊很是高兴,可不一会儿,他伸回去的脑袋,又再一次地收了回来。 他看着谢山,眼神里有着忐忑和小心翼翼: “阿爷,你自己看店,没问题吗?” 看着谢熊的表情,那不加掩饰的担心,谢山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了出来,刚才还萦绕在心头的那些忧愁,竟然瞬间消散了;蒲扇大的手掌朝着谢熊的脑袋糊了过去,拍在他脑袋上发出一声闷响。 “臭小子,要你去就去,” “不想去就留着,洗碗。” “别别别阿爷!我去!我去!” 说着,谢熊竟然迸发出和他体型很不相符的速度,一溜烟朝着白家食肆跑去了。 “锦儿!” 留在后厨的白锦儿忽然听见前面的谢熊喊自己,手里的汤勺都还来不及放下,拎着就走出了厨房。 走出厨房,正看见一脸憨厚的谢熊,站在一个桌子前,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遇到了什么偌大的难题似的。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走了过去。 “怎么了?”这一桌坐着三个男人,两个带着黑色的幞头,身上穿着红棕色的圆领袍衫,脚上蹬着乌皮靴;另外一个在在头上缠着茶青色绣花纹的头巾,身上披着件宽大的袍子——最关键的是,他脸上留着大大的络腮胡, 活脱脱一副胡人模样。 白锦儿在这十二年,不说整个锦官城的人都认识,可是大部分她都见过;可这三个人,她没有丝毫的印象。 而且,其中一个穿着枣红色圆领袍衫的男人,腰间还挂着一块玉佩, 成色极佳。 白锦儿挑了挑眉。 “三位客是要吃些什么?”带玉佩的男子抬起头,扫了白锦儿一眼。白锦儿分明地看出,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以及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视。 “这家店,只有两个孩子吗?” “小茶,” “你家长辈呢?” 听见这个称呼,白锦儿愣了愣,她的眼神再一次在那块玉佩上转了转,心里已经了然。 脸上堆起招牌微笑,白锦儿抬了抬手里的铲子, “阿翁不在,客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我便是。”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那个大胡子的湖人脸上表情最为夸张,似乎白锦儿说的话,他完全不明白似的。 “小茶,你是说,这些人吃的东西,都是你做的?”白锦儿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这么小的姑娘,做出来的东西是整个锦官城最好吃的?我不相信。” 大胡子胡人操着一口奇怪口音的官话,他看了看白锦儿,又摇了摇头。 另一个男人看了看带玉佩的男子,眼神好像在询问。 带玉佩的男子沉默片刻,开口说话: “听说你们家的炙羊肉很是好吃,给我们上三份吧。” “实在不好意思客,今日的炙羊肉已经卖完了,” “不过,” 白锦儿的笑容,变得逐渐自信起来, “我们还有别的招牌,客要不试试?” 第八章 菠菜冷淘 “大郎,” 白锦儿放下手中的锅铲,她一边在厨房里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一边同身后的谢熊说道: “你能帮我个忙么?” 谢熊不知道白锦儿要干什么,但是看着那个比自己矮着一个脑袋的小丫头脸上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本能地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你说锦儿,” 谢熊把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作响。 “我肯定帮你。” 白锦儿抬起头,看见谢熊一脸英勇的样子,好像自己要让他去做什么赴汤蹈火的事情似的,不禁噗嗤一笑。 “不用这么紧张,” “我只是想让你去我家,帮我找一找我阿翁,让他快些来店里,” “就和他说,有贵客,我一人应付不来。” “好!” 谢熊甚至都没有一丝的犹豫,转头就想往外面冲。脚步才踏出去,他又突然收了回来。 “那,” “那你一人在这儿,无事吧?” 谢熊看着白锦儿,眼里满满掩饰不住的担心。 “无事,” 白锦儿从厨房角落的柜子里掏出三个大碗;那碗是粗陶烧制的,麦秆一样的颜色,上面还有着零星的花纹。 白锦儿把碗丢进了一旁的水盆里,同时开始整理自己的袖子, “我一人应付的来,就是怕有什么意外,所以才让你去把我阿翁叫来。” “现在已快巳时,我估摸着他应该起床了。” “麻烦你了。” “不麻烦!” 谢熊赶忙说道,说完这句话后,那黢黑憨厚的脸庞顿时红了起来。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跑出了厨房。 白锦儿没看谢熊离开的身影,她的眼光,落到了大锅旁边的小菜筐里,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把绿油油的菠菜。 “试试吧……” 白锦儿嘴里低声嘟囔。 …… “我说子初,你当真觉得那不过幼学之年的女孩儿,能做出什么美味的东西不成?” 带着玉佩的男子看向对自己发出询问的同伴,他又看了一眼隐隐传来火灶声的厨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自然是不信的。” “许是她家中大人有事出去,交代她暂时看店——可荀主簿同我说,整个锦官城东西市中,就属这一家的东西,最好吃。” “要我说,便在府衙中吃一顿就得了,你偏偏要出来体验什么风土人情,咱们奔波一路,你听听,阿波图的肚子都在叫了。” 说到这里,那个大胡子胡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莫慌,就看看这小丫头能做出些什么来,” “实在不行,这西市中这么多的好东西,咱们吃着去,倒也没亏待自己。” 看样子,他们是完全不对白锦儿抱任何的希望了。 厨房里的灶还在响,似乎有水沸腾起来的声音,忽然,一股淡淡的香气,从那间小小的厨房里飘了出来。 在座的三个男人,不禁抽了抽自己的鼻子。 这香味很淡,也很清,像是小麦的香味,又混杂了些许蔬菜的清香。直到那隐隐约约的气泡炸裂声音消失,那股淡淡的香气也消失不见了。 叫做阿波图的胡人从衣兜里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怎么阿波图,你热疾又犯了?” 阿波图点了点头,此时明明是初春,他身上的衣着也不是多厚,他的脸上脖颈上却都是汗珠,甚至是那一圈的络腮胡子,都有被打湿的趋势。 阿波图一边用手帕擦着汗珠,一边拉扯自己的袍子。 “屋里太闷了,” 阿波图的音调听上去怪怪的, “我想出去透会儿气。” “去吧,这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做好,看你这样子,估计再坐一会儿都受不住了。” 阿波图点了点头,推开凳子站起身,正准备走出去,就在这时,厨房用来遮挡视线的布帘,被掀开了来。 白锦儿手上捧着个大大的木盘,上面摆的正是她刚才从厨房里找出来的三个大陶碗。她看见站起身的阿波图,愣了一下。 “客这是?” “噢,他觉得有些热,想出去透会儿气。” “热?” 白锦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确是晴空万里没错;可这天气,怎么也不该说是热吧…… “他这热疾老毛病了,” 被称为子初的男人看着白锦儿的反应,笑着解释了一句。看着白锦儿小小的身子抬着大大的一块木盘,朝着她招了招手, “不用管他,你把东西端过来罢。” 热疾? 白锦儿听见男人的话,先是反应了一下,随即心里顿时一喜。 虽然她不知道所谓的热疾是什么,但是,她听得懂汉语啊! “客有热疾,那我给客备的吃食,就是恰好了。” 说着,白锦儿迈着极速的小步子,把手里的盘子放到了三人面前的桌子上。 坐着的两人眼光都被面前的菜品吸引了,就算是已经打算出门的阿波图,也好奇地往这边看来。 麦秆灰色的陶碗里,盛着棕黄色的卤汁;青绿色的面条静静地躺在其中,上面堆着一小撮嫩黄色的蒜末和一小撮雪白的葱末。 “这是?” “这是,” 白锦儿犹豫了一下,才说道: “这是冷淘,” “菠菜冷淘。” “菠菜冷淘?” 白锦儿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却还是点点头。 冷淘的菜谱是坑货系统给的,根据菜谱的描述,冷淘本是唐朝一道出了名的菜谱;可看了看他们的制作过程,白锦儿很难相信这东西会很好吃…… 所以,白锦儿只能按着自己现代的饮食习惯,把它“稍微”的,改动了一些。 三个男人这时已经完全不说话了,只剩下面面相觑。 冷淘,他们并非没见过, 可…… 面前这颜色奇异的汤饼,怎么会是冷淘呢? “丫头,” 子初看着面前令人怀疑的菜品,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一丝踌躇, “你这,当真是冷淘吗?” 白锦儿快速地点头。 另一个男人看了看他,小声地问道: “难道是蜀地这边的冷淘,同我们那边不太一样?” “咳咳,” 子初尴尬地咳了咳,低声说了一句不太可能。 比起这两位的小心翼翼,阿波图可大胆的多了。也许是面前碗里冒着的丝丝凉气吸引了正浑身冒汗的他,不等另外两人说什么,他“哐当”一下子,就坐到了凳子上。 二话不说,从桌上的筷桶里抽出两支筷子,在手上发出“啪啪”的敲击声,阿波图嘟囔了一句“我可管不了了”,低头就插进了那卤汁之中。 筷子搅动,碗中的面条被搅开,阿波图看着虽然粗犷,在这方面却是异常的细致,直到面条均匀地沾上了卤汁和蒜葱末,他夹了满满的一把面条,送到了自己口中。 只这一口,阿波图就不动了。 “如何?”“如何?” 另外两人没有动筷,他们看着阿波图,带着几分好奇的问道。 阿波图没有回话,只是鼓囊囊的腮帮子缓慢地嚼动着。 白锦儿站在他们身后,有些不安。 “如何呀?” “阿波图,你说话啊。” 阿波图的喉咙动了动,已经被完全嚼碎的面条吞了下去。 铜铃大的眼睛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 “如何?” 被称为子初的男人急促地问了一句,阿波图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竟然低头筷子飞快地扒动起来。 在三人的目光注视下,如同风卷残云,转眼的功夫,阿波图面前脸大的陶碗已经空空如也。 他甚至连里面的卤汁都没有放过。 “咚”地一声放下碗,阿波图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发出一声洪亮的嗝声。 “小茶!” 阿波图朝着白锦儿意犹未尽地说道: “再来一碗!” 同伴:“……” 白锦儿有些踟蹰,她并没有立即进厨房,而是询问的目光投射到了剩下两人的面前。那两个男人也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再一次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个陶碗。 “子初……” 其中一个男人,像是征求意见似的,看向那个带着玉佩的男人。 “你们吃不吃不吃就给我,” 阿波图在一旁早已经等待不及,他伸出手,看样子像是想把两人面前的碗拢到自己的面前。其他两人眼疾手快,赶忙护住了自己的份。 “我们又没说不吃!” 两人看着阿波图的反应,也不再犹豫了,低头吃起自己面前的冷淘。 学着阿波图把面条拌开,子初夹起一把沾着蒜末和葱末的,慢慢地放进了口中。 卤汁微凉,带着淡淡的奇异的香味,酸甜可口,夹杂着蒜香和葱香;牙齿和面条发生碰撞,咬断的过程中,弹牙感让人舍不得就这样把它吞咽下肚。 最奇特的是,这口冷淘入口之后,子初的舌根有轻微的麻。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复杂,将那口面吞下肚后,面色奇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客觉得如何?” 白锦儿悬着的心已经落下,她暗地里松了口气,脸上挂起胸有成竹的笑容。 男人看清了少女眼底的得意,不禁为这样的纯真哑然失笑。他点了点头,坦然地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不错,” “小茶,”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敬佩,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如此厨艺,” “怪不得……” 他话还没说完,阿波图直接一把劫走了他面前只吃了一口的菠菜冷淘。 “不吃别浪费了!” 说着,他直接低头胡噜胡噜地吃了起来。 子初:“……” 第九章 宴会 等谢熊带着白老头回来的时候,白锦儿已经满脸堆笑地送走了这三位贵客。 看着眼底担心满溢的白老头和有些忐忑不安的谢熊,白锦儿甜甜一笑,说道: “你们回来晚啦~” “丫头,你当真没有撒谎?” 白老头看着身材小小的白锦儿手里抱着用过的杯盆碗筷在厨房和前堂里来来回回穿梭,自己则坐在一条长长的板凳上,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梨,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弄着。他的语气带着疑惑,看样子是不太相信刚才白锦儿和他说的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阿翁,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白锦儿从厨房走出来,在身前围着的粗布围裙上擦了擦被打湿的双手。 谢熊已经被她打发了回去,为了感谢谢熊一早上的帮忙,白锦儿特意包了几个热乎的馒头给他拿了回家;谢熊一走,白老头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刚离开的那三位客人的信息。 知道白锦儿自己一个人招待了三位客人,而且根据谢熊那个傻小子的描述,这三个人穿着谈吐不凡,口音听着也像外地人,却在刚来锦官城的时候就奔着自己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店来,即使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企图,怕也不是什么好招待的客人——可看着白锦儿手里那沉重的一贯钱,看样子,这丫头当真把他们招待的不错。 白老头心里是三分的好奇,却更多的担心,生怕白锦儿有什么事情没告诉自己,到时候若是出了事情,自己云里雾里的,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所有,他才这一遍又一遍地询问。 “阿翁自然知道你不爱撒谎,只是,” “这事情可不是小事,阿翁要知道的更详细些,万一你哪里做的不好了,到时候人家找上门来,阿翁也好知道如何和人家解释啊。” “你再和阿翁说一说,那三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哎呀阿翁!” 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抹布,站在桌子后面,一脸无奈地看着白老头。 “刚才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他们三位啊,估计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权贵,好奇咱们平民百姓平常吃的味道,就跑来体验体验,” “我给他们吃的都是正常东西,你没看这贯钱吗,如果不好吃,人家能给我这么多钱吗?” “你给他们吃的什么?” “就今儿早晨,我跟你说的那份菠菜冷淘啊。” “冷淘?” 白老头的语气里充满难以置信,他抬头看了看窗子外,一片碧空如洗,但是他知道,这季节绝不会有人愿意吃冷淘的,早上他和白锦儿说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的罢了。 可是,竟然她真的就靠着那碗冷淘,挣到了这家店可能要努力半个多月才能挣到的数目。 “我一开始也不抱什么希望的,”白锦儿再一次捡起了抹布,擦着面前的桌子, “可是那三位客却是很喜欢,他们走的时候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什么‘诚不欺我’什么的,看样子应该是真喜欢吧。” 说到这里,白锦儿不禁微笑起来,毕竟无论是谁,只要自己的成果被人家肯定了,都会是很开心的,白锦儿自然也不例外。 最关键的就是,她确定了,系统给的菜谱没问题,而她的改良方法呢, 也确实没问题。 看着白锦儿嘴角勾起的一丝微笑,白老头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撒谎,心里虽然并不是十分的放心了,但总归是平复了许多。 “你啊,这狗丫头,”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记得先告诉我,可莫要再自己乱做主了,阿翁这心啊,被你吓得不轻。” “你还说呢阿翁,那客一来,我可就拜托大郎去找你的了,结果你现在才来,这都关店的时间了。” “你去哪儿了?” 说到这儿,白老头哽了一下,仔细想想,倒也确实是这个理。他咳了咳,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已经花白的胡子: “这不是陶家夫人要办什么宴会,就让我去他们府上准备几道菜么。” “陶家?” 白锦儿愣了,这已经是今天她第二次听见这件事情了,早晨来的张大娘,也从她这里买了炙羊肉,说是去参加陶家宴会带的。 “阿翁骗人,那陶家自己又不是没有厨子,怎么还要你上门备菜呢?” “嘿你这丫头,” 白锦儿怀疑的语气很明显地打击了老人家的自尊心,白老头说话的音调瞬间提高了,说出的话里也是满满的不服气, “看不起你阿翁是怎么的?” “不是你阿翁我自夸,这锦官城内,莫说他陶家的那几个不入流的厨子,便是州牧陈公,家中的厨子也不一定有我的手艺。” “那陶金氏未出阁之前,金家便经常让我上府中备菜;如今我年岁虽然大了,手艺可没生疏,陶家经常请我去,是你这狗丫头不长见识。” 白锦儿看向白老头的眼神有些异样了。 仔细想起来,的确似乎从小,白老头就经常在佳节时日出去,还一去就是一天,直到快要闭坊了,他才急匆匆地赶回来。 可是,看他这副样子,白锦儿实在很难把他和所谓的“名厨”联系起来。 “那阿翁你去陶家的事做完了吗?” 听到白锦儿的话,原本还愤愤不平的白老头瞬间愣了,他右手猛地锤了桌子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东西,语气急促地说了一句: “糟了!” …… 居正坊,陶家花园里。 陶阳坐在湖中的木亭里,看着不远处枝头上雪白色的梨花,手倚在护栏上,左手拿着的一卷书,心不在焉地拍打着那木质的栏杆。 这时候,一个带着墨蓝色头巾的下人走了过来,来到陶阳面前,低着头说道: “郎君,大娘子让你过去。” “叫我过去?” 陶阳转回了视线,有些疑惑。 下人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出一条路,示意陶阳跟他走。陶阳轻轻叹了口气,手里拿着那卷书,站起了身。 穿过曲幽的长廊,陶阳来到了他母亲举办宴会的地方。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人,目光都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端坐在主位上的陶金氏,那位美妇人,正是他的母亲,看见陶阳出现,她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容。 “三郎,是否打搅你看书了?” “无事的母亲,”陶阳双手置于前胸交叉,朝着陶金氏行了一礼,“今日上午的书儿已经温毕了。” “这许久不见些日子,三郎不仅长高了,也越发是好学勤勉了。” 陶阳刚刚说完话,就听见坐在陶金氏右下手第一位的夫人掩面轻笑说道。 这妇人身量较其他夫人瘦些,发色也隐隐有些偏棕,挽着云朵髻,上面斜插着一支金镶玉蝴蝶纹样的步摇,而在发髻的凹处插着一朵小小的珍珠串成的花钗。 陶阳见了她,微微转了转方向,朝着这妇人施了一礼, “姨母。” “哎,” 妇人应了一声,眉梢眼角都带着满满的笑意。 “可惜啊,招儿那丫头这几天身子又不舒服了,不然我将她带来,你们表姊弟二人好些年没见,想必也可以一起玩耍。” 陶阳脸上带着礼貌恭敬的笑容,并没有答话。 “招儿身子又不爽利了?” 听见自己妹妹说的话,陶金氏皱起了眉头,担心地望着孟金氏, “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 “唉,别提了,”孟金氏摆了摆手上的手绢,眉眼之间是无奈又心痛, “那几日好不容易薛医师开的方子让她好了许多,早晚也不咳了,我说让她乖乖在屋中休养吧,谁知道她竟然趁着下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又跑出去院子里玩了。若不是曹管事发现的早,她啊,估计还得溜到街上呢。” “结果好不容易好转了些的病,又复发了不是。” 偌大的花园中,只有这姐妹俩说着家长里短,其他妇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精致的吃食。 “竟是这般” “若是这样,那我得叫三郎上你们家中看看才是啊。” 听到这句话,陶阳站得笔直的身躯明显一紧。 “哈哈这倒是不必了,反正招儿那毛病年岁也久了,也就那样了,不好倒也不多打紧,也就是我和她阿爷惯着,日后给她寻个好人家,不至于亏待她就罢了。” “三郎这是,要科考么?” 陶金氏点了点头,谈论到陶阳身上,她得语气明显就变得欢快和骄傲了许多。 “你也知道,他阿爷虽是六品承议郎,却总归没什么路子,他这孩子又是个有想法的,便想着能靠着这科举,能飞黄腾达。” “三郎可真是个好孩子,阿姐你真是有福了。” 说到这里,孟金氏又捂着嘴笑了,其他一直没有说话的妇人也赶忙随声附和。 “三郎,来这里,吃些东西便去看书吧。” 陶阳点点头,走到自己母亲身边,撩袍跪坐。 忽然,那张小几上,有一个绛色的木碗,引起了他的注意。确切的说,是木碗里装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四四方方不大的肉块,外面的酥油层泛着诱人的光。 陶阳眨了眨眼睛,低声问了一句: “母亲,我能吃一口那个吗?” 第十章 帮忙 “想吃什么便吃吧,有些菜是家里做的,有些菜啊,是其他娘子从外面带来的。” 陶金氏温柔地看着陶阳,让下人给他拿了一双的新的筷子过来。 陶阳手上握着筷子,朝着木碗伸去,夹起一块羊肉,慢慢地放进了口中。 柔软却富有弹性的瘦肉,油而不腻的羊油让整人口舌生香,陶阳只尝了一口就知道,这正是昨天,白锦儿偷偷塞给他的那种羊肉。 只不过,陶阳昨晚上偷偷吃的时候,是已经冷掉的,而今天这木碗里装着的,却是刚刚出炉,色香味最顶级的时候。 陶金氏敏感地察觉到了陶阳脸上细小表情的变化,她的视线扫了一圈那木碗,这还是陶金氏第一次,在自己儿子脸上看见因为吃到什么东西,露出这样开心的表情。 “怎么,三郎,你喜欢这个?” 听见母亲的问话,陶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表现了出来,他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这炙羊肉的味道很特别,儿从前,从未吃过。” “是吗?” 陶金氏眨了眨眼睛,因为她不在怎么喜欢吃油腻的东西,所以像是烤肉这种东西,陶金氏基本就自动的略过了。可是看着陶阳那意犹未尽的样子,陶金氏心底的好奇也被勾了起来。 她执起自己面前的筷子,左手挽着右手的袖子,也挑拣了一块基本没什么肥油的炙羊肉,小口吞进。 一股奇异的香气,霎时间充满了陶金氏的口腔。 她面上显露出吃惊的表情,可能是因为她选的是一块瘦肉,所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油腻,但因为和其他的羊肉一起烤制的原因,肉质并不柴,虽然肯定没有带花羊肉的口感软嫩,但也只是微微的有些硬罢了。 最关键的是,羊肉外层的香料,是陶金氏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 “这,这炙羊肉,好特别,” 陶金氏将口中的肉咽了下去,喃喃说了一句。 “这是哪位带来的佳肴?”陶金氏抬起了头,朝着坐在下面的各位宾客问道。 “陶夫人,是我!” 一位身材高壮,打扮花俏的妇人,积极地挥了挥自己的手。 “白翁,你这是去哪儿了?!夫人他们还在等你呢!” 陶家的门房看见从远处急匆匆跑来的白老头,也不敢耽搁,赶忙打开了陶家的门。 “这不是,不是路上耽误了些,些时间吗” 白老头跑到陶家门口停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把在自己身边同样喘着粗气,同时还一脸茫然的白锦儿,和门房解释道: “这,这是我的孙,孙女,她来给我,给我,帮” 话还没说完,门房就把白老头和白锦儿往陶家里推进去, “好好好,你的孙女是吧,知道了知道了,快快快进去,别耽误了夫人的聚会。”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来陶家。 陶阳的父亲陶敬庆,是锦官城正六品的承议郎,陶家在的居正坊,也不知道比他们住的清云坊好上多少——来这儿十二年光景,“穷苦”的白锦儿还一直没有这个荣幸,能够见到前世她一直梦想能看到的古代园林。 踏进陶家的门,白锦儿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入眼先是一排青翠的竹林,绕过竹林后,眼前豁然开朗。被木制廊道分割成小个小个方块的小湖,有几株桃花和梨花交错种在湖边,浅粉色和白色的花瓣被微风吹落,飘落在湖面上,激起一小圈涟漪。 “狗丫头发什么呆,快过来!” 自家阿翁的声音已经从前面传来,呆愣的白锦儿这才清醒过来,赶忙提着襦裙朝白老头跑去。 白老头带着白锦儿左绕右绕,看得出来,他对这条路很是熟悉, 看样子他真的没有骗自己,白锦儿心想。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老头就带着白锦儿来到了陶家厨房所在的地方。 “啪”的一声,白老头推开了木板门,偌大的厨房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口大锅盖着锅盖,“咕嘟咕嘟”地发出沸腾的声音。 “哎呀呀糟了糟了,” 白老头顾不上身后好奇的白锦儿,撸着袖子朝大铁锅跑去。抄起摆在炉灶旁边的大勺,白老头一把掀开了锅盖。 白色的雾气从锅里冒了出来,带着滚烫的蒸气,可白老头却好像感觉不到似地,把眼前的白雾吹开,大勺伸进了锅里。 雾气渐渐散去,锅里的真貌暴露在视野中,原来是一大锅已经熬成乳白色的羊汤,此时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锅盖掀开,散去的不仅是遮人视线的雾气,还有那浓烈的香味,让人问了食指大动。 白老头的大勺在锅里搅动了会儿,他像是放心似的舒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呼,还好还好,还以为煮砸了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老头忽然提高了音量,对还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白锦儿喊了一声:“狗丫头发什么呆呢,快进来给我帮忙!” “噢!” 陶阳告辞了母亲和其他的宾客,手里拿着那卷书,顺着廊道慢慢地朝自己房间的位置走去。 看着路边逐渐饱满起来的海棠花花苞,少年忽然有些愣神,在他的眼里,那红艳丰满的花苞逐渐变了,慢慢变成了一张同样红艳丰满的小脸蛋。 那张可爱的小脸蛋啊,像刚刚从笼屉里拿出来的蒸饼一样,粉白湿润,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去戳一戳,看是不是和蒸饼一样的有弹性。 想起和白锦儿的第一次见面,陶阳的嘴角不禁挂起一丝浅笑。 那好像是一个冬天,锦官城的初雪。 他穿着新做的毛袄,在和母亲一同出门的时候走失了,九岁的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西市里,慌张无措。就在那个时候,一只小小白白的手拿着一块还冒着热气的胡麻饼,递到了他的面前。 大哥哥是和阿娘走失了吗? 扎着两个小发鬏的小姑娘,身上穿的袄衫还打了补丁,她比九岁的陶阳矮了将近半个身子,却抬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毫不怯场。 她给自己递了个胡麻饼,说是刚刚出炉的还很温暖,叫自己乖乖地坐在屋外的长椅上,等着阿娘来找自己。 接过那胡麻饼,陶阳竟然就这么听了她的话,坐在那条被擦的干干净净的长凳上,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就这样忙碌着。 长凳周围并不寒冷,相反的,还很暖和。是因为就在长凳的不远处,架着一口锅,锅里烧着沸腾的水,水上面架着五层的笼屉。 小姑娘脸上带着可爱的笑容,竟然就这样在那里自己看着笼屉,招呼客人。 西市里,缓缓飘起的雾气融掉了还没来得及落下的雪花,陶阳小口啃着自己手里的胡麻饼,看着那个一点都不像是五岁的小丫头忙进忙出。 没过多久,母亲就来找自己了。 要离开的时候,陶阳和母亲要了几个铜板想去付胡麻饼的钱,谁知道那丫头竟然笑眯眯地退了回来,说什么也不肯收。 阿娘说买东西要给钱的, 九岁的陶阳说。 那如果你不给钱,不就不算买了吗? 小丫头的话让陶阳一愣,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种解释。看着自己发愣的表情,小丫头扑哧乐了,她费力地踮起脚,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那从今天我们就是朋友了,吃朋友的东西,就不需要给钱了吧。 那个丫头 陶阳想起她说这句话时候脸上的神情,活脱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少年抿着嘴笑了,他的眼神从海棠花苞上移开,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转眼已经七年过去了,这么些年下来,他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别的念头。看看自己手中的书卷,少年的眼神逐渐坚定。 若自己能高中,那么到时候无论什么请求,想必父亲和母亲,都是会同意的吧。 陶阳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听见竹林后面传来了几个人的窃窃私语,还有细微的咀嚼的声音。 陶阳的脚步顿了顿, “哎佩儿,你手里这块枣泥糕哪里来的,味道这样好?” 听见有人问,有个嘴里还嚼着东西的姑娘含糊地回答道: “还不就是今天夫人请来的那个老厨子,他带了个小姑娘进来,那个小姑娘想要我手上刚摘下来的一枝桃花,就给我这块枣泥糕跟我交换。” “还有这种好事?我怎么碰不到?” 刚刚问她话的那个女子说话时也带上了咀嚼东西的声音,看样子是从她手里“分享”到了一块。 不过,比起这些,陶阳更在意的还是那个丫鬟嘴里说的老厨子,和老厨子带的那个小姑娘。 陶阳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些。 他迈步走出了竹林的遮挡,突然出现的人影把躲在后面偷懒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赶忙朝着陶阳行了一礼, “郎君。”“郎君!” 看着两人有些惊慌的样子,陶阳也无意责备他们,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们刚才说的那个老厨子和小姑娘,是在哪里见到的?” 那两个丫鬟低着头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第十一章 枣泥膏 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菜刀,看着面前切的整整齐齐的茄子条白萝卜条和黄瓜条,叹了口气。 “阿翁,我切好了。” “好了,这没你的事儿了,你去外面等着吧。” 白锦儿看着白老头低头忙碌的背影,她还从来没见过白老头这个样子。 噢了一声,白锦儿也不纠结,拿起丢在菜墩旁边的布包,走出了厨房。 随手在台阶上挥了挥,白锦儿提着裙子坐下,她抬起手遮在眼前,眯着眼睛看了看天。天色已经隐隐有些泛黄,看样子,怕是已经到申时了。她放下了手,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布包。 她一块一块的拉开了交叉相系的布条,打开了布包;布包里没装什么贵重得东西,只是装着一两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还有一枝缀满了桃花的花枝。 白锦儿解锁的调味料是可以被系统收起来的,虽然她不知道被收去了哪里,但是只要白锦儿想要,装着调料的小瓷瓶就会出现在她的手里。但是她总不能像变戏法一样,在白老头面前突然给他变出个瓷瓶,所以从第一次解锁调料的时候,白锦儿就养成了随身携带一个小布包的习惯。 白锦儿拿出其中的一个小木盒,打开了上面的盖子,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装。 她拿起腿上的那枝桃花,仔细的瞧了瞧。 这枝桃花开的很艳,小臂长短的枝干,上面粉色的花朵与嫩绿色的叶片交杂着,很是好看。白锦儿端详半天,忽然叹了口气,说出的话里带着半分羡慕, “唉,不愧是大户人家,” “这花开的,比外面街上的好太多了。” 说完,白锦儿不再打量这枝桃花,而是开始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桃花一朵一朵地摘了下来,然后丢进木盒里。 碧天红花绿叶,石阶上,穿着甜白色上襦和缃色下裙的小姑娘扎着双丫髻,静静地坐着,手上忙活着揪花这样看上去很是幼稚的事情。陶阳就这样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看着这样一幅画般的场景。 此时陶阳的心,就像饮宴上被拨动的琴弦一般,发出了宛转的低鸣。 “小茶!” 白锦儿抬起头,正看见陶阳在不远处满面笑容,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陶阳一路小跑,来到白锦儿的面前,看着白锦儿摆在膝盖上的小木盒以及快要被揪完的桃花,他的眼底荡漾着极温柔的笑意。 “果然是你,” 陶阳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地说道。 “方才我听见佩儿他们说,有个小姑娘用枣泥糕和她们换了一枝桃花,我想着就是你,” “便追了过来。没想到,真的是你。” 也许是看见白锦儿让陶阳太高兴,他说出来的话不再像是平常那样的冷静,小大人似的,总算是有了少年应该有的活泼和开朗。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她的内心不知为什么也有些窃喜,可是在面上,她是不会表现出来。她咳了咳,低头继续摘着树枝上的桃花,假装不经意地说: “我是来帮阿翁忙的,等阿翁做完事,我们便回去了。” “不妨事。” 陶阳一撩身上的袍子,径直坐在了白锦儿的身边。 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钻到了白锦儿的鼻子里。 “小茶,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陶阳一脸好奇地看着白锦儿摘着树枝上的桃花,动作小心地放进了木盒里。白锦儿没有看他,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我想用桃花入馔,只是城里好多的花树我都去看了,没有你家的开的好,所以便和那两个姐姐要了一枝。” “这样啊,”陶阳恍然大悟,他抬起头看了看,发现几步之外,就有一棵桃树, “那这一枝可够用了?要不,我再去给你折几枝?” 说完,陶阳作势要起身,吓得白锦儿赶忙拉住了他。 “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还只是实验阶段也用不了许多。” “哦” 不知是不是幻觉,白锦儿只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陶阳有些失落的样子。 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陷入了沉默。白锦儿倒不怎么在意,她还在专心地摘着花,尽量保持住花朵完整的相貌,有残缺的不要,还要小心避开相连的叶片,也顾不上和陶阳寒暄,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等到最后一朵桃花也被白锦儿摘下放进木盒中时,白锦儿合上了木盒的盖子,把木盒和布包放在一边,手里握着光秃秃的树枝,伸了伸懒腰。 忽然,从旁边投射过来的眼神,引起了她的注意。 白锦儿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撞进陶阳的眼睛里。 他的眼眸澄澈湿润,泛着粼粼的波光;漆黑如墨的双眸如同抛光了的龙眼核儿,灵动而充满神采。陶阳就这样安静地看着白锦儿,看他的姿势和神情,已经看自己看了许久了。 白锦儿的脸蛋顿时红了,红的就好像陶阳来的路上见过的海棠花苞。 “你看着我做什么!” 白锦儿赶忙移开了眼神,有些慌乱和不自然地说着。 陶阳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扬起一丝窃笑,也转移了看的方向。 还是没有人说话,可是现在的气氛,和刚才比起来明显不同了。一种蜜糖色的氛围夹杂着柔和的春风,慢慢把这并排坐着的少男少女包裹了起来。 白锦儿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了,可是心跳还是有些急促,刚才看见的那双眼眸就好像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一样,挥之不去。 “咳咳,” 还是白锦儿最先受不住这样暧昧的气氛,她握着树枝的手挡在脸前咳了咳,问了一句: “陶三郎,你要吃枣泥糕吗?” 陶阳闻言,看向了身边依旧躲避着自己眼神的白锦儿,看着她粉白色的侧脸,笑着点了点头, “好。” 白锦儿将手中的树枝摆在了身边,在布包上擦了擦手,伸手拿起了另一个木盒。盖子打开,红棕色的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两块枣红色半晶莹的菱形糕体。 白锦儿从里面拿出一块,放到了陶阳的手中,而另一块,则被她拿出来放在自己的手掌中。 枣泥糕只有半个巴掌大,糕体是枣泥的颜色,却泛着莹润的光泽——陶阳甚至不需要凑过去,就能闻见那淡淡的甜蜜的红枣香。 “看上去就很好吃,小茶,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陶阳的语气很是欢快。 白锦儿点了点头,拿起那块红枣糕就放进了嘴中。 陶阳看着白锦儿吃了,虽然有些不舍,却也跟着白锦儿一起,张口咬住了枣泥糕。 柔软q弹的糕体,浓郁却不发腻的红枣味道充斥口腔,陶阳的眉眼上挑,直接咬下了一半的红枣糕。在枣泥糕之内,还有一股口感十分顺滑的清甜味道,让吃到的人心生愉悦。 “小茶,你这枣泥糕里的馅料是?” 陶阳两口就吃完了手里的枣泥糕,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语气好奇地问道。 “我在里面加了一些莲蓉,” 白锦儿也吃完了,她拍了拍自己的手,打了个小小的嗝。 “枣泥和莲蓉我都筛了好几遍,莲蓉里我加了熬化的饧,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 陶阳赶忙说。枣泥的浓香和莲蓉的清香彼此交融却又相互独立,饧的甜让原本无味的莲蓉也变得甜蜜了起来。陶阳觉得这枣泥糕,比自家的厨子做的好吃许多。 白锦儿听见陶阳的肯定,也抿着嘴笑了。 “那若你喜欢吃,等过几日我再做的时候,便给你送些来吧。” “好,” 陶阳的身子忽然微微往前倾了一些,无形中拉近了他和白锦儿之间的距离。 “小茶,” “等我下次去找你的时候。” 两人的距离近了,明明是初春,陶阳和白锦儿却都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热,白锦儿的手支在石阶上,冰凉的石阶已经逐渐暖和了起来。陶阳的手原本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可不知怎么的,却忽然垂了下去。 少年的手指很修长,没有一丝赘肉,骨节不是很分明,看得出来是一双富贵公子的手;那只好看的手垂在腿边,又慢慢地落到了石阶上。 有些笨拙,缓慢紧张而胆怯,少年的手,正慢慢地朝旁边少女的手靠去。 身边的柳树悠悠地晃动着枝条,像是害了羞的姑娘,想要把自己的脸给遮挡起来。 近了,近了, 短短的距离,此时就好像天堑般的漫长。 陶阳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桃树上,看着桃花花瓣被春风吹落,随着风在半空中飘飘荡荡,飘飘荡荡,始终没有落地。 少年逐渐发育起来的喉结动了动。 就在两人的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老人中气十足的说话声: “狗丫头!” 白锦儿和陶阳像是突然被恶犬吓到的猫咪一般,从石阶上吓得跳了起来。 “阿,阿翁!” 白锦儿赶忙站直了身子,她拍了拍自己的裙子,有些心虚的说道。 白老头站在厨房门口,双手环在胸前,眼神在白锦儿身上停留了一下,又慢慢地移动到陶阳的身上,雪白的胡子抖了抖。 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狗丫头,事情做完了,回家吧。” “哎阿翁。” 陶阳看着爷孙两人的背影,耷拉在身侧的右手虚空地握了握。 第十二章 小景 回到了家中,白锦儿很快地吃完了饭就把自己锁进了厨房。白老头看着紧闭的厨房大门和亮起的油灯,以及投射到窗纸上,小小的人影,他抱着怀里的酒壶啧啧地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往院子里的躺椅上走去。 “丫头大咯。” 白老头舒服地咂巴着嘴,眼睛慢慢闭上,歪着头睡了过去。 白锦儿锁好了厨房的门,像要做大事一般地吐了口气。把家里还留存着的各种蔬菜整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自己的面前。 甚至,还有一只花毛色的老母鸡,耷拉着脑袋站在角落里。 觉得自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之后,白锦儿开始呼唤在自己脑海里沉默的系统。 “系统,系统,” 白锦儿连喊了三四声,那个熟悉的机械的女声,才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干嘛?” 白锦儿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道: “今天早上你和我说的那个奖励,是什么奖励?” 原来今天早上在招待完那三个贵客之后,白锦儿就听见了系统和自己说话的声音, “恭喜宿主,解锁了新的顾客阶层:中级官员、胡商,解锁了特殊顾客:日本留学生,” “初次解锁特殊顾客,获得系统奖励,注意查收。” 可是那时候,白老头就在她的身边,她实在不敢看自己到底获得了什么奖励;后来又被拖去了陶家,一直忙活到现在,才有时间闲下来查看。 白锦儿问完话后,脑海里的声音消失了,周围一片沉默。她等了等,并没有等到系统的回复,又低声喊了一声系统,机械女声这才重新开口说话: “宿主初次解锁特殊顾客:日本留学生,可获得特别奖励,经典名菜:荷叶粉蒸肉。” 荷叶粉蒸肉? 白锦儿愣神的功夫,忽然眼前一黑,随即一道光在脑海里闪过,然后是一个雪白的盘子,上面盛放着颜色极深的荷叶包。 制作蒸肉米粉的材料有糯米,大米,八角,白蔻,香叶,山奈,桂皮,小茴香,干花椒,干辣椒,除了干辣椒和白豆蔻之外,其他都可以弄到,至于荷叶和猪肉,荷叶倒是好找,只是这猪肉…… 白锦儿来这儿这么久了,见过卖猪肉的人屈指可数。似乎唐朝人,并不是很喜欢吃猪肉啊 先不说这菜谱是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就是找一位能稳定提供猪肉的屠户,都太难了。她现在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哪里会有人听她的话呢?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禁有些泄气。 算了,好歹也是什么“经典名菜”,总有一天会用上的吧,白锦儿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系统,” 白锦儿又叫了一声已经没有声音的系统,过了半晌,才听见那机械女声悠悠地来了一句: “又干嘛?”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有时候总会怀疑,自己脑海深处这个自称“系统”的家伙,其实是个真人。抛开那机械的声音不说,她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态度,真是让人容易产生一种在和活生生的人对话的错觉。 可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白锦儿刚刚穿越来的那几年, 能从她身上得到些许的安心吧。 好歹,有个知道自己底细的家伙,能和自己说说话。 “我现在的积分,距离下一次解锁新的套餐还差多少?” 白锦儿说完之后,系统又陷入了沉默,而且比上次沉默的时间还要长。看着屋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白锦儿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 “距离下一次解锁套餐还差:二十分,请继续努力。” “系统休眠时间已到,请宿主勿打扰。” 说完这些话之后,白锦儿脑海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白锦儿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解锁了新的阶层以及特殊顾客没有额外的加分,听见女声说的话之后,喉咙里的问话硬生生压了下去。 好家伙,还真要睡觉的 屋里屋外,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白锦儿看了看自己码的整整齐齐的东西,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挽起了袖子,打算把自己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再放回去。 白老头估计早就睡着了,小小的院子里,只有厨房里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只比窗台高一些的小小人影在里面忙碌着。 “收拾完早点休息吧” 她小声嘟囔。 低着头忙活的白锦儿没注意到,本来紧闭着的厨房门静悄悄地自己打开了。 “呼——” 身后的油灯忽然熄灭了。失去了唯一的光亮,白锦儿被这突然的黑暗吓了一跳,手里的葱掉进了面前的木盆里。她转过身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撞进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 坚硬,带着淡淡的温度。 “谁唔” 白锦儿想喊,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 变音器的男生微微有些沙哑,却不难听,反而带出了一丝不符合年纪的低沉。 “白小娘子。” 白锦儿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嘴的手温热干燥,有些粗糙的老茧。她原本因为害怕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她已经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 拍了拍那只手,示意自己不会叫喊,站在黑暗里的少年,才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白锦儿抬起头,只看见一双蜜蜡似晶莹流光的琥珀色眸子,在暗色里熠熠闪着光。 “你又跑来做什么!”白锦儿压低声音,怕吵醒已在院子里睡着的白老头,”前几日不是已经给过你吃的了么!” 小景看着白锦儿馒头似的脸蛋上出现这样气急败坏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好玩的情绪。他的手抬了抬,似乎是想去捏她的脸,可是抬到一半的时候,却放弃了。他只是伸出手,拽了拽自己的衣服。 “怎么,你吃东西,难道就吃一顿的么?” 少年这若无其事的流氓态度让白锦儿又恨又恼,她低低啐了一口,推开挡在面前的小景,在黑暗里艰难地朝前面摸索着。 小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找什么呢?” 白锦儿懒得回复他,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摸着,结果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她只好弓下身子,往前面凑着过去。 “你在找这个?”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白锦儿的面前。白锦儿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她找了半天的油灯。 “你拿我家油灯做什么!还给我!” 白锦儿伸手想去抢,少年的反应却比她快的多了。拿着油灯的手往后一撤,白锦儿扑了个空,前倾的身子乍然失去平衡,小姑娘踉跄几步没稳住身形,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了出来,揽住了她的腰。 那只手在帮白锦儿站稳了之后,又很快地抽走了,随即是少年漫不经心地说话声音: “怎么这么不小心,真是个傻的。” “你才傻的!” 白锦儿都快把自己细碎的银牙咬碎了,她恨恨地跺了跺脚,用力地把手伸了出去。 “还给我!” 小景拿着油灯的手架在胸前,他俯视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那张牙舞爪发怒的小野猫似的模样,他从未在其他同年纪的其他小姑娘脸上见过。 小景的手摆了摆,油灯出现在白锦儿的掌心里。 白锦儿低头捻了捻灯芯,从灶台旁边抽出一个火折子打开盖子,吹了吹,点燃了油灯。 豆般大小的火苗出现在灯芯上,微微摇摆着,火焰慢慢地变大了,厨房再一次充满了昏黄色的灯光。 放下了手里的油灯,白锦儿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从光明进入黑暗需要适应,从黑暗回到光明也需要。小景依旧抱着手,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白锦儿舒了口气。 她再次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少年。 “我不知道家里还剩着什么,找了给你,你快些出去,到时候若被逮到你犯禁,可有板子给你吃的。” 小景没有说话,只是好好地望着面前的小姑娘。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白锦儿在厨房里翻翻找找,片刻之后,找到了两个包裹完好的胡麻饼。 “喏,” 连着外面裹的布片,白锦儿把那两个胡麻饼朝着小景递了过去。 “拿去吧,虽然有点凉了,但是是今天做的,应该不会太难吃。” 小景伸手接过,也不客气地包好,揣进了怀里。 然后,小景不说话了,他也不动,白锦儿也没有说话,厨房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咳咳,” “吃的你也拿到了,你该走了吧?” 白锦儿咳了咳,看着小景说道。 小景眨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像是藏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又忽地松开。忽然,他转过了身子,打开了厨房的门。 天空已经变成了浓郁的墨蓝色,有细碎的星辰,点缀其中。小景抬头看了看天,脚步轻盈地跑到了白家院子的墙根,摸着那棵大树,转眼就翻了出去。 甚至都没有惊醒就睡在树下的白老头。 白锦儿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精瘦的身影消失在墙头那边,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阿翁和自己说起小景的身世的时候,那眼底浓浓的不忍。 能帮,便帮他一些吧。 当年的白老头,嘴里嘟囔着。 第十三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过了好几日,白锦儿都没再见过小景了。 也许他这几日转性了,不过在白锦儿看来,最有可能的是他换了个对象去偷了。白锦儿还真的有些担心有一天,会看见他被城里的不良人抓走。 为什么他不愿意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呢? 好像从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起,他就只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整个清云坊没有人不知道他的,也有不少人给他介绍过事儿做,可往往没有几天他就不干了,又回到了从前那吃了上顿没下顿,游手好闲的状况。 非要说起来,小景唯一的特长,应该就是身手还不错了吧? 开锁爬墙飞檐走壁,成为一个惯偷所需要的技能,他都有了。 唉…… “哎哟!” “狗丫头发什么呆呢?” 一个调羹在白锦儿的脑门上用力的一敲,白锦儿哎哟一声,抬起头正看见白老头袖子高高的撸起,站在自己的面前。 “没听到客在催了吗?叫你半天也不应声,在这儿想什么呢?” “还不快去厨房把人家点的东西抬出来!” “知道啦阿翁!” 白锦儿捂着脑袋,嘴里念念叨叨地小跑进厨房。忙活了一早上,白锦儿才有闲下来休息的一会儿功夫。 天气逐渐开始回暖,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这几日的雨多的,拿来给自己炒菜怕都能用上许久了。 雨势不大,只是牛毛细雨,可是一整天都下着,蒙蒙的一层笼罩着整个锦官城,让人去哪儿都不方便。 白锦儿就这样立在门边,手扶着门框,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撑起油纸伞,而那些没带伞的人,只好抬起自己的手挡在面前,好像这样有用似的,一路小跑操前方赶去。 清凉的雨水混杂着些许黄泥的味道,在整个西市缓缓的飘荡。 好一幅诗画般的人间美景。 可是,白锦儿的脑袋里并没有装这样诗情画意的东西,她满脑子的都在想,该怎么从白老头那里骗到钱,让她能去给自己买一块肥瘦均匀的上好五花,能让自己实验一下所谓的“经典名菜”菜谱到底好不好用。 似乎固定给他们家供肉的张屠户,家里是养着一些猪的,可白锦儿从前也没怎么注意,她和白老头学的都是处理羊肉的方法,猪肉以前从未获得过菜谱,白老头也从未教。 如今让她去找卖猪肉的地方,着实有些难办了。 “唉……” 白锦儿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神幽怨地飘向了远方。 “哎哟你怎么走路的!” 正当白锦儿“顾影自怜”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音调略高,瞬间就把白锦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她看见就在自家店门口不远处的地方,有个头上戴着白纱斗笠的女子,正双手叉腰,质问着面前用手遮着头的男人。 白纱沾了雨水变得垂坠,还隐隐有些透明。 “对不起姑娘,我是着急回家,没看到你,给你唱个喏,算是在下赔礼道歉了。” 说完,男子放下手,双手于胸前交叉,长长的鞠了一躬,口中道了一声“喏”。 “哼,算你识相,” 女子鼻中轻哼一声,高高地仰起头, “若是惹恼了本小姐,定是让没有好果子吃。” “走吧。” 男子这才撤了礼,急匆匆与女子擦肩而过。 那女子站在路口四处张望了张望,看见站在门边的白锦儿,抬腿迈步就往她这边走。不知为何,白锦儿下意识地想往屋里躲,她本能地觉得,这个姑娘不是什么好惹之人。 白锦儿往后退了一步,那姑娘却已经来到了白家食肆的店门口。 薄薄的雨丝落在房檐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哎,你们这儿可有什么汤,让人喝了能暖身子的?” 女子站在白锦儿面前,她比白锦儿高上半个头左右,虽然隔着白纱,但是白锦儿还是能感觉到,她在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有的,” 面对送上门的客人,白锦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有热姜汤与羊汤,都是刚煮出来的,喝了最是能暖身子。” 听了白锦儿的话,女子似乎陷入了思索,她想了片刻,兀然问了一句: “你们这儿,可有胡椒?” 白锦儿:…… “哈哈哈哈哈,” 白锦儿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客真是说笑了,咱们家这种小店,哪里买的起胡椒这种贵重货?” 察觉到女子顿时失望的情绪,白锦儿尴尬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行吧,想也是,看你家这店也不怎么大,自然是没有胡椒的,” 女子语气傲慢地说着,白锦儿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 “便给我来碗热姜汤吧,羊汤膻气的很,我不爱喝,” “记着调的甜一些啊。” 白锦儿点头应和,转身朝厨房走去。 “哎!我坐在门口!你给我端出来啊——” 白锦儿走进厨房,正看见白老头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烧火棍,撩拨着灶里的柴火。 “阿翁,一碗热姜汤。” “热姜汤?” 白老头抬起了头,看向白锦儿。 “哎,外面来位贵客,要喝姜汤,还要喝甜点儿的。” 白锦儿摊了摊手。 姜汤很快就煮好了,白锦儿手里捧着碗,嘴上小口吸着气,呼哧呼哧地从厨房里端着出来。才走出厨房,就看见刚才那位戴着斗笠的女子,正坐在门口的长凳上,两只腿翘了起来。白锦儿看着那印着团花的裙摆衬在脚面上,女子晃悠晃悠着双腿,看样子是想把裙摆甩开。 天空中还飘着毛毛细雨,雨丝落在她雪青色的绸缎鞋面上,裙摆没有甩开,反而把鞋面弄得也湿了。 戴着斗笠的头微微抬起,似乎是在眺望着远方。 白锦儿站在她后方看了会儿,便端着姜汤走了过去。 “客,你的姜汤来了。” 女子转过头来,看着白锦儿手里的瓷碗,伸出了手接过。 “嘶——” 女子倒吸一口冷气,赶忙把刚接过的瓷碗转手又放到了长凳的另一头,同时手伸进了白纱里捏着自己的耳垂。 “怎么这么烫,你是打算烫死我吗?!” 因刚才那幅美景而内心柔软下来的白锦儿顿时觉得自己太傻,并在心底暗暗叹息了一声果然美色惑人,同时脸上挤出礼貌的笑容, “烫些才好暖身子,姑娘身上被雨水打湿了,和这样热的姜汤,才好驱除寒气和湿意呢。” 女子的眼神在白锦儿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偏回头去轻轻哼了一声,似乎也觉得白锦儿说的有道理,不再反驳,只是听见她嘴里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年纪看着不大,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白锦儿低眉浅笑,并没在门口停留太久,而是转身坐到一张桌子上,拿起桌面上摆放着的小竹箩,开始挑拣起混杂其中的桂圆的核。 “喂小丫头,” 白锦儿快捡好一小筐的时候,忽然门口有人叫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正看见那位戴着斗笠的姑娘已经站起了身子,手里拿着喝得干干净净的瓷碗。而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妇人。 “这姜汤我喝完了,味道还不错,不过,还是不太甜,” 说着,女子扬了扬手上的碗,像是在证明自己没撒谎,又像是炫耀似的。 “下次本小姐来的时候,可记得在多放些蜜糖啊。” 说完,把手里的碗朝着迎上来的白锦儿递了过去。白锦儿接过,又看着那女子朝身后的妇人招了招手,妇人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两枚钱,递到了女子手中。 “呐,” 女子摸着两枚钱,塞到白锦儿的手里。 “谢客。”白锦儿把钱揣进了自己的小荷包里,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两人。 “二娘,我们该回去了。”身后的妇人凑到女子耳边低语,女子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去了。 “二娘,伞!” 妇人在她身后着急地喊了一句,同时赶忙撑开手里的伞,追着出去。 “撑伞做什么,这雨不是停了吗?” 女子不耐烦的声音传来,白锦儿把手里的瓷碗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也慢慢地朝店门口走去。 她看着那妇人追在行走如风的女子背后,又抬起了头看看天, 雨果然停了。 空气里只剩下淡淡的水汽,扑面而来,俱是清凉。 “哎狗丫头,你这是作什么呢?” 白老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锦儿回过头,正看见白老头站在自己刚刚挑干净的龙眼肉前,翻看着。 “阿翁别动!那是我要用来煮东西的!” “阿娘,” 陶金氏抬起头,看见陶阳站在自己的房门外,刚敲完门的手放下,恭敬地站在门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局促。 “怎么了三郎?” 陶金氏放下手里装着绣帕的小篮子,温柔地说。 “你阿爷还未回来,如果你要找他等” “我不找阿爷,” 陶阳赶忙说道,他往前走了一步,走进了房门中, “就是,阿娘,我想和你说” 陶阳的右手攥着自己袍子的边,很是紧张的样子。 “那个,清明时的春游,我可不可以,” “邀请一个朋友去?” 第十四章 鸡汤 “阿翁,” 坐在院子里对着面前的白锦儿手里握着一把尖刀,正对着面前已经宰好褪好毛的肥鸡比划着,看样子是在琢磨要把它处理成什么样子。白老头依旧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手里抱着一个葫芦,惬意地半眯着眼睛。 “今年的清明,我们还是要开店吗?” 白老头的手搭在葫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葫芦光滑的外表。 “咚”的一声,白锦儿手里的刀,已经剁在了那只已经十分白净的老母鸡身上了。 说到这里,原本看上去已经睡过去的白老头忽然坐直了身子。 反应如此之快,白锦儿都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阿翁?” 白老头就这样坐在那张躺椅上,他的怀里抱着那个光滑的酒葫芦,白锦儿看着他的眼神从面前不规整的石板上,移动那长长伸出的树枝,到最后,是远远的天空。 他像是没有听到白锦儿的问话,又像是这么迅速的坐起来,只为了发个呆。 “想想,也这么些年了……” 白老头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嗫嚅什么。 “阿翁?” “狗丫头,今年我们就不开店了。” 白老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原本很是混浊的双眼竟变得有些透明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 白锦儿的手按着刀把,压在案板上,他眨了眨眼睛, “阿翁是要带我去看阿婆吗?” 白老头拔开了酒葫芦上面的塞子,听见白锦儿的话,他又低下头抿着嘴笑了。 “是啊,” “带你去看看你阿婆。” 说完,他大口地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 白锦儿沉默了,她看着面前的白老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上的改变,但是白锦儿却深深地感觉到,这个平常看上去玩世不恭的老人,身上慢慢散发出一种不平凡的情绪。 是哀伤,是淡淡的痛苦,虽然并不强烈,却像这几日梨花巷盛开的梨花一般,淡而缱绻,令人难以忽视。 说起来,白锦儿从来没有见过白老头的妻子。 从当年还是幼儿时候,被他捡回来,白老头就一直是一个人。这么十二年过去了,她也从来没见过那位“阿婆”。隐约从邻居的嘴里听出来,白老头的妻子好像已经去世了。 可白锦儿好奇的是,白老头从来没有带她去祭拜过。即使是清明这种祭拜先祖的日子,白老头也是选择和她留在家里开店。 白锦儿不再问下去了,她重新握起了刀,“当当当”的把面前的鸡剁成了块。 …… 陶阳站在白家门外,看着那已经斑驳的木门,他的神情看着纠结而犹豫。 抬起头越过院墙,只能看见白家院子里那棵高高的树木,伸出的枝干上点着写嫩绿的芽儿。 陶阳咬了咬牙,抬起手准备敲门。 手还没放上去呢,只听得“嘎吱”一声,门突然打开,把门口的陶阳吓了一跳。 “哟,这不是陶家的小三儿吗?” 白老头看见脸上一副被惊吓到表情的陶阳,顿时起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眼神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不知为什么是越看越欢喜。 “这么早早的,你来做什么?” 今天是白家食肆的休息日,看着陶阳这么早跑来,看来他也是记得这件事情的。 陶阳从被突如其来的惊吓里恢复过来,可看到开门的是白老头,少年白净的脸庞上不知为何泛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可仔细一想,他今日来又不是奔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低头咳了咳,先朝着白老头作了一揖。 “白翁,好久不见,身子可还硬朗?” “哈哈哈哈——” 白老头看着少年的头顶,哈哈大笑。 “得了得了,前几日还去你家给你阿娘做饭来着,身子怎能不硬朗。和老头子我就不用做这些虚的了,你是来找狗丫头的吧?” 白老头一语道破陶阳的心事,虽然他的心思几乎已是司马昭之心了,可被白老头这么一说,却还是登时羞涩了起来。陶阳放下手垂于身子两侧,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正巧,老头子我要出去办点事儿,你进去找她吧,狗丫头在厨房里看着汤呢。我看时间还早,你要不留家里吃点东西,刚好尝尝狗丫头的手艺,我让她给你试试她最近新做出来的菜。” “那个味道,啧啧啧,” 白老头赞赏地摇着头说,同时伸出手,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如何?” 陶阳赶忙又叉手在前,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冷静礼貌,但是白老头分明地在他眼底读出了浓浓的窃喜。 “那就,麻烦白翁了。”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白老头含笑说,看着陶阳的眼神意味深长, “老头子我很快就回来了啊。” 看着白老头晃晃悠悠离开的背影,陶阳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可随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白老头临行之前的那句话, 咦,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关上了院门,陶阳朝着白家厨房走去了。 白锦儿拿了个小板凳坐在灶边,看着炉灶上那个陶锅,听着它发出的细微的咕噜咕噜的气泡破碎声音,白锦儿手里拿着个芦杆,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黑棕色的锅体。 “唉……” 或许白锦儿自己都没发觉,这已经是她第五次叹气了。 “宿主,你怎么了?” 白锦儿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原来是她脑海里的系统忽然说话了。 这还真是难得啊,白锦儿有些惊讶。毕竟这么些年了,系统几乎没怎么主动搭理过她。 那机械的女声,此时听起来竟然还有些温暖。 “没什么,” 白锦儿低声回答道。 “只是突然觉得有些迷茫。” “为什么?” 听到这句问话,白锦儿把手里的芦杆插进了炉灶里,伸了个懒腰。 她的眼神依旧停留在那个陶锅上,原来明亮清澈的杏眼里有一丝茫然。 “我就是在想,是不是我真的永远回不去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系统沉默了,白锦儿似乎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系统会不回答,所以她只是笑了笑,没有等待对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来这儿十二年了吧,感觉自己也慢慢的习惯了这儿的生活。没有手机电脑,没有现代科技,没有了朋友,也没有了从前的亲人。我有和你说过,其实我原来是有个男朋友的吗?” “虽说也没想过结婚吧,但是如果就这么交往下去,结婚也是迟早的事情。” “说真的,那棵歪脖子树到底什么时候长在那里的,我是真没有印象了。” “你还记得我刚来的那几年吧,天天和你吵,抱怨,你也不回我,就只是时不时地说一句话,让我知道你确实还存在的。我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人还是什么科技,但是,” “还是谢谢你,陪我度过了我最难的那几年。” “大概我是真的回不去了吧。” 白锦儿的手支着自己脑袋,轻轻的说。 “虽然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是其实这十二年,我还是一直保留着希望,有一天睡醒睁开眼睛,自己躺在医院里,看见爸妈他们站在我的面前痛哭流涕,看见自己身上打满石膏。” “应该是不可能了。” “今天看着阿翁的样子,我想,他一定很爱我那位没见过面的阿婆。那样的痛苦是演不出来的。虽然这么痛苦,但他还是一直这么努力的活着,努力的养着我这个不知道身世,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 “我曾经也想着,会不会我去跳个河,或者找个楼一跃而下,就能再次穿越回去了?可是我不敢,而且越活,我越不敢了。” “我也想活啊。” “虽然活在这个没人认识我,陌生的世界,但是,我确实还活着。” “如果我死了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消散了,可怎么办。” “所以,系统啊,” 白锦儿的食指,碰了碰陶锅的盖子。 “接下来,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麻烦你多照顾了。” 脑海里还是一片沉默,可是白锦儿并没有强求系统一定要回答自己,她只是想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说出来之后她明显开心许多了。她从旁边捡起抹布包着手,准备把锅盖打开。 “好。” 这时候,那机械的女声响了。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 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语气感激地说了一句: “谢谢了。” 锅盖打开,滚烫的蒸汽跑了出来,白锦儿躲开,等雾气散开之后,她才把脸凑了过去。 老母鸡已经炖的软烂,里面撒了几颗枸杞和前几天她处理好的桂圆干,数量不多,只是给鸡汤增加一丝香甜。 白锦儿抄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小陶碟里吹了吹,然后尝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 白锦儿满意地放下陶碟,用勺子伸进陶锅搅了搅,肉质偏硬的鸡肉已经化开,洁白的鸡肉和微黄的鸡皮看上去是如此有食欲。 白锦儿正打算把鸡油舀一些出来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带着笑意: “好香啊。” 第十五章 邀约 “陶阳?!” 白锦儿听见声音,转过了头。她看见陶阳打开了厨房的门,手扶在门框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自己。 糟了,刚刚的自言自语不会被他听到了吧…… 白锦儿知道自己和系统交流的时候总会控制不住地说出声音来,所以她从来不在有人的时候和系统说话。刚刚白老头说要去找家里相熟的屠户商量下订货的事情,家里只留着自己一个人,白锦儿才放心的和系统说起了话。 陶阳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锦儿舔了舔嘴唇,语气里不禁带上了一些些紧张。 “你怎么来我家了?” 陶阳歪了歪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踱步到她的身边,勾着头往她面前的炉灶处看去。 看见里面微微泛白的鸡汤,陶阳挑了挑眉,又侧颜看向白锦儿。 “煮什么好吃的呢?” “你不看到了吗,鸡汤。” 白锦儿蹲下身子,又用勺子扒弄了会儿,便用抹布裹着手,把锅从炉灶上抬了下来,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呼,呼,” 白锦儿吹了吹上面的蒸汽,重新拿出一个干净的小瓷碗,给陶阳舀了一碗,递到他的手里。 “尝尝,今天刚宰的老母鸡,可肥了。” 陶阳接过,刚出锅的汤很是烫手,透过瓷碗的温度都让人很难长时间捧着;他的手往上面移了移,也学着白锦儿吹了一下冒出来的白气。 嘴唇先是小心地碰了碰碗边,还是很烫。白锦儿见状,又拿出一个小调羹放进他的手里。 舀了一调羹,温热的汤液顺着少年的喉咙滑进了胃里。 和陶阳平常喝的鸡汤不太一样,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什么,陶阳总觉得白锦儿炖的鸡汤,就是要比家里炖的甜一些。 也不顾烫,陶阳接一勺的,喝光了自己面前的小瓷碗。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陶阳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发自内心的赞叹地说了一句: “好喝,” “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鸡汤了。” 白锦儿低头抿嘴浅笑,随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好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好收买”的人。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我家干嘛呢。” “啊,对,” 陶阳这才如梦初醒,他放下了手中的小瓷碗,看着面前的白锦儿,那种微微的局促感,再一次从心底涌了上来。 “是这样的,不是马上就是清明了吗?今年清明,圣人颁旨准各户假休三日,我和其他人约好了待祭祖之后,要去郊外踏青。” “所以我想,你是否有兴趣,” “与我同去?” 陶阳说出这些话之后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吊起心来,明亮的眼睛带着期盼,他希望白锦儿能够同意,却压抑着自己的心不让这期待看着过于明显。 “踏青?” 白锦儿一愣。 确实,好像往年里,她总是能在清明的时候看见许多少男少女精心打扮,相邀出行;也有各家呼朋唤友,一同出来玩耍聚会。可因为往年的清明白家食肆也是要开门的,加上白锦儿的朋友并没有很多,她对清明踏青这件事情,也不甚了解。 可今年,白老头明确地说了是不开店的,那么,她应该也可以跟着陶阳他们一起去踏青了。 “应该,没有问题。” 白锦儿想了想,开口说道。陶阳脸上一瞬间出现惊喜的神情,可还没等他说话呢,白锦儿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得先问问我阿翁。” “今年我要和我阿翁去给阿婆扫墓。” 阿婆? 陶阳反应了一会儿,从前街头巷尾的传的事情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他并没有因为白锦儿的这个但是气馁,而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对了!” 白锦儿正准备把陶锅抬进院子的时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陶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进来的时候,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吧?” “没有啊,” 陶阳的表情看上去很是自然, “怎么了?” “没什么。” 白锦儿这才松了口气,双手握住陶锅的两个把手。 “对了,你中午……” “我中午留你家吃饭,”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就被陶阳给打断了。 他脸上的笑容莫名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刚才白翁同我说了,让我留你家吃午饭。还说你最近又学了新的菜式,让我试吃试吃呢。” 看着陶阳的笑容,白锦儿莫名有一种被卖了的不爽。 …… “招儿,招儿?” 安正坊,薛家。 薛金氏往薛如招房间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两个奴婢。她一边走,一边呼唤着薛如招的名字。 “招儿,招……” 忽然从旁边的树林里闪出一个身影,直直扑进她的怀里。 “阿娘!” 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在她怀里响起,薛金氏先是吓了一跳,可看清怀里的人之后,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招儿啊,你怎么这样捉弄阿娘,若是把阿娘吓出个好歹了,阿娘可不饶你。” 薛如招从薛金氏怀里挣脱,站在薛金氏分面前。站直了身子的她竟然比薛金氏还要高些;朝着自己的阿娘吐了吐舌头,薛如招的语气很是欢快: “阿娘才舍不得罚我呢,阿娘最疼招儿了。” “你可别在这儿同阿娘说好听话了,说吧,你这丫头,又想做什么?” 薛如招听见薛金氏这句话,脸上顿时起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她凑到薛金氏身边,拉住薛金氏的手,撒娇般地晃了晃, “阿娘,我也想清明踏青。” “清明踏青?” 薛金氏横了薛如招一眼, “怎么,你还惦念着清明踏青呢?你若真是想清明踏青,怎么前几日还甩下了跟着你的婆子,淋雨去了呢?” “也难得你这次运气好,竟然没染上风寒,只是咳了几日,不然啊我和你阿翁非得把你锁屋子里,哪儿也不让你去。” “哎呀我这不是好了嘛~” 薛如招的声音里满是讨好和祈求,她松开薛金氏的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挂着开朗阳光的笑容。 “你看阿娘,我是不是已经好了,我也不咳了现在。” “你就让我去踏青嘛,我想着这天想了好久了——” 薛金氏看着薛如招的笑容,女儿的身体状况,她是再清楚不过的。难得这么些年被这病这样折磨着,薛如招却依然能保持着这样的外向和活泼。看着薛如招,薛金氏的眼底满是疼惜和宠爱。末了,她只能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妥协道: “好好好,阿娘让你去。” “耶——” “不过,”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薛如招的欢呼声刹了车。 “不过,你必须和三郎一起去。” “啊?!” 薛如招夸张地喊道,她脸上的表情分明的很是不满。 “为何我偏偏要同那些孩子一起去嘛!” “什么孩子,你也不过比三郎大上一岁罢了。三郎这孩子做事稳重可靠,让他帮阿娘看着你,阿娘才是最放心的。” “什么稳重可靠……” 薛如招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明明就是古板无趣。” 薛金氏像是没有听到薛如招的抱怨,伸出手点了点薛如招的脑门, “你还好意思说呢,若你有三郎一半的细心性子,阿娘我也就不会这般担心了。” “反应不用说了,” “你要不就同三郎他们一起去,要不就在家里练女红或是读书,” “你自己选吧。” “别别别!” 听见读书和女红,薛如招赶忙摇头否决否决。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说道: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 “狗丫头和你们去踏青?” 白老头咽下了口中软烂的鸡肉,转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白锦儿, “你想去和他们踏青吗,狗丫头?” 听见白老头的问话,白锦儿手上的筷子一顿,随即夹起一片青菜,盖在自己的饭上。 “想倒是……”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挺想去的……” “想去便直说,磨磨唧唧的。” 白老头笑骂道,“想去那便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头子我不让你去和朋友们玩呢。” “不过啊,” 白老头的视线又移动到了对面的陶阳身上, “小陶三儿,你可得负责照顾好我们狗丫头,她还是第一次自己出城呢。别我把这么好端端一个姑娘交给你,回来你就给我弄丢了。” “阿翁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包在我身上白翁!” 陶阳青涩的脸庞上显露出坚定,白老头半开玩笑的话,在他这里得到了十分认真的保证。白老头看着陶阳的样子,满意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好小子不错,看着就是靠谱的人。” “来来来吃菜吃菜。” 白锦儿夹在一老一少两男人中间,看着他们热络地说着话聊着家常,白老头说到兴起的地方甚至还把自己葫芦里的酒给陶阳倒了一杯。 如果不是白锦儿拦着,白老头非得把陶阳灌醉不可。 看着两人微微泛红的脸上灿烂的笑容,白锦儿只觉得越看越奇怪越看越奇怪。 这怎么看,怎么像女儿回门的时候,老丈人和女婿的模样…… 第十六章 阿婆 清明前夜,寒食。 白锦儿推开木窗,一股凉风从院子吹了进来。她先是头伸出去看了看,又伸出一只手,架在半空中。 窗外墨蓝近黑的天空上罩着薄薄的一层雾气,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天边挂着一轮月亮,宛如上好的银子打造的一般的明亮。 有凉凉的雨丝落在白锦儿洁白的小臂上,白锦儿收回了自己的手,转头和坐在熄灭的火炉旁打盹的白老头说道: “阿翁,明天不会下雨吧。” 白老头登时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眼神也朝窗子这边看过去,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懒洋洋地说: “不会,放心吧。” “快来将你的寒食粥喝了,喝了早些上床睡觉,明天可有事情忙呢。” “知道啦!” …… 第二天,白锦儿从自己的房里蹦出来,看着石板上未干的水渍,又抬头了望了望天。天空是纯净的碧蓝色,只飘了几朵洁白的云。看来是昨夜下了整晚的雨,今天就天晴了。 空气里满是被打落的梨花的味道,白锦儿嗅了嗅,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狗丫头!” 白老头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把白锦儿吓了一跳。一转过头,就看见白老头手里提着铲子,满脸不悦地看着自己。 “你看看你,怎么现在才起床?” “去我房里的那个挂着锁的小柜子里,把我收在里面的布包拿出来。” “哎!” 白锦儿应和道,她低下头小声嘟囔几句, 以前可没见过白老头起这么早的。 …… “徐公,” “赵公。” 路上两人相对行礼,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看看碧蓝色的天空。 “今日可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啊,” “是啊,这几日总是下着雨,我还担心若今日下雨,去扫墓可麻烦多了。” “赵公也是去扫墓吗?” “正是正是,” “那就不耽误赵公工夫了,请。” “请。” 两男人行礼离开,在他们的不远处,正有一个老人身上背着包袱,身后跟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哟,这不是白翁吗?” 白老头和白锦儿走过拐角,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高高的身影。定睛一看,原来是张大娘。 “还有白小丫头?” “这是?” 虽说今日是清明,这副打扮,怎么也知道爷孙俩的目的了;可张大娘一双凤眼里却是微微的惊讶,像是有什么她难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去扫墓。” 白老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这话才说出来,张大娘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她疑惑地看看白老头,又小心翼翼地看看白锦儿, “这可真是难得……” 张大娘小声嘀咕道。 白锦儿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并没有显露出对张大娘透露出的疑惑情绪任何的好奇, “张大娘这是刚回,还是要去?” “我们已经回来了,”张大娘挥了挥自己的手帕,笑眯眯地说, “都这个点儿了,该回家做饭了。” “哎,白小丫头,” “怎么你们去扫墓,也不带些花去?” 白锦儿愣了,她这才想起来,是啊,怎么扫墓不带花去?抬起头看向白老头,白老头却没有什么反应。 “她不喜欢花。” 白老头只这么说了一句。 张大娘听了白老头的话,神情变得讪讪,她手帕遮在面前咳了咳, “那就不耽误你们了,先走了先走了。” 白老头朝着她点了点头,朝着张大娘身后走去。 白锦儿和张大娘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被张大娘拉住了。张大娘抬起头看了看白老头的背影,从在自己拎着的篮子里捞了捞,捞出一枝黄色的菊花,塞到白锦儿的手里。 “别听你阿翁的,” 张大娘压低声音说, “这只花你拿去,插在你们去扫的墓前。” “他自己性情古怪。哪儿有扫墓不带花的呢?” 说完,张大娘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直起身,径直离去了。留下白锦儿在原地有些茫然。 “阿翁,等等我!” 追上白老头,两人脚步倒也不急,反而有些悠闲的味道。约莫过了半时辰,就出了城。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出城。 跟在白老头的身后,白锦儿走出了城门,一抬眼便望见宽阔的护城河,护城河边,是一排一排低垂枝叶的柳树。长长的柳枝直直垂到水面上,有风吹过,叶片划过水面,激起浅浅的涟漪。 白锦儿的心忽然变得有些雀跃。 “阿翁,” 白锦儿抬起头,看着白老头的后脑勺, “我们要去哪里看阿婆啊?” 白老头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任何的停顿,只有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们去紫云山。” 紫云山?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到锦官城之外的地名。 走在城外的路上,白锦儿不时看见结伴而行的人,有夫妇,有夫妇带着自己的孩子,还有的人搀着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一家子顺着铺垫了鹅卵石的小路,慢慢地朝城里走去。 而白锦儿他们却是往城外走。 走了会儿,白锦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发现大多那些回城的人来的方向,和他们要去的方向有些不大一样。越走越远,路上能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少。再走拐过一个路口,就基本遇不到什么人了。 白锦儿的眼睛虽然四处乱瞟,但也没有询问白老头,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榆树林,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一条潺潺的小溪,大概只有人一步之宽,从白锦儿面前流过。她看了看,在不远处地势较高的地方,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 “到了。” 白老头说道,他迈步向前,来到了石碑前面,放下了手中的包袱。 听白老头说到了,白锦儿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但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确实是有些特别。她也跟着白老头走了过去,看见石碑上小小的地刻着几个字: 白氏陆英之墓。 墓并不大,除了这半人高的石碑之外,就只有一个圆圆的土包,外面用石砖垒了一层,虽然缝隙里长了些杂草,但还是规整的,看样子是有人定期来打理。 “狗丫头,去打些水来。” 白老头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木桶,递到白锦儿的手里。 “哎。” 白锦儿接过,乖乖地走了下去,就在那条小溪前蹲下,把木桶放了进去,让清澈的水流慢慢装满它。 等白锦儿拎着木桶转过身的时候,白老头已经将坟头的野草清理的差不多了。 看着白老头安静细致地做着这些事情,白锦儿就站在旁边,不时给白老头递一下东西,但更多的是看。看着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的所有动作,无不透露出温柔。 这里似乎只有这一座坟。 白老头从布包袱里掏出一套鹦哥绿的茶具,这是白锦儿从来没见他用过的,泛着如珍珠般莹润的光芒的好茶具。白老头又拔开了从不离身的酒葫芦的塞子,往面前的茶杯里倒着葫芦里的液体。 白锦儿以为那是酒,可那带着微微黄绿色的澄澈液体,并不是酒。 是茶。 在这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一股淡淡的茶香,从白老头的酒壶里飘了出来。 “沾到我的酒味了,你可不要生气啊。” 白老头小声地说道,轻轻捧起那个茶杯,放到了石碑面前。 “狗丫头,你过来。” 白老头叫白锦儿,白锦儿听话地走过去,白老头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眼神看着她,满是慈祥, 他轻拍着白锦儿的脑袋,示意她看面前的石碑。石碑上除了刻的那几个字,再没有别的,光洁如新。 “你看,” “这就是你的阿婆了。” “阿婆……” 白锦儿低声念叨,随即撩起自己的袍摆,“咕咚”一声跪了下去,朝着石碑磕了三个头。 白老头并没有阻拦她,静静地看她磕完头,又从自己的腰带上拔下那朵张大娘给的黄色菊花,摆在了石碑前面。 白老头看见了那只菊花,眼神有些改变,可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你是不是想问阿翁,为什么把阿婆埋在这么冷清的地方?” 打开饭盒,拿出里面早做好的胡麻饼爷孙两人分食的时候,白老头说了一句。白锦儿刚刚咬了一口酥脆的面饼,听见白老头的话,她先是顿了一下,才慢慢点了点头。 白老头嚼着面饼拿起葫芦,本想喝一口,想起里面装的是茶,不是酒的时候,又把葫芦放下了;他直接从木桶里用手鞠了一捧清水,喝了下去,这才继续说道: “因为你阿婆啊,不喜欢热闹嘈杂的地方。” “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安安静静的人。如果可以,她估计愿意一整天都不出家门,不和旁人打交道。” “这地方,也是她从前,最喜欢来的。” “狗丫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带花来吗?” 白锦儿摇了摇头。 白老头哈哈一笑,随手一指,指的方向,正是被小溪隔开的,榆树林的另一边。 “那一边,长了许多药材。你阿婆以前啊,经常来这个地方采药的。” “比起花香,她还是更偏好药香,有了这些药材,这花啊,便不是多么重要了。” 第十七章 薄荷 “阿翁和阿婆是怎么认识的?” 吃完了手里的胡麻饼,白锦儿拍了拍手,从地上捡了片榆树的叶子随意地擦了擦就丢到了小溪里。榆树叶子顺流而下,白锦儿双手抱着膝盖,看着白老头好奇地问道。 白老头瞟了一眼白锦儿,小姑娘脸上三分兴趣三分小心的表情戳中了他的笑点。他哈哈一声,将手里剩下的一小块胡麻饼吃下了肚。 “我和你阿婆啊,” “是媒妁之言。” 看着白锦儿脸上出现小小的失望,白老头笑骂: “你啊,莫不是那传奇看多了,真以为男女之间都是一见钟情,死生相随啊?” 我才没这么以为呢…… 白锦儿悄咪咪地吐了吐舌头。 “当年,我家媒人上门的时候,她正是十八岁呢;纳吉纳征之后,乞了期,便是迎亲了。” “到却扇之前,她都没见过我的样子。” “啊?” 白锦儿吃惊地眨巴着眼睛, 那阿婆看见白老头这样子,成亲的时候不会后悔嘛…… “你是不是想着,你阿婆看见你阿翁我的时候,难道不会后悔吗。” 被白老头说中了心里的白锦儿剧烈地咳了起来,她连连挥手,一边咳一边忙着说:“哪里哪里,阿翁这么好的,阿婆怎会后悔呢!” “哈哈哈哈,你这小丫头,真是古灵精怪的。” 白老头笑了,他的眼睛笑的眯了起来,眼神落到了身旁的石碑上,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倒是希望,她当年嫁来的时候,是后了悔的……” “阿翁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白老头摆了摆手。 白锦儿看着白老头凝视着那石碑,出神的样子,白锦儿不忍心打扰他,刚好坐的太久,她想起来活动活动身子。便偷偷摸摸地爬了起来,小步地退去。 量了量自己的脚步,白锦儿一跃便跳过了那条小溪;她记得白老头说过,这条小溪的对面长着许多种药材,虽然她对中药材一窍不通,但是好奇心驱使着她过去看看。 沾了水的泥土湿润柔软,白锦儿跳了过去差点儿没站稳,双手在身后画了半个圈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穿过密密匝匝的榆树,白锦儿发现了一块地势有些倾斜的空地,同时鼻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香气不浓,奇怪的是让白锦儿觉得陌生又熟悉,她弯下腰,眼神关注到那空地上一团深绿色开着米粒大小淡紫色花的植物。 “这是什么?” 白锦儿又往前凑了凑,最后直接蹲在了那团植物前。 轻轻地嗅了嗅,一股淡而清凉的香气钻到了鼻子里。 她伸手从里面拔下一棵,粗糙的砂质表面,碾碎之后,那种清香气顿时浓重了起来。 没错,这就是…… 薄荷。 白锦儿捧着已经被自己碾碎的薄荷闻了闻,再闻了闻,甚至还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股清凉感,确实是薄荷没错。 “这竟然有薄荷……” 穿越到这儿这么久了,白锦儿还没见过用薄荷入馔的呢。不要说拿来做菜了,就是薄荷这东西都是极少见的。好像听说主要是江淮那地方出产的,卖的可贵着,像白锦儿现在这家庭情况,是绝对买不起的。 可这里竟然有…… 将手里已经碾碎的薄荷随手丢到身后,白锦儿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荷包,今天因为和白老头一起出来扫墓,她包里什么都没装着,空空的。 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能装一点是一点嘛。白锦儿这样想着,拉开了自己的小荷包。 双手碰到湿凉的泥土,白锦儿正想把这团长在一起的薄荷全部从土里拔出来的时候,忽然,脑袋里响起了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 “恭喜宿主,解锁秘密功能:我有一个小菜园。” “恭喜宿主,初次发现可种植调味植物,是否将调味植物:薄荷,转移至小菜园?” 白锦儿:?!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脑子里还回荡着刚刚系统说出来的那些。 “等,等等,” “什么小菜园?” 系统并没有回答白锦儿的问题而是继续用冷漠地声音说道: “是否转移调味植物:薄荷至小菜园,十秒钟之后不进行选择,则视为放弃选择。” “啊?” “啊?!” “十……” “喂!你好歹先告诉我这个小菜园是什么东西啊!” “九……” “你不会就是单纯的想骗我的薄荷吧?!” “八……” 无论白锦儿暴跳如雷的说什么,系统只是自顾地倒数着,并没有任何想要理会白锦儿的打算。 “七,” “六,” “五……” 眼看着十秒钟很快就过去,白锦儿也顾不上什么,只能咬着牙回答了一声“是”。 倒数声停了。 脑海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大概过了五六分钟,白锦儿才又听见自己的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调味植物:薄荷,已成功转移至小菜园,宿主可随时查看成长培育进度,目前培育进度:百分之七十五,进入可食用状态。培育难易度:简单。” 说完这些之后,白锦儿看到自己面前原来那绿油油的一团,果然已经不见了。 “所以,我的,薄荷,呢?!” 白锦儿咬牙切齿地说道,但是她的愤怒对那个存在于自己脑海深处的东西,并没有任何影响。 “宿主闭上眼睛,心里想着需要查看的东西,就可以看到了。” 听她的话,白锦儿勉强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不满,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白锦儿在脑海里回想那丛薄荷的样子,很快地,一阵微弱的白光,出现在那黑暗里。 白光越来越亮,白锦儿明明知道自己是闭着眼睛的,可是这白光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在盯着一盏白炽灯瞧。 过了两三秒,眼前的白光忽然像烟花似的炸开,白锦儿下意识想捂眼睛,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眼睛能捂的。 白光消散,白锦儿看见了一处四四方方的, 田地。 田地?! 没错,就是田地,而且是已经开垦好,甚至已经划出一块一块的方格似的田地。在这块田地的右上角,种着一小丛绿油油的植物。 白锦儿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榆树林,小溪,和湿软的土地;闭上眼睛,刚才的田地已经不见了,白锦儿再一次在心里回想那丛薄荷,果然,刚刚的那块田地又出现了。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像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在她最后一次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折射到她的眼底,折射出这个两世加起来已经三十多岁的女人的震惊。 她张了张嘴,看她的口型似乎是说了一句不太文雅的话;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因为原来长着的植物被完美连根拔起而遗留下来的小坑,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我是万万没想到……” 白锦儿目光呆滞,嘴里喃喃自语, “你不仅是个移动式厨房,” “你还是个移动式菜园啊!” “啊!” 树林里停留的鸟儿被女子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全都扑闪扑闪着翅膀飞到了半空中。 “丫头,怎么了?!” 白老头从小溪的那一边跑了过来,一脸担心地看着白锦儿。 “啊,没,那什么,” 看见白老头突然出现,白锦儿赶忙又回到了原来那种乖巧的样子,她尴尬地咳了咳,手指着原处,故作害怕地说道: “那里,刚刚爬过一条蛇。” …… 爷孙俩在山上一直待到午后才下来。白锦儿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菜园的事情,一直看上去忧心忡忡的,白老头以为她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山路有些疲劳,倒也没有多问。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山,回到了锦官城。 “狗丫头!” 白锦儿走在前面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忽然听见身后的白老头叫了自己一声。转过头,白老头站在一家屋子门口,朝着白锦儿招了招手。 “怎么了阿翁?” 白锦儿走到白老头的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那家屋子开着门,里面隐隐飘出一股子甜香气。 “你想不想吃饧?” “吃饧?” 白锦儿有些疑惑。 “阿翁,这儿不是市啊,怎么会有饧卖?” “你这傻丫头,”白老头敲了敲白锦儿的脑袋,压低了声音: “这儿是私户,都是坊里的住家自己私自开的,所以你没看连牌子都没挂吗?” “不过,虽说是私户,可这家的饧住的比西市许多家都好多了,以前不顺路,今天碰巧走到这儿了,买点儿给你尝尝。” 说着,白老头在门上敲了三下,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等过了会儿他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米黄色的纸包。 打开纸包,里面静静地躺着两块颜色较纸深一些的麦芽糖块。 白老头拿起一块,放到白锦儿的掌心中;在阳光下,外面罩着的那层薄薄的糖丝似乎泛着莹亮的光泽。 “阿翁也要吃吗?” “当然,” 说着,白老头把剩下的那一块,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以为阿翁买两块就都是给你的呀?” “我有没有这样说……” “哈哈哈哈——” 白老头往前大步走去,白锦儿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动着微微的光。 她低头含住了那块麦芽糖,也迈步朝白老头追去。 “阿翁!” “等等我——” 第十八章 神奇的菜园 “砰!” 回到家简单的洗漱过后,白锦儿难得的没有进厨房,而是把自己关进了房门里。才刚刚关上房门,她就语气急促地呼唤起了系统。 “系统,系统!” 在她叫到第九声的时候,那道机械女声总算是懒洋洋的响起了: “什么事?” 虽然对她这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已经司空见惯,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白锦儿听见这样的声音,莫名的火大了起来。 “你还问我什么事?!” 白锦儿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翘起二郎腿。 “今天那个什么什么,什么田的,我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呢?” “宿主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了我!” 白锦儿有些气急败坏, “我就闭上眼睛看到块田!结果睁开眼睛以后又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就得了。” 系统的声音语调并没有因为白锦儿的恶劣心情和态度产生任何变化,白锦儿想,要是系统能够拟人的话,在她面前站着的一定是以前上学最讨厌的那种臭脸冰山冷漠女老师。 “宿主都已经看到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 一股强烈的颓败感从白锦儿的心底涌出来,她张了张嘴,刚才满肚子已经构思好的嘴炮,此时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白锦儿的脸从通红变得泛紫,最后变黑,最后又恢复了正常的脸色,白锦儿叹了口气,默默地爬上了自己的床,抱着自己的被子,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白锦儿这样问了一句。 脑海里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系统才重新开口: “‘我有一个小菜园’功能,宿主可以采集收纳现实世界中的蔬菜,调味料以及水果等植物进行种植,但是菜园中种植的植物只能提供每天烹调所需的数量,而不支持贩卖。并且不是所有的植物都能够解锁采集种植功能。” “希望宿主合理利用。” “也就是说,我现在除了你这个移动式厨房之外,还多了个移动式菜市场?” 白锦儿忽然笑了,只是这个笑容里满是无奈。 “啊不,既然不是全部的植物的话,那么,就是,” “货不太齐全的菜市场?” “是专卖珍贵货品的,菜市场。” 系统沉默了片刻,插嘴道。 白锦儿噗嗤一乐,她没有想到,这个机器人现在竟然还学会吐槽了。 “而且,这个菜市场也是我的。” 末了,冷冰冰的女声又补充了一句。 白锦儿没再说什么,她丢开了被子,跳下了床。打开紧闭的窗子,刚刚着急询问系统事情她冲进屋子来,还没有开窗户透气。 此时窗户打开,屋外新鲜的清凉空气,登时涌入了这间装饰简陋的小小屋子。 白锦儿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语气已经恢复得平静, “行吧。谁让我和你相依为命呢?” “你就算出什么奇怪得东西,我不都得受着。” “而且,仔细想想,以后当厨子的话,我这个有自己专属菜市场的厨子,不得比其他的厨子厉害多了。” “确实。” 系统说了一句。 “哎,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我有一个小牧场’,或者,‘我有一个养猪场’的功能啊?” “或者或者,你有没有一个铸钱厂的功能?” “做梦。” “” 第二天一早,白锦儿就被拍门声吵醒了。 她身上披着袍子下了床,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嘴里还打着大大的一个哈欠。 “谁啊?” 一开门,白锦儿就看见一个满脸笑容的高壮妇人站在自己的门口,手里还提着个木盒子。 白老头就跟在她的背后,脸上的表情纠结,一副不情愿但是又不得不挤出笑容的样子。 “张大娘?” 白锦儿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可是眼前的确实是张大娘没错,可是这大早上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张大娘现在还早胡麻饼还没做” 她下意识地把平常的说辞搬了出来,可是还没说完她又看到了自己的阿翁站在张大娘的背后,越发诧异了。 “哎哟你这丫头真是的” 张大娘听见白锦儿没说完的话甩了甩自己的披帛,掩着嘴笑了。 “难道我来你家就只会奔着吃不成?” 白锦儿的头微微下压,连忙控制住了。 “是你阿翁来找我家男人,说是今日你要去踏青,家里没什么打扮女孩子的物件儿,就说请我来帮你好好打扮打扮。” “对吧白翁?” 张大娘突然转过头,把身后一脸便秘表情的白老头吓了一跳,连忙笑着点头说是。 “啊?” 白锦儿挠了挠头。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得抓紧点时间了。”张大娘推开白锦儿,径直走进白锦儿的房间里,把手里提着的木盒放到了桌子上。 转头看见同样一脸茫然的爷孙俩,张大娘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还愣着干嘛呢?这打扮可不是随便糊弄的事情,” “你看看白丫头,你连脸都没洗,还不快打盆水洗脸去!” “哦哦好” 白锦儿连忙走出了门。 一团奇怪的白色粉末被扑到白锦儿脸上的时候,呛的她顿时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别动丫头,”张大娘躬着身子,手里拿着一团毛绒绒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毛攒成的球,在白锦儿的脸上拍打着。 “张大娘,这是什么呀?” 好不容易停了咳嗽,白锦儿闭着眼睛,闻着那种奇怪的味道问道。 “这是能让你变好看的东西。” 说了跟没说一样白锦儿腹诽。 等等,白锦儿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在自己穿越之前看的那些有关古代化妆品的知识,一个名字跳跃到她的眼前。 这不会是铅粉吧 “好了,睁开眼睛吧。” 听见头顶上传来的声音,白锦儿乖乖睁开眼睛。不看还好,一看可把白锦儿吓了一跳。镜子里的小姑娘顶着一张煞白煞白的脸,眉色和唇色都被铅粉盖住,活生生像阎王手底下的一个小鬼。 忍着叫妈的冲动,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好看了许多?” 张大娘笑眯眯地问,白锦儿僵硬地点了点头。 “不着急,还有其他的呢,等全部化好,白丫头呀你就会变得更漂亮了。” 眉黛膏,胭脂,口脂,在张大娘的手下,白锦儿看着自己的脸上慢慢出现一套完整的,唐妆。 “面靥就不用了吧张大娘” 在贴好花钿之后,看着张大娘要握笔在自己的脸上戳,白锦儿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小丫头懂什么,这要画全了才好看,别说话。” 说着,张大娘“无情”地抬起了自己手中的妆笔,在白锦儿的脸颊两侧各点了一个点。 最后在白锦儿百般耍赖推脱之下,她总算是没给白锦儿画斜红。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给白锦儿挽了个警鹄髻,张大娘的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又拉远了距离看了看,嘟起了嘴,好像是有什么地方很不满意。 “白丫头,你有簪子吗?” 她问了一句。 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白锦儿倏然惊醒,她抿了抿嘴,很想打哈欠,可是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簪子,簪子,有有有。” 说着白锦儿站了起来,走到床前拉开了那里的小柜子,从里面掏出一把木质簪子,递到张大娘的面前。 虽然张大娘没有说话,但是白锦儿还是从她脸上的表情读出了浓浓的嫌弃。 “这些你平常戴一戴就得了,这出去踏青遇到的都是达官显贵,怎么能只戴这种呢?” 张大娘推开了白锦儿的手,叹了口气。 “这白翁也真是的,养着你这么一个姑娘,却一点儿姑娘家的好东西也不给你置备。还好我早就想到了,从家里带了些来。” 说着,张大娘拉开了自己带着的木盒的最后一层。里面装着好几只金光闪闪的簪钗。 张大娘从里面挑了几支往白锦儿头上插,又不断拿下来换地方,但是她脸上不满意的表情始终没有改变。片刻之后,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转身从盒子底层的深处掏出一个用小布片包着的东西。 “试试这个。” 拿开布片,里面是一支八宝攒花的金簪。张大娘把白锦儿头上所有的簪钗都拔了下来,把这一支插进了白锦儿的发髻里。 这下,她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真好看,” 张大娘说,她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语气慈祥而欣慰, “真好看。” 白锦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她也看得出来,张大娘给她插的这一支比她手里拿着的其他那些都要好上太多了,而且看着还是崭新的,并没有使用过的样子。 “张大娘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戴万一弄丢了怎么” 白锦儿刚想把簪子拿下来,就被张大娘拦住了。 “别,丫头,你戴着好看,”张大娘按住白锦儿的手,缓缓地把她的手放了下来。 “东西嘛,总是要用的,摆在那里也不会孵出小的来。你看看,多好看?” 说着,张大娘把妆镜拿到白锦儿的面前。 “这簪子是我女儿的,” 张大娘笑着说,眼底隐隐泛着光。 “可惜,她还没戴上” 第十九章 同伴 “锦儿!” 白老头和白锦儿还未出坊,远远地就听到了陶阳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对这样盛装打扮的自己,总觉得有些羞耻。听见陶阳的声音,白锦儿下意识地往白老头身后一躲。 换了一身全新的打扮,白锦儿只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虽然张大娘一直赞不绝口,虽然阿翁刚见到她的时候,眼睛亮的像昨天晚上的星星,但是,白锦儿还是很不习惯,或者说是对于未接触过事情的天然畏惧和不自信。 总之就是,她害羞了。 “锦儿!” 穿着一身松花绿圆领袍的陶阳朝着爷孙俩这边小跑过来。他平常用来束发的发带已经换了,换了个汉白玉的簪冠,将一头鸦青的发丝紧紧束起,没有一丝落在外面的。莹润的汉白玉和松花颜色的袍子,越发衬着面前的少年郎俊俏异常。 白锦儿整个人藏在白老头的后面,只悄悄地露出一双眼睛瞟了瞟,随后缩回头去,没有涂胭脂的脸颊两边也悄然红了。 “白翁。” 来到白老头面前,陶阳先恭恭敬敬地朝白老头施了一礼。他自然是看见了白锦儿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白锦儿见到他好像见到什么极可怕的事务一般,飞速地就藏到了白老头的背后。 陶阳双手叉于胸前,眼睛不住地往白老头身后瞟。 “锦儿她?” “咳咳,” 白老头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同时心里不禁埋怨起自己,早知道就早些拜托张家那个婆娘来教白锦儿梳妆打扮了,结果平常看着挺大方的一个孩子,此时就好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似的。 “小三郎啊,我可把狗丫头托付给你了。你别看她平常帮我打理店铺的样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出去玩儿呢,有什么地方需要你照看的,麻烦你多多照看些。” “您放心吧白翁,” 陶阳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 “我会让锦儿她玩的尽心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白老头把自己的开场白说完之后,手往后拍了拍死死拉着自己衣角的白锦儿, “去吧丫头,记得早些回来啊。” 白锦儿没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 白老头拍了几次看身后的小姑娘还是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又咳了几声。 “怎么的丫头,”白老头侧过脸压低声音,“你是不想去了吗?” 白锦儿的手动了动。 “阿翁,我这样,真的看着不奇怪吧?” 姑娘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害怕站在他们爷孙面前一脸茫然的陶阳听见。 “你这孩子” 白老头有些无奈,“你打扮的这么好看,哪儿奇怪了?快别磨磨蹭蹭的,到时候让人家等你,你好意思吗?”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一咬牙,眼睛闭着,脸上的表情复杂地像是要去做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似的,从白老头的背后走了出来。 “孩儿们好好玩啊,老头子我就回去了——” 白老头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在原地站了几秒钟,陶阳没有说话,白锦儿悄咪咪地睁开眼睛,却看见陶阳站在自己的面前,如墨般漆黑的双眸里此时像落进了两颗星星,朝着自己闪动。 白看着陶阳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白锦儿抿了抿嘴,心里忐忑无比, “不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陶阳听见白锦儿的话,眼神动了动,宛如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被人丢进了一枚石子,霎时间潋滟四起,光华涟漪。他伸出手似乎想敲白锦儿的脑袋,白锦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谁知他并没有敲,而是摸了摸白锦儿额前掉下的几缕碎发。 “笨丫头,” 轻柔细语, “你是我见过这锦官城里,最好看的了。” 白锦儿涂着大大一片胭脂的脸,愈发的红了。 “对不起对不起,来迟了。” 陶阳和白锦儿气喘吁吁地跑到与他们同去踏青的人集合地,白锦儿很想抹一把脸,可是想到自己脸上那些累赘的妆容,用力地把这个念头给压下去了。 “我说陶三儿,居正坊离这儿不远吧,你怎的磨蹭到现在才来?”一个和陶阳差不多高的精瘦少年皱着眉说,他转头给站在自己身边的壮实高个儿少年一拳,又玩笑着说道:“你再不来,我和老赵都要去找你了,对吧?” 那个壮实高个儿的少年没有说话,精瘦少年的一拳打在他身上就好像挠痒痒似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现在这么说,”陶阳笑着说,“到时候还不是支使老赵一个人去跑三四条街。” “哈哈哈哈——” 精瘦少年笑了, “还是你懂我。” 说着,他的眼神落到跟在陶阳背后的白锦儿身上,眼底滑过一丝玩味, “这位小美人儿是谁呀?” 白锦儿扯了扯嘴角,面前的陌生少年看上去和陶阳差不多大,但是这说话的语调总是让她回想起前世去酒吧时候,遇到的那种油腔滑调二十五六岁不好好谈恋爱就凭着花言巧语骗色的渣男。 经过综合考虑,白锦儿决定不和他说话。 陶阳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他的脚步自然地往白锦儿身前挪了挪,挡住了白锦儿半个身子左右,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那个姑娘。” “噢——” 精瘦少年做作地拉长了声音,同时做出一个“你懂了没反正我是懂了”的眼神,手肘拐了拐身边的壮实少年,可惜壮实少年并没有理会他,反而直勾勾地盯着陶阳背后的白锦儿。“喂老赵,” 陶阳叫了他一声,壮实少年才恍然惊醒一般地啊了一声,挠了挠自己的头移开了眼神。 陶阳挑了挑眉, “这是白锦儿,”他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姑娘,又指了指面前的少年。 “这是石玉宁,家里行四,你叫他石四就行了;这是赵” “或者你唤我四郎也行,”石玉宁笑呵呵地打断了陶阳的话,朝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白锦儿: 好油腻啊这个少年郎。 陶阳看了石玉宁一眼,嘴角扯起一丝笑容,继续介绍那个壮实少年: “这是赵小晓,唔,你和我们一样,叫他老赵就行了。” 赵小晓? 听见这个名字,白锦儿不禁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壮实的少年了。他看上去比自己家隔壁的谢熊还要高和壮,而且肉看上去都很紧实,像是个练家子——但是,竟然叫赵小晓这么可爱的名字。 白锦儿打量赵小晓的同时,赵小晓也在打量白锦儿,不,说是打量不太确切,赵小晓是盯着白锦儿。虽然那纯净的眼神不会让人觉得很不适,但是被一直这样盯着,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但是,白锦儿并没有和一般这个年纪的姑娘一样害羞地躲开自己的眼神;她也开始盯着对方,两人的眼神接触,白锦儿没有丝毫羞怯的意思。 结果,赵小晓还先害羞了。 他被白锦儿盯得赶忙移开了自己的眼神,不敢再看白锦儿。 这副场景落入另外两人的眼里,就各是滋味了:石玉宁觉得很有意思,一直以一种相当好奇的眼光在白锦儿和赵小晓两人中间游荡,而陶阳原本还挂着风度翩翩笑容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又往旁边走了一步,直接截断了白锦儿和其他两人的视线接触。 “我们的人还不够吧?” 少年说话的声音也冷了下来,石玉宁双手环于胸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是还有你姐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道清脆至极的女声,虽然听上去并不是十分的中气,却很大声。 “喂,三郎!小四儿!” “赵大傻子!”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道声音吸引了,纷纷转头看过去,白锦儿看见一个提着自己长长裙子的姑娘,虎虎生风地朝着他们这边跑来,在她的身后,还紧紧地追着一个婆子。 “二娘跑慢些!别摔了!” “二娘注意您的仪态!哎哟!可不敢这么叫喊!” 这姑娘一边跑一边叫着陶阳他们的名字,还能分出神来回自己的婆子: “你还说我呢!你喊的声音比我还大!” 不会儿的功夫,姑娘就跑到了四人面前,她放下了裙子,叉着腰喘着气,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可她的精神却很好,一边喘着气,一边摆着手,像是想说些什么。 “我说二娘啊,” 石玉宁看着姑娘狼狈的样子,无奈地笑道: “你这身子还敢跑这么快,小心待会儿毛病犯了,还没出城门呢就先被逮了回去。” 姑娘往前走了几步,一巴掌拍在了石玉宁的肩膀上。白锦儿这才发现,这姑娘虽然看上去孱弱,竟然比石玉宁还要高上一些。 当然,也就比陶阳高了。 “少废话,”姑娘的气总算是喘允了,她凑到石玉宁身边,小声说:“让你带的东西,你给我带了吗?” “带了,” 石玉宁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 “二娘!” 跟着她的婆子总算是跑到了,可怜这位足有两个自己娘子和白锦儿加起来宽的妇人,跑得香汗淋漓,手上的帕子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 “大娘子说” “说什么,不就说要我听话,不要乱跑,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不要乱吃东西吗?” 姑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回去告诉阿娘说我知道了。” 看着面前姑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婆子的头都大了。 “李婆,你放心吧,”这时候,陶阳出来说话了,他看着拿姑娘没办法的婆子,“我会看着阿姐的。” “哎哟,郎君您在就好了,二娘交给您,大娘子是最放心的。” 李婆又和陶阳交代了些事情,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陶阳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大姑娘,撇了撇嘴, “我说阿姐,你就不能让姨母姨父放心些,你”陶阳话还没说完,就被姑娘打断了。 “行了行了,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似的。” 说着,她伸出手抓住了陶阳的手,一脸期待地问道:“你说的那个姑娘在哪儿呢?” 陶阳甩开了她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眼神落到静静在旁边观察形势的白锦儿身上。与此同时,那姑娘也看了过去。 “锦儿,这是我的表姐,” “孟如招。” 第二十章 城郊踏青 “是你!” “你是?” 两个女人同时看向对方开口说话,只是一个的语气笃定却难以置信,一个的语气里则是满满的疑惑。 “怎么,你们认识?” 石玉宁看着她们,一脸的好奇。 白锦儿抿了抿嘴,原本在看到孟如招的身形以及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白锦儿还只是怀疑;可在听到她朝自己的发问之后,白锦儿已经可以肯定,孟如招就是那天在她店里买了一碗姜汤的姑娘了。 孟如招长得很好看,大大的眼睛眼尾上扬;明眸皓齿,虽然脸色和唇色可能较别人苍白,但是也难以掩饰她的美貌和风流。只是,孟如招未免太瘦了些,穿着襦裙站在那里,恰如春日里的一株杨柳,袅袅婷婷,弱不禁风。 在自己穿越到唐朝以来,还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纤细的女子。 并且,看她的梳妆打扮,也绝不是普通百姓人家,那装饰在发间的珍珠珠花,可是昂贵的很。所以也不可能存在饿瘦的问题。 脸上打着的胭脂和口脂掩盖了些孟如招的苍白颜色,却始终带着一种病气,挥之不散的。 “喂,丫头,” 白锦儿还在琢磨孟如招这个人的时候,她突然就开口说话了。来到白锦儿面前,她比白锦儿高了快一个头, “你是那天那个食肆里的小姑娘吧?” 白锦儿抬起头看着这俊俏的少女,点了点头。 “什么,什么食肆?” 石玉宁有着和他岁数已经性别不怎么搭配的八卦,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两人中间穿了出来,好奇地看着白锦儿: “什么食肆?” “锦儿他们家在西市开了一家食肆,”这时候,陶阳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吧白锦儿从这尴尬的“三足鼎立”局面中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哟,”石玉宁听见了陶阳的话,眼底的兴趣之光愈浓。 “这么说,锦儿” 石玉宁这两个字才出口,陶阳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叫她小茶。” 石玉宁吃了个瘪也不恼,只是给陶阳递了个幽怨玩味的眼神,继续道: “这么说小茶,你做菜一定很好吃吧?” 白锦儿刚想回话,陶阳挡着自己的手忽然动了动,他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锦儿和她阿翁做的东西是整个锦官城最好吃的了。” “噢~” 石玉宁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真是有空得要尝一尝了,能让我们陶三公子如此褒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 白锦儿也挂着友好的笑容,说道:“有空一定。” “所以,你们还没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还能哪儿认识的,他们家食肆里认识的呗。”孟如招看着陶阳那副护犊子的样子,脸上满满的嫌弃。 “那天我出去买东西,正巧碰上下雨,我身上没带伞又和王妈走散了。碰巧在他们门口,便进去买了一碗姜汤喝。” 白锦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和王妈走散?” “二娘子,怕是你自己跑丢的吧?” 孟如招白了石玉宁一眼。 “所以,那碗姜汤好喝吗?”石玉宁又问孟如招,看样子,他对白锦儿的手艺真是感兴趣的紧。 “还行,就是不怎么甜。” 孟如招抚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也不知道她一个富家小姐,从哪里学来这些仿佛男子的习气。 “我说,”眼看着孟如招和石玉宁颇有一副就要就姜汤到底要不要甜的事情开展一番对话的时候,陶阳不满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你们还要不要去踏青了?” “眼看巳正就要过了,到时赶不回来,你们莫不是想睡城外?” “对对对,三儿说的对,我们快出发吧——” 随着这四人往外走,眼看着就出了城门。 一路上孟如招就好像只雀鸟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白锦儿跟在他们身后,眼睛不住地往周围瞟。l来这儿的十二年,她的生活基本就是家和食肆两点一线的生活,昨日才跟着白老头出的城,今天便跟了些新结识的同伴出城踏青。 一切对于白锦儿来说,都是这么新奇。 而前面的人说是聊天,其实也就孟如招和石玉宁两人说个不停,赵小晓是不爱说话的人,只是沉默地跟在他们身边。而陶阳不时搭一句腔,如果孟如招和石玉宁不主动喊他的话,他也是不说话的。 他的注意力,都落在身后,那个总是落着他们一步的少女身上。 出了高大的城门,门口的武侯逐渐被他们丢在身后,白锦儿正看着周围慢慢多起来的绿植和来来往往的人群的时候,忽然,前面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在看什么?” 白锦儿回过神来,她的视线移回,正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边的陶阳。 “就看看城里没有的呗,”白锦儿漫不经心地说。 陶阳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刚刚他们,是不是吓到你了?” 听了陶阳的话,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石玉宁他们,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这样说?” “因为,我看着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陶阳的语气有一些小心,“若你觉得玩的不开心的话,我可以先送你回家的。” 白锦儿哑然失笑。 “这都还没开始玩呢,你就觉得我不开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陶阳有些局促的样子,白锦儿笑着摆了摆手,“逗你玩儿呢傻子。” “你看我今日画了这么隆重的妆,怎么可能还没玩就回去呢。你的朋友我觉得很有意思啊,没想到你还有个姐姐。” “她不是我亲姐,”陶阳说道,“她是我表姐。” “我上面只两个哥哥,还有个庶妹,其他便没了。” 白锦儿无谓地点了点头,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想要放松一下陶阳的神经,也不是来做人口普查的。 “对了,” 陶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都不知道,你和我表姐认识呢。” “啊那个啊,我也不知道她是你表姐啊,再说了,只是来过一次的客人,也不算认识吧。” “那” 陶阳的声音忽然变低了,他咳了咳,脸上的神情有一种矛盾的尴尬, “你,什么时候和老赵认识的?” “谁?” 陶阳的手指随便地指了指那个挡在他们面前的高壮的少年。 白锦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我不认识他啊。” 她说。 “今日和他是第一次见面”“那他怎么一直在看你?”陶阳很快地补了一句,随即做贼心虚似的移开了自己眼神,轻飘飘地看着远处。 看着陶阳留给自己的后脑勺,白锦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觉得,我长得很,和蔼?” 白锦儿说的话逗笑了陶阳,他转过头来,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温柔又无奈。 “你啊,怎么总是爱说这些胡话?明明没上过学,知道的胡话还不少。” 白锦儿撇了撇嘴,“那是我不想上学吗,那不是我上不起吗?再说了,这读不读书,与说胡话有什么相关。难道没读过书,还不许人家说胡话了不成?” “你啊,” 陶阳忽然伸出了手,在白锦儿小巧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若你想读书,我可以去拜托我阿娘,让你来我们家同我一起和先生读啊。我们家请的先生是高中过的,从长安告老回乡,教的很好。” “不了不了,” 白锦儿连连摆手。 “这种文人的活计不适合我,我啊,还是适合和锅碗瓢盆在一起,这样我比较安心。你啊,就好好读书,到时高中个状元,你阿娘阿爷也面上有光,前途一片大好呐。” “我自是要高中的,” 陶阳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坚定,他看着白锦儿,眼底闪动着光, “等我高中了,我一定要阿娘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白锦儿歪着头看着陶阳。 被白锦儿这样的眼神一看,少年白净的脸庞忽而变得有些红。他右手握着拳咳了咳,话音变得慢了许多。 “若我,若我高中,我一定求阿娘,让我娶” “三郎!小丫头!快过来!” 陶阳话还没说完呢,孟如招炸雷般地声音就从前面传来,白锦儿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去了,陶阳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咬了咬牙,刚想拉白锦儿的衣袖把刚才的话说完,谁知道只碰到一片衣角,白锦儿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孟如招他们站在河堤旁,一排排垂杨柳被风吹拂摇摆着自己纸条,轻轻拍打着堤岸;在那些杨柳之间,有一架大大的秋千。 足有一人手臂粗细的麻绳吊着厚厚的木板,麻绳上面的毛刺已经被磨得光滑平整,木板也泛着浅浅的光,看样子是已经被用了许久了。孟如招就站在秋千旁边,手拉着那根麻绳,一脸兴奋地上下打量。 白锦儿跑到他们面前,脸上也是满满的好奇之色。 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秋千。 “来来来你们帮我推,本小姐要上去荡一荡。” 孟如招这样说着,撩袖提裙,一只脚踩上了木板。 “哎哟姑奶奶诶,你可小心些,你这身子,可能荡这秋千。” 石玉宁拉着孟如招,此时陶阳也走了过来,石玉宁一边拉着孟如招,一边偏过头来朝陶阳求助: “三儿,快劝劝你姐。” “不妨事,”陶阳抱着手,看着孟如招,“你倒不如让她荡,不然你小心待会儿她把你推到河里去。” 石玉宁: 第二十一章 一尾鲜鱼 “喔——” “哈哈哈哈哈——” 孟如招的笑声清脆的像是刚从井水里冰了一夜捞出来的苹果,在这河堤上回响着。 陶阳赵小晓和白锦儿就站在旁边看着,石玉宁在秋千后面的地方,负责给孟如招推秋千。 他一开始还不敢用力,可孟如招一直嫌弃他没力气并用了所有男性都难以接受的讽刺法: 你是不是男人啊? 石玉宁憋足了力气,狠狠地把孟大小姐推了出去,看着孟如招的裙摆层层叠叠像被风卷起的蝴蝶的翅膀一般在半空中飘荡。 白锦儿看着孟如招快活地荡着秋千,心里也有些痒痒的。 “小茶,你想玩吗?” 正发愣呢,忽然,陶阳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白锦儿一激灵,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没有没有,只是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锦官城里的大秋千,只有到过年上元节那样的大日子,才会给人玩。虽然这样,但其实玩的人也多是专门请来打秋千的高手,像白锦儿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碰到的。 陶阳捕捉到了白锦儿细微的表情改变,他挑了挑眉,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 “你等会儿。” 说着,陶阳就朝着孟如招的方向走去了。 也不知道陶阳到底和孟如招说了些什么,一直扯着秋千不放手的她竟然向陶阳妥协了,而且脸上也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情绪,相反看上去比刚才打秋千的时候还开心的多。 陶阳测过了身子,看向白锦儿。 “小丫头,过来,教你怎么打秋千。” 孟如招朝着白锦儿招了招手。 白锦儿看了看陶阳,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笑而不语的石玉宁他们,迈步走了过去。 “过来,先提着你的裙子;哎,站稳了,抓紧绳子可千万别松手知道吗?荡到高处的时候放松身子,回来的时候再用力,这样荡的高。” 说完,孟如招放开了拉着绳子的手,转头拍了拍石玉宁的肩膀。 “上。” 石玉宁摩拳擦掌的正准备推她,忽然一道身影从旁边闪了出来,拦在他的面前。陶阳已经把自己袖子撸了上去,挡在站在白锦儿的身后, “我来,” 陶阳说。 石玉宁摊了摊手,做出个您请的手势,把位置让给了陶阳。陶阳的手慢慢地搭在了白锦儿的背后,布料带着淡淡的体温,像一朵落在手上的云一样的柔软。 “锦儿,准备好了吗?”本来只是荡个秋千罢了,自己前世又不是没有荡过,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白锦儿竟然有些紧张。她点了点头,随即察觉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一个力量,把她连着秋千一起推了出去。 陶阳在白锦儿身后,等她落下的时候灵活地躲开,等秋千要起来的时候便加一把力,推着白锦儿往高处走。看着白锦儿差不多能控制住自己用力的时候,陶阳才躲开了。 白锦儿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顺风而起的燕子一般,剪刀似的尾羽拍打着风旋趁势而起。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护城河的水汽,带着微微的腥味,却更多是让人神怡的清凉。她荡的高高的,甚至可以看到和他们相隔甚远的,护城河的对面。 看到群山绵延。 白锦儿也不禁开心的低呼,她的声音远不如孟如招的大,但旁观者亦可以从里面听出满满的开心。 陶阳仰望着白锦儿,脸上的笑意挡也挡不住的。 孟如招和石玉宁就站在他的旁边,两人都用一样的姿势抱着手,同时看向陶阳,连嫌弃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 “看来,真是这个姑娘了。” 石玉宁压低了声音和孟如招说,孟如招白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说的是废话, “可不就是这个小丫头。你是不知道他和姨母说带她来踏青时候,姨母同意了他开心的那个样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真看不出来啊,三郎竟然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我也纳闷儿啊,姨母同他介绍了多少达官显贵家的小姐,哪个不是出落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各个琴棋书画精通——特别是城南徐公家的二小姐,听说小小年纪就女红了的,连州牧的夫人都要了她亲手绣的一块小屏风呢。” 石玉宁听着孟如招的话,眼神依旧停留在白锦儿的身上, “听说,你阿娘和你姨母不是要订亲吗?” 听见石玉宁说的这句话,孟如招仿佛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登时跳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 奇怪的是,孟如招的语调里并没有任何少女的羞涩,反而是一种难堪事情被人知道的尴尬,她甚至伸手抓住了石玉宁的领子,满脸的威胁: “你还跟谁说了?!” “咳咳,我说二娘啊,你能不能稳重点?” 石玉宁颇无奈地推开了孟如招的手,理了理自己衣领: “我没和谁说,我也是刚知道的。再说了,你阿娘每次见到我阿娘的时候都会说到这件事,我想不知道也不行啊。” 孟如招的表情愤愤,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情很是懊恼。 “阿娘真是的!” “所以,你不想和阿陶订亲?”石玉宁侧脸看向孟如招,试探地问道。 “废话,当然不想啊!”孟如招的音调瞬时提高了,引来了周围的人的纷纷侧目。陶阳也转过头瞥了他们一眼,便又回去继续看白锦儿了。 孟如招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三郎他就是个小屁孩” “阿姐,你可就比我们大一岁,”石玉宁不给面子地打断。 “住口。”孟如招在石玉宁的肩上拍了一下,“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三郎的,我的夫婿,一定要我自己来挑选才行。” “噢,那我倒是想听一听,咱们孟大小姐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子的?” “我的心上人,”说到这个的时候,孟如招的眼睛顿时亮了,“我的心上人,一定要像那些传奇里的侠客一般,有,有一夫当关的豪气,又要有路见不平的侠气。一定不能是个书生,书生太迂腐,也不能是个官人,官人太虚伪。” “到时候,我一定手执长剑与他一起仗剑天涯,荡平世间宵小。” 看着孟如招满是期待的侧脸,石玉宁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如招听见石玉宁的笑声,脸陡然红了,拽着石玉宁的衣服,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石玉宁想把自己的衣服从孟如招手里拿出来,谁知道她拽的紧,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没办法,石玉宁只好先赔了罪,才让孟如招放了自己。 “我这可是端喜铺里最好的料子了,你看看你把我拽成这样” 石玉宁嘴里小声嘟囔,一边伸手抻着自己的衣服。 “所以,你的心上人,莫不是先李靖将军那样的?” 孟如招点了点头。 “唉,”石玉宁摇头叹气,“早知道,便不将那些书借你看了。这人都看魔怔了,要是让你阿娘知道了,不来揭了我的皮子。” “少废话,让你给我带的新书你可带来了?” “带了,回程的时候给你。” 几人一直玩到中午,直到石玉宁的肚子发出了几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他们才意识到已经是该吃午饭的时辰了。 “好呀,看来真是没有吃饭,”孟如招笑着拍了拍石玉宁的肩膀,“我还真是错怪你了。” “你还说呢,若不是小丫头下来之后你还逼着我推了你那么久,我至于饿成这样吗?”石玉宁没好气的说。 “那我们就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好好好!” 几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糟了!” 找了段颇干净的堤岸坐下,众人纷纷打开了自己带着的小包袱。突然听见石玉宁发出一声惨叫,几人纷纷看过去,却看见石玉宁解开的包袱里只有一本一本的书,甚至还有一枚小镜子,却没有转午饭的盒子。 “我,我忘记把吃的带出来了” 场面先是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随后响起了一阵爆笑声。连白锦儿也憋不住低头笑了,身子一抽一抽的。 孟如招擦了擦眼角的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哟哎哟的直叫唤,石玉宁瞪了她一眼,语气委屈又生气: “你还笑呢!就是为了给你带你要的书我才忘记拿的!你得赔我!” “这,这,哎哟,跟我有什么关系,”孟如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只手撑着腰。 “我带的少,可不够两个人吃的,你呀,就饿着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理会这个女人,石玉宁的眼神移到了旁边的赵小晓身上。这个看上去迟钝沉默的大块头看见石玉宁的眼神,动作飞快地转过头去,还把自己的饭盒往旁边藏了藏。 石玉宁: “老赵,你带的吃的一定很多吧,分我一些怎么样?” 石玉宁凑了过去,讨好地说道。赵小晓背对着石玉宁,摇了摇头。 “好了你别难为老赵了,他带的那些怕是还不够他一个人吃呢,”陶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吃我的吧。”说着,陶阳把自己的食盒打开,里面装了些饼食和甜点。 石玉宁被陶阳的行为感动的一塌糊涂,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河堤里跳出一条鱼高高地在半空中拍了拍尾巴,又“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如果,你能抓到鱼的话,” 这时,白锦儿说话了, “我可以烤鱼给你们吃。” 第二十二章 烤鱼 潺潺流动的河面上,一个少年着上半身,看上去不过是十几岁的模样却已经是一身紧实的肌肉,线条分明,在阳光下还有着淡淡蜜色的光泽。 少年的袍子上半部分堆积在腰上,他紧闭着双眼,双掌成拳紧靠腰侧,虽说水流只到他的腰际偏下一些的地方,而且流速缓慢不快,但是在这春寒未消的日子里,少年站在水中如同一座山一般,岿然不动。 就这样大概过了半刻钟左右的功夫,忽然,少年动了,只是一眨眼,他的右手闪电般地插入水中又抽出,清透冰凉的河水带着一道奇怪的影子朝着岸上飞去。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一条看上去足有成年人小臂粗细的鱼落在了河岸边的草地上,拼命地拍打着尾巴。 这一套操作看得白锦儿目瞪口呆。她看了看那鱼,又看了看依旧闭眼站在水中的少年,惊的嘴巴大大的张着。 “这也太厉害了吧!” 白锦儿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陶阳凑到白锦儿的耳边低声道: “老赵的阿爷是益州左果毅都尉赵公,赵公膝下四个女儿,唯他这么一个独子。听说老赵刚能行走的时候就天天在武营里泡着。玩具都是那些石锁石墩的东西。” 白锦儿吞了吞口水。 “看,这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嘛,小丫头,” 正说着呢,石玉宁忽然凑了过来,一脸的得意,“你可要说话算话,给我烤鱼吃才行。” “这当然是没问题,”白锦儿点点头,“不过,”说着,白锦儿看向石玉宁,疑惑地问道:“我记得,刚刚石公子不是说,要去给我们捉鱼的么?” “怎么” “咳咳,”石玉宁有些尴尬地咳了咳,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青玉发冠,嘿嘿一笑,“既然有老赵在,我干嘛去逞这种能呢。这季节的河水多凉啊,要是下去待会儿,非得冻感冒了不成。” “还有,”石玉宁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正经,他看着白锦儿,白锦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极认真的事情, “小丫头,” “叫我四郎。” 看着白锦儿脸上逐渐僵硬的疑惑神情,石玉宁开心地放声大笑。 这么会儿的功夫,赵小晓已经拍上来三条肥鱼了。看着这些鱼在草地上胡蹦乱跳的样子,石玉宁只觉得已经看到了它们被处理干净插在树枝上看得滋滋响的样子,不禁吸溜了几声口水。 “小丫头小丫头,快些快些,我已经饿的不行了。” “莫急,我们先找个安静偏僻地方。” “你冷吗?” 白锦儿看着下半身衣物湿透的赵小晓问道。赵小晓本来安安静静地站着,听见白锦儿的话,他转过头来,俯视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白锦儿。忽然,看见他的鼻子动了动,黝黑的脸庞上竟然微微泛起了红晕。 就在旁边的陶阳皱起了眉头。 赵小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冷。 “哎哟你别管他,老赵被他阿爷训练的时候吃的苦可比这多多了,你呀,还是来看看我的肚子吧。” 石玉宁一把拉住白锦儿的手,把她往空地上拽。 “喏,这鱼和柴禾都已经拾来了,你要怎么做?先说好,我可是没带火折子啊。” 正说着,一根已经被打湿的火折子被递到了白锦儿面前。赵小晓举着这根被打湿的火折子,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 用我的。 白锦儿看了看那根火折子,甚至还有一滴水从上面滴落,白锦儿不禁抿嘴笑了, “你的心意我是很开心啦。但是你这火折子,估计是用不了的。” “就是就是,老赵别捣乱,”说着,石玉宁推开了赵小晓。白锦儿在自己的小包袱里翻了翻,抽出自己带着的火折子,递到了石玉宁的手里。 “捉鱼不会,这生活,郎君总会了吧?” 看着白锦儿似笑非笑的表情,石玉宁撇了撇嘴,一把抢过。“会,当然会,怎么不会了,”说着,石玉宁朝那已经堆好的柴禾走去。 “谁告诉你我不会捉鱼了,真是的。” 白锦儿耸了耸肩,撩起自己的裙子像平常那样在尾部系了个结,这样活动起来就方便许多。陶阳走到她的身边,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问题吧?你今日穿着这么好看,可别弄脏了。” “没事儿,”白锦儿一边说一边撸袖,她摆了摆手,蹲了下去,“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哪儿能不行啊。”她抬手在自己的发髻上摸了摸,把那根八宝簪子拔了下来。 “你帮我拿着这个,”白锦儿把簪子递给陶阳,“这是别人的东西,我可不能弄坏了。” 陶阳接过簪子看了看,他的脸上一闪而过思索的神情,随即妥帖的在怀中放好。 “要不,我还是让老赵来帮你?” “拉倒吧,就那个手劲,怕是都可以直接把鱼肉拍碎了。” 白锦儿从旁边随手挑了块趁手的石块,握在手里。“躲远点儿,到时候在弄脏了你的袍子。”陶阳听话地乖乖往后退了几步。 高高地扬起手中的石块,白锦儿照着鱼头的地方砸了下去。 只听见“砰砰砰”三声,刚才还动来动去的活鱼顿时不动了,躺在石板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白锦儿在身后的小布包里摸了摸,抽出一把小刀。 刨肚,去鳃,鲜红的鱼血浸湿了下面的石板,白锦儿处理干净,挑拣出来的鱼内脏随意地丢进了水里。不一会儿的功夫,三条活鱼就变成了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鱼尸体了。 甩了甩小刀上的血,白锦儿拎着那三条鱼,朝着河边走去。 等洗干净血污,白锦儿站起了身子动了动腰,转过头,正看见其余四人都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 “做什么?” 白锦儿疑惑地偏了偏头。 “没有,没有,”四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自己的手。 “抱着,”“抱着?!” 把手里的鱼分给他们拿着之后,白锦儿又去捡了三根树枝,用手上的小刀削了清洗干净,把那三条鱼依次穿了上去。 插在已经升好的火堆旁,白锦儿盘腿坐下,把小布包归拢到身后,背对着众人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等她再转过身的时候,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小瓶子。 她翻看着烤鱼,保证受热均匀。这护城河里环境好,鱼都长得肥,赵小晓又挑选的是他觉得最好的鱼,只一小会儿,就看见鱼被烤的蜷起的鱼皮和暴露出的雪白鱼肉上,冒出了“滋滋”的油光。 同时,一股淡淡地食物香气,逐渐弥漫开来。 还站着的四人闻见这股味道,也慢慢地向火堆这边靠近了。他们缓缓坐下,鼻子都不住地抽动着。白锦儿并没有管他们,而是专心致志地照顾着面前的这三条鱼。 “滋啦!” 有透明的液体从鱼身上滴落,落到燃烧的柴火里,顿时激起一阵悦耳的声响。 石玉宁只觉得自己饿的眼花,他也顾不上旁边是谁的食盒开着,伸手就拿出一块胡麻饼攥在手里,撕开一块丢到口中大嚼特嚼。已经凉了的胡麻饼和面前滋滋冒油的烤鱼比起来简直味同嚼蜡,但是最起码胃里垫了些东西总算是不那么空虚了。石玉宁一边嚼着难以下咽的胡麻饼一边问白锦儿: “还要多久啊。” 白锦儿盯着面前的鱼肉,火焰投射在她的眼睛,照的她的眼睛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琥珀一般明亮。 “再等会儿。” 白锦儿说。 “还要多久啊?” “等会儿。” “好了吗?” “等会儿。” 石玉宁喋喋不休的询问也不能打扰白锦儿,她的眼里只有那三条鱼,根本不理会早已经饥肠辘辘的四人。就连孟如招,吃着手中她平常最爱吃的荷花酥,此时吃上去似乎也没有那么好吃了。 气氛安静下来,安静的只有柴火爆裂和鱼肉炙烤的声音,忽然,白锦儿眼里的光活了过来流星似的闪过,她拔开手里瓶子的瓶塞,架到了那三串烤鱼上面。 手腕轻微用力,有晶莹细碎的颗粒从里面倒出,薄而均匀地洒在了鱼肉上面。确保每一串烤鱼都撒好了,她才塞好了瓶塞,把瓶子收了起来。 转身拿过自己食盒的盖子,白锦儿又掏出那把小刀,粗略地扫了身前人们一眼,低下头,把串在树枝上的鱼切成了几块。 一个食盒的盖子装不下那么多的鱼,除了没带食盒的石玉宁,每个人都贡献出了自己的盖子,分到了好几块鱼肉。 特别是赵小晓,白锦儿记得他能吃,给他的鱼肉特别大份。 收起小刀,白锦儿舒了口气。 “小心烫。” 石玉宁和陶阳分食一份,才刚分好,他就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被灼烫的疼痛传来使得他又把那鱼肉丢了回去,正听见白锦儿说的话,他甩了甩自己的手。 “吃吧,虽然我只放了盐,但是味道应该不会太差才是。” 毕竟,那可是系统给的盐。 石玉宁抓耳挠腮地等了大概十几秒的时间,又拿起了刚刚他丢回去的那块鱼肉。 随意地吹了吹,他一口咬住了鱼肉。 被烤的有些焦脆的鱼皮和里面肉嫩多汁的鱼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新鲜河鲜的鲜甜和恰到好处的咸味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按理说没有经过任何其他调味的鱼肉应该不会有多么复杂的味道,但是也正是这样简单的咸味,激发出了鱼肉最极致的鲜味。 石玉宁不是没有吃过鱼,只是家里多是食脍,这熟鱼肉吃得少,更别说这么极简的烤鱼了。 咽下口中的鱼肉,石玉宁看着白锦儿,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小丫头,这也太好吃了吧!” 白锦儿闻言,笑得脸上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那么以后,尊客要多多关照啊。” 第二十三章 那根簪子 “阿翁!阿翁!” 白锦儿推开门,叫着白老头。家里并没有人回应她,小小的院子里空荡荡的,白老头平常爱坐的那张躺椅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晃动。 “奇怪了,这人是又去哪儿了?” 白锦儿皱了皱眉头,走进院子。 关上门,她伸个懒腰活动活动身子,将肩上的披帛随意地丢到了椅子上,打着哈欠朝屋内走去。 本想直接换了衣服上床躺会儿的,可走到半途,白锦儿想起自己脸上还有的厚厚的妆面,不禁疲劳地叹了口气,转身又去打水洗脸。看着面前水盆里清冽可鉴的水变得像是水淀粉一样混浊的颜色,白锦儿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洗干净之后才把水端去倒了。 抬头看了看天,天色渐昏,白老头却还是没回来。 白锦儿进屋换了衣服,拆发髻的时候才发现上面少了什么东西。 “糟了!” 她赶忙穿好衣服鞋子,把头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簪好,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跑过大概三个坊的距离,白锦儿来到居正坊门口。路上来的时候倒是极着急的,可是等到了这居正坊的门口,她的脚步反而还慢了出来。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还整齐,她长长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走进了居正坊内。 “劳驾,” 陶家的门房正倚在门框上打瞌睡,白锦儿连连叫了他三四声,才看见他昏昏欲睡的苏醒了。 门房打了个哈欠,撑起他沉重的眼皮——也不知道是做了些什么花费精力的工作,让他困倦成这样。看着穿着宽大圆领袍站在自己面前的白锦儿,门房揉了揉眼睛,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一样: “小娘子,你做什么?” “不好意思,我想问问陶阳在不在?” 白锦儿看着面前瘫坐在凳子上的男人, “我有些事找他。” “郎君?”门房又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噢,郎君确实刚回,他今日出门踏青了,估计正是疲倦的时候,要不你明天再来?” 白锦儿的脸色有些尴尬,她抿了抿唇,语气带着一丝哀求: “那个,我这件事情比较着急,麻烦帮我通报一声,如果他不愿出来我再明日来,你看行吗?” 门房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眼,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费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那你等会儿,”说完,门房打开了侧门,走了进去。 约莫半刻不到,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只听得“咔”的一声,紧闭的侧门被猛地拉开,从里面探出一颗头来,看见站在外面的白锦儿的时候,那颗头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来,小茶,” 陶阳迈步走了出来。他白天穿的袍子已经换下了,此时穿的是更为轻薄贴身的绸衫,领口袖边细细地缀了一圈绒。看得出来他出来的急,连一件外披都没披。他手里攥着个朱红色的锦缎盒子,朝着白锦儿走了过来。 刚才的门房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家郎君朝那个小姑娘走去,他识趣地低下了头。 “喏,”陶阳走到白锦儿面前,把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 “你交给我的东西。分手的时候你跑那么快,我叫都叫不住你。” 陶阳说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丝的埋怨。 白锦儿伸手接过,打开盒子,正是她白天交给陶阳的八宝簪子。她放心地舒了口气,把簪子拿出来,把盒子又递还给陶阳。 “你拿着。” 陶阳没接,推了回去。 “我好端端的拿你一个盒子做什么?”白锦儿一脸的疑惑,她想把盒子直接塞进陶阳的手里,可少年躲得很快,根本不给她得逞的机会。 “这首饰得用东西收着,像你这样随意地丢着,没多久就有划痕了。这宝石上面要是有了痕迹可就不亮了,你就收着吧。” 陶阳无奈地说,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和自己过于见外了。 “可是,这不是我的首饰啊,我明儿就得还人了。” “那更是了。” 陶阳忍不住抬起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 “你既是借的,不得把人家好生收着交还,借的还落我这儿,傻丫头,若是落在了外面,我看你可怎么办?用盒子好好装起来,还得时候才有礼些。”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她竟然觉得陶阳说的有些对。 陶阳看着白锦儿想反驳但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天色已经慢慢暗了起来,周围几家的门口也陆续有人出来点灯笼。未散尽的昏黄天色与灯笼的光线交融在一起,溶溶地罩在白锦儿的身上,她一身桃红色的袍子也变得昏黄了起来,像是熟得极透得桃子,一戳还会有甜蜜的汁水流出来的样子。 陶阳想伸手戳一戳她的脸蛋,可想起周围还有其他人,手只是动了动,并没有其他的反应。 “时候不早了,马上暮鼓就响了,你还不快些回去。” 陶阳的语气温柔,好好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被陶阳抓住机会说教了一番的白锦儿明显心情就不如陶阳,她撇了撇嘴,转身离开。 “小茶!” 白锦儿转过头,看见陶阳站在他家门口。已经有仆从出来点灯笼,烛光透过米黄的纸张洒了出来,把陶阳站的地方照的明亮。他就这样站在光里,对着白锦儿浅笑: “明日我想吃你做的汤饼。” 白锦儿一愣,她的脸不知为什么陡然红了,没有任何的回答,快步地走出了这条街。 只留下陶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的地方。 白锦儿推开院门,正看见白老头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自己第一次回来时丢下的披帛。听见开门的声音,白老头看了过来,看见白锦儿,他脸上的担心瞬间消失,脸色沉了下来。 “去哪儿了?” “衣服就丢着也不收拾,门都没锁,你这臭丫头,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做事儿还毛毛躁躁的?” 白锦儿乖乖地走到白老头身前,低着头: “对不起阿翁,我刚刚出去的急” “你啊,”白老头摇了摇头,“以后你自己住的时候,可千万小心,这要是忘记锁门有人跑进来,只是丢失了些财物还好,若是贼人起了什么心思,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可怎么办才好?” 白锦儿点了点头。 “你这回来了又急匆匆地去哪儿呢?” 白老头看见了白锦儿拿在手里的盒子,有些疑惑: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是,张大娘借我的簪子,”白锦儿抬起了手,“我把它落在陶阳那儿了,我就是去拿回来。” 听到这句话,白老头好转的脸色又黑了,他皱着眉头,敲了一下白锦儿的脑门。 “你这丫头,别人借给你的东西怎么能不收好呢?” “东西可还在?” “还在还在,”白锦儿赶忙打开了盒子,那支八宝簪子就静静地躺在里面。白老头拿着仔细看了看,完好无缺,才放了心。 “还好,若是丢了或是有损,我可怎么和老张交代。” 把簪子放进了盒子,白老头嘱咐白锦儿好好收好。 “阿翁,” 等把簪子收好之后,白锦儿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这个簪子,对张大娘来说很重要吗?” 白老头看了白锦儿一眼,似乎不知道她意指什么。 “就是,我看张大娘拿这个簪子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脸色,怎么说呢,感觉不是太好;而且她看见我戴这个簪子的时候都哭了。” 听了白锦儿的话白老头先是一愣,随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那聒噪婆娘啊,这都几年的事情了,还过不去呢。” 看着白锦儿脸上的诧异,白老头抱着自己的葫芦,悠悠地开口: “十几年前吧,大约是你出生那年左右,这张家有个丫头正是六七岁的年纪。那小丫头啊,长得白白胖胖的,说话调子和她娘一样的高,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可招人疼了。这氏啊虽然之前生了两个儿子,这姑娘还是头一胎,疼的不行,还小小的年纪就给她置办了许多好东西,说是以后出嫁的时候做嫁妆,给女儿抬脸面。” “后来那一年,因为听说绵州茶叶生意好做,老张要送茶过去。不知怎么的家里女婢看管出了疏漏,那小丫头竟然跟着车队跑出去了。追到平昌大街的时候,小丫头躲避不及,被路上的马车撞死了。” 白老头又叹了口气, “等氏追出来的时候,那地上的血都已经冷了。” “老张他们老两口坐地上抱着那已经凉了的身子哭了好几个时辰。后来,也许是因为觉得愧疚吧,老张出去做生意,都甚少回家了。” “这氏大儿子已经娶妻分出去住了,她就守着小儿子在家。” 白老头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唏嘘不已, “想是她看见你,是当看见了她那个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女儿吧。” 白锦儿坐在白老头旁边发愣,她又回想起今天早晨出去时候,张大娘摸着她头发,眼底含泪的样子了。 第二十四卷 杀猪 “阿翁,” 白老头正要进屋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叫住了他。白老头转过头来,醉眼迷蒙地看着小小的姑娘,打了个酒嗝: “怎么了?”看着白老头醉醺醺的样子,白锦儿犹豫了一下,可她知道,现在正是说这件事情好时机。 “那个,明天,可不可以带我去一趟张屠户那里?” “张大?”白老头眯缝的眼睛看了看白锦儿,“你要做什么?” “就是,”白锦儿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想怎么样的借口才会听起来合理一些, “我想着,以后若是对这些事情熟练了,那又可以给阿翁分担些担子了,这样,阿翁也能更多的休息不是?”白锦儿脸上挂起一丝略显羞涩的笑容,好让自己的话看起来既有说服力又令人感动。 白老头果然不说话了,他又打了个嗝,点点头,走进了房间。 白锦儿看着缓缓关起的房门,舒了口气。 张屠户家在城东门外最近的一个村子了,白锦儿跟着白老头走进院子的时候,正闻见一股子浓烈的鲜血味,混杂着淡淡的草料和牲畜粪便的味道。白锦儿还是第一次闻见这样刺激的味道,她不禁皱起了眉头,用手掩住了鼻子。 “张大,张大郎!” 才一进院子,白老头就喊起了张屠户的名字。这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像年近半百的人。白锦儿有时还是挺佩服白老头的,他每天晚上都喝的这么醉,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却依旧神采奕奕,根本没有任何宿醉的样子。 随着声音从不远处的畜棚里探出了一个男人的脑袋。男人的脸生的四四方方,上面堆满了横肉,但那双眼睛却没有任何被挤占的意思,反而又大又亮地嵌在眼窝里,给本应该看上去很凶恶的形象增添了一丝可爱。头上随意地缠着一块头巾,身上的布衣是接近黑色的深灰色,身前还围着一条围裙,手里提着一把长长的还在滴血的大刀。 看见白老头,汉子露出惊奇的神情,他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推开门从畜棚里走了出来。 “白翁您怎么来了?” 张大走到白老头和白锦儿面前,他的身高不比白老头高上多少,却看上去敦敦实实的,像是一个行走的木桩一般。 “这不是还没到提货的日子吗?” 他手里的刀还滴着血,新鲜滚烫的血正顺着厚实的刀刃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地滴在他脚边的地上。旁边有一只黄灰杂毛的小狗闻着味道过来,嗅着那沾了血的地面,伸出舌头想舔,被张大用脚赶开了。 “是啊,这不是前几日才来你这儿领了新鲜的回去吗,还没用完呢,”白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张大。 “那您这是?” “喏,”白老头的手拍在了身边的白锦儿肩上,“还不是我家这个狗丫头,说是想看看这铺子里的肉是怎么来的,我就趁着空闲,把她领来看看。” 张大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到了一旁默不作声的白锦儿身上。他微微弯下腰,长满络腮胡的大脸凑到白锦儿面前,白锦儿看着那双与他面相极不相符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眨来眨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这可真是奇怪了,”张大脸上漾开觉得有趣的笑容,他随手甩了甩刀子,上面还残留的血顿时飞了出去,在地上划出一条奇异的曲线。 “竟然还有小姑娘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我那个老五啊,每次我杀羊宰猪的时候她都跑的远远地,甚至我杀的多了,她还跑去隔壁老田家住着,说是要等味道散了去才回来。” “你这小娘子,”张大原本直起的身子再一次弯了下去, “不害怕?” 白锦儿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面对张大——天知道她前辈子一个只会泡方便面和煎鸡蛋的女人自打来了这儿之后,是得了多大的进步。如果以后要仰仗自己的厨艺过活,不能挑肉肯定是不行的;既然自己已经做好了在这儿生活一辈子的打算,总不能只是等个万不得已吧。 “害怕,肯定是害怕的,”白锦儿老实地说,只是她看着张大的眼神并没有丝毫的退却。 “害怕,你还来?” 张大好奇地问,他想着这年纪的小姑娘学这种东西也就是心血来潮,可没想到她竟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虽然害怕,可是也得做不是?”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这世上所有事情,又不是说一句害怕,就能不做的。” “哟,”白锦儿这话不仅引起了张大更浓重的好奇,就连白老头,也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白老头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他看着白锦儿梳的像男孩子一样的简单的发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想法,竟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 “没想到你看着年纪不大,这道理还挺明白的。” 张大看白锦儿的眼神,多了一些赞赏。 他和白老头对视了一眼,白老头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张大会意,又低下头来,笑呵呵地看着白锦儿。 “先别说大话小娘子,正凑巧,我刚杀了一头肥猪,一些处理了给邻居,一些呢我自己留下,你” “能给我一块吗?” 张大话还没说完,白锦儿忽然插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在听到“肥猪”这两个字的时候陡然放光,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一样。 “给你?” 张大有些疑惑,白老头看上去也是不知情的样子,看来不是他示意的, “那倒是可以” “谢谢叔!” 白锦儿赶忙道谢,像是怕张大反悔似的。 这丫头,真是够奇怪的。张大挠了挠头,继续说刚才的话:“你如果看完我切肉还不改变主意的话,我就教你,怎么样?” “行行行!” 其实白锦儿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既然能多学一个技能,她肯定是愿意的。 这个念头在她走进畜棚的时候,忽然有些动摇了。 一条长长的桌子就立在畜棚中间,上面正躺着一只正在放血的大猪。这只猪怕有一人多长,脖子上大动脉的地方通着一个大洞,里面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血。猪被绑在桌子上,四肢还在微微抽动着。 原来那强烈的血腥味,就来自这里。 白锦儿的脸此时皱的像是捏出来的包子皮似的,她看着那快要装满的木盆,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畜棚臭味让人的肠胃一阵一阵的搅动。她本想深呼吸来着,可是一想深呼吸只会吸入更多这样的空气,她只好无奈地放弃了。 “怎么样小丫头,” 张大哈哈笑了,伸出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脑袋,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接受不了我也不会笑你的,毕竟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就是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家里绣花嘛,杀生这种粗活,你们是做不来的。” 白老头也在观察着白锦儿的反应,只要白锦儿说一个不愿意,他马上就可以带着白锦儿离开。正如张大所说,他认为姑娘自然不应该做这样的活计,虽然平常让白锦儿在铺子里帮忙,可其实白老头也从没想过日后,就真的要把铺子交给白锦儿经营了。 他正想摸摸白锦儿的脑袋,告诉她他们回家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开口说话了, “嗐,就这,”她的声音虽然听上去有些艰涩,但是语气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害怕或是厌恶。 “叔,你直接开始吧,我们午后还得回去开店呢。” “小丫头,这么逞强?” 张大的语气带着不相信, “你现在看着或许不是怎么吓人,那是这猪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你知道这动物临死前力气可是大得很呢,经常出现脖子上一个大窟窿,边跑边喷血的事情呢。” “我知道,” 白锦儿点了点头, “等到时候再说吧。叔,你直接开始吧,我还等着拿我的那块肉呢。” “哈哈哈好好好,既然你不害怕,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张大撸着袖子,朝血已经放的差不多的猪走去。 提着刀量了量位置,张大手起刀落,原本还架在猪脖子上的猪头顿时被他砍了下来,“咚”的一声落在他的脚边。 白锦儿的身子一抖。 张大拎着猪耳朵把那颗猪头提了起来,放在了身后的桌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大故意的,那颗猪头正对着白锦儿,圆溜溜的猪眼睛甚至还没闭起来,仿佛在盯着白锦儿看似的。 白锦儿原本垂在身边的手收到了背后。 “婆娘!抬水进来!” 张大的声音如雷般在这畜棚里回荡,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皮肤黝黑看上去和张大差不多身量的妇人,提着一大桶水进来。白锦儿看到,一路小跑去,帮着那妇人提着把手。 “闪开些小娘子!这可重再烫着!” 妇人担心地说道,白锦儿却摇了摇头, “没事儿我在家经常提的,您放心。” 于是,她帮着这妇人把那一大桶水提到了张大面前。 张大看了她一眼,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但却是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张大咧嘴笑了,不再耽搁,开始处理起面前的死猪来。 第二十五章 荷叶粉蒸肉 看着白锦儿背着背篓眉开眼笑的样子,白老头很是疑惑。 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丫头了,甚至心里还生出了几丝疑惑愧疚,总觉得是不是因为从小就将食肆的放给她管的原因,让白锦儿的成长逐渐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去了。这本是白老头自己懒散的原因,可若是因此因此影响了白锦儿对自己未来的认知,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丫头,” 白老头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你要这么大的一块猪肉做什么。” “做菜呀,”白锦儿像是没有听见白老头语气里的奇怪,眼神直视前方,语气轻松地说道。 还在想着怎么开口说服阿翁为自己的实验付账呢,没想到张大说话算话,分了大大的一块上好的五花给了她,还是处理好的。这让白锦儿心情好的甚至自己就肩负起了把这块猪肉扛回家的责任,张大还怕他们不好拿,送了新编的一个竹篓给她。 背后的猪肉十几斤重,白锦儿的脚步却开心的快要蹦起来了。 “做菜?做什么菜?” 白老头并没有这么简单就打算放过白锦儿,“我并没有教过你处理猪肉的方法啊。再说了,这猪肉没有羊肉好卖,你是打算自己做了吃?” “不不不,阿翁,” “我这自然是要做了卖钱的。” “我呀,前几日在店里认识了个行脚商人,他教了我一道啊,江淮那边正流行的食谱呢。我就想试试,如果反响好的话,咱们也可以在店里卖啊。”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这么一说,白老头心里的担心不仅没有消失,甚至还有些加重的趋势,斟酌了片刻的时间,白老头才继续开口道: “丫头,你是,当真要做咱们这个店了?” 听见白老头的这句话,白锦儿满脸不解地偏过头,看着白老头。 “阿翁你这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这个店做的好好的,怎么就不做了?” “不是你从前说的吗,等我再长大些,店就交给我了,你在家里没事儿喝喝酒出去串串门享清福的。如果咱们这个店想要做大,自然得弄些别人家没有的东西才好。” 果然,白老头苦笑,他看着稚气未脱的白锦儿脸上一副打算大干一场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欣喜或是得意。 “丫头啊,我是开玩笑的。” “啊?” “你啊,”白老头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语气逐渐认真起来, “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负担。你阿翁我早就想好了,等你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我呢,就把铺子卖了。咱们那个铺子地段不错,又有些名头了,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到时候阿翁再添些进去,给你置办好的嫁妆。” “有银钱傍身,咱们也有底气。” “开食肆太累了,阿翁不希望你这么累,你明白吗?阿翁啊,只希望你以后遇到个真心待你的良人,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地过完这一辈子。” “陶家那三郎不错,只是不知道他家” 白老头的话还没说完呢,白锦儿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她伸手拽住白老头的衣袖,在白老头也停下来的时候,抬起头来,看着他。 “阿翁,”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留着和年纪不符的认真和严肃。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想这样。” “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应当听您的;但是我不想因为成亲而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您为我挑的人,我相信是您心里觉得最好的,最适合我,也是您觉得会一辈子待我好的人。” “可是,人是会变的。” “世事也是会变的。” “嫁妆换成的银钱会有花完的一天,如果那时候,我的夫君变心了,他厌弃我了,我是不是要一辈子如同一个怨妇一般,躲在后院里顾影自怜。” “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这食肆不是您给我的负担,而是我的希望,是我的能力,也是我的一个寄托。我并不会因为它的存在而觉得辛苦疲累,相反的,我会觉得很充实,很快乐。” “阿翁,我想为我们这个店子做些什么。或许我不能把它做的多厉害,可是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您的,和我的心血变得更好。” “成亲的事情还在以后,可现在,我想做我喜欢的事情。” 白锦儿就这样看着白老头,一字一句地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她采取了比较委婉的说辞,说出了最真切的话。或许她是穿越到了和以前所生活的完全不一样的社会,为了生活,她会妥协和让步,但是有一些东西,她是不愿意妥协的。 她实在不能和其他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把命运交给别人的手上。 即使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掌还没有自己的大,身前的小姑娘还没有自己高,可这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柄锤子,一下一下地锤在自己的心上。白老头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满是坚定和坦诚。没有任何任性或是玩笑的意思,这眼神告诉白老头,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这些惊世骇俗的话。 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她这个年纪,多少其他人心里抱着的不过是对锦衣华服的憧憬或是对未来夫婿的幻想。只等到合适的年纪,披上嫁衣,十里红妆被送到另一个男人的家中,从女儿,变成妻子,再变成母亲,每日不过是相夫教子,看着那一方院子的天空罢了。 可白锦儿不同。 她愿意做的,是与锦衣玉食沾不上边的事情,并且不是因生活所迫, 而只是单纯的因为,她想这样做。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这一瞬间,白老头觉得她长大了,甚至长大到了一个他自己永远都不可能企及的高度。 眼里闪过震惊,不可思议,疑虑等多种复杂的神情,直到眼底所有的情绪都褪了干净,白老头叹了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 白锦儿咧嘴笑了,她明白,白老头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谢谢你,阿翁。” 她带着由衷的感激,对白老头说道。 白老头忽然伸手在白锦儿脑门上一敲,语气带着一些不满: “你这丫头,我是你阿翁,和我谢些什么?” 白锦儿摸着自己的脑门挤眉弄眼的,脸上的笑意收也收不住。 白锦儿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锁进了厨房,白老头已经见惯不惯了,洗了把脸看了看天,嘴里嘟囔着什么时间也过了就不去开店了,老年人的事情能叫偷懒么,就从屋里翻出了自己的酒葫芦,打开院门往附近打酒的酒肆走着去了。 只留下白锦儿一个人在厨房里,看着自己面前那块丢在盆里的猪肉。 “肉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只要做一下蒸肉粉就可以了。” 白锦儿一边说一边挽袖子,开始在厨房里翻找。 前几天她已经把要的材料都准备好收在一个统一的地方,现在找起来就方便多了。转眼间灶台上堆满了瓶瓶罐罐,她把舂臼找了出来,把准备好的调料都丢了进去。 今日在张大那里帮着做了许多事情,今天回来的白锦儿比那天出城踏青还累。只舂了一会儿,白锦儿就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她咬着牙坚持了一会儿,把所有的调料都舂碎了混合在一起之后,她就丢开了手中的杵舂。 生火,热锅,伸手在锅上方试了试温度,白锦儿倒出了舂臼中的米粉在锅中,开始了炒粉的步骤。等米粉变得金黄并散发出香味的时候,白锦儿把它们从锅里铲了出来用一个干净的木罐装好。 在锅里倒上水,等着水开始冒细碎的气泡的时候,白锦儿把蒸笼架了上去。正当她准备把猪肉切好裹上米粉的时候,忽然,她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 她忘记荷叶了。 白锦儿拖着猪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这猪脑子!” 她低骂了一声,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是多灾多难的一道菜啊,”白锦儿摇着头说,她只好把猪肉用一大张纸包好放进阴凉的地窖里,又收好了米粉,转身熄灭了火。 “诶,不对啊,” 正在熄火的白锦儿忽然停住了手,呆呆地看着还没拿下来的笼屉, “没有荷叶,那我就单纯的做个粉蒸肉不好吗?” 看着摇摇晃晃差点被自己捅灭的火焰,白锦儿连忙丢到了手里的烧火棍。 “咚咚咚”地快跑进地窖抱出那块猪肉,白锦儿只切了两掌大的一块下来。她打算先让白老头尝一尝,算是先做一个口味的抽样调查。 将其余的肉收好,白锦儿开始片起面前的猪肉。 “看来刀工还是需要再练练,”白锦儿小声嘟囔,把肉片好,仔细地裹上蒸肉米粉。 肉片整齐地码在盘中,白锦儿想了想,又洗了一片白菜垫在碗底。 打开蒸笼,热腾腾的雾气扑面而来。 又洗了些其他的蔬菜放在旁边等待会儿炒了吃,白锦儿现在只需要等肉蒸好就可以了。 忽然听见院子开门的声音,白锦儿打开了厨房门探头出去,却发现开门的不是白老头,而是已经许久未见的小景。 只是,原本还算好看的脸上,鼻梁处多了一条横向小指长短的伤痕。 “白小娘子,你做什么呢,这么香?” 他看着白锦儿,脸上带着痞气的笑容。 第二十六章 载酒入天色 “你怎么又来了?” 看见是小景,白锦儿觉得有些头大。可随后,她便看到了少年脸上那一道很是明显的伤痕,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疑惑: “你的脸怎么了?” 小景走进了院门,动作熟捻的就像是回自己的家一样。 “这个?” 听见白锦儿的话,小景抬起手摸了摸疤的位置,无所谓的笑了笑: “被几只不听话的狸奴给抓了,不是什么大事。” 听着小景这满不在乎的语气,白锦儿皱起了眉头。她走出了厨房,几步来到小景的面前,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那道伤疤。是刚刚结痂的样子,边缘甚至还微微泛红,看上去是最近才受的伤。 白锦儿不是没有见过猫抓伤,但是小景鼻梁上的这道疤又深又阔,怎么看也不像是猫能抓出来的样子。 “你倒也不怕留疤,”白锦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怕什么,我又不靠脸吃饭,”小景笑说,他俯视着面前只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歪了歪头, “你担心我?” “并没有,”白锦儿径直转过身,不再和小景做过多的纠缠。“你今天来干什么?”她开口询问,同时走进了厨房。小景跟着过去,倚在了厨房门口,看着在里面自顾忙碌着的白锦儿的背影。 “没饭吃了,”他淡淡地说道,“所以,来吃饭的。” “怎么,我家还变成包你三餐的食堂了不成?” 白锦儿手里握着菜刀,左手按着已经洗干净的蔬菜,“当当当”的把他们切成段。 “这么说的话,我还应该再多来几趟不成?” 小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看着白锦儿切菜利落的手法,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 白锦儿没有回答小景的话,她伸手掀开了炉灶上架着的锅的盖子,把已经切好的蔬菜丢进了锅里。先进锅的是萝卜和藕块,丢进锅中之后,原本沸腾的清水顿时安静了下来。白锦儿不时用筷子翻动一下,看着萝卜的内心逐渐变得透明起来。等到水涨第二道的时候,她随手抓起一把盆里的白菜叶拧断,也丢进了锅中。 蔬菜的清香慢慢飘了出来,白锦儿看着白菜的叶子被气泡顶的舒展开,转手在旁边拿起一个小碗。 小碗里装着些粉末,看颜色和样子似乎有花椒粉,一点点胡椒粉和不知什么其余的粉末。白锦儿又打开灶台上两个罐子的盖子,用小勺各舀了一勺深色的液体混入粉末中。 小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白锦儿忙活自己的事情。天色已经渐昏,春夜的寒意慢慢返上来,可是这一方颇简陋的小小厨房,却飘荡着令人心生温暖的白色雾气。 白锦儿熄灭了火,双手把锅从炉灶上抬了起来。走过小景身边的时候,她脚步慢了慢, “等着阿翁回来,一起留下吃吧。” 说完,白锦儿抬着锅走到了院子中。 小景的嘴角愈发上扬。 “好啊你这小子,一天到晚就来我家蹭吃蹭喝的是吧?” 白老头粗暴的揉了揉小景的头发,少年本就只是随意束起的头发顿时凌乱了。他也不甚在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家。 “你阿婆可还好?” 白老头接过白锦儿递来的筷子,看着小景,语气满是讶异: “你这脸是怎么弄的?” “没什么,不过是被几只狸奴挠了,”小景半天不接白锦儿递过来的筷子,白锦儿咳嗽几声,小景这才扫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接过。 白锦儿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没说话,朝着厨房走去。 “阿婆最近身子好多了,她还说,很想念白翁你做的荷花糯米圆子呢。” “哈哈哈你阿婆也真是的,”白老头笑着摇了摇头,听话语他好像和小景的阿婆已经是旧相识了。 “这么多年,你阿婆的口味也是一点没改。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有想吃的东西,这病啊,就不算是重。” “等荷花开的时候我亲自去兰缸湖里摘,做好了给你阿婆送去。” “那我可先谢谢白翁了。” 话音刚落,白锦儿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同时一种奇特的肉香混杂着米香,以及一些其他香料混合的味道,从白锦儿手里捧着的碗里散发了出来。 小景的鼻子动了动。 “丫头,这就是你说的,你知道的那个新菜谱?” 碗被端到了桌子的正中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瓷碗里,铺着被码的整整齐齐仿佛摞好的被褥一般的猪五花肉片,这些五花肉上还裹满了微微焦黄的像碎米粒的东西。 外面裹的米粉吸收了猪五花烹饪过程中泛出的油脂,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晶莹的光泽。米的香气,调料的香气和肉的香气彼此交织融合,层次分明却如此的和谐。 白锦儿点了点头,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拿起放在锅中的勺子,先是舀了一勺蔬菜清汤在那个装着粉末的小碗里,热汤的加入冲开了粉末,激发了花椒粉胡椒粉以及里面葱花的香气;还有一丝醇厚的酱香和让人分泌唾液的酸味,原来她方才加进碗里的深色液体分别是陈醋和酱油。 做完了这些,白锦儿才拿起了属于自己的筷子。 “阿翁快尝尝,” 白锦儿挑了一块肥瘦均匀蒸肉,连带着上面的蒸肉米粉一起,放在了白老头的碗中。一层薄薄的晶亮的油脂和近似火烤过的焦黄色在洁白的米粒上,被衬托的越发让人食指大动。白老头夹起肉片的一头,低头咬下在口中咀嚼。 肉虽然形状未散,却已经炖的软烂了;撕扯下来并不艰难,甚至在嘴里停留的时间都没有几秒钟,肉片上层肥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自行化开了,携带着同样软糯的蒸肉米粉,在口中活跃地游荡。 瘦肉的部分肌理还在,但是却饱满多汁——牙齿不需要多么用力,就能轻易地把肉质线条分开,品尝到里面的肉汁。 这样一道菜,实在是让人想狠狠地多吃它几碗饭才行。 看着白老头的表情,白锦儿就知道自己成功了。虽然没有荷叶,但是即使只是这单纯的粉蒸肉,就已经足以让人胃口大开。 白锦儿也给小景夹了一片, “你也尝尝味道如何,给我一点意见。” 白锦儿满脸笑容地说道。小景看了看碗里的那边肉放在白饭上,他手里握着的筷子合了合,忽然就低头扒了起来。 比一个人嘴还大的肉片很快就和着白饭进了小景的肚子,他一言不发,端着饭碗风卷残云地消灭了自己碗里所有的东西。放下碗,少年鲜红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再来一碗。” 他把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饭碗递到了白锦儿面前。 白锦儿: 她总是很难搞懂小景在想什么。帮少年添完饭之后,白锦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原本装的满满当当的瓷碗已经空了。面前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舔着自己的嘴唇,颇有一副没吃够的模样。 “丫头,” 白老头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酒,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这菜啊,以后可以常做。” 白锦儿没说话,而是满脸幽怨地夹着锅里的菜;她就做了这么一个肉菜,如今没了,她也只好就着佐料,吃这锅蔬菜清汤了。 白老头已经喝起了他刚打回来的酒,他不仅自己喝,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淘唤出一个海杯,戳在小景的面前。 “来来来小子,陪我喝一杯。” 小景没有拒绝,任由着白老头把自己面前的海杯给倒满。 “这可是酒肆老板的新酿,说是,用了四种谷物来酿制,酿了足足一个冬天呢。味道可厚了,我听那老家伙说,叫什么,什么沉雾什么的。” “哈哈哈,取这名字,难叫的紧,要我说啊,酒就是酒,要这么花里胡哨的名字做什么。” 白老头又喝了一杯,脸已经微微泛红。 “这好酒啊,你就是叫它做泥,也改不了它是好酒的事情。” 被倒在杯子里的酒液是浑浊的米白色,但是这浑浊是不彻底的,仿佛是在清透的水面下荡漾着氤氲的雾气。白锦儿只看了一眼便暗暗点头,心想酒肆老板取的名字倒很是贴切。 小景抬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也学着白老头的模样一饮而尽,突如其来的辛辣感却让少年不住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小子还是太嫩了,” 白老头狂放地笑着,他好像已经有些醉了,伸出手用力地拍着小景的肩膀。 “这样的喝法,最起码要到你而立经历了世间的种种事情,才喝得下去啊。” 少年的咳嗽逐渐平息,这时候,他忽然抢过了白老头手里的葫芦,再一次斟满了自己面前的海杯。这一次,他还是用那样一饮而尽的方法。 可这一次,小景却没有被呛得咳嗽。他放下了杯子,黢黑的脸庞先是通红,随后红晕散去,少年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小子,有你阿爷当年的风范了!” “来来来!我们再喝!” 东升西落,水一般颜色的月辉,洒满了这小小的一方院子。 第二十七章 香气 今天店里来了一个熟人。 “喂!小丫头!” 白锦儿听见身后客人叫自己的时候,转过头去,正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去踏青认识的,陶阳的两个朋友: 赵小晓和石玉宁。 赵小晓一如既往的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袍子,腰间用一根同色的衣带束起,显出精壮的腰身;而石玉宁则穿的花哨许多,头上束发的发冠甚至换成了银质镂空的,正中间镶嵌了一颗眼睛大小的海蓝宝。 石玉宁看着白锦儿,满面笑容,而赵小晓的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怎么来了?” 白锦儿看见两人很是吃惊,石玉宁拍了拍自己的袖子,领着赵小晓径直走进了店面。 “这不是答应你,要来照顾你生意的嘛,”找了一张空座坐下,石玉宁笑眯眯地说道。眼睛扫视店里一周,现在正是吃午食的时候,白家食肆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除了他们坐的这一处因在角落里没人以外,其他每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 白锦儿端着盘子进进出出,好不忙活。 “没想到你们这儿竟然真的这么有名,我进西市啊随便找个人一问,就这么找到了,连路都没绕。” 白锦儿刚收了一桌客人的钱,手里拿着抹布擦干净桌子,一边和石玉宁说话: “好歹也在这西市里待了些年头了,你若是问这儿的商户,知道我们的自然不在少数。” “不不不,”石玉宁装模做样地摇头说,“若是问商户知道,我还会如此吃惊么?正是因为问的就只是路上普通的行脚客,连他们都知道,我才说啊,你们这家店是真的不一般。” “那可真是多谢石大公子的夸奖了。” 白锦儿把手里的通宝揣到挂在身侧的荷包,把抹布往柜台上一丢,来到了石玉宁他们桌前。 “尊驾吃点儿什么呀?” 看着白锦儿这熟练的模样石玉宁不禁哑然失笑,他看了一眼赵小晓,赵小晓自打进店以来眼神就飘忽不定,鼻头还不时抽动着,像是在嗅什么味道似的。 “你们这儿,都有什么招牌菜啊?” “哟,瞧您说的,”白锦儿咧嘴笑了,她拍了拍自己的双手,叉着腰, “咱们这儿,可都是招牌菜。” “嚯,好大的口气啊,” 石玉宁挑了挑眉,他其实主要是来看热闹的,毕竟他真是很好奇,能让陶阳和孟如招都如此夸奖的手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陶阳那小子还好说,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喜欢面前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可孟如招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一个人,娇养刁蛮,能得到她的夸奖,可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 所以,他还真不知道该吃些什么好。 “老赵,你说呢?” “哎,老赵。” 石玉宁的手在赵小晓的面前敲了敲。赵小晓的眼神这才聚焦到了桌对面坐着的石玉宁身上。 “你想吃些什么?” 一时间,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这位壮硕的少年身上了。 被突然地抛了这么一个问题,让少年脸上显示出纠结的颜色;白锦儿看着赵小晓又粗又浓的眉头紧紧地皱起,像是在考虑什么很难决定的事情似的。 白锦儿叹了口气, “那等你们想好了再叫我,我还有好些要忙呢。” 说完,她就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 步子还没迈出去呢,就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赵小晓喊住了白锦儿之后,竟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白锦儿的面前。 眼前顿时出现一道阴影,白锦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周遭的光线霎时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全都挡了起来。赵小晓出现在自己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还不等她问些什么呢,赵小晓忽然弓下了身子,整张脸凑到白锦儿身边,开始像一只搜寻到了猎物般的猎狗一样,闻起味道来。 白锦儿僵住了,不止白锦儿,连石玉宁都吓了一跳。此时在他的眼里,白锦儿就好像一只面对着恶犬的小白兔似的,僵硬又瑟瑟发抖。 “老赵,你干什么呢!” 店里已经有其他的客人投来了疑惑的眼光,甚至好几个男子已经摩拳擦掌隐隐有起身的动作了。石玉宁赶忙压低了声音,质问赵小晓。 看着那个有自己半个脑袋大的拳头,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忽然,赵小晓又直起身来,和白锦儿的距离拉远。这强大的压迫力消失了,白锦儿登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往后面退几步,十分警惕地看着赵小晓,问道: “你要作什么?” 赵小晓脸上原本纠结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如果白锦儿没有看错的话,他脸上的那种表情,似乎叫做,释然。 他默默地又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下去。 “我想,带着你身上味道的那种菜。” 赵小晓看着白锦儿,十分正经的说道。 话音一落,白锦儿满脸疑惑,而石玉宁的脸色更是突变,青一阵红一阵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满满是欲说还休的情绪。 “什么叫我身上味道的菜?” 白锦儿的语气带着奇怪和几分不满。 “就是,”白锦儿的话再一次让赵小晓陷入了纠结,只是这一次他纠结的似乎是该怎样讲清楚这件事情。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白锦儿: 冷静,冷静,你就是拎着菜刀也不一定打的过他,冷静,冷静。 石玉宁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值得推敲和耐人寻味了。他看了看白锦儿,又看了看赵小晓,似乎是在斟酌什么。 三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中。 “咳咳,”还是石玉宁先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他咳了咳,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赵小晓,手遮在嘴前,凑到赵小晓的身前,声音低低地说道: “老赵啊,你知道吧,陶阳他” “虽说你和陶阳都是我朋友吧,但是,这事儿,咱们是不是也该讲究个先来后到的?” 赵小晓水牛一般大的眼睛很是无辜地看着石玉宁, “三郎也要吃肉吗?” “” “” “啊?” 石玉宁呆住了,白锦儿也呆住了。赵小晓看向了白锦儿,蒲扇一样宽厚的手掌在桌上绞着, “白娘子,你身上是什么肉的味道?我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香气,是什么菜?” “我想尝尝。” 石玉宁像是见了鬼似的看了看赵小晓,又看了看同样懵逼的白锦儿,尴尬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挠了挠头。 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失望。 白锦儿的脸色很复杂,她盯着赵小晓看,想看他是不是故意耍自己;可看着那异常澄澈的双眸,实在是看不出来任何一丝恶劣的趣味。她也就生不起气来,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只是,那道菜要多花些时间,你们能等吗?” 赵小晓赶忙点了点头。 白锦儿转身往厨房走,可才走了一步,她又停了下来。 “不要叫我白娘子,”白锦儿背对着赵小晓和石玉宁,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你要不就和石四郎一样叫我小丫头,要不就叫我锦儿,要不就叫我小茶。” “可不要叫我白娘子。” 说完,白锦儿就走进了厨房。 赵小晓转过头来,看着石玉宁,语气有些困惑, “我怎么觉得白锦儿她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石玉宁原本一脸泄气地坐着,听见赵小晓的话,他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莫要说他了,就是我,可也生着你的气呢。” “啊?为什么?” 赵小晓挠了挠自己的头。 “懒得跟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解释,”石玉宁撇撇嘴, “对了,给你个忠告,” “什么?” “别叫她锦儿,特别是别在陶阳面前叫。” “啊?” “为什么?” “反正你记得就行了。” 等到白锦儿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一挑帘子,就看到赵小晓的眼睛直了。他就这样盯着自己手里的盘子,不,准确的说,是盯着盘子里的碗。在这样炽热的眼神注视下,白锦儿走到了两人桌前。 “久等了,” 把还烫手的碗从盘子上端下来,白锦儿的手摸着自己的耳垂,说道: “粉蒸肉,请慢用。” 石玉宁也被这香味吸引了,他手里拿着筷子还未动筷,先问白锦儿: “这是什么肉?” “猪肉,”白锦儿语气平淡。 “猪肉?” 石玉宁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那碗里被已经软糯的蒸肉米粉覆盖的晶莹剔透的肉片,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猪肉实在不是一种好吃的东西。 还不等他再问些什么呢,对面的赵小晓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了自己筷子。 那大大的一片五花肉,直接被塞进了少年的嘴里。 只看见他的腮帮子动了几下,便囫囵吞了下去。 “好吃,”赵小晓舔了舔嘴唇,眼睛闪闪发亮,“好吃,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香味。” 说着,他的筷子再一次地朝着下一片肉发起了进攻。 这下,石玉宁也顾不上提问了。毕竟就按照赵小晓这狂风骤雨般地进食速度,他再不动筷,这碗里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肉片入口,奇特的口感和香味让这位公子哥的眼睛也为之一亮。 “果然美味!” 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石玉宁赞叹道。 也许是觉得光这样吃肉不过瘾,赵小晓握着筷子的手“砰”的拍在了桌子上, “丫头,给我来一份饭!” “我也是!”石玉宁赶忙说。 两个少年吃的这么香,其他的食客纷纷瞩目,也不禁被勾的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小娘子,这儿也来一份同样的!” “这儿也是!” “我们这桌麻烦上两份!” 第二十八章 甜 托石玉宁和赵小晓的福,白锦儿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那天在张屠户处白得的猪肉就已经用完了。 不仅如此,她还听到了久违的,系统提示积分攒够的声音。 “恭喜宿主,积分已经足够解锁调味料:两种,菜谱:一种,优惠套餐:一种。请问宿主是否需要解锁。” 才锁上房间的门,白锦儿甚至还没有开始问话,就听见了脑海里响起的机械女声。 “这还真是奇怪了,”白锦儿盘腿在床上坐下,“怎么今天我都还没问你,你就主动告诉我积分能够解锁了的?” “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我不问你,你就不爱搭理我的。” 脑海里的声音并没有回答白锦儿的话,只是沉默片刻之后,继续说: “宿主是否解锁?” 白锦儿耸了耸肩,看来她也并没有指望这个系统会回答她。 “解锁套餐。” “收到。” 话音一落,白锦儿的眼前顿时一黑,随即是熟悉的浮现画面。她先是看见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装着一些微微透明的指头大小的小方块,玻璃瓶消失后,又出现了一串红通通的果串。画面消失后,白锦儿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你,” 她开口说话了,声音里是满满的复杂和纠结, “那个是,冰糖葫芦?” “是。” 冰冷的机械声音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白锦儿的嘴唇动了动,她不用问,也知道那玻璃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受到唐朝制糖技术的限制,料理里面甜味的来源主要是蜂蜜,以及粗制的饧,也就是麦芽糖的一种。白锦儿每次在做甜点之前还得想办法先把麦芽糖化开,才能添进菜肴里——而且因为难以提纯,甜度始终差些,颜色也不够清澈,所以极容易影响料理的味道和造型。 系统绝不可能给她难以收集到材料的菜谱,所以, 如果给了她冰糖葫芦的菜谱,那么, 也绝对会给她冰糖。 那透明瓶子里面装的半透明的小方块是什么,也就呼之欲出了。 白锦儿还是第一在系统里见到这样的菜谱;她一直以为系统给她的只会是那些大菜的菜谱,没想到,连这样的小吃竟然也包括进去了。 “唉” 白锦儿叹了口气, “如果是在过年之前你给我这个菜谱,那该多好啊” 现在清明都已经过了,再过几天就要入夏了。在白锦儿的印象里,冰糖葫芦总是伴随着冬天出现的——穿着大红色棉袄的小孩子头上戴着虎头帽,脸蛋冻得红通通的,手上也拿着红艳的好像鞭炮似的冰糖葫芦,好一派乐融融的烟火美景。 可是,这夏天,会有人想吃冰糖葫芦吗? “咳咳,提醒一下宿主,” 这时候,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的关注点,应该放在解锁的调料上。毕竟据我所知,唐朝的贵妇人夏天可是很爱吃甜食的。” “至于菜谱,反正一时闲置下来,又不会消失。” 对啊! 白锦儿一拍手。 有了冰糖,她自然能够对原来那些甜味不够的料理进行改良;而且就像系统说的,唐朝的人都喜食甜品,她手上有了精炼的冰糖,还怕做出来的东西不够甜吗?和昂贵的蜂蜜相比,自然是自己手上的冰糖要占大优势。 “系统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她开心地说道。 脑海里的声音又消失了。白锦儿没有理会系统的冷待,而是闭上眼睛,开始想着那冰糖的模样。一阵刺痛感袭来,又很快地消失之后,白锦儿再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的面前摆着刚才在脑海里见到的玻璃瓶。 透明的玻璃在摇曳的昏黄烛光下,折射出琉璃一样的光芒。 白锦儿拔开了上面的木塞,从其中倒出一颗在自己的手掌心中。小小的方块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未经打磨和雕琢过的晶石一般,白锦儿微微一低头,便将那方块含入口中。 口感坚硬的像是石子,但是在舌头的碾磨下,渐渐有甘甜的味道在口中荡漾而出。白锦儿嘴里喊着冰糖,享受着这甜蜜的滋味。 “咚咚咚,咚咚咚——” “狗丫头,还不快起床!” 白锦儿正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吵醒了。今天本来是他们休息的时间,可不知道为什么,白老头却早早地开始砸自己的门。 “怎么了阿翁” 白锦儿头发凌乱地打开了房门,她打着哈欠,眼眶湿润地看着门外的白老头。 “今儿不是休息吗” 阳光有些刺眼,刚睡醒的她还不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这傻丫头,今天是休息没错,可你不是不是和张大约好了要去和他学习杀猪吗?”白老头看着白锦儿懒散的模样,没好气地说道。 “还不快些收东西,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和人家约好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说着,白老头拖着白锦儿走到了水井旁。 一捧凉水扑到脸上,白锦儿这才清醒了许多。 那天离开张屠户家时自己夸下海口的话,也重新回到了白锦儿的大脑中。 “我只消半个月,不,最多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能把你的手艺全都学会了。”白锦儿站在张屠户和白老头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阳光下站着的白锦儿,忽然打了个冷颤。 “怎么,后悔了?” 听见这句话的白锦儿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蹦了起来,她赶忙伸手掬起桶里的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哪里哪里,我怎么可能后悔呢?” “阿翁,我们出发!” 于是,白老头送着白锦儿出了城,来到了张大的家里。才到村口,就看到一个看上去就老实敦厚的农妇,从村子的里面迎了出来。 “等你好久了小姑娘,”张大媳妇红黄红黄的脸上带着憨厚热情的笑容,来到白锦儿和白老头面前。 “我家汉子还说呢,估计你是反悔不会来的了。”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哪里的话大娘,我都和你们约好了,怎么会不来呢?”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逞强的样子,撇了撇嘴。 “那我家这丫头就拜托你了,等到过了午后,我再来接她。” “哎,白翁就放心吧,”说着,张家媳妇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 白老头回去了,白锦儿便跟着张家媳妇一路往村子里走,到了张家地方的时候,张家媳妇却没有领着她进去,而是带着她,往后面的方向绕去。 “今天碰巧隔壁村子有家人要了一头猪,那猪太闹腾在家里杀不得,就放去后院的圈里杀了。”看着白锦儿脸上疑惑的表情,张家媳妇主动开口解释道。 果然,绕过了张家,来到院子后面,白锦儿便看到了一个被用栅栏围起来的小空地。奇特的是,那空地的地势比栅栏要矮上一些,大约矮了个一米左右的高度,远远地看过去,就好像是一个被栅栏围起来的小池塘一般。 张屠户就站在里面,还没走进去呢,白锦儿就听见了那里传来的凄厉的猪叫声。 在张屠户旁边,还有两个男人。肤色都是黢黑里隐隐透露出泥土一般的黄色,有一个人身上还只穿着件背心,露出了坚实的肱二头肌。 “婆娘,丫头,来这边。” 像是听见了白锦儿和媳妇的脚步声,张屠户抬起头来,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打开栅栏,领着白锦儿走了进去,白锦儿这才看见,在正中央的木桌上躺着一头黑毛的大肥猪,被捆起了四肢仰放着,嘴里不住地发出凄惨的嚎叫声。 嚎的白锦儿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还有个小娘子?” 那两个庄稼汉子看见了白锦儿,疑惑地问道。 “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张屠户若无其事地说道,他从旁边的地上拔起插着的杀猪刀,看了看刀锋。 “徒弟?” 不说还好,一说两个男人愈发地奇怪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对方,似乎不明白张屠户说的话。 张屠户没再对两人解释什么,而是来到白锦儿面前,示意她看那头被五花大绑的肥猪。 “小丫头,今天你还是看。上次那只已经放血被放的差不多了,所以没什么动静;可今天这一只不同,你要仔细看我入刀的位置。” 白锦儿点了点头。 张屠户交代完,提着刀走到了黑猪的面前。 他的左手按到了猪脖子的位置上,膝盖和身体都微微弯曲;似乎是嗅到了来自那把泛着寒光的刀的杀气,受到生命威胁的肥猪叫的更大声了。 张屠户并没有被这样的叫声影响,手里的杀猪刀横起,照着猪脖子的位置干脆利落地捅了进去。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霎时间面前的活猪血流如注,鲜红滚烫的猪血咕咚咕咚地流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大盆里。两个汉子按着那头肥猪,被捆住了四肢的猪疯狂扭动着身体,可是被人死死地摁住不仅不能挣脱,反而还因为剧烈的挣扎使得更多的猪血从被扎破的动脉里流出来。 杀猪的惨叫声响彻整个空地。 第二十九章 遇事不决红烧肉 “哈哈哈被吓了一跳吗丫头?” 张屠户擦着刚洗干净的手,看见白锦儿苍白的脸色,哈哈大笑。 白锦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面,还好,并没有沾上血迹——刚才原以为猪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可没想到白锦儿才一靠近,那猪却又挣扎了起来,脖子上的血甩得飞了出来,把白锦儿吓得一瞬间转头就跑,差点儿撞到了那高出一截的栅栏上。 她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中午给你做顿好吃的,下午再带你看看刀,等到午后你阿翁就来带你回家了。”张屠户擦干净了手,走到白锦儿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 两个庄稼汉子已经抬着处理好的猪离开了,为了表达感谢,他们还给张屠户留下了里面最好的一块五花;白锦儿走出水房的时候,正看见张家媳妇拎着那块五花肉往厨房走去。 “哎师娘!” 白锦儿叫了一声,随即“噔噔噔”地朝着她跑了过去。 “你这猪肉要怎么做呀?” 来到张家媳妇的面前,白锦儿先是看了看那块肉;看样子那两个汉子是实在人,给他们留下的这块猪肉肉质上乘。她好奇地抬起了头,看着张家媳妇。 毕竟,她也想看看在这里,一般人都是怎么处理猪肉的。 张家媳妇看着白锦儿的样子,还以为是她饿了,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说道: “你放心,这肉啊很快就弄好,估计待会儿小五也回来了,到时候你们一起吃;这别的不敢说,在咱们家,这肉绝对够你吃的。” 白锦儿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嘿嘿一笑摆摆手: “师娘你误会我意思了,我是想跟你学学,怎么弄这猪肉呢。” “哎哟小娘子你真是折杀我了,可不敢这么说,”张家媳妇赶忙摇头,“你有白翁教着,我哪儿有这本是让你学的?” “不过就是些家常手艺,能吃的下去也就行了,可没什么特别。” 白锦儿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笑呵呵地跟着张家媳妇进了厨房。 看着她架锅,生火,把案板上的猪肉切成一块一块的,又在锅里丢了些姜片和葱段,白锦儿歪了歪头。 不会儿的功夫,水开了,白锦儿看着张家媳妇把已经切成块的猪肉丢进了咕嘟咕嘟的锅子里,沸腾的水面上慢慢出现了白色细腻的浮沫子,张家媳妇用铁勺撇去,就这样看着肉块在滚水里上下翻滚着。 又煮了一会儿,她便用勺子把肉捞了出来,放在碗里。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师娘,” 她的声音在张家媳妇的背后响起,张家媳妇闻言捧着碗转过头来,看着白锦儿。 “这,是弄好了吗?” “对呀,”张家媳妇依旧挂着憨厚可亲的笑容,把碗朝着白锦儿伸出手来。 “你看,这肉不错吧。” 看着碗里白花花的猪肉,白锦儿的嘴抿了起来。 “师娘,那什么,你介意我,我给你们做吗?” “啊?可是我这”张家媳妇无奈地看了看自己捧着的碗,眼神很是纠结,“这肉” 毕竟她已经煮了出来,家里这几口人就能吃下这些,剩下的肉她自然是想要留下来慢慢吃的。 “没关系的师娘,”白锦儿伸手指了指张家媳妇手里的碗,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今天我也麻烦你们了,我最近碰巧知道了一种做猪肉很好吃的方子,正是要用这白水煮猪肉呢。” 生怕张家媳妇误会自己,白锦儿解释道。 “我刚才也是忘了,看见您做我才想起来;就当我谢谢您和师父的谢礼吧。” 张家媳妇脸上疑惑和纠结的神情这才消退了一些。看了看白锦儿诚恳的笑容,她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碗递到了她的手中。 “对了师娘,你们家有八角和香叶吗?” “你怎么出来了?” 坐在院子里的张屠户看着自家媳妇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空空如也的,还走一步一回头,往厨房的方向看,很是疑惑地问道。 “肉呢?” “怎么着你拎着肉进去,空着手出来啊?” “白家那个小丫头说,她给咱们做,”张家媳妇走到桌子前,在张屠户身边坐下,有些无奈地说。她一边说,一边还是把视线投向厨房那边, “你说我这肉都做好了,她说她要做,我有些担心” 张家媳妇欲言又止,偷偷瞥了自家丈夫一眼。 张屠户粗粗的眉毛高高地挑起,他也看了半倚的厨房门一眼,语气倒是很平淡, “没事儿,估计是想给咱们改善一下伙食吧,毕竟在这事儿上,她和她阿翁可是专业的。” “能行吗?”张家媳妇语气里的担心还是没有消减,“这姑娘看着年纪还这么小。”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张屠户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别看这丫头年纪小,却已经是学到了白翁七八分的好手艺了呢——我前几日听村尾的老贺说,他进城买东西就是在她家吃的饭。听说那味道,啧啧啧。”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屠户还咂巴咂巴嘴,眼里满是向往。 “真的假的” 张家媳妇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嘴里小声嘟囔。 “阿娘!我回来了!” 正说着呢,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穿着银红色厚短袄,下面是一条米黄色裙的姑娘走了进来。姑娘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像是被晒伤过的,脸颊有两团有些突兀的红色。她的头发不长,紧紧地在顶上挽着一个小斜髻,髻上插着一只小短簪。身高怕是比白锦儿还矮上一些,身段却丰盈正好,很是娇俏。 张家媳妇看见她走进来,赶忙从矮凳上站了起来,迎了过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 张家媳妇来到她的面前,先是拉着手转了一圈四处打量,拽拽袄子拽拽裙子的,一副操心的样子。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回来?” 虽然嘴里说着责备的话,但是她的语气却是满满的疼爱。 那姑娘却没有回答她,而是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 “阿爷的活儿干完了?” “干完了,” 坐在凳子上的张屠户喝了一口大木碗里的水,慢慢地说道。 “早就干完了,我还想着你会早些回来呢,怎么在外面待到现在才回来?”张家媳妇还在喋喋不休地询问,姑娘还是没有任何想要回答她的样子。她挣脱开张家媳妇的手,朝着张屠户坐着的那张桌子走去。 “我饿了,怎么还不开饭?” 坐到桌子边,姑娘大大咧咧地开口道。 “咦,不对啊,阿爷和阿娘你们都在这儿,那谁做饭呢?” 话音刚落,一股浓烈的香味就从张家的厨房里飘了出来。 香味闻上去甜甜的,却带着很重的酱油味——张家的三个人还是第一次闻到这样的香气,不由得都抽动鼻子,想要分辨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得香气。 “好香啊,” 姑娘嗅了嗅,由衷地赞叹道。 张家媳妇脸上得表情也很惊讶,她本来还想着继续和那个姑娘说些什么的,可闻见这香味之后她也顾不上说了,缓缓地走到桌子边,也坐了下去。 “这,这味道,” “你看看,我就说没问题吧。” 张屠户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就好像是摇骰子时候选到了对的那一边。 “阿爷,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香?”那个姑娘凑到张屠户面前,期待地问道。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和张家媳妇不同的是,张屠户对自己的这个女儿很是冷淡,就好像是在和她赌气一样。 果然,他才说完这些没多久,那半倚的厨房门就已经打开了。白锦儿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刚才张家媳妇交给她的大碗。 她走到张家三人坐着的桌子前,把那个大碗放了下去。 三人默契地凑过头看了过去,只看见洁白的大碗里原本同样雪白的猪肉已经大变样了,上面染了一层深红棕色,均匀细致,不知是不是油脂的原因,原本应该让肉质看起来很柴的红棕色却带着莹润的光泽。 那股子甜咸的酱香气,很明显就来自于这些不知道被做了什么处理的猪肉上。 “好香啊!” 姑娘吸溜着口水,已经架起了自己的筷子;她正想从碗里夹一块肉的时候,却被张屠户用自己手里的筷子打了一下。 “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张屠户低骂了一声,随即抬起头看着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变得友好祥和。 “丫头,这是什么?” “这是红烧肉,”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红烧肉?” 这词还是张屠户第一次听到。夫妻俩对视一眼,似乎都在思考红烧肉究竟是什么东西。白锦儿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却只是满脸的笑容,并不打算解释。 她其实早就很想尝试一下这道在现代可以说是家家都会做的菜肴了,奈何没有冰糖,她怎么也弄不出那种美妙的糖色的甜味。 “我们家有一句话是,遇事不决红烧肉。” 白锦儿笑着说, “师父你们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管他是什么呢,好吃不就得了!” 一双筷子直接插进了肉块里,姑娘大张着嘴,把那块肉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臭丫头”张屠户看着姑娘的举止,摇了摇头, “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家的小五,张芸豆。”“阿娘!这肉好好吃啊——” 第三十章 我们都有自己想要的 “招儿,” “招儿?” 孟金氏推开孟如招的房门,正看见她慌张地从桌面上撤下了什么东西,塞进自己的被子下。孟金氏看见了,可她只是挑了挑眉毛,却什么都没有说。 “阿娘!你怎么进来了!” 孟如招拉了拉自己的被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这是作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孟金氏往屋子里走了几步,似笑非笑。 “没有没有,只是阿娘你突然进来,吓了女儿一跳。”孟如招赶忙挂起笑容,她挣扎了一下,像是想要站起来,孟金氏却走了过来,在她的肩上按了按。 “好了,不好起来便坐着吧,”孟金氏无奈又疼爱的话语从头上传来,这样说着,孟金氏压着自己的裙摆,也坐到了孟如招的身边。 “明天你阿姐回家,你许久没见你阿姐了吧?” 听见孟金氏说的话,孟如招的身子顿时坐直了,露出极惊喜的表情,抓住了孟金氏的手袖, “阿姐要回来吗!太好了!我真是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阿姐了!” “你啊,”孟金氏纤长的手指在孟如招的额头上点了点,“从小到大就喜欢粘着你阿姐,怎么都这个年纪了,还是这般小孩子德行。” 孟如招对着孟金氏吐了吐舌头,语气很是无谓: “我就是喜欢阿姐嘛,阿爷罚我的时候,总是阿姐护着我的;都是姐夫的错,让我都不能天天见到阿姐了,如果姐夫敢欺负阿姐的话,我肯定不放过他。” 说着,孟如招还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别胡说,” 孟金氏笑骂, “你姐夫待你阿姐这般好,哪里会欺负她的。倒是你,自己后半生都还没着落的呢,反倒还操心起你阿姐来了。” “我才不嫁人呢,”孟如招撅起了嘴,她拉着孟金氏的衣袖,撒娇般地靠在了孟金氏的肩膀上,“我就留在家里,陪着阿娘和阿爷。” “傻丫头,姑娘总是要嫁人的,怎么可能不嫁人的呢?” 孟金氏的手轻轻在孟如招的头发上摸着。 “可我就是不想嫁嘛!”孟如招抬起头看着孟金氏,一副耍赖的模样,“你看看来咱们家里说要娶我的那些公子哥,哪个不是徒有金玉的纨绔子弟?要不就是唯唯诺诺的,一副小家子气。” “你都没和人家正式见过一面,怎么就知道人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要我说啊,你这丫头,就是太傲气了些,都是我和你阿爷把你惯的。人家吴录事的公子生得”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孟如招摇着头打断了孟金氏的话,她生气地叉着腰转过头去,背对着孟金氏。 “反正我就是不嫁。” “嫁不嫁得由不得你。” 看着孟如招这副撒泼的模样,孟金氏原本还温柔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什么事都可由着你性子胡来,可唯独成婚嫁娶,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若是我和你阿爷看上了合适,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阿娘!” 孟如招猛地转过头来,她紧咬着嘴唇,好看的凤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看见孟如招哭了,孟金氏叹了口气,强硬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些,她手里的帕子想去擦孟如招的泪水,孟如招扭头躲开了,孟金氏看着她这副模样,轻叹一声, “招儿,你现在或许会怪阿娘,可等你再大些年纪,你便会知道,阿娘和你阿爷,唉,是真心为你考虑的。阿娘答应你,再给你几年时间,等你到二十岁的时候,若还没遇到你真心喜欢的,能够托付终生的男子,阿娘再与你挑选,如何?” 孟如招低下头咬着下唇不说话。 孟金氏的眉眼也低了下来,她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女儿,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给她的。 “我与你姨母正在商量,你觉得三郎怎么样?那个孩子自小都是个伶俐靠谱的,又有上进心,而且你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你姨母又将你看作是自己的亲女儿” “我不愿,” 孟如招抬起头来,被眼泪沾湿的眼睛闪动着坚定的光,看着自己的阿娘, “阿娘,我不愿。” 孟金氏还是第一次看见孟如招这样的眼神。她的嘴动了动,始终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再一次摸了摸孟如招的发髻,孟金氏又低低叹了一声, “好吧,此事我们以后再谈。天晚了,你早些休息,”顿了顿,孟金氏又说,“看书也不要看得太晚了,好不容易这段日子病好些,别再弄得又犯病了。” 瞧着孟金氏走出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孟如招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双腿,眼神移到了还未关上的窗户处。在那被切割成四四方方的靛色夜空上,挂着一轮宛如弓弦的,银白的月亮。 “我不愿这样” 孟如招嘴里小声呢喃。 “我不愿” “阿娘,我暂时,还没有考虑这些。” 陶家,陶阳的屋内,陶阳看着面前的陶金氏,语气无奈又头痛。 “我明白三郎,你现在一心只想科考,阿娘也不是想逼你现在就成亲,只是想你和招儿,是否” 陶金氏试探地问着陶阳的意见,语气吞吞吐吐,看上去底气不是很足的样子。 “阿娘——” 陶阳拉长了声音,叫着面前的陶金氏。 “我和表姐是自小一起长大不错,可是,我和她始终只有亲戚的情谊,并没有任何举案齐眉的打算。再说了,如今圣人对天下广开科举招揽人才,渴望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儿子自然也想为我大唐盛世出一份绵力,献一份薄功。大丈夫应先以功业为重,功业未成,儿子哪里又有心思,去操心这些儿女情长呢?” 听到陶阳开头那些话的时候,陶金氏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想要反驳;可听到他后面说的那些话,就算陶金氏心里再有多般想法,却也是说不出来了。 她看了看陶阳桌子上那堆放整齐的书,叹了口气。 “三郎说的对,是阿娘莽撞了。” “你好好看书吧,在你高中之前,此事,阿娘绝不再提了。” 说完这些,陶金氏便离开了,离开之前,还不忘轻轻地把房门带上。 听见“咔”的一声,陶阳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走回自己的书桌前,拿走其中的一摞书,在被这些书压着的最底下,有一副画。 画上,是一个看上去不过豆蔻年华,盛装打扮的小姑娘,正挽着袖子结着裙子,蹲在地上,手里抱着一条大鱼。 陶阳看着画上的小姑娘怔怔地发愣,看了一会儿,便看见他的嘴角挂起一丝温柔的笑容,随即将那幅画放回了原来摆放的地方,把刚才拿下的那一摞书再一次地压了回去。 挑了挑书桌上的油灯,他揉了揉眼睛,继续刚才没有做完的功课。 “听说,你今天在张大家做了一道菜,让他们赞不绝口?” 白老头吃完了饭,手里抱着自己的酒葫芦坐在躺椅上,看着忙着收拾碗筷的白锦儿,开口问道。 “是呀,” 白锦儿头都没抬,依旧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如果阿翁想吃,明日我给阿翁也做。”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忙进忙出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探究的颜色。 “我真是好奇,有时候,”白老头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你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些,极厉害的菜谱的。” 白锦儿洗碗的手停了停。 “阿翁真是的,”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莫名的不好意思和娇羞, “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白老头没说话了,他只是看着白锦儿小小的背影,神情很是专注,似乎是在思索,似乎是想找出些什么。可白锦儿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和改变。这娇小的勤劳的和自己截然相反的背影,他已经看了许多年了。 半晌,白老头总算是移开了自己的眼神。 在白老头看不见的方向,白锦儿觉得那如芒刺在背的眼神消失了之后,悄悄地松了口气。她把洗干净的碗丢进了旁边装着清水的盆里,开始最后的漂洗工作。 “丫头,” 白老头的声音突然响起把白锦儿吓得一激灵,平复了一下心情,白锦儿才接话: “怎么了阿翁?” 白老头躺在躺椅上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又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竟然也对你说的那些话开始感兴趣了。” 白锦儿愣了一下, 白老头闭着眼睛,说话的声音依旧缓缓地传来: “也不知道阿翁能不能看见,你把咱们的食肆发扬光大。最好啊,是让长安的那些人,也尝过咱们白家食肆的味道。” “到时候记得给阿翁买一壶最好的酒,阿翁在天上一边喝,一边看着你。” 白锦儿默默地清洗着手里的碗,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明明没有睁眼,可是当白锦儿点头的时候,躺在躺椅上紧闭着双眼的白老头,嘴角微微地上扬了。 第三十一章 白粽 “哎白小娘子!” 白锦儿刚走出店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米铺老板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见生得文弱,白白净净的粮铺老板追着自己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棕色的深口袋子。 “这是最近新产的糯米,你看看如何?” 白锦儿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口袋的底部,覆着一层奶白色,她也没有推脱,伸手进去摸了一把,笑着点点头, “是好米。” “是吧?” 粮铺老板得到白锦儿的肯定,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自己也伸手进去抓了一把出来,把口袋夹在自己的腋下,在掌心中把米粒一粒一粒地分开在白锦儿的面前。 “你看看,这成色,这光泽,这饱满程度,这可是江淮那边的好糯米,我最近新进的。” 白锦儿笑着点了点头,连连说是。 “对了,白小娘子,你不买些糯米么?” “糯米?” 粮铺老板的话听得白锦儿一愣。因为白老头喜食面食的缘故,所以她在家里也很少做米食,更不要说糯米了。她这来粮铺,买的最多的也是面粉,还从来没有买过糯米呢。故而,这粮铺老板突如其来的询问,着实让白锦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啊,”粮铺老板笑眯眯地回答。他似乎也看出了白锦儿的疑惑,把手里的糯米又放回了袋子,袋子抓在自己的手上,和白锦儿解释道: “这不是马上要到端午了嘛,我想着你们家或许想卖粽子。我这糯米啊,包粽子就是极好的了。所以我才问问你,要不要,买些粽子回去?” 端午? 说到这个,白锦儿才恍然大悟。 说来也是,这几日的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春日那种令人舒适的凉意也逐渐褪去,城中树上的蝉鸣也慢慢响了起来。眼看着街上行人的衣物越换越单薄,想是过了端午,便正式入夏了吧。 瞧自己这脑子。 白锦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说起来,这么些年的端午节,白老头也不甚重视;西市有一家粽子铺,一年只端午前后几天开张,可就这几天生意好的,甚至可以管一年的吃穿用度。白锦儿曾经也想尝一尝这让益州刺史都赞不绝口的粽子是什么味道,可每一年白老头都因为起床太晚而赶不上他家粽子的售卖时间。 也算是在这里活了十二年的白锦儿的一大憾事了。 每年他们自家的粽子都是在别家随便买些对付的,毕竟粽子这东西还要腌料洗粽叶淘米的太麻烦了,白老头是绝不愿意做的。他年纪愈大,性子愈发的疲懒了。 今年好不容白锦儿能够从系统那里获得积分解锁东西了,那么今年这端午节,白锦儿还是打算打起精神地过它一过才是。 想到这里,白锦儿脸上挂起了灿烂的笑容。 “那老板,我就称一些糯米回家吧。” “好嘞,谢谢惠顾——” 白锦儿站在厨房里,看着面前堆放的已经淘洗好的糯米和清洗干净的粽叶,面上神色纠结为难。 她只顾着买东西,可等东西全买回来之后,她才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她不会包啊。 系统只负责给她提供菜谱和调味料,现在还多了个什么小菜园的功能,可是系统从来没教过她像是包粽子啊雕花啊之类的本事。 现在这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好像你的车子轮胎补好了油也加好了的打算上路,可突然发现,你车的引擎不知道被谁给卸了一样。 “喂系统,” 白锦儿在脑海里,突然呼唤其了沉寂许久的系统。 “你知道怎么包粽子吗?” 等待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脑海里还是安安静静的什么动静没有。白锦儿叹了口气,又开始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东西发呆。 “我说丫头,” 正当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厨房的门忽然打开了。白老头扶着门框出现在门口,看着白锦儿的方向疑惑地说道: “你在干嘛呢?怎么去了趟粮铺就不回店里了?”还不等白锦儿说话呢,白老头就看见了摆在她面前的东西。 “这是什么?” 白老头走进厨房来到白锦儿面前,看了看她面前的这些东西,颇为新鲜地说了一句: “怎么,你打算包粽子?” 白锦儿点了点头。 “哟,这还真是奇了怪了,”白老头挑了挑眉,他扫了一眼已经淘洗干净的糯米,“这糯米不错,看着是新米。小方那家伙还真是不错,看着应该是最近才运来的。” “你这东西都备齐了,怎么不包。” 白锦儿站在白老头的身后,略有些尴尬地咳了咳。白老头闻声偏过头,有些浑浊的眼睛好好地看着白锦儿,语气带着一丝明了, “怎么,不会?” 白锦儿又一次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还以为狗丫头什么都会呢,”白老头戏谑地说了一句,他从旁边随手拖过一张小板凳坐了下去,同时从簸箩里面拿出一片还带着水珠的粽叶,拿在了手里。 把装米的筐子放在膝盖上,白老头在旁边装着清水的盆里浣了浣手,同时左手把粽叶一笼,笼成一个漏斗的形状,右手随手抓了一把糯米,倒进了粽叶之中。 糯米的数量竟然刚好,刚刚填满了白老头手握的空隙;倒完糯米之后,白老头右手灵活地折着手中的粽叶,便将手中的粽叶裹着糯米,包成了一个好看的角形。 再用一片粽叶加固了一次,他又抽出一根马蔺草,把粽子紧紧地缠住,拎着多出来的一头,翠绿的粽子就像一个裹紧衣服的小胖子,在白锦儿的面前晃悠。 “看清楚了吗?” 白老头的声音在白锦儿耳边响起。 白锦儿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白老头手上的动作呢,白老头突然的问话,吓了她一跳。她思索片刻,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白老头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粽子上的马蔺草一抽,原本还裹得紧紧的马蔺草顿时散开了。白老头握着重新恢复成初始状态的粽子,往白锦儿手中一递。 白锦儿小心接过,她回想着刚才白老头的动作,手上的动作缓慢而仔细,花费了将近白老头用到的两倍的时间,白锦儿才勉强把粽子的口给封了起来。 可惜,并不是边棱分明的角形,而是乱七八糟的,有些像一个条形。 白锦儿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个“枕头粽”,表情有些复杂地撅起了嘴。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手里这个造型独特的粽子,噗嗤地笑出了声。 白老头又教了白锦儿一遍,便回去看店了;只留下白锦儿一个人在家里坐在院子里,包了一早上的粽子。 等到白老头中午回家的时候,看到了院子里的小桌上,摆着一小屉已经蒸好的小粽子。其中一个粽子的粽叶上全是折痕,看样子是被包了很多次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白锦儿就坐在小桌子旁边,满脸笑容地看着白老头。 “终于包好了?”白老头关上院门,来到桌子前。他随后拿起一个粽子,温度还很烫手,看样子是刚出炉的样子。手里的粽子已经不像是早上他刚教白锦儿时候的那种奇形怪状了,是很漂亮的角形;白老头满意点点头,拿着粽子在小板凳上坐下。 “还不错,就一早上就能包的这样好了。” 白老头拿着粽子看了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看了看桌子。 桌子上除了这笼屉粽子,还有一个小碟子里面装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白色碎颗粒,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丫头,你中午不会就只弄了这些吧?” 白老头苦笑。 “是啊阿翁,不过你放心,这粽子我已经尝了一个了,味道很好的,你尝尝,管饱。” 白锦儿说着,把那个粽子又往白老头面前推了推。 “可是,你这棕子里,没有包馅料吧?” 白老头分明地记得在他出门前,却是只看见白锦儿拿着一盆白糯米在那里包来着。 “没有呀,” 白锦儿摇了摇头, “不过,阿翁,我们可以蘸着这个吃,很好吃的。” 说着,白锦儿把那个小碟子挪到了白老头的面前。 “这是什么?” 白老头看着那碟子里的白色碎颗粒,他似乎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不知道又是白锦儿从哪里弄来的了。 “这是糖。” “饧?” 白老头疑惑地说道:“饧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白老头还以为白锦儿说的“糖”是他们平常吃的那种米黄色的麦芽糖。那种麦芽糖想是怎么都不会能处理成面前这个东西的样子的。 “这不是我们平常吃的那种饧啦阿爷,这是一种叫做冰糖的新糖。” 其实白粽子本应该蘸白糖的,但是白锦儿目前只有冰糖,所以她没办法,只好把冰糖用舂臼弄成碎粒,充当一下白糖了。 “冰糖?”白老头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东西,他看着白锦儿, “这又是你从哪个胡商那里弄来的了。” “不不不,”白锦儿伸出一根手指在白老头的面前摇了摇,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对着白老头说道: “这是城里的天竺僧给我的。” “阿翁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坚持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剥开了粽子的叶片,露出里面已经变得半透明的糯米。 蘸了一些白锦儿口中的冰糖碎,白老头将信将疑地张大了嘴,咬了一口粘着白糖的部分。 新鲜糯米的香味带着一股清冽的甜味,瞬间窜到了白老头的口中。 “嗯?” 他有些吃惊地看了看剩余没吃到的部分,单纯的甜味凸显了糯米的香味。上好的糯米在越嚼越香,白老头没想到,就这样没有馅料的白粽子,竟然会这么好吃。 “不错啊,丫头。” “是吧阿翁,” 白锦儿笑了,露出两个梨涡。 “等端午节的时候,咱们也可以做些粽子去卖了。” 第三十二章 甜咸是一个亘古的话题 既然已经决定端午节卖粽子了,那么白锦儿就要早早地开始准备了。 白老头对此事持无所谓态度,他想着也不过是白锦儿一时兴起想做罢了,既然白锦儿一手承包,他倒是也落的个清闲。 只是,这馅料要做什么味道的,却让白锦儿犯了难。 因此,她打算做个市场调查—— 成都县县令石大人家的四公子: “那粽子必须吃咸的啊,哎哟你不知道那崔家粽子铺的碱水粽味道多么的好,我每年都能吃上他十几个。” “你也不怕撑死。” 全锦官城最好看的孟小姐(自封): “那当然得是甜味的粽子才好吃啊,崔家卖的蜜枣粽子我是最喜欢的了,江米和蜜浸的甜枣吃进嘴里,再配上一碗花蜜水,这一天都是甜丝丝的。” “吃这么多的糖难道不会蛀牙么?”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赵兄弟: “只要是粽子我都爱吃!” “怕是只要是吃的你就喜欢吧?” 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陶三郎: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么不客观的意见了。” 看着面前快要因为吃甜还是吃咸吵起来的两人,白锦儿无奈地扶额叹息。 市场调研算是失败了,白锦儿决定还是自己去琢磨粽子的馅料吧。 常规的粽子肯定是要有的,像这里人多好吃的碱水粽和咸水粽,还有姑娘们都喜欢的蜜枣粽子也是要有的;其次就是肉粽了,鲜肉粽咸肉粽和蛋黄粽,白锦儿前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肉粽了。而且这么些年了,还没见过西市里有人卖肉粽的呢。 白锦儿不觉得自己初来乍到的,能够竞争的过人家久负盛名的铺子;可是根据那家人饥饿营销的策略,会有很大一部分的客户从他们家流失进入市场。 白锦儿要做的,就是尽量把那些客户给吸收过来。 先大概地写下一个清单,折了放在包里,白锦儿和白老头说了一声,便上街采买需要的东西了。 端午马上要到了,街上买东西的人也多了起来。白锦儿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右手把着自己帷帽,小心地往前面行走着。 “来瞧一瞧看一看啦,刚采的新鲜花蜜——”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白锦儿探头,朝着吆喝声的方向看去。 在那里站着个肤色棕黑,身材瘦小的男人,面前的矮桌上正摆着一个个约莫皮球大小的坛子,坛子都是茶色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白锦儿好奇地停下了脚步,驻足看着。周围已经围上了好些和她一样看热闹的人,被这些人围着,那个男人不仅没有丝毫的怯场,吆喝叫卖的声音反而愈发的大了。 “来来来各位贵客看看小人的花蜜,正经是玉山山顶上的野蜂所酿制之蜜,小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弄到这么些?有没有哪位客识货的,买些回家给娘子尝尝,滋阴补肾美容养颜的圣品啊。” 听见玉山两个字,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玉山,你听见他说的了吧?”“确实是说的玉山没错。”“他竟然能从那个玉山上下来?”“可是看他的模样,可实在不像是一个厉害的侠客。” “哎老板!” 有人忽然发话问道: “你这花蜜真是从玉山上采下来的吗?” “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打算买他的花蜜。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骗人的吧,玉山距离咱们这儿好几十里地远,更不要说玉山是这附近最危险的山了,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从玉山山顶上平安无事的下来的,哪儿有人会去那里采什么花蜜嘛。” 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一瞬间就带偏了围观群众的议论风向。 男人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了,他咳了咳,拿起面前的一个坛子,开始解上面栓紧的绳子。 “哈哈,哈哈哈,这产地吧,可不是决定花蜜质量好坏的根本因素,我家这花蜜到底好不好,各位客看了就知道了。” 说完,他把绳子一抽,封口的油纸便掉落了。 霎时间,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气,在这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地方蔓延开来。 刚才还对着男人冷嘲热讽的众人纷纷抽动鼻子,脸上变了颜色。这甜香味并不浓烈,相反的很淡,很清冽,就好像是撷了一朵刚经历过雨水的花凑在鼻前轻嗅,花香扑了满鼻却不呛人的味道。 “好香啊——” 原本还咄咄不饶人的围观者们顿时被这香气吸引了注意力,由衷地赞叹道;男人尴尬的神情消失不见,他站直身子挺了挺腰板,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 “如何?我没有骗大家吧?这蜜本就是极好的,现在买到就是赚到,一坛只要一百十个钱就可以了。” 众人哗然。 “一坛花蜜你要一百个钱?!你不如直接去抢好了!” “散了散了,骗人的骗人的。” “嘁,还以为是多好的东西呢,没想到还是个骗钱的骗子。” 听见男人的报价,围在一起看热闹的人嘴里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哎哎哎别走啊——” “价钱还可以再商量嘛——” 男人的挽留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并不能挽留住离开人的脚步。刚才还被夹在中间的白锦儿两侧顿时空了,她踉跄了一下,扶着帷帽的手也放了下来。 她自然也听见了男人的报价,但是,那股子独特的清香着实吸引了她,白锦儿还没有闻到过这么好闻的蜜香。所以,她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打算再留下来观察观察情况。 “一百钱太贵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十分甜美的女人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声音一出,桌子后面的男人和白锦儿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同时,一个穿着石青半臂的姑娘,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姑娘看相貌年岁应该不大,不过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她头上挽的发髻却是堕马髻,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应该梳的发髻。她手上挎着个篮子,和娇小的身躯比起来,篮子大的都有些不和谐了。 来到桌子前,她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些坛子,开口道: “一个给我八十钱,我便同你全都包了,你看如何?” 八十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不要说这男人桌子上的坛子有十多个,倘若全包了,都够一个节省些的家庭好几年的挑费了。 可是男人脸上并没有露出想象中惊喜的表情,反而还有些为难, “这个,八十钱给你倒是没问题,可这你要全包” 他看了看面前一脸平淡的姑娘,小心翼翼地问: “你用的完吗?” “老板,你这做生意的,只要给钱不就得了,怎么还管人家怎么用呢?人家就是买回去倒了,那不也是人自己的事情吗?” 看见竟然有人愿意花这么多的钱把这些花蜜全包,又有一群吃瓜群众留了下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样子。其中有一个人插嘴道。 谁知道,听见这个人的这句话,卖蜜的老板表情竟然顿时一本正经了起来。他摇了摇头,一脸的正经,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给我两百钱,这蜜,也是一坛都不卖的。” “哈哈哈哈哈,刚刚还在说一坛一百钱呢,现在却说两百钱都不卖,谁信呐!” “哈哈哈哈哈——” 与众人的嘲笑声相比,姑娘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蔑视,相反的,她看男人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她思索了一会儿,语速放缓地说道:“我家用蜜的量很大,你放心,这些蜜我们自然是能全部好好用起来的,” “绝不浪费。” 男人看着姑娘没有丝毫玩笑意味的眼神,严肃的表情也慢慢松弛了下来,他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刚才那种谄媚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给客包起来哈。” “那个” 就在这时候,又从旁边插出了一道声音,姑娘和男人看过去,却看见戴着帷帽的白锦儿走了过来,来到两人面前,摘下了自己的帷帽。 她看着那个姑娘,语气有些试探和犹豫, “可以,让给我一坛吗?” 看见白锦儿样貌,姑娘眼底一闪而过惊讶的表情。她又看了一眼白锦儿背在身后的小箩筐,眼神里满是赞赏。 “怎么小娘子,你也要这花蜜?” 那个男人率先开口,白锦儿看着他点点头, “叔叔,这花蜜,也能卖我一坛吗?” “这个” 男人有些犯难,毕竟是这个姑娘先到的,他既然已经许给了人家,怎么好反悔呢? “小娘子,你要这花蜜做什么?” 就在这时候,姑娘说话了。她的声音甚至比还稚嫩的白锦儿还甜,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已经嫁人的妇人了。她看着白锦儿,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 “我要用来做菜。” 白锦儿回答道。 “做菜?” “你这小小的年纪,知道如何用这花蜜入馔吗?” “知道。” 白锦儿并没有进行多余的解释,只是直视着这个姑娘,一双杏眼异常的清澈。 “知道。” 姑娘看了她许久,忽然噗嗤笑了,她转头看向那个男人,开口说道: “老板,让着一坛给这个小娘子,行吗?” “当然当然。” 说完,老板拿起一坛递给了白锦儿,“拿去吧小娘子。” “谢谢。” 白锦儿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百个钱,放在桌上,谁知道那个老板却又摸出了二十个,推到白锦儿的面前。 “哎,我只买一坛也可以只要八十个钱么?” “自然的小娘子,我想,这位娘子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那姑娘含笑点点头。 把坛子在背箩里放好,白锦儿对着姑娘和老板甜甜一笑,转身便离开了。 “娘子,我把这些给你包好你” “待会儿我会叫我夫君来取的,麻烦老板稍等片刻。” “自然自然。” 第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 “客慢走!” 送走了今天早上最后的一位顾客,白锦儿擦干净了桌子,把手里的抹布丢到后厨的水盆里泡着,随后擦了擦手,拿了一个有些凉了的胡麻饼,搬了一条小凳坐在门口,一点一点地掰着丢进嘴里。 泡了杯茶喝上一口,白锦儿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声,调整调整自己的位置,靠在了门框上。 现在已经是午时,虽说白锦儿已经闲了下来,可整个西市还是人潮涌动,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白锦儿就这样靠在门框上,看着面前大街上的行人。 或有几声吆喝叫卖,或有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馄饨铺的香气,饼铺的香气,还有花铺里鲜花的芬芳和着香料铺子的馥郁,种种气味杂糅在一起,沉沉地沉在行人的脚底,或是悠远地飘向远处。 白锦儿很享受这忙碌过后的几分闲暇。 吃完了手里的胡麻饼,白锦儿站起身来端走杯子,她拍了拍手,打算如果还没有客人的话就关门离开了。这几日因为要准备做粽子的材料,她关门关的都很早。 正这样想着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男声: “锦儿,你在吗?” 白锦儿转过头,发现谢熊站在门口,正往店里探头探脑的,看见白锦儿,他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太好了!你在就好!” 说着,谢熊跨进店来。 “怎么了大”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谢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拖着她往外跑。 “大郎你这是怎么了?!” 白锦儿被谢熊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眼看着被拖出了店门,她费力地甩开了谢熊的手,满脸的疑惑。 “你要去哪儿?” 白锦儿揉着自己的手腕,惊疑地询问。 谢熊看着白锦儿的动作,一下子红了脸庞。他开口说话,声音小小的,一副犯了错误的模样, “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要请我帮忙直接说不就好了,”白锦儿看着谢熊局促的模样,有些无奈。她把自家店门搭了起来,来到谢熊面前, “走吧,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谢熊这才乖乖地领着白锦儿,来到了自家店里。 不知为什么,谢山竟然没在店里,店里只留着谢熊一人;绕过前台,谢熊领着白锦儿来到了自家的后厨。 和白锦儿他们家的比起来,这个后厨就显得脏乱多了。装着调料的罐子都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好多的用过之后甚至盖子都没有盖上。白锦儿看着大开的面缸,皱着眉头把面缸的盖子拾起,帮他们给盖上了。 “就是这个,” 谢熊指了指摆在炉灶边的笼屉,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白锦儿踮着脚一看,那笼屉里摆着一团一团的,看上去,疑似是包子和馒头的东西。 为什么说是疑似呢?因为这些面团有的好像是被打湿了的纸团一样地瘫软在蒸笼上,而有些一些则像是熟透了的柿子,顶上炸开了好像花朵盛开一样的裂痕。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纠结复杂,就好像是便秘了一般。 “大郎,” 她看了看这些面团,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这些是什么?” 谢熊自然也看见了白锦儿的表情,脸愈发的红了。 “这是蒸饼” “你这,你这蒸饼(指现在的馒头)馒头(是指包肉馅的包馅面食)和馅(指包素馅的包馅面食),长得也太,抽象了些吧?” 谢熊支支吾吾地,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白锦儿叹了口气,伸手把这一笼拿了下来,没想到,下面一笼屉,竟然还是这些卖相惨不忍睹的东西。 连续翻了三四个,白锦儿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每一层的笼屉,都摆满了这些不知道到底算什么的面食。 “大郎,你阿爷呢?” 白锦儿很担心,如果谢山回来看见这副惨状,怕是头都要给谢熊拧下来的。 “阿爷他回家给阿娘送饭了,让我看一会儿店子” “然后你就弄出来的,这些?” 谢熊低下了自己圆溜溜的头。 白锦儿不得不再叹了口气。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我就是想,锦儿你做菜这么厉害,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挽救一下?” 谢熊说完,又赶忙补充了一句, “这些是我家这一天的面粉了,如果阿爷知道我弄成这个样子,我” 听见谢熊的这句话,白锦儿真是忍不住想要翻一个白眼。好家伙,既然知道是一天的面粉用量,你还敢像这样浪费啊? 看着面前的这些或是炸开花或是软烂的面食,白锦儿皱着眉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片刻之后。 “你们家还有油吗?” “油?有啊。” 白锦儿伸手搬开笼屉,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大锅,对着谢熊说道: “生火,倒油。” “还有,那边架个锅,烧水。” 谢熊乖乖地听白锦儿的吩咐把锅夹了起来,开始烧火,而白锦儿则找出了两个大盘子,在笼屉里挑拣着,把面粉过干或者过湿的都捡了出来,分别放在两个盘子里。 白锦儿发现,过干的一般都是蒸饼,而过湿的则大部分都是馅,反而包了肉的馒头虽然卖相也不怎么好看,但也达到了可以拿出去卖的程度。她分上拣完之后,手在锅之上试了试油温,点点头。 “大郎,水不要烧的太涨,” 白锦儿一边提醒着谢熊,一边从旁边拿起锅铲,在上面摆上了一个造型宛如炸开柿花的蒸饼,随即右手抄起大勺,舀了一勺滚烫的油,就往蒸饼上淋去。 “哧啦——” 滚油和面接触,发出激烈的声音。 “好了吗?水涨了吗?” 白锦儿控制着泼油的速度,同时问着身后的谢熊。 “好了。” “那你把这盘蒸烂了的馅慢慢下进锅里去,记着,一个一个地下,等上一个化开了,你再下下一个。” 谢熊听话地端过盘子,把里面的馅照着白锦儿要求,一个一个地推进锅里。 本就已经接近化开的面在进了锅之后更是直接散开了,原本清澈的水慢慢变成了米白色有些粘稠的样子;翠绿的菜叶在里面散开,点缀在面汤的上面,咕嘟咕嘟地冒着圆溜溜的气泡。 而白锦儿这边,被连续泼了几勺滚油的蒸饼外皮已经变得金黄泛着油光,炸开的顶部边缘更是微微有些透明,一看就是极酥脆的样子。白锦儿看这个弄得差不多了,锅铲抬了出来,手腕一抖,上面的蒸饼便被抖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簸箩里。 白锦儿没有耽搁,她又换上了一个新的蒸饼,开始重复刚才的步骤。 “大郎,抽掉一些柴火,火太旺了。” “好。” 等到最后一个蒸饼也泼好油的时候,白锦儿放下了锅铲,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酸麻的手臂。 “这些油收起来吧,还挺干净的,留着还能做些别的。” 白锦儿说着,往谢熊看着的锅那里走去。 看着已经煮好的面汤,白锦儿伸手在自己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装着海盐的小瓶子,对着锅里撒了撒。 “咔嚓——” 清脆的牙齿和脆皮碰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谢熊手里拿着个已经油泼好的蒸饼,一端赫然已经进了他的嘴里。 看见白锦儿看着自己,谢熊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吭哧吭哧地把手里的蒸饼吃进了嘴里。 咔嚓咔嚓的酥脆声音不绝于耳。 “锦儿,你做的这个好好吃啊!” 吃完了,谢熊转过头来,一脸震惊地看着白锦儿。他厚厚的嘴唇上还泛着油光,谢熊舔了舔嘴角,眼睛又落到了剩下的那一盘子蒸饼上面。 “咳咳,” 白锦儿站起身,又从身后摸出一个小陶瓶。拔开瓶塞,白锦儿从里面撒了些黑白混杂的碎粒在上面。 “你再尝尝?” 谢熊赶忙又拿起一个往自己的嘴里塞,同样的油香和同样的酥脆口感,但是撒上了白锦儿手里的东西之后,舌尖还品尝到了略微的咸味和微微的麻感。面咀嚼过后淀粉会析出甜味,和这咸味麻感混合,咸香适口,让人口舌生津。 谢熊吭哧吭哧地又吃完了一个。 “好好吃啊!” 谢熊看着白锦儿,由衷地说道。 “好啦,好吃就行,这还要留着卖的,你可别全都吃完了。” 白锦儿笑笑,把架在火上的锅也抬了下来。她给谢熊舀了一碗,让谢熊也尝一尝。 碗里的面汤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馅的样子了,米白色的汤上面漂浮着青绿色的菜碎,面香混杂着菜香淡淡地漂浮着。 谢熊也不怕烫,咕咚咕咚地喝光了碗里的面汤。 “好喝!” 谢熊看着白锦儿,眼睛里都隐隐有泪光了。 “真好喝!” “那就好。” 送着白锦儿出门,谢熊跟在她屁股后面千恩万谢, “谢谢你锦儿!如果不是你的话,都不知道阿爷回来要怎么骂我了。” 谢熊憨厚老实的脸上满是感激之情,白锦儿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快要到自家店铺门口时,忽然,白锦儿的脚步停了。她看见有一个小姑娘,正站在自家店铺门前,手翻翻锁,敲敲门的,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听见脚步声,小姑娘转过头来,看向白锦儿这边,脸上露出惊喜,用力地朝白锦儿这边挥了挥手。 “小丫头!这边这边!” 白锦儿顿时觉得自己的头大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一见钟情 白锦儿给面前的张芸豆倒了一杯茶,张芸豆却只看着坐在她身边的谢熊,满眼的小星星。 “砰!” 茶杯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无论是被看得浑身僵硬的谢熊,还是“目中无人”的张芸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白锦儿,后者却正甩着手上刚刚从茶杯里溅出来的水。 “你来做什么?” “你来找我师父知道吗?” 白锦儿径直盘腿在张芸豆的旁边坐下,她一把推开谢熊,截断了张芸豆炙热的眼神。 听见白锦儿的问话,张芸豆翻了一个白眼,双手握起茶杯想要喝茶,看见里面清澈的茶汤之后,她嫌弃地撇了撇嘴。 “你这茶是怎么煮的,怎么什么东西都不放呢?” “这清洌洌的,让人怎么喝?” “我这儿就这样的,爱喝不喝。”说着,白锦儿作势欲抢走茶杯,张芸豆赶忙闪开,里面还滚烫的茶水撒了出来,烫的张芸豆大叫一声。 “我喝不就得了嘛,真是的臭丫头,怎么现在脾气这么大了。” 张芸豆喝了一口,估计是不习惯清茶的味道,她的嘴巴咧的都快到耳朵根子上了。 “快说,你来干嘛的,师父知不知道你来了?” 白锦儿的语气已经逐渐不耐烦,她看着张芸豆的眼神也充满着威胁。 “这不是在家里闷得慌,再加上阿爷今天又要宰畜生了,我不乐意在家里待着;想到你说你在城里开了家铺子,便来找你玩了呀。” 把手上的茶杯放回桌子上,张芸豆又撑着自己的脸,脉脉含情地看着已经被白锦儿推到身后的谢熊。 谢熊被她的眼神看得打了一个寒颤。 “那,那什么,锦儿,我,我先回去看店了啊,” 谢熊从坐榻上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今天谢谢,谢谢你了。” 说着,谢熊跳下坐榻,穿上了自己的鞋子,像是逃命似的蹬蹬蹬地就离开了白家食肆。 “哎小哥哥——” 张芸豆朝着谢熊离开的方向伸出了手,白锦儿啪的一声就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别丢人了,你仔细我去和师父说,看他不揭了你的皮子。” 张芸豆这才讪讪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白锦儿也从坐榻上爬了起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背对着张芸豆, “吃饭了吗?” “没呢。” “那我给你下一碗馄饨,吃完了快些回家去,听见没?” 张芸豆哼了一声。 “哎,那个小郎君是谁啊?” 张芸豆手里的调羹不住地在碗里拨弄着,洁白的馄饨皮被煮过之后变得微微透明,里面紧实的肉馅依稀可见,隐隐还有几粒翠绿的葱花透出来。 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谢熊。 “那是我家隔壁铺子老板的大儿子。” “噢——” 张芸豆拉长了声音,白锦儿看着她却皱起了眉头。她自然知道张芸豆是什么意思,可是很明显的,她并不想接这个茬儿。 “别拨了,在拨皮都破了。” 看着张芸豆手上的动作,白锦儿嫌弃地说了一句。 “快点儿吃,吃完回家去。” “你这丫头,你比我还小三岁呢,怎么这么爱教训我呢?” “你但凡靠谱一些,你以为我爱教训你啊?” 张芸豆撅了撅嘴,低头舀起一个馄饨,“这是素馅儿的么?我这几天可减肥,吃不了肉的。” “别装了,”白锦儿无情地揭穿了她。 “我昨儿去师父家师娘还和我说你一个人吃掉了一整碗的猪肉盖饭呢,到我这儿来你又开始减肥了?” “” 张芸豆尴尬地呵呵呵笑了。 “哎你别说啊丫头,你教阿娘做的那个猪肉盖饭,那是真好吃,以前啊我只觉得猪肉土腥气重的慌,没想到照着你的法子这么一做,竟然这么好吃。” 说着,她低头把调羹里的馄饨吃进了嘴里。 羊肉大葱馅儿的馄饨,一进口饱满多汁,没了腥膻的味道,反而还多了一些鲜甜。 “嗯!” 张芸豆发出了一声略带惊讶的满意赞叹声,因为吃的太急,有汁水从她的嘴角流淌出来;抽出了身上带着的手帕擦了擦嘴,张芸豆嚼了嚼嘴里的馄饨,便咽了下去。 “真是奇了臭丫头,你说,你每次用的也是我家的肉,可为什么我就喜欢吃你做的饭,不喜欢我阿爷和阿娘做的呢?” 白锦儿看着张芸豆,没有说话。 “每次阿爷宰完那些畜生之后,家里都是一大股子的血腥味,那味道要半天才散的去,我呀,每次都怕我身上沾了那些味道,到时候出去,别人家都知道我阿爷是个屠户了。” “是屠户怎么了?” “哎你不知道,那村子里的人都可势力了,特别是何春花那个婆娘,” 张芸豆的鹅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仗着自己是里正的姑娘,自己阿爷又是蜀县县令什么,什么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外舅子,眼睛高的那个模样,真是看不下去。” “其实模样身段样样不如我,要是我有她那样的家境,我肯定比她要好的多了,” “都是我” 张芸豆话的还没说完,面前的汤碗忽然就被白锦儿拿走了。 “我看你是吃饱了的,那我这个就端走了。” “哎!我就吃了一个!” 好不容易送走了张芸豆,白锦儿收了收东西就准备关铺子。 “小茶!” 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陶阳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合上了门。 “陶三郎?” 白锦儿看着陶阳关上门之后还鬼鬼祟祟地往门缝外面张望,奇怪地问道。 “你这是躲什么呢?” “嘘,” 陶阳的食指在唇上按了按,示意白锦儿小声一些。 “我骗阿娘说要上街来买纸笔呢,刚刚把家里跟着的仆从甩掉,跑来这儿找你呢。还好你还没回家。” “你找我做什么?” “就是,那个,”说到这儿的时候,陶阳忽然支吾了起来。他看着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白锦儿,咬了咬嘴唇。 “端午的时候,城里要举办赛龙舟。我阿爷同几个同僚一起,筹了其中城西封家的龙舟彩头,若是封家龙舟能入三甲,最后回程时候,我会在龙舟船头弹一曲《平沙落雁》。” “所以我想,你是否有空,去看?” 陶阳的眼里流露出希冀的光,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端午” 白锦儿有些犹豫了,她不愿驳陶阳的请求,可是那一天她已经决定开店了。 “端午那天,我和阿翁是打算开店的” 白锦儿小声地说道。 “啊?” 虽然白锦儿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陶阳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可是,我记着你们家往年,不是不卖粽子的么?” “今年我们得了一个新方子,所以想着今年的端午试一试” “这样啊” 陶阳脸上的失望神色难掩,可他还是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对白锦儿说道:“那算了,既然你和白翁已经订好了,也不好的另改。” “虽然我真的很想见你,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我,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陶阳转过身,双手扣住了门锁。 “等等,” 白锦儿忽然喊住了陶阳。她上前一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拽住了陶阳的衣角,轻轻地拉了拉。 “我们买一早上,龙舟赛是在午后吧,到时候我和阿翁说一声,尽量赶去。” “行吗?” “真的吗?!” 陶阳顿时转过身来,先是满脸的惊喜,可随后他强行控制着自己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看着白锦儿, “如果太麻烦的话” “不麻烦,”白锦儿打断了他的话,白皙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不麻烦的。” 她说话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好!” 陶阳总算是笑了,灿烂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开来。 “我一定等你!” 说着,陶阳忽然伸出一只手,在白锦儿的手上握了握,随即光速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留下白锦儿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冰凉的手背在滚烫的脸颊上贴了贴。 “尊驾慢走。” 谢熊笑呵呵地送走了客人,看着桌子上堆放着的碗筷,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他低下头,开始一个一个地把脏碗叠起来,打算搬到厨房去。这时候,去了一早上的谢山,总算是从家里回来了。 “大郎!” 浑厚的男声从门外传来,谢熊转过头,正看见谢山从屋外走进来,脸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愁色。 “阿爷!你回来了!” 看见谢山,谢熊的眼里顿时亮起了光。他手里还抱着那一摞的脏碗,蹬蹬蹬地跑到了谢山面前。 “阿娘怎么样了?” “好多a了n,刚刚睡下。”谢山先是叹了口气,这才看见谢熊怀里一大摞的脏碗,惊讶道:“怎么,今天有这么多的客人?” “是啊,” 谢熊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乐呵呵的。他把碗往自己身上靠了靠,从背后摸出一个荷包,递到谢山的手里。 “阿爷,这是今天赚的钱。” 谢山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沉甸甸的满是通宝。 “这么多?!” 荷包里装着的通宝数量,比以前谢山卖一天的数量还多。 脸上的愁色散了,谢山也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宽厚如蒲扇的手掌用力地拍了拍谢熊的肩膀,高兴地说: “不错啊你小子,这挣的钱比阿爷挣的还多,看来有开店的天赋。” 谁知道听见这句话的谢熊竟然摇了摇头, “阿爷,这都多亏了锦儿。” “锦儿?”谢山一愣,“白家的小姑娘。” 谢熊用力地点了点头。 把前因后果悉数和谢山交代之后,看着谢山那种惊喜的神色逐渐褪去,谢熊想着是自己做错了,脑袋耷拉下来,老老实实地说道: “对不起,阿爷。” 谢山看着谢熊的眼神很是复杂难说,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 “算了,” 他说, “你有好好的谢谢白家小娘子吗?” “谢了谢了。” “那就好。” “去吧,”谢山一拍谢熊的脑袋,“去把碗洗了,收一收桌子。” “哎阿爷!” 说完,谢熊跑进了厨房。 谢山拎起手里的荷包看了看,只觉得自己心里五味杂陈;放下荷包,他又看向了门外,就临着自家店铺的白家食肆。 门已经锁了起来,想是白家的人已经离开了。 谢山看着白家食肆紧锁的大门,眼里阴晴不定。 “ 第三十五章 贼 “系统,” “上次你从我手里骗走的薄荷,可以拿出来吗?” 白锦儿躺在床上,脑海里问着系统。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听见存在自己脑海里的机械声缓缓响起, “可以,” “你要多少?” “能拿多少出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的时间, “培养度百分之百,你可以拿出所有的库存,”一如既往机械的女声冷漠地说着,“但是我不介意你这么做。” “拿出所有库存之后,大概需要将近半年的时间,才会有可提取量。” 闭着眼睛的白锦儿挑了挑眉毛。 “这么说,只要什么植物被你收进那个小菜园,以后我想要,就会有吗?” “可以这么说。” “那你也太厉害了吧?” 并没有理会白锦儿不怎么用心的夸奖,系统很快地又没了声音,点了小小一盏油灯的屋里,只有白锦儿一个人平缓的呼吸声。 “哎,系统,” “系统?” “怎么了?” “你最近是怎么了,感觉,好像很累的样子?” 虽然白锦儿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奇怪,毕竟,既然是系统,应该只是一个机器或者智能什么的东西,可是白锦儿确实在她说话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疲惫。 白锦儿的问题似乎有些突然,机械女声忽然又不说话,片刻之后,才听见她来了一句: “我很好,系统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随后就彻底消失了,无论白锦儿再怎么呼唤,都不再听见女声响起。 真是冷漠啊, 白锦儿仰望着角落的蜘蛛网,叹了口气。 “砰砰砰!”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把白锦儿吓了一跳。她从床上爬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打开门,正看见白老头也从自己的卧房里出来,朝着被敲响的院门走去。 “嘎吱——” 有些老旧的木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圆领袍的男人站在门口。 “白翁,抱歉打扰了。” 男人面对着白老头拱了拱手,抬起头来。这才看见他的右眼眼角有着一道很明显的刀疤,看颜色很深,应该已经存在相当一段岁月了。 “小刘?” 白老头刚喝了酒睡下,让眼睛保持着睁开的状态都很是费力,他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疑惑地问道: “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儿吗?” 男人又对白老头拱拱手,先是在白家院子的围墙和周边的环境打量了一番,这才低下头来,对着白老头说:“这么晚了打扰白翁实在不好意思,敢问白翁,可看见一个黑影,往这边来了?” “黑影?” “正是,” 男人抬起手,他的手上拿着一把短,刀背指了指白家屋子背后的桂花树, “说来惭愧,刚才刘某追个小毛贼,谁知道这小毛贼身手不错,刘某一时不查,竟然让他给跑了。” “不过他身上的夜行衣被刘某划了一道口子,身材瘦长,应该是极好认的。” “啊?那你们的人没有受伤吧?” 白老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有些担心。 “不过就是个小毛贼罢了,”男人摆了摆手,“不过这样的小贼也拿不准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白翁和小娘子在家,也要多加小心。” “这是自然。” 男人的眼神看到了就站在院子里的白锦儿,朝着她点了点头。白锦儿也对着男人点点头,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 “刘叔。” “那就不打扰白翁休息了,我先走了。” 男人说外对着白老头施了个叉手礼,转身便离开了。 “唉,没想到这平安治世,却也有这样的贼人,”白老头锁好了门,嘴里小声嘟囔着,“好了丫头,快些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知道了阿翁。” 走回了自己的屋子,白锦儿刚刚关上门,突然,屋里的油灯就熄灭了。 紧闭门窗的房间登时陷入了黑暗。 白锦儿吓了一跳,她正想喊叫时,一只手从她的背后冒了出来,捂住了她的嘴。 那只手的温度冰凉干燥,还带着一丝丝的泥土灰尘的味道;手掌心里有着粗茧,磨蹭着白锦儿柔嫩的脸蛋有些发疼。 被捂住嘴的一刹那白锦儿只觉得自己背后瞬间全是冷汗,可随即在她耳畔响起的声音,让她瞬间又仿佛虚脱一般地松弛下来。 变声期略微有些沙哑低沉的少年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莫要喊叫,白小娘子。” 白锦儿先是害怕,害怕情绪过后是突然放松的无力感,可随即涌上来的便是一种浓浓的愤怒。 她也不叫喊挣扎,而是撑起自己右手的手肘,猛地朝身后人身上撞去。 捂着白锦儿嘴的手收了回去,身后的人灵活地往旁边一撤,白锦儿没有撞到他的身上,反而因为用力过猛,径直地跌到了自己的床上去了。 用来簪发的木簪从白锦儿的头上滑落,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开,披在了白锦儿的肩上,背上。 她整个人趴在床上,愤愤地扭过头来,瞪视着身后的人。 已经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白锦儿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头和脸都用黑色的帕子包裹住了,只留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发光。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床上的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白锦儿,语气淡然地开口道: “有吃的吗?” “我饿了。” “丫头,你干嘛呢?” 手里举着油灯的白锦儿正在厨房翻找着什么东西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外面白老头的屋子里传来了白老头闷闷的声音,她的身子一僵, “啊,阿翁,我,我有些饿了,来找东西吃呢。” “哦。天晚了,少吃些,小心胃里不舒服。” “知道了!” 屏息听了一会儿,直到白老头浅浅的鼾声传来,白锦儿才松了口气,继续翻找起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下午吃饭时剩下的胡麻饼,白锦儿攥在手里抬着油灯出了厨房,快步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好房间门,白锦儿转过头来,正看见小景坐在自己的床上,手里拿着她塞在枕头下的纸,饶有趣味的看着。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白锦儿把油灯放下,走上前,一把把小景手上写满了字的的纸抽了出来,同时把手中的胡麻饼塞进了他的手里。 “快吃,吃完快走。” 小景抬头看着怒气未消的白锦儿,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胡麻饼。 “怎么,没有热乎的吗?” “我今日耗费太多体力了,想吃些热乎的。” “没有!”白锦儿低吼一声,“这个时候有吃的就不错了,你还挑拣起来了。” 小景耸了耸肩。 他正打算吃的时候,白锦儿这才想起他还坐在自己的床上,赶忙伸出手去拉他,“你起来别在我床上吃,到时候再把我床弄脏了!” 拉扯小景的时候,白锦儿看到了他位于左肋处的夜行衣上破了一大道口子,赫然已经露出了其中紧实的小腹。 白锦儿皱起了眉头。 虽说这么晚了,小景穿着夜行衣出现在她的屋子里,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但是在看到这道撕裂的时候,白锦儿才确定,小景就是刘显正口中的“小毛贼”。 察觉到了白锦儿表情的变化,小景从白锦儿的床上下来,口中叼着那块胡麻饼,拉了拉自己的衣服。 “怎么,害怕了?” 咬下一块胡麻饼在嘴里嚼着,小景看着白锦儿,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白锦儿看了看他身上破开的衣服,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嵌在深邃的眼窝里,就好像两块成色极佳的蜜蜡一样。 片刻之后,白锦儿叹了口气。 她转过身,弯下腰在自己床头的木箱里翻着,翻出一件黛色的袍子,丢到了小景怀里, “脱下来,我给你补。” 小景咽下最后一块胡麻饼,盯着眼前的白锦儿。白锦儿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惊讶或是难以置信,依旧是和平常一样的神色。 小景歪了歪头,这才伸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夜行衣。 白锦儿嘴里咬着针翻着衣服看了看,口子很大,直接从肚脐的位置一直拉到了左肋处偏后的位置,白锦儿抬眼看了披着她袍子的小景一眼,蜜色的肌肤上似乎并没有伤口。 “你小子运气还真好。” 白锦儿嘴里小声说道。 她虽然找的是自己最大的一件圆领袍,可是披在小景身上却依旧显得窄了许多。小景并不胖,甚至还偏瘦,可他的骨架大,因此这样的瘦并不会让他看上去弱不禁风,反而有一种充满力量的匀称感。 袍子敞开只是随意披着,小景右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白锦儿缝补着他的夜行衣。 “好了,” 咬断尾端系好的线,白锦儿把针收进针线盒里,把手上的衣服递回给小景。小景伸手接过,抖开,看着已经缝补好了的大口子,挑了挑眉, “你这女工,怕是要多下功夫练练了。” 白锦儿脸上一红,啐了一口,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早知道就让你这样出去,让不良人把你抓走算了。” 小景抖落了身上的袍子,穿好了自己的衣裳。 “我走了白小娘子,”他背对着白锦儿,走到窗子边。 “哎等等,”忽然,白锦儿喊住了他,她在自己随身的小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吊钱来,朝着小景递过去。 “拿着吧,如果你有急用的话,” 白锦儿说, “别,别再去做这些事了。” 小景背对着白锦儿并没有转过身来,他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不需要,”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 单手一撑,小景就这样从窗子翻了出去。白锦儿看见他身手利落地爬上后院的桂花树,整个人顿时隐匿在了茂密的枝叶中。 白锦儿轻叹一声,把那一吊钱又塞回了荷包。 “小娘子,” 枝叶里忽然传来的声音把白锦儿吓了一跳,她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原来是小景还没有离开。 少年的声音低低地传到了白锦儿的耳朵里。 “端午的时候,给我尝尝你新做的粽子。” 说完,只听见桂花树上发出窸窸簌簌枝叶拨动的声音,小景这才是离开了。 白锦儿又在窗子边站了一会儿,才合上了窗子,吹熄了油灯。 第三十六章 知己知彼 “我说小丫头,你这急匆匆地把我们都叫来有什么事儿吗?” 石玉宁一屁股坐在了坐榻上,翘着二郎腿,斜倚着窗框,手里抓了一把瓜子,眼睛望着窗外街上来来往往的姑娘;而赵小晓则按着自己的袍子,规规矩矩地坐了下去。陶阳则跟在白锦儿的身后,看着白锦儿打算拿什么便抢先上去拿了,争取不让白锦儿拿到任何东西。 “好啦三郎,你快去坐着吧。” 白锦儿看着自己手里的调羹再一次的被陶阳拿走,有些无奈地说道。 “就是三郎,你这殷勤献的,能不能含蓄些?” 看着陶阳的那副模样,石玉宁吐出一片瓜子皮,嫌弃地说道。 陶阳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也坐下。 “丫头,你们今天不开店吗?” 原本应该满是客人的白家食肆里除了他们四人以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石玉宁有些疑惑地问道,白锦儿拎着茶壶过来,在他们面前的杯子里都添满了茶水,才悠悠地说道: “为了迎接你们几位,我可是特意停业一天了的。” “哟,这是什么事情,这么大的阵仗?” 石玉宁的语气里多了一丝调笑的意味。 白锦儿却没有直面回答石玉宁的问题,而是看了看门外,问道:“怎么不见孟二娘?” “她呀,她估计正在和她阿娘墨迹呢,怕是还要一会子才能过来。” “怎么,这事还非得二娘在场?”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忽然挺胸抬头双手叉腰,平白无故多出了一股骄傲的感觉。 “今天这事儿啊,还非得你和二娘在场才行。” “我?” 石玉宁的食指指了指自己。 “有我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还非得四郎在场的?” 陶阳也听得满心疑惑,他看了看石玉宁,眼里除了奇怪,还有几分不满。 石玉宁被陶阳不算友善的眼神看得一激灵。 “哎我说丫头,你说话可得说清楚啊,我可不想回家的时候被人用麻袋套着头拖进小巷里打一顿。” “怎么,石少爷的仇家已经多到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都能被人胖揍一顿的地步了不成?” “多不多不知道,”石玉宁小声嘟囔,“只是你再不说清楚,估计马上就有一个了。” 赵小晓也看着白锦儿,满眼的好奇之色。 “其实很简单,”白锦儿提着裙子,走上了坐榻,坐在三人的对面,双手交叠于膝盖之上。 “我是想让你们尝尝我新研究出来的粽子口味,并且给我一些建议。” “如果觉得还不错的话,等到端午的时候,我打算和阿翁卖粽子。” 听见这句话,在场的其他三人脸上都显出了不同的神色。陶阳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毕竟此事白锦儿已经事先和他说过;石玉宁的表情精彩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而赵小晓,听见粽子两个字,眼睛里顿时射出了光。 “在哪里,粽子?” 自打进门以来,赵小晓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别急老赵,等会儿就蒸好了。” 白锦儿朝着赵小晓摆了摆手,直接没有看陶阳和他,白锦儿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对面石玉宁的身上。石玉宁脸上思索的表情毫无遗漏地被她看在眼里,白锦儿知道石玉宁有不一样的想法,便开口询问: “你怎么看,四郎?” 石玉宁抬起眼皮扫了白锦儿一眼,搭在自己膝盖上的右手朝着白锦儿招了招;白锦儿会意,把他面前的茶杯端到了少年的手里。少年郎抿了一口,咂巴咂巴滋味,在众人的注视下,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我觉得,有点难啊。” 白锦儿扬了扬下巴,确实和她想象的一样,不指望只要能填饱肚子的就行的赵小晓和根本不客观的陶阳能给出什么参考性意见,白锦儿其实最看重的,还是石玉宁和孟如招的意见。 “是因为崔家粽子铺,对吧?” 石玉宁缓缓点头。 “说起来这么些年了,一直听说崔家铺子的粽子味道最好,就连刺史陈公家,都早早的于他们家订了,可是这么些年我一直都没有尝过,我也很好奇,那个粽子究竟是什么味道?” 石玉宁撇了撇嘴,右手抬起,白锦儿够身接过茶杯放在桌上,就看见他依旧保持着这个慵懒的姿势,手有节奏地拍着自己的膝盖。 白锦儿刚想说什么,一旁的陶阳先控制不住了。他朝赵小晓使了个眼神,赵小晓会意,一巴掌拍在了石玉宁的背上。 “哎哟!” “嘶——” 赵小晓的手掌怕是几十斤的重量,拍在石玉宁身上虽然没有用力,但是也足够这个疏于锻炼的公子哥喝一壶的了。他捂着自己被拍到的地方,没了刚才老神在在的模样,呲牙咧嘴地吸气不停。 “知道什么就说,” 陶阳沉着一张脸,看着石玉宁。 这男人太可怕了,石玉宁心想。他也不再玩闹,坐直了身子,右手还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滑稽。 “每一年崔家的粽子总共会卖五个口味,每个口味会卖五十个,但是卖的最好的是其中的两个,分别是赐绯含香粽和水晶龙凤粽。这两个口味的粽子,也是卖的最快的了,基本才一端出来,就被人抢购一空了。” “听说赐绯含香粽就连前几年中央下来的巡抚使都赞不绝口呢。” “可惜,这赐绯含香粽我家从来没抢到过,倒是那个水晶龙凤粽,我阿爷曾经买到过一次。” “那个赐绯含香粽和水晶龙凤粽是什么?” 白锦儿打断了石玉宁,从这个名字,她有些难以想象里面的馅料是什么。“赐绯含香粽是一种冷粽,里面包着他们家秘制香料果品,在外面淋了一层去年就窖藏好的金桂蜂蜜,咬一口清凉甜蜜,口齿生香;而水晶龙凤粽呢是肉粽,里面包裹着腌制过的蛇肉和鸡肉,因为蒸过之后糯米变得半透明隐的约能看见其中馅料,因此得名。” “不过,” 石玉宁喝了一口茶,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老实说,那个水晶龙凤粽的卖相虽然很好看也久负盛名,但是,我并不是很喜欢。” “那个蛇肉与鸡肉一起烹调,即使是研制过的,我也觉得总有些土腥味。而且因为因为是腌制的,少了蛇肉原本细嫩的口感,鸡肉的口感也偏柴了。” “我还是更喜欢他们家的碱水粽,虽然简单,但是米是好米,用来替饭吃再好不过了。” 听完石玉宁说的这些话之后,白锦儿陷入了沉思。 石玉宁看了白锦儿一眼,以为他是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叹了一口气,故作深沉地想拍拍白锦儿的肩膀,刚伸出去的手却被陶阳打了一下,他又悻悻地抽了回来。 “丫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虽然说崔家铺子你肯定是竞争不过的了,可是你要想,他们家很快就卖完歇业了呀。到时候肯定有很多没买粽子的人会出来买别家的粽子,抢不过崔家铺子,难道你还抢不过其他人吗?” “是不是这个理儿?” 白锦儿依旧不说话,看她的表情很难猜测出来她现在在想什么。陶阳看着白锦儿低着头,有些责怪地看了石玉宁一眼, “没事别听他,锦儿,” 陶阳出声安慰道, “我觉得你做的粽子肯定要比崔家的好吃,到时候我让阿娘就来买你做的粽子。” “咳咳,” 石玉宁自觉有些尴尬,他刚想说话,白锦儿忽然抬起了头,满脸的灿烂笑容。 “没事,我知道的,我也没想着能和崔家争,只是很好奇他们家粽子的味道。” “到时候如果你们没抢到崔家的粽子,记得来光顾光顾我家呀。” 白锦儿的笑容宛如一朵盛开的石榴花一样,石玉宁看她没有因为自己的话变得垂头丧气暗自松了口气,也挂起一丝笑容, “放心放心,到时候肯定会来光顾你的。” “崔家粽子,” 一直沉默着的赵小晓也开口了,他看着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十分的认真。 “太小了,我不喜欢。” 此话一出,包括白锦儿在内的三人先是一愣,随即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哎哟——” “哈哈哈哈,老赵啊,你这人真是个蛮牛,人家卖的是个精致,又不是你拿来填饱肚子的大饼——”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锦儿也笑了,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对着赵小晓说道:“老赵,到时候我给你做个特制的大粽子,你可要来买啊。” 赵小晓并没有在意伙伴们的笑声,严肃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呢,一股箬叶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糯米香气,从厨房里面飘了出来。白锦儿知道是粽子蒸好了,从坐榻上爬下来,穿着鞋子往厨房跑去。 “真是的,这粽子都出锅了,咱们的二娘还是没来” 白锦儿正说着呢,原本搭上的大门就被人“啪”的一声打开了。 孟如招穿着雪青色的二十四破群,站在店门口叉着腰,气喘吁吁。 “你,你这丫头,呼,趁我,趁我不在,说我坏话是吧?” 一缕头发从孟如招的发髻里滑下,被汗打湿了粘在额头上,给脸色苍白的孟如招,添了一丝娇俏。 白锦儿看见孟如招,脸上顿时绽放出开心的笑容;她伸出手,把孟如招从门外扶进了屋。 “说曹操,曹操就到,” “二娘来的正是好时候,赶上热乎的了。” 第三十七章 试吃会 “什么?!臭丫头要和崔家铺子争生意?” 孟如招瞪着自己大大的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和自己说话的石玉宁。 “嘘,你小声些,” 石玉宁恨不得捂住一惊一乍的孟如招,做贼心虚似的往厨房的方向看去,还好的是,那里并没有什么动静。 石玉宁暗暗松了口气。 “丫头这不是疯了吗?” 孟如招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她压低了声音,凑到石玉宁跟前。 “这崔家铺子在咱们这儿多少年的名头了,她一个没甚经验的小丫头,竟然想和他们抢生意?” “所以我也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丫头说她只是想卖了试试,也不想着和崔家争头筹的。” “呼,那还好些,”孟如招呼了口气,“你不早说!” 她伸出手打在石玉宁背上,好巧不巧的,正打在了石玉宁刚才被赵小晓拍到的地方,石玉宁脸上的表情顿时很是狰狞。 “你做什么,见着鬼了是怎么着?” 孟如招看着石玉宁扭曲的脸,有些嫌弃地说道。 “” 他总不能说之前自己已经被人拍出伤来了吧。 几人正玩闹着呢,就听见厨房的方向响起了脚步声。众人纷纷看去,只见得白锦儿手里端着个笼屉掀开帘子,朝着他们坐的地方走来。 “来来来久等了!” 脱下鞋子,白锦儿走上坐榻。把手中的蒸笼放好之后,她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盖子,登时一股热气扑到了人的脸上。 里面正规规矩矩地躺着好几个粽子,粗略数了数,约莫有七八个。 白锦儿笑眯眯地看着在场的四人, “尝尝吧,记得给我点意见啊。” 四人又看了看其他人,同时伸出手,每人从中拿出一个。 “嘶——” “好烫好烫——” 石玉宁手里的粽子被他丢来丢去,刚出锅的粽子还是烫乎乎的,石玉宁根本拿不住。孟如招分明也是觉得烫手的,但是为了在石玉宁面前耍威风,她并没有像石玉宁似的把粽子上下抛飞,反而是轻蔑地说了一声: “真没用。” 石玉宁白了孟如招一眼,嘴里吸着气,慢慢的把手里的粽子剥开。 缠着的马蔺草被解开丢在一边,石玉宁拉着箬叶多出来的一个角,小心地把它揭开;揭开之后露出了粽子的一面,蒸熟的糯米泛着莹润的光泽,箬叶的清香还残留在上面,混杂着糯米的香甜气。 “这米看着倒是不错,”石玉宁先点评了一句,“哎,可是你这米我怎么觉得,比其他的米要白一些呢?” “我在里面混了三成的大米,所以颜色要白一些。” 石玉宁点点头。他接着揭开了剩下的粽子叶,随后一个米白色的尖角粽子,就出现在他的掌心中。 “闻着味道倒是挺香的,” 说着,石玉宁微微低头,张口就咬下了粽子一端。 加了大米的粽子给原本口感粘糯的糯米增添了一些嚼劲,并不像是普通的粽子那样黏口粘牙;石玉宁看见被自己咬破的地方露出了一团绛紫色,里面隐隐还有半透明的油光。 “丫头,你这包的是什么馅料的?” 石玉宁咀嚼着口中的糯米,疑惑地问道。 “你再吃一口不就知道了。” 白锦儿看着石玉宁笑而不答。 “这丫头,还卖起关子来了。”石玉宁又咬了一口,这一次他是咬到馅料了。入口先是一股子淡淡的甜味,随后是肉香充斥鼻间。甜味并不能强烈,更像是一种点缀,画龙点睛之笔,让肉的香味更加极致;甜咸交织,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滋味。 石玉宁睁大眼睛,再一次看了看手中的粽子。 这次他总算是看清里面包着的馅料了。 原来是红豆沙和五花肉。 五花肉应该是事先已经处理过一道了,其中的瘦肉部分还保留着肉纹理的形状,可吃起来却并不塞牙涩口,反而和肥肉一样,一抿就化;上面沾着被打的极细的豆沙,入口口感顺滑绵润,肥而不腻。 “这,这是猪肉粽?” “是啊,”白锦儿点了点头,“只有猪肉能做出这样的口感,并且能完美的和豆沙融为一体,相辅相成。” 还不等白锦儿说完呢,石玉宁几口就解决了剩下的粽子,擦了擦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还有吗丫头?再给我一个。” 白锦儿正想说话呢,旁边的孟如招又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好好吃啊。” 白锦儿看去,正看见孟如招手上的粽子已经被她咬破,露出了里面的馅料。奇特的是,里面的馅料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丫头,你这馅料是怎么做的,怎么颜色如此奇特?” “啊这个,” 白锦儿指了指孟如招手上的粽子, “这个黑色的是黑胡麻,而白色的是莲蓉。我本来想用普通的胡麻和黑胡麻做出这样的效果的,但是胡麻多了口感易干涩,不如莲蓉的口感细腻。” “我说呢!” 孟如招说话的声音有些雀跃,“我想着就是胡麻,这种香味,一尝就是胡麻的香。” 她正想吃完剩下的呢,忽然白锦儿喊住了她。 “二娘你等等!” 说着,白锦儿从坐榻上跳了下去,拖着鞋子几步路跑进了厨房,又从厨房里抱出一个长颈的瓷瓶,来到孟如招面前。 示意孟如招把手中的粽子放在自己面前的盘中,白锦儿手执瓷瓶微微倾倒,一些浅蜜色的黏稠液体,从瓶中流淌出来。 淋在了已经被孟如招吃了一口的粽子上面。原本就晶莹的粽子此时更是剔透如水晶一般。 “好了,你现在再尝尝吧。” 白锦儿扶正额瓶子,塞好瓶塞,笑盈盈地看着孟如招。孟如招拿起那个粽子,一股甜蜜的香味从白锦儿刚才淋上去的液体上飘飘而出。 “这花蜜闻着,是极好的。” 孟如招嗜甜,这十几年吃过的花蜜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只消一问,她就知道眼前这晶莹剔透的花蜜实属极品。而且在原本花的清香中,隐隐约约还多了几分奇特的清凉感。 在朋友面前,孟如招也顾不上自己小姐的仪态了,直接张大了口,一口气把面前的粽子吃到了嘴里。 “哎哟喂姑奶奶你可慢点儿!” 石玉宁被吓了一跳,赶忙端着茶杯要帮孟如招往下送,孟如招却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原本的樱桃小口被粽子塞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花蜜从她的嘴角溢出。 费力地嚼完咽下,孟如招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满足地叹了口气。 “好吃!丫头!” 孟如招看着白锦儿,眼睛亮亮地好像是天上的星星。 “我决定了!端午时的粽子就来你家订,有了你这个粽子,即使吃不到崔家的赐绯含香粽也无事了!” “哎,你这个粽子叫什么名堂?” “额,这个,” 这个问题算是问倒了白锦儿,她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这几天就顾着研究新馅料了,她一个起名废,哪里还来得及想名字这种复杂的东西。 看着白锦儿脸上纠结的样子,孟如招就已经知道的清楚了。 “没事儿,想个名字嘛,” “三郎!” 正依依不舍一口一口吃着粽子的陶阳听见孟如招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他唇边沾着一些黑色的胡麻酱,原本俊秀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滑稽。 白锦儿看见陶阳的模样噗嗤笑了,她抽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陶阳的嘴角。 随即,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陶阳,都带着几分含混的欲说还休,落在白锦儿的身上。 白锦儿脸红了红,赶忙收回了自己的手帕。 “咳咳,” 孟如招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她看着陶阳,说道: “你不是打算科考吗?咱们这些人里,属你的读的书多,你来给丫头的这两个粽子取个名字吧。” 听见这话,陶阳陷入了思索。 他看了看已经被默不作声的赵小晓吃了一个不剩的笼屉,眉头微皱, “顶凝紫而烟华,振玉羽而临霞,” “不如,就叫烟华玉羽粽吧。” “鲍参军的《舞鹤赋》,”石玉宁又像个纨绔似的斜倚在了窗框上,手里把玩着自己腰上禁步的流苏。 “不错,倒是个好名字;这样的味道和名字,和崔家有一争之力,倒不是没有可能。” “那三郎也想想我的这个吧,”说着,石玉宁指了指面前的粽叶。 “这倒是好想,不如就叫,” “红袖添香粽吧。” “哦?这是为何?” 石玉宁问完之后,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他瞧了瞧淡定饮茶的陶阳,看了看一脸的白锦儿, “好一个一语双关啊,三郎。” 孟如招显然也是明白了,她撇了撇嘴,也学着陶阳的模样,端起一杯茶来。 只有读不起书的白锦儿和对读书没兴趣的赵小晓,看着自己面前这三个故弄玄虚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丫头,你可还有多余的粽子,我带些回家给我阿爷阿娘尝一尝,若他们也满意,到时候端午,我家便也来你们家订。” “好嘞——” 第三十八章 端午盛会 端午日至。 “阿翁!阿翁!” “快来帮忙!” 白老头走出房门,正看见白锦儿费力地拽着一大个箩筐,朝着院子外面拖去。 “哎哟我的天爷,”白老头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前去,帮着白锦儿一起拖。 仔细一看,里面装的正是满满一筐的粽子。 “我说狗丫头,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啊,”白老头一边拖一边说,“这要是卖不完,不就全都浪费了吗?” “不会,不会卖不完的,”白锦儿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的了。 “我做了四个口味的,这儿是两个口味,还有两个口味的粽子我放在李家冰库那边了,待会儿还得去拿呢。” “什么?!竟然还有?!” “哎哟我说白翁啊,你们这是搬什么呢?” 爷孙俩搬着箩筐走出了院子,被迎面而来的张大娘看到,她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了看,看见一筐的粽子之后,惊讶地说道: “这么多粽子?” “怎么白翁,你们家爷要开始卖粽子了?” 白老头把沉重的箩筐放下,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可不是嘛。” 说着,白老头指了指同样累的面红耳赤的白锦儿,“还不是狗丫头,说想到了什么新的方子非要试一试。” “新方子?” 听见这个词的张大娘顿时双眼放光,看着那一箩筐的粽子,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垂涎。 “这么重的东西就靠你们爷孙两个怎么搬的到西市?等你们搬到啊,估计早市的时间都过了。”张大娘挥了挥手上的帕子,一副很是热心的模样。 “你们等着我家我夫君来,用车拉你们去。” “哎张大娘,不” 白锦儿正想客气客气呢,等不及的张大娘却已经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句悠悠荡荡的话语: “没事儿,待会儿啊你留几个给大娘我尝尝就行了——” “狗丫头啊,” 看着张家的仆人帮忙把那一大箩筐的粽子以及其他端午要用的东西从车上搬下来,白老头歪头看了看身边的白锦儿,叹了口气。 “下次你再搞这么多的东西,答应阿翁,咱们也去租一张车,好吗?” “咱们没有这个钱啊阿翁,” 白锦儿一边撸着自己的袖子一边说, “租冰库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了,哪儿还有钱能租车的?再说了,咱们这点儿东西又不是搬不过来,花那个钱干什么” “张叔放那儿就好了!” “谢谢张叔!” 看着东西都从车上搬了下来,白锦儿小跑过去,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对着张大娘的夫君说道。 张大娘的夫君看上去是很壮,留着一把短胡子,依稀看的出来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他的皮肤不怎么白,可不像是经常干农活的人的那种黑,反而看着是经常出外奔波的。 他看着白锦儿,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这些小事何足挂齿,”说完,他朝着白老头拱了拱手, “阿兄,以后再有这种要帮忙的,只管知会一声就是了。” 听见他叫白老头阿兄,白锦儿有些惊讶地看了白老头一眼。 眼看着车架远去,白老头微微一笑,自觉白锦儿是要问为什么张大娘的夫君要叫自己阿兄,可白老头“仙风道骨”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听见他想象中来自孙女的问话。 低头一看,身躯娇小的白锦儿已经走到了那堆东西前,开始费力地往店里搬着。 白老头忽然觉得有种莫名萧瑟的尴尬。 “咳咳,” 走到白锦儿身边和她一起往店里搬东西,白老头看着自己这个小孙女,几次欲言又止。 但是白锦儿并没有注意到,依旧专注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爷孙俩就这样沉默而利落地,把门口的东西全都搬进了店。 “呼,差不多了,” 白锦儿叉着腰看着自己的“战果”,十分满意的说道。为了今天方便活动,她特意把头发束的很紧,衣服也是穿的很容易活动的短打,从背后若不仔细看,还真像个男孩子。 “咦,阿翁,你是打算说什么吗?” 这时,白锦儿总算是注意到了一直默默站在自己旁边的白老头。 “没事。” 白老头沉着一张脸,刚准备继续说,白锦儿却打断了: “那我就先去李家冰库那里把另一筐粽子取来了。” “阿翁,你先把这些上锅吧。对了,还有那一桶,” 白锦儿指了指混在其中的一个半米多高的木桶, “也要先热着,只是热的火不能大,可千万不能涨了。” 说完,白锦儿径直走出了门,留着白老头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那一堆东西。 白老头现在脑子里缓缓冒出一个念头: “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时候搞出这么多东西的……” …… 白锦儿穿坊越市,朝李家冰库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遇到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高声调笑地往东西市的方向或是城外的方向走去。 白锦儿这边还看着那位少女头上精致的鸳鸯海棠纹玉簪饰,那厢又被别的姑娘一步三颤的金镶玉蝴蝶步摇吸引了注意;这边这夫人手中的花鸟图绢扇不错,那里那妇人肩上的蜀绣彩云追月披帛一看就不是凡品。 白锦儿一路走一路看,只觉得自己眼睛都看花了。 原本应该随着岁月而风化或是陈列在博物馆里光彩不在的东西,都如此鲜活明亮的在她眼前。 白锦儿不由自主又想起清明时候,张大娘借给她戴的那只八宝攒花簪了。 以后等自己赚了钱,一定也要给自己买一只。 白锦儿在心里暗暗说道。 李家冰库不在市中,而在靠西门最近的怀远坊中。只因这儿来往运输冰块方便,李家又有官家的人,故此才在这儿办的冰库。 白锦儿一路走进怀远坊,只见家家门口都挂着艾人,一股艾叶的清香味,在怀远坊里飘荡。 正值盛夏,冰库生意最是好了。官家冰库家贵,因此更多人是喜欢来这种商人经营的冰库的。白锦儿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看见李家冰库门口已经围满了买冰的人。 “让让,让让,麻烦让让——” 小小的身躯费力地挤进人群中,白锦儿手里攥着订票,朝着李家冰库的柜台方向移动。 “哎哟!” 不知被谁挤了一下,白锦儿一个踉跄往前扑,双手按在了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姑娘小心些!” 头顶上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白锦儿挂着苦笑,朝着头顶的人挥了挥手, “李大娘,我来取东西的。” 说完,她抬起头。 面前站着一个妇人——应该是妇人吧。黝黑的面庞像一张巨大的掺了黑菰米的饼,两道粗粗的眉毛活像是用煤炭画出来的,挂在脸部偏上的地方。 眼睛珠子像两盏大灯,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让人丝毫不怀疑即使丢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这眼睛依旧亮的吓人。 身子甚至比杀猪宰羊的张屠户还壮实,头上挽着女人的发髻看上去很是突兀。刚才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就是她发出的,看见是白锦儿,她伸出手,只一手就把白锦儿仿佛拎小鸡仔似的从人群里拎了出来,提溜到自己的面前, “原来是白小娘子。” “怎么不小心些,这么多人,要是摔倒了可怎么办?” 她把白锦儿放下来,白锦儿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有些尴尬地笑了。 “李大娘,我是来取我的东西的。” “哦,你那些东西啊,早给你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来拿了。” 说着,李大娘对着后面的店铺里吼了一声, “小甲!把东西抬出来!” “哎老板娘,这我们先来的,怎么你先给这小娘子弄呢?” 围在李大娘门口的客人堆里,有人不满地说了一句。 那李大娘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通亮的眼珠子就像是山上的猛兽一般,刚还有些颐指气使的人顿时没了声音,怯怯地往人群里缩。 “尊驾不急,” 李大娘浑厚的声音悠悠地响起, “这小娘子是来取三日前的订单的,咱们这儿是出了名的讲道理,既是排着队,自然是要按着顺序来的。” “是是是老板娘说的对——” 其他的客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会儿的功夫就有一个男人抬着一箩筐的粽子从铺子里走了出来。他和李大娘看着有七八分相像。粽子抬到李婶前,“咚”的一声,就放在了地上。 “阿娘。” 男人的声音也是瓮声瓮气的,或许他梳个和李大娘一样的发型,母子俩站在一起,就根本分不出来了。 “白小娘子,你这一个人,可抬得回去这东西?” 李大娘这才像是发现白锦儿才一个人,而且并没有自己儿子那样的力气,开口询问道。 “无事,只是想借李大娘你们家的板车一用。” “借你倒是不打紧,只是……” 李大娘想了想,还是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说道: “小甲,你帮白小娘子推着回去吧。” “是阿娘。” 李小甲转身进了铺子旁的小院子,看来是去推板车了。 “哎李大娘不必麻烦小甲哥哥了我自己……” “没事儿,” 李大娘挥了挥手,动作很是豪迈。 “反正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帮你送回去。” “哎,刚才买冰的到哪位客了?” “我我,”“我,”“我!” 看着李大婶忙活的样子,白锦儿也只好把推脱的话吞进肚子了。 第三十九章 吆喝 “多谢小甲哥哥了,” 白锦儿对着面前的男人说道。她手里拿着一串串好的粽子,递到男人的手里, “这是我自己包的粽子,是新口味,外面还没有卖的呢。” 李小甲看了看手里的粽子,串的长长的,粗略看了一眼,大约有五六个;他挠了挠头, “这不太好意思吧,白小娘子,这我阿娘”“没关系的啦,就当小甲哥哥和李大娘帮我尝尝味道,”白锦儿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如果好吃再来买呀~” 听了白锦儿的话,李小甲也笑了。 “你这小娘子真是惯会说话的。得嘞。只要好吃,我们一定照顾你生意。” “小甲哥哥慢走——” “端午安康啊!” 送走了李小甲,白锦儿费力地把面前的一筐粽子拖进了店里;刚才李小甲推了这么长的一段路面不红气不喘的,结果白锦儿只是拖了这么一小段路,额头上就已经隐隐有薄汗了。 进了店,白老头听见声音正从厨房里出来,看见白锦儿手里的箩筐,赶忙走上前,和她一起拖进了店里。 “阿翁。粽子你可蒸上了?” “蒸上了。狗丫头啊,我看你做了这么多,这要是卖不完可怎么办,未免也太浪费了。”白老头看着这新出场的,和刚才他才弄上蒸笼的那一筐差不多数量的粽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卖得出去的,阿翁,” 白锦儿双手叉腰,看着半掩的店门。 “而且我们必须得卖出去。这是我们打响自己口碑的第一战。” “虽说我们在这周围已经小有名气了,但是还不够,如果想把生意做大的话,我们需要更多更稳定的客源,并且营业时间也得延长才行。” “只有先积累一些资金,才有资本去做下一步的营销。” 白锦儿的小嘴里机关枪似的说出了一长串白老头从来没有听过的名词,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是白老头本能地觉得, 好像很麻烦。 “还有阿翁,咱们店里这半个月挣得钱,都被我花光了。” “?” 如果说刚才白锦儿说的话白老头听得很疑惑的话,那么现在,他的表情可以用惊疑来形容了。 “你说什么?!半个月的钱你都花光了?!” 白老头的声音顿时提高了不少。 “那么些钱,你花哪儿去了?!” 白锦儿指了指面前的箩筐。 “这些粽子要花掉咱们半个月挣的钱吗!” 白老头瞬间觉得面前的萝筐里装的不是箬叶翠绿的粽子,而是一筐发着亮光的通宝了。 “好了好了阿翁,等到时候你就知道值不值不了,”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很是胸有成竹。“这一筐的粽子,我能给你换两筐的钱回来。” 白老头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白锦儿脸上一喜,说了一句来了,往前几步打开了店门。 门外,穿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门突然开了还吓了他一跳。看见白锦儿之后,他才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你就是白小娘子吗?” 那个小厮开口说话,声音脆脆的,看上去年纪应该也是不大。 “是呀。” “尊驾有何贵干?”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 “是我家四郎派我来的,他说,”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厮停顿了一下,脸上忽然泛起了羞赦的淡淡红晕,开口道: “他让我和白小娘子说,” “‘小丫头,我阿爷说了,家里今年的粽子已经订了换云斋的了,怕是不能订你家的了。不过我还是得来照顾照顾你的生意。这样吧,你给我包四个烟华玉羽和红袖添香吧。’” “就这样。” 小厮说完这些,脸上的红晕这才褪去了。 白锦儿脸上倒是没有多少失望的情绪,她依旧挂着笑容,转身跑进厨房拿出两个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粽子,又从身后的箩筐里拿出两个,卷好了递给面前的小厮。 “你告诉你们家郎君,我又弄了两个新口味,一个给他一个。还有这两个是冷粽,那两个是热粽,你拿的时候记得分开些,不要靠太近了。” 白锦儿笑眯眯地看着小厮,看上去有些紧张的小厮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伸手接过,点点头。把腰上的荷包接下来放在白锦儿手中,转身便走出了店门。 白锦儿颠了颠手里的荷包,里面的通宝数量似乎比应该给的四个粽子的价钱高。她把荷包挂在里腰上,什么都没说,转身从身后的箩筐里拿出两个包的不同形状的粽子。 白老头想安慰白锦儿,可看着她的样子,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好。于是他只跟在白锦儿的身后,看她想做些什么。 白锦儿拿着那两个粽子走进了厨房。 “阿翁,你帮我从蒸笼里拿两个不同的粽子出来,然后帮我剥可以吗?”白锦儿说着,自己先找了两个盘子,把手中的粽子一个一个剥开。 白老头点了点头。 白锦儿剥好粽子之后,用到把粽子切成小块小块的,白老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粽子的内馅是一黑一白好像太极图一样的,而另一个则是一粒一粒果肉的,看着像是葡萄干和桂圆。 切开后面的那个粽子的时候,一股淡淡的酒香味在厨房里飘荡。 白老头是多少年的老酒鬼了,这酒香味清而不散,郁而不结,混合着葡萄干和桂圆的香气,让白老头瞬间嘴馋了起来。 切好手中的两个粽子之后,白锦儿把盘子端到一边,开始切白老头手中的。 而白老头的注意力已经被那个带着酒香的粽子吸引了。他趁着白锦儿不注意的时候,走到了那个盘子旁,悄悄地伸出手,飞快地捻起一个丢到嘴中。 冰凉清甜的味道瞬间充盈口中,酒香直冲鼻腔。 白老头现在迫切地想要喝上它一壶。 “阿翁,你做什么呢?” 突然传来的声音把白老头吓了一跳,正偷吃的他瞬间把嘴里的粽子咽下,用力地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 “郎君!郎君!” 石家,石玉宁正看着手里的书,书封面上写着《妓乐抄》三个小字,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吓了一跳,赶忙把手上的书塞到了枕头底下。看见进来的人之后,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怒道: “你个狗杀才,说了多少遍了,进门要先敲门的不知道吗?!” “吓我一跳!” 进来的人左右手各拎着粽子,嘴里喘着粗气,听见石玉宁口中骂的话,连连躬身。 “对不起郎君,我又忘了。” 石玉宁把枕头下的书抽了出来,粗暴地抹平折痕,转手又藏进了床头的柜子里;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走到那人面前,问道: “可与她说了?她有什么反应没有?” “说了,并没有什反应,依旧是笑着的,应该没有放在心上。” 石玉宁叹了口气,朝着小厮伸出手。 “拿来吧。” 小厮恭恭敬敬地把手上的粽子递到石玉宁手上,石玉宁这才发现,手上的四个粽子竟然各自包的都不一样。 “那位小娘子说,她又研究了两个新的口味,便给郎君一样弄了一个,让郎君尝尝。” 石玉宁挑了挑眉,他又看了看手上的粽子,这才说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喏。” 小厮走了出去,顺手给石玉宁带上了门。 石玉宁把手中的粽子放在了小桌上,也许是小厮跑的太快的缘故,这四个粽子冷的冷热的热,温度依旧保持的很好。 石玉宁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尝尝这两个他没有吃过的新口味。 “这丫头还真是有本事,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又弄出了两个新的来” 他嘴里小声嘟囔着,剥开了其中热乎的那一个。 手中的粽子和平常的粽子外观上就很不一样,颜色如同斑驳的大理石一般,看样子是混合了好几种不同的米。 他想了想,还是低头咬了一口。 “茗儿!茗儿!” 刚走出没多远的小厮忽然听见石玉宁的喊声,转过头来,正看见石玉宁左手里拎着三个粽子,右手里还拿着一个已经打开被咬了一口的粽子,朝自己跑来。 “郎君你是” “别废话,阿爷和阿娘呢?” “阿郎?阿郎和娘子应该是在正厅喝茶呢,阿郎今日刚从县衙” 茗儿的话还没说完,石玉宁就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哎郎君!郎君等等我!” “这能行吗?”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搬了一张桌子在门口,桌子上还摆着四个盘子,盘子里正是已经被她切的小块小块的粽子。 白锦儿就站在桌子后面,手里拿着一张宣纸,宣纸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新品粽子,免费试吃。” 白锦儿把宣纸抖了抖,用浆糊把纸糊在了桌前。 “相信我阿翁,对了阿翁,你帮我把厨房的那壶茶拿来。” 白老头往厨房去,才一进店门,就听见白锦儿在外面吆喝道: “白家食肆新口味粽子上市咯!欢迎各位尊客各位街坊邻居品尝!” 略显稚嫩的声音顿时在这条繁华的街上回荡起来。 第四十章 凉州琵琶 事实证明,广告在各个时代都是有作用的。 白家食肆门口,白锦儿的桌前,马上就有一群人围了过来。 “哟白小娘子,你们家也开始卖粽子啦?” 一个打扮富贵的妇人凑到白锦儿的面前笑着说,她看见了桌上盘子里切好的粽子,有些纳闷地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呀?” 白锦儿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这是给各位做试吃用的。因为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做,所以给大家尝一尝,好吃呢,就希望大家照顾照顾生意。” “这么贴心呀,” 那妇人低头看了看,白锦儿还在每个盘子里摆了几朵花做装饰,旁边的竹筒里,还装着一小把的签子。 “这真不要钱?” 妇人像是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白锦儿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在场的诸位都可以证明,叶娘子你大可放心。” “这边两盘是肉粽,这边两盘是甜粽。甜粽是凉的,叶娘子可以挑一块尝尝。” 叶娘子这才从竹筒中抽出一根签子,插在了其中的一小块粽子上。 “那我就尝尝这块吧,这粽子闻着好香啊。”说着,她的竹签就插在了连白老头都偷吃过的那盘粽子上。 才一凑近就能闻见上面淡淡的酒香,叶娘子竟然也是个嗜酒的,一问这个味道,喉头顿时动了动。 她张开涂的鲜红的樱桃小口,把那切的刚好能一口吃下的粽子吃进口中。 牙齿轻咬,酒香扑鼻,里面包的葡萄干的肉粒饱满,还有桂圆碎混在其中,和糯米一起咀嚼,甜而不腻的味道与酒香混合,叶娘子顿时捂住了嘴,很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白锦儿。 “白小娘子,你这包的是葡萄干么?” 白锦儿笑着点头。 “叶娘子觉得如何,可还适口?” 白锦儿买的乃是西市酒肆里新上市的青竹酿——青竹酿口淡,若是平常喝起来,未免不够醇厚,可用来加在包粽子的糯米中,却是刚好。寻常的酒被蒸过后酒味发散,与葡萄干和桂圆混合易腻,白锦儿这才选的青竹酿来做这个酒味甜粽,又事先冰过,因此才能做出这样香甜不腻,微醺不醉的口味。 “粽子竟然还能这样包的,” 叶娘子咽下了口中的粽子,从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很是喜欢这个味道。 “这粽子,可有什么名堂。” 听见这个问题,白锦儿微微一笑, “当然有啊,” “这个粽子就叫做,凉州琵琶粽。” “凉州琵琶粽?” 叶娘子一愣,又低头看了看盘子里的粽子,似乎她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粽子要叫凉州琵琶粽。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念着诗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此人身穿鸦青长袍,带着黑色襆头,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他径直来到白锦儿面前,先是对着叶娘子施了一礼,又对着白锦儿说道: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位是?” 叶娘子手中的团扇遮住自己半面,看着面前这位文质彬彬的男子,疑惑地问道。 “在下王翰王子羽,”面前的男子又对着叶娘子拱了拱手。 叶娘子也对着他点了点头当当回礼,但很明显的,叶娘子并不知道这位王子羽是什么么。旁边的白锦儿却不同了,听见男人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顿时闪过惊骇的表情。 这不就是那首《凉州词》的作者嘛! 这,用人家的诗句来做名字,没想到竟然还遇到正主了! “这位小娘子,王某冒昧问一句,” 这时,王翰把注意力再一次放到了白锦儿的身上。他看着白锦儿,双眼熠熠发光,像是在期盼着什么似的。 “敢问小娘子这粽子的名字,可是由王某方才所念诗句所起。” 被人家正主逮到,白锦儿也不好的再多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敢问小娘子,这诗,你是从何处听到的?” 白锦儿心里苦笑一声,她总不能告诉他是从人教版四年级上的语文课本上看到的吧。白锦儿假装是在思考,其实眼睛悄悄地在王翰的身上不停打量,同时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当时有关这首诗的解析。 王翰的皮肤和蜀地这边的人相比有些灰黄,而且明显粗糙许多。对一个文人来说似乎有些特别。 白锦儿眼珠子一转,清清嗓子说道: “是听一个戍军回来的阿叔念与我听的,他当时属陇右军,在战场上受了伤,这才回家来的。” “那时,他喝的酩酊大醉,嘴里就一直念着这首诗,还和我说,这首诗是他最喜欢的诗了。” 这自然是白锦儿编的。 她说完之后就忐忑的一直在看王翰的表现,在看到王翰眼中的光芒大盛之后,白锦儿知道自己蒙对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古来征战几人回,古来征战几人回啊” “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记得我” 王翰仰起头,对着天喃喃道。 “小娘子,你这粽子给我包三个。” 等王翰低下头的时候,眼中的光已经消失了,眼神也变得平静了许多。他看着白锦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哎你这人,”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叶娘子顿时不高兴了。她撤下手中的团扇,也对白锦儿说道: “白小娘子,也给我包三个。” 说完她剜了王翰一眼,就好像要和他比什么似的。王翰倒也不在意,依旧微笑地看着白锦儿。 白锦儿各包好三个之后,分别递给两人,王翰接过,把手中的钱放在桌子上,对着叶娘子施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开。 白锦儿听见他的嘴里依旧小声念着那首《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两人一走,其他刚才还在观望的客人顿时都围了上来。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刚才那个什么,什么凉州琵琶粽的,还有吗,给我也装几个!” “慢来慢来各位客,我这儿还有”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忽然从街的远处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白锦儿和桌前的人纷纷看去,就见着约莫五六个人正从街那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为首的少年正是石玉宁。 而在石玉宁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驼色常服的男人,三十多岁,留着极细的两撇胡,面长肤白,极清秀的模样,和石玉宁有着五六分相像。 “让让让让麻烦让让,” 几人直接散开了面前的人,石玉宁和男人来到白锦儿的面前。 石玉宁对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一副得意的样子。 “你就是白小娘子?” 白锦儿不知这是什么架势,她看了看石玉宁,又看了看男人,这才点头承认。 “丫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阿爷,”石玉宁笑嘻嘻地凑到白锦儿前方,却被男人伸手一把提了回来。 “犬子给你添麻烦了。” 石玉宁虽然和石兆成长得像,却远没有他爹身上那种儒雅的气质。只是石兆成风度翩翩的微笑下藏着几分焦急,似乎是在赶时间似的。 “方才你包给犬子的四种粽子,可否一样给我包上十个?” 众人哗然。 “那不是成都县县令石公吗,他怎么回来这儿?”“还要了这么多的粽子”“听说今年除了陈公家中以外,几位官人都没买到崔家的粽子,”“所以石公来这儿买?!” “这原先不是都在换云景添几家买的吗?怎么跑这儿来买了?” “这还用猜吗?想是白家的粽子要比这几家的都要好,所以石公才来这儿的啊。” “在理,在理。” 话音一落,那些围着的人也赶忙说道:“小娘子,给我也包几个!” “我也是!”“哎我也是!” 站在一边的白老头已经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当然知道白锦儿准备了多少数量的粽子,而面前这么多人的订单很明显能让白锦儿清空自己的库存,甚至还有可能不够。 他看了一眼忙活着招待客人的白锦儿,眼里的复杂之色愈浓。 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啊 “阿翁!用来串粽子的稻草不够了你能再去那些吗?还有,厨房里那些分装好的小竹筒你在拿些出来给我!” “这是您的粽子,拿好。” 白锦儿把手中的粽子串递到石兆成面前,旁边的仆从赶忙伸手接过;石兆成却看着白锦儿手中同时递过来的两个一高一矮的小竹筒很是疑惑, “小娘子,我没有要这个啊。” “啊尊驾别误会,”白锦儿摆了摆手,“这是赠送的,不要钱。” “这是买五个烟华玉羽粽赠送的花蜜,淋上吃风味更好;至于这个是买满任意十个粽子赠送的我店独家秘方的薄荷甜茶,消暑解渴,最适合夏天喝了的。” 石兆成接过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着微微泛黄的清澈茶汤,上面还漂浮着一片新鲜的薄荷叶;略显惊讶地看了白锦儿一眼,毕竟石兆成可是知道这薄荷叶并不便宜。竟然将薄荷茶拿来作赠品,真的不会亏本吗? 想到这里,石兆成不由得给身边仆从使了个眼色,仆从会意,给白锦儿的钱袋变得重了些。 “小丫头我先走了啊,” 石玉宁落在队伍后面,悄悄地和白锦儿说道。 “待会儿的赛龙舟,你可一定要来。” “四郎!” “哎来了阿爷!” 看着石玉宁一路小跑离开的背影,白锦儿这才忽然想起,她答应陶阳的事情。 “阿翁,我待会儿想出去一下,可以吗?” 第四十一章 崔家粽子铺 拍了拍腰间的荷包,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喜气洋洋。 整整两大筐的粽子,几乎全部卖光了;除了白锦儿故意给孟如招和陶阳留下的那些,已经一个都不剩下了。 这是白锦儿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钱。 扣除成本费,正如白锦儿所说的,她还真给白老头挣了两筐的钱回来。大部分钱交给白老头收好,白锦儿自己装了些,就往城外赛龙舟的地方走去了。 “小娘子,看看新染的长命缕啊——” 听见身后的吆喝声,白锦儿停下了脚步。身边一个是一个小摊子,摊子上面挂着许许多多五彩线编成的绳子,和绣着五毒图案的艾草香包。甚至还挂着几个小小的艾人。 摊子的后面站着个妇人,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皮肤还算白皙,只是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她怀里还抱着个襁褓,襁褓里是个婴儿,还是在吃奶的年纪。妇人就这样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招揽着街上的顾客。 看见白锦儿停下了脚步看向自己这边,妇人喜出望外;她连忙从摊子上摘下一个五彩的长命缕,朝着白锦儿晃了晃。 “小娘子,新编的长命缕要不要看看?这颜色啊,正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带着才好看呢。” 白锦儿往摊子走了过去。她仰起头看着挂在上面的各色小物,编的都很细致,一看就是用心做的东西。 忽然,一对长命缕,引起了她的注意。 “老板娘这个,” 她指了指, “怎么卖?” “哎呀,你看上这个了呀?真是好眼光~”妇人顺着白锦儿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把那对长命缕摘了下来。 “这可是我编的最好的一对了。” 白锦儿伸手接过,染了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的绳子紧紧地缠在一起,里面似乎还混了几根丝线,在阳光下竟然会散发出一丝光泽。最特别的是在长命缕的尾端,原本留出的长长一截上面竟然挂了一颗小小的铃铛。 铃铛很小,几乎只有小指盖一半那么大;被打磨的光滑的铜色表面摸上去凉凉的,十分适手。 整个摊子上,也只有这么一式两个。 看着白锦儿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喜爱,妇人笑着说道: “小娘子莫不是要送心上人?” 这话一出,原本还很淡定的白锦儿顿时不淡定了;她略显尴尬地咳了咳,耳垂变得有些粉红。 “这,男孩子应该不大适合戴吧?” 白锦儿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这是哪儿的话,小娘子想多了。”那妇人拍着怀里的孩子,“这长命缕本就是祈福今年安康的,就是到了我们这年纪也要戴的呢。” “你看看,我自己都戴着。” 她朝着白锦儿亮了亮自己纤细的手腕。 “况且,” 妇人一双明眸里满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若是心上人送的东西,怎么会不戴呢?” 白锦儿耳垂上的粉色朝脸颊蔓延了。 “那老板娘,你就帮我包一包这个吧。” “好嘞~” 老板娘把长命缕接过,正准备用小盒子给白锦儿包起来的时候,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孩子稚嫩的喊声: “阿娘!阿娘!” 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岁男孩子往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那妇人看见男孩子,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从摊子后面走了出来, “怎么的了?让你在家里看着妹妹的,妹妹呢?” 那男孩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妇人面前,一只手拉着妇人的衣服,一只手指着他来的方向,说话断断续续: “阿爷,阿爷,他,他又被贾爷爷扣住了” “什么?!他又去了?!” 妇人听见贾爷爷三个字,脸色顿时苍白了。她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好像要咬出血似的;白锦儿看着她空着的那只手在自己背后摸了摸,原来是解下了自己腰后的荷包,直接递到了面前自己儿子的手中。 “拿去给你阿爷,”她压低了声音, “让他快些回家去!再去博戏,我也没钱去给他赎了!” 男孩子看着妇人拎着荷包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眶里顿时有了泪花。他点点头,从妇人手中拿走了荷包,转身又很快地跑走了。 白锦儿就静静地站在他们身边,一眼不发。 重新回到摊子后面,妇人小声哄着自己怀里的孩子,右手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随后一直往下滑,在自己的眼角处停顿了一下。白锦儿看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这才抬起头来,对白锦儿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小娘子见笑了,” “我这就给你包啊。” “等等,” 白锦儿忽然叫住了那个妇人,或许那妇人误以为白锦儿是不买了,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忐忑。 白锦儿对着妇人甜甜一笑,指了指她挂在摊子上做工精致的几个小艾人,约莫五六个的样子, “老板娘再把这几个给我包了吧,我想拿去送给我的朋友。” 妇人先是一愣,随即眼底荡漾出惊喜,她欢快地答应了一声,把那些小艾人也摘了下来,细心地给白锦儿串成了好拿的样子,连着刚才的长命缕,一起递给了白锦儿。 白锦儿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三十个钱,放在了妇人的摊子上。 “还有十个钱是谢谢老板娘鼓励我的钱,” 白锦儿看着妇人,笑的很灿烂。 “加油啊老板娘。” 说完,也不等妇人说话,白锦儿把装着长命缕的小盒子装进了荷包,把小艾人挂在自己的小臂上,步调轻快的离开了。 只留下妇人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指尖揩了揩自己的眼角。 “愿你的心上人真是你的良人,” “小娘子。” “哎哟!” 走到拐角的时候,白锦儿被忽然从前面冲出来的人撞了一下,身上挂着的小艾人风铃似的摇摇晃晃起来。 “小娘子走路小心些,真是的,毛毛躁躁的!” 一个打扮富贵的胖妇人瞥了白锦儿一眼,鼻孔朝着天高傲地哼了一声,扭扭捏捏地继续走了。白锦儿朝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谁小心点啊真是的,脸上涂那么多化妆品,我看我不被你撞晕也要被你身上得味道给熏晕。” 说完白锦儿哼了一声,往前面走去。 “崔娘子能不能通融通融?我们特意从彭州赶来,就为了尝一尝你们家的粽子啊——” 走过安德大街的时候,白锦儿本想直接走开的,可堆积的人群里传来的一句话,让她停住了脚步。 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原是一家紧闭店门的店铺,而整个安德大街的中段之所以如此拥挤,正是因为这家紧闭的店铺。 男人说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在场其他人的附和,他们纷纷也开始说起自己来这儿多么多么不容易,路途多么多么遥远。令白锦儿震惊的是,其中最远的一个,竟然是从魏州来的。 “崔娘子——”“崔娘子——” “开门啊——” “崔娘子——” 在众人的声声呼唤中,原本紧闭的店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随即有一个伙计打扮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门口。 很明显这个人并不是在场这些人的目标,看见他出来之后,这些围堵的客人并没有任何的满意之色,反而看上去更加失望了。 “诸位尊客请回吧,我家娘子说了每年卖的数量是早已经规定好了的,就是各位客再说也是没有的了。今日我们锦官城举办盛大的端午盛会,各位不如在锦官城里逛逛,或是去城外看龙舟赛,好好享受这佳节气氛才是啊。” “我们就是为了你家粽子来的,这买不到粽子,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 “伙计,你叫崔娘子出来吧,好歹给我们个说法啊。” “就是就是——” 男人的一番话没有起到任何平息的作用,现场依旧是一片喧嚣。白锦儿扫了一眼这些不愿离去的人,眼里一闪而过羡慕的光。 要是有一天,他们店铺门口也能有这么多慕名而来的客人就好了。 “诸位诸位” 伙计的声音已经彻底被这些人的喧哗给盖住了,他站在店铺门口满是无奈,这时候,店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许,你去后面帮忙收东西吧,这里还是我来。” 被堵在后面的白锦儿因为身高的原因看不见出来的人长什么样子,可是这个声音如同一道炸雷般地在她脑海里响起。 如此甜美的声线,白锦儿只在一个人的身上听到过。 “让让让让,” 发挥自己个小的优势,白锦儿开始往人群里挤,像是拥挤沙丁鱼群里的一尾小鱼,费力地朝前游动。 “各位尊客,我正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娘。” “实在不好意思,今年的粽子确实已经销售一空。诸位若想吃,请明年请早。” 话音落下,正是白锦儿挤到人前的时候。 她抬头一看,一个穿着半臂长裙,长相稚嫩的美貌女子站在店铺门口,面对着这大群的人满脸的淡然。 果然, 白锦儿认得她! 正是那一天,和她一起买花蜜的女子! 第四十二章 请求 “崔娘子,当真不能再卖些吗?” “你看看这么多的人围在这儿,不就为了吃你们家一口粽子吗。你未免太狠心了些吧。” “就是就是。” 为首的那位说是从彭州赶来的男人依旧没有放弃,在他的带领下,围在一起的客人们也纷纷附和。崔娘子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 “小女子很感谢各位尊客的抬爱,但尊客们不知,这售卖的规矩,乃是从先祖父还在时就已经定下的了。这么些年,家父一直秉守着这条规矩,到了我这儿,自然也是没有破坏的道理。” “我们能走到今天,自然是仰仗各位厚爱的,只是,为了保证粽子的品质,我们所选材料必须控制在精益求精的数量。如今已到午时,我们今年准备的粽子确已售空,请各位理解,我们敬待明年各位的光临。” 崔娘子说话的声音虽如幼女般甜美,但是措辞得体老到,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错误。在场的许多人听了她说的话,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似乎是被说服了的样子。 为首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气急败坏,可他很快地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继续做出一副惋惜和为难的表情,锲而不舍地说道: “崔娘子,听说你们家会留下一些粽子给未曾预订过的达官显贵,既然如此,为何不可增加一些卖给我们呢?” 话音刚落,崔娘子的眼睛立马如刀一般地横了过来。 她脸上虽然还是笑着,但是这笑容很明显的冷了下来。 “敢问尊驾,是哪儿听到这种传闻的?” 被突然问到的男人霎时间没了声音,他的眼神躲闪,不敢和崔娘子对视。 “是,是附近的街坊……” “呵,是吗?” 崔娘子冷笑一声,继续追问道:“是哪一户的街坊,姓甚名谁?” “我,我也记不清了……” 男人的声音越说越小,崔娘子却并没有想放过他的意思。 她微微颔首,眼神从周遭这些围着的人身上扫过,气势凌绝。 “在这安德大街,我崔家铺子开了近百年时间而不倒,靠的就是诚信二字,” 崔娘子双手相叉,微微侧身, “无论是何等的显贵,就是陈公,也是事先下了订单,我们才能保证其粽子的供应。从未听过有什么人能例外的。” “听尊客这般言语,莫不是折损我崔家信用,砸我崔家招牌?我倒是想知道,是哪门哪户的街坊传这般谣言,我定亲上门询问,” “实在不行,就是要对簿公堂,崔家也是不怕的。”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崔娘子站在店铺门口远不如这包围着的人群有压迫力,可这些话说出来,刚才还很吵闹的人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白锦儿也混在其中看着她,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 “就是啊,崔娘子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这样讲话也太过分了。” “就是就是,” “我们相信崔娘子!” 突如其来的倒戈让男人孤立无援,他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局促,周围人的议论以及投来嫌弃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崔娘子就在不远处也看着他,只是一双明目里,满是探究。 “这位尊客看着眼熟啊,小女子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崔娘子说着,脚步往前迈了一步;她侧了侧首,看样子是在很认真的思索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哈哈,娘子说笑了,” 男人看着崔娘子往自己这边走来,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退,脸上的笑容尴尬而不安, “我是为了尝一尝娘子家的粽子,特意从彭州赶来的,之前从未来过锦官城,又怎么会和娘子见过呢?” “是吗?” 崔娘子又往前走了一步, “既客是第一次来的,又是哪里认识的街坊,听得我家铺子的谣言呢?” 崔娘子脸上的笑容变得讥讽冷漠,她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睛微微眯起,其中浓浓的警告意味让比她发怵高比她壮上许多的人打心里。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到男人的身上。 “我,我”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转身拨开了人群,逃也似地跑走了。 崔娘子也没追他,眼中的锐利收起,她再次挂起待客的温暖笑容,对着剩下的其他人说道: “今日这是不好意思了让诸位见这么一出闹剧,我们准备了些花蜜甜水,消暑止渴,送与诸位。” “谢谢崔娘子——”“多谢崔娘子!” 待到人群散去的时候,崔娘子正准备进店铺,突然,一个站在侧边手里捧着竹碗的小姑娘闯入了她的眼帘。 “小娘子还不走,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转过身,看着白锦儿说道。 “崔娘子,你还记得我吗?” 白锦儿把手中的空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脸上带着笑容。 崔娘子眉头微蹙,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番,一段记忆从脑海深处窜了出来,她露出明悟的表情,嘴角也微微上扬。 “是你啊小姑娘,”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到你。” 白锦儿点了点头, “没想到原来那天遇到的好心娘子竟然就是城里赫赫有名的崔家娘子,是我眼拙了。” 白锦儿老成的说话语气逗笑了崔娘子,她捂着嘴笑了,眉眼笑得弯弯的,提着裙子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没想到你看着小小的年纪,就这么会说话了。” “咦,你这是要去哪儿么,身上挂着这么多东西?” 她看见了白锦儿身上叮叮咚咚挂着的好几个艾人和荷包,好奇地问道。 “我正要出城去看赛龙舟呢,方才经过安德大街,听见这里甚是喧闹,便过来看看了。” “如此说来,还是我耽误你游玩的时间了。” 崔娘子笑着说, “好了,你快些去吧,估摸着这会儿啊,这龙舟也该开赛了,你现在去,正好可以赶得上。” “这倒是不急,只是,” 白锦儿看着崔娘子,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只是” “只是什么?” “崔娘子,” 白锦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妇人, “贵店可还有剩的粽子,” “我,我想尝一个,” “可以吗?” “哟三郎!” 坐在早已搭好的凉棚里四处张望的陶阳,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惊喜地转过头来,在看见是石玉宁的时候,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你这打扮不错啊,”石玉宁手里拿着块不知从哪里倒腾来的茉莉软糕,大咧咧地走到陶阳身边坐下,带着品鉴的眼光上下看了他一眼,赞叹地说道。 “怎么是你,” 陶阳语气低沉, “我还以为是锦儿” “你真是魔怔了,”石玉宁咬了一口手上的茉莉软糕,“我这么威武的男人声音,你也能听成小丫头的。” “啧啧啧,果然爱使人糊涂啊。” 陶阳没有理会他的贫嘴,眼光越过石玉宁,看着凉棚外面的那条满是围观群众的石板路,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 “她会来么” “肯定会啦。”石玉宁吃完最后一点软糕,抽出手帕擦了擦手。他看了看桌子,自然地端起了陶阳面前的茶杯,悠闲地呷了一口。 “今日我和阿爷去他们家的时候,她的粽子已经卖完了。” “估计现在正在来的路上吧。” “什么?” 听见石玉宁说的话,陶阳猛地转过头盯着他, “你今天去锦儿店里?” “是啊,”石玉宁脸上的表情一派天真可爱。 “你是不知道啊,这小丫头真是有本事,她竟然在这么短短的几天又弄出两个新味道来。我才给我阿爷一尝啊,我阿爷二话没说就拉着我冲到她店里去了。” “我阿爷好像是买了打算送去陈公家呢,听说陈公的妇人最喜欢吃粽子了” 石玉宁在身边高谈阔论,陶阳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了找人上,希冀在他的眼底发光,他知道,白锦儿一定会来的,因为, 她已经答应他了。 所以,她一定会来的。 原本还笑着的崔娘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看着白锦儿,眉头皱起, “小娘子,你方才应该已经听见了我说的,我们家的粽子早就已经卖光了的。” 看着瞬间戒备起来的崔娘子,白锦儿赶忙道歉, “娘子不要误会,我自然已经听见娘子所说了,我也绝不是想要给娘子找麻烦的。” “实不相瞒,我家也是开食肆的,一直很仰慕娘子家的手艺,可是,因为这白日我们也要营业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买到过娘子家的粽子” 崔娘子没有说话,也没有下逐客令。她看着白锦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这请求甚是无理,只是,好不容易遇到崔娘子,就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试试的。” 白锦儿眼神真诚地看着崔娘子,只有十二岁的她在完全坦诚的情况下看上去可信度相当的高。 崔娘子的头微微抬了抬,终于说话了, “莫说你只是一般的顾客,我尚且给不出你想要的;更不要说你与我还是同行,同行是冤家,虽然你不可能仅凭一口便知晓我崔家的配方,但我这破坏规矩允你一个,对我也没有丝毫的好处吧?” 白锦儿听见崔娘子的话并没有失望,反而还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她好像就等着崔娘子这么说,手在自己背后的小荷包里摸索着。 其实她的东西是收在系统里的,但是为了掩人耳目,她还是在身上挂了个荷包的。 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白锦儿的手伸了回来, “还请崔娘子点评。” 白锦儿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崔娘子面前,态度谦逊。 “这是,粽子?” 崔娘子看着白锦儿手里的粽子,有些疑惑地说道。 第四十三章 赐绯含香 白锦儿看着几乎比自己家店铺大上两倍的崔家店铺,手摸了摸桌子柱子,眼里满是艳羡之色。 “坐吧,” 崔娘子从后厨出来,手中端着个盘子,里面装的正是白锦儿方才给她的粽子。已经剥开了粽叶并且热过,正冒着腾腾的热气躺在盘子里。 崔娘子端着盘子走到白锦儿面前坐下,把盘子端到桌子中间,同时看着白锦儿说道: “已经按照你说的热好了。” “只是,这用水煮,难道不会让粽子味道走散吗?” “有些自然是会的,”白锦儿笑眯眯地从旁边的筷筒里面抽出两支筷子,合拢递到崔娘子的面前。 “但是我这个是不会的,” “已经事先蒸熟了,只是热一热,用水煮的更快些。” 崔娘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想让我尝尝你的手艺,还是你觉得,我尝了你的粽子之后,就得给你尝我的了?”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崔娘子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戏谑。毕竟在她看来,虽然白锦儿比其他同年纪的孩子要成熟许多,但是始终是个孩子,抱着这样孩子气的想法,也是有可能的。 “若娘子觉得我这粽子还能入口的话,我想,娘子也不好意思不和我做个等价交换的吧?” “等价交换?” 崔娘子轻笑一声,虽然她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是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她觉得白锦儿有些自不量力, “姑娘,我崔家的手艺不敢往大了说,但是即便是在整个益州,也是顶有名的;多少显宦富贵人家愿意掷千金,就为了尝一口我们家的粽子,” “你怎么觉得,自己能和我等价交换呢?” 白锦儿不恼也不反驳,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这点我自然是知道的。不如,娘子先尝尝我的手艺,我们再来讨论这件事情吧?” 崔娘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心里也不自觉地好奇起来,这姑娘缘何如此自信。她的视线再一次投射到面前的粽子上,从外观上看不出来任何的特别。 筷子底端按在了粽子上,崔娘子先点了点头, “米倒是用的不错。没有偷工减料。” 指肚用力,筷子顿时插进了糯米里。崔娘子熟练地扒开了外面的糯米,里面的馅料顿时暴露出来。 眼前的东西让她一愣。 “你这是什么馅料的粽子?” 崔娘子开口问,一边问,她一边用筷子小心地扒弄着。她还从没见过这种馅料的粽子,觉得有些特别。 “这是,豆沙?” “豆沙和,” “这是,” 看见豆沙的时候她还没觉得什么,可是糯米里那沾满了豆沙的东西,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五花肉?” “正是。” 白锦儿给了崔娘子肯定的答案。 “娘子尝尝?” 崔娘子抬头看了白锦儿一眼,眼底的吃惊之色毫不掩饰。她手中的筷子灵活地翻转着,很快就衔下一块糯米,糯米上面带着馅料。左手手袖遮着,崔娘子把粽子送入了口中。 白锦儿只看见她的脸颊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随后是纤长的脖颈上出现了吞咽的动作,崔娘子放下了手和手中的筷子,原本还只是存在于眼底的惊讶此刻俨然已经出现在了姣好的面容上。 “口感香滑,甜咸交织油而不腻,” “果然特别。” “这豆沙与平常吃的豆沙不一样,很不一样。” “豆沙是我自己磨的,”白锦儿解释道,“寻常用的豆沙不够细,熬制放的蜜糖也太多,影响口感和味觉。如果再和肥肉较多的五花肉搭配的话,容易让人生腻。” “不错。” 崔娘子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的猪肉也特别处理过吧?没有寻常猪肉的土腥味,我吃起来的时候,好像隐隐有些黄酒的味道。” “是的,我在煮白肉的时候放了些香料和黄酒去腥,之后再冲洗晾凉,就可以去腥且让肥肉不散。” “看得出来你很是熟捻啊。” 崔娘子看着白锦儿,已经没有刚才的那种戒备了。 “家中只有阿翁,阿翁年岁渐去,所以店中事务基本是我一力操持,”白锦儿笑了笑,“要想挣钱养家,自然是要打起十分精神应对的。” “不错。” 崔娘子再一次夸奖了白锦儿。 她仔细打量着白锦儿,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日买蜜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干活的人。今日尝了尝你这粽子,证明我确实没有看错。” “假以时日,你的功夫必在我之上。” “崔娘子过奖了。” 白锦儿谦虚地接受了来自对方的夸奖之后,脸上原本淡淡的笑容有些改变了。她的眼珠子一转,抓了抓头,笑容变得有些得意,又夹杂着几丝不好意思,就好像是考了好成绩打算和家长要奖励的孩子, 让她看起来颇有这个年纪才有的天真和单纯。 “那,娘子,” “咱们刚才说的事情” 崔娘子端起了身边的茶杯,极优雅地呷了一口,没有说话。 看着崔娘子的的反应,白锦儿有些坐立不安。 “崔娘子,” “崔娘子?”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浓浓讨好的语气。 原本还端着的崔娘子看见白锦儿的这些小动作,一下子噗嗤笑了,手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她竟自然地伸出了手越过桌面,在白锦儿的头上力道极轻地敲了一下。 “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 崔娘子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愈发的如同桃花绽枝初雪解冻一般,看得白锦儿都呆了。 “罢了,今日也是输给你了,”崔娘子说着从坐榻上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裙摆。 “你且等等,”说完,她留给白锦儿一个背影,朝着后院走去。 白锦儿坐在坐榻上看着崔娘子消失在后院的背影有些疑惑,怎么拿粽子要去后院呢?还不等她想呢,崔娘子又从后院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个粽子,但是奇特的是,那粽子的粽叶竟然有些泛白。 崔娘子来到白锦儿面前,把粽子递到白锦儿手中, “你运气好,今日那些调皮鬼吃得慢,还剩这么一个赐绯含香粽,只是金桂蜜没了,抱歉了。” “才刚冰好的,也不必用盘子里,你就直接这样吃吧。” 白锦儿伸手接过,果然入手冰凉。 “多谢娘子了!” 白锦儿感激地说道。 剥开手中的粽子,露出其中晶莹的糯米,和白锦儿的两个冷粽不同,崔娘子家的赐绯含香粽明显冷藏的时间更长,糯米上面挂着仿佛水晶般的碎冰,在光线下折射出好看的七彩色。 也忙不上多说什么,白锦儿急不可待地咬了一口。 舌尖最先品尝的是冰凉,让白锦儿回想起前世超市里卖的糯米冰糕——可是这样的冰凉并没有本能反应觉得的那样坚硬,反而咬破外层的冰花之后,里面的糯米口感软糯的难以置信。 碎冰在口中炸开,让在这炎炎夏日里受了苦难的唇舌顿时欢呼雀跃。 白锦儿都有些舍不得咽下去了,口中的糯米;直到冰花化开,白锦儿才依依不舍地把它咽了下去。 还不等吃第二口,面前被咬破的粽子的已经散发出一股很独特的香料香气,这股香气先是过了冰凉的糯米才出来,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有腻人的感觉,反而如春风拂面,甚是舒爽。 白锦儿低头看了一眼,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其中的馅料有些偏红,好像是果酱状态的。 “怪不得叫赐绯含香粽” 白锦儿小声嘟囔。 馅料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甜腻,反而是酸甜口味的;香甜味道过了之后舌根竟然还会回甘,而不像平常的甜味过了之后口中便索然无味或者甚至是发苦,还有一种,白锦儿很熟悉的清凉感。 似乎放了樱桃,薄荷,还有其他的东西,白锦儿尝不出来。 即使不放金桂花蜜甜味也绝对足够了,白锦儿心想,说不定放了金桂蜜,还会夺了粽子原本的甜味。 “如何?” “可符合你心中所想了?”崔娘子眉眼含笑地看着白锦儿。 把手里的粽子吃的干干净净,白锦儿甚至连粽叶上沾着的几粒米都拣了吃了。 “不愧是名动益州的崔家粽子,” 白锦儿抬头看着崔娘子,十分敬佩而真诚地说道: “娘子的手艺,我实在不知如何夸奖了。” “真是个小滑头,”崔娘子笑道,“你不过十二岁就已经如此厉害,我想啊再过个几年,估计你就要将我甩在身后了。” “说起来你也真是有自信,就这么肯定我吃了你的粽子之后,会把已经不卖的粽子,分给你?” “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只是,我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要试这么一试,” “那日与崔娘子短短的交谈中,不知为什么,我就觉得崔娘子会这么做的。匠人本色,若是遇到可交之人,即使只是个稚嫩孩童,也不会放过吧。” “好一个匠人本色,” 崔娘子听见白锦儿说的这句话,双眼登时放光。 “古来说到匠人,无一不是指那些刻凿工匠,殊不知我们烹饪者,亦可称为匠人。这木灵石心上雕琢,与我们果蔬兽禽上做花,又有何区别呢?我们亦有易牙,传于煎、熬、燔、炙之术,亦有庖丁,片刀分牛之术震惊天下。” “民以食为天,用心烹调每一道菜肴,使饥者饱腹,使食者满足,这不正是我们的匠人之心吗?” 崔娘子说到情动之时不免声调激昂,随后才像是想起这儿还有个白锦儿,白皙的脸蛋顿时有些泛红。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抱歉,这把年纪了还有这般言辞,让你见笑了。” “不不不,” 白锦儿赶忙摇头,她看着崔娘子的眼神,也闪烁着明亮的光。 “娘子竟有如此想法,我十分佩服。实不相瞒,我其实心中也,也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也想着有一日能靠着自己的厨艺,在锦官城博得一份自己的天地。甚至,在长安城,或许,也可以” “可以的,” 崔娘子出言鼓励,她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温暖而坚定, “只要你想并为之付出,没有什么事不可以的。” “嗯!” 白锦儿和崔娘子四目相对,心中所想,皆在不言之中。 “话说小丫头,你方才跟我说,你出来是干什么来着?” “” “糟了!” 第四十四章 赶上了! “好!好!好!” “快!快!快!” “好——” 护城河畔人头攒动,呼声鼓声响彻云霄,震得人头脑发聩,耳膜嗡嗡作响。河面上,几条装饰或是华丽阔奢,或是别出心裁的龙舟正乘浪破风,纷纷朝前奔去,只为拔的个头筹。 而岸边围满了观赛的人群,男女老幼无不挥舞着手中的旗子飘带,为自己支持的龙舟加油打气。不时传来骁卫维持秩序的呼喝声。 陶阳和石玉宁坐在赛程尽头的事先搭好的凉棚里,石玉宁整个人摊在坐榻的凭几上,手里拿着个做工精致的糕点,一边看着远远的河面。 “不知道是还有多长时间才到我们这儿呢,” 石玉宁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再仔细地拍去身上的粉渣, “哎,你们家压的那条龙舟会赢的吧?我可是把自己的私房钱都压上去了,到时候万一赔个血本无归,你可得补偿我啊。” 陶阳的注意力依旧放在那条和城中来往的小路上,听见石玉宁的话,他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唐律疏议》卷第二十六,杂律,凡三十四条,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 “咳咳,咳咳,” 石玉宁被自己吃的糕点呛到,赶忙喝了一口水,拍着自己的胸口。 “你这人,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看着陶阳又恢复那种怅然若失的神情往城里方向看去的时候,石玉宁摇了摇头,又重新拿起一块糕点,继续悠闲地吃起来。 这时,远方”咚咚,咚咚“的鼓声,逐渐接近了。 ”来了!“ 石玉宁顿时翻身坐起,双手撑在桌面上,头拼命地朝凉棚外伸着,原本平静的护城河河面上,远远地看见有几个彩色的小点,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过来。 “三郎三郎你快看!是封家的龙舟!” 随着石玉宁的喊声,果然,从远处的河面上,一艘龙舟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远远地把其他龙舟甩到身后;船前方的大龙头高高扬起,须发根根分明,看上去甚是威武,雕工精细,看着就栩栩如生;船体形似柳叶,上坐十二个彪形大汉,各人手执船桨,节奏分明地拨动着水流。 而船体中央的中龙旗位上扬着一柄绿地红穗的大旗,上面用黑色的线绣着大大的一个“封”字, 正是陶阳他们家所压龙舟。 “来了来了!三郎!封家的船是头名!” 石玉宁看上去比陶阳激动多了,他的整个身子都快伸出凉棚去了,如果不是身边的仆从上来把他拽回去,可真怕他就这样掉进河里。 “来了来了!” 岸边顿时聚集了一堆一路从前面跟过来的群众,他们显然也看见了封家龙舟的绝对领先,加油声和怒骂声混杂在一起,像是盘纠的烟火气,在河面上盘旋。 近了,近了, 封家的龙舟在靠近终点的地方不仅没有减速,反而像是船底生风一般地越来越快,径直奔着终点冲去。 在沸腾的人声之中,封家龙舟冲过了早已经拉好的红绸。 “恭喜封家龙舟拔得头筹!” 岸边的裁判早已经从树下的凉凳上冲了下来,他手中拿着一面红色的小旗子,奋力地挥舞着,同时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朝每段距离的牙使报信。 “恭喜封家龙舟拔得头筹——” “恭喜封家龙舟拔得头筹——” 一传二,二传三,三传四,各牙使的声音,回荡在锦官城郊外的上空。 “太好了太好了!三郎!” 石玉宁整个人都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他双手按在陶阳的肩膀上,用力地摇晃着自己小伙伴的肩膀。 “你看到了吗三郎!封家龙舟拔得头筹了!” 说着,石玉宁又蹦了起来,在坐榻上来来回回蹦着,打了一套奇怪的“拳法”。 “太好了!我的私房钱翻了整整一倍!” “耶!” 和激动的石玉宁相比,陶阳看上去可就冷静多了;不如说是,他的眉头之间,反而多出了一丝忧色。 其实他恨不得这比赛再结束的慢一些,因为,白锦儿还是没有来。 “怎么了三郎?你看着不怎么开心啊?” 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的石玉宁总算是发现了朋友情绪的不对,他盘腿在陶阳身边坐下,看着陶阳的脸, “你担心丫头她赶不到?” 陶阳的眼睛再一次望向小路的尽头,在那里,依旧没有出现他焚心思想的人。 “比赛已经结束了,待会儿,我就要上船了。”他说话的声音淡淡的,但是仔细听的话,会发现的他的语气里满是忧愁。 石玉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心里也疑心为什么这么久了,白锦儿还是没来;虽说今日城中人多,但是从西市出来到这郊外,时间是绝对足够的了。 “莫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牵绊住了?” 陶阳小声喃喃道。 “三郎!” 还不等两个少年讨论些什么呢,凉棚外,就听见了陶阳母亲呼唤他的声音。 陶金氏身着华服头戴簪钗,腰间一串珍珠身链随着步履踏动微微摇晃,愈发显得人风姿绰约。 她来到凉棚前,对着陶阳说道: “你阿爷叫你过去呢。” 陶阳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他下意识地看了石玉宁一眼,似乎是想叫石玉宁帮他;石玉宁会意也赶忙开口: “陶大娘子” “呀,四郎也在这儿呢,” 石玉宁话还没说完,就被眉眼含笑的陶金氏给打断了。 “你阿爷也和我们在一起呢,你便与我们同去,陈公他们也在,你阿爷也定是愿意见你同陈家郎君们来往的。” 不仅没帮上陶阳,石玉宁反而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尴尬,石玉宁看了看身后的茗儿,茗儿赶忙低下了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哈哈哈哈” 石玉宁艰难地笑了, “那我便与大娘子同去吧” 少年们垂头丧气,乖乖地跟在陶金氏的身后,朝着龙舟停泊的地方走去。 “到时上了船便只管弹琴,等一曲终了,便是到了地点了,封老板会将你放下船的,我与你阿娘,在那里等你。” “知道了。” 陶阳的父亲是个颇英俊的男子,面容净白无须,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些,头上用月青色的发带束发,陶阳与他有八分相似。站在陶阳面前,父子俩人竟可称一时双璧。 陶阳脸上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陶隐竹发现了,微微皱眉, “怎么,你有心事?” 听见父亲的询问,陶阳猛然清醒。他赶忙摇了摇头否认。双眼看着自己的脚面,不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眼神。 陶隐竹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又低下头,对着陶阳说道: “前几日和你说这事的时候,你还很是欢悦;怎么今日,又是改变主意了?” “不阿爷,” 陶阳低声说, “我没有改变主意。” “你这糊弄阿爷,也要走点心吧?”陶隐竹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陶阳的肩膀,“若你真是不愿意,阿爷便找个人替你。” “阿爷” 陶阳抬起头和陶隐竹对视,陶隐竹的眼里并没有任何的责备和不满,有的只是淡淡的疑惑和温柔。看见陶隐竹的眼神,陶阳心底的不愿慢慢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眼里的光变得坚定, 对着陶隐竹点了点头, “阿爷,我愿意去。” 陶隐竹的眼角绽放出一丝笑容,“这才是我的好孩子,”他帮着陶阳理了理衣襟和袍角, “好了,去吧。” “是,阿爷。” 陶阳接过家中仆从抱来的琴袋,转身朝身后的龙舟走去。为了给陶阳腾出弹琴的位置,加上这回程不需要多快的速度,封家只留下了六个人划龙舟,封家的老板看见陶阳走过来的时候,对着他行了一礼。 “陶公子,请上船。” 陶阳回过头看了一眼陶隐竹,陶隐竹带着鼓励的笑容对着他点了点头。 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陶阳再一次看了看岸边, 还是没有来。 他的双眸暗了暗,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在封家老板的帮忙下,提着袍子走上了龙舟。 从琴袋中抱出自己的琴放在面前的矮桌上,陶阳修长的手指拨动了一下琴弦,一道清亮好似凤鸣般的琴声响起。 双手按住琴弦,陶阳呼了一口气。 “好了,出发吧。” 少年说话,封家老板对着划船的汉子挥了挥手,船桨入水拨动水流,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龙舟向前行去。 陶阳起手拨了一个音,和方才比赛时不同,此时岸边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人说话;所有人都被船头那个清俊的少年吸引了目光,看着他手起手落,琴音宛如流泉一般,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 封家的龙舟后面左右各陪侍着夺了第二名与第三名的船,他们都安静的不发出一丝声音,喧哗过后的城郊外此时,唯有一曲悠扬的琴曲回荡。 《平沙落雁》曲意悠扬,通体节奏凡三起三落。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随着曲子渐入高境,陶阳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他双眼微阖,十指拨动琴弦,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在这端午夺魁的龙舟之上,而是在秋意朦胧的湖心亭中,观大雁于天水之际翻飞,其鸣纷缊。 眼前颢气氤然,陶阳心绪也随之上下浮动,指尖弹出之曲愈发隽绝,让岸边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漏听一个音节。 只是,若是有心之人,却能听出这原本苍茫恬淡的琴曲中,带了几丝莫名的愁绪。 返程只行一半的距离,其花费正是陶阳一曲《平沙落雁》的时间。等一曲终了,陶阳缓缓睁开眼睛,龙舟也逐渐停下,岸边的人们顿时发出高呼,甚至有不少女子手中执着不知哪里摘来的花,朝着河中丢去。 各色娇艳的鲜花被抛入水中,随着平缓的水流,朝着远方飘去。 “陶公子果然琴艺无双。” 封家老板已经赶来,他对着陶阳唱了个喏,又十分殷勤地说道, “公子慢些,让奴扶你上来。” 陶阳点点头,撩袍欲起身——可正是这一瞬间的功夫,他浑身却好像是被雷电劈中一般,僵在半空,动也不动了。 他看见在岸堤的对面,有一个穿着圆领袍的姑娘。头发紧紧地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不施粉黛,却白里泛红,好像是初春的新桃;她腰上滑稽地挂着许多东西,有串在一起的艾人,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荷包。而她本人则扶着岸边招摇的柳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陶阳看见了她。 她自然也看见了陶阳。 对着陶阳招了招手,姑娘脸上绽放出灿烂开心的笑容, 她双手拢在嘴边,对着陶阳做了几个口型。 陶阳的眉梢眼角也染上了笑意,这是今日到今时,他发自内心的,最真切的笑容。 第四十五章 衷心 下了船只随便和自己阿爷阿娘说了几句话,陶阳便迫不及待地甩脱了他们,奔着他刚才看见白锦儿的方向跑去了。 可是等他赶到那里的时候,白锦儿已经不在了。 只有柳树下湿润泥土上的脚印,证明这儿确实曾经有过一个人。 陶阳从岸堤对面跑来,原本霜色的长袍边都沾染上了些泥点子,用发冠束紧的长发也变得有些松散了,有一缕甚是俏皮地垂了下来,挡在陶阳面前,给向来看上去很是稳重的他增添了一丝轻挑。 他伸手抚了抚了树干,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白锦儿的体温。 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这里没人之后,他惘然若失地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正欲离去,忽然,一双手从背后伸了出来,遮住了他的双眼。 “三郎好没有耐性。” 略带戏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蒙住自己双眼的手掌上面带着淡淡的米香气。 陶阳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绽开,他没急着挣脱,而是轻声说道: “我都煎心且衔泪了,还说我没有耐性。” 眼上的双手放开,陶阳转过身,看见白锦儿站在自己身后抿着嘴笑,露出两个梨涡, “三郎今日怎么这样笨了?我就藏在旁边那棵树后面,竟然都没有发现。” “你竟还忍心捉弄我,” 陶阳伸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 “我心肝如沸,哪里忙的上细看?只当你是等不及我,自己先去了。正想着这厢回去,要如何教训你呢。” 白锦儿朝着陶阳吐了吐舌头, “我为赶上你这回程,硬生生从城中跑到城外,中途未听过一分,你倒好,上来便要教训我。” “便是要教训你。” “方才听四郎说,你家粽子未到午时便全部售空,怎么耽误到这时才到?留我在这护城河边心焦,” “你去哪儿了?” 听见陶阳问话,白锦儿眼底一闪而过几分尴尬之色,她咳了咳,声音都小了许多, “路上,遇到了些事” 陶阳一看就知道她是有事情瞒着自己的,可是他不打算深究,既然白锦儿不打算告诉自己,自己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纠结。 在他看来,只要白锦儿到了,便什么都事次要的了。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的艾人?” 看见白锦儿围在腰上的一圈东西,陶阳疑惑地问道。白锦儿从腰上结下一个艾人,塞到陶阳手里, “这是我路上看到一个娘子卖的,做的很好看,便就都买了。” “给你一个。” 陶阳结果一看,果然做工精细,可是再怎么精细,也没有必要买这么多啊。 他开始有些怀疑,白锦儿是不是被人骗了。 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白锦儿的脸忽然红了红,她的手伸在背后的荷包里摸了半天,掏出个什么东西,塞进陶阳怀中。 “这给你,” 她的声音细如蚊鸣,陶阳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木盒。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不就知道了” 陶阳听话地打开了,在盒子的中央,放着一条七彩长命缕,而长命缕的尾端,很是特别地挂了一个小铃铛。 白锦儿咳了咳, 陶阳这才发现,在白锦儿的左手腕上,也有和盒子里长命缕一模一样的一条。只是,白锦儿戴的那条细些,他的这一条粗些。 只几秒钟的时间,陶阳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把长命缕从盒中取出握在手心里,没有任何言语的便戴上了;白锦儿因为羞涩而偏开头,眼睛的余光却把陶阳的动作看得一览无余。 “真适合,” 陶阳朝着白锦儿晃了晃手腕。 “小茶的眼光真是极好。” “咳咳咳,”白锦儿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烫的恼人,她连连咳嗽几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喜欢就好。” “对,对了,你刚才弹的那个曲子,叫什么来着?” “《平沙落雁》,” “你喜欢吗?喜欢我可以弹给你听。” 陶阳有些殷勤地说道,让白锦儿顿时没了言语。 其实,她赶来的时候陶阳已经快弹完了,她甚至都来不及理理自己的衣裳,看见他快睁开眼睛的时候,才赶忙扶着树装出一副已经到了半天的模样。到底弹的怎么个样子,白锦儿也不知道。 不过看着一路上那些少女们含春的眼神,想是,极好的吧。 “额,好啊,” “那下次,下次有机会的时候,你谈给我听吧。” “好。” 陶阳笑了,他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鬓角。 可随后陶阳愣了,白锦儿也愣了,原本搭在白锦儿耳边的手停着,有些无措。 随即,肉眼可见的,少年的脸庞仿佛被丢进红染缸的白布,霎时间通红。 他赶忙把手收了回来藏在身后,看着白锦儿的的眼神也变得躲闪不自然起来。 “那,那什么,” “下次,下次,我带着琴去找你,” 陶阳说话结结巴巴, “给你弹……” “嗯……” 白锦儿倒是没有陶阳这么大的反应,毕竟她虽然在这儿住了这么些年,但是脑子里还留着原来现代社会的思想。 不过就是撩个头发,又没别人看见。只是看着陶阳的反应,白锦儿也不自觉地红了红脸。 陶阳看着白锦儿微微低下的头,心好像打鼓似的,他咬了咬唇,忽然抓住了白锦儿的手, “小茶!” 白锦儿被这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正撞进陶阳的眼眸里。 如墨般漆黑,却亮的仿佛天上的星星落入人间。 “怎,怎么了……” 干净温热的手掌,温度传到了白锦儿的手中;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白锦儿的心跳,也慢慢加速。 “我……” “我……” 陶阳往前迈了一步,脸仿佛酣醉般的通红, “我……” “什么?” 心跳声如擂鼓声,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仿佛都能听见火花的声音。 “我!” 陶阳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唇齿微启, “三郎!”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硬生生地截断了陶阳的话。 陶阳赶忙放开了白锦儿的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让两人的距离看上去不会引起多余的误会。 声音是从岸堤那边传来的, 听得出来,是一道妇人的声音。 “你阿娘,” 白锦儿自然是听出来的,她往旁边闪了闪,藏进了树荫里。 “三郎——” 按理说陶金氏若是想找陶阳,只消打发个小厮过来便得了;可她偏偏在河的那边喊着,陶阳心里微微一紧。 “我阿娘叫我了……” “我听见了。” 白锦儿心里暗暗叹口气, “你快些回去吧,你阿娘估计着急找你的。” “可是,我……” 陶阳看了看河的那边,又看了看白锦儿, “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不妨事,” 白锦儿对着陶阳温柔一笑, “我总是在这儿,又不会跑了,什么时候说不是说的。” “你快写去吧,不然待会儿,你阿娘怕是要派人来寻了。” 陶阳自然明白白锦儿说的道理,他也知道,自己阿娘是故意的。 他咬了咬牙,正准备离开。 可忽然,他又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在白锦儿疑惑不解的眼光下,陶阳转正了身子,直视着白锦儿。 “小茶,” 他的表情是白锦儿从未见过的认真。 “今日我无论如何,我都要把想说的话,说给你听。” “陶阳……” “锦儿,” “你可知,” “张敞画眉,举案若齐的故事?” “啊?我……”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白锦儿不知所可,岸那边,陶金氏的呼唤声还在继续,陶阳没办法,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典故语言在此时,通通派不上用场。 没办法,只能挑重点说了。 “锦儿!” “啊!”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陶阳深深地看了白锦儿一眼,便径直转身离去了。 白锦儿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我……” 她柔柔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跑那么快,都不打算听我的回答吗?” “我也喜欢你,” “陶阳……” …… “三郎,你跑哪儿去了?” 看见远远跑来的陶阳,陶金氏的眼神逐渐变得安心。虽然如此,她的语气里还是夹杂了几分不满。 “有些事耽搁了,” 陶阳来到陶金氏面前, “阿娘唤我何事?” 陶金氏满含深意地看了陶阳一眼,倒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转过身,理了理肩上的披帛。 “陈公邀我们去家中品端午筵,我若不唤你,难道你要自己留在这儿不成?” 陶阳没说话,静静地跟在陶金氏的身后, “你看石公家中的四郎,” 陶金氏的手微微一抬,示意前方;前方不远处,石玉宁跟在自己父亲身边,正与一干达官显贵谈笑着。 “虽说阿娘也不愿扰你读书,但是这交际之事,你也不可完全放下啊,” “你知道,唉,到时候你举试,也是要仰仗这些叔叔的。” “你可明白?” “儿明白。” 陶阳点了点头。 “对了,你可知,陈公家中小女,与你年岁相仿?” “听说生的花容月貌,又琴棋书画……” 陶金氏说的话陶阳全数没有听进去,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 上面那条长命缕,尾端的小铃铛发出微弱但清脆的声响。 第四十六章 不情之请 “二小娘子的病稳定些了,” 孟家,孟如招的床前,笼着银红色的霞影纱帐,隐隐约约能看见其中躺着的人影,不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纱帐外,孟金氏看着跪坐在纱帐外正慢慢地收着自己针灸包的老人,脸上写满了担心。 “薛医师,” 孟金氏开口道, “招儿她不要紧吧?” 薛医师须发洁白,长长的胡子垂在胸前,却梳理的规规整整;他仔细地检查确定每一根银针都已经收进了袋子,这才用依旧浑圆沧厚的声音说道: “既是旧疾,便也不好说什么要紧不要紧的了。老朽还是那句话,适当的走动可以,但千万避免长时间劳累;虽是三伏日子,也切不可贪图口舌吃多了寒凉的东西。” “二小娘子这病,” 薛医师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虽无法根治,但如果保养得当,是绝无大碍的。” “大娘子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按着老朽配的方子,记着每日要给二小娘子服用才是。” “薛医师说的极是,” 孟金氏赶忙应承, “我和外子定会注意的。” 躺在床上的孟如招不言不语,但是隐约可以看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纱帐外的母亲和医生。 “对了大娘子,还有一件事,老朽要先知会大娘子,” 走出孟如招的房门,薛医师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捋着自己的胡须,对着孟金氏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薛医师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薛医师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 “老朽最近越发觉得身子疲重,像是年纪大了,不堪用了。即使只是来到府上看诊,也觉得有些力不足了” “啊若是这样,”孟金氏闻言赶忙接话,“我可同夫君说一声,以后派轿子去接您。” “不不不,” 薛医师摇了摇头, “我想和大娘子说的是,” “以后外出看诊,决定由吾儿来做了。” “啊?” 听了薛医师的话,孟金氏明显一愣,她的眼里满是不信任,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这,贵公子” “大娘子请放心,” 薛医师看出了孟金氏的担心,他微微一笑,自信地摸了摸自己雪白的胡须, “吾儿从会走路时就跟在我的身边,随我出诊;十岁便已经熟读天下药籍,十二岁便已通晓古今药理。后来我出外行医,他便在家中操持药铺,算起来,也是十几年的医者了。” “再加上他为人正直,循规蹈矩,我的病人对他,也很是称赞。” “年轻人,脚力自然是要比老朽好多了,” “由他来代替老朽看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二小娘子的病情病理,我已经悉数告诉于他;所需用药配方及特殊情况,我也仔细教导他了,大娘子请放心,二小娘子既是我的病人,我薛家,自然是会负责到底的。” 薛医师的声音仿佛天生带着一种说服力,孟金氏本不放心由她从未谋面过的年轻人来接手自己女儿的医治,可看着薛医师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只好叹了口气,对着薛医师说道: “那就一切交给薛医师了。” “狗丫头!狗丫头!” 白锦儿正在厨房忙活着,忽然听见外面白老头叫自己的声音;她还来不及甩干手上的水,便掀开了厨房的帘子,把头探了出去。 “怎么了阿” 她刚把头探出去,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白老头站在店门口,一脸疑惑地看着外面。 顺着白老头的眼光看过去,她看见一个梳洗整齐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柔和的淡淡笑容。 “崔娘子?!” 看见女人,白锦儿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们这店铺装修的很是温馨啊,” 崔娘子坐在坐榻上,双手置于自己的膝盖之上;她对着手里端着茶杯朝自己靠近的白锦儿笑了笑,声音很是温柔。 “哪里哪里,小店铺没什么钱装修罢了。” 白锦儿笑眯眯地把茶杯放在崔娘子面前,随即也撩着裙子,坐在了崔娘子的对面。 “无事,钱财嘛,”崔宁子端起茶杯,优雅地呷了一口,“慢慢攒总是有的。” “对了,娘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说无事也有事,说有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天和你交谈过后,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家的店子便来看看,” “可是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 白锦儿摇了摇头, “现在都已经午后了,吃东西的人也少了,正是最空闲的时候。” “我想也是,” 崔娘子笑着说, “所以我才在这个时候来找你。”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相求于你。” “娘子有什么事尽管说,”白锦儿拍了拍胸脯,“只要我帮得上的,一定不遗余力。” “其实这件事,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到这里的时候,崔娘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看着白锦儿, “实际上是,我阿爷,想见见你。” “令尊?” 白锦儿一愣,她的印象里,她并没有和崔娘子的阿爷有过什么接触啊。 “确实是很突然的请求,”看得出来,崔娘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觉得也有些奇怪。 “唉,”崔娘子叹了口气, “也要怪我,上次端午节的时候尝了你的粽子,回家时我便与我阿爷说了此事,我阿爷听我说之后,便对你口中的四种口味的粽子很是感兴趣。” “这几日本以为他已经忘却了,没想到原来是他自己想办法在屋子里鼓捣,按着我说的只言片语,想做出你说的那四种粽子。” “他还非拜托我请你去尝尝,看看和你做的有什么区别。” “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厚着脸皮,来请你了。” 白锦儿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她心里也不免为崔娘子父亲的执着咂舌。竟然只是因为自己女儿的几句话,便如此抓心挠肝的研究,在白锦儿看来,也不得不说一句厉害。 看样子,崔娘子的父亲,真是个粽子痴啊。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这样的痴人,怎么会连续三代都坚持这看上去十分不合理的店规了。 “若你觉得麻烦或是不方便,便当我没说过此事,” 看着白锦儿陷入沉思的表情,崔娘子赶忙补了一句。 “啊,娘子误会了,” 白锦儿惊醒,对着崔娘子甜甜一笑,“这倒是不妨事,我只是心里在想,令尊可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啊。” “对着自己的职业,有着如此强的热情。” “哈哈哈,尊不尊敬的不敢说,只是,热情却是极真的。”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事罢了。” 崔娘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姑娘明日卯时可有空?若是无事,我便明日卯时前来接你吧。” “麻烦崔娘子了。” “这是陈公家小女儿给你的花笺,” 石兆成坐在书桌后,右手拿着公文翻阅,左手则递出一封胭脂色的信笺,给站在面前的石玉宁。 石玉宁接过展开,胭脂底色的纸上竟然还贴着花瓣,看形状和颜色很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信笺上带着淡淡的花香气,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隽秀的小楷。石玉宁只扫了一眼,便折了起来。 父子两人都不说话,只有毛笔在纸张上勾过的细微声音。 “看样子,陈公家的小女儿,很是喜欢你啊?” 石兆成最先打破了沉默,他低着头,依旧看着面前的公文,说出的话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悲喜。 “是吗?” 石玉宁也淡淡地回了一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来对这件事情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批完最后一份公文,石兆成放下手中的毛笔;他揉了揉右手手腕,抬起头,看着依旧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你长兄快从嘉州回来了,你可知道?” “知道。” “届时,你嫂嫂,也会一同回来,”石兆成身子往后靠了靠,倚在凭几上,“这还是你嫂嫂,第一次回咱们家来。” “你仔细点儿,不要招惹她了。” 石玉宁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握紧。 “我不明白,” 忽然,石玉宁说话了。 “你说什么?” 石兆成皱了皱眉头,他看着自己这个异常英俊的儿子,开口问道。 “我不明白,阿爷!”石玉宁抬起了头,从进屋以来一直低着头的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和自己的父亲对视, “阿兄他,他明明有着满腹的才情和抱负,有着,有着自己心仪的女子,你为何非要逼他取呼延都尉的女儿?让他唯唯诺诺地活在那个家里?甚至连回一趟家乡,都要看自己妻子的脸色?” “我不明白!” “你不是最喜欢阿兄的吗?” 石兆成听着石玉宁的质问,他颔了颔首,眼睛半眯又睁开,像是一匹被挑衅的雄狮;可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责备石玉宁,也没有朝他发火,他就只是这样盯着石玉宁,大约一刻钟的时间, “出去吧。” 石兆成垂下了眼眸。 石玉宁原本一腔的火气突然像是被抽空了,像准备冲锋的军队扑了个空,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的拳头砸在了棉花上。 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对着石兆成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书房。 第四十七章 崔丈 第二日卯时一刻,白锦儿就见到了出现在自己家店门口的崔娘子。 “稍等,我锁个门就走。” 白锦儿和崔娘子走在一起,稍稍落于崔娘子小半步的距离;余光看着自己身边的女子,白锦儿稍稍偏了偏头。 崔娘子今天穿的是套鹅黄松绿的襦裙,身上的披帛是浅浅的米黄色, 好像崔娘子真的很喜欢穿这种娇嫩的颜色。 “怎么了吗?” 察觉到白锦儿探究的目光,崔娘子转过头来问道。 “啊,没有没有,” 被逮到的白锦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头。 出了西市又走过五六个坊,才到了崔娘子家所在的碧凤坊。 碧凤坊明显要比白锦儿住的清云坊好上许多,周围的房子装修都豪华了不少。又绕过两条街,这才到了崔家。 “姑娘请。” 崔娘子打开了大门,对着白锦儿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进崔家的院子,崔家比白锦儿想象中的要小上不少——当然,肯定是比白锦儿家要大的,但是在白锦儿想来以崔家这么些年在锦官城里打下的口碑,买个奢华些的院子,也不是不可以。 可现在看来,其实也就是一户普通人家的房子罢了。 走过小小的木桥,踏在雪白的鹅卵石上,白锦儿跟着崔娘子,来到了房门前。 “姑娘请稍等,” 让白锦儿在客厅里坐下,崔娘子便走了出去,来到其中一间房门口。 “咚咚咚——” 崔娘子敲了敲门。 “阿爷,阿爷?” 随着崔娘子话音落下,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几道咳嗽声。 “咳咳,咳咳,” “咳——” “喝——呸!” 听见这些声音,崔娘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过了几秒钟,才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念念,是你吗——” 声音音调拉的有些长,听起来让人觉得很疲懒和沧桑。“是我,阿爷,”崔娘子回应道,“我给你把白姑娘请来了。” 屋里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大约安静了几刻钟的时间,就听见里面“乒呤乓啷”地响了起来。 “呼啦——” 房门被拉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子,出现在崔娘子面前。 老头子的头发乱蓬蓬的随便裹了个髻,有好几缕花白的头发还从里面翘了出来;身上穿着单薄的中衣,披了件袍子,已经有些发皱的手掌紧紧地握着轮椅的把手。 “在哪儿?!” 老人的眼睛瞪的很大,看上去神采奕奕。 “人家在客厅等着呢,”崔娘子看着自己阿爷的这副样子,觉得有些头疼,“你好歹把衣服穿规整些呀。” “不碍事不碍事,” “时间紧迫,快带我去见人家。” 说着,老人推着自己的轮椅,费力地想往前走。 “阿爷你慢些!” 白锦儿听见声音,头转了过来,正看见崔娘子推着自己阿爷的轮椅,来到客厅前。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白锦儿站起身。 “想必这就是崔丈吧?” 白锦儿对着崔娘子的父亲微微施了一礼,后者却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反而满脸期待地对着白锦儿说: “你就是念念说的那个小姑娘?” “你可带你说的那种粽子来了?” 白锦儿愣了一愣,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崔娘子赶忙插嘴道: “阿爷!这端午都过去多少日子了,人家怎么可能还会有粽子?你不要太过分了!” 崔丈却没有理会自己的女儿,依旧是满怀希望地看着白锦儿。 白锦儿有些尴尬地咳了咳, “抱歉崔丈,我手上确实没有多余的粽子了。” “啊” 崔丈的失望溢于言表,他懊恼地抓了抓自己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嘴里喃喃自语地不知道在说些说什么。 看着自己的话给面前的老人带来这么大的冲击,白锦儿于心也有些不忍,她想了想,忽然眼珠子一转,对着低着头沉浸在悲伤里的老人说了一句: “不过,如果方便的话,我倒是可以做一下粽子的馅料,给崔丈尝一尝。” 原本看上去很是消沉的崔丈猛然抬起头,白锦儿看见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抖动,看样子他很是高兴。 崔娘子却皱起了眉头,抱歉地看着白锦儿说道: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姑娘?你大可不必” “不妨事的,” 白锦儿对着崔娘子笑笑, “既然娘子说,崔丈曾经在家中试过做那几种粽子,那么我想,娘子家中或许还有残存的材料?” “这是有的,” 崔娘子点了点头, “那么,就要借娘子家中的厨房一用了。” 崔家的厨房就明显地比白锦儿家里的大得多,里面有着两大个大大的柜子——其中一个柜子上面摆了许多的瓶瓶罐罐,而另一个则像是中药铺一般的满是抽屉。 厨房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经常打理的样子。 崔娘子已经把白锦儿需要的材料找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出于尊重白锦儿的目的,崔娘子一早便退出了厨房;毕竟她知道在做这独门手艺的时候,自然是不希望有人在旁边看着的。 白锦儿熟练地升起火,开始做那四种粽子的馅料。 两热两冷,两荤两素,即使白锦儿对制作步骤已经熟捻于心,但是只有一个人做起来,还是很费功夫的。特别是研磨两种豆沙。 一直到太阳将落得时候,白锦儿也才做好两中馅料。 没办法,只能先给他尝这两种了,白锦儿站起身晃了晃已经酸疼的腰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咔啦”的一声,站在门外的崔娘子抬头看去,正看见白锦儿手里端着两个小盘子,而盘子上就是她做好的两种馅料——红袖添香和烟华玉羽。白锦儿瞧见崔娘子,对她笑了笑, “实在不好意思了娘子,” 白锦儿如是说, “这时间紧了些,我只能先做出两种馅料给令尊尝一尝了。” “可千万不要这么说,” 崔娘子赶忙走上前,把盘子从白锦儿的手中接了过来 “家父这般烦扰你已经让我羞愧,姑娘再这么说,可真是羞煞我了。” “哈哈哈哈娘子不必这般,”白锦儿露出自己两个甜甜的梨涡,“其实,我也很想听听令尊对我的教诲呢。” 互相寒暄着,两人端着盘子,来到了客厅。 崔丈被崔娘子从轮椅上搀了下来坐在桌前,他此时坐着打瞌睡,头深深地垂下,恨不得快垂到自己的怀里了。直到盘子被摆到桌上,崔丈也没有抬起头。 崔娘子正准备喊他呢,就看见了崔丈的鼻子动了动,像是问到什么味道。 头倏然抬了起来。 看见摆在自己面前的盘子,崔丈的眼里登时射出一道精光。 朝着崔娘子伸出手,他的眼光落在盘子中的东西上,死死地盯着;崔娘子自觉地把筷子递到了自己父亲的手中。 老人先奔着那道赤红色的肉伸出了筷子,看着他这副样子本应该动作很迟缓才是,可没想到他眼不乱手不抖,精准地从上面切下了一小块带着豆沙的肉,然后喂到了自己的嘴里。 白锦儿看着他略显干瘪的两腮动了动,是仔细地品尝着口中的肉。 随后,白锦儿看见他的眼光变了。 崔丈的神智应该是有些问题的,白锦儿看得出来;但是只有在一个情况下,这位老人的眼睛会明亮的甚至超过自己还年轻的女儿。 就是现在。 白锦儿从来没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 像是深海老蚌吐出的珍珠,像是西域进贡的极好的夜光杯,亮的让人都不自觉避开,生怕被这样的光灼伤。 咽下嘴里的东西之后,白锦儿看着他轻轻呼了口气。 崔娘子端过一杯颜色清淡的茶水在崔丈面前,崔丈接过呷了一口,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刚才混沌糊涂的样子,就连放下茶杯的模样,都像极了一个风轻云淡的智者。 用纸擦干净手中的筷子,崔丈的筷子往另一盘伸去。 烟华玉羽,陶阳给取的名字。取其黑的部分玄如女子画眉的黛膏,白的部分素如仙鹤的翎羽,白锦儿把这两种细膏装盘的时候,还精心地弄成了一分两半类似太极的图案。 崔丈的手没有任何的迟疑,从中间挑起一部分。不知是崔丈运气好还是用筷精细,这一黑一白两种胡麻膏在他的筷上,竟然也是恰好的两等分。 崔丈端详了片刻,再一次送进了口中。 如果说刚才吃红袖添香的时候,崔丈的反应还在白锦儿的理解范围之内;那么在吃烟华玉羽的馅料的时候,崔丈的反应却出乎白锦儿的意料了。 白锦儿看见,这位形式举动单纯天真的老人,眼眶竟然渐渐变得湿润了。 这是为何? 白锦儿疑惑地看向崔娘子,她可不会觉得是自己做的东西好吃到会让人流泪的。 毕竟, 她可不是中华小x家对吧? 崔娘子显然也没想到,她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那盘中缺了一块的烟华玉羽的馅料,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端起盘子在鼻前闻了闻,随即一愣, “姑娘,” 她放下盘子,看着身边的白锦儿, “你这馅料,用的可是黑胡麻?” 第四十八章 她的最爱 “正是,” 白锦儿面对着崔娘子的询问,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崔娘子先是松了口气,眼底擦过一丝了然;她随后看了看自己眼含泪水的阿爷,轻叹了口气。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随着崔娘子走出了客厅,白锦儿看着她动作轻柔地把门关上,然后转身面对自己。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娘子不必这么客气。想是锦儿做的不合令尊口味,或是,令尊吃不得这黑胡麻?” “不不不,你误会了。” 崔娘子手里的手帕摇了摇。 “唉,这也是家父自己的问题,与姑娘的手艺并没有任何的关系。也这么些年了,我都释怀了,阿爷他却还是” 看着崔娘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哀伤,白锦儿知道,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若娘子不介意,” “我愿意当娘子的这个倾听者。” 崔娘子闻言,感激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情,只是,我阿娘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这黑胡麻粥了。” “说起来,锦儿姑娘你,和我阿娘以前,有些地方还挺像呢。” “只是觉得,姑娘这外向大胆的性子,很是可爱。” 把自己的父亲送进房间里休息之后,崔娘子砌了壶茶,给白锦儿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抚摸着面前光滑的茶杯,崔娘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对着白锦儿说道。 白锦儿就坐在崔娘子的对面,她看着崔娘子,崔娘子隐隐有些出神,她便没有开口,只是对崔娘子报以一笑。 “哈哈,不过,我自然是没见过我阿娘十二三岁时候的模样,” “只是,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我阿娘,就是个性子极跳脱的人。说来你可能不信,听我婶子说,在生下我还没半个月的时候,我阿娘就把我丢在房里,一个人悄悄地跑出门上街去了。” “我婶子说,还好那天我阿爷回来的早,进门就发现被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床里面,手里还被塞了个小布老虎的我。” 白锦儿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 “娘子阿娘也太有趣了些吧。” “可不是,” “听我婶子说,我阿娘在嫁给我阿爷之前啊,也是个街知巷闻的好厨子;她是在输给我阿爷第十八次的时候,才心甘情愿嫁给我阿爷,为我阿爷操持家务。虽然如此,我的印象里,她总是做些很奇怪的菜给我吃。” 崔娘子也像是回想起从前那段快乐的日子,她眼睛里的温柔像水波纹似的摇晃着。 “每次我阿娘一生气,我阿爷都不知道如何去哄她,后来我阿爷就学会了,” “只要做一份黑胡麻粥,就算是不给上街游玩这样大的火气,都能够马上消解了。” “那还真是好哄了些,”白锦儿调笑道。 “可不是,”崔娘子捧起茶杯,又轻轻啜饮一口。“往往像阿娘这样看上去刁蛮性子的女子,反而最容易被简单的东西感动。” “只是可惜,” “阿娘走的时候,没有吃上她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白锦儿的笑容渐渐消去了,崔娘子察觉到她一瞬间的拘谨,友好地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无事的,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就是多么悲伤的事情,如今,也都坦然了。” “我阿娘是难产死的,当时,大夫说是,胎位不正,从早上生到了晚上。我阿爷回来的时候,阿娘和我那未出世的弟弟,都没保住。” “你阿爷他,不在家吗?” 崔娘子摇了摇头, “那时候正是三月,阿爷去了临县谈生意,找他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中午了,等阿爷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了。” “我其实是恨过阿爷的,大概五年的时间吧。我总是在想,为什么阿爷偏要在那一天出去,为什么,阿爷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怀着孕即将临盆,却还是要把她一个人丢在家中?” “一直到之后阿爷腿脚坏了,精神也不太好的时候,我继承了家里的店铺,才慢慢原谅了他。” “其实现在想来,也许阿娘,根本就没怪过阿爷呢,” 崔娘子纤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手帕, “不然,她那时候怎么会拖着虚弱的身子,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叫我,好好照顾阿爷。” “胎位不正,当时那个稳婆来的时候,藏在鼓励笑容背后的难过,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吧。” “或许那五年我不能释怀的,无非是我听见阿娘说,” “好想再吃一次阿爷做的黑胡麻粥啊。” 崔娘子说这些话的语气如此的平淡,如果不是她眼底晃动的水光,或许白锦儿都要怀疑她说的是其他人的故事了。 但她确实是悲伤的,白锦儿明白,她也确实地感觉到了。但那种悲伤并不强烈,非要说起来,甚至还不如孩童被抢走心爱玩具时候来的激烈, 却是令人难以忽视的,悠远却不虚幻的,以平淡叙述的口问说出来,将其故事化。 白锦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想要出言安慰面前的女子,但是她分明的说了,她已经不再纠结于这样失去的悲伤;于是所有的安慰都显得敷衍而无力。 很明显,白锦儿不想这样。 她犹豫了片刻,这样说道: “也许,我不敢说自己做黑胡麻粥的手艺多好,但是如果令尊想要烟华玉羽粽馅料的做法,我” “不不不姑娘,你不用这样,” 崔娘子摇了摇头, “这配方是你独有的,你不用因此就给我们。而且,从我阿娘去世之后,阿爷就再没做过黑胡麻粥了,我想,他也怕睹物思情吧。” “这样啊” 白锦儿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崔娘子见状,温柔地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 “谢谢你,锦儿姑娘,” 她温言细语地说, “谢谢你满足我这些无理的请求,也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 白锦儿抬起头和崔娘子对视,看着那双极温柔的眼眸,那一点失落也慢慢地消失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不小的响动。白锦儿和崔娘子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难道是我夫君回来了?” 白锦儿听见崔娘子小声说, “不对,这不是他平常回来的时间” 崔娘子扶着桌面站起身,对着白锦儿抱歉地笑了笑, “可能是我夫君回来了,姑娘,我出去看看。” “娘子慢来,我和你一起去。” 白锦儿和崔娘子刚走出门,就看见厨房的门大开着,崔娘子的父亲崔丈竟然从轮椅上走了下来——原来他不是完全不能走路,只是腿脚不方便。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轮椅上走了下来,又跑去了厨房, 白锦儿和崔娘子听到的声音,正是他跌跌撞撞从厨房里摔出来,跌倒在地时候的声音。 “阿爷!” 崔娘子看见自己父亲摔倒在地,焦急地朝着厨房跑了过去。把崔丈扶起来的时候,崔娘子的语气里满是担心和生气: “阿爷!你做什么跑这里来!这要是摔个好歹的可怎么办?!” 崔丈没有说话,也不理会自己女儿的责备,而是颤颤巍巍地从背后,捧出一个碗来。 崔娘子这才发现,崔丈手里有一个碗;而且这个碗竟然没有因为他的摔倒而打破,反而还完完整整地在他的手里, 连里面的东西,都没有洒出来。 里面装着只有碗一半多的,颜色灰黑色,看上去很细腻的粥。 崔娘子看见了,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阿爷?” 她的语气里已经没了刚才的责备,变得微微有些颤抖。 “念念,你看,” 崔丈说着,把自己手里的碗,端到崔娘子的面前。 “这是你阿娘,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崔娘子伸手缓慢地接过,入手的碗是温热的,看样子这粥应该才刚出炉不久;才拿到手里,崔娘子就闻到了一股淡而醇厚的胡麻香气,以及夹杂在其中的,牛乳的甜香。 “你阿娘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崔丈说着,脸上露出了怀念而温暖的笑容, “你阿娘她,喜欢黑胡麻的香气,但是她又喜欢黑胡麻灰涩的回味,我想了许多法子,才让这粥的涩味消失,让你阿娘不必再为吃到那涩味不开心。” “你阿娘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在努力忘掉那天的事情,忘掉,听见你阿娘离开时候的那种感觉。” “结果没想到,我连你阿娘最爱吃的黑胡麻粥的做法,都忘了。” “这么些年,我一直觉得你阿娘没离开我,没离开你,我的孩子;可是我想再做一次这个黑胡麻粥,却怎么都不成功。” “做出来的,永远都是苦的涩的,是你阿娘不喜欢吃的那种味道。” “没想到,没想到,我今天竟然做出来了,尝了那姑娘做的东西之后,竟然做出来了。我想起来了,想起你阿娘爱吃的味道了。” “念念。” “你尝尝,尝尝,” “这是不是你阿娘喜欢的黑胡麻粥。” “阿爷” 看着崔丈那欣喜若狂快乐如孩童的表情,在白锦儿面前冷静得体的崔娘子,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靠在自己父亲的肩上,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念念不哭” 第四十九章 豆腐 “恭喜宿主,积分已经足够解锁新的优惠套餐,” 白锦儿正低头擦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呢,忽然,脑海里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她赶忙丢下了自己手中的抹布,往厨房跑去。 “是否解锁?” 机械女声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白锦儿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了自己憋了许久的问题: “系统!最近你都去哪儿了?!” 原来,自从上次白锦儿为了做薄荷甜茶和系统要了些薄荷之后,她就再也没和系统说过话了——不是她想说,而是系统根本就不理她。 如果不是寄存的调料还能拿出来的话,白锦儿都要想,她是不是消失了。 时隔一个多月,这才终于又听见了她的声音,叫白锦儿如何不激动。 “出了点事,我们被统一召回本部了,” 听着白锦儿担心的问话,原本并不打算回答的机械女声顿了一下,还是慢悠悠地回答了白锦儿的问题。 “本部?”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你们还有本部的?!” “你们本部是做什么的?全是像你这样的系统吗?其他系统也是你这样的万能厨房吗,还是说也有别的系统?” “哎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遇到其他的穿越者啊?他们都在哪儿?你能定位到他们的位置吗?” “你们有本部所以你们是人吗?你们的本部能把我带回家吗?你有本部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人还是机器啊?你的同事性格怎么样?如果是人的话我也算是你们的客户吧?是不是好些事情我们可以商量商量的?” “你们会调换工作岗位吗?会不会换了人不和我说啊?你要是换人了我会不会不知道啊?” “啊?” “系统?” “” 机械女声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似乎是释放了“恶魔”,她沉默了片刻,冷冷地来了一句, “闭嘴。” 白锦儿顿时语塞,她尴尬地嘿嘿嘿笑了几声, “你刚刚说什么,我可以解锁新的套餐了是吧?” “是。请问是否要解锁。” “解锁。” “收到。” 话音刚落,白锦儿的脑海里就出现了熟悉的两个图像。只是这一次出现的东西,却让白锦儿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左手边摆着一叠金黄色的螃蟹形状的油炸物,而旁边的小碗里则装着一碗,好像面粉一样白的粉末。 这是什么? 忍着疼痛把东西取出,白锦儿知道了这螃蟹形状的油炸物原来是一种叫做“蟹毕罗”的小吃,而面前的这个白色的粉末,才是吸引了她注意力的东西。 她伸出手,在碗里摸了摸。 一种奇怪的滑腻手感,在拇指和食指摩擦中出现。 “这是?” 白锦儿抬起碗轻轻地嗅了嗅,一个不小心,呼出的气息竟然把这些粉末吹了起来。 雪白色,轻薄无味,有奇怪的滑腻触感, “这是,淀粉吗?” 白锦儿有些犹豫地喃喃自语。 还没等她和系统确认呢,就听见厨房外大堂里,传来一个姑娘大呼小叫的声音: “丫头呢?丫头!” “什么?!离家出走?!” 白锦儿听见张芸豆的话,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你跟我说你离家出走?!” 张芸豆被白锦儿拔高的音调吓了一跳,她看了看,还好店里除了她们俩人之外,就没有别人在了。 “你小声一些呀丫头,” 张芸豆饱满的手指束在唇前,做出噤声的动作, “这女孩子家家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 说着,她还很有架势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你还好意思和我说这些?!”白锦儿此时看着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她的表情看着就好像恨不得揪着张芸豆的耳朵,直接对着她的耳朵大喊大叫一样, “谁让你离家出走的?!” “我自己呀,” 张芸豆双手捧着自己面前的茶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白锦儿, 还挺天真。 白锦儿的眼角抽搐。 “你这次又是什么幺蛾子?嗯?怎么又想着离家出走了?” “什么叫幺蛾子嘛,” 张芸豆朝着白锦儿翻了个白眼 “这次阿爷真的太过分了!你都不知道” “哪次你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白锦儿打断了张芸豆即将出口的抱怨。 “不是不是!是阿爷这一次真的很过分!他” “他什么?师父这次是不给你买翠玉轩新出的首饰,还是不给你买十段锦家新出的布料了?还是你又看上哪家新出铺子的东西了?” 张芸豆愣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你,你怎么知道” “你有一次,哪怕只是一次,不是因为这些无聊的理由和师父吵架的吗?” 白锦儿看着她,冷冷地说道。 看着白锦儿嘲讽的表情,张芸豆瞬时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她手里攥着自己的手帕凑在眼边,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窝, “那我,我想着打扮的好看些,也是为了阿爷和阿娘好嘛” “为了师父好?” 白锦儿的语气很是不屑, “你乱花钱到底是哪里为了师父他们好了?” “那我打扮的好看些,不就能认识些更好的男人嘛,到时候若是钓到金龟婿,阿爷阿娘不也是得享清福的?” 张芸豆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面前白锦儿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扶着桌子站起身,把还沉浸在幻想里的张芸豆丢在原地,自己则走下了坐榻。 “哎丫头你去哪儿啊——” 背对着张芸豆,白锦儿缓缓地说道: “我去买明天开店要用的东西。”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走在西市的街上,张芸豆很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不时跑到这个那个摊子前,翻来翻去地看,直到发现白锦儿走远了,她又丢下手里的东西,追着白锦儿过去。 “丫头,你每天都买这么多东西吗?” 张芸豆不知从哪儿买了个麦芽糖块含在嘴里,她看了看白锦儿背后的箩筐,好奇地问道。 “累啊,” 白锦儿不咸不淡地说道,她走到一家豆腐铺子前,对着那里的老板笑了笑, “徐老板,按照老规矩给我来一份吧~” “好嘞白小娘子。” 豆腐铺老板也笑了笑,麻利地装起豆腐。 “那你为什么还要干呢?” 张芸豆歪了歪头,似乎很不理解白锦儿的话。 白锦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伸手从豆腐铺老板手里接过包装好的豆腐放在萝筐里,转身又往前面走去。 还没走几步,她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第五十章 见面 白锦儿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孟如招了。 本来以为像端午那样盛大的节日,孟如招肯定会出来凑热闹;结果白锦儿并没有见到她出现,只是听石玉宁和陶阳说,她似乎是生病了,一直在家中休养,这才没有出来。 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西市见到她。 “二娘!” 白锦儿朝着孟如招的方向喊了一声,背对着她的孟如招登时转过身来,转过身的一刹那,白锦儿看见她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这神色在看见白锦儿的一瞬间就改变了,变得异常欣喜。 “丫头!这儿——” 孟如招朝着白锦儿挥了挥手,提裙便往白锦儿在的地方跑了过去。 来到白锦儿面前,孟如招的神情很激动,她伸出手揉了揉白锦儿的头发,语气雀跃异常: “呀呀呀好久不见你了,你是不是长高了?” 孟如招比白锦儿高着几乎一个头,她站在白锦儿的面前活像一根长长的竹竿;听了孟如招的话,白锦儿自己都不自觉地笑了, “你啊,一见面就知道说我。” 孟如招笑着,这才看见跟在白锦儿身后的张芸豆。 和张芸豆白锦儿相比,孟如招的打扮看上去明显就贵气许多了——白锦儿是为了干活而特意作男子装扮,张芸豆倒是想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奈何囊中羞涩,她只能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全都穿戴在身上,不仅没有什么美感,反而还看上去杂乱的有些滑稽。 和孟如招比起来,就好像一只好不容易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小鸭子,站到了洁白的天鹅身边一般。 孟如招本身就是极好看的,虽然身有顽疾看着面色苍白了些,但身上的衣物首饰一应是极好的,又是精心挑拣过的搭配,看上去越发衬托的她袅袅婷婷,如一株扶风杨柳。张芸豆在看见孟如招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腕上的镯子时,直看得眼睛都直了。 看见面前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有些土气的小姑娘,孟如招挑了挑眉, “这位是?” “啊,她是”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就被着急自我介绍的张芸豆给打断了。 “我是锦儿的朋友,” 她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对着孟如招说道。 孟如招看着张芸豆自然流露出的反应,心里不由得将她看轻了些。 “哦,这样啊。” 随便得敷衍了几声,孟如招还是把注意力放到了白锦儿得身上;看着白锦儿,孟如招的开心才是打从心底的, “丫头,你自己出来买东西么?你看看,怎么背这么重的背箩,也不叫个人帮一帮?” “不妨事的,我都习惯了,” 白锦儿笑着说。 “倒是二娘,你怎么自己在这儿?上次端午怎么没见着你,我听三郎他们说,你可是生病了?” “别提了,” 孟如招听见白锦儿的话,甩了甩自己的手。 “正是上次端午,我贪凉多吃了些碎酪,结果犯了病,我阿娘便不让我出门了;好不容易能出趟门,现在还多了个讨人厌的跟班。” “跟班?” 白锦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什么跟班?” 话音刚落,还没等孟如招说话呢,就听见孟如招刚刚走来的方向,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二小娘子,方才你还答应我,若我给你买栗粉粥,你便不乱跑的,怎么我买完回来,你却不在原地等我呢?” 说话的男声沉稳醇厚,富有磁性;光听声音,便知道是个性子可靠的。白锦儿看见孟如招在听见这道声音以后,身子明显地僵硬了。 随后,白锦儿就看见拐角处走出一个人影:头上缠着藏青色的幞头,身上的袍子则是梅子青带浅纹的,阔眼高鼻,眉毛粗粗的,二十多岁的模样,看着就是个举止稳重的人。 他手里还拎着个小木桶,看样子就是方才他说的栗粉粥了。 缓步来到孟如招的身边,他先朝着白锦儿和张芸豆施了一礼,才面对着孟如招,开口说道: “二小娘子,” “做什么?!” 孟如招忽然好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似的蹦了起来,对着自己身边的男人张牙舞爪: “我只是走了几步而已!这也算乱跑嘛!” 白锦儿还是头一次看见孟如招这个样子,要知道放在以前跟她出来的婆子仆从,哪个不是被孟如招或威逼或利诱,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可如今面对着这个看上去老实的男人,她却主动认怂了。 男人并没有对孟如招过度反应有什么不解的表现,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把手中的小木桶提到了孟如招的面前, “二小娘子,” “你的栗粉粥。” 他如是说道。 …… 白家食肆里,白锦儿和孟如招相对而坐,张芸豆在门外探头探脑,似乎想打探她们在说什么;而跟着孟如招的那个男人则独自在店外的长凳上坐着,手里捧着一杯茶。 在他的旁边,还摆着装栗粉粥的小木桶。 “所以这个男人,就是以后负责给你看病的大夫了?” 听完孟如招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白锦儿喝了一口茶,表情明了的问道。 孟如招点了点头,她纤长的指尖不断地敲击着桌面,是一种焦虑的表现;眼睛余光看见坐在店铺外的男人,她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真不知道这个叫薛诚的臭家伙给我阿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打他一来我阿娘就特别听他的。他竟然和我阿娘说什么甜的东西吃多了什么,什么痰气上升,结果阿娘把我每日的果脯蜜糖数量都减半了!” “还和我阿娘说,忌食寒凉辛辣坚硬之物,结果搞得我现在每天下午都被逼着喝厨房弄出来各式各样的粥,” “我都快疯了!” “你知道吗?好不容易劝的我阿娘让我出来透透气,结果我阿娘竟然拜托他跟着我,我只要稍微走的远些他便要回府同我阿娘说,然后阿娘又限制我的出行。” “你说这人可不可恶?” 白锦儿听完了都忍不住暗暗咋舌。怪不得能把孟如招收拾的如此听话,这样一个刚正不阿又古板的男人,孟如招惯用的伎俩在他身上都失了效果。 也难怪孟如招这么生气了, 换作是自己遇到个这么处处辖制自己的人,估计心里也很是憋屈吧? 可是看着薛诚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个坏人。 “那么,你这久的身体,可觉得好些了?” 听了白锦儿的问话,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孟如招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耷拉了下去, “正是因为许久未曾犯病,胸口也清爽了许多,” “我阿娘才这么信任他啊……” 白锦儿摸了摸自己手里的杯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五十一章 铁面无私薛大夫 “我看着他人应该不错,” 白锦儿瞄了一眼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屋外的男人的背影, “况且人家也是医者仁心,既然对你的病有好处,你就听人家的。二娘子要是以后想多出来,不也是要看人大夫怎么说吗?” 白锦儿说的这些话,孟如招自然是明白的。但是对一个正在赌气的女孩子你和她说这些大道理,只是让她变得更不高兴而已。 于是,孟如招把嘴一撅, “真是的丫头,你怎么还帮他说起话来了?到底我是你朋友还是他是你朋友?” “咳咳,” “自然你是我的朋友啊,只是这件事情,我是对事不对人嘛。” 孟如招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白锦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她看了看厨房,又转回头来对着孟如招说道: “我早晨卖剩的猪肉末还剩下些,要不,在我这儿,吃了午饭再走?” 听见午饭这两个字,孟如招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可随即,一直在外面没有说话的男人,却忽然开口道: “二小娘子忘了大娘子的交代了?她吩咐你这几日的吃食须在府内解决,不可在外面乱吃东西的。” “什么叫乱吃东西?!这是我朋友开的店!我” 看着孟如招又要和薛诚吵起架来,白锦儿忙忙伸手拦住, “两位冷静两位冷静。” “额,薛大夫,二娘在我这儿吃的东西,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有害于她病情的东西给她吃的。而且,你看二娘她跑了这么会儿了,腹中饥饿,总得吃点东西,先垫垫肚子不是?” 薛诚闻言没多说什么,只是举起了手中的栗粉粥。 “你看到没,你看到没?!” 孟如招如果是一只猫的话,此时背上的猫肯定都已经炸开了。 “他每次就这样!” 白锦儿看了孟如招一眼,无奈地叹口气。确实,像孟如招这样的性子,最害怕的就是遇到像薛诚这样的人。看上去闷闷的不说话,但其实是心里极有办法和原则,让孟如招这样习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姑娘毫无施展之力。 拍了拍孟如招的手背示意她冷静,白锦儿又对着薛诚说话: “薛大夫,我知道你是为了二娘的病好,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病人的心情也是会影响治疗效果的。虽说二娘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比以前好多了,可是老是让她这样憋着怕以后身子好了,人憋出毛病来。” “对吧?” 白锦儿小心翼翼地询问。 过了几刻时间,才看见薛诚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拎着那个小木桶走进屋子,来到两个姑娘面前。 他轻轻地把木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按着自己的袍子,也跪坐在了坐榻上,坐在两人的中间。他转过头,看着白锦儿,问道: “那么恕我冒昧问一句,” “小娘子要做些什么吃食呢?” 薛诚说话时的眼神无比的认真,漆黑的双眸凝视着面前的白锦儿,里面流露出探索的光芒。看样子,他是真的在询问白锦儿这件事情。 白锦儿咂了咂嘴,偷偷看一眼孟如招,那眼神仿佛是在说, 这次我帮不了你了。 当然,最后孟如招还是留了下来。 或许是他觉得白锦儿说的话有道理,或许是,白锦儿给他报的一段菜名让他心生动摇。反正,在薛诚的默许下,艰难的孟如招总算是能留下来了。 白锦儿把萝筐里的豆腐取出一块放在装在清水的小盆中,摇了摇头。 用一块白布把豆腐包起来捏碎,挤干净水分,白锦儿又将早上卖剩的猪肉糜与豆腐渣和调料混合;她打开灶台上一个密封的小罐子,先凑近看了看里面装着的东西,才舀出一勺,洒在了已经混合好的肉馅里。 正要捏丸子的时候,白锦儿忽然想起刚刚才拿到的淀粉——召唤出了装淀粉的小碗,白锦儿也捻了一小把撒在其中。 左手握拳右手拿着一个调羹,白锦儿把肉馅从手握的空里挤出,调羹一拨,一个圆滚滚的肉丸子瞬时就掉进了微微冒泡的油锅里,肉馅与热油接触,发出“滋滋”的声音。 小碗的肉馅做出了十多个的肉丸,白锦儿洗干净了手,眼光又落到了她刚拿进来的小木桶里,那里面,装着孟如招让薛诚给自己买的栗粉粥。 用干净的调羹舀出一口尝了尝,白锦儿想了想,把栗粉粥倒出来在小陶锅中生火加热,她找出一颗小油菜擦洗干净,叶子切碎成细条,丢进了锅中。 锅里的丸子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趁着热乎捞出来,沥干油,撒上白锦儿自己配置的椒盐粉,一股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粥里的小油菜丝很快就烫熟了,白锦儿把粥舀到大盆里,一手盆一手盘,端着往大堂走去。 一直游离在外的张芸豆闻见味道,赶忙跑了过来,看见白锦儿手里盘子装着的肉丸,伸手就想拿,被白锦儿灵活地躲过, “像什么话?去拿碗筷来。” 白锦儿看了她一眼,说道。 张芸豆虽然万般的不情愿,奈何吃人嘴短,只能乖乖地跑进厨房拿碗筷。 端着东西来到桌前,白锦儿把手里的盆和盘子都放下。 孟如招看见盘子里的东西的时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薛诚却是看了白锦儿一眼, “小娘子,这和你刚才说的东西,不太一样吧?” 白锦儿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接过张芸豆手中的碗筷,在每个人面前摆好, “那就麻烦薛大夫看着点儿二娘了,她要是偷吃,我可没有办法。” 话音一落,薛诚回过头,正看见孟如招伸出的筷子以极快的速度收了回去。 “咳咳,” 白锦儿拿起盆里的大木勺,给所有碗里都舀好粥,自己先用筷子戳了一个丸子咬开,肉末和豆腐混合油炸的香气扑鼻而来,外酥里嫩。 张芸豆也赶忙挑了一个塞在嘴里,还烫嘴的馅料烫的她嚯嘶嚯嘶地吸着气,牙齿竟能咀嚼到酥脆的颗粒状物体,发出令唇齿愉悦的破碎声。 看得孟如招直流口水。 薛诚自己拣了一个碾开,慢悠悠地放在嘴中,他也尝到了其中承担着最重要酥脆口感的颗粒,有些奇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小娘子做的这肉丸,怎么和别人家的不大一样?总觉得,脆了许多,但火候却不过火,并没有糊味。” 白锦儿对着薛诚莞尔一笑,露出自己的小酒窝, “这可是我的独家配方。” 孟如招看着薛诚把丸子吃到嘴里,嫉妒的眼睛都直了, “不公平!我也要吃!” “二小娘子还是喝粥吧。” 说着,孟如招面前的粥碗朝着自己近了近。 “薛诚!” 第五十二章 殷勤 “二娘?” 坐在门外的孟如招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声音,她抬起头,看见张芸豆站在自己身边,手中还端着一个小碗。小碗是从袖子中拿出来的,看样子她一直把碗拢在自己的袖管中,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看见是她,孟如招脸上的表情顿时冷淡下来。 “哦,是你啊,” 孟如招扭正了身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张芸豆对孟如招的冷淡并没有放在心上,相反地,她殷勤地朝着孟如招凑了过去,在她坐着的长凳边上坐下, “方才我偷偷拿来一个丸子,你吃吧。” “你放心,薛大夫没有看见。” 她补充一句。 孟如招斜瞥了张芸豆一眼,微微上挑的凤目里带着些许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个打扮花哨土气的女孩子。半晌之后,她才缓缓地把张芸豆手中的小碗接了过来,拿在手中。 “那就多谢了。” 可碗到手之后,孟如招并没有筷子,她又看了看张芸豆,张芸豆却看着自己傻乎乎地笑着,并没有发现没有筷子的这件事情。 孟如招不由得微微蹙眉。 “你没拿一双筷子出来么?” 孟如招问道, “哎呀!” 张芸豆惊叫一声,把孟如招吓了一跳;她赶忙偷瞥屋内的人,白锦儿好像正在询问着薛诚什么事情,两人都没有往这边看,孟如招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我这就进去给你拿!” 张芸豆说着,就要往屋里跑去。孟如招拉住了她的衣袖,示意她动作轻些,并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就一个,我拿手算了。” “哦” 张芸豆应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孟如招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捻起丸子,白锦儿为了方便入口,并没有把丸子做的很大,基本就是一口能吃下的大小;孟如招也不在乎什么矜持高贵,径直就把手中的丸子丢进了口中。 虽然已经不是刚刚出锅时候那样的热乎,但是肉料也是温温的,香气并没有削减多少。 孟如招几口把口中的东西咽下,把碗递给张芸豆,她拿出自己的手帕,小心细致地擦了擦嘴角。 “你有何事?” 察觉到张芸豆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孟如招开口问道。 “啊,那个” 突然被孟如招发问的张芸豆有些局促,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摸了摸耳垂,耳垂上挂的是她临出门前从自己阿娘的首饰匣中偷出来的,阿娘最贵的一套耳坠;可是和面前少女耳坠上的小小珠花相比,显得是那么粗俗和笨拙。 她眼底闪过一丝艳羡的光。 “敢,敢问二娘子,家中,额,阿爷,令,令,令” 张芸豆脸上显露出纠结的神色,孟如招看着,挑了挑眉, “怎么,你是要问我阿爷是作什么的?” “啊对!” “正是,正是” “我阿爷蒙圣人恩典,承四品中大夫益州别驾。” “四,四品” 虽然孟如招一句话里大部分的内容张芸豆都没听懂,但是她依稀记得,里正家的姑娘曾经和她说过,那些大官都是按照一排到九的,那么孟如招说她的父亲是四品 四品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张芸豆不得而知,但是本能地,她觉得孟如招的父亲一定很厉害。 孟如招看着张芸豆脸上的表情从纠结为难变得激动起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就往屋子里走去。 张芸豆还在激动自己认识了个大官家的小姐呢,以至于直到孟如招走进屋子,她才反应了过来。 “哎!二娘子!二娘子——” 送走了孟如招和薛诚,白锦儿松了口气,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正看见张芸豆呆呆地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白锦儿疑惑地问道: “你看什么呢?” 张芸豆被这么徐晃一下,忽然惊醒;看见白锦儿站在自己面前,她一把伸出手拽住了白锦儿的小臂。 把白锦儿吓了一跳, “丫头,” 张芸豆看着白锦儿,眼睛亮亮的, “你可不可以把我介绍给这位娘子认识?” “谁?” 白锦儿还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孟如招, “噢,二娘子啊。你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不,我说的不是这种认识,”张芸豆双手抓着白锦儿的双臂,眼里的光芒激动狂热,“是那种,可以当朋友的认识。” 白锦儿闻言,皱了皱眉头。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能控制人家交友似的。二娘要和谁交朋友,全看她自己喜好。” “可是你们不是朋友吗?如果是你介绍的,她总会多看几眼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锦儿很不喜欢张芸豆和自己说话的方式,她看着张芸豆,神情很是不善。 张芸豆满腔的热情在接触到白锦儿的眼神之后,顿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知道白锦儿是不可能帮助自己之后,张芸豆松开了她的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偏过头去。 “不帮就不帮嘛,我看着今日她对我很是有好感,就算不靠你,我相信我们也会成好朋友的。” 白锦儿打量着张芸豆的身影,似乎想说什么,可她斟酌片刻,还是抿抿唇,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要走了。” 说着,张芸豆和白锦儿擦肩过去,迈步就往店外走。 “等等,” 白锦儿喊住了她。 张芸豆脸上闪过欣喜,可她却隐藏着,站定之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清清嗓子,说道: “怎么丫头,你知道错了?” “师父就快到了,” 白锦儿淡然的声音从张芸豆的身后传来, “在这儿等着。” “什么?!” 张芸豆顾不上装自己高冷的人设,她猛地转过身来,圆溜溜的眼睛瞪着白锦儿, “你,你告诉阿爷在这儿了?!” 白锦儿默默点点头。 “你,你什么时候?!” “就在你忙着和二娘套近乎的时候,我拜托薛大夫给门口的小叫花子两枚钱,让他出城去叫你阿爷来了。” “丫头?!” 第五十三章 躲避的问题 “阿翁,你最近有见过小景吗?” 白锦儿手里处理着明天要用的材料,忽然抬起了头,对着坐在不远处躺椅上的白老头说道。 “小景?” 微眯着眼睛的白老头重复了一声,这才悠悠地摇头。 “还真是,好久没见过那小子了。这大热天的,也不知道他是跑去什么地方野去了,臭小子。” 白锦儿闻言,低头继续揉搓着手中的蔬菜。 爷孙俩之间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白老头摇晃着摇椅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阿翁,” “嗯?” “你知道小景,究竟是什么人吗?” 白锦儿看着自己手里翠绿的菜叶问道, “我是说,他,为什么不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做着呢?吴坊正,徐叔,和你,你们都给小景寻摸过正经事做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他都不愿意做呢?” 白老头听见了白锦儿的问话,他的右手停在自己怀中的酒葫芦上,随着摇椅晃动的频率,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葫芦。 半晌,才听见他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唉,说起来,小景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 “当年他阿娘,可是咱们清云坊出了名的美人啊。只是小景他阿婆,也是自小就守了寡的,一个人把小景他阿娘拉扯大。还好那姑娘是个听话乖巧的,出落的又好看,若是找个能干的入赘婿,母女两个的日子也不会多难过才是。” “只是,后来出的那件事情,也是谁都想不到的。” “出了什么事呢?” 白锦儿已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菜,专注地看着白老头的方向。 “后来啊,小景他娘,遇到了个男人。” “男人?” “嗯。” 白老头点了点头,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下, “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狗丫头快把东西准备好,洗漱洗漱就去休息了,真是的,一天到晚就知道问东问西的。” 说完,白老头抱紧了自己的怀里的葫芦翻了个身,竟然就这样打起了呼噜。 留下白锦儿坐在原地一脸的茫然, “阿翁?阿翁!” 任凭白锦儿怎么喊,白老头都不说话了,反而他的呼噜声还越来越大。 白锦儿气愤地把手里的菜摔到了水里,站起身擦了擦手,迈步往厨房里走去了。 听见白锦儿逐渐微弱的脚步声,白老头睁开一只眼睛;他扭过头,看着厨房里亮起灯光,这才像是放下心来,抱着自己的酒葫芦又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白锦儿第二天早上出门时,正遇到了从院子里出来的张大娘,看见白锦儿,张大娘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锦儿丫头,要去店里了?” “是呀张大娘,” 白锦儿对着她笑了笑。 两人正欲擦身而过呢,白锦儿忽然想起了昨天白老头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的话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张大娘,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事,你说,”张大娘笑眯眯地看着白锦儿,“有什么事情要大娘帮忙的?只管说就行了。” “不是不是,” 白锦儿摆了摆手, “是,有一件事情,我很想知道。” “噢,那是什么事?” “就是,张大娘你知道小景” 听见小景两个字,张大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带着略微的嫌弃,张大娘开口问道: “你问那小混蛋做什么?” 白锦儿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啊,那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着好久没见到他了,所以” 白锦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哼,” “见不到他最好,”张大娘冷哼一声,“我告诉你啊锦儿丫头,你最好也不要和那个小混蛋走的太近了,那小混蛋可是坏的很,而且我最近听说啊,” 张大娘四下望了望,弯腰凑到白锦儿面前,小声说道: “那小混蛋手脚不干净。” 白锦儿的身子不可察觉地抖了抖, “还听说呀,他前几日和几个泼皮打架,把其中一个人的腿都打断了呢。” “啊?” “是吧,”张大娘挺直了腰杆,拉了拉自己肩上的披帛, “我先听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 “那,那不良人,有抓到他吗?” “那倒没有。” 张大娘摇了摇头。 白锦儿暗暗松了口气,但是看着张大娘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 “那张大娘是听的何人说,他打断了泼皮一条腿的?” “是听隔壁王娘子家三姐的外甥女的结拜姐妹说的呀。” “啊,这样啊” 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抽搐。 “那张大娘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也要赶快去开店了。”说完,白锦儿转过身,快步从张大娘身边跑开。 “锦儿丫头——” “记得大娘说的话呀——” 张大娘的声音从白锦儿的背后飘来。 直到跑出了梨花巷,确定张大娘已经看不见自己了的时候,白锦儿的脚步这才逐渐放慢。拍着胸口往后望了望,白锦儿松了口气。 “唉,看样子是问不到了,这件事情,” 她这样说着,慢慢收回自己的眼光。 “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 头顶传来的问话让白锦儿下意识地回答,等她发现不对的时候,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就砸在了她的头顶上。 “哎哟!” 白锦儿捂着被砸到地方叫了一声,砸着自己头的东西骨碌骨碌地滚到了脚边,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石榴, 青绿色的,比白锦儿的拳头还小些。 “真是个傻姑娘,” 白锦儿抬起头,看见自己身边的坊墙上坐着个少年,右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嘴角微微的上扬。 “小景?” 白锦儿喊出了少年的名字,可随即生气地问道: “你砸我干什么?!” 小景放下了腿,轻巧从墙上一跃,落到白锦儿的面前。 “你刚刚说,你想问什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有些沙哑,平淡的听不出喜怒。 遇到了正主的白锦儿像是哑火的炮仗没了声音,她总不能说,我是打算问你妈的事情吧?想了想,她只是对着小景粲然一笑, “我没打算问什么啊。” 小景看着白锦儿,琥珀色的瞳孔好像要把她看穿, “是吗?” 他说着,脚步往前迈了一步,拉近了和白锦儿的距离,” “可是,我方才明明听见,你说了我的名字。” 第五十四章 秋分会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忽然有些害怕小景身上给人的感觉。她觉得,小景好像和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可是他明明还是以前一样的眼,一样的鼻,一样的轮廓, 可就是哪里不太一样了。 被小景逼近,白锦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真没要问什么,你,你是不是听错了?” 再往后靠就是坊墙了,白锦儿只好向后翘起自己的一只小腿抵在坊墙上,同时双手微微举起,防止小景再向自己靠近。 小景停下了脚步,只用自己琥珀色的眸子,望着白锦儿。 “我真没什么” 少年的眼睛盯得白锦儿直发怵,她开口说话,语气已经多了几丝慌乱, “啊,那什么,就是,好久没见你了,你去哪儿了,哈哈,我,我和阿翁还在想呢怎么都见不到你,哈哈,结果,你现在就出现了,” “哈,哈哈哈” 显然,白锦儿的转移话题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小景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改变。直过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听见他说了一句: “怎么,你担心我?” “啊,我,” “哈哈哈哈,肯定担心啊,毕竟,”白锦儿尴尬地笑了几声,“咱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嘛,对吧?” 小景的头微微偏了偏,他看着白锦儿,眼睛眯了眯。 白锦儿还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却转过了头脚尖轻点,整个人蹦上了坊墙,临走之前,他又看了白锦儿一眼,这才跳下坊墙,消失在街的那一边。 白锦儿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起刚才小景看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什么,竟然让她莫名生出一种胆寒的感觉。 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刚才张大娘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打断人的一条腿吗 原本白锦儿是不相信的,毕竟在她看来,小景除了不爱说话喜欢捉弄人一些,还不至于暴力到这个地步。 可是如今看来, 可能张大娘说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张大娘说的话和少年的眼神不断在白锦儿的脑海里交替出现,白锦儿混混沌沌地往西市自家食肆的方向走去,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从旁边走出来的一道人影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下意识地先道歉,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看见一脸憨厚的谢熊对着自己傻呵呵地笑着。 “没事没事,锦儿你走路要看路的呀,这要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受伤了可怎么办?” 看见是谢熊,白锦儿一下放心了许多。她捂着自己的胳膊肘,也对着谢熊灿烂一笑, “大郎你这是要去哪儿啊?马上就是开店的时间了。” “噢我阿爷在卖鱼的马叔那儿,让我先过去帮忙,然后再回来开店的。” “这样啊,” “那就不耽误你时候了,你快去吧。” “哎。” 谢熊连连点头,随后从白锦儿身边跑过。 白锦儿望着谢熊离开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 等白锦儿把窗户支开,把长凳拿出来担在门外时,正看见谢熊和他的阿爷谢山,两人挎着一箩筐的鱼往这边走来。 谢熊看见白锦儿,开心地抽出一只手朝白锦儿挥了挥。 白锦儿拍了拍自己的裙子,也笑着对谢熊招了招手。 “谢叔叔,” 她对着谢山说道。 “白小娘子来啦,”谢山看见白锦儿,黢黑的脸庞上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 这让白锦儿还有些不适应。 因为往常谢山在遇到自己的时候,虽然也会笑,但都是长辈见到小辈时候那种偏和蔼的笑,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笑得如此不加掩饰,就好像, 好像在比赛里,获胜的一方对失败一方露出的,扬眉吐气趾高气昂的笑容。 白锦儿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是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很有礼貌的样子。 “是呀,” “谢叔叔今天买这么多的鱼?” “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像是说到了谢山的心坎里,男人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豪放的笑声在他们这条街回荡, “这不是为着过几日秋分会做准备吗,我们家啊,今年为着这秋分会,可是好好准备了一番呢。” “对了,” 谢山圆滚滚的头低了下来,看着面前的白锦儿,笑眯眯地说道: “白小娘子,今年你们家的秋分会,打算做些什么?” 谢熊这么一说,白锦儿才想起来,算算日子,差不多要到锦官城一个重要的聚会日子——秋分会了。 本来按理说,这秋分并不算是个节日的,但是当今任益州刺史的陈公当年初到益州时,正是秋分。于是一到每年秋分之日,陈公都会回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飞扬渴望成就一番事业的自己,便在这一日大摆筵宴,请同僚及亲属聚会。 后陈公虽未在擢升,但在这位置上待了这么些年,其秋分宴聚的习惯也逐渐传遍了整个锦官城。 对于白锦儿他们这样的食肆店家来说,秋分会时用秋物入馔,店与店之间暗相较量争个高低,也成了不定之规了。 可是,在白锦儿系统可以开始解锁功能之前,也就是去年年末之前,白锦儿从未过问过店中之事,那是她也太小,就是问了,白老头也没有当过一回事儿。秋分会这样的事情,都是白老头自己一手包办的,白锦儿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山这突然的问题,着实让白锦儿反应了一下。 “啊,这个,我和阿翁,还没有商议。” “是吗,” 谢山听见白锦儿的回答,心里闪过一丝不悦。 也许他想着,这是白锦儿为了争个赢面,故意不和他说——毕竟在他看来白锦儿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应该是嘴不怎么把门的时候。 白家食肆连续夺了这条街众食肆魁首五年,说他们没有任何的准备,谢山是根本不相信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谢山对今年夺得魁首之事,却依旧是势在必得。 他知道,自己为了今年的秋分会,已经是破釜沉舟。 想到这里,谢山的眼里满是坚定。 第五十五章 蟹毕罗 “白小娘子,” 白锦儿刚把桌上的汤碗摆到手中的盘子上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她回过头,看见一个头顶簪花的妇人,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们家今年的秋分会,打算做什么去参赛呀?” 算起来,这应该是今天第十个问自己,秋分会要卖些什么的人了。白锦儿还真不知道,锦官城的人们,竟然会对秋分会这么上心。 “阿翁还没决定的,” 白锦儿对着妇人微微一笑,说出了她今天说了不下十次的回答。 “这样啊,” 妇人手袖遮在茶杯前,呷了一口茶水, “我还想着,你们家今年会不会卖些新奇玩意儿呢。” “新奇玩意儿?” 白锦儿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是啊,你们家今年不是难得的端午营业了么。哎哟白小娘子你做的那个粽子可好吃极了,只是当时买的人太多,我也就抢到了两个,都给我家那个死人和孩子们吃了,我一口都没落下哎,可气死我了。” “哈哈哈哈,”白锦儿闻言笑道:“林娘子真是的,当时若是你和我说一声,我便再允你两个也无事啊。” “不好不好,” 簪花妇人挥了挥自己的手帕, “你这允给我了,少不得后面你也要允给别人的,这做生意啊,最难的就是施这人情了。我抢到两个也就罢了,大不了明年你卖的时候,我早一些和你订,也省得我家那个死人满街寻摸些不好吃的粽子回来。” 听着簪花妇人的话,白锦儿笑而不语。 “跑题了跑题了,你看我这记性,” “你们家今年秋分会,我想着是不是也会卖些新奇玩意儿,让我们饱饱口福的,” 说着,簪花妇人伸着头看了看,确定白老头不在大堂之后,才凑近白锦儿,小声地说了一句: “不是嫌弃你阿翁手艺不好,只是这五年啊,你阿翁卖的都是一样的虾仁馄饨,连馅料都是未曾变过的,咱们虽说爱吃吧,” “偶尔也想吃些新鲜的你说是不是?” “我可不是说你阿翁手艺不好啊,这条街就属你阿翁的手艺最好的了,那馄饨皮薄馅大,虾仁也鲜甜可口,只是吃了这五年,再好吃的东西也会吃腻的不是?” “我可不是说你阿翁手艺不好啊” “什么?!林家那婆娘说我手艺不好?!” 看着自家阿翁恨不得把自己胡子吹了站起来的模样,白锦儿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林家娘子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会强调那么多遍的同样的话。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人家不是说阿翁你的手艺不好,人家只是说,今年的秋分会咱们家可不可以换点别的东西参赛。” “那不就是说我手艺不好吗?!” 白老头依旧吹胡子瞪眼。 看着这样孩子气的白老头,白锦儿撇了撇嘴,手伸到水盆里开始洗碗。 “话说阿翁啊,这秋分会是什么个意思,那个比赛,咱们要怎么参加啊?” “这不简单。” 白老头捞出一个卖剩的馒头攥在手里,抽了一张矮凳,坐在白锦儿的身边。 “其实就是到时候咱们在屋外摆一张桌子,把咱们家准备好的要卖的东西做上个五十份,在桌上摆好;到时候看谁家的东西卖的最快,谁家就能夺得魁首呗。” “这样啊,” 白锦儿手上动作不停,同时脑子里琢磨着白老头说的话。 “麻烦死了,” 咀嚼着嘴中撕下来的馒头,白老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光是准备那五十份的东西,就得要整整一天得时间。这馄饨啊做的还快,要是要我做别的东西,我可不爱干。” 白锦儿嘴角上扬, “也是,阿翁这么怕麻烦的人,竟然还能坚持了五年,可真是不容易。” “哼,” 白老头鼻子里哼了一声, “还不是为了你这臭丫头。” “为了我?” “是啊,” 白老头私撕下雪白的馒头皮,蘸了蘸里面包着的羊肉馅。 “五年前,是谁同我说的,这家里的孩子啊,还是得读书才行。我打听打听了城里的官塾私塾要多少钱,才想着去参加这比赛,给你挣些读书钱。” “可结果你这丫头,告诉阿翁你想开店,” “阿翁这五年起早贪黑的功夫噢,可算是白费了。” 白锦儿洗着碗的手,在水中停顿了。 白老头把手中的馒头吃完,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儿;他站起身,把小矮凳收起来,准备掀开帘子走出去, “快点儿收拾狗丫头,收拾完了咱们回家。” “阿翁,” 白锦儿的声音,从白老头背后传来。 “我想参加今年秋分会的比赛,可以吗?” 白老头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困倦的泪花, “想参加就参加吧,反正那比赛给的奖金还挺多的,也算是为你以后想把咱们店子做大,积攒本钱了。” “可是阿翁,” “我想你帮我的忙,可以吗?” “你说蟹毕罗?” 白家的厨房里,白老头听见白锦儿说的话,皱起了眉头。 “你想要蟹毕罗来参加这次的比赛。” “嗯,” 白锦儿点点头,看着白老头的表情,她问道: “阿翁觉得这个不好?” “不是不好,”白老头抿着嘴想了想,有些疑惑地看向白锦儿,“这蟹毕罗的名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白锦儿一愣, “额,我,我是听,今日店里有一位客说的,我觉得名字很有意思,就记下来了。” 白老头瞟了白锦儿一眼。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蟹毕罗是什么?” 白锦儿无奈点点头。 “很难做吗,阿翁?” “不能说是多么难做,只是,确实要花些功夫,而且用来做蟹毕罗的蟹,价格也不便宜。” 白锦儿当然知道,但是她经过周详考虑,加上系统提供的菜谱,她才决定要做蟹毕罗的,只是现在在白老头面前,她要装成对蟹毕罗一无所知的样子才行。 “那阿翁,你能和我说一说,蟹毕罗是怎么做的吗?” 第五十六章 唐朝烧卖 白老头所说的蟹毕罗的做法和系统提供的大同小异,只是,有一处做法,让白锦儿觉得很是疑惑。 “阿翁你是说,把蟹黄蟹肉取出之后掏空蟹壳,再将其以五味粉调味之后放回,在上面淋上一层细面之后蒸熟,” “这就是蟹毕罗的做法?” 白老头点了点头。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她的眉头蹙起,脑子用力地构思着这东西长什么样;如果现在她处在一部漫画里的话,都能在她头顶看到成群结队的黑问号了。 想了半天,她还是放弃了。 “阿翁,” 白锦儿咳了咳,语气带着一些试探, “那什么,我前几日,在街上遇到一个胡商,他教了我一个和你不同的蟹毕罗做法,不如,我做了给你尝尝?”白老头闻言,瞟了她一眼, “看样子,狗丫头你认识的人还真是不少啊?嗯?还总是能遇到这样的,要不是有着新奇物件,要不是有着新奇方子的人。” “怎么我在这儿几十年,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咳咳,咳咳,” “大概,我想,大概是,” “阿翁不如我讨人喜欢吧。” “哼,” 不纠结白锦儿略显拙劣的借口,白老头轻哼一声,“也罢,你便做做看吧。” “得嘞。” 白锦儿摩拳擦掌,正准备给白老头示范示范系统教导的蟹毕罗做法呢;可忽然,她想到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阿翁,” 她看着白老头,眨了眨眼睛, “咱们家没蟹啊” “这就是你学到的蟹毕罗?” 白老头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小笼的东西,皱着眉头问道。 白锦儿攥着自己身上的围裙,听见白老头问,她很不自然地笑了笑,点点头。 趁着暮鼓还没敲响,白老头出门找了相识的卖鱼店家,同人家买了两三只蟹回来给白锦儿做她从“胡人”那儿学来的蟹毕罗。 而现在, 摆在白老头面前笼屉里的东西,是两个蟹壳——蟹壳被掏的空空的,里面摆着三个一握大小的,外形若花一样的面食。 头顶束口绽开,上面有着一小撮金黄色的点缀,看样子应该是蟹黄了;面皮包裹住的下半部分则鼓鼓囊囊的被塞在蟹壳里,看上去应该是包了满满的馅料。 可白老头怎么看,怎么也不能称其为“毕罗”得。 白锦儿也是有口难言,她明明是按照系统提供的菜谱包的,可是她越包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自己包出来的这个东西不像是毕罗, 倒有些像, 烧卖? 确实是烧卖没错。 这石榴似的形状,不捏起的开口,圆鼓鼓得下半部分,白锦儿对这样得形状无比熟悉, 毕竟在前世的早点小摊,她可是经常买来吃的。 这就是烧卖没错啊! 对于这个问题,系统也给了妥善的回复: “宿主根据菜谱做的,那么做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白锦儿:? 靠谱吗!靠谱吗!自己抄答案抄错了老师还不讲的是吗!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硬着头皮把这烧卖样子的“毕罗”,给白老头端了出来。 看着白老头无言的眼神,白锦儿有些心虚, “这,那胡人当时告诉我的时候,说的就是毕罗,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那儿不对,我是” 白锦儿笨拙地想解释,白老头却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罢了罢了,是不是毕罗就罢了,先尝尝味道如何,”说着,白老头拿起了筷子,从炸的金黄的蟹壳里夹起一个。 面皮不像是单纯的蒸面皮,上面还有淡淡的油香味, 白老头挑了挑眉, “怎么,你这,额,毕罗?还炸过吗。” “没有炸,” 白锦儿站在白老头身边,就像一个乖乖等待着老师判卷的学生似的。 “只是,用清油煎了一道。” “这样更香一些。” 白老头颔了颔首,没再多说什么。他张开嘴,咬去了一半左右,连带着顶上的蟹黄,同时在嘴里咀嚼着。 这奇形怪状的毕罗虽然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模样,但是味道竟是异常的好;面皮不像往常的毕罗一般或绵软或酥脆,有些像饺皮,但是比饺皮柔韧许多,看上去是半透明不厚,却异常的有较劲。 蟹黄与蟹肉混合,鲜甜适口。 白老头吃完了剩下的,放下筷子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不错,虽说造型奇怪了些,但味道确是不错的。” “但是,你这东西,我想怎么也不会是毕罗吧。若到时候以毕罗的名头打卖,怕客人觉得你欺客了。” “啊?” “那怎么办” “你给它换个名字吧,”白老头拔开自己的酒葫芦饮了一口,畅快地发出吁声。 “换个名字” 白锦儿看着剩下的那些装在蟹壳里的,眼光闪动, “那就,就叫它,烧卖吧!” 歪打正着,既然没做出蟹毕罗,做出了烧卖,正好白锦儿来这儿还没见过烧卖的,干脆就抢占了这个先机,卖它一笼烧卖又如何? “烧卖?” “为何要叫烧卖呢?” 白老头听了这个名字,不大明白。 “额,就,啊!对了!” 白锦儿一拍自己的手掌, “这皮是用烫面做的,蒸熟之后又煎烧了一道,我们拿它来卖,不就叫烧卖吗?” “烧卖” 白老头念了几遍白锦儿取的名字, “既然是你做的,自然名字就你来取吧。烧卖就烧卖,说起来倒也顺口。” “你把要的材料数量种类都列好,到时候我去给你采买,留作秋分会那日用。” “好嘞!” 白锦儿说着就要把桌上的东西抬起,却被白老头喊住, “哎,你要端去哪儿啊?” 白锦儿一愣, “阿翁你不是,不吃了吗?” “我几时说我不吃了的?” 看着白锦儿,白老头有些无奈, “你阿翁给你跑出跑进的,这会儿晚饭还没吃呢,你连这点东西都不给你阿翁吃,打算把你阿翁饿死不成?” “哦哦哦阿翁还没吃饭是吧?” 白锦儿把手里的笼屉放下, “那阿翁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去给你做哈。” 说着白锦儿提起自己的裙子蹬蹬蹬地就往厨房跑去。白老头抱着酒葫芦看着白锦儿小小的背影, 先是摇了摇头,最后又宠溺地笑了。 第五十七章 富贵愿 “三郎!别看了!” 脸庞通红的石玉宁把陶阳手上的书打掉,同时把自己抓在手里的酒杯朝着陶阳一递, “喏,喝!” “陪我喝酒!” 也许是伸手的力度太大了,还没等酒杯到陶阳手里呢,酒杯里的酒倒先被石玉宁撒了三分之二出来,正泼在他的锦袍上。 霎时间酒香四溢。 陶阳弯腰拾起被石玉宁打掉的书,拍了拍书面;看见石玉宁把酒洒在自己身上,陶阳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 “小心些,别弄到我身上了,” “一股子酒气,当心回家又被你阿爷罚跪。” “嗝——” 石玉宁对陶阳的回答,就是对着他打了长长的一个酒嗝。 “三郎你太无情了,” 像是没有看见陶阳遮着脸恨不得把身子躲出凉亭的模样,石玉宁一边含混不清说着,一边颤巍巍地去拿酒瓶,打算给已经空了的酒杯续上。 到最后,他直接丢开了酒杯,拿着天青瓷的小酒瓶对着自己嘴巴倾倒,直抖落出最后一滴酒液,石玉宁咂了咂嘴, “来人,上酒!” 周围伺候的仆从刚想上来,陶阳却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屏退下去。 他右手还拿着书卷,依靠在凉亭的栏杆上, “你这是怎么了,” “咱们一向自诩潇洒风流不拘一格的石公子,也有借酒浇愁的一天?” 石玉宁此时整个人都匐在身下的席子上,听见陶阳的话,他费力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陶阳, “连你也嘲笑我?” 陶阳挑了挑眉, “我几时嘲笑你了。” 石玉宁勉强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几次跌落下去,等他直起身来的时候,头上簪发的冠都歪了。 少年往后一倒,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瓶就这么随意一抛,径直地掉进了凉亭外的湖中,发出“扑通”一声。 陶阳默默地看着空酒瓶在半空中划出的一道抛物线, “下次,麻烦丢你们家自己的瓶子。” “嗝——” 打完酒嗝,石玉宁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 “三郎,” 才听见他幽幽开口, “你说,人活着一辈子,究竟是活个什么?” “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察觉到石玉宁投来的眼光,陶阳朝着他扬了扬手上的书, “《过秦论》,” “继续说,继续说。” 石玉宁这才仰头回去,看着自己身背后的金桂。苍绿的叶片欲滴,已经有极细小的花苞点缀其中,看来不需要多久时间,就要开花了。 石玉宁又打了个嗝。 “平步青云,富贵无二,真的这么重要吗?” 陶阳听见他低声吐出一句话。 “平步青云,对于渴望得朝廷重用得能才来说,自然重要;富贵无二,对于渴望纵情享乐的纨绔来说,自然重要。” 翻过手中书页,陶阳淡淡地说了一句。 “石公子不会真的觉得,这凉亭,这好酒,哪怕是我手中的这“韦编”,都不要钱的吧?” 听见陶阳的话,石玉宁猛地抬起了头,他看着陶阳,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还以为,你要说,‘万金难换万青简’呢,怎么,就是你这样的读书人,也这般看重钱财不成?” “错,” 陶阳抬眼,看着石玉宁, “万金当然能换万青简。” 说着,他把手中的书翻到了正面,抹平上面的折痕, “这本《政论集》,消得五钱;孔圣人《论语》,书市中卖四钱,当然若你与其他书一起买,便算你便宜些一本三钱。” “我书房中本本件件,都是真金白银购来得的,还有些珍贵孤本,加起来,还真是有万金之多。” “如何才能说,万金换不得万青简?” 石玉宁被陶阳得话说的一时语塞,他还真是从来没考虑过这样得问题。毕竟在他想来,读书人都是视钱财如粪土,清高自视的, 可像是陶阳这样坦荡荡承认书籍是要钱来买的,还是他第一次见。 “怎么,很吃惊?” 看着石玉宁脸上的表情,陶阳微微一笑, “你说的有错,万金确实换的来万卷青简,但是,这万卷青简值不值得这万金,却还是要看花这万金的人,是不是真的想要万卷青简了。” “只是为了沽名钓誉附庸风雅,自然青简值不得万金;可若真是求知若渴好学不倦,那这书,才是真真有价值,其价值,才是真的超过了买书的万金。” “贫贱不能移是吾辈之榜样,可富贵不能淫,亦是令人敬佩者。” “求富贵没有错,错是错在让黄白之物改了心,移了性。富贵淫者,贫贱亦能移。移者移也,改者改也,重要的不是身处何境,而是无论处在何境,都能自安自定,心性不改。” 说完,陶阳又重新翻开了书,翻到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页,脸上的表情淡然平静,丝毫不顾自己的一番言论,对石玉宁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石玉宁的酒已经全都醒了,他看着陶阳,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这都是先生教你的?” 陶阳摇了摇头, “这都是我从书中得来的。” “你闲暇时也多看看书,静心安性,省的整日里净琢磨些没用的东西。” 石玉宁看着陶阳,欲说还休。 “那什么,什么书,能借我看看不?” 陶阳的嘴角微微上扬。 “听说你阿兄回来了?” “可不是,还带了我那鼻子都仰到天上的嫂子。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看不惯她那副” “咳咳,四郎,慎言。刚才书里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哦” “你阿兄这次打算待多久啊?” “大概秋分会结束吧,毕竟陈公已经发了请贴来,总不好悖了陈公面子。” “你对你嫂子也温和些,别总是一副要吵架的模样,要是我,我看见你肯定也不喜。”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努力的好吧?对了三郎,你知道吗,今年丫头要参加秋分会的。” “什么?!” “哎哎哎你刚刚怎么和我说的,淡泊明志宁静致” “别废话,快说你怎么知道的几时几分几秒在哪儿参加?!” 感谢陶阳这位唐朝人让石玉宁这位唐朝人深刻地理解了,“双标”这样千年之后的流行词。 第五十八章 丹若庖君 算起来,这应该是白锦儿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赛”。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白老头还在想她会不会毫无头绪的焦虑,结果白锦儿不禁没有任何的手足无措,反而越做越开心的样子。 这让心里还抱着一点让白锦儿朝其他方向发展目的的白老头彻底断了念想。 看样子,这丫头是真的打准主意要做一个厨子了。 白锦儿并没有发现白老头心里的小九九,她最近一心里都是参赛那天要做的烧卖。为此,她跑了好几趟张屠户的家,拿了很多不同部位的猪肉来做实验,到底哪一块最适合自己的蟹黄烧卖。 白家爷孙两个已经吃了四五天的烧卖了。 就在秋分会的头一天午后,白锦儿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陶阳。 这还是他们从端午龙舟赛后,第一次的见面。 “小茶,这边!” 白锦儿正把明天要用的小笼屉搬到店里,回来的路上,在通往清云坊的必经路上,看见了陶阳;彼时,他正在站在一棵金桂树下,苍翠的叶子拢在他的身边,衬得他一身袍子愈发雪白。 看见白锦儿,陶阳脸上绽放出极温柔的笑容,他朝着白锦儿挥了挥手,向她迎了过去。 白锦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有些红——毕竟,她可是分明地记得,那天龙舟赛后,陶阳临行前对自己说的话。 出神功夫间,陶阳赫然已经来到了她身前。 “发什么呆呢?” 伸出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陶阳的眼尾弯弯的,对着白锦儿笑道。 “你,你管我,” 总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白锦儿红着脸说了一句就要往后退,谁知道陶阳也追了一步上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任何的改变。 “你刚从店里回来?” “嗯。” “我说呢,” 陶阳伸出手到白锦儿面前,不知为什么,白锦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陶阳的手却只是堪堪擦过她的发丝,似乎捻下了什么东西, “傻丫头,头上落了片花瓣都不知,” 清朗的声音在白锦儿耳边响起,白锦儿睁开眼睛,正看见陶阳手里落着一片有橘红的小小的花瓣,他低头吹去,花瓣便飘扬在半空中,随着风走去了。 “衣服也乱了,” 说着,陶阳用力轻柔地拽了拽白锦儿的衣袖,把一团堆积在肩上的衣物抻开;余光瞥见白锦儿红的想要滴血的耳珠,陶阳抿嘴轻笑,直起身子来, “怎么,” “这般害羞吗?” 听见陶阳的话,白锦儿就像是被人攥住了尾巴的狸奴,瞬间从陶阳身前弹开, “没,我,我才没有呢” 看着陶阳含笑的眼眸,白锦儿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小了,听上去愈发没有说服力, 陶阳偏头笑了,黄昏和煦的光洒在少年的身上,宛如十五时的月亮,清白朗逸,俊逸翩翩。他抬起头再看白锦儿的时候,墨黑色的眼眸似乎波滟荡漾。 “与我害羞些什么,” 白锦儿听见他低声说, “若是日后重要之时,你也害羞可怎么办” “哎哎哎!” “停停停!” 不知陶阳要说些什么,但白锦儿本能地打断了他。明明自己前世今世加起来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可每每在陶阳面前,都害羞的自己都觉得丢人 “三郎你这么晚了,跑来找我做什么?” 压下心里莫名的悸动,白锦儿看着陶阳的眼睛,打起精神问道。 陶阳眼底闪过一丝遗憾的表情,可是看着白锦儿已经打算转移话题了,他只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小茶,你明日,可是要参加秋分会的比试?” “对啊。” 白锦儿点点头。 “那到时在秋廷宴上,我便准备个东西与你。” “秋廷宴?” 陶阳的话让白锦儿有些疑惑。她好像并不知道秋廷宴是什么啊。 察觉到白锦儿的疑问,陶阳眨了眨眼睛, “怎么,你不知道秋廷宴吗?” “我,我不知道啊。” 陶阳吃惊地看着白锦儿, “小茶,你要参加秋分会,竟不知秋廷宴?” 看着陶阳吃惊的表情,白锦儿再一次仔细地搜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确定里面没有丝毫关于秋廷宴的记忆,于是, 她摇了摇头。 “唉,” 陶阳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白锦儿的头发。 “真是个傻丫头。” “若你在街赛中夺魁,到时候西市各街所有夺了魁首的店铺都会带着自己比赛的菜肴,去参加陈刺史的秋廷宴;在秋廷宴之上,将自己的菜肴分于所有参宴之人品尝。宴席结束后,由陈刺史选出一道他最喜爱的菜品,以榴花相赠,” “称为‘丹若庖君’。” “此事,白翁没和你说吗?” 如果白老头和白锦儿说了,白锦儿还至于这么惊讶么? “阿翁!阿翁!” 在躺椅上休息的白老头被白锦儿的喊叫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翻过身,揉了揉眼睛,看着白锦儿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跑进来,问了一句, “狗丫头回来啦?” “阿翁!” 白锦儿冲到白老头面前,双手叉腰, “你怎么不和我说秋廷宴的事情呢?” “秋廷宴?” 刚刚清醒的白老头还反应了一下,才想起白锦儿说的是什么, “那个啊,没什么意思。” 说完,白老头又慢慢闭上眼睛,翻身回去;白锦儿追着跑过去,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什么叫没什么意思嘛,那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不和我说?” 似乎是觉得白锦儿太聒噪,白老头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 “是陶阳那小子告诉你的吧?” “阿翁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去参加这个什么秋廷宴。到时候咱们拿了街上魁首,得了奖金便弃权。” “为什么?!” 白锦儿愈发的迷惑不解了。 “去参加了做什么,那里面都是些用下巴看人的家伙,你这小小年纪的进去,说是什么魁首,不也就是给别人逗闷取乐的?趁早结束了比赛拿了钱,回家早些休息不好么?” 白老头闭着眼睛抛出这么一番话,让白锦儿微微蹙眉, “阿翁,你参加过这秋廷宴?” “没有。” “哎那阿翁你怎么这样说?!” “我不用去参加也知道,” 白老头说道。 “阿翁!” 白锦儿抿着嘴唇,喊了一声白老头。白老头这才悠悠地睁开眼睛,他只看了白锦儿一眼, “怎么,你想去?” “若我们能得到丹若庖君,对我们在锦官城中闯出名气,不是更有利吗?” “丹若庖君?” 白老头不屑地笑了一声, “那不过就是那些达官贵人一种玩弄人的把戏罢了。若真是有着好厨艺,何必用这些虚名来裱装自己。” “可也就是这样的把戏,才能让这些达官贵人知道,我们的厨艺有多么好啊。” 白锦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阿翁,酒香也怕巷子深,没了好的宣传,即使是明珠,也会蒙尘的。” 白老头斜侧着脸,闻言,抬起头,与白锦儿四目对视。 白锦儿的眼神没有任何的闪避,坦坦荡荡。 爷孙俩对视了大约一刻钟时间, 白老头叹了口气。 “罢罢罢,既是你的愿望,那你去吧。” “只是,你知道,到时候进秋廷宴,阿翁可不能陪你,有什么事情,须要你一力解决, “你可明白?” 得到白老头首肯的白锦儿笑了,露出甜甜的酒窝, “阿翁,你放心吧。” 第五十九章 宴前风波 “秋廷宴?” 孟如招把嘴里的莲子糕吃下,端起白锦儿特意给她泡的薄荷蜜茶喝了一口,满足地松了口气;她刚想去拿盘子里最后一块时,薛诚递来一个不温不火的眼神,孟如招已经伸了出来的手僵在半空,随后慢慢地收了回去。 满脸愤愤地端起了茶杯, “我知道啊,秋廷宴。今年我和我阿姐也要去呢,听说四郎的兄长带着嫂嫂回来了,他们也要去的。” “四郎那位嫂嫂,可是嘉州呼延都尉的独女。听说,”孟如招压低了声音,一双凤眸在店里望了望,凑到白锦儿面前, “听说,是天后那一派的,” “所以,最近可是风头正盛的呢。” 听见天后两个字,白锦儿的眼珠子一转。 孟如招坐正了身子,清清嗓子,看着薛诚的眼神望向店外,她悄咪咪地把手放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朝着莲子糕爬去。 “二小娘子,” 这时候,薛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哎!” 孟如招猛地抽回了手,看着薛诚的眼神慢慢收回来,看向自己, “看着是要下雨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哦,”孟如招撇了撇嘴,她的眼神依旧留在那块莲子糕上,白锦儿会意,拿出自己的帕子,把那莲子糕包进手帕里,递给孟如招。 “回去吃吧,” 白锦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糕就是凉了也不会嗝气的,清热降火助睡眠的,就是睡前吃也不要紧,” “是吧薛大夫?” 薛诚看了看白锦儿,缓缓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孟如招一把抢过,心满意足地放进自己的怀里;临走前她又转过头来对着白锦儿说道: “丫头你放心,秋廷宴我一定叫着阿姐他们给你的菜说好话。要是谁敢欺负你,我一定叫人打的他头开花。” 看着孟如招这副义气满满的样子,白锦儿抿着嘴笑了, “那我就先谢过二娘了。” “跟我客气些什么——” “只要你下次再多给我做些莲子糕呀,就好啦~” “凤求凰?!” 听见陶阳的话,石玉宁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陶阳。 “你疯了?!你就不怕你阿爷阿娘认得?!” 陶阳擦着自己面前琴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正常, “他们不会认得的,就是认得,也没甚大不了。” “怎么没有大不了?!” 石玉宁的嗓门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他凑到陶阳面前,表情里满是震惊和担忧, “你一曲《凤求凰》,许是别人不知道,可你阿爷你阿娘怎能不知道:特别是你阿爷,如此聪明之人,让他们知道了,你还能见到丫头吗?” 擦拭琴身的手依旧不停,石玉宁见了,叹口气, “丫头不过十二岁,就是三郎你,也不过十六罢了。丫头等得起,你也等得起,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只图自己一时的痛快,失虑将来,未免酿成祸患。” “你可还未中榜呢,为了此事与你阿爷阿娘其矛盾,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啊。” 陶阳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帕子,他抬起头,和石玉宁对视, “你可知,我阿娘在逼我与陈公家小女结识?” “你不是说,你阿娘答应,在你举试之前不为你筹谋亲事吗?” 陶阳摇了摇头,低叹一声。 “可,” “若是这样,愈发逆你阿娘的意,怕只是愈发激她,想先给你定亲事的心了。” “我决不愿娶锦儿以外的女子为妻,” 陶阳说话的语调淡淡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石玉宁看了他一眼,因他站着,陶阳坐着,他只能看到陶阳乌黑的发顶,看不见陶阳面上的表情。眼里闪过复杂纠结的情绪,石玉宁也叹了口气, “我不知为何,你对丫头有如此深重的感情,但我亦不会多嘴管你的选择;可三郎你要明白,再深重的感情,也有人力不可为之事。” “特别是,此事,在我这样的局外人看来,更是没有必要。” “若你真心爱重她想与她共度一生,应当考虑的是将来,而不是现在。” “你明白吗?” 陶阳握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松开了。将帕子丢在一边,他抱着琴站起身,对着石玉宁微微一笑, “你说得对,四郎,” 陶阳唇齿微启,对着石玉宁说道, “是我莽撞了,此事,我会再详细考虑的。” 看着陶阳被自己说动,石玉宁松了口气;他脸上重新恢复轻松的笑容,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那就好那就好。” “哎对了,上次你们家那个酒可还有?我上次” “没了,一滴都没了。” “” 孟如招和薛诚从白锦儿的店里走出来,薛诚自然地落了半步在孟如招的身后,从孟如招的视线里,是看不见薛诚的。只有她微微侧首时,余光才能瞥见薛诚冷淡的表情。 孟如招撅起了嘴。 “孟二娘子!孟二娘子!” 孟如招正走着呢,就听见有人喊自己;她停下脚步,转过头,却看见张芸豆朝着自己跑过来。 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看着张芸豆跑到自己面前,气喘吁吁的模样,孟如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有什么事吗?” 张芸豆喘了会儿,才直起腰来,看着孟如招,语气艳羡地说道: “方才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秋廷宴,我可以去参加吗?” 此话一出,孟如招挑高了眉毛,表情也变得有些讥讽。她刚想出口讽刺张芸豆不知高低,可忽然她眼神动了动,脸上的讥讽表情消失,笑容竟变得灿烂起来。 “可以啊,” 孟如招对着张芸豆笑道。 “真的吗?!” 张芸豆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语气也愈发激动。 “当然,”孟如招笑着点了点头,“即使陈公与百姓同庆,那么你自然也去的。” “那,那我,我怎么” 张芸豆双手绞着自己的裙子,脸红扑扑的,和着脸上的便宜胭脂,此时看上去像个熟透的苹果一般。 孟如招眼神从她身上掠过,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到时,你便自己寻到秋廷宴外找我,我带你进去。” “哎!” 得了孟如招肯定回答的张芸豆狂喜,她应了一声,转身开心地跑走了。 看着张芸豆欢欣的背影,孟如招冷哼一声。 “二小娘子这是打算做些什么?” 薛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不用管。” 孟如招转身,裙摆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圆。 “回家。” 说完,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朝孟府方向走去了。 第六十章 火花 转眼间,就到了秋分时候。白锦儿早早地起了床,梳好头,换好衣服之后,便直接往西市街上去了。 “哎白小娘子,听说你们家今年的秋分会,实你负责不是?” 去的一路上遇到相熟的客,纷纷与白锦儿打招呼,白锦儿笑着一一应了,遇到个卖花郎,便赠了她一只新开的木芙蓉。 木芙蓉模样正好,虽是刚开的,颜色却鲜艳,粉红与嫩黄相间,白锦儿知道,这样的木芙蓉有个好听的名字, “‘三醉芙蓉’,”卖花郎笑盈盈地看着白锦儿,抬手便把花枝插在了白锦儿的木簪旁。粉白的面容与木芙蓉交相映印,白锦儿虽不知是什么模样,可是从卖花郎的笑容,想来是不差的, “嗳呀呀,真是好看极了,” “果然这娇艳的花,还是要你们这样的年轻姑娘戴才好看呢。” 白锦儿笑着道了声谢,摸出一钱来递到卖花郎手中。看着卖花郎喜笑颜开地离开,白锦儿摸了摸髻上的芙蓉花,继续朝前走去。 “锦儿,” 谢熊正在自家店外忙活着,听见轻快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见头上簪花不施脂粉的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黝黑的脸庞登时红了。看着他的反应,一向不在意梳妆打扮的白锦儿也不禁有些暗暗的窃喜, “好看吗大郎?” “好,好看!” 突然被问的谢熊涨红着脸,半天憋出一句。 白锦儿哈哈一笑,把头上的木芙蓉摘了下来。她在屋中寻了个酒瓶装了些清水,把那木芙蓉插在里面,就这样摆在了待会儿用来展示菜品的桌子上。 娇柔的木芙蓉在早晨纷扰的西市街上,是如此的特别。 看见白锦儿作为的谢熊挠了挠头,他看着白锦儿问道: “怎么锦儿,你不戴它吗?” “你戴着很好看。” “谢谢,” 白锦儿对着谢熊甜甜一笑, “虽然戴着它很好看,可是一会儿忙活起来就不方便了。不如把它插在这里,这样路过的人,都能看见这好看的芙蓉花了。” “啊,这样啊” 谢熊似乎有些失望,他偷偷地瞥了一眼白锦儿,又看了看桌上的木芙蓉花。 “大郎!” 这时候,谢山的声音从谢家店里传了出来,与此同时他从门里探出头来,先是叫了谢熊一声,才看到在谢熊身边的白锦儿。 谢熊的眼里滑过一丝莫名的得意。 “白小娘子,你阿翁还没来吗?” “啊谢叔叔,” “是啊,我阿翁马上过来,我就先来准备了。” “是吗是吗,”谢山笑着点点头,灿烂的笑容在他宽厚的大脸上绽放开来,修剪整齐的络腮胡都一抖一抖的, “那真是辛苦你了。” “谢叔叔可是很想看看你们家今年的菜品呢。” “不是什么特别的啦,” 白锦儿的笑容真诚, “其实和往年的也不多。” “是吗?怕是白小娘子谦虚了,不过,就是往常的,想想你们家可连续夺了五年魁首呢,想必今年,也是势在必得的吧?” “这个,”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总觉得谢山说的这句话里,带着满满试探的意味。 “这个,还得看各位客的口味不是?哪里有肯定的事情呢,谢叔叔今年也肯定精心准备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谢山放声大笑,挥了挥自己的手。 “没有没有,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说着,谢山忽然看向谢熊,声音很大的来了一句,“满师父请到了吗?” 谢熊这边还傻呵呵地看着自己阿爷和白锦儿打太极呢,谢山突然地呵斥声吓了谢熊一跳,他下意识地往后让了一步,看见谢山还站在原地之后,松了口气, “还,还没” 闻言的谢山顿时皱起了眉头,粗重的眉毛拧成一股,像一只发怒的黑熊一般,对着谢熊喝道: “还不快些去请!” “啊!我知道了!阿爷!” 话音一落谢熊不敢耽搁,撒腿就往街外跑去。 谢山无奈地摇了摇头,等再和白锦儿说话的时候,声音又恢复成了刚才的那副样子, “那我就先去准备了白小娘子。” “谢叔慢去,我这也去了。” 一大一小两人道了别,分别走进自家店里。 白锦儿走到厨房,看着昨天已经先行搬来的所有东西,先是叹了口气,随即撸袖叉腰,一副干劲满满的模样, “加油!” “哎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石玉宁看着绕过马车的陶阳,喊住了他。陶阳转过来,宽大的大氅衬托的他愈发风度翩翩。他看了一眼石玉宁,又看了一眼马车, “我要先去一趟西市,你先走吧。” “不是,你去西市干嘛呀?” 石玉宁觉得有些头疼。一向在他心里都是冷静自持的陶阳,怎么在碰到和白锦儿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一个“问题少年”呢? “这白日是各街斗菜,你去了又帮不上什么忙;晚上的秋廷宴你不就能见到丫头了吗,着急这么会儿干嘛呢,难道你觉得丫头赢不下斗菜吗?” “锦儿当然能赢,” 陶阳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不就是了,现在咱们要先去二娘他们家拜谒,然后咱们的父母亲要一同上陈公家饮流觞席,等下午消暮鼓钟之后秋廷宴开宴。” “你现在跑了,小心你阿爷阿娘怪罪啊。” “只几刻钟的功夫,” 显然石玉宁的话并没有对陶阳起到任何的作用,面前的少年郎提起自己的大氅,健步朝着坊外走去。 “我马上回来,若我阿爷问起,你便同我遮掩一刻。” “哎?!为什么是我” “三郎,三郎——” “陶阳!你个死小子!” “你给我回来!” 少年很快消失在街角,留在原地的这位少年恨恨地跺了跺脚, “笑什么笑!” 对着身边憋笑的车夫骂了一句,石玉宁嘴里骂骂咧咧地爬上了马车。 切肉,洗米,配菜切丁,和面,白锦儿虽然只有一个人,做起事情来却丝毫不乱。秋分会斗菜每家店铺需准备五十份菜肴,对白锦儿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字,还好前一天晚上她已经把能准备的都准备了。 距离开始还有一个时辰,白锦儿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动了动酸痛的腰肢。 就在这时,厨房外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丫头!” 随后,一男子带着一个少女,挑开了厨房的帷帘。 白锦儿看见来人,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师父,你怎么来啦?” 第六十一章 五十笼 来人正是张屠户和张芸豆,张芸豆跟在张屠户的身后,满脸的不情愿;张屠户走在前面倒是笑容满面的,看见白锦儿之后,他走进了厨房,伸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 “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啊。除了来我这儿要了块猪后腿子肉,就再没见你来过。怎么,师父在你眼里只是找肉的好去处是吗?” 张屠户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他的眼里除了笑意,并没有其他的情绪。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着张屠户说道: “师父这不是最近忙活着这个秋分会的事情嘛?您老人家也看到了,我一个人得做这么多的事情,就是想去找您和师娘啊,也抽不出空啦。” 张屠户这才看了一眼厨房,米面俱全,新鲜香菇俱全,螃蟹也全都被撬开掏空了身体,只是估计还没来得及,那块从自己家拿走的猪后腿肉,还完整地躺在砧板上。 张屠户挑了挑眉。 “怎么,你是要切肉吗?” “是啊,” 白锦儿扶着自己的腰,苦笑道: “本来让阿翁切的,但是阿翁现在都还没有来,我刚和完面,只好自己切了。” “哈哈哈白翁啊,还是这个老样子,”张屠户一边说着一边挽袖子,来到了砧板前。 “这一块都要切么?” “不不不,只需要一半就可以了。” “知道了。” 说完,张屠户直接拿起了摆在一旁的菜刀。 “哎师父!”看出张屠户意图的白锦儿赶忙拦了一下,开口说道: “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帮我切呢?” “这丫头,” 张屠户白了白金二有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是什么客人,我是你师父,帮你切个肉能怎么的。” “不相信我技术啊。” “起开。” 白金二吐了吐舌头,只好给张屠户让开了位置。 手起刀落,张屠户利落地把面前的猪后腿肉分出一半,然后再把那一半的肉切成小块。随着起刀落刀速度的加快,原本还完整的猪肉顿时变成了肉末。 “你要切多细?” 张屠户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 白锦儿凑过来看了一眼, “大概到吃进嘴里一时间难以分辨的程度吧。” 张屠户听了,手上的速度便加快了。白锦儿只觉得自己面前的菜刀上下飞舞的眼花缭乱,红白相间的猪后腿肉被剁的越来越细,简直快要和捶打出的肉泥差不多了。 等到白锦儿说好的时候,张屠户才停下了手中的刀。 面前的肉末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红色的肉和白色的脂肪相间,一团地堆在案板上;张屠户放下刀,用手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如何,还满意吧?” 白锦儿看了看肉末,又看了看张屠户。 老实说,就是前世农贸市场的机器,估计都做不到张屠户这么好的控制度。 朝着张屠户竖起了大拇指,白锦儿的语气里满是由衷的敬佩,“太牛了,师父。” 得到了徒弟夸奖的张屠户很是得意,一旁的张芸豆却觉得很无聊,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可不是她的爱好,今天她穿了阿娘最贵的一套裙子来就为了晚上能参加秋廷宴,要是在这里弄脏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对着张屠户的背影喊道: “阿爷!我们出去吧!” 白锦儿这才像是注意到了张芸豆。不看还不要紧,这细细地一看,白锦儿顿时被眼前的姑娘吓了一跳: 盘紧的百合髻上插满了各色彩石的簪子,颜色繁多而杂乱,估计插簪的人并没有经过细致的挑选,而是直接把自己能看见的所有簪子都簪到了头上;印花繁复的裙子外搭了一条松绿的纯色披帛,裙子倒是很好看的,但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张芸豆这个年纪应该穿的,配上松绿色的净色披帛, 很是微妙的搭配。 最让白锦儿害怕的还是张芸豆脸上的妆。两颊胭脂红艳的反光,以至于本应很是显眼的斜红都有些看不出来的。眉翠的像是两根碳管挂在脸上,其中描着一大朵盛开的梅花样的花钿。 不夸张地说一句,张芸豆的妆让好不容易适应了唐妆的白锦儿一夜回到解放前。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对着张芸豆说道: “五儿啊,你这是,” “被人打了吗?” 白锦儿话音刚落,张芸豆的脸顿时通红,衬的她的胭脂好像能滴出血来;最关键的是张屠户在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捧腹大笑,恨不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指着自己的女儿,张屠户笑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丫头,你和我,哈哈哈哈哈哈,在家说的话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听到自己阿爷说的这句话之后,张芸豆的眼睛顿时湿润了,她咬了咬嘴唇,低头跑出了厨房。 “哎!五儿!” 白锦儿想去追,张屠户却伸手拦住了她。 “没事儿,我去吧,你赶紧忙你自己的事情。” 说完,张屠户追着张芸豆跑出了厨房。 白锦儿掀开帘子看了看,张屠户和张芸豆已经消失在了店里,她的表情有些沉重,却还是慢慢地走回了厨房。 看着所有准备好的材料,白锦儿又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她叹了口气,把剁好的肉馅放在了干净的盆中。 烧热油锅,把肉馅倒进锅中翻炒;煸出香味之后倒入一小把切碎的葱白,随后铲到一边,倒入香菇丁和撕碎的蟹肉,加入盐酱油和一点点醋,再加入一点点的黄酒和自己研碎的糖粉提香。 馅料炒好之后从锅中铲出,和清洗干净的糯米拌在一起。 白锦儿把面团搓长,分成一个一个剂子擀平。面皮在掌心中摊开,白锦儿用调羹舀了满满一勺调料,放在其中。 左手一捏,一个头顶开花肚子圆滚滚的烧卖,就这样诞生了。 把烧卖放进早已经在蒸笼了摆好掏空的炸的金黄的蟹壳,白锦儿有用小勺子舀了一点蟹黄,点在烧卖的开口处。 就这样重复着单调的简单劳动,白锦儿做完了五十笼的蟹黄烧卖。 第六十二章 满师傅 门外传来喧哗声,把所有烧卖架上锅的白锦儿听见,疑惑地走出了厨房。 一脚踏出店门,差点被跑来的人撞到,白锦儿闪了一下躲进屋子,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去。她发现这些跑着的人,都是往谢熊家的店铺去的。 现在还不到时间,怎么就有这么多的人过来了?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才走到门口,就见到一群人围在谢家的店铺门口,谢山站在门口,安抚着这些躁动的人群。 “各位各位,” 宽厚的手掌不断挥动着,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满师傅啊马上就来,请各位等一等。” 满师傅?这不是刚才谢叔叫谢大郎去请的人吗?那是什么人?看着还嘈言交谈着的人们在听见满师父三个字之后顿时安静了下来,白锦儿虽然不知道满师父是什么人,但是想来, 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 个头较矮的白锦儿藏在人群里,谢山看不见她。 “哎那不是满师傅吗?!” “真是!真是满师傅诶!” 围在一起的人像是集体迁徙的鱼群一般,所有的行动都是一起的——白锦儿混在里面,随着说话人的声音看去。在他们街的尽头,出现了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 但是,谢熊是那个高的。 谢熊看上去依旧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而在他身边的人看上去,长得有些奇怪: 细长的眉毛,左一撇右一撇的胡须,眼睛不知道是天生的小,还是因为被脸上的肉挤得,几乎只剩下一条缝;只有谢熊一半的身高左右,大约比白锦儿还矮上一些,双手扶在自己的将军肚上,走路大摇大摆。 白锦儿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前的从前,有着一本带漫画插图的西游记, 他像极了里面的奔波儿灞。 “满师傅!” 看着身边的人对着那个长相奇特的男人近乎崇拜的喊叫,白锦儿心想,也不知这个满师傅有什么本事,竟然有这么多的粉丝。 谢熊也许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热情的客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他,看上去很是窘迫。 很快地,两人就来到了店铺前。 “诸位,” 看着自己这些热情的“粉丝”,满师傅抬了抬手,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和刚才费半天劲才让他们安静下来的谢山一比,着实轻松了许多。 “让诸位久等了。很高兴大家今天能来捧我满某的场,等开赛锣一敲,满某必然用最好的手艺招待大家。” 和他的外型相比,满师傅的声音竟然异常的好听,看上去明明是三十多岁的男子,说话却是清脆的童声。 白锦儿不禁回想起做粽子的崔娘子, 已为人妇,声音也是甜美的宛如稚女。 不过,白锦儿更关心的,却还是刚才他说话的内容。 似乎这位满师傅,是谢山请来帮忙的啊——哦不,听这口气,怕不只是单纯的帮忙,而是,主厨的意思。 看样子,这位应该就是谢叔这几天如此意气风发的由头了吧。 白锦儿联想起这几天谢山看见自己时候那副隐隐表现出的得意,咂了咂嘴。 只是,这位满师傅到底有些什么拿手的功夫,竟然在还没有开赛的时候,就已经吸引来这么多人了。 粗略地扫了一眼,大约有二十多个人,这么说来的话对自己这边,好像不大有利。 白锦儿正纠结的时候,忽然从人群里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自己。她吓了一跳,可看见费力挤进人群的人之后,又松了口气。 “阿翁,” “你吓我一跳。” 白老头挤进人群里,来到白锦儿面前抬手就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狗丫头,你把也店子丢着门开着,火上还坐着锅就这么跑出来,到时候店烧了怎么办?” “我这不是出来看热闹嘛” 白锦儿捂着被敲的地方眯着眼睛,很委屈地说道, “再说了人家记得时间的,肯定不会把店烧了的” “犟嘴,”说着,又是一个响栗。 “还不快些回去,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做饭时绝对不可以离开灶台的,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外因,都可能毁掉整道菜的。” “哦” “知道了” 白锦儿低头认了错,正准备跟着自己阿翁回店里去的时候,爷孙俩却被店门口的谢山看见了。 谢山眼底闪过一丝窃喜,随即得意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哎!白翁!” 谢山洪钟般的声音在人群上空响起,白锦儿和白老头的脚步停了下来,同时朝谢山的方向看去。 “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拨开人群,谢山来到两人面前,笑呵呵地说道。 “你看,这儿等着的客人太多了,我都没看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啊。” “哪里,小谢你太客气了。” 白老头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么多的客人等着你们开门的,我们也就是过来看看,就不麻烦你了。” “白翁这是哪里的话,” 谢山的语气隐隐带了几丝不依不饶, “咱们这么几年的老邻居了,街里街坊的哪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说是不是?” “哎对了,给白翁介绍一下,咱们这位满师傅。” 说着,谢山从人群中走出,往谢熊和满师傅的方向走去。 “满师傅啊,可是我花重金请来的,本来他一直都住在城外青苗村,非初一十五是不开张的,只是看我心意诚,满师傅才应了我的邀请呢。” 来到满师傅身边,谢山满面笑容地对着白老头说道: “白翁,这位就是满师傅了,” “满师傅,这位是” 谢山话还没说完,他身边的男人却对着白老头唱了个喏,率先开口: “老师,好久不见了。” “老师?” 此话一出,全场众人哗然。特别是谢山和白锦儿,都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向白老头。 白老头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是淡然,他对着满师傅点了点头, “原来是你啊小胖子,我还说呢,这么些年我遇到过姓满的也就两个,你阿爷去世这么久了,我还想着这满师傅是谁呢。” “没想到这么些年,你竟然也能被叫作师傅了。” 第六十三章 师徒 “哪里哪里,不过就是小儿虚名罢了。” 众人口中的满师傅在白老头面前很是恭敬,唱了喏之后他抬起头,在看着白老头的时候,脸上露出极开心单纯的笑容。 “徒儿一直知道老师还住在城中,只是家父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老师不喜有人上门拜访,徒儿万不可随意叨扰老师。所以这么几年一直没有登门,实属惭愧。” “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老师。” “是吗?” 白老头闻言,向来眯着的眼睛竟然罕见地瞪大了,可随后,他的表情慢慢恢复了正常,幽幽叹了口气, “他也真是的,没想到这么些年了,他竟然还记着我的仇。还捉弄你这小子。” “不就是没给他做冷蟾儿羹吗。” 白老头的话让满京也愣了,他僵在原地半晌,才无奈地苦笑起来: “竟是这样,没想到阿爷临行前,还要骗我这一遭。” 说完,满京又对着白老头行了一个礼, “既是这样,那以后,还要多多上老师家拜会才是。” “阿翁,阿翁,” 在这师徒两人叙旧的时候,白锦儿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白老头的衣袖。白老头这才像是想起自己还有个孙女在这儿,也不顾白锦儿正要和自己说话,伸出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 “对了,你还没见过吧?” “这是我的孙女。” 满京的眼神落在白锦儿身上看了一番,挤出一个可能是代表着和蔼的笑容, “知道。虽然不曾得见,但是家父去之前与我说过一二。没想到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了。” 男人一边说一边在腰后摸索着,不会儿摸出一吊钱,朝着白锦儿递了过去。 “来来来小丫头,叔叔与你初次见面也没备什么礼,这些钱拿着去花,买些自己喜欢的珠钗啊坠子什么的。” “不用了叔叔我” 白锦儿正要客套几番的时候,白老头却出口打断了她的话, “给你你便拿着,平常一个钱都和阿翁锱铢必较的,怎么这会子倒还装起客气来了。” 白锦儿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她尴尬地哈哈了几声,从满京的手里把那吊钱接过,放进自己的荷包里。 “阿翁,” 等两人终于不说话了,白锦儿这才有机会插嘴说道: “咱们在这儿叙旧,是不是不大好?” 白老头和满京师徒相见自然是很开心,可在一边的谢山脸色已经相当的难看了。本想着请到满京自己能在多年压自己一头的白家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可谁想竟然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他早就听说白老头年轻的时候似乎是名动益州的名厨了,所以满京的名号,白老头肯定是听过的了。没想到人家不仅听过, 还是人家的老师 听口气,似乎和人家的父亲,还有着很深的渊源。 东道主的自己,反而在此时变成了个多余的人。 原本黝黑的脸庞此时愈发的黑了,甚至还有些酱紫色,活像一块煮熟了的猪肝。白老头和满京都没有察觉到谢山脸色的变化,还是白锦儿最先发现的他散发出来的阴郁气场。 于是,她提醒了自己大大咧咧的阿翁,和自己这位,从未谋面过的叔叔。 白老头听见了白锦儿小声的提醒,他瞥了谢山一眼,知道自己的行为确实是驳了谢山颜面,便对着满京说道: “这确实不是叙旧的时候,这样吧,等今日过了小胖子你若有闲心,便来清云坊我那老宅子,陪老头子我喝杯酒,说说话。” “徒儿知道。择日一定上门。” 满京说到这里,才像是想起什么,他看看白锦儿,又看看白老头, “莫非,老师也是要来参加这秋分会的?” “这是自然,” 白老头的语气漫不经心, “不然这大清早的,老头子上这儿来干嘛。” “说的也是,”满京会然一笑,“师父这早觉与晚觉啊,是一定要睡的。” “还是你小子懂我。” “对了,怎么,你也是来参加秋分会的?” “是的。” 满京点了点头。他朝着谢山的方向指了指,说道:“真是这位谢郎,请我来的。” 谢山: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呢 “哦,这般啊,”白老头敷衍地点了点头。 “不瞒老师说,这条街,就是这整个西市,徒儿都是有十成把握得胜的;但若是和老师比,徒儿这心里,倒是没底了。” “你也不用自谦,” 白老头挥了挥手, “你学了你阿爷七成本事,学了我的四成,莫说锦官城了,整个益州,你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再说了,这次秋分会参加的人也不是我。” 白老头一摆手,把白锦儿往前退了一步, “这狗丫头。” 满京的眼神,吃惊地定在了白锦儿的身上。 “怎么,看着丫头的年纪尚轻,竟然已经可以自己挑大梁了吗?” “水平不行,也就靠着一股子兴趣使然了。” 听了白老头的话,满京眼中的惊讶愈浓。 “不愧是老师的孙女儿。” “你也不用和我客套,你只管做你最好的,也不用试探我,既然说了是狗丫头做,成王败寇,我也不会恼羞成怒。” “老师言重了,” 满京闻言赶忙又低头行礼, “老师的教诲,徒儿未曾忘却。烹调需用十分心,做十分事,即使事老师的孙女儿,徒儿也会全力以赴,不敢懈怠的。” “这样最好。” 白老头说完打了个哈欠,扎得乱七八糟的发髻随着他头仰的幅度轻轻摆动, “起这么早我都困了,” “那就不打扰你们准备了,我们也得回去准备我们的东西了。” “老师忙走。” 走过谢山身边的时候,白老头脸上带起一丝微笑,对着谢山说道: “小谢不怪老头子,没有眼色吧?” “哪里的话白翁,” 谢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白老头施了一个礼, “白翁慢去。” “辛苦啦——” 留下声音拖得长长的三个字,白老头领着白锦儿,摇摇晃晃地往自家店铺走去了。 谢山看着白老头的背影咬了咬牙,“还不快领着满师傅进店准备去,” 他对着谢熊吼了一声,无辜的谢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阿爷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只能引着满京走进了店里。 第六十四章 争 “阿翁,” 白锦儿一边和白老头把蒸笼从锅上拿下来,一边看着白老头,好奇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收的徒弟啊?” “你问这干嘛?” 白老头顿了顿,叹了口气, “大概,我想想,三十五年前吧。” “三十五年前?!” 白锦儿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有这个叔叔大了?” “就是他刚出生的时候,我收他做的徒弟。” 白老头淡淡地说道。 “啊” “那,日子确实挺久的了” “你想说什么狗丫头?”老人看了白锦儿一眼,后者做贼心虚地转过了头去。 “没什么呀,只是,很好奇,阿翁年轻时候的朋友” “怎么,”白老头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戏谑,“只许你这丫头有朋友,不许老头子有朋友啊?” “人家又没有这么说” 白锦儿小声嘟囔。 “哈哈哈哈哈你这臭丫头,” “话说回来,你对这次,可有把握?老头子我虽然懒散,但是当年对这小胖子,也是倾力相授。虽然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但是我想,技术应该不会退步才是。” “老实说,阿翁,” 白锦儿看着自己面前这五十笼的蟹黄烧卖,表情思索, “我也不知道。” “怎么,丫头害怕了?” 白老头站在白锦儿身边,余光瞥见白锦儿的神情,挑了挑眉。 未战先气衰,乃是兵之大忌——当然,比赛也是这样。如果只是因为别人的几句话便失掉了信心,往后要走的道路漫长, 怕白锦儿一个人,是走不下去的。 还不等白老头敲打白锦儿,白锦儿伸手拍了拍那高高堆着的笼屉,开朗一笑。 “虽然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获胜,但是我想,我已经做出了我最好的选择与最大的努力了。如果输了,自然是技不如人,以后知道如何改进变得更好。” “呼,”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哪里还欠缺呢?” “你说是吧,阿翁?” 白老头没有说话,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抬起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转手抬起其中一摞,朝着店外走去。 “来吧狗丫头,” “咱们就看看,你还有哪里比不上别人的吧。” 白锦儿也抱起一摞跟在白老头的身后,点了点头。 谢熊家早已经摆好了摊子,满京站在高桌后面,双手置于背后,在看见白锦儿和白老头从店铺里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神才有了波动。 继承阿爷和老师的手艺这么些年,满京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意气风发,享誉整个锦官城;即使外貌奇特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也依旧阻拦不了他家财万贯,娇妻美眷。 只是,二十九岁那年阿爷去世的时候,他忽然从心底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 每日沉浮于宦交财富,看着自己精心烹调的菜肴流落成装点达官贵人们交际宴会的装饰,空有华丽外表尝起来却如此寡淡无味;品尝的人笑容也只不过浮于表面,就是虚假的笑容,也不是为了自己的手艺,而是为了主人的眼煊的权势。 满京只觉得在一旁看着,甚至还不如自己幼时,第一个成功的煎蛋让人开心。 随后,他便告解了,离了城,在锦官城附近的村子买了处独院,带着妻儿,安心地住下了。 没事接些活计挣个温饱钱,维持着家中生活。 谢山,就是他这两个月来,接的唯一一次生意。 秋分会他也有耳闻,只是他原来所在的东市,并不会参与这样的活动。毕竟东市接触的,已经是显宦公卿,远不需这样的手段了。 可没想到出来这么一次,竟然见到了已经多年未见得老师。 虽然如此,他既已收了谢山的报酬,自然要为谢山卖力;即使面对的是老师的孙女儿,他也不会有任何的防水的。 不过,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女儿家,又会有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本事呢? 看着老师和她端出来的蒸笼,想来,也不过蒸饼之类的事物尔尔。 满京缓慢地收回了眼光,落在自己面前的砧板和菜刀上。 白锦儿顺着谢家的方向看去,自然看见满京站在那里,气定神闲的模样。 只是,看见了他面前桌子上的东西,白锦儿皱了皱眉头。 高桌上,不过只摆着一块崭新的木砧板,和一柄头尖尾宽的刀。刀刃泡在水中,在阳光下折射着淡淡的光。 他这是要作什么,怎么没有看见任何的食材。 白老头自然也看到了,只是,他的反应和白锦儿不大一样。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讶,可随即,却被一种安心和坦然替代。 “可惜了,” 白锦儿听见白老头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啊?” “阿翁,你说什么?” 白老头眼中的安心瞬间逝去,等他再看向白锦儿的时候,眼睛了已经满是凝重了。 “没什么。” “只是,狗丫头,你今天这场仗,怕是有些不好打了。” 白锦儿的身子一僵。 “阿翁,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知道,”白老头点了点头,“我有九成把握,他要做鱼脍。只是,什么样的鱼脍,就等待会儿看了。” “鱼脍?” 白锦儿一愣, “鱼脍” 她隐约记得以前白老头似乎说过这种东西,但是是什么来着,白锦儿的脑子一下子懵住了。 “啊!” 脑中灵光一闪,白锦儿猛地想起来了。 “生鱼片?” 没错,就是生鱼片。 白老头奇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怎么你从小到大都喜欢叫鱼脍作生鱼片?” “嘿嘿嘿,”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总不能说是自己前世带来的习惯吧。 说起来,白锦儿自打穿越到唐朝以来,还没有品尝过这儿的“鱼脍”呢。她本来就不大爱吃生的东西,更不要说这里的鱼脍用的是河鱼,新鲜倒是新鲜,可是, 还不知道有多少寄生虫在里面 古代的医疗条件这么差,白锦儿可不想自己的身体里有那种可怕的寄生虫。 想到这里,白锦儿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冷啊?” “没有没有。” 第六十五章 金簪 “所以阿翁,” “这个鱼脍,会很难赢过吗?” “我不知他要做何等鱼脍,再看看吧。” 白老头和白锦儿已经站到了自己家桌子的后面,白锦儿的眼光一直往谢家的方向瞟去,想要看看这久负盛名的鱼脍究竟是什么模样。 渐渐的,已经有人往白锦儿他们这边围过来了。 “哎白小娘子,你们今年准备的是什么呀?” 有相识的客人凑过来好奇地问道,在看见桌子上那一排排的蒸笼之后, “不会是蒸饼吧?虽然你们家的蒸饼好吃,但是未免也太普通了些。” “客说错了,” 白锦儿脸上挂起只有在面对客人时才有的灿烂笑容,她指了指盖的紧紧的蒸笼,说道: “这可不是蒸饼。” “那是什么呀?” “到时赛锣一敲,客自然就知道了。” “哟,” 白锦儿的话引得面前围来的客人纷纷对视,刚才开口客人忍不住笑了, “白小娘子竟然还卖起关子来了,也罢,咱们就在这里看看,白小娘子又想出什么新鲜的餐食来了。” 毕竟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白锦儿可是给了他们太多的惊喜了。 满京那边除开一开始就跟着过来的粉丝们,反而吸引的人少了些——想来也是,满京虽然是锦官城的名厨,可是多侍奉于权贵之家,这些平头百姓反而并不认识他。 不过,满京也不在意,他有自信,等真正开始的时候,自然会宾客盈门。 还没开始,两边便隐隐有了对擂的味道。 就在这时, “小茶!”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旁边响起。白锦儿和白老头同时转过头去,正看见远远地,陶阳提着自己的大氅,朝着白锦儿的方向跑来。 他手里还攥着个锦盒,不知道是什么。 白老头看了看陶阳,又看了看白锦儿,眼里耐人寻味的光,让白锦儿有些局促。 她从桌后跑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截住陶阳,把少年“哄”到了拐角的阴暗处。 “你怎么来了?!” 看着陶阳跑的泛红的脸颊,和有些歪了的发冠,白锦儿踮起脚,自然地帮他正了正。 陶阳微微喘着气,递出了手里的锦盒。 “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白锦儿回到原地,看见那锦盒,疑惑地抬起头,望着陶阳: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陶阳的手又往前面递了递, “你打开看看。” “好好好,我打开看看。”说罢,她伸手接过。锦盒入手,有些重。 又奇怪地看了陶阳一眼,白锦儿这才打开了手里的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上好的红色绸缎,在绸缎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只极纤细的针簪。 簪体包金,簪头是一只蝴蝶作展翅状,掐着的金丝勾勒出蝴蝶的形状,锤炼的极薄的金片微微颤动着,宛如真的展翅欲飞一般。 眼睛的地方,镶嵌着两颗红色的石头,鲜红如血。 白锦儿不由得呆了,她小心地伸进两根手指进去,把簪子拿了出来。那只金色的“蝴蝶”看上去如此摇摇欲坠,就好像随时会从手掌中飞走。 “这是,这是什么,三郎?” 陶阳看着白锦儿眼神里流露出不经意的喜爱,惴惴之心总算是落回了肚里。他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小茶,这是我送你的,祝你夺魁的礼物。” 看着白锦儿似乎要说什么,陶阳赶忙开口,抢在了她之前, “你放心!这不是拿的我阿娘的东西,这是,我自己买的,” “上次你说,只要我买的东西。” “我一直记得的。” “你哪里的钱?”白锦儿手里捏着簪子,追问道: “如果是你的零花钱” “不不不,”陶阳摇了摇头。 他的笑容没有消失,带着几分骄傲, “如果是我的月钱,自然也不算是我的钱买的东西。是我,与人代写文章赚来的钱。” “陶三郎?!” 白锦儿还想说什么,陶阳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只一瞬的时间,陶阳放下手的时候,脸颊变得愈发红了, “我没有耽误学业,你放心。此时我阿爷阿娘也不知道,” “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着,这是你第一次自己参赛,我知道,我也相信你一定会夺魁的。所以,我才想着,要给你买一个礼物。” “因为我想,” “无论是你的什么事情,” “我,都想有参与感。” 还想说些什么的白锦儿在看着陶阳红着脸说完这些话之后,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脸颊也有些发烫,只觉得自己手中的这个盒子好像变得很重,想有千斤那么重, 可又很轻,轻的像一片雁毛。 “嗯,” 她极低声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我会好好收着的。” 说着,白锦儿把簪子收进了锦盒里,合上盖子。她抬起头正看见陶阳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发笑, 转眼有些恼羞成怒。 一巴掌拍在陶阳的肩上,白锦儿红着脸骂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都说我收起来了” “哎别,”陶阳忽然守收住了笑容,严肃的表情转变让白锦儿不太适应, “今天晚上的秋廷宴,戴一戴好不好?” “哈?!” 白锦儿才一开口,陶阳顿时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那双山泉一般清亮的眸子,带着隐隐祈求的意味,白锦儿的否认还没说出口,又怯怯地吞了回去。 “嗯” “好!那我等你!” 得到了白锦儿肯定的陶阳喜笑颜开,他刚想伸手去摸一摸白锦儿的发丝,忽然身后的老榆树传来一声老人的咳嗽。 “咳咳,” “咳咳咳咳咳——” 两人闪电般地拉开了距离。 “那,那我等你,” “秋廷宴上。” 少年方才的底气已经消失殆尽,他看着面前的姑娘,眼里满是不舍。 说罢,少年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跑走了。 白锦儿看着陶阳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低头,又看了看手上的锦盒。手背贴在脸颊上,如此的冰凉。 她走出被榆树遮挡的阴暗角落的时候, 正看见一群人作鸟兽般在自己面前散开。 白锦儿: 白老头在桌子后面站定了脚步,装模做样地咳了咳, “这人年纪大了啊,就是肺火重——” 第六十六章 金齑玉脍 白锦儿红着脸走回了店子前,假装没看见周围人投来的暧昧考量的眼光。 她低咳几声,双手撑在桌子前,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我说丫头” “阿翁别说了,”白老头才开口,就被白锦儿打断了话语。 “我和三郎,真没什么。我事先也不知道他要来的你知道吧,他突然跑来也吓了我一跳,他就送了我个东西,就是,朋友的情谊你知道吧?” “我真的和他没什么的。” “丫头啊” “我知道阿翁一直操心着我的婚姻大事,但是我也还没考虑到这点。阿翁我才十二诶,就是定亲,也得到十三岁才是吧?虽然三郎确实是个好人啦,又温柔又体贴,” “长得还好看” “但我总不能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嫁人吧。再说了陶夫人好像不太喜欢我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她不喜欢我呢,我觉得每次我遇到她的时候都很有礼貌啊” “这要是以后出现婆媳关系的问题那该多麻烦啊” “哎不是不是,我怎么就把陶夫人当成是我婆婆了呢?怎么想我这么小的年纪也不应该考虑这个吧!呸呸呸,我脑子一定是昏了昏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秋分会才对啊我在这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阿翁!” 嘴里喋喋不休的白锦儿忽然转过头来,一本正经无比严肃地看着白老头, “我们先把秋分会的事情解决吧!” 白老头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孙女。他指了指满京的方向,无奈地说道: “阿翁就是想和你说,” “赛锣已经敲响了。” “啊?!” 显然,沉浸再在自我世界里的白锦儿并没有听见清脆的锣声,果然再看满京这边的桌子,已经和刚才的大不一样。 谢熊先端出了五十个干净如新的瓷盘,随后抱出了一个浅棕色的大木碗,就摆在桌子上,满京的右手边。 随后,最吸引人注意的部分来了。 谢山从店里走了出来,步履有些艰难。因为,他的怀里抱着一箩筐的鲜鱼,有些还在筐里用力地甩动着自己的尾巴。 有水珠甩到了谢山的脸上,但是他毫不在意。 满满一筐鲜鱼抬到满京脚边,“咚”的一声放了下去。 “金齑玉脍。” 这时候,白老头低声说了一句。 “阿翁你说什么?” 白锦儿听见了一个“脍”字,好奇地询问道。 “向来也是,鲜脍宴中,金齑玉脍出菜快品貌好看,确实是参加秋分会最合适的菜品。” “金齑玉脍,” 白锦儿随着白老头说出的词念了一遍,但还是没琢磨出这道菜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阿翁,这金齑玉脍,是怎么做的?” 这边厢,满京已经开始动手了。 因为秋分会所有领牌进来参加的客人,都只有一次购买菜品品尝并投票的机会,负责监督并维护秩序的市监令就在一旁看着。所以所有进来的客人并没有一开始就为自己的票数买单,反而是在每个参赛的铺子之前来回游看, 看看这些食肆都会为了最后的胜利,别处什么样的心裁。 而此时,满京所在的谢山家的食肆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白老头的解说与满京的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金齑玉脍,可以说是鲜脍宴中最出名的存在了。” 满京从装着鲈鱼的草筐里,选出一条。 “先说这玉脍吧。” 左手按鱼右手执刀,满京竟然不先把还有力气反抗的活鱼敲晕,锋利的刀刃就已经落到了鱼背之上。 “玉脍,便是选取最新鲜的鲈鱼,” “除骨。” 刀刃没入鱼肉,砧板上的鱼挣扎地越发厉害了,可满京手稳如泰山,没有丝毫的活动;虎口控住刀柄,食指与拇指按紧刀身,手腕用力,只几瞬功夫,面前的活鱼便被开膛破肚,剔除脊骨和腹骨。 “去皮。” 大片的鱼片被置于案板上,满京将其肉翻朝自己,皮朝下,刀刃切入皮肉相连处, “用竹纸擦去鱼血。” 早已经备好的竹纸就在满京手边,他抽出一张,仔细而快速地擦干净了鱼肉上的鲜血。 “片薄片。” 刀刃花般翻飞,眨眼的时间,刚才还完整的一块鱼肉,转眼成了一片一片的鱼片。 “要讲究透而不破,置盘如花。” 刀尖轻轻挑起一片鱼片,晶莹透明的鱼肉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竟然是如同宣纸一般的质地。 鱼片顺时针围绕地摆在洁白的瓷盘上,乍一看恍如无物,竟然真的像是瓷盘本身带着的花纹一般。 “这便是金齑玉脍中的‘玉脍’了。” 盘子摆在了满京的面前。 “我们再来说一说这金齑。” 放下手中菜刀,满京左手背在背后,右手握住刚才谢熊端出的大碗中的长柄勺。 “金齑用七种配料调制,分别是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熟粟黄,仔细研磨熬制,味清香回甘,不仅不会夺脍之味,愈发能衬托其鲜甜。” 长勺抬起,有金黄色浓稠的酱料,顺着勺边滴下。 “将玉脍与其拌匀,” “便是一盘口感鲜嫩,回味鲜甜的,” 满京在盘中特意空出的空白处,淋上了一团那金黄色的酱料。 “金齑玉脍了。” 白老头话音落下,满京刚好完成一盘完整的金齑玉脍。 洁白与金黄的颜色奖项辉映,上面隐隐约约勾勒出的宛如花瓣形状的图案,正是方才还在箩筐里活蹦乱跳的鲈鱼。 白锦儿看着满京端出那一盘玉脍,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其实从满京开始片鱼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在听白老头说话了。曾经她以为,这样的事情只会在什么食x之灵,中华小x家里出现。 可是现在,自己亲眼目睹之后,她才知道,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神人! 如果可以的话,白锦儿真想给满京加一个金光灿烂的特效,她觉得现在,只有这样的特效和适时的背景音乐,才能表达出她的心情了。 这是神啊! “系统,系统!” “作什么?”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呼唤脑海里的系统。 “你有没有什么道具,是能让我掌握这样技能的?!” “如果宿主现在开始勤加练习的话,我想不出十年,就可以了。” “要你何用。” “宿主,请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对不起” 第六十七章 你发现了盲点 似乎满京一开始也有炫技的企图,后面他的手法就愈发的快了。大概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五十盘金齑玉脍就这样做好了。 收拾的竹纸用了整整一筐,谢熊帮着清理干净了桌子,五十个盘子一张桌子摆不下,没办法,他们只好摆了十多个在店里。 不过即使这样,这三十多盘的鱼脍,看上去还是十分壮观的。 如果用白锦儿的话来说就是, 摆成了吃不起的样子。 和谢山那边比起来,白锦儿他们这边可质朴的多了。五十个小笼屉分成了五摞,一个接着一个,顶上盖着个圆乎乎的小盖子防止热气走漏。 若借人比喻的话,大概就是珠光宝气的富家小姐,与挑担走街的卖花姑娘的差距吧。 已经从刚才的震撼中逐渐恢复了过来,白锦儿深吸了口气,脑海里顿时间电光火石。 这么些人被满京出神入化的刀工吸引而来,算上原本就跟着满山而来的人,区区五十份应该是转眼销售一空,不在话下的了。 可白锦儿也就担心了一刻,她的眼光仔细地从那一盘盘精致的金齑玉脍,以及装满一筐的用费的竹纸扫过,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就在这时候, 谢山出来说话了。 “各位,今日有幸邀请到满师傅为我家铺子承挑,相信各位也看到了方才满师傅精湛的技艺。” “这,额,” 谢山忽然卡壳,他偷偷瞥了满京一眼,满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开口道: “金齑玉脍。” “啊对,金齑玉脍,” “这金齑玉脍,肯定让大家好吃的舌头都嚼掉。” “还请大家为我们投出一票。” “多谢!” 满京自然不会像谢山一样地为了拉票而吆喝,其实在他看来,他的所有工作已经完成了。烹饪出美味的食物,识货的老饕自然会前来,根本不需要任何花哨的介绍。 他就站在那里,高高地昂起自己的头颅,宛如一个笑看风云的军师一般。 谢山话音刚落,早就在那里等着的满京的粉丝们,便一拥而上,开始朝谢熊购买这金齑玉脍了。 盘子端在手中,讲究些的等着谢山递上一双筷子,捻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肉,细致地沾满了中间的金齑之后才入口,新鲜鱼肉的鲜甜味混合着金齑酱的清香回甘,让人吃了口舌生津,就是咽了下去也回味无穷。 而着急的甚至都等不到筷子,便直接上手,吃相颇不雅观地扫干净了整个瓷盘。 一直围观着的众人看着品尝的人吃的这么香甜,一时间也涎水直流,蠢蠢欲动。 “老板,给我一份吧。” 这时候,一个打扮朴素,头戴幞头的中年男人,手里攥着些钱,领着个梳了圆髻的小胖小子,来到了谢熊面前。 “多谢尊客!” 说完,谢山给谢熊使了一个颜色,谢熊乖乖地端起一盘,朝着中年男人递去。 “一共八十四钱。” 正要伸手接过的中年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已经在半空的手仿佛受了电击一般地抽了回来;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谢山,又看了看谢熊端着的金齑玉脍, “这,这要,八十四钱?!” 八十四钱是什么概念?即使是包着肉馅的蒸饼,也不过二钱一个罢了。这就意味着这一份鱼脍的价钱,可以买四十二个馒头。 也就意味着,可能要花掉一个比较贫穷的三口之家,三天的吃食花费。 中年男子的脸色灰白着,他拉着的小男孩要去够盘子,被他猛地拽了回来。 “不不好意思,老板,我们不要了,”中年男人连退几步,“我们不要了。” 说罢他拉着小男孩,连连从桌子前退了出去。 听见谢山和男人对话的围观群众,此时也从憧憬的围望,变成了怀疑的窃窃私语。 “八十四钱啊,这也太贵了。”“是啊,吃这么一份,往后几天都别想吃东西了。”“就是再好吃的东西也不值得这样的花费啊,我们还得养家呢。” “可不是嘛” 除了一开始跟随着满京而来那些人之外,竟然再没有一人,向前购买这金齑玉脍了。 满京原本还智者般闲云野鹤淡然的表情逐渐变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做的菜竟然有一天会因为定价太贵这个问题,而使食客停步——这确实也不能怪满京,他原来都是做菜给什么人吃,用的食材自然一律考虑都是最好的;就是在家的这几年外出挑席,也都是富贵人家,这点钱自然不在话下。 可现在,他身处锦官城的西市, 面对的,不过是或经商或务农,要不就是一贫如洗的读书人,安安分分过小日子的升斗民众。 怎么可能会花费这种钱,在一道无关紧要的吃食上。 谢山的脸色自然也不好看,他不是没有想过定价太高的这件事情,可是算上请满京出山,到满足满京需要的所有上好食材的需要,谢山已经掏空了店里所有的库存。八十四钱,他甚至连一钱的毛利都挣不到, 只不过是勉强让自己不亏本而已。 果然如他所害怕的那样,一听到这高昂的定价,顿时吓走了其他的顾客。 白锦儿看着陷入冷场局面的对面,轻轻叹了口气。 正如她所预料的, 这金齑玉脍虽然是精雕细琢的名菜,可是也相应的,它的制作成本肯定已经超越了西市常客们的承受范围。 神乎其神的技艺,也并不能改变消费者囊中羞涩的事实。 这大概就是“需求弹性”冷酷无情的地方吧,白锦儿心想。 “阿爷阿爷,旺儿饿了,” 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带着自己的儿子,退到了人群的后面。留着鼻涕的孩子用袖子粗糙地擦了擦脸,拽着男人的衣服,可怜兮兮地说道。 男人看了自己手中的二十钱,无奈地叹息。 这时候,在一边相对冷清的白锦儿的铺子,吸引了他的注意。看着桌上那一摞一摞的蒸笼,男人犹豫片刻,走了过去。 “小娘子,” 来到白锦儿面前,心里有些忐忑的男人在看到白锦儿甜甜的笑容之后,逐渐平静下来;他指了指那些笼屉,询问道: “你们这是怎么卖的?” “这个啊,” 白锦儿伸出手掌,在男人面前展开,十根洁白有些肉感的手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白家特制蟹黄烧卖,” “一笼十钱,童叟无欺哦。” 第六十八章 顾客定位的重要性 原来还惴惴不安的男人在听见白锦儿说的话之后顿时松了口气,他脸上绽放出安心满足的微笑,从手里攥的都出汗了的钱里数出十个,摆在白锦儿面前, “十个钱小娘子,” “麻烦给我一笼。” “好嘞。” 白锦儿笑着接过了钱,拿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摞顶上圆乎乎的小盖子,抽出一笼,递给桌前的男人。 里面的烧卖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外皮晶莹,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包裹着的馅料;而顶上点缀用的蟹黄已经变成了诱人的橙黄色,散发着熟面食独有的香气。 关键是,还热乎。 一个热乎乎散发着香气的主食对饥饿的人来说有着多么巨大的吸引力,甚至都不需要花费多余的力气和语言去描绘它。 男人才接过了笼屉,小男孩就迫不及待地吊在了他父亲的手臂上,肉乎乎的小手朝着笼屉里够去。 “慢点儿慢点儿孩儿,等着阿爷拿给你。” 从里面挑拣出一个喂到男孩的嘴边,那小肉手接过之后,转眼间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中年男子的眼里是无以言表的疼爱。 “怎么样,好吃吗?” 等着小男孩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吞下之后,他开口询问道。 “好吃阿爷!” 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就像是两颗糖球,对着中年男人眨啊眨的, “真的特别好吃!旺儿还要!” “好好好,阿爷再拿一个给你。” 说着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笑容,又拿了一个递到自己孩子的手中。 “这次可要吃慢点儿,知道吗?” “呜呜嗷呜呜呜——” 已经把烧卖整个塞进嘴里的孩子嘴里发出模糊的回应声。看了一眼小男孩吃的满足的模样,中年男人才终于有时间,开始品尝自己的那一份。 拣起一个烧卖,饱满的肚子手指轻轻捏一捏,充满着弹性。 虽然面皮是近乎半透明的,但是从外面还是看不出里面的馅料是什么,男人还从来没看见过这种造型的“蒸饼”,学着自己儿子的样子,把手中的面食一整个地装进了自己的嘴里。 先与舌尖接触的是烧卖皮。因为白锦儿在传统的面粉中混合了一些淀粉以达到半透明的好卖相,加之是用烫面的方法做的,烧卖的皮尝起来要比平常的饺子或馄饨吃起来都要有嚼劲。 点缀用的那一点蟹黄早被和面皮中的馅料混合了,调制过的猪肉混杂蟹肉,两种不同肉并没有发生令人不悦的味道上的相冲,反而还增添了不同的咀嚼感。 肉很多汁,想来除了香菇这食材具有良好吸水性之外,就是因为那一点的肥肉化开之后带来的香浓了。 这也让嘴里吃着自制猪肉干的白锦儿很是疑惑,为什么唐朝人都不喜欢吃便宜又好做的猪肉呢? 当然,蟹黄并非没有任何的作用,它的出现就像是维多利亚走秀里台步最好的那一个人,或许在开头或许在中间或许在结尾,但无论如何,那惊鸿的一瞥总是让整个舞台都散发出无可替代与无以伦比的芬芳。 男子忽然可以理解,为什么自己孩子的吃相这么粗鲁了。 “小娘子,” 把嘴里的烧卖咽下,男子一脸高兴地看着白锦儿说: “你们家的这,额,蒸饼,很好吃啊!” “多谢客的夸奖,”白锦儿笑着对男子点了点头,“还有,我们这个叫作烧卖噢。” “烧卖?” 男子嘴里跟着重复了一遍, “这样,我记住了。” “这烧卖我还是第一次见。” 把手中的笼屉摆到桌子上,男子对着白锦儿爽朗一笑, “下一次进城,肯定还来你家吃东西。” 说罢,他在腰间的荷包摸了摸,摸出一个做工不算精致的六棱小木片,投到了白锦儿他们桌上的小木桶中。 这是白锦儿他们店里得到的第一块木牌,白锦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再次对着男子道了一声感谢,把面前已经干干净净的蒸笼收了起来。 这一幅景象都被旁边的人看在眼里。 刚才还在观望的人们站不住了,纷纷向白锦儿这边靠了过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加上整条街上飘荡的香味,来参加秋分会的他们已经是饥肠辘辘。 很明显的,与谢山家这边定价高昂的金齑玉脍相比,十个钱就能饱餐一顿并且味道丝毫不逊色的蟹黄烧卖,占了绝对的上风。 两个精心打扮过头上插着盛开木芙蓉的姑娘相携跑来,笑靥如花地对白锦儿说道: “小娘子,给我们也来意笼。” “好嘞。” 仿佛是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周围的人瞬间一拥而上,挤到了白家食肆的桌前。 “小娘子小娘子,给我也来一份!”“白小娘子给我留一份啊!”“哎哎哎白小娘子我可是你们家的常客啊!” “我们也是常客给我们也备一份啊!”“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呢先来后到不知道嘛?” “你还说人家呢你干嘛往后拽我?!” “各位客各位客慢来,慢来——” 白锦儿和白老头闲了这么会儿,陡然的忙碌让他们显得有些慌乱;一个收钱一个递蒸笼,还得防止有人偷拿, 好不热闹。 谢山这边,已经彻底没人了。 眼看着那高高摞起的蒸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谢山慌了,他开始大声地吆喝,想要吸引其他因好奇凑过来的客人。可是那些客人一听见谢山报出的价格便纷纷摇头,又一个接一个地走开了。 满京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他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可面对着谢山投来的求助的眼神,满京的心里却是茫然的,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看着还剩下的二十多盘金齑玉脍,现在在谢山的眼里,这已经不是酱料和生鱼片这么简单的东西了——是钱啊!是掷地有声丁零当啷的钱啊。 好像要把后槽牙咬碎,谢山的双眼都挣的通红。 “七十钱!我们只要七十钱!” 新买的瓷盘的价格被剔除。 “五十五钱!五十五钱就可以买一份!” 没有人理会谢山,他们依旧在为着白锦儿十钱一份的烧卖争的面红耳赤。 “四十,四十五钱!不!四十钱,只要四十钱就可以了!” 减价真材实料地超过百分之五十,简直就是割肉的甩卖了。有一个簪着珠光宝气的妇人,走过来买了一份。 “四十!” “只要四十!” 看着那妇人脸上捡到大便宜的开心,谢山的心却在滴血。 还要降吗?还要降吗? 眼看着小木桶里的木片再也没有增加,谢山不禁悲从中来。 他正要喊一个更低的价格的时候,木片与木桶碰撞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虽然不可能,但谢山确实听到了, “当啷”的一声。 还有市监令敲锣的声音。 “当——” “恭喜白家食肆,夺得今年秋分会乙街魁首!” 第六十九章 悲欢 听见市监令的声音,谢山的脸色瞬间灰白下去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差点踢到了原来装着鲈鱼的筐子。 满京的脸色与谢山的不相上下,可和谢山眼里的痛苦不同,他投向对着客人笑脸相迎的白锦儿的眼神,更多的是复杂。 怪不得, 怪不得老师竟然在听见那小娘子将要与自己竞争时,眼里竟然没有任何的担心。原来是老师早就知道,自己会输给她了。 其实满京想多了,硬要说的话,白老头也就在琢磨到他要用鱼脍的时候,才大大增加了对白锦儿的信心。可在那之前,白老头的不担心也不过是想着白锦儿这么小的年纪,吃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老头可不知道需求弹性理论是什么。 对自己有着近十分把握的,也就白锦儿自己而已。 败了, 复杂的情绪在满京的眼里酿成一杯名为叹息的涩酒,他将手中的菜刀用布裹好插进腰带里,抬脚走出了桌子。 白锦儿美滋滋地数着木桶里的小木片,余光看见过来的满京之后,赶忙把木桶放下双手背到背后,对着满京礼貌一笑。 “满叔叔,” “承让了。” 白老头收拾着弄脏的筷子和成堆的笼屉,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他瞟了姑娘一眼摇了摇头,转身抱着一堆笼屉朝店里走去。 “小娘子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满京看着白锦儿脸上的笑容,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心里出了一些前辈的不甘以外,倒也没有多大的怨气。白锦儿的笑容很有分寸,即和煦又不会让人觉得是盛气凌人的嘲笑。 满京叹了口气,说道: “满某自是出尽全力的,如今输了,自然是技不如人,何谈承让二字?” “是满某把这秋分会想的过于简单了,才会如此自大,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说的没错,” 这时候,白老头从店里走了出来。他的发髻依旧是束的凌乱,手上拿着块抹布,怎么看也不过是一个有些邋遢的普通老头。可他来到满京面前的时候,赫然一副师长的模样。 “你就是太自大了。” 满京听到白老头对自己的批评,赶忙双手相叉低头, “你给着显贵达官做菜,已经多久的日子了?久到甚至是归乡,心里都还持着这样的想法。” “食材要最好的,器物要最好的,样样件件,都必须要最好的。寻常的刀见不得,寻常的肉用不得,寻常的菜品,便不能称之为佳肴。” “太自大了。” “你根本就忘了,一个厨子,一个庖厨,即能以龙肝凤髓作锦上之花,又能以青菜萝卜作雪中之碳。上到为圣人所烹调之国宴,下到为农夫所充饥之饼食,无论贵贱,皆不可照本宣科行将就腐。” “你忘了,民以食为天。而为民造什么样的天,都取决于我们每一次的落刀起刃。” “这次你是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输在你根本没有用心,你并不在乎食客喜欢什么样的味道,你只是做你觉得他们应该喜欢的味道。” “满京,”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见白老头叫他的名字。 “你可明白了?” 满京低着的圆圆的头上满是汗水,脸部也被因羞愧而产生的红色布满。他紧了紧相叉的双手,忽然猛地低下了身子,朝着白老头拜了三拜。 “我明白了,老师,” “我全都明白了。”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老师说的对,这一次输,都是因为我自己的自大。若不是今日老师点明,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认清自己。” “多谢老师。” “这样最好,”白老头轻哼了一声,拿着抹布的手开始擦起面前的桌子, “如果我说到这样你都不明白,那我想你还是趁早回去给那些官人们做饭吧。什么赋闲在家,也不过就是沽名钓誉罢了。还不如多挣些钱财回家,让自己婆娘和孩子好过一些。” “是,老师说的极是。” 满京又再一次对着白老头行了一礼,他站起身来,又对着白锦儿行了一礼。 “哎哎哎满叔叔这万万不可,” 白锦儿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把满京扶了起来。 “要的要的,小娘子莫要谦虚,” 满京对着白锦儿诚恳地说道: “今日若不是与你赛这一场,又遇见了老师,恐怕我一辈子都琢磨不透这个道理。” “小娘子年纪如此轻便已经有如此手艺,想未来定能名震一方,即使去了长安城,怕也能闯出名堂的。” 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里虽然被满京这一番夸奖弄得飘飘然,可面上的表情依旧谦逊异常。 “好了别在这儿客套了小胖子,” 白老头擦干净了桌子,对着满京不耐烦地说道。 “我们要收摊回家准备了,今晚上还要送狗丫头进秋廷宴。有什么等你来找老头子我喝酒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老师说的是。” “那徒儿就不打扰老师和小娘子了。” 说罢,满京又一次对着白老头行了礼,随后慢步退走。 爷孙俩收着东西进了店铺,关上门,白锦儿开心地把箩筐一丢,在白老头面前蹦了起来, “阿翁阿翁!我赢了!” 她自己原地蹦了一会儿,又拉着白老头的手臂狂摇。 “阿翁!我赢了!我赢了比赛!” 看着白锦儿这副快乐的样子,白老头的眼底闪过一丝宠溺,可他还是抽出了自己的手,在白锦儿的头上敲了一下。 “狗丫头,就赢了这么一次小比赛就这么开心。” “我就是开心嘛~” 白锦儿捂着头对着白老头吐了吐舌头。 “太好了!我可以去秋廷宴喽!” “谢老板,” 坐在坐榻上颓然的谢山听见头顶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满京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个荷包。 “这些钱是你先前支付我的,我退还给你。” 荷包交到了谢山的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带着谢山的手都往下一坠。 “这,这不好吧满师傅” 谢山下意识地想把荷包收起来,可他还是挤出艰难的笑容,对着满京说道。 满京摇了摇头, “这次是我的错,金齑玉脍也是我挑选的菜。老师说的话让我豁然开朗,既然这样,这钱,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收你的了。” “况且这次你采购食材已经花费不少,恐怕难以回本。这钱你拿着,还能少些亏空。” “告辞了,谢老板。” 将谢山的钱还给他之后,满京空着两手,走出了谢家的店铺。 “阿爷” 谢熊收完了外面的东西,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看着自己的父亲。 谢山没有理会谢熊,他伸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抬起一盘金齑玉脍。 没用筷子直接用手,捻起一片鱼肉,裹好了酱料,谢山把那鱼肉丢进了口中。 过了些时辰,鱼肉已经不如刚做好时美味了;谢山低着头,店里只有他口腔里发出的咀嚼声。 “阿爷” “大郎,来,” “尝尝。” 谢山把盘子朝着谢熊端去,脸上的笑容苦涩苍白, “挺好吃的。” 第七十章 秋廷之宴 “阿翁,我这样去,没问题吗?” 白锦儿站在白老头面前双手展开,一脸忐忑地问道。 “这是当然,” 白老头看着穿了一套全新衣裙的白锦儿,满意地点点头。 自从上次清明之后,白老头受到了张大娘的启发,似乎才回想起来自己养的是一个姑娘而不是一个小子。于是他背着白锦儿,拉下老脸去给了张大娘一些钱,拜托张大娘给白锦儿置办了一身新的行头。 虽然因为白老头和白锦儿都不怎么会梳头,所以白锦儿的头发依旧只是挽了非常简单的髻,以至于新买的簪子无用武之地;但她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比平常的花哨多了。 花哨太多了 虽然白老头死都不愿意透露这套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但白锦儿都懒得去琢磨,只看一眼这繁复的印花,她就知道,一定是出自张大娘的手笔。 当然,白老头可看不出那么多,他高兴的就是, 狗丫头终于看上去是个女孩子的模样了。 “好了好了,你的单子我已经递出去了,现在只要把你送到陈公府就可以了。” “我们出发吧,早些去,你还能早些做准备。” “噢。” 白老头刚打开门,跟在他身后的白锦儿就惊叫一声,转头又往自己的房间跑去了。 几秒钟的功夫,白锦儿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原本素净的头发上,赫然插了一只小小的蝴蝶金簪。 “走吧阿翁。” 来到白老头身边,白锦儿调整调整了呼吸。 白老头的眼光扫过白锦儿头上的那一只簪子,眼里的耐人寻味让白锦儿有些尴尬。 “走啦阿翁!” 在白锦儿的催促下,白老头总算是迈动了步子。 “哎,女儿家啊,不由人啊” 白锦儿听见白老头小声嘟囔道。 陈公家在城对面的金凤坊,从白锦儿家过去,几乎要穿过整座锦官城。白锦儿原本已经做好了走一长段路的准备,可在看到自家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的时候,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阿翁,你叫的马车吗?” 白锦儿看向白老头,后者却已经往马车走去了。 “废话,你以为阿翁是你这小气鬼呢?” 他的一只手扒上了马车。 “等咱们走过去,怕别人家都开始了。快来,上车。” “噢。” 白锦儿走到白老头的身边,提着裙子,正准备艰难地跨上去的时候,一只白嫩丰满的手从车厢里伸了出来,握住白锦儿的手。 随后,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面团似的妇女的脸,从里面探了出来。 “锦儿丫头,恭喜你啊。” “张大娘?!”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张大娘,白锦儿眨了眨眼睛;可随后,她在车厢的侧边,看见了镌刻好的一个小小的“张”字。 “阿翁,这是张大娘家的马车吗” 白老头咳嗽了几声。还不等他说话呢,里面坐着的张大娘就对着白锦儿开怀一笑, “可不是,方才白翁跑来我们家,说你要去陈公府上参加秋廷宴。恰巧我家男人最近从外面回来,这马车闲着也是闲着,就叫人来送你去陈公府上罢了。” 白锦儿瞟了白老头一眼, 白老头的咳嗽声愈发的响了。 “好了好了狗丫头,快些上去吧。别误了时辰。” 在张大娘的帮助下,白锦儿爬上了马车。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坐马车,站在车厢前的木板上,她右手提着裙子,左手有些害怕地攥着张大娘的手。 可转眼看见白老头,却依旧站在车下,抬头望着自己。 “阿翁?” 白锦儿疑惑地开口询问, “你不上车吗?” “是啊白翁,你不跟着锦儿丫头去吗?” 白老头站在车下,双手背在背后;他摇了摇头,迈步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去了。” 白老头淡淡地说道:“等结束的时候,我再去接你。” “阿翁” 看着白老头,原本还满腹激动的白锦儿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哀戚感。 “张家娘子,就麻烦你把狗丫头,送到陈府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老头不愿意送着白锦儿去到陈府,可既然白锦儿自己都没有坚持,张大娘也不好得说什么。 “你放心白翁,我肯定负责把锦儿丫头送到。” “你就在家等着她回来得好消息吧。” 白老头点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去吧,” “丫头。” 前半句话是对张大娘说的,后半句话是对白锦儿说的。白锦儿又看了白老头几眼,抿着嘴点了点头,和张大娘一起掀开帘子,走进了马车的车厢。 车夫挥鞭打在棕红色的马匹身上,马蹄铁踏在碾平的黄土上,缓缓朝前走去。白锦儿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马车逐渐远去的白老头。 “阿翁!” 她忽然对着窗外大喊, “等我拿一朵石榴花回家,给你看!” 听见白锦儿话的白老头一愣,随后明白过来的时候,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带起了一丝微笑。 “臭丫头,” “好的没学会,老头子的大言不惭,倒是学得很好。” 他低声嘟囔, 直到马车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白老头抬头看了看天,橙黄色的日头已经西斜。他咳了几声,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缓步朝着打开的院门走去。 “孩子啊,” “总是要长大的” 年迈的声音随着院门关闭时的嘎吱声,消失在了路间。 “锦儿丫头,我们这就回去了啊。” 白锦儿站在车下,和车上的张大娘挥了挥手。 “谢谢张大娘,路上小心。” 她笑着,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目送着张家马车离开,白锦儿抬头,看向门口已经排上不短队伍的院门,摸了摸自己腰上刻着“陈”字的令牌。 这院子,大概是白锦儿来这儿之后,见到的最大的院子吧。 深吸一口气,白锦儿也跟着那些排队的人,走了过去。 “我是来参加秋廷宴的,” 朝着值班门房的男人抬了抬手中的木牌,白锦儿仰着头, 对着他说道。 第七十一章 针锋相对 跟着引路的人走进陈府,白锦儿的眼光一直落在这曲折婉转,构局清幽的花苑走廊上。不愧是刺史的府邸,白锦儿在心里暗叹。 粗略地看下一眼来,怕陈公家要比自己和阿翁住的那个小院子,大上数十倍还不止。 白锦儿在看花看草,而和她同行的其他人,有些却在看她。 只有十二岁的姑娘混在一堆成年人里,就算白锦儿的脸上的表情何等淡然,也很难让人不注意了。 “小娘子,” 这时候,一直跟在白锦儿身边,和她相错一步的妇人,对着白锦儿说道: “你,是来参加秋廷宴的吗?” “是啊,”白锦儿听见这个问话,虽然心里吐槽了一万遍,可她还是装出一副单纯友好的模样,对着妇人眨了眨眼睛。 如果她不是来参加秋廷宴,难道还是来益州权势最大的刺史大人家里秋游的吗。 “那你,你是,一个人吗?” “是啊。” 因为秋廷宴规定了一家魁首只能派一个人参加。 “那你,你,”连番两个问题都得到了虽然明知道可让人难以相信的回答,妇人脸上的吃惊表情不减反增。 “冒昧的问一句,小娘子今年,年方?” 白锦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今年十二岁。” “十二岁?!”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其他人忍不住都失了态,有些甚至开始交头接耳,一边偷瞟着白锦儿,一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个妇人更是瞪大了眼睛,满目不可思议地看着白锦儿。 “快走,不要耽搁时间了。” 带着墨蓝头巾的侍者从前面传来一句,停下了脚步的人群又开始跟着缓缓移动。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粗壮汉子也凑到了白锦儿身边,声音爽朗, “没想到小娘子你才十二岁就这么厉害了,竟然能夺到一街魁首。” “哼,说不定只是运气好呢,” 跟在络腮胡汉子身后有个身材苗条面色苍白的男人,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络腮胡汉子很是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难道你拿了魁首是全凭运气好不成?” “我自然不是,”瘦白男人看了看络腮胡汉子沙包大般的拳头,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可他的嘴里依旧是不饶人的, “我们街上多少家铺子,我们穆家毕罗铺能赢下魁首,考的是真功夫。” “那你凭什么说人家小娘子的魁首,就是靠运气赢来的?” “就凭一点,”瘦白男人瞥了白锦儿一眼,眼里满是轻视,“她才十二岁。” “十二岁怎么了?” “十二岁怎么了?这位郎君,请问你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我” 络腮胡汉子一时语塞,他听了瘦白男人的话,竟然真的开始回忆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了。 “十二岁,我好像才学会怎么和面” “我十二岁的时候认识了我的夫君,”刚才和白锦儿搭话的妇人,有些羞涩地开口道。 瘦白男人看看两人,得意溢于言表, “这不就是了,十二岁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赢得魁首,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 男人的嘴角挂起一丝嘲笑, “还是个姑娘。” 若说前面的话还只是针对白锦儿一人,那么现在的这句话,直接触怒了队伍里的其他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妇人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满地看着男人,男人看了看她,满不在乎地说: “娘子也不动怒,在下说的是事实?” “怎么个事实了?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们女人的手艺,就比不上你们男人的?” “娘子自己方才说的,”男人不急不慢地说道。 “我方才何时说了?” “方才,我们说自己十二岁时在做什么,这位仁兄说的是自己十二岁时候学会了和面,而娘子说的是,十二岁的时候,结识了自己的夫君。” “娘子的心俨然在相夫教子上,用心不到,功夫怎么比得上其他人呢?” “你!” “哎哎哎这位郎君,”络腮胡子拦住了气急的妇人,皱着眉头对男人说, “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太武断了。” “那么在下再说一些不武断,”男人的笑容愈发的傲气,“敢问兄台和这位娘子,自打三皇五帝有世以来,可有一位名厨,是女儿身的?” 话一出口,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女子们,顿时像哑了火的炮仗。 扫过人群一眼,男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印在白锦儿的眼里。 “古往确实没有,” 一直只是旁听的白锦儿居然开口,男人的眼光顿时被她吸引去。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正是这一切争执的来源, “可叔叔怎么知道,今来不会有呢?” 瘦白男人以为白锦儿说的是自己,笑容的嘲讽意味愈浓, “怎么,小娘子是觉得,自己能做这第一个的女子名厨?” “我可没说是我。” 白锦儿并不急恼,她甚至都没有看那人一眼,眼光一直跟着前面带路的侍者。 “只是我碰巧知道,有个地方有位名膳祖的女子,她不仅会成为名厨,还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名厨罢了。” “哈哈哈哈何其可笑,” “听这话说的,难道小娘子还有洞悉未来的本事不成?” “信不信由你,”不管别人觉得自己是小儿痴语,白锦儿转过头来,对着男人灿烂一笑, “只要你能多活些日子,” “自然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 面对这赤裸裸地挑衅,男人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白的更像一张宣纸一般;听见身后其他女子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他紧抿的嘴唇有些微微的颤抖。 正想教训白锦儿不知尊重长辈,一直没有说话的侍者忽然从前面传来一句: “到了。” 脚步停下,跟着他的所有人也都停了自己的脚步。 越过密密匝匝的竹林,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 一幢飞檐的建筑,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开宴之前,你们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准备。每个人交来的单子要的材料已经备好,找到自己使用的锅,” “消暮钟敲响后,必须上菜于秋廷宴前。” “一刻也不能耽搁。” 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话之后,侍者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只留下这些厨子,在原地面面相觑。 白锦儿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她看着大开的厨房门,迈步就走了进去。瘦白男子看到之后冷哼一声,也跟着走了进去。 其他人看见两人的动作,也陆陆续续地跟着进了这偌大的厨房。 第七十二章 会面 “陈公!” 石兆成带着石玉宁和自己的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对着站在门前满面笑容的中年人,迎了上去。 陈公年过半百,身材富态,挺着的将军肚,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身板挺得笔直,除了已经斑白的头发,实在看不出一丝老态。 “哈哈哈哈小石,你总是来的这么早。” 陈公双手搭在自己的将军肚上,笑眯眯地对着走上前行礼的石兆成一家开口说道。 “见过陈叔叔。” 石玉宁跟在石兆成身边,低头行礼。 “好好好,小子,”陈公的眼神落在石玉宁的身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上次你来,念儿可是玩的很开心呢,你以后有空啊,就多来陪陪她。” “我家中年岁大些的孩子都已成婚嫁,” 这句话是对着石兆成说的,陈公看着石兆成,脸上的笑容不变, “念儿孤身一人,很是无聊呢。难得她和小四郎这么投缘,就麻烦小石,多多担待了。” 石兆成听了陈公的话心里顿时明白十分,他赶忙低下头,应和道: “哪里哪里,犬子既与陈小姐投缘,自是犬子的福气。陈公放心,我会交代四郎,多多上门陪伴五小姐的。” “哈哈,那我代内人,就先行谢过了。” “对了,这你家大公子和呼延家的小姐” “啊,犬子携妻在后,估计再一会儿就到了。” “噢噢,”陈公点点头,随手招呼身后的小厮, “来来来,引石县公一家入府。” “是。” 石玉宁垂首不语,默默地跟在石兆成和自己母亲的背后,走进了陈府。 送走了石兆成一家,只眨眼的功夫,又有两辆马车,从街的那头相继走了过来。 两辆车看上去都要比石家的好上不少,最奇怪的是,前面那辆车在看到后面来车时竟然放慢了速度,让后面的车超过了。 两车一前一后地,停在了陈府门口。 “哈哈哈哈哈陈公,好久不见!” 后车上的人先下来,额上束着抹额,身上套着件皂色长袍,腰间革带紧扎,依稀可以看出豹肩蜂腰的壮硕身材;在他随后下来的,是个和他相貌身高体态都差不多的少年。 少年黢黑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跟着男人来到了陈公面前。 男人叉手行礼,低头躬身的他,竟恰好到了陈公的高度。 “末将参见陈公,” “见过陈公。” “臭小子,”听见身边少年说出的话,男人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你跟着说什么陈公呢,叫陈叔叔。” 少年被自己父亲拍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乖巧地改口道: “见过陈叔叔。” “好好好好孩子,哈哈哈,”陈公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同时略带责怪地和男人说话: “老赵你也真是的,小晓已经长成少年郎了,你还对他动手动脚的。” “没事儿,这孩子啊皮糙肉厚的,再说了,现在给老子打,总好过以后上了战场被敌人打,陈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真是个莽夫。” 陈公无奈地摇摇头。 “赵兄啊,这么久没见了,你嗓门还是这么大。” 这时候,方才停于赵家之前的马车上,下来一人——幞头紧束,凤眼高吊,较赵九曲长得文雅些,可和石兆成比起来,又显得沉稳内敛不少。他面带微笑,朝着陈公和赵九曲走来。 看见这个男人,赵九曲嗤了一声, “赵某一介武夫,自然比不上老孟你们这些读书人,讲话慢条斯理好不急人。” 孟景安也不与他争辩,来到陈公面前先施礼, “下官来迟了,陈公。” “发往剑州的文函,下官已经备齐了。只要明日公看过无误,即时便可送出。” “再中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对着孟景安点点头,陈公和善开口, “只是今日,咱们不谈公事,只论私事。一年一度的秋廷宴,你们啊,就只顾喝好酒,吃好菜。” “陈公开口了,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招儿,”施过礼后,孟景安招了招手,将身后的两个姑娘引上前, “小女如玥,如招。” “还不快见过陈叔叔?” 长相极相似的两个美人儿对着陈公款款施礼,异口同声地说了句见过陈叔叔。 “玥儿招儿生得是越发好看了,和她们阿娘一样。” “陈公说笑了,”孟金氏在一旁浅笑。 “好了好了,小石已经到了会儿了,你们二人只管进去寻他吧。” “是。” “是。” 赵九曲和孟景安并排走,两位夫人相错一步。赵九曲偷瞥了孟如招几眼,忽然伸出手,搭在了孟景安的肩膀上。 “我说老孟啊,你家二姑娘生得愈发水灵了,不如给我儿,做媳妇怎么样?” 孟景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都没看赵九曲一眼, “免谈。” “哎你这人,我儿你别看平常不爱说话了些,但是我跟你保证他绝对是个疼人性子,你家二姑娘嫁我作儿媳妇,定不会亏她的。” “你看看你姑娘生得这么好看,正好改善改善我们老赵家的基因,你看如何。” “免谈。” 白锦儿很快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灶台,递来的单子被压在装菜的箩筐下,白锦儿抽出看了一眼,随手折了,收在自己荷包之中。、 好巧不巧的是,方才才与自己有过小小矛盾的瘦白男人,正在自己的对面。 男人自然也看见了白锦儿,他冷哼一声,也不看她,开始拿着自己面前的食材忙活起来。 白锦儿也不在意,她想了想,拿起那一筐香菇,开始进行清洗。 一边洗着手里的香菇,白锦儿一边在脑海里琢磨。 看着周围这十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夺了一街魁首。白锦儿忽然有些担心,只是单纯的蟹黄烧卖,恐怕不能一定夺得丹若庖君。 可菜肴既定,秋廷宴上是不允许更改的。 手上动作不停,白锦儿的大脑,也在飞速的运转着。 忽然,一道灵光,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系统,” 她在心里,默默地呼唤了一声系统。 “什么事?” “给我一些薄荷叶,只要一小簇就够了。” 第七十三章 想到了有趣的事 “都怨你!” 陈府花园中,盛装打扮的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少年,跟在引路小厮的身后,朝着前方行进着。 女人走在男人身边,低声责怪道: “若不是你允着三郎乱跑,我们怎么会是最后一个到的?到时要是在陈公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坏了三郎的前途,我可是不会原谅你的!” “娘子冷静些,我看陈公面上也无不喜呀,莫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 “废话!人家陈公若真的不喜,又怎会让你这傻子看出来,你” 陶金氏还要接着骂,却被陶隐竹挽住了手,轻轻地拍了拍手背。 “好了娘子,” “大好的日子,就不要动这么大的肝火了。” “哎你看,那边的木芙蓉,开得多好看?” “哼,”陶金氏看着陶隐竹温柔的眼神,要说的话也吞进了肚子里。“你就惯着三郎吧,哼,到时候三郎的举试不成,你便养他一辈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 “娘子对三郎未免也,太不自信了些。” “哼~” 任由着陶隐竹挽着自己的手,陶金氏轻哼一声,移过头去看花。 陶阳跟在父母的身后,眼睛也怔怔出神地望着被逐渐抛在身后的花木。 熟练地切好所有要用的材料,白锦儿开始调水和面拌馅儿,把早已经从系统里拿出来的瓶瓶罐罐摆好,开始按着自己的配方调配。 在一边的男人抬头看见,嗤笑一声, “只是做个馒头吗?” “我说呢,想必,就是靠着运气赢下的魁首吧?” 白锦儿瞟了他一眼,开水倒进面盆里,没有说话,开始和面。 “不过才十二岁,能进到这秋廷宴长长见识,已经是顶天的好事了;想必进来的时候,也就只抱着这样的想法吧?” “能面见刺史和其他显宦,十二岁的年纪,回去也够你吹嘘许多年了,” “倒也不枉来这么一遭。” 左手的筷子已经将面粉搅拌成了絮状,白锦儿放下大勺,开始揉面。 男人看白锦儿不理会自己,心里有些恼怒;可周围其他人均已经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他只好冷哼一声,也开始准备自己的菜品。 “啪!” 一道闷响在男人面前响起,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一看,原来是白锦儿把面团拿了起来又摔回盆里,才会发出这么一声闷响。 “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被吓到的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白锦儿越发像来劲了一般,摔打面团的速度更快了。 “啪!啪!啪!” “哎你能不能” 终于男人受不了了,他正想让白锦儿小点声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停住了手,他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嗓子中。 从旁边拿起一块洁白的布帕罩在盆上,白锦儿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男人一眼;她抄起菜刀,看了看刀刃的锋。 “真是的” 男人伸手想去拿自己需要的材料,只听见“咚”的一声,把他才拿到手里的胡桃仁吓掉了。 这一次甚至还没有等到自己开口,白锦儿双手持刀,就咚咚咚地剁在了案板上。震的男人这边的东西好像溅落的水滴一般在台子上跳动不止。 因为灶台是两两相连的,也就是意味着除了男人这边以外的地方,并不会因此受到白锦儿的牵连。方才因男人话语耿耿于怀的女厨师们,在看到他现在的这幅窘态后好不开心,纷纷捂嘴轻笑。 络腮胡在一边看了也觉有趣,可他还是十分好心地走了过来,拍了拍瘦白男人的肩膀, “老弟,你还不快些准备,这时辰可是不等人的。” “我知道!” 男人焦躁地喊了一句,他转头瞪着白锦儿,白锦儿的注意力却全放在面前的猪肉末上,任凭男人眼刀如何凶狠,她毫无感觉。 “咚!咚!咚!” 双刀此起彼伏地剁在案板上,震得男人根本切不了自己的菜。 没办法,他只好把自己的菜板移到了一边的地上。眼看着一小筐一小筐的材料刚转移好,白锦儿却放下了刀,伸了个拦腰。 “啊,累死了——” 她抻了抻自己的手臂,把菜刀移开,在男人的目光注视下,把剁好的猪肉馅放进了盆里。 “大叔,我弄好了,你要切菜就切吧。” 说完,白锦儿对着男人甜甜一笑。 男人脸上的表情就像吞下了一只苍蝇一样的难看。 秋廷宴的地点在陈府中央的湖心亭上,陶家人还没走上湖心亭,远远地就看到了在湖廊上玩耍的孟如招几人。 看见陶隐竹和陶金氏,孟如招乖巧地施了个礼。 “姨母,姨父。” “招儿,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陶金氏打心眼儿里喜欢孟如招,才看见孟如招便迎了上去,双手抬着孟如招的双肘。 “好些了,多谢姨母顾念。” 孟如招浅浅一笑。 “陶叔叔,陶夫人,”石玉宁和赵小晓也行过礼,石玉宁低着眼睛,朝陶阳做了个鬼脸。 “好好,你们也好,” 陶隐竹笑着应了。 “你们阿爷呢?” “阿爷他们都在那边等着陶叔叔呢,”石玉宁礼貌地回答。 “那我们便过去了,”说着,陶隐竹再一次想挽陶金氏的手,却被她躲过了。 “这么些人呢,也不嫌害臊。” 陶金氏手帕遮着面,小声说一句。陶隐竹低叹一声,也不纠结,“三郎便留在这儿,和你的朋友们玩吧。” “是父亲。” 说罢,陶隐竹和陶金氏便一前一后地往湖心亭的方向去了。 看着陶金氏走远,孟如招松了口气;她双手叉腰,走到陶阳身边,一巴掌拍在了陶阳的背后, “我说三郎,” “听说你待会儿要上去弹琴?” 陶阳皱着眉看了孟如招一眼,点点头。 “啧,” 孟如招啧一声, “你是想吸引丫头注意吧?你个臭小子,真是有心机。” “对了,话说丫头呢?” “肯定在厨房啊,”石玉宁从赵小晓手里抢过一半掰开的柑橘,不顾赵小晓幽怨的目光,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你以为丫头和我们一样,是来参加宴席的不成。” “噢,也对。” “对了!说起这个!”孟如招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声音都拔高了许多,“到时候,你们可要帮着丫头的菜说好话啊!我答应她的了。” “这话还要二娘你说?” 石玉宁不屑地说道: “就是你不说,我们自然也是要帮着丫头的。对吧,老赵?” 正低头舔着指尖的赵小晓听见石玉宁的话,抬起头来看看他,随即点头。 “小茶做的东西,好吃。” “没错没错。” 石玉宁颇为肯定地点点头。 站在他们中间的陶阳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平静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 “孟小娘子,孟小娘子,”有个小厮远远地看见孟如招,一路小跑地跑了过来,呼吸声有些急促地说道, “孟小娘子,门外有个小娘子,说是你的朋友,被你邀请来参加秋廷宴的。” “我的朋友?” 孟如招一愣,她眉头微蹙,似乎在回想什么;随后,她才一拍自己的手掌, “差点儿把这件事忘了。” “朋友,什么朋友?” 石玉宁在一边,好奇地插嘴询问。 “二娘你带朋友来了?” “不是朋友,是个烦人精。”孟如招冷冷地说了一句,提着裙子,对小厮扬了扬下巴, “带路。” “是。” 临走前,孟如招还转过头来,眼底满是带着讥讽的笑意, “等着,我给你们带个好玩的进来。” 说罢,她便跟着那小厮,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了。 留下石玉宁他们在原地,一脸的茫然。 第七十四章 戏耍 “二娘子这就是陈公的府邸吗?!好大啊!” 张芸豆跟在孟如招的身后,她几次想上前拉孟如招的手,却都被少女躲开了。 “废话,带你进的是陈府,自然就是陈公的府邸,难道还能是别的地方不成?” 孟如招颇为嫌弃地说了一句,周身打量张芸豆一眼,越发觉得彼粗鄙庸俗,还市侩不堪。 “待会儿进了宴席处,你最好不要乱讲话。里面都是整个益州的官宦显贵人家,要是得罪了他们,小心拿你阿爷阿娘的罪。” 刚伸手想去折花的张芸豆听见孟如招的这句话,赶忙把手收了回来。 “我知道的二娘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张芸豆信誓旦旦地保证。 孟如招看都没有看她,只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张芸豆步步紧趋地跟在孟如招身后,被这长长廊道周围的景色吸引了目光。 一树一树高低错落的花草树木拢在周围,隐隐有淡淡的花香飘来;廊角悬挂着做工精致的小风铃,有风拂过便发出清脆而不闹人的轻响。 张芸豆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那铃铛。 “叮铃——” 真美啊。 张芸豆的双眸明亮,隐藏在浓重妆容下的脸有些发烫。 如果自己以后能住进这样好看的大房子,该多好。 …… 白锦儿已经包好了烧卖,架上笼屉去蒸;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刚才一直被自己戏弄的男人在做些什么。 洁白的面皮被摊在已经涂了一层薄油的大锅中,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摊成了一张喷香的面饼;另一边的碗中是早已经碾碎了炸好的果仁,上面淋了蜜糖仔细地拌匀了,看着就黏稠甜口。 白锦儿粗略地扫了一眼,大概有核桃仁,松仁,桃仁等干果,似乎还有切碎了的干柿饼。 她的眉头动了动。 这是什么? 白锦儿心里不住地好奇。回想起来路上,这个男人似乎说过自己是什么,穆家毕罗铺的,那就是说,他家应该是卖毕罗的。 那么这参加秋廷宴的菜品,想必也是毕罗才是。 毕罗,这个在唐朝十分出名的食品,白锦儿却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品尝过。只因为白老头从小一手包办了白锦儿几乎一切的吃食,而不知为何,他从来不做任何的毕罗。 也正因如此,白锦儿才会按照系统提供的蟹毕罗菜谱,做出了个不伦不类,形似烧卖般的东西。 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然让白锦儿在这秋廷宴上,遇到了个做毕罗的好手。 好巧不巧的,还就在自己的对面。 白锦儿低着头,干净白皙的手泡在水中,扒拉着盆里泡着的几片薄荷叶;可她的眼睛不时悄悄地瞟着前方,透过竹制的蒸笼,小心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男子的面饼摊的不大,只煎的面饼的周围隐隐变黄,就仔细而快速地把面饼从锅上揭了下来,利落地甩在盘子上。 用勺子舀了一勺拌好的蜜糖碎果仁,均匀地撒在面饼上码成长条形;随后,白锦儿看着他又用勺子在另一个大碗中舀了不知什么,只因为笼屉的位置恰好挡住,她无奈地踮起脚,想看看那碗里装的是什么。 等到勺子上的东西被撒落,白锦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收回了目光,看着盆里都快被自己搅合烂的薄荷叶,默默地把它挑拣出来丢掉。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瘦白男人刚才放进面皮的里的,是切碎了之后的羊肉末和姜末。 或许还有别的东西,但是白锦儿没法凑近看,所以也不能详知。 在用蜜糖搅拌均匀后的果仁上,覆盖一层略带辛辣口味的羊肉末? 白锦儿的脑海里很能想象出这个东西的味道。 她再一次偷瞄向男人方向时,后者已经把面饼卷好了,形状和白锦儿前世特别爱吃的一种东西很像。 山东煎饼。 没错,就是山东煎饼的卷法,只是面皮较山东煎饼的白且柔软的多;然后在白锦儿的目光注视下,男人将已经卷好的饼连带着里面包裹紧的馅料,移入了一旁早已经刷好油的平矮锅中。 轻微的几乎代表着美妙酥脆口感的崩裂声,从面皮与油锅接触的部位发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油煎的淡淡香气,从锅里飘了出来。 孟如招领着张芸豆从曲折蜿蜒的回廊上下来,才一踏到木制的平台上,一些身上环佩叮当的,打扮美丽的姑娘,就往她这边迎了上来。 亲昵些的唤着孟如招二娘子,而疏远些的则唤她孟二小姐;只是相同的,她们都好像是追逐鲜花的蝴蝶,簇拥着其中的孟如招。 张芸豆跟着在孟如招的身后,有幸被以为是她的友人,诚惶诚恐地也受了众人的热情。 “哎二娘子,这位莫不是你新结识的朋友?” 其中有一个姑娘瞧见张芸豆身上的打扮,和她们相差甚多;加上那脸上含羞怯懦又激动无比的模样,一看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开口问道。 孟如招听见了她的问话,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 她忽然抓着张芸豆的手,把张芸豆拖拽到自己身前,一下子张芸豆所在的位置,就替代自己成了众人的中心。 “这位啊,可不一般,” “她即没受到陈公的邀请,手上,又没有请帖。是她在路上拦住我,拜托我,请求我,求我带她来这秋廷宴的。” “是吧?” 孟如招站在张芸豆的身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听见孟如招的话,张芸豆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张了张口,似乎想反驳什么,可是仔细一想,孟如招说的也都是实话,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反驳。 更何况,孟如招一看就是这些贵女的头,惹恼了她,恐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和这些上层人士接触的机会,就要白白化为泡影了。 想到这里,张芸豆抿紧了嘴唇,点了点头。 这些姑娘都出自官宦人家,自小学的就是察言观色;听了孟如招说的话,看着她讥讽的笑容,便是呆愣的,也不可能不明白。方才还十分热情的寒暄,此时已经逐渐变了味道。 “我说呢,想着城中几家有名的铺子,几时出了这般粗劣的布料手艺了?刚想问问是哪一家,以后好叫家中仆人,再不去定了呢。” 一个穿着彩缎华服的女子捻了捻张芸豆身上的料子,嗤笑一声。 “可不是,头上这簪钗镶嵌工艺如此粗陋,掐丝死板僵硬,上面的宝石如此黯淡无光,想必,是染色的石头吧?” 一个头顶簪着名贵鎏金八宝珠钗的女子剜了张芸豆的发髻一眼,冷笑说。 “妆红颜色这样庸俗,除了自己画的,难不成还会出自哪个名妆师手笔。” 一个脸上妆容精致的女子轻轻地碰了碰自己鲜红的唇瓣。 张芸豆站在她们中间,好像一个丑角一般。 “二娘子,你们在做什么呢?” 这时候,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在这些莺声燕语的女人群外响起。 张芸豆抬起头,透过人群,正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风度翩翩,身穿鹤羽大氅,手执白纸扇的男子。 第七十五章 好人? 毫无疑问男子长得芝兰玉树仪表堂堂,可是孟如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睛眯了眯,露出了一副很麻烦的表情。 她双手环于胸前,高扬着下巴,对这个男子说道: “你有何事,冯文才?” “嗬嗬,”冯文才听见孟如招和自己说话,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谦逊有礼;他手里拿着折扇,对着孟如招施了一礼。 “只是碰巧瞧见二娘子与朋友们在这里,便前来打个招呼。” “二娘子叫我佛念便可,直呼名姓,实在是生疏了些。” “不必,” 孟如招冷冷地打断道, “我和你没这么熟稔,我觉得连名带姓的叫你挺好的。” “哈哈哈二娘子真是的,” 男子轻笑几声,显然是没把孟如招的话放在心上。 “家父与令尊共事多年,又是一窗之友;在下与二娘子即使不算青梅竹马,也是多年相交情谊了,” “不过唤个字罢了,自是端得的。” “我就喜欢叫你冯文才怎么了?” 孟如招的语气愈发不耐烦,看得出来,她相当的不喜欢面前的这个男子。 “啊,那既然二娘子喜欢,便这样称呼罢,”和孟如招对比起来,冯文才就一直是彬彬有礼很有耐心的模样。 “我可不想因为区区一个称谓的事情,惹得二娘子不开心了。” “行行行,” “废话真多。” 孟如招玩闹的心思已经完全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冲没了,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从张芸豆身边擦过,给她丢下一句话, “秋廷宴我已经把你领进来了,接下来你要做什么结识什么人,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也别来烦扰我,散宴之后自行离去,要是在府中逗留被当作什么刺客捉走,可怨不得我。” 说罢,她径直离去了。 其他留下的姑娘看着孟如招离开也自觉无趣,对着张芸豆抛下或轻视或鄙夷的眼光,也纷纷离开了。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地方,霎时间只剩下张芸豆和冯文才两人。 冯文才的眼神从离开的孟如招身上回来,落到了面前这个打扮花哨土气,看上去手足无措的少女身上。 他的眼神微微动了动,脸上笑容不减。 “这位小娘子,是二娘的朋友么?” 张芸豆想起刚才孟如招的话,本想摇头,可是在看见男子温柔如水般的眼神之后,鬼使神差地又点了点头。 “噢~” 冯文才眼中笑意愈浓,他在周围张望了张望,又转回头来,对着张芸豆说道: “既是二娘子的朋友,那就是在下的朋友。” “看着小娘子的模样,想必,是初次来这秋廷宴吧,不如,让在下带小娘子四处转转,瞧瞧这陈府景色,” “也多结识结识些朋友,你觉得如何?” 听了冯文才的话,张芸豆原本黯淡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她此时看着冯文才,简直就像是看见了偶像一般。 她忙不迭地点点头,冯文才的嘴角上扬,对着张芸豆微微躬身,看着少女桃花似逐渐粉红的耳垂,他“哗”的一声, 打开了手中折扇。 厨房这边,几乎所有的人已经备好了菜品,白锦儿手里端着一个木盘,跟在前面人的身后。而那个男人,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呵,还用盖子遮着,这么怕别人看见吗?” 看见白锦儿手中木盘上的三层小笼屉,男人冷笑一声。 白锦儿瞟了他一眼, “盖着蒸笼是为了保温,不是为了不让人看到。” “大叔亏你还是个厨子,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男人顿时语塞,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抽搐,几经咬牙,才把想骂的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不就是一个蒸饼,” “到时候输了,我看你是否还这般伶牙齿俐。” “大叔你放心,”白锦儿淡淡地说道,“即使输了,我也依旧能把你气的说不出话。” “你!” “安静!不要交头接耳的!” 前来引路的侍者喝了一声,男人赶忙偏回自己的头,只是眼睛依旧不时回瞪白锦儿。 厨房门开,所有人按照自己灶台的位置站好,侍者口中叱一声,迈步向前走去,而后面的人均垂首匀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 天色已黑,原本火烧似的天边染成了青金石般的宝蓝色,一路上的仆从手中执着燃烧的檀香,将亭台楼阁烟柳画桥间的灯笼纷纷点起,柔和的暖黄色停落其间, 就像是坠入凡间的明月一般。 白锦儿手里捧着自己的木盘,小心翼翼地看着盘中的浅碟,上面有着一捧深褐色的液体,闻上去有着淡淡的酸味。 一行人沉默不语地往前走,统统只有布鞋踩在鹅卵石道路上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就在这时,白锦儿眼睛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竹林后,一对人影。 男子是谁白锦儿不知道,可其中那身材略微有些丰腴的女子,她瞧着倒是眼熟的紧。 那颜色浓重,印花繁复的襦裙,那梳的高高的,插满了不相搭配,五颜六色的发髻 白锦儿的瞳孔剧烈一缩。 那分明就是张芸豆! 可张芸豆身边的男人是谁?看衣着打扮,不像是白锦儿认识的人,但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为什么张芸豆会在这里?会什么她会孤男寡女的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两人的距离在白锦儿发现的这短短几秒的时间,已经拉近了不少。 这可是益州刺史陈公的府邸,里面出入的人非富即贵, 如果,如果让别人看见的话,那张芸豆的名声 白锦儿可不会觉得初次认识的富家子弟会对这样的事情负责,根据她前世多年浸淫的狗血男女爱情故事的经烟,与富家公子私会的贫苦灰姑娘最终下场是什么? 呵呵。 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白锦儿的脚边正碰到一块有些松动的鹅卵石。 有了! 她脚步加快几步,右脚脚边一用力,松动的鹅卵石被她踹了出来,直直踢进了不远处的湖水中。 ”扑通“一声。 已经很接近的两人顿时分开,准确地说,是女子瞬间闪开了,白锦儿看见,心下松了口气。她对着被自己突然动作吓到的瘦白男人甜甜地笑了笑, “大叔你看,我踢的远不远?” 男人的嘴角抽了抽。 “哼,果然是顽童心性,” “快些走!不要耽误了时间。” “噢,”白锦儿也不恼,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冯文才看见迅速从自己身边闪开的张芸豆,眼底闪过一丝功亏一篑的恼恨,可他脸上依旧挂着体贴的笑容,对着张芸豆说道: “怎么,吓着你了?” 张芸豆摇了摇头,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郎君是我见过最英俊温柔的男子了。” “哈哈,这可真是对在下极大的夸奖。” 冯文才看着张芸豆,眼神带着莫测的笑意,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好生交流一番?” 第七十六章 宴开 “戌初一刻,宾客入席!” 整个陈府的中央湖心亭,此时灯火通明的宛如白昼;各式模样贴着花纸的灯笼,高低错落地挂在长廊与雨亭上,照的大理石的地面,此时看上去莹亮如玉石一般。 随侍的声音在整个亭中响起,被邀请来的客人依身份尊卑入座,每人面前都有一张木几和早已经备好的酒壶酒杯。陈公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面带亲切的笑容,缓缓走上了主位。 “咳咳,” 在位置上站定,他清了清嗓子,眉眼弯的像慈祥面的佛像一般, “让各位久等了,” “那么接下来就,” “开宴吧。” 话音才落,早就在一旁等好的仆从们手中执着燃烧的线香,点燃了面前的烟花。 霎时间,火舞流彩,流金曳地,整个陈府的上空,都被五彩缤纷的各色烟花布满,照的浓重的夜色都仿佛鲜亮了起来。 围观的宾客无一不为此般美景叫好:孟如招靠在自己阿姐身上,抬头望着天空,烟火的金辉好像落在了她的眼眸中,如同被揉碎的金箔一般,点染的那一双眸子宝石一般的明亮。 只陶阳,盯着空无一人的廊道,看得出神。 锣声敲响一声。 陶阳的身子顿时坐的笔直。 来了,他知道,平静的心也逐渐起了波动。 随后,是一双乌黑短靴,踏了出来。 来了! 陶阳在心里激动地呐喊一声。 穿着青衣的侍者出现在廊道上的时候,其他人的眼光也被这方向的来人吸引——在侍者的引导下,一群人十人排成整齐的两列五排,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木盘,沉默不语地朝湖心亭的方向走来。 陶阳的眼光急速地掠过人群,找到了她。 白锦儿混在里面,个子矮的好像被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她太小了,又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只从陶阳的这个方向,能清晰地看见她。 她低垂的眉眼,平静的表情,从侧面看上去微微有些丰满的脸颊。 无一不撞入陶阳的眼帘。 这也不是惊鸿一瞥的初见,也不是事隔经年的重逢,可为何少年的心绪如此悸动,像是暴雨时的湖面,激起一圈一圈大大小小的涟漪,永不停止般的。 也许是因为,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情吧。 陶阳想到这里,右手轻轻地在胸口的位置按了按。 长长呼了口气。 随着众人的脚步,烟花的声音也慢慢停了;等十人尽皆来到陈公面前的时候,准备烟花娱庆的仆从离开,只留下伺候的其他人。 十人有序地站在陈公面前,齐声唱喏。 “喏!” 陈公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脸上的笑容满是合意称心。 “放下菜吧。” “喏!” 众人依次按照着自己站位的顺序,将手上的菜品放到了身后的长桌上。 随后,是刚才站在陈公身边喊开宴的那位随侍,走上前来。 他手中拿着一双筷子和一个小碟,依次品尝过其中的菜品,又等待了约莫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才放下碟筷,对着陈公行了一礼。 陈公点了点头,随侍明白,躬腰下去,又唤上九个奴婢,将十道菜分别分给了湖中亭上坐着的客人。分完之后,奴婢们便抬着原来的盘子走了下去。 “这是?” 陈公看见自己的木几上多了一个小浅碟,其中装着些棕色的液体,闻着有些令人口舌生津的酸味,还隐隐有着淡淡的清凉味。便开口问道。 “回陈公,这是额,奴调配的蘸料,与奴所呈菜品有相辅相成之效。只是在来前不知宾客数目,故而只准备了这么一碟。” “噢,原来是这样,” 陈公颔了颔首, “既然这样,来人,置碟,将此蘸料分与客人们。” “喏。” 随侍又听从陈公的话,把陈公碟中的蘸料分给了其他人。 “开始吧。” 陈公话音刚落,菜品被摆到第一位置的人顿时走上前,先对着陈公施了礼,又对着在座的其他宾客行了礼。 这才缓缓开口道: “禀陈公,在下献的菜名为” 男人把自己菜品的名字和所用材料都说了一遍,陈公听完后点点头,右手执筷夹起,缓缓塞到了口中。 “嗯不错,口味醇厚,是一道很适合秋天的菜。” 陈公尝完放下了筷子,笑着对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对着陈公叉手道: “多谢陈公夸奖。” 陈公眼神示意,刚才的随侍走上前,将男子迎走。而坐在周围的宾客尝了他的菜之后,脸上露出的表情也不一,或是满意,或是平淡,或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男人离开被迎去参赛者的专门座位休息,第二个人走上前,做了和男人一样的事情之后,也得到了差不多的评价,随后也被迎着离开。 第四个人是对白锦儿很友善的络腮胡汉子,他的菜白锦儿看了,似乎是一碗汤饼,只是不知是用什么熬制的汤头,颜色看着有些浑浊,上面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 看见他的时候,陈公的笑容灿烂多了, “我记得你,汉子,”陈公开口,“你是,姓胡可是?” “是!”汉子低垂的脸上欣喜若狂。 “你这汤啊,总是让我想起我年轻时候在陇右军中的日子。”说罢,陈公端着碗,很是豪迈的喝了一口汤。 “哈哈哈哈哈,好汤!” 他擦了擦嘴,朗声道。 坐在下面的孟如招嗅了嗅面前的汤,一股羊的腥膻气扑面而来;她有些嫌弃地挥了挥手,拉拉自己身边孟如玥的衣袖, “阿姐,我不喜欢这个。” 孟如玥和孟如招长得极像,要说区别,大概就是孟如招看上去更飞扬明艳,而孟如玥看上去则娴静温婉的多了。 听见孟如招的话,孟如玥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少女的额头, “臭丫头,声音小些,小心被别人听到了。” “不喜欢便放着吧,待会儿赏给奴婢们喝了。” “噢!” 孟如招对着孟如玥开心地笑了笑,转头又去拨弄盘中的其他食物。 第六个是最先和白锦儿搭话的妇人,她做的是一种白里透粉的糕点,顶部好像盛开的花朵一般地炸开。 陈公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很喜欢,倒是下面的孟如招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既然招儿喜欢,那么剩下的便不赐了,”陈公对着孟如招说,眼里满是疼爱,“都给招儿打包回家,慢慢吃吧。” 孟如招听闻忙站起身,对着陈公施礼。 虽然没有得到陈公的赏识,但是毕竟得到以为尊客的赞赏,妇人脸上的得意之情还是很明显的,以至于她从瘦白男人身边走过的时候,还骄傲地扬了扬头。 瘦白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迈步走上前。 “陈公,” 他双手相叉,躬身说话。 “在下乃是西市庚街穆家毕罗的,今天所献菜是店中招牌,” 说着,他右手伸出手掌并拢向上,以一个邀请的姿势,指向了陈公盘中的毕罗。 “八仙毕罗。” 第七十七章 各显神通 “八仙毕罗,取胡桃仁、松仁、桃仁、榛仁、干柿、熟藕、银杏、熟栗,切成碎丁后,以蜜糖霜拌匀;之后再佐以切碎的羊肉末和姜末的馅料,置于事先准备好的面皮中卷起,再入煎饼锅中以薄油煎香。” “以八仁作八仙,羊肉馅料为点缀,吃起来酥脆可口,唇齿留香。” 陈公低头看了看碗中毕罗,他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男人, “我认得你家的手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家去年,是丹若庖君吧?” 瘦白男人眼底隐隐有得意之色,他点点头,“都是陈公抬爱。” “不错,不错,看样子今年你家,也是成竹在胸啊。” 说白,陈公用筷子衔起毕罗的一头,张口咬下。 外层的面皮已经煎的酥脆,与牙齿碰撞发出令齿舌愉悦的声音;第一口就咬到了馅料,被蜜糖包裹的果仁在口中碰撞带来咯吱咯吱的口感,其中夹杂的羊肉带来些许咸味,姜末又回味辛辣。 各色复杂的味道交织,就像是今夜的烟花一般,在口腔中迸发出绚烂的滋味。 陈公咬了一口嚼了几次便悉数吞下,他脸上的表情应该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一次了。 “不错,不错,” “相当不错。” “八仙毕罗是吧,我记得了。” 这次的评语竟然没有任何关于味道上的评价,可瘦白男人在听到陈公的话之后,瞬间喜上眉梢。 “多谢陈公!” 说罢,他拱了拱手,跟着迎上来的随侍,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路过白锦儿身边的时候,他没有看白锦儿一眼,头仰的高高的,直接就错身而过了。 接下来,就是白锦儿了。 不知为什么,原本还很紧张的白锦儿,在瘦白男人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砰砰跳的心,竟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一直在观察着前面人的菜品,以及陈公品尝时候,脸上细微的表情。 细微的眼角抽搐,眼神的改变,白锦儿全都烙印在心中。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变得愈发的紧张起来。 如果自己的菜品,得不到陈公的满意怎么办?如果自己输了,众目睽睽之下,和阿翁夸下的海口怎么办? 如果,如果 一瞬间,各样的念头,走马灯似的从白锦儿脑海中闪过。 可当她看见瘦白男人脸上露出的欣喜笑容,从自己身边走过轻盈的脚步,白锦儿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竟全部一下子被清空了。 她想起一件事, 她今年十二岁。 白锦儿,大唐永淳元年,年方十二。 白锦儿调整调整呼吸,眼光逐渐坚定。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走到了陈公的木几前。 “蘸料小娘子,” 陈公看见白锦儿,语气玩笑地说了一句。 “看你的模样,应该年纪不大吧?怎么,你们家竟然会派你来参加这秋廷宴,这么自信么?” “回陈公,” 白锦儿低眉垂眼,声音细柔而不怯懦, “实不是家翁自信,而是这秋分会的乙街魁首,确是奴赢下的。” “哦?” 听见白锦儿的话,陈公眼底的兴趣渐浓。他看向盘中那造型奇特的蒸饼,圆滚滚的肚子和头顶花型的开口,看得让人十分喜爱。 “这便是你的作品么?” “叫作什么?” “回禀陈公,奴献上的菜,名叫,蟹黄烧卖。” “蟹黄烧卖?” 陈公的语气带着一丝疑惑,“这烧卖,是何物啊?为何我从未听过?” “因为此菜,乃是奴自己发明的。” 白锦儿在心里悄悄吐了吐舌头,对历史上真正发明烧卖的人道了个歉。 “你自己发明的?” 陈公的说话声带上了一丝惊奇。 “是。这烧卖的皮与其他蒸饼或是饺子不同,需以烫面和之,在其中加上剁碎的猪肉蟹肉以及香菇等材料制成的馅儿包好,顶上可点缀不同的材料。奴这道蟹黄烧卖,点缀的便是蟹黄。” “等等,你说猪肉?” 面前的人眉头微皱, “怎么用猪肉这般贱肉?”听见这句话,白锦儿嘴角挂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 “实因其他肉远不如猪肉来的适宜,奴便选用的猪肉。陈公若是怀疑,但请一尝,便知道奴是不是说谎了。” “只是,请陈公无比蘸奴特制的蘸料品尝。” 陈公的眼神有些犹豫不决地在烧卖上徘徊;毕竟在他的心里,这猪肉不仅吃起来寡淡无味,而且还带着令人难以接受的土腥气,他实在很难想象,用猪肉做馅儿的蒸饼,不,是烧卖, 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他不动筷,可下面有些却先动了。 孟如招陶阳几人是尝过白锦儿手艺的,在白锦儿手下,所谓的“贱肉”猪肉,赫然成了甚至可以超越羊肉的美味。孟如招没等白锦儿话说完,便一筷子插进了烧卖的肚子,均匀地沾满了碟中的蘸料后,一口塞进了嘴中。 赵小晓更不用说,让他坐在桌前看着这么一桌食物本就是折磨,即使赵九曲不断地用眼神威胁恐吓他,赵小晓依旧伸出手拣了,直接丢进自己口中。 吃进去之后他才想起要蘸蘸料,想了想,他竟直接端起小碟子,将其中的蘸料一饮而尽。 陶阳躲一边悄悄吃了,石玉宁也想动筷,可石兆成的眼神递来,少年的手僵了僵,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陈公虽然心下觉得猪肉不会好吃,可既然已经做了出来摆在自己的面前,无论如何,都是要尝上一口的。心里暗暗给自己打了下气,陈公终于还是伸出筷子,把圆滚滚的烧卖夹了起来。 按照白锦儿说的,陈公在烧卖上均匀地裹上蘸汁,想了想,决定先从有蟹黄的顶上开始吃。 张口,伸筷,动作远不如吃其他东西的菜时那样行云流水;可最终,他还是咬下了带着蟹黄的那一个部分。 混杂着面皮入口,蟹黄的鲜味和淡淡的咸味在口中蔓延,并没有出现陈公想象中的奇怪的味道——当然,也有可能时因为他压根儿还没吃到馅料。 可没有什么怪味,着实让陈公松了口气。 在白锦儿略带希冀的目光注视下,陈公试探地往下咬了一口。 这一次,总算是吃到了。 浓郁的汤汁在男人的口中爆开来,带着猪油独特的肥香和香菇的清香;瘦肉和蟹肉带来混杂的双重嚼感与牙齿撞迸发出惊艳的韵律,就像是胡姬动人的胡旋舞步,让观者叹为观止,简直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陈公现在就有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他移不开的不是眼睛,而是,自己的牙齿和舌根罢了。 等馅料和面皮充分被嚼碎混合,外面那被这小娘子特别强调的蘸汁,总算是发挥了自己的作用。酸味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猪肉带来的油腻,可这酸味并不强烈刺激,反而显得清冽如山涧小溪, 凉,微微清凉的回味,在舌尖上缠绕着。 陈公难以置信的眼神移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小娘子,” “你这,当真是猪肉?!” 第七十八章 我亦嗜清辣 “小娘子!这边!” 白锦儿随着侍者走下来,看见那个妇人看着自己满脸的期待,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白锦儿便走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才一坐下来,妇人就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陈公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和你们的差不多。问了我用的是不是猪肉,便让我过来了。” “这样啊……” 妇人听了白锦儿的话,隐隐透露出失望之色。 “怎么,你还觉得陈公,会将丹若庖君给她么?”这时候,坐在不远处的男人轻哼一声嘲笑道。“不过十二岁,能进的这秋廷宴已经是了不得了,就不要肖想丹若庖君的事情了。” 白锦儿这次没有反驳,只瞥了男人一眼,脸上漾起淡淡的笑容。 等到所有的菜品都品尝完毕,又有盘子端着新的菜肴上来,换下宾客已经空了的盘子;白锦儿他们这些忙活了一天的人,也有幸得以尝到刺史府上的菜肴。 用筷子拨了拨乳白色的鱼脍,白锦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千躲万躲,还是躲不开这个命运啊。 白锦儿捻起一片,在调制好的蘸料中蘸了蘸,小心翼翼地用嘴咬了一小口。 并没有想象中的腥味,但是也没有别的味道——因为白锦儿不过只撕下来小小的一块,根本尝不出其中的口味。 倒是外面那一层蘸料入口,一股辛辣的呛鼻感直冲脑门。 这让白锦儿鼻子一痒。 她惊异地看了看那碟蘸料一眼,这熟悉的辛辣感,在白锦儿来到唐朝之后,就再也没体会过了。 “怎么了小娘子,你不喜欢吃鱼脍吗?” 旁边的妇人看见白锦儿的反应关心地问了一句,白锦儿反应过来,对着她友好一笑: “啊,没,就是这蘸料,我觉得挺独特的。” “是吗?” 妇人听了白锦儿的话,又夹起一片蘸了蘸,放到自己口中。 “嗯!好吃!” 妇人的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这上等的鱼脍啊,就是鲜甜可口。” “只是这蘸料,”妇人又咀嚼了一下,“约莫就是放了葱碎,姜汁,茱萸” “茱萸?” 白锦儿敏锐地捕捉到妇人的话,出口打断道。 “是啊,茱萸,”妇人咽下口中鱼肉,对着白锦儿天真地眨了眨眼睛。 “这辛辣感,难道来自茱萸” 听见白锦儿小声的嘟囔,妇人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小娘子你说的是这个啊。” “茱萸,你没有吃过茱萸吗?” 白锦儿摇了摇头。 “那想是你家不喜这辛辣口味吧。” “夏末初秋阴雨天啊,多吃些辛味调料能发汗,人舒服的紧呢。这茱萸较葱姜蒜的辛辣味更重,许多菜肴都能用到的。” 听了妇人的话,白锦儿不禁又转头,看了看那小碟。仔细看的话,确实能看到其中有化开的淡橙黄果肉。 很明显比其那很有可能携带寄生虫的鱼脍,白锦儿还是对这个尝起来很像辣椒的调料更感兴趣。 “茱萸”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诗白锦儿早已经烂熟于胸,可她还真不知道,茱萸竟然可以用来做调味料。 白锦儿正思考着呢,忽然安静的脑海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恭喜宿主触发任务:我亦嗜清辣,” “完成任务条件:解锁‘丹若庖君’称号,” “完成时间:十二时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白锦儿一愣,还不等她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在听到系统给出的完成条件后,她简直恨不得把这个家伙从自己的大脑里拖出来揍一顿。 “系统!系统!” 眼神鬼鬼祟祟地瞟了瞟周围,白锦儿闭紧了嘴,在脑海里大声地呼唤着系统。 “什么事,宿主?”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脑海里响起。 “这个任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个任务来?” “宿主不是已经猜到了么,因为你第一次接触到茱萸,这就是解锁任务的条件。” “那得到丹若庖君的称号是怎么回事?!” 听到白锦儿的这句问话,女声沉默了几秒钟。 “这是上面规定的,” “我不知道。” “放屁!” 白锦儿在心里怒吼。 “怎么好巧不巧偏是这个条件?!如果是以前我就尝到过茱萸解锁了任务,难不成你也要让我去得到丹若庖君?!或者说如果我不在锦官城,那不是一辈子都完成不了这个任务了!” 机械的声音再一次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上一次长。 “咳咳,” “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可机械女声并没有回答白锦儿的问题,而是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消失了。任凭白锦儿怎么呼唤,都再也不出来。 白锦儿此时心里满是懊恼。 没想到这个系统这么不靠谱,方才她还想着自己不过十二岁,来日方长,大不了这次输了,下次再来就是了。可没想到系统出其不意的这一首,直接击垮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完成时间十二时辰,也就是说这一次的秋廷宴她如果拿不到丹若庖君,那么任务就会失败;任务的奖励是什么,失败之后的任务是否可以重新触发,白锦儿一概不知。 询问系统,这家伙直接玩消失。 她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态再一次像锅上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 “小娘子,” “小娘子?” 也许是看着白锦儿的脸色太难看,妇人低声叫着她的名字;白锦儿这才清醒过来,她转过头,对着那妇人笑了笑, “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妇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看你的脸色好难看。” “没有,我没事。” “可我看你的饭菜也没吃多少,”妇人的眼光停留在白锦儿几乎没动过的鱼脍上,咽了咽口水。白锦儿敏锐地察觉,她会意地把装着鱼脍的盘子端到妇人面前, “不介意的话,娘子请吃。” “哎?!可以吗!” 妇人喜出望外,她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双手已经很诚实地伸出接过, “不,不好意思~” “没事的,”白锦儿现在根本没有功夫和妇人纠结这一脍之礼,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坐正了自己的身子。 怎么办? 白锦儿的大脑里全是这三个字。 看着陈公对那瘦白男人的八仙毕罗很是喜爱,而且他家还是上一届的丹若庖君, 如果自己输了,任务不能完成了怎么办? 白锦儿的眉头紧紧蹙起, 早知道这样,方才应该再认真对待一些才是! 虽然白锦儿已经花费了自己全部的心力在秋廷宴上,她还现添加了蘸料,来搭配着自己的烧卖食用;本想着尽人事以待天命,可这莫名其妙的任务,顿时让白锦儿被架上了“拷问架”。 怎么办,品鉴已经结束,就是有其他让烧卖更好吃的办法,此时也是使不出来。 白锦儿低着头,手掌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 “锵——” 一道琴音,在安静的湖心亭中响起。 坐的较远的白锦儿他们这边,都能听到。 白锦儿抬起头,正看见原本应该坐着陈公的位置上,此时坐了一个少年。 少年面前的木几已经被撤开,换了一张红木琴桌;琴桌上摆着一张古琴,方才宛如凤鸣一般的声音,正是从琴上发出来的。 少年右手轻按,消去了琴弦上的震颤。 他的眼神越过前方的众人,朝着左前方看去——在一群人中间,与白锦儿四目相望。 看见了白锦儿,少年笑了。如春风解冻,山花烂漫。 随后,他右手拨弦,弹起了面前长琴。 第七十九章 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琴音悠扬,与白锦儿上次听到的《平沙落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平沙落雁》意境高远,如秋水万里绵延,见雁群翻飞于湖波之上。 而此时陶阳弹的曲子,却与《平沙落雁》大相径庭。 白锦儿不懂琴,也不懂音律——前世的时候学了会儿钢琴,连二级都没有考过;吉他更惨,只学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就被家长美其名曰复习考试,硬生生掐掉了。 所以那日陶阳应约弹琴给她听的时候,白锦儿只是尴尬地用尽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赞美之词。 陶阳在弹什么,白锦儿并不知道。 可随着少年手起指落,摇按滚挑,一种莫名的情绪,忽地从白锦儿的心底冒了出来。 琴曲委婉,初音重尾调轻,好似有一翩翩公子披衣敞怀坐于面前,饮酒作歌,抒发胸臆。 只是,这胸臆无关青山水秀,无关江山社稷;抒的是心中绵绵相思,抒的是隐忍而热烈的情意。 琴声似其语声,忽而高昂激烈,忽而婉转低回——忽而是捶胸顿足的真情流露,忽而是酣醉疲懒的窃窃私语。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啊。 白锦儿听着陶阳的琴曲,原本紧紧握住的双手,慢慢地松开了。 他弹琴时总是那么专注,眼望着琴,手抚着琴,一弦一音,一动一静,似乎坐在那里,便自己成了一个世界。谁都影响不到他的。 白锦儿看着他头上的白玉簪,在乌黑的发丝里莹润明亮的像被掰碎的一瓣月亮。 在场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坐在白锦儿身边的妇人看着陶阳,由衷地说了一句: “真是个俊俏郎君啊,” “若我还年轻些,怕是魂都要被他勾了去。” 原本还呆傻傻看着陶阳的白锦儿顿时触电般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身边的妇人。 妇人害羞地用帕子捂着嘴轻笑, “只是现在,我怕是做他阿娘都有余了。” 白锦儿尴尬地和着笑了笑,可心里竟莫名地松下一口气来。 除了这边心思妄动的白锦儿,在场还有几人,听琴的心思也不平静。 石玉宁才听陶阳起一个音时,便皱起了眉;想起方才陶阳脸上心神不定的表情,石玉宁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 这小子,还是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 陶隐竹听着,眼神也从原先的平淡,变得有些疑惑。他听着听着,忽然抬眼,在四处扫过,在扫到白锦儿身上的时候,略微的停了停。 随后,他又转回头来,看了看弹琴的儿子。 看看儿子,看看白锦儿;看看白锦儿,看看儿子。 一丝明光,从他的眼里闪过。 陶隐竹笑了,他的笑是发自肺腑的,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一般。最后一次把眼神从白锦儿身上收回来的时候,他痛快地饮了面前的一杯酒。 而陶金氏坐在他的身边,一头的雾水。 琴音渐渐缓了,最后在一声轻鸣之后,陶阳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他的表情很放松,就像是说出了一件大心事一般的痛快。理理袍子站起身,陶阳对着移到侧首的陈公行了一礼, “献丑了,陈叔叔。” 陈公显然也沉浸于这悠扬的琴韵,他站起身,脸上的表情意犹未尽, “三郎这么些年的琴艺,愈发是增进了,陶老弟教的好啊。” “哪里哪里,陈公过奖了,” 刚饮完一壶陶隐竹坐在地上支起左腿,笑眯眯地对着陈公拱了拱手。 “哈哈哈,陶老弟还是这般不拘小节,” “来人,给陶公上新酒!”说完,陈公很是和蔼地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将我给三郎备的礼物拿上来。” “喏!” 陶阳的礼一直未撤,恭恭敬敬地开口: “多谢陈叔叔。” 喝多了陈府里上好的花茶,白锦儿不得已去问了旁边的奴婢,从湖心亭里跑了出来找厕所。 才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就被面前忽然闪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多亏周遭灯笼不少,白锦儿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才没有吓得大喊大叫。虽然如此,她白皙的脸蛋还是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陶阳,你怎么在这儿?” “方才看你急急忙忙地跑走了,我还想着出了何事呢,原来你是来” 陶阳看了看白锦儿身后的小木屋,俊脸一红,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知道我来这儿你还跟着来?” 看着陶阳害羞,白锦儿愈发觉得尴尬;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朝着陶阳翻了个白眼。 “那不是,怕你走了么。” “走了?这丹若庖君都还没宣布呢,我走去哪儿?” “我” 陶阳吞吞吐吐,白锦儿看了,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怎么,你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的吗?” 白锦儿开口询问。 “我,” 陶阳看着白锦儿,抿了抿唇,说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试探的蠢蠢欲动, “方才,我弹的那曲子,你可听了?” “听了。” “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好啊。” “只是很好么?” 陶阳着急地追问,同时往前迈了一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我,”白锦儿看着陶阳急迫的表情,心想或许事嫌弃自己的赞美词不够?她撅着嘴想了想,一拍手掌, “有了!” “什么?!” 白锦儿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开始摇头晃脑地说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 “哎哟!” 少女扶着自己的额头看着陶阳,委屈地说道: “你打我做什么!” “打你这个傻姑娘,看你会不会开窍些。” 陶阳心里憋屈,看着白锦儿的模样又觉得好笑;他长长吁了口气,伸出食指,点了点白锦儿的脑袋。 “我方才弹的那支曲子,名叫《凤求凰》,你可知道?” 他的声音很是耐心温柔。 白锦儿单纯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 “你,”陶阳一时语塞,他看着白锦儿傻乎乎的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努力地咽了回去。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真不知道?” “不知道呀。” 陶阳忽然觉得自己的左胸口一阵抽痛。他的眼里难过,委屈的情绪来回切换,白锦儿以为他要说自己了,可片刻之后,他竟然还是忍了回去。 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陶阳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 “没事。” 他轻轻说一句。 “快些回去吧,这里入了夜,还是很凉的。” 说完,陶阳径直转过身,身上的大氅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 他的鞋子踩在铺满鹅卵石的道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三郎!” 就在这时,白锦儿出声,叫住了他。 陶阳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他抬起头望着无云的夜空,直深呼吸了几口,才调整好情绪,转头看向白锦儿。 “怎么了,小茶?” 他低声问。 白锦儿站在他两米外的距离,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带着一丝丝的得逞的得意, 两个甜甜的酒窝点在她的脸上,像盛满了香甜的酒浆。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陶阳看着她唇红齿白的模样,丰润的嘴唇微微动着,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对吗?” “陶三郎?” 第八十章 丹若似火 石玉宁看着陶阳和白锦儿一前一后地从远处回来,一直看上去都彬彬有礼大方得体的陶阳一直傻呵呵地笑着,还差点把自己老爹面前的酒壶当作自己面前的茶壶端起来一饮而尽了。 多亏陶金氏眼明手快拦着。 面对着陶金氏的询问,他也只是傻呵呵地笑着不回答;陶隐竹倒是很开心,把手里的酒杯塞到陶阳手里,让他陪自己喝酒。 在外面基本不饮酒的陶阳竟然也接了,父子俩不顾自己妻子和母亲的劝告,很快就喝作了一团。 白锦儿回到自己座位上时,也忍不住的低头轻笑,脸颊红扑扑的,就像是熟透了的红果。 “小娘子,遇上什么好事了呀这是?” “看你的笑模样,收都收不住了。” 看来这妇人是个热心肠,自打下午的时候白锦儿帮她对那瘦白男人出了几口气之后,她就一直对白锦儿很热情。 白锦儿笑着摇了摇,手指在木几上轻快地敲打着。 这时候, “铛铛铛——” 小锣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各位,” 陈公慢悠悠的声音响起,白锦儿抬起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套紫色的衣服,腰上革带镶嵌的玉牌,也变成了青色的。 “佳时已过,虽然不舍,但今年的秋廷宴,还是到了尾声的阶段。” 说完,他伸出左手往旁边招了招,一个穿着鲜艳的美貌奴婢,怀中抱着一个橘红色绸缎包起的东西,走到了陈公的身边。 将东西交给陈公,撤开那橘红色的绸缎,赫然是一枝开满石榴花的枝干。 枝干被人精心地修剪过,花朵分布的疏密刚好,只有几片翠绿的叶片点缀其中。火一样红色的榴花与叶片交相辉映,坠在深棕色的枝干上,光泽滋润的像是用玛瑙雕刻而成的。 “这石榴的品种名叫‘火烧天’,其结果实小味涩,唯独这花开得是极好的,鲜艳浓烈,故而只作观赏用途。而这一株,是我自来益州时,便花重金购下的,” “我在这儿待了多少年,这火烧天,就陪了我多少年。” “自打我开了这秋廷宴,定下这丹若庖君的称号,丹若庖君的凭物,便就是这枝火烧天了。” “今年,自当如是。” 说到这里,陈公圆滚滚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容。 “秋廷宴本意,并不只是单纯为大家聚一聚,饮宴而已;古语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自秋立,农物丰收畜渔肥美,夕雨红榴拆,新秋绿芋肥,” “秋廷宴之意,也是以庆贺一年之劳苦,得到了应得的回报。” “本州繁饶百姓安居乐业,并非陈某一人之功,也仰赖各公襄助,才使得陈某治理得当,对得起圣人托付,对得起黎民信任。” “来年望各公依旧竭心尽力,为百姓谋福祉,保我州平稳荣兴,助我大唐安定社稷,“ “对得起圣人所赐佩袍簪缨。” 陈公话音才落,所有坐着的宾客无不起身,就是已经喝的醉醺醺的陶隐竹也站起身来,与其他人一样,双手相叉,对着陈公行礼: “我等必效牛马之力,建我大唐千秋盛世!” 异口同声的话语震如洪钟,就是白锦儿他们这样看热闹的,也不禁听了心潮澎湃。 陈公扫视在场众人一眼,脸上的笑容欣慰满足。 “多谢诸公了。” “那么接下来,便是揭晓今年丹若庖君的时候了。” 他手中抱着鲜红的榴花。 白锦儿的心跳加快了,似乎是有感应的一般,她转回头去,正看见瘦白男人也看向自己,眼里满是胸有成竹的得意。 她握了握拳。 “老实说,我向来是喜欢穆家毕罗的手艺的,” 陈公的话从不远处的湖心亭中传来,众人知道,这话,是对着今天来争丹若庖君的这些厨子说的。 听见陈公的话,白锦儿只觉得自己的喉头一哽。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瘦白男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们家的毕罗总是这么美味,外皮酥脆可口,馅料独特,哪怕是当年我在长安的时候,这样的毕罗,也可算是独一份了。” “但是,” “今年有一道独特的菜品,让我耳目一新。” 说到这里,陈公的视线,移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看着白锦儿惊讶瞪大的双眼,陈公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今年这榴花,我打算给这个创意新颖的小娘子。” “白家食肆,请上前来。” 身侧的人顿时让开一条路,带着或艳羡或嫉妒的眼光,望着满脸写满难以置信的白锦儿。瘦白男子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他的双眸呆滞,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他甚至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到白锦儿的身上,满脑子,只剩下陈公说出的那四个字。 并不带穆。 “小娘子你还愣着干嘛呀!快上去啊!” 用力在白锦儿身边拍着手的妇人激动的脸红通通,她看着白锦儿还站在原地,赶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催促着她上前去。 白锦儿陡然惊醒,她赶忙提着自己的裙子跨过坐榻,脚步有些慌乱。 来到陈公面前,她恭敬地行礼,然后就感觉到面前一阵窸簌的声响,如火焰一般的颜色,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 “恭喜你了,咱们新的丹若庖君。” 陈公的声音和蔼可亲,白锦儿伸出手接过那一只盛艳的榴花,抱在自己的怀中。 榴花抱在怀里,白锦儿还有些恍惚, “小娘子不错,以后可要努努力,多做些新奇的菜品出来才是啊。” 男人忽然压低了声音,略带戏谑的话语传到白锦儿的耳朵中, “小招儿对你的评价可是高的很,这姑娘自小到大,我见她如此夸奖的人,还不超过三个呢。” “想必,她真是欣赏你。” 说完这些,陈公微微弯下的腰直了起来,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来人,赐礼。” “喏!” 白锦儿抱着榴花走回去的时候,她转过头去,和在湖心亭中的孟如招遥遥相望。 孟如招开心的笑了,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 她的嘴动了动,像是说了一句话,白锦儿听不见,却隐约读懂了的她的意思。 臭丫头,回去记得做好吃的给我。 白锦儿想,孟如招是这样说的。 第八十一章 栽赃 “丫头!这边!” 白锦儿正要跟着引路的侍从往外走的时候,忽然从背后有人喊了自己一声。她转过头去,看见石玉宁孟如招赵小晓和陶阳,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看见朋友,白锦儿忍不住笑了。她抱紧了怀中的榴花,一路小跑朝几人过去。 才一到四人面前,孟如招便伸手抓住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同时粗暴地揉了揉白锦儿的头发,坏笑道: “好啊,咱们的丹若庖君连话都不说一句就打算跑了么?” 白锦儿被她揉乱了头发也不恼,眼睛笑得弯弯的对着孟如招说:“这不是怕几位公子小姐有重要应酬要忙,所以不敢打扰嘛。” “好啊臭丫头,敢打趣我了,亏得我还帮你在陈叔叔面前说那么多好话,” “看我不教训你——” 孟如招说着,就打算咯吱怀里的小姑娘。还不等她动手呢,忽然就觉得怀里一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怀里的白锦儿已经被旁边的陶阳拉走了。 陶阳只拽了一下白锦儿的手腕便光速放开,把白锦儿拉到自己身边之后,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要玩闹了,小心待会儿我告诉姨母去。” 听见陶阳说要告诉自己的母亲,孟如招顿时像被教训了的小猫,虽然眼里还是不服气的抵赖,可动作却是收敛了的。 “哼,这还没过门能就护成这样,到时候过了门,怕不是要帕子包起来,瞧都不给人瞧了” 孟如招嘴里小声的嘟囔钻进陶阳和白锦儿的耳朵里,两人不约而同的耳根子一红。 “好了好了二娘子你也是的,” 石玉宁在旁边看了只觉得好笑,也插了句嘴, “我也要说你几句的。你明知道三郎眼睛里就装着丫头,偏偏当着他的面闹,” “你呀,趁着三郎不在的时候” 石玉宁玩笑的话还没说案,就被陶阳的眼刀硬生生剜没了;少年尴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 “好了好了,莫要玩笑了。” “我说丫头,你得了这丹若庖君,是不是要请我们吃顿饭,庆祝庆祝呀?” “就是就是,”孟如招附和地点头。就连一直在一边不说话的赵小晓,此时头也点的擂鼓似的。 “这是肯定的啊,” 白锦儿笑着说, “可是多亏了咱们几位‘贵人’的帮助,我才能拿到这丹若庖君呢。” “明天大家来我们店里,我给大家做顿好的。” “那感情好!” 孟如招一拍手,“上次你给我带回去的枣泥糕,我给阿娘尝了,她也甚是喜欢呢。这次你再做些别的给我吧,我带回去,给我阿娘也尝尝。” “没问题。” 白锦儿笑得见眉不见眼。 几人正说笑着,倏然背后刮过一阵寒凉的风;白锦儿下意识地一颤,只觉得自己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那个瘦白男人,抱着手从自己的身后走过。 他的嘴唇煞白,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像一张白纸一般。 看也没有看白锦儿的,他就这样低垂着头,和白锦儿擦肩而过。 “这人,就是与你争的那家,穆家毕罗的人吧?” 石玉宁认出瘦白男人,开口说话。白锦儿点了点头。 “他家的毕罗味道倒是真的不错,若不是丫头你的烧卖新颖在场众人都没见过,你还真不好得赢他。” 白锦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关于这一点,她是不否认得。只是看着瘦白男人得这副模样,好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可他家去年已是丹若庖君了,不过今年一次失利,竟然会有这样大的打击吗? 还不等白锦儿细想呢,湖心亭另一个方向的木廊,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那边坐的就是地位不如亭中宾客尊贵的客人了,但家中也大多是有人做着官。 声音传来,白锦儿几人纷纷看去,却看见那里围了一群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多是少女,高声叽喳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孟如招皱起了眉头, “这是做什么呢,这么不识体统。” 说罢,孟如招摆袖提裙,迈步朝那个方向走去了。 “唉,她这好管闲事的毛病,总是改不了了。”石玉宁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也去看看吧,省的出什么事。” “嗯。” 陶阳石玉宁赵小晓跟在孟如招后面,陶阳还怕白锦儿自己落下,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孟如招的声音响起,刚才还如雀鸟般喧闹着的少女们顿时没了声音。她们自觉地给孟如招让开了一条路,对着孟如招行了个礼。 孟如招这才看见,原来被人群围起来的,正是被她带进陈府却抛开,消失许久的张芸豆。而张芸豆身边,站着个手执纸扇,满面笑容的男子。 看见冯文才的时候,孟如招自然地皱起了眉头。 张芸豆脸上的表情很是惊慌,脸颊两侧隐隐有泪痕,脸上的妆红也有些花了,看上去滑稽又可怜。 瞧见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孟如招,她好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地扑上来,抓住孟如招的裙子。 “二娘子!二娘子!” 她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哭腔,慌张而颤抖, “你帮我证明!帮我说说话!” 孟如招想甩开张芸豆的手,奈何后者攥的紧,怎么也挣不脱;还是后面走上来的石玉宁看见,上前把张芸豆的拉开。 “你这是怎么了?” 白锦儿看见是张芸豆吓了一跳,她推开陶阳护着自己的手,往前面冲去。 来到张芸豆身边,看了看她除了脸上哭的花了一片,倒没有别的什么问题,疑惑而着急地开口问道。 孟如招看着张芸豆的模样,嫌弃之色不加掩饰。她也问了一句怎么了,可张芸豆只知道哭,哭的一抽一噎的,根本不说话。 “孟小姐,你不知道!” 这时候,有个看上去很是义愤填膺的少女,从旁边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柄团扇掩面,眼神厌恶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张芸豆, “这不知哪儿来的贱丫头,竟然在陈公的花园中,想勾引冯郎君!” 冯郎君? 孟如招的眼神移开,正和冯文才撞到一起。 “我没有,我没有的二娘子!你要相信我!” 张芸豆总算是说出了一句话,少女刚才说的话如一柄重锤一般,砸在她的心上。 “没有?这儿多少人都见到你们在花园中了,你还敢否认?” 少女冷笑,她再次看向孟如招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笃定。 “孟小姐,你若不信,大可问一问冯郎君,可有此事!” 孟如招和白锦儿同时看向冯文才, 冯文才手里的纸扇缓缓收了起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对着孟如招点了点头, “却有此事,” 薄薄的嘴唇,吐出这几个字。 第八十二章 真相 话音一落,白锦儿满是震惊地转回头来看着张芸豆。张芸豆望向冯文才的眼里,却是不可置信。 孟如招看着冯文才嘴角云淡风轻的笑容,脸色黑的像是要吃人一般。 “你看看孟小姐!我没有骗你吧!” 少女得到了冯文才的肯定,声音愈发地愤愤了起来。 “这下贱坯子不仅出身卑贱,在刺史府中还妄想用这样的法子勾引男人,应该将她交给陈夫人鞭笞教训,再叫她阿爷来领她,好让她家的人看看,自己教出了个什么货色!” “不可!” 将张芸豆抱在怀中的白锦儿听见少女说的这句话,忽然抬头,语气强硬地说了一句。 那少女看着白锦儿的模样自己未曾见过,又看着和张芸豆很是亲密的样子,便以为是和张芸豆同来的,忍不住出言讥讽: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 “闭嘴!”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孟如招喝停。站在后面脸色难看的陶阳看了孟如招一眼,握紧的拳头这才慢慢松开。 白锦儿没有理会周遭人投来的琢磨怀疑眼神,她只看着孟如招,与孟如招四目相对。 孟如招眨了眨眼睛。 “这人,是我带进来的,”她移开了和白锦儿对视的眼神,转而看向刚才一直主张将张芸豆移交陈夫人的少女。 “将此等捕风捉影的事情告知陈夫人,你是要罚她,还是要折我的面子?” 孟如招的声音幽幽,虽然言辞不激烈,但夹杂着浓浓的威胁意味。 “你当此事何等光彩么?张口闭口下贱坯子的,莫不然林小娘子家中,便是这般教导不成?” “今日是陈叔叔一年中最看重的秋廷宴,宴上宾客和美把酒言欢,陈叔叔高兴的紧,难道,你要用这样的事情,去搅合陈叔叔和陈夫人的好心情?” 被孟如招责备的林娘子低下头,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本想反驳,可想到来之前,阿爷同自己说孟家现在极受陈公的看重,她只得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退回了人群之中。 其他人也看明白了孟如招的态度,本来也不过就是看热闹起哄的,最多有几个姑娘对冯文才抱着些不一样的小心思,故而在这里咄咄逼人, 可既然孟如招都这样说了,她们再纠缠下去也无甚用,说不定还会招的孟如招几人的不满,便纷纷告退了。 白锦儿看着围着的人都走了,她这才松下一口气。 “多谢二娘了,” 她对孟如招说道。 孟如招对着白锦儿摆了摆手,眼睛却看向自己面前这个依旧看上去云淡风轻,满面微笑的男人。 “你什么意思?” 冯文才手中的折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掌;他忽然迈步,缓缓踱到了孟如招的面前。 看也没看坐在地上的张芸豆和白锦儿一眼。 “我还以为,二娘子会喜欢看这样一出好戏呢。” 他的声音如山涧泉水一般空灵好听,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都心生不悦。 “你到底什么意思?” 孟如招隽秀的眉头紧紧皱起,她看着冯文才轻佻的笑容,恨不得一拳打在这虚伪至极的面容上。 “二娘子不是不喜欢这个姑娘么?” 冯文才手中的纸扇朝着张芸豆的方向点了点, “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想让二娘子开心罢了。” “你故意陷害她?” 白锦儿蹲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眼里阴晴不定。 “怎么叫故意陷害呢,这位小娘子,”听见白锦儿说话,冯文才偏过头来,似乎有些疑惑,“你大可问问你的朋友,被别人见到的时候那些事情,可是她自愿的?” “那是你骗我的!” 张芸豆激动地带着哭腔大喊,白锦儿怕有人被吸引过来,赶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是吗?” “哈哈哈。” 冯文才打开了手中的纸扇,在身前摇了摇, “在下说家中无婚约为事实,说觉得你有趣,也是事实。家父确为城中五品官,在东市,也确实有一处名下资产。” “所说桩桩件件,皆是事实,何来骗你之说?” 纸扇带出的微风,轻轻卷起他垂在肩头的发带, “后面的投怀送抱,难道不是你的自愿?” “你!” 张芸豆挣扎地想甩开白锦儿的手,白锦儿却捂的死死的不让她出声,同时愤怒地瞪视着冯文才。 孟如招几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孟如招迈步出去,来到冯文才面前;她的身高和冯文才相差不多,故而可以平视。 “卑鄙无耻,” 孟如招开口说话,恨恨地咬着牙根,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令人恶心的人!” “这么说,我这马屁,是没有拍到对的地方了?” 即使听见孟如招骂自己,冯文才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恶心!” “是吗?可是带她进来的,明明就是二娘子自己不是么。” 冯文才的脸微微凑前,一股如清水般清冽的香气,钻入孟如招的鼻子。 “你将她带进来,不就是想嘲笑她,羞辱她,让她看清楚自己和我们这些人的差别,不要再妄想一步登天,痴人说梦不是吗。” “我做了二娘子希望看到的事情,为什么二娘子反而说,我恶心呢?” “你,你,你!” 孟如招在听到冯文才说的话之后脸色由黑转红,由红转白。她连退几步,嘴里连说出几个你字,原本粉白色的脸颊,此时赫然苍白如纸。 在后面的陶阳和石玉宁看见,赶忙冲上前,扶住孟如招。 白锦儿自然也看见了孟如招的表情变化,她也不管张芸豆会不会大喊大叫了,放开张芸豆,白锦儿也冲到孟如招面前, “这是怎么了?!”“犯病了。” 陶阳的声音很冷静, “快送着表姐出府,姨母他们应该随身带着药的。” 说完,陶阳冷冷地瞥了冯文才一眼,一言不发地和石玉宁搀扶着气喘声逐渐加深的孟如招,朝府外走去。 白锦儿也想跟着去的时候,忽然她停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老赵,” 白锦儿叫住了正要跟着走的赵小晓。 赵小晓站住了,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白锦儿。 “你想吃点儿好吃的吗?” 白锦儿和赵小晓对视,脸上忽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赵小晓对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哎!哎!哎!你要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来!哎——” “扑通——” “来人啊——冯家郎君落水啦——” 在湖心亭对面的赵九曲正和朋友说笑着,听见湖中传来扑通的一声巨响,随后是仆从慌乱地招呼声。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正看见湖心亭里,一个矮小的少女拽着一个高壮的少年逃也似地跑走。 赵九曲的脸色一黑, “臭小子你给老子站住!” 第八十三章 回家 看着孟家的马车急匆匆地离开,陶阳察觉到身边姑娘的低气压,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白锦儿的头。 “好了小茶,别担心了。” “表姐这已经是老毛病了,家中常备医者与药品,不会有事的。” 白锦儿的眼光从马车身上收了回来,她听见陶阳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老赵那儿,没事吧?” 陶阳听得噗嗤一乐, “说到这个,还真是有你的。你竟然叫老赵把那冯文才扔河里去了,也不怕出什么事情。” “哼,谁叫那个混球做了那样卑鄙的事情,竟然还把二娘气成那样。再说了周围都是人,就是把他丢水里去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只是看着老赵阿爷的样子,他不会对打老赵吧” “这你大可放心了,”陶阳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不住地上扬,“教训肯定是会教训的,但也不会怎么样了。” “赵叔叔是个火爆性子,打老赵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老赵自小饭量极大,他十岁的时候啊,有一次把家里的储备粮全都吃光了,赵叔叔领兵回来,连一顿热乎饭都吃不上。” “听说赵叔叔连身上盔甲都没脱,追着老赵跑了一个坊呢。” 白锦儿听了也忍不住低头憋笑。 “那就好,毕竟是我用好吃的诱惑老赵,让他把那个混蛋丢进水里的。如果因为这件事被罚,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傻丫头,” 陶阳听到这里,食指在白锦儿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你想多了,老赵会这样做,肯定是因为他愿意。” “你别看他平常不爱说话的样子,其实心里最是重情的一个人了。他会这么做,大概也是因为你提醒了他一下,还能这样做吧。” “真的吗?” “当然,” “不过,你既然答应了他好吃的东西,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不然,老赵可是会记仇的。” 陶阳笑眯眯地看着白锦儿。 “我知道啦,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使出我浑身解数,给老赵做一顿好吃的。” 白锦儿也笑了,眉眼弯弯的。陶阳看着白锦儿开心起来,眼里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的眼光涟涟,笑容温柔,凝望着白锦儿的眼神就好像化成了实质,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白,还要亮, 还要好看。 白锦儿被陶阳看得脸有些发烫,她似嗔非怒地打了一下陶阳的袖子,声音也不自觉地软糯下来,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你好看。” “登徒子。” 陶阳咧嘴笑了,“谁教你这样说的?” “二娘借给我看的那些传奇里,女子骂你这样的坏人,都是这样骂的。” “是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有些女子,也是会这样叫自己心上人的?” 三分戏谑三分认真的话音传到白锦儿耳中,她的耳朵已经红的快滴血了。 陶阳看着她鲜艳欲滴的耳珠,有些恍惚,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似乎是想去摸一摸她的耳珠;两人的距离刚刚有些靠近,就有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三郎?三郎!” 触电般地收回自己的手,陶阳的脸上溢出失望的神色。 “我阿娘叫我了,” 他低声说。 白锦儿自然也听到了,她的内心也闪过一丝小小的失望,面上却挂着安慰的笑容,对着陶阳说道: “你快些去吧,别叫你阿娘等急了。” “嗯。” 陶阳点了点头。 他转身离去,脚步却是极慢的;走两步一回头,走两步一回头。白锦儿没办法,只好对她挥了挥手, “快去吧!” 在白锦儿的催促下,陶阳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白锦儿站在原地,看着陶家的马车从自己面前呼啸而过;她像是给自己释然一般地耸了耸肩,正准备迈步离开的, 忽然,身后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陈家仆从送出来一个人,正是刚才白锦儿忙着带赵小晓“逃命”时,丢在原地的张芸豆。 她脸上的妆红已经全都花了,站在陈府明亮的灯笼下,看着还有些诡异。 差点儿把她忘了。 白锦儿看见张芸豆,皱起了眉头。 抱着怀中的榴花,白锦儿走到表情呆滞的张芸豆面前;她一把拉住张芸豆的手,把她从陈府的门口拉开。 “你今晚住哪儿?” 白锦儿问了一句,张芸豆愣愣地转过头看着她,摇了摇头。 “你要回家?” 摇头。 “那你打算去哪儿?” 摇头。 白锦儿的表情复杂而无奈,她叹了口气,看向街口的方向。 约莫一刻钟左右的功夫,一个身躯有些佝偻的老人,手里牵着一匹小毛驴,晃晃悠悠地往白锦儿她们这边走来。 还打了个酒嗝。 人影缓缓靠近,正是说好要来接自己回家的白老头。 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看来即便是今夜取消暮鼓,白老头还是喝了些酒。 他牵着小毛驴,缓缓来到白锦儿的面前。 白锦儿看见白老头,脸上绽放不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阿翁!” 她把手中的榴花高高地扬起,朝着白老头挥了挥,生怕白老头看不见一般。 白老头早早地就看见了白锦儿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榴花,表情虽然没有改变,眼里却也装满了笑意。 来到白锦儿面前,白老头再次打了个酒嗝。 “狗丫头,” 白老头叫了白锦儿一声,同时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 “今晚上开心吗?” “开心!”白锦儿的声音带着雀跃,“你看,我得了丹若庖君!” “嘁,小小一个丹若庖君,竟然高兴成这样。” 看着白锦儿撅起嘴,白老头挑挑眉,咳了几声, “不过,也算是不错了。” “真厉害,不愧是我的孙女。” 得到白老头夸奖的白锦儿笑的更开心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哎,这不是张大家的闺女吗?怎么会在这儿?” 走进前,白老头才醉眼朦胧地认出这个脸上一团花的姑娘是张芸豆,他努力地眯着眼睛,疑惑地凑到张芸豆面前。 “这件事说来话长,” “阿翁,我们先回家吧。” “行吧。” 本来白老头的小毛驴是牵来给白锦儿坐的,可白锦儿看着张芸豆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叫张芸豆坐了上去,而自己和白老头一起,跟在小毛驴的旁边。 三人一驴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朝着清云坊的方向晃悠而去。 第八十四章 我错了吗 回到家打水给张芸豆洗了脸,白锦儿自己也洗漱完毕,和白老头道了晚安,她回到房间,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张芸豆,皱着眉问道: “你要不说话到什么时候?” 张芸豆不说话,依旧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白锦儿无奈又恨恨地叹了口气,“不想说就算了。” “睡觉吧。” 她脱下来抬起手解开了自己的头发,散散的披在背后,随后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门窗关好的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白锦儿爬进里面躺在床上,拽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她今天也确实累了,从一早便开始忙活直到现在。 一沾枕头,一股浓浓的睡意便冲进脑海。 随着呼吸的逐渐平缓,白锦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两股呼吸声相互交织着,又相互独立。过了一会儿,白锦儿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询问: “丫头,你说,” “我错了吗?” 白锦儿翻了个身,本不想回答的,可听着少女那边又传来隐约的啜泣声,她低叹一声。 “你觉得你错了吗?” 白锦儿问了一句。 那隐约的啜泣声又消失了,又过了许久,张芸豆才继续说话: “我不知道。” “你就这么想嫁一个有钱人?” “是。” “为什么?” 白锦儿紧接着追问,“我是说,师父和师娘,应该没有亏待过你。虽然师父只是一个屠户,但已经是城里最好的屠户了。他们老两口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你和你的阿兄阿姐身上。” “就算只是一个屠户,你阿兄们的聘礼,你阿姐们的嫁妆,我听说,也是齐备的。” “你为什么这么渴望嫁一个富人?” “因为我不想再让阿爷阿娘那样辛苦的生活了。” 张芸豆的声音,钻到了白锦儿的脑子里。 还带着依稀哭腔,却坚定而坦然。 “我也不想我,我未来的夫君,我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的活着。” 白锦儿的身子顿了顿。 “所以你认为,嫁一个有钱之人,便可逃离这样的日子吗?” “可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没有自己的辛苦呢?” “可最起码他们有家底不是吗?最起码他们不用担心一场大病或是一场意外,就让家里的米缸面缸空了,一家七口人,只能依靠父亲不眠不休地奔波各村找活计养活。” “阿爷阿娘对我极好的,我知道。他们给了我他们所能给的,我都知道。” “可我害怕,害怕那年的事情再发生,” “我恨极了,也怕极了那种没着没落的日子。” “你知道吗丫头?” 屋里顿时陷入了沉默,安静的,甚至连窗外簌簌的风声,都能清晰的听见。 “我追求更安稳的日子,更好的生活,” “我错了吗,丫头?” 白锦儿的手枕在头下,一双杏眼在黑暗里熠熠生光;她看着面前有些斑驳的墙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幽幽叹了口气, “你没错。” “你也是这样觉” “可你要知道,你用的方法错了。” 张芸豆没想到白锦儿会同意自己的想法,可她更没想到的是白锦儿同意之后,竟然又提出了一个否定。 这一次,她是真的迷惑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丫头。” “我是说,” “你追求更好的生活的方法,错了。” “可像我们这样的女人除了寻一个好的夫婿,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关于这一点我不想和你多加争辩了,我要和你说的是,即便是寻一个好的夫婿,你的法子都错了。” “我,我不懂” “你这样宛如初生牛犊一般地冲进他们的社交圈子里,除了会得到厌恶和轻视,还会得到什么呢?” “今日你名节保住全是好运,若你名节被毁,整个锦官城中但凡清白人家,谁还会愿意明媒正娶迎你入门?” “就算那冯家愿意要你,娶之为妻奔之为妾,更何况你出身微寒,他们愿意纳你为妾,都已经是好的结果了。” “一时是妾,一辈子是妾;若是遇上个狠心些的主母,就是把你发卖了,也是没处说理的。” “师父师娘辛苦十数年将你喂养大,便是将你与别人作贱的?” “可” “可你要说,有些受疼爱的妾室在家主人的庇护下,也可锦衣玉食吃穿不愁一辈子,” “但你觉得,你能做到这样吗?” “今日的事情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你玩不过他们的。他们心狠,狡猾,聪明,虚伪,” “你玩不过任何一个人。” “踏入那朱门高墙,你不过就是那笼中雀鸟似的玩物,就是做了玩物,也是最易被抛弃或是牺牲的那一个。” “你无才无貌无钱财,哪里来的这种自信,觉得自己能一步登天,如鱼得水的?” “别太狂妄了。” “你想要好的东西,富裕的生活没有任何的问题;可你要怎么得,怎么要,你是一头雾水,自不量力。到时不要说好的生活了,怕是过的愈发悲惨,血化泪流了。” “知道自己要什么并找到正确的谋取的道路,这才是能将成功最大概率化。” 张芸豆听着白锦儿若无其事地和自己说这些话,内心已经掀起了波澜壮阔。 虽然她不知道概率是什么,可这并不妨碍她明白白锦儿说的话的意思。 她哪里听过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语,眼睛瞪地巨大;从小阿娘教导自己的都是简单善良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白锦儿的话像是撕开了所有稀松平常事情的遮羞布,把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张芸豆的面前。 听着身后的姑娘一言不发,似乎是被自己的话吓到,白锦儿在心里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她本不想和张芸豆说这些话的,可她的心里,竟然对张芸豆想要追求富贵的心愿,生不起任何的鄙夷或是嘲笑。 张芸豆本质不坏,只是太笨了。 她不想做一个简单质朴的人,但她的所作所为,却简单的让人看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 这样的人活着,总是最吃亏的。 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是张芸豆自己的事情,她不愿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讥讽或是规劝。她只希望这个姑娘变得聪明一些,不要再做一些得不到回报又伤害自己的事情。 再怎么说, 她的父母对自己也挺好的。 正当白锦儿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女声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特别任务,” “是否现在解锁奖励?” 第八十五章 错了就是错了 孟府。 垂满藕荷与秋香色帘幔的女儿闺房里,飘荡着淡淡帐中香和中药香混杂的气味。薛诚跪坐在床帐外,轻轻将伸出来的洁白如玉般手臂上的最后一根针拔下来,收进自己的针包里。 “二娘子已经无碍了,只是气郁结于胸,导致的呼吸不畅而已。” “施完了针,待会儿再将药汤服下,便可安睡了。” 站在他身边的孟金氏听到,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手帕擦擦眼角的眼泪,孟金氏满脸感激地看着薛诚道:“多谢小薛大夫了。” “这么晚还打搅你。” “哪里,孟夫人客气了,” 薛诚对着孟金氏点了点头, “这本就是医者的职责,况且,二娘子是我的病人,有什么状况,我当然要第一时赶来才是。” “小薛大夫真是负责,” “劳累这么久想必饿了吧?我这就吩咐厨房备些好入口的东西来,给小薛大夫填填肚子。” “不必了,” 薛诚开口拒绝,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我入夜之后,便不吃东西了的。” “这样啊” 孟金氏话音刚落,就听见床帐里传来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 “阿娘,我想吃” 听见孟如招的声音,孟金氏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可她随后便抿了嘴,语气中带着一丝责怪和嗔怒, “你吃什么吃?今夜吃的还不够么,吃了那么多,都犯病了,还想着吃。” “阿娘,” “我饿嘛” 向来活泼开朗的女儿此时说个话都这么费劲,孟金氏鼻头一酸,差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如果腹中饥饿,怕是不利于入睡,” 这时候,薛诚忽然说话道,他看了一眼被床帐遮的影影绰绰的少女, “可少量吃些好消化的汤食。” “既然小薛大夫都这样说了,那我便叫人准备些。” 说着,孟金氏望了床上一眼, “你给我好生等着,不许乱动,也不许给小薛大夫添麻烦可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阿娘快些去吧,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孟金氏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抛下一个担心的眼神,便领着自己的奴婢出去了。 霎时间,屋内便只剩下薛诚孟如招,和在角落里等着侍候的一个丫头了。 薛诚静静地跪坐在孟如招的床头,双手置于膝盖之上,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屋内除了燃烧的灯烛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和隐约烛泪滴落的声音,便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喂,” “你还在吗?” 忽然,孟如招的声音传了出来。 薛诚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孟如招说的是自己。 “在。”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没有任何的波动。似乎孟如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子的。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惊讶一般。 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躺在床上的孟如招撇了撇嘴。 回答完了孟如招的问题,薛诚又不说话了,孟如招等了一会儿,才发觉等着他主动询问的自己真是个笨蛋,不禁语气有些不善地开口道: “你不问问我叫你做什么吗?” “如果二娘子想说,便会自己说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意思你知道吗?” “是吗?” 孟如招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 “薛诚,”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发火的时候叫他的名字。毕竟,她平常都是直接叫他喂的。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人?” “如果二娘子是指的待人礼貌这方面的话,是的。” “” 孟如招不禁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气喘又要再一次的犯了。 “我不是说这个!” “哦,” “那么,愿闻其详。” “今天晚上,我带了一个姑娘进秋廷宴” “是上次遇到的那个姑娘吗?” “对。” “哦,我还以为当时二娘子看玩笑的,没想到你还真的把她带进去了。” “你能不能听我说。” “嗯,请说。” “我把她带进了秋廷宴。然后,在秋廷上,发生了一些事,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个姑娘,差点失去了她的名节” “是二娘子做的么?” 这一次,薛诚没有等孟如招说完,便直接打断。孟如招愣了一下,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不是” “嗯。” 薛诚应一声,便不再说话。 孟如招深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是不是很糟糕?” “这件事情,是二娘子希望看到的吗?” “当然不是!” 孟如招赶忙否认了,她转过头,透过床帐看向薛诚的方向,可是隔着床帐,她并不能看见薛诚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那么,二娘子为什么觉得自己糟糕?” “因为,”说到这里,孟如招有些犹豫和嗫嚅,“我当时愿意带她进秋廷宴,便是打着” “打着嘲笑她不自量力的注意,让她看清楚现实,不要再想攀附权贵,渴望飞上枝头变凤凰?” 听见薛诚的话,孟如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缓缓点头。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坏人?” “看到那姑娘那样子的时候,二娘子心里开心吗?” “不开心!” “如果,” “如果她真的在陈府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想,我,我可能,” “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二娘子觉得自己错了吗?” 孟如招紧抿着嘴唇,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错了。” 她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薛诚依旧安静地跪在外面,听着孟如招说话。 “我错了,” “冯文才说的没错,这件事,本来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其实,我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就算我当时再怎么生气,再怎么不愿面对,” “但事实就是,我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 “我没有资格指责” “错了就是错了,” 这是今天晚上,薛诚第二次打断孟如招的话。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仔细看得话,可以看得出来,他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隐隐有些波动。 “错了,便不必找什么借口。” 察觉到床帐里人的心情逐渐滴落,薛诚的手动了动, “不过,”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孟如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改正它,” “也不算无药可救。” “身上的病可让大夫治,心上的病,就得自己治。” “待会儿吃了东西,早点睡。明天睡一觉起来,你就知道自己心上的病,有没有治好了。” 没头没脑的话让孟如招有些不知所措,可她似乎隐约听出来,外面的这个男人,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虽然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不太像就是了。 “知道啦,” “木头脑袋。” 孟如招轻声回了一句,忽然抿着嘴笑了。 依稀的笑声钻过层叠的纱幔,悄悄跑到薛诚的耳朵里。 第八十六章 川菜灵魂 “啊!!!!!!!” 第二天一大早,熟睡的张芸豆就被身边姑娘炸翻屋顶的尖叫声吓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正看见白锦儿身上披了件袍子打算从自己的身上爬出去。还不等着张芸豆开口说话呢,就看着白锦儿冲到了门口,一把拉开了大门。 把门口正准备拍门的白老头吓了一跳。 “丫头刚刚是你叫的吗?出什么事儿了?” 看着白锦儿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白老头的眉头紧皱,满眼担心地询问道。 白锦儿看着面前的白老头,嘴角不住地上扬,都快要裂到嘴角了;她伸出手搭在白老头的肩膀上在原地疯狂地蹦着,差点儿把白老头都摇的散架了。 “哈哈哈哈!阿翁!阿翁!” 围着白老头不断蹦跶的白锦儿嘴里只是喊着白老头,却什么话都不说。 已经穿戴整齐的张芸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和白老头用着一样的眼神看着白锦儿,一头雾水又惊疑不定。 “丫头,丫头,” “丫头!” 白老头总算是让白锦儿安静了下来,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伸出手碰了碰白锦儿的额头, “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啦阿翁!” 白锦儿把白老头的手拨了下来,依旧是满脸的激动, “那你这是开心什么呢?” 听见白老头的问话,白锦儿脸上激动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她思考片刻,好像自己的这么开心的原因不可以和他说,想了想,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我就是得了丹若庖君,太高兴了” 看着白老头脸上复杂欲说还休的表情,白锦儿尴尬地嘿嘿笑了。 “狗丫头,你真的没什么病吗,要不阿翁还是带你上医馆看一看吧?” “哎呀阿翁!我都说了我没事儿了的!” 这已经是路上白老头第八次问白锦儿要不要去看大夫了,想起早晨自己狂乱不受控制的举动,白锦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送走了张芸豆,白锦儿和白老头两人往白家食肆的方向走去。 可想想刚醒来的时候,系统和自己说的那句话,白锦儿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心潮澎湃。 看着白锦儿的嘴角逐渐荡漾出来的笑意,白老头心下一沉, 果然,还是得带狗丫头去看大夫吧 爷孙俩忙到了中午,客人少了些的时候。 “阿翁,阿翁,” “我记得你说你今天要找安大伯下棋是吧?” “你快去快去啊。” 白锦儿肩上挂着抹布,一边很是热情地把白老头往外面推;仿佛是没有看到白老头快要说出口的话,她笑眯眯地把自己爷爷推出大门,对着他招了招手, “阿翁替我向安大伯问好啊,” “一定要玩的尽兴,千万别急着回来啊!” 说完,白锦儿“啪”的一声,关上了店门。 站在门外的白老头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家店铺的门便已经对自己关上了。 白老头看了看已经关起来的门板,几次想开口说话,却都没有说出口;双手背在身后,他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白锦儿靠在门板上,听着白老头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放心地松了口气。 随后,她欢欣雀跃地蹦了起来,跑进了厨房。 事情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解锁奖励?现在吗?” 听见系统声音的白锦儿这才想起来,自己得这个丹若庖君最要紧的部分。 “建议宿主现在解锁。” “那就解锁吧。” “好的。” “初次完成特殊触发任务,解锁奖励时间缩短一半。预计解锁时间:三个时辰。” “六个时辰?!” 白锦儿不禁在心里喊出声。 “预计明日午时解锁成功,请宿主注意查收。” 说完,系统的声音就消失了。 “哎等等!你还没告诉我解锁的奖励是什么呢!” 随后不管白锦儿怎么喊叫,系统都没再回应她了。 醒来的时候,白锦儿正听见系统提示的解锁成功的声音。 “恭喜宿主成功解锁任务奖励,获得特殊植物:辣椒。已自动收入小菜园中培育。” 听见系统说出的两个字,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激动地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也就出现了早上,让白老头和张芸豆一头雾水的场景。 可那是什么? 那是辣椒啊! 即使表面上看着已经冷静了,可白锦儿一想到这两个字,就心潮澎湃。 于是等着忙完了早上的事情之后,白锦儿就急急忙忙地把白老头“赶”走;也不管白老头会不会起疑,白锦儿需要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来好好地看一看自己的奖励。 冲进厨房,白锦儿的动作都欢快愉悦的很。 “系统!查看奖励!” 周围没有人,白锦儿便直接喊出了声。 话音一落,一道白光就在她的脑海里闪过,白光消失之后,上次出现过那神奇的一小方田地,便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嫩绿叶子的植物,看着小朵小朵的白色花朵;而在白色花朵的旁边,吊着一颗一颗同样是绿色的小指大小的果实。 白锦儿当然知道,这就是辣椒,虽然还没有长成,但确确实实就是,辣椒。 川菜的灵魂。 白锦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系统竟然能够提供出这个时代没有的植物! 而且,这是可以栽培的,只要种的好,不管辣椒粉辣椒面还是泡椒,不都是随自己的心意吗! 想到这里,白锦儿激动地手都有些颤抖。 “系统,系统,我能取一些出来看看吗!” “目前辣椒培育程度:百分之六十,处于成长阶段。如果宿主强行取出,将降低培育程度。” “别别别!” 一听见降低培育程度,白锦儿赶忙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唉,看样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使得自己手上川菜菜肴,获得灵魂吧。 “系统,为什么触发任务的奖励会是一株唐朝没有的植物?那就是说以后只要我触发任务并且完成它,我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一样新的现在还种不出来的植物?” “嗯,” “理论上是这么说。” “理论上?” 虽然系统对自己的问题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可白锦儿注意到理论上那三个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奖励包括这些,” “但不仅限于这些。” 听见这句话的白锦儿,心跳陡然加快了。 第八十七章 漂亮的红果 “阿翁!我出去了啊!” “哎,路上小心,别瞎耽搁,买完东西就直接回来啊。” “知道啦!” 白锦儿打开紧闭的院门,走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嘎吱一声。 抬头看了看灰白的天色,白锦儿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把卷在小臂上的衣袖捋下,在原地跺了跺脚,这才朝着坊门的方向走去。 看这儿树上的叶片日渐稀少,和路上行人慢慢变厚的衣服,白锦儿双手塞在紧窄的袖口里,揣在自己身前。 总觉得这几天冷的特别快。 白锦儿心想。 等秋过后便是冬。白锦儿那天起床的时候,发现平常采来做金桂蜜糖的桂树,已经不开花了;于是她知道, 马上要入冬。 蔬菜是越来越难买了,赶紧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准备些好储存的放地窖里。白锦儿也腌了些咸菜,准备过冬的时候吃。 唉,每到这时候,她总会无比怀念现代社会的生活。 最起码不用担心在冬天的时候冻死,或者是膳食纤维和维他命C的摄入不足。 当然,令她十分庆幸的一点,就是系统自带的小菜园的种植,是不受外界季节天气限制的。 只是在她询问能否放些平常的蔬菜进去的时候,系统非常铁面无私的拒绝了。 只有某些特定的蔬菜和任务解锁的植物才可以放进小菜园,系统这样说。 那我该怎么解锁新的任务呢?白锦儿跃跃欲试。 随缘, 丢下两个字之后,系统再一次消失了,留下白锦儿风中凌乱。 背着背后的箩筐在菜场上摇晃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装了个半满;白锦儿得了丹若庖君之后自家的客流量倒是没有多大的增长,只是来他们店里吃饭的各种官吏多了不少。 等着过了今年,来年开春的时候,或许就可以寻间更大的铺面了。 “红果诶!上好的红果——” 白锦儿正想着店铺扩张的事情呢,忽然就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浑厚的叫卖声。 把白锦儿吓得一激灵。 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了专卖瓜果的地方——有家底的是开了瓜果铺子,里面也卖些自家做的果脯果干什么的。但更多的是山上村子里的村民,自己摘了些山果,便驮进成来,找个地方摆摊卖了。 现在在白锦儿的身边,就是这么一个庄稼婆娘。 黝黑的脸庞因为皴裂的原因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手大脚大,手上布满了粗糙的老茧。身上已经套上了不知什么动物皮毛缝成的袄子,看上去穿了许久,泛着黑灰色的油光。 农妇蹲坐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块大大的灰布,上面堆着一些鲜红的果子。 “红果诶!看看吧!今天刚摘的新鲜的红果!” 红果? 白锦儿忽然想起,几个月之前,自己解锁的一个菜谱,还没有用过。 那个菜谱的名字叫作, 冰糖葫芦。 得劲不如巧劲,刚好这里碰上卖红果的山民,白锦儿停下了脚步。她蹲了下来,伸手翻拣看看,开口道: “大婶,你这红果怎么卖?” 看见白锦儿有意买,农妇的脸上挂起憨厚的笑容,她伸出十个手指,对着白锦儿比划了比划, “十钱一堆。” “十钱一堆?” 白锦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看着面前堆得紧紧的山楂, “怎么算是一堆?” 农妇闻言,伸出手插进红果堆里拨了拨,分出一小堆大约二十多个,聚集在角落里,然后指了指, “这样,一堆。” 白锦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质朴的称量方式,忍不住咂了咂嘴。 “能不能便宜些?” “咦————” “你这女娃——” 白锦儿才这样一问,就听见农妇发出一声极奇怪的咦吁声。 “俺天不亮的时候就上山采的这些红果嘞那么早山上还有狼的嘞俺家娃都还在床上等着我去喂奶嘞我在这里蹲了一早上了一堆都没卖出去嘞——” 听着面前的农妇大婶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不知所云的话语但依稀能猜出来是对自己的抱怨,白锦儿的嘴角微微抽搐赶忙抬手制止了她。 “好了好了大婶十钱就十钱,别念了别念了。” “你的红果都包给我吧我全都要了。” “咦——” 听见白锦儿说她要了自己全部的山楂,农妇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黑红黑红的脸上顿时嵌进了一排雪白的牙齿。 直接把地上的山楂用那块灰布包好,农妇把包袱塞进白锦儿的怀里,笑呵呵地说: “真是个好女娃,这红果好吃的嘞,核儿又小皮又薄,拿回去怀娃娃的时候,下食的很嘞——” 怀娃娃 农妇的话成功让白锦儿的笑容冻在了脸上。 赶忙把钱给了,白锦儿抱着那灰包裹,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真是个神奇的大婶” 抱紧怀里的山楂,白锦儿低着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嘴里小声嘟囔着。 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几个男人的喊骂声。 “站着你个小杂毛——” “抓小偷啊!” “抓小偷!” 叫喊声里混杂着极难听的骂声,白锦儿还来不及躲呢,就被后面冲上来的人撞了个踉跄。 “哎哟喂呀——” 她抱着怀里的山楂被撞得东倒西歪,背上的背箩都差点被撞翻了。好不容易天旋地转地站住了,白锦儿抬起头,就看见几个粗布麻衣的男人手里拎着扫把竹竿之类的东西,朝着前面跑去。 “哎哟这是怎么的啦——” 白锦儿听见街道两边的行人议论纷纷。 “听说是闹贼了。” “闹贼?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哪儿来的贼啊?” “听说啊,是那喜来铺几件新作的过冬的衣服被小贼偷了。这不是那喜来铺的孙老板带着人追出来了么。” “哦,嗐,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呢。那喜来铺被偷了可真是老天有眼,你知不知道上次我买的上好料子,拿去他们那儿做衣服,结果他们把我的料子换了。我这拿回家了才看见,再来找他们理论的时候,那看铺的非说是我没证据,诬赖他们,想用次的布料赖好的回去。” “什么什么,竟然有这种事儿?” “你在铺子里的时候没发现么?” “这谁能想得到啊,怎么那喜来铺也是咱们这儿的大铺子了,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可不是” 白锦儿听了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了。 第八十八章 酸甜滋味 绕到清云坊外面的时候,白锦儿头上忽然被个东西砸了一下。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吃剩下的苹果核儿。 少少女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她叹了口气,撇撇嘴, “我说,” “你难道是峨眉山上的猴子吗?怎么这么喜欢用东西砸人?” 身边传来轻巧的脚步落地的声音,随即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 “我不是喜欢用东西砸人,” “我只是喜欢用东西砸你罢了。” “还有,你怎么知道峨眉山上的猴子。你还去过峨眉山不成。” 白锦儿抬起头来,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正看见穿着顶着琥珀色双眸的少年,好好地看着自己。 “你去哪儿了?” “怎么这么久没见?” 小景没有回答白锦儿的话,反而是脚尖轻点,又跑去了一旁闲置的班车上坐着。看着少年越发轻盈如燕的动作,白锦儿想,他的身手是越发的好了。 “去找养活自己的法子。” 小景淡淡地说了一句。 白锦儿听了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她抱着怀中的灰色包裹,音调都不自觉地提高: “你找到活计了?是做什么的?” 少年瞥了她一眼,眼中带着些许可笑的神情。 “谁告诉你的?” “啊?” 白锦儿疑惑地眨眨眼睛,似乎不能理解小景这句话的意思,“那你是” 她话还没说完呢,小景却忽一用劲,眨眼便跳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把后者吓了一跳。 看见白锦儿下意识后退的一步,小景的眸色暗了暗;他的右手微微抬起,却指向了白锦儿怀中的灰色包袱。 “你这拿的是什么,白小娘子?” “你这是狗鼻子吗,怎么我拿的什么吃的东西你都能发现?” 白锦儿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小景转移;她翻了个白眼,拉开包袱的一角,给小景看了看, “喏,刚摘得新鲜得红果。” “红果?” “你买红果做什么?这东西吃了牙痛,胃里不舒服得紧。”话音刚落,小景忽然挑了挑眉,同时视线落到了白锦儿得小腹上, “你不会是” “你别胡说八道啊!” 读出小景眼底耐人寻味的意味,白锦儿赶忙开口阻拦道。 “我想了个小吃的做法,正要回家试试呢。” “哦,这样啊。” 小景微不可察地暗暗松了口气,他看向白锦儿的脸,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你今日做么?” “要吃便来,”白锦儿甚至没有等小景说出后面的话,“我待会儿回去便做,刚好你替我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可以。” 小景此时的眼神终于变得松懈下来,他轻舒了一口气,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我先回家一趟,过会儿来寻你。” 白锦儿这才发现,小景的背后,一直紧紧地贴着一个和衣服同样颜色的包袱。 她的眉头皱了皱。 像是没有看见白锦儿表情的变化,小景转身脚尖轻点,转眼便飞上了坊墙,灵活的身影只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白锦儿的面前。 想起刚才在街上听见的路人的议论,白锦儿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站在原地踯躅片刻,她才抱着包袱,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烧火,架锅。 白锦儿伸出手在锅上方试了试温度,眼一闭一睁,手中顿时出现了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一颗一颗半透明的块状物品,正是白锦儿获得的冰糖。 回来的时候白老头已经不在了,只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白锦儿看了,无非是说他要去哪儿哪儿喝酒,不在家吃饭了。 于是白锦儿直接把锅架到了院子里,同时翻出一块闲置的大理石板,架到了锅的旁边。 冰糖葫芦吃的挺多,但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做;系统给的冰糖葫芦菜谱教了怎么洗果挑果煮果,怎么熬糖,可是十分关键的泼糖步骤,就只用了两个字就概括了。 真是偷工减料。 白锦儿悄悄地在心里嘀咕。 不过,这难不倒白锦儿——用力地调动着大脑里的知识储备,白锦儿回想起,前世小学的时候有一篇语文课文,好像讲了怎么做糖葫芦的事情。 按照着粗略的记忆,白锦儿找出了这块不知用来做什么的大理石板擦洗干净,准备在上面做糖葫芦。 把有虫眼或是压坏了的红果挑出来丢在一边,把那些完整饱满红艳如火的山楂用竹签去蒂去核儿,随后全部丢进了已经烧开了的锅里。 估摸着差不多捞起沥水,装在竹箩里晾干,到差不多不烫手的温度,便开始用竹签串串了。 想把山楂串串的整齐好看还有些不容易,不是戳歪了就是大小差的有些多。白锦儿自己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锅边很耐心地调整着。 以至于小景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 少年没有敲门,和他平时来的时候一样,小景是从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树边进来的。几个燕步上了屋墙,小景站在已经满是坑洼的土墙上,却依旧平稳的像是站在平地上一样。 他看见了院子里的那口锅和大理石板,以及坐在院子里对着面前竹箩山楂的姑娘,低着头鼓捣着手里的东西。 小景歪了歪头,又飞到了旁边粗壮的树干上。 少年的身材是极瘦的,身量又长,不免看上去隐隐有些显骨相,一双又长又细的腿罩在裤子里,裤腿显得空荡荡的。 小景和周围是有些不大一样的,虽然皮肤满是风吹日晒后的黝黑,可那一双眼眸,是极难看见的琥珀色。有时在阳光下,会折射出蜜蜡似金黄的光。 他的头发也是有些卷曲的,有时髻扎的松散,会从头顶垂下几缕。白锦儿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差点还以为他是个外国人呢。 如果小景能养在陶阳石玉宁那样富裕的环境里,大概也会是个俊俏少年郎吧。 他就这样坐在树干之上,腿有意无意地摆动着;看着院子里的姑娘穿完最后一个山楂之后,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白锦儿把山楂串整齐地码好,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眼睛余光看见了坐在树上的人影,白锦儿的身体一僵。 “你是属耗子的吗怎么来的都不出一声的?!” 听见少女口中的抱怨,小景的眼尾稍稍扬起,转眼便跳下了树。 第八十九章 冰糖葫芦 “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景双手环胸站在白锦儿身边,看着她搅拌着锅里焦黄色的液体,疑惑地问道。 刚才他看见白锦儿往锅里倒了些奇怪的方块,看着像是石头似的;可谁想到这些“小石头”进了锅之后,竟然化成了这种看上去十分粘手的液体。 白锦儿手里的大铁勺不断在锅里搅拌着,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薄汗。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为了让糖浆受热均匀不糊锅,必须一直搅拌;系统给的糖自然是极好的,白锦儿第一次熬糖又没有控制好量,所以这一锅的糖浆熬起了,着实有些费力。 看着搅拌的差不多了,白锦儿抽掉一些柴火,让锅保持着热度可不至于烧糊锅里的糖。 ”让开让开,“ 轰开挡在大理石板前的小景,白锦儿在边上码出一溜山楂串,然后在中间空出来的地方,涂抹上一层薄薄的油,防止糖和石板粘连。 不知道自己泼糖的手艺如何,白锦儿就打算先用一串小的练练手。 左手拿起山楂串,右手拿着铁勺,白锦儿想了想,把山楂串伸到锅上,舀起一勺还冒着细小的气泡的糖浆,朝着手中的山楂串淋去。 晶莹发亮,散发着甜香气的糖浆从大勺里流出,在半空中勾勒出一条焦色的长练,随后在白锦儿的注视下,流到了斜朝下的红果上。 因为是第一次,白锦儿泼的很小心,拿着铁勺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还怕没能让每一个红果都裹到糖浆,她的动作非常仔细而缓慢。 结果就是, 手上的山楂串变成了一个大糖坨。 无视白锦儿难看的脸色,小景从白锦儿手中接过那一大个透着红心的冰糖坨子,在手中仔细地看了看, 他的鼻间微微凑前嗅了嗅,还可以闻见甜甜的香气。 “这就是你要做的东西?” “额” “理论上来说,不是。” 白锦儿尴尬地挠了挠头, “和我心里的想法,差距有点大。” “是吗?” 小景略微颔首,随后,在没有询问白锦儿意见的情况下,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 冰糖比他们平常吃的粗制麦芽糖要甜上许多,而且隐隐有着凉凉的回味;这还是小景第一次吃到这种东西,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白锦儿丢进锅里的那些,是糖啊。 忍不住又舔了一口,甜味纠缠在少年的舌尖,舌根。 这么甜的味道,让人的心情都下意识地欢快起来。 “不好吃,” 小景把手上的山楂糖坨子,递回到白锦儿面前。 “哈?!”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很是难以理解。 虽然她的冰糖葫芦做的失败了,可外面那可是货真价实,分量十足的糖啊。 就算是不能当冰糖葫芦,但是不能阻拦它成为一个完美的巨型山楂夹心硬糖啊。 再说了,刚刚明明就看见他下意识表露出的陶醉样子,摆明就是喜欢的;现在竟然来告诉自己,不好吃?! “怎么可能不好吃?再说了,你都舔过了还拿来给我,我还能要吗?” 听见白锦儿的话,小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坨子,皱起了眉头。 “你就拿着吃吧,又不要你的钱,这么大一块糖,出去买都要好些钱呢。” “可是,” 小景抬起头,看着白锦儿,语气有些僵硬, “我不喜欢吃甜食。” 白锦儿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并没有坦诚;如果说陶阳的眼睛是晴空夜晚里璀璨的星星的话,小景的眼睛就像是亘古宇宙里漂浮的尘埃。 亮,却是孤寂和混沌的。 少女叹了口气,她转过身,重新拿起一串红果和铁勺, “你不喜欢,就扔了吧。” “我不要的。” 说完,白锦儿又开始泼新的一串。 小景看着白锦儿的侧颜一言不发,过了半晌,他忽然转过身,成了背对着白锦儿。 余光看了小景的背影一眼,看着他纤细的脖颈有些细微的颤动,同时还有细小的牙齿和坚硬糖块碰撞的声音传来。 白锦儿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成了成了!” 在不知做了多少串失败品或是瑕疵品之后,白锦儿举着自己手中的这一串冰糖葫芦,激动地喊道。 多么完美的冰糖葫芦啊! 一串四个山楂都均匀地裹上一层薄厚刚好的糖衣,被白锦儿举在半空中折射出七彩的光线;她甚至做出了小学课文里作者说的那种,在糖葫芦尖上薄薄的一片糖风。 “太棒了!” 看着自己的作品,白锦儿只觉得扬眉吐气神清气爽。 躺在白老头上闭着眼翘着二郎腿的少年听见白锦儿高兴的声音,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我要称你为,最强的冰糖葫芦!” 白锦儿找了个盘子,把这个完美的冰糖葫芦小心翼翼地摆了上去。 “做个这种东西出来,这么开心的吗。” 小景淡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白锦儿听见这句话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满,她嘴里哼着歌,把其他的那些冰糖葫芦分别用盒子装好, “当然开心啊。” 声音轻快而愉悦, “努力有了回报,怎么能不开心。” “呵,真是单纯。” “随你怎么说,” 白锦儿把装好的冰糖葫芦抱在怀里,朝着院门走去。 “你去哪儿?” “去把这些分给邻居。” 白锦儿说着,已经走了出去,敲开了距离自家最近一户人家的门。 “陈婶儿,” 白锦儿的脸上挂起热情甜美的笑容,同时递出怀中的一个盒子, “这是我新做的红果点心,叫作冰糖葫芦,送些给你们尝尝。” “卖相可能不大好看,千万不要嫌弃啊。” 等对方也笑呵呵地接过关上了门,白锦儿又朝着下一家走去。 “吴娘子,这是我新作的红果点心叫作冰糖葫芦,送些给你们尝尝——” “崔小郎,你阿娘他们不在家吗,啊这是阿姐做的一点点心你肯定爱吃,记得留些等你阿娘他们回来给他们尝尝啊——” “三奶奶——” 小景靠在门边,看着白锦儿喜笑颜开地挨家挨户敲门送东西,他歪着头,脸上的表情满是不理解。 “做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费力不讨好吗?” “只不过是这样一点小小的恩惠,又能回报些什么。” 他轻声呢喃。 “真是想不明白你,白小娘子。” 第九十章 大胃王 “呼,呼,” “阿翁!你起床了吗!” 白锦儿哈着气走进客厅,摘下头上的帽子,丢在了一边。看了看架在客厅中间的小火炉,上面挂着一小锅,里面正咕嘟咕嘟地住着粥。 拿下挂在锅边的勺子,白锦儿拿起一个碗,舀了一些在碗里;吹了吹,送到嘴边尝了一口。 鸡丝撕的细细的煮进粥里,已经没了鸡肉偏柴的口感;切碎的香菇丁和荠菜干带来鲜甜的香气,给单薄的鸡肉粥又增添了清爽的味道。 白锦儿满意地点点头,又把勺子挂回锅边。 “阿翁!” 怕粥熬的太碎了,白锦儿拨了些柴火边的细沙盖了盖火,又大声地喊了一声白老头。 沉重拖沓的脚步在房外响起,白老头头发乱糟糟地走进屋子,身上已经披上了厚袄。 “阿翁你今天怎么现在才醒?” 把已经舀好的粥递到白老头手中,白锦儿给自己也舀了一小碗,又跑去窗角的小罐子里挑了一小块自己琢磨弄出来的青方腐乳,放到炉边的小桌子上。 白老头的鼻头红红的,听着白锦儿说话并没有回答,只是鼻子里闷哼了一声,正把腐乳混进粥里的白锦儿听见了,眨了眨眼睛。 “阿翁,你是不是着凉了?” 她看向自己的爷爷,皱着眉头问道。 白老头搓了一下鼻子, “没呢,只是年纪大了,这天一冷啊,身子就重得很,起也起不来。” 在白锦儿狐疑的眼光中,白老头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 “啊——嚏!”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白锦儿正要关上店门的时候,正看见不远处冲过来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气喘吁吁地停在自己面前。 “哎哟钱叔不凑巧,我们要关门了,” 白锦儿看着男人,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 “今天我阿翁病了,我得关了店带他去看大夫。” “不是不是,” 被白锦儿称为钱叔的男人听见白锦儿的话赶忙站直身体摆了摆手,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吃东西的。” “那你是?” 白锦儿有些疑惑。 钱叔脸上流露出些许的局促和窘迫,他抬起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 “我是想说,你们家,能不能承办接风会?” “接风会?” “啊啊啊如果不方便的话,也不打紧,”男人赶忙又补充一句,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小了一些,“就是想问一问,你们这儿方不方便” 白锦儿却是没有在店里办过这种类似的宴席,不仅是因为地方小,也因为她没有相应的经验——即使是以前白老头主要负责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 毕竟白老头最多的还是出去帮人家挑席,要做什么菜什么材料主人家都已经准备齐全的了。 白锦儿的沉默在男人看来已经是拒绝了,他叹了口气,低低说了一声打扰了,转身便欲离开。 可还没走出几步的时候,便被白锦儿叫住了。 “哎钱叔,你等等!” 钱叔转过头来,看着白锦儿对着自己甜甜一笑, “我们能办,只是没什么经验,不敢说一定能办的多好。” 垂头丧气的男人得到了白锦儿的肯定回答,表情马上又高兴了起来。 “不打紧不打紧!只要做些平常店里有的那些就可以了!” “这人也不多,算上我和我家婆娘,也就三个人。” “三个人啊” 白锦儿在心里盘算了盘算,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定下日期之后,就看着钱叔很是欢快地从自己这里离开了。 这可真是奇怪了, 白锦儿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摇摇头。 自己家从来没办过接风宴,怎么就想着来自己家办呢? 不过,白锦儿转念一想,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最起码说明,她今年的这些努力并没有白费,白家食肆的名头也算是比以前打出去了些。 以后要往打了发展,这样的聚会总是不能避免的。 只是,这要准备些什么菜肴,白锦儿心里却没什么底气。 干脆去问问阿翁吧,他在外面帮人家挑席这么多年,见多识广的,肯定能给些意见。 扣上了锁,白锦儿走下了矮阶。 眼睛余光看见旁边谢家的食肆门还是锁着,白锦儿的心里飘过一丝疑惑。 奇怪了,算起来,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看见谢熊和他的父亲谢山了,印象里,最后一次见他们开门的时候,大约在一个多月以前。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父子俩。 想起谢熊那总是憨憨的笑容,白锦儿抿了抿嘴,还是迈步,继续朝前走去了。 街上好些怕冷的人已经和白老头一样换上了袄子,路边的小乞丐没有厚衣服穿,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别人家穿烂扔了的蓑衣披在身上,勉强可以御寒。 当然,等天再冷些的时候,怕是就不行了。 白锦儿路过一个年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时,从包里摸出一枚钱币,丢进了她手中的破碗里,在小女孩说的谢谢姐姐的声音中,她的脚步不停,穿越在人来人往的匆匆中。 路过一家饼铺的时候,白锦儿被一个熟悉的宽阔的背影吸引了。 “这位小郎君你不能再吃了啊,” “你都已经吃十八屉了!” “不是我做不出来给你吃,实在是你吃坏了,我这儿没人驮得动你去医馆啊!” 身上围着围裙的店老板站在赵小晓的身边苦口婆心地劝着,眼看着赵小晓把最后一个蒸饼塞进嘴里,然后打了个嗝。 听见这个嗝,周围围观的人脸上顿时出现失望的神色,店老板倒是很高兴,赶忙问道: “郎君你这是吃饱了吗?” 赵小晓把面前已经空空如也摞的快有自己高的笼屉推开,对着店老板摇了摇头, 他摸出约莫十个钱,摆在桌上, “再来一屉。” 人群里顿时传来一阵惊叹声,店老板欲哭无泪地用围裙擦了擦汗,明明已经是初冬,可他觉得自己大汗淋漓。 “这新的一屉才刚上锅,郎君” 没等老板说完,赵小晓就面无表情的来了一句: “没事,我可以等。” 说完,他也不管店老板茫然无助的表情,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养神。 “老天啊,这是神仙下凡了吗?”“这郎君看着年纪不大,怎么那么能吃啊?” “怕不是肚子要撑破了的” 在旁边看着的白锦儿叹了口气,走上前分开人群,来到赵小晓身后。 “老赵,你干嘛呢?” 第九十一章 离家出走 少年少女并排走在喧嚣的大街上,谁也不说话;过了半晌,还是赵小晓率先开口, “我本来打算先去找你的,小茶,” 少年的声音一如即往的浑厚低沉, “可我实在太饿了,就随便找了一家店吃了一点儿。” “一点儿?!” 白锦儿侧抬头看向他。想起刚才自己把他领走的时候,饼铺老板那大松一口气的模样,以及丢在桌上门背后的一摞摞空空如也的笼屉,白锦儿对赵小晓的这个“一点儿”量词,保持着深深的怀疑。 显然,赵小晓并没有听出白锦儿语气里的反问意思,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白锦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今天跑出来干嘛?平常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校场看你阿爷练兵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锦儿明显地察觉到身边人身上的气压一下子就低了下来。 “我跑出来了,” 赵小晓说。 虽然他的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的愣愣的,可白锦儿却从里面听出来了一丝丝不一样的情绪。 好像有些失落,还有些,生气?“跑出来?为什么要跑出来?” “我饿。” “饿?” 白锦儿越发不明白了。 “你饿为什么不回家,要跑来街上买东西吃呢?” “不想回家,” 赵小晓黢黑脸上古井无波的表情总算是出现了一丝松动,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他说道: “不镶见到阿爷。” “嗯?”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你和你阿爷吵架了?” 赵小晓听见白锦儿的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嗯。” “这样啊” 没想到赵小晓竟然也会和自己的阿爷吵架。在白锦儿的印象里,赵小晓几乎是没有生气过的。就算是上次赵九曲追着他揍得时候,赵小晓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抵抗的情绪。 什么事情能让这个楞直的男孩子气到离家出走呢? “那你,不打算回家了吗?” 白锦儿试探地问了一句,赵小晓思索了一下,非常肯定地点头。 “不回家,” “不想和阿爷说话。” 听着赵小晓难得有的小孩子脾气,白锦儿无奈地笑了笑, “那你就先去我家吧,刚好我买了很多红果,煮山楂茶给你消消食。” 话音刚落,赵小晓的脚步猛地就停住了。白锦儿看着他停下也跟着停下,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赵小晓看着白锦儿,又高又壮的他在白锦儿面前就像一座小山似的;忽而他的铜铃一样的眼珠子动了动,里面渐渐流露出感激之情。 “谢谢你,小茶。” 白锦儿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呢,没想到只是要感谢自己——连感谢都这么认真隆重,让白锦儿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 “不过,你得先和我一起把我阿翁送去看病,之后我才能回家给你做山楂茶喝。” “好,” 赵小晓点头。 结果白锦儿刚到家门口,正碰上从外面回来的白老头。白老头手里抓着一溜捆好的药包,上面贴着张纸,依稀看得出来是医嘱。 “哟,狗丫头回来啦?” 看见白锦儿,白老头吸溜了一下鼻子,笑眯眯地说道。 “哎,这是你的朋友吗狗丫头,嚯,这小子长得,可真高真壮啊。” 赵小晓明白这就是白锦儿的爷爷了,低着头对着白老头行了一个礼, “白翁好。” “哎好好好。” “阿翁?!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白锦儿没有在乎这一老一少的客套,她看着白老头拎在手里的药包,疑惑地问道。 “不是说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带你去吗?” “你这臭丫头,”白老头听见白锦儿的话抬起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怎么我老头子不能自己去看大夫,非得等着你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带我去不成。” “你阿翁啊,还没老到那个地步。” 听见白老头说的话,白锦儿一愣。 对啊,这段时间过得太如鱼得水,差点让她忘了自己现在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来来来小子,进来坐进来坐。” 没顾白锦儿脸上纠结的表情,白老头招呼着赵小晓往院子里走。 “进来啊狗丫头,愣着干嘛呢。” “噢” 客厅的锅下烧起了火,里面煮着山楂茶;白锦儿在这边看着火,白老头则在旁边和赵小晓说着家长里短。 当然,一般是白老头说,赵小晓听;或者是白老头问,赵小晓说。 “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当兵的。” “噢,这样啊,军队里的啊。那家里几口人啊?” “我和我阿爷。” “噢,你阿爷阿娘是和离还是?” “阿翁!” 听着白老头的问题越发往奇怪的方向上拐着去,白锦儿赶忙叫停了他。 “你打听人家事情做什么?” 白老头被白锦儿打断了话头,白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白锦儿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这个臭丫头,阿翁我还不是为了你。 “好了好了,山楂茶煮好了,喝点儿吧。” 从锅里舀出一碗山楂茶,白锦儿递给了赵小晓;看见白老头也伸过来的手,白锦儿皱起眉头问了一句: “你可以喝吗阿翁?” “废话,” “老头子我只是腹泻,怎么不能喝山楂茶了?” “快给我舀一碗。” “知道啦。” 白锦儿没办法,只好给白老头舀了一碗。 酸酸甜甜带着一点淡淡的茶香的山楂茶,喝下去胃里暖烘烘的,消食生津。白老头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而这时候赵小晓已经喝完了一碗了,把空空如也的碗又递到白锦儿手中。 “还要,” “小茶。” 白锦儿接过,给他的碗再一次盛满。 差不多重复了快十次这个动作之后,白锦儿看着赵小晓再一次递来的碗,嘴角抽搐: “你还要啊?!” 赵小晓用力地点点头。 “好家伙,这小子可真能吃。” 白老头不由得赞叹一句。他从坐榻上慢悠悠地爬起来,白锦儿看见问了一句: “阿翁你要去哪儿?” “煮药喝,”说着,白老头双手背在身后,看了赵小晓一眼, “就这小子这饭量,那锅还不知道要用到什么时候呢。” 说完,白老头晃晃悠悠地就走出了客厅。 只留下白锦儿和赵小晓,以及那锅在火上冒着热气的山楂茶。 第九十二章 父子的矛盾 “没了,” 白锦儿手中的勺子和锅底碰撞发出“铛铛铛”的声音。 看着赵小晓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白锦儿抓了抓头。 “我说老赵啊,你真的是饿吗?还是你只是单纯的想吃东西?” “如果你到现在还饿的话,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装了个饕餮的胃在身上了。” 听见白锦儿的问话,赵小晓愣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碗,当着白锦儿的面,把自己的袍子撩了起来。在白锦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当然,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白锦儿从捂着脸的手指缝隙中,看见了少年腹上紧实线条分明的肌肉。 乖乖, 这要是以前,估计就是那些专业健身的人才锻炼的出来的吧。但是赵小晓的肌肉不像那些的一样夸张,反而很自然,看上去有一种隐藏着力量的感觉。 最关键的是,白锦儿隐隐约约看见他小腹上,有一条巴掌长短的虬结疤痕。 “确实不饿了,”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赵小晓抬起头,看着白锦儿,颇为单纯地说道。 “好好好,那真是太好了,” 白锦儿的回答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肯定机器。 “所以你可以把衣服放下来了吗?” 赵小晓这才放下了自己的袍子,整理了一下,又和刚才一样盘腿坐好,白锦儿这才把自己的手放了下来。 “你都不饿了,怎么还想吃东西呢?” “不知道,” 赵小晓老实地回答, “每次阿爷出去的时间长了,或者是我不想和阿爷说话的时候,我都会很想吃东西。” “是吗?” 白锦儿想起上次秋廷宴的时候,陶阳和自己说的赵小晓因为把家里的东西都吃完了而被他父亲追着满街跑的事情。 “只有这种时候,你会特别想吃东西吗?” “还有上次大黄死掉的时候,我也特别想吃东西;齐爷爷走的时候也是,还有三丫被她阿娘领回家成亲的时候” 赵小晓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事情出来,有所养小宠的死亡,有家中长辈的离世,也有自小玩伴的辞别。看着这个健壮的少年做着数手指这样和体型很不符合的动作,白锦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她好像有些懂了,赵小晓这种暴饮暴食的习惯, 似乎是出现在自己心情很糟糕的情况下。 不停地吃东西,成了赵小晓宣泄负面情绪的一种途径。 “我能问一问,你为什么和自己阿爷吵架吗?” “阿爷不让我去看我阿娘。” “嗯?”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你阿娘?” “对。”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见有关赵小晓母亲的事情。 “你阿娘不在锦官城里吗?难道是因为太远了,所以你阿爷不让你去看她?” “我也不知道,” 赵小晓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阿娘在哪里。” “你不知道你阿娘在哪里?” “嗯。” 这下白锦儿越发的疑惑了。看着赵小晓的神情也不是开玩笑或是打算隐瞒,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哪里。 “那,你怎么会想着要去见你的阿娘呢?” “因为府里有人告诉我,如果只是对着阿娘房里的木牌拜一拜而不去看阿娘的话,阿娘是会不高兴的。” “阿爷以前和我说过,阿娘不高兴的时候很吓人,” “所以我想去见见阿娘,” “不想让她不高兴。” 听完赵小晓的话,白锦儿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木牌,在他阿娘房里的木牌 这么说,他的阿娘已经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白家的院门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你等等啊,”和赵小晓说了一声,白锦儿穿上鞋出了客厅,对着白老头说了一声阿翁我来看,便径直来到院门前。 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魁梧异常的男子,头上缠着幞头,身上穿着轻薄些的藤甲,臂膀高架,一看就是个练武的高手。他看见白锦儿出现在自己面前,紧蹙的眉头送了一些。 “我认得你这个小丫头。” 男人开口说话,浑厚如钟鸣般的声音,和赵小晓如出一辙。 白锦儿对着男人行了一礼,才开口说话: “见过赵都尉。” “罢了,” “那臭小子可是在你处?” “是。” 白锦儿回答一声。 “叫他出来,老子叫他回家了。” “那赵都尉请等等,”说罢,白锦儿倒也不关门,转身朝客厅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又回来,还是一个人。 “额,赵都尉,” 白锦儿面露难色, “老贵郎君说,他不想回去。” “什么?!” 听见白锦儿的话,赵九曲登时横眉倒竖, “老子来叫他回家,由得他想不想的吗?!让开,看我不把他揪出来!” 说着,赵九曲就要往院子里闯。 “狗丫头!谁啊!” 也许是听见了赵九曲的呵斥声,白老头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没事儿阿翁,是老赵的阿爷来了!” 白锦儿一边拦着赵九曲,一边朝着白老头喊道。她转过头来,看着生气地赵九曲,心里也有些无奈, “赵都尉,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九曲自然听见了白老头的声音,直到白锦儿是和自己阿翁同住之后,他对白锦儿不怎么友善的眼神也平和了许多。 只是那两道粗眉依旧扭着。 “你想说什么,小丫头?” 白锦儿轻轻地把院门带上,她和赵九曲拉开一定的距离,看着面前这个比赵小晓还要壮硕不少的男人,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想和您说一说,额,贵,贵郎君的事情。” 赵九曲闻言挑了挑眉, “哦?” “那你说。” “还有,就照着你们平常喊他那样喊吧,贵郎君贵郎君的,听着赵某不爽。” “啊,好” 赵九曲和赵小晓父子俩的性格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火爆异常。 白锦儿在脑子里组织组织了语言,这才开口道: “或许赵都尉,在父子沟通方面,应该再对老赵耐心一些。” “父子沟通?” 赵九曲咧嘴一笑,看着白锦儿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视和不以为意, “我说小丫头,你才几岁,” “定亲了吗,” “便来教赵某教儿子?” “不是要教赵都尉,”白锦儿并没有因为赵九曲不友好的语气而羞恼,她站在赵九曲面前,语气平和有礼, “只是,我觉得老赵虽然不善言语个性沉闷,” “但是他其实是一个内心很敏感的人。” “特别是,在,缺少母亲只有父亲教导的时候,往往会忽略孩子的内心世界。” 听见这句话,赵九曲的脸色瞬间变了。 第九十三章 心结 赵九曲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赵都尉不用如此紧张。” 原本赵九曲就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脸,再加上久经沙场,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气势;他此时隐隐有发怒的意思,白锦儿站在他的面前,不由得也生了胆怯之意。 说这句话,其实是白锦儿告诉自己不要紧张“这些是你的儿子告诉我的,他还告诉了我这次你们父子吵架,以及他不愿意回家的理由。” “这个臭小子!” “老子天天在外边忙的脚后跟打屁股蛋,他还天天给我找这些麻烦!” 赵九曲嘴里低骂,说完,他看了一眼白锦儿,语气依旧没有多大的善意, “所以呢,你这丫头想说些什么?” “老赵是我的朋友,” 白锦儿鼓起勇气,直视着赵九曲又大又亮,看上去很是瘆人的眼睛。 “不管赵都尉您相不相信,我和您说这些话,也只是单纯的想为朋友做些事情罢了。” 赵九曲瞪视着白锦儿,不怒自威的脸上闪过思索打量的神情;可看着白锦儿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目光注视而退缩,心下不由得对白锦儿相信了几分。 “也许您知道,老赵他很喜欢吃东西,不仅是单纯的饭量比其他人大,在我看来,更像是,暴饮暴食的一种特殊情况。” “您知道他为什么会暴饮暴食吗?” 赵九曲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半途却咽了回去。于是,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在我看来,老赵并不是随意的暴饮暴食,他好像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这样,” “就是,” 白锦儿的语速放慢了,几乎有一字一句的感觉, “他感觉到自己很难过,很悲伤的时候。” 听见白锦儿的话,赵九曲的目光瞬间就改变了;他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记忆,似乎桩桩件件,都和白锦儿说的话逐渐吻合。 “就拿今天来说吧,我是在街上看见的老赵。那个时候他正在一家饼铺里吃东西,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吃掉了店里十八屉蒸饼了。如果不是我去把他拉走的话,他可能还可以继续吃下去。” “就在刚刚,他还把我煮的一锅山楂茶喝完了。” 再整理一边赵小晓今日的“战绩”,白锦儿不由得再次在心里感叹一句。 “而且我也曾经听陶阳说过,老赵在赵都尉离家的几天里就吃光了府上所有的粮食,赵都尉应该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吧?” “赵都尉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没错,”赵九曲开口道,声音已经没了刚才的冲动,变得有些低沉。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你说的没错。” “仔细想来,这小子自小到大有什么事情,从来不和我说的。他只是特别爱吃东西,偶尔会有一段时间,吃的会特别多,多的吓人。” “我一直以为是他得了什么病,可看遍了大夫,都说他身体很健康,” “他从小到大除了这点习惯,倒是也没有别的毛病。我就想着,以后会慢慢改过来的。” “你这么一说,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白锦儿发问,“为什么吃东西会成了他宣泄难过情绪的唯一途径,赵都尉有什么印象吗?” 赵九曲听了白锦儿的这句话,开始回想。 岁月回溯,记忆里所有有关自己儿子的事情,开始一件一件的回想。 直到想起当年那件事情的时候,赵九曲的表情变化了。 白锦儿肉眼可见面前威风凌凌的男人好像登时枯萎下去,如同许久没有浇水的绿萝,苍绿的叶片泛出灰黄色的卷边。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瞬间疲惫衰老下去, 就发生在白锦儿的眼前。 赵九曲已经完全没了原本的脾气,他的嘴唇微微地蠕动着,片刻之后,才听见他说: “我知道了。” 看得出来,赵九曲已经抓住了赵小晓暴食病症的根源所在。 在白锦儿看来,接下来就是他们父子自己的时间了。 “赵都尉练兵事务繁忙,可老赵毕竟还是少年,心性成长极易被外界影响,希望赵都尉还是能抽空出一些时间,和老赵好好的谈一谈。” “父子骨血,有什么事情是谈不开,说不开的呢?” “我相信只要说开了,老赵是会理解您的苦心的。” “麻烦赵都尉等一等,我去把老赵叫出来。” 说完,白锦儿转身,就要进院子里去。可还不等她走几步,赵九曲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你等一等,小丫头。” 白锦儿闻声停住,她看向赵九曲,眼睛里装着疑惑。 “赵都尉还有什么事吗?” “你不想,” 赵九曲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你不问问,是什么事情让臭小子变成这样的吗?” “不啊。” 白锦儿摇了摇头,“这毕竟是赵都尉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总不好得开口问的。” “只要赵都尉你们父子能解决问题就好,这才是我和您说这些话的原因。” “是吗,” 赵九曲粗犷的脸上挂起一丝苦笑, “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有心。” “不好意思,我刚才错看你了。我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想攀附富贵的小姑娘,才对你抱着那么强的戒心的。” “臭小子没什么心机人又傻楞,家里没个女人帮衬着,赵某不得不多些心眼。” “还希望小丫头你,不要见怪。” “哪里,”白锦儿对着赵九曲报以一笑,“我能理解赵都尉的想法,可怜天下父母心,赵都尉事先为孩子考虑是肯定的,我并不介意。” “我这就把老赵叫出来。” “等等!” 赵九曲再一次拦住了她。 男人叹了口气,他伸手解下了自己头上的幞头,露出钢针般根根分明的头发,为了好戴幞头梳了一个小马尾。白锦儿这才看到,明明已经天凉,赵九曲的头发竟然还是被还水打湿了。 由此可以想见,这练兵场上的训练会是多么辛苦。 “你不问,便让赵某和你说一说吧。” “这事情,我憋也憋了许多年了。你若对臭小子有心,便听一听我唠叨,也好给赵某拿拿主意,是否应将事情全盘告诉他。” “你是个好孩子,” “赵某愿意和你说一说。” 第九十四章 女将 “他阿娘,出生于岭南道,岭南白州庞家。”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我初到岭南道入伍的时候,得了个伙长的位置。那时候,我的上头,就是她。一个女人当了队正,领三伙五什长,在全是老爷们儿的军营里,不多见。” “原先,我以为不过就是仰仗着她阿爷在军队中的地位功绩,任性妄为的谋得这么一个差事,心里便一直有不平。” “我这人平常又好饮些酒,这人喝了酒,脑子里想着什么嘴里就没个把门儿的,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后来你猜怎么着?” 赵九曲像是想到了什么滑稽开心的事情,脸上露出好笑又自嘲的笑容。 “我迷迷糊糊地被人按在地上,灌了一大桶冷水,灌得我呀,喝的那点马尿全他妈的吐出来了。” “结果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我们这位队长站在我面前,就这么看着我。” “然后她就问我醒没醒。” “好家伙,谁被灌这么桶子水还能不醒的?再说了就是不醒,看见她那模样,吓也吓醒了。” “我一边说着醒了醒了一边从地上爬起来,脚都还没站稳呢,那姑奶奶就把我惯使的那把刀丢了过来。” “说要和我打一场。” “哎小丫头,你猜猜谁赢了?” 看着赵九曲摆明了已经写在脸上的答案,白锦儿尴尬地笑了笑。 “我当时真没想到,一个女人打架能那么厉害。她手上那杆子枪给我抽的,那叫一个疼啊。我回去脱衣服一看,好家伙,背上全是枪杆子抽出来的一条一条的印记。” “这家伙怎么这么牛啊,” “当时我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个。”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我啊,是越看她越顺眼。她骑在马上拎着枪冲锋时候的样子,她穿着褂子扎着马尾骂那些油子时候的样子,她提着铁鞭操练那些新兵蛋子时候的样子,” “我越看是越他娘的喜欢,我就想着,只要能把她娶回家做媳妇儿,就是用枪杆子抽死了,” “也值!” “那,那赵都尉和夫人,是怎么成的?” 风吹过长长的梨花巷,有些凉意落花似的飘了下来,落在行人的肩头上。 “这事儿,还真得多亏了我老丈人老丈娘了。我老丈可是个明眼人,知道我这个人老实没有花花肠子,支持我追她闺女。在我死缠,啊不对,在我的真心感动下,她总算是愿意嫁我了。” “赵都尉的老丈原先就认识赵都尉吗?” “不啊,” “那他怎么知道” “噢,嗐,我在他家干了快一年的活儿,还能不知道吗?” “哦” 白锦儿明悟地点点头。 “后来我俩在白州成了亲,也都任了提拔,成亲没几年日子,她就怀了那臭小子。” “哎哟怀的时候就折腾的够呛,生的时候更是差点把屋顶的掀了。” “你见过一个即将做阿娘的人手里拖着把刀,喊着再生不出来就把自己儿子剁了的么?” “没见过。” “可不是了。不过你别说,这么一吓还真管用,那小子在他阿娘肚子里待了快三个时辰,好家伙这么一吓,呱唧就出来了。” “得,刚刚还喊打喊杀的婆娘,才一看见自己生的这大胖小子,哪里还记得自己说过的那些气话?抱怀里啊死活不撒手,我去那儿要了半天,才要了回来。” “结果在家待了一个月多点儿就待不住了,非要回军里,” “你说又不是少她一个人不成,怎么就那么急着,连娃儿都不想得带了。不过,我当时娶她回家,也就没打算着她能乖乖留家里相夫教子的,我喜欢的就是她那个样子。” “毕竟,她老人家职位可还比我高着呢。” “没办法,我们只好给臭小子找了个奶娘,麻烦着老丈娘帮忙看着教养着。” “那小子啊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阿娘怀着的时候还喜欢舞刀弄枪的缘故,自打生下来力气就大的跟牛似的,三四岁就想着拖着家里的兵器走,老丈娘怕给他伤着了,便想法子藏着,” “好家伙,藏着哪儿都能给他翻出一两件来。” “我当时就觉得,行,这小子不错,是我的种,” “以后肯定是个当兵的好材料。” 白锦儿看着赵九曲脸上流露出无形的得意,不不由得也为面前这个壮年男人的简单心情感染,抿嘴轻笑。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 “那后来呢?” “后来?” “没有后来了,” “他外祖父外祖母都死了,” 赵九曲轻轻地说, “和他阿娘一起,都死了。” “咸亨初年四月,吐蕃兴兵攻我大唐十八州四镇,” “白州就在里面。” “我们没守住,” “丢了。” “府中精锐尽皆战死,我那年过半百的老丈人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丈娘,也死了。家里有几个忠心的老仆,用命保着臭小子到我们夫妻面前。” “我本来也该死的,” “我娘们儿分出一小支身手好的给我,叫我往治所跑,求援。”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我本来不想去的,可她指了指臭小子,又指了指她身上的令牌,” “我知道,军令大如山,只要你是兵,你就得听令。” “我们孩子才五岁,” “他要活下去。” “所以我走了,我带着陈都尉的信,和那一小队人,带着臭小子走了。” “一路上我们躲避着敌人的追击,直奔广州去。粮食不够,我剩着自己的大部分给了臭小子,生怕他熬不过这段路。” “臭小子总问我他阿娘在哪儿,我不敢说啊,我不敢告诉他,我自己都不敢去想,他阿娘阿翁他们现在在哪儿。我只能告诉他,等把东西吃完了,就能见到阿娘了。” “他很听话,每次这样我这样说就不闹了,乖乖地把手上的东西吃光,” “直到最后我们到了平安的地方,我都这样一直骗他。” “他每次一想自己的阿娘,我便叫他吃东西,久而久之,他也不和我提这件事情了。” “直到朝廷派兵击退吐蕃,收复白州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找不到她的尸骨了。” “城中民居均付之一炬,我不知道她死在哪儿,连为她收尸都做不到。” “后来,我便调离了白州,来了先后去了几个地方,最后定居这儿。” “我还在找她,” “这么些年了,我还在找她,” “我拜托着白州的朋友和曾经的同僚,请他们清理战骸的时候,帮我寻一寻。” “你知道吗丫头?” “不是我不愿告诉他,他阿娘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 “她现在在哪儿。” 第九十五章 青山埋忠骨 白锦儿此时陷入了沉默。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么一个故事。 赵九曲是个硬汉,毫无疑问的;可也正是这样,那双眼睛里隐藏着的无比悲恸与哀伤,才越发让人动容。 怪不得他不愿意和赵小晓说清楚, 这样沉痛的记忆,赵九曲打定主意是要自己背负的,即使儿子不理解,他也绝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回想起那段岁月。 那段洒满了自己亲娘鲜血的岁月。 刚才还满腹长篇大论的白锦儿失了言语,她突然怀疑,自己教赵九曲和赵小晓说开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半晌,白锦儿才憋出一句话: “赵都尉,您节哀” 赵九曲闻言,看了白锦儿一眼;藏在络腮胡后面的大嘴咧了咧,语气平和, “没事儿,小丫头你也不用觉得不自在,” “这么十二年过去了,我也不像刚开始时候那样子了。我得给臭小子造个榜样不是,” “人要向前看的,我这么把子年纪是不打紧,可臭小子的日子还长着。” “或许像你说的,这么些年,我供他吃穿供他保暖,却真是忽视了这孩子的内心,忽视了和他的沟通。” “一个男子汉,总不能永远活在老子的遮掩庇护下吧,” “还有三年就及冠的人了,有些事情,确实也该知道了。” 赵九曲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黢黑凶恶的脸此时柔和了下来,满是一个父亲应有的慈爱, “就是他阿娘,也会支持我的。” “赵叔叔,” 白锦儿忽然开口, “我可以喊你赵叔叔吗?” 赵九曲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哈,当然可以,” “你既然事臭小子的朋友,喊我一声赵叔叔,也是合情合理的。” “赵叔叔,”白锦儿仰望着赵九曲,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你在和老赵,谈这件事情的时候,能慢些,” “看看他的反应,再继续好吗?” “我怕,老赵他可能会,一时间受不了。” 赵九曲听完白锦儿的话,叹了口气;随后,他面带淡淡笑容,伸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脑袋, “知道了,小丫头。” “你有心了。” “那,那我就去把他叫出来了,”白锦儿对着赵九曲说道。 “嗯,麻烦了。” “啊,还有一件事!” 正要进屋子的白锦儿突然又刹住了脚步,她转过头来, “赵叔叔,我听老赵当时说的是,府中有人和他说,不亲自去见一见自己的阿娘,只是对着阿娘屋里的木牌拜一拜的话,阿娘是会生气的。” “老赵说他不想阿娘生气,” “这才和赵叔叔你吵得架。” “府中人说的?” 赵九曲有些奇怪地问道,白锦儿肯定低点了点头。 脑子里转过一圈,赵九曲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来。好不容易气势柔和下来的他此时又变回了白锦儿刚见到他时候的样子, 好像一把饮惯了血的刀出了鞘。 “我知道了,” “我回去会查一查这件事情的。” 白锦儿这才完全放心,跑进了屋子。 看着矮不点儿的姑娘推着自己虎背熊腰的儿子从那狭窄的院门里挤出来,赵九曲想笑,可为了维护自己父亲的形象,便硬生生低憋了回去。 赵小晓被白锦儿推到赵九曲面前,脸偏向一旁,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的样子;赵九曲张嘴想骂,想到白锦儿刚刚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咂了咂嘴开口道: “走吧,跟阿爷回家。” 可赵小晓的脚底板跟生了根似的,挪都不愿意挪一步。 赵九曲求助似的看了白锦儿一眼,白锦儿会意,她踮起脚拍了拍赵小晓的肩膀,示意他凑过耳朵来。 在少年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眼看着少年脸上难得流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却还是低着头,乖乖走到了赵九曲的身边。 男人颇惊奇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白锦儿面上含笑对着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父子俩挥了挥手, “赵叔叔再见,” “老赵再见。” 和白锦儿道了别,赵小晓跟着赵九曲,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去了。 看着父子俩消失在梨花巷的街头,白锦儿舒了口气。此时,一点凉凉的东西落到了她的脸上,少女伸手一摸,好像是一点点水汽。 抬起头,她望向灰蓝色的天空, 肉眼可见微小的雪白色灰尘,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白锦儿摊开自己的手掌去接,那雪白落到掌心的时候,顿时消失不见。 她眨了眨眼睛。 “这是,下雪了吗?” 明明还没有入冬多久,锦官城竟然已经迎来了自己的初雪。 雪很薄也不大,落在地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化成了水,打湿了黄土轧平的地。 益州左果毅都尉赵九曲的府上,点灯笼的仆从加了一件衣裳。因为家中主人是个武夫不喜拢火,所以就算奴婢们觉得有些冷,却只是披上外面的袄子。 赵九曲坐在偏院的一件小屋子里,呆呆地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柄银枪。 这柄银枪一看就是没使用过的,再加上总有人擦拭着,在着这间不算大的屋子里,泛着淡淡拿的银光。 赵九曲就这样看着那柄枪,眼神虚幻飘渺。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赵九曲从回忆中抽了出来;他转头看向门处,赵小晓已经拉开了门,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 “阿爷,” “臭小子,你慢了。” “来的路上看见冬梅她们打扫院子,搬不开大缸,我就帮她们抬了一下,” “嗯,进来吧。” “是。” 赵小晓走进屋子,盘腿在赵九曲的对面坐下。他也抬头看了屋内四周,随后又看向赵九曲, “阿爷,你平常都说没事不准让我到阿娘房里来的,为什么今天又把我叫到阿娘的房里来呢?” “臭小子,” 赵九曲看着赵小晓,声音低沉,却是平常从未有过的温柔, “这么些年来,你不是一直想见你阿娘,一直问我,你阿娘在哪儿吗?” 听见赵九曲的话,赵小晓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赵九曲会和说这样的话;他抿起自己的嘴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孩子,” 一只宽厚的大手,摸在了少年的头顶。 “今天,阿爷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你阿娘她,肯定也很想你吧。” “青山处处埋忠骨,” “何须马革裹尸还” “狗丫头,你嘴里嘀咕什么呢?” 在坐榻上睡着的白老头背对着白锦儿问了一句。白锦儿正倚靠着窗栏,抬头望着天上那一轮朦胧的月亮。 听见白老头的声音,她转过头来,眼光越过咕嘟咕嘟烧着水的小锅和泛着淡淡红光的木炭,看在白老头的身上。 “噢阿翁,” “我就是在说,明天是吃饼好呢,还是吃饭好呢。” “真是个小猪崽子,一天就想着吃吃吃的。” 白老头小声嘟囔,随后调了调自己的姿势, “吃饭吧,好久没吃饭了。你上次做的那个不错,就做那个吧。” 说完,他又睡了过去,屋内响起老人若有似无的鼾声。 “好嘞,”白锦儿轻轻回答道,又继续看向窗外。 小小的雪花,一片接着一片的落在了地上。 第九十六章 好像有什么复杂的关系 “你说你接了钱布成的接风宴?” 白老头手里的筷子塞进嘴里。 “是啊,” 白锦儿点点头。 “所以问问阿翁,你知道准备些什么菜好吗?钱叔说交给我自己决定。” “钱布成那个铁公鸡,啊,不对,应该说他婆娘那个铁公鸡,”吃光了面前的杂米焖饭,白老头慢悠悠地把手里的碗筷放下,用手袖擦了擦嘴。 白锦儿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中的帕子,听着白老头说话。 “你打算,收他多少钱啊?” “啊?” 从少女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显然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这个” “得,意思你心里还没个谱气呢?” 白老头瞥了白锦儿一眼。 “到时候你做的菜贵了,人家不愿意买这单子,是你来赔这钱,还是谁来贴啊?” “这,钱叔说只要做平常店里卖的东西就行了,应该不会太贵吧” “咱们店里卖的都是馄饨啊蒸饼啊汤饼啊胡麻饼啊,算上你加进去那粉蒸肉吧,噢最近还有你刚鼓捣出来的冰糖葫芦,” “也就这么些,你打算给人家做什么啊?” “给人一人上一碗馄饨?汤饼?再撕着胡麻饼吃?” 白锦儿小小的脸蛋拧做一团。 “水,” 拎起茶壶,把白老头手中的碗添满了。 呼吸呼吸地喝了一口,老人咂巴着嘴, “咱们家之前没有做过这接风宴,店里也没有相应的标准;你啊,以后接这些活儿的时候多考虑考虑,别随口就承了。要是坏了人家的事情,吃力不讨好。” “要不就去问问人家要多少钱的,总比自己在这儿乱琢磨的好。” “噢,” “知道了,阿翁。” 白锦儿挠了挠头。 “尊驾慢走,下次再来啊~” 白锦儿站在门口对着离开的客人挥了挥手,笑着说道。送走了客人,她转身走进屋子,拿下一直挂在肩头的抹布,开始擦拭起桌子。 一边打扫着店内的卫生,白锦儿一边在脑海里喊道: “系统,” “系统?” “系统!” 叫了三声之后,总算是得到了熟悉的回应。 “什么事?” “我的辣椒培育的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系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几分钟,才回答: “培育程度百分之九十九,进入成熟阶段。” “哎对了系统,我记得上次那个薄荷的时候,一开始是可食用阶段是吧?怎么后来就变成是成熟阶段了呢?可食用阶段和成熟阶段会有什么不同吗?” “当植物培育至成熟阶段的时候,品质会大幅度提高,口感和味道都会变达到极致;即使是外界也能种植出来的植物,小菜园出产的也要高于普通级别的。” “噢~” 白锦儿恍然大悟, “所以就是说,这小菜园不仅是单纯的种植,还是改良了对吧。” “嗯。” 和一开始被通知解锁这个功能时候的懵逼不安相比,白锦儿此时就像见到了宝贝一样的开心。 “哎,真不能商量商量嘛?” “我给你些别的蔬菜的种子,你帮我放进” “不行。” “” 多么冷酷无情的人啊。 “说真的,真的不能商量商量嘛?” “系统,” “系统?” 就在白锦儿执着地要和系统讨价还价的时候,从店铺外面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就是这儿吗?” “娘子你别……” “我都和人家说好了的……” “说好什么说好?!你几时和我说了?先斩后奏你觉得我就会同意是吧?你越来越长本事了你!” “快点儿!给我敲门!” 白锦儿听着,估摸是一对夫妻吵架,吵到自家店铺门口呢。 他们在吵什么呢? 有些好奇的白锦儿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忽然, “咚咚咚——” 就在耳边响起的敲门声把白锦儿吓了一跳。 整理整理了心情,白锦儿拉开了门, 正看见钱布成和一个表情不善的女子,站在自家店铺门口。 这个女子,正是钱布成的娘子。 钱布成的表情有些窘迫,白锦儿看着他有一只手一直藏在自己娘子的身后,似乎是在偷偷拉拽她的衣服——同时对着自己抱歉一笑。 “白小娘子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了?” “啊没事的钱叔,” 白锦儿对着他报以礼貌一笑,同时看向他身边的女子, “这位就是钱大娘子了吧?” “客气了,” 钱娘子没有多余的话,竟然径直挤开了白锦儿,走进店里。 钱布成先是很抱歉地对着白锦儿笑笑,随后也跟着自己的娘子走了进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白毕竟也是自己的客人,白锦儿也只好招呼着他们坐下,同时沏茶出来招待。 “我夫君是和小娘子你定的接风宴对吧?” 在坐榻上坐下,钱娘子理了理裙摆,抬起头来,看着正把茶壶放到桌上的白锦儿。 “啊?” 白锦儿一愣,手上的茶杯在半空中定了一下,才摆在两人面前。 “啊对的。钱叔和我说……” “我们要取消。” 钱娘子看着白锦儿,逐字逐句的说道。 “诶?” 白锦儿到现在依旧是一脑袋的茫然,她看向坐在旁边的钱叔,眼神似乎是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钱布成看懂了白锦儿的眼神,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我说娘子,你……” “你别说话!” 钱娘子对着钱布成喊了一声,随后又继续和白锦儿说道: “反正小娘子你也没开始准备吧?就算现在取消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个……” 白锦儿站在着明显闹矛盾了的夫妻俩旁边,尴尬地挠了挠头。 “李欣兰!” “你叫我什么?!” 才硬气了一秒钟不到的钱布成接触到自己娘子仿佛要吃人般的眼神,顿时又萎下去;他双手握着面前的茶杯,不安地舞动着手指。 “不就是个接风宴吗……” “有必要这么生气……” “不就是个接风宴?!” 李欣兰听见丈夫嘴里小声的嘟囔,气的音调都高了不少。 “谁的接风宴,啊?谁的?” “你定了娃娃亲,青梅竹马的表妹前来投奔的接风宴!” “而且,你竟然事先不和我商量!就私下做了这种事儿?!” 白锦儿拎着手里的茶壶,眼皮一跳。 乖乖,这是要修罗场的节奏啊。 第九十七章 打暖锅 “不要这么说嘛娘子……” “这我姨夫姨母去世了,表妹她一人在灵池县待着说要投奔我,你叫我怎么好的拒绝她啊……” “哦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呢?如果不是我从柜子底下发现那些书信,你莫不是直接瞒我瞒到她已经进城来了!” “那你怎么不干脆直接瞒到她进门呢?!” “娘子啊……” “我真的并无此心啊,我瞒着你,也只是因为我不知怎么同你开这个口……” “哈哈,是吗,这么说,你还是为我着想不成?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同时谢谢老天让我嫁了个这么会体贴人的夫君?!” “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锦儿已经拎着手里的茶壶蹑手蹑脚地溜走了,她此时躲在厨房门口,掀开帘子的一角,偷偷地看着外面的夫妻吵架。 “为什么偏生找你,她不是还有堂兄堂弟大伯叔叔的吗?” “她大伯家说是已经没多余能力能供养她了,想把她卖给县上一个恶商做妾室的;那人欺行霸市在灵池都是出了名的,家中已经有三个妾室两个通房了。这要是进去了,不就是往火坑里跳吗,” “她也是没有办法,才想着来投奔我的……” “咱们家好歹不是有些余钱吗,给她寻摸个正经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余钱?那余钱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知不知道!那是用来给你治病,给元元读书用的!” “余钱,有些余钱这种话你都好意思说的出口?” “你自己能拿回家多少些钱你自己不知道么?” “你还好意思说余钱?” 钱娘子李欣兰越说越生气,那双面上白皙,掌心里却满是老茧的手不住地拍着面前的桌子。 钱布成被她说的越发不敢开口,宛如一只小鸡崽儿似的低下头。 说到口干舌燥,李欣兰端起面前的茶杯,痛快的一饮而尽。 “小娘子,麻烦再来一杯茶。” “嗷!” “来了!” 白锦儿赶忙又提着茶壶出去,给李欣兰面前的碗添满了。 滚烫的清茶装在深色的陶碗中,氤氲的雾气袅袅升起,给有些寒凉的时节添了一丝温暖。 李欣兰的手抚在陶碗上,透过隐隐的雾气,她看着自己丈夫垂头丧气,不敢说话的模样,眼睛里渐渐有些挣扎。 半晌,她低叹了口气, “你非要接她吗?” 女子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一丝丝委屈。 钱布成依旧不敢抬头看她,只是低着头,望着自己这边已经凉了的茶水, “姨夫姨母生前,待我不薄……” 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再也不说了。 可李欣兰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 “好吧,我明白了。” 女子的手陡然松开,垂到自己身侧, “我可以让你为她办接风宴。” “真的吗?!” 钱布成闻言抬头看向她,惊喜地说道。 “可是,” “没有钱给她办多豪华的,” 看见钱布成那一瞬间的表情,李欣兰的脸色再一次黑了。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我只给你百钱,你要怎么安排,是你自己的事情。” “多的一个子儿,我都不会给你的。” “没事没事,” 钱布成的笑容没有任何的改变,仍旧十分感激地看着李欣兰。 “我就知道娘子是个通情达理,心地善良的人。” “得了别给我灌迷魂汤了,” 李欣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还有我告诉你,这接风宴,我到时候也要去的。” “啊?” 钱布成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李欣兰瞟了他一眼, “怎么,不愿意?” “啊哪里哪里,没有没有,” 钱布成连忙摇头, “我想婉鹃肯定也很想见见你这个嫂子的。” “哼,” 李欣兰哼了一声,嘴里小声地嘟囔: “她想见我,我可不想见她。” 钱布成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不过就算听到了,估计也只能假装没听到;脸上赔着笑,伸手握住了李欣兰的双手。 白锦儿只觉得自己站在这儿,尴尬且多余。 “白小娘子,” 就在这时候,钱布成忽然叫了一声白锦儿。 正放空的姑娘突然被点名,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应答了一声, “哎。” “怎么了怎么了钱叔?” “那个,” 钱布成手里抓着李欣兰的手,有些抱歉地看着白锦儿, “你看看百钱,可有什么好的,能准备的?” “百钱?” “嗯……” 钱布成悄不丢偷看李欣兰一眼,接触到自己娘子警告的眼神之后,又赶忙移开了。 “只有百钱……” “你看看,可有什么,不要太,额,太,太简单的菜式……” 白锦儿猜他可能原本是想说穷酸的。 “冒昧问一句,这接风宴有几个人呢?” “有……” “哎哟!有,有三个人,是有三个人!” 钱布成的手背被人拧了一下,开口说道。 “三个人,百钱……” 白锦儿左手下意识地撑住自己的下巴,开始琢磨起来。 只有百钱的话,弄不到什么肉菜;即使是比较廉价的猪肉或是鸡肉,弄一道可能其他的菜就不好的准备了。 特别是冬天,蔬菜基本也买不到。 三个人百钱,到底该准备些什么才好呢? “对了小娘子,” 白锦儿正想着的时候,李欣兰忽然插了一句嘴: “这天气冷了,你能不能做些辛辣口的菜,这吃了呀,也暖身子。” “娘子这只有百钱,辛辣口的菜怕是付不起啊……” “住口,” “我这儿和小娘子商量的呢,你插什么嘴。” 呵斥钱布成一句,李欣兰看向白锦儿,脸上笑容满面。 她当然知道百钱是买不起胡椒之类的东西的,肯定连花椒茱萸都弄不到许多。她说出这样的话,只不过是想让白锦儿把菜准备的难看些罢了。 可没想到白锦儿听见自己说的这些话以后,原本脸上还纠结的表情顿时变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的主意,一下子激动地一拍手。 “对了!就是那个!” 百钱,辛辣口, 那不就是重庆火锅最合适吗! “我想到了!” 白锦儿欣喜地看着钱布成和李新兰说道: “我们可以打暖锅!” 第九十八章 偶遇 既然已经决定做火锅了,啊不,在唐朝这个时候,应该叫做暖锅;白锦儿就要开始准备了。 已经入冬了,好多的蔬菜已经买不到了;不过还好应季的还有冬笋冬菇,再加上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和几乎一年四季都不会断的大白菜和白萝卜,素菜这个方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想起以前自己去自助火锅店最喜欢吃的就是煮化在里面的番茄了,可惜,现在还没有番茄这种东西 背着自己的小萝筐走在街上,白锦儿想着,不知道系统的小菜园会不会有番茄呢? “哎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边有人叫自己——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旁边果蔬铺子的老板娘看着自己,笑眯眯地朝着自己招手。 “出来买菜呀?” “来来来,大娘这儿有好东西给你。” “什么呀秦大娘子?” 听见是好东西,白锦儿屁颠屁颠就凑了过去。 看着披着毛袄的妇人,从身后的木箱里掏出一个东西。 比成年女性的拳头稍大一些,外面有着一圈一圈的花纹,上面还沾着泥土,看样子才是不久之前刚挖出来的。秦大娘子脸上带着笑容,把这个东西递到白锦儿面前, “你看。” “这是?” 白锦儿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了戳, “这是芋头?” “可不是。” 听见白锦儿说出正确答案,秦大娘子笑得咧开了嘴。 “芋头得季节过了呀,秦大娘子这芋头?” “这是我娘家的哥哥种的,他们那边的芋头呀,收的要比咱们这儿晚一些。前几天不是下了场薄雪嘛,接着那点水气,竟然又发了一茬。” “这些呀,就是最好的那些,我哥哥都送来给我了。这不我家自己留了一些,又留了些来卖。还有这些呀,我一直留着就等给你呢。” “真的吗?!” 白锦儿瞪大了眼睛, “这,这多不好意思呀大娘子” 挠着自己的头,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憨笑。 “这有什么的,”秦大娘子摆了摆手,“你不总是来关顾我家吗?做了些什么好吃的也总想着给我们带一份,” “上次你送来的那个什么,那叫什么,冰糖葫芦来着,哎哟我家孩儿可爱吃了,我一会儿没看着,三根就全都没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那儿还有吗?我再跟你买些。” “有的有的,” 白锦儿含笑说道。 自从她找了个山民和人家定了长期的“合作协议”,就能保证自己杵在店铺门口的那根稻草垛子上面随时都有新鲜的冰糖葫芦。 果然在这个还没有薯片可乐辣条悠哈不二糖果的时代,冰糖葫芦还是很受孩子欢迎的啊。 “既然娇娇他们喜欢,我待会儿再送些来——啊我还新做了橘子的,也跟大娘子你们送些来吧。” “别别别,” 秦大娘子赶忙阻止, “这上次已经白白拿了你不少东西了,怎么还好的叫你送来?这样吧,哎你不是出来买菜的吗,你看看你要些什么,我记下来待会儿叫老秦给你送去,便再给你买些。” “这也省的你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走来走去的不是?” “秦大娘子不用这么客气的” “一定要一定要的,”秦大娘子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她看着比自己还矮上一些的小姑娘,眼里闪过欣赏和疼爱, “你说说你啊,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这么得力了,你阿翁啊,真是把你教养的很好。有时候我都羡慕了,你怎么就不是我的孩子呢?” 白锦儿被秦大娘子摸着脑袋,虽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可她的心里却渐渐涌出一股暖流。 虽然自小,家中只有白老头一个人照养着自己,白老头毕竟年纪大了,又是个男子,很多事情不明白也不方便,可周围的人却不吝地伸出援手,就好像现在秦大娘子抚摸着自己的头一样, 帮扶着照顾自己长大。 或许,自己能在穿越过来后那么快就适应这儿的生活,和这些人是分不开的吧。 ”那就多谢秦大娘子了。“ 白锦儿不再推测对方好意,笑着应承了。 从秦家果蔬铺子里出来,和秦大娘子挥手说了再见,白锦儿颠了颠自己的背箩,继续朝前走去。即使已经天冷了,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许多背着山货进城找买卖的人,要不是径直进了开着的铺子,要不就是找个空的地方铺上布,自己叫卖。 只是,后者要随时注意着市监属的人,不然被抄了摊,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等身后的箩筐装的差不多的时候,白锦儿数了数手里的钱,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就在这时候,她的目光注意到了不远一家卖茶叶铺子,里面一道熟悉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白锦儿蹦蹦跳跳地靠了过去。 “嗨四郎!” 正靠在门框上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发呆的石玉宁,忽然身后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赶忙转过头来。看见是白锦儿之后,他松了口气, “你这臭丫头,你想吓死人啊?” 虽然嘴上这样说,可看得出来,他见到白锦儿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 “哪儿哪有那么脆弱真是的,” 白锦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石大公子,你在这儿干嘛呢?” “难得啊,竟然在西市能见着你,像您这样的贵人,不都应该是在东市活动的么?” “臭丫头讽刺我是吧?” 石玉宁作势要拍白锦儿的脑袋,被少女灵活地闪过了。 “嘿嘿嘿哪儿的话,我这不是夸您么?” 白锦儿笑着说。 “说真的,你怎么在这儿呀?” 话音刚落,就听见石玉宁身后传来一道儒雅男子的声音,叫了石玉宁一声: “四郎,” 白锦儿和石玉宁闻言,都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到石玉宁身后的茶铺里,一个身着胭脂艳色长袍的男子站在那里,望着自己和石玉宁浅笑。 男子气质看着儒雅脱俗,可身上却着了这么一件极浓艳且花色繁复的袍子,不禁让人看了心中生出怪异感觉。仔细看得话,他和石玉宁长得颇为相像。 而在他身边,有个穿着一样颜色图案十八破裙和披子的女子。 女子蛾眉凤目,樱桃小嘴点的殷红;两人站在一起,颇是合搭。 只是不知为什么,女子的眉头微微蹙着,看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四郎,”男子看见白锦儿之后,挽着女子的手缓步走过来,来到两人面前, “这是你的朋友么?” 他的语气很亲切,就像是一个邻家的大哥哥一样。 “是,我朋友。” 和男子的表情不同,石玉宁看上去却不情不愿的:指了指白锦儿,他开口说道: “我朋友,白锦儿。” 说完,他又指了指男子, “我大哥,石玉本。” “这我,”看着石玉宁好像又要伸手指那女子的,可还没抬起来,便已经收了回去。 “大嫂。” 白锦儿看看石玉本,又看看他的娘子,乖巧行礼。 “见过郎君,见过娘子。” 第九十九章 不通人情的嫂子? “游章,我们回去吧。” 站在石玉本身边的女子微微拽了一下自己夫君的衣袖,悄悄地说了一句。 白锦儿只看见她的唇动了动,却不知她说了什么;距离两人较近的石玉宁倒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不自觉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说在府中待的烦闷想出来走走吗,” 石玉本的手轻轻拍了拍呼延静的手背,带着一些安抚的意味。他一直都这样温柔笑着,即使只是用侧颜与自己妻子说话,眼睛里都泛着似粼粼的光,看向妻子的眼神耐心而斯文。 好一对相敬如宾的佳侣啊。 白锦儿心想。 “我们才出来了一会儿,好些地方,我都还没带你去看看呢。” 石玉本低低说。 “可是” “这儿人太多了,” 呼延静甫一抬眼,便瞧见外面正有两个因看上同一件东西而争吵拉扯起来的妇女,下意识地攥紧了石玉本的袖口。 “我不喜欢。” “阿兄,既然嫂嫂想要回去,你便带她回去呗。” 这时,石玉宁忽然开口道。他双手撑在自己的脑后,说话的语气痞里痞气, “嫂嫂出身贵重,逛不惯西市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正常。阿兄你不如带着嫂嫂去东市啊灵池那边逛逛,小心在这儿啊,再弄脏了嫂嫂昂贵的衣裙。” 听着石玉宁说出这满是刺的话,白锦儿不敢相信似地看向他,少年却满脸的不在乎。 呼延静自然也听了出来,可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移到一边,不再看向石玉宁;石玉本倒是似嗔怪似的看了石玉宁一眼, “你嫂嫂初到益州,不熟悉这儿的风土人情也是自然的。” “倒是你小子,天天书也不读的到处乱跑,你可有什么好去处推荐的,让你嫂嫂去看看?” “我?” “我可不知道什么好去处。” 石玉宁嗤道: “我去的都是腌臜地,嫂嫂阿兄肯定看不上的,我还是别说出来自讨没趣了。省的回去啊,阿爷又要数落我的不是了。” “话不是这么说,” 石玉本闻言,伸手摸了摸石玉宁的头,被少年略带嫌弃地躲过后,便面带笑容地说道: “正是这样,四郎才能知道些寻常不知道的好去处啊。在玩乐这方面,你可是行家。刚好你嫂子也累了,我们便先找个地方歇息歇息,吃些东西饮些茶饮,再去散心不迟。” “是是是,反正我是文韬啊比不上阿兄,武略啊比不上二郎,就连这谈笑口甜察言观色啊,我也比不上三郎。” “反正我就会玩呗,” 石玉宁撇撇嘴。 “好去处啊,”他想了几秒钟,就这么随手一指,指在了在旁边宛如一个人形立牌似的白锦儿身上, “喏,” “丫头他们那儿就是开食肆的,正好可以去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急着从家里出来我都还饿着呢。” 一直在想借口打算从这尴尬气氛里抽身出去的白锦儿忽然被石玉宁点到,看着面前的男人和女人齐刷刷看到自己身上,她尴尬地笑了笑。 “啊,对。” “小娘子你家是开食肆的?” 石玉本好奇地问道,不过在看到她背在背后满满当当的箩筐之后,心下也了然了。 “你们是哪家呀?我离开益州这么些日子了,好些地方都变了,与我从前不一样了。” 男子笑着说, “我听听,可是我以前尝过的?” “啊,我家,我家啊,”白锦儿挠了挠头,“就是,那边乙街的,白家,” “白家食肆。” “白家食肆,”石玉本听了一愣,他想了想,低低啊了一声, “我知道。白翁家,可是?” 虽然周围姓白的人不少,可这做吃的倒是只有自己一家。白锦儿看着石玉本跃跃欲试的表情,只好点了点头, “是,吧” “果然,” 石玉本微笑的朝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以前我小的时候,家中凡有宴席,家父都要请白翁来家中。我那时最喜欢吃他做的凤凰胎和葱醋鸡了,” “啊啊啊还有,他做的水晶龙凤糕,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就是在越州,也没有吃过比他做的还好吃的了。” 听见这句话,一直低着头的呼延静抬起头来,看了看石玉本。 “什么?!” 听见自己大哥说的话,石玉宁顿时瞪大了眼睛, “阿兄,你什么时候吃的?!” “我怎么没有吃过呢?!” 石玉本看了石玉宁一眼,笑容变得有些不怀好意, “那时候你还吃着奶娘的奶呢,怎么吃的到?后来我打了之后,好像父亲便只用家厨了。” 石玉宁有些懊恼地锤了自己的左手掌心一拳。 “这么说,白翁他现在,还在忙活着这些吗?” 不理会一旁气呼呼的弟弟,石玉本又把注意力放到了白锦儿的身上。白锦儿摇了摇头,说道: “阿翁年纪大了,除了偶尔出去帮人家挑席之外,便不做别的了。家里的店子也一般是我在看着。” “你?” 听了白锦儿的话,石玉本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 小小的身板,没有和其他的姑娘一样穿着织锦华丽的裙子,而是穿了件男制的袍子,脚底蹬着长靴,头发也只用簪子挽了个圆髻。 鹅蛋脸上不施粉黛,鬓角的汗水干了,黏着一缕发丝在侧脸上。 背后的箩筐都快要自己高了,石玉本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眨了眨眼睛。 “这么小的年纪便已经自己掌店了吗?可真厉害。” 石玉本由衷地说道。 “阿兄你别看着丫头年纪小,她做的东西可好吃了?” 听见石玉本夸奖白锦儿,石玉宁赶忙也插嘴道: “上次秋廷宴你们不记得吗,那丹若庖君,就是她得的呀。” “噢!想起来了!” 石玉本激动的时候简直和石玉宁一模一样,也就这时候白锦儿能确切地肯定他们是哥俩。毕竟石玉宁纨绔子弟的形象在白锦儿内心根深蒂固,实在是和面前这位斯文有礼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我记得陈公说你十二对吧?真是不得了。” 石玉本赞叹。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上你们那儿看看吧,怎么样?” “好欸!” 石玉宁最开心,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转头和白锦儿说道: “丫头我可饿死了,你得多准备些好吃的给我。” “知道了石公子,” 白锦儿做作地对着石玉宁说道。 看着白锦儿和石玉宁的互动,石玉本的眼睛里满是真心童真的笑容;可随即他才想到自己的娘子还在一边,只一瞬间又恢复到了刚才的那副样子。 “娘子,我们去那儿看看,好吗?” 他开始征求呼延静的同意。 一直沉默着的呼延静听见石玉本开口问自己,她没有回答,反而是看向了白锦儿, “小娘子,” “你们家的店,是在东市吗?” “额” 白锦儿看了看石玉宁又看了看他哥,似乎没想到呼延静会问这样的问题,她摇摇头, “不是。” “啊这样啊” 呼延静再一次低下头去,原本还轻松欢快的气氛,莫名地变得沉闷敏感起来。 石玉宁看了自己的嫂子一眼,嘴紧紧地抿起。 第一百章 那是什么 “随便坐三位客,” 白锦儿打开店门,招呼着石玉宁他们走进店里。 “我先把东西放下,马上就来啊。” 说着,白锦儿背着自己的箩筐就进了厨房。 石玉宁大大咧咧地就在坐榻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呼延静握了握石玉本的手,后者则拍了拍她的手背,两人便一起走到坐榻边。 还好,这家店虽然小,装修颇为简单,但是收拾的还是很干净的。 看着呼延静慢慢地压着裙子坐了下去,石玉本也跟着坐下。 “四郎,” 他喊了一声石玉宁。 “怎么了阿兄?” “你经常和这个小娘子一起玩么?” “是啊。” “这样啊。” “那你是怎么认识的她呢?” 石玉宁看自己哥哥一眼,“阿兄你打听这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 石玉本淡淡地笑着,“毕竟,这出身不是达官显贵,肯定不会是父亲介绍给你认识的;可这小娘子看着挺乖巧聪明的,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也不像是你平常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所以很好奇,你从哪里认识的?” “等等,” 石玉宁敏锐地捕捉到了石玉本话语中的重要部分, “不像是我平常喜欢的那种女孩子?阿兄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别打岔,问你话呢。” “我看着人家可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你可别想着祸害人家啊。” “不是,诶,阿兄,你这话把我说成什么人去了?我什么时候祸害人家了?” “这话你问我做什么,你自己做过些什么坏事还要阿兄一件一件和你说不成?” “哎不是阿兄你” 兄弟俩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了脚步声。石家兄弟俩光速分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白锦儿则端着盘子,朝着三人的方向走来。 “久等了久等了,” 把盘子上的茶壶和茶碗摆好,白锦儿左手夹着盘子,右手端起茶壶,把每人面前的茶碗斟满, “冬季限定热饮,桂圆红枣枸杞茶,” “各位慢用哈。” 随着白锦儿话音注入茶杯的是浅棕色的液体,冒着氤氲的热气,上面还漂着一颗饱满橘红色的枸杞子。 石玉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茶,不由得看了看白锦儿, “小娘子,你这是茶?” “这不是中药吗?” “是啊,”茶壶放下,白锦儿笑眯眯地看着男人,“郎君没听过药食同源吗?枸杞子滋肝补肾,桂圆滋养补益,红枣养血安神,冬天用来泡饮最合适不过了。” “对女子的寒症更是有用哟。” 说着,白锦儿调皮地对着呼延静眨了眨眼。 正在仔细地观察着茶杯有没有清洗干净的呼延静接触到白锦儿的眼神,竟然飞速地移开了眼神。如果不是看见她耳根子泛起的微微红晕,白锦儿都要以为是自己被讨厌了。 “是吗?” 石玉本闻言端起了面前的茶碗,杯中的液体嗅起来只有淡淡的桂圆的味道,并不能从外表看出来是否好喝。 男子凑过头去,轻轻地呷了一口,在已经结了薄薄水汽的碗壁上留下一个唇印。 温热略显烫的茶液滑过石玉本的喉咙,妆点在修长脖颈上的喉结微微动了动,茶液便落进胃里。 红枣桂圆的香气并不如想象中的浓郁使人发腻,只是淡淡的,缠绕在人的舌尖一直到舌根。枸杞子咬开,已经泡开了的枸杞肉带来奇特的咀嚼感。 当然,最重要的是, 这个茶是甜的。 虽然说桂圆与红枣都是甜的,可泡进水里便没有多少甜味了;石玉本面前的这一碗,确实要比他以前喝过的甜些。 是放了蜂蜜? 他嗅了嗅,并没有蜂蜜的花香。 再尝了一口, 果然是甜的。 难不成是加了饧? 可石玉本知道,饧是化不开的,比蜂蜜还要稠的。如果是加了饧的话,茶液不会这么清澈。 不过这小娘子倒是说对了一点,喝了这个茶,倒真是觉得身子热乎了不少。 “味道倒是不错。” 石玉本放下手中的茶碗,微笑着说道。 石玉宁喝的比他哥哥快的多了;石玉本还没说话的时候,石玉宁就已经饮完一碗,开始给自己添着第二碗了。 “只是,小娘子你这样的茶,不会亏本吗?” “一壶茶卖十二个钱,”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不会亏本啊。” “噗——” 刚刚喝下一口的石玉宁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当然当然,今天的这壶茶就算我送你们的,毕竟我和四郎是朋友嘛,” “对吧?” “咳咳咳,”石玉宁用衣袖掩着口,看着白锦儿, “早说啊臭丫头,吓我一跳。” 看了这么半天,呼延静总算是捧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碗,和石玉本几乎是一模一样地,小小地呷了一口。 温热香甜,让女子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隐隐松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白锦儿余光观察着呼延静的一举一动,但她却没有去多嘴询问,依旧是看着面前的兄弟两人, “打算吃点儿什么呀?” 石玉本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石玉宁便抢先开口道: “给我来一碗鸡丝馄饨,” “还有的吧?” “有是有,不过,”白锦儿的眼神有些无奈,“你这段时间怎么和鸡丝馄饨干上了,不换点儿别的吃吃?” “最近就好这口嘛,” 石玉宁摆摆手, “再说了,我们这来的突然,你也不好的准备什么,馄饨不是很快?” “是是是,” 白锦儿手里握着自制的炭笔,在手中裁订的厚厚的小宣纸本子上写了两个字。 “这两位呢?” 呼延静闻言抬起头,和石玉本对视了一眼,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石玉本会意,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她暂时不饿。” “哦” 白锦儿歪了歪头,笔尖在本子上戳了戳, “那郎君呢?” “我?” “嗯,这我得好好考虑考虑了,”石玉本佯装出思考的表情,眉眼弯弯地看着对面的石玉宁。 “四郎,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推荐的?” 石玉宁想了想,摇摇头, “这还真不好说。毕竟,丫头这儿,都是推荐菜,对吧?” 少年少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看着两人的互动,石玉本放在桌上的右手,敲出几个无节奏的音节。 “那就来和四郎一样的吧。” “这小子自小惯会吃的,他爱吃的,肯定是好东西。” “得嘞,” 在原本写的字后面写了个二,白锦儿抬起头, “尊驾的东西马上就到,麻烦等等哈。” 说完,她转身又奔着厨房去了。 唯一的外人走了,留下三个从伦理关系上来说是“亲人”的人,气氛却反而冷下来不少。石玉宁看着白锦儿离开的方向,无聊地甩着自己腰上的玉佩。 石玉本看着自己的弟弟,心里叹了口气。 “四郎,” 他叫了一声石玉宁,石玉宁便转回头来看向他。 “这几年,你可好?” “阿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就在你面前,你怎么还问我好不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玉本看着石玉宁,在白锦儿看来一直温文尔雅的眼睛,此时终于有了一丝兄长的威严和严肃。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你” 石玉本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来了来了我来来来!” 白锦儿的声音又厨房传出来,随后看着她掀开帘子跑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满头大汗的汉子,正用肩膀上的毛巾擦着额头上的薄汗。 “哎秦叔你来啦!” “不好意思麻烦了麻烦了。” “哪儿的话白小娘子,”秦大娘子的丈夫是个身材极瘦长的男人,看上去比秦大娘子怕是还要瘦上一些,那一大筐蔬菜摆在他的脚边,莫名地显得有些怪异。 “我婆娘交代的,就顺路的事。” “我帮你抬进去吧?” “哎谢谢麻烦了秦叔!” 摆好了东西,白锦儿热情地招呼着男人:“秦叔要不坐坐喝杯茶?” “不了不了,” 汉子摆手, “拿完东西就走了,家里那群野孩子啊还等着呢。” “哈哈哈我这就给您拿。” 说完,白锦儿转身便去门口插着的稻草垛上拔下五六根糖葫芦,递到汉子手中。 “这都是现做的,还有这个橘子新口味的给大家尝尝。” 汉子接过要给钱,白锦儿又推辞几番,最后勉强收了几个,又送着他出了店。 其间,坐榻上的三人一直看着, 石玉本看着白锦儿娴熟的待客技巧,不禁有些惊叹。 简直老道的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般。 就在这时候,身侧的衣袖忽然被人轻轻地拉了拉。 “游章,那是什么?” 呼延静小声地在石玉本身边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水晶龙凤糕 呼延静看着自己手中裹着晶莹糖衣的山楂串,她抬头看了看白锦儿,白锦儿正乐呵呵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根,似乎是, 橘子的? “石娘子尝尝,很好吃的,” 白锦儿做了个请试试的手势,又举了举手中的橘子串, “如果不喜欢吃山楂呢,我这儿还有橘子的哟。” 呼延静连忙躲开白锦儿的眼神,似求助似询问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石玉本也温柔地笑着看着自己,眼里含着一丝鼓励的意味, “尝尝吧。” 石玉宁在旁边,轻轻地哼了一声。 那晶莹如冰般的糖衣和藏在糖衣后面大红色的山楂,看上去分外的诱人;呼延静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恪守规矩的人,可在看了这她从未见过的小吃后,竟然第一次产生了这种迫切想吃东西的欲望。 挣扎片刻,呼延静还是低下自己装饰着昂贵珠钗的头颅,小口含住了那一点在外面凸出的糖风。 凝固之后又在空气中摆了一会儿的糖衣处入口有些沾舌头,可随后便随着唾液融化在了口腔中,带来特别的甜味。 没有女孩子能够抵御这样的甜味。 呼延静亦如是。 石玉本看着专心致志舔食着手中冰糖葫芦的呼延静,不知为什么,原本他看向呼延静时那眼眸里隐约的薄雾,此时悄然散去了。 一种发自内心的淡淡的笑意,渐渐蔓延在他黑色的双眸中。 “怎么样,好吃吗?” 听见石玉本温和的声音,呼延静这才反应过来;她赶忙松开了口中的红果,并且把已经咬下来的果肉小心翼翼地吞进肚子。 “嗯。” 呼延静微微点头。 白锦儿笑了,露出自己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娘子喜欢就好,” “那我就去把两位的馄饨给你们端出来啦。” 说着,白锦儿转身就欲往厨房去。 “等等!” 忽然,身后传来柔细的女子声音,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呼延静朝着自己抬起手,脸上一闪而过焦急的神情。 感觉到在场的人目光都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呼延静自觉失礼,又赶忙恢复了自己端正的坐姿。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先和石玉本说话的情况下,和其他人开口说话。 “那个” 呼延静的声音柔柔的也很纤细,不注意听的话,很难听清她在说什么。 于是,白锦儿又退回了几步。 “你手中的那一串,可不可以,也留下来?” 在听清了呼延静的话语之后,白锦儿愣了;不仅白锦儿,石玉宁,还有就是和呼延静朝夕相对的石玉本,脸上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呼延静明显察觉到了他们的表情变化,羞赦的红晕从耳根直蔓延到全脸。 “啊啊啊,” “好好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白锦儿看得出来,说出这么一句对平常人来说极简单的话,对呼延静来说都是极其不易的了。为了防止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兔子一般地羞愤而死,白锦儿连忙把手中橘子的糖葫芦塞到了石玉本的手里。 “哎呦得快点儿,不然待会儿皮就泡坏了。” 嘴里小声念叨着,白锦儿快步溜进了厨房。 “来啦来啦久等啦——” 走到石玉宁兄弟俩面前,白锦儿把手中热气腾腾的汤碗一碗一碗地抬下,分别摆在两人面前。 “白家特制紫菜鸡丝馄饨,” “慢用~” 袅袅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两个男性的双眼。 清白的面汤里坐着几个圆滚滚的馄饨,馄饨皮时半透明的,隐约可以看出其中包裹的馅料;煮开了的紫菜像是一片乌云,飘飘悠悠地浮在上面。 当然,白锦儿没有忘记撒上一小把切碎的葱花, 增色增香。 “闻起来不错,”石玉本右手握着调羹,看向白锦儿;石玉宁就直接多了,以及吸着气开始往嘴里塞着馄饨。 “呼嘶——阿兄——你吃——呼呼——相当——相当不错——” 看着石玉宁被烫的呲牙咧嘴的模样,石玉本扑哧笑了。 “看看你吃的模样,要是让阿娘瞧见了,非得用竹棍子抽你不可。” “所以我在家不是不这样嘛,” 好不容易吃下去一个,石玉宁朝着自己哥哥翻了个白眼。 “再说了,家里厨子做的,还达不到让我吃成这样的份儿。” “这么高的评价呀,”石玉本也舀起了一个,看着上面冒着的蒸蒸热气。 他先是用嘴唇碰了碰,又小心翼翼地吹了几口,不像是石玉宁那样,石玉本是等到不烫口的合适温度之后,才开始吃的。 “哎哟糟了,忘了个东西!” 石玉本刚尝一口,白锦儿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小跑着跑进了厨房。 “味道真的不错。” 吃完了调羹中的馄饨,石玉本赞叹地点了点头。 “还不错?就只是还不错吗?!” 石玉宁似乎对石玉本的话不怎么满意。 “好好好,很好吃,行了吧?” 石玉本略带宠溺地说了一句,石玉宁撅了撅嘴,“阿兄真是不会品尝。” 听见石玉宁的话,石玉本哑然失笑。 “来了来了——” “差点忘了这个。” 这时候,白锦儿端着蒸笼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来到桌子前,把手中的笼屉放到桌面上。 “这个就算送的,不收钱啦~” 白锦儿笑着说道。 “怎么,意思你还要收我们钱呀?这也太没有义气了吧丫头。” “废话,”白锦儿对着石玉宁翻个白眼,“石公子,我们这是小本生意,你还想白吃白喝呀——” “得得得,你个掉钱眼里的丫头,” “这是什么?” 和白锦儿说完话,石玉宁的注意力停在了面前的蒸笼上,” “看看你就知道了。” 白锦儿含笑,抬手便拿走了上面的盖子。 朦胧的蒸汽飘散,三个拳头大小顶部裂开的面食,出现在众人眼中。 “这,这是” 石玉本看见面前的东西,一时愣住。倒是石玉宁第一次看见这个东西,疑惑地问道: “这是什么,丫头?” “这是啊” “这是水晶龙凤糕。” 石玉本抢先回答了石玉宁的话,他看向白锦儿的眼神,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像是混杂了温暖,还有感动。 “没错,就是水晶龙凤糕,” 白锦儿双手背在背后,像是等待着夸奖的孩子。 “阿翁的手艺哦。” “不知道和石郎君小时候吃的,是不是一样的?” 石玉本再次看向面前的水晶龙凤糕,顶部开花的地方,隐隐露出里面包裹着的枣肉;他看着这无比熟悉的吃食,忽而脑海里回想起,自己还小时,还没有离开益州的情景。 那时候,他就是这样,拿了白翁做的水晶龙凤糕,悄悄地从前厅逃出来,逃出严厉的阿爷和沉闷的阿娘的管教,逃到他最喜欢的芍药树下, 和她一起,分享手中这个水晶龙凤糕 她啊 “阿兄,阿兄?” 石玉宁的声音,把石玉本拽回了现实,他看见自己弟弟以及身边娘子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 “你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 石玉本笑着说,他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有心了,白小娘子。” “哪里,” “石郎君快尝尝吧,只是不知道我能做到阿翁多少水平就是了。” “嗯。” 石玉本从蒸笼中拿出一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面团,安静地躺在石玉宁的掌心中。 他私下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白锦儿看着石玉本的双颊动了动,随后喉结一滚;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仿佛有光。 “很好吃,小娘子,” “你做的,就像你阿翁做的,一样好吃。” “嘿嘿嘿,”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尝尝我尝尝!” 石玉宁闻言,赶忙也伸手拿了一个。 呼延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已经开始吃第二串橘子的糖葫芦了,可她此时就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直看着石玉本的侧颜。 察觉到呼延静的眼神,石玉本转过头来。 看着呼延静低下去的头颅,石玉本眼里的光柔和下来;他掰下一小块水晶龙凤糕,递到呼延静的面前。 “娘子,你要尝一尝吗?” 呼延静本想拒绝的,可她在和石玉本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却没有说出话来。 于是,她点点头。 石玉本没有递到她的手中,而是直接将那糕点,碰上了呼延静的唇。 呼延静一愣,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再一次冒了出来。 可她还是张开自己的樱唇,吃下了石玉本喂来的东西。 第一百零二章 原因 “你似乎不怎么喜欢你的嫂子?” 看着石玉本和呼延静慢慢消失的身影,白锦儿对着自己身边的石玉宁说道。 “怎么,你看出来了?” 石玉宁怀抱着自己的手,脸上写满了漫不经心。 “废话,” “你这样谁看不出来啊?” “你除了把‘我不喜欢我的嫂子’这几个字用墨水写脸上了。” “是吗?” 石玉宁听了白锦儿的话,撇了撇嘴。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真挺想写的。” “为什么?” 白锦儿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丫头你还没看出来吗?” 石玉宁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和白锦儿对视, “我这个出身‘高贵’的嫂子,根本看不起我阿兄,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家。” “有吗?!” 白锦儿瞪大了眼睛。 “你看不出来吗?” 少年用仿佛见到了妖怪一样的眼神看向她。 再一次仔细地想了想,白锦儿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确实没有啊。” “虽然,唔,你的嫂子可能是,额,不太习惯我们这儿的生活方式。” “啊对了,说起这个,你嫂子是哪儿的人啊?” “她,” 石玉宁撇了撇嘴, “父亲武定府折冲都尉兼领晁山府,母亲当朝工部尚书吕公次女。” “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十三岁之前一直留在长安城中由吕家教养,可是妥妥的出生名门。” “越州官系此时是天后的支持派,风头正盛呢。呼延家的风光,在越州可是一时无两。” 听到这里,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天后, 是说的武则天? 说起来现在时节,听陶阳他们聊天的时候无意说起,当今圣人的身体情况已经十分不乐观了。可武则天在他们的口中还是天后,也就是说, 现在应该还是李治的天下? 可白锦儿知道,过不了多久,这李唐就要更名换姓了。 “这样啊,” 白锦儿似恍然地晃了晃脑袋,不由得对着石玉宁说了一句, “那你可以和你这位嫂子好好搞好一下关系了。最起码能保个十几年安稳吧。” 闻言,石玉宁看向白锦儿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你在说什么丫头?” “怎么,你还知道朝廷的事情呢?” “啊,那什么,” “我听,三郎他们议论过一点。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的。” “胡说八道?” 石玉宁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怀疑。 “三郎可不会这样的话,你到底从哪儿听来的?” “这个” 总不能告诉他这是一千多年以后的历史课本上教的吧。白锦儿尴尬地挠了挠头。 看着白锦儿这副样子,石玉宁只当她是在街上听人胡咧的,叹了口气,也不追问了,但他却忽然双手环胸,语重心长地看着白锦儿说道: “这话你同我说说便罢了,” “莫要抬着出去胡说可知道?” “我们远在江湖,朝堂上的事情,不是我们能肆意评论的。更不要说现在正是最敏感的时候,长安城内此时恐怕已经暗潮汹涌,就是我们这里,也难保不会有类似的事情。” “小心祸从口出,总不是没道理的。” 白锦儿毕竟不是古代人,也没这个本事混进唐朝人的朝廷。虽然对石玉宁的话不怎么在意,但她知道,石玉宁说这话也是为了自己好。 “知道啦,” “哎我们不是说着你嫂嫂的事情吗,怎么说到这个了?” 石玉宁一愣, “还不是你这个丫头,胡说八道的,把我都带跑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你嫂嫂出生名门,” “哦对。” “自我阿兄与她成亲以来,五年,没有一次回过家。更不要说对我阿爷阿娘,行过一天翁婆之礼了。” “今年也不知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准我阿兄回来,自秋分待到今日。” “可在家中,处处摆脸色使性子,搅得家中人时时如履薄冰,生怕有什么怠慢了她这贵女的地方。” 白锦儿听完石玉宁说的这些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呼延静在自己面前的神态举动,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女子,并不像石玉宁说的这般不堪。 “我倒觉得你这位嫂嫂除了性子内向害羞了些,也没有你说的这些毛病啊。” “那是你不了解她,” 石玉宁很执着地说道, “等你再和她多交往几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哼,” 白锦儿耸了耸肩, “行吧。大概等我和她多交往些日子,就能看出来你说的了吧。” “就是,” 少女声音忽然转小,近乎嘟囔, “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有些局促的女子,白锦儿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抬头看了看门外有些灰白的天,街上已经和白日比起来,少了不少的行人。当然,身着华服的女子站在自己这略显简陋的小店前的时候,还是很违和的。 “这个” 白锦儿搓了搓自己的手,试探地问了一句: “石娘子来我这儿,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 呼延静的双手藏在自己宽大的衣袖下,她有些不安地看了肯周围往来的人群,脚步下意识地往白锦儿这边挪了挪, “你是,姓白是吗?” “是啊。”白锦儿点点头。 “白,白小娘子,” “我能进去说吗,这儿的人太多了,” “我有些,有些不舒服” 看着呼延静愈发忐忑的小动作,白锦儿连忙让出一个位置,把呼延静迎到店内。 “喝茶,” 茶碗递到呼延静面前,呼延静对着白锦儿小小地点了个头,白锦儿也顺势坐在她的对面,盘起自己的腿。 “石娘子找我做什么呢?” 正想去捧茶杯的手在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僵在了半途,呼延静低着头,从白锦儿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小巧玲珑的鼻头和宛如上好徽墨勾勒出的眼睛的两条黑线。 “是这样的,” 呼延静开口了,声音一如昨天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轻细娇柔。 “昨日,我与夫君在你这里,吃了些东西,” “啊?难道是娘子吃了拉肚子了?”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听见呼延静这么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做的菜的卫生安全问题。 “哎哎哎不是的,” 呼延静连忙抬起头解释,可在接触到白锦儿眼神的一瞬间,又低了回去,声音比刚才白锦儿听到的还要小, “是,” “我想问问,” “昨日,白小娘子做的那什么,” “冰糖葫芦,可还有的?” “啊?” 白锦儿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第一百零三章 所谓金玉 “这是我今天刚做出来的,” 白锦儿把手中的木盘端到呼延静的面前,上面摆着三串冰糖葫芦,两串红果的,一串橘子的。 “娘子慢用。” “谢谢。” 呼延静低声对着白锦儿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串红果的。她正准备吃呢,却看见白锦儿好好地端详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耳根。 想背过去吃吧,又觉得有些太刻意了;想了想,只好把头低的再低一些,小口地咬在糖葫芦顶端的糖风上。 白锦儿看着呼延静的这副模样,实在是不能把她和石玉宁口中所说那个盛气凌人,娇贵蛮横的大小姐联系在一块儿。 她真的十分好奇,为什么石玉宁会对自己嫂子的偏见这么大呢? 想到这里,白锦儿坐在呼延静的对面,忍不住支起了自己的脑袋,仔细地打量着呼延静。 两人就这样在诡异的气氛中,相对无言。 直到呼延静已经小兔子吃草料似的吃完第一个山楂的时候,白锦儿终于憋不住了。 “石娘子,”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啊?” 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手中冰糖葫芦的呼延静被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开始细声细嗓地咳嗽起来;白锦儿还以为她呛着了,赶忙把茶碗推了过去。 “娘子喝茶娘子喝茶。” 呼延静用手袖遮着咳了几声,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你要问什么,白小娘子?” 看着呼延静没什么大碍,白锦儿松了口气。 “那什么,”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白锦儿犹豫几秒,还是决定开口问道:“我能问问,娘子是怎么,额,和石郎君认识的吗?” 没想到白锦儿会问这样的问题,呼延静明显怔住了;手里的糖葫芦也顾不得吃了,只是望着白锦儿发愣。 白锦儿以为这是呼延静不愿意或不方便说的一种表示,便连忙改口: “如果娘子不愿意说就不用说了,是我唐突了。” “娘子快吃吧,不够我这儿还有一些,可以给娘子再做。” 那双好看的明目瞧着白锦儿露出抱歉的笑容,呼延静眨了眨眼。 “游章,” 她开口说话了, “是阿爷和阿娘,只给我的。” “在我们成亲之前,我从没有见过游章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个性子的人。” “我只知道阿爷和我说,他,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本事的年轻人。” “我便嫁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很奇怪的是,在白锦儿眼中就连要一样东西吃都会害羞的呼延静,在说道石玉本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羞涩的迹象。 她的语气很乖巧平常,可没有白锦儿想象中那样属于妻子深切的感情和爱意。 “你,额,” “问个失礼一些的问题,” “娘子你喜欢石郎君吗?” “喜欢呀,” 呼延静点点头。 “他是我的夫君,我应当尊敬喜爱他。阿娘和我说,游章是她和阿爷为我挑选的最适合的夫婿。成亲以来,游章对我也很温柔。” “那娘子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和石郎君来益州呢?” 白锦儿问出了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 听见白锦儿的这个问题,呼延静脸上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她看着像是在思索回想着什么,片刻之后,才说道: “游章并未和我说过,他想回益州啊。” “啊?” “我曾经问过阿娘,我是否该来拜见一下游章的阿爷阿娘,可我阿娘却和我说,游章的双亲并不需要我的拜见。而且阿娘和我说,她不舍得我从越州过来,路途太过奔波了。” “游章也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情,我也就从来没有想过。” “那你们这次是?” “这一次是益州的陈公陈夫人给我阿娘阿爷发了邀帖,说想带着领略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又说游章是益州人,刚好能给我做个向导。” “阿爷阿娘这才派人,送着我们过来了。” 听到这里,白锦儿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看着呼延静的双眸,清澈如水,黑亮的眼珠子像是打磨光圆的龙眼核儿一样,藏不下什么肮脏虚伪的东西。 白锦儿低低叹了口气。 这时,她忽然眼光落在了面前的冰糖葫芦上;手指指了一指, “娘子很喜欢吃糖葫芦吗?” 刚才的对话对呼延静都没有反应,可听见白锦儿问的这句话,呼延静反而不好意思了。熟悉的低下头之后,只听见呼延静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很喜欢吃甜的东西” “可是从小,阿娘都不让我多吃” “是吗,”呼延静的话愈发肯定了白锦儿的想法,明明面前的女子应该比自己大上不少,可白锦儿却心底涌出一股子难以自抑的同情。 “为什么娘子的阿娘不让娘子吃甜食呢?” “阿娘说,一个贵女,做什么事情都应有所节制,不应放纵自己的。” “十二岁之前我在长安长大,被我外祖母教养长大。后来被阿娘接到越州,阿娘便和我说,让我在长安城,便是和长安那些世家子女一起,学礼止行的。” “长安城很大,也很美。” 呼延静越说,声音越低。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她低下头,轻轻咬了咬手中的糖葫芦。 白锦儿没见去过长安,也没见过所谓的世家子女——她认识的出身最高贵的,应该就是孟如他们了。可孟如招他们,似乎和一般的官宦子弟又不大一样。 将面前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白锦儿对呼延静报以灿烂一笑。 ”石娘子等等!“ 呼延静正要出店门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从后面递上一个纸包,递到呼延静的面前。 “这是我做的一些小糕点,还有剩下的一串糖葫芦,娘子拿去吃吧。” 白锦儿笑着说,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娘子应该会喜欢的。” 呼延静抬头,正撞进白锦儿温柔的目光里。 她抿了抿嘴,似乎是在踌躇,可随后,她便伸手接过了。 “多谢你,白小娘子。” 说罢,她正要迈步走下台阶。 “啊对了,” 正要离开时,呼延静又转过头来,对着白锦儿轻声细语地说道: “我今日,是悄悄从府中溜出来的。白小娘子与小郎是朋友,可否不要告知于他?” 小郎? 白锦儿反应了一下,这才明白她说的是石玉宁。 肯定地点点头拍拍胸脯,白锦儿对着呼延静保证:“放心吧娘子,我不会告诉他的。” “多谢了。” 呼延静对着白锦儿含蓄地笑了笑,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 “因为小郎似乎不太喜欢我。” “哈哈哪里的话?” “四郎他对娘子这个嫂子,可是很敬重的。” 白锦儿面对着呼延静的笑容,不忍心地撒了一个由衷的谎。谁想呼延静听到这句话,眼睛竟顿时亮了起来, “是吗?” “啊对!” 少女煞有介事地点头, “四郎昨天还和我来着,还能有假吗?” 呼延静将纸包抱在怀中,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白锦儿行了一个礼, 吓得白锦儿赶忙也还了回去。 “今日真的是多谢白小娘子了。” 说完,呼延静转身,华贵的衣裙很快便湮没在人群中, 只留下白锦儿站在原地, 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零四章 所谓良缘 “咚咚咚——” 坐在窗边发呆的石玉本,听见了敲门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书。 “来了。” 他从坐榻上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袍子;走到门边打开门,正看见石玉宁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个酒壶对着自己晃了晃。 “上好的郎官清,” 石玉宁笑着说, “我悄悄从阿爷的书房里偷出来的。阿兄来两杯?” “你啊,还是一点没变。” 石玉本看着自己的弟弟,语气有些调笑似的无奈。他让开了一条路,对着石玉宁说:“进来吧。” 脱了鞋子之后坐下,随手从旁边搬来一张桌子,石玉宁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两个酒杯,一同置于桌面之上。 余光瞥见石玉本方才随手丢在一边的书籍,打开的书本倒扣在地上,书页还没来得及合起——石玉宁看见,封面上显眼的《要览》二字。 少年的眉头抖了抖。 “怎么想着找我喝酒来了?” 石玉本的声音在耳侧响起,石玉宁赶忙收回了眼神,对着自己的兄长一笑。 “这不是好久没见阿兄了,趁着今晚月色好,便来找阿兄喝喝酒,聊聊闲话吗。” “怎么,阿兄不欢迎啊?” “怎么不欢迎?” 石玉本修长好看的手搭在了圆润光滑的酒壶上,越窑的上好瓷器入手宛如美人的肩头,还留存着温酒之后的暖热。 “只是你以前总说,阿兄喝酒无趣,不如的自酌有意思。” 听见石玉本的话,石玉宁的脸上一红。 “咳咳,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阿兄还记着呢。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况且阿兄喝酒时候确实无聊嘛,只会和我说教。”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 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石玉宁斟满一杯,石玉本放下手中的酒壶,正了正衣袖。 “阿兄也不愿意说教你,谁叫那时候阿爷忙于公事,二郎三郎又都有自己的事情,只阿娘一人教导你,你又不听。” “身为长兄,不是得担负起这个责任,” “你说是不是?” 石玉本的声音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倒像是事隔经年之后,与兄弟的寒暄闲话。 石玉宁的头一直低着,没有抬起来看过他一眼。 良久, “阿兄,你后悔吗?” 少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后悔?” “后悔什么?” 石玉本看着石玉宁只随意扎着发带的头顶,疑惑地偏了偏头。 “后悔,去越州。” “后悔,娶了呼延都尉的女儿。”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和石玉本四目相对。石玉本看着石玉宁闪动的双眸,忽而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石玉本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后悔呢?” “因为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不是吗?” “阿兄!” 石玉宁陡然激动了起来,他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原本酒杯中平静的酒液被震的晃动了起来,像是被雨水滴打的湖面。 “你曾经和我说过的!你说你想要像谢康公一般纵情山水,以星月为伴以花雪为友的!” “可你现在呢?却每天疲于应付那些显贵,那些达官,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 “这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阿兄!” 石玉宁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发怒的小豹子,年纪虽然还不大,嘴里的獠牙却已经隐隐显露锋芒。石玉本看着自己怒发冲冠的弟弟,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嘴唇微微有些肉眼难见的颤抖。 他可以扮演好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女婿,一个好丈夫,一个好下属的角色;可面对着自己从小最疼爱的弟弟,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还可以扮演好那个, 一如既往的好哥哥的角色? “四郎,很多事情,不是你怎么想,便能” 他嗫嚅地说出这半句话,可后面的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石玉宁还在看着他,那双眼睛像是天上的星星,在自己面前迸发出耀眼的光。 他的嘴唇紧紧抿起,在胸中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说完那句话来。 “四郎,” 石玉本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了许多。 他伸出手,拍了拍石玉宁的额头,力道很轻,带着一丝丝温柔的训诫意味,就好像曾经他经常做的那样。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我现在也没有忘记。” “倐烁夕星流,昱奕朝露团。我爱千山暮雪,大好河山。我没有骗过你,也没有一天忘记。” “那为什么” “因为,” 石玉本打断了石玉宁的话,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更多值得我去做的事。” “值得做的事,就是放弃自己原来的抱负和愿望,做自己不爱做的事,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不,” “是在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前,把你应做的事做了。” “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石玉宁固执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阿兄,如果你不愿意,你说你不愿意,阿爷和阿娘又能拿你怎么办呢?阿爷和阿娘那么喜欢你,阿娘那么喜欢你,就是你不愿意做,阿爷和阿娘” “四郎,” 石玉本看着面前焦躁的少年,声音依旧耐心温和, “你其实已经明白了,不是吗?” 石玉宁顿时住了口,他的身子缓缓回落,坐回了他刚才坐的位置上。他看上去有些怔怔,像是听不懂石玉本在说什么,但更多的,像是不愿意承认。 “阿爷和阿娘喜欢我,他们喜欢我们兄弟四人,这几十年的时光与心血,倾注在我们身上。而我,是被倾注了最多的那一个。” “我爱阿爷和阿娘,所以我选择了他们想要我做的事情,不是被逼迫,也不是被要挟的,是我自愿的,” “因为我爱他们,也爱你们。” “这,就是我的选择。” “比起抛弃一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更想看见阿爷和阿娘开心,看见你,二郎和三郎平安,幸福。”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 石玉宁的头垂了下去,罩在宽大衣袍下的肩膀有些颤抖。 “你明明就不愿意” “阿兄根本不喜欢” “阿兄骗人” “你这孩子,怎么都十几岁的人了,还哭鼻子。”石玉本看着石玉宁微微颤抖的身躯,眼里划过一丝心疼。他站起身,来到石玉宁的身边,又蹲了下去,抹了抹石玉宁的脑袋。 “阿兄做了自己的选择,便不会后悔。况且,阿兄现在已经很熟悉越州的生活了。其实在越州也很不错,呼延都尉和夫人待我都很好,静儿也很温柔贤淑。” “阿兄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你这么久都没有回过家他们摆明了就是看不起我们家!不想让你回来看我们的!” “傻孩子,” 石玉本轻轻地说道:“你有时候,就是太聪明了。” “当你得到些什么的时候,你必然要付出些什么。世上哪儿会有只拿不给的事情呢?” “不过你放心,阿兄在那边会努力的,迟早,阿兄会带着你嫂子,堂堂正正地回来,回来看你们的,” “你要相信阿兄。” “我,我才不要什么嫂子” 石玉宁的声音都已经变得有些抽噎了。少年的脸涨得通红,眼泪一滴一滴地从脸颊滑落。 “别这么说。其实,你嫂子人挺好的,很单纯,除了害羞一些,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你对她要好些,毕竟,她是你的长嫂。” “我,我才不,才不,” “我,我还是想雨晴姐” 雨晴这两个字一出来,原本看上去还很是安然平和的石玉本愣了愣。石玉宁就像是察觉到了似的抬起头,哭了红肿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阿兄。 “阿兄,你知道吗?” 他哽咽地说, “你走的那天,雨晴姐一直追着马车出了城,追到追不上的时候,她才从城外回来。” “回来的时候还因为淋湿了衣物,被阿娘罚去景廊中罚跪,跪了一晚上。第二天染了风寒,我去看她的时候,雨晴姐迷迷糊糊,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 “她” 石玉本呢喃, “她还好么” “前年的时候,阿娘念在她在家中伺候多年,消了她的卖身契帮她脱了奴籍,回乡嫁人去了。” “是吗” “那就好,那就好” 石玉本的眼中闪过诸多情绪,最后都归于一声叹息。 “四郎,你知道吗?” “阿兄这样选择,不意味着,你也必须这样选择。” “不如说,阿兄这样选择,正是为了你们,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要的选择。” 男人让少年抬起头,凝视着自己的双眼, “四郎,未来如果有一天,你也面临着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阿兄希望,你能做出让自己不会后悔的选择。” “你要知道,无论你选择什么,我和二郎三郎,阿爷和阿娘,都会支持你的。” 石玉宁红红的鼻子抽动着,他看着石玉本的眼睛,良久,才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五章 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川菜之王 一大早,白家。 “阿翁!早饭我已经给您备好啦!记得起来的时候热一热!” “不要再贪方便吃冷的啦!” 睡眼惺忪的白老头披着袄子打开门的时候,正看见一道身影从院子里闪出去,同时带上了院门。 只听得“砰”的一声,门砸在门框上,连带着锁门的锁头都发出啪嗒的一声。 揉了揉尚沉浸在睡意中的双眼,白老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真是奇了怪了,老头子我这么懒的一个人,怎么能养出那么爱干活的一个丫头。”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不只白老头困惑,整个梨花巷,哦不,应该是整个清云坊的人也很好奇。 打开店门,白锦儿直接冲进了厨房。看着昨天就收拾出来的锅碗瓢盆,白锦儿的心情很是澎湃。 要拿来做火锅配菜的各色材料都已经准备好,白锦儿还凭着自己的师徒关系,从张大那里搞来了上好的猪肉和羊肉。当然,给钱布成的只是一小部分,如果今天的火锅做的成功的话,那么过几天就要她就打算做给白老头尝尝了。 “系统!” “系统!” 白锦儿开始在心底呼唤系统。 “何事?” 这次系统回答的倒是很快。 “把我的辣椒给我吧!” 即使是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都能听出白锦儿的雀跃语气。 “要多少?” “就,” 白锦儿的眼光扫了一圈面前的各种小碗,指了指其中一个,“就装满这个碗吧。” 话音刚落,原本还空空如也的小碗,顿时堆起了一座辣椒的小山。 鲜红的锥形果实,红的好似火一般的颜色,白锦儿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她伸手拿起一个,凑在鼻间嗅了嗅。 即使是一颗完整的辣椒,白锦儿似乎都能闻见那灼人的辣味。 而且就好像系统说的,这种辣椒,比白锦儿以前见过的所有辣椒,都要香很多。 “太好了!” “有了这个!我不就要超神了吗!” 白锦儿开心地恨不得蹦起来。 有了辣椒,先不说自己调味的手段要较同时代的其他厨师领先一大截,说不定,说不定还能就此机会,成为川菜的开山鼻祖 毕竟,历史上的辣椒,可是要到明朝才会传入的。 自己领先时代好几百年呢! 正当白锦儿沉浸在自己开宗立派的美梦当中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女声带着一盆冰冷的”水“,照着白锦儿的脑袋就浇了下去。 “宿主请注意,” “系统提供的非本时代物品,不可提供给其他人使用,也不可让本时代的人知晓。” “如果违背,将会强制销毁该物品,并且不再重复获得。” 短短的几句话,真的如同冰水一般,把白锦儿通体浇了个透心凉。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只出现了短短的十几秒钟,便如炉灶里的炭灰一般,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太狠了” 这是命运的不公,还是道德的沦丧? 白锦儿很想在心里对系统破口大骂,可鉴于上次自己这样做导致自己积分被清零的下场,她还是滚了滚自己的喉头,在心里也把自己想说的“真话”咽了下去。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手里拿着锅铲准备开始炒火锅底料的白锦儿忽然听见了门外有人叫自己,铲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拎着走出了门。 “谁啊今天不开” 白锦儿正想说今天不开门呢,结果出来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钱布成,一脸的局促和不安。 看见白锦儿出来,钱布成总算是松了口气。 “白小娘子,你还没开始准备吧?” 他迎上前,紧张地开口问道。 “啊这个,刚开始,刚开始,”手里拎着锅铲的白锦儿想挠头,才发现拿着铲子不是很方便,只好放下了手。 看着钱布成,白锦儿疑惑地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钱叔?是不是要加些什么?” “啊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钱布成连忙摆手。想到自己来的目的,钱布成不由得地叹了口气,和白锦儿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歉意, “我是来和白小娘子你说,那些什么辛辣的调料,你要准备了。” “啊?” 白锦儿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僵硬。 不会吧,还想着试试自制的火锅底料呢,这突然改变了主意,刚刚自己不是白白高兴了? “钱叔是?” “这事情也都怪我,” 钱布成低眉顺眼,脸上的抱歉表情十分的真诚, “我娘子她说的话都是故意,她本不愿意我办这个接风宴,便故意难为白小娘子你,要吃什么辛辣口味的菜。那一百钱的,哪里能准备的起那些?” “我提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莫要准备了,就照着平常的那个样子准备就可以了。不碍事的。” 哦原来是这样 白锦儿在心底抹了一把汗。面上却挂出笑容,对着钱布成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钱叔你不用担心这么些,我的调料都是从熟识的料商那里买来的,价钱很便宜。就是准备了,也不要多少钱的。” “可是本来这百钱就少,又麻烦你今天封了一天的店,怎么好意思” “不不不钱叔,” 白锦儿说道, “不瞒您说,以后我和阿翁打算把店子做大,这样的席总是要接到的。这一次我就是想借钱叔这接风宴练练手,为以后做打算呢。” “这可比开一天的铺子赚的要多的多了。” “是吗”白锦儿的说辞显然是钱布成之前没想到的,他琢磨了半天,忽然觉得白锦儿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那个” “好啊!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钱布成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女子恼怒的声音。 转眼间,一道纤细的身影,就从门外闪了进来。 正是钱布成的娘子,李欣兰。 她出现在钱布成的面前,抬手便拧住了钱布成的耳朵。 “你在这儿干嘛呢?嗯?” “哎哟哟——娘子娘子——” 钱布成嘴里呜呼哀哉,连连低头,“疼疼疼——” “你说!你在这儿干嘛呢!” “我,我来看看白小娘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哼!” 李欣兰冷哼一声,甩开自己的手。 “所以,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 钱布成捂着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李欣兰小刀似的眼睛剌过钱布成,又落到了一边吃瓜的白锦儿身上。看着白锦儿拎着铲子,李欣兰说话的语气有着一丝刻薄, “怎么白小娘子,你不在厨房准备,是在这儿准备的?” “还是说,你自觉得没本事能做好,便打算,敷衍了事了?” 好好吃瓜的白锦儿莫名被面前人溅射伤害,表情顿时变得疑惑且茫然。 “啊?”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没本事能做到我的要求,便打算破罐破摔,蒙混我们夫妻了?” 虽然能理解李欣兰此时的心情,可白锦儿还是对自己被无能狂怒波及到的情况心生不满。 于是,她挂起一丝微笑: “不好意思,我马上进去准备哈。” 锅铲抗在肩上,白锦儿利落地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她嘴里小声地念念有词, “说我敷衍了事,” “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 “川菜之王。” 第一百零六章 红油汤锅 厨房里有人忙活着自己的事情;而厨房外面,也有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钱布成坐在李欣兰的对面,看着自己娘子脸上的表情,畏缩地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 李欣兰自然是瞧见了他这副窝囊的样子,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怎么,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 “人还没来呢,便这样抓心挠肝了,到时候要是见到了,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娘子尽胡说” 钱布成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 白家的店子里就生了个小火炉,勉强温暖些,可绝对谈不上热;虽然如此,钱布成身上竟然已经出了一圈薄汗。 李欣兰又瞟了瞟他, “跟我说说呗,你那定了娃娃亲的表妹。” “这这这” “不是” “什么不是?难道不是你定了娃娃亲的表妹?” 女子白了一眼,冷嘲热讽道:“我说当初我入你们家门的时候,你阿娘这么看不上我呢。原来是我拆散了你的这门好姻缘。” “娘子万万不要这么说” “所以快和我说说,你那个表妹是什么人。” 疲于和钱布成打太极。李欣兰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钱布成的身子一僵,随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家中贫苦,全靠姨母姨父救助,才有今天。当年搬来锦官城的时候,也曾经说安顿之后便可接姨母姨父过来同住的,可写了几封信,姨父姨母都推辞了。” “如今他二老不幸去了,只留下表妹一人在那边孤苦无依,” “你说,你说我怎么能看着不管” “行了行了!” 钱布成结结巴巴地说着,被李欣兰无情打断。 “这话你都已经和我说了千百遍了,我都能背下来。” 说完,她扭过头去,不再看钱布成;而终于从妻子喋喋不休的质问中摆脱出来的男人,则悄悄的松了口气。 “差不多我也该去接婉娟了,” 在微妙的气氛中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钱布成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对着李欣兰小心翼翼略带讨好地说道: “娘子,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李欣兰白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到时候啊,再让人家等急了。” 自动忽略了李欣兰语气中的讥讽,钱布成脸上露出些许开心,又对着李欣兰说了几句,男人这才缓步走出了店门。 留下李欣兰一个人,坐在略显空荡的食肆里。 旁边的小火炉还烧着,里面的木炭发出极轻微的爆裂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只偶尔从开着的木窗外,传来路上行人的交谈声。 刚才还隐约从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声音,此时也已经消失不见。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缓缓摆正了自己的头部。目光有些发愣地看着面前擦拭干净的桌面,以及放在桌上那一杯澄澈的茶汤。 此时的李欣兰看上去和方才咄咄逼人的妇人已经完全不同,她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不安,亦有些脆弱的忐忑。 置于双膝上的手不断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 直到她最后打算喝一杯茶,来平息一下心中的惴惴不安时,忽然一股浓烈刺激的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与此同时还伴着一种油与铁碰撞,迸发而起的爆裂沸腾之声。 那种独特的香味,是酱和香料混杂炒制的香气,但是其中有一种李欣兰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只闻了一口,就隐隐觉得自己的鼻腔和喉咙有些发痒。 想咳嗽的感觉。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真的好香啊! 李欣兰嗅了几下,这种奇特的香气顿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不由得看向遮着帘子的厨房,一种强烈的好奇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 这是在做什么呢这么香? 白锦儿把炒好的自制火锅底料均匀地铺在暖锅的底部,放好了碳的锅此时已经有些温度了,带着油的火锅底料和锅一接触,依旧能发出轻微的哧啦哧啦声。 为了今天的这顿火锅,白锦儿特意去订制了全新的锅子。 唐朝用来打暖锅的锅子和现代涮羊肉的锅子差不多,但因为全是陶土做的,所以导热性肯定不怎么好。 白锦儿没办法,只好按照自己的记忆,花费了重金去定了两个大小不一样的铜锅,和一口全新的铁锅。 这花费了店里三个多月的收入。 怪不得阿翁会说自己花的钱比赚的钱还多 可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火锅“初秀”,这个钱必须也得花。 火锅底料铺好,倒入早已经熬好的鸡汤。 刺激强烈的香味被热汤激发,瞬间变得醇厚,那些冲鼻的味道被鸡汤包裹起来,相信除了亲口尝,便不会领略到它的美味了。 舀到合适的量,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大勺,找了两块帕子,就要把这个锅抬出去。 “来来来让一让出锅了哈——” 嘴里大声念叨着,白锦儿侧脸掀开帘子,同时小心地抬着装满热汤和碳块的火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李欣兰眼看着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女袖子高高地搭在撸在肩上,双手拎着还冒着热气的锅子,朝自己走来。 “小心小心——” 白锦儿嘴里说着让李欣兰注意的话,慢且仔细地把锅放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面前酱红色的汤汁,李欣兰快速地眨了眨眼睛。 “这这这” “这是什么白小娘子?” 这还是她第一看见这样的汤汁。不知为什么,只是看一看那个颜色,李欣兰就觉得自己的口舌开始分泌唾液了。 “火,暖锅呀。” 白锦儿放下锅子后擦了擦自己额上的薄汗,笑眯眯地对着李欣兰说道。 “怎么,怎么是这个颜色” “噢,这个呀,这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方。里面放着的辛辣口味调料,可是从海外来的名贵品种呢。” “是,是吗?” 李欣兰明白,自己刚才闻到的那种浓烈刺激的香味,是从哪里来的了。 没想到白锦儿竟然会有这么一手,她望着那逐渐开始沸腾的红油汤底,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等我把配菜上来,娘子和钱叔就可以开宴了。” 说着,白锦儿又回厨房,抬出一个小立架。 和前世火锅店用来摆菜的那种一模一样。 片好的五花和里脊,清洗好的各式野菜和萝卜,白锦儿甚至还加了自制的面条用来充当火锅面。 李欣兰面带震惊地看着白锦儿进进出出的布置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只不过百钱,竟然能准备出这么多的东西。 “好了娘子,” 白锦儿站在坐榻前,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 “都准备好了。” 第一百零七章 表妹 钱布成带着自己的表妹来时,正看见李欣兰用一种难以描述的惊奇表情,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暖锅。 听见看门的声音,李欣兰和白锦儿同时转过头来,看向进来的二人。 李欣兰的注意力,径直停留在钱布成身后的女子上。 这就是钱布成的表妹,他嘴里,叫的婉鹃。 身上穿的净素的衣裙,外面罩了一件鼠灰色的袄子,发髻梳的低低的也不复杂,只装饰着一支简单的木簪。 面容白净,有些太白了,就显得没什么血色;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痕,看样子是来的路上刚刚哭过。 瞧见李欣兰看过来,女子藏在衣袖下拽着钱布成衣角的手,瞬时就松开了。 李欣兰自然察觉。 好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可人儿。 她脸上带起温和的笑容,提着裙子从坐榻上下来迎到了女子面前。径直略过了钱布成。 “哎呀,你就是婉鹃吧?” “怎么这厢才来?可让嫂子好等。” 被李欣兰擎住小臂的女子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前的钱布成,钱布成却没有看她,低低说了一句这是你嫂子,女子才对着李欣兰行了个礼,声音细细地说道: “嫂嫂。” “哎哎哎,” 李欣兰笑着应了,她拉着女子从钱布成的身边走过,来到坐榻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安慰而关心: “来到这儿就和到家一样,可千万不要拘束。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我说,我们家里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你看看,这手心这么冷的,路上一定冻着了吧?” “还没吃饭吧,我与你表兄特意为你备了接风宴,快坐下来吃点儿东西,身子暖了便舒服了。” “来来来——” 白锦儿看着热情的判若两人的李欣兰,低着头努了努嘴。 “白小娘子?” “哎!” 听见叫自己的名字,白锦儿赶忙答了一声,抬起头来,正看见李欣兰满面笑意的看着自己, “有什么能暖身子的酒,给我们上一壶。” “得嘞。” 看着往柜台走去的白锦儿的背影,被引着坐到李欣兰身边的女子赶忙开口说道: “不不不嫂嫂不用了,我不会饮酒的” “无事无事,这不是天冷么,饮一杯不打紧的权当暖暖身子了。” 李欣兰笑着和女子说完,又转过头对着还呆站在门口的钱布成说话:“你还站那儿干嘛呢?”当然,和钱布成说话的语气,可就要恶劣的多了。 钱布成闻言连忙走了过来,低着头坐到了两个女人的对面。 可在看到面前咕嘟咕嘟的暖锅时,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什么?” “这就是白小娘子准备的暖锅,”李欣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说是从,从什么海外来的新调料。” “是吗” 看着从汤底不断翻卷上来的可疑的红色颗粒,钱布成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佩服。 “不愧是白小娘子,真是什么东西都弄得出来” “来来来客,这可是本店上好的猴儿酿——” 这时候,白锦儿拎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酒壶过来,“咚”的一声摆在三人面前。摆好三个酒碗,她伸手把上面的红纸揭下来,举起酒壶,给每个都添了满满的一碗。 “慢用啊!” 重新封好口,白锦儿拍拍手就准备离开,给客人一个自由的空间。 “哎白小娘子!你还没告诉我们这个怎么吃呢!” “啊?” 白锦儿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就像平常吃暖锅那样,把菜放进去不就得了。” 说完,她径直走到了柜台的后面。 白锦儿一走,这里就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两个尴尬的女人了。虽然李欣兰一直笑着,可钱布成都不需要看她,就能感觉到一种恶狠狠的气停在自己的身上。 让他觉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那什么,来,来吃东西吧,啊?” 说着,他从旁边的小架子上拿起一盘菜,就准备丢进锅里。 “等等,”正在他要动筷子的时候,李欣兰叫住了他。女人直起身,把菜从钱布成的手里接过来,放回架子上,重新端起一盘五花肉。 “煮暖锅要先放肉,不然不好熟,” 李欣兰这样说着,开始一片一片地往锅里下肉。红白相间的五花肉进了锅,顿时被沸腾的红油汤海浪般地卷走,肉眼可见地在里面上下翻滚,逐渐卷曲。 钱布成看着自己专心致志下菜的娘子,眼底慢慢地被温柔占据。 “还是你清楚,娘子。” 听见钱布成的话,李欣兰在一个表妹看不见的角度白了他一眼。 等所有的菜都下了锅,李欣兰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然后,气氛又变得尴尬和微妙。 “婉鹃,” 也许是觉得太安静了,李欣兰看向身边安静的女子,主动开口询问道: “这来的路上,可还顺利?” 女子又抬眼看了看钱布成,钱布成依旧没有看她,只是盯着面前锅子里翻滚的菜品;她便移回了自己的眼神,只看着自己搭在膝上的双手, “顺利,多谢嫂嫂关心。” “那就好,”李欣兰笑笑,“还怕你来锦官城,会有哪里不适应的地方。” “嫂嫂莫要这么说,” “嫂嫂与表兄收留我,婉鹃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不然留在那里,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女子低着头,竟开始小声的哭泣。 没想到自己问了一句话会惹哭她,李欣兰有皱了皱眉头;她掏出自己的手帕,递到女子的面前, “莫要哭了,” “这,” “以后来了这儿,便把这儿当自己的家吧了,也不要太拘束。” “多谢嫂嫂” 女子接过,轻轻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嫂嫂不知道,我与表兄,自幼便是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表兄搬来这儿之后,便不怎见面了。也就表兄和嫂嫂成亲那日,曾见过一回,” “没想到表兄还愿收留我,婉鹃实在是” 还没有说几句,女子便又哭了起来。李欣兰心里吸了口气,只道自己不会说话,便赶忙执筷,要给女子夹菜。 “来来来吃些东西,一路奔波,想必累了吧?” 看着碗里被汤汁染红的萝卜,女子不仅没有停止哭泣,反而肩膀颤抖的幅度,越发大了起来。 “阿娘,阿娘生前,便最爱做这个给我吃的” 李欣兰一时语塞。 钱布成已经偷偷地伸出筷子,夹了一片五花肉在自己的碗里;不理会对面自己妻子的麻烦,他吹了几口气,便将那肉片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霎时,一种奇特的灼烧感,火一般地掠过他的舌面。 第一百零八章 人间辛事 “嘶——” “呼——” “白小娘子!水水水!” 正在柜台后面偷偷翻阅着从孟如招那里借到的书的白锦儿,听见钱布成混杂着咳嗽和不断抽气吸气声的呼唤,她放下书,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在看见男人涨红的脸庞和眼角被呛出的泪水之后,白锦儿咂了咂嘴。 果然还是放得太多了吗? “来了来了,” 白锦儿转头,拎起早已经准备好的茶壶,朝着三人坐的位置走去。 “他这是怎么了白小娘子?!是不是你放的那个东西有什么问题?!” 李欣兰已经冲到了钱布成的身边,给钱布成拍肩顺气,自己面前的茶水也已经给他喝了下去。女子则在对面一脸的茫然和惊恐,她似乎也想过来的,可看着李欣兰的模样,还是压住不动。 李欣兰一边拍抚着钱布成的背,一边语气焦急地和走过来的白锦儿说话。 “放松放松,” 白锦儿已经来到了桌子前,掏出一个比刚才还巨大的碗,放在钱布成面前。 “呛到了,喝点儿水就好了。” 说着,白锦儿把面前的碗添满。 “真的吗可是我还是第一次见” 李欣兰话还没说完,钱布成就已经抢着抓住了那个装满水的碗,在自己娘子震惊的眼神中,咕咚咕咚地灌完了那整整的一碗。 当然,这并没有直接缓解钱布成口中的刺激感。 “白小娘子,嘶,这个,这个,怎么是热的” “钱叔你先别说话,合上嘴,过一会儿功夫就好多了。” 钱布成照着白锦儿所说闭上嘴巴,灼痛感依旧遍布口腔,他甚至都开始觉得有些头晕了。只坚持了十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忍不住张开了嘴。 才一张嘴,一股凉风灌入,好似醍醐灌顶,瞬间整个人升天了般的清爽。那种微微的眩晕感消失不见,换来的是一种飘飘欲仙的通体舒畅感。 钱布成睁大的眼睛眨了眨。 “夫君,夫君,你没事吧?你没事了吗?” 李欣兰看见钱布成已经没了刚才令人心慌的涕泗横流的模样,也松了口气。 钱布成摇摇头,指了指面前沾着红油的空碗, “白小娘子你这是什么?怎的如此辛辣?”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是茱萸吗还是什么?” “这个啊,”白锦儿拎着茶壶笑眯眯地说,“海外来的新玩意儿。” “钱叔可吃得惯?” “吃得吃得!” 钱布成忙不迭的点头。 “这味道我还是第一次尝到,好生独特,比茱萸要香上不少。太好吃了。” “还吃得呢,也不看看自己方才什么模样,”李欣兰看着钱布成没事了,心里自然松了口气,可又瞧着他这副记吃不记打的模样,忍不住出言埋怨。 钱布成倒是不在意,反而乐呵呵地从锅中挑出一片脊肉,小心地挑去上面的辣椒碎,吹了吹,递到李欣兰的面前。 “娘子尝尝,味道真是不错。你不是一向好吃辛口的吗?” “只是吃慢一些,刚才我就是吃的太急,所以才呛到了。” 李欣兰看着近在咫尺的肉片,脸有些泛红。 “真是的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不正经,你放下我自己能夹。” “你看看我这都帮你吹好了,” 钱布成的脸上带着几丝献媚, “你尝尝,尝尝,这肉好吃。” 眼神悄悄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白锦儿,白锦儿识趣地移开了眼神,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 没办法,李欣兰只好面带羞涩地往前够了够,把钱布成筷子上的脊肉吃进了嘴里。 可能因为辣椒碎都已经被挑去还有凉了会儿的原因,李欣兰的反应并没有钱布成那样的大,反而恰到好处的刺激和辛辣味道给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感觉。 茱萸也可带来类似的味道,可明显和白锦儿的辣椒不是一个层次的——热,灼痛,可鼻腔里却回荡着奇异的香气,以及口腔里因刺激而分泌出的大量唾液。 当然,白锦儿的火锅可不止是放了辣椒。按照对前世的记忆,白锦儿添加了花椒,八角等能让味道更富有层次的香料。 这样才不会让辣味变得寡淡和单薄。 李欣兰咽下了口中的肉片,也忍不住嘶嘶地开始吸气;她抬起手边的茶碗饮了一口,缓解了口中的灼痛。 与此同时看向白锦儿, “白小娘子,你这暖锅的味道,真是和别家的不大一样。” “我就当娘子是在夸我了。” 白锦儿笑着对李欣兰点了点头。 “几位慢用,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 说完,白锦儿留下了茶壶,又回到自己的柜台后面,继续看自己的书。 过了开头的插曲之后,三人的用餐明显就顺畅的多了。 如果自己身边这位表妹,没有总是悄悄地给自己的丈夫递眼神的话。 李欣兰虽然没有用眼睛看,可她也是女人,而且是一位妻子。即使是自家丈夫身边停留不过只是一只雌的狸奴,她也是能察觉到的。 想到这里,李欣兰顿感悲从中来。 这世上偏偏就有这样的道理。 女子眼中只应有丈夫,自出生以来便被教导的是如何成为孝敬翁婆,侍奉丈夫,教养孩子,若是和旁的男人有些莫名的干系,就要被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子。 可男子呢? 便可左拥右抱,妻妾成群。 这是为何? 当年嫁他的时候,也不过就看上他为人忠厚老实,没有花花肠子。如今这天也不遂人愿,偏生从天而降这么个棘手的东西。 五年夫妻情谊,当真要就此化灰吗? 在女子第二十八次给钱布成递眼神的时候,李欣兰终于坐不住了。她猛地坐直身子,从坐榻上站了起来。 “娘子,” “你去哪儿?” 李欣兰转过头来,对着钱布成笑了笑 “我刚才突然想起有个东西放在布庄忘了拿回来,你们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这么急?等一会儿吃完了我陪你” “等吃完人家就关铺子了。” 李欣兰转回自己的头,理了理衣裙。 “你们先吃着吧,” “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也不再理会钱布成疑惑的眼神,从坐榻上下来穿上自己的鞋子,径直就往店外走去。 白锦儿自然听见了,抬起头,朝着李欣兰离去的方向看去。 “咯嗒,” 关上门的声音。 店里一时间就只剩下对坐的两人。 “表兄,” 李欣兰才一走,女子就坐不住了。她支起双手,凑近了钱布成。 眼里闪动着希冀的光,她看着钱布成,开口说道: “你愿意纳我吗?” 第一百零九章 愿得一心人 女子的话直接把钱布成手里的菜都吓掉了。他赶忙丢下手中的筷子,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她。 “婉鹃你说什么呢!” 一边说着,钱布成的眼神还是下意识地往大门的方向望去。 门板依旧合着,没有任何要打开的迹象。 “表兄,” “我是认真的,” “你是我世上唯一可信任依靠的人了。” 女子眼中含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便纳了我吧,否则,否则我孤身一人,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才好” “婉鹃,你” “你放心表兄,我只求一地安身便可!进门之后,我会孝敬嫂嫂,孝敬姨母,我,我可以端茶送水,做个女婢做的事情也不打紧的!” “表兄,我只求你能纳了我,着我一个容身之所” 说着,那女子攥紧了手中的手帕,又再一次哭了起来。 钱布成很是为难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几欲张口说话,却不知说什么;本想叫白锦儿来添些酒水好打断话题的,谁知道一转头,原本坐着人的柜台,已经空空如也。 李欣兰坐在一家没有开门营业的食肆外面,抬头望着天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身边坐下一个人,她偏头看过去,正看见一脸淡然的白锦儿提裙坐在自己的身边,也和自己一样,抬头看天。 李欣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白小娘子,你出来做什么?” “没什么,” 白锦儿看着逐渐昏暗下去的天,语气淡然。 “屋子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而且,我想娘子在这里,也有些闷吧。” “噗嗤,” 听见白锦儿说的话,李欣兰忍不住笑了。她看向白锦儿,眉眼变得不再那么忧郁。 “所以小娘子你是出来陪我的?” “如果娘子不嫌弃的话。” “当然。” 李欣兰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于是,一长一少两个人就这样并排坐着,同时看向天空。 过了半晌,才听到李欣兰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愿意听我说几句牢骚吗,白小娘子?” 白锦儿并没有用言语回答,只是转过头看向李欣兰,并对她带着肯定意味的点了点头。 李欣兰扯了扯嘴角, “谢谢你,白小娘子。” “其实我知道,他表妹来的这件事情,我根本阻止不了。或者说,我也没想着去阻止。” “我说的那些做的那些,其实也不过是做些无用功罢了。哦不,不应说是无用的,最起码,我心里好受了一些。”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说是来投靠亲眷,其实,也就是看看有没有机会,成他们五年前被我破坏的好事罢了。” “婆母的面色,我早就看出来了。” “毕竟那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自己亲妹的女儿;我虽然入了他们家的门,生了他们家的孩儿,始终还是外人。比不得人家。” “娘子,是怕钱阿婆逼钱叔休妻?” “休妻?哈哈,”李欣兰笑了,却是苦笑。她摇摇头,对着白锦儿摆了摆手, “白小娘子你年纪小不懂,休妻这种事,是不会轻易做下的。况且这人刚来便让我下堂,我又没犯七出,哪儿有由头,把我撵回娘家的?” “最多,是逼我点头,准那个女人做妾罢了。” “做妾?” “嗯。做妾。” 李欣兰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会有人愿意做妾呢?” “若是做的旁人的妾室,自然不愿;可这做的是自己青梅竹马表兄的妾室,上面又有姨母的照拂,我这个正房娘子定不会苛待于她。免了自己颠沛流离的苦楚,落个一世安稳,” “和出去寻摸个不知底细,万一日后出什么岔子娘家亦无人帮扶的人比起来,不是好多了。” 白锦儿似懂非懂地晃了晃脑袋。 “那娘子这番出来,是?” “我与夫君一纸婚书定今生,走到现在,他除了有些懦弱畏缩,优柔寡断的毛病,待我却一直很好。孩子年纪尚幼,家中老母犹在,若真要纳了她,我也不会阻挠的。” “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吗。” “况且那女子丧了双亲前来投靠,我若逼她,岂不是落个刻薄善妒的名头。” “像是当年豆蔻年华,心里许的愿着实大了些,竟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才怀此幽怨,患这般烦忧。” “济济一生,也不过若旁人一般,哪来的特别呢。” “是我想的太多了。” 说完这些,李欣兰忽然高高仰起头,左手衣袖若有似无地擦拭过眼角,余光瞧见的白锦儿权当没瞧见,依旧看着头顶上高高的天空。 “说出来之后心里好受多了,” “多谢你白小娘子。” 调整了情绪,李欣兰话语中的消极情绪一扫而空。她站起身来,甩了甩衣袖,对着白锦儿说道: “我们回去吧,白小娘子。” 白锦儿看着女子脸上的笑容,沉默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婉鹃。” “可是我不能纳你。” 哭的泪眼婆娑的女子抬起头,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表,表兄,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害怕嫂嫂不同意?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去求” “不是,”钱布成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语气也夹杂着几分从未有过的强硬。 “你不要用此时去打扰她,知道吗。” “表兄” 钱布成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变得无比的坚定,与女子四目相接,并没有任何的躲闪和退让, “婉鹃,姨父姨母待我如亲儿一般。你放心,表兄家中虽无多少积蓄,但肯定会尽全力为你准备嫁妆。我也会叫你嫂嫂在城中和附近物色,务必为你寻摸一个家世清白,待你真心诚意的夫君。” “表兄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你在夫家,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我待你,向来如我亲妹一般。” “我,我” 女子愣了,她显然没想到钱布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早在来时,她就已经和自己的姨母,也就是钱布成的母亲通过书信,当时姨母已经保证,只要自己进了钱家的门,虽然不能扶成正妻,可也绝对是衣食无忧,享尽疼爱的。 她所需要做的,就是让李欣兰松口罢了。 可没想到最难办的人走了,剩下这个从小待自己极好的表兄,以为一切都发展的顺风顺水,却在这里吃了瘪。 “表兄,我不愿嫁他人,我,我宁愿给你做妾” “混账!” 钱布成斥道,神情十分的严肃, “好好的妻不当,清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以想着给人家做妾室?妾室那不是妻啊,那是奴婢,是可以任意被主母打骂发卖的你知不知道?” “若姨父姨母泉下有知你如此作践自己,不知他们可是要气的肝肠寸断?!” “表兄是担心嫂嫂欺负我” “胡说!” 男人再一次无情地打断, “你嫂嫂向来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怎么可能欺负你?” 钱布成说到李欣兰的时候,表情里透露出一丝隐隐的爱慕和憧憬。看得女子是目瞪口呆。 “可,可,姨母说你们” “此事,阿娘做不得准。” “自打娘子入门的那一天起,我们家,便已经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现在,才是家中的主母,” “纳妾这种事,要她同意,其他人,一律说不得准的。” “婉鹃你也不要想着,叫阿娘去压娘子,因为即使娘子迫于孝顺之意同意了,” “我也绝不会同意的。” 看着女子泫然欲泣的模样,钱布成眼底还是滑过一丝不忍;他叹了口气,再度开口的时候,语调温和了许多。 “婉鹃,表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那日途径怀安坊的时候,也听见过几个稚子聚在一起,念着一首诗。” “什么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句诗,我到现在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幼童不明诗意,尚且能成诵;而我们这些大人,又怎能不明白其中含义呢。” “你嫂嫂,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回家的娘子。我们换过信物,饮过合卺,在红烛前结过同心,并发誓此生此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我爱她,敬她,所以疼她,让她,” “你是我的妹妹我不能不管你,可同样的,我决不能让我的娘子伤心。” “愿得一人心,” “这句话我信了,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我老的连牙都掉光了,老的连路都走不动,” “直到岁月,把我从她的身边带走。” 钱布成的语气并不强硬,可从他的话语中听得出来,他的心意是绝不可能改变的。女子明白,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能低着头,眼泪不停地滴落在自己的裙角。 正在这时候,白锦儿和李欣兰回来了。看见李欣兰,钱布成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对着她说道: “娘子怎么去这么半天?快些快些,我给你留了些菜。” 看着钱布成笑容满面的模样和女子不停颤抖的肩膀,李欣兰和白锦儿对视一眼,白锦儿耸了耸肩,自顾自地走到了柜台后面。 不知为什么,李欣兰总觉得刚才白锦儿看自己的眼神,有股令人安心的戏谑。 “婉鹃这是” 她坐下,刚想问什么,却被钱布成的话打断了。 “没什么没什么,婉鹃方才嘴馋多吃了几口,这不辣的眼泪都出来了。娘子你快吃,待会儿这些菜就煮化了,就不好吃了。” 不顾往自己碗里夹菜的钱布成,李欣兰看着身边的女子,狐疑地问道: “是吗婉鹃?” 女子擦了擦泪水,抬起头来,对着李欣兰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嫂嫂,” 她的声音瓮声瓮气, “这暖锅实在是,” “太呛人了。” 第一百一十章 小聚会 “白小娘子!这边加点儿汤!” “白小娘子!再给我们来份糖糍粑!” “白小娘子!羊肉和猪五花各来一份!” 石玉宁他们进店的时候,正看到白锦儿如同一只忙碌采蜜的蜜蜂一样,端着盘子来回在店里窜着。听见开门的声音,白锦儿的脚步慢了慢, “欢迎光” 转过头来,看见是石玉宁他们,白锦儿明显地松了口气。 “找个地方坐着马上来招呼你们啊!” 说完,白锦儿又吭哧吭哧地跑去招呼其他人了。 “今天生意不错啊,”石玉宁找到一张因为在角落而空下的桌子,撩袍坐了上去;孟如招和薛诚也走了过来,在薛诚的点头下,孟如招也坐下。 “哪天生意不好的,真是大惊小怪。” 孟如招哧笑一声,白了石玉宁一眼。 “丫头自得了丹若庖君之后,在我阿爷的同僚中都已经小有名气了。” “这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啊?” “你看看,这些客人都在吃什么?” 听见石玉宁的话,孟如招这才抬眼,环顾店中四周, “不就是暖锅吗,没什么特别的。哎你别说,今年锦官城这样冷,前几日竟然下雪了。这样的时候啊,是最适合吃暖锅的了。” “待会儿叫丫头也给我们上一份,方才一路走来,冷的我手都凉了。” 话音刚落,薛诚便从旁边递过一个手炉。 孟如招看了看那个手炉,又看了看薛诚, “这拿着太重了。” “那便不要抱怨自己手凉了。” 说完,薛诚又把手炉收回了自己的斗篷里。和孟如招狰狞的表情比起来,薛诚看上去可谓是云淡风轻宛如一个大隐者。 石玉宁看着二人的互动,挑了挑眉。 总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有点奇怪呢。 “你个傻子,” 虽然如此,石玉宁还是不留任何情面地对着孟如招说道:“你仔细看看,这些暖锅和你以前吃的那些,可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 孟如招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距离他们最近一桌的暖锅,里面翻滚的红汤。 少女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 孟如招伸长了脑袋,朝着人家的暖锅看去;那桌的人注意到她的动作,还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弄得石玉宁怪不好意思的。 “哎,哎哎哎,” “我说二娘子,你可不可以矜持点?” “这,这是什么?” 孟如招这才收回脑袋,一脸惊奇地对着石玉宁说道。 “闻着好香啊!” “不知道,估计是丫头又弄出来什么新的东西吧。” “等她过来咱们再问问。”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白锦儿也没有想到,才给钱布成他们做了这个火锅的第二天,就有好些人过来要点——李欣兰走的时候眉开眼笑,给白锦儿又添了百文钱,又笑着说会多给她宣传宣传的。 没想到这么一宣传,自己的自制简陋版重庆火锅,一下子就变得街知巷闻了。 可惜啊,不能杀牛。没有牛油和牛肉的火锅,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不过,就算是简易版本,也够给在这个时代好好的赚一把了。 等客人少些的时候,白锦儿总算是有功夫来见自己的朋友,双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她笑眯眯地走到三人面前, “怎么啦,要吃点儿什么呀?” “啊丫头,我们是” “丫头!你店里客人吃的这些暖锅是什么汤的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石玉宁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如招打断了。 白锦儿看了看石玉宁,少年无奈地怂了怂肩;于是白锦儿对着孟如招笑了笑, “这是我新调出的秘汤,拿来煮暖锅是最好不过的了,” “辛辣口的,二娘子可要尝尝?” “辛辣口的?” 孟如招闻言,又转头去看了看。 “这么独特,那我要” 孟如招话刚说了一半,就听见身边的薛诚淡淡地来了一句,“二小娘子可是忘了大娘子的话了?” 少女还未说出口的话,艰难地咽了下去。 “二娘子吃不了我可以吃嘛,” 石玉宁搭腔,他脸上的笑容痞里痞气, “刚好,我最爱吃辛口的东西了。” 察觉到薛诚投来的目光,石玉宁和他视线相对,露出自己一排白白的牙齿, “怎么,薛大夫不会连我的吃食都要管吧?” “石郎君的吃食,我自然是管不着的。” 没有理会石玉宁略带挑衅意味的话语,薛诚收回自己的视线,不再说话。 “那就一份红油暖锅是吧?” 白锦儿的眼里满是笑意,掏出腰间别的小本子,在上面画了一道。 “哎,对了,” 正要奔厨房去的时候,白锦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和身后的两人说道: “陶阳呢?” “哟,终于想起三郎啦?” 石玉宁戏谑道, “我还以为你个小没良心的把三郎都忘了,没见到人家也不问一声。” 听了石玉宁的话,白锦儿的脸蛋红了红。 “你别逗她哎呀,” “你没看丫头脸红的,咱们丫头啊,脸皮子薄——” 孟如招的话与其说是帮白锦儿解围,倒不如说是和着石玉宁一起打趣。两人一唱一和的,把白锦儿逗的脸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 “哎呀!” “再这么说我,我可不给你们做吃的了!” “别别别,”“别别别!” “快说他人呢?” “他呀,现在估计还在那位新来的先生家呢。” “先生?” “最近锦官城来了位从长安致仕的老先生,学问极高。但听说推了好几家贵人的聘辞,自己在家办了个书塾,专门教些没钱上官学或是请先生,家境一般的孩子读书。” “今日我们本说找你来讨论讨论上元灯会出去赏灯的事,结果三郎碰巧定了今日去拜见那位老先生,便叫我们先过来,等他见完了,再抓紧时间过来。” 石玉宁一口气说完这些,又接着说, “关于上元灯会的事情啊” “你们等等我马上把暖锅给你们抬上来!” 不等石玉宁说完话,白锦儿蹭蹭蹭地跑进了厨房。留下石玉宁和孟如招,茫然地对视一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来接你呀 走在街上,白锦儿紧了紧自己的衣襟和袖口,忍不住抖了一抖。 “看来今年得买件斗篷了,” 白锦儿一边走,一边嘴里小声的嘟囔。 “给阿翁买一件,自己买一件,今年赚的钱应该够了吧。”小小的脑袋里不停的盘算。 至于为什么白锦儿不在店里看着而跑了出来, 这事儿还要从刚才说起。 暖锅刚端上来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麻辣香气扑鼻而来。石玉宁看见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他凑头过去,看见里面漂浮的辣椒段,好奇地问道: “丫头,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那什么,新的调料?” “噢这个啊” 孟如招和石玉宁肯定不会像钱布成和李欣兰那样的人好糊弄,白锦儿眼珠子一转, 得想个他们不会怀疑并且不会去寻找的来头才好。 “这个啊,” “这个是” “啊,前几日城里来了个脚行的番商,我看他,这个调料挺新鲜的,就和他买了些。” “不过他现在应该已经出城了。” “是吗” 果然,石玉宁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好了好了不要问东问西的了!快尝尝快尝尝!” 说着,孟如招伸出了筷子,就要往锅里伸去。 “啪。” 一声筷子与筷子碰撞的脆响,从旁边横插出来的一双筷子,拦住了孟如招手上的那一双。 “二小娘子,” 薛诚的声音传来。 “哎呀薛大夫!薛医师!老薛!” “求你了!给我尝一口!” “我就尝一口!” 孟如招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委屈,她拿着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身边的男人。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娘子的病不宜食辛辣干香的东西,娘子应该记得吧?” “记得” “薛大夫,” 看着孟如招十分难过的模样,白锦儿忍不住开口, “若我给二娘子泡一壶菊花梨干茶,让她涮着吃,是不是就好些了?” “对对对!” 孟如招的眼神由悲转喜,满脸期待地看向薛诚。薛诚下意识转过头,正看见身边的少女一双凤目若含秋水,里面的欢欣鼓舞像是水面上荡漾的波纹。 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薛诚看着孟如招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 “也就这一次,日后,再也不许了。” “好好好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孟如招开心的就像一个孩子,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从锅里夹出一块豆腐。 “等等,”可这时候,薛诚又再一次拦住了她。 “白小娘子,你的菊花茶呢?” “哦哦,这就来,这就来。” 等白锦儿拎着茶壶出来的时候,石玉宁已经吃上了。一副白净俊俏的模样此时涨的通红,眼角含泪嘴唇嫣红,倒是依旧漂亮, 只是那不住的抽吸声,很是破坏气氛。 “哇,嘶——” “丫头,你这汤,倒是真够味。” 看见白锦儿拎着茶壶出来,还没等着给孟如招倒呢,反而先进了石玉宁的肚子好几杯。 清茶下肚,石玉宁的面色便缓和许多了。 “过瘾,真过瘾。” 石玉宁放下茶杯,痛快地松了口气。 “丫头,我这么些年吃了这么多东西,唯有你的,总是能给我惊喜。” “哎哎哎要不这样,你回家,给我当专职厨子怎么样?” “美的你呢,” 孟如招看着石玉宁吃的满头大汗早已经按捺不住,她一把抢过石玉宁手中的茶壶,在自己面前的茶碗里倒满。 “小心三郎把你皮揭了。” 说着她把在自己碗中冷了许久的豆腐夹起来,在碗中涮了涮——等上面的红油没了,那块豆腐以迅雷不及的速度进了孟如招的嘴。 即使大部分的辣味已经被清茶消去,可孟如招舌头能尝到的味道,也足以让她惊艳。 “好吃!真好吃!” “丫头你做的东西怎么都这么好吃,我也想叫阿娘把你收入府中,天天给我做好吃的了。” “得,你就不怕三郎找你的麻烦是吧?” “说到这个” 白锦儿打断了两人即将发生的斗嘴。她说话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扭捏,像是要说什么极羞人的事情似的。 “三郎他去的先生家,在哪儿啊?” 白锦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竟然会想着去接陶阳回来。 当时就是这么个念头一冒,嘴里这么一说,结果, 竟然就真的这么过来了。 说起来,总觉得好久没见过陶阳了。好像自打秋廷宴后,两人就没有见过面了。 想起最后在陈府门口和他说的那些话,白锦儿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无法言说的, 甜蜜?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白锦儿摇了摇头,把心底那点奇异的情绪甩出去。她抬起头,长长地松了口气,大步朝着石玉宁说的那个地方走去。 真是奇怪,按照石玉宁说的,这个从长安来的老先生,可是城中盼望着自己孩子能出人头地的达官显贵眼中的香饽饽;结果他竟然不住在靠近北城那边的富庶坊区,反而住在了邻近西市这边平头百姓聚集的临云坊。 想来,又是个不贪慕荣华富贵,自诩清高的大儒咯。 白锦儿自打去过一次刺史陈公的府邸上,就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是个俗人,喜欢大房子的那种;等以后她攒够了钱,一定要买个大房子,带着阿翁搬进去,种种花养养狸奴,生活肯定很惬意。 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这个目标呢?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很快就来到了临云坊。 白锦儿提着裙子跨过坊门,才一进去,就差点被一群衣衫褴褛冲过来的小孩子撞到。 看着那些孩子虽然衣衫破旧上面全是补丁,脸上却喜笑颜开的,还边跑边和自己身后的小伙伴谈笑说话, 白锦儿的眼神在他们身上停留半晌,才悠悠地收了回来。 绕过两条街,在一个狭窄的院子口,白锦儿正看见站在门外,对着里面不停作揖的少年。 “今日听了先生一番话,学生真是感触良多。” “叨扰到现在实在不好意思,” “先生早些休息。” 也许是老人说话声音小,白锦儿并没有听见那位老先生回答;她只看见陶阳最后行了个叉手礼,才缓缓后退,直到不见院门后,才直起自己的身子,转过身来。 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街口,对着自己笑的白锦儿。 银红半臂罩在月白衫子的外面,下半身着一条枯竹褐的团花长裙。 发髻一如既往的只是个团髻,上面插的也不过是羊角的簪子;可她就这样站在那里,在陶阳的眼中,已经炫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声音清朗如山中明月,谷中清泉。 “我来接你呀,” 少女应声回答,巧笑倩兮。 第一百一十二章 狭路相逢 “不打算说点儿什么?” 陶阳和白锦儿并排走在一起,陶阳侧目看向身边的少女,柔声问道。白锦儿闻言身体一僵,语气有些不自然地回了一句: “说,说什么?” “什么都好。” “比如说,问问我最近身体怎么样?” “噢,那,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不太好。”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身子倒是爽落,只是,这儿总觉得不舒服。” 说着,陶阳轻轻按了按自己太阳穴的地方。 “怎么不舒服?可去看过大夫?是不是你最近看书看得太辛劳了?” 白锦儿本来下意识地以为陶阳是要拿自己打趣的,可看着他脸上那副认真且略带苦恼的模样,白锦儿想了想,还是打算不那么“自作多情”。 “我也不知,只是去看了大夫,大夫说我这病啊,虽不严重,但也是顶难治的那种。” “啊?那怎么办?你阿爷阿娘怎么说?要不带你上长安看看?你不是说你大伯在长安城吗?那里肯定能医更多” 听了陶阳说的这句话,白锦儿逐渐有些慌乱。 陶阳瞥了她一眼,眼瞧着少女面上不加掩饰的担心模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荡漾在他的眼底。 “这病难不是难在大夫这儿,是难在啊,找药材上。” “有好些药材,唉,就是千金,亦难求得。” 白锦儿听到这句话下,心里咯噔一下。 她手里的钱不够多,也没有任何的手段能搞来陶阳家都弄不来的药材。她在这儿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没有医保卡,没有医疗保险,她什么都没有 如果,如果弄不到药材,陶阳,陶阳会死吗? 拜托这是在唐朝,在古代!她前世读过这么多史籍,这么多的小说,她知道在这里,即使是小小的病毒性感冒都可能会夺走一个人的命。 看着身边人的侧颜,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席卷了白锦儿全身。 他会死吗? 如果因为找不到药,陶阳就这么死了该怎么办? 白锦儿前世到今生,除了那一次导致自己穿越的车祸以外,没有任何关于死亡的经验——她前世双亲健在,老一辈也长寿;穿越之后和白老头相依为命,周围人的生活简单平安, 她怎么也想不到,突然让她面对一个身边人的离去,会是什么样子。 更何况,这个身边人, 是陶阳。 白锦儿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脏开始泵更多更快的血液流经每一根血管。她的脑子逐渐像被猫抓乱的毛线团,阻塞所有可以冷静思考的通道。 “小茶?” “小茶?” 直到陶阳的声音,重新把她拉回了现实。 “怎,怎么?” 白锦儿的声音,已经有些微微的颤抖;她甚至不敢看陶阳的脸,盯着自己的脚面,僵硬地往前走着。 “你不问问需要什么药材吗?” 陶阳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好听和温柔,可此时在白锦儿听来,愈发令人不安和慌张。 “那,那大夫说,需要什么药材。” 少年并没有察觉她不太对劲的语气,而是微微一笑,带着些许得逞的欢欣和调皮。 “大夫说,” “一味藤上月明,一味白纸难书,与翘首连盼研磨后共做药引,” “最后添的豆蔻红娘。” “如此啊,” “便可消解我害得这病。” 听完陶阳说的话,白锦儿愣了。她停下脚步,陶阳也跟着她停下。两人就这样望着彼此,直到陶阳发现少女的杏眼,渐渐变得有些湿润。 “无聊!” 白锦儿骂了一句,转头朝前方跑去。 “小茶!” 不知白锦儿为什么忽然发火的陶阳赶忙迈步追了上去,也不顾什么男女设防,一把拽住了白锦儿的手袖。 “小茶,你怎么了?” 背对着陶阳的白锦儿抬起头吸了一口气,她左手的袖子不经意擦了擦眼角,转过来,看着陶阳。 读到少女的眼神,陶阳方才那一点点得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拉着白锦儿衣袖的手,也慢慢放下。 “小茶” 叫白锦儿时候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丝祈求的意味。 “陶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总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是” “我真的以为你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你明白吗?就刚才那几步短短的距离,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我在那里担心的都快哭出来了,结果你就是为了逗弄我?” “小茶,小茶,” “我错了” “我不是故意的” 陶阳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玩笑,竟然会惹得白锦儿这么生气。他上前几步,双手拉住了她的袖管。 “我,我只是,想,想” 想和你说说我有多想你,但是,却不敢这么说 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陶阳第一次看见白锦儿这么生气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少女似乎永远都像是一个成熟乐观,大度开朗的大人。 还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那双眼睛, 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这也让陶阳的心仿佛油煎一般的难受。 看着白锦儿偏过头不看自己,陶阳几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对不起,锦儿,” 少年低低地说道。 “绝对没有下次了,” “好不好?” 白锦儿还是没有看他。 此时她的心里,正被各种复杂的感情拥挤着,密密匝匝地透不过气。 其实与其说是气陶阳,不如说,她是在气自己。在听完陶阳说的那些话之后,毫无疑问的白锦儿是松了一口气的;可随后,一种愤愤感从她的心底涌了出来。 他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健康骗自己,就为了说这样的一句话? 这样的愤愤没有持续多久,随即被一种不愿承认难以置信的恼怒替代。 她原来这么在意陶阳的一切。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岁数,和其他这个地方的女子一样,挑选一个男人作自己的夫君,然后嫁人。 可她竟然这么在乎陶阳了。 她对陶阳是有感情的, 这种感情曾经被压制于友情与暧昧之间,可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玩笑,让白锦儿陡然发现, 原来她对陶阳的感情,早已经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样了。 她该怎么办? 陶阳对自己无疑是有情的,可,在这里, 合适吗? 她的意思是,这里不是倡导自由恋爱的二十一世纪,她不可能和陶阳开始一段恋情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 孔雀东南飞?梁祝? 她很享受和陶阳这样不戳破的单纯的互相喜欢,可是,她不想这样的喜欢, 以痛苦和悲惨收场。 以前还能骗自己,对陶阳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可现在呢? 她连自己都骗不住了。 陶阳不知道白锦儿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惹得白锦儿生气了。 抿了抿嘴唇,陶阳正要开口继续和白锦儿道歉的时候,忽然听见自己头顶传来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弄意味, “哟,” “看看这是谁。” 白锦儿和陶阳同时抬起头。 她看见面前的坊墙上,坐了个灰袍少年。 小景的眼神落在陶阳拉着白锦儿袖管的双手,勾了勾自己的嘴角。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管的太多了 “小景,你在这儿干嘛呢?” 看见小景,白锦儿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她先是打量小景全身一圈,看见他身上没再缠着什么奇怪的包裹或是东西,才开口问道。 “这是临云坊,” 少年从坊墙上跳下来,落到白锦儿和陶阳的面前,语气平淡地说道: “整个西市最穷的人都住这儿,” “我当然也在这儿。” “当然,你们两位会出现在这里,倒是更令我意外。” “特别是,” 小景看了看白锦儿身边翩翩公子模样的陶阳,嘴角上扬, “这位。” “陶家的三公子。” “城北城东那些贵人出入的地方见到你倒是不稀奇,可这污秽肮脏的地方,出没的不过泼皮无赖,浮浪子样的人物,竟然能见到你。” “可真是稀奇。” 陶阳看着面前皮肤麦色身材瘦削的少年,也和白锦儿一样,缓缓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小景,你还记得吗?” 白锦儿以为陶阳是忘记了小景,便在他旁边出言说道。陶阳点点头, “记得。” 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却隐隐能听出来其中暗藏的些许火药味。 白锦儿好像听出来了,可小景,肯定听出来了。 他的笑容越发肆意和张扬。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明明站在陶阳的身边,但莫名有了一种被夹在了他和小景中间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也顾不上刚刚才和陶阳发生的矛盾,白锦儿拉住了陶阳的衣角。 “我们还有些事,如果你没有什么要说的,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她就这样拽着陶阳,打算从小景的身边走过。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白锦儿听见他说了一句, “怎么,这么快,就已经找好后路了?” 白锦儿侧目看向小景,正撞上少年同时投来的眼神。其中蕴藏的古怪的情绪,让她瞬间继续控制自己的兴趣。 “你想说什么?” 白锦儿冷声。 “没什么,” “我想说的,已经都说了。” 和白锦儿剧烈波动的语气不同,小景说话的声音一直都带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就好像, 他从不在乎自己说过什么。 “哦,是吗?” 从喉咙发出一声冷笑,白锦儿的声音正好让陶阳和小景都能听到: “那我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 “你管得太多了。” 说完,白锦儿拉着陶阳的衣角,径直从小景的身边走过。 只留下瘦削少年站在原地,看着两人逐渐消失的背影,眼中的光晦暗不明。 “锦儿,” “嗯?” 白锦儿下意识地回答道,回答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还在和陶阳赌气来着。 察觉到陶阳满含笑意的眼神,白锦儿懊恼地跺了跺脚。 “做什么?” “你没有发觉,这是我第一次在没其他人的时候,叫你名字吗?” “哼,” “那又怎么样?” “还记得我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吗。” 陶阳的眉眼微微弯了起来。 “那时候,白翁还一直叫你狗丫头呢。” “他现在也一直叫好嘛,”白锦儿翻了个白眼。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锦儿这个名字吗?” “你不是说了吗,” “锦代表的是锦官城的锦,花簇锦攒,如花似锦。” “是这样没错,”陶阳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面对着白锦儿,此时,两人已经出了临云坊,来到和临云坊只有一坊之隔的西市入口。 来来往往穿梭的行人和车马,不停地从白锦儿和陶阳的身边游过。 他们就好像两块伫立在急湍河水中的石头,彼此对望,岿然不动。 陶阳对着白锦儿一笑,随后抬手指了指顺着西市大门进去的那条长长的路的。 “等年下过去,这里会开花,开很多很多的花。梨花,樱桃,山海棠,白的,粉的,嫣红的,” “会像是被人剪碎的彩缎,被人揉碎的彩纸,混在一起,” “抛洒在西市的每一个角落。” “那时候的西市,是整个锦官城最好看的地方。”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也是春天,” “也是在这里。” “好像每次一看见春日里的西市大街,我便总会想起你,” “花簇锦攒,如花似锦。” 看着陶阳的笑容,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她有时候真恨自己这样没骨气。 好像就是说几句话,就能让自己放弃所有的原则似的。 “登徒子,” 脑子里这样想着,白锦儿却还是红了脸,别过头去,啐了陶阳一口。 “你不生我气了?” 听见白锦儿骂自己,陶阳笑得愈发开心。他弯下腰凑过脸去,对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白锦儿又羞又气,只好伸出手推着陶阳,一边推着一边说: “快走啦!四郎他们还在店里等着呢!” “好好好,” 陶阳被身后的少女推着往前走,声音轻快且开心, “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我说,你们上哪儿去了?” 石玉宁看着站在坐榻一高一矮两个人,环抱着手没好气地问道。 “从临云坊出来到这儿要这么久?” “你们二老是不是还顺道把咱们锦官城逛了一遍啊?” “问他,” 白锦儿指了指身边笑呵呵的陶阳,走到空着的座位上坐下。看见石玉宁碗里装着的东西,白锦儿瞪大了眼睛。 “这什么?” 她伸出手指了指, “这个?” 石玉宁刚夹起一块,看见白锦儿指向自己,晃了晃手上的筷子。 “你自己家的菜你问我们啊,” “芋头啊。” 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白锦儿的头顶。 “我记得我没给你们上芋头啊。” “是没有啊,”石玉宁把已经煮的软烂的芋头放进了嘴中,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我自己去厨房弄的。” “石玉宁?!” “放松放松,” 两只筷子在白锦儿面前碰了碰, “谁叫你半天不回来的,我们菜都快吃完了,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去厨房寻摸咯。” “你” “哎丫头,这季节你从哪儿弄来的芋头,很好吃啊。还有吗,再给我些,我拿回家给我家厨子做了吃。” “没有!想得美!” “嘁,小气。” “对了,老赵呢?” 陶阳也撩袍坐在石玉宁的身边,他环顾一周,这里只有石玉宁和孟如招,还有孟如招那个厉害大夫。平常向来吃东西不缺席的赵小晓,今天竟然不在。 “哦,老赵啊,” “和他阿爷去白州了。” “白州?” 白锦儿听见石玉宁的话,手上的筷子停在空中。 “老赵和他阿爷去白州了?!” “是啊,”石玉宁点点头,回忆着说道,“三天前刚去的,走的还听匆忙,除了他和他阿爷以外,就只带了个老仆。行李也捡着轻便的带,看样子是什么急事。” “但是我问他,他也不和我说。” “白州” 白锦儿的筷子缓缓放下,想起赵九曲和自己说过的话,一个令人激动的念头,钻到了白锦儿的脑中。 难道,这么些年,赵都尉的挂念 “怎么,丫头,你知道老赵他们去白州做什么?” “啊!” “没有没有!” 白锦儿快速地摇了摇头,对着对自己投来狐疑眼神的石玉宁粲然一笑,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 “那你那么大反应干嘛”石玉宁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白锦儿却只是笑着,用筷子敲了敲还在咕嘟咕嘟滚着的暖锅壁, “快吃快吃。” “对了四郎,” “什么?” “那个芋头要加钱。” “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奇怪的谢山 “今年的年夜饭你准备?” 白老头听见白锦儿的话,抬起自己佝偻的脑袋,眯着眼睛看了看她。 “是啊,” 白锦儿端着自己手里的碗,单纯地对着白老头点点头。 “阿翁,今年的年夜饭我想准备暖锅,你觉得怎么样?” “就是你最近开始在店里卖的那个?” “对对,就是那个。” 少女脸上的笑容灿烂。 “阿翁你觉得怎么样?”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没说话,手里的筷子轻轻地敲了敲碗沿,陶碗发出不算清脆的微响。 过了一会儿,白老头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吧。” “既然狗丫头你要准备,便你来准备吧。” 白锦儿看出老人的不太正常的情绪,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放下手中的碗筷,白锦儿奇怪又认真地问道: “阿翁,你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突然觉得,狗丫头你,” “长大的好快。” “阿翁?” 白锦儿显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白老头也放下手中的碗筷,擦了擦嘴角,嘴角挂起一丝苦笑。 “我想过不了多久,或许阿翁,就帮不上你了吧。” “阿翁你怎么这么说?” 听见白老头这样说,白锦儿有些着急地反驳。 “阿翁怎么可能会帮不上我,这么些年,一直是阿翁照顾我,如果没有阿翁,我,我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 “好啦好啦狗丫头,不要那么紧张,老头子我又没说什么,” “只是看着你这么能干的模样,一下子让阿翁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也感觉,有些对不起你。” 白老头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白锦儿的脑袋。 “你这一年的努力,阿翁都看在眼里。老实说,一开始听到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和主意的时候,老头子我是不相信,甚至是有点害怕的。” “害怕你结识了什么奇怪的家伙。” “后来阿翁才明白,你是真的有天赋。” “做厨子很累,阿翁是真的不希望,你继续走阿翁的老路。可如今看下来,是阿翁狭隘了。你日后肯定会是个比老头子我年轻时候还厉害的,” “说不定真可以做一个,名动天下的名厨呢。” “只是,阿翁这心里啊,总觉得有些寂寞。” “你个丫头,才十二岁,” “人家的姑娘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可你已经不会对阿翁撒娇,不会和阿翁说想要这个,想要那个,” “或是耍赖不愿做这个,不愿做那个。” “可你从没有和阿翁说过,似乎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的一样。” “让阿翁不自觉地回想,是不是阿翁,让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你要知道狗丫头,天下所有长辈的心思永远都是一样的,” “比其赚更多的钱,阿翁其实更想要的是你像其他人家的姑娘一样,活得简单,快乐些。” 白老头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语调平淡,字里行间里却都是对自己孙女真挚的感情。白锦儿听着白老头和自己说的这些心里话,眼眶不争气地湿润了。 “阿翁” 白锦儿低下头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等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绽放处真诚的笑容。 “阿翁,” “我没有不开心,也绝不是在心里逼着自己才去做那些事情的。因为做出好吃的饭菜,看见食客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会让我更开心。” “阿翁你放心,我绝没有压抑自己的心思,我做的,都是我真正想做的。我想和阿翁学很多很多的东西,像阿翁说的,做第一个名震天下的女厨子。” “你啊,”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的笑容,无奈地说道。但是可以看得出来,白锦儿的这番话,真正地说进了他的心中。 “还有,” “咳咳,” 忽然,白锦儿咳了咳,眼神尴尬地避开面前的老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说起想要的东西,” “阿翁,” “我,我偷偷用了点儿家里的钱,去,铁匠铺,打了一套新的,” “厨具。” 白老头的笑容缓缓凝固在了脸上。 默默地跟在白老头的身边,爷孙俩走在喧闹的街上,白锦儿悄悄地看了看看老人乌云密布的脸色,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是说好想让自己像别家孩子一样的要东西吗,结果才是打了一套和铁锅配套的铁厨具就生气成这个样子。 果然大人说的什么坦白从宽都是骗人的。 等你坦白是自己砸碎的花瓶之后迎接你的根本不是和颜悦色的原谅,而是一顿臭骂外加罚站一天外加没收一个月的零花钱的残酷惩罚。 哎, 家长啊。 “锦儿?” 白锦儿正腹诽着的呢,就听见耳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了自己的名字。 她转过头, 竟然看见许久未见的谢熊,站在自己的身后。 “大郎?!” “你都去哪儿了?” 白锦儿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吃惊地问道。谢熊看见白锦儿也很高兴,他几步迈到白锦儿面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好久不见了!” 确实挺久的了,算起来,几乎快五个月白锦儿没见到谢山他们父子俩了。 “谢家小子,” 白老头说话,谢熊反应过来还没有和他打招呼,赶忙先给白老头行了个礼。 “你们家最近怎么了?怎么店子也不开?” 显然,白老头也注意到了谢家的消失,也开口询问道。 说到这件事情,刚才还因为见到白锦儿而极度开心的谢熊,情绪瞬间就低落了下来。 “我阿娘生病了,这些天,我和阿爷一直留在家中照顾她。” “生病了?” 白老头和白锦儿的眉头不约而同地皱起。 “很严重吗?” “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的地方?” “我不知道,” 谢熊摇了摇头, “阿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天天喝药;阿爷来城里抓药的时候我就在家里照顾阿娘,阿娘和我说叫我要听阿爷的话,” “我也不知道” 谢熊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背后就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子低吼: “大郎!” 白锦儿和白老头转过头去,正看见谢熊匆匆忙忙地往他们这边过来。 “你这臭小子,怎么不在门口等我!” 谢山过来,先是在谢熊的头上扇了一巴掌;白锦儿发现,和最后一次她见到谢山的时候比起来,这个壮实的男人好像老了许多,看上去也很是疲惫。 他手上紧紧地攥着个米黄色的纸包,上面还贴着医馆的条。 “白翁,白小娘子。” 谢山打完谢熊,才和白老头和白锦儿打招呼,脸上挤出一丝艰难的笑容。 “小谢,你” 白老头自然也看出了谢山糟糕的模样,他皱着眉头,正想具体地问问他娘子的事情,却被谢山出口打断了。 “对不住,家中还有些事情,就不和白翁寒暄了。” “先走一步。” 说完,他扯住谢熊的胳膊,拽着谢熊往白锦儿爷孙俩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白锦儿和白老头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这小谢,” 白老头开口说道, “感觉怪怪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分钱难倒英雄汉 谢山脚底下像是生了火似地往前走着,谢熊就跟在他的身后,手腕被谢山箍的生疼。 “阿爷!阿爷!走慢些!” “阿爷我手好痛啊!” 听见谢熊的哀叫,谢山终于是慢下了脚步。 直到走出了这条街,走到主街上的时候,谢山才停下了脚步,同时放开了谢熊的手。 男人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憨厚的少年满脸委屈地揉着自己的手腕,眼里满是愤怒, “我不是告诉你了不要把你阿娘生病的事情告诉别人吗?!” “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锦儿是我的朋友,而且白翁对我们很好啊” “唉!” 谢山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 “什么朋友!就是他们家害得我们没钱治你阿娘病的!” “真是个傻子!我怎么就偏偏养出你这么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的傻小子呢!” 看着谢山又气又急的模样,谢熊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还是乖乖地走到父亲的面前,低下了自己的脑袋。 “对不起阿爷” “我没有听你的话” “你不要生气了” 谢熊眼里似有火光闪动,可面前的谢熊低着头认错的模样,还是让他翻涌如波涛的脑海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半晌,谢山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他转过身,宽厚的背影对着谢熊。 “走吧,” “你阿娘在家,肯定等急了。” “嘎吱——” 有些老旧的木板门打开,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谢山拎着药包走进了屋,谢熊就跟在他的身后。 屋子不大,比白锦儿家的还要小上不少。有些阴郁的泥灰色充斥每一个地方,屋子里空空的,只有摆在正中央的一小张桌子,和上面看颜色像是落了一层灰的茶壶。 屋子里飘荡着中药的味道,和寂寞寥落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有些凉,却还是留着家的温暖。 “大郎,大山,” “是你们回来了吗?” 就在和这间屋子连接的一道门里,传来了一个女人有气无力的声音。 “阿娘,是我们回来了。” 谢熊回答。 “咳咳,咳咳,” 女人开始咳嗽,可就连咳嗽的声音,都轻飘飘的像是空中的尘埃。 “大郎,外面是不是很冷,你穿阿娘给你补好的袄子了吗?” “穿了阿娘。” “你阿爷呢?” “也穿了。” “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这简短的几句话,女人又开始了若有似无的咳嗽声。 谢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转过头,和身后的谢熊说:“大郎,你进去陪着你阿娘,我去煎药。” “噢,” 谢熊懵懂地点点头,迈步往刚才传出声音的门里走去。 看着谢熊的身影没入昏暗中,谢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向厨房的方向。 谢熊进的房间几乎没有什么光线,可能是因为只在窗台上点了一盏油灯的缘故。窗子紧闭着,没有任何的光亮从外面透进来。 那一点的灯火像一颗被遗落的黄豆,落在泥塑的窗台上面。 谢熊几乎是摸着黑来到床前的,油灯能照亮的范围相当的有限,因此在谢熊的视线里,基本只能看见一角床铺。 和落在床铺角上,叠的整齐的一条裤子。 “听你阿爷说,今年很冷,雪下的也早;我给你的裤子里又缝了一层,穿起多了来应该暖和了。” “这是你的,你拿去,然后再把你阿爷的拿来。” “阿娘,” 谢熊跪坐在女人的床边,声音低低低说, “阿爷说你现在要好好休息,不能劳累的。” “无事的,只是缝条裤子罢了。” 女人的声音虽然很虚弱,可是她说话的时候却很温柔, “你不要和你阿爷说了,知道吗?” “知道了” 屋子里忽然陷入了沉默,谢熊静静地跪坐着,安静的几乎可以听见油灯里蘸了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类似气泡破裂的细微声响。 片刻,还是女人先开口: “好久没进城了,大郎有没有很开心?”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疼爱,和寻常父母问自己孩子都去哪儿玩的时候一样。果然谈论起这个,谢熊的语气一下子欢快了不少。 “很开心啊阿娘!” “锦官城里的梅花开了,我看见有红梅,白梅,黄色的腊梅,我还看见城中央,竟然有绿色的梅花呢!” “特别好看!” “是吗?” 谢熊的情绪感染了女人,女人说话时候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笑意。 “还有阿娘,今天我进城的时候,遇到我的朋友了。” 谢熊说着,老实憨厚的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 “朋友?” “啊,是隔壁白家的那个小姑娘吧?” “对就是她!我看见她的时候,马上就和她打招呼了!” “嘿嘿~” 少年挠了挠头, “然后她也和我打招呼了。她还问我阿娘你的身体怎么样,我就和她说” “大郎,” 谢山掀开帘子,端着已经煮好的药走了进来。他看了看谢熊,说道: “出去把锅洗了把饭弄上,我喂你阿娘吃药,吃完药让你阿娘好好休息。” “噢知道了阿爷” 正要和女人分享的谢熊被谢山打断了话头,有些不甘心地嘟囔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出了屋子。谢山则来到床前跪坐下去。 “秀珠,药来了。” 伴随着细微的咳嗽声,灯影下,有个身影从床铺里慢慢地坐起来;谢山伸出一只手,帮忙着把艰难地动着的女人扶起,靠在自己怀里。 碗中乌青色的药汤递了过去,看着女人吹了吹,小口小口地把它喝下去。 “最近可感觉好些了?” 把已经空了的碗接过放在地上,谢山轻声询问。 “好些了,” 女人靠着谢山坚实的肩头,闭着眼睛回答。 “或许等吃完这次的药,就不用再吃了呢?” “不要胡说了。大夫说,你最起码还得吃半年的药才行。” “你先歇着吧,渴了或是饿了就叫我。” 说完,谢山就想把那女人放下,打算出门去。可就在这时,女人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大山,要不我们不要治了,好不好?” “你这说的什么话?” 谢山的眉头紧紧皱起,声音也低沉下去。 “什么叫不治了?你这病又不是治不好,怎么就不治了?” “治得好,可是我怕,我怕咱们家,熬不到我治好的时候” “秀珠——” “你老实和我说,” 女人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咱们家,还有钱吗?” 听见女人说的这句话,谢山陷入了沉默。他揽着女人的手下意识地握起拳头,嘴唇也紧紧的抿起。 “你不要管这个,” 谢山有些沙哑地说道, “钱,我肯定会想到办法解决的。” “你就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听见没有?” “咱们儿子的媳妇,还要你来挑选呢,你忘了吗?” “大山” “你快休息吧。” 说完这句,谢山把女人放下,给她盖好被子之后,才缓慢地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窗台上的烛苗依旧圆圆地点在那里, 微光落在女人散开的头发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康乐坊 “送东西?” “是啊。” 白老头把面前的盒子盖好,再妥帖地用一块巨大的秋香色绸布裹好。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看见白老头用这么精致的漆器,盒子的盖子上甚至还绘着一枝精美的梅花。 “阿翁半个时辰以后回来,你先准备着,” “有什么自己做不了的去隔壁老徐家问一问,或者等着我回来。” 说完,白老头便抱起了面前打包好的盒子,准备往门外走。 “哎阿翁等等!” 白锦儿喊了一声,小跑来到白老头的身后, “你要去哪儿送送给谁呀,我帮你去送好不好。” “你?” 老人上下打量少女一番,随后无奈地皱了皱眉头, “恐怕不行。” “为什么?城里各处地方我都很熟悉了——” 白锦儿撒娇地拽着白老头的手臂,讨好似地摇了摇。 “我替你去送嘛阿翁——” “不是我不想让你去,是”白老头看上去像是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在喉咙里打着转,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想着出去干什么?” “哎,我” 白锦儿被白老头问的一下子哽住,乌黑的眼珠子转呀转的,好像是在想要怎么回答爷爷的问题。 “啊这个!” “阿翁我,我,刚好要出去街上,办点事儿,反正你要送东西,就顺路帮你去送了呗。” “那你要办什么事儿直接去不就得了?” “可是明天过年的东西还没有准备好呀” 白锦儿有些局促地说, “如果我们两个都去的话,不是很浪费时间” 白老头听见这句话,看着白锦儿的眼神顿时了然。“所以你是要阿翁留家里干活,你好出去,” “对吧?” “嗯啊。” “咚”的一声,白老头的指节敲在白锦儿的脑袋上。 抱着怀里的东西,白锦儿走在街上。看着已经张灯结彩到处装饰起来的街道,不禁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 即使今年的锦官城格外的冷,走在路上都能看见鼻间和口中呼出的白气,也并不能磨灭城中人民对于即将到来的新年的热情。 昨天似乎下雪了。 雪花落在红色的坊门和黄色的坊墙上,就好像是有人捧了一把刚落还没来得及沾上泥土的梅花,就这样随意地泼洒在了上面。 今年白锦儿得了一件自己新的毛披风,雪一样的白色披风罩在她胭脂色的衣裙外面。出于某种女孩子不可抗的小小炫耀心里,她今天便迫不及待地穿了出来。 怀中的秋香色绸布带着一种很好闻的香气,是白锦儿从未闻过的。 虽然她不是很懂关于香的东西,可是绸布上的香气缱绻馥郁,艳而不俗,一闻就知道, 价钱肯定不便宜。 白老头给了白锦儿一个地址,叫白锦儿把盒子送到这里去。 康乐坊, 白锦儿在脑子里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康乐坊在什么地方。 康乐坊在北城那边,多是富贵人家居住的地方。白锦儿偶尔从坊门前经过,可以看见康乐坊门上挂着精致的纸雕灯笼。米黄色的,往往镂刻着牡丹芍药那样外型富丽的图案。 令白锦儿好奇的是,周遭的几座坊前,都没有这样的灯笼。 因为距离西市和清云坊较远,白锦儿基本不往这边过来;加上白老头总是若有似无地引导着自己避开康乐坊的方向,所以她最多也只经过了几次那高大精美的坊门,而从来没有往里面去过。 白老头答应了白锦儿代替他送东西的请求,但是在把写着地址的纸条交到白锦儿的手中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白老头好像特别强调了一下叫白锦儿送完东西办完事之后赶忙回来,不要在外面耽搁, 也不要在康乐坊里乱窜。 抱着盒子,白锦儿在街上左绕右绕的,很快就来到了康乐坊的坊门之外。 身边的行人变得多了起来,而且也从一家几口或是大包小包拎着年货的人,逐渐朝一男一女搭伴而行转变。 不断有挽着身边男子手臂,笑靥如花的女子走过,身上的香粉味道钻到白锦儿的鼻子里,弄得她的鼻子痒痒的。 稚嫩的她混杂在这些来往的人中,显得这么的突兀和不和谐。 因此,总有女子面上是和着自己身边的男人谈笑,可眼神总是不住地往白锦儿这边瞟来。 带着一丝好奇,和几丝窥探。 行走在众人中晦暗的眼光中,白锦儿有些不自然地耸了耸肩膀。 康乐坊里的房子很大,也有很多很高的楼;有几家种着花树,树枝从坊墙里攀出来,白锦儿认不出是什么花,只能看见上面含苞欲放的骨朵。 而很多这样的大房子里,几乎走在墙外,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高声喧谈和欢笑。 白锦儿抬头看着每一道门前的门牌, 五,六,十,十四,二十一, 在走到三十七的时候,白锦儿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掏出荷包里的纸条看看,康乐坊三十七, 这里就是白老头叫自己送东西来的地方。 白锦儿走到门口,抬起了门上挂着被摩挲的光滑的门环,敲了敲紧闭的木门。 “咚咚咚,咚咚咚。” 敲了第三次的时候,木门便打开了。 从门内现出一位妇人,看上去约莫有三十岁了,这么冷的天,白锦儿却看见她罩在大袖衫下面的丝裙,以及不算特别整齐和端正的发髻。 她看见白锦儿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直到看见白锦儿手中的秋香色包裹之后,那股疑虑才消解了不少。 “这位娘子你好,” 白锦儿脸上挂起笑容, “我是白家食肆,来送东西的。” 说着,她伸出了手,把盒子递到妇人面前。 “这是您定的东西。” 妇人伸手接过,她罩着手腕的大袖滑落到手肘上,白锦儿看见她有着一双非常美丽的手腕,纤细匀称,皮肤白嫩。而她双手的手腕上都带着一个翠玉细镯,愈发衬托的那双手腕,如凝霜结雪一般的漂亮。 她接过了白锦儿手中的包裹,抱在自己怀中。 “你是白翁的孙女儿吧?” 妇人对着白锦儿微微一笑,白锦儿看见了她眼角的一点皱纹。 “是的,我阿翁在家里有事,就叫我给娘子送东西来。” “这样啊,” 妇人的声音不算好听,和一般女子的声音比起来有些沙哑。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白锦儿便对着妇人行了个礼,说道:“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 就在白锦儿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妇人叫住了她。 妇人的左手搭到了右手的手腕上,稍微一用力,便把手腕上的细镯褪了下来;她笑着把玉镯塞到白锦儿的手中,对她说: “第一次见到白小娘子,这就当作我给你的见面礼吧。” “哎?” 入手的翠玉镯子还带着女子温热的体温,落在白锦儿的手中,细的就像是随时能被捏断一样。 白锦儿有些不知所措,她连忙把镯子往妇人那边推,一边推一边说道: “这我不能要的娘子阿翁说钱已经付过了” “不妨事的,” 妇人按住了白锦儿的手,对着她温柔的笑了笑, “这不是付这个的钱,这是给你的礼物。” “我与你阿翁是朋友,可在你小的时候我都还没有给过你东西呢。” “你拿着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回去告诉你阿翁,” 她举了举自己手中的盒子,甚至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今年也麻烦他了。” 白锦儿看着面前妇人的笑容,似乎有能感染人心的能力;她慢慢地放下拒绝的手,把镯子握在手中。 “谢谢娘子了。” 她低着头说道。 妇人没再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便抱着盒子走回了院中。 看着面前的木门合上,白锦儿看了看门顶,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玉镯。 第一百一十七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白锦儿走在路上,看着自己手里的镯子发愣。 想了想,她并没有把它戴上,而是收进了随身的荷包里。就在这时候,白锦儿忽然听见身后的街上传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嚷嚷喧哗声。 白锦儿转过头去,却看见长长的康乐坊大街上,路中央的行人们已经自觉地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而在那路的尽头,一张五面罩着轻纱,由八个人抬着的平轿,朝着这边走着过来。 围观路人大声的呼喝和叫好声,正是为这张平轿而来的。 白锦儿也不自觉地站住了脚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虽然不知道那上面坐着的是谁,但是看得出来,街上的人对他抱着极大的兴趣。 在这浪潮般的欢呼声中,那张平轿终于来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些许冬季的寒凉,还有淡淡的梅花的清香,不知是坊内梅花盛开的香气,还是面前这张平轿上面的香气。 隔着朦胧的轻纱,白锦儿看见了上面的软垫,还有坐在软垫上的, 一个女人。 轻纱遮着看不见脸,但白锦儿依稀可以看见她曼妙的身形,罩在合拢的大袖衫下。梳的高高的飞仙髻,头上插的步摇似乎还随着抬轿人的脚步微微晃动着。 刚才那阵微风卷起了侧边轻纱的一角, 白锦儿看见了她放在膝上滑腻白嫩的双手。 像是察觉到了白锦儿的眼神,平轿上的女子往白锦儿这边转头过来,隔着那轻纱,两人的眼神有了极短暂的交汇。随后,在白锦儿的目光注视之下,平轿从自己面前走过,缓缓地又把她抛在了身后。 有人一路追着后面去看热闹,白锦儿却站在原地,仿佛还沉浸在刚才惊鸿的一瞥之中。 “好漂亮啊” 她忽然由衷地说了一句。 “哎哟!差点儿忘了正事!” “这位叔叔,” 陶家的门房正弄着大门上的灯笼呢,听见脚下传来声音,他低下头,正看见白锦儿站在自己脚边,对着自己粲然一笑。 “啊,我认得你。” 门房从凳子上下来,看着白锦儿。 “我认得你小娘子,你是郎君的朋友。” 知道他说的郎君是指陶阳,白锦儿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那,可以劳烦您给我通报一下吗,我找你们家郎君有些事情。” “可以可以,郎君已经交代了,只要你来,务必最快的速度通报他。”说完,门房呵呵一下,让白锦儿在门口等一下,自己朝着院子里跑去了。 白锦儿站在原地,无聊地绞着自己的手。 “小娘子?” 就在这时候,忽然白锦儿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她转身一看,一位身着梅青长袍,儒雅翩翩的男子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看见白锦儿的脸,男子才像是肯定下来,露出舒心的微笑。 白锦儿觉得面前的男人有点眼熟,她挠了挠头,一边回想着自己在哪儿见过他。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白锦儿的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和窘迫。 “陶,陶公” 白锦儿连忙行礼,同时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 陶隐竹看着白锦儿有些慌乱的样子,哈哈一笑, “吓到你了吧?” “不用这么紧张。你是来找,三郎的?” 陶隐竹的话语扔在白锦儿的耳边,不禁没有让白锦儿放心下来,反而让她莫名有一种早恋被老师发现的不安感。本想出口否认的,可显然陶隐竹知道自己和陶阳的关系,如果出口否认,根本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大年下最忙的时候出现在人家家门口。 “是的” 没办法,白锦儿只得硬着头皮承认了。 因为低着头不敢看陶隐竹,所以白锦儿也没有看见陶隐竹在听见自己肯定回答之后眼底涌出的高兴和满意。男人左手背在背后,右手摩挲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看着白锦儿毛茸茸的头顶,语气很是慈祥: “可叫人进去叫他了?若是没有,我便带你进去找他如何?” “不不不!” 白锦儿被陶隐竹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拨浪鼓似的摇起了脑袋。 “已经麻烦门房叔叔去了,就,就不用陶公费心了。” 看见白锦儿因为慌乱而不停抖动的睫毛和摇头时候双丫髻上面跟着晃动的白色毛球,陶隐竹脸上笑意愈浓,不知为什么,他越看白锦儿是越觉得疼,越看越觉得亲。 三郎这臭小子,眼光还真不错。 “你真不跟着我进去?估计三郎出来也要一会儿,不过就算出来了也不打紧,你们俩可以去亭子里或是茶室里坐坐。家里正购置了新的香碳,烧起来不仅暖和,味道也好闻。” “怎么样?” “不了不了,”白锦儿连连拒绝,虽然陶隐竹的声音和温和笑容也很可亲,可白锦儿还是对自己的处境地位有着准确的认识的。 “多谢陶公美意,我就等一下三郎他和他说点事儿我就走了的。” “这样啊,” 陶隐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陶阳兴冲冲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么一副诡异的场景: 自己的父亲正站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百般热情地邀请着人家来家里找自己;而姑娘则紧张和焦虑地拒绝着,同时眼神不住地往门这边瞟着,像是很着急地在等什么。 “小娘子真不去家里坐坐?” “陶公我真的不啊陶阳!你来了!” 得到了解脱一般的,白锦儿终于脱离了和陶隐竹的对话,跑到陶阳面前。陶隐竹也看见了自己的儿子,迈步走了过来。 “三郎,怎么这么慢?” 男人看着少年郎,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同时往白锦儿这边扬了扬下巴, “让人家在这里等这么久。” “刚刚在陪阿娘下棋呢。” “额,阿爷,你在这里做什么?” 陶阳看了看白锦儿,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一头雾水地询问道。 “我刚从你陈叔叔家里回来,”陶隐竹放下了手中的玉佩,“你阿娘还生气吗?” 听见陶隐竹的话,陶阳脸上顿时露出无奈的表情, “气着呢。还说阿爷你今天别回来了,说你既然这么喜欢出去喝酒的话回来就先把湖里的水喝干,不然晚上就别进屋睡觉了。” “唉,这女人,” 陶隐竹摇着头, “怪不得人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 “当然,没说你啊,小娘子。” 白锦儿在旁边低着头,听着陶阳他们父子的对话努力憋笑,听见陶隐竹又和自己说话,赶忙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对了,人小娘子来找你,说有事情呢。你问问,什么能帮得上的尽全力帮一帮知不知道?” “知道啦阿爷你快点儿进去吧!再不去哄哄阿娘,阿娘真不让你进屋睡觉了。” “对对对,” “还有你这小气的阿娘。” 陶隐竹走到门内,忽然又转过头来,饱含深意地看了陶阳一眼, “你们俩真不进来好好谈谈?阿爷可买了新的茶叶” “阿爷!” “好好好阿爷不管,阿爷不管好吧。” 陶隐竹转身离去,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臭小子不识好歹帮你忙都不要之类的话,消失在了小路上。 只留下陶阳和白锦儿站在门口, 相顾无言。 “咳咳,” “锦儿,你找我做什么?” 陶阳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白锦儿裹着毛球装饰的发髻,很像伸手去捏一捏,勉强地忍住了。 “那个三郎,你可不可以给我写一副对子?” 白锦儿抬起头,对着陶阳说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岁除 白老头不知道昨天白锦儿拿了什么回来,可自从她回来之后就一直偷偷地把自己锁在门里,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狗丫头!” “狗丫头?” “哎怎么啦阿翁——” 听着白锦儿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白老头拎着锅铲站在锅前,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面前这些瓶瓶罐罐。 还有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那切碎了,一小盆红艳艳的东西。 “你不是要弄暖锅吗?快出来弄!不然时间赶不上了!” “噢——” 随后是一阵寂静,然后就听见白锦儿房里传来叮铃咣啷一阵声响。 “你把什么弄坏了?” “没事儿没事儿——” “我马上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打开,细碎的脚步往厨房跑来的声音。白锦儿出现在大开的厨房门口,粉白的脸颊上有一道奇怪的黑色印记。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疑惑不解地问道。 “啊这个……” 白锦儿似乎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一道相当明显的印记,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撸膊挽袖地走进厨房。 “你这是,墨迹?” 白老头伸手在那道黑色印记上擦了擦,竟然就这么涂花了,黑乎乎的圆圈出现在白锦儿的脸上,让她看上去有些滑稽。 “你到底在屋里干嘛呢?” “待会儿再说待会儿再说,我把暖锅底料炒了,接下来就都交给阿翁啦~” 白锦儿大大咧咧满不在乎挥了挥手,然后把白老头手里的锅铲接过。 香料入锅爆香,白锦儿也给自己家订了一口更方便炸炒的铁锅,霎时间不算大的厨房里便被葱蒜八角等炒制的香气充满。等白锦儿把剁好的辣椒泼进锅中的时候,白老头被那刺激的味道呛得直打喷嚏。 “阿嚏!” “阿嚏!” “哎哟,狗丫头你这东西,也太呛人了,” “阿嚏!” 白锦儿用左手衣袖遮住口鼻,闷声闷气地说: “要不阿翁你先出去等会儿?” “老头子我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不过就是炒个调料……” “啊——啊——” “嚏!” …… 白老头看着被白锦儿弄得一团乱七八糟的屋子,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的眼神落在进门桌子上那裁的长长的纸上,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你这是,什么,” “狗丫头?” “阿翁这是今年新的桃符呀,”白锦儿手上拿着沾湿的帕子擦拭着被墨水弄脏的脸,一边有些洋洋得意地和白老头说道。 “桃符?” “这是桃符?” 白老头的语气充满着质疑,他想了想门上还没揭下的桃符,又看了看面前的纸。 “你管这叫桃符?!” “这是我发明的,新式桃符。” 说罢,白锦儿把手中的湿帕子一丢,手脚并用地爬上坐榻,从桌上把那张红纸拿了起来。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话: “千门万户曈曈日,” 而另一张上面写的则是: “总把新桃换旧符。” “阿翁,” 虽然可耻地剽窃了王安石先生的诗句,但是白锦儿依旧笑容灿烂地对着白老头说道: “把这个挂在咱们家的桃符旁边好不好?” 老实说,看着白锦儿写的有些一言难尽的字,白老头是很想拒绝的;可白锦儿的笑容这么发自内心的开心,让这位老人实在是不忍心说不。 往好的地方想,虽然写的字丑了点,但是, 最起码认字嘛是不是。 “要挂倒也不是不行” “谢谢你阿翁!” 白锦儿顿时欢呼雀跃,她刚想把自己写的春联卷卷拿起来的时候,一个没注意,竟然把桌子上的毛笔碰掉了。 于是千门万户曈曈日,变成了千门万户曈曈“白”。 “啊好不容易写的这么好看的一张!” 原来这已经是好看的了吗?白老头默默地在心里想。 “哎,这是谁写的?” 看见白锦儿从旁边拿出一副已经卷好的展开,上面写着工整俊逸的一手字,顿时让白老头眼前一亮。 “噢这个啊,这个就是,陶阳给我写的。” 白锦儿说着,一边摊开一张新的。她脚边堆着不少的纸团,看样子果然已经写废了不少。 白老头看看陶阳写的,又看看白锦儿写的,看看陶阳写的,又看看白锦儿写的。 片刻之后,老人叹了口气。 “丫头啊,” 白老头凑到白锦儿身边,语气有些试探。 “怎么啦阿翁?” “那个,阿翁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阿翁你说。” “咱们要挂的话,挂陶家三郎写的这副好不好?” “啊?!那我写的怎么办?” “要不你拿去送给陶家三郎吧,他不是喜欢你吗,看他愿不愿意贴。” “” “阿翁!我都贴好啦!” “好嘞,刚好菜都上桌啦——” 白锦儿拍了拍门板,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随后打开门,正看见白老头把最后一道菜端进客厅。 她欢呼一声,蹦进了屋子。 一张不算多大的桌子上,正中间摆着个锃光瓦亮的铜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而在铜锅的旁边,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好几道别的菜。 白锦儿关上客厅的门,踢开脚上的鞋,走到桌子边。白老头拎着个一怀大小的酒壶走了过来,放在自己位置的旁边。 “炮鸡,火晶糖脆饼,白笋羹,都是你喜欢吃的,” 白老头“啵”的一声,把酒壶上用来封口的木塞拔了出来。 “还有狗丫头做的暖锅,” “今年咱们家的守岁饭,真是相当丰盛啊。” 白锦儿刚想拿起筷子,忽然注意到有一盘中,摆着几只小“羊崽”。 羊崽捏的栩栩如生,晶莹的糯米皮上甚至还有羊毛一样的纹路,头上的羊角也立着,简直就像是把一只真的羊崽缩小了一样。 她用筷子戳了戳, “阿翁这是什么?” “这是玉露团。” “玉露团?可是玉露团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过了今夜,便是癸未之年。往年阿翁偷懒了,今年便精致些,做的好看点儿给你。” 说着,倒出的酒液,已经盈满了白老头面前的小碗。 白锦儿抬起头看着白老头,白老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捧起面前的酒碗,小心翼翼地把快要溢出来的酒喝下去。 “哧溜”一声,白老头发出了十分满足的喟叹。 “谢谢阿翁。” 白锦儿对着白老头甜甜一笑。 “吃吧,吃吧。” 白老头避开白锦儿,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肴。 窗子开了一半,偶尔会有夜风吹进来;可多寒冷的夜风进了屋子,转眼便被沸腾的暖锅融化,化成了中间飘荡而出的热气。 “阿翁,我给你倒酒。” “好。” 爷孙俩围坐在桌前,听着酒水和陶碗碰撞如山涧般清脆的声音。 “阿翁,今年也多谢您照顾了。” “狗丫头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谈心 大年三十夜的陶家。 菜品已经撤下,换上了新煮好的茶;陶隐竹和陶金氏坐在上首,陶阳坐在陶隐竹的下一位,正捧着茶杯轻轻吹去上面的热气。 陶隐竹似乎酒饮的有些多,叫人搬了个凭几过来,整个人倚靠在上面,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眼睛半眯一副要打瞌睡的模样。 陶金氏坐在他的旁边,眉眼低垂地饮茶。 “三郎,” 正对坐无言的时候,陶金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悠悠地开口道: “你在外的阿兄托人送了一套书回来,听说是内廷传出来的,想是对你举试有用。我已经叫人送去你屋内了,” “可要好生研读啊。” “儿知道了,多谢阿娘和阿兄了。” 陶阳含笑点头。 “你阿娘只是个传话的人,”陶金氏看着陶阳,脸上的表情满是慈爱和温柔,“要谢,只消谢你阿兄就得了。” “记得写封信给你阿兄,你阿兄说你好久没有写信给他,他很关心你呢。” “放心吧阿娘,我明日便写。” “嗯。” “至于你阿娘我呢,给你寻了把好琴,待会儿抬上来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谢谢阿娘,” 陶阳对着陶金氏粲然一笑, “阿娘寻得孩儿肯定喜欢。” “你呀,别的不学,就学会你阿爷得油嘴滑舌了。” 陶金氏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听得出来,她发自内心的开心。看着自己身边游离天外的丈夫,陶金氏蹙起眉头,不满地用手肘拐了拐他, “哎,你给孩子准备了什么?拿出来呀。” “哦嗯?” 陶隐竹这才像是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哈欠,随后又嫌恶地挥了挥手,似乎是不喜欢自己嘴里的酒气。 抬起眼皮,撑着脑袋的手滑落到下巴的位置上,陶隐竹看着陶阳,脸上绽放出一丝微笑, “我今年给三郎准备的礼物,肯定是他最想要的。” “哟,这是准备了什么东西这么自信?说出来让我也开开眼界。” “嘿,还偏偏啊,就不能让你知道。” 陶隐竹转过头对着陶金氏咧嘴一笑,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 “不能让我知道?” 陶金氏愣了愣,随即摆出一副颇无语的姿态,“你又要弄什么东西了?我告诉你啊,你再鼓动着三郎一起捉弄,我可真把你从屋里赶出去了啊。” “是是是娘子,” 陶隐竹挥挥手, “这次可是真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我这个礼物啊,是我思来想去半天,最适合三郎的礼物。” 说完,陶隐竹又笑了。 别说陶金氏了,就是陶阳的好奇心都被陶隐竹勾起来了。 “阿爷,你要送什么给我?” “等会儿。” 陶隐竹边说着,边歪过身子,靠向了陶金氏的方向。他伸手拽住陶金氏的一片袖角,声音压到了几乎只有气音, “娘子,你出去一会儿,我想和三郎私下说说话。” “还要我避出去?” “拜托嘛,娘子。” 陶金氏本不想这么快逞陶隐竹的心意的,可看着男人眨巴眨巴的眼睛和带着几丝恳求意味的模样,她只是撅了撅嘴,轻哼一声,摆着袖子站了起来。 “依兰,我们出去。” “留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没良心的,要喝茶也别给他们添。” 说完,陶金氏赌气似地带着自己的奴婢走出了会厅。 陶阳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几乎是和陶隐竹同步似的摇了摇头。 阿娘平常看着端庄稳重,可每次一到了阿爷面前,就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女年纪,耍起了娇蛮的脾气。 “你看看你阿娘,愈发不得了了,” 陶隐竹总算是抬起了茶杯,呷了一口以后又不太满意地放下, “现在呀,根本不把你阿爷我放在眼里了。” “三个孩子的阿娘了,这刁蛮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还不是阿爷惯的,”陶阳微笑着说,似乎双亲这样的玩闹,他已经很是习惯了。 “也对,若不是你阿爷我惯着呀,你阿娘,” “哪儿能那么开心。” “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个,陶隐竹像是说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成就似的,放声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玩笑说够,阿爷就要把你的礼物给你了。” 说着,陶隐竹坐正了自己的身子,笑眯眯地看着陶阳,那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的陶阳莫名有些发怵。 “阿爷,你说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呀?” “你喜欢那个姓白的小娘子,是不是?” 看着自己儿子呆住的表情,陶隐竹笑的愈发开心。 “阿,阿爷,我,我,我” “好了好了,这儿只有你阿爷我在,不用这么慌张。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阿娘打发走了吧?” “阿爷” 听着陶隐竹的语气,陶阳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不禁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等着接受批评一样。 “你,你怎么知道的” “还用说?” “秋廷宴的时候,你以为没人听得出你那首《凤求凰》弹的是什么?” “也就你阿娘,还傻乎乎地和我说,你的琴艺进步了呢。” “阿爷当时就发现,你的心绪一直留在在场的某个人身上。再稍微留心些,不就知道了?” “你这小子啊,不好好读书,满脑子就想着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事情了?” “我没有阿爷,”陶阳听到这里赶忙就开口反驳,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光,“我只是,只是喜欢她,但是我绝对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事情,” “我,我肯定是将举试放在第一位的,阿爷你放心!” 陶隐竹眉目含笑地看着陶阳慌张地解释,左手又开始摩挲腰间的玉佩。 “看你小子慌的,” “阿爷就问问。” “不过看你这副模样,阿爷也就放心多了。你知道,你阿娘对你给予了厚望,阿爷不想你因为年轻时候的糊涂,日后后悔,你知道吗?” “我明白,阿爷” “阿爷自然相信你的。” 陶隐竹语气温和,并没有任何的咄咄逼人。 “你是阿爷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孩子,阿爷最清楚不过。” “所以,阿爷也相信,你看上的姑娘,肯定也是极好的。” 陶阳兀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陶隐竹。陶隐竹放下茶杯,身子往前凑了凑,巴掌拍在了陶阳的肩上。 他的语调虽然和刚才一样的平和,可此时说出的这句话,却多了一些坚定和鼓励的力量, “阿爷也相信,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她,一定会给她最好的,” “对不对?” 父子二人的目光碰撞,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陶阳抿了抿唇,缓慢而坚决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章 “礼物” 一大早推开门,白锦儿只觉得一股凉风扑面而来,随即是眼前一白,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等那眼睛适应了这刺目的白光以后,白锦儿才发现,原来是下雪了。 好大好大的一场雪。 昨天忘记收回的白老头的专属摇椅,此时上面已经堆满了雪,简直就像是盛满了刨冰的竹编小碗。 白锦儿想了想,进屋子拿出一条毛茸茸的围脖来,挂在自己身上。 “阿翁,我去街上看看啊!” 白老头的屋子并没有回答声传出来,反而是隐隐约约的呼噜声,看样子昨天那一坛子的酒,白老头是全部喝光了。 白锦儿笑了笑,自己走下了屋子,穿上缝了毛皮的靴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今日是元日,城中各商户停业一天,许多人因守岁睡得很晚,因此这青天白日的,街上鲜有人走动。倒是许多孩童已经穿红着绿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各种模样的炮仗。 白锦儿第一次能在过年上街的时候,被唐朝人所能玩的各类炮仗烟花的种类惊呆了。在抛却科技成分的情况下,白锦儿甚至都想不明白这些炮仗是怎么被做出来的。 说起来因为雾霾这种讨厌的天气状况,白锦儿觉得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鞭炮这种东西了。 看着自己身边追逐打闹跑过去的小孩子以及他们手上兔子形状的烟花灯,不管看多少次,白锦儿还是觉得很神奇。 脚底的雪踩上去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也有些大人手里拿着扫帚开始清扫着自己家门前的积雪。 白锦儿不打算这样做,或者说现在不像。 毕竟前世作为一个南方人——当然这一世也算个南方人,下雪始终是她十分钟爱的一种天气状况。 她甚至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乌黑的梨树树干,上面残留的积雪给掌心带来一阵令人愉悦的冰凉。 再过几十年,就会有一个大诗人出生在这个时代,并看着类似这样的一幅场景,留下一首脍炙人口流传千年的长诗。 请允许自己先借用一下: 真是,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呀。 当然,还是太凉了, 白锦儿甩了甩手上已经融化的雪水,赶忙把自己手揣回了手笼里。 上了街,街上的人比坊里的还少;白锦儿抬头看着堆满落雪的大红坊门和黄色坊墙,整个锦官城浓艳的颜色忽然像是被留出了大片的空白。 变得愈发好看了。 “哟白小娘子,怎么这元日也这么早就出来啦?” 遇到了熟悉的人,白锦儿脸上挂上微笑,和人家寒暄。虽然如此,她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依旧保持着匀速而不拖沓的脚步,朝着前方走去。 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锦儿就来到自己的目的地。抬头看看明显清云坊高大华丽不少的坊门,白锦儿迈步,便走了进去。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眼前的鞭炮像是身着红衣的优伶一般在平滑的大路上不停地跳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门房大叔捂着耳朵,看着一个一个细小炮仗炸开掀起的灰雾,等爆裂声逐渐小下去的时候,他隐约看见一个红白色毛茸茸的身影,朝自己走过来。 白锦儿等到鞭炮全部放完的时候,才走到陶家的大门口, 对着门房大叔灿烂一笑, “大叔您早啊。” “哎哟小娘子,这么早就来啦。” 门房大叔看见白锦儿的时候比前儿还热情,想是他从陶隐竹口中也听出了什么风声,此时看着白锦儿,赫然一副自己未来主家小娘子的模样。 白锦儿也察觉到了,心中略微有些疑惑,却还是开口回答道: “是啊。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没有没有哪儿的事儿,”门房大叔连连摇头,同时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丝的献媚,“小娘子是来找我们家郎君的?我现在马上进去通报。” “啊不不不,” “不用不用,” 昨天是年夜,白锦儿知道这个时辰估计陶阳还没有起床,她的手从手笼里抽出来,在自己的荷包里摸索了一下,抽出一叠规整叠好的红纸。 “能麻烦您帮我把这个给他吗?” 门房大叔接过那沓红纸,好奇地看了看,可从外观并不能看出里面写了什么,他只好收进自己包里。 “好嘞小娘子你放心,只要郎君起来,我便把这个送过去。” “麻烦您了。” “哦对了!” 白锦儿的手又在荷包里摸了摸,随后摸出一小吊钱大约有二十个,递到门房的面前,同时满脸笑容地和他说道: “一直麻烦大叔了,小小心意,还希望大叔不要推辞。” “哎呦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收回去!” 先不说这门房大叔品性如何,光是自家阿郎和小郎君对这位姑娘的特殊态度,也让他绝不敢收人家的东西。男人粗粝的手赶忙推拒,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两人在这儿拉锯似的来回半天,白锦儿看人家是真的不要,只好作罢,把钱又收回了自己的荷包里。忽然,她转念一想,在荷包里晃了晃,竟然在她的手中凭空出现一个朴素的木盒。 拿出木盒在门房大叔面前打开,里面是一个油纸包,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在寒冷的冬天看上去格外的诱人。 “这是今天早上刚蒸的烧卖,大叔如果不嫌弃,就拿去尝尝吧。” 烧卖? 门房大叔听了一愣,随即想起他在府中听人说过的,那道夺得去年丹若庖君的菜品,似乎就叫什么烧卖。 这位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原来就是去年那位传奇的丹若庖君吗?! “这,这个,我,” 门房大叔本想像刚才那样推辞的,可面前冒着热气的油纸包实在太过有吸引力,他早晨起来的时候不过喝了碗白粥就出工了,要一直到晌午才能有时间去吃饭——更不要,面前这个油纸包里包的,可是摘得了秋廷宴魁首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拒绝的话,喉咙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大叔您拿着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我一个小小的心意。” 白锦儿自然看出来门房大叔的动摇,笑着把纸包塞进他的手中。 “新年快乐大叔!” 说完,白锦儿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了。 门房大叔直到白锦儿的身影消失,才鬼鬼祟祟地拆开了面前的油纸包。纸包中央躺着两个形状奇特的面食,有些像馒头(此处馒头依旧指包子),可顶上却是开口的。 他迫不及待地用手衔了一个,丢到自己口中。 滚烫热乎的肉汁,顿时在他的口腔中迸溅。 回家的路上白锦儿心情十分愉悦,她很期待陶阳起床时看见自己给他的“礼物”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系统的这个保温功能还真好用, 等着以后想办法再让它给自己保存些鲜肉鲜鱼或是蔬菜,这样不管以后什么季节什么地方,自己都不会出现难为无米之炊的情况了。 不知道系统有没有造锅的功能呢? 白锦儿美滋滋地在脑子里想。 正想着呢,忽然听见不远处靠近清云坊的一个拐角,传来了一个孩子的惨叫声。 还有一道自己很熟悉的声音: “给我打断他一条腿。” 略微沙哑的少年声,说着令人胆寒的话语。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们在干什么?!” 小景抬起头,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少女的身影。 白锦儿站在他的面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人。 读出白锦儿藏在眼底深处的恐惧和害怕,小景琥珀色的双眸不由得黑了下来。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身形和他相似的其他少年,衣服无一例外的都有些褴褛打着补丁;脸上的表情充满着只有初生牛犊才会有的戾气,是见识过肮脏却未经捶打过的暴虐。 而在其中的一个少年的脚下,踩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孩子。 那个孩子看上去应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身上本就破旧勉强能御寒的衣服此时沾满了地上的尘土;用来束发的木簪也掉在了地上,就掉在他的面前。 他脸上有泪水有鼻涕,还混着血丝,弄着整张脸有种滑稽的恐怖。 他看见了白锦儿,不由得朝着白锦儿投来求助的目光。 “你在这儿?” 小景开口说话,同时低头看了看被踩在地上的孩子, “我们在教训人,” “你没看到吗?” 语气很平淡。 “他做了什么?” “偷东西。” 少年薄薄地嘴唇吐出这么几个字,一双眼睛凝视着白锦儿,不时折射出狼一般的目光。 “偷东西?” 白锦儿笑了,只是她的笑容里满是讽刺和嘲讽, “怎么,你不是也偷东西吗,” “还有资格管别人偷不偷东西?” “你他妈怎么说话” 小景身后的人听见白锦儿的话,脸上顿时露出凶狠的表情,撸着袖子就要上来给这个好管闲事的姑娘一个教训。 小景却拦住了他们,瘦削的身影站在那里,宛如一柄直刺天际的长剑。 他的目光从未从白锦儿身上离开,或者说,从未从白锦儿的眼中移开。白锦儿看着那双原本通透如蜜蜡一样的眸子此时仿佛蒙着雾气,让人完全琢磨不出这双眸子的主人,此时在想着什么。 片刻之后,小景才操着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 “他偷了不该偷的人。” “不该偷的人?” “什么叫不该偷的人?” “难道你偷的那些,就是该偷的人了?” 白锦儿下意识地往后推了推,刚才那些小混混脸上的凶狠她不是没看到,虽然她不忿地为这个孩子出头,可也是因为看见有小景在,她才敢来和他们说话的。 不然,她肯定是先选择去叫武侯过来。 万一小景不帮她,她可不想受皮肉之苦。 小步移到一个方便逃跑求助的位置,白锦儿才敢继续和小景说话。 “不管怎么说,就是他偷盗了,也应该交给不良人处置。你们在这里动用私刑如果被人发现,是要挨板子的。” 小景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到了白锦儿小幅度挪动的脚步上,又再一次回到了和白锦儿对视的状态。 他歪了歪头,并不为少女底气不太足的话语而害怕或是动摇。 “不良人,没用,” 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 “你们的规矩,就是把别人的腿打断?!” “对。” 这个对的吐字异常清楚和清晰,钻进白锦儿的耳朵里,像是一把小刀,狠狠地扎在白锦儿的脑子里。 她看着小景,声音变得微微有些颤抖, “你怎么,”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原本面上云淡风轻的小景在听见白锦儿的这句话之后顿时变了,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从少年的身上喷薄而出,直直针对着少女而去。 他往前走了一步,把白锦儿和自己的距离拉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地。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的, “你懂什么?” 小景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原本就有些沙哑的声线此时低沉的令人害怕, “你以为你懂什么?” 语气比地上的积雪还冰冷,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看着小景看着自己的眼神,白锦儿忽而有些恍惚,面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似乎和五年前自己刚见到他的时候,有着太多的不一样了。 或者说, 甚至和半年前自己见到的他, 都太不一样了。 白锦儿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小景突然又后退了,退回到最初他和白锦儿保持的那个位置,眼神虽然不似刚才暴虐,却冷冰冰的, 像是化不开的霜雪。 “我们走。” 他冷冷地说了一句。 “老大,我们” “我说走!” 开口说话的少年被小景一声暴喝,吓得赶忙把还没说出的话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领着那群人从白锦儿身边走过的时候,他连脑袋都没有偏一下,就这样带着一群人径直地消失在了坊口。 白锦儿的眼神也跟着他,直到他完全离去。刚才小景那三句没头没尾的话却依旧徘徊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甩了甩头,白锦儿不再去思考这件事情,而是去查看那个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的孩子。 “你怎么样?” 他似乎想用衣袖擦干自己脸上的痕迹,可在碰到脸上的青肿和伤疤的时候,顿时疼的呲牙咧嘴。 “没事” 听见白锦儿关心的问话,他低着头,抽泣地回答道。 和脏乱狼狈的模样不同,他的声音竟然异常的好听,还带着没完全褪去的些许稚气。 看着他这副样子,白锦儿轻轻叹了口气, “我家就在这附近,家里有些膏药,要不你就去我家上点儿药吧。” 孩子本来想拒绝的,可似乎那些伤口太疼,让他咬住了嘴唇,选择默默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 来到白锦儿家门口的时候,男孩在看到门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了惊讶和茫然的表情。白锦儿以为他是有什么忘记了的,便开口问道: ”怎么了吗?“ 男孩马上低下头去,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看着他不愿意说,白锦儿也不纠缠,只是打开了院门,然后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声: “阿翁!” 客厅里传来老人的咳嗽声,随后是拖沓而缓慢的脚步声;白老头从屋子里探出头来, “狗丫头你去哪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 看见白锦儿身边看上去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男孩,白老头一脸震惊地从屋子里跳了出来。 “这事儿我待会儿再和你说,” “阿翁,咱们家有擦伤药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点温暖就够了吗 五年前的锦官城。 梨花巷。 一只脚穿着破烂的布鞋,狠狠地踹在倒在地上的少年的脸上。 “你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试试啊,” “你个混血的小杂种。” 冬日的烈阳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只是头顶的光依旧眩目刺眼。 地上的少年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可他还是没有低下自己的头颅,反而是用力地抬起头,瞪着踩在自己身上的人。 他的脸藏在阳光下,成了一团黑影。 “就是这样的眼神,” 那个人说着,蹲下了自己身体。他手上拿着冰冷的匕首,拍了拍少年清秀的脸庞。 “你个连自己爹都不知道的小杂种。” “看看你这双眼睛,” “真是让人看了非常讨厌。” 锋利的刀刃在少年的脸侧轻轻划过,霎时间蜿蜒的血流蛇一般地从棕黑的皮肤上游下。 “不如,” “我把它挖了。” “看看没了这双眼睛,你还能不能用这么令人厌恶的眼神看人。” 冰冷的锋刃带来有压迫力的窒息感,少年却紧紧地咬着牙,仿佛要咬出血似的怒视着面前的人。 就在这时, “住手!” 一道稚气未脱的女童声,在远处响起。少年的脸因为被踩着,看不到那个方向。他只知道,那些欺负着他的人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纷纷看了过去, 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也转移开了。 “哪儿来的小丫头,” 那人的脚依旧没有挪开,可踩着少年的力度,还是轻了不少。 “找死啊?” “放开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那群人顿时哄堂大笑。 “如果我们不放呢?” “那我保证你们会后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翁!——” 随着女童的一声大喊,一阵紧促的脚步声从街头响起,朝着少年的这个方向传来。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干什么呢?!” “还不快滚!” “快滚!等着老子叫不良人来呢是吧!” “滚!” 伴随着一群壮年男子的怒吼声,自己周围的那些地痞做鸟兽散,践踏在自己身上的力道陡然散去,趴在地上的少年顿时艰难地想要爬起。 右手好像脱臼了,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每每少年想要起来的时候,都会因为疼痛打滑而再次摔倒在地上。 可他还是挣扎地想要站起来,无论他现在看起来有多么的狼狈。 “你不要动了,” “你的手可能受伤了,我们送你去医馆吧。” 刚才听到的女童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就在自己的耳边。 少年抬起头,正看见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女孩,穿着水红色的棉袄,蹲在自己的面前。 稚嫩的脸上满是关切,朝着自己递出一块绣着一小朵桃花的手帕。 “擦擦吧,” “阿翁和徐叔叔他们会带你去医馆的。” 说着,女孩对着少年灿烂一笑。 看着那比头顶上阳光还温暖的笑容,少年沉默着,接过了女童手中的手帕。 …… “你怎么招惹到他们的?” 白锦儿手上沾湿了药酒的帕子擦拭到孩子青肿的地方,看着他疼却咬着牙不叫出声的样子,不禁有些同情。 “你真的偷东西了吗?” 孩子听见白锦儿的问话,低着的头慢慢地动了动,不敢看白锦儿的眼睛。 “唉,” “你偷了什么?” “我,我还没有” 他结结巴巴地说半天,都没有说出后面的那个字,白锦儿只好替他回答: “你还没有偷什么,对吗?” 他又默默地点头。 白锦儿和站在旁边的白老头对视一眼,白老头耸了耸肩。白锦儿便转回头去,继续给面前的孩子擦拭伤口。 “那这一次,我们就不送你到不良人那儿去了,” “但是,你要答应我们,不可以再偷东西了,” “好不好?” 那孩子的嘴唇动了动,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为难,半晌,他才似嗫嚅般地说了一句: “家里没饭吃” “妹妹,妹妹会饿死的” 说着,他的眼眶渐渐湿润,竟是要落下泪来。 白锦儿的眉头微微皱起,她把帕子塞到孩子的手里,叫他先给自己擦着,拉着白老头闪到了一边。 “阿翁,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件事吗?” 她压低了声音,和白老头说道。 “你是说扩充店面那件事?” “对。” “如果我们要把铺子做大的话,除了买铺面,也肯定要再招些人手的,只靠我们两个,肯定是没有办法的。” “不如” “你想把这个孩子招来店里帮忙?” “对。” 白锦儿肯定地点头。 白老头抿起了嘴唇,再一次看了看那个坐在凳子上的孩子,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知道做伙计的,别的不说,一定要人老实又有眼色。这孩子,毕竟有过偷盗的前科,我们又不了解他的底细” “阿翁说的也有理,可” 白锦儿叹了口气, “可你看他这副样子,若是只是将他就这样放回去,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最终还是会走上这条路的。” “而且,他和小景不一样” 说到这里,白锦儿忽然住了口。白老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她会突然提到小景。 “那小子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们还是说这个孩子吧。” “阿翁你看,要不我们去他家看看?刚好了解一下他的底,他不是说有个妹妹吗,看看是不是真的,再决定也不迟。” “你决定吧,反正咱们家的店子,迟早是你的。” 二人说定之后,白锦儿走到孩子的面前。她蹲了下去,对着面前人莞尔一笑, “是这样的,我们家在西市看了家食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们那儿当个伙计。钱不多,但是我想养你和你妹妹,应该足够了。” “不过,我和阿翁想先去你家看看,” “可以吗?” …… 临云坊。 “老大他是怎么了?” “不知道。” 小景躺在坊墙上闭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围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可被雪浸润的土墙靠上去,也是极凉的。 少年却像是没有任何的感觉一般,静静地躺在上面。 站在不远处的其他人窃窃私语着,他们搞不懂为什么从清云坊那边出来后,自己的老大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谁都不敢去叫他。 他们见过他发怒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匹嗜血的小狼。而这种模样,和他们这种未经摔打的暴戾,有着几乎是本质的区别。 不知过了多久,小景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枕在脑后的右手伸了出来,朝着浅蓝的天空伸去,虚空的就这么握了握,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最终,还是缓缓地落了下来, 放在自己的胸口。 “这么小小的恩惠,就够了吗。” 他低声喃喃,伸进衣襟中的手,攥住了缝在胸口的一块手帕。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他叫信平 “这就是我家了……” 白锦儿和白老头跟着那个孩子来到了临云坊。看着面前基本上能称呼为“门”的一块木板,白锦儿不出所料的抿了抿嘴。 “请,请等下。” 他低声说,随后走上前去,有些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合起的木板。 “阿云!我回来了!” 稚气未脱的声音在狭窄肮脏,堆满杂物的小小院子里回荡。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就听见一个弱弱嫩嫩的女童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阿兄,是你吗?” 伴随着声音响起的还有门板打开的声音,只是那声音艰涩刺耳,像是已经多年老旧没有维护过的了;等着门板艰难地被推开一条缝的时候,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白锦儿和白老头的眼中。 那是一个女孩子, 瘦的有些脱相,本来在这个年纪应该圆滚滚胖嘟嘟的面颊,此时却干瘪了下去,像风干了一段日子的白萝卜,虽然没有那么的夸张,可让人看上去,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瘦的缘故,小女孩的眼睛在泛黄的脸上看着异常的大——明明生活在这么破烂糟糕的环境里,她的眼睛却水汪汪亮晶晶的,像是郊外化冻的河水。 她看见白锦儿身边的男孩时,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阿兄!” “你终于回来啦!” 她有些蹒跚地从阶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跑来,扑进了男孩的怀里。 “阿兄回来了,阿兄回来了,” 男孩一直怯生生战战兢兢的模样顿时烟消云散,他摸着小女孩的头,眼神变得无比的温柔。 “早上给你留的那半个胡麻饼,你可吃了?” “吃了吃了,” 小女孩从男孩的怀里挣脱出来,忙不迭地点着头, “我全——都吃下去了,没有不听阿兄的话。” “阿兄高兴吗?” “高兴高兴,你好好吃东西阿兄就高兴。” 男孩欣慰地看着她,手指在女孩的小鼻头上刮了一下,竟然有个板栗,出现在他的掌心中。 “来,这是给阿云好好吃饭的奖励。” “耶——” “谢谢阿兄!” 女孩兴高采烈地接过了,便专心致志地在男孩面前剥了起来。和自己妹妹享受了温情一刻之后,男孩这才像是想起白锦儿和白老头在这边,连忙转过头,拉着用嘴咬栗子咬的到处是口水的小女孩,来到爷孙俩面前。 “这,这是我的妹妹,阿云” “对了,我们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对着面前的兄妹绽放处温暖的微笑,白锦儿甚至还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小女孩那不算饱满的脸颊,开口问道。 “我,我叫林信平。我们叫林信云。” “这样啊,” “那我可以直接叫你信平吗?” 男孩低垂的脸红了红,默默地点头。 “你叫信云,对吗?” 白锦儿缓缓地蹲下了自己的身子,语气比刚才还要轻柔的多。 她抬头看着面前啃着栗子一脸茫然的小女孩,笑得露出了脸上的梨涡。 小女孩看了看自己的阿兄,又看了看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姐姐,点点头。 “你喜欢吃汤饼吗?” 白锦儿笑着问道。 林信平跟着白锦儿来到白家食肆的时候,被眼前收拾规整的店铺惊呆了。 白锦儿家的铺子本来不算多大,装修也不算豪华,可在白锦儿开始上灶挣钱之后,就逐步一点一点的开始改造自家的铺面了。 再加上林信平居住在那样的环境中,即使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食肆,也足够让他仿佛见到了一方新的天地一般。 把兄妹俩安置在坐榻上,白锦儿就拉着白老头来到了后厨。 “阿翁,你觉得怎么样?” “你不是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吗。” 白老头给锅里装上水架上火,已经开始利落地收拾用来配汤饼的材料了。 一边和着面团,白老头一边说: “狗丫头是个有主见的,阿翁相信你。” “谢谢阿翁。” 白锦儿对着白老头感激一笑。 “吃吧。” 汤饼热腾腾地端到兄妹俩面前的时候,白锦儿微笑地对着他们说道。 已经有多久没见过这么热气腾腾的食物了,林信平自己都记不清;他不自觉地把自己的脸凑过去,热气蒸腾在他的脸上,给那些被冻麻木了的伤疤和淤青带来一点点的刺痛。 他忽然很想哭。 不知是热气熏到了眼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抬起脏兮兮已经磨破了的手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谢谢你,小娘子。” “谢谢你” “不用,” 白锦儿在兄妹俩旁边坐下,双手撑在桌子上,笑眯眯地对着林信平说道: “看你的模样应该比我小吧?如果不嫌弃,叫我一声阿姐就得了。” “我们店铺初六开始营业,你可以来帮忙吗?” “可以!” “我可以!” 听见白锦儿的话敢,林信平抬起头赶忙回答,不带任何的犹豫。 “那就好。” 说着,白锦儿从身后的荷包里摸出一吊钱,推到林信平的面前。看着林信平震惊和不知所措的目光,白锦儿开口解释: “这是预付你一个月的工钱。” “自己省着点儿话,给妹妹和自己置办件便宜些的袄子。” “发了这个,你这个月做工,可就没有别的钱拿了哦。” 林信平看着白锦儿坦然开朗的笑容,和桌上沉甸甸的那一吊钱,好不容易擦干净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他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整个人从桌子后面出来,朝着白锦儿,深深地拜了下去。 “对不起小娘子!” “真的对不起!” “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白锦儿被林信平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伸出手想把林信平扶起来。可男孩像是打定了主意似的,整个人焊在地上,白锦儿掰都掰不动。 “你快起来!你妹妹还看着呢!”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搬出林信云来,听见妹妹这两个字,林信平总算是松了力,坐直了自己的身子。 此时他已经哭得涕泗横流,泪水和脸上的伤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的凄惨。 “其实,其实,” “我原本要去偷的那家,” “就是小娘子家啊” 说完,林信平再一次叩首下去,对着哭着说道。 少女听见他的话愣了,看着面对着自己的毛茸茸的头顶,心头上忽而弥漫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回想起小景走之前说的话, 他偷了不该偷的人 “小娘子是个好人,我绝不忍心骗你!” “如果,如果小娘子介意的话,我马上带着阿云离开” “我,我也绝不会对小娘子,有任何的埋怨之意就算小娘子要把我送去不良役,我也绝不会反抗的!” 前方许久没有传来声音,伏低身子的林信平闭上了眼睛,任由着泪水从自己的眼角滑落。 良久,一双白皙的手,扶住了他的双肘。 “起来吧。” 白锦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林信平抬起头,正撞进白锦儿淡然却坚定的眼神里, “每个人都会犯错的,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弥补错误,改邪归正的机会。因此当你得到这种机会的时候,你一定要抓住。” “我刚才说过的话还算数,” “初六,我要看到你,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地站在店铺门口。” “知道吗?” 林信平眼中光芒闪动,最后也变成了和白锦儿一样坚定的光。 随后,他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剧场) “秋兰,你看什么呢?” “啊春芳姐姐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贴在三郎君门前的这两张纸。” “这什‘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是郎君写的?不愧是郎君!” “这两句诗确实写的很好,就是,这手字你觉得是郎君写的吗?” “郎君是不是昨儿和阿郎饮酒饮多了,胡乱写的?可不应当啊,郎君饮酒之后写完的字,也比这个好看上许多啊。” “这要被大娘子看到” “要不,我们去委婉地和郎君说一下,叫他换个不怎么明显的地方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久违 “系统,” “上次和你商量那件事情怎么样?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白锦儿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在心里和系统沟通。 过了半晌,才终于听到那熟悉的机械女声: “如果宿主确实有迫切的需求,我可以考虑提前给宿主解锁相关功能。”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的手顿时停了停,随后脑海里说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疑惑。 “提前,解锁相关功能?” “这么说,” “你还真有多少乱七八糟的功能是我不知道的?!”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 机械女声依旧没有任何的语气波动。 “宿主目前积分:一百三十八点,解锁基本仓储功能需要:一百五十点。” “是否透支解锁?” “一百五十点?!” “这么贵啊!” “等等,还有什么叫基本仓储功能?” “只解锁最基本的仓储功能。” “具体点啊!” “无保温冷藏,冷冻功能。” “还有冷藏冷冻的功能?!” 这可真是个移动型厨房了啊!现在还变成了个带冰库的移动厨房。 想想以后自己甚至不需要花钱去订冰库,就可以随时随地的售卖冷饮冷食了!而且如果多囤一些货,自己不就相当于移动的菜市场了吗? 到时候别人因为应季或者其他多种原因无菜可卖的时候,自己完全不受影响。 抢占市场先机! 想到这里,白锦儿的心潮不禁有些澎湃。 等等, “那是不是小菜园也可以……” “不行。” 该死,差点忘了这个系统的本性了。 “宿主是否解锁?” 虽然一百五十分很多,基本是白锦儿努力了半年的成果,但是这个仓储功能实在是太诱人了,更不要说后面还能升级的冰库功能了。 咬咬牙, “解锁。” 话音刚落,白锦儿的脑子里顿时一黑,连带着眼前的视线都黑下去不少。随后,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她的脑海深处,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仓储空间目前容量:6,请宿主合理利用。距离下一次升级还需:三百积分。” “请宿主继续努力。” 说完这些,系统的声音就在白锦儿的脑海里消失了。 “哎!” “那个容量是什么意思啊?!” “哎!” 一个不注意,又让系统跑了。 白锦儿不禁暗暗跺脚。 那个六是什么意思?是指六平方米?还是指六件东西,还是指什么?“六是指该仓储空间目前可以接纳六个种类的东西。” “六个种类?那数量” “数量不限。” “数量不限!” 系统再一次的消失,可白锦儿已经忙不上管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系统说的那句话: 六个种类,数量不限。 数量不限啊! 白锦儿来到店铺门口的时候,看见了站在那里的林信平。 他看上去已经来了很久了,正不停地边哈气便搓着手;身上还穿着那件打了不少补丁的旧袄子,可已经清洗的十分干净,不像白锦儿初见到他时候那样脏兮兮满是尘土。 脸上的伤好多了,只是还有些淤青未消,不过看上去已经不怎么严重了。头发也束的紧,让整个人看着精神多了。 看样子,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白锦儿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咳咳,” 咳了咳提醒门前的男孩,白锦儿迈步走到林信平的面前,对他报以平和一笑。 “来很久了?” 听见白锦儿的声音,林信平转过头来,看见是白锦儿来了,赶忙对着白锦儿行了一礼, “小娘子” “不是说了,你叫我阿姐就行了的吗。” 白锦儿佯装责怪地说了一句,只是眼底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林信平闻言脸上微微一红,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你妹妹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吗?” 打开店门,白锦儿一边往外拿着桌椅板凳,一边和林信平说话。林信平看着白锦儿的动作,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看到摆在门口的小棚子,便帮着拿了出去。 “没问题的,阿云自己在家已经好一段时间了。我给她留了饭,只要中午的时候回去看一看就没” 说到这里,林信平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偷偷瞥了白锦儿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中午我可以抽空回去看一下吗阿姐,” “我我保证会回来很快的!” “没事没事,” 白锦儿对着林信平笑了笑, “到中午的时间我们客人基本也少了,你要回去便回去吧。” “我们开店只到申时,然后就收拾店铺准备关门了。” “我知道了阿姐。” 林信平默默记下白锦儿说的话,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 “早晨开始之后是我们店里最忙的时间,所以你绝对不可以迟到。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在外面开桌位,而早晨来的客人也多是要些蒸饼胡麻饼之类方便快捷的食品打包就走了。所以你一开始的工作就是,负责外面棚子。” “一个蒸饼或胡麻饼是一钱,素心的馅也是一文钱,而荤心的馒头则是两钱。” “还有我们铺子里的特制烧卖,则是十钱一笼。” “你记下了吗?” 说着说着,白锦儿忽然转过头,跟在她身后一脸茫然的林信平被吓了一跳。看着男孩略显呆滞的表情,白锦儿皱起了眉头。 “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些,你记下了吗?” “啊,我,我” “这些都是你即将进行的工作,你就打算这样迷迷糊糊地混过去?” 听出白锦儿语气中的不满,林信平赶忙道歉,同时在屋子里四下张望,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和一张纸。 “阿姐对不起,麻烦你再说一遍,我这次肯定会记下的!” “你识字?” 白锦儿看了看他手中的纸和笔,有些惊讶地说道。 “这个,公孙先生教我,识了一些简单的字。” 公孙先生? 白锦儿刚想问问公孙先生是谁的时候,忽然,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她停住了话头,走出门,朝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 正看见谢山站在自家店铺面前,搬弄着面前的牌子。 “谢叔?” 听见白锦儿的声音,谢山转过头来——他比上次白锦儿见到他的时候还憔悴多了,原本坚实的咬合肌此时看上去竟已经有些干瘪。 看见白锦儿,谢山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随即,他对着白锦儿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是你啊,白小娘子。” “你要回来开铺子了吗?” 白锦儿从阶上跳下来,来到谢山的面前。 “是啊。” “总的要吃饭的,不是吗?” “这样啊,” “那就祝咱们新的一年,生意也红红火火啦。” 说完,白锦儿对着谢山甜甜一笑。 “是啊” 谢山看着白锦儿的笑容,脸上的笑逐渐变得无力和模糊, “祝咱们新的一年,” “红红火火”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任重道远 白锦儿才开店没多久的时间,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哟白小娘子,今儿才初六呢,怎么你们就开店了呢?” 一个打扮富贵,头戴大红牡丹的妇人,从店外进来。她身边还跟着个男人,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的模样。白锦儿见了,连忙笑脸相迎。 “秦大娘子,秦大郎君。” “这不是在家中待着无聊嘛,便想着早些来开店,也能早些见到大家伙儿不是?” “白小娘子可真是会说话,”秦大娘子捂着嘴笑着说道。 “自好自好,既然你们都开店了,也省得我们满街找吃的。先来碗馄饨和杂酱汤饼吧,这好几日没吃了,怪想的呢。” “得嘞两位坐坐,汤饼和馄饨马上就来。” 说着,白锦儿笑着点了点头,便带着林信平往后厨去了。 “你可看见我刚才的样子了?” 白锦儿一边把刚擀好的面片切成面条,在案板上揉搓拉抻,一边低着头,和身边的男孩说话。林信平连忙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店中虽然客人众多,但有好些都是常客。我要你记住他们的模样和名字,不要求你全部记下,但最起码八成的常客出现时,你要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和了解他们的喜好。” “能做到吗?” 林信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一声能。 白锦儿侧目看他一眼, “先别说嘴上说能,我要你牢牢记在心里。如果你做的好又做的快,我会考虑给你加工钱的。但是如果你叫错了的客人的名字,你可就要小心自己的荷包了。” “还有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 “在店里的时候,无论遇到什么样子的客人,我要求你尽可能的把自己的笑容展示给人家,”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不要说咱们做这个服务行业,更是要客人在来我们店里的时候,体会到宾至如归,如沐春风的感觉。切忌不可对客人甩脸子,讲冷话。你的一句无心之失,都可能造成我们的客源或是潜在客源的流失,” “明白吗?” 林信平听得有些懵懂。虽然他不太明白潜在客源是什么意思,但白锦儿前面的话,他倒是听得清楚。 在脑子里默默地记下,确保自己是已经确实地记下之后,林信平这才缓缓地点了下脑袋。 白锦儿看着他凝实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两锅坐开了水,昨天熬好的羊汤和猪骨汤也已经加小火煮开,稠白的汤汁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因为汤锅体积过大的原因,系统不承认汤属于菜肴,就不能使用系统自带的菜肴保温功能——所以为了保证新鲜,白锦儿必须每天熬制新鲜的汤头。 看来攒积分解锁冷藏和冷冻功能,必须得提上日程了。 馄饨和面条先后下进煮开水的锅里,洁白的面食在滚水中上下翻滚着;白锦儿手中拿着自己特制的漏勺和一双长筷子,翻看着锅里的东西。 “把那边装好的茶给客人送去,然后就不要待在这儿了,在门口看看有没有客人来,等我叫你的时候你在进来传菜。” 林信平听话地拎着茶壶和茶碗走出了厨房。 等着馄饨的皮如花瓣一般地在滚水中绽放开来,白锦儿利落地捞出,随后放在了碗中。早已经切好的葱花撒下,清白的汤汁和着洁白的馄饨以及漂浮在汤汁上翠绿的葱花,看上去甚是好看。 另一边的面条也已经做好了,白锦儿把面条捞出,放置在另一个碗中。和馄饨的汤比起来,这个碗中的汤明显更加的乳白——这是用羊汤做的底。 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长筷和漏勺,把摆在灶台边上的一溜小罐子,打开了其中的一个。在小罐子其中,装着一罐酱色的碎肉粒。 自拿到辣椒的时候起,白锦儿便开始陆陆续续地把自己记得的前世的那些能用来配面条吃的帽子做了出来。 只是如果需要做辣椒油的话,辣椒必须量大且晒干,所以白锦儿目前只做了一点点。 辣椒油在店中,此时是相当奢侈的调味品。 对吃惯了辣的蜀地人民来说,远远不够。 舀出一勺杂酱放在面条上,白锦儿特意没放葱花,而是打开另一个小罐子,舀出一勺鲜红发亮的辣椒油,泼在了面汤上。 像是白水黑山间落了啼血海棠,像是水墨画上多了一笔湿漉的朱砂。 白锦儿把两个碗放到了木盘上,端出了厨房。 “这是秦大娘子要的猪骨汤头馄饨不加辣,这是秦大郎君要的杂酱汤饼不要葱花加辣。” 白锦儿笑着把托盘上的碗端了下来,放到两人面前。 秦大娘子看着面前模样好看还飘着诱人香味和阵阵热气的馄饨,眉眼都笑得弯了起来。 “果然,还是白家的东西啊,最合我的心意。” 白锦儿笑而不语,微微躬了躬身,便离开了桌前。 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在白锦儿的引导下,林信平逐渐熟悉了接待客人的流程,白锦儿便叫他一个人在店前招呼,自己专心地负责后厨。除了收钱的时候出来一趟,白锦儿便几乎不从厨房出来了。 林信平做事也算踏实好学,白锦儿对他也逐渐放心下来。 不过,终归是第一天,难免也是会犯些错误的。 比如,上错客人的菜。 “实在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这碗才是您的,这碗是那边那桌客人的” “那我这都吃了你要我怎么办嘛?” “你怎么做事的?这叫我怎么吃?把你老板叫出来!”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免了这两位客人的饭钱,两人一起赔了道歉。 还有些浮浪的妇女见林信平长得年纪小又清秀,虽然身上穿的寒酸,但毕竟是讨人喜欢的年纪,不由得出言顽笑了几句。结果就羞得林信平浑浑呆呆,差点把白锦儿的茶碗碎了几个。 直到白锦儿用勺子在他头上敲了个包,这心思飘荡的孩子,魂才回到自己的身子里。 跌跌撞撞间,林信平倒也慢慢熟悉安定了下来。 白锦儿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代替了自己穿梭在各桌之间的他,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她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看向林信平的眼神多了一丝肯定。 只是,毕竟日子还长, 任重,还道远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告诉他他的菜马上到 林信平来的第二天,白锦儿就给他买了一套新的衣服——梅子青的颜色,简简单单的花纹,又给他选了支木簪。 焕然一新的他看上去愈发精神,只是以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带来的面黄肌瘦还是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消去。不过就这样的林信平,已经很讨店里客人,特别是女客的喜欢了。 大概因为他那副老老实实又极易害羞的模样,容易激起女性的保护欲的关系吧。 反正现在白锦儿是拿准了店中客人的喜好,有意引导着林信平往更讨人喜欢的方向发展。 当然,除了一个人以外。 看着陶阳的眼光总是若有似无地停留在林信平的身上,石玉宁和孟如招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好笑。 总觉得这时候的陶阳,才总算是有了他孩子气的一面。 “哎,” “哎哎哎——” 端着茶杯的陶阳听见耳边传来的声音,转过头,正看见孟如招满是嘲笑的眼神。 “差不多得了啊,” “人家一个孩子,你跟人家叫什么劲?” 陶阳抿了抿唇,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神情冷淡了下来。 “几位客吃些什么?” 好不容易来到陶阳他们桌前的林信平手里拿着白锦儿“传”给他的自制小本子和炭笔——这个炭笔的握法着实有些特别,和公孙先生教自己的完全不一样,他回家练了一个晚上,才适应了。 “小子,你们老板呢?” 听见面前这个长相俊美打扮华贵的少年说的话,林信平愣了愣,随即才说道: “阿姐……老板在厨房里。” 陶阳的眼神顿时再一次停到了林信平的身上。 “你叫你们老板阿姐?” 石玉宁眼中玩味的光愈胜。假装没察觉到身后人的眼神,石玉宁扬了扬自己的下巴,右手撑在自己的面侧。 “你是新来的吧?” “我们是老客,” “我们要吃的东西,你可要记好了。” 林信平手中炭笔的笔尖点在纸上,眼神诚挚地看着面前的这些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您放心,我一定极好的。” “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那你就听着,我们要吃——” “贵妃红,巨胜奴,火焰盏口音声部;玉露团,汉宫棋,凤凰胎佐长生粥。” “汤浴绣丸过门香,水火炼犊五生盘。” “仙人点教小天酥,” “王母座前御黄饭。” “小子,你可记清楚了?” 莫说记清楚,打石玉宁说完第一个词的时候,林信平就呆愣。 这阿兄在说些什么?怎么自己根本没从阿姐那里听过? 石玉宁直直问了三四遍,林信平才反应过来;他想起白锦儿和自己说的话,脸上挤出一丝艰难的笑容。 可怜这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就已经明白了强颜欢笑的意思。 “那个,这位客” “你说的这些,我们店里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石玉宁看见林信平艰涩的表情,不禁没有任何的过意不去,反而笑得愈发开心了。他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对着林信平说道: “这就是我们常来吃的东西啊。” “啊” 性子本就有些绵软的林信平看着少年信誓旦旦的模样,顿时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难道真是自己记忘了?阿姐真的说过这样的菜? 这郎君看着穿着打扮不像是会骗人的人 想到这里,林信平心底生出一丝受挫感。 唉,本来以为已经做的很好,可以不辜负阿姐的好意了,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那个客实在不好意思,您可以再念一遍吗?” “我这次一定记下来!” “好吧。” 石玉宁一副被迫妥协的模样,“不得已”地又把刚才自己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这一次, 林信平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本来他也就只是去旁听过几次公孙先生讲课,能识得写得几个常用字已经实属不易——石玉宁说的这些他根本都不知道是什么,更是无从下手。 握着炭笔的手微微用力,在洁白的宣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看你这小伙计呆呆的模样,估计是真不知道。也罢,纸笔拿来,我写与你吧。” 把林信平手中的纸笔接过,石玉宁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这支自制炭笔,嘴里嘟囔了句真有你的,随后在那小本子上,唰唰唰地写下龙飞凤舞的几行字。 “拿去给你们老板吧,” 石玉宁把东西还给林信平,笑眯眯地对着他说道: “她看见自然就知道如何准备了。” 林信平接过,悄悄地瞥了一眼纸上。 果然,那几句话里,就有好多字压根儿是自己不知道的。低低应了一声喏,他羞愧地朝着厨房跑去了。 看着这孩子的背影,石玉宁总算是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真不知道丫头从哪儿找来这么可爱个小伙计,真是有趣极了——” “得了吧,待会儿丫头知道了你故意作弄人家,小心丫头收拾你。” 孟如招的眉梢眼角也都是笑意,可还是开口埋怨着石玉宁。 “这怎么叫作弄呢,我这是啊,逗我们陶三公子开心呢——” “你说是不是啊三郎?” 陶阳闻言,瞟了石玉宁一眼,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茶杯杯壁,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可没你这么无聊。” 白锦儿正低着头洗锅呢,忽然听见厨房门口传来紧促的脚步声;一抬头,正看见林信平停在门前,一脸的忐忑。 “怎么了?” 少女疑惑地问。 “那个,阿姐,这,这是有桌客人的点单” 林信平一边底气不足地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小本子递到白锦儿面前。白锦儿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 “贵妃红巨胜奴火焰盏口音声部” 把上面写的字小声念了一遍,越念白锦儿越觉得奇怪。她放下本子, “这是客人点的单?” “是的。” “写这个单子的客人还说,他们来都是这样点的,还说,阿姐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听见这里,白锦儿原本还满脸问号的表情,慢慢改变了。 “你说说,那个客人长什么模样?” “是,是个看上去比阿姐年纪大些的少年,长得很好看,穿着也很好看。头上还戴着银色的发冠” “好了我知道了,” 白锦儿打断了他的话头,眼睛半眯。 她把洗好的锅架到火上,拍了拍手, “去把那边的茶端给客人,告诉他他的菜马上就到。” 听见白锦儿说的这番话林信平心底的挫折感越发强了。看来真是有这样的菜,阿姐和自己说过,自己忘记了 他默默地把小本子和炭笔收进怀里去拎茶壶,同时脑子里开始回想刚才石玉宁和他说的那些话。 “贵妃红,巨胜奴,火焰盏口音声部” 嘴里碎碎念着,林信平拎着茶壶往前厅走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解风情的傻子 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红的黑的黄的一小盘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东西,石玉宁灿烂的笑凝结在俊秀的面容上。 他看了看正站在自己身边笑得开心的白锦儿,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盘子, 深吸了一口气, “丫头,”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什么?” “这?” “这是啊,” 白锦儿说着,开始摇头晃脑: “贵妃红,巨胜奴,火焰盏口音声部;玉露团,汉宫棋,凤凰胎佐长生粥。汤浴绣丸过门香,水火炼犊五生盘。仙人点教小天酥,王母座前御黄饭。” “客请慢用——” 石玉宁看着白锦儿虽然微笑着,可眼睛里却有着刀子一样的威胁;他咽了咽口水,还是拿起了摆在旁边的筷子。 挑了其中一块看上去黑乎乎的东西放到了口中,一股极强的酸味传递到石玉宁的味蕾上,他勉强地嚼了几下,用手帕遮着嘴吐了出来。 “丫头” “尝尝别的呀这位客~” 白锦儿的手在石玉宁面前摆了摆,瞧着石玉宁没有任何要动筷的意思,她笑着把筷子从石玉宁的手里抢了过来,夹起一块可疑的黄色小块,喂到了石玉宁的面前。 “来客我喂你啊,” “啊——” “喂三郎!你不管管吗?!” 已经可以嗅到奇怪味道的石玉宁抵触地往回退,同时眼神求助似地看向旁边的陶阳;本来他以为陶阳会因为这样比较亲密的举动而生气,结果后者并没有任何的特别反应,反而石玉宁在那双黑曜石一样的双眸里,读出了一种名为幸灾乐祸的嘲笑。 陶阳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 “来,啊——” “不是丫头你太过分了吧” “有吗?” 白锦儿的脸上的笑容十分的灿烂, “我还以为石公子很喜欢开玩笑的不是。” “我错了我错了” “快拿走快拿走” 看着那双筷子慢慢地从自己面前移开,石玉宁正想松了口气的时候,忽然趁着他不注意,筷子带着那奇怪的黄色方块捅进了自己的嘴里。 白锦儿把筷子放下,笑眯眯地看着石玉宁。 “这是” “你” 石玉宁刚想说什么,可嘴里的味道却让他暂时住了嘴。 “咦?” “丫头,你这是什么?” “好奇怪的口味。” “哼,” 白锦儿朝着他翻了个白眼,挥手便在几人之间坐下。 “石公子运气好,这可是我们店里新推出的小菜,你还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尝到的人呢。” “是吗?!” 石玉宁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他把丢在桌上的筷子拿了起来,重新从里面挑出那个黄色的小方块。 “这是什么?我觉得这个好吃。” “这个是泡萝卜丁,刚刚你吃的那个黑色的是腌大头菜。这个红的是泡椒,这个是泡海带丝,这个是” “这能吃的饱吗?” 孟如招在一边好奇地问。她看着面前的这小盘乱七八糟的东西,个个最多只有指甲盖大小——那个泡海带倒是有些像汤饼的模样,就是感觉也吃不饱的样子。 “这只是小菜,和腐乳那些是一样的,只不过是用菜或肉的边角料做的罢了。早晨吃粥或是吃饭吃汤饼的时候,可以拿来佐餐下酒。” “哦我知道了,与阿爷他们拿来佐酒的韭齑一般,可是?” “差不多吧。” 孟如招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她也拿起自己的筷子,准备从这个小菜拼盘里选一样自己感兴趣的尝尝。 这时候,白锦儿才发现,一直跟在孟如招身边的那个医生不见了。 “哎二娘子,薛医师呢?” 不说还好,白锦儿才一提到薛诚,孟如招原本明媒阳光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翻了个白眼,孟如招没好气地说道: “那个木呆子和他爹在我们家过了年夜之后就走了,说什么要回乡去收拾祖屋和祭祖,过几日再回来。” “结果这眼看着上元了,还是人影都没见。” 也许孟如招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虽然尽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嫌弃和不友好,可白锦儿听到耳朵里,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怎么,薛医师在的时候你百般嫌弃人家对你管的太多,现在听来,你倒是有些想他呀?” 石玉宁漫不经心地说出了白锦儿心里想说的话,后者则是仔细地看着孟如招表情的变化,眼瞧着那张漂亮美丽的脸蛋霎时间出现了类似恼羞成怒般的粉红。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想他啦!” 少女急急地否认,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就好像音调的提高,自己内心的决心也会提高了一样。 石玉宁耸了耸肩,那种好好好你说的都对的态度惹得少女愈发的生气。 “好啦好啦消消气消消气——” 白锦儿装作理解的伸手拍了拍孟如招的背,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 “哼,” “那个木头似的不解风情的大呆子,谁会想他啊” 白锦儿听见自己身边的少女小声不满地嘟囔道。 “好了好了不说你那个薛医师的事情了,”石玉宁刚说完,看着孟如招又一副气急败坏打算反驳的模样,连忙又接着开口道: “丫头,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和你说一说上元节灯会的事情。” “上元节灯会?” “对。” 白锦儿知道,上元节可以说是这个时代里除了年夜以外最重要的日子了。甚至说是年夜都不会取消的宵禁,只有上元这一天,全天下凡属李唐管辖的地方,都会取消宵禁鼓。 到时满街挂着各色做工精致令人叹为观止的彩灯,火树银花夺人眼目,载歌载舞达旦通宵,可谓是这个时代最值得一看的盛景了。 当然,这些白锦儿原先,从未见过。 要问为什么? 因为往年的每个上元节,白老头总是会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在家里睡上一天一夜。白锦儿自己一个孩子又不敢的上街去,后来又是因为要照顾这个老人家, 她唯一能赶上的,也就是十六那天,街上残留的名为“上元残骸”的气氛了。 今天她没想到石玉宁他们会来邀请自己, 而这之前,她已经想好了上元节那天要做些什么了。 “这个,我,” “我上元节,原本是打算开店” “开店?” “不是吧丫头,那一天大家都关店去观灯了,你开店做什么呀?” 就是因为知道大家都关店了,所以白锦儿打算做些糖葫芦好携带的糕点什么的,再租一辆板车,去西市街口叫卖来着。 生意一定很好吧。 看着白锦儿嘴角下意识勾起憧憬的笑容,在座的几人纷纷明白了她的想法,不由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你啊,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 “三郎,你不说些什么?”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陶阳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抬起头,却看都没看白锦儿一眼,反而是移开了自己的眼神,看向大开的窗外。 “表姐,” “嗯啊?!” 孟如招下意识地答应了,可随后才反应过来陶阳竟然叫自己表姐,脸上顿时露出可怖的表情。石玉宁也满脸的惊讶地看着陶阳, 少年却依旧淡淡的,语气轻缓地说了一句: “我算是理解你,面对个不懂风情的傻子,是什么感觉了。” 陶阳话音一落,在座的两个姑娘登时都羞红了脸。 第一百二十八章 柴米油盐酱与茶 孟如招红了脸,是因为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都被陶阳听进了耳朵里;而白锦儿红了脸,则是因为知道, 陶阳说的不解风情的傻子, 就是她。 石玉宁端起茶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眼珠子乱转着,看热闹倒是看得很开心。 现场的氛围忽然变得很奇怪也很微妙,孟如招朝着石玉宁的方向挪了挪,嗅到面前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她和石玉宁对视一眼,开口咳了咳: “咳咳,” “那什么,感觉店子里有些闷哈,” “四郎!咱们出去!透透气去!” “啊——” “走啦!哼唧些什么!” 孟如招在石玉宁不知又要开口胡说八道什么的时候站了起来,一把拽住少年,就把他往店外扯着出去。 临走之前,还不忘记把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些什么的林信平叫走。 当然,林信平最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自己家老板和这几个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忽然其中的一男一女就要把自己叫出去。 但是,石玉宁有法子治他。 “喂小子!” “出来!” “我教你背你嘴里念叨着的东西!” 早已经忘了内容全凭着一股执拗劲背开头死循环的林信平听见这句话,顿时喜笑颜开,乐呵呵地跟着两人走出了铺子。 一时间,温暖的房子里,就只剩下陶阳和白锦儿两人了。 孟如招走了,白锦儿和陶阳中间便没了遮挡物——白锦儿可以看见少年厚实的蜷在腿边的暗纹袍子,露出里面洁白的长裤。 想了想,白锦儿小幅度地往少年那边挪了挪。 陶阳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并不是前世男人用的那种浓重刺鼻的古龙水味,也不是这一世那些有钱人喜欢的昂贵香料的奇怪味道,非要白锦儿说的话, 更像是纸张,砚墨,和木料的香气。 确实很好闻。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主动对自己亲近,陶阳注意到少女的小动作,偏开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丝浅浅的笑,然后消失,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离得陶阳近了些,可他还是不说话,白锦儿抿了抿嘴,不知怎么想的,竟又朝着少年的方向挪了挪。 “你不高兴了?” 白锦儿够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对着陶阳说道。 心里再怎么高兴,面上还是要装着的——陶阳是个聪明人,知道偶尔要给自己苦苦追着的小丫头一点敲打。于是乎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 表明了现在身处的立场。 “怎么不高兴了?” 少女挠挠头。 “这原先不是,你们没邀我说要去上元观灯嘛;所以我就打着这主意,想着多赚些钱,来年买间大些的店铺,也算让这生意步上正轨了。” “不过既然你们来邀我了,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几时骗过你了,” “不要生气好不好?” 白锦儿说着双手摆在了桌子上,整个身子都侧躬了下去。 陶阳转头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她这副模样。便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来。 “你还真是觉得,我是为了这件事情,生你的气?” “啊?不是么?” 白锦儿一头雾水。 “是,倒也是,不过,不全是。” “自我们进来,你看都不看我的,只顾着和四郎他们讲话,和为那个小子出头。” “眼里啊,是完全没有我的。” “这不是总是这样嘛,怎么今儿你就不高兴了的?” “以往是以往,可如今,咱们” 陶阳的话头到这儿忽地收住了,他瞥了白锦儿一眼,不争气似地轻吸了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我是知道你的,也知道你心中所想。你能这样为我解释,我很高兴,最起码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想法的。” “只是,有时候,” “我也想你眼中,更有我一些。” 少年的声音一如以往清朗温柔,那双眸子凝视着自己,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没说出来,只是化作一道眼神,一道光,射进了白锦儿的双眼中。 她的心底涌出一股暖流,没有什么事情是比自己喜欢的人明白理解自己所有所作所为还令人高兴的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只是一点点撒娇似的埋怨,便也可爱的多了。 “知道了,” 白锦儿抿着嘴笑, “下次,一定先和你说话。” “那我可以带着小信平去观灯吗?” “你是在挑衅我吗,” “小茶?” 想着陶阳最后离开时候脸上那傻子似的笑容,孟如招撇了撇嘴,朝自家门的方向走去。 “娘子,”“娘子,”“娘子。” 孟家门口的人看见她,纷纷低头行礼。孟如招的脚步没有为任何人停留的意思,眼神也没有任何的偏移,提裙迈步,跨进了朱红色的门槛里。 她瞧了白锦儿用炭笔写在陶阳手里的字, 柴米油盐酱与茶, 偏偏没了醋。 这两人,现在打情骂俏已经不顾旁人了是吧。 想到这里,孟如招撅起了嘴。 加厚了底的布鞋踩在铺满碎石轧平的道路上,只有轻轻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抬起头,看着路边积满落雪的树枝,伸出自己在手笼中的手,小心地碰了碰。 好凉。 凉的孟如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赶忙又收了回来,还不忘记在身边甩了甩。 真是的,总觉得今天哪儿哪儿都不顺心。 孟二小姐跺跺脚,焦躁不满地往前面走去。 快到路口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 “这是珍玉娘子要的珍珠散,这是给宛枝小妹要的海棠粉;这只花簪是赵阿姐拜托带的,” “可还有别的什么?” 说话人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语气平淡的就像是例行公;孟如招听见这个声音从树后蹦了出来, “喂呆木头!” “你几时回来的?!” “怎么回来都不和我说一声的!” 少女惊喜的声音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被众女婢簇拥在中间的男子转过头来,身上的袍子素净的像一丛青竹。他看见了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孟如招,也看见她面上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笑容, 微微挑了挑眉。 “在下刚刚才从家里来的,” “二小娘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约黄昏后 “阿翁,我出去的时候会把门锁好,没什么事你就不要出门了!” “热水壶我用锅灰埋着,你起夜的时候口渴了记着直接喝就好了!不要自己再去井边打水了!” “厨房里有热好的胡麻饼饿了吃些!不过不要吃太多了那东西燥热!吃多了容易口渴!” “啊说到口渴” 眼看着白锦儿就要把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石玉宁的声音: “丫头,你好了吗?” “灯会快要开始了。” “好了好了!就来!”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阵阵鼾声,白锦儿想了想,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才理了理自己肩上的披帛,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起来发出咔哒的一声,随后是门锁搭上的声音。 听着院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院子里的鼾声瞬间就消失了。不一会儿的功夫,紧闭的房门打开,一个身形佝偻步履有些蹒跚的老头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狗丫头,” 老头子发出一声低叹,迈步朝着客厅的方向走去。 “越来越啰嗦,咳咳。” “还真是把她阿翁当成小孩了。” “唉,陶家三郎那小子,以后日子难过咯” “丫头,你今天看着可真好看啊。” 石玉宁望着面前的白锦儿,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披帛用着如何?” 说着,他的下巴对着白锦儿肩上的披帛扬了扬, “这可是我阿兄和我那位嫂子从扬州选来的上好花云绢,又叫凤喜阁里最好的师傅漂印的,” “就做了四条的样子。” “自然是极好看的,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会拿来送我?” “放轻松放轻松,除了两条我嫂嫂留下了,一条还给了二娘子呢。再说了你的这条,可是” 说到这里,石玉宁顿了顿, “可是我那位嫂子,特别叮嘱要给你的。” “你嫂子?” 白锦儿愣了愣,她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那位打扮华贵,却异常羞涩,甚至还算是有些不谙世事的少妇。以及她看见自己冰糖葫芦时候,露出的单纯开心的笑容。 “是啊,” “说来也奇怪丫头,你是不是和我嫂子以前认识啊,总觉得她对你的事情特别的上心,总是有事没事就找我询问你的事情。” “哪儿的话,” 白锦儿笑笑,既然她答应了呼延静,便不会把她偷偷溜出府的事情告诉石玉宁。 “你嫂嫂出生名门,况且又不是益州本地人,我去哪儿认识的呀。” “我想也是,可真是太奇怪了” “你有功夫胡思乱想些什么,还不如对你嫂嫂好些。” “哼不用你说,”石玉宁撇了撇嘴,眼里划过一丝不情愿,“我阿兄天天在我耳边叨叨这件事情,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真是怪了,你们每个人都叫我对她好些,难道我对她很差吗?” “如果说话冷嘲热讽和不耐烦不算差的话,” 少女耸了耸肩。 “嘿你这丫头!”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陶家的门口。陶阳早早地就在门口候着了,除了陶阳以外,陶阳的父亲陶隐竹,也站在他的身边,看见走来的两个孩子,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 “陶叔叔——”“陶公——” 白锦儿和石玉宁都对着陶阳行了一个礼,陶隐竹笑着接受了,却伸出双手,对着白锦儿虚虚一抬。 “快些起来小娘子,既是三郎的朋友,也不必如此生疏,同石小四和小招儿一般,唤我陶叔叔就得了。” 听闻此言,石玉宁惊奇地眨了眨眼睛。 白锦儿倒是没有多想,只当是陶隐竹平易近人。向来她都觉得陶阳和他父亲是一样的人,为人儒雅又彬彬有礼,实在让人很难生出不安或是想要远离的感觉。 于是她再次低下头,对着陶隐竹喊了一声: “陶叔叔。” “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陶隐竹脸上的笑容愈盛,他挥了挥手,对着身边的陶阳说:“和你的朋友们去吧三郎,路上小心些,记得好好照顾你表姐和白小娘子,” “我和你阿娘约莫在城中朱雀大道,若有事,自可来寻我们。” “至于你呢石小四,” 陶隐竹乐呵呵地转头看向石玉宁,表情变得顽笑起来, “可莫要再做些荒唐事了,要知道你阿爷为了去年你做的那件事情,可是头疼了好些日子了。” 听见陶隐竹的话,石玉宁的笑容顿时变得很尴尬。 “知,知道了陶叔叔。” “去吧,去吧。” 陶阳从陶隐竹身边走了下来,自然看见了石玉宁身边的白锦儿。梳高的双环垂髻上面簪着几朵鲜红的绢花,和白锦儿着的破裙交相映印;他看见那乌发间唯一一件的金饰,是一只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的小蝴蝶针簪。 这是秋廷宴之前,他送给她的。 瞧着陶阳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白锦儿点着面靥的脸蛋红了红。 “你真不和我一起去赏灯?” 孟如招站在木门前,画着朱色花钿的手叉在腰间,对着紧闭的木门怒气冲冲地说道。 “二小娘子想去便去吧,” “薛某从家中带回的药籍还未整理完毕,实在是抽不出时间,陪二小娘子赏灯。” “好!” “你别后悔!” 孟如招气急地跺了跺脚,发出重重的一声冷哼,长裙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圆,随后拖着一层浅浅的涟漪,快步朝着大院走去。 听着外面急促远离的脚步声,屋内的男人沉默半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看着孟如招面如黑铁般地从孟家大门里出来,石玉宁和白锦儿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只你一人,薛医师呢?” “别提那个呆子!” 不知是不是周围灯笼的原因,白锦儿总觉得孟如招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都白了不少,看样子真是被气的不轻。 识趣地闭上了嘴,白锦儿走上前,挽住了孟如招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走走走咱们观灯去咯——” “走走走——” 第一百三十章 上元灯会 月上柳梢, 原本这时间,应该已经熄灭的万家灯火,却依旧通亮地点满锦官城的每一个角落,映得靛青色的天都宛如被洒进了一把金粉。 城中央的四条大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此时已经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灯——白锦儿见到最令人惊叹的,莫过于一条长长的纸龙灯了。就横亘在青龙大街的中央,引得周围的人纷纷驻足称赞。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真是好一派火树银花,灯烛辉煌的盛景。 白锦儿他们挤在人群中,仿佛平地上的河流一样缓慢悠闲地朝前面挪动着。白锦儿看了看自己身边这群穿着盛装打扮华丽的人们,不禁在心里默默流泪, 这要是出来做生意,该赚多少钱啊。 “怎么,是不是觉得闷得慌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忽从白锦儿的头顶响起。白锦儿一抬头,就看见陶阳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原来陶阳看见白锦儿露出纠结复杂,还隐隐有些难过的表情,便以为她是待在这熙攘的人群中,觉得有些烦闷。 白锦儿赶忙对着陶阳一笑,表达自己没事的真相。 看着白锦儿的笑容,陶阳的眼睛闪了闪,随即勾起一丝看破似的微笑, “小茶你不会是在想今晚上这么多的人,如果你开店的话,一定能赚不少的银子吧,” “嗯?” 最后一个“嗯”字的音调微微上扬,听得白锦儿的身子不由得一抖。 “没有没有!” “我是那种掉钱眼儿里的人吗?!” “哼哼,”陶阳轻哼一声,移正了自己的目光。 “哎!那边好像有人在演傩舞!我们去看看吧!” 这厢话音刚落,那边孟如招惊喜的声音传来,拉着白锦儿的手就往前面跑去。 两人顺着青龙大街往前跑,石玉宁和陶阳跟在身后。几个闪身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四街交汇的广场中。 正中央已经围满了人,孟如招牵着白锦儿的手往费力地往人群中挤着去,白锦儿因怕人多手杂推攘到孟如招,故而小心地和她换了个姿势,尽力把孟如招圈在自己怀中。 两人挤着挤着,就进到了最中间。 正中围着一个穿红黑衣裤的男童,面上戴着狰狞的面具,头发披散手执火炬,在正中央的位置踩着鼓点跳舞;周围则围着一群类似装扮的人,看体型有男有女。只是重复着几个简单的动作,却异常的和谐。 白锦儿是不怎么明白这种傩戏的观赏性在哪儿,这种类似祭祀一样的表演在过年的时候看起来总是怪怪的。不过看着周围人脸上被灯色映照出激动兴奋的光,白锦儿还是十分捧场地跟着鼓掌叫好。 “哎哎哎丫头!那边有人角觝!” “我们去看看啊!” 这边的傩舞还没表演完呢,结果孟如招又拽着白锦儿,朝着另一边冲去。 这么会子儿的功夫,白锦儿和孟如招几乎跑遍了整个中心城。 然后, 然后,白锦儿和孟如招就走丢了。 拿着手中的丝笼和火蛾儿,白锦儿站在靠近玄武大街的长桥上,低头咬了一口。 炸的酥脆的丝笼入口瞬间破碎成粉段,其中裹的饧散发出麦芽的清甜味道。 如果把中间的夹心去了,把自己的冰糖熬化拉丝再在外面裹一层,不仅能让甜味和麦面香味更好的融合,又能保留着丝笼这种独特的酥脆口感。毕竟温度一高饧会化,到时候黏在丝笼上,就没有那种令人愉悦的咔嚓声了。 白锦儿这样想着,决定回去的时候就试试。 刚才人实在太多了,孟如招又拉着自己到处乱窜,结果等着他们买了吃的之后,就找不见彼此了。 不仅如此,陶阳和石玉宁也不知去哪儿了,没办法,白锦儿只好走到相对视野比较空旷的地方,希望能看到自己小伙伴的身影, 或者是他们能看到自己。 也许是因为玄武大街这边没什么铺子又靠近水边,所以人不是很多,有的也多是上元佳节,出来相会的有情人。 藏在树荫下的影影绰绰,依稀看得出是一对对鸳鸯相依相偎——玄武大街也挂满了花灯,只是光色暗些,灯影也越发绰约。 确实是男女互诉衷肠的好地方。 白锦儿站在桥上,遥遥望着前方喧嚣繁华的中心城。 风从远处吹来,从玄武街吹来的风凉,从中心城吹来的风暖;白锦儿的衣裙被风微微撩起,在桥上漾起湖水般的涟漪。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窸窸簌簌此起彼伏的交谈声。 白锦儿顺着声音看过去,正看见一群精心打扮,手中提着花灯的女子朝着自己走来。 袅袅婷婷步步生莲,手中的或兔子或莲花的提灯洒下暖黄色的光,点亮了女子们前方的路——她们脸上都挂着满足婉约的笑容,和身边的伙伴交谈着。 为首的紫衣女子,踏上了白锦儿所在的长桥。 “小娘子缘何一人在这儿?” 看见了独自一人站在桥上的白锦儿,紫衣女子眉眼低垂,语气温和地询问。白锦儿看着那群原本还在自己说话的女子,一时间纷纷朝自己投来目光,不禁觉得有些尴尬。 “若是无事,可愿与我们一同赏灯?” “不不不,多谢娘子美意。” “只是,我在这里等人,不便随意离去。” “等人,” 紫衣女子听见白锦儿的话,眼睛微微弯起, “莫不是,等自己的心上人?” “不,不是” 白锦儿的脸红了红。 “小娘子不必害羞,这上元佳节美景,若是身边有一知心人相伴共赏,自是人间美事。姻缘天定得之不易,若是遇到,可千千万不要任其错过。” 说着,紫衣女子回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一群人, “不过,即使错了姻缘,若得好友相伴,倒也是十分快乐的。” 周围的女子均露出笑容,对着紫衣女子点了点头。 “那就不打扰小娘子等人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紫衣女子来到白锦儿身边,把自己手中的小兔子花灯,递到了白锦儿的手中。 “若不嫌弃,请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无妨,” “看着小娘子面上幸福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生欢喜。这个花灯赠与小娘子,希望小娘子能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我们告辞了,” “上元安康。” 白锦儿本想推辞的,可看着紫衣女子令人亲近的笑容和眼底的真情实意,她咬了咬唇,对着女子行了一礼。 “谢谢娘子,” “上元安康。” 女子们从白锦儿身边走过,卷起一阵淡淡的香风。 看着她们消失在玄武大街的道路上,白锦儿怔怔有些发愣,总觉得一切陡然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你果然在这里,” 少女转过头, 中心城离桥的不远处,站着个芝兰玉树般的身影。白玉簪在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衬的乌青的发丝的像上好的绸缎一般。 “可叫我好找。” 陶阳对着白锦儿笑,伸出手,对着她说道: “走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是不来的吗 “好!” 看着自己面前的人把那根足足有壮年男子手臂粗细的麻绳全部拉了过来,鲜红的绸带火焰一般地在空中招扬,孟如招激动地蹦了起来,手中咬了一口的火蛾儿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像是要从竹棍上掉下来。 “给钱给钱!” 兴奋地冲到拔河场旁边的一张小桌子前,孟如招把自己手里攥的紧紧的赌票丢到桌子上, “赢了赢了!压红方!” “给钱给钱!” 一串用红绳串着的通宝丢到了孟如招的面前,孟如招伸手抓着,心满意足地数着,朝外面走去。 “太好了,竟然赢了五十个钱,待会儿拿去请四郎他们去吃东西,再给丫头买个花灯。应该差不多够了的,如果不够,再添些进去就好了” 和白锦儿走散之后,孟如招本来也想像白锦儿一般找个空旷点儿的地方找人的,结果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这边的拔河场,兴头一起,也丢了些钱下注,和其他人一样在场边加油。 往年的元宵节总有家中的奴婢或是仆从跟在自己的后面,玩什么都不开心;今年孟如招自己一人,反而得玩了很多从前没有玩过的把戏。 手中空空的竹签被随意地丢在了土中,孟如招抬起头,看了看被灯火照亮的夜空。 “差不多也该去找丫头他们哎那儿的踏歌开始了!” “还是待会儿再去吧!” 说着哪还管什么找人不找人的,孟如招提着自己的裙子,跟着人群往前方涌去。 高高的花楼上站着盛装打扮的舞姬,藏在曼纱下的身躯灵活地摆动着,手中或挽琵琶或执舞铃,在动人的歌声中舞姿飘飘,宛若从天上降下的神妃仙子。 孟如招仰着头看,眼里仿佛落下了星星一般的明亮。 “小娘子一个人?” 忽然从耳边传来一个男人温润的声音,孟如招偏头过去,正看见自己身边站着一个看上去颇仪表堂堂的男子,对着自己笑。 孟如招的眉头微蹙,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与你何干?” “正巧,在下也是独身一人。不如在下与娘子结个伴同赏花灯,也算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娘子觉得如何?” “没兴趣。” 说着,孟如招哼了一声,转头就要走。走了没几步,没想到那个男子又追了上来,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的献媚。 “娘子生的花容月貌,是在下今晚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 “请允许在下请娘子一碗玉糜,也算是在下一点交朋友的心意,” “娘子意下如何?” “说了没兴趣,还不快些闪开!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我跟着朋友来的!” “那,那,在下也未见娘子朋友身在何处,只见娘子一人在灯会中转了半天,既然你我皆是一人,何不” “你跟踪我?!” 孟如招猛地转过身来,凤眼圆睁,恶狠狠地瞪视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看着孟如招露出生气的表情,气势顿时弱下了许多,他讪讪地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不是跟踪不是跟踪,就是,就是” “就是方才在牵钩戏处,见娘子模样沉鱼落雁如仙子下凡,在下一时心中悸动,便,便追着多看了娘子几眼” “浮浪子!” 听见男子的话,孟如招的脸登时羞愤的通红。她拉开自己和男子的距离,高高地扬起自己的手, “快些离开!不然我可要叫那边的武侯了!” “别别别!” 听见武侯两个字,男子原本还想靠近的脚步瞬间停住了。 “娘子莫惊,娘子莫惊,” “在下只是想和娘子交个朋友” “还不快走!” “是是是” 带着些许的不甘,可看着孟如招气急的模样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没办法,一步三回头地,男子慢慢离开了孟如招的视线。 看着男子确实地走开了,孟如招一直高高抬着的手才缓缓放了下来。她在周围看了看,拔腿就离开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低着头一股脑地往前走,结果还没走几步,倏然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孟如招抬起头,正看见一张熟悉的冷淡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二小娘子怎么走的如此慌张,若是摔了该如何是好?” 听着这熟悉的平淡的语气,孟如招的眼眶渐渐湿润,终于绷不住,伏在薛诚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瞧着身边的少女一边抽噎着一边咬着玉梁膏差点噎到,薛诚伸手轻拍着孟如招的背,把自己手中已经凉好的玉糜粥递出去, “叫你吃慢些不听,” “喝些粥吧。” 接过粥碗一饮而尽,孟如招用手捂着嘴咳嗽了半天,才把喉咙里的东西全都咽了下去。 “我,我长这么大,还,还是第一次,遇到,遇到这种混蛋” 把粥碗塞进薛诚的手里,显然刚刚的激愤还没有从她的心头消去。薛诚看着孟如招红通通的眼眶,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他可对你做些什么了?” “他,他敢!他要是敢,我,我定叫,定叫阿爷,打断他的腿” 孟如招说着,又有要哭起来的趋势,薛诚无奈,出手再一次拍了拍她的背。 “你,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怎么又来了?” 操着鼻音略重的语调,孟如招转过头,看向薛诚。薛诚的身子一僵,随即眼神开始不住地飘忽。 “药籍,提前理完了,所以便出来看看。方才在城中见到了二小娘子,便追着过来看看。” 孟如招并未怀疑,只是收回自己疑惑的目光,盯着自己脚尖小声嘟囔: “哼,要是再早些来就好了,这灯都看完了,好些好看的你都没见着” “二小娘子可还要看灯的?” “要!” “要要要!” 听见薛诚要叫自己去看灯,孟如招马上又激动地蹦了起来,抓住了薛诚的手臂。 薛诚扫了一眼孟如招抓着自己的手,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挣脱,就这样默默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那便走吧。” “哎等等!我们得先去找三郎丫头他们说一声才行,不然他们要着急的。” “没事,刚好在那之前,我也有点事情要办。” “什么事?” “我要去找一趟武侯。” “找武侯?找武侯做什么?” “这二小娘子就不用管了。你和我说一说,那男子,长什么模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惊鸿一面 石玉宁在人流中来来往往的穿梭着,脸上流露出懊恼的表情。 这三个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早知道就不要三郎叫三郎自己去找丫头,好了,现在两个人都找不见了! 二娘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要是她在这里犯病可怎么办?但凡出了点事,自己该怎么和孟叔叔他们交代? 想到这里,石玉宁变得愈发烦躁起来。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从中心城走到了白虎大街。 白虎大街一如其他地方一样的热闹,街中央挂着一只威风凌凌的白虎花灯,高高地立在空中;行人仰起头,甚至可以从白虎的脚底看见其中隐隐的灯火。 石玉宁走在白虎大街上,听着身边的人或高谈阔论或低声攀谈,孤零零地他混迹在其中,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算了,正好肚子有些饿了, 正好这儿离东市近,先去东市随便买些东西垫垫肚子再去找那几个家伙吧。 “老板,来一份天香糜,再来一份贵元糕。” “好嘞,请客稍等。” 东市多是卖些诸如香料珠宝之类的珍贵物件儿,经营者也多是胡商——石玉宁来的这家卖香料的铺子也是个胡商经营着,也兼卖些自己做的吃食。 以前石玉宁倒是挺爱吃这儿的东西,可自从被白锦儿把口味养刁了之后,便甚少往这边来了。 面前的端上的粥糜米粒颗颗饱满,磨碎的香料粉混在其中,整个粥闻起来香气扑鼻;水晶碟里装着的元宝形糕点油炸过,裹上了一层栗粉,颜色金黄诱人。 石玉宁用手捻起一块放在嘴中, 嗯,可惜就是太甜又太香了, 夺走了米面和栗粉的大部分香气。 想到这里,石玉宁不仅有些怀念白锦儿做的栗粉糕了。 “这位郎君不好意思,你踩到我的伞了。” 石玉宁低下头,才看见自己的脚下踩着一截长长的鹅黄色流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头戴长帷帽通体着白的女子,正看着自己的方向。 “啊,不好意思。” 石玉宁赶忙把脚移开,弯腰下去拾起那把装饰繁丽的伞拿了起来。和往常用来避雨的油纸伞不同,这把伞的伞面是用丝绸缝制而成的,上面画着好看的花纹,还坠饰许多的珠片和流苏。 看样子应该只是装饰用的。 而顶上那丝质的流苏,已经有了一个依稀的脚印。 “不好意思,弄脏了娘子的伞。” “无碍。” 女子伸手接过,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是石玉宁觉得她应该是对着自己笑了笑,然后很自然地在自己身边坐下。 “郎君也是来赏灯的么?” “正是,” “上元佳节举国欢庆,这一年一度难得的灯辉盛宴,自然是要出来看一看的。” 女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年纪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发髻梳的利落干净,簪饰的东西也简单,看着是正经人家的老婢。 婆子站着低眉垂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奴在家中待的无聊,也是见这副美景着实动人,便唤了婆子,一同出来赏灯。” “郎君经常来这家铺子么?” “这家铺子的糕点味道香浓,奴很是喜欢呢。” “确实,” “这家铺子的老板用的都是从西域和长安运来的好料,虽然价格是贵了一些,但整个东市,也算是独一家的了。” “呵呵,原来是这样,” 女子的手伸进帷帽中捂嘴浅笑,她的笑声如同箜篌一般空灵动听。 “郎君知道还真是多。”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石玉宁耸了耸肩, “若你来的久了,那大胡子自然会逮住你和你吹的。他还会逼着你听他说他是怎么从龟兹一直来到益州的,听他说塞北的月亮多么的大多么的圆,塞北的雪有多么的凉。” “听上去很有意思。” “也许吧,第一次听的时候确实很有意思,不过等你听上十多遍,可就没想象中那么有意思了。” “呵呵呵,郎君说话真的很好玩呢。” 石玉宁看着掩藏在帷帽下的纤弱身躯随着轻笑声微微摇摆着,像一株被春风拂动的芍药一般,刚才因为找不见同伴的焦躁心理,也不由得缓缓平息了。 他心下一动,说起话来也比刚才轻快许多。 和女子讨论完这家香铺里的东西之后,石玉宁左手撑在桌面上,食指和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对着女子莞尔一笑, “不过,虽然这家东西好吃,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不怎么来这儿了吗?” “奴不知,敢问郎君,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找到一家比这儿,东西更好吃的。” “是吗?” “就在西市。” “西市?” 女子愣了愣,再开口的语调中多了一丝疑惑, “西市的东西,能比东市的好吃吗?” “我曾经也觉得不会有,可是自从我在那儿吃过之后,就完全颠覆了自己的想法。” “若你有兴趣,不妨一试。” “这样啊,” 女子抬着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若是有机会,倒是要去尝一尝。” 听见女子的这句话,石玉宁的右手在桌面上若有似无地敲了两下,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从坐榻上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去寻我的朋友了。” “真巧,奴也该离开了。” 女子从坐榻上起来的时候,正看见从石玉宁的腰上,落下了他一直挂着的禁步,便伸手捡起。 入手的玉佩温热,质地致密细润,上面还雕刻了一朵牡丹花栩栩如生,每一片花瓣的纹理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女子捡起,朝着石玉宁递了过去。 “郎君,你的玉佩。” “谢谢。” 石玉宁接过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那在下就告辞了。” “奴也告辞了。” 说罢,女子低低对着身边的嬷嬷说了一声走吧,转身朝白虎大街的深处走去。她转身的时候带起一阵微风,顿时掀起了洁白帷帽的一角。 就在这时,女子正好转过头来,透过那露出的一点点缝隙,对着石玉宁一笑。 风拂过,只留下一股若隐若现的梅花清香, 和石玉宁最后看见的, 艳如凤仙花瓣一般的双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知未来如何只需活在当下 白锦儿和陶阳总算是找到了石玉宁和孟如招,在看到孟如招身边的薛诚时,三人几乎是同时地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你们,” “什么时候遇到的?” 白锦儿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晃悠, “二娘子,你不是说薛医师不来的吗。” “他确实是说他不来的啊?” “原本是来不了的,” 薛诚插入了白锦儿和孟如招之间的对话, “我原本是要在屋子里整理这次从祖宅里翻出的医药典籍的,可是,没想到结束的比预想的要早些,所以,就,来了。” “哦——” 听着白锦儿做做拉长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孟如招和薛诚的脸都有些微微的泛红。 “四郎,四郎,” “四郎?” “啊!啊” 呆愣的石玉宁听见白锦儿呼喊自己的声音,从怔神中清醒过来。他抬眼看了白锦儿一眼,问道: “怎么了?” “你刚刚去哪儿了?” “还有,你发什么呆呢?” “我,我” 石玉宁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道琢磨不透的光;他只是摇了摇头, “找你们找不见,就去东市随便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 “是嘛,” “可是你怎么看着一副心不在焉” “哎哎哎别说了!那边好像要开始放烟花了!我们快去看吧!”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孟如招指着中心城的位置大喊道。 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而去。 陶阳侧首看向白锦儿,对着她笑了笑, “我们去看烟花吧。”白锦儿也回报陶阳一个笑容,以及一个肯定的眼神。 “噢——看烟花咯——” 孟如招下意识抓住了身边薛诚的手臂,拉着他朝中心城的位置跑去;陶阳和白锦儿随后也跟上了,石玉宁追在他们的后面。 已经有武侯提前守好了位置,城备军也尽皆到位,防止有贼人趁机捣乱或是发生大规模的踩踏事件。跟着孟如招他们挤进中间,还不等白锦儿开口说话呢,就听见“轰轰轰”三声连响,面前一道一道灿烂的金光闪过, 白锦儿就觉得眼前一花, 竹筒爆裂, 金色的光迸溅到天空中,炸成了一朵盛开的寿菊模样。 “哇——”“哇——” 惊叹声不绝于耳,金色的万寿菊在空中碎裂成一片一片的,又最后碎裂成一点一点的,像被人掰开揉碎的星辉飘落下来,落在了每一个抬头看天的人的眼睛里。 白锦儿的心忽地惊动了。 她的呼吸也不自觉地有些加速——这金色的万寿菊只是开始,随后一个接一个,一片接一片的烟花在她的眼前绽放, 人间繁华仿佛也妆点了亘古空远的夜幕,万千星辰在前也失了颜色。 这大概是白锦儿自来到这儿之后,见过最美丽的景色了。 她前世也是去过博物馆的,可那时候,唐朝,长安,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沾满了名为历史尘埃的冰冷名词。对自己的意义,也不过是身为这个民族漫长岁月进程中教科书似的单薄知识。 可如今呢,自己就站在这里, 千年前的大唐名城。 白锦儿忽然有了一种很想哭的冲动,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等自己的生命在这里完结,也会和自己周围的这些朋友,邻居,陌生人一样,化为滚滚长河中的一粒尘埃。没有人会记得自己, 唯有这千年也不变的明月星辰,可能知道曾经有过自己这么一个人吧。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她忽然好想去长安, 长安城, 那座在千年后,已经老得依稀只有残垣的城市。可在现在,它是天下人都向往,都憧憬的繁华之都。 去过长安,自己这诡异的穿越之旅,似乎才能得个圆满。 她好想去长安。 这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拭去了白锦儿眼角滚落的泪水。白锦儿转过头,正看见陶阳温柔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担忧和关心, “怎么了?怎么哭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锦儿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对着陶阳摇了摇头。 “小茶,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若是我能帮得上你的,我会尽我全力” 陶阳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钻到了他的掌心里。少年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俊俏的脸庞霎时间变得通红。 白锦儿对着陶阳灿然一笑,两个甜甜的梨涡点缀在她的脸颊两侧,像是盛满了世间上好的琼浆,让人望一眼就不住酣醉。 “没事,” “若我有事,自然会和你说的,三郎。” “嗯,嗯” 向来泰山崩于面前不变色的陶阳此时失去了所有组织语言的能力,他红着脸嗯嗯啊啊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拉着白锦儿的手,却悄悄地握紧了。 两人并排站着看没放完的烟花,半晌,少女忽然开口: “你会不会觉得我的手太粗了?” “什么话?!你的手哪里粗了?!你的手比端喜铺里最好的绸缎都要滑!” “登徒子。” “哟,这么早就回来了,” “怕是某人今天没什么收获,败兴而归吧?” 康乐坊壬街的某处花楼闺房内,女子脱下披帛挂在架子上,正要摘下头顶帷帽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带着讥讽的声音。 她转过头,正看见一个身着红色长裙的女子,站在自己的身后。 头上的发髻已经散开,只懒懒地插着一只红宝石攒花簪子,鸦青色的头发披在背后,衬的露出的肌肤愈发的欺霜赛雪。她的眉间和锁骨位置都绘着妖冶的花钿,慵懒地倚靠在大开的木门上,简直如同一株盛放的阿芙蓉。 “妹妹这么晚还不睡,不怕明日起来,面色吓人么。” “哼,不用你操心。” 看着白衣女子脱下自己帷帽,露出藏在下面不输自己,甚至还略胜一丝的容貌,红衣女子冷哼一声,迈步走进了屋子。 “我劝你还是早点消了那些痴心妄想的心思,安分地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还能多留些棺材本,不至于年老色衰以后啊,流落成街上的乞儿。” 白衣女子丝毫不在意身后人对自己的嘲讽,她神色淡然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就好像完全听不见红衣女子的话语一般。 “妹妹既然喜欢接待那些肮脏落魄,甚至连酒钱都付不出来的侠客,只管做你的就罢了。” “你!” “我手下的那些客人,可随便一个给的价,就比妹妹的高了呢。” 说完,她淡淡地瞥了红衣女子一眼。 “你!你给我等着!” 红衣女子自知说不过她,恼恨地跺了跺脚,从白衣女子的屋子里跑了出去。白衣女子走了过去,抬手把房门关了起来。 羊脂白玉雕刻成的手按在门上镌着暗纹的地方,过了许久,才听见白衣女子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唉”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像哪里不太对 “什么?你要来帮忙?” 白锦儿看着站在店外格外局促的谢熊,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谢熊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的不安,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愈发的慌张了。粗壮的手掌在衣摆下胡乱地搓着,随后犹豫地点了点头。 白锦儿皱着眉打量着他, “那你们家的店子” “我,阿爷,阿爷说店子他一个人看的过来,就,” “就说,就叫我,” “叫我说,” “问你要不要帮忙?” “这个” “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谢熊赶忙抬手,对着白锦儿连连摆手。 “倒,倒也不是不方便啦,”白锦儿挠挠头,“刚好这年假刚收,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厨房里有我和阿翁,外面招呼的伙计确实人手不够。” “只是,我们毕竟规模还小,工钱这个方面应该是给不了你多少的” “工钱这倒是不打紧” 得到白锦儿的肯定之后,谢熊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你,你阿娘的病,没事吧?” 白锦儿以为是因为年前谢熊说的他阿娘还卧病在床的缘故,故而看上去精神才不大好的样子,于是开口询问。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只要是我能帮得上的” “没事,没事,” 谢熊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没事的锦儿,” “谢谢你。” “咱们是朋友,有什么好谢的。” 看着白锦儿面上真挚的笑容,谢熊脸上的肌肉开始微微的颤抖。 “锦,锦儿!” “大郎——” 谢熊没说完的话被身后谢山的声音盖住了,他转回头去,正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自己家店铺的门口,带着苍白的笑容。 “还不快来收拾收拾东西,马上给白小娘子帮忙去?” 谢熊望了望谢山,又转过头来看看白锦儿, 说话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颓败。 “那我先回去了,锦儿。” “嗯呐,你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过来就好了。” “嗯” “谢谢你” 说完,谢熊径直迈步,朝着谢山的方向走去了。 跟着谢山走进了自家的店铺,看着父亲把店门紧紧地锁起来,谢熊任由着谢山拽着自己的手腕,往厨房走去。 来到厨房,没有许久没人来的地方已经落下了厚厚的一层灰,沉重的脚步声落在地上,甚至都能扬起令人呛鼻的尘雾。 谢山放开了谢熊,转过身来,神色严肃地看着他。 “怎么吩咐你的,你都还记得吗?” 谢熊低着头,沉默不语。 “说话!” “记得。” “只要拿到一个就行了,拿到一个马上拿回来给我,知道吗?” “说话!” “知道了” 看着谢熊垂头丧气的模样,谢山眼中的异色不断闪动,半晌,他还是低低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谢熊的脑袋。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 “这都是为了你阿娘” “锦儿是我的朋友” 谢熊低着头,嘴里喃喃。 谢山皱起眉头,没想到自己都这么说了,他还是这么不懂事,声音也愈发冷了下来, “什么朋友不朋友的?你阿娘现在还躺在床上,你倒给我在这儿多愁善感起来了!” “你听好,这件事情你必须办成,老子不管你心里那些小女儿姿态的上上下下,我只要把白家的秘方偷来给我。” “那怕是一个。” “懂了吗?” “懂了吗!” 头顶的声音宛如轰雷,震的谢熊耳朵不断嗡嗡发鸣。 “系统,怎么最近你都没有提醒我可以解锁新的优惠套餐?” 笑眯眯地把冰糖葫芦递到面前男童的手中,看着他拉着自己母亲愉快地蹦跶离开,白锦儿把钱丢进挂在腰上的自制零钱筒,同时在脑海里询问系统道。 过了几分钟的时间,白锦儿才听到了系统的回应: “鉴于宿主的厨师道路已经迈上了正规,解锁道具所需要的相应积分也增加了。” “加上前不久宿主解锁仓储功能还欠了积分,所以现在宿主拥有的积分并不足够解锁优惠套餐。” “这样啊” 白锦儿撅了撅嘴,不过想想自己好歹是有了一个仓库的人,心里倒也平衡。 “对了系统,你还有什么功能是我能解锁的,说出来我琢磨琢磨。” “目前宿主可解锁功能:仓储空间升级一(冷藏),仓储空间升级二(冷冻,需解锁上一级),仓储空间升级三(保鲜,需解锁上一级),菜谱货架(可挑选),调料货架(可挑选),种子货架(可挑选),小菜园功能升级(未知)” 听着机械女声在自己脑海里罗列出的那一长串的可解锁功能,白锦儿震惊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阿姐,你要吃什么吗?” 一边的林信平看见了白锦儿的表情凑头过来,满脸好奇地问道。 “啊,没有没有,” 白锦儿赶忙合起了自己的下巴,同时伸手敲了敲林信平的脑袋, “还不快干你的活去,小心我扣你的工钱。” 看着林信平捂着脑袋继续去收拾碗筷的模样,白锦儿有些暗爽。不光是体验了一把黑心老板压榨员工的快感,而且自己总算也有人可以敲脑袋了。 “那三个什么货架,是什么意思?” 其实白锦儿更关心的是,后面带着的“可挑选”三个字。 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 毕竟其实从前的解锁,白锦儿并不能提前知道自己能解锁些什么;基本就是系统说能解锁了,而自己只负责支付积分罢了。 如果自己可以挑选的话“解锁该功能之后,宿主就可以自己挑选想要解锁的菜谱调料和蔬菜了。” “蔬菜?什么蔬菜?” “各种蔬菜。” “你这个各种的范围,是不是有点大?” “就是各种的这么大。” “真的?!” “是不是这个时代的都可以?!” “不知道。” “你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宿主解锁了,自己就会看到了。” “请问宿主是否要解锁?” “一次解锁三个?还是只能解锁一个?” “一个。” “那我” “好的,解锁蔬菜货架。” “哎等等!” “恭喜宿主,蔬菜货架已经解锁。目前宿主积分余额为:负八十。请宿主尽快偿还所欠积分,不然可能为导致部分功能锁定。” 在听见负八十的时候,白锦儿的嘴角顿时抽搐了起来。 片刻后,她还听见那个冰冷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笑意,对着自己来了一句: “不用谢。”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问题 看着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空空如也的货架,唯一有的两个东西也是灰色的,白锦儿甚至都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好无奈地放弃了。 八十个积分啊,自己还带先还债才行。 没想到前辈子连花呗都没有的自己,这辈子倒是先欠起债来了。 白锦儿忽然怀念起原先简简单单只要攒积分解锁优惠套餐的时候了,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忽然有一种像是被车贷房贷套牢的既视感。 叹了口气,把锅中的面条捞进碗里,放上自制的酱帽,白锦儿端着木盘朝外面走去。 得在天气转暖之前把仓储的冷藏功能解开才行,不然这些帽肯定一会儿就长毛了。还有那个什么保鲜功能,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回事。也许是怕自己发火,在“强制”的给自己解锁蔬菜货架之后,系统就消失了, 这几天怎么喊也不出现。 白锦儿用头挑开帘子,端着木盘走了出去。 “来来来吃饭啦。” 这已经是谢熊来的第三天了。他也逐步适应了在这儿的工作,而且招待客人收拾桌子,本来就是他之前在自家食肆里帮忙的事情;谢熊和林信平一起显得店子都拥挤了不少,不过确实看上去,也热闹了许多。 但是,白锦儿总觉得谢熊不怎么开心,老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说,白锦儿也只好随着他去了。 冒着热气和香气的汤饼端到两人面前,林信平伸手接过,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阿姐做的汤饼最好吃了。” “是吗,” “那你就多吃些,忙活了一早上也辛苦了,不够厨房里还有。” “哎!” 林信平拿起了筷子,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看着谢熊迟迟不动筷,白锦儿以为是他没什么胃口,便把桌子中间的小菜往谢熊的方向推了推,语气带着一丝关心: “大郎,夹这些跟着一起吃吧,嘴里更有味些。” 发呆的谢熊听见白锦儿的话反应过来,他低头看向那个小碟子,里面装着的,正是白锦儿最近腌制好的小菜。 谢熊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很是吃惊,毕竟他从前最多也就吃过韭齑之类的腌制物,可那些大多酸咸涩,远没有白锦儿做的这些好吃。 她用的似乎就是那传说中从海外远渡而来的植物,听说是茱萸的一种,才让这些腌制物如此好吃的。 如果,如果自己能找到,是不是意味着,自家也可以做出这样的东西 “大郎,大郎?” “啊啊” 谢熊赶忙甩了甩头,把刚才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去。白锦儿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吃完了午饭,林信平主动抢着去洗碗,白锦儿站在门口朝屋子外面看着,插在门口稻草垛上的冰糖葫芦已经所剩无几。等着把这些冰糖葫芦卖完之后,差不多就可以关店回家了。 最近她已经开始在西市物色新的店铺了,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不是地段不好,就是价格太贵;而且老实说,白锦儿挺舍不得自家这个老铺子的,在这儿这么多年的口碑了,陡然更换,必然会引起一部分老客的不便。 经商不易啊, 白锦儿摇了摇头。 “锦儿,我能和你商量个事情吗?” 忽然,谢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锦儿转头看去,看见谢熊站在自己的身后,又露出那天他来找自己说要帮忙的那种局促表情。 “怎么啦大郎?” “那个,我想和你商量商量,可不可以去厨房帮你?” “厨房?” 白锦儿怔了怔。 “你想要来厨房帮我?” “对,对的。你看我从小也是帮着阿爷下厨的,我想,我想,你一个人负责厨房,会不会太累了,我,我可以帮你” 不知为什么,谢熊越说,话语越小声。 “谢谢你大郎,不过,暂时不需要啦,”白锦儿说着,对着谢熊温暖一笑,“阿翁早晨最忙的时候都是来帮我的,而且我一个人也熟悉了,所以其实没有这么麻烦的。” “但是信平他毕竟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做这行,所以我想让你指点着他一些。” “麻烦你了。” 谢熊的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白锦儿说的是实话不错,可她身上也有自己的秘密,在她没想到怎么让自己的秘密合理化的时候,还还是不希望太多的人知道的。毕竟即使是在前世自己的那个时代,自己身上的事情也还是很难解释的清楚。 还好谢熊没有继续纠缠她。 “白阿姐给我来一串糖葫芦!” “要山楂的!” “好嘞——” 笑眯眯地把手中通红的果串递到小孩子的手中,白锦儿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这已经是你今天的第三串咯,要是再来,我可要告诉你阿娘咯。” “啊——白阿姐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告诉你多少次了,拿块布在头上裹着是不会让人看不出是你的。” “噢” 看着小孩拿着冰糖葫芦沮丧离开的背影,谢熊又看了看稻草垛上唯一剩下的一串冰糖葫芦。 “锦儿,这一串,可以给我吗?” “啊你想吃啊大郎,” “拿去拿去吧~” “这就是你拿回来的东西?” 谢山看着谢熊手里红通通的冰糖葫芦,眉头紧紧地皱起。 “你知道这是怎么做的吗?” “锦儿说用山楂和饧” “你见过饧能裹成这个模样吗?!” 谢熊拿着竹签的手,缓缓垂下。 谢山恨铁不成钢地怒哼一声,开始焦躁地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走动。他走到谢熊面前的时候,看着他还攥着那串冰糖葫芦,忽然伸出手,打在了谢熊的手背上。 只听见“咣当”的一声,冰糖葫芦摔在地上,外面的糖层摔出了裂缝,洁白的糖粉和糖块落在地上,在微弱的烛火下反射着微光。 “咳咳,咳咳咳” “大山,大郎” “什么东西摔坏了” “没有阿娘,什么都没有摔坏” 谢熊低着头回应了一声,宽厚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鼻音。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阿娘” 谢山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可是从卧房里传出来的虚弱声音,让他把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深深地看了谢熊一眼,谢山拂袖奔卧房而去,只留下谢熊站在原地,看着地上被摔碎的冰糖葫芦。 他缓缓地蹲下,伸手把剩下没摔坏的拿了起来, 掰了一点点,放在口中。 酸酸甜甜的, 带着些许灰尘的味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诱 白锦儿总觉得谢熊最近怪怪的。 他总是跟在自己的身后,用一种很复杂,让白锦儿很不舒服的眼神看着她;或是总是出现厨房门口,找各种各样拙劣的,诡异的借口往厨房里进。 而且在那天自己拒绝他要来厨房帮忙的请求之后,依旧似有似无地朝自己发着暗示,几乎可以说是明示的信号。 这是为什么? 白老头听完白锦儿说的话,脸从茶碗和捧着茶碗的双手中抬了起来,眼睛也不知是眯着,还是因为皱纹太多或是没有睡醒的缘故,只从里面偶尔射出一道精光。 “他家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开店了?” “最近倒是开着,” 白锦儿想了想, “就是,没什么客人。外面的桌子也很久没收拾的样子了,偶尔看见有客人进去,不会儿的功夫就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好像,” “说着什么不招待就别开店什么的。” “这样啊,” 白老头低下头,呼噜呼噜地喝了一口滚烫的茶。 “丫头,你把店铺的钥匙给大郎吧,就说,以后都由他来锁门。” “啊?”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她看着白老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阿翁你是觉得,大郎他们家,要来偷我们的东西?” “只是看看,”白老头又饮了一口,咂了咂嘴,“具体什么情况,还得真正发生了什么,再说。” “可是” “里面比较重要的东西,你还是注意收起来比较好。” “阿翁,” “嗯?” “如果,如果大郎他们真要偷我们东西,该怎么办?” “我们要找不良人吗?” 白老头粗粝的手摩挲着茶碗,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 “再说吧。” “什么?!你说你要把店铺的钥匙给我?!” 谢熊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眼里满是浓浓的难以置信。他几次张口,语气里欣喜难过各种复杂的情绪彼此交织, “真,真的吗” “是啊,” 白锦儿甜甜地笑着,从腰摸出一挂钥匙,递到谢熊面前。 “最近我阿翁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要早些回去陪他去医馆,你就帮我把店子锁了再回家,可以吗?” “我,我” 看着那串在自己面前晃荡的钥匙,谢熊的手垂在身侧,微微的有些颤抖。 这明明是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可真正面对它的时候,谢熊却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迈不出,心里的这一步。 “可以吗,大郎?” 白锦儿看谢熊不接,又往前递了递,最后干脆直接塞到了谢熊的手里。冰凉的金属入手,像一盆凉水对着自己的脑袋泼下。 谢熊动作很缓慢地握紧了手中的钥匙,粗钝的钥匙口被他按进自己的肉里。 “白翁,无事吧?” “没事的,不是什么大问题,谢谢关心。” 白锦儿看着谢熊把钥匙收下,满是笑意的眼底暗流涌动。她双手背在背后,抬起头,对着谢熊笑道: “大郎,我们是朋友,对吧?” “我们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吗?” 少女的话让谢熊一愣,看着白锦儿面上灿烂的笑,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缠绕在他的心头。 半晌之后,他很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朋友” 白锦儿和他四目相对,也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店内的一切如常。谢熊的情绪却并没有白锦儿想象中的轻松下来,反而感觉越发的沉重了。很多时候自己和他四目相对,他总是很快地转移开了眼神,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白锦儿的心情却日渐沉重。 终于,在钥匙交给谢熊的第七天,白锦儿最不想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夜色降临,暮鼓已响, 白锦儿和白老头坐在院子里,忽然,一道灵活如猫的身影,落到了院子里的树上。 “你叫我看的人,出现了。” 小景坐在墙头,语气平淡。 “父子俩已经开了门进去了。” “现在?!” 白锦儿的音调都不自觉拔高。要知道现在暮鼓已响,光是犯禁这一点,就已经够谢家父子俩喝一壶的了。 小景就这样坐在白家的墙头上,纤细修长的双腿轻轻地摇晃。 “如何,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 “你现在想怎么做?” “我” 白锦儿下意识地看向白老头,白老头的眉头也皱着,看样子也是在思索。 “如果要送官,我可以把不良人引到那里去。犯禁与偷盗并罚,哼,估计一个半个月,是下不来床的了。” “阿翁,你觉得呢?” “你决定吧,” 白老头放下手中的茶碗,看向白锦儿。 “阿翁相信你的决定,你也有自己的想法,不管什么结果,阿翁都是支持你的。” 白锦儿沉默地坐着,娇嫩的下唇已经被咬的鲜红。 “我想和他们谈谈。” “我,想和谢叔叔谈谈。” “明儿晨鼓一响,这父子俩估计早就跑了。你想和他们谈?” “你说得对,” 白锦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明天早上就来不及了。我要现在去和他们谈。” “现在?” 白老头看着自己孙女的背影, “你现在去也是犯了禁,到时候若是出了事,你自己也摘不清楚的。” “我知道。” 白锦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坚定地望向小景的方向, “小景,” “你能在城备军和不良人不发现的情况下,把我带到西市去吗?” “我?” 小景和白锦儿四目相对,嘴角微微勾起。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能在城备军和不良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一个大活人从这里运到西市?” “是啊丫头,” “太危险了,” “不然的话咱们明天,明天早些过去,说不定能追到他们呢?为了这点事情,实在是不值当” “可以吗?” 白锦儿没有理会小景的嘲讽和白老头的担心,而是坚定地看着少年,目光没有任何的转移。 两人就这样望着彼此,直到小景嗤笑一声, “可以。” “不过,我只能带你一个人,带不了你和白翁两个人。” “阿翁,” 白锦儿转头看向白老头, “你可以在家里等我吗?” “可是你一个人这么晚了我怎么” 白老头自然是不愿意白锦儿去冒这个险的,他就这么一个孙女,这么些年相依为命,哪怕就是一点点会让她身处危险的事情,白老头都不愿意见到。 可少女只是看着他, “阿翁,你放心,” “所有事情,我都会以保护好自己为前提的。” “西市有城备军巡逻,出了什么事情我会大叫的。” “而且,” 她的语气顿了顿, “我和小景在一起。” 少年在听到白锦儿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微不可察的一僵。 “不会有事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并获 “你就这么相信我?” 白锦儿闭着眼睛,只感觉周围吹来寒冷的风,让身着有些单薄的她不自觉微微颤抖。 小景叫自己换上了暗色的衣服,然后叫自己闭上了眼睛。白锦儿只知道他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腰,随后就是身体一轻, 好像在天上飞一般。 这让她有些慌张。 “啊?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因为此时白锦儿正忙着吞咽口水来缓解紧张呢。 小景看了一眼自己怀中双眼紧闭的少女,嘴角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弧度。不知为何,这样的白锦儿在他眼中看来,比平常那总是以为看透一副的模样,看上去可爱多了。 “罢了。” “马上到了。” 几乎就是话音刚落的功夫,两人就平平地落到了地上。 “声音小些,” 少年压低声音,在白锦儿耳畔说道。 “城备军就在不远处,” “若是惊动了城备军,我会先走的。” 说罢,那只一直搂着自己的手便抽离了。 白锦儿缓缓地睁开眼睛,自家店铺的大门正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虽然是自己叫小景帮忙的,可等他真正地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自己送到西市来的时候,白锦儿的内心还满是震撼。 如果不是怕疼又怕高的话,白锦儿都想叫小景教自己练武了。 “知道了,到时若是惊动了不良人城备军,你自走便是。” 白锦儿明白小景的身份敏感,也不强求。她深吸了口气,在脑海里呼唤了几声系统,确定她还在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店门。 “嘎吱——” 木门打开,尽管白锦儿已经十分地控制力道,有些年头的老旧木门却还是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于是,白锦儿就听见厨房传来丁零当啷碰碎碗碟的声音, 随后是一片不安的寂静。 她走进店门,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小景鬼魅一般地跟在她的身后,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就隐身进了角落的黑暗。 白锦儿站在店铺门口, 平复了一下紧张地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心跳, 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谢叔叔,大郎,” “我们谈谈好吗。” 谢山做梦也没想到,会见到白锦儿出现在这里。 他想过会被城备军发现,被不良人发现,如果被发现,他已经决定把罪全部背到自己的身上。 让谢熊不过背个犯禁的罪。 可是现在,看见白锦儿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谢山的脑子顿时空空。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难道她已经把不良人和城备军引过来了? 抱着怀里的罐子,谢山把谢熊护在身后,满脸警惕地看着白锦儿。 “白小娘子,” 他开口说话,声音带着强忍慌乱的沙哑。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锦儿自然看见了他怀里抱着的罐子,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头。好奇怪。为了证明自己和白老头的想法,白锦儿在柜台里留了一部分的钱,假装是忘记收回去的。 可谢山似乎没有去柜台翻找,反而去厨房把自己做的那些瓶瓶罐罐收在了身上。 这让她有些不知所以。 等等, 谢山不会是觉得能偷自己的配方吧? “谢叔叔,我们谈谈好吗?” “你,你把不良人带来了吗?” 看着谢山眼底拼命压抑的紧张那个,白锦儿悄悄地往后挪了一步,拉近自己和小景之间的距离。 “没有,谢叔叔。” “城备军还在街口,我没有把他们带来。我想先和你谈谈,可以吗?” “谈,谈什么,” 听见白锦儿的话,谢山心底松了一口气。可他随即发出一声苦笑,抱着怀中罐子的手不自觉地扣紧。 “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你还想和我谈什么?” “如果你要报官,这件事情都是我自己一个人一手安排的,你不要把大郎牵扯进来。” “他,他来店里帮你,也全都出于自愿,” “是我逼他把钥匙拿给我,逼他来这儿的。” “阿爷” “你给我闭嘴!” 谢山对着身后想要开口说话的少年低吼,随即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要怎么发落,老子全都听凭你。” 白锦儿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自己背后的少年发出不屑的轻哼。 少女叹了口气, “谢叔叔,如果我要将你们送官,大可不必冒着犯禁的危险,深夜来到这里。” “你们见到的不会是我,只会是不良人。” “我正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大郎一个机会。” “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了,谢叔叔,无论您相不相信,我一直把你看作是值得尊敬的长辈。” “还有大郎,” “大郎是我的朋友。” 听到白锦儿的这句话,谢山愣了,谢熊也愣了,站在她身后的小景,琥珀色的眸子流转着忽明忽暗地光,细细地端详着少女的背影。 谢熊的身躯开始微微的颤抖,终于,他伸出手,拽住了自己的父亲。 “阿爷,阿爷,” 他的说话声,都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这件事情,是我们做错了” “是我们做错了” 憨厚的少年此时,俨然已经落下泪来。 他从谢山的背后走出,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正正地洒在他要迈出的步子上。小景看见谢熊朝着白锦儿走来,顿时闪身到了白锦儿的背后。 谢山这才发现,这间屋子里不是只有白锦儿一个人。 察觉到那个瞳色奇异的少年身上的煞气,谢山心里一突,伸手想把谢熊拽回来,可还是慢了一步,眨眼的功夫,谢熊就来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锦儿,对不起” 谢熊并没有对白锦儿做什么,他只是瞪着那双铜铃似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白锦儿,说话的声音都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 “对不起,锦儿” “我骗了你” “你明明是我的朋友,我却骗了你” “我,我还想偷你的东西” “我是,我是世上最糟糕的朋友了” 谢熊本来就背负着极大的罪恶感。从小到大他阿娘都教导他要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友善的人,就是现在逼着他做这件事情的谢山,也从来都是引导着他做一个站在阳光下,能挺胸抬头的男子汉。 可是现在,他做了一个小偷,还是一个背叛了自己朋友的小偷。 这种愧疚如火一般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听见白锦儿和自己说的这些话,终于让这些火燎原一般地,在自己的身体里烧开。 “我,我,” “对不起你” “对不起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是生意 “没事的大郎,我不怪你,” “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是我的朋友。” 白锦儿看着在自己面前哭的狼狈的谢熊,心里也涌出一股心酸。伸出手拍了拍谢熊的肩膀,可还没拍几下,就被小景“捉”了回来。 谢山看着自己儿子的这副模样,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想起自己从前和他说的那些话,无奈,无力,和讽刺的好笑,在谢山的脑海里盘旋交织。 到头来,自己不仅救不了妻子的命,在儿子的眼中, 也再也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了。 想到这里,谢山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抱着罐子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白小娘子,” “我在这里,也和你说一句对不起了。” 谢山再次开口,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缓缓地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灰暗的像是失去了所有求生的光彩。他苦笑一声,双手揉了揉脸, “今晚上的事情,只求你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要你让我们父子离开,” “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白锦儿看向谢山,生活的重担在这个尚在壮年的男人脸上刻下了刀凿斧锯般的痕迹,里面流淌的不是汗水或是泪水,而是柴米油盐,生老病死压榨出的血。 不知道谢熊的母亲得了什么病,可是, 一定很严重。 “谢叔叔,” “我可以和你商量一件事吗?” “什么?” “如果你们急需用钱的话,我手上刚好有一笔余钱,可以”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谢山就开口打断了她。 “白小娘子,我们父子俩今夜已经是无容身之缝了,如果还要你的钱,那我们大可直接从这里冲出去自首。” “不谢叔叔你误会了,” “我不是施舍给你们的,我是想,和你们谈一笔生意。” “生意?” 谢山愣住了, “我们有什么生意,是能谈的?” “有。” 白锦儿坚定不移地看着谢山,让男人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眼神。 “我想,收购你们家的铺子。” “收购我们家的铺子?” “是的。” “我和阿翁想把铺子做大,正在物色新的更大的店面,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谢叔叔你给谢娘子治病急需一笔钱,而我手上又正好有一大笔钱。” “如果谢叔叔愿意把铺面转让给我,我可以马上就把钱给你。” “你看怎么样?” 谢山看着白锦儿的表情和眼神,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没想到这小丫头才接管店铺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已经做到扩张店铺这一步了。 想到这里,再看看自己家的情况,谢山不禁悲从中来。 人与人之间,原来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可是,谢山偏偏没有任何的办法。 “阿爷,” 听见白锦儿的话,谢熊看向了谢山,眼里闪动着希望的光。白锦儿愿意给他们钱,而他们差的正是钱。 只要有了钱,阿娘就能继续抓药,阿娘的病就能治好了。 而自己也不用做这些违背本心的事情了。 谢山何尝不知道?他知道,白锦儿现在提出的这个条件,已经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不用违禁,不会让自己和大郎身陷不义。 即使,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 “或是谢叔叔,你可以听听我开的价格,” 说完,白锦儿报出了一个数目,让谢山的心更多的松动了。 有那么多钱,自己娘子的药钱是不用愁了,而且,说不定还能给大郎剩下一些娶媳妇的本钱。 反正,反正家中还有田地, 这些年出来做生意,钱没有挣到多少,反而是家中田地日渐荒疏。把铺子卖了,回家老老实实的畔弄,说不定,日子要比现在好过的多。 想到这里,谢山心中的天平,愈发的倾斜了。 “可是,白小娘子,” “这件事情,你可以做主吗?” 即使白锦儿现在看上去多么的运筹帷幄,在谢山眼中,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那么大的一笔数目,没有白老头的同意,她能拿的出来吗? “这点你放心谢叔叔,” 白锦儿开口, “这件事情,阿翁是全权交由我处理的。况且你家的铺子和我家是相邻的,从各个角度看下来,都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我想,阿翁也是同意我的话的。” 谢山斟酌半天,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么,明天天亮之后,我们再商量细节的事情,可以吗?” “我知道了,白小娘子。” “只是今夜” 白锦儿犹豫地开口。小景带着她来,可是小景自然不能把他们三人都带走。况且,小景也不可能会愿意的。 “我们父子俩可以回店里待一晚上,” “钥匙,白小娘子你拿回去吧。” “等明天早上,我们再说吧。” “我是没有脸,再待在这里了。” 谢熊闻言,赶忙从怀里把属于白锦儿的钥匙摸了出来,递到白锦儿的面前。 白锦儿看了看,还是接过,再一次收进了荷包里。 “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白锦儿紧闭着双眼,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上上下下的好像在空中漂浮。随后,耳边传来小景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不然呢?” “打断他们一条腿啊。” 白锦儿的话音刚落,就察觉到搂着自己的手一僵,然后是少年明显冷下来的声音: “你想知道从屋顶上摔下去是什么感觉?” “不不不我错了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凉凉的风丝扑在脸上,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白锦儿及时地服了软。 “他们本来就不是坏人,只是一时情急。既然有比报官更好的解决办法,为什么不用呢。” “再说了,大郎本来就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我也不忍心,就这样看着一个好孩子,就这样被生活逼入歧途。” “呵,” 听见白锦儿的这段话,小景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朋友这么多,你都管得过来?” “自然是管不过来的,”无视了小景的讥讽,白锦儿的语气漫不经心, “可是,如果是我确实能管的上的不管,” “我心里,一辈子都会留着这件事。” 小景听见这些话,总算是不再开口,沉默地把白锦儿带回了白家,把她放在了大门外面。 “进去吧。” “你不” 白锦儿正想问他要不进去坐坐的时候,就看见他脚尖轻点,像只灵活的燕子般地,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 摇了摇头, 白锦儿转身打开门,一直等在家里的白老头听见开门声,直接从凳子上站起,几步走到了白锦儿面前。 “阿翁看看快让阿翁看看,” “有没有什么地方伤到的?!” “没有啦阿翁,” 看着白老头发自内心的担心模样,白锦儿心里一暖,笑出了自己脸上的两个梨涡。 “不仅没有伤到,” “我还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呢。” 说着,白锦儿的眼底,滑过一丝满足的狡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正直并不可耻 第二天一早, 白锦儿在店铺门口看到了如约而至的父子俩。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 这时,白锦儿才看见,谢山和谢熊的衣服和脸上满是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灰一块黑一块。 跟在白锦儿身后的白老头自然也看见了父子俩的这副狼狈样,不自觉地也皱起了眉头。 “白翁,” 看见白老头,谢山的脸顿时红的像是被蒸熟的螃蟹。他低着头给白老头行了个叉手礼,眼神躲闪,愧疚地不敢看白老头的眼睛。 白老头见状,叹了口气。 “小谢,” “狗丫头给你提的价格,你可同意?” “同意,同意。” “若不是,我急等钱用,也实在要不了那么多” “不用说了,” 白老头开口,打断了谢山的话。 “既然你同意,那么地契店契之事,我们到公堂上去说吧。钱已经备好了。” “我知道了,白翁” 谢山的语气带着淡淡的颓然, “我们回家一趟,把店契带来。劳烦白翁等一等,之后再上市监令处,行转让之事。” “嗯。” 事情谈妥之后,一切都发生的这么的顺理成章。虽说白老头能明白谢山的苦衷,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心里对谢山就没有丝毫的不满。 所以,他想快点把这件事情解决。 白锦儿和谢熊站在市监所外,谢熊站的距离白锦儿很远,头一直低垂着,看着白锦儿心里很是不舒服。 她迈步朝着谢熊走去,来到少年面前,语气平和而温柔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大郎。” 谢熊慌忙地抬起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白锦儿,下意识想躲,自己身后却已经是墙壁,避无可避的了。 “锦儿” “大郎,” 白锦儿对着谢熊笑,是极友善的笑,从她的笑容和眼神中,读不出任何的冷漠或是阴阳怪气。 只是笑着, 如同每天早上她遇到谢熊时候一样。 “大郎,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能诚实地回答我吗?” “什么” “你放心锦儿!你问什么,我都会全部告诉你的!” 像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心迹,谢熊十分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白锦儿看着他,坦然道: “我相信你。” “我问你,从一开始,你就不同意这件事情的,对吗?” 谢熊听见白锦儿的这句话,黝黑的脸庞霎时间就红了;眼看着他又要哭,白锦儿连忙抬手: “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责怪你,我只是,” “只是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你不是想做这件事情的,是不是?” “我,我” 谢熊的声音里,带上了微微的哽咽。 “我,不想做的” “只是,只是” “我知道这件事情不好,我,阿娘也说过,不可以偷东西” “你是我的朋友,锦儿” “我本来,本来是想和你说的,但是,但是” 虽然谢熊的言语可以说是支离破碎,可白锦儿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抿着嘴笑了,忽而踮起了脚,拍了拍谢熊的头顶。 “你做得很好,大郎。” 白锦儿的声音在谢熊的耳边响起,带着似乎能抚慰人心的力量, “你真的做得很好。” “我也想让你知道,我真的没有怪过你。” “其实,我一直都相信,你不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你知道吗?” “可是,我,我把你给我的钥匙,给了阿爷” “这也正是我现在要同你说的事情,” “大郎,你要仔细听。” 谢熊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略微湿润的双眼,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少女。 白锦儿也看着他,眼神不偏不倚, “我要你知道,你永远都不比为自己的善良,或是正直而感到羞耻。” “我” “或许你现在还不明白,” 白锦儿的语气很是耐心, “但是只要你记住,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辈子你会遇到太多太多的聪明人,太多太多‘聪明’的办法,他们可能会嘲笑你,耍弄你的善良,在他们看来是愚笨,不知变通。” “而在他们看来,只有像他们那样的人,那样的做法,才是对的,” “你所坚持的东西在他们心里一文不值,甚至说是可以,肆意破坏和毁灭的。” “可是我今天要你知道,记住的就是,” “毋论他们怎么逼迫你,怎么嘲笑你,你坚持的东西,要一直坚持下去,” “明白吗?” “你要知道,你没有错,你所坚持的东西是对的。它可能会被世俗看低,被践踏,被歪曲,但是你要记得,你所坚持的原来才是对的。” “既然是对的,就不必为此感到不安,胆怯,或是恐惧。” “你要坚持自己所坚持的,” “不必为自己的善良,正义,感到羞耻。” “明白吗?” 谢熊看着白锦儿的眼神,好像一道光似的直射进他的心底。 他似懂非懂,却还是对着白锦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白锦儿和白老头送着谢山父子出了城,看着相似一老一少两个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白老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丫头,” “如果有一天老头子我得了这么费钱的病,你就别给我治了,” “只要啊每天给我打一壶上好的酒,让老头子我醉的舒舒服服的,就得了。” “阿翁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白锦儿不满地白了白老头一眼,赌气地撅起嘴, “我还想说呢,你能不能少喝些酒了,或者吃完饭出去活动活动,别总是待家里,到时候得白虎风啊,我可是一滴酒都不会让你碰了的。” “要是不让我喝酒啊,还不如让老头子我死了算了” “阿翁!” “好好好,都听孙女的好不好?” 看着白老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锦儿恼恨地跺了跺脚,叉腰就要说教。白老头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再说下去又免不了一通说教,赶忙打断: “哎丫头,你不想去看看咱们家的新铺子,然后琢磨琢磨怎么装修?” “对欸!” “阿翁我们走走走!” 说完,白锦儿拽着白老头的手,爷孙俩蹦蹦跳跳地往西市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四十章 谢谢你 白锦儿抱着怀里的算盘,还有面前大开着空空如也的木箱,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她今天叹的第七十八声气了。 抛去支付给谢山和木匠的钱,自己挣的钱已经花光了,而白老头的储蓄也动了不少。可这毕竟是白锦儿严格意义上事业前进的第一步,也是她打根基的重要一步,白锦儿是不愿意马虎了事的。 看来无论什么时代,钱都是一种相当不经用的东西啊。 还好自己已经在系统里储备了不少的米面,最起码相当一段时间是不用愁的了。只是看样子自己还得更努力工作才行,除了挣钱,也要挣更多的积分来解锁后面的功能和新的东西才行啊。 想到这里, 白锦儿又一次叹了口气。 现在店子里都是请来的工匠在负责装修,白锦儿开不了门,除了在家里给白老头做饭以外,就是天天在外面晃悠,最多是去菜贩果贩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上市。 或者是去些名头大的食肆里逛逛,看看人家是怎么经营的。 日子就这么着进了二月。 直到白锦儿在西市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许久没见的熟人。 “老赵?!” “你怎么在这里?!” 白锦儿本来是打算来看看进度的,谁知道才一过来,就看到了站在门口那个魁梧的身影。穿着熟悉的玄青长袍,在仍算寒冷的锦官城里,看着是如此的突兀。 看着呆呆站在那里的少年,白锦儿惊喜地跑了过去,一巴掌拍在他的背后。 少年转过头来,果然是已经离开好一段日子的赵小晓。黢黑的皮肤倒是白了一些,可脸庞看起来愈发的坚毅;本来赵小晓因为自小在军营长大的原因,比其他同年龄的人看上去就要老成许多, 他离开的这段日子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眼里那股略显呆滞的神态消失了,变得愈发沉稳和内敛。 身材也比从前瘦了许多,但是藏在衣料下的肌肉依旧很紧实,并不是因为体重减轻的原因。 他此时看着白锦儿,就单单站在那里,就让白锦儿陡然生出一种仰止高山般的感觉。 白锦儿相信假以时日,赵小晓绝对会成长为像他父亲,或者是像那个白锦儿没见过的他的母亲一般,成为一个令人景仰的将才。 当然,那股独特的气质在看见身后的人是白锦儿之后,就收敛了。 狮虎一般的目光柔和下去,赵小晓转过身来,面朝向白锦儿, “小茶,”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我饿了。” 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来。 “这儿装修呢,我带你上别家吃去。” 随便找了家食肆带着赵小晓进去,给他点了一碗汤饼,自己则只要了一碟米糕。笑眯眯地看着赵小晓抽出一双筷子,又看着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双新的,递到白锦儿的面前。 “谢啦。” 白锦儿接过,满面笑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四郎他们知道吗?” 赵小晓没有回答她,而是先夹了一筷子的汤饼塞进嘴里,发出哧溜的一声。 几口连汤咽下,赵小晓才回答道: “前天回来的。” 说完,他又继续低头吃面。 白锦儿看他真是饿了,便没有追问他,等着他把面前的汤饼全部吃下,也就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不管看了几次,她都还是怀疑赵小晓嘴里装的不是舌头和牙齿, 而是吸尘器。 “咚”的一声放下碗和筷子,赵小晓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看着白锦儿,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不好吃。” “嘘——” 听见赵小晓的话白锦儿赶忙示意他噤声,同时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确定老板没有提着菜刀出来之后,松了口气。 “你小声些,被人家听见了不好。” “小茶,” “我要吃你做的。” 赵小晓面不改色地说道,白锦儿看了看赵小晓的表情,又看了看自己面前那碟动都没有动过的米糕,叹了口气。 “老板,打包!” 带着赵小晓回了家,给他下了早上还剩的面条,煮出一大碗的汤饼端到赵小晓的面前——白锦儿还特意地给他加了很多帽,酱色的汤汁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端到赵小晓面前的时候,明显地可以看见少年的眼睛一亮。 察觉到赵小晓的眼神,白锦儿对着他微微一笑, “这是新做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喜不喜欢。” 没有多余的言语,赵小晓直接抄起了筷子。风卷残云般的进食速度和不言不语已经充分地表达出了人的真实想法,白锦儿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赵小晓吃完那满满当当的一碗汤饼。 放下了碗。 “吃饱了?” 白锦儿笑眯眯地问。 赵小晓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犹豫着点了点头。奇怪的举动逗笑了白锦儿, “行了知道你肯定没吃饱,中午留下来吃饭吧。” 这一次,赵小晓十分肯定且用力地点头了。 “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什么?” “我说,”白锦儿无奈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回来四郎他们知道了吗?” “不知道。” 说着,赵小晓摇头。 “我这次回来,是先来找你的。” “找我?”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嗯。” 现场忽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白锦儿看着赵小晓不说话,咳了咳,只好主动找话题: “那个,白州好玩吗?” “还好。” “” “那,那个,有见到你阿爷从前的同僚吗?” “有。” “” “那,那个,白州有什么好吃的” “没有。” “哦” “嗯。” “” 白锦儿正在绞尽脑汁地想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忽然,赵小晓坐直了身子,双目直视着白锦儿,声音变得异常的正经: “小茶,” “怎?怎么?!” 白锦儿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也下意识地坐正,和赵小晓四目相对。 “谢谢你。” “啊,啊?” “老赵你说什么,谢我什么?” “谢谢你,” 赵小晓没有正面回答白锦儿的话,只是看着她,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谢谢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公孙先生 “阿翁,我出门了啊——” “早点儿回来!路上小心啊!” “知道啦!” 白锦儿拿上手中的盒子,对着屋子里的白老头喊了一声,便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去。 今天也是不开张营业的一天,可是白锦儿发现,原来白老头自己在家的时候,会接一些熟客的单子,给他们做好想吃的菜送家里去。这让白锦儿想起前世自己十分爱用的某些应用软件, 例如x了么或者是美x。 也许自己也可以在唐朝送外卖呢? 只是没有方便饭盒这一点有点棘手,毕竟如果遇到忘记回收碗筷或者是客人不愿意归还的话,这可就会演变成一个巨大的经济问题。 不过,现在白老头自己开小灶似的外送倒是没有这个问题。因为他的客人大多是自备碗筷的。 除了帮忙白老头外送,白锦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咚咚咚,” “咚咚咚!” 老旧的木门打开,白锦儿并没有看见林信平的身影,而是看见一个只到自己身子一半高的小女孩,含着手指站在自己的面前。 “呀,是你呀。” 林信云比白锦儿上次见到她的时候看上去好多了,凹陷的双颊和凸起的颧骨消去了不少,总算是有了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圆润。 虽然还不怎么明显。 脸色也总算不是那种枯草似的黄色,距离粉白显然还有一段时间,但是白锦儿相信再养一养,她的脸颊便会像大家都喜欢的面团的那样。 林信云看着面前这个满脸笑容的姐姐,小小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姐姐我好像见过你,” 幼猫一样的声音细细的。 “你当然见过我呀,我是你阿兄的朋友,你忘记啦?” 白锦儿伸出手,疼爱地捏了捏林信云的脸蛋。 “你阿兄呢?他不在家吗?” “阿兄出去了,叫我在家等他回来了。 “这样啊” 白锦儿抬头望了望林家的院子里,虽然还是小而且破旧的,可最起码收拾过了,没有像她上次来的时候那样,堆得到处都是杂物。 本想把钱交给林信云的,可想了想,这么小的孩子拿着这么大的一笔钱自己在家,始终是不安全。 想到这里,白锦儿半蹲下身子,对着林信云温柔地说道: “你能告诉我你阿兄去哪儿了吗?” 顺着路人的指引,白锦儿在临云坊里绕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林信云口中的,“公孙先生”住的地方。来到路口白锦儿才发现,这个地方她是来过的。 正是上次,她来接陶阳去店里时候,见到陶阳出来的那个小院子。 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当然,这样的房子在临云坊才是常态。 白锦儿还记得那天,在自己来之前,石玉宁和自己说的那些,关于这位长安来的公孙先生的事情。根据林信平和自己说的,他识得少数的字,都是公孙先生教导的。 看样子,这个公孙先生真的是个不错的老师。 站在院子外面,隐隐约约能听见里面读书的声音。内容不难,听上去好像是《千字文》。有男孩子的声音,有女孩子的声音;有清脆稚嫩的童声,也有变音后略显沙哑的少年声。 这位公孙先生教书,看来是并不挑年龄或是性别。 白锦儿抬起了手,本想敲门看看林信平是不是在里面——可那朗朗的读书声钻进她的耳朵里,就像是有魔力一般,挥之不去。 她想了想,还是慢慢地放下了手。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白锦儿靠在褪色的土墙上,打算等着他们读书结束。 “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墨悲丝染,诗赞羔羊” “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不知念了多久,只知道到后来,连在外面的白锦儿都不自觉地跟着念了起来。等白锦儿念到第五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时候,总算是听见了里面读书声渐渐停止,随后是一道声若洪钟的男声: “好了,今天就先念到这里,发给你们的字要练,” “明天带来统一给我检查。” “知道了——” 此起彼伏的应答声从里面响起,但是在说道谢谢公孙先生这句话的时候,里面的人又都异口同声了。 白锦儿知道里面是放了学了,便站直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那扇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木门打开,一群年纪相差颇大的孩子游鱼似的涌了出来。 果然如同白锦儿听到的那样,下到七八岁上到十七八岁,有男的有女的,纷纷从那个狭小的院子里走出来,又都同时地转回头去,对着院子里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再见——” 在那些人中间,白锦儿认出了林信平。 “信平!” 她喊了一声,院子里出来的人都朝她投去注目的眼光。林信平也看到了她,几步小跑来到白锦儿面前, “阿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给你发工钱啊。” 白锦儿小声说。林信平闻言一愣, “可是,我们不是还没开店吗” “是没开店,可是这工钱总是得给的吧?” “上次阿姐你给我的那些我还没” “那些是一月的,我要给你的是二月的,不一样。拿了以后你要做些什么,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不用和我报备。” 林信平明白白锦儿这是担心他和他妹妹没有家用,不由得心生感激就要开口,却被白锦儿连忙制止: “哎哎哎你可别哭啊,” “我现在可没有功夫哄你。” 说完,白锦儿好奇地往林信平身后够头,想要看看院子里的人。 “阿姐,你在看什么?” “哎信平我问你,你平常没事儿的时候就是来这里上学的吗?” “是啊,”林信平点点头。 “公孙先生会教我们读《千字文》或是《三字经》,那些已经读会的孩子会开始学读《论语》。再过几天我《千字文》就要背回了,到时候我也可以开始读《论语》了。” “阿姐,阿姐?” “啊,啊?” 白锦儿听见林信平叫自己,这才回神,看向林信平。 “阿姐若是有兴趣,可以一起来听啊。” 林信平以为是白锦儿也想读书,便笑呵呵地对着她说道: “公孙先生不收钱的,而且也都允许女孩子一起来听。” “啊我,我倒是暂时没这个兴趣” “林小子,你还不回家,在外面议论些什么呢?” 白锦儿话音未落,就听见院子里刚才那道洪亮的男声响起,随后,一双朴素的鼠灰色布鞋,出现在白锦儿的眼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要成为你的第一单 那是一个老人。 身上穿着极素净的袍子,头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满面皱纹,梳理的整齐的胡须只垂到胸前。虽然看上去年纪已经很大了,一双眼睛却亮如虎曜。 不仅让白锦儿想起两个词: 朱颜鹤发,精神矍铄。 他看到林信平和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姑娘站在一起,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你也是找信平来要钱的?” “他欠你多少,老朽给了。”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看了身边的林信平一眼。林信平赶忙尴尬地摆手,小跑到公孙先生身边,压低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才看到他看向白锦儿的眼神,缓和了许多。 “既然是这样,散了课也不要在外面多逗留了。” “天亮,早些回去温习吧。” 说罢,公孙先生也不做停留,转身回自家院子去了。 还真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白锦儿心里想。 “阿姐,我们回去吧。” 虽然公孙先生干脆决绝地回了家,可林信平还是恭恭敬敬地对着他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这才直起身,对着白锦儿说道。 白锦儿点了点头,可好奇的目光还是在公孙先生的家门口流连片刻。 “阿姐,麻烦你送来了,” 林信平接过白锦儿手中的包袱,里面不仅有林信平这个月的工钱,也有白锦儿做的一些糕饼。 白锦儿对着林信平灿烂一笑, “客气什么,你可是我手底下唯一的员工,怎么着也得上心点。” “而且,我也有些事情和你说。” “什么事阿姐请说。” “你知道咱们现在在装修店面吧?等工匠完工之后,咱们的店铺会比以前大上不少,到时候客流量也多,你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吗?” 看着林信平又要不假思索的答应,白锦儿赶忙制止住他。 “你先别下意识就答应,我要你考虑过后再说。” “在别的地方我不管,在我这儿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提,但是,如果你答应了,我就默认你是可以做好这件事情的。” “那么,以后如果出了问题,我就只会找你,” “明白吗?” “明白!” 林信平用力地点点头。 “好了,现在我再问你,你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吗?” 听进去白锦儿的话,林信平总算是没有很快地点头了。小小的脸上露出认真努力思考的表情,过了半刻钟的时间,白锦儿菜才看见他缓慢地点头。 “阿姐,你放心,” “我不敢保证我自己一定能做的最好,但是我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的。” “阿姐你可以给我三天时间吗,只要三天,我就知道我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做好,如果三天之后我发现自己确实不能胜任的话,请阿姐再去雇新的人。” 白锦儿笑了,她看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伸出手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就是我想说的意思,看来,你已经完全明白了。” “等过几天我把新编好的菜单送来给你,我对你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熟背菜单上所有的东西,等到开店的那一天,我会检查的。” “我会的阿姐,” 林信平的目光坚定。 回家的路上,白锦儿想到现在林信平的样子,不禁心生愉悦。看来,当时自己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白锦儿决定在自己回家之前再去看看掏空了自己荷包的地方。 回去要好好构思一下菜单了,这样以后准备起材料什么的也比较方便。还可以借鉴一下前辈子的经验,弄个什么拿手菜推荐菜之类的,在西市打下名头。 还是太乱了,在白锦儿看来。这个朝代的服务产业,毕竟没有形成系统的体系,如果自己能用些千年后的经营经验,出任CEO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不是梦啊。 想到这里,白锦儿控制不住面部表情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嘿丫头!” 白锦儿正沉浸在自己幻想世界里的时候呢,忽然从背后伸出了一只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白锦儿吓了一跳,连忙回头。 正瞧见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人。 “小五?!” 站在自己身后的姑娘莞尔一笑。 “原来你在这儿啊丫头。” 说起来,白锦儿已经有快半年没有见过张芸豆了——她去张屠户家拜年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她。听师娘说,她好像是上了村子里的什么私塾, 这让白锦儿很是震惊。 怎么也不想到,张芸豆竟然还有去上私塾的一天。 现在站在白锦儿面前的张芸豆,和白锦儿记忆里的已经完全不同。卸去了那些过于浓重的妆容和不符合年纪的衣饰,张芸豆身上带着天然一派属于年轻的靓丽。 乌黑的发髻间点缀着一支小小的步摇,除了那支步摇以外再无别的装饰。可是只这么一支,便足以吸引别人的眼光了。 因为,那是金饰。 货真价实的金饰。 “你” 白锦儿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张芸豆,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像是看出了白锦儿的疑惑,张芸豆笑着率先开口: “是不是觉得,我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这一次白锦儿没有开口,十分用力地点点头。 “哈哈哈哈丫头,” “我就是想看你这副吃惊的样子。” 张芸豆抬起手捂嘴轻笑,一双杏眼笑得弯弯的。 “你就是来找我说这些的?” 虽然张芸豆的打扮比以前大不一样了,可这说起话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讨人厌。白锦儿撇了撇嘴,有些不耐烦。 “当然不是,” “别这么没耐心嘛。” 说着,张芸豆从身后的荷包里,抽出一个纸封。 “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 “谈生意?谈什么生意?” 白锦儿接过了张芸豆手中的纸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信。把那封信从里面抽出来,打开一看,内容写的是什么她没看到,可开头的两个字,抓住了她的眼睛。 “婚书?!” 少女吃惊地抬起头,音调都不自觉地拔高。 “你,你要成亲了?!” “没错。” 张芸豆含笑点头。 她抬起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白锦儿的时候,语气竟异常的平静。 “你是在重新装修店面么?” “正好,” “等你开店的时候,” “我要成你的第一单。” “你来接办我的婚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的新店 “这是尾款,师傅点点。” 白锦儿把手里的包袱递到面前的男人怀中,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打扮朴实的男人伸手接过,也没打开看,只是颠了颠包袱,便开口说话: “行了够数了,谢谢白小娘子了啊。” “师傅不打开看看?” “不了不了,我和白翁也是老相识了,你们不会差钱的。” “啥时候开门通知一声啊,我们来捧场。” “一定一定,” “谢谢师父啊!” 说完,白锦儿送着男人出了街。 等白锦儿再回来的时候,站在全新刷过漆的木门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白锦儿走上前,抓住了门上的门环。 “咔哒”的一声,两扇门分别打开,流畅的手感让人心生愉悦;门打开,一股新鲜的桐油味扑面而来。 两家食肆中间所隔的土墙被砸开,换成了灵活的的推门。白家原来的店铺装修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换了些新的木板和坐榻,还有新的桌椅板凳。 虽说椅子在这个朝代还不是很流行,可白锦儿发现明显吃饭的时候,凳子喜欢的人要更多些。所以她拆了将近一半的坐榻换成了凳子。 而谢家原来的店铺,白锦儿分出了一半的面积,奔着更好的装潢去了。毕竟如果要拓宽客户层的话,总要做一些分化的。 上好的坐榻,全新的小桌,边缘甚至还有着浅浅的雕花,虽然不是多精美的雕刻,但足以让氛围上了一个档次。 为此她甚至还砸了一笔让人肉疼的重金,买了几幅字画挂在了墙上。 隔门拉上,依旧是偏温馨的小店子——隔门拉开,就可以看见白锦儿精心装修过的新隔间。 白锦儿就像是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满眼都是星星地摸完每一个地方。 “太棒啦!” “耶!” “阿翁阿翁!” “阿翁阿翁!” “你快去看我们的店啊!” 白锦儿一路小跑回家,打开院门,正看见白老头站在院子里把脖子上的绒围摘了下来,同时看着手上的信。 听见白锦儿的声音,老人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信。 “装的不错吧?” “小孟是我的老相识了,他的手艺我还是很相信的。” 白老头的声音并没有白锦儿想象中的那样开心,反而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从屋外跳进来,来到白老头的面前。 “怎么了阿翁?” “这是什么?” 说着,白锦儿伸头想往前看。 白老头并没有藏着掖着,反而大大方方地把手里的信展开在她的面前。 “师父的信?” 没错,白老头的手里,拿着正是张屠户的亲笔信。 “犬女二月十八成亲”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白老头。 “怎么,你不惊讶?” “不啊,”白锦儿摇了摇头,“我昨儿就见到小五了,小五已经和我说了。她还和我说,要我承办她的婚宴。” “是吗。” 听见这句话,白老头的眉头微微地皱起,随后又无奈地松开。 “那个孩子,还是这个样子。” “我还以为她开玩笑的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白锦儿说着,把白老头手里的信拿走,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一遍。确实和那天张芸豆和自己说的一模一样。 毕竟张芸豆有“前科”在前,所以白锦儿是不大相信她的话,因此听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可看着面前这封由自己师父亲手写的信,白锦儿这才相信, 她是真的要成亲了。 信上说,还是要嫁他们何里正的幼子。 “阿翁,这封信,是师父送来的吗?” “你师父托人送来的,” “叫我们若是无事,十六就去他们村里和村里的厨子准备了。” “这样啊” 看着白老头有些沉重的表情,白锦儿歪了歪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看上去有些不情愿。 “阿翁,你不愿意接吗?” “不是。” 白老头从愣神中恢复过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起你师父和我说过的一些事。” “什么事?” “你应该也猜得出来吧,你师父的这位年纪最小的闺女,其实是他和他婆娘最担心的孩子。” “我知道。” 虽然张屠户平常看着大大咧咧的,对张芸豆也从来没有过什么说教或是劝诫,可白锦儿从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眼神可以看出,即使没有说出口,他的担心也从未比自己娘子的少。 “也不知那小五是怎么了,自小你师父师娘并没有亏待过她,可她总是,总是,” “爱慕虚荣?” “唉,”白老头叹了口气,“是。” “这何里正,我虽未住在他们村里,却也听几人说过,去的时候,也亲眼见过欺压村民的事情。你师父从未管过她喜欢什么人,可没想到,” “她竟挑了这么一个人。” “阿翁你想,会不会,是被逼的?” 白老头瞟了白锦儿一眼,抬手就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个爆栗。 “叫你少看点那些市人小说,莫不是看得魔怔了?” “先不说那何家只是个里正罢了,上面还有村正及各县公。况且你师父虽是个杀猪的,在村里也是有些人缘和威望的,哪儿有那么好逼的。” “你仔细看看你师父写的信,无非就是些无可奈何。” “那,就是她自己选的了,” 白锦儿耸了耸肩, “若是遇人不淑,也难责怪别人。” “话是这么说,可为人父母的,哪儿有不希望自己孩子好的呢?” “前路一片平坦尚忧心不止,更何况,这几乎是摆明了送进虎狼窝里。” 看着白老头的侧颜,白锦儿忽然有些觉得,他说的这些话,好像不止是在说张屠户和张芸豆了。 “阿翁,” 白锦儿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爷爷的肩膀。 “即使长辈心中再怎么放心不下,再怎么担心,未来的路,却还是要孩子自己走的。” “既然他们已经决定好了走这样的路,不管以后如何,都要他们自己咬着牙坚持下去的。” “毕竟有些事情,在未发生之前,” “始终都是有各种可能的。” 白老头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女。 即使今年她已经长了一岁,看上去还是略显稚嫩。 老人真的不知道,她就活在锦官城这么一个地方十三年,怎么总是能说出些连自己都说不出口的话的。 可看得如此透,会是一件好事吗? 白老头不知道。 或许就像白锦儿说的,有些事情在未发生之前,始终都是不能盖棺定论的。老人长长地吸了口气,用不满掩盖下自己心中的情绪波动。 再一次敲在了白锦儿的脑门头上。 “狗丫头,走,咱们去看看咱们的新铺子。” “好嘞——” 第一百四十四章 您的满意是我的最大追求 煦日初升的锦官城,当第一缕晨曦越过斑驳的青灰色城墙,洒在笔直延伸的黄土大道上,听见晨鼓声响的少女打开院门,脚步轻快地走到了院外。 呼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 “哟白小娘子,好久没见你起这么早了。” “是啊大娘,今天重新我们店重新开门,记得来捧场啊~” “哈哈哈好一定一定。” “谢谢大娘——” 穿着厚袍子的姑娘笑呵呵地朝着清云坊外面走去,抬头一路看着住户或是睡眼惺忪地出来开们,或是早早地出门准备去做事。晨阳像是有灵一般一路跟在她的身后,照亮了她走过的那条长路。 才走进乙街街口,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崭新店铺门口的孩子,冷地哆嗦着呵气取暖。 白锦儿脸上挂起一丝满意的微笑,也加快了脚上的步伐,很快来到他的面前。 “来的很早呀。” 白锦儿笑呵呵地看着林信平,看了看他竟然没有戴手套。 “怎么这么冷的天也不戴手套袖笼的?要是冻出冻疮来可怎么好。” “才给你的工钱,给自己买双手套,不然到时候端菜叫客人看见你手上的红痕,客人心里肯定不舒服的。” “阿姐不用担心,手套我是有的,” “只是今天出来的慌忙,就一时忘记了。” “你啊,” 白锦儿摇了摇头。 “对了对了阿姐,你给我的菜单我差不多背下了。” 说着,林信平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纸,几乎有半个巴掌那么的厚,带着一丝丝小小的骄傲,递到白锦儿的手中。 “背下了?” 白锦儿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睛,把那沓纸接过。 其实当时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的时候,白锦儿是抱着高标准的目的的。毕竟其实里面有好些菜因为材料的原因是不会常驻的,菜单也是不是要更新,只想着给他一个鞭策,看看林信平最好能做到什么地步。 翻开手中的纸张,上面除了自己写的字迹之外,还很多歪歪扭扭的毛笔字。自己的毛笔字写的已经算是难看的了,可上面的这些字,比自己写的还要难看。 “我这几天都在背,遇到不会念的字就拿去问公孙先生。虽然是慢了一些,好歹是很有效果的。” 说到这里,林信平的表情逐渐自信满满。 “不敢和阿姐说一定能一字不错的全部背下来,但是背个八成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再给我最多两天的时间,我可以一字不落的全背下来。” “是嘛,” 瞧着林信平的小表情,白锦儿挑了挑眉。 “那我抽几个?” “阿姐尽管问。” “粉蒸肉?” “主材料是猪肉,一份卖二十个钱,夏季可加荷叶做成荷叶粉蒸肉,蒸炖菜。” “酥蜜寒具。” “细面揉制炸酥,浇上店里自制蜜糖,一份卖十三个钱,甜品。” “朝食套餐。” “汤饼馄饨二选一,盖料有焖肉,杂酱,汆肉,送小碟咸菜,可自选,一份十二个钱。” “薄荷凉茶。” “选用上好薄荷” 白锦儿连说了七八个菜单上的菜式,林信平全都准确无误地说了出来。 只有在那些名字和介绍偏长的菜式上,林信平会有小小的结巴和一两个错误。 但就是这样,也让白锦儿刮目相看了。 少女把手中的纸别在了腰带上,本想给林信平一个鼓励的拥抱,可忽然想起这不是一千多年后,也不是自己八岁的时候了,只好临时改变方向,颇欣慰地拍了拍林信平的肩膀。 “好小子,我感动的都想给你加工钱了。” 听到白锦儿的这句话,林信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如果阿姐想我也……” “好了好了,让我们来看看咱们的新店吧——” 林信平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锦儿笑眯眯地打断了。 大钥匙插进锁头,白锦儿扭开了门锁,门打开,淡淡的木材的香气扑面而来。 “看看,怎么样?” 白锦儿率先迈进店子里,林信平跟着也探头进去,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好棒!” “阿姐,店子变得好好看啊!” “那可不。” 白锦儿得意洋洋地晃着自己的肩膀。开玩笑,她的积蓄可都投进去了,还能不好看吗。 “好了,我去厨房准备了。辰时一到就开门。” “对了,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营业到酉时一刻了,你就不能过了中午就回去。” “如果信云一个人在家不放心的话,你可以把她接到店里来,闲暇时我们可以照管着。” “知道了阿姐,到时候再看吧。” “嗯。” 交代完林信平要注意的事情,白锦儿转身就进了厨房。 厨房也是重新收拾过的,三口新砌的炉灶以及新打的柜子,上面摆着些陶瓶,都是白锦儿弄来装自己调料的。 那些花重金去铁匠铺打造的铁锅就堆在角落——这些都是白锦儿照着记忆,让铁匠铺特别锤锻的薄的锅。她真是受够了用陶锅炒菜的日子。 抬手一挥,面前的空地上登时出现了两筐东西。一筐装着野菜,一筐装着前天已经处理好的排骨。 等到冷冻功能解锁以后,白锦儿想自己就可以开始囤肉了。 即使只有白锦儿一个人,她也丝毫不乱不慌。距离开店还有一个时辰,足够她把早晨要卖的东西准备好了。 锅烧水煮肉,水盆里泡着菜,少女面前摆着个大盆,袖子撸的高高的开始和面。 “扑通扑通”的声音响起,面粉飞起,沾在了她白净的脸蛋上。 “信平!把蒸笼抬出去!” “哎!” “信平!来搭把手!” “好!” 太阳在忙忙碌碌的身影交错中,慢慢往上爬。 “哟白小娘子,你们家开张啦?” 有路人往这边凑,看着白锦儿在门口摞着的蒸笼和炸锅,好奇地张望。 “是呀是呀,” 白锦儿用手背胡乱地在额头上擦了擦,满脸堆笑地对着逐渐凑过来的人说道: “小店重新装潢开张,以后朝食经营到巳时中,店一直开到日入,希望各位乡亲父老街里街坊的多多捧场啊。” “可有什么新东西好卖?” “这自然是有的,” 少女含笑, “各位的满意,可是我们最大的追求。” 第一百四十五章 油条配豆浆 白老头来的时候,正看到白锦儿如忙碌的工蜂一般,在门里门外来回穿梭着。 看见白老头,白锦儿顿时双眼放光,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地朝着白老头招手。 “阿翁阿翁快过来!” “看会儿摊子!” 站在门前的一票人顺着白锦儿的声音看过去,又移回了自己的眼神。 “小娘子快给我包一个白饼一个胡麻饼啊。” “还有我的馒头——” “哎来了来!” 白锦儿利落地用着“无情铁手”,包着纸从蒸笼里拿出客人要的东西,包好之后递了出去。 “钱丢这个盒子里就行了谢谢!” 白锦儿这边忙的团团转,白老头则慢悠悠地走到少女的身边,头凑过去瞧了瞧。 “哟丫头,你这是什么呀?” 他看的是蒸笼边的那个小油锅,油锅上面还搭着个沥油架子;架子上面排了一溜儿好似短木棍似的面食,像是被炸过了,表面是淡淡的金黄色。 “这是”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句: “小娘子!这边的这个给我包两根!” “好嘞稍等哈!” 她应声,右手抄起边上的长筷子,就挑下两根去进了油锅。 “滋啦滋啦”的响声,从一直热着的油锅里发了出来。白老头见状,挑了挑眉, “这就是你新做的寒具?” 白锦儿点点头。 当然,如果有和她从一个时代穿越过来的人,会对这东西有着一个更熟悉的名字——油条。 这几天待在家里她可没闲着,琢磨着既然要把早点和正餐分开来卖,那么早点的花样还是要多些才是。终归是面食,准备起来也不会太过麻烦。 说起早点,什么是早点铺里堪称王者一般的存在? 白锦儿想起自己从前的小时候,每天背着小书包去赶校车之前,总要在早点摊上要一份切开的油条和豆浆。刚炸好的油条酥脆,带着刚出锅的油香, 白锦儿最喜欢吃的就是外层薄薄的那一层最脆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拿起掰下,或是直接豪放地选一块放进嘴里。热腾腾的油炸物香气顿时盈满口中,饥肠辘辘的清晨顿时变成了自己碗中的油条。 吃的口渴了也不要紧,用手把剩下的油条放进装着豆浆的碗里——不赶时间一定要一个一个的放,除非你喜欢吃泡的软烂的面团。 吸饱了豆浆的油条进口,咬下去的一瞬间豆浆从面粉里迸发出来;这时不怎么烫了,放了砂糖的豆浆总能很好地缓解吃多油炸物的口干舌燥。 但是最妙的一点是, 那点酥脆,时间把握的好的话,竟然还在。 这就是白锦儿关于豆浆和油条的记忆了。 油条的制作并不难,只是要做出那样类似麻花的形状需要锻炼。在爷孙俩吃了一整天奇形怪状的油条——白老头认为是新式“寒具”的东西之后,白锦儿总算是能做出卖相好看,又香又脆的油条了。 只是,白锦儿似乎算错了一件事情。 “阿翁你来看着外面的摊子,我去看里面!” 说着,白锦儿快速地解下了身上的围裙塞到白老头的手里,就要往铺子里走。 “哎你” 少女还没来得及进门呢,忽然就听见街边远远地,传来了人叫自己的声音。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白锦儿转过头,就看见一个头戴幞头,身穿短袄的男人,手里拎着个大木桶,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这边过来。 “呼,呼,呼,” 男人来到白锦儿面前,把手中的木桶“咚”的一声放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不好意思啊白小娘子!” “都怪我那个婆娘墨迹,说好开市就给你送来的,耽误到现在。” “没耽误你的生意吧?” “没事没事,” 白锦儿走上前去,脸上挂出自己的招牌微笑。 “辛苦徐叔了,也不算晚。一路跑来辛苦了,要不吃点儿什么?”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等着。” 徐叔对着白锦儿露出和善的微笑, “那这个木桶晡时后我再来拿哈。” “好的好的。” 说罢,男人对着另一头的白老头行了个礼,由顺着来路一路小跑离去了。 “狗丫头,你这是买了什么这么大一桶?” “阿翁看着锅!” 等着白锦儿把卖豆腐的老徐拎来的东西分成两份的时候,白老头才知道,原来那么大的一桶,全都是豆浆。 豆浆作为做豆腐的边角料,吃的人少卖的价钱也便宜,老徐听见白锦儿要这么大的一桶豆浆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而且白锦儿不止今天要,她和老徐定了个约,除了徐家豆腐铺的假日和特殊情况外,白家食肆每天清晨都要一桶豆浆。 “今天油条豆浆套餐新推出,一份只需油条价格两个钱,堂食可订,明天恢复原价!” 说完,白锦儿又费力地把那两个冒着热气的桶拎了回去。 对于在寒冷的早上腹中饥饿的人来说,什么样的东西最有吸引力? 无疑是食物散发出的温暖蒸气。 果然,刚才还围在门前那些人,都看了彼此一眼,随后,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老板来个套餐!” “套餐!” “我也要换成套餐!” 白老头看着蜂拥的人群涌进店里,那些因为赶着去做事不能吃堂食,只能买些蒸饼烧卖带走的人纷纷对着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惊讶之意不加掩饰。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声响吓了白老头一跳,他转过头,才发现原来自己站的位置正对着店里厨房的位置。刚才的声音,是白锦儿打开窗子的声音。 一只白净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阿翁快快快,炸五根递进来!” 才只是一早上,林信平算是妥妥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忙碌的滋味。 原本他以为从前那样,就已经算是忙碌的巅峰了——可和今天一比,才明白以前全是白锦儿放水偷懒的结果。 整整一个早上直到白锦儿规定的巳时中,林信平才得闲了半个时辰。 “怎么样,坚持的下来吗?” 少女笑眯眯地端来一碗豆浆摆在林信平面前, “油条没剩了,吃胡麻饼吗,还有。” 林信平抬起头看着她,也笑了笑,不客套地双手接过。 “不用了阿姐,早上吃的还没下去呢。” “现在还好,坚持的住。” 说着,他低下头,饮了一口碗中的豆浆。 “唔阿姐,”林信平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惊喜,舔了舔小猫似的舌头。 “这豆浆好甜,好好喝啊——” “你喜欢就好啦,” 白锦儿笑着说, “明儿再给你剩一碗。” 白老头从屋外进来,揉了揉手腕,嘴上不住地抱怨:“狗丫头啊,你阿翁我的手腕都要累脱了,” “我这偷懒了这么多年,好家伙,一天就被你打回了原形。” “阿翁呀,咱们这店里新开张,人手实在不够,您老人家就多担待担待,权当帮我的忙了好不好?” “哼,” 老人家傲娇地哼了一声, “得,这话说的,就跟老头子我是外人似的。” “你操练着小子倒不客气,跑这儿和老头子我客气起来了。” 白锦儿知道这是爷爷的小孩子心性作祟,也不多说,只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好了好了,打起精神来,” “咱们的第二波战斗就要来咯——”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因为好奇所以来了 林信平忙的脚不沾地。 后厨有白锦儿和白老头两个人盯着出菜快,只是前面只有林信平一个人,始终是忙乱了些。可他心里想着自己已经许了白锦儿,也觉得自己还没到极限,也就咬着牙坚持。 还好大多数客人瞧着他年纪小都不为难,又瞧着他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利索又会察言观色,面上笑容也看着人舒心,即使偶尔出了一点小错误,竟也没人责怪。 “客要吃点什么?” 手里拿着白锦儿给他做的小本本和炭笔,林信平刚记下一桌的菜,转头来了角落的一桌。 他才说完话抬起头,看见桌子边坐着的人,顿时愣住了。 “公孙先生?” “您怎么会在这儿?” 望着墙上悬挂着的推荐菜木牌的老人移回自己的眼神,抬头看着面前愣神的男孩,抚了抚自己长长的胡须。 “来这儿吃饭。” 浑厚的声音说着平淡的话语,林信平一愣,听见老人的回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的疑惑显然没有成为老人的困扰,老人的眼神再一次扫过一圈墙壁,抚着胡须开口说道: “可有什么好菜推荐的?” “啊,这个” 白锦儿教过林信平怎么给顾客推荐菜品。先是看客人的衣着,分析客人的荷包能负担什么价位的菜品;再问客人一些关于饮食禁忌的问题,最后再针对店中今天的推荐菜和能做的菜进行推荐。 可目前的老人是自己认识的人, 林信平跟着公孙先生也学习了快半年的时间,也曾经在他家吃过饭。无非是些简单的饼食陪着野菜,很少见到荤腥。 于是林信平想,或许,公孙先生的钱不是很富裕? 想想也是,他教书都不收钱的,只是偶尔有穿着华贵的公子哥来他家的时候,会见到公孙先生要些钱。 林信平自己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琢磨了一会儿,开口说话: “今天店里的猪骨萝卜汤,鸡蛋羹,清炒芥菜都是推荐。小菜免费送的。” “先生想要吃点什么?” 听见林信平给自己推荐的菜品,公孙先生很明显的愣住了。任是他再不了解白锦儿店里的菜式,可林信平说出的这几个,没有一个出现在墙上的木牌上的。 “信平啊,你确定你说的是推荐菜?” 老人洪钟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疑惑。 林信平还以为老人是嫌贵,小小的脑瓜开始飞速地转动;他咬了咬牙, “还,还有清水煮白菜,蒸白饼,凉拌萝卜根” 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怎么的,公孙先生总觉得男孩报出来的菜越发的寒酸了 “好了好了,可以了可以了,” 老人忙抬手制止, “信平啊,这店里,” “不卖肉的吗?” “肉?” 林信平眨了眨无辜的眼睛, “有有有,有蛋蒸肉饼,就比鸡蛋羹贵五个钱。” “还有别的吗?” “还有” “还有” “还有别的,就是,”说到这里的是,林信平压低了声音,凑到公孙先生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 “有羊肉鸡猪鱼,都有的,” “今天鸡要便宜些,先生要?” 虽说林信平说出来的话都没什么不对劲的,可听在老人的耳中始终是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觉得这孩子,就好像是怕自己给不钱一样 “就羊肉吧。” 说着,公孙先生抬眼瞧了瞧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块木牌,念出了上面写着的四个字: “给我来一份这个,葱爆羊肉。” “葱爆羊肉?” 林信平忽然有些小小的慌张,他抿了抿嘴, “先生,葱爆羊肉一份要四十个钱呢。” 好了,这句话确实很奇怪了。 公孙先生皱着眉看了林信平一眼, “是啊。一份葱爆羊肉,再来一份,嗯,这个白菜豆腐汤,还要一份煮秋葵。” “再来一碗白米饭。” 林信平手中的笔已经记下,看着林信平一步三回头的犹豫模样,公孙先生皱起的眉头一直没散开。 这孩子,好像对自己有什么诡异的误解。 “阿姐,三单。” 林信平把撕下的纸从门口递了进来,白锦儿伸手接过瞟了一眼,随手拍在了灶台边;灶台的底下摆着个箩筐,里面已经积了不少这样的纸张了。 “阿爷白菜豆腐汤煮秋葵一份水盆羊肉,” 蒸煮菜都由白老头负责,而白锦儿负责的则是她比之白老头更熟悉的炒菜。 烧锅下油,白锦儿正要下菜,一抬头却看见林信平还站在厨房门口,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信平?” 她询问道。 “那个,阿姐,” 林信平说话有些吞吐, “我想和你说一声,公孙先生来了。” “公孙先生?” 葱段入锅,爆发出一股强烈的香气。 公孙先生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林信平了,而是一个小姑娘。穿着偏大男装的小姑娘,脸上未施粉黛。 公孙先生觉得她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随即反应过来,这就是上次和林信平一起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那个小娘子。 “这是你的店?” 才问完还不等白锦儿回答呢,老人却摸了摸胡须, “也是。上次信平已经和我说过了。” “没想到你看着小小的年纪,竟然已经有一家自己的店了。” “这不是我一人的店,严格说来,应该是我阿翁的店。” 白锦儿把手中的托盘放下,把上面的菜一道一道地端在了桌子上。 “公孙先生能光临小店,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一定开口。” “不必这么夸张,” 看着少女端下来的瓷盘里棕色和碧绿的颜色混杂,鼻间已经可以嗅到那十分诱人的香气。老人用几声咳嗽来掩饰自己的涎水分泌,同时回答着白锦儿的话: “我一个半朽老人,不过来吃个饭而已。” “公孙先生怎么想着来我们这儿吃饭了?” “那天信平抱着厚厚一沓写满了字的纸来找我,我给他看了看,字多不难,只是都是些菜肴的名字,有些老朽这么些年,竟然也从未听闻过,” “不禁心生好奇。” “便想着来看看。” “怎么,小娘子不欢迎老朽?” “怎么会怎么会,”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把木盘收在身侧,白锦儿扶着膝盖从坐榻上站起来, “先生可饮酒?还是饮茶?” “饮茶,这青天白日的,怎好就饮那醪糟物。” “那我叫信平送一壶清茶上来,还望先生不要推拒。” 说着,白锦儿便躬身退下,从坐榻上下去,走进了厨房。 公孙先生这时才有功夫看看自己点的菜。冒着扑鼻的香气,尤其是那道葱爆羊肉,更是勾引的人食指大动。 老人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拿在手,夹起一块羊肉,缓缓地放入口中。 第一百四十七章 饭否?饭否! 听闻年纪大的人不能吃,白锦儿一直觉得挺对的。 有一次被她发现白老头把自己炒的小鱼干小蟹干全拿来下酒吃了——整整一簸箩,然后还不等白锦儿发火来着,就带着老人跑了三天的医馆。 所以在听到林信平进来说公孙先生还要一碗饭的时候,她皱起了眉头。 “这第三碗了?” 林信平傻乎乎地站在厨房门口,点点头。 看他的模样估计也是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的,白锦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没有添那一碗白饭,而是挑帘迈步,走了出去。 须发皆白的老人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面前的菜大多吃光了,只那汤碗中还余些青菜。特别是那曾经装着白饭的小碗,此时更是干净的好像刚刚才洗出来一般。 白锦儿走到公孙先生桌前,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老实说她心里时是很开心的, 做厨师的看见自己做的菜被吃得干干净净,谁会不开心? 虽然如此,白锦儿还是开口对着老人说道: “先生,您已经吃第三碗饭了,” “您” 公孙先生呷了一口杯中的热茶,清亮的茶水在茶杯中传递出一圈细小的波纹。他放下茶杯,眼神看向那还没有吃完的白菜豆腐汤。 “这还剩着些,不好就这样浪费了。” “不过,小娘子,” 老人抬起头,看向白锦儿, “你们家这手艺,着实不错。” “老朽我有段日子,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菜了。” “先生夸奖。” 白锦儿听了,露出甜甜的微笑。 “特别是这个,”说着,公孙先生抬起手,指了指已经光溜溜的盘子。 “这道叫,葱爆羊肉的菜,很是特别。” “吃着只有葱和羊肉,都是很常见的食材,只是为何这味道如此特别。” “还有,这个爆字,意喻何呀?” “虽说配菜只有葱和羊肉,”白锦儿微笑着回答,“可是羊肉事先用其他调料腌制过,加上特制的锅和烹调方法的不同,才有这样的味道。” “先生喜欢?” 公孙先生慢悠悠地点点头。 老人向来严肃的脸不知是不是白锦儿的错觉,总觉得已经缓和了许多——或许吃饱喝足后的人总会不自觉地朝外辐射善意的光。 反正白锦儿总算是没在他身上看到好像自己前世教导主任一样的脸色了。 “若是先生吃不下就罢了,店里的剩菜我们发成了泔水会送去乡下喂牲畜的。怕先生吃得多了,到时候胀气就不好了。” “不不不,” 公孙先生摆了摆手, “方才的饭食和着这两道菜吃下了,这汤还剩着,里面有豆腐有白菜。这还没入春呢,本就不是吃食丰富的时候,街上还有多少冻饿的孩子,我怎好的就这般浪费?” “小娘子便再给我添一碗吧,在你这儿吃饱了,回去也能剩下几顿。” 看着老人坚持,白锦儿也不好的再说什么,只好去厨房后面添了小半碗饭,端到他的面前。 公孙先生吃饭的时候是不说话的,就静静地坐着;他拿起调羹和汤碗,把碗中剩下的汤菜一齐扒到了碗中,也不胡乱搅弄,只是压了压白白胖胖的米饭,随即舀起一勺,放在了嘴里。 老人的吃相很干净也很认真,眉眼低垂,仿佛这天地间就剩这么一碗饭了。洁白的豆腐和着米饭和菜叶,被公孙先生沉默地一口一口地送入嘴中。 甚至于在喝下那剩着的一点点汤时,都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放下碗筷,老人的脸上没什么饭粒或是汤水,干净的就像是没有吃过东西一样。他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随手摆在了桌子上。 看着这样的一段“吃秀”,竟然莫名地会让人平静下来。 “小娘子做的菜很好吃,” 擦完了嘴,公孙先生说道。解下腰间的荷包,他开口: “劳烦算一算多少钱?” 白锦儿从坐榻上站起来,拍了拍双手,同时扫了一眼桌子, “五十六钱,” “先生给五十五就行了。” 老人摸钱的手停了停,随即挂起一丝微笑。 “给。” 叮叮当当的通宝落进白锦儿的手中,公孙先生整了整自己的衣袍,下了坐榻。 “先生要走了吗?” 林信平从柜台后面出来,一脸单纯地看着公孙先生。公孙先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锦儿,眼神变得满足和欣慰。 “信平,好好干。” 满是皱纹的手拍在林信平的肩膀上。 “切莫偷懒耍滑,知道吗?” “知道。” “还有,虽然做事辛苦,功课也是不要落下的。” “是先生。” 老人迈步除了门槛,罩在朴素袍子下的清瘦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街头。 虽说白锦儿并没有见过多少读书很厉害的人,就是读大学的那段日子,也和上课的老师们就是课堂上的一个照面罢了。可这位公孙先生,白锦儿就瞧着他在这儿吃了顿午饭,却莫名地觉得, 他就是一位真正的大儒。 想到陶阳也曾经去拜访过他, 白锦儿心底也忽然涌现出一种想法: 要不,自己也去听听? “阿娘我不去!”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就不去!” 孟金氏还要说些什么,身前的姑娘却跺了跺脚,转身鸟雀似的钻进了那浓密的竹林里。 “哎!招儿!” 孟金氏担心地喊了一声,随后连忙对着旁边的奴婢仆从说道: “还不快些去寻二小娘子!” “喏!”“喏!” 看着陆陆续续进竹林的人影,孟金氏站在原地手里绞着帕子,十分忧心地叹了口气。 “阿娘,怎么了?” “可是招儿又不听话了?” 一道温柔如水的女声在孟金氏的身后响起;她回过头,正看见一个身形袅娜,薄施粉黛的美女子,缓缓来到自己身边。 正是她的大女儿,孟家的长女,孟如玥。 “哎,玥儿,招儿若是能有三分的乖巧,你阿爷和我,这白发长出来的速度,也能慢些。” 孟金氏亲昵地挽起孟如玥的手臂,看着那在微风下晃动出沙沙声的竹林子,无奈地说。 “招儿这性子,惯是这般了。” 孟如玥轻轻拍了拍自己母亲的手背,含着浅笑。 “可也正是这样,咱们家,才这般有生气不是吗?” “你说的也没错” “阿娘又是说了什么,叫招儿这般撒泼的?”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她的婚事?那白家二子生的俊俏,人有体贴,不过就是叫她去看看罢了,竟这般不愿。” “怪不得呢。” 孟如玥轻笑, “反正招儿年纪尚轻,阿娘何必如此着急地为她挑选夫婿。再过几年等开了窍,就是留也留不住的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你也知道你妹妹这病,我和你阿爷,怎么能不操心呢” 妇人的眉头是消不去的弄弄哀愁,孟如玥看了,也很是心疼。 “若你阿爷或者我出了什么事儿,谁能来好好地照顾着她啊。” “阿娘莫胡说,” “阿娘阿爷身子硬朗着,怎么好胡说这话?” “再说了,”孟如玥的眼神投向竹林,“招儿不是还有我这个阿姐的吗。” “你啊,” 孟金氏看向孟如玥,看着孟如玥和孟如招七分相像的侧颜,叹息道: “你应付你那泼辣婆婆已是不易,怎么好还叫你操心你妹妹的事情。” “对了,那老婆子,最近还是那样对你吗?” 说到这里,孟如玥的眼神也黯了黯, “自落了胎后,便不曾变过了。” “那狗杀婆子!既这般想抱孙儿,还叫你在身体不适的时候陪她上山理什么佛!女人落了胎哪儿有那么好调养的!真是混账了!” “亏我当年如此看重仲安这小子” “阿娘,” 孟如玥忽然握了握孟金氏的手,摇了摇头, “仲安待我很好,这几日,也是他护着我的;我说想回娘家来看看你和阿爷,也是他逆着婆婆的心意,把我送回来的。” “哼,” 虽然如此,孟金氏的火气看来也没怎么消。 “多亏那小子还有些良心,否则,就是落了个骄矜的名声,我也一定要叫你拟和离书的。” “你自小在我膝下养大,乖巧懂事知书达理,哪儿就受过这种委屈?” “好了阿娘,咱们不是说着招儿的事吗,怎么又说起我了。” 孟如玥明白自己母亲的气,撒娇似的推了推妇人的手臂。 “招儿,” “你看看你这妹妹,这会子了还不出来,到时要是着了凉犯病,看我不叫她在家里待上个把月才是。” “阿娘莫急,” 孟如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我知她在哪儿,” “我去寻她。”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孟如玥未带一人,独自进了竹林。 和那些无头苍蝇似乱转的奴仆们不同,孟如玥似乎一早就明确了自己的目的地。只见她拨开挡在面前的竹叶,一路在竹林里穿梭着,竹叶和她的衣裙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 不会儿的功夫,就可以从逐渐稀疏的竹间,看到外面的景色了。 那是孟府桥上凉亭。 仲春的风称不上料峭,却也寒人——更不要说建在水上的凉亭,带着堪堪解冻水汽的风拂过,就是藏在竹林里的孟如玥也紧了紧身上的皮裘。 只是,她始终没有出竹林,而是扶着一根翠竹,遥望着外边,凉亭的方向。 那里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这两人是谁,孟如玥都知道。他们站在凉亭上,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凝视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孟如玥皱了皱眉,手上的帕子不经意拧紧。 忽然,男人说话了。距离隔的远,男人唇齿动的幅度又小,故而她并不能听见,或是看见他在说什么。 只知道男人说完之后,站在他对面的少女着急了。少女迈出一步想去拉男人的袖子,男人却及时地往后闪了几步,躲开了少女的动作。 孟如玥跟着迈出的脚步,也缓缓收了回来。 男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径直走下了桥;大步流星的,竟然让向来看着稳重自持的他,衣角翻飞。 少女没有追着去,只是默默地站在桥上,瞧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孟如玥眨了眨眼睛,柳眉微蹙。 半晌之后,她从竹林里走出,悄步从其他地方离开了。 转眼就到了二月二十七日。 “阿翁!我东西收好了!” 白锦儿把重重的包袱一甩,轻松的就背到了背上——奇怪,她总觉得自己的力气是越来越大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阿翁!” 随着“哗啦哗啦”的开门声响起,白老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今天的他换了身极干净的新衣服,头发也不像平常那样乱糟糟的,梳的十分整齐。 老人从台子上走下来,面无表情地走到白锦儿面前。 “可以走了吗?” “走了。” “嘱咐你带的礼可带了?” “带了。” 白老头点点头,径直向前打开了门。 出了梨花巷,爷孙俩一前一后地走在清云坊内,没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出了清云坊。 路上白老头一直没说话,白锦儿偷眼看着自己的阿翁好像不太想聊天的样子,也就不自讨没趣了,就一路上东张西望,瞧着锦官城笔直的大道。 “哟白小娘子白翁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偶尔遇到熟人,不等白老头开口回答,白锦儿就笑眯眯地答了。 看着白锦儿眉笑颜开的侧颜,白老头心中包袱只觉得愈发沉重了起来。 爷孙俩出了城门的时候,正看见在门口等着他们的张屠户。 “师父!” 白锦儿对着张屠户用力地挥了挥手;看见元气十足的白锦儿,原本表情也不怎么开心的张屠户,顿时露出了笑容。 “丫头你也来啦。” “白翁。” “等会儿了?” “没,也是刚到。” 白老头和张屠户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心情都没有那么应当的开心。 只有白锦儿,脸上依旧挂着自己的两个酒窝。 “你呀,总是这么开心,” 张屠户伸出手,揉了揉白锦儿的脑袋。 “师父不开心吗?” 白锦儿心里也不禁叹了口气,可脸上的笑容却是没变, “明天小五出嫁了,是小五的大日子呀。” “你说得对,”听了白锦儿的话,张屠户苦笑。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 “明天家里从白天开宴席待客,等到黄昏新郎来喊门之后,我们就送着她出去了。” “可能从日出后就要劳烦你们一直准备了。” “和我们说这客气话做什么?” 白老头撇撇嘴, “收了你的钱自然要帮你把事做好的,咱们这是生意。” “又不是来帮忙的。” “是是是白翁说的对,” 听着白老头的话,张屠户笑说。 “走吧咱们回家,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嗯。” 一路上张屠户和白老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三人很快就来到了张屠户的家。白锦儿熟悉的门户此时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就连堆在门前的柴垛上,都贴着囍字。 张屠户引着白老头和白锦儿进门去,还未进院子呢,就听见紧闭的房门里传来少女和妇人的争吵声: “你不要胡闹了!” “什么叫胡闹?!你女儿我这辈子就嫁这么一次!你就用这样的东西糊弄我!” “我的聘礼呢!打开我要用里面的东西!” “你!你这个死孩子!” 白老头和白锦儿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张屠户自然也听见了,粗犷的眉头扭成一团。 “怎么回事儿!” 他几步来到房门前,沙包大的拳头“咚咚咚”地锤在了门板上。 屋里的声音消失了。随后门打开,张屠户的娘子从里面走出来,眼眶有些微微的有些泛红。瞧见不远处的白老头和白锦儿,张娘子一愣,随即手袖胡乱地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丝笑容,对着他们两人说道: “白翁丫头你们来了,” “明日麻烦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 “谢谢师娘。” 张娘子摆着手,快步走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张屠户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他看了看自己娘子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大开的房门,轻轻吸了口气,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白老头是打算让张屠户父女俩自己解决这个事情的,所以就直接想往厨房走的。可明显白锦儿不是这么想的,她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往张屠户进的屋子方向走去了。 “喂狗丫头!” 把白老头的呼唤抛在脑后,白锦儿来到门前。 “你到底想怎么着?” 屋里,父亲的声音低沉。 “我只想要我应得的。” 女儿的声音因对父亲的畏惧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倔强。 “现在给你的这些,还不够吗?” “从小到大给你的,还不够吗?” “阿爷” “不要说了!” 父亲说话,就像是一头发怒的老狮子。 “聘礼我是不会开的,只有这些,你爱戴不戴,” “不戴,你就素着脸出去!” 说完,张屠户扭身就要往屋外走。看见站在门口的白锦儿时,张屠户一愣,随即黢黑的脸有些臊红。 “师父,我能和小五说几句话吗?” 没有再让张屠户更尴尬,白锦儿连忙开口。 “去吧,去吧。” 张屠户挥了挥手,带着淡淡的失望,从屋内走出。 只剩下白锦儿和坐在镜子前的张芸豆, 彼此无言。 第一百四十九章 良与不良 “我看看,又是什么东西不合你的心意了?” 白锦儿关上房门,踱步来到张芸豆身边;她脱下鞋上了坐榻,按着裙子跪坐在桌前。 张芸豆面对的铜镜前,堆着许多的珠宝首饰,白锦儿拿起一支镶嵌着红宝的簪子,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 透过窗外的光,能看出红宝里面没有丝毫的杂质。 虽说款式简单老旧了些,但这红宝却是不差的。甚至说,是白锦儿见过最好的红宝了。 她拿着那支簪子,在张芸豆的髻间比了比。 “别拿着这个,” 张芸豆嫌弃地推开白锦儿的手, “如此老土的首饰,若是出嫁那天戴,会惹人笑话的。” “是吗?” 白锦儿没说什么,耸了耸肩,抬手就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鲜红的宝石掐丝的金花,在鸦青的发色中显得愈发娇艳。白锦儿身子往前挤,捧着镜子照看。 张芸豆瞧着,抬手就把簪子拔了下来。 “做什么?” “这是我的。” 说罢,张芸豆插到了自己的头上。 还是个孩子啊, 白锦儿内心暗叹。她也不恼,只是坐直了身子,把乱七八糟的堆着的首饰一件一件的整理了出来,码在铜镜前。 “你不愿戴这些首饰?” 不知为什么,原本还觉得这些东西劣质小气的张芸豆,在听到白锦儿问的这句话,突然就哑火了。心底还生出一种莫名的羞耻。 她轻哼一声不再说什么,而是抬手把桌上的首饰全都收回了盒子里,放在床边。 白锦儿转过头看她。 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照在少女的侧颜上,映得她光洁的肌肤隐隐有些透明;细小柔软的汗毛变成了浅浅的金色,给少女的面容添了一层好似珍珠般莹润的光。 怪不得人人们都说,新娘子最好看呢。 “明儿你就出嫁了,往后,便少与爷娘见面,” “这么大喜的日子,就少和他们争抢几句吧。” 张芸豆闭着嘴,半晌之后,她沉声来了一句: “我只是不明白,” “明明我嫁的比几位阿姐都要好,为何,他们还是这般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高兴?” “我不傻,丫头。” 少女的声音隐藏着些许的黯然。 “自打我和何四定亲以来,阿爷阿娘就没有真正高兴过。就是那一箱箱的聘礼抬进家里,他们也没有丝毫的骄傲或是满意。” “我真的不知为何,” “明明我嫁的这样好,他们为什么还是要这副样子?” 白锦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子上敲着。 “也许,他们只是担心你罢了。” “担心?” “担心什么?” “我是出嫁,嫁到一个优渥的家里去。往后自是生活富足,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知不知道,我舅姑除了是里正,还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户?我未来夫君的大哥,还是个富商。” “未来即使是分家,我们能得的钱银,也绝不在少数。” “可是我记得,你说何家的姑娘很讨厌。” “那又如何?” 张芸豆鼻子里发出不屑的轻嗤声,抬起手瞧着自己新染的蔻丹。 “不过一个女子罢了,就是再疼爱,等着未来嫁了人,又能成什么气候。” “况且,我还记着丫头,你上次和我说的话呢。” “什么话?” 少女略带惊讶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里似乎都是不敢相信: “怎么的,你忘了?” 白锦儿当然没忘。 可是看着张芸豆这副模样,她心中感慨,一时之间,竟不知当时自己的那番话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你同我说,” “想要好的东西,富裕的生活没有任何的问题,可要怎么得怎么要,却是要看自己的手段的。” “何四是个好拿捏的,虽然胸无大志,却比其他人来的,要好控制多了。” “选他,是最合适的。” 果然, 白锦儿张了张口,原本想说什么,可是腹中百转千回,最后还是没能说的出口。 她叹了口气, “所以你觉得,” “何四是你的良人吗?” …… “叩叩叩,” “谁呀?” 紧闭的房门打开,孟如招抬头,正看见孟如玥站在自己门口,眉目含笑地望着自己。 “阿姐?” “你怎么来了?” 孟如招从桌前站了起来,几步来到孟如玥面前,拉住她的双手,喜笑颜开。 “我来呀,是和你谈些事情的。” 孟如玥柔柔地说,转身关了房门。姐妹俩相携着手,一同来到窗边坐下;孟如玥看着孟如招,满心满眼的疼爱和欢喜。 “看看,” 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抚上了孟如招的脸颊, “咱们的招儿,出落的是愈发标致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孟如玥的语气里是小小的骄傲。 向来性格张扬泼辣的孟如招在听见自己姐姐的夸奖时,竟然害羞的羞红了脸颊,满是小女儿的扭捏姿态。 “哎呀阿姐~” “招儿,可有心上人了?” 刚才还羞答答的孟如招听见孟如玥的这句话是脸色陡然变了;她抬头望着孟如玥,眼里神情变得慌张和不安, “阿,阿姐,” “阿姐也是来,逼我嫁人的吗?” “这又是从何说起的,” 孟如玥抬起手,拍了拍孟如招的手背。 “家中几时有人,逼你出嫁了?” “可,阿娘她……” “阿娘那是疼惜你,才想着给你介绍些人瞧瞧的。想着你有个对眼的,顺水推舟罢了。若是没有,阿娘也绝不会逼你的。” “你看看你,愈发小性子了。” 孟如招撅了撅嘴,扭过脸去。 孟如玥看着她这副模样,噗嗤乐出声来;她把少女的脸扭了面对着自己,含笑说: “招儿,可是喜欢薛医师?” …… “是。” 听着张芸豆的回答,白锦儿不再说什么。她眼望着张芸豆,漆黑的双眸也瞧不出什么情绪。 “那便嫁了,” 她说。 “只是,你要知道,” “这人,可是你自己选的。往后是福是祸,是悲是喜,全由你一人承担。” “若是不幸福了,或是嫁过去以后,日子过得并非你心中所想,也要记得,” “在你有选择的时候,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说罢,白锦儿撑着手,从张芸豆身边站了起来。 “明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师父师娘肯定会倾自己全力,给你办个漂漂亮亮的婚宴的。” “风风光光的出嫁,给的不止是他们的脸面,” “给的,也是你自己的脸面。” “好生歇息吧。” 说完,白锦儿穿上了鞋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章 囍 鸡打三声鸣的时候,白锦儿和白老头就起床了。 虽说在自家店里,白锦儿已经几乎是掌勺人了;可这样大的宴席,她却是做不来的。何家那边也派了几个人过来帮白老头的忙,白老头给他们一人分了一筐菜或是肉,又细细交代了,便把自己关在厨房里, 连白锦儿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老老实实地坐在院子里摘菜,白锦儿看着院门外,这个村子里的人来了不少帮忙的,帮着张屠户清理着外面的空地,把搬来的桌子凳子摆好。张家的院子坐不下那么多的人,所以宴席是在张家外那一大块平地上开的。 白天的饭是在女方这边吃的,吃完了之后晚上送新娘再去男方那边吃的。 红白事可免宵禁,所以也不担心吃完饭会回不了家。 张芸豆和何四的亲事,好像让整个村子都热闹了起来。连带着这样初春的早晨,都没有这么的凉了。 耳边传来剁肉的声音,还有村民交谈的声音——没有人来和白锦儿搭话,毕竟她看着年纪还小,来帮忙的现在大多是庄稼汉子,哪儿有人好意思来和这么个小姑娘侃山的。 白锦儿动作麻利,很快地就把自己负责的菜摘好了;抬着箩筐来到厨房门口放下,白锦儿敲了敲门, “阿翁!菜弄好了!” 半晌,才听见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好!” 厨房门打开,白锦儿送来的箩筐被拽了进去,然后,一个装满了白萝卜的箩筐被递了出来。 “把这些皮削了。” 说完,厨房的门再一次关了起来。 白锦儿摊了摊手,又费力地把箩筐拖回了自己坐的位置。 张芸豆一直没有从房里出来,倒是张家娘子带着几个妇女,一直从她的房间里进进出出;白锦儿看着,投去好奇的眼光。 说起来,这还是她穿越到唐朝以后,第一次参加婚宴。 张芸豆总算是不闹腾了,张大娘子脸上的表情也松懈了些,毕竟是出嫁,也不好总苦着张脸。眼瞧着一件一件的东西抬进去,装满水的铜盆,簪钗,礼裙,红绸面刺绣的扇子——礼裙被张大娘子抱在怀里,只能见个大概。 青色绣有暗纹的大氅垂下一角。 “阿翁,弄好了!” 在众人的帮助下,很快所有宴席需要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好,白老头叫人帮着抬进了厨房,叫了几个壮汉进去,并没有叫白锦儿。 一到做事的时候,白老头就像是会忘记了自己孙女这个人。 少女站在院子中间,茫然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那个小娘子!没事儿吗!过来帮忙!” 忽然,一个身形魁梧的妇女从张芸豆的屋子里探出个头来,对着白锦儿喊了一声。白锦儿跟着去了,才靠近门,就被拽进了屋子。 门关起来,一屋子站的都是村里成了亲的妇人,和坐在镜子前的张芸豆。 “我想吃菜!” 张芸豆的头发全部披散在背后,松松地梳开,手里拿着个白生生的蒸饼,一脸的不情愿。张大娘子站在她的背后,听见她的话毫不留情地在张芸豆背上留下一个巴掌。 “马上就要上妆了,上了妆梳了头怎么还能吃东西。要吃快把手里的蒸饼吃了,不要耽误了时辰。” 张芸豆撅了撅嘴,算是默认了自己母亲的话。 “小娘子女红如何?” 把白锦儿叫进来的妇女说了一句,白锦儿移回自己的眼神,摇了摇头, “我只会做饭” “那算了,你帮忙抻着衣服吧。” 说罢,妇女拍了拍白锦儿,示意她走上前去,替换了原来自己站着的位置。 原来是穿在婚服里的单衣,不知怎么的竟然裂了个小小的口子;这在大喜之日,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 口子不大,但是想要补的好看,却是个技术活。 白锦儿听话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和其他人一样,拉起单衣的一角——摸上去像是丝织品,落在手里轻薄光滑。 她看着那个妇人手里拿着根细细针,针眼里连着细如毛发一样的丝线。 这边补着衣服,那边,张大娘子让开,一个头发花白,身躯佝偻的老太太,慢悠悠地走到了张芸豆的身后。 “林大娘,麻烦您了。” 听着张大娘子的声音,对这个老太太很是尊敬。老太太点点头,从自己的怀里颤颤巍巍地摸出一把溜光水滑的檀木梳。 “今天小娘子出嫁,” 老太太开口,声音沙哑,却听上去令人心安。 “老婆子来给你梳头了。” 颜色沉郁的木梳,插进了张芸豆的头发里。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补着衣服的人沉默,只有着银针和银丝穿过布料;整理首饰的人沉默,只有金银器相互的碰撞。张大娘子沉默,眼神落在老太太梳着张芸豆乌黑发丝的手上。 小小的房间里挤着这么多的人,温暖而缄然。 只有老太太的梳头诗,回荡在众人的脑海里。 衣服很快就补好了,补衣服的妇女拉着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本破开的小口子,此时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 只有凑近了去看,才能看见那如一条小虫一样扭曲的痕迹。 白锦儿还没来得及看张芸豆簪发更衣呢,又因为空间太小的原因,被从房间里赶出去了。 出房门的一瞬间, 就听见厨房门打开的声音。 “出菜。” 白老头淡淡的话语声,从厨房里传来。 到午时宴席准时开了。白锦儿看着陆陆续续的人从村子里的另一头走来,走到堆满笑容的张屠户面前道喜。 他们都和张屠户说, 姑娘嫁了个好人家。 张屠户只是笑的应承,没多余的话可说。 十几桌的宴席摆满了各式菜品,最引人注意的,应该就是桌子中间那道“看菜”了。白萝卜雕成的孔雀立在盘子中央,上面浇了薄薄的一层金黄蛋液。周围铺着各式蔬菜和鲜肉拼成的七彩拼片,栩栩如生的“孔雀”地站在中间, 恍若要展翅高飞。 十几只“孔雀”,都是白老头一己之力雕成的。 宾客入席,刚才还在帮着打扮张芸豆的人也出来了。张大娘子最后出来的,白锦儿看见,她的眼眶有些红。 虽然如此,她还是挂起满面的笑容,招待着前来的客人。 推杯换盏高声喧哗,所有人都徜徉在喜宴的欢乐气氛中,只有白锦儿,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 也因此,她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入席吃饭,反而是进了厨房。 白老头坐在炉灶旁边,听见脚步声,看见是白锦儿进来了,挑了挑眉。炉灶上的锅还热着,白老头要在这里保证在所有宾客吃饱前,一直有菜送到桌子上。 “狗丫头你怎么来了,不去吃饭?” 白锦儿走到白老头身边,乖巧地坐下,随后摇了摇头。 “想陪着阿翁。” 白老头闻言,伸出手,揉了揉少女的头发。 “喜欢婚宴吗?” 沉默半晌,忽然听见老人问了一句。 少女想了想, 语气有着淡淡的失落, “不知道。” 她说。 第一百五十一章 景 这顿饭一直吃到天昏, 直到街两旁响起了噼里啪啦炮仗的声音,大红的灯笼也点了起来。白锦儿从厨房里走出,站在门口望着。 街的尽头,可以听见鼎沸的人声,和逐渐接近的车轮声。 宾客主动让出一条路给结亲的队伍,张家的院门却紧紧地闭了起来。白锦儿疑惑地看着,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不过很快地,白锦儿的疑问,就获得了解答。 “新娘子!新娘子!” 有人在院门外叫, 是新郎家来迎亲的人。 张家的人不为所动,倒是张芸豆那几个未出嫁的表姐妹,激动地原地拍手掌。 “新娘子!” “新娘子!” 呼唤新娘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多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难以掩抑的喜气。 这是,身边的房门打开了。白锦儿顺着看过去,张芸豆在一个妇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身穿刚才她惊鸿一瞥见的青色大袖衫,下面是秋香红团花纹绣层叠襦裙,肩上披着鹅黄绢纱披帛,高高梳起的发髻上簪了三支金翠花钗。 绣着鸳鸯的翘头履抬起,跨过门槛,轻巧地落在地上;张芸豆手中执着红纸扇遮面,眉目低垂地来到自己父母面前。 此时,张大娘子已经开始轻轻地啜泣。 “阿娘,阿爷,” 张芸豆开口, “女儿这边,就去了。” 张大娘子身子微颤,掩着鼻口的手绢晃动出轻微的幅度;她忙不迭地点头,挥了挥自己的手。 “过去后,对舅姑要尊敬,对小辈要和蔼。切莫再耍你小性子,惹得他人不快。” 张屠户开口说话,声音低沉沙哑。 “知道了,阿爷。” 张芸豆藏在扇子后面的樱唇瞥了瞥,又对着张屠户夫妻俩行了一礼,才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往院外走去。 院门打开,屋外的长街灯火通明。 男方来接新娘子的马车和亲属都已经到位,众人在外翘首以盼,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张芸豆,不约而同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连着其他未出嫁的女孩子,脸都红的像是被烤过似的。 新郎从马车上下来,白锦儿远远地看了, 普通人的身高,普通人的模样,脸上有的,也是普通人成亲时会有的喜气。 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幸事之一。 他没有碰自己的新娘子,而是目光里透着热切,望着在众人簇拥下,走上马车的张芸豆。 车夫将手中的鞭子交到新郎的手中,新郎爬上车头,拉起缰绳,鞭子抽打在马匹的臀部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 马嘶一声,扬步朝着自己来的方向走去了。 有的宾客跟着去了,想着在新郎家也可以混一顿饭吃——天边的颜色火红金黄,却像是即将烧尽的烛焰一般,慢慢地灰暗下去了。 张屠户和自己的妻子站在院子门口,远远地望着, 望着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早些歇息吧,明天咱们就回家了。” 白老头和白锦儿说完,从坐榻上站起来。今天他是没有喝酒的,浑浊的双目带着淡淡的疲倦。他刚要出门,忽然就听见白锦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翁,” “你还记得,你上次和我说的,小景他阿娘的事情吗?” 听见白锦儿的话,白老头转过头来看她,眉头皱起,带着疑惑。 “怎么,怎么想着问这件事情了?” “没什么,”白锦儿闻言,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今天晚上,好像不怎么睡得着。” “想听故事。” 少女的话带着字面意思上的单纯,看着她在烛火下摇晃澄澈的双眼,白老头抿了抿嘴。 叹了口气。 “罢了,”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吧。” “上次说到哪儿了?” “哦,说到小景他阿娘。” “他阿娘啊,本来是个极乖巧可人的孩子,正经找个踏实可靠的,孤女寡母的,日子也过得下去。” “可偏偏,老天就是这么不让人如愿。” “那是一年上元,” “那年,正从长安城,来了一批景教僧。” “其中有个年轻的景僧,褐发褐瞳,看上去二十岁出头,长得也是清秀。那批景教僧在城里开了施粥铺,一边施粥,一边传教。” “小景他阿娘,就是那时候和那个景僧认识的。” 说到这里,白老头顿了顿。他下意识地手在身边摸了摸,忽然想起自己的酒葫芦没有带,无措地摸了摸,还是认命地收了回来。 “当时坊里已经有流言蜚语了,可小景的阿婆从年轻时候身子就不大好,小景阿娘长大能养活自己之后,她几乎就没怎么出过门了。” “等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景他阿娘,已经怀有身孕。” “打过,也骂过,可已经如此了,又有什么办法?当时找那景教僧的头去谈,人家说,愿意给一笔钱,叫娶了他阿娘过门,并弃了教,留在锦官城生活。” “没办法,小景的阿婆只好赶紧趁着女儿肚子还没大起来的时候,把亲事办了。” “那姑娘,虽心中惶恐,” “但毕竟能嫁自己的心上人,却也还是开心的。” “谁知道,办亲事那天,那小景僧,不见了。” “不见了?” 白锦儿愣住, “不是说,愿意弃教成亲吗?” “是啊,当时那景僧主持,确实是这么说的。可小景阿婆带着个大肚女人找上门的时候,那小景僧已经不见踪影了。” “整个景寺的人,也都说没有见到他。” “那人就这么消失了。” “后来,那批景教僧也离开了。只留下个他们娘俩,和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或许是怀胎时候奔波太多,心思又忧郁,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引得他阿娘大出血;虽然母子平安,他阿娘却因此落下了疾,没过几年,就去了。” “去的时候,是我帮忙打理的后世。” “一身子弱的孤婆,一个将将断奶的孩子,能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只能卖了原本的房子,拿着为数不多的钱,搬去了临云坊。” “这么些年想必你也知道的,我为何对小景那小子如此忍让。他阿婆年轻时与我,也是朋友一场。” “女儿已经先她去了,你叫我,唉,怎么忍的心袖手不管。”“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 怪不得阿翁自小都叫自己对小景忍让些,也一直想办法给他找个正经的事情干着。可显然,这小子并没有学到多少。 “丫头,” 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摸到了白锦儿的头上。 “儿行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不管长到多大,孩子永远都是家中长辈心头最担忧的事情。” “阿翁不是想给你多大的压力,只是,阿翁要你知道,这世间很多事,本是原本可以避免的。” “无论什么地位,多少钱财,阿翁只想你自尊,自敬,自爱。” “你明白吗?” 白锦儿抬头看着白老头, 点了点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土豆哟 “信平!碗没有了!快端些进来!” “噢!来了!” 少年手脚麻利地把已经堆满脏碗筷的箩筐推进厨房,转头又去招呼外面的客人。在厨房里的白锦儿用脚把箩筐拖进来,噼啦啪啦地全部丢进大水盆里。 抖落着皂角粉进盆。 “竹笋炖鸡好了,” 一边,白老头把小砂锅从火上端下来,摆在灶台上,白锦儿应了一声,也站起身抄起锅铲,把大锅里的炒笋片铲了出来。 “信平!三桌出菜!” “哎来了!” 一个忙碌的早上就是这样度过的。 中午的员工饭,白锦儿随便炒了两个菜,一老两小三个人围着才收干净的桌子大快朵颐。 “多吃点多吃点,” 白老头夹了一筷子满满的菜,堆到了林信平的碗里。 “狗丫头这竹笋炒肉做的真是不错。马上笋也要过季了,抓紧时间尝尝。” “阿翁你也是,多吃点这个菜。一天喝酒,也护护肝。” 白老头闻言,看了一眼那盘绿油油的菜,撇了撇嘴。 “不过阿翁说的不错,信平你是该多吃点,正是要长身体的时候。活儿多辛苦,要是以后长不高,就是我的罪过了。” “哎哎哎谢谢阿姐,谢谢白翁,” 林信忙不迭地看着自己碗里高高的菜和饭,有些无奈却又很是开心。 “信云自己在家没事吗?要不你把她接来,我老是觉得她自己在家,不怎么放心。” 白锦儿舀了一勺热乎的排骨汤,泼在自己的白饭上。吃着饭的林信平抬起头,嘴里还塞着一大把的菜: “嗷没事的,” 咽下了口中的菜,林信平回答道。 “我方才已经回去看过了,饭也给她留下了,没什么事的。下午店里也忙,带着她来了没工夫照顾她。” 白锦儿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脑子里响起了一道奇怪的“滴”声。 少女手中的筷子忽然就加快了速度,她低头一言不发,迅速地把碗中还算烫口的饭菜扒进了嘴里。 “唔我吃饱了!” 东西都还没来得及吞下,白锦儿丢下了手中的碗筷,麻溜从坐榻上站起来,一溜烟地跑进了厨房。 留下白老头和林信平,看着少女消失的身影。 “白翁,这,阿姐这是怎么了?” 白老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悠哉游哉地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偷偷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葫芦,拔开塞子饮了一口,白老头发出一声安逸地喟叹: “没事儿别理她,” “老毛病了。” “蔬菜货架已解锁,” 随着滴声消失,白锦儿的脑海中响起了久违的冰冷的机械女声。 白锦儿匆匆地跑进厨房后,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心脏激动地砰砰跳的声音。 “查看货架。” 她在脑海里回答了一声。 一声令下,眼前陡然陷入一片黑暗。随后,上次白锦儿看见过的铁灰色的货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上次看到的那两块黑黑看不清楚的地方,此时赫然已经出现了两个熟悉的图标。 以及下面的价格标识。 只不过,那个标识不是钱,而是积分。 看见两个亮起的图标,白锦儿的心思一动。 不会吧,不会吧, 自己看见的,不会是那个吧? 瞟一眼标价,五十个积分。 有点贵 “系统,我现在的积分有多少了?” “宿主现在的积分:六十三分。” 六十三分,果然是可以解锁两个其中的任何一个。又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图标,虽然也很有吸引力,可始终是不如白锦儿第一眼看见的这个东西有吸引力。 太香了! 咬了咬牙,本来想着先攒积分把冷藏功能解锁的白锦儿,还是决定把这个先解锁了。 “系统,我要解锁这个。” “好的。” 话音刚落,那个亮起的图标顿时如过高功率的灯泡一样,发出灼眼的光芒,随后“砰”的一声,化成了细小的碎屑。 白锦儿右手一抬, 手中出现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椭圆形的,表面凹凸不平的,摸起来还很粗糙。 白锦儿捧到自己的面前看了看,还用手指戳了戳。 果然,土豆! 永远的神! 康乐坊三曲十八。 挑高的房檐,门前挂着鲜红烟绿的幔纱,隐约遮住写着“醉仙阁”三个字的木匾。门口有着来来往往的人,不时有衣着光鲜的男子神色暧昧地张望,随后或大摇大摆,或鬼鬼祟祟地走进去。 离街远些的楼上,开着一扇窗户。 一个身披白纱,头发散开的娇弱女子,倚靠在窗栏的位置,眺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面。 她的脸上未施脂粉,盈润的唇瓣微微有些泛白;眼神是空幻的,像是在凝视一点,又像是在四处远望。 手中抓着个像是汉白玉雕琢出的小兔子把件,在手中不时地把玩着。 “如意,如意~” 房外传来甜腻的喊声,不一会儿,一个浓妆艳抹,体态风骚的中年女子,出现在大开的房门外。 “今天王恒王公买了你出去,你收拾收拾,待会儿有马车来接你。” 被唤如意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老鸨。 “知道了,鸨娘。” 说完,她又转回了眼神,继续像刚才那样看着窗外。 听见她叫自己鸨娘,中年女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笑容从嘴角消失,中年女子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也不知道傲气些什么” 嘴里这样小声嘟囔着,水蛇一般地扭着腰离开了。 听见逐渐消失的脚步声,白如意握着玉兔把件的手猛然收紧,又瞬间松开。她撑着窗栏就要站起,可在终于扫到出现在醉仙阁大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又停住了。 月白色大袖长衫,纯银嵌猫眼石的发冠。 看见这熟悉的装扮,白如意撑起自己身体的手,慢慢地放了下去。 看着那身影在醉仙阁门口徘徊,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白如意的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都好像被身影的动作牵动着。 他动,她也动。 他的每一个步子,都好像是踏在她的心上。 直到,那个身影总算是下了决定,迈出步子,走进了醉仙阁。 白如意顿时松了口气,整个身子歪倒在窗栏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土豆饼子 “我说狗丫头,你又在这里鼓捣什么呢?” 人定已过,午夜将至。起夜的白老头才出房门,就看见了自家厨房还亮着灯,不时传来细碎的锅碗碰撞的声音。 他皱起眉头,喊了一声。 果然,随着他的声音落地,厨房里的声音瞬间就停止了。不会儿的功夫,厨房门打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里面伸了出来。 “阿翁,我准备着明天的东西呢,马上就睡,你快睡吧!” “什么东西非得现在准备啊?刚刚吃完饭的时候你没准备好吗?” “马上马上就好啦!阿翁你先睡吧!” 说完,白锦儿又“啪”的一声,把门关了起来。白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一早。 “阿翁!” 白家食肆里,白老头正要把蒸笼搬出去的时候,忽然白锦儿就在背后叫住了他。 “今天我看外面的摊吧,” 白锦儿笑眯眯地走过来,接过老人手中高高的蒸笼。 “你负责店内,可以吗?” 听到白锦儿的话,白老头脸上顿时出现疑惑的神情。 “你今儿怎么怪怪的?” “有吗?” 少女笑着,眼睛都弯了起来。 “没有吧。可能只是今天的天气太好了,所以我有点开心。” “怪丫头。”虽然嘴上这样说,可白老头还是遵从了白锦儿的安排,转身往店里走去。 架上蒸笼和油锅,白锦儿掏出一块抹布,擦了擦垫在高桌上的木板。因为白锦儿已经把油条的做法教给白老头了,毕竟是曾经的名厨,做一个简单的早点对白老头来说并不成问题,甚至他学会的速度比白锦儿琢磨出来的速度还快的多。 因此,店外专门有个垫着木板的桌子,来给白老头做油条的。 不过今天除了油条,白锦儿还有别的东西要在上面做。 “阿翁!把那个盆递给我!” 窗户打开,一个装满了调好的面粉混合状馅料,递到了白锦儿的身后。 “狗丫头,你这又是弄得什么?” 与此同时,白老头疑惑的语气,从窗户里飘了出来。 “这个呀,这个就是我昨天晚上在厨房里弄的东西呀。”白锦儿笑眯眯地说,伸手接过。 用面粉洒在木板上分出两个区域,一边用来做油条,一边则用来做白锦儿今天推出的早点新品——土豆饼。 “白小娘子来啦,” 随着西市开市,已经陆陆续续地有人上了街。白锦儿这边,也惯例地围上了人。 白锦儿就是要等着人多——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现做现卖热乎乎的魅力。她已经下了三根油条在冒着细泡泡的油锅里沉浮,而等着驻足的人多起来的时候,她才从那装着馅料的盆里,抓出一团。 裹上了面粉的土豆丝和碎肉粒轻松地就在案板上被拍成了饼的形状,在众人的注视下,白锦儿拍出一个土豆饼后,小心翼翼地顺着锅边放了进去。 含着水分的面饼和滚烫的油接触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同时四周开始冒出指头大小的气泡;随着气泡炸裂,新鲜滚烫的热油浸满了面饼的每一个角落。 一种诱人的香气,从不断沸腾的油锅中缓缓飘了出来。 “哎哟白小娘子你这放的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香?” 围观的群众不断翕动鼻翼,贪婪地嗅着那股子淀粉和油盐的香气。来自远古的本能让这种代表着能量的味道对他们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已经有人控制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白锦儿手中拿着长长的特质筷子,翻动着油锅里的土豆饼和油条,防止炸胡;听见有人询问,她脸上笑着,对着问的人说道: “这是咱们店里的新品,用的材料啊,可是从海外运来的新芋呢,” “保你们没吃过,好吃的舌头都能咬下来。” “是吗?” 听见白锦儿的话,围观的人眼睛纷纷亮了起来。 很快地,白锦儿就炸好了第一个,甚至还没来得及沥油,刚才问话的那个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要了: “白小娘子,这个包给我。” “好嘞。” 说完,白锦儿抽出两张油纸垫在底下,筷子夹着土豆饼丢了上去。 “要不要辣?” 说着,她打开桌子边的一个小木罐,里面装着红艳艳的细细粉末。 正是白锦儿自己研磨出来的辣椒面,此时俨然已经成了白家食肆的招牌了。 “要,要一些。” 白锦儿闻言,拿起插在其中的小勺子,手腕轻抖,辣椒面均匀地铺在了刚出锅的土豆饼上。 “来,三钱,” “谢谢惠顾。” 包好之后,白锦儿把手中的土豆饼,递到了那人的手中。 钱进了装钱的箩筐,土豆饼还有些烫手,他却不管不顾地扒开油纸,低头一口咬进了嘴里。 烫, 在油锅里遨游过的食材先进口是烫,男人不禁抬起头,呼吸呼吸地抽吸着;等口腔逐渐适应了这个温度,一股上涌的香气顿时从舌根蔓延至顶。 外面的面粉和土豆都炸的脆脆的,牙齿咬下去会有咔嚓咔嚓的动听声音;可交融的内心全没那么的坚硬,反而如同姑娘一般的柔软。 土豆是高淀粉食物,淀粉在和唾液混合后,会产生一种难以言状的甜味。和糖的甜不一样,淀粉带来的甜味没那么明显,甚至连配角的存在感都比不上。可你细细咀嚼下去,却会因为这样的甜味而感到安心。 想必这就是白小娘子所说的,海外送来的新芋头吧。男人心想。 白锦儿的土豆饼除了面粉和切短的土豆丝外,还加了些剁碎的猪肉。做那么一盆的猪肉末甚至连十五钱都用不掉,但是别小看这么小小的肉末,给土豆饼增添了更多层次的味道和嚼感。 仅仅只要三个钱。 可男人觉得,吃这么一个,足够自己扛到用午饭的时间了。 看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吃的这么开心,其他的人也按捺不住渴望的心情,纷纷朝着白锦儿真诚地喊出自己的需要: “白小娘子!给我来一个!” “我也要一个,不,我要两个!” “给我也整一个!” “慢来,慢来,大家都有——” 第一百五十四章 石玉宁的秘密 土豆的初登场比白锦儿想象的还要受欢迎。 半个时辰时间不到,她准备的那一盆就全都用完了。没赶上的客人虽然心有不甘,可没了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买些油条啊蒸饼啊烧卖啊之类的离去。 林信平招待完客人,就来门口看着。看着忙碌的满头大汗的白锦儿,他挠了挠头。 “白翁,” 林信平对着身后的老人说道: “前几天阿姐不是已经弄出些新的东西来卖了吗?像那什么,那什么油条,还,还有那个,那个油团,不都是阿姐前几天才弄出来的吗?” “怎么阿姐今天又弄了新的东西。” “谁知道呢,” 白老头的手才摸到身后的酒葫芦,动作却停住了;他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拍了拍葫芦圆润的底部,又把手收了回来。 “这丫头脑子里,” “还不知道有多少个主意呢。” 说完,白老头转身进屋,听见林信平小声说了一句: “不会觉得太累了吗” 白老头的脚步稍稍一顿。 “喂小子!来客人了!” “噢来了来了!” 白锦儿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活动活动了僵硬的肩膀。 这张椅子的背后还特意贴了个竹枕,累了的时候可以枕在上面休息。开始几乎全天的营业之后,白锦儿总觉得自己的颈椎和手臂肌肉瞬间老了十岁。 老了十岁 其实也不过二十三吧。 好像年纪也不怎么大。 闭着眼休息的少女笑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打算先在店里小睡一会儿。 白老头已经先行回家了,林信平也被她赶回家照顾妹妹。白天嘈杂的店铺此时除了白锦儿已经没有其他人,只有未散去的饭菜香气。 手中抱着用冬天做衣服剩下的布料缝成的布偶,说是布偶,其实也不过就是缝了些剪小的圆片做眼睛和嘴巴,里面塞了些洗干净的麦皮做的布包。 洗干净的麦皮还残留着小麦的味道,把布偶紧了紧, 白锦儿就这样慢慢地睡去。 怕错过宵禁的时间,白锦儿不敢睡的太熟,可就算这样,她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她飘了起来,悠悠地飘在了天上。头顶的天像是稀释了的蓝莓汁,身边的云像是刚裹出来的棉花糖。白锦儿甚至还揪了一片塞进嘴里, 在口中化成了甜甜的糖水。 她就这样飘啊飘,飘啊飘的,飘到了一片高楼大厦的中间。 楼建的好高,玻璃窗擦得就像是不存在一样;白锦儿都怀疑站在里面的人,总觉得会从这万丈天擎上落下去。 枣红色的办公桌上堆满了雪白的A4纸,从桌面上落下,就像飘落的雪花。 白锦儿只看了一眼,继续往前面飘去。 飘呀飘的,飘过了水晶高楼,飘到了一片五层的老式住户楼前。楼前有着一个小小的公园,被玩久了不再洁白的沙坑,摩挲的光滑的铁滑梯,和纤维裂开的麻绳。 有风吹过,塑料的秋千板子微微晃悠起来。 到底还要飘多久呢? 白锦儿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这样没有任何负担的感觉很舒服,脑子里也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好像就剩下一个念头, 就是飘。 飘过平静的泛光的海面,飘过如烟如雾的青山。 忽然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传来,白锦儿陡然从天空中坠落。 “丫头,”“丫头,”“丫头?” “丫头!” 脑海深处传来有人叫自己的声音。有苍老的,有青涩的,有温柔的,有带着一丝责怪的。 耳边也传来了类似的声音, 并且逐渐和脑海里的重合。 白锦儿的身子快速剧烈地一抖,随即睁开眼睛;从梦中陡然清醒的她此时还有些迷茫,眼睛不停眨啊眨的,像一只受惊的仓鼠一般。 等到心跳逐渐平息,瞳孔开始聚焦,白锦儿总算是看见了搅和自己休息的罪魁祸首,正坐在自己面前。 屋外,晚霞似火。 “我说,” “这位公子。” “我挂着锁呢你没看见?” “一声不出地就跑进来?!” 也许是因为没休息够,也许是因为被吵醒激发出的身体反应过于难受,白锦儿的语气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气急败坏。 石玉宁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谁说我没出声了?我可是敲门了的,只是你没听到罢了。” “没听到?没听到你就这么直接进来了?!” “本公子赶时间,” 石玉宁摆了摆手, “可没有空等着你个偷懒的小丫头睡醒。” “谁偷懒” 白锦儿本想十分“严厉”地反驳石玉宁的话,可才坐起来,一股酸麻感就从脖颈和肩膀相连的地方传来,游遍四肢百骸。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又落了回去。 摸了摸刚才酸痛的地方,白锦儿尝试着扭了扭头,却发现一个惨痛的事实, 她, 落枕了。 “好了好了别耍宝了,” 石玉宁并没有注意到少女的不适,开口说道: “我是有正事要和你说的。” “你会不会,用花入馔?” “花?” 白锦儿的手还在按摩着自己的落枕的地方,想了想, “很多花都可以用来入馔,你问什么花?” “现在什么花好弄些?” “现在啊,” 肉乎乎的虎口揉着肩颈, “梨花吧。我们街那边的梨花全都开了,白白的也香,可以摘很多。” “那就梨花!” 得到了白锦儿的肯定,石玉宁的双眼顿时泛出希望的光。 “丫头,你可否用梨花为我三道菜。做什么我不挑,只要都用到梨花就可以了。” 听见石玉宁的话,白锦儿斜瞟了他一眼。 “怎么着,你们家的厨子不能做?” “我家厨子做着没你做的好吃。再说了,”石玉宁顿了顿,“我这,是要送人的。” “家中,不大方便。” “噢?” 白锦儿故意拉长的音调,带着些许仿佛恍然大悟的调侃。 “这是要送谁啊?” 石玉宁的手握拳掩在嘴边咳了咳,难得的,白锦儿竟然能从他脸上看到一种名为害羞的情绪。 “这你就别管了。” “如何?” “报酬可是很丰厚的哟。” “哼,” 少女翻了个白眼, “你觉得我是能被钱财收买的人吗?” “是啊。” “什么时候要。” “三天后,” 石玉宁看着白锦儿, “三天后,我来找你拿,可以吗?”白锦儿咂了咂嘴, “行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倒霉 回家睡了一晚上,白锦儿的落枕不仅没有好,反而感觉还严重了些。 林信平看着歪脖子的白锦儿,一个早上都处于憋笑的辛苦中。 一拳打在林信平背后,白锦儿对着面前的白老头说道:“那阿翁我就去医馆了。” “快去快去吧。” 从店里出来,白锦儿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看着门外往来的人群,迈步混入其中。 肩颈上传来的酸痛白锦儿倒不是特别的在意,只是脖子不能低下和灵活的转动始终是给做饭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没办法,她只好把店铺托付给白老头,自己踏上了去医馆的路程。 而且从昨天石玉宁来找过自己之后,白锦儿实在是抑制不住八卦的心,总是在心里琢磨着少年拜托自己的事情。 毕竟在和石玉宁结识的这一年里,他在白锦儿心中一直是放荡不羁,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纨绔的形象。 模样生的又俊俏,那副轻挑浪荡的气质,和他走到街上的时候,都能不时察觉到大姑娘小媳妇抛来的秋波。 说不是轻浮的富家子弟,怕不是都没人相信。 那天上元节,白锦儿和陶阳独处的时候,曾经聊过有关石玉宁的事情。毕竟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陶隐竹特别的带着提醒的调笑话语,白锦儿可是听进耳朵里去了的。 出于好奇,白锦儿便问了和石玉宁竹马的陶阳。 这才知道,原来在上个上元节,各个伎楼乐坊争相高搭花台的时候,他们这位石公子,看上了其中一家乐坊的头牌,把荷包里的银钱全都投了进去给人家充场面。听说那天之后,石玉宁的阿爷还因为这件事情被陈公特意叫去敲打了。 后来长达两个月的时间,石玉宁都领不到月钱了。 想来去年上元节,他也不过才十七吧? 当然在这个时代确实不算年纪小了,可始终也是未成年人,竟然就知道砸钱泡妞了。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禁暗暗咂舌。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 昨天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脸上竟然流露出了名为害羞的情绪。 没错, 虽然石玉宁努力地掩饰了,可真实年龄早已经超过三十的白锦儿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该不会,石玉宁也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女吧?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白锦儿已经来到了目的地——位于西市角落的一家医馆。 西市里医馆不多,毕竟治病可是个花费很大的事情。但白锦儿来的这家医馆是白老头一个老朋友开的,收费低廉,因此很受西市周围家境拮据的人的欢迎。 此时,略显老旧的医馆里,只有一个小伙计趴在柜面上打瞌睡。 白锦儿走近,小伙计的美梦像是肥皂泡一样的破裂了;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狐獴似的抬着头四处望了望,看见店外的白锦儿,才像是完全清醒。 “白小娘子是你呀,” “你是来拿白翁的药的?” “你等等啊我找找” 还不等白锦儿开口,那个小伙计就连珠炮一样地说出一堆话,随后转过身,在背后的药柜里翻找。 “那个” “咦奇怪,”拉开小抽屉,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药包;小伙计挠了挠头,嘟囔一句。 “那个我” “是我弄丢了?不会吧,还是我给错了?” “天啊我给错了,那就糟糕了!” 说着,他又转过身来,开始在柜台下面胡乱翻找着什么。白锦儿也放弃尝试打断他,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在那里手忙脚乱的。 “不对呀,” 小伙计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本子,纸张都有些泛黄了,他在上面仔细地找了一会儿,发出疑惑的声音: “白小娘子,白翁的药你前几天已经取走了呀。” “我知道,” 总算能开口说话,白锦儿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不是来拿药的,我是来看病的。我落枕了,睡了一晚上感觉没好,反而更疼了。” “汪医师在吗?” “哦是这样啊,”听见白锦儿的话,小伙计放心地松了口气,随后略带嗔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真是的你怎么不早说,看把我吓得,还以为是我又把药给错给人家了。” 你倒是也让我说啊, 再说了又是什么鬼啊,你到底是给错过多少次啊。 心里这样吐槽着,白锦儿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 “汪医师在吗?” “师父出去出诊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不过,”一边说着,小伙计一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落枕是吧,我也能看。” “我给你看看。” “哎哎哎!” 看着他朝自己靠近,白锦儿吓得花容失色。 “你别碰我!” 如临大敌般地抱住自己的肩膀,白锦儿怀疑又警惕地看着他。“你行不行啊,我看你在这儿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你治病呢。” “我只是落枕,你别把我弄成肩膀脱臼了。” “嘿白小娘子你这话说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我在师父这儿也五六年了,小病小灾处理起来肯定没问题的。你也赶着回店里帮忙吧,来来来我给你弄弄,保证马上就好!” 五六年你丫还能把病人的药给错呢! 可他说的没错,白锦儿这个劳碌命,一会儿不在店里看着心里就难受;加上她不在店里,店里卖出去的菜积分是不算在她头上的。这么会儿的功夫,保守估计十几个积分就没了的。 “你真没问题吗?” 白锦儿的内心已经逐渐动摇。 小伙计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抬头挺胸, “肯定没问题!” “哎你这怎么越推拿越疼啊?” “哎?” “啊!——” 白锦儿坐在医馆的坐榻上,面前的茶水冒着热气。她左侧的肩膀此时看上去比右边的高上不少,明显是肿了起来。 同时,她的眼神如刀子一般,丢在不远处坐在高凳上的小伙计背后。 少年坐在那里,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如坐针毡一般扭动着屁股,嘴里发出尴尬的嘿嘿嘿的笑声。 “寄奴!有客人来,沏一壶茶!” 就在这时,医馆外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声音听上去已经有些沧桑,浑厚而悠长。 听见这道声音,小伙计从高凳上跳下来,连忙迎了出去。 “师父!您可回来了!” 再不回来,徒弟就要被可怕的眼刀讨伐至死了 片刻功夫后,从医馆外进来三个人。两老一少,一位老人留着及胸长须,雪白的胡须打理的十分整齐;而另一位则穿着铁灰的长袍,留着短短的络腮胡。 站在长须老人边的少年扎了一根枣红色发带,身上穿着同色的马球服。 在看见坐在坐榻上的白锦儿时,少年的眼中露出惊诧。 “小茶?” 他叫出声, “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百五十六章 照顾好自己 陶阳先是看见了白锦儿,再看见了她肿起的肩膀,不由得眉头紧皱。 碍于公孙先生在身边,不好得直接冲过去询问,陶阳只好用眼睛看着,眼神里满是关切的意味。 “阿陶?” 看见陶阳,白锦儿也吃了一惊。还有和陶阳站在一起的那个白胡子老头,不正是上次在自家吃了三碗饭的公孙先生吗。 老头子瞧着身体还是硬朗,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有些尴尬,被陶阳扶着。 他显然是认出白锦儿这个小姑娘了,而且似乎,白锦儿的出现正是他尴尬的原因。 “小锦儿,你怎么在这儿?” 汪医师脸上露出笑容,对着白锦儿说道。白锦儿的表情有些委屈,有些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哎哟,这是怎么了?又被虫子咬了?” “你个臭小子。” 一袋药包甩在了王小真的脑袋上。王小真捂着脑瓜子,很是垂头丧气。汪泉摸了摸手中的药包,一边朝白锦儿走去,一边嘴里骂着: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那药酒寒不能给姑娘用的,你怎么就不记着呢?” “原本就是个落枕,推拿一会儿就好的,得,现在得五六天才能好了。” “下次我不在不准你再拿着病人胡闹,听见没有?” 王小真低着头撅起嘴,口中小声嘟囔: “不试试怎么知道嘛” “听见没有——” “听见啦听见啦师父!” “唉,”汪泉无奈地摇头。 “来小锦儿,这药包拿着,”男人把手中的十多个药包递到白锦儿面前,“回去以后每天用滚水泡开两包,再用手巾沾湿了热敷半个时辰。热敷之后把剩下的药汤在肿胀的地方推拿。” “这些用完,差不多就好了。” 白锦儿接过,听了汪泉的话,心中欲哭无泪。 “谢谢汪医师。” “不客气,” 汪泉和蔼的笑着说。 “对了,听你和这位小郎君说话的语气,怎么,你们认识?” 男人的话音刚落,白锦儿和陶阳都不约而同地看了彼此一眼,又默契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神。 “嗯啊” 支吾的声音,算是回答了。 汪泉看看白锦儿,再看看陶阳,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也不追问,只是来到公孙先生面前蹲下自己的身子,同时伸出手摸了摸公孙先生的脚踝。 “嘶——” 老人口中发出吸气声,白锦儿看着,眨了眨眼睛。 “先生这是崴了脚?” 陶阳闻言,看向她, “怎么,小茶认识先生?” “认识,”没等白锦儿回答,公孙先生倒是率先开口了。“有过几面之缘。” “啊,莫非老先生上次来找汪某买消食汤,就是因为贪食了小锦儿家的饭菜?” 汪泉的话语落到在场其他人的耳中,白锦儿敏锐察觉到,公孙先生刚才因为看见自己而产生的尴尬感,此时愈发的重了。 “咳咳,咳咳,” 老人掩面咳嗽,长而洁白的胡须随着咳嗽声在空中微微晃动着。 “汪大夫,老朽这脚,无大碍吧?” “无事,” 汪泉坦荡荡的笑容,和他擅长讲话让人尴尬的本领好像不太符合。 “汪某方才摸了摸,老先生未伤到骨头,只是扭了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痊愈。” “我想想,约莫,一月左右的时间。” “一月,” 听见汪泉的话,公孙先生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老朽家中除了上课,也负责着些无家可归,或是双亲故亡的孩子的饭食。若是要一月的时间,怕是会耽误了。” “汪大夫可有什么法子,能让老朽好的快些。”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老先生,”汪泉摇头,“你这一个月的时间,都是汪某看先生你身体比寻常老人强健,才给的个大略的时间。” “如果得不到好的休息老是牵动的话,怕是要更久的时间才是。” “是吗,” 老人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愁云。 “老师,” 就在这时,陶阳开口说话了。他看着公孙先生,满眼的坚定: “老师,这一个月的时间,就让学生来照顾您吧。那些孩子的教导和饭食,学生也可替老师负担的。” “你?” 公孙先生看向陶阳, “三郎,你的好意我明白。只是,你毕竟不在临云坊附近住着,况且,你自己尚有课要补。虽你的心意是好的,但老师也不愿因此耽误你原本的课,你明白吗?” “老师” 陶阳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道声音从旁边冒了出来,插到了两人的对话之间, “那什么,” 所有人的眼光,顿时投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伙食的问题,我可以解决的。” 白锦儿眨眨眼, “公孙先生修养的这段时间,孩子们的伙食我可以做好,再送去先生家。这样先生就不用忧心这个问题了,” “当然,我只会做饭,上课,我可是不灵光的哈。” “小娘子,你,” 公孙先生看着白锦儿肿起的肩膀,皱着眉要说什么,白锦儿连忙摆摆手, “老先生可别觉得这问题能会影响我做饭的。就是不送饭给您,我也要照常开店的。” “小茶,” 陶阳清秀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也要好好养着才是,不好再额外操劳了。” “这也不算额外操劳吧,”白锦儿耸了耸肩,看向汪泉。 “汪医师,你觉得呢?” “小锦儿这肿,是因为用错了药,导致寒气凝滞血脉,只要乖乖按着我说的推拿,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比老先生这,好多了。” “您听见了吧?” 白锦儿对着公孙先生说。 连大夫都这么说了,老人的心里顿时起了动摇。他想了想,开口道: “那小娘子,这价钱” “不要”白锦儿正要说不要,可看着公孙先生将要说话的样子,登时又改口:“说不要,您肯定不愿意。” “这样吧,一天您给我——十个钱,给我个材料费就得了。火工费就不受您的了,您看怎么样?” “十个钱?” 公孙先生重复了一遍,半信半疑地看着白锦儿, “十个钱就够了吗?” “够了够了,”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您放心。” “我这做生意的,还能叫自己亏钱不成?” 听了白锦儿的话,公孙先生总算是放下了心,松口答应。 “汪医师,那我就回去啦——” 白锦儿和汪泉打了招呼以后就要离开,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店里追了出来。 “小茶!” 陶阳追到白锦儿身后,看着她转过身,便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白锦儿,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在心头和喉头兜兜转转——白锦儿也看着他,带着一丝疑惑。 片刻之后,他开口说话,却只说了一句: “你,记得好好上药。” 白锦儿一愣,可瞧着少年的模样,连脸庞的棱角都柔和了下来。 嘴角漾起微笑,她满目温柔地对着陶阳点点头, “知道了。”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嗯,”“嗯。” 连迭的回答,少女的耳根红了红,没再说什么,转头便离开了。 脚步轻慢。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古怪的人 “好事啊,” 白老头放下手中的酒葫芦,打了一个嗝。 “既然答应人家了,就去吧。反正那两个时间店里人也不是特别多,我一个人应付的过来了。” “是吗阿翁,” 白锦儿饮了一口杯中的茶,调皮一笑, “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 “这叫什么话,”白老头白了白锦儿一眼,“在你眼里阿翁就这么冷心啊?” “那个公孙先生打从长安来的时候,老头子我就听说过他了。” “啊?怎么没听阿翁你和我说过呢。” “和你说了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多值得说的事情。” 白老头撇撇嘴, “虽说现在圣人和天后多居于东都洛阳,可毕竟,长安才是我们大唐的根。这城里来了个长安的人,谁能不好奇啊,” “更何况,还是个大儒。” “如今朝中求贤若渴,像那样的人,自然是极受到器重的;偏偏弃了那一片鼎盛繁华,跑到这千里之外的益州来,免费教导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 “实在是少见。” “整个西市有些心的人,难免在背后议论。” “所以阿翁你也跟着议论咯?” “臭丫头,” 一个爆栗炸在白锦儿的脑门上。 “现在还敢顽笑到你阿翁身上来了。” 白锦儿捂着头,吐了吐舌头。 “不管他是因什么原因,从长安‘逃’出来的;也不管,他的所作所为,是否是为了沽名钓誉,可他现在做的事情,确实是一件好事,” “你要帮一帮,老头子我也是挺高兴的。” “嘿嘿,” 白锦儿双手支着脑袋,对着白老头嘿嘿一笑, “没想到阿翁还这么高风亮节呢,我还真是小看阿翁了——” “咚!” “哎哟!” “上你的药去,狗丫头。” 结束了一早的忙碌,白锦儿有了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她坐在凳子上,开始数着今天早上挣到的钱。她面前摆着两个竹编的小萝筐,摩挲的光滑的通宝从其中一个竹箩里出来,经过她的手,又游到另一个箩筐里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六十一个,六十二个,六十三个” “一百零一个” 这可以说这么忙碌的几天里,白锦儿最悠闲和愉悦的时刻了。 林信平坐在角落的桌子里吸呼吸呼地吃着刚出锅的面,白老头趁着这个休息时间溜出了店,偷偷去酒肆打酒去了。白锦儿看见了,也权当没看见, 毕竟老人家了,虽然控制着他的饮酒量,但也不能强迫着他把酒完全戒了的。 嘈杂了快两个时辰的小店,此时安静的让人犯困。 “咔哒,” 门口传来木板和锁头碰撞的声音,白锦儿和林信平不约而同地转头看过去。原来是虚掩的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 此时已经快入三月,锦官城的天日渐暖和——许多贪凉畏热的人,甚至都要换上纱衣了的模样。可面前进来的这个人,却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并不是说他穿的有多么的厚,只是那些布料,几乎把他浑身都包裹了起来,一处裸露的皮肤都没有。玄色偏灰的一身,头上戴着同样黑灰色的斗笠,只有被衣袖紧裹到手腕的一双臂,剩下一双白净的手掌。 他的手掌很白,白的几乎是白锦儿见过的人里最白的了。就算是孟如招那样的富家小姐,也完全比不上。虽然距离很远,可白锦儿觉得,自己甚至都能看见那皮肤下隐隐流动的血管了。 “那个,” 白锦儿本想直接用代表性别的词语来称呼面前这个人的,可粗略瞟了一眼,竟分不出这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斗笠遮住面容,衣物虽然不宽松,可只能看出这个人的身材偏纤细,却也判断不出到底是什么性别。 “这位客,” “对不住我们还有半个时辰才营业的” “我只随便吃点东西,” 那人开口了,声音沙哑难听,就好像声带被人撕裂了之后再用针线粗糙地缝起来一般,光听这个声音,就让人心生恐惧。 “有什么能垫垫肚子的,” “随便给些就行。” 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不像是连饭都吃不起的穷苦人,可听着他这话,就像是这样。 虽然还没有到时间,可白锦儿看了看他这副样子,还是没有拒绝他。 “那你等等啊,” 她站了起来,把面前的两个小萝筐拿在手中,往厨房走去。 “阿姐,要我帮忙吗?” “不用。”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锦儿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抬着一个小蒸笼,来到那人的面前。蒸笼摆在桌上,还隐隐有些温热。 “早上的东西都卖完了,中午的还没开始做,还剩着这么几个烧卖和蒸饼,不嫌弃的话,” 说完,白锦儿把那小盖子揭开。 里面躺着几个猪肉烧卖和羊肉烧卖,中间还摆着个白白的蒸饼。 那人看了看, “多谢。”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用难听的声音给白锦儿道了声谢。 “哪里,”白锦儿对着他笑了笑,转身走进柜台。 林信平看着白锦儿走开了,那儿又坐着个阴森的人物,才十二岁的他有些待不住了,捧着还没吃完的汤饼,悄咪咪地往白锦儿那边靠着过去。 只留着这个古古怪怪的人坐在凳子上,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 他没有动那个蒸饼,而是奔着他从未见过的烧卖去了。夹起一个微微低头,便伸到了灰黑色的斗笠下。 白锦儿刚把钱收好,转身看见林信平小心翼翼地站在自己的背后吃面,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做什么,怎么不去那儿坐着吃?” 林信平嘴里还叼着一根面条,吸溜进嘴里,躲闪着看了看外面的那个人。 “那个人好害怕啊,阿姐,” “他的声音。” “嘘,” 白锦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声些,别叫人家听见了。” “你这孩子,不可以在店里议论客人的事情,知道吗?” “噢” “知道了阿姐。” 不过,林信平说的,倒也是白锦儿心中所想。 把柜台后面的位置让给林信平吃东西,白锦儿正要去厨房做准备的时候,忽然又听见那沙哑的声音响起: “老板,” “可否给我打一壶酒?”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谢谢 “咚咚咚——” “咚咚咚——” 几道敲门声落下,白锦儿放下了手,乖乖地站在门口,等着屋子里的人来开门。 门里传来悠悠的读书声随即降低了,门并没有打开,反而是从里面传来一句: “是白小娘子吗?” “进来吧门没锁!” 白锦儿闻言,便缓缓地推开了门。 公孙先生的房子比白锦儿想象中的还要小,小得多;毕竟在白锦儿看来,自己家的房子已经不算大的了,可老人住的这个院子,比白家的要小得多。 当然,临云坊这儿的房子大多是这样的了, 只是,公孙先生家虽然小,却收拾的很干净。方寸之间的地方,没有堆什么杂物,只有一口装水的大缸,和一排排排列整齐的小凳子。 每个小凳子上都坐着一个孩子,或是一个少年——极少数有几个女孩子,看见白锦儿进来,纷纷投去疑惑和好奇的眼光。 地上也没有泥水,不像白锦儿在临云坊见到最多的那样,溅的到处都是泥点子。 “白小娘子?” 老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白锦儿顺着看过去,只看见门开着,公孙先生坐在那里,双腿藏在衣袍下。 “还没到时辰,怎么你就过来了?” “咦,你这” “先生叨扰,”白锦儿止住了公孙先生的话头,然后提了提手上的袋子。 “我怕送来的时候冷了,赶不上给孩子们吃热乎,加上怕家中的盒子装不下那么多的饭菜,便打算来先生这儿借厨房一用。” “噢,这倒是无碍,只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公孙先生的老脸小小的红了一下, “家中的东西不是很够,不知道,你用着趁不趁手。” “无事的,” 白锦儿笑着说, “只要有锅和铲便足够了。” 其他的我可是自己带了,少女在心里悄悄说道。 “那我就先去了,不耽误先生领孩子们读书了。” “嗯,麻烦了。” 白锦儿拎着袋子往厨房走去,路过那些孩子面前时,有个双眼水灵灵很好看的女孩子,一直在看着她。 公孙先生家的厨房很小也很简陋,但和外面一样也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炉灶旁边堆着一摞白菜和一个米袋,还有只剩下半袋的面粉。 炉灶上的横梁上挂着一块腊肉,在透出的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白锦儿先看见了那摞白菜,皱了皱眉;她走过去,把白菜堆从炉灶旁边移开。 随后,她找到了水盆,右手在上面虚空一抹,十几个土豆就出现在盆中。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这句话,是何意呢?” “敬兰,你说一说。” 被公孙先生点到名字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连忙把眼神从厨房的方向收回来;她转过头来,有些茫然和慌张地看着老人。老人手中握着卷起的书本,在面前的地板上敲了敲。 “先生,您刚刚说什么?” “哈哈哈敬兰又在走神啦——” “是不是又在想着回家给你弟弟做饭呀——” 周围传来其他同学的嘲笑声,被称为敬兰的女孩子顿时臊红了脸,本来想反驳的,可个性腼腆的她,只是选择了低下自己的头。 在一片嘈杂的笑闹声,公孙先生沉着脸,书卷“啪啪啪”地拍在地上。 “好了好了!” “安静!” “继续读书!” “知道了先生——” 公孙先生正要继续往下念的时候,忽然从紧闭的厨房门里传来了极细微的“滋啦”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可如果是伴随着那同时飘散出来的阵阵香气,就显得如此的突兀和引人注意。 “这什么味道呀?好香!” 在场面容稚嫩或是青涩的孩子们纷纷抽动鼻头,翕动鼻翼,像在母犬肚子上乱拱的幼犬一般,嘈嘈切切呜呜咽咽。 “真的——” “真的好香——” 坐在小凳子上的身影高高矮矮地晃动起来,够着头朝香味飘来的方向——厨房的方向,满眼期待和渴望地看着过去。 任凭老人在上面如何呵斥,始终难再回到刚才那读书的氛围中去了。 公孙先生看着孩子们的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把手中的书本放下,理了理自己净白的长袍。做了一早上了,脚踝除了疼,还有些酸麻。 不过,这味道确实很香。 老人也不自觉地闻了闻,内心恻动。 也不知道这白小娘子,做的是什么东西? 还好公孙先生家有两个炉灶,不然一个一个弄真的很浪费时间。 白锦儿揭开笼屉,一股子喷香的蒸气扑到了她的脸上。用木铲伸进去翻了翻,把盖在上面的腊肉片土豆块和豌豆粒翻下去,一锅腊肉土豆焖饭就做好了。 炒好的大盆菜放在炉灶边,另一个炉灶里咕嘟咕嘟沸腾的是白菜豆腐汤——豆腐是白锦儿放在系统里带来的,切成小方块丢在白菜汤里。 看汤好了,白锦儿找出一个大盆,一勺一勺地舀了出来。 听着外面已经没有了读书声,白锦儿想是公孙先生的课已经上完了,便打开了厨房的门。 “嘎吱——” 老旧木板发出声音,白锦儿手里抬着沉重的蒸笼,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仿佛看猴子似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们。 随后,听着他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慢慢来慢慢来大家都有——” 白锦儿手里拿着个大铁勺,就像是前世食堂大妈一般,站在装满饭菜的大盆后面,一勺一勺地把热乎的菜肴舀进递到面前各色的碗中。 孩子们的碗都是自己从家带的,有陶的有瓷的,有好的也有比较破烂的。可白锦儿都是笑眯眯地把勺子里的菜直接盖上去,好像恨不得要把那碗里堆起小山一般。 “吃吧,不够再来。” 白锦儿笑着对面前的小姑娘说。 裘敬兰看见白锦儿对自己笑,脸颊红通通地;她端着自己有缺口的陶碗,点头低低嗯了一声,随后跑开。 看着面前的孩子吃着自己做的饭,脸上露出幸福和开心的表情,白锦儿的心里也暖暖的。 “公孙先生,这是您的。” 碗筷递到依旧坐着的老人面前,公孙先生抬起头看着白锦儿,摇了摇头, “让他们先吃吧,” 说着,老人眉目慈祥地看向在院子里的这些孩子。 “最后剩下的,我再吃就好了。” “先生放心,先生这份,我是单独做的,” “孩子们的,肯定是够吃的。” 听了白锦儿的话,公孙先生略带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饭菜依旧冒着淡淡的热气,筷子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边;公孙先生低头,又抬头,对着这个比自己孙女儿年纪还小的孩子说了一句: “谢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想见你 第一天的帮忙十分顺利的结束了。因为下午差不多也快到休店的时间,所以白锦儿做饭的空隙,从厨房的窗缝里,看着那些孩子在公孙先生的教导下读书。 出乎白锦儿意料的是,这些孩子读书的时候,竟然异常的认真。 要知道,她也是做过十六年学生的人,在这十六个读书的年月里,可能也就高三的那一年,才正经有个学生样吧。其他时候,都是能偷懒,就偷懒的。 可这些衣衫几近褴褛的孩子,虽然看得出他们念书的时候娴熟度不同,有的轻松些,有的困难些,可无一例外的,脸上的表情都是极专注的。只是可能在饭菜香味飘出去的时候,会有孩子偷偷地往这边看, 咽口水。 公孙先生家的这些孩子都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换句话说,食量都是不容小觑的。白锦儿做的饭菜又都是奔着高能量去的,平常吃不到多少东西的孩子们吃起这两顿饭,都是风卷残云一般的。 白锦儿做完饭,总感觉肩膀又酸了起来。 “先生再见——” “阿姐再见——” 散了课的孩子们围在门口,对着老人和少女打招呼。白锦儿笑着和他们挥了挥手,即使是年纪看上比自己大的也叫自己阿姐,感觉还挺奇妙的。 眼瞧着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消失在街头,白锦儿走进屋子,对着依旧坐在厅里的公孙先生行了一个礼: “那先生,我就先走了。” “好,” 公孙先生也挂出淡淡的笑容, “今日麻烦小娘子了,回家路上小心。” 白锦儿弯了弯腰,转身走出了院门。 临云坊虽然是整个锦官城最穷最乱的坊,可公孙先生住的街,因为住户太穷了,反而少了那些地痞恶霸和浮浪子。天色渐昏,出外奔波讨口饭吃的人陆续回家,打开家门看见欢呼雀跃的孩子和洗手做羹汤的妻子,劳累一天后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白锦儿穿梭在其中,揉着自己的肩膀。 好像有些消下去的迹象了,也不知道王小真是给自己用了什么东西,明明只是个落枕的。搞得现在从远处看,自己就好像是高低肩一样。 “小娘子小娘子,” 路过一条幽暗小巷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白锦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却看见一个身着破衣笑容满面的老妇,对着白锦儿招了招手。 “吃青枣吗?” “今儿刚摘的,一钱三个。” 说完,那老妇拉开裹在自己身上的袄子,露出了挂在腰上的一个布兜。 和她外面穿的脏兮兮的衣服不同,那个布兜很干净,洁白的挂在腰上,和周围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什么东西,隐约露出一点翠生生的青色。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瞬间知道了,面前的老妇应该是“走客”了。 走客,指的是那些不在东西两市,规定的地方卖货的人——他们往往是穷苦人,支付不起东西两市的费用,便走街串巷地躲避着市监令的监察。 青枣吗, 听见这两个字,白锦儿下意识地分泌出唾液。从荷包中摸出一个钱,递到老妇的面前,白锦儿从老妇的手中换出三个干干净净的青枣,抱在怀里。 “谢谢小娘子,” “愿小娘子安康。” 老妇笑着行礼,随后继续藏进了那幽暗中。白锦儿拿起一个青枣在衣服上擦了擦,张口咬了下去。 虽是走客卖的,但这个青枣清脆多汁,咬下的果肉还有些凉凉的,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迸溅。刚才还因为忙碌而十分疲惫的白锦儿吃了这个青枣,顿时就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她吭哧吭哧地吃完了一个,四处看了看,把手中的枣核儿丢到了一棵树下;随后又掏拿出一个照例擦了擦,在落日的余晖下看了看, 晶莹光亮的表皮在阳光下就像青色的宝石。 白锦儿咧嘴一笑,再次用力地在衣服上擦了擦,一嘴咬住。 甫一低头,正看见临云坊门口,一个少年望着自己,温柔地笑着。 “你怎么来了?” 白锦儿和陶阳走在街上,白锦儿想起自己刚才张大嘴吃东西的样子被他看到,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捏。 “我想着今天是你第一天来老师家帮忙,” “想来见你,看是否还习惯。” 陶阳安静地跟在白锦儿的身边,听见她问自己,才开口说话。 “不过就是做个饭罢了,哪儿有什么不习惯的,做都做了这么些年了。而且公孙先生人很好呀,我只要做我擅长的东西就好了。” “嗯那就好。” 陶阳的回答落下,两人忽然又陷入了沉默。白锦儿听着身边轻而踏实的脚步声,忍不住偷偷地瞥他。 少年的侧颜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 “咳咳,那什么,” 白锦儿拿出自己最后的一个青枣,边走边朝着陶阳递过去, “我刚买的,很好吃,” “你吃吗?” 陶阳微微侧头,看着被抓在白嫩手中的青枣,眨了眨眼睛。 他没说话,只是接过拿在手里。忽然,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扑哧轻笑了一声。 “肯定是很好吃的。” “毕竟,刚才可是看见你吃的模样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少女只好用略显急促的咳嗽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在“和谐”的安静中,白锦儿已经来到了自家的坊门门口。 “我走啦,” 白锦儿转过身,和陶阳说道。陶阳对着她点点头, “我也要回去了。” “嗯。” “嗯。” “” “那什么,”“你,” 白锦儿一愣,随即抿了抿嘴, “你要说什么。” “你可有照着医师的吩咐上药?” 陶阳的眼神,落在白锦儿还肿着的肩膀上, “我怎么瞧着,还是和昨儿一样的?” “哪儿有那么好的,汪医师都说了得十多天呢,这不才一天嘛” “是了,” “我都忘了。” “既然这样,就回家早些休息吧,奔忙一天,你也累了。” “嗯,你也是,” “嗯。” “嗯。” “” 这样估计嗯到太阳下山了都嗯不回家,白锦儿咬了咬牙,只好先转身朝清云坊里走去。还没等走一步呢,忽然身后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小茶,” 白锦儿转过头,看着陶阳对着自己笑了笑, “其实,我方才说的话,骗了你一半。” “我来,只是想见你。” 第一百六十章 梨花香 “小——丫——头——” 白锦儿整把面前饭盒的盖子盖好,就听见店外传来一道做作的声音。 她撇了撇嘴,迈步来到店门口,拉开了门。 才一开门,就看见打扮花哨的石玉宁,站在自己的面前,满脸是献媚的笑容。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他背在背后的双手伸到了面前来。 白锦儿看见他的手中有一个袋子,深棕色的,看着有些像是皮质的,只是不知道的是什么动物的皮。石玉宁笑眯眯地,把手中的皮袋递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看看,看看,” 白锦儿疑惑地看了石玉宁一样,伸手接过。 把上面捆紧的绳子抽走,袋口敞开,白锦儿低头往里瞧, 看见袋子中静静地躺着一块黄色的拳头大小的东西。 白锦儿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 她把袋子往自己面前拿了些,近乎要把脑袋塞进口袋里。 没什么味道,判断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白锦儿的眼睛看着,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个底。 “我知道你喜欢收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做菜,” “这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 “从回纥送来的酥油。” “听说长安那边的贵妇人吃的酥山,都是用这样的酥油做的呢。” 酥油?回纥? 白锦儿的食指伸进口袋里,在上面刮下一点,放入口中。 入口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无论是甜味,还是咸味——但是那一点点的固体在白锦儿口中化为液体之后,一股股浓浓的奶香味直冲白锦儿的天灵盖。 少女眨了眨眼睛。 “不错,”白锦儿把口袋继续用绳子捆好,随手挂在了自己的腰上;一抬头,正看见面前少年俊秀的脸上露出纠结犹豫的神情,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白锦儿知道他要说什么,偏偏不先开口,只是面带淡淡的笑容,看着他。 瞧着白锦儿的表情,石玉宁知道她是在作弄自己了,不仅暗暗咬牙,咳了几声,开口道: “丫头,我要的东西呢?” “那儿呢。” 白锦儿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小桌子。 石玉宁走了过去,看见那做工精致的饭盒,心里松了口气;他把摆在旁边的布摊开,然后自己把饭盒放了上去。 “行,那我就先走了哈,” “谢了丫头。” “哎,你不先看看,验验货?万一做的不合你的心意,怎么办?” “不用了,” 说话间的功夫,石玉宁已经走出了店门,脚步匆匆,只留下他的声音,钻进白锦儿的耳朵里: “我还能不相信你吗。” “你走的时候慢点儿!别把里面的东西弄洒了!” 少年穿着宽大的袍子,走在笔直的坊路上。他的脚步如此轻快,衣袍翻飞成一道弧线,甚至让人分不清这翻飞是因为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手中提着木色的三层饭盒每一层都画了图案,拆开的时候只能看到不知所以的黑色线条和白色点点,可等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一树栩栩如生的梨花。 少年本来行走如风的,可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小心翼翼地放缓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裹的好好的饭盒,才继续走了起来, 只是走的,比刚才的,明显踏实了许多。 穿过方方正正的各坊墙和街道,少年来到了一座异常鲜红高大的坊门前。坊前的匾额上写着“康乐坊”三个大字,鲜红的坊门上,还缠着松花绿的绸带。 似乎是前几日立春的时候,祈愿的女子们挂上去的。 都已经快上巳了,竟然还没有拆去。不过莺红柳绿的,倒煞是好看。 可少年的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留,反而急匆匆地从坊门穿过了,从来来往往结伴而行的人群中间穿过了,直奔着康乐坊的深处进去。 有好看的姑娘倚在门边,小声却笑的花枝乱颤地和面前的男人攀谈;有姑娘手扶着窗边,不时丢下自己的手帕,看着它飘飘摇摇地落在某个路人的面前。 也有人娇声唤着郎君,递来一道暧昧的眼神,靠近时的香气缱绻地想要为自己的主人牵绊住那漫无目的的脚步。 可这种种,都影响不到少年的脚步。 他转眼间,就来到了一处名为“醉仙阁”的地方。 没有任何犹豫地,他撩袍,迈步进去。 “哟哟这不是石小郎君嘛~” “今儿这么早就来了——” 鸨娘看见少年,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双手擎着石玉宁的双臂,十分的亲近与自然。 “怎么,你们开妓馆的,还挑时辰接待不成。” 石玉宁面上带着浅笑,接受着鸨娘的热情。鸨娘听了石玉宁的话不仅没恼,反而还用自己的帕子娇嗔地在他的面前挥了挥。 “石郎君还是这么坦诚,” “只是现在时辰,不知道如意可梳洗了,要是叫石郎君看见如意邋遢的模样,怕郎君就不欢喜了呢~” 少年瞥了她一眼。 “上楼。” “哎。” 引着石玉宁上了三楼,鸨娘站在紧闭的房门口,含笑着对石玉宁弯了弯腰。 “这几日的钱,等到了酉时,自然会有人送来给你的。” “郎君说这话,可真是伤了奴的心了,” 鸨娘笑说, “我还能不相信郎君吗。” “郎君慢来,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得了。” 说完,鸨娘压低着头,从石玉宁身边擦过。 瞧着妇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石玉宁转回自己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门。他在门口站了约偏科,抬手打开了门。 白如意甫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看着自己收藏诗集的少年。 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悠悠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掩着面打了个哈欠。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白如意没有穿鞋,径直走下来,走到石玉宁的面前。 石玉宁头也没抬的,指了指小桌边的饭盒。 “你是不信我同你说的那家西市食肆的手艺吗,” “碰巧路过,带了些东西来给你尝尝。” 白如意压着裙摆坐下,坐在石玉宁的身边。 “这般记仇,” 她轻笑, “不过就上元那天说了一次罢了,怎厢就记到现在,还专门去买了,好叫我认错的?” “呵,” 少年闻言,放下手中的书。看着面前的美貌女子,发出不屑的嗤笑, “不过就是路过行个方便罢了。叫我专门为你做什么,你以为平常没事的么。” “想你日日伴着那些富家公子,去的都是东市那些矫揉造作的地方,这样好的滋味,确实没有尝过的。” “带来与你尝尝,若是不吃,便打发了旁人。” 说完,石玉宁就要开开口唤龟奴。 白如意连忙拦下, “脾气愈发大了,不久说了一句,千百句等着堵我。既是你带来的,我自然要吃,打发别人只消用银钱便够了,要这等东西做什么。” 说完,女人把饭盒拿到了桌子上,纤长的手指解开外面包裹的方布。 石玉宁的眼底,闪过一丝开心。 第一百六十一章 很好吃 白如意打开了最顶上的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木盘,以及上面五个对称地摞在一起的饼糕。 乍一看,不过就是普通的饼糕罢了。 洁白的外皮,上面点着鲜红如胭脂一般的三个小点,簇拥在一起,倒好似落了一朵红梅在雪上一般好看。 白如意看见洁白如雪鲜红如血的对比,心下不由得欢喜了许多。 “做的倒真是好看,” 她说了一句。 “下面还有,” 听见石玉宁的话,白如意抬眼看了他一眼;瞧见少年别扭地扭过脸去,抿嘴轻笑。 “知道了。” 继续打开下面的层数,第二层装的是个瓷碟。碟中装着裹了薄薄面糊炸脆的梨花,上面似乎还撒了一层细致的红面。 “这是什么?炸物么?” 其实,石玉宁也不知道是什么。毕竟白锦儿叫他检验的时候,他赶着出门,急匆匆地提了饭盒就走了。听见女子像是在问自己,他只好装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怎知道,也不过就是入口的东西罢了。只要能吃,管是什么呢。” 白如意这次没有回复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动作缓慢小心地打开了最后一层。 这是一个木碗,盖着盖子的木碗。 白如意按着自己的衣袖,握住那凸出的圆柄,揭开了它。 碗中盛着微微泛红的汤,其中飘着几个圆滚滚的洗净的山楂——山楂煮过之后颜色变浅,可在明显变红的汤里看起来,反而异常的和谐。 最难得的是,这些山楂的个子看起来竟然还是一般大的。 除了山楂和枣干以外,最夺人眼球的,莫过于漂浮在上面的梨花了。花瓣带蕊,静静地漂浮在汤面上。 三样菜,除了第一碟的饼白如意看不出什么来,可看另外两个,白如意也是知道,估计都是以梨花入馔的了。 如此看来这碰巧二字,实在是不好相信了。 白如意没有说话,她拍了拍手,不会儿的功夫就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厮,抬进来两个新碗和两双新筷。 看见白如意面前的筷子,石玉宁皱了皱眉头, “怎么不用你自己的筷子了?” “那日有个丫头喝醉了酒,胡乱拿着那筷用去了,我便弃了。打发小玉去订一双新的,过几日送来,先凑合用着这双吧。” 石玉宁点点头。 “诶,” 小厮摆好碗筷后正要离开,忽然听见白如意叫自己,低着头转身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 “娘子和郎君还要什么?” “前几日送来的松醪春可还有?” “有的。” “拿来。” “喏。” 眼瞧着小厮又走出去,石玉宁眼神移回到白如意身上,带着几分压抑的不满, “松醪春,好酒啊。” “从湘州送来的,”白如意笑着饮了口茶,“想着你或许喜欢,便给你留着。” “是吗,” 石玉宁也拿起了自己的茶杯, “不知是哪位恩客送来的,我也有这个口福。” 白如意拿起了筷子,并未理会。 “尝尝吧,能得石公子如此推荐的东西,奴也很好奇呢。”她改称了自己为奴。 她想了想,筷子在一碟一盘中犹豫着,最后停留在了木盘这边。 灵巧地夹起一个饼,白如意用衣袖遮着面,小小地咬了一口。 这是白如意从未吃过的糕饼。 入口的饼皮瞬间像盛开的花瓣一般在口腔中散开,在白如意的记忆里,似乎只有油炸的极酥脆的寒具才能做到这样。 可这饼皮和炸物是不一样的。它并不脆,它只是普通的面食罢了。舌尖尝不到炸的油香,只有麦面的香气和淡淡的焦香。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那么这应该说是, 酥。 白如意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被石玉宁捉在眼里。 女子又咬了一口,这一次,她就尝到了里面包裹着的馅料。 和外面雪白的酥皮不同,这包裹的馅料是浅浅的绿色的,还泛着晶莹的光,就好像是极好的浣纱女浣出的绿绢,是新生的柳叶儿一样的颜色。 舌尖点到馅料,一股香甜而不腻的味道直冲白如意的喉腔,和往常吃的饧不太一样的是,这股甜味很纯粹,纯粹到它只提供单纯的味蕾反应,而不会有其他的气味干扰食物原本的味道。 所以白如意能吃到梨花的清香,以及缠绕在舌头上的淡淡清凉。 花是没有什么味道的,如果非要说的话,没有处理好的花用来做菜反而会带着涩感,因此如何能去除涩味保留香气,成了以花入馔的重要步骤。 至于那回味的清凉感, 白如意想,是薄荷。 她没有吃完,把剩下的饼糕放在了自己的碗中,石玉宁看到了,开口询问: “怎么,不合胃口?” “不,” 白如意摇摇头, “很好吃。只是,我想先尝尝别的。” 石玉宁颔首,看着白如意手中的筷子,移向了瓷碟中。 这酥炸梨花竟然不是甜的。 白如意的眼睛眨了眨。 牙齿和炸好的面糊碰撞,发出轻轻的咔嚓声;油已经沥干,所以吃起来并不油腻。 面糊过得很薄,因此也能尝到其中包裹的梨花炸酥后溢出的汁水。 可最特别的,还属外面裹得那层红面了。 有碾碎的花椒,有细盐,有一点点的胡椒——可还有什么呢?是什么呢?舌面传来微微刺痛感,刺激的女子下意识分泌和吞咽涎水。 是茱萸吗?不是, 茱萸没有这样特别的香味。 白如意放下了筷子,啜饮杯中茶水。这次她甚至都没有和石玉宁寒暄,便直接拿起调羹,将最后一碗的山楂梨花甜汤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液体是温热的,流转过白如意舌喉的时候唤醒了那种刺痛感;可忍过这一下之后,酸甜温暖的味道从胃游遍四肢百骸,总算是缓解了那股子辛辣。 或许和前面两道菜比起来,这道甜汤着实普通了些,可也正是因为这甜汤,反而愈发勾起了食客对于前两道菜品尝的欲望。 白如意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可她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调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很好吃,” 她对着石玉宁莞尔一笑, 正如同此时开在枝头灿烂的梨花。 “不知道郎君,可方便透露一下,这家食肆的位置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新的特殊任务 石玉宁刚走没多久,白锦儿正准备关门离开的时候,忽然,脑海里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恭喜宿主触发任务:艳静如笼月,” “完成任务条件:用石玉宁赠送的黄油做一道点心给白如意品尝,并得到对方的夸奖,” “完成时间:两个月。” 嗯? 什么鬼? 白锦儿拎着口袋,呆愣在了原地。 特殊任务,上次解锁特殊任务,还是在秋分会的秋廷宴上——可是那一次,好歹自己能明白系统给出的任务完成条件。 可这一次, 这是什么鬼?! 还有,白如意是谁啊?! 根据自己系统的尿性,还不等白锦儿开口询问关于任务的具体细节的时候呢,那道声音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锦儿的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算了,靠自己饿不死。还好这次任务的时间足足有两个月这么多,足够自己去摸索的了。虽然不认识这个白如意是谁,但是既然任务提到了石玉宁,或许和石玉宁有关吧。 等遇到他的时候,仔细问问好了。 再一次检查了一遍店里的东西,白锦儿走出店门,转身把门锁了起来。 自白锦儿决定全天营业以后,就在店里定下了和前世上班族类似的做休时间。 当然,唐朝并不是没有关于休沐的规定,只是做饮食行业这行的,别人休息的时候,正是自己最好挣钱的时候。所以白锦儿特意把店里的休息时间和圣人规定的分开了。 今天正是这个时间。 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肩膀,好像肿胀已经消了不少了——汪医师的医术真是好,总算是不用顶着奇怪的高低肩在路上走了。 虽然白家食肆今天不开门,可白锦儿还是要去公孙先生家帮忙做饭的。 身上的口袋也懒得拿回家了,白锦儿甩着口袋,哼着奇怪音调的小曲儿往公孙先生家的方向走。结果还没走多久呢,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张芸豆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搓着浓重的胭脂和口脂,擦着铅粉的脸白的就好像十张摞在一起糊紧了的宣纸;鸦青的头发挽着高高的髻,上面簪着一看就不怎么便宜的步摇。 随着她拉扯的动作,坠着珠子的流苏不停晃动着。 她扯着的人是她的丈夫,白锦儿和那个男人有过一面之缘。普普通通的长相在褪去了成亲时候幸福光环的加持,变得愈发的普通了, 普通的让你都怀疑把他随意地抛进人群里,都不需要转头的功夫,就找不见了。 男人的脸上露出为难和纠结的神色,他被自己的娘子拽着衣袖,百般不情愿地往前走。白锦儿认得那个方向, 那是通往东市的道路。 说起来白老头和白锦儿说过,每个治所的东西市,都是对称的,就像是人的一双耳朵,分别安静地安置在脑袋的左右两侧。 东西市就是每个城市的耳朵。 只不过,左耳和右耳是一样的,东市和西市确实不同样的。东市是波斯进贡雪白毛皮的狸奴,西市就是露着尖利爪子却也能讨好行人的胖橘猫。 张芸豆总算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抚弄那只美丽漂亮的高贵狸奴了, 只是看着,她的丈夫夫君似乎不大愿意。 当然,最后获胜的,永远是不可妥协的那一方。 瞧着张芸豆和她的夫君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白锦儿撇了撇嘴,心中没甚波澜,迈着轻快的步子,继续走自己的路。 不会儿的功夫,她就来到了公孙先生家门口。 听着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白锦儿的眼尾变得弯弯的,她敲了敲门,径直推开了闭着的大门。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所以白锦儿的到来,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的会引起这些孩子们的注意,只是偶尔有几个好动的,借着偷看白锦儿的机会,给自己的思想开会儿小差。 其中就有那个叫裘敬兰的女孩子。 只是,她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可在其他那些没有看自己的人里,白锦儿看见了一个背影。 今天的锦官城,好像格外的小。 那个人手里的书和别人的都不一样,虽然如此,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或是轻视的情绪。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书本,白锦儿的突兀到来,并没有打扰到他。 看着他这副模样,白锦儿不仅没有任何的不满,而是轻轻地笑了笑。 不想留在院子里打搅到公孙先生上课,少女让自己的脚步尽量轻的,迈步进了厨房。 直到厨房飘来令人垂涎的香气,少年的眼神才从书中离开。 他的鼻尖动了动, 眼里有着似曾相识的恍然。 “陶阳阿兄,这味道很香吧?” 有个看着和白锦儿岁数差不多的少年看见了他的眼神,八卦又殷勤地凑了过来。 陶阳从愣神中恢复过来,对着面前的少年淡淡一笑,肯定了他的话: “是呀,很香。” “嘿嘿,” “是先生叫来帮忙的那个小娘子,不仅长相可爱的紧,还做的一手好饭菜。最近啊一到时辰我这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叫着,根本看不进书去。” “嗯?” 陶阳的眼睛微眯。 “你就是想着偷懒吧,还找这般借口,” “待会儿散了课慢走,我考一考你昨日的功课。” “啊——” 少年不自觉哀嚎出声,却接到了高坐在厅上的公孙先生投来一记严厉的眼刀,便瞬间闭上了嘴,乖乖看着手中的书。 陶阳也移回了眼神,只在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再也不看了。 “来来来吃饭了——” 白锦儿把装满刚出锅菜的盆一个一个地抬出来,摆在外面的长桌上。看着原本还坐在凳子上的他们发出一声欢呼,从随身小包袱里掏出饭碗,就争先恐后地跑到自己的面前。 白锦儿笑着抡起了大勺。 “阿姐阿姐,多给我些!这猪肉片好好吃!” “好好好~” “阿姐我要多一点的饭!” “好~” “阿姐我可以先喝汤吗?” “不可以,上次是谁喝了两碗汤以后就吃不下饭的,不行。必须先把饭吃了,才能喝汤。” “阿姐,” 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笑着,叫了白锦儿一句阿姐。白锦儿看着他盈盈的笑颜,羞涩又尴尬地咳了一声。 “麻烦你了。” 说着,他把手中的碗,递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裘敬兰 白锦儿今天在公孙先生家待的格外的久。 她躲在厨房里,说是帮忙清洗碗筷,其实碗筷早就已经洗干净了——只是这样等着,像是想等什么人,却又不好意思明着说的。 可直等到外面的声音都渐渐消失的时候,白锦儿打开厨房门,才发现自己等的人已经离开了。 “咦,白小娘子,” “你还在这里吗?” “是有什么问题吗?” 看见白锦儿还在,公孙先生也很是诧异。白锦儿的眼神很快地在小小的院子扫了一圈,很明显,现在这儿,就是除了公孙先生以外,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心头一闪而过淡淡的失落,白锦儿对着老人礼貌而谦逊地笑了笑, “先生家中的皂粉用完了,所以洗碗多花费了些时间。” “啊,是吗。不好意思麻烦小娘子了。” “哪儿的话,那先生我就走了,您好好休息。” “嗯,小娘子回家路上小心。” 走出了公孙先生家,白锦儿转身把门轻轻带上,这才迈步,朝着街外走去。还没走几步呢,忽然就听见旁边的角落了,传来一声怯怯的声音: “白阿姐” 那声音细小的,就好像是初生的奶猫一般,如果不是碰巧周围安静白锦儿听力又不是很糟糕的话,可能就这么直接错过了。 白锦儿放缓了步伐,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儿站着个小小的女孩子,身材十分瘦小。手掌小小的,手臂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脸蛋也小小的;就是那双眼睛很亮,亮的像汲在手掌中的一捧清泉。 “你叫我?” 白锦儿略略反应了一下,便想起了她是谁。 “啊我记得你,你是公孙先生的学生是不是?” “我记得,他们叫你敬兰。” 裘敬兰听见白锦儿叫自己的名字,有些发黄的脸蛋泛红。她轻咬着下唇,扭捏地走了出来,走到距离白锦儿十几步距离的位置,就站住了。 “我,我叫裘敬兰。” “裘敬兰,” 白锦儿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我记得了,” “你的名字很好听呀。” “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那个,我”肉眼可见女孩子的脸好像煮熟的虾子一样地红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我字后面的话,白锦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或是催促的神情,而是带着微笑,静静地看着她。 裘敬兰偷偷瞥了白锦儿一眼,看着她温柔和耐心的笑容,心里的紧张情绪也逐渐缓和下来。她紧抿着嘴,在心里酝酿了一下,声音细弱地说道: “白阿姐,我可以去你的店铺了帮忙吗?” “什么?” 白锦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发出了疑问。听见白锦儿下意识提高的音调,裘敬兰竟然不自觉地轻抖了一下,可随即她咬了咬牙,还是继续说道: “白阿姐,我,我想去你的店子里帮忙,可以吗?” “我,我的工钱可以要很少的,我只要信平一半的就好,或者,或者,就算不要工钱,也可以的” 听着裘敬兰的话,白锦儿的疑问不仅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愈发的强了起来。 “为什么你想要来我们店里帮忙呢?” 她的语气很好, “我记得,我应该没有和你们聊过这件事情呀。” “是,信平和我说的” 女孩子低下了头。 “他前几天来的时候,和我说的。” “他说,在阿姐的店里做事很好,每天都过的很充实,不会像以前那样,每天醒来以后,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可是,你现在不是在公孙先生那里读书吗,怎么能算是无事可做呢?” “我” 听见白锦儿的话,裘敬兰顿时噤了声。因为她低着头,所以白锦儿看不出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可大概想想,她应该只是想挣些钱贴补家用吧。 “倒不是我不愿意要你,只是,你要知道,信平现在做的这件事情,远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或是舒服的。” “抛开要背下许多东西这件事情不说,” “每天你要在店里接待成百客人,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的性格大相径庭,也可能说出刻薄的话语或是刁难,灵活的反应和大方礼貌的态度,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可你看,你连同我说话都不大好意思,又怎么能应付的来其他那些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的陌生人呢?” 说完,白锦儿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抱歉,我可能不能答应的请求。” 裘敬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白锦儿的话钻进她的耳朵里,可不知是不是伤了她的心。白锦儿的心微微动了动,可即使这样,她也不会因为单纯的同情而胡乱做些不冷静的事情的。 半晌,才看见裘敬兰轻轻点了点头。 白锦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放下手,在背后的荷包里晃了晃, 掏出一个用碎布帕子包成的小包裹。 “这个给你,” 她把小包裹递到裘敬兰面前。 眼前突然出现的东西吸引了裘敬兰的注意,她犹豫着伸手接过,抬头看了看白锦儿,白锦儿只是笑着,对着她努了努下巴, 示意她打开看。 动作缓慢地拉开那帕子,出现在裘敬兰手中的,是几个外皮雪白,顶上点了梅花红点的饼。 “今天做的,还剩下几个,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尝尝。” 白锦儿微微弯下腰来,拍拍裘敬兰的脑袋, “加油,好好读书哦。” 说完,她直起身子,再一次和裘敬兰挥手告别后,朝着临云坊坊门的方向离开了。 只留下裘敬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 “你这个臭丫头,你是怎么招惹人家薛医师了?” “怎么好生生的,就,就突然不来了的!” 孟金氏站在孟如招的床边,看着藏在帐幔中的身影,焦急又生气地说道。 床上的女子并没有说话,只是留给自己的母亲一个纤瘦的背影,在虚幻中看着影影绰绰。 孟金氏自然知道是得不到孟如招回答的,她恼恨地跺了跺脚,招呼着奴婢和自己出房门去解决事情,留着孟如招一个人, 安静地躺在床上。 装潢精致又空荡的房间里,隐约飘荡着啜泣声。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任务目标竟然自己出现了 看着出现在面前头戴白色斗笠的女子,林信平不由得呆住了。 好美的女人。 即使隔着让人视线模糊的白纱,他也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 她好美。 女子走进店面,就像是一枝开在泥畔的雪白梨花,带来一阵淡淡香风,瞬间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有的夫妻,娘子看见自己夫君面带惊叹地盯着人家看,不由得娇恼地在桌下拧了一把他的软肉;那些独身一人来的没了牵绊,眼神愈发的不加掩饰,好像恨不得冲上前去揭开那碍事的面纱,瞧一瞧下面藏着的那张脸, 是不是和自己感觉到的一样。 女子没有理会着众星拱月般地关注,径直走向了店内深处。 那是原来谢熊他们家店铺的位置,后来被白锦儿收购了之后改成了装修更好的座位。女子动作优雅地脱下叫上的绸鞋,找了个空桌坐了下去。 “伙计,” 她开口唤了一声林信平,声音如初融春泉一般悦耳动听。 发呆的林信平听见这声呼唤顿时清醒了过来,连忙小跑来到女子身后。 “客要吃些什么?” 女子并未直接开口说话,而是抬头扫了一眼挂在不远处墙上,写着各式菜名的木板。林信平隐约觉得,她扫视一圈之后,情绪变得有些失望。 想是没有找到自己心仪的。 “你们这儿,可有什么推荐的?” 她继续说。 林信平偷瞥了她一眼,便不敢再看,怯怯地收回了眼神;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店中的菜谱,林信平念了几道他觉得女子应该会喜欢的菜名。 可女子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你们,有什么以花入馔的菜肴吗?” “以花入馔?” 林信平愣了一下,抿着嘴想了半天, “好像,没有。” “是吗,” 女子的语气带着一丝扫兴。可没多久的功夫,她又忽然轻笑了一声,心情竟然又瞬间愉快了不少,叫林信平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虽然没有用花做的菜,可我们店里有一份金蜜胡麻圆子,娘子可要尝尝?” “金贵胡麻圆子?” 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菜名,女子想了想,肯定道: “那就这个吧。” “对了,你们这儿有什么味轻些的酒,给我上一壶吧,要温的。” “好嘞,您等等。” 将手中纸张利落地撕下,林信平灿烂一笑,转身奔着厨房而去。 女子看见他的动作,便一直瞧着他走进了厨房。 “阿姐,外面有个客人找你。” “客人?” 白锦儿刚刚脱下身上的围裙,手从水盆里抽出来,冰凉的水珠从她的手掌和手背滑落而下。白锦儿甩了甩手上的水,疑惑地问道: “客人找我做什么?” 林信平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她只是和我说,想见一见做菜的大厨。” “是吗,” “男的女的?” “女的。” 林信平老老实实地回答, “啊,而且很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特别地补充了一句。 白锦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手在墙上挂着的布上擦了擦,挑开隔离厨房和大堂的帘子,迈步走了出去。 现在已经快到打烊时间,店里的客人很少,白锦儿一眼就看见来了那位林信平说的,很漂亮的姑娘。穿着一身素白银丝绣着暗纹的衣裙,十分安静地坐在那里。 手中的酒杯刚刚放下。 白锦儿看着女子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可还不等她细想想,女子却已经先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 隔着斗笠,白锦儿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她的眼睛一定很好看。 “不好意思,我就是这家店的厨子,您找我?” 白锦儿来到女子身边盘腿坐下,拍了拍自己的手。本来她从来对自己的外貌都不是特别在意的,可不知为什么,面对着这个女人,白锦儿竟生出了一股淡淡的自惭形秽。 女子低声咦了一声,她的眼光穿过白纱,投射在白锦儿的身上四下打量,似乎是在斟酌她说的话是否可信——在白锦儿的双手上微微停留之后,女子才开口道: “没想到,大厨原来这么年轻吗。” “这不是要出来讨生活嘛,没办法的事。” 白锦儿开了个小玩笑,露出自己的两个梨涡。藏在斗笠后面的柳叶眉微微上挑,女子的语气也变得松快起来,她纤长的手指抚过早已经空空如也的白瓷碗,对着白锦儿说道: “我只是想见见,做出这样好吃的东西来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没想到,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嘿嘿客过奖了,” 白锦儿挠了挠头, “只要客们喜欢,吃的高兴,这做饭的,不知道多高兴呢。” “嗬嗬,真是个有趣的小娘子。” 女子掩面轻笑,虽然她已经戴着斗笠,别人已经见不到她的笑靥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向小娘子打听打听。” “客请说。” “你们这儿,可有准备过,以花入馔的菜。” “以花入馔?” 白锦儿一愣。随后的第一反应是,这锦官城最近是怎么了,怎么都流行起吃花来了? “有。” 虽然如此,白锦儿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用的梨花。” “确是。” 女子搭在桌边的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击起来。 “那,那梨花饼,酥炸梨花和山楂梨花汤,都是小娘子做的了?” “你怎么知道?” 白锦儿下意识地问出这句话,可随后,她联系到石玉宁来找自己时候那副奇奇怪怪的模样,加上前不久系统解锁的那个特殊任务,一股子呼之欲出的灵感从脑海深处勃发出来,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敢,敢问客一句,” 她开口,有些小心翼翼, “客的芳名,是,白如意么?” 女子顿了顿,可以看得出来,她此时很是疑惑,为什么白锦儿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怎么,” “小娘子认识我?” 果然! 白锦儿的心底发出一声欢呼!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再做一次 “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白锦儿心里高兴得紧,面上却笑呵呵地打着哈哈。谁知女子听见这句话不仅没有放过她,反而还半玩笑半认真地追问道: “哦?略有耳闻,那不知小娘子是在哪里耳闻的奴呢?” “这个”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说是从个不靠谱的系统那里耳闻的吧 一咬牙,白锦儿只好把锅全都推给石玉宁了。 “从四郎那里听说的呀。四郎可是常常说起你呢。” “四郎?” 听着白如意语气中透露出的些许茫然,白锦儿暗叫一声坏了。看这姑娘这副模样,肯定是哪个大官家的大家闺秀,说不定石玉宁只是她的众多备胎之一,人家还不一定认识他呢。 被自己脑补的念头说服,白锦儿不禁有些尴尬;她刚想开口解释四郎是谁,却听见白如意开口说话了: “小娘子和石郎君,是好朋友?” 呼,还好还好。 “啊,对。”白锦儿展颜一笑,“是朋友,是朋友。” 白如意的眼神,再一次投射在白锦儿的身上,对着她微微一笑, “我与小娘子同姓呢,还真是凑巧。我与石郎君,也是朋友。” “是嘛哈哈哈哈哈——” 这么好的妹子便宜了石玉宁那个纨裤子,可真是可惜了,白锦儿不禁在心里想。 “不知可否问一问小娘子,石郎君,都是如何说我的?” “这个啊,” 白锦儿的大脑此时高速旋转起来,虽然损着石玉宁,可是既然这个是他喜欢的人,还是给他多说些好话吧。 想到这里,白锦儿说道: “他呀,他就说你不仅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且人又蕙质兰心善解人意;还说啊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很自在,” “说谁要娶了你啊,那可是前辈子走了大运的咯。” 女子噗嗤笑出了声来。她的手掩在斗笠之中,半遮着面,发出如黄鹂儿一般清脆的笑声,腰肢微微摆动着,就好像在春风中乱颤的花枝。 白锦儿没想到她听见这话会这般高兴,不仅有些小小的得意。 看来自己当媒婆还是挺有一手的嘛, 嘿嘿。 “小娘子可真是有趣,”等着白如意慢慢停住了自己的笑,声音都因为长时间的欢笑变得有些沙哑。她的手摸到旁边的小酒杯,给自己斟满之后,仰头一饮而尽。 白锦儿看着她的动作, 白纱滑落隐隐露出底下雪白的肌肤。 “其实不瞒小娘子说,我这次是问了石郎君后,特意来的。” “我有件事情,想和小娘子商量商量。” “什么事,姑娘请讲。” “上次你帮石郎君做的梨花饼,可否再为我做一次?” “招儿?” 孟如玥敲了敲门,轻轻地打开一角。此时天已经晚了,面前的闺房里却没有点起灯,依旧是一片昏暗。 孟如玥轻轻叹了口气,打开了门。 “把东西放桌子上,然后出去吧。” 她对着面前的奴婢说了一句。奴婢放下手中的托盘,对着孟如玥低声道了个喏,便低着头,退了出去。只留着孟如玥在这儿安静地坐着也不说话,看着床上的人。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孟如玥开口,语调温柔, “叫小厨房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雪花羹。” 床上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招儿,” “再怎么,你也得吃些东西的呀。就算是要赌气,你不吃些东西,怎么有力气。” 依旧没人回答。孟如玥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又叹了口气。 “明日,阿姐就要回去了。” “你这样子,叫阿姐如何放心的下。” 话音刚落,就听见放下的纱幔里传来一阵窸窸簌簌的声音;几秒之后,两边的纱幔被猛地拉开,露出孟如招难以置信的面容。 孟如招瘦了,脸色也憔悴了许多。她原本就不是丰盈的姑娘,现在看上去愈发的纤瘦,就好像一根极瘦的芍药枝子,顶着苍白的花瓣。 她从床上跳下来,神色匆匆地跑到孟如玥的面前,抓起自己亲姐姐的双手,慌张地问道: “阿姐,你要回去了吗?” 孟如玥仰头看她,伸出手,十分疼惜地摸了摸孟如招的脸, “你看看,” “瘦了这么多。真叫人心疼死了。” “阿姐” 孟如招的眼眶渐渐湿润,她粗鲁地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水,蹲下来在孟如玥的面前,声音带着一些鼻音和浓浓的不舍: “阿姐,我不愿意你走。” “傻姑娘,” “阿姐已经嫁人了,不只是你的阿姐了,也是别人的妻子了。这次在家中已经待了许久的日子,” “也不好再待下去了的。” “可是,可是”孟如招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可是,我舍不得你” “阿姐也舍不得你啊,” 孟如玥脸上带着安慰的笑容,温暖的手背贴着孟如招冰凉的侧颜, “等你身子好些的时候,叫着阿娘阿爷带你来找我吧。你姐夫最近在家中养了一窝小白兔,你瞧了,肯定喜欢。” “哼,” 听见孟如玥的话,孟如招倔强地转过头去, “我才不要去阿姐家,也不想姐夫呢。” “为什么呢,你姐夫不是待你挺好的。” “可是他欺负阿姐啊。” 孟如玥哑然失笑, “他几时欺负我了?” “那他怎么叫你回来,不就是为着他那个泼妇似的母亲吗。” “你呀,尽胡说八道。”纤长的手指,点在孟如招的额头上。“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明白的。” “我怎么不明白了?” “再说,我也不是孩子了,我都已经及笄了。” “是是是,咱们招儿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孟如玥疼爱地摸了摸孟如招披散的头发。“都已经可以嫁人了。” 说到嫁人,孟如招苍白的脸总算是有了些血色,可随后,又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否定孟如玥的话,还是在否定自己。 孟如玥自然发现了她的变化,伸出手,抬起了孟如招的脸。 “招儿,我知道,你将自己的心意同薛医师说了,他却不接受。这件事情,叫你很难过。” “可你要知道,姻缘姻缘,全靠“缘”之一字。若是对方真对你无意,你做尽了世上所有能做之事,也是无用的。” “说不定,他就不是你的良人呢。” “为了不是你良人的人,做这么多的无用功,到头来,反倒是耽误了你寻良缘的时间。更不用说,还伤了那些真正疼你爱你,将你放在心上的人。” “招儿,” “你可明白?” 孟如玥的语调虽然和蔼温柔,却字字句句如针一般,刺进孟如招的心中。她颓然地低下头,咬着唇,过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来。 “我明白了,阿姐。” 她看向孟如玥的眼神,慢慢充满坚定。 “这才是我们招儿,” 孟如玥笑了,俯下身子,轻轻地抱了抱面前的少女。 “好好照顾自己和阿爷阿娘。” “阿姐这就去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上巳之日 “哈啊——” 白锦儿伸了个懒腰,像猫一样地拉抻着身体。 “真是累死了——” 林信平低头抱着面碗正专心致志地吃着面呢,听见白锦儿的声音,他抬起头,把嘴边的面条哧溜一声吸了进去。 “阿姐,你的肩膀好些了吗?” “差不多痊愈了吧。” 白锦儿拿了个卖剩的蒸饼在手里啃着,含糊不清地说着话,坐到了林信平的对面。她伸手摸了摸,几乎已经摸不到肿起的地方了,那酸痛感也减轻了不少, 看来是要好了。 林信平点点头,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面。 “咔哒”一声,半掩的店门被打开了。白锦儿头都没回地从坐榻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蒸饼塞进嘴里叼着,转头进了后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端出一个小蒸笼。 放在刚进来人坐着的桌上。 她又去柜台后面打了一小壶冷酒,也一同放在了桌子上。 “来,老样子。” 白锦儿把口中的蒸饼拿下,笑眯眯地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人点点头,从怀中摸出钱整齐地排在桌子上,等白锦儿收着钱离开之后,他才拿起筷子。 “阿姐,这人又来了。” 林信平面前的碗已经空空如也,他拿着手帕擦嘴,压低了脑袋和声音,对着白锦儿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白锦儿回头看了一眼沉默吃早饭的人, “是啊,从那天来过一次以后,他总是这个时间来,” “还绝对的只要一笼烧卖和冷酒。挺奇怪的。” “你说这大早上的喝酒多伤身体啊,更别说喝冷酒。给他推荐了豆浆,他又不乐意喝。” “这不是重点吧阿姐” 林信平不禁为白锦儿奇怪的关注点扶额。 “关键是,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这光天化日的,他穿着一身黑走来走去的,连吃饭都不把斗笠摘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而且看他的模样打扮,也不像是吃不起东西的人,怎么偏偏要趁咱们休息的时候,来咱们这儿要卖剩的东西吃呢。” “阿姐不好奇吗?” “而且,他那个声音” 说到这里,林信平的声音就没有了。白锦儿知道他是要说这个人的声音难听,也确实,那沙哑与尖利完美融合,简直像是被剪子划烂的皮子一样的声音,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心生畏惧。 可白锦儿并没有多在意。 她伸出手,敲了敲林信平的脑瓜子。 “臭小子,怎么你现在也学会以貌取人啦?” “没有” 突然遭受到白锦儿攻击的林信平捂着自己的额头,看上去委委屈屈。 “虽说你说的这些也在理,但是呢你要知道,咱们就是个卖东西的,客人的事情,我们是管不着的。再说了这城里最近不是也没听见什么杀人偷盗的消息么,既然没有通缉,担心这么多做什么。” “况且人家那个声音,也不是人家自己想要的呀。说不定就是天生的,还说不定是遭受了什么变故,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不管如何,你都不应该因为这件事情去揣测人家的人品问题,知道不?” “咱们呀,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该做菜做菜,该开店开店。进门给了钱买了咱们东西就是客人,我们只要提供好和人家出价相匹配的东西就可以了,其他的东西,也就不要胡想了。” “知道了吗?” “知道了阿姐” 身后传来轻微桌椅挪动的声音和筷子放下的声音,白锦儿回过头,发现斗笠人已经吃完了,将桌上的碗筷摆放整齐之后,便站起身离去了。期间的过程他未开口说过一字,像一阵风一般,吹来又吹去了。 白锦儿站起身正要去收拾,林信平却在背后叫住了她。 “哎阿姐!我来吧!” 拦下白锦儿后,林信平端着自己吃干净的碗小跑到桌子前,把上面的碗筷蒸笼一并收好抱在怀里,跑进了厨房。白锦儿脸上带着无奈又欣慰的笑容,站起身走到门口准备把门带上,却迎来了一位熟人。 说起来,白锦儿也又好久没见到孟如招了。好几次陶阳石玉宁和赵小晓来找自己的时候,都见不到孟如招的身影——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孟如招旧疾复发,就被孟夫人关在府中休养了。 看着面前的姑娘确实是瘦了不少,脸色也苍白了不少,不过最起码精神看着是极好的,向来病情应该已经稳定多了。不然孟夫人也不会准她出府的。 白锦儿脸上不由得露出为朋友发自内心的笑容: “二娘子!好久不见了!” 孟如招看见白锦儿也笑了,她伸出手捏了捏白锦儿充满弹性的脸蛋,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不错,丫头一点儿没瘦,手感还是这么好。”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白锦儿笑着扒开孟如招的手,同时捏了捏她的手腕。 “二娘子倒是瘦了许多。” “原本就是瘦了,现在怕是比护城河外的垂柳还要消瘦了。” “哼臭丫头,真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 “在家里只能吃些单调没味的东西,能不瘦吗。所以我这才来找你了,丫头。” “得得得,二娘子想吃些什么,只管吩咐。” 孟如招粲然一笑, “丫头,上巳日那天,你与我同去赏花吧,如何?” “我?” 白锦儿愣住,她以为孟如招来找自己,是想吃什么东西了要叫自己做的,没想到竟是叫自己陪她去上巳春游的。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禁有些为难。 “那个,我上巳那天,已经决定” “我知道,你要开店是吧?” 孟如招脸上的笑容不减,不禁不减,反而还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所以我这次来,不是叫你作为朋友陪我一起的,而是,我打算雇佣你。” “价钱呢,就是那天你一天能赚到的钱,” “你觉得如何?” “啊这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孟如招撅了撅嘴,“反正你都要赚钱的,赚我的钱不也一样。再说了,现在咱们谈这个事情,可就不是以朋友的关系谈的,” “是以客人和老板的关系。我希望你也以最大利益的角度来考虑此事。” 听见孟如招的这句话,毫无疑问的, 白锦儿心动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很快就长大 有钱不挣是王八。 我也没办法啊,她实在给的太多了。 店子那边倒没什么问题,白老头巴不得等关了店休息几天的;至于公孙先生那边孩子的午饭和晚饭,才是比较重要的问题。 白锦儿思来想去,总算是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解决办法。 她找到了林信平这个可靠的小帮手,又叫他找了个在公孙先生家上课的相信可靠的朋友来,没想到,他倒是找了个自己也认识的。 那个叫裘敬兰的小姑娘。 看着面前两个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些的孩子,白锦儿挠了挠头。 “刚刚和你们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白锦儿对着林信平和裘敬兰说道。 林信平倒是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但裘敬兰看上去还是有些茫然。 “明天我会早早的起床,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去公孙先生家,这件事情我也先和他老人家商量过了,你们只要去的时候,照着我说给你们听的做就行了,” “知道吗?” “知道了阿姐。” “呼,还好问了公孙先生,上巳日的时候好多人要在家中帮忙,不然我也不放心把这件事情交给你们的。” “主要是你信平,你跟着我这么些日子了,简单的做法也应该都会了吧。” “放心放心阿姐,我你还不放心吗。” 个子还没长开的男孩子拍着自己的胸脯说。白锦儿笑了,用力地拍了拍林信平的肩膀。 “至于你呢,” 随着白锦儿的眼光看来,裘敬兰有些慌张。她支支吾吾地开口,应该是想学林信平那样子对白锦儿保证的,可因为不是她习惯做的事情,所以看上去很是犹豫。 白锦儿明白,也对她笑了笑, 却是安慰的。 “至于你呢,敬兰。你只要听着信平叫你帮他做什么,你就帮他做就好了,可以吗?” “嗯,嗯。” 裘敬兰怯怯地点点头。 “对了敬兰,上巳那天,你家没有出外踏青赏花的节目吗?” 也许是看着裘敬兰小心翼翼的模样,白锦儿便想着和她聊聊天,让她能放松一些。 要知道上巳三月三,可是姑娘们一个重要的日子了。就是家中不怎么富裕的也回想着办法在这一天留出些钱来,带着家中的女眷去城外赏花饮宴的。 虽说古代人没电脑手机这些高科技吧,可抛弃了这些东西,他们的消遣活动却也没有白锦儿想的无聊。 不如说,更加的风雅和热闹。 听见白锦儿的话,裘敬兰愣了一下;她的脸上露出不可掩饰的失落,让这个小小的姑娘看上去越发的憔悴和可怜,好像暴露在野外空地的烛火, 只要风稍微大一些,就会熄灭的。 “我,我没有” 她的头垂的越发低了,就好像要埋到胸前。 “啊,那个,阿姐,” 就在这时,林信平忽然开口了。他悄悄地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女孩子,连忙笑着对白锦儿开口道: “城外的桃花林已经开了,你去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们摘一枝呀,” “我们也想看看。” “可以啊,”白锦儿微笑着回答。 “唉真好,如果不是要在家里照顾信云,我也好想出去踏青呀。” “哈哈哈,等着信云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你就可以带着她一起去了。” “那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林信云摇头苦笑。 “不久了,” “孩子长大是很快的,” 白锦儿看着面前的林信平和裘敬兰,眼神有着莫名的意味。 “经常就在不注意的时候,唰的一下,就长大了。” 她似乎意有所指,只是因为没有明说出来,全靠听者自己的领悟了。裘敬兰接触到白锦儿的眼神,懵懂的她隐有触动,却是说也说不出来,想也想不明白的。可她确实是触动了, 心里有个隐秘的地方,曾经坚固的禁栏出现了松动。 “阿姐这话说的,” 和裘敬兰不同的是,林信平觉得白锦儿故作老成的样子很好笑,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来, “阿姐都还没及笄呢,不也是小孩子吗?” “哈哈哈哈是啊,” 白锦儿笑,没有反驳。 “其实,我也还是孩子呀。” 裘敬兰回到了自己在临云坊的家。 明明是一样的木板门,可面前的这一扇,看起来却庞大的令人畏惧。单薄的女孩子站在门口踌躇,足足站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才抬起手,推开门板进去。 “你去哪儿了死丫头?!” 才一进门,鞋底还没落到地上,就听见屋内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怒气冲冲的男人的声音。 随后,一个长相平凡,穿着朴素的中年人,拉着个男孩子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他脸上青紫色的胡茬没有剃干净,高一截低一截的很是邋遢;眼睛底下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一副奔波沧桑的模样。他来到裘敬兰的面前,一巴掌拍在了裘敬兰的脑袋上。 女孩被力道带的往旁边踉跄了几步,堪堪站住了,头深深的低着,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角。而男人手中拽着的那个男孩子,一脸傲慢地看着她。 和裘敬兰比起来,这个男孩子穿的要干净漂亮的多了,脸颊也肉嘟嘟的,和拉着他的男人和裘敬兰看上去,一点儿都不一样。 “说!是不是又想着上哪儿勾引男人去了!” 近乎侮辱的话语如刀一般刺进裘敬兰的耳朵里,可她却一言不发,身躯微微颤抖着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因为她知道,这时候如果哭或是反驳的话,只会换来更严厉的对待罢了。 “这么个时辰都不回家,是打算饿死你弟弟和你老子我吗!” “赔钱货!钱挣不到还一天就知道乱跑,和那个贱女人一样,可真是她的种。早知道你出生那天老子就应该狠狠心把你摁死在水盆里的,” “还能节省点粮食。” “还不快去做饭?!难道要老子去做吗!” “知道了阿爷” 裘敬兰听见这句话如蒙大赦,她低着头快步迈着步子,从男人的身边小跑而过,连小男孩踹在她腿上的一脚都没有在乎,逃命似的跑进了肮脏狭小的厨房。 把厨房的门关起来之后,裘敬兰靠在门板后发出急促的低喘声,右手按着胸口。 她不停地擦着自己的眼角,想起今天听到白锦儿说的话,咬着薄薄的嘴唇压抑着抽泣。 孩子真的会很快就长大吗? 那个很快, 究竟是多久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白锦儿看着面前的车马队伍,张大了嘴巴。 孟如招从为首的一辆,也是从外观上看最大最豪华的一辆马车里探出头来,对着白锦儿说话道: “丫头,你还发什么呆呢,还不快些上车来?” “到时候去的晚了,可就没有好位置做了。” “哦,哦” 白锦儿嘴中胡乱地应着,走到马车边,站在上面的婆子满面笑容地朝着她伸出了手,旁边还有早已经跳下来的奴婢搀着她手臂。 “来来来,小娘子小心些——” 直到被人送进马车内,白锦儿还浑浑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车厢下面的木板很厚实,踩在上面就好像踩在地上一样的安稳;同时又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毛皮垫子,轻软舒服,初春的时候坐在里面也很是暖和。头上的横栏还镌刻着一长幅联袂的图案,白锦儿够头仔细看了, 似乎是讲的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 孟如招窝在马车的最里面,手边支着个毛茸茸的引枕。 她面前还架了个小木几,上面摆着个果盘,都是这个季节最新鲜水灵的水果。她手上拿着一颗鲜嫩欲滴的樱桃,正要放进嘴里。 “站着做什么,快坐下。” 孟如招对着白锦儿招了招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空着的位置。难以想象,这么大的一辆马车,竟然只有孟如招一个人在这儿。 白锦儿小心地走到孟如招身边坐下,她挑起身边的帘子,能看见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地奔着锦官城外去了。除了紧随在她们这辆马车后面的其他马车外,还有不少打扮光鲜的男子骑着大马,走在马车的旁边。 少女不禁暗暗咂舌。 “你们这阵势,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白锦儿放下手中的帘子,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孟如招将口中的樱桃核儿吐到桌上另一个小些的碟子了,斜倚在引枕上,懒洋洋地说道: “这又不是只有我家一家,还有别家的女眷也在,几辆马车肯定是装不下的。” “是吗” “对了,你的奴婢怎么不跟在身边伺候?” “我嫌她聒噪,便打发到别的车上了。” “那孟夫人” “阿娘和于县令娘子,曹秘书郎娘子,吴司户家的娘子在另一辆车上呢。就跟在我们后面。”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不禁擦了擦额头冷汗。 “你怎么没和我说,你阿娘她们也要去啊” “这不是肯定的么,”孟如招白了她一眼,就好像在看小傻子一样。“这上巳大好的春光,锦官城中的达官女眷都要出来的。况且怎么,你是觉着嫁作了人妇做了阿娘,就不能也来享受这大好的春光了?” “哎哎,我可没这样说啊,你别”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呢,一颗果肉饱满的樱桃就塞进了她的嘴巴里。 “吃吧傻丫头,” 孟如招带笑的话语,在她的耳边响起。 这樱桃绝对是好樱桃,不仅核儿小肉多,入口咬破汁水酸甜,而且还凉凉的,想是刚从冰库里拿出来。想来樱桃上市的日子才没过多久,孟如招竟然就已经有了这么大一盘冰过的新鲜的樱桃。 原来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爱了爱了。 “你放心,我阿娘可不像我姨母一样,是个顶亲近人,好相处的人了。你这么讨人喜欢又做得一手好菜,我阿娘肯定喜欢你喜欢的紧。” 看着白锦儿吃完一颗樱桃,眼神总若有似无地往上面瞟着,孟如招心里发笑,便把面前的果盘往前面推了推。 “爱吃就多吃些吧,伙食车上还有呢。” “伙食车?” 白锦儿嘴里含着一颗樱桃,疑惑不解地看向身边的少女。 “是啊,你不会以为,这出来赏花,能没有吃的东西吧?” 白锦儿当然不会这样以为,不然孟如招花那么多钱雇自己来干嘛。只是白锦儿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然专门搞了一辆车来运送这些吃的。 “锅碗材料那些东西都给你预备好了,虽说家中也有厨子跟来,但我还是想吃你做的东西丫头。倒是我会叫他们单独给你弄一拢火,你只消给我做就得了。” “噢。” 白锦儿低头吃着樱桃,并没有把孟如招的话听进去。她其实在想的是,自己准备在系统里的那些东西,该怎么拿出来才能不会突兀又自然呢? 唉, 好难啊。 “敬兰,你一个人抬得动吗?” 林信平手里拿着锅铲满头大汗地翻炒着锅里的东西,看着不远处抬着大盆费力地往厨房走来的瘦小女孩,担心地问道。 裘敬兰咬紧了牙脸色都有些变白了,虽然如此,她还是一言不发地努力地移动着。 坐在厅上的公孙先生自然也看到了,他本想去帮忙,可腿脚还没有完全复原,于是他看向厅下坐着的其他孩子,正要开口要人去帮裘敬兰的时候,一个男孩子主动地从自己的凳子上站了起来,朝着裘敬兰跑过去。 “你傻不傻啊,” 男孩子把盆从裘敬兰的手中接过,嘴里却说着责怪的话。 “抬不动不会叫人给你帮忙吗,” “真是个傻子。” 手中难以负担的重量消失了,裘敬兰的脚步有些虚浮。听着身边少年说出的话她并没有不满或是和他吵架,而是低着头,低低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子安” 看着裘敬兰这副模样,林子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抬着盆往厨房走去了。 裘敬兰站在林信平的背后,默默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按着白锦儿的吩咐,把白锦儿早已经做好的菜热好。 因为怕林信平掌握不好蒸饭的时间和火候,白锦儿特意准备了蒸饼给他,只要在蒸笼上热一热就可以了。林信平严格地按照着白锦儿所说的做,很快地,几道十分像样的菜就热腾腾地出锅了。 “真羡慕你” 就在这时候,站在他身后的裘敬兰,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 忙着面前锅碗瓢盆的林信平没有听清她的话, “敬兰你刚刚说什么?” 裘敬兰低下头,摇了摇头。 林信平心里一揪,语气也低下去,开口问道: “你阿爷,是不是又打你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春江水边多丽人 孟如招先从马车上跳下去,把身边伺候的奴婢和婆子下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扶。孟如招却甩开了她们的手,转身对着还站在马车上的白锦儿伸出了自己的手。 “来,丫头。” 白锦儿抿了抿嘴,把手搭在了孟如招的手上,也迈步下了马车。 她们才一下来,就有许多和孟如招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提着长长的裙子跑过来,站在孟如招的面前殷勤地和她打招呼。 孟如招只是懒懒地回应了,看来对这样的场景已经很是熟悉。 “这位小娘子是?” 只穿着一件圆领袍,头发用剑簪竖起来,未施粉黛的白锦儿站在她们中间,看着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从刚才这些姑娘就注意到了她,可因为孟如招平常并不是多好相处的人,所以她们没有一开始就询问。 孟如招这才想是真正开始在意这些姑娘们说的话。她转头看了身边的白锦儿一眼,脸上带出一丝笑容: “这是我的朋友。” “姓白。” “你们就叫白小娘子就可以了。” “噢原来是白小娘子——” 孟如招的话音刚落,那些围在她们身边的女孩子便一齐开口,十分热情地要对白锦儿寒暄。孟如招却没有给她们这个机会,拽着白锦儿就奔着她们来时车队的后方走去。 把那些聒噪的金丝雀抛在脑后。 “我带你见见我阿娘,”孟如招这样说着,脚步轻盈而快速,“等你见了她,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了。” “我阿娘肯定会喜欢你的。” 孟如招的手有些凉,白锦儿被她攥着,就好像伸进了一桶凉水里。 在孟如招的连拉带拽下,她穿过了投来注目的人群,总算来到了孟如招她阿娘坐的马车前。彼时,一位姿态雍容,面容姣好的妇人,正在身旁婆子的搀扶下,慢慢地从车上走下来。 白锦儿有见过她, 在秋廷宴之上。 只是那时候,人家是客人,她是参赛的人,况且白锦儿也从未想过和他们有什么接触。就算是陶阳的父母, 如果不到时机恰当,白锦儿也绝不会想主动去攀谈的。 可如今,孟如招倒是先把自己拖到了她的母亲面前。 孟金氏从车上走下来,脚步刚刚站稳,就看见自己的小女儿拽着个年纪比她还轻的女孩子,远远地朝着自己跑来。 孟金氏眼底满是温柔慈祥的笑意,嘴角却带着一丝责备。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冒冒失失大大咧咧的,在外面跑来跑去,成何体统,” “这又是哪家可怜的小姑娘,被你逼着来和你顽耍的?” “阿娘真是的,” 孟如招娇俏地撅起嘴,对着孟金氏撒娇似的说道: “什么叫逼着,这都是我的朋友——” “对了对了,阿娘,我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 说到这里,孟如招的手腕微微用力,就把白锦儿带到了孟金氏的身前。 “这是我的朋友,白锦儿,阿娘还记得吗?去年的丹若庖君,就是她得的。” “她今年可才十三岁呢,做的东西可好吃了。上次阿娘也说好吃的那个粽子枣泥莲蓉糕,都是她做的。” 孟如招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笑着,好看的凤眼都笑得眯了起来,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孟金氏自然是注意到了,她再看向白锦儿的时候,少了些距离感的温和,多了些亲近的和蔼。 “是吗,” 她开口说话,语气柔和, “锦儿小娘子,”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啊,当然可以的孟夫人,我”白锦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金氏打断了。 “你既然是招儿的朋友,不必如此生疏。啊,想必你也认识石小四和小陶阳那几个孩子吧,便和他们一般,叫我姨姨就可以了。” 听见孟金氏的话,白锦儿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她踯躅了半天,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喊了一声: “孟姨姨” 孟金氏笑着应了,亲昵的,真让人觉得白锦儿是她的侄女一般。 孟如招又领着白锦儿在附近晃悠了一圈,几乎引着白锦儿见了所有的女眷之后,才带着她回到了原来的车边。 看着白锦儿复杂的表情,孟如招咧嘴笑,有些得意地说道: “怎么样,就和你说我阿娘很好相处的吧。” 少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抿着嘴点头,算是承认了她的话。 “二娘子!二娘子!” 就在这时,绕着锦官城一圈的春江水边,传来有人叫孟如招的声音。几个穿着莺红柳绿裙样的少女手中拿着,做工精致的纸风筝,对着她们这边招手道。 “来放纸鸢呀——” “快来——” “就来,就来!” 孟如招也扯着嗓子应了,拉着一直没有放开的白锦儿的手,朝着江水边跑去。 “陈公家的小女儿?” 听见自己父亲和自己说的话,石玉宁一愣,随即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住了。石兆成一直低头看着面前的案几,上面有着摊开的公文,听见石玉宁近乎质问的疑问,他头也没有抬,只是静静地翻了一页, 发出纸张在半空中抖动的声音。 “快去收拾吧。到时候马车来了,别叫人家等着。” 石玉宁的唇紧紧地抿起,他垂在身边两侧的手也有些颤抖。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反对的话来,只是低声回了一句喏,随后便退出了石兆成的书房。 听见门轻轻合上的声音,石兆成手中捏着的书页慢慢放下。男人的手保养的很好,只有经常握笔的指节处有着一层薄茧。 他注视着自己儿子消失的方向,眼神明暗晃动,看不清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半晌,通亮的书房里,传来一声极低的轻叹。 弯腰费力地在冰凉的水面上够着什么东西,白锦儿的手腕一用力,一刹那的功夫就将那朵落入水中完整无缺的桃花捞了起来。 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花蕊都被压得弯了,紧紧地贴在花瓣上不相分离。 白锦儿低头看了半天,随手又将它丢回了水里。看着它和其他花瓣一样悠悠地飘远, 实在不知刚才为何要费力将它捞起来。 孟如招就在不远处放着纸鸢,笑着闹着,嬉戏声不绝于耳——白锦儿却对纸鸢不感兴趣。她对这一片开得灿烂的桃林,更加好奇。 从来没见过开的这么艳的桃花, 白锦儿心想。 第一百七十章 野餐不能没有烤肉 一朵一朵的,凑成一簇一簇的,最后结成一团一团的,挂在黑灰色的枝桠上。倒不像是桃花,这样看着,倒有些出了名成群结队的绣球花。 绣球花当然不会结在这样的树上。 白锦儿抬着头看着,心里也不知在琢磨着些什么。 对了,信平他们还叫自己记得带一枝桃花回去呢。想到这里,白锦儿的手慢慢地抬起了;可在碰到那轻似无物的花瓣的时候,她的手又十分迅速地收了回来。 算了,现在摘了,太容易碰掉了。 等到要走的时候,再来这儿摘一枝吧。 “丫头——” “丫头——” “哎——” 不远处响起了孟如招叫自己的声音,白锦儿张口回了,就听见她的话语声继续传来: “快些回来!要用餐食了!” 白锦儿看着自己面前架好的锅,又看了看不远处整装待发的孟家的两个厨子。她抿了抿嘴,伸手把面前的锅抬了下去。 “那什么,” “我能去拿一下我的东西吗?” 听见身边传来的声音,唐牛转过头,正看见家里二小娘子带来的那个小姑娘站在自己旁边,一脸怯生生地模样。 唐牛心里不禁暗道了一声麻烦。 估计又是二小娘子结识的新朋友,可偏偏说什么是来给二小娘子做东西吃的。唉,明明小时候还说最喜欢牛叔叔的酥酪饼的 “小娘子要什么东西,我们这儿应该也是有的。” 虽然抱着小小的不满,可唐牛面上还是十分和颜悦色的,对白锦儿说的话也很是柔和。 别的不说,他才不相信一个小姑娘有的东西,他们孟家会没有的。 “那个,我想要一口平一些的铁锅,有吗?” “平一些的铁锅?” 唐牛一愣, “或者没有铁锅的话,有那种,很长的签子吗?” “签子?” 唐牛越发的摸不到头脑了。 “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做菜呀。” 唐牛当然知道是要做菜,可是白锦儿要的这些东西,他实在不知道要来做什么。 “这,小娘子,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有带” “没关系没关系,” 白锦儿连忙笑着开口: “我知道你们不会带的,我都自己带了,只是在马车那边,所以我想和叔叔你说一声,如果二娘子来寻我的话,你和她说一声。” “行,我知道了。只是,” “你一个人拿的过来吗?” “没事,我叫马车那边的人帮我一下就好了。” “好吧。” 其实白锦儿的东西都装在系统里,可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凭空把它们拿出来。她可不像被人当成妖怪然后拖去砍头的。 “小娘子,你要找什么东西吗?” “没事没事,我找找东西,不用在意我——” 白锦儿爬上马车,没过一会儿,她的声音就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阿姐!帮我个忙!” 看着两个强壮的小厮一人抬着铁锅,一人抱着两个大木盒跟在白锦儿身后过来,少女脸上笑眯眯的,不会儿的功夫就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哎放这里就好了,” “劳烦两位阿兄帮我把这个锅架上去——” “哎谢谢了!” 唐牛此时总算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白锦儿指挥着那两个小厮做事。 笑着送走了两个小厮,白锦儿把放在旁边石头上的其中一个木盒打开,里面装着一片一片艳红的巴掌大的东西——全是切好的肉片。 这可都是张屠户家上好的羊肉。 还好白锦儿心里打着盘算,虽然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豪妇贵女,但也想着既然是跟着孟如招来赏花,遇到的也绝不会是普通小民,好歹是准备了好肉。 铁锅下面的火烧的旺,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听见轻微的好像金属分子活动了一样的声音。 唐牛算是彻底看不懂白锦儿要做什么了。他手中的活计停了下来,全部注意力都被白锦儿所吸引。这小姑娘,这小姑娘不会是打算做炙肉吧? 这还真是特别, 不如说是,奇怪。 往常这些女眷出来赏花,简单些的家中包些好带的蒸饼胡麻饼就得了,有钱些的呢,好歹也带些糕啊精致点心的。至于再有钱些的,便是像孟如招他们这样,结伴邀携的贵女们一同出来。 只不过是春游赏花,家中带的伺候的奴婢小厮就十好几个,马车远远停着,也能排成一条龙的。 吃食更是讲究一个精致,不求得多么复杂难做,但一定要有名堂,有说法。 像白锦儿这样直接架锅生火烤肉的, 别说太少, 唐牛从未见过。 “小娘子,你,你这是在家里就准备好带来的?” 看着白锦儿从身后掏出两个铲子,熟练地碰了碰,就要把厚羊肉片架上烧热的铁锅,唐牛总算是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啊,对啊。” “昨天在家里准备好的,” 白锦儿转过头,对着唐牛笑。 看着白锦儿这副模样,唐牛满腹复杂想说出口的话还是没有说出。他强迫地把自己的注意力从白锦儿这边收了回来,回到自己做的事情上。 算了算了,反正是二小娘子的朋友, 算了, 算了。 唐牛已经决心不去管白锦儿的事情了,可偏偏老天好像就不要让他如愿似的。油,肉和铁器碰撞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钻进唐牛的耳朵里,搅得唐牛心神都有些不定了。 以前有觉得炙烤的声音有这么大吗? 还不等耳朵清净下来,一股油脂的焦香和若隐若现的奶香味就从“吵闹”的地方悠悠飘了过来。 还夹杂着唐牛从未闻过的香味。 这是什么味道? 唐牛的鼻翼微微翕动。 有胡椒,磨碎的川椒碎——黑核儿肯定挑去了,非常干净的麻香味。还有什么呢?酱油的沉郁浓香,还有一点点甜蜜的味道。 还有一种香气混杂在里面,是唐牛辨认不出来。甜,却没有被那种蜜糖似的甜香掩盖,是藏在这种香甜气下面的,激发着人对于鲜味的触感。 是了,是了, 是鲜味, 是一种类似时令鲜鱼的香气。 可远比那样的味道还香。 好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味道呢? 唐牛刚才还只是纯粹的被加热食物产生的气味本能的吸引,可现在,他的好奇心彻底被够了起来了。他和另一个厨子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目不转睛地看着身边那个还不到他们肩膀高的少女。 满脸笑容地用手中的木铲把锅上的肉片翻了个个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减肥是不可能的 烤肉火锅奶茶,现在自己就差奶茶没鼓捣出来了吧。 等着回去想办法找个奶农,或者看一看货架,有没有能解锁的牛奶。 要不直接看看有没有卖可乐的吧,这样就能直接在唐朝弄个快乐肥宅俱乐部了。 白锦儿适时地翻动着面前铁板上的烤肉,心里比自制的烤肉酱汁还要美滋滋的。 以前看蜡笔x新的时候,对他们每年例行的赏樱就已经很感兴趣了,可白锦儿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他们吃的便当,在自己看来完全没有食欲吧。 虽说寿司饭团也很好吃,可说起野餐, 有什么东西是能比烤肉还令人垂涎的吗? 肥瘦合适的肉片和烧热的铁板发生堪称史诗级别的碰撞,称得上古老的烹饪方式给流水落花诗意的景色增添了几丝粗犷和野性。 让人发胖的东西永远是最好吃的, 油,盐,一点点的糖, 和玄青色的金属合奏出一首名为饥饿的进行曲。 一定要进行曲。 其他的音乐少了三分迫切,是无力和绵柔的——烤肉不可能是无力的。它是让车子跑的更快的引擎。 即使是不那么饿的人,也难以抵抗这样原始却又经过了精雕细琢的口味。 当然,只是单纯的按照唐朝人方式烤制的肉是达到不了白锦儿心中所追求的这种境界的。 所以她花费了自己攒了好几天的积分,解锁了久违的调料货架。虽说需要的积分比以前的套餐式的要的多的多,可最好的地方,就是白锦儿能根据需求解锁目前最需要的调料。 解锁完货架和调料后,白锦儿又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至于这个神秘的调料,就是调制出让烤肉更美味蜜汁烤肉酱汁的灵魂——蚝油。 在唐朝别说蚝油了,就是生蚝,就是海鲜都吃的人很少。他们更偏好食河鲜,包括白锦儿抗拒的不行的鱼脍,也都是河鱼做的。 蚝油的加入,可以成为烤肉酱汁好吃的最后一块拼图。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眼前的羊肉已经散发出了让人难以抗拒的香气,白锦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肉片每一个细节的转变,等到合适的时候才给烤肉翻面。 肉汁被高温炙烤出来,裹着油带着多余的酱汁,被铲子铲到角落里又散开。当然,肉也是白锦儿一大早起来调好放进系统的储藏空间腌制过的。 随着肉色渐渐从红变白,香味已经飘到了可以说是很远的地方。本来这块空地是收拾出来专门给唐牛他们准备吃食的,此时已经慢慢地有人聚集了过来。 “好香啊——” “这是什么味道——” “是烤肉吗?” “怎么这么香啊——” “丫头,你做什么呢这么香?” 和那些茫然吸着香气的围观群众不同,孟如招打心底知道这是白锦儿弄出来的。她就是喜欢白锦儿这一点,总是有着许多别出心裁的想法。就算是和别人一样的材料,在她手里,也能做的和别人这么的不一样。 她已经走了过来,来到白锦儿身后,看着她翻动着面前铁盘中的烤肉,咽了咽口水。 “这都是你准备的?” 孟如招开口问。 白锦儿点了点头,同时放下手中的铲子,抬头张望了一下。跟在孟如招身后的奴婢立马会以,招手示意,眨眼的功夫,一副精致的碗筷就出现在白锦儿的手中。 她挑了板上最嫩的一块羊肉,也没有撒另外的调料,就这么吹了吹,然后递到了孟如招的面前。孟如招没有任何怀疑和犹豫的,张口就把那小片烤羊肉吃进了嘴里。 滚烫的肉汁瞬间盈满了孟如招的口腔。 她不由得张嘴小口吸气,虽然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弃对这块嫩的饱满多汁的咀嚼;要是孟金氏在这儿的话,一定又要责怪她行为粗鲁了。 只匆匆地嚼了几口,孟如招便将口中的肉片吃了下去。 “好吃!” 少女手中的手帕轻轻捂着嘴,发出惊叹的声音。 “怎么和上次你做的又不一样了?” “因为我换了新的料汁呀,”白锦儿笑呵呵地回答道。 “二娘子觉得和以前的口味比起来如何?” “好吃!这个好吃!” 孟如招指着剩下的那些肉说。 “那就好,因为加了新的东西进去,还怕二娘子你们吃不惯呢。” “怎么可能?这个真的很好吃!” 孟如招和白锦儿说话的功夫,刚才还在观望的其他人也渐渐围了上来。孟如招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眼巴巴地看着了,孟如招吃完以后脸上幸福的模样,更是看的他们心里痒痒的。 “孟小娘子,你吃的这是” “哦,这就是烤肉啊,” 孟如招抬着碗,手里的筷子还夹着个肉片;听见有人和自己说话,她一边要把肉往嘴里塞,一边转头回答。 看着肉片上泛着淡淡的油光,问话的女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哈哈哈,这闻着味道还真是奇特呀,” 女子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望着孟如招嘴边的肉。 “以前好像从未闻过呢。” “可不是,” 肉片已经进了孟如招的嘴,虽然她在大家闺秀里算是不拘小节的的了,但最起码礼节还是要有的, 吃东西的时候绝对不说话。 于是,周围的一群人看着这大小姐慢悠悠地嚼着口中的肉,她身边的小姑娘还不断翻动着其他那些滋滋冒油的。 别翻了, 再翻就糊了。 这是围观群众发自内心的呐喊。 白锦儿知道只是孟如招故意捉弄人家,笑而不语,只是默默地烤着自己的肉。肉烤的差不多了,她全都铲到一边,然后弯腰打开了另一个木盒。 里面就不是肉了,而是洗干净处理好的一些蔬菜。 蘑菇去了把儿,顶上划了可爱的十字,土豆也切成了片,还有些其他的绿叶蔬菜。在众目睽睽之下,白锦儿把将近一半的蔬菜倒进了锅里。 蔬菜中的水分与沾着油和酱汁的铁锅碰到,瞬间发出了剧烈的哧啦声,同时伴随的还有浓浓的蒸气,从锅里飘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惊看桌满油沾嘴 孟金氏与其他家的大娘子赏花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一堆人围在河边,他们家厨子在的地方。 虽说没有水泄不通这么夸张,但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孟金氏完全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觉得,或许又是孟如招闯了什么祸了。 “燕拂,” 她低声唤自己身边的奴婢, “去看看那儿怎么回事,是不是招儿又闯祸了。” “喏。” 燕拂应承,迈着极快的碎步子朝着人堆聚集的地方走去。不会儿的功夫,就看见她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 “娘子,” 她来到孟如招身边,凑到妇人的耳边,压低声音, “是二小娘子带来的那个小娘子。” 听见燕拂回报的情况,孟金氏的眉头微微的蹙起。 “过去看看。” 这边厢呢,围观群众依旧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少女一个烤,一个吃,孟如招的小嘴沾上了烤肉的油变得油汪汪的,颜色也殷红了不少,就好像这春江水边开的妖艳的桃花一般。 她像是完全忘记了还有周围其他人的存在,却又好像故意的似的,筷子慢悠悠地在碗中的烤肉上拨弄,半天也不吃进嘴里。 孟金氏从人群中走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招儿,” 孟金氏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她自然是看见了孟如招那装模作样的态度,随后才是孟如招带来的那个小姑娘正在做的东西。 好香。 孟金氏的第一反应,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唐牛朝着自己投来抱歉和略带求助的目光,孟金氏心下便了然。她虽脸上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模样,但沉下的声音已经足以表明这位母亲的态度了。 孟如招闻言,下意识地就放下了碗筷。 孟金氏挂起一丝有礼亲切的微笑,从孟如招的身边走过,来到白锦儿的面前, “锦儿小娘子,这是你做的么?” “是的孟姨,” 白锦儿对着孟金氏点了点头。 “嗯,味道真是香,这是你特地准备的么?” “是的。” “这样啊,”孟金氏微微颔首,随即面带笑容地转过身,对着还围在周围的人开口说道: “各位,这位白小娘子,正是去年陈公秋廷宴上,摘的丹若庖君名号的人。她亦是小女的朋友,如此一番特别的炙肉,是她特别为了这次春游准备的。” 听完孟金氏的话,人群非常合时宜个和给面子的发出了低低的赞叹声。 “这游玩了大早上,想必各位也难免腹中饥饿,燕拂,将带来的餐具分于大家,这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才更好吃呢。” “喏。” “谢谢孟娘子——” 孟金氏含笑点了点头,缓步又从白锦儿这儿离去。孟家的仆从给每位客人都分发了做工精致的餐具后,早已经按捺不住的一群人瞬间把白锦儿围了起来。 当然,绝不是像饿犬夺食一般。 即使再对白锦儿做的东西感兴趣,这些女眷也不会做出吃相粗鲁或是争抢这样的事情。毕竟说是为了游玩才出来春游,其实也是城中官家的变相社交罢了。 至于孟如招, 孟金氏有多了解自己生养的这个小女儿,自然就知道方才那一副作态是她故意的,纯粹就是为了作弄旁的人。 于是孟金氏便把孟如招叫到了自己身边寸步不离,成了变相的软禁一般。 叫孟如招看着, 直到白锦儿带来的东西全被分食干净。 离开的人嘴上都带着满足的油光。 “哼!阿娘真是太过分了!” 春江边,孟如招和白锦儿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白锦儿笑眯眯地听着孟如招絮叨孟金氏对她的“所作所为”。 其实附近是有石椅石凳的,但孟如招不愿意坐,非拉着白锦儿艰难地爬到这块大石头上坐着。不过这块石头想来也是被游人坐的多了,不仅没有落尘土,摸上去还有些光滑。 孟如招气呼呼地把自己垂下的发丝用小花钗别回发髻里去,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和白锦儿抱怨着孟金氏: “人家不就是捉弄他们一下嘛,既然就叫燕拂阿姐守着我,不叫我上你那里去。你做的烤肉我才吃了几块呢!后面就根本没吃到了!” “好了好了,反正你以前不已经吃过了嘛,再说,你作为东道主捉弄客人,叫你阿娘怎么能不生气的?” “你要是爱吃,回去过几天来店里,我再弄新鲜的给你吃。这烤肉酱啊不仅可以刷羊肉,猪五花啊鸡啊鱼啊这些,都可拿来烤的。” “真的嘛?” 孟如招刚才还愤愤不平地表情顿时发生了改变。 “那当然啊,” 白锦儿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万物皆可烧烤,这句话你没听过嘛?” “太好了!那过几日我就去你店里找你,再叫着三郎啊四郎老赵他们一起。老赵肯定嘴高兴了,他最喜欢吃肉了。” 瞧着孟如招又开心起来,白锦儿的笑也越发灿烂了。 她们就这样并排坐在石头上,看着春江水上粼粼的波光,即使一言不发,也不会觉得尴尬或是诡异。反而待在这样融融的春色里,让人的心都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孟如招忽然回过头来,娇俏的脸上带着一丝抓到了一样的坏笑,弄得白锦儿摸不着头脑。 “什么,我没说什么呀。” “骗人,” 孟如招的身子微微前倾,朝着白锦儿靠了过去,伸手捏了捏她充满弹性的脸。 “我可是全都听到了,” “你刚刚叫了三郎的名字,对不对?” 听见孟如招的话,白锦儿的脸蛋顿时有些泛红。她拍开孟如招的手,说道: “你幻听了吧,我几时叫过三郎的名字了” “你叫了,” 孟如招不依不饶。 白锦儿被那一双好看的凤目看的心虚,干咳了几声,移开了自己的眼神。 她刚刚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陶阳,这样好的春色,碧桃春水,让她难免思考起那个少年此时在做什么。可她绝对是没有说出口的。 也不知孟如招怎么就猜的这么的准。 “哼,” “思春的小丫头。” 孟如招忽然又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她坐正自己的身子,和白锦儿一样看着面前的江面,嘴里不知小声嘟囔着什么。 片刻之后,就听见她问了白锦儿一句: “丫头,” “你想嫁与三郎做妻吗?” 惊的白锦儿差点儿把刚刚偷喝下去的水喷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年少欢喜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白锦儿十分急促地咳嗽了几声,总算是把呛到气管里的水给咳了出来。 “你,你这是在说什么呢” “怕什么,这儿又没别的人,” 孟如招依旧看着江面,漫不经心地说道。 “再说了,你年纪也不算小的了,再过我看两年吧,不就要及笄了吗?我阿姐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早已经和姐夫订亲了,等到及笄礼一过啊,挑选个好日子,就直接嫁进去了。” “还是说,你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 “你不喜欢三郎?” “我” 孟如招连珠炮似的问题打的白锦儿张不开嘴。她下意识地想反驳孟如招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忽然又退缩了,只是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我,我并不是” 她踌躇半天,然后是泄了口气的模样,嘴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并不是不喜欢三郎,只是这件事情,被你说对了,” “我还真的没有考虑过。” “这是为何?” 孟如招的语气里满是疑惑不解, “既然你与三郎两情相悦,为何从不考虑呢?” “就算我,”白锦儿顿了一下,“就算我真与三郎两情相悦,那也只是现在的事情。涉及到了以后,成亲,便不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为什么?” 孟如招直接转过了身子,整个人面对着白锦儿。她脸上的表情没了一开始的轻松愉快,也没有了那种打趣的笑容,清澈的双眸凝视着白锦儿,就好像接下来要谈的事情不是和白锦儿和陶阳有关的, 而是和她有关的一样。 白锦儿自然也转移了自己的眼神,和孟如招四目相对。 她再一次叹了口气,也面朝向白锦儿。 “因为我不只是我,他也不只是他啊。” 少女眨了眨眼睛,表示不解。白锦儿继续开口: “我和陶阳从小相识,是彼此的好朋友。我一直知道他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陶阳,是个很好的人,温柔,细心,风趣,又上进。我从未见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他这样沉稳的心性。” “或许以后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吧,谁也不知道。但是如今我遇到了他这样的人,自然眼中心中,都是瞧着他的。” “可这只是少年的欢喜啊。” “少年的欢喜,不大都做的数的。” “更何况,我们俩在有些地方,相差的是多了些。” “你是说家世?” 孟如招插嘴。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扬起平和的微笑,她的眼中并没有生出被戳穿的懊恼或是自卑的情绪,坦荡而平静地看着孟如招。 “是啊,” 她说, “我和三郎的家世,差的有些多了。” 显然是没有想到白锦儿就这样坦然地承认了,孟如招的眼底划过一丝讶异,可随后便消失不见,转而被凛然的愤愤充满了。 “家世算什么,如果你与三郎真的彼此倾心的话,就算是天堑地壑,不也是可以跨越的吗?你看那些传奇” “传奇始终是传奇,” 没等孟如招的话说完,白锦儿就柔声打断了她。 “传奇之所以会被称为传奇,就是因为它独特的不可复制性。也许世上,有个地方会有这样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但是我想在我这儿,还是难以成立的。” “毕竟,你叫我舍下自己原有的一切,不顾身地嫁入陶家,” “目前我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 孟如招有些锲而不舍。 “因为陶阳现在的生活接纳不了我,而我现在的生活,也接纳不了他。” 看着孟如招似懂非懂的模样,白锦儿笑得露出了自己两个甜甜的梨涡。她盘起腿来,右手支着自己的脸蛋。 “你知道陶夫人不会接纳我的,对吧?” 白锦儿的这句话出口,孟如招彻底哑火了。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就是她这样直冲的性子,也是不好意思否认的。 “虽然陶公此时看上去对我十分的友善,可也很难保证等我进了陶家的门做了三郎的娘子,他还是会这样不过就是友善的待个小朋友一样的对待我。” “如果真的变成这样,我该如何自处呢?” “可是,可是这嫁作人妇了,不都是这样吗?我阿姐的阿家,就是这样的啊。” “可那是别人的选择,” 白锦儿淡淡的笑着, “我却不大愿意的。” “我希望我的夫家,对我抱着接纳的态度,对我和我夫君的婚约,是祝福的。而不是撕开了最后的虚以委蛇,留下一地鸡毛蒜皮。” “到最后即使是再好的少年夫妻举案齐眉,也会变得丑陋和厌烦。” “这样活得太累了,比我不眠不休的开一个月的店铺还累。” “若是这样,我宁愿不嫁。” 孟如招看着白锦儿,眼底的惊诧就像盛满了水的瓦罐,不断地从底下溢出来,直到把整个人都浸满了。 白锦儿说的话,好像和那些其他人说的一样,可是仔细思考下来,又好像有哪里不大一样。因为孟如招想开口反驳,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和她从小到大从各种杂书传奇,街头故事里学来并奉行的东西,很是不一样。 于是白锦儿有幸欣赏到孟大小姐嘴巴开开合合,眉头皱紧松开的奇妙场景。 白锦儿噗嗤笑了。 “二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难道我说的话,这么让你惊讶吗?” 被问话的人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颓败地用力点了点头。 “傻不傻,” 白锦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孟如招的脑袋。 “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又没说你非要和我的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何必非要其他人一样呢。” “二娘子处的地方和我都不一样,我的话你听一听就好了。” 孟如招没说话,只是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锦儿想她是要些时间消化,也没指望着孟如招能完全理解自己话的含义,便转过头去,看着桃林里的花瓣,一片一片地飘落在江面上。 “可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忽然,少女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 “就这么放弃,自己年少的欢喜吗?” “我可没说,” 白锦儿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髻上插的那支小小的蝴蝶金簪。 “如果,他愿意等我的话。” “等我变得更好,等我,” “真正能抬头挺胸的,走到他身边。” 第一百七十四章 等一等 白锦儿听说锦官城的牡丹花开了。 当然,说是听说,其实眼里也看着,这城中的妇女,簪上了大朵大朵或鲜红或嫩黄的牡丹花。 也不知道传说里武则天贬牡丹是在哪一年。 不过,某白姓少女现在是没有这种悠闲心思的。 究其原因, 就是系统突然冒出来给的那个特殊任务。 转眼已经小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白锦儿除了上次应白如意的要求,趁着梨花还开着好的时候,又给她做了那三道梨花菜肴。连拿都是人家来店里拿的,白锦儿也不知道白如意住哪儿是哪儿的人氏。 那块黄油白锦儿一直留在系统的储物空间里,也不敢用。 就那么半巴掌大小的东西,要是一不小心做的浪费了,这任务可就算是失败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坐在凳子上,悠悠地叹了口气。 “阿姐,那我就先走啦!” 林信平背上自己的小包裹,里面是今天卖剩的几个蒸饼。因为丢了浪费白锦儿和白老头也吃不下,林信平就和白锦儿讨了,拿回家当宵夜吃。 白锦儿懒懒地答了一声,转头又开口问道: “咦信平,你最近回家的时间有些早啊。” 她的身子半撑在桌子上,有些邋遢气地看着面前的小小少年。 “啊这个,” 林信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着白锦儿咧嘴笑, “是这样的阿姐,最近信云也去公孙先生那里上课去了,我有些担心她自己回家,所以” “噢,是这样啊,” 白锦儿听见信云两个字,脸上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她可太喜欢那个软糯糯叫自己白阿姐的小姑娘了,初次见面的时候还可怜兮兮的饿的像个小猴子似的, 要不说幼崽都得养的白白胖胖的呢。 “信云那么小的年纪去听,她能听得懂吗?” “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 少女说着,已经从凳子上爬了起来。 “阿姐不用麻” “什么麻不麻烦的,” 白锦儿白了林信平一眼, “只是感觉好久没看见信云小团子了,想去捏捏她的小脸蛋才去的。” “哎对了先等等,” 说着,白锦儿几步跑进厨房,留着林信平在原地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挠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锦儿手里就拿着一个小油纸包,来到了林信平的面前。 “走吧,”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林信平的肩膀,说道。 公孙先生的腿已经好了,所以他说什么也不再让白锦儿来给他做义工的了。虽然白锦儿百般强调自己是拿了钱的,那个固执的老先生却依旧不愿意。 所以白锦儿也有好几天,没来这个充满读书的小院子了。 此时她跟在林信平的身后,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双手背在后脑勺上,抬着头看着周围临云坊的景色。 其实临云坊的地上如果没有这么多的泥水,如果墙角没有堆着许多没人处理的生活垃圾的话,就没有那么的差了。虽然房子建的拥挤了些,但白锦儿还总是能见到,房角墙缝里会开出小朵小朵的野花。 说不出名字的野花,白色的,淡紫色的,有着毛茸茸的花蕊,花瓣却小小的。就那样悄悄地生活在夹缝里,没有人在意,也因此能够平安地过完自己生为花短暂的一生。 街头巷尾穿着破烂脸蛋也脏兮兮的孩子四处的乱跑,偶尔跑的急了撞在行人的身上,也会低着头说一声对不起。 就算是锦官城最脏乱最贫穷的地方,每一天的太阳越过了远处的山脉线,阳光惯例也能照进的。 很快的,白锦儿就来到了可以说是整个临云坊最干净的一处地方——公孙先生家的小院子外面。 林信平抬起手敲了敲门,听到了里面传出的一声进来之后,才打开了门。 才一开门,一个肉乎乎的身影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可来了,” 站在门前的老人双手负于背后,看见林信平后,扯出一丝笑容。 “这小丫头一直拽着我她阿兄去哪儿了,问的我头都大了。” “白小娘子也来了?” 白锦儿对着公孙先生行了一礼。 林信平摸了摸面前林信云的脑袋,对着公孙先生弯了弯腰, “麻烦先生了。” “不麻烦,”公孙先生的笑容虽然很淡,但从说话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他现在的心情很轻松。 “只是下次,可要记得来早些,不然我这老骨头啊,得被这小闹包折腾散了。” 这句话对林信云倒是没什么影响,林信平听了,反而脸红了。 “白阿姐!” 稚嫩的声音带着欣喜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白锦儿笑出了自己甜甜的梨涡,微微弯下身子,接住了朝自己奔来的小团子。 “哎哟哎哟!” 别看这年纪小,突然地跑了过来,还是把白锦儿撞了个踉跄。少女不恼,反而伸出手,捏了捏自己面前这个粉白的脸蛋, “信云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有,” 林信云十分用力地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对着白锦儿说: “阿兄带回来的东西我全都吃下去了,” “白阿姐做的东西好吃。” “好~” “信云真乖,”白锦儿又捏了捏,确定小团子没有撒谎之后,从背后的荷包里把自己带的纸包拿了出来,塞到林信云的手中。 “来,这是白阿姐给你带的,” “是你喜欢的樱桃酥哦。” “耶!” 小小圆圆像面团似的脸蛋像是白锦儿蒸的破酥包子一样裂开。 和林信云玩闹了一会儿之后,白锦儿就要跟着他们兄妹俩离开了,离开之前和公孙先生打招呼的时候,她却被老人叫住了。 你等一等, 公孙先生这样说。 白锦儿愣了一下,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乖乖地留下了。看着林信平和林信云拉着手从院子里走出去,逐渐消失的背影,白锦儿转过头来看向公孙先生, “先生有什么事儿吗?” “老朽倒是无事,只是,” “有人要叫你等一等他。” 这话说完,白锦儿愈发的不明白了。可还不等她继续追问的,紧闭的厅门却打开了。面带温柔笑容的少年坐在厅上,望着厅下的她。 “今日可是等到我了?” 少年笑着说了一句。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担心 “你最近去哪儿了?” 和陶阳并排走着的白锦儿总算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率先开口说话。陶阳侧颜望了她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抿嘴轻笑。 “小茶,” “好像你独自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想要说话的。” 陶阳的话钻进白锦儿的耳朵里,叫少女的耳根子小红了一下。 “谁,谁叫你总是不说话的,要是你像四儿那样,我至于每次都找话题嘛。” “每次见你之前,我心里是想好了要说什么的,但是,见到你之后,又觉得其实不说话也没什么关系。” 少年说, “只要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就算只是这样走着送你回家,就已经很好了。” “你,” 白锦儿本想叫陶阳不要这么油嘴滑舌的,可他的语气如此的平淡,就像只是在说一件事实一样。突然变得嘴笨的白锦儿决定不要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转而继续起刚才的话题: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最近上哪儿去了?” “我问老赵他们,他们也不知道。” “我去看了看我阿翁。” “你阿翁?” “嗯。”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说陶阳阿翁的事情。 “你阿翁,怎么了吗?” 看着白锦儿小心翼翼的模样,陶阳笑了,抬起手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傻丫头。 “我阿翁无事,只是最近他来信说许久未见我,叫我去看看他。我便去了。” “哦哦,这样啊” “怎么,你担心我?” 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在白锦儿耳边响起。 白锦儿抿了抿嘴,脸上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虽然如此,她却没有像陶阳心里想的那样很快地就否认了,而是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是啊,” “担心你。” 这次换成陶阳吃惊了。他看向身边的少女,少女的脸上虽然有着害羞的情绪,却努力地抬起自己的头目不斜视,看样子是不打算为自己的话后悔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心中欢喜起来。 “这大概是我回来之后听过最让人高兴的话了。” 他说。 话题结束,两人之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可是这一次的气氛,再不会让白锦儿感觉到不适或是尴尬了。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陶阳会说即使不说话,也会觉很好,很舒服了。 一种莫名其妙却安逸的氛围,在他和她之间酝酿。 直到快走出临云坊的时候, 白锦儿听见少女伴随在抽泣中的求饶声,和来自成年男性愤怒的吼叫。 “阿爷,阿爷,我错了,我错了” “求求你不要赶我出去,阿爷” 几乎已经嘶哑的声音说着断断续续哀求的话语,随后一道瘦弱纤细的身影被从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屋子里推了出来,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白锦儿下意识地就冲上前去扶,还不等她询问什么,少女摔出来的那扇门,就已经重重地关上, 发出令人心生恐惧的巨响。 “小茶!” 陶阳也跟着追了上来,他的眼神先是在白锦儿身上扫了一圈,确定白锦儿没什么事情之后,才注意到白锦儿手中拉着的那个女孩子。 陶阳紧紧地皱起了眉。 “你” 白锦儿刚说了一个字,就看见自己扶着的这个女孩子,很是面熟。她呆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一样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发出比平常音调高八度的声音: “敬兰?” 裘敬兰身上能看见的地方几乎都是青淤或是细小的伤口,白锦儿看着,像是被带着毛刺的竹棍抽出来的。只有她那张苍白的好像宣纸一样的脸,是没有什么伤痕的。 此时她的眼角和脸侧都是湿漉漉的泪痕,一双眼睛却失了神,呆呆的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白锦儿把手中的药酒擦到她的伤口上时,才能看见一丝丝隐忍的扭曲藏在僵硬的表情后面。 看着这数不胜数的细小伤疤,白锦儿的心有些隐隐作痛。 因为怕有衣服底下的伤口要处理,所以陶阳等在院子里,关起的房门,只有白锦儿和裘敬兰两人。 “如果你觉得疼,可以叫出声来的。” 白锦儿低声说了一句。 在她面前赤裸着背部的少女听见这句话,身子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 “无事的,” “我无事的,阿姐。” 白锦儿握着手绢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一些。 “这些都是谁打的?” 向来平和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气。 可裘敬兰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药酒擦拭在伤口上带来的疼痛。即使是后来白锦儿送着她去了前厅,她也依旧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白锦儿和站在身边的陶阳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愤怒和无奈。 少女换了一个方式,她不再逼迫裘敬兰开口说话,而是半跪在裘敬兰的面前,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尽量的温柔。 “你饿吗?” “我做些东西给你吃?” 裘敬兰双手抱着膝盖,白锦儿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只是看着面前熄灭的火炉。没有得到回答的白锦儿站起身低叹了一声,走到陶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迈步就往厅外走去。 于是, 这里只留下陶阳,和裘敬兰两人。 等待白锦儿的时间此时看上去有些漫长,特别是面前还坐着一个疑似因家暴而不敢开口说话的女孩时。 陶阳想了想,迈步在距离裘敬兰不远的地方坐下。 “你叫裘敬兰,对吗?” 依旧没有回答。陶阳抿了抿嘴,也不着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袍,端正坐姿。 “你还记得,前不久我在课中,和你们讲的那篇《五柳先生传》么?” 本以为裘敬兰仍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可没想到少女在听见陶阳说的这句话之后,一直怀抱着自己膝盖的双手竟然动了动。 片刻之后,她极轻微和缓慢地点了点头。 “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 “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不长的一篇文章,陶阳口中念着,裘敬兰也小声跟着念着, 直到白锦儿端着洁白的瓷碗从门外出现, 碗中清澈的漂浮着几个白白胖胖的糯米丸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芳菲 裘敬兰捧着手中的碗,又抬头瞧了瞧面前的少女。少女对着她报以善意一笑,说道: “尝尝吧,这是最近我新弄出来的东西,” “还没推出呢。你可是第一个尝到的。” 裘敬兰闻言,再一次低头看向碗里的东西。那是几个白白胖胖的糯米圆子,一个约莫有一拢大小,一看就知道是软糯的入口即化的那种。漂浮在碗中,清澈的汤水在丸子和瓷碗的映衬中,竟然有些发灰。 看着像是夏日里卖的软酥酪,可那软酥酪是冰过的,面前这个却是热乎乎的,感觉比软酥酪还要软些。 白锦儿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动作有些犹豫地拿起托盘里的调羹,伸入汤中和瓷碗碰撞发出清脆而细小的声音。裘敬兰并没有在碗中搅弄多少时间,将紧紧拥在一起的圆子分开,舀起其中一个,在自己的嘴唇边碰了碰。 好像有些烫。 她吐了几口气,将圆子外面的温度降下些来, 然后嘴张开小小一点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咬住了圆子的一端。 极滑润的外皮像是上好的丝绸,直接从少女有些干裂的唇瓣上滑了下去。咬了一下没有咬到,裘敬兰的脸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红晕。 这次她的动作可就开放的多了。 一口咬破外面爽滑的外皮,霎时间其中包裹的墨黑色浓稠的馅料就流淌出来, 被汤水在外面包裹着,在调羹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湖泊。 竟和汤水成泾渭分明之势。 入口竟没有想象中的烫口,也许是吃的还是太小口了些;外面那层莹白的外皮却如想象中一般的软糯,像是冬天搓成用来打仗的雪团子, 轻轻一碰就碎了的。 和轻盈的外皮不同的是,里面那种黑色的馅料却相当的绵密,入口这种绵密紧紧地缠绕在舌尖上,还伴随着淡淡的甜味。 浓稠绵密的口感,味道却不会同样的让人发腻, 是黑胡麻的香气,甚至那一点点的涩味都没有去除。 当然,在这里,这种涩味不仅没有破坏整道菜品的口感,反而增添了香味和悠长的回味。 裘敬兰很喜欢这个味道。 这和她从前吃的东西都不一样。 小口地把调羹里已经被咬破的圆子吃下,她低着头,又给自己舀了一个。这一次,她选择了比较豪放的吃法——直接贪心地吃下一整个。 没有和空气充分接触的内馅就很烫了,烫的裘敬兰小口地吸气。这一个只是随便的在口腔中滚了一圈,便囫囵地被少女吞进了肚子。 一路滚过的地方,都被染上了这种烫人的温度, 直到进了胃袋, 温度便变得更适宜,更让人觉得舒适。 让人觉得身子都暖烘了起来。 裘敬兰吃下了两个,手中的调羹并没有放下;她低着头一动不动,白锦儿还以为是做的不和她的胃口。 这是白锦儿最近鼓捣出的汤圆。 虽说已经过了上元节了,可毕竟在唐朝还没有人发明汤圆这种东西,自然也不会有人规定必须在某个特定的节日才能吃汤圆的。 不过碍于材料获取难度的缘故,她目前只做了黑芝麻一种口味罢了。 “你不喜欢吗?” 白锦儿问道。 裘敬兰默默地摇了摇头,她握着调羹的手动了动;片刻之后,她抬起了头, “很好吃,阿姐,” “很好吃。” “那就好,” 白锦儿这下的笑容才总算是安心下来。虽然裘敬兰的脸色依旧苍白,可从她的眼神和笑容里,白锦儿知道她已经不似刚才那般绝望了。 “吃吧,多吃些,” “不够的话我那儿还有。” 裘敬兰再一次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把碗中的汤圆吃完。 陶阳坐在另一边,看着白锦儿柔声细语地哄着裘敬兰吃东西。明明两人年纪相仿,白锦儿最大也不过大她一岁半岁的模样,可此时在一起, 白锦儿成熟的就像一个大姐姐一般。 白锦儿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姑娘的身上,自然没有在意到少年琢磨的眼光。看着裘敬兰吃完了碗里的东西,甚至连那清汤都喝的干干净净,摆下碗来。 “还要吗?” 她问。 “不用了,阿姐,” 裘敬兰拒绝了白锦儿的好意。她将刚才因为上药挽起的袖子放下,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衣物,然后缓慢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也许是扯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伤口,白锦儿看见她满是愁绪的眉眼背后潜藏的疼痛。 “我也要回家了,” “麻烦阿姐,和阿兄了。” “你要回去?” 白锦儿也跟着站了起来,听见裘敬兰的话,眉头一皱。 “你现在回去,不还要被打吗?” “你身上伤都还没好呢!” “无事的,阿姐,” “无事的。” “今夜过了就好多了。” “今夜过了?” “这么说,今天晚上,你还会被打吗?” 白锦儿的语气已经有些微微的颤抖。 裘敬兰的眼眸低垂,没有说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看的白锦儿不可遏制的愈发愤怒。 “不要回去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 “你暂时先住我家,等我和阿翁商量一下,肯定有别的方法能帮你。” “不行的,” “我阿爷会来寻我的。” “那我就去报官!” 少女的音调都提高了不少。 “这是谋害人命!你就不怕迟早有一天,被他打死吗?!” “小茶,” 站在旁边的陶阳,拽了拽白锦儿的衣袖。白锦儿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看向裘敬兰,缓慢地开口: “你不要怕,” “这样的家庭,不回去也罢。你就留在我家里,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帮你的。” 裘敬兰默默无言,就当白锦儿以为她听进了自己话的时候,她又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想回家。” 这话一出,就是白锦儿再怎么不甘心和生气,也像是一圈打在了棉花上,心底空落落的。 陶阳心里叹了口气。 出门的时候,裘敬兰瞧见了白家院子里的那棵树。 白锦儿也不知道这树是什么树,只知道自己来这个家的时候,这棵树就在这里的了。春天到了,嫩绿的叶子里,点缀起嫩黄的小花。 裘敬兰的眼神一直落在那细碎的小花上,有些怔怔的发愣。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套近乎 白锦儿看着面前这块小小的黄油,满脸的纠结。 这可怎么办,该弄什么东西去让白如意尝尝,还能得到她的夸奖呢? 说起来,这小半个月,也再没见过这位美人了。不知为什么,白锦儿虽然没见过她斗笠下的模样,但也和所有见过她的人一样, 都本能强烈地觉得她一定是个美人。 只是,这位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不对不对, 白锦儿拍了拍自己的脸。 现在可不是琢磨这种事情的时候。 先不说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能够博得白如意的青睐,关键是现在,自己连见都见不到她,何谈如何去了解她的喜好呢。 看样子,还是得从石玉宁那里找找突破口才是。 白锦儿正在厨房专心的想着事情呢,忽然就听见院里响起开门的声音。她把黄油收进了系统里,打开厨房门看出去,正看见白老头偷偷摸摸地门外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个包袱, 也不知装的是什么。 “阿翁?” 白锦儿略带疑惑的声音在白老头的耳边响起。 老人微微佝偻的身躯一滞。 “你跑哪儿去了?” “你抱着的是什么?” 从厨房里走到院子里,隔着院子里的桌椅板凳,白锦儿远远地看着白老头。白老头干咳了几声,将怀中的包袱又深深的藏了藏,这才转过头,直视着她。 “噢,我去那个谁,老许,老许家喝酒去了。这个包袱啊,是,是他家自己泡的青梅酒,泡的多了,就分了我些。” “青梅酒?” 少女又往前走了一步, “我去年酿的你不是还没喝完的吗?我还特意去酒肆里打的最烈的猴儿烧给你酿的,怎么又去拿别人家的了。” “这不是换换口味嘛,” “没事儿没事儿。” 匆匆地和白锦儿说完话,白老头不等她再次开口问别的,就抱着包袱溜进了自己的屋子。 留着白锦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 白老头和上房门之后,靠在门上叹了口气。他敞开自己的衣服,把紧紧抱着的包袱拿了出来,放在地上。 摊开包袱皮,里面装着的才不是什么青梅酒,而是一个又一个分好的小纸包,散发着隐隐约约的药香。 白老头翻着看了看,忽然用手袖遮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哟,今儿怎么这么好,竟然叫我来尝你新做的菜?” 石玉宁斜倚在宽阔舒适的坐榻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他的视线不时地越过大开的窗户,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不会儿的功夫,白锦儿便笑眯眯地端着托盘从后厨走了出来。 “而且,还只叫我一个?” 石玉宁的视线收了回来,看见白锦儿手中托盘上的三碟小菜,果然都是自己没见过的菜式,心里有些高兴,面上却装着无什么所谓。 “这话说的,” 托盘慢慢地摆到了石玉宁的面前, “谁不知道石公子是真正的老饕啊,要是平常聚会,还叫着其他人,可要是品菜这件事情啊,就得叫着石公子一人来才好呢。” “得得得,” “别给我灌甜水了啊。” 石玉宁显然不吃白锦儿这套,手上抄起一双筷子,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敲, “这样的话啊,你还是留着和三儿说吧。他听完,肯定乐的找不着北了。” “这都是些什么菜呀?” 筷子的一头,搭在了其中的一碟上。 “这个啊,这个菜的名字叫作——” 白锦儿拉长了说话的音调,摆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 “叫作啊——” 石玉宁带着无奈的笑容,看着面前的少女。 “——叫作,‘推心置腹’,” ——其实就是普通的韭菜朝猪肝和猪心。 “推心置腹?” 可显然,奇怪的名字,吸引了石玉宁的注意。 他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嗯,爽脆和绵柔的口感,韭菜生姜的味道很好地消除了内脏的腥臊味,酱油又激发了深层的香气,竟然异常的好吃。 石玉宁吃了一口,便拿着桌上的小酒壶对着白锦儿晃了晃。 少女瞬间会意,从坐榻上麻利地爬起来,屁颠屁颠地往柜台那边跑去,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 将装满酒的酒壶摆在石玉宁的面前,白锦儿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您慢用啊~” 搞不懂为什么白锦儿今天这么奇怪,石玉宁挑了挑眉,倒也没追问,而是把筷子放到了另一碟上面。 “这个呢?” “这个呀,这个呢叫作,” “‘亲密无间’。” “亲密无间?” 石玉宁的眼神落在这道名为“亲密无间”的菜上。刚才的他还能看得出是什么,可面前这个,他着实认不出来是什么。只能从外观看出是金黄色的油炸物,乍一看就像一个小小的蜂窝一般。 “你尝尝,你尝尝,”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石玉宁犹豫地用筷子戳了一下,炸的很酥脆的“蜂窝”轻松地就被戳下了一块。他夹起来,送进自己的嘴里。 很甜,不仅是看着像蜂巢,就连尝起来也很像——一种清甜的味道点在舌尖上,随后扩散至整个口腔。 很好吃, 石玉宁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能不好吃吗? 这可是白锦儿前世去餐馆里最喜欢点的一道菜,也是她耗费了两个晚上,小半筐土豆才还原的菜。 “再尝一尝这个吧——” 这一次不等石玉宁把筷子摆上去,白锦儿就主动把地把那一碟推到了石玉宁的面前。 “这个叫——” 话还没说完呢,白锦儿整个人就凑到石玉宁面前,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拜托一定要告诉我!” 石玉宁已经放下了手中筷子,看着面前的少女,揉着自己的眉头。 “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无奈。 “是啊是啊,” 白锦儿朝着石玉宁用力地点了点头。只听见石玉宁叹了口气,端起桌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要我告诉你什么,你说吧。” “拜托,” 她看着石玉宁,双眼里满是希冀, “告诉我白如意娘子住哪儿,喜欢吃什么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概是锦官城最美的女子? 白锦儿拿着手中的纸条,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按照着石玉宁给出的地址,来到了那座鲜红大坊门前。 在听见自己说的话之后,白锦儿很明显地察觉到了石玉宁的神色变了,虽然他很好地掩饰住了这点改变,但是白锦儿还是敏锐地捕捉到。 奇怪的是,他虽然有想要掩饰和逃避问题的念头,却没有拒绝回答白锦儿问题的意思。 甚至都没有好奇为什么白锦儿需要知道有关白如意的信息。 更奇怪的是,石玉宁并没有直接告诉白锦儿她白如意的住址,反而是在百般暗示自己和白如意的关系很一般之后,给她写了一个很繁复的纸条。 还告诉她,只要按着纸条上指出的路走,就能找到白如意了。 说完这些,他甚至连菜都没有吃光,就逃也似地从白锦儿面前离开了。 虽然很好奇为什么石玉宁会有这样的反应,但白锦儿并不是一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既然石玉宁没有想说的意愿,她也不会十分不识趣地追问。 看着面前高大的坊门,白锦儿愣住了。 她来过这里。 那熟悉的“康乐坊”三个字,映入白锦儿的眼帘。 原来白如意住在康乐坊么? 上次白锦儿来康乐坊的时候,还是帮白老头送东西给人家。那个莫名其妙拿到的镯子,白锦儿和白老头说了之后,白老头也叫她留着。没办法,她只好和着其他的首饰一起,装进了自己的小百宝匣。 说起来,白老头也不怎么愿意她来康乐坊的样子。 看着依旧和上次一样在康乐坊里走来走去轻声笑语的莺莺燕燕,白锦儿的内心隐隐有了一种想法。 不会吧。 白锦儿心底升起一股疑虑。 可白如意不仅是貌美,气质也十分淑雅,总给人一种空谷幽兰的感觉。别说是小家碧玉了,就是说白如意是哪个望族里的大家闺秀,白锦儿都是相信的;可要说她是做那种行业的,白锦儿却有些不相信。 虽然如此,又仔细地看了看手中的纸条, 确定是这里没错的。 想了想,白锦儿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康乐坊的景色在锦官城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家家户户无论大小,即使是十分狭窄的小院子里,都能看见种着一树会开花的树,或是樱,或是桃,或是李,或是梨花,最惹眼的莫过于鲜红如血的海棠,都能隐约从偏低矮的屋墙里透出来。 康乐坊多女子。 当然也有男子,但是你只要打眼一看,就能感觉到这儿的主人都是那些梳洗整齐,样貌美丽的女子——比较下来,男人就显得空虚的多了。像是花间匆匆流连的蝴蝶,就算是脸上带着多么欢悦快乐的神情,却只是一瞬间的, 在这儿停留片刻,转眼便离去到了别的地方。 只有这些女子,和这康乐坊里盛放的百花一般, 生与凋零,都走不开方寸的土壤。 说起来, 上次来这里,白锦儿还有幸见过那个端坐在方轿上的美人呢。也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见到。 跟着纸条指引的方向一路走着,很快地,白锦儿就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那是在这一排小楼里,都算得上辉煌的一栋了。 屋檐两侧对称地挂着一个红灯笼,灯笼上镂刻了不知什么的花纹,也许要到入了夜,这光亮起来,才能知道镂的究竟是什么吧。 门前抬头就能瞧见的匾额上,写着字样和坊门上相仿的另外三个字, 醉仙阁。 白锦儿有一次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把自己来时的道路重新在心里演算一遍, 果然没有走错。 说不上失落,说起来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任务目标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白锦儿下意识地竟然还是怀疑自己。 心里有些小小的悸动。 她本来就只是打算来看一眼白如意是何许人家,也没打算直接就冲进人家家里找人的。白锦儿是打定了主意要依仗石玉宁的,更不用说现在自己还来到了一个妓馆。 就算白锦儿对这个职业没什么意见, 可保不准遇到熟人的她,不会在背后被人家嚼舌根子。 于是,白锦儿站在距离醉仙阁不远的路边,扶着树干发呆。 要走吗? 反正已经知道了白如意是什么人,以后要怎么完成任务,还需要回去仔细琢磨琢磨。可看着那半开的窗户和里面大红的栏杆,白锦儿的脚步怎么也挪不动道儿。 这在干什么?少女自己也搞不明白。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没有人注意这个站在树下的少女。一个素面朝天,套着件简单的袍子,发髻都只是挽成个道姑髻的姑娘,在康乐坊倒也不少见。 满脸希冀地看着高楼阁的姑娘,也不少见。 白锦儿在原地站了许久,站的小腿都发酸的时候,有些失望地伸了个懒腰,还是决定要离开。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窗户打开的声音。 脚步瞬间停住,少女转过头来, 刚才还半掩半开的窗户已经完全被打开了,一只纤细洁白的手,从屋子里伸出来,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手腕上什么都没戴。 已经迈出的脚步收了回去,白锦儿又回到了自己刚才的位置,抬头看向那个已经完全打开的窗子。 一张披散着长发的脸,出现在窗棂的阴影下。 窗子里的人好像在和屋子里的人讲话,白锦儿只能看见她藏在阴影下的半张脸,还有鸦青的发丝落在肩头和背后,像乌鸦羽毛织成的瀑布。 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表情,读不到情绪,像是笔墨画成的小人,被一层薄薄半透明的皮子蒙在后面。 直到她说完了话。 那张脸在身子的带动下微微前倾,刚才惊鸿一瞥的手悠闲地撑在了大红的栏杆上,那张脸成了摆在展台上的展品,而下面支撑的手就成了展台。 阳光洒在了那张脸上。 微风和阳光带着康乐坊百花香,成了最好的水粉和胭脂。白锦儿甚至能看见她浓密却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 像花朵摇曳的花瓣,蝴蝶颤动的触须。 白锦儿的呼吸有些停滞,她眨了眨眼睛,阳光的碎屑掉在了她的双眸里, 那女子却慢慢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一丝疑惑从女子的眸底闪过。 然后她就笑了。 这大概是整个锦官城里最美的女子了吧, 少女心里嘟囔。 第一百七十九章 传统爱情故事 “你,” “你刚刚说什么?” “你疯了吧你” 石玉宁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白锦儿,语气里是难得一见的慌张。 “你,你这生意做的好好的,干嘛,还要往那儿送东西去啊?” “怎么,嫌自己不够忙是吧?” “哎哟这你别管,你就想办法帮我说一说就行了——” 白锦儿不为石玉宁的语言所动,反而愈发的步步紧逼,几乎要凑到少年的面前。 如果身后没有一只手把她拽回来的话。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孟如招瞥了一眼笑里藏刀的陶阳,呷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什么送什么东西的,送什么东西?去哪儿?” “没什么,就是丫头发怔而已。” 石玉宁的神态有些狼狈,问的问题越多,他的强装镇静越明显。赵小晓看了石玉宁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巨型包子。 白锦儿特别给他做的。 “什么发怔,我就是想要他给我介绍个生意罢了,”“谁知道四郎小气,怎么也不愿意。” “是吗?”孟如招的注意力放在了石玉宁的身上。 “什么生意?既然你能帮丫头介绍,就帮帮她呗。不过牵个线而已,有这么为难吗?” “不是,二娘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嘁,” 孟如招撇撇嘴, “丫头,说,你要介绍谁?这小气鬼不帮你我和三郎帮你,我就不信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能做我做不了的?” “实在不行,叫老赵他阿爷帮帮忙。” 坐在旁边的陶阳和赵小晓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石玉宁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他看着白锦儿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样子,知道她是借着孟如招他们给自己压力,不仅按了按太阳穴,说道: “我说你们啊,别跟着添乱了好不好。这是丫头拜托我的事情,你们凑什么热闹。” “那你倒是帮是不帮啊?” 少年抿了抿薄唇,沉吟半天,终于是妥协地叹了口气,说出自己不愿意说的那个字: “帮帮帮,我帮还不行吗。” “我去帮你说,可她愿不愿意,我就不知道了。” 送走了其他人,石玉宁单独和白锦儿留在店里。他瞧着面前的姑娘,语气很是无奈。 “多谢啦石公子~” 白锦儿笑呵呵地说, “啊对了,明天我给你做些糕点,你帮我带去吧。” “我真是搞不懂你,丫头,” 石玉宁的眉头皱起, “你连见都没见过她,为何非要将自己的东西推销给她。” “还有,你从哪儿知道她的名字的?” “又怎么知道,我是认识她的?” 这个问题,怎么和白如意问自己的一模一样 “你这话说的,”白锦儿摆了摆自己的手,“我又不是只能通过你认识人是吧?” “这,” “这白如意娘子,谁不知道呀?” 其实白锦儿也不知道白如意谁知道,主要是她觉得,既然白如意生的那么好看,就是做烟花生意,也一定是很有名的那种吧。 可没想到石玉宁听见这句话,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上次我叫你做的东西,” “是送给她的?” “因为,因为,” “因为她来过我店里啊” 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的白锦儿,只好把事实全盘托出了。听见白锦儿的话,石玉宁一愣, “她来过你店里?” “对啊,” 白锦儿点点头, “就上次你走了没几天,她就来我店里,要了和你叫我做的一模一样的东西。” “真的吗?” 男人的脸六月的天。刚刚还十分严肃的石玉宁此时竟然流露出一丝欣喜,白锦儿看了不禁有些好笑。 “真的。” “她还说,就是你带给她吃的,她才那么有印象。” “真的?她这么喜欢吗啊?” 失去了伪装的石玉宁,像极了白锦儿前世那些见到暗恋的人吃了自己送的巧克力的小男生。 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喜欢她?” 谁知道这句话就像是踩到了猫的尾巴,白锦儿眼看着面前的少年蹦了快有三丈高,连连往后退几步,差点都退出门外去了,如果不是有门板挡着的话。 他脸上满是见到鬼的一样的表情,几乎是瞪着白锦儿,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丫头?!” 如果说刚才白锦儿的这句话就是个试探,那么现在白锦儿想也不用试探了。就说这表现,说不喜欢都是孙子。 她挑了挑眉,对面前的少年说道: “你自己看看你这模样,” “还说我是胡说八道吗。” 就连害羞的脸红的这种奇景,白锦儿都觉得不奇怪了。 石玉宁张口欲言,却好像失声了一样,咿咿呀呀的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深呼吸几口,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没想到,竟然先被你发现了,” 他扯出一丝苦笑。 “不过也好,我还怕,最先是被阿爷发现的呢。” “你很害怕吗?” “被石公发现?” “你说呢,”石玉宁看了白锦儿一眼,眼中满是无力的疲倦, “你既然已经见过她,也知道她是做什么的了。” “阿爷对我的放浪形骸虽然是包容的,可不代表着,他会对这样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了石玉宁的话,原本还抱着玩笑的轻松心情的白锦儿,也逐渐沉重了下来。 她斟酌半天,还是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拍了拍石玉宁的肩膀。 白锦儿的小动作,逗笑了他。 “好了,傻不傻,” 他推开白锦儿的手,嘴角上扬, “怪不得三郎总说你是个傻丫头呢,还真是个傻丫头。” “这事儿我应付起来可比你想的熟练多了,真是爱瞎操心。” “我这是关心你好吧。” 白锦儿撇了撇嘴, “不管怎么说,最起码现在,你阿爷还不知道不是吗?” “是吗?” 他愣了愣, “啊,是啊,” 石玉宁的眼神里那种无力慢慢褪去,或是掩藏了,他们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的眼神逐渐温柔下来, “你说的对,” “最起码,现在我阿爷,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抿嘴笑了。 “等等,” “你刚才说的,” “三郎总说我是个傻丫头,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八十章 心硬的人都爱吃甜的 给白如意品尝的第一道甜品,白锦儿并没有打算用黄油。 石玉宁给的黄油实在太少了,也就巴掌大小。估计也就足够做一次的量。如果到时候没有做的成功,这个任务就完不成了。 她问过系统,这个任务成功的认定机制很麻烦,必须得她在白如意面前的时候,听见白如意夸奖自己做的东西才行。也就是说她不仅得做东西给白如意吃,还得跟个巨型电灯泡似的杵在白如意的面前,直到这个漂亮女人由衷地对自己的厨艺发出赞叹。 唉, 真是诡异又莫名其妙的任务。 白锦儿宁愿再去参加一次秋廷宴,都不愿意干这样的事情。 可既然已经发生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揉好了水油皮,油酥皮的面团,炒好了红豆沙,白锦儿双手上抹了一点点的油,就开始把面前的三种团分成差不多大小的小剂子。再用水油皮包裹住酥油皮,在案板上按扁后擀成了长长的椭圆形。 如此重复几次,最后依次卷好摆在一边,拿起一份后向中间对折压扁,再擀成圆形之后,把搓好的豆沙馅包裹其中,轻轻拍一下成一个饼状的模样。 因为是桃花酥,白锦儿将这个“饼”小心地用刀切出差不多长短的六条缝隙,又捏了捏尾端,均匀分开的六部分赫然就成为了六个花瓣,花瓣捏好后,又在上面浅浅地划了两道充当花蕊的口子。 放入盘子中,白锦儿在酥饼中间凹陷的地方撒下了一小撮白芝麻碎,再用干净的毛笔蘸取了早已经调好的蛋液,细致地在每个花瓣上都刷了薄薄的一层。一切都做好之后,她掀开灶台上一处凹陷进去坑灶上的盖子。 这个灶台是她特别找人改造的,在原本的土砌的灶台上又单独开了一个小的凹灶,底下放上烧着的木炭,上面则安着一口小铁锅。 只要把盖子盖上,再在铁盖子上再摆上一圈木炭,就相当于一个简易的烤箱了, 还不会有炭灰落在里面。 早已经有木炭在里面的小烤炉此时已经很热了,白锦儿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把托盘中的桃花酥一个一个地放进去,每个桃花酥之间都隔着一定距离,能保证受热均匀。放好之后,白锦儿放下手中的筷子,把盖子合上。 等铺好木盘之后,白锦儿透过厨房的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 还好,还在, 应该还来得及。 现在只需要等个小半个时辰,就行了。 白锦儿在厨房门口拾了一支香点燃,等这一支香燃尽之后再点一支,燃到差不多一半的位置的时候就可以从出锅了。 白锦儿伸了个懒腰,朝着白老头放在院子里的躺椅走去。 最近白老头有些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只要白锦儿开口问,他就说是去老友家喝酒去了。白锦儿也管不住,便也懒得管了。 真是人年纪越大心性越小, 也许是白锦儿成熟的比其他同年纪的孩子早太多,所以白老头的顽童心性来的也早太多。 她慢悠悠地来到躺椅前,躺下去后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白锦儿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微风拂过她的衣角和脸颊,凉凉的很是舒服。她就这样惬意地躺着没多会儿,就感觉面前的风忽然小了许多。 同时,一道阴影隐约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白锦儿一睁开眼睛,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我” 欲脱口而出的不雅词汇被少女吞进了肚子,她抿了抿嘴,重新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口对着面前人说道: “大哥,” “你走路没声音的吗?” “还有,下次您突然出现的时候,能不能吱一声,好歹给我个心理准备。我怕我迟早被你吓得短命了。” 身着灰衣的小景偏了偏头, 像是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来做什么?” 白锦儿没好气地问道,她粗略地瞥了一眼,虽然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凉了,面前的少年却依旧穿着偏高领的衣物。 估计又是去哪儿打架受了伤,找衣服把伤遮起来不让他阿婆知道吧。 “我来找白翁的,” 小景说话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他的眼神在院子里扫了一转,并没有发现白老头的身影。 “我阿翁出去了,估计待会儿才回来,” “你有什么事儿急着说,我可以给你代转。” “不用,” 听见白锦儿的话,少年的话语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既然现在白翁不在,那我过段时间再来吧。” 说完,白锦儿看他脚踝微微扭转,像是又要从自己面前飞走,她突然开口,叫住了小景。 “哎!你等等!” 小景的动作停了,他转过头来,眼神里带着些许的疑惑。白锦儿看了一眼厨房门口插着的香,已经差不多燃尽了,就对着小景说道: “你等等,我做了桃花酥,给你几个,” “你带回去吃吧。” 少年的眉头轻挑,他歪着头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欣然开口答应。 “好。” 因为小景来了,白锦儿自然也不能再自己一个人在躺椅上偷闲了,她领着小景进了客厅,又给他沏了壶茶,自己则坐在他的对面,瞧着修剪得圆圆的指甲发呆。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无言,直到移到门口的那炷香,烧去了一半。 “嘶——” “呼——” 还好做的数量不算少,即使给小景几个,也不影响什么。白锦儿把烫手的桃花酥捡出四个来用油纸包好,拿到小景的面前。 “你阿婆最近身体还好吗?” 对方却只是抬起头,看了看白锦儿,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把油纸包接过。 当着白锦儿的面,把它打开了。 “哎,你做什么,这是叫你拿回家和你阿婆一起吃的。”还不等白锦儿说完话,他就已经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了。 刚出锅的桃花酥外皮酥的掉渣,里面却是绵软的,豆沙馅白锦儿和的软,入口更是很快就化为了甜蜜的水。 表面的蛋黄液和白芝麻烤过之后更是增添了桃花酥的香气, 尝过一口之后就让人难以忘怀。 白锦儿看着他冷淡的表情总算是出现了一丝松动,心头那点点不愉快也消散了。 “你好像很喜欢吃甜的,”白锦儿说。 “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发现你这么喜欢吃甜的。” “我喜欢吃甜的?” 少年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被微微眯起的眼睛遮挡了大半。 “我怎么不知道。” “上次我做失败的那个冰糖葫芦,几乎就是个大糖坨,你不是也吃的很开心。而且我还发现你把糖吃完以后,就把剩下的山楂丢了。” 这次小景的表情才是真正有了松动。 片刻之后,他低头将手中剩下的桃花酥全部塞进了嘴里,吃干净以后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 冷笑一声。 “因为,” “心硬的人,都爱吃甜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相映红 “这是给我的?” 白如意看见面前打开的食盒,微微一愣。 她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石玉宁,后者则眼光飘忽不定地看着别的方向,或是窗外,或是屋内那扇用金粉绘制着山水的屏风。 山水本是风雅的东西,用白纸和黑墨涂抹,如虚似幻地立在难以触摸的地方,只可远观和眺望;可如今用了金粉、朱砂和瑟瑟石研磨出的颜料,大片大片的,成了伸出手指就能碰到的,供人亵玩的团扇,屏风,和立景。 石玉宁不屑地轻嗤一声,又转头看向白如意。 “是给你的。” “不过,不是我准备的。” 白如意浅浅一笑,并没有对石玉宁的话提出任何的反对,她只是执着手中的新筷子,小心翼翼地从其中拿起一块桃花酥。 这一次的桃花酥,比上次的梨花酥饼还要好看的多。白里透红的颜色,真的好像是春季新开的桃花一般。 没有过多的言语,白如意张开樱桃小口,咬下了一小块。 “嗯~” 她发出类似满意的轻叹声,放下手中的筷子。 “这一次的桃花酥不仅样貌更好,就连味道,也更合我的心意呢。” “是吗?” 石玉宁闻言,也拿起一个尝了尝,却摇了摇头。 “我倒觉得,这次的调味太甜了些。” “是吗?” “我倒觉得刚好。” 白如意端详着被自己咬了一小口的桃花酥,潋滟的双眸里藏着笑意。 “许是我的口味偏甜了些,所以尝起来才刚好。不过,这位小娘子倒真是心灵手巧的,总能做些这样别出心裁的东西来。” “就是比之东市的那些,也是不遑多让的。” “我早就告诉你了,” 石玉宁的语气有些不屑。 “丫头她的手艺,你叫了整个锦官城的厨子来,都没几个能比过她的。” “确实,” “以前是我狭隘了。” 白如意坦然地承认,细白的手指轻轻划过光滑的茶杯。 “你方才对我说,那位小娘子以后想为我提供饭食,可是真的?” “也不能说是饭食,她毕竟店中的事务也多的是要忙的。只是说若你有兴趣,她愿意卖你些,类似这种,” 石玉宁指了指摆在两人面前都被咬过的桃花酥, “这样的点心。” “这是为何呢?” “我与这位小娘子,也无几面之缘吧?她为什么想着,要从我这儿拿生意?” “我怎么知道。” 少年端起了酒杯,将杯中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她什么都没和我说,我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 “是吗?” 听见石玉宁这样说,白如意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在杯上画圈。 “会不会,是因为郎君你呢?” “因为我?” “毕竟,我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可就只有郎君你呀。”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如意的音调轻轻的,像羽毛一样地在人的心底扫过。石玉宁握着酒壶的手一僵,随后才变得正常起来。 “胡说,” 即使少年再怎么掩饰,也可以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解释的意味, “人家可是有心上人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心上人?” 白如意神情一怔,随即轻轻笑出声, “我还以为,像郎君这样英俊的公子,会是所有未出阁女子的心上人呢。” 石玉宁的耳根子有些泛红。 “丫头的心上人可比我出色的数倍。况且,人家两人对彼此都是一心一意,哪儿容得旁的人插手的?” “哦?” “一心一意?” 白如意微微挑眉的模样,如果白锦儿或是孟如招或是任何一个熟识石玉宁的人在这里,都肯定会觉得, 和石玉宁简直一模一样。 “这还真是难得。” “我还以为一心一意这种东西,是极难寻的呢。” “没想到,这么近的地方,就有。” “那是你没见过,可不代表没有,”石玉宁撇了撇嘴,“你们这样的销金窟,见惯了心口不一和花言巧语,男人所说的话都是漂亮的场面话,” “哪儿知道什么真心,什么真情的?” “是啊,” 白如意的脸色没有任何的改变,注视着石玉宁的眼神,依旧十分的温柔。 “这儿说的话,哪里能做的数呢?” “信了的人,才是真傻呢。” 说完这句话,白如意便不再说了,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低头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石玉宁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 只有旁边焚着香的香炉里,冒出轻微的香灰掉落的声音。 石玉宁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先妥协,只好学着白如意的模样,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酒壶。看着看着,石玉宁的眼神就慢慢移到了,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桃花酥上。 随后是盘中剩下的几个完整的桃花酥。 然后,是白如意面前的,被白如意咬了一口的桃花酥。 女子的咬痕本就要比男子的小,更不要说白如意还特意地克制了,几乎就只是一个小小的缺口,让人怀疑,这桃花酥是不是原本就长着这个模样。 白色的外皮上,还留着一点点的口脂。 嫣红的颜色,像是新鲜樱桃榨出的汁水,染的桃花酥的颜色,更接近桃花了。 本应该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石玉宁却瞧着,越瞧越觉着心里发烫。 桌子那头忽然传来瓷片的声音,石玉宁抬起头,原来是不知怎么从屋外吹进来的一根绿色绸带,打翻了放在窗台上的白瓷瓶。 白如意赶忙站起了身,起身去将窗子关起来。 风从缝隙里灌进来,掀的女子衣袂翻飞。 石玉宁怔怔地看着女子有些费力的动作,她合上窗户后,飘扬的衣裙才落了下来;白如意一回头,正看见身后的人好好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 她的手抚过发髻和衣领,确定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狂风而凌乱,可石玉宁的眼神是如此的特别,是她从前从未见过的。 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 少年自觉失态,又重新回到了刚才那独酌的状态,只是手中的酒,好像失去了它原本的味道。 反而多了一股若隐若现的,桃花香气。 第一百八十二章 哪儿的人 白锦儿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三个货架,陷入了浓浓的沉思。 已经解锁的种子货架和调料货架,以及迟迟没有升级的储存空间。菜谱货架白锦儿还没打算解锁,毕竟在锦官城她闯出名堂,还是要靠自己那些领先于时代的烹调方式和材料,如果真的要和同时代那些名厨以同样的菜竞争, 白锦儿可没有这么自信。 她可是亲眼看着自己爷爷只用一把宽刃菜刀,几乎眨眼之间就把白萝卜雕成了杜鹃鸟的模样。 还有那个怎么做也做不好的毕罗。 种子货架提供的土豆已经解锁,现在已经换上了新的植物。白锦儿随便瞥了一眼,似乎是洋葱还是胡萝卜来着。 她很好奇为什么每次都只有两种植物可以选择,问系统,系统说格子还要单独解锁。 这简直就是抢劫好吗! 马上要到夏天了,白锦儿脑海中已经想好了许许多多要新推出的菜品——原来做的冷淘也可以多弄些新的口味,在气候偏热的锦官城,想必还是很受欢迎的。 这么说,买冰块或者租冰库都将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想到这里,白锦儿便打定了主意。 “喂,系统,” “说。” “给我升级仓储空间的冷藏功能吧。” “宿主是否确定升级仓储空间?” “确定。” “收到。” “恭喜宿主,已经成功仓储空间。仓储空间增加新的功能:冷藏。宿主目前剩余积分:一分。” 听见那个十分刺耳和突兀的一分,白锦儿抱着自己的小被子躲在角落里默默哭泣。 “这要是不给我挣个小百八十万的,” “等我死翘翘以后必想办法去把你们总部炸了。” 少女嘴里小声嘟囔。 “客慢走,下次再来啊!” 白锦儿在门口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之后,松了口气,晃悠着手臂往店里走。林信平现在已经会自己给自己弄早饭吃了,也就不用白锦儿动手了。 看着林信平边从厨房出来边拌着手里的面,白锦儿手上拿了个卖剩的土豆饼,又端了碗豆浆坐在他的对面。 “最近信云上课上的怎么样了?” 白锦儿问道。林信平低着头往嘴里吸溜着面,听见白锦儿问话,他抬起头,嘴里还塞着酱料和面条。呜呜哇哇地说了半天,白锦儿一筷子就敲到了他的头上。 “东西吃完再说话。” 费力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林信平这才重新开口说话了。 “没,没上了,” “那臭丫头,才上了几天就和我说听不懂,待着无聊,我只好又把她送回家了。” “这也正常,”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信云现在年纪还小,你和我说她要去听公孙先生讲课的时候我就吃了一惊呢。不听了也没什么,在家中待着,也放心些。” “嗯嗯。” 林信平专注着碗里的面,同时附和着白锦儿说的话。 “说起这个,我倒宁愿她能和阿姐你学一学做菜呢,好歹以后也有个手艺,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叫她做什么。” “可以啊,” 白锦儿欣然同意。 “只要信云喜欢,我倒是很乐意的。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耐得住性子,毕竟做个厨子,还是挺累人的。” “嗯嗯。” 白锦儿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店门口传来了门板活动的声音。白锦儿几口解决了手中的土豆饼子,从坐榻上站起来。 “客等一会儿,马上就来。” 斗笠人什么话都没说,娴熟地坐到了他经常坐的位置上。 林信平也没有以前见到此人时候那种下意识的胆寒了,毕竟这人来店里已经快一个月了,除了打扮奇怪为人古怪以外,倒也没有别的什么。 甚至,林信平还对他产生了一点点的好奇。 白锦儿把烧卖和酒抬了出来,摆在斗笠人的面前。照例的,他先排出一排大钱,才握起筷子。白锦儿从林信平身边走过的时候,看着他抬着碗呆呆地盯着人家瞧,便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看什么呢?” “盯着客人直看,小心惹得人家不高兴了。”“阿姐阿姐,” 林信平捂着自己的脑袋,压低了声音对白锦儿说道: “你不好奇吗,这个客人到底是什么人。” “不好奇啊,”白锦儿转头瞥了一眼身后默默吃东西的人,“不就是个客人罢了,有什么好奇的。”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诶,他为什么一直都是这样的打扮出来,” “你说这样子走在街上,难道不会引起城备军和不良人的注意吗?” 林信平的这几句话,倒是引得白锦儿挑了挑眉。 还真是。 不过,这个古怪客人的打扮,可是像极了电视剧里那些杀手啊,刺客啊,或者什么大官手下养的危险人物,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是自己这样的小商户可以招惹的。 可林信平的话,确实也勾起了白锦儿些许的好奇心。 这一个月相处下来,这客人虽然戴着斗笠穿着一身黑,声音也嘶哑的可怕,但人却没有多么的难相处,反而是意外的和颜悦色。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白锦儿完全看不到他的颜罢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忽然迈开步子,朝着斗笠人的位置慢慢挪了过去。 “客觉得我们店里的烧卖做的怎么样?” 虽然隔着一层完全看不见里面情形的黑纱,但白锦儿还是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那藏在后面的眼睛,朝着自己的方向投了过来。 白锦儿的笑容有些僵硬,硬着头皮补了一句: “还合口味吗?” 斗笠人手中的筷子停了,却没有放下。片刻之后,他开口说话,声音依旧是那样的撕裂和刺耳, “很好。” “啊,这样。” “那什么,客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少女小心翼翼地把屁股落在凳子上的一小块地方,维持着略显尴尬的笑容,继续说话。 “咱们这益州啊虽然离着长安远,但也是因为如此,好多的长安那儿没有的东西呢。也算是特色,客可以尝尝。” “嗯。” “客,是来游玩的,还是来,找亲戚的?” 那人又抬起了头,隔着黑纱看着白锦儿。 “我来,” “做事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捣乱 “啊哈哈哈哈” “这样啊” 做事这两个字一出来,白锦儿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板冒了出来,顿时不敢再多问些什么,艰难地笑着打了几句哈哈,就脚底抹油溜走了。 斗笠人的目光投到另一边,看热闹的林信平身上,吓得孩子赶忙低下头,扒拉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面碗。 直到他吃完东西离开,白锦儿的脑袋才从厨房里探了出来。 “呼,” 伸手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白锦儿从厨房走出来,嘴里还念叨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种话。 “阿姐,你不是说就是个普通客人吗,怎么还害怕成这样。” 没有直接和斗笠人面对面交谈的林信平抬着碗凑到白锦儿面前,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白锦儿白了他一眼,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还不是为了你个臭小子我才去问的,你还敢嘲笑起老板了是吧。” “进去把碗刷了把锅洗了,不然就扣你工钱!” 听见扣工钱林信平赶忙哦哦哦地回应了,拔腿就往厨房跑。 白锦儿新弄的卤菜异常的受人欢迎。 唐朝并非没有卤制品,只是因为缺少冰糖的后世必备的卤料,因此在白锦儿尝来,总是没有那么合胃口的。 加上现在有了辣椒,又可以弄一些带辣味的卤菜,于是白锦儿就自己改良了一下原本的卤料,弄得更接近自己印象中的口味。 竟然异常的受到客户欢迎。 因为怕吃不惯,白锦儿一开始并没有卤多少东西,也就卤了一套猪耳朵,猪头肉和猪舌,还有猪肝和鸡胗。都是她前世爱吃的,处理起来也没有多复杂。 就算卖不出去,也可以自己消化的。 结果没想到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之后,白锦儿店里的卤菜一下子成了爆款,特别是那些酒鬼心中的第一名爆款。 可卖的再好的东西,也总有人不喜欢的。 比如今天的,这位客人。 “老板呢?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这位客人,请您小声些” “怎么回事儿?” 白老头和白锦儿听见前面传来很吵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高声呵斥,又像是在骂着什么。白老头皱起了眉头,就要出去看看的。 这时候,白锦儿拦住了他。 “阿翁,我先去看看,你先做着。” 说完,白锦儿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才一出门,就看见了林信平满脸为难地站在一张桌子前,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 嘴里骂骂咧咧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我就是老板,” “客,你有什么需要?” 白锦儿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改变,她挂起一丝笑容,走到林信平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 男子看见笑眯眯的白锦儿,眼里满是不屑。 “我要的是老板,你个小丫头能做什么?糊弄我的吗?快把你们老板叫来,不然我今天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就是老板,” 白锦儿的笑容仍然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信的话,客可以问问店里的其他客人。有什么话,客和我说,我自然是能做主的。” 少女的语气并不像开玩笑,男子虽然心里不信,但还是没什么别的办法。他让过庞大的身子,指了指背后桌子上的一个小碟。白锦儿顺着看过去,正是最近才出锅的卤菜。 “你们这做的是什么?” “这能吃吗?” “我们做的是卤菜。” “能吃。” 白锦儿老老实实地回答让男子一愣,让店里其他看热闹的食客不约而同发出了笑声。 男子的脸瞬间涨红。 “别和我耍这些小心思,你自己尝尝,你们这卤菜是不是坏了?坏了的东西还敢拿出来卖,挣这样的黑心钱,内心就不会觉得愧疚吗?” “这位客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白锦儿并没有被对方连珠炮似的质问吓到,她走到桌子边,看见碟子上装着的卤菜几乎没怎么动过,只有桌子上丢着一片被咬过一口的猪肝。她嗅了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我们的卤菜都是用的店里秘制的卤料,又都是同一锅的卤,今天才新捞出来的。如果坏了,肯定是一锅都坏了,” “没道理只有客的这一碟坏了。” “那我不管,反正这东西吃着就是怪怪的,要不是你们菜的问题,难道还能是我舌头的问题。” “客误会了。” 白锦儿依旧笑着。 “容我多问一句,客说吃着怪怪的,请问是怎么个怪呢,可否描述一下,好让大家也知道知道,” “是不是吃的,也是坏了。” 没想到白锦儿这么直接,男子再一次愣在了原地。他憋着想了半天,才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道: “你,你们这,这东西,” “闻着一股子,一股子怪味儿,吃进去,还辣嗓子,” “这,这不是坏了是什么?” “辣嗓子?” 白锦儿微微挑眉, “怎么个辣嗓子,怎么个怪味?” “就,就是” “秦娘子,可否借你们的一用?” 没有理会在原地结结巴巴的男人,白锦儿找了一桌比较熟识的客人,恰好也点了卤菜的,得到了人家的统一之后,笑着端到了男人的面前。 “客要不要尝一尝这一碟?” 男人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瓷碟,脸色有些不好看。可在众人的睽睽目光和白锦儿的笑容之下,他又不好的拒绝,只好拿起自己的筷子,很是不情愿地夹了一片塞在嘴里。 “你看!你看!” 他只嚼了几口,就吐在了地上,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对着白锦儿喊道。 “这碟也辣嗓子!” “果然是你们的菜有问题!” 这一次白锦儿还没说话,那个菜被白锦儿端走的女人张嘴就骂: “放你娘的狗屁!老娘在这儿吃了这么久了,白小娘子这儿的卤菜就是这味道!刚才林小子给你点菜的时候就说了这玩意儿是辣的,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袋?” 秦娘子出生铁匠世家,她本身也会打铁,性子泼辣,整个西市的人都知道。 被骂的男人脸红一阵白一阵。 “客要是吃不惯这味道,我可以免费给你换一盘一样价钱的东西,这卤菜呢,就不收你的钱了,”“客觉得怎么样?” 白锦儿没有乘胜追击对着男人冷嘲热讽,反而是十分有礼貌地说道。可白锦儿不这么做,不代表着其他人不这么做。男人被看到羞臊的要死,什么话都没说,推开白锦儿就朝店外跑去。 林信平要追着要饭钱,却被白锦儿拦住。 “算了,” 白锦儿摇摇头,转身又笑着对刚才的秦娘子说: “不好意思了娘子,我再给你们上一盘新的,就算我请的了。多谢多谢。” “这多不好意思啊~” 虽然嘴上说着拒绝的话,但秦娘子的眼睛都弯的像个月亮一样了。 白老头在帘子后面看着, 眼里闪着安慰的情绪。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三仁酥 “你,你叫我说你什么才好?!” 一个留着山羊胡,打理的整整齐齐的男人,对着面前的胖子骂道。和面前的人比起来,男人几乎只有对方的一半,却站在偏高的位置,整个成压迫之势宣泄着自己的怒火。 “我,我都是按着老板你说的做的呀” 明明比对方看上去强壮着许多,可胖子在男人面前,完全没有脾气,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只在嘴中吐露出一句吞吞吐吐的话。听得男人更是来气。 “我叫你只是去看看人家店里的环境,探一探虚实,如果有机会的话再看看能不能捣个乱,叫他们手忙脚乱一会儿,” “你都做了什么?!” “我,” “我确实是给他们捣乱了啊” “给他们捣乱?!” 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山羊胡男人直接从台子上跳了下来——跳了下来的他看上去身材更加的瘦小了,就像一只狐獾,绕着胖子来来回回转圈。 “你这是给他们捣乱吗?你这是给我捣乱!不仅没给人家添什么麻烦,可还给人家长了好大一次脸。” “以后我还得重新找人去他们店里调查情况,” “你倒是和我说说,你是给谁捣乱来了?!” “老板我错了我下次一定” “没有下次了!” 男人的山羊胡都快被气的翘了起来,略显袖珍的他生气起来竟然还有一种违和的可爱。 “真是蠢的跟猪一样!如果不是你二姨的妹妹天天在我耳根子边叫我照顾照顾你,我早就把你轰去看田地了!” “去去去,今天别让我看到你,让我看到你我就把丢进后院的井里!” 在原地蹦跶了一会儿,山羊胡男人又有些艰难地往刚才自己跳下来的台子爬上去。虽然胖子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毕竟谁被这么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心里都是不舒服的。走是走了,只是他一边走,一边在嘴里嘟囔着: “什么二姨的妹妹,” “直接说你阿娘不就得了,” “这话说的,就好像我二姨不是你二姨似的。我三姨还是你阿娘呢,天天就知道说我。给你打工容易吗我,工钱给的那么少,还不如回家帮忙种田呢,” “好歹每天还能睡到个大中午的,” “真不是我看不起你后院那口井,” “就是让我再饿上个两三天,你家那口井还真塞不下我去,到时候把井口卡了,不还得你花钱找人把我抬出来,” “唉,打工不易啊” “你在那儿叭叭叭什么呢?!” “老牛!进来把这混蛋玩意儿给我塞进井里去!” “别别别表弟!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这些话之后,胖子以和自身体重十分不符合得速度,消失在了山羊胡的面前。 山羊胡瞪得溜圆的眼睛慢慢松弛下来,他有些疲累地扶着墙,右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住地叹气。没过多会儿,一个头上缠着青色幞头的老人从外面走进来,来到山羊胡面前的时候,对着他行了个礼, “阿郎,陈老来了,说是陈公有话要和你说。” 山羊胡抬起头看了老人一眼,他活动活动了肩膀,揉了揉自己的脸,瞬间挂起一副真诚热情但又不显谄媚的笑容,对着老人点了点头。 “走吧。” 两人并排,朝着老人进来的方向又走了出去。 “什么?叫我去送?” “郎君今天被阿郎留在家中查校功课,说是怕小娘子一直等着他耽误了时辰,便叫我来和小娘子打一声招呼。” 面前的小厮认真又乖巧地把石玉宁所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看着他那副样子,白锦儿不禁有些发笑。 她叹了口气,从背后的荷包里摸出一枚钱,递到小厮的手中,微笑着说道: “你叫茗儿对吧,我知道了,谢谢你了。” 茗儿赶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对着白锦儿摇了摇头, “给郎君做事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小娘子千万不要这样。要是叫郎君知道,他是要罚我的。” “啊这样啊,” 看着茗儿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白锦儿把手中的钱收了回来;可她眼珠子一转,对着茗儿说了句等等,人转眼就溜进了厨房。 然后拿着一块好像饼干一样的东西来到他的面前。 当然,像饼干是白锦儿自己觉得, 茗儿可不知道饼干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刚烤出来的三仁酥,给你一块尝尝。” 茗儿下意识又想拒绝的时候,那块酥饼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 带着十分诱人的香味。 年仅十三岁的少年肚子不争气地发出轻微咕噜咕噜的声音。 “没事儿,只是一块酥饼而已,”白锦儿笑眯眯地说,“就是你郎君知道了,也不会说你的。”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茗儿单纯的脑袋琢磨了一下。 这个小娘子是郎君的朋友,她说的话,应该是可信的吧? 这个,这个酥饼,闻着好像比家里林大厨做的点心还好吃。 不吃白不吃, 嗯。 想到这里,茗儿的手遵循着内心,诚实地从白锦儿的手中接过了。 “谢,谢谢小娘子,” “那,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好,麻烦啦。” 茗儿手里攥着那块酥饼转身走出了店铺,才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 白锦儿拎着手中的小包裹脚步悠闲地往康乐坊和走,和第一次来康乐坊的时候那种好奇又紧张的心情不同,白锦儿已经可以很自然地在康乐坊晃悠了。 毕竟, 她可是来做正事的诶。 康乐坊似乎一年四季都是这样,开着不同季节的花,街上走着不同穿着的女子。白锦儿的眼光在这些花枝招展的美人身上流连, 甚至还有人朝着她抛媚眼。 如果不是怕被人看见的话,白锦儿都起了想随便进一家去开开眼界的想法。没过多久,就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醉仙阁是这条街最豪华的楼阁了, 也是最好认的。 白锦儿的脚步越来越慢。要直接进去吗?会不会不太好。 不过关键的是,自己这打扮的,应该也进不去吧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变得踯躅。谁知道还没有走到门口呢,就有一个穿着布裙的小姑娘,迎着自己走了上来。虽然长得清秀,但算不上漂亮, 最起码在康乐坊这条街里,算不上漂亮的。 白锦儿看见她朝着自己走过来,吓了一跳。 “我,我不是来,来消费的” 小姑娘被白锦儿说的话逗的一愣,眨了眨眼睛。 “小娘子误会了,是白姑娘叫我下来,等你的。” “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深藏功与名 “我,这个,” “白姑娘,白姑娘怎么知道我要来的?” 石玉宁被自己父亲查功课也是今天突然发生的事情,不然石玉宁不会现在才找人通知自己。可白如意是怎么知道的,自己会代替石玉宁送今天的点心来给她的呢? 白锦儿的内心生出好奇。 “这我就不知道了,” 面前的小姑娘茫然地摇了摇头。 “只是姑娘叫我来这儿等小娘子的,说来拿小娘子带来的东西。” “东西在这儿,” 白锦儿将手中的食盒递到面前人的手中。 “麻烦了。” 小姑娘接过看了一眼,妥帖地抱在怀中。她刚转身想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收住了脚步。对着白锦儿说道: “小娘子,姑娘叫我问小娘子一路走来可觉得口渴,屋中已经备好了茶,小娘子可上去,饮一杯茶再走。” “啊,不用了不用了,” 白锦儿连连摆手,拒绝了面前,不,应该说是白如意的好意。 “店里还有事情,实在不方便多做逗留。东西已经送到,就麻烦娘子传给白姑娘了。” “我这就走了。” 说完,白锦儿对着小姑娘笑了笑,转身朝着自己的来路走去。这小姑娘倒是没对这件事情做多少纠结,只是小声地说了一句差点儿忘了,就抱着手中的食盒进了醉仙阁。 白锦儿回头看了看,又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她没看见的是,就在走了没多久,二楼的一个房间的窗户被一只纤细修长的手臂推开,一个十分貌美的女子靠在窗栏杆上,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眉目间是思索的意味。 “姑娘,” “姑娘。” 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她回过头,正看见刚才和白锦儿说话的小姑娘抱着怀中的食盒,站在门口。女子微微点头,那小姑娘便走进了屋子,将食盒摆在窗边小几上面。 “那小娘子说不上来了,” “嗯,” “我听到了。” “你下去吧。” “喏。” 白如意没再注意离开的小姑娘的身影,而是继续看着早已经不见踪迹的白锦儿离去的方向。 “真心么,” 她樱唇微启,吐露出仿若春风一般动听的声音。 回家的路上,白锦儿还遇到了一个熟人。 准确来说,并没有多相熟,甚至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可也是见了面,必须得打个招呼的那种。 甚至说,白锦儿还巴不得要和他说说话呢。 “薛医师?” 薛诚转过头来,正看见站在自己背后,见到自己的脸之后欣喜溢于言表的少女。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你是,” “白小娘子?” “是我,”白锦儿笑着回答,“好久不见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你在这儿干嘛呢?” 薛诚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和这个小姑娘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百句,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那么熟捻的意思。可毕竟白锦儿先开口问了,薛诚也不好的什么不说。 他看了看手中的包袱,回答了白锦儿的问题。 “过几日要出一趟远门,买一些必需的东西备着。” “出远门?” 白锦儿一愣,她看了一眼薛诚买的东西,确实都是布鞋火石之类行路要备的东西。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嘴。 “那,薛医师,可有和二娘子说过?” 这一次换成薛诚呆愣在了原地。 他看见白锦儿的一瞬间,脑海中回想起的也是那张娇艳鲜活的脸,可都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了,薛诚要压住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自然也是很简单的。 他本想随便和白锦儿寒暄几句就离开的,正是趁着自己还没有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把这种念头断了。 没想到,白锦儿却直接说出了她的名字。 “二,二娘子,” “对啊,” 白锦儿故作天真地点了点头, “就是孟家的二姑娘,你阿爷以前照看的,后来变成你负责的那个病人,” “那个孟如招,” “孟二娘子呀。” 像是生怕薛诚想不起来似的,白锦儿还对孟如招的身世进行了个简短的介绍。薛诚原本沉静的目光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半晌,才听见他说了一句: “我已经不是二小娘子的医师了。” “也,不去孟家看病了。” “我想,这种事情,也不必特意上门去叨扰了。” “是吗?” “哦,原来是这样啊。” 白锦儿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实在是很难让人把她的这些话语和故意为之联系起来。 “虽然你不给她看病了,可是好歹在一起这么些日子了,总是有些情谊的嘛。而且我想,二娘子肯定也很想知道薛医师的事情吧。” “毕竟,” “也算是朋友嘛。” 朋友? 从白锦儿口中蹦出来的两个字,又蹦蹦跳跳地钻进了薛诚的耳朵。他的眼眸垂了下来,闪过一丝苦涩,却掩饰着不让白锦儿看到。 “白小娘子怎么也在这儿,今天不开店吗?” “今天店子休息,我出来给别人送东西的,” 知道薛诚是在转移话题,白锦儿倒也没有穷追猛打,反而笑着,回答了薛诚的问题。 “这样啊,” “还真是辛苦。” “我家中还有事,就不和白小你拿工资多说了,先告辞了。” 说完这些薛诚没等白锦儿回答呢,就要从少女的身边走过。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少女略带担心的话语: “唉,” “最近二娘子身子是越来越差了,” “也不知到底什么样的大夫,才能治好她的病。” 男人的脚步一滞。 白锦儿倒是拂了拂衣摆潇洒离去, 深藏功与名。 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等下次见到孟如招的时候,旁敲侧击的问问好了。白锦儿边走边想着,推开了自家的院门。 门都还没完全打开呢,忽然从里面被人扯开了,吓了白锦儿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白老头。衣着整齐神色匆匆,身上还带着没散干净的酒气。 “阿翁,你这是要去哪儿?” 白锦儿疑惑地问道。 “小景那臭小子和我说他阿婆不舒服,我去看看,” “狗丫头你在家待着,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白老头就从白锦儿身边快步走过。白锦儿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呢,只是听见什么小景的,就下意识地跟着白老头走了。 “阿翁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老友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见到小景的阿婆。 也是白锦儿第一次来到小景的家。 说起来好像从小,白老头都从不让她在临云坊多逗留的,她也只是知道这儿有个阿翁的老友,而那个老友的孩子,阿翁也嘱托自己多照顾着些。 可这位老友, 阿翁却从来没带自己看过。 如今跟着焦急的白老头,白锦儿才第一次踏足了这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很整洁,在整个临云坊里,估计只有公孙先生家的院子有这么整洁了。可这里的整洁和公孙先生家的整洁是不大一样的, 是一种空空的整洁。 没错, 这里能整洁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里很空, 院子里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生火的稻草,木柴,做饭用的锅,铲子,破烂的桌椅板凳,什么都没有。 唯有院子正中间,有着一口不矮的水缸。 水缸足有白锦儿高了,少女甚至需要踮起脚,才能扒住水缸的边缘——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小小的身子吊在水缸上边,往里面望着。 里面装的不是平常饮用的水, 而是盛着几片绿叶, 苍绿的叶片,圆圆的,边缘有个三角形的缺口, 像是莲叶。 这应该是莲花吧?白锦儿心想,她好奇地朝着那几片叶子伸手过去,轻轻地碰了碰,叶片被她的手指按的有些凹陷, 朝四周荡漾出浅浅的波纹。 白老头没有管好动的孙女,他走到紧闭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屋子里很安静,院子里也很安静,敲门声像是突然闯入这片寂静之地的来客,搅动起沉眠的风和灰尘。过了半晌,才听见里面传来虚渺的声音: “乖乖,” “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 和那道声音比起来,白老头的声音沉凝,是丢进湖泊的石头,发出的“嘣”的那一声。 “阿芙,” “我来看看你。” 屋子里的声音消失了,一切归为寂静。不会儿的功夫,才听见里面传来缓慢却细碎的脚步声。在木板发出老迈的呻吟声之后,一个老妇人出现在白老头和白锦儿的眼前。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老妇坐在床上,花白的头发梳成干净整齐的发髻,上面除了一支没什么图案的木簪,便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了。 面带柔和的笑容说完这句话之后,老妇用手中的帕子掩面,咳嗽了几声。 “差不多,两年吧。” “是啊,两年,” “咱们小时候还觉得这日子走的很快,现在这日子啊,却慢的像我这老婆婆的脚似的。” “老什么,” 白老头忽然搭腔, “我们还不老呢。” “老阿兄,看看你这头发,看看我这头发,” “还不老呢。” 老妇说了一句,眼神忽然看向安静地坐在一边,十分乖巧的白锦儿。 “看看,”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 “这小丫头都长得这么高了,” “你老了,不也是正常的吗。”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话问的是白锦儿,白锦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身边的白老头一样,接触到白老头递来的眼神,白锦儿扭回头,老老实实地说道: “我叫白锦儿。” “白锦儿,”老妇笑呵呵地重复了一遍,点点头,“真是个好名字。” “比以前你阿翁狗丫头长,狗丫头短的,叫着好听。” “锦儿,锦儿,” “这名字一听,就是我们锦官城养大的姑娘。” 白锦儿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抿着嘴挤出礼貌的笑容。 这时候,又轮到白老头开口了, “你身子怎么样?” “唉,还能怎么样,老毛病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样活着,没什么精神罢了。” 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话,老妇才说完,忽然捂着手帕剧烈地咳嗽起来。听得白老头眉头一皱。 “是不是又严重了?可有叫大夫?” “明日我叫汪医师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 “反正就是这模样了,”老妇摆了摆手, “汪医师来啊,还难为他总想着说些好听话来哄我了。”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活到这岁数,也该了。早些下去,还能早点看看我那已经快忘记模样的夫君,和我的乖女。” “我的乖女啊。” 这说的应该是她的女儿吧?白锦儿想起白老头和自己说的,和小景的阿娘有关的故事,心中不免也生出一些悲戚, 更不要说什么都知道白老头了。可他刚想开口说话,却被老妇打断了: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乖乖。那孩子,性子总是这么别扭,” “到现在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不过还好,前几日同我说找到了事情做着,总算是不用饥一顿饱一顿的,还往家里带东西,说不要说不要,竟然就这样赌气走了,” “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真叫人担心。” “那臭小子,” 白老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想说出口,可接触到老妇投来的希冀的眼光,却又把话吞进了肚子里。他叹了口气, “今日就是那臭小子来找我的,和我说,你身子不舒服,” “想叫我来看看。” “是吗?” 听见白老头说到小景,老妇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拍了拍胸口,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还好,还好,” “我生怕那孩子什么都不乐意说,也不愿意交朋友,” “他还能主动找白阿兄你,我也放心了些。” “臭小子很关心你的,” 白老头闷闷的来了一句。 “是吗,是吗,”老妇重复着这两个字,露出舒心的笑容。 “小锦儿,” 忽然,她又叫了白锦儿的名字,发呆的白锦儿赶忙坐着了身子,正撞上老妇慈祥的眼光: “我想和你阿翁单独说会儿话,” “可以吗?” “啊啊,好。”白锦儿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从屋内退了出去。 关上门,白锦儿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转身的时候,却正看见旁边的阶梯上坐着一个人,吓得白锦儿差点叫出声音来。 小景瞥了白锦儿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继续保持着刚才吓到白锦儿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 白锦儿想了想,小心翼翼在距离着小景不远处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不进去?” 她开口询问。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债 小景并没有回答白锦儿的话,他这次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双手压在自己的膝盖上,眸色深沉地看着面前的黄泥地。 白锦儿自讨了个没趣,只好闭上嘴,和小景一样默默地坐在台阶上。 两人就这样坐着, 直到小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阿婆怎么样?” 听见小景的问题,白锦儿一愣,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像是在琢磨他的问题是不是认真的。可看着那瘦削的侧颜, 白锦儿想了想, 还是没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看着精神还好,” “哎,” “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吗?” “而且,你为什么不进去呢,在这儿坐着。你阿婆说她很想你。” “你多久没来看她了。” 小景没有回答白锦儿的问题,他修长的十指在面前交叉把玩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把白锦儿的话听进去。 “你,” “你每次来,都坐在这儿不进去吗?” “和你有什么干系。” 白锦儿被噎了一下,她撇撇嘴,低声骂了几句,往小景坐的地方的反方向挪了挪。 两人之间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她和你们说了什么?”半晌之后,小景忽然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沙哑,语气了带着隐隐的关切。白锦儿本想回一句干你屁事的,可想起那张阴沉的脸,她还是本能地怂了。 “没说什么,” “就说自己身子还好,” “说你找了事情做着,她很放心。还说你好久没回来见她了,说她很想你。”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白锦儿又把刚才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少年玩着手的动作停了。 “你找到事情做了?” 白锦儿好奇地问道。小景听见白锦儿的话转过头来,那一双蜜蜡似的眸子在落日的余晖下变得越发的澄黄。 他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和白锦儿说,走到院子脚步轻点,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留下少女呆坐在台阶上,看着他消失的地方。 “咔啦。” 身后响起门开的声音,白锦儿转过头,白老头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坐的位置正好可以通过缝隙看见屋内的情形,看到坐在床铺上的老妇,笑着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走吧,” “狗丫头。” 白老头对着白锦儿说了一句。 回家的路上。 “阿翁,小景的阿婆有什么事情吗?” “明天我们要叫汪大夫去看一看吗?” 回家的路上,白锦儿有些好奇留下的白老头和老妇说了什么,便旁敲侧击地询问。白老头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听见白锦儿的问题,他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要叫,” “明天我先去找小汪,再去店里。” “好,我知道了。” 爷孙俩走了一段距离, “怎么,你有什么话想说的。” “啊,没有” 被爷爷捕捉到情绪的白锦儿赶忙出口否认,她斟酌片刻,开口说话: “刚才阿翁在屋子里说话的时候,我在院子里见到小景了。” “那个臭小子?” 白老头有点儿惊讶,随后说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满, “他既然在,为什么不进来?” “不知道,” 少女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问他他也不说,反而还跑掉了。” 白老头陷入了沉默。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际, “老了,” “真的老了” “阿翁,你说什么?” “没什么。” “阿翁!我睡了!” “知道了。”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白锦儿的声音,白老头喊了一声算是回应,自己也坐回了床上,手里抓着床脚的被子。 老人没有拆发髻,只是脱下外面的衣裳,露出里面的中衣。 明明天气渐暖,可白老头半夜却总是觉得凉。 即使心里再不愿意承认,白老头也很明白, 自己真的是老了。 老的,已经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了。 “白阿兄,这么些年,麻烦你照顾我们孤寡祖孙了。我想劳烦你件事情,” “不用说了,” 白老头对着阿芙摆了摆手, “你放心,不就是照看那臭小子吗?我会的。就是我以后去了,我也会叫狗丫头看着他的。” “不不不老阿兄,你想的错了。” “我要劳烦你的,恰恰不是要你照顾乖乖,” “我要劳烦阿兄你,在我死了之后,” “别再帮他了。” “阿翁!快些起床!” 睡得迷迷糊糊的白老头被白锦儿喊起,少女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忙碌着,头发高高地束起,袍子也别在裤子里。 “快快快,吃完这汤饼之后阿翁就去找汪医师吧,” 把还冒着热气的汤饼端到眼睛还有些睁不开的白老头面前,白锦儿的语速很快地说道。 “我先去店子里了,阿翁不用急着来,” “等汪医师把小景的阿婆看好阿翁再来哈。” 说完,白锦儿连早点都没有吃,急匆匆的拿着东西就从家里离开了。白老头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碗, 拿起了旁边的筷子。 “这是为何?” 白老头看着面前人的眼神,疑惑不解。 “你是担心我管不下臭小子?还是什么?” “这是你留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我自然会照看的啊。” “不了,老阿兄,” “人死了之后,又能知道什么牵不牵挂的呢?” “如果人死了,真的有牵挂的话,” “他们父女俩,为何从未来看过我一次。” “阿芙” 白老头出了门,他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是个好天。把门上的锁锁好之后,他迈步,朝着西市的方向走去。 “白阿兄,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不是嫁了那个男人,也不是,当年没管好乖女,叫她年纪轻轻的就糟了这样的罪。我最后悔的事情,是没保护好这个孩子,” “也没教好他。” “如果我当年,将他保护的好些,他也不至于到如今,变得如此满腔怨恨。以至于,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善意。” “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这孩子,浑身是刺,迟早会伤害到真正对他好的人。阿兄,包括你,和小锦儿。” “是我欠他的,” “这辈子,我是还不了了。希望老天爷给我下辈子,叫我下辈子再弥补他。” “可这是我的债,阿兄,” “不是你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柳儿 “你要提前预支工钱?” 白锦儿停下手中洗碗的活计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林信平。 “嗯……对……” 林信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句子也变得吞吞吐吐的,像是没有十足的底气一般。他双手下意识地绞着衣摆,小心翼翼地说道: “可以吗,阿姐?” “可以是可以,”白锦儿站起身,双手在旁边耷拉着的毛巾上擦了擦, “不过,这个月的工钱已经给你了吧,” “你这么快就花完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白锦儿转过头,眼神带着琢磨的意味,停留在林信平身上。 林信平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 “不是的不是的阿姐,我,我不是花完了,只是,” “只是,” “有,有要急用钱的地方……” “急用钱的地方?” “怎么了?” 白锦儿显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决定放弃追问,她挑了挑眉, “有什么事情吗?” “你身子不舒服?还是,” “信云有什么事了?!” “不不不……” “不是我的事……” 林信平说道, “是,我们些人,想凑些钱给,给敬兰买些礼物。再过不久,就是她该及筓的年纪了。” 及筓? 听见林信平的话,白锦儿一愣。 裘敬兰那个姑娘,竟然要及筓了。看着个子那么瘦小,原来已经有十五岁了吗?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年纪,竟然比她小。 想到她还叫自己阿姐,白锦儿的脸有些红。 “及筓啊,那可是件大事情,” 白锦儿本想问她家的人不办礼吗,可转念一想到自己上次见到的情景,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心难免沉了一下。 “我知道了。” 她拍拍裙子,对着林信平莞尔一笑, “明天我把你下个月的工钱拿来,就当是你提前预支的了。” 得到白锦儿的首肯后,林信平松了口气,总算也是露出了自己的笑容,对着白锦儿点了带点头, “谢谢你阿姐~” “不客气~” “不过,你们去买东西的时候,得带上我。”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道。 “柳儿娘子,这是今天给白姑娘的点心,你收好。” 将手中的食盒递到面前的姑娘手中,白锦儿微微躬身,随后满脸笑容地说了一句。杏儿照例将包裹的完好的食盒抱在怀中,也对白锦儿报以一笑, “劳烦了,” “钱并着下次结于姑娘。” “知道知道。” “那我就回去了,不耽误柳儿娘子的功夫了。” “哎锦儿姑娘等等!” 白锦儿还没来得及转身呢,就听见身后传来柳儿的声音。 “娘子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是无事,” “只是,白姑娘叫我和姑娘惯例的要说一句,姑娘要不要上楼饮一杯茶再走?” 白锦儿来的这段时间,柳儿次次都要说这一模一样的话,白锦儿也很疑惑,似乎这位白如意娘子,很是希望自己和她喝一杯茶似的。 不过说起来,白锦儿也还没有在她没带过面纱的情况下,和她说过话呢。 想到这里白锦儿抬起了头,朝着白如意经常倚着的窗栏的方向看去,遗憾的是,那里并没有一个人。 “不了不了,” “店里还有事情要帮衬,就不上楼打扰如意姑娘了。告辞了。” 两人再一次交对着行完礼之后,柳儿看着白锦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头,这才抱着怀中的食盒,朝着醉仙阁深处去了。 “姑娘,” 来到白如意的房间门口,白如意静静地坐在铜镜前,手中拿着个精致的檀木盒——里面装的是鲜红的海棠口脂,纤纤玉指从里面轻挑出一小块,涂抹在唇上。 原本就丰润饱满的嘴唇,此时看上去愈发的鲜艳欲滴。 “她还是不来吗?” 白如意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屋子里飘出来,飘到柳儿的耳朵里。她低着头走进屋子,将怀中的食盒放在小几上,打开了上面的盖子。 “还是说店中有事,” “不打扰姑娘。” “这样啊,” 手中多余的口脂随手擦在悬挂镜边的手帕上,洁白的手帕上顿时出现了娇艳的红痕。白如意打开了另一个木盒,这次的木盒里装着是细腻的白色粉末。 捻了些在指腹上,白如意细致又小心地将其擦在脸上。 “姑娘你说,” 柳儿已经从食盒里挑了一块塞进自己的嘴里,含糊地的精致地打扮着自己的白如意说话: “开食肆真的有这么忙吗?每次叫她上来喝一杯茶,她都说店里有事。” “谁知道呢,” 白如意的语气一如往常的轻缓动听。 “别人如此说了,你便相信,就得了。日后要是有了自己的客人,人家同你说有事不来了,你可千万别去问人家,有什么事儿。” “做我们这样的姑娘,只管听着,切莫开口问,” “知道吗?” “哦” 柳儿有些沮丧地回答。她咽下了口中的东西,转头看向白如意,彼时白如意已经花完了脸上的妆,开始梳整自己的发髻。 醉仙阁有的是伺候姑娘梳洗打扮的婆子,可白如意从来不叫别人碰她的脸或是发髻。从白如意初次见客的时候,她的梳妆打扮,都是由自己一人包办的。 瞧着白如意将鸦青色绸缎般的发丝拢起,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梳成了髻,柳儿的手撑在面前的小几上,眼光痴迷地看着白如意的背影。 “阿姐,” 她叫白如意阿姐, “你真的好美啊。” “虽然琉璃阿姐也很漂亮,但我总觉得,你比她要更美一些。” “说话当心些,” 白如玉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听见柳儿的夸奖而变得沾沾自喜,她将手中的钗插进发髻中后,按了按自己的鬓角。 “到时叫琉璃听见,又要罚你去后面倒脏物了。” 柳儿赶忙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别的人之后,才松了口气。 “阿姐别吓我啊,我可不想惹琉璃阿姐生气,福娘最护她了,每次有人和琉璃阿姐吵架,福娘都是向着她。” “知道就好,” 白如意拢拢衣裙,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她来到柳儿面前,低头看了一眼食盒,食盒里装着五个糕饼,因为柳儿吃了一个的缘故,此时只有四个了。 她扫了一眼,转而问柳儿: “好吃吗?” “好吃,特好吃。” 柳儿用力地朝着白如意点了点头。白如意笑了,着一身雪白的她此时如同一树梨花,眉间的花钿和嫣红的唇瓣像是花蕊,在风中轻轻摇动。 “喜欢你就再吃些,” “将那个梨花酥留着就行了。” “谢谢阿姐!” 说完,柳儿又从盒中拿起一个放在嘴中,笑得像花一样灿烂。白如意提着裙摆从屋中走出来,有龟公迎上来,迎着她往楼下去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礼物 “子安!” 站在西市门口的林子安听见身后传来的喊声,转身看了过去。 “你怎么这会儿才到?” 少年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在看跟在林信平身边的白锦儿之后,他一愣,随即很是疑惑地开口: “白阿姐,” “你怎么也在这儿?” “噢,这个,” 白锦儿挠了挠头, “你们不是要送敬兰庆祝敬兰及笄的礼物吗,” “我很喜欢敬兰这个姑娘,所以,也想送她一个。” “是吗?” 听见白锦儿的话,林子安的眼底闪过一丝隐隐的欣喜。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被白锦儿敏锐的捕捉到了。 “你们打算买些什么?” 两男一女在西市晃悠着,偌大的西市里满是来来往往的人走着,白锦儿和林信平林子安混杂其中,眼神不断扫荡着途径的店铺。 “我,我还没想好,” 林信平的眼神飘忽,语气里满是犹豫。 “那你呢?” 白锦儿笑眯眯地看向林子安,虽然几乎是背对着白锦儿,但还是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少年的身子一僵,然后有些倔强和不屑地说了一句: “随便挑个什么东西就得了。” “谁有功夫仔细琢磨她想要什么。” 听了林子安的话,白锦儿什么都没说,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敬兰平常有说她喜欢什么吗?” “不知道,” “没有。” 异口同声回答着类似的答案,白锦儿撇了撇嘴,表示对这两个男孩子的无奈。 “你们啊,也太不关心朋友了。” 林信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而林子安的脸却是小小的红了一下,赶忙转了过去,不让另外两人看到。 “既然都不知道敬兰喜欢什么的话,我们还是挑些姑娘都喜欢的东西吧。”说着,白锦儿迈步就朝刚好走到的首饰铺子走了进去。 另外两个少年赶忙跟了上去。 老板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面上无须,看着还隐隐有着阴柔;他膝上抱着个两三岁左右的女孩子,手中拿着个做工简单的镯子翻玩着。 看见白锦儿他们走进店铺,老板赶忙将女孩子放到地上, “芸娘,阿爷要做事了,你去后面找阿娘玩去,快去。” 女孩子牙牙地回了一句,脚步有些蹒跚地朝着店铺后面的方向走去了。老板满脸笑容地照着三人迎过来,两手交叠在胸前搓着。 “几位要看些什么?” “我们随便看看,可以吗老板?” “可以可以,随便看随便看,”老板的笑容十分真诚和热情,“本店的东西品类众多物美价廉,买的多了就少收些各位客的钱,” “随便看随便看。” 白锦儿对着老板笑了笑,迈步往里面走。 “这位小娘子是要看簪钗,戒指耳环,还是要看手钏臂环?” “我们这儿新到了绢丝织的花簪,可是长安那边的时新货。这圣人和天后最宠爱的太平公主,可也簪着一样的款式呢,” “小娘子要不要看看?” 老板本能地觉得白锦儿才是今天的大客户,跟在白锦儿身后殷勤地为她介绍着自己店里的东西。当然,对他的话白锦儿是抱着深深的怀疑的, 毕竟她可不相信堂堂公主,会簪着和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家西市不知名小首饰铺子同款的花簪。 她只是笑着,回了一句: “不是给我挑的,我是要挑来送人的。” “哦哦,送人啊,” “是祝寿呢,还是金兰信物?” “是贺及笄礼的。” “啊,是及笄啊。” 老板的脸上顿时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他越过白锦儿,来到一个高柜前,拉开排在第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簪子,又回到白锦儿的面前。 “小娘子看看这一支。” 白锦儿接过,在手中细细地打量起来。 这是一支以铜为主体,外面贴了薄薄一层金箔的簪子。簪体偏长也偏粗,簪尾端磨得尖尖的,估计不小心戳到了手,都会受伤的那种。尾端是一簇桃花,错落有致地“开”在簪尾,虽然主体是粉晶,但因为底部的凹槽也贴了金箔的关系,所以隐隐还能看出底下的金色。 是一树开在金光灿烂里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支桃花金簪啊,用来做庆贺少女及笄的礼物,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白锦儿本觉得这簪子有些俗气,做工不是特别的惊喜,还金一块粉一块的心里不是特别的中意;可听完老板这么一说,她忽然就有些心动了。 要是裘敬兰能找到一个好点的夫君,是不是就能拜托她那个人渣父亲了? 冲着这个寓意,白锦儿也得买。 “这个不错,” 她的语气已经透露出满意,看向老板,白锦儿开口问道: “要多少钱?” “这个,你看是咱们店里留了比较久的一批了,我也不大舍得” “爽快些,”知道老板接下来的话是要给东西抬价,白锦儿打断。 “我也是做生意的,大叔明人不说二话。你给我个底价,你赚我不亏的价钱,我保证不还价,怎么样?” 老板被噎了一下,可看着白锦儿的表情,明白她说的都是认真的。编好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老板脑子里想了想,一咬牙,伸出一个指头。 “一百钱,” “一百钱?” 和白锦儿内心的预计差不多,可她的表情没有什么松动,反而略带疑问地问了一句。 “小娘子,我已经给你最低价钱了,”老板苦笑着说道,“就是这个价格你拿走,再低,我是卖不了了。” “行。” 看样子是最低价了,白锦儿爽快地拍大腿决定。 就在她准备付钱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拽了一下白锦儿,白锦儿转头一看,原来是林子安站在自己背后,一脸的扭捏。 “怎么了?” 她问。 “那个,那个,” 难得会在林子安身上看到这种情绪,在白锦儿的印象里,这个少年好像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做人有心直口快,没少和其他人吵架。可如今他在白锦儿面前,却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般。 “阿姐,这个簪子,” “你可以让给我吗?” “你想要这个?” 白锦儿愣了一下,可转念想起刚才老板和自己念的那几句诗,心底忽然灵光一闪。 “哈哈,可以啊,” 白锦儿让开一条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个礼物就让给你吧,你送给敬兰,我再挑个别的好了。” 林子安的脸有些红,他低低地道了声谢,二话没说来到老板面前,就从腰上解下沉甸甸的荷包。 白锦儿看着他的身影,笑而不语。 第一百九十章 谢谢 “阿爷,我出去了。” “今天给我死回来早点儿,再叫你弟弟饿了肚子,看老子不打死你。” “听见没?” 裘敬兰默默地点了点头,拿着手中小小的包袱,从门里走了出去。 今天是她十五岁的生日。 也是她及笄的日子。 可显然的,在这个家中,并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情。如果阿娘还在的话,她应该会记得的吧? 阿娘走的时候,她只有八岁。七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阿娘的泪水就好像天上的雨水一样,不停地落下。阿娘噙着这样多的泪水,给了自己一个拥抱,把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塞进自己的心里之后,就这样走了。 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有时候裘敬兰在想,阿爷恨自己,究竟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还是因为,阿娘的原因。 不知道阿娘现在在哪里,身体是否康健,自己还有能再见到阿娘的那天吗? 裘敬兰不知道。 可如果有的话,她想和阿娘走, 即使会风餐露宿,昼夜奔波, 她也想和阿娘走。她想念阿娘做的掺了灰面的蒸饼,想吃阿娘的用鱼碎和羊肉包成的饺子。她想念伏在阿娘的膝上,听着阿娘哼着童谣睡觉时的安心。她再也没睡过那么舒服的觉了。 阿娘到底去了哪里呢? 抱紧怀里的破布包袱,裘敬兰很快地擦了擦眼角;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迈步朝着临云坊外面走去。 走过拐角的时候,忽然被面前闪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信平,子安?” “你们怎么在这里?” 裘敬兰拍了拍心口,对着面前的两个少年说道。 林子安想抢先开口说话,可他哑巴似的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反而脸倒是先涨的通红。 “啊啊” 啊啊半天,他露出颓败的表情,往林信平身后缩了几步, 看的裘敬兰摸不着头脑。 林信平瞟了林子安一眼,眼神仿佛在说着你个没用的东西,随后满面笑容地看向裘敬兰,说道: “敬兰,我们有东西要给你看,” “你跟我们来一下好吗?” “给我?” 裘敬兰有些茫然。她抬头看了看天,表情有些为难, “那个,有什么事情午后再说可以吗,我,我现在有些事要做” “哎呀别嘛,” “只要一小会儿就可以了,” “你跟着我们来看看,我想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可是” “哎呀说那么多干嘛,跟我们来。” 还不等林信平继续尝试说服裘敬兰呢,在一旁一直看着的林子安反而急了。他伸出手拉着裘敬兰瘦削的手腕,拽着姑娘就往前面跑。 林信平在后面追。 “子安,子安” “你放开我” “放开我” 少女的脸有些泛红,她小声地在后面叫着少年的名字,想让少年放开她,同时眼神不住地看着四周,生怕被认识的人瞧见。 转眼的功夫,三人就来到了公孙先生家门口。 林子安这才松开了裘敬兰的手。缺乏运动的少女微微弯着腰,小口却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她抬起头,看见两人把找自己带到了公孙先生家门口,不由得有些诧异。 “你们带我来先生家做什么?” “现在还不是上课的时辰啊。” “美没人叫你来上课的,”林子安打断了裘敬兰的话,林信平连忙笑着补充了一句: “我们要给你看的东西,就在先生家,” “你进去就知道了。” “进去就知道了?” 裘敬兰愣了愣,目光再一次停在了那个紧闭的门板上。 “打开吧,” 林信平温柔的声音在裘敬兰的耳边响起。 少女的手犹豫着抬起,缓慢地朝着门环的方向伸过去;在触摸到冰冷的铜门环时,裘敬兰的心底忽然出现一种莫名的悸动。 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可历来的生活经验叫她不敢提供一个肯定的答案;心口的位置像擂起的鼓,逐渐大声起来。 指尖戳了戳金属的表面,又忽然收了回去。 “那个,我,我,我真的有事” 她想退缩,可林子安不允许。少年的手越过惶恐的少女,径直地推开了门。带着灿烂笑容的人们,出现在裘敬兰的面前。 是所有和她一起在公孙先生学堂读书的同窗,男孩子女孩子,年纪大的年纪小的,白锦儿也站在其中,双手背在身后。 “敬兰,” “今日是你十五岁的生日,也是你及笄的日子。虽然你不愿和我们说,但我们其实都记得的。” “虽然我们弄不了多盛大的笄礼,但是也想叫你知道,” “总有人记得的,你的生日。” 林信平站在裘敬兰的身后,悄悄地说道。 少女没有回答,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却微微颤抖着;林信平心里叹了口气,用手肘拐了拐站在一边发呆的林子安。 “喂,你的东西,” “不给她么?” 这才大梦方醒。 锦盒早已经被林子安攥在手中了,紧张的汗水把锦盒外层都弄湿了。林子安咽了咽唾沫,手脚僵硬地走到裘敬兰的身边。 “这个,给你。” 他的手像是钉在了木板上,直愣愣地叉出来,把锦盒递到裘敬兰的面前。 裘敬兰接过, “我,我能打开吗?” “嗯,嗯” 当着林子安的面,裘敬兰打开了手中的锦盒。看见盒子里静静躺着的簪子,裘敬兰才是真真正正地愣在了原地。 林子安可怕极了她不喜欢,连忙开口: “你,你不喜欢我可以马上去换,换一个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裘敬兰忽然紧紧地将手中的锦盒抱紧了怀里,整个人蹲在地上,脸埋进膝盖,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林子安愈发的不知所措。 他求助地看了林信平和公孙先生一眼,林信平耸了耸肩,公孙先生则摸着长长的胡须摇头晃脑,没办法,林子安只好也蹲下,用着自己笨拙的语言安慰着面前的少女。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她哭泣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大。 林子安彻底慌了神。 “你,你别哭,别哭” 手僵在半空中,似乎想拍一拍裘敬兰的背,还是想摸一摸她的脑袋,却不知道应不应该,想被操纵的人偶一样,呆呆地保持着一个姿势。 直到裘敬兰的身子微微前倾,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谢” 带着浓重鼻音的道谢声,在林子安的耳边响起。 在场的人都露出会心的微笑,就连公孙先生也只是拿着手中的书遮着面,嘴里念叨着授受不亲授受不亲,但并没有阻止。 一种祥和又亲密的气氛,在小小的院子里弥漫。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云朵蛋 裘敬兰的髻是公孙先生特意请的临云坊里最德高望重的妇人来梳的,垂下的发须都梳了上去,用林子安送的簪子簪紧。 其余的人有的送了礼物,有的没送,不过裘敬兰并没有在意,依旧十分开心的和每一个人道了谢。白锦儿送了一个臂钏,上面镂刻的图案也是桃花。 林信平送的东西却超出了白锦儿的想象, 他竟然送了一整套全新的书。 怪不得那天他什么都没有买,却在最后各回各家的时候神神秘秘地又往西市跑。 白锦儿也是这才知道,原来裘敬兰每天藏在破旧包袱里带来的,就是已经几乎快散架的书。 午饭自然是白锦儿包办的,她做了一桌子的好饭,还特别给裘敬兰烤了云朵蛋——本来是想烤个蛋糕的,但是因为没有奶油,只好无奈地放弃了。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蓬松洁白,好像落在碗里的蛋白,和蛋白中间金黄的蛋黄时,裘敬兰抬起头,满眼感激地看着身边的白锦儿。 “白阿姐,谢谢你。” “别别别,可别叫我阿姐,” “你比我啊,还大呢。” 白锦儿说着,把手中的筷子递到了裘敬兰的手中。 “尝一尝,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嗯!”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低头满怀期望,同时又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戳进了那看着就很绵软的蛋白里。 不仅看着像云朵,就连触感也很像。裘敬兰夹住一头轻松地撕下,像蓬松的羊毛一样停留在她的筷尖。 当然,时裘敬兰没有见过,如果见过的话,她会用更贴近的东西来形容它, 像极了棉花糖。 将筷子连带着那一点放入口中,没想到并没有像裘敬兰想到的那样入口即化,反而还有着一丝丝嚼劲,当然,是可以简单咬开的那种程度。 然后,是一股淡淡的清甜味,混杂着浓郁的蛋香,和, 奶香。 白锦儿在里面混了新鲜的牛奶和糖水,打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把蛋白打发成这样蓬松的样子。要知道在没有打蛋器的时代,手打蛋白足以让一个平常不怎么活动的人三天抬不起手腕。 还好,白锦儿并不是不怎么活动的人。 虽然如此,她的手腕也还是十分的酸痛。 可看着面前的少女在尝到这蛋白后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快乐,白锦儿的内心得到了无比的满足。 “尝尝这边,” 白锦儿指了指中间金黄的蛋黄的地方, 并且递过了一只小小的调羹。 “嗯嗯。” 裘敬兰听话地接过,舀起一勺,和蛋白不同的是,蛋黄的部分十分的柔软,就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调羹在上面轻轻按压,都能看见那种微微的凹陷,可真正戳破的时候,又轻松的不像话。 在洁白的调羹上,轻轻的摇晃着。 蛋黄的味道要比蛋白的浓上许多,入口显然醇厚了不少。牛奶的味道依旧存在着,只是彻底沦为了配角,为蛋黄羹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 那股清甜变得更鲜明。 蛋黄就没有像蛋白一样的打发了,在白锦儿想办法从系统那里骗到工具之前,她是不打算再做这样的事情了。除了同样的牛奶和糖水外,白锦儿还在蛋黄液里加了一点点融化的黄油。 只是一点点,但也足够让蛋黄液变得更顺滑和厚重。与味道清白的云朵蛋白相比,中间的蛋黄羹是特别的主角。 裘敬兰还没有吃过这样特别的菜,和平常的点心又大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裘敬兰吃过的点心实在太少了,所以才会觉得如此的特别。 可她很喜欢。 “怎么样,” “好吃吗?” 白锦儿在旁边问了一句。 裘敬兰连连点头,眼角还有着没擦干净的泪痕。可她的笑容如此的美好,是白锦儿见过所有锦官城盛开的花,都比不上的。 白锦儿也跟着笑了。 他们一群人在公孙先生家一直玩到黄昏,这还是老人家来锦官城第一次给学生旷课。虽然如此,看着这满院子孩子开心的模样,他也实在不愿意残忍的打断。只好在边上捧着一杯茶,看着他们。 那个孩子, 那个叫裘敬兰的孩子,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得这么灿烂。 当然,即使这么的开心,也总有结束的时候。 眼看着天色渐昏, 暮鼓马上就要敲响了。 “我们也要回家啦~” 院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最后只剩下白锦儿,裘敬兰,林信平和林子安四个人,还有公孙先生,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你们还不回去吗?” 这句话是白锦儿问的其他两人。 林信平和林子安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不安。林信平咳了几声,语气有些躲闪地说道: “阿姐,你先回去吧,我和子安,到时候送着敬兰回去。” “你和子安?” “对。” “这是为何?” 没想到白锦儿会突然发问,林信平和林子安都不约而同地哑了一下。 少女的眼神扫过眼前两人,她好像猜到了什么,可显然,林子安和林信平还以为白锦儿并不知道裘敬兰家中的情况,就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 选择要送裘敬兰回家,是想要保护她吧。 裘敬兰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慌乱,手不自觉地摸上头上的发簪,被白锦儿捕捉到。白锦儿的脑子转了转,忽然抓住了裘敬兰的手。 “先生,我们先告辞了。” “早些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 “知道了。” 说完不等林信平和林子安反应的,就把裘敬兰拉出了门外。 “你不要怕,” 少女对着裘敬兰说道,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把小木梳。 “我把你的头发梳回原来的模样,你把簪子藏好,千万别叫你阿爷他们见到,知道吗?” 追出来的林信平两人,正听到白锦儿说这句话。 “阿姐,你,” 他们的表情一样的惊诧,白锦儿却并没理会两人,只是看着裘敬兰。 裘敬兰和白锦儿四目相对,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要怕,” “我会教你怎么保护自己的。” 温暖的手指,放到了裘敬兰的发丝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去哪儿 “你个赔钱货,你又去哪儿去了?!” 裘敬兰低头站在暴怒的中年男子面前,默默地承受着来自自己父亲的辱骂。等到男子的火气倾泻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才摸了摸自己背后的荷包,摸出一吊钱来。 “阿爷,” “这是我今天得得工钱。” “什么?!这么多?!” 男子一把从裘敬兰的手中抢过,凶狠残暴的嘴脸顿时消解了。细细地在掌中将串着的钱币数了一遍,总算看着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有了一丝满意的情绪。 “那儿的老板说我手脚麻利,就多给我了些。” “哼,总算是有点儿用,没白白吃我那么多的粮食。” 男子的鼻孔发出一声冷哼。 “等等,你没有私藏吧?” “把你的荷包拿来我看看。” 裘敬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还是听话的将身上的腰包解下。男子夺过倒着抖了半天,确认里面空空如也之后,才丢在了裘敬兰的身上。 “行了,滚去厨房做饭吧。” 说完,男子拿着手中的一吊钱,语气变得欣喜和宠溺,朝着另一间房走去。 “小宝,你不是说想要新的衣裳吗~” “阿爷有钱了,明儿就带你去挑布料~” 裘敬兰什么都没有说话,先走进了自己的房里。 将房门关上,裘敬兰走到薄薄的床铺前;掀起垫在最下面的麻布之后,底下露出一块颜色和其他有些不太一样的木板。 裘敬兰抓着木板的边缘,用力地把它掰开了。 原来木板底下有着一个小小的坑,坑里面摆着几个小木盒,几本书,还有几块包紧的手帕。 裘敬兰低着头,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 摸出一个帕子系成的小包袱, 解开之后, 原来是林子安送他的那一支簪子。 裘敬兰十分珍惜地摸着手中的簪子,眼睛里是闪烁的光。 虽然她私藏的钱交了出去,但只要东西还在,就是好的。 又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裘敬兰把簪子继续用手帕包好,放进了面前的坑里。将一切恢复了原状,她站起身理了理衣物,才从自己的房内走了出去。 听着隔壁房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声,她的眼神没有任何的移动,径直朝着厨房走去。 “你说什么?!” 孟如招突然拔高的声音把白锦儿吓了一跳,才塞进嘴里的糕点差点儿呛到了气管里。少女赶忙端起面前的茶杯,灌了几大口茶水进去,这才没呛得涕泗横流。 “吓我一跳!” 白锦儿拍着自己的胸口,总算是把嘴里的东西顺了下去。 可孟如招显然没有理会,她猛地抓住白锦儿的手,整个人几乎要贴到白锦儿的身上,冰凉的手掌紧紧地和少女的肌肤接触,美目圆睁。 “你方才,” “说的可是真的?” “你冷静些,” 白锦儿无奈地将孟如招的手从自己身上推下去,扭正了身子,和孟如招面对面。 “我说的是真的,” “可他不和你说,我想,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吧。” 孟如招的手缓慢地落下,垂到自己身边;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也不知道有没有把白锦儿的话听到耳朵里,瞧着不知什么地方,嘴里念叨着同一句话。 白锦儿凝神听了听,好像孟如招说的是三个字,不会吧。 让白锦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这么大的打击吗, 都开始说胡话了。 “哎,哎,” “二娘子,” “二娘子?” 小臂上传来轻微的戳击感,孟如招这才像是大梦方醒一般,从自己的世界里脱离出来。她再次看向白锦儿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坚定了不少。 “丫头,” 她开口说话,声音有些严肃, “他可有和你说,他要去哪里,做些什么?” 白锦儿摇摇头。 “没有,我看他好像不大愿意和我讲话的样子,我们也就随便寒暄了几句,他只和我说,过段时间要出去,所以才上街去买路途需要的东西。不过我看他买的那些,大概是要去好一段日子。” “是吗,” “是吗” 孟如招的眉头皱起,右手拇指的指甲下意识地按进了食指的肉里。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孟如招的反应和白锦儿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她以为孟如招会很生气,要不就是嘴上说着薛诚的坏话,但还是旁敲侧击地询问着更多。 眼前这反应是怎么回事? 孟如招摇摇头,她依旧在思考着什么,而且看来是不打算和白锦儿商量的那种;白锦儿也很识趣,并没有追问,反而是看起自己面前的糕点来。 洁白如玉的Q弹外皮里,撒着一层薄薄的栗粉。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号的黄金包子。 刚刚因为被孟如招吓到,嘴里的东西还没咂摸出味道来呢,就匆匆地咽进了肚子;现在既然身边的人不打算继续对话,自然是有时间能好好的尝一尝这“黄金小包子”的味道。 她用手捻起一个,外层的栗粉沾在手上,带来一种奇怪的顺滑的手感。 低头咬住一端,白锦儿轻巧用力,撕下外面一层皮来。 磨碎的栗粉入口其实没有什么味道,只能给糕点增添多一种的香气,却不会影响味道;撕下的外皮入口,和视线所及的一样弹牙。 只是单纯的面粉也能做出这样的味道吗? 还是在里面混杂了别的东西呢? 白锦儿不由得在脑子里琢磨。 外皮被咬开,里面的内馅就暴露了出来;白锦儿粗略看一眼,洁白的软糯的内馅里混杂着好像金线的东西,轻轻嗅了嗅,似乎还有着淡淡的奶香和腥膻味。 她想了想,还是一口就将剩下的点心塞进了嘴里。 白芸豆,小米,牛奶,不,应该是羊奶,还有什么呢?少女的咀嚼肌不断地活动着,同时推敲着这东西里包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孟如招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 “丫头,你知道三郎最近在做什么么?” 少女看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孟如招突然说到陶阳,茫然地摇了摇头。 孟如招看着白锦儿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叹了口气。 第一百九十三章 告诉我 “小茶,你有事和我说?” 陶阳笑着坐到坐榻上,抬眼看了周围一圈,说了一句: “二娘和四郎他们都不在么?” “不在,” 白锦儿从厨房里端出两杯茶,分别摆在自己和陶阳的面前你。 “我只叫了你一人。” “哦?这可真是难的。” 陶阳的笑容愈发开心了,虽然如此,他还是打趣了一句: “这倒好。往日他们天天跟在身边,有时想和你说会儿话,都不大方便。” 白锦儿抿了抿嘴,表情没有什么改变,脱了鞋子坐在了陶阳的对面。她微微不自然的表现,还是引起了陶阳的注意。 “怎么了?心里不高兴?” 有了这个猜测,少年的声音都轻柔了许多。他抬眼瞧着面前的人,语气不失担心。 “我有些事情想问一问你,” 白锦儿并没有直接回答陶阳的问题,反而是与他四目相对,十分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陶阳的方才还雀跃轻快的心情顿时发生了改变,下意识地坐直身子,看着白锦儿。 少女吸了口气, 缓缓开口: “过几日,你可是要去定安县?” “咚咚咚!咚咚咚!” “禹白,去看看,是谁来了?” “知道了阿爷。” 薛诚放下手中的药籍,揉了揉眉间,从桌前站了起来。他从自己房中走出来到院子里,此时天色已晚,估计再没多久,城中的暮鼓就要响了。 他来到院门前,抬手打开了门。 看见站在门口的少女时,薛诚愣在了门口。 “你”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自家门口见到她。 和薛诚惊讶的表情不同,孟如招的表情则十分的严肃。 “你要去定安县,是不是?” 不等薛诚说什么,孟如招率先开口。清脆的声音在小小的院子里回荡着,如同山间叮咚的泉水。 听见孟如招问的问题,薛诚的脸色变得深沉起来。 “你怎么知道?” 他沉声问。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与不是。” 孟如招身子虽弱,可要论起气势,整个锦官城的闺秀千金里,怕是没有几个胜得过她。这也是为何其他那些女子,即使年岁稍长一些,在孟如招面前也是如履薄冰一般。 家世固然是一方面,孟如招周身不由自主散发出的气场,也是重要的一方面。 此时她就这样看着薛诚,凤目微挑。 薛诚沉默了。 他站在原地半天没说一句话,直到孟如招的耐性快被消磨殆尽的时候,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 “你,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小茶?” 听见白锦儿问自己的问题,陶阳不由得瞪了瞪眼睛。这件事情白锦儿是绝不可能知道的,就是他,他也从没生过要告诉白锦儿的意思。 可如今询问的话从白锦儿的口中吐出, 不由得让陶阳感到十分的惊讶和些许的复杂。 得到了陶阳的回答后,白锦儿叹了口气。 她的手抚上面前的茶杯,缓慢而有力地摩挲着;沉吟片刻,她才开口说道:“要去多久。” “约莫半个月。” “和?” “阿爷,和城中一些其他的人。” “非去不可吗?” “不是,” 陶阳顿了顿, “并非非去不可,只是,” “于我们未来有益。” “有多危险。” “三成。” “三成” 白锦儿喃喃重复了一句。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似乎有抚慰人心的作用, “我知道了,” 她说道, “我等你回来就好了。” 看着白锦儿的笑容,陶阳微微发愣。 “我知道了。” 薛诚才说完话,孟如招竟转身就走。速度快的,别说薛诚,就是跟在孟如招身后奴婢,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匆匆地追着过去,在后面叫着二小娘子。 “等等!”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做什么?” 孟如招的脚步停了,她转过身看向薛诚的时候,隽眉微蹙。 薛诚的眉头也皱着,表情带着疑惑, “你来,就只为了这个?” “不然是为了什么,” “难道,还是为了要你一个回答么。” 孟如招轻笑一声, “可惜,我是来要你答案的,却不是来要那个答案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跟在孟如招身边的小奴婢露出惊骇的神色,赶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却并没有得到孟如招的回应。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没有任何的逃避。 薛诚的心里翻江倒海汹涌澎湃,可是在他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波动。他低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孟二娘子这是何苦呢?” “你贵为孟公的掌上明珠,有的是逸群之才,淑人君子,” “何必为我这么个布衣,劳心伤神。” “薛医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孟如招的神情没有什么改变。她说话,语气稀松平常,看着薛诚的眼神,也丝毫没有被拒绝的顾影自怜或是神伤, 仿佛在说的,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我来为的问题已经问完了,是薛医师将我叫住的,又对着我说些不知所谓的话。” “不知是我为薛医师神伤,还是薛医师,为我神伤呢?” 说完这些,她利落地转身,破裙在空中划出圆润的弧度。身后的小奴婢一步不落地紧跟着孟如招,扶着她上了马车。 留着薛诚站在原地,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 表情阴晴不定,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小茶,你,你不是来,叫我别去的吗?” “我是这样想过,可是,” “你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吗?” 白锦儿和陶阳的眼神接触,陶阳确实看不出名为抵触或是撒谎的情绪。 “可,我以为,你” 这是陶阳下意识的反应。从白锦儿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内心除了惊讶,还有一点点的慌张。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的危险性,阿娘在家中哭闹了多少天,阿爷连着哄了数个日夜,才让阿娘勉强接受了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白锦儿能不能接受,短暂的时间里已经想好了许多的说辞。 可白锦儿就这样接受了。 “阿陶,” “我相信你,” “自然知道你做事情有自己的道理。我毕竟不处在你的那个位置,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也不了解的,” “你做出的所有决定,自然是基于这些事情的。” “我不知道,但我选择相信你。” 白锦儿脸上带着令人安心的笑,一字一句地说: “我等你回来,就好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醉仙阁 “小娘子可愿意上去喝一杯茶再走?” 又是一模一样的对话和几乎一模一样的笑脸。白锦儿惯例地朝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她微微一笑, “好啊,麻烦了。” “那好吧小娘子慢” 柳儿本能地说着每隔几天就要重复一遍的话语,可说到一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白锦儿的回答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啊,那个,” “好的,好的,” 赶忙补充了几句,柳儿莫名地多了些不知所措。她将手中的食盒抱紧,随后让出了一条路, “劳烦白小娘子跟在我的身后,我带小娘子去见姑娘。” “嗯。” 柳儿迈步往醉仙阁里去,白锦儿便听话地跟在她的身后,相隔了几步的距离。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白锦儿第一次进醉仙阁的门。 穿过最外层的院门,是枣红木的四方块——两侧的栏杆都细细的,门阶底下还铺着轧碎的鹅卵石, 刚好是不会硌脚的粗细。 院子倒是没有多大,但异常的雅致。 和白锦儿记忆中的妓馆,大不一样。 入门的路,是铺在碎鹅卵石中的大块长条青石板蜿蜒出来的;周围种着高低错落的桃花,此时季节已过,很多花瓣早已经萎黄落下,落入鹅卵石中,让人恍然间觉得鹅卵石也变成了这样的黄色。 但大腿粗细的桃树干下,依旧有着男女欢笑着。男子头戴幞巾,脚蹬玄青长靴,女子着轻纱或丝绸,眉间点缀着鲜红的花钿。 他们的眉目都弯的笑一轮新月,女子不时将手中的团扇扬起,藏在精细的扇面后面是如花般的笑靥,只留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瞧着眼前的男人。 怎能叫他,不心花怒放。 白锦儿和柳儿就像两只匆匆的蝴蝶,路过时拍打的翅膀没有掀起任何的涟漪,便从他们的身边掠过了。 也没人在意他们。 走过大约十几棵这样的桃树,柳儿引着白锦儿来到了一处厅堂内。里面有着席地而坐的人,或是几个聚成一桌,身边陪侍着同样言笑晏晏的美丽女子;或是独留着一个人一桌低头饮着闷酒,只有不时捧着酒壶走过的女子,斟满他空空如也的酒杯。 而在厅中,有一桌是最吸引白锦儿注意的。 那儿大约围着七八个男人,没一个打扮的富贵的,穿着粗布麻衣,发髻扎的随便简单;要不就是将身上衣袍的袖子高高的撸起,露出底下紧实虬结的小臂。白锦儿十分怀疑是有着什么硬性的规定,不然她肯定会见到这些人将身上的衣袍解开,堆积在腰上,像原始的雄性动物一样用肌肉进行着暗地里的较量。 而在他们的正中间,坐着一个姑娘。 一个, 很美的姑娘。 她的美貌和白如意不相上下,却穿着一身的红衣;衣领微微有些低,却丝毫不在意地不时挥舞着小臂, 肆意谈笑。 周围有人被这吵闹声烦扰,露出不耐和烦恼的表情;可在看到那可以毫不费力扭断自己脖子的手臂之后,敢怒不敢言地将自己的桌子往边上挪了一些。 语气里反而有着一种君子大度的优越。 那姑娘就坐在其中,贡献着银铃般的笑声。 如果说白如意像雪,是忽如一夜春风来的,面前这姑娘就像是别种花,和白如意截然不同的那一种。 牡丹?海棠? 还是啼血的杜鹃? 不不不,这些花都娇气了些。 她应该是一丛一丛的火红三角梅,随便一枝就能开满每个山头,有太阳就能生长,使得其他的所有颜色在它面前都脆弱苍白。 便宜,好养。 她显然是看见了柳儿和白锦儿,因为白锦儿跟在柳儿的身后,所以没有看见柳儿在和她眼神接触的一刹那就低下了自己的脑袋;白锦儿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反而带着好奇的眼光迎了上去。 那姑娘只看了她们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领域。 而柳儿则带着白锦儿快步上了拐角的楼梯,踩着木阶往楼上走去了。 “这就是姑娘的房了,” 柳儿站在领着白锦儿站在半开的门外,半介绍半解释地对着白锦儿说了一句。随后她伸手在木门上敲了敲, “白阿姐,” “白小娘子来了。” 听见柳儿的这句白阿姐,白锦儿还愣了一下。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这三个字一般都是别人用来称呼她的。 此时听见用来称呼别的人, 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柳儿敲完了门之后并没有等待门内人的回复,而是又将门推开了些,对着白锦儿做了个请的手势。当然,虽然做了这样的手势,柳儿却还是比白锦儿先进到房间里去的。 看见柳儿进去了,白锦儿也只好跟在她的后面,走了进去。 房里很香。 是淡淡的梨香。 不禁让白锦儿生出一种念头,是不是传说中的鹅梨帐中香就是这样的味道。但这股子梨香却更偏鲜花调,闻着也没有温暖的感觉, 反而还让人有些凉。 房间不大,一进门就能看见大开的窗台, 外面是康乐坊的街景。 罩着纱幔的矮床,摆衣服摆首饰摆各种东西的柜子。正中间是乌木的案几,上面摆着两个茶杯, 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这就是白如意在的地方。 可白如意在哪儿呢? “白小娘子,” “久违了。” 似乎是听见了白锦儿的疑问,有好听柔和的女声从角落里传来;白锦儿顺着看过去,原来是她偏偏遗漏了的梳妆镜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子。 她面向着铜镜将袅娜的背影留给白锦儿和柳儿, 鸦青的发丝只在顶上挽了个发包,上面什么装饰的东西都没有。 察觉到白锦儿的目光投射过来之后,女子动作缓慢且优雅地将手中用来勾勒眉毛的螺黛放下。 露出欺霜赛雪的手腕。 她站了起来,裙子几乎没有任何摆动的弧度地转动,连带着人也朝着白锦儿转了过来。 是那天白锦儿在树下偷偷瞥过的那张脸, 也是白锦儿第一次来康乐坊, 在翻飞的白纱后看到的惊鸿一面。 她对着白锦儿笑, 说: “我可是等了你好久好久。”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初次交谈 白锦儿坐在白如意的对面,双手叠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她有些局促,这种局促反应在动作上,就是沉默和关节僵硬。 白如意的表情倒是很轻松的,她悠闲地打开摆在面前的食盒,打量起白锦儿今天给她带的点心。 “今天这是?” “这是,” 总算是打破沉默了,白锦儿心里松了口气,同时脸上挂起笑容,对着白如意说道: “这是单笼金乳酥。” “单笼金乳酥?” 白如意的眼睛眨了眨,再一次低头看起食盒中的东西。 那天在孟家,白锦儿第一次吃到的那份觉得很特别的点心,就是单笼金乳酥了。回了家一问,原来单笼金乳酥并不是多么难做的点心,只是要在非季节弄到板栗粉,却是有些困难。 内馅是用白芸豆泥和小米混合了羊奶和成的,味道不是很甜,甚至还因为放了些白胡椒粉而有着偏奇怪的味道。 白锦儿在问了白老头配料之后,就想办法自己做了整改。 白芸豆泥没有改变,羊奶换成了腥膻味更低的羊奶,至于甜味,则用融化的冰糖来调制——当然,白胡椒粉是绝对要去除的。 没了板栗要怎么让外形上有金色这个元素呢,白锦儿用了老手法,在包好的酥外面涂上一层薄薄的蛋液。虽然没了板栗的香气,但奶和蛋的搭配显然十分适合。 手法也从蒸制变成了烤, 这样混了酥皮的外皮才能真正地做到“酥”这个字。 只是,白锦儿做着做着忽然想, 这是不是成了, 没有蛋黄馅的蛋黄酥去了。 再说回白如意。 白如意看着食盒中有着薄薄金黄外层的点心,确实是和自己平常吃的不一样。只是面前的糕点明显闻起来更香,造型也异常的能激起人的食欲。 她没有再多余的询问白锦儿关于点心的事情,而是挽着袖子,用手就这样从食盒中拿起一个,轻轻地咬上了一口。 “嗯~” “不错。” 女子纤细的脖颈中发出悠然的喟叹,表达着自己对入口的东西的满意程度。她咬了一口,鲜红的舌尖舔去唇边的酥皮,之后就没有任何停顿地,将手中不算大的金乳酥吃进了肚子。 用修剪整齐的指甲擦了擦嘴角,白如意甚至没有用手帕,就这样将柔弱无骨的手掌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小娘子做的东西真是好吃。” “姑娘喜欢?” 听见白如意对自己手艺的夸赞,白锦儿的眼睛亮了起来。 太好了,这样看来任务很简单就能达成了。 捕捉到白锦儿产生的细微语调和表情的改变,白如意的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表面上却没有产生任何的改变,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面前的少女。 “当然,” “如果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劳烦小娘子,隔几日就为我送一份呢。” “哪里哪里,” 白锦儿的笑更加灿烂了,她摆摆手,还有些不好意思, “只要姑娘喜欢,我可以一直给姑娘送。” “嗬嗬,” 白如意忽然掩嘴轻笑, “那以后,也要接着劳烦小娘子才是。” “客气客气。” 关于白锦儿想知道的事情已经问完了,两个女性之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为了找话题,白锦儿将白如意的房间打量了一圈,语气不失赞叹地说道: “姑娘的房子真好看。” “是吗,”白如意也跟着白锦儿的眼神看了一圈,声音平淡,“我本来在后面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院子,可我不大在那儿住的。” “噢,这是为何?” “那院子太矮了,” 白如意淡淡地说, “从窗户望出去,尽是这儿的池塘,这儿的石桌,这儿的花,这儿的树,” “瞧也瞧的烦了。” “可住这件屋子就不同了。倚这栏杆上啊,就能瞧见隔壁种的花,隔壁的院子;瞧见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猜他们会走到哪个楼前,停下自己的脚步。” “这可比自己一个人住院子里,傻乎乎地看着那几树桃花,有意思多了。” 听着白如意说完这些,白锦儿的内心起了些许涟漪——她觉得好像白如意要说的不只是字面上这么简单的意思,可具体应该听到些什么,白锦儿自己也不确定。 她只是略显尴尬地笑了几声,捧起自己手中的茶杯喝了几口。 白如意也不介意,也抬起了自己的茶杯,只是和白锦儿解渴的牛饮比起来,她要矜持的多了, 就好像只是做个喝茶的姿态, 好叫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特立独行。 于是,两人再一次失去了聊天的话题。 “那个,” “最近,你有和四郎见面吗?” 好不容易想到自己和对方都能聊起来的一个共同点,白锦儿再一次尝试着开口。听到白锦儿说出石玉宁的名字的时候,一向淡然的她总算是出现了情绪的波动。 虽然只是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但也足够了。 “不曾。” “石公子已经有段日子,没来过我这儿了。” 她这样说着,眉眼低垂,嘴角又微微上扬。 “啊,这样啊,” “想必他是有什么事儿吧?最近他们事情好像都挺多的。” “他们?” 白如意的声音带着疑问,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 白锦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下意识的,把陶阳也算了进去。 “这个他们,除了石公子,” “还有小娘子的心上人吗?” 没想到被白如意揭穿,白锦儿愣住了。 “姑,姑娘怎么知道” “呵呵呵,”白如意端起茶杯,轻轻碰了碰唇边,依旧是没有任何想喝的打算, “小娘子这般幸福的语气,饶是个陌生人,也是能听得出来的。” 白锦儿的喉咙动了动,没接着说话。 “姑娘没听四郎说么?” “什么?” “就是他们所忙之事。” 听见白锦儿的话,白如意放下手中的茶杯,噗嗤笑出了声来。 “小娘子怕不是误会了什么,” “瞧着我在这里,在这个地方,小娘子如何觉得,石公子会将正事告诉我听呢?” 她看着白锦儿的眼睛,眉眼含笑, “我是一风尘女,” “并没有如小娘子一般的,心上人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密谋 深夜,孟府。 孟景安的房里还亮着烛火,明亮的一盏在桌上,照着整个屋子都是明亮的。 男人站在床边,望着屋外不远处的池塘。忽而一双手拉着薄披,盖在了他的背上。转过头,身后的女子带着些许责备的意味,说道: “虽说已经不是初春了,好歹夜里也是凉的。穿这么少站在这儿,是打算着凉不成?” 孟景安笑了笑,右手抚在了孟金氏的手背上。 “夫人挂念了。” 送了衣服之后,孟金氏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孟景安的身边,语调轻柔了许多。 “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一切都收拾妥当,等到过几日时候到了,就跟着他们出发了。” “到了记得打发人送信回来,别又忘了。叫我整夜睡不好觉。” “知道了,夫人放心。夫人与招儿在家中亦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们在家中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 孟金氏轻叹了口气。 “怎就叫了你去么……” “自是因为我最适合,便只有我去了。” 孟景安侧目瞧着孟金氏,眼神温柔, “只不过小半月罢了,去领着他们将事情了了就好了。定安离咱们这儿也挺近的,若没有得到抑止的话,锦官城也迟早会不安全。” “我知道,” “自嫁了你那天,我便早做了准备了。” “最起码,比你从前非得往西边去,好的多了。” “哈哈哈,叫夫人为我担心了。” 无奈地白了孟景安一眼,孟金氏开口说道: “好了,那我就不打搅你了。再看一会儿,就歇息吧。” “嗯。” 对着孟景安行了个礼,孟金氏朝着屋外走去。谁知道才一开门,正看见孟如招站在门外,让孟金氏吃了一惊。 “招儿?” “你怎么在这儿?” 孟如招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跟着,看的孟金氏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上床睡着。” “阿娘,” 孟如招乖巧地在孟金氏面前低着头, “我想和阿爷说会儿话。” “现在?” 孟金氏下意识往身后刚走出来的位置看了看,孟景安正好也看向这边,显然也是听到了孟如招的声音。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明日再说的。你阿爷还有正事要做,你也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可我有些事情,非要今晚上告诉阿爷才行。” 孟如招低着头,十分倔强。 “你这孩子……” “算了夫人,” 孟景安走到孟金氏的身边,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他看向面前的姑娘,带着和蔼的笑容, “招儿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耽误不了多大功夫。等她和我说完之后,我叫人把她送回她自己屋里去就好了。” “夫人先去睡吧。” “真拿你们父女俩没办法。” “招儿,说完之后赶紧回去睡觉,听见了吗?” “知道了,阿娘。” 看着孟金氏离去之后,孟景安拍了拍孟如招的肩膀,领着她进了屋子。父女俩来到长灯前,男人用桌上的剪子挑了挑灯芯,叫屋里的光更明亮,这才看向自己的女儿, “你要问我什么,招儿?” “阿爷,” 孟如招开口说话, “你什么时候去定安县?” “约莫两三天之后吧。” “可不可以带上我?” 听见孟如招的话,孟景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色沉了下来。 “招儿,” “阿爷此次是有公务在身,不是出去游玩的。” “招儿知道。” “既然知道,你为何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阿爷,我……” 孟如招轻咬着自己的下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知道自己说出的话十分没有道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孟景安说出这样的话。 她向来是怎么想,就怎么做的。 她想去定安县,便来这里,这样和孟景安说了。 看着少女面对着自己的头顶,孟景安叹了口气。 “招儿,” 宽厚的手掌,落在了少女的头顶上。 “阿爷知道你一向张扬恣意,可阿爷的公务,不是你可以拿来撒娇的游戏。更何况,你知道阿爷去定安县是做什么的,定安县现在有什么事情。抛开这些不谈,阿爷和你阿娘,也绝不会允许你踏入定安一步的。” “你明白吗?” “阿爷……” “好了,此事不要再说了。” 孟景安的语气坚决了一下,又柔和下来, “我会和你阿娘说一声,若你在家中无聊,就叫你阿娘给你允许,让你去找你阿姐玩,好不好?” 虽然孟景安平常是很温柔很好说话的,可孟如招知道,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情,就是不会再改变了。 不由得颓然地点了点头, 任由着孟景安叫来的人,把自己送回了屋子。 才走到院子外面,就看见自己的贴身奴婢银瓶可怜巴巴地站在院门口,见到自己之后脸上露出等到丈夫的妻子一样的欣喜心情,屁颠颠地朝自己跑来。 “娘子啊——” “你可算回来了——” 她拽着孟如招的裙子,几乎要哭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造型了。看的孟如招嫌弃地把自己的裙子从她的手里抽出来。 “做什么,不是叫你在屋里等吗,干嘛站在这里?” “二小娘子你不知道,是大娘子叫我在这里等的……” “我阿娘?” “是啊……” “大娘子说,如果过了半个时辰二小娘子还没回来,就要罚我半年的工钱……” 说到这里的时候,银瓶委屈地快哭出来了, “还好您回来了,不然我这半年,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瞧你那出息,” 孟如招白了银瓶一眼, “回去说。” 打发走了屋里其他的人,只留着银瓶和自己在一起。孟如招在房里来回的踱步,看的银瓶眼发花。 “二小娘子,您在做什么呢?” 孟如招的脚步在听见银瓶的话之后猛地停住了。她低着头也立马抬起,整个人闪到银瓶面前,把人家姑娘吓了一跳。 “二,二小娘子这是……” “银瓶,” “我平常待你怎样?” 不等银瓶把话说完,孟如招便开口打断了她。 “二,二小娘子待我很好……” “那我叫你陪我做一件事,你愿不愿意?” 银瓶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孟如招亮晶晶的眼睛就在自己眼前,她实在做不出什么反对的回答,只好有些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很好,” 孟如招露出一种松了口气的笑容,抬手拍了拍银瓶的肩膀。 少女转身走到自己床边,又弯腰够头在里面不知道寻摸什么寻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大大的荷包,塞到了银瓶的怀中。荷包重的,差点压弯了银瓶的腰。 “我待会儿拟个单子给你,明天你出府,按着我给你的单子把上面的东西备妥,一样都不准落,知道吗?” 说完这些,孟如招又笑着拍了拍银瓶的肩膀, “事成之后,我给你涨半年的工钱。” 瞧着孟如招拐卖小孩似的笑容,银瓶咽了咽唾沫。 第一百九十七章 带你去个地方 白锦儿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琢磨着昨天和白如意交谈说的那些话。 看来,这次的特别任务也不是多么的困难嘛。自己之前还那么担心完不成,不过现在,估计下次就能直接完成了。 也不知道这次能获得什么奖励呢? 想到即将获得的奖励,少女脸上不由得露出憨厚的笑容。 好了好了,那么要用黄油做什么呢? 这时候,白锦儿想起了裘敬兰及筓礼的时候,做给她的那份云朵蛋。 刚好,就做云朵蛋吧。好吃简单又好看,除了打发蛋清的时候有点儿费手,不过,可以趁着明天在店里的时候,使唤信平那个小子当苦力。 白锦儿为自己的智慧鼓掌。 白老头又出去了,留着白锦儿一个人在家中。关了店已经差不多是要敲暮鼓的时间了,他还要出去,白锦儿也不知道白老头到底去了哪里。问他,他也不说。 不过看着也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白锦儿也就没管。 有微风吹来,拂过院中那棵郁郁葱葱的树木,发出轻微沙沙的声音。 说起来,白锦儿始终不知道这棵树到底是什么树,只知道它会在夏秋之交时,开一些细小如揉碎的羊毛一般的小花,落在苍绿的叶堆中。 但是从白锦儿来时,这棵树就在这儿了。 也不知种了多长时间。 劳累一天之后的偷闲时光是最舒适的了,如果没有人打扰的话,白锦儿想自己可以在这儿一直睡到太阳下去,月亮上来;然后简单的洗漱过后,再回屋接着睡。 想想就舒服。 她将双手背到脑后,本想实施这个完美计划的——可在摸到那支纤薄的蝴蝶簪子时,这个只开了个头的计划不幸流产了。 想到前几日和陶阳说的话,白锦儿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是不太明白,为何陶阳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既无官位又无功名的,非得跟着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又没人逼着他,自然是可以选择的。 可他偏偏要去了, 如果不是孟如招和自己说的话, 自己可能在他回来以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约莫白锦儿猜到,薛诚肯定也是要去的。不然孟如招不会和自己说陶阳要去的这件事情。 她或许也是觉得,被瞒在鼓里,是件讨厌的事情吧。 两指捏着极细的簪杆,下意识地扭搓着;白锦儿的眼睛微闭,脑海里各种各样的念头窜过,像清澈池塘里扎堆的锦鲤,这儿一只那儿一只,却堆在一起,尾巴交替拍出水花。 最后其他的“锦鲤”都游走了,只留下一只名为“完成任务”的雪白鲤鱼,在白锦儿的面前吐着泡泡。 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吧, 多余的担心是没必要的。 想到这里,白锦儿松开了手中捏着的簪子。 忽然身边响起“咚”的一声,白锦儿吓得睁开了眼睛。只看见自己身边落下一只纯黑的猫,双眸是碧绿的,像是上好的琉璃一般。随后一个穿的全身也都是黑的少年落在了猫咪面前,动作十分轻巧的, 就好像他才是那只猫一般。 黑猫看见少年落在自己的面前,瞬间做出了戒备的姿势,四脚稳稳地踩在地上,身子却弓起,背上原本绸缎似的黑毛也完全炸开,像一根又一根的钢针插在背部一样。 碧绿的猫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年,尖利的牙齿呲着,发出恐吓的“哈,哈”的声音。 “你这又是做什么幺蛾子?” 白锦儿看见出现在自己院子里的小景,眉头紧紧地皱起。 小景闻言,闲庭信步地朝着白锦儿的方向迈了几步,黑猫赶忙朝着相反的方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和小景的距离。 “你会做荷花藕粉圆子吗?” “荷花藕粉圆子?” 听见小景的问题,白锦儿一愣。 “会是会,但是……” “你做的,有白翁做的好吃吗?” “……但是没有我阿翁做的好吃。” 白锦儿把自己被小景打断的话说完了,同时很无奈又头疼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小景挑了挑眉。 “看来,我想对了。” “所以你要做什么,直接去找我阿翁吧。” “我还有事儿,你没什么别的要说的就直接走吧。” 说完,白锦儿转身就要往厨房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了出来,抓住了白锦儿的手腕。 白锦儿转头,正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撞上。 “你要做什么?” 她倒也不慌张,传递到自己手腕上的冰凉的体温,让周围的温度都好像瞬间下降了不少。她知道小景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的,所以只是一如既往地皱着眉头,看着他。 少年的眼神平静而冰冷,瞧着少女的时候却有一丝别样的情绪藏在这眼神后面。 “明日酉正二刻,来这儿,”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什么?” 白锦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重新问了一遍。可看着少年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眉头皱的更紧了。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到时你就知道了。” 看着白锦儿明显抵触的表情,小景歪了歪头, “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语气略带轻视的,他补充了一句。 “不是,哎,你要叫我等你,你总得给我等你的理由吧。莫名其妙的就说要带我去个什么地方,” “你觉得我会去吗?” 小景并不在乎白锦儿几乎气急败坏的语言,他只是深深地看了白锦儿一眼,便纵身一跃,从白家的院子跃了出去。 留着白锦儿在原地,十分恼恨地跺了跺脚。 “真是越来越神经了,迟早气死人,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就知道鬼混自己阿婆也不好好照顾臭小子……” 嘴里骂骂咧咧半天地转过身子,白锦儿还没走几步呢,就听见脚底传来一声嚎叫。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刚刚跟着小景进来的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跑到自己脚边去了。 而那一声惨叫,正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踩到了它的尾巴。 看着黑猫瞪着自己愤怒的眼神,白锦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对不起啊踩到你了,” “啊,当作赔礼,厨房还有上次做饭剩着的牛奶,” “你要喝吗?” 也不知道黑猫有没有听懂,白锦儿往厨房走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脚步,等再回头的时候, 那只黑猫就跟自己的身后。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回避 “信平!我走了!” “店里你收拾一下!” “得嘞阿姐你放心走吧!” 白锦儿点点头,拿着食盒从店里走了出去。 要去给白如意送东西的日子,白锦儿总会提前半个时辰收店。走去康乐坊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只是白锦儿习惯做什么事情都事先做个比较宽松的准备。 只几炷香的时间,白锦儿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醉仙阁的外面。 柳儿姑娘在外面,已经等着了。 “小娘子请跟我来,” 依旧是跟在柳儿的身后,白锦儿望着白如意的房间方向走去。今天醉仙阁的客人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多,就是那位坐在厅中的红衣姑娘,今天就不在了。 但有几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男人,围着一个龟奴在那里吵闹着。 “琉璃姑娘呢?”“我们要见琉璃姑娘!”“琉璃出来!” “叫她出来!” “哎哟各位客,这不是说了琉璃姑娘出去了没回来吗,各位客不要着急,明天再来,明天琉璃姑娘就回来了。” 龟奴脸上陪着笑,眼底却满是嫌弃地看着面前这些打扮随便的侠客或是行者, “我们这儿其他姑娘爷都是极好的,吟诗作对舞乐,个个都是顶尖的。琉璃姑娘虽然不在,各位客要不找别的姑娘作陪?” “呸!个狗攮的赖坯子!” 其中为首一个留着络腮胡,臂膀快有龟奴的两个粗的男人啐了一口,口中骂道: “当老子不知道你们这儿的人都是什么货色。老子偏就不爱那哼哼唧唧无病呻吟的调子,叫来喝个酒都他娘的放不开,好像是老子逼着一样。” “他娘的我们也是按月来你这儿供着钱的,” “别想着随随便便就把爷们儿打发了!” 龟奴耳朵里听着男人骂着难听的话,心里恨极了,脸上却依旧陪着笑容和他们打哈哈。白锦儿的眼神照例只停留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白如意亦和往常一样,坐在梳妆台前,直到听见柳儿敲门的声音,才迎着白锦儿来到几案前。 “这是?” 白如意打开食盒,看见静静地躺在其中的小陶叠,挑了挑眉。 “小娘子今天做的又是什么,” “又是我从未见过的呢。” “这是我店里的特色点心,” 白锦儿带着笑容,回答了白如意的问题。 “叫作云朵蛋。” “云朵蛋?” 白如意再一次看了看面前的点心,挂起一丝了然的微笑。 “原来如此,确实很像云朵呢。” “姑娘尝尝,”少女有些迫不及待地递出了手中的筷子,“看看合不合娘子的胃口。” 白如意接过筷子握在手中,雪白的肌色与掌中红棕色的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瞧了瞧,决定先从顶上那一点点的焦褐地方吃起。 筷子撕下一小块,放入了口中。 “如何,如何?” 白锦儿不由自主地将头部微微前倾,带着希冀地问道。白如意的两腮微微动着,不会儿的功夫就看见她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白锦儿充满期待的表情,被她瞧进了眼睛里。 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白如意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白小娘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啊?” 白锦儿愣了。她本来以为白如意会和原来一样,尝完一口之后就对自己做的东西称赞一句的。只要得到她的一句称赞,这个时时盘旋在自己脑海里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可今天的白如意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是提出要问自己一个问题。 “这个” “姑娘要问我什么?” “我想问小娘子,是如何和自己的心上人认识的?” “啊?”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一点点的疑问,那么现在,白锦儿的脑袋上就全都是问号了。 “这,这个” “怎么,小娘子不方便说?” “倒,倒也不是不方便说吧” 少女挠了挠头,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们是从小就认识的。” “有一年的冬天,他在西市迷路了,我瞧见,就给了他个饼,然后就,叫他在店里等他阿娘来。” “后来,就这么认识了。” “是吗,” 白如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原来是,青梅竹马的感情。” “可真叫人羡慕啊。” “也没什么了其实,” 被白如意说着,白锦儿还从来没有这么害羞过。 白如意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刚抹上的口脂留了一点点在雪白的瓷杯外面,像是落在雪地上的一片红梅。喝完了这口,她悠然地放下茶杯, “小娘子慢走,回去路上小心。” “我叫柳儿,送着小娘子出去。” 今天没等白锦儿主动开口说要离开,白如意反而是先下了“逐客令”。 白锦儿心里觉得有些尴尬,可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自己在厚脸皮地留下来,肯定是不太好的。在心里叹了口气,白锦儿站起来,对着白如意说道: “那我就先告辞了。” “娘子慢走。” 一直等在外面的柳儿已经进来了,对着白锦儿做了个请的姿势,便率先往外面走。临走之前白锦儿又往白如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已经站了起来,脚步袅娜地走到了梳妆台前。 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想不明白。 白锦儿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刚才在醉仙阁发生的事情。 说起来,白如意是自己找了一个别的问题,从而回避了自己的问题, 就好像是知道,自己要向她讨一句口奖的。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必要逃避啊。毕竟,这是一句夸奖的事情,她往日也总是在说着,为什么今天,又不愿意说了呢? 白锦儿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困惑。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清云坊,拐进梨花巷,一股淡淡的凉风从巷子那一头吹来。白锦儿来到自家门口掏出钥匙,插进挂在门口的大锁里,”咔哒“一声,就扭开了。 ”阿翁!我回来了!“ 还未进门,白锦儿就先喊了一声。可是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她抿了抿嘴,迈步走进了院子。 就在这时,一双冰凉的手,从背后伸出来,蒙住了她的双眼。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白锦儿说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嘴里灌满了风。小景只说了一句闭上眼睛否则后果自负的话之后,就直接揽住自己的腰,像上次白锦儿拜托他晚上带自己混入西市的时候那样, 带着自己“飘”了起来。 应该是飘吧, 白锦儿自己也不确定。 她是一个很听话的人,深谙好奇心害死猫的原则,因此绝对不会在别人交代过自己的情况下,还去做明显和交代不符合的事情。 因此她只是听着耳边传来的风声,嘴里说话也漏着风, 不时还感觉到一上一下不同方向的失重感。 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 身旁的少年也没有回答,白锦儿甚至都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如果不是停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就没有动过,白锦儿都要怀疑自己是被看不见的妖怪绑架了。 她只好不时喊一声, 证明自己还活着。 整个过程中,小景只和她说过一句话: “抓好。” 等到白锦儿被允许睁开眼睛的时候,顿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双腿一凉,差点没跌坐在地上。 她此时站在悬崖边。 没错,就是悬崖,货真价实的悬崖。 白锦儿看见这场景的一瞬间,脑海里顿时走马灯似的闪过了自己这两辈子生活时的样子。那高高的山崖和底下呼啸的风声,让她想起前世去华山参观“华山天下险”的感觉了。 只是,区别在于, 景区的悬崖是有栏杆和各种保护措施的, 可面前的这个, 显然什么都没有。 白锦儿脚软地想往后退,退了几步之后撞在了一个坚硬精瘦的身体上。她一回头,正看见小景站在自己的身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你,你要做什么” “你,不会把我在这儿杀人灭口吧” 白锦儿从来没有这么畏惧过小景。皮肤黢黑的少年此时在她的眼里,就好像是地府来的黑无常一般。 “喂,喂” “我,我平常待你不薄吧,就算,就算偶尔损了你几句,也,也没必要” “我,我和你道歉可以吗” 白锦儿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恨不得拔腿就跑,随便往哪里跑都好,只要不是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就好。 站在她身后的少年看了白锦儿一眼,好像不大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害怕,随后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 “这儿是我平常住的地方。” “什,什么” 少女说话的声音十分无力,她勉强抬眼看了看,果然看见在距离崖边不远处的地方,有着一个小小的茅草屋。 她忽然觉得十分的无语。 “大哥,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为什么好好的家不住要跑来这么可怕的地方啊! “我住在这里,每隔几日,就回去看一眼阿婆。” 他淡淡地说着,脚步朝崖边迈去。 “住在这里,很安静。不像在城里,” “很吵。” 趁着这个空隙,白锦儿悄悄地往后面挪了几步。 “哈哈,哈哈,那你的审美还真是,真是特别呢。” “不过住在这里,你不会觉得害”本来想说害怕的,可白锦儿转念一想,他都敢把屋子盖在这儿,还有什么害不害怕的好讲的,便改口道: “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无所谓。” 少年依旧背对着白锦儿,视线投射到那幽深的山谷中。 这人是不是神经了?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那,那个,” “你能把我送回去了吗?我估计,阿翁这个点得回家了的,他,他要是看不见我,得,多着急是吧?” “啊,或者,或者,您忙的话,” “要不你告诉我怎么回去?” “我自己回去也成!” “不劳烦您扛着我到处飞了!” 听见白锦儿的话,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小景,总算是动了。 他转过身来,看向距离自己好一段距离的白锦儿;从崖底吹起来的风,掀着他脑后垂下的头发猎猎飞舞。 白锦儿这才发现,他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裁短了。 小景看着白锦儿, 蜜蜡一般的双眸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不。” 他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嘶哑。 “我带你来,” “是有话和你说的。”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心里咯噔一下。 “你,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要问你,” “你愿意和我走吗?” 白锦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愿意和我走吗?” “离开锦官城,去别的地方。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和我一起。” “你愿意吗?” 小景看着白锦儿,语气里都带上了一丝希望。 白锦儿的喉头动了动,忽然开口道: “我先问问,” “那个,” “如果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你,你会把我从这儿丢下去吗?” 小景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那,那个,我,” “我,我愿意” 听着少女逐渐低下去的声音,小景歪了歪头,眸色逐渐深沉。 “如果我和你说,不会呢?” “真的不会?” “你保证?” 他沉默了片刻, “嗯。” “那我,不愿意。” 白锦儿说完这句话赶忙双手抱胸往后退了几步,同时双眼快速地在周围扫了一眼,瞅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种着一棵看上去还算高大的树木,赶忙跑了过去,双手张开用力地抱住。 抱住之后她探出个脑袋往外瞧,原本站着人的位置此时已经空空如也。还不等她反应呢,就察觉到脖子后面出来一阵凉风,一回头,果然小景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为什么?” 他问,声音已经降到了冰点。 “为什么?” “什,什么为什么,”虽然有些结结巴巴,但是白锦儿还是十分努力地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你,你突然把我拐到这儿来,就叫我跟你走去跟什么压根儿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神,神经才会愿意吧!” “因为陶三?” 像是没有听见白锦儿的话,小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不是,哎,你有没有听我跟你说话啊!” “这件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根本就是你做的太奇怪了吧!” “可是,我喜欢你,” 小景看着白锦儿,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第二百章 质问 “你喜欢我,” “你喜欢我就是把我弄到这么危险的地方,然后和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喜欢我,就是莫名其妙地叫我跟你走,用这种好像威胁一样的方法?!” 不知为什么,刚才还有些胆怯的白锦儿在听到小景说出的话之后,陡然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 她抬着头,瞪视着面前的少年, 双手还是死死地抱紧树木,没有任何松手的打算。 听见她的质问,小景眼中露出迷惑的神色。 “我没有威胁你,” 他哑着嗓子说, “我只是,带你来熟悉一下,我在的环境。” “我为什么要熟悉?” “这是你喜欢的环境,不是我的。我喜欢住在锦官城里,和我阿翁一起,和我的朋友一起。我的店子刚刚扩建,去年才在城里得了丹若庖君的称号,” “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和我在一起,你的生活不也会继续吗。”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白锦儿从来没想过,小景会这样的难讲话。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在上面留下一排鲜明的牙印。 她忽然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忽然松开了抱着树干的手,来到小景的面前。 比少年矮了几乎一个脑袋的她,只能仰着头看着前面的人,虽然如此,她的眼神却从未有过如此的坚定和明亮, 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 “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 “你不能因为你想,就觉得所有人都要和你一样。” “可如果是喜欢的人呢?” “如果是喜欢的人,不应该为他付出吗?” 小景的眉头蹙起,他已经失去了刚才还淡定的伪装,隐隐有不安和愤怒潜藏在他的眼底。 “即使喜欢一个人,也绝不应该为他放弃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那你喜欢吗?” 他忽然开口, 往前迈了一步。 “你喜欢吗?” 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渴求。 白锦儿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落在了小景的眼里。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朋友,” “朋友不够。” 小景突然抓住了白锦儿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几乎要焊进少女的肌肤。 “朋友是不够的!” “我要你喜欢我!”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白锦儿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她心里逐渐慌张起来,却依然努力地叫自己的表情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她几次调整呼吸,叫自己和不会因为那双好像发怒的豹子一样的双眸而产生退意。 半晌,她终于深吸了口气,开口说话: “喜不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被强迫的。” “感情是细腻柔软却刚强的东西,” “不畏强,也不凌弱,” “我不会因为你对我的所作所为,而对你产生原本不会有的感情。” 白锦儿的声音有着微微的颤抖,可她的眼光没有任何的转移,直直地叫少年能见到她坦率的心底, 知道, 她说的都是实话。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小景松开了她。 他的眼神恢复成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就好像刚才那种暴虐的情绪从未出现在他身上一般。他朝前迈步,白锦儿以为他是要把自己抱了丢上山崖,下意识地也跟着往后退,却没想到他只是从自己身边擦过, 朝着山崖的方向走去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你真的不会喜欢我吗?” 他说。 白锦儿抿了抿嘴, “我们是朋友。” “朋友” 他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后发出一声轻笑。 “朋友的感情,又能持续多久呢。” “你走吧,” 少年的声音,从前方飘来。 “顺着那条山路一直走,暮鼓之前,你就能回到锦官城了。” “回到你喜欢的地方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说完这些,小景没有回头,径直地朝着白锦儿看到的那间草屋走去。只留下鞋底和草地摩擦,产生的沙沙声。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她不知道小景发生了什么,可她绝不会傻的还叫他把自己送回去。从地上拣了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白锦儿照着他说的那条山路,往山下走去了。 在天色半昏的时候,她总算是走到了守城门的士兵。 “那位小娘子!城门快关了!跑快些!” 等到回到家,白锦儿发现自己本来就不厚的鞋底,已经磨得都快要没有了。 “狗丫头你这是,” “上哪儿去了?” 白老头看着气喘吁吁满头树叶和草屑,站在门口的白锦儿时,吃惊地开口问道。白锦儿挥了挥手什么话都没说,先是冲进院子里从厨房门口的大缸,舀出一瓢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喝完之后她放下手中的半瓣葫芦,长长舒了口气。 “阿翁,你不知道,我” 看着白老头疑惑和担心的眼神,惊魂未定的白锦儿本来想把今天小景的事情告诉白老头的,可转念一想, 白老头估计也不会知道怎么回事,告诉他了也只是徒添烦恼,而且小景的阿婆最近身体很不好,要是白老头去问了, 叫她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白锦儿脱口出来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你什么?” “你这脏兮兮的是怎么弄的?” 白老头皱着眉头追问,白锦儿扯起嘴角对他笑笑,伸手挠了挠头, “我,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跌了一跤,跌,跌进路边的草丛里去了。” “真的吗?” 老人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对她的话抱有着很大的怀疑。 “肯定啊,不然这城里的,还能怎么才能弄成这样?” 她尴尬地笑着,渴望能加强自己言语的可信度。老人想了一会儿,总算是没追问了。 “明天早上还是要你和信平在店里撑一会儿,我估计得休息的时间结束,才能回到店里。” 换完了衣服的白锦儿和白老头坐在院子里,听见白老头的话,白锦儿抬头看向他, “阿翁你要去做什么?” “阿芙她小景的阿婆,说想吃我做的荷花藕粉圆子,” “听说城南那边的池子里有荷花开了,” “我去看看。” 第二百零一章 梦 失重感从脚底一直爬到全身。 白锦儿睁开眼睛,顿时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她本来应该是睡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的,可现在,她却出现在空中,周围除了白茫茫的雾气以外,什么都没有。 而且,她还在不停的下落。 强烈的失重感游遍白锦儿全身,让她感觉自己所有的血液好像都从脚底板汇入了大脑。她张嘴想喊,可一张嘴风就灌入她的咽喉,叫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还在下坠,还在下坠。 作为一个惜命又胆小的人,白锦儿前世别说蹦极那种极限运动,就是过山车都不敢去做的。可现在她就好像被人从悬崖上推下,往深深的山谷间快速地坠落。 尝试着伸手去抓东西,可围绕在四周的东西除了会从五指间的缝隙窜出去的雾以外,根本抓不到别的东西。她只好收回自己的双手,同时曲起双腿,把自己紧紧的抱起。 随着身子的不断下落,周遭的雾气渐渐稀薄了, 等雾气全部散去的时候, 白锦儿看见迎接着自己的,是湍急的河流和其中矗立着的黑灰色的,巨大的石头。 然后,她惊醒了。 屋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白锦儿并不是那种做噩梦会大喊大叫的类型,她只是混身的冷汗打湿了身上薄薄的中衣,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顶上的天花板。眼神从来没有这么的好过,甚至是连角落里蜘蛛结的银色的蛛网,她都看的一清二楚。 那种失重感好像还残留在白锦儿的体内,在她清醒过来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去。 半晌,她才重新闭上了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 墨蓝色的天际嵌上了一层黄金色的边缘, 而此时,在和白锦儿居住的清云坊几乎相对的一个坊内,有两个纤瘦的身影,一人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悄悄地从一户大院的后门溜出来。 走在后面的身影踩到了地上的一个树枝,发出“咯吱”的一声,惊的前面的人赶忙转过来对着她很大声地“吁”道,随后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小声点儿!” “要是叫人把我们抓回去,我就把你这辈子的工钱都扣光!” 孟如招恼怒地说了一句,转头继续朝前走。 “明明你自己的声音比我的还大”银瓶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了几句,还是乖乖地跟在孟如招的身后。 “马车可雇好了?” “订好了,就在二小娘子说的那个地方。” “那就好。” “二小娘子,我们究竟要去哪儿啊?” “咱们去,” 少女将背上的小包袱调整了一下位置, “去探险。” “啊?” 很快的,两个脚步轻省的姑娘,就来到了孟如招前一天吩咐银瓶的地方。在那里,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将手中的单子给车夫看了一眼后,孟如招和银瓶上了车。孟如招从车帘后面探出个脑袋来,对着正打算爬上来的车夫说道: “师傅,” “先不要出发。” “待会儿会从那个方向出来几辆官家的马车,我要你跟在他们的后面,去他们去的地方。” “啊?这个” 车夫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可看着孟如招虽然做男装打扮,身上的衣物装饰却都价格不菲,想必也不是什么坏人。虽然不大情愿,可毕竟收了钱的,只好点头答应。 “二小娘子,我们究竟是要去哪儿啊?” “别说话,你倒时候跟着我就得了。”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从孟如招刚才说的那个方向驶过来几辆马车。车的规格都是一模一样的,外面绘制着的图案也是一样的。旁边还跟着几个骑马的人,很快就从孟如招的他们坐的马车前掠过了。 “就是他们,” 孟如招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快跟上。” 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和马鞭清脆的声响,孟如招他们坐着的车前,那黄棕色的马匹发出一声嘶鸣,迈步就奔着刚才车队离去的方向跑去。 “保持一些距离,不要叫人发现了!” 听着身后传来的少女的声音,憨厚的车夫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孟如招收回了自己的身子,靠在车厢的一侧上。和孟家豪华舒适的马车比起来,这辆无疑硬的人腰背发疼,车厢也小,还有着淡淡的泥土的味道,想必前不久是被人租去装了地里刨出来的农作物。 就连银瓶坐在里面都不大适应,可孟如招却没有多大的反应。 她只是拆开了自己和银瓶背着的包袱,查看着里面的东西。 “嗯,差不多就这些了。” 她小声地嘟囔着,银瓶听见好奇地凑过头去, “二小娘子你说什么?” 孟如招抬起头白了她一眼,伸出纤长的食指推开她的脑袋。 “阿翁” 打着哈欠的白锦儿从屋内走出来,一边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叫着白老头。可等她定睛一看的时候,院子里哪儿还有人,只有摆在桌子上的一个陶碗,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她抬着头四处看了看,确实没有发现白老头的身影,他的屋子门也开着,里面并没有一个人。 “奇了” 白锦儿走下台阶来到了桌前,那是一碗汤饼。是白锦儿好久没吃到过的,白老头亲手做的。 她去厨房拿了一双筷子,坐着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把碗用清水泡着,她就锁上门,朝着西市的方向走去了。 “阿姐阿姐,” “阿姐?” 白锦儿坐在凳子上发呆,想着今天清晨的时候做的那个梦。林信平的声音忽然从她的耳边传来,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怎么了?” 她转头看向林信平,林信平却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示意她看。白锦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见空空如也的桌椅板凳。 现在是他们的休息时间。 “怎么了吗?” “你没发现吗?” 林信平带着惊讶的语气说了一声,手指又十分用力地在空气里点了点。 “那个人,今天没来。” 也许是那个奇怪的梦拖慢了白锦儿的反应速度,直到林信平说完这句话好半天之后,白锦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那个斗笠人,今天没来吃他惯例的烧卖和一壶冷酒。 第二百零二章 变故 突然的摇晃弄醒了昏昏欲睡的孟如招。 她睁开眼睛,坐在她对面的银瓶早就已经睡过去了,樱桃小嘴微张着,好像睡得都流口水了——毕竟从成为孟如招的贴身奴婢那天开始,银瓶就没有醒过那么早了。 孟如招坐直了身子揉揉眼睛,并没有打算吵醒她,而是把脑袋从车帘里探出去问了一句: “这是怎么了?” “不好意思啊小娘子,我恐怕不能把你们送到你们想去的地方了。” “这是为何?” 车夫的苦笑,从前面传来。 “你们是要去定安县吧,我可不能过去。打十天前,定安县就不让外面的人进了。” “而且就是让进,” “我可不能为了挣那么点钱就进去把命搭上。” 听了车夫的话,孟如招沉默了。她咬了咬嘴唇,“那如果我给你加一倍的车钱呢?” “小娘子怕是不知道吧,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你就是给我十倍的钱,我怕我也没命去花啊。” “我知道了,那劳烦师傅,就让我们在这里下车吧。”孟如招并没有勉强车夫,她解下了腰后挂着的其中一个荷包,朝着车夫坐的方向递了过去。车夫接过, “我说小娘子,你们要去这定安县做什么?” “找人。” “找人?什么人非得这个时候找啊,看你们年纪还小我就倚老说一句,要不我带着你们回去吧。这里面,” 说到这里的时候,车夫的表情忽然变得小心且鬼祟起来。他四处瞧了瞧,停在山路中的马车周围,除了他们,确实再没有其他人了。 “听说啊,这定安县是爆发瘟疫了,” “里面的人还都想往外面跑,怎么你偏生还要往里面去呢?” “师傅毋需多言,劳烦你跑这一趟,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走进去就得了,师傅就回城去吧。” “唉,好吧,” 车夫看着孟如招并不听自己的劝告,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娘子自己小心。不过不是我说啊,这定安县附近都是有官兵把守的,你就是到了那里,也不一定能进得去。” “多谢师傅提醒。” 孟如招说完这句话,就要把身子收回车厢。可就在这一时刻,她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她转头看了看还在车里睡得不知日月的银瓶时,眼神不断的闪动着。 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 “师傅,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站在路上的孟如招整了整分别挂在自己双臂后的两个包袱,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她深吸了口气,拍拍胸口,又弯下腰摸了摸插在靴筒里的匕首,这才直起身,朝着往定安县的方向走去了。 “来了来了!客的一份韭菜炒鸡蛋和一份羊肉汤饼!” 林信平如同一只灵活的小兔子,来来回回地在前厅的各桌间穿梭着;后厨的白锦儿用干净的帕子把自己的脑袋都包了起来,手里拿着锅铲,满头大汗地站在灶台前应付着这三个熊熊燃烧的炉灶。 林信平手里的订单还在不断地从前面送进来。 白老头说中午接班的时候就会过来,可眼看着就日头都要到天顶了,还是没有见到老人的身影。白锦儿一个人在后厨应付着前面众多的顾客,还是有些吃力的。 “信平!信平!” “做菜用的醪糟没了!去柜台后面捞些来!” “哎!” 直到忙到店里店员吃饭的时间,白锦儿才总算有了休息的时间。 “呼,累死我了,” 少女跌坐在宽大的坐榻上,双手撑在身后,抻了抻背。林信平端着个大托盘从厨房走了出来,上面是两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饼。因为只有白锦儿一个人所以准备的时间不够,今天中午的员工餐就简单地煮了两碗汤饼,算是凑合凑合了。 将其中那碗大的端到白锦儿的面前,林信平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哎哎哎,” “这碗是给你准备的。” 白锦儿叫住了正准备动筷子的林信平,把面前的汤碗朝着他同意了过去;林信平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一碗,又看了看白锦儿推过来的那碗。 “可是阿姐,今天你这么累,不应该多吃点儿吗?” “再累饭量也就这么大啊,” “能多吃到哪里去。再说了,这吃的太饱了人就想睡觉,要是待会儿打瞌睡了,你来做菜啊。” 林信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乖巧地两人之间的面碗调换了。 吃饭的时候,他开口问了一句: “白阿翁去哪儿了?” “不知道,” 白锦儿刚吸溜完一口面,在嘴里嚼着,有些含糊地回答道。 “早晨出门的时候还说就回来呢,结果现在也不回来。” “那,阿姐要不要去找找?” “找什么,” 手中的调羹在碗里扒拉着,“都多大岁数的人了,难道还能走丢了不成。” “这也不好说啊,我住的那条街街尾,一户姓杨的人家,他们家的阿翁就是出去散步的时候走丢的,听说过了好几天,才被不良人在城的另一边找到的。” 白锦儿抬头看了林信平一眼。 “我说,” “你不会觉得我阿翁得了呆症吧?” 少女的话瞬间就叫林信平噎住。 “哈哈哈,是啊” “忘了这茬了” 白锦儿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说,低头继续吃着自己面前的面。可林信平的话,还是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一道痕迹。 今天一整天,白老头都没有来店里。 白锦儿绕着院子走了十几圈,不时抬头看看天色,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 该不会是真的走丢了吧?还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不会是被歹人劫持了吧?! 虽然白老头身上没有带多少的钱,可万一有那种想法独特不长眼的劫匪,偏偏就觉得他那种邋里邋遢的老头子藏着巨款呢? 白锦儿自己越脑补越觉得害怕,她停止了没有目的的绕圈,转头就朝着门口奔去。刚刚来到院门口,手还没搭上门栓呢,结果从外面就有人把门拉开了。 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白老头,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即生气地双手叉腰, “阿翁!” 她气鼓鼓地,看上去就像一块膨胀的糍粑。 “你去哪儿了?!” 白老头看向她,眼底是藏不住的疲倦;他开口说话,长年被酒水浸润的嗓音沙哑着: “小景他阿婆,” “去了。” 第二百零三章 死 《唐律疏议·杂律》有定:诸犯夜者,笞二十;有故者,不坐。故,谓公事急速及吉、凶、疾病之类。 白锦儿站在小景家门口,抬头看了看天。 天色已经变成了好像被晕开的蓝草汁的颜色,只有靠近最远处的山脉方向的边缘,有着一点点的泛白。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月亮却已经升起来了。没有任何光彩的,只是像一张单薄的剪纸一般, 贴在靛蓝色的天上。 暮鼓早已经响了,街上静悄悄的,除了巡逻的城备军以外,再没有一个人再外面活动着。 除了这一方小而破旧的院子。 白老头手里攥着里正给的公牒,已经给巡防的人看过了;他和白锦儿正站在院子外面,门板半掩着,里面透出隐隐的光亮。 在这样的光烛中,白老头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白锦儿应该在家等着的。 白老头回家的那时候,就是想和她说一声,叫她好好地在家里待着等自己处理事情;可一向听话的白锦儿说什么都不愿意,非要跟着白老头过来。 这应该是白锦儿第一次这么直接的面对死亡。 来自一个虽然没见几面,却对她十分友善的老人。 凶肆的人打开了门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的眉眼也淡淡的,和天上那薄薄的月亮差不多——对着白老头行了一礼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却是出奇的有磁性。 “白翁,一切都备妥了,” “只是按着规矩,不能夜里出殡,所以,需在家里待一个晚上,明早再抬去。” “嗯,我知道了,” “你就按着你们的规矩来吧。” “是了白翁。只是,这,” “你有什么想说的,但讲无妨。” 白老头看着眼前男人流露出的一丝为难,便说了一句。男人抬手摸了摸脑袋上的幞头,说道: “不知这位阿婆的亲人,现在在何处?” “按理来说这家中守夜的话,是要嫡亲之人,跟着我们一起守的。” 听见男人说的话,白老头一愣,随后在白锦儿的注目之下,肉眼可见着,自己阿翁的脸色沉了下去。 “她家中的人,” “不在这儿。” 白老头声脸色很难看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吸了口气, “我能留下来吗?” “这” “这虽然于理不合,可,唉,既然亲人不在的话,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知道了。我回去收些轻便的东西,便回来。” 和凶肆老板商量完之后,白老头转过身来,看见了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的白锦儿。这才像是想起,这里还有个小姑娘。 “丫头,” 他伸出手,在白锦儿的脑袋上摸了一下。 “跟阿翁回家吧。” 白锦儿看着白老头,点了点头。 一路上爷孙俩人都不说话,只有鞋底和脚底轧平整的黄土路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回去之后自己把门锁好,” “谁来叫门都别应知道吗?” “屋子的门窗也关好,没事儿就不要从屋子出来晃悠了。明儿早上不用给阿翁备吃的,我弄完这边的事情会自己解决的,你先去店里,” “等我回来。” “嗯,” “知道了阿翁。” 交代完要交代的事情之后,两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咔哒——” 看着白老头收拾了些简单的东西就要出门,白锦儿跟在他的身后,送着他出了门。 “阿翁,” 她喊了一声,白老头转过头来, “阿翁自己小心些。” 白老头只是对着她点点头,便径直离开了。看着白老头的身影消失,她才把自己伸在外面的脚收了回来。 院子里极安静, 除了远远的不时传来的,不知道是什么虫子的虫鸣声, 就只有少女浅浅的呼吸, 在她的耳边环绕。 她并没有像白老头交代的那样,直接回房里睡觉,而是搬了一个小板凳,在院子里的空地坐下。 天空的颜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只有长时间盯着,才能看出一点点的泛青;月亮也终于不是那种苍白的颜色了,变成了好像银子打磨出来的一样,挂在天边。 也许是因为月亮太亮了的原因, 白锦儿都看不见天上的星星了。 就在少女看着夜空发呆的时候,忽然从角落的阴影处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猫叫声,她顺着看过去,见到一只通体纯黑的猫,从阴影里滑了出来。 一双碧绿通透的眸子,在夜色里熠熠生光。 “呀,是你啊,” “你怎么在这儿?” 白锦儿朝着黑猫张开自己的双手,黑猫却十分不屑地扭开了脑袋,站住了自己的脚步。 真是一只冷漠的狸奴啊。 这是上次小景来找自己时,被他赶进来的黑猫。这几天好像都有在自家的院子里徘徊,要不就是在树枝上睡觉。 可往常白锦儿光是看它一眼,它就跑走了。而今天的它,却主动地把自己和白锦儿之间的距离,拉到了咫尺这么近。 “你要吃东西吗?” 白锦儿问了一句,本来以为黑猫不会听懂的,可谁知道一直看向别处的猫在听到白锦儿说话的声音之后,竟然转头看了过来,对着她像是应答似的叫了一声。 “喵。” “是吗,” “你想吃啊。那你等我一会儿,” 少女从凳子上站起来,迈步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不会儿的功夫她出来,手里已经拿着个小陶碗了。 “这是今天卖剩的烧卖,” “虽然是剩下的,但是里面包的也是肉。不知道你会不会吃。” 说着,白锦儿来到黑猫的前面,蹲了下来。 看着黑猫戒备地看着自己的眼神,白锦儿笑了笑,她摊开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同时蹲在地上的身子朝后面挪了挪, “吃吧,” “我不会碰你的。” 冷眼观察了少女一会儿,确定她说的都是实话之后,黑猫才试探着往前迈了一小步,同时低头,嗅了嗅碗里的烧卖。 然后秀气的猫口,叼住了其中一个烧卖的外皮。 白锦儿瞧着黑猫吃的香,那光滑水亮的毛发就像是上好的绸缎一样;她伸出手想偷偷的摸一摸的时候,黑猫却早已经察觉,叼着吃了一半的烧卖,灵巧地蹦到了一边。 鄙视地看了白锦儿一眼,黑猫低头用一只爪子按住烧卖,接着吃了起来。 “你可真是有活力,” 少女说了一声。 第二百零四章 追 “嗯!” “二小娘子起床了!” 银瓶猛然惊醒,还有些呆滞的双眸朝着四周看了看,下意识还以为身处孟如招的闺房。可除了颠簸的马车厢以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娘子呢?” “小娘子呢!” 孟如招并不在身边,让才清醒的银瓶瞬间就慌了神。她撩开车帘看出去,发现天色已经昏暗了。 “这是怎么回事?!” 银瓶不由得叫喊出声。 背对着她的车夫早已经听见了她在车厢里的喊声,想起孟如招临走前的交代,叹了口气,一边驾着马车,一边把孟如招告诉他的话重复给银瓶: “这位小娘子莫慌。”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娘子已经在定安县外面下车了。她把车钱已经先结了,叫我带着你回城里来。” “你说什么?!” 少女尖利的声音震得车夫的耳膜生疼。 “师傅,师傅,你快带我回去,回我们家二小娘子下车的地方去!” “不行啊姑娘,” 车夫的话语里是满满的无奈, “你也看见都这个时辰了,如果车还没进城的话就进不了城了。我们总不能在这郊外过夜吧。我娘们儿和孩子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呢。” “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商量的,可是我收了钱了,就只能把我要做的事情做完。” 说完车夫手中的马鞭在空气中抽出了一声鞭花,前面的马匹发出一声嘶叫,四只蹄子越发快的奔腾了起来。 突然加快的速度让马车越发的摇晃起来,银瓶被甩回车厢里,双手抓着车厢壁,慌乱又急促地喘息着。 就在这时候,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从她的衣襟里滑落出来,正掉在她的面前。 银瓶看见了,伸手边捡了起来。 展开一看,并不是他们平常用的上好的宣纸,手感粗糙边缘也裁剪的不整齐,不过就是平常用来揩拭的草纸而已——上面用不知是煤炭还是什么石头的灰尘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虽然字形有些扭曲,可仔细看下来,还是能看出娟秀流畅的起落笔姿势。 上面只简单的写着几个字: 归家,保密,勿追。 看见这几个字之后,银瓶像是泄了气的麻袋一般,整个人瘫软在车厢壁上。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二小娘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可怎么办啊” 孟如招藏在树丛里,探头探脑地往外面望着。隐隐约约地隔着几里地的地方,还能看见通明的灯火。 天已经全黑了,孟如招藏着,好像还能听见树林子里传来动物的呜咽,或是低低的嘶鸣。少女心里有些发慌,不由得摸了摸自己靴筒里的匕首。 得赶紧找个机会进去才行。不管定安县里是什么状况,最起码要比现在随时都会有野兽跑出来的情况好多了。 想起自己看的那些杂书里,那些精怪故事里,半夜什么大虫狐火的东西, 孟如招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她从树丛里钻出来,将头上一看就造价昂贵的宝石簪子拔了下来藏在身上,随便从地上捡起一个树枝插进了头发里充当簪发的工具;又把发丝扯了几缕出来,让自己看上去很狼狈。 也不嫌脏的用手在脸上胡乱摸了几把,让脸颊上出现了几道泥痕。 她此时看上去哪里还有富家小姐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逃难的。 确定自己收拾好了之后,她坚定地点了点头,顺着眼前的小路往亮着灯火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倒是孟如招料子上乘的袍子被树杈划破了几道——她也没在乎,毕竟这样会让她的形象更具有说服力。 不知道那个车夫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停下的车,她顺着那看上去是路的地方走,竟然莫名其妙地钻进了树林里。无头苍蝇似的跟着光亮窜了一会儿功夫,孟如招才总算是走到了平坦的黄泥道路上。 原本的轧的光滑平整的黄泥大道上,有着一排又一排略显凌乱的车辙。 看样子是走对了, 孟如招低头看了一会儿,又顺着延伸的道路看向远方。 这样的路明显要比山林小道要好走的多了,孟如招大步走在上面,仰头挺胸,竟还莫名地生出一股子爽利出来。虽然她现在头发凌乱衣衫破烂,但孟如招自己却觉得,好像成了那种随时准备行侠仗义的女侠客一般。 卫国公夫人? 对,就是像卫国公夫人那样的人。 传说中,卫国公夫人在国公还落魄的时候慧眼识英,赫然放弃渥越的生活,追随着国公一同建功立业闯荡天下,到现在都还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段佳话。 而卫国公夫人,也成了孟如招心里最敬仰的人。 虽然她此时不过只是个身子孱弱的女子,可这广阔的道路和远处燔熠的灯火,却让她在自己心里的形象瞬间变得伟大起来。连带着朝前的脚步,也松快和豪迈。 孟如招忽然觉得靴管里的匕首过鱼小家子气了, 她想起去赵小晓家里玩的时候,见到的那柄金柄九环虎纹大刀了——那样的家伙什才叫趁头, 自己拿来的匕首,倒好像成了孩童间扮演顽耍的玩具了。 孟如招从家里出来已经快一天了,可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饥饿一般,只顾着朝前的方向行进着。眼瞧着那一盏一盏的灯火逐渐变大,孟如招知道,她就快要到达目的地点了, 可就在这时,忽然背后的路上想起了剧烈的马蹄声。 孟如招转头过去,看见远远的方向有一辆马车正朝着这边驶来;比她白天坐着来的那一辆好些,却也远比不上家中的。 看见马车孟如招十分的激动,她竟也不避让,就这么站在道路中央朝着那辆马车挥手起来。 马蹄和车轮扬起的尘土四处飞扬,就像是黄色的雾气,笼罩在道路的四周。天黑视线受阻,马车车夫在距离孟如招不算远的位置才看到她,惊的车夫猛地拽住缰绳,就听见一声嘶叫,几乎是要擦着孟如招那张美丽的脸庞,铁马掌重重地落在地上。 “你是不要命了是吗?!” 车夫粗犷的声音带着慌张,响彻整个地方。 第二百零五章 相遇 “师傅!等一等!” 虽然孟如招的出现让车夫吓得魂飞魄散,但因为她长的清秀白净,让车夫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心里的火气也不好的发解出来。 只好黑着一张脸,对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道路中央的人说道: “你要做什么?” “你可知道这奔驰着的马车是很危险的?” “师傅,你们这车是要进定安县吗?” 孟如招并没有在意他后面说的那几句话,反而脸上挂着阳光的笑容,对着车夫说道。 “是啊,不然我们走这条路做什么,这条路还通向别的地方吗。” “可不可以带我一程?” “什么?!” “老钱,怎么了这是?” 孟如招和车夫之间的对话还没结束呢,又有一个长相清俊的男人从车帘里够头出来往这边看过来,眉头紧紧皱着。 “我们已经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了,再不快些就赶不上了。” “郎君不是我不想走啊,是这位,这位” “这位突然跑出来的小郎君,拦着了去路啊。” 话语一落,清俊男人便看向了孟如招的方向。看见孟如招的一瞬间,他挑了挑眉,眼底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后嘴角隐隐带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开口问道: “你要做什么?” “我要问,你们是不是进定安县的车?” “是。如何?” “可不可以捎我一程?” 孟如招指了指自己小腿的位置, “我走了好久的路,实在是走不动了。” “你要去定安县做什么?你是从哪个县来的,如果是来定安县的大夫的话,应该有你自己的队伍才是。” “我,我是” 孟如招的眼珠子一转,随即做出悲痛的表情, “我,我就是随队一起来的大夫。我本来也是跟着队伍一起来的,但是我,我下来方便的时候,我们队伍遇到了山贼,我因此走散了,只好自己循着路,往定安县来了。” “山贼?” “怎么,这附近有山贼吗?”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清俊男子说着,看向了身边的车夫。 “老钱,你走这条路走的可多,你可曾听过,这附近有山贼的?” “山贼?我从未” “不信你看!” 不等车夫把话说完,孟如招就扯开了背在背上的一个包袱。里面竟然装着一大包的药材,各种各样的药材混杂在一起,在夜里几乎是分辨不出什么来的。 清俊男子扫了一眼,眼里的惊讶笑意越发浓烈了。 “看见没,我就说我是大夫了的。这下你相信了吧。哎呦这一路上可叫我累死了,老兄,帮帮忙,就把我捎进定安县吧。” “郎君,你看这” “带她一起吧。” 清俊男子回答道。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时候不早了,不能再耽误了。既然她想要去定安县,便带她一程吧。” 说完,清俊男子看向孟如招, “上来吧。” “多谢!” 孟如招喜出望外,连忙跑到了车边,手脚十分麻利地爬了上去。跟着清俊男子进了车厢,她这才发现,原来这车里不只清俊男子一人,还有一个老人,和两个青年男子。其中一人显然是听见了外面的对话,抬起头望向进来的孟如招。 在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不约而同地同时愣在了原地。 “你,” “你,” 在重复了三四声你字之后,薛诚总算是把后面的话给说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认识?” 叫孟如招上车的清俊男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看到孟如招和薛诚在看到彼此的反应之后,疑惑地问道。 薛诚的脸色几乎是铁青的,没有听到清俊男子的问题,只是双眸盯着面前的少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你,为,什,么,在这里?” “哈哈哈这位,兄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在看到薛诚的一刹那孟如招也很吃惊,可随后她的表情就变得很自然了,一边笑着,一边在比较靠外面的位置坐了下去。 那个一直闭着眼养神的老人也睁开了眼睛,看了孟如招和薛诚一眼。 “禹白,你认识这位,” 老人又打量了一眼孟如招,皱起了眉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薛诚却像是已经明白了他想说什么,点了点头。 “真是胡闹!” 老人冷声说了一句。 “东方伯伯,我会把她送回去的。” “不行!” 听见薛诚说要把自己送回去,孟如招赶忙开口拒绝。薛诚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就仿佛在说你说的话没用一般。 就在这时,清俊男子开口说话了: “现在天色都这么晚了,城门早就已经关了。况且我们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许多,哪儿还有功夫把她送回去的。” “进了定安县,十天以后我们才能出来。” “你就只能带着她了,没有别的办法。” 清俊男子的话让车厢瞬间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被薛诚称为东方伯伯的老人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说道: “观生说的对,” “禹白,只好叫你,担当一些了。” 薛诚紧紧抿着唇,算是默认了。孟如招大概知道自己是不会被送走了,她也十分识趣地不再说话,默默地抱着膝盖坐到一边。 马车很快就来到定安县外,守城的官兵拦住了薛诚他们坐的这辆马车,清俊男子出去低了一张通牒,接着又回到了车内。 “好了,” 他开口,语气轻松, “我们总算是到了。” 第二天一早白锦儿起床的时候,才发现那只黑猫竟然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了一晚上。直到白锦儿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它才堪堪苏醒,随后从躺椅上蹦下来,眨眼的功夫就上了树,消失在了枝桠间。 白锦儿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陶碗,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她浅浅一笑,并没有把碗收起来,只是把它扒到了角落里,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晨曦洒在她的发丝上,白锦儿站在院门口,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 “加油吧!” 她这样说着,径直奔着西市的方向走去了。 第二百零六章 提醒 “阿姐,今天那个人又没有来诶,” 白锦儿低着头在柜台后面记着帐,听见林信平的话,她抬起头在店里看了一眼。除了她和林信平之外,只有因为还没开始下一轮的营业,而显得有些空荡的桌椅板凳之外,确实在没有别的东西了。 少女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随即低下头继续做自己刚才在坐的事情。 “本来就是个旅人。也许是旅途结束了,就回乡了吧。” 林信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当是个极普通的对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唉,那估计今天留着的那份烧卖又得剩下了,不知道小黑今天还会不会来的,来的话,就拿给它吃好了。 “咚咚咚,” 白锦儿脑子里正琢磨着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事情的时候,就听见了店门外面传来了三道规律的敲门声。随后半掩的门被推开,一个胡子雪白的老人探头进来。 “信平,白小娘子,” “搅扰了。” “公孙先生?” 看见进来的人,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炭笔;她从柜台后面出来,来到公孙先生面前,把他往店里请。 “您这么早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公孙先生咳嗽了几声,“我往日好吃的那家馄饨铺子的老板,因为家中有事所以要离开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他家的东西价钱味道都很得我心意,如今走了,白天我也不知要吃些什么好。” “碰巧想起你家店离我住的地方近,便来问一句现在可还有什么好带得吃食,叫我打包带回去垫垫肚子的。” “啊当然有,当然有,” 白锦儿闻言,赶忙对着公孙先生说道: “厨房里还留有一笼烧卖,先生稍等,我这就去给先生装。” 说完,少女快步朝厨房走去。几个呼吸之间的功夫,她就已经抬着笼屉走了出来。 “这是原本给店中一个顾客留的,还温着,先生若是觉得冷了可回去隔水蒸一盏茶的时间,就刚好了。” “好好,老朽知道了。只是,既然是给店中客人留的,小娘子装了给我,是不是不大好?” “先生不用担心,” 白锦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那位客人今日已经不来了。” “噢,原来是这样,”老人点点头,“那老朽便告辞了。” 接过白锦儿递来的纸包之后,他排出一排大钱在桌上,便从白家食肆离开了。看着老人消失的身影,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我说信平啊,” “你可知道公孙先生都是几点从床上起来的?” “唔这个嘛,” 林信平想了想, “好像是在晨钟响起之前,先生就醒了。简单梳洗过后先生先是在屋子里看书备书,准备今天要教导给我们的内容。然后差不多到了这个时辰,先生才会出来吃早饭吧。” “这么早么。” “应该是的。” 白锦儿抿了抿嘴,便结束了林信平的这个对话。 “好了好了,快些把东西吃完把碗洗了,差不多我们也要开店了。” “嗷。” 孟如招住的地方和薛诚在一起。 毕竟他们俩人是熟识之人,加上城中能住的地方也确实不多,即使薛诚十分的不情愿,也不得不这样做。 毕竟比起来叫孟如招自己一个人住出去,他也是无论如何不放心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中的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也没有交谈或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只有房内小桌子上点着一盏烛火,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声响。 小而方正的一间屋子里,相对摆放的两张木板床上坐着的两个人,对而无言。 “你怎么还是这么任性。” 沉默了半晌,薛诚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孟如招难得的并没有和他辩驳,也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只是抱着自己的双膝,坐在自己的床上。 薛诚看着她的模样, 深深低叹了口气。 “你在家中消失不见了,大娘子和孟公,不会出来寻你?” “我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少女低着头说, “家中自有我的人给我帮衬。至于我阿爷,” “他自己都在这里。” 薛诚微微一愣,随即才想起来这次随行的官员,确实是有她阿爷的名字在册不错。剑眉皱起,薛诚开口道: “这样正好,明日,我便将你送到孟公处。” “不可,” “为何不可?” 孟如招抬起头,看向薛诚。一双凤目里晃荡着烛火昏黄的光,好像两团极细的火焰,在她的双眸中摇晃着。 “若是阿爷问起我因何来着,你叫我怎么回答。” “如实作答即可。” “如实作答,那你可知,我的如实作答是什么?” 薛诚顿时缄住了口。孟如招看见薛诚的反应,先是轻轻一笑,随后笑容消失,眉眼也低垂了下去。柔软的手掌抚过勾丝严重的长袍下摆, “我倒是不怕的,只是,你怕罢了。所以你要是害怕,便留着我,藏着我的身份,等十天之后再将我送回锦官城便可。” “对你我来说,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男人没有出言肯定,但也没有否认;看得出来,他确实在仔细地思忖。 直到屋外传来叫他的声音: “薛大夫,差不多该出发了。” “知道了。” 回答了外面的人,薛诚站了起来。他摘下挂在墙壁上用来掩面的帕子,就要往门外走去。临走之前,他的脚步停了停, “在我没回来之前,不要出去。” “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这儿,但是现在,我要你更加爱惜自己的生命。” “我答应你,不将此事告诉孟公,” “但你也要全部听我的安排,不然,无论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我一定会将你的行踪上报的。” 说完这些之后,薛诚才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只留下孟如招一个人在房内,默默地看着从缝隙中透出来的,乌蓝的夜空, 和那一轮又银又亮的月。 “提醒宿主,” “特殊任务的完成时间所剩不多了,请宿主抓紧时间。” “任务失败之后,将不会再次触发,任务奖励也将永久失效,没有解锁的可能。” 听见脑海里传来的声音之后,揉着面团的白锦儿,动作一僵。 第二百零七章 有意思的人 “今天也劳烦小娘子了呢,” 白锦儿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女人,脸上挂着些许讨好和谄媚的笑容。 “那姑娘觉得” “柳儿,” 白如意笑着对门外叫了一声,身着翠裙的女子就走了进来,对白锦儿施了施礼, “时候不早了,柳儿送着娘子出去吧。” 白锦儿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把白锦儿送出门之后,柳儿再一次回到了白如意的房内;才一到门口,柳儿就看到了白如意倚靠在窗栏上,朝外面望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再走近一些之后,柳儿才知道,她原来是一直在楼上,目送着白锦儿离开康乐坊。 醉仙阁的位置是康乐坊最繁华的那条街,楼阁也修建的精妙——而白如意所在的这一间屋子,只要她愿意,便可一直瞧着从醉仙阁出去的人离开,直到对方走出了康乐坊。 上次柳儿这么见到白如意这么看一个人, 还是在那位已经余半月没见到的,石公子离开的时候。 “姑娘,” “你在看白小娘子吗?” 柳儿走到白如意的身边,一边说着一边坐下。 白如意闻言,转过头来,脸上依旧挂着她标志性的美丽笑容,即使是在面对柳儿的时候也不例外。 “是啊,” 她回答,语调轻柔。 “姑娘好像对这位白小娘子,异常的在意。” “你看出来了么,”说完这句话之后,白如意又像是自释一般地轻笑几声,接着回答道:“也是,这般明显,怎么还会有人看不出来的呢。” “怕是过几日,就有人要去找她的麻烦了。” 柳儿倒茶的手顿了顿, “阿姐说的是,琉璃阿姐?” “不可言尽,你明白就好了。” 端起已经半满的茶杯,白如意轻呷了一口。 “可是阿姐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对白小娘子这么的在意呢?虽然她做的东西确实很好吃,可不过也就是个炒菜的厨娘罢了。说着石公子和她是朋友,老实说,我也是不大信的。” “石公子怎么会,和,一个厨娘交朋友呢?” “姑娘” “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儿忽然用力地拍了下手,同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窥探到了事情的真相一样的,语气都变得运筹帷幄和得意了起来, “姑娘是不是也觉得白小娘子和石公子的关系有些奇怪,所以,才故意和她接触的?” 听着柳儿隐隐透露出的自以为是的话语,白如意握着茶杯的纤纤玉指无节奏地轻敲了几下杯壁。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淡淡的几个字,钻到柳儿耳朵里的时候却像是一盆照头浇下的冷水,叫这个“热心”的小姑娘,瞬间就失去了刚才那股子热忱。她勉强地笑了几声,并没有回答白如意的问题。白如意扫了她一眼,眼光又重新投射到窗外。 “不过就是觉得,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罢了。” “豆蔻年华,生的白白净净的,虽说不是出身何等的富贵,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她家中的人一定待她很好。” “女子就像是花,出身高贵与否,只不过决定了你的品种罢了。可是否娇艳,是否焕发着荣光,与教养却是没有关系的。与爱有关系,” “与家人的疼爱有关系。” “家里人不爱的姑娘,即使是牡丹,芍药那样的金贵品种,花瓣也是灰白的像是着了石灰,没多久的功夫就烧败凋谢,化为春泥都是好的了——有些直接就这么消散了,消散在世人的眼中,无一人在意和记得。” “可那些得了疼爱的姑娘,即便只是一株路边的狗尾巴草,也毛绒细软,翠成了柳莺,在春风的时节里招摇着,少不得引来路人的一句惊叹。” “她显然就是被疼爱的好的那种孩子。” “是吗,” 柳儿对白如意的话并不十分以为然,低着头把玩着腰间的坠子。那是最近昨儿她在厅中伺候倒酒,一个客瞧她娇媚,从身上摘下来赏的。她不敢拿去给鸨娘看,悄悄问了一个熟识的姐妹,人家说, 是好玉。 白如意倒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像那样的姑娘养的好,可无非就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父亲的手里,再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罢了。性子矫揉些也无妨,家中选的人,自然也是能接受这样造作的。” “何必再自己寻些劳累的差事,忙活这十分呢?” “偏偏,这丫头就喜欢。” “你看得出来,她不是因生活所迫,满怀着怨气和不满做这样的事情的。她是真的开心,也是真的用心,” “这也是为何,她做出来的东西,与别人如此的不一样。” “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幸福美满的环境,才教养出她这样的孩子。” 说到这里,白如意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才终于放下了。 杯中还剩的茶水已经凉透,白如意的指节轻轻敲打了一下桌面,这才提醒着发呆的柳儿为自己添茶。 白如意看了柳儿一眼,后者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注意到了新出现在她身上的玉坠子,白如意莞尔一笑。 “说起来,柳儿年纪也到了呢。该学的东西也学的不错了,” “差不多,也是时候叫鸨娘,准备为你梳拢了。” 听见白如意的这句话,一直心不在焉的姑娘总算是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真的吗阿姐?” “自然,” “我去做些交代,少时就能办妥此事。这几日你也留心些,别叫梳拢那日无客人来,可就丢人了。” “我知道的阿姐!” 欣喜地答应着白如意的话,柳儿的眼神扫过白如意房内一周——特别是她那些挂在衣桁上的轻薄的衣物,和半开的宝匣中,装着的璀璨夺目的首饰。 白如意一一敲在眼里,一句话都没说。她重新看向窗外,此时天边已经带上了鹅黄。 康乐坊街上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没有任何人减少的迹象。 而白锦儿,早已经消失在了那鲜红的坊门之后。 消失在了白如意不熟悉的地方。 第二百零八章 独处 薛诚进城之后除了带着孟如招到住处的那小段时间之外,就再没有回来过。直到快五更天,天边已经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了居住的地方。 一打开门,就看见倚靠在墙角,睡着的女子。 孟如招并没有躺下,脸上的泥痕和损害的衣服也没有更换;她就这样坐着睡着了,嘴唇像是被稀释过的朱砂,只在透明的水色下有着薄薄一层的红。 此时她嘴唇微张着,好像还在嗫嚅什么。 显然孟如招是累坏了,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吵醒她,只是叫少女小小地调换了一下坐的方位,想让自己更舒适一些。她的呼吸平缓而轻柔,就像是春天被扬起在半空的柳絮,确实的存在着,却叫人捉也捉不到。 薛诚看见这幅景象,也下意识地收敛了动作,尽量不弄出很大的声音。 因为孟如招也在的缘故,加上待会儿还要继续出去,所以薛诚并没有换下身上的衣物,他只是将手中的药匣轻轻地放在地上,随后走到门边唯一的一张小桌子边,抬起上面的水壶。 看薛诚的样子,像是想要直接凑在壶口上喝水的,可他的动作停了停,随后又从旁边拿起了一个茶碗。 连连喝了好几茶碗的水之后,他才像是过瘾了似的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 就在这时候,忽然在房间的另一角传来了声音。薛诚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转头看过去——原来是一直靠着墙角睡觉的孟如招终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跌倒在了床板上。 身体纤瘦的她和没有什么垫料的木板直接接触,发出了让人一听就觉得很疼的声音。 但是就算这样, 孟如招, 竟然还是没有醒。 薛诚把这副让人心疼又好笑的场景全副收入眼中,少女应该是摔痛了,嘴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随后身子扭动了几下,调整成了相对舒适的仰卧的姿势。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薛诚都不知道孟如招的睡相这样的糟糕。 手中的茶碗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 男人明显在脑海中做着天人交战,并不势均力敌的战斗,一盏茶的时间都不需要,他就叹了口气,认命地将手中的茶碗放下。 悄声来到仰面朝天睡觉的姑娘面前,薛诚蹲下,想将被她压在身下的那层单薄的被子抽出来给她盖上。可孟如招压得死死的,薛诚觉得除非叫她自己起身,否则根本不可能成功。 挣扎了几下,薛诚放弃了。 他将自己的被子抱了过来,摊开之后铺在了孟如招的身上。 孟如招的睡相也许真的很糟糕, 那没什么重量的被子并不能将每一个透气的角落和缝隙遮住,薛诚本想伸手帮她掖好的,可手伸出去停在了半空,始终是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 他的手终究是收了回来,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孟如招很美, 应该是锦官城里最好看的女孩子。 最起码在薛诚的眼里,是这样觉得的。 她的眼睛随时都有着明亮的光彩,像是盛阳下涟漪的水波,折射出连外域进贡的宝石都自惭形秽的光芒;她的笑容也好看,要薛诚来说的话,就是整个锦官城开出来的花加在一起, 也不及她的笑靥十分之一。 孟如招的美来自于她的生命力, 那种没有一个行医者,能够拒绝的满满的活力——在一个病人身上,几乎是很难见到的。 孟如招的病似乎不是天生的,她幼时是呼吸偶尔会有急促不畅罢了;听孟家的大娘子说,是因为曾在五岁那一年跌落过水,才使得病情严重起来的。 她不是不闹,不是不恨,可虽然如此,在薛诚遇到过的所有病人里,她是最享受活着的那一个。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薛诚对她,慢慢地和对别人不一样了的原因吧。 用来束发的树枝根本就束不紧头发,孟如招的头发在几番折腾之后,早就已经松散了,落下来的头发垂到了她的脸颊两侧,还有几丝粘连在因为缺水而干燥起来的嘴唇上。 薛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几根发丝吸引,看了一会儿后,因为忙碌而满是汗痕的脸上泛出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他干咳几声站起来,看见少女动了动又吓得浑身僵硬,确定她还是没醒之后才恢复了行动自如。他重新走到门口,临走之前看了一眼熟睡的孟如招,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白锦儿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并没有招惹到白如意吧? 她坐在自家的厨房里,看着空空如也的锅和炉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白如意应该是喜欢自己做的东西,从她每次吃完之后眼角的笑容可以看得出来;可是为什么现在只要自己一显露要她开口评价的意愿,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转移话题呢? 那感觉就好像,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并且,故意在捉弄自己一样。 少女就这么坐在专属小板凳上沉思着,思考了半天,还是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石玉宁给的黄油已经所剩无几了,几乎只有拇指大小的一点,用来烤酥饼的话也烤不了几个了。 关键是那越来越减少的期限,才是白锦儿最担心的问题。 “系统,查看调料货架。” “收到。” 话音一落,白锦儿闭起的双目前,瞬间就出现了一排货柜。除了排在最前面的两个亮起的光标,后面还多出了大约四五个没有点亮,只能大约看出形状的图标。 白锦儿早就已经问过系统这是什么了,系统告诉她,只是要完成了特殊任务之后才能解锁的东西, 就好像上次那个任务完成之后,白锦儿直接获得了辣椒一样。 在这方面系统真是一点感情都不讲,白锦儿软磨硬泡了好几天,她却仍不松口给白锦儿提前解锁哪怕是一个。两个亮起的调料一个是味精,一个是白醋, 都是白锦儿现在暂时不需要的东西。 必须得想点儿什么法子了, 白锦儿用力地咬了咬后槽牙。 第二百零九章 百态 “我,我怎么” 孟如招一觉从天光睡到天黑。她清醒的时候,窗户外面透出的颜色和她昨日刚到定安县时,已经差不多了。也就是说,她睡了快有一天。 睡眼朦胧的醒来,孟如招打了个哈欠,才发现屋子里除了她以外,再没有别的人了, 薛诚并不在这里。 虽然如此,小小的屋内却飘扬着饭香,叫刚刚睡醒的孟如招闻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 她从床板上爬起来,裹在身上的被子随即掉落;鞋也来不及穿地直接跳下地,她几步就跨到了传来饭菜香气的门边,那张小小的桌子上。 上面摆放着一个食盒,用竹草编制的简单食盒。这也是为什么虽然盖着盖子,孟如招还能嗅到香味的原因。 忙不迭地打开,里面装着一份白米混合着粟米的饭食,上面则简单地铺着几块羊肉和煮熟的青菜。 真是十分简陋的饮食条件。 孟如招倒是并没有想太多,快一天没吃到东西了,她已经饿的快要虚脱了。抄起放在手帕上的筷子,孟如招抬起面前的饭盒,风卷残云一般地将里面的东西不间断地往自己嘴里扒。需要停下来的时候,也只是因为需要喝几口水才好叫喉咙里的东西顺利地滑下去。 很快的,面前的食盒除了不能吃的竹草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筷子上的饭粒,孟如招也吃的干干净净。 直接凑在壶口喝水,些许的杂质都没有阻止少女牛饮的状态。很快地,水壶里的水也被孟如招喝的干干净净了。 吃饱喝足之后,孟如招摸着扁平的肚子舒畅地打了个嗝儿,随后下意识地捂住嘴慌张地看了看四周, 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在家了,不由得安心地放下了手。 薛诚去哪儿了? 估计是出去做事了吧。 孟如招环顾屋内四周,除了桌上的饭食以外,确实没有别的东西剩下了。噢,还有被自己弄乱的像是狗窝一样的床铺。 想起见最后一面时男人和自己说过的话,孟如招撇了撇嘴,看上去是很不屑的样子,却还是乖巧地走回了睡觉的床铺边,坐了回去。 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孟如招怀抱着双膝开始发呆,眼神望向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她的手摸向了就丢在床边的,她带来的其中一包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孟如招嘴里小声嘟囔着,抽出压在包裹最底下的一本《千金药方》,翻看了起来。 “姑娘,” “这是白小娘子差人送过来的信。” 白如意梳妆的手停了下来,她伸手接过柳儿递来的东西,打开看了看——上面写着白锦儿今日家中有事情不能给她送今日份的点心了,下次送点心的时候会补送一份。 白如意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随后便恢复正常。 “知道了,” “待会儿我写一封回信,你叫人带去。” “喏。” 白如意吩咐之后,重新拿回了摆在铜镜边的妆笔。 “啊~” “不用急着工作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走在街上的少女舒展着自己的腰身,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既然暂时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就先心安理得的偷个懒吧~ 自从重新开店以后,白锦儿好像就没享受过这样悠闲慵懒的时光了。 “哟白小娘子,今天不开店啊?” “不开啦午娘子,今天休息。” “哦哦。哈哈真是舒服呢,对了对了,我这儿有刚出锅的元宝虾饼,给你一个尝尝吧?” “谢谢午娘子~” “来来来白小娘子,尝尝我家新做出来蜂花酿,可还没有旁的人尝过呢。” “啊多谢林叔!” “哟这花儿啊,可是你大娘我才去摘的,就给你这小丫头一朵吧。” “谢谢安大娘!” “哎哎哎白小娘子,我这儿有刚” 白锦儿在西市晃悠一圈下来,手里赫然已经抱着满满一怀抱的东西了。什么刚出锅的油炸物,才酿出来的新饮料,就连脑袋上,都插了一朵新鲜还留着露水的花。 她嘴里叼着咬了一半的炸糕,朝着西市外面走去。 出了西市左手边就是临云坊,走到临云坊坊门口的时候,少女的脚步停住了。 又咬了一口炸糕,白锦儿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咀嚼着;她的眼神越过人来人往的坊门,望向临云坊的深处。 似乎好久没去过临云坊了, 那天,小景的阿婆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有去送一送。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个臭小子怎么样了。 他还好吗? 想起那天他对自己做的那种不知所谓又让人恼火的事情,白锦儿叹了口气,还是迈步,朝着临云坊走去。 “咦,” “公孙先生,” 才一进临云坊,就和出来的老人打了一个照面。对面的老人也愣了,在看见是白锦儿之后,对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是白小娘子,” “怎么这个时辰看见你在这里,是来找信平的?” “不不不先生,”白锦儿摇了摇头,“今天店里放个假,也让信平休息休息,我自己也出来散散步,放松一下心情。” “哦原来是这样,” “挺好的,挺好的。” “那我也耽误你自己的时间了,我先走了。” “先生是要去?” “有个老朋友从洛阳来了,最近才到益州。我去和他聚一聚,也有些年月未曾见过了。” “这样啊,先生慢走,路上小心。” “嗯。” 目送着公孙先生离开,白锦儿已经吃完了手中的炸糕,随手在怀里包着东西的油纸上面擦了擦,继续往里面走去。 没走多久呢,路过一家门口的时候,又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叫骂声。 她停步看了一眼, 这里好像,是裘敬兰的家啊。 白锦儿的眉头皱起,不由得站在原地细细地分辨起院子里的声音。 大部分内容便是些无意义又难听的辱骂,叫白锦儿听了都生出一股子火气。她抿了抿嘴唇,下决心要看看是个什么情况,走上前抬手就要敲门,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面容憔悴的裘敬兰出现在门口,看见外面站着的白锦儿愣住了,没想到白锦儿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白,白阿姐?” “敬兰,你” 白锦儿正欲开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男人粗鲁的叫骂声。 “还不快去买!在那儿站着干什么呢!” 裘敬兰便对着白锦儿低了低头,什么都没说的直接离开。 越过眼前的少女,白锦儿看见院子内站着的男人怀抱着怀中嚎啕大哭的小男孩,心肝宝贝似的哄着。 白锦儿恶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快步从院子门口离开了。 第二百一十章 跟我一起 站在小景家门口,这儿当然已经人去楼空。 老旧的门板上搭着锁,因为小景的原因,这个小房子并没有被收回,依旧在这里, 算是少年名下的产业。 就是不知道,他在不在乎了。 听阿翁说的是,那个晚上他都没有回来,一直等到早上敛尸出殡了,都没有见到半个熟悉的人影。小景阿婆身体不好之后就深居简出,认识她的人除了阿翁以外也大多去世了, 所以送她出门的时候,一切都很平和,也很安静, 只有凶肆的那些收了钱的人,用着例行公式的声音哭嚎着。 回来之后阿翁竟然没有多大的改变。白锦儿以为,他最起码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或是喝醉个两三天的才可以, 可他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很快就来了店里, 像往常一样的做菜。 不由得叫白锦儿心里反而生出了一种悲戚和不安。 而这种悲戚和不安,在来到这里的时候,愈发的曲折和复杂起来。 她是不相信小景会不来见他阿婆最后一面的,即便,无论从其他人的口中,还是自己亲眼的所见,他怎么也算不上是个称职的孙辈, 可白锦儿就是打从心底里觉得, 有什么事情是她,他们,都没有看到的。 也许今天来这里,也有找个交代一样的意思吧。 可惜,门果然还是锁上了,少女伸出手摸了摸那冰凉的锁头,又在上面敲了敲,肉和金属碰撞发出不那么清脆,甚至有些闷的声音。 算了, 还是打道回府吧。 拆开包着元宝虾饼的油纸,白锦儿低头咬了一口, 嗯,虽然有些凉了,但还是十分的酥脆呢。 下次做给阿翁吃吧,他应该会喜欢的。 晃荡着从小景家门口离开,白锦儿朝着她来时的方向又走去,走到裘敬兰家门口的时候,她正看到从另一头走来,抱着大堆小堆用木头做成的玩具或是用布缝成的新娃娃的裘敬兰。 看到她的时候一愣。 “白阿姐,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我在这儿不是很正常吗?” 白锦儿撇撇嘴, “你买这么多的玩具做什么?” “我,我是” “想必给你那个,弟弟?买的吧?” 裘敬兰低头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缓缓点了点头。白锦儿则用力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元宝虾饼。 “那么你把这些东西送进去以后呢,你要干嘛?” “做饭?收拾屋子?还是要做别的什么事情?” 被白锦儿追问的少女彻底地一言不发了,她只是低着头,没有什么动作,也不让白锦儿看见她的表情。 良久,还是白锦儿先投降似的叹了口气, “有什么办法能叫你不做那些家务事,陪我出去待上一个下午吗?” 听见这句话,裘敬兰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白锦儿, 显然是没有听明白白锦儿的话。 “我的意思是,你平常,都是用什么样的借口,换取小半天的自由的?” 倚靠在冰冷的黄土墙上,白锦儿抬头望了一眼身边高高的院门。上面原先是刷了什么涂料的,可现在在多年的风吹雨淋下,已经变得斑驳破旧不堪。 她在等里面的人出来。 还好,她总算是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裘敬兰从屋子里出来,难得的身后没有伴随着难听的辱骂和令人心生厌烦的粗鲁的男人声音;她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笑容,是在百般压抑之后知道自己能够有一点喘息的笑容, 虽然她极力地控制着,但所有与她直面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这也许是为何她很不喜欢与她阿爷面对面的原因吧。 “阿姐,好了,” 她来到白锦儿面前,低低地说了一句。白锦儿点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走。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朝着临云坊的外面走去。 “所以你平常就是这样?” 白锦儿嘴里的元宝虾饼刚刚咽下去,就听见她开口问了裘敬兰一句。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听见这句话之后,脚步微微地滞了滞, 随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就是为什么,你阿爷允许你去公孙先生那里上课;其实他不是允许你去上课,而是你骗他说,你是出去给人家打零工,能挣些钱贴补家用,他才让你去的吗?” “嗯。” “可是,你哪里来的这些钱呢?” “西市有家熟识的老板,”裘敬兰低着头说,“是,我阿娘以前的友人。我可以去那里帮她做一早上的事情,换十个左右的钱,就可以拿回家。” “然后过了午后,我就可以去,公孙先生那里上课去了。” 白锦儿握着油纸的手,陡然收紧了些。 “那那天呢?” “我们给你办及笄礼的那一天。你不是一整天都和我们在一起吗?” “我,” “我” 裘敬兰有些犹豫, “没关系,你可以和我说。我不会和信平,和子安他们说的。” 听见白锦儿说的这句话,少女才像是彻底放下心来。 “我,是用以前攒下的钱,给了阿爷,才” 才蒙混过关的, 白锦儿在心里把裘敬兰后面的这句话补充完整,又不免得暗暗叹了口气。 没想到,好心竟然还差点办了坏事。 “白阿姐,方才你给我的那些钱,我,我,以后一定会想办法筹齐,再还给你得。” “不用啊,” 白锦儿走在裘敬兰的前面,抛下一句话, “本来就是我要你陪我出来玩的,反正你也要去做工不是吗?就当作今天,我花钱雇佣你好了。那些钱就是你今天的工钱。” “对了对了,” “拿了我的钱,你可就得好好的做你的事情啊。这几个时辰,你除了想我要你想的事情,不准再想其他的事情了,知道吗?” 白锦儿的话钻进裘敬兰的耳朵里,听得少女的鼻子一酸,她要用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才能用疼痛暂时把眼泪压下去。 “知道了,阿姐” “别叫我阿姐啦,你还打着我三岁有余呢,叫我阿姐我多不好意思,” “既然我们是朋友,以后,你就叫我锦儿吧~” 她这样说着,将自己脑袋上插的花摘了下来,插在了裘敬兰的发髻之上。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吃甜品是用的另一个胃 “来来来再尝尝这个!” 没有营业的白家食肆里,却飘来阵阵的香气和两个少女隐隐约的对话声。 裘敬兰楚楚可怜的脸蛋从氤氲的热气中抬起,看向满脸笑容正从厨房走出来的白锦儿,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一个小碟子,不由得露出纠结难言的神色。 “阿锦儿,我实在是吃不下了,真的” “虽,虽然我昨天晚上没有吃东西,可是,可是吃了一碗汤饼,一碗蛋羹,一盘,炒菜之后,” “我实在吃不下了” “哎呀被这么说嘛,”说话的功夫,白锦儿已经来到了裘敬兰的面前,笑眯眯地坐下,把托盘上的碟子放到了她的面前。 “你刚刚说的那些是正餐,现在这些是下酒菜。” “再说了我又没有叫你全部吃完,是你自己非要把这些全塞进去的。” “我只是要你帮我尝一尝味道,” “你觉得怎么样?” 也许是觉得白锦儿说的有道理,裘敬兰竟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 “这是什么锦儿?” “哦这个啊,这个可是我们店里的得意之作,” 白锦儿脸上带着笑意,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在碟子上面戳了戳。 “这是猪肝,这是猪耳朵,” “你吃过猪耳朵嘛,里面有脆骨,卤了之后口感特别好,不管是用来佐酒还是当小菜,都特别适合。” “本来今天不开店是不切的,我可是特别为了让你尝尝,才特意弄了这么一小碟。” “这东西处理起来可费工夫了,又花时间。” 白锦儿就像是一只小雀鸟一样地叽叽喳喳,说的裘敬兰都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她低头看了一眼眼前碟子里貌不惊人的两样,下水,生出了一股好奇。 “下次我可以试试红油拌的?反正我已经有辣椒蚝油白砂糖了,再加些花椒芝麻和胡椒,用香醋和酱油拌匀了,绝对也好吃,” “只是这东西我一个人清洗起来是真的麻烦,看来以后要做还得找些会处理内脏之类地方的伙计才好” 嘟嘟囔囔半天,白锦儿才像是这里还有个裘敬兰一般,抬起头带着些许的不满的语气,对着面前的少女说道: “我都说这么半天了,你不打算尝一口?” 裘敬兰这才反应过来,哦哦的连连点头,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猪耳朵,放进了嘴里。 和其他店里卤制的东西不同,白锦儿卤制的东西更香,口感却没有一般卤制品的晦涩;除了咸香口味之外,咀嚼过后还有着一点点的回甘。 和耳朵上那一点点的脂肪混杂在一起,有着令人分泌涎水的出色味道。 然后就是白锦儿刚才说的,脆骨的地方了。 脆骨是没有什么味道的,它带来的主要是口感上的升华。和牙齿碰撞奏出美妙动人的乐章,甚至是牙根都会发出的欢欣雀跃的呼声。 是裘敬兰从未接触过的味道。 她尝了一口后,瞬间就用崇拜和惊喜的眼神,看着白锦儿, “好吃!锦儿,真的好吃!” “是嘛是嘛,”白锦儿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蛋,笑呵呵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别的不敢说,在做菜这个方面,我可是相当自信的。” “对了,你想不想吃口酒?” “我店里最近新打了一大缸的新酒,可是西市最好的酒肆酿制的。” “不不不” 裘敬兰赶忙摆手, “我,我不能吃酒的,我,我吃酒的话,会,会被阿爷发现的” “哦对哦,” “差点儿忘了你那个倒霉的阿爷,” 白锦儿的兴冲冲被浇了一头子的冷水,她撇了撇嘴。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她脸上的不快又瞬间消散,然后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对了对了,” “我有好东西给你。” 她说着,从坐榻上跳了下去,几步跃到柜台后面,在那儿不知翻找着什么淘换了半天,捧出一个脑袋大小的陶罐出来, 上面用红纸压着。 “这个你就可以吃了,” “没那么烈,甜甜的尝起来很好吃的。” 白锦儿捧着陶罐重新回到了桌子前,把上面压着的那张红纸揭开。 “这是我和人家买了些醪糟来自己用白米做的,虽然尝起来有酒味,但是不会喝醉哦。” 白锦儿说着,又拿出一柄长长的铁勺,然后从陶罐中舀出了一勺,放在了裘敬兰桌前干净的那个小碗中。 一股淡淡的醺香气,飘进了裘敬兰的鼻子里。 她十分诚实地咽了咽口水。 “真的,真的不会喝醉吗?” 她看向白锦儿,后者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期许。 “当然啊,别说喝醉了,就是一点儿味道都不会沾上。” “尝尝吧~” 少女点点头,拿起一个洁白的调羹。 确实就像是白锦儿所说的,虽然有着酒香,却没有酒那醉人回味。酸酸甜甜的,吃起来更像是,甜品羹。 裘敬兰很喜欢这个味道。 像酒,又不是酒的味道, 而且很甜。 “锦儿,这是什么?” “这个啊,这个我最近才弄出来,还没叫别人尝过,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 “既然你喜欢的话,那我想,应该也有很多姑娘会喜欢的吧。” 白锦儿的笑容很温柔, “等我想个好名字,再和你说吧。” “嗯。” 裘敬兰低着头,用调羹扒弄着碗中洁白饱满却软糯的米粒。 看着少女毛茸茸的头顶,白锦儿抿了抿唇, “你以后来我这里帮忙吧。” 她说,不管裘敬兰投来的惊讶的目光, “我也一样开着工钱给你,你可以在这里帮忙,或是和我学做菜,或者其他你想做的事情,什么都好,” “只要是你想做的。” “好吗?” “锦儿,我” “我希望你认真的考虑,”白锦儿打断了她的话,“不要因为客套,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拒绝。你应该明白,现在不是你为了客套而拒绝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时候。” “你可以等着以后,你成了自己想成为之后的人,再把现在别人对你的好,回报回去。” “好吗?” 裘敬兰和白锦儿四目相对,她可以看见白锦儿眼底的坦然和真诚。那种只有朋友,只有真正对你好的人才会有的眼神,绝不是虚伪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少女的嘴唇微微抖动。 “好,” “锦儿,” “我会的。” 她忽然远离了桌子,在坐榻上对着白锦儿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已经满是坚定。 白锦儿抿嘴笑了。 “好啦好啦,差不多点心也该出锅了~” “接下来是吃甜点的时间啦——” “可是我” “别别别,” “大家都知道,吃甜点可是用另一个胃的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 帮忙 “银瓶姐——” “银瓶姐——” 坐在孟如招房里的银瓶听见外面传来压低了呼唤自己的声音,她握针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快要完成的绣面弄毁了。 将针线插在绣面上,银瓶放下手中的绣绷;她深吸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把紧闭的屋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做什么!” 瞧见站在门口的女子,她压着嗓子,喝了一声。 门口的奴婢表情看上去很是慌乱,她往前走了几步,几乎要贴在门板上,和屋子里面的人说道: “刚才我去小厨房,听见大娘子说待会儿,要过来给二小娘子送玉粉羹呢。” “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叫大娘子发现二小娘子不在家中,那,那” 不消她把后面的话说完,银瓶的心已经开始突突突的跳了。 “你没同燕拂姐说,靳大夫说二小娘子受了凉,想好好休息的事情吗?” “说了” “就是说了大娘子才要过来看呢!” 银瓶的脑袋顿时大了起来。 “银瓶姐,银瓶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别说话了!搅得我头都疼了!” “叫我安静的想想!” 被银瓶喊了一声,一直念叨着的姑娘总算是闭上了嘴。银瓶双手用力地绞着帕子,眼神忽明忽暗地闪动着。 “你快出门去,把靳大夫找回来,” “一定要快。” “哦哦哦,” 瞧着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银瓶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重新将房门合了起来。 薛诚和昨天一样地打开房门,却看见那道纤细的身影并没有如他想象一般地睡着,而是靠在墙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着。 听见开门的声音,专注的她抬起头来,看见是薛诚,抿着嘴笑。好像努力让自己笑起来看着是不情不愿的,可那转移开的眼神,却是暴露了此时她真正的想法。 薛诚的动作略微滞了滞,手中的饭盒摆在了门口的桌子上。 “你醒了?” “早醒了。” “吃东西了吗?” “你自己不会看啊。” 男人抿了抿唇。 “壶里没水了,我叫人送些过来。”说完,也不等孟如招开口,他拿起水壶转身又出了门。 孟如招看着薛诚这怪异不自然的动作也不多心,她只是无谓地耸了耸肩,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籍。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拎着满当当的水壶,重新从外面进来。 这会子进来,他就比刚才要平静的多了。把水壶放下之后,他移步来到孟如招面前,低头扫了一眼孟如招正在看的书,皱起了眉头。 “你在看什么?”少女扬了扬手中的封,叫薛诚自己看。 “你看这个做什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满不在乎的语气叫男人心里忽而有些不满。 “既然闲着,不如想想如何将你的行踪告诉孟公。”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你想耍赖?” 孟如招将手中的书放下,看着眼前的男人。薛诚摘幞头的手顿了顿,随即开口, “你不会真想在这里待到十天之后,再出去吧?” “有何不可?” “现在城中物资勉强,我想,是没有办法再养一个闲人的。” “谁说我要当闲人了?” 孟如招把手中的书合起,径直递到薛诚的面前。 “你没看到吗?我在学习如何帮你的忙啊。” 听了孟如招的话,薛诚嗤笑,说话的语气了带上了轻蔑和不屑。 “就看这么一本书,你便觉得,可以帮上我们的忙了?孟姑娘,你未免将医者这件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了。” “什么都不懂,或者,撑死算是懂得一点皮毛,就想着能行医救人,若真能这么简单,那这古往今来,又何必有这么多因救病而死的医者呢?” “你若是真的有心,早些去找你阿爷,回锦官城里,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这绝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完这些之后,薛诚连幞头都没戴回去,转头便打开了门。门板关起发出一声闷响,只留下孟如招依旧坐在原地,看着他就这样饱含怒火的走出去。 她望着那地方良久, 和不知为何发火的男人比起来,她要平静的太多。良久,她眨了眨眼睛,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千金药方》。 “你,” “这,” “阿姐,这,” 林信平看了看笑眯眯的白锦儿,又看了看站在白锦儿身边,有些羞怯的裘敬兰。满脸的不可思议。 “敬兰,你怎么会在这儿?”“有什么好怎么的?” 白锦儿拍了拍林信平的肩膀,骄傲地挺起胸膛。 “当然是以后敬兰,就是以后你的同事了。你作为咱们店里的小老人,可要好好帮扶着她。” “知道吗?” “真的吗?” 他惊喜地看向裘敬兰, “真的吗敬兰?” 少女攥着自己的衣摆,羞涩地点了点头。 “店里呢主要是我和阿翁负责后厨,信平负责大堂。当然按理说你也是要负责大堂的,但是我估计你不大能和客人讲话,” “这样吧,你就负责把脏碗筷收回来和清洗干净,” “也不用和别人打交道,你看怎么样?” “可以的阿……可以的锦儿……” 不知是不是白锦儿发号施令的时候总能把自己真正的年龄带出来的缘故,没到这时候裘敬兰就总是错口想要叫她阿姐。 白锦儿点点头,已经将围裙系在了身上。 “待会儿我阿翁就来了,早晨呢我们主要开两个窗口,一边是给堂食的客人准备,一边呢是给要打包带走,吃快食的客人准备的。” “堂食那边有我阿翁,和信平负责,今天你第一天来帮忙,就和我一起吧。” “负责收钱和包东西,我会教你怎么做的。” “顺便也能看看我是怎么做东西的,好吗?” “嗯嗯。” 裘敬兰用力地点点头。 等到外面的煮水的铁锅开始飘荡起氤氲的热气,而小油锅里细碎的气泡一个接一个的冒起到顶端又一个接一个的炸开, 起床或是未起的人们就知道, 锦官城的早晨,便这样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忙碌 裘敬兰看着白锦儿利落地将有她半人多高的蒸笼抬到沸腾的大锅上;然后转过身从身后打开的窗子里抬出一个大大的砧板,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已经炸过一次的葱花饼和土豆饼放在白锦儿自制的铁架上,只要有人要再丢尽锅里复炸就可以了。 “炸物最看重的呢就是火候和油温了,” 白锦儿一边抻着做油条用的面,一边和身边的裘敬兰说着, “油温高了呢,有时候里面还没有炸透外面就已经糊了;油温低的话面团把油都吸满了还没有炸的酥脆,出锅不仅影响口感也影响味道。” “只要油温合适,就是把鞋子裹了面粉油炸都好吃。” 裘敬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白小娘子!” 这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笑呵呵地来到了摊子前, “老规矩来一份,快点儿啊我今日赶时间。” “得嘞,” 白锦儿脸上顿时挂上招牌微笑,音调极高又很有力气地回应了一声,叫人听了就是满满的干劲。 “老叔你今儿可是第一个来的,我先做你的肯定快。” 一边说着,白锦儿一边把架子上的土豆饼和葱花饼丢一个进锅里。 “这钱?” “噢,老叔给这姑娘吧,” 少女用下巴指了指有些不知所措的裘敬兰。男人手中的钱转方向朝着她递过去,裘敬兰赶忙伸出双手接过,四处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钱丢进白锦儿吩咐她的那个盒子里。 发出悦耳的“叮铃咚咙”的声音。 “哟白小娘子,这是你新找的伙计?” “是啊,” 白锦儿面上含笑,长长的筷子不时地翻动一下锅中的油饼。 “以后老叔多多照顾啊。” “放心放心,自从你家开了外面这铺子以后啊,我可再没去光顾过其他家了。你可得少休些假啊,省的我还得另外找地方解决早饭去。” “哈哈那我可多谢老叔了。” 说话间,男人要的两个饼子已经炸好了,白锦儿用筷子夹出来放在架子上沥了会儿油,便对着裘敬兰说了一句: “拿油纸。” 裘敬兰慌慌张张地从桌子下的筐里抽出两张油纸,攥着就要去包那两个油饼;结果才刚刚碰到,就烫的把手又收了回来。 “啊我忘了这个了,” 白锦儿一拍脑袋, “先给我。” 把纸从裘敬兰手中接过,白锦儿倒吸着气几下就将两个包了起来, “叔给你,”将人家的东西给人家之后,白锦儿才又回过头,从厨房里拿出了一个简易的木头夹子——就是用两个扁木板合在一起做成的。 “你刚刚开始帮忙手还适应不了那个热,就先用着这个吧,我昨天帮你做的。” 裘敬兰从白锦儿手里把这个夹子接了过来,听见白锦儿是专门帮自己做的,不由得心生感激。 这会儿功夫,渐渐有人往她们这边围了上来。 “白小娘子装一笼烧卖!”“白小娘子给我装个蒸饼!”“阿姐我要胡麻饼!” “葱花饼两个!” “油条豆浆店里吃!” “土豆饼快点儿啊!” 看着瞬间将自己这边包围起来的可以说是好像人山人海一样的架势,裘敬兰的心砰砰砰剧烈地跳动起来。 虽然白锦儿在开店之前已经和她交代过各样东西的价钱和包装的方法,但是人一涌上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她还是一瞬间慌了神。接了钱忘记装东西,要不就是把东西给错别人,整个人来回在两个锅之间来回,反而把事情弄的麻烦起来。 白锦儿有些无奈。 “敬兰,敬兰,” “你就收钱吧,东西你不要包了。” “各位,各位!” 白锦儿挡在裘敬兰身前,和那些因为等待或是错漏而导致变得有些焦躁的客人说话: “这位是咱们店里新来的,对这些东西还没有那么熟练。耽误大家了不好意思,麻烦大家把自己要了什么东西和这个姑娘说一声,好叫她算账。” “我马上把大家要的东西包给大家,” “请诸位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说完,白锦儿转过身,用力地握了握裘敬兰的手。 “赵郎君的三根油条三钱!您拿好!” “娘子的两个葱花饼!六钱!” “这位小娘子的一笼烧卖!一笼十钱!” “来老翁您的油条加豆浆堂食,堂食里面请!信平!豆浆一碗!” “胡麻饼一钱!野菜馅两钱!羊肉馒头三钱!蒸饼” 白锦儿一边忙活着手上的事情,一边行云流水地报着每个客人的点单和价钱。裘敬兰听着耳边有力的声音,原本还很惶恐的心也渐渐的平静下来。她的动作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和凌乱,也逐渐变得有序和冷静得多了。 林信平在店里也听见,好奇地从屋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 “好帅啊” 来柜台拿东西的白老头听见林信平喃喃发出的赞叹,撇着嘴笑着又回到了厨房。 一直到结束早晨的营业,裘敬兰才发现自己衣后竟然已经满是汗水了。 “呼,” “今天生意不错。” 白锦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原本面团似的白白净净软乎的脸蛋此时更像是刚出笼的肉包一样;而此时她检视战利品似的扫视了一圈狼藉的桌子砧板和油锅。 “往常还会剩下几个油饼啊胡麻饼什么的,今天竟然一个都没剩下,” “多亏了你帮忙呀,敬兰。” 她转过头,对着身边的少女灿烂地笑着。不说还好,一说裘敬兰的脸顿时红的像是熟透了的枣子一般。她低下头,双手下意识地绞起自己的衣摆。 “锦儿你别这样说了,我,什么都不会,只是给你添麻烦。” “哎,别这么说。这是你第一天来帮忙嘛,再说了这些也是我早晨才教你的,记不住也很正常。” “不过,” “我相信你明天能做的更好的,对吧?” 白锦儿说着,拍了拍裘敬兰的肩膀,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露出自己两个甜甜的酒窝。 “好了好了,累了一早上了,咱们也去吃东西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香酥肉饼 “信平,” “差不多了。” 埋首在汤碗中的林信平听见白锦儿说话的声音,他愣愣地抬起头,随后噢了一声,然后快速地把剩下的吃食解决了。 看着林信平麻利的动作,白锦儿眼底闪过一丝满意;随后她满面笑容地看向旁边的裘敬兰,声音也温柔了不少, “你呢敬兰,你吃饱了吗?” “嗯,” 裘敬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对着白锦儿微微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趁着还有些时间,我教你点儿新东西吧。” “碗就不用管了,给信平收拾就好了。” 说完,白锦儿抓着裘敬兰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厨房的方向去。 “虽然时间有点点紧,但粗略掩饰一边应该还是够的。材料的配制呢我中午再和你特别说一遍,现在你先看着我做一次好了。” 瞧着白锦儿叮叮当当地移动着灶台上面的锅碗瓢盆,裘敬兰有些茫然。她看着白锦儿利落地在原本空空如也的灶台上摆上了一个盆和几个碗,碗里装着一些看上去很是粘稠的液体或是粉末颗粒。 “好了,我接下来讲的话你要好好记得噢,” “我明天可是会抽查你的。” “等,等等!” 就在白锦儿撸胳膊挽袖子的时候,裘敬兰总算是开口叫住了她。她看上去不知所措,心情好像是有些激动的,更多的却是慌张。 “锦儿,你,你要做什么?” 这次换成白锦儿有些茫然了。 “你不是要和我学做菜嘛,前几天在公孙先生那里的时候。” “有,有吗” 白锦儿思忖了一会儿,一拍脑袋。 对了,裘敬兰并没有直接和白锦儿说过这件事情。是那一天,裘敬兰及笄礼的时候,白锦儿躲在公孙先生家厨房的门口,偷听到她和林信平的对话。 其实并不是多么特别,或是多么能激发人内心的感性的话语, 白锦儿只是单纯的听见她说,很羡慕林信平会做这么多的东西。 这就是白锦儿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额,这个” 少女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些迫切想要缓解尴尬的笑容。 “算了算了,那什么,你就当免费的烹饪课程吧。多学点儿手艺,总是好的,” “对吧?” 说着,白锦儿把脸凑到她的面前,双眸里带着希冀。裘敬兰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心跳速加快了一些。她抿着嘴,点点头。 “好啦好啦那就万事具备啦,” 得到了裘敬兰的首肯之后,白锦儿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今天就先教你做个简单的,” “香酥肉饼。” “不仅做起来简单要的材料也便宜,你学好之后就是回家给你那个倒霉阿爷和倒霉弟弟做饭吃,克扣下来的伙食费也能自己攒着。” “这不是两全其美嘛。” 说着,白锦儿从灶台上的盆中,拿出一团面。” “面我已经和好了,就只告诉你配料吧。记着做酥饼的时候一定要用温水和面,水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就刚好伸进去让你觉得温暖的程度就好了。” “然后呢,一边加水一边将面粉搅拌成,嗯,絮状,” “就是你见过被水打湿的犬毛吗,大约就是那个模样的。” 裘敬兰已经来到了白锦儿身后,看着面前那团白白胖胖的面团,似懂非懂地点头。 “对了,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和面的时候,记得要放盐。量的话,这么大一团放,这样的两勺就够了。” 白锦儿说着,拿起了旁边搭在盐罐里的调羹。 “放盐也是十分关键的一个步骤,放了盐才能让面团尝起来更劲道。待会儿我做好一个你就知道了。” 双手放在面团上,白锦儿开始揉搓。在少女的努力下,白胖圆嘟嘟的面团很快就变成一根约莫小臂粗细的长条形状的面条。随后,她用旁边的小毛刷子在油碗中蘸了蘸,均匀地刷在了面条外面。 “然后呢,做完这些之后,再揪成一个又一个巴掌大小的剂子。” 白锦儿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停顿,行云流水一般的。 “剂子也要搓成长条状的,这样才好擀开。”说话间的功夫,少女就已经把面前的剂子擀开了,成了长长的一条,好像西域烧的那些胡饼一样的形状。 “然后呢我们开始做内馅和外面酥香的部分。” “就有这边的这种酱料,关于配方,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好了,这样你就不用一下子记这么多的东西。” 白锦儿说着,拿将过另一个碗来,里面正是刚才裘敬兰看到的那种灰黄色的酱料。裘敬兰看着白锦儿把这种酱料刷在了长条面皮朝上的方向,然后从另一个碗里舀了一勺肉末,均匀地铺在满面饼的每一个角落。 “内馅呢其实可以你自己调整,我用的是猪肉末,你也可以用羊肉或是别的,不过羊肉比较贵,我想你还是不要考虑比较好。” “肉末中记着要混杂一些姜末和蒜末,再放些喜欢的调料,去腥增香,口感也更有层次。” 她说着,将面前的面皮卷了起来。 “这样卷不会让内馅露出来,要记得哦。” 白锦儿特意让出一个空处来,好让裘敬兰看的更清楚。裘敬兰也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白锦儿揉出的一个又一个的面团,洁白的面隐约可以看见淡淡的灰黄的油酥,以及混杂在其中的鲜红猪肉末和翠绿葱花。 裘敬兰眨了眨眼睛。 “这样就好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好奇,已经不像平常那样怯生生的,底气不足的模样。 “差不多好了,” 说着白锦儿伸出手,握拳拍在了面前的面团上。原本像个不规则的面粉做成的小山包,顿时变成了平坦的平原。白锦儿拍了拍手, 对着裘敬兰说道: “你试试,很软哦。” 裘敬兰看向白锦儿,正看到她满是笑意的眼神。 她学着白锦儿的样子,也握起了拳头。 “就照着这里,然后砸下去就好了。” 裘敬兰用力地点点头,随后抬起了手。 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裘敬兰和白锦儿一样,也将面前的面团拍成了面饼。那柔软却充满弹性的手感还停留在她的皮肤上,叫少女不由得绽放出愉悦的微笑。 “锦儿,我,接下来的也可以,让我来吗?” “可以啊,” 白锦儿笑着说,往后走了几步,将灶台前面的位置全部让给了裘敬兰。裘敬兰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什么巨大的勇气一般,接着一个一个地把面前的面团都拍成了面饼。 “来来来!新出锅的酥饼!大家来尝尝!” 白锦儿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笑呵呵地喊了一声。正在擦着桌子的林信平和在柜台后面翻着酒罐子的白老头听见了白锦儿的声音,纷纷转头看来。 “不是吃过早饭了吗,怎么还有?” “这可不是早饭,” 手中的盘子已经放到了桌子上。 林信平和白老头走过来,看着摆在盘子里焦黄的酥饼,疑惑地对视一眼。 “这是我和敬兰一起做的,” “先给你阿翁你们尝尝味道怎么样,” “剩下的就当今天赠送的小菜,送出去吧~” 说完,白锦儿看向裘敬兰,两人相视一笑。 第二百一十五章 别扭的人 和往常一样把饭和水放下,薛诚没有多余的停留,转身就要出门去。手刚摸上门板,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要出去了吗?” 薛诚的手顿了顿,半晌, “嗯。” 他应了。 “你等等,” 身后的人回了一句。薛诚没有转过头去看,却能隐约听见窸窸簌簌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听见轻巧的脚步声在紧贴着自己背后消失, 孟如招的声音就在他的耳后响起: “我和你一起去?” 听见这句话,薛诚皱起了眉头。 “你又胡闹什么?” “我总在这里吃白饭也不是回事,出去虽然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帮着拿拿东西,送送人,也还是可以的。” “说的如此轻巧,” “你可知,我去的什么地方?” “你觉得我会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么?” 孟如招站在他的身后,身上已经换上了薛诚送来的粗布袍子。发簪也换成了普通的木簪,脸擦得干干净净的,虽然没了平常那奢贵的装扮,看上去是苍白了些,却多了一派天然去雕饰的素净。 她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来,如同她的外表一般,听着叫人平静。 “现在定安县里人手肯定不够,你前几日不还和我说,这儿不养闲人吗?” “叫我在这里白白待上十日,莫说你不愿意了,就是外面那些知道人,难免生了微辞。” “带我出去吧,” “好歹能帮上你些忙。” 薛诚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看着门板上的横栏,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孟如招还想着他还是不乐意的,又要继续劝说,却听得薛诚忽而沉声开口: “你不害怕?” 孟如招听见,微微一愣, 随后莞尔一笑,发白的嘴唇勾勒出个圆润的弧度。 “要是怕了,我还能来这儿吗?” 薛诚半天,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那你就且和我去吧。不过你要答应我,除非我叫你做的事情,其他一律,不准的你胡来。” “嗯。” 少女应声,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察觉到男人一僵,她低垂的眼眸含着笑意。 也不知道今天的东西白如意喜不喜欢。 白锦儿拎着自己的小食盒,走在街道上。天气渐暖,路上行人的衣着愈发的少了。特别是康乐坊里这些花一般的姑娘,薄薄的纱袖拢在肩上,外面罩了两三层,显得朦朦胧胧,既不显露,却异常的勾人。 头上簪着的花,也应时节换了牡丹或是山吹。 白锦儿素面朝天的走在其中,倒也没觉得哪里奇怪的。 很快地,她就来到了醉仙阁的门口。柳儿早早在那儿候着,看见白锦儿过来之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白小娘子来了,” “这几日不过来,姑娘可是想娘子的手艺想的紧呢。” 白锦儿也笑着,连连赔礼, “店里有些事情耽搁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特意做了两份点心给姑娘,想姑娘是会喜欢的。” “自然自然,” 两人寒暄完毕,按着惯例,白锦儿跟在柳儿的身后,由她往醉仙阁里面引。 只是今天和往常不大一样的,似乎是柳儿的话特别的多: “白小娘子你知道吗,” “我就要梳拢了。”“啊?” 想着自己事情的白锦儿突然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并没有及时回答她的问题;不过柳儿好像并不在意,依旧十分激动地自说自话。 “你不知梳拢是什么意思吗?梳拢之后,我就可以正式接客,也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了。” “像白阿姐她们一样。” “哦哦,这样吗,” 白锦儿适时地点了点头,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现在和其他未梳拢的雏奴住在一起,那个地方,太小了,而且人太多,又很吵。收拾打扫的事情也要我们自己做,” “像桃儿,杏儿那两个胡诌的淫坯子,明明每日我们都是一起打扫的姑娘的房,回去之后竟要收拾的事情都叫我做了。” “嘴叨的狗妇。” 听着柳儿骂骂咧咧地说着些骂人的浑脏话,白锦儿努了努嘴,没敢接话茬。 “不过你知道吗,我是我们屋子里头一个梳拢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儿脸上刚才那种怒火已经消失不见,转而被得意洋洋的神情代替。她此时就好像一只披了七彩绸缎的长尾雉鸡,咕咕嘎嘎地张扬着自己因为绸缎的色彩而变得异常绚丽的羽毛。 “到时我有了自己的屋子,有了愿意为我一掷千金的恩客,我也能像如意阿姐或者琉璃阿姐那样子,挑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用镯子或是臂钏打赏小奴,” “也不用天天只为了一只好看点的簪钗,和屋子里那伙子人争抢。” 柳儿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白锦儿倒是全都听进了耳朵里,除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之外,她更多的是注意到那个名字, 那个和白如意并列在一起的那个名字。 “柳儿姑娘打扰一句,” “你方才说的琉璃阿姐是” 白锦儿的话还没说完呢,自己和柳儿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挡住了自己和她的去路。 来者身上穿着火红的纱子缝成的裙子,里面半露的诃子则是银红色的,整个人就好像一树开的极艳丽的鲜红三角梅,仅有三片花瓣也层层叠叠出浓艳的感觉。 她的发髻几乎垂到了脑后,就好像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打整的模样。 一树火焰似的的花钿,点缀在她的眉心中间。 “去哪儿?” 女子开口说话,声音和白如意轻柔绵软的音色不同,更像是刚淬炼出的刀子,冰凉的水珠和滚烫的刀身接触,发出哧啦哧啦的清响。 就这么凌冽且清亮。 “这就是给白如意送吃的的那个小娘子?” 这句话听着像是问柳儿的,但她的凤目,却是看着白锦儿的方向。 白锦儿被着毫不遮掩又极富侵略性的眼神看的有些心虚,还是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逃避一个人注视的这种感觉。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几步,想要求助柳儿, 谁知身边的柳儿更不堪用,脑袋都快低到自己的怀抱里去了。 “琉璃,琉璃阿姐,” “正,正是” 第二百一十六章 琉璃姑娘 原来这就是琉璃姑娘啊。 白锦儿看着被吓得宛如一只小鹌鹑似的柳儿,刚才那种被压迫的感觉顿时减少了不少。她再一次看向那美艳女子,恍惚间觉得有些眼熟。 等等,这不就是前几天那个,坐在厅中和那些男人豪迈喝酒的姑娘吗? 火琉璃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柳儿的身上,甚至让人怀疑她压根儿就没听见柳儿说话。她只是看着白锦儿,双目微眯。 “原来就是你啊,” “哼,” “让那个女人这么在意的,竟然就是这么个小丫头。” “装模作样的天天装的像个闺秀似的,现在连吃东西都要叫别人专门送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她最后说完这句,还啐了一口。 看来这位琉璃姑娘和白如意的关系相当糟糕。 “这就是她要的?” 说话间,火琉璃看向了白锦儿手中拎着的食盒。 “琉璃阿姐,我们也要,要走了,如意阿姐她,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似乎已经察觉到不妙的柳儿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她拼命地给白锦儿使眼色,同时脚步往旁边挪了挪,想从火琉璃和桃树间的缝隙里挤出去。叫白锦儿跟着她的脚步。可惜,这计划才刚刚开始,就已经不幸的夭折了。 火琉璃的身姿不准痕迹地晃了晃,恰好把柳儿能前进的路全部堵死。 “急什么?” 她冷笑一声, “都等了这么会儿功夫了,再等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正好叫我看看,咱们如意姑娘思着想着的除了男人,还有什么东西?” 说着,她伸出手就要夺食盒。也亏的白锦儿反应迅速,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同时将手中的食盒收到了怀中。 “姑娘不可如此。” 柳儿也被火琉璃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阻: “琉璃阿姐,这是如意阿姐要的东西,” “不能给你的” “哼,若不是给她的,你当作我稀罕要这样的东西?” “快些给我!” 火琉璃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一把将拦在面前的柳儿推开;被推开的柳儿脚踩在地上的碎鹅卵石上踉跄几步,差点就摔倒在地。 这懦弱的姑娘便不敢再上前来阻拦火琉璃,只留下怀中抱着食盒的白锦儿,和面前火红色的女子对视着。 白锦儿咽了咽唾沫。 “这位小娘子,”白锦儿始终不是醉仙阁的人,又是良家子,火琉璃自然不敢像对待柳儿那般对待她;她横眼瞧着白锦儿半天,片刻后,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 “你始终不过要挣几个钱,将你手中的东西给我,我按着原来的给你两倍,你看如何?” “咳咳,” 虽说火琉璃生的美艳,可是这样五官长相的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反而更让人心生害怕了。白锦儿干咳了几声,开口道: “恐怕,不行。” “什么?” 女子挑眉, “怎么,两倍的价钱,你还嫌少?” “不不不,两倍的价钱自然算是多的了。” “只是,这是白如意姑娘要的东西,我已经同她约好了。若此时因为姑娘加价,我便随便将东西卖于你,我这样的信誉,往后还怎么叫其他客人放心订我的东西。” “哼,” 火琉璃冷哼一声, “说得如此好听,不过就是嫌钱少,想要待价而沽不是?不过一份点心罢了,给你两倍的价格已实属不得了,我劝小娘子,做人不要太贪心了些。” “怎么又成我贪心了,”听了火琉璃的话,白锦儿无奈地笑道。 “我只要寻常的价格,姑娘出两倍,我不卖,姑娘反说我贪心,” “那我就给你寻常的价格,你将东西给我。” “不可。” “如何又不可了?” “虽是正常的价钱,可那也是要白姑娘出的。这东西既然是白姑娘先订的,自然只能给白姑娘,除非白姑娘不要了,我才有权卖给其他人。” “真是啰嗦,狗屁不通。” 火琉璃打断了白锦儿说话,一双凤目横过来,带着浓浓威胁的意味, “小小年纪就这么口尖舌利的,想来以后也不是个省油的,” “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将这东西给我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 白锦儿脸上带着有礼的笑容, “如果白姑娘愿意将这东西给琉璃姑娘,那我自然也是要给的。姑娘若是想要,不如去与白姑娘商量,得了白姑娘首肯,自然就可以拿到。” “或者姑娘若是愿意等,等我将东西给白姑娘之后,我赶回店里只要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便可做出一份新的来给姑娘。” “谁要得到那个女人的首肯!” 白锦儿的话就好像踩到了狸奴的尾巴,原本就十分不耐的火琉璃此时更是直接炸毛,眉目都吊了起来。 看着面前的女人就好像变化成了另一个形态,白锦儿嘿嘿嘿尴尬地笑了几声,一边后退一边说道: “看来现在是不大方便的,我还是,待会儿再来吧。” 说完她果断地转过身,抱着食盒迈步就要往外面跑。 “站着!” “慢着,”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道声音在白锦儿的背后响起。她转过身,除了站在原地气鼓鼓的火琉璃以外,还从不远处的厅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穿着雪白的衣裙,梳着簪花式髻,上面什么发饰都没有装饰着,只簪着一朵绢梨花。 白如意显然是在梳妆,听见下面的声音才匆匆下来。眉已经画好,只是唇妆未点。因此她罩了一片面纱,只是能依稀看到后面的轮廓。 她说出那一声之后,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来到几人面前。 “琉璃,你做什么?” 白如意的声音和火琉璃的形成鲜明的对比,白如意的声音更婉转,加上她说话总是刻意地压抑着,不免听起来更加动人。 她来到火琉璃面前,瞥了她一眼。 “白小娘子,抱歉,让你受惊了。” “啊,受惊倒是不至于” 瞧见白如意下来,白锦儿才抱着食盒又一点一点地挪回来。 奇怪倒是真的。“那白姑娘,这是今天的和上次的点心,那什么,我就先走了哈。” 说完不等白如意回复呢,白锦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脚底抹油就从醉仙阁跑了出去。只留下柳儿,白如意和火琉璃三人。 白如意看向火琉璃的时候,女子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朝着厅中的方向走去了。 “阿姐,对不起” 柳儿怯怯地来到白如意身边,低声说。白如意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两人一前一后地,也往厅中的方向去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发现 孟家, 银瓶和一干伺候孟如招的奴婢小厮,齐齐地跪在院子外面。膝盖下是坚硬的石板路,可他们全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 银瓶就跪在最前面。 他们跪朝的方向正对着一间凉房,四面都垂着长长的竹帘,只是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东西的轮廓。里面似乎有个人,正来来回回地不停走着。 而在凉房的外面,恭恭敬敬地站着孟金氏的贴身奴婢,燕拂。 燕拂双手垂在胸前,头也低着;她不时侧目过来,看一眼跪在下面的银瓶,暗暗地叹了口气。银瓶跪在距离她不远的台阶下面,脸上泪痕未干。 片刻之后,凉房的门被打开了,孟金氏走了出来,手中攥着一封已经展开后的信纸。 她的眼圈红红的,脸色也是极力压抑着怒火和不安之后出现的不自然的红色。 “燕拂,” 孟金氏开口,原来温婉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 “叫小五过来。” “喏。” 孟如招做的比薛诚想象中的要好。 虽说打一开始认识开始,薛诚就知道,孟如招虽然性子偶尔放纵些,却绝不是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柔弱的娇气姑娘。 她在一干锦官城中富贵人家的女眷里,也是特别的那一个。 可毕竟此时时候特殊,薛诚打心里不愿意叫她出来。除了为她的安危担心之外,也是怕她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使得事情变得更加麻烦。结果, 孟如招的所作所为倒是叫他意外了。 薛诚负责的都是些轻症病患,大多都是初染病,或是已经快治愈的;孟如招按着他的吩咐仔细用涂了药粉的帕子掩住口鼻,这才去跟着搬动用具和煮好的药汤。 她老老实实地跟着带队的人,并没有出现令薛诚担心的状况。 “哎,” “禹白,” “你看什么呢?” 薛诚正怔怔看着孟如招忙碌的背影发愣时,忽然耳边传来一道男人戏谑的声音。他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时和他在一起,也是第一个见到孟如招的那个清俊的男子,笑眯眯地站在他的身后。 “阿爷叫我来同你要早上的病籍书,” “一来就看到你在这儿发呆。” 说着,男子还往薛诚刚刚发愣的方向看了几眼。 被人看到的薛诚耳根子有些泛红,他低下头,将手中已经合起的书本拿了起来,递到男子的面前。 “在这里,东方兄。就劳烦你拿给东方伯伯了。” “客气。” 东方逸眉眼弯弯地接过。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禹白你呢。” “何事?” “就是,我们来定安县时遇到的那个姑娘,现在在哪儿呢?” 听见东方逸问的这句话,薛诚身子一僵。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东方逸脸上露出琢磨的表情,“只是她做着男装打扮,叫我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 “东方兄,想这个做什么?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确实不是什么重要之事,只是我这心里啊,老是放不下。毕竟你说,什么样子的姑娘,才会追着一个大夫,追到这样的地方来呢?” 东方逸身子微微前倾,整张脸凑在了薛诚的面前。 即使他们都用面巾遮住脸,可薛诚还是能通过他弯弯的眼睛,看出来他此时藏在面巾后面的,是一幅怎么样的表情。 “禹白啊,” “这娘子,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 “东方兄不要胡说八道了,若是有空闲,不如帮着做些事情。今日又有两个病人病情加重要送去城东那边了,我们人手有些不够。” “我知道啊,” 东方逸的语气和表情没有什么改变,依旧笑眯眯的。 “我和阿爷已经商量过了,” “明日我们就往城东去了。” 听了东方逸的话,薛诚顿时愣在原地。 “你,你和东方伯伯,要去城东?” “正是,” “那边说缺人也有一两天的时间了,在我们这一批中,就我与阿爷的医术好些,去城东帮忙也是自然的。” “今日过来也是和你说一声,怕回去的时候,你要和其他人一辆车了。” 东方逸说的这样轻松,就好像只是在说一件类似出去郊游那样的事情。薛诚双眸中光芒闪动,他看着东方逸,几次想要开口,一时之间又不知怎么说起。 因为他知道,若是此事落在他的身上,他也会和东方逸做一样的事情的。 可是, “东方伯伯,也要去吗?” “哎,我本来也不想让他去的。一把年纪了,你说跟着凑什么热闹呢?这儿还有这么多的壮小伙子,哪个不比他好的多了?” “但是我们家这尊大佛,禹白,你也是知道的。老顽固了,打定主意的事情,谁能说的动他?打我阿娘去世以后,他可再也没听过旁人的话了。” “你知他说什么?他说啊,放不下心叫年轻的人来,都说人医术没他的好。这傲气的老头子,你叫我还能喝他说些什么?” “不就由着他去了。” “也好,好歹父子俩一起去,相互有个照应。别到时候他那牛脾气再给人家添了麻烦,我也好在旁边跟着帮衬不是?” 东方逸不说还好,他这样好似开玩笑般的语气说出来,叫薛诚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他正要接话,忽然就从旁边传来孟如招清脆的声音: “喂!” 孟如招一路小跑着过来,来到薛诚和东方逸的面前;隔着面巾,也能听到她有些急促的喘气声。 “尹县丞叫你过去,说有话和你说。” 薛诚这就走了,临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东方逸一眼。 “明日你走之时,务必来见我一面。”说完这句话,薛诚这才离开。 孟如招听见了薛诚的话,下意识看向他说这话的对象。是一个眼睛狭长的男人,笑呵呵地对着薛诚离开的方向挥着手。察觉到孟如招投来的探究的眼神,他放下了手,转而面向孟如招,说话的声音清冽,对着孟如招说道: “这位娘子,” “我想,你一定十分心仪禹白吧?” 看着孟如招的眼神逐渐变得锋利,东方逸不慌不忙,接着说: “不要放弃啊,” “他这人就是闷了些,别扭了些。但他绝对是个好男人,你现在付出的十倍,他未来,一定会百倍回报于你的。” “一定要坚持下去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信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在厨房里忙活着的白锦儿听见院子外面有人叫自己,她放下了手中湿漉漉的面条,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水,转身开门迈了出去。 才一出厨房的门,就听见一声清脆的: “喵。” “小黑你来啦,” 白锦儿瞟了坐在树下的黑猫一眼。看见白锦儿出来,黑猫站了起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似乎想要走到白锦儿的身边。 “等等等等,我马上拿东西给你吃哦。” 她一边说着,已经来到了院门口。 “白小娘子吗?”门外站着个白锦儿素未蒙面的男子,头上缠着土黄色的头巾,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看着像是刚结束一场奔波。 “是,”白锦儿点了点头。 男子的手伸向腰间挎着的包袱里,他摸了半天,随后从里面抽出一封略微有些褶皱的信,朝着白锦儿递过来。 “这是陶公家的三郎叫我带给你的信。” 白锦儿伸手接过,有些茫然。可男子并没有给白锦儿多少反应的时间,将陶阳的信传给了白锦儿之后,他转身便走,脚步很快,像是急着去做什么别的事情。 很快地,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梨花巷的尽头。 白锦儿手中握着那封信,站在原地怔怔发愣。 “喵。” 进门的白锦儿察觉到脚边有异物感,她的注意力从信上移走,低头一看,是小黑拦在她的面前,看到白锦儿看自己之后,黑猫隔着裙子蹭了蹭她的小腿, 又叫了一声。 “好好好,马上把东西给你吃好吗?” 少女一边拆着手中的信,一边往厨房走。 锦儿吾妹,见信如晤。 已至定安,诸事安好。虽依循旧例,道吾妹勿念,可怜吾离情, 望茶余饭后之闲,忆之须臾。 三郎。 字数不多,白锦儿展信的一瞬间就已经全部看完了。是她熟悉的陶阳俊逸的字体,起笔落笔十分流畅利落。 这些日子来隐隐吊着的心,总算是缓了不少。 信纸上除了陶阳写下的这几行字之外,确实再没有别的东西了,白锦儿却一直拿在手里来回地看着,就好像能从其中看出些什么别的东西似的。 她把小凳子搬了过来,坐在上面。 “怎么也不说能不能回信呢” 正面反面都翻阅了个遍之后,白锦儿始终没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内容。她小声嘟囔道,指腹和光洁的纸面相接。 “喵——” 像是知道了白锦儿在发呆, 厨房的门被拱开了,小黑站在那个不大不小的缝隙中,朝着呆坐在厨房内的少女略带不满的叫了一声,顿时将白锦儿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她看了一眼只有一双碧绿的眸子异常醒目的黑猫,无奈地笑了笑, “你这家伙,” “现在还会催食儿了。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呢,” “现在就帮你热,小祖宗。” “哈哈哈哈哈——” “这么多年没见了,即良还是这么风趣。” 公孙先生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雪白的胡须因为放声大笑而微微抖动。在他的面前坐着一个大腹便便面圆无须的老先生,只有下巴和脖子相连的那一个部分有着花白的胡须。 他也和着公孙先生笑,笑起来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 “年兄,” 忽然,胖子停止了笑,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地看向公孙先生。 “你当真,不愿和我回长安城去吗?” 听见胖子说的这句话,公孙先生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即良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夫既已致仕,如今一籍闲散老翁,在锦官城乐得清闲逍遥,早已下了心在这儿安度余年。” “老夫在长安既无亲眷,也无牵挂,就是手上的产业,也已经悉数结清。此世与长安的缘分,算是了了,何以再回去呢?” “年兄在长安,还有我们这些老友,还有,” 胖子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地盯着面前的老人。 “圣人。” “圣人,” 老人的眼神一时间变得虚幻起来。他喃喃念了几次圣人,忽而又给自己的杯中续了些酒,仰头一饮而尽。 “即良此言,叫老夫懵懂了。圣人身边有名臣良将辅佐,我大唐日渐昌隆繁盛,国祚绵长。老夫一介草民年老体迈,不给圣人添麻烦已是难得。圣人之事,又岂是吾能妄言的。” “年兄,” “你我相识数十载,盛年时携手同游,相知相惜。在我面前,年兄大可吐露肺腑之年。” “这朝中哪个同僚不知,年兄对圣人,对大唐,持的是赤心,流的是碧血;若不然那时,年兄也不会在朝堂之上便弃官致仕。” “年兄啊,你的心,我们都记得。” “即良慎言,” 眼瞧着胖子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不少,公孙先生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劝诫。彼者却将杯中酒引进之后,一掌拍在了面前的小桌上。 “如今我李唐社稷岌岌可危,年兄叫我如何冷静?” “圣人病重,太子性弱叫天后拿捏,豫王又胆小与世无争。他日圣人一旦驾鹤西去,朝政大权不日便要落入天后手中。” “到时这大唐,不知是姓李,还是姓武了。” “圣人病重?” “怎会如此?我离去时,太医署不是说圣人病情好转了吗?” “唉,” 说到这里,胖子颓然的低下头, “年兄与其他几位致仕后,圣人的病又加重了。我从长安出来时,长安已是太子和天后在处理了。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天后在处理。” “如今朝中多数人瞧着圣人病重,天后把控朝中大小事,纷纷倒戈;昔日与我等信誓旦旦要保李唐江山之人,现在却成了天后的犬牙,助她打压忠心耿耿之人。” “叫我如何不心痛,如何不心焦?” “此番我来锦官城,除了与年兄叙旧之外,更重要的一件事情,也是我受了众人之托,请年兄回长安,助我们,与太子一臂之力的。” “年兄可愿意?” 将心中一直埋着的事情说出来之后,胖子明显松了一大口气。瓶中的酒早已经喝光,他拍了拍手,不一会儿就有个奴婢从外面进来,换了一壶灌满的。 他手中倒着酒,眼睛却一直看着公孙先生,目不转睛的。 在他的注视下,公孙先生慢慢地将杯中的残液喝光,随后放下了酒杯。 “即良,你可知,” “锦官城的夏日,就要到了?” “这是自然,如今这个时节,莫要说益州了,这普天之下,也是要入夏的。” “正是。” “昼夜更替,四时流转,总是到时候,就到了的。有人爱春,有人爱秋,可春总会过去,这秋不过夏,也是到不了的。” “老夫在锦官城里知道家做东西很好吃的食肆,” “也不知到了夏时,那小姑娘又会做些什么好吃的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 锦官城来的 “嘎吱——” 听见门响的声音,银瓶转过头去。原来是燕拂给她送吃的过来,手中捧着的托盘推开门,发出突兀的一声。 银瓶顿时站了起来,朝着燕拂行了一礼。 “燕拂姐” “罢了罢了,” 燕拂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她提着裙子走上坐榻,来到银瓶的面前,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随后她坐了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吃吧。” 她说道。 托盘上是一碗百合瘦肉清粥,和一碟醋芹,旁边摆着一双筷子和一枚调羹。看着倒是清淡好下口,最适合没有食欲的人食用。 “还在想着小娘子的事呢?” 银瓶低着头,没有回话。 燕拂叹了口气, “大娘子不是没有惩罚你么?大娘子已经差小五送信去定安县了,想必今日一个来回就能将大娘子的信送到,好叫阿郎知晓。阿郎知道二小娘子去了定安,一定会将她找到的,” “你就不要自责了。” “可是燕拂姐,我本来,也该跟着二小娘子前去的。如果我在二小娘子身边,还能伺候着她,可她如今一个人在那般危险之地,我,我” “二小娘子既已做了准备,自然是拿捏你拿捏的好。打小你就被二小娘子吃的死死的,如今出了这般事情,也不能完全怪你。” “你看你不是找到了二小娘子藏在床底下的信交给了大娘子吗?说明二小娘子心中是有数的。” 银瓶低着头,已经隐隐有了啜泣之声。 燕拂看着她这副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你要是真觉得愧疚,便好生吃饭,等到二小娘子平安被接回家之后,再叫二小娘子和大娘子罚你。如今先把身子弄垮了,倒叫大娘子她们无地方处置你了。” “嗯我知道了燕拂姐” 银瓶咬着唇点了点头,她拿起手帕揩了揩眼角,对着面前的女子说道: “我会好好吃饭的,” “等着二小娘子回来,我就去和大娘子请罪。” 燕拂抿着嘴笑了,拍拍她的脑袋。 “谢谢娘子。” “谢谢娘子。” “多谢了小姑娘” 孟如招站在粥铺后面给前来的人施粥,一边含笑着点头。 一个只有她一半高的小女孩捧着粥碗跑过来,来到孟如招面前的时候,怯怯地把碗递了出去。 “你要喝粥吗?” 虽然脸被面巾遮住了,可是孟如招还是十分用力地朝外面散发着自己的善意。瞧见小姑娘跑过来,她眼角弯弯地半弯下身子,对着她说了一句。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点头。 “抬稳哦。” 装满了白粥的大勺子将滚烫的粥舀进了她手中缺了一个口的陶碗中,孟如招的动作十分的小心,生怕粥洒出来烫到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 正好舀到距离碗边半指的距离,孟如招将勺子收了回来。 “吃完不够再来要,好吗?” 大米的香味让小女孩咽了咽口水,她盯着那鼓囊囊的粥面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还没喝孟如招道谢。 “谢谢阿兄,” 她这样说了一声,又像来时那样捧着粥碗跑掉了。 留下孟如招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她虽然这几天都是做男装打扮,可因为身形嗓音和神态的缘故,并没有人将她看作男子。结果这个小女孩,竟然叫了自己一声, 阿兄?她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周遭的氛围越发的轻快了。 薛诚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刚才孟如招和小女孩的互动,他全都看在了眼里。眼神逐渐变成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如果不是因为有面巾挡着的话, 令人丝毫不怀疑的,他觉得要分出一部分的精力来控制自己的笑容。 “薛医师?” 就在这时,身边响起了叫自己的声音。 “林伯,你好些了吗?” 薛诚转过头来,看见说话的人是最近自己负责的一个老病人,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立马语气都变得严肃起来。老人却摆了摆手,说道: “我是看着薛医师好像吃完东西了,” “就想着来和薛医师聊聊天。” “哦这样吗,” “没什么事情就好。林伯想聊些什么呢?” “自然是我们这样的老家伙爱关心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老人背在背后的手忽然抽出了一只,朝着一个方向指了过去。 “那位娘子,想必是薛医师的娘子的吧?” 他指的方向,是孟如招的方向。薛诚顺着看过去,正巧碰到孟如招也往自己这边看,两人的目光一时间接触,又闪电似的瞬时躲开了。 “林伯不要胡说,” 薛诚耳根泛红地否认, “我一个大男人倒是无事,人家姑娘家家,别坏了人家的名声。” “哦?” 老头子闻言,露出奇异的表情。 “这可真是奇了。看你们看彼此的眼神,不像是无情之人。我们可都在说呢,还以为那个姑娘,是薛医师的心上人。” “却原来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林伯这是说的什么话” 听着面前老人还改了句老话来打趣自己,薛诚不由得愈发窘迫。老人看出了薛诚的不自在,哈哈大笑几声,挥挥手转身,朝着自己来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去。 “年轻人啊,可别为了些无谓对错的坚持,做了叫自己往后都后悔的事情。” 他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 要叫听见的人听进心里去。 薛诚倒是听见了。 “阿郎,” 伏案深读的孟景安听见了有人敲门,他抬起头,正看见跟着伺候自己的老家奴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封信。 此时,天色已昏黄。城中四处燃起灯火,照的四处如白昼一般的明亮。 孟景安看见他,皱起了眉头。 “阿满,我不是非必要之事,不要来打扰我吗?” “老奴记得,只是阿郎,这封信是从锦官城中,大娘子送来的。” 他补充了一句, “是叫小五送来的。” “小五?” 听见是小五的时候,孟景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拿来吧。” “喏。” 孟景安接过信展开快速地阅读着,越看,他得了脸色变得越快。由白转红,由红转黑,最后“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信拍在了桌子上。 “混账!” 第二百二十章 “自投罗网” “咚咚咚!” “咚咚咚!” 薛诚和孟如招刚回屋子,门还没未关紧,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急烈的敲门声。薛诚转身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小厮。 薛诚认得他, 他是定安县县令的家仆。 “是不是县公有什么安排?” 夜已深,县令家仆深夜造访,薛诚以为有什么突发的事情,语气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面前的男人却摇了摇头, “并非病情之事,是我家阿郎吩咐,要向每一位大夫询问,可曾见过一名从锦官城来的女子。” “锦官城来的女子?” “正是。” “说是姓孟,做男儿打扮,头上簪着一支金簪。阿郎嘱咐若是有人见到,务必报于他知。” 听见男人说的话,薛诚心头微沉。 “薛某” “薛某一时想不起来是否见过这样一位女子,待薛某思虑片刻。” “啊薛大夫不必着急,” 家仆连连摆手, “我只是将此事告与薛大夫知,若是薛大夫有甚线索,倒是直接去县衙禀报即可。我还有下一家要通知,就不打搅薛大夫了。” 说完,他朝着薛诚施了一礼,关门便走了出去。薛诚的手按在门板上缓缓滑下,背对着房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为何不将我说出去?” 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在薛诚的背后响起。 是了, 薛诚此时就是在琢磨这件事情。 刚才若将孟如招的行踪全盘托出,孟如招自会跟着定安县县令的家仆回到县衙。薛诚知道,定安县县令会专程在此时叫自己的家仆出来挨家挨户通知此事, 一定是孟如招的父亲已经知道她偷跑来定安县之事了。 找个机会将孟如招在这儿的事情通知孟公,孟如招被派来的人接走,本就是薛诚一开始就构思好的事情。 可是等这样的机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自己面前时,他反而下意识地犹豫了。 身后的少女没有得到男子的回答,眨了眨灵动的双眼。她看着男子朝着自己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莫非,” “你不舍得我走?” 略带戏谑的话语钻进薛诚的耳朵里,激得他登时转过身来,反口道: “莫要胡说了!” “我不过就是想,要将你亲自送到孟公处,也不枉孟公和孟夫人对我家一番抬举之情。怎好叫,叫他们的女儿还徒增奔波,不能立即父女相见?” “你,你快收拾下东西,” “我带你去回孟公。” “我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啊,”孟如招摊开手,环顾了这小小的屋子一眼。 “勾破的衣服已叫我丢了,头上的金簪我也贴身放着。除了你给我找的这身衣裳,我确也无他物可带了。” “还是,” “你要我将衣服,脱下来还你?” 薛诚知孟如招是拿自己顽笑,听得惯了也不如从前在意;只是听她言语间并没有对要离开这里的不舍和徘徊,心中隐隐生了一股子哀怨的滋味。 就连反驳的话,也没有平常有底气了。 临出门前,薛诚再看了一眼屋子, 真如孟如招所说的,她没有什么东西可带走的。 却不料姑娘来到门边,将那个草编的这几日常用的饭盒卷了抱在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看见孟如招的动作,薛诚疑惑不解,“你拿那东西做什么?” “等你见了孟公,吃穿用度自然一律有府中人负责,这个饭盒,你是用不上的了。” “我喜欢,” 孟如招没有看薛诚,半晌闷闷地来了一句, “再说,你怎么知道以后用不上了的?” 男人一时之间失了语言。 两人走在定安县的街上,街上四处虽然灯火通明,却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走过,对薛诚这个大夫也是眼熟的,也就没有过多的盘问。不多会儿时间,两人就来到了距离孟景安他们在的宅子一条街以外的地方。 “就到这里吧。” 薛诚停下了脚步,和身后的姑娘说道。他转过身,面向着孟如招,眼神却飘忽不定地看着少女身后不知什么地方,开口: “我将你送到这儿,再往前走要是叫其他人看到,对你,对你我都不好。过了前面这条街,就是孟公他们在定安县的暂时住所了,你进去,自然就能见到你阿爷。” “嗯。” 孟如招难得少的话语,反而叫薛诚有些不适应。 “路上,多加小心。” 其实不过一条街的路程罢了,更不要说,每个几炷香的时间,就会有巡逻的官兵在这儿。可薛诚还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绝不是出于拖延时间的这种目的。 “嗯。” 这次,孟如招还是只用一个字回答了他。 两人心不在焉地面对了一会儿功夫,还是孟如招先动,她迈出了步子,从薛诚的身边走过,朝前方去了。其间没再和男人讲多的一句话,擦肩而过, 就好像路人一般。 耳听着少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仿佛被砌在原地的薛诚这才晃了晃身体,缓缓地转过身去。那身熟悉的灰色麻布袍子,正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一股难以压抑的奇异的情感,忽然从他的心底窜了上来。 薛诚咬了咬牙,迈步也朝着孟如招走的方向跟去。 “来者何人?” 来到门外,孟如招被两个执枪的士兵拦住。她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看着两人, “我是孟公的女儿,” “我来,” “‘自投罗网’的。” 两个士兵看了彼此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被少女不着头脑的话语给惊吓到。可锦官城来的孟别驾,上面吩咐的确实是他的女儿也偷来定安了不错。 “劳烦娘子在此处稍后,我等进去通报一声,” 其中一人对着孟如招施礼之后,朝着大门里面进去。孟如招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倒也没别的什么动作。 他们都没发现的是,距离约莫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后,藏着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 薛诚看着大门里跟着那士兵冲出来一个须发花白做奴仆打扮的老人,来到孟如招的面前拉着她左看右看,脸色是因为焦急而泛起的紫红。他看了一会儿孟如招之后,便拽着她连连往门里走。 孟如招和老人离开后,门口的两个士兵又恢复了刚才的那副模样。 薛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默默地离开。 第二百二十一章 灵感 黄昏时分,公孙先生才摇摇晃晃地从自己老友的家中来。 胖子十分义气地扶着老人一直到院子门口,本来要差人送着他回去的,可老人非不愿意,嚷着要自己回去。 胖子没办法,也就随了他的心。 从这儿走到临云坊要顺着朱雀大街一直走,再穿过三个坊才能到。喝的醺醉的老人满面赤红,衬的下巴颏那长长的胡须愈发的洁白银亮,像是用银子拉出的丝码成的。 结果走着走着, 就发现银子变成金子了。 老人把自己的胡须抬起来,那金色转眼褪去;可放下来的时候,又瞬间变成了金色的。 “哈哈,” “真有意思。” 他低着头小声嘟囔,脚步歪歪扭扭地往临云坊的方向走去。 走到家的时候,三百声宵禁鼓已经敲到了第一百八十二章。 “饮多了饮多了,” “今日得早些睡才是,不然明日啊,可就上不了课了” 公孙先生这样说着,有些吃力地推开了院门。谁知道门一打开,一片艳红色的花瓣就从他的面前缓缓飘落。 老人眼前一花。 “这是什么?” “又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想作弄老朽了。” 将地上的花瓣拾起来,公孙先生凑在自己的眼前看了看。 “这是,牡丹?” 虽说是艳红色,可仔细打量下来,却能看见那艳红色底下隐隐的泛白——一片花瓣上距离远近竟能看出两种不同的颜色,不可谓不神奇。 特别是,这花瓣摸起来还有一种好似绸缎般的手感。 实在令人遐想,它是一朵整花时候,该是怎样的艳丽动人。 “牡丹啊,” “‘国色无双’,锦官城,也有这种牡丹吗?” 公孙先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糊涂了糊涂了,真是糊涂了。‘国色无双’只种在宫中,除了皇城,那儿还见得到这种花呢?看样子年纪大了,连酒量都变差了” 老人迈步进了院子,慢悠悠地将院门关了起来。 “锦儿,怎么你今天看着,忧心忡忡的模样?” 白锦儿面前的馄饨已经快被她手中的调羹搅碎了,坐在她对面的裘敬兰看了,疑惑地问道。白锦儿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调羹,总算是放过了这些可怜的馄饨。 “虽然我很想说没什么吧,但是,” “我还真有些烦恼的事情。” 少女撅了撅嘴。 “是什么事情呢?”和白锦儿比起来异常天真烂漫的裘敬兰连忙追问, “我可以帮忙吗?” “如果有要我帮忙的地方,锦儿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白锦儿抬起头看见裘敬兰灼灼的眼神,不由得“噗嗤”笑了。 “你啊可真敢说,这种十分绝对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比较好。毕竟说出的话,可是要兑现的。帮忙这种事情,还是要量力而为才好。” “哦哦,” 裘敬兰似懂非懂地回答,可随后,她还是用着很坚定的语气和白锦儿说: “但是只要是锦儿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是会帮忙的。” “好好好,” 即使裘敬兰这个时代比自己年纪大,但她的单纯却多着自己不是一星半点。白锦儿也只好无奈地笑着接受了她的好意。 “不过你别说,我的这个烦恼,你好像还真的可以帮上忙?” “你爱吃点心吗?” “啊?” 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叫裘敬兰有些许的茫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问这个问题,可裘敬兰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爱吃。” “爱吃什么呢?” “唔,这个” 这个问题引发了裘敬兰的思考, “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是糖油饼,可是自从阿娘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了。后来再去看,那户人家也已经搬走了。” “后来,后来,” “后来好像就没再吃过点心了。” “啊不过!上次锦儿你给我做的那个三仁酥,还有那个那个,樱桃酪,还有,那个白白的叫,叫什么” “杏仁豆腐?” “对对对,就是那个杏仁豆腐,那个也好好吃。然后那个,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 听见裘敬兰说出冰糖葫芦来,白锦儿还有些奇怪。毕竟山楂的季节早已经过了,她都好久没做过了。更不要说她是最近才认识的裘敬兰,根本没有做过冰糖葫芦给她吃。 “冰糖葫芦,是我做给你吃的吗?”“不不,不是锦儿做给我的,是,锦儿做了在外面卖的时候,我买来吃的。” “是吗?” 白锦儿瞪了瞪眼睛。 “是啊,那段时间,我看着大家都在吃,我就偷偷地去买了一串。锦儿可能不记得,不过,真的很好吃,酸酸甜甜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裘敬兰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真的很好吃。” 看着面前人因为自己做的东西露出这样的笑容,白锦儿心里一动,不由得柔软下来。 “那等着今年入了冬,我多给你做些。” “爱吃你就可劲吃,别的不说,这些管够。” “嗯!” “哎哎哎不对不对,跑题了。我要问你的可不是这个。” “也真是奇了怪了,你说你这么爱吃,按理说姑娘都爱吃甜甜的东西,怎么我遇到的那位,就不喜欢呢?” “锦儿说的是谁?” “额,这个,” “就是一个长得特漂亮的娘子。” “她不爱吃锦儿做的东西吗?” “也不应该不是不爱吃吧,只是”白锦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打着圈,“只是想听她一句夸奖罢了。” “夸奖” 裘敬兰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瞪着水灵灵的眼睛,浑身都用着力气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我觉得锦儿做的东西特别好吃!” 白锦儿被她说的一愣,随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哎哟我不是要唉算了。” “谢谢你啦敬兰。只是,我要的是那娘子的一句夸奖。” “是吗” “那,会不会是她想换一换口味,不想吃点心了呢?” “不想吃点心了?” “嗯嗯。点心虽然好吃,可毕竟总吃着,心里也不怎么踏实。” “要我选的话,其实我更爱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饼。以前天气冷的时候,阿娘早晨都会带我去吃一碗汤饼的。” “吃完以后,一天都暖烘烘的。” 瞧着裘敬兰脸上憧憬的神情,白锦儿陷入了沉思。 看来,她是不是该换个思路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父训 安静的书房内,只能隐约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和站在厅中直立负手男子的呼吸声。在他的身后跪着一个少女,双膝合拢,双手则置于膝上,低着头。 男子是孟景安,而跪在他身后的少女,便是刚刚才入府和他相见的孟如招了。 “阿爷” 艰难的沉默后,还是少女低着声音,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招儿,” “你可还记得,你幼时那次落水的?” 孟如招是做好了准备承接自己父亲一顿狂风乱雨般的责骂的,可没想到孟景安开口说的,却不是想象中对她责骂的语言,反而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空落落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孟景安要突然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可还是她抿了抿嘴,低低地回应了一声。 “那个时候,你才五岁。那一年的重九时节,我和你阿娘带着你去登山。。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你玩的也很开心,可后面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竟然跌入了山顶的那个莲池中去了。幸好那时,有个路过的不知姓名的恩人,将你及时救了起来,虽然如此,我们带你回家的时候,你还是连连发了三天的高烧。” “你可还记得?” “记得” 孟如招心中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了孟景安要说什么,她的头颅愈发的低了,几乎要埋进自己的怀中;孟景安却依旧背对着她,身躯没有任何的晃动。 “回来之后我和你阿娘找遍了这城中的名医,即使人家已经百般和我们说,药已尽用,只叫我们回去等你醒来后便无事,你阿娘却还是不放心,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地去询问大夫。她守在你的床前,几乎粒米未进。” “日日除了向上苍祈求你平安无事,再不做别的。” “在你醒来之前,我们都不知你是如何落水的,你阿娘伤心之余,便将无处宣泄的烦闷和痛苦宣泄到了当时伺候你的那些奴婢身上。” “该处置的处置,该发卖的发卖的。” “你现在知道为何,你醒来之后,原先伺候你的奴婢,只剩下当时和你一般大的银瓶了吗?” “是三天之后你醒过来,和我们说,是你自己甩脱了伺候的人,自己跑去池边不慎脚滑落水,你阿娘才消了对那些奴婢的惩罚。” “可发卖了的,终究是发卖了。也寻不回来,不知以后落入什么样子的人家。” “都只因你一人之事。” “只因你的一时贪玩,连累了多少人,又伤了多少人的心?” “你可知道?” “我” “招儿,” 孟景安没有给孟如招任何说话的机会。 “我和你阿娘都知,你自小到大性子都跳脱骄纵。凡其他家姑娘,甚至是小子不敢做的事情,你都敢做——我和你阿娘都十分清楚,并且不加以制止和阻拦。因为老实说,我们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窃喜的,” “毕竟你虽身子孱弱,却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变得郁郁寡欢,反而知道去追求自己喜欢的,自己想要的东西。你这样的活力,叫我们老两口也甚是欣慰。我们也打定了日后要找个能包容你骄纵性子的忠厚男子,做你的夫君。” “可我们对你的包容,绝不是对你的放纵。” “你偶尔虽也会做些荒唐事,但好歹也在我们承受的范围之内。可今日你所做之事,” “叫阿爷太失望了。” 孟景安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他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话: “出发之前你问我之事,我权当你只是少女顽心未曾放在心上,我却没想到你竟有这般欺上瞒下的本事,想尽了办法也进的这定安县来。” “我在家中并非没说过我来定安县做什么的,这是公事,公事,” “你到底知不知道?” “全城人的性命,进来人的性命,甚至是周围其他村县,未来锦官城人的性命都系于吾等,你却权作儿戏?” “你既非相关官员,又非杏林妙手,你来做什么?给你阿爷我添乱,给州府添乱,给朝廷添乱,给大唐添乱吗?” “叫你阿娘在家中茶饭不思忧心忡忡,叫我在自己骨肉和为官之责中难以抉择。你既是不忠,亦是不孝啊” 虽然男人说话的语气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但字句凌厉,如一把匕首一般刺入孟如招的内心。她的泪水已经抑制不住,决堤一般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少女深深地俯下身子去,整个人几乎是跪倒在地,朝着孟景安的方向。 “阿爷,我,我,错了,我,我” 孟如招已然哭的泣不成声。 少女的哭声传入孟景安的耳中,也叫他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了一般。自孟如招出生以来,他便从未对她说过如此严厉的话语。孟如招心中难过,他的心中也绝不好受。 可他知道,如今孟如招做出此事,已经再也不是他能充当慈父的时候了。 男人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他转过身去来到少女身前,看着她纤瘦的身影,有些不忍地偏过脸去。 “你今夜便跪在这里反省吧。自己犯下的过错,总要自己偿还。” “我会叫人在外面守着,除非必要之事,不准你出这个屋子。” “殷伯,” 孟景安喊了一声,几个眨眼的功夫,那个通知孟景安消息,将孟如招从外面接进来的老人就打开门走了进来。 “阿郎,” “你在外面看着小娘子,没有什么必须的事情,不准她走出这个屋子,也不准她起来,知道吗?” “啊,这” 老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孟如招,本想开口求情的,可接触到孟景安投来的严肃的眼神,老人将还未脱口的话语咽了下去,只是双手在胸前交叉, “喏。” 孟景安的手扶到了门边,临出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孟如招,迈步便走出了门,头也不回的。 孟如招跪在地上身子还在微微的抽动,她的右手伸进怀中,摸了摸那个竹草编制而成的饭盒。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回忆 “吃汤饼!吃汤饼!吃汤饼!” 穿着缎子裙袄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坐在蒲团上眼里闪动着期待的目光,用手中的筷子不停地敲着面前的桌子,嘴里还一直重复着吃汤饼这么一句话。 屋外飘荡着浠沥沥的雨水,缓解了入夏以来的些许闷热。 “来啦来啦~” “汤饼来啦——” 此时,一个满面笑容的妇人从庭外走了进来,她手中捧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陶碗,来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说了多少次了,不可以用筷子敲桌子,” 妇人抽出一只手拍了拍小女孩的手背,略带责备。 “下次再这么做,阿娘可就把你送到街上和那些小叫花子一起吃饭去了。” 小女孩收回了自己的手,对着面前的妇人吐了吐舌头。 妇人将手中的陶碗放到了桌子上,小女孩伸着头看了看,里面装着是白生生胖嘟嘟的面条,因为换牙而缺了一颗牙的笑容愈发灿烂。 妇人看着小女孩笑得这么开心,眉眼里满是温柔和疼爱。 “小满真的很喜欢吃汤饼呢,” “天气都这么热了,还要吃。别家的孩子都已经开始吵着要吃冰酪和冷淘了,偏你还要吃这样让自己出一身汗的东西。” “小满才不是喜欢吃汤饼呢,” 听见妇人的话,小女孩不服气地撅起了嘴吧。 “小满是喜欢阿娘做的汤饼,上面有香香的油酥,还有阿娘炸的好吃的肉渣。比外面卖的汤饼都要香呢!” “是嘛是嘛,”妇人伸出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做出很是骄傲的样子, “那等你阿爷挣不到钱以后,阿娘就专门出去卖汤饼你觉得怎么样?挣了钱,再回来给小满买好看的料子做好看的衣服,买好看的绢花,把小满打扮成城里最好看的姑娘。” “才不要!” “阿娘的汤饼只能煮给小满一个人吃!” 呼噜呼噜地吸着汤饼的小女孩听见妇人说的这句话将手中的筷子一丢,双手护住了面前的汤碗,就像一只护食的小兽一般,警惕地看着妇人。妇人噗嗤一笑,食指点了点小女孩的额头, “好啦好啦,阿娘知道啦,” “阿娘只给小满一个人煮汤饼吃好不好?” “快把手松开,到时再烫着。” 小小的姑娘这才满意了,继续吃起碗中的汤饼。 “唔,阿娘,那个,阿爷什么时候回家啊?” “口中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噢。” “你阿爷啊,估计还等过几天才能回来呢。他这次去的地方远,路上要费些时间的。” “那阿娘,阿爷会给我带礼物吗?” “谁知道呢?” 妇人双手撑着自己的脸,看了看外面雨不止的天。 “不过,”她脸上忽然起了一丝坏笑,“或许不会哦。毕竟前几天你阿爷写给我的信里可是说了,他忘了给你带礼物的。” “咦?!” “那怎么可以!阿爷明明答应小满的,说每次出去都会带礼物给小满的!” “要是阿爷忘记了,小满就再也不和阿爷说话了!” “哼!” 为了表达决心,小女孩还将头扭到了一边去,就好像自己的阿爷就在自己面前一样。妇人听着孩子稚嫩的童声,露出得逞的窃笑。 就在这时,一只用彩布金线缝制成的祥狮玩偶,从门板的一边探出头来,活灵活现地朝着小女孩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小女孩看见了,惊讶地连连眨眼。 “阿娘,阿娘你看那个!” 她伸出圆圆的小胖手指向布偶的方向,奶声奶气地说道。 听见了小女孩的声音,祥狮开始上上下下的摇晃起来,像打开了什么机关似的,蹦跶的活像快乐的稚童一般。 然后,一只毛茸茸的手就跟着伸了出来。 “这里有没有爱哭的小孩子啊——” 可以听出是粗犷的男人压低了声音故作单纯的响起,说了这么一句话。小女孩立马停止了腰杆,牛气哄哄地看着那只手, “没有,小满从来不哭,小满不是爱哭的孩子。” “对不对阿娘?” “对对对,”妇人十分捧场地跟着点头。话音刚落,那只手的主人就从门板后面闪身出来。 “看看是谁回来啦?!” “阿爷!” “你回来啦!” 小团子从地上努力地爬起来,朝着男人的方向扑去。男人一把将小女孩抱了起来,抱着笑呵呵地颠了颠。 “哎哟,这半个多月没见,咱们小满又长大一些啦。一看就是有好好吃饭,是不是?” “有!小满每天都好好吃饭!因为阿娘和小满说只要好好吃饭,阿爷就会早早回来!” “真好,” 男人疼爱地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 “不愧是我的女儿。” “喏,这是阿爷给你带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那只祥狮布偶就进了小女孩的手里。 “太好了!我就知道阿爷不会骗小满的,刚刚阿娘还是阿爷忘记给小满买礼物了的” “别听你阿娘胡说,她啊,就是嫉妒,”说着,男人带着笑意地看向坐在旁边的妇人,“嫉妒咱们小满有礼物,她没有礼物是不是呀?” “是是是,” 妇人也笑着承认了。 “我可嫉妒死了。某人出去这么些日子,心里想着的啊,只有自己的宝贝女儿,娘子的事情呢,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咯。” “别胡说,”男人一手抱着小女孩,来到妇人身边。“哪回我回来没给你带东西的?我这刚进城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货都没来得及卸,就赶着见你们娘俩了。这还不叫想呢。” “去你的。” 把男人伸过来的手拍开,妇人笑骂, “你啊,心里惦念着你姑娘就得了。只要你能好好照顾着咱们宝儿,就是把我从头到脚都忘了,我也甘愿。” “你这话说的,真是” “姑娘,姑娘?” 倚坐在窗栏边的白如意听见身边有人叫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柳儿正站在门口,看来是来了好一会儿功夫了。见自己终于注意到她,总算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那个,白小娘子来了。” “来了?” 白如意微微一愣,随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坠和发髻,点点头,表情没了方才的茫然和简单,恢复了平常一副淡淡的样子。 “请进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酥油汤饼 “我要先和白姑娘说一声抱歉。” 听见白锦儿说的话,白如意倒茶的动作并未因此而停下来。她露出的一截皓腕在灯烛底下泛着玉石一般的光芒——今天天气阴, 怕是还要下雨。 澄澈的茶水从弧形的茶嘴中流入茶杯,发出小溪潺潺的声音。 茶杯满了七分,白如意这才将手中的茶壶放下。 “小娘子何出此言?” “是这样的,” 白锦儿心里忐忑,面上却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 “今日我自作主张,并未给姑娘带往日的点心来,而是,换了个东西。” “换了个东西?” “小娘子的意思是,给我做了别的东西?” “正是。若是姑娘心里不高兴,我便将东西带回去,明日再带做好的点心上门赔罪。” “小娘子不必如此。” 白如意的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对小娘子的手艺是极放心,小娘子又不是只有这点心一门的手艺做的好。这几日正好客人送来的花样儿太多,吃的舌头都有些疲累了。” “在小娘子这里能换换口味,也是很好的。” “呼,” “听见姑娘这么说,我也算是放心了。” 说完,白锦儿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做出一副单纯的模样叫白如意看在心里。白如意捧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笑着并没有说话。 “那我就在姑娘面前献丑了,” 少女说着,双手摸上了面前食盒的盖子。这也是白如意才注意到,今天食盒比往常的都还要大上一号差不多。 “劳烦姑娘尝尝味道如何。” 白锦儿将食盒的盖子打开了,霎时间一股氤氲的热气挣脱了束缚似的从里面冒了出来,伴随着的是一股浓浓的油香,在这乌云隐隐的天气里团集在这装修考究的闺房中, 散也散不去。 等热气差不多飘散了,白如意的身子微微前倾,视线投入到食盒的底部, 只看见一个大大的黑灰色的陶碗,里面飘着洁白的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罩着一层薄薄的酥油。 酥油的上面还撒了葱花和同样金黄色的碎粒,看着像是碾碎的炸豌豆,又像是某种肉切碎了的样子。 裘敬兰的话叫白锦儿一天都在考虑这件事情。 也许,确实是要叫白如意换换口味了。而且,虽然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的自己需要她的一句夸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针对自己,但白锦儿想, 也许换一种思路,也能松懈她对自己的防备呢? 白锦儿这样想着,将碗中的热水倒入了盆中。 任务能完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得不到白如意的一句夸奖,这个特殊任务就失败了。 白锦儿可不想自己的第二个特殊任务就这么失败了, 也算放手一搏吧。 虽然是为了换口味做一份汤饼,但是白锦儿知道,像白如意那样的人,绝对也是吃遍了锦官城好吃独特东西的人,普通的汤饼绝对不会让她高看一眼。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前世有段时间,网络十分流行的一种关于泡面的吃饭,就是将融化了的滚烫的黄油加到泡好的泡面上面, 不仅不会腻,反而让泡面吃起来更好吃也更香。 要不就做这个吧? 少女揉着面团,看着脑袋上的房梁想。 不过只是单纯的黄油面条,显然也没有那么诱人到能让一个美人放弃热量控制,或是好吃的赞叹出声。 还需要准备些其他的东西才好。 “这是?” 白如意看见了白锦儿带来的食盒里的东西,应该是一碗汤饼才是。她隽秀的眉头微微皱起,看着面前的东西,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这是一碗汤饼。” “啊,不过不是普通的那种汤饼哦!” “是我特别做的!” 白锦儿积极地将身子凑了过去,打算十分仔细和认真地给白如意解释一遍。 “做汤饼的面团是我自己揉制的,比其他家的口感都要好很多。汤头呢也是我熬的,为了让味道不会因为过多的油脂而被影响,我将单独的这一碗用白萝卜煮了一遍。既保留了羊肉汤的鲜香味,” “也让多余的油脂被萝卜给吸除了。” “炸碎的豌豆和碎猪肉粒是我出门前才撒上的,应该现在的口感正是最好的时候,不会是刚出锅的坚硬和吸饱了汤汁之后的绵软。”“也算是我的新作吧,” “姑娘尝尝味道如何,然后给我一些建议。如果味道还不错的话,我想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推出了呢。” 当然,最后的这句话纯粹是白锦儿说来降低她警惕心的。说完自己想说的之后,白锦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去,满面笑容地卡在看着面前的女人。 “你从哪里知道的?” 忽然,她听见这么一句。 “嗯?知道什么?” 白如意抬起了头,看向白锦儿。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看见白如意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那张美貌的脸上总是挂着有礼美好,却也拒人千里之外的笑容——她总是叫人猜不透心里的想法,说话做事也是滴水不漏的。 白锦儿以为是像她们这样的名妓都能做到的事情,可和她同样大名声的火琉璃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 想是自小跟了老练的,受过严苛的训练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吧。 可现在,在白锦儿的面前,却能清楚地察觉到白如意往日用笑容和温婉伪装的面具在一点一点的碎裂。原本平整光滑的外表出现了斑驳的裂痕。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抱歉白小娘子,我出去一会儿,” 她没有回答白锦儿的问题,反而是从地上站了起来,连有些凌乱的裙摆都来不及整理,迈步就朝着门外走去。 白锦儿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没多会儿的功夫,白如意就回来了。她精致的面容已经没了刚才那种失态,眉未化,唇未花,和平常一样的,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 只是她的笑容没了,或者说有,只是挤出来的异常艰难和勉强。 “刚才忽然有要紧的事情便出去了一趟,小娘子不会怪我吧?” “不会不会,想必是要急之事,” “那这汤饼” “啊,” 白如意将桌上的筷子拿了起来握在手中。她低头看着依旧温热的汤碗,眼睛里似乎有光在闪动。 “我还真是好奇,小娘子做汤饼的手艺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记忆中的味道 “很好吃,” “嗯?” “姑娘刚刚说什么?” 白锦儿像是没有听见白如意说的话一样,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看着白如意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去,脸上绽放出笑容。 “我说,很好吃。” “小娘子做的汤饼毫不夸张的说,是整个锦官城里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了。” “真的吗?!” 白锦儿欣喜若狂。当然不是为了白如意说出的具体的内容,对于她来说,只要一句简单的赞美,就可以了。 太好了!努力地将心中的狂喜压抑下来,虽然如此,少女还是开心地笑出了自己的两个梨涡。 “只要姑娘喜欢就好了。要是姑娘喜欢,我以后可以常给姑娘做。” “不必了。” 白如意摇着头,否定了白锦儿的提议。她眉眼都笑着,却绝不去触碰那双被冷落的筷子。 “如果我想吃的话,还是等我自己去姑小娘子的店里。这么热汤热水的东西,来来回回的拿,想必小娘子也是不方便的吧。” “以后,白小娘子还是照着惯例,送点心给我就好了。” “啊这样啊,那就都听姑娘的。” “只是这汤饼” “小娘子,” 不等白锦儿把自己的话说完,白如意就开口打断了白锦儿的话。她笑着看着白锦儿,说出了自己想要继续的话题。 “你做菜如此好吃,我想你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吧?” “姑娘怎么想着问这么个问题?” “就是好奇罢了。” “其实也不是,” 白锦儿认真地想了想,双手下意识地撑起自己的脸蛋。 “我虽然很小就上灶了,但其实,并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严格来说,其实我是被人逼的吧” “被人逼的?” “啊”虽然白锦儿不知道系统到底算不算是个人。 “是你的阿爷阿娘吗?” “我没有阿爷阿娘。” 白如意摩挲着茶杯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抱歉,” “没事。” 白锦儿对着她笑笑,“虽然我没有阿爷阿娘,但是我阿翁自小对我都是极好的。所以我想对我来说没有阿爷阿娘,其实没有什么多大的关系。” “是吗,” “看见你如此洒脱我想,”女人笑了笑,“你刚才说的那番话,确实是对的。” “不过我想问的还是,白小娘子你自小有什么极喜欢吃的东西吗?” “哦对对,其实是有的。” “叫我仔细想想的话,其实从我有意识以来吧,要说最喜欢吃的,应该就是阿翁做的胡麻饼了。” “胡麻饼” 听见白如意重复了一遍胡麻饼,白锦儿还想她是觉得自己爱吃的东西过于廉价了,不禁笑着解释: “姑娘想必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其实虽然只是胡麻饼,但是想要在这天下的胡麻饼铺子里做到出类拔萃,也绝不是轻易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我敢说我阿翁做的胡麻饼,绝对是天下最好吃的。” “即使是小娘子自己做的,也比不上吗?” “嗯!” 少女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误会了白小娘子,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白如意听到了白锦儿的回答之后,抿嘴轻笑。“我并非觉得胡麻饼是低贱的东西,我曾经也吃过极好吃的胡麻饼。” “相反,我觉得小娘子,很好。” “这,姑娘这话,倒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今天的白如意感觉怪怪的,可白锦儿还挺喜欢今天这样怪怪的她。 “小娘子直到我喜欢什么吗?” “诶?” 突然的问题叫白锦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她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说出一长串她从白老头那里听到的珍奇菜肴的名字。 可白如意全都摇头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 “想必姑娘爱吃的,是什么我从未见过的佳肴吧?” “呵呵呵,” 女人掩面轻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像弯弯的月亮。 “罢了罢了,反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叫小娘子烦心,倒是我的不是了。” “时辰不早了,小娘子也该回去了吧。我叫柳儿送着你回去,顺便将这几日的钱一并结给小娘子了。” “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了。” 白锦儿明白这是白如意给自己下的逐客令,十分识趣地支起身子来,就要收拾着自己的食盒离去。可这是她才想起,因为白如意并未将东西吃完,所以白锦儿也不好的把那个碗拿走。 “这,姑娘这碗” “啊,碗可以暂时留在这儿吗?我过会儿叫人洗净了再送还给小娘子。” “当然当然,姑娘慢用,那我就先告辞了。” 白锦儿将食盒收好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裙摆,随后朝着白如意微微躬了躬身子,便转身和已经出现在门口的柳儿走出了门,走下了楼。 白如意端端正正地坐着,直到连脚步声都完全消失,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楼下的厅中,传来的火琉璃和那些浪荡子或是游侠一起高声谈笑和饮酒的声音。 她再次看向了面前的汤碗,那个她只动过一次的汤饼,因为筷子搅动导致热气走散,此时上面薄薄的酥油已经结起了分裂的膜。 白如意锤在膝上的手慢慢握紧,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打磨得整齐的指甲几乎要压进自己的掌心里去。 良久,她才松开手。 随后,她握住了摆在桌上的筷子。 “为什么不算?!” “怎么就不算了?!” “你倒是给我个理由啊!” 白锦儿走在回家的街上面色赤红,嘴唇快速蠕动着。要不是她一直低着头,估计周围的人就要奇怪这个姑娘是不是得了心疾了。 当然,这是她在暴跳如雷之前,能保留的最后的理智了。 “为什么不算!我明明把四郎给的黄油做给白如意吃了,而且也得到她当面说出口的夸奖了!这不就是完成任务的条件吗!” “请宿主仔细查看任务完成条件。” “特殊任务:艳静如笼月,” “完成任务条件:用石玉宁赠送的黄油做一道点心给白如意品尝,并得到对方的夸奖。” “宿主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 “汤饼不算是点心吗?” “不算。” “”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移动冰库出现了 “别挠了!这可是老头子最好的一条裤子!” “嘿你个要死的小东西,不会听话是吧?” “狗丫头!” “阿翁我忙着呢!” 白老头自然是听见了厨房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他低头,看了看把爪子扒在自己裤腿上的黑猫小黑,满是皱纹的脸挤成了一团。 “快给你捡来这狸奴做饭吃!它都要把你阿翁我的裤子抓坏了!” 老人的声音里满是气急败坏。 随后紧闭着房门的厨房里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锦儿变端着一个小碗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它可不是我捡回来的,阿翁。” “你要这么说,小黑还不愿意呢。是吧小黑?” 看见白锦儿出来,黑猫总算是从白老头的裤腿上下来,听见她说话,还十分捧场地喵了一声当作回应。 白锦儿伸手摸了摸小黑的头。 还好,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刚刚来的时候可是靠都不让白锦儿靠近的,每次白锦儿喂它东西吃还要先摆好然后离开,要等确定了白锦儿不会过来之后,它才会过来。 现在, 虽然还是顶着一张蔑视的脸,但总算是让白锦儿碰了。 “那这狸奴是哪儿来的?” “自己跑来的,” 将小碗中的东西倒在了小黑专属的碗中之后,白锦儿站起了身子。 “上次小景” “小景他来家里的时候,跟着他进来的。后来可能因为我喂了它一次,就记得咱家能吃饱东西了,就常来了。” “不过几乎是不怎么在咱家睡的,只有饭点的时候,才会过来。” “是吗,” 听见小景的名字,白老头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却并没有说关于这个名字的事情,而是转头看了看那凑在碗边嗅闻的黑猫。 “猫这种东西就是这样。” “你喂了它一次它会记得,以后会尝尝来找你。却不是像狗那样就把你当主人,而是像个固定了的能汲取温暖的地方。” “可要是你打了它一次,或是不继续给它饭吃了,它就会转身离开,找另一个能让自己温暖的地方的。” “也不知该说是无情,还是聪明呢。” 白老头似乎意有所指,白锦儿却不大明白他说的是谁。正想深问的时候,忽然就听见脚边传来一声猫叫。 她看了过去,小黑却将陶碗放在两个爪子的中间,然后像拨弄球一样的拨弄着。 陶碗和地面碰撞发出锵啷锵啷的声音。 “哎小黑你干嘛呢!” 白锦儿赶忙弯腰将碗从地上拾了起来。 呼,还好没破,不过里面的剩饭已经撒了些出来,白白的米粒在黄色的地上格外明显。 “它这是怎么了?” 白锦儿看了看手中的碗,看了看坐在自己面前的黑猫;看了看碗,看了看黑猫。 “真是,越来越挑食了。” 少女明白过来之后撇了撇嘴,端着猫碗走进厨房,等她再出来的时候,碗中还是同样的白饭,不过不同的是,里面多了很多切碎的羊肉和猪肉粒。 将手中的碗重新放到小黑的面前,黑猫低头嗅了嗅,这才张大口吃了起来。 白老头看着这幅画面,顿时语塞。 还好白锦儿高瞻远瞩地给自己剩下了最后一点点的黄油,随便融化了混进做糕点的面团中,做了一样点心给白如意吃了下去。这一次她就很轻松地得到了白如意的称赞,在时间即将截止的前五天,总算是把这个莫名棘手的特殊任务给解决了。 白锦儿也终于得到了她好奇许久的特殊奖励, 系统特制奶油。 白锦儿隐约知道是解锁的奖励大概是一种奶制品,毕竟上次的特殊任务是在接触到茱萸的时候触发的,解锁的奖励是辣椒——两种都是辣味调味品。所以既然这次的任务是在接触到黄油的时候触发的,那奖励大概率也是和黄油相似的东西了。 是奶油的话,正好和即将到来的夏季十分搭配。 白锦儿知道唐朝有一种名叫“酥山”的甜点,是由融化到绵柔呈半液体状的奶酥制作而成的。用融化了的奶酥向好看的盘子上滴淋,一边淋一边累积成好像山峦一样的造型;然后再放到冰窖当中冷冻,等到要吃的时候再拿出来淋上花蜜或是糖水之类的东西之后再吃。 因为租冰窖的花费十分的高,所以这样的甜点做好之后也是天价,对白家来说基本就是不必要的花费。白锦儿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一次。 不过听着白老头和自己的描述,看起来,这酥山大抵就是冰淇淋那样的东西吧。 有了系统提供的奶油和冰糖,白锦儿相信自己能做出比这酥山更好吃,也更便宜的冰淇淋来。只是冰糖毕竟还要磨碎有些麻烦,待会儿去看看调料货架里面有没有白砂糖卖好了。 啊,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就是, 那个最重要的冷藏,和冷冻的功能。 其他的都可以稍后再说,可是系统的这个冷藏和冷冻的功能,可以说是通往财富的康庄大道啊! 就算是不卖冰棒冰淇淋,随便把什么水果往里面一丢冻个一晚上拿去卖,就可以赚的盆满钵满了。 就为了一口气解锁两个功能,白锦儿这两个月下来,就没怎么用过自己的积分。 此时她站在店里的后厨,心情竟有一种丑公婆要见媳妇的激动。深吸了一口气,白锦儿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 “系统,系统,” “系统?” “宿主有什么事,直接说。”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叫白锦儿选择性忽略掉了系统不怎么友好的话,她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没有出口的话语都能雀跃了起来。 “我要解锁储藏功能的冷藏和冷冻功能。” “宿主申请同时解锁冷藏和冷冻功能吗?” “对。” 说完这个字之后,白锦儿脑海中的声音顿时全部消失了。虽然已经是老规矩了,但白锦儿的心还是越跳越快。 就在少女快要抑制不住激动开口催促的时候, 那道冰冷的机械女声如天籁一般在白锦儿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宿主,已成功解锁冷藏和冷冻功能,” “所剩积分全部清零。” “请宿主继续努力。”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夏天应该吃什么 今天的白家食肆一如既往的热闹。 只是天气渐热,特别是日头正中之后,店里的客人还是少了许多。这又没空调又没电扇的,白锦儿就是把所有窗子打开,店里的空气还是闷闷的,因此如了夏之后,出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少了。 白锦儿只好去找了两口大缸装满了水,一口摆在大门,一口摆在店子角落里,希望能降低一些温度。同时店里的菜谱也应时而改,多为冷盘冷淘和清凉解暑的点心了。 当然,也有例外。 “信平!给我来一碗麻辣什锦烩!老规矩!加辣加酸加麻!” 林信平这边刚刚记完一桌客人的订单之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极雄浑的声音。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林信平不由得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他转过身走向发出声音的那张桌子,一边走一边勉强地笑着,同时说道: “吉叔,您又要吃什锦烩啊。” “是啊臭小子,快快去告诉锦儿小丫头,” “我待会儿还有活要干呢,可不敢耽误了。” 说话是一个壮硕的男人,他只穿着亚麻布裁剪而成的短打,袖子高高地撸在肩上,露出两条肌肉虬结的手臂;面上留着茂密的络腮胡子,应该是好一段时间没有打整了,看着不免有些毛躁。 一双眼睛好像铜铃似的那么大,圆愣愣地看着人——想来若是看向哪家的娘子,定会叫人害怕吧。 听见男人催促的话语,林信平嘴里哎哎地答应着,朝厨房走去。 “阿姐,新的单子,” “噢还有,吉叔来了,还是老样子。” 白锦儿此时正偷偷地将双手泡在用来给面过凉水的大盆中凉爽,听见林信平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不由得不情愿地哎哟了一声。 “他又要吃什锦烩啊——” “对,” 林信平听上去也很无奈, “而且也是老规矩,加酸加麻加辣。” “做他这么一碗,能叫我后背都全湿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白锦儿还是老实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将林信平递进来的纸都扫了一眼,随后丢在灶台的一角——那里有着她找铁匠铺专门按照着自己的要求,将一根铁签打进了块软木头里,专门用来固定点菜单的工具上。 大多就是些冷淘啊炒面之类方便好做的,要不就是做起来没那么折磨人的, 可就是那个夹在其中,十分突兀的, 麻,辣,什,锦,烩。 所谓的麻辣什锦烩是白锦儿按着唐朝人惯用的说法取的名字,但其实就是一份简单的麻辣烫而已。 前不久天气冷的时候白锦儿弄出来的,一时之间成了店铺里的明星产品——就连那些吃不惯麻吃不惯辣的人,都会来叫一份不加麻不加辣的麻辣烫。 只是天气热了以后,这吃的人就少了。 除了一个人, 一个执着的人。 这位吉成,是城里一家铁匠铺的老板。人才二十多岁快到三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是锦官城首屈一指的铁匠了, 当然,是西市里的。 大到家用器皿,小到铁针铁签,吉成都能打的又快又好;他的父亲和白老头也是老酒友了,所以白锦儿也总在他家打东西。这店铺里白锦儿特殊要求的锅啊铲子啊之类的东西,都是他打的。 然后,在打造了那么多的厨房用具之后, 吉成总算是生了浓浓的好奇心, 亲自来到了白家食肆,看看这小丫头到底用这些奇怪的东西来做什么。 谁知道来了一次,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都已经这个天气了,在这样的时候,全店的麻辣烫销量,都让这一个人撑了起来。 “还加麻加辣,胃不疼吗” 白锦儿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吝啬地从旁边的小碗中舀出一大勺切碎的鲜红的辣椒粒,洒在了碗中。 过了一会儿, “信平!出菜!” “来了!” 林信平将从厨房中递出来的菜品一个一个地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最后看着白锦儿端出来的那个冒着足以令人想要昏厥的热气的大陶碗的时候,林信平的手本能地缩了一缩。 “快抬着!” “烫死我了!” “哦哦” 很不情愿地接过摆在托盘上,林信平端着这个画风如此不同的陶碗,朝着吉成坐着的桌子走去。 阿姐做的麻辣什锦烩真的很香, 花椒和阿姐有的那种独特的茱萸的香气在滚烫的热气蒸腾下彼此交织迸发,让人只是一闻就口出涎水喉咙冒火, 在冬天的时候闻这个味道是一种享受,可在夏天, 就是一种折磨。 “吉,吉叔,你的,麻辣什锦烩。” 将托盘放到男人面前的桌子上,林信平把滚烫的陶碗抬出来之后,逃也似地从这里跑开了。 “这臭小子真是的,当男人怎么能这么没用呢,” 吉成哈哈哈大笑几声,抄起调羹搅合了搅合,竟然先喝了一口里面的汤,然后辣的发出了一声吼。 “嚯!对了对了!就是这个味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男人埋头就吃了起来。 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好像叫整个店里的气温都升高了起来。叫周围那些特意进来吃冷淘和凉酒的女子们,也逐渐出了香汗。 “真是的,大热天的吃什么什锦烩嘛,看着都叫人热死了。” 一个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的美妇人就坐在距离吉成不远处的坐榻上,虽然是坐榻,可为了透气其间隔开的门是完全打开的,从美妇人的角度正好能看见男人吃的汗流浃背的模样, 她面前的冷淘已经几乎见底了,手中的团扇不住地闪动着,看上去十分焦躁。 “还请万大娘多多担待了,” 林信平听见,过来也说了一声抱歉。 “和你无关,”万大娘不耐烦地摆了摆团扇,同时嫌弃地瞥了吉成一样,“和那边的傻大个有关。” “真是热死了,今年锦官城怎么这么热,这要是到了六七月份,可怎么是好?” “今年非逼着我家夫郎多买些冰块才好。” 美妇人的鬓角也渐渐流下汗水,涂了铅粉的脸蛋两侧都有些花了。 “信平!” “哎来了!” 林信平从别的地方小跑过来, “万大娘要什么?” “你问问锦儿有没有什么吃了能凉快的东西,就是叫一碗冰砸碎了也不要紧,只要能叫我凉快下来的东西就好。” “多少钱我都出!”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冰淇淋 “万大娘?” 白锦儿听见了林信平传进来的话,挑了挑眉。 挺好,志愿者上钩了。正好这个新做出来的冰淇淋,就叫万大娘试一试吧。反正陶阳他们此时都不在城中。 “我知道了,你叫万大娘稍等,” “对了,店里的客人还多吗?” “基本都是点过单子的了,我想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有人再点了。” “好。” 林信平不知道白锦儿要弄什么东西出来,但是他能从那雀跃的语气中猜到,大抵又是白锦儿自己想出来的什么新式菜肴吧。 每到这个时候,她总会听起来特别的高兴。 白锦儿在解锁了奶油和冷藏功能的当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做冰淇淋的试验。然后她就想起了自己还没有和系统要一个自动打蛋的机器。 眼看着小臂是一天比一天粗壮,白锦儿不由得有些担心以后和陶阳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路人看成他家负责搬花弄草的强壮奴婢。 她做了五个半碗,早晨起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效果还不错,便打算看看今天能不能抓个志愿者来好好尝一下味道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送上门的了。 眼前的托盘里出现了一个棕红色的小木碗,里面装着乳黄色已经凝结了的粘稠的液体。小木碗才一和外面的空气接触,瞬间就挂上了一层白霜。 在托盘中放上了一个调羹,白锦儿端着托盘从厨房里走了出去。 一出厨房门就看见正吃的酣畅淋漓的吉成,额头上已经布满密密匝匝的汗水,也难怪万大娘看见他这副样子会觉得热了。不仅万大娘,坐的距离他近的人都下意识地挪了挪自己的座位,好像吉成现在已经成了一个人形火炉一般。 白锦儿也不由自主地选择了距离吉成比较远的路朝万大娘走去。 “哎哟锦儿你可总算来了,” “热死我了。” “你要不去李家那儿买些冰块来在店里放着?这鬼天气着实叫人难受的紧。” “大娘子说笑了,我们那儿负担的起那个费用去。” 少女笑着上了坐榻,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万大娘手中的团扇就好像是她的代言人一般地活了过来,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无力地摆动了一下, 和她主人此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也是,我倒是忘记了这茬儿。” “哎,看样子以后要是想吃你家的东西,得叫家里的人来买了带回去了。我是不来了,这么会子的功夫你看看,我的妆都花了。” “特别是,还遇到这种奇人,” 说着她用团扇掩住面,嫌弃地看了吉成的方向一眼。 “吉叔也算是店里比较特别的了。不说这些了大娘子,你不是要吃凉爽的东西吗?刚好我这最近呢,做了个新的甜品。你帮我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说着,白锦儿将小木碗端到了万娘子的面前。 手指在白霜上留下了三个指印。 “哟,这么快又有新的东西了?” 冒着四四凉气的木碗来到万娘子面前,顿时叫她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一双美目随之一凉,立马拿起了摆在旁边的调羹。 “我就是喜欢你这点,” “不像东市那些家伙,有了些名声便自满自大,就卖一样东西还耍那样的脾气,真叫人看不惯。你说说就是龙肝凤髓,它日日吃夜夜吃的,人也会烦不是?” “我就不好的去那些地方,还是你这儿待的舒服,” “就是我那夫郎,他死活不愿意来,哎,真是你说说他这人怎么什么道理都讲不通呢你说” “大娘子大娘子,” 眼看着万大娘要开始她的滔滔不绝,白锦儿赶忙打断, “你先吃吧,不然待会儿可能就要化了。” “噢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哈哈哈~” 美妇人笑道,伸出调羹。 也多亏了万娘子说了这么会儿的功夫,冻的坚硬的冰淇淋此时已经软化了一些,不然就那种瓷质的调羹,是很难挖的动刚冻好的冰淇淋的。 此时她却轻松地舀起了一块。 “嗯!闻着就很好吃!” 万娘子也不和白锦儿客气了,直接将勺子里的冰淇淋送入了口中。 和舌头最先接触的是凉,就像是含了一块冰在口中一般。万娘子极好吃冷食,往日也没少偷吃家中用来降温的冰块,可她的夫君并不喜欢她这样做,因此都叫家中的奴婢和仆从仔细地看管着。 可面前的这一小勺软乎乎的东西,尝起来却竟然有好像含冰一般的舒爽。 等包裹在外面的具有欺瞒性质的冰凉感消失以后,一股浓浓的奶香和鸡蛋的醇厚香味直冲她的鼻端。 真是很奇怪,按理说偏低的温度往往会封存食物的味道,可像是牛乳和鸡蛋,却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有着几乎是压倒性的强烈力量。特别是鸡蛋,被冰过之后的味道反而更加浓烈。 万大娘也不是什么精通厨艺和食材味道的人,她在家中十指不沾阳春水——所以她只是觉得这个味道很好吃,有些像酥山的味道,可味道要比酥山吃起来更香,也更清爽, 更甜。 酥山并不没有多甜,对万大娘来说。因此每年尽管夫君十分反对,她都还是要在酥山上面淋许多的花蜜或是融化的饧,以此掩盖其中略微的酸味。可面前这个碗中装的绵软的东西,吃起来却是如此的香甜。 在舌尖搅拌了没多会儿,那软软香香的膏状食品就化成了浓稠的奶液,从妇人的喉咙滑落。 再开口,口齿生香。 “这个真好吃!” “锦儿小丫头!” 万大娘十分惊喜地开口,便再也顾不得说什么其他的东西,开始一勺一勺地将碗里的东西往嘴里舀。 吃着吃着她也发现了,这东西的美味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降低的。因此她吃的速度更快了,却因此发现了这道点心的不好之处—— “哎哟!” “怎么了大娘子?” 万大娘突然用左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头忽然有些疼哎,好了。” “大娘子吃的太快了,”白锦儿笑笑说,“这东西凉,大娘子还是要吃的慢些才好。” “锦儿丫头,你这是什么东西,我以前从未吃过呢?” 万大娘听了白锦儿的话放慢了一些动勺的速度,虽然如此,她还是一边吃,一边和白锦儿说话。 “这个呀,这个东西叫作,冰淇淋。” “要是大娘子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有信 “哎哎小锦儿,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冰淇淋什么的?” 白锦儿这边厢和万娘子说着话,却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男人雄厚的声音。白锦儿转头看去,正看见吉成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麻辣什锦烩,用袖子擦着自己头上脖后的汗水。 刚才的话正是他说的。 “噢吉叔,”“是我最近弄出来的一道点心,冰冰凉凉的可适合夏天吃了。” “这不是最近城里热的紧,店里来吃东西的客人也少了,我也鼓捣了些新的东西出来卖,救救生意嘛。” “客人少了?” 吉成听见白锦儿的话抬眼打量了阖店一眼,挠了挠头, “这是为何,你看我不还是经常来吃嘛?” 是哦, 要是客人都像你这样大热天的还能吃的进火锅麻辣烫的就好了,白锦儿腹诽道。 “对了吉叔要来一份吗,这么热的天,吃一份冰冰凉凉的点心是最好的了。” “吃冰凉的东西自然是好,就是,这东西看着挺稀奇的,要多少钱一份啊?” “我这身上带的钱不多,可还得留些晚上打酒喝呢。” “吉叔这话说的,” “我们店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贵的叫吉叔连一份酒钱都不剩下的呢?一份卖十钱。” “十钱也不大便宜了,” 吉成摇了摇手, “我一个大男人的花十钱买一份点心,说出去不是叫人把大牙都笑掉了。” “哼,” 白锦儿正和吉成说这话的呢,就听见坐在自己对面的万娘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这好东西啊,也是要给识货的人才是好东西的。这东海产的鲛珠啊在首饰铺子的老板手里,才能成为名贵的珠钗翠环,要是给了不知哪里来的山野村夫啊,指不定立时就磨碎了喝下肚去,当惊风散用了。” “锦儿丫头啊,再去给我拿一份,” “这大热的天里,不吃些凉的叫人怎么过得下去。” “嘿你这婆娘,长得标标致致的,怎么说话这么刻薄呢?谁说我不识货了,我对小丫头的手艺像来是最欣赏的好吗?” 吉成被万娘子拿话一激,登时就不服气了。蒲扇大的手掌一挥,让人怀疑靠近了都能听见虎虎的风声。 “锦丫头,给我也弄一份!” “好好好,” 白锦儿微笑着站起身,朝着万娘子和吉成的方向都压了压身。 “马上就来。” 等白锦儿再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盘子里已经放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木碗。吉成那边给了一份,另一份自然就摆到了万娘子的面前。已经吃了一份的万娘子轻车熟路地拿起调羹往碗里插,却没有刚才的那样轻松,半天弄不下一块来。 “大娘子可以等一会儿,因为这个刚刚从,从盒子里拿出来,所以还有些硬。等它融化一些就好了。” 另一边的吉成却硬是靠着自己的蛮力,将瓷勺插了进去。 两人攀比地看了彼此一眼,万娘子败下阵来,只得气急败坏地用调羹不停地捣着碗里的冰淇淋——而吉成已经得意洋洋地用着属于胜利者的姿态,将舀下来的冰淇淋放进了口中。 一股凉气从他的舌根窜出,瞬间游遍四肢百骸。 “噢!这东西还真不错!这,这叫冰淇淋的东西。” “不错不错!” “就是味道淡了些,要是能加些酒味在里面就好了。” 吉成的话叫白锦儿眼前一亮。 对哦,她怎么忘了这个办法了。像前世那些的朗姆酒口味的冰淇淋一样,她也可以做酒味的冰淇淋嘛。虽然这个时候没有朗姆酒,但是像什么猴儿酿竹叶青桃花酿之类的花果味酒水,也是可以加在冰淇淋里面的嘛。 对了对了,她也可以叫吉叔打造几个按照自己要求的冰棒模子,然后做些冰棒出来嘛。 和不好携带的冰淇淋相比,白锦儿想,也许冰棒会更受欢迎也说不定。 店里的客人看见这两人吃的欢,也纷纷和白锦儿开口要求要一份。白锦儿只做了五份半,那半份还在偷懒的时候被自己偷吃了。吉成和万娘子吃了三份,也就只有两份可以拿出来卖了。 面对着其他抱怨的客人,白锦儿只好一边笑着一边道歉。 “小娘子!来一份拌饼!” “少放点儿辣!” “啊不好意思,我们今天要关门了。” “关门了?这不是还没有到你们打烊的时辰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今天我们要提前打烊了。” “嗯?这是为何?” 白锦儿闻言,停下了正在擦桌子的手,直起身来。她转头朝着站在门口的客人灿然一笑, “实在不好意思,” “但是今天我要去接一个人回家。” “薛医师,送你们这一批回锦官城的马车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请您快些赶去吧。” “我知道了郑伯,” “我拿完东西马上就去。” “哎,这几天谢谢你们了,路上保重啊。” “您也是郑伯。” 薛诚送走了老人,站在门口扶着门框良久。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门,等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捏了一张纸。 他走过一条街,来到了一户房门紧闭的屋子门口。 窗台上已经落了些灰尘,看来是一段时间没人住了;手中的纸捏紧松开松开捏紧,都出了一道道不怎么明显的褶皱。 薛诚弯下了腰, 将那张纸沿着门缝推了进去。 他直起身看向门板的时候,眼里似乎有话想说,可这儿没人能听他的话。回去的时间到了,薛诚不可以再在这里逗留。 他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刚才塞信进去的地方。 “一定要平安” 喃喃低语了这样的一句话,薛诚转头离去。 打孟如招被接走之后,薛诚便再没见过她了。想来也是必然的吧,毕竟,这么危险的地方,做父母的哪儿有舍得子女冒险的? 更何况,还是这种无意义的冒险。 不知道, 孟公知不知道,她来这儿,是为了寻自己来的呢? 薛诚上了马车,坐在角落里,内心有些许的不安。 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她,也是今天回锦官城吧。 第二百三十章 有情 这是靠近西城门最近的一家凉茶铺子。 凉茶虽叫作凉茶,煮出来却是热的。开小铺子的店家也没有多少钱能去租一个冰窟,自然最多就早早地起来煮好了,再晾凉一些便拿出来卖了。 喝的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和歇脚赶活的路人,在支了一个棚子的凉茶铺子处边喝凉茶边说话聊天。 今天这群来往匆匆的客人中,却出现了一个比较特别的存在。 白锦儿用双手食指和大拇指扶住碗的边缘,一边吹着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里面的深棕色液体。 虽说喝的时候挺热的吧,但是喝完之后身上还挺凉爽的, 所以说老祖宗的养生方法还是挺有用的嘛。 “白小娘子今天怎么跑来我们这儿了?这时候你们家不是应该还在开店嘛?” 凉茶铺子的老板娘笑着走了过来,手里抬着一小碟蜜饯,摆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来,请你的。” “谢谢卫大娘。” “说起来,小茶儿是不是快要有兄弟姊妹了?” 白锦儿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卫大娘日益明显的肚子。 “嗐哪儿有那么早呢,”卫大娘手里也拿着个蜜饯,左手扶着自己的腰,“估计啊,得到六七月份的时候呢。” “唉你说说今年这时候就这么热了,要是到了六七月,不得叫人活活热死,” “这孩子也真会挑时候,前不久草长莺飞正是舒爽的时候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来。” “特立独行,说不定这孩子以后能出人头地呢不是,” 少女笑着来了这么一句。 “你这丫头怎么嘴这么甜,” 白锦儿的话逗得卫大娘捂嘴偷笑,她看了一眼铺子外面,没被棚子遮到的地方阳光强的刺眼。 “这么热的天你跑这儿来做什么,要和朋友们去郊外玩么?” “不不不,” “我是来,嗯,接,不对,” “等一个人的。” “等人?” 卫大娘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你家有亲戚过来?” “还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有客人来了。 “老板娘!”“哎来了来了!” 转头应了一声,卫大娘又转头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你先坐着啊,有什么要的叫我就得了。” “哎卫大娘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微笑地目送着卫大娘去招呼客人,白锦儿又低头喝起自己面前的凉茶。 “哟这不是程大夫家的娘子嘛,好久没来店里了,我还想着你们已经搬走了呢。” “我们是搬了家的,来这儿的路远了些,阿姐可不要责怪呀。” 卫大娘和一个客人说起了话,正在距离白锦儿不远处的位置,谈话的内容钻进了白锦儿的耳朵里。 说话的是个体型壮硕的妇人,偏稀少的头发挽了个小小的发髻,上面则插了一支木簪;料子挺好的衣服套在她的身上看着有些奇异的不和谐, 就是一种满满的不适合她的感觉。 她和卫大娘说话,声音粗犷笑声爽朗。 “你呀,还能记着咱们姐妹的情谊就得了。搬家的时候我们不也去了么,离西市真是远了些。” “怎么今儿得了空来了?” “这不是接我夫君回家吗,” “接程大夫回家?” “程大夫出门了吗?” “嗯,出了趟十天的远门,今天这时候回来。” “噢,原来是这个样子。” 和卫大娘寒暄的娘子这边厢谈笑着的呢,忽然眼睛余光瞥了一眼城门口的方向,顿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阿姐等我会儿,我马上回来。” “还有这样的凉茶给我上两碗。” 说完她从腰间摸出几枚钱放在桌子上,转头就跑了出去。白锦儿看见也赶忙跟着她跑出去。 在来往穿梭的人群中,一位妇人,一个少女,这样隔着几个人的距离,一前一后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正看见四五辆马车从城外进来。 白锦儿的目光不断地略过从外面进来的马车,她想要认出属于陶家的那张,在高高的日头下有所有的痕迹都无比明晰。 周围也油等着的人,不止她和程大夫的娘子——他们都有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动作和表情,伸长了脖子引颈期盼着见到自己思念的人。 程娘子因为体型的优势,在人群中格外的扎眼。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逐渐放缓了自己的速度,从主道上驶向了旁边,在路边缓缓的停下。随着马匹的打嚏的声音,一个肩膀上背着包袱的男人从这张车上走了下来。看见就在不远处依旧眺望的程娘子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的欣喜和激动。 “娘子!” “娘子!” “我在这儿!” 他高喊着,朝着程娘子的方向奔去。程娘子也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向朝自己跑来的身影,一双明目中渐渐出了湿润。 “夫君!” 两人竟就这样在大街上相拥在了一起。 极短暂的拥抱, 两人便扶着彼此的手肘分离。 “娘子在家中可安好?” “夫君不用惦念,一切安好。夫君长途辛苦,” 光凭外表的话,你是很难相信程娘子这般的女子,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在她的面前,她的丈夫程大夫的体格都难免娇小了,可此一时分,程娘子的眉目流转间,都是属于女子的娇羞作态。 他们相携离去,自然是先要去卫大娘的凉茶铺子里歇息片刻的。至于回家后何等丰盛的接风宴,暂且也按下不谈。 白锦儿还在找寻陶家的马车。 她好像有些忘了陶家的马车长什么模样,或许,他们家的马车换了新的样式,也未可知。 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从她的面前走过,马蹄子扬起因为天热干燥而浮起的黄土, 直到她看见了一辆挂着梅清色车帘的马车, 整个人如同云朵一般的柔软下来。 严丝合缝的梅清色马车从白锦儿的身边跑过,留下一股尘土,白锦儿远远地望着,直到马车消失在前路的拐角处, 她的眼神才慢慢落了下来,顺便咬了一口手中的蜜饯。 很甜。 “刚才的凉茶还没喝完呢,不知卫大娘会不会已经收走了?” 少女嘴里小声嘟囔着,低头啃着手中的蜜饯,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又回去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敲门声 “大娘子!那是咱们家的马车!” “是了是了!快叫人去把东西备好!” “喏!” 身边的仆从跑进了院门,陶金氏站在门口,手中绞着帕子,看着自家的马车从远处逐渐靠近。 马车很快就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停下,车夫先从车上跳下来,候在一边。 车帘掀开,是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 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几步先来到陶金氏的面前,双手相叉对着陶金氏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才直起身来,看着面前已经是眼眶含泪的妇人。 “阿娘,” 少年带着笑容, “我们回来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快过来叫阿娘看看,看看我的三郎是不是瘦了。” 陶金氏眼眶里噙着泪,她走到陶阳身边拉着他的衣袍上上下下地直看了几圈,嘴角的笑容又欣慰又心疼。 “孩儿瘦了,也黑了不少。” “是不是吃苦了?” “阿娘放心,我挺好的,只是毕竟一日常常出去,就是黑了些瘦了些,也是正常的。” 陶阳笑着回答,好叫陶金氏放心。 “哎,娘子一回来便拉着三郎上看下看的,怎么不来看看为夫,好歹也是十日未见了,” “为夫心里可很是受伤啊。” 陶金氏和陶阳说话的功夫,陶隐竹也从马车上下来了。他瞧着自己妻子爱子的模样,不由得开口调侃道。听见了陶隐竹的话,陶金氏心中的那股子又酸又甜的感情,倒是一瞬间被缓解了不少。 “哼,” “我看你做什么,你又不是缺了胳膊少了腿的,这不是还都好好的?” “要是三郎有什么闪失了,你可别打算再见着我了。” “唉,” 陶隐竹无奈摊手, “还想着这奔劳十日回来了,好歹能得家中妻房温言软语哄得几日,结果这刚一回来,就又被嫌弃了。” “还温言软语,美得你,” 陶金氏抓着陶阳的手腕把他往院子里拽,同时开口说道: “三郎我们走,别理你阿爷这个不着四六的。” 陶阳只是跟着笑,在他看来,自己阿娘阿爷的这些日常的逗嘴已经成了他们的生活乐趣了,打小到大都是这个模样,已经没什么稀罕的了。 母子俩走进大门,只留下陶隐竹一个人站在原地委屈巴巴。 “还不快些进来?特意叫厨子做了你最爱吃的虾仁蹄子羹和炸鹌鹑,再来的慢些,便叫人抬出去分了,可一点儿都不留给你吃了!” 听见从院门里传出来的声音,男人这才笑逐颜开,步伐轻盈地也跟着走进了院子。 陶阳临进门前,还转头看了看停在门口的挂着梅子青车帘的马车。 “咚咚咚,” “咚咚咚。 老人从点着油灯的案间抬起头来,朝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 好像是有人敲门,可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怎么还会有人过来呢? 公孙先生皱着眉头听了听,敲门声并没有继续。 大概是听错了吧,最近半夜刮风,老有路上的东西被吹了刮过来,想必又是什么东西砸在门上,才会有这样类似敲门的声音吧。 老人这样想着,便没有理会,低头继续在纸上写字。 燃烧的灯芯在耳边劈里啪啦的作响。 咚咚咚,咚咚咚。 像是为了验证公孙先生的想法是错误的,敲门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老人就听得清清楚楚了,这绝不是风能造成的声音,如此的有节奏,一定是有人敲门。 难不成是深夜巡逻的不良人或是城备军? 公孙先生没办法,只好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搁在案头,从自己的床上下来穿鞋。 夜晚虽没有白天燥热,但也已经不到凉爽的阶段了。因此老人只穿着一件中衣,白色在昏黑的夜色中格外的眨眼。 他从台阶上下来,来到了院子门口。 “谁啊?” 没有人回话。 锦官城的夜里静悄悄,连夜枭都不曾有一只。 公孙先生等了会儿没有声音,转头又打算离开。 “咚咚咚!” 这一次,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吓得老人浑身一激灵。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靠近门了的原因,敲门声好像格外的大。老人再一次转过身来,眼里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愤怒。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来作弄老朽作甚?!” 他怒气冲冲地说了这么一句,同时将门闩抽走,径直拉开了紧闭的屋内。 门口除了对屋堆在门口的一堆杂物以外,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换句话说, 公孙先生家门口,没有人。 老人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形,他够头出去看了看,没有光亮的街道黑黢黢的,角落那些阴影的地方如同滴在纸上的一滴墨水, 混沌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看了看, 街东边是长长的街东边,街西边是窄窄的街西边。 没有不良人,没有守备军, 没有什么人曾经经过的痕迹。 盗贼? 不不不应该,盗贼都直接翻墙,哪儿还有盗贼会先敲门的。 那是哪家顽闹的小孩? 不不不也不可能,都这个点了,哪家的孩子还会出来的。这时候, 公孙先生忽然想起了从前宫中的一个传说。 传说,当年的废后王氏和良娣萧氏,被当年还是昭仪的天后害为庶人囚于别院,萧良娣在囚中曾大骂说愿阿武为老鼠吾作猫儿,要生生将她脖子咬断。天后闻之大怒,随后便醉杀二人。此后宫中深夜,便常闻猫叫,寻之又不知来处。天后又常梦中见王、萧二人披发沥血如死时状出现在她的面前,虽心中害怕,便责令宫中不准畜猫,后也常移于东都居住。 老实说,曾经的公孙先生对这个传说是嗤之以鼻的。比其所谓的猫咒之论,他更多的还是对天后的心狠手辣畏惧。 至于移于东都,也不过是更方便天后培养自己的势力罢了。 哼,止小儿啼哭之语罢了,不足信。 老人心里这样想着,收身就要关门。 门板嘎吱嘎吱地发出晦涩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如此的刺耳。 就在这时候,一道被关门声掩盖住的突兀的声音, 叫老人颈后的绒毛都竖了起来。 “喵——”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奶杏松饼 今天去醉仙阁的时候,白锦儿并没有看见柳儿,而是一个新的小姑娘带自己上的楼。这小姑娘看上去应该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大,扎着双丫髻,长相普普通通的,也不怎么爱说话。 只把自己领到白如意的门口之后,她便转身走了。 看样子是要自己敲门的意思。 虽说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白锦儿并没有因此而取消和白如意之间的生意关系。从某种角度来说,她还挺喜欢来白如意这里的。 好看的装饰,香香的屋子,白如意长得也好看,讲话声音也温柔。 从前看那些穿越小说,似乎女主角穿越之后必要去的一个地方就是那时候的青楼,然后女扮男装地在里面遇到痴心的男二或是在里面混的风生水起引起什么人的注意。白锦儿倒是没这个意思。 毕竟她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的,而且那些来逛青楼的男人说实话在她看来挺吓人的。在醉仙阁里有几次她落了单,还有男人上来找她搭讪,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白如意总是吩咐一个丫头来跟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吧。 往常白锦儿来白如意这儿,她的房门都是半开的,敲门只是提醒一下她自己来了,可今天白如意的房门却是完全关起来的。 也不知道白如意在里面做什么。 没了柳儿,敲门的事情也只好白锦儿自己来做。她拎着手中的食盒往前面走了几步,抬起手,在枣红色的木门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音。 “咚咚咚。”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来开门了。白锦儿看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之后,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四郎?” “你怎么在这儿?” 没错,此时出现在白锦儿面前的,正是已经好久没见的石玉宁。 他穿着一贯好穿的浅色袍子,头上依旧是银色的发冠。看见白锦儿,石玉宁的脸上挂着久别重逢后的微笑。 “想着你也是今日过来,我便也过来了。怎么着,不愿意见到我啊?” “这话怎么说的,” “和石公子一日不见啊,那可是如隔三秋。” 坐在房内的白如意听见白锦儿和石玉宁之间彼此调侃的话语,不由得捂着嘴笑了。 “来来来,进来进来,” “好久没吃你这个臭丫头做的东西了,还有些想呢。” 这样说着,石玉宁把白锦儿迎进了屋子。他自己率先在白如意的身边坐下,动作流畅自然一气呵成。白锦儿自然看在眼里,不由得心里偷笑。 “这就是你来的真正目的吧?跑这儿蹭吃蹭喝来了。” “这话说的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进的是石公子您的房间来了,” “这么不客气。” 白锦儿的话叫石玉宁脸有些红。 “别胡说八道了。我可是想着你好久没见到阿陶了,才过来打算和你说说这件事情呢,” “真是不识好人心。” “谁说我好久没见到阿陶了,”白锦儿一边说着一边坐下,将手中的食盒摆到了三人面对着的桌子上。 “我昨儿才见到的。” “骗人,” “阿陶昨儿才回来的,回来之后就一直被他阿娘留在家中,你又如何得见。” “我在城门口见到他了呀。” “城门口?” 听见白锦儿的话,石玉宁一愣。随后他露出恍然的表情,又有些吃惊地说道: “你昨儿去城门口接他们回来的马车了?” “是呀。” “喂喂,你不知道他们回来的时间,不会是在那儿一直等着吧?” 白锦儿的双手已经放到了食盒盖子的边缘。 “哎,我来这儿是给白姑娘送吃的来着,可不是来和你聊这闲天的。” “这倒无妨,” 两人说这话呢,在一边默默饮茶的白如意却插嘴道。她捧着手中洁白如玉的茶杯,听见白锦儿的话,抬头微微一笑,话语略带调侃地和白锦儿说: “我倒也很好奇四郎说的,小娘子莫不是在城门口等了自己的心上人许久?” 白如意的话成功叫白锦儿耳根子变红。 她挠了挠自己的头,声音都变得比刚才小了不少,“也,也没有等多久。我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马车就来了。” “啧啧啧,” “此时要叫阿陶知道,他非得高兴地晚上睡不着觉才是。” “你别和阿陶说!” “这是为何?” “你既然等他了,就不想叫他知道吗?” “我,也不算,不算多大的事情嘛。这种事情,当时等的人都很多啊。” “比如说什么人呢?” “像,像什么人的娘子啊之类的” “噢~” 石玉宁和白如意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味深长。少年咳嗽了几声,捧着茶杯呷了一口,看着有些局促的白锦儿,清了清嗓子。 “好了好了,快让我看看你今天带的点心是什么吧。” “我可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肚子饿死了。” “哼美得你,这我只准备了白姑娘的份,可没你吃的。” 嘴上这样说,白锦儿还是乖乖地面前食盒的盖子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黑灰色的陶盘,上面摆着两个分别用棕黄色好像面饼的东西夹住,中间裹着一圈蓬松的雪白的像酱料一样的东西。好像还混杂着水果。 这种从未见过的东西,叫白如意和石玉宁都睁大了眼睛。 “丫头,你这又是什么?” “这个啊,这个东西叫作,奶杏松饼。是,是一种烤饼,但是中间我放的是最近才上市的杏子和一种叫作奶油的奶制品,味道甜甜的,很好吃哦。” 白锦儿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食盒中的盘子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尝尝吧。” 外面的烤饼看着和往常的烤饼看着十分的不一样,有些像蒸饼那样的蓬松,但是确实有着烤制过才会有的焦黄色。似乎还是凉的,因为白锦儿从食盒中端到两人面前的时候,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那种凉气。 其间夹杂的她说是酥油的东西,也不是酥油平常的黄色。 不过,看着挺好吃的。 石玉宁先拿起了一个,白如意犹豫了一下,也拿起了另一个。因为这东西有巴掌大小又蓬松,估计吃起来的模样不会很好看。 白如意正犹豫着的呢,石玉宁已经张嘴咬下了第一口。 第二百三十三章 故事 入口的口感如同看见的一般松软。 在石玉宁的印象里,他还没有吃过这么松软的东西。确实是烤饼不错,因为外层微微酥脆的表皮给牙齿带来了只有烤制才会有的压迫感, 不强, 但是确实存在着。 然后咬破之后呢,就是那蓬松松软的内里了。 带着淡淡的甜味,和面粉的香气。 石玉宁作为男子,又是像来不羁惯了的,自然是不在乎自己的吃相是个什么样子的。他的一口不仅咬下了分开在两侧作为包裹物的松面饼,自然也咬下了夹在其中的奶油和切成了小块混在其中的杏子果肉。 疏松奶香浓郁的奶油瞬间充满口腔,和着水灵的杏子果肉。 打发的奶油虽然没有重奶油那样的腻,但还是容易在夏天让人产生不太舒适的品尝感——微酸水果的加入就能很好地中和这一点。 当你的舌尖因为品尝浓郁的奶油味而产生疲倦的时候,牙齿却正好咬破了杏子果肉,杏肉微酸清甜的汁液从果肉中迸发出来,和奶油一起被舌头在口腔中搅拌,使得奶油瞬间融化, 成了能顺利从喉咙滚下的奶油味水果汁。 加上被嚼碎了的面饼,麦香奶香水果香,在口腔中和谐地混合在一起,叫人的心情都因为这样的味道而变得轻松了起来。 这就是石玉宁第一口品尝出来的味道。 “丫头,” “我以前还以为你只是做菜好吃,没想到你做点心也如此的好。” “哎这东西要是叫二娘子尝到,她估计又要缠着你叫你去她家做厨子了。” 白锦儿笑着接受了石玉宁的夸奖,甚至小鼻子都要因为骄傲而翘起来。 就在这时,一块手帕忽然凑到了石玉宁的嘴角,替他揩去了上面残留的奶油。石玉宁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正看见白如意将手中的帕子收起来,也往自己的方向看来。两人目光相接,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存感。 石玉宁有些局促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神。 “你怎么不吃?不喜欢?” “不是,只是” “吃吧,很好吃的。” 石玉宁的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在看什么位置。 “反正这儿,也没什么其他人。在我们面前,你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白如意听了他的话,看着手中奶杏松饼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缭乱。 白锦儿看着面前两人的互动,会心一笑。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不如,我说给你们听好了。” 白锦儿的插话缓解了两人之间莫名的气氛,石玉宁心中顿时松懈下来,暗暗叹了口气,看向白锦儿的眼神有着一丝赞赏。 “什么故事说来听听,看看是不是我听过的。” “我保证你没听过。” “谁说的,我屋中可是有着好些话本杂书的,什么街边的传说从前的传奇,我自小看得可多了。你说说,说不准我就听过呢。” “你不可能听过的,”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你要是听过,以后我店中的新菜,便都叫你先试吃,如何?” “哟,” 白锦儿的话倒是激起了石玉宁心中的十分好奇, “那丫头你说说,我听。” “咳咳,” 少女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摆出一股要说故事的架势。 “说,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什么地方,有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因为家中糟了变故,所以被打为了贱籍,送到了一家妓馆里。” “你这故事开头未免也太过普通了,” 石玉宁不屑地摆了摆手, “这好些传奇都是这个模样的。” “你先听我说完嘛,别打岔。” “那个女儿因为生的娇美又会琴棋书画,一时间成了那儿的名妓风头无两。她给自己取的名字叫作玉堂春,于是当时的人便以成为玉堂春的座上宾而作为可以炫耀的谈资。” “可玉堂春的座上宾不是那么好当的。因为她十分的出名,便是鸨母也要看她的脸色。她给自己定了个规矩,接客只接自己看得上的人,若是看不上,饶你送什么珍奇异宝或是千钱万钱,却也是见不到她一面的。” “可这样的规矩不仅没有使得玉堂春的客人变少,反而是越来越多的客人为了能见玉堂春一面,而不惜一掷千金。” “可玉堂春却一直没有见到她欣赏的人,所以一直也没有接客,” “直到有一天。” “她遇到了一位和自己来自同乡的公子。” “全名已不可考,我们姑且称他为王公子吧。王公子从外地来,也听闻了玉堂春的消息,备了钱两上门,没想到只一面之缘,玉堂春却喜欢上了这个单纯善良,又对自己一心一意的公子。后来王公子便搬来和玉堂春同住,两人同吃同睡形影不离,一时间也成了一对令人艳羡的恩爱鸳鸯。” “可是,世间好事,却不总是长久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停了。她悠哉游哉地抬起面前地茶杯,又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茶,假装没看到在自己对面的两人已经露出了焦急的神态。 “后来呢?” “哎哟丫头你继续说呀,就别卖关子了。” 石玉宁开口催促,虽然白如意没说话,但也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石玉宁的话。少女这才老神在在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继续说道: “后来呀,因为在坏心的鸨母和龟奴的诓害之下,王公子此次上来身上所带的钱两花的精光。虽然玉堂春曾百般规劝王公子,可王公子因为为人单纯又一心只想玉堂春好,便着了坏人的道。结果王公子没钱之后,鸨母和龟奴翻脸无情,背着玉堂春,将王公子扫地出门了。” “啊,” 听到这里,白如意惊讶地捂住了嘴。在看到两人都看向自己之后,一张俏脸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看见白如意羞涩的样子。 石玉宁也是。 “咳咳,” 用咳嗽声将两人的眼神吸引到自己身上后,白锦儿忽然莞尔一笑, “好了好啦,差不多也到我回去的时间啦。” “那我就先告辞啦。” “哎丫头!你故事还没讲完呢!” “白小娘子!”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想要喊住已经站起来的白锦儿。谁知白锦儿却转过头,对着两人笑呵呵地露出自己两个酒窝。 “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说完,她一蹦一跳就走出了门。石玉宁想跟着起来去追,谁知起的太急手掌压住了白如意的衣摆,差点摔倒在了地上,还好白如意反应快拽住了他的手腕。 轻巧的女子反而叫石玉宁带倒了, 两人同时跌在地上, 四目相接。 第二百三十四章 酸梅汤 “总感觉现在这些东西还是不够夏天开发顾客呀。” 白锦儿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房梁不禁思考。毕竟夏天除了冰淇淋,还有冰镇的水果也是很好的。只是唐朝的水果种类始终是没有自己在的那个时候多的,加上季节和价钱的限制,白锦儿想要完全复刻曾经夏天最爱吃的凉品,还是不大容易的。 不过,自己有系统啊, 这要是放在小说了,妥妥的女一号视角。 还愁没有金手指嘛。 “系统,” “系统系统。”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了,白锦儿才终于听见自己的脑海里传来的那道熟悉的冰冷声音。 “宿主请说。” “我想解锁一些这个时期没有的水果,你有嘛?” “请宿主查看种子货架。” 哦对对对,自己还有个种子货架,差点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种子货架解锁的不都是些要种在小菜园里的蔬菜吗,怎么,还有水果可以解锁吗?” “那如果宿主喜欢的话,可以把小菜园的名字改成小蔬果园。” “” “查看种子货架。” 话音一落,白锦儿漆黑的眼前瞬间就出现了一排排的图标。 “怎么种子货架也只能看见两个东西啊,” “每隔五个时辰会出现新的两种物品,如果没有宿主喜欢的,可以花费十个积分刷新。每天刷新的积分会根据刷新的次数增长。” “十个积分?!这也太黑了吧。” “请宿主仔细考虑。” 没有理会白锦儿的抱怨,系统说完话之后就惯例的消失了,即使白锦儿想要讨价还价,也找不到可以讨价还价的对象。 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了,但是每次还是会让少女腹诽良久。 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种东西,一种是梨子,一种是板栗。梨子到了秋季自然会有的,白锦儿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冷藏库和冷冻库,虽说还没有解锁保鲜功能,但系统的仓储空间可以减缓食物腐败的时间,所以存放上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板栗就更不用说了,压根儿就不是水果,或许等到秋天的时候,才是更适合吃坚果的时间吧。在白锦儿眼前的那两样东西,右下角还有一排小小的泛着白光的倒计时,看样子就是系统所说的刷新时间了。 根据白光上显示的数字,自己要是等刷新的话,还得等上差不多三个时辰的功夫, 而那个时候,自己已经呼呼大睡了。 没办法, 心里的虫子要是被勾引了起来,拿不到想拿的东西会是一件十分令人苦恼的事情。想了想自己的积分余额之后,白锦儿咬了咬牙。 “刷新!” “公孙先生您来了,” 白锦儿听见敲门的声音,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老人时,粲然一笑。 只是今天的公孙先生看着有些憔悴,不复往日的容光焕发,白锦儿看在眼里,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白小娘子,照惯例的,烧卖给我打包一份吧。” “好嘞一直给您留着呢,您先坐会儿,马上就来。” “信平!” 白锦儿对着身后喊了一声。 原本公孙先生是不需要人搀扶的,可白锦儿看着他的模样实在叫人难以放心,便叫着林信平过来,陪着老人走到坐榻上坐下。 自己则是进了厨房,将蒸笼里特意给公孙先生留的一份烧卖取了下来。 “烧卖来了。” “先生看着有些无精打采,是不是身子有些不爽利?” 将包着烧卖的油纸包放到老人面前,白锦儿在林信平旁边坐下,看着老人明显起来的眼袋,但心地开口问道。 “白小娘子操心了,” “只是这几日暑气盛炽,叫人难耐,或许是老朽年纪愈发大了,这天气热,难免有些无精神。” “啊如果是这样,我有样东西或许可以缓解一下先生疲乏。” 听见公孙先生说的话,白锦儿一拍手从坐榻上起来;示意老人稍等片刻之后,白锦儿跑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从里面端出了一个足有两掌大小的碗。 “先生尝尝这个,” “或许对您有帮助。” 说着,白锦儿将手中的碗放到了公孙先生的面前。里面装着的是冰凉凉的液体,被端到公孙先生面前的时候还散发着丝丝的凉气;颜色是厚重的深褐色,上面飘着一些细碎的湿润的小黄花。 应是金桂。 “这是?” 看这颜色倒不像是什么饮料,应该是中药才对——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酸味夹杂着金桂花蜜的香味,霎时间叫人神清气爽。 “这是店里新推出的饮品,叫作冰镇酸梅汤。” 白锦儿双手背在背后,笑呵呵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酸梅汤其实并不难做,将上市的乌梅晒干之后,加入甘草,橘皮,山楂干和冰糖,熬煮之后晾凉,再舀入桂花蜜后冰镇,就是一份和自己前世喝的差不多的酸梅汤了。 西市街头那家卫氏凉茶铺子也有差不多的凉茶,只是那个叫作卤梅水,而且因为没有冰糖和花蜜的缘故,喝起来很是酸涩塞口。相比较下来,酸甜回甘冰凉凉的酸梅汤,肯定是会畅销很多的。 晒乌梅干花了好些时间,因此白锦儿现在才推出。 公孙先生还是第一个尝到的。 “酸梅汤?” 老人的眉头皱了皱, “我还从未听过这样的东西呢。莫不然,是药?” “里面确实放了甘草,橘皮和乌梅,但味道并不如药那般酸涩,公孙先生可以先尝尝。” “既然放了药材又是冰镇的,想必这价钱不便宜吧。” “今日是新品尝鲜,” 白锦儿笑着说, “所以是优惠的价钱。” “是吗,” 公孙先生抿了抿嘴,有些犹豫。 毕竟他极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手中的钱财又要留着帮助临云坊那些穷苦的孩子,所以向来是不贪图享受的。可看着白锦儿的表情诚恳,加上这已经都端上来,自己若是坚持不要,白锦儿面上肯定也不好看。 想到这里,他还是端起了面前的碗,喝了一口白锦儿口中所说的酸梅汤。 第二百三十五章 要吃冰淇淋的客人 公孙先生从白家食肆走出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大约小臂粗细和长短的竹筒,上面盖着直接用竹节做成的盖子。 老人抱着竹筒走在阳光下,老脸有些红。 这是白锦儿专门给他装的一竹筒酸梅汤。 刚刚还铁骨铮铮地说着不想占人家的便宜,转眼就从人家那儿直接抱了一竹筒的出来。 不过,确实如同白锦儿说的那样,喝完那一碗之后,公孙先生身上那种因为天气太热而产生的渴乏感顿时消去了大半。 尝起来无非就是乌梅的味道,之后才会有橘皮的香气和甘草的回甘。三种材料都有生津止渴的功效,加上冰过的原因,喝下肚后让人神清气爽。 也不知道白锦儿用的是什么样的饧能调制出那样的甜味, 如果只是单纯的花蜜的,会耗费太多的成本。毕竟一罐蜂蜜即使是没有那么好的,价钱也是不便宜的。可如果是寻常吃的那种糖,是很难在水或者其他液体中完全融化的。可公孙先生在她这里吃的,里面都没有糖渣。 这小娘子年纪轻轻就能做出这么多特别的佳肴,想必假以时日,成为名厨不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若她是生在长安, 此时估计,早已经被人送入尚食局了吧。 脑海中一闪而过关于尚食局的事情,老人不由得又叹了口气。他回想起这几日叫自己夜不能寐的事情,可不止单纯的天气热这么一个缘故。 那个总是在半夜准时响起的敲门声,才是叫自己憔悴的根本缘由。 那到底是何人?为何要连续几日出现在自家门口,可出去看时,又根本不见人影? 老人一路走着一路琢磨,始终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十分地叹气。 “哎哟糟了!光顾着讨这酸梅汤,烧卖忘拿了!” “阿姐,柜台后面的酸梅汤又没了!” 白锦儿在厨房听见林信平在前面传来的声音,将手中的锅铲递给了白老头,自己则去了厨房比较靠后的位置,一个角落里,凭空变出了一个大木桶。 为了保证最佳的口感,白锦儿并没有先把酸梅汤拿出来,而是一直在自己的系统中冰镇着,等着外面摆的卖光了,再拿新的一桶出来。 现在的这一桶,就是最后的一桶了。 “来了来了!” 费力地将木桶搬出了厨房,白锦儿将木桶抬到了柜台后面。 她才一出来,就有不少的客人叽叽喳喳地要和她说话。 “哎白小娘子,你们做的这个什么酸梅汤,还真是好喝啊!这大夏天的喝起来,真是清凉解暑。” “哎哎白小娘子,你这方子是和凉茶铺学的吗?可也不大像啊,那凉茶铺子的卤梅水,可药比你们这个难喝多了。” “就是就是,这喝了你们这酸梅汤以后啊,我可是不想再喝卤梅水了的。” “做的太少了些白小娘子!明儿能不能多做些啊,我还想带些回去叫我老娘尝尝呢!” “哎哟各位瞧你们说的,” 白锦儿从柜台后面出来,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我这可就是个饮料,解渴什么的还行,要是真想调养身子啊,那还是得喝凉茶的。这,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这今日是第一日试营业,我怕大家喝不惯这东西,所以才煮了这么些,要是大家喜欢,我努努力,明天再多弄些,保证叫大家都喝的上。” “不过你看,咱们这店满打满算拢共也就三人,这两孩子一老人的,精力难免有限嘛。再说了这还要准备其他的东西,也真不能只卖酸梅汤一种不是?” “没喝上的您也别着急,和我说一声,等赶明儿一定给您留一份您看怎么样?” 白锦儿柔和的语气配上逻辑明晰的话语,顿时叫店里的客人如沐春风般的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就是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没喝上或是想喝的客人,听了白锦儿的话也不好的再多说什么了,只能连连应和。 “过几天咱们店里还有新的菜品要推出呢,保证比现在的酸梅汤还叫人消热解暑,到时候还要各位多多捧场,多多光顾才是啊。” 白锦儿环视店内一周,随后笑着拍了拍林信平的肩膀,再一次回到了厨房之中。 这次一忙,就一口气忙到了日落西山。 “呼~” “可累死了——” 白锦儿将洗干净的锅铲和铁勺往墙上一挂,按着自己的肩膀活动活动了因为劳累而僵硬酸痛的脖颈。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来到白老头身边看着切最后一位客人要的猪肝。 “阿翁今天辛苦啦,” 少女双手背在背后,笑眯眯地和老人说话。 白老头手上动作不停,却瞥了白锦儿一眼,他眼底虽然也闪过一丝笑意,看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没有什么改变的。 “是你这丫头辛苦了吧,” “又是什么酸梅汤又是什么冰淇淋的,早上还要去冰窟里取东西。” “你说说,你又在冰窟上花了多少钱了。” “阿翁别这么说嘛,” 白锦儿对着白老头吐了吐舌头。 “虽说租冰窟是花了些钱,可咱们赚的也不少呀。您老人家回去摸摸咱家的钱箱子,是不是又变得和买店铺之前一样重啦?” “哼你这狗丫头,” 白老头自然不是真因为白锦儿租冰窟花钱而心疼,他更多的是心疼白锦儿现在起床出门的时间比以前还要早,一边不断在店里卖着新的东西,白老头真怕有一天白锦儿因为过于劳累而生了什么病。 可顽固的老人并没有将这句担心说出口,只是用鼻间的冷哼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那就麻烦阿翁把接下来的东西做完咯,我出去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酸梅汤。” 好家伙在这蒸笼似的后厨忙活了一天,喝的水都因为温度的原因快变成烫水了。白锦儿觉的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此时她无比怀念起曾经可以穿背心和短裤的幸福日子。 和白老头说完了话,白锦儿就要往厨房外面走,谁知道刚来到门边,就听见林信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阿姐,有个客人要吃冰淇淋。” “啊?” 白锦儿系统里还剩下一个冰淇淋,是她打算留着晚上自己吃掉的。 “你告诉他冰淇淋卖光了,叫他明天请早。” “这个” “要不还是阿姐你出来自己和他说吧。” 白锦儿的眉头皱起,还以为是遇到难缠的客人了。她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谁要吃冰淇淋?” 林信平咳了几声,伸出手指指向一处地方。 少女看了过去,正看见一个俊秀的少年坐在坐榻上,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小茶?” 第二百三十六章 梁祝 白锦儿将手中的小木碗端到陶阳的面前,看着他依旧望着自己笑,耳根子有些微微地泛红。 “你怎么来了?” 她坐到了少年的对面,问了这么一句。 “你不来见我,我便来见你了。” 陶阳这样说着,低头看向白锦儿刚才端过来的那一个小木碗。 他其实早就过来了,只是因为那时候店里的人多,林信平看起来很忙的样子,他想,白锦儿一定也很忙。就什么都没点,只要了杯茶在那里坐着,也不让林信平去和白锦儿说。 一直等到了现在。 “我,” “我怎么去见你” “难道我还能直接冲到你家门口,叫你家的人把我放进去不成?” “自然,也不是不可以。” 白锦儿撇了撇嘴,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两人一时无话。 “方才进来时,看着店中客人都在点这个,我以前未曾听你提起过,想必是最近才弄出来的吧?” 陶阳手中的调羹已经放进了碗中,轻松地舀起一小勺。乳白偏米色的半固体在洁白的调羹上,看上去异常的诱人。 他微微凑过脸去,一股子淡淡的凉意扑到他的脸上。 “租冰窟的话,不会花费太高了吗?” “你操心这些做什么,” “好好读你的书便是了。” “你吃吗?” 白锦儿正说着,忽然调羹就带着的快融化的冰淇淋,递到了白锦儿的面前。少女抬起头,正看见他面带微笑地瞧着自己。 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咳咳,” “你吃就好了。” “可这不是你给自己留的吗?给我吃了,你不是很可惜?” 白锦儿微微一愣, “你怎么知道这是给我自己留的?” “这店中要的客人那么多,怎么可能到现在还独独留着这一份?你又是个小贪吃鬼,这么热的天,这样好吃的凉品,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一份呢?” 陶阳的话叫白锦儿一时间有些羞涩又有些尴尬,不由得气急地说了一句: “吃你的吧。” 少年笑了笑,乖乖地将手中的调羹放进了嘴中。 “嗯~” “鸡蛋,牛乳,应该还有糖吧?牛乳的味道好香,口感也很柔滑,真是奇怪,你没有用酥油吗?” “没有哦,” “那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口感。” 陶阳赞赏地点点头。 虽说已经是十分熟悉的人了,可白锦儿听见这样细心的夸奖,心里还是不由得升起丝丝开心。 “那如果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可以给你留的。” “是吗?” 陶阳的双眸微微睁大,从他的眼里可以看出发自内心的惊喜和高兴。可随后他拿着调羹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没想到陶阳会拒绝,白锦儿一愣, “你不是喜欢吗?” “虽说我喜欢,可这卖的这么好,要是独独给我留一份,反而叫小茶麻烦了。要是我想吃,也还是乖乖地来店里等好了,” “看着那么多人爱吃小茶的东西,要比我真正吃到,开心的多了。” 他这样说着,将新一勺的冰淇淋放入了嘴中。 两人又这样面对面坐着,白锦儿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细致地吃着自己的东西。 “对了对了,” “反正,待着也无聊,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 白锦儿清了清嗓子,双手撑着脸颊,瞧着陶阳的眼神有些飘忽。 “从前呢,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姓祝,我们就叫她祝娘子吧。祝娘子呢出生于富贵人家,她虽是女儿身,却极好读书,可以女儿身读书总是不便,于是祝娘子便和着自己的丫鬟扮作男子,一同前往越州城读书。” “在路上,祝娘子遇到了一梁书生。两人一见如故,视为知己,又都同上越州,便相约结伴而行。” “在越州城读书的三年,梁书生与祝娘子同吃同住,同读同学,渐渐的,两人心中都对对方产生了浅浅的爱慕之情。只是梁书生个性憨直,只当祝娘子是男子,两人便都没有倾诉自己的心意。” “后来呢,在一次清明节的时候,两人相约去镜湖游玩,在镜湖之上,祝娘子借景物屡次向书生暗示,可是梁书生完全无法明白,最后祝娘子只得直接地向梁书生表示自己是女子,梁书生才恍然大悟,也交代了自己的心意。” “只是两人互诉衷肠之时不知,其中所言都被另一个偷听的人听去了,那是和祝娘子和梁书生一起在书院学习的马公子,他暗地里早就怀疑祝娘子是女子了,如今听到了祝娘子亲口承认心中十分欢喜,便快马加鞭回到了家,叫家中人上祝家提亲。” “祝娘子家中寄来书信一封催促祝娘子回家,祝娘子归家前,给梁书生留下一封书信,上面写着二八、三七、四六定,意思叫梁书生十日后上祝府提亲,可梁书生却以为是三十日后再去提亲,” “这么一来一去的误会,等梁书生上门之时,祝娘子已经被许给了马公子。” “梁书生落魄回家害了相思病,两人其间互通书信,却只能感慨世事无常和人力之难为,于是没过多久,梁书生便病重去世了。” “梁书生病逝之后,祝娘子假意应了马公子的婚事,只是要求迎亲队伍必须从梁书生的坟墓经过,并且让她下轿祭拜梁书生。马家同意了,可是当祝娘子下轿拜墓,一时之间风雨大作、阴风惨惨,梁书生的坟墓竟然裂开,祝娘子见状,奋不顾身地跳进去,坟墓马上又合起来,不久,便从坟墓里飞出一对形影相随的蝴蝶……” 白锦儿一口气说完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抬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可喝光之后,白锦儿才发现自己是没有茶杯的,手边的茶杯是陶阳的。 少年倒是没有在意这件事情,他瞧着白锦儿的眼神里露出思考,沉吟了片刻,他开口道: “你说的这个,莫不是,梁祝的故事?” “诶?” “你知道啊。” “知道啊,”陶阳点了点头。 “从前听表姐同我讲过,” “啊,这样啊” 白锦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本以为梁祝的故事这时候还没有,没想到已经有了,原本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学问的,却直接被陶阳给揭穿了。 “那,那,” “那!你有听过里面一个经典的桥段吗!” 少女忽然有些上头。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什么?” 陶阳将调羹含入口中,好奇地对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白锦儿想再喝一杯茶,却发现杯中已经没有茶水了——本想叫林信平再来添的,却想起此时林信平早已经回家照顾妹妹了,就是自己阿翁,也已经去酒肆打酒了。 也就是,现在只有白锦儿和陶阳两人,在这小小的店铺中。 白日喧嚣和吵闹已经褪去,日暮西沉,金黄橙红的光芒洒在西市细窄略显凌乱的街道上,许多的店铺已经开始关门,各户与各户之间开始打招呼,摸着或沉甸甸或有些空荡的钱袋,摇摇晃晃地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白家食肆的门口也沾染了些金黄橙红的光, 少女和少年面对面坐着,眼神里只看着彼此。 “梁山伯不是没有对祝英台的女儿身产生过怀疑,”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你知道梁山伯后面说什么吗?” 一只扑闪着翅膀的蝴蝶,悠悠地落到了被金黄色阳光洒满的窗棂上。 少女的声音也变得好像蝶翅一般的空灵, “他说,”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扑簌簌, 歇脚的蝴蝶拍着翅膀飞走了。 入夜的紫云山已经看不见白天的青山绿水和袅袅的仙气,不时传来夜枭和孤狼的声音,淹没在密密匝匝的树林之中。张牙舞爪的阴影投射在密实的绿草地上,连带着碧绿的草地也变成了好像苍松一般的灰绿色。 “咕咕,咕咕。” 一双翠绿的眼睛,藏在树叶的阴影中。 “唰——” 忽然的风带动叶动,阴影中的旁观者被惊的飞了起来,展开足有三尺的翅膀遮蔽了一片月光,发出了扑啦扑啦的声音,瞬间消失在了这一块静谧的地方。 一个黑影代替它,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这儿的草生的特别茂密,不过也有一个特别的地方。 那里的草已经被翻开,因为那儿的空地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前面还竖着一块完整的石碑。 黑影就落到了距离土包不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身形极纤细的少年,身上穿着黑色的夜行服,高高的领子几乎把一半的脸遮住,只能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月色里晃动。 他矗立在原地良久,才迈出缓慢的步子,来到了土包的面前。 棕黄色的泥土还很新,下面砌着的也是崭新的石块。最近天热,石块也被晒的发白,在月色下异常的耀眼。 少年来到了土包前,缓缓地蹲下了。 骨节分明的五指摸到了刻着字的石板上,夜晚的石板摸起来很冰凉。 就这样摸了半晌,少年的身子慢慢地蜷缩了起来。 “阿婆,”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今天,还是没有找到你喜欢吃的藕粉荷花圆子。” “如果去找白翁的话,他大概不会给我做的吧。” “昨天给你带的那个,你爱吃吗?如果爱吃的话,今夜,再给我托梦好吗。” “我好久没见到你了,阿婆。” “明天我也会继续找的,阿婆,我知道你一定想吃到的,” “阿婆。” 他嘴中喃喃地重复着一样的话,直到最后的声音也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干燥的泥土坐上去没有凉气,反而正是舒适的温度。坐了一会儿,少年又缓缓地躺到了地上。 被周围的树影包裹着,能看见留白出的一片夜空。 “阿婆,” “我睡了,” “一定要来找我啊” “三郎好了,差不多可以了。” 公孙先生站在自己屋外,双手背在身后,油灯的光从屋内透出来,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地上。 他说话的对象就在不远处,是个双手的袖子撸到肘关节处的少年,额头上出了薄薄的细汗;他双手把水桶高高地抬起,将水桶中已经晾凉的水倒进了大缸中。 就差着这么一桶水,水缸就已经装满了。 “无事的老师,” 陶阳将手中的水桶放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着对老人说: “好久没有来老师这里上课了,还要占用老师原本休息的时间来给我补功课。学生也就只能帮老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老人独居,有些事情自己处理起来还是不大方便的。” “好好好,” “你这个孩子,真是说不过你。” 公孙先生状若无奈地说道,语气里却带着浓浓的满意。 “好了好了,做完之后便进来吧,今日要补的功课还多,想必你家中私塾的老师已将大概与你讲清,我便拣将些你不懂的地方讲吧。” “知道了老师,” “老师您先进去,我洗洗手就过来。” 一老一少在屋中秉烛夜读,不觉时间流逝,很快地便到了人定之后。 街上传来打更鼓的声音,咚咚咚, 原本手中执着毛笔的老人,动作一时间停了停。 “老师,怎么了吗?” 余光瞥见老人的动作,陶阳放下了手中的笔。他以为是夜深了想必老人劳累,急忙开口道: “若是老师疲倦了,还请老师去休息,学生自己一个人再看看就好了。” “不不,” 公孙先生摇了摇头,手中的毛笔因为轻微的晃动落下一滴墨水,泅湿了宣纸,弄花了纸上的字迹。 “嘘,” “三郎,你听。” 不知老人叫自己听什么,陶阳虽然心中疑惑,却还是乖乖地竖起耳朵,听着周遭传来的动静。 夜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偶尔能听见树上雀鸟的叫声,和夏夜里才有的虫鸣声。 陶阳听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听见,他摇摇头, “老师,我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你再听一听,” 少年只好又听了一下, “老师我确实” 他话音未落,耳朵里就传来了一道闷闷的声响: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响起,混在更鼓的声音里, “咚咚咚,” “咚咚咚。” 第二百三十八章 黑衣人 “老师,您别动,我去看看。” 一老一少站在屋门口,陶阳护在公孙先生的门口,眼神警惕地看向紧闭的院门。 刚才传来的敲门声,确实是从那里的外面传进来的。 陶阳也是刚刚才知道,这几个晚上,都会在相同的时间,传来这样的敲门声。 实在是让人觉得可疑。 “三郎,罢了,我已经向附近的不良人报告了此事,想必过几日就会有消息了。这月黑风高的,万一出什么事情,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少年的眉头微微皱起, “无事的老师,我先去问一声,或许是坊内的乞儿想讨口水什么的,” “老师您就在这里。” 说完,他穿着鞋子从台阶上走了下去,想了想,还是从一旁的角落里抽了一根还没劈成柴禾的木棍,随后动作蹑手蹑脚地,朝着院门靠近。 敲门声自从响了那两次之后,便没有再响了。陶阳贴近门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之外,听不出其他还有什么别的声音。 “有什么人在外面吗?” 他清了清嗓子,用听上去十分镇定的声音说道。 周遭依旧是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答。 果然和老师说的一样。 陶阳的眉头紧皱。 他站直了身子,手中的木棍长长的触到地上。到底是什么人会每天深夜都来敲一个独居老人的门?老师像来生活节俭,来锦官城这段时间也是乐善好施,想必没有结什么仇怨。偏偏他刚从定安县回来,也不知道此时锦官城中治安如何。 但想必,不会差才是。 “老师,外面应该无” 少年转身,话音未落,就听见附近树木上的鸟雀惊动,传来一阵胡乱又急促拍打翅膀的声音。他瞧见公孙先生眼底露出惊骇的神色,随后一股冰凉,紧贴在少年的脖颈上。 锋利的冰凉。 方才空无一物的身后此时出现了一种压迫到令人作呕的压迫感,即使没有说话声,没有呼吸声,陶阳依旧能察觉到自己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浑身漆黑,让人看不出任何存在感的人。 “你,你是谁?” “放开他,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不要伤害他!” 公孙先生看着黑衣人手中的匕首架在陶阳的脖颈上,上面流转着月亮的寒芒,让公孙先生丝毫不怀疑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少年就能身首异处。 陶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 沉重而快速地透过皮肤,传递到紧紧抵在自己咽喉处的尖刃上,再从冰冷的金属传回到自己的身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鼓,鼓面被人用力敲击着,凹陷下去又很快地反弹了回来,接着又更用力地敲击了下去。 这还是陶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兵刃, 从上面能嗅到危险接近死亡的味道。 “你要什么!” 老人的声音强压着镇定,浑厚的声音在陶阳的耳边响起。 “我要先生的命,” 一道沙哑尖利,好像被剪刀撕裂的一样的声音,传递到了陶阳的身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人握拳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那鬼魅一般刺耳的声音,仿佛勾起了他心底深压的恐惧。陶阳还是第一次看见公孙先生露出这样的神情。 虽然如此,老人却并未因此慌张或是大声的喊叫。 “先生,” “这么快就忘记我是什么人了吗,” “那想必,先生也忘记了和‘那位’的约定了吧。” 黑衣人的声音从面上的黑纱里透出来,清晰地钻进陶阳的耳朵里。脖颈上的匕首稳稳的一步未动,和慌乱起来的老人和少年比起来,他就好像一座石像一般。 “老朽从未忘记!” “从长安出来的这些日子,我也从未做过任何背叛约定和逾越之事!” “你有什么只管找我来说,先将那孩子放开!” “先生何必如此紧张,” 黑衣人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若先生未做逾越之事,先生和这位公子,都能保下一条命来;可若先生欺骗了’那位‘,那先生,自然也不会有任何需要向这位公子家中人赔罪的麻烦。” “先生离开长安还没有多少日子,” “不会这么快就忘了长安的规矩的。” “长安的规矩,老朽一日未曾忘记,” 公孙先生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他死死地盯着黑衣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 “你要问什么,只管问。” “先生果然是聪明人,” “那我也就不浪费时间了。” “先生与楚公,见面多少时日了?” “你不是都知道吗,何必再问老夫。” 老人的手背在背后。 “我的问题,只是叫‘那位’看看先生的忠心,看看先生的信用。还望先生,仔细回答。” 公孙先生的牙根紧咬,从他的牙缝里吐露出几个字: “七日前。” “那先生,总共与楚公见过几次呢?” 老人沉默片刻,黑衣人忽然将手中的匕首往前挪了挪。锋利如柳叶一般的尖刃被压迫,瞬间没入陶阳的脖子上皮肤里,划出一道薄薄的血痕。 鲜红的血迹沾染到刀面,在上面勾勒出一道诡异的花纹。 “两次!” “就两次!” 看到陶阳受伤,公孙先生急忙低吼出口,他下意识往前挪了一步,却终究克制住了脚步,用焦急的眼神看着对方。 “看样子先生还是如同从前那样值得人信任呢,” “只是不知道,先生对楚公所言之事,是否感兴趣呢?” “我并未答应他所说的事情!我也从未考虑过答应!” “先生能否保证,我离去之后,先生还是这般认为的呢?” “我能!” 几乎是用嘶吼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公孙先生看向黑衣人的眼神已经好像要喷出火来了。 就在公孙先生说出这两个字之后,陶阳可以感觉到停留在自己脖颈上的压力瞬间就轻松了不少。 两人中间隔着陶阳僵持良久,黑衣人才缓缓收回了手中的匕首。 “我自然相信先生,” “我想,‘那位’也是相信先生的。” “希望先生恪守自己的承诺,” “那么我想,先生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说完,黑衣人往后退了几步,一转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老人的眼前。压力陡然消失,陶阳的脚步瞬间有些绵软,他的嗓子在高度的紧张已经变得沙哑,尝试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三郎!你没事吧!” 老人连忙冲到了陶阳的身边,瞧见陶阳脖子上的伤口,已经隐隐的凝固了。 “没事,” 少年费力开口,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虽然如此,他还是对着老人笑了笑,好叫对方安心。 “来来来,我们快进去,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他说着,扶着陶阳往大开的屋门走去。 临走之前,老人的眼神不经意的一瞥,正看到刚才黑衣人离去的地方,留下了一株花瓣被摘光了的牡丹花花蕊。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女人 经过简单的处理,陶阳的脖子已经被用布包起来了。 老人坐在陶阳的身边,双膝敞开,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处理完陶阳的伤势之后,他就这样坐了下来,烛火摇曳在身边的桌子上,映照着老人苍老了许多。 他抬头看了陶阳一眼, 低叹了口气。 “三郎,此时牵扯你了。” “明日你回去之后,叫大夫看一看。若是你阿爷阿娘问起,便叫他们来问我吧。” “我知道了,老师。” 陶阳察觉到了老人身上的颓败之意,听话地应诺了。随后一老一少便这样在烛火中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时辰不早了老师,” “请老师休息吧。” 半晌,还是陶阳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三郎你,没有什么事情想问的吗?” “老师说的,” 陶阳摇了摇头, “这是老师自己的事情,若老师想和学生说,学生愿倾听;可老师若不说,学生也不会多问。” “想必日后老师夜晚可好好休息了,若老师需要什么帮助请与学生说,学生定会尽学生全力帮助老师的。” “唉,”“罢了,” “是为师唐突了。” 公孙先生挥了挥手,微弱的烛火晃动起来,光瞬时亮起,又瞬时灰暗。 “有些事情,你此时还不必知道。等你以后,若去了长安,自然有知道的机会。” “休息吧。” “为师也去歇息了。” “喏。” 今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白锦儿把店铺门打开,站在店门口,面朝着街口的方向,恰好是太阳升起来的那一边。她先是伸了个懒腰,随后双手叉腰,像个地主在扫视自家产业似的,将眼睛所能看见的店铺都打量了一遍。 “白小娘子来啦?” “哎黎阿姐早呀~” “早啊锦儿小丫头,” “早呀王大娘~” 路过的人纷纷和白锦儿打招呼,白锦儿也笑呵呵地和对方回应了。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白锦儿这才将手上的袖子撸了上去。 “好啦好啦,” “挣钱挣钱啦——” 今天白锦儿留的烧卖没有等到公孙先生,反而是等到了一个久违的客人。 那个身着一身黑,头上戴着黑色斗笠的怪人。 看见他和从前一样自然地走进店铺,坐到他曾经坐着的那个位置上,白锦儿和林信平的眼里满是惊诧。他们看了彼此一眼,都看的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 “是他吗?” “是他吧。” “是他是他” 两个人凑在一起嘴里念念叨叨,同时眼神鬼鬼祟祟地投到静静地坐在那里的斗笠人身上。 忽然,那个人的手抬了起来,朝着白锦儿竖出两根手指。 “啊啊,” “好的好的,马上来马上来!” 顾不上继续和林信平窸窸簌簌,白锦儿慌忙地从凳子上站起跑去来,往着厨房。可进了厨房,白锦儿才想起,她唯一留下的那一笼烧卖,已经是决定留给公孙先生的了。 没办法,她只好有些犹豫地又走了出来,走到斗笠人的身边,有些抱歉地和他说道: “对不住这位客,那个,烧卖留下的最后一笼,是给店里另一位客人留的,你看看要不换一个?现在店里蒸饼酥饼和汤饼都还有,还有馄饨,你看看” 她搓着手说道。 斗笠人的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熟悉的刺耳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几丝的轻巧: “不用了,” “老板娘等的客人已经不会来了,还是将那份烧卖,让与我吧。” “不会来了?” 白锦儿听见斗笠人说的话登时一愣。 他知道自己在等谁吗?莫不是公孙先生的朋友?可是,从未听过公孙先生说过有这样的以为朋友啊 不过像公孙先生那样从长安来的人物,有些怪怪的朋友,想必也是正常的吧。 斗笠人说话的声音虽然难听,却莫名地有一种叫人听从的魔力。白锦儿抿了抿嘴也没有多余的疑问,鬼使神差地就走进了厨房,将原本留给公孙先生的那一份烧卖端了出来,端到了对方的桌上。 又去柜台后面打了一壶冷酒,也照例是放在了烧卖的旁边。 “客慢用。” 说完,白锦儿转身,就要继续去和林信平一起吃自己的早饭。结果脚才刚刚抬起,就听见传来了一道声音: “老板娘等等。” 白锦儿的脚步一滞。 “客还有什么需要吗?” 少女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人灿烂一笑。 “老板娘有事吗?” “啊?” 白锦儿有些不明白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挠了挠头,“这,这,” “暂且是,没什么事情” “那老板娘,想听个故事吗?” “故事?” “这个” 莫名其妙出现的客人莫名其妙的消失,莫名其妙地再次出现之后又问了自己莫名其妙的事情。白锦儿和林信平都觉得这人的身份不简单,虽然曾经好奇过对方的来历,可终究也是不了了之了。如今他却主动和自己说要和自己说个故事, 那到底是, 听还是不听呢? “老板娘若是无事,便来听个故事吧。” “过了今日,我便要离开锦官城了。那日腹中饥饿,也多亏老板娘的照拂,如今这既然成了我在锦官城的最后一顿,便想用一个故事,来报答一下老板娘的情。” “这样啊” 白锦儿脸上挂着有些尴尬的微笑,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那,那我就听一听吧。” “老板娘请坐,”在斗笠人的示意下,白锦儿坐到了他的对面。瞧着他握起那小小的酒壶,在小小的酒杯中倒出了浑浊的酒液。 “老板娘可看得出,我是男是女。” 听见对方开口问出的这句话,少女垂在膝上的双手顿时僵硬了。 不是说好叫自己来听故事的吗?!怎么一开场就提这么难的问题?! “这,恕我眼拙,看,看不出客” “想必听了我的声音,老板娘也很难分出在下的性别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斗笠人忽然笑了起来。他发出如同说话一样尖利刺耳的笑声,就好像残忍的人抡着棍子将一群鸭子活活殴打致死, 甚至说,比他讲话的声音还要难听。 “其实,我是一个女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笑得更加开心了, 可怖的笑声在小小的食肆里来回飘荡着。 第二百四十章 一个简单的故事 “看不出来吧,”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听着她的语气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得意。 “我这样的身段,这样的声音,竟然会是一个女人。” 白锦儿听着她的话语不断地望自己的耳朵里钻,一时失言,也不知此时该说什么东西才好。只好保持着脸上尴尬的笑容,不断地对着对方点头。 她笑了快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慢慢地平息了那笑声。 笑意收敛,斗笠人再次开口的时候,又恢复了平常那淡然的模样——她抬起摆在手边的酒杯,跃过垂到锁骨位置的黑纱端到了自己的面前,下颌微微上扬,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在炎热的天气里是如此的可口,酒杯再次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她又接着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放下酒壶之后,她从筷桶中抽出了一双筷子。 “其实,” “你别看我这样,曾经在我住的那个地方,我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呢。家中家境殷实,自小琴棋歌舞,但凡是我想学的,爷娘也未曾说过一个不字。虽说什么都只学了个半吊子,但好歹,也能说的上是个多才多艺的姑娘。” “可惜,若不是出了当年的那件事情,或许我早已嫁作人妇,同寻常的女子一般,每日相夫教子,洗手做羹汤罢了。” “老板娘可要猜猜,当年是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白锦儿可不会傻到真的觉得对方是真在问自己问题,她尴尬地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只是嘴里嗯嗯啊啊地随便应和着。 果然她根本没有等白锦儿的回答,就径直说道: “我阿爷被同僚构陷打成了叛逆,不禁丢了头上的乌纱,也丢了戴乌纱的脑袋;我阿娘和家中奴婢一十二人,连带着年仅六岁的我,全都充了官妓。” “我阿娘因不堪受辱,转头便上了吊,临死前她用身上留着最后的簪子划花了我的脸,又将簪子当了换了钱,买毒药毁了我的嗓子,随后,她便撒手人寰。” “她,你阿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见斗笠人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样令人惊骇的事情,白锦儿的眼睛都不由得睁大。她强压着心中的波涛汹涌,语气里却忍不住带入浓浓的疑惑。 “我也不知,” “没人知道。毕竟她都已经死了,我也找不见她去问。” “反正我音容俱毁之后,便叫人从教坊中赶了出来,在长安街头乞讨度日,” “尝尽了世间苦楚。” “那,那你……” 斗笠人的筷子伸进了蒸笼,从里面捻出一个烧卖,还热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黑纱的原因,白锦儿是看不见她咀嚼和吞咽的动作的。那烧卖就这样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就只有一双干净的筷子了。 听见白锦儿踯躅的语气,斗笠人又笑了。 “我杀了一个人,” “一个要抢走我手中蒸饼的人。他把我踹倒在地上,我却趁他转身不注意的时候,用随手拾的碎瓦片捅进了他的身子。” “我听着他在我身下哀嚎,血混着地上的黄土,变成了泥浆似的颜色。直到他连最后的气声都发不出,我手上的瓦片也碎光了。” “老板娘知道人这种东西有多脆弱吗?” “刚才还在你面前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人,转眼间就肉皮破碎,像一滩烂泥一样的堆在你的脚边。” “接着,我就被赶来的不良人抓住,打入了死牢。” “像我这样重罪又不知来历的人,处死都不需要劳烦大理寺的审判。早上站着进的那个房子,晚上就能躺着出去。可是,我没有死,我好好的活到了现在。” “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锦儿放在膝上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了。她的眼睛看着桌面,根本不敢和面前人对视——即使隔着完全看不见里面的一层遮盖物,这一点却只是让白锦儿更加的害怕。 “我遇到了一位贵人,” “她将我培养到如今的。叫我重新站在阳光之下,即便是以如同鬼魅一般的模样。” “可我手中有了刀,不再是瓦片,” “这刀,为了她而生,为了我自己而生。” 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斗笠人说完后之后下意识地想去拿酒壶,指尖才碰到那已经温热的壶身,便收了回来。 她将筷子放下,蒸笼中的烧卖还剩下五个。 “故事说完了,老板娘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白锦儿的脸色已经苍白。她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和林信平没有愚蠢的去打探这个人的来历身份——可是如今她并没有想要知道的意思啊!到底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种话呢! 难道是,因为前几天自己把留给她的烧卖卖给了别的人,所以她觉得很生气,打算找个借口做掉自己。比如说,把她的身世告诉自己之后再以灭口的理由把自己干掉? 没必要吧!只是一份早点而已啊! 这么短短的功夫,白锦儿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五十多种可能。她挣扎地扯了扯嘴角,肉眼可见的不知所措遍布她的全身。 半晌之后,斗笠人忽然又笑了。 “哈哈哈老板娘,方才与你讲的事情都是骗你的啦。我只是因为身上有特殊的皮肤病见不得阳光,所以白天才打扮成这副模样的,” “至于我的嗓子,也是幼时发过一场很严重的风寒,捡回一条命之后的后遗症。” “我家中阿娘健在,身子也康健,我这次来锦官城呢,是找我阿娘的一位老友,替我阿娘传话的。” “哈哈哈,原来,原来是这样嘛” “客真是,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老板娘也是个有趣的人,我想,我回去之后,一定也会想念老板娘的手艺了。” 她说着,捧起手边的茶杯。 这还是她来这儿这么久,白锦儿第一次看见她喝除了酒以外的东西。 “接下来的路我赶时间,劳烦老板娘将剩下的东西包起来我带走吧,” “这是这些日子,我欠老板娘的钱。” 说完,她从腰上解下一个黑色的荷包,摆在了桌子上。 “哦哦,好的,好的。客等一等。” 白锦儿如蒙大赦一般地从凳子站起来往厨房冲去,走了一半才反应过来烧卖还没拿,折回来拿之后又重新抬着蒸笼进了厨房。 等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少女才发现自己的背后竟已隐隐有些汗湿了。 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等白锦儿拿着包着油纸包的烧卖出来的时候,斗笠人已经站在了门外;和她那天突然而来的时候一样,她要走的时候,身上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除了白锦儿递到她手中的油纸包。 “那在下就告辞了,” 她这样说着,从白家食肆的台阶上走下。 “若是有缘老板娘,想必未来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她迈步离开了白家食肆。白锦儿挂着艰难的笑容目送着她离开,听见她临行前守的那句话,不由得在心中吐槽, 她想, 还是不要再见比较好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哪儿来的伤 陶阳在下午的时候又来了。 这还是陶阳第一次这么频繁的来找自己。 只是看到出现在门口脖子上缠着药布的少年时,白锦儿心中并没有出现多少的欢喜,反而是让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怎么了?” 她开口询问,同时让出一条路来,要陶阳进店。 他今天难得的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了个白锦儿从未见过的小厮,低眉顺眼的,在陶阳要进店的时候犹豫地拉了拉陶阳的衣服。 “郎君,” “我就进去说会儿话,马上就出来了。阿爷说的地方就是这里,你就莫管了。” 陶阳没有理会身后小厮的提醒,迈步就走进了白家食肆。 店中还有几个客人吃着已经上来的饭食,林信平肩头搭着块抹布,坐在柜台后面歇息。看见白锦儿领着陶阳走进来之后,他这才站起身,热情地对着陶阳点了点头: “陶阿兄。” 陶阳也笑着对他点头。 “你们现在这儿坐会儿,我马上就来。” 厨房里还有东西没收干净,白锦儿安排着陶阳和他的小厮在坐榻上坐下,自己则要回厨房去将没做完的事情解决。 “白小娘子,” 路过一桌客人的时候,她还被叫住加了一份杏汁冰酪。 等到白锦儿终于弄完所有事情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陶阳已经和林信平说起了话,而他小厮背在背后的那个包袱,也已经去到了林信平的身上。 将手中的杏汁冰酪送到客人的桌子上,白锦儿擦着手,来到两人面前。 “说什么呢你们?” 少女说着,下意识地坐到了陶阳的身边。坐在他身后的小厮看见白锦儿的动作之后愣了一下,目光在白锦儿的侧颜停留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将自己的脑袋低下, 还十分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 “哦,我带了些敬兰想要的书来给她,只是最近我暂时不能去先生家,便想要叫你帮忙带给她的,” “不过,” 陶阳侧脸看向身旁的白锦儿, “我忘了信平在这儿。既然信平在这儿,便叫信平给她拿去吧。” “哦。” 少女挑了挑眉, “对了,你的这儿是怎么了,怎么弄的?” 说着,她伸出手指,指了指面前人包着药布的地方。陶阳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对着白锦儿温和地笑了笑, “没什么事情,只是不小心被伤到了,割了个小口子。” “怎么伤的会伤到这个地方?还有,小口子的话有必要这样包着吗?” 白锦儿的眉头蹙起,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轻轻地碰了碰陶阳的脖子,上面确实带着淡淡的药粉的味道,摸着倒是很平整没什么凹陷,也没有什么渗血的地方。可白锦儿还是觉得不会只是小口子这么简单的事情。 “咳咳,” 就在这时候,候在陶阳身后的小厮发出了极不和谐的一声咳嗽,林信平赶忙移开自己的眼神,白锦儿这才意识到失礼,飞快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陶阳责怪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厮,随后才继续看向白锦儿。 “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本来是可以不包扎的,只是我阿娘怕留疤,才非要我包上的。” “我阿娘有些大惊小怪了。” “那你为什么最近不能去公孙先生家了呢?” “公孙先生有什么事情了吗?” “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说到这个,连林信平也十分关心地把自己的脑袋凑了过来。 “老师没事,” 陶阳摆了摆手, “只是我阿娘她要我在家中休息罢了。你不知道我回去被我阿娘训了多久,要不是我和阿爷说要来你这里阿爷悄悄地让我出来了,你现在还见不到我呢。” “那你就在家中好好待着啊,” 白锦儿显然没有被陶阳语气中的委屈所打动,她撇了撇嘴,说道: “你日后若是得圣人重用,叫人家看着脖子上留了道疤多不好看呀。” “我觉得陶夫人说的挺对的。” 坐在陶阳身后的小厮紧忙对着白锦儿认同的连连点头,在接触到陶阳的眼神之后,立马又停下了动作,重新地将自己的脑袋低了回去。 林信平看着白锦儿和陶阳的互动,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 同时接到了两个人的眼刀。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没没没,没什么,没什么。” “看样子小茶和我阿娘一定很合得来,”陶阳捧起面前的茶杯,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白锦儿听了耳根子一红,小声啐了一口, “东西既然送来了,我们自然会交给敬兰的。” “你就快些回去吧。” “别呀,” “我还有事情呢。” “什么事情。” “我,”陶阳一时语塞。 “啊对了对了,那个,我想吃些东西。” “你要吃什么?” “我,对了对了,那个,那个,上次吃的那个冰淇淋,给我一份。” “行。” 陶阳站在门口,看着白锦儿将精心打包过的食盒递到童儿手中,随后推着童儿来到自己面前,对着自己灿烂一笑: “冰淇淋外带,” “请你的。” 说完之后,“砰”的一声就将门关起来了。 只留着陶阳和童儿站在外面,面面相觑。 “郎君,这” 童儿举起手中的食盒,试探地递到陶阳的面前,少年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紫一阵的,最后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着童儿摆了摆自己的手。 “走吧。” “下次不带这个小呆子来了,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下次叫着环儿那几个聪明的来,这倒霉孩子” 陶阳的嘴里唠唠叨叨,唠唠叨叨的,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一前一后地往陶家的方向走去。 “娘子,” 燕拂在门口敲了敲门,手中抬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碗洁白的燕窝粥;敲完门之后,她喊了一声大娘子,便静静地在门口等着。不会儿的功夫,就听见里面传来孟金氏的声音: “进来吧。” “喏。” 燕拂微微躬了躬身,推开门走进了孟金氏的房里。 第二百四十二章 成熟的 “娘子,” 孟金氏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本书;光线有些昏暗,故而叫人看不清她看的是什么书。燕拂走进来之后,先将手中的燕窝粥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这才迈步来到窗边,将紧闭的窗户打开。 “娘子真是的,还是同从前一样,” “这看书要讲窗子打开,好叫阳光透进来,不然的话是很伤神的。” “一时忘了,” 孟金氏闻言,抬头笑着看向燕拂。 将窗户打开后,燕拂将周围的东西收拾整齐,又将瓶中的残花收在,如此忙乱了一通之后,这才将燕窝粥又端到了孟金氏的面前。 “叫厨房熬的,昨儿娘子回来的晚没吃东西,吃些好下口的,午时再叫厨房做娘子爱吃的双拌金银丝。” “嗯,” 听了燕拂的话,孟金氏放下手中的书,笑着接过她递来的碗。 “这么些年了,还是你最知道我的心意。” “呵呵,” 燕拂也低眉浅笑, “伺候了娘子这么些年,我也是不放心旁的人来服侍娘子的,好歹身边要留个贴心贴己的人,也叫老夫人他们放心。” “怨不得我阿娘如此看重你。” 孟金氏笑着,吃了一口碗中的燕窝粥。 “我刚刚从二小娘子那里过来,” 听见燕拂说这句话,孟金氏握着调羹的手顿了顿, “她怎么着了,不吃饭?” “娘子真是的,” “二小娘子虽然往日里娇纵了些,可也是知道识大体知对错的。这几日听娘子的话,好好在屋中抄书练琴呢,吃东西和吃药也是按时的,没有耽误过一日。” “哼,” “算这个死孩子还有些良心。” 调羹和碗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孟金氏翻了个白眼说道。 “上次那个大夫可辞了?” “辞了,” “她可说什么了?” “并未。” “哼,也是。和着招儿一同欺骗我,没责她怪她已经是对她仁义了。找她来是治病的,却做出如此的事情。” “娘子莫气,她想也是知道的,总归请她来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也就罢了。只是这大夫走了之后,二小娘子便没有使得惯的医师了。” “唉,说的也是,” 说到这件事情,孟金氏便叹了口气。 “原本就是薛大夫一家最好的,这薛老大夫,招儿自小便是他看的,有什么小病小灾教他治了我和夫君心里也放心。小薛大夫吧虽然平常不言不语的,但也是个极负责人的人,自打换他接手了招儿之后,招儿发作的次数比以前少的多了,” “可不知为什么,好好的竟然就要走了。” “小薛大夫,” 燕拂倒着茶水,低垂着的脸上忽然闪出一丝笑容, “是呀,家里的这些姑娘们也很是喜欢他呢。每次小薛大夫从那边回来,也帮忙带些土产小玩意儿什么的。” “真是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就要离开呢。” “或许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呢,” 忽然,孟金氏一拍手,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看向身边人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充满了希冀。 “要不我们把小薛大夫在请回来吧!我和夫君说一声,咱们领着人去小薛大夫家看看,也许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呢?到时候我们去看看,要是有什么能帮得上他的地方出手帮一帮,到时候,” “就能再请他回来给招儿看了,” “你觉得怎么样?” “娘子真是聪明,” 燕拂将茶杯端到孟金氏面前,又将茶壶移到一边,听了孟金氏的话,嘴角的笑容不减, “要是这般,想小薛大夫一定会回来继续照看二小娘子的。” “最近好像生意又不大好了呢,” 午休的时候,白锦儿坐在凳子上双手撑着脸蛋,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发呆。一边擦着桌子的林信平听见白锦儿无意识之间的抱怨,拿着抹布的手瞬间一停。 他抬头瞟了一眼狼藉的桌面和被肆意乱丢的碗筷,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 这都叫生意不大好了吗?要是叫这条街的其他人听见,非得被气死不可。 “阿姐,这咱们才忙了一早上,你就觉得生意不好了啊,” “你看看这些桌子,光收拾都得好一会儿时间呢。” “可是你不觉得,咱们没有前几天忙了吗?” 这 林信平忽然语塞。总觉得自己面前这个少女,好像对忙碌这种事情十分的乐在其中。 “那,那,确实” “不过也不着急,” “再过几天,咱们店里又要忙起来咯。对了对了,过几天咱们店里的菜谱可能又要更新一次,到时候把新的给你,你背快一点儿啊。” “啊?” “阿姐你又弄什么东西出来了?” 白锦儿诡异一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白老头手里拎着酒葫芦从店铺外面走了进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泛着醉酒之后的红晕,看样子在酒肆那里已经喝了一些了。白锦儿看见,皱起了眉头。 “阿翁,你不是答应我少喝些酒了吗,” “怎么就已经喝成这样了?” “狗丫头别管,” 说着,白老头打了个酒嗝。 “你看看,这店里怎么还乱成这样,你还不快点儿收一收,到时候客人来了你打算让人家吃脏碗啊。”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厨房里走。白锦儿的嘴撅的老高,都能挂上一个酱油瓶了,她看着自己阿翁的背影,眼里满是生气和无奈。 “算了阿姐,” 林信平凑着过来, “白阿翁都这个年纪了,也就喝酒这个爱好,既然他喝的开心,便让他喝吧。” “怎么?” 白锦儿朝着林信平翻了个白眼, “你桌子擦完了?” 被白锦儿满满的威胁语气吓到,林信平吐了吐舌头,赶忙拿着抹布跑到另一边卖力地擦桌子,留着白锦儿一个人,继续坐在椅子上琢磨自己的事情。 “宿主,” “小菜园有成熟植物可以菜摘。” 听见脑海里传来系统的声音,白锦儿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真的?!” “这么快?!” 第二百四十三章 西瓜 “阿翁!” “阿翁!” “来搭把手!” 白老头正躺在院子里自己的躺椅上,手里抱着几乎已经空掉的酒葫芦,忽然就听见院门外面传来白锦儿的声音,由远及近,喊自己喊的十分费力。 白老头立马坐了起来,将手中的葫芦放下。 “阿翁——” 确定是白锦儿的声音之后,白老头扶着躺椅的边缘站了起来,几步来到院子门口,扶着院门往外看,却正看见白锦儿拖着一个大大的竹编萝筐往家的方向走。 “狗丫头?!” 他下了台阶,来到白锦儿身边,帮着她将那竹筐拖进了院内。 重重的将竹筐放到了地上,白老头和白锦儿同时直起身子,又同时扶着腰晃了晃,这才同时看着彼此开口: “阿翁,”“狗丫头。” 爷孙俩同时一愣。 “你要说什么阿翁?” “我要说,” 白老头双手叉着腰,用眼神指了指堆在自己面前筐内的一大堆颜色奇怪圆咕隆咚的东西, “这是什么?” “你又从哪儿搞了什么东西回来了?” “这个呀,这个是我,刚刚从旅居的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东西。” “听说是西域那边特别受欢迎的水果呢。” “水果?” 听了白锦儿的话,白老头再次低下头,这一次不只是低下头了,直接弯下腰,伸手在那看着绿幽幽的球状物体上拍了拍,听着里面发出了闷闷的响声。 “这什么水果,我还从来没看到过呢。” “这是当然啦,这可是西域独有的水果,我啊,也是碰巧才遇到的那个西域商人,又是碰巧,才看到他卖的这东西呢。” “又是碰巧?” 老人看向少女的眼神有些狐疑, “怎么你这个丫头就这么能遇到这样独特的商人呢?还有,这样的水果从西域那边送来,还能这么新鲜?” “就是我运气好嘛。这,我当时也是看着这东西稀奇又新鲜,这才买回来的嘛。那人家怎么送过来的,我怎么知道。” “哦?” 白老头眯了眯眼睛,白锦儿连忙咳嗽几声,弯下腰从其中抱出了一个,对着白老头说道: “阿翁阿翁别说这些了,咱们快进厨房看看这东西味道怎么样吧,” “我为了这些东西,可是花了好些钱呢。” “臭丫头啊你真是的,” “我都不指望你能多节省钱了,好歹花的时候也小心着些啊。还有啊,下次买这么重的东西要不就去租个车,要不就叫着老头子去,” “听见没?” “知道啦知道啦,好啦好啦阿翁别说啊,咱们去厨房吧~” 说完白锦儿怀里抱着一个买来的奇怪水果,推着白老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咔嚓!” 手起刀落,大菜刀顺着这奇怪的水果正中间划下,没想到菜刀才一碰,那奇怪的水果竟然就这样从中间裂开,发出极快速的什么东西憋裂之后的响声,然后在白锦儿和白老头的注视之下,这个水果就这样裂成了两半。 外面是翠绿带着幽绿的一圈圈条纹,里面却是鲜红的果肉,光看一眼就知道这果肉一定吸饱了果汁,咬一口果汁就会在口中迸发出来的那种。果肉晶莹,边缘钝钝的,吃进嘴里一定是沙沙的,甚至都不用牙齿咬,光用齿肉抿就能抿碎。 白锦儿看了双眼发光,白老头的眼里则满是惊讶。 这确实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水果。 而且明明是如此鲜艳的颜色,叫白老头看了不仅没有任何的干燥感,反而是看了就觉得口舌生津,遍体清凉了。 “这果子,看着倒不像果子,看着倒像是蔬菜那么大,” “这形状,看着还挺像冬瓜的。” “哎,阿翁你还真是擦对了一半!” 白锦儿蹦了一跳,对着白老头开心地说道: “这东西也是瓜,不过不是叫冬瓜,是叫西瓜。” “因为是西域传进来的,所以叫西瓜,不过也不是蔬菜,是货真价实的水果哦!” “你怎么这么高兴?” 白老头瞥了她一眼, “你买这些花了多少钱?” “哎呦阿翁,别在乎这件小事嘛。你要想的是,这些能给我们带来多少钱嘛,对不对呀?” 说着,白锦儿屁颠屁颠地跑到一边拿出两个调羹,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将手中的调羹递到了白老头的手中。 “尝尝吧阿翁,” “看着很好吃呢。” 说着白锦儿率先将手中的调羹插进了鲜红的果肉中去。 舀出大大的一勺,白锦儿将调羹塞进了嘴里;果肉滑落进口腔,清甜的果汁瞬间充满口腔,咽喉轻松地动了动,就将果肉和果汁一起咽了下去。 啊~ 好幸福啊~ 上次白锦儿在系统解锁的东西,就是西瓜的种子。 没想到竟然这么巧,能第二次刷新就看到西瓜。毕竟说起夏天的首要水果,最重要的自然就是西瓜了。她当时的第一选择就是西瓜,看着当时出现的选择里面没有,便想着刷新一次看看, 结果还真就出现了。 果断地买下种子之后,白锦儿便将种子种进了小菜园中。 只是种进小菜园的种子要一段时间才能成熟,所以白锦儿即使心心念念着有自己的西瓜田,也得耐着性子等下去。 今天,终于成熟了。 白锦儿着急要拿出来,只好找了个大竹箩筐出去,找了个附近人少的街角落,将系统里成熟的西瓜装满了萝筐,又自己费力地拖着回来,就是为了给白老头一个合理的理由。 系统种出的西瓜又甜又沙,西瓜子数量少,颜色又黑又饱满,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不过系统已经告诉过白锦儿了,种出来的蔬果虽然会保留着和外面正常的蔬果一样的种子,但在外面的土地是种不出来的,所以白锦儿可以放心的使用。 有了西瓜,白锦儿脑子里已经出现了数也数不清的菜谱, 相信没几天,她又可以靠着这还没来得及传入中土大地的水果赚得盆满钵满了。 白锦儿这边嘿嘿嘿的傻笑着,白老头已经尝了一口西瓜,他对这水果异常多的含水量也感到惊讶。看见白锦儿脸上的表情,白老头就知道,她肯定心里已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了, 只是他如何都不相信世上就有这么碰巧的事情,还样样都被白锦儿碰到。 于是, “丫头,” 白老头放下了手中的调羹, “明日,带我去看看那个西域商人。我也要去看看,这西域商人,还有什么珍奇的东西。” 第二百四十四章 求 “哇!阿姐!” “你拿来的这是什么东西!” 林信平看着白锦儿抱着一个浑圆的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从店铺里面走进来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 白锦儿费力地将手中的西瓜放在大桌子上,随后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儿,” “我特意留了一个带来给你尝尝的。” “我先拿去水缸里凉着,等中午休息的时候再吃哈。” 说完,白锦儿又费力地将桌子上的西瓜抬走,把它“咕咚”一声沉入了店铺角落里的水缸。 “这是新加的菜谱,” 少女走过来,十分随便地在身上擦干净了手上的水,又从腰带里抽出插着的一小张折叠过的纸,递到林信平的手中。 “东西不多,你应该记得住。今天咱们新品上市,你要记得和客人说是折扣价限量,先到先得,明天恢复原价。” “放心吧阿姐,我做事情你还不了解吗,这些话都刻在我脑袋里了的,我睡觉都不会忘记。” 林信平嘴上这样说着,一边伸手将少女递过来的纸接过,打开扫了一眼。 “西瓜冰酪?” “什么是西瓜?” “啊,阿姐你刚刚抱进来的那个东西叫西瓜吗?” “对,”白锦儿笑着对着林信平点了点头。 正巧两人这边厢说着话呢,那边裘敬兰也赶过来了。自打她来白锦儿这帮忙后,就没一天迟到的。也难为她能说服她那混账阿爷,每天那么早,能不留在家里做完饭再赶来。为了让裘敬兰和她阿爷说话能有底气,白锦儿其实给的工钱要比她以前去打工那个地方给的是多的。 至于各种零零散散的奖金或是白锦儿默许的客人给的小费,就不知裘敬兰自己能扣下多少来了。 “锦儿,信平,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西瓜?” 裘敬兰从店铺外面进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白锦儿和林信平对视了一眼,白锦儿朝厨房走去搬东西,而林信平则拿着手里的纸朝裘敬兰走过来。 “喏敬兰,这是阿姐给的新加的菜单,你看看然后背下,等过了早饭时间,店里就开始卖这个了。” “噢噢,” 裘敬兰忙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毕竟她在记东西这方面是比不上林信平的速度的,同样的内容裘敬兰要比林信平多看几遍才能记住。 白锦儿从厨房出来,看着裘敬兰站在铺子中间专心致志地瞧着纸上的内容,嘴唇不断上下阖动着。她露出满意地微笑,便没有叫裘敬兰帮忙,自己抬着蒸笼那些东西就往店铺外面走去。 “敬兰!差不多了!该干活了!” “哦哦,锦儿我马上来!” 少女将手中的纸叠了叠,小跑步往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 “咚咚咚,” 薛诚坐在自己的屋中看书,手里的笔刚沾上了墨汁,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薛老医师进城去找朋友了,此时就薛诚一个人在家。打定安县回来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回村里自己家开的医馆帮忙,还是先在家里待了几日,没什么必要的事情,都是不出门的。 村里的人也都知道他是才从外面回来,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上医馆中去寻薛老医师,并没有人直接来叨烦他。故而这几日薛诚在家,倒是独享了一份清闲。 只是今日,看来这种清闲打破了。 薛诚正在整理自己收集到的各种不同药材对不同病人会造成以前未出现过的副作用或是独特作用的例子,打算以后研订成书,好给其他的行医者提供个参考。他有这样的主意已经很久了,也在断断续续的做着这件事情,只是往往因为别的事,而使得进度有些缓慢。 这几日赋闲在家,薛诚便重新握起了笔,开始了这件繁杂的整理工作。只是今日才一开始,便有人来打断了。 薛诚将笔重新放回砚台中,他站起身来打开门,朝着院门的方向望了望。怕是村里的人得了什么着急的病,这才顾不得来敲自己的门,薛诚也没有那个功夫去问是谁,披了件外袍套上鞋就奔着院子门口走去。 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人时,薛诚登时愣在原地。 来者并不是什么村里的病人,甚至不是村子里的人,而是薛诚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见过的益州孟别驾的夫人,锦官城孟府的大娘子,而她身后跟着的事她的贴身侍婢燕拂,以及一个普通奴婢和两个小厮。 身着华服和珠钗翠环的孟金氏在这还有些泥泞的乡村小路上,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薛诚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孟金氏,原本还十分平静的脸顿时就慌乱了起来。 “大娘子缘何在此?!” “这,这,” 想着自己身上还做邋遢打扮,薛诚就觉得自己的羞耻心好像火一样的烧了起来。他连忙闪身躲在了门板的后面,让出宽阔的一条路给孟金氏和她后面伺候的人。 “不知大娘子会来,在下衣着唐突了。还请燕拂姑娘请大娘子厅中入座歇息片刻,在下立马更换整洁的衣服再过来。” “小薛大夫不必如此,” 孟金氏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 “倒是我们未曾提前知会一声便贸然前来,想必是打扰小薛大夫了。” “哪里哪里,大娘子万不要这么说,” “还请大娘子先在厅中入座,在下去去就来。” “有劳了。” 孟金氏率先进了门,入门后目不斜视脚步轻稳,她身后的燕拂和奴婢小厮也没有抬着眼睛四处张望,俱是低眉敛袖眼观鼻鼻观心跟在前人的身后。孟金氏一眼便认出了薛家的前厅,在门前还顿了顿身形,这才脱鞋迈步走了进去。 薛诚看着孟金氏和燕拂他们进了前厅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冲回自己的房间换上了整洁干净的衣物,又去厨房泡了上好的茶叶,这才端着茶壶和茶杯走了孟金氏她们在的地方。 “大娘子请用茶,” “粗茶不知能否合大娘子口味,权当解渴,还望大娘子莫怪。” “小薛大夫不必如此客气,” 孟金氏双手叠放膝前,腰背坐的挺直端庄,一看就是极有教养之人。她微笑着看着面前的男子,颇有一种长辈和晚辈说话的亲和, “此番来,我也不与小薛大夫说那么客套话了。我和夫君与你阿爷,也算是旧相识老朋友了,你看小时候,我也在你阿爷领着你的时候,见过你一两回。算起来,也是你个不疏远的长辈了,” “如今,我倒是有事情,要求小薛大夫答应的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自剖 “求?” “大娘子万万不要这么说。” 听见孟金氏和自己说的话,薛诚十分惶恐地摇摇头。 “当年我与阿爷初来锦官城蒙了孟公与娘子大恩,若不是孟公与娘子帮助,我与阿爷也无法这么快就在锦官城生根。阿爷时常用此事教育我,要是有能帮上孟公和大娘子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很快地说完这些之后,薛诚才像是松了口气。他低了低头,再次抬起头看向孟金氏的时候,眼睛里满是诚恳和笃定,叫人看了就知道,他说的字字句句都出自真心。 孟金氏自然也明白,心里也落下一半。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只是,” “毕竟我们与你阿爷是朋友,对待你自然也是以后辈的方式,而不是什么恩人和被施恩者的关系,所以你要真是不方便,也可以拒绝,千万不要碍于什么不必要的事情而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大娘子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我会细细斟酌的。”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的直接说了,” “是这样的,你可否再回来,负责招儿的看护呢?” “嗯?” 薛诚没想到,孟金氏竟然是来和自己说这件事情的。已经潜伏了好几日的心,此时再次暗暗地活络了起来。 看样子,孟金氏应该是不知道孟如招是为了自己跑去定安的,毕竟如果她知道,是绝不可能再来找薛诚的了。听说孟如招回了锦官城之后从未出过家门,想必是被关了禁闭。 想到这儿,薛诚内心忍不住有些波动。 在定安县和孟如招相处的那几天,薛诚毫无疑问是不安和紧张的,可是在那十分凸显的紧张之下隐藏着的,却是淡淡的,连薛诚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感情, 一种名为窃喜的感情。 像是偷到了粮食的小老鼠,慌慌张张地抱着怀里的东西藏到角落的小洞里,背靠着墙壁喘着急促又满足的粗气。还要随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是绝对不能叫人类发现的,要继续潜行,继续偷偷地,躲在最阴影的角落里。 可那样的满足感,却是光明正大情况下做不到的。 可薛诚明白,把孟如招尽快送到和她父亲团聚,才是最好的选择,毋论从任何角度来说。 所以即使他几乎是走十步退五步的从和孟如招分开的地方离开,也不能动摇他已经做出的决定。 他也决不愿意承认, 他对孟如招有些不一样。 起初他只是遵照着父亲的吩咐,去代替他照顾这位身子羸弱,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正如薛诚一开始所说,他是医者,孟家又对自家有恩,所以他对孟如招,确实要没那么注意的用心一些。 她确实是个被娇宠到了极致的姑娘,吃穿用度一律用的是最好的,偶尔什么东西不合胃口了或是不合心意了,对着奴婢小厮发火也是常有的事情。薛诚这样的姑娘,见到的太多了。 孟如招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只是,她终究还是变得特别了起来。 她虽是娇惯,却也知大体识进退;虽傲气无比,在知道自己做错了的时候,也会毫不退缩的承认,并坦然接受自己做错事会受到的惩罚。 最关键是,她是真的很爱笑, 恰如盛开的艳红芍药。 实在是十分的迷人。 这或许才是为什么薛诚在听到她和自己说的那些话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逃跑吧。 毕竟已经不坦荡的人,再也不能拍着胸脯说自己身正了。 孟如招的情他承不起,最起码他是这样觉得的。孟景安和孟金氏有多疼爱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薛诚明明地看在眼里。 他们想的是叫她嫁个家世相配,又疼她爱她的人,如此才能保她一世衣食无忧,做父母的心中,也才能放心的下。 而和夫君不同的是,他这样的大夫,随处都找得到。 薛诚想,自己是配不上做孟家女婿的要求, 所以他果断的逃跑了。 他没有孟如招那样的勇气,自然只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因为薛诚知道,自己和孟如招的联系是很简单就能断掉的。只要他走,很多事情就能解决。而时过境迁,孟如招自会淡了那懵懂的喜欢,照着孟公和孟夫人的安排,嫁给他们真正看上的人。 真爱在男人身上表现的是怯懦,在女人身上表现的才是勇敢。 可薛诚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简简单单就能处理掉的事情,竟反而水藻一般地重新纠缠了上来, 比以前还棘手,还不容易摆脱。 因为他原本还算坚定的内心,也已经开始怯懦的瓦解了。 “小薛大夫?” “小薛大夫?” 孟金氏的声音在薛诚的耳边响起,男子这才大梦初醒一般地反应过来,一股异样的情感缠绕在他的心头。 孟金氏误以为薛诚的这副表情是为难,不由得语气有些焦急地开口道: “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事情只管开口。虽说方才,我同你说叫你视自身情况考虑,但自打你走后我们连连给招儿找了好几个大夫,没有一个合招儿用的。” “你看招儿自小就是你父亲照顾的,你父亲年迈受不得劳累,我们自然是理解的,只是你看,你既得了薛大夫真传,招儿交予你照看,我与她阿爷也更放心,” “你上次突然说要辞去,我们也不好的细追问缘由,若你是有什么难处置的事情不好的出面的,我回家报了夫君,能帮上小薛大夫的事情,我与夫君定出全力帮助。” “小薛大夫一定要仔细考虑此事啊。” 孟金氏的声音虽依旧温婉动听,但措辞和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满满的紧张和期待。 她朝着燕拂使了个眼色,燕拂会意,从怀中摸出一块成色极好温润泛光的玉佩,递到了薛诚的面前。 “此玉佩是我府中宝物,虽不敢说四方通用,但好歹在锦官城中,也是好使的,” “望小薛大夫收下,以后要在城中做些什么事情,也方便些。” “大娘子这是做什么,在下实在是不敢” 薛诚连忙推脱,一时之间和燕拂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便拉扯起来。 想是这样十分不好看,薛诚推了几下看孟金氏态度坚决没办法,只好接过了玉佩,站起身对着孟金氏行了个礼, “我知道了大娘子,” “大娘子已如此厚待在下,再推脱,便是再下狼心狗肺了。” “明日起,二小娘子的病,” “自然还是在下来负责。” 第二百四十六章 火热 “一份酸辣冷淘,一碗馄饨,一碟卤素菜是吗,” “好嘞客稍等啊,东西马上就得。” 林信平写完以后利落地将手里的纸撕下来攥在手中,刚转头想走,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来,脚步立马停住。 “几位客,” 少年回过头来,对着这桌子的人粲然一笑, “店里新上了几道凉品,几位客有没有兴趣尝一尝?” “阿姐!新单子!” “哎!来了!” 白老头正从水盆那边过来,白锦儿切着菜腾不出手,他便走过来,将递来的单子接过。 “西瓜冰酪?西瓜,雪酒?” “这就是你昨天晚上鼓捣出来的东西?” “对呀对呀,阿翁你刚刚过来的时候没看到嘛。”白锦儿笑眯眯地对着白老头说,同时几步迈到厨房后面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先是掀开上面堆放着的厚厚的布堆,然后才打开底下盖着的萝盖。 里面正是白锦儿已经做好了的西瓜冰酪和西瓜雪酒。 西瓜雪酒其实就是将西瓜碎冰和口味比较淡的竹叶青混合,口味清冽又解渴,虽有酒香却是不会醉人,连白锦儿自己都很喜欢。当然,这萝筐里放的西瓜冰酪和西瓜雪酒都只有几份,是摆给白老头看的,至于其他的,自然还是在保温效果更好的白锦儿的系统里。 “阿翁还有一份酸辣冷淘和一碗馄饨,就麻烦你啦。” “得得得。”今天的菜是白锦儿亲自端过去的。 她将手里的托盘摆到客人的桌子上,随后满面笑容地将上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端下来。 “这是酸辣冷淘,这是这位客的馄饨,一碟卤素菜,最近收了些鲜菌一并卤进去了,各位客尝尝味道如何。” “得了,你的手艺我们还不放心嘛,跟我们客气这干嘛。” “哈哈那就多谢各位客了。” 白锦儿笑着点头。 “这可是咱们今天的重头戏,” “西瓜冰酪,西瓜雪酒。” “请慢用。” 装着冰酪和雪酒的木碗外面已经凝结了小水珠,端到客人面前的时候带着丝丝的凉气。为了保证最好的广告效果,白锦儿还限定了一桌只能各点一份。 “哎哟,这是白小娘子新弄出来的东西嘛?” “这红红的是什么?” 其中一个客人拿起调羹,扒拉着碗里已经被切成了小块小块的西瓜。 “这个啊,这个可是从西域新来的水果,咱们锦官城独一份呢。” “嗬——” 又对着几位客人微微拱了拱身,白锦儿这才抱着怀中的托盘离开。果不其然还没走几步呢,就又被别的桌的客人叫住了。 “哎哎白小娘子,” “刚刚那桌客人要的那是什么,给我们也来一份呗。” “好嘞,请稍等啊。” “哎哎锦儿小丫头,我们这桌儿也来一份!” “得嘞。” “哎老板娘,我们这儿也是!哎不对,能给我们两份吗,我们人多。” “哎哟不好意思,这因为是新品所以没做多少呢,每桌就限点一份,实在不好意思。” “啊这样啊好吧好吧,那就给我们各来一份呗。” “行麻烦各位等等啊,马上就来。” 白锦儿今日套着件鹅黄和米白相间的袍子,来来回回地在厨房和前厅之间穿梭着,活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白老头在后厨看着白锦儿额头上的汗水和脸上洋溢的笑容,一时间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喜还是别的什么情感。他没说话,专心地弄起自己手上的事情来。 一切都按着白锦儿构想中的发展,几乎只一个早上的功夫,白锦儿做的那些存货就几乎已经空了。 “呼,真是累死了。” 少女站在店铺门口伸着懒腰,白老头从厨房里出来,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不由得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原来你这狗丫头还知道累呢,” “知道累啊,你就慢些弄这些新奇玩意儿,可不止你累,老头子我都跟着一起累。” “累,并快乐着嘛阿翁,” 白锦儿转过头笑嘻嘻地和白老头说道。 “好啦好啦,咱们来吃饭吧,肚子怪饿的。我可是馋那个西瓜好久了。放水里这么久了,肯定正是好吃的时候。” 说着,白锦儿一蹦一跳地往林信平已经摆好了菜的地方走去。 今天中午吃的菜很简单,就用鸡蛋炒了个莴笋,又弄了个青菜切了碟猪耳朵,然后舀了碗羊汤就把午饭解决了。裘敬兰早早地吃完便赶着要回家做饭,白锦儿只好给她单独切了一瓣西瓜,叫她拿着路上赶紧吃完。 剩下的,就交给他们三人解决干净了。 “阿姐快点快点快点——” 林信平坐在凳子上,从他的语气和动作可以看得出来,他现在十分的期待和激动——毕竟白天他可是端了二十几份西瓜冰酪和西瓜雪酒的,那股清甜清凉的香气直往他的鼻子里钻,早就叫林信平馋虫骚动的了。 “好啦好啦,这不是来了嘛,” 说话的功夫,白锦儿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的托盘上已经摆好了切开的西瓜,一瓣一瓣的一般大小,翠绿的西瓜皮上面是莹白的瓜皮肉,接着就是鲜红水灵的果然,点缀似的嵌着几颗饱满的黑色瓜子。 林信平看见的都是白锦儿已经切好放在冰酪和雪酒里的小方块,还没有见过西瓜完整的样子,此时一见,不由得暗自称奇, 心中对白锦儿的敬佩又增加了几分。 “来啦来啦,” “好吃冰凉的西瓜来咯——” 少女脚步轻盈地来到桌前,将手里的西瓜的连着托盘放到了桌子上。 她也坐了下来,率先拿起一个捧在手中,一口咬了下去。 轻微的“咔嚓”一声,口感沙且多汁的果肉被白锦儿吃进了口中,牙齿上下轻轻一碰撞,就将果肉搅碎,混合着果汁,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吃完了果肉,白锦儿微微抬头,嘴里的西瓜籽噗噗噗地吐进了面前的小木碗里。 “注意些,” “你看看你,怎么吃成这个样子,姑娘家家的。” 白老头看见白锦儿的动作皱起眉头说了一句,白锦儿偏头对着他吐了吐舌头。 “阿翁也吃,信平快吃快吃,” “待会儿不凉了就不好吃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道歉 “对了信平,” “啊?” “西瓜冰酪剩的不多了,最后剩下的估计只能装下半碗了,到时若是有人点了你先和别人说一声,若是要的话你便和客人说只收一半的钱,就不收一份的钱了知道吗?” “哦哦知道了阿姐,你放心吧。” 白锦儿分明记得自己是这么和林信平说过的。 可是眼前这个快比自己和林信平加起来还要高的男人,却不是这么说的。 “你们店里就这么对待客人的?!是不是想着自己店铺做大了就能欺客了?做生意这么没有诚信,以后谁还来你们家这儿吃东西啊!” “这位客稍安勿躁,” 白锦儿双手在自己面前压了压,同时看了身旁的林信平一眼。少年正偷偷地往白锦儿这边看,在接触到白锦儿的眼神之后又赶忙收了回去。 白锦儿皱了皱眉头。 “你看,我这刚从厨房出来,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也不太了解。要不客您给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好道歉的道歉赔礼的赔礼,” “您说是不是?” “行,那我就仔细和你说说,” 壮汉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眼,眼里有些不屑, “只是你做得了主吗?要是做不了主,可别浪费我的时间。” “您放心,我肯定做的了主,” “您只管同我说。” “行,那你可听好了。” 说着,壮汉微微侧身,给白锦儿让出一条路来,又指了指自己身后凌乱的桌面。白锦儿扫了一眼,上面狼藉地堆放着许多已经吃光的脏碗,整个桌面可以说是打过战的战场也丝毫不夸张。 白锦儿看了一眼,再看向男人的时候,下意识地双手拘在身前,朝着男人点了点头。 “多谢客惠顾。” “” “我是叫你看那个了吗?!” 男人忽然有些气急败坏,他足足有两根筷子那么粗壮的手指对着桌面一个角落的方向用力地点了点,调门都提高了不少, “我叫你看那个,那个!” 那是白锦儿店里专门用来装甜品的碗。 因为今天主打的是新推出的西瓜,白锦儿便没有太多的时间弄别的东西,也就没有弄冰淇淋,只是煮了一锅酸梅汤罢了。而西瓜雪酒因为格外受到成年人的欢迎,所以早早地就卖光了,只是西瓜冰酪,就剩下白锦儿所说的那小半碗罢了。 也就是说, 这一碗就是白锦儿说的那半碗。 “怎么我付的钱和人家付的一样,我的就比别人少的半碗?” “小丫头,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吧。” “实在是不好意思,” 白锦儿对着壮汉说道, “这是我们这儿的疏忽,因为昨天我做的时候没估计好量,最后这一碗其实就是半碗的量,我们忘记和客先说了,您看这样,要不我将钱全退给您,这小半碗就当我请您吃的您看怎么样?” “怎么的我是差这点儿钱吗?” “我就是受不了你们这骗人的态度。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是因为遇到我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你们才这么处理的吧?要是遇到个性子软弱点的,还不就叫你们骗过去了?” “客不要这么说,此事确实是我们的疏忽,您看这钱退您,今天您要的这桌,就算我请您了您看怎么样?” “呵,只会用钱收买人吗?” 壮汉冷笑一声,双手环于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前几日听别人说你们家的东西多么多么的好吃,价钱便宜量又大,什么西市最好的食肆,现在看来也不过就是个骗人的噱头罢了。想必,也是你们这么用钱收买回来的吧?” 白锦儿的双手垂于胸前,听着壮汉口中说着对自己的嘲讽,表情没有什么的改变,倒是旁边有些围观的人,有些听不下去了。 “哎你这人你说什么呢?” 有个头上簪着朵大红牡丹的妇人不平地开口道: “这锦儿他们家像来是足钱足货的,从来就没有过坑人骗人的事情。这她不都说了是个小错,免你一顿饭的钱向你赔罪了吗,有必要说话如此刻薄吗?” “瞧你人倒是生的高高大大的一个,怎么做事情如此矫情,叫人看不下去。” “嘿,敢问这位大姐,我方才说的话,说错了吗?” “你的东西是拿出来卖的,要是分量不足或是质量有缺,难道不应当早早地叫客人知道?要等到客人自己发现了之后才出来道歉,还张口闭口地就是赔钱了事的架势,敢问这样铺子的东西,你们吃的放心?” “且不说你们吃的放不放心,你们自家的孩子,也敢带来这种地方吃吗?” “这入口的东西最是要小心,” “今天缺斤少两都还算好的,改明儿里面的材料要是换了不同的,或说是多了什么东西,难道你们心里就不会打怵吗?” 壮汉身子虽壮看着一副莽撞的模样,没想到说出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那妇人一时间失了言语,竟不知从什么角度如何去反驳他。 “你,你这人,哪儿有你说的这么,这么夸张的” “嗬嗬,那只能说是这位娘子生的好运,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可以后要是遇到了,难免打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在来后悔啊,可是晚了。” “你” “这位客说的对,” 就在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正是作为纷争中心的白锦儿,此时开口说话。她面上带着谦逊有礼的微笑,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 “民以食为天,这衣食住行之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食这一件了。我们做厨子的,要对每一位食客的味蕾,胃袋负责,也当为每一道从我们手里出来的食物负责。” “我在这里,先向客道歉了。我也保证,下次我们店里决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出,方才这位客所说的那些事情。在座的,有咱们店里的老客,也有咱们店里的新客,恳请各位日后也做个监督,看看我说的话,是不是说话算话。” “至于这位客,我要再和您说一声抱歉,” “这样吧,您觉得怎样的抱歉方式能叫您放心您尽管说,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 “我们自然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这些,白锦儿双手在胸前交叉,朝着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胃王 “你这小丫头,倒还不错。” 壮汉再看向白锦儿的时候,眼里的不屑已经褪去了不少,反而带上了些许的讶异,看着面前只比自己腰线高上一些的小姑娘。 他打量了白锦儿良久时间,忽然撇了撇嘴,双手抬起来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随后枕在自己的脑后,有些不耐烦地移开眼神看向了别处。 “现在说是这般说,至于如何,还是要看你们以后如何做。” “哼,我可不是什么好糊弄之人,” “要是以后我有心思,自然回来看着你们的,光是牙齿和牙齿碰来碰去说出的话,老子可是不会相信的。”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从白锦儿和林信平的中间擦过,竟然就这么径直走出了门,丢下这店铺里的人大眼瞪小眼,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惊讶和不可思议。 这就完了? 就这? 所以方才说的那么通大道理,还让人觉得是个十分难缠的家伙来着。谁知道白锦儿才简单地回复了几句,他竟然就这么直接就走了? 未免有些虎头蛇尾,外强中干的感觉。 只是白锦儿站在原地看着壮汉离开的方向,脑子里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所以其实他还是没有给钱 就这么走了 少女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总感觉最近店里奇怪的客人增多了。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不在白锦儿考虑的事情之列。 ”各位各位不好意思,打扰各位吃饭了。没吃完的各位请留一会儿,我做主给每位送一小碟卤菜。“ 白锦儿话音刚落,就听见全店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好声。白锦儿暗暗地舒了口气,转头看向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林信平。 “你跟我过来,我有事和你说。” 说完,白锦儿迈步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听见白锦儿语气的林信平不由得身子一抖,他低着头,也跟着白锦儿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厨房。 “怎么回事儿?” 白锦儿一进来,白老头的问话接着就追了过来。白锦儿朝着他摇了摇头,一边撸着袖子一边说: “没啥事儿,都也已经解决了。” 说完她转身,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林信平竟然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 少女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你做什么?” 她开口询问。少年这才从自己双手的缝隙中看了出来,语气有些可怜兮兮的。 “我还以为你要打我呢阿姐” “” 白锦儿很是无语。 “我都不知道你脑子里再想些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虐待你了还是怎么着。” 林信平讪讪地笑着,将自己的手放了下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喏,给你这些,” 说话的功夫,白锦儿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张写着字的宣纸,递到了林信平的面前。又随后抱出一罐子浆糊,也一并塞到了林信平的怀中。 “去铺子外面把这张纸贴好,” “我告诉你啊可仔细地贴,我就这么一张,贴坏了又得麻烦别人给我写了。” 林信平接过纸又接过浆糊,好奇地看了看。 纸上最显眼的部分是画着一只长相十分特别的异兽,林信平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异兽的旁边则写着粗粗的一个大字,而那个字,林信平也不知道怎么念。不过起笔落笔都甚有笔锋,一看就知道是个写字很好的人写出来的。 至于再旁边呢,就是一些林信平也读得懂的小字了。 “大胃王,比赛?” “五日后开始,冷淘比赛?” “这是什么?” 虽然纸上的纸林信平都认识,可不知为什么写出来之后,林信平却觉得自己都不认识了。 “阿姐,什么叫,大胃王比赛啊。” “就是比谁吃得多,吃东西比赛。” “啊?” 这么一说,林信平更不明白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吃东西也要比赛。而且根据这张纸上写的,好像得到了第一名的人,还能得到免费在店里吃半年的奖励。 林信平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 “这些你就别管了,你呢,就负责把它贴在门口,好好贴,贴的工整,保证每个来咱们店里的人都能看见,就行了。” “哦知道了。” “嗯。” “嗯。” “” “去啊,” 看着少年依旧呆呆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白锦儿扶额。林信平手里抱着浆糊,听见白锦儿的声音,脸上露出十分纠结的表情。 “那个,阿姐,” 他试探地开口, “你不骂我吗?” “骂你,骂你做什么?” 白锦儿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林信平说的是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无奈。 “骂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错的人,还要我骂你来点醒你。” “事情发都发生了,你以后注意着不就行了。这外人都骂了咱们了,我也没必要还花费功夫来骂你了不是。” “阿姐” “好了好了别跟我来这些虚的了,” 白锦儿不耐烦地摆摆手,就把林信平把厨房外面推。 “快点儿把东西贴完把桌子收好听见没,不然就扣你工钱。” “噢知道了!” 听着外面人小跑的细碎的脚步声,白锦儿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刚才从白家食肆出来的壮汉此时正坐在一张柔软的坐榻上,手边还搭着个凭几,绣着好看的团花纹。他手里拿着一块做工精致的糕点,上面还嵌着一朵完整的茉莉花,不仅味道香甜,模样也十分的好看。 只是在壮汉的手里,未免小的可怜。 他大嘴一张,咬都不带咬的,直接就丢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随后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还是太甜了,唉。”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呢?” “刘郎君,” 就在壮汉碎碎念的时候,从垂着竹帘子的另一侧走出个身段妖娆的美人,她来到壮汉的面前微微躬了躬身子,算是行过礼了,这才用极绵柔的声音开口说道: “阿郎已经好了,请您进去呢。” “哦,” “这么快,” “要是再快点儿,我可都能睡着了。” 说完,他拍了拍并没有残渣的手,双腿一撑就从地上坐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竹帘里面走去。 那美人翻了个白眼,扭着水蛇腰也跟着走了进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饕 “刘郎君刘郎君,” “哎呀你看,实在是不好意思,这突然有人来找我,在下也是没办法,耽误了刘郎君这么久的功夫。” “理解理解,” 壮汉伸手推开了要扶着自己坐下的美人,丝毫不在意美人脸上露出的惊诧的神情。在一边陪侍着这位和他说话的男子的婢女倒像是早就知晓了,对着美人摇了摇头,彼方只好懊恼地退下。 壮汉大咧咧地就在男子的对面坐下,还十分自然地歪倒了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刚才在外面那样的,用了一个虽然让自己舒服,但是却十分不雅观的姿势。 他横斜着一双牛目,瞧着面前的人: “毕竟您可和我这样的闲人不一样,认识的多的是不能耽误功夫的贵人。咱这功夫不值钱,您呀就放心,” “耽误些也不会叫您多付我钱的。” 男子听了壮汉的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十分的尴尬。 不知道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这家伙又会说出些什么刻薄话出来,最好的就是赶紧把话题给转移了。男子这样想着,便没有继续理会刚才壮汉说的那些,而是带着笑问道: “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麻烦刘郎君做的事情,郎君可做到了?” “这话说的,” “您要是不相信我,自然也不会找我不是。问这样的问题也纯粹是在耽误功夫了,您要知道结果,不会直接问不就得了?”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如果不是有着良好的修养,男子此时都要骂街了。 “那,敢问郎君,结果如何呢?” 男子笑得嘴角颤抖,眼尾抽搐,若不是此人号称锦官城第一食客,他口中说出的点评在整个东市西市都极有分量的话,男子早就叫人把他从自己家打出去了。 壮汉或许是已经察觉到了男子隐隐要爆发的怒火,总算是不继续用惹人生气的话语逗弄对方。他将手中的杏仁蜜饯丢进口中,咀嚼几下咽下去之后,这才清清嗓子,开口说话: “不错。” “不错?” “什么不错?” 男子一愣,随要发火,可还没等他发作的呢,壮汉便接着说道: “那家店子确实不错。” 听了壮汉的话,男子的眉头深深的皱紧。 “我自然知道那家店子不错,可是我想,我叫刘郎君做的事情,怕不止这么单纯的吧。” “你着急什么,我不是正要说吗?” 说话间的功夫,他抬手又在旁边装满各种果脯蜜饯的盘子里拿了一个。 “嗯!这不错!” 他瞧了瞧手上已经被自己咬了一口的蜜饯, “这什么,怎么以前没吃过?” “郎君不是号称益州第一舌吗,怎么不自己尝尝?” “嘁,考我是吧,你以为你难的倒我?”看着男子挑衅似的微笑,壮汉不屑地哧笑一声。 他将手中的蜜饯丢入口中,不会儿的功夫就吐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果核出来。咂巴了几下滋味,壮汉这才幽幽地开口道: “万州产的青梅,去年时送来的锦官城。先用味道较轻的粟米酒浸泡,之后再拣出完整的三蒸三晒,用桂花酒熏制后,再用槐花蜜蜜制。” “这也是为何你不去皮的原因。外面尝起来和寻常的蜜饯没什么两样,而咬破了外面那层皮之后,里面没有完全干制的果肉却混合了两种酒香。” “这东西,恐怕价钱不便宜吧?” “你看看老董,咱们也算是认识了好久了,是不是” “待会儿叫天香给你包一盒送去。” 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敢情好!老董不愧是你,真上道嘿!” 说完这些,壮汉还是手不停歇地往自己的怀里藏那蜜饯。 “快说重点,说完以后这东西你要就全部拿去。”磨磨蹭蹭了这么半天,男子也烦了,刚才还勉强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语气中透露出满满的不耐烦。 “这不是正在说了嘛,” “你别着急啊。” 美滋滋地吃下一颗蜜饯,壮汉又端起身边的茶杯饮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之后,这才接着说刚才的话题: “我说的不错的意思,就是不错。” “只是我想,你大可不必忧心忡忡地整日想着,那家店子会来东市和你们争抢。那家店啊,还是适合西市。” “你就把你的心好好放进肚子里,照我看来,你还不如多考虑考虑和翠浓阁之间的事情,都比你忧心那一家来的有意义的多。” “你确定?” “我呢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我倒是问心无愧,至于你是不是放心,可就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了。” “我记得,在我之前,你不是已经找人去过那家铺子打探了吗?” 听见壮汉说的这句话,男子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很尴尬。壮汉瞟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露出自己的一排大牙, “想必也只是去胡搅蛮缠一阵子,白白丢了脸吧?” 男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世上呢,好吃的东西多如牛毛,可好不同口味的人呢,也是多如牛毛。你守着你东市的产业,人守着人西市的产业。你去了西市不会如现在这般风生水起,人家来了东市,也不一定就如鱼得水了。” “好菜也要有人赏识,赏识不来,也就是单纯的食材与食材混合在一起罢了。” “好了老板,你交代我做的事情呢,我是做完了,” 说完,壮汉站起身来,弯腰的功夫,抱在怀里的蜜饯差点还掉了出来。多亏他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 “哎哟哎哟,罪过罪过,” 嘴里念叨几句,壮汉抬起头,对着男子一笑, “那我就走啦老板。” “我等着你送的蜜饯啊。” 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的迟疑,脚步比刚才进来时还快上许多。 男子正想喊他呢,忽然壮汉又停住了脚步,转头回来,对着男子说: “蜜饯工序太多味道太杂,反而去了青梅原本的清香和酸味,你就算留着核儿也是治标不治本,还不如直接去了,好歹吃起来方便些。” “还有,你山羊胡子怎么剃了?原来看着还挺好看的,” “一看就是个做生意很厉害的人。” 说完这些,他再次咧嘴对男子一笑。 “” 第二百五十章 我也要参加 “大胃王比赛?” “那是什么?” 石玉宁和陶阳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惑不解。而默默坐在一边的赵小晓却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的,眼睛陡然就亮了起来。 白锦儿将切好的西瓜递到三人面前,同时用下巴指了指门外贴着的那张纸。 他们一人拿了一块,陶阳满心欢喜地打量着手中长相奇异的水果,赵小晓一言不发地吃了起来,只有石玉宁一个人,眯着眼睛朝白锦儿示意的方向看去。 “比赛吃冷淘?规定时间内谁吃的多谁就获胜?” “呜呜,呜呜呜呜——” “吃下去再说话。” 听了石玉宁的话,赵小晓几口就将手中的西瓜吃完,只剩下上面白白的一层皮肉。将瓜皮丢开之后,赵小晓用手擦了擦嘴角的瓜汁说道: “锦儿,” “小茶。” 陶阳对着赵小晓笑了笑,像是没看见石玉宁的做出的恶寒表情,重复了一次: “小茶。” “噢,” 赵小晓反应过来,看向白锦儿,眼神澄澈, “这个比赛,我也可以参加吗?” “可以啊,”白锦儿一愣,还以为赵小晓要和自己说什么呢,结果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事情,不由得哑然失笑。 “有什么不可以的,既然是对外的比赛,给了报名费的都可以参加呀。” “嗯!” 得到了白锦儿肯定的回答,赵小晓的开心溢于言表,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过没什么好奖励哦,不要抱太多期待。” “奖励?奖励是什么?” 陶阳已经开始吃西瓜了,一点鲜红的果汁残留在他的唇角,愈发显得面容清秀,唇红齿白;听到白锦儿说话,他抬头看过来,眼里带着一点疑惑。 白锦儿和他对视一眼,忽然脸颊有些发烧,眼神转眼又飘向一边。 “没什么啦” “白吃半年,是吧?” 石玉宁冷不丁地开口。 “白吃半年?” “是啊,”少年咬了一口手里的水果,冰凉的果汁窜到他喉咙里,“那个贴在门上的纸就是这么写的。” “白吃半年?” “没有数额限制吗?” 陶阳的眉头皱起, “这要是遇到心贪的,不把你吃亏了?” “安心啦,虽然没有规定数额,但是我规定了人数呀,而且规定的是堂食不能打包,又不会吃掉多少东西。” 白锦儿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最近天气热,店里生意不好,就想着靠些活动,来增加一下店里的客人嘛。” 赵小晓倒是没多大的反应,石玉宁和陶阳对视一眼,他们可是记得在前几天白锦儿开店的时候来,这店里人头攒动的样子, 叫人看了就热。 吓得石玉宁连忙咬了一口手里的西瓜压压惊。 “那行,” 陶阳倒是很捧场地点点头, “等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来看看。” “嗯嗯!” “看看,你虽说不是什么好奖励了,但老赵可开心的很。我想,这锦官城里,怕应该没有人能吃的比老赵吃的多了的吧?” “你这奖励啊,想必,已经是老赵的囊中之物了。” “我也希望啊,”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要是老赵得了这奖励,我还真不用担心负担不起这件事情了。” “你倒也想的美,就老赵那个食量,你还想着能省钱呢。就他一人放开吃,能抵得上你一店人吃的了。” “不是不是!” 已经将面前西瓜扫光的赵小晓忽然听见石玉宁这样说自己,连忙将西瓜皮丢下,对着白锦儿连连摆手。 “小茶,我不会的!” “我,我会控制的!” “我想参赛!” “噗,” 白锦儿扑哧笑出了声来, “你别听老四胡乱说话,你也放心大胆地放开吃,我肯定能负担的起你的奖励的。就是这得啊,自己的还得靠你。” 陶阳他们在店里聊着天吃着西瓜,白锦儿便出来关店门。刚来到门口,就看见自家店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熟悉的男人。 身高快有八尺,站在白锦儿的面前好像一座小山似的,他正低头看着贴在门板上的纸,忽然瞧见白锦儿出来,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 “哟,小丫头,” “你在呢,” “怎么,你们家今天不开门?我看都没什么人。” 正是那日在店里的壮汉。 白锦儿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随后也挂起笑容, “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客,今日是我们店里休息的日子,所以不开门营业。客要是想吃东西,旁家都有好吃的。” “我可没说是来吃东西的。” 壮汉笑眯眯地说道, “哎还有,这一般人遇到不凑巧的客人,不都是说改日请早。怎么到你这儿,却是直接请去别家了呢?” “这不是怕耽误您事情嘛?” 白锦儿的笑容有些僵硬。 “你不会是记我的仇吧,啊,小丫头?” “您这话说的,会有老板记客人仇的吗。” “是吗是吗,”壮汉笑着点头,“那就好。” “客你” 少女正想叫他快走,又被他开口打断: “对了小丫头,你这,写的是什么?” “这不是写着嘛,”白锦儿的笑容逐渐不耐烦,“就是,一个小活动。” “小活动?” 壮汉再一次上下量了量那张纸,宽大的手掌摩挲上了满是胡须的下巴。 “大胃王,” “还有点儿意思。” “怎么参加?” “上面也写了。” “有奖励吗?” “上面也” “半年在店内免费吃?这么好?” 壮汉的眼睛里忽然放光。 “哎,这个免费吃的意思是,什么都可以吃,吃到我饱为止是吗?” “是。” “哟,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壮汉嘴里念叨了几句,忽然手掌合起用力一拍,笑容灿烂地对着白锦儿说道: “小丫头,这比赛我也要参加!” “啊,哈哈,好。” 白锦儿的嘴角有些抽搐。 不知道白锦儿出去这么一会子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石玉宁和陶阳只知道她回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看上去很生气的模样。 她径直冲到了赵小晓的面前,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可怜的少年嘴里的西瓜都还没咽下去,被少女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顿时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赵!” “啊,啊?” “你一定要给我赢,听见没!” “只要你赢,我天天给你做新的菜给你吃!” 白锦儿看着赵小晓的双眼里,燃烧着浓浓的火焰。 第二百五十一章 缘由 “这位大叔,” “我是” “啊啊,我认识你,你是二小娘子和表郎君的朋友。” “额,是,那什么” “你等等啊,我马上进去通报。” “啊?哦哦,好多谢大叔” 白锦儿站在孟家的院门外,也不知此时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别的什么。 除了石玉宁家她现在还没有去过之外,毋无论是陶家孟家还是赵家,似乎门房大爷都已经认识她这个人了。每次她出现上门,几乎都不需要她表明身份,那大爷就乐呵呵地跑进里面去通报去了。 白锦儿站在门外,挠了挠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出来个奴婢。倒不是孟如招惯用的那个奴婢,不过白锦儿也是见过有印象的,好像,是孟如招阿娘的贴身侍婢, 叫,燕拂来着。 “原来是白小娘子来了,” 燕拂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容,和孟金氏看上去一模一样, “上次踏青之后就没见过了,最近如何。” “托您的福。” 白锦儿也挂起笑容,对着燕拂微微施了一礼。 “你是来找二小娘子的吧?” “是,请问二娘子她在吗?” “在在在,” “正巧,我想二小娘子最近在家里待的也烦闷,白小娘子来了,还能陪她纾解纾解呢。” “来,请进吧。” 说完,燕拂让开身旁一侧,叫白锦儿同她一起进去。白锦儿对着她笑了笑,低头乖巧地跟在了燕拂的身后。 白锦儿是听石玉宁和陶阳说的,孟如招被禁足了,只是具体禁足的缘由,他们二人也不是很清楚。 约莫就是犯禁一类的事情,石玉宁满不在乎地说。不过这次禁足的时间,好像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甚至于到了现在,也不见孟如招有解禁的迹象。 白锦儿在家里琢磨了半天,还是想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孟家的院子装修的不似陶家清雅,繁花竞放木树杂疏,倒有些像小一号的陈公府。白锦儿被燕拂领着左绕右绕,穿过林立的假山和弦月一般的桥梁,最后在被海棠花从簇拥着的一排房前停下。 “我就不过去了,这儿就是二小娘子住的地方。想必此时,她应该在抄书才是。白小娘子便自己上前找找吧,我得回去找大娘子复命了。” “我知道了,多谢燕拂姐。” “待会儿我叫小厨房的人送茶点过来,” 燕拂面带微笑地说, “白小娘子稍等片刻。” “有劳了。” 燕拂曲了曲身,迈步从白锦儿面前离开,朝着刚才的来路去了。白锦儿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知道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她才转身,朝着背后那一排的房屋看去。 想了想,她还是走上前,从最打头的一间屋子敲起。 敲门声响了三声,白锦儿停了一会儿等等,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传出。她又站在原地等了等,迈步去敲下一扇门。 “咚咚咚,” 这次里面就有声音了。 叮铃咣啷的,砰砰咚咚的,像是什么东西被惊吓到乱摆动自己的手脚,所以不小心把旁边的一干器物都带倒了,又慌慌张张地去扶,结果不就是拆了东墙,塌了西墙。 白锦儿耳朵里听着里面的东西算是摔的干净了,声音这才消失。 然后,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于是哗啦的一声,面前遮挡视线的门板被打开,一个美貌的姑娘,陡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孟如招显然是打瞌睡刚醒,从她有些歪斜的发髻,朦胧却努力睁大的睡眼,还有嘴角隐隐涎水的痕迹都可以鲜明的看出。她脸上还带着惊醒的茫然,瞧见白锦儿之后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不由得先松了口气。 然后才是朋友久别后的惊喜。 “丫头?你怎么来啦?!” 孟如招揉了揉眼睛,十分惊喜地说道。她从屋子里冲出来,拽着白锦儿的手,上上下下地围绕着她看了一圈,倒好像是许久未见晚辈的长辈一般。 白锦儿也不反抗,笑着任由她对着自己捏捏看看的。 “你怎么来啦?” “听阿陶他们说你被禁足了,我便来看看怎么一回事儿,” “你是怎么了?” 听见白锦儿的话,孟如招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她的嘴角也耷拉了下去,整个人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别提了,唉,” “进来说,进来说。” 说着,孟如招拽着白锦儿往屋里走。甫一进屋,白锦儿就知道刚才自己听到的此起彼伏的声响是从哪儿来的了。 这书房可以说是一片狼藉,打翻的砚台,打碎的笔搁,散落满地的宣纸,以及你根本不知道她怎么碰倒的花瓶和其他的瓶罐。这幅场景别说是写字,你要说是有人在里面被贼人偷袭了,白锦儿都相信。 孟如招似乎是察觉到了白锦儿僵住的身体,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白锦儿说了一句你先等我一会儿,自己则快步地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就看见几个手里拿着抹布和掸子的奴婢从外面进来,低头不语地开始清扫着凌乱如战场一般的屋子。 孟如招则又拉着白锦儿两人从屋内出来,闪进一旁的海棠花丛之中。 “刚才你看见的事情,可千万别和我阿娘讲,” “不然我估计我真得到猴年马月,才能从我们家门出去了。” “我上哪儿去和孟夫人说” 白锦儿有些无奈, “所以呢,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被禁足的?” “这个,”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儿,就是吧,”不知为何,孟如招说到这儿的时候,忽然吞吞吐吐了起来, “我前几天,” “去了趟定安。” “什么?!” “嘘嘘嘘,”孟如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窘迫,也不知是怕什么人听见她们说话似的。 “别大喊大叫的,你看看你” “你是说,你前几天偷偷偷偷跑去定安县了?!” 白锦儿看向孟如招的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无语, “你说这还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第二百五十二章 教教我 “定安县的事情是你告诉我的吧?” 白锦儿手中捧着茶杯,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姑娘,正往嘴里塞着一块乳白色的饼酥。听见白锦儿的话,她塞得满满当当的嘴胡乱发出几个音节,然后用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算是承认。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你跑去定安县做什么?” 白锦儿问完这句话之后顿了顿,脸上忽然露出惊骇的表情,她再看向孟如招,有些无语凝噎的感觉。 “你不会是,去找薛大夫去了吧。” “唔唔嗯嗯,” 孟如招口中的东西还是没有咽下,她哼哼唧唧地说了些什么,眼神却飘忽不定地到处乱看。 想来自己是说对了, 白锦儿此时真说不出话来了。 这小半辈子书上的故事是看遍了,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能在自己的身边看到这样的故事。 “呼~” 孟如招总算是把嘴里的饼酥咽下去了,她抓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杯放下之后,她才看向白锦儿,撅了撅嘴。 “还真聪明丫头,我都没说话你都能猜到。” “废话,” “你总不能是去定安县去观光的吧?还是说,你是去找你阿爷去?” “你是怎么进去的啊?不是,你怎么从家里出去的,你去了定安县几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没什么事吧?” “停停停,” 孟如招连忙叫停。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坐在你面前的吗,能有什么事情?” “若不是阿娘叫我禁足抄书的话,我都能出去打马球给你看了。” “得了吧,” “该。” 白锦儿撇了撇嘴,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原因被禁足的,还想着来看看你顺便带些最近店里新出的东西给你吃呢。结果好家伙,就是这样的原因,我要是你阿娘啊,就非把你这人关到你出嫁为止。” “咦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呢,亏我这几天在家里没闲着还天天心心念念地想着你呢,你就这么说我是吧。” “哟,咱们孟姑娘想我做什么?” “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啊我跟你说,” 孟如招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认真。她忽然转过身,弯着腰去够不远处摆在窗边的一处矮柜,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之后在里面摩挲半天,随后便抽出一沓纸,又费力地撑着回来。 白锦儿看着她做完这些,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做什么呢?” “你看了就知道了。” 说着,孟如招将她拿到这些纸在白锦儿的面前摊开,同时示意白锦儿来看。 白锦儿伸头看了看,上面除了写了一些小字之外,还画了一些十分抽象的画。 “哎哟我说二娘子啊,你这画技,” “不如叫老四好好教教你吧。他前几天给我画的那个饕餮画的可好看了,你看看你画的这个,这是什么,小鸡吗?” “那是鸳鸯!” “噗,” 白锦儿看着纸上两只一起拍打着翅膀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刚刚出壳没多久长得毛茸茸的小黄鸡, 说是鸳鸯, 估计笔也不会同意吧。 “认真点!别笑了!” 瞧着面前的少女笑得花枝乱颤好像要跪伏在地上做昏迷状似的,孟如招的脸有些红;她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抽出其中一张展示在白锦儿的眼前,还用手用力地在上面拍了拍。 “看见没,看见没?” “我看看啊,” 白锦儿捂着肚子坐起来,右手装模作样地拭去眼角的泪水,开始认真地看起孟如招要自己看的纸来。看了一会儿,她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是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 “‘如何让丫头嫁给三郎?’这是什么东西?” 白锦儿有不禁有些无奈, “这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我这几天可都有在好好的考虑要怎么帮你和三郎呢。你知道我那个姨母啊,她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叫我姨父宠坏了,脾气什么的有些” “停停停,” 趁着孟如招说出更多别的胡乱话来,白锦儿连忙叫停了她。她脸上挂起无奈的笑容,对着孟如招摆了摆手, “你啊,又没人叫你做这些事情,你操这心干嘛?” “这不是抄书这不是我担心你们嘛。我这人啊,就是见不得有情人成不了眷属,你说你们俩这么好,要是以后不能在一起,多可惜啊。” “得了吧,” “你说的是我,还是你呢?” “你和薛大夫两个有情人,什么时候能成眷属?” 听见白锦儿的话,孟如招的动作僵了僵。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姑娘沉思了一会儿,双手慢慢地落了下去,停在自己的膝盖上。片刻后,她也笑了,笑容里带着些许的自嘲和苦闷: “或许有情的只有我一人,人家不是呢。” 这样低落的情绪并不适合孟如招,白锦儿瞧着她,眉头微微蹙起。 “二娘子” “算啦算啦,别说这个了,怪没意思的,” 孟如招又很快地恢复了刚才元气满满的模样。她忽然露出一种鬼鬼祟祟的表情,然后身子前倾,整个人凑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刚好,丫头你来了,我最近还在烦恼着没人帮我出出主意呢。银瓶那个丫头又被阿娘罚到外院去了,最近伺候我的都是些不熟悉的人,想商量个事情都没人。” “你又要做什么?” “先告诉你啊,我可是不会帮着你从家里逃跑的啊。” 白锦儿十分警惕地说。 “谁告诉你我要逃跑了的,我又不是傻子。再逃跑被抓回来,那我可真是要被关到嫁人了。” “那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是想说,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帮我哄哄我阿娘的?我实在是在家里待不住了,再待几天,我估计看这些海棠啊竹子的,都要看吐了。” “哄你阿娘?” 少女一愣,“这不是得你自己努力的嘛?我能怎么帮你?” “可是我阿娘最近完全不见我,我就能看见燕拂,燕拂就和我说我阿娘不想见我,你说气不气人?” “所以我想叫你教教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哄我阿娘不生我气的办法。” 第二百五十三章 帮忙 “这我还真的不知道,” 白锦儿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对着孟如招说道。 “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需要哄我阿翁的时候。” “是吗,”孟如招撇了撇嘴,“好啦好啦,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了。” “但是这么十几年,你总有惹得你阿翁生气的时候吧。” “是吗,我想想,” “好像,确实有那么几次” 白锦儿不禁回想起小时候,因为实在是不喜欢白老头天天喝醉酒的样子,她有一次偷偷地把白老头买回家的酒全都倒进了井里,美名其曰是想让井水尝起来有酒的香味。 那一次,应该是白锦儿惹得白老头最生气的一次了。 “后来我偷偷地学我阿翁做胡麻饼的方法,给他做了一盘胡麻饼,我阿翁就不生我的气了。虽然做的不好吃,”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锦儿还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见眉不见眼了。 “做胡麻饼吗?” 孟如招双手撑着自己的脸蛋,脑袋里思索白锦儿的方法是否可行。 “可是我阿娘不爱吃胡麻饼啊,我就没见过她吃胡麻饼。” “笨啊,当然是挑你阿娘会喜欢的东西做。不过我想这个办法应该挺好的,也适合你用。” 白锦儿想起前世那些小学校里的感恩课程,有些会叫孩子给父母做一顿饭的。证明这样的办法确实是会让父母开心的, “特别是像你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白锦儿如是说。 “嘿你这丫头,” “说话越来越难听了,谁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孟如招越说话声音越小,看来对自己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可是,我不一定会做啊,你会做的那些,而且我也不一定能走到厨房去你知道吧。我现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儿,最多最多能走到小厨房。” “那我们就去小厨房啊。” “不行,小厨房只是平常家里厨房不用,像是深夜阿爷想吃东西或是我想单独吃什么的时候才会用的。里面根本没什么东西,说不定连米和面都没有,” “拿什么做?” “是吗?” 听见孟如招这样说,白锦儿思考起来。她身上的系统里倒是一直都带着这些东西,随时随地只要能生火,她都能做出一顿好菜来;可是让她在孟如招面前凭空变出这些东西,终归是不行的。 没有什么理由能解释, 有些棘手。 “那确实是有些麻烦,不过,说不定去那里看看,会有留下什么材料也说不定,” “对吧?” “唔……” “当然,我也就能想到这个主意了,” 白锦儿捧着手里的茶杯,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其实我觉得你也不必着急,反正等着你表现好了,孟夫人自然会解除你禁足的不是?” “别别别,” “我去,我去。” 孟如招赶忙摆手, “不过你要教我啊丫头,我可真是什么都不会。叫我吃可以,叫我做……” “我知道啦,” “还有还有,不能做太难的菜啊,我估计我是学不会……” “我知道啦。” 白锦儿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上,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颌,陷入思考。想了一会儿,她的眼睛一亮,转头看向孟如招的时候,语气带着一丝雀跃: “我想到了一个比较简单的菜式,你肯定能学会,而且寓意又很好,很适合你的需求啊。” “是吗!” “不过,” “我们还是得先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足够的材料才行。” …… 孟家的小厨房距离孟如招住的地方不远,旁边还有眼井,估计用水都是从里面来的。 孟如招领着白锦儿来到了小厨房的门外。白锦儿看小厨房门锁着,便知道孟如招刚才说的是实话,不由得挠了挠头。 “你有钥匙吗?” “没有。” “……” 瞧着白锦儿露出无语的表情,孟如招赶忙说: “虽然我没有钥匙,但是我认识的一个人有啊。” “谁?” “你等等,” 孟如招说完转头就跑,把白锦儿一个人丢在原地。少女有些疑惑地看着孟如招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她挠了挠头,虽然不知道孟如招去干什么了,但始终这是她的家, 还是乖乖在原地等她好了。 白锦儿便找了个干净地方坐着,等孟如招回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孟如招回来了。她身后还跟了个胖胖的男人,看着极稳重憨厚的模样。看来是被孟如招强行拽过来的,跑的急了些,男人来到白锦儿跟前的时候,双手叉着腰喘着粗气。 白锦儿看了几眼,忽然就发现自己认识这个男人。 是孟如招他们家的厨子, 那日城郊踏青,他也在。 唐牛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他本来刚刚从厨房出来,正打算回房趣歇息一会儿呢,就看见孟如招鬼鬼祟祟地藏在树林里面,瞧见自己过来之后一把把自己拉住拖进树林,然后就和自己要小厨房的钥匙。 孟如招被禁足了是整个孟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唐牛自然也知道。虽说他也心疼这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丫头,刚才听说孟如招要吃他做的酥酪饼,唐牛二话没说直接冲进厨房就给她做了新鲜的——但终归他要听的是阿郎和大娘子的话,也就不能顺着孟如招的意思做事。 谁知他拒绝的话才说到一半,孟如招便不由分说地把他拖拽着跑了起来。就唐牛这个体型,往常多走几步路就喘的不行;还好小厨房距离他的卧房不远,不然唐牛估计得被孟如招领着跑瘫了。 男人站着喘了好会儿气,这才慢慢回复过来;他直起腰杆,才发现这里并不只有自己和孟如招两人。 就在距离不远的台阶上,还坐着一个穿着素净圆领袍的小姑娘,瞧见自己看她,还对着自己莞尔一笑。 唐牛认得她。 “是你?” 白锦儿想唐牛也是认识自己的,便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这位大叔你好,好久不见了,上次去踏青,多亏你照顾。” 说起这件事,唐牛的老脸还一红。 第二百五十四章 鸡肉与鸡蛋 唐牛还是打开了小厨房。 “你们要小厨房做什么?” “二小娘子,大娘子可是说了你要禁足的,这要是叫大娘子发现你又做什么捣乱的事情” “哎呀牛叔叔,” 不等唐牛把话说完,孟如招赶忙开口打断他。 “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好事,才不是什么捣乱呢,你不要胡说。” “我是叫丫头教我做菜给阿娘吃,说不定阿娘一开心,就解了我的禁足呢?” 听见孟如招说的话,唐牛一愣。 “二小娘子,要做菜给大娘子吃?” “是啊。” 于是,在白锦儿和孟如招两个少女的注视下,这个身宽体胖身材敦厚一脸络腮胡的男子,不算大的眼眶竟然渐渐的湿润了。 孟如招:“” 表示有被冒犯到。 “好好好,二小娘子长大了,” 唐牛和体型不符的意外多愁善感。他抬手擦了擦眼角,那副甚是欣慰的表情,或许会有不明真相的人意味孟如招是要做饭给他吃的呢。 他打开了小厨房,意外的并没有普通厨房那样子残留的油烟味飘出来,反而是淡淡的鲜花的香气, 看来这个厨房确实是使用的比较少。 “你们就用这个厨房吧,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来这里的,做什么事情比较方便。” “好嘞,多谢牛叔了~” 瞧着孟如招在小厨房里翻箱倒柜的摸索的样子,唐牛的心里不免五味杂陈。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二小娘子就已经长大了,懂得体谅父母的不易了。 唐牛忍不住唏嘘。 可是对于孟如招为此事先求助的是旁的人,唐牛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的——他看了看笑眯眯地站在一边的白锦儿,又回想起那日上巳踏青,自己在她面前出的洋相。 叫唐牛老脸有些无处安放。 不过,更多的细节他是不愿再回想的了。 “大叔,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愣神的功夫,忽然就听见自己的耳边响起不熟悉的少女声音。唐牛恍然清醒,正看见笑眯眯的白锦儿已经将视线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带着疑惑和关心。 唐牛愈发的尴尬了。 “啊,没有,没有,” “只是在想,二小娘子和小娘子,关系还挺好的。”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白锦儿对着唐牛粲然一笑。 “丫头,” 就在唐牛还想和白锦儿说些什么的时候,孟如招喊了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即将开展的对话。孟如招的脑袋从两个灶台间探出来,对着白锦儿说道: “你要的东西都没有。” “东西,什么东西?” “就是做菜的东西,”白锦儿偏头给唐牛解释,随后又看向还蹲在地上的孟如招。 “那能叫这位大叔去给我们找一些过来吗?” “对哦,” 听了白锦儿的话,孟如招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她几步来到唐牛的面前,伸手拉住唐牛的衣角。 “牛叔,你能帮我们找些白米,白鸡和鸡蛋过来吗?” “还有葱姜蒜那些调料,” 有人在旁边搭腔。 “这” 厨房已经关了,一般是不轻易打开的,不然也不会要用到小厨房。米面这些东西还好说仓库里还有,只是这白鸡,弄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孟如招看到了唐牛露出为难的表情,她赶紧抓紧了唐牛的衣角,在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之前,用力地摇晃起自己的双臂来。 “拜托嘛牛叔叔,你不是也想看到阿娘吃到我做的东西时候开心的样子嘛。我们就只要一点点刚刚说的东西,家里仓库的钥匙也向来是你保管的我们也拿不到,” “你就帮我们弄一些来嘛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 “哎哟别晃了,牛叔的脑袋都快被你晃晕了。” “白米白蛋是吧?” “对对对,” “行,我马上就来,你们等等啊。” 说完,唐牛便从小厨房走了出去,只留下白锦儿和孟如招两人,站在小厨房的中央。 “怎么样,” 瞧见唐牛走了,孟如招调皮地朝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白锦儿什么都没说,只是抿着嘴笑。 “丫头,你在哪儿翻什么呢?我刚刚全都翻过了,什么东西都没有。等着牛叔叔给我们拿就好了呀。” 孟如招倚靠在窗边,本来是看着外面的,结果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便转回头来看。一回头就看见白锦儿趴在刚才她趴着的地方,伸着脑袋不知在里面找什么。 “是吗,” 闷闷的声音从底下发出,白锦儿再抬起头的时候,手中赫然拿出了一挂姜蒜,还有一头葱。 “看,这是什么?” “咦!” 孟如招整个人蹦过来,凑到白锦儿的面前。 “我刚刚怎么没看到?” “我找了好半天呢,” “谁知道呢,”白锦儿耸了耸肩,“也许是你的观察能力有点低吧。” 当然,白锦儿说这话就有些没良心了, 毕竟她手里的这些东西,可是她刚刚才从系统里拿出来的。 白锦儿站起身拍了拍膝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灶台上;她又四处看了看,走出门外抱了一捧柴进来,塞进空空的灶洞中。 “好啦二娘子,你打算从生火开始,还是我给你准备,你直接上灶就可以了?” 白锦儿的语气带着调侃,激得孟如招立马开口: “当然是从生火开始做啦!不然怎么能叫自己做的呢!” 少女闻言,果断地让开了一条路,然后对着孟如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会怕吗,哼~” 说话的功夫孟如招撸胳膊挽袖子,来到了白锦儿的面前,突兀地夹在她和灶台中间,然后, 蹲了下去。 “哎,” “我是二娘子,你不会是蹲在那儿等着柴禾下崽吧?” “等会儿别催,我这不是在研究的吗!” “” “这东西,要怎么弄来着?” “” “喏,”白锦儿递过去一个火折子。孟如招背对着她接过,扒开了上面的塞子,开始用力地吹。等火折子燃起来之后,她就这样,将火折子伸到了灶口里。 “” “它怎么不着啊丫头?你的火折子是不是坏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笨拙 唐牛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孟如招的蹲在地上。 裙子和脸上都是炉灰,洁白的小臂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的;刚刚自己走的时候是个白白净净满脸贵气的小姑娘,结果自己回来, 孟如招竟然已经把自己弄的好像一个小乞儿一般了。 “哎哟!” 唐牛惊叫了一声, “二小娘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快些起来去洗把脸,这成何体统啊这。” “牛叔你别说话!” 孟如招的眼睛眯着,专心致志地看着面前已经快要笼起的灶火。她又对着手中的竹管吹了几口气,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烧火棍子在炉灰里拨弄着。 白锦儿就站在她的身边,满脸的笑容。 “成了!成了!” 孟如招欢呼起来,整个人从地上蹦了起来。 “好那么接下来,就是按着我刚才和你说的,热锅。” 白锦儿不慌不忙地说道。她走到唐牛的面前,抬起头对他一笑: “大叔东西拿来了吗?” “哦哦,拿来了,拿来了,” 唐牛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这个地方的主事人突然就变成了白锦儿。他将手中提着的材料都递到了白锦儿的手里,少女接过看了看,对着唐牛点了点头, “谢谢大叔。” 白锦儿拎着手里的东西来到了灶台边,这边厢孟如招已经洗干净了锅,架上了灶。 也许是因为不知道白锦儿需要什么部位,所以唐牛拿了一只整鸡过来——白锦儿将鸡从纸包里拿出来,翻着看了一下。 处理倒是处理过了,但是白锦儿并不需要这么多。 “二娘子过来,用刀,把这儿片下来,连着皮一起。” 说着,白锦儿给孟如招递过一把刀,同时用刀尖指了指鸡胸脯的方向。 “我,我吗?” “对呀,” “不然还能是我吗?” “哦” “哎二小娘子!你怎么能用刀呢!这要是割伤了怎么办,还是让我” 唐牛又是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孟如招给打断了。 “牛叔这儿没你事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说着,孟如招手里执着刀,小心翼翼地拎起已经被扒得干干净的一只鸡翅膀。 唐牛瞧着孟如招是心意已决,虽说还是挂心着,可知道说什么也不会影响到她的选择,只好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从厨房走了出去。 但没走远, 闪出厨房门后,便躲在了外面,悄悄听着里面的动静。 “把上面的鸡胸脯肉片下,切的不整齐也不要紧,小心别伤到手里。” “噢。” 白锦儿给的刀是自己专门定制的厨具,平常就藏在系统仓库里,轻易不拿出来用的;倒不用担心新手切不下东西来,只需要担心别割到手就好了。 在白锦儿的指导下,孟如招也算是顺利地将要的部位取了下来。 “然后呢然后呢,” 她此时看上去十分兴奋。 “刀,” “哦哦。” “接下来呢要对肉进行简单的腌制,你们家应该有胡椒的对吧?” “有有有,你等会儿。” 孟如招丢开手中的鸡,蹦跶地去旁边的柜子里翻翻找找,然后拿过好几个瓶罐,塞到白锦儿的手中。 “你看看哪个是,丫头。” 白锦儿指出了胡椒,然后捻了一小撮撒在肉上,随后让孟如招对鸡胸肉进行了个简单的按摩。 “接下来我们打鸡蛋。” “打鸡蛋?” “可是鸡蛋一打不就碎了吗?” “算了,你照着我说的做。” “哦” 巴掌大小的碗里装下两个鸡蛋,孟如招笨拙地拿着筷子,将碗中的蛋清和蛋黄混合成蛋液。趁着孟如招专心致志地打着鸡蛋呢,白锦儿悄悄地从系统里拿出了一个小罐子。 这是白锦儿熬制的自制浓汤宝,熬好之后便一直放在冷库了,需要的时候舀出一勺再兑水,很快就能做出一碗浓浓的高汤。 可惜,弄不到牛肉。 “打好了吗?” “打好了就起锅,” “刚刚用灰扑小了些火,你用手试一试锅温如何。” “用,用手?!” “就用手在锅上方放一会儿,就知道锅现在大概有多烫了。没叫你把手放上去,那这人一辈子不就只能做一顿饭了吗。” “哦” 孟如招照着白锦儿说的做,一边做一边还在嘴里小声地嘀咕, “真麻烦” “怎么样?” “感觉,放上去会有点儿烫。” “那就先倒一点点油进去,然后再将腌好的鸡肉也放下去。” “哦知道了。” 鸡肉如果发出哧啦哧啦的油滴迸溅声音,吓到孟如招立马伸手敏捷地闪到了一边。然后就看到了白锦儿无语的眼神。 她尴尬地嘿嘿一笑。 “差不多了,可以出锅”“用什么拿,用什么拿?!” “用一边的铲子啊,” “噢噢噢噢——” 手忙脚乱地出了锅,孟如招拿着手中的铲子,一脸茫然地看向面前的少女。 “然后呢?接下来干嘛?” 白锦儿已经将另一口炉灶燃起,上面架了个小陶锅;她示意着孟如招重新放油下锅煎鸡蛋之后,自己则舀出一小勺浓汤,放进了锅里。 一时间,不算大的空间里飘荡起了浓汤的香气。 “差不多可以把鸡肉放进蛋液里了,” “直接放进去吗?” 白锦儿抬头瞟了一眼, “先切小。” “好好好,那刀在哪儿呢?” “就在你手边,” “哦哦哦。” “等等丫头,我该切多大啊?” “你觉得多大好入口就切多大。” “啊?好,好吧” “快点儿不然鸡蛋就老了。” “啊好好好马上马上!” 煎好的鸡蛋连带着被切的大小不一的鸡块被放入了高汤中炖煮,白锦儿教孟如招如何辨别汤色和调整火候,跌跌撞撞地又差点把灶上的锅弄翻。 于是孟金氏在看到端着大碗笑呵呵站在自己面前的孟如招时,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招儿,你做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还不快叫人烧水去清洗清洗?” “阿娘先别管这个了,” 孟如招笑着打断了孟金氏的话,同时将自己手中的碗捧到了孟金氏的面前。 “这是我给您做的饭菜,” “您尝尝。” 第二百五十六章 快乐很简单 “这是你做的?” 孟金氏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大陶碗,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孟如招,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你自己做的吗?” “唔,算是吧,虽然是丫头教我怎么做的。” 孟如招大咧咧地坐在孟金氏的对面,孟金氏本想叫她先去换套衣服的,可孟如招死活不去,非要先看到孟金氏把自己做的饭菜吃进嘴里,她才放心。 少女用手背揉了揉蹭上了炉灰的鼻头,对着孟金氏笑得露出了自己一排洁白的牙齿。 “丫头,” 孟金氏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白锦儿。 “那白小娘子人呢?” “她呀,她已经回去了。” “你怎么也不留一留人家?” “我原本是留了的,可她说她要回家给她阿翁做饭吃,我也不好得再多说什么了呀。” “那你找人送人家出去没有?” “哎呀找了找了阿娘,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东西了。快尝尝我给你做的,不然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好好。” 话语一落,孟金氏的视线再一次回到了碗中。 上面先是一层煎过的熟蛋,也许是火候有点儿过了的原因,边角和一些地方有些焦褐;里面似乎还裹着肉,看颜色和样子像是鸡肉,外面还连着皮的地方也煎的一看就酥脆金黄。 下面就是饭了,洁白的米饭吸收了汤汁,看上去并不会因为都是香煎过的菜品而口感很燥,最顶上则撒了一小撮切的很乱很碎的葱花, 金黄翠绿的,煞是好看。 “这,竟然是你做的?” 孟金氏越看越惊奇,虽说鸡蛋和鸡肉煎的都有些糊了,可怎么也算是真真切切的一道菜,孟金氏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会是从孟如招的手里出来的。 孟如招不由的有些脸红。 “真是的阿娘!都说了是我做的了!你老是问做什么!” “真是的我自己教养大的女儿,我还能不知道你?叫你吃可以,叫你做?” “你没把厨房炸了吧?!” “阿娘!”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过你竟然能做成这个样子,真是叫我意外。不过,尝起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吧。” “肯定不会呀。” 孟如招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 孟金氏白了孟如招一眼,虽然如此,她的眼底却满是笑意。 “燕拂,” “大娘子。” 燕拂跪坐到孟金氏的身边,递上手中洁白的瓷勺。 孟金氏的手腕微抬,左手压着右手的手袖,动作轻柔却有力地伸进了碗中,截断了相连着的鸡蛋,连同上面的鸡肉一起放入了口中。 还好,确实想孟如招说的,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味道也没有多么的特别和出色,鸡蛋煎的有些老,所以口感已经不绵柔,相反有些干燥,被舀断之后立马碎开,沾在同样煎的有些柴的鸡肉上。 还好的是连带着鸡皮,所以有一点点的油脂在上面,没有柴的不能入口。 还有就是在里面短暂炖煮过的高汤。 不仅滋润了米饭,同样也滋润了鸡蛋和鸡肉干燥的口感。 但在孟金氏吃过的这么多菜里,实在是算不上好吃。她只吃了一勺,便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调羹。孟如招见到,顿时有些不安, “不好吃吗,阿娘?” “唔嗯,这个味道,倒也不算是不好吃,” “只是,实在也算不上好吃。” “哦” 孟如招颓败地低下头。 孟金氏将调羹放在了碗边,她看着孟如招脸上受打击的表情,抿嘴轻笑。 “不过,好歹也是你第一次给阿娘做的饭,” “今日,便吃这个就好了。” 孟如招闻言,惊喜抬头。 “阿娘喜欢?”“自然喜欢,” 不知什么时候,孟金氏已经再一次把调羹拿了起来,舀起一勺放入嘴中。入口之后,她含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仔细尝尝,味道也不错嘛,” “要是想想是第一次做的,其实,还真不错。” 孟金氏傲娇的夸奖叫孟如招开心起来,虽说孟金氏夸她的话语显得有些敷衍,可孟如招却还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甚至一瞬间,她都忘记了自己本来笨拙地做饭给孟金氏,是为了求她解除自己的禁足。 她现在看着孟金氏眉眼带笑地吃着自己做的盖饭,只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成就感。 燕拂虽是低着头,可眼光也能瞥见母女俩这无声的互动,她也抿着嘴笑了,右手的袖子掩住口。 就在这微妙和谐的气氛中,孟金氏将碗中的饭吃的干干净净。 才将调羹放下,孟如招便迫不及待地凑到了孟金氏面前, “你喜欢吗阿娘?” 燕拂递上一杯茶,孟金氏接过瞥了孟如招一眼,悠悠地饮了一口。 “还不错,” “要是你阿爷回来的时候你能做这么一碗给他,我想他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 “阿爷真的会很高兴吗!” “当然,” 孟金氏的手摩挲着茶杯杯壁, “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你阿爷也挺不容易的。” 孟如招抬着碗筷要从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孟金氏的声音: “你应该有什么话要和阿娘说吧,” 孟如招的脚步一僵,随即口中发出一声恍然惊醒的嘤咛,连忙将手中的东西塞到了身边燕拂的手中。 “阿,阿娘,我是想说,” “你想解除禁足,可是?” “嗯,嗯” 美妇人斜瞥了一眼面前扭捏的少女,缓缓地开口, “那就趁着你阿爷回来之前,出去溜一溜吧。” “银瓶也还给你了,你便带着她一起去吧,” “这次,你可是惹得你阿爷很生气呢。说不准他回来,你就要被关到嫁人咯。” 说到这里,孟如招原本十分激动的心情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又沮丧了下去。 “大娘子很开心呢,” 送走了孟如招,燕拂回到孟金氏房里时,正看见孟金氏坐在原地,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听见燕拂的话孟金氏抬头,朝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也算是没白养。” 她笑着说。 第二百五十七章 开幕 “白家食肆第一届大胃王比赛,” “欢迎各位踊跃参与!” “三甲皆有奖励!” 向来热闹的白家食肆今日格外的热闹,白锦儿白老头和林信平穿着一样颜色一样款式的衣服,给前来报名和看热闹的顾客介绍这次的活动。 白锦儿也完全是心血来潮,才想到举行这一次的活动。 刚好,也算是为自己新买的菜谱和西瓜做个宣传。 “第一名可以免费在我们店里吃半年哦,第二名的奖品是衔翠阁的一套臂钏和手镯,第三名的奖品是品烟居今年的新茶叶一套。” “报名费的话一个人是四十钱,观看比赛茶位费三钱哦。” 虽说一人报名费要到四十钱,但其实在客人看来已经很划算的了。毕竟看外面碗的大小,正常饭量努努力的话,其实一人应该能吃到两碗差不多。算上正常汤饼的价格,就算是参加一下也不亏。至于那些自信吃的多的更不用说了,早就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了。 当然,真正在白锦儿这里,她才是赚的那一个。 就算不算茶位费,这次冷淘里面的材料大部分都来自她的系统,真正需要白锦儿花费的钱,其实相当少。从张屠户那里买的肉又比市价都低,一个小小的活动不仅能收获大量的人气,还确实有真金白银的钱财入账。 “来这是您的牌子请拿好,待会儿叫到号的时候您出来就好了,” 少女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记得少喝点儿茶,空出肚子来哦。” “这是您的茶牌,里边儿外边儿都能做,请挑您喜欢的。桌子上摆着茶单,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我们就好了。” 里里外外都被白锦儿摆上了桌子,因为侵占到了一些道路还有考虑到客流量会增加很多的原因,白锦儿已经提前叫白老头和市监令那边打过招呼。 周围不远处还有着市监的官员,不时地往这边看。 “丫头!丫头!” 白锦儿这边厢正忙着,忽然就听见街头传来熟悉的叫自己名字的声音。抬头一看,正看见孟如招提着裙子,后面跟着三个少年往自己这边跑来。 “丫头,我们来给你捧场啦——” 孟如招噌噌噌地跑到白锦儿的面前,粲然一笑。 “哎呦祖宗欸,要是叫你阿娘知道你才出门就这样乱跑,小心又被抓回去关紧闭了。” 陶阳他们气喘吁吁地追到了孟如招的身边,石玉宁双手叉腰,十分不满地对着孟如招说话。孟如招却丝毫不在乎,满眼星星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好好,我知道啦,谢谢谢谢,” “来这是你们的茶牌,这是老赵的牌子,” “你们先找个地方坐着吧,待会儿等到比赛开始,就可以看了。” 孟如招接过白锦儿递来的牌子翻着看了看,抬头又说:“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得在这儿主持比赛呀,你们先去坐吧,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和我说一声,待会儿就送来了。” “不过老赵就别吃了,留着肚子,待会儿参加比赛可是要吃好多的呢。” “噢,” 孟如招挠了挠头。 “那我们走吧,就在外面坐着待会儿视线好。” “三郎,别看啦,快走。” “对了对了,老四你把钱给丫头啊。” “啊?为什么要我给啊?” “废话,不是你给谁给,怎么你还想着吃霸王餐啊。快给快给。” 石玉宁撇了撇嘴,伸手解下自己腰间的荷包。 “谢谢老板~” 白锦儿笑眯眯地接过了石玉宁递来的钱。 送走了孟如招几人,白锦儿依旧站在桌子前等着其他的客人来,白老头和林信平已经被她打发到了后面,一个负责厨房,一个负责招待客人。现在只有她还在这里,再过一会儿的功夫,活动就要开始了。 “还有要参加的客人吗?” “没有我们休息一下,就要准备开始了噢。” 少女双手撑在面前的长桌上,够着头往四处张望。 应该是没有了吧, 白锦儿想了想,便准备收拾东西去准备了。 谁知道刚喊完没多久,又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浑厚如钟般的男子的声音。 “等等!还有我呢!” 这声音中气十足,隔着好远的距离传到了白锦儿的耳中,不仅传到了白锦儿的耳中,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这道声音。 一座好似小山一样的男人,大步流星地冲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嘿,小丫头,” “还有我呢,你忘了?” 异常不见外的话语叫白锦儿一愣,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人就是上次那个壮汉。 没想到,他还真的来了。 白锦儿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哎呦,要四十钱,这么贵呢,” “这要是吃的少了,不是挺亏的?” “我们的定价是问过市监令的,客要是觉得不划算,可以去找市监令说。” “别这么警惕嘛小丫头,” 壮汉面带笑容,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串通宝,放在了白锦儿的面前, “我可是来给你增加人气的,你看我这不是给钱了嘛,” “你数数,看看数目对不对?” 白锦儿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吊钱,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上好像都是汗水了。 如果可以, 真不想收这份钱“够了,多谢惠顾。” “这是你的牌子,待会儿叫到号的时候再来就好了。” “你不数数,不怕钱少嘛?” “无事,我看过了,没少,” 白锦儿淡淡地说, “客先找个地方歇息着吧,” “待会儿到你的时候,自然会叫号的。” 壮汉耸了耸肩,摇晃着手中的牌子往后面走。 白锦儿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别的客吗?” 叫了几声,确实没有别的人再来了,白锦儿便把桌子抬着,抬进了店里。 “阿翁怎么样了?” 进了厨房,白锦儿问了一声。白老头抬起头来,对着她点了点头。白锦儿也点了点头,迈步走到了灶台后面。 那里有着三口大锅,里面装着棕褐色的液体,好像还漂浮着几个冰块。 第二百五十八章 冷淘比赛 白锦儿费力地将大锅抬到店门口,整整三口深锅。然后就是装着已经煮熟了晾干的荞麦面的竹箩,一排码在后面的桌子上。 “一炷香的时间,” 说话间,白锦儿从自己的腰际抽出一支寻常在香台前点的香,插进了手边的香炉中。 “总共有十九人参加,就分为六组顺序参加,最后一组为四人。六组规定时间谁吃的最多,便是该组的第一名。” “明日的前三名,便在这六人中决出。” 白锦儿话音一落,在场众人便议论纷纷。 “快开始吧白丫头!” “是啊是啊,白小娘子快开始吧,等半天了都!”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白锦儿抬手按了按,示意在座的各位安静。 “今日给各位参赛选手用的菜品呢,是我们店里新出的冷淘,各位还是锦官城里第一批尝到的呢。” “好了废话就说到这里,” “下面请一号二号三号上来!” 少女说完,就看见三个体型迥异的男子从店铺里面或是外面的桌子过来, 表情也各不相同。 “白小娘子,是不是吃的最多的人以后就能来你这儿,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笑嘻嘻的男子说道。 “当然,半年之内,客来我们店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饱了为止,吃好了为止。” 白锦儿也笑着回答。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要吃什么了,哎哟这么多好吃的还不要钱,这好事儿上哪儿找去?”这边这个男人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另一个男子面带不屑地看着他,而另一个则呆呆地瞧着面前的桌子。 白锦儿朝着依旧喋喋不休地男子挥了挥手, “麻烦客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们比赛马上就开始了。” “哦哦,哈哈哈你看看我,就光顾着说话了,这毛病啊,总也改不了。” “哎小娘子你看看,是站这里不是?” 白锦儿已经抽出了自己的火折子,而这边,林信平也已经把三碗冷淘放在了三人面前。 棕褐色的汤底配着深褐色的面条,汤底是凉凉的,上面甚至还有未化开的冰碎——这还是这几人第一次看见这模样的汤底,不由得吃了一惊。 上面还装饰了几片光泽莹润的猪肉片,表面泛着浅浅的蜜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碗里的东西必须全部吃完哦,连汤也是,” “鼓一响,比赛就开始。” “哎这汤也要” “锵!” 锣鼓响了,话多男子只好把没说出来的话和着嘴里的面一起咽了下去。 面条也不是平常的面条,口感偏硬,吃起来还有一种独特的植物香气,微微泛苦;面汤却是甜的,一种水果的清甜香气。 男子倒是吃不出什么材料啊味道啊之类的,只知道吃起来不错,特别是在炎炎夏日,吃进去很是消暑。很快地,手中的面碗就已经空空。 汤应该是肉汤,可是是什么肉的男子却尝不出来;有肉汤的香气,却没有肉的油腻, 毕竟如果汤里有油脂的话,冰过是会结腻子的。 男子将已经吃光喝光的汤碗放下,正自得的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第一个解决完第一碗的呢,没成想林信平已经给身边的男人端来了一碗新的。 “” “小子!再给我来一碗!” “好嘞!” 这边厢口上忙活的热热闹闹,底下的人开得也热闹。从来都只听说吃的多被嫌弃的,没想到今日,还竟成为本事了。 有人看上面的人吃的欢,吃了这么多碗头上也没冒汗,那汤汁看着消暑的紧,不由得也生了馋虫,想叫上一份吃吃。 白老头被叫过来之后有些不耐烦,后厨的锅上还坐着有人要的馄饨。白锦儿和林信平在前面忙着,后厨和招呼客人便只有白老头一个人在忙了。 老人家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应付过这样的繁忙了。 “那个现在卖不了,” “全都给他们吃了。” 白老头匆匆地说完这句话,便又冲回了厨房。 “我看丫头她阿翁好像很生气啊,” 孟如招看了看面前已经空了的碟子,在想到底要不要再叫一盘别的什么吃的,可看着白老头黑的好像快下雨一样天气的脸色,刚抬起的手又犹豫地收了回来。 “他是不是不喜欢丫头弄的这个活动?” “我想,白翁只是觉得太忙了吧。” 陶阳面前的小碟子了还装着几个精致的小糕点,是白锦儿趁着刚才还没开始之前给他们上的;少年将自己面前的碟子推到了孟如招的面前,一边了然地说道: “白翁最不喜欢的就是辛苦了。” “是嘛,” 孟如招毫不客气地把陶阳递过来的碟子拿到了自己的面前,开始吃起陶阳碟子里的东西。 “还真是奇怪啊你说,” “丫头她阿翁那么喜欢享福的一个人,竟然会养出像丫头那样的孩子。” “一天到晚就好像是不会累一般,精力充沛的吓人。” “是啊,” “我原本以为二娘子你已经是精力旺盛的了,没想到还会有比你精力还旺盛的。” 石玉宁原本也想从陶阳碟子里的拿一个糕点吃的,结果孟如招一抬手便打在了石玉宁的手背上,叫少年不情不愿地将手收了回去。 “但也正因为是这样,她才和别人不同呀。” 陶阳右手撑着了脸,歪着头看着不远处计时的白锦儿。孟如招看见,不免得又是一阵奚落。 “我看呀,怕是有时候丫头想休息,都休息不下来的。” “要是这时候有人能替她分担些就好咯。” 孟如招话音未落,陶阳的眼神就投了过来。 “哎哎哎你们看,这组的香烧完了!” 石玉宁打断了姐弟两人间的对话,他们纷纷看向正中间还在比赛的地方,就像石玉宁说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话多男子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碗,他费力地扶着自己的腰,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大口喘着气。抬起手擦了擦满是汤汁的嘴角,虽说吃的很撑,可瞧了瞧堆在自己身边的空碗,男子还是十分自信的。 “小,小娘子,” “你,你来看看” “第一组的胜者是,三号!” 说话间,白锦儿已经举起了方才那个看着呆呆的男子的手。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朋友 六组虽说只有六根香的时间,但其间的准备和收拾还是花了不少的功夫。加上有些不自量力的,明明吃不下多少的东西却要逞强,弄的肚胀难下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白锦儿只好叫看热闹的客人帮忙抬着,就近送到汪医师的医馆中想办法下食去了。 从日出时到日落,才终于将所有组别的比赛比完了。 大部分获胜人的实力都不相上下,除了两个人, 赵小晓,和那个白锦儿至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壮汉。 他们吃的数量,几乎是别人的三倍还多。如果不是最后连最后一点汤底都吃光了,白锦儿想,恐怕他们还能吃下去。 壮汉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剔着牙晃悠到白锦儿的面前, “东西做的不错啊小丫头,”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味道。” “诶你那个汤是怎么调的,你在里面放了甜柑可是?我尝了尝,其他没甚特别,就是有一种味道,我好像从前从未吃过。” “你怎么弄的,教教我?” 白锦儿手上还在收着东西,听见壮汉和自己说的话,她抬起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客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早些回家吧,我们要关店了,” “明天客还要辛苦呢。” “不辛苦不辛苦,” 壮汉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这点儿东西,睡一晚上就消化干净了。等着明天,恐怕你们还要准备更多的东西才好咯。” “对了,明天要吃的东西是蒸饼对吧?” “可得做的好吃点儿,我还没吃过你们家的蒸饼呢。别要是因为大胃王比赛就不看重味道啊,不然我到时候,可是吃不下去。” 白锦儿端着碗的手陡然收紧。 “小茶,” 就在少女正构思着如何回应这实在算不上让人舒服的话语时候,一道温润的男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小茶,” 陶阳来到白锦儿的身边,低头看了她一眼。 “这位郎君,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和白锦儿对视一眼之后,陶阳又看向了面前的壮汉。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即使比面前的男子矮着一个头还多,却也没有因此而弱下了气势。 壮汉看了看陶阳,又看了看白锦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明了。 “没事没事,” “我没事了,” “哈哈哈哈,那我就先走啦——” “还真是挺期待明天的比赛呢。” 壮汉嘴里咕咕叨叨咕咕叨叨,摇晃着身子从两人的面前走开。只留下白锦儿和陶阳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头。 白锦儿叹了口气。 “那人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陶阳的声音响起,白锦儿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真是头疼,感觉他好像总是在针对我似的,可这开门做生意的,又不能把顾客拒之门外。” “所以你就想着要老赵赢,这样那人,就得不了第一了。” “嗯,算是吧。” “只是,毕竟这事情还是要看老赵自己,其实也就是个小活动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什么没什么了不起的?” 孟如招的声音横空出现,插在两人中间。少女气势汹汹地从后边走过来,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两个少年。 孟如招来到白锦儿的身边,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放心,老赵肯定能得第一的,” “那人吃的多,可是咱们老赵吃的也不少啊不是?” “老赵,你说你是不是没吃饱?” 赵小晓站在孟如招的身边,沉默地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白锦儿看着这两人十分认真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笑, “得了得了,知道你能吃,” “明天你就敞开肚子吃,你能吃多少,我就给你做多少。” “小茶你放心,” 赵小晓难得开口,声音沉闷如同擂鼓, “我一定会全部吃光的。” “这你还真别不相信他我跟你说丫头,” 石玉宁双手环胸,摇头晃脑地说道:“你是不知道老赵的战绩,他小时候可是” “把他家的存粮全部吃光了不是?” “这件事情你可是早就跟我说了。” “是吗?”石玉宁微微一愣,随即挥了挥手,“那不就得了,老赵他阿爷可是个军人,你要知道囤粮就是军人的习惯。老赵能把他们家里的存粮都吃完,吃你这几个小小的蒸饼,不就是不在话下了?” “你呀就放宽心,可别还自己烦心起来了,” “噗,” 白锦儿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她笑得眉眼弯弯,对着面前的几人说道: “我真没有烦心,你们呀就别操心了。”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就快些回去吧。估计家里,也等着你们吃饭了。” “说的也是,” 孟如招抬头看了一眼天, “天色也不早了,好不容易我阿娘让我出来,我可不能待太晚了,不然她又要说我。” “那我们就走啦丫头!” “你也早些休息呀!” 说完,孟如招用手肘捅了一下身边的石玉宁,拽着赵小晓就往外面的方向走。唯独陶阳,她并没有叫上。 “三郎” 赵小晓被孟如招拽着手腕,还不忘记转头叫依旧站在原地的陶阳。谁知孟如招发现了他的企图之后,竟然抬起脚用脚背踢了踢少年紧实的小腿。 赵小晓得了反应,一时间便忘记了这件事情。 “二娘子,你做什么踢我?” “废话,我可是在帮你诶。你这傻子,小心以后三郎记恨你。” “三郎为什么会记恨我?” “真是傻子。” 孟如招他们走了,陶阳没走。白锦儿看看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有些疑惑地开口: “你不和他们一起走吗,阿陶?” “嗯,我马上也走了。” 陶阳看着白锦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的吗?” “我,” “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你说。” “好像?” 白锦儿一愣, “为什么说是好像?你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情要说的嘛?” “知道好像是知道,却,又好像不知道。” 白锦儿挠了挠头。 这,应该不是自己太笨了吧 “算了,” 就在白锦儿还在琢磨着陶阳究竟要和自己说什么的时候,忽然一个爆栗敲在了白锦儿头上,疼的少女哎哟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脑门。 忽然一想,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眼前的人敲过脑袋了。 “忙活了就快些休息吧。” “明日我,和表姐他们再来。” 第二百六十章 势均力敌 白锦儿没想到, 这最后一天来看热闹的人,竟然比前一天来的人还要多。 一旁市监令的人已经来了警告,说白锦儿不允许再在外面搭桌子了;白锦儿只好忍痛拒绝了还要给茶位费来看这最后一天大胃王比赛的客人,一边摸着自己腰间沉甸甸的荷包一边哀叹。 看热闹的客人里有一大批是昨儿来参加初赛,但是很快就被淘汰了那一批人。想必有些人是心里好奇,也有些人是觉得不大服气,便又自己出钱买了茶位,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得到前三甲的吧。 “请各位客不要随意走动,我们马上就开始比赛了!” 白锦儿站在店铺门口一边招呼着林信平和白老头从厨房里把一笼又一笼的蒸饼抬出来,一边对着内外熙攘的人群喊道。 剩下的六位参赛者已经预位,因为只有六个人,加上今天吃的又是蒸饼,所以围开的桌子完全可以站下。 赵小晓和那个壮汉就站在一起, 壮汉的眼神四处乱瞟着,在看到身边这个和自己体型身材十分接近的少年之后,眼底便满是好奇。 “同一炷香的时间内,” 少女照例将自己腰间的香插入香炉之中,手中则执着火折子,和已经围成一圈的参赛者说话。 “谁吃的蒸饼多,谁就胜了。” “每位的身边我们都准备了一壶酸梅汤,当觉得口干难以下咽的时候可以饮用,饮光了也可免费添续。只是这喝酸梅汤的量,是不算在最终的数量之中的,所以希望各位考虑后行。” “对了还有一件事,” “昨儿参赛的菜品高丽冷淘已经可以点了,如果有想品尝的顾客,和我阿翁说就可以了。” 白锦儿话音一落,就听见底下的客人顿时开始议论纷纷。一边的白老头刚把蒸笼摆好,一听见白锦儿的话身子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他揉了揉满是皱纹的眉头,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 难道这就是他偷懒了半辈子的报应吗? 香已点上,林信平手中小锣一敲,清脆的锣声一响,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六人立马低下了脑袋,抓住一个蒸饼就往自己的嘴里塞。 因为是比赛,白锦儿并没有给他们吃很热的刚出锅的那种,而是已经出锅摆了好一会儿了,这次端上来。动作快的已经吃下了两个,而贪心些的,嘴里甚至已经塞下了两三个,还妄图王里面塞第四个进去。 白锦儿在一边看着,一边听着下面的人喊白老头。 大多数人吃的都很快也很急,只有两个人例外,就是赵小晓和就站在他旁边的壮汉。这两人吃东西看上去都不慌不忙,虽然如此,他们吃东西的速度却没有落后,甚至有稳压一二的架势。 要追究其原因的话, 应该是因为对别人来说一掌大小的蒸饼在他们的手中,显得有些迷你了。 赵小晓吃好歹还清楚地进行了咀嚼,那壮汉吃蒸饼,俨然只是往嘴里丢,随后上下牙膛合拢,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再张口,就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白锦儿不经意地瞟到,心下都一惊。 原以为老赵已经是她见过食量最大的了, 没想到,这还有个真饭桶一样的存在。 这人不会是饕餮投胎吧?白锦儿瞧着见空的蒸笼,心下腹诽。 白锦儿这边琢磨着壮汉的食量,壮汉那边却也没闲着。他不仅吃相悠闲,他现在的状态,就是相当悠闲的模样。 口中的蒸饼虽没有什么多么惊艳到让人一尝难忘的程度,但味道确实不错,即使在他尝过的一众蒸饼中,也算是中上流的存在。 不过,早就听说这家店做猪肉做的好吃,没想到,味道竟出乎他的意料。 可惜今日是为了参加这个大胃王的比赛,并没有多少的功夫让他细琢磨馅料里面的味道,要是放在往常,想必他早已经尝出里面的所有配方了。 唉, 思想间的功夫, 旁边这个小子吃的比自己还多了。 “这就是昨天老赵他们吃的冷淘?” 孟如招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陶碗,够着头瞧了瞧,有些疑惑地叫住正准备离开的林信平, “怎么看着和昨儿的不大一样啊?” 林信平的脚步刚迈出去又收了回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孟如招碗里的东西,确定自己是没有端错之后,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离开。 孟如招拿起了筷子,戳了戳摆在碗中的红红的方块, “这是什么,这是肉吗?” “这不是肉,这是西瓜,” 另一边,石玉宁和陶阳已经动了筷子。 入口的味道清凉酸甜,因为石玉宁嗜辣,所以还撒了一些切碎的辣椒末在里面。 泡着冰块的冷淘汤汁有着水果的清甜和肉汤的香,明明应该是十分怪异的组合搭配,吃起来却莫名地很搭。 酸辣甜口味的汤汁配合着微微泛苦的面条,确实是盛夏时节吃了让人神清气爽的绝妙搭配。 当然,不能忘了其中白锦儿自己烤制的叉烧。 “西瓜?那是什么?” “就是一种水果,新鲜玩意儿,听说是西域那边来的。” “西域?西域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不知,反正丫头说她是从西域里的一个行脚商那里买的。” “是吗,又是丫头发现的啊,” “这丫头运气还真是特别。” 说着,孟如招手中的筷子,插进了碗中的西瓜方块里。 “嗷呜,” 少女张嘴,将筷子上鲜红的水果吃进了口中。 “唔,这什么,好吃。” 异常丰厚多汁,却又清爽解暑的味道叫孟如招吃了一惊。她不由自主地将碗中的西瓜全都挑拣出来吃了,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 “真是好吃,寻常还没吃过这样的水果,” “待会儿要问问丫头那商人在哪儿,打发家里的小厮去多买他一些,再问问能不能在咱们这儿也种。” “别光顾着吃西瓜,也吃些冷淘啊,” “这冷淘可不比西瓜差啊。” “知道了知道了,别催,” “信平!给我上一盘这个,” “西瓜过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惜败 眼看着还能继续吃的人越来越少, 到最后几乎只剩下赵小晓和那个壮汉,还在吃着自己面前的蒸饼。 直到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男子喝光了桌边的酸梅汤,疲惫地扶着肚子跌坐在地时,原本的六人众,此时只剩下两个人。 白锦儿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倒不是心疼钱,只是这量,实在是太多了,不由得让她担心起赵小晓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住;可她作为发起者,又不能出口在这关键的时候组织。 “老赵是不是吃的太多了?” 另一边,孟如招将手上的西瓜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水顺着她的喉咙流下;她瞧了瞧已经堆积起如同一座小山一样高的空空的蒸笼,不由得担心道。 “是哦,” “吃的是有些多了,” “没想到那个人也能吃那么多,感觉老赵是要输啊。” 石玉宁往嘴里丢了一个剥开的瓜子仁。 “那怎么办,我们该叫他停吗?” “你要去叫他吗?”“可是我们现在冲上去不大好吧。” “要不再看看,老赵总不至于自己吃的撑了还不会停吧。” “一炷香的时间也快过去了。” 白锦儿这边还装着蒸饼的蒸笼也剩下不多了,而且她也很明显地看出来,赵小晓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可那个壮汉呢, 还是一如刚才那般的悠闲。 这是人吗? 白锦儿不由得想。 哪怕是前世看见的那些做吃播的大胃王,也从未见过像他这样能吃的, 如果白锦儿是医生的话,甚至都想要把他的肚子剖开,看看里面的胃袋究竟是个怎么样子的构造了。 肚子虽然十分明显地膨胀了起来,可壮汉的表情依旧看不出艰难的样子,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丝丝的笑容。 真是太诡异了。 另一边,赵小晓的脸色和他相比起来,就难看的多了;原本就黢黑的脸蛋此时有些涨红,或许是想多吃些,他并没有喝多少酸梅汤,因此后面蒸饼的吞咽,也越来越困难。 白锦儿的眉头深深地皱起, 虽然她不想要这个讨人厌的陌生男人得到免费在店里吃半年的机会, 可她绝对不想的是,叫赵小晓因为参加这个比赛而伤到肠胃。 于是,她借着给壮汉添新的蒸饼的时候,从赵小晓的身边走过,压低了声音: “不要吃了,老赵。” 少年正要抓蒸饼的手顿了顿,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白锦儿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询问, 为什么不要吃了,比赛不是还没有结束吗。 碍于旁边还有别人的原因,白锦儿实在是不能说太多,她只能寄希望于赵小晓能读懂她双眼里的意思,就此作罢。 可显然,赵小晓并没有看懂, 或者说, 他甚至还解读成了,加油的意思。 然后白锦儿就看着少年的眼神变得坚毅,还十分用力地朝着自己点了点头。本来都已经放缓了的手上的动作, 此时再一次加快。 没想到赵小晓竟然还有顽抗之力,壮汉的眼底闪过一丝吃惊。 他自然也是看见了赵小晓的反应,知道这个身材壮硕的少年并不是自己的对手,心下也自觉地松懈了下来。 可谁知那个小丫头在他耳边悄没声地说了句什么,他竟然又奋发起来了。 勉力终究是伤身, 没想到这个丫头为了不让自己赢,连自己朋友的身体都不照顾了吗。 壮汉是这样以为的,视线便停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白锦儿有些着急, 她看着赵小晓不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还愈挫愈勇,很快刚才落后于壮汉的进度,此时赫然已经赶超了上来。 她甚至故意放慢了给赵小晓添蒸饼的速度,就是想要叫他停下, 可赵小晓依旧是没有领悟, 反而睁着鹿一般单纯的眼睛,乖巧的等待着白锦儿给他上新的蒸饼。 香越来越短了, 赵小晓的动作,始终还是慢了下去。 可他依旧抓着自己手里的蒸饼不放,努力地往自己的嘴里塞。 壮汉的速度也终于慢了下来了,两人的进度竟然在此时满满地追平。一直笑眯眯的男人也终于停了那笑容,表情难得的变得严肃起来。 “看来啊,今天终于是能吃个饱饭了。” 他舔了舔嘴角,再也不像刚才那般的悠闲,而是低下了头,一口接着一口将面前的蒸饼塞入嘴中。 刚才好不容易缩小的差距,在壮汉变快速度之后,又重新拉大。 赵小晓不由得着急起来。 可他实在是吃不下了,即使心里再想怎么想用力,却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香头最后的灰跌落炉中, 比赛也已经结束。 赵小晓手中的半个蒸饼,还是没有塞进嘴里去。 赵小晓输了, 白锦儿却松了口气。 “获得第一名的是这位——” 少女来到壮汉的身边想喊他的名字,忽然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告诉自己的名字。 “刘饕,” 壮汉摸着圆滚滚好像装进了一个皮球似的肚子,笑着说。 白锦儿翻了个白眼, “这位,刘郎君,恭喜他!” 壮汉太高,白锦儿即使扶着他,也只能扶到他的大臂——索性就不扶了,戳了戳壮汉的手肘,叫他自己抬高。 “奖品就是从明日开始,到今年年末的十一月二十三日,这位客可以在本店随便吃,整半年时间,在本店吃饭吃酒,不收一枚钱。” “也请各位客监督,看我们是否履行了承诺。” “另外吃完的两位,也分别按着所吃数量获得第二,第三名的奖励!” “好——” 白锦儿话音才落,便获得了众人的一致叫好声音。 “真好啊竟然能免费吃半年的东西,省了不少钱呢。” “就是就是,不过那个人是真的能吃啊,那么多蒸饼,要是叫我吃啊,我肚子就是装爆了,也吃不下那么多啊。” “所以说你不能免费吃半年不是?不过,你觉不觉得得第一名的那个人,好像有些熟悉?” “哎?你这么一说仔细看看,好像确实是” “哎!这有人摔了!快来人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汪泉 “怎么多大的人了,” “吃东西还这么没度,能吃了撑成这样?” 汪泉看着平躺在自己面前的赵小晓,以及一脸忐忑地站在旁边的白锦儿众人。 他来到少年的身边,抬手摸了摸少年鼓胀的肚皮。 “我上次看见吃撑了的还是个,约莫,八岁的孩子?再之前是个七岁的吧。” “像这么大了还能撑到进医馆的,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听了汪泉的话,白锦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 “都是我没注意……” “这也不能怪你吧丫头,” 石玉宁在一边搭腔: “虽说是参加你店里的比赛,可这比赛又不是你逼着老赵参加的。再说了,咱谁也没想到那人这么能吃,” “我还以为这全天下,再没有人比老赵还能吃的了。” 白锦儿知道石玉宁是在安慰自己,可心里始终是过意不去,来到赵小晓身边,蹲了下去。 “你怎么样老赵,难受吗?” 赵小晓的脸色倒是比刚才好多了,他直愣愣地看着顶上房梁,表情没什么变化,也看不出究竟是难受还是不难受。 “就肚子有些涨,” 他这样说道。 “能不涨吗吃那么多东西,” “天气又热,胃哪儿受得了。” “你们这些孩子做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个度,就叫家里的家长操心。” 汪泉从后面的药房端出一碗棕红色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来到赵小晓面前。 “起来小子,把药喝了。” “喔。” 赵小晓倒是向来听话,他有些艰难地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接过汪医师递来的碗,仰头咕咚咕咚地就把碗里的液体灌入了肚中。 药才入腹没多久,就听见赵小晓的肚子里传来好像水沸腾似的鼓胀的声音。少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挣扎地从床铺上爬起来,白锦儿立马伸手去扶, 两人颤巍巍地来到汪泉的面前。 “大叔,” 赵小晓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请问,” “这儿的舍后在哪儿?” “舍后?” 汪泉一愣, “噢,你说茅房啊,” “后面呢,去吧。” “多谢!” 说完赵小晓连忙甩开白锦儿的手,几步冲入了后院之中,看他那副着急样子,也不知有没有赶上。 白锦儿站在原地,有些无奈。 “待会儿他把肚里那些泄出来之后,你们就带他出去晃悠晃悠。这东西吃多了啊,除了消化排泄两个办法,也就没别的法子了。” “下次可注意些啊,再开这么机会,就是铁打的人也得掏虚了不可。” “我们知道了汪叔叔,那他没什么事情吧?” “没事儿,过会儿散会儿步就好了。” 得了汪泉的保证,白锦儿总算是松了口气。另一边的三人也终于放下心来,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对了汪叔叔,小真人呢?” “寄奴?” 汪泉来到柜台后面,一边在药本上写着字,一边回答着白锦儿的问题。 “他回家娶亲去了,五日后回来。这几日店里便只有我一人了。” “娶亲?” “这么快?” 听了汪泉的话,白锦儿吃惊地眨了眨眼睛。陶阳自然也在一边听着了,他缓慢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不一会的功夫,就坐到了白锦儿的身边。 “小茶,”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白锦儿问道: “寄奴就是上次店里那个小伙计吗?” “嗯。” 白锦儿朝他点了点头,继续和汪泉说话: “小真怎么这么突然就娶亲了,往常来的时候,并未听他说过这件事情啊。” “他村子上那个瞎老娘,听说给他牵了个邻村的大姑娘,大着他三岁,虽说家里也是穷,但人我看过,挺老实的,” “前几日和我说了一声,我便叫他回去把亲事办了。” “反正我这儿的事情我一个人也处理的过来。” “这男人啊,成家还是得赶快,家里有个能帮忙的人,总归也是放心些。那臭小子做事情马马虎虎的,家里有个人管着,还能叫他改改性子。” “说的也是,” 白锦儿知道汪泉嘴上这样说着,其实也是为王小真高兴的。她撇了撇嘴,姑且算是表示认同。 只陶阳做她身边双手抱膝,仰头看着站在柜台后面的男人发表着对自己人生的感言,眼里是似懂非懂的神情,就好像要从个其中学到什么东西似的。 “哎汪大夫,”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围观的石玉宁忽然开口。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只见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脸上露出困难的神色, “有什么吃的吗,我好饿。” “饿?” 这话说的汪泉又不明白了, “你们不是刚从小锦儿他们家那儿出来的吗,怎么还会饿?” “这个,” 石玉宁的眼神瞟了一眼旁边的孟如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能说,我压根儿就没吃多少东西吗,从早上到现在。” “啊?这是为何?” “你们那桌没有茶单吗?” “这” 石玉宁总不好得说是因为看你阿翁脸太臭了没办法只好得将就将就吃一些他的份还全都进了孟如招的肚子里这种话吧。 “就,很多复杂的,不知道从何说起的原因,” “反正我现在很饿就对了” “饿啊,我这儿,应该没什么吃的,毕竟不是食肆。” 汪泉放下手中的笔,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等我去找找啊,”说着,他就往后面走去了。只剩下四个人,坐在这里面面相觑。 “老赵怎么还没出来,好一会儿了。” “不知道,也许是汪大夫的药效太强了吧。” “你说呢,阿陶?” “阿陶?” “啊!” 发愣的陶阳被白锦儿的声音惊醒,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想的如此入迷。 “我,我也不知” “有了有了,有了有了,” 说话的功夫,汪泉已经笑眯眯地端着个盘子从后面出来了。 “翻了半天就翻出这些,凑合着吃点?” “好啊好啊,”听见有吃的,石玉宁立马来了精神。 他和孟如招同时将脑袋朝着汪泉抬来的碟子伸去,却只看见里面装着一条一条长条的橘黄色的东西。 像是果干, 又像是鱼干似的。 “这什么?” 石玉宁和孟如招同时抬头。 “陈皮,生津解渴哦。” 汪泉笑着说道。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个早上 白锦儿没想到一大早,就看见了刘饕。 这个讨厌的男人。 刘饕显然也看见了白锦儿不甚友好的脸色,他咧嘴一笑,宽阔的肩膀几乎要把店门给遮挡起来。 “早啊小丫头,” “怎么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大乐意看见我的样子?” “哪儿的话,” 白锦儿皮笑肉不笑地说。 “只是没想到,” “客这么早就来了。” “不是说能免费包半年嘛,那自然是日后一日三餐都来这儿解决了的,能说多少钱啊你说是不是。” 刘饕笑眯眯地走进店里,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就坐下。 “怎么小丫头,莫不然这半年里,不包括早饭不成?” “包括,包括,” “自然是包括的。” “只是我们现在刚开店,好些东西还没有准备,估计客,还得等会儿才行。” “那不打紧,” 像是没听见白锦儿语气里压抑着的暴躁情绪,刘饕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晃悠着自己的小腿,摇摇摆摆的颇有一副大爷的模样。 “你慢来,反正我也没啥事儿,可以在这儿多坐会儿。” 听见男人说的话,少女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个颤。 神经, 白锦儿的嘴里极小声地嘟囔一声,自己低着头将油锅蒸笼那些东西抬出门外。留下刘饕一个人在店中, 东张张西望望地四处看。 林信平一踏进店门,就看到了他。 少年一愣, “嘿小子,来晚了啊。你这可不行啊,怎么老板都来了,员工这会儿才到呢?可要小心,被老板扣你的工钱。” 其实林信平和白锦儿也就是错开前后脚的功夫,却不知道男人有这么多话可以说的。 林信平毕竟不是白锦儿,脑子慢着些没反应过来;他只是满脸疑惑地看着坐在凳子上,自然的仿佛他才是这家店老板一样的刘饕, 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厨房。 “你们这儿早上有什么好吃的小子,说来我听听。” 刘饕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林信平,吊儿郎当的问道。 “蒸饼馒头胡麻饼,汤饼水饺馄饨馅,外面还有新炸出来的油条土豆饼和葱花饼,配上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当然冰豆浆也有,只是数目不多卖完就没。” “逢每月日数一五九,店里早饭还供应各类粥食。只是今日是四,所以就没有了。” “那倒是不打紧,反正我也不怎么爱吃粥的,” “只是你方才说的什么土豆油条,那是什么东西?” 土豆油条,这还是刘饕第一次听过的东西。 “哦油条啊,油条就是,有些像寒具的东西,只是比寒具吃起来要更柔韧一些,里面也不加饧蜜,陪着豆浆吃最是合适。” “这个土豆呢,是海外来的一种独特蔬菜,又叫洋芋,从泥土里刨出来的时候像一串串巨大的豆子。吃起来呢,口感软糯回甘,炸过之后又很香脆。” 刘饕一挑眉毛, “那就先给我来个土豆饼和油条吧,豆浆也来一碗,要热的。” “客的豆浆要不要加糖?” “加糖?” “是,我们店里的豆浆有甜的和不甜两种口味,当然也有咸的,全凭您需要。” “那就来碗甜的吧。” “好嘞,您稍等。” “哎小子你等会儿,” “客还有什么事吗?” 刘饕忽然抬起手,指了指林信平刚刚唰啦撕下来,攥在手里的一张巴掌大小的纸。 “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哦这个啊,这个是阿姐用不要的废纸做的,专门用来记客人订单的小本子。” “废纸?” 刘饕的脸上出现微微的惊讶, “那群读书的爱字惜纸到那般田地,竟然会将纸给你们用来做这种事吗?” “不是啊,” 林信平闻言摇了摇头, “这些纸不是从学堂那儿拿来的,是阿姐从别的地方要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要来的就是了,” 说话间,林信平手里已经撕下的那页纸微微掀起一角,叫刘饕看见了背面写着的字,约莫是些胭脂水粉之类的订单。 “行了行了,你去吧,小子。” “嗷。” 这边喊走了林信平,刘饕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门外。店门大开着,能看见少女在门外忙碌的身影。 她的动作利落地不像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 倒更像是一个已经开了十几年店铺的老手一般了。 “锦儿,我来了!” 好家伙,又来一个小姑娘。 这边厢的白锦儿还忙活着的呢,刘饕又听见一声少女的声音,从街头那边传来。于是眨眼的功夫,一个穿着朴素,打扮简单的姑娘,快步地朝着白家食肆的方向走来。 她来到白锦儿的面前,满脸笑容地对她说了什么;白锦儿也笑了,嘴唇翕动也不知和她说了什么。 反正在刘饕看来,她们此时十分的开心。 然后那个姑娘就钻进了白锦儿站着的桌子的后面,和她一起收拾着外面铺子的东西。 看样子,是来帮忙的。 这小丫头原来喜欢找自己的同龄人来店中帮忙吗? 刚刚和自己说话的小子也是,这突然出现的姑娘也是,看上去都不过和她边边大小的年纪,却已经都对这开店做生意的事情十分娴熟了。 屋外进来一个老头,打着哈欠,花白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扎着,一看就知道起床起的很匆忙;他进来的时候瞟了自己一眼,那眼神不甚友好。 叫刘饕有些莫名, 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一位翁丈。 看着他脚步慢悠悠地晃悠进厨房,刘饕这才想起来, 这位老人,是那小丫头的阿翁。 啊真是奇怪啊,明明这老人家看着不怎么情愿开店干活的样子,偏偏这小丫头,随时见到她都是一副精力十足的模样。 原来即使是一户人家,也会有这么大的性子差别吗。 “白翁,外面那位客要一份油条和热豆浆。” “这么早就来吃东西,他是无事可做吗?” 隐隐从厨房传来的抱怨声叫刘饕第一次为自己的好听力感到尴尬, 噢,是因为自己来的太早了, 想必又要让这位翁丈忙碌了。 “客您的豆浆,” “油条和土豆饼马上就得。”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吃 “您的土豆饼和油条。” “请慢用。” 刘饕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油条和土豆饼,为了看这东西的原貌,他还特意叫林信平别切。 说起来也奇怪,从来没听过买这些饼的还有帮忙切的,不都是最多巴掌大小的饼吗,切了碎碎的,反而不好的入口了。 结果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刘饕还真是没有想到。 这个饼状一样的东西,约莫有他两个巴掌大小,上面撒着薄薄的葱花,嵌在面饼里,整个饼看上去都十分的蓬松柔软,不像是烤好的胡麻饼那样的坚硬。 上面似乎还有着切成小块的,好像芋头似的东西。 这想必就是那小子刚才说的土豆吧。 至于这边这个婴儿手臂长短,炸的金黄颜色的条形油炸物,想必就是油条了。 确实和寒具有些像,但做工什么的可要比寒具粗犷的多了, 只是看这颜色,入口味道应该不会差才是。 早就端来的豆浆已经没有刚才热气腾腾了,虽然碗壁摸起来还是温热的,但已经没有冒着热气了。 店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不再只是刘饕一个人;门外刚才白锦儿她们站的地方此时也围上了一圈人,喧哗声混杂在一起,反而叫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东西了。 不过可以知道的是,这家店的生意确实不错。 刘饕决定先吃油条。 他抓起摆在盘中的油条,一口就咬下了大半。面粉被油炸过的香味被咀嚼之后愈发的明显,而且正如林信平所说的,外面炸的酥脆里面却是面粉的柔韧。 吃了几口味道挺香,就是嘴干。 怪不得要说这个得配一碗豆浆了。 豆浆入口,口味甜丝丝的——有着豆浆的香气,里面加的应该不是寻常的蜜或者饧才是,因为尝起来的甜味很单纯, 并没有花蜜的香气和饧的麦芽香气。 并不会因此而遮盖豆浆原本的味道。 一根油条和一碗豆浆,就能很好地组合成一副美丽的早饭版图。 这时刘饕才注意到,好像店里吃油条和豆浆的客人不在少数。只是和他拿着整根油条的吃相不同,别人家都是砍成一段一段的,吃几个,将几个泡进豆浆之中。 原来砍小块是为了这样。 刘饕想了想,又看了看手上已经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油条。 估计也不好得叫人家给我砍小了吧,他这样想着,自己动手,将手中的油条撕成了小块,然后又学着别人的样子,将已经撕小的油条丢进了装着豆浆的碗中。 趁着泡油条的这会子功夫,刘饕的注意力又放到了一边被冷落许久的土豆饼上。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人来享用它。 刘饕顺手就拿了起来。 土豆饼放这么会儿已经有些冷了,可最外边的一层依旧是十分的酥脆;刘饕将手中的饼对折四方,大口咬了上去。 依旧是油炸物的香气,可除了面粉的香味以外,里面还多了葱花被热气激发出来的葱香,和面饼十分的搭配。 被林信平称呼作土豆的东西应该是一种蔬菜,切成了细碎的小块混杂在面糊中摊成了饼,发开之后的面饼蓬松,和土豆碎块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因为土豆的切块太小,其实是很难完整地品尝出其味道的;但刘饕毕竟不是普通人,他的舌头只一转,就将混在其中的土豆卷了出来。 嗯,口感确实是很像芋头, 但味道还是和芋头十分不一样的。 听说是舶来蔬菜, 刘饕撇头看了看, 也不知城里有没有卖的,想必也很适合用来炖肉或是做别的口味偏重的菜肴吧。 油条也泡的差不多了,油炸物吃多了容易口干,刘饕随手捻起一块已经吸饱了豆浆的油条放入口中, 吸饱了豆浆的油条已经没了刚才的那种酥脆口感,入口变得绵软,可上下牙膛稍一用力,就能从中挤出香甜的豆浆灌入喉中。 就是喝光了豆浆,油条也软化的好下胃了。 嗯,还真是不错。 碗中的油条很快就被他吃光了,刘饕也不含糊,将剩下的几块一并放入了碗中。他几口手中的土豆饼吃光,手就随意地在袖口上擦了擦,又捧起豆浆碗,将其中的豆浆油条和着一起吞下了肚。 满意地擦了擦嘴。 “味道还真不错,” “看来啊这奖,得的不亏。” “小伙计,给我们这儿来两碗汤饼,一碗要焖肉的,一碗要汆肉的!” “焖肉的加辣!” “好嘞马上得。” 吃完了自己的东西,刘饕忽然又听见有一桌的客人点了自己没听过的,不由得又生了好奇。 这汤饼他听得多,可这什么焖肉,什么汆肉的,他还是第一次听过。 “喂小子!” 正忙活着的林信平听见了这边有人叫自己,转头看过来,瞧见是刘饕,又看他桌上的碗盘空空, 想他是吃饱了要走,便凑上前来。 “客要收碗盘是么?慢走不送啊。” “谁跟你说我要走了?” “哎,刚刚那人要的那是什么,什么,焖肉,汆肉的。” “噢,” 听见刘饕说他不走,林信平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那就是汤饼的帽儿,我们家的汤饼有三种帽儿客人可以自己选择的。” “帽儿?” “就是浇在汤饼上的浇头。” “还有这种东西,”刘饕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那给我也来一份吧,那个帽儿什么的,我能全都要吗?” “啊?这个,”林信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加帽,是要加钱的。” “你看你这小子,我可是在你们店里领了奖的,你们老板说的,我能在你们店里不限价钱的随便吃喝,你还跟我说起加钱来了。” “这” “好吧,那我去问问阿姐,你等一等。” 说完,林信平就跑出了店外。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回来了,对着刘饕点了点头,说道: “阿姐说可以,” “客还要些别的什么吗?” “暂且没了,你先去把我的汤饼上上来吧。” “噢对了,还要一笼那个什么烧卖,听说是得了丹若庖君的菜呢,我可好奇好久了。” 刘饕笑呵呵地说。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旁观 看见依旧坐在凳子上满脸笑容的刘饕,白锦儿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这人,已经从早上坐到现在了。也就中间他们休息吃早饭的时候,想办法把他轰出去了会儿。结果一开店,他竟然又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闲,就好像完全没有事情要做一样。 想必刘饕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今天一天的时光消磨在这儿了。 “锦儿,那我就回去了,” “啊,哦对,已经到了你去上课的时辰了。” 白锦儿被身后怯生生的声音提醒,她转过身说话,一边在腰间的荷包摸着。 “喏,这是你今天的工钱。” 裘敬兰接过,对白锦儿报以温柔一笑。 “谢谢,” “那我就走了。” “去吧,去吧。” 朝着白锦儿施了一礼,裘敬兰迈步出了店铺。少女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有些忧心地叹了口气。 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裘敬兰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 “喂小丫头,” 这边厢白锦儿正思考着人生呢,忽然就听见刘饕叫自己。她有些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去的时候脸上却已经出现了笑容,脚步甚是不情愿地挪到了刘饕坐的桌前。 “客又要吃什么?” “我看那桌吃的东西好像很好吃,我从未见过,那是什么?” “哦,那是冰淇淋,本店的一种特色凉品。” “冰淇淋?这也是从西域传来的?” “唔嗯,也算是吧。” “哦豁,” “这么说,小丫头你真认识不少知道这些独特的东西的人嘛。” “人缘比较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白锦儿耸了耸肩,表示无谓。 “是吗,” 刘饕依旧笑着,白锦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爱笑。可是仔细想想这人虽然老是笑,心里却不知道琢磨着坏心眼子呢, 就是个笑面虎。 少女表示这样的笑容并不会让人觉得阳光。 “那就也给我来一份这个吧。对了,听说你做糕饼什么的也有一手,” “有什么可吃的,也给我来一份。” “客要吃这么多?” 白锦儿的嘴脸略略有些抽搐。男人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 “昨儿前儿才在你这儿吃的东西,你这么快就忘了?” “这到现在吃的东西,不过就是塞个牙缝罢了。” “小丫头不会是负担不起了吧,我这奖励?要是觉得负担不起了你可以直说,” “我是会体谅你的。” “哪儿的话,客不要胡说,” 这人摆明了就是来找茬,白锦儿恨得牙痒痒,却还是挤出艰难的待客笑容, “既然是我们发出的奖励,我们自然是要兑现的不是?” “我这就给客上,还劳请客人一等。” 说完,白锦儿晃悠着,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气死我了!” 白锦儿冲进厨房,用力地跺了跺脚,在厨房里低头忙活的白老头抬起头来,看见气呼呼的白锦儿,淡淡地问道: “那人还没走?” “没呢!” 白锦儿生着气动作都粗鲁了许多,连带着周围的锅碗瓢盆被她带到,发出叮铃咣啷的声音。 “怎么偏偏就是这人得了第一名!” “那有什么办法,” 和白锦儿的情绪比起来,白老头就平静的多了。 “人家凭自己真本事得的第一,你当时设这个奖励,不就是这样子的?如今人家开领奖了,不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我知道,可是,” “我就是很不喜欢他……” “这世上不喜欢的人多了,要是你不喜欢的人都不接待,得少了多少客人?” “我知道啊阿翁,可我就是……” “好了好了,” 白老头打断了白锦儿的话头,他放下了手中的刀,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 围裙是白锦儿自己做的,周围还是粗略的针脚。 白老头和白锦儿一人一个。 “要是不想接待,就不要接待了。” “你好好在厨房待着吧,我去送东西就行了。” 说话间,老人从白锦儿身边走过,来到白锦儿放凉品的角落里拿出一碗冰淇淋。 “冰淇淋,水晶龙凤糕。” 略显冷漠的老人声音在刘饕的头顶响起,他抬头一看,才发现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白锦儿或是林信平了,而是那个老人。 那个满脸写满了不高兴的老人家。 他将装着冰淇淋的碗和装着水晶龙凤糕的碟子放到自己面前,没什么表情,眉眼也低垂着,转头就要走。刘饕本来还满肚子要说的话都没敢说出来, 特别是在被他瞟了一眼以后, 更是将字句都吞下了肚。 只好看起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来。 调羹伸入碗中,很轻松地就能将那看着就绵软的膏体舀起来。刘饕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有些像冻过的酥油,却要比酥油更绵软一些。 调羹才凑到面前,就能嗅到那浓郁的奶香甜味。 刘饕也不含糊,直接一口就将里面的冰淇淋膏体全都送入了嘴中。 入口一如所见般的美味。 这绝对是最适合暑日的东西, 刘饕只尝了这么一口,就已经下了这样的定论。 至于另一盘,刘饕虽不认识冰淇淋,可水晶龙凤糕他可是认识的。随手拿起一块,分也不分地塞入口中,米面的香味瞬间盈满口腔。 看来,怪不得老董如此担心这小丫头有一天会去东市抢他的地盘, 新颖老牌都信手拈来,倒还真是叫刘饕有些刮目相看。 可惜刘饕想错了,这冰淇淋虽然是白锦儿做的不错,可这水晶龙凤糕,却不是白锦儿做的。 没有系统的帮助,白锦儿在烹饪唐朝原有菜肴的时候,始终是差点火候的。所以店里这些菜品,都是出自白老头的手。 刘饕不知,对白锦儿的评价自然就高了些。 他一边吃着桌上的东西,一边开始考虑, 自己给董老板的消息,是不是给错了? “阿姐!阿姐!” 就在这时,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林信平,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的神色焦急,面色涨红,才一进店,奔着厨房就冲进去。 刘饕坐在外面,都能听见厨房里传来林信平略带哭腔的声音: “阿云她,阿云她发温病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温病 发温病? 谁发了温病? 这阿云,又是何人? 刘饕将最后一块水晶龙凤糕塞入了口中。 他看着白锦儿急匆匆地和林信平从厨房里冲出来,一边走着一边解着身上的围裙。 “怎么突然就发温病了?” “也不是突然,就是,早上出门的时候,我摸着她额头就有些发烫。我以为是天气太热了的缘故” “你也真是的,怎么就有你这般心大的阿兄——” 白锦儿的语气焦急又无奈,跟着林信平两人从店里走了出去。 哟,这店里生意正是好的时候,这小丫头怎么把店子抛下就走了呢。 刘饕手上动作极快地将最后一点碗中残留的冰淇淋舀了出来吃下去,碗和勺子就这么一丢,反正也不用给钱,几步就追着出了门的少男少女而去。 男人就绕在白锦儿的和林信平的身后相当一段距离之中,也不靠近,也不远离,他就像是一个不相关的路人一般,跟在他们身后晃悠啊晃悠的。 也说不上到底为什么要跟着这俩小孩子出来, 可他真是很好奇白锦儿这个姑娘。 就忍不住,想要观察观察她的生活。 总觉得,这小丫头好像有着一种,这个年纪不该有,或是极少有的东西。 他们很快就出了西市,刘饕跟踪的路上半途还停下来买了一碗消热解暑柳红茶,等再追上去的时候,正好看见白锦儿和林信平走进了临云坊。 临云坊, 整个锦官城最脏最乱,也是最便宜的坊区。 刘饕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也就当年初来锦官城的时候,在这儿住过一段极短暂的时间。后来,他就出去了, 住进了锦官城靠近东市的地方, 成了东市那些食肆里,不能说出口的座上宾。 也就是靠着这根舌头,他才能从这个地方走出去。如今再因为看热闹跟着别人进来,竟也不似当年那般觉得这里的空中漂浮着恶臭难闻的味道了, 相反,还很有新鲜感。 当然他想,也许,不是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化——这里什么都没变。变得,只是他而已。 白锦儿和林信平的脚步匆匆,刘饕的脚步却很悠闲;他当然不着急,他只是为自己无所事事的生活找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做罢了。 于是他看着白锦儿和林信平很快拐进了一间窄小的房子,随后门也没关,像所有心中慌张的人一样。 刘饕的脚步放缓了,他手中还拿着刚才买了没吃完的荷叶糕,靠在了林信平家附近的墙壁上。 此时在那小小的院子中呢? 白锦儿站在略显破旧的内室中,看见躺在床上,原本白净的脸颊烧的红通通的林信云,心疼地蹲了下去。 她伸出手,光只是碰一碰,就能察觉到上面传递来的灼热气息。 “你觉得怎么样了,信云?” 眼睛半闭的小姑娘听见了白锦儿的声音,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水汪汪的眼睛因为发烧看上去多了几丝迷蒙,她看着白锦儿,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分辨出来她是谁。 “白阿姐” “你怎么在这里” “啊是,是我阿兄,他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没有,你看你这丫头,”白锦儿本来是很担心的,结果听见林信云这样说,她又忍不住发笑, “怎么每次我来看你,你都这样说,” “你呀,到底是有多不放心你阿兄?” “咳咳,咳咳,” 林信云也费力地笑了,嘴角在肉嘟嘟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阿兄他做事情总是糊里糊涂的,阿云当然担心啊。” “小丫头,人小鬼大,”白锦儿轻轻戳了戳她的脸蛋, “阿姐是来看你的,你阿兄说你发了温病。阿姐来和你阿兄一起,带你去看大夫。” “咳咳,阿姐,我没事的,” 听见白锦儿说要待带自己去看病,吓得林信云连忙开口反对。她还想从床上做起来,白锦儿却赶忙将她按了回去。 “我,我只是,受了些凉,躺会儿就好了的,不,不用去看大夫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 白锦儿皱起了眉头, “你看看,都烧成这样了,要是还不去看大夫是不会好的。这发烧可不是什么小事,要是不注意的话,脑子都会烧坏的。” “阿云不想当一个脑子都被烧坏了的小姑娘吧?” “唔,可是我” 林信云还想说什么,却被一边的林信平开言打断了。 “好了阿云,” “阿兄现在有钱带你去看大夫了,” “你就乖乖听话吧。” 林信云听见自己的阿兄这样说,慢慢地闭上了嘴。她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不再反驳两人的话,而是十分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 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之后,白锦儿连忙开口说道。 “阿云,我们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来,起来。” 林信云身上早已经穿好了衣服,白锦儿将她扶起来,才发现她小小的腿脚发软的几乎不能自己走路。 “我来吧阿姐,” “不用,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在店里抗的那些东西,哪个不比阿云重的。” 白锦儿说着,叫林信平扶着林信云,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背上。 “嘿咻!” 少女的双腿用力,稳扎稳打地站在地上。 林信云比她想象的要重,着实叫白锦儿吃了一惊。可她仔细想了想,却忽然从心底涌出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想起第一次见到林信云的时候,她还瘦骨嶙峋的活像个小猴子, 可现在,终于也变的和其他同年纪的姑娘一样了。 “阿姐要不我来吧?” 刘饕手里的荷叶糕最后一口也进了他的肚子里,终于听见了院子里传来林信平和白锦儿的声音。 “还是我来吧,我” “你别磨磨唧唧磨磨唧唧的像个小姑娘好嘛,都说了我背得动了,你再说信不信我扣你这个月的工钱?” 这小丫头的声音听着有些笨重,可不像是多轻松的样子。 刘饕拍了拍手,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嘿,小丫头,” “需要帮忙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 看病 “说真的,” “还是让我来吧小丫头。” “是啊阿姐,还是让我们来吧。” 发间的汗水流到了耳畔,白锦儿不免有些急躁。 “我说,你们俩都说了一路烦不烦啊!再说这都快到了,让你们来有什么区别吗!” 林信平一抬头,果然就看见不远处,正是汪大夫家医馆的招牌。 少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哎哟我说小锦儿,怎么又是你,” “今儿又是怎么了?” 汪泉这边正看着自己手上的医术呢,甫一抬头,正看见白锦儿背着个年纪四五岁的小姑娘进来,不由得脱口而出。 “哎哟,这小娘子年纪还这么小,” “你又是怎么着人家了?” “汪叔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白锦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要将林信云放下,林信平赶忙也跑了上来帮忙,两人慢慢地将林信云扶着躺到了地上,白锦儿在她的脖子下面垫了个垫子。 她知道汪泉是在拿自己开玩笑,撅了撅嘴。 “这是信平的妹妹,她发烧了脑门可烫,你快过来看看。” “发烧?” 汪泉已经来到了三人跟前,他撩袍跪下,并没有伸手碰林信云,只是仔细地瞧着她,端详了一会儿,点点头。 “这真是烧了好一会儿了,” “怎么不早些送来?” “我,我刚刚发现” 在一旁的林信平弱弱滴开口。 汪泉瞟了他一眼, “你是这个小姑娘的兄长?” “是。” “怎么现在才把你妹妹送来?” “我,我才回家” “哦?” 听了林信平的话,汪泉挑了挑眉,不仅没有说就此作罢,反而眼中还透漏出隐隐的不满。 “那么,你为何现在才回家呢?” “信平在我那儿帮忙,” 就在此时,白锦儿开口替林信平解释。汪泉因此将眼神移动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他在你那儿帮忙?” “是啊汪叔。” “你有好久没去我们店里了吧。信平来我们这儿帮忙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做事可利索了。只是,家里没办法,只能留下信云一个人了。” 汪泉听见信云一个人这句话,眼底隐约的不满才消退。 他叹了口气。 “总觉得,现在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了,” “这世道啊,唉” 男子嘴里发出人到中年才会发出感叹,声音不大,叫林信平他们倒是听不见;他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柜台后面。 “发温病这事可大可小,一不注意的话,留下什么病根子就麻烦了。” “特别是这种年纪还小的孩子,更是要特别注意。” 他在面前的本子上写了什么之后,丢下手中的笔,拿出一个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腕枕,又重新回到了刚才的跪坐的地方。 “来,手伸出来。” 林信云乖乖地将手枕到了上面,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信云总觉得手腕放上去之后凉凉的,刚刚浑浑噩噩的脑袋一瞬间好像也清醒了不少。 “可是咽喉肿痛,咯黄稠痰?” 号完了脉,汪泉淡淡地说一句。 这事情白锦儿和林信平都不知道,齐刷刷地看向躺在地上的林信云。 “嗯” 林信云弱弱地回答了一句。 “是风度热邪气入体了,” 汪泉说完再一次站起了身回到了柜台后面,低着头一边奋笔疾书,一边继续说道: “我开些药给你,回去后每日分三次用文火煎熬喝下。忌食性热干燥之物,也不可食冷饮,过几日就好了。如果还在发低烧的话,到时候再来找我。” “对了,” 说着说着,汪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你们家好煎吗?” “如果不方便的话,每日就拿来我这儿煎吧。” “好煎,好煎,” 林信平连忙回答, “我每日都会回家给她做饭的,那时候煎就好了。” “嗯,” 汪泉点了点头。 “那就好,可别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必将这发烧还能来看大夫,你要是叫你妹妹自己煎药,到时候再把屋子烧了,可是真的麻烦。” 没想到汪泉会说这么一句话,林信平登时愣住。他看了一眼白锦儿,似乎在询问这要怎么回答, 白锦儿撇了撇嘴。 “别理汪叔,他这人说话就是这样子的。” “哦哦” “对了汪叔,刚好我来了,就着把我阿翁的药也取走了吧。” “你阿翁的药,早就被他自己取走了啊。” “他没和你说吗?” 这一次变成了白锦儿愣在原地, “我阿翁自己把药取走了?为什么?” “不一直都是我帮他取药的吗?” “我怎么知道你们俩的事情,”汪泉在书上写字的手停了停,“想是他那日刚好顺路,所以就来取了吧。” “那他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的。” “大约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忘了吧。” 白锦儿的嘴撅了起来,一副生着闷气的模样。 汪泉即使没有抬头也猜得到,这丫头只有在面对和白老头有关的事情的时候,会做出这样孩子气的表情了。 可是 这样的情况,还会持续多久呢 想到这里,汪泉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汪叔?” “啊?” “你刚刚是叹气了吗?” “没有啊。” “是吗?可是,我好像听见你叹了口气” “别胡说八道了你个臭丫头,”汪泉已经将手中称量好的药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纸包。 只是有一份他没有包起来,被他从柜台后面拿着出来。 “我先在这里煎一份给这小丫头喝下,喝了之后就在这儿休息休息,然后再回去吧。” “那就多谢汪大夫了。” “不过小锦儿,你还不回店里去吗?”汪泉下客厅穿上了鞋,和白锦儿说话。 “啊!” “对!” 她差点儿把这件事忘了。现在店里,可是只有白老头一个人在呢! 可是 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林信平。 “阿姐没事的,你先回去吧,我们在这儿等阿云觉得舒服些了,再回去。” “那好吧。” 白锦儿摇了摇头, “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记得一定要和我说啊。” “我会的阿姐。” 少女得到了林信平的保证,只好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本来都已经走到煎药房的汪泉忽然又探出个头来,看着白锦儿,同时指了指店铺外面, “我刚刚就一直想问,” “小锦儿啊,” “那个站门口的男人,是干嘛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忠告 白锦儿抱着自己的双手,满面警惕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我说,你到底要干嘛?” 她算是搞不懂了,刘饕到底想要做什么。 说他坏吧,倒是也没有多坏,毕竟当时那件事情,确实是自己家这边做的不对,后来他除了烦人些,倒也真没做什么不利自己的事情。这次虽然不知为什么他要跟着自己,但在自己送阿云来的时候,也算是帮了点儿忙。 可要说他好吧, 他的行为真的很诡异也很烦人啊! “要是为了当时那件事情,我们不都是都已经和你道歉了吗,没必要如此咄咄逼人的吧?” “我可和你说啊,我阿翁和城里的不良帅关系很好了,” “你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我劝你趁早打消了才好。” “哈哈哈,” “你这个小丫头,真的很有趣。” 刘饕笑得腰都快弯了,他甚至还装模做样地用手背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这才像伸懒腰似的直起背,笑眯眯地对着面前的白锦儿说道: “我能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要是当年我婆娘没跑啊,我姑娘估计都有你大了,我能对你有什么不好的意思。” “还是你荷包里那些通宝?” 说着,刘饕还拍了拍挂在自己腰上的荷包。 沉甸甸的,粗粝的手掌拍在上面,会发出铜钱在口袋里挤压碰撞的闷闷的声响。 “不过说真的,” “比起这些东西,我还是对你腰后那个小包比较感兴趣。” 他故意歪了歪头,好像是要看白锦儿背在身后的东西,吓得白锦儿赶忙捂住。 她腰后的背包,背的都是那些用来伪装,她是从这个包里把调料拿出来的瓶瓶罐罐。 没想到刘饕竟然能知道, 白锦儿心下一惊。 “我可警告你啊,” 少女努力叫自己的眼神充满危险的意味,殊不知圆圆的脸蛋叫她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我这些东西,可是有专利保护的。” “专利保护?” 忽然蹦出来的自己从未听过的词语,叫刘饕一愣。 “什么是专利保护?” “额,就是” “算了,” 男子一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乎。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女,语气又恢复到了刚才的随意, “我虽然对你那些神奇的小东西,那些特别的不知来历的东西很感兴趣,” “但也仅仅是感兴趣罢了。” “毕竟我可是一个很懒的人啊。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能依仗的东西,也只有我这条舌头罢了。” “可是小丫头你要知道,这个二锦官城里,少的是像我这样的人,多的呢,” “是某些,你会很害怕的人。” “特别是你从未去过的地方,涉及过的地域。” “你在说什么?” 听着刘饕说的话,白锦儿微微皱起眉头。她不过是个做菜的罢了,更别说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难道还会有人因此而对她不利吗? “你这不是听懂了吗,”刘饕眨了眨眼睛, “但是你觉得,不可能?” 白锦儿惊地往后一蹦,做出震惊的表情。 “你不会是神棍吧!” “你是要来骗我的钱吗!” “好了好了别犯傻了,” “你的想法却都写在你的眼睛里,只要同样是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只是我要告诉你,与世无争虽是一种很好的性格,” “可自我麻痹就不是了。” “虽说你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但我知道,我说的话你都能听懂。” “我还觉得,你是个有趣的小丫头,” “当然我话就只能说这么多,信与不信呢,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说完,刘饕咧嘴一笑。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摸了摸自己左手大拇指的地方,白锦儿才注意到今天,他的左手大拇指上戴了一个十分显眼的翠绿扳指。 他摸的,正是这个地方。 “时候也不早了,唉,” “本来还想着去你们店里再吃点儿东西呢,看来只能明天去咯。” 他说着,开始晃悠晃悠地往街市外面走去, “对了小丫头,” “明儿可记得不要把你们店里的卤味卖完了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上扬,听着很轻快的样子。只有白锦儿知道他可不是这个意思, 毕竟在和他说完卤味卖完之后, 她可是又给别的客人上了一碟呢。 瞧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被装的满满的酒葫芦,以及那个满脸谄媚笑容的小姑娘,白老头翻了个白眼,将葫芦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说,你又要做什么了狗丫头。” “哎呀阿翁别这么说嘛,” 白锦儿笑嘻嘻地说。她将酒葫芦又从白老头的怀里拿出来,随后拔掉了上面的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从里面飘了出来,浓烈的, 甚至能叫一个不会喝醉的人闻一口就能醉倒。 “这可是城里最好的酒,” “人家一听说是我给你打的,马上就给我装了满满一壶呢。” “阿翁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哼,狗丫头知道什么好酒,”白老头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倒了一点店,就在自己的手掌心中。 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 “一般般吧,” 白老头这样说着,将掌心中的酒抹在了嘴唇上。 “狗丫头下次就别去买了,叫人家被骗了都不知道。什么锦官城最好的酒,” “又是白白花了些钱。” 白锦儿吐了吐舌头,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白老头喜欢,这钱就花的值了。 “对了阿翁,” “做什么。” “我想吃胡麻饼了。” “胡麻饼?早晨的还剩下些吧,自己拿去热一热不就得了。” “可是我突然很想吃阿翁你做的。” “什么?” 白老头的脑袋从酒葫芦上移了下来。 “你阿翁我忙死忙活了一整天,回来你还要叫我给你这个臭丫头做胡麻饼啊。” “拜托嘛——” “我做的没有阿翁做的好吃——” 白锦儿半蹲在白老头的身边,拽着老人的衣角撒娇似的说。 白老头嫌弃地看着她。 “你啊,” “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 老人大大地饮了一口葫芦里的酒,随后发出一声痛快地喟叹。然后他将葫芦放下,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唉,老头子我啊,可真是操碌命哦——” 说完,他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了。 白锦儿笑呵呵地看着白老头的背影,路过她脚边的小黑忽然被抱起,一脸无辜地喵喵喵了几声,看着抱着自己的,这个笑的开心的少女的脸。 “小黑,我们有好东西吃咯~” 白锦儿的语气轻松而愉快。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个贼 “我说白小娘子啊,” “啊怎么了石三娘?” 白锦儿正从柜台后面打了一壶清酒要进厨房呢,忽然就听见了喧哗的大厅中传来了叫自己的声音。是一个满面笑容的妇人,乌黑发丝梳成的发髻上只簪着一支玛瑙的簪子。 她手里捻着颗白锦儿从外面买来的瓜子,轻巧地将瓜子皮从口中吐出。 “三娘你是要结账了嘛,那你等等” “哎哎哎,谁说我要结账了。” 石三娘对着白锦儿挥了挥手, “我是有事情要和你说,我还不结账呢。” “你听说了嘛,最近咱们城里出了个盗贼。听说东市那边,清云易宁安阳那几个坊区啊,都遭了手。” “县公可生气了,听说上面那边,已经给了他最后通牒,必须得把这个人抓住,” “不然叫人家说出去,陈公那一杆子的人,面子上可是过不去。” “这几日啊,家里有些积蓄的人家都人人自危呢。说那贼啊偷东西只偷屋子里最贵重的,其余的要不是一律毁了,就是肆意乱丢在家中各处。” “最可怕的是那么大的动静,那家里啊,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见的。” “怎么会?” 也许是妇人的表情过于生动,叫白锦儿都不由自主的屏气凝神。 “谁知道呢,” 石三娘手里的瓜子已经磕完,她又重新抓起一把,一边磕一边和白锦儿继续说道: “都是家中的仆从第二日醒来,才发现家中遭了贼。” “那是用了蒙汗药?” “也许吧,” “只是去医馆看的时候,连大夫都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被下了药。而且你说家里这么多人,总不可能都下了药吧。”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不能说,是什么妖怪吧。” “这我也不知,想必要等城里的不良人抓到那人,才能知晓吧。” “这样啊” “所以这段日子你们也小心些,毕竟我听说你们现在关店关的完,暮鼓响了以后就早点回家了,别在外面逗留。” “多谢三娘子了,不过我想我们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你看这被盗的都是有钱人家,我们家又没什么钱,应该,不至于。” “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的,” 石三娘摆了摆手, “谁也不敢就说一定不会遇上。再说了,这种偷和抢的事情,往往就在一念之间。若只是丢失了财物都还算好,碰上恼羞成怒穷凶极恶的,” “少不了谋了财还要害命。” “唉,总之你和阿翁在家,就自己当心些,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对了,” 说完这些,石三娘手里的瓜子也已经磕完了。她抬起空空如也的碟子对着面前的白锦儿晃了晃, “再来一碟白小娘子,” “哦对了,还有那个酸梅汤,也再给我来一碗吧。这天太热了,真不想回那小屋子里待着去了。” “叫三叔给你们买个大点儿的屋子呗。” 听了妇人的抱怨,白锦儿眉开眼笑地打趣道。 “得了吧那臭男人,前几日叫他给我买支簪子都推三阻四的,天天出去请朋友吃饭的用钱倒是很大方。” “看我头上这簪子了没,那日我追着说了半天,才总算是买了回来的。唉这男人啊,只要你和他成了亲,哪儿还有从前那般的体贴殷勤了。” 白锦儿笑着听着妇人抱怨,一边将手里的碟子递给走过来的林信平。 “再去装一碟瓜子。” “好嘞阿姐。” 今天又是忙忙活活的一整天。 白锦儿收拾完了厨房从里面走了出来,林信平已经回家了,白老头也照着惯例去打酒,此时店里只有她一人,差不多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想到白天听到石三娘和自己说的话,白锦儿挠了挠脑袋。 反正大部分她的私房钱都已经藏进了系统里,白老头的钱上次买店面的时候就花了不少了,后来店里挣得钱白老头也叫白锦儿管,所以他应该也是没什么钱的。 这样看来,确实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没想到城里竟然出了这样一个小偷,怪不得说,最近街上的不良人多起来了。 白锦儿搬动着店里的椅子,又将坐榻区那边的门关起来。 说起来, 少女的视线忽而投向了街外,此时已接近黄昏,西市的人陆陆续续回家,好些铺子也和她一样收了店,关了门就准备离开了。 好像好久没见到小景那个家伙了。 夏天就快要过去了, 说要和阿翁学的那一份荷花藕粉圆子,也还没有学会。 阿翁对他没有去见他阿婆那件事情依旧耿耿于怀,以至于自己甚至都不敢在阿翁面前提到他的名字。 唉, 这就是叛逆期的孩子吗? 白锦儿不由得回想起前世刷手机时,看见的那些原生家庭对孩子成长造成影响的案例。 也不知道,那小子以后是不是就那样了。 不过,倒也不是自己管的事情。 白锦儿想着,将手里的锁扣了起来。 “吧嗒”一声。 …… “吧嗒!” 生铁打制的门锁被撬开,随后紧闭的屋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闪进了屋内。 门再次合紧,未被摘下的门锁从外面看完好如初,就好像从未被打开过一样。黑影靠在门板后面,呼吸声很轻却十分急促。 外面远处,传来隐隐约约人的叫喊声,还有火把燃烧的声音。 “人呢!” “他受了伤想必没有走远!快追!” 随后是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从与他只有一门之隔的长街跑过。 黑影一动不动, 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西市又恢复了属于黑夜的寂静。 他这时才慢慢地前后脚错开蹲下,左手捂着右边小臂的部分, 那里的布料似乎比其他地方都要厚, 还湿答答的,像是被水打湿了一般。 黑影只在那里蹲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又重新站起来——他迈步往前走,虽然周围没有任何照亮的东西,但他似乎对这个地方很是熟悉。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浓墨似的夜色中流曳生光。 很快他摸到了一座立着的柜子后面,又从后面摸出一个坛子。 揭开坛子上的泥封,一股浓烈的酒气飘出来;他随后揭开了缠在自己右臂上的布条,丢在了一边。 左手抓住坛边将坛子拎,其中的酒液倾斜而下, 浇在他裸露在外的伤口上。 第二百七十章 迷失 一个时辰之前。 易宁坊的某处高院中,镂空的窗格里有着摇曳微弱的烛火;而这窗格对应的门扇,此时却打开了。 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小景单薄的身体几乎整个人贴在门上,他的呼吸轻到几乎像是没有,悄然地听着已经被打开门的房内的动静。 很安静。 他这才如同一只浑身漆黑的猫一般,潜了进去。 这是今日最后一间屋子了, 从这间屋子出去,便可以离开。 这是一间寻常的闺房,走进去有着女子淡淡的幽香;周围装饰着柔软轻薄的帐幔,然后是涂了红漆的柜杆。 有一件丝绸大氅倚搭在门边的衣架上, 宛如一张名为美丽的生物褪下的外皮,柔软而顺滑。 绫罗绸缎,摆件字画,这些都不是少年的目标——它们太大,也太难销出去,他只取一件,一件玲珑袖珍,却价值连城的东西。 而这样的东西,往往藏在梳妆镜下的宝匣中,或是衣柜子的夹层里。 他潜行进去, 薄薄的鞋底踩在木板上,就好像踩在了棉花上一般。 窗格外的烛火原来是燃在梳妆镜边,本就微弱的灯光被打磨的铜子这么一照愈发的朦胧,好像妙龄女子的窃窃私语,在耳边悄悄的, 亦幻亦真。 少年本着梳妆台来的。 迷蒙的铜镜照射着他的冷峻的脸庞,锋利的棱角,这样的光甚至模糊了他那琥珀一样精灵的双眸, 抬眼的瞬间,只看见个略微有些扭曲的身影。 拉开了抽屉, 里面装着各式各样子的珠宝首饰。八宝的簪子,鎏金的手钏,青玉的桌子,玛瑙的耳环。 都太普通, 没有一只能叫少年今日不算白走。 他的动作略显粗暴,将里面的宝石金属拨弄的哗啦哗啦响,就好像是完全不怕吵醒其中的主人一般。 于是翻找了一会儿,他便放弃了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接下来是衣柜。 涂红的木板被拉开,里面是各种名贵的布料——这些也不是少年想要的东西,他伸手进去,毫不怜惜挑开里面的所有的衣服,摩挲着最里面的位置。 一个突如其来尖利的角,钻进了他的掌心之中。 有了。 少年抓住了这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盒子,从一堆云彩似的衣服里抽了出来。 盒子是紫檀木的盒子,这么一块大小的紫檀木,单单拿出去,便能卖好个好的价格了;上下开合的地方打着一个金锁,锁头和锁片加起来也不过指头大小,估计只需要稍微用力, 就能叫它变成一团失败的打造品。 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少年也并没有打算摇晃它。 就决定是它了,拿走了即使看岔了眼,也只能自己受着。 少年将盒子揣入了怀中,伸手将面前的衣柜门给关了起来。 “咔哒”的一声。 忽然少年懂了,他的身手本就灵活地像猫一般,特别是在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危机叫他动的愈发快了,在叮叮当当的闺房里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并没有跑出门,而是来到了被帐幔遮住的大床边。 在那帐幔之中影影绰绰的,有个单薄的身影摇晃着。 “我没看见你的脸,” “你要什么东西,拿走便是了,我绝不会阻拦你,也不会喊叫的。” 床上是一个少女。她说话的声音很细,听着就知道是个身材娇小,柔柔弱弱的姑娘。她的语调有些颤抖, 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和外面这个贼交谈着。 小景皱起了眉头, 竟然有人,能不被他的香影响。 他的左手已经摸上了腰后的暗袋,那里有着一把极锋利的匕首。见血封喉,只需要一吸的时间,就能叫面前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床上的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他不经意散发出的杀气,拽着身上的被子往后靠。 “慢来!”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不是这家的女儿,我只是今日来找友人的!” “我姓陈,” “你不就是求财吗,今日你看见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要你还是觉得不够,我可以把我身上的东西也给你,” “你只是求财,没必要动手吧。” “今日你将这些东西拿走,明日谋得一身富贵;可你今日要是动了我,必然会惹上一身骚,这是何必呢?” “谁会和钱财过不去呢你说是不是?” 看得出来少女是真的慌了,她的语速变快,语气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小景按在柄上的手,慢慢地放下了。 “你很像一个人,” 他开口,声音沙哑,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或许也叫少女误解了,心跳愈发地快起来。 也许是拿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意思,少女沉默了半天,才开口小心翼翼地说道: “像,像什么人?” “一个人。” “” “如果是她的话,她也会和你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情吧。” “是,是吗” “好像,你很了解那个人?” 像是抓到了对方语言间透露出的弱点,少女开始试探着,和他对话。 “我很了解她,” “可是,她却不了解我。” “如果她了解我的话,那一日,她就不会和我说那样的话。” “你,喜欢她?” “当啷”一声,少女被帐幔外面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攥紧了手里的被子。 不知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她不喜欢我,” 那声音冰冷的像是擦拭过的刀锋。 “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她,为什么不喜欢你,” “我,我想,是因为她,不了解你吧。” “是,” “她不了解我,” “所以她不喜欢我。” 瞧着眼前的帐幔开始泛起好像水波一般的涟漪,少女的指节攥的发白,心里祈祷着外面的家仆能快些过来。 外面的人却好像找到了能倾诉的对象,一下子开了话匣。 “她既然不喜欢我便罢了,” “这世间没人喜欢我了,” “她死了,就再没人喜欢我了。” 她,她是谁? 这人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叫少女既害怕,又不知所以。 “可是,以后总会有人喜欢你的,不是吗?” “会吗?” “会的,” “一定会的。” 听完少女说的这句话,少年瞬间就沉默了。 “他在这儿!” “抓着他!别让他跑了!” 来了! 少女心中狂喜,可怕那人狗急跳墙,她还是十分警惕地往后躲,想将自己的身影藏起来。 外面的人好像隔着帐幔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便消失不见了。 “念儿!念儿你没事吧!” 一阵匆忙慌乱的脚步声后,一道慌张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少女松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发髻, “我没事!” 第二百七十一章 痕迹 “阿姐!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白锦儿还没有进店铺呢,就听见里面传来林信平的惊呼声。 “怎么了这是?” 她回答道,同时也迈步走进了店铺。 才一进门,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这股味道飘满了整个店铺,叫白锦儿皱起了眉头。 不过,她皱眉可不是只因为这个原因。 从入门处的台阶开始,那里就积了一滩颜色偏深的液体,有点像是混了棕褐色颜料的红色。 量还不少。 白锦儿皱起了眉头。 “阿姐你快来看这个!” 林信平还在喊,白锦儿只好放弃关注面前这滩奇怪的液体,转而走向了少年此时站的地方,她平常用来摆酒的地方。 一路上都有同样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现在已经干涸,顺着走下去,正是林信平此时站的地方。 那里现在一片狼藉。 打碎的酒坛满地的碎陶片,地上满是刚才白锦儿见到过的那种液体,还有隐隐半干涸的半透明痕迹,想必,就是店里这些酒香的来源吧。 而林信平指着的,是一团丢在角落里的,已经完全干透,从而扭曲蜷缩在一起的手巾。 “这是什么?” 少女皱着眉头问道。 “不知道,我刚刚过来,就看见在这里了,我也不知” 说话的功夫,白锦儿走了过去,低下头用手指戳了戳这团手巾。 “阿姐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报官?” 林信平和白锦儿约莫都是猜出了什么东西,两人心里都有些发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店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不,不知道,我还没有来得及看” “找一找,” “哦,哦” 说完,两个人开始在店里四处搜寻。 半晌, “没了阿姐,没别的东西了。这些,这些痕迹也只到这里为止,没别的东西少了或是多了的。” “没有吗?” 白锦儿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那他是怎么出去的,这儿的痕迹只到这里的话。” “不知道” “我们,还是去找不良人吧阿姐” “嗯,说的也是,” “这些东西就先不要动了,我去叫不良人过来,你在店里等着,要是客人来了,就请他们等一等吧。” “知道了阿姐。” 白锦儿说着就要折返出去。 就在这时,厨房门口的一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 白锦儿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又往她看见东西的地方走去;很明显林信平刚才没有看见这个东西, 因为, 那明显就不是原来属于店里的。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布片缝制而成的护腕。 通体是灰黑色的,不是什么多好的布料,摸上去甚至还有些粗糙。 外面也和刚才白锦儿他们看见的那块手巾一样沾上了那种液体,即使因为颜色深而不怎么看得出来。 翻过来,里面却绣着一朵荷花。 图样不大,只有食指头大小——绣法很精妙细致,即使是这么一点点大小的图案,也使得绽放在布料上的荷花栩栩如生。 和白锦儿狗啃过的绣工完全不一样。 “这是” 白锦儿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个东西。 忽然,她的表情变了。 “信平,我们不去找不良人了,” 她将手里的护腕收进了荷包里,动作很快地走进了厨房,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水桶。 “我们快些把这些痕迹处理掉,先开店,其余的问题过后再说。” “啊?” 林信平被白锦儿突如其来的变卦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为什么白锦儿忽然就又改变了自己的主意,似乎是发生在她捡到那个奇怪的布片之后。 可毕竟白锦儿才是老板,既然她都这样子说了,林信平倒也没有什么异议,乖乖地照着她说的,开始清理店里残留的痕迹。 那团皱巴巴的手巾,也被混在店里的其他垃圾里,一起丢到了外面。 夜晚的西市本应是十分寂静的, 如果没有外面那些四处搜查,徘徊不去的不良人的话。 不仅有不良人,还有城备军。 今天晚上,听说吴校郎家的千金遇袭,而那个刺客,此时就逃到了西市。 听说是吴家的仇人,想要将吴家长女掳去做人质谈判,多亏前来做客的莫家小郎君挺身而出将刺客划伤,这才保护了吴家长女的安全。 当值的不良人几乎全都出动了, 刺客的右手受了伤还流了血,照理来说应是极好找到的才是。 可他进了西市,却好像凭空就消失了一般。 酒洒在受了伤的地方应该让人很疼,少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改变,依旧阴沉着。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 右手的伤口总算是不怎么流血了,想起刚刚从那个府邸逃出来的时候,竟然被那个慌里慌张的小姑娘在手上划了一道, 后来又被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追了一段路, 少年的心里便满是难以消减的戾气。 真应该杀了她。 他的左手不自觉摸了摸一直藏在腰后的匕首。 店里一片寂静,如果不是他因为愤怒而导致呼吸有些凌乱——原本吵闹的外面也逐渐安静了下来,看样子那些不良人应该是走远去别处地方搜了。 今晚也许是最近以来,他感觉到最麻烦的一晚上了。 一觉得麻烦, 小景就觉得肚子饿。 说起肚子饿,这里应该有些吃的才是。 他知道她总是会在厨房里留些易存储的东西,这是好几年了,她从未改变过的习惯。 即使不是家里的厨房, 他想,也是能找到些吃的才是。 摆了摆因为长时间垂着而有些发麻的手臂,少年十分自然地往厨房里面走,撩开隔帘的时候, 一直罩在他手腕上的布片掉了下去,就掉在门边,他却没有发现。 在厨房翻找了一会儿,他果然在角落的一个竹篮里,找到了用布罩着的三个蒸饼。 已经变得有些硬邦邦的了。 虽然如此,少年还是将蒸饼毫不客气地塞进了嘴里。 即使冷了,入口也有着属于面粉的香气。 他吃光了这三个蒸饼,将手中的白布丢到了地上。 第二百七十二章 相约 一整天白锦儿都处于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 林信平知道白锦儿是因为早上的那些东西,所以也并不开口询问。白老头倒是有些担心地问了几次,可白锦儿不愿意和他说,老人后面倒也不问了。 白锦儿一直在走神,甚至刘饕来故意捉弄她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叫男人也有些迷茫了。 这个状况,直到孟如招出现的时候,才得到了改变。 “丫头!” 孟如招的脑袋从门外探进来,满面的笑容。 “你在忙吗?” “二娘子!” 擦着桌子的白锦儿转头看过来,看见是孟如招之后,也笑了起来。她挥了挥手里的抹布,对着孟如招说道: “没啊,收拾店面罢了,” “你先进来吧。” 少女从外面跳了进来,她头上的簪子在半空中晃悠跳动,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 “二小娘子,差不多该回府了。” 这时候,忽然从外面传来了一道白锦儿十分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听见这道声音之后,白锦儿一愣, 随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惊讶和惊喜。 “二,二娘子?” 虽然那道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出现,可白锦儿已经知道是谁了。她用手指指了指外面,那意思约莫是, 是他吗? 孟如招翻了个白眼, 算是承认了。 可白锦儿分明地从她的眼底,看见了浓浓的笑意。 “那,你还要进来坐吗?” “当然,这么久的功夫,我总不能一直在外面站着吧。” 说着,孟如招转过头,对着身后的男人说了一句, “还不着急,等到要敲暮鼓的时候再说。” “阿娘知道丫头的,只要是和阿娘说是和丫头在一起,她不会说什么。” 说完这些孟如招也不管身后的人同不同意,转身就迈进了铺子里。 “我是来问你件事呢,” “什么事还要专门过来问的?” “就是,七夕,” “七夕?” “七夕你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打算” 白锦儿略一思考, “七夕不是都要在家中乞巧吗,要有什么打算的?” “我就是不想乞巧嘛,” 说到乞巧这件事情,孟如招撅起了嘴。 “自小到大,我喜欢吃那些巧果,最不喜欢的就是乞巧了。特别是在什么月光底下穿针,还不让点灯,眼睛都快瞧花了,也穿不进去,” “真是无聊透顶,” “最讨厌乞巧了。” “别这么说嘛,” 白锦儿扑哧笑出了声。 “乞巧啊,可是向天上的织女娘娘乞求,叫二娘子以后可以变得心灵手巧的。” “要是这么容易就变得心灵手巧啊,那为何城里一副好的绣布会这么难求?” “那说不定,只是城里像二娘子这样的人,比较多呢。” “嘿你这臭丫头,” 孟如招忽然伸出手,在白锦儿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哎呀,” “这感觉还真不错,” “怪不得三郎这么喜欢敲你呢。” “好的不学,”白锦儿捂着自己的脑袋十分委屈地说,“怎么这个你就学的这么快呢。” “哼,我觉得挺好的,” 孟如招轻哼了一声表示不赞同。 “好了好了说回正经事。丫头你真没有什么地方,或是什么计划想在七夕那天坐的嘛。” “要是我和阿娘说是和你一起,她肯定就会同意的。” “诶,这是为何?” “因为我阿娘很喜欢你呀,”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 “可是,我和孟夫人就见过几面啊。” “那有什么的,要真是有缘啊别说是几面,就是只见过一面,喜欢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别说我阿娘了,我听说啊就是老赵的他阿爷,都很喜欢你。” “是,是嘛,” 明明应该是一件好事,可不知为什么这样从嗯如招的嘴里说出来,却听着有些怪异。 “唉,” 孟如招双手撑住自己尖尖的下巴,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 “真不想乞巧,” “为什么我偏偏是个女孩子呢。” “要是我是个男子的话,倒时候偷偷吃完了巧果就可以爬上楼去看大绣楼放灯了,” “就是个女孩子,还要爬上绣楼去乞巧。” “唉——” 孟如招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对七夕的抱怨,白锦儿却没有仔细听,脑子里反而想着别的事情。 巧果, 倒是提醒了白锦儿。 看来七夕节卖巧果应该是个极好的商机才是。 白锦儿知道巧果,就是单纯用油炸过的造型糖面团。虽然白锦儿觉得味道有些单薄吃多了会腻, 可城里的这些少年少女倒是极爱吃。 那如果,自己对巧果稍加进行改造, 是不是就能卖的更好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的一双杏眼闪闪发光。 “丫头,” “丫头?” 发呆的白锦儿被孟如招的声音唤回了现实。她眼前一晃,正看见少女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 “你想什么呢我叫你这么几声也不答应。” “啊,我,我也没想什么,” “就是脑子里忽然出了个念头。” “什么念头?” 孟如招问完之后,忽然明了一笑。她坐高了身子,整个人凑到白锦儿的身边。 “你不会是在想三郎吧?” “你不要胡说啊二娘子!” 不知为何她会说到陶阳,满脑子想着发家致富的白锦儿突然被这么一点,一张清俊的少年面容顿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像是滴落在纸张上的墨水,一时泅印开来。 “我,我没” “这有什么的,” 孟如招撇了撇嘴, “这七夕时,城中相互倾心的男子和女子都会相约同行,或是去城中那一汪莲池,或是城西那片玉兰林子。” “这早都是城里众人皆知的事情了。” “恰巧三郎那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你们干脆一起去吧。” “那白玉兰可好看了,又好闻的紧。” “那,” “二娘子去吗?” “我?我去做什么?我可不是那么不会瞧眼色的人,你们俩去不就好了。” “我自然不是说和我们去,” “而是,” 白锦儿住了话头,朝着外面扬了扬下巴。孟如招一愣,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染在了她的耳根。 第二百七十三章 康乐坊的活动 “系统,” “我要看一看种子货架。” “查看种子货架。” 白锦儿脑海中话音刚落,熟悉的一排格子就出现在了白锦儿的眼前。 “唔,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能抱在巧果里面的呢?” “或者是,能直接做成巧果的呢。” 白锦儿看着后面没点亮的格子,陷入了思考。 不过,最起码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三个东西,应该是不适合拿来做甜点了。 “刷新,” 面前的图案瞬间就发生了改变,出现了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可还是没有白锦儿心仪的。 因为已经攒着积分好久没有解锁东西了,所以白锦儿现在的余额很多,根本不用担心不够用。 “刷新。” 组组刷新了五次之多,白锦儿才终于在那重新出现的三个图标中,看见了能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东西。 “你说康乐坊?” “是啊阿姐,” 林信平用力地擦着面前的桌子,手中的抹布和桌子摩擦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听就很干净。 确定桌子上已经什么污渍都没有了之后,林信平才站直了腰,开口和白锦儿说道: “听说康乐坊那边开了个福会,到处都是装饰好的签竹和纸花,还有人沿街给那些来的看花的小姑娘发铃铛香包之类的小物件呢,” “我就想带阿云去看看。” “这样啊” 白锦儿看着有些欲言又止。 “对了话说,你知道康乐坊,是什么地方吗?” 白锦儿不说还好,白锦儿一说,林信平的脸“腾”就红了。他有些扭捏地在原地挣了一会儿,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 本来白锦儿并没有多少别的意思,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林信平的这种反应,她竟然也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咳咳,” “你知道,你还想着带阿云去啊。” “我们,只是去看看签竹和纸花,还有,给阿云拿些东西,也不,也不做什么” “你也倒是想” 少女小声嘟囔几句。 “好了好了去就去,我也就是问一句而已。” “今天要去吗?” “是,” “阿姐要去吗?” “我?” 白锦儿有些猝不及防地眨了眨眼睛。 “嗯嗯,” “因为听说,若女子将自己的心愿写了挂在七夕的签竹上的话,心愿就会实现。” “可这不是还没到七夕嘛?” “虽然还没到七夕,” 林信平说起这些风俗习惯的时候头头是道,还颇有些小大人的感觉, “可现在康乐坊立的那些签竹,自然也是为了双七祈福的嘛。此时就将心愿挂上去,说不定上天瞧得早,就能早些实现呢。” “噗嗤,” 白锦儿被林信平一同胡说八道的道理给逗笑了。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城里那些高门贵户家的娘子们,岂不是要像过年时候抢头香那般,只不过是抢头签了。” “那那些有钱人家,不都是在自己家里立签竹了,哪里有必要和我们抢呢。” “走嘛阿姐,” “你看你成日都待在店铺里面,难得有这样子不花费功夫和时间的活动,去参加一下,也没什么关系的。” “走嘛走嘛。” “好啦好啦,” 白锦儿摆摆手,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那就去看看吧,正好看看阿云。” “好嘞。” 锁上了门,白锦儿先跟着林信平回家接了林信云。白锦儿还切好了西瓜用竹签子串好,弄的就好像肉串那样子的给了林信平两兄妹一人一个。 自己也拿着一个,美滋滋地在路上吃着。 三人结伴而行,朝着康乐坊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人还不少,白锦儿看着,除了结伴而行的男女之外,就是三四个女子一同出行,身上或是带着相似的饰物,或是拿着相同的信物。 一看就知道是相约出行的友人。 看样子都是要去康乐坊的。 白锦儿并不是不知七夕的祈福乞巧活动,只是以前她不甚在意。毕竟白老头是个男子又是个老人,加上做事情粗枝大叶,自然不会特意地关注这种属于女孩子的节日。 往年的七夕对白锦儿而言,与平常日子并无不同。 直到真正身处于这种氛围里,你周围的人都怀抱着期待或是激动的心情,等待迎接这个节日的到来的时候, 才会真正的理解所谓的“节日氛围”。 刚刚还对这件事情抱着十分随意态度的白锦儿,在看着自己身边这些走过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之后,心情竟也变得明朗和忐忑起来。 很快地,他们就穿过了长长的青龙大街,来到了康乐坊的房门前。 康乐坊的坊门还是一如既往的鲜艳, 就好像每一天都有人用红漆粉刷一新。 远远地,白锦儿就看见了林信平说的签竹和纸花。 签竹其实九十普通的翠竹,或许讲究一些的人家会用湘妃竹和别的什么名贵种类的竹子——而最常见的,依旧是绿油油的翠竹。 砍一段好的,连带着茂盛的枝叶也不能损毁的那种,然后扛回家再随便地修剪一下外枝,找个填满了白砂的地插上。 在七夕到来之前的日子都可以往上装饰,自己剪的纸花,廉价却好看的石头挂珠,等等等等,只要你想得到的,都可以装饰在上面。 毕竟这些都是次要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挂在上面的,写满了少女或是妇女对自己未来生活,或是子嗣朋友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这才是签竹存在的意义。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也许远在天河两头的织女和牛郎在一年一度的相会时,甜蜜地遥望遥远的人间,能碰巧看见其中一张写满了祝愿的签纸, 灵犀一点, 叫人间的心愿也实现吧。 当然,这些也只是美好的愿望罢了,白锦儿作为一个来自公元两千年后的人,早已经失掉了这样的浪漫和悠闲情怀。 此时看见,心底只有隐隐的悸动。 林信平和林信云倒是很开心,林信云挣脱了白锦儿牵着她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康乐坊里跑去;林信平喊了一声,也蹦蹦跳跳地跟着去了。 白锦儿没办法,也只好追着过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身影 “阿姐你看这个!好高啊!” 林信平拽着林信云,看着面前几乎像是高耸入云一般的竹子,满脸震惊地说道。 这是一根好长好长的竹子,是周围这些竹子里最高的了。因为角度的问题林信平并不能很好地看出到底有多高,但林信平想, 这绝对比面前的这栋楼还要高吧。 白锦儿的腰间挂着四五个香包,手里还拿了个落英糕——听说是用金银花蜜和鸡蛋做成的,吃起来香香甜甜,还挺好吃, 是一个美丽的姑娘给他们的。 “哪儿呢我看看?” 白锦儿手里还有一把简单的纸团扇,在她的不停挥动下扇出清凉的风。 “哇,真是好高的一根竹子啊。” 她咬了一口手里的落英糕,抬着头惊叹。 “要把这么高的一根竹子搬到这儿来,一定很辛苦吧。” 白锦儿瞧着上面飘摇的纸签,只觉得把这些挂上去的人一定很辛苦。 “好了好了我们去后面的看吧。” 说不定还能拿点什么别的东西呢, 这是白锦儿没有说出口的话。 三人又是一边走,一边往前去。 白锦儿因为年纪也不算多小了,在康乐坊都属于已经可以梳拢的年纪,所以拿到的东西还少;可林信云年纪小,现在又被养的白白胖胖的, 那一双无辜又单纯的眼睛,叫几乎所有看见的女子都难以抵抗。手里的好东西能给的,都塞进了林信云的怀里。 林信平拿的最少,毕竟他这个年纪这个长相这个家世,实在是难以入这些已经在风尘里混出一身本事的女子的眼了。也就拿了些糕点和一把小扇子。 三人晃晃悠悠的,一边看着那些装饰的好看的竹子和剪得精致的纸花,差不多要把整个康乐坊都逛下来。 “哎阿姐!” 白锦儿正看着面前插着的快成一小片竹林的竹子时,在想到底是从哪里搞来那么多的时候,忽然听见身边的林信平叫了自己一声。 “怎么了?” 她转过头, 街头一个身影,钻入了她的眼帘。 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阿姐,” 林信平一只手拉着林信云一只手抓着糕饼,一边和白锦儿说话, “你看那是不是陶阿兄?” “哪儿?” 白锦儿的心里咕噜一下,虽然如此,她还是问了一句。 “就那儿,那儿。” “那儿。” 瞧着白锦儿的眼神似乎还是四处飘忽,林信平有些着急。他用嘴叼住剩下半块的落英糕,空出的手指了指他刚才看着的方向。 “你看阿姐!” “就在那儿!” 那正是白锦儿刚才看见的方向。 少女抿了抿嘴。 看身形,绀色的长袍和同色的发带,如墨一般的头发,怎么看都是陶阳没错。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穿着宽袍大袖,头戴银冠的少年, 则怎么看都是石玉宁没错。 一瞬间,白锦儿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是否认,还是承认。 “好像,” “大概,” “应该?” “是吧” “陶阿兄他们来康乐坊做什么?也是过来看签竹的吗?” 林信平重新拿回了落英糕,他咬了一口,满脸的单纯。 即使他的话语此时听上去有那么一点点的, 点点的, 绿茶。 “我,我也不知啊,大概是有什事情所以才过来的,” “就像你说的难得有这样的活动嘛,过来看看,也挺正常是不是?” “是哦,” 林信平腮帮子里嚼着东西,听上去有些含混不清。 “哎阿姐,” “你看他们好像进了一扇门诶,” 白锦儿自然是看见了。陶阳和石玉宁并排走着,两人似乎还有说有笑,略过了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林立的装饰着不同东西的翠竹, 俨然是走进了一扇院门。 少女的眉头挑起。 “先说好,” “我只是陪你来的,其他事情我可一概不会参与。” “谈完之后我就要回家了,明日的课程还没有整理出来,我要加紧整理,明日送去给老师。” “行行行大忙人,难为你陪我这么一遭啦。马上事情弄完,你就可以回去啦。” 石玉宁听着陶阳和自己说的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他伸手搂住陶阳的肩膀,仪态看上去颇吊儿郎当。 “我说,” “你差不多也该学会接受这些东西了吧。咱们年纪也不小了,日后各种饮宴交际的少不了要来这些地方的,” “再说了又不是叫你狎妓,只是叫你提前适应适应这种场面罢了。” “这家醉仙阁啊,可是整个康乐坊里除了官家教坊之外,品味最高的妓馆了,” “里面的清倌乐伎不少,有些可不比官妓的水准差。” “好好好,” 陶阳漫不经心地随口应答,显然是没有将石玉宁和自己说的话放进心里。 少年撇了撇嘴。 “反正丫头不也瞧不见,” “怕什么?” 只说到这句的时候,陶阳忽然斜眼瞥了石玉宁一眼。 “怪不得石叔叔要削减你的月钱,” “要是我啊,” “直接将你的月钱扣光。” “喂喂喂,没必要这么狠吧。” “未来做你的孩子啊,那可太惨了。” 陶阳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进了醉仙阁,那些龟奴和丫头都已经认识石玉宁。本来石玉宁生的俊美花钱又大方,在这儿就是极受欢迎的。只是石玉宁历来只找白如意,其他的人虽眼馋,却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如今他来,还带了个不亚于他的清俊的少年,一时间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有熟识的龟奴迎上来,殷勤地凑到石玉宁的面前。 “石公子今日又是来找如意姑娘的?姑娘在上面,我带公子去吧。” “这位公子” “哦这是我的朋友,” 石玉宁的嘴角上扬, “他是陪我来的。” “原是石公子的朋友,失敬失敬,” “我可跟你说啊,我这位朋友,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你手下那些小娘子,可不要吓到人家了。” “哈哈哈石公子真是说笑了——” 听见陶阳是第一次来,龟奴的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他赶忙招呼着人把石玉宁和陶阳往内室引,同时和身边的小丫头窸窸簌簌地不知道说什么。 “要不你自己上去吧,” 走到后院的时候,陶阳皱眉停下,说了这么一句。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石玉宁停下脚步看向陶阳,看着陶阳的眼神,哑然失笑, “到都到这儿了,哪儿有这话之理?” “再说了你信不信,你不和我上去坐在这儿,不一会儿的功夫,来烦你的人更多。” 陶阳的眉头蹙着,想想石玉宁的话也有理,他叹了口气,只好认命似的跟着石玉宁继续往前。 第二百七十五章 等 白如意瞧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人时,愣了一下。 她知道石玉宁要来,因为一直跟着他的小厮,那个叫作茗儿的已经事先来说过了。所以今日她才没有和着那些姑娘一起出去游玩,而是在屋子里等着石玉宁到来。 可她没想到,石玉宁竟然带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来, 还是一个男子, 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 毕竟,白如意知道,虽然他们彼此之间从未说过什么确定的话, 但是在石玉宁的心中,自己早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所有物。 是少年心性的固执,还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白如意也分不太清。 但这么些年的风尘生涯教会她的,遇到这么一个客人,一定要抓住才是。 所以白如意总是仔细小心地满足着石玉宁的需求,即使是不接受其他的客人,或是理解他从不带其他的男人来自己这儿。 可今日,他却是带了, 一个男人, 一个少年。 和他年纪相仿,气质却相差甚大的少年。 他一定是第一次来这儿,不只指醉仙阁,也恐怕是第一次来这样子的温柔乡。 表情淡漠,嘴角和眼角却僵硬十分。眼神直视着前方却没有任何的专注可言,倒像是飘飘忽忽的,瞧着不知道什么地方。 看样子又是个假正经的人呢。 “你来了,” 白如意开口,声音一如往常绵软动听。她往旁边让了让,让出足以让两人通过的缝隙,好叫石玉宁和陶阳过去。 石玉宁率先走进了屋子,而陶阳跟在他的身后。看得出来他的动作有些犹豫。 两人坐定之后,白如意端脚步芊芊地拎着一个小茶壶过来。 “这几日雨水多,外面的商道听说滑石毁了,一时间还修不好,我这儿便没有你喜欢喝的芳蕊了。” “今日煮了方山露芽,不知你喜不喜欢。” “商道毁了?” 石玉宁接过白如意递来的茶杯,有些吃惊地挑了挑眉。 “未曾听说啊,我家中的芳蕊茶和从其他地采购的东西,并没有受到影响。” “我们怎好的比石公子府上。” 白如意清清淡淡地笑着, “都是找的熟识的商人购得货,若是人家那里没有,我们自然也就没办法了。” 石玉宁低哼一声。 “罢了,” “没有就没有吧,也不是非要吃到才是。只是这方山露芽,不知道你煮的怎么样。” 白如意没说话,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石玉宁捧起茶杯,眼前的茶烟氤氲渺渺,好似在空中勾勒出一副水墨风景的画卷。稍稍吹散眼前的雾气,石玉宁在茶杯上轻抿了一口。 “嗯,不错。” 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赞叹,再抬眼看向白如意的时候,眼中是满意的光。 白如意低眉浅笑,算是承了石玉宁的夸奖。 “这位公子,没有兴趣赏如意一次脸面么?” 她这话问的是动也没动的陶阳, 带着淡淡的笑意。 “三郎你尝尝,” “茶是好茶,手艺也勉强能入眼,倒不比在家里的差些。” 陶阳一直沉默地坐着,听到石玉宁开口后,他才淡淡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碰到了光洁的杯壁。 “你换茶具了?” 谁知陶阳还没有端起杯子,一边的石玉宁却忽然开口道。 少年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随后恢复平常,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哦,” “上次的那套,被不小心的丫头碎了一个杯子,我便换了,” “怎么,这套不好看吗?” “挺好的。” 说完这句之后,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陶阳并没有理会二人之间的对话,他已经捧起面前的茶杯,光滑冰凉的杯壁此时被滚烫的茶水浸的温热, 在这季节里,未免又显得有些烫手。 “如何?” 瞧着陶阳喝了杯中的茶,石玉宁问道。 比泡茶的人还有些迫不及待。 陶阳点点头。 “不错。” “公子这话,叫如意有些惶恐呢,” “总觉得,是哪里做的不好。” 白如意说,声音带上一丝轻快。石玉宁看向她,嘴角高高上扬。 “三郎的阿爷可是茶道高手,煮出的茶就是陈公也赞不绝口呢。” “你能得到他一句不错的夸奖,已经是极好的了。” “整个锦官城之中能入陶公子法眼的,怕也没有几个。” “原是这般,” “那还是我唐突了。” “老四,” 陶阳已经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忽然插了一句嘴。白如意和石玉宁都看向了他,石玉宁一拍手,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对了,” “我今日来找你,是有正事要说的,” “可不是专程来你这儿喝茶的。” “这可真是稀奇,” 白如意朝着石玉宁眨了眨眼睛, “石公子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阿姐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林信平看着身边这个躲在大树背后鬼鬼祟祟的少女,有些无奈,试探性地开口道。 白锦儿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远远的那扇此时人来人往的院门呢,忽然听见林信平的声音,她还吓了一跳。 “啊,啊?” “哦哦对对对,” 她已经在这儿站了快一刻钟的时间了,从刚才看见那两个人走进去开始。 白锦儿瞧了瞧天,又瞧了瞧身边一大一小一对兄妹。 “要不你先领着阿云回去吧信平。” “那你呢阿姐?” “我,我还要一会儿,我待会儿自己回去就好了。” “哦好吧。” “那阿姐你也早点回去啊。” “知道了知道了。” 白锦儿挥挥手,示意林信平离开。 少年和自己牵着的小丫头对视一眼,又十分同步地摇了摇头,一齐迈着步子往他们来时的道路走。 谁知没走几步呢,林信平忽然又探回脑袋来。 “阿姐你是要等陶阿兄出来吗?” 白锦儿的身影一僵。 “谁,谁说我在等他啊,你不要胡说啊你” “那阿姐你在等什么?” “我,我,” “我等,等” 瞧着林信平看自己的眼神,白锦儿一瞬间恼羞成怒起来。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快带着阿云回家去!” “不然我扣你工钱你信不信!” “” 林信平挠了挠头。 女人心,海底针啊。 第二百七十六章 心上人 林信平和林信云走了之后,白锦儿依旧站在原地,偷偷摸摸地躲在树后,悄悄地往前面张望。 她好像知道那个地方。 毕竟,她前几日才来过的。 陶阳来这儿干嘛? 石玉宁来这儿是白锦儿可以想象到的事情,可为什么陶阳会过来? 他是来 不会的不会的, 少女连忙摇头。 他忙着读书呢,书呆子一个,哪儿会有这种心思,还跑来喝酒狎 狎 咳咳。 后面那个字,白锦儿吞了下去。 话说书呆子,书呆子的话,可是, 他, 他平常和自己说的那些,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书呆子的样子啊 不不不, 少女又再一次用力摇了摇头。 他那样子的人,应该不会随便对其他人说那样轻佻的话才是啊。 又不是石玉宁。 呼,还好自己喜欢的不是石玉宁 哎喜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不不不! 白锦儿的小脑袋摇晃的就好像是拨浪鼓。 或许路过的人都会感觉到诧异,这个看着不过十多岁出头的小娘子,站在一间妓院门口鬼鬼祟祟的, 做着奇怪的动作, 也不知道是在干嘛。 白锦儿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奇怪举动,脸颊泛红地慢慢停下, 随后又往树荫后面缩了缩。 怎么还不出来啊, 这么长时间吗。 少女抬头看了看天,差不多是快要敲响暮鼓的时间了。 如果还不出来的话,白锦儿差不多也该要回家了。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少女的双脚站得有些麻;她活动活动了双腿,绣着燕子的布鞋在原地跺了跺。 刚才那种忐忑的活动心思也逐渐消磨了。 我在干什么? 白锦儿忽然问了自己一句。 她站直了身体,伸了个懒腰,忽地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傻。这是在干什么呢, 反正现在,也不是自己原来在的那个时候了不是吗。 如果以后,真的成亲的话, 也难保, 自己的丈夫不会来这样的地方。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呢。 白锦儿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好像是一夜落雪的冰湖。细密的冰碎从边缘向其中蔓延,正是那种浅薄的,摸起来却十分冻手的冰碎。 也像是被砸碎的冰, 不同的却是,这层冰是向中间长的,是向完好长的。 算了算了, 还是不去考虑这些事情了,还是, 毕竟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自己可以陪在白老头的身边,做一个乖巧的孙女就好了嘛。 想到这里,白锦儿抿了抿唇。 回家好了。 她转过身,从方才躲藏的大树背后出来,布鞋稳稳地踩在已经被众人用脚步轧平的黄土地上,朝着来时的道路走去。 “喂,” 刚走了没几步,白锦儿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清澈的声音。 少女的身子一顿。 “小茶,” “你在这儿干嘛呢?” 陶阳的声音带着调笑,传进了白锦儿的耳朵里。 “今日还不回去么?” “过会子,时间就晚了。到时候坊门要是关闭了,可就回不去家了。” 石玉宁面前的茶杯已经换了一个全新的,里面装着全新的茶叶。 石玉宁呷了一口,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幽幽开口: “怎么,才待了一会儿,就着急赶我走了?” “这话说的,可真是折煞我了。” 白如意背对着石玉宁坐在妆台前,她轻笑了一声,抬手开始摘着头上的珠钗。 因为今日不见别的客人也不出去,她并没有多么隆重的梳妆,只是简单地用簪子将头发簪起,上面再装饰了一朵绢丝的鸡蛋花。 现在簪头发的簪子拿下,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地垂到光滑的地板上,压在女子雪白的衣裙上。 而那朵黄白相间的鸡蛋花也顺着掉落了,落在发丝之上。 “我几时赶你,” “好心提醒,反倒是叫人家生了冤枉。” “那要是石公子不嫌弃,便在我这儿留着,” “我自然也无多余话说的。” 石玉宁的手停了一下。 “你好像对三郎很感兴趣?” 他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个。少年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又修长,肤色干净,若有若无地敲击在枣红色的桌面上, 却多了一丝莫名的压迫。 白如意此时已经拿起了一把檀木梳子,细致又轻缓地梳着自己顺滑的头发。 “只不过是好奇石公子的朋友罢了,怎么说的上感兴趣。” “说起来,这还是石公子初次,带朋友来我这里呢。” “我只是怕他在家中待久了人也变得呆愣了,才带他过来的,” “他本人对这种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 “世代书香门第,母亲也出自高门,” “人家日后可是要参加举试飞黄腾达的,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哼恩,” 白如意低低嘤咛一声给,表示听见了。 “不过,石公子可是在我这儿浪费了好些时间呢。” 石玉宁被白如意的话噎住了。 虽然白如意没有转头,但好像也猜到了石玉宁此时的窘态。她拿着木梳的手掐着袖子掩面,发出了低低的好似黄雀鸣叫一般的动听笑声。 石玉宁双手握着茶杯,俊美的脸上微微泛红。 “那位陶公子,就是白小娘子的心上人吗?” 忽然,白如意开口问了这么一句。石玉宁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啊。” “果然呢,” “他们两人,有一种很相像的气质。” “相像?” 听了白如意的话,石玉宁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相像了?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加上家世,喜好,各种层面都不相同,怎么会相像呢。” “是一种感觉,”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哼,” “不过就见过一面而已,便敢说这样的大话。” 少年冷嗤一声,表示不屑。白如意却并不在意,继续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一股莫名焦躁的说不清的暧昧,在这间屋子里荡漾。 “你用的什么香?” “摽有梅。” “” 有丫头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点上了门口的灯。 烛火在镂空的黄纸中飘摇。 “四郎,” 白如意的舌唇相碰,像是婉扬的箜篌相弹。 “今夜,要不就宿在这儿。”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为什么信我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嗯?” 陶阳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背后响起。 少女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正看见陶阳嘴角微微上扬,眼里的神色却十分正经,瞧着自己。 “咳咳,” “我,” 不知为什么,瞧着陶阳的眼神,原本应该是率先开口质问的她,反而先被陶阳的话问的懵住了。 “我就是,带着信平他们来看签竹和纸花的,他们说,” “说,这儿的签竹好看。” “是吗,” 陶阳转头看了一眼四周, “是挺好看的。” “是吧,我就说……”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少年歪了歪头。 “你看签竹做什么?” “啊?” “莫不是也想向牛郎织女许愿?” “我……” “许什么愿?” “我……” “是和我有关的吗?” 连串的询问叫白锦儿愈发呆,可最后那个问题她却是明明白白的听见了,不由得红着脸啐了一口。 “真不害臊……” “害臊做什么,” “只不过是说一句实话罢了。” 说着,陶阳抬手在白锦儿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笨丫头,” “来就来了,大大方方,这么躲闪做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见不得人的事情…… 白锦儿一下子叫着跳了起来,把陶阳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说起见不得人的事情,” 少女一转攻守之势,双手叉起腰,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好家伙倒叫你问起我来了。” 陶阳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你要问我什么小茶?” “你去醉仙阁做什么?” 白锦儿俨然一改方才唯诺的样子,是占了道德的制高点了,言语之间的质问隐隐透出了得意。 “我?” “是啊,你可别想否认啊。我刚才分明瞧见你和四郎往醉仙阁里去了才是的。” “别想蒙我。” “快说!你去醉仙阁做什么!” 瞧着白锦儿生气的模样陶阳愣住了片刻,忽然噗嗤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少年清脆爽朗的声音街道的上空飘荡。 这下子,变成白锦儿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你笑什么” 陶阳用手背揩了揩眼角,不似方才笑得那般猖狂,只是眼角嘴角依旧弯着,莞尔说道: “你说方才,” “但我与四郎进醉仙阁,早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了,” “你说方才,” “莫不然小茶,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出来,等了半个时辰?” “你” “我” 白锦儿本想反驳说不是的,可陶阳含笑的眼眸分明是已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了。白锦儿又惯不是会狡辩的人,如今反被陶阳占了上风,瞬间哑口无言。 “别,” “别岔开话题!” “你还没说你去醉仙阁干什么呢!” “我陪四郎来的醉仙阁,” “因为他过几日有朋友要从巴州过来,所以便想着在醉仙阁宴请一番。我虽不知他为何要叫我陪着他一起来,但大概是什无甚意思的理由罢了。” “如今事情已谈好,我便说我先行回家,而他还在留在那里,想必,是和其中那位娘子有旧要叙。” “过程大抵如此,你若是不信,此时我将他从醉仙阁里拖出来,叫他解释于你听可好?” 少年说话的声音温柔耐心,还带着丝丝的询问之意。 白锦儿抿了抿嘴, “罢了,” 她偏开头,躲开陶阳的眼神, “我信你。我想你也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咦,这是为何?” “?” 少女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怎么自己放了他一马,他反倒还得意起来了。 “那你是这种人吗?” “不是。” “那不就得了,做什么还问为何。” “只是好奇,” 陶阳面上带笑。 “小茶你就如此相信我。” “相信你还不好么,别人都是问为什么不相信,你倒是好,问的是为什么相信。” “我只是怕,” “怕有一日你信错了人。” 白锦儿闻言一愣。 “你这样好信人,”陶阳显然不打算放过白锦儿,“要是有一日,你信错了人怎么办。” “谁说我好信人了,” “那小茶你说一说,” “你为何信我。” 白锦儿抬头,正瞧见陶阳看向自己的眼神,耐性,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少女抿了抿唇。 “信便是信了,” “就是以后信错了人,抽身走便是。世上哪有那么多万无一失的事情,就是百般琢磨千般算计,到头来也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是因此而害怕去尝试,反倒是错失更多的机会。” “既已决定信你了,” “便是信了。日后要是所托非人,也只能说老天这一次,决心要给我一次挫折罢了。” “但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又为何不信呢?” 陶阳静静地听着白锦儿的一番话,良久,他轻轻地笑了。 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少女的脑袋,他的眼里闪动着莫名的光, “好。” 他这样说了一声。 “那你就信我。” “我保证,绝不会成为老天给你的一次挫折。” 两人四目相接,虽是无言,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良久之后,才瞧见少年一拍脑门, “你还没回答我呢小茶,” “你是不是在这儿等我等了半个时辰?” “” 好不容易生出的感动顷刻荡然无存。 “对了小茶,你怎么会知道那儿是醉仙阁的?” 少年少女并排走在夕阳的金辉之下,身边的人问了这么一句,白锦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因为我来这儿已经快小半年的时间了。” “小半年?” “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给那位名叫白如意的姑娘送吃的。她是我们家的老顾客了。” “哦?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老四介绍的。” “四郎?” “嗯呐。” “还真是奇怪。” “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四郎对这个女子的感情,有些不一样?” “你也这么觉得吗!我也这么觉得!和四郎认识以来,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的。” “别说你和他认识,就是我,也从未见过他这样。” “所以”“所以” “所以他一定有问题!” 第二百七十八章 花生 “宿主,小菜园可以收获了。” 手上的刀正快速上下飞舞着的白锦儿听见脑海里传来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现在吗?” “是的。” “现在没时间,我待会儿再去收吧。” 白锦儿刚说完,脑海里的声音就消失了。 她长长地呼了口气,又继续切着面前的白菜。 “醋溜白菜!” 将炒好的醋溜白菜和一碗白饭放到托盘上,递到了伸进来的林信平手上。 “阿翁又是一份盐灼菜心。” “知道了。” “啊啊还有一份水盆羊肉!” “知道了。” 爷孙俩又是忙忙活活地忙到了早上。 “哎哟我这老腰哦,” “得找个人帮我按摩按” 白锦儿嘴里的抱怨还没能完全说出口的呢,身边的白老头抬手就敲在了她的脑门上。 “臭丫头才多大年纪就说老了,” “你要是说老,那老头子不是早就该入土了?” “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嘛阿翁,” 白锦儿朝着他吐了吐舌头。 “阿翁才不老呢阿翁年轻着,我看啊,阿翁最少还能活个四五十岁的。” “胡说八道,” 白老头显然不吃白锦儿这套,撇了撇嘴,迈步往厨房里走。等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个大陶盆。 “再活四五十四就成老妖精了,你阿翁我可没有成精的癖好。” “哎哟阿翁你不要胡说,你看历史上活到百岁以后的人又不是没有嘛,怎么就成老妖精了。” “照我看阿翁这体格子啊,那就是再活个二三十年,也是可以的嘛。” 白老头瞥了白锦儿一眼,吓得白锦儿赶忙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林信平, “你说是不是信平?” “啊,啊,对对对,” “白翁您再活二三十年没问题的。” “得了得了,你就别欺负信平这个老实孩子了,你看你一天天把他吓得。” “快些过来吃饭,别耽误了信平回家的时辰。” “噢。” “宿主,” 白锦儿的筷子才伸到碗里,就听见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菜园已经可以采集了,” “请宿主不要忘记。” “噢对哦。” 白锦儿这才想起自己的小菜园已经可以收获了。差点儿就忘记了。 不过好奇怪, 怎么今天系统这么热情了,竟然连着提醒了自己这么好几次。 “哎你去哪儿呢?” “我去,打壶酸梅汤来。” “最近你怎么这么喜欢吃着饭喝水?少喝些,到时候饭吃不下去多少。” “知道啦阿翁,天气热嘛,不喝些好喝的,这饭都不好下口的。” “我马上就回来了。” 说完,少女闪身进了厨房。 “收获果实。” 话音刚落,白锦儿还没有准备的呢,忽地手中就感觉到了一阵异物感。她翻手看来,只见自己的手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东西。 约莫拇指粗细大小,形状上小下大,有些像是葫芦,却比葫芦的上下两部分要长上一些。 外皮粗糙,表面凹凸不平整,好像是被冰雹砸过的泥坑一般。 颜色也是泥土一般的黄色,静静地躺在白锦儿的掌中。 白锦儿瞧见手中的东西努了努嘴,抬手便将那略显丑陋的外壳捏碎。 只是听见“咔嚓”的一声,倒不如外观看上去那般的坚硬,反而像是晒久了发脆的纸张,转眼就碎成小片小片的皮屑摊在白锦儿的掌中。 在轻消的碎壳中,有两颗饱满鲜艳如红玛瑙似的果实,混在在其中。 “呼,呼,” 将那些碍事的皮子吹去,白锦儿随手将两颗果实捻出,丢进了嘴里。 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嘎嘣粗,也许是因为还没有晒炒过的缘故。 味道还挺甜。 手中的碎壳丢进了炉灶里,白锦儿拍了拍手。她手一挥,原本空空如也的灶台上出现了一个装满冰酸梅汤的茶壶。 她右手拎起茶壶,左手空握几下,瞬间又出现了刚才她剥开吃的那种果实。 “突然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 少女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小声嘀咕, “就是人家了都是出现什么火焰小旋风的,我变出的都是吃的” 她嘴里念念叨叨,念念叨叨地走出了厨房。 “狗丫头,你又把自己关在厨房干什么呢?” 白老头只是路过厨房的时候顺嘴问了一句,没想到今天的白锦儿竟然直接就把门打开了。 老人看着她身上围着围裙,手上拿着锅铲,笑眯眯地往着自己。 “阿翁你还记得今天早上我给你们吃的那个东西吗?” “记得啊,那个叫什么,” “花生是吧。” “对对对就是那个,你们觉得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 “所以你看!” 说着,白锦儿让出了一条路,叫白老头看她的身后。 老人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这么多?” 在白锦儿的背后,堆放着慢慢一袋的生花生。 “就闭店的时候,我又去送我花生的那家铺子看了看,看他们还留的多,我就都买回来了。” 少女笑嘻嘻地说。 白老头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迈步走进厨房。他来到装着花生的麻袋边蹲下,从其中摸出一个。 “可是你买这么多,能用来做什么呢?这种东西吃了又不管饱,还能用来做菜吗?” “总能实验出来的嘛阿翁,” “不要着急。” “不过我听那个老板说,这东西炒过之后就更好吃了,所以我打算试试。” “阿翁刚好你来了就帮我炒一下吧,” “我有事情要出去一趟。” 说着,白锦儿解下自己身上的围裙,往白老头身上套。 “出去?” “你要出去做什么?马上就是宵禁的时间了。” “噢我,我和人家订了些饧,要现在去拿。” “现在去拿?怎么要现在去拿,明日去拿不行吗。” “哎呀这是和人家定好的时间嘛,要是不按着约定去,叫人家觉得我不守信用怎么办。” “阿翁你就帮我炒一下啊,我马上就回来。” “哎臭丫头你这东西要怎么” 炒啊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白锦儿已经一溜烟的消失在了白老头面前。 老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已经放在灶台边的粗盐,叹了口气。 第二百七十九章 麻烦 其实白锦儿并不是真要去拿什么和人家约定好的饧,她只是在系统里买了红糖块,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拿回来而已。 刚拎着满满一袋的红糖走进来,就闻见了油炸物品过后才有的香气。 “阿翁——” 少女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厨房门边,朝里面张望。 “阿翁炸的如何了?” “你这个丫头,就是闻着味道来的吧。” 白老头背对着白锦儿,手里的大竹漏勺将油锅里炸好的花生放入已经准备好的竹篓中。 “你来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白锦儿跑了进去,来到白老头的身边。 炸过的花生外面那层红皮已经脱开,露出其中变得金黄的花生仁;被油炸过的香气钻进白锦儿的鼻子里。 “好香啊~” 少女抽了抽鼻子,惊喜地说道。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没错,阿翁可真聪明。” “臭丫头没大没小的,” “这要撒上盐吧。” “不撒也很好吃,不过撒了更好吃。”白锦儿说着,抓起一把灶台边的盐,撒了进去。 “然后呢再拌匀。” 随手抄起一边的调羹,在里面搅拌了一下,白锦儿确定几乎每一粒都沾上了海盐之后,这才将调羹拿了出来。 “阿翁尝尝,” 白锦儿将手中的调羹丢进盆里,笑眯眯地双手背在背后。 “你这丫头,做事情神神秘秘的,” 老人瞧了身边的姑娘一样,也不客气,伸手就在竹篓中抓了一把,约莫十颗上下,一口气丢入了嘴中。 牙齿咬下,已经不似白日那般的柔软香甜带着汁液,而是脆脆的,在上下牙间碰撞,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嘎嘣脆。 一点点的咸味正好, 很适合下酒。 白老头尝了这么一口,脑子里就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阿翁怎么样?” 另一边的白锦儿还眼巴巴地等着白老头的反馈。老人将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还不错,” “挺适合配酒吃的。就是这么一点,老头子我还是觉得,吃不饱。” “这东西价格不便宜吧?” “你要人家花钱就买些下酒的小菜,怕是没有多少人愿意。” “自然不是只用来这么做的,” “后面阿翁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臭丫头。” 老人的手敲在了少女的额头之上。 “对了你刚刚说出去拿东西拿回来了吗。什么东西,还要特意去拿。” “拿回来了,喏,不就在那儿吗。” “你不说是去拿饧吗,怎就如此草率地丢在那边。要是受了潮就不好了,还不快些搬去地窖去。” “不急嘛,阿翁先去看看如何,再搬去不迟。” “饧有什么好看的,你买了这么些年了,还不会买么” “这是什么?!” “饧啊。” “那怎么是这个颜色的?” “这是人家新熬制出来的,和咱们平常吃的可不一样。” “不一样?” 白老头的眉头惯例皱起。 “你这是在新元甜阁买的?” “不是。” “一猜就不是。” “一定又是你惯去的那家,西域来的胡商铺子,卖的是吧。” “是啊是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带老头子也去看看,那家神秘的什么都有的胡商铺子?” “改明儿一定,改明儿一定。” “” “阿姐!” “阿姐!” 白锦儿在后厨正忙活着呢,忽然就听见传来林信平叫自己的声音。 “做什么忙着呢!有话进来说!” “有人找!” “什么人!” 林信平忽然又不说话了。 “哎哟这孩子,” 等了半天不见林信平回话,白锦儿出了手上这锅菜,叫白老头盯着厨房里做事,自己则围着围裙走了出去,看林信平叫自己做什么。 “我说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说着说着又不” 白锦儿才出厨房,正看见一个长着四方大脸的人看着自己走出来的方向,满面的笑容。 少女的表情瞬间变得惊喜起来。 “师父!” “你怎么来了!” “看看咱们大忙人来咯,” 张屠户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瞧着白锦儿走到自己的面前。 “师父这话说的,不是前几日才去的师父家嘛,怎么就大忙人了。” “你就来订了下半月的肉,说完就匆匆走了,连你师娘做的饭都没来得及吃,这还不是大忙人?” 这话说的白锦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怎么只有师父一个人过来了,师娘没跟着来吗?” “哎你师娘啊,她在家里收拾呢。也就我今日没什么事情,才想着进城里买些东西,顺便看看你。” “嘿嘿劳烦师父担心了。” “师父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给你做!” “随便来些能填饱肚子的就行了,我待会儿还有些东西要买的。” “师父这话是怎么说的,难得来一趟,我得给师父弄些好的才是啊。师父你等着我马上就来啊!” 说着,白锦儿一溜烟又跑进了厨房。 “哎丫头真不” 张屠户的话还没说完,白锦儿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男人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低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白锦儿给张屠户炒了桌子好菜,有蛋有肉有菜有汤,甚至今天刚买来的鱼,也给他处理了半条。 张屠户倒也没却白锦儿的盛情,本身又是干体力劳动的,很快便将桌上的菜一扫而光。等白锦儿再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用着牙签剔牙了。 “师父吃的怎么样?” 少女来到桌前笑着问,同时拎过一壶酸梅汤,摆在桌上。 “这是我们店里的特色酸梅汤,解暑消食,师父尝尝。” “你啊你啊你这丫头,” “你这样子,可是叫我以后都不敢来了。” 张屠户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荷包里摩挲着。 “这些东西大概多少钱?” “师父说这话可是和我见外了啊,师父难得来一次,我怎么好的收师父钱呢。” “要的要的,这做生意怎能不收钱呢?你看你来卖肉,不都是付的钱吗。” “那我是和师父长期合作关系,师父又不是顿顿都来我这儿吃,请一顿又不能怎么。” 师徒两人来来回回拉扯半天,最后还是以张屠户落败告终。 “你这丫头啊,” “真是愈发叫我张不开嘴了” “师父是有什么事吗?” 白锦儿收着碗筷,听见张屠户这样说,侧脸望向他。张屠户叹了口气,有些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苦笑一声,开口说道: “我这次来除了看看你,还真是有些事情要麻烦你的。” 第二百八十章 何家 “真是对不住,” “叫你这么忙的时候过来,店里那边没问题吧,白翁那边” “没事的啦师娘,” 白锦儿挥了挥手,对着面前的妇人说道。 “阿翁开店的经验不是比我多的多了,而且也就两天的时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我也好久没见小五了,听说她有喜,正好也趁着这次的机会去看看她。” 说到这件事情,张屠户的娘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本来怀有身孕,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可偏偏那丫头的性子嫁了人,不仅没改,反而还愈发的变本加厉了。” “大夫说看着还不足俩月,就已经这个吃不下那个吃不下的;若是吃不到自己想吃便说头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这正是要补营养的时候,却眼瞧着人瘦了一圈。” “你说说,这怎么熬得住啊……” 从张家娘子的话语中,白锦儿听出了满满的无奈和头疼。 “要不是她才进门还不到半年就怀上,瞧着肚子又好像是个男孩儿,她舅姑和男人对她也还算不错。唉,我们也劝过不少,可她向来都是不听的。” “家中上下妯娌多,生产过的也不少,你说偏生她娇作成这般模样,不是惹人嫌话吗。” “师娘莫急,” 瞧着张家娘子越说越焦躁,白锦儿出言安抚。她走到张家娘子的身边挽起她的手臂,一边轻拍着妇人的小臂,一边柔声细语地说道: “小五既已经嫁出去,自然就是人家家里的人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小五的夫君对她不错,想必小五心里也是有底子的。师娘不要太过担心了。” “你不知道她,” 张家娘子摇了摇手, “她这个孩子向来是不知收敛的,我就怕,她要是招惹的人家记恨了,怕她都是不知道的……” “小五不至于如此。” “师娘宽心,师娘宽心。” 白锦儿说的这些都是无关痛痒劝慰的话,张芸豆什么性子的人,她自然也是清楚的很。张屠户此时叫她来,大概的原因也是说了的,不外是张芸豆又耍自己的小性子去了。 不愿意吃饭,饿得人都消瘦了。 何家人急得也没办法,只好说是问问张屠户,有没有什么主意。 张屠户立马便想到了自己这位得了丹若庖君的徒弟。 本不是多么得意的事情,张屠户也不好意思出言麻烦——可毕竟那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又是年纪最小的,自小贴心养在身边,如今耍这样的小性子,叫为人父母的心里如何放心的下? 还是去寻了白锦儿。 “我们已经和何家说好了,你就在那儿住上两日,给小五做些东西叫她吃下就好了。其余的都不要你操心,两日后我们再来接你回家,丫头你看如何?” “我知道了师娘,” “要是那死丫头还不吃你便不要管她!都要做阿娘的人了还是这般性子!” 张屠户和娘子送着白锦儿来到何家门口,张家娘子和白锦儿交代着事情的呢,张屠户忽然插嘴说了这么一句。 张家娘子瞪了他一眼,用手肘拐了拐男人的胳膊。 “别胡说八道,尽知道添乱!” 说完,她又满脸讨好笑容地看向白锦儿。 “丫头你就试试,能叫她吃下去自然最好,要是,要是吃不下去……” “师娘你放心吧,” 妇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锦儿打断了。 “走一定会叫小五吃下去的。” 白锦儿的眼神虽不凌厉也不刻意,里面却是满满的坚定,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妇人。张家娘子原本还有些小心忐忑的心情,在接触到白锦儿的眼神之后,竟也慢慢地平缓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就麻烦你了,丫头。” 说话的功夫,三人已经来到了何家的门口。建在村里的房子虽不如城中的光洁一些,但何家的房子,明显要比其他家的都要大了。 足足大上一圈。 张屠户和张家娘子领着白锦儿走上前,抓住了挂在门板上的门环,咚咚咚地敲了几声。 门内响起一阵苍老缓慢的咳嗽声,咳的并不剧烈,反而像是故意拉长了调子,叫听的人好耐心等着。随后是人吐痰的声音,接着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和拐杖敲击地面发出的“咔哒”声。 “谁啊——” 刚才那个咳嗽的人已经来到了门边,拉长了声音说道。 “是我,老张。” 张屠户贴在门板上说了一句,门登时打开,一股子浓郁的草药味道扑面而来,叫白锦儿还屏了一瞬间的气,好叫呼吸系统有一个缓冲和过度的适应时间。 一个身躯有些佝偻的老人出现在门里面,鹤发鸡皮,眼珠子混浊的像是村头那一弯死水。 他右手拄着的梨木拐杖敲了敲地面,瞧着面前的几人脸上挤出笑容。 “原来是大宝来了啊,” “我还说呢,这会子的功夫,也该过来了。” 听见老人叫自己的乳名,张屠户的老脸一红。 “何叔,我带着人过来了,” “你看我们是不是……” “就别叫叔了,你看,你们家姑娘都嫁进我家做媳妇了,我们早都是一家人了。” “我们家小四和你们家姑娘啊,这夫妻间的生活,可是过得甚逍遥自在呢。” 老人似笑非笑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听在张屠户和他娘子的耳朵里,却好像针扎似的难受。男人勉强地朝着他笑了笑, “多谢何叔一般抬爱了。” 老人没再继续这样虚假的寒暄,而是将视线投到了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白锦儿身上。 “就这小丫头做的东西,小芸就愿意吃了?” “是的何叔。小五未出阁之前,便最喜欢吃我这徒弟做的东西了。” “你徒弟?” “是,是和我学了不久的徒弟。” “噢,原来是这样,” 老人的眼光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圈。 “既然这样,那就进来吧。今日小芸还没吃东西呢,你就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叫她把东西吃下。” “至于大宝你们夫妻俩么,就先回去吧。这家里昨日大儿媳妇回来的晚还没收拾,乱糟糟的也就不请你们坐了。” 说完这话张屠户和自己娘子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间的无奈。 张屠户勉强地笑了笑,对着老人点点头: “那我们也就不叨扰了,麻烦何叔了。” “不麻烦,不麻烦。” 张屠户最后又和白锦儿说了几句,才在老人微笑着的注视下,夫妻俩相扶着离开。 “走吧小姑娘,” 白锦儿撅了撅嘴,跟在老人的身后,进了院门。 第二百八十一章 见面 老人还真是没有说谎, 这屋子里确实是乱的可以。 乱堆放的用过的碗碟和泔水桶,没捆紧的稻草垛,没劈完的柴禾。即使何家的院子要比别家大上不少,却也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物看上去十分的拥挤。 “让你看笑话了不好意思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白锦儿的惊讶,老人背对着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啊,没有,没有。” 白锦儿连忙回答。 “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得了丹若庖君,真是不得了啊,” “小娘子今年满十五了吗。” 听见白锦儿回应自己,老人清了几下嗓子,看样子是打算和她吹起闲牛来了。 白锦儿倒也没有多想,权当是老人和自己的寒暄,老老实实地回答: “还没有,” “还有两年。” “这样啊,还有两年。” “这么说,你比我们家小芸年纪,还要小不少啊。” “是啊。” “哈哈,真是不容易。” “什么?” “没什么,” 老人又咳了几声便不说话了。老人领着白锦儿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单独的院子前,指了指大开的院门,和白锦儿说道: “四儿他们夫妻呢,就单独住在这个院子里。里面有单独的厨房,你便用那个吧,反正也只有两天,也不用管别的事情。” “我知道的,师父已经和我说过了。” “这样就好。” 说话间,从院子里走出来个粗壮的妇女,又黑又粗的头发挽了个紧紧的攒儿,上面插了支简单的木簪子。她手里端着个白瓷碗,里面是雪白的粥。 她嘴里骂骂咧咧的,可看见老人的一瞬间便闭上了嘴,脸上露出有些惶恐的神情,来到老人的面前笨拙地行了个礼。 “公爹” 她这样叫老人。 “嗯。” 老人的表情淡淡的,瞟也没瞟她一眼,只是看了看她手里满满当当的粥碗, “老大媳妇就先回去吧,这两日就不必你来了。张家找了专门伺候的人过来。” “哦” 妇人低着头捧着粥碗就想走,忽然老人又出口叫住了她。 “家里那些东西快收了,” “叫外人看了笑话。” 妇人的脑袋愈发的低了。 瞧着妇人的身影消失,老人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转头再看向白锦儿的时候,又恢复了刚才那样有些诡异的笑容。 “进去吧小娘子,” “既然是朋友,许久未见,应该很是想念才是。” 白锦儿咧了咧嘴,算是应承了。 “哎哟姑奶奶哦,你好歹吃些什么啊,这样下去身子怎么遭得住啊——” 才一进小院门,白锦儿就听见了屋内传来一个男人焦急又头疼的声音。 “那我闻了那个味道就犯恶心你叫我怎么办嘛!说到底还不是你儿子的错?你以为你伺候的只是我呢?伺候的是你们何家的种!” 这声音白锦儿无比熟悉, 她的眉头都微微地皱了起来。 “哎哟可不敢吵架。” 刚才在自己身边淡然如一只老狐狸似的老人听见屋内传来的声音,连忙开口说道,同时脚上哪里还有刚才那种蹒跚的样子,几步就来到了房屋门前。 “这肚子里的孩子会听见的,” “要是出来以后不听话了,头疼的可是你们小两口。” 屋门打开,一个男人搀着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芸豆和白锦儿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差别,说是瘦了,其实和从前差不多。只是大约孕妇都要发福而她没有,所以家里的人才会觉得她瘦吧。 张芸豆好像老了许多。 她的年纪比白锦儿大不了多少,现在看起来却已经好像是二十多岁了的样子。因为怀孕害喜的缘故脸看着蜡黄,未施粉黛之后这种苍老看着明显。 而她身边搀扶着她的男人,正是上次白锦儿见过的,她的夫君。 “阿爷你来了” “公爹——” “你看看他——” 何四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张芸豆故意拉长了声音叫面前的老人。 “我都说大嫂送来的东西我吃着反胃了,他还偏偏叫着我吃——” “好好好不吃不吃就得了,” “四儿你也是的,小芸既然不愿意吃不吃就得了,你逼她做什么?这当娘的情绪对孩子是最重要的了,你要是惹得小芸不高兴,叫我大孙子也不高兴了,我可是不会饶你的啊。” “阿爷不是我要逼她,你看看她什么都不吃,我怕她和孩子饿着我才这么”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 老人挥了挥手,打断了何四的话。 “这你极不用担心了,” “小芸啊,” “你看看谁来了?” 说完,老人往旁边让了让。也就是这时候,注意力一直在老人身上的夫妻俩,才看见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的白锦儿。 白锦儿穿着鹦哥绿的袍子,做男人打扮。她的面颊饱满白净,双眼明亮有神。抬头看向张芸豆的时候,平静无波。 “小五,” “好久不见。” “丫头?” 张芸豆看见是白锦儿,惊讶地叫了她一声。瞧着白锦儿依旧这样静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才相信面前的人确实是白锦儿没错。 方才那种得意肆扬的模样,竟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阿爷阿娘啊听说你不吃东西,特意去锦官城叫来的,你的这位朋友。说是你出嫁之前最爱吃她做的东西不是了?” 张芸豆被白锦儿灼灼的眼神看的发慌,像是被拔光了毛的大公鸡,有些悻悻地点了点头。 “小芸啊,你想吃什么尽管和四儿说,和这小娘子说啊,只要你能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咱们家里就为你马首是瞻。”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张芸豆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以至于两个男人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有注意。直到白锦儿交代完了需要什么东西,从外面进来之后, 她才恍然回神。 “丫头,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愿意见到我?” “也不是,就是觉得,有些突然。” 白锦儿走到了她的身边, “有什么好突然的,” 她淡淡地说。 “你应该早就有准备了才是。毕竟你这样逼师父师娘,” “他们有什么办法。” 第二百八十二章 花生猪蹄汤和红糖花生粥 白锦儿看着面前木盆里泡着的猪蹄,撸起了袖子。 她太知道张芸豆了, 她没有那么的娇贵。 她所有的娇气,都是自己装出来的——为了叫自己看起来和别人更不同一些。 白锦儿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却完全不能理解。 少女吸了口气,蹲下了身。 猪蹄为了去毛已经提前烧过了,所以外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炭灰。白锦儿就是在水盆里将外面的炭灰搓干净,露出里面微微泛黄的厚实的猪皮。 洗干净之后甩了甩水,白锦儿将猪蹄放在了案板上。朝四处看了一眼,也许是因为这个小厨房好久没用了,里面的工具不仅不全,连刀口都发钝了。 白锦儿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从系统里拿出了自己的刀具。 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断骨刀,一刀下去,原本完完整整的猪蹄立马碎成了小块。 将切好的猪蹄冷水下进一边的砂锅中,再倒入一点店的黄酒,白锦儿便生起了火,等着猪蹄煮出血水。 生姜切片,刚买来的红枣干切片,新鲜的花生不必去除外面的那一层皮,连着皮吃的营养更好。白锦儿处理完这些配料之后,煮着猪蹄的水刚好开了。 捞出猪蹄重新用温水重新一道,冲去外面的浮沫再一次下锅,丢入姜片枸杞红枣干,和白锦儿带来的花生之后,将砂锅的盖子盖好。 张芸豆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手边是刚买回来的蜜饯。 何四已经被叫走了,说是她和白锦儿好久没见了,便留些时间给两人叙旧——但张芸豆自己知道,那老头子早就见不得何四日日夜夜都陪在自己身边了。 说什么怀孕了男人便不应该总是陪着了, 对孩子不好。 想到这里,张芸豆不由得在心里冷嗤一声。 抓起手边的一个蜜饯塞到嘴里,才嚼了几口她便嫌恶地吐到了一边的夜壶中,扶着夜壶的边缘不住地干呕。 也不知道这家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怎么怀着孕就非要吃甜的?还有吃那些一点味道都没有,油的令人作呕的食物。 想必老大家那个痴痴傻傻的姑娘,就是怀着的时候她阿娘吃这些东西吃傻的吧。 怀了孕之后,她就对羊肉起了很大的反应,奈何这家里做猪肉的方法还停留在单纯地剁了就丢到锅子里煮的程度,张芸豆只闻一口就犯恶心。 她已经有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 她自己都快记不清楚了。 看见自己丈夫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和公爹那诡异的笑容,她总是会更恶心。 摸了摸隆起还不明显的小腹,张芸豆撅了撅嘴。 这出来一定得是个儿子, 她这样想。 就在张芸豆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时候,忽然从房门外飘进来一股浓烈醇香的味道。是肉的香气,纯粹的没有任何糟糕的味道混杂着, 没有血气。 还有一种奇特的清甜香气。 张芸豆动了动鼻子, 一种久违的,无比熟悉的感觉从她的胃里反出来。几乎要从咽喉破出。 她咽了咽分泌的唾液。 不一会儿,白锦儿就端着砂锅进来了。还没有进门呢,她就看见了从床铺上坐起来,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这边的张芸豆。少女挑了挑眉,走路的步子放缓了些。 “别动!” 砂锅刚刚放到桌子上,白锦儿就看见张芸豆蠢蠢欲动的手;喝停了她之后,白锦儿从地上站起来, “还有东西,你先别动,” “到时候再烫着,听见没有?” 张芸豆舔了舔唇,点头算是回答。 等白锦儿再抬着碗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张芸豆眼巴巴地看着盖着盖子的砂锅,活像一只贪嘴的猫儿。 好歹是没有碰。 白锦儿将手中的碗端到了张芸豆的面前。 “有段日子没吃饭了,不好得就大鱼大肉的吃,” “先吃些好消化的,要是还能吃,晚上再给你做。” 张芸豆看着自己面前的碗,有些不满地说了一句: “怎么又是粥,” “我不想吃粥了。” “这和你平常吃的粥不一样,”白锦儿双手放在自己的膝上,“你尝尝就知道了。” “再说了,吃饭吃面我当然可以给你做,就是怕你吃不下去。” 听了白锦儿的话,张芸豆再一次低头仔细地端详起面前的粥碗。里面粘稠的粥体并不是雪白的,而是有些偏红棕色的——当然装的还是饱满的米粒,只是不知道混杂了什么东西,会让粥看起来是这样的颜色。 手中的调羹随便扒了扒, 好像还有一些红棕色的碎屑没有完全化开,并且里面还有些像是洁白的果仁一样的东西。 张芸豆嗅了嗅, 没有自己讨厌的味道, 反而有一种淡淡的甜香。 好像是蔗水似的香气。 她才算是勉强信了白锦儿的话。 不过,和粥比起来,张芸豆还是对砂锅里的东西更感兴趣。 “这个呢,这个是什么?” 她的语气里带着迫不及待,伸手就要去拿上面的盖子,被白锦儿一巴掌打在了手背上。 “别碰,烫着。” 虽然如此,白锦儿倒是没有吊她的胃口,而是自己伸手,将上面的盖子揭了下来。 霎时间一股热气从砂锅中飘了出来,裹挟着刚才张芸豆闻见的那种浓郁的香气,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 张芸豆闻见肉味终于是不反胃了,这不由得让她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好香啊!” 她这样说着,手中的调羹就要伸进锅中。 又被白锦儿拍了回来。 “先吃粥,” 少女这样说了一声,拿起摆在旁边的大勺和小碗。 张芸豆舔了舔嘴,敢怒不敢言地看了看白锦儿,还是听着她的话,先喝了一口面前的红糖花生粥。 红糖甜香味融在了粥中,鲜嫩的花生和白米粥特别的搭配,虽是甜,却没有令人发腻的味道。 也没有任何动物的腥膻味, 只有属于植物的回甘。 偶尔嚼到的未化干净的红糖碎很甜,却是吃了叫人口舌生津——张芸豆很是喜出望外,没想到她这么不情愿吃的粥,味道竟然这样的好。 白锦儿看着她连连动了好几次调羹,眼角也总算是出现了笑意。 “喏,” 她将已经已经舀好的花生猪蹄汤端到了张芸豆的面前。 第二百八十三章 家长里短 猪蹄并没有想象中的腥味。 虽然炖的时间没有理想中的久,但也足够软糯了。 原本坚韧难嚼的猪皮已经是筷子稍一用力就可以挑开的程度了;皮和肉之间那一层薄薄的肥油已经炖的化了,像是融化了的云絮,艰难地夹在其中充当着猪皮和猪肉之间的和事佬。 肉炖的糯糯的,虽然纤维还是分明,却已经没什么用,是纸老虎, 在牙齿和舌根的无情压迫下,很快就缴械投降。 生姜黄酒去腥增香,又都是暖物,让人毫不怀疑要是冬天喝这么一碗,通身该有多么的暖洋洋——毕竟张芸豆穿着算轻薄,现在额头已经有了薄汗。 枸杞子和花生给汤赋予了不一样的甜味,不矫柔不做作,是彼有女宜室家的配合,就好像他们本就该在一起的, 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当然,张芸豆是不懂这些的。 她只要知道是, 这东西很好吃, 就足够了。 久违的饥饿感叫张芸豆对面前的食物有着十分的兴趣,白锦儿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人说孕妇的食量大了。 只自己去厨房看炖煮的鸡蛋布丁如何了的时候,再回来,那一小锅的花生猪蹄汤,竟然已经叫张芸豆吃得精光。 只剩下啃得干干净净的猪蹄残骸,还有最后铺底一点的残渣。 少女叹为观止。 “你怎么全都吃光了?” “你到时候再撑坏了!” 张芸豆的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油,听了白锦儿的话,她笑着舔了舔嘴角, “有什么关系丫头,你做了不就是给我吃的。” “哎你这是怎么煮出来的,怎么一点儿土腥味都没有呢?要不你去教教我嫂子,她煮出来的东西可真是太难吃了。” “你嫂子?” 白锦儿此时才想起,刚刚和老人从外面进来时候,瞧见的那个有些呆愣的妇人。 “就从我院子出去的那个,” “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应该瞧见了的。” 白锦儿点点头,坐到了张芸豆的对面。 “怎么,意思这几日,你的饮食起居都是你大嫂照顾的?” “我怀了这孩子之后就开始了。” “反正公爹说她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听这口气,你好像很嫌弃你嫂子。” “哎哟可不是嘛,” 一到说起别人坏话这件事情,张芸豆登时起了兴。 “听说她嫁过来的时候家里人全都死光了,是个克命;本来说退婚的,谁知道家里那大哥梗着脖子硬是娶了回来。结果好了你看,娶回来跟个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 “手脚又笨,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原来还叫她去放放牛什么的,结果不知道她怎么放的,牛竟然还跑了一头。给我公爹气的呀,那手指粗细的藤条都打烂了一根。” “养鸭鸭不下蛋,养不抱窝,” “整一个夏天的烘手炉子,” “纯废物。” 白锦儿的眉头皱了起来。 “后来公爹算是看明白了,就叫她在家里收拾整点。做事情一点儿都不麻利,做的东西也难吃。你看,昨儿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耽误收拾的工夫,这家里乱的叫猪圈似的。” “我寻思,” “你自个儿也没好到哪儿去吧。” 她打断了张芸豆的话,打眼瞧了屋子周围一眼。 “你这儿,不也乱的跟猪窝一样吗。” 正滔滔不绝的张芸豆听见白锦儿这么说,一下子就哑火了。她顿了半天,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表明自己的态度,总算是住了嘴,不再继续说自己大嫂的闲话。 白锦儿倒还有继续问的。 “刚那人,就是你公爹?” “是啊,” “就是我死鬼丈夫的阿爷。” 张芸豆想继续往嘴里塞些什么,却发现刚才白锦儿端来的东西早被她一扫而光了。只有那几颗蜜饯,张芸豆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毕竟好不容易吃饱再吐出来, 怪难受的。 “怎么年纪看着,都能做你阿翁了?” “这不是生我那死鬼生的晚么,” “结果生了以后,我那没见过面的姑婆就去了。留着这么个宝贝儿子,老头子疼爱的不得了。” “这么个宝贝儿子?” “哦,” 张芸豆还是拿起了一块手边的蜜饯,小心翼翼地从上面撕下一小条, “我夫君的阿娘和前面几个儿子的阿娘不是一人,是和离之后再娶的。” 听到这里,白锦儿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所以我家那家里阿大那年纪啊,都快有我阿爷那么大了。” “那意思是,你公爹现在还是独身?” “不是啊,” “他后来不是又娶了一个。” 张芸豆将手中的蜜饯撕成小条之后,再一点一点地放入嘴里。总算没有刚才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了,她松了口气。 “新娶的那小姑婆,也就,二三十?” 白锦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瞧着张芸豆那副稀松平常的表情,白锦儿知道她已经十分习惯了,只自己对这种事情瞧着十分稀奇,也懒得说什么话,又从地上站了起来。 “给你蒸了鸡蛋羹,” “少吃些,虽说有孕在身饭量渐长,但也不要暴饮暴食,对孩子不好。” “你给我蒸了鸡蛋羹?!” 听见这句话的张芸豆将手中的蜜饯丢到了夜壶里。 “那你快去拿来呀!” 白锦儿瞟了她一眼,吓得张芸豆连忙转移了视线。白锦儿在心中叹了口气,迈步走出了屋门。 出门的时候,正看见何四从外面进来。两人相对一愣,随后各自行礼。 听师父说,这个何四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奈何本事不够,也就没往后念了,回家来帮着看田。 “小娘子有礼,” “郎君有礼。” “那个,我想问一问,小芸她可有……” “已经吃了,” 白锦儿知道他关心张芸豆,不等他开口,便出言回答。 “我现在正要给她送鸡蛋羹,正好你来了,就进去陪她说说话吧。” “啊劳烦了。” 听见张芸豆吃东西了,何四脸上露出狂喜。也不和白锦儿继续客套,提袍迈步就进了屋子。 白锦儿瞧着他消失的身影, 眼中的情绪莫名。 第二百八十四章 想 何家倒不像是白锦儿想象中的那么难在。 也有可能是因为,张芸豆有些害怕她的缘故吧。 她就睡在张芸豆睡的那间房的旁边,半夜起夜的时候,瞧见一个偷偷摸摸的男人从院外摸进来, 想是舍不得分开吧, 白锦儿倒也没有去管。 她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瞧着顶上裸露在外的房梁。 木制的房子不像前世的水泥房,即使盖的再高,也是能看见其中横穿着的房梁吧——这时候总是会叫白锦儿想起看过的那些鬼故事, 然后把自己的脑袋塞进棉被里。 可今天睡在外面,白锦儿反而没了这种心思。 她只是看着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的木头,怔怔发愣。 不知道阿翁自己在家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还说是又偷偷喝酒喝的不省人事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喂小黑。 说起小黑,那只臭猫最近愈发神出鬼没了。虽说以前就把自己这儿当作像是饭堂一样的地方,可好歹晚上的时候是回来睡觉的。 结果现在,连猫影都不见一个。 猫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把猫带进自己家里来的那个人,现在俨然消失不见了。或许是自己说的话伤到了他?可自己说的也没错啊。 真是别扭性子的人,受不了。 上次阿云发烧的好了之后,信平也算是把汪医师的话记进了心里去,每日出行都先看看妹妹的状态,这才放心的出来。有时候白锦儿也会想,裘敬兰和林信云比起来,到底是谁比较惨呢? 虽说林信云没了阿爷阿娘只有林信平这个还年幼的阿兄吧,日子过得也拮据,可最起码林信平是打心眼里疼爱她的,所能挣到的最好的,也都给了林信云; 裘敬兰家中阿爷尚在家中也不算十分贫苦,却常常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甚至动辄就会得到打骂的日子。有这样的阿爷,还不如没有的呢。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禁叹了口气。 希望她能熬过这样的日子,遇到自己的幸福吧,要是有什么能帮的地方,自己也就出手帮上一帮。 就在少女满脑子人间疾苦辛酸的时候,忽然,从隔音不是很好的隔壁屋子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白锦儿脑海里的自言自语瞬间停了, 万籁俱静, 听了一会儿,少女的脸忽地有些发烫。 她干咳了几声,隔壁的声音又瞬间的消失不见。 可真是大胆啊,怪不得说,家里的老人要叫两人分房而睡。 不过话说,这也可以从侧面证明,两人的感情还蛮好? 白锦儿原先想着,这男人大概是被张芸豆骗了才娶她的,可如今看下来,倒还真是自由恋爱,为爱成亲。原以为张芸豆这样的性子嫁了人,怕是会招惹的夫君不快, 却没想到二人反而琴瑟和谐,感情甚好。 世间的事情倒还真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套路和简单。 说起成亲,白锦儿又想起自己身边的这几对人了。 孟如招和薛诚大概是不会再有什么挫折的了,白锦儿这样想。孟如招是个聪明的姑娘,虽然表面看着个性骄纵大大咧咧,在处理起感情的问题上,却是异常的大胆和细腻。 至于孟家夫妻对孟如招未来夫婿的态度,想必也不会过于严苛才是。但薛诚那边是什么样子的想法,白锦儿却不知道了。 和孟如招薛诚的事情比起来,还是石玉宁这一边的更富有戏剧性。 虽说自古花魁无好下场的居多,可毕竟也有玉堂春那样的故事存在。石玉宁惯是放荡不羁的了,真要说做出豪掷千金为爱赎身的事情来,白锦儿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想到这里,竟然还叫白锦儿这颗文艺少女心,有些隐隐激动起来。 石玉宁,孟如招,还有谁呢, 哦,赵小晓。 是了,赵小晓。 不过,那个木头似的呆子,目前有心仪的顾念那个吗? 好像是没有的,每次白锦儿瞧见他,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准备吃东西的道路上。 他的眼睛里好像只有食物,以及练武吧。 或许将来会像他阿爷和阿娘一样,成为一个报效大唐的军将之才吧。 石玉宁孟如招赵小晓,石玉宁孟如招赵小晓,那么还有谁呢, 还有谁呢。 此时,一张清俊的面容,渐渐出现在她的眼前。 算了算了,赶紧睡觉吧。 少女甩了甩脑袋,像是能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她翻了个身,不再看向顶上房梁,而是紧紧地闭上眼睛,要自己赶紧进入梦乡。 一夜深眠。 “笃笃笃,” “笃笃笃,” 何四是被厨房传来的菜刀剁案板的声音唤醒的。 他惺忪地睁开睡眼,身边的张芸豆还睡得很熟,从鼻腔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吐在何四的耳边。 男人坐了起来,揉了揉双眼。 他没有着急着站起来,而是先将张芸豆的睡姿调整过来,防止她压到自己的肚子。这才起身整理衣装,同时缠好自己的头发。 才一打开房门,就嗅到了厨房飘来的阵阵饭香。 在何四的印象中,家中好像从未有过这样这样的味道。 他穿上鞋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几步便来到正火热用着的厨房门前。白锦儿做饭并没有将门完全封闭,从外面依稀可以看见她在其中忙碌的身影。 彼时,她正将切好的肉片放进锅里。 早饭还是不打算叫张芸豆吃的太油腻,所以白锦儿只给她下了一碗面。切薄的肉片用汆熟的柔嫩,汤底是清澈的骨汤,用的是白锦儿一直带在身上的自制浓汤宝勾出来的。 一点点的蒜末姜碎提味,葱花撒在煮好的鲜嫩的荷包上增色增香, 白锦儿记得张芸豆是不吃辣的,所以并没有给她放辣油的打算。 一份汤饼很快就做好了,也是这时候,白锦儿发现了站在厨房外面的何四。 “何郎君,” 她手上的大勺都没有放下来,只是对着何四点了点头。 何四愣神后惊醒,也赶忙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就这么会子的功夫, 白锦儿手中的汤饼出锅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相处的问题 “嗯——” 张芸豆的筷子挑破了盖在汤饼上面的荷包蛋,鲜黄的未凝固的蛋液流了出来,浇灌在洁白的汤饼和葱绿的葱花上, 颜色甚是好看。 她也毫不犹豫地用筷子夹起了一把,只随便吹了吹便塞进嘴里, 烫的口中不断地吸气。 吓得何四连忙端了一杯凉茶过去。 “你吃慢点儿,没人和你抢。” 白锦儿坐在一边,啃着自己手里的胡麻饼。 “我知道就是闻着好香” 嘴里塞着东西,张芸豆讲起话来都含含糊糊的,白锦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懂她在说些什么。 何四什么都没说,只是递完茶之后,又默默地掏出帕子,帮张芸豆擦着嘴角。 很快地,张芸豆面前的碗就空了,她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你把我的这份也吃了吧。” 一边的男人察言观色,将自己面前的碗朝着她推了推。张芸豆正想伸手接过的时候呢,忽然却被一边的白锦儿给叫停了。 “差不多行了,” “昨儿才和你说的,叫你不要暴饮暴食,怎么今天你就忘记了?” 听了白锦儿的话,张芸豆本想伸出的手,也悻悻地收了回去。 何四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他先是看了看白锦儿,然后又看了看身边的张芸豆。打从第一日他们见面时候起,他就从未见过张芸豆这样听一个人的话。 哪怕是自己的岳丈和岳母。 “丫头做的东西真是和我的胃口,” “哎,可惜你明日便要走了,你要是能多留几日该多好?” 吃饱喝足之后,张芸豆靠在何四的肩膀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白锦儿正要收拾碗筷呢,听见张芸豆的话,抬眼瞥了她一眼。 她似乎意有所指,只是指的不朝向白锦儿,而是朝向另一个人;果然等白锦儿收拾完碗筷回来之后,何四在她的身边,有些弱弱地开口道: “不知小娘子可愿意在多留些时日?” 果然不出白锦儿所料。 她真是十分不喜欢张芸豆将小聪明耍到自己的身上。 “我不太方便,” 少女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城中还有铺子需要照管,这两日也是受师父师娘所托,来看看小五的罢了。已停工两日,便不能再停了。” “这样啊” “哎哟,” 男人本想就此作罢,奈何身边人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用手肘拐了自己肋骨一下,男人低喊一声,连忙又像是上了发条一般地直起腰身。 “我,我们可以弥补这几日小娘子的损失,只要小娘子愿意再多留几日的话” 白锦儿闻言,用往常看张芸豆的方式,看了何四一眼。 彼方立马没了声音。 “就是我能再多在几日,难不成还能留你家一辈子,伺候到你年纪大了不成?” “既已嫁人了便不要这般任性,” “又不是实在不能入口的东西,偏生要耍这般的小性子。” 一句话出口,张芸豆和何四都失了言语。 何四低着头,偷眼瞧了瞧自己娘子,她脸上的表情似是不忿,却不敢像是往常顶撞岳丈他们那般自如。 不得不再叫何四称奇。 不过回想起方才这小娘子瞪自己的那一眼,竟也叫自己莫名生出了一种敬畏之意。就好像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才十三四岁的少女,而是一位已经年近而立的稳重妇人一般。 也难怪岳丈会叫她来了。 何四忽而有些明白了张屠户的用意。 “郎君慢走,” 中午的时候何四要出去做事,他正要从院子中出去的,忽然就听见白锦儿在背后叫自己的声音。 他回过头,正看见白锦儿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我先与你交代一句,” “这样明日我走了也好叫师父师娘安心。” “小五她极不喜好吃甜食,你虽看她往日叫着要吃这糕点那糕点的,其实也就是嘴上要逞着富贵,舌头根子是绝吃不惯的。我看她床边有玲花阁的蜜饯,那蜜饯用蜜之后用裹了她,她是绝不爱吃的,日后便不要再给她买了。” “还有,她自小羊肉吃的就多,长大了便不怎喜欢羊肉了。我昨儿看了看她往常吃的东西,发现只羊肉她吃的就少,以后你们便不要再做羊肉给她吃了。” “鸡肉猪肉都是好的,只是做时记得一定要仔细漂过水,血水洗净之后再下锅。姜片黄酒都可去腥,煮时可以放些,但也千万不要放多。” “还有,这夏时城中蔬果也多,你们既舍得顿顿大鱼大肉的喂着她,买些新鲜的蔬果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与其买甜的过头的蜜饯,不如买些新鲜的水果给她当伴嘴,这样平常清清口,吃饭也更容易吃些。” 白锦儿的嘴巴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要何四注意的事情,何四一时没准备,后面虽是听见了,前面的却忘得一干二净。 他只好声音颇小地叫白锦儿再重复一遍,白锦儿心中想着怪不得他读书不成气候,却还是好好地从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瞧着何四点头,总算是记住了。 “劳烦小娘子费心了。” 何四说着,朝白锦儿行了个礼,白锦儿也还礼之后,就要回到张芸豆的院子里去。 “小娘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身后的声音叫白锦儿站住了脚步,她回过头,看见何四对着自己,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郎君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啊?” “不不,不是。” “我是想问,小娘子是什么时候,和小芸成为朋友的呢?” 听到何四的问题,白锦儿的眉头微微皱起。 “郎君问这个,是有什么事情吗?” “不不,倒也不是” “只是觉得,小芸和小娘子,不太像是,会,成为朋友的样子。” 白锦儿的眉头挑了挑。 “这些事情,我想也不是郎君该关心的了吧?” “小五那样子的脾气,我想郎君,应该也清楚了才是。” “你要是想像我一样,就该明白什么东西是该容着她的,什么东西是不该容着的。” “想要维持一段好的夫妻关系,仅靠忍让是远远不够的。” 说完这些,白锦儿扭头便走进了院子, 只留下何四还站在原地,脑海里想着刚才白锦儿和自己说的话 第二百八十六章 巧果 转眼的功夫便到了七夕。 白锦儿起床的时候,正看见院子里出现了一口大缸。那缸十分的巨大,大的白锦儿丝毫不怀疑,能将自己整个装下。 她凑到缸边踮起脚往里面看了看,看见里面已经盛满了清水,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有着自己的倒影。 少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阿翁,你在这儿摆个大缸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刚起床从屋内出来准备打水洗脸的白老头听见白锦儿和自己说的话,有些不耐烦地挠了挠头。 “今日不是七夕吗,” “给你乞巧用啊。” “乞巧?!” 听见白老头的回答,白锦儿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对啊,怎么了,” “这件事情很让你吃惊吗?” “当然吃惊啊阿翁,怎么好好的突然要我乞巧了?原来不是都没有的吗?” “那是原来,” “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个两年就及笄了。往年是我放着你叫你养成这般大手大脚的习惯,你看看你的女红,那绣的跟鸡爪子挠过的似的。” “从今年开始,你也要像其他人家的姑娘一样,虽说咱家弄不起绣楼吧,但是这样的大缸还是能给你弄一个的。” “今日我们也早些收摊子,阿翁便守着你乞巧。” “阿翁——” “你就是叫祖宗也没用,” “还不快收拾收拾开店去了。” 说完老人甩着手上的帕子,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可白锦儿还像是不死心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跟一边追问: “你都是去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主意的啊阿翁?” “隔壁张家那婆娘教我的,说哪个哪个坊哪条哪条街的姑娘就是这样做的,可灵了。” “” “阿姐你怎么了?” “怎么看着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 “谁和你说我不开心了?” 白锦儿闻言瞥了林信平一眼,吓得少年赶忙转移自己的眼神。 这还不是不开心呢,就差把不开心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对了,今天不是七夕嘛,我们店里也做了些巧果,你记着到时候和客人说,凡是花费超过三十钱的,都可以获赠店里特制的巧果一枚。” “有两种口味的可以选择,一种是豆沙馅的,还有一种是红糖花生馅的。” “哦哦记下了阿姐,” “不过,” “红糖花生馅是什么?” 白锦儿并没有用语言给他解释,而是直接从手边的篮子里拿出了一个,造型好像小鸡似的巧果,塞进了林信平的手中。 “你尝尝就知道了。” 林信平接过,看了看。想着今日白锦儿瞧着心情不大好的样子,打算在白锦儿向来不怎么擅长的手工方面对她进行夸奖,好叫白锦儿快乐些。 “哎哟阿姐,你这个小鸡的模样做的不错啊,谁说你捏的东西不像的,叫他来看看这个,简直就是栩栩如生生动形象啊。” “这其实是鸳鸯。” “” “” “哈哈,阿姐你做的东西真是好吃啊哈哈哈哈哈” “快滚去做事。” “哦” 虽说早晨被傻乎乎的林信平气的快要爆炸,但最起码赠品的效果获得的是好的。白锦儿还特别挑了两个巧果当作装饰似的摆在柜台上,好叫进来的客人都能见到。 “哎呀白小娘子做的是小鸡的巧果呀,真是可爱。” “这小鸡巧果的味道不错啊,里面放的是什么馅啊?” “锦儿小娘子,这小鸡巧果能单独买吗,我带些回去给我家小宝尝尝。” “这小鸭子巧果怎么卖?” “哎我说小老板娘” “小鸡巧果三十钱五个。” 白锦儿背对着身后和自己说话的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 “啊不好意思,” 下意识地将和自己说话的人以为是要来买巧果的人,白锦儿连忙道歉,同时笑着转过身去。 在看到是谁在和自己说话之后,白锦儿的笑容又瞬间消失了。 “喂喂,” “有必要表情改变的这么快吗我说,” 刘饕被白锦儿的变脸的速度震惊,十分好笑地说道。 不骂你丫的就不错了变脸还不让我变吗。 白锦儿腹诽了一句,还是勉强地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对着面前的男人说道: “客今儿又要吃什么?” “我看你们店里在卖巧果?” “正是,今日是七夕,店里自然也要合时宜,随便买些,倒也不打算做多大的生意。” “也是,毕竟你们店子那么小,要是还花费功夫在这些事情上,怕是忙活不过来。” 瞧着刘饕的脸,白锦儿翻了个白眼。 “那巧果,” “两个味道都拿来给我尝尝吧。” “巧果要满三十钱的消费才赠送。” “嗯?我不是免费吃的嘛。” 少女的嘴扭得都快成麻花了。 “那你等会儿,” 说完,她转头走进了厨房。 “喏,” 装着两个肚子圆滚滚的巧果的黑色小碟子,出现在了刘饕的面前。 白锦儿并不想多和刘饕说话,将碟子放在刘饕的面前之后,她便打算离开。 还没走几步, “不错,” 刘饕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 “豆沙馅绵糯,甜而不腻,另外这个馅料很特别,有一股果仁的香气和淡淡的焦香,我还从未吃过这种馅料。” “馅料可以说是十分,这外皮就只能拿到七分了。” 听见这个七分,白锦儿转过身来。 她虽没说话,但刘饕也看出来,少女对自己方才说出来的分数很是在意。 男子微微一笑, “看得出来,你想将巧果炸制成生脆的那种口感,但你的火候或是面团的软硬程度没有控制的好,所以口感太硬,比较影响后面牙齿参与品尝馅料的味道。” “这豆沙馅料还好,绵糯的口感算是中和了,可你后面这个,” “这个红糖花生馅料的,受到的影响就比较大了。” “看来在炸物这一块,小老板娘还要继续研究啊。” “推荐你去东市的天工织香,尝一尝他们家的巧果。若你能学到他们做皮的技巧,这巧果,,还能再上一层。” 少女抿了抿嘴。 第二百八十七章 送东西 白锦儿今天的巧果还是几乎的卖完了。 刘饕买去了两盒。 剩下的一些,白锦儿是专门给孟如招他们留的,给裘敬兰和林信云也留了一盒。裘敬兰的早上她来时就给了她,而林信云的也已经叫林信平带回家去了,至于其他人的, 就等着关门的时候,白锦儿再送去好了。 说不定还能在外面磨蹭些时间,好叫白老头打消叫她乞巧的主意。 “哎哟客真不凑巧,” “店里的巧果已经卖光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啊,怎么这么快就卖光了。我才看见隔壁老徐在你们这儿买了巧果就马上过来了的。” “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做的数量不是很多,所以” “唉,” 眼前的妇人叹了口气。 虽说到手的生意跑了有些可惜,但白锦儿却已经是想清楚了的。毕竟他们店主要的生意还是仰仗卖一日三餐,这时令节日食品,更多的起的像是个宣传作用。 毕竟若不是大规模的制作和出售的话,其实是挣不了太多钱的,而且纯手工制作,还是太费时间了。 “阿翁,差不多咱们该关店了吧?” 今天到午后的客人便不是很多了,白锦儿知道约莫是今日七夕,城里的人基本都早早回家,准备晚后观天乞巧了。抬头看了看天,几乎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今晚的星星应该很亮才是。 “今日是差不多了,收收东西,咱们回去吧。” “阿姐今日也要乞巧嘛?” 林信平略显天真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白锦儿的身子一僵。 “是啊,” 白老头瞥了一眼白锦儿,开口承认。 这死孩子话怎么这么多 “这样啊,” 林信平咧嘴一笑,对着白锦儿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瞧的白锦儿愈发的火大。 “那白翁,阿姐,我就先回去啦。我也要回去给阿云准备乞巧的东西了。” “你可快走吧你。” “回去的路上小心。” 截然不同的态度并没有影响林信平的笑容,他朝着白老头和白锦儿挥了挥手,脚步松快地从店里出去。 这孩子学坏了, 白锦儿深沉地思考。 “阿翁,我去送点儿东西你先回家吧啊。” “嗯。” “我先告诉你啊,你别想着在外面耽误时间到很晚我就会放过你啊。” “没有啦阿翁!” 白锦儿抱着四个盒子跑出去,做作地擦了擦汗。 距离宵禁的时间还早,倒也不急, 白锦儿可以慢慢悠悠地像散着步似的去送东西,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走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 赵小晓家离西市近,孟家和石家住在一个坊内,白锦儿决定先去赵家送,弄完之后再顺道去另外两家,接着再去陶阳家,然后就可以晃悠着回自己家了。 装巧果的盒子就是个便宜的小小的单层食盒,刚好能装下外面并没有什么装饰,只是其中有一个角落里,刻着一朵拇指大小的梅花。 这是白锦儿前几日去熟识的木匠家里订的,用的也是随处可见的便宜木料。 穿过了好几个坊好几条街,她来到了赵小晓家门口。 “臭小子你去哪儿!” 白锦儿还没敲门呢,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男子的吼声。其声若洪钟,把少女吓得一激灵。 赵家门口没有门房,不知是原来就没有,还是进去劝架去了。白锦儿只能在门口有些踯躅,不知自己是敲门呢,还是用喊的。 只是用喊的,里面正在喊的人估计听不见吧 不过很快的,少女的犹豫就解决了。 “呼啦”一声,面前合拢的门板被拉开。一个肤色黢黑面容坚毅的少年,出现在白锦儿的眼前。 两人同时愣住。 “小茶?” 赵小晓瞧见白锦儿竟然在自己家门口,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他还回过头瞧了瞧摞在他身后的院子,就像是要确定这里是不是自己家一般。 “有什么事吗?” “这个,” 白锦儿从愣神中回复过来。她尴尬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盒子拿出一个,递到赵小晓手里。 “这是我自己做的巧果,送来给你们尝尝。剩下这三盒是给二娘子他们的,一会儿从你们这儿走了,我就上他们家去了。” 话音一落,白锦儿肉眼可见地瞧着赵小晓的双眼亮了起来。 “谢谢!” 赵小晓接过盒子,在白锦儿怀里看着大小合适的木盒,在赵小晓这边看着就迷你多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接过,随后对着面前的少女憨厚一笑, “我正要出去买巧果吃呢,” “小茶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 “不了不了。” 白锦儿连忙摆手。 “我要去给二娘子他们送去了。” “啊这样啊,”赵小晓的表情有着些许的失望, “那你慢走啊。” “哎。” “臭小子你给我站着!” 就在这时候,刚才那道声音的主人追了上来。白锦儿就看见蒲扇大小的一个巴掌打在赵小晓的脑袋上,瞧着她都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疼,下意识在心里喊了一句哎哟。 赵九曲出现在赵小晓的身后,一脸的怒气。 “人姑娘吃的东西你吃”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门那边,笑容十分尴尬的白锦儿。 “哎哟,” “这不是那小姑娘吗,你怎么在这儿?” “赵叔叔,” 白锦儿一猜就知道刚才那吓人的声音来自这位魁梧的男人。 “我来给老赵送我们店里自己做的巧果。” “自己做的?” 赵九曲看到了赵小晓怀里的木盒。他脸上忽然出现一种莫名诡异的笑容, 看的白锦儿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这多不好意思啊,叫你做这种事情。” “要不进来坐坐,和臭小子一起喝杯茶?” “我不喜欢喝茶阿爷,”“闭嘴别说话!” “啊那个” 白锦儿犹豫着开口, “不好意思赵叔叔,我还要去孟家和其他人他们家,就不叨扰了,” “那什么,赵叔叔我先走了” 说完,白锦儿就脚底抹油地从赵九曲和赵小晓的面前消失了。 “哎小姑娘——” 赵九曲瞧着白锦儿一溜烟消失,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打在赵小晓的背上。 “臭小子真不争气!” “可急死老子我了!” 赵小晓抱着怀里的食盒一脸的茫然。 “你还要去哪儿?!” “出去买巧果啊,” “去什么去给我滚回来!你手里不已经拿着了吗?” “不够吃。” “” 第二百八十八章 千万等着 接着白锦儿来到了石玉宁家。 石家好像要比赵家小上一些,可远远地看上去,光从大门的材质上就能看出来,石家装修的,就要比赵家的精致许多。 “小娘子何事?” 白锦儿才一靠近,门口一直候着的仆从,便走了过来。 “这位大叔,我是你们家四公子的朋友,我是来给他送东西的。” 遇到不熟悉的人,白锦儿说话便有些拘束。 “这般,” “那小娘子可有拜帖?” “拜帖?” “是。” 白锦儿愣住了, “没,没有。” “那小娘子可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这句话叫白锦儿生了为难。 “你就同他说,是一位姓白的姑娘给他的,他就知道了。” “姓白的姑娘,” 重复了一遍白锦儿的话,男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像是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吧。 “好吧,” 他有些不情愿地回答,同时接过白锦儿递来的盒子。 “劳烦了。” 白锦儿朝着对方微微行礼。 从石玉宁家出去,不用走多远就走到了孟如招的家。虽说对这几家的主事人担任的官职并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但白锦儿还是隐约的能够猜出, 孟如招的阿爷是官比较大的那一个。 他们家的院子,也要大上许多。 白锦儿甚至都还没有靠近,孟家的门房大叔远远的就已经看到了她。 “白小娘子!” 热情的倒好像两人是离别多年未见的忘年交一般。 白锦儿被大叔的热情吓的脚步都慢了些,她来到孟家门口,瞧着面前的男子满脸亲切的笑容。 “你是来找二小娘子的吗?” “你等着我马上就进去通报。” “啊不不不,” 眼看自己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就要消失,白锦儿连忙出口喊住了他。 “我只是来送个东西的,送完就走了。就不劳烦叔通报了。” “这怎么好,大娘子和二小娘子都是特别交代过,只要是小娘子你过来,都要进去特别通报的。” “不了不了,我这不是没什么事情嘛,劳烦叔叔递一递东西就好了的。” “好吧好吧。” 门房大叔看上去十分的惋惜。 他接过了白锦儿递来的盒子,郑重地收到了怀中,对着少女粲然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放心白小娘子,我肯定把东西送进去,” “麻烦了,” “那我就告辞了。” “好嘞好嘞,那白小娘子你慢走啊——” 即使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距离,白锦儿却还是能感觉到身后殷切地投来的送行的目光。 少女的肩膀抖了抖。 看来太热情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情,白锦儿默默地思考。 还有最后一盒在白锦儿的手中,她低头看了看,从她的表情上,并不能看出来她此时在想什么。 半晌,只看到她抿了抿嘴。 居正坊似乎比较受读书人们的偏好,虽也是靠近上区的坊,却甚少朱门大院。每每白锦儿进来,总是能看见高高的,从院子里探出头来的竹。 她其实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过陶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靠近那个地方,少女的心跳有些微微的加快。 看清那个横躺在大开的院门口的人时,白锦儿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那应该不是门房坐的椅子,毕竟白锦儿想,不会有哪家的门房有这样大的胆子。 陶隐竹躺在长长的躺椅上, 那椅子的模样和白老头最喜欢坐的那个差不多,只是明显用的竹子要好上许多,也那么老旧, 手扶的地方还没有摩挲的那么光亮。 陶家父子的模样十分相像,白锦儿丝毫不怀疑,陶阳到了他阿爷的这个年岁之后,一定是和他一模一样的。 父子俩最不同的地方,约莫就是气质了吧。 陶隐竹明明是年长的那一个,有时候却有着孩童一般的顽闹气。或许便是历史课本语文课本里面所说的那种魏晋狂放之气, 白锦儿私自在内心里如此揣度。 陶隐竹的幞头揭去,长发用发带随意地束起成好像马尾似的形状,在背后散开。 明明也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却好像一个喝醉了的流浪汉——他怀里还抱着个酒壶,闭着眼睛堂而皇之的睡在大街之上。 完全不在意旁人投来的奇怪和探究目光。 白锦儿所见,也不由得在心中惊叹。 可是, 自己这样去打扰他真的好吗? 想到这里,白锦儿的脚步都轻缓了。 可陶隐竹还是听见了。他幽幽地睁开眼睛,双眸中率先出现的神色是迷茫,似乎是在找脚步声的来源。过了一会儿,他才看见距离自己不算近也不算远的白锦儿。 男子天真地眨了眨眼。 “这不是锦儿小姑娘吗,” 陶隐竹撑着手坐了起来,面朝着白锦儿双脚放在了地上。怀中的酒壶差点掉到了地上,他连忙一把抄住。 “呼吓死我了,” 摸着光滑的壶壁,男子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和白锦儿说话, “这要是碎了,又得去求娘子给我买个新的了。” “小锦儿,你是不是来找三郎的?” “陶公,” 瞧见陶隐竹醒了,白锦儿对着他行了个礼。 “我是来送东西给” “不打紧不打紧,” 陶隐竹笑呵呵地打断了白锦儿的话, “你等会儿啊,我叫三郎出来见你。” “哎陶公!” 瞧着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白锦儿连忙开口叫住他。看陶隐竹有些不解的表情,白锦儿咬了咬下唇, “我只是来送个东西,能劳烦陶公交给三郎吗,就不用叫他出来了。” “送完之后我就走了。” “送完之后你就走了?” “是。” “那怎么行?” 陶隐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的认真,他转过身来,双手环胸,努力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你要是给了东西的就走的话,那三郎更得自己出来拿了。” “啊?” 陶隐竹的回答如此的出乎白锦儿的意料,一时间竟叫她不知所措。 “嘿嘿,” 男子又笑了,似乎对自己的回答十分的满意。 “你就等等啊,我马上把三郎给你叫出来。” “在他出来之前,你千万别走啊!” 说完,陶隐竹一道风似的,转眼就闪进了门内。 第二百八十九章 乞巧 “狗丫头!出来吧!” 在屋内的白锦儿听见白老头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了自己的房内。 院子正中间的大水缸装满了水,比白锦儿今天清晨时候见到的还要多满满的到缸口,几乎是要溢出来的程度。 在大缸的一边架了一张小桌子,比水缸要稍稍的矮上一些,而临近桌子一边的那一面前,则摆着一张凳子。 白老头就站在水缸边,瞧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见白锦儿从自己的屋子出来,他的视线投向了少女那一边。 白锦儿按照这白老头的吩咐,穿上了老人为自己买的新衣裳,头上挽了双螺髻,却只簪了陶阳送自己的那支蝴蝶细簪罢了。 不过,今日的白锦儿脖颈上,却多了一圈细细的璎珞。 最粗的地方也不过两指粗细,镂刻着唐草花纹,中心嵌了一颗水玉,里面有絮,并不是多么昂贵的宝玉, 可璎珞通体是黄金的。 纯金的。 是白老头给白锦儿的礼物。 白老头看着白锦儿从屋内出来,心底的欣慰无以复加——他忽然有了一种渴望老泪纵横的感觉,可在白锦儿的面前,他并不习惯暴露出这样的情绪。 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张家那个婆娘,当年会那样子热衷于给自己的女儿筹备嫁妆。 “狗丫头收拾一下还是挺有模有样的嘛,” “平常总把自己弄的跟个小子似的。” 白锦儿朝着白老头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下午的时候陶阳被他阿爷交出来的时候,白锦儿想他是不知道是自己来的,不知陶隐竹和他说了什么骗他出来,反正陶阳出来的时候, 脸上挂着他阿爷刚睡醒时候的同款茫然。 然后白锦儿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了他。 虽说瞧着陶阳是还想和自己说什么的,可白锦儿想到出门时候白老头和自己说过的话,只好匆匆地先和陶阳告别。 一回家除了这大大的水缸之外,白锦儿便看见了放在自己房门口的衣物和这个璎珞。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买的,只是看着白老头略显得意的神情,像是他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了吧。 所以白锦儿即使心中觉得没必要这样,却还是乖乖地照着白老头的吩咐,换上了新装。 察觉到老人看见自己穿上这套衣服戴上这个璎珞时候的眼神, 也算是十分划算的交易了。 “过来过来,” 白老头朝着白锦儿招手,示意她往水缸这边过来。小桌子上有着个小簸箩,簸箩里面装着缠好的线团和一根银针。 “来来来狗丫头,来这儿坐好。” 白老头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张大娘子前几日和自己说过的乞巧的步骤,一边招呼的着白锦儿。 今夜星光灿烂, 漫天耀眼的星光甚至比烛火还要亮,是一盏一盏盛炽的烛火凑在一起, 映得夜空宛如白昼一般。 白锦儿提着裙子坐上了高凳,她仰头看了看天, 虽她对天文星象不甚了解,但也能认得出, 那璀璨星辰组成的长长的长河。 “请二小娘子登绣楼,” “请二小娘子登绣楼。” “知道啦知道啦别催!” “招儿,” 孟金氏双手捧着茶杯,温柔而威严地叫了孟如招一声。 “不要大呼小叫的,” “要是叫织女娘娘听见,是会责怪你的。” 孟如招不高兴地撅了撅嘴,一下子哑了火,心里却嘟嘟囔囔的,不情不愿地爬上了面前独立的高阁。 狭窄的木板上撒了揉碎的鲜红花瓣,周围的墙壁也被精心地装饰过,还贴上了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纸花。少女嫌弃身上的裙子过长本想掀起一些的,忽然想起背后有人在看,只好悻悻地放弃。 很快,孟如招就来到了绣楼之上。 上面并没有多少东西,除了装饰的签竹鲜花和剪纸之外,就只有一张方桌,和摆在方桌上的铜水盆。 水盆里装满了清水,星光正好从外面洒进来洒在水面上, 映着水面好像镜面一样的光亮照人。 孟如招走到了方桌前, 那里早已经铺好了垫子。 她提着裙子慢慢跪坐下,双手叠放在膝上,深呼吸了口气。 阿娘就在下面,只要孟如招稍微偏偏头就能看见,但是孟如招不能偏头,她并不想被孟金氏挑出自己的错处来。 本来往年还会有表姐妹来和自己一起乞巧的,可因为今年阿爷因公事在外,连亲戚之间的走动都少了不少。 今年只有孟如招一个人在绣楼上乞巧了。 高高的绣楼修建的正面对向宅中中心湖,面前的水盆是小的镜子,远处的湖面是大的镜子。 孟如招被眼前的粼粼波光晃的有些眼花,只好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阿拂,” 孟金氏对站在自己身边的燕拂低声说了一句: “你上去陪她吧。” “喏。” 耳畔充斥着的是杂乱无序,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起哄声, 盛装打扮的白如意就在这欢呼声之中,走上了醉仙阁的竞芳楼。 上面是妖艳的百花,没有签竹,也没有剪纸——就是原本素净的颜色被这样一混杂,都显得夺人了起来。 平常放下的纱幔被束起,白如意此时如同一尊被精心包装过的珍贵展品,被抱上了展览的平台。 她的面前已经准备好了水盆和装着银针线团的竹箩。 有她熟识的客,在底下喊着她的名字。 他们之中有的人有妻子,有的人有女儿,却都在七夕节的时候来了这个地方, 瞧着几乎陌生的女人,做这样表演性质的乞巧。 火琉璃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那么便只能她来做了。 彼者正怀中抱着酒壶,靠在一个男子的怀里,冷笑地仰视着自己。 白如意站在醉仙阁最高的地方。 起了风吹拂她的衣袂,一时间风有些大,竟叫她忽生了一种乘风而去的幻觉。也让她想起小时候在街上偷听到的故事。 传闻汉时孝成皇后身姿轻盈,在太液池边起舞时忽起狂风,成帝忙命宫人拽住其衣裙,才避免其乘风而去。 自己是否也能踏风而去呢, 白如意忍不住这样想。 可没有人会来抓住她,风亦会停。 白如意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容,跪坐在了桌前。 第二百九十章 仙女若有意 乞巧是一件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的一件事情。 其实说到底不过时月下穿针,借助着月光或是星光的光亮,对着水盆,将手中的丝线从银针中穿出。谁要是用最快的速度连穿七根的话,谁就能从织女那里得巧。 大概织女是个美丽善良,心灵手巧的仙女,所以普天下的姑娘,都希望变得像她一样吧。 只是这对着星光穿针,还真不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眼前的针孔小的几乎看不见, 少女眯着眼睛够着头,怀疑自己的眼睛都快瞎了, 可手里的丝线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就是不往小孔的另一边去。 白锦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耐心点儿。这狗丫头,” 白老头就坐在另一边的躺椅上,一边吃着炒好的花生和瓜子,一边饮着葫芦里的酒。 老人仰头痛快地喝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歪头看了看还在努力和针线奋斗的白锦儿, 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暗暗幸灾乐祸的感觉。 “阿翁这个好难啊,” “这是自然。若是不难的话,岂不是个个都能得巧?那天底下那么多心灵手巧的女子,还有什么好稀奇的。” 说起歪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白锦儿心里嘟囔。 好不容易穿好了一根,将穿好的针线放到桌子上,少女仰起头,一边叹气一边活动着自己的脖颈。 “这么半天才穿好这么一个啊,” 某个老人还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真是个笨蛋丫头,知道就应该早几年叫你乞巧的,” 白锦儿撅起了嘴并没有出口反驳,而是重新拿起一根新的银针和新的丝线。 孟如招很想将手中的银针丢进水盆里,可今年没别的人和她一起乞巧,所以她的一言一行,都落在孟金氏的眼中。 要是有哪里做的不好, 免不了又是一顿责备。 孟如招不由得在心中愤愤。 要是自己是个男子该多好,不仅不用乞巧,只要把巧果糕点吃一遍之后,就能开开心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偏生就女子要有这么多的规矩? 七夕时要乞巧,端午时要结五彩线,就连上元的时候,阿娘都还要叫自己去看人家裁花灯的纸。 要是是个男子的话 嘶! 孟如招的左手中指指侧,霎时间出现了一颗血珠。 “二小娘子你没事吧?” 一边的燕拂就瞧着这丫头从刚才发呆,一不注意将手中捏着的针往下压了压,就将自己的手扎破了。 这个丫头,唉。 “无事,” 孟如招心里烦躁,反倒是生出一股子执拗,今天非得穿完这七根针不可。 燕拂本想上前看看孟如招伤的情况,可瞧着粗鲁地在出血的地方吸了吸,又随意地在掏出帕子擦了擦,接着又专心致志地对付其面前的针线, 好笑地退后,随着她去了。 半晌,正努力和银针搏斗的孟如招忽然传来了一句问话, “阿拂姐你说,” “天上的织女娘娘真的会听到我们的心愿吗?” 听到孟如招有些突然的问话,燕拂顿了顿,随即悄然轻笑, “会的。” 她这样回答。 白如意从不觉得织女会有这样空闲的功夫来倾听自己的心愿。 想她和牛郎被判分离,一年只有这么一夜的时间允许团聚,其间温存自不必说,有哪里来的空凡人的愿望呢。 人总是将自己力不可及的事情的寄托于虚无缥缈之物,其实到头来, 依旧是镜花水月,空幻一场。 她小时候也乞巧的, 约莫是九岁,还是十岁?白如意自己也不大清楚了。 明明也没过去多久,白如意却真是记不清楚了。 似乎从前的事情于她而言只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许久,梦里的细节便记得不清楚了。 她应该生来就是醉仙阁花魁的。 周遭灯火通明,下面的客人把酒言欢,身边美姬相伴,喧哗谈笑声不绝于耳,但都像是被搅动的过于沉重的尘埃,仅仅在最底下的一层浮动, 总是升不到高处来。 白如意就在比高处还要高的地方。 周遭自然不黑了,也不必借着星光穿针,白如意静静地坐在桌前,手指如同蝴蝶翻飞的翅翼,很快便将线从微小的针孔中穿过了, 此时候,估计烛泪都还没落下。 将穿好的七根针摆在桌子上,听见底下的客人爆发出欢呼。 他们其实什么都没看见, 只能看见白如意站起身,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顿了顿身。 白如意的笑容如同拓印的碑文,标准而美丽。 大概整个锦官城,不会有比这里还明亮的地方了吧, 白如意站在灯火的尖顶上,这样想着。 这一时, “终于穿好啦!” “阿翁你看你看!” 白锦儿从凳子上蹦下来,将篮子中每个针尾带上了不同颜色的银针,展示到白老头的面前。 “你看你看!是不是穿的很好啊阿翁!” 少女的脸上洋溢着小小骄傲的神情,像一只得意的小鹿,等待着老人的夸奖。 白老头随便地扫了一眼,眼底满是笑意。 “给我看了做什么,这是要给织女娘娘看的。要织女娘娘觉得好才是好的呢。” 白锦儿闻言,将手中的竹箩朝着夜空的方向抬高。 “织女娘娘你看!” 老人扑哧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个傻丫头,” “希望织女娘娘可不要嫌弃我们家这个丫头傻才是啊。” “我才不傻呢阿翁!” 被说了的少女有些气急败坏。 “喵——” 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从墙壁上跳下来,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小黑你回来啦,” “你说说,我是不是不像阿翁说的那样子傻?” “喵,” 黑猫瞧着白锦儿,脸上竟然露出一种好似,嘲笑一般的表情,顿时叫少女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个臭猫,” “亏我还喂你吃那么多东西,哼,以后不给你特别留好吃的肉了。” “没关系小黑猫,” 白老头在一边笑眯眯地插嘴: “以后老头子喂你吃东西好了。” 小黑淡淡地瞟了这爷孙俩一样,转头灵活地上了树。 “差不多松花饼也该出炉了,你去看看,好了便端出来吃吧。” “阿翁做了松花饼?!什么时候。” “在你这个傻丫头没注意的时候。” “太好啦!” 第二百九十一章 陈康念 “听说念儿前几日卧病在床?” “这你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面前的少女哑然失笑,手中的剪子将多余的花枝剪去。被切断的花枝落在了桌上。 “陈夫人说的,” 石玉宁走到她的身边,拿起那根剪废的花枝,随手放在了竹篮之中。 “我一猜就知道,必是我阿娘又胡说了。” “也就那日回来的时候,被阿娘逼着关在房中关了一晚上罢了,怎么又成卧病在床了。” “阿娘就是喜欢这般小题大做。” “倒也不能这么说,夫人毕竟是关心你的身子。那日之事如此突然,想必陈公和夫人也吓了一跳吧。” “说起来,那贼人可有抓到。” “未收到消息,想必是没有吧。” 陈康念低垂着眉眼,专心致志地修剪着面前的盆栽。 “看那人的手法,想必是这几月颇让城中不良人头疼的那个窃贼吧,” “可惜我未曾看到他的容貌只知声音,不然的话,还能帮上一二。” 石玉宁闻言轻轻一笑, “你既已将知道的线索告知刘君,想必已经帮上他们不少了。毕竟在此之前,可是未曾有人与那贼打过照面的,再说了,这不见着才好,” “那般穷凶极恶之徒被逼急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子的事情来呢。” “四郎说的也在理。” 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陈康念面前的盆栽也已经修剪完成。她将手中的剪子放下拍了拍手掌,在湖心亭外面候着的奴婢立马走上来,将桌上的盆栽抱走。 “四郎今日可留家中吃饭?” “阿娘最近找了一位扬州来的厨子,做的梅香脍甚是好吃,这城中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到的。” “恰好你今日来,阿娘早早命人送来了上好青尾鲈,就等着叫那厨子做了给你尝尝呢。” “夫人这般的盛情,倒是叫四郎不好意思了。” “只是今日” “今日什么?” 陈康念抬眼看向他,一双茶色的眸子极是明亮,里面隐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少女的模样长相并不能算十分的出众,只能说是生的清秀罢了;但或许是因为自小受到极好的教养, 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不流俗的清雅温婉气质。 特别是这一双眼尾平和,眼眸明亮的眼睛。 石玉宁顿了顿,对着她莞尔一笑, “只是今日出门出的急没吃早饭,腹中饥饿,怕到时候狼吞虎咽的模样,惊吓了夫人和念儿,才是罪过呢。” “哈哈哈,” 陈康念听了石玉宁的话捂嘴轻笑,头上的步摇因而轻颤出浅浅的弧度。 “四郎总是这般风趣幽默,” “别的不好说,我们陈家要是叫你石公子饿着回去,倒是我们陈家的罪过了。” “今日四郎要是吃的少了,我和阿娘可不依你。” “如此这般,我倒是盛情难却了。” 石玉宁和陈康念面对面瞧着对方,笑得十分开心。 “阿姐,” “方才石公子的小厮来回过话了,说是有事情耽搁,今日便不来陪阿姐用饭了。” “知道了,你出去忙吧。” “是。” 白如意往头上簪钗的手并没有因此停下,只是她放下了手中的这一支,换了一支嵌着蓝宝的。 桌上还有着石玉宁差人送来的食盒,里面听说装着的,是白小娘子昨日做的巧果。送了一盒去石玉宁那儿,石玉宁自己留下两个,其余的换了盒子又叫人送到了白如意这边。 如今石玉宁既然不来了,那么这点心,自然只能白如意自己一人用了。 梳妆完毕穿戴整齐,白如意从铜镜前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屋子正中央的小几前,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虽说今日为了石玉宁将其他客人都推了,石玉宁又不来了,可白如意还是习惯将自己收拾的整齐的,不至于一日到晚都是披头散发。 她将面前的食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几个小黄鸡似的巧果子。 模样倒是挺可爱,白如意浅浅一笑。 她拿起了一个,在上面咬了一小口。 “怎么,听说今日,你的那位小金主不来了?” 白如意静静地在属于自己的时光里待着,忽然就听见了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抬起头,正瞧见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火琉璃站在自己的眼前。她半倚在门口,斜睨着屋中的白如意。 “啧啧啧,” “独自饮食,好不凄凉。” “怪只怪你到现在都拎不清,还打算把宝压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这般结果,你也应该早就有所准备不是?” “琉璃姑娘很清闲吗?” 白如意并没有理会火琉璃的嘲讽,她将手中咬了半口的巧果放下,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 “就算是鸨娘再如何疼你,这大白日便如此闲懒,怕也会招人口舌吧。” “哦我忘了,琉璃姑娘自然是不在乎旁人口舌的,不然也不会在首饰铺子瞧上了一个臂钏,却连那点银钱都凑不出来,” “也是,” “毕竟琉璃姑娘接客瞧的是眼缘,从不琢磨那人是不是囊中羞涩,” “难怪到现在了,自己还没留下什么贴身钱。” “你!你这顽浪蹄子!” 火琉璃被白如意一番连珠似的嘴炮说的气急,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就要离开。还没走几步呢,就听见火琉璃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 “我劝你,” “眼睛还是放亮些,别到时候一股脑地把什么都砸进去了,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完,女子的脚步声渐渐在走廊的尽头消失了。 白如意纤长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壁,也不知火琉璃刚才的话,她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真是不识好歹的东西!迟早要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火琉璃嘴里小声骂着白如意,下楼梯把脚底的楼板跺的咯吱咯吱响。她余光瞥到楼梯拐角的角落里似乎躲着两个人,在看到她来之后立马就分开了。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她凌声问道,谁知其中一人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无事无事,” “是琉璃阿姐,她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听见这人说的话,火琉璃挑了挑眉毛。 第二百九十二章 打人 “哈哈哈哈~” “四郎可真是会说笑。” 打扮华贵的妇人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她的手横在身侧,有奴婢走上前,将她的酒杯斟满。 “这酒是上次夫君同门从洛阳来拜访时带的好酒,念儿啊知道你今日要来,特别嘱托我这个为娘的不要藏私,将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你呢。” “你可多喝些,醉了也不打紧,家里自然有的是人能送你回去的。” “那晚辈酒恭敬不如从命了。” 眼角忽然出现一道影子,石玉宁看着过去,正是带着淡淡笑意的陈康念,执着酒壶给自己倒酒。石玉宁连忙捧起酒杯,瞧着颇清澈的酒液倒入酒杯中,发出好似鸣筝似的声音。 “谢谢念儿了。” “四郎客气。” 陈夫人的视线从陈康念的身上移动到石玉宁的身上,又从石玉宁的身上移动到了陈康念身上,眼底笑意欲浓。 “你看看念儿这个孩子,平常在家里总是闷闷的不爱说话,也只你来了啊,她话才多上一些。” “以后你可得多来一来,好叫我这个阿娘啊,也沾一沾你的光。” “阿娘你尽胡说八道,” 陈康念将手中的酒壶放下,声音如蚊鸣一般对着自己阿娘嗔娇,一抹红晕晕上了少女洁白的面颊。 石玉宁只是笑着饮酒不作声,成了母女俩之间一个十分合时宜的陪衬。 是陈康念送着石玉宁到大门口的。 “四郎回家路上小心,” 陈康念双手垂叠于身前,嘴角含笑,朝着准备上马车的石玉宁点点头。少年也回过身对她还礼。 “六日后我在家中请千荷宴,四郎可有空来?” “六日后,” “正是。” “既然念儿都如此邀请了,我自然是要来的。” “那我便等着四郎了。” 石玉宁对她笑笑。 瞧着石家的马车逐渐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陈康念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眼神也变得清淡起来。 “小娘子,” 一个穿着黄衣的奴婢此时从门中走了出来,来到陈康念的身边。她凑到少女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声音小得只有陈康念一人能听见。 “瞧见了石公子的那位小厮了,” “拐进了康乐坊,进了一处,叫醉仙阁的地方。” “进去之后一盏茶的时间,就出来了。” “康乐坊,醉仙阁?” “是。” 陈康念喃喃念了几次这两个地方,挑了挑眉毛。 “知道了。”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哟吉叔你怎么过来了,看看这一脑袋的汗。吃点儿什么?还来麻辣什锦烩?” “不了不了,” 满头大汗的吉成从外面进来,浑身喷薄而出的热气叫靠近他的人都十分自觉地闪开了。 白锦儿笑着递上一壶酸梅汤,瞧着吉成直接拎起壶就往嘴里灌。 “哎哟吉叔,你好歹用个碗啊,” “你这不是叫我还得去把壶洗了吗。” 周围的人听见纷纷转过头里看了一眼,打算把这个水壶的模样记住好叫自己避开千万别用到。 男子倒是不在意,他牛饮般地将整整一壶酸梅汤喝了个精光,放下酒壶后发出一声极舒适的喟叹, “可渴死我了这一路上走来,” “这夏天可什么时候过去啊,这大热天的打铁,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白锦儿瞧着吉成几乎被汗水全部打湿的背部,默默地点了点头。 “今儿接了单子大活儿,怕婆娘给做的饭不够吃没力气,这才特地跑来你们这儿,” “小锦儿快去给我弄些饭食来,一定要多饭多肉,你早上卖的蒸饼还有也拿给我,” “好吃当然最好,但是一定要多。” “特别是肉啊,多点儿,我赶着回去做活呢。” “噢知道了吉叔。” 白锦儿耸了耸肩,也没记什么东西就径直走进了厨房。 “又是吉成那个臭小子,” 白老头处理着手里的鱼,听见白锦儿说是吉成要求的东西,头也没抬,颇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你就不要给他做什么了,早上的排骨汤里面把羊肉和猪肉片煮进去,接着给他舀一盆用来装汤的那种大碗的米饭,上面放两个蒸饼就得了。” “噢。” 看样子阿翁对这种事情很熟练嘛。 果然,吉成看着白锦儿和林信平从后厨走出来,手里端着那大碗的食物的时候,眼睛都发光了。 他嘴里说着哎哟可馋死我了,一边一双筷子就直接插进了大碗中。 “吉叔吃慢点儿,这刚出锅的东西可烫呢,” “无事无事,我这样吃习惯了,着急店里的活计,没时间磨磨蹭蹭地等着吃冷食了。” 说完,吉成开始呼噜呼噜地往嘴里塞着饭菜。 “对了小锦儿,” “那个酸梅汤再给我来一壶吧。” “哎。” 将手中的壶摆到吉成的桌子上,白锦儿这时才发现,男人的右手骨节的位置有着几道比较明显的擦伤。 “吉叔你这手是怎么弄的?” “这打铁还能有这样的伤吗?” “什么伤?” 吉成反而还有些茫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像是想起来一般。 “啊这个啊,这不是啊,” “吃这碗饭都这么久了,还能受什么伤啊。” “这是我方才在来的路上,瞧见一个男人在哪儿追着打一小姑娘,我这火气蹭就上来了,冲过去把那男的撂倒,” “估计是没注意碾到了地上的沙土吧。”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追打一个小姑娘?” “可不是,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竟然有人当街行这样的凶,你说我能忍吗这事儿。我把那男的放倒在地上的时候你猜他和我说什么,他说那姑娘是他女儿他是在教训女儿呢,” “我说你就是教训女儿也不是这么个教训法子啊,我家那二丫头打会哭以来我和我婆娘就没碰过她一个手指头,” “这女儿细皮嫩肉的怎么打的,要是那小脸蛋子小细胳膊上面落下了疤可怎么整你说是不是?我就和那孙子说别给我说这些胡乱话老子今天可不听,” “老子最他娘恨欺软怕硬的怂货了的” “吉叔,” 吉成絮絮叨叨的话白锦儿一句没听进去,她只听见了两个字,就再也难以专心了, “你方才说的是女儿?” 第二百九十三章 威胁 “信平,” “你今天见到敬兰了吗?” “敬兰?” 听见白锦儿问自己的话,林信平才反应过来,今天似乎裘敬兰并没有来店里帮忙。想到这个,他摇了摇头。 “没有,” “敬兰今天是不是没有开店里阿姐?” “是。” 林信平的回答叫白锦儿眉头蹙起。从今天听见吉成和自己说的话之后,她就一直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明明什么都没有见到,但吉成说的时候,却叫白锦儿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白锦儿和林信平说道。 “我有些不放心她。” “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不是吗阿姐,” “虽说是这样,但我总觉得心里有东西亘着,老是不舒服。” 白锦儿并没有和林信平说今日她从吉成那里听到的事情,只是面露担心之色地说了一句。林信平虽不知道白锦儿为什么这么突然,但看着她的表情很是认真,便点了点头。 “好,” “我先回家阿云说一声。” “嗯。” 站在西市外等林信平回来的功夫,白锦儿还看见了陶阳出现在了街头那边的不远处,不过今日他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了两三个体型壮硕的仆从, 瞧见白锦儿,少年的双眼登时就亮了起来。 “小茶!” 他朝着白锦儿挥了挥手,脚下步子加快,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怎么还不回家?” “三郎你怎么在这儿?” 白锦儿看了看陶阳身后的人,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噢,” “那家藏拙书阁的老板不是要回乡教书了吗,他们家剩下的书半卖半送,我和阿爷说了一声,过来看看有没有想要的。这些是怕我一个人搬不动,所以才叫了他们过来的。” “这样啊” “你还没说你在这儿干嘛的呢,不是已经过了店铺打烊的时间了吗,怎么你还不回家的。” “我在这儿等信平。” “等信平?” “等信平做什么?” 白锦儿忽而有些踯躅。她想了想,又再一次打量了一眼跟在陶阳身后的几个壮汉, “我们,是要去看敬兰。” “我怀疑她又被她阿爷打了。” 听到白锦儿的话,陶阳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今日没来店里帮忙,而且,白天我从一位客人那里听说,好像有一个父亲在殴打自己的女儿,” “我便有不好的预感。恐怕是她” 白锦儿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陶阳的面色也变得一如凝重, “我知道了,” 他开口, “这样吧,我也和你们去。” 两人四目相接,彼此点了点头。 “阿姐!阿姐!” “是信平回来了,” 说着,白锦儿和陶阳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看见林信平快步朝这边跑过来,而不只他一人,他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少年。 两人来到白锦儿的跟前,扶着膝盖喘着气。 这个少年白锦儿和陶阳倒也认识, 正是公孙先生私塾之中,那位好像喜欢裘敬兰的林子安。 “他怎么也跟着来了?” “我刚刚在路上遇到子安,他说今日敬兰也没有去公孙先生那里上学。我把事情简单和他说了说,子安就说他也跟着过去看看。” 白锦儿的视线投到少年处,瞧见他还略显稚嫩的脸上透漏出难以掩饰的担心。 白锦儿点了点头。 “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陶阳说着,领着三人就往裘敬兰家在的地方跑去。 而他的几个仆从,则紧紧地跟在后面。 “敬兰,应该不会有事吧,” 陶阳走在最前面,紧随在他之后的便是白锦儿;身后传来的声音说出这么一句话,里面是陶阳不曾听到过的恐惧和彷徨。 少年的嘴唇紧紧的抿起, 那日不小心窥见的可怖的伤疤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勾起了身后人的手指。 “不会的,” “放心。”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临云坊,裘家的门口。 还未进门,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原本就狭窄肮脏的小院里此时更是一片狼藉,推倒的竹竿,破碎一地的陶片和沾满了泥水的衣物。 眼前的少女紧紧背靠角落,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是鲜明红肿的五个指印,双目也通红的满是泪水。她脚底是已经摔开的木盒,撕碎了满地的纸张,纸张上面依稀还能看得出隽秀的字迹, 还能认得出来的封面上,写着《论语》两字。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真正重要的地方,宛如一把匕首剜进白锦儿和其他人眼中的是, 裘敬兰手里紧握的簪子, 锋利尖细的刃尖,正抵在她最脆弱的咽喉位置。 是那日及笄时候,林子安送她的簪子。 “敬兰,敬兰,” “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好不好,有什么事情,我们,放下,放下再说“ 白锦儿的眼眶里已经涌上了泪水,她想向裘敬兰靠近,却害怕刺激到她,让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只能在原地踌躇,不敢多向往前走一步。 可显然,有些人并不是这么想到。 那个身后躲着个小男孩,面目可憎,浑身酒气的男人,还在用尖哑的声音对面前的姑娘咆哮: “你个不要脸的贱货小杂种!竟然还背着老子偷偷藏了那么多值钱东西!” “跟你那个下贱的娘一般!” “老子供你吃供你喝这么多年屁用没有就知道花钱!当时就不该让你去读什么狗屁的书!” “你生下来就是个祸害,老子就后悔当年没把你掐死!眼不见心不烦!” “你怎么不和那个贱女人一起去死!别死这儿脏了老子的地!” 男人在自己的身边不断口吐羞辱难听的言语,白锦儿深深吸了口气,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握拳颤抖。 “三郎,” 她开口说话,声音强装镇定。 “你能想个办法叫他闭嘴吗?” 林信平和林子安已经涨红了脸,看样子随时都会爆发;陶阳的面色也相当难看,他直视着面前的裘敬兰目不转睛, 冷冷地说道: “叫他闭嘴。” 跟在陶阳身后的三个仆彼此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将裘敬兰的阿爷从院子拖了出去。 “哎你们要做什么你!” 男子的说话声被惨叫声替代。 第二百九十四章 伤 “敬兰,你听我说,” “把簪子放下来,好不好?我保证,我们在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的,好不好?” “你不是还想和我学做菜的吗?你不是还和我说,有一天也想和我开间一样的铺子吗?” “听我的,把簪子放下,不要冲动,” “好不好?” 整个院子只剩下了白锦儿他们几人,没了裘敬兰的阿爷气氛显然也没那么紧张,白锦儿肉眼可见的,裘敬兰攥着簪子的手,也松懈了一些。 少女朝着她的方向微微迈了一步。 “快把簪子放下来!” “你这个傻瓜!” 另一边的林子安已经焦急地喊出了声,他的喊声吓得裘敬兰又将那尖端往自己的脖颈上抵了抵, 一滴鲜红的血珠宛如结出的果子,落在洁白的皮肤上。 “你闭嘴!” “敬兰,敬兰,” “你看,” 白锦儿的手在背后的荷包里摩挲着,抓出一个盒子来, “你看,” 她将手中的木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几个金乳酥——是她前几日,特地拜访孟如招,拜托孟如招叫她的厨子教自己的做的。 “这是我今日要教你做的金乳酥,你不是说,你喜欢吃甜的吗?这个金乳酥可好吃了,你和我走,我教你好不好?” 一直浑身颤抖的裘敬兰,在看见白锦儿拿在手里的木盒时,混沌的双眼也终于有了活动。白锦儿见她脖颈上的肌肉动了动,还未凝结的血珠因此滑落下来, 画出一道红印。 “真的吗,” 她终于开口, 声音沙哑苍白。 “真的,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和我走吧敬兰,我带你走,以后我教你做菜,让你念书,” “不会再有人打你了,不会再有人,有人偷你的东西,好不好?” “敬兰,把簪子放下,好不好?” 白锦儿言辞字字恳切,她双眼注视着面前的少女,没有丝毫的躲闪。眼看着那尖锐逐渐偏离了让白锦儿咽喉生疼的位置,她才缓缓地迈着步子,缓缓地,走到裘敬兰的面前。 右手有些颤抖地握住了裘敬兰攥着簪子的手, 将已经被握得温热的簪子,拿到了自己的手中。 簪子被拿走的一瞬,裘敬兰就像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顿时摔倒在白锦儿的面前;少女连忙出手去拦她,手里的簪子便落到了地上, 发出“叮当”的一声。 “敬兰你怎么了敬兰?!你没事吧敬兰?!” 陶阳他们也赶忙围了上来,林子安甚至冲在了最前面,可来到裘敬兰身边的他,却一时间手足无措。 被接着过来的陶阳推开了, “还是先送医馆吧,” 陶阳看着裘敬兰惨白如纸的面容和纯色,眉头扭得像是麻绳。 “身上有伤,又受了惊吓,” “快送医馆去吧。” “知道了。” 白锦儿闻言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要把裘敬兰往自己的背上背。却被陶阳拦住了。 “我来吧。” “阿兄,我来吧,” 林信平挤到了两人的面前,将裘敬兰背到了背上。 “我们走吧,不要再耽误了。” “嗯。” 说完,白锦儿和陶阳一左一右地跟在林信平的身边,帮他扶着已经没有意识的裘敬兰的手脚,三人急匆匆地从院子出去。 林子安从刚才就好像无头苍蝇一般地在旁边乱窜, 他急得像是想要说什么话,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看见白锦儿他们出去他也想追着出去的,忽然脚底咯了一下,叫少年的脚步都耽搁了。 他低头一看, 正是刚才从白锦儿手中滑落的簪子。 这边厢白锦儿他们跟着裘敬兰除了院门,陶阳带来的那三个身强体壮的仆从,将裘敬兰的阿爷堵在角落里, 刚才还满嘴污言秽语嚣张至极的男子,此时缩在角落之中,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鹌鹑。 他的脸上隐约有几块青淤, 想必是因为不愿闭嘴,而被这几尊大神用了些“手段”吧。 白锦儿只瞟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眼光。 既然要穿越,为什么不穿越成个有着绝世武功的女侠?惩奸除恶快意恩仇,如今却只能咬着牙, 连个能告家暴的地方都没有。 “走吧。” 陶阳抛下一句话,围着男人的三人便散开,沉默不语的跟在了自家郎君身后。 三人送着裘敬兰去了医馆。 “哎哟这又是怎么了?!” 汪泉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度。 “我的老天爷啊你这个丫头,” “你们一天到晚都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现在乖乖的去下棋赏花喝酒这种事情已经不再是流行了吗!” “汪叔你别胡说八道了快来看看吧!” 白锦儿对这个毋论多紧急状况都能耍一两次宝的大人十分的无奈,但汪泉也就是嘴上贫气,已经拿着腕包跪到了裘敬兰的身边。 “浮取应指,脉率急促,” “想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男子注意到少女脖颈上的血痕,眉头皱起, “这是怎么伤的?” “簪子,她想用簪子自裁。” 听见白锦儿说的话,汪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还好,只是伤了表皮,没有伤及内里,”瞧了瞧裘敬兰脖颈上的破口,汪泉又注意到了她脸上还未消退的掌印。 像是想到了什么,汪泉打眼随便瞧了裘敬兰一遍。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或大或小,或新或旧的伤痕。 “小丫头,你跟我过来一趟。” 说着,汪泉就拿着腕包起了身。 白锦儿看着他在药本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又去柜子里抓了些药,交给后面药房的人煎药之后,汪泉领着白锦儿来到了医馆门口。 正要说话的功夫,一道身影“嗖”地从他的身后窜过。 “哎你做什么的” “汪叔,那是我们的朋友。” 白锦儿连忙解释,汪泉这才没去管匆匆来迟的林子安。 “汪叔,你要和我说什么?” 汪泉看向白锦儿,眉头皱了起来。他开口说话,语气无比的严肃: “小锦儿你老实告诉我,” “你们从那儿带来的这个姑娘?” “她家里。” “她家里?” “那她身上的伤?” “她阿爷,打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主意 孟如招他们几人围坐在白锦儿家厅中的小炉子边, 孟如招看了一眼身边愁眉不展的少女,开口道: “你们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不管怎么样,不能再叫她回那个地方去了。” 白锦儿的表情甚是沉重。 “昨日她便是宿在我家的,半夜都惊醒了好几次,看她那个模样和身上的伤,我怕她回去,迟早要被那个男的打死。” “我方才去看了,” “这哪里是人,简直就是禽兽!” 孟如招恨得牙痒痒。 “那便叫她不回去了,现在丫头你这儿住下;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回去和阿娘说一声,叫她来我家先做着奴婢,好歹有吃有喝,平常也不会受到苛责。” “说的轻巧,” 就在孟如招正义愤填膺的时候,一旁的石玉宁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你怎么叫人家不回去?那是人家的阿爷,这姑娘既未许配人家又无母亲,自然是要跟着父亲的。倘如那男人来闹,二人就是闹上公堂,” “也是要判回给人家的。” “岂是你们俩小丫头嘴上说说就能决定的?” “那,那” “那有什么的?到时叫我阿爷” “叫孟公帮忙了结此事?是不难,但是你师出总得有名吧。不然叫孟公如何自处?若这人出去胡乱说了叫人家抓住把柄,别说到时帮不上人家,别将你们也牵扯进去。” “四郎说的在理。” 陶阳也同意了石玉宁的说法。 “那你们说怎么办嘛!” 白锦儿没想到这事情竟然会这么复杂,眉头紧皱。 孟如招不免急躁起来,音调都拔高许多, “方才你们不也瞧见了那姑娘的伤势?难道真要叫她再回到那个火坑去?” “自然是不能的。” 说到这里,石玉宁和陶阳对视了一眼。 “丫头,” 忽然,陶阳叫了白锦儿一声,少女抬起头望向他,瞧着他双眸中盈光闪动。 “你可问过那姑娘,是否愿意从此摆脱她的阿爷,父女俩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白锦儿一愣, 显然没想到陶阳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确实是问过她,她说再也不想回去那个家了。” “那就好。” 陶阳和石玉宁点点头。 “只要她愿意再也不和那个男子牵扯,那么我们做起事情来,就好做的多了。” “你们要做什么?” “丫头,你可知道,那男人有没有博戏的习惯?” “博戏?” 白锦儿想了想,摇摇头, “这倒是未听敬兰提起过。” “无事,” 石玉宁微微一笑,笑容中尽是胜券在握。 “就他们这样子的人,到时候真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发大财的机会,肯定是不会错过的。” “到时,就是倾覆所能倾覆的一切,也要投身其中的。” 白锦儿的眼睛微眯,似乎有些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了。只是,他们真的能做到吗? “所以说了半天,你们还是没说你们要怎么做啊?” “真是笨啊你,” 石玉宁朝着孟如招翻了个白眼, “就是叫他去赌,赌的把能输的都输光了,便骗他签卖身契,将女儿卖给我们,” “到时卖身契一给那姑娘,她不就自由了吗?” 此话一出,孟如招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她一巴掌打在石玉宁的背后, “可以啊臭小子,这么损的招都给你想出来了!” “很好,我没看错你!” 石玉宁捂着被孟如招拍过的地方呲牙咧嘴, “我说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你啦,夸你聪明” “这还差不多。” “还有不要脸。” “喂。” “可是,” 就在孟如招和石玉宁耍宝的时候,一边的白锦儿却开口说话了。 “要怎么让敬兰她阿爷去赌钱呢?而且,怎么能保证他去的那个赌场的人会帮我们?” “毕竟那可是卖身契,要是随随便便的签了,我怕有什么意外。” “丫头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想到了,” 石玉宁下颌微抬, “城中囊家多是我认识之人,他们领首与我交好。也不过是区区一纸不甚之前的卖身契罢了,这一个小忙,他自然是要帮我的。” “小茶你放心,” 另一边的陶阳看着白锦儿眼底踌躇的神色,出言安慰, “若无十分把握,我与四郎亦不会出此决策。” “此法虽阴险了些,但却是眼下最合适的法子。” “是啊丫头,你就放心交给老四他们做吧。” 白锦儿无奈地笑笑, “我并非觉得此法不妥,只是心中怕出什么岔子。毕竟敬兰如今已是如此,再多的变故,我怕她难以承受。” “既然老四这么说了,那便交给你们来办吧,麻烦了。” “我们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石玉宁摸起手边的茶杯,慢悠悠地说道: “这谁人心都是肉长的,既然能帮,便出手帮一帮也不是什么坏事。” “多谢。” “喂,” 已经清醒了靠在墙边发呆的裘敬兰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吓得她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林子安瞧自己吓到了她,一时间愣在门口,竟不知该不该进去。 瞧见是林子安之后,裘敬兰才平复了心情。 虽说在白家白锦儿和白老头对她都悉心照顾,可毕竟时间短促,少女的面色还是很苍白,愈发衬托的身上青淤可怖,整个人如风中残烛一般飘摇脆弱。 “是你啊子安,” 裘敬兰瞧见林子安,对着他笑了笑。 林子安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对不起,吓到你了。” 声如蚊鸣。 “你来找我的吗?” 显然裘敬兰是没有听见少年极小声的道歉,她的说话声还是有气无力地,却尽力地朝着林子安散发出善意。 半晌,别扭的对方总算是点了点头。 “我来,给你送东西的。我能进来吗?” “送东西?” 裘敬兰有些疑惑, “我有什么东西在你那儿吗?” 少年没有解释,而是沉默地走进了屋子,来到距离裘敬兰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坐下。 “是,这个,” “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要的,” 说着,他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布包展开。里面包裹的是一支簪子,正是他送给她的那一支,却也是当时,让她陷入危险的那一支。 裘敬兰看见呆住了,片刻不说话,一直侧着头不敢看少女表情的林子安忍不住转过了头来,却看见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 “要的,当然要。” 少女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子安,你可以帮我戴上吗?” “啊?好。” 林子安笨拙地直起身,手因紧张而微微有些颤抖。 “好,好了,” 他又缓缓地坐了回去,瞧着裘敬兰不住流泪的样子,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别哭了,” 他的安慰显得有些单薄,在自己的怀里摸半天,摸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自己倒是嫌弃的先丢开,只好在那里重复着,叫裘敬兰不要再哭了。 “其实是,” “我不想把这个簪子让阿爷拿去卖了” 少女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叫少年的身体一僵。 第二百九十六章 请 “你好些了吗敬兰?” 白锦儿端着热气腾腾的碗从外面走进来,来到裘敬兰的身边。少女登时坐了起来, “锦儿你不用这么麻烦” “不不不不麻烦,不麻烦,” 白锦儿笑呵呵地坐了下来,将小桌子拉到裘敬兰的身边,然后将手中的汤碗放到了桌子上。 “我们不也是要吃饭的么。” “今天吃的是酥肉汤饼,你应该不讨厌吃吧?” “不不很喜欢,锦儿做的东西都喜欢吃!” 裘敬兰瞧着那还冒着热气的汤饼,又是盈盈泪光涌入眼眶。 “好啦好啦别哭了,到时候哭了东西可就不好吃了。” “现在吃应该还有些烫,冷一会儿再吃吧。” “嗯嗯。” 说完,两人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白锦儿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和裘敬兰打声招呼。 “敬兰,”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事?” “就是,如果有机会能让你永远摆脱你阿爷,你愿意吗?” 白锦儿的话叫裘敬兰一愣,似乎有些不大明白,还是不敢相信, “锦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想了一个法子,” 白锦儿深呼吸, “虽然不是什么多光彩的办法,但是是我们现在所能想到的,能救你出苦海最好的法子了。现在就是想问一问你,毕竟这件事情是你的事情,” “还是要看你如何决定才是。” 说完,白锦儿将和石玉宁他们讨论下来的决定,告诉了裘敬兰。 裘敬兰听完之后倒是没有多么大的反应,只是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白锦儿也不急着催她, 虽说他们能够帮助裘敬兰从那个地狱一样的家庭逃脱出来,但是归根究底,他们只是外力, 外力给够了,其根基还是在内力上的。 白锦儿想叫裘敬兰自己学会反抗, 只要她愿意反抗,他们一定会帮她的。 裘敬兰久久的沉默着,白锦儿闲着无聊,便拿起旁边的筷子给裘敬兰先把面拌开,替她凉着。 被薄薄一层油膜封在下面的香气瞬时间飘了出来,飘满整个屋子。 酥肉是用洗干净煮熟了的猪五花,再裹上白锦儿从系统那里拿到的米粉,再入锅炸香的。米粉里白锦儿还混了一些些的胡椒和磨碎的花椒粉,越发增添了咸香之气。 相信这样的香气,再夹杂着麦面的香气,叫所有饿肚子的人都忍受不了吧。 “锦儿,” 裘敬兰细细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 “我想,” “我想,” “再也不要回去了” “哎哟白小娘子,怎么你们昨儿没开张啊?我家里昨儿有个亲戚来,还想着到你们这儿吃顿好的呢。结果来一看,白白跑了这么一趟。” “实在不好意思啊何娘子,昨日家里出了些事情,便回去处理了。这儿啊,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忙活。” “今儿做了新口味的冰淇淋,何娘子可要尝尝?” “这可好这可好,便给我们来上两份吧。” “好嘞~” 白锦儿忙活一早上,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林信平叫自己的声音: “阿姐!你出来一下!” 少女撇了撇嘴,又不知道那臭小子叫自己做什么。只好将手中的锅铲递给白老头,自己身上的围裙未解,径直走了出去。 “阿姐,这桌客人说要找你。” 林信平站在坐榻区的那边,看见白锦儿出来之后,他朝着几位客人点了点头便去招呼其他人去了。白锦儿来到桌前,脸上挂起招牌的笑容说道: “不知各位有什么事吗?” 说是客人,其实是两位穿着打扮看着颇好的小丫头。年岁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要不就比自己年长那么一些,一律梳着双丫髻,上面装饰着小朵小朵的绢花。 她们二人打扮的挺相像的,乍一看,只有个子高些和个子矮些的也区别。 桌上也都只要了碗冰淇淋,上面嵌着的果儿已经被舀了吃掉了。 她们瞧着白锦儿过来,对视一眼,年纪大的那个好像朝着年纪偏小的那个使了个颜色,彼者微微点点头,转过来和白锦儿说话, 声音还有着未脱的稚气: “你可是去年得了丹若庖君的白小娘子?” “啊,是我。” 听见白锦儿大大方方的承认,小的那个显然是愣了一下,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人。那大的又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接着说道: “我们是陈家侍婢,是奉家中小娘子之命,前来请白小娘子的,” “三天后,我家小娘子要在家中办千荷宴乘凉消暑。听闻白小娘子手艺出绝,若白小娘子能承宴,我家小娘子,自会出得不叫白小娘子白辛苦一趟的报酬。” 讲话拐弯抹角的, 白锦儿心里挠了挠头。 这个陈家,是不是刺史陈公的陈?毕竟白锦儿认识的能办的起这样子宴席的,好像就这么一家了。 白锦儿想了想,裘敬兰的事情石玉宁他们已经在布置了,估计没几日的时间。裘敬兰的阿爷也没找上门来找麻烦,估计不久之后就能了结,之后去挣些外快也挺好的。 想到这里,白锦儿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陈小娘子抬举了,三日后是吧,” “我知道了。” 白锦儿承认的痛快,答应的也痛快——可瞧着她的表情,好像并没有多放在心上的样子。小的再一次看向大的,这次大的没有给小的使眼色了,而是自己开口说话: “白小娘子应知,虽只是平日消遣的饮宴,但毕竟也关系着府中的颜面。此次白小娘子去也并非事事俱细,但白小娘子需以花,叶,藕入馔,做热食三道,冷食两道,甜点一道即可。” “白小娘子可明白?” “就是荷花荷叶和藕拿来总共做六道菜是吧,记下啦记下啦。” 白锦儿挥了挥手。 大的姑娘皱了皱眉头。 似乎是白锦儿不大认真的态度叫她有些不满,可想起临出门时候小娘子的交代,她只是抿了抿唇,并没有出言呵斥白锦儿。 她叹了口气。 “那就劳烦小娘子记得了。” “记得记得,” 白锦儿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小木碗, “对了两位,这个冰淇淋可得快些吃,要是待会儿化了可就不好吃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富贵在天 妈的那个小杂种,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裘用嘴里骂骂咧咧,朝着他平常打短工的地方去。他没什么生计来源,人好吃懒做,原本家里还有几亩田地的,也因为疏于打理逐渐荒废了。 进城讨了几年生活,做什么事情都做不长久;又好喝几口酒,故而攒不下什么钱财来。 从前讨过一个婆娘,谁知道那婆娘竟然因为嫌弃自己穷,不知道跟哪儿的人跑了——留下一个宝贝儿子,和一个赔钱货。 那赔钱货不仅吃得多挣得少,还越长越像那个贱婆娘。每每裘用看到,就是一肚子的火气。 那日叫自己发现了,那小臭蹄子竟然在床铺底下挖了个洞,悄悄地在里面藏了好些东西。有些裘用只字看不懂的旧书,还有那贱婆娘以前偷偷留下给她的首饰, 都是些能换几个酒钱和饭钱的东西, 特别是那一支看着还不怎么便宜的簪子。 谁知道那小杂种在看见自己拿簪子的时候,竟然疯了似的扑过来,嘴里边说着什么这个不能给你的胡乱话。做老子的怎能允许她这般撒野,一脚便踹到了院子的角落里。 结果手被那小杂种挠了,吃痛之下竟然还真让她把簪子给拿走了。 然后就出了后面那档子事情。 裘用自然不相信她真会扎自己脖子, 他太知道像她们那样的女人会用什么样的手段了。 她那个偷汉子的阿娘不也是这样过?结果呢,还不是没那个胆量,被自己收拾一顿之后就老实多了。 女人就是欠打。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多管闲事的小贱人也是一样。 如果不是她旁边那个小子还带着人,裘用非要叫她也吃吃苦头。 想到这里,裘用脸上的青淤似乎又开始刺痛。他啐了一口吐沫在路边,脚步摇摇晃晃地往前面走去。 还没到地方呢,远远地就听见一堆男人和着发出的谈笑声。 “来来来别客气啊——” “明儿都来明儿都来——” “不来可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我说你大呼小叫什么呢老贾,在那边就听见你这破锣嗓子鬼喊鬼叫的了。” 说话的人是给他们介绍活计的老贾,家里有些小钱为人又圆滑,就是嗓子以前被烟熏坏过。裘用最是看不惯他那副假惺惺的嘴脸了。才一见面不问别的,开口便是带着嘲讽的一句。 老贾转过头来看见是裘用,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只笑眯眯地说道: “哟老裘,你这脸是怎么了?” “又欠钱不还被人收拾了?” “我早就跟你说了,你那酒瘾该戒了,身上银钱又没多少,天天借钱喝酒还不上又被人家堵家门口。” “我这不是最近发了笔小财嘛,商量着请大家明儿去吃点儿好的。你也记着来啊,毕竟你也不知道发笔小财是什么滋味嘛。” “放心,请你们喝的是醪香阁的酒,可不是你平常喝的一钱一两的粗酒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的嗓音沙哑尖利,此时笑起来就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一般难听。裘用的脸色也随着男子话语变得难看,那块青紫的地方一抖一抖,看上去愈发丑陋和可怖。 可毕竟吃饭还要仰仗人家,裘用忍了又忍,才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贾兄这是得了什么发财的机会,不如也照拂照拂兄弟几个,” “发财嘛,大家见者有份。” “放心放心,” 老贾脸上的笑容不减, “咱们都认识这么些日子了,有什么好事情我自然头一个就是想到咱们兄弟几个的。” “咱们先把今儿的事情做了,先把今儿的事情做了啊。” 说完,男人转身就要走。 转身的瞬间,就好像是故意似的颠了颠悬挂在腰间的荷包。距离老贾最近的裘用瞧见不算厚的布片被甩的艰难的飞起,在听见里面几乎是密密匝匝的铜钱摩擦声音之后, 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好像把腰带都要坠到地上。 裘用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整一天,裘用的脑子里都是那个被撑的暴涨,一看就知道不轻的荷包。 里面一定装着不少, 要是自己也有这么多的钱的话 老贾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满脸谄媚,欲言又止模样的裘用时,一丝轻蔑和得意从他的眼底闪过。 “我是老裘,” “你怎么还不回家?你不着急回去看你的宝贝儿子去了?” “嗐那臭小子都多大年纪了,自己在家待会儿也不打紧。” “哟,今儿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老贾转正了身子面对着裘用,双手环于胸前,趾高气昂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说吧,你有何事找我?” “嘿嘿,嘿嘿嘿嘿——” 裘用挠了挠头,看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老贾,今儿早上和你讲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你知道我这人就是嘴上损了些,可是没什么坏心眼的。平常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儿,” 老贾的笑容瞧着有些冷, “我都知道。” “你要说什么,直管说就是了,不用在这儿绕圈子。” “嘿嘿,老贾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是了。” “不瞒你说,我还真有事情要求你” “你看,你今儿早晨,说的那什么,什么发财的法子,不知道放不方便,也教一教小弟呢?” 说到了点子上,裘用的姿态放得极低。可对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 “发财的法子是有,教教你也不是不行。” “哎哟那我可真是要写写贾兄的大恩大德了!” “你先慢来,” 老贾拦住了面前要行礼的裘用。 “教你也可以,就是这法子啊,我怕你不敢用。” “这话说的,既是发财的法子,有什么不敢用的。” “真的吗,” 男人的嘴角高高的上扬,配着他那独特的嗓音,莫名多了一股子诡异的意味, “发财是自然的,只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是这法子用的不对出了什么事情,你可不要来怪我。” “自然自然,” 裘用的目光不住地瞟着老贾的荷包,眼里不时闪过贪婪的光,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自然是不会怪贾兄的。” “那就好,” 老贾抬了抬自己的下巴, “我便将这个发财的法子,教给你吧。” 第二百九十八章 赌场 “这,” “就是贾兄说的法子?” 裘用看着老贾带自己过来的地方,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 不算是宽敞的屋子,四面的木窗也是锁死的,只有一点点的光亮从外面透进来,让整个地方看起来如同入夜一般的昏暗。 而就在这恍如昏夜的空间里,满满当当地塞进了五六张桌子。 每张桌子边都围了最少五个人,他们的手在桌前翻飞,竟然快出了叫人看不清的重影。 可堆在桌上那高高的铜钱堆成的小山,却叫裘用咽了咽口水。 “就是这儿啊。” “不然你以为,哪儿有那么简单就来钱的法子,” 老贾哧笑一声,一边摸着身后的荷包,一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就这样径直坐了下去。 “哟,这不是老贾吗,来来来。” 裘用就在一边看着,看男人好似如鱼得水,在其中混迹。 只一会儿的功夫,就看见老贾从众人中走出来,双手捧着十几个钱,来到了裘用的面前。他大手一挥,竟然就这样将手中的钱都丢到了裘用的手中。 “来来来裘老弟,” 老贾笑眯眯地说, “这些钱拿去买些酒喝啊。” 真材实料的铜钱掉进了裘用的掌心,他才真真地感觉到这钱有多重,有多凉, 丁零当啷的在掌心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这不好吧”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裘用却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已经分泌出闻到酒香才会有的唾液。他的喉头动了动,出汗僵硬的手掌慢慢地往背后收。 “有什么不好的哈哈哈哈,” 老贾笑着,像是没看见他的小动作,伸手拍了拍裘用的肩膀。 “这只是小试牛刀,叫你看看我可没骗你。” “这只用了一个钱,便能赢来这些。这还不就是你想要的法子吗?” “如何裘老弟,你要不要试试啊?” 男子的声音混杂在拨筹摇骰的声响中,明明应该是极不明显的,此时却好像鬼魅一般地钻进了裘用的心里去。 一股难以言说的瘙痒感从裘用的心底钻出来,像是一只羽毛搔过脚底,瞬间又钻到了骨髓里,叫人痒痒的, 怎么也抓不到。 “能,能行吗” “怎么不行?” “刚才你拿的那些,不就是这样赢回来的?” “可是,我今儿身上没带多少钱啊” “哈哈哈哈,裘老弟,” 老贾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再一次用力地拍上了裘用的肩膀。 “我方才给你的,不就是你的本金吗?” “来来来裘老弟,来试一把,来试一把。” 说着,老贾将裘用推到了刚才他坐的那个位置。 这桌上的博戏很简单,三个骰子猜大小罢了。桌上用漆黑的墨水和鲜红的朱砂各写了一个大字和一个小字,又在字外面画了个圆圈;裘用坐下来的时候,上面已经丢了或多或少的钱堆。 “压大,压大!” 将裘用按在位置上之后,老贾酒站在他的身后,压低了声音对着他说道。 还茫然无措的裘用听见了身后男人的声音,下意识地就将手中的一个铜钱丢到了写着大字的圈里;开骰的囊客瞧了一眼裘用,又看了看站在他背后的老贾,手中的双合碗开始上下翻飞起来。 “五六六,大!” “大!大!大!大!” 嘈杂的欢呼声在裘用的耳边响起,男人的表情状若痴呆,仿佛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直到老贾将赢来的铜钱堆放在裘用面前时,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怎么样?” 老贾居高临下地往着脚边的人,眼里尽是得意。 裘用抬头看了看老贾,又低头看了看已经翻了好几倍出现的铜钱;看看男人,看看钱,看看男人,看看钱。 方才的空白已经完全消失,转而一股狂喜,惊涛骇浪一般的将男人裹挟而去。 他的嘴角是抑制不住地抽搐, 再开口说话的时候,甚至有唾沫星子从口中喷了出来。 “压大!压大!” 这话是裘用自己说的,他的眼睛发出了绿色的光,将刚刚赢回来的钱又全部推回了赤红的圈中。 “压大!压大!” 简单的两个字仿佛变成了魔咒,成了男人一直一直咆哮地喊出的词语。 “三六六!大!” “大!——” “又是大!又是大!” 更多的钱,更多的本钱,裘用已经陷入了癫狂的喜悦之中。在他的眼中,那涂抹着的朱砂鲜红的刺眼,是串在每一枚铜钱上的红绳, 整个围起来的圈好似一大吊沉甸甸的通宝,将其中刺眼夺目的“大”字给围了起来。 接下来再不需要老贾说什么或是做什么, 裘用自己就会在这个赌桌之前,赢到每一个口袋都被钱财坠满。 而促成这一切的男人却在露出一个诡谲的微笑之后,悄无声息地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所有赌场都建在见不得人的地方, 老贾抬起头, 这一间自然也不意外。 周围全是高高的黄土建成的房子,而这一间的位置特别的低洼,在众多和它相似的破旧房子中,越发的是不显眼。 黄昏的光从最高处的房檐处洒下,却是只能照到底下房子最尖尖的地方,连窗户都照射不到。 光在上面,尘土和灰暗在下面。 男子咳嗽了几声,从包里摸出一片丁香叶,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事情办的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声音是从那边的楼梯传来的。老贾看过去,一个身着乌青袍子的男人就站在那里,淡淡地瞧着自己。老贾口中嚼着丁香叶,对着那个男人行了一礼: “郎君要我办的事情办妥了,” “那人现在就在里面,看那副模样,估计今日叫他离开,他都还不愿意呢。” “那就好。” 男子说着,从背后摸出一个小荷包,抬手就丢在了老贾的手中。 “明天他必然会叫你继续带他来这儿,你明儿再带一天,便将此处告诉他,往后叫他自己来。至于你,便不用再来了。” 老贾稳稳接住荷包之后,再一次对着男子深深施力,再直起腰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晓得了,” “多谢郎君。 第二百九十九章 谈话 只这么一日,裘用便赢来了怕是他这么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钱数。 直囊客将满当当的包袱塞到裘用怀中,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十分滑稽和可笑的。但那也是一个曾经一贫如洗如今手握横财的人最真实的表现, 丑陋,, 满是筋络和血肉。 裘敬兰的下落这件事情早就叫他抛到了脑后——本来这个年方十五的姑娘在这位父亲的眼中也不过就是个勉强来钱的工具罢了,现在既然有了不需要多给一份饭钱好谋事, 还要她作甚? 男子回家的时候鬼鬼祟祟,倒像是怀中的包袱是从哪里偷来的,再怕被人偷了去似的;不过来路也不怎么光明就是了。 心虚的裘用今日感官日常的灵敏,总觉得街上所有和他打个照面的人都是在觊觎他得来不易的钱财。还好的是本来他也没什么朋友,街上的人也大多知道他的为人, 裘用算是“无惊无险”的回到了家中。 可就算裘用再如何戒备和小心,却是没发现他回来的一路上,一直有人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悄地观察着他的行动, 确保他安全地带着这些钱财回家。 这一夜他一个子儿都没花出去,而是就这样将脏兮兮的包袱当作枕头,睡了这么一夜。 当锦官城的第一缕晨曦进了临云坊,裘用本打算将手中的钱财好好出去挥霍的一干二净的时候,老贾忽然出现在了裘家家门口, 带着他招牌的笑容。 “裘老弟这是要去哪儿啊?” 男子的眼光从裘用拦得紧紧的包袱上一闪而过,言语和笑容都带上了一丝高深莫测的意味。 裘用自然察觉到了老贾目光的停留之处,警惕地又将包袱往怀里藏了藏。 “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贾再他眼中,此时已不是那个带着自己发财的恩人了,俨然已经成为要抢夺自己财宝的坏人。不仅表情没了昨日的那种谄媚,就连语气,也变得十分不客气起来。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老贾在心中啐了一口,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自己的笑容。 “看来裘老弟昨日是发了一笔小财啊,” “不过,难道这样子裘老弟就满足了吗?” 老贾的话叫裘用一愣。 那,那么多的钱还是小钱吗?裘用想着,就是自己一辈子掏干了血肉骨髓,怕是都挣不来这些钱。 可老贾竟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其描述为小钱? 似乎是觉得单凭言语对裘用起不到足够的冲击力,老贾哈哈哈的笑了几声,忽然抬起双手做撸袖状。 略宽大的袖管从男子的手臂上滑落,在他落下手臂时候又重新滑落了回去。 可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也足够裘用看清楚老贾想让他看清楚的东西了。 一个纯金的臂钏。 纯金的。 当装饰用的东西价值足够高,就不会叫看见的人考虑这装饰到底是女子用的,还是男子用的了。 反正裘用是没有这个考虑的时间,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曾经出现过令人垂涎的金光的地方, 咽了咽口水。 突然间,怀里的包袱好像也没这么重了。 “怎么样啊裘老弟,” “你想不想,发更多的财?” 男子原本难听的声音此时听上去就像是人间最动听的弦乐。连他的脸都好似世间最美的美人画一般, 水墨在裘用的眼前晕开,逐渐成了一派灰黑混杂的模糊图案。 于是他又是迷迷糊糊地就跟着这个男人走了, 怀中的包袱成了新的种子, 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生根发芽。 接过身边的人递来的纸条,身着乌青袍子的男子单手将其展开,看完之后随手丢进了一边燃烧着的灯烛中。纸张燃烧的声音细细地在里面响起,男子随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喝着面前的茶。 石玉宁看了一眼他烧掉纸条的动作,什么都没说,也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慢品饮。 “我说,” 乌袍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下次还是打一壶清水给我吧,你把这样的好茶给我喝,我也实在喝不出什么滋味。这东西还不解渴,真是弄不明白怎么你们这么喜欢喝的。” “你要和上面的权贵打交道,不跟着他们的喜好怎么行呢?” 石玉宁慢悠悠地说, “真不知道你阿爷是怎么放任你到现在的。” “呵,” “七哥才懒得管我呢。我家中那几个阿兄有的是让他管的,像我这样子的,他早就懒得动手教导我什么了。” 听着乌袍男子的话,石玉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叫我帮的事情估计明儿就能了了,到时候剩下的报酬,可得立马交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几时还蒙骗过你不成?” “蒙骗是没蒙骗过,只是咱们四郎是个大忙人儿,我可怕你就顾着和陈公家的康念姑娘花前月下,倒把我们这些臭男人给抛到脑后去了。” 方才还晏晏的石玉宁在听见乌袍男子说的这句话之后,笑容一瞬间便冷了下来。乌袍男子自然看在眼里,不屑地嗤笑一声。 “怎么,你不会到现在还想着你的那套所谓魏晋遗风的自我念头吧?” “魏晋遗风,那也是士族门阀们才玩的起的玩意儿,否则不就是街上的叫花子?有何差异?” “要我说啊,既然这陈康念瞧的上你,那小妮子长相也不错,你不如就快些娶了她过门,往后在这地方,还不是平步青云?” “你话太多了,” 石玉宁面色难看地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就好像里面盛的不是茶,而是酒一般。 乌袍男子闻言大笑几声,对着半开的房门朝外喊道: “喂!送些好酒进来!喝茶老子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说完,他又重新转过头来,面带笑意地瞧着石玉宁, “我可先和你说一句啊,” “你要不是石家的四公子,你家与我家是世交,” “就在大街上遇着,我连瞧也不稀的瞧你一眼。” “像你这样的小白脸,可是我最讨厌看见的。” “说不定会把悄悄叫人把你打一顿,然后丢到西市最脏乱的地方,再用装过牛粪或者泔水的桶,扣在你的头上。” 说这些话的时候,乌袍男子的笑容十分的灿烂。 第三百章 我有女儿 “砰!” 男子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整张脸埋进了泥坑了。随即又被刚才摔他的那个人拎了起来,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墙上。 今天是个阴雨天, 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地看上去愈发的肮脏,满是浑浊的泥水,里面不知还藏了什么样子的污垢。 裘用被从墙上撕下来的时候,脸已经青肿的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鲜血混合着黄泥水从蜿蜒曲折的脸庞上滑落,又混合了从嘴角流出的涎水。 呜呜哇哇的, 他似乎想说什么东西,却因为缺了一颗牙齿和肿起的嘴唇,而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揪着他衣领的人瞧着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像这样的人旁边还有三四个,将裘用团团围在其中,宛如一座人肉做成的屏障,甚至连雨水都被遮去了大半。 “想跑?” 为首的人,也是拎着裘用衣领的人,脸上有一道长长横亘在中间的刀疤。虽然已经凝固了许久了,但还是能看出,这道疤很深,似乎如果再深一点的话,男子的整张脸都会被劈开一样的。 他此时瞪视着面前的男子,宛如地狱来的修罗。 “输了钱没给还想跑?” “你当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男子的声音钻到裘用的耳朵里,就像是把裘用从天堂拽入地狱的锁链,叫裘用的脑海里极快地闪过了这不过三天发生的事情。 三天, 短短的三天, 他就体会到了从低端登上巅峰,又从巅峰堕入深渊的感觉。 甚至连一日,所谓人上人的生活,他都还没来得及体验, 便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他的记忆只鲜明地停留在了昨日,昨日老贾,再一次带他来到这里的时候。 和前一日一模一样的进程,他仿佛冥冥之中有神明相助,在这个不算大的赌场里“大杀四方”,无人能当。 那些囊客,那些端茶倒水的家伙,和那些往常在街上遇到,背地里会啐自己吐沫的人,那一日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狂热和敬畏。 裘用觉得自己是神, 他就是神吧。 这个小小的天地的神。 什么嘛,原来博戏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想起从前瞧着那条街上赌钱输得倾家荡产的人,裘用只觉得无比的神清气爽。早知道原来这么简单就能发财,他做什么还要穷嗖嗖地活这么些年呢? 想起那些年,那个贱婆娘还没有跑走的时候,也曾经对自己百般啰嗦什么不要学着他人博戏之类的屁话。 现在想来,原来那个婆娘从那时候就憋着一门心思要害自己了。 不过没关系, 现在已经没有那个贱婆娘了。 也不会有人挡着自己发财的道路了。 裘用这样想着。 他昨日赢了比前日多十倍的钱财回家。甚至出于一种豪情,裘用还给了将他引入这条道路老贾十个钱之多的感谢数目。 只要再一日, 再赢一日, 他身上的钱,便足以去临云坊之外的其他坊买一套新房子。 大宝也能去上学,说不定以后还能中个功名, 只要再赢一日,便能去迎接全新的生活, 只要, 再赢一日 可惜。 今日引路人并没有出现,可裘用已经完全记下了来这里的路线。即使没有老贾,他也完全能找到这个充满着幸福和财宝的地方。 今日锦官城下雨, 阴暗的环境里金子却依旧发着夺目的光,诱人的香气。 裘用丝毫不介意黏腻的空气和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响的黄泥, 反正今日过后,他就会搬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了。 然后,输的一败涂地。 骰子压大输大,压小输小——囊客的表情逐渐轻蔑,愈发的叫裘用有了一种被轻视的愤怒。 压大输大,压小输小,压大输大,压小输小。甚至一个时辰都不需要,他就将昨日赢来的钱输的一干二净。 可偏偏不信邪, 裘用又换到了叶子戏那一桌。 他之前从未接触过叶子戏。 然后,他将这两天赢来的钱全都还了去。老贾允他的十钱,也没有一个子儿剩下。 赌场原是可赊钱赢的,那囊客给了裘用特制的竹板,一竹板就代表赊欠的二十个钱。裘用就用着这竹板,继续在赌场玩了下去。 越玩,这竹板就越多。 到最后如山的竹板堆在裘用的身边, 他欠下了这辈子也还不清的债。 刀疤男子紧盯着自己面前的这张脸,越盯越发觉得恶心的紧,大掌一挥,将裘用丢到了地上。 泥水飞溅。 “没钱还还敢学人家来玩博戏?你小子是不是活的小日子过于舒坦了?” “我还,我还,我肯定还” “只要给我一点时间” “一点时间?” “哈哈哈哈,像你们这样的渣滓我见的多了,不外乎偷卖家中爷娘田产或是自己婆娘的嫁妆罢了。至于你呢,一个上无双亲又无妻房的糟汉子,老子就是给你一年的时间,你照样也筹不出一个钱。” “让我看看你是用哪只手玩的,这只是吧?” 男子抓住裘用的右手,高高地抬起。 “不如老子在这儿把你这只手砍下来,回去叫人卤了,还能当个几天的下酒菜。” “啊啊,我听说你家里有个小儿子是吧?正是可爱的年纪。” “我想想啊,听说最近有户贵人家的老头子,正在找这样子可爱的小男孩儿呢,” “想必抓了送去,能卖个好价钱的吧。” “对了对了,听说最近在那样的老头儿里,可是相当流行的风气呢。” 裘用听着男子说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在听见最后那两个字的时候,他本就糟成一团的脸此时更是瞧着像被揉碎的脏抹布一般。 忍着疼痛甩开男子的手,裘用趴在地上抱住了男子的腿,丧家之犬一般地摇尾乞怜哭喊道: “不要动我的宝贝儿子我求求你们” “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别动我的儿子!” 男子没有任何怜悯地踹开了裘用,嫌恶地看着又赶忙爬过来的他, “那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还你欠的那些钱啊!” 裘用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缝,泪水从里面涌出,在已经干透的泥浆上画出一条一条的痕迹。 “我有女儿!” “我有一个女儿!” 他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低洼之地。 第三百零一章 自由 石玉宁将叠好的纸张丢到白锦儿的面前,少女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到少年对着自己邪魅一笑, 颇为得意。 白锦儿伸手将其拿起,只展开了一个角便看见了里面的内容。抑制不住的笑容绽放在少女的脸上,她将纸贴身收好,将手中的蛋白糖递到石玉宁的手里。 “喂喂喂,” “你就用这感谢我啊?怎么着也得来顿豪华大餐吧?” “这都几时了还要大餐呢,再说了给你的这个东西,你以为是街上那随随便便的糖果子?” “这可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莫说锦官城了,就是咱们整个大唐你想找到一样的,可都是难找呢。” “别挑三拣四的,要是不要啊,趁早还我。” 说着,白锦儿作势朝少年伸出自己的手。 “说话愈发是不饶人了,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石玉宁自然是不会将已经进了自己口袋的蛋白糖再还给白锦儿的,他张嘴将雪白的蛋白糖丢入了口中,一股清甜伴随着独特的舌尖上的触感在少年的味蕾上化开。 嗯,味道倒是不错。 “有了这个东西,以后这小姑娘只要小心一些,亦算是自由身份了。此后嫁娶诸如事情,仅凭她自作决断。” “我知道了,” “多谢你了四郎。” “你要是真想谢我啊,便做些好吃的东西来犒劳犒劳我,还有,对三郎温柔些,省的他在我面前总是臭着一张脸,” “啧啧啧。”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贫气,” “本来明日想叫着你们来店里尝尝新菜的,可明日我有事情,就再过几日吧。” “明日?” 听见白锦儿的话,石玉宁一愣。 “明日你有什么事情?”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陈公的千金叫我去府上挑席罢了。” “陈公?” “哪个陈公?” “还有哪个陈公?” 白锦儿白了石玉宁一眼, “你是不是傻,咱们城里说起陈公,自然只有一位啊。” “你说的,莫不然是陈府上最小那位娘子,陈康念的千荷宴?”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 石玉宁苦笑一声, “自然是因为我也要去。” “你也要去?” 白锦儿挑了挑眉,随即又像是释然似的松了口气,朝着石玉宁摆了摆手。 “也是,你们出现在哪个地方可比我出现在那个地方来的正常多了。” “我也不知道为何陈公的千金竟然会寻到我,毕竟就是丹若庖君也是每年出一个,想必锦官城之中是很多的吧。” 少女的脸上表露出思忖的痕迹,同时瞧了就站在自己身边的石玉宁一眼。 “你看我作甚,和我可没任何关系啊。” “我就瞧你一眼,这么紧张干嘛。不过,听说你和陈府的这位小娘子的关系很好啊” “你又是在哪儿听什么人说的?” 石玉宁的脸色黑了下去,看样子是不大喜欢被人提到这件事情,叫白锦儿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放松放松,” “不过就是些胡嘴乱舌的闲话罢了。就是这样传着,也不代表就是这样的事情不是嘛。” 说完,白锦儿粲然一笑。 她坦荡灿烂的笑容映入石玉宁的眼睛里,叫紧张兮兮的少年慢慢放松了脑中那根紧绷的弦,言语中难免存在的咄咄逼人,此时也瓦解了。 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 “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白锦儿从坐榻上站起来,当着石玉宁的面伸了个懒腰,说话的语气十分的轻松, “本想着明日要去个自己待不惯的地方,我心里还有些害怕呢。结果没想到石公子也要去,倒是叫我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呢。” “明日要是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地方,还要石公子多多照拂照拂呢。” 说完,白锦儿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石玉宁的肩膀。 隔着衣服,其实不过就是被人拍了一下,简单的,单薄的,随时都会发生的,不过尔尔罢了。 可偏偏白锦儿的力道不轻不重,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应该和寻常那些朋友和自己的小动作一般的,可在此时此地由面前这个单纯又不单纯的人做出来, 竟莫名多了抚慰人的意味。 石玉宁竟然从这样小小的动作里,察觉到了白锦儿想要传递给自己的消息。 她相信了自己所说的话, 她竟然相信了, 明明连自己也不会相信的,这种苍白无力的辩解,气急败坏的质问。 “喂喂喂,” “你不会还在等着你的大餐吧。” 略带顽笑的声音在石玉宁的耳边响起,这才将他从自己的怔怔世界中拉了出来。 “我可是已经下了,逐客令了哈石公子,” “快出去出去,我要锁门了。” 石玉宁被白锦儿推出了店外。 “敬兰?” 白锦儿的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彼时,裘敬兰正坐在小桌前,接着微弱的烛光看着面前的旧书。 这书白锦儿记得,是陶阳送给裘敬兰的其中一本。没想到竟然还在,白锦儿以为那些书都已经被阿爷撕毁了。 听见白锦儿的声音,裘敬兰从专心致志中抬起头来;她对白锦儿报以灿烂一笑,轻声地叫了她的名字以示回应。 少女笑眯眯地从门外晃悠了进来。 “没打扰你看书吧?” “我有个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没有,正好看完了今日先生布置的部分。” 说着,裘敬兰将手中的书合了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白锦儿来到裘敬兰的面前跪坐下。她坐的极端正,坐下来的一瞬间,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容,看上去十分的认真。这种认真的态度感染了裘敬兰,裘敬兰坐在她的对面,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自己的腰背。 少女对着裘敬兰一笑, 手伸进了自己贴身的小包。 “喏,” 一个小小的荷包被白锦儿摸了出来。 她将手中的荷包放到了桌子上,推到了裘敬兰的面前。 “打开看看。” 裘敬兰乖巧地接过荷包,打开。 她瞧见了里面那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 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了看白锦儿,白锦儿笑着朝她点点头。 少女脖颈上的肌肉不住抖动,颤抖地将那张纸从荷包里拿了出来。 第三百零二章 初见面 “咚咚咚!” “咚咚咚!” “阿翁你别动我来开!” 披头散发的白锦儿从自己的房间跑出来,慌慌张张地系着腰带。她来到院门口,将一直被“咚咚”敲响的木板给打开。 外面站着两个人,是白锦儿见过的,正是上次来找自己去为陈家小娘子挑席的那两个奴婢。 一大一小瞧着像是套娃,甚是可爱和有趣。 “两位” 白锦儿试探地开口,虽说是刚刚清醒,但她还是看见了两人在瞧见自己一瞬间眼里闪过的震惊和不敢相信。 所以她的两位才刚开口,便将剩余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 “咳咳,” “是不是我,迟到了?” 她换了一句话来说,果然从比较大的那个丫头的眼里读出了名为你还知道啊这句话的明确意思,白锦儿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此时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 “我马上就出来,要不,两位先进来等等?” “不必了,” “烦请小娘子快些,已经误了些时辰了,我们就在外面等小娘子出来。” 个子小的那个说话,声音虽然略稚嫩,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白锦儿便朝着她们列了咧嘴,转身往自己的屋子里跑。 还好白锦儿并不需要和寻常的姑娘那样子的梳妆打扮,这么些年因为家中没有女性家长的缘故,她也早就练会了一首快速用簪子盘发的绝技。 瞧着素面朝天的白锦儿只穿了一套简单的袍子就从里面跑出来,虽说打扮的不符合杏女她们的审美标准,但最起码很快就是了。 如今时间紧,杏女也懒得在这样的小事情上面计较。 两人领着白锦儿往陈府的方向走。想来自己真的是耽误了不少的时间,不然这两个身材算是纤细的女孩子不会走起来好像要飞一般。 不过也多亏了这样的健步如飞,她们只花费了一丁点额时间,便已经来到了陈府。 差不多就是一年之前,白锦儿也是来到这里,参加了自己第一次的秋廷宴。 倒也没说是什么就觉得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或是就境遇不同感慨万千的,毕竟丹若庖君虽说说的好听,但有就是个花哨些的名头罢了。 对白锦儿带来的最大的好处就是,店里的客人多了不少,还有那甚是丰厚的一笔奖金。 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那今年还要不要参加呢? 少女在自己的小脑袋里琢磨。 “要。” 嗯?谁在说话? “宿主请务必参加秋廷宴。类似的特殊事件又利于宿主解锁特殊任务,” “望知。” 说完这句话之后,那道久违的冰冷女声就在白锦儿的脑子里消失了。 啊? “什么?” 走在前面的杏女忽然问了一声,白锦儿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惊讶语气不小心发出了声音来。 “白小娘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 白锦儿摇了摇头,杏女看看她不说话,又把自己的视线收了回去。 走过的路倒是大抵和上次白锦儿来参加秋廷宴时走的差不多,顶多也是换了些花木或是周围的装饰,白锦儿瞧见湖中亭的檐角换了新的灯, 烟色的。 “姑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是去厨房吗?” “是,不过我们要去的不是大厨房。而是娘子专用的厨房。” 又是一个有专用厨房的,白锦儿心想。 “白小娘子可有什么自己带来的东西?” “你是指,调味品?” “凡是入口的东西,都算。” “带了。” “那么待会儿,白小娘子要先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我们会叫专人尝一遍之后,再还给白小娘子的。” “白小娘子不介意吧?” “哦无事。” 白锦儿拍了拍自己腰后的荷包,原本看上去瘪瘪的荷包,一瞬间饱胀了起来,隐隐能看见里面瓶瓶罐罐的曲线。 “到时会有专人提醒白小娘子上菜的时间,白小娘子既参加过秋廷宴,想必应该是知道流程的,” “那日和白小娘子说的,需要准备的东西,白小娘子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姑娘放心。” “杏女?” 就在白锦儿和给自己领路的奴婢说着话的时候,忽然一道十分温柔的声音在道路的正前方响起。 白锦儿和前面的二人同时站住了脚步,不同的是,前面的两人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行了一礼,异口同声道: “小娘子。” 白锦儿这才知道,这声音约莫就是那位请自己过来的陈府千金了。 绕过一处芍药林,白锦儿这才看见那道声音的主人,梳着温婉简单的发髻,上面仅仅簪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简单的珠簪, 在乌青的发丝间流转着莹润的光。 白锦儿也朝着来人矮了矮身。 “杏女,桃女,你们回来了。” “这位,想必就是白小娘子了吧,” 说着,少女的脸上绽放处轻浅而温柔的笑容。 “去年时候秋廷宴上,虽未曾与小娘子有过直接的交谈,但在湖心亭上,小娘子的烧卖可是叫我印象深刻呢。” “多谢陈小娘子夸奖。” “所以今日,我才特别叫了白小娘子过来,好叫我的千荷宴,更别出心裁一些。” “那我自然要努力,不叫娘子失望了。” 听了白锦儿略轻松的语气,陈康念捂嘴轻笑。 “白小娘子真是有趣。” “小娘子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一旁的杏女静静地听着两人说话,在合时宜的时候插嘴。陈康念看了她一眼,眼波柔柔的,就像是此时晨曦中的湖水。 “今日阿娘身子好了些,自然要去阿娘屋中请安。” “那就请小娘子快些去大娘子屋中吧,晨间露寒,怕小娘子受了凉就不好了。” “嗯。” 陈康念低低应了一声,又转头回来重新看向白锦儿。 “那白小娘子我就先告辞了,杏女和桃女,自会带白小娘子去小厨房的。” “我真是很契带白小娘子会给我带来什么样子的菜肴呢。” 说完,陈康念笑着朝白锦儿点了点头,步步生莲地从白锦儿身边走过了。 一股淡淡的莲香,钻进了白锦儿的鼻子里。 叫人闻之气爽。 第三百零三章 宴请 白锦儿满脸微笑地瞧着面前个子瘦小,有些尖嘴猴腮的男子。对方面色凝重地将自己摆在面前的各种瓶瓶罐罐都打开,倒了一些些在面前的手帕中,先是轻嗅,然后捻了一点在舌尖上品尝。 每尝一种,他看向白锦儿的眼神就越怪异。 搞得另一边的杏女都莫名紧张了起来。 “怎么田师傅,你尝出什么问题来了吗?” “没有,” 男子摇了摇头,放下了自己的手。 “都是很正常的调料。” “那就好,” 杏女松了口气, “麻烦田师傅了。” “您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被杏女称呼为田师傅的男子又一次深深地看了白锦儿一眼,这才迈步出了厨房门。白锦儿这时看向杏女,对着她笑了笑, “我可以开始准备了吗?” 被问到的少女看向白锦儿,瞧着她脸上总是带着的淡淡笑意,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了杏女的心头。 她怎么总是在笑呢? 难道,她不会有什么不满,或是忧伤的时候吗? “可以了,劳烦白小娘子快些开始准备,到时候会有人过来提醒小娘子你的。” 说完,杏女朝着白锦儿微微曲身,转身也朝着厨房外走去了。 “好啦好啦,” 白锦儿双手叉腰,扫视了厨房一圈。虽说都是小厨房,但显然陈家的这个小厨房要比上次去孟如招家时候用的那个大上一些, 收拾的也很整齐,食材什么的一应俱全,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的样子。 就是,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准备吗。 这样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白锦儿抬头一看,几个作一样灰衣打扮的男子从外面进来,看见自己的时候,对着自己行了行礼。 白锦儿一愣,随即回礼。 这几人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走到了或是灶台,或是水缸的位置前,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白锦儿左顾右盼了一下,耸了耸肩。 “四郎来的还真是早,” “现在还不到开宴的时辰呢。” 陈康念瞧着自己面前的少年,巧笑倩兮。 石玉宁面上也带着笑,挥了挥手袖,身后的茗儿便明了地点头,将手中拎着的东西递到了陈康念身边的奴婢手里。陈康念轻瞥一眼,那奴婢便乖巧地接了过来。 “四郎如此倒是见外了,” 陈康念做了个请的手势, “若是不嫌弃,先去亭中随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少年微微颔首,便是答应了。 此时湖心亭中俨然已经精心装饰过了,周围悬上了轻巧的罗幔,吹过湖心的风拂来将纱幔卷起,置在边上的香炉中飘摇出袅袅青烟,愈发衬托的此处雅致悠哉。 客人只有石玉宁一个人过来,其余的座位都空着, 他很自然地走到了主位的左首侧坐下。 陈康念和石玉宁坐下之后,有低垂首的奴婢走上来奉茶,茶是新煮的,青玉似的茶杯此时摸起来更是像上好的暖玉一般。 石玉宁浅呷一口,微笑着放下。 “知道你喜欢芳蕊,这城中好些的,都叫我寻来了。可还能入四郎口?” “自是极好的,只是听说那商道还没修好,想必城中这些芳蕊,价钱定不便宜吧。” “是吗?于我倒没甚相关,这芳蕊是在产地采下来后不走商道,走急道来的。应是不影响才是。” “怪不得,” 石玉宁闻言,又一次捧起了面前的茶杯。 “对了,你换了熏香么,怎么和你从前惯用的,不大一样了?” “不是我换了熏香,” 陈康念双手置于膝上,眼神朝一旁的香炉那边使了使, “这是为了今日,我特意找相用的香师调的千荷香,” “为了不夺其味,今日我便不曾熏香了。” “怪不得,” “这池中盛开之荷已是灼艳,往日荷香清淡,倒不似今日浓烈。” “怎么,不好闻么?” “倒也不是,” 少年摩挲着手边的茶杯,温热感传递到他的掌心,叫坐在湖风正中的石玉宁,能维持一些温暖。 “只是觉得荷花这般不妖之花,还是原来那般清淡的香气比较适合。” “原来是这样,” 陈康念露出明悟之色,随即淡然一笑, “四郎明白,反而显得我糊涂做作了。” “哪儿的话,” “是我妄言了。” 少女宽袖掩面,眼睛却从袖口之上的缝隙中看了出去;伺候在一边的奴婢瞧见了,立马走出了亭中。 “小娘子,于家娘子到了。” 那个去接白锦儿来陈府的小奴婢走进了湖心亭,来到陈康念面前低头说话。陈康念放下袖子,又恢复了她往常的笑颜。 “四郎愿不愿意陪我,去门口走走?” “自然。” 两人不过来里面坐着喝了一杯茶,便又重新走了出去。 一路上陈康念不说话,石玉宁也不说话,他们错开半步走在铺着鹅卵石的路上,远远看去,倒甚是般配好似一对璧人。 其他来参加千荷宴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到了,石玉宁陪在陈康念的身边和来人有说有笑,没有丝毫退怯之意。 “我说前几日念儿说起今日宴会时候,那表情瞧着高兴呢。原是四郎也来,这可就难怪了——” 有人拿石玉宁和陈康念取笑,石玉宁倒也应答的轻松, 陈康念作小女儿姿态时,却将少年的反应悉数瞧进眼里。 谁也没看见的是,少女再看石玉宁的时候,眼中神情满是与年纪不大相符的满意。 “杏女,” 众人在湖中亭谈笑时,陈康念忽然清了清嗓子,唤了在外面等候的杏女一声。 “我瞧着差不多了,” “也该是开宴的时候了。” “你去看看小厨房那边好了没有,想必说了这会子话,大家也该累了才是。” “喏。” 在一群含蓄客套着说没有没有的话语声中,杏女曲了曲身,转头便朝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石玉宁知道此时白锦儿也同样在陈府中,应该就在那小厨房之中,眼神不由得也跟着离去的杏女一段路程, 一边还在和其他人说笑的陈康念,将石玉宁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 第三百零四章 荷叶糯米鸡 杏女去了没一会儿,便带着十几个仆从排成一长队,顺着刚才她走去小厨房的方向,又缓步挪了回来。 杏女站在为首,她手中捧着一个雪白的大盘子——瞧着也是一队人之中最大的那个,足足有人的两个脑袋那么大。 上面摆着一个颜色已经变成苍绿色的大荷叶包,也不知道里面包着的是什么东西。 从刚才杏女走了之后,便有人抬着公桌进湖心亭中摆好;杏女领着人进来,按着顺序将手中的菜肴一道道摆在了公桌上。所有菜肴都摆好之后,除了杏女之外的人便统统撤走,只留下杏女,来到陈康念的面前。 “小娘子,所有的菜都上齐了。” “嗯。” 陈康念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杏女的话。她拂袖站了起来,然后从桌子里侧走了出来。 来到公桌前,她打眼看了看;家中厨子做的菜她自然认得出,也因此,她一眼便认出了哪些才是白锦儿做的。 包括那个大大的荷叶包, 也应该是白锦儿的手笔。 “今日除了家中拙笔之外,我还另外请了一人,为各位准备今日千荷宴的菜品。” “想必各位也应该记得,去年家严在家中举办的秋廷宴,有一位年纪尚幼的小娘子,夺得了去年的丹若庖君。” “我便是请了她过来。” “今日这十六道菜中,有六道出自白小娘子的手笔。只是其中名道,就连我也不知道的。不如我们请白小娘子过来为我们说一说,” “她所烹饪菜肴,用了什么材料,有何寓意吧。” 陈康念此话一出,底下的人纷纷出言赞同。 其实她们大抵不知道白锦儿究竟是谁,毕竟她们中人,当时来秋廷宴也并不是为了吃东西来的。只是是陈康念开口说的,她们也并不在意此人是谁,惟有认真附和,捧的是陈康念的场罢了。 陈康念环视一周,面上带着笑意,对杏女点点头, “去请白小娘子过来,一同用席吧。” “喏。” 白锦儿刚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打算好好欣赏一下陈府这府中湖里连绵的荷花——这荷花开的可真好,一片接连着一片,藕粉色的边缘,到花心颜色便浓烈起来,一朵挨着一朵的,和底下碧绿的荷叶映衬得当。 确实是好看, 白锦儿心里想。 要是自己家里也有开的这样子好的荷花,自己肯定也要呼朋唤友的来家里,好好的炫耀一番不成。 少女的手里攥着用竹筒做成的简易水杯,里面是在系统里冰的正好的酸梅汤。 就在这时候,那个带自己来的姑娘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好香啊, 白锦儿跟着杏女来到了陈康念他们在的湖心亭中。还没有走进去隔着一段距离,她便嗅到了一股子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的荷香。 是周围这些荷花的香气吗? 方才在厨房那边闻着,明明没这么浓才是。 不过她也不懂这些,反正挺好闻就是了。 “见过陈小娘子,见过各位娘子,” 白锦儿进来之后,照着例对在场的人行礼;只是看见坐在次主位的石玉宁时候,行礼说话时好像在憋笑。 “见过郎君。” 白锦儿的出现像是一尾冲进名贵锦鲤群的草鱼,瞬间搅动的平静的池水涌进一股子泥土味。 石玉宁不由得有些无奈。 他记着白锦儿上次来陈府还不是这个模样的,不晓得怎么今日就变得如此跳脱了。 陈康念倒不在意这一点,反而往着白锦儿的笑容愈发的灿烂了。 “白小娘子,我们在开席之前,对白小娘子烹饪的菜肴很是感兴趣,不知白小娘子可否为我们讲一讲,” “这些菜品的名故呢?” “哈哈按理说这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陈小娘子,” “我做的这些菜便是普通能入口的菜,味道我是自信的,可你要我说出什么名道典故的东西,” “我可就不知道了。” 白锦儿的话叫在场的其他人一僵,未免心中想的是这小姑娘太没抬举了些。就连石玉宁的表情都有些抽搐,他看着白锦儿,眼神里带着询问。 陈康念倒是没多大的反应,她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后被更多的笑意盈满。 “那就请白小娘子说一说这菜是如何做的,不知可以么?” “当然,当然,” 白锦儿朝陈康念拱了拱手,随后迈步来到了桌子前。 “哎呀呀,还好这还没拆开,不然要是凉了,里面的东西便不好吃了。” 她说的是摆在头一道的那个大大的荷叶包。白锦儿探头瞧了瞧,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工具之后,对着一边的杏女开口道: “姑娘可否拿柄小刀过来?” 突然被叫,杏女一愣,抬头望了望端坐着的陈康念。陈康念微微颔首,杏女这才走出了亭子,和候在外面的仆从低声说了句什么,又回到她刚才站的位置上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柄手掌长短,泛着淡淡银光的小刀送到了白锦儿的手中。 白锦儿握着那柄小刀,抬手将捆着荷叶包的绳子割断。荷叶还封着,白锦儿也没打算抬手去拆,她的手稍一用力,便将包裹着的荷叶切开。 蒸烤过的荷叶轻松就切开了,少女用手中的刀将已经切开的荷叶挑开,一股令人垂涎的香气瞬间飘了出来, 压过了刚才叫白锦儿进来时,闻到的那股子清雅荷香。 有些为了叫衣服穿起来更显身,故而早上东西吃的少的姑娘,此时闻了这个味道,肚子竟然小声地咕噜了起来。 姑娘红着脸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悄悄地看了看周围;女子的体贴便体现在了这个地方,并无一人看她的方向,叫姑娘偷偷松了口气。 “这菜叫荷叶糯米鸡,” 白锦儿轻松的声音响起。 “腌好的糯米和鸡肉包在荷叶中蒸烧过,入口呢,不仅有着荷叶的清香,咀嚼时糯米软糯,里面浸满了鸡肉肉汁的香。” “对了,鸡肉内外涂了一层我秘制的调料,” “所以在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到的。” 说着,白锦儿用小刀,开始拆卸面前的鸡肉。“ 第三百零五章 荷入馔 陈康念看着分好之后端到自己面前的鸡肉,上面隐隐泛着浅浅的蜜色;而且正如白锦儿所说的,除了鸡肉,小瓷盘之中还装着已经蒸熟的糯米。 糯米的颜色较鸡肉的还要深些,确是浸满了肉汁。 可除了糯米之外,这盘子中还有别的东西——陈康念手中的筷子轻捻出一粒,饱满圆润如同打磨光滑的佛串珠子,中间亦如同珠子一般空着个空隙。 “这是,莲子?” “正是。” 白锦儿手中的小刀已经放下。刚才还完整的一只鸡已经被她肢解完成,那大大的瓷盆之中,此时已经只剩下被切割的破碎的荷叶了。 她站在桌边,面向陈康念,双手垂于身前,朝着陈康念微微点头。 “鸡肉处理洗净之后,经过简单的一刻钟左右的腌制,将泡好的糯米,去了莲心的莲子和栗干等配菜塞入鸡肚,之后再用鸡头将开口封住,防止汤汁和味道走散。” “当然,因为鸡外身已经经过腌制,为了使味道清淡些更适夏天入口,其中的配料我并未经过太多调味,糯米和莲子则更多的吸收了鸡肉的本味。” “尝起来味道应该不错才是,” “还请陈小娘子指教。” 陈康念对着白锦儿笑了笑,筷子衔起一块;多亏了糯米的作用,鸡肉莲子和其中的其他切好的配菜,都能很简单地夹起。陈康念左袖掩面,微张其口,便将筷子上的鸡肉送入了口中。 看来这道菜一定是烹制了很长的时间,鸡肉软烂,入口即融;口感的部分主要依靠糯米带动,混杂着也是轻轻一抿就化开的莲子栗干等物, 一股浓香之气从口腔上涌,扑鼻而来。 精调过的肉汁本已喷香,糯米等配菜吸取了肉汁,若是还多重调味,确实发腻了些——此时就恰好,咀嚼中除了鸡肉的香味之外,便是食材本身经过烹调之外的香气了。 陈康念特别注意了白锦儿所说的,她对鸡肉进行了腌制。肉的部分是绵软的,可鸡皮的边缘却隐隐有脆脆的嚼感,然后应该就是白锦儿所说的特别的腌制, 好像有一点点酱油的香气,一点回甘, 其余的味道陈康念便尝不出来了。 她将口中的东西悉数咽下,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再看向白锦儿的时候,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很好吃,” 她这样说到,看着白锦儿在听见自己的这句话之后笑容也愈发灿烂了,露出脸颊两侧甜甜的酒窝。 “白小娘子的手艺果然叫人惊叹。本是如此简单的食材,竟然能做出叫人如此惊艳的味道。” “这正是奴的谋生技能。” 陈康念掩面轻笑。 “各位也趁热吃吧,我想这道菜,是要趁热吃的,冷了之后,怕是就不好吃了。” “陈小娘子说的是,” “各位用着这道菜,我再给各位介绍下一道菜吧。” 说着,白锦儿移动到了后一个大碗边。 “这是,” 瞧见面前碗中盛的东西,白锦儿抿嘴轻笑;她抬眼看向陈康念,表情似有些无奈。 “这道菜想必我不说,在座的各位也不会有人不知道的。” “荷叶梗米粥,清凉生津消暑,吃了些油腻的东西之后喝最适合了。” 说着,她接过了杏女递过来的小碗,就准备给每人舀上一碗。 可刚把手边的大汤勺拿起来的时候,白锦儿便看到了装饰在桌子正中间的那一大朵荷花。 好大的荷花,看起来应该是陈府中最大的那一朵了——比一个人的脑袋还要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荷花。白锦儿看着,忽然伸出手, 轻巧地从上面拔下一片花瓣来。 叫身边的杏女目瞪口呆。 “好大啊,” “白,白小娘子?” 没有理会杏女试探小心地询问,白锦儿翻看了看手中比自己巴掌还要大上不少的荷花,掏出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根部。 倒是没有这个必要,毕竟当时刚菜摘出来的时候,这朵荷花就已经被人仔细地清洗过来。 于是杏女便看着白锦儿将手中的荷花花瓣伸入了盛着粥的大碗中。 花瓣厚实,白锦儿也不贪多,故而用其作勺舀粥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再说了这些姑娘吃的又少,端来的碗甚至还不如这个荷花花瓣大,所以一下子便舀满了一碗。 粥是白锦儿一进厨房就开始熬煮的,煮好晾凉之后用送进系统里进行了急冻,如今的荷叶梗米粥里面,甚至还有着冰碎子。 杏女捧在手中的时候,丝丝凉意扑在她的脸上。 好不舒服。 陈康念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木碗, 的确就是普通的荷叶白米粥罢了。虽说她只规定了数量了不错,可确实没想到,白锦儿做的菜,会如此普通接底气。 眼前的姑娘还在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陈康念便是心中所想,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的。她执起调羹,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凉凉的, 荷叶的清香将梗米完全包裹,被凉意冲上心头。有些米粒已经被冻成了小团的冰粒,牙齿咬到甚至还能听见轻轻的“咔嚓”的声音从牙根传来。 然后是甜。 并不是蜜或是饧的甜味,而是一种十分单薄的甜味;似乎只提供甜味,便是它唯一的作用。也因此,荷叶的清香并不会因此受到任何的干扰, 冰凉的荷香瞬间缓解了刚才吃荷叶鸡的些许油腻,叫人喝了一口之后,还想再喝第二口。 陈康念眨了眨眼睛, 有着些许的惊讶。 毕竟只是寻常菜肴,她平日里吃的多了;要比这些菜用料工艺考究上许多,更是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可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所做的这些, 吃进去,反而要叫自己平常吃的,更令人安心些。 就好像,平常吃的那些,只是舌与齿吃了,吃了味道便足以;而白锦儿做的这些,却是实打实地吃进了肚子里,毋论热的冷的, 落进了胃里,连带着身体各部,都发出了欢呼声。 照着惯例她想先对白锦儿夸奖一下面前这粥的,可等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下一道菜。 那也是一个荷叶包。 “荷叶烤鲜虾,” 少女乐呵呵地打开了面前的荷叶包, 陈康念看着里面躺着的是已经遍体橙红的河虾。 第三百零六章 笑容 “最后一道是甜食,” “荷花藕粉圆子。” 说是叫白锦儿来吃东西,其实白锦儿一直等在一边,直到在场的每个人都将前面的菜尝过一遍。她倒也不着急,反正早在来之前,她就已经在厨房吃了几个蒸饼了。 打眼瞧了瞧,后面上的几个鱼脍,也是自己吃不来的。少女倒是乐于看别人吃自己做的菜,因此站在那里甚是悠闲。 这次杏女不叫白锦儿分食了,毕竟方才用荷花一事虽小娘子说是风雅,但太过突然,杏女并不喜欢这样子的事情。 陈康念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小瓷碗,里面盛着有淡淡粉色的藕粉,还裹着雪白的不过小拇指大小的圆子。 有撕成细条的新鲜荷花花瓣作装饰,盛在梅青色的碗中, 煞是好看。 前面的五道菜味道都很好,只是在摆盘上白锦儿就不甚讲究了;可这碗荷花藕粉圆子却不一样, 虽是极简单的抓了抓配色这一块,始终就是不一样了。 陈康念也很明显地察觉到,面前的少女在说到这道菜名字的时候,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丝不同的意味。 可她并没有问出来。 藕粉倒是温热的,洁白的调羹伸进去拨了拨,调好的藕粉如同被打湿了绫罗绸缎一般垂在洁白的调羹之上,却不黏腻。 藕粉自然是好藕粉——毕竟是陈家提供的藕粉,白锦儿所做的只是揉好糯米圆子,再将它们煮熟罢了 事情还要回到前一天晚上。 “阿翁,” “做什么?” “你可不可以教我做荷花藕粉圆子?” 手中拿着蒲扇摇摇,躺在躺椅上的白老头听见白锦儿说话的声音之后,手中的扇子便停了。 白锦儿就坐在他的身边,手边拿着早上做剩下的小鱼干,逗弄着脚边的小黑。 “你不是已经会做了,荷花藕粉圆子,” “还要老头子教你什么?” “可是” “有人说我做的藕粉圆子,不如阿翁的好吃。” “所以我想,应该是阿翁有什么步骤,是我遗漏的。明日我要去陈府给他们家的小娘子做菜,还差着一道甜品,我没想出来,” “我想做荷花藕粉圆子,所以阿翁,” “你教我好不好。” 白锦儿说完之后,老人并没有说话。白锦儿也不着急,依旧和小黑猫顽闹着。一个不察觉,小鱼干便被灵活的小黑抢走了。 黑猫转过身用毛茸茸的屁股对着白锦儿;它嘴里咬着鱼干,眼神似是嘲笑白锦儿笨拙般地瞥了瞥身后的姑娘,便低头专心致志地撕咬起小鱼干。 少女“嘶”的叫了一声, 对该狸奴的挑衅表示抗议。 “好吧,” 就在这时候,沉默了许久的白老头总算是开口了。他手中蒲扇最后扇了几次之后,便压到了身下,老人扶着躺椅的扶手坐了起来。 “过来吧,狗丫头。” 说着,白老头穿上丢在一边的布鞋,摇摇晃晃地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其余地方应是没有问题的,非要说的话,是你和圆子的地方不大对,” “记着,放一些” “放一些兑了水的蜜,” 白锦儿笑眯眯地回答了陈康念的问题,“还有一点点的猪油,这样会让圆子的口感吃起来更滑更香。” “当然,这个量是要掌握好的,不然就容易生腻,” “总的来说,就是熟能生巧吧。” “怪不得。” 陈康念看了看调羹中的圆子和藕粉,有些惊讶 “我说明明尝着这藕粉,不如平常我在家中吃的甜;可一勺入口之后,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又消失了似的。” “原来是这样。” “不过,” 陈康念放下了手中的调羹, “白小娘子就如此将诀窍说与我们听了,不怕对你们店里的生意有什么影响吗。” “哈哈哈,” 白锦儿笑着摇头,对着陈康念摆了摆手, “哪里的话呢,莫不然在座的哪位娘子或是郎君,还要出去开店子不成。退一万步来说了,我们店里也不是就卖这藕粉圆子,而且,这法子也不是多么难的法子,” “这做菜啊,说简单简单,说难,却也不简单。若是单纯的将东西烹熟了自然不难,可真正要做出好的东西,还是要日积月累的锻炼,还有用心才是。” “如此才能做出好吃的菜来呢。” “各位娘子若是喜欢,可将这点小小的诀窍告诉家中厨子,往后做的惯了,在家中自然也能做出同样的味道,” “只要能让吃到的人觉得好吃,那便是我们这些做菜的人,最高兴的事情了。” “是吗,” “这还真是特别,” 陈康念听着白锦儿的话,偏了偏头, “像白小娘子这样的说法,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呢。” “比如说,” 白锦儿忽然插话,她对着陈康念眨了眨眼睛,眼神无比澄澈坦然。 “比如说,方才陈小娘子的笑容,” “便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比任何言语上所能表达出来的,还要叫我开心。” 陈康念愣了。 愣了片刻,便又扑哧笑出了声来。她的手袖掩着面,却能从华贵的布料后面听见少女清脆悦耳的笑声。她的眼睛也笑得弯弯的,宛如天上新月。 石玉宁和杏女都被这样笑着的陈康念惊到,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白小娘子,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笑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陈康念才将手袖放下。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就好像是上了胭脂;不,甚而说,比上了胭脂的时候还要自然和好看。 她抬眼瞧了杏女一眼,杏女从里面读到了什么,立马敛袖退下;而陈康念再看向白锦儿的时候,眼中已经没了那种优雅的疏离,反而变得和白锦儿此时的目光有些相似了。 “耽误了白小娘子这么些功夫,想必白小娘子也饿了吧。快坐快坐,” “来人,给白小娘子上一套新的碗筷。” “喏!” 白锦儿在奴婢的引导下坐到了最下首的位置,瞧着外面的人忙活着给自己上茶和碗筷。 “多谢小娘子,” 少女对着高坐在上的陈康念行了礼。 石玉宁看着白锦儿悠然自得的模样,原本对于要虚以迎合的烦闷和疲倦,此时竟也消散了不少。 难怪, 三郎会这么喜欢她。 少年在心里感慨。 第三百零七章 尽如人愿 白锦儿觉得自己的胃有点不舒服, 刚才那个鱼脍吃的有点多了。 本来她是不愿意吃的,可这位陈小娘子就像是对自己有意思似的,一直在上面看着自己——偏偏给自己分菜那丫头片子也像是针对自己一样,夹了好多各种不同的鱼脍放自己碗里。 白锦儿只好含着泪喝完了那道莲子羊肉白汤。 这倒是白锦儿错怪人家了。方才陈康念和白锦儿的交谈虽甚是简短,可在场伺候的人都是明明白白地听在耳朵里;在加上现在,自己家小主人时不时就往这姑娘这边投来难以琢磨的眼神,稍微精灵些的人,也是知道此时白锦儿作为客人时的地位的。 鱼脍价贵,上次秋分会时,满京所做简单版的金齑玉脍用的已经是便宜的鱼生,一份却还是卖到了如此的高价;而像是陈家这样子的家庭,其在吃食的花费上,自然是不会苛省的。 只是白锦儿吃不惯生食,所以才觉得不舒服吧。 啊,好想喝一杯热乎乎暖呼呼的东西啊。 少女倚靠在石栏杆上,瞧着面前大片大片的荷花。偶尔有风吹过便掀起一阵荷浪,除了好闻的荷花香气之后,就是能看见藏在层叠花叶之下的五色锦鲤了。 白锦儿看着游腾的锦鲤发呆,一只手撑着脸蛋,将半个身子的体重依靠在面前的石栏杆上。 虽然如此,她此时脑袋里想着的却是,要是能喝一杯加了牛奶的热巧克力就好了。 “怎么,你喜欢这些赤鯶公?” 愣神的时候,就听见耳侧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白锦儿一下子直起腰来,叫她的那个人似乎觉得少女的反应很是好笑,一时间被白锦儿逗笑了,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你无不无聊啊四郎,” 定睛瞧见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白锦儿翻了个白眼,又恢复了刚才斜倚在石栏杆上的模样。 “不过就寻常叫了你一声,” “还以为丫头你在这儿真那么自在,一点儿都不会紧张的样子呢。” “瞎说八道的,这可是陈府诶,又不是在店里,哪儿能不紧张的。” “可刚才看你说的那些话,可是一点都不像紧张的模样啊。” “四郎可真是个大傻子,” 白锦儿转而面向石玉宁,左手甩着自己挂在腰间的丝绦。 “我说话和我紧张有什么关系,反正都紧张了,不如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这样还感觉比较划算呢。若是唯唯诺诺的,就因为紧张,满肚子想好的话都说不出来,不是太没用了?” “要是三郎啊,他肯定就明白。” “是是是,” 石玉宁撇了撇嘴,似乎不以为意;可随后他便笑了出来,好像是因为白锦儿提到陶阳的关系。 “我自然不如三郎明白你个臭丫头,” “要是三郎在这里啊,你们两个小人儿,指不定要沆瀣一气成什么样子呢。” “嘿我说你这人,” 少女跺了跺脚, “你别以为我没读过书就不知道沆瀣一气是什么意思啊你。你敢偷偷骂我,下次我就去如意姑娘那里,说你的坏话。” 原本还笑着的石玉宁,在听见白锦儿这句话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然后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别胡说八道,” 他沉声否认,随后眼睛开始向四周乱瞟,似乎是在看有没有其他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 白锦儿将石玉宁的反应看在眼中,识趣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你刚刚说什么,” “说我喜欢什么,什么赤鯶公?” 少女双手摩挲着石栏杆顶端上雕刻的惟妙惟肖的小狮子,石狮子雕刻的不大,正好可以被白锦儿一手掌握。她的手掌拍着刻着纹路的狮子脑袋,感觉很是顺手。 “怎么,你不知道赤鯶公?” 两人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刚才让彼此都难再继续的话题,石玉宁朝着白锦儿的方向走了走,也看向面前的荷花池。 “那些便是赤鯶公。” 说着,少年抬起了手,指了指刚才白锦儿看着的那些锦鲤。 “你说这些锦鲤?” “是,” “但你切莫对外面人称呼这字,还是叫赤鯶公好些。” “啊?这是为何?” 听见白锦儿的话,石玉宁十分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开口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了些许的不可思议: “莫不然从前,无人和你说过这件事情?” “是啊,”白锦儿反而被石玉宁搞得摸不着头脑了, “这,这不是叫鲤鱼,还叫什么呢” “赤鯶公,” “避讳。” “避讳?” “是。” 瞧着白锦儿还是一头雾水的表情,石玉宁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你说说,这鲤鱼的‘鲤’,通什么?” “鲤鱼的‘鲤’,鲤鱼的鲤” 白锦儿忽然眨了眨眼睛。 “明白了吗你这臭丫头?” “好像明白了,” 白锦儿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忍不住为古人的鸡毛嗤之以鼻。 “你啊,真是个傻丫头,也不知道三郎成日里与你在一起,都教你了些什么。” “哎你这话说的,三郎才没有成日里与我在一起呢,再说了,我,我一个没读过书的平头百姓,哪儿哪儿能知道这么多的讲究来了?” “你现在不知道,以后还能不知道么?日后你与三郎,那,不知道了,也必须得知道才是。” 白锦儿忽而一瞬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抿了抿嘴,只能用一个白眼来回答石玉宁。 “我说你啊,咱们石四公子,你不去陪陈小娘子,跑来这儿和我耍什么嘴皮子呢。” “觉得有些乏了,便抽空出来透透气。怎么,和你说话你都嫌弃我烦了?” “岂敢岂敢,只是觉得,你肯定是人家重要的客人,要是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这儿,岂不是不好。” “什么重要的客人,” 石玉宁忽地捡起一枚石头丢进了池中,惊的里面还围聚在一起的锦鲤顿时分开。 “我宁愿,不做这样重要的客人。” “既然不愿意做,便不要做了呗。” “说的轻巧,世间之事,岂是可以尽如人愿的?” “可倘若你真想尽愿,自然也是能尽的不是?只是尽愿,总要舍弃掉什么东西的。” “舍弃的比不上所希望得到的,怎么算不上尽愿呢。” 听到这句话,石玉宁转头看了白锦儿一眼。 第三百零八章 心思 入夜,陈府四处俱亮起灯盏,虽说烛火比不上现代的电灯那样子明亮,但好歹数目众多, 因此宅院之中看起来倒甚是光亮。 陈康念的屋子前也点上了灯笼,屋中燃着烛火,内外通明,瞧着就是一股子温暖的感觉。 陈康念是陈府中唯一剩下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又因为年纪比上面的兄长姐姐小的多,自小便收到了家中长辈无尽的疼爱。 因此,她的屋子距离陈公和陈夫人的,也是最近。 此时,杏女与桃女,正伺候完陈康念洗漱。 如瀑般的长发垂在少女的背后,她静静地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本翻开了的《女诫》。纸张的边缘微卷泛黄,上面还有些地方用细笔做了标注,看样子的人,想必是很认真的。 小小的桃女跪坐在陈康念的背后,手中拿着柔顺的绸帕,细致地替陈康念擦拭着半干的头发。 “小娘子,” 这时候杏女端着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是大娘子叫小厨房为小娘子炖的雪燕银耳羹,大娘子叫小娘子趁热喝了,然后早些歇息。” “大娘子还说小娘子今日招待友人身子疲累,明早便不用起床去问安了。” “知道了,” 陈康念瞧着面前的书,眼皮也没有抬一下的。 “大娘子还说” 杏女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双手叠放在膝前,低着头,有些犹豫地开口说话。 “阿娘还说什么了?” “大娘子还说,明日叫小娘子写一封给石家四公子的信,然后大娘子会差人,送到石府上的。” 原本无甚波澜的陈康念在听见杏女的这句话之后,捏着书页的手总算是停了一下。 半晌,她将手中的书本合起,抬起头,叹了口气。 杏女连忙将那本书拿走,随后将自己抬来的燕窝羹摆到陈康念的面前;陈康念接过杏女递来的调羹,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碗中的燕窝羹。 “唉,” 陈康念的左手放在桌子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也不知是阿娘太急了,还是我,太不着急了。” “杏女,你觉得呢?” 坐在一边的杏女本来是没打算插嘴这件事情的,可陈康念既然都已经点名道姓的问她了,她实在不好再装聋作哑。 犹豫了一会儿,杏女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好像是,大娘子有些着急了?” “嗬嗬,” 陈康念停下了手中的调羹,打量了杏女一眼, “不,想是我太不着急了。” 杏女低着头不说话,表情没有什么改变。 “若是我的立场再明显些,想必阿娘也不会如此困扰了吧。” 陈康念似乎是在和杏女讲话,又似乎,只是在告诉自己一件事实。 “你觉得呢,杏女?” 偏偏这句话,又将新的烦恼,抛给了无辜的杏女。 “奴婢也不知。” 这一次,杏女学乖了。 陈康念倒也没逼问她,她低头瞧着被自己搅合来搅合去的燕窝羹,再次开口,语气淡淡的, “不知,也罢。” “今日,我叫你跟着四郎,你可跟去了?” “去了。” “他可是又去了康乐坊,那个叫醉仙阁的地方?” “是。”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了?” 被提问的杏女顿了顿, “是”“是妓馆?” “是。” “不过小娘子,想必,石公子是去那里寻什么朋友,想必,不是石公子自己的意愿要去那里的。” “哦?” 陈康念手中的调羹又开始动了,和瓷壁碰撞发出闷响。 “什么样子的朋友,需要寻一个时辰的?” “想必他那位朋友,定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才是。” “想必他那位朋友,是姓白,唤名如意,是这城中,有了名声的魁娘子。” 少女的话叫杏女彻底没了言语,只听着她淡淡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响,却是听不出其中蕴含的喜怒哀乐。半晌,才听见她憋出这么一句: “小娘子要将此事告诉大娘子吗?” “为何?” “就为了他狎妓?” 陈康念的说话声音带上了笑意, “你猜我若是将此事告诉阿娘,她会怎么样子?她定是会生气的,然后又将此事告诉四郎的阿娘和阿爷,仗着阿爷的身份,对石家施压。虽说我与四郎还未定亲,但整个锦官城有头脸的人家都知道,如今我和四郎的关系。” “那么想必石公,必然会处罚四郎。” “可阿娘回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亦只会同我说,男子在外,狎妓是免不了的事情。况且他们天生好色,可之外人终究是之外人,何况还是妓子,始终是上不了台面的。” “既已罚过,便就算了。” “你真当阿娘会为了这样子的事情,便叫我断了与四郎的关系么。” “可是,” “大娘子不是向来最疼爱小娘子的吗,若是小娘子当真觉得委屈,大娘子和阿郎定是不会放任不管的。若是小娘子真不想嫁石公子,那” “自然是可以不嫁的,” 陈康念的面上带着浅笑, “我自然可以不嫁四郎,却不能不嫁人。甚于说,不能不嫁一个达官显贵。” “不嫁一个石四郎,自然是简单。可之后,阿娘和阿爷,不也要给我谋一户新的人家。嫁益州,嫁扬州,嫁巴州,甚至是嫁去洛阳,嫁去长安,” “总是要嫁的,” “几时,又轮到我们自己选择了?” “趁着现在,我还能挑一挑嫁的人,所能做的,不也就挑个合眼的,合心的。” “四郎,便是其中最好的。” “知礼法,知进退,为人处事聪敏机变,待我也算是有礼温柔。” “他约莫也是这样想的吧,他的阿爷阿娘,想必也是这样教他的。我不爱听阿娘的那番子言论,可可悲的就是,阿娘她说的,” “对。” “妓子,外室,” “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 “我所能选的,不也就是做妻的颜面了。” “又哪能真求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说完,陈康念总算是用手中的调羹舀起了一勺燕窝羹,放入了嘴中。 “唉,” “不知为何,” 将口中的东西咽下,陈康念抿嘴笑了,她微微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烛火, “我竟有些想了,” “白日那白小娘子做的,荷花藕粉圆子。” 第三百零九章 变数 “秋分会,” “秋廷宴,” “秋分会,” “秋廷宴” “我说阿姐,你在扒弄下去,那饭就要变成粥去了。” 林信平看不下去白锦儿“残忍”地摧残碗中的粮食,忍不住开口阻拦。谁知罪魁祸首不仅没有任何反省的迹象,反而瞪了林信平一眼, 碍于对方身为老板的淫威,无助的少年只好闭上了嘴,乖乖地往自己的嘴巴里扒饭。 “你一直念叨着秋分会和秋廷宴做什么?” 正义的伙伴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某白姓老头显然也看不下去,开口问道。林信平满怀感激地看了白老头一眼,可对方并没有理会少年的小动作,少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低头继续扒饭。 因人而异因地制宜因材施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向来是白锦儿擅长的东西,所以她悻悻地干咳了几声,准备回答白老头的问题: “就是在想今年的秋分会,要用什么东西参加嘛。” “秋分会?” 听见从白锦儿嘴里蹦出来的这个词,老人眉头一皱,他看着白锦儿,满脸的不情愿表情, “怎么,你今年还要参加?” 那快要从语言中满溢出来的不情愿,就好像要参加的人不是白锦儿,而是他自己一样。 “咱们不是不缺那点钱了吗,狗丫头去年也得了丹若庖君,怎么今年,你还想着要参加?” 似乎是早就想到对方会这样问,白锦儿并没有被白老头的问话难倒,而是挠了挠头,脸上十分迅速地换出了满腔豪情的表情,对着白老头说道: “为了在咱们这儿继续打下一个好名头啊,阿翁。” “你不觉得从去年我参加了秋廷宴,得了那个丹若庖君之后,咱们店子在城里就更出名了吗?所以啊,为了给以后打个好的基础,这秋廷宴,咱们还是要参加的好。” 其实白锦儿说的也没错,虽然她根本的目的是为了系统所说的容易解锁特殊任务,但参加秋廷宴相当于给自家店打免费的广告,也实在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果然,刚才还看着不怎么开心的白老头在听见了白锦儿说的这番话之后霎时间哑口无言,他几次欲言又止,却都还是将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去, 只是叹了口气。 “秋分会,是什么?” 这时候,唯一一个将自己饭吃完的“局外人”,一派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 白锦儿: 白老头: “对了阿姐,” 吃完了饭,白家食肆三人纷纷开始准备工作,准备着店里下午营业要用的东西。这时候,林信平忽然凑到了白锦儿的面前,有些关切地询问道: “敬兰还住在你那里吗?” “哦。你小子还记得敬兰呢,我说这几日不见你和她说话,也不见你来找我问她的事情。还以为你把敬兰忘了呢。” 林信平被白锦儿说的小脸一红, “阿姐真是的,我问,我问敬兰事情,完全,完全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又,又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有说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啧啧啧,好像有人不打自招了哈。” “阿姐!” 瞧着面前青涩最笨的少年被自己逗的说不出话来,白锦儿哈哈一笑,莫名有一种奇妙的快感。 “敬兰没在我这儿住了。” “我本来是叫她接着住下去的,可她说什么不愿意,说太麻烦我了,坚持着要自己搬出去住。没办法,我只好给她先预支了半年左右的工钱,然后又给她在隔壁那个坊找了一家中有空屋的熟识的大娘,” “叫她先在那里住下,接着再做别的打算。” “这样子啊” “唉那丫头,有时候瞧她性子绵软的厉害,有时候呢,有瞧她执拗的很,实在是叫人头疼。” “也不知她以后打算如何,问她,她心中也拿不定个什么主意。” “是啊” 林信平似乎对白锦儿的话深以为然, “敬兰就是性子太过柔善了,要是她能像阿姐一般就好了。” “嗯?” 白锦儿听着林信平的话竖起了耳朵,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像是在夸自己, “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嘿嘿,嘿嘿,自然是夸,自然是夸。” 瞧着林信平谄媚的笑容,白锦儿愈发觉得不对劲。 “你要是关心她啊,就没事多帮帮她,特别是你去上课的时候,看着她有什么需要,就多问几句。” “知道她不爱说自己的事情,便只好我们主动去问了。” “我知道的阿姐,你放心。” “对了对了阿姐,怎么最近都不见陶阿兄来找你了?” “关你小子什么事情,看你这一脸好事婆子的模样,快点快点去把酸梅汤端出来去。” “噢,” 林信平悄悄吐了吐舌头,迈步往厨房里走去。留着白锦儿一个人站在原地,做出好像排气一般的鬼脸。 好巧不巧的是,他们今日才刚议论到裘敬兰,下午,白锦儿给她找到暂住的那间屋子的主人就来了店里吃东西。 白锦儿特地乐呵呵地将炒好的菜端到吴大娘子跟前,对着女人粲然一笑。 “吴大娘您慢慢吃啊,想吃什么,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你这小丫头每次来都这么会说话,”吴大娘子也笑得乐呵呵的,瞧着白锦儿那迎人的笑容,实在很难叫上门的客人不开心的, “所以我呀这隔三岔五的,就得来你这儿吃一回。” “家里那不中用的东西做的东西难吃不说,每天还愁苦着一张臭脸,就好像老娘供她吃供她穿,反倒欠了她似的。” 白锦儿没说什么话,只是笑着打哈哈。 两人绕叨了一会儿,便将话题引到了裘敬兰的身上。 “我介绍那小娘子没给吴大娘添什么麻烦吧?” “嗐瞧你这话说的,那小姑娘可听话了。虽说人吧是不爱说话了些,可懂礼貌又爱干净,那小屋子收拾的,可比我在的时候都要干净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给您添什么麻烦呢。改明儿我去找她,给大娘带些店里新做的点心,叫您替我尝尝啊。” “这点心我当然是得收的,只是,” “那姑娘已经不在我那儿住了呀。” “啊?” 第三百一十章 自愿 三声敲门声过后,裘敬兰打开门,正瞧见门外站着的白锦儿, 她先是一愣,随后一种尴尬和窘迫,让她在对方跟前抬不起头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 “锦儿” 白锦儿瞧着她,脸上的表情也甚是复杂。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生气?愤怒?悲伤?被欺骗了?还是恨铁不成钢? 白锦儿自己也说不上来。 或许她本来想说的,如果她昨天,在一听见这件事情,就冲到这里,冲到裘敬兰的面前,她可能会抓着姑娘暴跳如雷怒不可遏,然后将她狠狠地骂一遍,站在这个地方骂一整天的街。 可是她没有, 她深知自己这么做没什么意义,所以她特意隔了一天,才来这里。 然后瞧见了裘敬兰, 果然在这里。 听见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白锦儿只觉得心里边有股气,说也说不上来,说也说不出口的, 只是在心头堵着,向上爬,便堵在了喉咙的地方。到最后的最后,也就只能化作一声长久和沉重的叹息, 从纤细的食管里冒出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似乎是白锦儿的沉默叫裘敬兰慌了神;她站在那里,就好像一个做了错事被抓到的孩子——还不是普通的错事,而是那种父母打骂了,要比不打骂来的放心多的错事。 明明比白锦儿打着两岁,却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摆,恨不得扭断其中的纤维似的感觉。 “锦,锦儿,” “你,你不要不说话” “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帮了我的大家” “不要说对不起,” 白锦儿总算是开口了,只是她声音柔柔的,听上去有些无力, “不要说对不起。由始至终,这其实,都是你一人的事情。你不用觉得对不起别人,你要觉得对不起的人,就只有你自己罢了。” “我就只有一句话问你,” “你回来,是你自愿的,还是有人逼你。若是有人逼你你只管告诉我,这巍巍锦官城,我便是尽我全力,也能救你出苦海,可若是你自己愿意的,” “那我,”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告诉我敬兰,你回来,是你自愿的吗?” 白锦儿问完这句话之后,两人对视了良久的时间。好久好久,久的就好像,她们都忘记了这个问题的存在似的。 少女的双眸凝视着面前的人,她的眸中似乎在说着什么,是用语言说不出来的东西,只能用情绪表达,藏在她情绪的背后,是说不出来的千言万语。 沉默了良久,裘敬兰微微地摇了摇自己的头,她的声音很低,却还是鲜明地传到了白锦儿的耳中: “我自愿的,锦儿,” “没有人逼我” 白锦儿抿了抿嘴。 “我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没有任何的迟疑。裘敬兰看她竟要走,连忙上前了几步想拉住她,可伸出的手只到了半途,却还是僵住了,没有继续往前。 “锦儿!” “我真的很感谢你,很感谢你和信平,你和陶阿兄他们为我做的!但是,但是,” “我就是不管阿爷,也不能不管大宝啊!他年纪还小,如果没有人照顾的话” “阿爷他来求我说以后不会再对我那样子了!他还说,还说会好好待我的,大宝也来求我回家,我,我,”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锦儿” “怎么了妞妞?” 就在裘敬兰追着白锦儿想解释什么东西的时候,一道有些沙哑的男人声音,从院子的里面传了出来。 白锦儿这还是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看见裘敬兰的父亲。他脸上已经没了原先白锦儿见到的,对着裘敬兰时候的那种凶神恶煞了——脸上挂了彩,眼尾的地方有着长长一道疤痕, 脚也有些跛,走起路来有着瘸腿似的微微摇晃。 没想到石玉宁找的人下手这么狠,白锦儿瞧见的时候,心里也难免惊了一下。 只是,虽然凶恶是看着不凶恶了,但白锦儿觉得他那张留下了疤痕的脸,瞧着还是猥琐,并且令人不舒服的。 裘用出来就看见了白锦儿站在自家门口,背对着自己,应该是要离去的样子。 这小贱人丫头片子, 别看裘用现在好像唯唯诺诺的,可是他从来没有忘记,白锦儿从前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和耻辱。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还在和她交朋友,出来看见白锦儿,不禁觉得有些晦气。 他本想啐白锦儿一口的, 可距离自己不远处姑娘的眼神,却莫名地叫人害怕。 哇,那是什么样子的眼神? 恍然间,裘用看着那样子的眼神,竟然有一种回到了那个阴雨天,那个害的自己现在走路都不利索的阴雨天的感觉。 为什么几乎是相同的年纪,自己的女儿如此听话,这小贱人却有着这样子骇人的眼神。 刚想吐出口的吐沫,男人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怎么了妞妞,” “是不是和朋友吵架了?” 裘用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瘸一拐地走到裘敬兰的身边——说是走到,不如说是要接着裘敬兰的身子,挡一挡不远处投来的,叫人遍体生寒的可怖眼神。 他走到裘敬兰的身边,故作亲切的问道。 妞妞是裘敬兰的奶名,在她阿娘还没离开时,便经常这么叫她。这名字代表了裘敬兰最幸福的那段幼年时光,所以每每被叫上这个名字,她原本就不坚硬的内心,便会变得更加柔软。 哪怕是在接下里这好几年里,待她恶劣至极的父亲叫出口。 “没有阿爷,” “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你的脚不方便走动,你快回去休息吧。” “大宝呢?吃完了东西睡着了么?” 几句话开口,俨然一副父慈女孝的好场面。若是一个路人从这里经过,也难免不为这样子的父女感情动容。 除了一个人。 裘敬兰和裘用说完了话,看着他又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等她再转头回来的时候,白锦儿的身影却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裘敬兰怔怔站在原地发呆,看着白锦儿消失离去的方向。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主意 “狗丫头,你躲房间里干嘛呢,” “出来吃饭了!” 白老头连连叫了好几声,才听见白锦儿的屋子里有动静传来;老人不放心的又看了几眼,确定屋子里的人是在准备出来之后,这才叹了口气,挑拣着面前的花生。 也不知是怎么了,从两天前开始,白锦儿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糟糕,可白老头问她的时候,她又说自己没什么。一来二去下来,白老头也识趣是白锦儿不想将事情告诉自己了,只好任由着她去。 也许真是女子外向, 白锦儿现在的这种个性,也不知叫白老头是喜,还是忧。 心事不外露,表明不会轻易信人,易不会轻易被人骗;可这样的心事不外露却是对着自己,着实叫老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决心要好好问一问白锦儿。 不会儿的功夫,少女总算是从屋子里出来了。身上的袍子也系得松松垮垮的,脸上的表情还是和前几日那样子似的,一副说不出来的愁闷之感, 白老头抬头望了一眼白锦儿, 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下巴朝着面前的桌子努了努, 于是白锦儿来到桌边坐下。 爷孙俩相对无言, 惟有饭千粒。 “我说狗丫头,你老是这么闷闷不乐的做什么?是不是哪不痛快了?还是什么人招惹你了?” 低头扒饭的白锦儿听了白老头的话抬起头看向他,目光瞧着还有些呆滞;她的脑袋此时想着别的事情,处理起老人传递来的消息有些费力。虽然如此,少女还是强打起精神,几次眨了眨眼睛要给自己阿翁一个平常的笑容。 结果瞧着更奇怪了。 “没事的啦阿翁,” “我不说了嘛没什么事情。就是,” “就是什么?” “不是心事,那就是身子不舒服。走,我带你去汪小二那里看看。” “我也不是身子不舒服” “不是心里有事,也不是身子不舒服,” “那你是怎么了啊?你可别和我说没事啊,你自己找个镜子照照,看看你这副模样。我这老头子活了这么久,还瞧不出你有事就是眼瞎了。” “哦我知道了,” “是不是陶三那小子欺负你了?” 哎哟越说越夸张了,白锦儿听着白老头的喋喋不休甚感无奈。 可也视因此,白锦儿忽地回想起了前世时,自己因为找工作不顺利的时候,也有过这样子一段闷闷不乐的时间,而那时候,爸妈也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样子轻易就看出来自己在假装坦然。 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掩饰的很好了,他们却总是能一眼就认出自己的不开心。 难道这就是做了家长以后的特异功能? “阿翁!” “你不要胡说八道了!” 少女连忙解释,声音大了许多,表情也变得生动了起来。 不过这么被胡说一趟下来,白锦儿原本低落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怎么又扯到人家三郎身上去了,” “人家何其无辜啊” 白老头倒也没真觉得是陶阳惹得白锦儿难过了,只是这丫头嘴巴硬,不说些能叫她松嘴的话,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果然, 被自己这么一胡搅蛮缠,臭丫头总算是有想和自己说话的了。 “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最近这副样子是怎么了?” “我,” “我” 白锦儿欲言又止,只一刹那的功夫犹豫,她最终还是没打算将裘敬兰的事情说给白老头听。 唉, 就是说出来了,最多也只是多一个人烦恼罢了。 “我,我这副样子是,就是,” 少女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瞬间灵光一闪,想到了个好的点子。 “啊!” “阿翁!” “我是因为,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菜品去参加秋分会!所以才烦恼的!” “秋分会?” 白老头挑了挑眉,带着怀疑的神情,打量着面前的姑娘。 白锦儿说完之后有些忐忑地看着白老头,看着他琢磨了一会儿,勉强算是相信了自己说的话。 “既然如此烦恼的话,便不要参加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多么重要的东西,不参加也罢,我早就说了叫你不要去参加的,你这个狗丫头从来不” “不不不,” 眼看着白老头又要开始喋喋不休,白锦儿连忙开口,打断了白老头的话头, “本来是不知道要用什么菜品的,可被阿翁你这么一提醒啊,我倒是有主意了。” 说完,白锦儿十分迅速地将碗中的饭菜扒光,然后将碗筷一放,迈着小快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里。 “阿翁,今天就麻烦你洗碗收拾啦——” “这丫头,” 看着白锦儿跑进自己的房中之后,白老头虽然嘴上的语气嫌弃,可眼底的神情始终是放松了。 白锦儿跑回到自己房间之后,惯例还是锁上了房门。 “系统!系统!” 屋中除了自己之外就没别的人,白锦儿便放心大胆地呼叫起了系统,以至于发出了声音也没有管。 喊了十几声之后,总算是听到了那个冰冷的机械女声在自己脑袋里响起。 “宿主请说。” “你这儿有没有卖烤叉烧可以用的酱汁?” “请宿主自行刷新调料货架。” “啊?那要是你这儿没有我刷新了,这不是浪费我的积分吗?” “宿主需要复调酱汁,请自行使用已得材料调配。” “所以你就是没有已经调好的叉烧酱汁是吧,你刚刚就是打算坑我的积分是吧。” “宿主还需要什么?” 默认了,这狡猾的老东西。 “请宿主注意自己的言辞。” 咳咳。 “那我现在如果需要小菜园给我培育一种新的植物,在秋分会之前,赶得上吗?” “小菜园培育时间视培育植物的等级而定。” “那” “宿主与其把时间浪费在问我无聊问题上,不如去看一下种子货架,” 白锦儿后面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呢,就听见机械女声打断了自己的话。 少女一噎, 只好照着她说所说的,将种子货架打开了。 种子货架打开的一瞬间,正看到种子货架刷新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烤一块好叉烧 今天是照惯例的休店日,白老头一觉睡到正午太阳最火辣的时候,便被隐隐约约飘来的香气给弄醒了。 老人头发蓬乱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抓了抓自己花白的脑袋。 半开的窗户可以瞧见外面大亮的天光,那股子香气,也正是从这半开的窗户外面飘进来的。 “这狗丫头又在鼓捣什么呢,真是的。” 老人拿起丢在床边的袍子往身上一披,扎好了腰带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出房门就看到了站在院子中间的白锦儿,她面前架着的是冬天家中用的炉子,里面此时已经被白锦儿燃起了火,而在炉子的四周,则插着一根铁钎。 上面插着一块手掌大小的肉,表面被刷上了一层蜜色的酱料。 而白老头闻见的香气,便是从这块正在被烤炙的肉上传来的。 “狗丫头,” “你在弄什么呢?” 忙活的满头大汗的白锦儿从炉子边抬起头来,对着走出屋子的白老头粲然一笑。 “阿翁你终于醒啦,” “哎哟!” “都这么个时辰了!” 白锦儿这才好像注意到了天色,高高的太阳已经爬到了最高头。 难怪说越烤越热呢,原来都这个时间了。 “怎么,你不会在这儿弄了一早上吧?” 说着,白老头晃悠到了白锦儿面前的炉子边,打头看了一眼上面烤着的肉。 “该翻面了。” “啊对对对!” 少女连忙动手将铁钎转了个方向。 “你这是在弄什么呢?” “就是准备参加秋分会要用到的菜品啊。” “这个?” 听见白锦儿说是为了秋分会准备的,白老头又多看了几眼。 “一块,炙肉?” “自然不是,这肉啊,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可还有别的东西呢。只是这肉准备起来要麻烦些,只要把肉准备好了,后面的东西就好说了。” “是吗,” 白老头知道白锦儿大概又是有了什么想法,也懒得开口问,只是晃悠着到了躺椅的地方,抄起酒葫芦就要躺下。 “狗丫头,帮我把我昨儿新打的那壶酒拿来。” “好嘞。” 少女脚步很快,从厨房里摸出一个比白老头现在拿着的酒葫芦小一号的葫芦出来,递到了白老头的手中。 在炉子边又坐了一会儿,白锦儿小声嘀咕道: “差不多得了。” 说完,她伸出手,将插在炉子上的铁钎子拔了下来。 白锦儿并没有直接将肉从铁钎上取下,而是拿着铁钎子坐在小板凳上面,细细地将手中的肉打量了一圈。 “阿翁,你怎么看?” “有些老了,” “是吗。” 旁边白锦儿早已经准备好了砧板和小刀,她将铁钎尖的那端戳在砧板上面,然后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将上面那块已经烤好的肉给取了下来,就这样放在砧板上。 外面裹着那层蜜汁已经烤化,均匀地覆盖在外面。白锦儿的鼻子动了动,嗅着肉上面飘出来的香气。 这股子香味就是叫做的人也忍不住口舌生津,可白锦儿已经烤了一早上了,总觉得自己的嗅觉都好像不太灵光了。 “好像确实是有些老了,” 小刀切割在上面,白锦儿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气声。 “没办法,再来过吧。” 说着,她将这块肉用小刀插上,从砧板上转移到了另一边的碗中——那个碗里竟然已经有了三块和这块肉大小差不多的烤肉,加上白锦儿放进去的这一块,就已经是四块了。 “对了阿翁,今儿午饭我就用这些肉给你炒昨天的剩饭吃哈。” “” 老人闻言,从躺椅上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往白锦儿这边看了看,忽然双腿从躺椅上放下,抱着葫芦来到了白锦儿的身边。 “你刷在肉上的是什么?” “这个,” 白锦儿乖巧地将调好的叉烧酱汁端到白老头的面前,这还是她花了好些积分,从某个奸商系统那里买的菜谱叉烧饭里学到的配方。白老头随手从旁边抄起一根筷子,在装着酱汁的碗中点了点, 然后便放进了自己的口中。 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白老头点点头, “不错,” “味道很特别,用来炙烤豚肉,确实是很适合。” 说完,白老头又看向另一边,白锦儿准备好了要用来烤制的肉。呈长条形状,被切割之后才变成巴掌大小的模样。 “花层?” “你怎么会用的是花层?” “用五花不好吗?” “你所调制酱汁已是甜蜜滋润,再用五花来烤制,便会过于油腻了一些。” “最好是选取嫩里脊的部分,或者是八分瘦,二分肥,这样刷上酱汁之后,才不会生腻。” “哦原来是这样” 白老头瞧着把碗堆满的之前烤好的那几块,忍不住又叹了声气。 看样子又得吃一天了。 “还有,你这酱汁虽然香甜,但味道未免有些单薄,你可以想想,再放些什么东西进去,或许会让味道尝起来更丰富些。” “是吗” 瞧着白锦儿陷入了沉思,白老头也不打扰她,拣了一块刚刚白锦儿切好的烤好的肉,又摇摇晃晃地朝着躺椅走去。 嗯,下酒倒是挺好的, 白老头这样想着,将手中葫芦的酒塞子拔了出来。 霎时间,一股子淡淡的酒香混杂着杏花的香气,飘摇在整个白家小院之中。 “阿翁!” “等等!” 葫芦嘴刚凑到老人的嘴边,忽然响起的一声少女的惊叫声,吓得白老头差点把手中的葫芦丢开。 “做什么?!” 白老头满脸震惊地看向发出这声音的白锦儿,还十分宝贝地将手中的葫芦往怀里藏了藏。 白锦儿“蹭”地从炉子前站了起来,眼里闪着光,腾腾腾地跑到了白老头的面前。 “阿翁,” “把你的葫芦给我。” “做什么?” 没想到白锦儿是要自己的葫芦,白老头抱着葫芦,满脸警惕地看着她。 “这可是我刚打的上好的杏花酿,你可不能给我糟蹋了啊。” “哎呀怎么叫糟蹋呢,” “我这是让它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白锦儿语气调皮,对着白老头眨了眨眼睛。 第三百一十三章 “眼泪” 林信平今天一整天都过得小心翼翼。 什么,你要问原因? 原因就是,他觉得今天白锦儿的心情可能不大好。 本来今天早晨,林信平碰到刚来店里的白锦儿,那时候她瞧着还笑嘻嘻的——可是后来敬兰来了之后,便觉得她们两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不过也还算平和。 真正的起因是中午吃完了饭之后的那段开店的时间,自己在外面擦着桌子呢,就听见在厨房里的阿姐喊自己的名字;结果才一进去, 就看见阿姐手里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菜刀, 泪眼盈盈的瞧着自己。 可把自己吓坏了,一时间待在原地,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只约莫的大概的记得,白阿姐是叫自己进厨房,把续好的酸梅汤抬出去。 好像还听见她小声说了一句, 快过季节了,是不是该把酸梅杨取消了。 酸梅汤取消了也没必要哭吧,阿姐相信自己!你一定会研究出别的适合秋天喝能够替代酸梅汤的饮料的! 阿姐打起精神来! 可是为什么自己这么和她说的时候,她要用眼睛瞪自己呢? 事实证明,即使是眼泪也不能削弱阿姐瞪眼时候的吓人。 可如果不是为了店里少了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而哭的话,阿姐又是为什么哭呢?难道是鞋子买小了不合脚?还是因为想吃的东西被别人偷吃了所以觉得难过呢? 林信平想起上次,林信云因为自己把白锦儿嘱咐自己带回去和她分食的鸡蛋糕吃光了,也是又哭又闹地别扭了小半天,直到自己答应她第二天再回来和白锦儿要,她才歇下来的模样。 看来被夺走想吃的东西这种事情对女孩子来说,真的是很严重呢。 不对啊, 阿云哭是因为鸡蛋糕被自己吃光了她吃不到,可如果是白锦儿的话,就算是想吃的东西被偷吃了,自己也可以重新做一份的吧。 那她又是为什么哭呢? 难不成,是因为被陶阿兄欺负了? 也不知道明明甚少能与白锦儿见面的陶阳,在知道自己在这群人眼中的形象,赫然变成了一个随意欺负小姑娘的浪荡子之后,会不会觉得无奈。 于是,单纯的少年脑袋里装着满满的疑惑之后,小心翼翼求生欲很强的过了小半天。 “今天剩着的枣花糕给你带回去,回去热一刻钟左右就可以吃了。” “不准再自己偷偷吃光不给阿云留了啊,要是阿云又来找我告状,我就扣你小子的工钱听见没有?” “噢知道了阿姐。” 林信平接过白锦儿递来的食盒,却没有动身,反而站在原地,犹犹豫豫地看着白锦儿。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白锦儿看出了林信平的欲言又止,疑惑地开口询问。 “那个,阿姐,” “你心情好些了吗?” “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林信平忽然问自己这种话,白锦儿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没有听懂似的。 “就是阿姐,你现在已经不难过了吗?” “难过?我本来就不难过啊。” “啊?” 这回换成林信平不知所以了。他一只手拎着食盒,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那你今天白天的时候,为什么自己躲在厨房里悄悄的哭呢?” “哈?!” “我几时躲在厨房里偷偷的哭了?!” “就是你叫我进去的时候啊。” 听见林信平和自己说的,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 “胡说八道的,” 少女抬起手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我那是哭吗?我那是切菜的时候被辣的?” “啊?” “阿姐你别胡说了,哪儿有什么菜是切的时候就能把人呛哭的。阿姐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说的,我虽然笨些,但是,好歹也是明白道理的。” 瞧着林信平十分诚恳的眼神和表情,白锦儿竟然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高兴,还是生气。 “你等等,” 白锦儿也懒得和他磨磨唧唧地解释半天,抛下一句话之后便干净利落地转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几乎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白锦儿便又从厨房里走出来了。 她手里还拿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 外皮是深紫色的,形状看着像是大上了好几号的蒜头一般。 “喏,” 白锦儿走到林信平的面前,将手中拿的东西塞到了林信平的手里。 “回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剥,把外面干了的剥下来可以丢了,里面嫩的那些留着,回去炒菜煮汤什么的,” “可以抵大葱用。” “然后你就知道我哭什么了。” 林信平看了看手里的巨型紫色“大蒜”,脸上的表情满是奇怪的茫然。 送走了林信平,白锦儿回到厨房。角落的架子上摆着一个明显是新放上去的罐子,上面蒙了一层油纸用绳子封紧。 她来到架子前面,将那个只比巴掌大上一些的罐子抱了下来。 将店门锁好之后,白锦儿抱着罐子便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阿翁,我给你带了下酒菜!” 一进门,白锦儿就嗓门很大的喊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罐子摆到了院子中的桌子上,又将上面封口的麻绳和油纸揭下。 揭下的一瞬间,一股浓浓的酱油香气和辛辣刺鼻味道便扑面而来。 想到林信平说自己今天躲在厨房里哭,白锦儿便觉得好笑。虽说他是关心自己吧,可这个乌龙实在是叫白锦儿有些无奈。 自己现在的生活,有什么需要去躲着厨房里偷偷哭的呢。 “阿翁!快出来!” “来了来了这狗丫头,” “一回来就大呼小叫的,一点儿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老人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一看就是已经小睡了一觉的样子。 “阿翁来尝尝我新做的下酒菜,我先去做晚饭啊。” 白老头来到了白锦儿所说的新做的下酒菜前,看着里面黑乎乎的,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你这做的是什么啊丫头?” “这个啊,这东西叫作,” “泡洋葱。” “阿兄?!” “你怎么哭了?!” 林信云瞧着站在门口的林信平,手里抱着一小沓不知是什么植物的紫色叶片,眼眶里噙着泪水。 第三百一十四章 出炉 “铛——” “铛——” “铛——” 晨鼓响声中,少女站在晨曦下,锦官城初缕阳光洒在她的面容上。少女微微闭起眼睛,阳光让她的脸庞玉石般的明亮。 “狗丫头你干什么呢还不快点进来!” 正沉浸在假装自己是文艺少女的气氛中的白锦儿,听见了白老头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之后便一瞬间破功,讪讪地干咳了几声,晃悠着就进了厨房。 白老头此时正在将叉烧插到铁钎上,瞧见白锦儿进来,朝着少女翻了个白眼。 “你刚在那儿干嘛呢。” “咳咳,晒晒太阳。” 说着,白锦儿也蹲到了白老头的身边,开始和他一起串肉。 “记得我昨天和你说的吗,一次只能烤五个,最多八个,要是多了这烤的就不好,” “不能抢时间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 “你昨儿都和我说八百多回了。” “臭丫头,” 白老头本想伸手敲白锦儿的脑袋,可看了看沾满了蜜汁的手,有些不甘心地压下了这个念头,只是白了她一眼。 爷孙俩在这边忙着串要烤制的叉烧肉,那边厢,林信平也带着裘敬兰进来了。 “阿姐!” “我们要干嘛?” 听见声音,白锦儿抬起头,和跟站在林信平身边的裘敬兰正好目光相接。两人明显的动作一僵,随后不约而同地又移开了自己的眼神。 “你们,” “今天秋分会,也不做什么别的了,你们就把我放在门口的那几张桌子挪出去之后拼起来,再把我堆在那里的菜洗一下吧。” “知道了阿姐。” 林信平看着还有些兴奋的样子,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想来应该是很期待的。 “我们走吧敬兰!” “嗯。” “哎等等!” 就在林信平要拉着裘敬兰出去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阿云呢?她不是说也想来看看秋分会吗?” “啊?” “哦,我怕她会捣乱,就叫她自己待在家里了。” “你这人,阿云那么听话的怎么会捣乱。今天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你平常忙着在店里帮忙就不怎么有时间陪她,今天不怎么需要你了,不正是你陪阿云的好时机吗。” “你回去把阿云带回来吧,” “等待会儿秋分会开始之后,你就可以带着她出去看看了。” “好吧。” 林信平挠了挠脑袋,觉得白锦儿说的有道理,便和身边的裘敬兰说了一声,一路小跑地出了店门。剩下裘敬兰站在原地, 没了林信平的配般,她一时间看着有些手足无措。 白老头低头串着手里的肉没管事,白锦儿也忙活了一会儿,察觉到少女还呆站在自己面前之后,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敬兰,” 她开口说话。 这还是从那天之后,白锦儿第一次叫裘敬兰的名字。 少女的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很低地应答。 “你自己搬得动门口的桌子吗?” 裘敬兰一直低着头,在听见了白锦儿的话语之后抬了起来。她看向忙活着手里活计,并没有看自己的白锦儿,咬了咬嘴唇,眼中似有水光晃动。 “搬得动,搬得动的。” “那就麻烦你先把门口的桌子搬出去吧,我这儿走不开,我想,信平应该很快就回来了的。” “嗯!” 虽只是简单地吩咐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但毕竟是这几天以来,白锦儿第一次和自己说的完整的一段对话。 看得出来裘敬兰极力压制着自己想要流泪的,用力地点了点头之后,便从厨房里走出了。 实在不算宽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爷孙俩人,重复着手上机械的动作,将满是蜜汁的里脊肉串好。 白老头什么话都没问。 “哎别动那个东西!” 看着林信云要去拿摆在桌子上面,用来装投票木片的木桶,林信平赶忙跑过来,将小女孩拽到自己跟前。 “你要是不听话我可就把你送回家去了啊。” 听见阿兄说要把自己送回家,原本还动手动脚的小女孩顿时收回了自己作乱的小手,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双手叉腰仰视着面前的少年。 “阿兄真讨厌。” “白阿姐呢,我要白阿姐陪我玩。” “阿姐在忙着正经事情呢,哪儿有功夫陪你玩的。你听话些,待会儿阿兄就买你最喜欢的圆糕给你吃。” “真的吗?” “嗯。” “好!阿云会听话的!” 总算是收拾好了调皮捣蛋的林信云,林信平松了口气似的直起腰来,却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男人,晃悠着从街的那边走过来,脸上挂着熟悉的欠揍的笑容, 少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阿云我们进店里去。” “诶为什么嘛,我想在外面看看,外面好多人。” “别说话跟阿兄进店里去,你要是不去阿兄就不给你买圆糕了。” “阿兄欺负人!” “哎小子!” 就在林信平正要躲进店铺里去的时候,背后便传来了一个成年男子雄厚的声音,带着悠闲笑意: “你要去哪儿啊?” 林信平嘴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转过身的时候,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没去哪儿,就进去看看,阿姐需不需要帮忙。” “是吗?” 刘饕脸上笑呵呵的,听见林信平的话之后挑了挑眉,还装模作样地往店铺里面看了看, “可我刚刚看你不是才出来吗,怎么一见到我就要进店里去呢。” “哪儿的话哈哈哈,客可真是说笑了啊,” “今天秋分会,我们店是不开张的啊。客要是吃东西,明儿再来。” “怎么,” “你们不参加秋分会?” “参加,” “那怎么叫不开店呢。” 刘饕双手环于胸前,比林信平高出半个身子去的他站在林信平前面,几乎要将身材瘦小的少年完全遮住。 “你这小子,不诚实啊。” 林信平的笑容愈发尴尬了。 “对了,你们要拿什么东西来参加秋分会?” “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阿姐。” “哟,你的意思是,这还是小丫头弄出来的新玩意儿?” “大概吧。” 两人话音刚落下,就听见白锦儿的声音从厨房里面传出来: “信平过来帮忙!” “出炉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一碗 “怎么又是你啊。” 白锦儿看着面前的刘饕,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和不耐烦。其实这么个把月下来,白锦儿已经和面前这个男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白锦儿发现,其实这个男人除了经常性的嘴巴犯贱之外,倒也没有多大的坏心思。相反的,他甚至还给了自己许多在菜肴烹调上的指点。当然,刘饕本身是不会做菜的,但是,他却对锦官城几乎是所有叫得出名号的菜品和烹调手法了如指掌。 毋论是煎炒烹炸煮烤酢腌制,他都能准确地指出其中运用的最出神入化的那一位厨师来, 实在是叫白锦儿惊叹。 可他本人呢,却是连煮白饭都能把锅子烧通的存在。 一来二去不得不的交流下来,白锦儿对他的警惕和不喜欢也逐渐降低。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少女现在忠实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我说小丫头啊,你没必要每次见到我都说这么一句话吧,” 刘饕的脸上笑呵呵的,嘴上说着抱怨,看他的表情却是压根儿没放心上。 “这接下来的两个多月,你不会还一直多说一样的话吧。” “你要是不爱听我也可以换点别的。” “比如说大叔你能不能让我的眼睛歇息几天,或者是大叔要不你去祸害一下其他人家?你觉得那句听上去好一点。” “得,还是第一句吧,最起码短点儿不是?” “我说你啊还是这样臭着一张脸,待会儿可就没客人来你这儿了。” 刘饕的话钻进白锦儿的耳朵里,惊的少女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也许是对白锦儿变脸速度之快给逗笑,刘饕哈哈大笑了几声,才低头看向面前桌子上摆的这一碗一碗的, 菜?饭? “你们今儿卖的这是什么?” “方才我过来,就闻到了味道了。” 刘饕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街头那边传来了锣锤击打在铜锣上的声音。刚想开口的白锦儿听见这个声音之后立马住了口,对着面前的刘饕绽放出比刚才灿烂热情十倍的笑容, “这位客,” “您买一份不就知道了?” “一份二十钱,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刘饕的眉毛挑了挑。 “我说,这给我不应该是免费的吗?” “不好意思,这节日里的东西,可是不算在客奖励里的。” 说着,白锦儿抬起其中一碗,笑眯眯地凑到刘饕的面前。 “怎么样客,买一碗?” “你这可是强行塞到人家跟前叫人家付账啊。” “怎么客,难道你不买?没事儿,我们店里向来不做强买强卖那一套,客您自便,不过,” “二十钱一碗哦。” 说着,白锦儿将手中的碗抬着转了一个方向,正好递向了一个朝自己走来的妇人。 “万大娘来了,您看我这可都给您准备好了,您可是咱们今儿第一份呢。” 万大娘显然没想到白锦儿手这么快,在看到白锦儿笑容满面地朝着递碗之后,先是一愣,随后也才笑呵呵地伸手接过了。 “你看你这丫头,就是反应快,” “我昨儿可和我夫君说了,今日怎么也要来捧你的场子呢。这乙街啊除了你们家,还有哪家能去参加那秋廷宴,去见陈公的?” “我方才还在那边挑着布呢,才一听这锣一响啊,丢着布就往你这来了。我夫君都被我丢后边去了,叫他待会儿给了钱过来,也能再拿块牌子,咱们的牌子啊都给你。” “今年你也努努力,再拿个丹若庖君回来,到时候啊大娘出去和人家聊天说起你来,也有的好说的不是。” “多少钱?” 白锦儿笑着听着万大娘子对自己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收了钱之后便目送着妇人进了店里。她手上拿着刚刚才万大娘子递来的代表着票数的棱角木牌,还故意在刘饕面前晃了晃, 手一抬便丢到了桌边的小木桶里。 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多亏了白锦儿日日夜夜的辛苦经营,白家食肆在西市早就打下名头。又因为前几日白锦儿特意在点中说了秋分会会研究出新的菜品参加,打了把广告,所以今年来的客人可是比去年来的多也来的快了许多。 眼瞧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看热闹似的刘饕也终于坐不住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钱来,一字排开在白锦儿的面前, “小丫头越来越鬼精了,” “拿去吧。” “那就谢客照顾了。” 白锦儿将面前的钱收进了口袋,笑眯眯地抬起一个碗递到了刘饕的面前。 她知道刘饕嘴巴得意,可她也知道,刘饕必然会和自己买这一碗叉烧饭的。原因是因为他从前从未听说过叉烧饭这种东西, 而只要是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刘饕必然要尝一尝。 这是这几个月下来,白锦儿捕捉到的刘饕的习惯。 男人这边倒是懒得琢磨白锦儿此时的想法和用在自己身上的小小心思,他的目的本就是面前这碗看着不甚起眼的菜饭。 老实说,吃惯了东市的精致菜肴之后,每每瞧见白锦儿做的菜,刘饕都不由地想感叹一声这粗犷的摆盘。 今日的这碗饭也是一样。 白瓷的碗倒也算是干干净净,上面也无什么裂纹或是污点;碗里装的是洁白晶莹的饭粒,此时因为已经摆了一会儿了失去了刚刚出锅时的晶莹, 不过依旧粒粒饱满。 记得店里那小伙计告诉自己叫做叉烧饭,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叉烧,但想必就是这个已经切成了小条整齐码在上边炙猪肉吧。 虽然外边的颜色已经完全变成了蜜色,但刘饕还是可以一眼就瞧出这是猪肉。 轻轻地嗅了嗅, 散发着香甜浓郁的香气。 味道应该是出在外面这一层酱汁上,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白锦儿最擅长的,便是各种料汁的调制。 他哪里又会知道,白锦儿的擅长,是站在了远远未到的未来的肩膀上。 “这位客,你要不进店里去吃,你在这儿挡到我们做生意了。” 惯例是白锦儿嫌弃的声音,刘饕也惯例的不恼,笑了笑,便抬着碗走进了大开的店门。 第三百一十六章 是洋葱,我加了洋葱 果然是出自这肉。 刘饕的舌尖才一接触到外面的蜜汁,早已经肯定的念头走马似的在他的脑子里溜了一圈。 明火烤制的蜜糖总是很容易起焦,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真正的蜜色。甚至有些难以控制好受热的地方,还会有那么一点点颜色深沉的焦糊。 是没有过度坦诚到令人厌恶的苦涩和丑陋,反而像是完整纯洁的东西沾上了无伤大雅的瑕疵,正是中国人喜爱的烟火气。 于是,这么一点点的瑕疵不仅不会影响到整道菜的味道和口感,反而增添了令人上瘾的功能。 不健康的东西都会让人上瘾。 舌尖接触的是被明火燎过的蜜汁,所以外面有着火烧过的香气——高温会激发出混在其中的蜜糖的甜味,味蕾率先品尝到的味道便是主味的甜。 不,应该说甜味与咸味,在这里是举案齐眉的夫妻, 其中一个的出场,也绝对少不了另一位的鸾凤和鸣。 咸夫人出自名门望族,所以它远远不是单薄的只是让人想喝水的那种激发味蕾反应的味道,它的咸味出自酱油,身上自然而然也有着令咸味更丰富厚重的发酵过的酱香。夫妻俩的联合作用叫那股味道如一曲悠游缠绵的筝曲, 缠绕在人的舌根上挥之不去。 胡椒给舌尖带来的微乎其微的辛辣感,是画龙点睛之笔;毕竟总是相敬如宾的日子过多了太无聊,偶尔也是需要刺激感来给生活增加调剂的。 烤炙的肉难免会干,刘饕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为什么烤肉总是要挑拣比较肥的部分,这样烤出来才更香。刘饕夹起一块叉烧的时候,看着瘦肉的部分偏多,便琢磨起这块肉的口感起来。 可一入口,刘饕便放下了心来。 肉不是纯瘦肉,应是七八分瘦里混了两三分肥,但最关键的还是肉事先经过腌制,想来方才还是刘饕猜的片面了些, 这股子甜味不仅是来自外面的酱汁,还有肉本身。 想必进行短暂腌制的时候,还也加了一些蜜糖吧。 肉之间的纤维被牙齿与牙齿咬开,软嫩多汁香气四溢,混合着表层的蜜汁和那一点点被烤焦的部分,肉香瞬间被激发到了最大化,让人实在是想狠狠扒几口饭才来的松快。 第一口尝味, 剩下的那小半截叉烧在刘饕的筷子上未免显得有些可怜。 男人毫不含糊,大发慈悲似的将它丢进了嘴里,咀嚼几下便吞咽下肚。即使肉被吞下了肚子,口腔中也依旧保留着叉烧的味道,趁着这个时候往口中扒几口饭, 一股热乎乎的感觉从胃里升了出来,瞬间变成了从口腔都忍不住想要吐露出的满足感。 刘饕的嘴角上扬,筷子和瓷碗边缘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咦, 一块叉烧“牺牲”之后,刘饕这才发现了,原来除了旁边陪衬用的芜菁之外,叉烧的下面还垫着其他的配菜。 只是这配菜的形状弯弯的好像大大小小的新月,沾上了叉烧的蜜汁后刘饕还是能看出原本的颜色是淡淡的紫色。 外面一层是紫色,内里却是藏着絮般的半透明颜色。 好像是某种蔬菜,却是刘饕并未见过的。 他的筷子夹起其一撮,便送入了口中。 比胡椒更辛辣的味道,却包含在梨子一样的汁水里。咬下的一瞬间不像是蔬菜,那种“哧啦”的牙感倒有些像水果。 有着生葱一样的辛辣味道,或者说是比葱还要辣一些,那一点的清甜回味不仅没有对这辛辣感有什么缓解作用,反而让人更难忽视喉咙中浓烈的味道。 男人竟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麻。 然后他又扒了几口饭。 这瓷碗本就没有多大,差不多也就一个女子双掌并起那样子的大小。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是够吃的一碗了,可对刘饕来说,这点分量就好像是开胃的小菜一般。 因为只卖五十碗,还有些客人买了之后便在门口就吃完了,所以碗筷随意丢着便罢。 他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迈步便出了店门。 就这么会子的功夫,店门外面的那张桌子上,就已经所剩无几几个碗了。刘饕来到白锦儿面前的时候,白锦儿正好将最后一碗迈出去。 随着最后一块木牌丢进木桶,白锦儿高高将手中的木桶举起。 早就在关注她这边的市监令眼疾手快,手起槌落, 随着锣声的响起, 宣布白家食肆蝉联乙街魁首的声音,响彻整条街。 瞧着白锦儿脸上发自真心的笑容,刘饕也笑了。 “恭喜恭喜,” “今年看来又是魁首。” 白锦儿朝着他翻了个白眼,嘴上的笑意却是收也收不住的。 “你要问什么?” 白锦儿知道,每次吃完一道自己从前没吃过的菜品之后,刘饕惯例都是会来问自己问题的,她一边和前来道贺的人道谢,一边收拾着东西。 “为何不用五花?” “太肥,会和酱汁的味道相冲。” “你可是在腌制的时候,也加了蜜糖?” “没错。” “你的酒是加在酱汁里的,还是腌肉的时候加的?” “加在酱汁里。若是用酒腌肉,酒气渗透进肉中不宜走散,味道混杂,便不适合不喝酒的人,或是孩子吃。” “但若是在酱汁中加一点,始终是浮味,加上火焰炙烤能驱散酒气保留酒香,消解甜腻画龙点睛之笔。” “说的有理。” 刘饕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思索,认可地点了点头。 “还有没有了没有我就要收东西进去了。” 白锦儿已经清空了桌上的东西,林信平和裘敬兰不在,她这个老板便只能自己把这几张桌子扛进去了。她双手已经装上了桌子的边缘,看着拦在前面的高大的男人。 “最后一个问题,” “那垫在肉下饭上的菜是什么?” “我从未吃过。” 刘饕说出这句话之后,就看见白锦儿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诡异了起来。她松开了抓着桌子边缘的手,并且收到了背后。仰起头看着自己,莫名有股要说什么豪言壮语似的感觉。 “咳咳,” 少女清了清嗓。 “是洋葱,” “我加了洋葱。”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锦儿忽然止都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两个酒窝嵌在白白软软的脸上,眼睛都弯成了好像月牙儿似的形状。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可刘饕觉得, 她一定是想说这句话,想了很长时间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和你一样的人 “狗丫头!” “我说我送着你去!” “不用啦阿翁!你就在家里待着等我回来吧!” 说完,白锦儿整个人从院子里蹦了出来,速度很快地将面前的院门合上。 呼, 少女松了口气,抬头望了望隐隐变红的天际。 和去年去参加秋廷宴不同,白锦儿今年只着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袍子,头发也只是用木簪先挽起来之后,又把陶阳送的那支蝴蝶针簪装饰了上去罢了。 而去年白老头特意给白锦儿买的那套好衣服,却是被压在了箱子底下。 她进来是越发的疲于打扮了,毕竟唐朝女子梳妆打扮步骤太多,就是回来之后的休息卸妆,也要花费掉不少的时间。每日天将亮就要起床准备开店用的东西,白锦儿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多休息一会儿。 所以即使这样的隆重场合,白锦儿却也打算只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酒可以了。 去陈府的路她记得,也不想花钱或是劳烦阿翁和其他人送着自己去。早些出门,少女整了整腰带,又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迈步便往记忆中陈府的方向走去。 “喂系统,” “参加了今年的秋廷宴,你是不是又能解锁新的特殊任务了?” 走在路上闲闲无事,白锦儿只好和存在于自己脑子里的家伙开始聊天。 结果耳朵边自己的声音消失之后,便只能听见街道两旁传来的路人的高声谈笑或是窸窸簌簌的窃窃私语,白锦儿想要听见的声音, 并未在少女的耳边出现。 白锦儿不由得撇了撇嘴,但也拿这个神出鬼没的东西没什么办法。 总觉得自己身上的系统,好像和别人的都不大一样。当然白锦儿是并没有在生活中的其他什么地方见到和自己一样有着系统的人,但她好歹也是混迹了五六年网文圈子的人吧。 总觉得,无论是什么中的系统的存在程度都很高,可自己遇到这个家伙,就好像是若有若无的存在似的。 甚至说有时候忙的昏头了, 白锦儿都会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个系统的存在。 想到这白锦儿不由得挠了挠脑袋,思绪也开始朝着琢磨系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的方向上发展。 “只能说提高解锁特殊任务的概率,” “但不能保证一定可以解锁。” 就在这时候,白锦儿想到听到的那机械女声,总算是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了。 少女悄悄松了口气。 “那你这不是坑人吗,我这辛辛苦苦的参加,你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我吧。” “宿主可以提升自己的知名度,为光明的未来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你这是用我的话来对付我是吧,” “我可去你的吧。” 系统显然不想理会白锦儿的耍宝,说完这短短的几句话之后就再一次的消失。白锦儿的耳朵眼里能听见的声音,又只剩下了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 其实白锦儿是不大喜欢在大庭广众,人多的地方和系统讲话的。 抛开偶尔会因为情绪激动的原因而导致不小心将心里的话说出口这个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一点就是, 在这样到处是人的地方和系统讲话, 白锦儿总会打从心底泛出一种孤独感。 而且这种孤独感就好像是潮汐,明明收着月相的影响潮涨潮落,并非无规律可行;但真正一波一波涌上来又落回去的时候,偏偏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突然感。 一股一股地涌上来,打在白锦儿的心上。 她很眷恋和系统说话时候那种温暖的内容和感觉,但又很害怕在人剁的时候体会到这种熟悉感。 系统的声音就像是一种提醒,在人多的时候犹为刺耳的提醒, 提醒着白锦儿她并不是生来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的,或者说是她的身体是,她的灵魂却不是。 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什么东西,硬生生从自己原来的躯壳中剥离,又硬生生地塞到了另一个躯壳中去。 她抱着从历史长河上另一个时间点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记忆,忽然要一切从零开始,从一个陌生,但又不是完全陌生的时间点上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人的年纪越大越容易排外, 远不如年幼的孩子的适应力强。 特别是午夜梦回,白锦儿总还是能梦到一些些从前的事情,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意象化。这样不清晰的感觉和她心里不断告诉自己的记忆产生了冲突, 也产生了撕裂感, 叫人如何不惶恐,如何不害怕? 或许这也是白锦儿这么将自己投入做菜开店这件事情上的重要原因吧。 什么都变了,唯独火,铁,煎炒烹炸这种东西,是没有改变的。千百年来的记忆,似乎可以靠着这种根植于人类天然的技术存活。 所以白锦儿对系统的感情很矛盾。 有时候白锦儿也会后悔,怎么当年上历史课的时候,就没有好好学习一下唐朝的历史呢——原本只是印刷在纸上的,系统而简单的文字内容,此时就好像一座令人仰止大山的, 骤然扑现在人的眼前。 那种只知道个大概,撩纱而窥一角的感觉,比什么都不知道做个牛犊还来的令人害怕。白锦儿好像知道未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这个帝国上,但又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自己和自己在这里认识的人身上。 她惶恐,她踯躅, 让她总憋不住胡思乱想,又总胡思乱想了得不出个有用的结论来。 也许是自己太没用了, 所以实在做不到像那些里写的主角一样,如此泰然自若地处理自己的新人生吧。 “系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没有人回答。 但白锦儿依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好像回不回答,并不是她想要的最终结果。 “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今日秋廷宴,锦官城中取消宵禁一夜,所以原本应是街上人最多的时候,却远远没有达到。他们都在等着入夜,今夜的锦官城注定不眠。 系统却并没有像白锦儿想象中的那样沉默,而是用惯例的声音回答: “和你一样的人。” 第三百一十八章 应付 “今年那个,” “那个那个,” “啊,那个白小娘子可来了?” “来了。已经和其他人一起接到厨房去了。小娘子感兴趣,莫不然看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过去看看。” 听见身边杏女说的话,往身上披着披帛的陈康念抿嘴一笑, “还是不了。反正也不过是好奇她会做些什么,待会儿开宴的时候,自然就能瞧到。” “马上客人们就来了,我要陪着阿娘出去,也没时间去闲逛了。” “小娘子说的是,是我胡说了。” 就在主仆二人说着话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停下之后,一道女声便在门外响起: “小娘子,大娘子叫你收拾完过后便快些去找她,” “石公石夫人他们已经到了。”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在陈康念的声音响起后,外面的奴婢对着门的方向行了行礼,也并未耽搁,迈步便往她刚才来的方向走去了。 陈康念的嘴稍稍抿着,不容易地在她的脸上察觉出一丝疲惫的神情,转瞬即逝,即使是最靠近她的,伺候着她梳妆打扮的杏女也是未曾察觉。 叫陈康念的披帛整好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地,便出了房门。 “对了杏女,” “小娘子请说。” 走在杏女身前一步左右的少女语气十分明显的顿了顿,在迈出好几步之后,才听见她接着开口说话道: “静姐姐送来的那个东西,你可帮我收好了?” “收好了,小娘子放心,” “我藏着的那个地方,不会被什么人发现的。” “咳咳,” 陈康念的咳嗽声像是为杏女的话感到尴尬,又像是想要掩饰对方说话中的内容。 “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康念就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两人在偌大的院子中绕了一会儿之后,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亭中的自己的阿爷阿娘,也就是陈公和陈夫人。 两人的身边,正是石玉宁的父亲石兆成和一个妇人, 还有站在他们身边的石玉宁。 陈康念的笑容绽放在白皙圆润的面庞上。 很快她便来到了湖心亭中,互相寒暄的四人面前。 “见过石叔叔,石叔母。” “阿爷,阿娘。” 陈康念先是朝着石兆成和他的夫人行礼,之后才是自己的父亲母亲;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石兆成和石夫人,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快起快起,” “呀呀呀,这几个月的时间没见罢了,总觉得念念是越发生的好看了。” “与你阿娘瞧着啊,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人胚子。” 石夫人虽穿着打扮亦大方得体,但相貌上却并不能说是如何出众。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从某些方面上来说和陈康念还有些像, 都是凭着一股子不俗的气质,将五官吊起来的。 陈公和夫人在一旁听着,也只是笑而不语罢了。 “阿娘此言却是说岔了,” “我瞧着念念的模样倒是未曾改变过,自从前,便是瞧着现在这般样子了。” 石夫人此时正握着陈康念的手来来回回地看着,好一副怎样也疼不够的表现。听见一边的石玉宁开口说话,她横眼瞧过去,面颊笑得鼓鼓的。 “你不是快日日往人跟前跑了,总能见着念念的,倒好叫为娘的同你相比。” “我啊,倒真怕人念念和陈夫人,看你这臭小子都看的厌烦了。” “这是哪里的话,婉儿真是说笑了,” 此时,一直在旁边观战的陈夫人,也加入了“战场”。 她先是瞧了一眼陈康念,又瞧了一眼石玉宁,手中的手帕遮在嘴角的前面,语气里满是调笑之意地说道: “我倒是想要小四多多来着呢,这样我也好沾沾他的光的,叫念念多陪我坐一会儿。” 说完两个当娘的十分默契地看了彼此一眼,不约而同捂着嘴笑出了声。 而在他们身边乖巧好似两座雕塑的少年少女,也十分捧场地跟着小脸一红。 “犬子生性顽劣,在下怕给夫人和公添麻烦。” 石兆成也笑,但是他的笑容便没有妇人那般的放肆了,是含在肉皮子里的,说话间虽是对着陈夫人说的,却面朝着陈公,眼睛也未有四处乱瞟。挺着大肚子的男人也用笑来回应,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兆成此言差矣了,” “我看四郎啊可是乖的很,做人做事都是耐性又细心,这城中这个年纪要找这样子的孩子,怕是都不多咯。” “知晓你们石家家教甚严,却也不要对孩子太过苛责了。这年轻人嘛,偶尔有些顽心,也是正常的。” 石兆成微微颔首,应了声是。 “好了好了,咱们这些老人儿在这儿说会儿话,你们两个孩子便自己去玩吧。待会儿开宴时再回来,” “敏儿她们姐妹俩怕是也到了,念念,你和四郎便去找你们那些玩伴去吧,不必在此伺候了。” “是阿娘,” 陈康念听话地曲了曲身。 这边厢石玉宁也看了自己阿娘一眼,看着石夫人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石玉宁会意,朝着父母和陈公陈夫人的方向分别行了一礼,便跟着转身离开的陈康念离去了。 石夫人看着石玉宁慢慢消失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边,即使离开了家长,石玉宁和陈康念的状态却也没什么改变。他们在一起时候的氛围和他们的父母并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只是个子上的高矮胖瘦吧。 “四郎可是要找招儿和陶家三郎他们去么?” 走着走着,石玉宁就听见身边的陈康念来了一句。石玉宁一愣,似乎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要这么问。 毕竟刚才,可是他们的父母们叮嘱的,叫他们一起去找玩伴的。 “是,” “我想老赵他们,此时应该刚刚进门才是。” “这样啊,” “那想必我在,会打扰你们吧?” “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石玉宁没有防备,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陈康念,却看见少女的眼中竟然闪烁着希望的光。 “不” “要是四郎觉得不方便,正好我还有事,想回房一趟。四郎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等石玉宁说完,陈康念便抢先开口打断了石玉宁的话,与此同时,她眼中的希望之光更甚了。 少年虽然不知所以,但还是读得懂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的。于是他站住了脚步,对着陈康念说道: “那念念你便先行离开吧。” “实在抱歉,” 陈康念一瞬间像是松了口气,也赶忙停住了脚步,对着石玉宁笑了笑。 “那到时我阿娘若是问起” “你方才离去,我们之前一直在一起。” 陈康念的笑容更甜了。 “多谢了,四郎,” 说完她转过身离去,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杏女也赶忙迈腿追去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闹 “三郎还没来?” 石玉宁打眼往四周望望,到处都是聚集在一起说话的人,但是却见不到陶阳。 他身边坐着的便是孟如招和赵小晓,他们一个瞧着原本装着点心此时空空如也的小碗,一个则单手撑着面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听说姨姨忽然有点儿不舒服,想必是还在家中呢吧,” “今日不知道能不能过来。” “陶夫人身子不舒服?” “无甚大事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本来我们要一起过来的,但姨父忽然差人来递了句话,就只说了姨姨不舒服,我们就先过来了。” “这样啊,” 石玉宁摸了摸手中的酒杯,视线依旧眺望着大门来路的方向。 “那今日他就吃不到丫头做的东西了。” “你说丫头还真是厉害,没想到今年她竟又进这秋廷宴了,” “这有什么的,” 孟如招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 “丫头要是不进,才是奇怪的呢。” “也是,” 早就知道孟如招是要出言护她,石玉宁说这话也纯粹是不知道聊些什么的没话找话,少年抿嘴一笑,摸起了手边的酒壶。 “哎我说,” “你和你那别扭精,现在处的怎么样了?” “什么叫别扭精?!” 听见石玉宁的话,孟如招转头便白了他一眼。后者倒是不在乎,脸上挂起一副极为八卦的表情, “我又没说错。” “那男的,那薛大夫,不是个性古怪又别扭嘛?” “你说说他既然也喜欢你,作什么还要故意远离你呢?” “如若不是别扭,莫不然是发现了二娘子你的凶残本性,所以机智的打算早早抽身远离?” “你胡说八道什么” 孟如招抬手就想和平常一样的打在石玉宁的背上,可抬起手的时候她才想起现在的场合,只好悻悻地又将手放下。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少女只能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生气。 “再说了,那也不叫做别扭,” “那叫做什么?” “那,那叫做” “那什么都不叫做,只是他现在,还对自己和我,有着一些不确定的怀疑罢了。” 听着孟如招的话,石玉宁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看样子,他是并没有觉得孟如招说的话有什么说服力。少女心性吃了瘪,自然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对方的。 她知道最能拿住石玉宁的问题。 “那你呢,” “你几时做陈叔叔家的乘龙快婿?” “怕到时候我们来陈家,还要问一问你这个主人的同意呢。” 果然,刚才还满脸轻挑笑容的石玉宁,在听见孟如招的这话之后,瞬间就垮了颜色。 “不会的。” 憋了半天,石玉宁才从自己牙缝之间说出了几个字。 可孟如招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她嗤笑一声,手中的团扇在身前扑着, “是吗,” “那你做什么老是往陈家跑?不是为了陈家那个小女儿,难道,还是为了来赏这一池残荷不成?” 石玉宁此时此刻完全失了言语,面色也沉下来。他彻底不说话了,只是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酒杯,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 他不说话,孟如招自然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各自看向一个方向,像两个赌气的孩子一般。 就在这时,一个左顾右盼的身影,映入了孟如招的眼帘。 “三郎!这边!” 眼神四处搜寻着的陶阳听见了熟悉的叫自己的声音,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看见坐在亭中的孟如招,拿着手中的团扇朝自己的方向挥着。 陶阳笑了笑,迈步便朝那个方向走去了。 “表姐,四郎,老赵,” “怎么今日你们这么早就入座了,我还以为,你们会想往常那样子,在院子里散会儿步才过来呢。” “反正不都要过来的,只是早过来晚过来的区别罢了。院子里大人太多了,到时候要是被拉扯到,少不了又是一顿寒暄,” “真是累人。” 孟如招手中的团扇扇出轻缓的风,正好是能给人带来些许的凉爽,却又不会导致衣带飞起的那种程度。 听了孟如招的话陶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在赵小晓身边的空位坐下。 “还以为你不过来了呢,” 总算是有个说话的人,石玉宁往陶阳这边凑了凑。有奴婢给陶阳送来刚泡好的茶水和空的酒杯,石玉宁抬手,便将陶阳面前的酒杯填满。 陶阳只看了一眼,默默地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茶杯。 “怎么就不过来了?” “还不是” “还不是瞧你这么半天都没来,”石玉宁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如招把话头抢去了。两人的眼神电光火石地在半空中快速地碰撞了一下,又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挪开。 “你这么会子才过来,不是姨母有什么事情吧?” “姨母还不舒服吗?可有叫大夫看了?” 这边厢陶阳刚刚呷了一口浅青色的茶水,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在听见孟如招问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来时,石玉宁看见的他脸上的那种笑容。 “阿爷已和陈公打过招呼了,阿娘今日便不来了,在家中歇息,” “阿娘是不舒服,但不是生病了,也没什么碍事的。” 听见这句话,石玉宁和孟如招都有些茫然了。什么叫作不舒服但不是生病了,没什么碍事的只是在家中歇息。 那如果不是生病了,为什么会不舒服,还要在家中歇息呢。 两人又再一次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好像已经将刚才生彼此气的那件事情,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孟如招和石玉宁看了看对方,孟如招又看向陶阳;她正打算问陶阳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忽然就瞧见少年的眼神看向了远远的一处地方, 霎时间变得专注起来。 与此同时,因为已经将所有伴嘴用的小点心都吃光了,正无聊着的赵小晓也立马抬起了头,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开心表情。 “来了来了,” “可饿死我了。” 孟如招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原是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那些来参加秋廷宴的人的身影了。 第三百二十章 应付 果然, 自己又被系统给骗了。 白锦儿老老实实地站在桌子后面,心里却叹了口气,听着自己的脑海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根本没有解锁特殊任务嘛, 大骗子。 想到这里,少女低着的脑袋撅了撅嘴。 “哎,” 孟如招拐了拐身边的石玉宁,压低了声音和旁边的少年说话, “你看丫头是不是不高兴啊?” 心不在焉的石玉宁听见了孟如招的话抬头也往白锦儿的方向看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孟如招说的,白锦儿不高兴的模样。 “我说二娘子,丫头的脑袋低的那么低,你都能看出来她不高兴啊?” “那是你眼神不好,还说呢。” “嘿我说你” 两人的小动作虽是不明显,却还是被坐在陈公身边的陈康念给瞧见了。 她此时脸上有些泛红,鬓角也有些湿了,不知是怎么搞得。虽然她已经换了一套比较轻薄的衣物,身后的杏女也适时地加大了扇扇的力度, 却还是隐约能看见痕迹。 陈康念的视线在窸窸簌簌的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转移开了。 照惯例是陈公品尝过每一道菜肴之后,给个简单的点评,被点评过的人便下去用饭,等到秋廷宴结束的时候,才会知道今年的丹若庖君究竟是什么。 在厨房的时候白锦儿也看见了个做毕罗的人家,主厨却已经不是去年白锦儿见到的那个傲气的瘦男子,而是换成了一个只比自己大上四五岁的少年。 虽然如此,少年炸制毕罗的手法,却和去年那个男人的如出一辙。 好奇之下,白锦儿主动开口询问,却原来知道,这个少年正是那个男子的儿子。而那个男子,却在半年之前忽染疾病,没有几天就去世了。 家中留着一个妻子和一双儿女,还有一个年过花甲的父亲。 没办法,这生活的担子,只好交给这还未成年的少年担当了。 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白锦儿心中也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特别是瞧着少年还略显笨拙地模仿着当年他父亲做毕罗的手法时,白锦儿一时之间也觉得甚是唏嘘。 若非亲身经历,隔得越远越像故事。这样子的生离死别白锦儿虽说是看客,可瞧着,也难免生起共情。 倒是除了这少年之外,白锦儿说的上还算认识的人,竟然是一个也没有了。 “咦?” 就在白锦儿愣神的功夫际,已经到她上前来介绍自己的菜品了。 白锦儿赶忙对着面前看着憨厚可亲的男子行了一礼,嘴上说着见过陈公。 “我认得你,” 这回是白锦儿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面前的男子笑盈盈地开口了。 “我去年的丹若庖君,” “西市乙街白家食肆的白小娘子。” “没想到,你今年竟然又进来了。” 听见陈公的话,白锦儿不由得压低了身子, “都是蒙受抬爱了。” “不得了不得了,” “小小年纪有这么一手好厨艺又这么谦虚,陈某都忍不住要问一句,白小娘子愿不愿意来府上,给陈某和内子做饭了。” 听着男子带着笑意的话,白锦儿始终没有抬头,只是盯着那双鸦青色的布鞋,语气平静地说道: “多谢陈公厚爱了,只是奴年纪小见识浅,进府怕丢了公和夫人的脸面。家中亦有年迈的阿翁要养,奴谢过陈公好意。” “哈哈哈哈,” 虽然被白锦儿拒绝了,但陈公也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意思,反而是大笑了几声,说话的声音也满是慈爱。 “为人孝顺谦虚,不错不错,” “倒是我方才说的话顽笑了。来来来,某尝尝你做的这菜。” 这时候陈公才发现,白锦儿做的并不是单纯的一道菜品,而是有肉有菜,盖到了碗中的白饭上。 怕分菜的时候不好分,白锦儿还特意地按比例减少了饭菜的分量,这样每位客人桌上都有一个小小的木碗,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一份完整的叉烧饭了。此时陈公才瞧见了这样的一份,不由得有些吃惊。 “我说白小娘子,” “你做的这道菜,是什么名号啊?” “回陈公,奴做的这个,叫叉烧饭。” “叉烧饭?” “正是。” “何为叉烧?” “叉烧,便是这饭上的这块烤好的猪里脊了。因为制作的时候,是将事先腌制过又涂抹了蜜汁的猪里脊肉叉在铁钎上烧制而成的,所以这样做出来的肉,便叫作叉烧了。” “原来是这样。” 男子明悟地点了点头。 他拿起摆在一边的筷子和调羹,先是夹起一块叉烧,可想了想又将叉烧放下,随后动用其调羹,连叉烧一起将饱满的饭粒和垫在下面的洋葱一起舀了然后放入口中。 白锦儿看了直呼内行。 为了要看陈公的反应,白锦儿这才抬起头来,悄悄观察着对方吃下叉烧饭之后,脸上的表情变化。 瞧着男子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伴随着腮帮子的咀嚼鼓动,满意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白锦儿这才算是放下心来,在心中松了口气。 不过今年她没有特殊任务了,得不得到那个丹若庖君对她来说,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愈发的放松了。 之后自然又是陈公对着自己的叉烧饭一顿夸奖,白锦儿也滴水不漏地进行了回答。结束了自己这道菜的品尝,白锦儿便跟着迎上来的奴婢走到了自己吃饭的位置去。 坐好之后确定没人在看,白锦儿偷偷地伸了个懒腰。 真累人啊, 白锦儿这时才发现。 去年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丹若庖君,都没发现原来参加秋廷宴是这么累人的事情。做饭倒是不累,累的是回答陈公的问题,总要思来想去的,着实费脑子。 白锦儿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石玉宁孟如招他们都不喜欢这样子的场合,总说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轻松的时候, 看来,还真不是无病呻吟。 要不, 明年就不来参加了吧。 少女双手撑着自己的脸蛋想道。 第三百二十一章 厉害 “念儿,” “嗯?” 正满面笑容地注视着前方的陈康念听见了身边传来叫自己的声音,微微侧颜,对着陈公低了低头, “阿爷叫我?” “是啊,阿爷看着你面前的饭食都只动了几筷子,是不是,没有心仪的?” “不是的阿爷,” 听见陈公问话,少女抿嘴轻笑, “是阿娘近日说念儿有些发胖了,应当约束身材才是。故而女儿便只浅尝了几口,便不敢再多吃了。” “原来是这样。” 陈公似是明白地点了点头。 “那念儿,你告诉我阿爷,这些菜品里,可有你喜欢的?” “阿爷今年这丹若庖君啊,还真是不好选呢。” “阿爷没有喜欢的吗?” 陈康念听见陈公的话,并没有直接开口给出自己的意见,而是压低了声音,先反问一句;男人低笑一声,眼神扫过在场众人的脸。 “倒不是没有,不如说,喜欢的还挺多,” “只是今年,阿爷也想问一问念儿的意见,毕竟,咱们爷俩还能像这般说话的时候,也不剩下多少了。” 陈康念不着痕迹的僵了僵,含笑点头。 她照着刚才陈公的样子,抬眼扫视了在场的人一眼,彼时周围的客人和前来参加秋廷宴的厨子们,品尝着面前的佳肴推杯换盏有说有笑,好一派祥和喜乐的样子。陈康念好像在看谁,又好像谁都没看, 扫视一圈之后,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若是让女儿选出一份最喜欢的,” “便还是,” “这叉烧饭吧。” 说着,陈康念手中的筷子,动作幅度极小地指了指面前的那个小瓷碗, 里面装的,正是白锦儿的叉烧饭。 和别的菜一样,也不过只是动了估计一两筷子罢了。 “这叉烧饭?” “白小娘子做的?” “是阿爷。” 陈康念看向那碗自己没有吃完的叉烧饭,即使微微有些冷了,蜜烤过的猪里脊依旧泛着诱人的光泽。旁边简单用盐水煮过的芜菁翠绿,和蜜色的肉和白饭放置在一起,色彩碰撞鲜明,视觉上也让人食指大动。 陈康念看了又看看手中的筷子,终究是逼着自己放下了,对身边的父亲笑了笑。 “念儿喜欢这份叉烧饭。” 少女方才将想要动筷的压下的动作,陈公自然看在眼里;他眼中的情绪复杂且莫名,似乎带了一丝心疼,可掩藏在厚厚的笑意背后,却叫人看的不真切。 “是吗,” 男人点了点头, “阿爷也挺喜欢的呢,这叉烧饭。” “你不是一直想出城去打马球吗,正好明日阿爷有空,阿爷便带你和你阿娘,一起去吧。” “真的吗阿爷?” 陈康念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是啊,”瞧着女儿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发自内心,陈公的心中,也涌现出一种在其他地方都得不到的快乐。他抬起头看了看陈康念身后的杏女,杏女和自家阿郎眼神接触,忙会意,走到陈康念的身边跪坐下,拿起陈康念刚刚放下的筷子, 递到她的手中。 陈康念有些吃惊地看了看杏女,又看了看陈公, “吃吧,” “既然喜欢,便多吃些。阿爷不会同你阿娘讲的。” 少女闻言,默默地接过了递来的筷子。 瞧着陈康念小口地吃着东西,陈公满意地移开了自己的们眼神。他朝着厨子们在的座位看去,却发现想找的人此时不在了。 “方才看见她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想必,是有急事吧。” 耳边是女儿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陈公闻言也笑了,抬起手边的酒壶,将自己的面前的杯盏斟满。 这茶水还真是压肚子。 白锦儿如厕出来,扶着侧边那棵粗壮的竹子唉声叹气。 这么会儿的功夫,她都跑了三趟厕所了。当然,并不是因为吃坏了肚子,只是单纯的水喝多了,所以一直想上厕所罢了。 今年的秋廷宴总算不是一大堆她吃不惯的鱼脍了,但其中也不少的鱼白鹿肉之类的,她尝着味道也很奇怪的东西。还好有不少做工精致的糕点,能叫自己最起码吃个肚饱, 可这面食吃多了,就叫人口干舌燥想喝水。 结果就贪了几杯刺史府中的好茶,竟然就十分丢人地跑了这几趟, 唉。 在原地站了会儿,确定再没有尿意袭来的感觉之后,白锦儿这才理了理袍子正了正簪,迈步就要回到她刚才出来的地方。 还没走几步呢, 就在前路不远的拐角处,看到了熟悉的玉色袍子。 “我方才看你不在,一猜就知道你在这里。” 陶阳瞧见朝自己走来的白锦儿,站住了脚步,就在原地眉目含笑地看着她,来到自己的面前。 这话白锦儿可不爱听了,少女撇撇嘴, “你这话是说我就只会在茅厕出现咯?” “我可没这么说,” 少年瞧着比自己矮上快一个头的白锦儿,伸出手轻轻在她的脑门上敲了敲。 “你便乱揣度我。” “哼,”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你自己这样子说的话,还不准别人解读了不成?” 白锦儿捂着脑袋,朝陶阳吐了吐舌头。 “呀,” “小茶竟然还知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呢,” “厉害,厉害。” “哎,我也是读过书的好不好?” 开玩笑,姐姐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你这个小弟弟。白锦儿腹诽。 “是是是,原是读过书的小学士,在下失礼,失礼了。” 说着,陶阳还故意地对着白锦儿行了个礼,而后者却趁着少年低头之际,抬手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看着陶阳脸上吃惊的表情,白锦儿得意的一下子没忍住,扑哧就笑出了声来。 “日日叫你敲我,哼哼,怎么样,这下子我还回来了吧?” 陶阳原是惊讶,可看着白锦儿高兴的表情,自己也笑了起来。 “竟然叫你这丫头摆了一道,” “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 陶阳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摸了摸随着白锦儿蹦跳,在她发间飞舞的小金蝶。 “你带着很好看。” 少年由衷地说了一句。 白锦儿的耳根子一红。 第三百二十二章 再得 “你跑来这儿做什么,这么半天了不回去,你阿娘不会问起吗?” 反正来都来了,白锦儿桌上能吃的东西也吃的差不多了,距离公布丹若庖君的名字还有一会儿,她干脆就和陶阳一起,两人在湖心亭附近的园中逛了起来。 中间隔着约莫两步的距离,周围经常走过的是陈府中的仆从和奴婢,偶尔也会有像陶阳和白锦儿这样子一男一女的组合走过,大家都是在看见有人过来的时候光速拉开和身边人的距离。 白锦儿看在眼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我阿娘在家歇息,过来的时候,事先和阿爷说过了,” “阿爷听我说的时候,倒是挺乐意的。还告诉我说,一定要送着你回去,才能回去的。若是我自己先回去了,他还不高兴的呢。” 听着陶阳的话,白锦儿想起那日在陶家门口看见的喝醉之后的陶隐竹,想想, 确实是他阿爷会做出来的事情呢。 “你阿娘怎么没过来在家中歇息呢?身子不舒服吗?” “嗯。” “啊,没什么事吧,可叫大夫看过了?” “无甚大事,只是,我阿娘她,” “有了身孕了。” “” 两人站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陶阳朝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怀,怀,” “你阿娘?” 白锦儿此时的表情十分的微妙,她的眼睛要是再瞪大一些,估计都能用瞠目结舌这个词来形容了。 站在她对面的少年此时倒是看上去一派天真的模样的,点了点脑袋, “是啊,” “我阿娘。” “” 白锦儿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了。总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感觉怪怪的。 “那,那,” “你阿爷阿娘,感情,很好啊。” “哈哈” 白锦儿话音刚落,就发现陶阳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奇怪了起来。 糟了, 总感觉这话,是不是暗示了什么东西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就是,” “恭喜恭喜啊。” “谢谢,” “那什么,你阿娘要保重身体啊。” “嗯。” “” “” 说完了话之后,并排走着的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远处响起来竹筒炸开的声音,白锦儿和陶阳同时抬头,正看见大片绚烂的烟花,在两人头顶的靛蓝色夜空中盛开。 烟花的光星星点点地照亮了天空之后,碎裂下的光点,落在了同一时刻抬着头,仰视着天空的人的双眸。 甚是好看。 “差不多要到宣布丹若庖君的时间了吧?” “嗯。” “那我们回去吧。” “好。” 说完,两人便迈步,朝着湖心亭的方向去了。 “哎呀哎呀我说白小娘子,你去哪儿了,” “我们还在这儿说呢,怕你错过这时辰,打算叫人去找你去呢。” 白锦儿落座之后,和白锦儿说话的,是坐在她身边的一个妇人。白锦儿闻言对她笑了笑,说了几乎客套话之后,便将目光投射到了湖心亭正中的上方。 陶阳也回到了他的座位上,看得出来,今天他阿爷的心情十分的好,面前的酒壶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总是空了就换,空了就换。 面容清俊和陶阳七八分相像的男子,此时喝的满面通红。 他瞧着陶阳回来之后,整个人朝着少年的方向倚到过去,搂着少年的肩膀,笑眯眯地不知道问了什么。随后父子俩同时笑了起来,那笑颜看着,越发的是相像。 白锦儿看了看陶家父子那边之后,才转头看向端坐在最高地方的男人。 男人此时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中拿着的,自然是那代表着“丹若庖君”的一枝,名为火烧天的火红榴花。 惯例是陈公的一番抒情达意之言语,不过,倒是和去年白锦儿听的不大一样了。想必每年要想这些不重复的话,也挺累人的吧。 站在桌子后面的白锦儿走神想到。 “今年,某便决定将丹若庖君,颁给白家食肆的白小娘子了。” 男人话音落,现场便响起擂鼓般的掌声。 白锦儿微微一愣,却并没有想去年那般愣在原地,而是很快便从桌子后面出来,迈步走到了陈公的面前。 接过对方递来的榴花,白锦儿乖巧地行了礼。 陈公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言语里满是慈祥笑意: “白小娘子日后也要继续努力啊。” “某方才所说倒也并非全部玩笑。日后若是小娘子改变了主意,某虽是欢迎你来。” “奴谢过陈公。” 白锦儿怀抱着榴花转过身后,下意识地往陶阳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陶阳也在看着自己,眼底面上的笑容,都好像是他亲身得了奖励一般。 少女也抿着嘴笑了,便目不斜视地走了回去。 “哎丫头呢,” “怎么没见到她?” 孟如招几人在原地站了会儿,本想等着白锦儿过来,和她一起出去的。可几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却并没看见白锦儿的身影出现。 孟如招转头问,这句话,问的是身边的陶阳。 陶阳的目光也在不远处的亭子中搜寻,有并未见到想见之人。他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不知,刚才只见她从亭中出来,之后便不见了。” “哎你这傻小子,看个人都看不住,” 少女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边厢,被找的人却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群人找着——白锦儿手中抱着东西,有些茫然地在偌大的陈府中晃悠。 她手中抱着好几样东西,都是方才散宴之后,有人叫她来拿的, 说是小娘子赏的。 虽说府中景色不甚相同,但毕竟道路交杂,白锦儿晃悠了半天,反而把刚才来时的路给忘了。 此时少女站在个四向十字路口,表情呆愣。 “得赶紧找个人问问了,不然待会儿要是闭府还没出去,就尴尬了。” 她嘴里嘟囔着,同时抬头四处张望。 “哎,” “那好像有人。” 白锦儿将手中的锦盒往上抬了抬,瞧着不远处的竹林,似有影影幢幢的地方走去了。 才将一走近, 就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丝竹弦乐的声音。 可才出现在竹林的背后,里面便传来一道女子的叱咄声: “是谁!” 第三百三十三章 观一支舞 坏了! 听见呵斥声音的白锦儿心下一惊,想别是有什么恶事叫自己撞到了;在这并没有一套健全的法律体制的封建社会,就自己这样的平头小百姓,要是不幸看到了什么有权有势之人的把柄,怕是就无声无息的没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由得犹豫起来, 要不, 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赶紧掉头溜? 少女反应的时间倒也只有几秒钟,便转头想要脚底抹油;可也正是这么几秒的时间,一个身影已经闪到了她的面前。 穿着缃色的衣裙。 一张熟悉的脸。 对方看见白锦儿在这儿也吃了一惊,脸上出现了惊异之色;不过白锦儿也很明显地看出来,对方在看见是自己之后,暗暗松了口气的模样。 “白小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杏女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位“不速之客”,开口问道。 “我,我是,” 所说是松了口气吧,但白锦儿毕竟还是读出了对方眼中的那一丝警惕——而她向来不是一个好奇心十分旺盛的人,所以对着眼前的杏女粲然一笑,表达出自己并没有恶意和什么都不知道的内心。 “实在不好意思,贵府太多,我在这儿转着转着就迷路了,所以现在正在找出去的路。” “如果娘子方便的话,可否麻烦哪位,将我引出去呢?” 看着白锦儿坦然抱歉的笑容,杏女琢磨了一会儿,看她应该是并未撒谎,那一点点的戒备才消失不见。 “原来是这样子,” “是我们疏忽了。小娘子随我来,我引着小娘子出去,到了外面些的地方,我便叫人送小娘子出去。” “多有麻烦了。” “不会。” “杏女,” 就在杏女要领着白锦儿离开这里的时候,忽然,从竹林的背后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那里也正是方才,白锦儿隐约听见乐器声音的地方。 这道声音柔柔弱弱的,因为穿过了密密匝匝的竹林子,所以听上去有些闷闷的不大真切。刚走到自己身边的杏女在听见那人叫她名字之后,便站住了脚步,和白锦儿说了一声请等等之后,迈步又越进了竹林。 隔着竹林,白锦儿依稀听见里面的人在交谈,可谈的什么,却又听得并不清楚。只知道这交谈的声音消失之后,杏女又再次出来,来到自己的面前。 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要引自己出的打算,反而来到自己的面前,朝着自己微微行礼之后,便开口说道: “白小娘子稍等,不知可否耽误白小娘子一些时间?” “我家小娘子,想和白小娘子说会儿话。” “你家小娘子?” “正是。” 据说陈家还有别的女儿,但白锦儿从未见过,想来应该是已经出嫁了,所以这小娘子,说得就是陈康念了吧。 可是,陈康念为什么突然想和自己说话,意思是,在这竹林后面的,就是陈康念吗? “不会耽误白小娘子太多时间的,等一会儿,奴亲自送着白小娘子出去。小娘子说了,府中亦可派车马,送着白小娘子和前来接白小娘子的亲眷回家。” 话说到了这份上,白锦儿明白,其实也是变相地将自己后路堵掉了。要是都这样了自己还拒绝,那便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对着杏女笑笑, “既是娘子邀请,我怎好不行宾客之礼的。” “那就劳烦引路了。” 杏女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示意她跟自己过来。 果然是要穿越这竹林,到厚匝的竹林外面去。原来竹林之中有着一条设计极巧妙的小道,若是不真切走到林子前面,是绝对看不到的。 白锦儿跟着杏女穿越了竹林,来到了对方想要自己来到的地方。 那是一块嵌在白沙之中,打磨的光滑圆整的石头台子。约莫有三米左右的径长,而在这石台旁边的白沙中,也有着其他几块大小不一的同样光滑的石板嵌在其中。 看上去如众星拱月。 陈康念就站在那块最大的石台之上。她穿着的已经不是刚才请宴时候的衣服,而是更为轻薄束身,裙摆也更短更小的衣物。手上的袖子是剑袖,大概能看出少女小臂和手腕的纤细程度。 她的发髻也高高地梳起,没有一丝多余的发丝留在外面。 “见过娘子,” 白锦儿对着面前的陈康念行了行礼。 “白小娘子不必客气,” 少女笑着,声音和平常一样的温雅;只是她说话时候气息有些不稳,光洁的额头上也有着一层薄汗,像是刚运动过了一样。她迈步往白锦儿这边走了几步,白锦儿这才发现她隐约露出的脚腕上,各挂着一串铃铛。 走路摇晃间,会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耽误白小娘子些许时间了,小娘子不要责怪才是。” “这些东西只是聊表妾的心意,希望没有给白小娘子造成什么麻烦。” 她说的是白锦儿抱在手中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锦盒,方才叫白锦儿去的那人,便说是陈康念赏的了。也许是白锦儿小小的身子抱着这么多的东西,看上去有一种不和谐的可怜兮兮的感觉,所以她才会说这么一句话吧。 白锦儿自然是又客套了几句,两人之间寒暄拉扯,自按下不提。 “不知娘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呢?” 说了一会儿总算是说到了正题,白锦儿开口询问,却看见陈康念对着自己笑了笑,然后晃了晃脚腕上的铃铛。 叮铃铃。 “说起来有些唐突,但,” “妾想让白小娘子,” “观妾一支舞。” 街上车水马龙。 陈康念并没有食言,确实是派了一辆马车送自己和来接自己的阿翁回家。 这辆马车不仅车厢精致漂亮,就连拉车的马也是高头大马,一头红棕色的鬃毛飒飒飘逸。 铺在车中的垫子柔软光滑,坐上去没有任何的颠簸感,还能嗅到淡淡的沉香香气。 白老头看白锦儿怔怔坐在车中,望着车窗外不夜的城色发呆,便想她是累了,也不开口打扰她。 爷孙俩就这样坐着舒适的马车,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 柿子 入秋了。 白锦儿看着城中那几棵巨大巨大的银杏变得金黄,和爱美的姑娘们披上了厚些的袍子之后,才发现的。 毕竟她并不是很怕冷的人,而且整日在厨房泡着,总感觉还没那么凉;酸梅汤西瓜和冰淇淋彻底过了季,白锦儿吃完最后一份冰淇淋之后,便宣布它暂时退市了。 相反的,最近店里吃了能让人暖呼呼的东西明显就好卖了许多。高热量高糖分或是高脂肪含量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的人青睐。这时候就不得不说土豆和芋头这种既吸味又有着很多淀粉的蔬菜了, 和什么肉炖煮在一起都极好吃,甚至只是用肉汤炖了,吃下去都有着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唉,” “最近都没什么新的菜式呢,真是无聊啊。” 少女盘腿坐在空空的店铺里,看着金黄的夕照洒在了店铺门口,正一点点朝着更远处的地方流去。 听着白锦儿口中无意识地抱怨出来的话语,她身后收拾着桌子的林信平嘴角扯了扯。 虽然他们今天也是忙碌到了休店的宾客如云,可看样子他的老板,还是觉得太闲了。 唉可怜的妹妹哦,看样子马上你阿兄又要很晚才能回到家了。 “对了阿姐,” “最近城里好些铺子卖的柿子都很好吃,阿姐不买些来尝尝吗?” “柿子?” “是呀。” “柿子啊,” 双手撑着脸颊发呆的白锦儿脑袋里逐渐出现了一个圆圆又饱满的,澄黄色的绵软的,好像一个棒球大小的东西。 柿子啊。 “那回家的时候,便买些尝尝吧。” 关了店,白锦儿顺道就去了她常去的那家水果铺子买柿子。此时正是柿子上市的季节,几乎家家卖水果的,都将最饱满最好看的柿子堆在了外面,以期让路过的客人瞧了眼馋,便进来买柿子。 白锦儿其实是不大喜欢吃柿子的,毕竟在她吃下来,即使是再甜的柿子,吃到最后的核儿那儿,舌头都会尝到涩味。吃的越多,这样子的涩味就会越多。 所以她向来是不大喜欢吃柿子的。 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在听了林信平说到柿子的话题之后,白锦儿的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涌出了那澄黄的胖乎乎的形状,舌根竟然也怀念起了那种独特的涩味。 “慢走啊,” 拎着装了十几个柿子的口袋从铺子里走出来,白锦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包袱,又抬头看了看天。金黄的天空像一张摊开了的鸡蛋大饼, 要是能再撒些葱花上去就好了。 白锦儿似乎是被自己逗笑,嘴角弯了一下,脚步轻盈一蹦一跳地往家的方向去了。 “阿翁,来吃柿子啦!” “我刚买的柿子,看着可好吃了!” 白锦儿喊了几声,却并没有看见老人的身影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打眼望了一眼,躺椅上丢着把蒲扇,而白老头惯用的那个酒葫芦却是不在了。 “又打酒去了。” 白锦儿小声嘟囔着打开包袱,拿出其中一个柿子,其他的则找了个竹筐装着下到了进来, “先凉一会儿,待会儿就好吃了。” 她嘴上这样说着,拿着柿子走到了水缸旁边。 “小黑,小黑?” “怎么连猫也不见了,” “真是的,一家就两个男的,都一点儿不靠谱。” 少女叹了口气,清洗着手上的柿子。 洗好之后,她拿着柿子坐到了白老头的躺椅上。将咯人的蒲扇拿开,白锦儿一个人的躺了上去;才十三岁的她始终还是比白老头身材小上一些的,躺在躺椅上,还空余出了不少位置出来。 将手中的柿子又在衣服上擦了擦,白锦儿张嘴便咬了下去。 白锦儿不喜欢吃脆柿子,所以特地挑的软柿子——拿在手中就已经绵软的好像一掐就破,如今一口咬了下去,更是汁水迸溅入口即化。薄薄的皮子进了嘴就好像不存在一般,融化在了果肉之中。 真是很甜啊。 白锦儿咬了一口心想。 哎哟! 躺着吃汁水容易滴到衣服上,白锦儿赶忙坐了起来,身子微微前躬,用手背擦了擦流到下巴上的柿子汁。 得亏白老头不在这儿,不然估计又要说她没个女孩子的样子了。 巴掌大小的柿子很快就吃完,白锦儿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只留下掌中那个圆圆的还缠着果肉纤维的柿子核儿,想了想,抬手便将它丢在了墙角一个不大起眼的地方去了。 说不定明年还能长出一个柿子树呢, 白锦儿异想天开地想道。 不过就和她之前想的那样,即使这个柿子再甜,吃到最后靠近核儿的地方,却还是能尝到淡淡的涩味。舌头上的感觉就像是沾上了灰,即使是喝水也压不住的味道叫白锦儿有些难受。 她空着掌心一握,再张开的时候,里面便出现了自己早就做好储存在系统中以备不时之需的花生糖。将花生糖丢入口中,更浓烈的甜味和花生的香脆口感,总算是将那股白锦儿十分不喜的涩味给压下去了。 唉, 白锦儿十分可惜地叹了口气, 有没有什么办法,是能只吃到柿子的清甜味,而不会吃到那种讨厌的涩味的呢? 少女洗干净了自己的手,脑袋里又开始琢磨。 说起柿子 说起土豆 说起羊肉 白锦儿想着,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一种东西,既有柿果类的酸甜,又很适合拿来做菜,和土豆炖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白锦儿连忙叫出了系统。 “无甚大事,只是要照常吃药,日常饮食也要注意些,忌食生冷之物,” “我再单独给您开些药,回去亦照三餐服用。” 汪泉将银针收了回来,然后将垫在下面的帕子也收了回来。 白老头看着汪泉将手上的银针除尽,他试着动了动手,能缓慢地活动之后,便将自己的手袖褪了下来。 “白翁啊,虽说这话我已经说了十几年了,您老也不听,” “但是,我还是要说的,” “这酒啊,能不饮则不饮,能少饮,则少饮吧。” “您也不想以后,丢着锦儿一个人吧。” 白老头听了汪泉的话久久沉默,半晌之后,才低低点了点头。 第三百三十五章 递话 “一共四十钱,” “哎正好,谢谢您。” 收完了钱,林信平将手中拿着的晶莹剔透的柿子摆在了桌子上。 “哎哎哎小伙计,这是什么?” “哦,这是店里送的柿子不要钱,您当饭后水果吃,” “哎哟这么好,那我就拿走了啊。” “哎您慢走。” 送走了这桌子客人,林信平的视线投射到柜台上,那拿凉水泡着的一盆新鲜柿子,咽了咽口水。 “哎伙计!” “来了!” 忙活了一早上,转眼就到了正午。林信平将店门随便搭起来之后,便蹦到了桌子边。而这边,白锦儿和白老头,也端着几盆菜从厨房走了出来。 “来来来,” “辣椒炒肉片,芜菁白丸子汤,” “红烧羊肉。” “还有,刚炸好的柿子饼。” 林信平坐在桌子边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双手拿着筷子,看着白家爷孙俩将手中的盆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今天的饭是杂米饭,” “多吃点,不积食的。” 说着,白锦儿将一个大大的饭盆,坐在了林信平的面前。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到了长身体的时间,林信平这臭小子吃的可多;前几天白锦儿都只煮了只有今天分量一般的米饭,结果还想再添小半碗的时候就发现已经被面前的少年吃的干干净净了。 “得嘞阿姐,你放心,” “我肯定吃的干干净净的。” “臭小子,” 白锦儿朝着林信平翻了个白眼。 “叫你多吃点你也要学着控制啊,别到时候又吃了胃里难受,还要去给汪大夫看。” “嘿嘿,” 听见白锦儿说的话,林信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还不是因为阿姐做的菜好吃,我才总是吃多的嘛。” “嘁,得得得,别给我说好听话了啊你。快吃吧。” “哎!” 总算能吃了,少年高兴地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插到了垂涎许久的红烧羊肉里去。 “能吃好啊,能吃是福,”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白老头突然说了一句。他并没有直接动筷子,而是先给自己面前倒了杯酒。 “能吃总是比不能吃好的。” 总觉得白老头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听着有些奇怪,白锦儿侧目望了自己阿翁一眼,可老人的表情一如往常一般淡然。 少女撅了撅嘴,没琢磨出个什么的又转头回去。 “是是是,阿翁你要是知道能吃是福啊,就少喝些酒,多吃些饭菜。” “今天的汤煮的好,就适合你们老人喝,阿翁你啊,就多喝些啊。” 白锦儿一边说着,一边拿过白老头的碗,给里面舀了满满一碗的菜汤。 芜菁煮过之后还是嫩绿的,被撅成一节一节的好入口的长短,漂浮在汤中,和棕色的木碗格外的搭配;丸子是白锦儿用捶碎的白豆腐和猪肉碎末团成的,里面撒了些极细的姜蒜末去腥,无论是煮汤还是炸了吃都是很适合的。 白白的豆腐丸子和芜菁混在一起,冒着袅袅热气的汤碗,叫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白老头是不大爱喝汤的,特别是饭前,他总觉得什么都没吃就灌一肚子汤汤水水的,感觉晃的慌。当然,喝酒是觉得不算的, 唯是喝了酒,就觉得四肢暖洋洋脑袋晕乎乎的,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可看着白锦儿亲自端到自己面前的碗,还有她一副若是不把汤喝光就誓不罢休的模样,白老头想了想,还是将手边的酒杯推开,端过了白锦儿手中的碗。 筷子先是捻了一根芜菁送入口中,然后又夹了一个豆腐丸子咬了一口——洁白的豆腐碎中隐隐约约能看见粉白的肉末,入口除了豆腐和猪肉混合的香味之外,姜蒜末的温热感更是流转口腔,最后活跃地溜进了食客的味中。 好像味道还不错, 老人心里想。 白老头这边默默地喝着白锦儿递来的汤,另一边,递汤过去的白锦儿却很是惊讶。 她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了,想要叫白老头改掉这个饭前饭后都喝酒的习惯,可老人就是不听。今天也不过就是惯例地进行一次尝试罢了,没想到,竟然还这样成功了。 想到刚才老人突兀的发言,白锦儿的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隐隐的慌张感。 她又看了白老头看了片刻,这才拿起筷子,吃起自己的饭来。 “阿姐阿姐,这个红烧羊肉真的好好吃,” “难怪最近店里点这道菜的人这么多呢。” 少年雀跃的声音打破了店铺里安静的气氛。白锦儿抬头看向他,瞧见少年脸上出现的简单却幸福的笑容,又听着他说的话是对自己手艺的夸奖,那一点沉重感转眼烟消云散。 扯起笑脸,白锦儿对着面前的林信平说道: “喜欢就多吃点。改明儿我教你做了,你们兄妹俩在家自己做,也方便。” “没有土豆的话,换成芋头或是栗子也很好吃的。” “哎!谢谢阿姐!” 焖烧过的羊肉已经软烂,白锦儿习惯焖煮的羊肉是不去皮子的,留着一些皮的肥瘦羊肉入口除了肥肉的香滑和瘦肉的绵烂,还保留了羊皮的些许咀嚼感。 红烧的汤汁香浓,里面带了羊肉的香味,又全都倾注到了作为配菜出现的土豆上。土豆也焖煮的绵软,牙齿咬下去有沙沙的口感,然后就是和口腔中酶发生反应,分解出好吃的回甘甜味。 所以土豆真的很适合用来和肉类煮在一起。 没吃完的柿子饼给林信平带回了家,白锦儿留下来收拾桌子,白老头今天却没出去,而是坐在坐榻上喝茶。 少女收完了碗筷正准备进厨房准备东西呢,忽然就听见了门口传来叩叩叩,若有若无的敲门声。 白锦儿拿着手中的抹布,走到了店铺门口。 “不好意思这位客,现在还没到开门的时间呢,您可以等会儿再来。” “不不不,我不是来吃饭的。” 门口站着的是个穿着鹅黄衫裙的姑娘,扎着双丫髻。 “我想问一问,白小娘子在吗?” “我就是啊。” “啊?” 听见白锦儿承认,面前的姑娘竟然露出一种怀疑的表情。可看看白锦儿身后的铺子里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一个喝茶的老头子了, 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道: “我是替我家姑娘来递话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所能为之力小亦为 原来是白如意感冒了。 白锦儿没想到,白如意感冒,竟然会来找自己。 后来才听见说是,原来白如意生了病没胃口,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东西去了。这醉仙阁里的人看着她饿的都消了像,这才辗转找了白锦儿来。 虽说白如意对白锦儿来说,也就那段要完成特殊任务的时间了,进行过接触;白如意这个人处理什么关系都是淡淡的一派疏远的模样,白锦儿自知与她相熟不起来,后来便慢慢断了联系。 没想到隔了这么一两个月之后,竟然还会有人因为她的事情找到自己。 有钱不挣是傻子, 而且白锦儿对白如意的印象其实还是不错的,不过去给她做个菜罢了,亦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白锦儿便答应了那个从未见到过的姑娘,等明日休店的时候,便做了菜上门。 刚好,白锦儿也有想要尝试的材料和菜品, 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试一试。 “阿翁你出来看看呀——” 白老头睡眼惺忪地从屋子里出来,听着白锦儿的声音十分有穿透力地穿过了紧闭的房门,钻到了正打盹的白老头的耳朵里。 老人一抬头, 正看见高高的夜空中,悬着几颗璀亮的星星。 “做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 “都什么时辰了,你又在这儿鼓捣什么呢?” 白老头一从屋子出来,就看见白锦儿蹲在角落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阿翁你过来看你过来看。” 白锦儿背对着白老头,对着老人用力地挥了挥手。 白老头过去一看,白锦儿面前摆着的是个竹箩筐,偏长条形的,上面的竹篾已经被少女拿了下来。而竹箩筐里面堆着的不是说什么物件,确实一个又一个,已经晒好的柿饼。 “阿翁你看,” “只有底下的几个挂了霜,上面的没挂,” “不是说都能挂霜的嘛,怎么这几个没挂呢?” “” 少女并没有先等来老人的回答,先等来的,却是老人敲过来的一个爆栗。 “傻丫头,” “这时间都说了不够不够,最起码还得两三天呢。你一天两头地过来揭了看,可不就挂不了霜吗。” “你大晚上不睡觉的,就为了来打搅人家柿子挂霜。” “那我不是着急要嘛,” 少女蹲在地上捂着脑袋,抬头委屈地看着身旁的老人。 “你记着要什么,” “明日我想带几个柿饼出去,所以才过来看看挂霜了没。” “带几个柿饼去?” 白老头听了白锦儿的话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今天早上,那个过来找白锦儿的姑娘。 这也让白老头想起,白锦儿要去的地方,似乎是康乐坊。 “那你便将挂了霜的这几个拿去吧,我想,你也不需要那么多才是。” “你和今日来找你那个姑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白锦儿知道白老头说的并不是那个来递话的姑娘,而是真正要找自己的白如意。她抿了抿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和白老头说。 毕竟她也拿不准,白老头对康乐坊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态度。 似乎是看出了白锦儿的犹豫,白老头叹了口气, “拿一个。” “什么?” 瞧着白老头突然朝自己伸出了手,白锦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老人瞥了她一眼,指了指白锦儿面前的萝筐。 “哦哦哦,” 少女连忙伸手去掏,掏出了一个柿蒂间积了一层白白的糖霜的柿饼,递到了白老头的手中。 “换个没挂霜的吧,” 白老头没接,而是指使着白锦儿给他换一个。 “阿翁现在吃不好太甜的了。” “噢,” 白锦儿听话地换了面上没结霜的,递到了白老头的手中。 老人接过柿饼,一路将手中的柿饼撕开,撕成一缕一缕的,走到了自己往常坐的那个躺椅上去。 “你还记得,那一次,你说替阿翁去送东西,正是送去康乐坊的那一次吗?” 记得, 白锦儿点了点头。 那是她第一次到康乐坊去,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白如意的时候,虽说只是在街上的惊鸿一瞥,但那时候宛若仙子的容颜,却还是在白锦儿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我叫你送东西去的那个人,不是还给了你一只镯子?” 白锦儿再一次点了点头。 那人她也记得,那只镯子,到现在都还在她的枕头底下。 说到这里白老头顿了顿,他将手中的柿饼条放入口中,柿子的清甜味随着果肉被咀嚼盈满口腔。 “那人,是阿翁从小到大的一个朋友。” 白老头朝着白锦儿张开手心,白锦儿从里面也拿了几根柿饼条出来,听着白老头和自己说话。 “原本也是颇有家资的,只是后来,她那丈夫外出做生意被水贼杀了,家中便只剩她一人;叔婆又来逼着签了离书,她性子软没咬的住,家中剩的连体己钱都叫人家卷了去。” “实在没什么生活下去的法子,没了主意,这才将自己卖去了康乐坊。” “这么些年,阿翁体谅她日子难过,便时不时做些吃食,得空送去。不收她二两钱银,只希望能叫她心中舒坦些,才好不那么难过的。” “那这姨姨好可怜啊,” 白锦儿抿起了嘴,对着白老头说道。老人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这世上可怜人太多了,或是鳏寡孤独,老无所依,或是病痛缠身,苟延残喘,又或是家财散尽,流离失所,” “各有各的可怜法。” “有些人的可怜是眼瞧得见,口说得出的,而有些人的可怜却是看也看不见,说也说不出口的。” “我们不是什么大能人,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自没有救苦救难,渡世挽命的办法,但人活这一世,但求无负于恩,无愧于心。” “所能为之力小亦为,所能扶之助之则助,” “不必可以去追求大善之举,但若小小行为之事便能叫别人好过些,就是做了,于我们也是划算的。” “知道吗?” 看着白老头认真严肃的表情,白锦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三百三十七章 生病的白如意 “是谁?” 听见从屋里传来的声音,白锦儿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白如意的声音。 其实也并没有夸张到听不出来的地步,说到底人要是感了冒,最多就是嗓子哑些鼻音重些,要是感冒重的话,听上去也就是声音弱。 可白如意的声音,却听着冷冷的。 自然也是有着感冒之后普通的症状的,可更多的,是一种十分冷漠的感觉。 白如意在白锦儿的记忆中,说话永远是得体疏离的,嗓子如同莺啭鹂鸣,总是恰到好处地给人以温柔却不过分放纵的感觉。 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 只短短的两个字,就叫人生出退却心。 领着自己过来的那个小姑娘显然也很害怕这样子的白如意,白锦儿能察觉到她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话: “姑娘,” “妈妈叫得西市白家食肆的白小娘子做了饭菜来给姑娘吃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锦儿身边的姑娘便不再开口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隔着木板门,白锦儿并不能听出里面的人究竟在干什么,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口,等着白如意出来。 果然,只片刻的时间之后,面前的屋门,便被人打开了。 白锦儿见到了白如意。 发髻已经不像是从前,白锦儿见到她的时候,总是梳得整整齐齐别出心裁,即便是白锦儿有时候连着两天过来,都能看见白如意梳出不一样得发髻。 在白锦儿的记忆中,白如意从来不会有什么疏于装扮自己的时候。 可今日的白如意便是这个样子。头发上只玩了一个小小的髻,想是许久未拆开了,便懒得拆,即使是睡觉也梳着;其余的黑发披散在背后,也许是长久生病的缘故,向来顺滑如绸缎一般的发丝,如今看来,竟有些枯燥。 那张叫白锦儿也觉得惊艳的脸,此时也是难得的苍白憔悴。 瞧见果然是白锦儿,白如意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可在看见站在白锦儿身边站着的人的时候,白如意的眼神又恢复到了刚才出来时候那种冷漠。 “我知道了,” 她这句话是对着那姑娘说的。 “你走吧。” 得到白如意的同意之后,那姑娘明显是松了口气,即使是女子不怎么善意的语气,她显然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姑娘休息,” 匆匆忙忙地丢下一句话,白锦儿看着自己身边的人转身辄如离巢的雀鸟一般,从后面的木质楼梯上蹭蹭蹭地跑走了。 这儿便只剩下白锦儿,和倚靠在门框上,瞧着慵懒随意的美丽女人。 少女尴尬地对着白如意挤出一丝笑容, “白姑娘,好久不见了。” “是啊,” “是好久不见了。” 白如意倚在门边,双手环胸。 美人即使是做出这样子略显痞气的动作也如此赏心悦目,特别是白如意一袭白纱裙袍,此时在白锦儿的眼中看上去就好像一株盛开的雪梅, 真叫那个, 病若西子胜三分。 “白小娘子忽然就不来了,还叫如意不知,怕是哪里得罪了白小娘子呢。” “哎呀呀白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 听见白如意淡淡的声音,白锦儿心里十分尴尬,嘴上却是连忙解释。 “那段日子我忙着准备参加秋分会的东西,店中人手又不够,便实在抽不出身来,只能给姑娘赔个不是了。我和四郎说了一声,叫四郎替我赔不是,如今亲身见到姑娘,便再和姑娘赔个不是。” “小娘子倒不必如此,” 白如意开口,她手中帕子掩面,白锦儿听见她若有似无地咳嗽了几声, “奴倒并非要责怪小娘子什么,毕竟,” “小娘子毕竟是要忙活生意的,奴自然也能理解。” “看我这病的,脑袋都糊涂了,竟叫小娘子在外面站了这么会儿,” “小娘子若不嫌我病体,便进来吧。” 说哦这白如意便转身,自己径直先进了屋子。 白如意好像绵里带刺的话叫白锦儿也不自觉地跟着咳了几声,虽然如此,她还是跟着白如意走了进去。一进屋子白如意往常屋中那淡淡的梅花熏香已经闻不太到了,转而代替的,则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药味不弄,加上白锦儿自小便给白老头去抓药的,不能说是熟视无睹,倒也可以说是习以为常。 白如意走进屋子里先是将窗户全部打开,这才走到桌边缓缓坐下。 “小娘子请坐,” 藏在衣袖下的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白如意忽而又站了起来从白锦儿的身边走过,到门边喊了句: “送茶来。” 楼下隐约传来回应的声音,白如意便又迈着缓步,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看着白锦儿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放在桌子上。 “听说白姑娘已经生了好几日的病了?” “可看过大夫了?” “自是看过,” 白如意的身子宛如无骨,斜倚在小方桌上,如纸色的唇瓣微动, “这药都煎了几帖了,服下去,却也不见好。” “正常,正常,” “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想要病好,也不能着急。” “听说白姑娘最近,无甚食欲?” 白如意淡淡瞥了白锦儿一眼,那眼神虽无不耐烦,却让白锦儿莫名地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 也是, 毕竟要是有食欲,也不会叫自己过来了的。 “往日里吃的东西便不多,最近吃什么都没味道,自然也吃不下什么。”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还会为了这种事情,却找白小娘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如意轻笑了一声,笑容中似有讥讽。 白锦儿什么都不知道,也只能跟着尴尬地笑笑。 “这生病没了味觉,吃什么没味道确实也是吃不下什么东西。但毕竟民以食为天,要想病好的快,还是得吃东西才是。” “正好,最近店里进了个开胃的玩意儿,今日我给姑娘做的吃食,便是用了这个东西。姑娘要是觉得能入口,便好歹也吃些,” “终归是垫垫肚子,” “好叫身子不那么难受才是。” 说着,白锦儿将食盒的盖子揭开。 第三百三十八章 番茄虾仁面碎汤 那是一个木质的大碗。 白锦儿似乎特别喜欢用大木碗来盛汤食或是面食。 深棕色的木碗打磨的光滑,白锦儿丝毫不吝啬地用了店里比较大的一个,碗里的汤只盛到了一半多一些的位置, 看着干净而有食欲。 里面暖黄的颜色,也和深棕的木碗很是搭配。 食盒一揭开,一股食物的香气便充满了这间屋子。 若是过于浓郁的味道,在混杂了药味之后,往往会令人有些不舒服——特别是诸如感冒,头晕目眩或是恶心作呕之类的病症,更是会叫人嗅之便生厌了, 又何谈入口呢。 白如意便是倦了那些味道。 她本来就更喜欢清淡清甜的饮食,对于大鱼大肉和过于荤腥的东西向来是没多大兴趣的;偏偏醉仙阁里的厨子又都是呆瓜,好像要和自己作对似的,竟挑拣自己最不喜欢的东西,端来给自己吃。 故而生病的这些日子下来,白如意最多吃了些清淡的羹汤,就再无进食别物了。 可不知白锦儿这汤中是煮了什么东西,闻着不仅没有往常菜肴那种油腻的味道,虽也是热乎乎的,却闻起来,还有着隐隐的酸甜之气。 亦无猪羊肉的腥膻味道。 白如意原本是手袖侧面的,可在嗅到了食盒中的香气之后,将眼神转移了过来。 她看见深棕色的木碗里盛着的暖橘黄色的汤,上面点着从一端剪开的葱花,像是被单独摘出来的合欢花瓣形状。 澄黄,橘红,与绿色,还有混在其中,米白色的,好像是面片的东西。 “姑娘尝尝?” 白锦儿看着白如意并没有流露出厌恶的表情,便有些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白如意抬眼看了看白锦儿,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个木碗。她想了想,还是从一边的小柜子中拿出了自己专属的碗筷调羹,摆在了桌上。 洁白的调羹伸入碗中,舀出几勺置于碗中。 白如意看了看, 原来其中是加了鸡蛋的。 鸡蛋,虾仁,那米白色的则是面碎,只有拇指大小,好像被碾碎的贝壳。 这些白如意都认得出来,只是其中有一种东西,她确实不大认识。 “白小娘子,这是什么?” 其实里面那东西已经化的差不多了,白如意舀了舀,也只能舀起一小块,宛如未打磨好的红玛瑙一般,静静地躺在瓷白调羹之中。 “这个呀,这是一种柿子,” 白锦儿对着白如意挂起温暖的笑容,两个梨涡嵌在白白软软的脸蛋上。 “叫西红柿的。” “西红柿?” “是啊,听说是西域那边来的新东西,可适合用来煮汤什么的了。” “姑娘尝尝,酸酸甜甜的,应该挺开胃的。” 虽说这西红柿白如意是从未听过的,但闻着这个味道,看着这个颜色,确实是叫白如意调动了些许久未动的食欲。 她抿了抿嘴,调羹又回到了碗中。连带着一个虾仁和其中的面碎,送到了自己的口中。 入口汤汁温热,许是白锦儿送来的久,已经没那么烫了,真是最好入口的程度。舌尖先品尝到的正是白锦儿说的那个什么西红柿,牙齿卷破,汁水迸溅。 竟如此软嫩。 确实是软嫩。 本以为已化成了这样小的块,入口大概不会有什么本身的味道了;可确实叫白如意惊讶,那味道竟还如此的鲜明。 酸酸甜甜的味道。 汤里放了盐,西红柿自然也带上了一点咸味。咸味乃百位之首,加上了一点咸,酸甜味道反而更被激发了, 叫人吃了口舌生香。 汤汁里面也注入了西红柿的酸甜味道,但被其他的味道稀释了些,成了和谐的配角和大舞台,静静地看着自己怀中这些角色发挥光彩。 河虾味轻,白锦儿将虾线挑去将虾壳剥去,西红柿炒好之后便将上了粉的虾仁丢入锅中,半煮半炒。所以虾仁外面是西红柿的香气,然后咬破了之后,才是虾子的鲜香。 和味道重的肉类不同,经过处理的河鲜显然更适合没什么食欲的人食用。入口的汤中有着河虾的鲜,鸡蛋的香,西红柿的酸甜,以及吸饱了所有食材味道的面碎增加饱腹感,不会显得味道单薄。 汤汁也因为化了面食在其中,而略显浓稠。 像是精心煮过的粥食,但不是粥。 白如意尝了一口,寡淡了许久的舌根,终于食尝到了味道。 涎水微微分泌。 坐在白如意对面的白锦儿悄悄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瞧着她在吃了一口之后,表情逐渐放松下来,知道她是喜欢,心中也松了口气。 “姑娘可以多吃些,” “这些东西都是好消化的,想必不会吃了不消化才是的。” 白如意手中的调羹微滞。 她大概是想吃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却迟迟不动筷子,白锦儿拿不准她的心思,倒也不开口催促什么,静静地陪着她坐着,等着她先开口说话。 “白小娘子,” “你今日瞧见我,是不是觉得有些惊讶?” “姑娘何出此言。” “毕竟今日我如此邋遢,明知白小娘子要来,却还是这副样子出来。” “姑娘身子不舒服好几日,偶尔懒于梳妆也是正常的。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外人,姑娘见我,也不必妆扮些什么。” “不不不,” 白如意手中的调羹偶尔碰到手边的碗,能听见清脆的响声。 “并非只见白小娘子梳妆打扮,而,梳妆,只是我的一种态度罢了。” “从第一次见客的那日起,我便在心里给自己下定了个主意。即使是没有客人,或只是在屋中静坐,也绝不能放任自己披头散发,懒于梳妆。” “这个习惯,我已经坚持了这么些年了,” “没想到这么一次小病,” “却是废了。” 白锦儿自然将白如意说的话听进去了,可她却不明白,为什么要坚持这样子的习惯。毕竟人偶尔一次犯懒肯定是可以理解的,再说了,要是叫白锦儿像她这样子坚持着每日梳洗打扮,白锦儿可是千万做不到的。 就在白锦儿要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哼,可看你总算是吃东西了。” 两人四目同时朝着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看见一袭红袍的火琉璃站在门口, 眼睛瞧着屋内的白如意。 第三百三十九章 认命吗 “这就是这小姑娘拿来的东西?” “闻着还挺香,” 说话间的功夫,火琉璃已经走进了屋子来。她步履如风,宽大的袍子衣角拂过白锦儿的时候,少女嗅到火琉璃身上浓烈的香气, 较廉价的脂粉香气, 但亦不会让人生厌。 火琉璃转眼便来到了她们坐着的小桌旁,居高临下地瞧着摆在桌子上的东西。 她自然瞧见摆在了旁边的碗筷,那是白如意专门给自己订做的——此时显然已经是用过,她的眼底滑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安心。 白锦儿便瞧着她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动作流畅自然,如同一个受邀而来的客人一般。 “还有没有别的勺了,” “拿一只给我,我也尝尝。” “能叫你这作精鬼吃下去的,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白如意神色表情都淡淡地,看着火琉璃自然地坐到自己的身边。听见她还和自己要碗筷,一言不发地便拿起了才放下不久的调羹,低头便吃将起来。 而且这次她甚至连小碗都没有用,直接将木碗推到自己的面前,一勺一勺地将碗里的东西送入口中。 “嘿你这人!” 火琉璃和白锦儿都瞬间愣在当场,可火琉璃的表情看着很是生气,而白锦儿却是一下子扑哧笑出了声。 喂喂, 这两个人真的不对付吗, 怎么感觉她们的感情很好似的。 白如意吃的飞快,白锦儿都怕她呛到自己,手中的茶杯满上端了过去,白如意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只顾着低头吃。 不一会儿的功夫,要比白如意脸都大的一个碗,便已经空空如也了。 “姑娘慢些吃,” “暴饮暴食对胃不好的。” 白如意并未理会白锦儿的话,将手中的调羹放下之后,抬头看了火琉璃一眼。 “你来做什么?” 火琉璃冷哼一声,本想在桌子上随便拿些什么东西吃着,好缓解些许尴尬;可桌子上除了白锦儿带来的番茄虾仁面碎汤之外,便并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火琉璃的手在上面扫了一圈,却将一个空的小茶杯攥到了手中,来回把玩着。 “我?” “我自然是来,幸灾乐祸的。” “毕竟我可是乐于见到你如今这副可怜模样,向来门庭若市的白姑娘闺房,如今却冷清至此。” “啧啧啧,怎么你生了这么久的病,却不见你一位恩客送礼物来探望的?” “这好像都不管你的事吧。” “怎么不关我的事?” 火琉璃嗤笑, “瞧见你不得意了,我自然就得意。想你往常眼高于顶的那副模样,再看看你现在,” “好一副碾落成泥的样子。” “你不是一向自诩与这康乐坊中的女子不同的吗,如今憔悴了容颜失了恩客,与普通的妓子相比,又有何区别呢?” 火琉璃的话头夹枪带棒,就是一旁的白锦儿听了,心里都甚是不舒服;可白如意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不知她是不在乎,还是根本就没听进去。 “若你是来瞧我笑话,你如今是瞧见了,” “我这茶薄清冷,供不下琉璃姑娘这尊大佛,” “你还是趁早离开吧。” “要不待会儿过了病气给你,怕是琉璃姑娘,也要沦落成这醉仙阁中的笑柄。” 白如意是下了逐客令了。 按照白锦儿的记忆,往常到了这找完麻烦的时候,便是火琉璃或得意,或气愤的拂袖而去的时刻——这两人向来不对付,火琉璃说话没白如意厉害,因此大多数时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难得今日是白如意隐隐落了下风,按理说火琉璃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应该心满意足的离开才是的。可谁想火琉璃得了逐客令之后既没有立即满意的离开,也没有乘胜追击, 而是忽然间就不说话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竟安静了下来。 “你真就这么脆弱。” 火琉璃冷不丁的来一句。 这一句话出口,白锦儿惊讶的目光,瞬间就投到了火琉璃的身上。 “已经这么些年了,你就是不认命,” “为什么不认?” “这就是你的命,我的命,” “我们的命就是在这里生,在这里长,也在这里老,在这里死,” “为什么不认命?” “因为我没在这里生,” 白如意看都没看火琉璃,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 “亦不会在这里老,” “在这里死。” “那你现在做这副样子,又是给谁看?” “你若不认命,如今这般模样,难道是等着谁的可怜?” “恩客恩客,人家施的是恩,不是情。能来这温柔乡施恩的,又有几个是重情之人?只不过几日时间,便早把你忘却了,” “到时候这命,你是认得认,不认,也得认。” “你还在等什么,” “等一个上天垂怜,” “等着那么点寡淡的恩情,也消磨殆尽了?” 这一次,便没人回答她了。 三个女子围坐在一起,白锦儿能听见窗外,嬉笑言谈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她知道,马上就到康乐坊最热闹的时间了。 送来给白如意的饭菜她倒是已经吃的干干净净, 白锦儿坐在这有些仓促焦灼的氛围中,就好像一团飘悠悠的空气。 就好像方才的番茄虾仁面碎汤里的汤, 充当着包容的配角的身份。 半晌,她瞧见坐在对面的白如意站了起来。 “你走吧,” 她站起来来到窗栏杆前,背对着白锦儿和火琉璃,丢下一句。 火琉璃看样子很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白如意又很是急促地说了一句: “出去吧。” 是白锦儿从未在白如意这里听到过的语气。 火琉璃闭上了嘴, 她从地上站起来利落地转身,衣袍拂过桌角,迈步便往外面出去。白锦儿看着火琉璃走了不仅心生异动, “那白姑娘我也告辞了。” 很快地说出了这句话来,白锦儿利索地将桌子上的东西收好,提着食盒也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她是去追火琉璃了。 两人离开后,白如意久久地杵在大开着的窗户前, 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 原因 “琉璃姑娘!” “琉璃姑娘!” 火琉璃刚走下院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叫自己的声音。她住了脚步转过头来,正看见匆匆追来的白锦儿。 “做什么小丫头?” 火琉璃扬了扬眉,双手环胸地看着这个个子小小的姑娘跑到自己的面前来。 真高啊, 白锦儿来到火琉璃面前之后,才发现火琉璃还是个大长腿的姐姐。 虽说自己这辈子个子长得不怎么高吧,但火琉璃这个头,站在自己面前,好像比陶阳还要高一些的样子。 还未说话,气势倒是先落了一半了。 “那个,琉璃姑娘,”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不知姑娘放不方便?” “问,” 火琉璃抱着手,因为个子的缘故,她看着白锦儿,颇有一种居高而临下的感觉。 “至于放不方便,等你问了再说。” 还真是和白如意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白锦儿不由得在心里吐槽一句。 “方才在房中,听着姑娘说的那番话,好像,不那么单纯的样子。” “什么意思,” 火琉璃一道眼神扫过来,白锦儿忽地被噎了一下, “咳咳,姑娘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姑娘在房中那番话似乎意有所指,” “好像,白姑娘身子的状况,不只是单纯的因为那病?” “说话婆婆妈妈的,” “你要是想知道什么直接说。” 白锦儿话刚说完,火琉璃就十分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少女又是一顿, “我想知道白姑娘最近怎么了,” “就这样。” “这不就得了,瞧你这小姑娘打扮长相也不像是矫揉造作的那种人,怎么说起话来七拐八绕的叫人脑子听得疼,” “怕是和那小蹄子学的,这恼人的习惯。” “我可和你说啊,以后要是和我说话你大大方方的说,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满肚子九转大肠的人了,” “听到没?” 白锦儿心中无语,却还是对着火琉璃点了点头。 “那琉璃姑娘,是不是可以和我说了?” “要说是什么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她蠢罢了。信了不该信的人,喂了头白眼狼出来,就这么个小小的机会,逮住便是一顿疯咬罢了。” 说到这里,火琉璃看了白锦儿一眼, “那白眼狼想必你也认识,” “我们阁中,一个叫作柳儿的,你可认识?” 柳儿? 白锦儿听见这个名字,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她初见白如意时候,那个总是下来接自己的姑娘的容貌。 “你认识吧?” “那段日子,不就是她来接你来,给那小蹄子送吃的不是?” “是,” 少女点了点头。 “哼,” 火琉璃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 “黄眼鸟,吃得就翻生。那小蹄子瞧不上的日子,有的是人看上。自己蠢钝,竟将所有恩客的身份喜好消息全都告诉了那柳儿,谁成想平常唯唯诺诺的一副模样,却是怀了吐也吐不出的大心思。” “这次原就是染了普通的风寒罢了,可毕竟也是生了病,总是不能接客。世上只有妓女等客人,哪儿有叫客人等妓女一说的?那小蹄子的几位恩客来了几次,便叫那知根知底的白眼狼给刨了去。” “就是魁娘子又能如何,不能接客,便是无恩,这时候来了个温香软玉的解语花,极会说话承人喜好的,转投她人自是正常。” “那柳儿不仅自己用着消息,还联合了几个往日里就不喜她,又是卑鄙无耻惯了的,这短短几日下来,便将白如意的恩客抢光了。” “白如意那小蹄子从来傲气,估计人身子弱心性也弱了,竟被这么一起气,便作了烂甩手不管了。这药断断续续的吃着,厨房里做了什么东西送去也不吃。小小风寒,竟是拖到现在也没好全,” “实在叫人气恼。” 火琉璃的话叫白锦儿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柳儿,那个柳儿,她竟会做出这种事情?” “难道白姑娘,对她有过不好?” “真是个日子过的舒服的小丫头,” 女子瞟了白锦儿一眼,语气轻蔑, “像我们这种靠着谋求男人恩泽的地方,多的是口蜜腹剑的红粉骷髅。” “自那柳儿被她那舅舅卖到我们这儿来,白如意那小蹄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便对她总是高看一眼。刚来时那丫头蠢笨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斟酒毁了客人一件衣裳,叫妈妈关去柴房要把竹藤都打断的,白如意那小蹄子,竟即使和妈妈大大吵了一架,” “又是去和客人斟酒赔礼的,还真将她给保了下来。” “出了这件事之后,小蹄子便将她带在身边事无巨细地教导。” “那柳儿,梳拢的时候没钱两摆梳拢宴,还是白如意出了自己的缠头,给她办了个颇风光的梳拢宴呢。” “便是这样,人家要害她,不也是转念,哦不,看那手段,怕已经是蓄谋良久的事情了。” “就是这样你们也无人出手管一管的么?” 火琉璃话音刚落,就听见白锦儿这样子开口。火琉璃不由得看向白锦儿,看见那面上眉头紧皱,一双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愤怒, 火琉璃本想像她往常那样嗤笑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忍住了。 “我们自有我们一套规则。” 她说。 “原本这抢恩客的事情,我们是不大管的。毕竟谁不想吃好的穿好的,凭本事夺的,万不会有人说些什么。可要是这样子的下作手段,却是我们极不耻和鄙视的。” “若是捅出去莫说这醉仙阁了,整个康乐坊,都不会有容得下她们几人的地方。” “但是?” “但是,” 火琉璃鲜红的唇一字一句, “此事,都要她自己来说,自己来解决。” “旁人说了,是解决不了的。” “这是为何?” “为何?因为这个地方,是销金窟,是吃人的地方。我们这里不讲究侠不讲究义,你要什么,都必须自己去争取。” “靠着别人,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所以我才叫人去找你,做些东西来好歹叫她吃下,再怎么,也不能叫那几个卑鄙小人得意才是。” “是琉璃姑娘找我的?” “” “” 火琉璃似乎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连忙闭紧了嘴。白锦儿看着女子白皙的耳垂瞬间染上了粉色,然后一双凤眼叽里咕噜地乱转。 “哎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 “那什么,” “我就先走了。” 说完,火琉璃像是一道火风一般,从白锦儿面前飘走了。 留下白锦儿在原地, 挠了挠头。 第三百四十一章 问问你 “阿姐,番茄烩羊肉番茄汁番茄土豆煲,” “还有刚才那客人要的蜜淋番茄还没上,外边在催了——” “好好好马上来——” 白锦儿接过林信平递来的点单,听着外面飘进来的少年的声音,也跟着喊道。 没想到番茄会这么受欢迎, 应该是白锦儿解锁的这么多蔬菜之中,最受欢迎的一种了。结果这几日进的菜好些都没做出去,反而是小菜园种出来的番茄,都要快不够用了。 “信平上菜!” “来了来了!” 又是忙活了一整天,等到日暮西山的时候,白锦儿才有时间坐着休息一会儿。 她面前摆着个用竹筒打磨成的杯子,里面装着的是猩红的液体,正是她自制的番茄汁。 这个时代没有榨汁机,白锦儿只能自己用石杵砸;还好小菜园采摘出来的番茄都是熟透了轻轻一捏都能掐破皮子的那种,所以手榨起来的时候,才没有那么费力。 榨好之后用粗布再过滤一层,只便拿去熬煮成番茄汁,而其余的果肉则炒了炒做成番茄酱,便又多了一样做菜时候可以使用的调料。 冰过的番茄汁竹筒外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少女摸上去忍不住抖了抖,刚才那种忙碌了一天的疲惫却是消散了不少——白老头这几天已经不让她喝冰凉的东西了,白锦儿也就只能趁着白老头不在的时候,悄悄地喝上几杯。 “我是不是老了,” 少女趴在桌子上,左手握着放倒的竹筒,右手则揉着发紧的肩头,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喝着里面冰冰的番茄汁,嘴里还小声地嘟囔着。 “怎么感觉最近就特别容易累呢” “喂丫头,” “噗!” 十分放松的白锦儿被背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竹筒中的番茄汁都泼到了桌上。还好眼疾手快拿远了些,这才没有弄到自己的身上。 石玉宁进店铺的方向只能看见白锦儿的背影,只看见她原本是趴在桌子上的,在听见自己喊她的声音之后又猛地坐了起来,嘴里还咿呀咿呀地不知道喊着什么。 石玉宁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干嘛呢丫头?” 白锦儿转过头来对着石玉宁怒目而视。 她珍贵的番茄汁啊, 这拿出可是要卖十钱呢。 “什么我干嘛呢,你干嘛呢你,” “臭小子。” 白锦儿从坐榻上跳下来,屁颠屁颠地跑去柜台那儿拿了抹布过来。 石玉宁扫一眼。 “怎么,你要死了不成,吐这一桌子的血?” “呸呸呸你才要死了呢,” “这叫番茄汁,番茄汁懂不懂。” “又是你鼓捣出来的新东西?没想到几天没来你这儿,你又有新鲜玩意儿了?” 石玉宁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坐榻这边,他本来想去白锦儿刚坐的那个位置上坐的,可看了看那儿的一片狼藉和白锦儿手中被番茄汁完全染红了的抹布,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还是转头去了别的桌子。 “给我也来一杯?” “美得你呢,这都快关门了,我上哪儿找给你去。” 毕竟这一杯都还是白锦儿自己偷偷留下来的, “来找我干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哎哎哎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好的不学,就和二娘子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一个女孩子家家,讲话就不能文雅些。” “去你的。快说你要做什么,我可马上就要关店了。” “行行行臭丫头,” 石玉宁无奈摊手。 “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 “我已经去过醉仙阁了。” “去过了?” 听见石玉宁这样说,白锦儿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少年,眨了眨眼睛, “白姑娘如何,” “可好些了?” “嗯。” “我去瞧她的时候,好像已经不发热了,也吃得下东西去了。只是人瞧着还是不大精神,怕还没有完全好透。” “这样啊” “那,” 白锦儿将手中的抹布已经完全放下,整个人做了下去。 “你可看见那个人了?” “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人?” “瞧见了。” “那,那你” 少女看着石玉宁,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你要,做些什么吗?” “做什么?” 石玉宁闻言抬眼看向白锦儿,瞧着她试探似的表情心里发笑,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 白锦儿咂了咂嘴。 “五日后,我要在醉仙阁设宴,款待我几位从外地来的朋友,” 少年淡淡开口, “到时候我要叫三郎作陪的,怕你误会,就先来和你说一声。” 石玉宁的话叫白锦儿一愣。似乎是觉得话题转换的太快,她在原地呆了会儿,这才有些尴尬地咳嗽几声。 “这,你们宴请就宴请,同我说了做什么?” “因为上次我叫着三郎去醉仙阁,不是被你瞧见了?” “回去之后三郎骂了我许久,还说以后要是去这种地方要是不得到你的同意,他是觉得不会再踏足一步的。” 说到这里,石玉宁眼神似是而非地瞥了白锦儿一眼, “所以为了这小子的幸福,” “我还是先来,问候你一声。” “咳,” “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听完石玉宁的话,白锦儿的咳嗽声越发的大了。 “三郎这人,” “真是,” “我,” “我上次也没对他说什么啊,就,就,” 和白锦儿对话的人悠哉游哉地坐着,口中甚至还哼着小曲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面前甚是窘迫的姑娘。 要是此时桌上有一杯茶的话, 他估计能捧着茶杯,在这儿等着白锦儿将结结巴巴的话给说完。 “好了好了,” “臭丫头要说什么直管去和三郎说去。就这次宴席,三郎去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啊!” 白锦儿梗着嗓子喊了一声,又甚是心虚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神。 “那就行。” 说完,石玉宁作势要起身。 “哎哎哎等会儿,我问你件事四郎。” “什么?” “就是,这次宴席,我能去吗?” “你去?当家属监视三郎有没有做坏事?” “不是!” 第三百四十二章 喜欢什么花 “所以四郎便叫你就来问我?” 少年修长干净的手掌微微一翻,白锦儿面前的茶碗便被盖了起来。 “过几刻钟之后再揭开,” 陶阳的声音如同山涧的清泉一般清冽,语气温柔地对白锦儿说道。 “哦。” 白锦儿坐在他的对面,双手摸上了光滑的碗壁。 “小茶?” “啊,啊?” “啊,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 瞧着白锦儿有些茫然的表情,陶阳不由得抿嘴轻笑。 “我说,” “所以四郎便和你说,叫你来问我?” “对,对啊。” 他们两人此时正身处陶家园亭中,盛开的金桂飘香,即使是坐在亭子里,也能嗅到那好闻的桂花香气。 昨日白锦儿本是想着石玉宁去醉仙阁,怕不是单纯的就宴请朋友那么简单;她便生了好奇之心,也想去看一看热闹的。可谁知道她就闻了这么一句,石玉宁也不说让不让去的,竟然直接丢下一句话, 你去问三郎。 知他是作弄自己,白锦儿有些羞恼。可身体却很诚实,还是叫孟如招帮着递话,说是问问陶阳什么时候得空能出来见个面。 结果孟如招回来,却说了一句他最近在忙着写一篇递进京城的文章,并没有能出门的时间。 可是, 孟如招说这话的时候笑的十分开心。 开心都让白锦儿怀疑,这话是不是她自己胡编出来的。 “你可以进陶家去找他啊,” 她如是说。 原本陶阳和孟如招的意思都是,要白锦儿自己去陶家找陶阳的。可白锦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她的各种耍赖撒娇本事下,孟如招没办法,只好陪着白锦儿来了。 虽说是这样, 可陶阳这小子, 在看见自己的时候眼里的失望也太明显了吧喂! 孟如招可不想当个不会看颜色的人,陪着两人晃进了院子之后便找个借口溜走了,只留下白锦儿和陶阳,坐在亭中说自己的事情。 让我们回到自己的事情上。 虽说陶阳早已经猜到了,可亲耳听见白锦儿承认,少年还是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倒不是觉着占了什么便宜,只是觉得白锦儿此时的表情,瞧着甚是有意思。 “那你怎么想着要去醉仙阁呢?” “你可知道,要是让别人看见你在那里逗留,始终不是什么好事,怕会落人口舌的。” “再说了,四郎邀请的都是男子,你混在其中去了那个地方,” “我怕对你的名声有损。” “咳咳,” “我知道啊,所以,” 白锦儿挠了挠头, “我到时候,自会乔作男装打扮。这样,不是就看着好些了。” “醉仙阁我去的多了自是熟悉。到时若是有什么变故,我便先走,也不会有多大事。” “我这次去,倒也不是贪玩,与四郎交好的那个女子是我朋友,她最近出了些事情,上次去的时候我听了一二,昨儿听四郎的语气,怕是他要做些什么事情,我跟着去看看,要是有能帮得上的地方,也就帮个一二。” “这样吗,” 陶阳的表情没什么改变。他抬起手,将白锦儿茶碗上的盖子和自己的揭开,白锦儿这时候才看见,原来里面除了清茶之外,还泡了一朵不知事什么花朵的花苞。 花苞此时被热茶浸泡,已经盛开,就好像并未被夺去生机一般,盛放在月白色的茶碗之中。 “尝一尝,味道如何?” 白锦儿听话地捧起了茶碗呷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流过喉咙,清冽回甘,唇齿留香;淡淡的花香并未喧宾夺主,只是让整杯茶水的口感更柔和罢了。 “怕你喝不惯这茶,所以加了这花进去,这样子更好入口些了罢?” 温润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少女肯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万事都已想好,又是意愿,便去吧,” “到时候若有什么事情,我便先送你走,我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白锦儿抬起头看向陶阳,正看见陶阳对着自己笑,笑的十分温柔。他就如同清风朗月,从不会予咄咄逼人和蛮横无理。少女看他许久,忽地便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二娘子那个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白锦儿嘴里小声嘟囔,似乎是在掩饰什么。陶阳亦随着她的视线看出去,那是一株开的正好的桂花。 一点点细碎的小花仿佛碾碎的金沫,撒在翠绿的树叶之中。 “怕又是去喂我阿爷那只鹦哥去了。” “鹦哥?” “嗯,” 瞧着白锦儿好奇地看过来,陶阳对着她笑了笑, “小茶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好啊。” 两人便从亭中走了出来,走上了陶家花园中那长长的石板路。 陶家的占地面积肯定没有陈公家,或是孟如招家的大。但要是论起装修装饰,白锦儿私以为,陶家绝对是最好的。 不过想想陶阳他阿爷的那副模样,倒是一看就知道,一定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少年和少女并排走在一起,之间隔着约莫两三步的距离。 “好香啊,” “嗯?” 白锦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话有些歧义,又连忙开口补充道: “我是说,你们家的桂花好香啊。” “因为我阿娘喜欢桂花的味道,所以我家便种了好些桂花。” “这几日开了,味道便重些。” “这样啊,” “那,还真好。” 短暂的对话过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惯例的沉默。 柔软的鞋底踩在鹅卵石上,能听见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茶喜欢什么话?” 忽然,静静地走在白锦儿旁边陶阳开口问了一句。 “我?” 白锦儿想了想, “桃花梨花茉莉花桂花,都可以吧,” “这些拿来做菜都挺好吃的。啊啊,还有槐花,槐花用来炒鸡蛋可好吃了。” 白锦儿说完之后,就听见陶阳发出了几声轻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 “只是觉得,小茶很是有趣,” “我也很喜欢。” 这句话,不知说的是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白锦儿瞬间又闭上了嘴,耳根子隐隐有些发烧。 就在这时候,前方传来了女子的谈笑声。陶阳忽地拽了拽白锦儿的袖口,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白锦儿有些疑惑地看向陶阳。 “好像,是我阿娘。” 第三百四十三章 意想不到的结果 陶金氏在看见站在陶阳身边的少女时,面色隐隐沉了下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家中仆从之间传的事情,她约莫是知道一二;只是陶阳在她面前向来是完美的每一丝破绽,每每陶金氏想要了解的更多的时候,都会被机敏的少年找各种方法搪塞过去。 因此陶金氏也只是作为母亲和女人的那种隐隐感觉,却知道的不甚清楚。 今日是孟如招来了, 她听着贴身的奴婢报。 孟如招人长得好看又古灵精怪,是自己姐妹的孩子家世也不俗,所以在陶金氏的眼里,孟如招向来都是她最满意的儿媳妇人选。 奈何莫说神女无意,襄王也无意,两个小孩虽说从小到大玩的都不错,却并没有那个心,就连孟如招的母亲自己的妹妹,对此事也是兴致缺缺。 陶金氏是不大相信陶阳会喜欢上一个平民的丫头的, 毕竟这城中多少出身名门的小姐,都曾或明或暗地表露过对陶阳的兴趣。 陶金氏不相信,他会越过这些出色的女子, 喜欢上一个普通人。 可瞧见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陶金氏不愿相信的事情,似乎还是成了真。 “三郎,” 美妇人就站在不远处,白锦儿和陶阳齐齐低下头,对着陶金氏行礼。 白锦儿的耳朵里听着陶金氏的声音隐隐带着威严,心里不由得一滞。不知为什么,她忽而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就好像, 做什么坏事被家长逮到似的。 “阿娘,” “见过陶夫人。” 两人齐齐开口,孟如招陪在陶金氏的身边,看上去有些窘迫和尴尬。 “哎呀三郎,你们怎么在这儿?” “哎呀你看,我和姨姨瞧完你们家那只小鹦哥回来,这会子正要去吃东西呢。你们要去吗,” “哎呀你看你们是不是刚刚吃完,也要去看小鹦哥的?那快去吧不然待会儿怕是就要伺候着它休息了,我和姨姨先去吃东西了啊——” 说着,孟如招就搭上了陶金氏的手臂,像是想要把她带走似的。 可陶金氏稳稳地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这位是?” “这是白翁的孙女儿,” “阿娘忘记了吗。” 陶阳看了看身边的白锦儿,语气平静淡然,带着一丝虽不明显,但也不刻意掩藏的温柔。 陶金氏闻言,再一次将目光投射到白锦儿身上。 瞧着白锦儿微微低头,留给自己的轮廓从模糊逐渐到清晰,陶金氏这才想起,似乎自己嫁进陶府的时候,有好几年,白老头身后都跟着这么个小团子。 白老头老婆死的早,膝下并未留下一子或是一女——那时候突然就多了个孙女,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孙女。 可白老头却甚是疼她。 年纪小小的姑娘, 那时候,可有三岁,还是四岁了? 那时候自己的几个孩子都还陪在身边,陶阳是最小的那个,不过也七八岁有余了。府中日子过得丰富有趣却也悠闲,因此陶金氏总是隔一段时间,便叫白老头来家中挑席。 那个小小的小姑娘那时候, 身上套着廉价的皮袄子,整个人圆滚滚的;脸颊子也肉乎乎的,虽说身上的打扮有些寒酸吧,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头上挽着两个小发揪,叫人叫的甜甜的, 才一瞧见自己,便奶声奶气地喊自己陶夫人。 原来是她啊。 陶金氏脑海中回忆如海浪般翻滚,霎时间涌现出雪白色的浪花。 “原来是白翁的孙女儿,” 妇人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温和了不少。 “许久不见你阿翁了,你阿翁可好?” “谢夫人关心,托夫人和陶公的福,阿翁身子很好,每天都能吃一大碗饭呢。” 白锦儿挂起灿烂的笑容,两个梨涡嵌在她柔软的面颊上。 “是吗,那就好,” 似乎是被少女的笑容感染,陶金氏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她嘴角微微上扬,眉眼之间也不像刚才那样子,瞧着满是警惕之意了。 “白翁还是和以前那般爱喝酒么,” “是呀,怎么劝也劝不听,哎,阿翁可也就这么个爱好了。” “嗬嗬,” 孟金氏的眼尾微弯, “既是如此,那待会儿,我叫人将夫君前几日从外地送来的上好佳酿,交一壶给你带回去吧。也算是我们一点笑笑的心意,感谢白翁这些年的照顾了。” “多谢陶夫人,那我就先替阿翁谢过陶夫人了。等夫人和陶公方便时,阿翁定是带我拜府道谢的。” 说着,白锦儿又对着陶金氏行了一礼。 另一边的孟如招和陶阳都愣了。 陶阳还好些,孟如招最是惊讶不过。她看看白锦儿又看看陶阳,又看看陶金氏又看看白锦儿,眼中那满满的不可思议,若是叫白锦儿或是石玉宁看到,少不得又要笑她。 别人她不知道,可是自己的这位姨母,孟如招不敢说是十分的了解,但也绝对知道个七八分的。 陶金氏什么都好,就是做人有些急功近利了些,所以好些时候,瞧着便是不近人情。这也是为什么陶阳敢将自己和白锦儿的事情告诉陶隐竹,却不敢告诉将此事告诉怀胎十月,把自己生出来的陶金氏。 不为别的, 就为陶金氏的那固守的思想。 不然她也不会在明知道自己和陶阳没有那个意思之后,却还是不放弃撮合自己和陶阳的机会。 为了家庭的和睦和母子关系的和谐,陶阳在面对着陶金氏的时候,采取的是迂回前进的方法。 没想到白锦儿和陶阳会在她们去路上出现,孟如招着实吓了一跳。她怕一个的不好,陶阳这可怜的才刚刚萌芽的感情,就要无情地夭折在这个地方。 孟如招也不想白锦儿受伤,所以刚才才那么慌张地开口,想要陶金氏带离这个地方。 没成想她自己的主意还没成功, 这两人倒是气氛轻松地就聊起来了。 陶阳也是惊讶,却没有孟如招那样子的难以相信。他的视线虽是一直看着孟金氏,嘴唇却抿着笑。 虽说陶金氏的突然出现也让他猝不及防, 可陶阳却十分的相信白锦儿, 果然。 第三百四十四章 帕子 结果想象中的“大战”并没有发生,陶金氏和孟如招离开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看着还有些心情愉悦的,领着孟如招就走了。 白锦儿甚至还得了壶好酒。 孟如招离开的时候,还对着白锦儿和陶阳使了使眼色。 瞧着陶金氏带着孟如招的身影逐渐消失,白锦儿站在原地,大大地松了口气。听见一边的少年发出一声轻笑,白锦儿转过头去看着他, 满脸的疑惑: “你笑什么?” “你叹气做什么?” 陶阳看着白锦儿,满目笑意地开口。 “我,我” 白锦儿总不能说是因为你妈走了所以我松了口气吧。她支支吾吾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虽然白锦儿不说,陶阳却还是明白了。 “刚才瞧着你可不这副模样的,不是很冷静的么,” “我还以为,你这么大大咧咧呢。” “这是大大咧咧的事情嘛真是的,” “你就会说风凉话。” 白锦儿朝着陶阳翻了个白眼,迈步便往前走,不理会被自己丢在身后的少年,背影还甚是潇洒。 陶阳一反常态的没去追,而是站在原地,抬头看向了身边的桂花树。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功夫,刚才还迈着大步一去不回头的白锦儿就折了回来,来到陶阳身边干咳了几声, “咳咳,” “我说你倒是走啊,” “我又不知道在哪里。” 陶阳抬手折了一枝带着细碎小花和叶的桂花下来,趁着白锦儿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将它插到了白锦儿的发髻上。 “既不知道在哪里便不要瞎走,” “到时候要是又想在陈府那样子走丢了,” “可真是个傻丫头了。” 说着,陶阳又一次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 听见陶阳说自己的糗事,白锦儿不由得有些尴尬,可她又想不出什么好的话来反击,只好扭着嘴把头转向一边。 陶阳也不继续逗她,自己往前半步,领着白锦儿往家里养着鹦哥的地方走去。 “阿翁,阿翁,” “你看我带着什么回来了!” 白锦儿手中抱着陶金氏给的酒推开了门,还没进院子呢,就听见她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少女一脚踩在地上,视线都还没固定呢,只模糊看见白老头从井边站了起来。他原先是蹲在井边的,听见白锦儿的声音之后才站了起来。 老人的身影有些佝偻,不知道他蹲在那里,是在干什么。 “阿翁你在干嘛呢?” 白锦儿走进院子正中,将手中的酒坛摆在了桌子上。 “口渴了,” 白老头依旧背对着白锦儿,他讲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有什么东西糊在嗓子里似的。他转过来的时候,白锦儿眼角的余光看见他往角落里丢了什么东西。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口渴了怎么不去喝那坛子里的水,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阿翁,在井边的时候不要离水井那么近。”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个啰嗦的丫头,老头子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像那些小孩子一样掉进井里不成?” “阿翁也知道说你年纪大了,我这不是怕你喝酒喝的昏了头,要是不小心掉进去怎么办嘛。我又不在家,那三条街之外的那个齐伯伯家不就是” “好了好了又开始了,” “这丫头,现在得空就开始教训她阿翁,” “你呀,” 白老头来到白锦儿的面前,指节敲了敲她的脑袋。 “等你以后自己成了家,成了操持家的人,再来教训阿翁我吧。” 白锦儿捂着脑门对着白老头吐了吐舌头。 “干嘛非要等到成家,我是阿翁的孙女阿翁做的不好我当然可以教训阿翁啊。” “好好好,” 老人有些无奈,转头看向白锦儿带来的这壶酒。 “这是什么,你去哪儿弄来的,是不是又被人骗了?” “才不是呢!”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白锦儿将酒坛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抬手在上面拍拍发出闷响。 “这可是陶夫人给我的,又不是我在街上买的,总不能有差吧?人家说是陶公从外地带来的好酒呢,你看我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回来,就为了个阿翁尝尝。” “陶夫人给的?” 白老头转头看向白锦儿。 “是啊,”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陶夫人还说问阿翁安呢,我想着是不是什么时候,咱们要上门谢一谢陶夫人呀?” “这么说,你今日,是去陶府了?” “是啊。是” 少女本来还想接着说什么呢,可看着白老头的眼神逐渐变得微妙,白锦儿硬生生叫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那什么阿翁,你拆酒,我去厨房给你做些小菜出来哈。” 语速快地说完,白锦儿脚底抹油,一下子就闪进了厨房。白老头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面前,又转头看向自己面前这坛酒,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老天,” “若是你缺人降下折磨,便都降到我身上吧。” “老头子我只剩下这个愿望,” “不想看见这丫头难过” 不知道白老头此时在院子里说些什么,进了厨房的白锦儿套上自制的围裙,就准备要做晚饭吃。 可她低头要烧柴的时候,却在柴火堆里发现了一块弄脏的手帕。手帕是鼠灰色的,白锦儿看着能看见上面隐隐有些斑斑点点的污迹,而且似乎是红色的。 白锦儿拿着那块抹布皱起了眉头。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推开了厨房的门。 “阿翁,这是你的帕子吗?” 白老头闻言转头,在看见白锦儿手中拿着的东西之后,表情没什么改变。 “是我的。” “怎么会在柴火堆里?” “哦,你不是在家里留了那什么,那叫什么番茄汁的东西吗。我喝的时候不小心弄洒了,就用这块帕子擦了。” “反正弄也弄脏了,又是块老帕子,” “便不要了,你合着一起烧了就得了。” 白老头说话的时候神情自若,说完之后便接着拆面前酒坛的泥封。只有白锦儿站在那里,不知在发什么呆。 “狗丫头还不快去做饭,” “老头子我都快饿死了。” 白锦儿抿了抿唇,转身又进了厨房。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你很紧张 白锦儿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 她原以为以石玉宁为首的这些阔绰子弟,正如他们言语中所说的,包下个好些的包间,坐下几张桌子,再叫些好酒好菜几个美艳的歌妓作陪,便已经甚是足够了。 事实证明, 白锦儿还不够纨绔。 他们竟然包下了这醉仙阁! 少女此时已经是一副男装打扮,头发高高地束着,一丝多余的碎发都没有。也多亏了平常她对梳妆打扮没什么关注和研究,故而看上去虽然干净,但也不是十分的偏女气。 身上的衣物都是隔壁家个子大些的孩子穿不下送来给白锦儿的,她穿了许多年,对于怎么把自己打扮的不像女孩子,白锦儿有着自己的心得。 虽然感觉这个心得,不怎么有用还有些奇怪。 她此时藏在陶阳的身后,看上去倒像是个身形矮小脸颊肉感长相偏清秀的男孩子。 怪不得陶阳和石玉宁都不大愿意自己来了,原来他们是已经包下了整个醉仙阁,故而其间已经没别人来往,白锦儿往常熟悉的藏在人流中的走法,此时已经失去了它的效用。 这时候进醉仙阁的人,不是石玉宁认识的,便是陶阳认识的,但是无论是谁认识的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 白锦儿都不认识。 藏在陶阳身后的少女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头上的木簪,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即使是背对着白锦儿,陶阳也能察觉到白锦儿身上散发出的丝丝焦虑。 “怎么了小茶?” 贴心的陶阳及时开口, “你要是不想待了,我去和四郎说一声,先将你送回家。” “不不不,” 倒也不必。 白锦儿只是想确保一下自己的伪装还好,不至于拙劣到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手中拿着纸扇的年轻男子,迈着大步子往陶阳这边过来了。 “三郎!” “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少女下意识地往旁边迈了一小步,将自己的身形更多地藏在了少年的身后。 那是一个穿着乌蓝色双矩纹袍的英气男子,剑眉吊眼,宽肩窄腰,腰间系着的蹀躞带上有着婴儿巴掌大小的一块玉璧;他手中的纸扇并没有打开,只能看见外面两块枣红色的主扇骨。 不知为什么,年轻男子虽模样也俊,也并不是五大三粗的身材,可他手中拿着纸扇却瞧着这么的奇怪,好像他手中该拿的不应该是纸扇,而是一柄红缨银枪一般。 来到陶阳的面前,他哈哈大笑几声。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你这小子,” “听说你这几日在家中读什么书。那之乎者也的玩意儿有什么好读的,和我们一起去城郊打马球岂不快哉?我听说最近陈公家里得了匹好马,想必用来打马球肯定是所向披靡。” “你几时得空啊,咱们约着一起出去啊。” 陶阳笑着应了,至于回应的什么东西,白锦儿也没有细听。她的注意力都在院门里那些隐隐约约透露出的雪白的臂弯,上面套着或是翠绿或是鲜红的镯子和臂钏, 好不晃眼。 直到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小家伙是谁?” 小家伙? 白锦儿下意识地抬头,正看见刚才那英气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里带着探究。 “这是我,” “我家中带来的小厮。” “小厮?” 没错,早在来前白锦儿就已经与陶阳沟通好了口供。她假装成男子,又假冒陶阳的小厮,这样想必就不会有多少人关注她的身上, 而且她略显寒酸的装饰打扮,说成是小厮,就显得合理通顺许多了。 英气男子听见陶阳这样说,抬眼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通。瞧的白锦儿有些尴尬,只好对着他尴尬地笑笑。 “公子,” 压低了些声音,白锦儿说道。 不说还好,白锦儿这一声公子刚出来,就看见男子那一双鹰隼似的纯黑眼眸顿时亮了,盯着白锦儿的眼神,有种莫名其妙的激动, 看的白锦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又往陶阳的身后藏了藏。 陶阳咳嗽几声, “咳咳,” “这位是,连公子,” “喊连公子。” “连公子” 这次白锦儿就学乖了,只低头叫,并没有抬头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男子对视。 “咳咳,” “连兄?” “连兄。” 英气男子瞬间收回了眼神,却极是暧昧地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不错啊三郎,” “我看你开窍了。” “早就跟你们说过,这年纪的小家伙,可真不比那些大姑娘差。偏偏你们不听,还说我是变态” “连兄!” 看着他还要说些什么,把陶阳吓得连忙开口制止。 若不是碍于在公共场合,怕是陶阳就要变脸了。 眼睛余光瞟了瞟白锦儿,少女的眼神飘忽忽,似乎并没有在听他们这里在说什么,陶阳暗地里松口气,再和英气男子说话的时候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容,双眸里却满是威胁意味, “连兄,四郎已经备好了宴席,美酒美人作陪,连兄还是快些进去休息吧,就别在外面晒着了。” 那言下之意就是小兔崽子赶紧给我滚进去,再在外面胡咧咧小心我揍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陶阳忽然就生气了,男子挠了挠头还想看看白锦儿的时候,却被走上前半步的陶阳挡住了眼光。 他咧嘴一笑, “那我就先进去了啊。” “连兄请。” “请。” 男子转身朝醉仙阁里面走去,白锦儿看着那一双双牛乳般白皙的臂弯,纷纷挽在了他的身上。 “呼” “怎么,你很紧张?” 陶阳才刚松了口气,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浑身又瞬间就绷紧了。 “没有,” 少年背对着自己,隔着尚算宽大的衣袍,白锦儿都看得出陶阳的些许慌张和尴尬。 心中失笑。 刚才英气男子和陶阳的对话白锦儿自然是听到了,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白锦儿压根儿没把他们的话放心上。可陶阳好像特别在乎,白锦儿也只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两人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又见了几个人, 陶阳才领着白锦儿进了醉仙阁去。 第三百四十六章 体贴 整个醉仙阁都和白锦儿往常来的时候都不大一样了。 原本平常的醉仙阁朱墙碧瓦就甚是好看,今日明显是做了精心打扮的,往常略显轻浮的纱幔撤去,换上了瞧着更金贵的珠帘帷幕;一楼的小桌便全部撤去,置办上了各式鲜花装饰。 二楼才是石玉宁他们真正宴请客人的地方,一张张小桌整齐地拍着,中间隔出了给歌伎舞妓表演的空地。而每一张小桌上,此时已经摆上了精致的碗筷和酒壶。 最高处的主位自然是留给石玉宁的,而陶阳也算是请客的人,便排在了距离石玉宁最近的位置上。 白锦儿作为陶阳的“小厮”,跟在他的身后坐在那么远的位置,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特别是刚才那个姓连的, 一直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这边看。 白锦儿面朝向主位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正好被走过来的石玉宁看到。 两人目光相接,石玉宁的疑惑表情逗得白锦儿不住嘴角上扬。 石玉宁坐下后,自然是挂出虚假客套的笑容,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欢迎的话语;虽说白锦儿没听出来什么好笑的内容,但他说完之后全场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白锦儿低着头坐在后面, 撇了撇嘴。 一道道菜上来,白锦儿这才想起,所说是做陶阳的小厮要方便的多,可相应的, 她就不能在这些公子哥吃东西的时候也跟着吃了啊。 饭菜的香气钻到白锦儿的鼻子里,她出门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的脸颊看上去不是那么肉而暴露——主要是起晚了忘记了时间,所以白锦儿出门的时候只随便拿了个胡麻饼在路上撕着吃了,让自己不至于太饿。 而这会儿, 美食当前, 白锦儿的肚子显然不满足于主人敷衍的欺骗,开始十分活泼地抗议起来。 换句话说, 她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 声音不大,但甚有节奏感。 白锦儿连忙双手捂着肚子想让它安静,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还好的是周围石玉宁请来的人都在高声谈笑着,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一边,有个肚子不断躁动的小厮。 陶阳显然听见了这不太和谐的声音。周围的说话声和笑声虽然吵闹,可陶阳的注意力总是分出一半在白锦儿身上的。此时听见白锦儿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陶阳也立马反应过来,她想必是出门的时候没有吃东西。 少年对着候在旁边的侍婢招了招手, “拿一双新筷子,和一个小碗过来。” 陶阳压低了声音,对着凑过来的侍婢说道。 “喏。” 瞧着那曳地的裙摆在自己面前消失,白锦儿知道陶阳是要分自己的菜给她吃。若是在来之前,白锦儿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她始终觉得她在这里就是空气一样的存在,根本不会注意到一个跟在郎君后面的小厮是不是在偷偷进食。 可从刚才在门口,被那个姓连的那么一说之后, 白锦儿忽而觉得这样子的分食,变得奇怪起来。 “不用了三郎,” “我没那么饿的。我坚持坚持,等散了宴我再回去吃就好了。” 白锦儿低着头压着嗓子,和坐在身前的少年说道。 那个臭变态, 果然又在偷偷地往这边看了! “胡说,” “这宴席还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若是时间久,你如何坚持的住?到时候再饿出什么毛病来。” “再说了,你自己听听,” “怕是再过半个时辰,这儿都不用请乐队了。” 听见陶阳这样说,白锦儿的耳根子一红,不再言语,乖乖地跪坐在少年的身后。 只片刻的功夫侍婢便拿来了新的碗筷递到陶阳的手中,陶阳接过之后也没和白锦儿说话,而是自顾自地开始分拣起自己面前的菜肴来。 然后将装的半满的小碗,递到了自己的身后。 白锦儿接过身子又往侧边藏了藏,她低头一看,碗中装的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竟没有一件是白锦儿不喜欢的, 不由得心下一暖。 取乐为主吃喝为辅,所以这些菜大多为温食或是冷食,即使是摆了一会儿也不会影响到菜肴的口感和味道。 里面有一道剔缕鸡白锦儿最是喜欢,吃起来就不由得慢些,仔细琢磨其中的味道。 然后就, “哈哈哈哈哈——” “三郎可真是个体贴恤下的人啊,这样好的菜肴,竟然就这样子分给了带来的下人了。” 白锦儿碗里的东西还没吃完,就听见刚才那姓连的英气男子,带着几分顽笑的语气,开口说话。 少女手中的筷子一滞。 男子的话语叫原本还有说有笑的众人顿时停下了自己正在进行的话头,将视线投射到陶阳和白锦儿这边。虽然白锦儿已经尽量将自己的身子面朝向石玉宁了,但她手中的碗筷,还是叫眼睛尖的人发现,纷纷发出了然又暧昧的笑声。 坐在主位上的石玉宁瞧见了,也有些啼笑皆非。 姓连的有些那种癖好,是他们这些人里人尽皆知的了。可没想他竟然会看上女扮男装的白锦儿,不由得让石玉宁觉得很是好笑。虽说对白锦儿和陶阳不怎么礼貌,可石玉宁却抱着几分玩闹的心态想要看戏, 谁叫白锦儿竟想出扮男装这样的法子,都要来看这个热闹的。 于是石玉宁只是悠哉游哉地喝着自己杯中的酒, 并未出言说话。 “我这小厮出门前给我搬了好几箱书,出门的匆忙又没吃饭,故而才分了些,好叫他不至于未散宴便坐立不安地想出去,怕是扰了各位的兴致。” “不是这么点小事,连兄都如此斤斤计较吧?” 陶阳瞟了往自己这边看的男子一脸,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三郎这说的是什么花话,” 男子笑, “这是你的人又不是我的人,我计较什么的?所以我才说你体贴恤下,这么点事情都如此注意,要是我啊,怕是还注意不到呢。” “连兄自然注意不到,” “毕竟连兄注意的事情,在场诸位,怕也没有几人能注意的到的。” 陶阳这句话说出来,瞬间逗的全场的人爆笑,就连他身后的白锦儿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那连姓男子听得陶阳这么说,将话题又转移到自己身上,只好尴尬地咳嗽几声,又抱着面前的酒壶喝闷酒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找人 酒过三巡,白锦儿便瞧着几个穿着打扮艳丽,容貌姣好的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们和那些此时在中间空地上翩翩起舞的舞姬不同,虽说看着都是一般好看,但后面来的这些,却是瞧着要比舞姬和歌伎妖媚许多。 腰肢袅娜,步步生莲地走过来,在众男子身边缓缓坐下。身上带着幽香,如同一枝行走的花束。 手腕纤细,手臂纤长,手上的镯儿叮当作响。 瞧着这幅情景白锦儿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也难怪这些男人喝点小酒吃点小菜都喜欢叫她们作陪,要是自己是男子,估计被这么温言细语地劝上几句,怕是魂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陶阳身边自然也来了一个,这些解语花最是会察言观色的,大多瞟几眼那男子,便隐约猜个人家喜好大概,或清纯或妖冶的,应时过去。来陶阳身边这个最是静雅,若无人开口说的话,估计没人会想到这是一个红倌儿。 偏偏此人白锦儿还认识, 醉仙阁之中难得的和白如意关系不错的姑娘,叫作灵儿。 白锦儿来醉仙阁主要就是和白如意交往,那些和白如意关系不大好的,或许也就认识一个火琉璃吧。其他还会上来和她说话的姑娘,其中便有这个灵儿。和白如意一样,她也是极擅长琴棋书画, 画的一手好丹青。 无论是爱好和气质,和白如意都十分的相像,只是,没有白如意生的好看罢了。 就连白锦儿这样子美术课基本都被数学英语课侵占了的新世纪人,都嘴笨的说出十几个好字。 灵儿自然也认识白锦儿,她只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陶阳背后的,瞧着鬼鬼祟祟的白锦儿。 可以看见女子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她迈步走到陶阳身边的这段短短的距离,似乎已经琢磨出了白锦儿在这里的原因。 “郎君,” 女子执起桌上的酒壶,对着陶阳开口说道。声音并没有令人作呕的矫揉做作,而是十分自然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清冷。 她还瞥了白锦儿一眼,在看到白锦儿露出尴尬笑容的表情之后,灵儿的眼里噙着笑意。 于是,她只是静静地给陶阳倒酒,不时识趣地陪着在场的人笑几声,并未和其他的姑娘一样,媚眼如丝,暗送秋波。 陶阳本来就不适应这样子的场景,加之白锦儿就坐在他的身后,即便是真有什么属于年轻人的冲动,想起白锦儿可能会投来的眼神, 少年便可以一直保持理智。 饮了几杯酒之后,不算窄小的地方,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微醺酒气的甜香味。 而此时,白锦儿才吃完了自己手中碗里装着的那些菜肴。 “鸨娘,你们这儿的姑娘,怎么都只会跳一样的舞?” 就在这时,高坐在上面的石玉宁忽然开口说话。白锦儿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身边并未坐一人,只有他自己斜倚在软榻上,手中的酒壶还未放下, 壶耳挂在少年修长的手指上,摇晃出弧度。 今天一整天醉仙阁都被这群最大年纪不过二十三的男子或是少年包下,如此大的客户,鸨母自然是一直在旁边等着伺候的。 此时石玉宁一开口,那风韵犹存的妇人便凑了上来。 “石公子说笑了,好歹在这康乐坊中,我们的姑娘也是一等一的;公子看腻了这些,我便换些新鲜的过来。” 说着,鸨母就要离开,看着去叫新的姑娘过来。 “等会儿,” 忽然,石玉宁叫住了她。 鸨母转过头来,正看见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少年郎,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听说你们这儿,有一个叫柳儿的姑娘?” “柳儿?” 鸨母心里一转,堆起讨好的笑容, “有是有,只是那丫头,并不会跳舞,要是叫来,怕扫了各位郎君雅兴。我们阁中有的是能歌善舞的姑娘,我叫她们过来为各位这顿宴席助兴岂不更是妙哉?” “能歌善舞的姑娘,” 石玉宁放下了手中的酒壶, “怎么,难道,不包括这柳儿姑娘吗。” “听说,这柳儿姑娘最近是你们这儿的红人儿,可她既然不会歌舞,又是如何得这般青睐的?莫不然,是精通诗词歌赋,还是通晓琴棋书画。” 白锦儿发现石玉宁一到要捉弄别人的时候,就会喜欢玩弄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此时他也是这样子的,将玉佩在自己掌中把玩。 鸨母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说的话,知道石玉宁今日是肯定要见到柳儿的了。柳儿和白如意的事情,她知道一二,但因为这种事在她们这种地方是极常见的,加上鸨母又不甚喜欢白如意,故而也没什么插手的意思。 石玉宁对白如意很是喜欢, 这点事情,整个醉仙阁的人都知道。 可鸨母没想到,他竟然喜欢到,要为了这件事情,替白如意出头。 鸨母抿了抿嘴,对着石玉宁嫣然一笑, “既然郎君点名要柳儿,我便叫她出来。” “只叫柳儿姑娘一人,未免太无趣了些。” 石玉宁的声音幽然响起,他又念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火琉璃上次和白锦儿所说的,联合柳儿,所谓“卑鄙无耻”之辈。 鸨母的笑容依旧,笑呵呵地迎合了石玉宁说出的所有话。 她下去不久之后,就领着石玉宁点名要的那几个姑娘,走了上来。 这还是柳儿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见石玉宁。 从前她跟在白如意的身边时候,便知道石玉宁;只是那时候她处处受白如意钳制——她知道白如意不喜欢自己窥探她的客人。 所以柳儿都只是隐约知道石玉宁个大概,确保引路不会引错,除此之外,便再没多看过石玉宁一眼。 可今夜妈妈却忽地来说,石郎君叫自己出去。 柳儿先是不敢相信,随后便是一阵狂喜。 她甚至忙不得花费太多的时间来打扮自己,匆匆地穿好了衣服,便跟着鸨母走了出来。 然后, 她看见了高坐在主位上的石玉宁。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第三百四十八章 打趣 正如白锦儿所说的, 她觉得石玉宁是模样最好看的男孩子, 最起码在他们这群人中,在白锦儿见过的所有人中。 陶阳虽说长相也算是清俊,可和石玉宁比起来,却略显得普通了些。石玉宁和他父亲一样,五官精致面容俊美。想必石玉宁的父亲年轻之时,也与现在的石玉宁瞧着,十分相像吧。 而这样的面容,对于怀春少女来说, 最富有杀伤力的。 衣着华贵长相俊俏的富家公子,几乎是所有少女怀春的对象。柳儿即便是沦落风尘,内心却仍保留着那一份属于少女的蠢蠢欲动。 她进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石玉宁, 而石玉宁也是第一眼就看向了她。 那双比大多数女子还好看的眼睛,仿佛有光,瞬时便射入了柳儿的心底。 她看着他对自己笑, 嘴角扬起一个恰好的弧度,尽显温柔和挑逗,却不会因此显得愚蠢或是轻佻。 只是被他看了一眼, 一呼一吸都好像被人掐住了一般, 再也不能如平常那般流畅。 石玉宁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瞧着面前这个见到自己之后,表情呈三次递进之后,最后表现出最终如今现在模样的,泛着淡淡的潮红。 石玉宁心中嗤笑,面上的表情却还是维持着恰到好处。 “你就是柳儿姑娘?” 少年开口,愈发逗的面前的姑娘是面红耳赤。 就连在一旁吃瓜看戏的白锦儿,都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柳儿姑娘可会跳舞?” 这边厢的石玉宁刚开口问,白锦儿就听见距离自己相当近的灵儿姑娘发出了一声极不屑的轻嗤。 “她会什么,” “来这儿这么久了,就没见到她学会过什么东西。” 说话的声音极小,刚好是她身边的白锦儿能听到,或许坐的位置再靠前一点的陶阳,也能够听到。 反正白锦儿是听见了,还朝着灵儿姑娘那里投去好奇的目光。 这话本来就是灵儿说给白锦儿听的,瞧见白锦儿听到,灵儿也是来了劲,不着痕迹地往少女身边挪了挪位置。 “小娘子,你可知道她?” “略知一二。” 灵儿看了白锦儿一眼, “那你应该知晓,若不是如意一直帮衬着她,她根本不可能留在我们这儿成姑娘,最多能当个使唤奴婢用用,便已经是不错的了。” “被卖来这儿也已经好几年了,还是什么都没学会,亏得如意还将自己那一把好琴于她,学了可有三月时间,便假借口不学了。” “讨饭的能耐没学到,倒是不知去哪里和什么人,学的了那些下三滥做派,” “真是叫人不耻。” 白锦儿听了,似懂非懂地跟着点了点头。 这会子,场上面的柳儿已经被石玉宁几句话夸得飘飘欲仙,告了辞下去,不知是要去做什么。灵儿看见又是一声轻蔑嗤笑, “看她那副样子,怕不是要下去换衣服。” “换衣服?换什么衣服?” “换跳舞的衣服呗。” “跳舞的衣服?” 白锦儿又往灵儿的身边凑了凑。 “姐姐不是说她不会跳舞的么,怎么就要去换跳舞的衣服了?” “纵是不会,可有人不自量力,又被甜言蜜语蒙骗了心智,就是不会,也变得会了,”说着,灵儿瞟了一眼石玉宁的方向。 石玉宁也看向了她们这边,他微微抬了抬手中的酒杯,然后便移开了自己的眼神。 “我听如意提起过,小娘子和石公子是朋友。” “嗯。” “那今日小娘子来,是来做什么的?” 听见灵儿问,白锦儿挠了挠头,若是直接说自己是过来看热闹的,好像不大好。 “我,就是想着来,看看,” “看看。” 灵儿闻言,看向白锦儿。那双美目似是噙着笑,水波潋滟,看的白锦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也算是有心,” “这城中其他女子,见我们都唯恐难避,也独独你,还如此关心如意了。那丫头就是性子傲了些,又不爱说话,说她是冰雪聪明,有时候,其实也笨的厉害,” “你能愿意帮她,我也实在感激不尽。” “总而言之,我还是先替她,谢谢你了。” “姐姐不用这样说,” 白锦儿确实是对白如意散发着自己的善意,但也远没有做到像灵儿所说的这样。她一开始接触白如意,本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这也是为什么后面任务完成了之后,她便不再去找白如意的原因了。 可是如今被面前的女子这样一说,就好像, 她帮了白如意多大的忙一样。 “真是个好孩子,” 瞧着白锦儿有些惴惴的表情,灵儿笑了,她伸出戴着细镯的手,摸了摸白锦儿的脑袋。 “没想到你打扮成男孩子,也长得这么可爱。” “要是想你这样子讨人喜欢的男孩子,姐姐也可少收你些银钱呢。” 察觉到身前坐着如摆设一般的少年忽然就坐直了身子,白锦儿连忙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姐姐哈哈哈哈” “你真是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女子声音愈发的轻柔,她甚至牵起白锦儿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摩挲着白锦儿光滑的手背。 “这城中豪门富户,我也见过不少,” “不如说愈是有钱闲的没地方花的人,那特殊的癖好啊,愈是多。” “我们这儿,还真接待过女扮男装,前来寻欢的客人” “咳咳咳!” 某人已经快把自己的脊柱挺断了,白锦儿心说没想到这灵儿姑娘人瞧着是高冷范的,怎么一言不合还开始调戏起人来了。 出于保护某人看着就不粗壮的腰,还是快点让这位恃美行凶的大姐闭嘴吧。 “姐姐你看!” 白锦儿连忙指向不远处,那里,刚才下去的柳儿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服上来。多是轻纱材质,一看就是用来跳舞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穿在柳儿的身上,看着却有些累赘。 石玉宁看着满怀小心思朝自己走过来的姑娘,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不不,” “不是这套。” “叫鸨娘,带你去换我要的那一套。”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叫个人来陪你吧 原来石玉宁要的是一套胡舞舞服。 白锦儿曾经在胡姬酒肆见过,但见得不多。毕竟益州这边胡人不算多,胡肆因此也少,加之白锦儿毋论在从前的世界还是现在的世界都算不上个成年人,去,总是不受人待见。 胡姬大多身材纤长有力,尤其腰腹和小腿的地方,甚至能隐隐看见藏在细嫩皮子下的肌肉脉络;其舞亦节奏急促欢快,手应鼓点心应弦。有性格活泼好撩拨人的,更是在脚踝或是手腕处系上一串铃铛,随着舞姿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灵动异常的铃铛声响。 而此时,柳儿穿的,便是这么一套胡姬的舞服。 和她一起被叫来的那几个姑娘,也懵懵懂懂地被人拉下去,懵懵懂懂地推上来——她们都换好了衣服,看衣服的样式,是要众星拱月地将柳儿衬托在中间。 这还是柳儿第一次穿舞服,还是胡舞舞服。毕竟就像灵儿说的,她学什么东西都只学了个皮毛,感觉吃力之后便放弃了。可台上那个男子,那个长相如此俊美的少年,只要对着她一笑,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她还是换上了这套衣服,站在了这里,站在一群人的注视下。 坐在底下的其他人看了看石玉宁,又看了看场中央的这个女子,脸上浮现出的表情都令人琢磨不透。受家中环境熏陶,他们即使年轻,却已经锻炼出颇能识人断物,察言观色的本领了。要说石玉宁不喜欢这个女子吧,偏偏从刚才他就给足了她关注, 要说喜欢吧, 石玉宁的笑容又过于叫人害怕。 连城已经将身旁的女子搂进了怀中,手指将剥好的葡萄送进了那轻启的檀口之中,还捏了捏对方滑腻白皙的脸蛋。 他此时看向场中,眼神饶有趣味。 “美人可会跳胡舞?” 石玉宁这话问的纯粹是废话,这衣服都叫人家换了,就是此时柳儿反悔说自己不会,他也万不会叫她下去的。可显然已被迷了心智的姑娘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她十分给面子地朝着石玉宁用力点了点头, “会。” “哈哈哈哈哈~” “那就好,”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美人的舞姿了。” 石玉宁轻笑一声后又使了个眼神,刚才还奏着轻缓调子的乐伎登时停下,纷纷调弦,看着也是要开始捧石公子的场了。 “等等,” 忽然, 始作俑者再一次开口。 “美人若是自己跳,未免无聊了些。我再叫个人来陪你吧。” 说完,石玉宁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 白锦儿听见隐隐约约的铃铛声从楼下传来,听不见脚步声,那隐约的铃铛声,想就是代替了来人的脚步声吧。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到了铃铛声传来的方向,一个同样身着舞服的女子,缓步从楼下走了上来, 出现在众人眼前。 多美丽的女人啊, 檀口星眸,艳如桃李情柔惠;冰肌玉骨,貌若天仙丽天成。 白锦儿看见女子出现的一瞬间,呼吸都一滞。 太美了, 往常白如意那副打扮已经很美了,但不知是不是白锦儿的错觉,总觉得她平常的打扮,实在不像是康乐坊里面的女人。连用的香也是,少了妖媚,多的是小家碧玉似的温柔和内敛。 可今日她作这样打扮,登时有了堕入风尘的美感。 美的用力,美的凛冽,带着同归于尽,撕碎所有伪装的奋不顾身感,降落在众人眼前。 白锦儿看见在场所有男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 却和自己的眼前一亮是不同的,他们的明亮,是带着捕猎者见到猎物之后的狂热和势在必得。 有人享受这种被追随的目光,可有人,却厌恶这种带有物化作用的目光。 不知道,白如意是哪一者? 只知道的是,在她出现之后,站在这里原本就不怎么协调的柳儿看上去愈发的怪异。她甚至都不需要刻意显露出自卑或是别的什么退缩情绪,她只是单纯的站在那里,便像是被拔光了翎羽的雀鸟站在高傲的孔雀面前一般, 落魄,而不自知。 白如意面色淡漠地来到了场中,距离柳儿仅一两步的位置站定。 “见过各位公子。” 她微微矮身,身上的铃铛都发出了轻轻的响声。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边的柳儿看见白如意出现,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可后者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而是直直地看着上面的石玉宁, 让柳儿更加难过和愤怒的眼神。 “啧啧,” “有好戏看了。” 坐在白锦儿身边的灵儿开口,语气诙谐轻松。白锦儿此时竟爷有些激动,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前世总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去围观大妈吵架, 大概就是现在这一种心情吧。 想到这里,少女在背后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把炒过的花生和瓜子,递到了灵儿的面前。 “姐姐来点儿?” 灵儿低头看了看,很不客气地从白锦儿的手中拿走了大部分,抓在手里就嗑了起来。 这两个女人,此时就像这样并排坐着,一边嗑着花生瓜子,一边朝着场中另两个女人投去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眼光。 柳儿真是恨极了白如意。 这个女人,明明和这儿的所有人一样,不过都是流落风尘的可悲之人罢了。可为什么,偏偏她就可以摆出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也是妓女不是吗? 可凭什么,她就能一律吃穿用度,都用这里最好的?就连不想接的客人只要说一句,妈妈便会想尽办法帮她推脱。 而自己呢? 穿的是粗衣,吃的是淡饭,总是被其他的姑娘或是丫头欺负,动辄还会受到妈妈的打骂。 和她比起来,白如意就好像生活在仙境一般。 她对自己的帮助,是出于爱护么? 不是,她不过是出于一种怜悯,就好像在路上的某个角落里,看见的什么猫儿狗儿的,出于怜悯抱回去养了几日,等着厌烦了,便又丢出去或是杀了吃了。 她不像做这样的猫儿狗儿。 白如意能拥有的,她自然也能拥有。 这边厢,鼓点已响, 不容许在给柳儿多余的半点时间, 这舞,便要开始了。 第三百五十章 舞 珠帽著听歌遍匝,锦靴行踏鼓声来, 鼓声琵琶声短笛声,声声起伏,如珠落玉盘,雨打芭蕉——白锦儿总觉得这样子的音乐,和从前在大学里,听到那些维吾尔族同学跳舞时奏起的音乐,很是相像。 只是这里的音乐听上去,更加的复杂。 扬眉动目踏花毡,环行急蹴皆应节, 随着鼓点的渐渐急促,白锦儿看着场中两个跳舞的姑娘,压着小帽和薄纱的额头上,渐渐出现了薄汗。 腰间的宝带随着愈发快速的舞姿摇晃起来,其间装饰的坠子链子不断上下翻飞,整个人如同花间上下飞舞的蝴蝶。 银白色的舞鞋上用银白色的丝线缝制出绚烂的图案,鼓点一声声落下,银白的鞋底也一下一下地踩在赤红的木地板上。手腕和脚踝上的铃铛也发出清脆的声响,混杂在鼓点声中,却是逐渐隐去不大听得清了。 鼓点愈快,步子愈快,第二组节拍之后,柳儿逐渐开始跟不上白如意的步子了。其实她如果一开始自己跟着自己的步子跳的话,说不定还好些;即使不能如白如意一般的流畅惊艳,最起码也能坚持完这一支舞。 可她偏偏要选择学白如意, 跟着白如意的步子, 却连自己原本该怎么跳,都忘却了。 明明是宽阔平稳的赤木板,白如意踩在上面,却如同踩在一个又一个梅花桩上——她的脚步只落在几个相同的地方,绝对不会踏到别的地方上。另一边的柳儿却明显乱了,有好几次,还差点被自己给绊倒。 汗水顺着女子的脸庞滑落,转眼没入发丝之中。 就这样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之下,柳儿如同一朵花上凋敝了的花瓣一般,逐渐从花托上被剥落。 一舞终了的时候, 柳儿筋疲力尽地歪倒在了地上。 白如意站在她的身边,修长的脖颈高高地抬着,汗珠顺着她光滑白皙的肌肤流下,好像上好的丝绸一般在灯辉下流转着微光。 她的双臂缓缓垂到身子两侧,腕间的铃铛发出了最后的响声, “叮铃。” “好好好,” 石玉宁笑着开口,带头鼓起掌来;下面的人瞧着石玉宁鼓掌,便也跟着拍起了手。在一片欢笑声中,石玉宁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两人面前。 可是,他并没有先和白如意说话,而是先走到了摔倒在地,此时才堪堪支起身的柳儿跟前。 少年蹲下了身。 “你还好吧,美人?” 石玉宁嘴角微扬,柔声细语地开口道。 歪倒在地得而女子此时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挽好的发髻已经凌乱,有些坠坠地耷拉了下来。此时的她想来已经知道刚才和现在的自己有多么狼狈,内心对白如意的厌恶和仇恨愈发浓烈, 可当石玉宁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那股子怨怼之气,登时就消散了。 柳儿狠狠地剜了白如意的背影一眼,对着面前的石玉宁露出羞怯一笑, “我还好,公子,” 说着,她就要伸出手,放到石玉宁的手掌中去。 可就在这时,石玉宁忽然一动,便将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给收了回来。 “我想也是。” 石玉宁的身子微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柳儿。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的大,温柔和体贴逐渐从脸上消退,转而出现的,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和嘲笑。 “毕竟,” “如你般厚脸皮之人,几时,又会觉得不好了呢。” 石玉宁的声音不大,只是他自己和在他身边的两个女子能听见。毕竟今日是他请宴,他自己的私人恩怨,又怎能因此烦扰了前来参宴的客人的雅兴呢。 石玉宁看着柳儿,看着她逐渐流露出来的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地站起了身。似乎是蹲了一会儿身子不爽,石玉宁站起来之后甚至还在柳儿的面前活动活动了下肩膀,伸了个懒腰。他转身看向旁边一言不发地白如意,执起了她的手。 即使是刚刚才跳过一支舞,白如意的手入手后已经是有些凉的。 石玉宁满带笑意地看着白如意,牵着她走到了自己刚刚坐的位置上去了。 然后两人坐下。 坐在下边的连城看到这番景象之后忍不住吆喝开口,他先是发出了类似起哄一样子的呼喝声,随后便搂着身边的女子放声大笑起来。 看样子,他的判断并没有出问题嘛。 连城一下,刚才还看戏的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纵然有些蠢笨的不知何故,可瞧着别人笑,自己也只好跟着发笑。 整这层楼里,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正如灵儿和火琉璃所说的,柳儿自来这儿的这么久日子来,白如意一直悉心引导照顾,即便是来自客人或是鸨母的压力,白如意都已经替她分担了大半。柳儿自认遭受了百般欺负和羞辱,却实在不及这坊中其余人的万分之一。 如今她用了些小手段从白如意这里得了意,又满心欢喜地以为石玉宁喜爱自己,愈发的是不知自视,自抬自傲。 却没想, 权是一场戏弄。 这边,石玉宁掏出了自己的帕子,给白如意擦额头上的汗珠。她病才刚愈便做这样的剧烈运动,脸色若不是有胭脂撑着,怕是已经几近苍白。 原本只是为了作秀给那女人看的,可如今真真与白如意面对面下来,石玉宁的眼底还是擦过一丝心疼。 这蠢女人,受了欺负,竟然不主动和自己说,还要等着丫头来告诉自己, 若是丫头不知不说,她难道就要这样放着自己下去不成。 想到这里,石玉宁看向柳儿的眼神,愈发的冰冷。 “美人,你还躺在地上做什么?” 石玉宁的眼神是冷的,面上却笑着;他将白如意的手握在手中,瞧着不远处呆坐在地上的柳儿。 “莫非,你还想给我们表演一支舞么。” 石玉宁话音一落,就听见在场的人又是一阵哄笑。毕竟刚才,柳儿的舞技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柳儿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彻底白了,嘴唇微微抖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若是不想跳舞,便下去吧,” “我特意交代了鸨母,给你留了一份大礼。” 第三百五十一章 小东西 “姐姐,” “你说四郎有东西叫鸨娘给她,会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你的朋友么,又不是我的朋友,我怎么知道。” 柳儿被人带走之后,白锦儿往灵儿的身边又凑了凑,低声询问。此时若是有人从后面或是旁边的角度看他们,两人都快凑到一块去了。 灵儿回答完白锦儿的问题之后,抬手悠悠地给自己送了一杯酒, 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在雪白的衣袖衬托下愈发红润。 “不过,” 灵儿在饮完那杯酒,将酒杯放下之后,又幽幽地开口, “想是被她拿去的那本如意的恩客本,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能证明她是用卑鄙手段弄来那些客人的东西吧。” “像他们这样子的富家公子,手里折磨人的手段可多着呢。” “要是落到他们手里,” “基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白锦儿看着女子精致的侧颜,眨了眨眼睛。 “三郎啊,” “我看你这小厮,和这位姑娘,相谈甚欢啊。” 这时候,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忽然凑了过来。连城已经不知道喝了几壶,脸颊泛红,衣领和腰间的蹀躞带都快散开了。他摔在三人面前,扑面而来浓浓的酒气让白锦儿和灵儿都十分默契地往后挪了挪。 白锦儿甚至掩了掩面。 “我说三郎啊,” 连城说话,喝酒喝的舌头都大了。他朝着陶阳打了个酒嗝,后者也十分嫌弃地偏过了头。 “你可听见我说话了!” “方才听见还能当作没听见,如今是想当作没听见也不能了。” “啧,三郎你这人,一直这么扫兴。” 连城打着酒嗝,搂住了陶阳的肩膀。一边搂着陶阳的肩膀,他一边用手指着少年的背后的两个女人,想要叫陶阳看过去。 “你看看你看看,” “有这等美人在侧,你竟然不管不顾,呆呆地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莫不然,你是眼馋咱们石四公子身边的那个姑娘,” “所以才将这姑娘,打发给你的小厮?” 男子说话时候并未有收敛声音的打算,因此才说出话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石玉宁和白如意自然也投了眼光过来,只是在看见连城说话的人是陶阳之后,石玉宁便将视线收了回去,白如意则是稍作停留,便注意到了坐在陶阳身后的白锦儿。 她的目光里闪过思索。 “连兄看样子是喝醉了,” 陶阳瞥了男子一眼,语气不喜不怒。 “既是喝醉了,不如早些去歇息。四郎已经租下了客房,连兄随便挑一间适眼的,快些休息去吧。” “嘁,” 听完陶阳的话连城不屑地嗤了一声。 他将手从陶阳的肩上拿下,身子朝前倾,差点整个人匍匐在白锦儿和灵儿的面前。多亏那修长的手臂撑住了身子,这才没有摔下去。虽然如此,他用来束发的发冠却是歪了,看上去即便是衬着那张英气十足的脸,也还是有些滑稽。 “真是个美人啊,” 连城眯起自己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灵儿。或许他这样裸的眼神看别的姑娘,会叫人家不好意思。但毕竟眼前的姑娘是出身风尘,不仅没有任何退缩眼神的意思,反而那水汪汪的双眸,似迎还拒地和男子进行接触。 连城咧嘴一笑。 他又看向白锦儿, 白锦儿从刚才他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很尴尬了,这种久违的感觉,像极了前世去酒吧遇到那种轻浮小帅哥的感觉了。于是白锦儿悄悄地摸出一把瓜子,略微扭了扭身,希望连城去接着调戏这同样老手的灵儿姐姐,而忽略自己这个小透明吧。 谁知道, 还是没躲过。 “我说小东西,” 白锦儿转回来的时候,刚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到脚边的盘子上。看见眯着眼打量自己的连城,白锦儿尴尬一笑,朝着他点了点头, “连公子,” “有何贵干啊?” 听见白锦儿开口之后,连城竟然倏地皱起了眉头。 他身子往前倾,似乎想要靠近白锦儿,却被已经察觉的陶阳微微往后躬身,而挡住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能阻止连城的眼神不住在白锦儿身上上下飘动。 “你是女子?” 忽然, 就听见连城压低了声音来了这么一句。 把白锦儿鸡皮疙瘩都吓出来了。 “公子!” 少女登时从自己坐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同时拍了拍跟前的陶阳, “我,我出去方便一下。” 说完白锦儿转身就跑,都顾不上自己不算是很文雅的语句逗的他人笑了起来,一溜烟就从二楼跑下了一楼。 这死酒鬼, 眼睛还挺毒, 白锦儿在心中骂骂咧咧,朝着醉仙阁的厕所走去了。 等白锦儿回来的时候连城已经走了,他又换到了另一个客人坐的位置上,调戏陪人家的姑娘的去了。 灵儿竟然还坐在陶阳的身后,此时已经捧了一个茶杯,在悠悠地喝茶;至于坐在她前面的陶阳,此时脸难看的就像是被揉皱了的抹布一般。 或许是连城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对陶阳又胡乱说了什么吧。 白锦儿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舒了口气。 “怎么,方便完了?” 少女才坐下,就听见身边的灵儿带着调侃来了一句。 “哎哟灵儿姐姐真是的~” 白锦儿抬眼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她之后,才往灵儿身边靠了靠。 “姐姐身上的味道好香,是什么香呀?” “怎么,和你坐了这么久,你才嗅到我身上的香气。怕是去茅厕这么会儿,把鼻子也熏通?” 这女人长了一副高冷像,讲话却是不要钱似的噎人。 白锦儿被噎了一下,只好嘿嘿嘿地跟着傻笑。 “这香啊,是我们阁里的香,不适合你们这样好人家的姑娘用的。要是你想买香啊,西街临街那间明月轩的香,调的最是好了。” “明月轩吗,改明儿我去看看。” 两个女人一台戏,反正这儿也没什么需要白锦儿做的事情,她干脆就和灵儿聊起了天来。从香粉香包聊到布料首饰,又从城里最近流行的衣服款式,聊到了发髻样式。 最后,又不自觉聊到了人。 “回来我看陶公子表情如此严肃,他是不是吃坏东西了,想拉肚子?”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这脑子里装的不是吃的就是拉的。” 额, 这要是装一起了,还能要么。白锦儿在脑子里想。 这时候,灵儿看了看陶阳的背影,又看了看白锦儿,想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抿着嘴笑了起来。 “方才你才走没多久,” “刚刚过来的那公子,就和这位公子讨你来这。” “说什么,这男生女相的人,可是不好找呢,还说,” “‘家里就缺这么个白白嫩嫩肉乎乎的小东西’。” “然后啊,这位公子就脸色很难看地把那位公子轰走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过夜 也许是被连城的话气的头昏脑胀,陶阳竟然忘记了在宵禁开始之前将白锦儿送回去。还好白锦儿在出来之前已经和白老头打过招呼说今天去朋友家吃饭,若是晚了可能就在朋友家歇息了。不然估计这一夜未归,回去又要像小时候那样子,罚跪石板跪半个时辰了。 可是有人,显然就没那么高兴了。 陶阳沉着脸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石青的夜色已经可以看见其中的星星点点,康乐坊家家户户前也亮起了灯火,星辉的光因此没那么亮,只能依稀地看见一些。 石玉宁走到了陶阳的身边,俊俏的面颊有些泛红。 “三郎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进去休息?” 陶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抬起右手指了一个方向。 石玉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正看见作男装打扮的白锦儿满面春风的,和醉仙阁里的女子谈笑着。 石玉宁眨了眨眼睛, “丫头怎么还在这儿?” “来之前你不是和我说,要把丫头送回去,不让她在这里过夜么?” 石玉宁不说还好,他一说,陶阳的眉头更是扭在了一起。 看见陶阳的表情,石玉宁的醺醺酒意,也消去了大半。少年讪讪地干笑了几声。 “那就没什么办法了,如今坊门已闭,丫头也回不去了,只能叫她在这里睡上一夜了。” “你看反正她现在的身份是你的小厮,不如你们两个就睡一” “你是不是喝酒喝糊涂了,” 陶阳开口打断了石玉宁的话,同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要是喝酒喝糊涂了,就去后面水井把脑袋插井水了清醒清醒。” 石玉宁知道陶阳这已经是生气的前兆,也不敢继续逗他,继续咳嗽几声: “这儿的空房还有许多,你便找一间给丫头住下吧。没有别的吩咐,也不会有人去打扰她的。等明日一早你再将她送回家,就好了。” 说完这些,石玉宁脚底抹油,赶忙就开溜了。 开玩笑,房里等他的是温香软玉,他干嘛要在这里看一个小顽固的臭脸不可呢? 石玉宁溜走,便只有陶阳一个人站在这里, 脸色不甚好看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另一边呢? “姐姐们睡觉之前肚子饿了都吃些什么东西呀?” “都不吃的,怕吃了口臭,还容易发胖。你都不知道做我们这行啊有多不容易,那些臭男人睡觉之前不漱口不净牙的,我们备的丁香叶,他们也是看都不看。喝了那酒啊,不知道有多难闻。” “就是就是,每次还要想尽了办法才能叫他们睡觉之前净净齿,要是能遇到个主动洗脚的啊,更是不得了咯。” “他们自己每天吃那么多东西,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四处走也不嫌害臊;可我们呢,只要腰上多了些赘肉的,动辄就要被人嫌弃,还要被妈妈逼着出去活动,饭食也要削减。” “唉,做女人好难啊。” “是吗是吗,” “不过如果有时候晚上肚子饿了,想必睡觉的时候也睡不安稳吧?我最近在研究一种既好吃又饱腹又不会发胖的吃食,吃了啊,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呢。就是不知道如果到时候研究出来了,几位姐姐能不能赏个面子,做我第一批品尝的客人呢?” “那好呀!” “你要是真能研究出来,到时候我们肯定捧你的场。” “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子,那我们肯定光顾啊。” “没错没错,你直管去研究,到时候出来了,我们带着阁里的姐妹,都去捧你的场去。”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不知几位几位姐姐的芳名” 就在白锦儿这边正满面堆笑要谈成一笔大生意的时候,忽然一种嗖嗖的寒意就出现在她的背后。和自己有说有笑的那几个姑娘也瞬间露出好像见到鬼一样的神情之后,纷纷找了些略显拙劣的借口跑路,白锦儿疑惑地回过头, 正看见陶阳站在自己的身后, 脸色十分不好看。 把白锦儿吓了一跳。 “哇!” “你这个人怎么走路都不出声的!” “吓我一跳!” “不是我走路不出声,” 陶阳沉默片刻,从喉咙里憋出几个字, “是你沉浸在奸商骗钱游戏里,压根儿就没听见。” “哎你这人,” “什么叫奸商骗钱?!我向来是,诚信经营,童叟无欺的好不好!” 少女跟在陶阳的背后,默默地在心里画圈圈,悄悄地骂着跟前的人。 也不知今儿陶阳是怎么了,白锦儿仔细回想了自己一天的伪装,除了那个死醉鬼说的一句醉话之外,就没有任何可能会引起麻烦的事情发生了, 简直是堪称完美的一次伪装。 没想到自己竟然那么擅长扮男人啊, 看来古装电视剧里说的也不尽如是嘛。 少女不知不觉地从声讨眼前人的话题,偏到了自己的女扮男装有多棒这件事情上去了。 “哎哟!” 沉浸在自己夸夸小世界的白锦儿没注意到身前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登时撞到了陶阳的身上。 她捂着脑袋默默地退开, 像是一个已经准备好等待父母无理责骂的小孩一般。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象中的话语。 反而听见少年轻叹了一声, “晚上你就在这儿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我送你回家。” 白锦儿抬起头,看向陶阳。可陶阳却移开了自己的眼神,和白锦儿错过。 “好好歇息吧,今日,想必你也累了。” 说完,陶阳就要走。 可他刚从白锦儿身边走过去,却忽然感觉到身上传来一股轻轻的拉力。顺着看过去,正好看见白锦儿松开了,拽着自己衣角的手。 “你不高兴了?” 陶阳听见少女低声问了一句。 此时醉仙阁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睡去了,楼中虽还亮着灯盏,却静悄悄的。白锦儿的话准确无误地钻到了陶阳的耳朵中,叫少年停住了脚步。 “没有,” 半晌,他说了这么一句。 “嘁,别扭鬼,” 谁知白锦儿竟轻嗤了一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刚才陶阳还绷着的脸瞬间冰消瓦解,一抹红晕爬上了他的耳根。 因为,少女在这么说话的时候,又拉了拉他的衣摆。 “好了,你,你快些歇息吧,时候,也不早了。” “我知道了,你也是,” “快去歇息吧。” 说完,白锦儿光速地握了一下陶阳的手,便溜进了面前的屋子。 门板阖上, 周遭又变的静悄悄的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提醒 呼,真冷啊。 白锦儿一觉醒来,总觉得天气已经冷了不少。 上次醉仙阁那个事情之后,她又去看过白如意,白如意已经好多了,面色终于是回到白锦儿从前见她时候的样子。 不过不知是不是白锦儿的错觉,总觉得白如意对她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虽说白如意从前对她就很是客气的吧,但是那种客气是十分客气的客气,是潜藏在温和有礼下的疏离。可这一次去,白锦儿明显地发现白如意和自己亲近了许多。 言语间说话时候的感觉,她和石玉宁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不少。 至于那位叫作柳儿的姑娘, 果如灵儿姑娘所说的,已经被从醉仙阁赶了出去。 和她一起的那几个姑娘因为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但是石玉宁都已经开口了,鸨母也是不能在留了。但她们只是从醉仙阁被赶了出去,还可以寻别的地方去, 可柳儿,却是连康乐坊都不能待了。 白锦儿又想起那日遇到的灵儿姑娘和自己说的话, 像他们这样的富家公子, 折磨人的手段可多。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过总归,这件事情就这样了了。 做完了吃瓜群众的白锦儿,又回去继续自己早起晚睡的辛苦生活, 然后看着面前这个表情欠揍的男人,挂起一张欠揍的笑脸。 “我说老叔,你要吃什么快点想好不好,” “我后面的锅上还炖着鸡呢。” “炖着鸡?什么鸡?” “小黑药炖鸡。” “小黑药炖鸡?那给我也来一碗。” “不行,那是别人订的。你要吃自己买药来我给你炖。” “这么麻烦?” “废话。” 白锦儿用炭笔戳了戳手中的小本子, “要不就和前天一样,来份番茄土豆羊肉煲?” “这几日天天吃番茄,吃的我都倦了,换点儿别的东西来吃吃吧。” “是吗,” “这儿的建议是多吃呢,毕竟今天一过,老叔你还想来吃的话,可就要自己给钱了。” “嗯?” 听见白锦儿的话,刘饕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白锦儿看着他的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似的一拍手掌,十分惋惜地说道: “哎呀呀你看我这脑子,” “都忘了今天是二十三号了。” 白锦儿咧了咧嘴角,表示嘲笑。 “你看看,当时我得第一的时候小丫头你还那么不开心,这不是半年眨眼就过去了?你看看咱们现在,关系不是挺好的?” “得了吧,” 少女不屑地摆手, “当时给了老赵第一名不也挺好,省的我还看了老叔你半年的脸。” “啧你这话说的,” “我的脸就这么不好看吗不想看到。老叔我这小半年教你去偷学了多少人家的技术你不说,” “要是给了那个很能吃的小子啊,你这半年也不过就是库存消耗的快一些罢了。” “嘁。” 虽然白锦儿的表情表示不屑,但是她心里知道的,刘饕说的是事实。 这半年下来,白锦儿对刘饕态度的改变,便是取决于这半年以来,他对自己的这些帮助。 白锦儿没想到,他竟然会对锦官城之中这么多食肆,点心铺,酒铺和杂货铺子以及其他可能卖任何食品的店铺的烹制手法和调制配料,都如此熟悉。 根据刘饕所说,这些都是他靠自己的舌头尝出来的, 可白锦儿不相信。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 只凭着一条舌头,就把人家锻炼研究了这么久的技艺,就了然于胸。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开家店,如此集大成者,开店还不赚翻了? 可有一次白锦儿就是这么说的,还逼着他在关店后进厨房露一手给自己瞧瞧。结果这个男人别说是做一道好吃的叫人把舌头都嚼掉的菜了, 他连煮饭都差点把白锦儿的锅都烧坏了。 自此白锦儿更是对他说的话抱持着相当程度的怀疑了。 虽说如此吧,可当白锦儿按照着他提供的信息调整自己的烹调方法和调味的时候,确实是让菜肴的味道变得更好了, 这让白锦儿也是十分的摸不着头脑。 “我可还没忘记你来找我麻烦的啊老叔,” “你也不怕我在你饭菜里下点儿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你要是这样子的孩子,那我当时肯定不会来那你这个奖的。再说了,当时来找你们麻烦,倒也不是我的本意。” “是是是,” “这话你都说八千回了,” “所以你想好要点什么了吗?” “不着急。说起这个,我倒是真有些事情想和你说。你也别当作我是为了给自己找借口,或是跟你开玩笑,” “有些事情,你还是要明白的。” “今年陈府中的丹若庖君,还是你吧?” “那又怎么了?” 白锦儿很是不以为然。 “我这巴掌大小的地方,总不会真有什么达官显贵,就因为我得了丹若庖君,就来我这儿吃东西吧?” “重要的不是人家来不来你这儿吃东西,而是人家认不认识你这个人。” “这也正是当初叫我来这里的那个人,所想的事情。” 少女戳着小本本的手一顿。 “不会吧,” 白锦儿笑了一下, “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这话会是能在这里讲的吗?老叔,你也不怕人家听见。” “那有什么关系,”刘饕的脸上写满了不在乎,“我之前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钱事两清,现在我要说什么,便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免得你涉世未深,有时候进了人家陷阱,都不知道。” “毕竟像我这样子的好人,可是不多啦。” “好好好,” “那就一份番茄鸡蛋盖烩饼,然后一份洋葱炒猪肝,再加一壶金错刀是吧。” “再来一碟卤菜只要鸡肝和鸡胗,多放点儿葱和蒜这样吃起来香。” “行行行知道啦。” 白锦儿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同时将手中本子上写了字的纸撕小,迈步走进厨房。 而刚才刘饕所说的话,在她的脑袋里盘旋了一会儿。 第三百五十四章 再见 “阿姐,” “最近怎么敬兰不来店里帮忙了?” 白锦儿站在柜台后面扒拉着手中的算盘,忽然听见外面擦着桌子的林信平开口问一句。她拨弄着算盘的手就这么停住了,片刻之后才开始继续将算盘弄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不知道,” “也许是找到了别的活计干了,所以就不来了吧。” “是吗,” 林信平撅了撅嘴, “这就奇怪了,这城里哪儿还有地方的待遇比阿姐这里还好的?又管吃给的钱又多” “你这话就说的片面了,” 白锦儿在账本上记下最后一笔,然后将手中的毛笔放下。 “这锦官城中这么多的铺子,你又没见过人家待遇如何,怎好就说我们这儿是待遇最好的?说不定,敬兰就是找到了什么更适合她做事的地方,” “毕竟你看看她家那个情况,” “她要花费多大的功夫去贴补家用的。” “说的也是” “可是,” “我听阿云说,敬兰现在,好像也不去公孙先生那里上课了” “什么?” 听着白锦儿很是吃惊的语气,林信平看向啦她。两人四目相接,白锦儿读出了林信平目光中的淡淡哀伤。 “阿云和我说,” “敬兰已经没去公孙先生那里去读书了。” 瞧着面前紧闭的老旧的木板门,白锦儿深吸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来这里,可是今天和林信平说了那些话之后,她的脑海里便久久飘荡的都是林信平口中所说。 内心也一直不能平静。 等林信平离开之后,白锦儿锁好了店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等她清醒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临云坊的坊门口。 在坊前踌躇了一会儿,白锦儿还是迈着有些犹豫和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 她至今弄不明白,为什么裘敬兰要做出那样的选择, 那样子的亲人,真的那么的重要吗? 即使是过着这么十几年噩梦般的日子,即使和那样子的人,也不过就有着一层可悲的dna里的关系,除此之外,实在是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说是彼此为亲人的地方。 更不用说,是最亲近的父母和一母同胞的兄弟了。 为了这样的人放弃拥抱新生活的机会,真的值得吗? 这实在算不上长的一段路途里,白锦儿不断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直到走到这里的时候,白锦儿一直活络的心思才慢慢地冷静,沉淀了下来, 来都来了。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笃笃笃。” 不清脆的木材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她停了一会儿,并没有看见人敲门,这才抬起手,敲了第二次。 这一次,总算有人回应了。 似乎是姑娘的声音的回答着来了,可是细细弱弱的,隔着一层门板,让外面的人听不大清楚。随后是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逐渐变大,等最后清楚的时候,遮挡着白锦儿视线的门此时也打开了。 裘敬兰熟悉的脸,出现在白锦儿的面前。 她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和白锦儿第一次在公孙先生家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干燥发黄的头发随便盘了盘顶在头上,面颊的凹陷导致不怎么明显的颧骨此时看上去有些突兀。 那双眼睛, 也失去了白锦儿初见时候的明亮。 瞧见站在门口的是白锦儿,裘敬兰愣住了。她的表情忽地露出一种窘迫和慌张感,就好像此时她是浑身地站在白锦儿的面前,在少女复杂的眼光下无所遁形一般。 嘴唇嗫嚅许久, 才看见她挤出一丝微笑,对着面前的白锦儿细声细语地说道: “锦儿,你怎么过来了?” 虽说在来之前,白锦儿已经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她已经构思了好几种见到裘敬兰的时候,裘敬兰可能看起来的模样。她想裘敬兰可能浑身伤疤,可能鼻青脸肿,可能,甚至最糟糕的事情, 白锦儿已经在想如何强行将她带去汪泉那里了。 可出现在白锦儿面前的裘敬兰还算健康,也没有被殴打过的痕迹,只是眼眶微微凹陷,看上去十分疲劳的样子。 即使这样,也叫白锦儿心中一酸。 “你,” 在嘴边的话磨蹭了半天,说出口的时候却只有一句: “你怎么样?” “我?” “我,很好啊。” 裘敬兰对着白锦儿笑着,可在白锦儿看来,她的笑容却十分艰难。 “没什么,事情吧?” “没有。” “听说,最近你没有去公孙先生那里了?” 听见白锦儿问的这句话,面前的姑娘神色明显的有些黯淡;可她还是强打起笑容,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最近在西市给一家茶铺做事,便,不打方便去了?” “茶铺?” “嗯。” “为什么要去茶铺?” “我” “你很缺钱吗?” 白锦儿往前走了一步,不由得露出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 原本就退缩的裘敬兰被白锦儿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着白锦儿质问的眼神,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说啊,你是不是很缺钱,” “你要是缺钱,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可以借给你,就是工钱,我也可以先预支给你啊。” “你为什么” “对不起锦儿,” 这一次,裘敬兰没有让白锦儿把她想说的话说话,就打断了她。 她看着白锦儿,眼底闪过一丝悲戚,却只是对着白锦儿摇了摇头,说道: “对不起。” “锦儿,谢谢你来看我,我,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这么大了,是时候,该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脚踏实地的活着了,” “谢谢你。” “以后,就不必麻烦你了。” “锦儿,你,你还是走吧” 说完,裘敬兰往后退了几步,缓缓地将木门阖上。 只留下白锦儿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走出临云坊的时候,正看见裘用从外面进来。因为身边的行人多,白锦儿看见了裘用,裘用却没看见白锦儿。 白锦儿看见,裘用正满脸堆笑地,和身边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说话。 两人并行着,往临云坊的深处走去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糯米藕 “阿云真是个好孩子,” “那阿姐今天就教你做桂花糯米藕哦。” 看着面前比自己还矮上许多的小姑娘,白锦儿摸了摸她的脑袋。 “提前做好之后呢你把它晒干然后挂起来,等到想吃的时候再切几片上锅蒸一蒸或是烤一烤,就可以接着吃了。” “但是你要记得,自己在家的时候必须要保证安全,才可以用火哦。” “知道了阿姐。” 林信云抬头看着白锦儿,十分真诚地点了点头。 看着林信云的小表情白锦儿笑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饱满的脸蛋。 “首先呢我们要先准备一碗糯米,一筐藕。” “买藕的时候记得和老板说要买糯一些的,这样做出来更好吃一些。” 白锦儿说着,指了指面前装着糯米的陶碗和一小竹筐藕。 “还有哦,买藕的时候一定要买这种完整的,千万不能买从中间断开的那种,知道吗?” “我知道啦阿姐。” 少女说完,往前走了一步,距离灶台的位置更接近。她将手袖挽起,露出白白嫩嫩的手掌和不算十分纤细的手腕,手指拨弄拨弄了碗中已经泡的有些饱胀的糯米,和身边的林信云说道: “糯米提前清洗干净之后,用凉水浸泡一个时辰以上,两个时辰以下。糯米泡好之后,再将莲藕洗干净,” “然后将莲藕像这样洗净去皮。” 说着,白锦儿举起了手边一截藕,给林信云看了看。 “接下来呢,就是要比较小心的步骤了。” 白锦儿将手中的藕放在早已经准备好的砧板上,然后拿起一把刀,用刀尖轻轻点了点莲藕一端接近头部的地方, “最好教你阿兄帮你,” “像这样子将莲藕的一头切下,然后放在一边备用,” “然后呢,我们就可以开始往里面塞糯米了。” 一柄洁白的调羹进了白锦儿的手掌中。她将沥干了水的糯米移到了手边,然后将藕节杵了进去,开始用调羹往藕节里面的空洞舀糯米。 “先大概将糯米灌进莲藕的小孔里,每个孔都要灌满,然后再用筷子捣实,” “这样可以装更多的糯米,而且才能保证每个切开的藕片里都有糯米在里面。” “然后,” “再用牙签把刚才切下来的莲藕脑袋,给它安回去。” “这里也要记得固定好哦,如果没有固定好,等到煮的时候莲藕的脑袋掉了,里面的糯米就会漏出来了。” 在外面收东西偶然路过的林信平听到了白锦儿说的,不由得满脑袋的问号。 这是在教做菜吗, 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莲藕还有脑袋 里面的白锦儿当然不会知道外面的林信平在想什么,她偏头看向林信云,在看见小姑娘点头之后,才接着将剩下的藕处理完。 最后面前装满糯米的小碗空了之后,白锦儿准备的那几个藕叶刚好装满。 看着面前装的满满当当的糯米藕,少女满意地在上面拍了拍。 “然后呢,我们将藕放进准备好的小炖锅里,在上面撒上红糖。红糖不要放的太多,不然味道过浓,后面再做加工的话就不太好尝出其他的味道了,” “红糖的作用呢,主要是一个提色增香。” “还可以放上一些红枣,这样糯米藕吃起来就会更香。” “然后在锅中加入没过藕的水,盖上锅盖,生火。大火烧沸锅里的水之后,再调整为小火,炖煮半个时辰左右,等到锅中的汁水变得十分浓稠之后,就可以出锅了。” 白锦儿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边的锅盖盖上去。她和林信云讲解的同时,还能准确地把握丢入灶坑的柴火的数量。 装满了糯米藕的锅里面的水很快就沸腾了,白锦儿见状,将下面的柴火又抽出来许多熄灭。 “煮好之后把糯米藕捞出来沥干汁水,就可以准备吃了。里面剩下的汁水也不要倒,舀出来用一个小碗装好,然后再混入一些花蜜,或是蜜糖,就可以用来做淋在糯米藕上的汁了。” “不过可能会太甜,记得不要放太多,而且吃完之后睡觉之前要记得漱口哦。” 白锦儿说完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了腰身之后,她转过来笑着摸了摸林信云的脑袋。 “刚刚白阿姐说的你记住了吗,” “等待会儿我叫你阿兄给你抄下来一份,你回去照着看。做菜这种事情,熟能生巧,总是要多做,才会好吃的。” “阿姐我记下了我都记下了,” 听见白锦儿说的话,林信云像是很着急地要解释,小小的身子还望白锦儿面前凑了凑,好像这样子会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一些。 “不用阿兄写,阿云全都记下啦。” “等阿云回去的时候就叫阿兄帮我,我到时候做好了,就带来给阿姐尝尝!” “好好好,” “等到阿云做好了就分给阿姐尝尝。” 姑娘单纯的想要表现似乎让白锦儿很开心,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许久不见的连个梨涡也出现在了她的脸颊两侧。 “好了我们出去吧,等待会儿糯米藕煮好了,给你们带回几个,回家吃去。” “好嘞。” 说完,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牵着彼此的手,从厨房走了出去。 “这么快就出来了?” “阿姐你们做的这是什么菜,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你知道什么你臭小子,这只是准备时间,想做一份好吃的菜,要花费的时间和功夫可要多着呢。” “我看阿云做菜的天赋可比你好多了,好好培养一下,以后说不定也能开家店呢。” “真的吗阿姐!” “我也能像阿姐一样,有一家自己的食肆吗?” 林信云拽着白锦儿的小爪子都不自觉地用力了,看着白锦儿,水灵灵的眼睛里竟然满是光亮。 “当然可以啊,” 白锦儿转头对着她笑, “只要是你想并付出努力,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就在店铺里的人正有说有笑的时候,忽然听见从外面传来一道怯怯的女声: “请问白小娘子在吗?” 第三百五十六章 谋亲事 “这是我家小娘子给白小娘子的信,” 银瓶将手中的小荷包递到白锦儿的手中, “小娘子还叫我和白小娘子说,” “额,” “说她一听见白小娘子的拜托,马上就去找人问这件事情了,还说,” “下次和白小娘子见面的时候,要白小娘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银瓶忽然卡顿了一下,就好像解下来要说出口的东西,让她十分的不好意思一般。 “要白小娘子,准备好吃的东西” 银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来小,最后已经几不可闻。她像是刚给喜欢的男孩子表白过后的高中生一般,羞涩地将自己的眼神移开,躲避着白锦儿的视线。 或许在银瓶看来,孟如招身为一个名门闺秀,竟然会提出以食物作为办事的交换,未免太丢人了些吧。 白锦儿却只是对着她笑了笑, “告诉你家小娘子我知道啦。” “嗯那就麻烦白小娘子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银瓶对着白锦儿行了行礼,转头迈着步子离去。 “阿姐,那是谁呀,” “看着好眼熟,是不是孟娘子家的人呀?” “是啊,” 白锦儿看着银瓶的身影走远之后,这才拿着荷包走进了店。她并没有直接拆开,而是将小荷包揣进怀里。 “阿姐那是什么呀?”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少女朝着林信平翻了个白眼,转而又对站在他身边林信云粲然一笑,然后朝着林信云伸出了手, “走信云,阿姐带你去厨房里,教你看火候去。” “好嘞阿姐。” 林信云蹦蹦跳跳地来到白锦儿的身边,小小的手拉住了白锦儿的手。 入夜, 白锦儿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前的小案几上摆着一盏光线不甚明亮的油灯。她此时已经将白天穿的衣物换下,而从衣物中拿出来的小荷包,就摆在桌上。 少女打了个哈欠,伸手开始拆荷包。 荷包比白锦儿的手掌还小些,里面自然是不会装什么东西的。将上面系着的袋子解开,白锦儿抓着荷包的底部,将荷包倒过来往桌上倾倒, 一张折好的纸就从里面掉了出来。 白锦儿将荷包丢向一边,拿起那张纸, 展开瞧了瞧。 上面是几行娟秀的字体,的确是孟如招的字体。写的内容不多,白锦儿一眼,最多两眼就能全部看完。 可是她却还是看了好几遍。 每看一遍,白锦儿的脸色就越不好看。 半晌之后,她将这张自己已经能将内容背下来的纸,再一次缓缓地折了起来。 “我就说那个女人看着就不像是好人,我就说,就说吧” 白锦儿的脑海里回想着刚才在纸上看见的内容,口中不断低声念叨着什么东西。 “请喝茶,” 裘敬兰将手中的茶碗摆在了桌上,然后她抱着托盘正准备从屋子里出去,却被身后的裘用叫住了。 她转过头去,看见裘用的脸上挂着极少见的灿烂且殷勤的笑容。 “妞妞别走了,大宝刚刚才吃完东西,就让他自己出去玩会儿。你呢就陪我们在这儿坐坐,也听听你香姨说说话。” 那个被裘用称呼为香姨的妖艳妇人冷哼一声,看样子很是不屑一顾。 “知道了阿爷。” 裘敬兰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乖乖地走到了裘用的身后坐下。 “坐那么后面叫我怎么看?” 香姨开口,声音倒是和她这个年纪很是不相符合的婉转甜腻,听上去就像是十几岁的少女一般。 “听见没香姨叫你” 听见妇人的话,裘用一瞬间又露出了原本那种凶恶的嘴脸。他的音调提高,本是想呵斥身后的裘敬兰的,可转念他的眼珠子一转,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竟强压着自己改变了语气,瞬间又变得温和了下来。 “香姨既然叫你坐近些,就坐近些嘛。” “妞妞来,坐到这里来。” 说着,裘用拍了拍桌子的旁边,示意裘敬兰坐到他和香姨的中间来。 裘敬兰一言不发地坐了过来,才一坐到香姨的身边,就闻到了一股十分浓烈的香粉味道。 似乎是胭脂水粉,又似乎是熏香, 裘敬兰从未闻到过如此浓烈的香味,不由得有些发昏。 而妇人则是打眼看了她一圈,眼神就像是挑选牲口的农妇,充满了挑剔和不满意。 “张开嘴看看。” 香姨的话让裘敬兰一愣,并没有照着她说的做。妇人立马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叱咄似的又说了一边, “张开嘴!” “你这死丫头,香姨叫你张开嘴呢你没听见吗,快张开。” 裘用立马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肩上,裘敬兰被裘用这么一呵斥,便马上张开了自己的嘴。看着妇人坐着身子朝自己凑过来,凤仙花染红的指甲紧紧地扣在自己的下巴上。 妇人手指用力,尖尖的指甲好像都要扣进了裘敬兰的肌肤里去。虽然有些痛,可裘敬兰还是乖乖地,任凭这她扯着自己的下巴,查看着自己的口腔。 “哼,” “还不错。” 香姨这样说了一句,撒开了手。 “瞧着倒是干干净净的,模样也还算标致。就是太瘦了些头发颜色也不好,这要养好,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和钱都不知道呢。” “哎呀香姨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裘敬兰听着身边的两个大人说话,低着头不言不语。等到裘用送着妇人离开之后,她才脚步轻轻地走到了自己阿爷的背后, “阿爷?” “哦,是妞妞啊,” “做什么,还不去做饭吗。到时候大宝回来之后要是饿了怎么办?” “阿爷,我想问问,” “刚刚那个人,是谁?” “哪个?” “噢,你说香姨是吗。” 裘用的脸上缓缓绽放出慈祥的笑容,他伸出手,摸了摸裘敬兰的头发。 确实是有些干燥, 看样子,最近要让她吃点好的才行。 “那是城里一个有名的媒婆,你年纪不小了,阿爷也该给你谋一门好的亲事了。” “阿爷这次叫她过来,便是这样想的。” “是吗,” 裘敬兰也慢慢笑了,她对着裘用点了点头, “谢谢阿爷。”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一番花落成空果 “恭喜宿主解锁特殊任务,” “一番花落成空果。” “完成任务条件:拯救裘敬兰,” “完成时间:两个月。” 正准备将手中纸条做废纸烧去的白锦儿,动作一滞。 她缓缓放下已经凑到不断跃动着的火苗边缘的米黄色的纸张,双手置于桌面上,无意义地略微开合着。良久,才听见白锦儿问了一句, 她低低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 “怎么救?” 像是被拂尘激起的尘埃,这句话倏然飞到了很高的地方,在碰撞到房梁之后,又不甘认命地落下,最后碎落在少女的鞋边。 没有人回答她。 无论是这小小的屋子里,还是白锦儿的心里, 都只有她刚刚问出来的那个问题, 徘徊不绝。 裘敬兰手里抱着包袱,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店面的招牌。她已经很久没来过白家食肆了,这忽然地过来,站在门口的她竟然还生了几丝退却之意。 此时还没有到关门打烊的时候,所以还是陆陆续续有人从里面出来,从外面进去的。裘敬兰站在这里,看着碍事且突兀。 终于是在原地踌躇半晌,她抱着手中的包袱,走上了前。 “欢迎光” 察觉到门口出现一个人影,林信平下意识地就要说出平常招呼客人的话;可是等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看见是裘敬兰站在门边,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敬兰?!” “你怎么过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 少年热情地走上前,迎着裘敬兰坐到了一处空位上去了。 “你怎么过来了敬兰?我都好久没见到你过来了,你怎么现在不来阿姐这儿帮忙了?我听阿云和子安说,你现在都不去上学了,为什么呀?” “喂小子!” 这边厢的林信平正嘴巴不断叭叭叭地和面前的少女讲话的时候,店铺里的其他客人却因为等待而叫起了他的名字。 “啊糟了!” 林信平一拍额头,抓着手中的小本子和炭笔就要跑过去。不过临迈步前,他还是转过头来,对着裘敬兰灿烂一笑: “敬兰你先等等啊,等我招呼完客人,再过来和你说话。” 说完,少年的步子轻快而飞速,转眼之间就冲到了刚才叫他的那桌客人之前。 裘敬兰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看着林信平愉快轻松的背影,裘敬兰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手中的包袱;她的眼底流转过一丝发自内心的羡慕,却还是默默地将那丝羡慕隐藏了起来。 她将手中的包袱放下,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坐榻上,等着店里的人忙活完。 就这样等到了其他的人都走光。 林信平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今年锦官城虽说迟迟未下雪,可好歹也入腊月了,正是冷的时候,林信平却能忙的出汗,可想而知店里的生意有多好了。 加上入了腊月,好多人家不是休店回家了就是早早地收店回去准备过年要的东西,也只有因为有系统仓库的白锦儿和对过年过节不怎么上心的白老头,会在这时候坚持着一直以来的关店时间了。 所以这段时间,他们的生意不减反增。 林信平擦完了桌子,直起身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之后,他拿着手中的抹布就准备往厨房去。这时候,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少年愣了一下,这才抓着抹布跑了过来。 “哎呀敬兰!你看我这记性!” 林信平跑到裘敬兰的面前,言语里满是抱歉的意思, “忙活着半天,竟然把你忘了。” “你饿不饿,阿姐现在还在后厨,我叫她给你做点什么东西垫垫肚子吧?” “没事的信平,” 裘敬兰对着林信平温柔地笑了笑, “店铺里这么多的人,你和锦儿白翁一定很辛苦的吧。” “嘿嘿其实还好啦,” 林信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咱们店里不是一直都这么忙吗。” “说的也是,” “锦儿的店里,生意总是这么的好呢” “是啊,”林信平拿着手中的抹布,坐到了裘敬兰的对面。 “一开始店里这么忙我也觉得很辛苦,还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难得客人少了些的时候,阿姐总是看着不怎么开心,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嘴里念叨着要研究新的菜式。” “你说吧阿姐每天最早来到店里,然后准备当天店里需要的材料,所以估计她醒来的时间,还要更早。这难得有几天清闲的日子可以过过,阿姐竟然还很嫌弃。” “然后这快一年下来,我也终于明白了阿姐说的话,” “忙着,总比闲着要好。” “阿姐说,我们现在忙活着觉得辛苦,可要是以后没日子忙活了,一坐就在店里坐个一整天,等到了点再关门回去,清闲是清闲了,” “我们却也距离饿死不远了。” “阿姐还说什么,忙活了也不是白忙活,只要是有回报的忙活,就比不忙活要来的划算的多。” “虽说我不是太能听懂,但总觉得,阿姐说的很有道理。后来呢也发觉,渐渐地自己做事好像也察觉不到累了,反而看见多多的客人往店里来,我也发自内心的很开心。” “看样子啊,我应该是明白了,阿姐说这些话的意思了。” “有事做,总比没事做要好多了,你说对吧?” 林信平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不时手上还配着动作,看上去不禁有些滑稽和夸张;可是他得而脸上是一直笑着的,笑容是坦诚的,没有任何想要伪装或是掩藏的东西。 是裘敬兰渴望的,却永远也做不出来的笑容。 她看着林信平如此的高兴,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不知是出于朋友的陪伴情谊,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 “哎你看我自己在这里说这么半天,还没问你呢,” “敬兰你来干什么的今天?” “我,” 裘敬兰的手,摸了摸手边的包袱, “是锦儿,叫我过来的,她说,” “有话和我说。” “阿姐?” “嗯。” 第三百五十八章 羹 白锦儿坐在裘敬兰的身边, 两人相对无言。 白锦儿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将手中的托盘往前推了推。 “突然就把你叫过来,不好意思,” “这是我新做的羹,” “你要不,要不要尝尝?” 裘敬兰随着白锦儿的动作,低头看向她推来自己这边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白瓷浅口碗,里面装着已经凝固的浅黄色液体。光滑的表面泛着莹润的光泽, 整个就像一个大块的打磨光滑的蜜蜡一般好看。 不过,羹的上面,有着些微像是烤焦了的棕色褶皱。 裘敬兰看了看,又抬起头对着白锦儿笑, “闻着好香,锦儿。” “最近才做出来的,还没有拿出去卖。正好你过来,就,你帮我尝尝,觉得味道怎么样。” “嗯。” 少女听话地拿起摆在一边的调羹。 她舀的动作看着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是这饱满圆润的形状,让她有些不舍得下手破坏掉。最后她决定先从那一点点焦褐色的地方开始吃起,这样就能让大概的形状得以保留。 调羹嵌入膏体,异常的顺利和没有任何阻碍,就好像是放入了静止的水中,如果不动的话,是不会有任何受阻的感觉的。 可如果要将其吃下肚子,自然是不可能不动的。 裘敬兰的食指根本和拇指指腹稍稍用力,便将那一点焦褐和周围光滑的地方舀了出来。 颤颤巍巍地在洁白的调羹上晃动着,就像是娇嫩的露珠要从叶片上滴落一般。 裘敬兰的眼神就和这调羹上的膏体一般,微微晃动着。 唇齿微张,柔软的膏体碰到了少女的嘴唇上;她甚至不需要用什么力,就能将其吸入口中。 然后,就是一股浓郁的奶香气。 牛乳混杂蛋黄,使得味道尝起来更浓郁,更让人唇齿回甘。当然,白锦儿并没有打算就靠着这么一点点的甜味来调整整碗羹的味道,里面混合了清甜的白砂糖。 牛乳是一种珍贵的食材,特别是在牲畜牛没有大规模养殖,很是宝贵的古代,在唐朝,牛乳在普通的店家是很难见到的。 特别是用来制作大量的天店和菜肴,需要的就几乎是天价的牛乳了。 于是,白锦儿只能忍痛花费了大量的积分,解锁了属于自己的牛乳。 她的印象里,裘敬兰是很喜欢奶蛋制品的,所以这份用烤牛奶布丁的方法制作的羹,她应该会很喜欢的。 果然,白锦儿看见裘敬兰的表情,露出了吃到美味东西会有的柔和。 “很好吃。” “是吗,” 白锦儿松了一口气,露出舒心的笑容。 “其实锦儿做的什么菜都不需要品尝的,锦儿做的菜都是很好吃的,” “我相信店里的客人,也一定会喜欢的。” “其实,客人喜不喜欢,没,没那么重要,” “啊不也不是说不重要,就是,其实今天叫你来,只要你喜欢,就好了。” 白锦儿说话的时候略显笨拙,裘敬兰听着白锦儿和自己说话,忽然鼻子有些发酸。可她却还是对着白锦儿笑笑, “那我很喜欢,” “真的很好吃锦儿。” “你喜欢,就好了。” 两人进行完这段对话之后,陷入了一种有些尴尬的沉默。 “啊对了,” 白锦儿忽然坐直了身子,指了指裘敬兰手边的包袱, “那个是什么,天凉了,你给自己买的新衣服吗?” “这个,” 裘敬兰没有看自己手边的包袱,反而是在白锦儿指了那包袱后,将包袱往自己的背后藏了藏。 “这是,我弟弟的衣服。” “” 好吧气氛更尴尬了。 良久,白锦儿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 “天凉了,你也别老想着别人,也给自己买些好点的过冬的衣服,毕竟要是着凉了,” “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的锦儿,劳烦你操心了。” “嗯” “嗯。” “” 四目相对,白锦儿瞬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正绞尽脑汁的不知道要怎么把对话绕到自己想问的问题上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坐在对面裘敬兰率先开口道: “锦儿,我知道你今日找我来,还是想看看我过的好不好,也是想劝我,” “你放心,我现在过的很好。我阿爷他,真的改变了,他现在,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不用再担心我了,真的,” “你知道吗,前几日,我阿爷还在给我寻摸婆家了。” “寻摸婆家?” 瞧着白锦儿脸上出现吃惊的表情,裘敬兰笑了笑,她将面前的托盘往旁边推开,然后伸出手,拉住了白锦儿的手。 “你也不相信吧?其实,我当时也不相信的。” “那个媒婆来的时候,我都没想到是阿爷找来帮我找婆家的。” “虽然,她看着有些奇怪,不过,阿爷说她是城里最好的媒婆了。要是拜托她的话,一定能帮我找一个好的夫君。” 说到这里,裘敬兰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羞涩和憧憬。 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小声地说道: “其实,我当时是想和阿爷说,能不能,能不能和那个媒婆说说,” “我不大想,想找其他人做夫君的,” “其实,其实,子安他” 拉着自己的手十分的温暖,想是在自己的店里坐久了,裘敬兰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可她的手如此粗糙,比自己的还要粗糙许多, 最粗糙的那个地方好像是一道伤疤,白锦儿曾经见过一次;可是她从未问过那道正中掌心的伤疤是哪里来的, 她只是看着裘敬兰难得露出的对未来希望的表情,刚刚想说出口的话, 此时也说不出口了。 “敬兰,” “嗯?” 其实裘敬兰说这些话的时候,内心也是忐忑的;她怕白锦儿出言,说的话如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下。这一声应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担心。 可白锦儿却只是对着她笑了笑, 反手握住了裘敬兰的手。 “你要相信,未来一定会好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叫裘敬兰愣在原地,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眼眶隐隐湿润。 “嗯!” 这一次开口,带着用力的肯定。 第三百五十九章 菌菇辣子鸡暖锅 “来了来了!” “菌菇辣子鸡暖锅来嘞!” 白锦儿抬着纯铜的锅子,一路行走如风地抬到了刘饕的桌前。 “呼,呼,” 锅中的汤水已经烧的滚烫,白锦儿放下锅子之后,两只手抓着自己的耳垂呼呼地吐气,而跟在她后面的林信平也抬来了木头架子,上面摆着是各种各样的蔬菜和刘饕要求加的肉。 飘荡的雾气浓郁袅袅,沉褐色的木窗房梁似乎都在这样子的雾气中变得沉郁了起来。雾气裹挟着香气,顿时盈满了整个屋子。 “好香啊,”“真的好香啊,”“那是老板新弄的暖锅吗。” 周围的客人纷纷私语,倒是点了这份暖锅的刘饕一脸淡定地坐着,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和小小子来来回回地忙活着,将空碗筷子调羹和蘸碟放到刘饕的面前。 “得嘞老叔,慢用啊。” 白锦儿摆好了所有的东西,利落地丢下一句话就打算离开。这时候,已经有些眼馋的客人看着刘饕的暖锅叫着白锦儿的名字了。 “去吧去吧小丫头,” 刘饕笑眯眯地对着白锦儿说道。 察觉到周围客人投来的眼神,刘饕悠然地抄起筷子,伸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盘已经片好的肉里,夹起了一片已经片好的薄肉,然后再伸进翻滚的锅中。 “这吃暖锅啊,吃的时候就得先涮肉,这切的薄薄的肉片在滚烫的汤头中涮这么一会儿就熟了,口感正是最好的时候,不像是直接丢在里面烹煮,煮出来口感柴且涩。” 刘饕一个高高壮壮的大男人,涮肉的手法倒很是娴熟,柔弱无骨一般地,握着筷子浑然一体地摇摆着。 不一会儿他抽出筷子,上面那片刚刚还泛红的肉片,此时变得更加的红了——汤底是白锦儿调好的麻辣汤底,涮出来的肉已经浸满了鲜红的汤汁。 虽然如此,刘饕却还是要蘸白锦儿特制的料碟。 一前他打暖锅倒是也蘸过什么东西吃,只是都是简单的胡椒,醋,酱油,最多也就增加蘸些碾碎了的茱萸子或是韭齑,入口已是能激发食材的芳香味了。 可是这小丫头特制的料碟,却更是特别,照例的刘饕只能尝出里面诸如醋酱油胡麻酱之类的常规调料,还有好些,刘饕却是尝不出来了。 也不知她到底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稀奇古怪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刚涮好的肉片上面还留着汤汁里红油的光泽,转眼又裹上了一层浓稠细密的特制蘸料,翠绿的葱花碎和小丫头所说的那种名叫作花生的碎粒,像是冬日里穿着厚皮毛底下却未着寸缕的美人, 有一种饱暖之后让人垂涎的美貌感。 男人张开了自己的大嘴,没有任何怜悯之情的,将筷子上的肉送进了口中。 “嗯——” 他鼻腔和口腔共鸣,发出一声十分满意和满足的喟叹。 也不知道他这声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在听见他有些做作的声音之后, 整间店铺里的客人都十分“无意”地,发出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吃完肉之后呢也别着急,这汤里面煮着用来吊汤的肉菜,此时也煮的正好了。先夹一块出来,怕烫的便凉个片刻,但是切记不可凉的太久,” “不然天冷凉透了,味回腥。” “好食热食的,此时出锅,便可以吃了。” 身随言动,刘饕一边嘴上说话,一边筷子已经伸进了锅中。在翻滚的浓浓雾气中,直接捞出一块已经煮熟了的鸡肉,颜色比刚才他涮的那一片还要深的多,上面还沾着辣椒的碎粒,足以叫能吃辣口涎不能吃辣的发昏。 捞出鸡肉之后刘饕等都没等,直接将滚烫的鸡肉丢入了口中。 然后就见到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抓起旁边已经结了水雾的酒壶一饮而尽。 “呼——” 和刚才不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满足感。 “这热食陪冷酒,” “怎一个爽字了得!” “小子!再给我打壶酒来!” 其他的客人看着刘饕这副模样,知道这孙子就是故意在气他们的了。 “老板!给我们这儿也来一份这个,这个这个,什么暖锅的!” 一个浓眉粗目的壮汉受不过这个气,眉毛一竖眼睛一瞪,直楞起手,嗓门很大地喊了一句。喊完之后,他还很是不服气地看了刘饕一眼。 刘饕倒是不为所动,依旧美滋滋地吃着自己从锅里捞出来的菜肉。 “哎哎,” “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客,这暖锅因为备菜麻烦,所以咱们店里这暖锅都得是提前一天定的。也可以给您现做,但是现做的暖锅就只能用现在店里有的材料,就不能按着您的要求跟您做了。” “啊?” “怎么你们还有这规矩?” “嗯——” 另一边,刘饕还在故意地发出声音,像是对粗眉男人的挑衅一般。 嗬! “什么都行,老子今儿就得吃暖锅,叫你们老板就给我弄暖锅,弄出来就得!” “那您稍等啊,我们这就给您上。” 说完,林信平麻溜儿就往厨房跑。他还没跑几步呢,又听见有客人打着商量说要吃暖锅。那些和这粗眉男子一样不挑的还好,偏偏有些人又得这会儿吃,又还要挑拣食材,林信平在其中周旋着,忙活的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吃完了这些啊,我们接下来呢,就要往暖锅里下菜了” 这时候刘饕接着气人,他刚刚端起一盘子土豆片,正要向大姑娘绣花似的夹起一片丢进锅中的时候,忽然从旁边伸出了一双手,把男人手上的盘子夺过,然后一股脑地将盘里的东西全都下到了锅里。 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吃个暖锅还那么讲究,” 原来是白锦儿听着林信平忙活的声音,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才一出厨房,就直奔刘饕这个“罪魁祸首”过来。 “吃暖锅哪里来那么多规矩,吃暖锅吃的就是一个随意,吃的就是一个不讲究。菜肉一锅下下去,想吃什么吃什么。” 说话的功夫,白锦儿已经将刘饕旁边剩下的那些菜都一起倒进了锅中。 “好了,客慢用啊!” 说完,白锦儿脚底抹油,离开的背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 深藏功与名。 第三百六十章 东市 “喂小丫头,” “你想不想去东市瞧瞧?” “东市?” “去东市做什么,你要把我拖去卖了啊。” 柜台后面把算盘敲得劈里啪啦响的的白锦儿听见男人说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他。 刘饕吹了吹手中茶杯的雾气,对着看过来的白锦儿咧嘴笑道: “上次我看我同你说那继铭轩家的赤明炙时,你对东市内店家店铺位置一概不知,怕是不经常去那处,便想着带你去看上一看。” 东市啊, 白锦儿确实是没怎么去过。从小到长到现在这么大,她去东市的次数屈指可数。 东市多卖诸如金银器和香料那样子的珍贵东西,能在其中开卖的食肆,那定价之高昂已经可以想象了。 白锦儿可不会花费千百余钱去买一份入口的东西, 最起码她现在不会。 “不了不了,” “我好端端地去东市做什么?再说了我还得开店挣钱呢,这要是没钱别说东市了,西市的店铺都养不起咯。” “哈哈哈你这丫头,说话怎么总是这般有趣。” “明日本是你休店的时间,反正在家中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和我去东市瞧瞧,也见一见世面。” “不用了不用了,” 白锦儿又敲起面前的算盘, “我这人可没什么雄心壮志的,能见见西市的世面,和西市这些客人相处好了就得了。可没这么大的心思,还去东市见见世面的,” “那里面东西,啧啧啧,怕是我临死之前,都买不起一个哦。” 听着白锦儿不甚上心的敷衍之词,刘饕很是无奈,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也轮到自己说这种话—— “我说小丫头你是掉钱眼儿里去了吗?” 少女朝着刘饕翻了个白眼,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 你还有资格说我呢? 男人干咳了几声,摸了摸手中的茶碗。 “那我吃喝费用全包,行了吧?” “成交。多谢老板,老板大气。” “” 刘饕无奈地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杯中的茶。 “我说老叔你要什么时候走啊,我们要打烊了,你捧着个杯子我待会儿还要洗呢,能不能喝快点?” “” 我明天荷包不知道得空多少喝你杯茶你还不愿意了是吧! 刘饕来到最近东市那条街的时候,发现白锦儿竟然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费力地啃着最上面的那颗红果外面厚厚的糖衣。 自己裹得冰糖葫芦就是好吃啊, 白锦儿一边享受着舌苔上品尝到的甜蜜味道,一边在往着灰白的天空发呆。 今天不会下雪吧? “喂小丫头,你来的还挺早啊,” “看来嘴上说着不想来,但其实也挺愿意的嘛。” 少女看了刘饕一眼,没说话,只是从背后抽出一串冰糖葫芦,递到了刘饕面前。 “给我的?” 男人一愣,显然没想到快横跨了整个锦官城,白锦儿竟然会给自己也带了一份。 “不要我就留着自己吃了啊。” “要,怎么不要,” 刘饕伸手接过,红通通的山楂裹着糖衣,泛着晶莹的光亮。他看了看红果,脸上发笑, “好歹今日如此破费,能捞回一点是一点。” “哼,” 白锦儿已经转过了身, “我可不会嘴下留情的。” “得得得,” 刘饕也学着白锦儿的样子,啃食着最顶上的那枚红果;他的右手拍了拍腰间沉甸甸的荷包,里面装了多少银钱也不知道。 “今日你直管吃,换你一顿饱餐的钱,我还是出的起的。” 说着,一大一下两个人,迈着步子就往东市的方向走去。 东市的构造布局和西市相仿,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要说区别是什么,可能就只是东市的铺子更大间隔更宽,而其中的街道,也更加的干净一些罢了。 其中来往穿梭的人更是着锦帽貂裘,不像是西市其中,甚至还有人靠穿着蓑衣御寒。 刚才那个从身边走过的妇人,身上的幽幽香气叫白锦儿侧目;而这时经过的那个妇人,头上精致的珠钗翠环,又叫白锦儿摇头赞叹。 虽说这样的首饰打扮白锦儿在孟如招和陈康念的身上也见过了不少,可每每见到的时候,白锦儿却还是不由得感叹一句, 有钱真好啊。 刘饕倒是没注意白锦儿的这些小小的动作,或者说是小姑娘看见这些五彩缤纷的东西,多看几眼也是十分正常的。 但是刘饕可不会给白锦儿买这些东西。 很快地,他就领着白锦儿来到他要到白锦儿来的第一个目的地。 上面的匾额,写着大大的“继铭轩”三个字。 “第一家就从这儿开始好了。” “继铭轩?就是你说的那家,很有名赤明炙那家?” “难得难得,小丫头你竟然还记得。” “废话你昨儿不还说来着,我又不是傻子。” “” 刘饕收回了自己刚刚冒出来的那个念头, 要是芊芊还在自己身边,肯定不会是这丫头的这副样子。 不在意刘饕此时在想什么,白锦儿此时,其实是在十分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这家店铺。 面积和自家差不多,或许要大些;窗户开着三分之一,门却是关紧的,门口也没什么人排队。 不过倒是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或是几个客人从里面走出来,还有做小厮打扮的人抱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包袱盒子从里面出来,才一出来便撒开脚丫子往东市外面跑去, 想是奉了家中主人的命令,出来做外带的事情吧。 不管怎么看起来, 都不是白锦儿平常会走进去的店铺的模样。 换而言之, 就是看一眼,荷包都会吐一口血的那种程度。 可今日有人请客啊! 于是白锦儿果断地迈步走上前,右手已经拽住了门板的把手。 “愣着干嘛老叔,快过来吃饭了啊——” 瞧着白锦儿这幅积极模样,刘饕撇了撇嘴。 “唰啦”一声,门板拉开,想象中炙烤食物的香气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种,白锦儿说不出来的熏香味道。 只有仔细分辨,才能嗅出藏在其中的一丝丝肉香。 这就是靠着“赤明炙”在东市占有一方天地的,继铭轩。 第三百六十一章 继铭轩 没有热情迎上来的小伙计,也没有白锦儿熟悉的招呼声。这间面积不算特别大的店铺,里面安安静静的,虽说也有结伴而来的客人说话,可他们说话时候都是窸窸窣窣的,只能听见像是摩擦沙砾一样的声响,却具体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恐怕其中发出最大声音的,就是推门而入的白锦儿和刘饕了。 两人进门的时候,还是收获了许多的关注。可也就几眼的功夫,那些客人们便移开了眼神,继续专注着自己面前的饭菜,或是坐在旁边的人了。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怎么,很奇怪?” “这儿就是这样子,这家的老板啊,可是个怪人。不过东西倒是极好吃的,可以说是益州一绝。” “我倒是没觉得奇怪,” 少女瞟了刘饕一眼,径直走向一处空着的位置, “毕竟老叔你已经够奇怪了不是。” “我说好歹今天可是我请客诶,小丫头你嘴巴今儿就不能休息休息啊。” “好吃的上来了,我不就没功夫损你了么不是,” “老叔。” 白锦儿已经坐下,对着刘饕粲然一笑。 男人一时语塞,只好撇了撇嘴,然后坐到了白锦儿的对面。 浅木色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上面甚至连筷桶都没有摆上,空荡荡的,看着不像是饭桌,倒像是书生看书的书桌。 白锦儿摸了摸桌子打磨的光滑的边缘,这么块木板竟然也散发着淡淡的木头的清香——不知是用的什么木料,但是估计这么一张,就能买下自己店里好几张的桌子吧。 两人在位置上做了一会儿, 无事发生。 “老叔?” 白锦儿此时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脸上流露出疑惑和奇怪,看向坐在对面的刘饕。这没有伙计过来也没有老板过来点餐的,难道是在这里坐个寂寞是吗? 最过分的是,竟然一壶茶一杯水都不上。 “不着急,” 刘饕看着倒是很悠闲。他双手搭在桌上,没有任何表现出内心中焦躁的小动作, “这时候看不见人,便是在后厨做菜呢。要是这时候去打扰他别说今天吃不到那赤明炙,怕是日后,都吃不到咯。” “啊?” 少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东市的人,都这么古怪吗。” “哈哈哈当然不是,只是这一位,特别的古怪而已。” “坐着等会儿吧。” 说完,刘饕先住了口,竟然开始闭目养神;而白锦儿看着刘饕这副模样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张着眼睛,开始打量店铺里的陈设和装饰。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总算是听见店铺里传来几声不属于客人发出来的声音了。 踏在木板上的脚步声从后面的厨房传来,愈近愈急促。可引起白锦儿注意的却不是那急促的脚步声,而是, 伴随着脚步声而来, 一股奇异的香味。 好香好香的味道, 是食物经过高温炙烤之后的香气,但是,在这样的香气之下,还潜藏着更深层的味道,白锦儿却不大能分辨的出来, 这种肉也不大像是平常吃到的羊肉,或是猪肉鸡肉鱼肉的香味, 白锦儿不是很熟悉的味道。 少女的鼻子抽动,视线也跟着嗅觉和听觉,转移向这两个感官传递来信息的方向;她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色短袍的中年男子端着两掌张开大小的厚木板,掀开帘子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说是冲的,真的是一点都不夸张。 男子的脚步之快,都要让白锦儿下意识地往后仰了,生怕他一个刹车不住就撞到自己的身上。 白锦儿看着他端着那块厚木板冲到一张早就坐着人的桌前,惊得那昏昏欲睡的客人一瞬间也做出了和白锦儿一样的反应,然后看着原本空空如也的桌子上,多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白锦儿很确定, 那香气就是从木板上面飘来的。 古怪的中年男子放下了木板后一言不发,从背后抽出一双筷子,和一把打磨得锃亮的小刀,摆到了刚才才摆上去的木板的旁边。 随后,他竟转身就要走。 “那个,李老板,” 从刚才到现在就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客人,此时弱弱地喊了一声。 古怪男子站住了脚步,转头看他。 “茶,茶” 虽说他才是来吃饭的客人吧,可是此时他讲话的语气却小心翼翼的,倒像是他才是应该欠钱的那一个。 古怪男子应该是听见了, 虽然他点头的幅度微不可察, 但是那留着短胡子整理的干净的下巴,确实是稍微的晃动了那么一下。 然后,不一会儿,一个和木板同样颜色的茶壶,就出现在了那位客人的桌子上。 做完这些,男子又要回厨房去。 “老李!” 刘饕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是如此的突兀,他这声一出别说是被叫的那个当事人了,就是周围的吃瓜群众,也都被他吸引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白锦儿的幻觉,她总觉得在听见刘饕的这一声呼唤之后, 古怪男子朝着他们的背影, 骤然一僵。 随后很不情愿地,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这是一个岁数看着四十上下的男子,身高不高也不胖,看上去却给人一种精壮的感觉。头发不多,挽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发髻,就顶在头顶上,用简单的和衣服同样颜色的发带缠绕着。 眼角的皱纹已经十分的明显了,这也是暴露他年龄的一个点——那双眼睛却十分的炯炯有神,里面好像藏着火焰一般。 他确定叫他的是刘饕之后, 那“火焰”十分明显地晃了晃。 白锦儿看着他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他们这桌之前,双手背在身后。 没有说话。 “老规矩,” 和男子如临大敌的表情比起来,刘饕的表情倒是很轻松,他朝着男子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明明是年近半百的男人了,白锦儿却还能从他的脸上看见好像被大人支使了做什么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的表情, 然后看着他迈步进了厨房。 “看样子,又得等好一会子咯。” 坐在身边的刘饕带着顽笑的语气说了一句。 第三百六十二章 赤明炙 端到白锦儿面前的,是和那个男客人的一样的东西。 不算小的一指厚的木板,上面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肉, 烤熟了的肉。 烤制过后的肉呈现诱人的鲜红色,端上来的时候想必刚刚才从烤架上取下来,凑近了,白锦儿还能听见肉上传来的“哧啦哧啦”的动人声音。 色乃一绝。 凑近之后除了能听见声音之后,还能闻见从刚才就一直叫白锦儿难以忘记的香气。肉炙烤过的,其中混杂了其他香料的香气。竟然还能闻到几丝木质清香,就是不知道是烤肉用的木头残留的味道,还是底下垫的木板在浸染了肉汁和感受到了温度之后,被激发出的味道。 口鼻乃通感,白锦儿嗅了嗅,除了香之外,舌根的部分,竟然有一丝丝因品尝到甘甜味道,而分泌涎水的冲动。 香乃一绝。 “多谢。” 这一次不需要刘饕或是白锦儿开口,李老板竟然自己就把茶端了过来。像是想要断绝刘饕说话的各种可能,他来到白锦儿和刘饕的桌前,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之后, 转身就要迈步回厨房。 “老李,” 也许是心里的庆幸还没几个刹那呢,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李老板的身子又是一僵。然后又是缓慢地转过身子, 以一种无声的抗议眼神,看着刘饕。 刘饕却依旧是笑眯眯的。 “我今儿带了个小姑娘,特意来尝你的手艺的。你不和我们介绍介绍,你的这道拿手好菜?” 察觉着李老板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白锦儿连忙抢在刘饕还要说出什么更惹人讨厌的话之前开口,防止这热乎乎的菜刚上自己还没吃一口,就被老板轰出去的惨剧。 “李老板您别理他,” “您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吧,我们会好好品尝您的手艺的。” 气压恢复正常。 男子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朝着白锦儿点了点头。他十分用力地瞪了白锦儿对面的刘饕一眼,这才如释重负般地回到厨房去了。 白锦儿看着消失的男人的背影, “我说老叔,” “你是怎么活到这么老还没被人打死的?” “多亏我大唐福祚绵长,圣人宅心宽厚。不然我看啊,你早就被人打死,丢到护城河里喂赤鯶公去了。”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我和老李是朋友,这是朋友间友好诙谐的顽笑,” 还友好诙谐, 白锦儿不屑地撇了撇嘴, 刚才如果有烤架铁板在这里的话,她想李老板恨不得直接把他架上火去烤熟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多余的话了,” “快尝尝吧,这赤明炙就是要这时候吃才好,再过一会儿吃味道便不如现在好了。” 说着,刘饕将刚才男子留下的小刀和筷子,递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接过小刀,刀竟然不是冰凉的而是温热的,想必李老板在拿出来的时候,事先是先将这些小刀泡在温水之中的。此时小刀摸起来,和人的体温无异。 “先切一小片尝一尝。” “你不说我也知道。” 习惯性的和刘饕斗嘴完之后,白锦儿手中的筷子按住肉的一端,而小刀则按到了肉上。 肉的鲜嫩超乎白锦儿的想象,她的左手几乎没用什么力,就将一小块肉从完整的肉上分离了下来。 锋利的小刀压到炙肉的边缘, 能听见脆脆的声响。 切下这一块肉之后,白锦儿便用筷子夹起,然后送到了嘴中。 一口爆汁, 白锦儿惊讶地抿住了嘴巴。 饱含着调味后浓郁香气的肉汁,在白锦儿牙齿咬断肉质纤维时,在少女的空中炸开。舌尖在品尝到这样的调味之后仿佛激活了每一枚味蕾细胞,甚至连牙龈和牙根都跟着躁动起来。 事实证明白锦儿的嗅觉并没有出问题,这个肉不仅咸香浓郁,而且在稍微的咀嚼过后,还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回甘。 牙齿的欢呼雀跃之后便是味蕾的仔细品尝,白锦儿能察觉到一点点的椒麻感出现,使得趋于疲软的味道再一次达到巅峰。 这么一小块肉很快就被咀嚼下肚, 白锦儿看着面前剩下的这块肉,眼里闪动着惊讶的光芒。 “这是什么肉?” “既不是羊肉也不是猪肉,我好像,还没吃过这样的肉。” “很正常,毕竟这肉啊,你们店里也弄不起的。” 刘饕始终没用动刀,他等着白锦儿先品尝之后,才拿起那把属于自己的刀。动作看着就比白锦儿娴熟不少,男人切下一块肉之后直接用小刀插起,然后送入了口中。 和白锦儿一样的,他的脸上也出现满意的笑容,然后才接着和白锦儿说,刚才没说完的话。 “这是鹿肉。” “鹿肉?” “是。是城外青莲山上捉来的鹿。这店里一日就卖半头,依据炙烤的鹿肉的不同部位,每道菜的价格也是不同。” “咱们这一块,是第三好的一块肉。” “第三好?我还以为是第一好呢,怎么连第二好的都不是?” “你这丫头,这第一好的和第二好的,要提前不知道几天和老李预定,可能才吃的到一块。那价钱更是天价,吃那么一块啊,都能抵上穷苦些人家,一年半年的伙食费了。” “啧。” 白锦儿咂了咂嘴,顿时觉得自己吃的这不是肉,而是钱了。 听见刘饕这么说,她赶忙抄起了小刀,又给自己切了一块放入口中。 “不过,真的很好吃啊,” “这是如何烤制的,竟然能在保证酥脆的时候,又如此的多汁呢?” “这便是我叫你来这儿的目的了,” 刘饕也慢悠悠地切下一块, “烹饪一事,最是要躬行。可若是没有一个参照物,努力也不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到底对了没有。” “你炙肉的调料虽无甚问题,可在手法和火候上,却还是欠功夫,如今带你来一尝,便是要你知道,到底什么样子的肉,才是好的。” “炙肉讲究的是一个‘多汁,甘香,殷红,浮脆’,” “至于要如何做到,便要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另一家店 出了继铭轩之后,刘饕未多做停留,也并没有就考问白锦儿什么问题,而是径直就带着少女,去了下一处地方。 这一处就和刚才的继铭轩大不同了。两楼两阁,金碧辉煌,打眼一看,怕是比刚才的继铭轩,要大上不止两三个的大小。赤底黑字洒金的匾,上面写着惹眼的“碧云阁”三个大字。 白锦儿跟在刘饕的身后,抬头瞧着顶上的三个大字。 好家伙, 这要是不说谁能看得出来这是吃东西的地方啊?白锦儿乍看一眼,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宅院呢。 碧云阁, 看着就是叫金光阁,也属实不为过。 这一家碧云阁,便和刚才他们去的继铭轩,有着大大的不同了。继铭轩装修环境清雅,来的客人也少——毕竟那么奇怪的老板和上菜规矩,想是除非真的将赤明炙作心头之好的人之外,怕其余的人都是吃了一次,便不会再去了。 可眼前这间碧云阁除了外形豪奢之外,其间来来往往的客人也极多。多是白锦儿方才在街上见到的那些穿着富贵的人家,携友唤朋地在大开的门中出入。 “接下来带你尝尝这家。” “这家?” “这家瞧着就比刚才那家还贵,我说老叔,你的荷包没问题么?” “这你就肤浅了,” 刘饕倚老卖老地摇了摇头, “这价格昂贵与否啊,还真不能就凭店铺装潢的模样来判定。像是李继铭那样子将满腔心思都投在做菜上的人,对于这面子上的事情,便没有那么讲究。” “可是我看继铭轩的装修也不差啊,” “那是现在,你要是看见那家以前的模样啊,你就不会说这种话咯。要不是他店里的老客又是捐钱又是催促又是亲自找人设计动工,就老李那个性子,估计就是死了,那屋子里的桌子都不会挪动一张的。” 白锦儿想了想李老板的模样, 好像还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好了好了走吧,看这些人,要是进去晚些,估计后面好些东西就吃不上了。”说完刘饕迈步便往前走,白锦儿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 一进来店里更是辉煌耀眼,明明是白天,到处却还是点亮了灯。灯罩不知是什么材料的,烛火从其中照应出来,竟然是灿烂的金色。踩在脚下的木板地,就好像是流淌着碎金一般。 龙麝香气飘散,每呼吸的一口, 都是金子。 白锦儿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真香。 身着统一样式衣服的奴婢在其中来往穿梭;她们几乎都是十几岁刚刚及笄的娇俏少女,银红的衣裙套在她们的身上愈发是衬托的面如桃花。正有一个怀抱酒坛的婢女从白锦儿的身边走过,白锦儿眼睛一晃, 似乎瞧见她身上的衣服,好像用的是蜀锦。 白锦儿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在她的眼睛里面,这些人,也都变成了行走的黄金。 “我说老叔,” “你真的能负担的起这儿的饭钱吗?我可不想被扣下来卖身做奴啊,” “好家伙在这儿吃一口,我得给人家洗两辈子的碗,才还得上欠的债吧。” “你这小丫头,” 听见白锦儿的话,刘饕不由得哑然失笑。他都不知道这么小小的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学到这样子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的。 “放心吧肯定够。就算不够了人家要人洗碗抵债,我也主动回来好叫你回家好吧。” 少女撇了撇嘴,没接着男人的话说。 “两位客是,找人?” 说话间的功夫,已经有一个打扮整齐,模样干净俊俏的伙计迎了上来。他粗略地打量了两人一眼,面上虽然笑着说话也客气,但是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 想必是没把这两人当作是真正的客人。 白锦儿被这样子的眼神一扫,竟然还莫名地生起了一种淡淡的自卑感。 她下意识地往刘饕的背后藏了藏,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总算是在这姑娘身上瞧见些和她年龄相称的行为了, 刘饕心想。 他眼神转向看着像是候在身前,其实是拦着他们不再往里面走的伙计,伸出手在怀里摸了摸,不会儿的功夫便摸出一块发绿的木头牌子,展在伙计的面前。 “我们来吃饭的,” 刘饕开口说话,语调轻松淡然。 瞧见男人拿出的牌子,伙计的眼神顿时变了,他的笑容愈发的灿烂,对着刘饕行了一礼, “原来是贵客,小人眼拙,该罚该罚。” “只是此时天房地房都已包出去,只有玄字一号,不知贵客是否能屈尊?” “玄字就玄字吧,毕竟我们是来吃饭的,也不是来这儿挑屋子的,” 刘饕笑着说。 “带我们去吧,站了这么会子功夫,这小娘子该脚伐了。” “是是是,是小人疏忽了,” 伙计的笑容更加的真诚和灿烂,他看向半个身子都被刘饕挡住的白锦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小娘子上座,贵客上座。” 白锦儿犹豫片刻,但瞧见刘饕对自己使了个眼色,还是先迈出了步子,跟在那引路的伙计之后。 三人前前后后地走上了楼。 绕过各种装饰的屏风盆栽,甚至还有一座小小的假山,白锦儿便瞧见自己来到了一间紧闭着房门的屋前。光从外面看,并不能看出天地玄黄四种房到底有什么区别,只能看见合起来的门上方悬挂着一块红色的小木板,上面写着一个“玄”字。 伙计引着两人来到屋前,率先将门拉开了。 米白色的席座和夹在上面的红木小桌子,半开的窗户上摆着乌青的花器,其中插着一树盛开的红梅。悬挂着字画的墙壁处安置着香炉,白锦儿嗅到的淡淡梅香,想必便是出自那里。 “贵客请。” 引着两人进屋坐下,伙计又对着两人行了个礼, “茶点马上送上,请贵客稍等。” 说完,他便退了出去,然后将手边的门轻轻拉上。 “咔哒”一声。 伙计出去之后,便只剩下白锦儿和刘饕两人。 第三百六十四章 梅香酒骨糟 “哈哈哈哈哈——” “贵客,我与你们送茶点来了——” 白锦儿正看着窗上那一枝梅花发呆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外面隔着门板,闷闷地传来一道男子爽朗的欢笑声。随着声音的靠近,他们这间屋子的门被拉开,一个快要有门宽的肥胖男人,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这应该是白锦儿见过最胖的人了,套在他身上绣着宝相花纹的蜀锦袍子,明明已经很大了才是,套在男人的身上却贴身的连旁人看了都觉得发紧。 他头上插的是八宝簪,手上戴的是八宝镯,很难被发现的脖颈上似乎也套着璎珞,两个大拇指上则捆着两个碧绿碧绿的扳指。 蒲扇大的手掌单手托着托盘,上面摆着一盘精致的点心,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胖子大步落下,踩在席上的时候白锦儿甚至都能感觉到屁股下一震,然后就看着他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贵客你可是好久没上我这儿来了啊贵客,” “哟,今儿还有个漂亮的小贵客呢,” 胖子说话的功夫将托盘放下,然后“咚”的一声坐到了两人中间。白锦儿只觉得好像是一座山落到了自己的身边,摇晃的差点要伸手扶桌子了,可是碍于“这座山”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还是艰难地忍住了, 然后对着胖子笑了笑。 “小姑娘生的真是精灵,” 胖子对着白锦儿恭维几句,又转而看向旁边的刘饕, “怎么,这是你女儿啊。” “放什么屁呢,这是人家女儿。” “我说呢,你这老混蛋可生不出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来。” “滚滚滚。” 短暂的斗嘴过后俩男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 “你不知道他吧,”此时刘饕才转头向白锦儿介绍起面前这个笑眯眯的胖子来,他伸手拍了拍胖子宽厚的背,白锦儿能听见隔着昂贵的布料,胖子身上传来的肉背拍打的闷响。 “这位啊,便是这家店的老板了,” “名叫申子初,你呀,叫他申老板就可以了。” 申子初?身子粗? 身子是够粗的。 白锦儿腹诽,脸上却也是挂起笑容,对着面前的男子叫了一声申老板。 “叫什么申老板?你别这老混蛋胡说,看你年纪和我家中女儿相仿,若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申叔叔吧,” 申子初笑着说,他的笑容之灿烂, 和刚才引着白锦儿和刘饕上来的那个伙计是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面前的男人要厉害的多,叫你根本看不出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白锦儿听了这话,便乖乖地改口叫了一声叔——听着他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好好好,我就爱听这话,” “哈哈哈哈——” “得了得了别假客套了,” 刘饕这时候挥了挥手,打断了申子初的说笑声。 “你这老板不在后面坐镇着,跑我们这儿过来干什么。” “这不是专程过来给贵客送茶点的嘛。你这位贵客许久不来了,今日尊驾降临,也不知是有何贵干啊?”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白锦儿想到他们离开的时候,继铭轩老板那不加掩饰的松了口气的模样。 “这怎么叫作贵干呢,我们来你这儿还能做什么,不就只能是来照顾你的生意了?” “给钱?” “给钱。” “那就行,” 申子初哈哈一笑, “这才叫照顾生意嘛。哪像你以前,那叫照顾生意吗,那叫来捣” “咳咳咳,” 刘饕连忙打断了胖子的话。 “行了行了别浪费时间,我们后面还要去吃别家呢。快来正事儿,不然耽误功夫。” “哟还真是太阳打西边起来了啊,” “今儿这么大方呢。” “得,”胖子双手一拍,甚是豪迈, “要吃什么尽管说,就是最后一份,也卖你们了。” “我要的也不多,今儿就吃一道,” “吃你们一道招牌的。” “你这话说的,” “我们这儿道道都是拿手菜。”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刘饕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白锦儿一眼又看了申子初一眼, “你们俩应该挺合得来。” “什么意思?” “你别管什么意思,” 刘饕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打算, “我们就要那一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道。” 胖子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桌子。 “你丫早说啊,” “吃了那么多次,你还不知道那道菜最是费功夫。还赶时间呢有你这么赶时间的吗。” 说话的功夫申子初已经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肥胖的身躯虽说看着笨重,但是动作真的还不慢。白锦儿瞧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迈着出去,门也没关,跟来时一样脚步声很大地消失在拐角处。 然后没一会儿, 他又回来了。 人气喘吁吁的,脸也泛起了过度运动之后的红色。 “咚”的一声坐回了刚才他坐的位置上。 刘饕和白锦儿,几乎是同时看向了他。 “你就回来啦?” “回来啦。” “这么快?” “那不然呢,我就去通知厨房给你们做,又不是我在那儿留着做。” “来来来得要好一会儿功夫呢,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小姑娘可别饿着。” 过了半的个时辰,眼前的茶点快被三人分食干净的时候,总算是等到了刘饕特点的那道菜上上来。 上来的奴婢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陶罐。 陶罐不大,也就比巴掌大些。上面盖着盖子闻不见味道,因而也猜不出,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只看见那奴婢来到桌前跪坐而下,然后将手中的陶罐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 “请慢用,” “等会儿,” “再送一坛青梅露过来,要新蒸好的那一批,不要送老的过来。” “喏。” 奴婢微微曲身应答,随后转身离去关门。 白锦儿此时的视线,便全部落到了面前这个不甚起眼的小陶罐上。 “就这一道够了么?” 旁边的申子初觉得只摆着一道菜的桌子未免显得有些单薄。他开口询问,刘饕却是摇了摇头, “足够。” 说着,他按袖递手,将陶罐上面盖着的盖子揭开。 “小丫头,这道菜的名字叫作,” “梅香酒骨糟。” 第三百六十五章 烹饪之法 盖子一揭,一股浓烈的香气便从陶罐中滚涌出来,瞬间钻到白锦儿的鼻子里,叫少女为之一振。 “好香啊,” 她由衷地说了一句,身旁坐着的申子初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明明是冬天,但是坐在温暖的屋子里,男人的额头上还是出了薄薄的汗水。 “小姑娘可闻得出些什么?” 申子初开口问了一句。 申子初知道,刘饕膝下唯一的女儿早已经跟着当年和离的妻子搬走了;这么些年也未曾见他续弦,更不要提有个他们这些老朋友未曾见过面的孩子这种事情了。 回想起半年多钱老董说的那件事情, 面前这个打扮朴素的小娘子是什么身份,申子初似乎已经猜到了一二。 白锦儿的鼻头微微抽动,她细细地品味着那股子浓烈的香味,脸上露出琢磨的神情。 “有酒香,” “梅香,” 这两种味道,毕竟已经在这道菜的名字中体现。还有些更加复杂的味道潜藏在其中,便是让这香味如此浓烈久经不散的原因,白锦儿的嗅觉却分辨不出来。 “可闻得出,用的是甚材料?” “闻不出,” 白锦儿放弃了,她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随后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清了清喉咙中残存的味道。 “哈哈哈,” “可惜了,” “看样子小娘子要走的路,还是很长啊。” “这其中调料是碧云阁的秘方,芳香味杂且重,你分辨出来也是正常。” 瞧见白锦儿有些失落的模样,刘饕开言替她开解。拿起一双筷子递到白锦儿的面前,男人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接过, “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白锦儿闻言伸手接过,也不和这两人客气,便动了第一筷进陶罐之中。 入罐中的筷子只乍一碰到什么东西,便如入无物般地插了进去。 筷子微动,白锦儿从筷子杵到的东西上分下了一块什么;她将筷子从陶罐中挪出来的时候,看见筷子夹到的,是一块蜜红色,晶莹剔透的肉。 少女看了一眼, “这是羊肉?” 虽是带着淡淡的询问语气,但白锦儿基本已经肯定,这块肉就是一块羊肉。 “没错,就是羊肉,” 刘饕笑了起来。 “尝尝,味道如何。” “嗯。” 白锦儿点了点头,将筷子上夹的这块羊肉送入了口中。 肥瘦相间的羊肉进了口中,竟然瞬间就在少女的口腔里化开了。像是锤锻了千百次的生丝,换成了熟丝,薄如蝉翼,轻如云朵, 没有一点点属于羊肉的腥膻味。 若不是白锦儿对羊肉的肌理相当的熟悉,光用舌头尝的话,估计很难分辨出它真正是什么肉类, 这滑嫩的口感,倒是有些像是新鲜打捞上来的活鱼。 特别的触感散开之后,便是冲鼻来的酒香之气。白锦儿对酒不甚了解,只是偶尔帮白老头打酒的时候,会好奇地扒在大酒缸的边缘去看。 她想这酒定是好酒,酒香浓烈却不辛辣,也不像唐朝普通酿造的低档酒一般,甜的好像蜜糖。 这肉虽甜却不突兀也不喧宾夺主,是舌根后一点的回味,只是为了让整道菜的味道更加的馥郁浓香。 白锦儿吃了一块, 在这寒冷的天气中,只觉得甚是暖身。 “好吃,” “只是这浓重却不过失的酒香是如何做成的?平常的蒸制酒味不是过淡就是过浓,像这样子恰到好处的浓淡程度,是如何做到的呢?” “哈哈哈这你可是问到点子上了小姑娘,” “本因为这菜并非蒸制或是熬煮,” “此菜,乃是糟醉而成。” “糟醉?” “正是。” 申子初说完之后,自己也拿起筷子,从陶罐中夹出一块。白锦儿看着他吃下去后,脸上露出十分满足的表情,然后就出声朝着外面大喊: “我的青梅露呢!怎么还不拿来!” 话音刚落,就看见刚才送梅香酒骨糟过来的那位婢女抱着个月白色的酒壶从外面跑了进来,不住地和申子初赔罪。 “好了好了出去吧,” “别打扰两位贵客用饭。” 胖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婢女的表情已经泫然欲泣。她柔柔弱弱地应了一声喏,这才矮着身子从屋里推了出去。 申子初将手边茶杯里的茶水随便往窗外一泼,然后用酒将其满上;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嘴中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小姑娘来点儿?” “啊?不了不了,我不大会喝酒。” “咦,那怎么行?” 听见白锦儿说不会喝酒,申子初的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做菜的怎么能不会喝酒呢?舌头要是尝不出各种酒之间的区别,那到时入馔,你又怎知道用哪种酒要好?” “若是不用酒,这许多的材料啊,可就是浪费咯。” 白锦儿舔了舔嘴,只能尴尬地笑笑。 “方才申叔说,此菜是糟醉?” “正是。怎么,你店中,无糟醉一法?” “有是有,只是糟醉多为冷食,我原以为糟醉之物若是加热,便会破坏其味了。” “不不不,你这便是一叶障目了,” “若是虾蟹生冷之物糟醉,自是以冷食为上;只是诸如羊肉这样子的材料糟醉,糟醉之后再加以烹炒,其为更香,亦更浓烈。” “我家这道梅香酒骨糟啊,便是先以红麹煮制上好嫩羊肉,煮半日之后再分小连皮紧卷。之后施加石镇之法,深入酒骨淹透。” “等要吃之时再取出加以其余烹调之法,缀以碎葱姜蒜点味,便可食用了。” “这后一道的烹调,便是为了消去多余酒糟之味,而使其味浓而不腻。” “原来是这样” 瞧着陷入思索的白锦儿,刘饕竟生出一种欣慰之感。他转而看向申子初,开口之言带着些许的玩笑, “我说老申,” “你就这样子将制作办法说出,不怕我们将你学了去?” “嘁,” “学就学呗。” 喝了些酒的胖子此时脸色渐红, “你也就生了条好舌头,却是个厨艺白痴;这小姑娘甚有天赋,若是真能从我只言片语中学的法子,那也是她自己的本事。” “再说了,我碧云阁又不只这一做菜法子,” “就是如今本事全叫人学去,” “老子我也照样能想出新菜来。” 说完,他还打了一个嗝。 第三百六十六章 董杭 “我说老叔,” “怎么?” 白锦儿跟着刘饕从碧云阁出来,刘饕就听见自己身后的白锦儿叫了自己一声。 “你都是从哪儿认识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的?” “奇奇怪怪?” 刘饕停住了脚步,等着白锦儿走到自己的身边来。 听着白锦儿的发问,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双手环于胸前,抬头望向天空。 “奇怪吗?我倒是不觉得奇怪,” “也许在他们眼里看起来,这些在街上走来走去的人,才是比较奇怪的吧。” “不过也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也像你说的,是一个和他们一样奇怪的人,所以才不觉得他们奇怪。” “也是,” 听了刘饕的回答,白锦儿小声嘟囔, “你也是够奇怪的了” “哈哈哈哈哈,” 虽说是嘟囔,可毕竟刘饕就站在白锦儿的身边。她说什么都能钻到刘饕的耳朵里,惹得男人又是一阵发笑, “人总是喜好将自己的同伴分类,趋同去异,瞧见与自己不大一样的,便说人家古怪。以此为理由分离,将自己隔成一个又一个的小群体。要我说啊,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都是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一双眼睛,生下来的时候,不都靠着阿娘奶大。” “结果长大些年岁,反就分出不一样了。” “也不是说这一群人吃着肉糜长大,那一群人,吃着粟米长大。” “有些人瞧着诸如老李那样子的人,会觉得癫绝痴狂,不可理喻;有些人又觉得老申这样的人奢华靡费,穷身家饱口腹之欲。这般不是那般不通过,但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不就只是做了自己想做之事,” “就像是其余的人,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想相夫教子,想高登庙堂,想入江湖之深远罢了。” “大家都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缘何就分出个高低贵贱,差别异同来了?” “怪哉,怪哉。” 白锦儿走在刘饕的身边,刘饕的话传到白锦儿的耳朵里。她侧目看了刘饕一眼,男子脸上的神情淡然,像是在说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最普通不过的想法, 在这样的时代听起来, 不免有些惊世骇俗。 “哎哎哎别走了别走了,” 就在白锦儿心里想着刘饕和自己说的话的时候,又忽地被男子叫停。他伸手指向就在面前不远处的一家店铺,对着白锦儿说道: “这家姜饼做的甚好,” “我记着你也不大会做姜饼。” “咱们进去,买些来尝尝。” 白锦儿看了看他,对着男子点了点头。 “如何了?” “菊香齑香,乳儿粥甜,就是那干脍我果然还是吃不大过来,总觉得吃了胃里凉着不舒服,还是要吃口姜饼才好。” 说着白锦儿又拆开手中的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块糕饼咬了一口。 刘饕听闻白锦儿言,似乎是十分可惜地摇了摇头, “真是个不知好赖的丫头哦。” “那鱼干脍可要比这姜饼不知道珍贵上几何,口感弹嫩与鲜脍无异。偏你爱吃这便宜的姜饼,唉,” “实在是暴殄天物。” “那又如何,” 白锦儿吃着手中的姜饼,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姜饼不也是用的新鲜嫩姜与老姜混合,再用蜜糖碎果仁糟过,然后用牛乳和面的面团包裹。入口温润甘甜,还带着隐隐一丝辛辣之气,吃了浑身暖和,正适合冬日食用。” “再说了,” “这五十钱三枚也不叫便宜了好不好。” 我还没说生淡水鱼吃多了会有寄生虫呢,你个愚蠢的古代人。 想到寄生虫,白锦儿不禁又觉得自己的胃不舒服了,连忙又啃了几口姜饼。 刘饕摇了摇头,继续带着少女往前走。 还没走几步呢,迎面便撞上一人。那人似乎是直奔自己而来的,头上戴着鼠灰色的狼皮帽子,表情看着, 和此时天上的颜色差不多。 刘饕站稳了脚步,定睛看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他仔细看了几眼,忽然露出微笑,两掌一拍,音调甚高地喊了一句: “哎哟这不是董老板吗,” “真是巧了不是。” 男子的声音叫周围的路人都纷纷侧目,搞得本想先开口说话的董杭一愣,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和刘饕的一对比,愈发的难看了。 白锦儿瞧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眼里满是好奇的目光。 “咳咳,” 察觉到那小姑娘看向自己,董杭愈发的哑口无言了。他干咳嗽半天,才挤出一丝笑容,对着面前的刘饕说道: “原来是刘郎君,” “几时来了,怎么也不去敝店坐一坐,” “这位小娘子是?” 他当然知道白锦儿是谁。毕竟当初,就是他叫刘饕去的她店里。万万没想到这厮不仅屁没有调查出来,竟然还带着她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东市?! 什么意思? 难道果如自己担心的那样, 这小姑娘,终于是要来东市了? “哦她啊,” “她就是我从前和你说过的,那位在西市名声响亮的,白家食肆的小老板啦。” “听说她今年又得了陈公府中的丹若庖君,小小年纪很不得了吧,” “哈哈哈哈哈——” 听着刘饕的笑声董杭恨得牙根痒痒。可他还是做出才听见这个消息的模样,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没想到小娘子豆蔻年华,竟然已经有这等本事了,” “实在是叫我等汗颜。” “哪里哪里,公说笑了,” 白锦儿看着刘饕只顾着笑,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她拽了拽刘饕的衣角, “老叔,这位公是?” “你看我这记性,又忘记先给你引荐了,” 刘饕眼睛弯弯地看向董杭,那眼神似是而非,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收敛的趋势, “这位可是此地大名鼎鼎的玉筵楼的老板,董杭董老板。” “这玉筵楼,在某些地方和你那儿还颇为相像,怎么说呢,” “你们两家啊,就像是东市西市,” “相衬的倒影一般。” 说完,刘饕又极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打的什么主意 听了刘饕的话,白锦儿看向董杭的眼神愈发的好奇了。 “原来是前辈,” “不过敝店初上正轨,定是不能与董老板的店相提并论的。” “小娘子这倒是过谦了,” 董杭闻言,摆了摆手。 “令祖父早在某尚青壮时,便已经是益州有名的大厨了——说来惭愧,某曾经也幸得令祖父指点一二,真要论起来,应是唤一声师父的。只是后来令祖父不知为何便不常出入了,只是在西市经营贵店,” “小娘子掌店之后,更是将令祖父的手艺发扬光大了,连夺两年秋廷宴魁首,” “如此年纪轻轻,实在叫人惊讶。” “董老板原来认识我阿翁?” 听见董杭的话,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董杭身子一愣,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干咳几声,只好点点头承认, “不敢海口认识,只是有过几面之缘,” “向来,令祖父应该是,已经忘却了才是。” “是吗,” 白锦儿想了想白老头在家里喝酒喝的昏叨叨的模样,对董杭的话深以为然, “这倒是有可能。” “不过,董老板既然与我阿翁有旧交,论起来,我应该叫您一声叔叔才是,” “董叔叔。” “小娘子客气,小娘子客气。” 白锦儿的突然改口叫董杭有些措手不及。明明方才自己才说与她阿翁才是几面之缘罢了,按照他叫出去调查的人言,这姑娘应不是油腔滑调,喜好攀附结交的人,可为何对自己,倒是如此主动了。 另一边的刘饕听了白锦儿说话也觉惊讶, 要知道刚才带着她见了那么多,她都是十分客气疏离地称呼人家的敬称,可是没想到到了董杭这儿,她竟然如此主动地和人家拉扯关系, 男人侧目看向少女的眼神,也有些捉摸不透了。 那边的两个大人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脑子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想法,这边的白锦儿却是一概没有思想。她脸上挂起专门用来欺骗年长者的笑容,对着面前的董杭说话道: “我年纪尚幼阅历尚浅,虽说是顶好运的得了两次陈公垂青,却在店铺经营之道上,还是没什么主意。董叔叔也知道我阿翁性子,这店呀我原不想接,奈何阿翁性子贪闲,为谋一个糊口营生,” “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来讨个生活的。” “方才听见老,刘叔说到,董叔叔对酒楼经营甚是有经验,这玉筵楼啊我打西市就曾闻大名了,只是不知,原来是董叔叔手下经营的,” “想我要是能得董叔叔这样子厉害的前辈指点啊,那便是我的福气了,” “不知道董叔叔是否?” “对晚辈提点一二呢?” 白锦儿连珠炮似的话不仅是哄的董杭目瞪口呆,就是跟在白锦儿身边,带着她在东市晃悠了一天的刘饕,此时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白锦儿还在笑,一双天真烂漫又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董杭,实在是活脱脱一个单纯勤奋的孩子,白生生的脸蛋在阳光下甚至还发着光,叫人不由得为这样子的上进心感动。 这会儿的董杭总算是将刚才白锦儿说的话给清理清楚了,但是,他也愈发的为难了。 这样子的话要是从一个成年人的口中说出,他估计即刻便垮下脸子来,想着法儿的叫他脑袋放清醒些。若是个手无寸银,董杭也就打发他个店里的活计做着,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可是是从这样子的一个少女口中说出, 听着荒诞,可还偏偏就是事实。 董杭看着那张尚显稚嫩的脸,知道她并不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有追求有憧憬的少年人是最难拒绝的, 特别是, 一个你没有打算撕破脸的少年人。 而刘饕看了看董杭好像便秘似的脸,又看了看白锦儿的表情, 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啊,这个,” “若是你日后有空” “晚辈此时甚是有空。” “” “刘郎君,刘郎君?” 旁边看热闹的刘饕听见董杭忽然叫自己,连忙收敛了笑容,看向对方,开口回答,声音却还是带着笑意的, “怎么老董?” “我看你们今日来东市,应是有事要忙吧?” “是啊。” “那今日怕是不方” “方便方便,怎么不方便。”瞧着董杭要说话,刘饕笑着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们今日来,便是带着小丫头学些东西。既然董老板愿意教,自然也不用大老远的跑去找别人了不是?” “所以有事是无事,无事等有事。” 说完,刘饕又笑了起来。 董杭知道他是在作弄自己,心里暗恼,可一边的白锦儿还用着闪亮亮的眼神看着自己,叫董杭实在不好当着她的面发火。 男人纠结的紧,一边又不禁觉得少女好不懂礼,怎么方才见面,就提这样子叫人不好拒绝的要求。正难过着的呢,忽而又听等候着回答的白锦儿说道: “今日天色已晚,怕是扰烦董叔叔了,” “日后等董叔叔有空时,晚辈再上门拜访。” “叔叔看如何?” 白锦儿的话如此合时宜,合时宜的解了董杭心中恰好生起的烦闷之情,合时宜的都叫董杭没注意到,这小姑娘开口的时机这样的刚好。 他只是松了口气, 然后对着白锦儿一笑。 这次的笑便真情实感的多了。 “如此正好,虽说有些可惜,但是也不耽误你们做正经事情的时间。等改日挑个方便时间,便是要问什么,也没好难为的才是。” “董叔叔说的是。” “那我就走了,不耽误你们的东市之行了。” “这就走啦?” 董杭的笑容僵了僵,随后瞪了多嘴的刘饕一眼, “不待了不待了,手头上,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便先告辞了。” “那你慢些走啊~” “董叔叔慢走。” 看着男子逐渐远去的背影,白锦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啊,” 早就等着白锦儿说话的刘饕听见这笑声,憋不住发难,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寻常,” “说,你方才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三百六十八章 揣摩 “方才那人,便是老叔你说的,那日叫你来我店中的人吧。” 白锦儿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这一个问题。刘饕一愣, “你怎么知道的?” “你见过他?” “未曾。虽是未曾,可也瞧的出些许端倪来。如今老叔你都承认了,便是肯定了。” “好家伙,你诈我?” “这怎么叫诈,不过就是问个问题罢了。” 白锦儿说着耸了耸肩,先迈步往前走了。没走几步呢刘饕就追了上来。他看着这个甚至还没到自己肩膀的姑娘,语气里带着好奇, “哎小丫头,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他叫我去你店里查探的呢。” “这还用说嘛,” 白锦儿在一处糕饼铺子的外设摊位前站住, 抬头看向刘饕。 男人的脚步也随之一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摸出自己的荷包。 “从一开始,虽说那个男子是奔着你来的,但是仔细看的话,他的余光其实总在往我这边瞟。” “脸色难看,虽然很快就掩饰下去了,但是从勉强维持友好却暗带讽刺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似乎是我和老叔你的同时出现,让他的心情十分的不爽,” “这才隔这这么远的距离,都要特别冲到老叔你的面前。” “老叔你和他对话的过程也很奇妙,对方气急败坏,你却很高兴。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一般这样子的情况出现,就是意味着你故意做了什么令人不舒服的事情,而你正乐在其中的表现。” “再结合你之前和我说过的你对那个未委托你关于我们店事情的人的态度,” “我想就是不是那个人,想必也是和这种事情类似的。” “当然,这些只是一方面。” “还有最后的一锤定音,便是他对我问话回答的顺畅。” “毕竟这是东市,我知得了丹若庖君之后,虽说在城中有了些名气,但是店中客人的成分,却是没大多改变的。证明这丹若庖君,更多的还是在西市有影响,” “方才和老叔你见的诸位老板,也仅一位知道我,还是在说了我入秋廷宴时所烹饪之菜肴名字之后,才依稀有些印象,而且随便说了几句,便续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可这位董老板呢?说话时候的样子,却好像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我的情况,我们店中的情况。虽然我不知道他说和我阿翁有过几面之缘,是不是真的,但既然我阿翁从未和我说过,加上他对我阿翁称呼的生疏,” “都可以看出来,他确实与我家关系,并不亲近。” “东市,我,老叔你,店中情况,” “加上面部表情和言语之间流露出的点点滴滴,都可以有很大的把握猜到,” “这个人,应该就是老叔你提过的,那位东市的,对我和我们店铺,十分感兴趣的人了。” 听着因嘴中吃着东西而说话声有些含糊的少女,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刘饕啃着饼的牙都不由得停住,如果不是手里拿着东西怕看起来太傻,刘饕甚至都想给白锦儿说的这些话鼓掌了。 简直太棒了, 这么小小的一个姑娘,竟然就能这么细致入微地观察一个人,并从中提取出信息为自己所用。 没想到,没想到, 刘饕此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白家食肆的生意,会好的超越了同条街,甚至是西市那么多的其他铺子。 味道是一方面, 这样心细如发的老板,想必在照顾食客用餐心思的方面,也一定是顶尖的。 “厉害,厉害,” “倒真是我小看你这小丫头了。” 刘饕看着白锦儿已经将手中的糕饼吃下肚,满意地咂了咂嘴,然后拍拍自己的手。 “这方面,不应该你们这些大人,会的比我多么,” “有什么好厉害的。” “哈哈哈,倒也不是,这世上活了半辈子还混混沌沌的,大有人在,” “这么说,方才你说的那些话,就是故意的了?” “是啊,” 白锦儿丝毫不否认,诚恳地点了点头, “像他那样子的人,惯是不会在场面上拒绝人的。况且他见我心中本就有猫腻,我此时如此‘不要脸’的一说,这位董老板,更是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了,” “等他耐性快耗尽的时候我把话头一收,他心底松了口气,断是慌乱找了借口离开,不会再静下来多琢磨些什么,” “让他烦扰这么一阵,算是报了他叫你来我店里捣乱的怨了。” “啧啧啧,” 刘饕不禁啧啧称奇。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子复杂的心思,真是可怕啊。” “嘁,” 白锦儿白了刘饕一眼。 “老叔你不是也乐在其中的很,” “不过别说啊,老叔我算是知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装傻了。有时候这瞧着对方火急火燎又说不出口的模样,还真是好玩。” “哈哈哈啊哈你懂了吧——” “哎不对,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装傻?” “好好好不是装傻,真傻,真傻。” “嘿我这暴脾气——” 就在一大一小两人便走便拌嘴的时候,忽然白锦儿的余光里,瞟见了一人。 少女的脚步顿时停住。 “怎么了这是?” 刘饕迈的步子比白锦儿的大,他走出一段这才收住,瞧见白锦儿不走了停下,他这才折回来,看着少女毛茸茸的头顶问道。 “我瞧见一人,” “什么人?” 白锦儿还没来得及回答的呢,忽然余光里瞧见的那人也和她一样停住了脚步。两人中间隔着来往的行人,同时朝彼此在的方向看去。 即刻四目相对。 陶阳一愣。 他手中还抱着两本书,崭新的,封面是好看的墨蓝色。身上穿着难得的锦袍,脖上围了条雪白的狐裘,露在外面的双手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 他瞧见了就在不远处看着他的白锦儿, 看着她的脸蛋像是苹果一样被吹的红通通的。 两人就这样愣了半刻时间, 少年才迈步,往少女的方向走去。 寒风卷, 少女发髻上插着的蝴蝶簪子被风吹动, 展翅欲飞。 第三百六十九章 奔向何处 “小茶,你怎么在这儿?” 陶阳来到白锦儿的面前,才一靠近,白锦儿就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混着檀香味的书卷香气。少年在她跟前站定,一脸疑惑地看着少女。 “我,” “我就是过来,” “老叔请我吃东西,” 看着陶阳的脸骤然在自己面前拉近,白锦儿忽然舌头好像是打结了一般。明明就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她却像是要捋清了舌头,才说得出来一样。 哪还有刚才在刘饕面前,那侃侃而谈,谈笑生风的模样。 “老叔?” 陶阳抬眼,看向旁边笑眯眯的男人。这张脸他认识清楚,自上次白锦儿举办的大胃王比赛之后,他便认住了这张脸, 毕竟当时,白锦儿是口口声声地说了,不喜欢此人的。 可没想到此时二人一起出现,白锦儿竟还叫他老叔, 却让陶阳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然如此,陶阳还是依着礼数,对着刘饕施了一礼。 “不用不用,小郎君太客气了,” 刘饕伸手扶着陶阳手肘, “瞧小郎君生的仪表堂堂,想必是哪家的公子。不知小郎君名字?” “晚生姓陶,单名一个阳字,” “噢,” “原是陶家的公子。我说呢,如此气质,倒与乃父相似。” “君客气了。” 听见刘饕说到自己的父亲,陶阳又是行了一礼。刘饕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身边的姑娘,眼底露出了所有年长者都会露出的表情,哈哈一笑, “我这儿就托大了,若是你不嫌弃,便和小丫头一样,叫我叔叔吧。贱姓刘,你便叫我一声刘叔,听起来也方便些。” “哪里,” “那生就遵叔叔之言了。” 和刘饕客套完,陶阳这边又看向白锦儿。 “既是有事,那小茶我便不与你多说了。我来是买两本老师要的书,如今买到了,我也回去了。” 说着陶阳看了看白锦儿,忽然抬起手,将自己脖颈上围着的狐狸毛领解了下来,又围到了白锦儿的脖子上。 一瞬间,一股暖意从毛茸茸的围脖上传了过来, 白锦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眼见着少年原本被保护的好好的皮肤,霎时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白锦儿不由得急了: “你把这给我做什么?快围上!” “这要是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不就耽误你读书了?” “无事,围了这会子功夫了,再说我也要回家了,回家就暖和了。” “那我还冻了这么好会儿呢,也用不了这东西,”说着,白锦儿就要将毛领摘下来。谁知道手都还没碰到的呢,就被少年制止了。 “你还说呢,” “前几日见着你买了围领,怎么这天气了也不拿出来戴。你就说我着凉了如何,你要是着凉,不也是耽误事情?还要劳烦白翁去抓药,” “自己也不小心些。” “那我每日动着身体强壮身子暖和,戴那个又不方便” “那你今日可动着了?” 白锦儿一时语塞。 看着少女呆滞的说不出话来的模样,陶阳抿着嘴笑了,他微微侧首看着白锦儿,眼中尽是无奈与温柔。 “你便戴着吧,” “要是想叫我不着凉,日后出来街上,便将自己的围领戴上。” “我先回家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不要在外面逗留的太晚了。” 说完,陶阳对着白锦儿笑笑,然后又对刘饕行了行礼,这才抱着手中的书本,朝着东市外面走去。 裸露在外面白净的修长的脖颈, 在寒风中异常醒目。 白锦儿不由得摸了摸挂在自己脖颈上的毛领, 柔软的好像云朵一般,带着若有似无的,陶阳方才身上的气息, 暖和的像是自带暖宝宝一般。 少女围的紧了些。 “啧啧啧,” “没眼看没眼看,” 等在一边的看上去十分多余的刘饕此时开口说话。他瞧着白锦儿和她攥的很紧的那条围领,表情似笑非笑,带着些许调侃。 “我还说像你这样子的姑娘,都是已经早叫家中订亲了,怎么就你总是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似的。” “原来是,已经和陶家的三郎订了亲事,” “想必许嫁之年过后,便要被唤作陶家娘子了吧。” “老叔不要胡说八道,” 眼看刘饕越说越来劲,白锦儿连忙抬手制止了他。少女朝着周围看了一眼,周遭的人依旧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关注到这一边,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此时在说些什么。 白锦儿松了口气。 “我并未和三郎订亲,我和他,现在也只是朋友罢了。你不要胡说八道,到时候若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对三郎和我,都不好。” “未订亲?” 刘饕看上去颇为吃惊的眨了眨眼睛。 “可是瞧着,陶家这位小郎君,甚是喜欢你啊。” “那又如何,” 少女不禁扶额, “世间之事,又不是单单喜欢二字,便能一切都解决的。” “况且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也并未想着及笄之后就嫁人。” “嚯嚯,是嘛,” 白锦儿的回答并未出乎刘饕的意料,不如说,正是刘饕方才问出问题之后,脑海中一瞬间钻出来的回答。 男人耸了耸肩,并未肯定,倒也没有否定什么。 “不过我看那个小郎君,倒是个一诺千金,极可靠的人。想必他是要做什么事情,便一定会做到的那种人,” “等一切恰到好处的时候,或许,” “白虹一般,逐喜欢的人而去吧。” 正在往前走的白锦儿,脚步顿了顿。 “怎么你说的这话,就好像是在说我,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别人来为我赴汤蹈火似的。” “我可没这么说,” “是你这小丫头啊想的太多。” 刘饕领着白锦儿,在一处排队客人很多的地方站住。 他双手环胸,瞧着前面喧闹的人群, “不过啊,” “要是两个人一起往对方的方向奔去的话,要走的路程,就会缩短一半还要多。” “如果一起为之努力的话,” 刘饕后面的话白锦儿没有听完,她甚至都没有印象,他到底说完了没有, 因为耳边的繁闹声大了, 白锦儿往前,往人群里走,瞧见了里面卖的,样式很好的金乳酥。 第三百七十章 发现 “喂丫头,” “上次你拜托我的那件事情我办好了。” 照例的,石玉宁孟如招和陶阳,今日还有赵小晓,在店里打烊的时间过后,在白锦儿的招待下,待在店里说闲话。 石玉宁正低头吃着白锦儿刚刚才端过来的粥,忽然想起什么,抬头说话。 “对了,你这叫什么,什么皮蛋瘦肉粥的,” “这叫皮蛋的什么东西,” “你别说上次你拌的时候尝着味道奇怪,用来煮粥倒是不错吃。” “那是你吃不来,” 白锦儿来到孟如招的身边盘腿坐下, “我给阿翁做了我阿翁倒是很喜欢,说是用来下酒最好不过了的。” “哼,” 少年耸了耸肩。 “你刚才说,我拜托你的那件事情,怎么了?” “就是啊小四,怎么话说半截就不说了快说啊,丫头拜托你做什么事了?” 孟如招性子急,追在白锦儿的话头后面跟着问。她将石玉宁手里的调羹抢走握在手里,看着面前的少年不依不饶。 “快说快说,” “先说完再给你吃。” “你看你,” 石玉宁看看已经空空的手,无奈地摇头, “人丫头的事情人家都没急,你倒是先急了。” “你倒是快说啊。” “好好好,不过,”石玉宁忽然转过头看向白锦儿,方才还顽笑的表情逐渐消退,反而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在这之前,我要先问你个问题,” “你这次叫我去查的这个人,是不是上次那个?” 白锦儿脸上闪过一丝纠结和难堪,她点点头,叹了口气。 “什么,什么人,谁啊?” 陶阳的好奇也被勾了起来,他虽然没有孟如招表现的那么明显,但是看向白锦儿的眼神里,也满是疑问。也就只有一直低着头吃东西的赵小晓,没有在注意这几个朋友在说什么了。 石玉宁的眉头愈发紧了, “难道上次时候,问题还没有解决吗?莫不是那男人不愿放人?若是这样,我们便拿着他亲笔签的卖身契上公堂对质,不怕对” “没有卖身契了,” “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卖身契了?” “哎哎哎,什么卖身契,” 孟如招插话打断了石玉宁和白锦儿的对话。她略加思索,一拍巴掌,表情顿时恍然大悟, “你们不会是在说上次我们见到的那个小姑娘,那个叫,裘敬兰的姑娘的事情吧?” 白石二人同时看了孟如招一眼, 点了点头。 裘敬兰的名字一出,在场的分位顿时沉了下去。陶阳的反应几乎和石玉宁一模一样,都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锦儿,” “上次那个办法,失败了吗。” “没有,” 白锦儿说完一顿, “或者说,是。” “我本来已经将卖身契交给她了的,但是,” 说到这儿的时候,白锦儿后面的话,却是有些说不出口。她斟酌半刻,才像是认命似的叹一声气,接着后面的说话道: “她后来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又回那个家去了。” “拿在她手上的卖身契,也给了她阿爷。” “什么?!” 在场的三人同时惊呼出声,把沉浸在食物中的赵小晓都吓得抬起了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这几个人。白锦儿知道他们会有这样子的反应,眼睛不由得移开,躲开了几人视线。 “你说她又把自己的卖身契送回去了?!” 孟如招瞪大了眼睛,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甚至撑着桌子支起了身,音调都拔高了不少。 “她,她莫不是被胁迫了?丫头,你可问清楚了?” “我也问过,她是不是被胁迫的,可是,她说不是,” “我瞧着她的眼睛,” “确不像是说谎。” “怎么,怎么,” 少女踮起的身子缓缓落下,搭在桌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活动着。半晌,孟如招猛地抬头, “她莫不是脑袋被打坏了?!” 原本应该是听上去很好笑的一句话,此时听在众人的耳朵中,却甚是讽刺。 石玉宁的面色沉了下去,陶阳却是看了看白锦儿的方向,瞧着她流露出的失望和难为的神色,叹了口气。 “此事,原是一段日子之前发生的了。毕竟是由我牵线,又麻烦了四郎陶阳和二娘子,现在成了这副模样,我也实在不知如何向你们开口,” “本想着就遮过去,日后也绝不再帮了,便是打雷下雨,又与我有和关系呢?” “可那日我恰巧过临云坊,瞧见裘氏她阿爷,带了个从头到尾打扮都不像是好人家的女人往家去,便多了个心眼。叫二娘子帮忙尝一尝,又知道了那人是什么人物” “就是那天你叫我找的那人?” “正是。” “我说,”孟如招的表情也逐渐凝重下去,“虽说好奇你为何突然对那种人感兴趣了,但想你也是清清白白的一人,断不会做出什么不妥事情,找到之后,也叫银瓶送来你处。” “正是,” “裘氏她阿爷带回家那一人,便是康乐坊一有名的奴儿娘,唤作香儿的。从前也是康乐坊有头面的妓女,后来年纪大了却没得继承院子,便自己出来做奴儿娘了。” “是,” 孟如招点点头, “我当时查到的,便是这人。” “后来我又去寻过裘氏,她对我说是她阿爷找了个媒人来替她说亲,说是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我叫她描述了那媒人模样,却是那奴儿娘罢了。想必,什么谋亲事的,都是她阿爷开口哄骗她的。” “丫头说的没错,” 听到白锦儿说到这里,一直等着没说话的石玉宁终于开口了。他缓慢地点点头,声音低沉, “我叫人去跟着那裘用,看到他常出入康乐坊深曲。回啊立报的人说,裘用除了狎妓之外,便是去和那名叫香儿的奴儿娘讨价还价,” “想将自己的女儿卖个好价钱。” 其实白锦儿早就想到了,从她收到孟如招叫人送来的荷包之后,她就早已经想到了这件事情。 可是等着真正从石玉宁的口中听见的时候, 一种十分强烈,难以消磨的悲哀之情,从她心底卷出来, 瞬间将少女吞吃的干干净净。 第三百七十一章 帮 “估计就是这几日的时间了,” “听报的人说,他们似乎已经谈好了。” “那男人,现在很急着要钱么。”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陶阳忽然说了一句,石玉宁一顿,转头看向他。 “听说他欠了赌场许多钱,” 少年缓慢开口,字句分明, “家中能发卖的都已经发卖了,这次,自然只能卖最后剩下的东西了。” “赌” 陶阳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涩, “乌十三那边的人?” “是。” “只是这一次并非我们授意,他们自然也不会要那个姑娘。或者说是一手卖到康乐坊,要比直接卖给乌十三他们,得的更多。” 难言的沉默,在在座的几人中蔓延开。 白锦儿忽而有些想笑, 没想到当时想的那个办法,如今竟然作茧自缚,反而成了将裘敬兰推进火坑的一道推手。一股难言的心酸在她的鼻头打转, 其他人似乎也是想到了这点,纷纷低头不言。 “那丫头,你想我们怎么做。” “你叫我去调查这件事情,想必,也不仅仅只是想知道内情吧?” 石玉宁率先打破了沉默, “相识至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晓于胸。心中也不必有什么负担,此事如此,与你我几人,亦无多大关系,” “虽说我心中已不愿再做多余之事,但要是你舍不下这心,我可以再帮你最后一次,” “但是却是帮你,不是帮她。” “毕竟连自救都不懂的人,我实在不愿意在她身上多浪费工夫,你明白吗?” “四郎说的没错,” 孟如招听了石玉宁的话,也难得的跟着严肃了起来。她伸出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脑袋, “若是要帮,我们还可以帮,” “但此时却不是帮她了。毕竟我们几人与你才是朋友,你心中不必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此人此事,你要斟酌而行,” “有些人,是帮不得的。” 陶阳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坐在白锦儿的对面,静静地看着她。赵小晓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如刚才轻松,他脸微偏,悄悄咪咪地将手中最后一点糕点塞进嘴里,然后也抬头看向白锦儿。 良久,就听到少女轻叹了口气。 她脸上绽出淡淡笑容,捉过孟如招的手在手中;目光看向石玉宁,对他微微点头, “我知道,” “四郎,二娘子,老赵,还有,阿陶。你们的心意我明白,此事,我已经仔细地想过了,一切心中皆有数,只是这一次,确不需你们帮忙了。” “当真?” “当真。” “丫头,你” 孟如招还想开口劝白锦儿些什么,却被一旁的陶阳出言打断。 “那便罢了,只是你若是有什么要帮忙,” “一定要和我们说,” “我相信,你能将事情料理清楚的。” 白锦儿和陶阳四目相对,白锦儿未出口回答,一切尽在不言中。石玉宁叹了口气,转眼便摊手笑了起来, “得,” “既然咱们陶公子都这样说了,那我们也不说别的了。” “不过丫头啊,” “这样子,是不是咱们以后来这儿吃东西,你就不好意思要钱了?” “那自然不是,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少女笑眯眯地说道。 “嘿你这丫头,还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啊。” 说完,石玉宁和白锦儿都同时笑了起来,一边的孟如招也掩面轻笑;陶阳似是无奈地摇摇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就算是一直没有参与对话,听不懂白锦儿他们在说什么赵小晓, 也十分给面子的跟着放声大笑。 不算大的铺面之中,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你是要我帮你吗,” 白如意左手按着右手的衣袖,露出底下洁白如玉似的手臂;她手中小圆瓢从熟盂中舀出一瓢熟水,仔细泼入釜中。救沸之后几个眨眼的功夫,又执着竹瓢将茶汤舀出,盛于面前瓷碗中。 “白小娘子。” 女人抬头,白锦儿看见她眉间点着殷红的花钿,在白皙的肌肤衬托下,愈发是红的好i想要滴出血来。 “白小娘子为什么我觉着,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能说动一个奴儿娘,断了自己发财的机会?” 白如意的话叫白锦儿一时语塞。 “我,也并非想麻烦姑娘,去与你奴儿娘攀扯。只是,也想问问姑娘,这样子的事情,可有什么比较好的法子解决?” “哦?” “我还以为,白小娘子心中已经是有定主意了。” “只是白小娘子结识的这么多有能耐之人,不过就是一个鬻儿卖女的事情,想必就是四郎君,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了的吧。” “我不过只是个风尘女子罢了,” “白小娘子怎么想的,来找我了呢。” “说起这事,实不相瞒,” 白锦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四郎那边,其实从前已经帮过我一次了。只是因为有些缘故,此事并未处理清楚。如今既已牵扯到康乐坊这边,四郎他们再出手相助,要是被人抓了把柄,我怕对他们名声不好,” “所以” “所以,白小娘子便想到了同身处康乐坊的我?” 白如意似笑非笑的话语钻到白锦儿的耳朵里,惊地白锦儿连忙开口解释: “只是在这康乐坊中,白姑娘是我最认识亲近之人,想必,想必对康乐坊诸多规矩,也是熟悉些。所以我想着来问问姑娘意见,” “并非,并非是说姑娘” “白小娘子不必如此介怀,” 白如意捧起面前茶碗,轻轻吹了吹上面氤氲的热气, “我身为妓子,这也是事实。” “要劳烦白小娘子照顾我情绪,实属我的不该。只是这康乐坊中各家过各家的,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奴儿娘夹在其中正是两头不沾,如鱼得水的人了,” “我们向来是,不许得罪的。” “找你所说,既然已经谈妥了价钱,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算我开口,怕也是没什么作用了。” “是这样吗” 听了白如意的话,白锦儿颓丧地低下头。瞧着白锦儿失落的这副模样,白如意的眼底飘过一丝莫名。她将手中茶碗放下,幽幽开口: “白小娘子若不嫌我多嘴,我便问一句,” “白小娘子这般四处奔告的,敢问被卖这一人,是白小娘子什么人。” 第三百七十二章 等一场雪 少女一怔。 她顿了顿,还是打算将裘敬兰的事情全盘托出。 “这事情还有点长,不过,不算复杂。” 说着白锦儿叹了口气。 白如意坐在白锦儿的对面看着她,似乎是要讲故事的模样,右手手背轻轻托起下颌,左手则搭在小桌的边缘,葱根白似的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 瞧着少女饮了口茶。 炉中的香还在勺, 悠悠袅袅的烟气从镂空着寒梅图案的香炉里飘出来,像是细密的轻纱,最后针脚却松了,稀疏的能从一个一个孔眼中,看到烟气对面的景象: 一个美人姿态摇摇,静静地听着对面的少女讲话。 白如意的表情瞧着淡淡的,白锦儿看不出她听着自己说这些话,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只是在听到自己说,她现在还相信她阿爷找的那个奴儿娘来,是为了给自己说亲的时候, 白锦儿的余光瞥见,那只搭在视线外的手一僵。 确实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 幼年失母,重男轻女,被相依为命的父亲家暴,发挥最后一点剩余价值所能做的,便是被卖入妓院。 古往今来,从古至今,有多少这样类似的女子,落得了这样的下场。多的连世上流传的笔墨都倦于书写,像一个又一个的气泡一样,被滚滚岁月车轮碾过,一生便如此耗费殆尽, 未曾留下一点痕迹。 白锦儿很快就说完了。她说完之后,小心试探地看着面前人的颜色,瞧她依旧是没什么表现,知是没什么转折,只得沉重地叹了口气, “便是这样的事情了,” “若是姑娘不便,也不麻烦姑娘了。今日多有打扰,我这便告辞了。” 说着,白锦儿扶着桌子,就要站起来。 “且慢,” 就在白锦儿想要离开,身后的白如意忽然出言叫住了她。白锦儿转过头来,却看见白如意已经坐正了身子,手也放了下来。 “此事,” “倒也不是真没办法。” “只是,我也只能尽力,至于能帮到什么地步,我也不能保证。” “真的吗?!” 看着面前的姑娘喜出望外地冲到自己面前坐下,方才还恹恹的一双眼睛,霎时间反射出明亮的光, 白如意反倒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地,她又恢复了刚才那副模样。 “嗯,” 女人微微点头。 “多谢,多谢姑娘了!” “多谢” 白如意倚靠在栏杆上,看着已经走出了院子的白锦儿,还特意停下了脚步,用力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挥了挥手。白如意自是看到了,却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等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时,白如意这才收回了眼神, 转而望向天际。 “姑娘,天凉了,” “站在那儿,怕是要着凉的。” “无事,” 新来伺候的丫头叫作团儿,倒是有几分像白锦儿,同样是白白净净又圆润饱满的面颊,说话的时候也爱笑,会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白如意淡淡地回答了对方的关心,抱着自己的手,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朱红的栏杆上。 “怎么就你如此喜欢,去管别人的事呢,” “说不定,这就是她们的命罢了” “姑娘你说什么?” 身后收拾的团儿听见白如意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以为是在吩咐自己做什么,便追问了一句。白如意摇了摇头, “没什么。” 听着白如意有些倦怠的语气,团儿放下了手中收拾好的茶具,来到白如意的身边,关心地问道: “姑娘莫不是不舒服?” “我叫厨房给姑娘端一碗银耳雪燕汤过来吧。” “团儿,你过来,” 谁知白如意并没有回答她,反而时对她招了招手。 “再过来些,坐下。” 虽一头雾水,但对于这个对自己很好的照顾的姐姐,团儿是十分乖巧听话的,她坐了下来,朝着白如意的方向挪了挪,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 “你看,” 白如意朝外面伸出手,薄薄的纱袖被推起,露出一截藕臂。就这样担在栏杆上,白如意指着窗外。 “可看见了?” 团儿顺着白如意指的方向看过去,却不知道她要自己看什么,只是眼睛胡乱打量了一圈,随即疑惑地抓了抓脑袋。 “姑娘要我看什么?” “那里,” “可看见了?” “哪里?” “那一株,那一株梅花。” 团儿再一次看过去,才知道,原来白如意指的,是醉仙阁院中池塘边的一株腊梅。只是那株腊梅今年像是死了,怎么也不抽枝开花。 团儿点点头, “瞧见了。” “你觉得,今年它,还会开花吗。” “不会了吧,都已经这个季节了,却还是连芽都没抽。像是已经死了。若是姑娘瞧着不喜欢,明日我和妈妈说说,看看能不能将它移走了,来年再种棵新的。” “死了吗” 白如意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只是在外面吹了一会儿,便冻得有些凉了。 “可是我总觉得,它还没死,” “它还活着。只是,在等一场雪罢了。” “今年咱们这儿,不是还没下雪么?梅花,向来是要在皑皑白雪中,才看的好的。” 是吗? 团儿再一次看了那光秃秃的腊梅一眼,还是觉得不太靠谱。但毕竟是白如意说的,只要白如意高兴就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女人的眼神,则还停留在那处上。 “又要下雪了,” “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呢?” 她喃喃念到,也不知是说给团儿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呼这什么鬼天气!” 白锦儿裹紧身上的袄子,重重地将院门关上。她抬着手中的油纸伞,很快就跑到了屋子走廊上,然后将油纸伞收了起来,斜靠在墙边。 今日也不知怎么说,天色才将黑,竟然就下起雨来。 这下雪还好些,雪下下来的时候化的慢,总不至于马上就化成了水——可下雨却是冰冷的雨滴往脸上拍,冻得白锦儿不得不冲去买了把伞,撑着回家。 屋子中炉子正烧着,上面坐着锅,扑面而来的热气总算是叫白锦儿身上的寒冷有所缓和。 她呼了口气搓了搓手, 转头看向屋外, 昏暗的天空。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反悔 维弘道元年,岁次癸未,十二月甲寅朔,四日丁巳,大行天皇崩於洛阳宫之贞观殿,殡於乾元殿之西阶。 粤以文明元年五月壬午朔,十五日景申,发自瀍洛,旋於镐京。以其年八月庚辰朔,十一日庚寅,将迁座於乾陵。 举国哀悼,禁杂戏饮宴,婚礼嫁娶一月。 白锦儿出来,本打算买些香烛用品以过年时候用,走在街上,却发现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好些店铺也已经早早关张。 今日落了细细的雪。 前几日下的本是雨,只是不知道哪一个晚上的朔风凛冽,硬生生将雨滴吹成了雪花。 一夜,城中皆白头。 县令下了告示, 说是圣人驾崩。 如今的圣人,白锦儿记得是唐高宗。没想到唐高宗是死在新年之前,因为如此,今年这新年,怕是过不得多好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由得驻足,朝着记忆中的,她听陶阳说过的,长安方向望去, 只能望见同色的灰白的天空, 和天空中飘扬着的细碎的点点白色。 不知道现在的长安,又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呢。 少女继续迈步走,走过有些萧瑟的西市街头;她的目光打量着两侧,要找一家此时还没有关张,还在继续营业的铺子。走过三条街之后,才发现了一家。 店面小,门口的牌子小,写的字也小小的,说不上隽秀的字迹,但那一撇一捺,却像是小孩子没长开的手脚一般扬着, 还有些莫名的可爱。 “圆令火铺。” 白锦儿走到这家铺子门口,搓了搓冰凉的手,然后放进了脖上的毛领子里捂着。 糟糕, 一摸这毛绒绒的领子白锦儿才想起,上次陶阳给她的那个毛领,她都还没有还给陶阳。 “小娘子安康,” 这时候,老板已经从笼着火炉的店里走了出来, “小娘子要些什么?” 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高竟只比白锦儿高上一点点,脸庞小小的,五官也小小的;套在他身上的衣服,就好像是家中孩童穿了父母的衣服一样子不合身。他双手揣在袖管中,身躯因寒冷而有些佝偻。 “老板,给我拿三只蜡烛一把烛芯,还有,” 白锦儿解下挂在腰后的小木桶, “给我打一些灯油。” “好嘞,小娘子稍等。” 老板接过白锦儿递来的木桶走进了屋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左手拿着用细草绳捆好的蜡烛和一小捆灯芯草,右手则提着小木桶,来到白锦儿的面前。 “给,” 白锦儿有些不舍的将手从暖和的毛领中抽了出来,将准备好的钱一排排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接过老板递来的东西就要离开。 “哎小娘子,你这毛领” 还没走几步呢,忽然听见身后的人和自己说话;白锦儿站住了,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老板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小娘子这毛领,甚是好看,” “不知,是在哪家店买的?” “我家中有一女儿这几日吵着也想要个,我瞧着小娘子这毛领,比别人家的都要好看些。” 白锦儿一愣,不由得低眼看了看这雪白的领子。 好不好看她倒是没特别注意,不过特别暖和倒是真的。想来就是什么狐裘之类的贵货,自己也不可能买的起。 “这不是我的,是我一个朋友的,” 白锦儿诚实地开口回答, “不过老板若是想买毛领,街上董家布行卖的就很好,又便宜又暖和,我的都是在那里买的。” “是吗是吗,在下知道了,多谢小娘子,” “小娘子慢走。” 对着老板点了点头,白锦儿便迈步离开了。 “这叫什么话?!怎么谈谈好好的,又突然说不要了!” 听见对面的人说的话,裘用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双目瞪得通红牙关紧咬,颇有一副睚眦欲裂的表情。 香姨却是瞥了他一眼, 站在香姨背后的壮汉迈了一步,那一张像极了恶鬼似的凶恶面孔,瞬间叫张牙舞爪的裘用熄了脾气。 瘸的那条腿隐隐作痛, 裘用的手摸上膝盖,虽是心里烦恼,还是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下气地和面前的女人说道: “香姨,你看,咱们不是什么都谈好了吗。” “四千九百九十九钱,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这几天特意给那丫头吃的好了,是养的皮肤也白了肉也长出来了,这送到你们那儿,还能少花些你们的钱是不是,” “怎么这说的好好的,说不要,又不要了呢?” “莫不是嫌价钱贵了?您要是嫌弃价钱贵,咱们还能再商量嘛。这你看,四千,四千怎么样,要不然就三千五,三千四也是可以的,” “您别说不要啊,您看我这儿还多着亏空是要补呢,我” “你这人怎么这么瞎心瞎眼的,我都说了不要了就是不要了。莫不是说三千钱,你现在就是把这丫头白白送给我,我也不要了,” 香姨不耐烦地摆手说道, “真是晦气,偏偏碰上这种事,” “又碰上国丧,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我。” “浪费老娘时间。” “阿九,我们走。” 说完,女人便站了起来穿上鞋,扭着腰就要走出去。谁知道裘用竟一下子扑了过来,拽住女人的裙子不撒手, “香姨香姨别走,” “救救命吧我的好菩萨!” “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就不要了呢,您要是不要她,我们一家都得被人打死啊!” “香姨救命啊——” 裘敬兰藏在门外,听着里面自己阿爷发出好像杀猪似的惨叫声。 随后是那个女人厌恶又嫌弃的声音: “你一家人被打死与我何干!” “谁叫你没点本事还敢学人家赌钱!活该生的烂疮的狗攮坯子!” “快些放开你娘!” 接着是裘用的一声惨叫,想必是被香姨身边跟着的那个男人踹开了。 门“啪”地打开,裘敬兰如惊雀一般吓的跳开,整理衣裙的香姨抬头看见,冷冷地哼了一声,迈着莲步走出了屋子。 忽然她转过身,指着瘫倒在地上的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呻吟着的裘用,恶狠狠地说道: “我还就告诉你,莫说老娘这儿,现在整个锦官城,” “都不会有人敢做你的生意了,” “你趁早死了这心!” 说完,女人口中又骂骂咧咧地说着些极难听的言语,从裘家的院子里走了出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 恨 “阿爷,你没事吧,” 香姨一走,裘敬兰便走到屋中,将倒在地上自己站不起来的裘用扶了起来。谁知裘用才刚刚站稳了,一巴掌就打在了裘敬兰的脸上。 纤细的少女瞬间被男人掀翻在地, 脸蛋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打了裘敬兰一巴掌之后裘用自己也没站住,刚才叫阿九的男人踹他踹的狠了,此时呼吸的时候胸肺处还隐隐作痛,更别说还出手打人如此重了。脚步一个踉跄,便跌坐在了后面的坐榻上, 丁零当啷, 小桌子被碰倒,茶壶茶杯滚落, 其中一个茶杯碎成了碎片。 裘用跌在下去后右手撑着身子,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呆呆坐在地上的裘敬兰。 “我,我要你有何用?” “你,你这个丧门星,小贱货,和那个贱人一样的狗杂种,” “我怎么就没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把你掐死丢出去喂狗!” “这么些年,你吃我的,穿我的,” “就这么一点用处你都派不上!” “我,我,我到底养你什么用!” “我,我,这几天,还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还,还给你吃肉,吃,吃,” “呸!” 一口浓痰吐到了裘敬兰的鞋边。她抬头看着不远处对自己破口大骂的男人,那张和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 嘴巴张张合合,裘敬兰却渐渐地听不出来他说的话是什么了。 那双嵌在纵横沟壑中的眼睛,里面满是仇恨——仇恨吗?是的吧。哪怕是从前,裘敬兰也从没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过对自己这样的情绪。她只记得从前,阿娘被打的倒在地上起不来的时候,她躲在角落里,看着阿娘瞧着高高站着的阿爷, 面前这个男人, 阿娘的眼里都是这样的情绪。 仇恨。 阿娘恨阿爷,阿爷恨我。 可是,他为什么会恨我呢? 因为我是阿娘的孩子,还是因为,我是女儿。 还是说,是因为, 我是阿娘的女儿呢? 外面下着雪, 很冷, 没有点灯的破烂屋子,比满是飘雪的院子还要黑暗。 裘敬兰的双眼空洞无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听着裘用不吝以世上最恶毒的话语咒骂着自己。 忽然,身后响起了轻细的脚步声。 她缓慢地转过头去,正看见自己的弟弟出现在门口。 小男孩手里拿着个果脯啃着,不停地吸溜着鼻涕,但还是有些滴到了拿着果脯的肉乎乎的手上。 “阿爷,” “你们在做什么?” 说话的声音还没有完全脱去稚嫩,听上去,还有些奶音。裘敬兰呆楞着,朝裘大宝张开了双手, “大宝,” 她轻声开口,声音沙哑, “来阿姐这儿。” 裘大宝却只是看了看她,和朝着自己张开的怀抱,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摇晃着小鸭子步往前走。从裘敬兰的身边擦过之后,径直朝着裘用的方向走去。 小男孩来到裘用面前,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珠子亮亮的,里面满是水面一样子的光。 “阿爷,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裘用看见裘大宝走过来,瞬间变成了一副慈父的模样;他艰难地支着身子站起来,将裘大宝搂到自己身边,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 “乖,” “阿爷在骂这个小贱货呢。” “大宝出去,待会儿阿爷带你上街,去买好吃的东西去。” “真的吗?” 听见能吃好吃的东西,裘大宝的眼睛一下子发了光,愈发的亮了。他将手中的果脯塞进了嘴里,也不在乎上面沾到的自己的鼻涕,拽着裘用的手开始晃荡, “大宝要吃好吃的!大宝要吃好吃的!” “好好好,” “大宝要吃什么,阿爷都给买。” “咱们先去穿衣服,穿好了衣服,阿爷就带你出去吃东西。” “好!” 看向还坐在地上的裘敬兰时,裘用的眼神顿时又变得仇恨起来。他走过裘敬兰身边的时候,丢下冷冷的一句话, “今日你不许吃饭,” “就给我在这个屋子里待着!” 说完,他拉着裘大宝就走了出来。 可就在临走之前,裘大宝忽然停下了脚步,屁颠屁颠地跑到裘敬兰的旁边。小男孩凑在裘敬兰的耳畔, 用天真烂漫的声音,说了一句让裘敬兰如坠冰窖的话: “你卖不出去了,所以才被阿爷打了吗?” “大宝,快走!” “来了阿爷!” 屋门关上, 外面的锁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裘敬兰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怎么了这是?” 白老头正用勺子往碗里舀着疙瘩汤,忽然就看见白锦儿捧着自己的碗,眼睛不住左右地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那小咸菜不是就在你旁边么,” 说着,白老头拿勺子指了指白锦儿身边的那几个小碟子。 “我不是找咸菜啦阿翁,” “我是,” “突然心里有一种很慌的感觉。” “很慌的感觉?” 老人端着自己的碗喝了一口碗里的疙瘩汤,浓稠的汤里包裹着绵滑的碎面片和鲜美肉渣,甚至还有几片绿叶子绿菜,喝下去鲜香可口,身子暖烘烘的。 吸溜吸溜完之后,老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叹声。 “是不是因为没吃早饭,饿着了的缘故。” “早就叫你吃完东西再出去,你看看你非不听,去晚那么一会儿,还能买不着了?” “哎呀不是因为饿的原因啦。” 白锦儿摸着手里热乎的木碗, “再说了这都快过年了,好些铺子都关门了,我要是去的晚了,人家也关门了怎么办。阿翁真是的,要是阿婆在天之灵知道你对她这么不上心,小心阿婆半夜去找你。” “你阿婆啊,” 白老头夹了根萝卜干放在自己的疙瘩汤中, “你阿婆早就已经习惯了。” “要是她晚上能来找我,我倒是高兴,” “毕竟,我都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她了。” 少女的抿了抿嘴。 “阿翁,阿婆喜欢吃什么?” “她?” “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每日就是呢就是摆弄那些药材,我做什么她都爱吃,” “哦想起来了,好像她和你一样,特别喜欢吃我做的胡麻饼。” “那阿翁,” 白锦儿对着白老头粲然一笑,露出自己的两个酒窝, “我们今日就做胡麻饼吧,然后供几个在阿婆的牌位前,” “你说好不好?” 白老头瞥了她一眼, 点了点头。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一生顺遂 “咚咚咚,” 白锦儿忐忑地站在裘家的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她抬头往院子里面看去,奈何墙高难越,只能看见积雪未化的墙头。少女不时来回地走着,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摸了摸衣角和袖口。踯躅在原地片刻,白锦儿抿了抿嘴,再一次走上前敲门: “咚咚咚,” “咚咚咚。” 紧密闭合的门板,纹丝未动。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从白锦儿的心底涌出,她连忙转头向外面跑去,鞋底踏在黄土地上,发出“踏踏踏”的脚步声。 来晚了,难道来晚了吗? 慌张让白锦儿的脚步凌乱且漫无目的, 她跑出临云坊,却站在坊门口怔怔发愣,举目四望。 空荡荡的长街上,她又该去哪里寻裘敬兰呢 对了,去康乐坊!去康乐坊!如果是现在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 念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白锦儿来不得多想,大跨步往康乐坊的方向跑去。 拍打在脸上的风渐渐察觉不到寒冷,裹在厚重衣物下的身体也慢慢发热出汗。白锦儿朝前跑着,朝康乐坊的方向跑着,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就好像此刻若是停下来, 这跳动的心脏,就会从喉头蹦出来一般。 “锦儿?” 少女如风的身影很快地从街头掠过,却在听到身后一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之后猛地刹住,脚步不稳,甚至差点摔倒在了地上。 白锦儿回头, 正看见裘敬兰就站在距离自己的不远处,手中抱着个包袱, “你怎么在这里,” “你要出去哪儿吗?” 裘敬兰疑惑地看着她, 看着眼前的少女嘴角微微抽搐,露出压也压不住的笑容,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开心的事情放声大笑起来,抱着肚子弯下了腰。 “跟我走吧。” 白锦儿给裘敬兰舀了一碗粥之后,双目放光,语气严肃地看着她。接过粥碗的裘敬兰手一僵,脸上流露出一丝感动,和难堪的神情。 “锦儿,” “我对不起你” “也对不起陶阿兄,和信平,和你们这么多帮我的人” “我” “现在就不要说这些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让你脱离那个火坑。” “还有办法吗,我” “还有的,” 少女语气坚定地打断了裘敬兰的话, “一定还有的,相信我。” 手中的粥碗不住传来暖和的温度,让在外游荡了一早上的裘敬兰身子逐渐温暖起来;她抬头看着面前的白锦儿, 看着她递给自己的眼神,是自己从未有过的坚持和强大。 裘敬兰不由得心头一酸,咬着唇用力地点点头。 “谢谢你锦儿,” “谢谢你” 她的手不住颤抖,粥都要从她手中的碗撒了出去。白锦儿握住她的手,白锦儿的手,比装着刚出锅的粥的碗都还要烫。 “不用谢,”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说完她对着裘敬兰咧嘴一笑,两个小小的梨涡嵌在她满是笑容圆圆白白的脸上,裘敬兰瞧见了,不由得也带着泪笑了起来。她一边用手袖擦着脸上的泪珠,一边不住地朝白锦儿点头。 “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 “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冷的天,哭一哭都是费力气,” “喝些粥吧暖暖身子,”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都可以做。要吃什锦烩吗?家中还有好些菜和肉,还有晒干了的木耳,我一直存到现在呢” 白锦儿在旁边碎碎念着,裘敬兰看她如数家珍地说着家里菜肉蛋奶东西,觉着好笑又羡慕。她拉住了白锦儿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 “我出来时吃过些东西了,现在还不怎么饿。” “是吗” 白锦儿摸了摸鼻子,对着裘敬兰嘿嘿一笑, “不过,如果锦儿不麻烦的话,我倒是,有一样很想吃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我待在家里就是做饭的,有什么麻烦的?” “你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就是了。只要有材料,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 说着,白锦儿十分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想吃,上次锦儿做的那个,” “羹。” “羹?” 听见裘敬兰的话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后笑着点了点头, “那不简单,” “你等着啊,我这就去给你做。哎你要是肚子饿了,就先喝些粥垫垫肚子,这粥我阿翁出去的时候才熬的,此时正是热乎软烂的时候,喝些最是能暖身子了,” “角落里那几坛子是咸菜,有萝卜干,有,有酢茄子,还有泡梨,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你要是喝粥觉得味道淡了,就从里面挑拣些出来吃。” “哎呀算了,我先给你挑吧——” “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别的不敢夸大认,唯独这些东西却是不敢作谦的。肯定比外面的好吃,你尝尝,要是喜欢,我可以将做的方法教给你,” “啊啊还有这糟肉,是上次老叔带我去东市时候,我从人家那里学来的。只是买不得那么好的肉和酒,便用些便宜的改了些。没想到拿来做小菜却是一绝,就是我阿翁,也是赞不绝口呢,” “你要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的——” “啊啊你看我这人,尽顾着在这儿说这些多余的话了,哎哟我这嘴啊,” “敬兰你等等啊,我这就去给你做羹来,” “你先吃着些,先吃着些——” 说完,少女噌噌噌地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裘敬兰一直带着笑听着白锦儿对自己碎碎念,她看着白锦儿的身影消失在面前,缓缓地将手中的粥碗放下,理了理衣袖和裙摆。 她跪坐的端正,抬手摸了摸脸上还未消去的巴掌印, 打的狠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消了? 就算不照镜子,裘敬兰也知道,白锦儿定是看出了什么;她却没问。只是一直说着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却没去问, 你脸上的巴掌印子是怎么来的。 裘敬兰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缓缓地朝着白锦儿刚才离开的方向,伏了下去。 五体投地的大礼。 “锦儿,” 她上半身匍匐在地上,语气喃喃, “愿你一生顺遂,平安无忧。” 第三百七十六章 谢什么 “谢我,” “谢我做什么。” 白如意看着面前的白锦儿,似笑非笑。 今日虽是年夜, 但想必因为国丧的缘故,城中是不会放烟花的了。 虽然如此,白锦儿还是去买了些炮竹,守岁时还是要放的。 “白小娘子买炮竹来啦?” “是呀吴娘子,今年娘子家中又做些什么好吃的啦?去年娘子送我家中那五福饼很是好吃呢,我和阿翁都特别喜欢吃。” “哎哟你说这话可叫我老脸都红了~” “我们这自家做的东西就能抵个饱的,哪能和你们那样拿出来做生意的比了。” 站在白锦儿对面的妇人虽嘴上这样说,却已经捂着嘴笑得快乐开花了。她在手中挎着的篮子里摸索半天,摸出一串干菱角丢进白锦儿的手中, “哎吴娘子我不能要这个——” “别别别,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家阿爷和你阿翁还是酒友呢,娘子让你拿着你拿着便是了。这拿回去煮汤或是剥着当零嘴吃,合适着呢!” “别跟娘子客气啊。” “那,那就多谢吴娘子了~” “谢什么,都是些小东西——”吴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白锦儿,只觉得越看越讨人喜欢,可惜自己生的那几个不成器的臭小子不是成了亲就是订了亲, 早知道这白老头能把这姑娘养的这么乖巧能干,当时就应该把最小那个儿的婚事多耽搁几年才是。 这没爷没娘的,倒是比好些双亲健在的要人样的多了。 “走了走了白小娘子,” “等会儿我做好了那五福饼,叫小七给你家送去啊。” “哎吴娘子慢走!谢谢娘子了!” 瞧着妇人满心欢喜地离开,白锦儿看了看手上的菱角,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悄咪咪地将菱角在背后荷包的位置晃了晃,手上的菱角顿时消失不见,被她收入了系统中。 买好之后,白锦儿手中拎着包好红纸的炮竹,晃悠着打算回家。 刚出坊门到青龙大街上时,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晃入白锦儿眼帘。白如意身上披着银红的披风,露出里面雪白的狐裘防风,梳着高高的盘桓髻,上面坠饰着珍珠红宝之类的首饰, 甚是华贵。 她身边梳着双丫髻的丫头白锦儿有印象, 叫团儿的,脸蛋肉嘟嘟的,长得甚是讨喜。 此时两人正站在城中那棵高大的榕树下,抬头遥望。 准确的说是,只白如意一人在遥望,而那团儿姑娘看表情和口型,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劝说的话语,白如意却不管不顾,依旧凝视着面前的榕树。 白锦儿迈步走了过去。 “姑娘,” “咱们差不都该回去了,时候不早了,妈妈说只能让你出来半个时辰的。” “多嘴,” 白如意淡淡地说了一句,瞧着挂在上面,随风飘扬的红色绸带。裁剪了细细的红色绸带挂在榕树粗壮的树干上,有些挂的还高,都快要挂到树顶上,那最高最高的地方去了。 是怎么挂上去的, 白如意不由得琢磨。 “今年咱们也来这儿挂吧,” 女人冷不丁的来一句。 “年年都在康乐坊那儿挂,太无聊了。我也不想和那些女人挂在一起,” “你说呢团儿?” 听着白如意的话,团儿不由得在心里叫苦。 真不知道这祖宗又是闹得哪一出,总是想到什么便要做什么,妈妈不敢惹她,便来拿着自己撒气, 唉, 打工好难。 “若,若是姑娘喜欢,想必和妈妈说一说,她,” “她会同意的吧” “无事,” 白如意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本就貌美的她此时浅笑起来,愈发是美的叫人纷纷注目,她却并不在意,说话的语气十分轻松: “要是她不同意,” “我便带着你,咱们直接闯出来就是了。” “” 此时团儿忽然生了一种强烈的被骗了的怀疑, 说好的白姑娘端重自持,琉璃姑娘才是跳脱张狂的呢? 果然是被骗了吧。 “白姑娘?” 正在团儿焦头烂额地想着要怎么样把白如意哄回店里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道少女的说话声。 团儿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正看见一个套着素袍的姑娘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眨着眼睛试探地望这边看。 团儿对这张脸有印象。 听见白锦儿的喊声,白如意也转头看过去。瞧见是白锦儿之后,她并没有什么惊讶或是别的表情出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白小娘子,便又转回头看着面前的榕树。 白锦儿倒是松了口气,小跑来到白如意的跟前, “还真是白姑娘,” “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白姑娘出来买东西的吗?” 白如意摇了摇头没回答,倒是旁边的团儿很有礼貌地对着白锦儿笑了笑,然后开口答道: “我是陪着姑娘出来散心的,姑娘说在阁中待的心闷,正好今日街上没什么人,便出来走走。” “哦哦原来是这样。” 白锦儿这才注意到跟在白如意身边的团儿,虽说见过几次面,但是一直都没开口说过话,故而白锦儿此时还不知道,面前这个丫头叫什么名字。 “不知姑娘的芳名?” “噢,你叫我团儿就好了,白小娘子。” “团儿姑娘。” 两人倒你一言我一语地客气寒暄起来。 “对了白姑娘,” “我过来,其实是想和白姑娘说一声多谢的。” “多谢白姑娘出手相助。” “谢我?” “是。” 白如意侧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锦儿, “谢我做什么?” 她这样一句反问,倒是叫白锦儿有些措手不及。 她犹豫着开口:“难道不是白姑娘帮忙的,叫那奴儿娘,不买敬兰了吗?” “是我,” “那,那就是谢谢白姑娘,出言帮助” “不只是那奴儿娘,” 不等白锦儿把话说完,白如意再次开口。她仰望着那高高的榕树,上面随风飘扬的绸带,若无其事地说道: “最起码这半年之内,” “整个锦官城里,不会再有奴儿娘敢做那家人的生意。” “这是我给你的保证。” 第三百七十七章 奇怪的 白锦儿走在街上,想到刚才白如意和自己说的话,不由得挠了挠头。 果然还是个很奇怪的人啊 明明是帮了自己,可是为什么她的语气,听着那么奇怪呢 一开始听着好像想表达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后来那样子的语气,又好像是想要别人夸奖似的邀功, 以前她也不这样啊 白锦儿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 难不成就经历了柳儿那一次事情之后,还放飞了她的天性了? 算了,反正和自己也没多大关系。只是没想到白如意竟然这么厉害,当时求她只是想着能抵过这一次,后面白锦儿再想办法托人将裘敬兰送出去, 没想到白如意直接一下子就将问题解决了。 话说, 原来妓院里的魁娘子这么厉害的么? 如果是太麻烦了白如意,看样子还要找一天去好好的谢谢她才是啊。 脑子里装着东西,白锦儿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走着,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居正坊门口。 这儿倒是进出来往的人多, 头缠幞巾足蹬皂靴,和身边盛装打扮的女子并肩而行,有说有笑。 白锦儿呆站在居正坊门前,瞧着那写了“居正坊”三个大字的匾额的,满脸的纠结。 想了半天,少女还是一个挪步进了角落里。瞧着没人看见,她的手在背后虚空地挥了挥,一条洁白的狐裘毛领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反正来都来了,” 白锦儿嘴里小声嘟囔。 自上次陶阳将自己的毛领借她之后,白锦儿回去便洗的干净,然后一直藏在系统里;便是想着什么时候得空,便拿去还他。结果这几日因为忧心裘敬兰的事情,所以总是没想起来。 也许是今日知道事情解决,白锦儿的心里一下子松了下来, 方才浑浑噩噩思考之间,竟然“自觉”地走到了陶阳居住的居正坊。 少女琢磨了一会儿, 还是决定先将借人家的东西还给人家。 绝不是因为想要偷偷看一看陶阳。 走在熟悉的路上,白锦儿的脚步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轻快。她口中甚至开始哼唱起不成调子的小曲儿, 也许是前世模糊记得的, 也许是今生仓促学成的。 反正只要能表达她此时的愉快心情, 管它是什么时候的曲子呢。 到陶阳家的距离异常的短,白锦儿很快就看见了陶家的大门。只是原本一蹦一跳的步子此时忽然慢了下来, 刚才好像是恨不得缩地成寸, 现在却恨不得十步当成只走了一步。 “这位” 正低头在门口洒水的陶至七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细弱的少女声音,他抬起头,正看见白锦儿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陶至七手里拿着木瓢,直起腰来。 他原本的表情是十分平常的,只是在看了白锦儿几眼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白锦儿眼瞧着跟前这看上去只比自己大上三四岁的少年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到变得像看见鬼一样,最后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少女的脑袋上满是问号。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衣裳,在确定自己看着应该是个人样之后,才犹豫地和面前的小厮开口: “请问” “小娘子不用说!” 白锦儿话都还没说完呢,就被突然激动地喊出一句话的陶至七给吓停了。 陶至七抬起手,拦在自己和白锦儿的中间;他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眼睛却亮亮的像星星一样, “小娘子一定是来找我们家三郎君的吧。” “啊?啊,啊” “我这就进去通报,还请小娘子稍等片刻,” 说完陶至七将手中的瓢往木头里一丢,利落转身就要往陶家院子里走。 “多谢” “小娘子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 听着少女抛下的义正词严的声音,白锦儿眨了眨眼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边厢陶至七刚进门,确定白锦儿看不见之后立马高兴地蹦了起来,嘴中还发出欢呼声。迎面正遇到别的仆从,看见他这副样子,不由觉得奇怪: “我是小七,你发什么疯呢在这儿?” “你才发疯,你全家都发疯,” 被对方说了,陶至七显然不服气;他站住了脚步,对着那几个拿自己打趣的仆从翻了个白眼。 “那你倒是说说,遇见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了?” “大娘子不是叫你出去扫地去了么,你跑进来干什么?” “对啊对啊,还有你手上东西呢,又弄丢啦?” “呸呸呸,” “你们就不能惦记我点儿好?” “谁叫你是‘惯犯’了?” 说完,围着陶至七的一群人哈哈哈笑了起来。 “你要是偷懒,小心我们告诉大管家和大娘子去,叫大娘子揭了你的皮” “嘘嘘嘘!” “可不敢提大娘子!” 陶至七听见大娘子三个字连忙将食指比在面前示意几人噤声。说完之后他还鬼鬼祟祟地朝四周打量,像是要确定有没有什么眼线似的。 围在他跟前几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搞不懂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我跟你们说,” 确定周围没有别的人在听之后,陶至七往前挪了一步,凑到众人面前, “你们猜我在外面,遇着谁了?” “能遇着谁了,这大过年的。” “怎么,遇到你阿婆在村里给你介绍的相好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陶至七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呸呸呸!别胡说八道啊!倒是害了你自己行,可别把爷爷我也扯进去。” “哪儿那么多废话,遇到谁了快说,” 其中一人十分不耐烦地说道, “我们这会儿还有事情呢,你当各个都跟你似的一天偷懒耍滑的。” “那不是你们一直打断我么” “好了好了不顽笑了,” “我见着那个,” “就是三郎和郎君说的那个姑娘了。” “什么?!” 瞧着其他人露出的吃惊和羡慕的表情,陶至七一下子得了意,叉着腰鼻孔朝天。 “怎么样,” “这年节第一个得假的,” “就是爷爷我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奖励 陶阳走出门, 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白锦儿。 少女手里抱着上次自己给她的那条狐裘,在姜黄的袍子下衬托的愈发的雪白。 她今日倒是有乖乖地带毛领, 只是露在外面的手,还是被冻的红红的。 陶阳原本灿烂的笑意,顿时沉下了些。 “小茶,” 发着呆的白锦儿听见有人叫自己一下子惊醒过来,转过头一看果然是陶阳,迈着步子朝自己走来。她本来是笑着的, 可是在看到陶阳的表情之后,笑容也慢慢退去了。 摸了摸脖子上的毛领子, 带了啊这不是, 怎么又是一副好像欠了他钱的表情。 “咳咳,” “我是来还你这个的,” 瞧着面色不太友好的少年,白锦儿将手中的狐裘递了出去。陶阳低头看了看,伸手接过。 上面有着淡淡的皂角的香气。 “我已经洗干净了,就是上面的毛洗过之后有些打结,不过我拿梳子梳了下,应该没那么严重了,” “等到什么时候出太阳的时候,你再叫人拿出晒一晒打一打,应该就蓬松了。” 陶阳“嗯”了一声, 将狐裘抱入怀中。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一时无言。 “那,那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那什么,替我向陶公陶夫人问好,” “新,新年安康。” 白锦儿觉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说了几句话就准备离开。正转身迈步要走,忽地就被人从身后拉住。 陶阳拉住了白锦儿的手。 冻了半天的手突然被一阵温暖包裹住, 陶阳的手没什么粗糙的老茧,甚至比白锦儿的还要细嫩些;一直捂在手笼中的手干燥又温暖, 叫白锦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做什么” 白锦儿的脚步登时停了,她转过身,强装镇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虽说如此,她的耳根子还是红了, 在白净的皮肤上, 显得异常的惹眼。 陶阳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又松开了白锦儿的手。 温暖被抽离,少女的心底莫名涌现出一股失落;可这样的失落连一个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坚持到,就看见陶阳再一次地拿起自己的手腕, 然后将原本套在他手上的手笼,套在了自己手上。 一只手还不够, 少年又把着少女的一只手,连带着一起塞了进去。 然后看着白锦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若是手冻坏了,还怎么做菜呢?” “下次记着带好手笼,” “傻丫头。” 说完,陶阳抬起手,在白锦儿的脑门上敲了一下,笑了起来。 白锦儿看着陶阳笑得好看一时发了愣,竟然错过了还嘴的好时机。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再说反击的话,便显得娇嗔无力了些, 于是她只是抿了抿嘴, 瞪了陶阳一眼表示抗议。 谁知道对方只是盈盈笑着, 反而这一个瞪眼也显得羞怯无比。 “那你把这个又给了我,我不是又得再来还你一次” “这今日,” “不就来了个寂寞” 白锦儿越说声音越小,陶阳虽没听见后面的,但是听见前面的,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那又如何,” “谁叫你出门的时候总是丢三落四的,叫人不放心。” “叫你再跑一趟,也是对你的惩罚,” “对我的奖励。” 温柔的语气中的带着一丝调侃,陶阳本是想看白锦儿恼羞地反驳的,谁知道白锦儿什么都眉说,转身就走。 “那我下次拿来还你,” 少女丢下一句话便离开,头也不回的。只留下陶阳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也是对我的奖励啊” 声音小距离远, 有人并没有听见这句话。 瞧着白锦儿离开之后,陶阳就准备回家,谁知道这进家门的一步还没迈进去的呢,就看见陶至七满脸谄媚地藏在门边。 “郎君回来啦,” 陶至七搓着自己的手,嘿嘿嘿地和进来的陶阳说话。陶阳看了一眼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至七?” “这不是怕郎君有什么需要人的地方,所以在这儿候着嘛?” “这,” 说着,陶至七探头探脑地往陶阳身后看, “那位小娘子回去了?” “回去了。” “那郎君,我” “放心,既是许了你们的,我自然说话算话。” “嘿嘿嘿嘿——” “郎君你看你说的,我还能不相信你和阿郎吗,嘿嘿嘿嘿——” 看着陶至七开心的样子,陶阳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人呢人呢人哪儿去了,” 就在陶阳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路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呼小叫的声音。他顺着过去一看,原来是自己阿爷提着大氅,麻溜地跑了过来。 “呀三郎怎么在这儿?” 陶隐竹做着礼服打扮,想必是才见过客人过来。瞧见陶阳在这儿陶隐竹先是一愣,随后懊恼地一拍手, “被你这臭小子抢先了。” 陶阳看着陶隐竹,一脸的无奈。 “阿爷,锦儿是我的客人,” “你这热闹看的,未免也太设身处地了些吧?” “嘁,什么叫你的客人,来咱家门口,那就是咱家的客人,” “你能接待,老子我怎么就不能接待了?” 陶隐竹很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再说了臭小子,我这是在帮你知不知道。有你阿爷我这个盟友,咱们联手一起瞒着你阿娘,你不是就能好好地和你小心上人相处了?” “那姑娘我看生得白白净净的甚是可爱,怕是一个不注意啊,就被别人家抢走了,” “一点儿好机会都不会把握。” “阿爷啊——” “好了好了别说了,” 陶隐竹潇洒一摆手,又瞧见了跟在陶阳身边的陶至七, “就是你小子是吧?” 听见陶隐竹突然喊自己,陶至七浑身一僵,随后尴尬地对陶隐竹笑了笑, “哼,竟然先告诉这小子不来告诉我,” “你知不知道谁给你发的工钱啊真是的。” “下次记得先告诉我啊,先告诉我奖励翻倍。” 说完陶隐竹又像刚刚来时那样子提着袍子,一溜烟地顺着来时的路跑走了。 留下陶阳站在原地,无奈扶额。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关心 “阿翁,” “阿翁?” “阿翁!” 刚进院子的白锦儿嗅到一种奇怪的味道,闻着像是, 糊了。 “阿翁!!” “啊?怎么啦?” 面颊酡红眼神迷离的老人从燃着火炉的厅里探出个脑袋来。他伸手擦了擦嘴边的涎水,朝着厨房的方向看去。 彼时,刚刚进门的小姑娘正将手中拎着的烟花炮竹丢在地上,然后着急慌忙地往那里跑。 “阿翁啊!” “这锅上还坐着羊肉呢!” “这要是糊了可怎么办!” “噢,” 老人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睡得很舒服的了。 “看一看,糊了没?” 少女揭开罩在锅上的盖子,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汤快烧没了,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儿啊,估计今天就得吃干烧羊肉了。 “呼还好还好,” “阿翁!你怎么也不看着锅!” “谁说我没看了?老头子看着呢,” “那怎么这样子了?” “这不是,就一眼没看么” 白锦儿对外面这个探头探脑的老人很是无奈。 往已经快干了的锅里舀了一勺温水。 “怎么,刚从陶家那边回来?” 白锦儿一边擦着手一边出门,忽然听见旁边的白老头很是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立马汗毛倒竖,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阿翁你怎么知道?” “废话,” 老人随便指了指还留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上面丢着的,正是刚刚白锦儿着急进门时,随手撂下的手笼。 “这是你的?” “这不就是陶三那小子的么。” 少女有些尴尬地咳了咳。 “阿翁!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走到白老头的身边,白锦儿嗅到老人身上若有似无的酒味,藏着两分想要转移话题的小心思,和着对白老头青天白日就酗酒的不满,少女高声呼喝道。 老人根本不为她的色厉内荏所动,迈着悠闲的步子又晃到了厅里去。 “这可是你董伯送来的好东西,” “叫作千,” “狗丫头要不要尝一尝?” “我?” “我才不呢。” 白锦儿走到屋子的角落里摸出几个土豆,然后来到火炉旁边坐下。用火钳再草木炭灰中刨了个小坑出啦,白锦儿将手中的土豆子放进去,再用木灰埋好。 “阿翁你自己喝酒就得了,还想带着我和你一起喝啊?” “到时候咱们祖孙俩,一个大酒鬼,一个小酒鬼,” “天天喝的酩酊郎当的。” “说的也是,” 白老头耸了耸肩,对白锦儿的话不知可否。他拔开手中酒葫芦的塞子凑到跟前深深地嗅了一口, 然后发出十分满足的叹息声。 “好酒好酒,” “真是好酒。” 说完猛一仰头,往自己的嘴里灌了满满的一大口酒。 白锦儿在旁边一边扒弄着炉灰一边看着, 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哟二小娘子你慢点儿——” “银瓶你快来追我呀——” “追到我待会儿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就叫把我的菜赏给你——” 孟如招穿着胭脂与朱红相间的裙袍,手中拿着一枝刚摘的梅花,边跑边和后边追来的银瓶说话。清脆悦耳的嬉笑声在园子里回荡着。 少女的脸色是难得的白里透红,与盛开的红梅也不遑多让——银瓶在后面怕她跑的太快摔着,只好故意放慢脚步,保持着与孟如招一定的距离。 忽然, 只顾着看身后的孟如招, 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哎哟!” 少女脚步瞬间踉跄,若不是被撞到的那个人伸出了及时的援手帮她站住,恐怕银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 “你这人是不是不长——” 兴致正高的孟如招被打断了,哪怕是她的错误,她也是先要开口骂上几句的。可转头正要骂人的孟如招在看到那位被自己撞到的人的脸之后, 后面还没出来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 她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和那人的距离, 撇过头哼了一声。 薛诚看着她那副样子,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整了整因为被孟如招撞到而有些起皱的衣服,恭恭敬敬地对着孟如招行了一个礼: “二小娘子。” 他这样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薛诚这样和自己讲话,孟如招愈发生气了。她看也不看男人一眼的,眼睛和鼻子扬的恨不得飞到天上去,语气也十分不善地对着薛诚说道免礼。 这会子的功夫,银瓶便追了上来。 姑娘喘得呼哧呼哧的,明明孟如招才是身体不好的那一个,银瓶却反被她耍的团团转。 “薛大夫,” “银瓶姑娘。” “咦,真是奇怪,薛大夫今年,不回家过年吗?” “今年孟公恩德,准许我与阿爷进府过年;我便不必赶回家伺候老父,前几日,孟公已派人将我父召进府了。” “是吗?” 银瓶和孟如招同时惊问出声, 孟如招也是转过头来看向薛诚,可看了一眼之后,又把脑袋转了回去。 银瓶察觉到身边自己主人的反应,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是这样。” “那薛大夫不必两地来回奔波,老薛大夫也能享受到和薛大夫的天伦之乐,如此甚好。” “是,都要多谢孟公宽厚” “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时,忽然开口的孟如招,打断了薛诚和银瓶的对话。 银瓶和薛诚都同时看着孟如招,孟如招却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动也不动的,只是藏在裘帽下的耳尖,不自觉地红了。 虽然孟如招没有看自己,学成却还是对她笑了笑, “五日前的事情。” 五日前?怎么自己不知道? 阿爷真是的,这样的事情都不和我说 “那,你,要待到几日?” “约莫是上元前后,便要回去扫墓祭祖了。” 上元前后吗 “二小娘子对薛大夫还真是关心呢。” 听着身边捂着嘴轻笑,孟如招耳上的红晕顿时从耳尖弥漫到白皙纤长的脖颈。 “这叫什么关心,不过,不过就是,对,对住家中人的,盘问罢了,” “随便,随便换一个人我也会问的!” 有些结巴的语气,暴露了孟如招此时的真实想法。 她自己磕磕巴巴地说了半天话,自己倒是先恼了,少女一跺脚,转头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哎二小娘子!” “等等我——” 瞧着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海棠花丛处, 薛诚的表情有些许从不示人的微妙。 第三百八十章 团圆饭 “那我就煮进去了啊阿翁——” “知道了知道了,” “你都说好几回了。” 白老头坐在白锦儿的对面,看着她将已经切好煮好的鸡块下到面前炉子上架着的羊肉锅里,然后又下了洗干净切好的白菜和芜菁,最后是一小排洁白的鲜嫩的豆腐。 夹在锅里,煮的咕嘟咕嘟的, 瞧着甚有食欲。 “阿翁你蘸料调了吗?要不要我帮你调好?” “狗丫头你调吧,你调的好吃些。你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乱不清楚。” 老人的面颊有些红,也不知道是被火炉里的火和锅子里的热气熏腾的,还是喝酒喝的都已经上脸了。 他此时怀里抱着白天用来装那个什么千的酒葫芦, 看上去兴致缺缺,有些打盹的模样。 但是白锦儿知道他是因为酒喝多了, 所以已经开始犯困了。 想到这里的白锦儿,故意在给老人调制的火锅蘸料里,放了满满一勺的辣椒和花椒碎。 然后递到白老头的面前, 对着他甜甜一笑。 “阿翁,既然我们都吃暖锅了,就不要吃五辛盘了好不好?” 少女看着白老头,说话的语气带着试探和讨好。老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摆放着的小桌子上的那些各种调料, 勉强地点了点头。 白锦儿不由得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暖和的脸颊。 “差不多可以吃了吧?” 手中长长的公筷翻看着炉上小锅里的食物,羊肉和鸡肉都是事先煮好的,再让它们煮一下,只是为了吸收一下其他食材的香气罢了。 “来阿翁吃这个,” 少女夹出一块连着皮子,煮的软烂的羊肉,放到了白老头的碗里。 “刚出锅可能有点烫,阿翁先凉一会儿再吃,不然对喉咙这儿不好。” “嗯。” 老人倒是没有动筷子的想法,只是抱着怀里的酒葫芦,说话的语气也懒懒散散的。 “狗丫头今年是不是又忘记买花椒酒了?” 白锦儿手随着白老头话音一落僵了僵。 “哈哈哈哈——” “这不是,忙着去买炮竹,就忘记了嘛” 手上筷子的动作愈发快,一眨眼的功夫,少女手里的小碗马上就装的满满的了。 “来来来阿翁吃菜吃菜,” “吃肉吃肉。” 白老头伸手接过白锦儿递来的小碗,趁着这个空隙,少女将白老头一直抱在怀里的葫芦拿了过来。 瞧见白老头奇怪地看着自己,白锦儿对着他嘿嘿一笑, 伸手便捻了旁边用来做调料的青花椒一小把,丢进了白老头的酒葫芦中。 “哎你这丫头——” “你看阿翁,” “这不就是花椒酒了嘛~” 说完,少女笑眯眯地又将白老头的葫芦还给了他。 老人接过葫芦,凑在葫芦口轻轻地嗅了嗅;原本纯正醇厚的酒香气里,此时混进了一丝花椒的辛辣之气。 他饮了一口,咂巴着嘴琢磨着味, 回甘芬芳的回味中多了一丝灼舌灼喉的味道, 倒也不难喝,只是也实在算不了好喝。 “你这臭丫头啊,这不是浪费好东西嘛这不是” 白老头心疼地抱着自己的酒葫芦,欲哭无泪。 “好啦好啦阿翁别老想着酒了,今天可是年三十吃年饭,” “家家团圆的日子。咱们祖孙俩也吃顿好的,祝愿咱们家明年也是平平安安,店铺的生意呢,也是红红火火。” “吃吧吃吧阿翁~” 说完白锦儿端起自己的碗,就要吃东西。 老人依依不舍地将葫芦放到一边, 就算是味道奇怪了些,也不能动摇他喝光这一葫芦的决心! 白老头捧起刚才白锦儿给自己装满的小碗,夹起其中一块白菜叶子,就往旁边的调料碗里蘸取。 入口的一瞬间, 辛辣混合着花椒的麻味瞬间直冲老人天灵感, 呛得老人憋不住连连咳嗽起来,涕泗横流。饮完千之后的迷蒙昏昏欲睡之感,瞬间就被驱散的一干二净。 “咳咳咳咳——” “呸呸呸——” “阿嚏阿嚏!” “狗丫头你!你是放了多少” 正要控诉她的白老头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路小跑出去的白锦儿给打断了。 “嘿小黑,” “你回来啦~” 夜空下的白家院子里,蹲着一只纯黑的黑猫。身材欣长毛色滑亮,瞧见白锦儿走过来,小黑对着白锦儿的方向“喵”的叫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这臭小子今天不回来了呢真是的,” 白锦儿弯下腰将小黑抱起来,语气半嗔怪半宠溺地拍了拍小黑猫的头。看着这只灵气十足的小黑猫不服气地对着自己呲着牙, 呼噜呼噜地叫着。 “下雪了,” 忽然,一点细碎的白点出现在白锦儿的眼前。她抱着小黑抬头看,原本纯净的石青色的夜空,此时慢慢点染上了一点又一点,刚刚她看到的那种小白点, 小白点落在脸上,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只有那若有似无的冰凉, 仔细去体会的时候,却好像又消失不见了。 “好啊,原来是因为下雪了,你这小臭猫才知道回来,” “是不是在外面找到媳妇了,所以现在连家都不回了?” 白锦儿嘴里念念有词,抱着小黑就走到了温暖的厅中。似乎是闻到了肉的香味,才一进门,小黑就从白锦儿的怀中挣脱了出来,灵巧地落地之后, 伸长了脖子对着咕嘟咕嘟煮着的锅喵喵叫着。 “知道啦知道啦你肚子饿,” “马上就给你盛饭哈。” 白锦儿又跑出院子,把专门给小黑吃饭的碗拿了进来;在白老头的注视下,用勺子舀了好几块肉,丢进了那个有些破的小碗之中。 “给这么多肉呢,” 白老头已经给自己换了个新的调料碗。他看着白锦儿给小黑猫舀东西,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反正都是要吃的嘛,” “这么冷的天,小黑肯定也饿坏了。” 白锦儿笑呵呵地装满了那小破碗,将小碗摆到了庭前的走廊上。 “团圆饭团圆饭,” “就是一家人吃才团圆呀,” “你说对不对阿翁?” 白老头瞥了埋头苦吃的小黑猫一眼, 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三百八十一章 成为这样的人 “敬兰,敬兰!” 白锦儿的声音夹杂在叩叩叩的敲门声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院子里面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伴随着“咔啦”的开门声响起,白锦儿瞧见探头探脑的裘敬兰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朝着自己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阿爷在睡觉,” “锦儿我们出去说。” 说完,她将身后的门轻轻掩起,拉着白锦儿的手来到了附近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彼时正是正月三日, 街上也逐渐有了往来的行人。 “锦儿你来有什么事吗?” 白锦儿并未直接开口说话,她先是拉着裘敬兰的手,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趟面前的少女。确定裘敬兰只是脸色白一些而并没有什么新增加的伤痕,白锦儿才松了口气。 “我来救你来了啊,” 白锦儿说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她抓着裘敬兰的手稍稍加了些力度,刚从手笼中抽出来的温度传递到裘敬兰的身上,让原本浑身冰凉的裘敬兰,也感受到了此时身体正逐渐的温暖。 少女说话的时候双眼明亮着, 在这幽暗照不到阳光的角落里,显得如此的显眼。 “我本是怕,若是就在城中给你找一户做事的人家,总是会被你阿爷看到的。到时候说不准就会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徒添忧烦,” “本是想叫陶阳他们帮忙看看,附近村县中,可有熟识的要人的地方,” “但阿陶又和我说,叫你突然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怕你也待的不惯。想来想去,还是先在城中找一处远离清云坊的人家,叫你先去那里帮帮忙。” “等到你自己一人待的习惯了,手中又存了些积蓄的时候,若你愿意,便再将你送出锦官城,你觉得如何?”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裘敬兰的眼眶就已经有些湿润了。 “我都可以的,” “锦儿,” “谢谢你,”“不是和你说不用和我说谢谢了嘛。” 白锦儿对着她笑笑,语气柔和下来, “只要你想摆脱你现在的生活,我会尽我所能的帮你的。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对不对?” “我虽然没什么本事,” 少女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嘿嘿嘿,” “都是我朋友出的力气,我也只是在其中传个话” “不是的,不是的,” 裘敬兰握着白锦儿的手连连摇头否认。她抿着嘴笑起来,看着白锦儿,眼眸中似是有光芒在闪动。 “锦儿很厉害,很有本事。” “如果锦儿不厉害的话,锦儿的那些朋友,也不会和锦儿做朋友的不是吗?” “我知道的,从上从那件事情,锦儿的朋友之所以会帮我,都是因为锦儿的缘故。我真的很感谢他们,也感谢大家的帮助。” “其实我,我真的很羡慕你的,” “锦儿你好像永远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 “可我,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裘敬兰有些勉强的笑了笑, “我却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也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 说着,裘敬兰又低着头落下泪来。 她说的这些,白锦儿自然都知道;上次她之所以那么生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样子的性格,正是叫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根源。 没想到原来裘敬兰自己也知道。 只是看着如今她现在这副样子,也叫白锦儿实在难以狠得下心来, 说出一些对她责备的话来。 于是她只是拍了拍裘敬兰的手背, 温柔地对她一笑。 “现在不是也来得及吗。” 裘敬兰抬起头看着白锦儿,看着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柔和却坚定。 看的裘敬兰不由得缓慢开口: “现在,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没有什么来不及的,” “你的人生,还很长。只要现在开始,都来得及的。” 两人的目光彼此交织着, 良久, 白锦儿看着裘敬兰的嘴角绽放出淡淡的笑容。 “嗯,” “我知道了锦儿。” “我会的。” “就是以后,见不到你了,” “我也会努力,成为这样子一个人,” “为自己而活。” 说完,裘敬兰松开了白锦儿的手,然后走到她跟前,用力地抱了抱白锦儿。 白锦儿嗅到她身上, 有着淡淡的草木灰的味道。 “小宁,” “到了。” 石玉宁正杵着手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身边传来妇人柔柔的声音,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拉起了马车上的帘子。 “你这孩子,” “陈公一家都待你不错,怎么叫你来这儿拜年,倒是多委屈了你似的。” 说话的妇人正是石玉宁的阿娘,陈公的妻子,她抬手正了正发髻上的簪子,对着那个满脸写着不情愿的少年嗔道。 “陈公待我很好,” “可是阿娘知道我为何委屈的。” 听着少年淡淡的说话声,石李氏也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娘自然知道你为何不高兴的,” “只是此此事,阿娘,也没有什么办法。再说了,毋论家世,论起相貌为人还是才识,康念这丫头,在城中亦是数一数二的了。与她相处,也不会叫你吃亏呀。” “不是这个原因阿娘,” 石玉宁很快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并没有说陈康念不好,” “只是,我不想这样,我不喜欢这样子的方式。只是听着阿爷和家里的安排,就这样草草地了结了自己的亲事。” “这怎么是草草了结呢,这陈家是我和你阿爷仔细考虑下来,最好的一门”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石李氏总是听不明白自己话的本意,石玉宁不由得有些焦躁。 “是我不喜欢她,阿娘你明白吗?” “她也不喜欢我的。我们彼此不喜欢却还要在一起,我,我不愿这样。” “谁和你说的康念不喜欢你的?” “上次,” 石玉宁缓慢开口, “在陈家,她和我说的。” 听见石玉宁这样子说,石李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马车前面的帘子被掀开, 石兆成站在马车外,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怎么还不下来,” 他开口说话。 第三百八十二章 你想要的事什么 “哎呀哈哈哈,” “陈老弟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听说石家要来拜访,陈公和陈夫人已经早早地吩咐府里等候了。瞧见迎面走来的一家人,陈公哈哈一笑,抬手走上前还抱了抱石兆成。 “你说说这大过年的你们一家子不好好在家中享享清闲,竟这么早就来我们这儿拜年,” “有心,有心啊,” “哈哈哈哈哈——” “哪里哪里,只怕是不要打扰到公和夫人才是。” “这话便说的见外了,” 另一边,陈夫人和石李氏也分别见了礼,陈夫人站在陈公的身边面带微笑,稍稍地点了点头, “咱们呀好的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四郎要是能多来陪我们说说话,我们老两口可是很高兴的呢。”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 忽然陈夫人一拍手,看了身边的陈公一眼。 “今日念念不在家。” “念念怎么不在?明知今日石家要过来,未免也太无礼放肆了些,” 听见自己夫人的话,原本带着笑意的男人脸顿时严厉了起来。石玉宁跟在自己父母的后面抬眼偷瞧着,似乎陈公是为了自己女儿的失礼感到不快。 “此事主要责任在我,” 看着夫君生气的模样,陈夫人连忙开口解释: “年前念念便和我说过的,这初三是要去朋友家玩的。结果你看我竟忘了说,说是她石叔叔家要来,” “你说她这,原本也是事先定好的,这” “不打紧不打紧,” 一旁的石李氏听见陈夫人的这句话,立马开口接话道: “是我们来的唐突了些,” “也不好得叫念念为了迁就我们,就爽了与好友的合约。” “内子说的是,”石兆成说话,“我们今日来也只是给公和夫人拜个年,既是家乐,也不必过于严格拘束了。公和夫人,万不要责怪念念才好。” “还是石老弟大度,” 站在阶上的男人此时又变了脸色。表情变得温和和蔼,还透露出一丝对于石家体谅的感激之情, 就好像刚才那样子叫人害怕的严苛之情,从未出现过他的脸上一样。 听着前面的大人们依旧在谈笑风生地说着些不痛不痒的内容,石玉宁缓缓地低下了脑袋,右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自然是要留饭的。 只是在午饭之前,石玉宁却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独自在陈府的花园中发呆。 这几日天冷,池中的湖水隐隐有冰冻趋势;底下养的锦鲤不大能看得清了,低下头看去,只能看见有些发黑的池底,和半池的残荷。 石玉宁曾经问过陈康念,为什么不将池中这些已经完全枯败的荷花荷叶去除,等到来年再种新的,这样看上去也干净爽利些——可陈康念却说,是她叫陈公,留下这些残荷的。 她还说花开花谢自有时,本就是万物的规律,若无凋谢,何来新生命的盛开呢, 即使新生的必须一环,又何来干净与不干净的。 石玉宁想到这里,不由得怔怔有些出神。 “小宁,” 就在这时,石李氏温柔的声音,在石玉宁的耳边响起。 妇人迈着莲步来到自己儿子的身边,她顺着石玉宁的眼光看过去,语气里带上一丝好奇: “你在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阿娘。” “只是心中有些烦闷,所以就出来透透气。是不是阿爷来叫你叫我进去了。” “倒也没有,” 石李氏淡淡一笑,动作很小地整了整袖子。 “你阿爷此时还与陈公他们说着话呢,我看你出来一会儿了,便也找了个理由,出来看看你。” “我没事的阿娘。” “你是为娘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你有没有事,我会看不出来么?” “况且你这孩子向来在自己父母面前,是惯不会掩藏情绪的。” 石李氏说着,抬手拉了拉石玉宁的披风。她的脸上带着是只有母亲才会有的笑容,瞧着面前这个已经比她高的少年, “阿娘啊,甚是珍惜这时候呢。” “阿娘” 母亲的话钻进石玉宁的耳朵里,叫他不由得鼻头一酸。 “你呀,” “比你的三个哥哥都要聪明,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你要比他们,都容易想的多。” 说到这里,石李氏轻叹了口气。 忽然,妇人张头四处望了望,瞧见周围没人之后,她低头在脚边拾了一个小石子,当着石玉宁的面,就掷到了前面的池子中。 只听的一道清脆的响声, 池面结起的薄冰顿时碎开。 石玉宁很是吃惊地看着身边捂嘴轻笑的妇人,他还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的孩子气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母亲永远都是端庄娴熟的,父亲说什么,她都是轻声细语表示赞同的那一个。 可此时母亲笑得开心,却和往常的母亲不大一样。 “世上之事,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 石李氏将自己的手掩回袖管中,又恢复了刚才那笑颜盈盈的模样。她望着池中枯萎泛灰的残荷,缓慢而开口地说话道: “你自小吃穿不愁,我与你阿爷虽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但好歹扪心自问,待你四人于吃穿用度上,向来是尽我们所能了。你阿爷家中无甚根基,阿娘娘家所能帮助的,也止步于此了,往后若要保你吃穿不愁尚且可以,” “可要保你们平步青云,确实难了。” “何况天有不测风云,若是日后我们出了什么事情,又要如何照顾你呢?” “我自然能照顾我自己的,阿娘不必担心。” “可你舍得了,现在这样的富足生活吗?” 察觉到石玉宁投来的眼神,石李氏微微一笑, “你不用惊讶。你在城中的诸多事情和花销,我和你阿爷都一清二楚。你自小虽聪慧,读书却是向来不成器的,我和阿爷仔细想过,要你还能这样子舒服的活着,便只能想法替你某些好差事,” “而你渴望的那种潇洒日子,却是不能的。” “既是不能,亦是不可。” “为父母者为子计深远,” “所以,我们纵然知道你的心里想的是什么,” “却不能听之任之。” “因为,我们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第三百八十三章 母劝 “你以为你想要的是纵情山水,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生活,” “其实你想要的,和这锦官城中,和这普天之下的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 石玉宁看着面前妇人一张一合的唇齿,神情逐渐凝滞。 石李氏瞧着石玉宁的表情,有些无奈地笑了;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若你真的不愿意,你也可以拒绝我的你阿爷的安排;但你要知道小宁,有些机会稍纵即逝,如果现在不把握好,可能日后,便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如果真是阿娘看错了你,你所想追求的生活,并非阿娘揣度的这样,” “阿娘先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你三位哥哥,已经为了我们,做的太多了。他们的努力,换来的便是此刻,” “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若你真要追寻别样的生活,我和你阿爷,都不会怪你的。只是往后万般,便只能由你一人承担了,” “你可晓得。” “我知晓了,” “阿娘。” 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喑哑,石玉宁艰难地开口道。他看着石李氏好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又重新看向那冻结的池塘, “其实,我和你阿爷成亲之前,也仅仅见过几面罢了,” “我想当年,你阿爷不喜欢我的,而我,亦非十分中意他。” “一切皆是我阿爷阿娘,就是你的外祖父祖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看,我们现在,不也是很好么,” “这么些年下来,” “不也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的么。” 少年看向身边的妇人的侧颜,冬日融融的日光薄薄地撒了一层在她的脸上, 瞧不出所谓怨愤,或是不满的情绪。 他的眼光缓慢移开, 似乎是在思索。 “二小娘子?” “二小娘子?” 正沉浸在发呆中的孟如招忽然惊醒,转过头来正看见银瓶站在自己身侧的地方,手中抱着自己刚才叫她去拿来的披风,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怎么去那么久,” “都快冻死我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掩饰刚才愣神的窘迫,孟如招撅起了嘴,说话都无理取闹了许多。 “小娘子还是不要在这儿坐着了,到时候要是受了凉身子不舒服,我又要被大娘子骂了。” “那你知道我会受凉还半天不过来,” “小心我把你还给你阿娘,叫你阿娘领着你回乡下,和你那什么表哥成亲去。” 孟如招一边嘴上说着,一边乖乖地让银瓶给自己披上披风。 “这可不能怪我啊二小娘子,” “我本来是早早就出来了的,但是路上遇到薛大夫,这才耽搁了时辰。二小娘子要是要怪啊可别怪我,要怪啊,” “就去怪薛大夫去。” 银瓶瞧着孟如招身子明显的绷直了之后,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发笑。 “哼,臭丫头现在还会找借口了,” 少女说了一句沉默半天,才幽幽地开口道: “你遇着他,和他说什么了。” “倒没说什么,毕竟我和薛大夫远没有那么熟络,往常见到了面,不就是点头彼此打个招呼就得了的,” “可不像翠香,秀浓她们,整日里得空就往薛大夫那边跑。” 孟如招愈发的僵硬。 “你说翠香秀浓她们总是往他那边去?” “去做什么?” “去” 银瓶正要说的时候,忽然话头一转,抬起孟如招披风的一角,脸上故作惊讶: “哎呀二小娘子,这披风几时被刮开了线的。一定是银铃那臭丫头没好好收着,二小娘子回去一定要好好罚她才是啊。” 少女正一颗心都放在银瓶未说完的话上,此时骤然听着对方转移了话题,心上一空,就好像是踩空了台阶一般的感觉,叫孟如招很不是滋味。 想到了这是银瓶在戏耍自己,孟如招侧过脸,狠狠瞪了一眼身后的银瓶。 叫刚起玩心的银瓶顿时清醒过来,收敛了嘴角的笑容。 “没什么,只是最近不是水凉么,她们洗完府里的衣服总是觉得手脚冰冷,所以去找薛大夫开些能暖手脚的药罢了。” “哼,” 孟如招这才收回了骇人的目光,冷哼了一声。 半晌, 银瓶听见孟如招开口说了一句:“叫祁叔今年多给她们那屋子分些碳,既是手脚冰凉,便多烤烤火,让身子暖和些,就不至于要喝药这么麻烦了。” 银瓶吐了吐舌头。 “对了,你刚刚还没说完呢,你在路上遇到他,他和你说什么了?” 吃一堑长一智的银瓶知道不能再逗自己这位小主人了,她一边用发簪压着刚才看到的披风上的那卷起了的线头,一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也没说什么,” “只是薛大夫问了些二小娘子的事情,我便告诉了他。” “我的事情?” “是啊。” 凌乱的走线在尖尖的发簪挑理下,逐步恢复原本规整的经纬走络,银瓶说话的语气很平常,就好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他就问了最近二小娘子食欲如何,睡眠如何,可还有觉得气促胸闷,呼吸不畅的?还有,他还问了” 不知为什么,说到这里的时候,银瓶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孟如招都听不到她后面说的是什么了。 “还问了什么?” “你说呀。” “薛大夫还问了,问了,” “问二小娘子最近如厕可还顺利” 银瓶说的话孟如招听是听到了,只是她的反应,和刚才的银瓶一模一样。 瞧着二小娘子的耳朵就好像擦了胭脂似的爆红,银瓶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薛大夫真的是很关心小娘子的,我看啊不像是小娘子说的那般不在乎。” “哼,” “说的好听,等你去问他的时候,他不就还是从前医者父母心那套说法。我听都听烦了。” 孟如招往前走了几步,倚靠在石栏杆上。 那淡淡的幽怨之气,是银瓶甚少在在孟如招身上看见的。银瓶不由得上前去,带着些许安慰之意开口道: “小娘子不用这么难过,” “我能察觉到,薛大夫对小娘子,也是有心的。只是薛大夫的性格使然,让他不愿意直面承认罢了。” “你说什么?!” 一道震惊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孟如招和银瓶立马看过去, 正看见孟金氏站在那里,美目圆睁。 第三百八十四章 开门 “阿姐安康~” “阿姐安康,白翁安康~” “好好好安康安康,你们也安康啊~” 白锦儿笑眯眯地看着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兄妹俩,从身后的荷包理又摸出两个用红纸折成的红包,分别塞到了林信平和林信云的手里。 “来来来,这是阿姐给你们的。” 林信云和林信平接过,对视了一眼。 “阿姐这是什么?” 奇怪的红纸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 “这个啊,这个叫作压岁钱。” “压岁钱?” “对啊,” “什么是压岁钱呀阿姐,”一边的林信云已经将手中的红纸包拆开了,小小的手掌将红纸包开口向下,十个铜钱从红纸包里掉了出来,落在了林信云的手上。 “阿姐这是钱?这钱我们不能要” “废话,压岁钱压岁钱,不是钱能是什么东西,”白锦儿看着林信平要把红纸包退回来,立马出言阻拦。 “这钱啊可不是单纯的钱,是过年的时候给像你们这样子的小孩子的,本来应该大年三十那一天给的,但是三十那天没遇到你们,” “不过现在给意思也差不多的嘛。” “拿了这样的钱,今年一整年就能消灾避祸,受到保佑哦。” “是吗,” 听着白锦儿说的话,林信平又看了看手里的红纸包。 “我还从没听过这样子的习俗呢。” “啊,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说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的习俗。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记下来了。” “反正你和阿云就收好就行了,也没多少钱,就当阿姐对你们的新年祝愿就得了。” “好吧,那就多谢阿姐了。” 说着林信平将自己的红纸包和林信云手中的十个钱收了起来,对着白锦儿笑笑。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快进去吧,” “这好几日没来,估计店里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了。” 挂在门上的锁头被白锦儿打开,少女一推门,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的油脂香气的味道,从好几天没打开的屋子里飘了出来。 “看来没多脏嘛,” 少女笑了笑。 今日是大年初七,是白锦儿他们重新开店的日子。今年虽说因为国丧的缘故,一切庆祝活动从简,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人便早早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 白锦儿拖到现在才开店,则是为了处理裘敬兰的事情。 说是处理,其实都是托陶阳的福,在居正坊找了一户正要买奴婢的人家。说是世代书香,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对待下人却是极宽仁温厚的。 裘敬兰虽是作为奴婢进去,绝不会受什么亏待。 也因此,这几日的白锦儿总算是松下一口气来——只要等着到上元节那天,裘敬兰和自己约定好的时间,她从那个地方逃出来,而自己去接应,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抓着抹布的手,都不由得节奏轻快了起来。 “阿姐阿姐,你看我擦的桌子,” 奶声奶气的林信云手里抓着块抹布,迈着小步子朝白锦儿的方向跑来。她没拿着抹布的那只手指了指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张桌子,带着邀功似的小语气,和白锦儿说道: “你看我擦的桌子,是不是比阿兄擦的要干净?” 白锦儿走过去看了一眼,笑着拍了拍林信云的脑袋。 “净胡说八道,” 一旁的林信平自然听见自己妹妹“拉踩”的话语,不服气地在一边开口说话: “你阿兄我都不知道擦了几年的桌子了,你这个小丫头,还想跟我比呢。” “哼阿兄是傻子,阿兄擦的就是没有阿云擦得干净。” 林信云抓着白锦儿的衣摆,对着林信平吐了吐舌头。 “不行阿兄自己来看,阿云擦的是不是比阿兄的干净,” “信平你还真别不服气,” 白锦儿适时帮腔, “打扫这工作啊,也是看天赋的,你别说,阿云擦的还真是比你擦得干净多了。” “哪里哪里,我才不相信呢我,” “我看看看看——” 林信平拿着属于自己的那块抹布,屁颠屁颠地跑到了白锦儿和林信云站的那张桌子前。 小少年弯下了腰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光亮的好像能够映照出人影的桌面, 好像, 真是比自己擦的要干净的多啊 再站起来的时候,少年的脸有些红。 “咳咳,” “这有什么的,我也可以做到啊——” 白锦儿和身边的小姑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所以说啊你这臭小子,平常干活的时候是不是偷懒了?还不快去擦,不然我干脆把你的工钱分阿云一半,让她以后来店里帮忙算了。” “别啊别啊阿姐,” “你单独给她钱行,别扣我的钱啊。” “嘿你这小子——” 这一收拾下来,便收拾到了日上三竿。 白锦儿在脑袋里想着要的东西,面前原本空荡荡的地面上顿时堆起了早就在系统的仓库中存好的那些。 积分攒够了之后,白锦儿便把全部的仓储功能给解锁了, 从地上拿起一颗水灵灵的青枣在衣服上擦了擦,少女低头一咬,随着”咔嚓“的一声清脆声响, 清甜的果汁从酥的异常的果肉中迸溅出来,在白锦儿口腔中肆意流淌。 太好吃了, 白锦儿幸福的想。 不得不说,系统这”保鲜“的仓储功能实在太强大,就是比现代最好的那些什么冰柜冰箱,都要好的太多的了。这蔬果放进去就是摆上半年,也依旧新鲜的像是刚刚摘下来的一样。甚至那些放进去时还青涩的等拿出, 已经熟到了最完美的程度。 如果不是这保鲜功能就半年的时间,能储藏的种类也不过十五种的话,白锦儿还真想把所有自己能搜罗到的食材都放进去, 这样就不用担心什么时令和存储的问题了。 看样子,得多解锁些这时候还没有的水果才是, 少女心想。 “哎系统,” “我能问一问这次特殊任务的奖励是什么吗?” “不能。” “小气鬼。” 白锦儿虽说早就知道了答案,却还是色厉内荏地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青枣。 第三百八十五章 番茄炒鸡蛋 “来咯~” “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出锅咯~” 少女手中抬着的托盘好像比她一人还大,上面摆着三四碟热腾腾的炒菜,还有一小笼刚出锅的白米饭,旁边则摆着几个白白胖胖的蒸饼。 “有阿云最喜欢吃的番茄炒蛋,清炒莴苣,双椒烩羊肚,” “还有这季节可不好吃到的一道菜啊,” “百合烹肉片。” 白锦儿来到兄妹俩围坐的桌子前,将手中的托盘稳稳地放了上去。 “阿姐怎么做这么多” “别急,” 一抬手止住了正要说话的林信平,白锦儿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还有一锅汤呢。” 她才说完,就进厨房里抬出一个大海碗。 “来来来,” “吃吃吃,吃饱了,才好干活嘛。” 说着白锦儿也把脚上的鞋子踹开,爬到了坐榻上面。 “阿姐你怎么做这么多东西呀,就我们三个人吃,会不会太豪费了?” “这有什么的,这大过年的天气又冷,不得吃些好吃的?再说了你们两个在家过年这几天,想必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吧。” 白锦儿的话让林信平顿时哑口无言,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确实如白锦儿所说的,这几日就他们兄妹在家,吃的着实是随便了些。 其实在没遇到白锦儿之前,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甚至于比现在差的多了,可能一年半载下来,连一顿肉都吃不上。也不是说过不惯从前那种生活了吧, 但林信云的嘴巴,确实是被白锦儿给养的叼了。 他也是在过年之前,买了肉回家的。但是他煮出来的东西,比之白锦儿做的更是差得远了。特别是贪便宜买的猪肉, 煮出来又肥又腥,根本不能入口。 林信云吃了几口说什么不愿意吃了,宁愿就啃几个蒸饼就着家里的小咸菜。 林信平自己也吃不下去,只好找了个罐子,把煮好的猪肉给封了进去。 他还正想着要等见到了白锦儿之后,问问她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呢——毕竟那好大一块肉,总不可能因为这种原因就丢了吧? “好了好了,” “和我还客气些什么?” “就是你们不在就我一人,我吃的也不比这顿差多少的。吃吧吃吧,好歹也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些才长得高嘛。” “只是最近白米价贵,所以这白米饭吃不了多少了。我蒸了几个蒸饼,要是不够吃的话后厨还有呢,” “小男孩儿就得多吃些,不然手上没力气,那可是比女孩儿还不如呢。” “知道了阿姐,” 听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少女嘴里说着好像教训小孩儿似的话语,林信平虽然心里发笑,却还是十分捧场地点点头表示认可。 白锦儿此时又笑眯眯地看向旁边的林信云,夹了一大筷子的番茄炒鸡蛋放进林信云的碗中。 “你说是不是呀阿云?” “阿姐说的都对!” 和林信平比起来,林信云的同意显然就诚恳的多了。 她的碗和白锦儿和林信平的一般大,只是里面装的饭却只有两人的一半左右——虽然如此,用来盛饭的小木桶却已经被舀的干干净净了。 鲜红的番茄炒过之后绵软多汁,里面淡黄色的小籽包裹在果肉中,给单调的红色增添了一丝丝的色彩;当然,更为浓烈的黄色担当交给了另一个在这道菜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食材, 摊开炒熟的鸡蛋, 熟而不老,嫩而不散。 番茄炒鸡蛋在未来的世界可以说是大街小巷都熟知的一道家常菜,家常到只要你会做菜,只要你正为饭桌上少了一道不知道该上什么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想到这道简单好吃的菜肴。 酸甜的番茄和喷香的鸡蛋, 番茄的酸甜味似乎特别能激发出鸡蛋的浓郁香气,因此这漂洋而来的神秘植物,就这样被好吃的中国人和鸡蛋拉了郎配。 从此成为一道国民代表菜。 白锦儿在解锁番茄的第一天,就做了番茄炒鸡蛋。白老头吃到的时候难得没有询问白锦儿这奇怪的蔬果又是从哪里来的,只是默默地吃完了那一整盘的番茄炒蛋, 然后对白锦儿的手艺表示了认可。 一道老少咸宜的菜。 做菜的时候,白锦儿不由得想起从前小时候,自己看过的一部电视剧。 两个同时穿越到古代的朋友如何找到对方的,靠的便是这一道番茄炒鸡蛋。活得辛苦落魄的人,在听到有人说出了番茄炒鸡蛋这个名字,激动的热泪盈眶, 泣不成声。 真是这道菜好吃的让人想起就落泪吗? 当然不是的。 只不过是这一道菜背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古老时代,属于不属于这个时代人的,一种乡愁。 白锦儿从前也不那么喜欢吃番茄炒鸡蛋的, 但是能吃到的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的开心。 碗中的白饭沾染到了番茄炒鸡蛋的料汁,那种温润饱满的红色,饱和度没那么高,因此并没有那么的鲜艳夺目,反而能激起人一种温吞吞的食欲。 林信云就很爱吃的白锦儿做的这个番茄炒蛋。 番茄炒蛋有人会往里放绵白糖,有人会放酱油,还有人会往里放切碎的青辣椒,给柔和的番茄炒蛋里加了一口特别的刺激。 白锦儿做的就是最普通的番茄炒蛋。 切大块的番茄,打散的蛋液,一小把盐,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余的调料了。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 那就是白锦儿做的番茄肉特别酥,煎蛋特别的蓬松,像是充了气在里面一样,又软又绵。 看着眼前盖在饭上的番茄炒鸡蛋,林信云的眼睛都亮了。一双眸子就好像是天上的星星,又明亮又水汪汪的。 她圆圆的小手抓着筷子,抱起碗来便开始往大张的小口里扒拉米饭。吃饭速度又快又不墨迹,一点都不像是这个年纪其他的那些小孩。 酸酸甜甜的饭粒混合着嚼碎的鸡蛋,被咽了下去。 “阿姐做的番茄炒鸡蛋最好吃了。” 白锦儿支着手看着面前脸颊鼓鼓的小女孩,满面笑容。 第三百八十六章 还有多久 “呼,” “好了。” 汪泉将最后一根银针从白老头的头颅上拔出来,松了口气。 听见汪泉说好了,憋了许久的白老头立马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连促不断的咳嗽声让老人的声音都听起来有些沙哑了,汪泉立马抬过一杯茶来,递到了白老头的手中。 “白翁快饮些茶。” 白老头仰头咕咚咕咚地将杯中茶水饮尽,汪泉接过仅剩一点点残茶的茶杯时,发现茶水中似乎飘着几丝血丝。 虽是早就知道白老头情况了,可汪泉的心,却还是沉了下去。 他不着痕迹地在心中轻叹一口,从白老头身边站起了身来。 “白翁,” “锦儿此时,自己在店里么。” 白老头抬眼看了看他,点点头,并未说话。 “你还是不打算和她说吗,这件事情?” 角落里的药罐是从刚才就开始熬着的了,正好到现在,药就是熬好的了。汪泉走到炉子边将药罐子抬起来,熬好的中药倒入陶碗中后,多余的药渣从锅中倾倒出来在竹簸篓上,然后又将空了的陶罐放在了墙角。 刚出锅的药是极烫的,汪泉并没有立时拿给白老头,而是走到柜台后面翻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小的布枕,又重新回到白老头的面前。 “白翁,这个枕头你拿回去。平时睡着,应该能缓解一些头晕目眩的毛病。” 白老头伸手接过, 隔着柔软的麻布都能闻见里面淡淡的药香。 “多谢你了,小汪。” 虽说白老头年纪已经不轻了,但此时的他看上去愈发像是老了十岁,整张脸都是灰白色的,身躯也佝偻的好像直不起来。 如果白锦儿在这里的话, 一定会吓到。 “我在你这儿再坐会儿吧,” “不然我现在这副样子回去,狗丫头怕是又要问东问西的了。” 老人将药枕抱入怀中,药枕淡淡的药香味,仿佛是此时唯一能让他舒服些的东西。他应该也是明白自己此时的状态不怎么好的,所以才会提出这样子的要求。 “白翁这话说的,” “我这儿自然是您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的,” “只是,” “您真的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锦儿吗。” 这已经是汪泉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他似乎看出白老头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可他还是决定做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人,开口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自己才说过的话。 果然, 白老头虽是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回答了。 “和她说了又能做什么,” “这大年下的。” “我看她这几日不知道在谋划着些什么,想是上元节有什么大动作,我此时讲出来,不是扫了她的兴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老人摆了摆手,又掩着口咳嗽了几声, “再说,我这都是老毛病了,她之前也是知道,我的药,不还都是她过来拿的么。” 可是那时候的情况能和现在的情况比吗,汪泉不由得在心中吐槽道。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站起来将刚才倒出的那碗药端到白老头的面前。 “喝药吧,白翁。” 接过汪泉递来的药碗,白老头看着碗里那黑乎乎的药,原本就满是皱纹的脸此时更是皱成了一团。 于是汪泉看着老人松开了刚才一直抱着的药枕,然后右手伸进了袍子里,在袍子的夹层了不知摸索着什么。一会儿的功夫,白老头摸出了一个小口袋。 米白色的小口袋。 “小汪,来,帮我把这个打开。” 汪泉有些疑惑地接过这个米白色的小口袋,他打开之后往里看了看,发现里面装的,好像是几颗莲子。 “倒几颗给我。” 口袋中的莲子,便出现在了汪泉的手掌中。 看着白老头先往口中丢了几粒莲子,之后才慷慨赴死似的将碗里自己熬的药慢慢喝下,喝碗之后,便将剩下的莲子全部吃进嘴里。 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眼里闪烁着好奇的目光,对着白老头问到: “白翁,你这吃的是什么?” “这个?” “嗯。” “这个啊,这个是狗丫头弄得糖莲子,说是吃一颗再喝药,便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糖莲子?” 白老头看了汪泉一眼,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手中的小口袋往汪泉的方向让了让。 “你要不要尝一颗。” “哈哈这不好吧白翁——” 嘴上说着还不好,汪泉却是已经伸手将小口袋又拿了回来,然后倒了几颗在自己的手中,一次全都丢进了嘴中。 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只是甜甜的,入口就很甜。原来表面那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是糖粉,入口的一瞬间就化在了口中。 嚼碎之后才能尝到淡淡的莲子的味道, 除此之外就是甜,没有别的什么味道了。 汪泉琢磨了一会儿,便咽了下去。 和白锦儿做的其他东西比起来,这糖莲子实在算不上好吃,普通的甚至和别的东西比起来,都会被选择替代的那种。 但是就是这样难以忽视的甜味,才能压倒药材的苦味吧。 看着汪泉吃吃完之后一言难尽的表情,白老头哈哈笑了起来。他将小口袋重新收好,把碗里剩下的那一点药也喝的干干净净。 “每次来你这儿坐着的时候,闻着这个味道,我总是会想起婆娘还在的时候,” “可惜她走了之后,家里剩下的那些,我竟是一棵都没养活。” 听到白老头说起自己的亡妻,汪泉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悲伤。 “师父她,唉” “总而言之白翁,就是为了师父走之前说的那些话,您也要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现在就是爱惜起来,怕是也没什么用咯。” “白翁不要这么说,现在开始,也是” “小汪,” 忽然,白老头打断了汪泉的话。他转头看向汪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你诚实和我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苟活多久?” 老人的表情祥和而平静,轻松的语气,就好像问的事情,不是关于他自己的一样。 汪泉一愣, 抿了抿嘴唇。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一碗汤饼 “阿翁我出门啦” “等会儿等会儿狗丫头,” 白锦儿挎上自己的小包袱,包里装的是几吊钱和几件衣物。今日正是上元节,是白锦儿和裘敬兰约定好的,要送着裘敬兰出去的日子。 本来白锦儿是想着叫裘敬兰先来家中待上几日,等到陶阳那边一切事情都处理好了,再从他们这儿出发,直接领着裘敬兰过去就得了的。可裘敬兰怎么也不愿意, 说是裘用已经知道了白锦儿家在哪里,要是自己不见了,肯定会找上门来吵闹的。 到时于情于理,白锦儿一家,都不占理。 上元节那日,宵禁取消,自开市后,城中灯火彻夜不眠。街上来往人众多,那时候自己再借着置办给弟弟的礼物出来, 就是走了, 也不容易被发现。 这是那一日,裘敬兰和白锦儿说的话。 白锦儿听见裘敬兰这样子说,还挺开心的。毕竟她没有想到,裘敬兰竟然将这件事情考虑的如此清楚,而不像是从前那样子,全靠着别人来帮她将一切事情做好。 也因为这件事情,白锦儿确信, 裘敬兰这次,是真的想好了。 衣服之类的身外之物便不要了,白锦儿想着就她阿爷那副模样,估计也不会给她买什么好东西的。所有能带的东西尽量都精简,这样逃跑的时候就方便的多了。 那时候的裘敬兰笑着对白锦儿点了点头。 此时白锦儿正是要去她们约定好的地点,谁知道还没出门,就被白老头叫住了。 “阿翁做什么呀,” “我这会儿正有事儿呢” 少女看上去有些急躁,她不时提着手上的包袱,看着慌慌张张的样子。白老头却从厨房里抬出两碗汤饼来,摆在许久不坐的院子里的小桌子上。 “什么急事儿啊,连早饭都不吃就要走。” “过来先把早饭吃了再出去玩儿,” “不急这一会儿。” 白锦儿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只好回到了桌子边。 不是她不愿意将这件事情告诉白老头,而是在之前,她曾经试探着将他们打算帮助裘敬兰的计划告诉白老头时,白老头的模样,看着不是很赞同。 毕竟在白老头看来,虽然裘用这个人是个禽兽,但始终是裘敬兰的父亲,百善孝为先,加之这样子故意让人染上赌瘾弄得身无分文, 白老头是十分不认同的。 要是让白老头知道裘用因为他们计划的原因要卖女儿的话, 白锦儿估计自己又是少不了好一顿骂。 抱着包袱坐到了小桌前,白锦儿看着面前的大碗里面装着热腾腾还冒着热气的汤饼,忽而有些发愣。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吃到过,阿翁给自己做的汤饼了。 好像是四五年前, 自己开始去店里帮忙之后,起的要比阿翁早上许多。能上灶之后做个早点也是顺手的事情,便在家中做好了之后,再去店里。 特别是这几年, 更是轻易不见白老头做饭了。 今日白老头起的这么早,白锦儿就觉得有些奇怪了;没想到他竟然是起床给自己煮了一碗汤饼, 便是自己面前这碗。 “呀阿翁,” “今儿怎么想着做早饭来了” 心里想着裘敬兰的事情,少女也不多和老人说话,拿起一双筷子,搅了搅就开始往嘴里塞。 白老头看着面前姑娘吃的呼哧呼哧的样子,一丝满意的笑容绽放在她的嘴角。 “怎么阿翁现在给你做东西吃你还不乐意了” “反正今日也没什么事情店子也不开门,想着臭丫头你平常忙活的挺累的,就给你下碗汤饼。” “嘿嘿嘿,” 少女将口中的东西咽下了肚子,对着老人嘿嘿一笑, “乐意乐意,怎么不乐意。” 说完白锦儿又开始很快地拨动筷子。 “吃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看着白锦儿毛茸茸的头顶,白老头似乎有话想说;往常一向看上去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老人,如今竟然露出了踌躇和犹豫的神情。 想了半天,白老头还是决定开口。 “丫头” “阿翁我吃完啦” 白锦儿将手中的筷子一丢,捧起碗又是一顿咕咚咕咚。 等她连汤都喝光,放下碗的时候,正看见白老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 “阿翁” 好像刚刚老人是要和自己说什么话的,但是自己只顾着吃,没有注意到。 瞧着已经被白锦儿吃得干干净净的汤碗,白老头的脸上充满着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视线从碗上移动到少女的身上,白老头张了张嘴,最终是没把刚才的话说完。 “没什么,” “你不是有事吗,快出去找朋友玩去吧。” “嘿嘿嘿,” 少女挠了挠头,对着老人灿烂一笑。 “那我就先走啦阿翁” 她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抱着怀中的包袱一溜烟地就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看着白锦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白老头叹了口气。 “阿翁” 谁知道刚刚才跑出去的白锦儿又忽然收回了自己的脑袋,她歪着头,对着坐在院子里的白老头笑眯眯地说道: “既然阿翁都动刀了,那今天的饭就拜托阿翁啦” “我晚上要回来吃饭的,我想吃阿翁做的东西,” “阿翁做些好吃的呀” 老人一愣,在听到白锦儿的话之后,嘴角才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知道了臭丫头,” “真是个小饭桶子,这么能吃。” “哼” 白锦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把脑袋收了回去。 细碎的脚步声又近到远, 确定白锦儿是真的离开之后,老人终于是憋不住,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略略颤抖的手抓过桌子上的茶碗,将里面剩的茶水全都灌进了肚子里。 寒冷的冬日早晨,茶水早已经凉透了。 液体灌入咽喉,老人的咳嗽声音渐渐平息,他放下手中的茶碗,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婆娘,” “我这辈子,真是,” “从未听过你的一句话啊” 老人低声喃喃, 说话的声音,沉沉地在小小的院子里回荡着。 第三百八十八章 等待 “三郎,今日上元节,不和朋友们出去玩一玩么” 听见门外传来轻轻叩门的声音,然后是自己母亲温柔的话语声。陶阳浑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屋子里,看了一整日的书了。 窗外的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陶阳这才恍然想起来,今天是白锦儿说要将裘敬兰送走的日子。 陶阳事先是和白锦儿说过,要她在成功将裘敬兰送到自己联系好的那户人家之后,便来陶家寻自己,和自己说一声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到现在还是没听到小厮报门的声音, 少年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阿娘呢,要和阿爷出去观灯了吗” 虽然如此,陶阳在面对陶金氏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是啊,” 美妇人脸上露出一丝嗔怪, “你阿爷也真是的,你说我们都三个孩子的父母了,年纪也一大把,还非要做这些轻浮之事。我说今年国丧,灯节想必不怎么热闹,不如在家中待着歇息,不防你肚子饿了或是着急要什么东西,” “可你阿爷却说什么,” “上元赏灯是给我每年的承诺,绝不可违背的。” “这不,” 说着,妇人抬起自己的手袖, “逼着我换上了新做的袍子,非要带我出去赏灯。有事啊,我真是拿你阿爷无甚办法。” 陶阳听着自己母亲的抱怨,嘴角的笑容却愈发的灿烂了。 “阿爷这不是对阿娘的补偿么毕竟平日里阿爷忙于公务,没有什么时间陪伴阿娘。好不容易放了年假,” “阿爷自然是不想要我这个多余的小鬼,亘在你们中间的。” “胡说什么,” 听见自己儿子略带调侃的语气,陶金氏的老脸不由得一红。 “你怎么就是多余的了,你可是我辛辛苦苦生养的孩子,要是叫我挑啊,” “你阿爷才是那个多余的人呢。” “哈哈哈阿娘,这话要是叫阿爷听到,他怕是要伤心了。” “你阿爷这人,”不知道想到什么,陶金氏也跟着陶阳一起笑了起来。她的神情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嘴角噙着的笑温暖异常,还带着一丝丝的甜蜜。 “自大我认识他的时候,就这么油嘴滑舌。当时我阿爷,就是你外祖父,可是十分敲他不上呢,总觉得如此轻佻随便之人,定是不值得托付终身的,” “后来还是我实在怜他一片真心,在嫁进了他们陶家,给他做了夫人。” 正如陶金氏自己说的,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四十多岁的人了,但是在想起年轻时候的故事,却依旧历历在目。 陶阳看着母亲这副幸福的模样,心中自然也是觉得十分感动的。 但是, “可是,” 少年有些不合时宜,又有些太合时宜地开口说话: “阿娘。” “阿爷和我说的是,当年,是你倾心于他不可自拔,沉浸于他的翩翩风度,主动上门求媒的。” 陶金氏: “好啊这死人,” “一天到晚和孩子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呢” 看着陶金氏气冲冲地从自己屋子里出去,陶阳的笑容有些无奈又有些,幸灾乐祸。 今年的上元节虽说是处于国丧其间,但毕竟是大唐人民期待了一年的节日。因此只是取消惯例的歌舞和花楼游行,其余的诸如灯会,却是准许保留的。 陶阳穿梭于来往观灯的人群之中, 从居正坊出发, 朝清云坊的方向走去。 “小郎君看看灯啊,” “好看的花灯啊,” “送心上人正合适” 卖灯的小贩的看见从自己面前匆匆而过的少年顿时刹住了脚步。 “送心上人合适” “合适,合适,没有哪家的小娘子不喜欢花灯的,” 瞧着少年有所怀疑的眼神,小贩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鸳鸯蝴蝶并蒂莲同心结,” “小郎君你看,你瞧上哪个了” 陶阳拿着手中的花灯走在路上,察觉到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觉得自己的脸蛋有些烧。 他挑了一个蝴蝶的, 原本是那个并蒂莲的更好看一些的,可陶阳总觉得买并蒂莲的花灯,未免太明显了些。 在那里踌躇了半天, 还是决定挑一个没那么故意的花灯,打算待会儿带给白锦儿的。 绕过了人头攒动的青龙大街,陶阳很快就来到了清云坊的梨花巷,白家院子的门口。 少年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衣襟;他抬起手,坚定而有节奏地敲在了合起的门板上。 “咔啦” 突然响起的开门声把陶阳吓了一跳。但他立马挂起笑容,对着出现在面前的老人行了一礼。 “白翁。” “哎呀,” “这不是陶家的三儿吗” “你来有什么事” 白老头很是喜欢陶阳这个长得好看又有礼貌的小伙子,瞧见是陶阳,心情显然也是不错的。 “白翁,上元安康。我是来看看,小茶她在不在家我这儿,”说着他抬了抬手里的灯笼, “想把这个花灯送给她。” “哦,” 老人看了看陶阳手上的花灯,一只栩栩如生的藕荷色蝴蝶状的;他看着陶阳愈发的顺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扬起笑容, “难得你这小子有心,但是可惜啊,丫头她不在家。” “她打早晨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老头子做的菜都冷了。” “怎么,她不是和你们几个出去玩了” 听见白老头的话, 陶阳一愣。 和灯火通明的外面比起来,临云坊要显得穷酸和清冷的许多。 毕竟就是纸糊的花灯再便宜,也不是这些每日睁眼就要为一日三餐担忧的住人们会去考虑的问题。 只是偶尔有些人家的小孩实在想要花灯,便去不知道哪里捡了些别人不要的废纸,随便地在竹条后面糊了糊点上个小油蜡,在门口的窗台上一摆,便充当花灯了。 提着蝴蝶花灯走在其中的陶阳,显得十分的格格不入。 他径直往一个地方去, 好像一只大号的萤火虫,穿梭在幽暗的街巷之中。 片刻之后,他果然在一处阴森潮湿的角落了,看见抱着包袱蹲在那里的白锦儿。 “小茶,” 温暖的淡黄色光洒了过去,白锦儿抬起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陶阳时候, 泪水逐渐湿润了她的眼眶。 第三百八十九章 没这个人 “你是说你在这里等了一天,敬兰都没有出来?” 陶阳的眉头紧紧的蹙起,听着白锦儿说话。 白锦儿偷偷用手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着面前的人点点头。 “那你可有去敲门问一问如何了?” “没有,” “因为当时敬兰百般交代我说千万不能敲门,如果让她阿爷看见是我,一定就会知道我是来带她走的,” “所以她千叮咛万嘱咐的,” “叫我不要去敲门。” “这就奇怪了,” 假装没听见白锦儿说话时有些重的鼻音,陶阳手中拎着灯,往裘敬兰家的方向看了看。 “那小茶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敲门看看,” “那个男人恐怕是不大记得我的,” “我去敲门,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嗯,” “阿陶你小心些。” 白锦儿嘴上这样说,却还是跟着陶阳往前走了几步,在一个确保门里的人看不见的地方站住。 “叩叩叩,” 陶阳瞥了一眼白锦儿在的位置,伸手叩门。 紧闭的门板被刷的拉开了,一个满面倦容,瞧着凶巴巴的男人出现在了陶阳的面前。 裘用身上浓浓的酒味熏得陶阳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做什么?” 正如陶阳所说的,裘用已经记不得他这个人了,他只是上下打量了陶阳一眼,人看着文质彬彬的,应该不是上门催债的,所以并没有关门,而是开口问了一句。 陶阳的目光越过男人消瘦起来的身躯往院子里看了看,可是那狭小肮脏的院子里面黑漆漆的,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情问,” 少年沉声问道, “裘敬兰在吗?” 听见陶阳说出这个名字,原本还算是平静的男人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狠狠地瞪了陶阳一眼,音调也拔高了许多,都快像是喊出来一样地说了一句: “哪来的莫名其妙的小子?!” “快滚快滚!” “我们这儿没这个人!” 说完他往后退一步,“砰”的一声便将门重重地关了起来。 陶阳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果然,门关上没多久之后,陶阳就听见里面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妈的那个小贱人怎么走了都有那么多人来问” “天天来问天天来问” “真他妈是个活该做妓女的种” 陶阳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形。 他抬头往传出男人说话声的方向望了望,可惜那里是高高的斑驳的黄土墙,少年的目光除了能看见上面投射的鬼魅一般张牙舞爪的阴影之外, 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东西了。 他的心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怎么样?” “你可看见敬兰了?” 陶阳才靠近,白锦儿就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她来到少年的面前仰视着他,双眼里希冀的目光叫陶阳有些不忍直视。 其实刚才裘用说话的声音那么大,白锦儿早已经听见了两人交谈的内容。可她还是像没有听到一般,怀抱着希望来问陶阳答案。 后者不免踯躅难言。 “没有,” “我没看见她。” 瞧着白锦儿的脸白了白,陶阳缓缓走上前,握住了白锦儿的手。她今日又是没带着手笼出来,只能靠着怀中抱着的包袱捂一捂手。 陶阳握着她的手,低叹了口气, “我先送你回去吧,小茶,” “不要等了。” “不行,” “我还不能走。” 白锦儿挣脱了陶阳的手,抱着包袱往裘家的方向走几步。她倏然转过身来,对着被自己抛在背后的少年说话: “我和敬兰约好是今天,我要带她走的,” “如果,如果我现在走了,她出来的时候没见到我怎么办?” “可是今日马上也过了,” “她还没有出来不是。” “如果她是有什么事情被耽搁了呢?如果,如果,她是被她阿爷囚禁起来了呢?!” 说着说着,少女愈发的激动起来。她不安焦躁地开始在原地打转,那话像是说给陶阳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行,” “她说不定真的是被她阿爷囚禁起来了!” “我竟然在这里,在这里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要是她被,被她阿爷打死了怎么办!” “不行,不行我得去找刘叔,告诉他这里有个姑娘被人用私刑关起来了,我得先去找刘叔叔” “小茶!” 突然而来的叱咄之声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将少女从魔怔一般的喃喃自语种拉了出来。白锦儿再次看向陶阳的时候,眼眶中的泪水就好像是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陶阳心中叹了口气, 走到白锦儿的身边。 “我先送你回家吧。” “白翁在家里,已经等你很久了。” 他没敢抱面前啜泣的姑娘,笨拙地将手抬起,拍了拍白锦儿抽噎的后背。 “后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也不是你能管的了的事情,” “有些事情,” “始终是没有办法的。” “你先回家,明日我和四郎商议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白锦儿紧咬着嘴唇,豆大的泪珠不断地从她的脸庞上滑落。 可最让白锦儿难过的事情, 是她知道, 陶阳说的都是事实。 她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可是就好像有一团线堵在了她的喉咙里,让她说也说不出,喊也喊不出。 最后,她只是对着陶阳点了点头。 上元节的街头, 白锦儿跟在陶阳的身后默默不语。少年手中的灯洒下一片溶溶的光,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陶阳也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天, 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头, 像是一盏无比巨大的花灯。 “三郎,”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沙哑的声音。 “嗯?” “你说,” “敬兰还活着吧?” 面前少年的背影像画中的一道墨痕,嵌在暖黄的烛火下。 他的脚步稳稳地踏在地上,白锦儿和他距离不近不远,总保持在一个度, 半晌, 白锦儿才听到他和自己说了: “嗯。” “砰”“砰”“砰”, 烟花在夜空中五彩斑斓的炸开,伴随着游人的欢呼声, 落下金辉。 第三百九十章 任务完成 原来裘敬兰四日前, 也就是正月十二的时候, 就已经被车接走了。 是她自愿过去的。 这件事情,是过了上元节的那天早上,那个叫作林子安的小少年,登门白家所说的。 白锦儿记得他,那个十分跳脱,又很喜欢裘敬兰的少年。只是今日见到他的时候,他却瘦了不少,原本不算明显的颧骨,高高地凸了起来。 他和白锦儿说, 原来在知道了在锦官城不能把自己卖出去之后,裘敬兰的阿爷便想办法,联系到了别处的奴儿娘。 或许是香姨牵桥的,或许也不是, 只是裘敬兰在听见时,却没有从前那样的恐慌和害怕。 她竟然不在乎了, 她明白,裘用是不会放弃的;哪怕拦住了一次,两次,三次,百次,千次,只要自己还在他的身边,他便不会放弃的。 就像是白锦儿和她说的, 他从未将自己看作他身生骨肉, 所有的价值,也不过就是最后换的一笔不少的钱财,以解燃眉之急罢了。 既然如此, 不如趁着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的时候, 选一个相对来说好些的。 这些都是林子安和自己说的话。 白锦儿看着面前这个年纪约莫比自己大上一些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话。她忽而有些愣神,在想当时的裘敬兰,是否就是以这样哀莫大于心死的语气, 将这些字句,一个一个地从口中吐露出来。 “她还叫我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说,” “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还有你的那些朋友,” “也麻烦替她说一声对不起。” “她还说,” “她以后,会努力成为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的。叫你放心。” 说完这些,林子安便离开了。 这或许是少年人生中第一次察觉到为人无力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在他以后的人生中还会遇到许多。 也许会觉得愤怒,也许会觉得悲伤, 但可怕的是在必须面对的时候不能接受,在不应接受的时候又麻木无睹。 要如何在其中取一个平衡, 却是他需要慢慢去学会的。 “我去店里了,”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白老头的声音传到屋子里面。可此时里面却静悄悄的,等了一会儿,白老头才听见里面有道有气无力的声音馈了回来: “阿翁路上小心。” 白老头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记得自己熬药喝听见没,” “要是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又没喝药,我就把你这丫头偷藏的那些钱都收缴了,” “你听见没?” 又是不短的一段时间。 “知道了,阿翁。” 白老头叹了口气,背着手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回来脸就烫成那样了。这孩子,还说听话不要人操心呢,结果连药都不好好吃,只是叫老头子脑袋疼” 老人的嘴里念念叨叨,念念叨叨,有些佝偻的身躯从门里晃了出去。 白老头走了之后,院子里静悄悄的。白锦儿将盖着脸的被子拉下了些,咳嗽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着。她有些艰难地坐起身子,被子随之滑落,少女又像是冷了,连忙又将其拽了起来。 “咳咳,咳咳,” 将被子做外披,白锦儿脚上踩着鞋子,耷拉着走到门口,“唰”地一声拉开了房门, 不算强烈的阳光却刺得少女眯起了眼。 还是有些冷, 只穿着中衣的白锦儿注定是做不了文艺少女,她转身把门关了起来。 “恭喜宿主完成了特殊任务,已解锁任务奖励,可进入小菜园进行查看。” 正小口小口喝着碗中药的白锦儿听见脑袋里传来熟悉的机械女声,手一抖,差点没把滚烫的药汤泼在自己的手上。 如果不是声音是直接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 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了。 “系统你说什么?” “你是在拿我开涮吗?” “敬兰已经被她阿爷卖走了,我没能把她救出来,任务应该是失败了才对啊。” “首先,我并没有拿宿主开玩笑的习惯,” 系统说话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动。 “其次,任务成功与否是程序自动判定的,并不会被主观情绪所操控,所以请宿主放心。” “等会儿,” 直觉地察觉到系统又要消失,白锦儿连忙喊了一句,未察觉的喊出声,惊地正睡在墙边上的小黑差点翻身从上面滚了下来。一张黑色的小猫脸看向白锦儿的方向,碧绿色的眼睛带着疑惑。 白锦儿却没有注意到小黑的动作,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系统的话上, “系统你先等会儿,” “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判定我任务成功吧?” 并没有听见回应的声音,脑海里静悄悄的,就在白锦儿以为系统已经消失了的时候,忽然,那道冰冷的女声又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了: “宿主已经成功拯救了裘敬兰。” “虽然她并没有按照宿主所构想的,从不幸的原生家庭里逃出作为一个自由人生活,但是在最后一刻,裘敬兰已经觉醒了自我的意识,从原本浑浑噩噩中走了出来,对未来的生活有了一个清楚的憧憬和认识。” “人来到世间不过是匆匆一场,有人出生便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有人却年幼便受尽欺凌和苦难,” “从诞生至老死,便从未有过公平可言。” “虽然如此,却尽力地让自己活下去,朝着渴望的生活前进,却是我们所推崇和鼓励的。” “因为宿主的缘故,让裘敬兰生出了生活的更好的渴望。即使以后沦落风尘,想必她也会比过去更珍爱自己,” “所以判定宿主任务成功,” “并不是随意判定的。” 说完了这些,系统的声音便消失了,只有白锦儿双手捧着药碗,呆呆地坐在板凳上发愣。 “喵,” 一声猫叫传到了白锦儿的耳朵中。她低下头,看见刚才还在墙上的小黑已经跳了下来,来到了白锦儿的脚边。 它抬起头,就好像在问白锦儿怎么了一样。 少女笑了,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伸出手,摸了摸毛茸茸的猫头。 第三百九十一章 苦瓜 白锦儿的病倒是很快就好了。 她不知道林信平知不知道裘敬兰的事情,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像林子安那样的失魂落魄,也就并未提及此事。 生活又恢复的平常。 “阿姐今天炒的什么菜呀?” 林信平蹦跶着来到厨房门口,脑袋挑开帘子,探头探脑地望里面看过去。 “这个?” 白锦儿头上已经出了细汗,用手上的炒勺指了指锅里“滋滋”作响的菜。 “嗯嗯!” 少年用力地点点头,眼里闪动着好奇的目光,咽了咽口水。 “今天炒的这可是好东西,等着待会儿出锅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可要多吃点啊。” “对了,店里也没人了,你现在去把阿云带过来吧,当你们过来,菜差不多就出锅了。” “好嘞。” 说完,亘在门板间的那个小脑袋刺溜一声就收了回去。 果然等林信平和林信云来到的时候,白锦儿已经将准备好的午饭端了出去。 “阿姐阿姐!” 瞧见白锦儿,林信云立马甩开了拽着的林信平的手,然后迈着小碎步跑到白锦儿的面前,转而拉起白锦儿的袍子,对着她甜甜一笑。 一边的林信平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空空如也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前面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无奈地摇摇头。 没想到那么早,就要体会女大不中留的感觉了。 “阿姐上次教我做的那个,香酥肉饼,我做出来了,” “阿云一口气吃了三个呢!特别好吃!” “是嘛是嘛,” 白锦儿低下头,摸了摸林信云乖巧的小脑袋。 “做的时候有没有照我说的,先准备一桶水在旁边防止着火?还有下肉饼的时候,小心别被油溅到。” “阿姐你就放心吧,” 林信平在旁边插嘴道: “阿云这丫头,现在生火煮饭什么的可比我溜多了。那天我给她煮了块猪肉,她还嫌弃难吃呢。” “本来就难吃,” 拽着白锦儿衣角的小女孩朝着自己的哥哥吐了吐舌头。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不然待会儿,菜都凉了。” 少女宠溺地摸了摸林信云的脑袋。 “这几日白翁又不回来吃中午饭了么?” 林信平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讲话有些含糊。刚给林信云夹了一筷子菜的白锦儿瞥了他一眼,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嘴里吃着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咽下去再说。” “噢” “我也不知道阿翁的,本来说是这几日天凉,郑叔叔他们又回乡探亲去了,没了熟识的酒肆去,想必阿翁会好好在家里待几天才是。” “结果又是四处乱跑,” “唉,也不知道他都是去哪儿了” “这不是回来了?” “臭丫头。” 白锦儿话音刚落,就听见半掩的门被打开,老人负着手,晃悠晃悠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正好,”他扫了一眼白锦儿他们围坐在一起的桌子,“赶上吃饭了。” “阿翁?!” “你怎么回来了?!” “这叫什么话,狗丫头是不想我回来吗,”白老头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手上拿着自己的碗筷。林信平自觉地带着林信云往旁边挪了挪,给白老头留出一个空位来。 老人坐上了坐榻,将碗筷摆在自己的面前。 “今天这菜不错,” 白老头拿了一个蒸饼在自己的手中,撕下一块塞进了嘴里。 “这是什么,” 忽然,一道绿油油的菜吸引了白老头的注意。毕竟现在这个天气,想要在餐桌上看到这样翠绿颜色的蔬菜,还是很困难的。 “是啊是啊阿姐,” “我刚刚就想问了,这是什么菜?” “我好像没见过。” 林信平连忙将嘴里嚼着的羊肉咽了下去,在旁边帮腔道。白老头看了看白锦儿, “这又是你从哪里买来的,西域传来的菜了?” “不不不,” 白锦儿带着一丝微笑摇了摇头, “这次这个菜啊,可是从天竺那边传过来的。” “阿翁你们尝尝,味道怎么样。” 话刚说完,白老头还没动筷子呢,林信平倒是先给自己夹了一大筷子——这绿的十分好看的蔬菜,和肉片以及碎鸡蛋炒在一起。 他从刚刚开始就很觊觎这盘子菜了。这大冷天的,虽然白锦儿不时地会给他们炒些早就准备在系统仓储里的绿叶子蔬菜,但是为了防止旁人生疑,种类都只是那两三种。 吃多了同样的菜色之后骤然看见这样从未见过的菜,林信平感觉自己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不等着别人再说什么,林信平便将夹起的那筷子菜混着肉都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然后嚼了嚼。 白锦儿看着林信平的脸色顿时变绿,就好像他刚才吃下去的蔬菜一样。 “呜哇!” “阿姐!” “这是什么东西!好苦啊!” “不准吐!” 看着少年作势要把口中的东西吐出来,白锦儿忽地大声喊了一声,吓得林信平喉头一动,便将这些原本要吐出来的东西都吞了下去。 瞧着面前的人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白锦儿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这么难吃吗?” “当然啦!这菜是苦的阿姐!” “因为这菜的名字就叫作苦瓜啊。” “苦瓜?!” “对啊,” 说着,白锦儿也伸出了自己的筷子,然后去盘中夹起一块,并着一片肉片,送到了自己嘴里。 牙齿咬下的一瞬间,清苦的汁水在白锦儿的口中迸溅。 确实很苦啊, 白锦儿来到这儿之后,好久都没有吃到过这样子的味道了。 在她很小的时候,也是最讨厌吃苦瓜了——哪怕妈妈说什么吃苦瓜清热解暑,她都想方设法的要把它丢掉。结果等到再大一些的时候,就突然又吃的下去了。 和肉片或是鸡蛋一起炒,最好吃不过。 “你尝尝,” “或许没你想的那么苦呢。” 白锦儿嚼着苦瓜,一边和林信平说道。看着林信平不相信的样子,她笑了笑,又夹了一片。 这时候,白老头也伸出了自己的筷子。 在林信平的注视下,悠闲地吃起了苦瓜。 “味道不错,” “就是不知道夏天的时候,你还能不能买到了。” “当然能啊阿翁,” 白锦儿对着白蜡头粲然一笑,露出自己的两个酒窝, “我是什么人呀~”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两人同来 “哟白小娘子,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呀,这是我最近找到的一种野菜,叫苦瓜。就是呀味道有点儿特殊,所以先做了些小菜免费送大家尝尝,要是吃得惯呢,咱们以后再做些别的菜。” “哦哦原来是这样。” 说着,客人低头看了看面前这不过掌心大小的小白瓷碟子。 里面躺着的,正是已经切成了片的苦瓜。 系统出品的苦瓜肯定是极好的,果肉晶莹饱满,即使是只焯过一遍水的,尝起来的口感也是沙沙的,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苦瓜的汁水是苦的话, 这小菜园里种出来的苦瓜,都有着好像是西瓜一样的口感了。 苦西瓜, 嗯。 吃苦瓜要先切半去瓤,瓜瓤一定要去除干净,不然容易影响苦瓜吃起来的口感。去瓤之后切薄片,如果是炒制喜欢吃苦瓜肉的可以切的厚一点,但毕竟白锦儿做的是凉拌苦瓜,而且怕有人接受不了那种苦味,所以都是切的越薄越好的。 虽说不上是薄如蝉翼,但拎起一瞧,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背后的东西了。 切片的苦瓜在加了些许食盐烧开之后的滚水中焯一焯,即时捞出来,再入凉水中过凉,接着放入早已经调好的料汁,其中加了切碎的蒜末姜末和辣椒碎,又加了醋白糖和一点点香油,将苦瓜片用这样子的料汁拌好, 便是香辣爽口,十分下饭的了。 每一碟就摆个三四片,每一桌点了菜来吃的客人白锦儿都会送上一小碟。苦瓜独特的味道配上白锦儿调制的特别料汁,竟然有了一种点睛之笔的感觉。 只是, 毕竟这样的味道有人能接受,有人不能接受的。白锦儿看着有人爱吃的甚至把那点料汁都用饼沾得干净了,有的人却是吃了一片便嫌弃地吐到了一边,然后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白锦儿默默记下了将这点试验品全都吃完的桌子数量, 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画下了一横。 原本是极普通的一天, 可是当白锦儿看见走进店铺里的那两个人时,却像是见到了鬼一样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石玉宁是先走进来的,看见白锦儿震惊的表情,他的脸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他身后的陈康念倒是笑得很开心,头上簪得珍珠花簪都随着少女的笑容一颤一颤的。 白锦儿不由得在心里吸了一口凉气。 “乖乖,” “这是什么风,把您两位同时吹到我这小店子来了”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两人坐着的桌前。 “两位是,来吃饭啊,还是” “来食肆肯定是吃饭来的,难不成还是来和你买首饰的不成” 听出白锦儿言语中的调侃,石玉宁朝着她翻了个白眼,语气十分不善地说道。 “嘿我这不是先问问嘛,不然到时候小女自作多情了怎么办毕竟这可是石大公子,和陈千金啊,” “我这人微店小的,还能想着两位贵客是专奔着我来的么。” “嗬嗬,” “白小娘子说话真是风趣幽默。” 一边的陈康念瞧着白锦儿和石玉宁的互动,捂嘴轻笑。 “我们确是来小娘子这里吃东西来了,还劳烦小娘子和我们推荐几道招牌菜才是。” “好嘞” “这有客自远方来,老板不亦乐乎嘛” “不过这招牌菜啊,娘子你可是为难我了。” 白锦儿的话叫陈康念有些疑惑, “哦这是为何” “因为这店里她觉得自己做的都是招牌菜,”这次倒不等白锦儿开口,一边的石玉宁便率先出口解释。说着他又瞥了白锦儿一眼,傲娇地哼了一声, “这臭丫头是不要脸惯了的。” “怎么怎么,你是觉得我做的什么菜不好吃了你说啊,” “不带你这么欺压良民的啊石公子。我这诚信经营的小本生意,向来是不打诳语童叟无欺的,” “你倒是说说你觉得我做的哪道菜不好吃的咯” 白锦儿和石玉宁这边斗着嘴,那边的陈康念满目笑意地看着。只是在任何人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少女的眼底闪过一丝琢磨和思索。 “我原是没发现,四郎和白小娘子,关系竟然这么好,” “早知如此上次请白小娘子的时候,便将四郎替我做这个介绍了。” 陈康念悠悠开口,白锦儿和石玉宁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 两人识趣地住了口,白锦儿哈哈一笑,对着陈康念说道:“往日里本是我与二娘子说的话多些,只是今日不见其余人,便和他烦话多了,” “小娘子且等,我去后厨看一看,还有些什么,好做了招待二位的。” 说完,白锦儿便转身往厨房去。 看着白锦儿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陈康念又看向身边的石玉宁, “白小娘子所说的二娘子,莫不然是招儿” “是,” 经刚才陈康念那句话一说,石玉宁明显变得收敛了许多。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对着陈康念微微点了点头, “她与二娘子玩的甚好,去年上巳的时候,她还和着孟家一起去踏青了。” “哦,” 陈康念应了一声,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不会儿的功夫白锦儿就从厨房里走出来了,她笑眯眯地走到刚才站的位置,对着面前的两人说: “新鲜菜还多,二位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做。” “那就交给白小娘子决定吧,” 石玉宁没开口,陈康念微笑着说出这句话。 “白小娘子想让我们尝些什么,便做什么吧。上次你做的那个荷花藕粉圆子,我现在还想的紧呢。” “我想,白小娘子做的东西,都是极好吃的。” “哈哈哈哈娘子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我了。” 少女翻着眼珠子想了想,忽地一拍手掌, “得,” “那我就靠我的直觉来给两位做了啊,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便直接告诉我就行了。只要我们这儿有材料的,我都能做。” “啊对了对了,” “陈娘子,可有什么吃不了,不能入口的东西” “并无,” 陈康念说着,巧笑倩兮。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两菜一汤 “两位贵客久等啦” 白锦儿端着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面上带笑。 “这店里的小伙计已经回家休息去了,就我一个人,动作是稍慢了些。” “不过菜虽然都是家常小菜,但都是新鲜的,” “两位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陈康念和石玉宁的桌前。 将手中的托盘稳稳的放下,白锦儿先是将两人的碗筷摆好,这才一道一道地将做好的菜从托盘上端下来。 “辣椒豆腐汤,酱烧冬菇,肉末炒苦瓜,” “店里的肉啊汤啊那些的都卖完了,” “贵客不要嫌弃啊。” 嘴上这样说着,可看白锦儿的表情,倒是真没多大的抱歉之意。毕竟就算只是些简单的材料,白锦儿还是觉得自己做的挺好吃的。 石玉宁自然是不在意的,这话,也主要是说给陈康念听的。彼者此时却已经拿起了筷子,眼睛瞧着摆在面前的这两碟一碗,微微一笑。 “白小娘子谦虚了,” “虽听着白小娘子说的,确都是些寻常材料,可观着菜肴色香俱全,想必,味也应当是极好的才是。” “四郎,” “啊” 突然被叫到的石玉宁抬起头,瞧着陈康念对自己微微颔首, “如果四郎不介意的话,我就先开动了。” “哦哦,” “念儿不必顾及我,请用吧。” “嗯。” 白皙的右手握着筷子,在桌子上面犹豫地徘徊着。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在想先从哪一道开始吃起。 看了看, 好像只有那道酱烧冬菇,是自己比较熟悉的菜了。 于是陈康念的筷子,先伸到了装着饱满的肉嘟嘟的,上了酱色的冬菇那一碟里面去。 夹起一块。 酱烧冬菇的菜谱是白锦儿用积分和系统购买的毕竟酱烧这种烹饪手法,如果做的不好的话,味道只是单纯的盐放多了的那种咸味罢了。 唐朝虽然已经有些酱料了,但酱作的水平自然是比不上后世多发展了千年的。白锦儿就此还解锁了好几种酱料,这样才能保证做出来的是自己想象中的味道。 例如陈康念先选中的这道酱烧冬菇。 白锦儿故意将冬菇切成了厚厚的丁,这样在上完色之后就看着有一种肉丁的饱满感。碰上烹烂的番茄块和细葱丝,光颜色就看着很是诱人了。 陈康念的筷子夹起了一块,唇齿微张,将那块冬菇送入了口中。 软嫩的冬菇已经吸饱了酱汁,入口的一瞬间就在上下颚的挤压压力下流淌出来。冬菇厚实的口感和这样浓厚的搭配甚是合拍,是十分适合寒春时节的调味。 但是在这样子浓郁的酱香之中,陈康念还吃出了一丝丝的酸甜味道。 难道是这酱汁的缘故 不得不说,这还是陈康念第一次吃到这样的味道。 往常家中的厨子调味,注重的是一个鲜甜诸如酸甜鲜美的金齑玉脍,或是清甜解腻的冷蟾儿羹。还没有这样子咸香味如此浓重的菜肴。 如今在白锦儿这儿吃了,自然是觉得奇妙。 “这道菜用的酱料,是白小娘子自己做的么” “是,” 虽然不是,但还是要“恬不知耻”的说是。 “小娘子可吃的习惯” “调味甚是特别,” 陈康念对着白锦儿笑笑,“我还从未吃到过这样的味道。原来是白小娘子的特制,那就不奇怪了。” “小娘子喜欢就最好了,” 白锦儿也对着陈康念灿烂一笑。 石玉宁等着陈康念吃完之后才动筷子,他毕竟和陈康念不一样,吃白锦儿做的菜吃的多了,味道自然是不错,可是也不会特别出言说些什么。 但是陈康念在这儿,石玉宁却是不好像往常那样子大口大口地吃的。 少年的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在陈康念看不见的方向,甚是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小娘子方才说,这叫辣椒豆腐汤” “这豆腐我是知道,可这辣椒,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来了,又到了白锦儿胡乱掰扯的时间。 “小娘子可看见这汤中红红的,这些了” “是瞧见了。” “这就是这道菜里的辣椒。这辣椒呢,是我前年有一日,在城中一游脚商人那儿买到的,尝了尝味道虽然辛辣刺鼻,但若是仔细调味,却比茱萸胡椒要来的香一些。” “因此我便买了回来加以栽培,现在也算是小有规模,拿来烹饪不成问题。” “这菜啊初尝的时候会觉得灼辣难忍,但是吃下去之后却能通体舒畅神清气爽,就是吃不了辣的得控制着量,不然容易吃的脑袋昏昏。” “这大冬日的来上一碗,暖身暖胃,很是适合呢。” 瞧着陈康念专心致志听的样子,不时还点头示意听懂与否,白锦儿不免觉得很是受用,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些。听完白锦儿的介绍,陈康念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瞧着面前这一碗红艳艳的汤,眨了眨眼睛。 她拿起放在一边的公勺,在汤碗中舀了一勺倒进自己的碗中。红艳的汤底里飘着切成了小块的白嫩豆腐,上面撒了一些切碎的韭菜当作装饰,红绿相间,让人甚有食欲。 因为白锦儿事先的交代,因此陈康念喝起汤来的时候,很是小心。 手中的调羹舀起薄薄的一小层汤汁,并着一小块豆腐,陈康念低头,将勺中的食物送入了口中。 豆腐嫩滑。 刚煮出来的嫩豆腐最是烫人,还好陈康念舀的是比较小块的;虽然如此,那樱桃小口却也是忍不住张着吸了几口气,才缓解了口腔中的灼热感觉。 接着才尝到白锦儿所说的那种辣椒的味道,迅速地在舌头表面蔓延开来。 “哧,” 就像是点燃了一小朵火苗,迅速将手中的纸张燎的干净。 陈康念察觉到自己的舌面和舌根都有些微微的灼疼感,让她有些忍不住要张口呼吸起来,好缓解那样子令人不耐的刺痛。 这时候,石玉宁贴心地送上了一杯茶水。 “吃慢些,” 陈康念看着石玉宁对自己笑了笑, “这丫头可坏了,怪会捉弄人。“ 第三百九十四章 好吃 陈康念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她此时对白锦儿的笑容显然比刚才要勉强了些。 “果然是,是很,有些难接受的味道呢,” 艰难地将自己舀的那些喝光,陈康念原本白净的脸蛋都有些泛红了。她的唇此时比来时涂了口脂的还红些,此时用手帕半掩着,默默地在后面抽着气。 陈康念本是不擅长吃这样辛辣口味的东西的。在家中就是胡椒放的多了些,她也是不碰那道菜的。 只是白锦儿说的这什么辣椒的,陈康念从未听过,心中难免好奇;加上这红绿颜色的配色甚是好看,陈康念便一时没忍住,动筷尝了尝。 可没想到, 坚持着礼貌将碗里那些喝干净,便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 敏感的口腔被刺激的不断分泌涎水,陈康念觉得自己的脸都开始发烫了,脑袋也像是刚才白锦儿所说的那样有些发昏。 若不是精神还清醒的话, 陈康念都要怀疑这汤里是不是被下药了。 现在自己这副姿态一定甚是狼狈,陈康念在心中有些懊恼的想;就在她不知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些的时候,白锦儿已经捧着一个小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小娘子请喝这个。” 陈康念赶忙伸手接过,也顾不上看到底是什么,咕咚咕咚地就将碗里的东西给灌了下去。 柔滑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滚下, 瞬间就缓解了刚才那种难忍的灼刺感。 还带着淡淡的温和的甜味。 “这是,牛乳?” 喝光了白锦儿递来东西的陈康念总是可以淡定地说话了。她看着已经被自己喝的空空如也的小碗,里面尚且还有薄薄一层乳白色的液体。 带着奶香气。 “牛奶,煮熟了之后放凉。等要喝的时候加上一些蜂蜜,这样最是能解辣的了。” 白锦儿笑着说, “店里好多人吃了辣椒都会觉得不大舒服,所以我准备了这饮料,喝下去就好多了。” “是吗,” 不知为什么,陈康念听了白锦儿的话,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自己自不量力了,没想到白锦儿准备的如此妥当。 “四郎不觉得辣么?” 一边的石玉宁已经给自己舀了一碗,和吃一点就满头大汗的陈康念不同,石玉宁将那鲜红的汤汁喝下去的时候,几乎是面不改色的。甚至趁着陈康念不注意的时候,他又续上了一些。 调羹刚送到嘴边,就听见陈康念发出了疑问。 石玉宁握着调羹的手一僵。 “我,我倒是向来惯吃辣味的,而且这小丫头店里的菜,我基本都尝过几次了,所以觉得味道刚好。” “石公子可能吃辣了,” 一旁的白锦儿帮腔道, “我这儿能不靠喝茶水吃完这么一道菜的人没几个,石公子,可就是其中之一哇。” 白锦儿说完石玉宁便尴尬的耳根子微微泛红,陈康念也看向了自己的,眼中带着的惊讶,竟然叫石玉宁莫名地生出一点淡淡的高兴。 陈康念则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那看样子,是我太不中用了些呀。” “这是哪儿的话呀娘子,你这呀,才是正常的呢。像石四他们这样子的,才是不大正常的” 白锦儿话音未落,就察觉到石玉宁投来的凶狠的眼神, 逗得陈康念笑得前仰后合。 “那既然四郎喜欢,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我来尝一尝这最后一道吧,” 说着,陈康念朝着最后一道未尝过的肉末炒苦瓜奔筷而去。 这颜色发绿的蔬菜又是陈康念没有见过的。虽不说是博古通今,但陈康念自诩从小到大尝过的山珍海味,没有几千也有上百。毕竟她出生的时候,自己的阿爷正是平步青云的时候。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 阿爷才最喜欢她。 可自来到白锦儿这家小小的铺子之后,却多的是陈康念没见过的,没听过的。什么山茅野菜,什么域外来物,陈康念忽地就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小小的怀疑。 莫不还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吃苦瓜之前的一瞬间,少女的脑袋里很快地窜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白锦儿面带微笑地看着陈康念将苦瓜吃下,她本来没想一来就给陈康念吃这样子味道特别的菜的。但是一是这个时辰了,原本是快关店的,本就不剩下多少好做的东西;还有一是,她还蛮想看看陈康念在吃了苦瓜之后,是什么样子的反应。 刚才那辣椒豆腐汤,看得出来陈康念是吃不下的,但是她竟然能忍着将自己已经碰过的喝干净,倒是有些出乎白锦儿的意料。如今这苦瓜,想必吃惯了那精细食物的陈康念,应该也是吃不惯的才是。 这边的陈康念还没什么反应呢, 那边的石玉宁倒是动起了自己的筷子。 这苦瓜什么东西的,石玉宁也没吃过。想必又是白锦儿不知道去哪里淘换的新玩意儿,那石玉宁自然是非得尝尝不可的。 碧绿的颜色像是成色极好的翡翠,一看味道就很好——最起码石玉宁在吃之前是这样想的。 可事实往往与想象背道而驰。 只嚼了一口, 少年便把嘴里嚼着的东西吐了出来。 “呸,呸呸,” 赶忙端起手边的茶碗,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蔬菜那莫名其妙的苦味,石玉宁甚至觉得今天这茶都甜的不像话了。 “哎哟丫头你这做的什么东西?” “怎么这么苦啊?” “快快快刚才那牛乳,也给我来一碗。” 没想到石玉宁没被辣的喝牛乳,反而是被苦的要喝牛乳了。 “这是苦瓜,自然是苦的了。” 白锦儿将手中的碗递到石玉宁的手中,看着他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乳白色痕迹。 “但这菜可好了,吃了清凉解毒,对身体好。你不会吃,还给我吐了,” “唉,真是暴殄天物啊。” “你这丫头,好不厚道,” 石玉宁放下手中的碗,叉着腰和白锦儿理论。 “你怎事先不说这菜是苦的?” “那苦瓜苦瓜,总不能是甜的吧。不然为何要叫苦瓜,不如叫甜瓜。” “再说了,这苦瓜最近还是我们店里的新贵菜呢,多少人都点来吃的,我看啊是石公子你有问题。” “又胡说八道了。” “我就不相信,这么苦的菜,竟然还会有人喜欢吃?” “好吃,” 就在白锦儿和石玉宁吵嘴的时候,陈康念忽然开口说话。 她此时已将口中的苦瓜咽了下去,对着白锦儿微微一笑, “我觉得这菜很好吃啊,” “白小娘子。”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关禁闭 白锦儿没想到,和石玉宁比起来,倒是陈康念比较能接受苦瓜的味道。 石玉宁显然也是没想到, 他用吃惊的目光看着身旁的少女,看着她一口接一口,专心致志地吃着那一盘自己完全接受不了的东西。 “念儿,” “你不觉得苦吗” “是有些苦,”陈康念闻言,对着石玉宁笑了笑。 “不过吃下去之后,总觉得喉腔凉凉的,舌根也有些回甘。和平常吃的诸如蜜糖之类的东西全不一样。” “虽是苦,却只是苦这一阵,” “后面的味道,却实在是好吃。” “四郎要不要再尝一口” “或许能尝到和刚才尝到的不一样的味道呢。” 听见陈康念的话,石玉宁将信将疑地拿着自己的筷子,又夹起了一片苦瓜。 这一次他总算是没一尝到味道就吐出来,耐着性子嚼了几口,那清冽的苦味却还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什么陈康念说的回甘味道, 只好艰难地将口中的苦瓜咽了下去。 “如何” 看着石玉宁难看的快变成和盘中的苦瓜一样的脸色,陈康念和白锦儿心中发笑。虽然如此,陈康念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句。 石玉宁对着问话的少女扯了扯嘴角, “确,确实。” 话音刚落,两位姑娘都都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虽说白锦儿做的菜数量不算多,但这两人能吃完,白锦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石玉宁还好,向来是能光盘的,只是陈康念,在白锦儿印象中,是吃不下太多东西的。 上次秋分会和那次自己去陈家办那什么千荷宴的时候,陈康念吃的东西都甚是少。可今日白锦儿简单的做了这几道菜,陈康念反而是吃得干干净净。 又是白锦儿没有想到的。 吃完之后两人坐在桌上喝茶,石玉宁打侧面打量着陈康念的脸色,瞧她神情一派恬静淡然,手中捧着的是往常几乎难见到的粗制茶碗, 不禁觉得有些陌生。 “怎么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石玉宁的目光,少女淡淡地问了一句。惊的少年立马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尴尬地咳了咳。 陈康念也没有放在心上, 淡淡一笑。 “两位这饭也吃了是茶也喝了,也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了吧” “我这儿是早就过了打烊时间了,我还得回家吃饭去呢。” 白锦儿将碗盘撤走,手中拿着抹布晃悠到两人身边。 “怎么臭丫头,难得来你这儿一趟吃点东西,这就要赶我们走啊。” “哎石大公子你说这话可就是丧了良心了啊,我这不是都已经给你们做了饭了嘛,” “这做生意也得准人家休息的不是” “四郎,” 瞧着两人又要闹起来,陈康念笑着缓缓开口, “白小娘子说的是,是我们在打烊时间突来,耽误了白小娘子休息。正好也吃完了菜,我们便离去吧。” “你看看人家陈娘子,多么通情达理,” 白锦儿叉着腰站在旁边, “你看看你,” “成日里想着剥削我们这小老百姓。” “嘿你这臭丫头” “哎不过,”不等石玉宁把话说完,白锦儿便出言打断。她转头看向陈康念,眼里有些好奇的光, “怎么今日里,娘子会和四郎跑到西市来了” “还是在这大下午的,” “家中没有备饭么。” “不是的,其实我们已经出来半天时日了。是午后来到西市,正巧想起白小娘子店铺在这一边,我才叫四郎与我同来的。” “哦,” “原来是这样。” 陈康念此时看向身边的石玉宁笑了笑,接着又微微抬头看向白锦儿, “这几日不知为何,在家中待着有些烦闷。今日恰巧四郎来家中拜访,我得了母亲的同意,便麻烦四郎带我出来,在城中走走散心。” “四郎对城中好玩之处很是了解,我已经许久未这样的开心过了,” “后来便想着,反正都出来了,” “又很想念白小娘子做的东西,就拜托四郎,陪着我一起来了。” “啊” 白锦儿似懂非懂的,附和着点了点头。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陈康念竟然说的如此详细,将前因后果全都和自己交代了。这下子换白锦儿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本能地觉得,自己和陈康念的关系,并不值得陈康念如此认真地回答问题。 于是她挠了挠头, 对陈康念咧嘴一笑。 “陈小娘子要是想,日后便来,我这儿啊别的没有,吃的自然是管够。” “或者小娘子有什么想吃的,支使人来说一声,我送着去就是了。” “那怎么好意思,” “小娘子店中生意繁忙,怎好再叫小娘子麻烦,” “要是我以后馋了,定是亲自登门,再麻烦小娘子不迟。” 石玉宁看着陈康念的侧颜,不算很是美艳的面容带着淡淡的笑,眼神中闪烁的光不像是骗人的。可石玉宁知道,她说的话是不可能的。 不说别的,今日他们出来,都还是的陈康念百般请求陈夫人才得的缘果。 要是日后他们真的订了亲,怕是独自出门,愈发的不可能了。 订亲 石玉宁被脑袋的里钻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白锦儿送着石玉宁和陈康念出门,就在两人要离开的时候,白锦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又叫住了已经迈出几步的石玉宁。 “四郎,你知道二娘子最近是出城了吗” 看着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石玉宁,白锦儿问出了自己想起的事情, “我好久没见到她了,问阿陶,阿陶也不知道。”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听见白锦儿的话,石玉宁的表情顿时变了。 他向四周看了看,发现陈康念站在不远处,瞧见石玉宁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对着他笑了笑,识趣地没有开口,也没有过来。 石玉宁见陈康念并没有偷听的想法,石玉宁才放心地开口说道: “我估计下月,你也难见到二娘子了,” “为什么” “她被她阿娘关禁闭了。” “什么” “嘘” 第三百九十六章 盐渍梅子 “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 “她怎么又过来了啊” “我也不知啊” “要不要禀告大娘子” “可她明摆着是来找二小娘子的,现在大娘子正为了二小娘子的事情发愁呢,要是我们现在去说了,莫不是惹得大娘子更生气吗” “那怎么呀,” “算了算了不管她” 孟金氏正和燕拂在园子中游荡着,在走到靠近大门的方向,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两个奴婢窸窸簌簌的说话声。 支离破碎的词句钻到了孟金氏的耳朵里,听的妇人眉头一皱。 她脚步一顿,还没开口,跟在身后的燕拂便心领神会,张口叫道: “你们两个,站着。” 刚才还不断说着话的两人顿时站住了脚步。 她们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正看见站在她们身后的燕拂和孟金氏。连忙迈着碎步子来到两人面前,头低的都快埋进自己的胸腔里去了。 “见,见过大娘子”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睨着站在自己面前两个人的头顶,孟金氏语气听不出喜怒地问了一句。这两个奴婢彼此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讲刚才的话完全重复给孟金氏听。 “怎么,现在大娘子和你们说话,你们已经不听了吗” 孟金氏未开口,燕拂便先冷声叱言。两人立马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诚惶诚恐地连声道: “我们不敢,我们不敢。” “其实是,从辰时过后,我们就发现门口来了,一个人。一直到现在,那人还在大门口那里徘徊着” “既是闲杂人等,找人轰走便是,怎的在这儿喁喁私语的” “不,不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而是,而是” 说话的人踌躇不语。 “是什么,快说。” “是,是来过府中几次的,二小娘子的那位朋友” 孟金氏和燕拂一愣,两人对视一眼。 坐在古色古香的茶厅中,角落里置着燃着火炭的四兽首铜炉;白锦儿跪坐的地方垂着厚实的锦缎,底端绣着白鹤逐云的连续图案。 想来这里平常就是孟夫人或是孟公招待客人的地方,左右排开依次顺下小茶几,最上面的位置旁则摆着枣色缎子的凭枕。 香炉飘出袅袅香烟,略显沉厚的香味让这茶厅中的氛围愈发显得庄重起来。 孟夫人坐在主位上,正襟危坐。她虽脸上是带着和煦笑容的,但身上自然带着的气质,就叫白锦儿不敢放松肆意。 少女不由得又坐正了些,收敛了目光不敢四处乱看。 燕拂捧着茶壶和茶杯进来,她先来到白锦儿面前跪坐下,给白锦儿置好茶杯,再细心添茶。茶点好像是盐渍梅子,是白锦儿最不喜欢拿来配茶吃的那种。 “小娘子慢用,” 燕拂对着白锦儿笑笑,又抬着手中的托盘站起来。 将东西同样在孟金氏面前摆好之后,燕拂便将托盘收到身后,默默地在妇人的身边站好。 “这茶点,” 白锦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激灵,立马转过头挂起笑容看向孟金氏。那妇人却还是刚才那样温柔和蔼的表情,对着白锦儿说道: “白小娘子尝尝。是城中一家有名铺子做的。这几日油腻的吃多了,吃上一枚这个梅子,倒是消渴解腻的很。” “啊啊,好,” “多谢孟夫人了。” “你看你,” 白锦儿才说完,就看见孟夫人掩面轻笑。 “上次白小娘子来的时候,不就说了吗白小娘子与我家招儿如此要好,叫我一声姨姨就行了。不必如此生疏的,叫我什么夫人。” 白锦儿当然是记得, 但是毕竟与孟家的阶级差距在那里,她拿不准人家说的是不是客套话,不得孟金氏的首肯,自然是不会随便喊人家姨的。 “我知道了姨姨,” 少女对着妇人笑了笑,低头看向盘中的盐渍梅子。 白锦儿是最不喜欢吃盐渍梅子的,本来用来做果脯的梅子就是很酸的,用盐巴腌制上小一个月,那种又酸又涩又咸的味道, 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眼前这盘子里的梅子显然就是这样的。 孟金氏不开口说还好,可是既然孟金氏已经开口说了,白锦儿要是不尝一颗的话,未免有些不懂事。所以她只好挑了一颗比较小的,先将梅子表面结的盐霜悄悄地拍掉些,再慢慢地送到了自己的口中。 好咸 虽然明显的盐霜已经被自己拍掉了,可毕竟是渍出来的梅子,咸味已经渗透到了梅肉之中。白锦儿的舌面舔到梅子表面的时候,一股咸味顿时刺激着敏感的舌苔。 白锦儿的脸在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下逐渐扭曲。 孟金氏自然是看到了白锦儿的表情,看着姑娘纠结成一团的五官,微微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她才是反应过来,白锦儿应该是不喜欢吃盐渍梅子的,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抱歉, 又有些好笑。 因为白锦儿的表情实在是, 太好笑了。 涩涩的咸味终于被分泌的唾液给冲淡了,白锦儿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些发麻;她活动活动了舌头,牙齿便咬到了梅肉。 令白锦儿吃惊的是,这梅肉竟然不像是往常白锦儿吃的那种,那样子干瘪虽不如新鲜梅子那样饱满,但却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咀嚼感。 弹弹的,韧韧的,但不难咬。 梅肉带着清香,也不像是刚才尝到梅子表面那样的咸,或是酸,嚼着嚼着,甚至还有点点甜味。 实在是出乎了白锦儿的意料。 将吃干净的梅核儿吐到了专用的小碟中,白锦儿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液顺着少女的喉咙滚落进肚子里,随即一股热气从胃中蒸腾而起,瞬间冲的七窍六脉畅通。白锦儿只觉得自己的鼻腔里似乎都能闻到刚才吃的梅子的香味, 神清气爽。 孟金氏瞧着白锦儿的表情不断改变,最后又变成了惊讶的样子。她心中划过这小姑娘面部还挺灵活这个念头,随后笑着开口问道: “白小娘子觉得如何” 第三百九十七章 看法 “很好吃,” “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盐渍梅子了。” 没有吃到想象中那种可怕的味道,白锦儿松了口气,笑容也变得由衷了起来。 “怎么说,” “比你做的还好吃吗?” “孟姨说笑了,” 白锦儿连忙摆手, “不瞒您说,其实,我是不大会制蜜煎的。”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可惜啊。” 孟金氏也轻轻用旁边的小叉子衔起一颗放入嘴中,牙齿将梅肉剥离之后,便轻巧地将果核儿吐了出来。 捧起茶杯饮了一口,孟金氏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这家的蜜煎做的甚好,虽说其余的菜色也算是美味,唯独这做配角的蜜煎,却是城中独一份的,” “除了这盐渍梅子,还有甜的诸如琥珀梅,清凉煎,酸的诸如浮沉李,都是极适合配茶吃的。或是闲来无事做闲嘴儿打发时间,也是极好的。” “是吗,” “还有这样子的店铺,是我孤陋寡闻了。” “小娘子要是喜欢,可去东市看一看。这家酒楼的名字叫作玉筵楼,老板也是个极讨人喜欢的人呢。” 玉筵楼? 听见孟金氏说出口的这个名字,白锦儿愣了一下。 她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可是一下子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既然这样,那看来等过几日有空的时候,必须得去看看了。” 暂时想不起来就算了,白锦儿并没有过于纠结这个名字。她面上带着礼貌的笑容,对着孟金氏点了点头回答道。 一阵闲聊过后便是不说话的沉默,孟金氏的双手叠放于膝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小动作。白锦儿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破这让自己有些不舒服的沉默的时候,孟金氏的声音便传到了她的耳中。 “小娘子今日来,是来找招儿的?” 来了, 白锦儿的身子一紧。 “是的孟姨。我想着,有好几日没见到过,招儿了,便想来看看她是不是在家。” “难为你还想着她了,” “她确实是在家,不过,却不能出去。自然也不能找你们几个孩子,一起玩儿了。” “啊,这样吗” 白锦儿当然知道。只是孟金氏这样说话,在她听来,就有些下逐客令的意思了。她脑海中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离去,之后再叫陶阳来旁敲侧击的问问,孟如招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关禁闭的, 毕竟陶阳和孟家沾亲带故的,打听起事情起来,是要比白锦儿方便的多。 想到这里,白锦儿便准备起身告辞。 “小娘子可知道,为什么招儿不能出门吗?” 少女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说话,孟金氏忽然又开口。有些突然的问题问得白锦儿猝不及防,她很快地眨眨眼,那表情似乎在说, 这我怎么回答啊。 还好孟金氏并没有为难白锦儿的意思,她对着白锦儿很是平和地笑了笑, “因为招儿这几日,被我关了禁闭了。” “这” 这事情自然是石玉宁事先就和白锦儿交代过的了。也是她这次前来的原因。白锦儿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还是装作有些吃惊的模样,对着孟金氏开口说道: “这是为何呢孟姨?” “唉,此事,我也不知如何说才好。” 白锦儿小小的脑袋里瞬间冒出了十多个孟如招可能干出的坏事的场面。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莫不是二娘子又偷偷翻墙掉花池里去了?” “?” 孟金氏心想,还有这种事儿呢?! 看着妇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白锦儿觉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干咳几声连忙解释: “不是不是,只是我觉得很像是二娘子会做出来的事情,” “所以才这么问的,” “二娘子绝对没有过翻墙然后掉进莲花池里这种事情!” 孟金氏只觉得自己的眼尾不住地跳。 “咳咳,” 尝试着将刚才听到的话忘掉,孟金氏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在白锦儿的面前努力保持着端庄有礼的样子。 “不是的,” “只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我不知,该不该说出口才是。” “二小娘子又把人家的脸给抓花啦?” “” “是招儿她,有了心上人了。” 孟金氏决定不和白锦儿卖关子了,好家伙,她要是在故作玄虚一会儿,还不知道要听到多少自己女儿在外面的“丰功伟绩”呢。 “心上人?” 白锦儿一愣。 她的眼前立时闪过薛诚的脸,和孟如招和自己说起薛诚时候,那种奇怪的语气。 孟如招喜欢薛诚,此事已经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了。她原本也考虑过孟如招的父母会不胡因为两人家世相差甚多的原因而对薛诚有什么成见,可那个时候的孟如招还拍拍胸脯和自己保证,说她爷娘绝不是这种人。 可看着孟金氏现在这副样子, 显然也是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事。 不过白锦儿知道,即使孟如招再喜欢薛诚,也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的。不然孟金氏,估计也不会还有这样子和自己闲聊一般的心思,好好在这里说话。 想到这些,白锦儿的眼珠子骨碌一转。 “这,” “二娘子已过及笄之年许久,如今得姨姨安排一门亲事,也是正常嘛。” “要是我安排的就好了,” “偏偏啊,还就不是的。” 说着,孟金氏叹了口气。她捧起茶杯,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孟金氏手微微一顿,一侧的燕拂立马上前将茶杯接过,将其中的凉茶倒在一边准备好的盥壶之中,又重新给孟金氏添续了新茶。 吹散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孟金氏的嘴唇碰了碰杯壁。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之后,孟金氏似是无奈,摇了摇头开口道: “我之所以留下小娘子你进来,就是为了和你说一说这件事情。” “我?” 孟金氏点点头。她瞧着白锦儿,眼神里是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缓语开口,却让白锦儿莫名的紧张起来。 “我想问一问,白小娘子对于此事,有什么样子的看法。” 第三百九十八章 以何为准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小娘子与招儿相处不短,想必应该知道的,招儿的身体状况如何吧” “是。” “自她小时,那一次落水之后,我与她阿爷,便想着只要能保她一条命下来,已是上苍垂怜。亦不想着她能嫁入何等大富大贵,平步青云的人家,” “家中有微资,” “别的不敢说,只是护她一世衣食无忧,却是做得到的。” “我膝下无子,只两个女儿。丈夫待我情重,府中未蓄养姬妾。虽曾经劝说过一二,但奈何他是诸般不愿,便也就此搁置了。” “大女儿已经数载,其夫君人选,便是我不甚中意,但女儿自己心仪的。这嫁出去的几年,夫妻俩感情虽好,奈何姑婆关系,却是叫人焦头烂额。” “这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心尖上的宝儿,每每瞧着她回家来受了委屈又不肯和我们说的样子,我就是这心里烧的慌,却也没什么法子。” “因此招儿这夫婿,我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她挑个好的,” “或者说,” “若是那人同意,最好是能入赘的。我与夫君就是再无本事,保他个闲散的一官半职,也是做得到的。” “只要能叫招儿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完这辈子,” “我和她阿爷,也就阖得上眼了。” “可是招儿这丫头,比她阿姐还犟。性子如此又急又娇狂,做什么事情,自是想到便做了,” “我万万没想到的,她竟然,” “会,” “会对人家薛大夫,” “哎。” 白锦儿看着面前妇人难以开口的样子,眨了眨眼睛。 看来和自己想的不离十, 按照孟如招那个个性,估计就是纸上谈兵的时候不注意,被孟夫人听见了。 “我还未将此事告诉她父亲,只是暂时将她留在家中,然后找了个借口,将薛大夫遣回了家中,” “如今这事烦忧着我数日了,是叫我茶饭不思,睡眠不宁,” “没想到今日碰巧见到白小娘子,” “便冒昧叫你进来,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孟姨,我有一事情,不知该不该问” 忽然开口的白锦儿打断了还沉浸在自己话中的孟金氏的思绪,她抬眼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少女的,看着她神情平静,眼里神色却认真。 孟金氏登时像是泄了躁气,对着白锦儿笑笑。 “我总觉得,你和招儿他们,有些不一样。” “或许是你早早便帮家中做事的缘故吧,说起来,你比招儿的年纪还要小些,可在许多事情上,你却比她们看的还要明白。” “实在是令人吃惊。” “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好孩子。” “这也是为何,我对于你和招儿之间的来往,甚是支持。比其城中,即便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也要知书达理的多。” “听招儿说,你甚至未上过学,读过书” “可惜啊,若你是个男孩子的话,就是叫招儿等你几年,我都是愿意的。” 妇人前面的话还听着正常,可后面越说越奇怪,白锦儿小脸一红,干咳几声。 “那就,多,多谢姨姨抬爱了。” “只是,孟姨缘何对二娘子和薛大夫这件事情,如此抵触呢” “莫不然,薛大夫这个人,人品有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 白锦儿的问题叫孟金氏陷入了思索。她想了想,开口说道: “薛大夫的父亲,从以前与我家关系甚近。当年我们找了许多名医,都说对招儿的病没什么信心。那时是他老人家一排众议,用了别人不敢用的猛方子,才将招儿一条命拉了回来。” “自那之后,他便常出入府中,为招儿治病了。” “老薛大夫早年丧妻,鳏居带一子,为了不让那孩子独自在家中,我们也是准他带着孩子同来的。” “因此薛大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也是我和夫君,看着长大的。” “只是后来听说他为了修习医术出去游历,便不怎么见过了。” “之后老薛大夫说年纪大了体力不支,要告老,日后招儿的病,便又薛大夫接手负责。这其间除了有段日子他说有急事,离去了段时间,其余时候都是极认真负责的,” “招儿的身子甚至,比以前老薛大夫在的时候,还要好。” “那段时间” 少女当然知道薛诚离去的那段时间是做了什么,看着孟金氏回忆的模样,她怕孟金氏因此联想起孟如招偷跑这件事情和薛诚会有什么联系,立马又接着说道: “既然孟姨觉得薛大夫人好,” “为何又对此事如此在意呢” 此举有用,孟金氏果然被白锦儿打断了思考,看了看她,轻叹了口气, “这叫我如何开口,” “是” “孟姨莫不是觉得,薛大夫家世低了” 白锦儿瞧着自己话音一落,孟金氏便露出纠结难堪的神色;知道是自己猜中了,挠了挠头。 “这城中求娶招儿的,仪表堂堂,杰出的青年人不在少数,其中不少是她阿爷那些同僚的孩子,也算是知根知底,颇有交谊的。” “我与她阿爷,打四年前就与她开始物色,心中亦有心仪人选,希望她能从中挑中一个,这样,我和她阿爷也放心。” “所以其实孟姨的意思还是,” “有些瞧不上薛大夫的家世么。” 孟金氏尴尬的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阿奴此时,却是有些不大明白了,” 白锦儿的手摸向茶杯,燕拂这才发现她的茶杯已经喝空了,忙提着茶壶下来给白锦儿添满,候在一边,也很是好奇地看着白锦儿,看她会说出什么来。 “方才孟姨还和我说,不想着招儿能嫁入何等大富大贵,平步青云的人家,为招儿迎婿,主要是看那人好不好,对招儿是否是真心,” “甚至说孟姨和孟公能接受入赘。” “可此时孟姨却和我说,之所以对薛大夫此人抱着不接受的态度,是因为薛大夫的家世,” “那阿奴敢多问一句,” “孟姨所说的,到底以何为准” 第三百九十九章 谢礼 没想到白锦儿会和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孟金氏一时间愣住了。 就像白锦儿说的那样, 两种说法,都出自她的口中。 她一直告诉自己的就是,孟如招的夫婿,一定要挑的是合孟如招心意的,对她好的——可是白锦儿的话却真实地揭露了孟金氏的心思, 她根本不能像是自以为是想的那样, 不在乎自己女婿的家世。 沉默了良久, 孟金氏缓缓道: “没想到,哄骗了别人便罢了,” “这么些年,我反而是哄骗了自己。” “亏我还自诩开明,结果,我与其余那些人,还真是无什么不同的。” “姨姨倒不必这么说,” 没了刚才那种盐渍梅子的衬托,茶杯中的茶水便没了那种特别的甜味。不过也算是甘冽清爽,想必又是什么名贵的茶叶煎制的。 不过白锦儿是尝不太出来。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白锦儿悠然开口:“毕竟姨姨与孟公,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在招婿时考虑对方家世,也是正常之事,” “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过的是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呢?” “只是姨姨若不嫌弃我多话,” “我便逾越的问一句,” “姨姨想的,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在姨姨的心里,最看重的到底是什么?” “若真是一切只以二娘子的心思和幸福为考虑,那么自然应该将二娘子心仪之人,无偏无移的纳入选婿的标准之中。” “而若是,姨姨还有自己的打算,” “常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娘子往日里虽性情跳脱张扬,但其实是个听话孝顺之人。我相信若是姨姨和孟公坚持,即使二娘子心中如何不愿,也会听话的。” “只是往后二娘子心性是否会因此大变,” “却是不得而知的了。” 白锦儿的一番话虽不凌厉,却字字钻入孟金氏的耳朵里,钻进她的心里。 她知道, 白锦儿说的话不错。 依着自己女儿的性子,若是自己强行要她嫁自己选中之人,她必定是会遵从的——自小到大,并非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 可在这样的事情之后, 她却萎靡的,不像是往常的那个孩子了。 若是自己逼她,嫁了个她不喜欢的人, 孟金氏忽而有些不敢想象,那之后再见孟如招,她会变成怎样一副样子。 是孟金氏绝不愿见到的。 这些年她与孟景安的诸多谋求,也不过就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后半辈子开开心心。若是孟如招不开心了, 那他们做的这些事情, 也不过空幻一场罢了。 孟金氏不说话,白锦儿自然不会先开口。她看了看盘里还有剩下的一颗梅子,想了想,还是把它小心翼翼地送进了嘴里。 哎哟! 没有把盐霜拍干净,果然还是太咸了。 白锦儿这次没等到先把梅肉吃完再喝茶,而是直接抬起茶杯将茶水灌到了嘴里。温热的茶水瞬间将口中的盐味冲淡,盐渍梅子一时间变成了茶泡梅子。 和着茶水将梅肉咬下,酸酸甜甜的味道被茶水激发出来, 白锦儿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便将已经吃的干干净净的梅核儿给吐了出来。 咕噜咕噜, 圆滚滚的梅核儿在盘子里滴溜乱转。 “没想到今日,” 白锦儿立刻坐正了身子, “倒是让小娘子给我上了一课。” 少女看向说话的孟金氏,妇人脸上的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的纠结和凝重,而是变得释然了,想必,应该是想通了白锦儿所说的话。 “原是自寻烦恼,其实许多事情只要想通了,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今日,多谢小娘子了。” “哪里,” “二娘子既是我的朋友,我自然希望她能幸福。阿奴此番妄言,还希望姨姨不要怪罪才是。” 白锦儿的礼貌和自谦显然让孟金氏心中愉快,特别是此时又想通了事情的她,瞧着白锦儿更是愈发顺眼。 若不是赏赐金银显得看轻了对方,孟金氏就叫燕拂下去准备酬谢白锦儿的礼物了。 想了想, 孟金氏原本藏在袖管下的手往后移了移,解下了挂在腰间的玉牌。 “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这个。” 燕拂双手接过,用手帕抱着送到白锦儿的面前。那是一块刻着佛手拈花图案的玉佩,玉色莹润温碧,似是有微光在上面盈动。雕刻的样式也很特别,两只佛手朝中间聚拢,而在合拢的佛手中间,则竖着一枝已经盛开的莲花。 佛手图案小而精细,每一根手指却刻的细致入微——每一片花瓣也雕刻的栩栩如生,玉佩上流转的光更是给莲花增添了几分圣洁。 白锦儿还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玉佩。 可就是在没见识,也知道能被孟金氏随身携带的玉佩,肯定是不菲之物。白锦儿立马出言连连推拒道:“孟姨这是何故,如此重礼我实在是不敢收” “小娘子莫拒,” 孟金氏笑道, “此物,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不过是我怀着招儿的那一年,家门前忽然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癞痢和尚,他见了我非要将这块玉佩给我,我推脱不过,便只好先暂且收下。” “说来也怪,我怀着招儿的时候夜夜惊醒,饭食无味,可自从得了这玉佩之后,便睡得着了,也吃得下东西去了。后来我夫君说,可能是那和尚看出招儿先天不足,特送此玉佩襄助的。” “那我更不能收了孟姨,这么重要的玉佩,孟姨应该给二娘子才是啊。” “不瞒小娘子说,我曾经也想过将这玉佩给招儿的,可她死活不要,说什么日日挂着这么一个累赘东西,她觉得麻烦,我拗不过她,便只好收了回来。” “今日小娘子不惧嫌隙出言提醒,也算是将我从魔怔之途中拉回来。我本想给些更厚重的东西给小娘子的,可又怕那些东西,反而折了小娘子对招儿一片心意。” “思来想去,” “便只有这块玉佩,适合些了。” “小娘子若是不嫌弃,便收下,也算是你与招儿一场情谊的见证。” “我相信招儿若是在这儿,肯定也认同的。” 孟金氏说话恳切,又身为长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锦儿知道自己便不应该再推辞了。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 “那多谢孟姨了。” 说着,她朝着孟金氏行了个大礼。 第四百章 竹笋 “小锦儿,小锦儿,” 白锦儿背着竹箩晃荡在街上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背后传来叫自己的声音。她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城中自己熟识的,常卖些山珍野菜的顾大嫂。 “哎顾大嫂,您终于回来啦” “可不是嘛,” 被白锦儿称呼为顾大嫂的妇人摸了摸头上用碎布随意攒成红花,对着白锦儿咧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 “这冷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雪一化冻呀,那些野菜可就冒头头出来了。” “今年雪厚,化起来倒是快的很多亏了老天爷长眼啊,要是再冷下去,俺们家那些死孩子,怕真是要冻成死孩子咯。” 顾大嫂是个寡妇,二十多岁嫁人,三十多岁守了寡;嫁人这十年倒是没生出一个孩子来, 可那些一出生就没爷没娘的孩子,却习惯了把她当成阿娘。 顾大嫂找的野菜又新鲜又好,也不仗着城里少吃到漫天要价,白锦儿习惯了来她这儿买新鲜野菜,回去用切碎的蒜瓣一炒就香的不行。 果然,白锦儿只看了一眼妇人面前的箩筐,开口便说道: “顾大嫂,” “这菜就全给我了吧。”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听见白锦儿的话,顾大嫂喜笑颜开。但她却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对着面前的少女摇了摇, “可是今儿啊,俺这菜,不能全部给你了。” “在你来之前,已经有个男的和俺要了。俺也是想着你约莫会来,便只答应给他半份,” “所以今儿啊,俺只能给你半份了。” “什么人呀这么讨厌的,” 白锦儿撅起了嘴,对着顾大嫂说道。 “哈哈哈俺也不知道,那男的以前俺从来没见过,穿的倒都是好衣服嘞,腰间那个带带上,还有颗老大老大的亮珠子了。” “那珠子亮的哩,像俺家后门天天跑来那狸奴的眼骨碌子似的。” “他从俺这儿走过去的,没走的几步又折回头来。说是看着俺这野菜好哩,问俺怎么卖,俺给他说了要多少钱,那男的大手一挥就说全都包了。” “俺说不行哩,俺还得给你留,只能给他半份。看他还挺不高兴的模样,又跟俺说让俺也给他留着,他回去叫人来拿。” “小锦儿你说,这男人是啥子人哦” 顾大嫂的形容倒是生动, 可白锦儿还是没想象出来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将背后的竹箩放下来,咣在了黄灰地上。 “那顾大嫂就把那半份给我吧。” “行嘞行嘞,” 顾大嫂动作麻利,将放在自己筐中的野菜分出大半份,直接塞进白锦儿的竹箩里在少女准备将箩筐扛起来的时候,她又忽地叫住了她。 “等会儿等会儿小锦儿,” “俺还藏了些东西给你。” 说着,顾大嫂从自己坐着的小板凳上起来,白锦儿这才看见妇人的背后竟然还有一个筐。 妇人弯腰,双手直接将筐给提了起来。 这筐看着就感觉比刚才那个重的多,顾大嫂提过来放在地上的时候,白锦儿甚至能听见那“咚”的一声。 “这可是俺特地给你留的,” 顾大嫂笑呵呵地说道, “不叫别人看见哩。” 白锦儿定睛一看,发现那筐里装的,是一棵棵的竹笋。 新鲜的竹笋,外面深棕色的笋皮看着湿漉漉的,根部还糊着泥土,一看就知道是才挖出来不久的。 这一筐新鲜的竹笋,要是拿出去卖的话,估计能赚上不少银钱。 “今年俺家后面那座山上长了许多这些东西。就那个晚上,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十三来和我讲的时候啊,可把俺吓坏了哩。” “俺挖了一筐前几天煮了吃了,这笋甜的很哩,煮过的那个水吃起来都是甜的,” “俺就又挖了一筐带来给你。想着小锦儿你应该是挺想要的哇。” 顾大嫂的话钻进白锦儿的耳朵里,少女抬起头,十分感激地看着面前的妇人。 “是了是了,我正想要的呢顾大嫂,” “可是帮了大忙了” 后来白锦儿想多给顾大嫂些钱,顾大嫂却死活不要。 “这价钱都是先说好的嘞,我要是多拿了就是坏良心嘞。”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将做好随身带在系统里的一包糕点塞给了顾大嫂,让她带回去给家里那些孩子们吃。 于是, 白锦儿小小的身板,背后背着一个箩,手里抱着一个筐。几乎快要被这些竹“周边”堆起来的少女,迈着有些艰难的步子往白家的方向走去。 “阿翁阿翁” “快出来帮我” 听见从外面传进来的白锦儿的声音,白老头放下了手中的药锅。他咳嗽几声,背着手从院子哩走出去。出门打眼一看,只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箩筐。 “好家伙,” “箩筐都成精了。” “改明儿是不是笤帚也要成精了不过笤帚成精还好,以后就能支使它自己把院子打扫干净了,” “省得还辛苦老头子我。” “阿翁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帮着白锦儿将那装满竹笋的箩筐拖进院子,白老头咳嗽几声,引得白锦儿不住地往他那里看。 “阿翁你吃药了吗” “这不是正打算吃,就听见狗丫头在外面大呼小叫的。” 老人走到刚才搁置下的药锅旁,手握着药锅的柄,将里面已经熬好的黑乎乎的药给倒进了碗里。 在白锦儿的注视下,老人不情不愿地将药给喝干净。 “阿翁,” “我总觉得你最近的病是不是严重了些” “你可有和汪叔说过你的病情,好叫汪叔调整着给你吃的药量” “老头子我都吃了多少年的药了,” “这么点儿事情,还要狗丫头教啊。” 喝完了药,白老头颤颤巍巍地将空碗放下,伸手摸出了那个装着糖莲子的小荷包。 “没了,” 最后一颗糖莲子蹦哒到白老头的手中,他拿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对着白锦儿晃了晃。 “知道啦知道啦,待会儿就给你做新的好不好” 白锦儿无奈摇头,将那筐竹笋一点一点地挪到厨房里去。 第四百零一章 送你的 蒋六是西市的一个牙商。 虽是牙商,但和城中王克,张牙子那样有名的牙人不同, 蒋六不仅名不见经传,就是同样在城门口等着生意上门,他也总是最后才能接到活儿的那一个。 这让他很苦恼, 也很疑惑。 家里娶了个哑巴婆娘,虽然婆娘不会说话,但是人温温柔柔的,又安稳地跟着他,虽说他挣钱不多吧,但也从没见过她露出什么嫌弃的样子隔壁老魏羡慕哭了。老魏婆娘长得尖尖细细的,说话声音也是尖尖细细的, 喊老魏的名字的时候, 整个村子都能听得见。 蒋六他们村子是离锦官城最近的一个村子,所以蒋六自认为是锦官城的牙商;自认为是锦官城牙商的人很多, 蒋六和里面最多数的人一样, 每日穿梭在陌生城门和城门之间。 蒋六一开始主要是给村里要卖羊卖猪的人往城里牵线,可是只要多牵几次,那人后来就不找自己了,转而去认识锦官城里其他的牙商去了。这样的事情不是一两次,而是好几十次, 蒋六也弄不明白,自己哪儿出了问题。 后来是有一次,城里一个老客人请自己吃酒。极烈的火刀子下去,那人打着熏人的酒嗝,口齿含糊地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留不住客人。 蒋六脸红脖子粗地摇摇头。 你啊,啥都好, 就是嘴笨不会说话。 这人家来找你卖货的,你事先不好好地给人家介绍介绍货,人家怎么知道你找的是靠谱的人;眼神瞧着又呆呆的,眼珠子没精神, 让人一看就是个好上当受骗的。 要不是我在你这儿都做了好几年的生意了懒得挪窝,估计我也得找别人。 蒋六听完了这人说的话,脸红着又端着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他知道自己嘴笨说不好话, 偏偏还做了牙商这种,最需要眼观四路舌灿莲花的事情。 这是为什么呢 蒋六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 他只记得自己做成第一笔的时候,那买方出手很大方,甚至将买到那群牛里的一头小牛犊,给了自己。 小牛没大牛值钱,但养一头挺费钱的。蒋六家又不种田了,养这么一头牛等它长大,实在是不划算。所以蒋六转手就把那头小牛犊给卖了,换了好几吊钱。 婆娘看见的时候啊啊啊地说了些什么, 蒋六听不大明白。 但是看着她湿湿的眼眶,蒋六想,说的应该是好话。 好像从那之后,他就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牙商了。 后来虽然再没有得到过那样多的报酬,但是每当自己拿着赚到的佣金回家的时候,看着婆娘那噙着泪水眼睛弯弯的样子,蒋六就笑得比她还开心。 所以他还是坚持着, 哪怕经常要在城门口站上一整天, 他也乐意。 在每日开始等生意之前,蒋六都会先进城里去西市,买些好带在身上的吃食,这样就不用花费多余的时间再进城吃饭了。 婆娘在家里帮人洗衣服挣些小钱,每日天不亮就陆陆续续的有人送衣服来家里;蒋六不舍得她辛苦,所以并没有让她给自己做能带出来的饭食。 夏天的时候吃的东西坏的快,冬天的时候吃的东西冷的快不管是哪一种季节和结果,都会让蒋六饥饿地熬过难捱的三四个时辰。 不过半年多前,他找到了西市一家十分价钱便宜东西又好吃的食肆, 在开始每日要做的事情之前, 他都会去那家食肆,打包十几个两种不同馅料的馒头,这样就能顶过一天的饥饿。 因为那个小娘子做的有馒头, 即使冷了,也很好吃。 穿着灰白色衣物的男人双手揣在袖管里往前走。虽然已经入春了,但是风吹打在脸上还是有些冷。他不时地将手从袖管里抽出来,借着那点子热气暖暖有些冰凉的脸蛋子。 周围走在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蒋六混在其中,和所有人一样的不起眼。 进乙街没多久, 他就看见了那熟悉的袅袅炊烟。 外面架着的大铁锅已经烧沸了水,热气从翻滚的沸水中跑出,咕嘟咕嘟飞奔的就像是气化了的滚水。 门口站着个穿着宽大袍子的少女,袖子已经高高地撸起为了不耽误干活;她看了看铁锅里的水已经烧开,转身将摆在桌子上的蒸笼给抱了起来。 那蒸笼看着, 比她半身还要高。 “哎蒋叔你来啦,” 白锦儿刚把蒸笼架上锅,就看见蒋六已经来到了自家店铺门口。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对着蒋六说道。 “哎,” 热情的笑容在寒春的早晨看着异常温暖, 蒋六眼睛还能瞧见自己呼出的白气,也对着白锦儿扯了扯嘴角。 “白小娘子,给我来两份油条一碗甜豆浆,” “还有” “知道知道,” 白锦儿笑着对着蒋六挥了挥手说道: “三个白糖三个豆腐,还有的六个鲜肉的是不是” 蒋六点了点头。 “得嘞,蒋叔你先进去坐着吃,等你吃完了我再给你包啊。” “行。” 说完,蒋六就听话地往店铺里面去了。 食肆的占地面积虽然没有多大,但是向来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这总让蒋六产生一种自己吃的是很贵的东西的错觉, 而不是两钱一个的馒头或是蒸饼。 很快,热乎乎的甜豆浆和脆脆的油条就端上桌了。这个脸总是很臭的老人家似乎是那个小娘子的阿翁, 孙女儿总是笑眯眯的,阿翁总是气鼓鼓的。 加热过的豆浆里面放了只有白锦儿才有的白砂糖,融化了之后豆浆变得又香又甜;刚出锅的油条只是用筷子压一压,就能听见令人心生愉悦的脆响。 这么一顿便宜的早餐, 吃下去却足以让正要奔波一天的人先体验一把幸福。 只是今天送上来的除了油条和豆浆, 还有一个白生生的馒头。 顶上的褶子捏的像是花一样。 “哎老翁” “我没点这个呀” 蒋六急忙喊停了正要离去的老人,却看见他侧目看了自己一眼, 语气淡淡地说道: “这是送你的。” 第四百零二章 鲜笋雪菜包 “这是送你的呀蒋叔,” “不要钱的。” 白锦儿刚刚听见林信平说蒋六找自己,便叫他先出去顶一会儿,自己进来看看男人找自己什么事情。 结果看着男人紧张兮兮的样子, 白锦儿不由得哑然失笑。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蒋六应该是个牙商。 来她店里的牙商还挺多的,有做成生意之前来的,也有做成生意之后来的——但是无一例外的出手都很大方, 特别是做成生意之后抽了佣金来的那些,挥手就是店里价钱最贵的菜。 像蒋六这样子吃个带馅儿的蒸饼都小心翼翼的, 还真是不多见。 “不要钱吗?” “是啊,不要钱。” 白锦儿对着蒋六笑笑,说出的话安抚了蒋六不安的心情, “这是店里新馅儿的馒头,就送一个给蒋叔你尝尝。毕竟估计这馅儿只有这个月能吃到,要是蒋叔你喜欢,以后欢迎来吃啊。” “这样啊” 白锦儿说的那一大串蒋六没怎么注意听,他只是听见白锦儿说这个馒头不要钱,便已经松了一口气。 “真的不要钱?” “真的不要。” “那,多谢你了啊白小娘子。” “不用不用。” 和面前的男人解释清楚之后,白锦儿便赶忙出去把林信平换回来。好家伙就林信平炸油条那个水平, 白锦儿都怕他把自己一锅好面都给嚯嚯了。 白锦儿走了之后,蒋六便看向了这个白得的包子。蓬松暄软的外皮好像一按下去的就会弹起来,看着就让人很想抓起来狠狠地咬上一口。 蒋六自然也不会客气, 虽然他除了早点的豆浆油条之外还买了十二个包子,但是毕竟是要在门口站上一天的,能多吃自然是要多吃些。 更不要说, 这还是一钱没花, 白得的。 白锦儿做的包子都不是很大,差不多也就姑娘巴掌大小的一个——毕竟她做的馅料种类多,要是还做的太大的话,光和面和调馅料就已经很累人了。 而且这样巴掌大小的包子还是最合适吃的大小,太大了看着就撑,许多人吃上一个加上心理暗示基本就报了;而太小的话就变成小笼包了,这样子一个一个的卖的话,就有骗钱的嫌疑。 在蒋六这样的汉子手里,包子的大小自然是不会达到一个巴掌那么大的。虽然如此,倒也正是刚刚好。 刚出笼的包子还带着热气,蒋六张开大嘴,一口就把包子咬掉了一半。 鲜甜的馅料混合着软乎却不烂的面皮,在他的口腔中被牙齿和舌头搅的四处跑动。 确实是鲜甜的, 但又不是鱼或是肉类那样的鲜甜。 是山珍的鲜甜,还带着淡淡的却使人回味的香气。 几口把嘴里的东西吞下,蒋六低头看了看已经被自己咬出来的馅料。 白色菜绿色,不知是什么蔬菜切碎的丁,混合着同样剁碎了的猪肉末。多汁的馅料泛着薄薄油光,让蔬菜的馅料不至于寡淡无味。 白色的丁好像是笋, 蒋六把剩下的包子全部塞进了嘴里。 至于那菜绿色的,好像是雪菜。 没有腌过的新鲜的雪菜,才有这样子多汁的状态。 吃完了包子,蒋六有些依依不舍地吮了吮手指。 香脆的油条好像都没那么吸引人了。男人端着盛豆浆的碗吹了吹,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 “咚咚咚,” 忽然一个踏着沉重步子的巨大身影从店外面进来,吸引了蒋六的注意。那是一个胖子,身高比他矮上半个头左右, 身宽却比蒋六宽了快一半。 他穿着的衣服显然料子要好上不少,圆滚滚的肚子罩在衣服底下,那镶嵌着玉牌的革带好像都快兜不住那大肚子了, 摇摇晃晃的让人不禁琢磨里面装的是什么。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人满面的大胡子,都快连到头顶的头发上了;蒋六很怀疑他之所以戴着幞头,就是为了掩盖一下他的头发其实是胡子这件事情。 胖男人的整张脸,就好像从一蓬乱草中突兀支出来的白地面。 他长的有些异域,高鼻子高鼻梁深眼眶, 想来是胡人,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胖男人很快就找到了一处空的位置坐下,像他这么胖的人,坐板凳肯定是不舒服的。巨大的脚板踩在坐榻上,屁股落地的时候,像一座小山被丢在了地上似的。 男人坐下没多久,白锦儿就过来了。 她手上抬着的东西可多,有油条有酥肉饼有土豆丸子,还有两个蒸饼两个馒头,都是刚出锅的热腾腾的。 白锦儿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白老头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抬着的豆浆一大碗,足足有蒋六喝的那碗两碗那么大。一切东西都是摆在了那个胖胡人的面前,蒋六还看着白锦儿满脸笑容的,不知道和那个胡人说着什么。 大概是什么寒暄吧, 看这人的样子,应该是这儿的老顾客了。 蒋六看了一眼那胡人大拇指上夺人眼珠子的翡翠扳指,默默地抬着自己的豆浆碗喝着豆浆。因此他没看到,原本转身要离开的白锦儿看见了他之后,又停住了脚步,回头去和那胡人说话。 而蒋六很快吃完了自己要的东西以后,便起身打算离去。 “蒋叔等会儿!” 这一步还没迈出去的呢,就听见白锦儿在背后叫自己。蒋六站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她,看见白锦儿几步来到自己面前开口说话: “蒋叔你是牙人吗?” “是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锦儿突然要这么问,蒋六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呼那就好,我还怕我记错了,” 他看着少女松了口气的模样,然后对着自己笑笑,两个小酒窝嵌在两侧的脸颊上。 “刚刚那位客人正从安西那边过来的,” “他们的骆驼有些走不动了,便想把骆驼卖了买些骡子和马,” “你看你有没有路子?” 听见白锦儿的话, 蒋六一愣。 “我,我吗?” “是啊,蒋叔你不是牙人吗?” 白锦儿笑着对蒋六说:“我记着你是牙人,便和那客说了。” “他要的数量可多,说若你都能解决的话,这骆驼也叫你帮忙处理了,” “蒋叔要不你过去和他说一说,瞧着生意你能不能接?” 蒋六有些呆愣地看向白锦儿说的那个要和自己做生意的胡人, 那嵌在一堆毛发里的脸,对着自己咧嘴一笑。 第四百零三章 好运 “阿姐阿姐,” “早上那个,那个馒头,” “还有没有了” “有,” 白锦儿揭开锅上的笼屉,一股滚烫的水汽登时扑面而来,却被少女利落地躲开。 揭开的蒸笼里,摆的正是几个雪白的蒸饼和包子,以及三四个洗干净的土豆。 “这不是给你留了嘛,” “叫着阿云和阿翁吃饭来了。” “好嘞” 端着坐好的饭菜出去,白锦儿看见已经端端正正坐在坐榻上的林家兄妹俩,以及慢悠悠地正晃去的白老头, 一股子奇异的满足和轻松感,从她的心底窜起。 白锦儿的嘴角不由得上扬,脚步也变得松快许多。 “好啦好啦,吃饭啦,” “阿翁你的药可煮着了” “煮着了。” 白老头背负着手走上坐榻,不知是不是白锦儿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年白老头一下子好像苍老了许多,就连爬上这样高度的台子,看上去都有些费力。 可是她问白老头的时候,他又说什么都没有。 看样子得找上一天,去汪叔的医馆那里看看才是。 看着小小的林信云手里抱着一个蒸的酥软的土豆剥着外面那层薄皮,白锦儿的笑容里带着她未曾察觉到的慈爱和喜欢。 林信云这个孩子不仅听话乖巧,学东西也快做事情也麻利,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个才六七岁的小女孩。也许真是因为她和林信平以前生活的环境的太恶劣的缘故,林信云远比同年龄段的其他孩子来的懂事成熟的许多。 反正现在店里的经营逐步走上了正轨,林信平一人即使是应付顾客最多的时间段也应付的过来,白锦儿就说,干脆让林信云从公孙先生那里上完学之后直接从临云坊过来吃饭, 也省得林信平总着急的跑回家给林信云做些简陋的饭菜。 “阿云很喜欢吃土豆吗” 和蒸饼放在一起蒸熟的土豆是白锦儿按照数量摆的,所以林信云吃完了自己的那个之后,便眼巴巴地看着摆在林信平桌前的那个。听见白锦儿的话她抬起头来,对着少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是呀阿姐,” “我觉得土豆这样子蒸出来好好吃,又甜又面。” 小菜园里长出来的土豆也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不需要花费太久的时间就能做的十分的酥软,那剥开露出的金色内瓤表面起沙,吃到嘴里瞬间就化开分解出淀粉的甜味。 而且诸如土豆芋头和番薯之类的东西,吃下去是很管饱很暖胃的东西。热乎乎地吃下一个,就能叫人忍不住开心起来。 “那阿姐的这个给你好了,” “不不不用了阿姐阿云已经吃了一个了,不能再吃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那双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却好像被自己手上的土豆给吸引,粘在上面不舍得下来似的。白锦儿笑着将属于自己的那个土豆摆在了林信云的面前。 “没事儿,” “阿姐吃别的就行了。你喜欢吃就多吃些,这样以后还能长高高,说不定能长得比你还高呢。” 一边低头大口吃饭的林信平突然听见白锦儿说自己,抬起头就翻了个白眼。 “你都吃了一个了还吃,” “别说长高了,我怕到时候你长胖的都能拿来做店里的烧卖了。” “哼阿兄最讨厌了,我才不要和阿兄说话” 林信云对着林信平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哈哈哈别理你阿兄,他啊就是怕你长得比他还高。再说了长的胖些又如何,你看那隔壁彩庄楼家的掌柜娘,不就是胖胖的还不是漂亮的很,” “听说最近又有两位去买布的客人,为了她争风吃醋呢。” “你和他们说这些做什么,” 一边的白老头有些不满地插了一句嘴,显然在白老头看来,以林信平和林信云的年纪,要讨论这样的话题未免太早了些。或许不是因为林信平和林信云的原因,而是从白老头作为长辈的心底,本能地不愿意听见白锦儿说这样的事情。 白锦儿撅了撅嘴,拿起一个蒸饼。 “阿姐,” “这馒头是什么馅儿的啊” “以前都没吃过这样的。” “觉得怎么样” “很好吃啊。” “好吃就行。这是雪菜鲜笋的,混了点儿猪肉末。笋可是新挖出来的春笋,能吃到可不容易。” “是吗,” 林信平低头看了看被自己咬的可怜巴巴的半个包子,确实看见了里面已经蒸熟的饱满的笋丁。 少年没想什么,将剩下的包子也塞进了嘴里。 “阿姐,今天早上咱们店里那个胡人和那个大叔在说什么呢,我看他们谈的好开心啊。” “能说什么,说赚钱的事情能不开心吗,” “对了我拿的那些笋多,我做了些油焖笋子,你拿回去摆在阴凉地方,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拿出来切了蒸肉炒饭什么的都行。” “哦还有,” “上次教你做的鲊肉,差不多可以吃了,别忘记吃啊。吃之前一定要弄熟,别又偷懒了。” “知道了啊阿姐,我又不是傻子。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似的。” “是吗原来你不是吗” “那上次是谁偷懒不把菜隔夜的菜热透的最后吃的哎呦哎呦的叫又拉肚子,还是我带着去医馆的也不知道是谁呢。” 白锦儿说完这些之后林信平的脸一下就红了,一边的林信云也丝毫不给面子地嘲笑起自己的哥哥来。 “那不是,巧合嘛那不是” 白锦儿哼了一声。 “对了,说来也奇怪,” 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今天我肚子饿,偷吃了一个鲜笋馅儿的馒头。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竟然来了个特大方的客人,把今天剩着的那些油条全都打包走了。” “这馒头是不是有什么吃了让人好运的本事啊。” “又胡说八道了,” 白老头已经吃完了饭,喝了一口碗里的热汤。 “吃个包子还能吃出运气来了” “还真不是阿翁,今儿早上好几个客人都这样了。那些买走的我不知道,你看向店里的,蒋叔,不就立时谈成了一笔大生意我还看见一个买了这个的客人才出门不远,就在地上拣了钱呢。” “真的嘛阿姐” “那我可得再吃一个” 第四百零四章 初见 “不行,” “都说了不行了。” 林信平左牵着林信云的手,右手抱着白锦儿给的装着油焖笋的坛子走在路上。少年低着头,看着身边的这个小女孩。 “刚才在店里你不是已经吃过东西了吗怎么还想要吃” “再说了那饧也没有店里弄得好吃,要吃明天阿兄去店里拜托姐做给你好了,就不要吃外面的了。” 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是林信云知道林信平说的是对的。可她还是撅起了嘴,把头扭向一边。 “最近是愈发的嘴馋了,” “就是阿姐那样子说,你自己也要控制些才是。咱们天天去阿姐家蹭吃蹭喝的,你不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了” 林信平决心要发挥自己作为兄长的威严,看着林信云摆出的不服管的模样,他嘴里开始不住地碎碎念道。 也许是因为没看着路,少年走了几步,忽然就撞上了迎面来的一个人影。撞他的人力气还有些大,林信平哎哟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小郎君,” “走路不看路可不行呀。” 一道有些娇嫩的声音,在林信平的头顶响起。 原来他撞到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很是丰满的女人。 身上穿着绣着海石榴纹样的厚锦缎衫,下面套着鹅黄长裙;腰间只简单的装饰着一根松绿色丝带,只在腰两侧坠着装饰用的攒珠挂饰。 女子腹圆丰盈,面若银盘,脸颊和下巴的地方肉嘟嘟的,涂上了铅粉之后,更是像极了八月十五的月亮。 林信平刚才撞到的人,正是她。 瞧见林信平抬头看自己,女子对着他莞尔一笑。女子的笑容看的林信平小脸一红,连忙后退几步,对着女子抱歉道: “对不起对不起” “冲撞了娘子” “无事,只是小郎君走路时要专心呀,多亏你撞到的只是我,要是撞到什么大人物,或是迎路来了一辆马车,免不了受一顿皮肉之苦的,多危险呀。” “何况,你还带着这么个粉嘟嘟的小姑娘,” 说着,女子的视线转移到旁边林信云的身上。瞧着林信云躲在了林信平的背后女子也不介意,依旧对着她笑了笑。 听着对方温柔的声音和关心的话语,林信平心中些许的忐忑逐渐平复。他嗅到女子身上好闻的香气,缱绻幽迷,是自己周围的这些女性身上,从未有过的香味。 青涩的少年不由得心生摇曳。 “那我就先告辞了,” “啊对了,” 原本都迈出一步去的女人忽然又折了回来,她凑到林信平的身边,那股子幽香变得愈发浓郁起来。 “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人问小郎君你,可见过我这个人,” “麻烦你往我走的相反的方向指给他们,” “好不好” “好,好,” 林信平的脑袋都有些迷糊了,他囫囵地答应了,看着一路小跑离开的女人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多谢啦小郎君” 虽说身材丰腴,但女子跑的脚步倒是异常的轻盈,风卷起她的衣角,裙边在风中扬起翻飞的弧度。 林信平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直到身边的林信云不耐烦地拉了拉自己的手,他才清醒过来。 “走了啦阿兄,” “待会儿天都要黑了。” “哦哦,对对对,赶快回家,” “阿姐还叫我记得把鲊肉拿出来看看,差不多可以吃了。明天阿兄就拿这个油焖笋和鲊肉做饭给你吃怎么样” “啊” “明天你们店里休息啊” “嘿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话音刚落,林信平就看见不远处两个男人一路吵着架走了过来。 两人穿着打扮都颇有家资的样子,身上衣服的布料瞧着都是中等货一个面黑无须,一个面白留着三撇山羊胡。他们一路走一路嘴里骂着对方,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是惹得路两边的行人纷纷注目。 不巧的是, 林信平和林信云正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你不信不信我们就问问这小郎君” “问就问谁怕你不成” “小郎君”“小郎君” 林信平正迈步要躲开的时候,忽然就被这两个奇奇怪怪的男人给叫住了。 少年心里不由得暗叫一声倒霉, 转过身来艰难的一笑。 “两位有什么事情吗” “你可知” “你有没有见过” “我来问”“我来问”“凭什么你问”“那凭什么你问” 这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呢,结果这两人又吵了起来。 “两位,两位,” “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儿” 听见林信平说自己的有事,原本还吵的十分热闹的两个人登时住了嘴,一刹那的功夫,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便抢先开口,林信平瞧见面黑的露出十分懊恼的表情,却不出言打断了,只是狠狠地瞪了山羊胡子一眼。 “小郎君,我们是想问问你,” “你在这里,可看见过一个女人跑过来她又往哪里去了” 来了, 原来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人来问她的踪迹。 林信平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和自己说话时候那张笑颜盈盈的脸,以及那股子叫人难以忘记的幽香。他的喉头动了动,不自觉地就将面前的这两个人带入了坏人的角色。 “好像,有见过,” 林信平并没有直接按照那个女人教的说,而是先开口问了一句, “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本是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一些的,谁知道自己才刚说完,就看见那两个男人忽然露出了跃跃欲试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表情。 “我跟你说,”“我同你说” “我先说”“我先说”“我说”“我说” “一个一个说,一个一个说,” “您先说来。” “我就说我先说吧,”面黑男人哼了一声。 “她啊,” 不理会旁边生气到跳脚的山羊胡,面黑男人开口,表情都变得憧憬了起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真真是个沉鱼落雁,叫人抓心挠肝的美人儿啊” 第四百零五章 密信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山羊胡显然对面黑男人的咬文嚼字很是不爽,他用手将面黑男人拦在身后,一张脸凑到林信平的面前, “反正啊就是个美人儿,” “你知道就行了。” “小郎君可曾见过。” 本来只是随口这么一问,林信平没想到这两人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不由得在脑海中开始仔细回想起刚才见过的那个女人, 原本随着时间流逝而有些模糊的面容,竟然随着两个男人的言语而逐渐被描绘填满。 林信平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哎小郎君,” “你是看见是没看见啊,” “你要是没看见就是快说啊,我们着急着赶时间呢。” 少年的反应显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山羊胡男人开口,带着不耐烦的语气。林信平赶忙哦哦两声,抬手指着身后一条路说道: “我刚刚看见她好像往那边走去了。” “那边” “是。” 看着面前的人忽然看了彼此一眼,林信平的心陡然地抓紧起来。他心想着不会是他们已经看见女人去哪里了,自己的谎话这么快就被拆穿了吗。 没想到他们只是和对方进行了个短暂的眼神交流, 便没有再理会林信平,而是不约而同地迈着急促的脚步,往刚才林信平指的方向走去。 “小荷不会是去找姓齐的那个老家伙去了吧” “我们快过去看看,” “可不能叫那个老东西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听着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林信平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姐不是说吃了那个馒头会有什么好运吗,” “我怎么就没有呢” 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东西,林信平牵着林信云的手,两人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信上怎么说” 陶金氏看着陶隐竹看完了手中的信,面上的表情瞧着逐渐严肃认真起来,不由得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 “云扬他们没出什么事吧” “无事,” “只是云扬和我堂兄的书信过来,都说了一句话,我看,” “长安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听见陶隐竹的话,陶金氏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那怎么办要不叫云扬他们先回益州来或者先去扬州找云起,总归是远离长安和东都,先避其锋芒才是啊。” “娘子勿急,” 看着陶金氏紧张的样子,陶隐竹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男人宽厚有力的手掌仿佛带着能安定人心的魔力,陶金氏和陶隐竹双手交握后,接触到他的眼神,方才还惴惴不安的心,此时也逐渐平静下来。 陶隐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妻子的手背,光柔无骨的手掌总是会让他心底生出无限柔情。知道陶金氏是个容易慌张的性子,因此陶隐竹说话虽然轻柔,却十分的坚定。 “云扬在长安有我堂兄帮衬着,他自己也争气,灵珊家那边自然也能帮他,娘子大可不必如此心忧。” “而且,根据信上所说,” “如今朝中波澜四起,却正是一个好时候。” “好时候” “是。” “所以兄长和我说,差不多是时候,带着三郎进京了。” “现在吗” 陶金氏的表情有些吃惊。 “可是如今这形势如此乱,我们现在进京,我怕” “虽表现是乱,可是其实真正的形势,却已经逐渐明朗。” 男人的双眸沉凝如墨,此时说话的陶隐竹,已经全然没了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了。 他看着陶金氏,如果没有看错的话, 她好像在自己丈夫的眼睛里,看见了几丝掩藏在浓墨神色下的,激动和狂热。 “你可知,” “云扬和兄长在信中和我说的同一句话是什么吗” 陶金氏摇摇头。 陶隐竹忽然咧嘴一笑,上身微微前倾,凑到陶金氏的身边,双唇嗫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陶金氏脸色大变,若不是陶隐竹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妇人可能就要歪倒下去。 “你,你,莫要胡说,” 不知道陶隐竹到底是和陶金氏说了什么,竟然将她吓成了这样。仅仅就是说了一句话,就看着陶金氏的面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她哆哆嗦嗦说话,说了半天,才将后面的半句话说出来: “这样的话,要是叫别人听见,我们全家都要丢了性命的” “所以我不是只悄悄的和你说嘛。” 陶隐竹倒是没有陶金氏那样惊慌惶恐的感觉,相反,一种莫名的激动,萦绕在他的心头不散。 灯里的烛火在烧。 良久,等到陶金氏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这样的事情,” 她犹豫着开口,似乎还是不大相信刚才陶隐竹口中所说的, “从古至今,从来未曾有过。昔日吕后擅权,也依旧是垂帘把持朝政,就是权倾如她,尚且走不过那薄薄的珠帘;而如今,你却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 “说不定我们这代人,便能见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发生呢” 陶隐竹的语气已经不加掩饰的完全兴奋了起来。听着他说出这句话,陶金氏总算是明白,自己方才读出的那一分狂热,到底是缘何了。 陶金氏原本凝重的事情,不禁有些无奈。 妇人低下头,细细地琢磨着刚才自己听到的话,短短八个字,她却是越琢磨,心中越胆寒 可能吗 从没有女人想过这样的事情, 女人最高的荣耀,亦不过如此了。 这千秋万岁,都绝不会出这样的一个人, 他们,有可能见到吗 “从没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陶隐竹攥着陶金氏的手都不自觉用力了,他的声音使得陶金氏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 “若是我们能亲身参与,不是,” “千秋独此吗” 男人的双眼此时迸发出精光,一时间竟如朝日一般的璀璨。陶金氏被陶隐竹的眼神看的发慌,原本想躲避,可那样灼烈的热度,又吸引着人好像飞蛾扑火一样的涌进去。 陶金氏一时呆了, 鬼使神差的, 她竟然点了点头。 第四百零六章 拜托 “哎哟白小娘子,” “你这竹笋做的不错啊。” “这笋子哪儿买的,真甜啊,改明儿我也去买些,叫我婆娘做了尝尝。” 正在低头擦桌子的白锦儿听见了坐在不远处的人讲的话,抬起头来对着男人一笑, “这最近不到处都是进城来卖笋的么,黎叔你随便挑一家买了不就得了。” “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被白锦儿称作黎叔的人将筷子上夹着的笋片丢进了嘴里。只是简单的用笋片炒了个肉片,那味道就已经十分的浓厚鲜甜了。这些正是上次白锦儿买的笋,除了做了些能下饭吃的油焖笋片之外,其余的白锦儿都放进了系统的保鲜仓储之中。 不得不说怪不得这个保鲜的仓储功能要这么多的积分,除了真的能让摆进去的东西保鲜不坏,还能在拿出来的时候让东西变得更好吃。 也不亏白锦儿当时花光了所有的积分,还欠了系统的债辛辛苦苦还了许久。 “我是最不会挑这种东西的了。上次我在城门口看见一个卖不知道是什么果子的老妇,想着既然没见过不如买回家给婆娘尝尝,结果买回去之后酸的人牙都掉了,被婆娘骂了好几天呢。” “她就和我说,” “以后不准我在外面乱花钱了。你说讲不讲理?人家不也是好心想让她吃点好东西的嘛,” “果然孔圣人说的对啊,那叫什么?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说着,男人似是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黎叔,你这说着说着,怎么把我也给说进去了。你当心我下次遇到黎婶的时候,我就和她说你背地里说她坏话。” “哎哎哎别呀白小娘子,” “我这酒钱不也是全都花在你这儿的嘛。要是我酒钱都被没收了,你不少赚了不少。” “黎叔啊,你也少饮些酒吧,上次黎婶和我说话,她很担心你的身体啊。” “我知道啊,” 听见白锦儿的话,黎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挠了挠头。 “所以我现在都不去酒肆了不是,都来你这儿了。就是想着吃着点东西就不会喝那么多的酒了。” “可是这口黄汤啊,还就是戒不掉你说奇不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白锦儿这会儿已经擦完了桌子。她直起身来环视店内一周,除了还在吃东西的男人的那张桌子之外,就没有别的地方要收拾了。她吐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阿翁不也是,” “叫他少喝些,也从来不听。你们这些人啊,就惯会叫身边人操心的。” “别这么说嘛,” 男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 “唉,罢了,得得得,今天就最后这一杯,不再喝了。今儿也早些回去陪陪婆娘,省的她一天天火气大的。” “这就对了嘛,” 少女笑笑,拿着抹布进了厨房。 坐在外面的黎叔吃着自己面前这盘笋片炒肉,他的小眼神不时地看看摆在旁边的酒壶,看一会儿又移开看一会儿又移开。有些滑稽的动作出现在这么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上,不由得有些不和谐的好笑, 所幸这会儿已经是白家食肆的打烊时间了,除了他以外,这儿就没别的客人了。 没有吗? “咔哒”一声,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得男人立马转头看过去,正看见半掩的门被人打开,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少女从外面走进来,她张着眼四处看了看,只看见盘腿坐在坐榻上呆呆看着自己的一个男人,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请问,” 少女开口声音清脆, “白小娘子在吗?” “哎哎哎,我在。” 在厨房的白锦儿自然听见了门开的声音,听见来人是找自己的,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见站在门口地方的少女,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不是团儿姑娘吗,” “有什么事情吗?” 瞧见白锦儿在,团儿显然是松了口气。她迈步走到白锦儿的面前,开口说道: “白小娘子,我是替我家姑娘过来的。” “白姑娘?” 白锦儿这才想起,原本自己是要上门去给白如意道谢的,但是后来因为裘敬兰离开一事,白锦儿竟然就这样忘记了。 “是。我家姑娘说最近身子乏累无甚胃口,便想拜托白小娘子,做几日的饭菜上门。若是小娘子开店不方便的话,我可上门自取。”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哪儿有不方便的,我与你们姑娘也是老朋友了,既然是白姑娘拜托的,我自然用心准备。” “既然如此,就拜托小娘子了。菜色小娘子可自行准备,姑娘说全凭小娘子做主。” “这样啊,” “那我定然不会辜负姑娘信任的。” “嗯。” 说完,团儿照着白锦儿施了施礼, “那我也不耽误小娘子的事情了,我就先告辞了。” “姑娘慢走啊。” 送走了团儿,白锦儿转过头来,却正看见男人正伸长了脑袋,往少女刚才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咳咳,” 白锦儿咳嗽几声,把黎叔的注意力给收了回来。 “你看什么呢,黎叔?” “哎白小娘子,” “刚才和你说话的那小娘子,是不是,” “啊?” 少女的眉头皱起,她撇了撇嘴,对着黎叔没好气地说道: “吃完了黎叔你就快点儿回去吧,刚才不还说要早点回家去陪陪黎婶的吗?” “不急不急,” “哎,你知不知道她是哪儿的,哪间铺子的?” “黎叔,” 白锦儿的嘴角抽了抽, “你要是在这样,我可真就告诉黎婶了啊。” “哎哎别——” “三郎,你过来,” 陶阳刚才自己的屋子出来,打算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刚走了没几步,就看见站在竹林里的父母,似乎在说着什么事情。 陶隐竹瞧见陶阳,出口叫住了他。 少年听话地走了过去,来到夫妻俩的面前。 “三郎,” “阿爷阿娘,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阿爷阿娘有什么事?” 陶隐竹和陶金氏对视一眼,陶隐竹点了点头。 第四百零七章 腊梅 白锦儿来到醉仙阁门口,已经相当娴熟的走了进去。 甚至不需要什么人来接。 现在整个醉仙阁,恐怕已经是所有人都眼熟她了。打上次跟着石玉宁他们来,白锦儿也发现,其实这个地方的人际关系和外面也没什么区别,有热情好客的,也有淡然如水的,有为人坦诚的,自然也有口蜜腹剑的。 也许有一部分白如意的原因,也许有白锦儿自己的原因, 反正醉仙阁的这些姑娘对白锦儿, 也算是礼貌友好。 “哟这不是白小娘子吗,” 白锦儿刚刚踏进醉仙阁的地盘,一个熟悉的人就先看见了她。 灵儿此时正倚靠在入门的栏杆上,她手里拿着个药包,不时地翻转把玩着。药包的纸面有一处盖了刺目的朱红色大印,只是白锦儿离得不近,所以看不出来是盖了什么东西。 灵儿看了一眼白锦儿提在手中的饭盒, “你给如意送吃的来了” “是啊灵儿姐姐,” 听见白锦儿叫自己姐姐,灵儿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我说这几日如意又不好好吃饭了,原来是想着,叫你做来给她吃呢。” “今日做的什么好菜” “没什么特别的,”白锦儿面上带笑地往灵儿的方向走了几步,“这不是最近出新笋嘛,便拣将了些好的,做了一两个小菜。” “新笋啊,” “是了。唉,可惜我们这儿的厨子,要是自己吃的时候啊,妈妈是不叫做这些的。也就只能等着客人来,沾沾客人的光了。” “那要是灵儿姐姐想吃,明儿我给灵儿姐姐做一道过来” “哈哈哈不用啦,” 灵儿抬手捂嘴轻笑, “我就是随口说上一句,你看你,还当真了。姐姐身上体己钱不少,倒真不至于连顿新笋都吃不上。” “你快上楼去吧,想必如意那丫头肯定等你等急了,要不待会儿,她又要不高兴了的。” “哎,” 白锦儿应了一声,拎着食盒就要往后面去;经过灵儿身边的时候,她又忽然地站住了,好奇地看了看她拿在手中的那个纸包, “灵儿姐姐你拿的这是什么呀” “这个” 说着,灵儿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看着白锦儿点头,她轻笑一声,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小娘子,要是以后你发现有事没事就吃这个的人,千万记得,离他远些。” “好了好了,快上去吧。” 白锦儿走时回望一眼, 只觉得那纸包上的大印,越发的鲜红刺目。 上楼的时候正碰见下楼来的团儿姑娘。团儿看见白锦儿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愣了一下,她显然是没想到白锦儿竟然自己就走了进来,还如此流畅地就找到了白如意屋房的位置。白锦儿却是笑呵呵地看着她,说道: “团儿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这话问出来,团儿不由得有些悻悻。 “白小娘子来的正好,” “那我就带你上去吧。” “麻烦了。” 正好,也省得自己多走一段距离了。团儿心想。 跟着团儿走上楼,白锦儿发现通向白如意的屋子的那条窄窄的路摆上了好几束梅花。都是新鲜开的,白锦儿还能嗅到淡淡的梅花香气。 跟着走到白如意屋前,屋门没有关紧,半开着,白锦儿能窥到其中一角雪白的衣角。 “姑娘,” “白小娘子来了。” 团儿说了一声,便将门全部拉开了。 昏暗的视线瞬间亮了起来,原来是白如意屋子正对着那个大窗子已经完全的打开了,外面大亮的天光射进来,白如意的整间屋子都好像初日时的雪地。 白如意穿着一袭雪白的衣裙,伏在鲜红的窗栏上。 白锦儿看着她的背影,今日白如意难得的没有梳起整齐的发髻,而是用一根简单的绿檀木簪子,堪堪随便挽了,其余的都披在背后,被布料衬托的是愈发的乌黑。 “姑娘,白小娘子来了。” 像是怕白如意没有听见,团儿又开口说了一句。 “嗯,知道了,” “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团儿。” “喏。” 团儿微微躬了躬身,又对旁边的白锦儿点了点头,迈步便往屋子外面走去。等她出去顺便将门关上的时候,安静的房间里便只有白锦儿和白如意两个人了。 白如意一直没说话, 白锦儿便自己拎着食盒,走到了屋子正中间的小几旁,然后将手中的食盒放下。 “姑娘这是在看什么” 她往白如意一直伏着的方向看过去,有些好奇白如意是在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 “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白小娘子,你过来。” 听着白如意的话,白锦儿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可她还是放开了抓着食盒的手,迈步走到了白如意的身边。 之前说过,白如意的屋子能瞧见的景色是最好的, 不仅能从窗户里看见街上的情景,还能瞧见醉仙阁那些精心培育修整过的院子的情景。此时白锦儿站在白如意的身边,大开的窗子面前,正看见街头来来往往,说说笑笑的行人。 “你看,” 可显然,白如意并不是让白锦儿看那些行人。 白锦儿顺着白如意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就在他们所在的这栋楼下,有一株盛开的梅花。 那梅花开的可好,蜡黄的梅瓣,浅粉的花蕊,大朵大朵的,比白锦儿寻常见到的梅花都要大。花瓣莹润的就像是刚开始解冻的黄油,湿润的水汽挂在上面,就像融化的黄油表面的小水珠一般。 “好漂亮的梅花啊,” 白锦儿由衷地说了一句。 这个时候,大部分的梅花都已经谢了,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束开的这样好的,倒是叫白锦儿有些意外。 “虽然知道它是一定会开花的,” “但是没想到,竟然开的这样大,这样好。” 白如意趴在栏杆上,淡淡地说了一句。 “院子里的其他梅花都已经谢了,独它,开的最晚,却也开的最久。” “看样子,那时候我叫人不要将它砍去,是对的。” “它也算争气。” 白锦儿闻言,低头看了白如意一眼, 女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只是简单地说段闲话。 第四百零八章 好苦 “白小娘子今日做的什么” 白如意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手边的食盒。 “今日做的比较清淡些,” 白锦儿脸上带着笑说道, “便挑了些新笋,还有最近店中挺受欢迎的菜,给白姑娘做了。” “白姑娘要是喜欢就好了。” “白小娘子做的,自然是好的。” 食盒的盖子已经打开了,一股清香从食盒里面飘了出来。 “新笋” 白如意自然是看见入眼的第一盘,就是白锦儿用春笋给白如意炒的, 鲜笋滑鸡片。 清炒的笋虽然能最大的保持笋的鲜甜味,但若是笋的质量没有那么好的话,吃起来还是会有淡淡的涩味。白锦儿出产的笋自然是不会有这样的缺点,但是她还是喜欢用肉片和笋片一起炒, 咸鲜中带着肉类的丰腴。 为了让单调的菜色看上去更鲜艳一些, 白锦儿还解锁了彩椒。 “这是” “这是,不辣的一种菜椒,姑娘可以尝尝,” “彩椒” “是。” 听了白锦儿的话,白如意的筷子便没有直接去夹笋片或是鸡片,而是直接去夹起放在其中十分显眼的绿椒。 将鸡肉选取切片,笋切片,红绿彩椒切成小块;鸡肉先用盐,干淀粉,一个蛋清和一些些黄酒腌制,腌制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和已经焯过水的笋片滑锅了。 笋片鲜甜,鸡片嫩滑,彩椒多汁饱满, 确实是十分适合春天的一道家常菜。 这边厢,白如意已经将绿椒放入了口中。 彩椒不辣,只是徒有辣椒的外观比寻常辣的那种椒要胖上许多。如果说会辣人的辣椒是时髦火辣的城里小姐,那彩椒就是实诚靠谱的农家姑娘。 其实很一部分的彩椒吃起来也会有涩感,需要完全炒熟之后,才能激发那种和普通蔬菜不大一样的甜味。 当然,白锦儿处理过,便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彩椒入口,牙齿咬破外皮,因为已经熟透了的缘故,所以其中彩椒其中的软肉和外一层皮是已经分离的。煮熟的彩椒果肉已经不是生脆的,而是软的,所说是软,倒也不至于软的像煮熟的番茄那般绵烂。 非要做比喻的话, 倒是有些像果汁果冻。 唇齿很快就将彩椒皮肉分离干净,里面包含的汁水也因此泵了出来。 确实是有些甜味,但是甜味却不甚明显,也不像是竹笋之类蔬菜那样的比较清新的甜味,反而是有些浓郁。 还好, 虽然没有那么的喜欢吃,倒也不错。 白锦儿瞧着白如意并没露出什么不高兴的表情,松了口气。 吃了作为配菜的彩椒,自然也要尝尝作为主角的笋片和鸡片。显然白如意是更喜欢吃其他这两样的,白锦儿看着她筷子不停,送着面前的菜往嘴中。 这道菜做的是鲜笋滑鸡片,还有一道白锦儿做的则是熬了一小碗青菜粥。 她知道白如意是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的,所以每每白如意叫自己给她送吃的,白锦儿都是挑着清淡的来做。 撒了些和渔民那儿买的碎虾皮,虽然味道清淡,但也不至于寡淡无味。 “这是什么” 两个女人就这样坐着,一人吃着东西,一人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吃到后面,白如意才发现,在食盒的角落里,原来还有一个小小的碟子。她抬起头看向白锦儿,筷子指了指那个碟子。 “啊,那是小菜,” “给姑娘下粥用的,不吃也没关系的。” “哼嗯,” 白如意有些孩子气的歪了歪头,反而是伸出了筷子,从种夹起一片。 “哎姑娘” 白锦儿刚想要开口,就看见白如意将筷子上的东西放进嘴里,然后立时又吐了出来。其间过程没有丝毫的拖沓,果断的令人惊叹。 “好苦”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见到白如意有这样生动的表情,她有些愧疚有些无奈,心里却也有些好笑。 “姑娘快吃这个清清口,” 少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荷包,从里面倒出和白老头同款的糖莲子递到白如意的面前。白如意也没有什么犹豫的,直接将那五六颗糖莲子全都拿了过来,一把塞入嘴中。 原本的樱桃小口瞬间被塞的好像是要储存粮食的仓鼠一般。 糖莲子表面的糖霜在白如意的口中化开,嚼碎之后浸进去的甜分也润了口腔。刚才那种一进口突如其来的又苦又辣的味道总算是在双管齐下的作用下慢慢褪去,白如意扭曲的好看的面容也逐渐恢复了平常。 她都有些不舍得将已经嚼碎的糖莲子给咽下去了。 白锦儿此时又端过一杯茶水,白如意接过一口灌下去,才算是彻底活了过来。 “这是什么啊白小娘子,”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 虽然嘴巴里面已经没有那种苦味了,但是白如意的大脑却似乎还在提醒着刚才那种味道有些可怕。她看着被自己吐在手帕上的那绿中透着点酱色的薄片,有些惊魂未定地和坐在对面的白锦儿说道。 “这是苦瓜,” 白锦儿解释。 她是所有东西装好之后出门,走到半路才想起白如意是喜欢吃甜的东西的。所以这用苦瓜片做的小菜,她应该是吃不来的。可是出都已经出门了也不能折回去,这也是为什么刚刚白锦儿并没有和白如意说这小菜的事情。 谁成想白如意自己发现了,不仅发现了还不等自己说完,她竟然就先动筷子尝了一片。瞧着白如意此时的反应,白锦儿倒也是在意想之中。 “苦瓜” “所以才这么苦吗” 白如意手中抓着茶杯,一只手抚在胸口。好家伙,她长那么大,还从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连忙灌了下去。 “方才就想提醒姑娘的,只是姑娘手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姑娘就先把它吃了下去。” 白锦儿说着,又倒出几颗糖莲子, “姑娘要是还觉得口中苦,莫不然去漱漱口” 白如意有些嗔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将她手中的糖莲子悉数拿了过来。 第四百零九章 作贱自己 “那白姑娘,” “我就告辞了。” 白锦儿将桌子上自己带来的东西收好,和背对着自己的白如意说了一声,就打算起身离去。可她刚刚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就听见白如意叫了自己一声: “小娘子且慢。” 白锦儿直立起的膝盖,又弯了下去。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话的这段工夫里,白如意一直没有转过身来。她好像白锦儿刚来的时候那样,整个人倚靠在栏杆上,视线则投射在外面那株盛开的极艳的梅花上;只是她的声音,钻到了白锦儿的耳朵里。 “我只是想问问,” “四郎,” “最近,是不是很忙” “嗯”听见白如意的问题,白锦儿愣了一下。她的脑海中快速闪过那日石玉宁带着陈康念来自己店里的场景,可是她并没有直接说,而是开口问了一句为何这么说。 “他是许久未到姑娘这里来了吗” “我只是心中,有些许的不安,” “所以今日,才想问一问小娘子。” 白如意的语气淡淡的,只是听她话中的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不安的情绪。白锦儿顿了顿, “姑娘为什么不直接问四郎呢” 气氛顿时沉默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 良久,白如意打破了这些许的沉默,却不是回答白锦儿的问题,而是下了逐客令。白锦儿在心中低叹一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小娘子慢走。” “啊对了,” 瞧这记性。 白锦儿刚迈出一步,想到今天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呢,便转过身来,对着依旧背对着自己的白如意行了个礼。 “差点忘了,我今日来,还要和姑娘道谢的,” “多谢前几日姑娘的出手相助,我实在不胜感激。” “也不是什么大事,” 白如意这次就没问白锦儿为什么谢她了,她整个人伏在栏杆上,语气懒懒的,就好像一只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狸奴一般。 “那姑娘,现在活得可好” “她,” 白锦儿踯躅,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她现在过的好不好” “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白锦儿将后面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白如意。 她原本是觉得有些对不起白如意的,毕竟当时这样麻烦了她,想必和城中这么多的奴儿娘周旋,花费了白如意不少的力气。可是白如意却并没有出现白锦儿意想之中得而反应,吃惊或是不平,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一下, 看着那一头鸦青的长发, 白锦儿亦猜不到白如意此时的表情。 “原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白如意终于开口说话了。 “既是这样,想必,也是她的命,” “小娘子,也不必十分自责。” “这世上许多人,便是一出生就定了命的。就是你再怎么努力,也是改不了命的,” “这是你的命,我的命。” 白如意一番话叫白锦儿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她想开口解释什么的时候,白如意便再一次下了逐客令。未说出口的话化成了一团气,在白锦儿的喉头徘徊着。 她便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白如意的背影一眼,便迈步除了屋子。 门板被轻轻地扣上,白如意知道白锦儿走了。 她仰起了头, 今日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女人缓缓伸出一截雪白的藕臂,横在半空中好像想要接着什么,可此时既无雪亦无雨。 忽然,门“唰啦”的一声又被打开了。 “我方才看见那姓白的小丫头从这儿出去了,” 有些凌厉的女声在白如意的身后响起,白如意慵懒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刚刚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 火琉璃看着她这副样子,眼中满是不耐。 “我听人家说,” “成都县家的四公子,和陈刺史家的五小姐要订亲了。” 话音刚落,火琉璃就看见白如意的背影一僵。 她冷笑一声,带着讥讽口气地说道: “我早就说过,你还是趁早放下那些不可能的心思,你偏偏要飞蛾扑火,不自量力。人家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而你不过是一个妓子罢了,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做人家妻子不成” “我从未想过做他妻子,” 白如意终于是转过身来。她双腿并拢侧坐在地上,看着站在门口,双手环胸的火琉璃, “我出身低微又卖身贱籍,打从一开始,我便没想着他十里红妆,迎我入门。” “那这么些年你的苦心积虑,又是为了什么” “他答应过我,” 白如意缓缓开口,原本就好听的声音,此时听着更是空灵。 “等着成亲之后,” “便会于我赎身,进府做个侍妾,伺候他和夫人。” “哈哈,” “笑话。” 火琉璃面上的讥笑之色愈浓。 “你当他要娶的是什么人” “他要娶的是整个益州最尊贵的女子。那婚事,岂容得你染指” “若你只是个普通的奴婢,或是普通的妓子,倒也有可能。可你是什么人你是整个锦官城都出了名的魁娘子,你真的以为,他来你这儿这么久,城中众人未曾在背后私语过” “那女人的耳目,已经来醉仙阁多少次了,” “你若当真在他们成亲之后进府,打的便是她的脸,驳的,便是整个陈家的脸面。” “他真敢” “就算他敢,他家中人敢吗” “到时就是主母不难为你,多的是人来为难你的。” “妾是什么,妾不过就是好听一些的称呼罢了。妻即使失了男人的爱,尚有名分,可妾呢,一旦男人没了在你心上的心,便甚于其余奴婢不如,还不是主母开言发卖,就能发卖了的。” “亏你还自诩清高矜娇,竟这般作贱自己。” 火琉璃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白如意猛然抬头盯着自己。那样的神情,火琉璃从未见过。她不由得心中一颤,嘴硬地说道: “你做什么” “作贱自己” 白如意重复了一遍刚才火琉璃说的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中没有任何开心的意味,反而是令人胆寒的嘲讽。 “你看看这里,” 她说着,抬手指了这装修精致的房屋一圈, “我们在这里,” “还不够作贱自己吗” 第四百一十章 宁做富家妾 不为穷人妻 “玉腕千人枕,朱唇万人尝,” “既然同是贱籍,好歹有一屋遮雨,一人庇护,不比如浮萍飘摇,受众人践踏来的好?” 火琉璃听着白如意的话,不免有些惊异。 “你,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你来醉仙阁这些年,我与妈妈从未亏待过你吃喝,也从未逼迫你去接过你不想接的客人” “那又如何?” 白如意双手支在地上,仰视着面前的女人。 “我不知你心思,但是你敢保证,妈妈就一定是情愿的?” “你是妈妈从小就教养在身边的,她待你自然如同亲儿一般。可若真将人人都看成自己的亲儿,何必又开着妓馆?” “做了这样的营生,若不日日陪笑伏低,如何在这地方活下去?” “妈妈疼你,所以你不愿接的客人,都是她想方设法给你推拒。其间受了多少侮辱和践踏,你又知道多少?我和你不一样,她之所以能容忍我不接的客人,那是因为我有本事,” “即使拒了那些客人,我给她带来的好处,依旧比别人多得多。”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你有人如长如母一般的人护持,我们呢?但凡自己失了势,随时都会被人踏进土里,” “未曾亏待我吃喝又如何?” “我照样是草一样的贱命,哪怕是明日得罪了人被打断手脚丢在街头,也是合该下落的。” “魁娘子,” “说到底不过就是妓女罢了。” “好歹我做人妾室,可保衣食安稳不必抛头露面,就是要伺候,也只伺候一人足矣。倘若我能生的一儿半女,后半生不愁,就算是庶出,将来随便谋些营生,也好过卖笑过日子。” “坊中暗曲中那些人你不是没见过,多的是年轻时艳名在外的,” “可后来呢?” “年老色衰之后,不照样落得乞讨度日,流落街头的下场,” “比之富家犬还不如。” “我绝不会过那样的生活,” 白如意贝齿紧咬,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吐出。 “绝不。” 到如今,火琉璃听完了白如意的话,才知道原来这么些年白如意筹谋思虑,只接待富贵人家的客人,是做了这样的打算。看着女人双眸中从未出现过的炙烈目光,火琉璃知道,她的心是下的坚决的, 怪不得, 怪不得。 还只当她是不认命,明明已经落入风尘,却还将自己当作曾经那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可现在看下来, 她确实是不认命, 却是不认未来的命。 “可就算你想脱离贱籍,不想靠卖笑度日,”火琉璃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不也应该找一个好人家,光光切切的进人家的门,做人家的妻,” “踏踏实实过日子,未来亦能得一个供奉吗?” “那些富家公子为人,你我都是知道的。这边厢还与你互诉衷肠,穿上衣服之后翻脸无情的,多如牛毛。我们这样的人在他们看来,始终就是玩物一样的存在,” “你又怎的奢求,他们会对我们用真心呢?” “找个踏实本分些的人,就是家里穷一些也不打紧,最要紧是要对你好。” “呵,” 听见火琉璃的话,白如意的嘴角轻扬。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双美目斜睨着火琉璃。 白如意开口,鲜艳的朱唇一张一合: “我未曾试过吗?” 短短的一句话,却陡然将火琉璃拉回到了五年前。 那也是一个初春。 那时,白如意在他们这里,虽然已经艳声在外,但却还是初露头角,远没有现在的名声大。那时白如意的名号,主要还是靠着那张极娇美的脸打出来的。而那时的白如意,比现在,要单纯的许多。 城中多少富户一掷千金,就是为了见她一面,至于一亲芳泽的价钱,更是被妈妈抬到了极高的位置。虽然如此,却还是有蜂拥而至的男人,将钱砸进他们这销金库之中。 可看着那么多花钱买自己笑的人,白如意没有丝毫的开心,反而是惶遽异常。她看着那些财大气粗,着金带银的男人,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害怕,恨不得能退避三舍,将自己藏起来。 他们的眼神里满是,笑容里夹杂着轻蔑和讽刺。带满扳指的手像壮硕粗糙的藤曼,指背上还生着黑硬的毛发,光是看看就让白如意喘不过气来。 她害怕, 可是在鸨母的逼迫下,还是要一个又一个的见这些人,陪他们说话。 这时候,一个书生,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混在他们其中, 他实在是太特别,也太不起眼了。 穿的是满大街都可见到的粗布麻料,却洗得干干净净的,上面没有任何的污渍;除了一根束发的木簪子,也再没别的装饰了。 特别是那一双手, 洁白干净,修长而骨节分明, 带着书卷气息。 白如意不知道他是怎么凑够和自己饮一杯茶的时间的;她只知道,他们初次见面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轻言细语地回答着自己的问话。直到时辰到的时候,他才有些羞怯地看了自己一眼。 只那一眼, 白如意便觉得, 自己心中长久的惊惧,好似烟云一般的消散了。 后来, 后来,白如意每日里最期待的,便是见他。听闻他没钱递帖,还嘱咐了当时伺候自己的丫头给他送首饰银钱。只为了他能按时来,陪自己说说话。 后来, 他便说要给自己赎身。 可他说,身上暂时凑不出那么多的钱,要白如意等他,等他高中之后,便再回来替她赎身,娶她过门。白如意心中感动,却怕他高中之后食言,便说自己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说自己有体己钱七八可先于他,到时再去外面凑个十之二三便可。 那一整个的妆匣,入手沉甸。 后来, 后来, 他便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白如意便听说,汉州德阳县,多了个身负万金的杜富商。 “后来,我便告诉自己,” 白如意瞧着火琉璃的眸色深沉, “宁做富家妾,不为穷人妻。” 第四百一十一章 少轻狂 白锦儿发现今日来店里的客人有些少。 少到以至于她做完了一单林信平递进来的单子,就要坐在板凳上发呆个一会儿。 到最后白锦儿终于是忍不了,探出个脑袋往外看。 店里除了刚才已经点过饭菜,正坐着吃的客人,俨然没有平常那副客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繁荣模样。至于林信平呢, 则搬了个小板凳,往外面伸着头张望。 “喂,”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林信平吓了一跳。 他转过头来,才发现原来是白锦儿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呼阿姐你做什么,吓死我了。” “吓什么吓,” “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坐这儿看什么呢,今儿的客人怎么这么少” 白锦儿一边说着,一边也张着头往林信平刚才看的方向看去。从她这个角度,正可以遥望到城西门的方向,只是在她看来无非是和平常一样的从西门进出城的行人和马车罢了。 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阿姐你不知道吗,” 谁知听见白锦儿的话,林信平反而是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的白锦儿摸不着头脑。 “知道什么” “这几日城门口出一里的地方,有草市啊。” “草市” “是啊,听说是个流动草市。前些日子在隔壁县已经看了几日了,这几日正好是流动到咱们这儿来。听说啊,那里来卖东西的人可多,有本地去掺和热闹的,也有外地一直跟着过来的,卖完东西就走,走了就有新人加入,” “可是个大草市呢。” 林信平说到大这个字的时候,还故意拉长了音调。 “听说那个草市卖的骡牛驼马都要比别地的便宜,所以只要那个草市流动到啊,这当地的草市啊亥市啊就不开了,那没地方卖的人也只能跟着去那里卖,这流动草市规模也就越来越大。” “前几日咱们城里就有不辞辛苦大老远跑到隔壁县里去参加那草市的,好不容易这几日是轮到咱们这儿了,肯定城中好些人就跑去那儿了的。” “这样啊” 白锦儿倒是知道草市,毕竟说起来,其实也不过就是农村赶集时候的农贸市场,因为价格便宜货品新鲜种类多,所以她也喜欢去赶草市。可这草市的地点并不固定, 往往就是那些要卖农货山货的农民,自己商量着那儿哪儿方便就在哪里摆摊子开市的了。所以想要提前知道地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这这样子一个大草市, 白锦儿竟然现在才知道, 不由得在心底啐了自己一口消息闭塞。 不过没关系,这面前不还有一个可以背锅的小孩么。 “你这臭小子,你怎么知道也不和你姐我讲呢,” 说着,白锦儿一巴掌打在林信平的背上。莫名被点名成了“罪人”的林信平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抬头望向白锦儿,挠了挠头, “我不是故意的啊阿姐,”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傻小子。” “你们在外面吵什么呢” 就在白锦儿和林信平在外面说话的时候,白老头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他双手背在背后,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什么草市的。” “哦阿翁,” 白锦儿回过头来,看着白老头说道:“这不是刚才,我看店里客人太少了些,便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儿。刚听见信平这小子和我说,西城门外有个大草市来着。” “草市” 白老头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脸上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噢” “嗐,我想起来了,” “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情。咱家还在那儿有个位置呢,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什么”“什么” 看着表情一致异口同声喊出声音来的两个孩子,白老头脸上的表情还很是疑惑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吃惊的样子。 “小声些,” “还有客人在吃饭呢,你们喊叫些什么。” “阿翁” 瞧着白老头十分若无其事的模样,白锦儿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听错了。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咱们在那个地方有个摊位” “是啊,老头子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白锦儿和林信平对视一眼,都纷纷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无语凝噎。 “这么说,您老人家知道这几天城外要来那个大草市了” “是啊。” “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白老头瞥了白锦儿一眼,淡定地开口: “我忘记了。” “” “做什么,”看着白锦儿的那副表情,白老头似乎还有些不忿,“老头子我这么大岁数了,每日还来店里给你帮忙已经够辛苦的了。我能记着回家的路就不错了,你还想我这个老人家记多少东西啊。” “是,” “您辛苦了” 自己的阿翁有什么办法,宠着呗。 “对了阿翁,你怎么说咱家在那里有个摊位呢那不是流动草市么,我以为那些卖吃食的,都是随便跟着进去就行了的。” “是流动草市没错,只是你这半路跟进去的,肯定一开始就只能分到边角的位置。而你也去逛过草市你知道,多半在那儿买东西吃的,都是去的早的或是逛的累的,一定是越在中间人最多的地方,生意越好的。” “至于这位置嘛,是有人给我们留的。” “有人” 白老头站在白锦儿的身边,日渐佝偻的身躯,都快没有正长身子的白锦儿高了。 “那流动草市的主理人,” “是我年轻时候,一个老友的孩子。” “我与他,约莫十几年没见过面了。” “前几日突然有人来寻我,说是故人之子。我当是谁呢,结果一看见那孩子的面相,便知道是那人的孩子。” “那孩子就和我说,这几日草市要开到这城外,在中间会给我们留一个位置,我们想去便去,若是不想去,也不打紧。” 白锦儿听着白老头说话,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心中还是吃惊了一下。 好家伙, “阿翁你还认识这种人呢。” 老人闻言,转过头来看了白锦儿一眼。那语气似带些许不屑,听着却颇有深藏功与名的感觉。 “怎么,”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草市 既然白老头都这样说了,白锦儿自然是不会客气。 她决定下午不开店了,先去那个草市看看。毕竟这连续三日的大草市,要是真能在那里占到一个好摊位,肯定能挣上不少钱。 顺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卖,遇到好的就买些囤进系统的仓库里。怎么想都是笔划算的活计。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就搬着东西去, 毕竟白老头差点将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虽说老人嘴上说的头头是道的,但人家是不是真的留了个位置给自家,还是一件不好说的事情。 于是白锦儿就和林信平商量好,两人相约下午在西城门见面,出去看一看那草市到底是何状况。 “阿姐这边这边!” 白锦儿换了身松快的便袍,头发依旧是随便用木簪子就挽了个团髻。还没走到城门边的呢,就听见林信平叫自己的声音。她举目望去,正看见站在已经布满风霜刻痕城墙边的林信平朝着自己招手,他身边的小女孩也正朝着自己招手,脸上笑得开心且灿烂。 “阿姐我和这丫头说了咱们是去办正经事的,她还是非要跟着来,” 林信平指了指旁边的林信云,一脸的无奈。 “你说说她,这丫头现在就听你的话了。” 白锦儿闻言,低头看了看已经上前来拽住自己衣物的林信云。 少女笑了,低头摸了摸林信云的脑袋, “罢了,反正我们今天就是先去看看,也没什么打紧的。只是阿云,那儿人多,什么好的坏的样子人都有,” “你千万得跟好我或者你阿兄,千万不可以随便乱跑,” “要是遇到了坏人把你抱走了,你以后可就见不到我和你阿兄了知道吗?” “嗯!” 林信云拽着白锦儿的衣角,十分听话地用力点了点头。 白锦儿又嘱托林信平拉好林信云的手不能放开,三人就这样并排出了城门,朝着城外面走去。 白锦儿不太确切地知道那草市究竟在哪儿,不过这四方来往的人倒是比她想象中来的多的多,而且他们大多数都是去往一个地方,想必那里就是草市的所在地了。 果然走了没有多久, 白锦儿远远地就能看见攒动的人头还有堆积拥挤在一起的东西。 人真的好多。 “好多人阿姐,” 一旁的林信平也惊讶地看口,白锦儿遥望了一眼,点点头, “是啊。” 像是不放心身边的兄妹俩,白锦儿再一次强调了林信云务必跟紧两人,这才迈步继续往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这草市真是白锦儿见过最大的一个了。还未过小木桥,就已经有零星几个摆地摊的人,卖的无非是些自家种的蔬菜,或是山上采的山茅野菜——想必是来的晚了,便没有占到靠里面的好位置。 白锦儿回家的时候听白老头简单提了几句,说着这样大型的流动草市,已经和寻常那样子农夫小手艺人卖东西的不大一样了。这样大规模在临近县村中移动的草市,往往背后是有商贾操控的, 只是这些商人大多不出面,假装成和普通草市没什么区别的模样。 而当地的官员虽然知道,也不多加阻止。毕竟能组织维护起这样大的草市的人家,其家资丰厚,打点上下关节,也要来的方便的许多的。 况且虽说草市都是设在城外,但对于城中各行各业,也起了刺激来往的作用。毕竟等到夜晚草市歇业,那些从外地特地赶过来参加的旅人是不可能睡在荒郊野岭的,自然也是要进城中休息的。 这一来二去, 少不了官衙的油水可刮。 至于组织着草市的人,自然也非无利可图。他们划定的范围内的铺位都是要给租金的,当然,和随意在外面摆的地摊比起来,规划的整齐收拾的干净的铺位,肯定是要更受客人欢迎的。而且最关键的地方是,只有付了租金的铺位,才受到保护。 这么多来往的人,鱼龙混杂,自然是少不了某些手脚不干净,鸡鸣狗盗之辈。若只是来看看热闹,买些小玩意儿的人,身上本就没带多少银钱的倒还好;可那些本着牲畜骡马,做大宗生意的,身上值钱东西本就不少, 要是合心意的东西没买到,反而遇了贼破了财,肯定会给这些客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少不了以后客人不上门,客源流失这样子的问题。 因此那些组织草市的,还要雇佣一批看护,专门保护前来消费的客人的人身财产安全。如此这般,生意才不是一锤子买卖,才做的长久。 白锦儿倒是没想到不过是个流动的草市,背后竟然还有这番门道。她不由得有些佩服起发明这种贸易形式的人,在商业经济不甚发达的这个时代,竟然就能想的这么的周到仔细了。 可惜如今这个朝代,经商者就是再有钱有本事,始终还是要逊其他阶层一筹的。不然他们也不会都家财万贯了,还要想着家中能有人前去谋取功名。 当然,这些都是外话便暂且不提, 对白锦儿来说,也没有多么富可敌国的大宏愿大愿望。比其这些,她还是希望能在这儿,买到自己心仪的东西才更好。 过了小木桥,就正式进入草市的地界了。 最外圈多的是的牲畜,卖鸡的卖鸭的卖猪的;卖诸如牛羊驴骡子马这样的大牲畜的,白锦儿看见地上竖着好些夯进土里一合粗细的木桩,这些大牲畜都是拴在上面贩卖的。卖的人就站在旁边也不吆喝,只是等客人过来的时候拍拍驴屁股,让客人看看自家驴的牙口多么好,叫声多么清脆。 中间是给人走的路,看得出来这草市规划的还不错,最起码没有出现占道不让行人走的情况——白锦儿抬头看向身边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木桩,那上面此时站了一只尾巴很漂亮的大公鸡, 鸡冠也是红艳艳的,像极了鲜红的海棠花一般。 那大公鸡单腿站在木桩顶上,傲视着面前拥挤促狭的人群, 它仰高了头拉长了脖子,对着天发出了一声清脆悠长的鸣叫—— “咯咯咯——” 第四百一十三章 卖饧的 “这木耳怎么卖的?” 白锦儿蹲在地上,看着那新鲜的一箩筐的木耳,对着面前这个卖木耳的比划道。 “能不能便宜点,我把你这一筐都买了,你给我便宜个二十钱怎么样?” “什么太低了,你看这到处都是卖山珍的,我看你这新鲜才上你这买的,再说了我可是给你一筐都拿走的,你在这儿摆一天不也只卖了这么点吗,” “划算划算。” “十钱不行,怎么也十七钱。” “十五钱,” “十四钱,” “十三钱啊这是我给的最高了,卖不卖不卖我上别处买去。” 白锦儿背后背着一筐木耳,右手提着一吊新鲜羊肉。她脖子上还挂着一提新鲜的大蒜,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服上是否会留下味道。 “阿姐!” 另一边,带着林信云去买糖的林信平也跑了回来。 “阿姐你看!” 林信平拿起自己手中的饧给白锦儿看。 “那儿的那个老丈竟然能把饧捏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 “我这个是公鸡,阿云这个是小” 林信平的小字刚出来,低头便看见从林信云口中拿出来的沾满口水的糖块,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来是什么样子的了。只是一坨瞧着黏糊糊的糖块罢了。 “你怎么吃这么快!” “不是说好要拿来给阿姐看的嘛!” “好了好了,” 白锦儿连忙制止了兄妹俩的争吵。 捏糖啊, 因为现在这个时期,唐朝的制糖技术还没有那么发达,炼不成精炼的蔗糖来,所以还做不到像后世那样出现轻盈透明的蔗糖糖液。 不过没关系, 虽然唐朝的制不出白糖, 可是白锦儿有啊。 什么吹糖人画糖画,不都是简单的事儿嘛。 看来以后,自己可以去找个这样的“技术人才”,自己负责提供原料他负责吹,保不准又是个赚钱的好办法呢。 “阿姐,阿姐?” 林信平看着白锦儿呆在原地双眼无神,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有些阴险的角度,知道这估计是白锦儿又想到什么累人的法子了,不由得赶快出口将白锦儿唤醒。 上一次他看见白锦儿露出这样表情的那一天, 自己揉了快三盆面。 回家的时候觉得胳膊连带肘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还好白锦儿还没有黑心到那个地步,看着自己实在抬不起手来,便放了自己的半天的小假。 听见林信平的声音,白锦儿回过神来;瞧着眼巴前神态表情小心翼翼的林信平,白锦儿咧嘴一笑,抬手拍了拍林信平的肩膀。 “不错嘛小年轻,” 少年的身子不受控制的一抖。 来了来了果然说了和那几次一模一样的话。 “阿姐!你看那个老板还砍了根甘蔗给我们吃!” 林信平连忙开口转移话题,同时让白锦儿看看他们手上拿着的一节甘蔗。 应该是去年种的老蔗了,不过颜色是好像漂洗过的麻布那样的深,看着应该是好甘蔗。白锦儿想想,今年的甘蔗要等到秋天才能成熟,不过若是自己先存一批在仓库中,到时候等着夏天一到拿出来榨蔗汁再放进冷藏库里一冰, 哎哟! 那滋味肯定美得很。 这么一想,白锦儿都不由得为自己拍手叫好。 “哎你们在哪儿买的这个?” “在那边,” 林信平也开始啃起自己手里的糖块。他含含糊糊地回答了白锦儿的话之后,怕白锦儿没听清,抬手又往刚才过来的方向指了指。 “行,那你们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 “噢。” 林信平看着白锦儿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作势离去,又开口叫住了她。 “阿姐,” “我帮你拿一些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拿。” 白锦儿待会儿是要找个没人看着的地方把手上的东西收进系统里去的,要是给林信平拿着,一不小心就穿帮了。 先把东西都收好之后,白锦儿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她的荷包已经换成了贴身带着,所以倒也不怕有人偷走。等她好不容易从人群中穿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了林信平说的那件卖捏糖的小摊了。 想来是没什么钱两,所以租的位置已经是十分靠外围的地方了——是一个须发洁白的老人,留着短短的一把胡子。 身上穿着的虽是粗布麻衣,不过好歹是收拾的干净整齐。 摊位不大,就小小的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的是擦得锃亮的一块石板,旁边是烧热着的锅,还有一个小罐,估计就是来装糖的。 那个锅比较特别的,竟是个自制的水浴锅,并不是直接加热的,而是靠烧热的水,来将里面泡着的那个小罐子加热。 他背后垛着一大捆甘蔗,看颜色,果然就如同刚才白锦儿想的那样,是去年种下今年收获的老蔗。叶子都已经拔除干净,光秃秃的束在那里,就好像九节棍一样的毫不起眼。 老人的摊前已经围上了不少的小孩,一个个张着嘴巴留着哈喇子看着那小锅糖,若是眼睛能尝出味道的话,估计那么点糖,还不够这些孩子分的呢。 虽说被这么多表情有些吓人的小孩子围着,但是老人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波动。他的眼眸低垂着,只是看着那被小火加热着的小锅, 十分专心致志。 白锦儿并没有走到那群孩子身边,而是在距离比较远的位置站住了脚,看着那个老人接下来的动作。 锅应该是热的差不多了,老人并没有用手去测温度,只是看了一眼,便用手边的筷子,从装着糖的罐子里夹出一块已经凝固了的,丢进了那水浴锅中。 在高温的作用,原本已经凝固成固体的饧,又慢慢地变回了液体状。 其间老人一直都未搅动那融化的糖液,而是等着它已经完全的融化之后,才拿出另一边的一双筷子,将糖液从小锅中挑出来, 动作很快。 白锦儿还未反应过来,那滚烫的糖浆就已经被摔在了石板上。 老人将筷子一丢,双手在石板边的水盆里蘸蘸水,竟然就这样将糖液用手卷了起来,开始在手中捏起形状。 看的白锦儿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四百一十四章 甘蔗 乖乖, 这该多烫啊。 白锦儿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想看个仔细,果然她才走过去,就听见围在那里一圈的小孩口中也和自己一样,发出惊叹的抽气声。 旁观者的反应都如此强烈了,可当事人,那个捏糖的老人,却依旧神色专注宁静,就好像感受不到那糖浆传递到皮肤上的炙热一般。 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老人手中原本只是揉成一团的糖液已经慢慢地变换出了形状;白锦儿看着,一只翎羽俱全的胖鸟,就这样出现在了老人的手中。 虽说糖液冷却的快,但是老人的手更快,几乎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将糖捏好了。老人将捏好的糖块放在石板上的时候,迎来了围观的这群小孩的一片鼓掌叫好声。 白锦儿也混在其中, 发自内心地拍起了自己的手掌。 老人再一次将手伸进了水盆,这会子白锦儿是瞧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了。老人将手放进算是冰凉的清水中时,眉梢眼角显然流露出了一丝松快——果然还是很疼啊, 白锦儿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小鸟糖块,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刚才谁要的鸟?” “我我我!” 从小孩堆中挤出一个小男孩,看穿着打扮,应该是这群小孩子里比较有钱的那一种了。他将已经准备好的钱正要摆在石板上,忽然老人拦住了他,对着旁边束着的小杆子扬了扬下巴, “丢里面去吧。” “您不数一数吗?” “不用了。” “噢。” 小男孩听话地将手中的钱丢进了挂在杆子上的小竹箩里。 他伸手想要去拿,却在伸出半截的时候又缩了回来;想来是怕热度还未消,到时候拿了烫着手。老人看见了男孩的小动作,白锦儿眼瞧着他好像是笑了笑,但笑容稍纵即逝,快的就好像白锦儿自己出现了幻觉似的。 “已经不烫了,” “拿吧。” 被老人在小伙伴们面前戳穿了心事,男孩的脸颊有些红;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汉勇气,小男孩不再犹豫地伸出了手,将那只胖胖的小鸟攥在手中。 入手果然不烫,只是有点温温的,反而正是舒适的温度。 “真的不烫了!” 小男孩开心地笑了,露出正在换牙缺了一颗牙的甜蜜笑容。 围在他身边的小伙伴立刻像是嗅到了花蜜香气的蜜蜂,一股脑地全都涌了上去,正争先恐后地要瞧小男孩手中的糖鸟。小男孩此时觉得自己就好像大将军一样的神气,走路都探头挺胸,摇头晃脑了起来。 瞧着那一群小孩子聚在一起云朵似的飘远了,老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看着那一口小小的锅子。 “这位老丈,” 听见白锦儿的说话声,老人抬起头来。瞧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老人再一次低下了眼。 “小娘子要什么样子的。” “额,” “那个。” 白锦儿被问的一滞,她挠了挠头,对着老人说道: “我不是来买饧的,我是想问一问,您后面这些甘蔗怎么卖?” 白锦儿话音刚落,老人便抬头看向她。白锦儿对着老人笑笑,眨了眨眼睛。 “买甘蔗?” “是。” 老人想了想,缓缓开口:“买甘蔗,可以卖给你。可是,要先买块饧才行。” “啊,这样啊” 白锦儿倒不是不能接受这种捆绑销售,只是她觉得老人捏糖瞧着太疼了,所以才没有开口说要买饧。可是既然老人都这样子说了,白锦儿也只好遵命了。 “那,那我就买一块吧。” “要什么样式的?” “唔嗯,我想想” 少女打算买个样式简单些的,这样老人捏的快,她瞧着也不会这么的难受。琢磨了一会儿,白锦儿一拍手掌, “那我要个蒸饼形状的吧。” 这回轮到老人呆住了。 “你,你说什么?” 老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背听错了。好家伙,捏了这么些年的饧,他还是第一次听过有人要蒸饼形状的呢。 不过话说, 那种圆咕隆咚的形状, 需要捏吗? “小娘子是在拿老朽开玩笑吗,” 老人的脸色沉了沉,在他看来,白锦儿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来拿他寻开心的来了。谁知道老人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反而是对面这小姑娘露出了有些难堪和疑惑的神色。 “这,” “老丈您也没说不能要这蒸饼的形状啊。” “不好捏吗?” 不是不好捏,而是太好捏,好捏的以至于老人觉得白锦儿是在拿自己开涮。 “好捏是好捏,但是,” 老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看着白锦儿露出的表情,倒不像是在拿自己玩耍。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疑惑地问道: “小娘子为何要一个蒸饼形状的?” “这,” “因为好的蒸饼白白胖胖圆圆的,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老丈不觉得,蒸饼那样子的模样,看着就很讨喜吗?” 好一手反客为主。 老人听了白锦儿的话,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刚出炉的蒸饼的模样。精面揉出的面团,揉成一个个洁白光滑的山丘似的形状。上笼蒸出来,面皮紧实有弹性,内里也是弹软可口的。这时候若是再配上炖烂的羊肉,吃饱了再来一壶小酒, 别提多舒服了。 一番联想下来,老人竟觉得自己有些腹中饥饿了。偏偏不远处还就是个卖蒸饼的小摊子,面食的香气悠悠地飘来,搅得老人有些心绪不宁起来。 “咳咳,” 他尴尬地咳嗽几声,掩饰逐渐暴露出的心思。 “那我就给你捏一个蒸饼形状的饧吧。” “好嘞,” 少女笑眯眯地说道,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语差点叫面前的老人肚子发出抗议来。 圆滚滚的形状用手掌就可以完成,应该是老人捏过最快的饧了。将捏好的饧放在桌子上,别说除了颜色不大像,瞧着还真像是一个不怎么大的蒸饼。 老人默默地看了看, 决定待会儿除了精面的,还要要一个杂面的才行。 “那老丈,” 白锦儿的话语声在老人的耳边响起: “我们能商量商量甘蔗怎么卖了吗?” 第四百一十五章 摊位 大丰收大丰收。 少女想到装在自己仓库中的那一大捆的甘蔗,不由得笑的乐开了花。 白锦儿几乎把老人的甘蔗全都打包带走。如果不是老人守着最后那一小把甘蔗死活不卖,估计白锦儿是打算一根都不给老人留的。 当然,白锦儿给老人的价格比市价要高上一些。这样即使接下来的半年老人没有什么生意可做,也能维持着自己的生活。 嘴里叼着糖块,白锦儿走在路上。 刚才得的甘蔗,白锦儿已经找个隐蔽的地方堆了会儿,就收进仓库里去了。她从那个地方离开的时候,还看见几个人张着头往那边看了看。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以为白锦儿没注意,在白锦儿离开之后便跑到了那个地方去, 想是看着白锦儿扛了那么大一捆的甘蔗过去,结果回来的时候空无一物,以为她是将甘蔗藏在了什么地方,等着散市的时候再想办法搬回去。故而想去看看,能不能有便宜可占吧。 殊不知那一捆的甘蔗,此时早已经进了某处神秘的地方,是他们觉绝对不可能寻到的。 等着回去之后,就问问系统有没有能榨蔗汁的东西。先弄出一两碗来给自己和阿翁尝尝,要是好喝,等到夏天的时候冰一冰拿出去卖,想必又可以挣一笔不小的钱。 到时候给阿翁换个好点的医大夫 倒不是说汪泉的医术不好,只是白锦儿觉得,最近白老头的病好像变得严重了,可是当白锦儿问起的时候,白老头却又说汪泉说没事。 这让白锦儿有些心慌。 看来下次白老头再去拿药的时候,自己得跟着去看看才行了。 含着的糖块渐渐化开,糖水流到口中是香甜的味道;白锦儿不想糖水滴到手上黏黏的,所以虽然有些费牙口,却还是很快地就将嘴里的糖块咬碎吞下了肚。 她拿手帕擦了擦嘴,便随手将手帕掖在了腰带上。 城中不好买的或是不新鲜的菜在这里已经买的差不多了,牲畜之类的白锦儿都是去自己的杀猪师父,张屠户家中定的,除了那块说是圪勒羊羊肉之外,倒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想买 哎呀糟了 白锦儿忽然一拍脑袋, 差点把正经事给忘记了。 他们本来是过来看看阿翁说的这草市的老板说给自己家留的铺位还在不在的,怎么就变成过来大采购的了 这琳琅满目的商品着实是看花了白锦儿的眼,以至于她不断地掏空自己荷包的时候,把自己过来真正要做的事情给抛到脑后了。 草市的布局宏观上来说,其实应该是个环状的分布。由最外围到最里面的圆心,租金越贵是卖的东西越小件精致。 白锦儿迈步往圆中央走去的时候,一路上还看见了许多自己从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甚至还见到了几个大胡子胡人,围在一起卖香料器皿这类的珍品。 白锦儿看见有些人在那里和那几个胡人杀价,满脸横肉胡子长得快连接到头发的胡人操着一口口音很是奇怪的官话,别扭的嘴里叽里呱啦的也听不太清在说什么, 于是白锦儿就听见了周围往来的人群中,开始了对这几个胡人来历的猜测。 说什么, 估计是从长安那边,逃捕过来的胡人拿的这些东西也是贼赃,不然为什么这样子的好东西不送进城里去卖,反而要拿到草市这样的地方来卖。 说不定就是偷,啊不对是抢来的, 要是买了日后被官府追查到,少不了也是按个买赃的罪名论处。 白锦儿依稀觉得说话的这几个人有些面熟,好像其中有的,正是刚才要和那胡人杀价买物,那胡人不愿意的。 从胡人的摊子旁边路过的时候,白锦儿闻到一股好香的味道, 诸如胡椒茴香之类西域香料的味道,还混杂了一些些食物的香气。白锦儿不由得看了过去,看见在那些高大的胡人背后,蹲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也是胡人, 白锦儿看他的侧颜就能看的出来。眼窝深遂鼻梁高挺,眼尾还微微有些下垂,让整个人看着少了凌厉,多了一丝温和的感觉。 他手里包着一个比他的巴掌还大的胡麻饼,正有些费力的啃着。 不算厚的嘴唇上沾着碎芝麻和面酥,白锦儿看他每吃掉一些在手上,就要先放弃去啃那些新鲜的,然后低头,将掉在手上的碎屑一点一点的沾回嘴上。 他吃的如此认真如此小心翼翼, 就好像哪怕是浪费了一点点,都会让他十分的不安。 小男孩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的长辈们差不多,有些破烂不甚干净,还不大合身。所以他这样蹲在地上的时候,身上的袍子垂下耷拉在地上。 前面的大人们在为了多少几个钱的事情争论的面红耳赤,这边厢却乖乖地吃着自己的东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白锦儿走过的时候,视线便一直停留在那个男孩的身上,看着他吃的胡麻饼,眸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深沉。 直到离得那些胡人远了,彻底看不见那小男孩之后,白锦儿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差不多就快要到草市最中心的位置了, 白锦儿一路上看见卖吃食的人逐渐变少,想必是中间摊位的租金贵,只是卖些简单吃食的租不太起吧。 这时候,问题就来了, 自己到时候,到底要不要给租金呢 如果要给租金的话,价钱太贵,自己放弃这几日城中的营业额到这里来,是划算还是不划算呢 少女一边走一边沉思着。 嗯 少女连忙后退几步。 这有一小块空地。 确实是空地,周遭还用木栅栏围了起来。 在这十分拥挤的地方,竟然有这样的一个空地。看得出来,周围那些因为自己摊位占地狭窄的老板,都不时地往这边看过来,说不定是想着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自己的地方侵占过去。 白锦儿在这儿住了脚步。 不会就是这里吧 瞧着这块空地,白锦儿挠了挠头。 第四百一十六章 马冠英 “你是说,” “我叫预留的那个摊位前,来了一个小姑娘” 凉亭中,一个身披披风的男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听见走过来的仆从说的话,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是的阿郎。” 面前的人低着头说道。 “一个小姑娘” 男子沉吟片刻,支撑着身体从坐的地方站了起来。仆从见状,立马小跑过来扶了扶他。 “无妨,” “咳咳。” 男子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白,他朝着过来的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帮助, “我们过去看看吧。” “喏。” 等到男子来到市中那块空地前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仆从说的什么小姑娘;他疑惑地看了看刚才和自己报信的那个人,那人眼中也带着些许的茫然和不解。 “难不成是走了” “不可能啊,就这么会子的功夫” 听着他口中低声念叨的内容,男人摇了摇头。 “罢了,走吧。” 男子说了一句,转身就要回到自己刚才休息的凉亭中去。就在这时,一个手中拿着喷香的胡麻饼啃着的小姑娘,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男子登时站住了脚步。 “哎哎哎阿郎,” “是了是了就是她了” 一旁的仆从看见又出现的白锦儿,立马激动地开口说话道。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拿主人开涮来了,还好这小姑娘又走回来了。 男子此时已经转身看向白锦儿,瞧着她拿着胡麻饼,一边吃着一边在那块空地跟前打转。男子想了想,还是迈步过去。 “这位小娘子,” 白锦儿闻言转头,正看见自己旁边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 先吸引到白锦儿的,是这个男人的着装。 他竟然披着披风。 此时俨然已经快三月时节,虽然还是初春,早晚气候还有些寒凉,但是只要是白天这段时间,却已经气温回升的可以穿薄一些的春装了。隔壁的张大娘子便是怕冷的人,可就算是她,在这时候也已经换了比较轻便的衣裳了。 眼前这人,竟然能穿的住披风 虽然不是冬日里有着毛茸茸厚厚防风那种的,但是光是看一眼,白锦儿就已经觉得自己很热了。 底下穿着的约莫是锦袍,看织锦的花样,应该价格不会便宜才是。 男子头上并未戴幞巾,而是戴了个白锦儿以前从未见过的帽子,将头发完全拢了进去;他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是搭在身前的双手,左手的中指上套着一个颜色赤红的,好像是玛瑙材质的戒指。 他的面色很白,不过不是俊俏的那种肤白,更像是因为身体不好而导致的苍白。这样的颜色白锦儿经常在孟如招的脸上见到,不过自从薛诚回来之后,倒是少见孟如招出现这样苍白的肤色了。 他的嘴唇倒是别样的红,莫名的还有些水润。 不过即使白锦儿不常梳妆打扮,也认得出男子嘴唇的红润并不是天然如此的,想必是擦了口脂的缘故。 粗略的几眼下来,白锦儿大概能猜出面前的人,应该是家境不错身子骨却挺差的一个人。 于是, “郎君,便是这草市的大老板吧” 听着白锦儿笑眯眯说出的话来,男子一愣。可随即他想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明悟和释然的笑容,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小娘子好眼光。” “敢问一句,我家仆人与我说,小娘子在这里徘徊许久,小娘子,可是白叔叔亲人” 男子这句白叔叔说的稀松平常,白锦儿一听便知,是叫惯了的;想来阿翁还真没有骗自己,白锦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我阿翁姓白,”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郎君所说的白叔叔了。” “是了是了,” 男子的笑温柔,看着白锦儿带着长辈特有的一些些慈爱, “曾经听家父提过,说白叔叔有一个极乖巧听话的孙女儿,只是上次去家中拜访的时候未有见到。如今在这里看见,果然是生的伶俐可爱。” “上次郎君去的时候我在店中,想必是错过了,” “小女在这里给郎君赔个不是才是。” “哪里哪里,” “是我叨扰了。” 白锦儿说话一套一套的,男子虽面上神色不变,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思索。 “家父与白叔叔乃是挚友,这样论起来,我也算是你叔叔辈的人物。你若是不嫌弃,便不必如此生分。我姓马,名冠英。你称呼我马叔叔便可。” “知道了马叔叔。” 少女很有礼貌地对着男人点了点头。 “对了,我还没你的名字是” “噢,我名叫锦儿,无字。” 说着,白锦儿对着马冠英笑,露出自己一口大白牙。 她还特别强调了无字,想必是做个逗弄。马冠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白锦儿,在心中摇了摇头。 是自己想多了, 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罢了,就是比较能察言观色,巧舌如簧了些,想必也是因为在店中帮忙,锻炼出来的缘故。 倒也不必想的太多。 “既然这样,我便叫你锦儿吧,你看怎么样” “马叔叔请便。” “好,好,好。” 这边和白锦儿自我介绍完了,马冠英看了看他们面前的这块空地。 “小锦儿,可是白叔叔叫你来,看一看这摊位的” 其实是白锦儿自己想要来看看的,白老头压根儿都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当然,白锦儿是不会将事实讲出来的,她只是单纯地点头,算是肯定了马冠英的话。 马冠英看了白锦儿的动作,扬了扬嘴角。 “这大可放心,我们在这儿的这几天,这摊位都会为你们保留着的。” “啊,这多不好意思呀,阿翁他” “无事的,我自然知道白叔叔性子,他若是不想来也无事,不过你们要是想来,直接来就好了。告诉这儿负责的人你们姓白,他们便会来帮你们的。” “那就多谢马叔叔了。对了对了马叔叔,敢问这儿的租金是” “哈哈哈小锦儿说笑了,” “我怎么能收你们的钱呢” 计划通 第四百一十七章 炸串和鸡架 白锦儿的动作比马冠英想象的要快的多。 本来他以为早上说了那么一句,瞧着这小姑娘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来是一定会来的;只是按着他记忆中的白老头的处事方法,最早,也要等到明日早晨,甚至下午才过来。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下午就过来了。 听着前来禀报的人说的话,马冠英微微颔首, “只有那个小姑娘过来?” “是。啊也不全是,她还带了一个小男孩,还有一个更小一些的姑娘,瞧着,好像六七岁的模样。” 马冠英的表情有些微妙。 “没有大人跟着么?” “没有,我看锅碗瓢盆诸如之类的工具,好像是那个小娘子花钱雇人,从城里搬来的。搬完那些东西之后,那几个人就走开了。” “方才过来的时候,我瞧见那小娘子已经将东西都准备好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开始卖东西了才是。” “哦?” “那你看见,她都卖了些什么?” “未曾。来时只是才将要用的器具摆好,不过看着那些准备的东西,想来应该是吃食之类的。” “这样啊,” “郎君可要去看看?” “不了,”马冠英低头,看着手中的账本。他的右手手指前竟摆着一个纯银打造的小算盘,比手掌大一些,做工十分精巧漂亮。 “我现在手边还有些事情,” “等到做完了再说吧。” “那边的人,你也惊醒着,毕竟还是孩子,叫其他人稍微关照些即可。知道了吗?” “喏。” 应了马冠英的话之后,前来报信的仆从便低着头走了出去。 “嘿咻,” 白锦儿将串好的一大盘蔬菜和碎肉,从桌子底下的大桶上抬了出来。这是一个大大的木盘,摆在桌子上的时候占掉了桌面半个还要多。上面堆满了用竹签串好的各种小串串,一串约莫就一个手掌长短, 除了堆积如山的小串串,还有一大个木碗,里面装着些剁成了小块的,看着像是肉块之类的东西。 至于桌子的另半边,则摆着一盆和好的油面。 桌子就摆在油锅的旁边,而此时的油锅已经开始冒像小鱼吐的那种细细的泡泡。 白锦儿他们来的早,还没到下午开市的时间,不过等着他们全都准备好之后,也陆陆续续的有人过来了。他们这卖吃食的倒是不少,只是像白锦儿这样子, 还真没有别人。 白锦儿大概估计了一下这块空地的大小,要是要摆桌椅板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在外面她也不是没有见到这样做的人。可是如果真的摆的话,其实也摆不下几张, 出台速度慢,后面的客人就必须得站着等着。等着等着,这客人就容易流失。 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市场里面,卖快食是最合适的。但是诸如卖胡麻饼啊蒸饼之类的,这儿已经有很多了,晚去的自己和他们比起来,肯定是不怎么占优势的。 思来想去,白锦儿便决定卖炸串。 炸串和自制土豆丝饼,既好吃速度又快,面饼也管饱,在前世的小吃市场里可以说是占据一方的霸主。做炸串也不难,不算大的体积也容易让客人吃下更多去。 正好家里做菜剩下的各类碎肉和蔬菜还多,白锦儿便叫着林信平和林信云中午不回家了,回店里跟自己一起串串。 鼓捣一中午,便是面前的这些成果了。 周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白锦儿和林信平虽然还在收拾着东西,怕待会儿手忙脚乱的,可他们摊位前面,已经开始有人驻足了。 “这卖的是什么?” “不知道啊。” “莫不然是卖菜的?” “放屁,你没看见火上坐的那大油锅吗?” “卖油的?” “你这脑子估计也就告别做生意了。” 周围开始出现窸窸簌簌,琢磨自己到底是卖什么的人,白锦儿倒是不甚在意。毕竟她都习惯了,就是每天早上卖些新鲜玩意儿,都有老顾客也是要围观的。 “白小娘子?” 在这群看热闹的人里,出了几声白锦儿比较熟悉的声音。 两三个妇人结伴而来,背后背着的箩筐里面已经装了不少的东西了,看样子是收获颇丰——看见白锦儿抬头之后,她们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连忙走上前来,一排地将白锦儿他们面前的桌子围住。 “还真是白小娘子,”“你怎么在这儿啊,”“不开店了吗今天?” “开啊,” 瞧见是自己店里的熟客,白锦儿的笑容十分的热情。 “这不是上这儿开来了。”妇人们纷纷对视一眼。 “那还真是巧了不是,我们刚才还在商量说,等着在这儿买完东西之后肚子饿了,就进城去你那儿吃点东西饱饱肚子呢。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儿见到你。” “哈哈哈,那想是我知道了几位娘子腹中饥饿,这不就带着好吃的来找几位了不是?” “你这丫头总是这么口甜嘴滑的。” 白锦儿的话让几人笑得见眉不见眼。其中一人说完话之后,这才注意到白锦儿摆在桌子上的东西,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白小娘子你今天这做的又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了?” “这些啊,这些东西叫作炸串,” “还有土豆丝饼。” 少女笑眯眯地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对着面前问话的人说道。 “很好吃哦。” “炸串?” 又是个自己没听过的东西,不过妇人显然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犹豫的,妇人开口问道: “那你这东西又是要怎么卖的?” “炸串一份六串两荤四素,菜色可自选,一份七钱;土豆丝饼一个四钱。这儿还有炸鸡架和鸭架,一份八钱。” 白锦儿说话的声音,无一遗漏地钻进了其他还围在这里看的人耳朵里。 价钱倒不算贵。 说话的妇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回头数了数身后自己的这些姐妹们,琢磨了琢磨会儿,便说道: “那就炸串三份,饼两个,那个什么鸡架的也来两个吧。” “好嘞~” 少女清脆的回答声,在这块小小的空地响起。 第四百一十八章 四种调味 新鲜的蔬菜和切小的肉片,连着竹签子一起被下到了锅里。 炙热的油温瞬间将饱含水分的鲜蔬包裹,油脂和水珠的碰撞使得黢黑的大铁锅中响起宛如鼓点般紧促的爆裂声。小朵小朵的油花在油汪汪的锅中绽放,白锦儿手中却拿着长长的筷子,站在锅前岿然不动。 因为她知道,只要一个不注意,炸串就会炸老。 生的炸串吃了闹肚子,太老的又如同咀嚼树皮,除了过干的嚼感和苦味,便吃不出其他的味道了。像这样的生炸最是容易过火,因此白锦儿要十分专注地看着。 一边的林信平早将用来装东西的纸袋准备好,他随即从桌子下拿出四个小陶罐,中间都插着一把小木勺。 炸串是和切成块的鸡架一起炸的,白锦儿手中的筷子灵活地在滚油中翻动,防止裹了粉的鸡架和炸串出现粘连。 不需要多久的时间,炸串和鸡架就炸好了,白锦儿用筷子并着漏勺将油锅里的东西捞出来放在网上沥油,然后便放下手中的东西,手过一道冷水,开始拍土豆丝饼。 说是拍,其实是就是很简单地在涂了油的石板上将面团拍出个扁扁的形状,动作利落地拍好的饼丢进油锅。刚刚“冷静”下来的油锅登时又沸腾起来,发出比刚才还要暴躁的刺啦刺啦声音。 白锦儿趁着这个功夫,把已经将多余油水沥去的炸串挪到了正面桌子的大木盘上。 接下来就是林信平的事情了。 “给位娘子要什么味道的料” 在白锦儿这儿做了一年多了,林信平已经学的了白锦儿待客之道的十之七八。他看着面前这几位都可以当自己阿娘岁数的妇人,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问话的声音控制到正好的程度,既显得开朗热情又不会让客人听着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急切感。 这样一个拾掇的干干净净笑容又甜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那你们这儿有什么味道的呀” 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明显都轻盈了不少。为首的刚刚和白锦儿点单的那个妇人,笑呵呵地说道。 “有酱香的麻辣的椒盐的,还有这个,” 林信平指了指最后一个陶罐, “这是蜜汁的。不过蜜汁的也有一点点的辣口,先说与各位娘子知道哦。” 虽说最后还是靠一个人决定,但是女人出来逛街,就是小食的口味这样子的事情,也要仔细地商量过才能成功的选定。 这会儿的功夫,土豆丝饼和复炸的鸡架也已经炸好了。白锦儿将鸡架也放到那个大木盘中,看着面前的女人们还在纠结选什么味道,她笑着开口道: “我建议炸串可以蘸我们的秘制酱汁,因为榨菜口味淡,配酱汁是最合适不过的。至于鸡架因为事先已经腌制过了,所以配椒盐和麻辣的就很好,口味重当然可以选蜜汁和酱香的。” “各位娘子想想,要什么味道的” 白锦儿的出言确实是帮助了这几位有些许选择困难的女子,为首的那个立马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那就照着白小娘子说的吧。” 其余的人也纷纷点头。 因为他们其中有人能吃辣的有人不能吃辣的,所以林信平给鸡架一半撒了麻辣的一半撒了椒盐的。所有东西包好之后,便一齐递给了面前的女人们。 虽然白锦儿已经尽量将油沥去了,但是古代的油纸防油性能还是没有现代的好,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会被浸透的。因此白锦儿嘱托她们尽量快些吃,便收下递来的钱目送着这几个妇人离开了。 刚才一直负责和白锦儿和林信平说话的妇人自然是先拿到了炸串和鸡架,隔着油纸都能闻见里面的香气。 “小琴你帮我拿一下东西,” 将有些碍事的手中东西递给旁边跟着的朋友,妇人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中的纸包,看着里面已经炸好的炸串和鸡架。 椒盐和辣椒面的香气已经被炸物上面带着的热气给激发出来,钻到妇人的鼻子里激的她一激灵。她想了想,还是先拿出一串炸菜,放进了嘴里。 这是一小串冬菇。 炸过的冬菇相比较平常炖煮的,在肥厚多汁这一块竟然丝毫不输。 不如说因为外层被炸的像揉皱的纸面一样干巴蜷缩,才使得柔软的内里和热乎香甜的汁水显得如此出众。 正如白锦儿所说的,因为是生炸,事先也没有腌过,如果只是空口这样吃的话,味道未免会显得寡淡了些可配上香气浓郁,咸甜适口的酱汁,便顿时没了这样子的缺点, 冬菇的汁水混合了咸香气,在妇人的口中弹来弹去,实在是难以让人不心生愉悦。 一根竹签上串了切成两半的一朵冬菇,就是吃的再怎么慢,两口也是可以吃完的。瞧着妇人吃的开心,簇拥在她身边的几个朋友自然不高兴了。 “怎么就你一人吃啊,” “快给我们也尝尝。” “你看你们,着急些什么我这不是先替你们试试味道嘛。” “得了吧,还不知道你呢。快点儿快点儿把那肉的给我吃一块。” 妇人面露嫌弃,用两根手指捻着一块鸡架,递到了说话人的嘴边。 “看你这副馋嘴模样。” 鸡架自然是没多少鸡肉的了,但是因为炸过两道的原因,连鸡骨头都已经炸的脆脆的一咬就碎了。外面裹得薄薄一层面粉给鸡架增添了一些沙沙的口感,缓解了过度油炸可能会带来的枯涩嚼感。 腌制过的鸡肉和外层撒的椒盐粉带来绝妙回味,让人吃了恨不得吮指的多层次味道。妇人这边嚼的咔嚓咔嚓的开心,那边持观望态度的围观群众也纷纷走到了白锦儿他们摊位跟前。 “我要一份炸串小娘子” “给俺来份鸡架” “哎我什么都要一份啊” “我能只要菜不要肉吗” 分食着刚买的小食的妇人们已经离去,白锦儿和林信平却是不得休息的。 小小的油锅飘扬出食材烹调过后的香味,几滴汗水也出现在忙碌的两人的额头。 第四百一十九章 是你 “阿郎,慢些走” “无事的九叔,倒是您老人家,走快些呀。” 董杭走在最前面,可以说是步步生风。要不是周围的人太多,恐怕他的衣角都要飞起来了。后面叫他的是个须发皆花白的老人,正抬着手,有些费力地追着董杭的脚步。 “哎哟” 一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少年狠狠地撞到了董杭的身上。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走路怎么不看路的” “给我小心点儿” 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少年迈步就想走,不知为什么,他的脚步看上去有些慌张。 “等会儿小孩儿,” 这时候,董杭拉住了想要离去的少年的手。 “做什么” 少年心里一紧,他抬起头,试图恶狠狠地瞪着面前这个男人,殊不知他稚气未脱的脸庞即使再怎么努力的摆出凶恶的表情,也不过是看着和一只刚长牙的小狗崽差不多的威慑力。 董杭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对着少年和颜悦色地说道: “东西拿来。” “什么东西” “你从我这儿拿走的东西。”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子,老子什么时候拿你东西了” “你现在拿来,”董杭并没有理会少年的气急败坏,“我便放你离开。不然的话,要是我将这儿的人叫过来,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你,你别吓唬老子” “你会被扭送官府。” 董杭的表情带着微妙的笑容。 “你知道被扭送官府,官府的人拿你这样嘴硬的小贼,会怎么样吗” 少年有些说不出话了,他看着这个男人略显诡异和阴险的笑容,嘴唇嚅动。 “不过,” 男人的语气忽然又变了, “我看你年纪不大,要是真被送进官府呢,估计也受不住。我也不是什么狠心的人,把从我这儿拿的东西还来,你就可以走了,” “如何” 少年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最后变得苍白起来。单薄的嘴唇上被印上了一排牙印,少年右手的袖管垂下,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顿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一把将荷包塞进董杭的手中,头也不回地转头跑走了。 这时候九叔也已经跑了上来,老人单手叉着腰,有些气喘地和满面笑意看着少年离开方向的董杭说话: “阿郎” “啊九叔,你来的正好。” “瞧见刚才从你身边跑过去的那个孩子了吗” “瞧见了。” “你去找这儿负责的那些人说一句,我估计那小子这会子也跑不走。现在去找人,应该能把他拦下来。” “小孩儿嘛,” “总是要吃点儿教训的。” “喏。” 老人对着董杭点了点头,好不容易跟上脚步的他倒是没什么不情愿的表现,按着董杭说的,又迈步往这个草市专门负责维安的那些人在的地方走去。 至于董杭呢,则颠了颠手上的荷包,又摸了摸,确定里面的数量不少之后,才将荷包又收了回去。 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但是董杭晃悠在人群中,倒是看着十分如鱼得水。 董杭的酒楼虽然开在东市,但是和其他的东市老板不大一样的是,他十分地喜欢来这样的茅草市场中闲逛。 毕竟和那些家中本就富裕的人不同,董杭可以说是完全的草根出身。小而小的时候,他和父亲,便是这些跟着草市卖些手艺的小贩中之一。 如今虽然手下有了那样大的一家店,也结交了不少权贵豪商。可董杭还是时不时地就喜欢穿着锦衣地来这些地方逛逛, 毕竟能辨金玉珍馐也能识山茅野菜,向来是他为自己最得意的一点。 天色渐昏,有些东西卖的差不多的人已经开始往外撤了,有人陆陆续续地往外走,董杭瞧着那些追逐打闹的孩子们,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唉, 想想以前自己来给阿爷帮忙的时候,最是羡慕他们能出去玩了。摊子上人手不够,自己要负责收钱和别的各种杂事,每每只能躲在阿爷的后面,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外面别的孩子自由自在地奔跑。 只是当年那些玩耍的十分的快乐的孩子, 又有几个,能过上像自己现在的这种生活呢 这样想来,还真不禁有些唏嘘呢。 走着走着,董杭逐渐察觉到了一丝奇异。他发现从自己身边跑过的一众孩童中,十个最起码有个,手里拿着一把竹签子。竹签子上面串着什么东西,或是酱色的,或是暗红色的。孩子们跑得快,董杭并不能仔细地看看是什么,可凭借着多年的习惯和眼力, 董杭还是能看得出上面串的是些食材。 蔬菜,肉类,好像还有豆干,之类的, 反正都是能吃的东西。 有几个孩子跑动的时候不看路,堪堪从董杭的身边擦着过去;男人可以闻见一点香味,是被油浸润的,高温烹炸过的食材的香气。 还有浓郁的酱香味道,有的味道中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辛辣。 不知是哪里卖的小食, 用竹签串食的方法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见过。可这样多数量的人会去购买的,董杭倒是第一次见到。 再往前走一些,便不只是孩童手中拿着这样的竹签了,还有许多的大人。原来是因为孩子吃东西注意力不集中,总喜欢一边吃一边玩,可同样多少的食物在成人的手中,便捱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有男有女还有老人,他们都有说有笑地一边吃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往前面的地方走。董杭这时候又看见,他们手中除了竹签子之外,还有些用油纸包包着的东西。 有个丰腴的胖美人正吃着这样的东西,董杭看了一眼,辨认出那是禽类的骨架。 骨架也能吃么 能,不仅能吃,胖美人还用行动告诉了董杭,好吃的连一点味道都要吮吸干净。 董杭走在这些人中, 显得略微有些疑惑和茫然。 “小娘子我的快点儿啊我等半天了都。” “来了来了不好意思啊客,这份就是您的了” 不远处,董杭看见了一个由人群聚集成的圆圈。里面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和一道清脆的少女声。 董杭心下一沉,脚步陡然加快往听见声音的地方走去。等他好不容易挤进那人群中时,正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摊子后面像小蜜蜂一样忙碌着。 “客要些什” 少女抬起头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面前的董杭。 “嘿,” “是你啊。” 第四百二十章 尝尝 白锦儿咧嘴一笑,对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说话。 “我记得你,” “你是,东市,老叔引着我见过的,那位,” “叫什么来着” “哦哦哦玉筵楼,玉筵楼的董老板可是”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的竟然是白锦儿,董杭的表情一闪而过的是惊讶神色。可这样的反应只是一瞬的事情,董杭在认识到了刚才见到的那么多人都是白锦儿这里的顾客之后,心情顿时就没那么轻松和美妙了。 虽然如此, 董杭的笑容还是带着同行应该有的礼貌和长辈应该有的慈祥。 “原来是白小娘子,” 董杭朝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你。” “嘿嘿其实我也没想到,” 少女的回答十分地不按常理出牌,但她的笑容又让你觉得她真是这么想的,而不是出于捉弄的目的或是别的什么不怀好意的讥讽。 董杭的话头一停, “哈哈哈,白小娘子可真会说笑。” 男人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周围的客人却不高兴了。毕竟这小小的摊位应付的客人这么多,却只有白锦儿和林信平两个人在忙活,林信云年纪还小,最多帮着收收钱什么的,是帮不上什么大忙的。而董杭和白锦儿的闲聊,显然已经拖慢了白锦儿动作的速度。 “我说这位郎君,” 一位客人带着嫌弃地开口, “你要是来叙旧的,能不能等着待会儿散市了再说你没看见这儿还有这么多的人等着么” “就是就是。” “仗义执言”的人一开口,周围其他等着的客人立时随声附和。 被这么多的人同时开口指责,董杭的脸色霎时间就变得不好看了。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那我就不打扰白小娘子忙活了。” “那董老板就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啊,我先做事了。” 白锦儿对着董杭笑了笑,便没有再继续和董杭说话。 什么都没买的董杭很快就被人群又从里圈挤到了外围,他看着前面的人数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心中生出一股五味杂陈感。 没有在这里逗留的打算,董杭迈步便离开了这满是人的地方。 只是不知为什么,董杭却再没了刚才那闲逛的心思,他走在的路上看着周围原本都十分感兴趣的各种玩意儿杂货,脑子里却不断地想着刚才在白锦儿摊位那见到的盛景。 如果是自己的话, 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说来可笑,他已经在这锦官城里打拼了十数年,就算说不上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可作为一家酒楼的老板,也能称的上是左右逢源。 开酒楼, 特别是他这样子的酒楼,要做好生意,除了手艺之外,灵心和巧手都是不可或缺的。 从一个寒酸的卖烩羊肉的小贩,到如今玉筵楼的老板,自己所努力的桩桩件件事情,每一个冥思苦想新菜式的夜晚,董杭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对自己无比的自信。 因为他知道,他有天赋,又比谁都要努力, 若是他都得不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成就,又有谁,能够得到呢 可是, 现在他却因为一个甚至连及笄之年都没有到的小姑娘,而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潜藏在这种情绪之下的, 似乎是,慌张 晃悠到半截的时候,九叔回来了。老人奔波了这么会儿功夫,呼吸总是有些身体不适后的急促;他小跑到董杭的身后,带着气音说话道: “呼可算找到你了阿郎,” “叫我小老儿跑的累死。” “我已经将那小孩儿的事情告诉他们了,估计现在,已经逮到了那小贼才是了。” “嗯。” “阿郎方才买的那些东西,也已经叫人送回家中了,阿郎还有什么想买的吗,小六他们还在外面候着。” “嗯。” 这下子九叔总算是察觉到男人的心不在焉和兴致缺缺了。一把年纪的老头还有些调皮地歪了歪头,小心翼翼地身子往前凑了凑, “阿郎怎么了” “怎么看着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无事,” 董杭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钻到九叔的耳朵里,伺候了这么多年这个人,老人早就知道他说的无事什么时候是无事什么时候是有事。 老人识趣地收回了自己询问的目光,老老实实地跟在董杭的身后。一主一仆就这样在喧闹的集市上走着,也不知道前方的目的到底是哪里。 不行 董杭忽然一个急刹站住了脚步,没注意的九叔刹的更急,要不是他的平衡性还算好的话,估计现在就要撞到男人身上了。 “怎,怎么了阿郎” 老人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董杭干净利落地转了个身。 “我必须得去看看。” “看看,” “看什么” 董杭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快步从他的身边擦过。 瞧着马上就要消失在眼前的身影,九叔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 “挣钱可真是不容易啊” 嘴里嘟囔着,老人迈步追着董杭离开的方向去了。 白锦儿没想到董杭竟然还会回来。此时已经快到散市的时间了,他们准备一中午的东西果然也已经卖的精光,只是最后剩下两份炸串,是留给林信平和林信云吃的。 毕竟这俩小孩看样子已经馋了许久了,但是白锦儿是绝对不允许在干活的时候吃东西的。 “董老板,”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白锦儿收着东西,对着董杭笑了笑。 “倒没什么事情,只是,” 男人斟酌片刻, “回程的顺路。” “哦哦,这样子啊,” 听见董杭的话,白锦儿便没再开口问,她低头收拾着手边的东西,等着待会儿帮他们把东西拉回去的人过来。察觉到董杭的目光似乎投射在旁边专心致志地吃着手中炸串的林信云身上,白锦儿想了想,还是先说道: “董老板真没什么事情吗” 男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其实,” “我确实有些事。” “方才我见到白小娘子这里的客人,似乎都拿着些我未曾见过的小食,” “敢问白小娘子,可不可以告知在下一句,” “那是什么” “哦,” 白锦儿就知道董杭是要问这个。她想了想,将林信平还没动那份炸串拿了过来,递到董杭的面前。 “董老板要不要尝尝” 第四百二十一章 鸡盅 “阿郎?” 九叔抬着手中的茶盘,敲了敲董杭禁闭的房门。 “进来吧,九叔。” 听见屋内传来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老人抬手,将屋门缓缓拉开。 “阿郎,这是厨房方才煲的鸡盅。” “摆在这儿吧。” “喏。” 屋中陈设干净雅致,摆在正中央的是一张红木的桌子,四只桌腿上还精致地刻着花样,都是一只不知名的巨兽张着一张大口的模样。 董杭就坐在这样的桌前。 他的背影弯曲着,因此从背后看上去有些佝偻。屋中点着的灯烛隔着灯罩洒出昏黄的光,赤红颜色的木头看上去好像镀上了一层蜡质,瞧着边缘圆润且泛着淡淡的光。 董杭正对着的方向是一堵墙,墙边除了一个书柜之外,便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除了墙上挂着一副又一副的, 画? 确实是画,不过是画的不怎么精致的画就是了。 更像是孩童画出来的,虽然线条有些粗糙,但是可以看得出画画的人十分的用心。 数量还不少,墙上的画,约莫有十几幅,好些幅看着也有些年月了,纸张都已经变得泛黄了;而且看得出,越靠近底下的画,画的越来越熟练和精致。 九叔捧着托盘来到了董杭的身边。他缓缓跪坐而下,将手中的托盘放在董杭面前的桌面上。将托盘上精致的白瓷炖盅取下,老人将勺子摆在董杭的手边,贴心地将盖子揭开。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打开的炖盅里飘了出来。 雪白的比之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器皿中,盛的是金黄好似果冻一般的蛋液;蛋液表面光滑如镜,因为液体张力的缘故没有任何凹陷的迹象,反而可以看出饱胀的痕迹,就好像凌晨叶尖上悬挂的露珠。 蛋液的颜色是恰到好处的美,多一分太深,少一分太浅光是叫人用看的,就能想象到其入口后滑嫩的口感和馥郁的回味。 蛋液的正中间,也就是瓷盅的正中间,还装饰似的嵌着两枚嫩红的虾仁,只有新鲜的虾仁在烹煮后才会呈现出这样子诱人的颜色,就好像两朵初春的桃花,粉白色娇俏地绽放在枝头。而充当绿叶的则是两片翠绿的三叶, 被蒸气熏蒸过的颜色,愈发的是鲜翠欲滴。 鹅黄的嫩红的翠绿的颜色,一起装点在白如雪的瓷盅之中,宛如踏青的豆蔻少女,身着这个岁数才适合穿的娇丽衣裙。叫人只是看一眼,便挪不开自己的眼睛。 这道的鸡盅,可以说是玉筵楼的一道拿手菜。虽然名字取得简单明了,但是做法上却是极精雕细琢考验人的。就做这么一道菜,就得一个做菜师傅寸步不离地盯着瞧着火候,一滴盖子上的水珠都是不能落进蛋液里去的。 不然等到出锅的时候,这堪称绝美的卖相就要被破坏了。 虽说做起来花费精力,但是若是董杭晚上想吃东西了,第一想起的便是这道菜。因此家中的厨子就是在怎么疲累了,却也绝不敢不听命的。 将盖子揭开之后,九叔连着托盘一齐放到了身后。 他侧目看了看董杭,男人却还是盯着墙上那些画一动不动的,不知在想什么。 九叔本不想打扰他,但是吃这鸡盅正是要此时温热的才好吃,过热了烫口过冷了发腻,董杭每次动筷之时,都是掐好了时间的。若是待会儿错过了这最佳的时机,少不得对自己又是一顿责备。 想到这里,老人还是小心翼翼开口道: “阿郎?” “阿郎?” 连叫唤两声,董杭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却是冷不丁地从口中蹦出一句话: “我听见。” 吓得老人缩了缩脑袋,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小了些。 “阿郎,这鸡盅” 听见鸡盅两个字,董杭才是终于从混沌中抽身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打开的瓷盅,似乎是在观察什么;看了片刻之后,他才认可般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就是刚才摆在他手边的调羹。 调羹也是雪白颜色的,舀起的蛋羹在上面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就好像随时会像雪一样的碎裂,化开,变成一股子金水,顺着光滑的曲面流淌下来。 董杭倒是司空见惯了的,并没有瞧他的表情有什么波动和变化男人微微张口,便将那好似艺术品一样的食物送入了口中。 入口即化。 董杭吃了一勺, “今日的鸡盅是谁做的?” “回郎君,” “今日是赵溧阳做的。” “曲老四呢?” “下面的人来报,因为今儿早上阿郎说的,今日不需要曲老四伺候,他便中午的时候贪饮了几杯。此时还昏睡在榻上没起来呢。” 董杭听九叔这么一说,才是回想起来今天出门之前,自己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 手中的调羹顿了顿,才继续吃起面前舀了一勺的鸡盅。 “往后曲老四要是不在,宵夜便不要做这鸡盅了。明日他醒了酒,也不叫他做别的,只管叫他好好教一教赵溧阳,该如何调这蛋液。” “喏。” 九叔应了一声,表明自己听到了。 那瓷盅中的东西很快就被董杭吃完了。男人放下手中的调羹,打开摆在桌子脚的一个小藤盒,从其中摸出一片丁香叶,放入了口中含着。另一边的九叔立马适时地端上一杯热茶,刚才命人煮好的,此时正是最烫的时候。 董杭却不嫌,接过来便细细地饮了一口。 热茶下肚,丁香叶的香气叶被激发了出来。这茶特意选的便是味儿淡口轻的种类,因此茶气倒不会和丁香叶相冲,反而成了一执戟的“忠臣”,护着“主君”在男人的口腔中清除刚才食物中的杂味。 嚼了一会儿,董杭便将口中的丁香叶吐到了专门装秽物的小箩之中。 九叔将一干物件撤下,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发现董杭又恢复了刚才他进来时见到的模样。老人心下不禁疑惑,忍不住还是说话询问道: “阿郎,你这是,在看什么?” “看我自己。” “啊?” 第四百二十二章 过去 看我自己?什么意思? 九叔觉得自己没听懂董杭的话。 莫不是阿郎和曲老四一样,吃酒吃的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可是不应该啊,自己一直和阿郎在一起的,要是阿郎吃醉酒了,自己难道还会不知道么。 “老奴愚钝,阿郎是?” 遇到弄不懂的事情就开口问,这是九叔这五十多年来学到的最有用的经验。 背对着九叔的董杭听见老人的问话,嘴角微微勾了勾。 “喏,” 他抬起手,顺着面前挂满了画的墙指过去一遍, “这就是我。” 他说道。 好家伙,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愈发糊涂了。刚才是模模糊糊,一星半点的糊涂,在听完董杭的话之后,九叔现在是明明白白,彻彻底底的糊涂了起来。 董杭这屋子里的画九叔不是没有见过。虽然董杭从不轻易和家中仆从奴婢说什么底事,可能因为这董家现在用的这些人都是董杭买的,并没有家生子,所以董杭本能的,对这些人也不是十分的信任吧。可是九叔作为贴身伺候董杭的人,有好些事情,也是可一斑而窥全豹的。 比如说现在董杭看着的这些,叫自己糊里糊涂的画。 好像这些画都是董杭自己画的, 从很久很久以前,董杭自己开始画的, 每一幅都是。 这画呢,画的东西也简单,都是一道一道的菜名。有些菜还是他们玉筵楼现在的招牌菜,是火爆的就是贵如刺史相公那样子的人,每次来都必点的一道。 还有一些虽然不是那么的有名气,但也是在玉筵楼卖了好久好久,几乎每个玉筵楼厨子,都必须要会的一道。 还有一些,就是九叔也没见过,没听说过的了。 而那几道九叔连听都没有听过的菜,纸张也是最老旧的。贴在最高处的那张甚至还沾上了星星点点的,好像是油渍的东西,九叔就是自觉这双老眼不好,也能看得清楚。 那油点子积年累月下来,早已经染开,偏生生那一块就显得斑驳了,比周围的地方要黄上一些。 这些画是画来干什么的,董家上下没人知道的;九叔也不知道,他想知道,却不敢做那个吃第一口螃蟹,开第一个口问的人。他知道董杭不喜欢家人问他的事情,特别是他的过去即使他有多喜欢说他是以前是如何的困顿,好和他现在的阔绰形成对比, 他有不喜欢人家主动来问, 就好像谁张了这口,谁就是故意要叫他难堪似的。 因此家里的人不问,九叔不问。 可如今现在,男人忽然没有没脑地来一句墙上的画是自己那墙上除了那些画之外确实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不然九叔就只能以为,董杭是在说,自己是个木板子成的妖精。 老人这边胡乱八糟的想着,董杭也猜不到;他只当九叔是不敢的往下问,便善解人意地接着说道: “这些画,都是从前的我画的。” “画的,便是自打我开始靠自己挣钱的时候,学做的每一道菜。” “这些菜,有些是别人教的,有些是我偷学来的,还有些,则是我自己想的。” “你可记得那道?” “当年,玉筵楼便是靠着这一道,得了长安来的黜陟使青睐,也因此得了陈公高看一眼的。” “还有这道” 董杭遥遥指着,那墙上一幅又一幅的画,竟一道又一道的,将这每一道菜曾经或是力挽狂澜,或是雪中送炭,或是锦上添花的故事,说给了站在他身后的九叔听。 老人听着不住地点头, 有好些他知道,有好些他不知道的,不论知道还是不知道的,他都只是跟着点头,也不管董杭看不看得见。 董杭就这样将所有画的来历故事都和九叔说了, 直到最后一道, 也是最上面那一张。 九叔印象中,油点子都晕开了的那一张。 男人的手忽然就停住了。 老人从刚才董杭的话语中知道,挂在最下面的,那些看着新些的,便是近几年,董杭弄出来的菜式;其中的事情,九叔也基本都听过。越往上面,年代便越久远,甚至最上面的几张,应该是董杭还不是玉筵楼的老板, 换句话说, 他极不喜欢别人问起的时候的事情。 不过虽然如此,董杭却还是都细细和九叔讲了, 除了这最后一幅。 男人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捧起早已经冷却的茶杯,里面的茶水也变得凉凉的,使得原本就没什么味道的茶汤,此时尝起来更是好像水一样的寡淡。董杭喝了,并没有开口抱怨什么。 等到他放下茶杯的时候,九叔听见他轻叹了口气。 “那道菜,” “叫作细没羊羹。” 羊羹啊, 九叔闻言,抬头看向了那幅画。 那应该就是董杭的第一幅画了。确实,被男人这么一说,这样看下来,确实是羊羹没错。 只是羊羹, 玉筵楼是根本不卖的啊。 羊羹这东西,大街小巷是家食肆,哦不是是家食肆,应该说是只要是卖吃的的铺子,就没有不会做的。因此玉筵楼自然是不会卖这样子的东西。 想到这里,老人歪了歪脑袋。 “这羊羹,也是阿郎做的么?” “是,” “也不是。” 又来了。 九叔心中颇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到底是什么癖好,总是喜欢打哑谜似的说话。 “这道羊羹,其实是我阿爷传给我的。” 呼,还好没叫自己猜。 “郎君的阿爷?” “是。” “老奴还没见过呢,郎君的阿爷。” “因为他已经去世几十年了。” “” 那就不想见了。 “说起来,若是阿爷能活到现在,想来,应该和九叔你的年纪,差不了几岁才是。” 你不要这样说啊我好害怕。 “这么说,郎君的阿爷,也是做和郎君同样手艺的?” 老人迫切地要转移走这个有关岁数的话题,便说了这么一句。谁知董杭却轻轻哧笑了一声,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屑, “他便只会做羊羹了,” “怎么和我一样。”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不喜欢的理由 “自打我娘去世之后,他便独自带着我讨生活。” “你当他是不想再娶?” “只不过是因为穷,所以娶不到罢了。” “那一年我就听过村头村尾传的闲话了,说是徐家村有个带了和我岁数差不多大的孩子的寡妇,原本要嫁他。后来那寡妇来我家瞧了一眼,这门亲事便吹了。” “许是这件事情传了出去,之后,他也就断了续弦的念头。” “我打小小的年纪,便和他起早贪黑的,” “四处去卖羊羹。” “他只会做那羊羹,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揉面熬汤。他起来,我便要跟着起来,坐在炉子边,守着熬那汤。” “小小的破草棚,就架在城门外,等着那些早早奔着进城或是出门的人,来这儿买上一碗,给我们能吃一顿饭的钱。” “后来,他就死了。” 董杭背对着九叔,从他的语言之中,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的情绪。老人站在男人的背后,听着他这样诉说着自己童年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应该开口说话,干脆就选择了沉默。 董杭还在继续说着。 “好歹不能叫他曝尸荒野,我便将那草棚,连同草棚里能卖的一切东西卖了,换来不过半吊钱多谢,草草能将他殓去。从那之后,我便背着三块胡麻饼,进城来讨生活了。” “三天的时间吃掉一块胡麻饼。” “在吃掉最后半块胡麻饼的时间,我便在城中卫员外郎家做了一个牵马的苦力人。” “卫家,是好人。知道我对庖厨一事感兴趣,从不阻拦我在闲余时间去厨房偷看。在我攒了些安身钱之后,也放了我身,准了我自由。” “后来,我便用那些钱,开了自己的第一家铺子。” “西市的,” “卖的,也是羊羹。” “说来可笑,小时候,自觉闻羊汤的味道已经厌烦作呕,结果兜转一圈下来,要活生,却也是要靠着他。那时我虽也已经在卫家的厨子那里学了不少了,但要说我保证月底那个有人会买的东西,也就那一件罢了。” “那羊羹卖的好,我自己却不喜欢。每每听见有人和我说,老板你这羊羹好吃的时候,我面上笑着,心里则没什么爱心的感觉。” “而且,” “我觉得那羊羹,” “并不好吃。” “再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我终于有足够的银钱,卖了西市的铺子,到东市买了新的地盘。也是从那时候起,店中便再也没售卖过一道羊羹了,” “我有的是能为我带来钱财的佳肴,” “那让我很不喜欢的羊羹,便再也不用见到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董杭顿了顿。他静静地坐了会儿,语调忽然变得很轻松地说了一句: “说这么久都有些口渴了,九叔,你给我端杯茶来吧。” 已到人定时候,要是往日,董杭早就睡了,而九叔也能趁着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喝几口自己藏在衣柜里面的好酒董杭不喜欢白日里闻见周围人身上有酒气。 可是今日里看来这个小确幸是不能实现的了,老人心中叹了口气,走出给董杭端茶。 “阿郎,” 热茶端到董杭的手边,男人对着他笑了笑。接过老人递来的茶杯,董杭微微仰头,将其中的热茶送到了口中。 又能看见董杭的神态表情之后,老人显然是松了口气。他想想刚才自己听到的话,有些犹豫着的开口说道: “阿郎,老奴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九叔不必客气,想问什么?” “就是,” “阿郎为什么,这么不喜欢羊羹呢?” 毕竟董杭绝不可能是讨厌羊肉这种食材的,往常见他料理起羊肉来,亦是十分顺手妥帖的。不过董杭这么一说,九叔反应过来,好像自己的确实从来没见过他吃羊羹。以前还以为是嫌弃是廉价之物,如今听下来,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今日董杭算是将心中憋着的话一口气说出了,因此九叔即使是问这样略显多管闲事的问题,他也没有拉下脸来立刻叱责。 将手中茶杯放下,男人的双眸低垂。 “因为瞧见羊羹,” “我就会想起我小时候的事情,会想起我的阿爷。” “而我,” “不怎么喜欢的,是我的阿爷。” “阿郎的父亲,是” “他与寻常人家,寻常穷人家的父亲一样,并无什么特别。” “我能理解,阿娘去世之后,他想找个人陪的心思。没道理,叫男人给女人守节的。” “可是,为何那么快?” “说到底阿娘之所以会去世,也都是因为他挣不来钱,阿娘的病才会恶化,才会死的。可是,他竟然那么快,就要将其他人迎进门了。” “阿娘尸骨未寒,他做的出那样的事情,” “我做不出。” “从那之后我便知道,我一定要努力挣钱,因为钱,是可以买人命的。” “只是现在的钱,却买不来过去人的命。” 九叔此刻十分想挠头。他自觉自己好像揭露了董杭过去掩藏的伤疤,心中有些难受;可是如果此时开口道歉,不是愈发显得自己故意了。 真是难为老人家啊, 唉。 和九叔说完这些,董杭便不说话了。他不说话,作为听众的老人更是不能说话了。这岁数差距不小的主仆二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等着董杭将手中的茶喝光。 “今日和你说的多了些,耽误你休息的时间,九叔,心中不会怪罪吧。” 老人的身躯浑然一震, “不会不会,阿郎这是哪里的话真是折煞老奴了。阿郎以后要是想找人说话啊,老奴倒是得空的很!” “呵呵,”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不会再有以后了,” “今天,算是个意外。” “白日在那草市之中,吃了那姓白的小娘子卖的东西之后,不知为什么,心中这些憋了这么多年的话,忽然就想说了。” “白小娘子的?” 老人这会儿想起来了,那个笑得特别灿烂的小姑娘,递给自己阿郎的那一串东西。 别说,九叔也挺想尝尝的。但是他知道董杭是不大喜欢那个小姑娘的,不然他也得买一份来吃一吃了。 “明明是西市的人,” “竟然也能做出那样的东西么。” 身边的男人,似乎小声嘟囔了一句。 第四百二十四章 馋 白锦儿怀疑整个草市的孩子都跑到这儿来了。 她现在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前世,那种专门在校门口摆摊卖炸串的小老板, 就是可惜没有热狗肠。 因为白锦儿以前去这样的小摊子,最喜欢的果然还是外面的肠衣都被炸的脆脆的热狗肠了。 虽然说其中大部分还是淀粉, 但是油炸过后,还是特别香特别好吃。 瞧着面前这一堆争先恐后往自己面前挤的孩子,白锦儿挑了挑眉,仿佛是看见了前世的自己。 “娘子我要一份炸串!” “老板娘我也要一份!” “阿姐我要一份炸串和鸡架!” “你做什么我先来的!” “好啦好啦不要着急,”白锦儿脸上带着笑,抬手安抚了一下这群躁动的小孩,“大家都会有的啊,这儿的炸串还多着呢,可够你们吃的了。” 一边的林信云则看着那个叫白锦儿阿姐的小女孩,有些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和林信云想的不同,林信平看着这么一堆人,心中是既高兴又复杂。高兴是这么多的客人,到时候阿姐给他的奖金肯定也水涨船高,可同样的这么多的人, 到时候又得忙活地跟小狗似的了。 和昨日的分工一样,白锦儿负责炸林信平负责装和撒酱,林信云能就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收一收小钱或是递递东西。三人在摊位后面忙活着,竟然也丝毫不乱。 马冠英来时看见,心中也不免得称奇。 昨儿他就听见人来说白锦儿这儿客人很多,但是昨天他忙着自己的事情,也就没过来看;今日闲下来了,闲着也是闲着,马冠英便想着来她这里看看,什么叫作客人挺多。 现在这么看下来,确实是客人挺多的, 小客人,尤其的多。 这草市中也有买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卖饼糕的卖用碎布缝制的小布偶的,可从来还没见到过像白锦儿这儿这样的情况的。 “马叔叔,” 思考间,马冠英已经来到了白锦儿摊位前面。 瞧见是马冠英,白锦儿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变得有些天真。这个自己阿翁旧友的儿子帮了自己许多,目前看上去确实也不像什么坏人,白锦儿想和他搞好一下关系,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只是今日,马冠英的脸色看着好像又白了些。 “锦儿,” 听见白锦儿叫自己,马冠英也十分给面子的,笑着点头回应了。此时周围有认识马冠英的,听见白锦儿和他的对话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没有理会这些略显笨拙的低语,马冠英对着白锦儿说道: “看样子锦儿你这里的生意很好啊。” “嘿嘿托马叔叔的福了。” “我可没有什么福气给你的,”马冠英知道这是白锦儿的说话风格,现在和她对话起来,语气也比昨日放松不少。 打眼看了那些摆在桌子上一排的各种东西,马冠英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锦儿啊,你这卖的是什么东西,我好像,从没见过的。” “这是炸串,还有鸡架,” 白锦儿笑呵呵地回答, “都是些小食,吃来打发时间的。” “小食?” “正是。马叔叔要不来一份尝尝?” 马冠英闻言,看了看那烧的正滚的油锅和里面翻滚的食材,他的眉头不自觉皱了皱,随后苦笑着对白锦儿摆了摆手, “不了不了。” “我吃不了油多的东西,吃了,胃就要不舒服的。” 哦也是。白锦儿想想刚才马冠英那快有纸白的脸蛋,估计是吃不了什么油炸物什的。 “好可惜,” 少女挠了挠头, “虽不是什么稀罕手艺,但也想叫叔叔尝一尝我的手艺呢。” “是有些可惜,” 显然孩子似的单纯语句都会让大人的心情比较愉悦。马冠英的笑容也柔和了,对着白锦儿笑笑, “以后有空时,我一定去你们店里,尝一尝锦儿的手艺。我也许久许久没有吃到过白叔叔的馄饨了,这么些年,甚是怀念那个味道。” “馄饨?” 白锦儿将这份炸好的放到木盘上交给林信平,而她则将下一份的炸串放进了锅里。 “马叔叔若是想吃阿翁的馄饨,何必等到以后呢?” “嗯?” 马冠英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 “怎么,下午锦儿,要和白叔叔一起过来么?” “哈哈这倒是有些困难了,” 白锦儿一边笑着说,一边用手中的筷子翻动着锅中的炸串。 “这可比叔叔以后来我们这儿吃,还要困难的多呢。” “哈哈哈,也是,” “白叔那个性子,这么些年了,也没什么改变的。” “不过虽然我不能把阿翁叫过来给叔叔做馄饨,但是,我自己可以做呀。” “你可以?” 马冠英话出口便自觉不礼貌,毕竟白锦儿是白老头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看白锦儿现在这副模样,自然也是受了白老头许多教诲的。自己这话说出来,倒像是质疑人家了。 “虽不敢说是能做的和阿翁一模一样的好吃,但是,” “我想,还是有七八分好吃的。” 白锦儿的侧颜对着马冠英,马冠英能看见她扬起的嘴角。 “如果马叔叔不嫌弃,下午我便准备一份馄饨,送去给马叔叔尝尝。” “这,不大好吧,我看你这生意很是忙的样子” “只是一份馄饨,花不了太多时间的。我若是和阿翁说,他肯定也是这样子说的。” 马冠英想了想, “好吧。” 他对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好感,有增加了不少。 “若是不耽误你的功夫,便叫锦儿麻烦了。” “不麻烦。” 说话的功夫,这一份炸串也炸好了。沥过了油,白锦儿用筷子夹到木盘上。 随着林信平手中的酱料均匀地洒下,马冠英闻到那扑鼻浓郁的酱香。男人的味蕾不免有些蠢蠢欲动,奈何胃却不争气地开始了自己的“抱怨”。 果然还是不能吃啊, 马冠英心中轻叹。 告别了白锦儿,马冠英和身后的仆从走在路上,忽然, “小财,” “阿郎?” “你去刚才那小姑娘的摊位那里,买一份她卖的那什么,什么炸串过来。” “阿郎” “此时万不可和老夫人讲,明白吗?” “喏” 第四百二十五章 给您带一碗 “老丈” “老丈” 冯多令往前走着,总觉得身后有人在叫自己。他有些佝偻的身躯停住,缓缓转过身来,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那边有个少女,正站在一张堆满了东西的桌子后面,十分热情地朝着自己招手。 老人想了想, 抬手指了指自己。 那意思就是, 你叫我 “老丈,你不认识我了吗” 许是瞧见了自己的动作,少女笑眯眯地开口说了一句。那张笑靥如花的面容在冯多令的脑海中开始被处理,渐渐的,原本显得陌生的脸孔,此时变得清晰和熟悉起来。 这不就是那个差点把自己的甘蔗全都打包带走的小姑娘吗。 没想到, 她竟然也在这个草市里卖东西。 冯多令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迈着不怎么快的步子,朝白锦儿的方向走去。他这才注意到,白锦儿这围着一溜的小孩儿,手上拿着大个大个的通宝,好像是在等着付钱。 老人站在这一圈小孩的后面,不禁显得有些奇怪。 “原来是你,小姑娘。” 冯多令打眼看了一眼, 除了那大大的油锅之外,其余的东西,他不大看得懂白锦儿是在卖什么。 “老丈,你怎么来这里了,” 瞧着这个捏糖特别俩厉害的老人家,白锦儿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在她看来,这老人是真的很厉害。 “您不看着摊子吗” 白锦儿不说还好,白锦儿一说,冯多令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无奈和复杂感。他倒是想去看着摊子,问题是, 他已经没糖可卖了。 家中的蔗汁是冯多令自己熬的。家中有着的一亩三分地,冯多令并没有像其他人家一样种上粮食或者能卖钱的作物当然甘蔗也是可以卖钱的,但是冯多令种的甘蔗却不是拿来卖的。 那些甘蔗,冯多令都自己拿来熬糖了。 虽说地不大,但是家中只有自己一个老人,所以冯多令家的甘蔗收的晚,往往要到来年的春天,冯多令才能将甘蔗收完。他的糖也正好卖到春天,夏天便不卖了。等到秋天的时候,又种下新一轮甘蔗。 就这样来来回回的,冯多令过了十几年的日子。 也不是没有人来找过冯多令买甘蔗,只是他种的也少,卖那么一点,也不挣上什么钱;而且他是真的喜欢捏糖,所以也没打算靠着卖这原材料来过生活。那日将甘蔗卖给白锦儿,纯属一个巧合, 因为老人看还是第一次听过孩子来找自己买甘蔗的,便以为她只不过是喜欢吃,所以才愿意卖她一些的。 加之白锦儿的笑容却是是有迷惑力,老人一个松口,竟差点被这小孩儿把自己带来的甘蔗搬空。 许也许给人家了,反一个孩子的悔,冯多令是做不出来的。老人几日忙着准备草市的东西,也疏忽了还以为家中留有些甘蔗的存货。结果回家这么一看, 没了。 没办法,为了能在剩下这两日每日都还有东西卖,冯多令只能每日只卖一锅,好歹不会浪费自己攒钱交的那个摊位费。 这不一早上一锅就已经全部卖光了,坐在摊子上的冯多令闲着没事,便晃悠着往里圈走,想着看看,这儿都卖了些什么好东西的。没成想走到这儿,竟然遇到了这个满面笑意的“罪魁祸首”。 白锦儿看着老人不说话,心中似乎十之猜出了个。当然她可没什么“愧疚之意”,而是对着老人嘿嘿一笑。 “我们三人都尝了老丈的手艺,那老丈要不要尝尝我们的” “你们的” “是。就是这桌上的东西,老丈若有兴趣,让奴给您露一手” “不要钱。” 冯多令闻言,看了白锦儿一眼。 “小姑娘这是什么话说。我还能占你们几个小孩子的便宜么。” 瞧着站在桌子后面的三个孩子,白锦儿这样小的都应该是其中最大的了,冯多令说话的功夫,不由得在心中暗自称叹一句。 这样小小的年纪,竟然就这么能干了。 “不过,你们卖的这是个什么,我倒是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是寒具么” “不是寒具,” 白锦儿对着老人笑笑,正好有一锅刚炸好的炸串出锅,白锦儿便用筷子将这些夹到了老人站着的位置面前的木盘上。 “是叫炸串的。便是将些菜蔬肉片,串在小竹签上油炸过的,撒上我们特制的酱料,味道很好的。” “还有这个是炸的鸡架,炸完之后撒上料粉,也最是香脆可口了。” “老丈可要尝一尝” “油炸的,” 冯多令看了看那新出锅的炸串。才放到木盘上,就听见身边的一个小男孩迫不及待地开口喊道:“我的我的这是我的” “知道啦知道啦这是你的,我们都记着呢,没人插队的放心放心。” 白锦儿说完将木盘推向林信平那边,林信平接过, “你要什么味道的” “我要麻辣的。” “麻辣的很辣哦,别到时候吃不下去。” “没事儿,”小男孩说着还抬头挺胸地拍了拍胸脯,“我是男子汉,肯定能吃的。” “好吧。” 林信平便没继续说了,而是开始给小男孩调味。 此时白锦儿已经开始炸第二锅了,她将新鲜的串串下下去,接着转过头来和老人说话。 “怎么样老丈,要吃吗” “不了,” 冯多令摇了摇头。 “虽闻着香,但是这油炸的物什吃多了,我晚上要闹肚子,到时候家中不方便看医。小姑娘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这样啊” 白锦儿觉得有些可惜。 “哦呀” 忽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似的,叫出一声。她看向老人,咧嘴说道: “那老丈,” “今日下午我正要做馄饨,吃了暖胃也不油腻,我想正适合老人家吃的。你看,我给您留一碗怎么样” 听了白锦儿的话,冯多令一愣。 他本想下意识地开口拒绝,可是看着白锦儿脸上的笑容,想想自己下午倒也没什么事情。想了想,老人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吧。”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一碗馄饨 “阿郎。” “如何” “这是白小娘子送过来的。” “嗯” 马冠英闻言,从成堆的账本中抬起了头。他看向面前的男人,男人的手中正捧着一个大大的陶碗。陶是粗陶,泥土和玄青的颜色间隔,看着便知道不是什么名贵的陶器,只是里面飘着的袅袅热气, 却叫男人单单脸好像置于仙境中。 “锦儿送过来的” “是的。” “你先放这儿” 看着那碗似乎挺烫手的,马冠英想叫男人先把碗放下来。可是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桌子上堆满了东西。 “等一等,” 马冠英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已经对完的账本。好不容易收出了一块比较空的地方,马冠英示意男人将碗摆到那里来。 轻巧的“嗒”的一声,冒着热气的碗便出现在了桌子上。 看了碗一眼,马冠英抬头,继续和面前的人说话: “是那白小娘子送来的吗” “是的阿郎。” “她可说什么了” “她让我和阿郎说,因为看阿郎迟迟不来,想是阿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忙,她便不好耽误阿郎的时间,先把馄饨送过来了。” “等到午后散市之时,她会自己过来将碗收走的。” “还叫我给阿郎带句话,” “说虽然手上事情要紧,但是馄饨若是泡久了皮易散,叫阿郎还是先将馄饨吃了,此时已经不大烫了,想来是可以吃的比较快的。” “是吗,” 男人的手轻轻地碰了碰碗边。果然虽然汤还在冒着热气,但是却远没有想象中来的那样烫。马冠英笑了笑, “她还真是有心了。” “好了辛苦你了。这儿已经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喏。” 仆从低头对着马冠英行了一礼,便转身迈出了亭子。马冠英在的这临时搭建的亭子,正好能远远地看见此时市中来往繁华的情景,但是声音却不大近,只是隐隐约约的,恰到好处的让人能体会到烟火气,却不会觉得太过吵闹。 亭子里此时只剩下了马冠英。 照着白锦儿所说的,他果然暂时将手中的事情搁置了,而开始观察自己面前这一碗的馄饨。 白嫩的面皮有些透明,隐约还能看见其中包裹着的馅料馄饨的面皮要比饺子的大上不少,方方正正的像一块丝织的手帕一般。 被折起的地方起了褶皱,其余的则半沉在清澈的汤中,配上装点的翠绿的葱花,好一派盎然的春日景象。 这碗馄饨的汤头不是浑浊的,但也绝不是如清水般寡淡无味。马冠英可以嗅到其中淡淡的鲜香气, 七分来自汤头,三分来自那好像揉碎的梨花瓣一样的小虾米。 小虾米最是便宜。 渔民捞起来,都好像是半卖半送一样地销出去。 可马冠英小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好像装饰一样的洒在馄饨里的小虾米了。 明明家里有更大的虾子, 却都比不上被馄饨汤泡软了的小虾米。 瞧见这小虾米,马冠英的心便放下了。他知道,这馄饨和他小时候吃起来的,一定是一样的味道。 调羹伸进了温热的汤中,马冠英舀起了一个馄饨。馄饨的皮明明也是用面粉做的,可是煮成了馄饨,便是要比饺子轻灵的多, 特别是白老头家的馄饨。 小时候自己生病,阿爷和阿娘为了要自己吃下东西去,想了许多的法子。可无论是多贵多珍惜的材料,在自己的口中,吃起来都味同嚼蜡。 直到后来,白老头来自己家,给自己煮了一碗馄饨。 原来真的有一样东西,是你吃上几次,几十次,甚至几百次都不会厌烦的。 若不是后来自己举家搬迁, 想来, 自己还能一直吃下去的吧。 虽然已经没有刚刚出锅那样烫了,但是马冠英还是保守地吹了几口气。用下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确定入口是不会烫到自己的时候,马冠英放心了,将调羹上的馄饨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一丝松快的笑容,霎时间在他的脸上如墨水一般的洇开来。 “老丈请用。” 白锦儿笑呵呵地将手中的碗捧到冯多令的面前。 下午她来的时候,从店里带了张小桌子和板凳。毕竟是自己请人家吃的东西,总不能叫人家捧着那碗来来回回地乱跑吧。那未免也太不走心了些。 冯多令来时便被白锦儿叫到了小板凳上坐着,等着白锦儿现给自己下馄饨。将放在碗中带来的馄饨在烧开了锅中下去,白锦儿往里倒了一点点自己做的浓汤宝,便等着馄饨煮好出锅。 出锅撒上小虾米和葱花,一碗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馄饨,就这样子做好了。 将烧水的锅子撤下,白锦儿这才将卖炸串要用到的油锅架上火。 冯多令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馄饨,这么一看,做的还真是不错。看来这小姑娘,是有些真材实料在身上的。 老人拿起林信平递过来的调羹,舀起一个馄饨正要送入口中,却被烫的连忙将馄饨又把自己的嘴巴给收了回去。 “嘶” 听见老人小声的抽气声,白锦儿和林信平不由得憋笑。 “老丈慢些,这刚出锅的,还烫口着。等一等再吃,先让它晾一晾。” “我知道,” 活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会连这点生活常识都不知道么。冯多令的表情有些尴尬,他舀起一个馄饨在调羹上,等着空气能让这馄饨凉下去一些。 等着馄饨凉的功夫,冯多令看着白锦儿他们忙碌的身影,不免得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小姑娘,你是做什么的” “你家中没有大人么” “我” “我就是开食肆的呀,” 白锦儿背对着冯多令,回答着他的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我家中是开食肆的,在西市,名叫白家食肆。我家中有阿翁,阿翁此时在家中呢。” “你阿翁在家中他就不担心你们自己来这个地方” “不担心呀,” 白锦儿的语调十分的自然和轻松, “因为我比较能干嘛,” “哈哈哈哈哈” 第四百二十七章 闲谈 虽说是玩笑话,但冯多令在白锦儿口中听出的只是单纯的一种快乐的调侃意味,并没有什么怨怼不满的情绪。看来她出来这样忙活生计,全凭自愿,没有任何被人逼迫了的成分在。 这让冯多令不免觉得惊讶。 “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搬过来的么?” “当然不是啊,” 白锦儿笑呵呵地说:“花了些钱,请一些叔叔给我们搬过来的。不然单凭我们几个,怎么弄得过来这么多东西。” 当然若是能让白锦儿用系统的话,倒是不是什么难事。 “看你的口气,想来做这样的事情,应该是很熟练了。” “那” “那当然的啦!” 这一次白锦儿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跃跃欲试的林信云便插嘴说道: “店里的大小事情都是阿姐一个人操持的,这么一点小事,对阿姐来说怎么会困难呢。” “说的夸张了,” 听着林信云语气里满满的崇拜,白锦儿对着她笑了笑, “不过确实是做了不少这样的事情,若是还不能熟能生巧,倒是要怀疑我的脑袋不好了。” “这样吗,” 老人抿了抿嘴,将已经凉好的馄饨送进了嘴里。 馄饨皮爽滑肉馅软弹,馅料好像是猪肉的,但是却和往常冯多令吃过的不大相同。好像还混了一点点切碎的虾仁,可是为什么会嚼起来这么弹牙,冯多令却是尝不出来的。 凉过的馄饨对于老人脆弱的口腔显然更容易接受。很快的一个馄饨就被老人嚼碎咽下肚子,他看着面前剩余的那些,歪了歪头。 “小娘子手艺倒是很好,” “想必城中食肆的生意也不错吧?” “还可以,维持生计倒是没问题的。” “说这话想是谦虚了,” 冯多令说着,打量了面前丝毫未减少的数量的孩子们一眼。 “看这幅样子,我想就是这草市中,也是没有能比得上你这儿的了。” 白锦儿笑笑,没承认,倒是也没否认。 冯多令继续慢悠悠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馄饨,白锦儿和林信平继续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要到林信云的时候她跑过去帮帮忙,要不到她的时候,她便跑到冯多令的身边,眼神很是好奇地看着老人。 冯多令被看了这么一会儿,视线便转移到了林信云的身上。 “小小姑娘,今年几岁了?” “老翁几岁了?” 林信云并没有直接回答冯多令的问题,反而是反问一句。冯多令一怔,心中想的是没想到这么小的姑娘也这么精灵的,可他还是笑笑,配合的回答道: “我今年五十有四了。” “噢~” 得到了冯多令回答的林信云咧嘴一笑,她最近正换下去的一颗牙已经长出了一半,这个笑容未免显得有些滑稽, “我今年八岁了。” “八岁了呀,那还是真是个小小姑娘。” “不小了,阿姐和我说,在我这个年纪,她都可以上灶了。” 另一边的白锦儿听到,未免有些啼笑皆非。 这句话再次惊讶到了吃馄饨的老人,他瞧着旁边少女忙碌的背影,心想怪不得她瞧着如此的娴熟。 “老丈家中独身出来卖饧,家中人不担心吗?” 似乎是察觉到老人称奇的目光,背对着冯多令的白锦儿,开口问了一句。刚才一直在说的都是自己家的事情,白锦儿对于这个捏糖技术十分高超的老人家,也抱着些许的好奇之心。 谁知道冯多令在听到了白锦儿的问题之后,摇了摇头,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 “只要与自己交代清楚便得了,何来什么担心不担心的。” “嗯?” “这么说,老丈家中是” “我家中并无其他人,便老头子一个人罢了。” “那老丈的孩儿呢?都出去做事了么?” 冯多令此时正将调羹送到嘴边,里面是已经变得温热适口的馄饨汤。他是看着白锦儿将馄饨煮好的,锅中只放了清水和葱花还有一把小虾米罢了,还有一罐不知是什么东西。可是老人喝进嘴里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好像饮了一口鲜鸡汤一般。 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我都未娶亲,” “何来的孩儿。” “未娶妻?” “是啊。” 听着白锦儿和林信平异口同声脱出的话语,冯多令十分洒脱地笑了笑, “觉得很惊讶么?” 白锦儿倒是还好。毕竟她还保留着二十一世纪的观念,对于结不结婚这种事情是看的很开,即使是听见这里的人说自己没有结婚,也本能地不会觉得是多么令人吃惊的一件事情。可是林信平不同, 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唐朝人,这年纪也有了婚姻观念,此时在他看来,年过半百竟然都没有娶亲的冯多令,实在是一个怪的不能再怪的异类了。 只是毕竟与老人没有那么的熟捻,说的话也纯粹是无事的闲聊,他虽然心中确实是觉得很惊讶,但也没有十分不礼貌地开口质疑。 白锦儿和林信平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哈哈,无事。” “我已经习惯了。” “也是因为年纪还轻些的时候,村里总有人劝我某一门亲事。我实在是烦扰不过,这才自己搬到了村子外面居住的。” 又是一个馄饨下肚,冯多令觉得自己的肚子暖和和的很舒服。 “我双亲去世的早,家中多亏姨母姨父一家人扶持,原本是要与我那表妹为亲的,只是后来上天不怜惜,姨母一家死于恶疾。从那之后,我便习惯一个人生活了。” “年轻时候与一师父学了熬糖技术,一点田地倒也能谋生糊口,后来也在村里人的介绍下相了几个,人家相不中我我也相不中人家,慢慢的,也就没这个心思了。” “老丈还是个重情之人啊。” 一旁听着的林信平感慨道。在他看来,或许冯多令是因为和自己有婚约的表妹去世了,心灰意懒,所以才拒绝和别人成亲的。谁想林信平的话才出口,就听见老人说了一句: “小郎君莫不是觉得,我是为了我那去世的表妹,所以才不娶的?” 第四百二十八章 做自己 “我与表妹幼年相识,青梅竹马。那时她在家中纺布,我在乡间种田。爷娘去世之后,我在姨母家居住,表妹对我照顾良多,于情于理,我与表妹成亲,都是极理所应当的事情。” “表妹虽出身农家,多亏姨母教育,也是温柔娴静,宜室宜家的。若是与表妹成亲,想来,我也能一儿两女,承欢膝下的幸福生活吧。” “只是,我没有这样子的福气。” “安葬了姨母姨父一家三口之后,我也曾经想过,自己是否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守孝期一过,便重新谋一门亲事,履行人生中的重要阶段,像其他人那样子,成为所谓的‘一个真正能担当的男人’。毕竟在我们那个小地方,若是一个男人没有成亲,” “那便意味着他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值得信任和依靠的人。” “村中的人都很不错,他们这么急着为我找一个好姑娘,便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而我也没却他们的好意,与那些人家,都仔细小心见过面。” “可是后来,见得多了,” “我心底却冒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为什么,只有成亲才能证明自己是一个可靠,可托付之人呢?一定要担负起其他人的人生和未来,才能被说成是负责任的人么?” “若是我能将自己的生活过的井井有条,难道,也不能证明我自己吗。” “这个念头是一个夜里,我醒来之后冒出来的。从此之后我日日想,夜夜想,越琢磨,越觉得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直到又是一个晚上,” “我总算是琢磨通了。” “既然我与表妹今生无缘,那便是老天告诉我,我这辈子可以活得自私一些。我至亲俱已不在,也就意味着从此之后,只要我不成亲,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我就不必为任何人的未来负担,” “我只需要过好我的日子,就可以了。” “既然没了这个‘必须’,我又何必为了别人所谓的证明,而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便慢慢地开始学着推掉那些,想要给我介绍亲事的同村的好意,开始学着去寻,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后来搬出了村子,也渐渐断了和村里人的联系。一开始心中,还觉得有些惶惶不安,可是等着习惯之后,心里竟莫名的舒坦了许多。” “想来,” “我天生是孤独命的。” “不知不觉的,也就这样子活到了现在。” 冯多令关于自己的故事说完,他碗中的馄饨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老人动作悠悠地将那最后一个馄饨送入口中,最后连碗中的汤都饮尽了,这才将手中的调羹放下。 “小娘子也不要觉得我说话夸大,” “不过小娘子这馄饨,应算是小老儿这辈子下来,吃过最好吃的一碗了。” “老丈客气,” 白锦儿脑海里还回荡着刚才的冯多令说的那些话,忽然听见冯多令和自己说话,嘴角立马扯起一丝笑容,对着老人笑道。 “要是老丈吃得惯,以后进城只管来找我。西市白家食肆,吃喝减半,老丈多多捧场哇。” “哈哈哈哈好,” “若是日后有空,” “一定上门。” “信平,” “信平!” 这边厢冯多令和白锦儿才说完话,那边白锦儿便瞧见林信平呆呆傻傻地看着老人的方向。白锦儿连连喊了几声,这才把少年从发愣中叫了出来。 “发什么呆呢,客人等着了。” 白锦儿手肘拐了拐林信平,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噢,哦” 虽然转过身继续做事了,但是白锦儿隐约察觉到,刚才老人的那一番话,显然是给林信平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毕竟在这个时代,冯多令刚才的一席话,显得实在是惊世骇俗了些。 也不知道这些话,会不会在林信平尚显稚嫩的三观之中,造成什么冲击呢? 吃完了馄饨,冯多令并没有逗留几时。和白锦儿几人道别之后,他便像来时那样的,走路慢悠悠的,朝着自己摊位的方向晃悠而去。 白锦儿注视着老人的身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后,便收回了视线。 手中的筷子翻动着油锅中上下翻滚的炸串,瞧着其中漂浮出的气泡由密到疏,由大到小。 “老板娘!来一份炸串!” “好嘞,” “马上就得啊~” “阿翁!我回来啦!” “阿翁?” 白锦儿一进院门,就看见白老头坐在院子里。面前的小木桌上,此时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哎呀,” “阿翁你这几日是怎么了,转性了?” 将东西堆在门口,白锦儿拍了拍手,一路小跑到白老头的身边。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饭菜的香气飘进鼻腔。少女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灿烂,双手背在身后故作扭捏之态。 “你这臭丫头,” 白老头显然不吃白锦儿这套,他拿起了碗,开始给自己的碗里添饭。 “不是老头子做的饭把你喂这么大的,不就是做几顿饭嘛,看把你大惊小怪的。” “快点儿去把衣服换一换手洗一洗,不然待会儿菜都凉了,” “看你这几日辛苦,” “以后这饭还是要你来做的啊。” “嘿嘿嘿知道啦阿翁~” 白锦儿的心情很好,她蹦跳着进屋,换了衣服又出来洗了手,坐到桌子前的时候,将一个沉甸甸的大荷包放到了白老头的面前。 “阿翁你看,” “这是我今日挣的钱。刨去给信平信云他们兄妹俩的,还有这——么多呢。” “知道了知道了,” 装满饭的碗摆到了白锦儿的面前,伴随着老人淡淡语调的话语声, “快点儿先吃饭,” “怎么又弄到现在才回来。” “你先看看嘛阿翁——” “吃完饭再说。” “对了对了阿翁,今日我做了馄饨给马叔叔吃,他说可好吃了,还说我做的和你做的一模一样呢~” “那小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喜欢吃馄饨的。一定是他太久没吃到老头子的手艺了,所以才出现了这种幻觉。” “阿翁!” 第四百二十九章 告诫 这是草市在这儿开的最后一天, 白锦儿也算是赚的盆满钵满。 因为出租摊位并不需要花费多余的钱,所以这几日下来,其实白锦儿只支出了些材料工火费罢了。连大部分的调料,都是从系统里兑换的。 这么几天下来, 挣得比开店挣的还多。 这样看来,来倒是来对了的。 “老板娘我要一份炸串和一份鸡架。” “哎呀对不住这位小客人,今日的东西已经卖光了,我们也要收摊回家啦。” “哎?” 白锦儿话音落下,就看见面前的小男孩脸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他悻悻地将递出钱的手收了回来,挠了挠头, “什么嘛,亏我还和阿娘要了钱特地跑过来的,怎么就卖完了” 听着离开的小小的身影嘴里不断念叨着抱怨的话,白锦儿心中既觉得好笑,却又觉得有一股莫名欣慰的感觉。 “信平快点儿收拾,待会儿牛叔他们就过来了。” “知道啦阿姐。” “对了信云呢,怎么今日没见着她过来的?” “噢她本来今日也是想过来的,但是今天我们要出门的时候,公孙先生忽然找上门来。原来是阿云耽误了好几日的功课,公孙先生特地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呢。” “嗯?这么说这几日阿云过来,未事先和公孙先生打过招呼的?” “是啊,我也是才知道。” “这孩子,真是的” 脏了的木盘用备好的清水洗净,随手倒在了后面挖好的排沟之中。其余的东西一一排列堆好,白锦儿拍了拍手,叉着腰巡视了一圈。 “差不多了,等到待会儿,牛叔他们过来,麻烦他们搬回家去就好了。” “锦儿,” “你们要准备回去了么。” 就在白锦儿和林信平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一道男声在两人的头顶响起。白锦儿抬起头,正看见马冠英站在自己的铺面前,还是身着白锦儿第一次见到他时候披着的那件披风,身后跟着的也是白锦儿第一次见他时跟着的那个人。 “是啊马叔叔,” 瞧见是马冠英,白锦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直起身来对着他笑笑, “这几日多亏叔叔照拂,日后马叔叔要是有时间,一定要带着令尊来店里看看。阿翁说,他也有好久没有和令尊见过面了。” “自然,” 马冠英的嘴角稍稍扬起,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此时让笑容显得和蔼了许多。 “日后。” “那你要如何回去,可有接送?我看你手边东西甚多,若是回去不方便的话,我便叫家里的马车送你们回去。” “啊不用啦,我们已经在城中雇了人帮忙搬运的,我想他们马上就到了才是。” “如此,” 马冠英点了点头, “这样自然是极好的。只是雇人的时候除了价钱,也要记着考虑些别的事情。像是是否靠谱,是否有什么前科,或是太油腔滑调之人,也是要事先调查清楚的。” “你日后若是想要将店子做大,有好些事情,是要先琢磨好才是。” “我知道了马叔叔,只是,”白锦儿挠挠头,“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呀。” “是吗,” “不碍事的,” 白锦儿的否定马冠英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看着白锦儿的眼神中似乎意有所指。 “先学一些总是好的,若是以后,你改变了主意呢?” 看着男人的笑容,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她才缓缓点了点头,重新说道: “我知道了,马叔叔。” 马冠英离开后不久,白锦儿雇的那个叫牛叔的男人,就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哎呀呀,” 络腮胡十分浓密的矮壮男人来到摊位前,对着白锦儿露出一口大白牙的笑容。 “看着白小娘子今天这架势,想必生意不错,又是挣了好些银钱的吧?” “真是羡慕你们啊,” “哪儿像我们这些没本事的人,只能靠卖些苦力讨生活的,累死累活,一日也挣不上几个钱。” “行有行规行有行的难处嘛牛叔,” 白锦儿礼貌地说道: “再说了这行行出状元的,要是真有本事,做什么不都能出人头地的,你说是不是牛叔?” “是是是,” 男人的笑容不变, “白小娘子真是惯会讲话的。” “牛叔夸奖了。那就劳烦牛叔带着几位叔叔,把我们这些东西照着前几日那样,搬回我家去可好?”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白锦儿说完之后,并没有看见站在面前的几个男人动作。少女挑了挑眉,开口道: “牛叔,有什么问题吗?” “哈哈哈哈白小娘子说的,这事儿我们做了这么久了,能有什么问题呢,” “只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被白锦儿称呼做牛叔的男人搓了搓自己的手。 “你看,这天气也热了,咱们兄弟这搬出搬进东西的,出的汗多了,口也干的快些。我想,是不是能多挣些茶水钱,给兄弟们润润口的?” “牛叔这意思是,觉得我给的钱不够了?” “哎哟哎哟我可没这个意思,” 在白锦儿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男人的动作显得有些局促。 “不过,你看今儿草市不是散市么,我看这儿,需要搬东西的人,好像也是不少,” “是吧?” “当然,我和你家,也算是老相识,” “你和白翁,也经常照顾我生意不是。但是你知道这做了老板的,总不能只考虑自己,” “我手下这些兄弟,也要吃饭的嘛” “那这样吧牛叔,”白锦儿并没有让男人在继续说下去, “我多给你们一吊钱,就算是给几位叔叔的茶钱,你看如何?” “哈哈哈哈白小娘子你看你,我也没有这个意思,不过你要是坚持的话,我们也不好的却你的情,你看是不是?” 瞧着几个男人十分明显的显露出来的得逞后的笑意,白锦儿扯了扯嘴角。回想起刚才马冠英离开之前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白锦儿不由得在心中低叹一声。 还真是言出法随啊。 看来自己在有些地方,还是单纯了些。 心 第四百三十章 一个意外 把东西都交给别人的白锦儿和林信平两人,此时自然是轻松的许多。 白锦儿特意又去马冠英那里道了别,这才领着林信平从草市走了出来。 两人走在城郊外,朝着锦官城的方向走去。林信平走在白锦儿的身边约莫落后小半步的位置,他不时看向白锦儿的侧颜,斟酌片刻之后,才有些犹豫不决地开口道: “阿姐,你方才为什么要答应给他们加一吊钱,” “这不是我们之前说好的价格啊。” “怎么,你还在琢磨这件事情呢。” “是啊,” 少年点点头。 “明明咱们都是事先就说好了价格的,他们竟然临时变卦,还说要什么茶钱的,咱们给他们的那些钱,难道还不够他们买一壶茶的吗?” “阿姐你竟然都答应了,要是我,我想我估计就要和他们吵起来了。” “怎么说呢,” 白锦儿走着,听着林信平语气中的愤愤不满,少女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髻。 “此事,也怪我当时蠢了。” “你可记得,当时我们雇佣他们来给我们搬东西的时候,因为牛叔与我阿翁做过许多年的生意,所以我当时想的是,只不过是个小单子,便没有与他签契。” “没有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地写下实契。” “既是无实契,若他要坐地起价,我们到时候就是找人去辩驳,或是告上府衙,手中也无可依据的法子。” “这是最根本的其一。” “再者,他们也不是第一日出来做事的了,” “他能拿准此时提价,自然是调查准了那时候,我们就算是心中不愿意,也必须依得他。不然天色渐晚了,我们找不到别的能将我们东西送进城的人,想必是麻烦至极。” “所以就算我们心中不愿,哪怕讲少些钱,也一定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可是方才,马老板不是才说能送我们回去的吗?就是不接受他们的条件,我们,不也有能回去的法子。” “话虽如此,” 说到这里,白锦儿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毕竟马冠英走才没多久,当时自己还没将他的话十分放在心上。没想到那么快,竟然就被打脸了,饶是白锦儿这样子脸皮子不算薄的姑娘,也不大愿意就这立马去麻烦人家, 以这样的理由。 “所以就这样了,” “一吊钱,当作买个教训了。这事情告诉我们,就是在怎么相熟的人,在涉及到银钱的事情上,还是要白纸黑字的写清楚才可以。” 林信平挠了挠脑袋,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其实如果不是怕别人看到和林信平这边不好解释,不然白锦儿明明可以拿自己的系统一口气全部打包带走的,这样又省钱又省力气, 好不容易有个这么方便的魔幻的功能还不好的用, 白锦儿心里很是郁闷。 “阿姐别想了,” “咱们下次注意就成了。” “开心一些,不要太责怪自己了。” 原来是白锦儿想着想着,不自觉心中的叹气声竟然脱口而出。身边的少年还以为白锦儿还在为自己的失误而损失了一吊钱自责,不由得的贴心地开口安慰道。 “没有没有,是” 白锦儿想解释来着,但是转念一想这倒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而且难得林信平这么的贴心,干脆就这样叫他以为好了。说不定还能锻炼一下这位小少年察言观色的能力, 对以后追女孩子也有帮助呢不是。 两人走了没多久,到快要靠近护城河的方向的时候,白锦儿却远远地就看见河边此时围聚了一群人。 还有些人口中高声喊叫着什么,只是声音太杂乱了,白锦儿听不太清楚在说什么。 “信平,” “你能看得见那边怎么了么?” 林信平自然也看见了,毕竟那么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想来除了眼睛盲了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人看不见的才是。少年踮起脚往的那边勾头望去,同时竖直了耳朵,努力尝试听清楚那群人口中喊得是什么东西。 “不行,” 林信平放下踮着的脚,摇了摇头, “太远了阿姐,我听不清楚的。”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下子,倒是终于听清了。那是两个妇人,穿着还算是不错料子的衣裳,一边拍着胸口,一边从人群中挤着出来。 “哎呀哎呀,可真是吓死个人了。” “你说好生生的,那孩子怎么就掉进河里去了呢。” “可不是嘛你说,这最近这河水涨的也快,河水多凉啊,那孩子掉下去一会子,捞上来可就不喘气了。” “也不知这爷娘是怎么看的。” “你没看见么,是那几个胡人的孩子,这几日在草市里卖东西的那几个大胡子胡人。几个大老爷们儿的,看孩子怎么这么不用心的。想来是尽奔着挣钱了,孩子都看不好。” “哎哟你可别说了,嘴上留点儿德吧。我看那几个胡人哭的可惨了,你方才没看见么?那么大的汉子,我看哭的都快背过去了。” “想必也是来这儿讨生活的吧,没想到孩子却没了,唉,要是叫做娘的知道,该多伤心啊。” “可不说是嘛” 说话的妇人渐渐走远,她们说话的内容却一字不落的钻进了白锦儿和林信平的耳朵里。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听见了妇人们交谈的内容之后,原本还十分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就好像经过了过滤似的,在白锦儿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听见了, 夹杂在繁杂的各种说话交谈声音里的,是几个成年男性撕心裂肺又无比悲凉的哭喊声音。 他们的声音原本是浑凝厚重的,此一时听起来,却变得沙哑, 好像飘雪时候大漠, 朔风刮过卷挟的是割人喉咙的细沙。 白锦儿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来草市的那天,见到的那个,躲在和顾客争论的面红耳赤的长辈背后的小男孩。卷曲的软软的头发和略显单薄的小身板, 还有他手里拿着的刚出锅的胡麻饼, 暖和和的, 碎芝麻吃了满身都是。 第四百三十一章 母子 “小兔崽子别跑了!” “哎呦喂!” “你是要气死老娘我” 挽着发髻一丝头发都不带掉落的妇人站在白家食肆的店门口,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街头放声大骂。妇人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所有往那个方向走的行人在经过街口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下脚步来打量打量自身, 好好的斟酌或是肯定一下, 妇人骂的人是不是自己。 妇人当然不是个疯子,也不是个喜欢骂街的泼妇。她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原因。 在练练骂了几声之后,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男孩从那来往的人群中穿了出来,擦擦流到嘴边的鼻涕,满脸嬉笑地来到了妇人的身边。 “嘻嘻,阿娘。” 小男孩年纪不大,看着就七八岁,或者六七岁的模样;原本干净规整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就好像是套在了牛的身上一样。几个眨眼不见的功夫,就已经揉的皱皱巴巴的。 这让本就烦躁的妇人愈发的生气。 “你个臭小子,” 妇人丰腴饱满的手指伸出,食指并大拇指用,揪住小男孩的耳朵往自己的面前拎, “你看看这身衣服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以后老娘再不给你穿新做的衣服了,干脆把院子里的竹篓拆了给你掐个壳子出来让你套上,看你还穿不穿的烂。” “跟我进去!” “你看看你那手袖子哦我的天爷,不是叫你用手帕擦鼻涕吗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在妇人的骂骂咧咧声音中,这母子俩一前一后的,保持着刚才那个略有些滑稽的姿势,走进了白家食肆。 “哎哟可累死我了!” 妇人松开手,不顾男孩呲牙咧嘴捂着耳朵蹦来蹦去的模样,她盘腿在坐榻上坐定,掏出怀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林小子” “哎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妇人话音刚落,林信平便已经抱着自己怀里的小本子和炭笔往妇人的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十三娘您来啦,” 挂起招牌的待客微笑,林信平对着面前的妇人说话道。他眼睛的余光看见坐在桌子对面,缩在角落里还揉着自己耳朵的小男孩,不着痕迹又有些害地往旁边让了几步。 林信平的小动作十三娘显然是没看到,她将擦过汗的帕子又重新收好,抬头看向林信平: “这天太热了,” “可不是嘛。” 少年脸上的笑容灿烂, “店里今儿有冰茶,要不给您上一壶解解渴?先喝着,再想待会儿吃点什么也不迟。” “挺好,” 十三娘点了点头,似乎对林信平的提议很是满意。 “那就先来一壶那什么冰茶吧,对了,再来一碟素什小菜碟,记着要全素的啊,可一点荤腥不要。这几日我胃口寡淡的很,吃不了那油的东西。” “得嘞,” 林信平很快地就在纸上记下了妇人要的东西,随后笑着对妇人点了点头。 “您先吃点儿爽口的,待会儿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您再叫我。” “行我知道。” 点完了菜,妇人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东西似的。她先是点了点正准备离开的林信平,又点了点坐在自己的对面的自己的儿子,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你看看人家!” 背对着桌子的已经迈出一步去的林信平,再听见妇人的这句“你看看人家”之后,脚步一滞,然后浑身像是浇透了凉水般的一激灵。 “你看看人信平阿兄,年纪也大不了你的,” “怎么就这么能干的了?” “你再看看你。” “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你要是能有人林小子一半,哦不,你要是能有人家三分听话,老娘我都能多活些日子。” “臭小子真是一点不听话” 十三娘口中又像是刚才进店来时那样的,念叨着些抱怨的责备的话语。坐在她对面的小男孩在母亲的抱怨声中抬头,他却没有看向不断地拿自己和别人比较的母亲, 而是将忿忿和不服气的眼神投向了往旁边挪走的林信平身上。 察觉到背后投来的目光,林信平只觉得一种芒刺在背的恶寒从脚底升到头顶。他“哧啦”的一声将手中写了字的纸从小本子上撕下,捏在手里很快的几乎是小跑地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进到厨房之后,少年呼地松了口气。 “你怎么进来了?” 厨房是白锦儿和白老头在忙活着,看见林信平跑进来,白锦儿有些疑惑地说了一句。毕竟往常都是林信平在外面将客人点了的单子递进来,白锦儿接过之后他再出去招呼别的客人。因此非一般情况,林信平是不会进到厨房里浪费时间的。 白锦儿的问话让林信平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将手中的纸递到白锦儿的手上,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头疼: “十三娘来了阿姐。” “十三娘?” 白锦儿反应了一下,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也露出了和林信平一样无奈的表情。 “她带着王元椿那小子过来了?” “可不是,” “不然我至于躲到这儿来吗。” 林信平摊了摊手。 原来这王家的王齐氏,嫁人前家中行十三,因此嫁了人之后,街坊四邻照例用旧称呼喊她性子急是个热心肠,人缘处的是历来不错。可没想到生了个孩子,反而是十里八店都出名的混世魔王。 家里男人出外忙,家中事情十三娘一手操办;孩子养的倒是健健康康的,就是在教这一块,十三娘子却是有心无力。 王元椿生下来性子就野,从大到小就没少干找猫逗狗的破事儿,十三娘子着急却只会打骂,越发是撺掇的孩子逆反难以管束。这心中又气又急下来,不免得拿些“正面例子”和自己的孩子做个对比。 而不幸的,林信平便是那个正面的例子。 一两次说了还好,王元椿也不放在心上这十百次的念叨下来,难免激得人心中不爽。林信平虽然什么事情都没做,可往往就因为这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少不得落一顿整。 因此现在林信平但凡是遇到他们母子俩,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巴不得那十三娘子瞧不见自己才好。 第四百三十二章 花生糖 “可怜见的,” 白锦儿很是同情地拍了拍林信平的肩膀。 “你怎么不去和十三娘说说,叫她不要再拿你和她儿子做对比了?” “我说了阿姐,你当我没说么,”林信平苦笑。 “我上次和她说了许久,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结果十三娘根本没听懂我再说什么,还以为我是故意找她寒暄,卖弄谦虚去了。” “我还照着你教我说的那样,和她说这样对元椿的教育不好,要给元椿从小树立起自信,平常也别总是打骂他,偶尔也要拣将些元椿做的好事,夸一夸他才是。” “结果你知道什么吗阿姐,十三娘竟然就拽着我站街头说了半个时辰元椿最近又干什么坏事了,他又把哪家墙踹塌了把哪家的猫尾巴毛给拔了。” “最后讲了半天,还是绕到了我到底有多懂事这件事情上来” 林信平越说越无奈,最后直接扶额,一边摇着头一边和面前的姑娘说话: “阿姐啊,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被人夸奖,是这么糟心的一件事情。” “得了吧啊,” 原本还说着说着好好的,结果白锦儿后面越听越觉得奇怪。怎么听这语气,这小子还有点儿乐在其中是怎么说呢, 少女一拍林信平的肩膀。 “得了,” “那你就在厨房里给我看着锅子吧,那锅里炖着老母鸡,你差不多就打开盖子搅合搅合,待会儿等着于大娘过来,就给她端着走了。其他呢你就别动,等我回来再说。” “好嘞阿姐,你放心吧。” 白锦儿将要端就去的菜摆在托盘上,给林信平交代完了之后,就端着托盘往大堂走出去。 “阿姐慢走啊” 目送着白锦儿的身影挑开了帘子后消失,林信平算是舒了心的笑起来。他转而看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白老头,凑到了老人的跟前, “白翁,有什么事儿我能帮忙的嘛?” 白老头没说话,只斜瞄了林信平一眼,手中的大勺指了指架在角落里的小陶锅。 “看火。” “嗷!” 这边林信平给白老头打着下手,那边白锦儿替着林信平把菜给端了出来。送完了别的桌,白锦儿满脸带笑地抬着托盘往十三娘他们这桌走过去。 “十三娘来啦” “好几日没见着您了,王叔叔可好,姑婆可好?” “哎哟这元椿瞧着是越长越高了是,” “眼见着是要比娘子高了才是。” 这边王元椿看见白锦儿过来,肉眼可见的露出惋惜的神色想来这么会儿的功夫,估计这小子就已经构思好要怎么捉弄林信平了。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 “哎哟小锦儿,” “可不是嘛,这不好几日了,” “前几日我那姑婆,非要叫我在家里陪着这臭小子读书。你说我过了这么几十年了,那些字认识我我都不认识它们。还偏偏叫我守着着臭小子读书,说什么她孙子指定是个读书人的材料,说不定以后举试,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当当。” “我就和老人说可别做这个梦了,就这臭小子的颜色还参加举试呢,他要是能认得千字啊,那都是他王守业积德祖上冒了青烟的了。” 果然如同林信平所说的,十三娘句句不离自己儿子,所言也几乎都是贬低之词。 “谁说我不识字的?我早一个月前就识得千字了!” 另一边的王元椿显然是不喜欢听自己阿娘说的话。他直起了腰杆,乱蓬蓬的头发顶在脑袋上,不服气地说了一句。 “你识得千字了?你识得千字了?你要是识得千字,那先生教你读书你还会说自己不会读的?” “我是不稀罕!什么之乎者也乱七八糟的,我根本不稀罕读!” “是是是都有你的理什么都有你的理,反正不会就不会吧,你老子挣这些钱不就是给他儿子挥霍的么?和我又有什么干系了?” 听着这母子俩吵架的话语,白锦儿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两位两位,” “这天干气躁的,这水喝的少了就是容易上火。这是我们店里特制的冰茶,喝下去清凉解渴,最是适合喉咙干哑的时候了。” “这是十三娘您要的凉拌苦瓜,慢用。” 刚才那番子争论显然是又让妇人的体温升高了。她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手掌呈扇风状在自己脸旁边摆了一会儿。 “谢谢你了啊小锦儿,” “唉对了,林信平那小子呢?” “噢他啊,” 听见十三娘问到林信平,察觉到坐着的小男孩的身体一瞬间绷紧,白锦儿的眼珠子一转,脸上笑了笑,一边伸手去自己腰后的荷包里摸索什么。 “他啊,现在在厨房帮忙的嘛。笨手笨脚的,刚才在厨房把碗给摔了,我这会儿正罚他打扫干净呢。” 蹲在陶锅前面的林信平打了个喷嚏。 “嗐你看看你这人,” “这店里这么多客人的,忙活的头昏了,碰掉个什么瓶瓶罐罐的东西多正常不是。你也不要太怪他了,” “不想我们家这个” “啊!” 白锦儿在十三娘又要再一次把林信平和王元椿进行对比的时候,及时开口打断了妇人的话头。 好家伙,这胳膊肘也太向外拐了些。 以前就见过溺爱自己家孩子的,这会儿竟然还见到个溺爱别人家孩子的。 要不是对林信平的身世算是了如指掌,白锦儿都要怀疑是不是林信平才是王家十三娘的亲生孩子了。 “我摸到个好东西,” 察觉到母子俩朝自己投来的疑惑的目光,白锦儿十分自然地笑了笑。随后手从背后神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块花生糖。 花生糖,是前世白锦儿特别喜欢的吃的那种。用加热的融融的糖浆包裹住花生碎和各种坚果干,再用木板和石板定型,成一块巨大巨大的花生坚果糖。完全硬实之后就可以用刀,切成更好入口的小方块状, 是最适合孩子打发时间时候吃的零食了。 白锦儿自己有糖,有花生,虽然没有别的种类的坚果,但是自己做花生糖,倒也不是很难。 “喏,” 说话间的功夫, 白锦儿将手中的花生糖递到了王元椿的手中 第四百三十三章 好事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的,” 瞧见白锦儿的动作,十三娘连忙推拒。 “你看我们这都还没有要东西吃的呢,怎么就好叫你送了?臭小子还不快还回去!” 王元椿被十三娘的凤眸瞪的一激灵,虽然如此,他还是将已经拿到手的花生糖藏到了背后,不服输地也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我才不呢,” “这是白姐姐给我的。” 说着,小男孩张开了大口,直接将半块的花生糖都塞进了口中。 “慢点儿慢点儿,没事的,姐姐不跟你要啊。” 白锦儿怕碎糖不小心呛到他的气管里,连忙笑着开口。她看向十三娘, “十三娘这话说的可就是跟我见外了,不过就是块糖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您也也别老是骂元椿,这半大的小子啊,是你越凶越难管教的。” “唉,” 听了白锦儿的话,十三娘也不继续和面前的小男孩追究了,倒是像想起什么伤心事的,脸上的表情登时间萎靡下去。 “你真当我喜欢日日说他骂他的,” “还不是这小子,他就这么不听话。” “你说老娘我也不是要他像人家陶议郎家的公子一样会读书,也不是要像人家李员外家的二郎一样算盘打的劈里啪啦,” “我们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做老娘的,我也不就是求他个安稳。” “他性子如此毛躁,又能做成什么事情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十三娘,” 白锦儿拍了拍低头吃糖,表情看上去好像满不在乎的王元椿的肩膀,转而抬头对妇人说道: “你看,元椿这性子虽不像那些读书啊经商的人那样的沉静,但是他的机灵劲儿可不输别人的不是?这书啊,有人念的进去,自然就有人念不进去。要是人人都是读书的好材料,还不年年都得出一个大相公了?” “这天底下读书的人千千万万,能读到圣人跟前的,不也就那么几个不是?” “既然元椿志不在此,你若是强求啊,自然是吃力不讨好的咯。” “这话说的轻松,可这臭小子,总也得有一两个谋生的本事吧?你看他这副野模样,好吃懒做的,我能叫他干什么去了。” “这就是您不知道了呀十三娘,” 白锦儿可就等着十三娘的这句话。她哈哈笑了几声,用力地拍了拍王元椿的小肩膀, “元椿呀,把你前几日做的那事情,被刘叔叔夸奖了的那事情,说于你母亲听一听。” “哼,” “有什么好说的,” 王元椿将自己的小脑袋转朝了别的方向,嘴里的花生糖也不嚼了,好像这样子能让自己看起来更严肃些似的。虽然如此,那黑黢黢的小眼睛珠子却不住地在眼眶里转着,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被这么说嘛,” 白锦儿捕捉到男孩的小小心思,十分捧场地说了一句。她再看向十三娘的时候,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笑盈盈的骄傲。 “您儿子啊,前几日可是做了不得了的好事了,” “您可知道这几日在城中十分得意的那飞贼,叫什么檐上飞的,刘叔叔他们跟了好几日,就在前几日才确定踪迹的那个?” “哦你说那个!记得记得,这不是那时候城里通知来着,可把家里那老婆子吓坏了,日日不只是睡之前要把院子四处检查过才敢睡的,就是睡了也睡得不安稳,半夜听见点儿动静就要把我们两口子喊起来。那几日我眼下这青晕啊,哎哟大的不得了。” “可不是,” “就这么个搅得咱们不安宁的贼娃子,可还是托你们家元椿,才抓到的呢。” 话音一落,十三娘立刻用十分惊骇的眼神看向白锦儿。 “你这可就是拿我开涮了小锦儿,” “还我们家这位帮忙,你要说是因为他让刘帅他们没捉着那贼我要说一声是,你要说是托他?” “那可真是得太阳月亮一齐从北边出来了才行。” “哎哟十三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怕明儿啊,还真出现这景象了。” 白锦儿打趣一句。 “怎么着啊小子,” “不和你阿娘解释解释?” 王元椿其实全身的注意都放在两个女人的对话上,好不容易憋住了对十三娘话的反驳,在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他抿了抿嘴,脑袋昂的更高了: “我只是碰巧在那儿做的陷阱罢了,哪里知道那人傻,自己踩进去的的。” “是吗?可是我怎么听着刘叔说,是你听见他们在捉贼,主动提出要帮他们的?还说那贼落了你的陷阱之后,你还没被吓跑,就在那儿和那贼说着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好拖时间等着不良人赶到的?” 白锦儿的话成功让这个倔强傲娇的小男孩红了脸庞,他的脸依旧转朝别的方向,眼睛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 “锦儿丫头,你说的,是我家孩子?” 这边厢的十三娘,在听完白锦儿的话之后,不可置信爬满了她的面容。十三娘出嫁的算是较晚的,因此虽然孩子年纪不大,却也已经三十有余了。 当然,在白锦儿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是绝对不算大的,可是在如今这个社会情况自然不同。白锦儿注意到妇人的眼角已经有了小细纹,在这样的惊讶神情下,衬托的是愈发明显。 “是,是他?” “正是。” 白锦儿点头。 十三娘的眼神转移到了王元椿的身上的。她上下打量了自己的孩子一眼,白锦儿在旁边看着,妇人的双眸是有些琥珀色的,想来王元椿那漆黑的眸子,遗传的是他爹才是白锦儿瞧着十三娘的嘴唇嗫动,好像是要开口说什么, 少女的嘴角于是噙了笑容,等着听母亲对自己孩子的勇敢和机智进行褒奖。 可结果带着惊奇神色的十三娘好好地看了王元椿一圈下来,忽然直起半身,上半身往对面的王元椿的方向够去。妇人猛地抓住了小男孩的手臂,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等着十三娘将王元椿的手臂放下来的时候, 白锦儿听见她说了这么一句: “死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说?” “伤着什么地方没有?!” 第四百三十四章 劝 听见十三娘的话,白锦儿和王元椿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随后他们才意识到,看了彼此一眼。 显然白锦儿是看出了小男孩眼底的茫然,可是王元椿却看不出她眼里蕴藏着的是什么意思。 只有白锦儿知道, 且她的嘴角微微有些抽动。 “说话呀!” 得不到回应的妇人又补充了一句,此时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焦急。还没有见过母亲这副模样的王元椿总觉得此时的十三娘比平常看着还有威慑力,于是他破天荒地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十分配合地摇了摇头。 “没,没有阿娘。” “放心吧十三娘,” 白锦儿插了一句, “当时刘叔他们赶到的很快,也都带着元椿去看了一遍大夫。元椿确实没受伤,您可以放心。” 听到白锦儿的话,妇人这才像是慢慢地松了口气,然后回落到自己坐着的位置上。 她抚着胸口,带着嗔怒地瞥了王元椿一眼, “臭小子,日后这样的事情还敢瞒着我的,我可不揭了你的皮子。” 王元椿下意识地脑袋一缩,低着头甚是颓败地不说话。 “不过,” 就在王元椿以为自己不过是和平常一样的得了顿讨骂,心中难掩失落和郁闷之情的时候,妇人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头顶。 “难得你小子,算是给老娘做了件露脸的好事。” “得,今日回去,准你不读书了。” “真的?!” 瞧着小男孩抬起的满是惊喜的脸,十三娘的眉梢眼角也是憋不住的笑意。她也是故作不在意地转过了头,双手环胸十分傲娇地哼了一声, “怎么,老娘几时骗过你了?” “太好了!多谢阿娘!” 母子俩此时的和谐模样,是白锦儿未曾见过的。少女笑了笑,决心不打扰这亲子时光,抱着手中的托盘就打算离开。 “哎小锦儿别走!” “送一碟凉拌豆干,麻辣鸡丝,和一碗白菜圆子汤给我们。” “好嘞,” 白锦儿脸上带笑,对着十三娘点了点头。 送菜过来的时候,白锦儿又和十三娘聊了聊。她和十三娘说,既然王元椿不喜欢读书也不擅长做生意,不如就送着王元椿去找不良帅刘叔,在他那儿拜个师父学些功夫,以后说不定,就能吃这碗饭才是。 王元椿性子虽然急躁,但是却既有打抱不平的侠义心思。也喜欢手脚上的功夫,经常为街上同年纪那些孩子出头的。这样的人若是能谋得一份公差,显然是很适合的。 白锦儿也不断说着刘叔对王元椿这个孩子很有好感,想必要是拜在她他手下,爷俩儿个性能十分契合才是。虽然年纪小,但是也意味着能学的东西多,多和城中的不良人混混,相信也能改掉他不少的坏毛病。 毕竟刘叔手下的人白锦儿也是知道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 对王元椿这样所谓的“问题儿童”的教育,最是有帮助的了。 十三娘自然知道白锦儿说的在理,可是吃着一碗饭,少不得身上大伤小伤的回去的。做母亲的自然是会心疼,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十三娘率先问的,便是这个问题。毕竟比起什么脸面好事的,对于一个母亲来说, 最关注的,永远都是孩子的安危。 白锦儿自然能理解,可是她明白十三娘并非是那种不通情达理之人。这女人性子比好些男人都要豁达,成亲前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烈,在自己的几番安慰下,估计回去没多久,她自己就能想通了。 以后教育孩子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想必十三娘以后也不会再拿林信平和王元椿作比较了毕竟王元椿此时的个性在十三娘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从前那样子鲜明的令人担忧和不放心了。 这顿饭母子俩吃的很是开心。 白锦儿在旁边看的也是松了口气。 总算是得到了母亲夸奖的王元椿笑得特别的开心,甚至不需要像往常那样的,十三娘五句一怒十句一骂的逼着他吃东西,自己就抱着碗筷吭哧吭哧的吃的欢。 林信平也因此松了口气,放心地从厨房出来,继续忙活自己的工作了。 “白阿姐,” 在柜台后面记着帐的白锦儿听见有人叫自己,她抬起头,正看见王元椿站在柜台外面,双手背在身后,动作看着有些急促。 白锦儿对着他笑了笑,温柔地开口道:“怎么了元椿,” “今日的菜可还合胃口?” “很,很好吃。” 小男孩点了点头,将背着的手抽了出来。 递到白锦儿的面前,打开之后,白锦儿看见里面躺着五枚钱。 “这是做什么元椿?你们的饭钱你阿娘已经给过了呀。” “不,这不是饭钱,这是,这是阿娘叫我给你的,那糖的钱。” “糖?哦,哈哈不用啦,那糖是姐姐请你吃的,不收你的钱的。” “不,不行,” 男孩忽然有些急促地开口, “阿娘和我说,想要做一个好不良人,是绝对不能占别人便宜的!” “所以,所以这钱,你一定得要!” 听见王元椿的话,白锦儿眨了眨眼睛。想了想,伸手从男孩的手里,接过了那五钱。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白锦儿收下了钱,王元椿立马笑了;他抬手擦了擦鼻子,转身就要跑走, “哎等等!” 忽然,白锦儿又叫住了他。 两块花生糖,又塞进了他的手里。 “五钱可以买三块糖,” “这是补给你的两块。” “记着回去和你阿娘说,你已经把钱给过我了,” “我们这儿啊,可是童叟无欺的。” 白锦儿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王元椿的耳边响起。 小男孩攥着那两块花生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少女;他吸了吸鼻涕,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带着纯真的坚定。 “白姐姐,你真好。” “我以后一定要娶你做媳妇儿。” 说要,他便在白锦儿啼笑皆非的注视之下,一溜小跑跑出了白家食肆。 留下白锦儿,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咳咳,” 就在她要继续回柜台后面算账的时候,一声甚是熟悉的咳嗽声音,在白锦儿的身后响起。 “方才,那孩子说什么,” 温润如玉的少年声音,如同清风徐来,吹进白锦儿的脑海之中。 “长大,要娶你?” “做媳妇儿?” 第四百三十五章 说好了 “你,” “陶阳,你怎么过来了?” 瞧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陶阳,结合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白锦儿知道, 这小子一定是听见刚才那小小子说的话了。 白锦儿一时有些窘迫,本来也不将小孩子说的话放在心上的,可被陶阳这么一强调,反而还莫名其妙地生出些不好意思起来。 看着少年悠然迈步走到自己的面前,天气热了,陶阳的手中也拿起了折扇。他将手中的折扇合起,在往前走的过程中,藏到了自己的腰间。 “我,” 陶阳正要开口,又忽然顿了顿, “我正要去老师那里,碰巧路过这儿,便进来看看你。” “看样子,小茶你是真的很讨孩子喜欢呢。” 说完,他脸上的神情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咳咳,” “你看看我店里帮忙的这些小伙计,不也应该知道这件事了嘛。” 白锦儿挠挠头,装作打趣地说了一句。 “哼哼,” “这倒是。” “就是老师那里的孩子,也和你最是亲密了。” 没想到陶阳竟然没有反驳,反而跟着应了白锦儿的话,叫白锦儿一时间反而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童,童言无忌嘛,” “小孩子说的话,怎么又能当真了。” “嗯?小孩子说的哈不能当真的么?” “自然。” “那从前你与我说的那些话,可当真了?” “毕竟,”陶阳看了白锦儿一眼,“咱们严格来说,倒也不算是大人。” 白锦儿又语塞了。 好家伙,这小子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难怪了,打以前这臭小子只要是顺着自己说话的时候,一定是憋着什么后手的呢。 少女再次挠了挠头,陶阳都怕她不改掉这个小动作的话,迟早有一天是要把自己挠秃。 “好了不逗你了,” 陶阳接着开口,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差不多也要关店的时间了,早些关了店就回家休息去吧,别再在外面晃悠了,知道吗?”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 话还没说完,白锦儿就捂住了嘴巴。 陶阳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憋不住发笑,刚才还想装严肃的嘴角也勾了起来。 “傻丫头,” 曲起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白锦儿的额头。 “哎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要去找公孙先生不是嘛,要去就快去快去,” “别到时候都到宵禁时间了,我怕你都回不去居正坊了。” 少女的手伸了出去按在少年的身后。隔着不算厚重的布料,似乎能察觉到少年温暖的体温。陶阳在同年龄的人中算是不胖也不瘦,正好匀称的那一种人, 白锦儿的手掌心贴在陶阳的背后, 好像是两人拥有过的最亲密的距离。 她要把陶阳推出门外,后者倒也不反抗,只是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刹住了车,修长的手掌握住了门边, “等会儿。” 白锦儿听话地放开了自己的手。 “你方才,” 少年站住了脚步,侧着脸和白锦儿说话。 “给那孩子的是什么东西?” “嗯?” “哦,你说的是元椿?我给他的那叫花生糖,” “而且那也不是我给他的好吧,人家可是真金白银跟我买的呢。” 说着,白锦儿还颇为得意地晃了晃自己腰后的荷包。陶阳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 “那我也同你买一块,” “那叫,花生糖的东西。” “你?” 白锦儿愣了,看了陶阳几眼,似乎是在确定他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看着少年暴露在自己目光里的侧容上的认真,少女撅了撅嘴, “你要那做什么,” “我那是哄他顽的,” “你又不要我哄的。” “你这话说的可就主观些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要你哄的了?” 听着陶阳毫不掩饰的话语,白锦儿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根子有些发烫,她干咳几声, “你比我大。” “只大四岁。” “四岁,四岁也好大了好吧。你瞧着老四和老赵岁数和你差不多的,人家几时像你这样了?” “快些,有正经事就去做。” 陶阳的脸上即时出现了失落的神色,他抿起了嘴,赌气似的松开手,迈步就要往店铺外面走。可这一步都还没迈出去的呢,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就抓住了他。 一个小纸包被塞进了他的手掌。 “拿去,” “小孩子。” 少年低头打开一看,里面躺着的,正是的几块方方正正的焦褐色,包裹着那被称呼为花生的果仁的糖块。 即使没有入口,陶阳能闻到上面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甜香气。 陶阳将纸包重新包好,抬起头来看着白锦儿笑,白锦儿则躲开了陶阳的目光,但从她抿起的微微上扬的嘴角,也可以看出她此时的心情。 等了半天还不见陶阳出去, 白锦儿转回视线的时候,正望进陶阳朝自己投来的目光之中。 一如往时,温柔的像是蕴藏了初春的阳光。 白锦儿在前世的二十几年,都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眼睛能这样的好看。或许是因为他们此时还是少年,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陶阳的双眼澄澈的就像蓝天白云下静静的湖泊。当他以这样平和温柔的视线注视着自己的时候, 白锦儿的心跳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漏掉一拍。 “做,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少女的问话让陶阳心中低低叹了一声。 白锦儿这才发现,今日陶阳的眼神比平常还要的温柔,多了一丝自己琢磨不透的情绪,她一时之间猜不出那样的情绪代表着什么。 “小茶,” 陶阳轻唤着白锦儿。 “嗯?” “若是以后,我们,” “我是说,若是以后,我和你” 听着陶阳犹豫的语气,白锦儿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肉麻的话了,趁着陶阳还没开口,立马出言打断: “好啦好啦你不要说了,真是的。这以后的日子还长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再说了,” 白锦儿的小脸一红, “不是以前都说好了么” 陶阳随着白锦儿没说完的话一愣。他的表情似在思考,随后像是释然了什么,一瞬间绽放出舒和且安心的笑容, “是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再说了,” “我们都已经,说好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去长安 公孙先生正要去厨房清洗茶壶的时候,忽然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陶阳。陶阳并没有直接进屋子,而是在外面对着老人行了一礼。 “你是说,” “你阿爷阿娘,打算带着你去长安?” 听见从少年口中蹦出的这个地名,公孙先生往杯中倒茶的手一滞。 “是的老师,” “可是此时,我心中尚有疑虑。自己排解不清,想来想去,便只有老师能帮助我了。” 公孙先生缓慢地将手中的茶壶放下,叹了口气。 “老朽冒昧问一句,” “你爷娘,是作何想要去长安呢?” 老人的问话陶阳听见了,可是少年并没有回答,反而是沉默不言。公孙先生又是叹了口气, “这样,” “老朽大概也猜到了。” “令尊虽不是热衷名利之人,但因此有些事情对令尊这样的人来说,反而比加官进爵,来的要重要的多。” “会选择这个时候进长安,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老师,您相信吗?” 漆黑深邃的眸子盯着面前的老人,里面装着的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凝。 “相信什么?” “您知道的,就是您方才说的,” “我阿爷一定要去长安,见的那件事情。” 公孙先生满是皱纹的手掌停留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因为家中的银钱除了必须的奈雪儿,其他他都拿来照顾来他家中读书的那些孩子,所以老人用来喝茶的器具,也就是最普通和廉价的那种粗陶。 听见少年的问题,老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自嘲和无奈的苦笑,他本想端起茶杯饮一口再回答的,可是手停留摩挲半天,却还是没能抬的起那茶杯来。 “若是去年,不,若是两月前,你叫我说信,” “就是打断了我这把老骨头,抽掉我的筋,” “我也是绝对不信的。” “但是此时,我就是心底再不愿信,” “有些事情,却逼着我,再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年二月,庐陵王仅登基三个月便被废。庐陵王个性虽柔庸,但好歹也是李唐血脉,却是被天后一言,便能够恣意废除。如今虽豫王登基,但豫王个性无争,还政天后,” “想靠豫王正统,” “就连我等老臣,也是锥心泣血地说不出口之事。” “这么些年,自天后入宫以来,处处培育党羽,罗织羽翼,到如今田地,那朝堂之中可还有十之三四人听命圣人的,都有待考究。” “天后已成万乘之势,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拦得住呢?” “不日我等皆入黄泉之下,” “早已没了脸面,见我等先主啦” 老人的手在说话间不住地颤抖,他几次想拿起茶杯,都差点将其中的茶水泼洒出来。陶阳见状立马将茶杯接过,怕其中滚烫的茶水洒出,落在老人的手上。 看着自己师父这般激动的模样,陶阳也不知如何开口是好,想了半天,少年才低低地说道: “想必先帝和太宗皇帝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老师的,” “老师等几位先生,已是尽自己全力了。” 公孙先生花了不断的时间来平息自己的心情。人年纪大了,情绪一旦陷入激动境况,反而要比年轻人更难平和下来。等到他完全冷静的时候,陶阳看着他抓着茶杯,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三郎说的没错,” 老人再开口,声音已经沙哑, “先帝,老臣,老臣这辈子,” “确也问心无愧了。” “只能怪老臣无能,便是尽了全力,也阻止不了,那个预兆,” “三代之后,女主武王” “三郎,” 忽然,公孙先生抬起了头,原本浑浊的眼睛,此时竟然看着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你当去长安。” “老师?” 陶阳被公孙先生盯的有些不安,他看着老人,眼神中流露出疑惑。 他不明白。 明明听着老人刚才说的话,对未来是一片绝望的他以为公孙先生会劝自己不要去长安,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确给了自己一个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答案。 “为什么?” “因为长安,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像你这样的人。” 公孙先生沙哑的说话声音,此时听着无比的铿锵有力。 “愈是前方看不到出路,看不到的光的时候,” “愈是需要做光的人。” “当年我唐基业未定,便也是靠着诸如魏相国公,这样的人物助我大唐千秋万代,邦宁本固。” “如今,又到了这样的时候,” “更是比以往时候,更需要像你们这样的有志之士,护我大唐。” “三郎,” “你应当去长安。” 陶阳听着公孙先生和自己说的一番话,心中撼动。 这还是公孙先生第一次和他说这样的话。 往日里老人虽对读书一事一丝不苟,但从未对前来上学的学生,有过一字一句关于将来之事的引导。陶阳只当他是当年被朝事伤了心,所以从不出言提及,打算就这样简单的过完后生。 可如今老人字句掷地有声, 每个字掰开了揉碎了,从里面流淌出的都是丹心碧血。原来他不说,却从未忘却, 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堂, 和这朝堂所象征的, 巍巍天下。 “老师” 陶阳忽然觉得,若是此时问出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未免显得儿戏了些。 他看着老人眼中迸发出的灼目的光沉默了。良久良久之后,他才下定了心念的,缓缓对着公孙先生点头。 “我明白了,” “老师。” “只是学生愚笨,不知未来,是否会辜负老师希望。” “傻孩子,” 听见陶阳的话,老人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 “为黎民百姓做事,何来什么辜负不辜负的呢?” “只要其心正,其行端,做的一切事情,便没有辜负自己。” “大丈夫立于世,若是一点本心都不保持,那么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纵然前路万险,” “吾心不变。” 陶阳从公孙先生家告辞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恭恭敬敬地对着公孙先生行了礼,陶阳道了别,这才迈步准备离开。 “等等三郎,” 谁成想正要走时,老人又忽然出言叫住了他。 “你可知有些事情,其实并非互相矛盾的?” “嗯?老师此话,是指什么?” 公孙先生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慈祥的笑容。 “你来我这儿,不就是想问这个么?” 陶阳的脸红了红。 第四百三十七章 清凉糕 “嘿” “三郎呀” 石玉宁朝着陶阳坐的位置跌去,嘴里发出夸张做作的声音。陶阳动作利落的闪过,无情地看着石玉宁摔坐在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上。 “喂喂喂,” 少年先是捂着屁股哼哼唧唧了一会儿,这才对着冷漠地坐在旁边喝茶的人来了一句,带着不满。 “你这小子,也太狠心了吧?这么久没见了,你就对我没点儿想法吗?” “什么想法,” 陶阳捧着手中的茶杯,说话的时候一块多余的肌肉都没有动作。 “如果是对你动粗的想法,那倒是一如既往的有着。” “嘿我说你这人” “老赵,”“老赵。”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异口同声地开口道,同时眼光转向了坐在桌子另一角的另一个少年身上。 “你说,”“你说。” “嗯,嗯?” 口中咬着个蒸饼的赵小晓抬起了头。瞧着同时望向自己的两个朋友,脸上是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说,什么?” “你说,” “你说” 本来和石玉宁同时说话的陶阳瞥见了这明明比自己大上一岁,却总在莫名其妙的时候看着比自己还小上许多的少年,移回了自己的眼神住上了口。他端起手中的茶杯低低啜饮了一口,放着石玉宁胡乱说什么。 瞧着陶阳被自己“凶狠”的目光震慑住,石玉宁很是得意地从自己的鼻腔中哼出一声, “老赵你说,” “你说小三儿是不是太过分了?” “为,什么?” 石玉宁瞬间语塞。 “老赵,” 就在这时,陶阳适时开口,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眉毛微挑地看着赵小晓, “你说有时候,” “就算相当的一段时间没见过,你会不会心底也能生出一种,” “想把他揍一顿的念头。” “哎!” 陶阳的话更是让石玉宁瞬间炸毛。 “我说你个臭小子,你别胡乱教老赵些东西好吧,老赵和你这臭小子不一” 石玉宁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原本拿着蒸饼的赵小晓慢慢地把手中的蒸饼放下,就放在桌子上,然后脸上的茫然逐渐变成了十分认真的思索表情。 “喂老赵,你不会” 然后, 他就看见赵小晓很是诚恳地点了点头。 石玉宁:“?” “老赵?!” 白锦儿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围桌子坐的三个人,表情不一的十分有趣。 陶阳瞧着是一脸的淡定,赵小晓手里的蒸饼竟然还没有吃完,至于石玉宁呢,则整个人倚靠在的打开的窗子边,嘴巴都快歪到天上去了, “哟我们石公子这是怎么了?” “谁惹的我们石公子生气了的。” 少女笑着将手中的托盘摆在了桌子上,一边说着,一边将上面摆着的菜端了下来。 “清炒荠菜,素荤双卤,然后呢又给你们拌了个最近店里很受欢迎的麻辣鸡丝,最后呢,是一碟清凉糕。” “茶不是啥好茶,不过我混了些糖叶进去,倒也解渴,凑合着喝还好了。” “怎么样啊石公子,” 白锦儿也坐到了几人中间,笑呵呵地对着气鼓鼓的石玉宁说道, “这点儿小菜,可还满意呀?” 白锦儿的话钻进了石玉宁的耳朵里,那一双比许多女子都还要好看的眼睛不住往已经摆好了东西的桌面上瞟, 倒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石玉宁哼了一声。 “所以咱们石公子到底是怎么啦,生着这闷气,” 白锦儿没有动筷,只是看着面前的三人吃着自己做的东西,双手撑着脸蛋支在桌子上。 石玉宁闻言又是翻了个白眼, “我可得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你们三郎可太过分了。” 陶阳闻言看了他一眼,将筷子上夹着的那切的恰到好处薄厚的猪耳朵送到了自己的口中。 “刚才我说许久不见了,想对这臭小子施加点儿善意的,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嘛” 说着,石玉宁便义愤填膺絮絮叨叨地,将刚才陶阳和赵小晓对自己说过的话夹杂着不满和抱怨,又重新对着白锦儿说了一遍。 听的白锦儿是觉得又无奈,又好笑。 怎么总觉得这个人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和别人面前,就好像是两个人似的,差距就这么大。也不知道如果陈家的小姐看见他这副模样,可还会和这么幼稚的男人订亲的。 “不过话说回来,” “石公子这几日是在忙活什么呢?二娘子不见人,你也不见人,就咱们这三人总能凑在一起,你们这两位大忙人,是在忙活些什么呢。” 白锦儿瞧见自己的话音刚落,石玉宁的筷子就停了停。 他脸上刚才那种轻松自得的埋怨神色一下子淡了不少,只是嘴角暗含的笑意没有消退,却变得虚假和纸面了许多。 “做了些无谓的事情罢了。” 虽然他没有具体地说出是什么,但是在座的哪怕是赵小晓,也知道他这句话背后所指的意思是什么。 气氛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白锦儿忽然觉得自己说了很多余的话,毕竟陶阳只有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异常的话多,而赵小晓则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爱说话;平常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指着石玉宁和孟如招说的话是最多的了。 石玉宁被自己弄得没了说话的心情,至于孟如招又不 对了。 “话说二娘子呢,” “怎么也不见她来?” “她今日不会又不来了吧。” “前几日我曾去姨母家看过,匆匆见了她一面,只是她好像很忙,问了却也没和我说。” 陶阳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拿起一块清凉糕。清凉糕外皮和寻常的糕饼一样,只是其中的内馅儿是白锦儿用小菜园中种出来的薄荷熬着的薄荷糖浆。到了夏天,这样凉凉的糕点异常的受欢迎。 陶阳将手中的清凉糕掰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块递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白锦儿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陶阳,只看他对着自己笑了笑, “你吃不下一个吗?” “不,” 少年摇了摇头, “只是我记着你平常吃糕点都只吃半个,所以我先给你半个。这样待会儿,你就不会因为吃不下而不吃了。” 白锦儿愣住。 因为从以前她就不大爱吃很多甜的东西,所以即使是自己做的,白锦儿也从来吃不了太多。更多的只是尝尝味道。 她缓缓抬起手,接过陶阳递来的半块清凉糕,然后看着陶阳将另外半块送入口中后,她也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清凉糕,一丝笑意爬上她的眼角。 另一边的石玉宁瞧见了两人的互动, 他的眼神忽而一闪而过的黯然。 “好啊,你们又趁着我不在吃好吃的了?” 在有些古怪的氛围中,一道清脆响亮的女声在外面响起。 第四百三十八章 订亲 许久未见的孟如招出现在白锦儿的面前。 她今日也是穿了一袭极明艳的衣裙,石榴红色的和水红色的,偶尔夹杂在其中的浅米色不仅没有削减其一丝一毫,反而将那几种红色衬托的是愈发灿烂。 白锦儿瞧着站在门口,扶着门边的少女, 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个春雨绵绵的天气,她戴着笠帽踩着水花出现在自家店铺门口的模样。 那时白锦儿就觉得, 这姑娘真是靓丽的不像话。 “这怎么好怪我们了,” 少女从坐榻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到孟如招的面前,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姑娘。 “我们还以为二娘子不过来了,这才先动筷子的,” “谁叫二娘子这几日都不出现也不来个信儿,” “我们又怎好都知道了?”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 孟如招笑着抬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脑袋。 “所以呢,二娘子这几日是在忙活什么呢,这么的神秘?连个消息都不透露的,连三郎都不知道,” 两人牵着手来到桌子旁边,孟如招笑着坐下。 听见白锦儿的问话,少女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起来。她想了想,还是抬起自己的右手,然后将袖管往上面的位置卷了卷,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手腕。 和往常倒是没什么区别,唯一区别的是, 她的手腕上套了一只镯子。 一只老玉镯。 白锦儿不会看玉,就算是孟金氏给自己的那一块,白锦儿也只是觉得水汪汪的,造型别致的很好看罢了。 她觉得孟如招手上这玉镯也是水汪汪的,和水草差不多深的颜色;虽然瞧着也是水汪汪的,但是并不太适合孟如招的这个年纪。 白锦儿从前没怎么见过孟如招戴多余的首饰,除了头上的步摇和簪子可她竟然将这不太适合的镯子就这样戴在自己手上晃悠着出来, 不可谓不奇怪了。 “这镯子是,孟夫人新给你?” 白锦儿犹豫着的开口,却看见孟如招和石玉宁同时朝着自己翻了个白眼。就连陶阳都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又抿着嘴笑着移开自己的眼神。 “你呀,” “真是个小傻子。” 纤长的手指点在白锦儿的脑门上。 “丫头傻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石玉宁说了一句,又看向孟如招,朝着她扬了扬自己的下巴, “看这样子,是成了?” “那自然,” “不然的话,你以为我出的来么?” 白锦儿看看石玉宁,看看孟如招,脑海中飘过两人刚才说过的话,一丝念头从她的心底冒了出来。 她一拍手掌,满脸惊喜地看向孟如招: “这么说,是二娘子和薛医师” “可是?!” 孟如招噙着笑望着她,不说话。 “哎呀呀这可太好了!” 白锦儿高兴地几乎快要从坐榻上蹦起来。不过她确实是站了起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地对着孟如招说道: “这可是大好事!你等会儿啊,我这就去弄些好吃的出来咱们先庆祝庆祝!” 说着少女从坐榻上跳下来,一溜烟就跑进了厨房。 “哎丫头等” 孟如招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白锦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唉这丫头,” “这话都还没说完的呢,怎么性子这么急,” 少女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瞧她的表情却是高兴的,毕竟从白锦儿的反应看出来,这朋友,是真心为自己高兴的。 陶阳和赵小晓悠然地坐在旁边,一人喝茶一人吃菜,只有石玉宁伸了个懒腰,慵懒地倚在窗框上,把玩着腰间玉佩,带着几分调笑地说道: “亏我们还担心了你这多日呢,原来是好事将近了,” “竟如今才和我们说,要是我是丫头啊,才不给你做好吃的呢。好歹也要罚你一罚才是。” “哼,还好丫头不像你这么没良心。” “恭喜表姐了,” 石玉宁和孟如招这边斗嘴,那边的陶阳也笑着来一句。孟如招抬眼看他,伸出手一巴掌就打在了陶阳的背上, “你有这恭喜我的功夫啊,不如琢磨琢磨你和锦儿的事情还靠谱些。” “明年锦儿就及笄了吧?” “也到了能订亲的年纪了。我可和你说,小丫头年纪虽小,这周围蠢蠢欲动的人可不少,” “你小心啊,被人捷足先登了。” “是吗,除了三郎,还有谁呀?” “怎么你话很多吗,那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吧?” 一个清凉糕就塞进了石玉宁的嘴中。 没有理会赵小晓投来的幽怨的眼神,孟如招转头看向陶阳,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三郎,不顽笑地说,你可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姨父的性子虽不会太为难你们,但是你阿娘,怕是没那么好说话吧?姨母一心奔着要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她会不会看不上丫头的家世,就为难你们二人?” “若是这样的话,” “你可想好了?” “额蓝子缩的瑞”“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石玉宁很是艰难地将自己口中的清凉糕咽下去,随后又端起茶杯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痛快地松了口气之后,少年拍拍胸口,对着陶阳说道: “这件事情二娘子说的对,有好些事情,还是要早做打算的才好,” “免得等真正面对的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的。” 就连向来只会低头吃东西的赵小晓这次也看着陶阳,跟着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陶阳的指腹停留在了光滑的杯壁上。 他竟不说话了。 孟如招和石玉宁有些疑惑地看了彼此一眼, “三郎?” “你在想什么呢?” “你可有听见我们说的话了?” “我听见了。” 清润明朗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陶阳脸上的神情不似往常自信和轻松,反而有些严肃和凝重。他摸索茶杯良久,忽然嘴角绽放出一丝苦笑, “你们说的事情,我早已经想到了,” “只是,现在有些当务之急的事情,” “却比你们说的事,还要急。” “什么事情?” “我要去长安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姐妹 “去长安?” “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想着去长安了?” 孟金氏将竹杓放下,将盛了清茶的茶杯端到自己妹妹的面前,语气忧虑的开口道: “如今朝中局势动荡,就是我们远在益州,也能知晓此时,想必那儿就是风眼窝子。怕是有的人逃都还来不及逃的呢,这个节骨眼下,你们怎么就打算去长安了呢?”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秋郎与我说了许多,我想,也没有那么糟糕才是。况且他心意已决,历来他决定了的事情,都是改不了的了。” 陶金氏说着,叹了口气。 “他虽说是疼我,但是这样子的大事,确实都是他说了算的。” 孟金氏自然也知道陶金氏说的是真话,也跟着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倒是,” “那年他上咱们家提亲的时候,对你是百般的好人也风趣周到,但是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他绝不是容易拿捏之人。” “不过你夫君历来做事也不是叫人担心的,我想,他一定心中是有了考虑的吧。” “这我可拿不准,” 美妇人带着淡淡的苦笑,摇了摇头, “那日听他与我说话的意思,倒像是临时起意。” “那你们若是往长安去,找何人照拂呢?” “阿姐莫不是忘记了,” “我的长子,还有秋郎的堂兄,不都是在长安么?前几月秋郎的堂兄修书过来,也正是因为如此,秋郎才打定了要去长安的主意。” “这般,” 孟金氏的手抚着光滑的杯壁,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只是,” “云扬和那位堂兄,不知在你们上去之时,可还在长安的。” “阿姐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云扬与你们的书信之中未写?”孟金氏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这妹妹的身上,心中忧虑之情不减。 这丫头自小是被爷娘娇宠惯了,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又好运的遇到个将她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以至于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性子还是单纯的紧。 在此处益州地界,自己与几位兄长好歹还能左右的帮衬些,要是去了长安那种地方,也不知是待的待不惯的。 想到这里,孟金氏不由得瞧了瞧脑袋。 “阿姐身子不舒服么?” “我身子好得很,只是你啊,” 孟金氏的眼光投射到自己的这位小妹妹身上, “虽说的你家中诸事都交给你夫君打理了,但是既是搬家这样的大事,你自己也得上心一些才是啊。” “我原说这长安城中不太平的,你可听见了方才?” “这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我不知阿姐为何说,云扬他们会离开长安呢?如今朝廷,不正是用人之时吗?” “是用人不错,问题是何人用的?” “那自然是圣” 陶金氏的圣人还没说完,就立马捂住了嘴。她将手放下的时候,用有些不安的眼神看着孟金氏,语气小心翼翼且带着些许的试探开口: “阿姐的意思是,” “天后” “慎言。” 见陶金氏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孟金氏轻轻摇了摇头。她示意陶金氏不要再往下说了,后面要说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 陶金氏这才转而将自己的手捂住胸口,吐了口气。 “阿姐也相信,如今四处的传言么?” “有些事情既已发展到此,便总是再何等的惊世骇俗,也是由不得人不信了。” 孟金氏捧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和陶隐竹或是其他议论此事的人不同,孟金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神态竟然异常的平静。 和孟金氏比起来,陶金氏便瞧着慌张了许多, 即使此时只有她们金家姐妹二人,她也总觉得议论此事让人惴惴不安。 “可是,这从古至今,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阿姐你觉得,有可能会么” “从古至今,那不也是直到今日么?这明日的事情,你我便只有到了明日,才会知晓的。再说了这从前没有,又怎能代表我们现在没有呢?” “毕竟这由古至今,也没有诸如我们太宗皇帝那样的人了不是?” “太宗皇帝饮马拓疆数十年,历经高宗皇帝,得我李唐如今太平之世。虽北边有突厥烦扰,但总归我们这样的腹地,却是歌舞升平。” “如今万邦来贺我大唐,长安各地兴建使馆,” “不正是我大唐国力强盛的证明么?” “遍览史书,就是扫的秦皇所建秦,建功立业武帝所属汉,也未曾见过如今我们所见景象。” “那么若是有什么空前绝后之事再发生于我朝,又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阿姐倒是和从前一样,” “总是喜欢说这样叫人听不懂的话。” 陶金氏也不知道,明明她和姐姐读的都是同样的书,可姐姐就是打小,就容易生出些男子才会有的念头。阿爷还常说要是阿姐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想必阿姐若是个男孩子, 其造就,都要比她们那几位兄长来的高多了。 “倘若到时谶言当真应验,我想,朝廷一定会迁往东都去的。只是不知道这要多久的时间,你们一家上去时,长安或已物是人非。” 比如说现在, 陶金氏就完全不能理解孟金氏的话。可她决定还是不追问了比较好,毕竟按照做姑娘时候的经验来说,再问下去,孟金氏大约是要嫌她笨,觉得不耐烦了。 于是,美妇只是端起手中的茶杯,默默地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姐妹俩对坐着,一时间无话。 “对了,” 坐着坐着,还是孟金氏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们去长安,此事可与三郎商量过了?” “毕竟三郎也快要到冠年了,家中大小事,亦可以渐渐同他说了才是。” “自然是说了。” “那他怎么说?” “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呆愣愣地想了一会儿,直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便和他阿爷单独说话去了。” “我想他们爷俩,怕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吗,” 衣袖掩着面,孟金氏将一枚盐渍梅子放入了口中。 不知为什么在听到了陶金氏说的话之后,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张白白圆圆的,少女的脸。 第四百四十章 考虑 “什么?!” 孟如招的双手拍在桌子上,一个人坐的高高的。吓得石玉宁是立马将她按了下去,并且对着姑娘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嘘嘘嘘!” “二娘子你小声些!到时候再叫丫头听见了!” 孟如招这才像是反应了过来,捂着嘴慢慢回到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上去。 果然,在她坐下来一眨眼的功夫,白锦儿的脑袋就从厨房里探了出来。 “怎么啦?” 探出头的少女脸上带着疑惑, “刚才我听见好大一声,是二娘子叫的么?” “好像是说了什么,什么” “啊不是不” 看着白锦儿怀疑的目光,石玉宁正要说出口的话的立马转变了风向。他挂起一丝灿烂的微笑,装作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模,和白锦儿说道: “我方才是在和二娘子说,我要和陈康念订亲了,她被吓了一跳,所以才惊呼出声的。” “是吗?” 这边的孟如招冷不丁又接触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但是这次她总算是忍住没有喊出声音来了,只是瞪大的眼睛看了石玉宁一眼,这才强忍着破口而出的, 对着白锦儿颇为诚恳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嘛丫头,” “你听听,这消息可不是太,太吓人了,我,我都没想到的,” “哈哈哈哈” “唔嗯,可是,” “二娘子你的表情,好像有些奇怪?” “啊,这个?这,这不是饿的嘛,你看你,还不快点做点东西给我填填肚子?我这一路跑来的,都快饿死了。” “你快点,快点做啊,等你出来,我们再,好好讨论一下四郎这件事情。” “我知道了,” 说着,白锦儿颇为担心地看了石玉宁一眼。 “我马上就出来。” 然后那个圆圆的小脑袋,便从挂着帘子的门里抽了回去。 “你怎么回事儿?!” “你不是不喜欢陈康念的么,怎么就要和她订亲了?!” 孟如招这次学乖了,她伏低身子凑到石玉宁的面前,压低了声音用十分惊骇的语气说了这一句话。石玉宁也察觉到从陶阳和赵小晓那里投来的疑惑目光,他抿了抿唇,摇摇头, “这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现在还是三郎和丫头的事情比较重要。“ “哦对对对!” 孟如招一拍手,语气有些愤愤, “怎么你们这些死孩子,就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也就老赵了!这么老实,叫人放心!” 这一次孟如招的抱怨,便只有她一人的声音了,往日里喜欢和她斗嘴的那两个少年,此时却都沉默不语。 少女的视线此时却已经投到了陶阳的身上。 “你说三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去长安了?” “此事,是我阿爷决定的。” 陶阳开口说话,他的表情虽不如孟如招那样来的激动,可是仔细看下来,却能发现他墨色的眼眸中,闪动着忧郁的光。 “姨父决定的?” “那你可有和他说你不愿去了?” 孟如招要拽紧自己的衣角,才能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会太大以至于将厨房中忙活的白锦儿吸引过来。可是还是可以看得出,她此时是十分焦急的。 “二娘子你这叫什么话,” 陶阳还没说话,另一边的石玉宁倒是先开口了: “既然是陶叔叔已经决定了的想法,三郎就是开口,难道还能叫陶叔叔改变想法不成?这搬去长安是大事,关系的是陶家的命运和三郎的前途,那就是三郎同陶叔叔说不愿去,陶叔叔又能听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嘛!” 孟金氏怒视着石玉宁, “就是因为你总是这般畏手畏脚的,所以才总不能顺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想娶陈康念,也是你从不抗争的结果吧!” “你” 石玉宁刚想开口和孟如招吵,另一边的赵小晓却忽然伸手,同时按住了孟如招和石玉宁的手。虽然孟如招那边他只是按了一瞬,随后便立马收回了,但是孟如招也是察觉到了少年的动作,和石玉宁一起,抱着疑惑看向了他。 “不要吵架,” 瓮声瓮气的声音在三人耳边响起。 赵小晓的表情愣愣的,却瞧着极为认真。 “好好说,话,不要吵架。” 赵小晓的话叫处在火头上的两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石玉宁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从赵小晓的手掌中抽了出来。 “我们知道了,老赵。” 孟如招将脸扭过去,却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四郎说的没错,” 陶阳此时沉声开口, “表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唯有这件事情,是父亲绝对不会退让的。” “所以纵然是我不愿,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可用。” “那怎么办?” “你便要将丫头抛下吗?” 孟如招闻言,转头看向身侧的陶阳。她的语气带着质问,眉头紧紧地锁起。 “我不会将锦儿抛下的。” 她瞧见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虽轻,一双眸子却好似发着光一样的。他的语速并不像平常听起来那样快的,也因此, 让说出的话听上去愈发的有说服力。 孟如招抿了抿嘴, 之后原本想说的话,却也说不出来了。她整个人好像泄了气似的,原本端正的身子此时也歪了下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与阿爷,讨论过此事,” 陶阳说到这里的时候,深吸了口气。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的,他才缓缓吐出, “如果,” “如果锦儿愿意和我去长安,阿爷告诉我,” “阿娘便,不会再阻拦我和锦儿的婚事。” “到时锦儿是什么身份,他和阿娘,” “定会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陶阳的话让孟如招和石玉宁彼此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可是,我不知,我也不知如何开口,叫锦儿放弃锦官城这的一切,同我去长安” “看来你也知道,” 一边的孟如招,冷冷地开口: “就是店子之类的尚且不说,你不要忘了,” “丫头家,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的。” “她家中还有一老人,你叫她如何舍了自己年迈的阿翁,陪你同上长安?” 第四百四十一章 双红羹 等到白锦儿端着做好的东西出来的时候,外面原本围聚成一团的几个人已经分散开来, 哪儿还有刚才那副等着讨论的热切模样,都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的,或是眼神飘忽着不聚焦,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地方。 “来啦来啦,” “专门给我们亲爱的二娘子做的,” “双红羹。” 说话的功夫,一碗鲜艳异常,又点缀了几片翠绿的薄荷的羹汤,端到了孟如招的面前。 “尝尝,” “可喜欢?” 孟如招原本是双手抱怀抱着,转头看着背后墙上挂着的画。那是当初装修完店面时候,白锦儿为了让这特意隔出来的地方能符合自己心中的预期,她可是特意从街上那些瞧着甚是落魄的书生们手中,买了好一些这样子的书画。 或许是他们自己画的,或许是他们从不知什么地方淘换来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出自何人手的反正卖价便宜瞧着也工整,白锦儿便都盘了下来,正好也给那些没钱吃饭的穷书生们换几顿饱饭。 自然,不是什么十分的好画, 对于孟如招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更是。 白锦儿都不知道为什么孟如招要呆呆地看着那幅画, 莫不然是自己好运气来了,竟然淘换到了个什么绝世的真迹? 听见白锦儿的话,孟如招便转过了头来。 她脸上一瞬间挂起笑容,就好像是平常见到白锦儿时候的模样。只从她的表情上看过来,根本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双红羹,这又是什么你新弄出来的东西了?” “颜色倒是极好看的。” 孟如招够着脑袋看了看,笑着说了一句。 “哈哈你猜对啦二娘子,” 白锦儿笑呵呵地坐下,语气轻松带着玩笑, “这可是我最近刚琢磨出来的一道甜羹,可还没有别的人吃过呢,二娘子可是除了我之外的,第一个尝到的人,” “正好二娘子尝尝,然后告诉我味道怎么样?” “好啊,” 少女纤长的手指伸了出来,在白锦儿光洁的额头上点了点。 “嘴上说着是专门为我做的,” “其实就是拿我帮你尝菜罢了。” “哎哟二娘子别这么说嘛,” 白锦儿倒是不讨厌孟如招对自己的这些小动作的,这个年纪比现在这个自己大些的小姑娘,想是真的将自己当作好朋友来看待的。白锦儿捉住了孟如招的手,对着她嘻嘻一笑。 “你瞧,我都没叫四郎他们尝,可是第一个就叫你尝的,” “这可不就是专门为了你做的嘛。” “得了吧,” 孟如招手中已经拿起了刚才白锦儿一齐送过来的调羹,朝着白锦儿翻了个白眼, “闻闻这味道瞧瞧这颜色,” “这怕是甜的,四郎他们可是不爱吃甜食。” “嘿嘿嘿这都被你发现了” “你先尝尝嘛看看你可喜欢?” “知道了知道了,”说着,孟如招手中洁白的调羹,便已经伸到了那艳红的汤羹之中。 汤羹的浓稠程度恰好,并不像平常喝的羊肉汤或是排骨汤那样的单薄,却也不像是煮好的大米粥那样的稠的能轻松地挂在勺壁上。只是正好的,能被调羹干干净净地舀起来。 孟如招将调羹送入了口中,柔滑的液体从调羹中流淌下来,绵密的口感瞬间缠绕住少女的舌尖和舌根。 白锦儿将这羹磨的十分的细,细的就好像是天然下浑然一体的存在,像是极好的丝绸,丝滑地从孟如招的舌尖上掠过。 流淌过的液体充盈了孟如招的口腔, 以至于那香甜气息一瞬间,便爆发在了口腔和鼻腔之中。 做装点用的薄荷只能在嗅觉上发挥到一点点的存在感,薄荷专属的清凉气味被淡淡地激发出来,若有似无地挥发着自己在这道菜中的功用, 也让食客的味觉和嗅觉中,至少有一个部分,能保留着反应味道的最大理智。 入口孟如招先品尝到的便是最直观的绵密的口感,然后是专属水果的香气,微酸的,甜的,这才代替了简单粗暴的直观口感,让孟如招品尝到了更深层次的,这道菜想让食客品尝到的味道。 应该是有樱桃在里面,孟如招想。 她向来是最喜欢樱桃那酸酸甜甜的味道的,无论是新鲜采摘下来的,娇艳欲滴的指甲盖大小的樱桃,还是说浇上了冰冰凉凉的酥酪之后,夹杂着奶香和冰气,只有在咬开樱桃后的一瞬间,才能尝到那被隐藏着的味道的樱桃酥酪, 孟如招都很是喜欢。 这双红羹显然也是放了樱桃,虽然是被加热过的了,但是樱桃的味道也因此变得浓郁起来虽然加热会让水果的酸味变得更明显,但是不知白锦儿是如何调制的,那酸味已经不是主角,而是成了增光添彩的配角了。 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但是孟如招却吃不出来了, 不过她倒是很喜欢这个味道,因此在咽下一勺之后,她又舀起了一勺。 “二娘子喜欢?” 瞧着孟如招的动作,白锦儿发自真心地笑了。 “还好你喜欢。” “方才我在厨房里可是琢磨了半天,也不知该给你做个什么。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来的。” “这红红艳艳的颜色,极适合你今天。” “怎么,是因为我今日穿了红色么?” 孟如招一边将调羹送入口中,一边看着白锦儿。白锦儿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抑制不住。 “当然不是啊,只是红红艳艳的,瞧着就很喜庆。” 说完,白锦儿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头。 孟如招愣了愣, 她随后反应过来白锦儿说的是什么,耳根子竟有些发烫。可当她看着白锦儿那笑容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了孟如招的心口。 “丫头!我有事要和你说!” “二娘子,” 就在孟如招刚刚开口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石玉宁忽然插了一句嘴,打断了孟如招的话。 少年的表情淡淡的,看着孟如招,缓缓说道: “快些吃,我们差不多要回去了才是。” 第四百四十二章 什么样的曲子 “姑娘,” 团儿将手中大盒小盒的锦盒依次堆在门边,进门时唤了一声。和过年前时候比起来,团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那张原本白白的脸比以前也长大了许多,瞧着愈发的圆润了。 原本梳着双丫髻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此时再梳起双丫髻了,未免显得有些许的不和谐;她那白嫩柔软的耳珠上刺了两个样式简单的红玛瑙耳钉,虽不是什么珍贵的红玛瑙,但也足以衬托的少女的肌肤雪白。 团儿出声后,屋中并没有人回应她。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双手有些无助地在身侧握了握。 白如意的房中,还是和以往一样的,熏着梅香。 淡淡的梅香盈屋,虽然只花器中插着一枝装饰用的梅花,可闻着这味道,却好像是盛开了满屋子的梅花一般。 屋中的轻纱已经全部放了下来,窗户大开着,外面的风吹进来将轻纱拂起,就好像一道一道波纹,在潋滟粼粼的湖面上绽放。 隐隐约约能听见琴声, 就算是团儿进来说了话,也不并没有让琴声停止。只是琴声很轻,还不算是连贯,就好像抚琴的人只是随便将手垂在了琴边,等到想起来的时候,随便的拨弄几声罢了。 只不过这位抚琴人琴艺实在, 所以就算是随意的拨琴,也成了曲调。 团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那琴声没有停下的意思,才接着开口道: “这是,” “石公子叫人送来的东西。” 团儿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白如意的琴声会停,或者就算不会停,也应该会乱才是。可是那琴声却没有丝毫的波动,以至于团儿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没有开口说话。 “我不是叫你,” “凡是他送来的东西,一律都丢出去么?你此时又抬着进来了,” “未曾听见我说话么。” “不是的姑娘,” 白如意说话的声音夹杂在琴声中响起,没有多么明显的情绪,但是团儿就是觉得,比之她生气时候的样子,却还要可怕的多。于是她连忙开口解释,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没有盖过琴声: “我,原本是按着姑娘吩咐的,将这些东西打算丢出去的,但是妈妈不让我这样做,她叫我原封不动地,给姑娘送过来,” “还,还叫我和姑娘说” “说什么?” “说,” 团儿顿了一下,才将鸨母刚才和自己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再说给白如意听: “好歹没得到男人的心,得到他的钱物傍身,也是好的。” “总不至于又被男人抛弃了,” “就连饭也不吃了” 团儿的说话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那个字几乎是压在了自己的舌头下面吐出的。说完之后她整个人缩了起来,生怕下一秒,就有什么狂风骤雨降临到自己的身上一样。 可是她想象中的责骂声,却并没有传来。 只是那琴声,终于还是停了, 在她说出那样的话之后。 琴声停了,风也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东西似的,慢慢地停摆下来。薄如蝉翼的纱不再像是水波一样的卷起,而是慢慢地垂落下,垂落到了地上。 “姑娘” “难得,” 白如意突然响起的说话声,打断了少女正想说话的。 淡淡的声音在团儿的耳边响起, “我竟想承认,她说得对。” 团儿的脑袋低了下去。 “团儿,” “姑,姑娘?我在。” “你可知道,我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不,不知” “怎么,醉仙阁请来那些专门教你们的那些琴师,教的不好么?” 少女白皙的脸蛋被白如意一句话说的有些发烫,因为她知道,白如意这句话,其实说的不是琴师,而是在说她。 虽说她跟着学的不算慢,可是就像刚才白如意那样子断断续续的,一点儿不连贯的弹奏,她觉得这房子里的众人,应给没有几个能听得出来到底是什么曲子才是。 可是她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说出来,而是低头,认了自己愚笨。 白如意倒是没有继续说什么话, 团儿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变徵之声响起,随后才是白如意接着的说话声: “你过来,团儿。” 少女老老实实地从原本跪坐着的门口站了起来,她的脚步有些微的虚浮因为坐的久了。因此走路也慢,不过或许是抱着有些畏惧的心思。她撩过一层又一层的薄纱,这才瞧见了,被梅香和纱“掩埋”起来的,坐在古琴边的美人。 琴桌上架着的是一把做工精良的古琴,只是颜色样式看着都有些老旧了,不是现在琴房出的时新的款;团儿记得白如意有好几把琴,或是自己买的,或是那些想要讨白如意欢心的客人送的。 可是白如意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把, 听阁中的待了好久的老人儿们说,这把琴,好像是当年一起跟着姑娘被卖进来的。 就好像自己听到的那样, 白如意果然是以一个十分慵懒的姿势,倚靠在旁边的手几之上。她今日没有梳妆,长长的鸦青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如瀑布一般的倾泻下来,落在她的手边。 而她的右手就垂在琴边, 想来刚才那拨弦之声,便是从这里出来的吧。 瞧见团儿来到自己的面前,白如意的眼神看了过来。女人惺忪地眨了眨眼睛,慵懒的姿态好像刚刚才睡醒一般。 “坐下,” 她的下巴微微抬了抬,示意着自己刚刚才说出口的话。 团儿便听话地坐下。 “你再仔细听一遍,我刚才弹的曲子,” “听完了告诉我,可知道,我弹的是什么?” 不知道白如意为什么十分纠结要叫自己听明白她弹的是什么曲子,可是团儿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白如意的嘴角扯了扯,慢慢坐正了自己的身子。 她双手抬起,没有任何准备和预兆地落下。根根白玉葱似的手指拨弄琴弦,和刚才完全不同的,一首流畅的曲子,顿时从女人的十指中倾泻而出。 而这样顺畅的弹法,总是叫团儿听明白了, 她弹奏的曲子。 第四百四十三章 飞燕歌 “飞燕歌?” 陈康念放下手中的茶杯,皱起了眉头。 “怎么有这样的曲子在我们家的?那弹琴的是谁,还不快赶些出去。” “喏。” 另一边候侍着的杏女低头应声,退步走出去之后,没过多久,便听见那琴声停了。陈康念这才抚了抚胸口。 “还好是我听见了,要是叫母亲听见了,少不得又要闹出些乱子了。到时候要是将我藏的东西翻找出来,反倒是我落了这无妄的灾难。” “小娘子放心,” 此时杏女已经轰走了外面抚琴的琴师,又回到了陈康念的旁边。听见陈康念说的话之后,她开口道: “小娘子的东西我都收藏着妥帖,” “绝不会叫大娘子或是阿郎发现的。” “我自是相信你的本事的,杏女,” “只是,总是要小心些的为好。毕竟你知道,我偷偷学着跳舞一事,是绝不能叫母亲和父亲知道。” “奴明白。” 杏女垂首,安静又乖巧地站在陈康念的身边。 少女的手,弹了弹面前的梨花木桌子。 “上次呼延姐姐送来的那一份胡姬的装束,我本是藏着好好的;也不知哪个天杀的那日非要去收拾那屋子,结果翻了出来,还叫阿娘瞧见了。” “阿娘还以为是前几日叫来家中的那几个舞姬,背地里和院子中的小厮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情,这才没怀疑到我的身上,” “不然,白白浪费了呼延阿姐的一番好意,” “我又要被关上十几日的禁闭。” “唉。” 陈康念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摆了摆自己的手。 “小娘子说的,可是上次,在那位白小娘子前穿的那套?” “不就是了。” “那套衣服我很是喜欢的,” 听着少女语气中浓浓的惋惜之情,杏女没再说话,而是半跪坐下,在陈康念已经半空的杯中添了茶。 “唉” “小娘子叹气,是茶点不合胃口么?” “倒也不是,” 陈康念那双白玉磨出似的小手拨弄着碟中的梅子,瞧着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的模样。 “方才,” 忽然,她开口说话了, “那弹飞燕曲的琴师,是外面请的,还是家中子?” “好像是前几日阿郎在家中款待客人,请的城中教坊的人。许是这几日还没离开,还待在府中的。” “教坊的人?” “怎么现在的教坊,竟然也教导这样的艳曲了吗?” “这,奴倒是不知” 陈康念双手放到了桌子上,撑着自己的脸蛋,眼神遥望着窗外,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景色如此的吸引人。 “赵飞燕以良家女子的身份当宫女,属阳阿公主府,学习歌舞。因其舞姿轻盈如燕飞凤舞而得名“飞燕”。传闻赵氏身子妖娆纤弱,独创的掌上舞就好像能在人掌中起舞一般,也因此其闻,也流传至今。” “只是这掌上舞却在赵氏之后便失传了,不然,我定是要好好的见识一番的。” “不过,赵氏舞技虽绝伦,但名声却是不大好,” “想必就是落到当今,” “阿爷阿娘也不会许我看的才是。” “你知道吗杏女,”陈康念撅起了嘴,这样撒娇似的动作在此时她的脸上做起来,不由得让那本不是多么美丽动人的脸上,多了一丝这个年纪的姑娘才会有的娇俏。 “小时候,阿娘叫我学琴,学棋,学书,学画,还说只有将这些学的好了,日后出嫁自己当家的时候,才不会落为其他娘子的笑柄。我虽对这些东西没多大的喜欢,倒也是不厌恶,跟着老师学下来,也堪堪是懂个一二的。” “是那天,我学完了琴,老师教的无他,也就是高山流水之类的曲子,我闭着眼睛,都能弹下来的了。” “那日我完课的早,便只是月头初上的时候,就已经准许回去休息了。路过那望月石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我以前从未听到过的一首曲子。” “我悄悄扶着那些密密匝匝的竹子,透过竹林的缝隙,瞧着是何人,在弹那样的曲子,” “那便是我第一次瞧见人跳舞了。” “也是一位舞姬,不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出自什么教坊,跳的是折腰舞,纤细的腰肢如同春日的杨柳一般柔软灵活。我竟一时呆住了,直到那舞姬和弹琵琶的乐师都离开,我都还一直站在那里。” “直到,我阿娘的侍婢来寻我。” “从那之后,我便偷偷背着阿娘,开始学着舞。” “好奇怪,明明都是和音律有关的东西,我偏生就对舞情有独钟。即使知道母亲觉得只有贱籍女子才能跳舞,向世人展露自己的身段,实在是一件令人不齿的事情。” “可我就是喜欢,” “虽然只能躲在阴暗的地方,注定是一件见不得人的喜好,” “可我就是喜欢。” 杏女默默地听着身边的人和自己说话,她一言不发,做了一个十分称职的倾听者,陈康念却是看了她一眼,很是开朗地笑了起来。 “不过,” “总归是现在有你知道了,所以,有不算是完全无人知晓。” “你放心,” “我不是在试探你,我相信你不会将我的秘密告诉阿娘的,对不对?” 瞧着少女阳光的笑容,杏女眨了眨眼睛,对着她轻微地点了点头, “是的,小娘子。” “我就知道,杏女果然是靠得住的,” 陈康念很是满意对方的回答,笑着将自己的视线又移回了窗子外面。 “毕竟家中用过了这么多的奴婢,我最喜欢的,便是你了,” “等着以后出嫁了,我便带着你一同过去。” “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呀,” “杏女。” 杏女再一次默默地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一时无话。 少女的一只手放了下来,踩着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不过,现在还有另一个人知道呢,” “只是到现在也没听见四郎来问,想来,她也是个嘴紧之人呢。” 说着,陈康念笑笑,敲击着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第四百四十四章 要去什么地方 几日前。 陈康念照着礼数上石玉宁家拜访的时候,正听见从石家院子里,传来十分吵闹的声音。她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示意着身后的杏女和自己一起站住了脚步。 门房的表情显然也有些尴尬,可是主人的事情他也不好的置喙,可面前这位姑娘作为自家未来的女主人之一,又是陈公的千金,总不能叫人家在外面等着吧。 就在男人正犹豫着怎么办的时候,一道愤怒的身影忽然从他和陈康念的身边掠过,带过一阵淡淡的好像从竹林中吹拂过的风的味道,从两人身边吹过。 瞧得出来,跑出来的这个人很愤怒。他的脚本几乎是不停的原本的打算是不停的,但是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之后,他的脚步却慢慢地缓了下来。 月白色的宽衣大袍,要身材极修长,如松般挺拔的人穿着才不会有冗惰之气;纯银的发冠上嵌着剔透的水玉,愈发是衬托的那被束起的一把长发,如墨一般浓烈沉郁。 实在是一个俊俏的公子哥, 即使他此时脸上的怨愤之气未消,也丝毫不影响他俊气的容貌。 陈康念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石玉宁脸上的愤怒一瞬间就好像被泼上了桐油,黏稠地糊在脸上,闷的让人窒息,却是擦也擦不掉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跑出来很傻,跑在陈康念的面前就更傻了最傻的还是,他竟然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停住了脚步。 他要是就这样跑着过去了, 倒是还一切的好说。 此一时间,两个未来要构建一段在人类关系中极亲密一种的两个人,彼此只是瞧着对方,静静地不说话。 “四郎,” “你这是要去哪儿?” 还是陈康念先说话了。温柔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在她的嘴角绽放,她对着石玉宁,用往常用惯了的声音,叫了面前这个少年的名字。 石玉宁的喉头动了动,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一道暴怒的男人声音,便从石家的院子里传了出来。 “我看你敢跑到哪里去!” 随后,陈康念便看见了,同样是满脸写满了愤怒的石兆成,和追在后面的,表情很是担心的石夫人。 他们的动作和石玉宁几乎如出一辙。 先是自己原本的表情,随后是一闪而过的吃惊,接着就是同样的“桐油脸”,透露着一股快要窒息的沉闷感。 他们显然是没想到陈康念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被自己忤逆的儿子气昏头的石夫人,也是在看见少女的一瞬间,才想到今日她要来拜访这件重要的事情的。 可更有经验的石氏夫妻俩在自己的情绪和表情控制这件事情上,显然要比石玉宁出色的太多了。 刚才那种表情瞬间收敛,石兆成和妻子再面对陈康念的时候,已经全然没了刚才那副模样。 “念念,” “你怎么过来了?” 石兆成先开口,挂起慈睦的笑容,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 石夫人在旁边和着开口,缓步走上前将陈康念的手握在手中。 “差点儿忘了念念今天要来的。都是叫那混小子气的。” “你也是,” 妇人此时将注意力又转移到那呆呆地站着的门房身上, “陈家小娘子到了,怎么不进来通报的?这日头盛烈,要是晒出个好歹了,你怎的担得起?” 门房心说刚才你们一家子吵架的我怎么敢进去,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只能将这个过错背下来,又是千般万般地对着陈康念赔了道歉。 “不妨事的石姨,” 陈康念对着石夫人笑了笑, “我才来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通报的。” “那可还好,不然要是怠慢了你,却是我们做长辈的不是了。” “四郎,” 石夫人握着少女的手,就要往府中走。她叫了一声石玉宁的名字,同时侧过身来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少年。 石玉宁读懂母亲眼中包含的情绪和教诲, 那时他看了这十几年的眼神, 和父亲直接出口的教导或是批评不同,母亲总是只用一个眼神就能告诉自己,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情。 这个永远做事情都合理得体的女人, 希望她的孩子也是一样, 在什么样的时间,做什么样的事情。 “愣着做什么,” 石兆成此时来到了石玉宁的身后,父亲的手掌拍在了少年的背后,有些冰凉的,隔着衣物只能感受到有些柔软的皮肉,却不太能感受到身体的温度。 男人说话的音调和语气听着和平常无异,这也让石玉宁觉得有些可怖。就好像从头至尾,生气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咆哮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还不快些进去,” “从小到大是如何教你礼数的?” 石玉宁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又松开,握了握,最终还是松开了。 他一句话都没说的, 依照着石兆成手掌微微发力的方向,跟着他们,又回了家。 “四郎这孩子有时候就是脸皮薄了些脾气倔了些,” 石夫人将泛着好像玉石一样光泽的碗端到陈康念的面前,对着她面带笑容地说道, “他约莫是最近他阿爷逼他看书看的紧了,所以想出去透透气,没来陪你,你不要怪罪他才是。” “这是我吩咐厨房特意给你准备的杏仁牛乳羹,你尝尝,可和你的胃口?” 陈康念看了一眼装在其中米白色的细腻液体,嘴角上扬。 “麻烦石姨如此费心了。四郎想是有自己要紧事,石姨放心,我并未放在心上。” “那就好那就好,”石夫人显然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念念果然是通情达理。” 陈康念笑而不语,接过那碗牛乳羹浅浅尝了一口,便将调羹放下了。 “不过石姨,我倒是有一事记挂在心上,想要问一问您。还请您不要隐瞒,告知于我听才是。” “念念想知道什么,我若是知道,一定同你说的。” “就是,” “方才,” 少女的眼神和身旁妇人相交, “四郎如此着急的,是要去什么地方?” 第四百四十五章 实话 “这” 石夫人的笑容立时凝固在了脸上。 她当然不会单纯的觉得陈康念没有注意到方才的那出闹剧,但是进来这么一会儿了姑娘都没有开口询问,石夫人便是心中默认的,她已经将这件事情放过了。 毕竟陈康念是机敏又知分寸的人,石夫人以为, 她自是不会过问这种事情。 “石姨?” 就在妇人的脑海中千丝万绪的时候,少女带着绵绵笑意的声音又再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了。她回过神顺着视线看过去,只看见陈康念脸上带着浅淡的一如往常的笑容,静静地望着自己。 这样的笑容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身上出现, 竟莫名叫人生出一种有些可怖的感觉出来。 “念念你看你问的,” 石夫人的语气是装点过的精心的为难, “四郎总是这样子任性放浪惯了的,” “方才那一遭,可是惊到你了?” “往日里四郎在你面前为人,想必是不会如此狂放的。你看我们也不是有意叫他遮掩,只是这孩子,偶尔就是会这样。” “不,” 陈康念听着石夫人将话说完,笑着缓缓摇头。 涂着淡淡一层胭脂的樱桃小口缓慢开口,从口中吐出的字句清晰,准确无误地传到石夫人的耳中去: “石姨,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这” “石姨,” 这还是陈康念第一次打断石夫人的话。她脸上笑容中的笑意又淡了些,瞧着面前这位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的长辈,说话道: “四郎与那姓白的妓馆女子的事情,我早已经知晓了。” 妇人顿时心中一紧,早已经在心中演练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那套说辞正准备脱口而出的,却紧接着又听见面前的人说道: “石姨放心。” “我并不是要找你们闹什么的,我明白,这男子在外面,偶有几个红颜知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只是想问问,今日四郎出去,” “可是要去那女子那儿?” “石姨直管告诉我无妨,我不会因为此事,而对四郎有什么怨言的。” “不过,毕竟这门亲事,我爷娘甚是看重,” “我几位阿姐出嫁之事,从未让爷娘他们操心,我想到我这里,也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不是吗?” “所以就是我,也不想让这样的事情,惹得爷娘烦扰的。” “家母性急,到时若是从旁人处哪里听的什么风言风语了,就是我们父女,也是奈何她不得的。” “石姨只管将事情告知于我,这样日后若是有一二情况,” “我们,也好多做打算不是?” “石姨,你说是不是?” 若说陈康念问出第一句关于白如意的事情,石夫人尚且是没什么惊慌可言的。她当然是知道,那不争气孩儿所做之事,早已经私底下传了开来。约莫陈康念是要来问的,或者说,她就是心中不服气将此事告诉了她母亲, 叫她母亲来责难他们, 石夫人也是早就有准备的了。 可是陈康念接下来的一席话,却是真正叫她心中发紧,喉咙发拧的了。 这感觉并不是瞬间就叫人刺骨的寒,却是能倒上来的,一步一步叫汗毛倒起。 她比陈康念不知早混迹于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社交场合中多少年,自然听得出来,陈康念是的决了意,要将这件事情处理干净的。 她到底知道多少,是已经全盘皆知,还是只是从自己口中套话, 石夫人从那微弯的眼角和上扬的嘴角,竟是读不出来。 可是妇人此时并不敢赌她只是一知半解, 毕竟陈康念后半段话已经说的是极清楚了, 若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提供的情报没有达到她心中的满意程度,倒时候自己面对的便不是这个还能带着笑容和自己说话的少女了。 而是满腔怒火, 觉得石家羞辱了自己的陈夫人,以及她的丈夫。 这门亲事她与石兆成谋划了多久,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从知道陈公家有这一适龄的,捧在心肝儿上的女儿之后,夫君在外,自己在内,便总是有意的,为自己这个一心只想着游山玩水,花天酒地的儿子创造机会。 他们穷尽了心思, 才某的如今这门亲事。 只要这门亲事成,如今的天下形势,他们倚仗着陈家,不仅日子会好过太多,还能让石玉宁几乎只要花费别人十之二三分的力气, 就能平步青云。 论起对这门亲事的重视程度,他们只多陈家有余,而绝不会不如毕竟没了这门亲事,陈家只是丢几分薄面, 而他们, 便丢的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了。 此时此刻石夫人再看向陈康念, 只觉得那十几岁的容颜,上面镌刻的笑容,却像极了她几十岁的母亲。 石夫人沉默了许久, 陈康念倒也不催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也不动手边的茶。 好久之后, 石夫人才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是。” “我和他父亲拦了他半日,却还是没拦住他。” “叫你看了笑话了,实在是叫我们,唉。” “石姨可知那女子底细,” 听见石夫人终于对自己开口,陈康念转头,端起了手边的茶杯。她甚是优雅地呷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再轻轻地将茶杯放下。 “四郎与她,又是如何认识的?” “听说,那女人是从外县卖进来的,好像当年是家中火灾,爷娘都俱葬身火海,只这独女活了下来。后来来这儿投奔亲戚,又转眼被染了赌瘾的表哥卖进了那醉仙阁。” “只几年,倒也混的是风生水起。” “四郎那孩子与她,不知是几时认识的。往常他也常去喝酒玩乐的,只是少有如今这般样子。等我和他阿爷发觉的时候,便已经过了些时日了。” “原来是这样,” 陈康念眨了眨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思索。 “这孩子打小性子就倔,凡是我们不准之事,他如何也要做。不过你放心,在你们成亲之前,我们一定会让他与那女子,断的干净的。” “石姨,” “能让我和四郎谈谈么?” 就在此时,陈康念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第四百四十六章 挑唆 “一份黄金鸡,一份鸭脚羹” “哎哟!” 林信平摸了摸自己被撞到的屁股,原本还写的还工整的字迹因为一下子感受到了外力,最后那一笔画就好像云塔的塔檐一般,高高地飞了出去。 他转头看了刚才撞了自己一下的两个小孩,此时还在店中四处追打吵闹着,不由得有些无奈。可看了看这两孩子的父母们正彼此有说有笑着,又不好得开口训斥。 确定了面前的客人不再点什么东西之后,林信平一步三回头的,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此时店中也有些客人,因为孩子的吵闹,而皱起了眉头。 “阿姐,” “单子。” 白锦儿伸手接过。 她自然也是听见了外面吵闹的声音,低头扫了一眼手上的纸之后随手按在了墙上,她边低头去拿洗干净的肥鸡打算放进锅里,一边开口和外面的林信平说话: “是不是元家和罗家的那两个孩子。” “可不是。” “行,你去忙活你的吧。” “噢。” 将鸡里外擦好盐之后放入锅中,白锦儿往锅里倒入调制好的料汁。她将锅盖盖住之后拍了拍手,走到厨房门口的架子上端下一个小竹篓之后,便迈步往厨房外面走去。 才一出门,一个只有白锦儿半身高的小男孩便径直撞进了白锦儿的怀中。 多亏白锦儿反应快将手里的东西高高地抬起, 这才没有被这无头苍蝇似乱跑的孩子给撞翻。 “哎呦喂,” 少女的声音可不低,一下子便吸引了店里所有客人的注意。方才还沉浸在彼此对话中的两家父母也被吸引了注意,这才看到扑在白锦儿怀中的自家儿子,和站在后面瞧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自家女儿。 白锦儿脸上带着相当热情灿烂,甚至可以说是慈祥的笑容,扶着面前的小孩儿,说话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得亏是撞到白阿姐身上,要是磕着碰着摔倒了,这店里进进出出人这么多的,到时候再伤到哪儿,可怎么办你说?” 也许是白锦儿灿烂的笑容有点儿可怕, 也许是什么别的什么原因, 反正撞到白锦儿身上的小男孩一下子就没了刚才那副神灵活现的模样,他从白锦儿的怀中起来之后,还甚是乖巧地对着白锦儿道了歉: “对不起白阿姐。” “你这孩子,” 白锦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路要看路的,知不知道?” “说起来,上次私塾教你的先生,来我这儿吃饭了。白阿姐可是特意问了你最近书读的怎么样” “对不起白阿姐我错了!” 白锦儿话都还没说完,面前小男孩的表情就好像是看见了鬼似的,立马转头抓着身后小姑娘的手臂,一溜烟从白锦儿的面前消失了。 出了店门,被拽走的小女孩一脸的茫然。她看着拉着自己的小男孩,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跑呀?” “再不跑待会儿她就要去告诉我阿娘他们我好久没去上课的事情了!” 这边厢, 听不见两人对话的白锦儿看着他们从店里跑出去之后,还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 “哎哟这两个孩子,可真是皮猴儿似的,” “你看看你看看,怎么还撞到白小娘子身上去了。” 这时候那父母们总算是开口了,看着笑呵呵朝他们这桌走来的白锦儿,脸上挂着毫无任何歉意的笑。 “元叔元婶儿你们可别这么说,” “这男孩子嘛,活泼点儿不是挺好的。要是跟女儿家家的含羞带臊的,不是叫人把大牙都笑掉嘛?不过要是女孩子还这样子,可不就是叫人家笑话了。” “以后给康儿找个内秀些的媳妇儿,” “总是能管的下来的不是?” “可不能找那也是爱玩儿的,到时候夫妻俩要是心不在一块儿,这亲就没法子成了。” “说不定自家夫君管不下来,要比男人还能败呢。” 白锦儿这句话说出来,那跟着笑的罗氏夫妻俩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怪怪的。元家娘子听了白锦儿的话下意识地往罗家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 竟好像真的在思考白锦儿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一样。 “来,” 只管说不管理的白锦儿假装没看见两户各怀鬼胎的人家此时的眼神和表情,依旧笑眯眯的,将手中的小竹篓摆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我送的,正好给俩小孩儿吃。” “这从小的情谊可不容易的嘞,” “可真是叫人羡慕。” “嗐,哪来的情谊,”白锦儿刚说完,元家娘子便开口说话。她摆了摆手绢,像是想要撇清关系似的, “这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不是瞧谁好玩儿,便跟谁好玩的嘛?” “怎生又谈的上情谊了。” 元家娘子的话说完,罗家夫妻的脸色变得就更难看了。罗氏是个压不住的性子,登时就是眼一瞪眉一挑,从两个鼻孔里喷出一个哼来, “可不是,” “这小时候玩的好,长大了也不一定记着。这有能成龙成凤的,有那成了耗子会打洞的,到时候你要硬掰扯什么情谊,倒真是弄了笑话了。” 这话说出来元家自然也不得了,元家娘子冷笑一声,说道: “说的就是这个理不是。要是以后得了意成了龙的,要配的自然也是金凤似的人物,还能去配那花尾巴的山鸡不成?这山鸡就是尾巴再怎么花俏好看的,也成不了那凤凰。” “你说谁是山鸡呢?!” “哟,我又没说是谁,这不是闲聊天儿的,罗娘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你!” 眼看着这两家人就要吵起来,白锦儿撇了撇嘴,心说这也太好嗦摆了,语气却还是和事佬的语气,劝着这俩你一言我一嘴的妇女。 结果没等到自家孩子回来, 这两家人倒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白锦儿将收到的钱装进自己的荷包里,抓了一片竹篓里的东西,就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阿姐,” 林信平的脑袋从后面探了出来, “你在吃什么呢?” “这个?” 白锦儿也抓了一片,递到林信平的面前, “这叫薯片,” “尝尝?”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三人 白锦儿刚刚解锁土豆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做薯片或是薯条的毕竟店里忙,加上这里这里又没有干燥剂那样子的东西,做出来的总是第二天就软了。 当然也是可以摆进系统里, 但是白锦儿总觉得这样过于的麻烦了。便一直搁置着,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直到那天她瞧着家里一堆的蜜饯果子,或者是盐渍的又酸又咸的其他果干,只觉得嘴里一下子十分需要一种, 鲜香麻辣,炸的酥脆的一入口能听见无比悦耳的咔嚓声的零食, 白锦儿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 做薯条和薯片并不十分的困难,主要是在刀工和火候上有那么一点点的考验人。不过经过高温和丰富的油脂处理过的东西,即使味道上没有那么的令人惊艳, 总不会太差到哪里去的。 番茄酱和撒在薯片上的辣椒粉白锦儿可以自制,虽说不一定能完全做的像前世那些使用了各种先进的食品添加剂的一样的好吃, 但是系统提供的材料,应该也不会输才是。 抱着这样念头的白锦儿便动手做了, 白老头看着少女的身影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整个白天,抬进去一箩的切好的她那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奇怪的“芋头”,等到再抬出来的时候, 便成了切成了细条状或是片状的油炸物什。 别说, 还挺香。 用来佐酒甚好,就是吃多了有些烧嗓子。 就这样,得到了白老头肯定的白锦儿,便每日趁着早上卖早点之前炸上一筐,当作闲时的零嘴。 不得不说, 撒上了白锦儿精心调配出来的辣椒面之后,薯片还真是好吃和自己前世吃的那个牌子味道也差不上多少,甚至自己这个更能吃的出土豆的香味来。 后来白锦儿想着,独个儿吃也没多大意思,便每日分出几小筐来,瞧着店铺里哪位客人带着小孩儿顺眼的,便白送上一筐。调味也从自己喜欢的辣味,改换成了最简单朴素的原味去了。 当然,今日这家子可不是白锦儿瞧着顺眼的。这家这俩孩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偏偏这两家人关系还好,瞧着未来是要结姻亲的, 于是越发的是彼此护着,叫旁的人是想说不敢说, 毕竟的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还是八手? 看了看手里没递出去的小竹筐,白锦儿松了口气。挺好,还省一餐的。她这样想着,从里面拿出一片放进嘴里,一边开心的嚼着,一边迈步打算回厨房。 谁想林信平这家伙倒是好奇地凑过脑袋来, 看着白锦儿手中装着薯片和薯条的竹筐眼睛一眨不眨。 “薯片,” 白锦儿捻起一片,凑到林信平跟前, “尝尝吗?” 被问到的少年咽了咽口水,他嘿嘿一笑,伸手便将白锦儿手中的,竹筐给接了过来。 “我自己拿,我自己拿。” 白锦儿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少吃点儿啊,还要干活呢。别叫客人看见你站着这儿吃东西,去柜台后面躲着吃去。” 林信平此时已经将一片薯片放进了嘴里,他含糊不清地回应了白锦儿的话,照着白锦儿所说的,迈步往柜台的方向走着去了。 白锦儿回厨房的时候,正巧刚才客人点的菜好了,估摸着这会儿林信平应该吃的开心的呢,白锦儿正好手上也没事,便没想着叫他,自己端着托盘就走了出去。 “黄金鸡鸭脚羹和一碗白饭,” “客慢用啊。” 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摆到了客人的桌子上,白锦儿直起身的时候,正瞧见店门外面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走了进来。 “欢迎光” 白锦儿带着灿烂阳光的笑容迎上去,结果话都还没说完呢,就听见围在那女人身边的两个男人口中的争吵。 “谁说小荷要把那块布卖你的了?她明明是要卖我!” “凭什么要卖你!我先到的当然应该卖我!” 两个男人争吵的男人一个面黑无须,一个面白留着三撇山羊胡,此时正想往常白锦儿见到的那些为了一根葱一头蒜争吵不休的妇女一样,伸长了脖子气红着脸和对方争论着。 被他们夹在中间女人脸上挂着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她似乎也觉得很吵却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偏偏这两人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女人的脚步快他们便跟着快,女人的脚步慢他们也跟着慢。三人便这样子走成了一排的, 从外面吸引着路人的注意走了进来。 “欢迎,三位,尊客” 好家伙,才走了一窝麻烦的,又来了一伙。虽然如此,白锦儿还是保持着自己待客的标准笑容,试图用自己的话语让喋喋不休聒噪的不行的两个男人安静下来。 可是那两个男人仿佛将自己的话置若罔闻,眼睛里只有彼此, 倒是女人对着白锦儿是怀抱着歉意的笑了笑, 努力说着话让白锦儿听见自己的声音: “一张桌子,麻烦小娘子。” “好嘞,这边请。” 白锦儿觉得眼前的女人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体态丰腴的女人,皮肤好像牛乳似的白皙,面上施了薄薄的胭脂。她笑起来的样子甚是好看,细长的眉眼都弯弯的,那胭脂涂在她的脸上就好像活了过来似的,变成两朵盛开的桃花,朝着行人挥洒自己的娇媚。 白锦儿往旁边让了让,示意女人往前边走,结果女人这一步都还没走出来的呢,旁边那俩人是又闹出了幺蛾子。 “小娘子我们要两张桌子,谁要同那个老匹夫一起坐!” “你说错了吧?是我和小荷才不要和你这黑面鬼一起坐!识相的就自己找一张桌子坐去,别来我们跟前晃悠着找人烦!” “你说什么呢你说!你个老匹夫!” “黑面鬼!” “老匹夫!” “黑面鬼!” 白锦儿此时的嘴角隐隐有些抽搐。 女人撇过脸去,用手袖半遮掩住面, “小娘子麻烦你带我去桌子前吧,”她说话的声音也压低了,看来也是觉得十分的丢脸的。 白锦儿在心中称了一声奇,将女人往空桌的方向领。 第四百四十八章 嗓子哑了 “娘子要点儿什么?” 虽然一个跟一个说着不要和对方在一起坐,但是显然这个小团体里真正的主心骨是那个女人。等着那两个男人为着两张桌子的归属问题吵的要女人做决定的时候,却发现别人早已经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抬着头面带笑容地看着跟前的姑娘。 “我是早就听说你们这儿的东西好吃了,” “只是一直抽不出空闲来。” “难得今日来一次,” “吃些什么,便交给小娘子来定吧。” “娘子这么说,我” “哎哟小荷,” 白锦儿又是想开口,又是被身后传来的男人的急匆匆的说话声打断。她撇了撇嘴。 “我说了带你去东市那家玉筵楼吃东西,听说他们家这几日乳鸽正是肥的时候,我周围认识的好些人都去吃了,味道可鲜了!” “你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小荷都说了她想来这家吃了,你还叫她去别处吃?小荷别理他,想吃什么只管点,我付账!” “我说你这黑面鬼” “我有钱,” 女人冷不丁地说出这一句之后,那山羊胡子立马像是抓住了把柄似的,音调都拔高了不少。 “听见没人小荷有钱,轮得到你在这儿充阔绰的?” “我乐意你怎么着?!” 周围有些客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已经开始憋不住的笑了。还有好些人,男人和女人的,对着坐在白锦儿面前的女人指指点点,窸窸簌簌地也不知道在议论什么,只是看着他们面上那或轻蔑或看热闹的表情,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白锦儿被这叨叨叨的声音烦的脑袋疼,她清了清嗓子,开口一瞬,清脆嘹亮的少女声便将两个男人的争吵声音给盖了下去: “娘子这么说,那我便胆大的做一回主了。只是不知道娘子的口味是什么,好甜还是好酸?好清淡的还是好油香的?” “我都行,” 听见白锦儿的话,女人很是明显地松了口气。她对着白锦儿笑笑,说话的声音乳燕似的娇柔: “我都吃的惯的。不过,今日觉得有些干,还是想吃些带汤水的东西才好。” “啊,听说你们这儿的酸梅汤很好喝,也来一份那个吧。” “我知道了,” 白锦儿想了想,对着女人点点头。 “马上就得,还请娘子稍等片刻。” 招呼完了这边的,白锦儿抬眼,将视线投射到坐在旁边的两个男人身上。和对待这位娘子的态度对比起来,白锦儿应付这两人的态度明显是恶劣了许多。 “尊驾两位,” “那你们是要吃东西,还是不要吃东西?” 白锦儿的问话叫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山羊胡子的男人摸着自己那两小瓣儿的胡须,摇着头晃着脑袋地说道: “小娘子真是不会说话,这都来这地方了,还有不吃东西的道理?我要是不吃东西,我来你们这儿干嘛来了?” “那尊驾,您要吃些什么呀,” 努力地让自己笑容的含义不发生改变的白锦儿觉得脸快抽筋了。可面前的山羊胡男人还在摸着自己的胡须作那副摇头晃脑的样子, “你们这儿,” “有什么推荐” “哎小娘子!” 这次轮到山羊胡话没说完,被黑面男人打断了。他对着白锦儿咧嘴一笑,露出自己两排白生生的牙齿: “我要和小荷一样的。” 他说的想必就是这个女人了。如此清晰地听着男人说她的名字,白锦儿听见又是一愣。 她真的觉得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见过这个女人的,可是这脑袋就好像忽然懵住了,竟然是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黑面男人的话,倒是叫白锦儿一下子看他顺眼的许多了。 山羊胡男人被黑面男人抢了先,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变成了刚才和对方争吵时候的模样;他瞪视了一眼黑面男人,后者却颇为得意地扬起了自己的下巴,那样子, 活像一只刚刚打赢了架的黑毛公鸡。 “我也要和小荷一样的!” 得, 就知道肯定是这个。 白锦儿心想,不过好歹三份一样的东西,准备起来倒是方便多了。 “行,三位的东西马上就得啊,劳烦等一会儿。” 例行公事地说完这句话之后,白锦儿转身便往厨房的方向走。 “喂!” 低头躲在柜台后面吃东西的林信平被一巴掌拍在背后,吓得一下子蹦的老高。在看见是白锦儿之后他才是松了口气,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白锦儿瞟了一眼他手里的小竹筐, 又瞟了一眼, 再瞟了一眼。 第四眼的时候,白锦儿伸手一把将那小竹筐抢了过来;被翻倒过来的小竹筐在少女的作用力之下上下摇晃, 里面只掉出一些些,尚且能证明里面曾经装了什么东西的碎屑。 白锦儿眼神十分复杂地看向面前的少年: “你,” 她扬了扬手上的东西, “把那些全都吃完了?” 林信平的嘴角还沾着些碎屑,他听见白锦儿的问话,小麦色肌肤的脸蛋嘿嘿一笑, “是啊阿,” “阿姐” “啊?啊,啊” 一开口林信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的嗓音就好像被挂在烟囱口熏了半天,之后又灌下一大壶凉水,之后才会发出这样沙哑的声音。 虽说还是能勉强听得出来他说的话的内容是什么, 但嗓子真是哑了。 林信平在那边啊啊啊的,白锦儿却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情一样,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谁叫你这臭小子自己把这么多的薯片和薯条吃光的?” “这东西是拿热油炸的干香的,我又调的偏咸,你吃这么多,嗓子哑是肯定的事情。” “你往日里吃那寒具,不也是最多两个么?这么大的人了,吃点东西一点节制都没有。” 瞧着林信平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样子,白锦儿倒是没点儿心疼。 “好了别想着我会给你休息了,你这是活该啊。待会儿多喝些水去,” “然后打一壶酸梅汤,给那桌的客人送去。” 林信平顺着白锦儿指的方向看过去, 在看见那里坐着的人之后, 他的身子忽然一下子就僵住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鲜鱼豆腐羹 “客,您,您的酸梅汤” 田小荷听见说话的声音,转过头去。一侧首,便看见了站在自己这桌不远处,手中拎着个大陶壶,表情有些怯怯的少年。 她眨了眨眼睛, 随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 “是你啊。” “你在这家铺子帮忙吗?” 林信平听到对方还记得自己,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思顿时被欣喜替代。他强压下嘴角难以抑制的笑容,对着面前的女人点了点头。 “这,这是你们点的酸梅汤” “谢谢,” “咦,你的嗓子怎么了?” 果然还是被听出来了。虽然林信平已经尽力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了,但是毕竟沙哑是音色的问题,只要是说出了话,就总是会被人家听到。 林信平只觉得自己臊得慌。 看着田小荷眼里和表情中蕴含着的关心,他的眼神愈发的躲闪了;又不愿意说是偷嘴吃多了东西,只好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田小荷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难免觉得好笑。 “若是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要好好保重身子啊。” 语气温柔的关心话语传到林信平的耳朵里,他低着头,耳珠子此时颜色就好像要沁出血来了一样, “谢谢娘子” 说完了这一句林信平转头就跑,一下子就转到了从后面走过来的白锦儿身上。 “哎哟我的喂啊!” 白锦儿总觉得自己快练出那些武林高手一般的身手来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多亏她眼疾手快将手中的托盘举高了起来,这才没被眼前这个的低着头连路都不看的莽撞小子把手上的东西给撞洒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真是的, 这都今天第二次了。 “我说你这臭小子干嘛呢,走路看路啊。” “对对对不起阿姐” “你怎的啦,这耳朵怎么红成这样了?是不是生病了?” “没,没有阿姐我很好,我,我过去忙了” 瞧着林信平慌慌张张的背影,白锦儿的眉头蹙起。 这小子是怎么了,怎么和平常一点儿不一样了。 算了,等打烊的时候拉着看看吧,要是真的身子不舒服了,得赶紧送去医馆才行。 这样想着,白锦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托盘里的三碗吃食倒是连汤带水的还好着,白锦儿松了口气。 “来啦三位客点的东西” 白锦儿一边嘴里吆喝着,一边把托盘摆到了田小荷他们三人坐着的桌子上。 一股浓郁的香味悠悠地从还冒着热气的陶碗里飘散出来,田小荷嗅到,脸上露出轻快的笑容。 “好香啊” 听见女人的夸奖白锦儿心情很好,她对着田小荷咧嘴一笑, “多谢娘子,” “鲜鱼豆腐羹,三位请慢用。” “还有这是本店送的下饭小菜,不要钱的,请各位客尝尝。” 将小碟和碗依次在三人面前排开,白锦儿将托盘收在背后,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之后,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白锦儿走后田小荷便端详起面前这碗汤羹起来。嵌着金黄色边边的羹中浸泡着的是嫩白软化的豆腐,切成了好入口的小方块儿,但是因为过于柔软的缘故,被泡在汤汁里加热之后,形状变得逐渐不规则了起来。 汤想来是的鱼汤,炖成了一看就很有食欲的乳白色至于那镶嵌着一圈的“金边”,是熬出的喷香的油脂。汤中除了豆腐之外还摆了别的东西, 诸如同样是金黄的切成丝的煎蛋丝,切了碎碎的灰红色的羊肉碎粒,堆在羹的中央,洁白的豆腐的上方。白锦儿还在上面撒上了一小把葱花,诸多颜色的碰撞之下,瞧着是愈发的让人有食欲。 田小荷看了看,嘴角的笑容满意而温柔。她拿起摆在旁边的调羹小心翼翼地将那叠起的羊肉碎粒和葱花蛋丝拨弄散在汤羹之中,随后舀起一勺,可以说是囊括了碗中所有东西的一勺,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另一边的黑面男子和山羊胡男人好像还想说些什么的,但是看着田小荷都已经动手了,便只好将想说得话憋进了肚子里。 “哟,” “这味道还不错。” 山羊胡男人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手中的勺子敲击着碗边,发出“当当当”的响声。 “哎这菜不是我们点的,待会儿她要是给咱们漫天要价怎么办?” “不行不行,我得把那小丫头叫过来问问,别到时候进了个黑店,被坑钱了怎么办?” “没事,” “这段饭我请。” “哎哟小荷你看你的,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是不是,”山羊胡男人立马赔笑,对着旁边的女人解释个不停。 和他比起来,黑面男人可就没那么多的话了。就在他叽叽喳喳地说额不停的时候,黑面男人竟然已经将那一碗的鲜鱼豆腐羹给喝光了, 真是的是全部喝光了。 手中的碗放下来的时候,黑面男人还颇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他甚至打了嗝儿,抓着手袖当扇子似的对着自己不住地扇风。 “呼这天气吃这么一碗,还怪热的咯。” 田小荷闻言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好吃么?” “嗯?好吃啊,”黑面男人很是用力地对着田小荷点了点头。田小荷笑了,花一样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 “我也觉得好吃的。” “哎!” “我也觉得好吃啊!” “呼嘶呼嘶” “哎哟好烫!” 白锦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那奇怪的三人此时已经吃完了点的东西。女人手中拿着茶壶,正在给另外两个人倒着酸梅汤。 他们都吃的满头大汗汗流浃背的,就是那个女人,两鬓的地方也有了干掉的汗渍。 白锦儿走过去的时候, 能嗅到一股好闻胭脂香气。 她这时才注意,女人盘着的发髻,是这儿已经嫁过人的才会盘的发髻。可是这跟在她身边的这两个男人,又是什么样子的身份呢? “娘子,吃食可还合口?” 田小荷回过头来,看见是白锦儿之后,对着她笑了笑, “很好吃,” “果然名不虚传。” “看样子日后开店前,我都要来小娘子店中吃一碗才好了。” 第四百五十章 田小荷 白锦儿的表情一瞬间闪过怔然, 听了女人的这句话,白锦儿一下子就想起来她是谁了。 这不就是同西市那家的,最近听着名声很大的彩庄楼的老板娘嘛。 “田老板?” 白锦儿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地喊了一声,果然看见田小荷对着她莞尔一笑, “小娘子认得我?” “真是你呀田老板,” “哈哈哈你看我这,竟然没认出来” 少女挠了挠头。 这几日四处听的街上的商户或者客人议论那彩庄楼的新换的老板娘,听说是原来老板的女儿,出嫁了一年多些丈夫就去世了,结果自己又跑回娘家来。 守孝也就约莫三个月左右就待不住了,出来从自己父亲的手里管了这彩庄楼。结果彩庄楼的生意,比原来三年加起来的还要好。 听说人长的好看。 但白锦儿和白老头都不是特别看重穿着的人,所以不大经常买布的,故而白锦儿也只是听说了有这么一个人,却不知道具体长的是个什么模样。 今天见了,倒是和白锦儿之前想的差不多。 田小荷或许长的不是特别符合现代审美的美人,当然,也远远没有她平常见到的那些大美人,诸如白如意或是孟如招,那样的好看。但是她的肌肤雪白光滑不输白如意,较丰腴的身材线条也是恰到好处的流畅, 并不是说有哪里特别明显的有着多余的赘肉。 饱满的耳垂圆润的鼻头, 她的眼睛和唇是最好看的。点上一点胭脂在唇上和眼尾,笑起来有的是令人心情都愉悦的娇美和温柔。 “田老板瞧着和传闻中一样好看。” 白锦儿看对着自己巧笑倩兮的女人,十分由衷地说了一句。 “是吗,” 田小荷的脸上并没有因为白锦儿对自己容貌的夸奖露出多么高兴的表情,她的笑容和刚才一样淡淡的,没有出现什么改变。 “不过,小娘子的手艺,倒是和我听说的不大一样。” “嗯?” “比我听说的,还要好些。” “诶?哈哈哈哈哈” 这话说的白锦儿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她哈哈一笑, “不敢当不敢当,田老板这么说,倒是叫我愈发觉得刚才没认出田老板来,太失礼了些。这样吧,今天各位这桌,就当我请了,” “算我一个赔礼。” 白锦儿话刚说完,田小荷都还没来得及说话的呢,就听见那个山羊胡男人口中发出一声颇惊喜的低呼声,惹得白锦儿朝着他看去。 “咳咳,” 接触到白锦儿投来的眼神之后山羊胡好像也自觉尴尬,他干咳几声,便眼神飘忽地看向了别处。 这人真是有够神的, 白锦儿想。 联想到街上有关田小荷的那些流言蜚语,再看看跟着田小荷的这两个男人,白锦儿忽而心想, 好像追求者众多,也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才是。 “这怎么好意思呢,” 自始至终田小荷都专心致志地和白锦儿说着话,没一点儿打算看身后那两个男人的意思。听见白锦儿说要请这顿饭,她摇了摇头,对着白锦儿说道: “初次与小娘子见面便叫小娘子请客,未免显得我太不懂礼数了些,” “哪里哪里,娘子严重了。咱们同一条街上,本应该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看我这现在才认出娘子来,是我做事不太周到了些,” “再说了就像娘子刚才所说的,咱们初次见面权当交个朋友,既然是在敝店里,那我这做东道主的,请朋友吃个饭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还请娘子不要推辞才好。” “既然这样,” 田小荷听着白锦儿一番说辞,面前的少女微笑着,露出两个嵌在脸颊两侧的小酒窝。她缓缓眨了眨眼睛,对着白锦儿略微点点头, “那就,多谢小娘子了。” 送着田小荷出门的时候,林信平低着头在一旁擦桌子。他只觉得一阵香风从自己身边飘过,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满面笑容的田小荷也正看向自己这边。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再一次砰砰砰地跳动起来, 他立马低下头去,耳根子又变得好像是刚才那样的红通通的了。 “小郎君,” 虽说林信平是很快移开了视线不错,但是毕竟那一刹那的田小荷还是和他对视了。女人的脚步停住,声音温柔地朝着林信平那个方向说了一句: “多多保重呀。” 少年没敢抬起头,只是忙不迭的点着脑袋,像极了平常白锦儿用来捣蒜的石臼。手上快速打圈摩擦着桌面,知道的他是在擦桌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给那木桌面来个抛光呢。 白锦儿瞧见了林信平的奇怪反应,要是说刚才她没看到前因后果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她明明白白地看见眼里,自然知道林信平这反应意味着什么。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白锦儿的嘴角挂上一丝笑容。 送着田小荷出门,女人在店门口站了站,她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柔声开口道: “小娘子日后若是想买料子,务必来我们店里。我们店里最近正好进了匹好布,最是适合小娘子这个年纪的姑娘们穿了呢。今日得小娘子请饭,还请务必也给我这个机会,好好回报回报一下小娘子才是。” “知道知道,” 白锦儿笑呵呵地回答, “改日一定,改日一定。” “那我就先告辞了。” “娘子慢走。” 目送着田小荷和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男人转身离开,白锦儿松了口气,正打算回店里的呢,忽然又看见那山羊胡子走了几步,竟然又掉头折了回来。他跨步来到白锦儿面前,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 “哎姑娘,问你个问题。” 白锦儿闻言站住,她看向山羊胡子,满脸的疑惑, “今儿我们吃的那东西,多少钱一碗?” “嗯?” 白锦儿没想到他是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愣住。可是看着男人的表情十分认真,白锦儿虽然你心中满是问好,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鲜鱼豆腐羹十八钱一碗,” “怎么了吗?” “噢没什么,没什么。” 问完了问题白锦儿看他要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白锦儿稍微专心了些听着,约莫听见他嘴里说的好像是, 一碗十八钱,三碗五十四钱, 今日赚了五十四钱,太好了,太好了。 白锦儿只觉得自己脑袋上,好像有十几只乌鸦飞过。 第四百五十一章 说教 “喂,” 白锦儿一拍还在执着地给桌子抛光的林信平的肩膀,看着他又好像受到惊吓的母鸡一样的飞起来,扶着自己的额头。 “别擦了,” “再擦我这水曲柳台面皮都要给你蹭下来了。” “水曲柳台面?” “咱们这不是城里木匠家最便宜的桌子么?” “要你管啊,最便宜怎么了,经摔经造还不吸油,不比别的华而不实的好多了!” “对对对老板最棒了!” “” “站着,” 看见林信平拿着抹布要往厨房后面走,白锦儿叫住了他。 少年看着已经快要没自己高的少女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来,有些害怕地的往后退几步,拿着抹布拦在自己身前, “阿姐,不好吧,” “这样陶阿兄会伤心的。” “别耍贫嘴,我有正经事情问你。” “嗷。” “你认识刚才来吃东西那个客人吗?” “谁,谁啊” 林信平嘴里这样说着,耳根子却已经红了,瞧的白锦儿不由得在心里又叹一声气,看来自己是想对了的, “你真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方才在白锦儿面前能坦然开玩笑的林信平顿时说不出了话来,拿着手中的抹布垂在身前小幅度胡乱地扯着。 “我,我,” “非要说的话,其实,也不算认识。” 于是,林信平将当时如何和田小荷相遇,以及后面和那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都原原本本地和白锦儿说了一遍。 听完林信平说的话,白锦儿怀抱着手,抿着嘴上下打量着他不说话好家伙,这还是个一见钟情来着。 可是看着面前稚气未脱的那张脸,白锦儿觉得自己还是很难接受, 这样子的话从林信平的嘴里说出来。 这时代的人是不是开窍的真的太早了些。 这种感觉,像极了知道自己初中的弟弟,突然和家里已经工作的姐姐倾诉自己在学校暗恋上了新来的年轻老师一样的恐怖。 白锦儿脑子里想这些的时候,赫然忘记了她在这个地方的身体,也是这样的年纪。 少年被白锦儿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他小心翼翼地对着白锦儿开口道: “阿姐,我是不是做的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 “就是,” “我是不是不应该,帮着骗他们?” “啊?哦,这倒是没什么关系,”白锦儿回想起见到的那两个男人,摇了摇头, “反正那俩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人。” 白锦儿脑袋里思考着东西,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林信平听完,忍不住低头憋笑。 “信平,” “是阿姐!” “你知道,那位娘子是谁吗?” 林信平一怔, 他好像,还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只是记得她的模样。 白锦儿自然是看见了他脸上那茫然的表情,抱着手叹了口气。 “那位娘子,便是前几日我和你说的,彩庄楼的那位老板娘。” “彩庄楼的老板娘?” “嗯。” “原来是,彩庄楼的老板娘” 林信平嘴里念叨着,眼前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田小荷的笑脸。 没想到她除了人长得好看,竟然还是这么一个厉害的人 瞧着听完自己的话之后林信平不仅没有任何清醒的意思,反而连带着脸蛋都开始微微的泛红,白锦儿不知道这小子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自己的话没有说的明白, “她已经二十有一了,” “你知道吗?” “嗯?嗯” 林信平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白锦儿。 白锦儿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吧?” “怎么!怎么会!阿姐你不要胡说!” 像是被戳穿心事的,林信平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还好此时店中已经没了其他的客人,只是白老头从厨房里,探出了自己的脸。 “不是吗?” “不,不是,当然不是” “不是最好,” 白锦儿伸手将都快要被林信平拧碎的抹布拿了过来,看着面前少年局促不安的样子,开口说话: “你年纪还小,就不要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了,信云还需要你照顾,你做哥哥的,要给她树立个好榜样才是。” “阿姐我不是” “我知道,你这个年纪,有属于青春期的悸动很正常,但是,” “对方的年纪也太大了些,又是成过亲,算起来,是你的大姐姐才是的。” “你这个年纪,要好好读” 白锦儿那个书字都还没说出口的呢,猛然想起来, 好像林信平并没有在读书的样子 “阿姐,我” “哎呀反正,你现在这个年纪也不应该想这个,明白吗?” “我,我明白阿姐” “你能明白就好了。好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吧。” “是阿姐,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 “就是,你刚才说的青春期,是什么?” “” “怎么,教训完了?” 白锦儿一进厨房,就听见白老头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顺着方向看去,正看见白老头手中抱着自己的酒葫芦,坐在厨房一角的小板凳上。 白锦儿小脸一红, “阿翁不是和我约好的隔一天才能喝一次酒的嘛!” “没喝,” 白老头举起手中的葫芦,葫芦上的木塞子已经被拔了下来,老人对着白锦儿晃了晃葫芦,还能依稀听见里面液体晃荡的咚咚声音。 “老头子就是闻闻味儿。” “哼,那还好,” “阿翁,你可不能骗我啊。” “不骗你,”老人的眉眼似乎被脸上深重的皱纹都压了低垂了下去,他听了白锦儿的问话,缓缓回答道。 “这还差不多。” “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回家啦阿翁。” “方才,” 白锦儿的动作在白老头悠闲的说话声音中开展, “听你教训小信平,那模样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年长着她多少呢。” “其实,你也就大着他,几个月。” “哎呀这种事情,不能单看年龄来论的嘛阿翁,” “虽然我就大着他几个月,但是,我不是比他成熟的多?” “哈哈哈,是啊,我的小狗丫头,” 白老头揽着怀中的酒葫芦,低着头用好像打瞌睡一样的语气,声音低低的说话。 “小狗丫头,” “真的是叫老头子放心的好孩子。” 第四百五十二章 游舫 “游舫?” 白锦儿看着站在面前笑眯眯的姑娘,有些疑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孟如招将滑落的披子又往肩上拽了拽,对着白锦儿笑着点了点头, “金福商行那儿有一艘到了年限的商船,听说走了十年去东都的水路,如今船行的人说是不能再走了,可是这十年下来重修翻新了不少次,虽是不能再送货物,内里外里却都是瞧的极好的。” “因此金福商行的胡老板说是就这样把船毁了也怪可惜的,便征得了陈叔叔的同意,沿着外何筑了游舫,专供城中的人出去消遣娱乐的呢。” “这几日客房都是订的满满的了,我拜托阿娘数日,总算是定下了三间,便来邀请你和四郎三郎他们一起,” “咱们一起去游舫上玩儿呀。” “听说啊,那游舫上的花灯可好看了,请的是今年上元花灯会夺了魁的灯户扎的呢。” “走嘛走嘛,和我一同去看” 孟如招的话说的白锦儿也是心动不已。毕竟就是前世,她也没来得及上那种传说中的度假大邮轮上去看一看,便出车祸来到了这个地方;到了这一世更不可能了,白锦儿甚至都不用去打听,便知道那种专供人游玩赏乐的船会又多贵了。 她的钱还得留着以后买房子呢。 可是难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富婆朋友, 这么划算的机会,不去白不去啊。 “我是很想同你去啦” “走嘛走嘛,就在六日后。六日后你们店子不也是休息嘛,你每天这么辛苦的,就出去休息休息。” “那我也得问问我阿翁才行,” 白锦儿被孟如招摇晃的脑袋晕,赶忙抓住了少女的手让她冷静下来。好家伙,差点儿脑浆都被摇匀了。 “你阿翁?你阿翁不是都会让你出去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只是,” 说着,白锦儿往身后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担心,开口说道:“这几日总觉得我阿翁有些奇怪。” “我有些不大放心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边。” “奇怪?” “是。前几日我和他约定的,说是让他以后每隔一日才能饮一次酒,并且早晨起床不可饮,空腹不可饮,服药前后也不可饮,” “他没同意?” “同意了。不仅同意了,而且他竟然还遵守了。” 孟如招的脸上露出了十分费解的表情。 “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明白呢?意思是你不希望你阿翁遵守和你的约定吗?” “我当然是希望他遵守啊。” “那你担心些什么。” “可是自打我六岁开始叫他少饮些酒的时候,他可从来没听过我的。可这一次,他竟然会这么听话,而且一直坚持到现在。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哄我的,但是我偷偷观察了好几次,我阿翁竟然真的在和我约定的时间里滴酒不沾。” “这不是挺好的嘛?” “好是好,可是我就是莫名的心里有些慌” “我看呀,丫头你就是想的太多,”孟如招怀抱着手,摇头晃脑地和白锦儿说道。 “其实仔细想想,你阿翁的做法也很合情理呀。你看,你明年酒要及笄了吧?马上就是能独挡一面的大姑娘了,想必你阿翁也是注意到这点,才开始逐步改变对你的态度的吧。” “以前他不听你的话呀,那应该是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大人从来是不听孩子的话,总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明白。可你现在不一样了呀,” “从你开始接管你们家店铺开始,你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了。从今往后,你家中的事情,你也可以参与一嘴了不是?” “更何况,你阿翁就只有你一个亲人吧?” “这样子以后,他能倚靠的人不就只有你了。” “放宽心,我想你阿翁也不是突然就转了性,只是岁月使然罢了。” “是这样吗” 白锦儿陷入了思考。 她觉得孟如招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底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慌感却没有丝毫的降低。可是听着面前姑娘安慰的话,少女也只好勉强将这点奇怪的感觉给压下去。 “或许是这样吧。” “那我先回去问问我阿翁吧,明日给你答复,你看怎么样二娘子?” “就这么办。” 孟如招笑呵呵地揉了揉白锦儿的脑袋。 “记着一定要给我肯定的答复啊丫头!” 瞧着那走出去好远了都不忘记回过头来吼一声的姑娘,白锦儿不由得抿着嘴笑了。她也朝着孟如招的方向挥了挥手,目送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她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往院子里走去。 今日因为不开店,白老头此时应该还在睡觉才是。 白锦儿进了院子扫了扫地上的积灰和树叶,又将缸中的水盛满,然后挑拣了些新鲜的菜当作午饭的材料,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要先浆洗衣服才行。 这么一忙活,便忙活到了日上三杆。 “嘎吱”一声,禁闭的房门被打开,老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院子中。 “阿翁你起床啦,刚刚好饭也做好了,去洗把脸来吃吧。” 娇小的身影不住地在厨房和院子里来回窜梭着,饭菜的香气在小小的院子里飘荡着。 等着白老头收拾完之后,院里的小桌子已经摆好了他们今天的午饭。 白锦儿为了让白老头的健康着想,每日的饭菜都尽量按着现代思维的营养均衡来准备毕竟别人没有这个条件, 但是她有啊。 她特意去买了许多的小碟子和小碗,这样就能保证既吃到了多种类的食物,又不会因为吃不完而浪费。 笑眯眯地看着老人动作有些缓慢地在自己的对面坐下,白锦儿将早已经填好的饭递到了白老头的面前。 白老头扫了一眼, “太多了。” “噢。” 分了一些在自己的碗中之后,再递给白老头,老人颤巍巍的手这才接过。 “阿翁药我已经帮你熬着了,” “等到吃完饭应该就可以吃了。” “嗯。” “喵,” 谁在墙檐上的小黑,打着哈欠发出了一声猫叫。 第四百五十三章 交代 吃完了饭,就在白锦儿收完了桌子,要抱着一堆的脏碗筷进厨房洗的时候,白老头忽然叫住了她。 “慢等狗丫头,” 满手满怀东西的白锦儿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坐在凳子上的老人。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我?” “嗯。” “我,我没有啊。” “怎么,你不去那个小丫头叫你去的那个什么游舫了?” 白老头话音一落,白锦儿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阿翁,你都听到了啊。” “我还想着等东西都收拾完了之后再和你说这件事情呢。” “你们两个小丫头说话的声音这么响,老头子我是睡了又不是去了,怎么会听不到。” “呸呸呸,阿翁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白锦儿不高兴地撅起嘴,对于白老头这样轻描淡写地将生死这种事情挂在嘴边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那阿翁,我可以去吗?” “去呗,” “难得有人请客。毕竟阿翁也没什么本事,要是靠阿翁的话,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去那样子的地方玩儿呢。” “阿翁你这话说的,” “那你就等着我以后挣了大钱,也学着人家这样包下一张游船,到时候带着阿翁往北走,也带阿翁看看江上风景如何。” “哈哈哈。” “你笑什么嘛阿翁!你不相信我嘛!” “信信信,狗丫头说什么,老头子都信。” “哼,那我先去把碗洗了。” “嗯,洗完之后你出来,阿翁有些话想和你说。” 白锦儿闻言,转头看了老人一眼。白老头的表情倒是看起来和往常无异,只是眼皮耷着,瞧着好像很疲倦的样子。 “噢,” 她应了一声,便迈步走进了厨房。 家里只有两口人,要清洗收拾的东西其实不大多。白锦儿将洗好的碗筷放在灶台上等水晾干,又将皂角粉收好,这才一边解着围裙,一边往外面走。 打开厨房门,白锦儿一眼便看见了昏昏欲睡的老人。 此时的白老头已经从刚才那张小小的板凳上,转移到了他惯常躺的那张躺椅上。躺椅是自打白锦儿被白老头捡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的了。 过了这十多年,当年浅黄的竹色,也渐渐昏暗下去。经常有人摩挲的地方已经变得十分的光滑了,白老头满是皱纹的手担在上面,颜色竟比手下的竹子还要昏沉些。 这张躺椅,约莫是和白锦儿差不多大的,或者说,在这里的岁数,要比白锦儿都还长久。年岁久了,随便活动一下,便隐约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 白锦儿曾经也问过白老头,要不要换一张新的给他, 可是老人却否决了。 他在上面躺过春秋,睡过冬夏, 陪伴了这么些年的老东西,就是无生之物,此时看上去,也都好像一位老友一样。 白锦儿便也作罢了这个念头。 少女瞧见白老头好像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她缓步又轻地走到老人的身边,瞧着老人确实是已经阖上了眼睛,也没有要叫醒他的念头,而是搬了张小板凳在躺椅的旁边,自己坐下。 白老头最近看着真的很是疲倦的模样。每当白锦儿看向老人的时候,只要老人此时没在做什么事情,便是在打瞌睡。 小黑猫从墙檐上跳下来,走到少女脚边。它先是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白锦儿的裤管,又张口喵了一声。 “嘘——” 白锦儿低下头,对着小黑做了嘘声的手势。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小黑便动作很是灵敏地一跃,跃到了白锦儿的腿上。 绕着圈地找了个舒适的姿势, 黑猫就这样在白锦儿的大腿上睡下,白锦儿低头看着它黑黢黢油光水滑好像一匹缎子似的毛发,笑着摸了摸小黑的脑袋。 “狗丫头把这小畜生养的很好啊,” 突如其来响起的声音吓了白锦儿一跳,她抬头,看见刚才还闭着眼睛的老人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自己抱在怀里的小黑猫,这样子淡淡的说了一句。 “呼阿翁,你吓死我了,” “原来你没睡着啊。” “哪儿有那么容易睡着的。” “老头子不过就是闭着眼睛,休息一下罢了。” “那阿翁,刚才你说有话想和我说,你想说什么?” “咳咳,” 老人听见白锦儿闻,忽然扶着躺椅的扶手,将自己的身子扶正。白锦儿眨了眨眼睛,不知白老头是要说什么,竟然还这么的认真。 “也没什么,” 白老头坐正之后,对着白锦儿使了个手势。白锦儿立马会意,将桌上的小茶壶递到了白老头的手里。看着老人喝了一口壶中的茶水之后,开口继续说道: “只是想和你说一声,” “日后若是这样,你朋友邀请你去什么地方玩,你去便是了,也不必来问老头子的意见了。” “啊?这怎么行呢阿翁,我” “我瞧着你那些朋友,人都挺好的。多多交往些,想必也没有什么坏处才是。” “可是” “老头子这边你自然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连自己也照顾不好的。” “到你这个年纪,总要从家里走出去的。狗丫头这么懂事听话,老头子倒是不怎么担心。就是怕会有时,你心中顾虑太多,反而错过些机会。” “你可明白?” 白锦儿看着白老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半藏在眼皮底下,但是白锦儿还是能看到,白老头说的认真,并不像是开玩笑或是胡乱说说的样子。她抿着嘴,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 “还有,” “等你去之前,老头子给你身上带些钱。虽说是人家请客,但是你也带些傍身。能自己出的,便自己出了,这也不显得你好像是专门为了占人家便宜才跟着去的,知道吗。” “然后家里的钱收在什么地方,老头子也告诉你” “阿翁我不要你的钱的!” 白老头瞥了白锦儿一眼, “想的倒美,狗丫头。” “老头子的钱啊,也要等老头子这老命被老天收走之后,才会给你的呢。” “你就放心吧。” 第四百五十四章 接人 每次看到孟如招家的马车时,白锦儿都不由得在内心赞叹一句, 万恶的封建地主阶级啊。 也许是因为父亲官阶品级比不上陈公的缘故,所以单瞧外型,是比不上上次白锦儿看见的陈康念乘的那一辆,但是孟夫人怕孟如招坐车坐的不舒服,便在其中的装潢上是下了大功夫的。 “丫头,” 孟如招的脑袋从掀开的车帘之中探了出来。 “快上车呀。” 孟如招那个叫银瓶的贴身奴婢已经从车上走了下来。她对着白锦儿行了行礼,又从车上拿下一个小踩凳,等着把白锦儿扶上马车。 “四郎他们呢?” “四郎和,陶阳他们一起过去,我来接你,咱们一起过去。” “噢。” 白锦儿正准备上车的时候,却看见伸手要拉自己的孟如招动作停了停。她瞧见孟如招看着自己的身后眼神有些凝实,随后就整个人从车里出来,下了车之后,对着自己背后的方向施了一礼。 “见过翁长,” 少女这才回头看,看见自己阿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正是自己背后的方向。 孟如招行礼之后抬起头,脸上是灿烂的微笑;白老头显然也没想到孟如招竟然会特地从车里下来给自己行礼,以至于孟如招直起身来之后,老人才反应过来对着她点了点头。 “孟小娘子太客气了。” “翁长您放心,”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丫头的。” 瞧着孟如招笑着说这样的话,还很是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就是白老头也给她逗笑了,眉梢眼角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好好好,那就劳烦孟小娘子,照顾我家不成器的孩儿了。” 和白老头说完了话的孟如招折回车的方向,经过白锦儿身边的时候,还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 “怎么样丫头,你听见阿翁说的话了吧,今日你可要好好给我照顾啊。” 说完,少女自己倒是觉得说了什么好玩的话,先白锦儿一步笑了出来。 白锦儿看着孟如招,双眸中似有光闪动。 “小娘子,差不多该出发了。” “哦对对对,” “丫头我们快走吧,估计待会儿三郎他们就要到了。” 孟如招一边说着,一边在银瓶的帮忙下爬上了车。孟如招虽然身体不怎么好,但是这样爬高上低的事情,倒很是熟练。她先爬上车之后,便回过头来,朝着白锦儿伸出了自己的手。 “来丫头,” “我拉你上来。” 少女松绿的破裙裙摆拂过木板的边缘,上面绘着的是牡丹纹样。她上半身曲下,挂在耳垂上小巧的同样是松绿色的宝石耳环,随着动作轻轻拍打在脸颊上。 白锦儿仰视着孟如招,对着她嘴角微微勾起微笑。她点了点头之后,便朝着孟如招递出了手。 孟如招拽的倒是挺用力的,但是白锦儿不敢真的将自己浑身的力气放在孟如招的身上。她有用另一只手撑了撑手下的木板,这才爬上了这辆实在不算矮的马车。和孟如招比起来,白锦儿上马车的方试可就看着笨拙的太多了。 不过总算是上去了。 上了马车的白锦儿就站在孟如招的身边,她转过身再看向白老头方向的时候,老人依旧站在他们家院子的门口,扶着门板,也朝白锦儿她们的方向看着。 他身上穿的还是平常在家穿的,简单的中衣,只是在外面简单的披了件衣服,便从家中走出来的感觉。 老人此时就站在那里, 身躯有些佝偻的,静静地看着白锦儿。 阿翁好像苍老了许多, 直到现在,白锦儿才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真的老了很多,身子,也比去年更弯了。 虽然如此,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时候,却还是尽量让自己站直, 也让自己,总能看见他的眼睛。 就算嘴上不说,但是眼神却是不会骗人的。 这一瞬间,白锦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底涌出一股难以忽视的酸楚。 “好好玩,” 就在这时,白老头开口说话了。他看着白锦儿,语气平淡, “明日回来的时候,再给老头子做饭。今日呢,就别像个小孩子似的,总想着家了。” 听完了白老头和自己说的话,白锦儿心中的酸楚虽然没有消失,但是总归是少了些。她朝着老人做了个鬼脸,好好道了别之后,这才跟着孟如招,进了马车。 马车的车帘缓缓放下了。 车中四角挂着香包,是淡淡的芍药味道。正中的小桌子上就好像白锦儿那年第一次坐孟家的马车一样的,摆着装满了水果的小篮子。 孟如招领着白锦儿坐下,银瓶进来之后也坐下。三人坐稳之后,就听见了外面传来车夫赶叱马匹的声音。 马车缓缓开始动了,白锦儿坐在边上的位置,瞧见手边正是车上的小窗,便掀起了上面遮盖住的小帘的一角, 从这个地方,正好能看见她家的位置。 她看见,此时白老头已经转过身,往院子里的方向走去。白锦儿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缓慢地往消失在她无比熟悉的门板后面,白锦儿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帘子,将视线收了回来。 “丫头,” “丫头?” “嗯,啊。” 白锦儿瞧见孟如招看着自己,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要不明日咱们从游舫回来的时候,我叫薛诚上你们家去,给你阿翁看看怎么样?” 白锦儿一怔, “不用了,” “汪叔不是看的不好,只是” 白锦儿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她抿抿嘴,却还是对着孟如招摇了摇头。 “不必了二娘子。” “这样啊” “不过,” “你们现在还未成亲呢,关系就如此亲密了?我还以为孟夫人会避嫌,都不让你们两个见面呢。”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谁跟他关系亲密了” 瞧着扭开脸的孟如招和捂着嘴笑的银瓶,白锦儿耸了耸肩。 “那总不至于,是四郎或者阿陶,和他的关系近吧。” “都要成亲的了,关系还不亲近么。” “吃桃子!” “吃桃子都堵不住你的嘴么!”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上船 还是孟如招先从马车上面跳下来的,银瓶拦都拦不住她。 少女从马车上跳下去之后,转身又去迎准备下车的白锦儿;看着孟如招高兴的那副样子,白锦儿笑得无奈,还是让孟如招把自己从马车上扶了下去。 因为怕道路过于拥挤导致出什么事端,所以从城外到游舫的那条主路是不允许马车经过的。这规矩还是陈公定下的,就连他和家中女眷到这里来的时候,也是下车步行,那其他人更没有不遵守的道理了。 游舫停泊的位置其实还是算在城内, 只不过是北边,比较靠近城门的位置。康乐坊的位置距离那里便不是很远,故而也总能瞧见不知哪门哪户的解语花受了邀请,被马车接着出了城,再到游舫之上的宴席中,给客人助兴。 白锦儿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把这游舫弄到这来的, 她只知道的是,面前自己瞧见的这艘船, 是不一般的大。 可以说是白锦儿这两世为人下来,亲身瞧见的最大的一艘游舫了。 正如孟如招所说的,从外部分看,这张游舫还是十分的簇新当然也许是他们又重新粉刷过,才让那每一块木板都看不出风吹雨淋的痕迹,反而是泛着油光水滑的锃亮。 游舫足足有三层,其占地似乎有一整个坊那么的大。木造的楼梯从船体延伸至岸上,周围被新栽的桃树簇拥。 游舫并没有倚城而建,还是与城墙隔开了一段的距离;虽然如此,游舫的最上一层,却好像还是能隐约瞧见城中的景色。 锦官城一面向河三面环山,游舫的位置便除了能看到城中众生芸芸的景象之外,还能将锦官城两面的景色皆揽入眼中。 想来就无论淫雨霏霏或是日色灿烂, 烟拢青山与水光潋滟, 都是令人惊叹的美景才是。 此时白锦儿和孟如招站的位置,距离登船口还有好一段距离。此时虽然是白天,但远远的,便能听到游舫上传来管乐丝弦,饮酒作乐的声音。也能瞧见上面不时的人头攒动, 看来真是和孟如招所说的那样, 是一处一位难求的好地方。 “丫头丫头我们快过去吧!” 孟如招听着那传到耳朵中的欢语声,早已经按捺不住想要玩乐的声音。除了白锦儿之外,她便只带了银瓶一个贴身的奴婢,银瓶身上背着个小包袱装着孟如招可能会用到的小物件,初次之外,这三个姑娘,便并没有带什么多余的东西了。 孟如招口中语速很快地念叨了一句,便抓起白锦儿的手,拉着她往游舫停泊的地方小跑而去。银瓶边说着娘子小心,边抓紧手中的包袱,连忙也是迈脚步跟上。 穿越这条路上行走的人群,孟如招领着白锦儿和银瓶,便来到了登船口的地方。 正看见站在那一棵棵桃树下的,陶阳和石玉宁。 “我说你们两位,” “未免也太慢些了吧?” 两人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功夫,陶阳倒是没有说什么,可是石玉宁却放下了手中把玩着的玉佩,没好气地和匆匆赶来的两个姑娘说道。 “说好的辰时二刻在这里见面的,你们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不就晚了几刻钟的功夫嘛,不要这么斤斤计较的。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 孟如招朝着石玉宁摆了摆手。 少年对于孟如招的耍赖皮明显已经十分的习惯了,他也没想着和少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是撇了撇嘴,表达了自己不和女子计较的优秀涵养。 “好了既然你们过来了我们就进去吧,” “喂这边这两人,说你们呢,便看着对方傻乎乎的发呆了听见没?” 他这话说的白锦儿耳根子一红,干咳几声便将自己的视线转移了开来。陶阳倒是没受到石玉宁言语的影响,他的视线依旧是落在白锦儿身上的, 不知为什么, 白锦儿总觉得今天陶阳看自己的眼神,和平常有些不大一样。 石玉宁走在最前,白锦儿跟在孟如招的身后,陶阳则落在最后一个。少年的脚步落在地上静悄悄的,若不是十分留心去听的话,想必就算没有这里这样子高声喧哗的环境,想来也是听不见的。 可越是这样子安静的脚步, 白锦儿却越难以不去注意。 总觉得像这样子安静的脚步声,如果一不注意的话,就会悄悄的溜走掉。 几人一行上了游舫。 前来迎接的是个打扮干净,甚至还有些花俏的粉面小厮,不需要石玉宁和孟如招他们多余的言语,那小厮只是看了这几人一眼,立时就认出了,立马带着热情周到的笑容,引着他们去了属于他们的客房。 房间不多大,不过收拾的干净整齐,诸如水盆镜子一类的日用品,也是一应俱全。各房间俱以珍宝作名,例如沉香龙脑,珠玉翡翠之流的,倒是处处透露着这主人的审美观念。回想起孟如招所说的金福商行, 白锦儿似乎就能理解了,为什么都要用这样的词来给房间命名。 屋子呢是一人一间,就连跟来伺候孟如招的奴婢银瓶,都是自己住一间房。她们三人的房间紧紧挨着的,而走过去对面,便是陶阳和石玉宁的房间了。 和孟如招不同的是,他们倒是没有特别带伺候的人过来。 白锦儿被小厮领着去往自己住的那间屋子她住的那间屋子的名字叫作“椒子”,这个名字,倒是叫她站在门口看着,琢磨了一会儿。 椒子,指的难道是花椒? 当然白锦儿也没有想太久,毕竟后面人家还看着呢。总不至于说的一个房间的名字都要看这么久,到时候再让人家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都没见过的乡巴佬了。 于是白锦儿便伸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能闻到淡淡的熏香气,唐朝人是真的爱极了香料。白锦儿进屋子还未站定呢,就听见身后小厮清嫩的声音传来, “那小娘子就好生休息,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便是了。” “奴告退。” 第四百五十六章 打扮打扮 “嗯,麻烦了。” “啊对了,” 就在小厮要退出去的时候,白锦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叫住了他。 “能帮我打一盆洗脸用的清水来么?” “喏。” “请小娘子稍等片刻。” 那小厮回应了白锦儿的需求,微微躬着身子,低着头走出了白锦儿的房间。出门是将手边的门带上,听的门页合拢的“咔哒”一声。 白锦儿这才像是放松了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便开始在这房间四处来回走动。 焚香的香炉架在房间的一角,香炉不怎么大,上面盖着的铜盖镂空雕刻着的是百卉争艳的图案;之后便是旁边不远处的床铺,有轻纱从上面垂下来,将睡觉的地方和中间坐着的地方分割成了两块。 其余装饰诸如花瓶字画便一概不提,只是正中间的小桌上摆置着的酒器,似乎是越州出产的其色如玉其泽如冰,就连白锦儿也被吸引了,走过去蹲下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 酒壶沉甸甸的,想必是其中已经装了酒液了。 桌子旁边丢着两个蒲团。外面套着的是浅灰色纻麻,上面竟然也不是光秃秃的一片,而是绣了几枝正盛开的牡丹花。 图案虽然不大,但是看的出来是下了心的,层层叠叠的花瓣密而不乱,瞧着便十分精致。 白锦儿随手抽过一个坐下。虽然那牡丹花绣制的极好,但是毕竟蒲团就是给人坐的,她可不会有蒲团不坐,而坐在地上。里面的填物也极好,软而不塌,坐上去很是舒服。 白锦儿心里很满意,双手抱着腿,抬头打量着头顶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外面又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小娘子,我是跟你送清水来的。” “啊进来吧,门没关。” 话音刚落,就看见个白白嫩嫩的,穿着打扮和刚才那小厮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小姑娘,看身高个子好像和自己差不多,或者说比自己还矮上一些的,抬着盆水,小心翼翼地从外面走进来。 角落里就要个架子是用来摆水盆的,只是那上面此时已经摆了一个空盆了,那小姑娘显然也是看见了,她一瞬间抱着那盆站在原地,像是僵住了。 白锦儿见状便从地上站了起来,走过去把那个空盆给挪开了。 “谢谢小娘子,” 她果然没有自己高。 不过说话的时候,倒是没什么这个年纪小姑娘的那种娇羞感,好像很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但也没有抬头看白锦儿就是了。 将手中的水盆摆在了架子上,小姑娘侧过身对着白锦儿行了行礼,伸手接过少女手中的空水盆。 “小娘子还有什么别的需要的么?” “没了,” “辛苦你了。” 对面的人一直低着头,听到白锦儿的话之后,她的身躯好像僵了一下,这才又对白锦儿行了一礼, “小娘子严重了,那奴就先出去了。” 说完,她就和刚才那个小厮一样的,低着头从门内退了出去。 白锦儿瞧着那小姑娘将门关上,这才抽出自己的手帕,搭在旁边的架子上。用手泼了些水在脸上。冰凉的液体一瞬间就让脑袋清醒了起来,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水滴从自己脸上滑落的感觉。 随便洗了洗之后,白锦儿便用手帕,把残留的水给擦干净了。 她从系统里取出一小盒面脂白锦儿在十岁之后,才终于用得起自己攒了好久好久的零花钱,买来的这种古老的护肤品。面脂面脂,其中大多自然是包含着动物脂肪, 要是放在上一世的白锦儿,自然是不能想象把动物油脂擦在脸上的感觉,可这时候能有的护肤品种类几乎都这样子,白锦儿想不用都没办法。 毕竟她虽然不化妆, 却还是接受不了脸蛋子因为干燥而变得皴裂的感觉。 用小指的指甲盖挑了一点点,放在手中靠着温度融化。白锦儿闭着眼睛,将手里的东西胡乱撮在了脸上。 还好的是这虽然用了油脂,但是里面融了煮花瓣的水,味道上还是带着一点点淡淡的香味,这才让白锦儿心里好受了一些。 不过等着以后自己挣了钱,白锦儿想着要去药铺买些好点的擦脸的东西, 像那什么,孙仙少女膏,白玉红桃粉的东西, 想来,应该比现在自己手上用的这个要好一些的吧。 少女的脑袋里正想着未来的自己该怎样投资自己的面部的时候,忽然的“啪啪啪”的,敲门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的敲门声显然是粗暴了不少,还伴随着孟如招那十分有辨识度的,清脆元气的说话声音: “丫头丫头快出来,” “咱们去吃东西了!” 白锦儿的思绪顿时从又回到了现实,她想想,还是又捧了一小捧水泼在脸上,洗去那多余的油腻感。 打开门,孟如招和银瓶就站在她的房门外。想是刚才银瓶重新帮孟如招梳了梳头,孟如招原本因为小跑而变得稍显凌乱的头发,此时又重新变得整整齐齐了起来。 “你干嘛呢丫头,” “这么半天才来开门的。” 孟如招说话的时候头上的步摇也回跟着轻微的晃动,串着小金珠的极细的金丝,和她的主人一样的,活泼地来回摇晃着。 “你洗脸了么?” 瞧见白锦儿脸上的水珠,孟如招眨了眨眼睛,歪着头说了一句。 “对啊,” “感觉有些闷,便洗了个脸。” 白锦儿话刚说完,就看见孟如招忽然伸出了手,拉住了自己的手腕。 “跟我来跟我来。” “哎二娘子” 少女后面那句你要去哪儿还没说出来呢,就看见孟如招把自己拖入了她的房间。 “银瓶银瓶,” “把那些东西拿出来。” 和一脸茫然的白锦儿不同,银瓶倒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小主人要做什么。她应了一声,转头往摆着刚才她拿来的那个小包袱的桌子走去。 而这边,孟如招却已经把白锦儿按在了那铜镜前。 “二娘子?” “刚好,咱们还有点儿时间,” 白锦儿瞧见,孟如招在镜中的脸,绽放出花一样的笑容。 “我给你稍微打扮打扮。” 第四百五十七章 要去长安 “这两人,” “怎么这么慢啊” 石玉宁和陶阳站在游舫二层向一层的楼梯口,瞧着孟如招的她们还没有过来,石玉宁的口中不由得发出哀嚎。 “这也太慢了,” “你说来时那么慢就算了,怎么这会子也能这么慢的?不都到这儿了吗,这从房间里走出来,能花费多少工夫啊” “你说,三郎,” 说着,石玉宁的胳膊就搭到了陶阳的身上。 “别着急,” 和石玉宁比起来,陶阳的话语语气可就平缓的多了, “反正我们现在过去,说不定也是要等上一会儿的。” “那总好过站着楼梯口等吧,”石玉宁正说着呢,一个捧着盘子的小厮正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闻着那飘来的食物的香气,石玉宁仿佛能听见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 “唉,” 少年叹了口气, “我真傻,真的。” “我竟然到现在,还会在和你们出来玩的时候,选择不吃早饭。” “我太傻了。” 听见石玉宁这样说,原本还没什么表情的陶阳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起来。 “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锦儿的时候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 石玉宁撇撇嘴, “可叫人气坏了。你说,明明就是那么一道简单的烤鱼,可怎么之后我再尝无论哪家人做的,都不如那一日,丫头做的好吃了呢?” “我也不知道,” 陶阳脸上,也一闪而过感怀的表情, “但是有时候就是这么觉得,即便是同样的一道菜的,锦儿做的,是要比旁的人做的好吃。” 石玉宁扭头看了陶阳一眼,自己这位从小到大的好友此时脸上的神情,不由得也叫他有些感伤起来。他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丫头说那件事呢,你要去长安。” “今日吧,” 少年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他的眼神有过一瞬的失神,但随后便被坚定替代。 石玉宁抿了抿嘴,扯起一丝微笑, “别这么严肃嘛,” “说不定,丫头真能跟着你去长安呢?” “毕竟她阿翁年纪也大了,这做家长的,谁不希望自己女儿未来有个依靠呢?我记得,丫头她阿翁,是很喜欢你的才是,” “跟着你们一家去长安,那丫头以后,不是吃穿不愁了?也不用这么辛苦,起早贪黑的出来抛头露面了不是。” 石玉宁的本意原本是为了安慰陶阳的,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倒是很有依据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陶阳在听了他的话之后,神情却变得比刚才还严肃起来。 “不知为何,” 陶阳开口, 语气中带着一丝苦笑似的意味, “我听了你这样子说,” “愈发的觉得锦儿她,” “不会和我去长安了。” “啊?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 “只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陶阳说着,视线落到了孟如招和白锦儿房间所在的方向。石玉宁被陶阳的话说的一头雾水的,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那你呢?” 就在这时,陶阳又忽然开口了,只是他这次的问话,却把对话扯到了石玉宁的身上。 “你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什么。” “哈哈哈,” 石玉宁把手从陶阳的肩头拿了下来,摆了摆手, “你们要什么时候去长安?” “大概,过完这在锦官城的最后一年。明年年初吧。” “是吗?那你怕是,吃不了我的喜宴了。” 闻言,陶阳侧首看向石玉宁。他说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丝的不可思议。 “定了么?” “具体的日子是还没定,不过,约莫就是明年,我行冠礼之后。她倒是已经及笄,无甚大碍。” “这样啊” “那,” “那位姓白的姑娘呢?” 那张俊俏的脸,在听见陶阳说的这句话之后,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石玉宁的喉头有些艰难地滚动,片刻后,才听见他轻笑一声,缓声开口说道: “不过是个风尘女子,” “逢场作戏的罢了。难不成我,还真能明媒下聘的,将她迎入府中不成?” 说出的话饶是旁人听来,也如针尖一般厉厉,只是石玉宁的表情此时瞧起来,却有一种风烛残存的悲凉感和癫狂感。 陶阳望他一眼,便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怎么,” “她容不下她么。” 石玉宁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他说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还有种浓浓的,难以忽视的嘲讽: “就是她容得下,她家中的人,自然也是容不下的。” “又哪里允的自己决定了的?” 陶阳暗暗叹了口气,知道石玉宁说的是事实,心中不免觉得难过。 “三郎,” “你听我说,” “你一定要去长安。”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陶阳下意识看向石玉宁,却见对方,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凌然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说话: “你一定要去长安。就算丫头不能和你去,你也一定要去长安。” “我相信你,你会做的比我更好。” “如果,人不能依靠自己的话,靠着别人,总是要牺牲相应的代价来还的,” “而这样的代价到了后面,便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了。” “你一定要去长安,成为一个能依靠自己的人,” “不要像我一样,” “明白吗?” 陶阳和石玉宁四目相对,久久没有说话。 “好啦,就这样吧。” 孟如招将手中做工精致的小瓷盒放下,端详着白锦儿脸上自己辛苦半天弄出来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惜我的衣裙你穿不上,不然我就把我带来的那套备用的衣裙拿给你穿了。” “丫头你也真是的,” “明知道出来玩,怎得也不挑选一套好看些的衣裳?” 察觉到少女停下了她的动作,白锦儿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想到的孟如招把自己叫进房间里来竟然就是想要给自己梳妆打扮,白锦儿不禁很是无奈。 第四百五十八章 办法 “我说二娘子,你好歹给我看看镜子咱们再出去吧?” 白锦儿抓着门边,感觉着想把自己往门外推的孟如招,半无奈半撒娇地说了这么一句。谁知道孟如招根本不理她这一套,反而是叫着在旁边看热闹的银瓶,一起来把白锦儿的手掰开。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你是不相信我吗?” “我可和你说啊我打小就和燕拂姐姐学的,以前还帮过我阿娘呢。” “走走走咱们已经耽误了好多时间了,估计四郎那个小气鬼早就不高兴了,要是我们再晚出去一会儿啊。不知道要被他说成什么样子呢。” “走啦走啦” 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 白锦儿还是被这两个姑娘掰开了一直抓着门边的手,然后被孟如招推出了门。 “我说你们” 瞧见孟如招和白锦儿总算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等的不耐烦石玉宁正如孟如招刚才所说的,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在看见被孟如招推在前面走的白锦儿时,还是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确实是因为等待而变得焦躁的心情此时倒也没那么迫切的想要发泄出来了,石玉宁反而是抿着嘴,嘴角勾了勾, 侧目看向身边的陶阳。 陶阳看向白锦儿, 一如他们几人,刚刚遇到的时候那样。 白锦儿被孟如招推到了两个少年面前。好了现在她是不需要镜子了,也能想到自己脸上的表情该有多么的尴尬。 也许真是因为平常梳妆打扮的次数太少,所以反而是脸上涂抹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总觉得不自然,总是想找什么能映照出自己模样的东西看看,好保证自己看上去,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奇怪。 孟如招却不让她照镜子, 这就让白锦儿心中有些些的惊慌。 不过,这一切都在她看向陶阳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面前的着玉色袍子的少年,在白锦儿眼神接触到的一刹那,看见他眉梢眼角带着的笑意。并不明显,甚至还没有旁边的石玉宁扯高的嘴角表露出的笑意明显, 却是极温和的, 和白锦儿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时,他会带着的笑意一样。 只是这笑意底下,还夹杂了那么一点点的惊艳。 “我说你们鼓捣这么半天才出来呢,原来还真是和三郎说的一样,躲在屋子里涂脂抹粉去了。” 边上石玉宁打趣的话语又顿时让白锦儿升起兔子般的警觉。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滑滑的,可也摸不出来具体此时看上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怎么涂的很浓吗画的很多吗?!” “哎哟你别听四郎胡说八道了,” 孟如招把白锦儿的手拍了下来。 她朝着石玉宁的方向瞪了一眼,拽着白锦儿远离石玉宁的方向,而是向陶阳的方向靠了靠, “这小子知道什么,” “三郎你说。你觉得丫头好不好看?” “好看,” 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的,陶阳看着面前的少女,点了点头。 “哼,” “还是三郎有眼光的。” “走我们去吃好的去,不理四郎这个傻子了。” 说着,孟如招便拽着白锦儿往吃饭的地方去,陶阳迈步跟在后面。 “我也没说不好看啊” “哎,可真是,” “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孔子说的还真不错”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石玉宁也赶忙追了上去。 “来来来二娘子,尝尝这清欢酿。” 石玉宁拿起自己单独叫的那一壶酒,正想给孟如招面前的酒杯斟满的时候,谁知后者却拿着酒杯转过了身,躲开了石玉宁的动作。 “哎,” “不是你还为了刚才的事情生我的气?” 石玉宁话才说完,孟如招便转过来瞪他。 “我说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的?明明方才丫头就有些不自然的了,你还要说这么一句话惹她?” “我这不是,” “算了” “那要不,我去给丫头赔个不是?” “你啊,”孟如招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把石玉宁拿在手上的酒壶给抢了过来。 “这归我了,你自己再要一壶吧。” “我说二娘子,这一壶可要百钱呢。” “哎哟,那就多谢石公子出手这么阔绰的了。” “” 这边石玉宁和孟如招为了一壶酒争得不可开交,那一边,陶阳却看了看旁边坐立不安的白锦儿。 “小茶,” “你不舒服么?” “啊?啊” 白锦儿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有点儿多,顿时坐的端正了,然后对着陶阳摇了摇头。 “没,没。” “那你是饿了?” “没,没。” “那你是,想,”陶阳停顿了一下, “我叫那里的奴婢引着你出去?” “?” 白锦儿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陶阳估计是以为自己想去上厕所。 “没,没” 说完了这些都得到了白锦儿否定的回答,陶阳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你想照镜子么?” 虽说白锦儿确实是这么想的,也不是什么羞人的事情,但是不知道这么被陶阳一说,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陶阳温柔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响起: “你放心,二娘子将你画的很好看。” “我,我知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二娘子,只是,不看一眼镜子,总觉得心里放心不下。” “这样啊” 随后陶阳就不说话了。 少年看了一眼自己的桌上,除了一道开胃的小前菜,其他的菜色还并没有上;有个空杯子,还有刚才的小厮送来的一壶茶。 陶阳想了想,忽然提起了茶壶,将空的杯子倒满。 茶是熟茶,出来的茶汤虽清,但也已经是纁色了。他将茶壶放下之后,便端着那倒满了茶的杯子,递到白锦儿的面前。 看见白锦儿投来的疑惑的目光,陶阳笑笑, “虽不如铜镜清楚,到底是能看见些的。” 白锦儿没想到陶阳竟然想了这么个孩子气的办法,但是她还是没有驳陶阳,很给面子的把那茶杯从陶阳的手中接过。 微微一低头,便瞧见自己的脸,竟然还真的映照在了上面。 第四百五十九章 炙烤鹿脯 就如陶阳所说的,看的不大清楚。小小的一个杯口,还要离得远些才能看见全脸。 但是那棕褐色的液体,还是让白锦儿,能安下心一些。 拉的太紧看不清,拉的太远了也不大看得清。白锦儿试了一会儿,总算是找到一个正好的位置,能让她端详在茶杯中的自己的面容。 还好, 孟如招给自己画的,果然不是十分的夸张。 白锦儿还怕孟如招下手没有轻重的,把自己涂的像那一年,阿翁拜托的隔壁的张大娘子,给自己梳妆打扮的那样子。 她今日穿的是一套极素简的衣裙, 若是画的那样子正式,反而瞧着奇怪。 不过, 这样子的话,看着倒还好。 白锦儿仔细端详着杯中的自己,一双杏核儿一样的眼睛眨呀眨的;可是她瞧着瞧着,却在那水粼粼的光中看到了另一个人影。 陶阳的脸也映照在了杯中, 和她一起。 白锦儿立时将茶杯放下。 动作来得及,还不小心撒了一些在茶水在桌子上。 “怎么了?” 白锦儿和陶阳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石玉宁两人的注意,他们同时看过来,只看见白锦儿慌慌张张地摸出自己的手帕,想要把洒出来的茶水擦去。 “用我的吧,” 陶阳这时候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来。浅灰色的,有一角还绣着一小株的竹子“这茶带了颜色的,怕染了帕子,到时候便不好洗了。” 少女的动作停了停, 便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那块。 “噗嗤,丫头你也太不小心了,” “喝茶都能洒了出来。” 孟如招在一旁打趣地说道,白锦儿低头用刚才陶阳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桌子,听见孟如招的话,干咳一声, “有些,” “有些烫。便没有拿稳。” “那你不会等着凉一凉再喝,这么渴么?” “我叫他们送壶凉的过来吧。” “不用了不用了,” “现在已经凉了。” 洒出来的茶水已经被擦干净,白锦儿看了看,果然就连陶阳这种灰色的手帕,都被那茶水的颜色给染上了。 白锦儿想了想,没有立即还给陶阳,她抿了抿嘴, “弄脏了,” “我回去叫他们打些水来,洗干净了再给你吧。” “嗯,” 陶阳今日竟然就这么同意了,他回应的声音,轻而柔和。 “不过不必急着今日,今日我们是出来玩的,小茶你也就不要辛苦了。等着回去了,你再给我吧。” 陶阳说话声音不大,所以坐在对面位置的石玉宁和孟如招,并不是很能清楚地听见他说的话。只是瞧着白锦儿的眼神直视,没有看向正和她说话的陶阳,便以为这两人又是再说什么悄悄话的, 耸了耸肩,不再多管。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之后,他们点的菜也慢慢上了上来。 这些都是孟如招在来之前便已经订好的,毕竟这游舫之上客人众多,若是不先将每一房客人要吃的东西准备好,到时候再现准备起来,速度就会慢下太多。 开胃的小菜是醋芹, 名字中虽带一个醋字,但却并不是醋做的。而是将新鲜的芹菜放入面汤之中发酵而成,再调味而成的小菜。 因为当年的魏郑公对这一道很是平民的小菜情有独钟,故而虽然做法简单材料便宜,但是即使是比较高端的宴席中,也是常常出现的一道前菜。 不过, 白锦儿不是太吃得来就是了。 第二道上的是一道羹汤。还是冷汤,白锦儿舀了一勺在鼻间前端轻嗅,能闻到很浓重的鱼鲜腥味。 尝了一口,想来是鳜鱼煮的鲜汤,将熬煮出来的油脂撇去之后,有用胡椒进行调味。 又是一道不怎么喜欢的菜。 第三道总算是白锦儿叫得出名字来的了,是一道炙烤鹿脯。鹿肉算是珍肉,所以白锦儿他们平常自然是不会用到也不会吃到的,只是白锦儿从前被白老头教导着辨识各种动物的肉的时候,还记得鹿肉的口感和味道。 这道炙烤鹿脯选取的肉极嫩,想来被宰杀的鹿的年岁也不会太大才是。和自己那种现代化的烤肉手法和调味不同,这道炙烤鹿脯的调味只是用了盐巴,因此能品尝到很是明显的鹿肉独有的味道, 白锦儿一般称为, 野性的味道。 要说好吃,倒是也没多好吃;即使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多年,白锦儿却还是忘不掉前世的那种的口味,更不要说自从自己逐步解锁了系统的功能之后,对于从前味道的还原,做的也越来越好了。 那么对于这种唐时的原始味道,白锦儿自然是能接触的少,就接触的少了。 但是好歹比其之前那两道,这一道的味道接受程度,就高的多了。 “你很喜欢这鹿肉脯吗小茶?” “啊?” 白锦儿就吃鹿肉的动作明显被陶阳捕捉,少年疑惑看了看另外两道白锦儿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开口问道。 “倒是,也不是十分的喜欢啦” “这么说,” “你是不喜欢这醋芹,还有这冷鲜羹。” 被说中的白锦儿对着陶阳讪讪地笑了笑。 陶阳也对着白锦儿笑了笑,他伸出手,将白锦儿桌子上的醋芹和那道叫作冷鲜羹的菜端到了自己的桌子上,然后又将属于自己的那道炙烤鹿脯,放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还是少吃一些,鹿肉燥,” “吃多了嗓子容易不舒服。” “待会儿若是还没有你喜欢吃的,再单独给你叫一些可好?” 白锦儿看着陶阳的动作,很是自然,说的话也没有多么大惊小怪的惊心动魄,却是最简单随和的能叫人听进心里去的东西。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 她觉得和陶阳在一起的时候,是最暖心和放松的了吧。 “嗯。” 这次她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子,疏远的拒绝了。和刚才的陶阳一样,她只应了一声,便低头去夹刚才陶阳给自己端来的炙烤鹿脯。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白锦儿总觉得陶阳的这一份鹿脯,比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要好吃上一些。 至于陶阳呢, 则吃着白锦儿不爱吃的醋芹和冷鲜羹。 画面倒也,十分和谐。 第四百六十章 公厅 后面再上的什么的菜,有白锦儿会吃的, 例如什么野鸡桃仁丁,槐花碧叶糕,青精饭;不会吃的,诸如生羊脍,雪婴儿。 白锦儿尚能接受鱼肉制脍,偶尔时候,还能吃上一吃。可是她万万接受不了的,便是连羊肉也要拿来制生脍的。那调制的蘸料,甚至还用到了羊血。 白锦儿只看了一眼,便立马转移走了自己的视线。 至于雪婴儿,白锦儿之前倒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着只是裹着浅浅米黄色面衣的油炸物什,可具体是什么,白锦儿却看不出来。 “是,青蛙。” 身旁的少年,小声地解答了白锦儿的困惑。 原来雪婴儿是将青蛙肉裹上豆粉之后油炸,因其外面那层面衣的颜色,还有年幼青蛙的叫声,而得名雪婴儿的。 这么听的陶阳一说,白锦儿更是失去了品尝这道菜的。 结果一顿饭下来, 白锦儿发现好像自己不大会吃的那几道菜,正是这宴上最贵的几道。虽然觉得一口不吃是对那些被花费了的沉甸甸的通宝的一种不尊重, 但是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的菜品, 白锦儿还是动不下筷子。 不过还好,陶阳都无怨无悔地帮白锦儿把这些吃的东西解决了。 吃完了正餐的菜品,有小厮送了新鲜的还泡在水里的樱桃过来。泡过水的樱桃是新鲜欲滴的嫣红色,就好像是二八少女撮了胭脂的唇色一样好看。 樱桃倒是很好吃, 酸酸甜甜的又清凉,白锦儿将自己的这一份吃得干干净净,又从陶阳那里分得了半份。这样子一餐下来,白锦儿倒也是吃的饱饱的。 而此一时间,已过了午后。 “哎,吃完以后我们去做什么?” 孟如招打眼瞧着,像他们一样单独开了间吃饭的客人,不是招了歌舞伎,就是找了几个解语花陪着,尽宾客之道,谈天说笑十分快乐。像他们几个这样子就低着头吃,吃完了就出来,还真真是独一份的了。 石玉宁自然也发现了这件事情,他摸着腰间的玉佩想了想,忽然一拍手,说道: “我记得听我朋友说过,这儿的公厅,有的是游舫自己养的美姬。那些吃完了午饭没什么事情可做的,就去公厅那儿要上一壶酒坐着,” “听说那些美姬虽是私人蓄养的,但也是花了大价钱,还请了教坊中的老师来教导呢,所以这乐才舞姿啊,也不必那些官妓来的差。” “我们去看看吧。” “什么?瞧舞姬?” “你叫我和丫头两个女子也陪着你们去看,臊不臊啊。” “这有什么的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了不去砍人家唱歌跳舞,那你说咱们现在去做什么?” 孟如招顿时无言, 她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注意。 “算了算了,” “那就去看看吧。” 这一边的陶阳则微微侧首,看向身边的白锦儿, “你呢小茶,你想去吗?” “我?” “我当然想去啊。” 开玩笑,这儿有没有电视电脑手机那样子的东西,平常里陶阳他们玩的那种行酒令飞花令的自己又玩不明白,至于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了,也就指着看看美人唱歌跳舞娱乐一下了。 好不容易有这样可以光明正大看美人跳舞的机会, 白锦儿怎么会错过? 看着白锦儿眼中闪动的雀跃的光,陶阳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白锦儿这样子什么都想看看习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的, 若说是好,陶阳总怕她会闹出什么乱子,然后落人家口舌;可若是不好, 陶阳却又喜欢极了瞧她这样什么都好奇,却又不咄咄逼人的模样。 “行那我们就快走吧,” “不然待会儿就没位置了。” “走吧走吧” 公厅倒是很好找, 和白锦儿从前瞧见的醉仙阁的公厅布置差不多,只是更大,里面也更热闹。四处是穿着一样衣服的小厮和奴婢抬着托盘在里面蜜蜂似的进进出出,忙活的几乎可以说是脚不沾地了。 而在白锦儿他们进来位置的正对面的尽头台子,便是石玉宁所说的,那些游舫自己蓄养的歌伎和舞伎了。 手中抱着琵琶或是箜篌,盘腿坐在靠边缘的位置;中间站的是着轻纱曼舞,身姿窈窕的女子,脸上蒙着的面纱如同无物,就好像一层薄薄的雾气,虽然遮盖不住什么东西,却增添了一些说不出的朦胧暧昧。 白锦儿的眼睛自然而然地就停在了那些扭着腰肢的女人身上。 “咳咳,” 衣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拉拽感,白锦儿回过神,正看见陶阳将自己的右手收到背后。 “哈哈,” 少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 “这些姑娘可真好看。” 陶阳闻言,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似嗔非怪,就好像要说什么又不好的说出来,便只好用眼神表达。 那一边,石玉宁已经眼尖地瞧见了一处空出来的座位,赶忙跑过去占着,然后招呼着孟如招他们过去。 坐下之后,便有眼尖的小厮走过来,满脸笑容地对着几人行了礼, “几位客,可要喝些什么?” “清欢酿打小二两来,再送一壶清茶过来。” “喏。” 瞧着那小厮离去的背影,白锦儿活动活动了跪坐下的小腿,随后又扶着桌子站起来, “那什么,我出去一下。”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记不记得怎么回来呀?” “我又不是傻子。” 对着石玉宁翻了个白眼,白锦儿从他背后走过去,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跑出了公厅。 “呼,” “看来真是不应该吃那么多的鹿肉脯的,” “结果喝了这么多的水,老是想去方便。” 白锦儿回想起被自己喝光的那一整壶茶水,摇了摇头。 “咦,” “我刚刚,是从哪儿出来的来着?” 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陷入了沉思。 “算了,问问这儿的人好了。” 白锦儿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小厮奴婢,正想拉住一个问问公厅在哪儿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少女清脆的斥呵: “请尊驾自重!” 第四百六十一章 搞错了一件事情 这声音不仅吸引了白锦儿的注意,还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说话的人白锦儿认识, 正是刚才给自己抬水过去的小奴婢。此时她双手护在身前,满眼警惕地看着距离她不远处的一个男人。 显然,刚才说的那话,就是对那男人说的了。 那涨的通红酱紫,好像猪肝一样的面色,还有即使是在白锦儿在的这个位置,都能闻见的浓浓酒气,不消说,白锦儿心里明白, 想必又是个醉后调戏良家妇女的故事。 果然,众人投来的探究的目光,叫那个醉汉恼羞成怒起来看样子他还不是十分的醉,或者说到底有没有到那个醉了的程度,都是一件说不清的事情。 “哪儿来这么不识面儿的小蹄子?” “爷是瞧你生的不错,摸你是看得起你!” “你出来做门面的,挣得不就是这个钱!” 醉汉一边说着,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带出些污言秽语,大多是对这姑娘攻击。方才虽然她能出口呵斥醉汉的毛手毛脚,但毕竟是年纪尚且轻的小女孩,几时听的下这样的言语。 一来二去之后,那白生生的脸盘子,上面就嵌了两个泛红的眼圈子。 周围围的人多了,有这游舫上的小厮和其他奴婢,也有别的客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围了过来,却没有什么人出言相助的, 毕竟于他们而言,能出入这地方的人都和他们差不多,哪怕不能说是个个都非富即贵,也怕出着意气用事的头,不小心招惹到什么招惹不起的人。 况且就如那男人刚才所言的, 这姑娘, 也不过就是个抛头露面的奴婢罢了。 只要是主人的一句言语,处罚发卖,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也有小厮上去想劝架的,结果喝醉的人惯使了不讲理;当然也许清醒的时候,也是不讲理的。上前想劝走的人无例的都被他骂的退了下去,悻悻地围在旁边,将中间的空地留给了醉汉和那个姑娘。 那醉汉骂了一会儿,不仅没有收敛的趋势,反而还愈演愈烈,口中骂出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周遭的人有的也皱起了眉头,张口是欲言的动作,最后还是打着圈在嘴里绕了一圈,始终没有说出来。 眼看着形势有些收不住了, 白锦儿的眉头紧紧蹙起, 就在这时,一道十分爽朗洪亮的笑声,从游舫的一头传来。 也不知那人是不是故意笑得这么大声的,这笑声一响起,竟然一时间将嘈杂纷纷的议论声音给盖了下去。就是那嘴里骂骂咧咧骂骂咧咧不停的醉汉,也被这笑声给盖住了无赖的气势。 众人纷纷望去, 瞧见一个身材壮硕魁梧的男人,大步流星地往他们这边方向走来。 “哟,” “今儿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可比我公厅还来的热闹多了。莫不然是我手底下那些姑娘们不美了,诸位贵客不去瞧美人儿唱歌跳舞的,倒是把这么个走廊给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 好了, 看样子真不是那男人故意笑得这么大声的,而是他本来就这么大声。不仅人长得像极了得寺庙中的泥塑金刚,说起话来也好似一座老钟,当当当地在你耳边,震得人脑袋嗡嗡嗡的作响。 听见了他说的话,方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立马就散开了,让出一条刚能进出的口子,搅动着因为人群聚集而堆积起来的空气。 来的男人打眼瞧了一眼,一眼便瞧见了被围在正中间的醉汉和姑娘。留着大络腮胡子的脸上带着阳光的微笑,男人几个步子,便闪身来到了两人面前。 他来的路上,正好是从白锦儿的面前擦过的。 白锦儿仰着头看他,一阵风似地从自己面前掠过;说是风好像有些不贴切,非要形容的话,应该是, 行走的一座山丘。 带着罡风, 贴着自己衣角的走过。 这男人是这一群人中,最高那个存在。 “瞧瞧你怎么在客人面前哭成这模样?” 男人先是瞥了姑娘一样,虽然嘴角是勾着的,和那姑娘说话的语气却极其的平淡,听不出责怪,也听不出心疼,就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喂,你过来,” “把她带下去,重新梳洗一番。这副模样出来,我这儿是寻欢作乐的地方,贵客们花钱进来,可不是来找吓的。” 候在旁边的小厮听了男人的话,连忙称了一声喏,将那梨花带泪的已经有些凄惨的姑娘迎了出去,脚步很快地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想来, 这人应该是游舫的管理者之类的人物吧,白锦儿心想。 “尊驾,” 瞧着自己手下的人走了,男人这才笑呵呵地看向那名醉汉。 “是对我手底下的人,有什么不满意吗。” 他开口说话,极富穿透力和共鸣能力的声音,好像把那个醉汉的酒意都驱走了些。加上男人这好像小山一样的体格立在眼前,饶是谁第一眼见了,心里都不由得有些打怵。虽然如此,那醉汉却还是梗着脖子,颇硬气地说道: “怎么,你就是这儿管事的?” “算是吧。” “好,那我就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说完,醉汉便将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和男人说了一遍。其间又是对那姑娘的侮辱贬低,自是不提。 “真不知道你们这儿的人都是怎么教的,要是不会教管,不如趁早发卖到教奴司。我花了钱上这儿,莫不然是受着气来的?” 醉汉说着说着自觉占理,刚才被男人压下去的说话声音,此时又拔高了不少。他虽然是仰视着面前的男人,但还是尽量地做出一副斜睨的模样,就好像这样子,能让他的底气足一些。 “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 听完了醉汉的话,男人脸上笑容不变。他低头看着这个脸通红的要吣出血的人,眼睛微眯, “尊驾来我们这儿花了钱,自然是来买高兴,买快乐的。” “只是尊驾怕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这儿,” “可不是妓院。” 第四百六十二章 赔礼 “你,你说什么?” 喝醉酒了的脑子反应慢,醉汉的表情挤弄着,好像是在处理男人和他说的话的意思。结果琢磨半天还是没琢磨出来,就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开口问了一遍。 “我说,” “尊驾怕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这儿虽然也是寻欢作乐的场所,却不是妓院,” “我看尊驾啊,” “怕是没弄明白。” 男人笑着,这样大开大合的表情在他这样的面容上,显得憨厚,却格外的有威慑力。也许是因为他笑的时候和别人笑的时候不同, 那铜铃似的眼睛,没有一点含蓄藏起的意思, 反而是大大的瞪视着, 射出凛冽的光。 “咱们这儿的姑娘,是赔着小心,赔着笑的不错。可人家卖的不是皮肉,自然也没有平白给你摸手的道理。” “尊驾要是想摸姑娘的手啊,还是去康乐坊,” “那儿的清倌儿红倌儿解语花,弹琴的唱歌的,个个都是的娇滴滴的。总好过尊驾在这儿,靠着摸一个奴婢的手,来的泄火不是。” 男人面带笑容地说着话,可他黢黑的眼珠子停在眼眶之中动都不动,宛如是嵌死了的石塑他的眼睛黑色的部分远远多过白色部分,几乎占去了一半还多,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人看, 就是语气再温柔措辞再柔和, 都会让人胆颤心寒。 “你,你” 醉汉自然也是这样。可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他就是再萌生怯意,也不可能这会子示弱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说话的声音比方才还大了,却变得色厉内荏起来, “我,我阿爷,与陈公,可,可是认识陈公” “哈哈哈哈哈哈” “这可真是太巧了,” 男人仰声大笑,这次的笑声中却仿佛带了几丝嘲讽的意味。 “我方才才从几位公的宴厅出来,听尊驾这么说,想必尊驾与陈公,也是十分熟悉的才是了。这样吧,” “尊驾不若跟我一起去见一见陈公,” “我想,能见到友人之子,陈公,应该也是很开心的才是。” 醉汉的身子都瞬间僵硬了。他没想到这吹了许久的假牛气,竟然在今天遇到了硬茬子。他不停地打量着男人的表情和神态,想从上面发现一丝,哪怕是一丝的,和自己一样,一眼就能辨识出的心慌的虚假, 但男人的笑容没有丝毫的破绽, 正如刚才他走过来的时候,笑着的一样。 “如何?” “尊驾?” 周围的议论声再次响起,白锦儿混杂在其中,依稀听见了什么金老板,金福商行的字眼;她因此着眼再次打量那位突然出现的男人, 若说他是金福商行的老板,倒是远远超出了白锦儿的意料。 毕竟单看这男人的体格,说是什么极厉害的练家子,白锦儿是相信的;可要说他是靠脑子吃饭不是靠拳头吃饭,倒是有些令人吃惊了。 在之后,那醉汉自是灰溜溜的走了。也不知道他那灌满了酒浆的脑袋能不能辨认出来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这艘游舫的老板,但是就算是认不出来,简单的几句言语下来,也能叫他明白,此人绝不是自己好招惹的存在。 金老板倒也没有将醉汉哄下船去,毕竟正如他所说的,来这儿便是客,是来给他送钱来的财神爷, 钱没赚的干净,怎么好叫人走的? “扰了各位心情实在过意不去,这样吧,” 男人此时转了过来,对着这些直到现在都还围在这里看热闹的客人们抬了抬手, “诸位若是不嫌弃,就找,” 他扫了一眼,随手指了一个小厮, “找这孩子报个房名,到时候某打发人,给各位客送一壶清欢酿去,权当某的赔罪了。” “金老板客气,”“金老板太客气啦。” 听见男人的话,围着的众人顿时喜笑颜开。 可不是嘛, 这看热闹什么代价都没支付,还白白落了一壶酒什么钱没花。这样好的事情,到哪里找去? 嘴上说着客气的推拒的话,但是男人话音刚落,还是陆陆续续地,他们朝着刚才被指名的那个小厮围了过去。 男人看了看,负手便要往来时的方向走。 “哎,” “这位小娘子。” 白锦儿正想离开,忽然听见刚才听了好一会儿的熟悉的洪亮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她转头一看,正是金老板。原来自己走的路正要从男人的面前经过,白锦儿赶忙往前走了几步,算是让开了金老板要走的路。 “小娘子,不去报一报房名?” 金老板爷看见了白锦儿的小动作,挑了挑眼,语气和顺, “莫不是,瞧不上金某的赔礼?” “啊不是的不是,” 男人的话叫白锦儿连忙摇头, 她自然是听见了刚才男人讲的话,但因为自己本就是不大爱喝酒的,又想着这件事情自己纯粹是看热闹,哪儿有要的人家赔礼了,故而这才没有要去报房名的打算,而是要直接回到公厅去。 没想到这金老板却能记得自己也是刚才站在这儿的其中一员,还开口把自己给拦了下来。 “实不相瞒,其实是我不大会喝酒,” “而且我觉得此时纯粹是偶一发生,与金老板没什么关系,自然也是不需要金老板赔礼的。” “哦?哈哈哈哈哈哈,” “小娘子竟是这样想的吗?” 金老板笑着说完这句话,抬手招过一个路过的小厮, “记下这位小娘子的房名,待会儿,送一份小天酥过去。” “喏。” “不不不金老板,我方才说的都是认真的,” “我知道。” 男人笑呵呵地打断了白锦儿的话。 “既然小娘子不会喝酒,便尝尝我们这儿的小天酥。是金某上长安的时候,从那儿请来的大厨的名菜。” “我想想,小娘子应该会喜欢。” “至于小娘子方才说的,不是金某的责任嘛,” 硕大的黑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男人笑着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开口道: “来了这游舫的客人,便都是我的责任。” 第四百六十三章 金老板 “你怎么这会子才回来?” “还说别是这么一点距离就叫人拐了去,三郎急得都要出去寻你去了。” 瞧见白锦儿回来,坐着聊天饮酒的三人登时转过头来。陶阳没开口说话的呢,倒是石玉宁,反而先插了句嘴。 “我可没这么说。” 陶阳瞥了石玉宁一眼,虽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白锦儿入座之后,他却还是看着白锦儿,语气温和地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看样子他也是关心白锦儿动向问题的,只是不希望给白锦儿一种自己好像要控制她行踪似的紧迫感,所以反而不能像石玉宁那样子肆意开口询问。 白锦儿坐的位置正在他和孟如招的中间,坐定之后不急着回答,手捻了一颗桌子上摆着南瓜子,牙齿灵活地嗑开,这才悠悠地对着在场三人说道: “我方才在廊上看热闹,” “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看热闹?” “嗯呐的。” 石玉宁和孟如招对视一眼, “我说呢,”孟如招点点头,“方才是隐约听见外面有喧哗声,只是接着便被舞乐声盖过了,我便没有细听。想来,至多不过是有人饮多了,哪里的醉汉走路摔倒了罢了,说不上稀奇。” “哎,二娘子还真是说对了一半,” 白锦儿故作玄虚地摇晃着自己的小脑袋,看的陶阳不由得心中发笑。 “只不过啊,这热闹可不是醉汉摔倒了,而是,另有别事。” 说着,白锦儿便将刚才自己亲眼目睹的事情,和孟如招他们几人说了一遍。其间自是在那金老板出场之时的气氛和神态上,做了适当艺术的加工和夸张,为的肯定是让故事听起来更有意思, 简单的这么一个处理纠纷的事情, 倒是叫白锦儿说成了老套的侠义故事。 “那人可就是你们口中说的金老板?” 没想到白锦儿这句话问出来之后,孟如招和石玉宁,竟然同时摇了摇头。 “不瞒你说丫头,” “其实我们两个,也没见过这个金老板。” “嗯?你们没见过?” “是没见过。” 石玉宁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少年的口中发出痛快的唏嘘声,将酒杯放下,摇开了一直插在腰间的折扇, “你别看这金老板已经是贯通的南北往来贸易的大商行的老板,但是这么些年,却依旧保持着亲力亲为的习惯。听说这每年啊,他是半年时间在各州府中住,半年时间行进在路上。也就过年的时候,才和他商行中的其他人一样,休息个十五天。” “等到了年关一过啊,” “人家开工,他也跟着开工了。多一天,都不带歇的。” “啊?那这不是很辛苦吗?既然都做成了这样大的老板,何苦又跟着商队来往行走的?” “可不就说是嘛。” “我也听我阿娘阿爷谈论过一二,”这一边听着石玉宁和白锦儿的交谈,孟如招也插了句嘴进来, “说那金老板的商行各州都有字号,只要他那双脚能走到的地方,就都有金福商行的门号。听说就是靠近突厥的那一边,金老板都有人手专司买卖。” “而这每一户的门号,便都是他亲自出马,踩点打探,亲埋根基,才种下来的。” “金老板家中也曾娶过几房妻子,只是都受不了这夫妻长期分离的苦楚,便都又很快就和离了。好像坚持了最长时间的一房,正恰好是一年的时间。” “后来金老板人也想开了,” “说自己是天生的劳碌命,也不值当的耽误人家姑娘的大好前程,便从此不再续弦,家中好像就剩下一个从小陪侍的通房丫头,反倒是担起了操持家务的任务。” “啊,这样吗,” 白锦儿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他也没有孩子了?” “孩子好像是有的,还是一对龙凤胎。说是当年的第二房妻子生下的,生下来没多久,那女子便修了一纸和离书寄去,给远在广州的金老板寄去。” “等金老板收到签了,再寄回来的时候,孩子都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现在这两个孩子都养在长安,金老板在那儿置办的宅子里。家中的老奴和那通房养着,想来现在,应该也有五六岁了才是。” “就是这般了,这金老板也不打算回去的么?” “回去什么呀,” 石玉宁将口中的瓜子皮吐在另一空盘子之中,对着白锦儿说道: “这样子的人啊是天生血里带风,适合奔波的命。你要是叫他跟一桩老树似的坐死发芽,倒真是难为他了,” “要我说他啊还算是有良心的,好歹知道不再续弦,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没了亲娘亲爹教养,反而是被个通房的奴婢带大的。” “好可怜哦。” 听了石玉宁的话,白锦儿不由得抿起了嘴。 “我见过他,” 就在这时,陶阳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三人同时转向淡定喝茶的陶阳,瞧他将手中捧着的茶杯放下, 刚才的话,确实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不错。 “阿陶你见过金老板?” 白锦儿好奇地问。毕竟在她的印象里,似乎陶阳的父母亲都是不怎么喜欢应酬交际的那一种,所以白锦儿一直觉得,陶阳见过的人,应该是不如孟如招和石玉宁见过的多才是。 可陶阳在听了自己的话之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是我阿爷的旧友,” “所以每次来这儿的时候,都会来我家,和我阿爷喝上一夜。” “什么?!” 这次轮到孟如招和石玉宁瞪大了眼睛。 “姨父原来和金老板是朋友,怎么从前没听过你说呢?” “你也没问过啊。” “也是,” 孟如招撇了撇嘴,很是好奇地凑着脑袋去陶阳的面前。 “哎三郎,那金老板,真是长得像丫头方才说的那样吗?” “大抵是的,” 陶阳语气有些犹豫, “只是,我记着他,并没有像锦儿说的,眼睛有一双石狮子那么大的才是。” 听见陶阳的话,白锦儿有些尴尬地干笑几声, 她能怎么说, 这些话,都是她为了节目效果,编出来的。 第四百六十四章 碰面 “金老板真的成过好几次亲么?” “三次。最后一次,是金老板主动和离的。” “嗯?为什么?” 听到白锦儿这样子问,陶阳的表情出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因为白锦儿甚少在陶阳的脸上看到这种神色,但是凭借多年的察言观色的本领白锦儿判断, 这种表情叫作,尴尬。 “此事隐秘,” “不好大肆宣扬。我也是那日他们两位长辈喝醉了说话肆意,才听见一二。” 陶阳不说还好,一说,别说白锦儿了,孟如招和石玉宁也登时将整个身子凑过来,三人呈包夹之势将陶阳围在中间。 “说说嘛说说嘛,” “这儿又没有外人。” 孟如招一双好看的凤眼里熊熊燃烧着名为八卦之火的火焰,就是石玉宁这个男性,瞧着陶阳的眼光也好像恨不得挖个底朝天的架势。 陶阳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会引来这两人莫大的兴趣,一时间很是无奈。 “这始终是人家的家事,我不好”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白锦儿,被眼神围堵的他渴望能从白锦儿这里获得一点支持。可是这一转过来, 就看见白锦儿也瞪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充满好奇地望着自己。 陶阳只觉得呼吸都有些许的停滞了, 他抿了抿唇, 压低了声音。 “听说,” “是那女子不洁” “不洁?什么意思?” “嗐,不洁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石玉宁只听一句就明白了,他拿着扇子把身子往后一样,扇子在自己手边呼扇呼扇地拍着, “就是在外面养男人了呗。” “哦,原来是这样。” 听了石玉宁的话,白锦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孟如招却听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小声啐了一口,抬起自己面前的茶杯。 “不过这长期夫妻分离的,总难保发生这样的事情,” 另一边的石玉宁依旧是满脸的无所谓,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虽说是夫妻,但是这平白日头里不见的,就是再怎么深厚的情谊,总是要慢慢磨没的。心中存留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惦念罢了,” “这样子的情,面对日日夜夜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又怎抵的半分呢?” “话不能这么说,” 这时候,白锦儿开口了,她看着石玉宁,似是很不满意石玉宁说的话,撅起了自己的嘴: “虽说是有你说的这种情况的存在,但是,也有能持身不乱,禀着初心的人啊。” “哦?” 瞧着白锦儿十分认真的表情,石玉宁微微一笑, “这么说,丫头是觉得,世上当真,有不会被距离消磨的情么。” “我相信啊,” 白锦儿朝着石玉宁点了点头, “虽然这样子的事情少见,但是,我还是相信有它的存在。” 少女只顾着和石玉宁进行观点上的辩论,没有注意到坐在她身边的少年,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捧着茶杯的手,有了微微的僵硬。 “世人常道日久生情,” “世人也道从一而终。” “睁眼闭眼都能瞧见的人,难道不比守着一个聚少离多,甚至是不知归期的人来的好么。” “可若是有些东西只有那个离人给的了,又何须贪图一时的欢愉呢?” “你还太年轻,不知道女人的年华,是耽搁不起的。” “感情上等一个人,不代表着我的生活也因此止步了。” “不怕以后后悔么?” “若是自己下定的决心,又何谈后悔一词。” “就这么怕别人议论纷纷么,”石玉宁手中的纸扇轻轻点在自己的胸前,他瞧着白锦儿,问出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意有所指,是带着半调笑的认真。 坐在他对面的姑娘闻言摇了摇头,将口中已经剥离的干净的瓜子皮,吐在了掌心之中, “不是怕别人议论,” “只是怕自己和自己议论。” “哈哈哈哈,好一个只怕自己和自己议论,” 石玉宁坐直了身子,“唰”的一声,将手中的折扇合拢收了起来。 他看着白锦儿,满眉眼的笑意, “傻丫头,” “只是不知道此后,你还记不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我的记性向来很好,” 白锦儿对着石玉宁咧嘴一笑, “我可还记得咱们刚见面的时候,” “某人还告诉我自己是浪里白条呢。结果下水扑腾半天,” “连一条鱼都没抓到。” “” 石玉宁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我说,你能不能记一点好事儿?” “例如那次你喝醉了差点在大街上脱光,还是老赵把你打晕了抬回家这种事情?” “三郎你管管她!” 几人从公厅出来,白锦儿看了一眼伏在陶阳背后,醉的迷糊的石玉宁,叹了口气。 “明知道这人酒品奇差,” “我们竟然还放任着叫他喝了这么。” “这也没办法不是,” 孟如招将手中的外披递到身旁的银瓶手上,瞟了一眼石玉宁,撇了撇嘴。 “若不是老赵和他阿爷去了外地,非得把老赵也叫来才是。在他喝的正高兴的时候就应该把他打昏,最起码还乖巧些。” “晚后便各自在屋中用饭吧,” 孟如招打了个哈欠, “我想去小憩一会儿。” “丫头你想吃什么只管和那些人说就是了,我们三人的花费都是一律算的。” “噢,” 在谈到钱这件事情,白锦儿显得异常的乖巧。 “那三郎,你就把这醉鬼丢房里去了。把门搭上不用管他,等他醒了到时候肚饿,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 陶阳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孟如招的说法。于是三人带一个醉的不省人事的石玉宁,迈步朝二楼的反向走去。 刚上楼梯,就瞧见上面下来一人。 这人,白锦儿他们还都认识, 正是陈家的五姑娘,陈康念。 几人碰头,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丝惊讶。 “孟二娘子,白小娘子,” “还有陶三公子,” 陈康念的视线一一从面前的面孔上扫过,瞧见趴在陶阳身上的石玉宁的时候,眼睛快速地眨了眨。 “四郎,这是怎么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寒暄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真是好巧。” 陈康念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人。陶阳惯不与这些出身名门家的女儿们交际的,石玉宁睡着了,此闺阁往来一事,自然是全要靠孟如招的。 眼瞧着孟如招脸上也挂起了和陈康念一模一样的笑容,就好像是提前刻好的模子,灌了泥浆进去烧得的她从不在白锦儿他们面前这样子笑,因此白锦儿瞧见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 “念念,真是巧,” “方才听说陈叔叔他们来这儿,还只当是听错了。没想到还真是,” “你也跟着过来了。” “要是知道你们在这儿啊,应当上门去见个礼才是的。” “二娘子何必如此客气,” 陈康念听着孟如招的话,对她微微点头。 “怎么,今日,是你们几位结伴出游,不见孟叔叔和孟夫人吗?” “可是这几日待的在家烦闷了,故而央求我阿娘买得了这儿的屋子,带着三郎他们出来散散心。我阿爷才从外县回来,自然是待在家中处理正事的,” “哪儿有空陪我们这些女眷出来的了。” “说的也是,” “孟叔叔向来勤勉恪职,我阿爷常说呢,许多事情多亏了孟叔叔帮忙,才叫我阿爷省下不少心。只是今日前来这游舫,乃是我远在东都的舅舅下益州来,虽是同僚,但也歹算家宴,故而才没有叫着孟叔叔一同前来。” “哪里哪里,既是许久未见的舍亲家宴,自然是要好好筹聚一番的,不必挂心旁的。” “二娘子真是通情达理,” “只是你我二人父亲算是同舍兼挚友,你我二人也是从小的玩伴,说话起来,大可不必如此生分才是。” “你瞧我,” “倒真是失礼了。” 说完这一长串白锦儿听着都头晕的话之后,孟如招和陈康念瞧着对方同时轻笑起来。孟如招和陈康念寒暄之后,便将在后面划水的白锦儿拉的向前一步,站到自己的身边。 “也不知念念可还记得她。” “记得,怎么不记得,” 陈康念看了白锦儿一眼,微微颔首, “白小娘子。” 她笑着和白锦儿打了招呼, “你瞧,明明还是春天,我却已经无比期待今年的秋分会,白小娘子又会有什么独特菜式,叫我开开眼了呢。” “呵呵呵,” 和陈康念和孟如招比起啦,白锦儿的笑显然就尴尬僵硬的许多。她先是对着陈康念行了一礼,这才语气有些踯躅地对着的陈康念叫了一句: “见过陈小娘子。” “不必如此客气,” 陈康念点点头,算是回礼。 “三位这是,吃过饭了要回房?” “不不不,我们才从公厅那边出来。现在是要回房休息片刻,至于晚饭,想来就是在屋子中,叫人送上来便是了。” “这怎么好得?” 陈康念似乎有些惊讶, “虽说这游舫上,房间中也可叫奴婢送饭食上来,但是其种类和菜式,可是都远远比不上在外面的。若不然,几位与我一同去我陈家包下厅中,享用饭食可好?” “不了不了,念念不用为我们烦心此事,” 听见陈康念的话,吓得孟如招赶忙开口拒绝: “方才念念不还说是家宴,我们几些外人,又怎好的前去打搅?” “这倒是不打紧,我待会儿进去和阿爷他们说上一说,阿爷他们自是十分欢迎二娘子你们前去的。” “不不不,” “我们方才已经吃过些东西,又恰从公厅出来,所以此时腹中还不甚饥饿。” “况且,况且,” “啊,” 孟如招眼睛余光瞟到了还趴在陶阳背后的石玉宁,立马是找到了极好的借口,匆匆忙说道: “你看,四郎如今醉成这副模样,我们还要先将他送回房间,再叫三郎照料一些才是。四郎如此醉样,若是叫陈叔叔他们瞧见了,恐怕要心中不悦的。” “到时若再因为此事搅了你们一家团聚的雅兴,叫四郎清醒过来,他想必要十分责怪自己才是。” 陈康念的眼神因此再次扫到石玉宁的脸上, 那俊俏的面容,此时因酣醉而泛着满头满额的红晕,嘴唇也好像是撮了胭脂似的,红的能泣血一般, 当然,虽然是如此的醉了,却依旧不影响那张脸的容貌, 反而还多了一丝颓靡的美感。 “二娘子说的也有道理,” 听见陈康念悠悠开口,孟如招和白锦儿都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孟如招是完全不喜欢这样子的交际应酬,更不要说孟夫人现在不在这儿,意味着没有人替她进行绝大部分的交际,所有谈话假笑都要她自己亲力亲为地来做,她可不想出来玩儿还要遇到这么累的事情。 至于白锦儿, 则是觉得自己的身份,若真是出现在那个什么陈家的宴席上,估计人家尴尬,自己也尴尬。那要是把自己单独摘出去,估计孟如招他们也不大愿意。 所幸陈康念的客套还是点到即止了,并没有真的要这些人难堪的意思。既然孟如招都给了个这么完美的台阶下,陈康念自然也是顺藤摸瓜,爬了下来。 “那既然这样,我便不打搅几位休息了,”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只管开口便是。” “自然,自然。” 陈康念说完,对着孟如招和陶阳分别行了礼,又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便迈步往前面的方向走去。 “对了,” 孟如招浑身紧绷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忽然又听见陈康念的声音传来,她立马又恢复了刚才的那种笑容,转过身,看向在身后停住脚步的少女。 “还有什么事吗念念?” “那个,” 陈康念明显想说什么话,但是看着她的神情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平常看陈康念那种标准到刻板的笑容看多了,白锦儿瞧见这样子犹豫的表情,第一反应竟然是在琢磨她这样的样子是不是也是装出来的。 “冒昧问一句,” “四郎的房间,是哪一间?” 第四百六十六章 有事想和你说 小睡了一会儿,白锦儿醒过来的时候, 透过打开的窗子,瞧见了外面天色渐昏。 估摸着睡了一个时辰左右,本来是只想睡半个时辰的,但是这个地方没有闹钟,系统也不愿意“贴心”地增加这个功能, 所以一不小心睡过头,实在是一件很容易发生的事情。 少女从十分柔软的床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这儿的床铺可比自己家中的舒适多了,回想起自己穿越过来没多久,这个身体又长大了一些的时候,那时候,便总觉得睡在地上,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特别是冬天。 要是那时候有这么柔软温暖的床铺就好了,白锦儿不由得在心中想。 想来游舫中应该什么时候都能叫得到饭食吃才是,白锦儿从床上站起身,走到放着水盆的角落里泼了一把冷水在脸上,刚从睡梦中清醒的些许困倦顿时消散。白锦儿也没有将脸上的水珠擦掉,她迈步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熟睡过后的人肚子饿得快, 白锦儿随便和小厮要了两道做的快的菜,又要了一壶清茶,便回到了房间中,再次跑去了床上躺着。 不得不说,白锦儿住的这间房的布置相当的好, 陶阳和石玉宁的房间她没有去看过,但是孟如招的房间她是去过的, 她觉得,没有自己住的这一间好。 当然,屋中的陈设都大同小异,只是让白锦儿觉得特别满意的地方,在于床铺的位置和窗户的位置, 以及躺在床上就能瞧见的,窗外的风景。 白锦儿住的这间房的窗户打开,正能瞧见围绕着锦官城,蜿蜒而去的护城河。 此时已是春末, 护城河边的桃花将要开败,颜色也从娇俏的粉白色变的深了,变得就像是被浆洗过的布料,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色。 那是生命即将逝去析出的水雾,似乎是为了在最后残留在这个世界的一点时间里,让自己的存在更加的浓墨重彩。 柳枝的颜色也变深了, 只是和即将开败的桃花不同,那加深了的绿色没有丝毫荼蘼之气,反而是蓁蓁向荣的两种截然不同气息的植物结伴围种在一起时,却莫名的十分和谐。 白锦儿在床上躺了不一会儿,送饭菜的小厮便敲门过来了。 热乎乎的饭菜,刚出锅便抬了过来的。 还好, 瞧着托盘上的两道菜,白锦儿松了口气。她还真怕自己随便的只交代了一句要做的快,厨房便又做了什么自己不大吃得来菜式送来。可是打眼看了看,一道薄治香煎百物,还有一份烩白菜,加上自己要的一壶清茶, 竟然还加送了一小碟糟菜。 算上上次刘饕带自己去东市时品尝的那一道糟菜之外,这是白锦儿尝到的第二道。不知为什么,白老头好像从来没做过糟菜,也没有教白锦儿糟菜的酿制方法, 不过吃起来,味道倒是极好的,带着浓浓的酒香。 对于白锦儿这样不太喝得惯酒水的人来说,糟菜明显就是那个退而求其次的上上选择。 这道糟醉菜糟的是鸭肉,鸭肉独特膻气被酒味压了下去,整道菜尝起来丰润香甜;而那薄治香煎百物,则是其中肚片和咸肉最是好吃, 白锦儿吃下去一整个白面的蒸饼,满意地舔了舔嘴唇。 烩白菜不是清汤烩的,而是用羊骨汤。羊汤呈乳白色,白菜烹煮在其中,如一朵带叶的白菊花一样地绽放开,其中还撒了切碎的羊肉末。白菜已经烩煮的吸饱了羊汤,白锦儿用筷子撕下一小块来送入口中, 还挺烫口。 羊肉末虽细碎,但是和着白菜一起吃,还给已经炖的软烂的白菜增添了一丝嚼感。 白锦儿将这几道菜都吃的干干净净, 送来的两个蒸饼也吃光了, 蘸着盘子里残留的菜汁,半个蒸饼都没有剩下。 吃饱喝足的白锦儿躺在地上,将原本的蒲团扯过来枕在腰下, 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味道还真不错,” 少女的声音都因为吃得太饱而听上去懒洋洋的。 她觉得这样子躺着还不够舒服,挪动着屁股往的窗子的方向靠了靠,正好能从躺着的角度瞧见窗外的天空。 “咚咚咚,” 就在白锦儿躺着让自己肚子里东西慢慢消化干净的时候,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想来应该是来收碗筷走的吧, 白锦儿心想。 只是现在这样躺着真的好舒服,白锦儿觉得自己舒服的都快睡过去了,她实在不想起床去开门,于是又往窗户边的方向挪了挪,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的方向, 然后开口说了一句: “进来吧。” 门外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下,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照着白锦儿所说的做, 所以白锦儿话音落了一会儿,他才打开了门。 听见门开的声音,白锦儿还打了个哈欠,然后用十分慵懒的语气说话道: “麻烦你,这些空的碗筷都可以收走了,不过那壶茶不要收走,我还没有喝完。” “啊如果可以的话待会儿再送一壶过来吗?” 可是没听到身后的人传来应答。 过了一会儿, “睡前还是少喝些茶水比较好,” “不然半夜,会难以入睡的。”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背后响起,惊的少女手脚扑腾,就算有些笨拙,也从地上坐了起来。 果然, 站在门口的哪里是什么来收碗盘的小厮, 站在门口, 不就是陶阳。 他嘴角微微上挑地看着白锦儿从原本舒适地躺着的动作变成一脸惊慌地爬起来,看着自己,表情有些无措。 陶阳愈发想笑了,可考虑到白锦儿或许会觉得尴尬,便还是尽力憋住。 “阿,阿陶,” “你,你怎么,怎么过来了?”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而且也想过来看看,你可有用饭了。” “毕竟我怕你这笨丫头偷懒,不想叫人,就自己饿着。” “不过,” 少年打量了一眼桌上十分干净的碗盘,抿着嘴的笑容愈发上扬, “看来,是我多虑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诚言 “上这儿来,真的没问题吗?” 白锦儿颤巍巍,小心翼翼地扶着手边的屋檐。她还以为陶阳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结果搞了半天,原来是领着自己爬上了游舫最高处的屋顶。 白锦儿没想到,陶阳竟然会发现这么一个可以上来的地方。 “自然是可以的,” 和笨拙小心的白锦儿比起来,陶阳的动作就利落灵活地多了。少年已走到了一处比较平坦没那么陡峭的地方,瞧见身后的人走起来有些困难的样子,便又折回头来,朝着白锦儿伸出了手。 少女呆了呆, 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小心些。” “嗯。” 走到陶阳站的地方,两人一同坐下;陶阳松开了轻轻握住白锦儿的手,一股莫名的淡淡的空虚感从白锦儿的掌心中传出来。 坐下之后,打眼看了看,倒真如陶阳所说的,想来这里是常有人来的,还可以看见一些四散的枣核儿,或是樱桃把儿,落在屋顶的缝隙中。只是想来,这种地方要是上来打扫,应该很是麻烦的。 “肚子还饿么?” 白锦儿脑袋里正胡乱想着的时候,身边的陶阳忽然说了一句。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却正碰见陶阳投来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关切和笑意;白锦儿抿着嘴摇了摇头。 “方才吃了那么多了,怎还会饿。” “我瞧你躺着,还以为是不够吃呢。” “我那是吃的太饱了,所以躺着休息休息,消消食。” “躺着消食么?” 听着白锦儿说的话,陶阳啼笑皆非。 “对啊。” “躺着怎么消食?” “你可别小看吃饱了躺着的这个动作,可是很耗费体力的。光是躺下啊翻身啊之类的,便很是累人了。” “你啊,”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总是胡说八道。” “哼。” 白锦儿轻哼一声,表示了对陶阳话语的不认可。 此处是游舫的最高处。 坐在这里,恰巧能将游舫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远处绵延的青山,藏在夜色中,只能看见模糊隐约的痕迹,如同水墨勾勒纸卷之上,只瞧的出起起伏伏的走向,至于白日里的青翠,却是一眼也看不见了。 不远处的锦官城亮起了灯火, 一盏一盏,高的如望楼和云塔云塔每一层都悬着灯,看起来的大小,此时倒是和萤虫差不多。低的如各坊,门户中透出的暖黄色的烛火,家院前蒙蒙的纸笼。城中早已敲响了暮鼓,喧闹声渐稀,只约莫能听见的,是人家团聚的窃窃私语。 再近处的,便是这游舫周肆,燃了河灯。 一朵一朵的,似是发光的夜莲落在护城河中,众星拱月地拥簇着偌大的游舫,灯火亮如白昼,喧哗更胜晨日。朱红的栏杆倒映在水中,绰绰人影映在水中,竟叫人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一处才是真实, 推杯换盏嬉笑玩闹, 白锦儿和陶阳便处在这鼎沸之声的尖顶之上, 再往上, 就是浓重如墨的夜空,和夜空中的一轮白月。 明明欢笑之声就在耳畔,白锦儿却忽然觉得这样的声音距离自己很远。她的周围,忽然就好像只剩下了头顶的明月,簇簇的灯火, 和,就坐在旁边的这个人。 似乎也是体会到这样的心情,陶阳没有开口说话。两人就这样并排静静地坐着,任凭那热闹的欢笑声音,在周身沉淀下来。 可愈是这样等, 陶阳愈是说不出话来。 他眼睛的余光开始往白锦儿的方向看,看白锦儿的侧颜和侧身,嵌在溶溶月色之中今夜的月亮又大又白, 白的甚至让人怀疑,即使没有身下的灯火, 也能看清世间一切万物。 白锦儿的眉眼在月光下愈发鲜明,如提笔勾勒出的一般。 陶阳看着看着,忽而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 陶阳的叹气声打断了白锦儿的思绪,她转头看向他,看着他的面容,疑惑地开口询问。 陶阳对着白锦儿一笑, 墨凝出的眸子里满是面前人的身影。 “小茶,” “其实我今夜叫你出来,是有事,想要和你说的。” 白锦儿一怔。 “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 “要去长安了。” “阿爷,” “我有些困倦,想先回房中休息了。” 男人看了说话的姑娘一眼,点了点头, “那好吧,时候也不早了,你便先回去歇息吧。记得将房门关好。” “我知道了。” “先向诸位长辈告辞。” “是。” 陈康念从陈公边上起身,对着正闲话家常的几位长辈行了行礼,将方才和陈公说过的话又再次说了一遍,赔了礼,这才在众人的关心和瞩目之下,这才缓步从厅中走了出来。 只是出了门,却还是觉得有些气闷。她轻抚着胸口,轻移莲步,往更外面的地方走去。 这一走,来到了游舫外廊处。扶着栏杆站了一会儿,觉得心口的闷燥感消去不少,陈康念长长舒了口气,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转身往二楼,客房的方向挪步而去。 与此时辰了依旧四处忙碌穿梭的仆役擦身而过,陈康念上了二楼;本想直接回自己房中的,可在经过一间房门禁闭的房间时,她的脚步却缓缓停了。 抬头看了看, 这间房的名字叫作“水精”。 好像适才,孟如招同自己说的,那间房的名字,便是水精。 陈康念在门口呆站了片刻,这才走上前,试探着伸出手,推了推门那看着是闭好的房门。谁知房门却是她这么一推,便开了一条缝隙的。 推开这么一条缝隙之后,陈康念似是受了惊地往后退半步;可她立马改了主意,也不紧心周围是否有人瞧见,将那开了缝的门完全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她再转身的时候, 就将门又重新合了起来。 那些忙碌匆匆的人,也确实没人注意到这扇门的开合,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又怎么会将注意力,放在这么一扇不起眼的房门上呢。 陈康念进门后靠在门边上, 她有些忐忑地呼吸着, 在听到屋内垂下纱幔后传来的轻微酣睡声后, 她才长长地呼了口气。 第四百六十八章 只是要你知道 “你,” “你说,” “你要去,长安了?” 望着少年点头,白锦儿忽而失言。 她想了想, “啊,是要去长安举试吧?” “是,也不是。”陶阳缓缓开口, “这一次去,” “便不再回来了。”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便不说话了。 陶阳静静地没有发言,他看着白锦儿,眼神没有躲闪也没有逃避。少女能通过那澄澈的双眼望进他的心底, 他的心底明镜似的坦诚。 白锦儿有些恍恍。 他方才说,要去长安。去了,便不再回来, 此事,是真的吗? 真的,和自己听进耳中的一样吗? 她和陶阳相识于幼时,在这个身体的幼时。陶阳,也是她来这个地方时候,第一个朋友。 她那时恃心自本年龄长,向来是看不起同年纪的孩童想来不是真的看不起,只是心底抗拒与旁的人有什么深的接触, 因为那时,她还总觉得有一天, 是能回去的啊。 直到这个人,这个明明年龄没多大,也是孩童的人,一日一日的来店中,和自己买胡麻饼。他总是自己从前从前尝过,可是明明在那日他来之前,白锦儿没想着,到底是几时见过他的。再后来,他便常来。 而自己, 也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 或许那一年,白锦儿就隐约觉得,他对着自己,有着单纯极致到了美好的好感。白锦儿从未放心上,只当是孩提时的不更事,等年纪再大些的时候, 自然就会变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如今。 他没有改变。 他的眉眼长开,从那个故作大人模样的小男孩,变做如今清俊的少年郎;他的个子高拔,从当年和自己相左,到今日高自己一头。 只是他的笑容却没变, 眼神没有变, 望着自己的时候,眼神带着几分羞涩,笑容十分的温柔。 不知不觉中,白锦儿赫然已经适应了,这数年青梅竹马的陪伴。 她也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或许他们终有一日会分离或是他另娶她另嫁,又或是她有一日离了锦官城,去了别的。他离了,她自然也是想过, 只是这一日一日的过, 她却慢慢忘了,将这个念头搁置了,藏的远远的。 她没想到的是, 这一日竟然,真的来了。 她看着陶阳, 她知道,陶阳不会骗自己。 只是这么一时间听他这么说来,白锦儿却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停止了运转,舌头也僵麻。试着张了几次口, 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这样吗,” 或许白锦儿自己都没听出来,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极力压抑过的颤抖。她抿了抿唇,对着陶阳粲然一笑, “那,那我,该恭喜你?” “不过哈哈哈,你看这,怎么这么突然?” “我阿爷决定的,我阿娘也同意了。” “是是哈,也是这搬家这种事情,就是得,爷娘,一起决定的嘛。” “哈哈哈,你这,那,什么时候走呢?” “约莫明年二月。” “二,二月,二月可是个好月份啊。这,初,初雪化冻,春,春回大地,适合赶路的却是。就,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春雪,今年,若是有春雪,怕,怕马匹,不好走的。” “嗯。” “哈哈哈,那去了长安你,不是,不是很惨?那里都没有,你的朋友了不是。哈哈,你,自己一个人” 白锦儿断断续续的话语到这儿终于是说不下去,她连忙转过头,假装是看向那个方向的云塔,刚刚的仰起自己的脑袋, “哎,” “你看那云塔,” “还挺好看不是?” 她说话声音低低的,玩笑似的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浓浓鼻音。 身后的人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白锦儿只听见他同样低声说了一句: “我不想去,” “长安。” “为什么不想去,” 少女依旧背对着他, 努力叫自己说话的声音听着轻松: “长安,多好啊,” “要是我的话,我肯定想去。”“那你跟我一起去。” “你说什么?” “我说,” 陶阳忽然将身子坐的笔直, “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锦儿。”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直接叫了白锦儿的名字。 他没有瞧见的是,少女眼眶中打转了好会儿的泪珠子,还是落了下来。 顾不得假装的掩饰,胡乱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抹,却还是背对着他, “你胡说八道。” “我如何跟你去,” “我怎么好跟你去?” “我跟你去,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我” 陶阳正要将阿爷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再和白锦儿说一遍的时候,可话到嘴头,他却没说出来。 听着少年的沉默,白锦儿摇了摇头, “就算你家人不反对,我阿翁一大把年纪,我如何舍下我阿翁,同你去长安?” “说起来,” “我今年,不过也才十四罢了。” “你叫我舍下一身家当,和你家人去长安,” “却是万万不能的。” 千般的思绪在陶阳心头打转,良久,白锦儿才听他说话: “我知道。” 他的嗓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 “我,心中知道你会如何选的。我,我早知道,可是,若我不与你说一次,” “我却是不甘的。” “我,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就是,我阿爷说,若你愿与我们同去长安,那么日后,我们” “他与阿娘,便不会阻拦。” “我”“我绝不是用这话儿要挟你!” “只是,我,想要你知道。因为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 “若要你舍了自己喜欢的一切,与我朝夕相处,我绝不要。” “你不愿成为我的附属,我也不愿这样。无论如何,无论你做什么在哪里,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做你想做的选择,想做的事,” “其余的,便是次要。” “只是,” “我的心意,也要你知道的。不管你选的是什么,我此心肺腑,却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锦儿,” “上苍垂怜,明月可鉴,” “我心一片赤忱,万万不可改变。” “你,只要知此,于我,” “便足矣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选择 陈康念抱着膝盖,坐在床前。 睡在她面前床上的,不是石玉宁又是谁? 他眼眸阖整,睫毛微颤,脸上醺醉的红晕尚未散去,发髻未散衣物未脱,只是想必因为翻身的缘故,而有些凌乱。 他睡得很熟。 以至于陈康念从外面进来,再到来他身边坐下,石玉宁都没有任何的察觉。 他的呼吸声, 依旧是熟睡时候才有的平稳。 陈康念也并不是来叫醒他的。她只是默默地来到石玉宁的床边坐下,看着这个睡着的少年。 她拢共换了两个姿势一开始还是端正地坐着,可坐久了,双腿却麻了。于是她放开了的打开双腿坐下,抱着膝盖,目光却一直没从石玉宁的身上移开。 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若是没什么变故的话, 他们就会像阿爷阿娘,他的阿爷阿娘,世上所有的夫妻一样, 举案齐眉,膝下承欢,过完自己的一生。 到时候拜过天地父母, 便不可改了。 是他也是他,不是他也是他, 便再不能改了。 陈康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要知道她此时的行踪若是叫旁的人瞧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是已经定了亲的,说出去,亦会叫长辈和家族蒙羞。 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心头一热, 便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进来。 她没想过若是恰巧被认识的人瞧见会如何,她也没想过,若是石玉宁醒着,该如何。 她只是好似翻江倒海一样的念着, 若是不进来这么一趟, 她便决不能安心。 桌上的烛火是陈康念点燃的,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屋子中还有些微光;可等她完全将门合上的时候,屋子中的光便完全消失了。 她摸着黑,桌下的盒子里摸到了火折子, 火星燃起了蜡烛, 火苗一点落在灯烛山,陈康念这才瞧清楚了整间屋子的样貌。 此时想必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陈康念跪坐在石玉宁的床前,暖黄的灯光正巧打在她的侧脸上,又射到身前的石玉宁身上, 着墨出一片阴影。 陈康念就这样瞧着石玉宁, 轻声说了一句: “这样子也不醒吗?” 可似乎是要和陈康念说的话作对,她才这样子说完,便听见原本沉睡的少年口中低吟一声,惊的方才说话的人一下子浑身紧绷了起来。但瞧着他只是出了这一声之后便没有其他的动作,陈康念又悄悄松了口气。 “” 少女瞧着他的唇翕动,好像在说什么;定睛又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石玉宁真的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她才用手支着自己的身体,上半身往石玉宁的方向靠去。 她想听一听, 他此时在念叨什么。 说话的声音还是太小了,陈康念和石玉宁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等到陈康念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整个人来到了睡着的人的上方。 只一低头, 便能看见那俊秀的眉眼。 无比清晰。 虽是醉了酒,但毕竟石玉宁向来都是极重视打扮的身上的酒气掩盖不了熏过的香料气息,所以即使是喝的再醉了,都不会让人觉得臭气逼人。 从这个角度看石玉宁, 也是挑不出任何瑕疵的一副好皮囊。 少女的脸蛋,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红了。她自小受的教育,从不允许她与一个男子有这样近的距离, 就算是未来的夫君, 要是叫父母亲瞧见了,也是要大怒雷霆的。 可今日, 她却是做了如此多逾矩之事。 虽手脚颤软脸似火烧,陈康念却都没有停下的打算。她心中只打了个转,便又微微俯下身去,凑近在石玉宁跟前。 那一呼一吸的浊气似乎都要洒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搅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康念收束了心神,细细将石玉宁梦呓之语,听将过来。 他说的话不多也不长,甚至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不是向来往日里并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只是今日酒醉后睡的不安稳,故而才发了这毛病。 陈康念耳中听着心中辨着,越听,心越冷下来。 石玉宁口中所说呓语虽凌乱,辨认下来,却多是一个人名, 一个女人的名字。 羞晕如潮水般散去,这红烛暖帐下的氲氲气氛也消失的干净,陈康念听真,又慢慢撤回了自己撑着的手。 她又回了方才那坐正的模样, 眼中水光渐去,此时看来,与往日里那矜骄的贵女模样,已无甚分别。 淡淡瞥了床上依旧一无所知的人一眼,陈康念的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去石家,与石玉宁的一番对话。 我与你之间,不外两族联姻罢了, 我知你心中之人出身微贱,故而不得成全。 那时, 她就站在石玉宁的对面,褪去平日伪装,以理智的近乎冰冷的言语,将自己肺腑之言托出。 “我其实何尝不想成全你,” “但你要明白此桩亲事,成全的不是你我,而是陈石两家。” 令尊令堂与你的几位兄长,皆是聪明人,想来, 四郎自不会愚笨才是。 此中利害得失,就是不消别人说,也应了然于胸。 四郎如今还这般闹,只不过是不愿面对现实罢了。 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愿对自己承认,你所选的,是你最不齿的那一边。 四郎不必如此愤怒, 若四郎当真不愿与我成亲,自可向两家退婚。我愿以我姓名向你保证,陈家,绝不会追究你父子过错。若是四郎真不愿,这一时间,还来得及。 “不过,” “到时十里红妆,便由不得你再更改主意了。” “我与你并非有情之人,” “我允你将真心托付她人,但此人,绝不可暴露于阳光之下,” “你娶的不是我,” “是我陈家名誉。” 我绝不允许我的夫婿,未来败出宠妾灭妻的名头。 你自然与其他男子一样,能有妻妾相伴。但只要此人是你心爱,便绝不允许走到你的身边。 否则此处, 便没有你容身之地。 恍然间,陈康念视线再一次停留在石玉宁的面庞上。 只是这会儿,她的心情却如古井一般的平静,再不起什么波澜。 陈康念从地上站起, 她将燃着的灯烛吹熄,屋内陷入黑暗。 站在黑暗中理了理衣裙,陈康念抚了抚髻,打开门,走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起, 昏暗的房中,变得无比寂静。 第四百七十章 双蛇涧传说 第二日,便是各自回家的时候。 孟如招知道昨夜,陶阳是要将自己去长安的事情全盘向白锦儿说出的。她本极想跟在两人身后窃听,可银瓶那丫头说什么都不让。 没办法,孟如招只好翻来覆去在床上担心了一晚上,直到天将亮的时候,才堪堪睡着。 可今日里孟如招再看陶阳和白锦儿,不仅没有什么疏离嫌隙,反而好像比以前还要要好些了,说话言语间,倒是没了以前的那种矫揉躲避。 叫孟如招愈发是抓耳挠腮似的想问话, 却憋在心中不敢多问。 “哎丫头,” 她走在前面,一步三回头,琢磨半天,才只问出这么一句。 “你这眼睛怎么回事儿?” “怎么肿的像果子似的。” “嗯?” 听到孟如招的话,白锦儿一愣。她和走在她身边的陶阳对视一眼,彼此一笑, “想来是昨夜睡前茶水喝多了,故而水肿罢。” “这”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孟如招心中暗暗跺脚, “这样啊,哈哈哈,” 她干笑几声,知道是一定是这两人商量好了不愿多说,便没不识趣地追着问,而是转回头去,撅起了嘴。 “我这眼睛也肿了,肿的都睁不开了,” “二娘子怎么不问问我?” “屁话,” 心里抓耳挠肝正不爽的孟如招听见石玉宁的话,顾也顾不得礼的说了粗话;她狠狠白了石玉宁一眼,把一腔子气都撒在了少年的身上: “你昨儿醉成那样子,估计就是把你沉这河里你都醒不过来的,” “眼肿一肿又如何了?” “怕昨夜别个进来你屋,没谋个才害个命的就不错了。” “呸呸呸,二娘子你就不会说些好听的?!” “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 听见石玉宁口中碎碎念叨的话,另外三人不约都笑了起来。就是默默跟在最后的银瓶也被逗的笑了,用手袖掩着自己鼻口。 “怎么,你就这么害怕别人害你命啊?” “废话,” 石玉宁没好气哼了一声, “我又不是老赵那一拳打死牛的傻力气,我可还没活够呢,要是睡梦里去了,那可真是冤杀了。到时候,我可是要去阎罗殿上好好告一状才是。” “得得得,方才不让我说,这会子自己又胡说八道起来了,” “还不自己罚自己个儿?” “这石县令家的四公子,哪儿有能害你命来的了?” “哎,不过你别说,”石玉宁说着说着,忽然一改刚才脸色,变得有些感慨起来, “这生死的事儿啊,有时候真是说不准。” “你说说咱们现在世道这样好,那山间密林中,却竟也有那贼寇作乱的。听说梁州城固县余县令的小儿子,在上咱们这儿的时候过那什么双蛇涧的时候,竟被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一批人毁了车队,人都杀了去了。” “啊?不会吧?” 石玉宁的话叫孟如招瞪大了眼睛。就是白锦儿,表情也有些吃惊。毕竟她虽然来这古代治安不比自己在的那个时代,但是呢日子过的倒也平安舒坦,偶尔城中见几个小贼,可还从没见过什么放火杀人这样子的大事。 此一时听石玉宁这么一说, 倒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咱们这儿官道这些年了,都没听过有山贼这一事啊。” “你看你二娘子,你都说是官道了,这山贼山贼的,自然走的山道啊。官道上那么多官军,不时还有府兵压队,那山贼就是胆子再大对上咱们正规军,不也是鸡蛋碰石头的?” “那日啊,听说是余县令那儿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好好的大路不走,非伙着几个伙伴要车夫往山道走。走山道又走哪儿不好,非选那双蛇涧,说是要去见识见识什么,双蛇涧的黑白圣君” “黑白圣君?” 白锦儿听见石玉宁口中说了这么一个词,有些疑惑地开口道。 “丫头这你就不知道了,” “那双蛇涧啊,之所以叫双蛇涧,除了地形扭绕陡峭如两蛇盘踞一般,还缘于从前有个去那儿打柴的樵夫,失踪了三天三夜,第四日回来的时候,却衣裳褴褛浑身伤口皮肤青紫,到处和人家说,在那涧水中见到一黑一白,两条大蛇。” “那樵夫啊,说自己遇到那两蛇的时候,瞧着那有一人粗细的大黑蛇披着沥沥的水珠子出来,张着血盆大口要吃自己,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肝胆俱裂,是路也走不动了叫也叫不出声了,只能看着大黑蛇朝着自己压过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葬身蛇腹的时候,却又看见那白玉似的打败蛇也从涧水里出来,拦在了大黑蛇和自己中间。” “两蛇竟然就这样当着他的面面,嘶嘶嘶吐起信子来,倒好像是寻常人,和自己有人交谈起来似的。” “两蛇吐了会儿信子,樵夫就瞧见那白蛇转头过来,碧绿碧绿的竖眼眸子盯着自己,光是叫人看上一眼啊,就吓的魂飞魄散了。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比这个还吓人百千倍。” “那打败蛇竟然口吐人言了。” “你这樵夫,吾等在此歇息被你打扰。你砍去我吾等修炼的树精,本应拿你性命来抵,但肆意害人性命,怕惹恼了上天,故而今日饶你一命,” “快快下山去罢,告诉你的同伴,日后这涧中树木,皆不准再损伤一毫。” “说完,那大白蛇就将那樵夫用尾巴缠起,就这么一滚,将他滚出了双蛇涧。樵夫摔得晕头转向又心中惊惧未消,故而才跌跌撞撞,找了这么久才找回家来。” “后来,那四周居民果然不再去双蛇涧伐樵,这双蛇涧的名头,便这么传了下来。” 白锦儿听着,只觉故事虽然好听,只是像极了三言二拍,聊斋里的论述,但要说是真的,她却有些难以相信, 什么口吐人言的大蛇什么的 这又不是修真志怪。 “结果那余县小儿子不仅是大蛇没见到的,还害了自己一干人等性命,” “哎你说说,这可真是得不偿失了不是?” 第四百七十一章 相投 “听四郎这样一说,我心中倒是有个想法。” 一边的陶阳听完石玉宁的话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 “那樵夫说话的事情,约莫是多久前传来的?” “那山贼的事情,又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这,你可就问倒我了。”石玉宁眼骨碌一转, “好像是,三年前传出来的,后来那附近村县的人,上山打樵什么的,便会特意避开双蛇涧,就是那些不依靠打柴维生,只是偶尔上山拣些山货卖钱的村民,也都不往双蛇涧去,” “倒是有不少从外地来的,或是有钱人家公子或是脚行,奔着去看热闹或是节省过路费的念头,总往那里走。” “结果黑白圣君是没多少人见到,倒是闹出了那里有山贼的说法。” “那那个樵夫呢?可还在村子中?” “听说,好像是不在了。那次从山里出来之后虽然形容狼狈,但过了约莫半月,那樵夫家中便忽然有了闲财。一家子就进县城买了房,也不再打柴了,在城中做些小本生意维持生计。” 陶阳听完石玉宁的话,摇了摇头, “看样子,是和我想的差不多了。” “恐怕这双蛇涧有黑白二蛇一事是假,有流亡歹人落草为寇,才是真。” 少年此话一出,他身边的几人便纷纷朝他看去。 此时他们已经下了游舫,正迈步往城里方向走去。因为这一段路还是不允许马车驶入的,所以他们倒是还有时间,在回程路上闲聊会儿。 “仔细一想,三郎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自然,我没亲身去过,倒也不能笃认,真是没有那黑色白色两条大蛇的存在,只是听着四郎这只言片语中,山贼作乱的可能性,要比精怪来的大一些。” “那樵夫以那副姿态回村,又放出这样的见闻,弄得周围的村民人心惶惶,以后自觉避开那一处地方,便能更好的,在密林山地中掩藏自己的踪迹,不易被官兵发现。毕竟进山的村民身上都不会有什么值钱物件,” “贸然相遇之下,不仅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轻移暴露自己行踪。” “至于你说的那些,好奇入山的富家子弟,或是节省路费的脚行,想来应是在据地之前,调查过的那一处多商旅,而那些富家子弟,只不过是碰巧上门的肥羊罢了。”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一种猜测,” “具体是不是这一缘由,就尚待考察了。” “噢” 陶阳说完,孟如招和银瓶脸上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白锦儿也思索了一下,觉得陶阳说的,也并无道理。山势险峻的地方,向来就容易有匪寇占山为王的存在,加之古人历来畏惧怪力乱神的事情, 有时候这样子的传闻,却比什么严令禁止之类的语言,还要来的有用许多。 只是白锦儿好像不太能够理解,为了节省一点路费,而去冒这样的险, 或许是因为她至今为之,都过着还算是金钱顺遂的生活吧。 “嘁,” 倒是另一边的石玉宁,似是有些不满的嗤了一声。 “这好好的一故事,叫三郎这么一说啊,都没意思了。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也没些奇思妙想的,这样子一板一眼,也不怕以后丫头和你相处起来,觉得你无趣了。” 听石玉宁说到自己,白锦儿不禁哑然失笑,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我倒是觉得阿陶这样子挺好。若是真有山贼,还是要快些清剿掉才是,我们这会子听的是热闹,可那些亲人被山贼害死的人,听来想必是刺骨锥心。若是山精作怪,那是无处伸冤;可若是奸人作为,” “怎不奔着个雪冤昭昭去呢。” 白锦儿这番话叫石玉宁噎了一下。他仔细想想,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来反驳,只好认输似的摇了摇头,摊了摊手, “得得得,” “你说的在理。” “你们俩啊,还真是意气相投。” “这叫什么话,”虽嘴上的言语好像在责怪,但是白锦儿说出这句话之后却忍不住笑了,核陶阳看了彼此一眼。 说话的功夫,便已经到了马车可到的地方三家的马车都已经停在了此处,都是白锦儿见过的,故而一眼便能认出来。 几人又凑一块儿说了会儿话,互相道了别,白锦儿就听着孟如招招呼自己,要叫马车像昨儿一样,给自己送回家。 可就在这时,陶阳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 “锦儿,表姐慢去。” 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马车的孟如招,听到陶阳叫自己,和白锦儿一齐转头看去,见陶阳从陶家马车那边过来,对着孟如招点点头, “表姐,” “就叫我送锦儿回去吧。” “你?” 孟如招一愣。 以前虽然他们都是乘马车出来的,但是白锦儿向来都是坐她家的马车;毕竟陶阳的心意他们俱已知晓,可无定之事,在外人眼中,却也是要避嫌。没想到这一日,陶阳竟主动提出来,要白锦儿坐他家的马车。 想到这里,孟如招有些表情犹豫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白锦儿显然也是没想到的,她抬眼看着跟前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可这一丝茫然随即便消失了,她对着陶阳展颜一笑,恰似一朵盛开的迎春花。 “二娘子,” “那我便坐三郎家的马车回去了。” “麻烦你了,记得快些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了。” 什,什么? 像是不相信白锦儿竟然就这么同意了,孟如招震惊的眼神,目送着白锦儿和陶阳隔着约莫扮步的距离,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往陶家马车的方向去了。 “这还真是奇了大怪了” 少女挠了挠头,小声嘟囔。 “二小娘子,二小娘子?” “上车吧,想必大娘子在家中等着您回去吃午饭,已经等的不及了。” “知道啦知道啦,” 孟如招朝着银瓶挥了挥手,双手抓住马车边缘,一个用力就登了上去,甚至都不需要旁边的银瓶出手帮助。 而另一边,白锦儿也上了陶家的马车, 只是她还是没好意思要陶阳将她拉上去,而是自己踩着,略显笨拙地爬了上去。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主动 白老头听到了院外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轧在地上的轱辘声。那声音逐渐慢下来也逐渐低下来,最后完全消失,想来是在自家院子前停住了。 是狗丫头回来了, 老人从被窝中坐起,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小心些,” “扶着我的手。” 先下车的陶阳站在车边,朝着白锦儿伸出了手。他瞧着白锦儿估计是要从车上直接跳下来的,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陶阳的话,抓着车厢边缘的少女稍稍顿了一下。 她看着少年向自己伸出的手, 还是轻巧地握住了。 陶阳的手比自己的还要柔软多了,只在手指的根部,有一些薄茧。想来是平常笔握的多了,所以才会有这样子的薄茧。 和陶阳手比起来,白锦儿的手虽小而柔韧,但掌中却有着粗糙的厚茧,轻轻一碰,便知道远不如同年纪得其他小姑娘,来的柔软无骨, 这也是正常。 毕竟她自小就开始帮着白老头干活,现在更是几乎将店中之事一手包揽,若还是姑娘家那样子娇嫩的皮肤,怕是才摘半萝筐野菜,便叫被叶子割的都是小口子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很不愿意和陶阳牵手的缘故。 除了害羞这样子的情绪, 一点点的自卑,也是始作俑者。 陶阳自是不像石玉宁那样子,见过许多女人,摸过许多柔荑似的女子手掌,但光是和他这个男人相比,自己的手掌,都已经是更加粗糙的那一个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虽说白锦儿并不是追求娇媚容颜的女子,但在陶阳的面前,却还是觉得这样粗粝的手掌,让她不大好意思。 可如今望着少年脸上那灿烂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笑容,白锦儿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拒绝了少年的邀请,反而是一刹的失神之后,便也伸手,轻轻握住了陶阳的手掌。 在陶阳的帮助下再从马车上下来,显然是轻松了很多。 等到白锦儿站定之后,陶阳便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他自然是愿意多握一些的,可是这是轻亵了对方,他不想让白锦儿觉得,自己是这样轻浮随便之人。 于是他有些不舍地放开了少女的手, 没察觉到对方一瞬间流露出的淡淡失落。 “我到家了。” “嗯。” “那我,就进去了。” “嗯。” 听着陶阳的回答,白锦儿抿了抿嘴,拉着裙的手不自觉动了动,连带着那缃色的裙摆,都在空气中荡出浅浅波纹。 她转身欲走, 陶阳又在这时候叫住了她。 “锦儿,” “嗯?” 白锦儿心中舒了口气,侧首回来,瞥着陶阳。 “那手帕,” 少年开口, “明日,我找你来拿可好?” “嗯?嗯” 白锦儿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陶阳弄脏的手帕。昨夜闹了那一会儿,这会子陶阳要是不说,她怕是都要忘记了。 “知道了,” “那你,明日来取吧。我会洗好了晒干等你的。” “嗯。” 说完这话,少年极开心的笑了。 目送着陶家的马车缓慢驶离梨花巷,白锦儿看见陶阳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不住地朝自己招手。她也笑着回了,心中一时间,不免觉得舒畅轻松。 这还是这么些年,他们如此主动的互动。 不说年纪缘故,在这样子的时代,像陶阳这样清醒克制的人,或许也是少数;若不是那双眼睛和那样子的笑容,白锦儿有时也深深的怀疑, 他们幼时那顽笑似的情感,或许早已经随着年岁的长大,而逐渐消失改变了。 可随着陶阳年纪的改变, 心中的那种感觉,不减,反增。 只是,现在才明白这些,或许已经太晚了。毕竟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他就要离开了。 就要离开了 想到这里, 白锦儿不由得抬头,遥望天空。 在极远极远的地方,眺望过锦官城,能看见的是一片片绵延的山脉,和轻薄如冰似的天空。几片同样薄薄的云彩,嵌在上方。 长安, 几千里之外的长安啊, 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狗丫头不进门来,站在外面发什么呆呢?” 一道苍老的声音瞬间打断了白锦儿飘摇的思绪,她的身体随之一抖,定睛一看,原来是刚刚起床的白老头,披着最经常穿的那件鼠灰色的外衣,站在门边看着自己。 想到刚才自己那副模样或许老人全收入眼中,白锦儿小脸一红。 “阿阿翁,你起床啦?” “废话,” 老人淡淡瞟了一眼天边, “这都快到中午了,谁还能睡不醒的。” “倒是你,” “傻乎乎地站在这儿,看什么呢?” “陶三那小子走了?” “阿阿阿阿翁你知道是陶阳送送送我回来的?!” “还是废话,” 这一次,老人淡淡地瞥了白锦儿一眼,转身往门内去。 “反正都已经醒了,若是不趴墙根儿,有什么意思。” “阿翁!你能不能矜持些!” 今日的午饭是白老头做的。虽然白锦儿说自己不累,是可以给两人做饭的,但是老人却无比的坚持,非要自己亲自动手。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坐在院子里的桌子边,等着老人从厨房出来。 “喵——” 脚上痒痒的,白锦儿低头一看,正看见小黑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之后,拉长了身体从自己脚边蹭过。 “小黑你回家啦,” 白锦儿伸手,把小黑猫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在膝盖上。 “这都几天了才回来,我看看,有没有饿瘦了?” 说着,白锦儿开始对怀中的小黑“上下其手”。 小黑一开始还很是配合的承受着白锦儿的“蹂躏”,可在它低头嗅了嗅白锦儿身上的味道之后,忽然就开始挣扎,白锦儿一时抓它不住,便叫它从怀中挣脱了出去。 “哎?” 少女看着小黑猫轻巧地落地,姿态很是优雅地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便一阵小跑,直接爬上了院中的大树,藏匿进了那茂密的树叶丛中。 看着黑猫消失,白锦儿挠了挠头。 “狗丫头,” “进来抬碗。” “来啦阿翁!” 第四百七十三章 急事 “阿翁,” “今儿你慢点儿去汪叔叔那里取药,我关了店和你一起去。” 白锦儿忙的满头大汗,忽然想起自己牵挂了许久的这件事情,便转头和正要出厨房去的老人说道。 老人迈出厨房的脚步一顿。 “你这臭丫头,” “跟我去做什么?” “不过就是把寻常吃的药包拿回来罢了。你不要留在店里收拾的了?” “没事儿啊,” 白锦儿一边把锅里的羊汤舀进汤碗里,一边开口, “明日我再起得早些,提前来店里收拾就可以了。”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汪叔,还是要阿翁你在旁边的,才好问。” 白老头背对着白锦儿,看不见老人此一时间是什么样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个麻烦丫头。” 说完,老人掀开帘子,便走了出去。 听着白老头语气里满满的不乐意,白锦儿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几日她心头总是徘徊着那淡淡的不安感,原以为和孟如招他们出去玩了一趟,就会消散的;可回来之后,却还是没什么改变。 那日陶阳来家中,阿翁留了他吃饭;虽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是不知为何,白锦儿总觉得哪一日的白老头和往常,又是有些不一样, 仔细听来,老人口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好似意有所指一般。 白锦儿私底下也已去寻过汪泉几次,可去的时候,医馆中不是只有几个学徒在,就是恰巧碰到要出诊。每每总是说不上几句,汪泉便匆匆忙忙要离开, 更别提谈论白老头的病情了。 于是白锦儿想着,好歹跟着白老头去的,这拿药的时候,多半汪泉是在的,有老人在,想来也不会像对待自己这个小辈这样,找些借口就随便离去的。 唉, 想到这里,白锦儿又叹了口气。 “阿姐单子!” “来了!” “信平,” 拿着抹布的少年站住了,转头看来。 “阿姐怎么了?我现在正要开始收拾呢。” “今日不必收拾了。” 白锦儿解下自己身上的围裙,随手就搁在了柜台之上。 “我今日有事要早走,所以要先关门,这店里的这些东西,明日早起再来收拾吧。明日你也来的早些,我们开店之前,收拾干净就可以了。” “噢?” 林信平听着,朝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阿姐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倒也不是什么事,” 白锦儿说着,看了坐在门口的白老头一样。老人脸上的表情似乎很不高兴,察觉到自己孙女的目光之后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了门外。 真是,老顽童一样的。 少女摇摇头。 “不过是今日我要和阿翁一起去取药,怕去的晚了,医馆便关门了。” “这样啊” 林信平扫视了一眼凌乱的店内,挠了挠头, “阿姐,” “要不你陪着白翁去拿药,然后将钥匙给我,我自己留在店里收拾,等收拾完了之后,我把门锁上就可以了。然后明儿一早,我拿着钥匙过来,你看怎么样?” “你?” “嗯嗯,” 林信平朝着白锦儿肯定地点点脑袋。 “这,给你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店里这么东西,后厨也还有碗筷要清洗,你一个人,做得完么?” “要是明日我们两人一起,便和平常差不多的。” “没事的阿姐,我一个人做的来的,”少年拍拍胸脯,“我的水平你还不了解嘛。” “而且阿姐,我今日做完了,明日你便不消提早过来,你平日里来的已经很早了,我先做完了,便不用叫你比平日里还少睡一些,” “对吧?” 林信平的话哄的白锦儿一笑。 “说的倒也是。” “那好吧,那我就将大门钥匙给你,你拿着,打扫完了之后便将门锁上。不过若真是一个人忙活不完也不要勉强,大不了明日晚些开门就好了,可千万不要在这儿逗留的误了宵禁时间,到时候回不去家里了知道吗?” “知道啦阿姐,你就放心吧。” 白锦儿从腰后摸出了钥匙递到林信平的手中,交代他记得要把门锁好之类的话几句,便走到白老头的身边, “走吧阿翁,” “咱们去拿药。” 一老一少祖孙两个,这就出了店门。 “你说说你狗丫头,可真是个黑心老板。小信平这忙前忙后一天的功夫了,你还叫他一个人收拾这么些东西,” “要我说啊,你现在回去帮帮他,” “让他早些回去休息,说不定,以后个子还能长呢。” “阿翁你就别白费口舌了,” “今天这药啊,我是给你拿定了。” “臭丫头,都不听阿翁话了现在” 听着身边老人嘴里小声的嘀咕,白锦儿撇了撇嘴。 汪泉的店离他们这儿并不大远,出了乙街转个角儿,再往前走个百步左右就到了。眼看着马上就要出乙街拐角的时候,忽然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另一边快步闪过,往白锦儿他们走的路的对面走去。 瞧见了白锦儿,那身影立时刹住了步子。 “哎小丫头,” “你竟然在这里。太好了太好了,省了我一半脚程。快来来来跟我走,我可有一件急事情,要带你去呢。” 原来这停住的不是别人,正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的刘饕。 他自是看见了白老头,对着老人堪堪行了礼,便连珠炮似的说出刚才这一番话,不等白锦儿反应的呢,便迎着白锦儿要往他刚来的那个方向去。 “老丈,我带您孙女儿去个地方,马上就回来啊。” “哎哎哎” 白老头原是不大瞧的惯刘饕这人的,只是这半年相处下来,觉得此人也就是不怎么会说话,其余也没别的什么毛病;加之听他与白锦儿说的那些关于烹饪事情上的话,倒也对这人的味觉之灵高看一眼。 此时他又正是百般不愿白锦儿同着自己去医馆取药,刘饕这一说话,倒正中了老人下怀。 “不是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去趟东市见个人,你跟着我来就得了” “我这儿还有急事儿呢!” “很快很快,一炷香的时间都不要的” “阿翁!” 第四百七十四章 “不吝赐教” “我说老叔!”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见个人,” 刘饕半推半拽地引着白锦儿往东市方向去,少女原想挣扎,可街上已有不良人朝着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毕竟自己的体格子和男人比起来实在纤细弱小的多, 估计到时这么一喊,整条街的不良人都得过来。 “好好好老叔!” “我跟你去跟你去!” “你别推我了!” 就这么吵着闹着,两人挣着到了东市。 此一时间,城中已经快到敲响暮鼓的时候了,东市较白锦儿上次来,人也是少了许多,大多有说有笑地往外面走,像白锦儿他们这样还急匆匆往里面走的,真是没有几个了。 刘饕的脚步,一直都没有任何的停下来的意思,领着白锦儿往前去,过了继铭轩,过了碧云阁,最后在一处三层的楼前停下,总算叫慌慌张张跟着来的白锦儿能住了脚步,休息一会儿。 “好了好了到啦,”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锦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抬起头看,那三层楼前树立着一块的木造的长方形木板,打磨的光滑,上面则用鲜红的朱砂写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玉筵楼”。 玉筵楼? 白锦儿瞧见那三个字,愣了一下。 还不等她开口发问呢,领着她来的刘饕,便已经大步朝着那立着木板的地方走去了。 “愣着干嘛呢丫头,还不快跟上来?” 玉筵楼,柜台中, 一瞧着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和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姑娘,正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而在姑娘的身边,则站着个身材魁梧健硕的男子;他比在场所有站着的人都要高,脸上却是和外貌不怎么匹配的嬉皮笑脸。 而此时, 伏在桌上写字的人,已经放下了手中笔。 “那我就先告辞了,董老板。” 写完字的人站了起来,对着和白锦儿大眼瞪小眼的董杭行了一礼。 “慢走,” 说话人暂时吸引去了董杭的目光,男人对着他还了一礼,说完话之后,便嘱托着身边的人,送着那人出去。 “唉,” 白锦儿叹了口气。 “老叔,你说的,便是叫我来见董老板?” 这句话,立时又叫这屋中的其余两人,将目光投射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正是,” 刘饕笑眯眯地说道。 “丫头,快在下面那张纸上,签下你的名字。” “且慢,” 每次面对上刘饕的时候,董杭的笑容都会看着僵硬和艰难。 “我说刘兄,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解释的?为什么,你会带着白小娘子,出现在我的店中。” 没错,玉筵楼,也就是董杭在东市开的酒楼,刘饕要带白锦儿来的,正是这里。 只是无论是董杭,还是白锦儿,此时心中都是十分的疑惑,却不知刘饕将白锦儿带来这里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什么为什么的,” 刘饕怀抱着手,语气轻松, “你不是要办什么试菜会的,我带丫头来,正是来报名参加的啊。” “谁说我要参加了?!”“谁说我要她参加了?!” 男人和少女异口同声地说了意思一模一样的话,又看了彼此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尴尬。 糟糕, 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刘兄,” 既然已经叫白锦儿明白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董杭便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子的伪装,脸沉了下来,瞧着刘饕,开口道: “我此次办这个试菜会,是为了给我店里,找一个新的厨夫,这才办了这样一个试菜会,好发掘些手艺不错的。” “你叫白小娘子来参加,” “白小娘子自己的生意如火如荼,不就是拿我们两人玩笑吗。”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老董,” 刘饕朝着董杭摆了摆手, “你看你说的,你这试菜会虽是为了招人,但咱们都知道,董老板的试菜会除了那些应召报名的人,这东市中其他铺子酒楼,有头面些的老板,也都会出席,说是挑人,倒不如说是你们几位之间的交流切磋,” “这样好的机会,我带丫头来报名,也是想见识见识。” “董老板贵人事忙,上次咱们遇到的时候,还说着什么时候得了空,要请董老板多提携提携后辈才是。如今这试菜会,不正是极好的机会吗。” 听着男人这厚脸皮似的发言,董杭的脸都气白了。若不是不愿意在白锦儿面前落一个不度金针的话柄,估计他这会子,已经对刘饕破口大骂了。 这泼皮无赖! 当时自己怎么就将去调查白锦儿手艺这件事情托给了这人呢?!结果什么没知晓到,反而叫这人膏药似的粘在了身上。 白锦儿也没想到刘饕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心中不仅觉得有些好笑。 那一次说要董杭指教,只不过是起了顽笑之心,有意要招惹的这个小心眼的大人生气罢了。她可不觉得人家真会来指导自己,毕竟或许在此人心中,已将自己视为一个潜在的竞争对象了说不定。 莫不说这些,就是瞧不上自己的,也不一定会真心对自己指导些什么的, 同行是冤家, 这点道理, 白锦儿还是明白的。 可刘饕这副架势,反而像是真心实意将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 “刘兄此言差矣,” 董杭勉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嘴角有些抽搐地对着刘饕说道: “上次,董某有幸尝过白小娘子手艺一二,在董某看来,白小娘子手艺,是不需要董某妄言什么的了。这试菜会本就是友人同业间的偶一聚会,算不上多么认真的事情,白小娘子若是要来,董某自然心中也是高兴的。” “只是,就怕白小娘子要觉得,我们这些老派间的言语,听着无甚意思的才是。” 听着董杭和刘饕说的话,白锦儿脑袋上不由得出现几个问号。 这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是想要我去,所以使出一招激将法? 可是看着这人脸上的表情,都恨不得把刘饕给嚼碎了的那他说就说了,怎么还要把自己牵扯进去? 这话里话外的, 把自己说成什么人了都? 听到这里,白锦儿忽然蹲下了,董杭和刘饕都还没反应过来,便握起毛笔,在纸上写上了自己有些扭捏的名字。 写完之后,白锦儿丢开了笔。她站起身来,对着董杭坦荡一笑, “既然董老板不吝赐教,” “那我就可就不好意思了。” 面前男人的脸色,此时无比的精彩。 第四百七十五章 自问 “老叔下次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啊,” 白锦儿跟着刘饕从玉筵楼里出来,他们前脚刚迈出门槛,后脚就有个伙计出来,将门给拉了起来。白锦儿看了一眼,倒不甚在意。 她只是叉腰看着面前这个高出自己许多的男人,一脸的不满。 “这样子的事情,你竟然不事先和我商量,就私自下决定。我几时说过我想来参加这什么试菜会的了?你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吗?” “反正你名字都已经签了,” 刘饕笑呵呵地说道, “不打紧,不打紧。” “谁说不打紧的了?你当那名我想签不成,若不是听着那董老板言语之间尽是对我的陷阱和轻视,我才不会签那老什子的名呢。” “我对那试菜会,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是是是,” “不过,你不觉得方才,那家伙的表情很有意思吗,” “哈哈哈,我就是喜欢看他那憋着满肚子火气发不出来的模样,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说着,刘饕笑着摇了摇头。 被男人这么一提醒,白锦儿不由得回想起,刚才在玉筵楼中自己签完名之后,董杭那相当精彩的表情,也绷不住了严肃的脸,抿嘴笑了起来。 “这倒是,” “我怀疑这董老板要是一直保持着这样子的性格,以后说不准还得害出胃病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不过你这名字都签了,等到了这该去的时候,去看看就得了。” “我可没打算去,” 白锦儿朝着刘饕挥了挥手, “我当时签名,不过就是想气一气他罢了,我可没有闲时来做这样子的事情。我这几日可忙着呢,马上又要到端午了,我还得准备店里卖的粽子” “这可不是什么这样子的闲事,” 听见白锦儿的话,刘饕的表情忽然严肃了下来。他看着白锦儿,是难得的会露出的长辈似的神情。 “我今日带你来这里,可全不然是为了好玩的。我今日带你来,虽说也是想看老董那家伙吃瘪,却根本的,也是要带你来参加这个试菜会的。” “啊?这是为何?” “那试菜会,方才你也听到了,正是老董他们几个东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定时凑在一起的聚会。寻摸的,便是那些对自己手艺自信的,或是无论在东市或西市,已经小有名气的厨师,却想要再高升一级,有更多的人能够赏识,” “其中自有好的,也有劣的,” “但总体来说,还是以好的菜式居多。” “我在你这儿也不少的时日了,这小半年下来,发现你这丫头聪明机敏,虚心好学,在烹饪这方面,天赋也甚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这个缘故,使得你过于的依赖创新菜式,反而忽略了对老手艺的钻研磨练。” “你阿翁当年也是名震益州的名厨,若你能学他五成,再结合自己的创新能力,想必未来所能得到成就,能够高上你阿翁不少,” “但线下如今,你的基础功上,却还连你阿翁三分不到。” “我叫你来参加这试菜会,自然不是想着叫你在这些人面前博得个什么,正相反,我是希望你能从中学到不少,甚至是你阿翁都难以教导你的知识。因为你知道,做厨子这一行的,若非亲自动手,” “皆是纸上谈兵。” “这试菜会,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能见到你平常在家中,在店中都用不到的食材,见不到的手艺。人家的刀工,掌握火候的能力,菜肴的搭配,调味的方式,都是你可以见到并亲手试验的,” “这一时,身教,要比言传来的重要的多。” “除了那些和你一起的厨子,董杭他们几人的评价,对你来说也是相当重要的。他们其中有的擅长做荤食,有的擅长做素食,有的和我一样虽无烹饪的本事,但浸淫此行多年,也练就出一条千锤百炼的巧舌,” “多听取一些这些人的评价,” “对你对于自己手艺的认识,也会有个不小的,全面的提升。” “所以,这才是我带你来这儿的根本缘由。” “积沙成塔,集腋成裘。或许这样一个的机会不会对你有多么显著的帮助,但正是这样子一点点的积累,最终会成为你精进路上的莫大助力。” “可是,” 白锦儿听完刘饕对自己的一番说辞,知道刘饕说的都是正理,可她还是缓缓皱起了眉头,对着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 “老叔虽然你说的有理,但是,我目前还并没有这样子的打算啊,” “我现在,觉得我的手艺还暂且够用,店中生意很好,我做的那些菜,每日里也能卖得不少生意,” “所以我” “说话不错,” 刘饕并没有直接否定白锦儿的话,而是嘴角绽放出肯定的笑容,对着她点点头, “你现在店中生意红火,在西市之中,想来不会有几家,能比得上你们店中的生意。” “可这只是眼前的,” “世间之事,瞬息万变。没有永远的常胜将军,也没有愿意永远屈于人下之人。灵巧机变固然能成一时之用,但打铁需靠自身硬,” “若是自己没有能应对万变的本事,当事情开始发生改变的时候再想谋求办法,便是已经落了下风。” “正好如今在这儿,我也有些话想问问你,” “你心中是否已经打定了主意,日后便在这锦官城,在这锦官城的一隅,扎根落户了呢,” “还是说,” “你心中也有一点念头,虽不明显,却不时会从心底冒出来告诉你,” “总有一天,你会去更一个更遥远,更广阔的地方,” “成为比现在要了不起许多的人?” “我” “你不必急着回答,” 刘饕止住了想要开口的白锦儿, “这问题,是应该你要回答给自己,而不是回答给我的。” “当你心中有了决定,要如何选择,便是拨云见日的了。” “你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吧。”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受伤 和刘饕告了别,白锦儿晃晃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她的脑海里都是刚才刘饕和自己说的那番话, 好像春日里的柳絮一样,飘飘盈盈地,飘的哪里都是。 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和刘饕所说的,有几分相似呢? 自己的心底究竟有没有那样子的念头,有没有,日后想要去更大,更好地方的念头。 白锦儿也琢磨不透。 不如换一个角度去想, 自己是不是曾经想过,要给阿翁住更大的房子,搬去更好的地方? 是, 不是曾经想过,也不是某一个时辰想过的, 这正是白锦儿从开始努力到现在的目标,并且从没有过任何怀疑的。 是了,是了, 她还要挣更多的钱,去买更好的房子,让阿翁在自己的晚年住的更舒服才是。 是了, 是了。 方才脑海中的那些纠结和疑虑顿时烟消云散,白锦儿只觉得眼前的光线都好像明亮了不少。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脚步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看来真如刘饕所说的, 当你心中下定了主意,其余的一切事情,便变得简单了起来。 “咚,咚,咚” 就在这时,沉闷的鼓声在整个锦官城中响起,白锦儿抬头看去,看见背上插附着羽毛的武侯站在高高的望楼上,手中看着就不轻的鼓槌,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巨大厚实的鼓面之上。 暮鼓响了, 白锦儿必须在三百声暮鼓结束之前赶回家,不然,就会被关在外面。 于是少女立马拔腿跑了起来,裙摆在半空中摇摆出涟漪似的弧度。她头上的蝴蝶步摇也上下左右地摇晃起来,那金色的蝴蝶,此一时间好像活了过来一般。 “呼,呼,呼,” 白锦儿的脚步不敢停歇,一路小跑的,才总算是进了坊。 才一进梨花巷,远远的,白锦儿就看见了站在家门口,正朝着自己这边张望的老人。 “阿翁!” “臭丫头怎么去这么久时间?都快宵禁了。” 少女气喘吁吁地来到老人面前,祖孙两人迈步一起进了院子。 “去哪儿了,现在这个时辰菜回来?” “我跟着老叔去了趟东市,去报名参加了个什么,什么试菜会的。” “试菜会?” “是。” 老人已经雪白的眉毛挑了挑,老态龙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改变。 “听着倒是有趣,” “你多去看看,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哎阿翁你这话说的,平日里咱们开店,不也是见世面了的嘛。” “那只不过是这茫茫人海中的一角罢了,”说着,白老头瞥了白锦儿一眼, “若是可以,老头子我自然,是想你见识一些别的角。” “哼,” 白锦儿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说话的功夫,白锦儿瞟见了角落架起的药炉,这才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要跟着白老头去取药的才是! 结果被刘饕这么一打断,忘得一干二净了。 “阿翁,” “今日汪叔有没有说什么,有关你病的事情?” 虽然如此,白锦儿却还是不死心地开口问了一句。 “还是老样子。” 好吧,得到的回答,也是老样子。 白锦儿心中下定了决心明日一定要跟着白老头去一趟医馆,就是提早打烊,也不能叫老人再抓到机会,找借口把自己甩开才是。 少女在心中给自己打了打气。 “狗丫头在哪儿发什么呆?” “还不快去做些饭菜来,老头子等你这么会儿功夫,这饿的前胸都要贴后背了。” “噢噢,” “知道啦阿翁,我这就去,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晚上这一顿做的简单,都是用些白天里店里卖剩的材料做的。但毕竟手艺摆在那里白锦儿也不随意对待,所以味道倒也甚是不错。 白锦儿将做好的饭菜从厨房里端出来,一道一道地摆在桌子上,又将白日里特意留下的酸梅汤打进了壶里,拎着出来放在桌上,结果第二次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白老头抱着个葫芦躺在躺椅上面。 白锦儿的脸立时就垮了下来。 “阿翁,你与我如何约定的?” “不是说好了每日只能吃完饭之后,才能喝酒的吗?” “老头子昨日没喝酒。” “那又如何?” 白老头打了个哈欠,朝着白锦儿扬了扬手中的葫芦, “既然昨日没喝,今日不正是要补上的。” “阿翁!” “好了好了真啰嗦。狗丫头快点儿把饭菜端出来,不就能叫老头子赶紧吃饭。老头子吃饱之后,不就能赶紧灌这几口黄汤了?” “阿翁就知道强词夺理!” 虽然这样说,但白锦儿还是赶快地将做好的菜全都端了出来。 给白老头添好了饭,白锦儿去墙角拾起了一个有破边的小陶碗。那是平日里给小黑吃饭的碗,就算是小黑这时候没有在家,白锦儿也会事先给它添好一碗,这样子等它回来的时候,便不会饿肚子了。 “阿翁,今日小黑还没回来吗?” “没呢,” “那小野崽子,”老人筷子夹起一片辣炒猪肉片,盖在了碗中的白饭上。 “本就是野猫,四处游荡,不也是正常的?” “是到是,只是最近听说有乞丐药猫去吃的,所以我有些担心,它会不会也被人捉走了。” “这你放心,” 白老头淡淡地说道, “那小畜生算是我见过的狸奴中都敏快些的了,性子又戒备,怕没那么容易叫人捉到。” “这样” 白锦儿小声嘟囔着,将装满了饭菜的碗摆到她盎菜把碗拿起来的地方。 碗刚落地,白锦儿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猫叫,她抬起头,正是小黑站在墙顶上,居高临下地对着自己喵喵, 白锦儿顿时喜出望外。 “小黑你回来啦!” 小黑从墙角轻巧落下,来到那小陶碗前嗅了嗅,叼起其中一片猪肉,几下子便吞进了嘴里。也正是这个活动脑袋的动作,叫白锦儿看见了它的右耳后,结了一片血痂。 “咦?!” 白锦儿刚想去查看,小黑猫却立马蹦了起来,对着白锦儿呲了牙。 “咚咚咚,咚咚咚,” 门被人敲响了,白锦儿只好暂时放弃查看小黑伤势的想法,跑去开门。禁闭的院门被打开,门外站着的,是白锦儿没想到的一个人。 锦官城中的不良帅。 “刘叔叔?” “小锦儿,” 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表情看着有些凝重。 “那叫林信平的小子,可是你店里的人?” 第四百七十七章 犯人 “信平?” 白锦儿的表情出现一瞬间茫然。 “是,正是我店中小伙计,在店中帮忙,已有一年有余了。” “你们店中门,历来都是他锁的么?” “并非,”白锦儿摇摇头,“只是今日我急着与我阿翁去取药,就将门钥匙交给了他,好叫他帮忙收拾完店中杂物之后,将店门锁好。” 瞧着刘骜的眉头微皱,白锦儿不知为何他要如此突然地上门来问林信平的事情,又问及方才自己将店门钥匙交托林信平一事,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刘叔叔,” 少女开口, “可是信平出了什么事情?” “我来便是想将事情告知于你,” 刘骜薄薄的嘴唇抿住,此时更是如同一片柳叶似的嵌在脸上。 “你那位叫作林信平的小伙计,宵禁鼓第五十八声时,叫人在你店中打伤了,我们在西市的兄弟听见声音之后立马赶了过去,但还是叫那身手很快地小贼逃走了。” “受伤了?!” 听见刘骜说的话,白锦儿的说话瞬时间间就拔高了,她往前迈了一步,眼中满是焦急: “伤的怎么样?什么人伤的?” “这青天白日的,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事情” “小锦儿莫急,” 刘骜伸出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 “那小贼是我们一直追着的,他藏了这许多日,我们都没找到他究竟的藏身之所的,可今日不知怎的,他竟主动出来了,但我们赶去之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随后,便发现你店中这位叫信平的小伙计,被伤倒在地。” “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将他送往医馆了。” “医馆,那,” 虽然刘骜说的话笃然,但白锦儿眼中的担忧之情,却还是没有消散,她想了想,开口追问道:“信平可能在宵禁之前回到家,” “他家中还有一年纪尚有的妹妹,我怕他今日若是不能回家,那孩子一人在家,会不安全。” “这你可以放心,” “那小子伤的没那么重,只是破了些皮,因为流了血,所以我们才将他送了去。我们也事先同守备军打过招呼,宵禁之后,由他们派人将他送回家。” “如此,如此便好” 听到面前男人接着给自己的解释,白锦儿这才松了口气。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着刘骜行了个礼, “多谢刘叔叔你们了,” “请代我替几位叔叔们道声感谢。” “锦儿严重了,保城中百姓安定,本就是我们职责所在。这事我本想明日再找你说详细的,但是方才在路上我思虑了片刻,还是打算今日赶着过来,将此事说于你们。” “谢谢刘叔” “且慢,” 白锦儿正想道谢的,刘骜却伸手止住了白锦儿的语言。 “小锦儿别急着谢,” “我过来将此事告诉你和白翁,并不是单纯地因为,出事的是你们店中的小伙计。老实说,你那小伙计伤的并不严重,并不需要我十分地先赶过来,与你交代。” “我之所以要过来,主要还是因为那个,” “我们追捕了许久的小贼。” “嗯?” 少女的表情从刚才的担忧,逐渐转变成了疑惑。她不知道城中不良人追捕的盗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刘叔叔的意思是” 刘骜望着白锦儿单纯的模样,不知为何,有些难以开口。可是依照着自己兄弟们查探到的消息,他又不得不来到这里,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白锦儿。 “要说这小贼在城中还能攀扯到的人,除了你们白家,” “没有别人了。” “刘叔叔这是从何说起啊,” “我与阿翁皆是良民,在这锦官城中也没了别的亲属,刘叔叔这话说的” “不不不小锦儿,你误会了。” 男人对着着急解释的白锦儿摇头, “此人并不是你们家的人,只是你与白翁,认识的人罢了。” “哎呀刘叔叔,您就别卖关子了,您这些话说的我心里慌张的不得了,究竟是什么缘故,您只管说就好了” 刘骜怕着惹得白锦儿担心,却没想自己吞吞吐吐弯弯绕绕的言语反而弄得白锦儿不安起来。看着姑娘流露出的急切,刘骜叹了口气,开口道: “你,可认识一个叫作小景的男人?” “怎么,说了这么久,” “饭菜都凉了。” 白锦儿有些浑噩地走回院子里,耳边响起白老头的话语声;她抬头看去,只看见老人低着头,手中的饭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小黑已经跑走,又不知道哪里去,白锦儿还没来得及查看它的伤势,也不知道那结了痂的血迹之下,究竟是一副什么样子的光景。小陶碗已经空了, 看来,它还是不会亏待自己肚子的。 “就,说了些事情,” 少女意兴阑珊地来到自己刚才的位置坐下,果然如同白老头所说的,她刚才添好的饭已经凉了她不知道白老头是否听见了刚才刘骜和自己说的那番话,院门与桌子之间的距离不远, 他应该是听见的, 可此时看来,他却没有任何想表达意见的。 白锦儿捧起了碗,拿起了筷子。 她此时满肚子的话想说,想和任何人说,无论那人是谁,无论任何知道,或是不知道小景究竟是谁的人。她很想开口和白老头说刚才听来的满腹言语结论,可看着老人那副懒懒的模样,话头在喉咙中打转了半天, 还是被少女咽了下去。 到底是没能问的出来, 这餐饭,也在沉默的气氛中吃完。 照例是白锦儿洗碗的, 她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水井边,面前是硕大的木盆;吃完了饭的白老头终于如愿以偿地喝到了自己想喝的酒,他抱着葫芦,躺在躺椅上沉沉睡去。 白锦儿的手泡在冰凉的井水中单调重复地运动着,她的脑海里,徘徊的是刚才听刘骜和自己说的那番话: “我们追了他许久,” “前几日伤了他,在他小臂上砍了一刀。” “虽林信平说话间支支吾吾,但我们还是能辨认得出,他说伤他那人,” “便是小景。” “他此时已是穷途末路,” “我怕他,会寻到你们家中来。” 第四百七十八章 放假 一大早, 林信平就瞧见了等在门口的白锦儿。少年的脚步顿时放缓了,他向前走着,动作和表情却躲闪徘徊。 白锦儿自然也看见了他, 头上涂了药,又用白布缠住,瞧着有些滑稽。他的嘴角好像也有些淤青,所以在躲避白锦儿目光的时候,他刻意地将脑袋偏向另一边。 “阿,阿姐” 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头的一天, 更何况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小段。 林信平走到店铺面前,逃避着白锦儿的目光,极小声地喊了白锦儿一句。 少女怀抱着手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快要比自己高的小子,斟酌许久,先开口时,却是出了口气。 “唉,” “你这臭小子。” “钥匙呢?” “这里这里,” 少年急急将手伸进怀中,白锦儿瞧着他摸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地解着,那小小的布包似乎包了五六层,等到林信平完全解开的时候,中间躺着小小一把的,正是他们店铺的钥匙。 “给你阿姐,” 白锦儿伸手接过,却没急着去开门,而是握着钥匙在手中,视线投射在林信平的身上。 “好了,今天你先回去吧。” “啊?” “阿姐我” 林信平本想问为什么的,可他想到了自己脑袋上的白布,又想起了昨日那位送着自己去医馆的不良人和自己说的话, 想来白锦儿,已是对昨日的事情知晓了个大概。 “阿姐我,我其实不大伤,还是能留在店里帮忙的” “你伤不伤的我不敢确定,可是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如何好在店中帮忙的?” “就是我相信你没怎么伤,你这副样子在店中,毕竟打眼人注意。” “你还是回家好生歇着,等脸上伤淤退了,再回来也不迟。” “放心,” 白锦儿看着林信平神色失落,怕自己言语显得沉重了反而惹得林信平自责,于是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了一句: “不会扣你这几日工钱的。” “阿姐我没有没有这个意思” “好啦好啦,知道你不没有这个意思,” 白锦儿抿着嘴笑了,朝着他摆了摆手, “我只是顽笑的,瞧着你如此紧张,想叫你放松些。” “听好了,你呢就乖乖听我的话,回去休息着,正好这几日城里不怎么太平,你也好生照顾着阿云几日,若是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叫她去公孙先生那儿上着学才好。” “可是阿姐,这几日店中这样忙,又马上是端午了,我若是回家,你和白翁不是会很累吗?” “累是肯定要比往常累些,但也不是什么打紧的,那以前你不在那些年,我们又是怎么过来的了?你呀,就不必操心这种事儿啦,” “开了这么些年的铺子,要是这么点儿事情都应付不了,也算是白开了。” “你呀就安心的去,实在想早些回来呢就安心养着,听着大夫的话换着药,这不就能早些回来了?好过你在这儿和我扯皮的,浪费时间不是。” 林信平听着白锦儿语气虽不严厉,但是坚定恳切,知道这是她决定了的事情,自己再在这儿纠缠下去,真如她所说的,是来浪费时间的了,还耽误糟成开店的功夫。这会子西市已经开市,街上陆陆续续的都有行人再走,估计再不会儿,往日里那些老主顾就要来了。 还好昨日好歹,自己是将店铺里外已经清扫干净的, 最起码不会叫阿姐又花功夫去打扫才是。 “那好吧,” 林信平心中沮丧,却还是乖巧地听了白锦儿的话, “那我就先回去了阿姐,我看明日,或者最迟后日,我就回来了。” “那你可要争气啊,” 白锦儿笑呵呵地看着林信平, “不把伤养好,我可是不准的。” “嗯阿姐!” 少年用力地朝着白锦儿点头, “我一定很快就把伤养好。” “好了好了,说了这么多,就快些去了,” “我要进去准备东西了。” “你快走吧。” 目送着林信平从自己的面前消失,白锦儿叹了口气,转身将手中的钥匙插到大门上的锁孔里,只听得“咔哒”一声,门锁便被打开。 昨日店里是林信平已经收拾干净的,只是靠入门的几张桌子却有些歪,看着是有人挪动过的,但是挪动的时候匆忙,并没来得及完全恢复到原位就离开了。 平常扫的干净的黄地,好像还有几滴红色的液体。 白锦儿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一眼不发地走进厨房舀了瓢水出来,一泼正泼在有痕迹的地方,又用角落里的笤帚在地上擓了半天,再用脚底板压实。等到水渍完全干透的时候,那印记便消失不见了。 白锦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瓢放在了桌上。 “哎白小娘子,” 这会儿的功夫,一个妇人的脑袋从外面伸了进来,她在店中先是打量了一圈,才看着白锦儿的身影说话道: “你们家今日的早点呢?” 听见身后的声音,白锦儿的脸上登时就挂起了灿烂的笑容。她转过身来,朝着背后逐渐聚集的客人们迎上去, “抱歉抱歉,” “马上就得,马上就得。” 今日店里没了林信平帮忙,白锦儿还真是好久都没体验到这种,几乎是忙活的脚不沾地的感觉了。做了菜抬出去,点了单又进来,虽说白锦儿已经是尽可能地快,尽可能地提高自己的效率,却还是有些客人因为等不了太长的时间,而离去的了。 这一天下来, 白锦儿觉得自己腰酸背痛的不像话。 要不要再招一个伙计呢? 白锦儿扶着自己的腰锁门,脑海里窜出这个念头。毕竟现在店铺大了,又兼顾早点和正餐的生意,光是靠自己一个和阿翁,应付起来着实有些吃力。碰上想今日这种情况,实在叫人头疼。 只是,白锦儿此时也拿不准等赚了些钱之后,是否还会在这儿继续开店的,这雇佣伙计一事,也不好得早下结论。 “阿翁,” “我去信平家看看,你先回去吧。” “知道了,狗丫头早些回家。” “噢!” 第四百七十九章 好厉害 “来了来了!” “阿云有人敲” “我听见了阿兄!你别动!阿云去开就好了!” 拿着锅铲的小女孩从厨房里跳出来,脚步哒哒哒地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她有些慌乱地拔着门闩,然后将手中的木条丢在了地上。 “阿姐?” 林信云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惊讶出声。 “你怎么过来啦阿姐!” “阿云呀,” 瞧见面前这个个子小小的,也算是在自己的努力下终于变得白白胖胖的小姑娘,白锦儿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我来看看你阿兄,你阿兄可好些了?” “哎呀,你在做饭吗?” “是啊,我叫阿兄在屋中休息,因为这样子阿兄也能好的快些,才不会给阿姐你们添麻烦嘛。” “哈哈哈,” 听着林信云明朗的语气,白锦儿不由得笑出了声。 “好好好,有你照顾你阿兄,阿姐就放心的多了。”说着,白锦儿伸手,摸了摸林信云毛茸茸的小脑袋。 “阿姐?你怎么来了阿姐?” 两个姑娘说话的功夫,林信平也从屋子里探头出来。他头上的白布已经揭下,白锦儿看着他额头上涂抹着一掌长短的药膏的痕迹。 白锦儿的眉头皱了皱。 “我来看看你。” “店里的事情没问题吗?阿姐你和白翁两个人忙的过来吗?还有那些” “喂喂喂,” 听着林信平像是连珠炮似开口问出的问题,白锦儿出言阻止了他继续说话: “你这小子,你是老板我是老板?都和你说了这店里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的了,还不快把脑袋收回去好好休息着,要是明后日瞧着还是这样子的,我看你倒是怎么回来给我帮忙了?” “噢” 林信平听了白锦儿的话,这才悻悻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白锦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林信云身上。她噙着笑,拍了拍林信云的肩膀, “阿云好孩子,” “带阿姐去看看,你正在做什么好吃的东西要给你阿兄吃的?” “好” “阿姐你快过来看,”听见白锦儿说要看自己做的东西,林信云的兴致立马高涨了起来。她空着的那只手拉住了白锦儿,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我给阿兄蒸了饭,还照着上次阿姐你教我的那样,用碎肉末混合了蒸软的阿姐你给的土豆,揉成了饼之后下锅煎了。” “然后煮了杂菜汤,” “阿姐你看看,阿云做的怎么样” 说完这些后,林信云就束手站在一边,虽她极力地压抑表情,但还是可以看出那张稚嫩小脸下等待夸奖的些许得意。 白锦儿看向林信云做好摆在灶台上的这几样东西。杂菜汤是新鲜,自从林信平在她这里工作之后家里便有了收入来源,白锦儿让他去买了一小罐炼好的猪板油,和羊油比起来,猪油便宜了许多, 熬制好的猪油摆在阴凉处也不易腐坏,做菜做汤时用上一点,就会让菜肴增色增味不少。 而林信云也将白锦儿和自己说的话听了进去,在做这些菜的时候,都加了一点点的猪油进去。 新鲜的杂菜洗干净煮熟之后汤色清亮,上面漂着几朵淡淡的油花;肉饼煎制的要差一些,林信云拌肉馅时力气不够,所以肉末没有上劲,煎制之后形状便有些散开了。 米饭倒是煮的好, 虽是白黄相间的黍米饭,却莹润饱满,颗颗分明。 炉中灶火已熄,林信云还遵照了自己的吩咐,提了一桶水在炉灶旁边,这样若是生火不当,也能及时地将火苗熄灭。 白锦儿打量一眼下来,绽放出满意的微笑。 林信云真的是个学习能力极强的孩子, 在自己的教导之下她所能做出的事情,和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所能做的,都已经相差不多了。 “阿云真厉害,” 白锦儿摸了摸林信云的脑袋,从背后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小木匣。那是她历来用做装点心的小木匣,此时她将小木匣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块花生杏仁糖。 “来,阿姐给你吃糖。” 林信云接过,十分高兴地丢到嘴里。 “不过呢,下次在煎肉饼的时候,记得肉馅的搅拌时间要再稍长一些,要肉馅之间似乎能拉丝时候,才可以下锅,” “这样煎出来的肉饼形状就会更完整好看了。” “我知道了阿姐,我下次会注意的。” “你就做了这么些么?” 白锦儿又瞧了瞧,发现除了杂菜汤是比较大的一锅之后,无论是黍米饭还是肉饼,量都偏少;特别是肉饼,也就煎了一个,虽然有些散开了,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一个。这样的饭量对于两个还在长身子的孩子来说,显然是不够的。 听见白锦儿的问话,林信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因为,” “因为家里没别的东西了,阿兄又不让我自己出去,所以,我就用仅剩下的材料,做了这一些。” “这样啊。” 少女对着林信云笑了笑, “刚好,阿姐身上带了些鸡子什么的,阿姐给你和阿兄,做个烩鸡子吃吧。” “烩鸡子?那是什么呀?” “等待会儿阿姐做出来你就知道啦,你现在先把这些菜端出去,叫你阿兄一起出来吃等吧。” “噢。” “不过阿姐,” 白锦儿正撸胳膊挽袖子,打算动手的时候,忽然听见林信云又用着清脆单纯的声音,朝着自己说道: “阿姐你的鸡子放在哪里呀?” “我?” 白锦儿一愣,摸了摸后腰的大荷包。 她的各种瓜果蔬菜自然是装在系统里的,但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会借用那个比别人打上不少的荷包作为掩饰。 “阿姐的鸡子就装在荷包里呀,” 说着,白锦儿伸手进去在荷包中虚空一握,抓出一个鸡蛋来。 “你看。” “阿姐好厉害!” 看着白锦儿真的摸出一个鸡蛋之后,林信云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可是鸡子摆在荷包里,会不会碎了呀?” “这个,如果不小心的话,自然是会的呀,” “所以走路的时候,才要特别小心。” “噢” 林信云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看白锦儿的荷包。 “好厉害!” “我也要缝一个和阿姐一样的荷包,然后像阿姐一样在里面装着糖饼!” “哈哈哈哈哈” 罪过罪过, 白锦儿的笑容,尴尬不失礼貌。 第四百八十章 来龙去脉 白锦儿和林信云所说的烩鸡子,其实就是烩煮荷包蛋罢了。 先煎好想吃数量的荷包蛋,再将切碎好的蒜末葱花辣椒碎爆香,放入荷包蛋和调好的酱汁炒一会儿,最后再加入清水稍微焖煮片刻,便是一道简单快手又下饭的烩荷包蛋了。 虽说鸡蛋的价格也不便宜, 但是和肉比起来,还是稍微好买一些的。 虽说已经有了小菜园,但毕竟肉蛋奶之类的开销也不是小数目,不知道系统有没有养殖场啊之类的功能,要是能自己养猪养鸡养羊养牛的,那才真是赚大钱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激动的都要流口水。 嗯? 流口水? “来啦来啦,久等啦二位。” 白锦儿端着一大盆满满汤汁的荷包蛋从林信平家的厨房里走出来,她笑眯眯地又来到林家吃饭的屋子里,正看见兄妹俩对坐在一张小桌子前,眼巴巴地盯着桌上那几样已经上了的菜。 少女不由得笑出了声。 “方才不是说叫你们先吃的,等我做什么,” “这饭菜都凉了,怎么,你们喜欢吃凉的么?” “不是呀阿姐,” 瞧见白锦儿进来,林信云的脸上立马挂起了笑。 “难得阿姐你来一次家里,阿云想和阿姐一起吃饭嘛。而且阿姐刚才不是还说了,说你做烩鸡子很快的,所以只是等一会儿而已,无事的啦。” “是啊阿姐,” “咱们一起吃饭不是更香嘛。你快过来吧阿姐,我已经帮你把饭添好了。” “好好好,” 听着这兄妹俩说的话,白锦儿的心中游过一股暖流。她含着笑走过来,同时将手中的盆碗摆在了桌上。 “用了些你们家的酱啊蒜啊什么的,” “不要紧吧?” “阿姐这话说的” 林信云的小脑袋往白锦儿端过来的碗盆那儿凑了过去,用力地吸了口气,明亮的星星似的眼睛望向白锦儿: “这就是烩鸡子嘛,” 她的声音清脆嘹亮, “阿姐。” “是啊,” “你尝尝,若是喜欢,待会儿阿姐走之前,便将这做法教给你。” “好嘞阿姐!” 听了白锦儿的话,林信云赶忙抄起自己的筷子,就朝着那几枚煎的香脆,烩的油亮的荷包伸了出去。 “你这丫头你慢点儿,阿姐都还没动筷呢!” “我们几个还讲究这干嘛,你也吃你也吃,快点儿,都冷了,你阿姐我可是最不喜欢吃冷食的了。” “噢。” 嘴上这么说着,白锦儿却没动筷子,只是看着他们兄妹俩吃。 煎过的荷包蛋蛋白边缘是脆脆的,只是简单的烩煮并不会让这点酥脆消失,反而在让荷包蛋吸饱了汤汁味道醇厚的同时,又保留了酥脆柔韧的口感。 蒜香葱香加上一点辣味,在浓郁的酱香之中,诱的人食指大动。 林信平几口就吃完了一整个荷包蛋,吃着还往嘴里添了一大口白饭林信云就吃的秀气多了,不仅吃的口小,而且吃一口之后,她还要停下琢磨什么似的。 “好吃!” 林信云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才用力地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好吃就好,你喜欢就好。” “你看看人家啊信平,你这臭小子,” 快将脸埋进饭碗里的林信平抬起了脑袋, “你呀,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学些。” 白锦儿的本意是叫林信平学着林信云好好尝味儿,对调味有个把握,这样以后一样通了百样通,以后也能学起来更快。 谁想林信平听了白锦儿的话之后愣住了,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思考白锦儿说的到底什么意思。白锦儿看着他慢慢放下筷子之后,十分真诚地看着自己, “太好吃了,” “阿姐。” 少女一时语塞。 “阿云,就麻烦你出去洗洗碗了,好不好?” “我知道啦阿姐,” “阿姐你坐坐,我马上就回来!” 看着小姑娘蹦跶着出了屋子,白锦儿转头看向林信平,表情从刚才的一脸温柔,变得严肃起来。 “信平,昨天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林信平听见白锦儿问昨日的事情,眼神躲闪起来,开始逃避起这个问题。 “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儿?” 白锦儿的脸绷着,说道。 “你可知道昨日刘叔叔已经与我说了,大概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只是要问来龙去脉,还有,” “那个人,是小景吗。”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面前少年的身子打了一个冷颤。 不由得回想起当时,她是怎么把林信平给捡回来的。 “唉,” “我的错,” 白锦儿低低叹了口气。 “怎么,他怎么又找的你呢?” “信平,你和我说。” 林信平低着头,沉默不语。 半晌,才听见他声音极低地开口: “我也不知道,阿姐。” “只是昨日,我在店中收拾着,不知什么时候他进来,等我转过头,就瞧见他站在我身后了。” “他来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 “他好像身上衣服,衣服洇了痕迹,但是,但是我不敢细看,我,我低着头,就听见他问,问我,” “你在哪里” “问我?” 白锦儿皱紧了眉头。 “是,是” “我也不知道,我” “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说。” “嗯” 林信平深呼吸一口气,稍微平息平息了心中的恐慌。 “然后,我,我就没说话,他,他也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我听着半天没有声音,就,就想偷偷看一看,他是不是还在” “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 “我,我就瞧见,他,他的右手臂上,有好大好大一条,” “血肉外翻的伤口” “我,我就被吓了一跳,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踩滑了,就摔倒了,嗑在桌子上,” “然后我,我就听见了外面有人在喊” “等会儿,” 林信平结结巴巴地说着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叫住了他。 “你方才说,什么,” “你摔倒了?” “是啊” “那你的伤是?” “伤?” 林信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脸有些红, “当时摔的时候,没注意,起来的时候就发现流血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教育 “这伤是我摔倒的时候磕桌子上弄的” “你自己弄的?” “是,啊。” 白锦儿斟酌片刻,试探地开口道: “不是,小景弄的?” “不是啊阿姐,” 听见白锦儿的话林信平总算是抬起了头,看着她的表情,从方才的恐惧中变得有些茫然。 “那为什么刘叔叔与我说的是,你的伤是小景打的?” “啊?” 林信平呆在了白锦儿面前。 “我,我不知道,只是昨日那位不良人叔叔来问我的时候,我说了瞧见他进门站了一会儿,随后就跑走了。后来听见外面有人在大喊,似乎是在报他的行踪,那不良人叔叔没听我说完话就冲去了。” “我本想清洗一下就回家的,但是那叔叔回来之后,便好心将我送去医馆了,” “还吩咐了守备的军官们,好叫我在宵禁之后,还能在外面走动。” 林信平说的话后半段和刘骜说的一样,只是前面的,却是出乎了白锦儿的意料。从昨日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她内心就好似悬着块石头吊着口气,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的。 很难说出白锦儿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在听到林信平说完, 她似乎是松了口气, 那块石头却好像沉到了湖底,只听到“扑通”的一声之后,便什么都没有没了, 终究是归于缄默的寂静。 林信平似乎也察觉到了此时白锦儿纠结复杂的内心,少年没有开口破坏这样的缄默,他舔了舔唇,低头乖巧地坐在白锦儿的面前。 良久, “原来是这样,” 少女终于开口了,她清了清嗓子,缓缓道: “那你去医馆大夫怎么说的,伤口可深,可会留疤?” 听着白锦儿将话题重新引到自己身上,林信平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脑袋上涂了药的地方,此时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大夫说只要暗示涂药,应是不会的。” “那就好,” 白锦儿对着林信平笑笑, “不然啊,要是在额头上留下了疤痕,怕你以后的娘子,看了要害怕的。” 这话本是白锦儿说来玩笑的,毕竟方才问的那些问题,看得出来有些让林信平回想起过去的不好回忆,白锦儿这么一打岔,倒是叫林信平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别的事情上去了。 白锦儿看着他笑脸一红。 “阿姐,阿姐说什么呢” “我,我年纪还小,家中又有幼妹,这,成亲什么的”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 “我几时说就是现在的了?我不过就提一句话罢了,看你这模样,倒好像,真是在琢磨这事情的了。” 白锦儿含笑说道, “怎么,” “莫不是你这小子,瞧上哪家姑娘了不是?” “不不不!” “不” “慌什么,你这个年纪,有心仪的姑娘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毕竟在这个时代的人成亲的早,就是像陶阳那样洁身自好的富家公子,对男女之事的了解,也已经甚是娴熟了。 只是林信平以一家只有兄妹两人,上无父母长辈,白锦儿也挺怕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会让这两个孩子养成奇怪的婚恋观念。 想到这里,白锦儿愈发坚定了要树立一个能让林信平兄妹知无不言掏心掏肺的亲切大姐姐的形象。 “信平啊,” “啊,啊?” 白锦儿对着面前的少年露出极力和蔼的笑容, “这少年时期的悸动啊,是人间极美好的事情,近情生怯,也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呢,大可不必觉得难以启齿。” “若真是有了心中欢喜的对象在少年时,或许只是一时的情窦初开,又或许是能延续久远的来日方长,无论是哪一种情感,都是正常的,” “无须对另一种苛求。” “水到渠成,等一切发展到了它该发展的尽头,或是因量而生变,又或是这样子凋零下去,也都是缘定如此的。” “不过,当一时的那些想法,那些感觉,都能成为你宝贵的回忆。” “我懂了阿姐,就好像你和陶阿兄那样对吗?” 林信平的话叫白锦儿一愣, 她的眼光波粼动,片刻之后,微微勾了勾嘴角, “是啊,” “就像我们一样。” “那阿姐会嫁给陶阿兄吗?” “这是日后的事情,”少女缓缓摇头,“我们谁都不知道。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想我们,也不会因此而对彼此怨恨吧。” “这也是我要和你说的,极重要一点,你万万要记得。” “若你喜欢一个人,不应当将她视作你的附属品。因为在作为你的妻子,你未来孩子的母亲的身份之前,她原本是一个单纯人的存在。和你是一样的。” “为所爱付出和为家庭妥协,是好的,但若是因此便要求对方磨灭了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存在了,那便是不应该的,” “你明白吗。” “所以你要明白,” “爱是温柔,美好,给予人力量的存在而不是残暴,怨恨,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负担。” “你要学会的是尊重你所爱之人,即使她主内你主外,即使她因为替你生儿育女而年华老去,青春不在。” “当然,这番话反之亦然。若一个人以爱你的名义行伤害你之实,就证明这个人不是真的爱你,因为真正爱你的人,即使是身处深渊,也会努力让你远离深渊的,” “你知道了吗?” 林信平望着白锦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白锦儿笑了笑, “没事,你现在听不懂阿姐说的话也不打紧,只希望你能记住今日阿姐和你所说的,等到日后你遇到了那个心爱之人,自然就明白了阿姐今日所说话的意思。” “臭小子。” 林信平的脑袋受了伤,往常惯例的拍拍脑袋肯定是不行的,白锦儿只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好了好了,既然你伤得不重,我就放心了,” “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 “你就和阿云好好休息吧,睡觉之前记得把门窗锁好,自己小心些。” “知道了阿姐。” “对了阿姐,” 送着白锦儿出门,林信平拉住对白锦儿依依不舍的林信云,望着少女,欲言又止;那表情看的白锦儿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开口道: “怎么了,你有什么话想说?” “我想说的是,就是,”林信平朝四周看了看,咽了咽口水,他忽然将脑袋凑到白锦儿跟前,压低声音地说道: “他好像要去找你,” “城中的不良人都在抓他,” “阿姐你要当心些。” 白锦儿的笑容消失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药方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 “你可放过我吧” 汪泉手里抱着一大包干药材,从屋子外面走进屋子里面,又从屋子里面走到屋子外面。察觉到身后跟着自己没有停下打算的少女时,汪泉头疼地说了一句。 “汪叔叔这话说的,” “你要是早些告诉我我阿翁的病情,我不就不烦你,回家去了?”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既然是我阿翁的病情,那你与我这个做孙女儿的说一说,又有什么关系了。” “你这孩子,” 汪泉抱着晒干的药材,无奈地看着白锦儿。 “我不是已经同你说了吗,你阿翁的病情,” “一切都好,” “你还要我和你说什么了?” “你看看你,白翁都已经回去了,你不和他一起回去,在这儿闹我做什么,” “寄奴!” 话音刚落,就有个小伙子从后院屁颠屁颠地跑进来 “哎哎哎师父,来了来了,叫我做什么?” “把这些放到后面的仓库里,” “还有,把这小丫头想办法弄走。” “这,师父” 王小真接过汪泉递来的那一大包干药材,挠了挠头, “前面那事好做,后面那件啊,我可是做不到。上次师父您不在您不知道啊,她” 话还没说完,王小真接触到白锦儿投来的威胁眼神之后,那些还没出口的话,便咽下了肚子。 “师父你还是自己努力吧,” 说完王小真便脚底抹油,从两人面前跑走了。 “哎这臭小子,” “还指望着他成亲了之后能稳重些呢,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 汪泉瞧着王小真溜走的背影,摇头道。 “这人的性子哪儿有那么好变的,汪叔叔你也是想的简单了,” “不过,小真成亲还没有多久吧,这会儿就被你叫的进城来,要人家小夫妻就两地分居的,多不好呀。” “傻丫头,” 男人瞟了白锦儿一眼, “我早就叫寄奴和他那个小娘子进城来住了,家中那一两亩田反正也挣不了多少,包给人家去,早日带着他老娘进城来,看病什么的,不也方便。” “正好我住的隔壁的那家人搬走了,我出了些钱凑与他,让他们一家住下了。” “哎呀,” “没想到汪叔叔还是这么好的师父这么好的人呢” “我几时不好了,” 汪泉撇了撇嘴,又往柜台后面走去。 “嘿嘿嘿,汪叔叔把我阿翁的病情告诉我,汪叔叔就是好人。” “我都和你说了,你又不信,” “反倒怪起我来了。” “你要是不信你汪叔叔我的医术,大可带着白翁去别的医馆看。” “我不是不信你啊汪叔叔,” 白锦儿站在柜台外面,双手撑在柜面上。咬了咬唇,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安, “我只是觉得,阿翁好像有事情瞒着我,可是我问他,他又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没法子,才只能来找汪叔叔问的。” “我思来想去,” “也就只这一件事情,我最会担心,阿翁也最有可能瞒着我的了。” 听见白锦儿的话,汪泉翻着进药薄的手微微停了停。 看来想要瞒住她,真的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啊, 汪泉在心中的叹了口气。 他自然是想将关于白老头病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白锦儿,毕竟叫他站在医者的角度看来,如实地了解真相,远比苍白掩饰的谎言来的好的多。虽然有时候,真相要残忍的多,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先将事实都了解了,才能为即将到来的事情做好准备。 可是,想起那一日,老人对自己的嘱托, 汪泉就是有满腹的话想讲,最终都只能化为心底的一声叹息。 毕竟,是连叹息都不能出口的。 “你呀,小小年纪的,总担心这么些事情做什么,” 汪泉脸上的笑容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什么差别,他的手停留在翻开的那一页,对着白锦儿语气和蔼地说道: “白翁都这么大年纪了,莫不然,还不如你这小丫头来的懂事不成?再说了,你看白翁走路说话什么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哪儿有你这样的孙女的,倒好像是盼着自己阿翁出什么事似的。” “我也不是,就是觉得心里,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就是想的太多了。” “我听白翁说,你不是还要去参加什么,什么东市的试菜会的,不好好想想做什么菜,好叫那些人也吓一跳的,让他们看看,咱们西市出去的,也尽是有本事的人。” “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家去吧啊,乖乖的。” 男人的一番话说的是白锦儿彻底没了脾气,她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作势要往外面走。 “哎!” 结果这迈出去还没有一步呢,汪泉又被她一惊一乍的声音吓了一跳。 只见白锦儿又双眼放光地凑到刚才站的柜台前面,望着里面的汪泉, “汪叔叔,” “那我能看看阿翁的方子吗?” “方子?” “是。” 汪泉瞧着白锦儿那希冀的模样,挑了挑眉;想来她是想从那其中的药材看出什么,但汪泉知道白锦儿对药理药材是一窍不通的,就算给她看了,在她的眼中也不过就是几个单纯的名字罢了。 这样想着,汪泉点点头, “行吧。给你看是可以给你看。” “谢谢汪叔叔!” 男人从柜台地下抽出个厚厚的用线装订了的本子,翻开到其中一页,然后摆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喏,看吧。” 白锦儿接过,眼神高速地在上面打量。 看着少女不经意流露出的茫然,汪泉心里发笑。 “可看完了?” “额?啊” 白锦儿在心中暗啐一声,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呀!虽说都是汉字,连起来也念的好听, 可这一堆药材的名字凑在一起, 白锦儿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还以为自己做个穿越者,肯定能和那些穿越中的女主角一样,一眼就能把古代这些药籍典籍什么的,看的清清楚楚的呢。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哎不过!白锦儿又想到一个好主意,连忙开口问汪泉道: “汪叔叔,我能将这方子抄下来吗?” “不行。” “” “好了还给我。” “” 第四百八十三章 试菜会的菜品 “狗丫头,” “你又在哪儿鼓捣什么东西呢!” 白老头叉着腰站在院子中间,此时院子中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不少的碗或是小盆,中间盛放的是切好的猪五花,小半只鸡,一块鲜红的还未烹煮过的羊排,以及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 当然, 分量都不多,也就堪堪能被那不大的容器装下的程度。 老人站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便走到自己的躺椅上坐下。 今日休店,白锦儿原本是和白老头约定着,说讨论一下在试菜会上应该烹煮什么样子的菜色的,结果白锦儿刚刚说要去清洗药锅,到现在还窝在厨房里不出来。 “狗丫头” “来啦来啦阿翁!” 在白老头的声声召唤之下,少女总算是抱着干净的好像新的一样的药锅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怎么洗个锅都要这么久了?” “嘿嘿,” 白锦儿将药锅摆在它原本应该要在的地方,抬起头对着白老头粲然一笑, “这不是锅里那些糊着的药渣不好洗嘛,所以就慢了点儿。” “胡说八道,那怎么老头子自己洗的时候就没你那么慢的。” “那还不是阿翁你平常不好好清洗,所以今日洗起来才那么费力的。” “狗丫头就知道油嘴滑舌的,” “好了好了快过来,和老头子说说你是要做什么,不然我可就要睡觉去了。” “好了好啦阿翁,” 说话的功夫,白锦儿已经从白老头面前走开,来到了那摆着各种东西的小桌前面。 “我其实就是拿不准,去老叔说的那个什么试菜会上,究竟要做什么菜才好,” “所以才来问问阿翁的意见。” “你这丫头啊,总能找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真是的。” 嘴上这样说着,白老头还是用目光在那一排排的小碗上扫过,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就是没什么主意,所以才来问阿翁的嘛。” “没主意,” 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改变,白锦儿看他双手交握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口中说话声音缓慢而悠悠: “你要是没主意,做什么还要去参加呢。” “我本来也没想去的,但是你记得那天嘛阿翁,就是那一天我本来要和一起去取药的那天,老叔忽然冲出来把我拉走的那天,” “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和我说呢,结果就是把我拖去那什么玉筵楼,报了这什么劳什子的试菜会。” “那你怎么又改变了主意了?” “因为我想挣钱呀。” “挣钱?” “怎么,这东西要是赢了,还会有第一名的奖金不成?” “倒是没有啦” 白锦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只是老叔和我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我应该去参加一下这个试菜会。” 听完白锦儿说的这番话,白老头抬头,瞟了她一眼, “怎么了阿翁?” “没什么。” 老人又移回了自己的眼神, “我们家现在这些钱,也够你花费的了。若你不愿意,倒不必勉强自己去做这些事情。” “阿翁这话说的,虽说我们这些年是积攒了些钱,可是也不能不思变进嘛。再说了如果以后咱们要搬去更大的房子,开更大的店铺也需要更多的” “搬去更大的房子?” “是呀。” “我们现在这个家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想搬去更大一些的,环境也更好一些的,” “我想让阿翁也住一住那种能种花养草的院子嘛。” 白老头的脸侧对着白锦儿,因此她不太能看见老人此时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好像白锦儿说完这些的时候,老人的身子顿了顿。 “屋子住的,不在乎大小,” 白老头开口, “只要住着舒服,就好了。” 白锦儿撅了撅嘴,不置可否。 “煎,炒,烹,炸,煮,烩,蒸七法,” “你想要什么。” “我” “豚,鸡,羊,鱼鲜,你要选哪一种材料?” “唔嗯” “看来你还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少女拿了一张小凳子,坐到了桌子旁。 “你平常不是这样子的主意最多的么,怎么今天就忽然没主意了?” “你在担心什么。” “我其实就是在担心,怕自己平常做的那些东西,并不能让他们觉得好吃。” “为何,你对自己的手艺,没有自信?” “也不是,只是想着,那些人平常吃的东西,和我们吃的不一样。所以我怕我做的那些菜,会叫他们不满意。” “原来是这样。” 白老头微微点了点头,好像是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去陈刺史家中,和那姓孟的小姑娘家中,啊,还有上一次,那姓刘的小子,不也带着你去了东市,尝了尝那些,东市的好菜,” “你觉得如何,” “那些菜肴的味道?” 老人的话让白锦儿开始回想自己曾经尝过的那些味道,然后缓慢地朝着白老头点头。 “大部分都是极好吃的,但是有一些,我却不大吃得惯。” “那那些你吃不惯的,是只有你一人吃不惯吗,” “好像,也有别的人吃不惯。” “那些你觉得好吃的呢?” “唔嗯,” “好像,觉得好吃的人也很多。” “口味这东西,本就是大同小异,有人爱吃酸,有人爱吃咸,有人嗜好极鲜之物,有人却觉得那过于腥膻。但万变不离其宗的是,” “好吃就是好吃。” “再昂贵的食材用了不合适的手法烹饪,吃起来也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廉价如山茅野菜一类用心烹调,其清新鲜甜,照样能叫人胃口大开。” “美味是一种难以确定的概念,但是味觉,却能对其下准确的定义。” “好吃的本质,是让人吃完之后身心都感到愉悦,” “因此美味这种味道,是不会被单独的某种烹饪手法或是材料调味所束缚的。” “所以,不必给自己如此大的负担,” “只要像你平常那样,” “挑选你信任的味道和手法,就足够的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决定 白锦儿站在小厨房之前,看着空空如也的锅和还没有燃起的灶台, 少女的脸上的表情满是沉思。 “系统,” “系统,” “系统!” 在心中连连呼喊了三声系统后,才终于听见自己耳边响起了系统那无比熟悉的声音: “宿主请说。” “你能听见我和其他人的对话吧?” “可以。” “那你觉得,我应该做一道什么菜比较好。” 白锦儿的话音刚落,脑海中的声音就消失不见了。 这倒是也在白锦儿意料之中, 这个冷漠的女人, 机械女人。 但是白锦儿还是想试一试,毕竟白老头去睡觉,这里除了她之外,就没有别的人了。所以就算是说话的时候发出声音,也是不要紧的。 在等待系统回答的这这段时间,白锦儿的翻了翻旁边的面口袋,米口袋,还有角落里堆在一起新鲜蔬菜。刚才摆在外面桌子上,给白锦儿灵感的那些材料已经剁吧剁吧做了吃了, 把老人撑的躺长椅上哼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白锦儿虽然也很想睡个午觉, 但是毕竟正事还没有做完,只好打着精神,又自己晃荡到厨房中来。 白老头的话她自然是听进心里去的,但是就算是要在自己拿手的菜式中挑选一道,也有好几道可以选择的, 故而徘徊了这么会儿,都还是决定不下来应该做什么。 “宿主的阿翁,不是已经给了宿主有建设性的意见了么,” “宿主为什么还需要我的意见呢。” “多个人多个主意嘛,我想你好歹也是美食类的系统,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一定看过好多猪跑吧。” “你想想,觉得东市的那些吃惯了玉盘珍馐山珍海味的舌头,会喜欢吃我做的什么样子的东西呢?” “做宿主拿手的不就好了。” “可是我拿手的很多啊。” 一串长长的沉默之后,白锦儿开口: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要脸?” “做羊羹怎么样。” “羊羹?” “是。” 在白锦儿说完话之后的良久,冷着声音的系统才说了这么一句。 白锦儿知道的,系统所说的羊羹是什么东西;并不是在过后千年,海那边某个国家流行的甜点,而是更类似羊肉泡馍之类的东西,在精心熬煮过的羊汤里面加进切成长条状或是片状的面食。 当然, 似乎因为如今,这样子便宜的料理,并不时兴荤素搭配这样子的理念,所以这儿的羊羹里面便只有羊肉和面食,没有别的东西了。 白锦儿上一世上大学时,最喜欢的便是食堂专卖陕西菜的窗口卖的羊肉泡馍了,老板是陕西人,讲着一口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人是干练又热情的,卖的东西也是便宜量大又好吃。 刚出锅的羊肉泡馍热乎乎的,羊肉切的大片厚实,咬一口酥烂多汁;掰成小块的馍外面泡的绵软,里面却依旧是嚼劲十足。 煮过的小油菜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不过毕竟是在面锅里用面汤煮熟的,又加在了滚烫的羊肉泡馍的汤中,要是还能保持新鲜翠绿的模样,倒才真是奇怪了。 不过虽然如此, 也足够在辛苦上了一白天费脑子的专业课之后,给一个女大学生带来一顿美满的口舌胃的一条龙享受了。 特别是在生活费不那么够使用的月末, 十三块一大碗的羊肉泡馍,那表面莹润的光泽就好像仙女的神光一样温暖。 从回忆中出来的白锦儿喟叹了一声, 收起了那小小一点的怀念。 “羊羹啊,” “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吃得惯这街头巷尾都见得到的东西。” “宿主看样子是忘了阿翁方才说的话了。” “好啦好啦,我乱说的,” “不过正经地说,随处可见的菜肴想要做的出类拔萃特别好吃,才是更加困难吧。我想想,倒还是有些挑战性的。” “宿主说的没错,那么宿主可以想想这样的一道菜,可以在什么方面下功夫,让自己与寻常可见的,区别开来。” “例如汤头,羊肉,面饼的揉制,配菜” “你说的没错!” 白锦儿忽然喊出声,本能地捂住嘴之后,想起自己是一个人在厨房中,这才松了口气地将手放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呀系统,” “看来问你还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那就决定是羊羹了,不改了。那个劳什子试菜会在端午之后,我还有好长的时间,可以来琢磨如何让我的羊羹变得鹤立鸡群呢。” “在这之前,” 白锦儿瞟了一眼那些各色蔬菜, “系统,给我看看你的种子货架。” 随着声音闭上了眼睛,白锦儿瞧见自己眼前出现熟悉的好像货架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点亮了各种蔬菜水果的图案。 对了, 看着这些图案,白锦儿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一件事情。 “系统系统,” “开发你的人,有没有给你开发什么,小养殖场的功能。” “你看既然有小菜园,那不得配套一个屠宰场啊,养殖场这样子的功能嘛。” “没有。” “怎么回答的这么快这一次。” 白锦儿撅着嘴,对于系统的话似有不敢说出的不满。 她只好专注于自己能看到的这些东西,在其中挑选看上去自己现在能够使用的材料。 “刷新。” 话音起落,眼前一排图标便会刷新成和之前不一样的就好像是在玩以前手机上的经营类游戏似的,花个一块钱,刷新能对游戏有用的道具。 也许是因为白锦儿的积分逐渐变多,所以现在能刷新到东西从从前的三个,到现在已经变成一排了。 “刷新,” “刷新,” “刷嗯,新。” 连连刷新了好几次,白锦儿的视线总算是在面前的这一排东西上停了下来,她的目光不断不断地来回扫视着,最后在那一个颜色格外鲜亮的图标上停住了。 “决定了,” “我要解锁这个!” “收到。” “解锁的种子已经在小菜园种下,请宿主注意成熟时间。” 第四百八十五章 有事麻烦 “阿姐,今年我们店里要卖粽子吗?” “卖啊,怎么不卖。” 白锦儿头都不抬地回答,将手中巨大的桶提到林信平面前。 “今天的酸梅汤,拎出去吧,” “哦对了,今天要是有客人点雪糕的话,就和他们说最近店中忙着准备端午的粽子,没余力再准备这些了,最近就只有酸梅汤可以提供了,麻烦他们多多担待。” “还有啊,别忘记了宣传一下咱们的粽子,” “别忘了啊。” “知道啦阿姐。” 瞧着林信平将大桶提出厨房,白锦儿这才吐了口气,转身去忙活自己的工作。 这几日又要准备端午售卖的粽子又要想那羊羹该怎么做,白锦儿都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准备原本店中那些应时应季的菜品了,只好削减掉一些没那么必需的。 更何况,她最近还要忙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没有雪糕了吗?!” “我今日带着孩子过来,不就是为了尝一口你们的雪糕嘛,” “这好好的怎么不做了,也不事先说一声的,” “对不住对不住尊驾要不看点儿别的,我们这儿还有别的好吃的” “算了算了!真是扫兴!” “英儿我们走!” 林信平拿着手中的小本本看着气冲冲领着自己孩子离开的妇人,无奈地挠了挠头。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而是直接去招待下一桌的客人去了。 这一日刘饕过来了会儿,他虽然过来点了一份汤饼,但是白锦儿却看出来,他其实是看看自己是不是还保持着愿意参加的心的, 听见白锦儿已经想好了参加试菜会的菜色,他这才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白锦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么热衷地要自己去参加这个什么试菜会的,就是从前看刘饕忙活自己的事情,都没有这次这么的上心, 不过她既然决定了去参加这个试菜会了,也就懒得去考虑刘饕的内心想法是什么样子的了。 这一忙活,就是一天下来。 “阿姐那我走了啊,” “嗯,回家路上小心啊。” “知道啦。” 白锦儿目送着林信平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这才转身,将身后的门锁了起来。 她本来是赶着在宵禁之前去一个地方办点事情的,但是怕白老头察觉,又不能提前打烊上次那件事情之后,白锦儿可不敢再叫林信平留在店里最后一个走了, 故而等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走了之后,白锦儿这才锁了店门,匆匆地往西市外面走出去。 绕出西市后,白锦儿顺着青龙大街笔直走,之后又拐进了旁边的小路,绕了一会儿之后,白锦儿径直走进一处甚是光华的坊门之中, 最后在孟如招家的门前停住脚步。 孟家的大门前和白锦儿从前来时没什么大的改变,只是白锦儿总觉得,门口进出的奴仆脸上,都带着一种自然而然洋溢出的喜气。 想来是家中最,有好事将近了。 白锦儿才一靠近,候侍在门口的人便瞧见了她。那瞧着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立马挂起灿烂笑容,从坐着的小胡凳上站起来,迎到白锦儿的面前。 “小娘子可是来找我们家的二小娘子的?” 似乎已经习惯了孟家和陶家仆从的热情态度,少女此时已经不似以前那般觉得有些惶恐,反而也是对着面前人笑了笑, “是的,还劳烦这位叔叔通报一下了。” “不敢不敢,” “小娘子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说完,那男人跨开了步子,一溜烟就消失在了白锦儿的眼前。 白锦儿是听见有轻快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出来的,那声音由远及近,由轻到重,白锦儿缓缓闭上眼睛,表情有些微的抽搐。 “丫头!” 随着一道带着喜悦的声音响起,白锦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孟如招整个人朝着自己这边扑来。 她抱着白锦儿,开心地再原地晃悠了一圈。 “做什么,还不快些将白小娘子放开,” “都是快要嫁人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一温柔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在白锦儿的面前,孟如招的背后响起,少女抬眼看过去,正瞧见孟如招的母亲,孟府的女主人站在刚才孟如招冲出来的门口。 瞧见白锦儿,孟金氏带上了和蔼的笑容。 “白小娘子。” 白锦儿赶忙从孟如招的怀抱中挣扎出来,对着孟金氏行了标准的礼。 “孟姨,” 她照着孟金氏嘱托的方式称呼了孟金氏,语气却没有石玉宁或是陶阳他们那样的跳脱亲昵。 孟金氏对白锦儿的有礼很是满意,脸上的笑容愈发舒缓亲切。 “孟姨这是要出去么?” “是啊,” “有位朋友邀我去看个东西,因为说的焦急,所以才不得不这个时辰才出去。” 孟金氏微笑着回答了白锦儿, “白小娘子来寻招儿,不如进府喝杯茶,再慢慢叙论你们小姐妹情不迟。也叫我家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不了孟姨,我今日来也是有事想要问问二小娘子,问完之后就告辞了,还要回家给家中的阿翁做饭吃呢。” “你瞧我这记性,忘了你家中还有老人了。” “招儿,”孟金氏看向孟如招,说话的声音都比刚才和白锦儿说话时听着严厉了不少。 “好生帮白小娘子的忙,不要又胡说八道地耽误人家的事情,知不知道?” “哎呀知道了啦阿娘,您快出门吧,不然待会儿回家的路程就赶了。” “你这孩子,现在都敢教训起为娘来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白锦儿看得出来,孟金氏听着孟如招关心的话语,还是十分高兴的。 两人目送着妇人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走远,两人才转过身,开始说起自己的话来。 “丫头,你真不进去坐坐?我姐夫前几日从扬州回来,带了好些新鲜的玩意儿,我还想给你看看呢。” “改日改日,” “我今日,是带着事情过来要麻烦你的,” “啊不对,” “准确的说,应是要麻烦薛郎君的,才是。” 第四百八十六章 什么药 薛诚此时还在孟家不错。 毕竟虽说两人此时是已经定过亲的关系了,按礼数来说,应该是避嫌,在成亲之日前都不在见面的才是。 只是,薛诚还是孟家的私人医师,又是专门照顾孟如招的, 总不好得因为定亲一事,反倒叫孟如招好不容易好转的病情,再次恶化下去。 因此孟家人对此事,也就随性了。 孟如招去和薛诚一起从门内出来的时候,两人中间隔的距离都可以塞下两个白锦儿了。彼此将脸孔扭向别的方向,连神情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看的白锦儿心中发笑。 这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很是相像的呢。 薛诚来到白锦儿的面前,孟如招则走到了白锦儿的身边,还是不看薛诚,眼神飘忽着,打量着不知道什么方向。 白锦儿清了清嗓子,看着面前的薛诚开口道: “不好意思薛大夫,麻烦你出来一趟。” “不打紧。” 薛诚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他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白小娘子找在下,有什么事情吗。” “实不相瞒,我想麻烦薛大夫,替我辨认一包药材。” “药材?” “是。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包药渣。” “药渣?” 薛诚听了白锦儿的话,眉毛微挑。 “是不是太麻烦薛大夫了?” 男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白锦儿的问题,就听见身边的孟如招忽然开口插了一句嘴: “不麻烦,” “你要是问这些事情,他最是知道了,要是问他你穿哪一套衣裙好看,他却是看都看不出来。” “我几时看不出来了,” 听见孟如招的话,薛诚看了她一眼。他唇齿微启,语气淡淡的, “我说的是每一套都好看,” “你却生气了。” 话音刚落,白锦儿就看见孟如招面对着他们的耳朵子忽而如同沁血似的红了起来。 “呸,” 听见身旁少女小声地啐了一口,白锦儿不由得抿着嘴笑了。 “哈哈哈哈,那就要劳烦薛大夫,替我看一看了。” 说完,白锦儿在背后的荷包中翻了翻,拿出一个纸包。 纸包打开,里面是已经晒干的深褐色的药材。 这药材便是现在白老头用的那种,那一日,白锦儿替白老头清洗药锅,便是为了不让白老头将药材倒掉,而自己偷偷地藏了起来。 趁着白老头不注意的时候在院子里将煮过的药材晒干,白锦儿便用纸包好,等着找个时候,上孟家来。 没错, 她所知道的医术高明又比较亲近的,便是薛诚了。 这就是那时,她从汪泉的医馆出来,想到的办法。 薛诚伸手接过白锦儿手中的纸包,仔细打量着纸包中的那些药材;虽然已经碾碎并且煮过了,看不出原本是什么形状和颜色,但是薛诚看的却很专注, 不时还用手捻起一些,凑在鼻尖轻嗅。 “敢问白小娘子一声,” “这是你们家何人用药?” “是我阿翁。” “令祖父,” 薛诚放下手中的药材,将纸包包好。 “令祖父一直都用这副方子吗?” “不是,约莫半年前,才改的方子。” “半年前,” 瞧着薛诚似乎在思索什么,白锦儿的一颗心渐渐悬了起来,但她却没有开口打断薛诚的思考,反而是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男人想好自己的回答。 白锦儿没有询问,另一边的孟如招反而先焦急起来, “什么方子,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呀,” “你快说啊。” “二小娘子不要急,” 白锦儿倒安抚起了孟如招来。 薛诚并没有被孟如招影响,他在心中思忖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孟如招的问题,反而是看着白锦儿,说道: “出此方子的医师,可与白小娘子说,这方子是和作用的?” “说了,不过说的是与以前的方子差不多的作用,只是更温养些。” 白锦儿说完,就看见薛诚的脸上一闪而过好笑的神情。 她本想问问男人何故时,薛诚却没有停顿的,直接接着说道: “这么说,白小娘子是不知道,这方子,究竟是用作什么的了?” “可,可以这么说。” “唉,” 薛诚叹了口气, “这方子,可与温养,沾不上一点的关系,” “非要说的话,” “这方子,” “是吊命的方子。” “什么?!” 短短的几个字听进白锦儿的耳朵里,却好像晴空的霹雳旱天雷,震得少女一瞬间失了神智,恍恍不知所以。 站在白锦儿旁边的孟如招察觉到少女身体的僵硬,她也有些慌张,半嗔半怒地瞪了薛诚一眼,伸手握住白锦儿的小臂。 “丫头,你先别急” “薛大夫,” 白锦儿的眼神落在薛诚身上,她盯着薛诚,几乎是目不转睛, “你,你方才说的,” “吊命的方子,是,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如此说来,并非十分确切,但是” “但是什么?你倒说清楚啊!” 薛诚抿了抿嘴,沉着声,将白锦儿带来的那包药渣中,所包含的所有药材,一一将名字说给了白锦儿听。 白锦儿依稀听着, 虽不能准确无误地记下所有,但还是大概能分辨出这些名字,正是当时,汪泉给她看的那张方子上,写的名字。 将药材的名字告诉了白锦儿,薛诚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些药材的功效, 等全部说完的时候,薛诚看着呆愣的白锦儿,眼中带着一丝怜悯。 “令祖父的病情,” “想来,” “已经与半年之前,不一样了。” 孟如招想要叫人送着白锦儿回去, 但后者死活不愿,她坚持着要自己回去。就在孟如招焦急地要和白锦儿争论下去时,薛诚拉住了她的手臂,对着她摇了摇头。 男人做了几个口型, 孟如招才有些颓然地放弃了。 瞧着那身影消失在街口,孟如招的脸上写满了担心。 “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送她回去?” “你瞧丫头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要是回去的路上,出了事怎么办?” “这么大的事情,你先让她静一静吧,” “此时你跟上去,反而叫她更难受吧。” “等等看吧,” “不会出事的。” 孟如招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 第四百八十七章 她的成长 鼓响一声。 十四年前的初春的清晨,河边的风裹挟着寒凉和柳枝发芽儿的味道,打在人的脸上。 城门刚开, 这天气凉,来往的人,自然是不多。 何止是不多,甚而言之,除了懒懒地缩在城门的士兵之外,便只能瞧见一个精瘦地小老头,晃荡着身子走出了城门。 这老酒鬼, 昨夜不知喝了多少, 以至于都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走起路来,都好像是瘸了腿的狸奴。 让我们看他的正面, 也是酒鬼标准的红脸和红鼻子。 斑白的头发梳的糟糕,四处是翘起的杂毛缠发用的也不过一根粗布的发带,和身上套的衣服,原是同一块料子。 他跌跌撞撞地摔到河边,扶着一棵柳树喘气。 你猜他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他是来寻死的。 这来寻死的,却还要扶着树歇息会儿,才能走的动, 真有些讽刺。 难怪婆子说, 自己这辈子,最可能的,是溺死在酒缸里。 想来要是在那边见到自己,婆子也会吓了一跳吧也不知人死了之后,还能不能叫人闻得见身上的酒味, 他也想叫婆子的刮目相看一次, 若是闻不见的话。 不过说起来,或许婆子早已经投胎去了,这糟老头子,她压根儿不想见吧。 也不知她是不是寻到了扶郢,扶郢还记不记得他这娘,他们娘俩, 是不是已经走了? 等这糟老头子下去的时候,只能孤零零的了。 “这小东西,怎么被丢到这儿来了?” 冒着白气的河堤,露水沾湿了的草地,他瞥见一个包裹。还以为是过路人丢下的,或者是和自己一样的人,随手丢在河边的, 小老头打着酒嗝,凑过去看了看。 哪里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女婴。 可怜见的,肉嘟嘟的小脸都冻的青紫了。 不知是哪儿天杀的,竟把这样小的孩子,丢在了这寒春早晨的堤岸边。 这不是造孽吗。 可怜啊,那水汪汪的小眼睛,嵌在白嫩的肉皮子里,黑白分明的,黑的像是龙眼核儿珠子,白的像是前几日都还没化干净的雪, 看着自己,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 像是会说话似的。 可怜啊, 这孩子若是丢在这里不管,约莫再半个时辰些,怕就要去了。 自己活了这大半辈子,没什么本事,没什么爱的人了,死了,也就死了可这猫儿似的年纪要是死了,多可惜啊。 这小猫儿, 要是婆子见到的话,依她那软性子,怕是哭都要哭上半宿的。 可怜啊。 那张通红,泛着浓浓酒气的脸,打了一个酒嗝。 粗粝干瘦的手把包袱抱了起来, 打扶郢死了之后,这几十年,他都没有抱过孩子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这孩子一被自己抱起来,眼睛珠子都亮了。 小小的一张还没有巴掌大的脸,埋在已经冰冷的粗布包袱里。 “天冷的哟,” “可怜的女娃,怕不是要冻坏了。” 他嘟嘟囔囔几句,把包袱往自己怀里又搂了搂, “回去,让你暖和暖和会儿。” 说着,他转过身,又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今儿, 就算了吧。 鼓响一百四十八声。 十二年前。 “咚咚咚。” “来了来了!” 妇人提着裙子从台阶上下来,打开院门的时候,瞧见门口站着隔壁家的老人。 “这不是白翁吗?” “张娘子,打扰了。” “嗐这是哪儿的话,咱们邻里邻居的,有什么打不打扰的。白翁是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有件事情,我想劳烦几位担待一些。” “白翁客气,尽管说,只要是我们口子能帮的,肯定帮。” 老人松了口气的模样,对着妇人点点头。 “我想劳烦张娘子,也劳烦张娘子家里的人,日后我家丫头长大了,无论她问不问起,能否都不要告与她知,我不是她的亲阿翁。” “这事儿?” “这倒是不妨事。” “多谢多谢,那就请张娘子多多担待了。” “没问题没问题,哎不过白翁啊,我想这件事也不必瞒着吧。你看延康坊的玉真他们家,孩子不就是抱来的,我看着也没什么毛病,养的不也挺好。” “再说了,这万一日后人家亲生的父母找来了,想瞒也是瞒不住的不是。” “哈哈,是了是了,” “张娘子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想着最起码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不必因为这事情觉得烦扰或是疏离。在她及笄之前,我还是想让她活得快乐些。” “老头子这辈子没什么出息的,可你说这忽然老天给了这么个粉团儿似的丫头,好歹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给不起,让她过的安稳些,老头子还是能做到的。”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现在,就劳烦各位担待担待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白翁您放心,小丫头肯定不会在我们这儿听到什么闲话的。” “谢谢,谢谢。那就不打扰娘子了,我去隔壁老徐家去了。” “哎白翁,怎么,你还要将咱们梨花巷里这户户人家,都托付完了不成啊。” “毕竟是要麻烦人家的事情,自是要我先上门去托付了才是,不然别人家不知道的,怎好叫人家就顺着你意思来了。” “告辞了张娘子。” “咚咚咚” 鼓响两百声。 脚底下的砖,两侧的梨花树, 这是白锦儿来这儿这十几年,每一日都能见到的景象。 她忽而明白了, 缘何自己在这十几年,都活得算悠然自在;没了手机,没了电脑,没了极快的交通,便利的生活设施, 没了便宜又好看的衣服,冬天没了地暖。 她却没有那么强烈的抵触之意。 这一处的人良善,待自己十分的好, 关键是那个人, 那个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 不善言语,不善表达, 却将自己视作亲生,用十几年如一日的舐犊之情,将自己养大的老人。 世上的苦难千般多,却有人护着,叫你所能见到的,不过万分之一罢了。 “狗丫头,” “去哪儿去了这么久?” “我回来了,阿翁。” 第四百八十八章 沉默 “你这面和的,怎么比昨天还差?” “你看看。” 白老头看了看白锦儿和的面团,眉头紧皱。 “这比你平日里和的还差,你想要就拿这样的去参加试菜会?” “就是拿着去丢人罢了。” 他说完之后,看了看面前的少女,瞧着她一言不发,不免又想方才自己的话,是不是说的重了些。 终归是长辈的心性,还是叹了口气,语气变温和了一些, “我看你这几天还是不要弄这个东西了,心不在焉的,不用心的话,弄多少次都是白白浪费。” “晚上回家的时候好好睡一觉,等你什么时候精神好了,再来想这羊羹的事情吧。” “知道了阿翁。” 瞧着白锦儿对自己的笑容,白老头的眉间成了川字形。 “你最近是怎么了,”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没有,” “阿翁想错了吧。” 白锦儿的脑袋摇晃的好像拨浪鼓,她的嘴角扬着,眼睛却是和平常一样的,圆溜溜的杏眼。白老头狐疑地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有自己的心事也很正常。” “好了,这面待会儿弄成煎饼吧,不要浪费了。” “知道了阿翁。” 老人掀开厨房的帘子走出去,只留下少女一人在厨房中,看着盆中的面团发呆。 “阿姐,” 林信平的脑袋从外面伸了进来, “差不多开店了嘛?” 现在正是中午休店吃饭的时间,一家子吃完了饭,白锦儿才和白老头进厨房来,讨论试菜会要做的羊羹。 “嗯,开吧。” “把桌子收一收。” “噢。” 少年正要把脑袋收回去的时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做到一半便停下了。 “阿姐,” 他看着白锦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大高兴?” “怎么这么说?” “因为我看着你,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是不是太累了阿姐?” “我没事臭小子,”白锦儿看了看林信平,对着少年展颜一笑,“快点儿出去收东西,不然我可要扣你的工钱了啊。” “噢噢,” 听见白锦儿还能像平常一样和自己开玩笑,林信平松了口气。他对着白锦儿憨厚一笑,将脑袋从厨房里收了回去。 随后就能听到林信平洗涮抹布和松快的脚步声, 白锦儿独自站在厨房中,仰起了头。 原来自己的掩饰能力,这样的差, 少女苦笑着,抿了抿嘴。 那天从孟家那里回来,听了薛诚的话,白锦儿很想很想找白老头,将满腹的疑问全盘托出,可是她那时在门口站了许久,却还是决定,先不要将自己已经知道了的这件事情,告诉白老头。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祖孙两人, 在处理问题上,十分的相像。 白锦儿的脑子很乱,就算让自己开口问, 她估计自己只说一句话,便会哭的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所以她决定再等等,再等等。 只是不知道, 她还有多少的时间。 “狗丫头,回家了。” 白锦儿拿着抹布的手顿了顿, “阿翁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嗯,” “早点回家,别总耽误到宵禁的时候才回家,知道了吗。” “我知道啦,阿翁。” 白老头背着手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出了店门。 很快地,林信平也做完了自己手上的活计。 “那阿姐,我走了啊,” 林信平怀里抱着白锦儿用中午面团弄好的厚煎饼,对着白锦儿笑的露出了自己的大白牙。 “回家路上小心,不要在外面逗留了知道吗。” “知道啦阿姐,” “阿姐也快点回家休息吧,” “阿姐今天辛苦啦。” “好了好了,话这么多,快些回去吧,阿云估计也从公孙先生那里回家了。” “那我走啦阿姐,” “我走啦” 目送着林信平抱着怀中的厚煎饼蹦蹦跳跳的离开,白锦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将林信平留下的抹布和自己手中的洗了干净,去后厨收好,又把刚才没摆整齐的碗筷摆放整齐,检查了所有调料罐的盖子,又检查了所有角落有没有藏匿的虫子或是耗子, 这才走出了厨房, 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她挑选的位置,面对的是大开的店门,可以看见人来人往的街道。 是了,人来人往,人潮涌动的街道。 白家食肆的位置在街道的尽头,这一条街的尽头,再往旁边,便只能选择从白家食肆的两边,走过去。 白锦儿此时坐的位置,正好能将这长长一条街的景象,收入眼底。 依旧还在卖力吆喝着,想要做成最后一笔生意的小贩;手边拿着刚买的蜜煎,想要将哭泣的孩儿哄好的母亲, 更多的是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 想到回家脸上便不自觉挂出笑容的,匆匆的行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神情或许不同,轻松或是疲惫, 眼底的笑容却是相同的,归家的喜悦。也是每一日每一日,白锦儿对自己十分熟悉, 习以为常,却无比珍惜的。 可有一天,终究还是要消失了吗。 少女坐在板凳上,靠着背后桌边坚硬的木面,靠上去并没有那么的舒适,但是她此时却觉得十分的放松, 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想的轻松,已经超越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不适感。 她到底该不该将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问出口, 她到底应不应该去质问老人,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对自己隐瞒。 阿翁的沉默,自己的沉默, 在这一时间竟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点, 仿佛只要他不开口说,她不开口说, 这个问题必须被披露和揭露的时间,就会无限制地向后延长。延长到,他们都可以坦然面对的时间点。 自己心知肚明了, 和听到对方亲口承认,始终是不一样的。 “锦儿,” “你怎么还不回家?” 耳边传来声音,白锦儿呆滞的目光重新慢慢聚焦,她看见穿着梅子青色袍子的身影逐渐在自己眼前清晰, 勾勒出陶阳疑惑且担心的模样。 他一眼就看出了白锦儿的失魂落魄,带着疑问,问出了声。 随后他看着少女在自己面前红了眼眶,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脸庞滑落。 第四百八十九章 心事 白家食肆里,少男少女并排坐着,肩抵着肩。 虽然白锦儿哭了好一会儿,但断断续续地,陶阳还是听明白了,白锦儿话语中的意思。 可他的第一时间的反应也是沉默, 毕竟这样子宛如晴天霹雳的事情,也实在叫这个向来聪敏温柔的少年,乱了心法。 他竟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面前的人。 他是如此喜欢这个少女,以她的喜为喜,以她的悲为悲。他自也能察觉到此时白锦儿心中莫大的痛苦和悲怆, 可这样子情况下出口的任何未深思熟虑过的安慰,都像极了敷衍和炫耀。 虽然,他知道她不会这样子想, 可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这样子的轻率。 于是, 陶阳只是挪了一张凳子,静静地坐在白锦儿的旁边。 他等着少女的情绪从惊涛骇浪中,慢慢平复下来。 白锦儿靠在陶阳的身侧哭了好久,好久好久, 那一日她从孟家出来,都不像今日一样。那时候的她,总觉得脑袋里混沌的,究竟是在想什么,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想哭,却又不敢哭的用力, 生怕回家的时候,叫家里的老人看出端倪。 她一路走走停停,走走停停, 这才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几日她想哭,却不知该去哪里,找谁哭店中的生意还要做,不能叫白老头发现,不能叫林信平担心, 她想的多, 惶惶不安, 如坐针毡。 从那日回来之后,她每一日都等着白老头和林信平走了,在店中坐好一会儿。流几滴眼泪,然后便坐着发呆, 看街上过路的行人, 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似的。 直到今天,陶阳来了。 瞧见他一眼,白锦儿忽然就落下泪来,怎么也压不下去,她也不想压了。 只有见到陶阳的时候, 白锦儿那冻起来的一根弦,登时冰消化解。 这么些天憋在心里的泪,总算是能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陶阳一直等到身边的姑娘抽泣声慢慢小到听不见,默默才将一直攥在手中的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环顾四周,店中的茶具水壶都已经被白锦儿林信平清洗干净收起来了,陶阳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 “你可要喝些水?” 此时出去,自然还是能到茶水铺子打上一些的。 少女没有说话,接过陶阳递过来的手帕之后,摇了摇头。 陶阳斜眸看着她,看着她用自己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随后轻轻歪了歪脑袋,枕在了自己的肩上。 少年的身躯不易察觉的一紧。 “阿陶,” 白锦儿开口,说话的声音因为哭了这么长的时间,听上去十分的喑哑。陶阳能听出她话语中带着浓浓的疲惫,心中也难免悲戚。 “嗯,我在。” “你说,我到底应不应该,去问阿翁,这件事情。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 依靠的少年陷入了沉默。 “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 她回答了他的问题,微微阖了阖眼睛。哭肿的眼睛此时睁开都有些费力,白锦儿靠在陶阳的肩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了一般。 “我很想问他,” “但是我好害怕。” “我怕薛大夫和我说的那些话,那些事情,每一句每一桩都应验了。” “到时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面对阿翁。” “我和阿翁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如果,如果阿翁走了,我实在,实在不知,” “我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白锦儿的声音又开始颤抖。 陶阳紧抿着唇,忽而将白锦儿的手握在手中。 “没关系,锦儿,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些了。” 闻言,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白锦儿,再一次伏在陶阳的肩头,痛哭出声。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该怎么办才好” 少年的眼眶也逐渐红了,他紧紧攥着白锦儿的手,听着她在自己身边的哭声,心中愈发哀恸,可此时他若与白锦儿一样,对她却无什么益处。 他只能握着少女的手,默默接受着她的悲伤。 “你,你知道吗” 忽然,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说话, “其实,我不是我阿翁亲生的孙女儿。” 陶阳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白锦儿没有看见,她自顾自地说着,语气喃喃。 “我是十四年前,阿翁从城外捡回来的弃婴,” “那是个,很冷很冷的,早上,” “如果阿翁那天,没有把我捡回去的话,” “我可能,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死了的。” “阿翁一直瞒着我,没有和我说整座清云坊的人,都没有和我说过。但是,我就是知道,” “我不是他亲生的孙女儿。” “我的生日,是我被他,从城外捡回来的那天。” “我都知道。” “我也不姓白,” “是我被阿翁捡回来,才姓了白。” “锦儿” “但是我很开心,你知道吗阿陶。” 哭声渐渐平息,白锦儿的说话声,也从刚才的断断续续,变得连贯起来。只是那嗡嗡的声音,还是一样的重。 “我很开心,是阿翁把我捡了回来,” “我很感激,他为了保护我,让我们认识的那些人,都绝口不提我的身世;大家都很照顾我,这十四年,” “是阿翁护着我。” “他们都说,阿翁是哪里的好运气,有我这样的孙女,” “他们错了,” “不是阿翁的好运气有我,是我的好运气,遇到阿翁。” “也许你不能十分明白,我究竟又多么幸运,” “但是我自己知道,十四年前能遇到阿翁,对我来说,是多么上苍垂怜的事情,” “上苍垂怜” “我能够姓白。” “我知道人有生老病死,我知道人总有一天会死的,我不敢奢求要阿翁长生,我只想,他能去的慢一些,” “慢一些” “最起码,让我能回报他这么些年的养育,能让他过上好日子,” “能让他尝遍天下的好酒,” “让他看着我长大” “我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样快,” “快的我还没有准备好,” “面对这样的生离和死别” 第四百九十章 放心不下 门开的时候,白老头正坐在院子里。 院子里的树叶子已经碧绿, 投下黄昏的阴影。 小黑猫难得今天回来的早,也没有睡在树上,而是树干的脚下。 密匝匝的阴影还比不上它纯黑的毛色,更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铅粉, 染的泛灰。 有些老旧的门板推开,难免会有声音, 老人没有回头, 佝偻的身影仿佛是嵌在画中,是笔走龙蛇下的留白。 “狗丫头回来了,” 没有听到熟悉的回答。 “咳咳,” 沧桑沙哑的咳嗽声,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愈发的显耳。白老头缓缓地转动着身子,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此时看着他,都有些艰难。 “怎么又耽误到现在才回来,” “都说了早些” 老人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望着自己的白锦儿。 白老头紧闭的嘴唇,微微的颤抖。 祖孙两人坐着,相顾无言。 或许这样不说话还是好的, 最起码,不用费劲了心思去组织语言, 到底该怎样说,怎么开口, 白老头这样想着。 可世事总不会如此如愿。 老人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坐在对面的少女,却已经哭了起来她原是在外面哭过的,白老头知道, 打她一进门,白老头就知道。 不然,这位老人,也不会十数年了,重新尝到这种惊慌的感觉。 “别哭了,狗丫头。” 满是皱纹的手笨拙地拍着少女的头, 他怕极了眼前这景象, 这就是为什么,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自己老命一条,活了这么些年,活也活够了这孩子,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宝贝姑娘,如今哭的泪人似的,声音都哑了, 如何叫人舍得下心来。 “好了,” “别哭了。” “这会子哭这么伤心做什么,老头子这不还好好地坐你面前么。” “要是现在都哭完了,这真等着我去了,” “哭不出来怎么办。” 原是玩笑的话,白锦儿却倏地抬起头,瞪了老人一眼。原本水汪汪的杏眼此时肿的已经杏核儿似的了。 “阿翁,你,” “你还说得出这种话” “好好好,老头子说错了,老头子说错了,” 瞧着少女的哭泣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白老头摆了摆手。 他抬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 “人总有一天会死的,阿翁活了这么些年,什么稀奇的事情没见过,什么好吃的没吃过。阿翁活得够了,” “如今阎王爷来索老头子的命了,” “老头子就是不愿意,也没什么法子了。” “所幸阿翁这辈子,后面这十几年,还有你这个小丫头陪着,只是阿翁最舍不下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你了。” “你这孩子,” “打小伶俐听话,” “只是这做长辈的,就是自家的孩儿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却都是一般担心的。你这臭丫头哪儿都好,就是心里喜欢藏事儿,” “性格看着好相处,根子里却是一点不软的。” “阿翁最担心的,就是你不肯示弱。” “有些事情非得咬着牙的去做,不愿意给自己些休整的时间。” “这样不好的,知道吗?” “唉,说来也好笑,这前几年啊,老头子当自己好歹,也能送着你嫁人,便偷闲做懒,不肯将老头子会的那么点东西好好教你;结果这老天爷是瞧不得我在人间犯浑的了,非要将我这条命收了去,” “此时要你学,怕是囫囵吞枣,咽不下去的。” “也不知道,” “我这条老命啊,还能留多久” “阿翁!” 白锦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白老头。 “我们去换城里其他的大夫看看!” “说不定,说不定” “实在不行,我可以去拜托二娘子他们” “好了,” “傻丫头。” 老人打断了少女的话, “你心里也知道,你此时说的,都是赌气的话了。你汪叔叔打许久以前,便已经翻烂了书,磨破了嘴,” “就是再厉害的大夫,他也不是阎罗王不是。” “若是有法子,” “阿翁,不会叫你受这苦的。” 察觉到自己头顶覆上了老人干燥温暖的掌心,白锦儿只觉得胸中像是堵了口气,翻涌扭结比之与陶阳说话时的痛哭流涕, 她此时却没了那翻江倒海的力气, 只是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流着。 “唉,” “老头子不敢和你说,便是看不得你这副样子。” “这么些年,几时瞧见你这样子了,” “就是你小小的时候,也从未见你哭成这样子过。看看你这粉团似的小脸啊,都肿的跟刚出炉子的蒸饼一样了。” “别哭了,啊。” 白老头有些笨拙地擦着白锦儿的泪,干哑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琐事。 “你这孩子,” “小时候磕着碰着了都从来不哭,被人抢了手里的东西,都是自己想着办法弄回来的。我当你是个顶心厚的孩子,” “怎么这会子,就这么脆弱了。” “哎你这孩子,” “越说还越来劲了。” 滚烫的泪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不停从白锦儿的脸颊滑落。老人的手背都被打湿了,看着眼前哭的伤心的白锦儿,白老头心中也好似刀剜似的疼痛。 他也不开口继续劝了,一边看着白锦儿哭,一边依旧用粗粝的手掌,擦拭着她的泪。 “你哭成这样子,叫老头子怎么安心去啊。” “那阿翁就不要去啊” “阿翁还没有看到我给阿翁买的大房子,还没有,还没有看到,我成为锦官城有名的大厨” “阿翁” “唉,” “那阿翁要不去写封信寄给阎王爷,和他打个商量,” “我就说阎王爷啊阎王爷,你可不可以,再在生死簿上,给老头子舍十几二十年的命啊,” “我的宝贝孙女儿要给老头子买的大房子,老头子还没住过呢。” “等我住了那大房子十几二十年,你再找勾魂的小鬼,把我勾去好不好啊。” “阿翁!” “哈哈哈好了好了,笑了就好了,笑了就好了。” 白老头假装不经意地揩了揩眼角,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乖乖啊,别哭了,” “老头子也舍不得啊。” 白锦儿抽噎着,伏在了老人的肩头,任凭着老人的手掌落在自己的背后,轻轻的拍打。 听着他哼着带鼻音的小调, 他唱: “鹃儿叫啊,声儿轻啊,” “别醒了小囡囡,” “睡得香” 第四百九十一章 又是一年 “碧艾!香蒲!彩线的香包!” 挑着担子的小贩高声叫卖,他走到一家卖吃的食肆外面,闻见里面飘来阵阵煮熟的粽叶的清香味道, 小贩狠狠地吸了口气, 好像只要呼吸着这个味道,就能消解了腹中的饥饿似的。 可惜,今天还没有开张, 手里还没什么钱,想来是买不起粽子吃的。这家的粽子味道如此好闻,要的价钱肯定不便宜。 唉, 还是只能等今天完了,看看能不能卖出去几个,挣了钱再说吧。 “碧艾!香蒲!” “彩线缝的香包了诶” 林信平听着吆喝着卖香包艾草的人走远,想着给在家的林信云带上一个转头和身后的白锦儿说了一声: “阿姐,我能出去一会儿吗?” “做什么去,” “一会儿就要开店了。” “我刚才听见有卖五彩绳和香包的,所以想出去给阿云买些。” 少年挠了挠头,对着白锦儿嘿嘿一笑, “今日不是要来店里帮忙嘛,我怕她出去乱跑,所以把她送去公孙先生那儿去了。想着好歹给她带个香包和五彩绳什么的,这样子那丫头就不会胡乱撒娇的了。” “知道了,那你去吧,” “快些回来。” “嗷!” 听着林信平口中发出的怪叫,白锦儿不由得笑了笑,低头继续擦着桌子。 今年和往年不一样,白家食肆今年卖的粽子,除了提供外带的,还提供堂食,若是肚子饿了,可以直接买份帮忙现煮好的,在店里吃。 今日在店里吃的,还免费送一杯凉豆浆。 今年的粽子白锦儿又多包了些种类的馅料,在店中卖的广受好评的多做了些,新出的呢,就少做了些,怕客人吃不惯,有剩下的。 端午的开店时间比寻常的要晚些,因为基本不卖平常卖的东西,自然也没有早早开门的必要。除了蒸制的粽子需要花费些时间,其余的都很快就处理好了。 店里卖的熟粽子有蒸好的也有煮好的,蒸好的多一些, 因为白锦儿总觉得煮过的粽子味道像是走散了,没有蒸熟的味道的香浓。所以白锦儿就是在自己平常吃的时候,也偏好是蒸熟的。 林信平很快就回来了,看来那小贩还没有做多远。 白锦儿看着他手里拿着三个小荷包和三根用五彩线编成的手绳,脸上笑呵呵的。 “阿姐,” “给你一个。” 他来到白锦儿的面前,朝着她伸出了手。 “给我的?” 少女接过,看了看。 这走街串巷叫卖的香包和五彩绳往往都不会编制的太精细,用来漂染的染料也极容易掉色,往往只要沾上了水,过一会儿摘下五彩绳的时候,就能看见手腕上留下的一道一道的印子了。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子简单的,甚至有些简陋的手艺,才给这日子,增添了些烟火人情味的喜气。 最起码白锦儿觉得, 这修在香包外面的小老虎或是五毒,都挺好看的。 “是呀阿姐,” 林信平对着白锦儿咧嘴一笑,露出自己两排大白牙。 “端午安康。” 听着林信平轻快的语气,白锦儿的心情也好上不少。她对着林信平笑了笑, “端午安康。” “阿姐我给你戴上吧。” “好。” 快到开店的时候,便已经有许多熟客在门外徘徊等待了。自打白家食肆开始在端午节售卖粽子之后,许多店中吃惯了白锦儿手艺的老客人,便不去瞧别家,专门等着来这儿买白锦儿包好的粽子。 在他们看来白锦儿卖的粽子不仅价格便宜,而且口味多味道好, 虽说卖的量少了,但是也因为如此,反而愈发是激发了客人购买的。 “我说白小娘子啊,” “你们好了没啊,” “这都几点了,我还赶着买粽子回去做午饭的呢。这旁的店都开门了,你们这儿也太慢了吧” 妇人的话音刚落,就瞧见面前闭合的门板朝两边打开了。 面带笑容的白锦儿出现在嘈杂的众人面前。 她先是看向刚才开口说话那位妇人,对着妇人行了一礼, “这不出来了么许大娘子,” 随后直起腰杆,才看向围在店外那些还聊着天的其他客人们。少女清了清嗓,开口道: “各位不好意思,耽误了各位时间,” “今年端午的粽子已经开始售卖了,需要的客人可以进店了。” “今年我们特别还推出了堂食,有我们店中已经蒸煮熟的份,若是有的客人嫌带回家麻烦,可以直接在店中品尝,” “在店中品尝的客人,我们会赠送一杯冰凉的豆浆,不过一人仅限一份。” “今年我们较去年又新推出了双蜜粽子和八宝蛋黄肉粽子,欢迎各位进店品尝。” 说着,白锦儿往旁边让了几步,让出一条直接通往店中的道路。 “哦对了,” “今年新出的双蜜粽子和八宝粽子数量比别的粽子要少些,卖完了就没有了,想买这两种的客人先到先得。” 白锦儿话音才落,距离她最近的那姓许的妇人便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屋子。 伴随着的,是她好似高音女歌唱家一般的嗓音: “小伙计给我每种口味粽子包上五个!” 合着她方才故意在那儿叫门,便是打着这个一夫当关的主意。站在她后面的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啐了一口。 其他的客人也纷纷进了店,白锦儿站在店门口,笑着目送着各位客人进店。遇到上来说话的,便和人家搭上几句。 “小锦儿,你家阿翁呢?” “阿翁,身子不大舒服,在家里歇息呢。我叫他不要来了,这店里我们两人应付便足够了。” “是嘛,怎么就不舒服了,可有去瞧过大夫,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白锦儿带着淡淡的笑容,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说是不要太过操劳,在家中修养着就好了。” “这样啊,可不是嘛。这人年纪一大啊,各种年轻时候攒积下的病呀,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可是不能小看的。” “娘子说的是,” “娘子不进去买粽子吗。” “哎哟你看我哈哈哈,倒把正事儿给忘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不是抢 “丫头,我们来啦” 白锦儿刚将手中的竹笼放下,就听到门外传来的熟悉的女声。 她转头一看, 正瞧见孟如招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她身后跟着的是石玉宁还有许久未见的赵小晓,却不见陶阳跟在他们之后。 瞧见是自己的朋友,白锦儿的笑容变得轻缓了,她望向孟如招, “你们可来了,” “等你们好一会儿了的。” “要是再不来,给你们留的那些,我都要拿去卖给别人了。” “咦,丫头你好狠的心” 三人嬉笑地走进店中,选了一处空座位坐下。 “好奇怪,怎么今天你们店里还有人的,今儿你们不是只卖粽子,不卖别的吗?” 话音刚落,孟如招就看见刚才白锦儿走过来的那一桌客人,伸手剥开了从竹笼中拿出来的一枚粽子。 少女的周围飘荡出疑问的气息。 “你卖的粽子,都是可以直接吃的吗。” “你傻不傻呀二娘子,” “这肯定是弄熟了的呀。” 不等白锦儿开口,旁边的石玉宁便插了一句嘴。 “不过啊丫头,你怎么卖的熟粽子,这拿回家不就都凉了?” “并不都是熟的或是生的,” 手中的茶壶放到桌子上,白锦儿没有坐下,因为店里还有别的客人, “只是吃堂食的是熟的,带走的自然是没煮熟的。” “方才你们两家仆从来时,我已经将你们定的交予他们带走了,你们路上没遇到吗。” “是吗,没遇到,” 孟如招抓过茶壶,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先满上,随后倒满了石玉宁和赵小晓的杯子。 “差了便罢了,想来现在已经到家了吧。”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可不是,” 石玉宁捧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与你定的是交付家中的,到你这儿来吃,可才是我们想吃的。这样正好也省下我们等的时间了,能立马吃到,” “丫头快快端上来,我此时还没吃早饭的呢。” “好好好,” “等一会儿。” 白锦儿笑着应了,转身往厨房去。 “你几时吃过早饭了,和来丫头这儿有什么关系” “我昨儿还吃了那虾粉羹呢,味道极鲜,可是好吃” 说话声落在身后,白锦儿迈进了厨房。 瞧着白锦儿走开了,孟如招松了口气。她嗔怒地看了石玉宁一眼,压低了声音道: “我可事先和你说好,今日里,你少说些叫丫头不痛快的话了,听没听到?” “这又是为何,” “三郎不是都和丫头将话说开了么,我看他们现在也好的很,我们也没必要如此紧张吧。” “你真是个傻的,” 孟如招有些不安地看了悬着帘子的厨房一眼, “要只是这件事情,我从前不就和你说过一遍了,还需要又重新与你交代一遍吗。” “你知不知道,丫头的阿翁生病了。” “什么?!” “嘘!” 石玉宁的喉头动了动, “你方才说什么,你怎么又知道了这种事情的,谁同你说的,几时的事情,丫头可知道了?” “慢些慢些,你着急个什么” 这边石玉宁和孟如招俩凑在一起窸窸簌簌地说着关于白锦儿的事情,那边厢的赵小晓见他们不理会自己,便转头朝着四处乱看。 他朝着一处地方看了一会儿,忽然从坐的地方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因为他坐的位置靠外又距离两人较远,此时孟如招和石玉宁正忙着说自己的话,也没有注意到他,以至于赵小晓下了坐榻,两人都没有察觉。 赵小晓出了门,便不在店中。 过了一会儿,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突然响起的人声吓了店中正谈笑吃粽子的其他人一跳,众人纷纷投眸望去,包括沉浸在谈话世界中的少女和少年。可他们看过去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出声的那人桌边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身影虽强壮,独脸庞还带着未脱干净的,与身材很是不符合的稚气此人不是赵小晓,又是谁。 和他比起来,那坐在桌子边的中年男人,瞧着反而有些可怜兮兮的。 “我朝你买,不是不强你的。” “这这这,这,我这些粽子,本就是在这店中买的,你若是要,叫老板娘再称给你不就好了,” “我我我这,这都吃了一个,你叫我如何卖你。” “不打紧。” “怎么不打紧了,我说这位郎君啊,你这好端端,怎么就瞧上我桌上的粽子了” “老赵你干什么呢!” 瞧见这闯出热闹的是自己的朋友,孟如招和石玉宁赶忙从坐榻上跑了下来。 “你做什么呢老赵,” 两人来到少年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后者却岿然不动。没办法,石玉宁只好先向这位瞧着很是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客人道了歉。 “对不住,我这位朋友扰烦你了。” “这倒是不打紧,” 中年男人看了赵小晓一眼,干咳几声,像是惊魂未定似地开口说道: “你们能将他拉走么,我瞧着他有些害怕” “好好好,” “老赵快过来!” 两人连拖带拽,总算是将赵小晓从人家桌子前面给拽走。 而另一边,听到声音的白锦儿也从厨房出来,看着站着的三人,疑惑地问道: “怎么了吗?” “问得好,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 石玉宁看向赵小晓, “老赵,你做什么要去抢人家的吃的?不至于这么饿吧,丫头不是已经去给我们抬东西出来了吗?” “不是抢,” 赵小晓开口说话,声音瓮声瓮气的,听着有些憨气。 “我给他钱。” “那你给他钱,”石玉宁噎了一下,“你给他钱也没必要去要人家吃过的啊,这不是有新鲜的吗,你就这么着急。” 听着石玉宁的话,赵小晓摇了摇头。 “我,不是给自己吃的,” “是” “是什么?” 被孟如招打断了话头的赵小晓没再接着说话,而是抬起手,指了指门外。 “给他。” 少年简短地说了两个字。 三人一齐走出门,正看见店门口的长凳上,蜷缩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第四百九十三章 想吃馄饨 看见白锦儿他们出来,原本蜷缩着身形的小女孩立马站了起来迈腿就想跑,可是看见赵小晓也在其中,她还是没跑出去多远,便小心翼翼,试探着地回来了。 “老板娘,” 她叫的是白锦儿, 说话的声音倒是黄鹂一样的清脆好听。 “你知道我?” 白锦儿一愣。在她的印象里,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看上去岁的小女孩。 对方点点头,对着白锦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 “我在这儿好一段日子了,知道老板娘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是吗,我都没有注意到。” 白锦儿想了想,也没有回想起是否见过她。 “是你要吃粽子么?” 另一边的石玉宁开口,他可没有忘记他们几个人出来是要做什么的。毕竟他知道虽然平常,赵小晓看着憨憨的不通人情,但是也不是会做这种无礼事情的人, 赵九曲家教甚严,想来是思及赵小晓从小没了母亲教导,故而才对赵小晓愈发管教的严格。 石玉宁刚说完,就瞧见被问话的小女孩,露出了羞涩的表情, “不,我” 话还没说完,赵小晓竟然抢先回答了: “不,是我看她好像饿了很久,所以才想要找些东西,给她吃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三人便都狐疑地看向了他。 孟如招和石玉宁对视一眼,都瞧出了彼此眼中的奇怪。 “不不不,” “是我和这位阿兄说,我许久未吃东西了,瞧着店里的人吃的东西很香,我闻着肚子好饿” “所以这位阿兄才和我说,要进去给我要些吃的过来。” 小女孩说的真诚,配上那双甚是灵动的大眼睛和清脆动听的声音,虽不刻意的矫揉造作卖弄可怜,倒是莫名地叫人看了生出一种怜惜之情。 虽然本能地觉得有些奇怪,但孟如招他们还是对面前这个小女孩放松了些警惕。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进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可,可以吗?!” 小女孩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她看向站在店门口的几人,眼睛中的水光好似翻涌的波浪一般。 “我,我身上穿的脏,怕进去了,脏了老板娘的店铺” “这倒是没什么打紧的,” 白锦儿看了一眼, 她身上穿的衣服虽然简陋破旧,好些地方还打上了补丁;但洗的却是干干净净的,看不见什么脏污的地方。 这样子,很容易叫瞧见的人生出好感。 “我们这儿是食肆,是叫人填饱肚子的地方,自然是大家都能进的,不存在什么衣着服饰上的要求。” “进来吧,我给些东西你吃,” “端午佳节下的,自是要吃饱了才能过个好节不是。” “丫头说的是,你就进来吧,想吃什么就吃,我们给你付了这帐。” “谢谢,谢谢!” 小女孩微微低头,抑制不住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另一边的赵小晓见了,方才紧绷着的面容也逐渐放松下来。 这些细小的表情变化,自然是没有逃过另外三人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的?” 白锦儿重新拿了一个杯子摆在那个小女孩面前,听着孟如招询问关于她的事情,提的问题倒是颇细致, “今年几岁了,家里可还有别人的?” 小女孩就坐在他们的对面,是刚才石玉宁让出的位置此时石玉宁坐的更靠向孟如招的方向,反而是赵小晓坐的位置,距离那个小女孩近了些。 而此时,要给孟如招几人品尝的粽子,也已经端了上来。 巴掌大小的粽子上缠了不同颜色的细绳,那是白锦儿为了将各种不同的口味区分开,特意选的颜色;经过了不同的加热方式后的粽叶颜色已经变成了更深的烟绿色,个个都塞得满当当的,不消拆开都能知道里面肯定包了满满的糯米和馅料。 赵小晓瞧见粽子端上来,伸手从其中拿了一个,递到少女的手中。他这番动作又是叫剩下三人一惊,特别是孟如招和石玉宁,更是已经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同时张大了嘴, 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十分了不得的景象似的。 老赵刚刚,是不是拿了一个粽子给别人? 少女和少年仔细思考了这个事实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该不会是什么异象发生的前兆吧 白锦儿认识赵小晓的时间不像是孟如招和石玉宁那样子的久,所以并不像两人那样子的十分震惊;她只是看着赵小晓和那个女孩子的互动,觉得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给你。” 瓮声瓮气的少年将手中的粽子递到小女孩面前,她接过后,对着少年甜甜一笑, “谢谢你赵阿兄。” 听见她称呼赵小晓为赵阿兄,白锦儿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那是一个碱水粽, 也就是白粽子, 小女孩一边拆着粽叶外面的白线,一边回答着刚才孟如招问的问题。 “我叫林素枝,是新都县人,前几年跟着阿爷阿娘来到蜀县的。后来阿爷阿娘害了疾病了,现在家中就只有我和大阿姐两人了。” “啊,好可怜啊,那你们姐妹俩依靠什么为生呢?” “大阿姐平时时候去城中要人的人家中做工,勉强能挣的些生活费;只是最近大阿姐受了凉在家中休息,家中没了存粮,所以我才出来看看能不能寻到些吃的带回家给大阿姐,” “大阿姐吃了,能快快好起来的。” 她说话的语气烂漫,虽说的是自己悲惨的生活,却听不出哀怨的情感,只是细细琢磨,又好似能察觉到那掩藏在轻松之后的无奈和心酸。 听着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如此坚强地说出这种话,孟如招和石玉宁方才心中的那一点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这么小的孩子,唉。 另一边的赵小晓更是不一般了,他看着说话人的眼神愈发波动,像是想安慰面前这小女孩,却又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只好又拿起一个粽子,摆在了她的面前。 “谢谢阿兄!” 刚剥开手中粽子的林素枝对着赵小晓笑, “可是,” “我好想尝一尝老板娘家的馄饨,” “可以吗” 第四百九十四章 县伯 “馄饨?” “素枝啊,” 一边的孟如招开口,说话的语气和刚才比起来,都明显地柔和了许多。 “今日不是端午节嘛,这店里啊,是只卖粽子,不卖别的东西的。” “啊这样吗,” “对不起老板娘,我不知道” “不妨事,” 这时候,忽然白锦儿开口回答道。她对着林素枝摇了摇头,说道: “你若是想吃我可以给你做,只是可能要花些时间,不知道你等不等得。” “等得等得,” 林素枝的双眼顿时亮了,看向白锦儿的眼神满是感激。 “我没什么事的,多谢老板娘了!” 白锦儿对着她笑笑,下了坐榻径直往厨房走去。 走进厨房,林信平此时正坐在厨房里吃着白锦儿留给他的红豆雪酪瞧见白锦儿进来,他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碗站起身,擦了擦嘴对着白锦儿说道的: “阿姐。” “好吃吗,” 少女含笑着朝着他手边扬了扬下巴,林信平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好吃。阿姐进来是又有客人要粽子了吗?” “不是,我是进来下馄饨的。” “馄饨?” 听见白锦儿的话,林信平愣了愣, “我们今天不是不卖别的东西嘛阿姐。” “说来话长,你先出去吧,我煮馄饨的时候,你出去招呼着客人。”白锦儿一边说着,一边挽着手上的袖子。 “噢。” 林信平乖巧地应了一声正打算走出去的时候,忽然白锦儿又从背后叫住了他。 “你出去时,去看看坐在孟家娘子他们那一桌的那个小姑娘,看看你认不认识。” “哦好。” 虽然现在不太明白白锦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林信平对于白锦儿的吩咐,向来都是很上心的;他挑开帘子出去,径直便往孟如招他们那一张桌子走了去。 这一边白锦儿进去准备馄饨,那一边,孟如招和石玉宁两人,再一次开口询问林素枝关于她身世的事情。 “素枝呀,” “你今年几岁了?” “再过两个月就十二啦。” “十二了?!可你看着,应该再小一些的才是啊。” “我打小长得就小,大阿姐和我说,是因为我生的早了,有些先天不足。打小又少吃东西,所以才如此瘦小的,” “阿姐她疼我,好吃的东西都留给我了,可我不争气,怎么吃都长不大。我还想着长大些,能帮大阿姐的忙,这样子,大阿姐也就不会累的病了。” 简单的几句话说的孟如招愈发不忍,别说赵小晓了,就是她,都忍不住想要帮一帮面前这姑娘了。 “唉。” “今日你便多吃些吧,想吃什么就吃,要是不够啊,待会儿出去了找些卖饼的卖糖糕的,买些叫你带回去,” “这年纪可不就是要多吃,多吃些了,自然就长高了。” “谢谢这位阿姐!” 说话间,林信平已经走过来了,他朝着孟如招他们行了个礼,笑着说道: “阿姐阿兄今日来的早,可有些什么好吃的?” “哟信平啊,信平来来来,” 瞧见林信平走过来,有了参照物的孟如招一下子兴致上来,对着少年招了招手,将林信平叫到他们坐的位置旁边,拉起林信平的一只手。 “你看这小子,” “我刚刚见他那会儿啊,可瘦了的,就这么吃的好了,现在不也长得这样好了,我瞧啊再过没多久,都要比我还高了的。” 忽然被孟如招的拉住的林信平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可他知道孟如招的性子就是这样,故而没有反抗;想起刚才白锦儿和自己说的话,他眼神开始环视一周,找刚才白锦儿告诉自己的那个姑娘, 果然就在自己站的位置的对面,瞧见了那个精瘦精瘦的小姑娘。 林素枝自然也看见他了, 对着他笑了笑之后,眼神便移开。 林信平的脑海深处闪过一丝疑惑, 他觉得这姑娘的长相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几人又说了话,白锦儿便端着热腾腾的馄饨从厨房里出来了。 “久等了,” 手中的碗摆到桌子上。白锦儿过来了,林信平自然就要去忙活了,和孟如招几人打了招呼,林信平就要离开;走之前他又看了林素枝一眼,可是林素枝的眼睛却一直停在那冒着热气的馄饨上,丝毫没有要往他这边转的意思, 林信平挠了挠头,迈步离去。 “好香啊老板娘!” 林素枝看见白锦儿端来的馄饨,开心之情溢出言表看来她真的很想吃馄饨,瞧见她这副神情的孟如招和石玉宁不知为何也跟着松了口气似的愉悦起来,孟如招给她递出一只调羹。 “吃吧吃吧,” “丫头做的馄饨可好吃了。” “真的很好吃,” 许久没开口的赵小晓,也跟着说了一句。 林素枝接过调羹,满怀感激地看了四人一眼;她的眼中似有若隐若现的水光,用力地朝着四人点点头, “嗯!” 说完,她便低下头,从碗中舀起一个馄饨,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赵小晓贴心地将茶杯往林素枝的方向推了一下,他注视着狼吞虎咽似吃着馄饨林素枝,表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和开心。 而这边,白锦儿则看向了孟如招, “二娘子,怎么不见三郎。” “三郎,哦,三郎啊,” 听见白锦儿问起陶阳,孟如招十分暧昧地笑了笑, “可终于听见你问起三郎了,不然啊,我还以为你要忘记这个人了呢。” “二娘子又说笑。”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三郎和姨父姨母他们去看陶县伯去了,所以这会子不在城里呢。” “陶县伯?” “哦,就是姨父的父亲,三郎的祖父。” “县伯,”白锦儿的表情有些惊讶, “三郎的祖父是县伯吗?” “是啊,灵池县伯。所以三郎他们此时应该正去灵池县呢。” 灵池县伯 白锦儿还真不知道,原来陶阳的祖父还是一个县伯。不过想来也是,虽说县伯不是多么高的爵位,但要向他父亲那样子性格,若是家境稍差一些,还真养不出那样子的洒脱。 而这边,林素枝碗中的馄饨,已经快要吃完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奇怪的地方 “谢谢老板娘,” “谢谢老板娘,谢谢这位阿姐和两位阿兄。” 看着面前这小姑娘不住点头哈腰道谢的样子,孟如招于心十分不忍,她伸手扶了扶,连连说道: “好了好了就不要道谢了,快些回家吧,想必你阿姐在家中等得急了,” “拿好这些吃的和钱两,不要在外面逗留了。” “我会的这位阿姐,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被孟如招搀住手肘的林素枝双眼中噙着泪,她此时的表情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感动,才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失礼哭出声来。 又是几番推辞言语,林素枝一步三回头,这才依依不舍地从白家食肆的门口离开。 “唉,” “真是可怜的姑娘啊。” “我还以为我们蜀县生活算是极好的了,没想到,还有这样子可怜的孩子。” “我去送送她。” 孟如招刚说完话,就听见旁边的赵小晓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少年的身影绝尘而去,留下站在原地一脸呆滞的三人。白锦儿朝着石玉宁和孟如招的方向望了一眼,犹豫地开口道: “老赵以前认识这个姑娘吗?” 孟如招和石玉宁彼此对视一眼,又十分默契地看向白锦儿摇了摇头。 “应该,”“不认识吧。” “老赵打小几乎都长在军营里,”石玉宁补充道,“认识的大多都是参军的汉子。同年龄的人都很少能遇到,更不要说比他年纪还小的了,” “还是女孩儿。” “我们也是因为长辈之间关系比较要好,所以才能比较经常的见面。” “我想这么个出,” 石玉宁顿了一下,白锦儿猜他是要说出身不好的姑娘,但是碍于白锦儿的出身也很是普通,石玉宁脑子稍微转了转,便将那未说出口的话语给咽了回去。 “这么个小姑娘,老赵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认识的才是。” “那倒是有些奇怪。” “确实是奇怪。” 白锦儿将目光投向孟如招,看得孟如招一愣。 “怎么了丫头?” “二娘子觉得哪里奇怪?” “我?” 孟如招用手指了指自己,面对的少女点了点头。孟如招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觉得老赵今天的表现好奇怪,跟平常的他也差别太多了。” “这还用你说啊,”另一边的石玉宁不屑开口, “这有眼睛的人可不都看出来了。” “我说你说,你怎么话这么多呢,” 孟如招朝着石玉宁翻了个白眼, “你说是废话,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老赵会变得那么奇怪啊。” “这还用说嘛,” 石玉宁摆了摆手, “还不是因为那个小姑娘。” “呸呸呸,”孟如招朝着石玉宁连啐了三口, “人家那姑娘才十二岁,老赵明年就跟你一样成年了,老赵又不是你,还能有那龌龊心思。” “这有什么,那咱们认识丫头的时候,丫头才十二呢。那会子三郎都对她用心良久了,你怎么不说。” “屁话,” “那三郎与丫头是自小就认识的,和老赵这能一样吗。” “感情都是要培养的,现在开始也不算晚。” “呸呸呸” 听着两人的对话内容逐渐发生了诡异的偏离,白锦儿不禁有些扶额。 “我倒是没觉得老赵有多么的奇怪,要说奇怪的话,我觉得这个叫林素枝的小姑娘,才更奇怪一些。” “嗯?这是为何?” 这一会儿听见白锦儿说的话,孟如招和石玉宁立时停止了彼此的争论,齐齐看向白锦儿。 “很难说的清,” 白锦儿看了看赵小晓和那个姑娘离开的方向,眨了眨眼, “只是觉得,这个姑娘的言语之间,有些,说不出来的,” “好像太熟练了些。” “熟练?” “可这不就是她自己的事情吗,心中有数,不就是这样吗。” “不,”白锦儿摇了摇头, “我也说不好。就是感觉她回答你问题的时候,好像已经十分知道接下来你会问什么似的。虽说是自家的事情,但说起来太过不假思索,不知道该说是太信任我们,还是说对这样的问话已经司空见惯了呢。” “是吗,” 听了白锦儿的话,孟如招也开始仔细回想起刚才说话时候那小姑娘的一举一动。 “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 “就是,” “她从进来时便一直在说,她大阿姐如何如何,此时在家中病重。我拿粽子给她,便是想叫她先拿着粽子回去,照顾一下家中人才是。可她忽而又叫我给她下一碗馄饨。” “我怕是她以为我店中有现成的,便特别说了一句要多花些功夫,” “二娘子可还记得,她那时候和我说了些什么。” “说什么” 孟如招小声嘟囔着,猛一拍手, “‘等得等得,我没什么事’!” “是了是了,她那时说的,就是这个了。” 白锦儿朝着孟如招和挑着眉的石玉宁点头,算是肯定了孟如招的答案。 “是了是了,” “丫头说的是了。” “若是家中当真有个生着病的亲人,怎么还有这闲气功夫,等一碗现下的馄饨呢,” “前面听她的言语,与她口中的大阿姐相依为命,感情是极好的。姐姐没吃饭,怎么又算得上‘没事’呢。” “没错,” 白锦儿笑了笑, “我也是听了她这样子说之后,才觉得十分奇怪的。” “不过看她那副样子,想必也就是个骗吃喝的孩子罢了,舍些吃食也就舍了。只是看着老赵,怕若真是我想的那样,老赵知道了,心中会难过吧。” “哼嗯,若真是这样,倒还真是我小瞧了这些人。” 想到自己可能被骗了,孟如招的表情一下就变得有些生气。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两个妇人的声音: “我说素枝妹子,今年的粽子你是要去买,还是要自己包呀?” “我这成日里缝了几十件衣服鞋子的,哪儿还有力气去弄什么粽子呀。这不打发我家那口子,随便去买些回来煮了吃了就得了。” 听见这段话,白锦儿三人面面相觑。 第四百九十六章 钱银子 “唉,” “没想到,丫头你们家隔了三个铺子的那家缝纳摊子,人家老板娘就叫作素枝。” 石玉宁坐在座位上,手中拿着的是剥开了的粽子。 “哎哟,挑到了肉的,太好了太好了。” 少年瞧见糯米中包裹的油汪汪的猪肉,连带着周围一圈的糯米都瞧着晶莹剔透的;他美滋滋地低头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想来是那小姑娘不知几时听了人家这名字,顺手拿来用了,全当糊弄。” “今日算是看走了眼咯。”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看石玉宁的表情,却没有多少的不高兴, 和他比起来, 孟如招此时看上去,可就愤怒的多了。 “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种人!” 少女愤愤地说着,手中的粽子都快被她捏散了。 “亏我还把我最喜欢的一个荷包给了她,结果竟然是个骗子!” “或许她家确实有些困难也说不定呢,” 白锦儿坐在孟如招的对面,对她笑笑。店中准备的粽子已经卖的差不多了,白锦儿此时还留在这儿,就是为了陪自己的这几位朋友坐一会儿的。 “只不过,不是和我们说的那些罢了。” “谢谢你丫头不过,” “并没有安慰到我!” “好好好,那你就尝一口你手里这可怜的粽子吧,” “这是今年的双蜜口味新粽子,你尝一尝,是你喜欢吃的甜口味的。” 听见白锦儿说是甜口味的,孟如招这才放过了手里被蹂躏的可怜的粽子,转而开始解上面的绳子。 “老赵怎么去这么久,这会儿还不回来,” “别是被那个小骗子个给拐卖去了吧。” “拉倒吧,就老赵那个体格,这锦官城里边儿,有多少个人能拐的了他去的了?” “估计啊,是你侬我侬地,拉着手互诉衷肠呢。” “呸呸呸——” 眼瞧着这两人又要绕回到刚才争论的话题上去,白锦儿摆了摆手,连忙打断: “好了好了,” “我想是那小姑娘不想叫老赵真正发现她住在哪儿,所以故意打绕了些。这会子走回来,肯定要花些时间的。” 这边白锦儿他们三人凑在一起说着话,那一边的林信平,躲在柜台后面,眼神试探试探地往他们那边的看。看了一会儿,他从柜台后面出来,走到白锦儿那一桌的旁边。 “那个,阿姐,” 忽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三人的注意,白锦儿他们一齐看过去,就看见林信平站在他们身边,动作瞧着有些扭捏。看见他,白锦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还在这儿信平,” “我不是叫你先回家了么,待会儿我自己收拾完之后也就回去了。” “我知道阿姐,我马上就走了,只是我听见你们好像在说那个,阿姐叫我看的姑娘,所以从才过来的。” 他这话一落,孟如招和石玉宁将目光投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我方才想着,” “毕竟信平也是住在临云坊的,我想,他或许从前会见过这个姑娘也说不定。” “说的也是。” 白锦儿说的话让孟如招和石玉宁都不由得点头认同。 毕竟临云坊的屋子应该是整个锦官城最便宜的,若不是流宿街头无家可归的,家中穷苦的,也一般就居住在临云坊之中。 “那你说说信平小子,可晓得那人?” “好像有些印象,” 林信平站在桌边陷入思考, “乍一看没想起来,可是越看,就越觉得在哪儿见过。” “我本来想细细再看几眼的,可是后面她就好像知道我在看她了似的,总不叫我看到正脸。” “是吗,” 白锦儿皱了皱眉。这些话想来刚才那小姑娘还在的时候,林信平不好的告诉自己,这会儿她也是第一次听到。 “那你知道,她说的可是属实?” 少年摇了摇头。 “我,我还是记得不太清楚,但是我只能确定的是,她肯定是住在临云坊的。好像还是比较靠近坊门那边的地方,” “其余的,就不是很确定了。”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好有用的,真是。” “话也不能这么说,” 石玉宁悠悠地在旁边说了一句, “最起码住在临云坊,证明家境确实不是很好,那二娘子你那荷包,和那一荷包的钱,也不算是白白给了不是?” “闭嘴!” 孟如招好不容易勉强将这件事情给压了下去,被石玉宁这么一说顿时又堵在了心口上,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瞧着孟如招这气鼓鼓的模样,白锦儿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喂,喂!” “雀儿!” “雀儿!” 王雀儿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容貌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姑娘正坐在汤饼铺子外面,一条腿立着,一条腿搭着。 瞧见自己看过去,姑娘笑得极灿烂,用力地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银子阿姐!” 看见叫自己的人是她,王雀儿喜出望外,立马一路小跑地跑到了姑娘的面前。 “哎老板!” “来一碗汤饼!多加肉啊!我这妹子可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呢!” “得嘞马上来!” 店里传老板热情的回应,钱银子转而看向王雀儿,拍了拍自己身边空着的位置。 “来来来,快坐,” 钱银子人虽然个子小小的人也黑瘦,笑起来的时候却能看见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为她增添了几丝俏皮和生趣。 “今天想吃什么尽管要,我请客。” “你银子阿姐我啊,今天遇到几个傻乎乎的有钱人,看到没,” 说着,钱银子朝着王雀儿拍了拍胸口,隔着衣服,都能听见那沉甸甸的钱袋的响声。 王雀儿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银子阿姐,怎么这么多钱?!” “哈哈哈哈,还有呢,” 她手往身后摸了摸,拿出一串粽子摆在了王雀儿的面前。 “尝尝,” 钱银子扬了扬下巴,表情满是得意之色。 “你知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粽子,” “这可是白家食肆的,还有今年新出的口味呢。” “就说说我厉不厉害吧。” 听见“白家食肆”四个字,王雀儿看向钱银子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第四百九十七章 厉害 王雀儿拆开了一个粽子,一边满足地啃着,一边偷眼瞧着这边这个,手里抱着一大个汤碗喝汤的姑娘。 “呼~” 将手中的汤碗放下,钱银子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舔了舔唇角之后,又很是豪迈地直接用手袖擦干净了嘴上的油污。 “老板,” “再来一碗水盆羊肉!” “好嘞!” “银子姐,你还要吃啊,”此时王雀儿手中的粽子还只吃了一半。她拿到的是当年白家食肆刚开始卖粽子时候,白锦儿打出的王牌粽子,包裹了葡萄干和桂圆肉的凉州琵琶甜粽。 独特的清香和果干的甜味搭配正好,正是小女孩会十分喜欢的味道。 “这有什么的,” “我这会子才是半饱呢,就是吃完了那水盆羊肉,我啊,还能再吃两个粽子呢。” 听了她的话,王雀儿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粽子已经吃了一半还多,顿时有些舍不得,吃相也从刚开始的狼吞虎咽,变成了小口小口的品尝。 剔着牙的钱银子瞧见了,轻嗤了一声, “那么小家子气做什么,吃,吃大口的,不够我这儿还有呢,” “别只吃这一种口味的,还有别的口味呢,等你吃完了这个啊,我再拿另一种的给你尝尝。” “真的吗?!” 王雀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看着钱银子的眼神里,满是欢喜。看的钱银子都笑了,咬在齿间的牙签上下晃悠。 “来咯两位客——” 说话的功夫,老板已经抬着两大个陶碗出来——老板看着四十多岁,头发较别人的短些挽了个揪,又用块青布裹了头,满脸笑容地从铺子里走出来。 “这位小娘子的水盆羊肉,这位小娘子的汤饼,” “慢用,慢用啊。” “谢谢老板——” 钱银子对着店老板咧嘴一笑,抄起筷子,就开始呼噜呼噜地往嘴里送刚出锅的羊肉。看她这副模样,王雀儿算是相信,她确实是只吃了个半饱的。 把手里的粽子吃完,王雀儿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饱了;可看了看自己面前那热气腾腾的汤饼,她还是咽了咽口水,拿起了筷子。 “慢慢吃,不着急,” 钱银子看着王雀儿,似乎是知道她已经吃的饱了,拿着手里的筷子,朝她那个方向点了点。 “难得今天我阔绰一会,以后啊,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遇到今天这样的好运呢。” “那银子姐,你今天拿到的这些钱,都要拿回去给品叔吗?” “给肯定要给的,” 听见王雀儿说的那两个字,原本还很开心的钱银子顿时跨下了脸来,羊肉也不吃了,筷子在碗里和弄着。 “若是出来这么一天一些钱都弄不到,你当他会放过我?” “不过这么多,我得藏些在外面当底子才行。” “那这些粽子” “粽子呢,咱俩就吃了,” 说着,钱银子把剩下的那几个粽子,一齐在王雀儿和自己面前排开, “要是叫那老混蛋知道我能在白家食肆这儿要到东西,以后他准叫我天天都要去那儿的。” “说不定,我藏着这点钱,都要叫他发现了。” 钱银子一边说着,一边挑了最大的一块送进嘴里。 “再说了,”嘴里吃着东西,钱银子说起话来都有些含糊, “那白家食肆那小老板娘,可不是个善茬儿。你别看她那么丁点儿大的年纪,眼睛倒是毒的很,脸上笑得温温柔柔的,” “我估摸着啊,她是已经看出我在骗她的了。” “是吗,” 王雀儿吹了吹筷子上的面条,望着钱银子。 在他们这一群人里,是都知道白家食肆的老板,已经从之前那个老翁,变成现在这个小姑娘了——她年纪极小,好像都还没有及笄, 却做的一手好菜,店铺的打理也是井井有条的。 说起来白家食肆现在的生意,要比以前都火爆多了。 原先也有人觉得,那小娘子年纪如此轻,一定是极好糊弄的;可好些人去试了试,却都碰了壁回来。 那小娘子心眼倒是不坏, 若是孩子老人,缺胳膊短腿的人去讨,她出手倒是大方;可次数多了,她就慢慢断了。老人就罢了,那些孩子,她甚至还会叫人去搬个什么拿个什么的,才能换来几个钱。 至于那些年纪正壮的, 她更是分毫不给。 长此以往下来,去的人也就少了。 这软的不行,你说要不来硬的? 那你倒是想的简单了。 白家食肆在这条街开了几十年了,家里虽无什么青壮劳力,但爷孙俩都是为人处世的好手,这么些年下来,积攒了不少的人脉,在整个西市里,也算的上一句德高望重, 就是蜀县的不良帅和大部分不良人,与他们关系也是极好的。 这小娘子开店之后,听说连续两年拿了秋分会的魁首, 于是店中的客人,除了从前的那些,还多了许多他们招惹不起的贵人。 这样子下来, 谁还会不识趣地去招惹呢?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钱银子说,若是叫那个叫什么品叔的,知道她能在白家食肆那里要到东西, 以后保不准,就要逼她专门去那个地方讨东西了。 “那银子姐,那个小老板娘,要比你还厉害吗?” “哈哈哈哈你这个丫头,怎么总是这么会说话,这么讨人喜欢的~” 钱银子哈哈一笑,伸出手狠狠揉了揉王雀儿的脑袋。 “我自然是比她厉害的,” “日子过的那样子舒服的小孩儿,哪儿能有我们这种,早早就没爷没娘的孩子来的厉害,” “你说是不是?” 王雀儿抿了抿嘴,脸上流露出一丝失落。 “银子姐,” 她开口说话,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惆怅, “你说,为什么我们阿爷阿娘,会不要我们呢?” “谁知道呢,” 钱银子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面前的大碗,咕咚咕咚地将碗里剩下的肉连带着汤,灌进了嘴里。 “啊~呼~” “爽!” “咚”的一声,少女笑眯眯地将碗放在了桌子上。 “他们不要我,” “我还不要他们呢。” “等着以后我发了财,要的是他们后悔。” 第四百九十八章 成了 “阿翁!你来尝尝这一次我做的!” 白锦儿兴冲冲地从厨房里面走出来,虽然语气上听着是欢呼雀跃的,但她走的却很小心, 原因呢, 就是她捧在手中的那个大碗。 “阿翁阿翁,” “你快来尝尝呀” 伴随着的少女的话音起落,悠闲地躺在院中躺椅上的白老头,这才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听见了听见了,” “小声些。” 说着,老人扶着躺椅的扶手,坐起了身。 从那日祖孙俩的促膝长谈之后,白锦儿和白老头都十分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有关白老头病情的事情。他们打心底里知道有些事情即使是再不愿, 也没有什么能改变的办法。 人短暂又漫长的一生之中,要经历的这样的事情还太多, 可就算是这样,日子也还要接着过下去。 这是一种悲哀的背负, 却也正是,芸芸众生不可磨灭的光点。 “你呀,总是嗓门儿这么大,倒是再把人家吓着。” “嗓门大多好,万一以后要去摆地摊了,我嗓门大,我还能吆喝呢。” “咱们家好好的铺子你不待着,还能又摆地摊的时候?” “万一,万一嘛。” 说话间,白锦儿已经将碗摆在了白老头的面前。 白面,清汤, 切片的羊肉铺最上面, 羊汤的味道香的不像话,打白锦儿刚把碗端出来的时候,香味就溢散了整个院子。 若是白家的邻居,此时或许会想, 这家人,又在做什么好吃的东西呢。 “阿翁尝尝尝尝怎么样,” 白锦儿将调羹递到白老头的面前,面上笑呵呵的, “我自己倒是觉得很好吃的,出来之前啊,我自己都偷偷吃了一碗了。” “阿翁你尝尝,给我些意见。” “好了好了,我这儿不是正要尝么你这丫头。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叫老头子都下不去勺了。” “噢,” “那我不说话了。” 白锦儿乖巧地闭上嘴,但临了也不忘了来一句: “阿翁你快尝尝。” 白老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尽是无奈的宠溺。 他手中的调羹伸向了碗,不过却是先将盖在上面的羊肉拨弄开, 然后就看见了藏在羊肉底下的,几片煮熟的青菜, 还有好像熟透了的橘子一样颜色,一排切的整齐的条状东西。 白老头就知道, 或者说, 他正是为了找这个,这种东西。 “这又是你从不知道哪里来的行脚商,买来的东西?” “唔,嗯,这个” “没事,” 白老头出言,打断了白锦儿支支吾吾的对话。 “你不愿意说,也没事。阿翁相信你。” “从两年前开始,你便不时地会,拿出这些,我从没见过的东西来。什么辣椒,什么土豆,那个番茄,” “还有那像极了面粉,却不是面粉的东西,叫什么,淀粉的,” “这些东西,莫说见过,这整天底下,怕是听说过的人都没几个。” “你不要觉得阿翁我断言了,” “阿翁年轻时候,也是走南闯北,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玩意儿的人。” “你这些东西,最起码现在的大唐,是不会有第二个人有的。” “阿翁曾经也很想弄明白,你究竟是从哪儿拿来这些东西,但是到了现在,阿翁却没有那么想知道了,” “因为从这两年,你的所作所为看下来,” “你拿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做出一道好吃的菜。” “只要这样子,就够了。” “如果一个厨子做的东西不好吃了,如果一个厨子,放弃了让自己做的东西变得好吃,他对不起自己手里的刀,对不起盛饭的碗,也对不起他所用到的所有材。” “你想让自己做的东西好吃,这一点,就让阿翁觉得很欣慰了。” “阿翁相信你,” “你是阿翁养大的。你是怎样的孩子,阿翁最清楚不过。” “如果是你不愿意告诉阿翁的事情,那么阿翁就认为,那是你自己能处理好的事情,不需要阿翁的帮助,阿翁相信你,” “所以你不说,阿翁也就不会问了。” “不过阿翁要先和你说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虽说你找到的这些东西,不外乎瓜果蔬菜,柴米油盐,但就算是这样,若是真遇到有有心要逼你说出所以然来的人,” “还是要千万小心,斟酌使用才是。” “如今没有出现的问题,不代表以后不会出现,” “你年纪逐渐大了,也要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至理名言,” “你明白了吗?” 白老头说话的时,隐隐的关切之情掩藏在平淡的语气中;他此时的淡然,就好像是已经对白锦儿的一切了如指掌, 可白锦儿自己知道, 自己究竟隐瞒了这个抚育自己十四年的老人多少。 听着他说出的话,白锦儿只觉得心潮翻涌。想到老人可能很快就要离自己而去,白锦儿咬了咬下唇,心中暗暗下决心,要将系统的事情全盘托出。 这边的白老头说完了,不知道此时的少女正做了怎样的决定他并不是使手段要叫白锦儿将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自己, 而是像他自己说的, 他最关键的,还是要将后面的那一番话告诉白锦儿。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什么样的父母长辈,才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呢?哪怕是没那么出人头地,没那样多的钱财, 在他们看来, 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自己的一生,便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 他马上就要走了, 不能陪着她再长大一些,不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倾囊传授。 他要比别人更忧虑,更加不能放心。 至于白锦儿现在心中所下的决定,他却是完全不知道了。 白老头动了调羹,他先尝的是白锦儿加进去的这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光看外观,像是什么瓜果。 而这边,白锦儿已经简单地将前世今生在脑海中理了一遍,就要开口告诉白老头。 可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机械女声,却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 “请宿主仔细考虑自己的决定。” 第四百九十九章 声音 “系统?” 白锦儿一怔,似乎是没有想到系统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打断自己的想法。 “思考什么,” “系统,我记得,你并没有说过,你的事情我必须向别人保密吧?” “的确,我们之间并没有这样的保密约定,” “那你为什么要我考虑?” “我提出让宿主考虑,是站在宿主,和宿主在这个世界唯一剩下的亲人角度提出的。” “为什么?” 女声的语气平静地陈述着,虽然平常她说话已经是没什么感情的状态,但此一时在这样的情况下听着她的声音,不免也会让人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宿主的阿翁已经是高龄,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和构架已经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 “宿主就是将我的存在,已经宿主究竟是如何从千年之后的未来,来到这个地方的事情与这位老人细讲,恐怕老人也是难以消化的。” “宿主要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就算是在你原本的那个时代,也绝对是惊世骇俗,难以解释清楚的事情,” “严格来说,宿主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 “你到底是如何穿越了时空,来到这个地方来的吧。” “将这样的问题抛给一个年迈的老人,宿主未免心狠了。” “况且,宿主阿翁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出于人道和孝道,我认为现在,也并不是需要老人家去烦恼这种无关轻重事情的时候,” “宿主,我希望你,仔细的考虑我说的话。” 听完系统的话,白锦儿沉默了。她望了一眼正品尝自己做的羊羹的老人,抿了抿嘴。 “阿翁,” “味道怎么样?” 白锦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她的脑袋里很乱, 满满都是今天白天,白老头和自己说的话,以及, 系统和自己说的话。 说不出究竟是在烦恼些什么,也说不上具体的是由,但白锦儿就是难以入睡,即使是闭上眼睛,也觉得自己的大脑无比的清醒。 于是,她只好睁开了眼睛。 屋内静悄悄的,屋外也是静悄悄的。这儿的晚上没有夜夜笙歌,一入了夜,整个世界好像都寂静下来, 白锦儿熄灭了蜡烛, 听见外面的打更声音,估摸着现在应是亥时。 还是睡不着, 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少女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她此时面向着屋顶,隐约能看见藏在浓墨似的视界中的顶梁。 她今年年初的时候,将上元节祈福时拿到的红绸,绑在了上面。 原本是祝愿今年顺利平安的, 可是现在看来, 好像有些强人所难了。 白锦儿躺了一会儿便坐了起来,既然睡不着,不如想想试菜会的事情算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摸着黑站起来,又一路摸着黑,找到了火折子,吹亮了上面的火星之后,点燃了摆在桌上的小油灯。 一点如豆的火苗瞬间点亮了白锦儿四周的环境, 好像一个琥珀打磨而成的灯罩,将白锦儿笼罩其间。 少女盘腿在桌前坐下,她双手撑着脸,望着那一点火苗在灯芯上燃烧着,投映在她的眼中。 白天阿翁说,自己加进去的那个东西是无关紧要的。并且因为旁人没见过的关系的,容易叫食客心中增添对这道菜的期待, 但若是吃进嘴里的时候没有多大味道上的惊艳,反而会叫食客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 那就, 不加进去好了。 白锦儿放下一只手,在桌上轻轻敲击着。 “喵呜——”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吓得白锦儿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这大半夜的听见这样子的声音,实在是很吓人。 白锦儿拍了拍胸口,又坐了一会儿,犹豫地站起身来, 这声音,是小黑? 白锦儿不确定, 但是在她的印象里,并没有听到过小黑发出这样子的声音。 她从床铺边拿起自己的外披套上,穿着鞋子打开了门。 “嘎吱”的一声, 听上去有些尖利的刺耳。 白锦儿并没有直接出去,而是扶着门边,探头往门外看了看。院子中照样是静悄悄的, 月光如水一般流淌了遍地, 只有那株树下,有着密密匝匝投下的树影。 院子里没有人。 白锦儿从自己房中走出,她并没有关上房门,只是打算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小黑发出的那样子凄厉的惨叫。 可是院子中除了她和那棵老树之外,别说猫了,连只耗子的影子都不见。 还好得是,这个季节的夜晚,已经很是温暖了。 “小黑,” “小黑,” 白锦儿压低声音叫了几声,想要找到那只调皮的小黑猫。 并没有听见熟悉的喵喵声,白锦儿走到了大树下,抬头看了看,它有没有和从前一样,趴在树枝上歇息, 白锦儿没瞧见它的身影,反而是看见了树干上,似乎有一道抓痕。 “咕咚,” 水井里忽然传来一道声响,惊得白锦儿立马转身。她快步走到水井边低头看了看,只见里面激起淡淡的涟漪,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刚才那个,好像是有东西掉落进井中的声音 可是白锦儿此时看着井面,里面只有一弯清亮的月钩罢了。 该不会 不会不会! 白锦儿连忙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自己又不是真的古代人,难道还会相信怪力乱神这种东西吗? 看来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果然容易叫人胡思乱想, 自己还是赶紧回去睡觉吧, 明天还要开店呢。 心中默念几声阿弥陀佛,白锦儿转身,快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可就在这时, 白锦儿又忽然听见,白老头的房中传来了碰倒东西的声音。少女立时站住了脚步,她回过头,看向白老头的方向。 想到最近白老头的身体状况,白锦儿立马走了过去,抬起手,开始敲白老头的房门。 “阿翁,阿翁,” “你没事吧?” “阿翁!” “阿翁你还好吗?” 急促的敲击声中,并没有听到老人的回答。白锦儿皱起了眉头,心中开始慌张起来。 “阿翁!我进来了!” 说完,白锦儿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开了房门。 第五百章 是他 白老头的房间也是昏暗一片。 只是被白锦儿推开了门,才有一些光透了进来。 少女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去适应那黑暗的环境,可等她看清楚眼前景象时,心跳却好像都骤然停止了。 “你” 张了张口,咽喉像是被人扼住,只说出来一个你字, 白锦儿双眸睁大,脸部肌肉微微颤抖,瞧着面前的人,眼中满是愤怒,与难以置信。 白老头确实没有睡着, 他此时站在屋子中间, 也好像白锦儿看着自己似的,看着白锦儿。 只是这屋子里,并不只有他们祖孙两人, 一把明晃晃开了刃的匕首,横在老人脆弱布满皱纹的颈间。 匕首的另一端延伸之黑暗中,黑暗中,白锦儿看得见一双好像蜜蜡似的眸子, 冰冷地看着自己。 白老头的脚边,是被打翻的油灯。 “退出去,” 熟悉的沙哑声音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白锦儿嘴唇蠕动,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 “你放开我阿翁” “退出去。” 再一次的重复下,带上了些许的焦躁。 白锦儿知道这是他处于崩溃边缘的表现,为了白老头的安全,她只得慢慢的,一步一步地朝后面退。 还好, 伴随着白锦儿的退去,那个挟持着白老头的人也带着自己手中的凶器,和被控制在身前的老人,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前面走。 随着二人的僵持, 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也逐渐暴露在月光之下。 头发比白锦儿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短了,高高的扎着,只有短短的一小截发尾垂在脑后;脸上从右眉骨横跨鼻梁延伸到嘴唇的上方,有着一道令人难以忽视的,虬结的伤口, 令本来还算是清秀的面容,多了些支离破碎的凶狠。 身材更高更瘦,宛如抽了条的柳枝, 夜行衣穿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就好像是浸了墨水的柳叶儿,带着生人勿近的锋利。 只有那双眼睛, 没什么改变, 还是和白锦儿最后一次见他时候一样,光是看了, 就叫人心疼,又害怕。 “你放开我阿翁,” 少女说话的语气有些颤抖,她眼看着那匕首夹在自己亲人的脖颈上,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的她,此时大脑中一片空白。 “你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你放开我阿翁!” 小景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姑娘,看着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握着,看着她藏在衣料下的身躯发出小幅度又有规律的颤抖,看着她的双眼, 他知道, 她现在一定极恨自己。 他终究还是找来了,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 在锦官城中,四面楚歌,风声鹤唳的状况下,他还是来这儿了。 手中的匕首不自觉握紧, 他看着她的瞳孔骤然一缩,就连脚步都差点往前迈了一步——但她还是控制住了,只是身体颤抖的幅度,比刚才要大上许多。 “你放开我阿翁,” “我们不会报官,” “这屋中,你要什么,只管拿走,便是,” 他瞧见她的眼眶中水光渐盛,似在其中打转,却不落下来;不由得有些说不出的无力和不满, 哪怕是到了这样子的时候, 她却还是能如此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没有感情吗, 又或者是,根本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呢? 那日他分明瞧见她与陶家那人从城外游舫下来, 双眸红肿,面上却笑着。 这又是为何。 难道说,她所有悲欢,失控的情绪,只在那人面前展露吗。 想到这里,小景手中的匕首,又往老人的皮肤上靠了靠。 “住手!” 白锦儿登时落下泪来。 她此时浑身颤抖,已经说不清楚究竟是害怕,还是愤怒。 她一双眼睛瞪得通红,死死盯着站在老人背后的少年,再开口说话,却已经带着喝骂的语气。 “我们家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子回报我们的?!” “深夜闯入我的家中,挟持我阿翁,” “挟持这个从小到大,助你疼你的老人!”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我阿翁已经染了重病!” “他活不了多久了!”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你要是伤他一丝一毫,” “我发誓,我发誓,” “就是找遍天涯海角,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白锦儿字句咬牙切齿,她只恨自己身上的系统是个做饭系统,却不是那些,能叫人变成武功高强之人的系统, 她只能双手紧紧握住, 睚眦欲裂。 “你唯一的亲人去世时,是谁帮你料理下葬的,” “你阿婆去世的时候,你他妈连个面都没露!” “你知道她去世的时候,有多难过吗?” “我等了你一整天!” “我以为,最起码你会回一趟家,看看她,” “可你呢,你去了哪里,你去了哪里!” “你是人吗?” “你还有没有心?” 小景沉默地听着白锦儿对自己的责骂,他没有开口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白锦儿不断地骂着, 好像是积攒了许久的怒气,忽然就在这一时间,全部爆发了出来。 但她不只是为了解气, 对方没有阻止她,想必这会子这说话声,早就已经传到了隔壁住户的耳朵中去了。想来此一时,已经有人去找不良人或是城守军了。 白锦儿说完,她的呼吸依旧急促;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那依旧横亘在白老头脖颈上的匕首,咬着的下唇似乎要吣出血来。 半晌, 才听见那人开口, 用他沙哑的嗓音,说道: “我要钱。”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但是白锦儿却松了口气。她喝了一声你等等,快跑进屋中拿出自己放在枕头边的荷包,丢在了距离两人较远的地方。 那荷包中装的,是白锦儿这三天挣到的钱。 重重地落在地上,能听到沉闷的“咚”的一声。 “钱,” 她冷声开口,那意思,是要小景过去拿的时候,她就将白老头拉回自己身边来。 少年的眼神在那沉甸甸的荷包上落了落, 不算新的荷包,正中间绣着一朵牡丹花的图案, 自不是白锦儿绣的, 她绣不出这样好的荷包来。 “不要给他。” 可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白老头,忽然开口。 第五百零一章 我要走了 “阿翁” “阿翁你在胡说什么!” 听见白老头的话,白锦儿立时慌了。她拼命地朝着白老头使眼色,一边强装着镇定,艰难地小景开口说道: “钱就在那里,你拿去。” “我们家里也没有多少钱,这你是知道的。” “那些钱你拿走,我保证不会向官府告发你,” “你放开我阿翁,” “我们什么都不求。” “丫头,你不用说了,” 此时,白老头再一次说话了。他看着白锦儿,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语调声音竟是十分的平和,听不出什么波动和白锦儿那样子的惊慌无措。 “小子,你听好了,” 这一次,老人的话,是对着小景说的。枯哑的嗓音带着沉静,就好像这一时,并没有那样一把锋利的兵刃,就架在他脆弱的即使用手,也能轻易扭断的脖子上。 “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你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我答应过阿芙,在她走之后,不会再对你有任何帮助,从那一日起,我与你这小子,便不过是过路之人的关系罢了。” “今日,你闯进我家中,惊我二人,掳我钱财,害我性命,” “这便是你做下的孽,往后日日夜夜,你都要背负着这样的罪孽,即使到你死去那天,也不会消散。” “你要记得,” “九泉之下,即使没有人会等你,你所做过的这些事情,也会一直陪着你。” “你大可将老头子如一个陌生人一般杀死,” “我绝不会向你乞求,也绝不会求你留我一条老命。” “但你若是还有那么一点良知,” “不要伤害她。” 老人的视线在白锦儿的身上停留, “你要钱,就杀了我,” “但只要我活着,这个家里哪怕只是一枚钱,你都不要想带走。” 万籁俱静。 谁都没有说话,包括白老头自己,或是他身后的少年, 若不是那柄匕首依旧横在老人的颈间,白锦儿甚至都要产生那种错觉,他已经离开了。 可是, 他没有。 白锦儿的心跳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发疼——她盯着那银亮的光泽,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白锦儿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那令她惊惧的亮光,却渐渐掩没了。 小景将匕首慢慢地从白老头脖子上收了回来,白锦儿粗略瞥见,他似乎是藏在了身后,只一瞬间就看不到了。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小心翼翼地朝前面挪了几步。 虽然小景已经将匕首收了起来,但是他毕竟还是距离白老头太近了,白锦儿拿不准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敢贸然就冲上前,怕再一次激怒了他。 可白锦儿刚刚这样子想,就看见小景,竟然开始往后退了几步。 这一次,白锦儿不再犹豫了, 她几乎是用了这辈子和上辈子最快的跑步速度,冲上前去将老人拽到自己的身边;同时她将老人护在自己的身后,浑身肌肉紧绷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刚才她丢出去的荷包还在那儿,白锦儿并没有去把它捡回来的打算。她不介意小景就拿着这一袋钱离开,不如说,她希望的就是这样, 要是他能就这样拿着这一荷包的钱离开,对于白锦儿来说,便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她眼瞧着那人,同时心中想着那不良人怎么还不来, 只要对面的人有任何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小动作,都会叫少女的汗毛倒竖, 可他始终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 一句话也不说。 “我要走了,” 忽然,她听他说了这么一句。 “那你快走,” 白锦儿的声音较刚才还是平静了许多, “要是到时候不良人来了,我怕你走不了了。” “不是指离开这里,” 他的嘴一张一合, “我是指,我要离开这锦官城了。” 听见他的话,白锦儿的眉头皱起。 “你要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 问题与回答之间没有任何的间隔,好像是,他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 “反正是不在这里了。” “这里,已经没有爱我的人了。” 话音落,他忽然顿了——白锦儿也不说话,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奇异的凝重。半晌,他才继续开口说道: “我不会叫他们抓到的,” “不会有人抓到我的。” “你,” “知道什么地方的荷花,开的最好吗?” 白锦儿皱了皱眉头,她刚想开口,忽然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虽重叠交错却不杂乱, 看来是有许多训练有素的人往这边过来,由远及近。 是刘叔叔他们过来了! 白锦儿心中一喜,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时候,忽然一阵风,从她的身边掠过。等她再回首时,发现刚才还站在她面前的人, 此时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远处的屋顶上却有一道黑影极快地闪过, 就好像是一只黑猫,在屋檐上来回翻越。 有人察觉到了那道身影的远离,立马大喝一声跟着追去;白锦儿依稀辨认得出,那是不良人当中的一把好手, 当真是能飞檐走壁的人。 一时间脚步声乱了, 叱骂喊叫声,和火把燃烧的声音, 白锦儿的鼻子似乎能嗅到陈旧的黄泥土混合着燃烧桐油的味道,这种味道实在是算不上好闻, 这一时间,竟嗅起来如腐坏的血液一样令人难受。 “白翁!小锦儿!” 门外响起敲门声, 刘骜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焦急,白锦儿立马过去打开了院门,只看见清一色穿着玄色袍子,带着幞头的不良人站在他们院子外,为首的正是刘骜, 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男人面上的严肃神色这才算是平和下来。 “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 瞧见那面前这么多壮汉,白锦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她朝着刘骜点了点头,可随即便侧过身,让出一条可以让刘骜他们进来的道路。 “只是我阿翁方才被他擒住了,” “刘叔叔你进来看看,我阿翁可有伤到什么地方?” 第五百零二章 分离 汪泉将手中的药枕枕在了白老头的脑后, “叔,你好好睡着,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叫我就是了。” 又与白老头叮嘱了几句,汪泉才走出屋子去。 这是汪泉的私宅,在距离西市极近的一个坊;住的这么近,自然是方便有人夜晚发了疾病,破了宵禁令来看病的病人。 可没想到今天,竟然迎来的是白老头和白锦儿祖孙俩。 汪泉家中无甚摆设, 平常会客用的厅中也不过一张小桌,几样茶具罢了;倒是后屋的药房中,列着满满当当装着各种药品的药柜。 汪泉未娶过妻,家中从前只有弟子王小真同住,如今王小真既成了家,便也携着家中妻眷出去自己住了, 因此这还算大的一个房子,如今便只有汪泉一个人住。 白老头身上并未明伤, 只是汪泉说方才的那番折腾恐有惊发,所以最好的还是让白老头在这里待上一个晚上,比较保险妥当的。而白锦儿年纪尚轻,又是女孩子家家的,莫说白老头了,就是汪泉也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家中, 故而也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叫着白锦儿在这歇。 此时看过了白老头的情况,汪泉从后屋出来;走到前向门廊的时候,正看见白锦儿坐在门廊处发呆,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今夜虽不是满月, 但月亮也是明亮亮的, 那一点云散了,愈发看得好像是用银子打的一样。 “小丫头,还不睡觉?” “明日,不开店了?” 听见身后的声音,白锦儿从怔神中清醒过来。她回头瞧见汪泉,对着男人笑了笑, “明日不开了,” “我去早些,和店中的小伙计说一声,便接着阿翁回家去休息了。” “不开也好,” 汪泉说着,来到白锦儿旁边一些的位置坐下——他们中间大约隔了两个人能坐下的空儿,汪泉坐下之后也学着白锦儿,抬头望着天空。 “偶尔你们俩啊,也该歇歇了。” “我活了这么些年,像你这丫头这样子不好偷闲的店家,还真是头一次见。” “是该休息几天了。” “汪叔,我阿翁没事吧?” “你要说今天晚上的,没事。” 汪泉看了一眼白锦儿, “你阿翁都和你说清楚了?” “嗯。” “唉,早说清楚些,也好。总好过那天真的来时,手忙脚乱的。” 白锦儿没有说话。汪泉侧目瞧着这张尚显稚气的脸,也不免得在心中叹息一声,老天也是无情了些。 白锦儿的身世他自然也是知道, 十四年前,那时候自家老头子还在, 白翁抱在怀中包袱里,可怜兮兮的小丫头, 如今这十几年一晃过去,却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可惜,可惜, 终究是上苍垂怜的这么一个不是血亲甚过血亲的人,终究还是要先这么久,离去了。 想到这里,汪泉不由得戚戚。 “你也不要埋怨你阿翁,他,也是不想你伤心难过” “我知道,” 白锦儿扯了扯嘴角,缓缓开口道。 “只是,如果阿翁能早些告诉我,我就能再好好珍惜一些,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了。” “汪叔叔,你说,” “人总会死的,” “是那些先走的人比较难过,还是那些后走的人,比较难过呢?” “这样的问题,汪叔叔好难回答你” “没事的汪叔叔,” 白锦儿抬起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擦了擦眼角。 “我只是,随便那么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汪泉望着白锦儿良久,良久,叹了口气。 “我阿娘去世之前,她和我阿爷商量好,那天晚上,将我叫进了屋中,将她所剩日子不久的事情,诚实地告诉了我。” “她是生我时坐了病根,这么些年我父亲虽然极力帮她调养,却还是没能留住,他们夫妻二人能同生共死,” “不过我阿娘说,能瞧见我平平安安的长大,学得了父亲的医术,便已经十分的满足了。” “父亲甚至将她的病缘和病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却和我说,告诉我这些事情并不是想要我愧疚,而是我作为一个大夫,或者说只是一个单独存在的人,有些事情的发生,” “他们的联系是已经客观存在了的,” “而不再是混杂了世俗伦理缘故,要叫人做无用背负的。” “也就是说,我应当知道,母亲的病是怎么来的;但这是她选择赋予了我生命时付出的代价,她已经向命运偿还了,便不需要我再自作主张的去偿还。” “后来,我便算着日子,送着我阿娘离开我们父子。” “从那之后,我便习惯了将生死的界限看的很平和。称不上淡然,也绝不是模糊,” “只是我知道,无论你多么的恐惧和抵触它,那条界限就在那里,” “即使你蒙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该来时,它还是会出现。等你睁开眼睛,开始倾听的时候,可能你为之难以割舍的理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直面它,也许很残忍,也许难以接受,” “但生死间留给你的那么一点时间,却因为你的直视而变得弥足珍贵。” “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经手过的病人,” “我见识过太多的生死离别,” “我慢慢也发现,或许这样的不舍,与死亡之间的拉扯,那失去挚爱至亲的哭嚎,那锥心刺骨肝肠寸断的分离,” “就好像活生生撕裂血肉般,” “才正是我们这样不舍人间的原因。” “包括来生,包括轮回,” “也正是我们生而在这广袤天地间,对一切的眷恋。” “所以我想,就是难过吧,就是悲伤吧。万物尚且有灵,我们作为人,能为一朵花,一株草落泪,” “与自己挚爱至亲之人阴阳分隔,又怎能叫人清净如冰,古井无波呢?” “先去的人比较难过,后去的人比较难过,这样的事情,本就没有什么好比较的,” “因为我们的心都曾与对方交映,分离之时,” “心中的悲伤,” “都是不需要去衡量的。” 第五百零三章 给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 白锦儿先去店里那边和林信平说了一声,叫他今天不用来开店了,便打算回去接白老头回家——谁知道林信平知道了白老头病了之后,就非要跟着白锦儿过来。 随后在白锦儿的百般推辞之下, 林信平将白老头从汪泉的医馆中,背回了白锦儿的家中。 “你这臭小子,累坏了吧,” 将白老头安顿好,白锦儿出来,正看见林信平扶着墙站在门口,一边擦汗,一边平复着紧促的呼吸。 白锦儿说着,同时快步走到厅下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递到林信平的面前;少年拍了拍胸口,将递过来的一瓢水一饮而尽, 听着他发出痛快的叹息声,白锦儿不由得笑了,伸手拍了拍林信平的肩膀, “不得了了现在,” “力气还真是大了许多。” “想想刚来的时候瘦的好像个小鸡崽儿似的,这会子,竟然已经能背的动人走这么远的路了,” “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我看着啊,快要比我高了。” “阿姐总是说起话来像个老人家似的,”林信平将已经空了的瓢递回给白锦儿,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看了看白锦儿的头顶, “明明就只比我大上一点儿罢了。” “怎么,大上一点就不是大啦?” 曲着的指节在林信平的脑袋上敲了个响, “就算等你真的比我高的时候,我也是你的阿姐知道了没。” “知道了知道了,” 林信平捂着被白锦儿敲过的地方,半无奈半认命地点头。 “狗丫头啊,” 就在这时,白老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锦儿和林信平一齐看过去,正看见白老头已经从铺着的床铺上坐了起来,看着他们的方向。 “人家信平这么辛苦的把我这个老头子背回来,你留人家吃个早饭再走。” “阿翁刚刚才叫你躺好的你怎么又坐起来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躺回去。” “哎不用啦阿姐,” 林信平连忙喊了白锦儿一声,同时又伸着脑袋,朝着白老头的方向说了一句“不用了白翁”。 “阿姐我就不在这里吃了,” “阿云已经在家里弄着了早饭,我要是的不回家去吃,她估计又是要生气的。你和白翁吃就好了,我这会子就要走了的。” 说着,林信平便对着白老头的方向行了个礼,随后在白锦儿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跳下了台阶, 对着她咧嘴一笑。 到嘴边客套的挽留又被咽了回去,白锦儿看着林信平,也笑了,她双手环胸,从台阶上走下去, “行,我知道了,” “那你就早点回家哈,不要再在外面闲晃了。” “我知道啦阿姐,” “白翁你多保重——” 林信平朝着白锦儿挥了挥手,径直走向白家院子的门口,临出门要关上门板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对着白锦儿用了挥手。 门板“啪嗒”一声被阖上,白锦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转身要往屋子里去,却在转身的一刹那,看见丢在墙角的东西之后,站住了脚步。 那是昨天晚上, 她甩给小景的荷包。 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她还是迈步,往那边走去。 白锦儿走过去,弯腰拾起了地上的荷包——可惜了,这荷包买时还花了三十个钱,虽然不是白锦儿最贵的荷包, 但是上面绣的牡丹花很精致,白锦儿挺喜欢的。 昨日自己丢的用力, 这时候捡起来一看, 已经脏了,蹭上了地上的黄土。 她拿着荷包在身前,伸手拍了拍;昨日沾到的时候,这儿的地好像是湿的,所以轧平整的土变成了泥,沾上了很难清洗的干净。 拍了一下只是去除了上面的浮尘,可染上去的那一块却怎么也去不掉, 白锦儿就放弃了。 她想了想,没有将荷包拿进自己的屋中更换,而是就这样将荷包揣进了怀中, 对此还默默在心中念叨着, 千万不要把我的衣服弄脏。 做完了早饭,白锦儿伺候着白老头吃下,自己也随便吃了点,就和白老头说了一声自己要出去。也不说去哪儿,只说是要出去办点事情,便匆匆忙忙地换了身衣服出去。 白老头向来是不爱管白锦儿行踪这类的事情,独自吃饱了睡下休息之后,白锦儿便锁了门,跑了出去。 她方才在屋中翻找了好一会儿,还以为上次捡的那个东西已经被自己丢了——还得以防白老头问起, 躲躲藏藏的着实不容易。 还好,总算是找到了,没有弄丢, 白锦儿随便找了块包袱布和刚才的荷包放在了一起,便拎着从家中走了出来。 她的脚步目的鲜明, 是朝着西市那边的方向去的, 到了临云坊门口,想都不用想的,白锦儿直转身,朝着里面去了。 那家院子,已经是许久许久没人来过了。 门上的桃符已经被积晒的有了裂痕,上面写的字也褪去,只能隐隐约约地从剩下的几个模糊的字迹中,看出原先想些的东西是什么, 无非是迎庆新年,期望新的一年幸福之类的话语。 白锦儿在身后的荷包中摸了摸, 摸出自己翻到的,白老头藏起来的钥匙。她有些鬼祟地朝四周看了看,见附近连什么过路的人都没有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捅进了锁孔中。 因为好久没有使用过,锁芯听起来的声音就好像是被使用过千百次,然后没有沾湿的抹布拧卷的声音, 但还是顺利地打开了。 白锦儿快步走了进去,将门重新阖上。 这院子, 和白锦儿最后记忆中的比起来,萧瑟太多——院子中那硕大的水缸的水并没有干涸,只是其中种着的莲花早已经枯萎了,干瘪的看不出丝毫从前的模样, 只是尸体漂浮在水面上, 不能叫活着。 白锦儿环视院子一圈,她看了好些地方,好像都没有什么地方,适合用来摆东西的——她不知道这废弃的院子还会不会有人来,她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时性勇。 最后看了一周,白锦儿咬了咬牙, 她抬起手, 将手中的包袱就这样丢进了水缸中。 “扑通。” 第五百零四章 李继铭 “紧张吗小丫头?” 少女看了一眼身边和自己说话的男人,撇了撇嘴, “我紧张什么。” “我连陈公都见过了,在益州,这些人总不至于比陈公的官还大吧。” “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喜欢极了听你这丫头说话。” 一大早,白锦儿穿戴整齐打开门, 一开门,就看见一座好像大山似的身影横亘在自己眼前。 白锦儿先是一愣,在看见来人是谁之后,便叹了口气。 “老叔你过来干什么,” 她边说着,边把身后的房门带上。 “我又不会临时打了退堂鼓,说不去了。” “哈哈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饕的笑呵呵地对着白锦儿说道:“我这不是怕你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路嘛。” 白锦儿斜了他一眼, 看的刘饕的笑声中带上了一丝尴尬。 “阿翁,我走啦——” “知道了,路上自己小心。” 和白老头打过了招呼,白锦儿这才跟在刘饕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坊外走去。 “我先去打听了,来的倒都是些从前见过面的人,” “老董那老小子又是个要死了面子的,想必当着这么多的人,是不会给你什么难堪的。” “好端端的我又没有招惹人家,人家给我难堪做什么。” “噢?可是那人,不大愿意叫你去参加他的试菜会来着。” “是吗,” 白锦儿闻言,看向了刘饕, “好巧,我也是不大愿意去参加呢,只是不知道是谁,” “非得把我叫去的。” “我看要是给难堪啊,应该给某人才是。” “唉,我可真是说不过你的,” 刘饕被白锦儿说的哑口无言,苦笑地摇了摇头。 “那白小娘子我能请问一句么,” “郎君请说。” “你这一次为试菜会准备了,什么样子的一道菜品呢?” “羊羹。” “羊羹?” “什么羊羹?” “什么什么羊羹,就是街上卖的羊羹呗。西市丙街街头,午花羊汤铺子家卖的那种羊羹,” “哎说着我觉得我肚子都饿了,老叔这试菜会大概要开多久,结束的时候我们有空顺道绕去西市吃点儿东西吗。” 听着少女满不在乎的语气,刘饕顿时语塞。 “你,” 他犹豫着开口, “你当真准备的是羊羹?” “我骗你干嘛,当真准备的是羊羹。” 刘饕咂了咂嘴, 他好像是想说什么,但是琢磨半天,又觉得说这话似乎不大适合。身边的壮汉憋的抓耳挠腮的,白锦儿倒是悠然自得的很,丝毫没把刘饕的反应放在心上。 两人出了清云坊左拐右拐,走了一段路程之后,便来在了东市之外。 这试菜会是在玉筵楼办的, 白锦儿还以为,要去董杭家里办呢。她对董杭家的模样倒是挺好奇的,毕竟刘饕和她说过,董杭曾经也是穷孩子出身, 从前也是在西市讨生活的, 辛苦奋斗了大半辈子,才有了如今在东市的这么些成就。 跟你倒是有地方相像,你们两人, 刘饕还和白锦儿说过这样子的话。 得了吧, 少女表示不屑, 我和他可不像,我才不像他似的,活得这么辛苦不坦诚。 刘饕听了,也只是笑着耸了耸肩,没再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 两人进了东市一路向前面走去, 白锦儿每次来,都忍不住打眼瞧着这些从自己身边走过的贵妇人或是千金小姐,她们头上手上让人眼花缭乱的装饰,还有走过时身上淡淡的香气, 都是白锦儿驻目的原因。 当然,幸好她是一位姑娘, 表情动作也不猥琐。 不然若是一个男孩子的话,估计早就已经被人家给斥骂了。 “等以后挣的钱多了,你自然也能买的这些东西。” 刘饕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白锦儿抬头看了看他,不知可否。 她倒不是对这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的东西有多么强烈的需求, 只是单纯的觉得极好看, 又不免叫她回想起博物馆里收藏的那些复原图,或是已经变得和挖出来时候周围的泥巴差不多颜色的出土物。 可惜自己大学不是学历史或是考古的, 白锦儿心想, 要是自己是学考古的,瞧见这么多活跳跳还没变成出土文物的“文物”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 那得激动成什么样子? “老李!” 就在白锦儿胡思乱想的时候,刘饕忽然提高的音量,吓了她一跳。 不光是距离他近的白锦儿,过路的行人或望或停,都朝着这个突然大声说话的男人投来奇怪的眼神, 看着他向着不远处的方向抬起了自己的手,用力地挥舞招摇,像是在和什么人打招呼, 自然,所有看向他的眼神, 又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了他看的方向。 白锦儿也看了过去, 看见一个穿着灰白色袍子,身材中等,头发短少的男人, 僵硬在原地。 “我说老李你跑什么,” 蒲扇大的巴掌落在李继铭的身上,伴随着刘饕豪迈的笑声, 白锦儿看着男人脸上抑制不住的苦闷表情,不由得暗自发笑。 好家伙, 人家那是跑吗, 那只是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厄运,迈出了反抗的几步罢了。而且这反抗的几步才迈出去,自己身边这位可就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别人的身边,用自己友好的蛮力,“摧残”着人家的身体。 李继铭倒是没有多瘦小,算是正常人的普通身材——可是每每站在刘饕身边的时候,他却总看着十分的柔弱无助。 “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啊,咱们朋友一场,你都不和我打声招呼。” 白锦儿看着李继铭的喉头动了动, “早。” 他说话了, 说了这么一个字。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李继铭开口说话,声音沙哑的就好像是挂在火炉里熏干的腊肉。 上次去他的店里吃那赤明炙的时候,他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不过此时看着他这像是经历了莫大劫难的表情,白锦儿心想, 还是不要为难他的好。 “李老板,” 毕竟是长辈,白锦儿还是朝着李继铭行礼了。后者看了白锦儿一眼,点点头,算是回过招呼。刘饕哈哈大笑几声,几巴掌下去,白锦儿还真怕他给李继铭拍的散了架, “正好正好,” “你也是要往老董那里去的吧,” “我们也是。” “来来来,同去,同去啊,” “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他也不给李继铭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大手一搭,半拖半拽似的,拉着男人就往前走,白锦儿没什么法子,也只好跟在身后。 第五百零五章 倒霉倒霉 董杭看见远处来的两个男人,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小姑娘,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就好像是放在热锅上的雪一样。 刘饕和李继铭勾肩搭背地来到了董杭面前,他可是十分爱看董杭这样子想骂自己又偏偏要憋出笑容的表情, 那嘴角咧的,都快到耳根子后面了。 “董老板,我们来了,” “来的可早。” “早,早,早,”董杭说话,只觉得自己的牙根都在疼。 “没想到,刘兄,还真带着白小娘子来了。” “哎,董老板说的这话什么意思,” “这名字都写下了,岂有不来的道理?” “哎我们是不是来的早了,我怎么没瞧见其他人呢?” 说着,刘饕够着脑袋,往董杭身后的玉筵楼里看。 董杭本想深呼吸来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可就是深呼吸这样的动作,他未免都觉得痕迹太重了些;要是叫人家看见,不是又要背后说他这个主人不懂待客之道。到时候传出了不好听的流言,又要叫人他不安了。 既然这样,不如现在就彻底将它压下去。 “是,” “刘兄来的早,” “只是我没想到,刘兄竟然会和李兄一同前来,倒真是叫某意外了。” 好不容易从刘饕“魔爪”下挣脱出来的李继铭,刚刚松了口气,在听到董杭说的话之后,才表现出松弛的脸色立马又紧张起来,朝着董杭的方向,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 白锦儿在背后看着, 还觉得颇有不符合年纪的可爱。 “哦,” “我和老李半路遇上的,这不是知道他也要来你这儿,便邀请他与我们同行了,” “是吧老李?” 瞧见男人摇头动作的戛然而止,董杭对于他刚才说的话表示一万个字的不相信, 还邀请, 说是你将人家挟持过来的,还比较有信服度些。 “那几位就不要在外面站着了,” “虽然距离正式开会还有些时间,但还是请各位进去,饮一杯茶,稍作歇息。” “自然,自然。” 李继铭也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看着棘手的人总算是要消失在自己面前了,董杭心中松了口气;可这气都还没长出完呢,那张欠揍的笑脸又忽然凑在跟前, 差点没把董杭吓了一跳。 “董老板,” “这茶点,有你们家的蜜煎吧?” “有,哈哈哈,刘兄真是说笑了,” “有的,有的。” “那就好,”刘饕很是满意地笑了笑。“毕竟你家这一种茶点里啊,还是那几样蜜煎是最好吃的了。” 这话听在董杭的耳朵里,自然是又叫男人恨得痒痒,他艰难地对着刘饕扯了扯嘴角, 这次连言语上的回答都没有。 刘饕倒也不算是完全不会瞧眼色的一个人,不如说他这样招惹董杭,正是为了好玩罢了——看着董杭已经要依靠不和自己说话来平复心情, 刘饕便不再多用言语刺激他,他耸了耸肩,一把拉住了正要进店去的李继铭的手臂。 “老李,” “咱们同去哇?” 李继铭苦不堪言,这是真不堪言了,武力上又对抗不过好似一座小山似的刘饕,男人只能认命的,被刘饕拽着进去。 而这一边,白锦儿才终于走上前,对着董杭行了行礼, “董老板,今天麻烦了。” 有了刘饕这个样本在前,董杭再看白锦儿的时候,顿时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看上去,是无比的可爱。他此时对上白锦儿的笑容,也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了不少: “哪里,白小娘子客气了。” “某对今日白小娘子带来的菜式,也很是好奇,” “想必也会像上次在草市时,给某很大的惊喜吧。” 董杭这话半认真半客套——毕竟上次他确实也为白锦儿的创意所一惊,只是要说上喜,倒也远远达不到, 更不要还说,董杭心中,始终对于白锦儿有着芥蒂。 谁想白锦儿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反而摇了摇头,然后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董老板这么说,” “今日,倒是要叫董老板失望了。” “我今日准备的,不过就是一道寻常的菜式,这大街小巷的,处处能见到的罢了。” “这,” 少女的双眸直视着董杭的眼, 那其中的坦诚是他极为不熟悉的。 这不符合套路的诚实回答是怎么回事,既不是常见的故作谦虚,却也不是恃才放旷的傲气, 而是直接告诉你, 我不行的这种感觉。 一下叫董杭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这,” “这,白小娘子谦虚了。” 没办法,他只好以默认对方自谦回答的模板来应对了。 “我想就是一道极普通的菜品,在白小娘子的手下,必然也是大放异彩,不同而语的。” “这倒不至于,” “不过是挺好吃的。” 白锦儿挠头想了想,又再一次以十分认真的姿态,回答了董杭的夸奖。 这孩子怎么回事儿? 虽然白锦儿是要比刘饕礼貌的多了, 但是带给董杭的窒息感却丝毫不弱于那个男人。 她的句句话好像都是奔着要堵死自己话头的目的来的。 董杭自诩活了这几十年,就算不能称一句舌灿莲花长袖善舞,但也算是察言观色圆滑的一把好手了, 如今面对着这反而是真相似的话, 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思来想去, 董杭发觉自己想回答的话,竟然也只有那好吧这样简单的三个字。 可这样是不行的, 他不接受。 “那,那,那,” 连连说了三个那字,董杭不由得吸了口气。 “那好啊那,某就期待一下,白小娘子的手艺了。” “嗯。” 她竟然朝着自己点了点头! “那董老板辛苦在这儿站着了,我就进去,追老叔去了。” “去,去吧” 看着姑娘的背影在自己的面前消失, 董杭忽然有一种晕眩的感觉。他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只手扶了扶旁边的雕着精致雕花的门柱。 这位一直活得还算得意的中年男人,第一次有了怀疑人生的感觉。 自己到底是倒了什么霉,怎么就偏偏沾染上这两个,这两个 哎! 第五百零六章 蜜煎 “哎老李,” “老李你上哪儿去啊老李——” 刘饕看着几乎是用逃跑似的步子消失在自己面前的李继铭,朝着男人迅速缩小的背影伸出了自己的手, 可惜被他呼唤的人并没有任何停下的打算, 别说停下, 连回头的意思都丝毫没有的, 很快就消失在了回廊的那一边。 刘饕放下手,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 “唉这人,好冷心啊,” “你说是不是小丫头?” 站在他旁边的白锦儿看了,都忍不住叹一声—— “我说老叔啊,你就放过李老板吧。” “你不能因为人家不爱说话,就逮着人家可劲儿欺负啊。” “哎小丫头,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啊,” “我这怎么就成欺负他了,我们这叫啊,感情深,你知不知道从前有个伯牙与子期的故” “哎,哎哎哎,” 就在刘饕要开始胡说八道的时候,白锦儿连忙开口制止了他。 好家伙,还要扯上人家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典故了, 要是当年的俞伯牙遇到的是这种画风的钟子期,估计就早就抱着琴先跑了。 “老叔,” “其实你是我心里很佩服的一个人。” “哦?这么说,小丫头你总算是瞧见我的长处了?” “是,” “老叔你每次都能给自己的不要脸找很脱俗超凡的借口,” “其实找到都没什么可奇的,关键是你还真好意思说出来,实在是不得不叫人称道一声,” “真乃一厚脸皮的奇人。” “哈哈哈哈哈——” 听见白锦儿说自己脸皮厚,刘饕不仅不恼,反而还畅快地大笑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对着白锦儿说道: “人活这一辈子啊,这脸皮子该薄的时候薄,” “该厚的时候厚。” “这不该厚的时候厚啊,容易蒙昧了自己良心;这不该薄的时候薄,活着不快乐。” “你别看老李见到我时恨不得躲我远远的样子,等真正见不到我的时候啊,他可是最想的那一个。” 听着刘饕语气里难掩的笑意,白锦儿似有所感——虽然如此,她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相信的态度。 “得了吧,” “我看李老板的模样,可巴不得你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的,才好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丫头,” “等你以后有个这样子的朋友啊,你就明白了,” “我这样逗着他啊,其实是逼着他,” “不然我们这些人啊,还真是怕有一天这家伙,就为了什么古怪的理由,一句话不说的去了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呢。” “唉,搞不懂,我不和你说了。” 两人一路上说着话儿,便走到了玉筵楼的后院。 玉筵楼原来不单单只前面一栋,过了前厅似的地方,却进了个不小的院子;董杭的眼光不错,最起码在白锦儿看来是这样的, 这院子虽不是大园林那样子曲折弯绕,直来直去的好似四方形,却用池塘花草和假山一干物件装饰的极为雅致。 如果要白锦儿来形容的话, 那些大院子就像行道树,而玉筵楼的这小院子,就好像是盆栽。 精心设计过的,虽然少了几分天然多了几分雕琢,但却是一种精雕细琢的美感, 也别有一番趣味。 绕过院子两边的长廊,便是玉筵楼的后院了;听刘饕说,这后院多是留给城里达官贵人们,要情景环境时使用的, 故而和前厅那排的近的桌子不同,一楼尽是些书画瓷器的装饰,上了二楼,才是真正吃饭喝酒的地方。 白锦儿一路走着一路看, 不得不说,虽然董杭这个人有些虚伪的让白锦儿觉得心累, 但他的审美白锦儿还是十分认可的,既不会太过清雅,也不过于流俗。 不过想想也是, 如果没有个能为那些达官贵胄接受的审美观,想必也很难被那些人认可吧。 刘饕领着白锦儿来到了这次董杭请来的客人们站的那边。 本来白锦儿不应该在这儿的, 她是来试菜会给人家做菜吃的,又不是来尝菜的, 自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正如董杭所说的时间还早, 刘饕不愿白锦儿早早地就去那些厨子待的,此时还空荡荡的厨房那边去,便边说着没干系,边把白锦儿领到了这儿来。 这会子除了他们两人, 还没有别人。 连刚刚跑走的李继铭都没在, 也不知道到底跑哪儿去了。 “哎小丫头你看,还真有蜜煎,” 刘饕的注意力瞬间被摆在旁边桌子上的那一盘盘,瞧着就很精致的小茶点吸引了注意。他迈着步子过去,弯腰从一碟中拾起个不知什么的果干,就丢进了口中。 “嗯——” 白锦儿听着他发出了满足的拉长音。 “你别说,” “这老董做这个蜜煎,还真是有一手的。这城里卖的许许多多蜜煎,就属他家的味道好。听说陈公在招待外来官的时候,送人家走时,都会来这儿包一包百果蜜煎叫人家带去呢。” “就是这么一小碟就要百钱,太贵了,” “还是这样能白吃最好,一文钱都不用花。” “小丫头你也过来尝尝啊,走了这么会儿路,估计口也渴了。” 白锦儿闻言,也从自己站的位置离开走过去, 她打眼那么一瞧, 这桌上少说十一个小碟子,便装了少说十一种不同口味的蜜煎。 有些看的出样子,有些看不出样子;刚才刘饕吃的那一碟似乎是干梨蜜煎,白锦儿拿起一个,放入了口中。 入口便是一股蜜的甜味, 化在白锦儿的口中。 只是和在外面吃的蜜煎不同,董杭家的这些确实入口,蜜糖不会夺了果肉的香味——除了甜味,便是梨子的清甜香气,在白锦儿的口中回荡。 确实是好吃, 白锦儿含着那已经软下来的梨子蜜煎,暗暗点头。 在干梨蜜煎旁边那一碟,白锦儿瞧着有些眼熟。她瞧了几眼,才想起,这正是上次去孟如招家时,孟夫人要自己尝的盐渍梅子, 原来也是这一家的。 难怪当时听着那个名字,总觉得耳熟。 白锦儿将口中的咽下,拿起一个盐渍梅子放入口中。 好咸! 好涩! 刚吃过甜的白锦儿此时吃这个盐渍梅子,格外的辣口。 第五百零七章 就是她 “哈哈哈哈哈,” “这刚吃过甜的便去吃这个,可不叫你把舌头都酸掉了?” “快喝杯茶。” 刘饕瞧见白锦儿缩成一团的脸,笑着递过来一杯茶。白锦儿毫不客气地接过,也顾不得上什么暴殄天物,仰头一口气将茶水饮尽。 “呼” 少女长长舒了口气。 白锦儿自然是尝不出来,这又是什么好茶了的此时于她,不过就是海饮解渴的物什罢了。不过这满满一杯灌下去,白锦儿倒是觉得方才那种难以接受的酸涩感消失不见了, 转而替代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清新感觉。 清新这种感觉本来就是抽象的, 它作为形容词存在,实在是难以叫当事人描述出来, 白锦儿只觉得一股梅子的清香充斥着自己的喉咙,以喉咙为基点向外扩散,最终充盈四肢百骸,上达了天灵盖。 现在呼一口气出来, 白锦儿都觉得是梅子味的了。 回想起刚才那令人难以接受的味道,白锦儿想, 别的不说,最起码这个盐渍梅子拿来做香体糖,应该是很有用的。 就在白锦儿和刘饕在这边,享用着玉筵楼免费提供的茶点和茶水的时候,那一边,已经陆陆续续地有客人从前厅进来了, 相识的人见到难免要站住寒暄几句, 刚才从他们这儿跑走的李继铭也在里面, 只是没有和那些人说话,而是自己找了个地方待着,把身体藏在廊角后面,悄悄地往白锦儿他们这边看。看见白锦儿和刘饕的视线追过来,便又立马往后缩了缩。 这可怜的男人。 刘饕自然也看见逐渐多起来的人,他笑了笑,稍微弯了弯腰,对着白锦儿说道: “紧张吗小丫头?” 白锦儿知道他只是问问。 少女看了一眼身边和自己说话的男人,撇了撇嘴, “我紧张什么。” “我连陈公都见过了,在益州,这些人总不至于,比陈公的官还大吧。” “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喜欢极了听你这丫头说话。” 刘饕哈哈一笑, 对白锦儿的回答表示十分的满意。 “好了好了,既然他们来了,我估计其他那些也来了。你过去吧,不然待会儿叫有些瞧见了,未免说一句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 白锦儿翻了个白眼, “还不都是你非要我来的,我才不稀罕什么规矩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白锦儿还是朝那些厨子该待的地方走去。而这一边的刘饕瞧着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 转而满脸灿烂微笑的, 迎着那些正往这里来的人。 “哈哈哈刘兄,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是啊是啊” 确定所有受邀的客人都到齐了,董杭这才也跟着进来。 他本是一路跟着其他客人,有说有笑地走着进来;可看了一眼笑容满面的刘饕的时候,男人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其余人都知道,董杭的性子和刘饕是向来处不来的, 他们私交不好这一点,也都是心知肚明了。 只是董老板这个人极好面子,似乎是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件事情,故而他们,也识趣地向来不提起。 “董老板,”“董老板,”“董老板,” 一一应过打招呼的人,董杭朝着刘饕搭了搭手,后者也以微微颔首作为回答, 董杭这才自然地走到了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 开口说话。 “今日承蒙诸位大驾光临,敝楼荣幸” 自是一番官方客套的说话,刘饕向来是不喜欢听的。 他正打算偷偷摸到后面去拿蜜煎来吃的,忽然一个大胖子拦在了他的跟前, 没他高, 但是比他胖的多了。 衣服穿的华贵,身上珠光宝气, 肥嘟嘟的脸颊被咧开的嘴角撑开,瞧着倒是笑面佛似的让人难生戒备。 “我说老混蛋,人老董在上面说着话呢你不好好听,” “又打算偷嘴不是?” 此人正是上次刘饕带白锦儿前去品尝的几家店铺其中一间,碧云阁的老板,刘饕的老友申子初。 胖子笑呵呵地堵在摆放着茶点的小桌前面, 饶是刘饕, 也很难越过这样一庞大的肉山似的男人,去得手自己想要的蜜煎。 “哎我说老申,” “你这可就不地道了啊。” 刘饕和申子初说话都自觉压低声音, 上面董杭还在说着,底下,这两人凑在一块,便开始窸窸簌簌地说闲话了。 “我还当你不来呢,” “这小半年你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觉得老董瞧你,是愈发的不顺眼了?” 申子初的手里拿着的是蜜合桃干,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颜色桃红的桃干放入口中。 “这叫什么话,” 刘饕拿的是干杏, “老董不是历来瞧我都不顺眼的吗。” “你没听见我刚才加了个愈发?以前是好歹还能忍着些,好家伙我现在看他,” “那眼神好像恨不得把你活撕了是的。” “哪儿那么夸张了,你以为是老李撕鹿腿呢,哎话说回来,老李人呢?” “可别提了,你指不定又怎么欺负人家呢吧。刚才我在前厅遇到他,可怜巴巴地站角落里,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不是我说,你可少找些烦了吧。不然我真怕有一天啊,看你浮尸护城河上。” “我说老申,你能不能惦念我点儿好的?” “我倒是想,问题我这良心,” “过意不去啊” 两人好似一唱一和,说完之后又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笑起来。察觉到不远处的正前方又一道凌厉眼神传来,申子初干咳几声,领着刘饕往旁边让了几步。 “哎,正经和你说,我今天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尝菜来的。” “知道,” “往年叫你来你都不来,你不总说,这菜不去店里尝,那就是脱了水的莲花,一点儿鲜活劲都没有的吗,” “我这不才好奇,怎么今年您又不嫌弃这些菜没鲜活劲,跑来参加了的?” “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我带着人过来的。” “谁啊?”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去你店里,领着去的那个小姑娘了?” “就是她。” 第五百零八章 什么理由 “她?” 申子初用力地回想了想, 连脸颊两侧的肉都跟着用力了。 “啊!” “我想起来了,那白白净净的小丫头是不是,” “有印象有印象。” “是了,就是她。” 刘饕点点头,饮了一口杯中的茶。 “若不是带她过来,我倒是没多大的兴趣,来这样子的地方。” “你带她来做什么,她要来老董这儿做工不成?” “肯定不是啊。” 听见男人的回答,申子初立时回过头看他,眼神中带着一分惊讶, “不会吧老混蛋,” “你还有这么为人着想的时候?” “哇,你不会是” “呸呸呸,你不要说什么龌龊的话出来啊我告诉你,你这老小子。” “呼,吓我一跳,” 申子初故作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既然刘饕说不是为了给那个小姑娘谋活计干,联想到上一次,自己见到那个小姑娘时,她似乎对烹饪之道, 甚有天赋的样子。 白锦儿的名字他大概知道, 也隐约听过,董杭要刘饕去看一看,这姑娘未来会不会从西市走出来, 成为下一个自己。 结果没想到什么都没从刘饕那里问出来,自己派去的这位“线人”,反而和人家关系好的和亲叔侄似的。 这么一想, 申子初大约也能猜到,刘饕带白锦儿来这里,是想要她见见世面来的了。 可是申子初却有些不大明白了, “怎么你就对这小姑娘这样子的上心了?” 申子初确实想不明白, 看着白锦儿的穿着打扮,绝对说不上是富有人家那自然给不起董杭给的那些佣金。不过刘饕这个人向来奇怪,做事情全凭自己喜好, 可申子初还是想开口问那么一句, 为什么。 “你不觉得她很有天赋吗?” 刘饕毫不遮掩地开口回答, “那么有天赋的一个孩子,又不像我,空有一条能辨别出百味的舌头,却是个生火煮饭都能煮糊了的白痴,” “你要是尝过她的手艺就知道,” “在西市对她来说,小了,” “东市也小了,不如说,整个益州对她来说,都有些小了。她是能去长安闯一闯的,” “总归要试试。” “这试试,也要提前积累些东西再去,你说是不是。” “是吗,” 毕竟申子初与白锦儿也仅仅相处过那一个时辰多些时间,此时在男人的脑海中,有关于白锦儿的记忆,更多的像是一个剪纸的小人儿似的单薄, 刘饕说的这些,他全然没有感觉。 但他知道刘饕这个人虽然平常做人有些荒谬,但凡是他认真起来的事,却多半没有不能成的。 “会不会莽撞些了,” “人愿意吗,人家里愿意吗?” “干我们这行可苦,” “干得好,最后不外乎去什么贵人家做私厨,要不就自己出去开店。这两种可都不只要手艺过人的,” “眼艺心艺,缺一样不可的。” “姑娘家家的,受得了吗。” “你说的这些我会没考虑吗,”刘饕抿着嘴笑了,“我此时光用言语同你说是不大清楚的,” “等哪日你去了西市,” “找那白家食肆。便知道我今日决定,是不是莽撞了。” 瞧着刘饕胸有成竹的模样,申子初心里知道他是拿定了主意,自然也不打算多余过问只是刚才刘饕的回答, 他却不甚满意。 “你教这小姑娘,当真只是因为她有天赋?” “不然呢。” “不然,” 申子初挑了挑眉,缓缓开口: “若是当年弟妹,没带着你女儿走,” “养到现在,也差不多这么大岁数了吧。” 男人话音一落,就看见刘饕的身体僵住。申子初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平日里瞧着你那么洒脱,” “我还以为你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呢。” “嗬嗬,” 刘饕脸上现出苦笑若是白锦儿在这儿一定会惊奇, 这还是刘饕第一次有这种认命了又满腹酸楚,无可奈何的表情。 “那你可真是高看我了,” “我要当真能做到这一步,这么些年,也不会总睡不着觉了。” “唉,” 申子初伸出手,有些费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弟妹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走了这么些年,竟然真的一封信也不给你寄。” “这我倒是理解她的,” “毕竟我也太不成器,她又是那么好强的一个人,与我在一起,太委屈她了。” 刘饕向来脸上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也因此瞧着比同年纪的人轻些;可此时他脸松懈下来,竟一下子好像老了四五岁的模样, 瞧着沧桑了许多。 “活该我遭这报应的,” “成亲之前允她的事情,一件没做到;难为她挺着个大肚子的时候,还要去店里忙里忙外,” “莫说是她了,” “你要将我换在她那个位置,现在想想,怕是我早就受不了了。她还能领着小元陪了我这么久的时间,也是难为她了。” “你就没打算重新找一个?” “找什么,” “罗女走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 “我这人是合该孤独终老的。连青梅竹马的妻子都照顾不好,又何必再去祸害别人呢?自己活着挺好的,最起码做什么事,也不必背负那亏心。” 听着刘饕说话真诚,申子初明白他是发自内心的;毕竟也是多年的老友了,当年刘饕那桩失败的婚姻,申子初也算是见证者, 虽这样说于朋友有些不友善,但申子初自己也明白,刘饕说的是对的。 可是, “毕竟那孩子也有你一半血脉,” “就是弟妹被你伤了心,不愿再与你有什么纠缠,这孩子的平安,” “总还是要和你报的。” “哈哈哈,” “大概是罗女觉得,我这个阿爷于小元,” “不存在的,要比存在的好吧。” 刘饕语气中有着无尽落寞,可他还是摇了摇头,将自己从那情绪中抽离出来。 “不说这些,始终是过去的事情了,” “或许也像你这么说的,我帮那丫头,有几分小元的原因在里面,但那不是全部,” “我知道。” “我还是不想瞧着这么有可能性的一个孩子,因为什么外来的限制因素,” “耽误了那样大的可能。” 第五百零九章 炖羊汤 刘饕和申子初在外面对白锦儿的事情议论着什么, 当事人是一律不知道的。 白锦儿此时在专门提供给这次参加试菜会厨师使用的厨房中站着,站在自己该用到的灶台前, 一脸的纠结。 这厨房倒是挺大的,收拾的也干净——四格四格交错的窗棂,赤红的朱砂色,倒是没有蒙窗纸的,能从那方方正正的空隙中,瞧见外面的景象, 外面的人自然也能瞧见里面的。 其余地方也是干干净净的,竟没有十分的油污。 厨房中左右横列各五个灶,想来这样数量的灶台,多少的客人都应付得了了。靠着窗子的那一面,则是用来堆放做菜时候所需要的各种材料, 白锦儿刚才进来时就打眼瞧过, 这角落里堆着的这些东西,算是囊括了此一时节,能搜罗到的大部分野菜肉料了。 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只活生生雪白的小兔子, 正咬着一株不知是什么的野菜,吃的开心。 不过还好,在场的这几位, 高矮胖瘦各不同的这几位,八个,算上白锦儿, 都没有一个有,打算将它剥皮吃肉的心思。 故而这小兔子,尚且能悠闲的过完今日。 白锦儿站在一个空灶前,环视了一圈周围的这些人。这余下七个人,他们有的是一脸的严肃,有的脸上则摆出无所谓态度;但白锦儿瞥见那本应是云淡风轻的人手里,握着的葱白都被他捏断了, 故而想来,并非真如看上去那样的满不在乎。 白锦儿记得刘饕和她说过, 来参加这试菜会的,都是为了能得到此时正围在外面说话的,那群人的赏识。通俗些的话来也就是说, 找工作来的。 试菜会真正开始的是午后, 此时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准备的。 有两三个人聚在一起说话,听他们对话的内容,无非是未曾见过面人之间的寒暄,语气中却热情欢笑的,倒是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也有的人略显不合群,默默站在自己要用的灶台前面,或是局促,或是淡然, 白锦儿是淡然的那一类。 还有的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看样子他要呈上的菜,应是很花费功夫的。 白锦儿的也要开始准备了,她做的羊羹虽然是一道四处可见的家常菜,但是因为需要到羊汤,所以若不是现在就开始煮炖的话, 等到了规定的时间,羊汤的味道便会不足。 羊肉自然是有的, 作为唐朝人最常使用到的肉类,一间饭店可能没有猪肉没有鸡肉,但是羊肉,是肯定会有的。 白锦儿自顾地走去角落里,选了一块带骨的羊排——她本是想选羊腿的,但是羊腿的肉想要炖的软烂,还是更花费一些时间,所以白锦儿选了羊排, 更容易将羊肉炖酥烂。 董杭虽然做人让白锦儿觉得过于虚伪了些,但是在对待正事上,看得出是个极认真的人;这厨房中准备的工具材料一应俱全,刀也是锃亮的,虽然刀刃上已经能见到细小的切口, 但是乍一看却依旧和新的没什么区别。 不如说正是这样,才愈发的显得可贵。 白锦儿一开始动作,就察觉到了周围的几道眼神投射到了自己身上——那正谈天说地的是,静静立在角落里的也是, 就好像白锦儿的开始,打破了他们之间一种微妙的平衡。 可原本就有人早已经开始准备了, 白锦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动作格外的引人注目。 也许是因为年纪的原因——白锦儿是这儿年纪最小的, 也许是因为性别的原因, 白锦儿是这里唯一的一个女性。 于是, 谈论的人也不谈了,说话的人也不说了;原本就显得有些战战兢兢的,此时看上去愈发的慌张流于表面, 就是那些抱持好像无所谓态度的, 那层薄薄的“外壳”好像也有些要脱落的架势。 众人不自觉乱忙活起来。 白锦儿自是不管,面前这一大块羊排就够她忙活的了。思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需要那么大的一块羊排,她看了一眼,抄起一把旁边的碎骨刀。 这儿这么多的刀,白锦儿也没必要拿自己的刀, 白锦儿瞄了一眼刀刃, 说不准比自己的还要好。 右手抄起刀,白锦儿调整了一下砧板上羊排的位置,手起刀落, 只听得“咚”的一声, 原本一大块完整的羊排,瞬间从中间破开了一个刀口。 也同时,这巨大的声音,又是惹得周围人看来。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右手拿着一大把雪亮的碎骨刀——那刀在她的手中瞧着格外的大, 一下又一下的, 将面前的羊排砍小。 “咚咚咚”声响不绝,白锦儿面前的羊排也不断调整着形状。 白锦儿从能拿刀的时候,就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自己手臂的力气, 这也是为何她在陶阳面前时总有意无意地遮挡着自己的手掌小臂, 毕竟就算是再怎么纤细的,这么些年下来,也是要粗壮了。 不过付出总是有回报的, 最起码, 白锦儿现在剁砍肉来的速度,丝毫不逊于男子。 少女挑选了自己觉得最好的一块留下,其他的就又摆回了原处去;用水洗了洗锅之后,白锦儿便开始着手熬制自己重要的羊汤。 其余人从这小姑娘利落的斩肉手法中反应过来, 有也需要用到羊排的人这才赶忙过去, 虽同是一块羊排上取下来的部分,但白锦儿已经取走了最好的一个部分。所差或许不多,却还是叫人心里落了些下风。 在白锦儿大阵仗之下, 倒是没有别人再做什么别的事情,纷纷去到该自己使用的那个灶前, 开始准备自己的菜品。 灶火升起,泡在清水中羊排骨四周开始泛起细细的泡沫子;白锦儿用勺子仔细地撇去,等着汤完全沸腾之后,便抽掉了些柴火。 洁白的面粉泼在盆中, 白锦儿摸了摸碗里盛着的水温,又放了一点盐在面粉中,开始断断续续地往盆里洒水。 方才还颇算和谐的厨房,一时间就燃起了烟火味道。 第五百一十章 试菜 “听说前几日陈公款待扬州来的贵客,” “又是将董老板的蜜煎做了伴手礼。” “想来如今不只咱们这儿,说不定啊,就是长安那边,也都知道董老板玉筵楼的名号了!” 他们聚作一团,不知是哪位端着茶杯的,说了这么句高话。说是高话也不完全, 前半句是真的, 后半句是抬举。 可正是这样真假半掺,夹杂着一种类似美好祝愿似的话语,最是叫听的人受用。董杭自然不例外, 他嘴角的弧度恰好, 眼睛却已经弯了起来。 “哪里哪里,王兄过誉过誉了,” “董某这点手艺能陈公赏识,实在是董某侥幸。若论起真功夫,在座各位都有胜于我的,” “某实在不敢字得,在几位面前称一个能字。” 这自然又是半真半假了, 有人胜于他不假,可你若真要说,董杭的厨艺能成一州刺史打点关系的工具之一,是完全依靠的运气, 便是假了。 “董老板为人实在谦逊,叫人佩服佩服——” 周围人口中不停发出颂赞的声音,或是真心,或是假意——这些以后董杭都不在乎, 他享受的就是这样子真假半掺的夸奖, 羡慕,嫉妒,亦或是打定主意背后使些手段, 都是让男人觉得无比充实的部分。 董杭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刘饕的方向看过去,彼时,刘饕正和申子初扫荡着那桌上的茶点, 除了蜜煎以外的茶点, 他们唯独剩下了。 这也算是刘饕对于董杭的一种认可, 只是这种认可,实在让董杭开心不起来。 “各位,时辰也差不多了,想必各位在这里站了许久也觉得有些疲累了,” “我们去旁厅歇歇腿脚,” “差不多,也是几位今日来参加我试菜会的好厨子,为我们带来美味佳肴的时候了。” 在一片应和声中,董杭面带微笑的微微颔首,便先迈步,往回廊旁边的偏厅走去。刘饕与申子初落在最后,口中依旧谈论的是自己的事情。 客人们排着顺序依次坐下,盖因今日出席的客人身份大抵相同,不是城中酒楼食肆的老板,便是一些较有名望的商人——商者自古微贱, 因此虽是家财万贯,却在这样的宴会中,坐的向来是末位。 众人落座,便有奴婢进来侍茶, 董杭自己伺候那些达官贵人久了,便好些习惯也沾染上——茶一定要是煮好的热茶,其中还要加进各种珍贵调料, 例如盐巴,胡椒之类。 刘饕瞧见分到自己面前的那碗茶,不由得想起此时在后厨忙活的小姑娘, 白家食肆的茶都是清茶, 但绝不是因为他们只弄得起清茶。 他曾见过白锦儿喝煮茶,她呕的好像要把自己脏脾都吐出来。 男人不由得摇着头笑起来,饮了一口自己碗中的茶汤。 穿着统一的奴婢捧着统一规制的碗或小盆从外面进来,表情淡漠,无嬉无笑,只搭在肩上的披帛,随着脚步的前进,摇摆出恰好且统一的弧度。 每人每张桌子上都摆放了相同的菜品, 与秋分会时类似,菜肴的数量却没那么多。 有热腾腾的,也有冷盘, 总共八种,正是厨房中,把八位厨子各自的拿手菜。 董杭打眼看了一眼, 什么水平,什么种类自然都是他心中有数的。 毕竟若真是十分的手艺,倒也不必来他手下谋生路的。 等等, 这是什么? 董杭的目光停在了其中的一个大碗上。 在他的印象中,并没有哪一位前来的投名的厨师,打算做这样子的一道菜。 这是,羊羹。 羊羹? 董杭愣了, 怎么会是羊羹? 这样的菜是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这种场合, 因为材料不昂贵,不考验刀工, 也无法从任何角度,考察出做菜人的手艺究竟如何。 这只不过是寻常街头,都能见到的,勉能果腹的东西罢了, 若是想要靠这个来证明自己,是不可能的。 可是, 可是 董杭的理智如同往常一般地迅速在脑海中罗列排除,可是有些抽丝般的情绪,却从他的心底绕啊绕的翻滚上来,要与平日的他分庭抗礼。 这时,董杭才想起白锦儿, 这个意料之外的人。 因为知道白锦儿是不可能来自己的手下为自己工作的, 加之刘饕的所作所为着实叫董杭不快,所以他刻意避免去想起白锦儿还要来参加这个试菜会这件事情, 也并不在意她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一道菜。 此时,这道菜就摆在董杭的面前。 羊羹。 董杭的目光从羊羹上移开,他嘴角微微扬起,对着坐在两侧的客人们点了点头, “这就是今日试菜会的菜品了,” “各位请动筷,” “若是有觉得十分合胃口,或是别出心裁的,请不吝向董某告知,也好叫董某,不要错过一个人才才是。” “董老板客气客气——” 董杭话音一落,客人们便纷纷执起筷子和调羹,开始品尝起自己喜欢的菜肴来。 这又与秋分会不同的了。 秋分会时,上了菜以后,厨子要来到厅前,向前来赴会的客人和主人公介绍自己所做的菜品;董杭主办的这试菜会却不用。 毕竟是来找可以用的人,因此这菜是什么名堂什么材料不需如何赘述——几位诸如申子初李继铭之流,若非十分稀奇少见,其余的,总是尝一尝就只一二了。因此主要是看味道好不好, 不直接见厨子,也能一定略去主观相貌上的臆断。 董杭示意客人们开始尝菜,自己自然也动了筷子。满桌打量一眼,他的筷子,最先朝着那盘鱼脍伸去。 先冷后热,冷热交替品尝是董杭尝菜的规矩,这样也是最大程度能避免味道相串,从而避免味蕾的误差。 身旁的奴婢已经端过一杯清茶和一杯清水, 只是这茶和水都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漱口的。 筷子夹住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肉,董杭没着急吃,而是眼光细细打量。 置碗碟上如纹,取半空如纸,但形状不散,刀工着实不错。 男人微微点头,这才将那轻薄的鱼脍送入了口中。 第五百一十一章 单独离开 刘饕坐在靠后的座位,一边吃着嘴边的东西,一边斜眼瞧着坐在上方位的董杭。 只瞧着男人和身边的人窸窸簌簌交头接耳一阵,又笑了几声, 这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这些人。 “诸位,方才我与钟兄齐兄和申兄简短的商议,” “我个人更喜好这份鲫鱼脍,而钟兄则觉得这格食软羊肠甚佳。齐兄与申兄都比较喜欢这道八宝葫芦鸡,” “不知还有哪一位大郎,有心中极好不忍被埋没的,” “还请告诉董某。” “若是没有了,那董某便将这三位请来,当着诸位问些问题,倘若都是可用之人,在诸位见证之下,董某便要给这三位日后,在玉筵楼辛苦的机会了。” 董杭说完,底下自然是一片应和之声, 这三道菜在八道菜中的确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加之董杭身边坐的,都是这东市中有名望的老板, 他们觉得好的,那自然是好的;他们觉得不好, 自然就是要差一些。 男人坐在原地静静等了等,确实是没有别的人再想要开口说什么,这才招呼身边的仆从过来,附耳对着那人说了什么。 “对了,” 董杭话头顿了顿, “将白小娘子也一同请来,但是,不要与其他三人同行。另叫一人,领着白小娘子从偏门进来,以客之礼相待。” “喏。” 白锦儿很快被引进了主厅中。 她在厨房发了会儿呆,就看见从外面进一身着素袍的男子进来,然后将自己身边那几人领走。领走的三人无什么表情,倒是另外几个没被领走的,都颇有遗憾之色。 想来是没过董杭的筛选, 自己也没过。 白锦儿撇了撇嘴,也不知此时此刻的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最先走的那个颇秀气的男子白锦儿有印象, 他做的是一份鱼脍,新鲜的鲈鱼,在男子的刀法下,几乎是飞花似的解成薄片,切成细丝;男子的刀是自己带的,白锦儿大约还有些印象, 她第一次参加秋分会时,瞧见的那时候解鱼的满京,手里用的也是自己的一把形状一模一样的刀。 她问过白老头, 这刀,就叫做脍手刀。便是那些精通斫脍技艺的厨子,必须自带的一把刀。 若是用了旁的不顺手, 那形状便不美, 自然也不能在斫脍之时,使出极令人惊叹眼花缭乱的刀法。 白老头曾经对白锦儿说过只言片语,有关于分斫脍技法的——但白锦儿向来对食用生肉十分的抵触,又忙着照顾店里生意,并没有那样大量的时间来磨练, 白老头看了出来,故而也就没有强迫她。只是简单地和白锦儿提了几句,有关什么“舞梨花”“柳叶缕”之类的斫脍刀法, 光听名字,实在是很难想象到,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切割技艺。 白锦儿认不出来, 白老头自认年纪大了,手腕握刀不稳,只是口中描述,白锦儿便只能猜个大概。 但方才那男子斫脍的刀法,宛如庖丁解牛,一刀与一刀之间,没有任何的间隔, 她虽说不出究竟那刀法的名堂究竟是什么, 但也差点因为观看人家斫脍,而忘记了自己炉火上的羊羹。 所以他会被董杭选中,也实在是白锦儿的意料之中。 这样的斫脍技法,想来西市中没有哪家店会有,最起码白锦儿在这十几年,还是第一次看到。 只是实在不知那刀法叫什么名字,让白锦儿心心念念起来。 也不知道刘饕知不知道, 可也不知道,自己光凭言语,能否说的叫对方明白。 至于另外两个人做的什么,白锦儿只记得个大概, 其中一道就是肚中塞了其他食材,蒸制熟的鸡;而另一道长得则有些奇怪, 好像是用豆角捆制猪肉做成的。 第一道白锦儿还能想象一下味道,可后面那道,白锦儿着实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那三人离去, 其余人便开始收东西——方才听个个性外向些的叔叔说话,来参加这试菜会,就是没被选上,走时也能得五百钱作安慰奖。 这下子白锦儿心中便舒坦了, 好歹今日没开店,但也不算是口袋空空白跑一趟。 可没成想白锦儿正也和其他人一样打算收拾东西出门领钱的时候,忽然又从外面进来一奴婢,说要将自己领出去。 这叫白锦儿摸不着头脑了。 在其余人三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出厨房, 白锦儿挠了挠头。 她可不会觉得董杭是要雇佣自己,和前面三人一样的才来叫自己出去的。果然,出了厨房,白锦儿便发现自己走的路,还来时的不一样了。 “小娘子这边,” 奴婢领着白锦儿来到一处小门前,对着白锦儿伸了伸手, “小娘子往前去,进厅之后,找到领你来时那个人就好了。” 说完,白锦儿看着她朝自己行了行礼,便转身离去。 这好像是董杭他们这群客人在的主厅, 白锦儿站在门边,脑袋往门里面瞧了瞧。 意思是知道自己还没吃饭,所以让自己吃饭来的? 少女心里这样想着,还是迈步向前,往那扇开着的小门里走了进去。 才一进门,就看见了背对着她的刘饕。 “嘿老叔,” 刘饕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见白锦儿站在自己的背后。 “哎哟小丫头,你怎么过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刚刚有个阿姊叫我过来找你的,这儿的奴婢,我就进来了呗。” 白锦儿走到刘饕身边的空处坐下, 她的突然出现只引起了刘饕周围人的注意,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有仆从抬着小桌子或是吃的东西上来。 在心中骂了一声董杭小气鬼,白锦儿的眼光便开始不住地往刘饕桌上瞟,看看有没有剩下得可以吃的东西。 很可惜, 并没有。 “是只你过来了么,还是其他人都过来了。” “只有我啊,你没看见只有我进来吗。” “那还真是奇怪。” “我还以为要叫我过来吃饭呢。” 听着白锦儿语气中浓烈的埋怨,刘饕笑了起来。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要过来,” “要是知道,我就留些给你了。” 白锦儿看了看刘饕桌子上异常干净的碗盘,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自然是看见了自己用来装羊羹的碗, 也是干干净净的, 甚至连一点儿汤都没剩。 “你全吃完了老叔,” 刘饕顺着白锦儿的眼光看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老董那家伙没选你,心里不高兴了?” “哪儿有的事,” 白锦儿撇了撇嘴, “这肯定是选不上的,来之前不是就早知道了。要是真选我了我才头疼呢。” “哈哈哈是是是,” “要是真选你了,想法子拒绝他还要不伤到他的自尊心,太累了,” “还是不要的好。” 知道刘饕是顺着自己的话说哄自己,白锦儿自然不会把他说的话放心上,面上却还是抿着嘴笑。 虽然刘饕平常说话是讨厌了些,但人有时候却是极好玩的。 坐在远处的董杭看见了白锦儿。 其实打白锦儿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只是那时候,他必须将事情的重心放在面前的三个人身上,自然不可能将三人抛下,转而又去将那小姑娘叫上来。 说起来, 他找白锦儿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非说不可的重要事, 只是, 他真的很想知道, 为什么, 她要做这一道菜。 最终还是刘饕开口,叫旁边的侍从给白锦儿上了些吃的东西。肯定不如他们方才试菜时候吃的丰盛, 但白锦儿太饿了,也就囫囵吞枣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了。 董杭是宴席结束的时候才来找的白锦儿, 彼时少女正一边摸着自己满足的肚子,一边询问着刘饕关于斫脍刀法的事情。 “应当是‘翻玉料’一种,” “这斫脍刀法中,翻玉料算是比较简单务实的一种,只是斫脍时候,没有别的刀法看起来更有观赏性,却无论是片还是丝,都能处理。” “一般斫脍时,都是选用这一刀法。” “是吗,” 白锦儿伸手接过刘饕递过来的杏干,放进嘴里细细琢磨。 “若你对斫脍刀法如此感兴趣,日后找个你不开店的日子,我找个做鱼脍做的好的店,带你去看看。” “再说吧再说吧,” “那第二道菜又是什么名堂,我都没见过。” “哦那个呀,那道叫作” “格食软羊肠。” 突兀的声音在白锦儿和刘饕的耳边响起,两人同时转回头,就看见董杭面带微笑地站在两人身后。 “董老板,” 白锦儿朝着男人施了一礼。 “白小娘子。” 董杭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格食软羊肠,是‘灌’‘签’‘镇’‘编’‘缠’五法中的‘缠’字法,算是这几年来,比较受贵客们欢迎的功夫菜,” “若是白小娘子感兴趣,” “欢迎半月之后来品尝。” 没想到董杭竟然会主动邀请自己来他这儿吃东西,白锦儿一愣,随即眨了眨眼睛, “那就多谢董老板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半个月呢。” “因为三位新来我们玉筵楼,并不是直接上灶的,需要在后厨学习最少半个月,才有可能上灶。” “有可能?只是有可能吗?” “不一定,” 董杭嘴角上扬的弧度没有改变过。 “毕竟就算是此时做的菜好,要是不能熟悉玉筵楼,我也是不会用的。” 白锦儿听着男人的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说董老板,” “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儿吗?” 这一边刘饕开口说话,算是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他知道董杭自然是不会闲着就是过来聊天散发善意的,只是董杭这个人就是这种习惯, 每每在问出自己的问题,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目的之前, 总是要绕一大圈,顾左右而言他的。 刘饕一开口,董杭的笑容便冷了下来。 “董某倒无什么事,只是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白小娘子。” “问我?” “正是。” 白锦儿和刘饕对视一眼, “董老板,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锦儿总觉得自己问出这句话之后,董杭眼中的黑色,有些晃动。 “我想问,” “白小娘子今日,为什么想着做羊羹呢?” “啊?就这个问题?” 这句话才一出口,白锦儿立马闭上了嘴;她自觉说话太没礼貌了些,以为董杭听了一定会不高兴,却没想到对面的男人在听到自己的回答之后竟然好似呆住了一般。 “抱歉啊董老板,” 白锦儿对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只是,我没想到董老板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是试菜会不可以做羊羹吗?” “不是,” 董杭开口,语气中带了一丝复杂的失落。 这倒是叫刘饕意外了, 毕竟以他对董杭的认识,董杭是不会如此轻易地表露自己真实情绪的——最起码在他面前是, 可此时瞧他那藏在平静后面的失魂落魄, 实在是让人惊讶。 “那,我做羊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白锦儿这边还在回答董杭。她与董杭不相熟,自然不会去看刘饕看到的东西,她只当是董杭故意要来找自己的麻烦,所以说话时反而有些咄咄逼人。 “自然时没问题的,” “只是,我有些好奇为什么,白小娘子为什么会选到这道菜。毕竟我的印象中,贵店的招牌菜里,似乎没有羊羹的才是。” 今日的董杭果然有些奇怪。 “这,” “虽不是我们店中的招牌菜,但是我最近正在学做这道菜,董老板莫不是觉得味道不好吗?” 白锦儿微微蹙眉,愈发坚定了董杭是来找自己麻烦的想法。 “不,” 董杭摇摇头, “味道很好。我许久未吃过羊羹了,若不是今日白小娘子做了,我想,已经快有,十年了。” “为什么?” “因为一些原因。” “是吗,” 白锦儿耸了耸肩,满脸的不在乎。 “那还真是可惜啊董老板,” “西市我们那条街,有一家羊羹做的特别好的铺子,” “董老板要是喜欢,不如去尝尝。” 董杭看着白锦儿的眼睛,缓缓点头 第五百一十三章 胡萝卜 这是林信平第一次吃不惯白锦儿做的菜。 他看着摆在面前的这一盘颜色格外鲜艳亮丽的,蔬菜? 显露出一种十分微妙的为难表情。 “吃啊臭小子,怎么不吃?” 另一边,白锦儿则已经夹了一大筷子在自己的碗中。 “这,” “阿姐,这是什么东西?” 少年的下巴扬了扬, “吃起来,味道好生奇怪。” “这个?” “嗯呐。” “这个啊,是从西域胡族那边传来的萝卜,叫胡萝卜。你看这颜色,是不是很好看?” 没错, 胡萝卜,正是在试菜会之前,白锦儿向系统解锁的那一个;本是想加在她做的羊羹中,充当一个新颖的配角,可因为白老头的建议,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解锁都解锁了, 虽然没能在试菜会中用到,但是拿来店里售卖,还是可以的嘛。 “好看是好看” 林信平看着那切成丝和洋葱丝鸡蛋丝炒成一盘的胡萝卜,有些犹豫。 他刚才便是看着颜色好看尝了一口, 可是入口的味道,却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可是我觉得这个味道,我” “别说废话,” 白锦儿甚是蛮横地打断了林信平的话头。 “这胡萝卜可是极好的东西,吃了能明目清肝强身健体的,” “阿姐可是都还没给客人吃,就先做来给你们吃的,” “你还挑嘴。” “挑嘴的小孩儿可长不高,难不成,你打算以后就这么高了?” “快吃,吃完了饭后拿一份雪糕给你吃。” 好一顿架枪带棒,传统的中国家长式的哄孩子吃下自己不喜欢蔬菜的教育方法,连恐吓带利诱,林信平咽了咽口水,不甚情愿地又伸出了自己的筷子。 入口的胡萝卜丝实在算不上清甜, 甚至没有旁边那生的时候辛辣,炒熟了却柔软饱满的洋葱来的甜——自然是没有炒过的鸡蛋丝香的,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林信平不打吃得惯的味道。 还有些硬。 但是坐在对面的少女眼神虎视眈眈, 就好像自己只要敢不把它咽下去,立马就能迎来一顿狂风暴雨似的数落。林信平当然知道白锦儿的性子,是肯定会这样的, 说不定还会以扣工钱作为威胁。 身为弟弟一辈兼打工仔的林信平,只好勉强地将口中的胡萝卜咽下, 拍了拍胸口。 “这才对嘛,” 白锦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孩子就是不应该挑食知不知道,” “阿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少女的话头住了,察觉到两边投来的两束目光,白锦儿清了清嗓子,又夹了一筷子胡萝卜洋葱炒鸡蛋丝送入口中, 一边满意地大口嚼着,一边含糊着开口: “你看看我,” “几时挑拣过东西吃的了?” “你要是想长成一个有力气的大人啊,就得什么都学会吃点知道不知道?” 林信平知道白锦儿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他也没什么反驳的办法,只好认命似的对着白锦儿点点头,回答一句知道了。 “阿翁你别看他,” “你也要吃。” “我做菜都是对你好的,你不要又想只吃一点儿就走的!” “小汪说了,老头子不能暴饮暴食。” “只不过半碗饭怎么就叫暴饮暴食了!” 生气的少女这边盯着老人夹菜吃,那一边,则从半掩的店门外传来了一声甜亮的小女孩声音: “白阿姐!阿兄!” “阿云来了!” 林信平听见这声音,将手中的碗筷放下,连忙从坐榻上下来。 “阿云过来了?” “阿云怎么自己过来了,你怎么不去接接她?” 白锦儿说话的功夫,林信平已经将门打开。门外站的正是林信云,蹦蹦跳跳地走进来。 “白阿翁——” 林信云走到几人坐的桌子前,先是恭恭敬敬地朝着白老头施了一礼,这才笑嘻嘻地凑到白锦儿的身边,抱住了少女的手臂,然后将自己手里拿着的杏子摆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阿姐这是路上,我看到的杏树结的,我问了周围的人家是无主的果子,” “所以摘来给阿姐和白阿翁尝尝~” “嘻嘻我路上吃了一个,好甜好甜的——” 听着林信云天真的语气,白锦儿抿着嘴笑了。她伸出手摸了摸林信云的脑袋, “好好好,待会儿吃完饭阿姐就吃。” “你怎么过来啦,也不叫你阿兄和我说一声,我们就等着你吃饭了。你看看这会儿,菜都吃的差不多了,” “下午不上学的吗。” “嘻嘻嘻没有啦阿姐,今日公孙先生有事情,所以只给我们上早上的学,” “是我和阿兄说的想来阿姐店里看看的,反正我在家中待着也没什么好做的,所以想来看看阿姐这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我来的路上已经吃了一个的胡麻饼了,我不饿的。” “这叫什么话说,” 白锦儿一听,立马垮起一张脸;她拍了拍小女孩的脑门,说道: “阿姐从前怎么和你说的,午饭要吃饱的,” “只吃一个胡麻饼怎么够?去,厨房里拿副碗筷出来,和我们一起吃。” “噢。” 林信云坐到了白锦儿的旁边。这会子白老头已经吃完了,拿了一个林信云带来的杏子,便坐到一边去打瞌睡, 而白锦儿则将吃饭的关注重心,放到了林信云的身上。 “怎么不叫你阿兄去接你?” 少女将桌子上的菜在林信云的碗中码的满, “自己走过来,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不会啦阿姐,我也不算小孩子了。上次阿姐不还和我说在我这个年纪,阿姐都能在店里给白阿翁帮忙了嘛。” “是啊阿姐,没事儿的,阿云的年纪也不是不记事的了。” 白锦儿撇了林信平一眼, “你个做阿兄的,倒是心宽的很。” 说完,白锦儿又笑着看向林信云, “阿云怎么样,阿姐新做的这个菜,你可还喜欢吃?” 她说的便是那胡萝卜,刚才,她也夹了许多在林信云的碗里,看着女孩一大口地连着饭一起吃进嘴里。 “好吃!” 在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的相视一笑中国,林信平无言地咂了咂嘴。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不喜欢 “这是我们店里的新菜式,免费送客尝尝的。” 林信平带着笑脸对着面前这桌客人说道,同时将托盘上的一小碟凉拌胡萝卜丝摆在了客人的桌子上。 “若是客喜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哟这又是你们老板娘新弄出来的东西了,” “可真是不简单啊,隔段时间来你们这儿,就总能尝到些新鲜玩意儿。” “哈哈谢谢客的夸奖,若是客喜欢,以后多来照顾照顾小店生意。” 和这一桌的客人客套完了,林信平端着托盘,又走向了下一桌。 白锦儿叫送的免费的胡萝卜丝很快就全部送完,林信平又打量了一眼,确定没有落下的,便将托盘收在身后,打算往厨房那边过去。 忽然, 一股莫名的感觉从林信平的心底涌出, 叫少年的心跳莫名加快。 他回头, 正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一只脚踏入店门。 明明距离的不算近,林信平却好像闻见了她身上,香包的香气。 进门的女子站在门口四处打量了一会儿, 她是在瞧见林信平之后,才好像花一样地绽放了笑容。那笑容并不十分灿烂却甚是美好,就好像与旧友的久别重逢,又像是踏青的少女见到了枝头开的最好的一朵桃花, 一下子就笑了, 笑容却水似的噙在嘴边, 不冒泉也不消散。 林信平愣在了原地。 “小郎君,好久不见,” 田小荷走到林信平的身边和他说话,一边说着,一边往角落里的桌子坐去;本是有空着的坐榻的,但是田小荷却选了立在地上的桌子,这有些奇怪。 她坐好后理了理衣摆,动作自然而不刻意——抬起头后又是对林信平莞尔一笑, “小郎君,今日可有什么好吃的推荐?” 林信平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火烧似的红晕染的少年的耳根子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的。他连忙走到田小荷的桌前,匆忙的手中的托盘都差点拿掉, 对着田小荷开口道: “客要吃些什么” 他的声音可比刚才要低上不少, 一点都不符合白锦儿教导他同客人说话时应该有的音量大小。 “小郎君有什么觉得好的?” “我” 林信平语塞, 他看了看田小荷的周围,虽然从女人一进门就应当注意到的,但是比其给面前这位客人推荐菜品,林信平此时更关心的,显然是另一个问题。 “你” “嗯?” “你今日是,一个人来吗?” 听见了林信平的问题,田小荷一愣;她随即笑起来,笑得有些花枝招展,但依旧抱持着方才那种给人以恰到好处的感觉。 “肯定呀,” “小郎君瞧我身边,莫不然有人嘛?” 略显俏皮的语气和顽笑的口吻叫林信平的耳根子愈发烫的厉害,但他的心底却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松了口气, 攥着托盘的手也不自觉松了些许。 “那,” “那我给客去传菜。” “哎等等,” 林信平被叫住,转头时,有些不敢看女子的眼睛——女子却笑盈盈地开口: “我都还没说我要吃什么,” “小郎君便知道要同厨房说什么了?” “啊,对,对” 林信平此时的害羞多了些窘迫的意味。 “客,客要吃些什么?” “我不知道呀,我不是常来你们店里。只是你们店在西市如此有名,想必一定有些招牌的菜式吧,” “小郎君觉得哪几道好?” 这叫林信平犯了难。 “或者,小郎君觉得什么,是外面一定吃不到的?” 并没有缩小什么范围。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林信平自觉不能这么窝囊;他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好叫自己的脑袋清醒过来, 同时深吸了口气,对着田小荷问道: “娘子是要吃饭,粥,还是面,” “或是炒菜煮物?” “唔,我想想,就吃,饭吧。” “娘子可要配什么煮的?” “也来一份吧。” “好的。最近店里新购了自番邦来的瓜果,叫作胡萝卜的东西,无论是用来炒或是煮,都是香甜可口。娘子可要尝尝?” “胡萝卜啊,” “确实是没听过。” 田小荷想了想,笑着对林信平点了点头, “那就照着小郎君说的做吧。” “好的,客稍等。” 林信平将田小荷要的东西写在了纸上,然后将炭笔收好。本来都已经是平常非常流畅自然的状态了,却在收好笔后抬头的一瞬间,看到田小荷的笑脸, 又打回了原状。 “我,我给客送茶水来……” 弱弱地说了一声,林信平低着头转身,迈步朝柜台和厨房的方向走去。 他先是默默地拎起装满茶水的茶壶,给田小荷送去;送完之后又折回身来,将写了田小荷要的东西的纸条,往厨房里面递。 却不说话。 以至于白锦儿抬头看见一只手斜叉在厨房门口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嚯!” “你个臭小子,怎么递东西不说话呀,” “吓我一跳!” 白锦儿接过,听着外面林信平蚊蝇似的回答声音,奇怪地皱了皱眉头。 她扫了一眼纸条上写的内容,随手就按在了旁边, “阿云,” “哎阿姐?” 林信云这会被白锦儿叫进了厨房帮忙,此时正拿个小板凳坐在地上,帮忙清洗着要用到的蔬菜。 “你出去看看,你阿兄是怎么了,” “听他声音细细的,别是生病了。” “噢。” 林信云将手中的菜甩了甩水放在篮子里,将湿了的手在衣服上随便擦擦,便掀开帘子出去。 至于白锦儿呢,则继续忙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林信云就回来了, 白锦儿看她小小的眉头皱着,像是看见了什么讨厌的事,或是不喜欢的人,从厨房外面进来,脸上很不高兴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 “你阿兄生病没?” “没呢阿姐,” 林信云和白锦儿说话,嘴巴也撅起来, “阿兄在外面和一个女人说话呢。” “女人?” “嗯。” “是店里的客人吗?” “是,” “但是,阿云不喜欢她。” 说着,林信云抱起来手。 这下白锦儿愈发好奇了,她放下手里的锅铲,走上前挑开帘子, 正看见林信平十分局促地和满面笑容的田小荷说话。 好了,这下子, 她的眉头也皱起来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防范 白锦儿确实应该想到的。 她此时像极了二十一世纪防止孩子早恋的家长, 比那些还要离幻。因为她的“弟弟”,喜欢上的是一个年纪足以当他老师的女人。 即便是先进如白锦儿,也有些难以接受。 况且,田小荷在他们这附近,名声实在算不得好。 少年守寡,又被婆家刁难,也实在很是可怜;只是她回娘家之后,身旁便总是不少了男人的环绕。 一开始白锦儿也只当家长里短的看,可被周围的其他妇人说得多了,心中也不免对田小荷有了偏见。 倘若是别的人也就罢了, 可白锦儿自觉林信平涉世未深又年纪轻,若田小荷真是周围人传的那样,那保不齐就会叫林信平受到什么伤害, 而且凭心而言, 白锦儿更希望林信平的这份情窦初开,能有一段美好的体验,就算是不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最起码也是回忆起来不会充满心碎和欺骗的。 田小荷要的东西,白锦儿并没有交给林信平,而是直接自己抬了过去。 “田老板,” “真是稀客,上次自店里见过一面后,就没能再与田老板见面一叙。” “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田老板吃的还满意。” 白锦儿将手中的茶壶先放到田小荷面前的桌子上,她对着田小荷笑笑, “店中自己做的杏茶,清甜润口,很受客人们欢迎呢。” “老板娘太客气了~” 田小荷比白锦儿的年纪大上不少,可每次她见到白锦儿,都是称呼她老板娘——这点连白锦儿都觉得奇怪, 毕竟她的年纪摆在这里, 虽然已经掌店三年的时间了,但许多客人的心底还是觉得她是个孩子, 没有真正将她看作老板娘。 不过不得不说,白锦儿对于这个称谓,莫名的受用。 “今日难得店里有人帮忙,我便偷个闲,出来给自己吃顿好的。自打上次来老板娘这儿吃了那菜之后啊,这心里总是惦念着,” “恰老板娘都不上我那儿去看,” “我便自己主动来了。” 这话说的亲昵自然,带着几分女子的娇气,就好像是闺中密友之间的对话,可她明明与白锦儿也只见过一面而已。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田小荷语气这样的亲切,白锦儿自然也不会有一丝的强硬。她也笑起来,继续将托盘上的菜摆上田小荷的桌子。 “田老板也看了我们店里的情况,” “这会子正是忙的时候,店里就我和信平那小子,实在是不好抽身的。” “我记得老板娘的阿翁,不是也在店里帮忙嘛?” “老人年纪大了,不好得再操劳的。阿翁倒是愿意留在店里搭把手,可是我不让了,我呀,宁愿多忙活些,也想让他回家去休息。” “嗬嗬,老板娘说的也是。” 田小荷轻笑,然后将壶中的杏茶倒在了茶杯之中。 “只是,老板娘不打算再请些人嘛,毕竟我看你们生意如此之好,若只是两个人的话,怕是会忙不过来,” “那小郎君虽然伶俐,干活手脚也麻利,” “但始终还是一个人的。一个人忙活起来,有时候难免出错。” 田小荷的话并没有十分的说教意味,不如说,她从一开始和白锦儿说话,便像是友人之间的漫谈。抬眼瞧见什么东西,想起什么,随口便说了, 也要求地方是一定要听进去的,只是想说这么一句,这样子就说了。 白锦儿听着,对着田小荷笑了笑, 她其实也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只是因为最近都在忙活忧心别的事情,所以便暂时将这件事情给搁置了。如今田小荷这么一说,倒是给她提了个醒,确实还得再给店里找个帮手的才是了。 “田娘子说的在理,确实是该考虑此事了。” “这是娘子点的东西,娘子慢用。” 田小荷要的东西上齐,白锦儿朝着她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离去;她此时脑袋里想的是要不要招工的事情,以至于田小荷在背后叫了她一声,白锦儿都没有注意到。 “老板娘?” 瞧着白锦儿走远,田小荷眨了眨眼睛, 她转头看向面前的这两道菜,音调平平地说了一句: “唉,还想问问老板娘,这两道菜叫什么呢” 田小荷并没有刻意地要说给谁听, 可是她一开口,一直在旁边忙活,全副精神却都放在这一桌的林信平,立马加快了自己倒茶的速度,然后拎着茶壶,快步走了过来。 “田娘子” “哎哎哎!” 就在林信平刚刚开口的时候,白锦儿余光瞟见,又立刻小跑回来。 她一下子把少年推开,笑呵呵地看着田小荷说道: “娘子还有什么需要吗?” “唔,” 田小荷看了一眼白锦儿,又看了一眼被白锦儿挤开的林信平,笑了笑, “我是想问问,老板娘做的这菜叫什么。” “哦哦这样啊,那问我就对了,” “毕竟这菜是我做的嘛,你说是不是啊信平?” 白锦儿转头,看着林信平傻乎乎地站在自己身边,不由得很是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想要叫人家客人自己倒茶不成?” “还不快去做自己的事?” 说着,少女还用手肘拐了他一下。 “哦,哦” 林信平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失落, 可他偷眼朝田小荷的方向瞧去的时候,却正看见女人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自己。瞬间那点心上的阴霾便一扫而空,对着田小荷也报以一笑,脚步轻盈地继续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白锦儿自能察觉到少年心底的那点欢喜, 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 “老板娘,” “老板娘用的这是什么,我以前好像从未看过。” “哦这个啊,” “这是一种叫作胡萝卜的蔬菜,和咱们平常吃的白萝卜差不多,只不过是这种颜色的,口感也比较硬。” “是吗,” “不过煮熟了之后就好了,煮熟了之后就软下来了,用来煲汤什么的也是极合适不过的。” “娘子要的这个,” “这是胡萝卜炖羊肉,这是胡萝卜鸡子炒饭。” 第五百一十六章 提防 田小荷闻言,再一次低头看向面前的菜品。 白锦儿所说的胡萝卜炖羊肉, 看得出来已经炖了相当长的时间了——羊肉浸泡在半透明莹润的汤汁中,外皮略偏棕,肉里略偏红。是好羊肉。 因为炖煮的时间足够的长,所以哪怕是蹄类动物口感较硬,纤维质较明显的肉,此时光是用眼睛看着,也能知道那一块肉入口该是多么的柔嫩弹口。 当然,炖煮了那么长的时间, 或许羊肉早已是色厉内荏,即使是还能保持着这时候食客看见的完整的形状,说不定等到筷子夹上去, 才一入口就散开了的。 至于里面煮的那颜色橘黄,被切成了小块的物什, 正是田小荷不知道的。 只是看着那形状边缘,想来在如果之前,也是一条铁梆梆的“硬汉”, 可被分头化解,从中突破了之后, 连利落的边缘也软了下来, 成了能轻易被抿开的绕舌柔。只有心里的部分,或许还残存着最后一点的坚持。 这一碗是汤食,另一碗自然就是饭食了, 白锦儿口中所说的,什么胡萝卜鸡子炒饭。 唐朝人甚少会吃什么炒饭的, 多是食材混杂蒸熟的什锦饭或是焖饭,毕竟炒饭需要隔夜的饭食炒制的才好吃,而这一边,是不会有什么剩饭的。 切碎的胡萝卜丁就好像是落英,散落在名为白饭的地方——鸡蛋碎自然也是落英,只一种是凌霄,一种是金桂, 白锦儿还撒了葱碎在里面, 切的极细小的, 便是偶发的,会混杂落花其中的落叶, 往往也是鲜嫩的,并非因衰老而自然掉落。宁愿叫人相信是怕朝夕相处的花瓣太寂寞,所以才跟着义无反顾地也一同坠入泥土之中。 刚出炉的炒饭的还冒着热气,羊汤自然也是冒着的,只是热乎乎的汤食冒热气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便远不如一碗出锅的饭食,头顶飘荡着若隐若现的水蒸气来的显眼。 这样色彩鲜明的食物,在这个时期并不多见; 以烹煮蒸炸为主要烹制手法,与后世比起来过于稀少的彩色类食材,大多是灰突突的颜色,煮的太久了, 便愈发难以辨认出原色是什么样子了。 可摆在田小荷面前的这一道,颜色确实她从未见过的亮丽。正好是春末入夏最适合的颜色, 并非赤红的,桃红, 介于了两者的中间。 田小荷看着,心中便首先欢喜了起来。 “娘子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这还是我们店中的新菜,尝过的客人没多少的呢。” 白锦儿笑着,将筷子递到了田小荷的面前。 “这么说,我倒真是幸运了,”田小荷接过,对着白锦儿笑笑,“竟然能尝到老板娘家的新菜,等我回去和朋友们一说啊,他们可真得羡慕死我了。” 少女听着田小荷的夸奖,心中倒是没有多大的波动。 田小荷先给自己的空碗中添了汤, 她饭前习惯先喝上一碗汤的,顺便也舀了羊肉和切块胡萝卜在碗中。 调羹送了清汤进去, 羊汤醇厚的味道依旧,但是比普通煮制的羊汤,味道要鲜甜的多,也没有那么的油腻了,腥膻味好像都少了许多。 田小荷不由得满意地微微点头。 再尝羊肉和胡萝卜, 都与田小荷方才构想的一模一样。 羊肉果然入口就化开了,但是却并不是煮烂了的,吃进口中,还是肉的口感;胡萝卜也是,煮的轻轻一咬就能咬开,实在让田小荷很难想象,白锦儿所说的比白萝卜吃起来硬,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口感。 她尝完了这边的羊肉汤并没有和白锦儿说话,而是直接将调羹伸向了一旁的炒饭, 入口也是清甜的, 想来这种清甜味道,应是这叫作胡萝卜的东西有的。 不知是不是无论拿来怎么烹饪,都能将这种清甜味道,激发出来。 白锦儿看着田小荷两道菜都尝了,又喝了一口杏茶,这才张口说话: “可还和娘子口味?” “十分的好。” 田小荷又放了一块煮熟的胡萝卜进嘴,对着白锦儿展颜一笑。 “看来今日我这偷闲,收获颇丰呀。” “方才白小娘子说,这还是新菜,没有多少人点吗?” “是的。” “那我可就捡到了。看样子这几日,我怕是要天天来白小娘子这里吃这个了,” “不然要是以后吃的人多了,怕是我都抢不到了~” 白锦儿愣了愣,随即回道: “娘子过奖了,要是娘子喜欢,我就是少卖别人些,也要给娘子留着的。” “呵呵呵,那我就先谢过老板娘了。” 她要回厨房的时候,又被几桌刚进来的客人叫住;原来这几位客人才坐下还没想好要吃什么的呢,就听见了方才田小荷和白锦儿两人的对话。田小荷的夸奖自然也听见了, 又够着头看了看那两道菜卖相,甚是入眼, 故而也不自觉想要学着,和田小荷点一样的菜了。 没想到,白锦儿还收获了一波免费打的广告。 田小荷吃完的时候,还特意在座位上做了一会儿, 等着白锦儿有空从厨房里出来,叫住姑娘说了会儿话,才付了钱离去。 与白锦儿所说并未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叫白锦儿不要客气,若是有空的话,一定就要去相邻不远的彩庄楼看看, 又说什么店里进了适合她这个年纪姑娘的新布, 到时候白锦儿去了,一定给她些好的价格。 说完她便走了。 林信平偷偷摸摸地打眼瞧着, 脸上的表情怅然若失。 白锦儿自然也目送着田小荷去,她不得不承认,和田小荷说话,其实是一件很让人心生愉悦的事情。 她自然而然带着一种魅力, 虽不是容貌说长的何等美貌艳丽,倘如要论起来,和白锦儿师父家的小五,其实差不多。 可她说话时的语调神情,都是恰到好处的分寸;即使偶尔说的话听起来有些亲密了,都会叫人不自觉地为她找借口, 女子嘛, 娇俏些也是正常的。 白锦儿忽而有些不知,那坊间的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是看着林信平那失落的表情,她抿了抿嘴, 心下还是对田小荷,提起了提防。 第五百一十七章 我陪你们去吧 彩庄楼, 似乎是去年年末,才一下子在西市打出名号来的。 白锦儿不大喜欢买布匹衣服之类的, 她女红向来是不好的,即使是买了布,回来自己也做不出一件完整的衣物;曾经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白锦儿握惯了锅铲的手陡然拿起了针线, 比叫她不日不夜地做一整天的饭菜还要来的辛苦, 最后以一件走线歪七扭八的半臂做了收尾。 白锦儿也不热衷于叫人做衣服或是买成衣,她甚至只有白老头送的那两套是衣裙,其余的,便是更好活动的窄袖衫袍。 倒也不是她不喜欢穿漂亮的衣服, 可是罗裙绸衫虽然好看,穿在身上却是极不方便的——蹲下裙摆拖地,招呼客人的时候不小心又会被绊到, 与其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去收拾这些累赘, 不如就穿个衫袍,做起事来就方便的多了。 穿男子的服饰或许是没有那么好看的,但是白锦儿还是更宁愿这样子穿。 田小荷的盛情邀请让白锦儿实在是不好意思找借口推脱不去,结果不知林信平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学了好一手察言观色的本事, 看出自己有去彩庄楼的打算之后,便死活要跟着一起过去。 没办法, 白锦儿既不愿意骗他,便只好和他约定,等到休店日的时候,带着他一起去。 “怎么只你一个人过来了?” “信云呢?” 白锦儿站在清云坊门口等,远远地看见少年一路小跑过来,却只是自己一个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白锦儿怀抱着手开口道: “你不是说今日是要给阿云买东西的么?” “阿云她,” 说话间的功夫,林信平已经来到白锦儿的面前。听见白锦儿的问题,他挠了挠头,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她说今日要去公孙先生那里上学,就不和我一起来了。” “啊她还特别给我说了,叫我给她买几卷针线说要绣花呢。” 林信平一边说一边望着白锦儿, 那眼神就好像是在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白锦儿狐疑地又瞟了林信平几眼,叹口气,也没接着追问什么,而是领着林信平就往西市的方向走去。 说起来, 好像林信云对田小荷也不怎么待见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一路上林信平的心情很好,他不时和白锦儿说起话来,音调都高了几度。白锦儿看着他轻快的脚步就好像要蹦跶起来,心中的滋味却难以言说。 她身为“长辈”一样的抵触情绪,也愈来愈强。 也许是因为注意力都放在了林信平身上的缘故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白锦儿差点撞上了迎面过来的人,抱歉的句子刚要出口,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正是陶阳。 “锦儿?” “阿陶?” 正是陶阳, 穿着白锦儿十分熟悉的梅青色袍子,一头乌发用发冠束起。 “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是白锦儿先问出口的,她于其中带着淡淡的惊讶和不着痕迹的开心。 说起来,她有段日子没见过陶阳了,自从上次和陶阳倾诉了白老头的事情之后,便一直忙着的是试菜会的事情,除了店中和家里,偶尔去采购一些开店需要的材料,从不去多余的地方了。 今日没想到竟在路上碰到了陶阳, 不知该说是有缘, 还是锦官城太小了。 可不管是哪一种原因,白锦儿都总是高兴的。 自从她与陶阳把话说开之后,两人之后的每一次见面,少了些羞涩矜持,却多了几分相视时候会会心一笑的默契和自然。 白锦儿十分享受这种相处方式, 就算, 还有半年不到的时间,陶阳就要走了。 “我方才去给老师送些东西,这会儿正要回去呢。” 他说的老师应该是公孙先生,在白锦儿的印象里,他只称呼过公孙先生为老师。这么说,他是刚刚从西市那边方向的临云坊回来, 白锦儿的内心有些失落。 “你呢锦儿,” “你和信平,这是要去哪里?” “是吗,” “我和信平正是要去那边,只是我们要去西市的彩庄楼看看。” “彩庄楼?” 陶阳略微想了想, “是布庄么,我好像听人说过。” “是的。” “锦儿要去买布?” “不不,” 白锦儿摆了摆手,“只是最近结识了那彩庄楼的老板娘,她好几次叫我去她那里看看,总部好的一直不去,所以才决定要去的。” “哦,这样,” “那,”陶阳的视线投射到乖乖地站在白锦儿身后的林信平身上, “信平呢?” “他?” “叫他自己和你说。” 说着,白锦儿往旁边让了让,将林信平暴露在陶阳的目光下。林信平没想到白锦儿竟然会忽然叫自己说话,他顿了顿,看着陶阳有些探究的目光, 思及陶阿兄误会自己是主动黏着阿姐,立马开口解释道: “是彩庄楼的老板” 话还没说完,察觉到白锦儿站在旁边的目光,林信平硬生生将话头咽了下去,一转话头: “是阿云说想要块新布做衣裳,” “我想着,想着她也好久没新衣裳穿了,从前的衣裳小了许多,这才求着阿姐,带我一起过去的。” 看着林信平反应很快地将自己心里话藏下去,白锦儿撇了撇嘴。 “这样啊,” 陶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向白锦儿,对着白锦儿说道: “不如我和你们一起去吧,锦儿。” “嗯?” “这怎么好,你不是要回家吗,陶夫人与陶公,想来正在家中等你才是啊。” “没有,” 陶阳摇了摇头, “本是计划在老师那里待到下午才能回去的,可是老师有事我便不好的多叨扰,便先回来。这会子还没到时辰呢,就是在外面多待一会儿也不要紧的。” “我陪你们去吧,锦儿。” “唔” 白锦儿拿不准是要同意还是要拒绝, 毕竟她今天去主要是去观察一下田小荷的,可陶阳也跟着去,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有些不愿意。 但瞧着陶阳对着自己笑的模样,白锦儿抿了抿嘴, “好吧,” 还是应允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彩庄楼 白锦儿以为自己已经想象到彩庄楼的生意究竟有多好了, 可是等到真正到了彩庄楼的时候, 却发现, 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 那进进出出的人,就好似溪水中鱼群,顺着水流一拥而下,就连身子底下的小石子都能被卷动着滚起来的, 白锦儿不由得佩服发明出“鱼贯”这个词语的这位古人。 实在是太形象了。 就连陶阳看了,都不由得惊叹, “这彩庄楼的生意,这么好么?” 听着少年发出由衷的惊讶声,白锦儿咂了咂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得不说,看见这么多的客人, 她还真有些嫉妒。 “过去看看吧,” 虽然那来往的客人如此的多,但是来都来了,也不影响白锦儿来看田小荷,所以她还是领着身后的两个男性,往人潮涌动的中心去。 往前走,白锦儿除了刚才的震惊之外,越看,心中还讶异起来, 她当这客人中应当是有一大半是被田小荷吸引来的男性,不为了买东西,只是为了和上次白锦儿见到的那两个跟在田小荷身后的男人一样, 只不过就是抱着什么并非十分正当的心思。 可这一大群的客人中, 却多半都是女性。 女性,正是买布的中坚力量;而男性顾客中的一大部分,则是跟着这些妇女来的,一脸苦相充当劳力, 也并非是像白锦儿所想的那样。 只有极少数的几个穿着还算干净的男人,伸着脑袋在店铺外面徘徊。 彩庄楼甚大,又两层楼,一楼已是几乎人满,二楼虽不能直接看见,但白锦儿通过大开的窗户口,也依稀能看见其中人头攒动, 想来人也是不会少。 有好几个打扮干净利落的姑娘小厮,或是站在柜台后面和客人论价,或是捧着一匹布在店里跑着,想来是不知道哪位客人要的,正要捧给人家看。 还有许多人,就是站在店铺外面看,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等着白锦儿走进了,才看见原来那儿束着一大块木板——足有一人来高,上面贴了好几排裁成巴掌大小的布料,下面还用簪花小字写着布料的名字。 其中亦不乏越州缭绫,蜀锦之类的珍贵布料, 但是都裁出了一小块,贴于木板之上。 排列的横竖整齐,只要人走过去看一眼,就能清晰地辨认出上面都有些什么布料。那一大群聚集在那儿的客人,便是在看着这块木板, 旁边还伺候了一个身高体壮的小厮。 “哎哟这可是云锦,” “这云锦的花样可” “这位客,请只用看的,不要触碰。多谢。” 瓮声瓮气的小厮开口,那位刚想去触碰的客人便立马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这下子白锦儿明白了,为何要找一位瞧着如此强壮的小厮站在这里。 “店中有一匹上好的云锦,客若是感兴趣,可以进店观瞧。” 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那位刚才想要去摸那块云锦的客人十分局促地咳嗽了几声,和身后跟着他的人说了些什么,两人便一齐迈步往店铺里面走去了。 围在木板前的位置空出一个来,不过马上便有别的人凑了上去, 白锦儿只是打量了一眼便折回来,并没有打算凑上去看。 白锦儿没想到,田小荷竟然还能想得出这样类似产品展示区的营销手段, 虽说这时候的人已经会在自己店铺外面立高牌,做类似现代社会的广告板一样的东西了,可是像田小荷这样直接将自己卖的东西在店铺外面展示出来的,白锦儿还从未见过。 陶阳和林信平还站在原地等她, 只不过一个人的目光始终在白锦儿的身上,而另一个人的目光,则一直朝着店铺里面望。 “看什么去了,” 瞧着白锦儿过来,陶阳笑着敲了敲白锦儿的脑袋,少女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我们进去吧。” “嗯。” 说着,三人迈步,往店铺里面走去。 谁成想白锦儿才到门口,都还没进去呢,就看见田小荷从楼上下来,瞧见白锦儿之后,顿时莞尔一笑。 “方才我听人说白家食肆的老板娘来了,我还只当他们是哄我呢,没想到还真是你过来,可叫我好等。” 田小荷的目光只在白锦儿身后的两人身上一略,也就在看见林信平的时候,对着他点了点头。 “娘子说笑了,这不是今日休店,便想着过来看看。顺便想给我阿翁做一套新衣服,就来看看娘子这儿有没有喜欢的。” “呵呵呵,那老板娘随便看,” “若是摆在台面上没有喜欢的只管叫我,我这儿后面还收着好些好货呢,肯定有老板娘喜欢的。” “我这上面还有几个老客人,就不陪几位逛了,要是有什么要的,随便叫个人上来吩咐我一声,这店里的我都事先嘱托过了,肯定不会怠慢几位的。” “娘子客气了,娘子快去忙活吧。” 田小荷对着白锦儿和陶阳行了一礼,然后对着躲在他们身后得的林信平笑了笑, “锦绣,给这几位客人端杯茶!” “知道了阿姐!” 又和楼下帮忙的姑娘嘱托了几句,田小荷这才又上了楼。 而白锦儿这才和陶阳他们,进了店铺。 进了店铺白锦儿才发现,原来这儿不仅只是卖布匹,还卖些针线或是绣好的荷包护腕之类的东西。这也是少见,毕竟和卖布不同,卖这些绣好的东西,还需要雇佣不少的绣娘才是。所以布庄甚少有又卖布又卖绣品的, 这样过于累人了。 站着听了听, 彩庄楼甚至还提供买了布立时帮忙做衣服或是绣花的工夫,只额外收些加工费,也着实让白锦儿惊讶起来。 这边厢。白锦儿忙着观察彩庄楼里面的经营情况,而那一边,陶阳却已经走到了几匹颜色很亮丽的布匹前面,抬头观看。 林信平对看布没什么心思, 他本也不是真的奔着买布过来的, 可是上二楼的楼梯上满是上下的人,他就是站在楼梯底下,也看不清上面究竟有什么人。 少年的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第五百一十九章 美人景 “喂臭小子,” “你不是说来给阿云买东西的吗,” “在那里发什么呆呢。” 白锦儿的声音唤醒了呆愣的林信平,少年转头,正看见双手叉腰的白锦儿看向自己。 少年赶忙从楼梯口跳了下来,来到白锦儿的面前。 “是,是阿姐” 白锦儿心下叹了口气,指了指前面一排被许多女人围住的木柜, “那儿摆的都是绣好的荷包,” “你过去给阿云选一个吧。” “噢,噢” 瞧着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少年的背影,白锦儿抿着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锦儿,” “锦儿?” 白锦儿从愣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正看见陶阳站在自己的面前,手指了指旁边摆着的一排布匹。 “你看看,这一块如何?” “嗯?” 听见陶阳的话,白锦儿便迈步走了过去。 她看向刚才陶阳指着的布料,那是一块雪青织锦,上面有着瑞景暗纹。虽然不知道这匹布叫作什么名堂,但是光是看着那模样白锦儿便知道, 一定价钱不便宜。 “好看是好看,只是,” “我阿翁这年纪,用这颜色的布料,会不会显得太轻浮了?” “嗯?白翁?” 这次换陶阳愣了, 他忽然扑哧一笑,抬起手在白锦儿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我几时说这匹布是要给白翁的了,” “我是选给你的。” “你看看你可喜欢?” “我?” “嗯。” “做什么要给我,” “这匹布很贵吧,我付不起的” 看着陶阳欲言又止的模样,白锦儿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开口打断: “哎,我可不会叫你买给我的哦。” “无功不受禄,再说了,买这样好的一匹布回去做衣裳对我来说太浪费了,” “我又穿不了几次的。” “这有什么干系了,” “就是我送你的礼物,要什么功什么过的,” “莫不然我送你礼物,还要等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才能送了?” “可是,” 白锦儿犹豫着开口, “这东西很贵” “况且你现在还是在家中读书的闲散人员,身上吃的穿的用的,不都是你爷娘的钱,” “那你说你送我东西,究竟算是你送的,还是陶公陶夫人送的?” “总觉得心里乖乖的。” 陶阳一时无言, 他竟然还觉得,白锦儿说的颇有道理。 满肚子的话在里面打转,转了半天吐出口,却是一声叹息。陶阳的神情忽地软和下来,他望着白锦儿的眼神中,隐隐带了一丝惋惜: “我本是想,” “在离开之前,也好歹能留下你些东西做纪念的。往后山高水长前途未卜,” “我怕还没等我回来,” “你就已经把我忘了。” “如今,却是要送你些东西,你都不愿收。” 说罢,他又是低低叹了口气。 白锦儿身躯一震, 她着实没想到,陶阳竟会耍这么一招在她印象中,陶阳可不是会这样子说话的人。 可这难得一见的照数对付起人来,格外的好使, 在陶阳欲语还休的目光中,白锦儿思及他说的也是事实;等陶阳离开之后,他们二人还能不能相见,都是一件未知的事情。 或许会有个崔俊臣巧会芙蓉屏那样的美好故事, 但大抵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结局。 想到这里,白锦儿内心中也不由得戚戚。于是乎于白锦儿而言,明知陶阳是在耍赖,却也十分不忍心拂却了他的好意。 “那,好吧。” “不过只许你买一样东西,多了的可不许买了,” “阿翁的布要我自己来付帐,不许你插手的知不知道?” 听见白锦儿松口,陶阳脸上的表情立马转悲为喜。少年的嘴角高高地扬起,朝着面前的姑娘微微点头, “知道了。” “伙计,来看一看布!” 陶阳将旁边的等候着的小厮叫了过来,要一一给白锦儿介绍这货架上摆放的所有布匹。 听着小厮介绍,白锦儿才知道, 原来陶阳一开始看上的那一匹雪青色布料,名叫“美人景”; 不过那颜色如此独特好看, 确实称呼一句“美人”,并不为过。 “如何两位,” “这匹美人景,可不仅在咱们店内,就是整个锦官城,都只有这么一匹了,” “这虽不是出自知名的绣房,但是整个益州上下,会染这匹布的也就那一户人家罢了。如今那家的姑娘出嫁了,他们家染布的阿婆便是封了缸,此后再不染了,” “说不定呀,以后就都见不到这个颜色花样的织锦了。” “是吗,” 白锦儿大抵猜是饥饿营销的手段,但是看着陶阳的神色,好像还真勾起了他的兴趣。 “那” “那这一匹布多少钱?” 不等陶阳说话,白锦儿连忙开口道。看着小厮伸出的手指,白锦儿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了不了,” “我们再看看别的。” 开玩笑,虽说是愿意收下陶阳送的东西,但也不能收那么贵的啊, 好家伙,这么些钱,够自己忙活都忙活好久呢。 “若是娘子嫌贵,我们可以裁一半给娘子就好了,” 说着,那小厮打量了白锦儿一眼, “以娘子的身量,只消才一半多一些就可以了,这样子价格也便宜。” “怎么,你们店可以依客的身量来裁布吗?” “是的,因为我们老板娘说,若是有的客人要不了那么多的布,非要叫人家一匹的卖回去,那不是把客人往外边推吗?所以我们家的布都是可以裁的,还可以和其他材质的布算一起价格,再给客人一些优惠。” “不过若是要裁荷包手帕之类大小的,收的价钱要比裁衣裙侉的贵一些。” “这样啊。” 听了伙计的话,白锦儿不禁又再一次为田小荷的销售观念感到惊叹。旁边的陶阳看着白锦儿怔怔的表情,又看了看摆在面前的那一匹“美人景”,他挑了挑眉,没叫白锦儿看到。 “算了算了,” 回过神来的白锦儿还是摆了摆手,对着小厮说, “我们还是再看看其他的吧。” 那伙计倒也没说什么,继续笑着给两人介绍别的布匹。 第五百二十章 选荷包 “哎哟,” 田小荷正和身边的客人介绍着自己店里刚送来的新料,忽然就觉得脚底下踩到了个软乎乎的东西。 听见耳旁传来一声倒抽气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应该是踩到人的脚了。 “对不住对不” 连声道歉,田小荷转头过去, 正看见林信平站在自己的身边,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扭曲。 “哎呀小郎君,” “我可是踩到你了?” 虽说这话说的是废话,毕竟田小荷光看林信平现在的表情就能明白;只是看着林信平勉力忍住疼痛,反而还对自己报以一笑的模样,田小荷也不由得发笑起来。 “没,没事” “真没事吗,我叫人扶你下去休息休息吧?” 听见田小荷说要叫人把自己带下去,林信平浑身一激灵他连忙朝着田小荷摆摆手,对着她说道: “不不不不用了田娘子,我,我,” 在接触到女子温柔目光的一刹,林信平红了面庞, 声音也小下去, “我真的没事” “那好吧,” 既然林信平如此的坚持,田小荷也不提这件事情了,她对着林信平笑笑,说道: “小郎君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你家老板娘,看上哪一块布来了?” “不,不是,” “是,是我自己要找你的。” “那小郎君找我何事呢?” “我,” 林信平在心中暗暗打起勇气,他瞧着田小荷, “田娘子,我,我想给我的妹妹挑一匹布,还有一个荷包,” “不知,不知娘子,可否给我些意见。” “是吗,” 田小荷眨了眨眼睛, “原来小郎君还有个妹妹呢。” “是,是,就是上次娘子去店中,见到的那个小姑娘,那,就是我的妹妹。” “噢,原来是这样,” “倒是我失察了。” 女子笑着,对着林信平点点头。 “小郎君稍等片刻,”说罢,田小荷便转头和她刚才跟着的几位客人说了什么;得到了那几位客人的首肯之后,田小荷又叫了别的伙计来替了自己的位置,这才重新走到林信平的身边,对着他开口道: “我们走吧小郎君。” “啊好,好。” 林信平没想到田小荷竟然真的会推掉其他的客人来陪自己,帮自己一起和林信云挑东西;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来回冲撞着,只到疼了,又忽地停下来。当你觉得放松了下来,又继续开始乱撞。 两人作势就要往楼下走, 林信平的步子却在快要到楼梯口的时候忽然就停住了。 “怎么了吗?” “唔嗯” 他不好的和田小荷说,自己是背着白锦儿,偷偷爬上来的;说起来,林信平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白锦儿会对于自己对田小荷的好感会如此的抵触, 可林信平打心里相信白锦儿是个厉害的人, 她所做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所以林信平是听她的话的, 就是心意这种东西,实在是难以控制。 “那个,” “二楼,二楼不知道有没有可挑选的呢?” “有是有,只是,” 田小荷有些为难地笑笑, “二楼卖的东西,要比一楼的贵价些。” “没关系的!” 林信平忽然像是涨了气似的,连忙补了这一句;或许无论是什么处境的男人,都不愿意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因为钱财露了怯, 少年甚至还拍了拍胸口,颇为豪壮地说道: “那就在二楼挑吧,” “我有钱的,” 大不了只买一个荷包,等会儿再去楼下买布一个荷包,总不至于有多贵吧。 “就要这一匹了,” 白锦儿将怀中的布抱给身边的伙计, “麻烦你给我包起来。” “好嘞,客可还要看些什么?” 白锦儿的视线投射到摆着绣好的荷包的那一排柜子之上。 “嗯,” “我再看看。” 伙计抱着布匹去了柜台给白锦儿打包。这块布是白锦儿买给白老头的,方才问那伙计说,只要留着店中购买凭证,那到时候领着阿翁过来,是可以免费做衣服的。 对于这一点服务,白锦儿觉得甚是满意。 咦?陶阳呢? 这下子白锦儿才想起刚刚说要去方便的少年, 张着头在店里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那梅青色的身影。 奇怪, 怎么去那么久? 白锦儿撅了撅嘴。 算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不管他。这样想着,白锦儿往卖荷包的地方走去, 她极喜欢的那个荷包, 包着钱给了小景, 所以她打算买个新的。 芍药,荷花,牡丹,桃花;胭脂,银红,宝蓝,杏黄,太多的颜色和款式,实在是叫白锦儿眼花缭乱。 白锦儿都看的心中难掩欢喜,她周围的那些女子更甚若不是旁边有伙计劝着,估计那两个瞧上同一个绣了并蒂莲荷包的姑娘,就都要打起来了。 看来这女人购物的这种喜好,是从古都有的。 白锦儿虽然也喜欢绣花反复,或者坠饰了珠花的荷包,但是那样的荷包虽然看着好看,却装不了多少的东西,要是装了大袋子的钱,那就会更重, 而且那样子的荷包, 似乎在外边上都写满了, 我很“胖”, 快来抢我。 于是眼光自然地略过那些过于花哨的, 白锦儿朝着比较素净的那一边看去。 “有瞧上的吗?” 忽然响起的声音,把少女吓了一跳。 “阿陶?!” 陶阳出现在白锦儿的身后,看着她那仿佛瞧见了鬼似的眼神,少年笑的十分的开心。 “怎么了,有这么吓人吗?” “废话!” “你哪儿去了去那么久?!” 谁知陶阳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同时目光落到面前摆着的那些荷包上,对着白锦儿再一次说道: “可有喜欢的?” “这不是正在看吗,”白锦儿被陶阳吓的有些恼羞成怒,她重重地将头纽回去,摆出一副不打算再理陶阳的架势。 “这个怎么样?” 虽然如此,在听见了少年的声音之后,她还是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只看见陶阳手中拿着一个酡色布料绣着一小枝桃花的荷包,朝着自己晃了晃。 第五百二十一章 明白 “这个,” “倒是还不错。” 白锦儿看着陶阳拿到自己面前的荷包,抿了抿嘴。 “是吗,” 少年笑着,拿着荷包往白锦儿的身上比了比。只是白锦儿今天穿的也是一件鼠灰色的袍子,这颜色有些鲜艳的荷包和她搭起来,便显得不伦不类了。 “好看,” 陶阳调了调位置, 望着那荷包配在白锦儿身上的眼神,却很是满意。 “不如就叫这个吧,” “这是大刀锦做成的,也能装很多东西,摸着却轻便。” 陶阳太知道白锦儿心中的想法了,他一语中的地说出白锦儿应该选这个荷包的原因,决不在多余的地方浪费口水。 果然,听了他这一番话的白锦儿,再看向那个荷包,目光中便多了一丝欣赏。 “那就,” “这个好了。” 白锦儿说着要往陶阳的手里去接那个荷包,谁知道却被少年利落地闪过了。 “麻烦与方才那个一起包起来。” “好嘞客。” 看着陶阳那笑模样,白锦儿无奈地摊了摊手。 “老板娘,”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少女转过头去,正看见田小荷从楼梯上走下来,带着惯然的笑容。白锦儿本也是用同样的笑容回她的,但是在看到跟在她身后的人之后,笑容却僵了一下。 林信平跟在田小荷的身后, 接触到白锦儿投来的眼神之后,立马往旁边缩了缩。 “可有喜欢的了?” 田小荷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互动,她笑着走到白锦儿的面前,对着白锦儿说道。 “已经调好了给阿翁的布还有想要的荷包,” 白锦儿瞥了林信平一眼, “娘子这儿的货色还真是齐全,有好些模样,我在别家店都见不到。” “老板娘夸奖了,”田小荷微微颔首, “不过我们店货源众多,无论是安西的绯毡,亳州的亳绢,还是吴绫,吴朱纱等物什,都是拿得到的。自然,像咱们益州的蜀锦,更是多的很,叫人眼睛都挑花了的。” “一楼的这些虽不是多么名贵的绢绸,倒也是我花了些心思,访了好几家染坊织坊,才寻摸来的。” “怪不得,” 白锦儿肯定地点了点头, “娘子家的货,是要比别人家的多些好些。” “只是我有一件事情想问问娘子,就是这些荷包啊护腕之类的,都是娘子店中的绣娘做的么?” “是,我店中请了三位绣娘,她们平日里也不需要来店中,只是每日我们将收到的客人想要的花样收集了送去,约个日子绣出来就得了。” “只是有时候客人要的多,我们便会延长些时间。” “这样啊,那这些摆在外面的这些是?” “哦,这些啊,” 田小荷走到摆着荷包的柜子前,拿起一个翻着看了看, “这些其实不是单独制作出来的,” “而是有些客人他之前订做了,后面又不要了的。” “我想着反正都已经做好了,那就干脆摆出来看看,说不定会有别的客喜欢顺手就买走了,这样我也没什么损失嘛。” 简单来说其实就是跑单了,老板拿出来当现货卖了, 在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是很常见的事情, 就是在这儿,倒还甚是少见。 白锦儿再一次认可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田小荷在打理店铺这个方面,还真是做的很好。也难怪她店里的客人会这么的多,远远超过其余同类店铺一大截, 甚至说白锦儿还看见许多穿着打扮不俗的人来她的店里, 虽然多是上二楼, 但也从一个角度反映出了田小荷经营方面的成功。 “啊,” “说起来,老板娘也要买荷包的,怎么小郎君你不与她一起挑选呢?” 原本因为白锦儿和田小荷正讨论着林信平听不懂的话,少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想着似乎是逃过一劫的时候,却不曾想田小荷忽然转变了话题, 一下子就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少年打了个颤,已经察觉到了白锦儿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看向白锦儿,果然发现少女正望着自己, 他尴尬地对着对方笑了笑, 不知为何,心中有着难掩的心虚感。 “是啊,” 白锦儿扯了扯嘴角, “来时的路上,信平你不是还和我说,要给阿云买一个新的荷包吗?” “这么半天,” “你做什么去了?” “原来这位小郎君的妹妹叫阿云吗,”田小荷笑着开口, “方才小郎君来找我说,要给自家的妹妹挑选一个荷包,叫我帮着看看。只是上面没有合适的,所以我们才下来。” “原是老板娘也要挑荷包的,早知这样,便下来一起了。” 其实并不是没有适合的, 主要是, 太贵了。 虽然田小荷事先已经告诉过林信平,二楼的货品是要价格贵上一些的那时候的少年还信誓旦旦地拍了自己的胸脯,装了豪迈, 结果真真听到田小荷和自己报出的价格, 林信平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只好又旁敲侧击地和田小荷说了实话。 于是,田小荷又只好领着他下了楼。 白锦儿闻言,再一次看向林信平;原来这小子竟然自己溜上了楼,自己去找田小荷去了。白锦儿觉得心中忽而有些五味杂陈, 毕竟在她的印象之中,林信平不是会这样事情的孩子。 不, 或许有些不大贴切, 因为林信平似乎已经不是孩子了。 “小郎君看看,这里可有你看上,可以送给你妹妹的,” “若是没有,我叫人把后面的存货拿出来,或是,你选布和花样现缝制也是可以的,” “只是要等上几天。” 田小荷转头看向林信平,方才还因为白锦儿的目光有些局促的林信平顿时变了模样,他羞涩地朝着田小荷点点头,迈步从田小荷的身后走出来,走到前面。 田小荷陪着林信平挑选着那些的荷包,白锦儿和陶阳反而落在了后面。陶阳看了看白锦儿注视着前方的复杂的眼神, 又看了看那两人的背影, 一丝明悟之色,闪过他的眼底。 第五百二十二章 羡慕 可惜这么和平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多久, 白锦儿和林信平第一次见到田小荷时,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男人还是出现了。 女人很快就要去处理这恼人的人际关系, 将少年一人留下。 “咳咳,” 白锦儿咳嗽几声,叫林信平从他的怔神中唤醒他眼神颇为落寞地看了周旋在两个男人中间的田小荷,这才走到白锦儿的身边。 “舍得回来了?” 瞧着他那副模样,白锦儿不由得有些生气。 可少女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她身旁的陶阳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背;白锦儿看过去,瞧见少年对着自己微微摇头。 白锦儿只好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下去。 “快些,你决定好要买哪一个了,” “阿云的好哥哥。” 林信平将手中拿着的荷包递到了白锦儿面前。 “要买这个?” 白锦儿伸手接过, 柳黄的锦布上用白线绣出了祥云的花纹。 倒是挺好看的。 “嗯,” “刚才田娘子说这个好看,适合阿云的年纪。” 不用想也知道, 白锦儿默默叹了口气。 “你呢,你自己觉得呢,阿云是不是会喜欢这个?” “我?” “废话,” 少女朝着他扬了扬下巴。 “你才是今天来给阿云挑东西的人,你是她阿兄,才是最应该了解她的人。” “总不能完全听别人的意见,自己也不仔细想想吧?” 白锦儿的语气倒是没了方才听着生气,反而多了几丝循循善诱的意思。果然林信平在听到她说的这些话之后,拿起了手中的荷包仔细打量。 阿云喜欢柳黄,鹅黄的颜色, 总是喜欢看天上的云彩,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而且因为自己的名字里带了个云字, 所以就更喜欢了。 这些话,原来在二楼的时候,他就和田小荷说过了。 所以, 所以她才会选这个荷包的吧。 林信平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心里温暖起来。 “就是这个了阿姐,” 少年抬起头对着白锦儿粲然一笑, “阿云肯定会喜欢的。” 瞧着林信平的表情变化,白锦儿抿了抿嘴。 “好吧,你觉得好就好吧。”她摇了摇头,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我们去付账吧。” “嗯。”说完,陶阳便跟着白锦儿,两人往柜台的方向去。 林信平也跟着去了,却在快要走到柜台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这位客,这位客?” 少年转过头去,先了几步的白锦儿也看过来,就看见一个小厮手中抱着一匹银红罗绢,来到了林信平的面前。 “这位客,” “这是我们老板娘要给你的,若是给客的妹妹挑选的,” “已经提前与柜台那边说过了,这匹只收客一半的价钱。” “这,” “这怎么好” 林信平有些迟疑地伸手接过,刚一入手,就察觉到了手中布料的顺滑轻薄, 即便林信平甚少知道有关织物的事情,但只是单纯地用皮肤感觉,就能知道,这匹罗绢的价钱,一定不便宜。 “我只是听老板的嘱托,” “还请客不要推辞。” 说着,那小厮对着林信平行了行礼,便迈步离开了。 白锦儿自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客,” “客只要这些吗?” 柜台的伙计在叫自己,白锦儿立马转回头去。 “是,只要这些了。” “那这些,也是客的吗?” “嗯?” 白锦儿闻言看去,却看见自己方才看过的那一匹“美人景”,此时也正摆在柜台上,摆在自己要的东西旁边。 她甚至不知道这织锦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啊不,不是的” “这是我的。” 白锦儿刚想开口否认,却听见身边的陶阳说了一句。 少女用惊讶的眼神看向他,陶阳却只是报以一笑。 “阿陶,你什么时候” 算了, 问了也是白问。 白锦儿耸了耸肩无奈叹气。 “这样,那,这位客是要一整匹吗?” “是。” “一整匹?!” 少女听见陶阳的话瞪大了眼睛。 “一整匹太多了!你要是非要买,就照着方才那伙计和我们说的,裁一些就好了!” “这是我要买的,” 陶阳看了白锦儿一眼, “我偏要买一匹。” “” 白锦儿被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得,您付钱,您是老大。” “伙计,算一算我的。” “好的。” 白锦儿虽然买了一匹布也买了一个荷包,但是加起来的总和却只有陶阳买的那一匹美人景的零头多些。 “这些需要我们给客送上门吗,还是?” “你们还可以送上门吗?” “可以的,只需要客留下家中的地址,我们便可以派人送上门去,不过如果客需要在我们这儿裁衣的话,为客量体之后,我们会暂为保管布匹,” “等到衣服做成之后,再通知客来取。” “这样啊,” 白锦儿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既然这样,”这一边,陶阳刚刚付了美人景的钱他身上没有那么多的现钱,只是付了一部分的定金,剩余的,则是开了一张柜票,要待会儿去陶家再取的。 他歪了歪头,看向白锦儿, “待会儿锦儿你等一下吧。” “做什么?” “与你量体。” 白锦儿对着陶阳翻了个白眼, “你方才不还说这是你买的,别人不要管的吗?” “那做什么叫我留下。” “又赌气了,” “才不是赌气。” “是吗,” 陶阳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他自知说不过白锦儿,便伸手在白锦儿的脑袋上敲了敲。 周围有人瞧见了少年少女之间的互动,那自然流露出的亲昵和默契,都不由得惹得观者起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林信平在后面看着,眼底满是羡慕之情。 田小荷好不容易摆脱了两人, 等着她再从后院出来的时候,白锦儿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如今时间已经不早,店中客人也走的差不多, 田小荷扶着门框,脸上那维持了一整天的笑容总算是能收了起来。 “白家食肆的小娘子已经离开了吗?” “是的老板。” “嗯。” “照着我说的做了?” “是的。” 田小荷点头,示意知道了。 “今日也辛苦了,收拾收拾店中,就打烊吧。” “喏。” 双手随意地垂在身体两侧,田小荷转身,往店里走去。 第五百二十三章 总是捡回奇怪的人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今日有刚打捞上的河虾,要不要看看啊?” “怎么卖?” 听见是刚捞的河虾,白锦儿紧忙收了脚步,退到男人的面前。 好家伙,这虾蟹可不好买的, 白锦儿在这儿待的久了,许多来这儿卖菜卖山珍卖河鲜的,就都知道她通常要买些什么的了。要是有什么好的,便都会自觉给白锦儿留下些。 “那我走啦叔,” “下次要是再有记得也给我留着啊。” “好嘞,叔记得了。” 笑呵呵地和男人道了别,白锦儿颠了颠背上的箩筐,继续迈步朝前方走去。 今日倒是买了不少好东西, 好久没吃过虾子了,留一部分炒了吃,另一部分就拿去卖好了。还有新鲜的蒜苔和苋菜,自己买的多,全储存在系统的保鲜仓库之中,想来又是可以吃上好久。 想到这些,白锦儿笑的酒窝都出来了。 “白小娘子,” “杏子李子要不要来些——” “哎哎哎,来了来了!” 背后的箩筐已经被各种食材装满,心满意足的白锦儿这才打算打道回府。绕道到丙街口的时候,却听见一道微弱的声音钻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那位” “小娘子” 白锦儿站住了脚步。 她站定了四处瞧瞧,似乎是听见了声音不错,只是那声音太小了,小的让人不自觉怀疑是儿多幻听, 所以她才站住了,打算用眼睛来确定一下声音来源的方向。 难道是因为这几天睡得不大好? 白锦儿皱了皱眉。 算了,回去找汪叔开点儿安神的药吃一吃好了。她这样想着,又提起了自己的脚。 “小娘子” 这一回的声音就比刚才的要明显多了。白锦儿转过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寻去,终于在一处堆满杂物和自己背着的这种箩筐的后面,找到了说话的人。 不是别人, 正是上次在自己店中骗吃骗喝,还骗走了孟如招一个荷包,以及里面的那些钱的钱银子。 当然,此一时间,白锦儿还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钱银子坐在角落里,瞧见白锦儿过来之后,推开了自己身上摆着的杂物;她受了伤,嘴角和眼角都有些擦痕和淤青,身上本就不算新的衣物,也被编成箩筐的竹枝划了几道口子。 瞧见白锦儿过来,她有些艰难地对着少女扯了扯嘴角,牵扯到面部的伤口之后,又忍不住发出嘶叫。 “白小娘子,你能把我拉起来吗?” 她这样开口说道。 白锦儿将她的狼狈模样尽皆收入眼中,虽然不知道她是遭受了什么,但是看这个样子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了。 但介于钱银子的前科,白锦儿并没有立即按照她的话做,而是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打量了周围的环境一眼, 这才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让钱银子拉住。 她的手掌很是冰凉, 想来在这样的角落里坐的久了,所以即使是夏天,手脚也都冰凉了起来。 钱银子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还好虽然背着重重的箩筐,白锦儿却还是有力的,她的脚往后撤了一步,双手使力,便将钱银子从地上拉了起来。 “多,多谢” 话还没说完,钱银子整个人就倒在了白锦儿的身上。 休店日的白家食肆,此时却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过路的人都不由得朝着紧闭的店门投去目光,同时还咽了咽口水。 今日不是不开门吗, 他们心中疑惑。 而店铺里,白锦儿正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手上捧着一个大碗,里面盛着的是满满一碗的什锦杂烩。 “今天休店,所以店里没预备什么东西,” “只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说着,白锦儿走到桌,将手中的碗摆在了钱银子的面前。 钱银子身上的伤口已经清洗过,虽然衣服还是看着破破烂烂的,但是已经比刚才白锦儿刚见到她的时候好的太多了——她此时跨着大腿坐在坐榻上,看见白锦儿过来之后,立马露出了一副急不可待的表情。 “白小娘子太客气了——” 筷子早就已经在她的手里拿着了, 甚至都不吹一吹,便伸进了冒着热气的大碗中。 白锦儿只是用自己存在系统里的各种蔬菜,混了一点点肉末进去,底汤也是用的自制的浓汤宝调制的煮成杂菜汤, 虽然瞧着是寡淡了些,但是吃进嘴里却不是这样了。 果然, 钱银子倒吸着凉气,都不愿意放下手中的筷子。 看她吃的狼吞虎咽的这副模样,白锦儿想这一碗估计是不构她吃的。默默地站起来,白锦儿再一次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什么番茄鸡蛋疙瘩汤,什么酱烧豆干, 白锦儿甚至还给钱银子用炉灰烘了几个土豆, 全都被这个个子不大的姑娘吃的干干净净。 瞧着面前连盘子碗都被舔的一点残渣都不剩,白锦儿此时的心情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你吃饱了吗?” 她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问道。 “刚刚好饱了,” 钱银子将手中最后一点土豆掰开了丢进嘴里,一面嚼着,一面笑眯眯地看着白锦儿。 “不过若是有甜点的话,倒还是吃的进去。” “” 白锦儿此时连觉得钱银子是在站自己便宜的心思都没有, 她只是好奇, 钱银子那么大一点的个子, 究竟是怎么把那么多的东西塞进肚子里去的。 甜点啊, 白锦儿想了想,在身后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木匣子。 “甜点的话,我有这个。” 说着,白锦儿将木匣子摆在了钱银子的面前。 木匣打开,里面装着的是几个摞在一起的糕饼,可比较特别的,这糕饼外观的颜色,竟然是十分鲜亮的橙黄色。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钱银子还是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 已经不是刚出锅的,自然是不像刚才那几道菜一样的热乎, 但钱银子拿在手中,还是能嗅到上面一股淡淡的蔬菜的清香味道。 钱银子张大口,一嘴咬了上去。 第五百二十四章 胡胡饼 入口的面皮并不是酥脆的, 是柔软却富有弹性的, 就好像十三四岁少女的肌肤。 入口的口感就证明了这块糕饼并不是只有美丽的外表,它的内在是同样美好, 即便你只是尝了这第一口。 钱银子自然是尝不出什么材料和的面——她倒是知道里面的夹心是黑胡麻的,被研磨的极细用猪油炒过的黑胡麻,应该还发了蜜, 所以才这么香这么甜。 精心炒制过的黑胡麻已经没了胡麻本身带着的微微苦涩味道, 只有那浓郁的味道和香味, 诱的人食指大动。 这糕饼做的不算大,但是也没有多小,差不多有好像白锦儿钱银子她们这样少女的三分之二个巴掌大小, 若是吃法秀气些,还是能吃上好一会儿的。 不过钱银子显然不是这样的秀气的姑娘, 她两口一个,最多在被噎到的时候因为要停下来喝水的时候,才不得不增加多一口变成三口一个。白锦儿那专门用来装零食的小木匣里装的这些糕饼,很快就被少女吃的一干二净了。 看着甚至还有些依依不舍地舔着指头的姑娘,白锦儿心想, 这人是真能吃啊,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老赵那么能吃。 白锦儿脑海中忽然有个想法, 想叫这两人一起吃东西,那一定是个十分有趣的场面。 “你现在吃饱了吗。” 听见少女的问话,钱银子看向她,对着白锦儿咧嘴一笑, “好饱好饱了,” “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饱了。” “多谢你,白小娘子。” “嗯,吃饱了就好。” “不过,白小娘子你这做的东西叫什么名堂,” “好歹我在锦官城中也算是地头蛇了的,还真没吃到过这些菜呢。” “难怪你们家名头这么响生意这么好呢,” “做的东西真是好吃。” “谢了,” 少女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钱银子的夸奖。 “我可是说真的老板娘,” 钱银子微笑着说,同时用下巴指了指那已经空了的木匣子。 “你做的这个叫什么?味道很特别。” “这个?” “嗯。” “这是我自己做的,叫作胡胡饼。” “胡胡饼?” “嗯。” “这,”钱银子的表情看着,好像是在说,这名字取的也太随便了。 “因为这和这饼的面用了胡萝卜汁,里面的馅料是黑胡麻,” “所以才叫胡胡饼的。” “那为什么不叫双胡饼呢?” “因为店里用双字的太多了,干脆就叫胡胡饼好了,这样听起来,还好歹有趣些。” 钱银子一时语塞。 白锦儿从坐榻上下来,准备收拾碗筷。可她的手一下子就被钱银子按住了,钱银子仰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做什么?” “作为报答,我帮你洗碗吧。” 钱银子开口,朝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不用了。” “不不不我说真的老板娘,”钱银子摇了摇头,甚是真诚地说道:“毕竟我吃了你这么多东西,要是要我给钱,我可给不起那么多,” “不如我帮你把这些脏碗清理了,好歹能抵一点不是。” “不用了,” 白锦儿听着钱银子的话皱起了眉头, “我不要你钱的,你吃饱了就走吧,我洗完碗也走了。” “别这么说嘛老板娘,” “好歹让我帮你点儿什么,不然就算是我这样子厚脸皮的人,就这么白白吃了你这么多东西,也是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嘛。” 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还有这样子莫名的固执, 不过, 不知为什么,她今天说的这些话,都要比那一天她所说的,有可信度的多。 “那你,会洗碗吗?” “当然啊老板娘,” 钱银子笑呵呵地说, “把别看我这模样,洗碗擦桌子缝缝补补这些活计,可都是干的不错的呢。” “这样啊,那,好吧。” 就这样,白锦儿还是同意了钱银子要帮自己洗碗的请求。 “盆在那里,皂角粉在那里,” “洗碗用的抹布在那里。” 白锦儿看着钱银子将脏碗放进盆里之后的动作十分流畅娴熟,看来她确实没有骗自己,是真的会洗碗, 白锦儿想了想,给了一张小板凳给钱银子,自己也挪过一张坐在屁股底下,然后坐在了钱银子的旁边。 “你怎么受的伤?” 少女的视线不由得注视到钱银子裸露的手臂上, 那上面有一颜色很深的淤紫,看形状,有些像是用鞭子抽出来的。白锦儿看着她,不由得开口问道。 “这啊,” “要不到钱,被老哥打了呗。” “老哥?” 白锦儿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她说的应该是她的父亲。毕竟在这儿,“哥”这个字,一般都是用来称呼父亲的。 “你阿爷把你打成这样的吗?” “哈哈哈,他可不是我阿爷,”虽然脸上身上不少的疤痕,可钱银子谈论起来的时候,竟然没有什么怨怼愤怒之情,就好像在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 只不过是今天中午要去哪里吃什么的话题罢了。 “我们都这些孩子都叫他老哥,可他可不是我们的阿爷,” “我家的老头子早死了。” 少女沉默了一下, “节哀。” “节哀什么,都十几年的事情了,哪儿还有什么哀了,”钱银子说着,抬起头看了白锦儿一眼, “哎哟老板娘别放心上嘛,” “哈哈哈,又不是什么要紧的,” “死人嘛,哪家还没死个人的时候了。” 这话本是钱银子自作的洒脱,可是白锦儿现在听起来,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什么话都没说,轻轻叹了口气。 “你刚才说‘我们’,” “你现在的家里,人很多吗?” “差不多十几个吧,有年纪老大的,也有年纪很小的,都是老哥在各个犄角旮旯里捡回来的,有些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姓什么,” “叫什么。” 钱银子洗碗的手忽然就停了。 她抬起手,手背在额头上擦了擦,不小心碰到破皮的地方,又是吸了口冷气。半晌,她才抬起头看向白锦儿,对着她笑道: “我叫钱银子。” 第五百二十五章 孩子王 “钱银子,” “好特别的名字。” “哈哈哈是吧,我也觉得,” “但是毕竟是过世的人取的,就算是留个念想也罢,叫了十几年,倒也懒得改了,干脆就留着,” “而且这名字,也算是个好的寓意嘛。” “那倒也是,” 白锦儿点点头,没再说别的。 钱银子的动作很利落,很快就将那一盆的锅碗瓢盆洗得干干净净。 “好了好了白小娘子,” “你验收验收,怎么样?” 少女闻言,从自己坐的板凳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个碗看了看, 嗯,洗的还真是干净。 “可以了,” “辛苦你了。” “不辛苦,应当的嘛。” 钱银子看着白锦儿将那些碗收到了原处,手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水,也从板凳上站起来, “今日多谢白小娘子了,” “那我就告辞了。” “好。” 送着钱银子出门,白锦儿靠在门框上看着她走远,走到路口的时候,还转过头来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白锦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出门,将店门给锁上了。 “银子姐,”“银子姐,” “银子姐你回来啦!” 华云坊一处院子外,钱银子刚走到将近,就有许多年纪比她小的孩子围了上来,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钱银子的笑容变得柔和起来,她伸手搂住两个,摸了摸他们的头发。 “回来啦,” “都有乖乖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吃了好多呢——” “那就好那就好,”姑娘看向自己右手的小男孩,笑道:“就是要这样子才好,多吃点东西才能长得高,” “不然啊就像银子姐这样,都十五了,还是这么高。” “嘻嘻嘻银子姐虽然不高,但是就连许阿兄都打不过你,银子姐好厉害的。” “哈哈哈你这臭小子,” 钱银子狠狠地揉乱了小男孩的头发,放声大笑, “仔细叫许冲听见,他可又要收拾你了。” 小男孩听了钱银子的话本能地一缩,可想起他们说的人此时不在这里,又逞强地挺起小胸膛, “我,我才不怕呢!” “好,这才是银子姐的好弟弟,” “等你长得比他高了,他就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一眼,小男孩双眸里满是坚定地对着钱银子点点头。 “银子姐,”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正是上次在西市,和钱银子见面的王雀儿。她走到钱银子面前,满是担心地看了看钱银子,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衣角, “你没事吧?” “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钱银子笑着说, “放心,那老家伙可舍不得打死我,” “他还靠着我挣钱,养活你们这一群小家伙呢。” 说着,钱银子将怀中的两个孩子又搂紧了些。 “银子姐,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拿了你的,你也不会” “好了说什么屁话呢,” “我挨打挨习惯了,皮糙肉厚的,那老家伙打我都还要折一根棍子;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连一个巴掌都挨不住,” “你呀就是脸皮子太薄,” “等明儿跟我出去我带带你,不就没问题了嘛。” “嗯” “你呢,你吃饭了吗?” “已经吃过了,”王雀儿说着,伸手去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蒸饼,递到钱银子的面前, “我给你留了一个饼银子姐,你还还没吃饭吧,你快吃了吧。” “谁说我没吃饭了,我可是吃了顿好的才回来的呢,你自己吃了,长胖些,你还是要长胖些才好看。” “银子姐” 王雀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钱银子挥手制止了。 “行了啊,别老是婆婆妈妈的,叫你吃你就吃,你还当我跟你客气呢。我吃的都快撑死了,哪儿还吃的下你这蒸饼啊,” “你快吃,要是不吃啊,就给小豪他们吃了。” 听见钱银子的话,被她搂着的那个小男孩立马来了精神,转头又抓住了王雀儿的衣角。 钱银子笑得开心,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就看见从不远处的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一个少年,穿着鸦青色的袍衫,簪着一支木簪。他出门之后,一眼就瞧见了被众多孩子众星拱月,簇拥在中间的钱银子。 那少年眉头轻挑,迈步过来。 随着少年脚步的走近,孩子们潮水般地褪去了,就是刚才还十分黏着钱银子的那个小男孩都和王雀儿一起往后退,藏在王雀儿的背后,用畏惧的眼神偷偷看着逐渐靠近的少年。 钱银子却不怕, 她斜仰着头,注视着来到面前的人。 “你今天也没跑,” “又是叫我意外的一天。” 少年开口说话,声音竟然还有些清灵。他俯视着只到自己肩头的钱银子,慢慢扯起有些轻蔑的笑容。 “放心,” “只要你在一天,我就不会走的。” 钱银子开口,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那你看来迟早你是要死在这里的了,” “真可怜,” “就算到死了,也逃不开你最讨厌的地方。” “是哦,” “只是看你这舍不得走的模样,怕不是也跟我一样,迟早要死在这里的。不如我去和老哥说,咱俩死了,丢进同一个臭水沟里,” “这样你死了,也能总见到我,你开不开心啊?” 少年的笑容瞬间消散, 他看着钱银子,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疯婆娘!” “谢谢夸奖。” “我懒得和你耍嘴皮子,” “老哥叫你进去,” 撕去了那点伪装,少年冷冷地开口道, “快点进去。” “那你不会早点说,谁和谁耍嘴皮子呢,”钱银子撇了撇嘴,抱着手从少年的身边走过。 少年垂在身边的手紧紧握拳。 他憋着一股怒气转头,跟在钱银子的身边,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少年离开之后,那些大气都不敢出的孩子们,才慢慢松了口气。 “雀儿阿姐,” 王雀儿低头,看着小豪的表情上满是担心, “银子姐不会又被打吧?” “不会的,” 王雀儿将他搂入怀中。 “相信银子姐” 第五百二十六章 你这人好可怕 “啪” 钱银子咬紧了牙, 呲着嘴地将偏过去的脸转正回来。她甚至都没有抬手摸一摸,只看见那低头看着面前棋局的男人稍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刚才打自己的少年,给自己递了一块手帕。 “还好你没长了个漂亮的脸蛋,” 男人开口, “不然,我还真舍不得,总是打你的脸。” 钱银子想笑, 可那被打到的地方此时已经完全红肿起来,本来就瘦削的脸,此时已经肿的有原来两个大。她只要稍稍扯一扯,就有难以遏制的疼痛感传来。 她只能让自己站的笔直, 身前的人投来凶恶的目光。 “今日去哪了。” “嘶,” “能去哪儿?” 少女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不是想办法,找地方去给您弄钱来嘛。” “弄到了?” “没有。” “呵呵,” 男人抬起手,拿起了一枚摆在棋盘上的棋子。 “原来,还真有你弄不到钱的地方?” “看您这话说的,” “我也不是财神爷。要真是不管什么地方我都能弄到钱回来,那我还在这儿干嘛呢是不是。” “我还真是喜欢你这种个性,” 棋子被一枚接着一枚地收回棋盒之中,男人总算是转头看向了钱银子,对着她笑了笑, “就算是把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 “你是不是也能像这样,谈笑自如呢?” “那可就不知道了,” 钱银子和男人目光对视,虽然嘴角想扯起来有些困难,但是眼睛想要弯,就比较简单起来了。 她脸上肿胀的巴掌印泛着红,嘴角似乎还有血迹, “毕竟还没试过,说不定真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会被吓的尿裤子呢。” “呵呵呵呵,” “就凭你这样的心性,” “我怕,你还能夺过刀来,换一两个。” 男人从坐的地方站起来,他下了坐榻,手中抱着棋盒来到钱银子的面前。男人个子很高,几乎是两个少女的身高加起来, 他坐着的时候还不明显,站起来之后,看着竟然是快抵到屋顶的高度。 “抬起头来我看看,” 话音刚落,钱银子便抬起头, 她的眸子异常的明亮纯净,漆黑的像是两颗黑曜石。 男人仔细地看了看钱银子此时的模样,点了点头, “很好,” “明日就拿着这张脸出去。我不管你是去骗,去要,还是去偷去抢,” “若是明日,” “你还是一点结果都没有,那明日的教训,” “可不止这样子了。” “对了,你说,死后想和小冲被丢在同一处臭水沟,” “这一点,我倒是可以答应你。” 男人略带戏谑的话语落下,少年的表情和钱银子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改变。 因为他们都知道, 越是男人笑着说的话, 他越不是在开玩笑。 “喜欢做好人,” “总不能把自己也舍出去是不是。”一枚白棋子被夹在之间拿了出来,男人翻了个面,那棋子竟然变成了黑色的, 原来,这是一个双面棋子。 “喜欢帮别人,” “也得留着命才行。” “你说你遇到上次那个?!” “那个,那个” 孟如招接过薛诚剥好的虾,葱根似的手指捻着虾尾,浅橙色和白皙的手指的撞色,愈发显得她肤白如玉。 剥壳了的虾肉被放入口中,孟如招一边吃着,一边回想着, “叫什么名字来着” “啊对了!林素枝!” “就是她!” “其实,她不叫林素枝,” 白锦儿给孟如招和薛诚面前的茶杯斟满了茶水, “她的真名叫钱银子。” “我当然知道那肯定不是她的真名啊!哎等等,你说她的真名叫什么?” “钱银子。” “噗,” 孟如招忍不住笑了,差点被没咽下去的虾子呛到。 白锦儿明白孟如招的想法,毕竟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也觉得十分的有趣。 “哼,” “不管她叫什么名字都不能改变她骗了我好多钱这件事。” “还有那个荷包!” 少女气的原本不算饱满的脸颊都鼓了起来, “那个荷包我可是很喜欢的!” “她似乎要照顾很多人,当然,我不是说她这样做就对,只是看她的模样,” “不知生活在什么样子的环境里,想来是很不容易的。” “哼,” 孟如招抿了抿嘴,将吃剩的虾尾丢进了小碟中。 “丫头,你这虾子做的还真不错,怎么做的,要不你去教教我家的厨子吧,” “他们做的虾子都好腥气,我就不喜欢吃。” “这也不难,” “你先叫他们将虾处理干净,虾线什么的都要挑去,然后下锅煮熟。” “煮熟之后将虾子上残留的水分擦干,再热油下锅炸至虾壳金黄,捞出沥油。” “准备一口干净的锅子,若是上一口用过的炸锅没擦干净油不可以用,在这口新锅底放入能埋进所有虾子的粗盐和碎花椒,简单翻炒之后再用锅盖焖大约,” “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可以出锅了。” “慢点慢点,” 孟如招被白锦儿说的一大串话给弄的一脸茫然,她转头看向薛诚, “你记下了吗,刚才丫头说的话?” 薛诚抬头望了她一眼,手中的虾子才剥到一半。 “算了,” 少女扭过头, “想也知道你肯定没听。” “谁说我没听,”薛诚将手中的虾子剥完放在碗中,悠悠开口道: “先处理干净虾线,然后” 男人说话的语速平缓,虽不是一模一样的措辞,但是确实把刚才白锦儿说过的内容,原原本本地重复了出来。 孟如招颇为吃惊地看了薛诚一眼,然后又看看白锦儿;在得到白锦儿的肯定之后,孟如招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你这人,好生可怕。” “那要是以后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你还不得给我记一辈子。” “知道就好。” 薛诚淡淡地说了一句,将装满了剥好的虾子的碗,推到了孟如招的面前。 白锦儿看着两人的互动,似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丫头,” “我看你店铺外面贴着的纸,” “你要招工吗?” 第五百二十七章 醉汉叨叨 “哎小丫头,” 刘饕坐在白锦儿的店里,一边悠闲地喝着酒,一边和从厨房出来送菜的白锦儿说话道——他特意挑了个距离厨房最近的位置坐着, 就是为了方便和白锦儿说闲话。 “你知道我刚过来的时候,瞧见谁了吗?” “爱谁谁,” 白锦儿此时正是最忙的时候,根本没有精神理会刘饕;男人看着她匆忙的身影小蜜蜂似的在各桌之间来回窜,脸上笑眯眯的,没有任何着急逼迫的意思。 白锦儿进了厨房, 他就静静地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菜。 二两酒,三碟小菜, 一道酥炸花生,一道卤猪耳一道凉拌皮蛋, 都是下酒小菜, 极受中年及以上年纪男人们的喜爱。 白锦儿出来的时候,他就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 “你肯定想不到是谁。” “确实。” “你就不猜一猜?” “你认识那么多的人我怎么猜的出来是谁。” “你这小丫头好呆,我都叫你猜了,那自然是你我二人都认识的人咯。” 少女抓着抹布从刘饕的身边经过, “董杭。” “哎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白锦儿就又进了厨房。 刘饕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另一边的林信平, “小子,再给我打二两来。这次换稍微贵点的啊。” “刘叔叔你还要再喝啊,” 听见刘饕的话,林信平走了过来。他拿过男人桌子上的酒壶晃了晃,随后走到柜台后面,给刘饕又重新打满。 “不要又喝多了,” “我们可弄不回你去。”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小子,好的不学,尽学那小丫头话多唠叨这点,” “我告诉你啊,咱们男人可不能话这么多,不然啊,就显得婆婆妈妈的。” “信平,” 白锦儿的声音从厨房中传来, “记得跟这个人要他上次赊的酒钱。” “啧,” 刘饕接过酒壶给自己倒满,听见白锦儿的话后弹了一下舌头, “瞧见没,” 他压低声音和林信平说话, “这女人啊,就是这么小年纪的,也记仇的很。” 林信平无奈地笑了,转头又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不一会儿的功夫白锦儿又从厨房里出来了,刘饕此时两壶酒下肚,已然微醺;他捻起一颗花生丢进口中,继续和白锦儿说着闲话道: “还真是董杭董老板,” “我在西市见到他,那可真是奇了天下的大怪。” “他竟然会踏足西市,光凭我知道的,就是要买什么东西在这儿,他从来都是只差家里的人来,自己是绝对的都不会来的。” “不过这要是和我后面见到的比起来,那都是稀松平常了,” “你知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吗?” 白锦儿端着空碗盘走过,看了刘饕一眼。 “他竟然在吃羊羹。” 这实在算不上长的闲话刘饕说了一下午,盖因为白锦儿从厨房到大堂这一段进进出出——他喝了三壶酒,最后是在少女威胁恐吓地说要叫刘饕支付干净店中的余帐, 他才改喝茶。 花生米都吃了好几碟了。 反正白锦儿到柜台这儿开始清算一天账目的时候,他面前的小碟子里也只有几粒花生米了。 “你能想到吗,” “那个董杭,竟然和西市其他赶早的人一样,坐在街边吃一碗羊羹。” “啧啧啧。”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白锦儿左手的算盘打的劈里啪啦作响,右手的毛笔则抄写着账本, “街头那家羊羹多好吃啊,我也爱吃。等休店的时候我就去吃,一刻都不带耽搁的。” “你这小丫头,” “你这不是抬杠嘛。” “我这可不是抬杠,”白锦儿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对着刘饕撇了撇嘴。 “你忘了上次试菜会的时候,还是我给他推荐的那家羊羹么,” “我看他好像挺喜欢吃羊羹的,就给他推荐家好店了,” “毕竟东市你带我吃了这么多家店,我可还没见过卖羊羹的呢。” “他喜欢吃羊羹?” 刘饕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你从哪儿看出来他喜欢吃羊羹的。他当时可是没有选你做的那道啊。” “我知道啊,” “那其他人那些花样那么多的,又是刀工又是材料的,我确实是比不上嘛,” “可是他没选我的,不代表他就不喜欢吃我的羊羹嘛。” 白锦儿斜倚在柜台上看着刘饕, “我当时可是注意到了的,” “董老板在试菜会结束的最后,把我做的羊羹吃的干干净净。所以我想他是喜欢吃的,这才推荐给他那家羊羹做的特别好的铺子。” “是吗,” 刘饕使劲地回想了一下, 但是喝醉酒的脑子并不是那么的好使,他想了一会儿没回想起来,摇摇头,只好肯定白锦儿说的是对的。 “得,” “当是我看走眼了。” “不过你还真是奇怪,这十几年虽不是说我总经常和他在一处,但好歹也是旧相识了,还真从没听他说过,他喜欢吃羊羹这件事情。” “刚才见到他的时候,他吃那羊羹吃的挺香,” “还一边吃一边哭,” “他们家那个老仆人坐在旁边给他擦眼泪,还真是滑稽。” “那家店的羊羹真有那么好吃吗?” 少女听了刘饕的话,眨了眨眼睛。 “会不会叫人吃的流眼泪我是不知道,” “不过确实是挺好吃的。” “是嘛是嘛,” “那这样吧小丫头,你们休店日的时候,我带你和林小子一起去吃,我请客怎么样?” “这么大方?” “那是。嘿你这丫头,带你去了几次东市,你吃的那些东西不是我请的了?就几份羊羹罢了,还能比你吃的那些烤鹿肉啊,酒骨糟啊之类的东西来的贵了?” “那倒是。老叔这方面倒是挺大方的,不过,” “你在我们店里赊的酒钱,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结呢?” “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要走了,就不打扰你们收桌子啦——” “慢走。今天的酒钱?” “哈哈哈哈哈,” “欠着,先欠着。” 白锦儿看着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走出门,翻了个白眼。 第五百二十八章 我来找人 “那个人不行吗阿姐?” 林信平走到白锦儿的面前,看着她用笔在纸上的一个人名上画了叉,疑惑地开口问。 这已经是来白锦儿店里应聘伙计的第四个人了, 也是被她拒绝掉的第四个。 刚才来应聘的是个女人,看着二十多岁快三十岁的模样, 讲话倒是老老实实的,和前面三个看着就吊儿郎当的不一样;所以林信平很意外,白锦儿竟然拒绝了这一个。 “附近赵家村来的,看着倒是干活手脚麻利的,” “只是听她的语气,却是不大瞧得起我的。” “毕竟我年纪小,万一雇了她,日后有什么矛盾或是要处理的问题,她不听我的,那我就会很麻烦。” 说到这里,白锦儿抬头看向林信平, “信平你记着,” “做老板,无论干哪一行哪一业的,若你手下的人不听你的,那可是一种大忌。” “当然这话的意思不是教你什么事情都固执己见刚愎自用,” “而是要自然而然地在手底下员工中树立出一种威信威望,” “这样无论是做事还是将其他人团结在一处,便要轻易的多了。” “你明白了吗?” “我我明白了阿姐。” 林信平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唉,” 和林信平说完话,白锦儿看着被自己画的满是叉叉的纸张,叹了口气。 她是知道没人才市场的这时候,招个手脚干净干活麻利人品过关的小工会有些难度,但是没想到来自己这儿面试的, 有些甚至连一个条件都占不到。 也不知道这样子的人,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跑来还和自己谈条件的。 这可咋整, 白锦儿握着手里的毛笔,在面前的纸张上戳着。 “阿姐,” 就在这时,林信平说话了。白锦抬头看向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动作莫名地有些扭捏, “怎么了,”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干嘛吞吞吐吐的。” “是这样的,阿姐” 林信平咳嗽几声,开口道: “那个,” “阿云说,她可以来咱们店里帮忙” “哈?!” “那个阿姐!” 林信平被白锦儿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补充道: “阿云说她不要工钱的!只是,只是” “只是想来帮一帮阿姐的忙” 看着林信平有些惶恐的样子,白锦儿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是自己威望树立的太过了?还是自己在这臭小子眼睛里就这么吓人? “你这小傻子,” “我是在说这件事吗。” 白锦儿拍了拍桌子,示意少年在自己对面坐下。等到林信平坐下之后,她才接着说道: “阿云才多大年纪,她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幸亏咱们城里有好像公孙先生这样子的好人,能不收课费地给这些孩子上课,” “这人啊,就是要多读书,读好书才行。” “你叫她来咱们店里帮忙,” “她哪里还有时间读书的?” “脑子也不动动。” “不是的阿姐,”林信平看着白锦儿,目光十分诚恳, “是阿云自己说的想要来给阿姐你帮忙的,我也说过她,但是阿云这孩子你也知道,一点儿都不像我,她怪顽固的,” “她说比起读书,她还是更想和阿姐你学做菜,然后以后,开一家和阿姐你一样的店来着。” 这话说的白锦儿一愣, “这,” “她还说阿姐六岁就能上灶了,她现在好些事情也会做了,所以叫阿姐说放心,她一定能做的好的。” 少女的表情逐渐纠结,她看着林信平,眼神有些复杂。 “算了,” 白锦儿叹了口气, “若是真找不到合适的人,到时候再说吧。” “那,那好吧。” 林信平倒像是松了口气, 似乎他也并不想和白锦儿说这件事的,但是林信云拜托了他好久,没办法,林信平才勉强答应了前来向白锦儿游说。 结果还没说多少呢,林信平倒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起来。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你差不多也该回家了。” 白锦儿从坐的地方站起来,她将桌上的东西收进柜台,然后走到林信平的面前对着林信平说道: “你叫阿云,” “自己再好好考虑考虑。你也看到了,做这行是很辛苦,” “虽说女孩子读了书考不成科举,” “但是小时候多读些书,长大了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的。” “要她是反悔了,今日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知道了阿姐,” 林信平用力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啊可是,” “我觉得阿云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的。” “到时候再说吧。” “噢” 或许白锦儿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此时对于林信云的态度,就好像曾经,白老头对她的态度一样。但此时少女只是锁上了店门,迈步走进了人流之中。 没想到,林信云竟然想和自己学做菜, 还想和自己一样开一家食肆。 这实在是叫白锦儿有些惊讶。 不过话说回来, 如果自己穿越的时候,没有得到这个系统;或是穿越过来之后,并没有遇到白老头, 自己还会选择当一个厨子吗, 白锦儿想了想, 发现有些难获得这个答案。 可是林信云并没有自己的系统,也没有和自己一样的,有一个做厨子的亲人, 她为什么想要做一个厨子呢? 一路上走着胡思乱想,白锦儿很快就出了西市。刚出西市,就远远地看见一个高壮的少年走在人群中, 就好像犬群中的熊一样的显眼。 少年不住地左顾右盼,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老赵!” “老赵!” 赵小晓听见有人叫自己,找寻的视线很快就收敛,聚集到了一处位置——正是白锦儿在的位置。彼时少女正用力地挥着手, 毕竟和赵小晓比起来, 她的这个身高在人群中,就显得相当的不显眼了。 “小茶,” 几步来到白锦儿的面前,赵小晓瓮声瓮气地开口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回家呀,” “我还要问你呢,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来找一个人的。” 第五百二十九章 等人 “找谁的?” “林素枝。” “林素枝?” 白锦儿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钱银子。 额, 赵小晓果然还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真名字。可是,如果赵小晓真的不知道她是谁的话,为什么会格外地对这个姑娘在意呢? 看着赵小晓左顾右盼的模样,白锦儿慢悠悠地开口道: “老赵,” “啊?” “你找她,那个,林素枝有什么事吗?” “噢,” “上次我问她住在哪里,她告诉我说就住在附近,还说不方便叫家里人看见我去。我说那我想给她些钱,只是我现在身上没装多少,就问她如果以后想给她的话,要去哪里寻她,” “她就和我说今日,要我在西市门口等她,” “她会过来找我的。” 听完赵小晓的话,白锦儿咂了咂嘴。 好人啊,真是好人啊, 估计钱银子只打算骗他们一茬的, 结果老赵竟然自己送上门去,还打算让人家再骗一茬。 多么令人感动的。这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估计整个锦官城的骗子,就到要找到他这儿来刷业绩了。 唉, 可是自己和他说,该从何说起呢? 白锦儿有些纠结地望着一脸单纯的赵小晓, 或者说,自己就这样和他说了,也不知道他相信是不相信。 这样吧, “我和你一起等吧老赵。” “和我?” “对啊,”说着,白锦儿走到赵小晓的身边,抬起头,对着少年一笑。 “反正我也关店了,待会儿就是回家,” “也没什么事情。” “这儿我比你熟悉些,我就陪你等会儿吧。” “那好吧,” 赵小晓想了想,点头同意。 “那等她来了,我把钱交给她以后,我再送小茶你回去吧。” “行。” 等她会来再说吧,白锦儿其实是想这样说的。 结果两人这一等,就等到了月上山头。 天边清亮的像是滤过的茶汤,弯弯的月亮像是凿下的银片,嵌在东方天幕之上。白锦儿抬头看了看,知道再过不久就要敲暮鼓了。 可是并没有见到赵小晓口中的“林素枝”, 也就是钱银子。 “老赵,她真的和你说,要和你在这里见面吗?” “真的。” 赵小晓的目光依旧落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她和我说的就是这里。” 白锦儿瞟到了他别在腰间的荷包,看着就沉甸甸的, 看样子这小子是真的打算给她钱啊。 可这是为什么呢? 不过非要说的话,比起花费一些时间在这儿,白锦儿还是不希望看见钱银子出现的。毕竟如果钱银子不来,白锦儿还能想她当时是为了搪塞赵小晓,才编出说要和赵小晓在这里再一次碰面的话, 可要是她来了, 那就证明她还真是想要赵小晓拿来的这些钱。 赵小晓不打算离开,白锦儿也就陪着他的——一直到望楼上的鼓声响起,少年和少女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个方向。 等到鼓声结束之后,他们要是还在外面晃悠,可就要被抓起来了。 “老赵啊,” 此时再开口,白锦儿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沧桑: “我估计今天人家是不会来了,” “要不你明天再来试试?” 白锦儿说这话纯粹是怕赵小晓不愿意走, 毕竟就算是他阿爷是那样的官职,要是因为违反宵禁,也是要吃好一顿苦头的。 “真的吗,” 听了这话,赵小晓转头看过来, 白锦儿看见他眼中有些失落,却在听见自己的话之后又瞬间转变成了希冀的光, 莫名地让白锦儿有一种负罪感。 “那我明天再来这里等好了。” 赵小晓的话不禁让少女扶额。 反正明天也是休店的日子,还是来陪他等一等好了, “嗯,明天再来吧。” “我明天也过来陪你。” “不,不用了,”赵小晓看着白锦儿,有些迟疑地开口。 “嗐没事儿,” 白锦儿踮起脚,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反正明天我不开店,再说了今天都陪你等了这么久了,要是没等到,多不划算呀你说是不是?” “嗯?” 赵小晓看着很疑惑, 想来是在琢磨白锦儿说的合不合理。 “那,好吧。” 他总觉得白锦儿说的哪里怪怪的,但是却又说不出什么能推翻她的话,只好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那我先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家离这儿挺远的吧,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我怕待会儿你就回不去了。” “没事,” “我脚程很快的,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家了。我先送你回去吧,阿爷告诉我说,如果别人因为帮助你耽误了自己的事情,那么必须也要帮别人将她要做的事情做完才可以。” 说完,赵小晓的目光忽然就从茫然变得坚定,看向前方, “走吧小茶。” 好奇怪的家教, 白锦儿看着赵小晓的侧脸,摇了摇头。 “我说老赵,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小茶你说。” “就是,” “你从前认识那个姑娘吗?” 两人并排走在路上,白锦儿好奇地开口问道。她倒是早就想要问这个问题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难得这时候只有他们两人,白锦儿便将心中的问题全盘托出了。 她本以为,赵小晓或许会卖个关子,或是支支吾吾的不肯直接回答,没想到少年倒是坦诚,目光直视着前方,开口回答道: “我也不敢十分肯定,” “但是我记得,就是她。” “记得?” “什么记得?” “我小时候,曾经被那个女孩子,救过。” “哈?!” 白锦儿惊的嘴巴都张大了,她正想再细致地问问的时候,却已经走到了自家的门口。白老头已经在门外等着了,看见白锦儿走来,咳嗽着走上前, “怎么现在才回来狗丫头,” “都什么时辰了?” “那小茶,我就告辞了。” 赵小晓朝着白老头施了一礼,对着白锦儿点点头;他转身就走,高大的背影落在夕阳中瞧着甚是高大。 “哎” 白锦儿本想接着问刚才的问题的,可是正如白老头所说的,时辰不早了,要是再耽搁耽搁,说不定赵小晓就回不了家了。 没办法, 少女叹了口气, 只能等明天再问好了。 第五百三十章 是她吗 第二天。 “老赵!” 天刚蒙蒙亮,白锦儿就出了门;结果她到西市口的时候,却发现这会儿,赵小晓竟然已经到了。 他穿着的还是一身玄色袍子, 若不是形制上稍微有所不同, 白锦儿都要以为他是找了城里不良人的衣服穿上了。 听见白锦儿的喊声,赵小晓转头看去——虽然只是十九岁未及弱冠的少年,但是赵小晓的脸上,却竟已经有了些许的刚毅之色。 “小茶。” 他对着白锦儿微微点点头。 “你来的好早,” “你吃早饭了吗?” 白锦儿小跑到赵小晓的身边,对着他说道;看着少年摇了摇头,白锦儿咧嘴笑了, “我就想着你或许没吃,所以带了些过来,” 说着,白锦儿在身后摸了摸,摸出一个大纸包。 纸包打开,里面有着五六个蒸饼胡麻饼,还有些烧卖。白锦儿捧着纸包递到赵小晓的面前, “你吃几个吧。” 赵小晓看着纸包里那些明显是刚刚出炉的面食,咽了咽口水。 “你吃过了吗小茶?” “放心,” 白锦儿笑眯眯地说道, “我在家已经吃过了,这些东西你全部吃完都没关系。” 于是少年再一次做出了吞咽口水的动作。 “那,” “我就不客气了。” 白锦儿自然是知道赵小晓饭量的,所以才带了那么大的一包来;不过就是这么多,估计也就只能让少年吃个半饱。 白锦儿也在赵小晓的坚持下分得了小半块胡麻饼, 一边慢悠悠地啃着, 一边和赵小晓站在原地, 等待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的少女。 钱银子, 她对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姓名,假的身世,假的年龄;或许有些是真的,可是真假半掺的情况下,越发让人猜不透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也更具有迷惑性。 白锦儿知道她肯定是个老手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知道。 只是第二次和钱银子见面的时候,比起第一次来,白锦儿却莫名地更相信她了。 也许是白锦儿看错了, 她自己也不敢保证。 但是她本来就是一个懒于去猜测揣摩别人心思的人,若是对方是七窍玲珑九曲回荡的心思,白锦儿便懒得去揣度了。她宁愿去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就算是被骗了, 她也做好了准备。 可赵小晓呢? 他昨天说的,钱银子曾经救过他一命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想到这里,白锦儿缓缓开口—— “老赵。” “四郎和你说过吗,我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偷跑出了家。” “因为阿爷那次出去,回家的时候,发现我把家里的存粮都吃光了。” “有印象,” 少女点点头, “老四还和我说,那次你跑出去,还帮着城里的不良人,抓到了他们追了许久的逃犯,还因此得到了陈公他们的表扬不是。” “是的。” 赵小晓平静地给予了白锦儿肯定。 “但其实,那一次并不是只有我,还有另外一个人,” “如果不是那个人帮我的话,我想我根本不可能抓到那个逃犯。说不定,还会因此受伤。” “那个人,就是‘林素枝’?” “对。” 白锦儿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你是说她帮你,她能怎么帮你?” “那时候,我碰巧看见不良人叔叔们追的那个男人,他衣着褴褛神色慌乱,虽然如此,却能看见他瞪着充血的双眸,有几分疯狂。” “我当时想的便是,他不是什么好人。” “后来我看见城中不良人大量动作,便说了一声,也追着去了。” “他藏身在一处黑巷子中,” “若要说的话,” “大约就是现在苍云坊和居云坊的中间,有一条黑窄少人的巷子。那一处当年因是旧坊,所以住人极少,最近的望楼也偏,” “我虽察觉到那人行踪的时候就向望楼报信了,” “但是其余人赶过来,却要些时间。” “那逃犯手上有些功夫,又有武器。想来是在那一处藏身一段时间了,论起地形熟悉程度,我不是他的对手。” “我本想的是坚持到不良人来到就好了,” “却在那时候,被一个小姑娘拽进了一处还未来得及售出的房屋中。”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但是从那天,在你们店门口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忽然觉得很熟悉,” “我也一直在找她,” “我想,” “就是她了。” 白锦儿此时还在反应着刚才赵小晓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石玉宁确实是说过这件事情,但是赵小晓说的这些,白锦儿却没有听过;想来那时候赵小晓年纪也绝对不会大的才是, 毕竟如果年纪稍大一些,就凭他的个头家教和天生怪力, 这样的事情或许称得上厉害, 但也决称不上奇。 “那,那时候你没有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吗?” “没有,” 赵小晓摇了摇头。 “她在用那些自制的机关帮我拖延那人到不良人来了之后,她就离开了。我问过当时在场的几位叔叔还有我阿爷,” “都说没见过这样一个姑娘,” “陈叔叔他们还当我是不愿意独揽功劳,所以才说出这么一个人来,诓骗他们。” “但是我知道她是真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在听到不良人来了之后,就匆匆要急着离开。” 啊, 听到这里,白锦儿似乎有些了然。 照着钱银子和自己说的那些只言片语听来, 想来她现在在的那个地方,做的都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业;所以她从小就知道不能叫不良人记住自己的容貌, 以防出什么差错。 这样看来, 说不定还真是。 白锦儿咂了咂嘴,忽而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她思来想去, 最后还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没有问她吗?问问她是不是?” “我就是今日见到她,想问问她,是不是当年那个女孩子,” “可是,” 赵小晓的目光投射到远方,这会子,行人已经逐渐多了起来。虽然如此,赵小晓还是很有把握, 只要她一出现,他马上就能看见她的。 第五百三十一章 同一个人 这一等,又是日上三竿。 结果, 钱银子还是没有出现。 不过虽然钱银子没有出现,但是却来了一个姑娘,是钱银子的朋友。 是白锦儿最先发现那个朝他们方向过来的姑娘的, 明明赵小晓也在看那个方向的, 但是他的眼神却自动过滤了那个不断朝他们靠近的姑娘, 直到白锦儿看过去。 一个穿着柳黄衣裙的少女,外表上看着应该和白锦儿差不多年纪——她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有些迟疑,却还是再往前走着的, 白锦儿的目光投过去, 她看见之后甚至还停了一下。 虽然如此, 还是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你们是” 少女率先开口问, 结果她开口之后,忽而又停住了。像是原本准备好的问题突然出了什么差错,以至于少女需要些许的时间来反应反应,自己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开口。 特别是她面对着自己躲躲闪闪的眼神, 白锦儿觉得,她好像认识自己。 “唔,” “我阿姐叫你不要等了。” “嗯?” 这句话开口,惹得白锦儿和赵小晓彼此对视一眼。 “你阿姐?” “对,对。”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你阿姐是谁?”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叫王雀儿犯了难。 事情还要从昨日傍晚说起。 王雀儿途经西市回华云坊去,过路口,就看见了站在一起的白锦儿和赵小晓。当然,她是不认识赵小晓的,但是她认识白锦儿啊。 看着两人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王雀儿就只是当了个趣事儿,回去的时候随口说给了钱银子听。 结果钱银子听见她说的这番话之后, 没觉得怎么有意思, 反倒是皱着眉头来了一句, 他竟然真的去了。 谁, 王雀儿看着钱银子的反应,有些茫然。钱银子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 雀儿, 你明日能帮我做件事吗? 钱银子琢磨了片刻,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王雀儿和钱银子的关系如同亲姐妹,而且钱银子是几乎没怎么要他们帮过忙的。乍一听的王雀儿反而是喜出望外,甚至都没有问要帮什么忙,便急切切地答应了。 你明日, 帮我再去那里, 如果那个少年郎还在, 你帮我和他说一声,不必等了。 王雀儿听了,又是一头的雾水。只是这一次,钱银子好像没有想和她解释的欲望。 于是,她只好满脑子疑惑地过来了。 她本是想照着钱银子交代自己的那样说,可是看见白锦儿也在这儿,她忽然就有些慌了。毕竟在她的记忆中,钱银子是曾经欺骗过白锦儿,并且可能已经被发现了的, 虽然不知道白小娘子是不是知道骗她的人就是银子姐, 王雀儿并不知道在那之后,钱银子得到过了白锦儿的帮助——在此时的她看来,在白锦儿的面前报出钱银子的名字,还是有些令人打怵的。 王雀儿实在是不擅长掩饰情绪和撒谎, 这也是为什么每一日每一日,她都需要靠钱银子的帮助,才能避免被殴打惩罚的下场。 不要说面对她需要欺骗的人了, 就是面对着相对友善的白锦儿和一脸正派的赵小晓, 王雀儿也很难做到自如。 另一边, 白锦儿看出了她的为难。 听王雀儿说话的语气,并不像是就在街上随便抓了个路人,给了些小恩惠就请人过来帮忙传话的;她应该是钱银子的朋友, 关系很好的朋友。 毕竟她口中称呼钱银子为阿姐,但是两人岁数相仿,容貌也并不相似。 白锦儿记得她说过, 她称呼将她打成那副模样的人为父亲,钱银子又是孤儿, 那么想来,这个姑娘应该是和钱银子一样,被那个所谓“父亲”收养,出来骗钱的孩子。 只是这姑娘的言辞语句中透露着羞怯和些许的笨拙, 和钱银子丝毫不像。 “你阿姐,是叫钱银子吗?” 看着少女支支吾吾半天,还是白锦儿率先开口,打断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白锦儿说完, 王雀儿的身体十分明显地一僵。 她果然知道了! 怎么办怎么办! 王雀儿自己心虚, 以至于都将白锦儿表示友好的笑容,看成了充满嘲讽意味的轻蔑。 可是,可是, 这是银子姐拜托自己的事情,不能不办成的 想到这里,王雀儿咬紧了牙关,打起了勇气。 白锦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讲了一句话,忽然面前的小姑娘就露出了如同要慷慨就义一般的壮烈表情。她看着她抬起头, 这也是这么半天了,白锦儿第一次和王雀儿的眼光直视。 白锦儿看着她深吸了一口, 好像马上要发表出什么了不起催人泪下的发言, 然后, 少女缓缓点了点头, “是。” 是, 就这么一个字, 白锦儿的脑袋晃了晃,眼睛也快速地眨了眨。 就这?就这? “那,你阿姐叫你来,要和我们说什么?” 咦? 这次又换王雀儿愣住了。 她本以为白锦儿会开口,要她说出关于钱银子的行踪;要她把钱银子骗的那些钱都还回去;或是说要把钱银子扭送官府,要钱银子吃几年的牢饭, 可结果,白锦儿竟然只是问了, 自己要来传达的问题。 哎等等, 对啊, 自己过来,是来给银子姐传话的, 那么害怕做什么? 既,既然,白小娘子并没有气急败坏,那自己只要把话传完,不就可以了吗? 白锦儿看着面前少女的表情又僵硬变紧张再到纠结到最后的松了一口气,白锦儿只感到十分的神奇。 这个姑娘,一定有着十分丰富的精神世界。 “咳咳,” 王雀儿稍微清了清嗓子,总算是能正常说话了, “我,我阿姐说,让,这位郎君,” 说着,王雀儿的目光往旁边的赵小晓身上移了移, “让这位郎君,不要再等了。” “是吗。” 白锦儿点点头,心中默默松了口气。可赵小晓闻言,却皱起了眉头, “你阿姐,为什么要叫我离开?” “我不认识你阿姐。” “不,你认识。” 不等王雀儿开口,白锦儿便接着说道: “她阿姐,那位叫钱银子的姑娘,就是林素枝,” “林素枝,就是钱银子。” 第五百三十二章 住处 “这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说。” 白锦儿如是和赵小晓说道。 因为今天白家食肆关了门,所以白锦儿并没有领着三人去店里,而是领着他们去了西市街口,那家羊羹做的很好吃的铺子去了。 这家铺子虽然比不上白锦儿家的店面大小,但也是人满客满, 坐的连门口都是他们的客人了。 老板热情地为白锦儿三人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羊羹, 上面撒着切碎了的葱花, 清清白白的,甚是好看。 “吃啊,别客气,” 白锦儿手中已经抓了双筷子, “今天我请客。” 她朝着王雀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着她笑着说道。 这话自然是和王雀儿说的, 可不是和赵小晓说的, 毕竟赵小晓那个饭量,要说请客让他放开了吃,白锦儿带着的这点钱,可是不会够的。 但就算是白锦儿这样子说了, 这冒着香气的三碗羊羹,还是只有她面前的一碗,动了筷子。 王雀儿的表情有些不安, 赵小晓的表情则微妙的多了。 白锦儿一开始不愿意直接将真相告诉他,一是怕他一根弦的性子不相信,二也是怕他觉得自己被骗了,心里边儿难过。 不过,都已经到这份上了,想不说也不行了。 “好啦好啦别想啦,” “老赵,” “快尝尝,这家的羊羹啊,我跟你保证,肯定是整个锦官城最好吃的。” 赵小晓闻言,并没有动筷子,而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羊羹,一言不发。 啧, 看来还真是对他打击挺大, 毕竟在白锦儿的印象中,对于赵小晓来说,可没有什么事情比吃东西还重要的了。 “你呢,” “你怎么不吃,” 在赵小晓这边碰了壁,白锦儿又将目标转到了王雀儿那边。 “吃吧,这儿的羊羹真的很好吃的。” “我,” 王雀儿有些犹豫地开口, “我,真的可以吃吗?” “当然啊,东西做出来就是叫人吃的,如果客人不吃,那做这个的厨子该多伤心啊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王雀儿想了想, 觉得白锦儿说的话很是能让人信服。于是,她也拿起了一双筷子,伸进了浓郁的羊汤之中。 “怎么样?” 白锦儿眼巴巴地看着王雀儿的眼睛, 明明她也只是个食客罢了, 可那副瞧着渴望得到夸奖的眼神,倒好像是她做出他们现在正在吃的羊羹来的。 “好吃吧?” 王雀儿被白锦儿的眼神看的有些局促, 但入口的东西确实很好吃, 真是她吃过的,关于这短暂的十几年人生中的,最好吃的羊羹。 面片筋道弹牙,汤头浓郁香醇, 刚刚出锅的又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实在是很难叫人抵挡住诱惑。 王雀儿吃了一口,又一口, 渐渐地她也放开了,开始像白锦儿似的,大口大口不停地往嘴里送着羊羹。 于是,现在只有坐在两人中间的赵小晓,一口未动了, 坐在少年两边的两位姑娘,倒是吃的很欢快。 “她的名字,叫作钱银子吗?” 白锦儿碗中的东西都吃掉一半了,才听见一直沉默不语地赵小晓开口说话。少年的声音倒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憨厚, 听不出什么类似于愤怒,或是发现自己被欺骗之后的伤感。 “是啊,” 低着头吃东西的白锦儿点点头, “她是叫钱银子,没错吧。” “是,是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小晓又不说话了。白锦儿也不知道他此时究竟在想什么,干脆就懒得想,只顾着吃自己碗里的羊羹, “待会儿凉了可不好吃了啊。” 她还不忘记对赵小晓补充这么一句。 白锦儿说了这句话之后,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赵小晓总算是动筷子了——他伸手拿过一双,端起了自己面前的大碗。 那碗很大,最起码白锦儿想要抬起来,必须两只手一起;赵小晓就这么一只手就抬起来,看他的模样,还十分的轻松写意。 白锦儿看着他开始吃面前的羊羹, 简直就如同暴风一般, 她和王雀儿吃到现在才堪堪吃完,可赵小晓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面前的羊羹便已经下去了大半。 “咚”的一声将碗放在桌子上, 赵小晓用袖子擦了擦嘴, “再来一碗!” 白锦儿看着堆在桌子上那七八个碗,一边咂舌,一边暗暗摇头。 果然, 还好没说要请老赵的客。 付了自己和王雀儿的帐之后,白锦儿转过身来,就看见姑娘有些羞怯地看着自己,似乎想说什么, “谢谢,谢谢你白小娘子” “没事儿,” 白锦儿对着她笑笑, “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那就好。” 少女点点头,“那我们就告辞了。你也快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嗯,嗯!” 看着白锦儿的笑容,王雀儿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种焦虑和紧张了。这会儿白锦儿的笑容在她眼中,看着无比的亲切和友善, 在某些程度上来说,就好像是钱银子对自己的笑容一样。 王雀儿也不自觉地对着白锦儿报以有些羞涩的一笑,算是对白锦儿善意的回馈。 “等一等,” 就在这时,赵小晓开口说话了。他看向王雀儿,漆黑的眸子自然地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对于王雀儿来说更甚, 毕竟就算是城中的不良人,能有赵小晓这样子压迫感的,也不在多数。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王雀儿又瞬间绷紧了神经, 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声音细弱地回答道: “还,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问问,” “钱银子,你们住在一起吗?” “对,对的” “你们住在哪里?” “啊?” 王雀儿的眼神顿时躲闪起来,她此时看向白锦儿,目光中带着一丝丝求助的意味。白锦儿自然接受到了她散发的信号, 少女皱了皱眉, “老赵,你问人家住哪里做什么?” 王雀儿不敢回答,便就只有白锦儿来回答了。 “我想去,见见她。” 赵小晓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十分平静地开口说道。 第五百三十三章 帮忙 当然,最后赵小晓究竟有没有能去到钱银子他们住的地方, 白锦儿就不知道了。 只是她觉得, 就算是王雀儿再怎么样, 也绝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把他们那群人在的地方,就这样暴露给别人的。 所以白锦儿想, 约莫是不可能了。 就是不知,以钱银子那样的性格,会不会相信赵小晓所说的那番话。 “阿姐!单子!” “噢!” “等会儿信平!” 林信平刚要转身离开,白锦儿急切的声音就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把这个抬走,是三号桌的!” 说着,一个托盘便从里面端了出来。 林信平不敢耽搁赶忙接过,于是那锅与铲相碰撞摩擦的声音,只消失了一会儿,就又立马想起了。林信平摇了摇头,端着托盘走开。 今日是白老头去汪泉那里施针的日子, 所以店中只有林信平和白锦儿两人, 偏偏不知道怎么说, 今天来吃东西的客人又特别的多, 林信平在外面忙习惯了还好,白锦儿一人在厨房之中,想必是已经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的了。 “客你们的西瓜雪酪和酱烧茄子,” “慢用。” 这边厢的林信平刚刚传了菜, 那一边就又有客人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白家食肆!” 这一个上午下来,林信平感觉自己喉咙都招呼哑了。 白锦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扶着自己的腰哎哟哎呦的叫, “哎——” “我这老腰啊——”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坐榻上。踢开了鞋,白锦儿整个人就倒了上去。 “信平啊,” “什么事阿姐?” “你进去把饭菜端出来吧,” “你阿姐我实在是不想动了。” “噢,好。” 林信平从坐的位置上站起来,转身进了厨房。 白锦儿倒在坐榻之上,倒也没闲着——她在那儿想着,是不是应该降低一些招人的标准了,好好歹歹,先找个人过来帮衬着,总不至于如此辛苦。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天拒绝了太多人的缘故, 这几日来的人,总好像比从前的人还要差。 唉 “阿姐,阿姐,” “阿兄!” 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白锦儿一个打挺坐起身,正看见林信云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走进来,看见白锦儿之后,立马就朝着白锦儿跑了过来。 “阿姐!” 林信云脸上笑嘻嘻的,坐到了白锦儿的身边。 “哎哟小丫头,” 瞧见笑容满面的林信云,白锦儿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来得正好,正是要开饭的时候呢,” “今日的课上的如何?有没有好好听公孙先生的话?” 正说着呢,林信平已经端着饭菜从厨房里出来了;他看见林信云倒是不意外,只是看见林信云黏着白锦儿,皱了皱眉头。 “阿云过来,” “阿姐忙活了一个早上了,你不要在闹她了。” “我才没有呢哼!” 林信云朝着林信平做了个鬼脸。 三人吃着饭, 林信平朝着林信云使了个眼色,林信云会意,端着碗对低头吃饭的白锦儿开口说道: “阿姐,今天下午公孙先生有事情,就不上课了,” “那我可不可以留在店里玩会儿呢,” “顺便,” “帮帮你和阿兄的忙。” 正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饭菜的少女闻言, 抬头看了说话的小姑娘一眼。 “公孙先生又有事儿了?” “我怎么记着,前不久他才有事,回来的?” “唔” 林信平和林信云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兄妹俩对视一眼,林信云小声开口, “那个,” “好像是最近,先生的友人事情,有一些多” 白锦儿看着他俩支支吾吾的模样,挑了挑眉,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那好吧,” 听着刚才白锦儿的话,林信平和林信云还以为她一定不同意了——这突如其来的答应声,着实让两人喜出望外。 “不过,” 可是,白锦儿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可只答应你这一次啊,” “以后不准再用这样子的事情来骗我了知不知道?” “还有你,” “你这个臭小子。” “噢,知道了。”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此时看起来倒是极乖巧,不像是撒谎骗人的。 白锦儿笑笑,倒也没真的放在心上。 “好啦好啦快吃吧,不然待会儿啊,饭菜就凉了!” …… 白锦儿本想叫林信云和林信平一起在前面招呼客人,帮林信平分担分担的,可这小小的女娃反而不愿意,主动请缨要到厨房,来帮白锦儿的忙。 白锦儿是知道林信云在家的时候,是负责了家中的一日三餐,可在这店里和在家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白锦儿还当她适应不了,所以并不想叫林信云和她一起在厨房中的。 “阿云啊,你用刀的时候要小心啊,” “知道了阿姐,你放心吧~” 林信云早做了打算,今日过来时,就是穿了小小一件的衫子,而不像往常那样穿了裙子。头发也是简单地束在头上,只要将手袖一卷,便是干活的样子了。 小姑娘知道白锦儿不会让自己上灶,主动就将洗碗洗菜的任务揽了过来——白锦儿还怕她辛苦,是决不想让她再做备菜之类的事情的。 结果倒是林信云自己坚持,手脚动作又麻利,几乎是用过的碗筷一从外面送进来,就被她清洗的干干净净了, 比白锦儿做起来都快。 这实在是叫白锦儿惊讶。 做完了这些,林信云还要着做额外的;她瞧见堆在灶台旁边那一小筐洗干净的土豆,知道这是白锦儿今天要用的,便和少女讨了柄小刀,坐在小板凳上开始专心底削起皮来。 这担心的话, 便是白锦儿和她说的。 “我在家中这些都是做惯的,” “阿姐你就放心地看灶台那边的事情,这旁边的这些啊,就放心地交给我。” 林信云手里握着刀,虽然说话,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是流畅不停的。 手腕用力,手中的锅铲搅拌着锅中的食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和动听的滋滋声, 背对着林信云的白锦儿再听到传来自己耳中的这些话之后,抿嘴一笑。 第五百三十四章 同意 “咳咳,” “我有事情要宣布。” 白锦儿煞有介事地坐在店铺中间的空位子上,她咳嗽几声,开口说话。 一时间,打盹的白老头,擦桌子的林信平,还有从厨房探头出来的林信云,都将自己的目光投到了少女的身上。 带着些许的疑惑。 弄得白锦儿又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 “先停下手中的活计啊,” “擦桌子的打瞌睡的洗碗的,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和你们说。” “狗丫头又要做什么了?” 老人并没有起身的打算,他只是挪了挪屁股,给自己调整了个比较舒适的位置;林信平林信云两兄妹倒是都乖乖地来到白锦儿的面前,排排站好,就像是等着白锦儿给自己吩咐任务似的。 少女此时则有些难为情了。 她这几晚在家里思来想去半日,才总是下了这个决定;但毕竟是将从前信誓旦旦的自己推翻,此时要当众承认,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众人围过来,白锦儿打量林信平和林信云一眼,缓缓开口道: “阿云啊,” “阿姐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阿姐?” “如果阿姐像你阿兄一样,让你全天来店里帮忙,你可愿意?” “当然,你也和你阿兄一样,每个月可以领到一样的月钱,” “咳咳,” “你愿意吗?” 随着白锦儿言语,林信云的表情逐渐改变了;那双杏核儿一样的双眼闪闪发亮,就好像是星星一样闪动着光, “愿意愿意!” 林信云朝着白锦儿,声音激动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先别高兴那么早,” “我可事先和你说好啊,你拿了钱要做的事情,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子,还算轻松了,” “还有啊,你现在是帮忙的性质,可等领了月钱,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要做事的了。无论是态度还是别的什么,一应要改,都要按照着阿姐说的来做,你知道吗?” “除了休店日以外,也不可无故旷工或是请假,” “你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便和朋友出去玩耍了,说不定,也没有时间去公孙先生那里读书了,” “如果是这样子,那你还愿意吗?” 白锦儿看着林信云马上就要开口回答,摆了摆手, “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 “我更希望你仔细考虑考虑,” “明白你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之后,再回答我。” 虽然林信云年纪尚小,但是白锦儿还是想培养她学会仔细思考,学会分辨的习惯。 毕竟未来,她将会面对更多需要选择的问题, 无论是过于轻率或是犹豫不决, 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幸好,林信平和林信云,都是可教的孩子。 听见白锦儿的话,林信平眨了眨眼睛;她琢磨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阿姐,” “那我今天晚上回去想一想,等明天想好了,我再来回答你。” “嗯。” 少女抱着手,表示了认可。 林信平领着林信云回家,白锦儿则跟着白老头,爷孙两人慢悠悠地晃悠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白老头不时地轻咳声,为渐昏的天色和往来归家,嘈杂的人群增添了一丝安详。 白锦儿手里吃的是没卖完的薯片,用小纸包装着,虽然不是新鲜出锅的了,但是因为没有一直摆在干燥的柜台上,所以也没有软化,吃起来还是脆脆咔嚓咔嚓的。 “少吃些,” 老人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不然又要上火了。” “叫你喝药又不愿意喝。” “知道啦阿翁,我吃完这些就不吃了嘛。不然多浪费呀。” “谁叫我说将这些薯片送给吴家那姐弟俩的时候你又不愿意,” “其实就是你这个狗丫头想自己吃吧。” 白锦儿嘿嘿一笑,算是承认了。 “你呀,” “哎呀阿翁,我就吃这么一点,明天就不吃了嘛。” “谁和你说我要说这件事了,” “我要和你说的,是林家那小姑娘,信平那小子的妹妹。” “哦你说阿云呀,” “怎么了嘛阿翁?” “你真的要让那个小姑娘来咱们店里帮忙吗,”白老头缓缓开口,“你之前,不是怎么都不同意的吗。” “噢你说这个啊阿翁,” 白锦儿说着,将手中的薯片放进了口中。 舌面和口腔上壁相对用力,酥脆的薯片顿时碎成了小片小片;特制椒盐的味道留在口腔中,花椒粉微微的麻,胡椒粉的香,盐巴的咸,恰到好处的比例使得三种味道相辅相成, 实在是让人吃了一片,又想要再吃一片。 虽然白锦儿对于其他口味的薯片也很喜欢,但要说是最喜欢的,还是最简单的原味。 “我是想,这几天,阿云不是都在我们这儿帮忙嘛,” “我看她做事手脚麻利,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比前几日来咱们店里的那些人好多了,” “我原先也是想着,她年纪太小了,许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所以才会和我说想和我学做菜,” “可是这几日看下来,我也有些动摇了。” 最后一片薯片被白锦儿吃掉,她拍了拍手,将纸包叠好,拿在手中。 “所以我想说,咱们店里反正也要招人,不如就让阿云来试试。知根知底的,又符合我要人的要求。让她试试,若以后改变了想法,那好歹还有很长一段的时间,能让她再重新打算自己未来要做什么不是?”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 老人听完了白锦儿说的话,没说什么;他背着手,既没对白锦儿的发言表示否定,也没有肯定。 少女眼睛余光,偷偷地打量着身旁的白老头。 “狗丫头还记不记得,” “第一次和老头子说,想要来店里帮忙的时候,” “那时候,是多大年纪了?” “诶?” 白锦儿想了想, “好像是八岁的时候?还是九岁?大概就是这么大吧。” 白老头缓慢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话。 “看样子啊,” “那个小姑娘,” “未来,说不定真能成,” “她想陶阳成为的模样。” 第五百三十五章 挑嫁妆 白锦儿有许久未见过白如意了。 以至于那天在街上和她而过的时候,她差一点没有认出她来。 彼时, 她正和孟如招一起,上街挑选着孟如招的嫁妆。 “难得我说服了阿娘,说嫁妆的一部分,允许我自己挑选的,” “叫你这个臭丫头陪我一下,你还老大不情愿了。” “我倒不是不愿意” 白锦儿走在孟如招的身边,手被她挽着。此时站在孟如招身边的她依旧是一身的素衣,和盛装的孟如招比起来,未免显得朴素了许多。 “只是,挑嫁妆这样重要的事情,二娘子不是应该找一个比较熟悉这些东西的同伴吗,这样的意见,才更有参考价值。” “你是我一年也来不到这东市几趟,” “那些金玉珍奇的,我也不大认识,” “要我给你意见,这不是为难我嘛。” “你想这么多作甚,”孟如招性子骄纵霸道,听见白锦儿这样说,立马柳眉倒竖,似是不满, “我挑东西,又不只凭贵价与否来挑,” “只要是合眼的,便是一支木簪,我自也喜欢。你只管选你觉得好的便罢了,管他是金玉还是愚木了?” 这话说的, 光是能只挑选自己喜欢的这一点, 就证明了白锦儿刚才说的话没错。 但毕竟是孟如招的喜事,白锦儿也不想因此扫了她的性,便嘴上应和着,陪着身旁的姑娘进了一家珠钗店。 显然孟如招是这家店铺的常客了, 要是照自己从前的那种说法,孟如招应该是这家店的“”了。 她们两人才一进店,原本懒懒散散守在柜台后面的伙计便立马围了上来,对着两人笑脸相迎。 “孟小娘子好久不见了,” “我们还说呢,最近店里来了些新货,正要找人告诉您知道呢。” “这是您的朋友吧,可也是一般俊俏呢——” 这伙计话太多, 白锦儿在心中默默想。 也难为他了,今日自己穿的如此简单朴素,他竟然也能夸奖出自己俊俏来。 与有些不自在的白锦儿比起来,孟如招就显得随性多了——她打眼先扫了店中一眼, “你们到了些什么,” “要还是寻常的物件,我可要去别家看了。” “孟小娘子这话说的,” “我们家的东西不敢说是这益州最好的,也不敢说是这成都最奇的,但要是在这东市啊,那也能说的上是数一数二的,” 伙计说话,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的骄傲, “我们店里最近来了批大食的货,” “小娘子且来看看,便知道奴说的是不是大话了。” 孟如招跟着那伙计往后面去,白锦儿却没跟得上——她视线被面前那一件件散发着金光的首饰吸引,瞪大了眼睛凑近去瞧。 这簪子上镶嵌的应该是玛瑙, 那臂钏上的好像是水精,水精就是水晶,只是此时还代以精一字。 那晶莹剔透的嵌在上面,约莫猫眼大小一颗,周围是镂空的花鸟纹;白锦儿惯不会认这些东西的,什么花样什么图案,只是能猜出个大概, 能看出镂空的鸟和花,什么种类就看不出了,自然什么名头就猜不出来了。 这一看就很贵, 白锦儿心中想。 她抬头看了看,店中唯一的一个伙计已经领着孟如招去看什么大食来的珍货,此时店面前便没什么人了, 也因为没人,白锦儿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镶嵌着水晶的臂钏拿了起来。 入手的金属冰凉,白锦儿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那打磨的光滑的水精表面, 好家伙,像是冰块一样。 这是白水晶? 是的吧。 不过白锦儿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古代人要叫“水晶”作“水精”, 这种颜色,这种通透程度, 真的像极了一团凝结在一起的水, 怕是真丢在了水中,都是极难寻到的。 除了中间镶嵌的这枚水精之外,作为主体的银镏金臂钏也丝毫不逊色——虽入手沉甸,但打造的极薄,要在那么薄的金片上面镂空作花样,想来一定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但此时在白锦儿的眼中,一只不知道什么种类的鸟正站在同样雕刻出来的花枝,重瓣的花就“盛开”在鸟儿的脚边, 无论是极细的鸟足还是拥有许多花瓣的花朵, 都雕刻的分明清晰,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什么是什么。 这工艺, 实在是没话说。 白锦儿在心中称奇。 这样手艺的东西,要是放在自己前世, 怕也是能卖出天价去吧。 “丫头!”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吓得白锦儿赶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她迅速转过身咳嗽了几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却正看见孟如招探头从后面的屋子里探头出来, 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你在做什么呢?快进来啊。” “噢,哦。” 白锦儿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看外面这些首饰入了神,连忙迈步,朝着孟如招在的地方走去。 这是一间比外厅小上许多的屋子, 除了进处的门之外,没有窗户之类的其他开口——屋中点着蜡烛,所以和光线充足的外厅比起来,这里的光线要昏黄了太多。 不过, 光是看这样子的氛围,白锦儿就知道, 这儿的东西,绝对是要比外面还贵的。 果不其然,白锦儿才一看到孟如招拿在手里的东西,顿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那是两根珊瑚钗子。 颜色赤红如血,但又不是完全就是红色,而是在烛火的盈盈照耀之下,还流转着淡淡的七彩的光芒。 可真是, “条干绝世,光彩溢目”。 想来自己从前读书的时候,想着珊瑚不就是珊瑚虫分泌出的外壳,能有多好看, 这会子看见孟如招拿在手里的珊瑚钗才明白, 古人诚不欺我啊! “丫头,你看看,” “这两支哪支好看些?” 孟如招将珊瑚钗递到白锦儿的面前,后者缓慢接过,看了许久。 许久,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我觉得,差不多?” “是吗,” “我也这样想。” “那这两支都给我包起来吧。” “” 白锦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饿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巧遇 根据白锦儿的不完全统计, 孟如招总共买了十三支簪钗,五个臂钏,三对手镯,三对耳环,五枚戒指,七匹布,以及一大堆乱七八糟甚至白锦儿都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 才拉着自己吃午饭, 算是打一个中场休息。 “方才那个八宝冠是不是好些?我是不是应该选那个八宝冠,不要这个簪子?” 东西都是叫店家直接送去孟家的,因此白锦儿和孟如招的手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很是轻松——孟如招吃着自己面前的千金圆,一边吃着,一边回想着刚才买的东西。 “你不是说不常戴冠么,” “我好像也没见过你做男装打扮,” “买那八宝冠,不是浪费了?” 白锦儿刚啃完一根怀香凤爪,口中吐出的鸡爪细小的骨头装在精致的小碟中;因为不想把自己的手帕弄脏,所以白锦儿是用筷子夹着这鸡爪啃的, 虽然是费力了些, 但是好歹不至于弄得手上都是味道。 这怀香凤爪是用各种香料和酱汁烹制而成的,有点像是白锦儿前世吃的五香,但是其中的香料绝对是要比五香的多的, 吃起来咸香微甜,外皮酥烂,筋肉汁水饱满,味道还算是不错, 只是白锦儿看见竟然有客人用蔗汁淋在上面吃,这就让她有些想不明白了。 不过额外提一句, 和想象中不一样的是,这个时候的鸡爪鸭爪鸭翅膀之类的东西,并不是闲时可以用来打发的零嘴,而是比较昂贵的食材。 毕竟一只鸡只有两只翅膀两只脚, 在没有规模化流水化的饲养生产的现在, 数量格外少产出的“边角料”,反而一跃成为了餐桌上的主角。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是我总觉得,我买的簪子也太多了,不如买一个别的,也比较新鲜嘛。再说了那个八宝冠的样式如此特别,我还从未见过,” 吃完自己面前的最后一只鸡爪,白锦儿此时已经听出了女人的话外之音, “所以,” “你想再回那家店去,把那八宝冠也买了?” “知我者莫若丫头你也,” 孟如招笑着捏了捏白锦儿的脸蛋。 唉, 女人啊。 吃完了东西出门,白锦儿跟在孟如招的身边,听着她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少女虽然嘴上不时来几句玩笑似的抱怨,但是心里,还是很十分为自己这位朋友开心的。 孟如招,算是一个很坦荡的人, 若是在亲密人面前,她的喜怒哀乐,都会鲜明地写在脸上, 让人知道她这时候是开心,是生气,还是难过,伤心, 不会对朋友或爱人掩藏情绪,是她相处起来令人舒服的一点。 白锦儿能看得出, 她现在,是真的很开心。 姑娘笑起来像花儿一样, 孟如招笑起来,灿烂盛放如鲜红的芍药——不是牡丹,因为孟如招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因此要比之牡丹,多了几分洒脱和炙烈, 因此虽然是孟如招和薛诚的婚事, 但和孟如招在一起的白锦儿,却也因为这样好不掩抑的喜悦之情,整个人都变得欢快起来。 也不禁在少女的心底深处,埋下了一颗对自己未来成亲时模样憧憬的种子。 只是, 估计还要许久,许久的时间。 就在白锦儿一边笑着,一边静静地听着孟如招和自己说着她成亲时家中要悬挂的灯笼的样式时,一个带着白纱围成的帷帽的女子,翩翩从白锦儿不远处走过, 她鼻间嗅到一股淡淡的梅香, 很熟悉, 但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到过。 女子的帷帽很长,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掩藏了进去;只能隔着依稀的白纱,瞧见底下窈窕的身段。 她好像一阵风, 带着梅清香的风, 是初春乍暖,冰雪消融时的风。 从白锦儿的身边吹过。 少女的脚步停了停。 她正想着这姑娘是谁的时候,从那姑娘走过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喊声, 声音渐渐靠近, 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提着裙子从那个方向追着过来, 口中喊着—— 姑娘,姑娘,等等我。 她没有戴帷帽, 白锦儿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她的名字叫团儿, 是醉仙阁头牌姑娘,白如意的贴身丫头。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团儿似乎又长大了些——长开了,脸上的婴儿肥,隐隐有消退痕迹。她此时提着裙子往前追着去,口中喊着, 姑娘,姑娘。 白锦儿怔住了, 她看见团儿的一刹那,便想起了那熟悉梅香是从哪里来的, 是白如意身上的, 那个生的极美的姑娘。 自打石玉宁决心了要迎娶陈康念只好,不知为何,白锦儿竟,也渐渐与她疏远了。 “二娘子你等我一下,” “我见到个朋友,” 她匆匆给孟如招留下这么一句,便好像团儿一样,也迎着那道风吹去的方向追去。 “白姑娘!” “白姑娘!” 那道风, 那道轻盈的风,在听见白锦儿的声音,不是团儿的声音之后,便停了下来。 她转身了,好像是转身,只是身子罩在白纱之下,叫人看不清的大概,便只好半靠猜, 看向了白锦儿的方向。 “白小娘子,” 女子开口, 一如既往清冷的声音。 真是白如意。 白锦儿奔到了距离她约莫三尺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一双莹白如玉的手从帷帽中伸了出来, 月白色的手袖从手腕上滑下,露出的藕臂也是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一般, 只是不知是不是白锦儿的错觉, 她总觉得这样的白如意雪白的皮肤下,隐隐透露出青色的血管, 虽不是十分的明显, 但却给面前的女人,增添了几分病态感。 手掌轻挑,将帷帽挑起, 白如意微微偏着头,朝白锦儿的方向看来, 就算是有好一段时间没见了, 此时再见, 女人的美貌,依旧会叫白锦儿发自内心地叹一口气—— “白小娘子,” 点了胭脂的朱唇轻启,白如意的嘴角微微上扬, 她叫了一声白锦儿之后, 对着少女微微点了点头, 隔壁的树上,正有蝉鸣。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不过是个妓子罢了 “白姑娘出来买东西?” 白如意并非像白锦儿想象中那样的憔悴, 甚而说,她变得愈发好看了起来。 皮肤凝白如牛乳,两弯黛色柳叶眉,一点朱红小口;眉间点缀着小小一点梅花形状的花钿,虽没描绘斜红,但已经美好的如同是画中人一般了。 那盈盈的双眼此时微微噙着,弯着, 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面前的白锦儿。 只是, 白锦儿感受着这笑意,却远不如从前,瞧见白如意她脸上如梅般清淡时,来的自然,让人舒服。 少女开口问了一句,问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小步, 像是想依靠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来抵消一些女子带来的莫大疏离感。 是了, 白锦儿知道了, 为什么明明白如意是含着笑的,但却让她觉得如此的不舒服。 那是因为,这笑容不是亲近的,不是为了让人安心,表达自己的好感的——它散发着善意,只是这样的善意,却是任何一个普通的人,在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时, 都会散发出的。 听见白锦儿的话,白如意点了点头, “是啊。” 她回答。 这么会子的功夫,被白如意落在身后的团儿已经追了上来;她小跑到白如意的身边,微微起伏的胸口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都表面着她追这位美人追的很辛苦。 “姑娘,你走的,好快” 团儿说着话,也看见了站在白如意对面,稍显无措的白锦儿。团儿脸上的表情顿时冷酷下来, “白小娘子,” 透露着敷衍地对着白锦儿施了一礼,团儿转头又看向白如意,语气中带着一丝恳切, “姑娘,我们回去吧。” 白如意并没有理会团儿,依旧是看着白锦儿,缓缓开口: “白小娘子也是来买东西的?” “啊?不是不是,”白锦儿连忙摆了摆手, “我是陪朋友来买东西的,” “她再过不久就要出嫁了,所以来给自己挑一些心仪的贴己物什。” 这句话一出,白锦儿明显地看见团儿的身子一僵。 随后,那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女,在白如意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姑娘,我们快回” “这样么,” 白如意听了白锦儿的话,对着她微微一笑, “真巧,” “我也是,来选这些的。” “只是我没想到,原来孟家的千金,还要自己来挑嫁妆的么。” “不” 白锦儿本想说,是孟如招想挑选些自己心仪的,可是比其这个,白锦儿却停到了比这句话,更让自己在意的内容。 “白姑娘,也是?” “是。” 白如意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白姑娘是” 白锦儿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难以置信,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石玉宁和他们说的,陈康念是不允许白如意和自己一起进门的, 那她究竟是 “我家姑娘,” “要嫁的是城中明校尉,”娃 一旁的团儿冷冷开口。 “明,明校尉?” 这位什么明校尉,白锦儿从来没听过;只是看着白如意含笑没有否定的样子,便知道,团儿说的是事实。 “哎,不可说嫁娶,” 这时候,白如意忽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是人家纳的妾室,并非妻房,不可胡说‘嫁’之一字的。” 团儿的脸色在听到白如意的话之后,变得愈发的铁青。 白如意补充完了团儿说的话之后,又转头看向白锦儿;她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对着白锦儿说道: “明校尉是我的一位恩客,一月前我们相识,兴趣甚投,” “明校尉情重,半月前便找鸨母,赎了我的文书,” “不日便则良辰,要纳我入府。” 唇齿轻启, 白如意的话,却如同旱天雷一般,炸在白锦儿的脑海中。 看着白锦儿吃惊的模样, 白如意还没说什么,一边的团儿却率先沉不住气了。她冷笑一声, “怎么,白小娘子是觉得,我们姑娘离了你们石四公子,就没人要了可是?” “团儿姑娘这是什么话?我没这么想” “是吗,” “呵。” 团儿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白如意打断了。 “白小娘子,我还有事,就不叨扰白小娘子和朋友相聚了,” 说着,白如意朝着白锦儿稍稍点头, “我们先告辞了。” “白姑娘” 瞧着面前的女子转身离去,白锦儿伸出手,好像想要挽留——可她的手才刚刚伸出去,却又慢慢地收了回来, 就连出口的话,声音也越来越小, 直到听不见。 身着白裙的姑娘和团儿很快就消失在白锦儿的眼前,那淡淡的梅香却丝毫萦绕在白锦儿的周围,挥之不散。 少女久久地在原地伫立着, 人群如同浪潮,一波来,一波走, 离人的痕迹早已经被冲散,她却看着那个方向,怅然若失。 一直等到孟如招寻过来。 “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呢丫头?” 白锦儿回过神来,她看向孟如招,看着孟如招眼底的疑惑,白锦儿活动活动了有些僵硬的脊柱,对着对方笑了笑, “没什么,走吧。” “和你说话的人,可是那什么醉仙阁的,叫什么白如意的?” 回去的路上,孟如招和白锦儿聊天;白锦儿没想到她也知道白如意,微微有些惊讶, “二娘子也知道她?” “当然知道啊。四郎那荒唐事,整个锦官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知道了?” “虽说往常知道四郎是个荒唐人,但是他竟然做出这么很荒唐的一件事情,真是叫人吃惊。” 白锦儿走在孟如招的身边,和她并排, “这件事情,很荒唐吗?” “自然啊,” “不过是个妓子罢了。” “便是纳妾,也应该寻良家子才是,选一个妓子,那叫别人知道了,舌头都要嚼烂了的。” “此事啊,也难怪陈康念那丫头如此坚决,” “换作是我啊,传出这般丑事的人,我可是绝对不嫁的。” 孟如招语气并不激烈,和白锦儿说着,也不过就是和朋友闲聊时的情绪罢了, 白锦儿仰头看了看天,笑笑,并没有回话。 第五百三十八章 吐血 “阿云单子!” “来了!” 热火朝天的厨房里传来一道稚嫩的女声, 林信云快步走到厨房门口,接过林信平从外面递进来的单子。 “阿姐麻辣什锦烩一道,葱炒肉片和烹荠菜一道!” “好。” 将单子上需要白锦儿做的菜很快地念给白锦儿听之后,林信云熟练地将手中的纸按在了灶台上,同时走到泡着凉面的盆边。 简单地洗了洗手,林信云伸手进水盆捞出一碗的量;她左手抬着碗,右手快速地将摆在柜子上的一排调料舀入碗中, 柜子上还有一个碗,碗里是早已经切好的葱丝胡萝卜丝,只需要夹一小撮放在碗中即可, 最后再浇上一勺卤水, 一碗白家食肆的特制冷淘就做好了。 林信云把手中的做好的冷淘摆在了准备用来放麻辣什锦烩的托盘上,转头又走向墙边的小缸。 原来自从林信云来给白锦儿帮忙之后, 白锦儿便将厨房中冷盘还有诸如卤菜的准备,就交给了她。 就短短的几天,林信云已经将白锦儿教给她的所有东西都记住学会了反而还是林信云天天跟在白锦儿的背后,要和白锦儿学更多的东西, 于是白锦儿也从一开始,因为让林信云没有时间去上学而产生的愧疚,变成了现在的自然而然。 挑出缸中的卤猪耳放在案板上,林信云伸手就想去拿架在旁边的刀, “哎哎哎!” 白锦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少女抢先拿到菜刀,走到林信云的身边, “好了好了我来切就行了,阿云你去帮我看着锅,滚了就把菜下进去。” “噢,” 林信云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沮丧,虽然如此,她还是乖乖地走到了燃着的炉灶边,盯着那要滚不滚的锅子。 唉, 白锦儿一只手按着卤透了的猪耳朵,一只手握着的菜刀落下, 果然还是不放心她用刀来着。 切好的猪耳朵装碟,还送了些卤藕片和豆干,白锦儿将小碟放在了准备用来装葱炒肉片和烹荠菜的托盘上,这才又回到灶前,继续煮自己的麻辣什锦烩。 而林信云呢,则接着做别的单子上需要自己做的东西。 一上午很快过去, 中午店中的员工餐,也是白锦儿在林信云的帮助下做好的。林信云有着十分旺盛的学习,看着白锦儿做什么她都想学,都想试试,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让她试着做了做, 味道倒十分的不错。 “不错,” 白老头吃了一口林信云炒的鸡蛋,点了点头, “鸡子没有炒老,葱花也没有炒糊,” “只是还不够松软,不过对于这个年纪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真的嘛白阿翁?!” 老人的话叫小女孩喜出望外,她赶忙又伸出了筷子,夹了几筷子的葱花炒鸡蛋在自己的碗中。 “可以了阿云,” 一边的白锦儿笑着说道, “我阿翁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做菜确实一流好吃的。你能得到他的夸奖,可是很有价值的。” “嗯!” 原本林信云就高兴,在听到白锦儿的话之后她更高兴了,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子后面,笑得像一朵迎春花似的。 “嘁,” 偏偏这时候,某个亲哥哥,便是要来泼冷水的时候林信平哼了一声撇撇嘴,斜睨着自己的妹妹说道: “阿姐和白翁是看你做的辛苦才给你高了些的评价,你呀,可是不要得意忘形了,” “既然要来给阿姐帮忙,就要好好的学知不知道,” “要是叫我知道你偷懒耍滑的,我就不让你在阿姐这儿帮忙了听到没?” “哼!” 林信云也不甘示弱,用力地对着林信平皱了皱鼻子, “臭阿兄!我知道啦!还用你说!” “哼,” “哼!” “哼!” “哼!!” 白锦儿无奈地看着斗气的兄妹俩笑,她摇了摇头,夹了一块鸡汤中的胡萝卜块在林信云的碗中。 午饭吃完,白锦儿正准备收碗进厨房去洗的时候;一转头看见,吃饱了的林信平正偷偷摸摸地,像是要出门去的样子, 白锦儿挑了挑眉,开口道: “信平啊,” 才走到门边的少年顿时站住了脚步,麻利地转过身来,如临大敌似的看着白锦儿。 “阿,阿姐,” “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白锦儿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还想问你呢,”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怎么吃完饭就看你要出门去,” “你要去哪儿?” “啊?我,这个,这个” 听见白锦儿问话,林信平顿时支支吾吾起来, “我,我是要,出去,买,额,买” “买什么?” “啊!” 林信平一拍手, “我是要去给阿云买蜜煎!” “这丫头,这几日老是缠着我说想吃蜜煎,所以我,我就出去给她买” “是吗,” 白锦儿抬了抬下巴,倒也没反驳林信平的话,而是对着厨房喊了一声 “阿云!” 随着话音落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厨房里探了出来, “阿姐你叫我?” “阿云我问你啊,”白锦儿看向探头出来的林信云,语气中带着几分悠闲, “你最近很想吃蜜煎吗?” “蜜煎?” 林信云想了想,摇了摇头。 “没有呀。” “那你今天很想吃蜜煎吗?” “没有呀。” “这样啊” 白锦儿此时再看向门边的少年,后者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尴尬。 “没事了,”少女笑呵呵地说道,“你继续忙你的吧。” “好” “嗖”的一声,那个小脑袋又收回了厨房,白锦儿咳嗽几声, “小朋友,你现在打算说你想去哪儿了吗?” “我,我,” “我要去见个朋友,阿姐” “朋友啊,” 白锦儿撇了撇嘴。倒不是说白锦儿多么想管林信平的事情,只是这几日林信平动不动就发呆,中午的行踪也很诡秘,她才开口这么一问的。 “什么样的朋友需要日日去见的?” “啊,这个,这个” 林信平正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厨房里面传来了一声惊呼, 随后是林信云慌张的喊声: “阿姐阿姐不好了!” “白阿翁吐血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做的很好 “没什么事,” 汪泉从后屋走出来,看见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不安的白锦儿,开口说道。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吐血呢,” 虽然汪泉这样子说,但是白锦儿好像还是不放心的样子,她看向男人,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你也知道你阿翁现在的情况不甚乐观,” 听见白锦儿的问题,汪泉轻叹口气, “小病是大病的先锋兵,” “未来,白翁身上这样子的小毛病会越来越多,” “你也,要事先做好准备,才行。” “怎么会这样” 少女缓慢地坐下,她低着头,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究竟是难过悲伤,还是不敢相信, 或者二者兼有。 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尽自己可能的去避免一切有可能对白老头身体造成伤害的事情,就连白老头要来店中,白锦儿都只允他一日来半天。 她心中有着那样子的奢望, 或许从现在开始,抓紧每一天, 那么要到来的那一日,就能推后些,再推后些。 这摆在面前的事实, 狠狠击碎了少女的幻想。 “你也别太难过了,” 汪泉看着白锦儿瘫坐在地上,低着头失魂落魄的模样,于心不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已经听白叔说过,” “你这几日,已经十分尽力地再照顾他了。” “白叔此时服了宁神汤睡下,让他在我这儿休息一会儿,大概等到你们关店的时候,你就可以来把他接回去了。” “你店还没关吧,” “白叔在我这里你只管放心,你快回去,看着铺子吧。” 汪泉说完,并没有接着催促她,而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等着她振作起来白锦儿并没有让他失望, 他看见白锦儿的手胡乱地在脸上摸了一把,接着双手撑地从地上站起来;她看向汪泉,有些艰难地笑了笑, “我知道了汪叔,” “那我阿翁就麻烦你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关店之后,我,再来接阿翁回家。” “嗯,” 汪泉点点头。 “加油啊,小丫头。” 转身要出门的白锦儿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又一次红了眼眶。 白锦儿回到店里的时候, 店中林信平正忙的不可开交。瞧见白锦儿回来之后,少年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阿姐你回来了!” 他小臂上还担着抹布,几步就跑到白锦儿的面前。 “白翁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原来刚才林信平帮着白锦儿将白老头送去汪泉的医馆之后,便按着白锦儿的吩咐回来看店,厨房那边则交给了林信云,白锦儿不忘记嘱托,若是遇到林信云做不了的菜,和客人赔个不是。 没办法,林信平也知道店子这边不能没人看,只好听了白锦儿的话,自己先打道回府。 如今看着白锦儿回来了,林信平赶忙过来询问。 “没事,” 白锦儿整理整理了心情, 她本想等着眼眶的红彻底消下去再回来的,但是想到厨房只有林信云一个人,她不放心,便没有花费多余的时间,径直回了店中。 对着林信平勉强带起笑容,宽慰了一下少年担忧的心,白锦儿说道: “没什么大事,” “阿翁此时在汪叔那里休息,等到关店,我再去把他接回来。” “这样啊” 听见白锦儿这样子说,林信平好歹是放心了些。松了口气之后少年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阿姐如果你担心的话,其实可以留在那里陪着白翁的,” “店里不用担心,我和阿云应付过来的。” “臭小子,” 听着林信平自信满满的口气,白锦儿从刚才就沉重的心总算是起来了些,她笑骂了一句,说道: “这么快就不要我这个老板在店里了?” “阿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好啦好啦,我和你开玩笑的,” 少女摇摇头, “汪叔说阿翁睡下了,既然没什么事,就不需要我在那儿陪着了。他叫我回来看店,等过一会儿再去把阿翁接回去就好了。” “那,那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阿姐。” “不用了,我想到时候阿翁也可以走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不行,” 说到这里,林信平竟十分坚决地摇头拒绝。 “我和阿云和你一起去阿姐,” “白翁对我们这么好,这点事情,是我们应该做的。” 听着林信平的话,白锦儿的心底不由得的涌出一股暖流。明明看着和当年自己遇到他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差别, 可是这样子负责任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却一下子给了白锦儿一种林信平已经长大了的感觉。 “好吧,” 少女装出了无可奈何妥协的模样, “真是拿你这个臭小子没办法。” “嘿嘿嘿,” 林信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阿兄!抬菜!” 厨房里忽然传出林信云的声音, 本来还稚嫩的声音在焦急的催促下,竟然还听着有股成熟的意味。 刚才还和白锦儿说话的林信平在听到这催促声之后,立马转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白锦儿也赶忙跟着过去, 只是和端了菜就走的林信平不同,白锦儿掀开帘子,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面, 小小的身影在灶台前面忙活的热火朝天,听见脚步声,林信云头也没抬地丢出一句话: “我不是说了嘛你不用进来看的阿兄,” “我都说了我不会把厨房烧了的,你总是进来做什么” “我觉得也是。” 头顶传来一道女声。 听见这和自己兄长完全不一样的声音之后,林信云抬头,看见是白锦儿站在自己面前,她短促又尖利地叫了一声,冲到白锦儿的面前, “阿姐你回来了!白阿翁好些了嘛!” “好些了,” 白锦儿含笑说道。 她看了一眼厨房内部, 林信云将所有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进门的时候也没听见客人的抱怨,想来,她已经做到了自己要求的标准。 白锦儿伸手捏了捏林信云的小圆脸, “做的很好,” “好了,继续做事吧。” “这一会儿,我来帮你的忙。” 第五百四十章 交代 “辛苦你了信平,” 休了店,林信平和林信云果然像说好的那样,陪着白锦儿去将白老头接回了家。 一路上白老头的精神很好, 甚至还和林信平他们有说有笑, 一行四人欢声笑语地走着回清云坊的道路,好不温馨。 送着白老头进了屋子, 给白老头铺好床铺,白锦儿便送着林信平两兄妹出门。三人在院门口站定,白锦儿对着林信平笑笑,又看向林信云, “今日我教你的菜,你可记住了?” “若是记不住,回去记得找张纸写下来。等到明日中午的时候,便叫你做来试试。” “好的阿姐,我记住了。” 林信云朝着白锦儿点头,语气表情都很是认真, 看的白锦儿又是一笑。 “真乖。” “那阿姐我们就走啦,” “嗯,路上小心。” “对了,” 白锦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正欲离开的林信平说道: “今日没叫你去见到你的朋友,” “真是抱歉。” “啊?” 林信平先是一愣,随后耳朵根子一下子变得红起来。他看向白锦儿的眼神忽而有些躲闪,语气也逐渐变得局促起来: “没,没事,” “想,想来她也不会责怪我的。我明日,和她说清楚就好了。” “是吗,” “那就好。” 说完,白锦儿笑着和林信平招了招手。 “回去的路上小心啊,不要逗留,记着早些回家。” “知道了阿姐,” “阿姐再见。” 送走了林信平林信云兄妹俩,白锦儿进了院子将院门关上。她转头走向白老头的屋子,才到门口,却发现老人并没有躺着,而是半倚在墙边,手里拿着本薄薄的小册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阿翁!” 白锦儿不满的声音立刻传来, 白老头抬头看了她一眼, 又慢慢地将手中的小册子收到了床铺底下。 “你怎么又不好好睡着,” 少女脱了鞋走进屋子,她来到老人的床铺边盘腿坐下,满脸的不高兴。 “这可是汪叔说的,说你这几天需要好好休息,” “你总是不听我的” “狗丫头话总是那么多,老头子不想听,都不得不听了。” “阿翁!”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白老头摆摆手, 总觉得他在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之后,变得比以前还要更爱开玩笑了些。 可这是他再开口说话,语气中却带了几分认真: “你好好听着狗丫头,” “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此时和你说清楚。” “什么事情,阿翁,” “就是老头子的身后事。本来不想那么早就和你说的,但是我思来想去许久,还是打算早些,将这些事情交代你。” 白老头的话让白锦儿的身子一僵。 与老人的坦然自若相比,白锦儿显然就没那么平静了;她抿了抿嘴,挣扎了许久,才用故作轻松的余语气说道: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才不想听呢,” 虽然如此,却还能听见少女话语中掩藏着的浓浓抵触。 “阿翁你先休息吧,” “我去煮,煮饭” 白锦儿促不及待地站起身想要走,似乎在逃避什么——老人知道她想逃避什么,咳嗽了几声,缓缓开口: “好了,” “不要那么孩子气,” “你也知道这些事情是很要紧的,过来,好好听我说。” “快点。” 白老头的语气虽然不严厉, 但是却包含着他甚少会出现的,属于长辈的威严。 白锦儿自然听出来了, 心中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还是走了回来,又重新在白老头的身边坐下。 “你仔细听了,” 老人将他刚才放在床铺底下的那本单薄的小册子重新拿了出来,递到白锦儿的面前。 “拿着。” 少女伸手接过。 粗糙的纸和边缘,看样子应该是自己剪裁和装订的;封面上什么都没有写,只是纸张泛着黄,看样子已经有不短的年头了。 “这本小册子,” “上面写着的,是老头子这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东西。” “里面有老头子未曾动过的钱数目,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我也记不太清楚的东西,我现在交给你,再将存着那些东西的地点告诉你,你去拿了回来,自己清点吧。” “另外,里面还有地契和房契,” “除了咱们住的这间院子,还有咱们铺子,” “还有另外两处院子,分别在得正坊,怀云坊,” “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想来,还是能卖些钱的。” “这些东西,一并给你了。” 白锦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看了眼白老头,又看了眼手上的小册子,似乎是难以相信, “阿翁,你,你竟然有这么多东西” “废话,” 白老头瞥了她一眼, “不然你以为,你阿翁年轻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不过其实这些东西,也是当年你来家里的时候,我才决心开始攒的。留些这些给你,好歹老头子下了地狱,也不至于在底下,过的心慌。” “阿翁” “好了我还没说完呢,听我继续说,” 老人打断白锦儿的话头,开口道: “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其余的事情,我倒是不担心。但是老头子有时候啊,就是怕你这丫头太有主见了,结果到头来,反而错过了你本该得的。” “你与那陶家的三郎,若是” “阿翁,” 白锦儿还是插话了, “三郎他们家马上要去长安了,你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长安?”白老头一愣, “长安,” “长安好啊。” “嗯?”白锦儿不由得疑惑起来。 “长安啊,” “若是可以的话,老头子也希望你,去长安。” “为什么?” “长安好啊,”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变得飘忽;透过虚幻的空尘,他却好像看见了什么凝实的东西。 “可惜啊,老头子却不能陪你,去一次长安了。” “要不然,” “你跟着陶家” “不要说了阿翁。” 白锦儿摇头,不愿意再听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我不会和谁去长安的,阿翁。” “阿翁你好好休息,” “待会儿就吃饭了。” 说完,白锦儿站起身,走出了白老头的屋子。 第五百四十一章 望月楼 “七夕望月楼?” “是,” 孟如招坐在白锦儿的面前,吃着少女刚刚给她端上来的什锦冰酪,一边和白锦儿说着话, “这次可不是只我请你啊,还有我阿娘,” “我阿娘特别交代我说,叫我一定要来请你的,” “要是丫头你不去,” “我阿娘可要责怪我了。” 原来,今年七夕,是孟如招出嫁前最后过的七夕了——虽然薛诚答应了以后,孟如招嫁人了还继续住在孟家的事情, 但毕竟那时候孟如招不再是未出阁的姑娘, 这七夕拜月乞巧, 自然是不可能了。 于是今年孟夫人豪气地包下了城中望月楼,意在最后一次,也是作为父母,对于自己孩子少女时代做告别。 孟如招自然高兴, 她第一时间想到要叫白锦儿同去,便过来邀请她。 “好不好嘛~” 孟如招语气柔软,就差抓着白锦儿的手撒娇了;当然,她并没有忘记面前的冰酪,吃了一口含在口中,冰凉清甜的味道实在叫少女欲罢不能。 碗中这种叫作西瓜的东西, 真的太适合搭配着冰酪一起吃了。 “我,” 白锦儿犹豫了一下, “我倒不是,不是不想去,” “那就去嘛,” 孟如招面上笑嘻嘻的,她一边吃着一边抬眼看向白锦儿,这幅少女姿态,也不知道等到她成亲之后,还会不会再看见, “那望月楼可高可高了,” “如果爬上望月楼的屋顶,听说能俯瞰整个锦官城的景色呢,” “可惜我阿娘从来不让我上去,说什么女孩子家家的,不可以爬高上低。” “哼,” “这一次好不容易有机会,我可要趁着他们不注意,好好地爬上去玩玩才是。” 俯瞰整个锦官城吗? 这个条件,着实让白锦儿有些心动。 她前世倒也不是没有爬过高楼, 东方明珠她也去过, 甚而说多云雾天气时候,甚至能看见依稀的云气从窗外飘过, 但是毕竟那时,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从楼上望下去,看见是不夜的霓虹灯和车水马龙——但是在这里,没有那攒动的人头和过于晃眼的现代灯光, 白锦儿看过一次锦官城平日里的夜景, 在那游舫上。 这时候,黑夜里的星空,比人间的灯火要亮。天上的星星就是一盏盏不夜的灯, 流淌的让人惊匿。 想来若是再更高的地方去看,一定比上一次自己看到的,还要更美,更壮观。 可是, “可是,我不放心我阿翁一个人在家。” 是了, 这是白锦儿最牵挂的事情。 她不可能将此时的白老头一个人留在家, 万一半夜,白老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家中没人的话, 白锦儿甚至不敢去幻想那样子的后果。 所以此时,哪怕她确实对孟如招提出的条件心动了,却还是对着面前的姑娘摇了摇头,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啊” 孟如招听了白锦儿的话,顿时反应过来。 她明白白锦儿的担心,也知道依照白锦儿的性格,要她此时将自己的阿翁独自留在家中,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孟如招方才还十分兴奋和开心的表情顿时沮丧下来,要是北泼了一盆冷水,抿了抿嘴。 “也对,” “我差点将这件事情忘了” “抱歉啊二娘子,” 看着因为自己的拒绝而变得有些挫败的孟如招,白锦儿内心不由得有些愧疚。 “做什么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了,” 少女摇摇头, “是我考虑不周。” “虽然我很想你去,但是毕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唉,” 孟如招又塞了一口冰酪在自己嘴里, “那就等着下次,再有机会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去一次望月楼吧。虽然不会是乞巧了,但是就单纯的去那里住一晚上,也是很好的嘛。” “嗯,” 白锦儿笑着对孟如招点了点头。 “咳咳,” 就在两个姑娘说着话的时候,一道咳嗽声从屋外传来。白锦儿知道是白老头来了,连忙下了坐榻,朝着门的方向走过去。 虽然白锦儿已经叫白老头不要再过来店里了,可是老人根本不听, 老人说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几十年,要是一日不来,浑身上下就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他甚至为了来店里,还威胁白锦儿说, 若是不来,便要将多余的时间花去酒铺, 吓唬的少女赶忙同意了他的要求。 “阿翁你小心些——” “啰嗦,” 佝偻的身躯背着手从门外走进来,满是皱纹的脸抬头看了看孟如招和白锦儿刚才坐着的位置——此时孟如招也已经站了起来,看见白老头进来,恭恭敬敬地对着他行了一礼。 “白翁。” “孟公家的小姑娘,” 白老头对着孟如招点点头, “好久不见了。” “是呀白翁~” 孟如招对着白老头展颜一笑,笑得甚是好看。 “你又来找我家狗丫头了?” “是呀是呀,” “来找她做什么?” “额,这个” 显然没想到白老头会这样子问,孟如招下意识看了白锦儿一眼,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没想到白老头并没有给她这个思考的机会,而是直接说道: “你来找她,是要带她去望月楼玩儿吧?” “啊?” “这个” “带她去吧。” “诶?” 孟如招愣住了。她倒不是不想带白锦儿去,相反她是很想白锦儿能去的,但是 “阿翁你不要胡说,” 一边的白锦儿赶紧说话, “我都说了不去了。” “你才不要胡说呢狗丫头,”老人慢悠悠地晃悠到了一个座位前坐下;他抬头看向白锦儿,又慢悠悠地眨了眨眼睛, “傻丫头,” “你是不是忘了,七月七日那天,我是要去小汪那里的?” “哎?” 白锦儿一怔, 好像,那日白老头,确实是要去汪泉的医馆。 “可是,你又不在那儿过夜啊阿翁。” “怎么不在了,” 白老头说话的腔调很慢,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成竹在胸一样的。 “那小子不知道多想我在他家睡呢,” “好让我啊,和他说他阿爷生前做的各种傻事。”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一样的生活 “阿翁” 这句话一出口,白锦儿便知道他是在开口哄自己。什么希望他去住的话,都是为了能让她出去。 “怎么,你不相信啊,如果不信的话,等关了店我们去找小汪问问?” “阿翁你不要胡闹了!” 没有理会自己那个快要抓狂的孙女儿,白老头反而是看向了一边,有些手足无措的孟如招;老人的面上带上了淡淡的笑容,他看着孟如招,悠然道: “孟家的小姑娘。” “哎白翁!” 孟如招一下子就站直了身子,那动作表情,倒像是在等着白老头吩咐什么事情似的。 “你说说,” “你想不想我家狗丫头陪你去望月楼?” “还是,你不想,” “若是你不想的话,老头子可就不厚着脸皮,把她往你那边塞了。” “我当然——” 听见白老头的话,孟如招下意识就要回答,可是话头才说到一半,少女的声音就变得小了, “想了” “那这么说来,便不是老头子我厚脸皮了,” 老人笑眯眯地说, “狗丫头呀,一点儿没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有的模样,” “你看看,” “她要是有你一半的活泼开朗啊,老头子我做梦都能笑出声音来。” “嘿嘿”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听见白老头夸自己,孟如招还是很开心地挠了挠头。 “你说是不是,狗丫头?” 白锦儿在一旁听着,是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明白白老头是故意逗自己,当着孟如招的面,她又不好得像平常那样子发作,只好憋着口气哼了一声, “人家是担心你,” “阿翁你倒好,反而嫌弃我不够活泼了。” “我方才不是说了,” 老人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你去了,我便去小汪那里睡一晚上;怎么,你在家中照顾我,还能比汪泉那小子做大夫的,来的周到?” “可是那样太麻烦人家汪叔了啊” “若是旁的人,能说的上一句麻烦,可若是那小子,” 老人轻咳几声, “便不算什么麻烦了。” 白锦儿一时语塞。 “你忘记那天我和你说的话了?” 瞧见白锦儿失语,白老头看向她,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此时又带上了那一天从医馆回来,他和白锦儿说话时候的神情, 那种不容反驳的威严。 知道老人是打定了主意,少女张了张口,暗自叹了口气,只能乖巧地听了老人的话。 “我知道了阿翁。” “嗯。” 白老头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淡淡笑容。白锦儿无奈看向孟如招,苦笑道: “二娘子啊,看来我要‘出尔反尔’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 孟如招的眼睛立马亮了,她看着白锦儿忙不迭点头, “出尔反尔的好,出尔反尔的好。” 听见少女这略显怪异的话,白锦儿和白老头露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 送走了孟如招,白锦儿追着白老头进了厨房, “阿翁,” 她的语气中带着责怪, “你为什么非要叫我和二娘子他们出去?” “你就这么不想我待在家里陪你吗?” 白老头瞥了一眼白锦儿, “不想。” “” “阿翁!”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但是,老头子不希望你因为我生病了这件事情,疏远了你从前的生活。” 老人走到灶台边,摸起了他异常熟悉的锅铲。 他试着拿了拿, 还好, 总算是还拿得起来, 总不至于废物到了如此田地。 “你的生活并非只有老头子一人,” 他继续说着话,虽然是在说着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却淡然的好像全然不在意。 “等到我走了,” “你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可是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我,我,不过就是不去几次的小事” “或许是不会有多大的关系,” “但是,老头子很不喜欢。” 说着,白老头手中握着锅铲,看了看她。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狗丫头,” “有些事情,便不用再为老头子放弃了。” “不是什么干系的小事,” “趁着这样子的小事,好好出去放松放松吧。照顾这家店,和照顾的我这个老东西,” “已经叫你够累了。” “既然只是这样这样的小事,若是能叫你心情松快些,倒很是划算。” “你呀,就是不知道给自己些休息的时间。” “我” 白锦儿被白老头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她想反驳,又不知道从哪儿反驳。可老人面对生死如此的淡然,少女此时的心中,说不出是悲伤,也说不出是松快。 “阿姐我进来啦!” 就在祖孙俩之间的气氛有些复杂的时候,林信云轻快的声音,从厨房外面传进来—— “你们的事情谈完了嘛?” “阿云要进来啦——” 原来林信云知道此时白老头和白锦儿正在厨房中说着他们祖孙之间的事情,故意讨了个顽皮,在外面喊了这么一声, 不过也多亏了这一声,算是缓和了白锦儿心中那说不出来的郁结之气——她长长呼了一口, “进来吧阿云!” “嗷!” 身材娇小的女孩从厨房外面一蹦一跳地走进来,对着白老头和白锦儿行了个有些古怪的礼,又站起来对着两人挤眉弄眼一番, “阿姐,白阿翁。” “阿云,” 面对着林信云,白锦儿还是笑着的, “你阿兄可领着你买到了?你想吃的那个杏仁糖?” “买到了买到了,” 听见白锦儿问,林信云急不可耐地再背后的荷包礼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纸包,递到白锦儿的面前, “可好吃了阿姐,虽然买的人好多,但是阿云买到了,” “阿云还给阿姐买了一包,阿姐尝尝。” “是嘛,” 白锦儿接过,入手有些重量。林信云和白锦儿说完又看向白老头, “白阿翁也尝尝,” “真的很甜很好吃的!” “好,好,” 白老头看看林信云,又看看白锦儿;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两人,在白老头的眼里, 林信云却逐渐变成了白锦儿幼时的模样。 那时候,白锦儿笑起来的时候,也好像此时的林信云一样。 第五百四十三章 啰嗦? 望月楼高一百零八尺, 据说,是当年阎将作亲传之徒,从长安徙益州时,在锦官城指点当地工匠,以天上星宿之数为楼高,耗费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建造而成的。 当然,是不是阎将作之亲传指导, 是不是花费了两年的时间, 抑或是,是不是真的有一百零八尺之高, 都没人知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传了这么十几年,就是假的,现在也变成真的去了。 不过,白锦儿知道的是, 这楼, 真的好高。 飞挑的檐角上各自悬挂着合掌大小的铜铃,铜铃虽重,若是有风来时,还是能摆一二,惹起清脆的铃铛声;今夜是七夕,檐角除了往日里的铜铃之外,还挂了彩绸,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 白锦儿此时正站在楼前,仰头看着这极高极高的塔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啊,” “什么?” 她本是随便脱口而出的一句诗,却叫身边,耳朵尖的少年听到了。 “锦儿,你刚才说什么?” 这句诗出自千古著名的诗仙名人,李太白的笔下,但是这个时候,李太白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秉着不窃取别人知识成果的原则,白锦儿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啊,” “我没说什么,你是不是听错了阿陶?” 陶阳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是看着白锦儿笃定的模样,他眨了眨眼睛,没有继续追问。 “好了,我们进去吧,” “估计表姐他们,又要等急了。” “噢,” 说着,白锦儿就跟在少年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望月楼之中。 让我们将时间倒回七月七日的早上。 “阿翁他半夜有起夜的习惯,只是他现在腿脚不好了所以麻烦汪叔半夜惊醒些,上次阿翁从屋子出来的时候就差点摔了所以汪叔你” “好啦好啦,” 汪泉无奈打断了白锦儿的话头。 “从前你阿翁和我说,你这丫头啰嗦,我还不相信,” “今日一见,” “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人年纪大了爱起夜乃肾疲之症,你说的这些我自然都知道,” “你个小丫头,当我是那些什么都不懂之人了?” “对哦,” 听了汪泉的话,白锦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因为和别人交代事情交代惯了,结果在面对汪泉这个专业人士的时候,都不自觉地把这种习惯带了出来。 “那,” “那就麻烦你了汪叔,” “哎哟和我还这么客气,” 汪泉朝着少女摆了摆手, “我也算是半被你阿翁看着长大的,以前你阿婆还在的时候啊,我还经常上你们家去学药学呢。” “你阿婆啊,那时候可是锦官城远近闻名的药师呢。” “再说了,你阿翁在这儿,” “我还能听听,他老人家和我说一说阿爷阿娘年轻时候荒唐事呢,”说着,汪泉脸上带了一丝坏笑, “他们夫妻俩以前还在的时候啊,都不准我听,” “这会子我听了,” “以后等我死了如果还能遇到他们的时候,我可要好好说出来,逗一逗他们呢。”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那表情竟天真开朗的像个孩子。 好家伙, 竟然还真的被白老头说中了。 白锦儿心中嘀咕, 看来从某种角度来说,阿翁还真的没有骗自己。 “那汪叔,我这就走了,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 “好啦好啦,” “能有什么事情。在我这儿啊,你就放心吧啊,” “我保证你明天来的时候,你阿翁啊,绝对比此时送来的时候还要精神呢,” “你还没吃过我做的药膳吧?等什么时候有空,叫你尝尝叔我做的药膳,” “我做的药膳啊是又好吃又对人好处,就是你阿翁吃了,那灰扑扑的脸蛋也能变得红扑扑的——” 还说自己话多呢, 白锦儿腹诽, 男人的话也真是够多的了。 “——哎干脆就明天吧,明天中午你们祖孙俩就别走了,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 “叔也露一手给你看看。你别看我独身这么些年了,比起有些菜啊,做起来还真不一定就你们差些——” “汪叔,汪叔,” 眼看着汪泉喋喋不休地不知道还要往下面说什么的时候,白锦儿只好无奈地打断了这位长辈的话头。 “我朋友在门口等我了,我要走了。” “噢对对对,” “你看你这丫头,刚才嘚嘚嘚,嘚嘚嘚地说了半天,” “耽误时间了吧。” 到底是谁在嘚嘚嘚啊 “快去吧快去吧,” 汪泉对着白锦儿笑眯眯地说, “好好玩啊,记得啊,拿个乞巧的头名回来,让我和你阿翁高兴高兴。” “我努力”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台阶, “那我就走啦汪叔。” “我走啦阿翁——” 她够着头往汪泉身后的屋子喊了一声,里面传来白老头慢悠悠都声音: “自己小心些。” “噢!” “去吧,去吧,” 汪泉站在台阶之上,对着白锦儿挥挥手。 白锦儿这才出了门。 她本是想自己寻去望月楼的,但是孟如招不准——她说要是这样,就要被孟夫人责怪是不懂礼数了。于是白锦儿只好将汪泉家的地址告诉了孟如招,说如果她要来接自己的话,就到这里来就好了。 方才和汪泉说话的时候,她就听到外面有马蹄的声音,知道是孟家的马车来了,这才匆匆打断了男人的话赶着出来,不愿让孟如招等太久。 出了汪家的院门,门口果然停了一辆马车。 只是白锦儿觉得有些奇怪, 总觉得停在自己面前的这一辆马车,并不是印象中,孟家的马车才是。 “锦儿!” 就在白锦儿琢磨的时候,一道熟悉的温润少年声, 略带惊喜地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 她浑身一直, 看见面前的马车被掀开了车帘, 陶阳的脑袋从里面伸了出来,带着温柔的笑容。 陶阳从车上跳下来,来到白锦儿的面前, “上车吧,” “阿,阿陶?!”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二娘子” “表姐叫我来接你的,” 陶阳微笑着说道, “快上车吧。” 第五百四十四章 父母爱情 本来看见是陶阳来接自己,白锦儿已经觉得有些害羞了; 在上车看到坐在车中的人之后, 白锦儿更是宛如被一盆冷水浇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正站好。 她恨不得当时就跳下车去, 直接靠着一双腿飞快地奔去望月楼。 没错, 这陶家的车中,坐的是陶家的人——除了陶家的小郎君, 还有陶家的男主人,女主人。 陶阳的父母,也坐在这张车上。 感受着两人齐刷刷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白锦儿觉得快要窒息了。 “陶公,陶夫人。” 少女立马站直了身子, 她的心底倒是深呼吸了一口,在两位长辈面前,却没有摆出被震惊到的模样——当然,或许人家已经从刚才她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看了出来, 但是好歹没有更明显的表现, 这也让刚才就冷着脸的陶金氏,眼中的神情缓和了些。 看样子,这姑娘倒不是十分上不得台面的。 只是看着白锦儿略显朴素的衣着打扮,陶金氏还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白小娘子,” 和严肃异常的陶金氏比起来,陶隐竹可就随和的多了。用随和来说都未免苛刻了些,他简直是笑得灿烂, 那张长得和陶阳七八分相似的英俊的脸, 此时笑得眼睛都弯的和月牙儿似的。 “真是好久不见啦。” “你最近怎么都不上我们家玩儿来了?” 这个问题,叫白锦儿怎么回答 她自然察觉到了陶金氏对自己不甚友好的态度,于是只好对着陶隐竹恰到好处地笑笑,开口道: “陶公盛情,” “只是往日里,也是因事,才上门叨扰;最近店中杂事多些,自然也不便上门打扰公和夫人了。” 来自侧翼目光的压力又削减了一些, 少女心中立马给自己的回答叫了一声好。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车里的两个女人是站在一个层次的;而那两个男人,则显然不是这么想。 好不容易白锦儿觉得自己在陶金氏的心中,勉强塑造起了一个动礼克制,并非是勾引她儿子的狐媚子形象——陶隐竹立马用了十足的热情,对着还站在马车口的白锦儿开口: “这么客气做什么白小娘子,” “你与三郎既是这么好友,上门来玩,何谈什么叨扰了?要我看啊,你当多来才是。” 大叔闭嘴啊!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隐隐有些发苦, 她眼角余光能看见陶隐竹灿烂的笑容,恨不得立时将自己心底的话给喊出来。 她忽然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陶隐竹也是极反对自己和陶阳的事情,所以才在这里添油加醋似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要真是这样, 那这还是个绿茶叔叔了。 “唉,” “不过再过不久,三郎就要走了。” “这段时间你少来了,日后你们要想见面,便有些困难了。” 男人此时说话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惋惜。 不过他这话说出来之后,一边紧绷起来的陶金氏顿时松弛下来;她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手中的团扇往白锦儿和陶阳脚边的位置指了指, “三郎,” “还不快让客人坐下。” 她口中的客人自然是白锦儿,平淡的声音中,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凌厉。 陶阳这便迎着白锦儿坐下, 他是想要白锦儿在自己身边坐下的,但是父母在这儿,肯定不能像平常那么随便, 于是白锦儿的座位, 最靠近的就是陶金氏。 陶阳也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此时马车中坐了四个人,微微有些拥挤。 “走吧。” “嗯。” 陶隐竹朝外面吩咐一声,就听到外面的车夫吆喝一声,一道马嗤声响起,随后车便动了起来。 “白小娘子会不会觉得挤了?” 白锦儿乖巧地坐着,却还是躲不过陶隐竹的关心——男人看着坐在自己夫人旁边的少女,眼中满是长辈看见疼爱的晚辈时的温情, 陶隐竹倒是真的很瞧的上白白净净,又知书达理的白锦儿。 知书倒是不太可能, 不过是个又有礼貌又懂分寸的孩子,对三郎也是真心实意的好,这样对陶隐竹来说,就足够了。 听说还做得一手好菜? 那更是合陶隐竹的心意了。 “不会!” 白锦儿的脊柱一直都是直着的,只是听见陶隐竹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她前世都还没那个机会见对象的家长, 没想到到这儿来之后,反而还先体验了一下这种感觉。 更不要说,还是在这种,自己毫无准备的场合下。 “哈哈是吗,” “我还想着你是坐过了孟家的车,我那姐夫的车啊,可是要比我们的大上不少呢。” “哼,” 这一次不等白锦儿绞尽脑汁的回答,旁边的陶金氏反而冷哼一声,开口道: “你倒是知道,” “我还当你不知道呢。你要是稍稍努力些,我们不也可以造大些的马车了?” “是是是,” 陶隐竹听了陶金氏的话不仅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反而倒是投降似的对着陶金氏的方向立了立双手,面上做了委屈巴巴的表情—— “是为夫的错,” “为夫没能叫娘子坐上大马车~” “你,” 陶隐竹搞怪的语气叫陶金氏脸一红,方才绷起来的脸顿时冰消瓦解,反而露出了羞涩的淡淡红晕。 “孩子还在这儿呢,” 陶金氏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朝着自己的丈夫翻了个白眼,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是一点儿正形都没有。”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就算是白锦儿也看得出来,妇人显然已经对这样子的话习以为常,嘴上虽然责备,话里话外却都是柔情。 这位已经身为人母的女人在心爱自己的伴侣面前, 却依旧保持着少女一样的姿态。 白锦儿心中觉得有趣,却收束眼神和表情,没有暴露出任何的起哄轻浮之态;但也多亏了陶隐竹的这么一搞怪,方才从身边传来的属于陶阳母亲的压力,此时已经烟消云散。 车内的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陶阳看出了白锦儿在暗暗憋笑, 刚才还害怕着因为在自己父母面前让她太过紧张, 现在看白锦儿放松了, 陶阳也暗暗松了口气。 第五百四十五章 亲切 白锦儿于是跟着陶阳一家人,到了望月楼。 陶金氏本想叫着陶阳跟着他们一起进去,可陶隐竹眼疾手快,不等夫人开口,便立马半推半催促的,将陶金氏拉着进来望月楼。 临进门之前,还对着少年使了个眼色。 陶隐竹实在是个十分活泼的家长, 白锦儿看着男人和陶阳的活动,心中这样想。 或许陶阳的性格如此开朗和善解人意,也是因为生活成长在这样的家庭之中吧。 在这样的时代,算是十分难得了。 白锦儿并没有直接进望月楼,而是在望月楼之外站了一会儿;陶阳陪在她的身边,这才有了刚才发生的对话。 “我们进去吧,” “表姐他们要等急了。” “嗯。” 一进门便是朱红色的墙柱,虽然此时天色还没有黑下去,但是四处都已经燃起了灯烛。装修的风格倒是和白锦儿去过的玉筵楼有些类似,只是整体看下来,还是要比玉筵楼富丽堂皇些的。 看着倒不像是酒楼, 中间没有好似酒楼一样的许多桌子坐垫, 反倒是四处装饰着书画,盆栽或是插花一类的东西。 一看就是有钱人经常来的地方。 “这儿有茶室,棋室,” 似乎是看出了白锦儿的疑惑,跟在她身边的陶阳温柔地开口说道。 “再往上一些到了三层,还有静房,” “房中以锦绸和岭南桂棉做了壁罩,所以在静房中发出什么动静,外面是几乎听不到的。当然,外面的声音也是传不进去的。” “啊?” 听了陶阳的话白锦儿一愣, “那这样的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般是有些好琴音之人,租下来在其中矫音的。因为在静房中甚少能听见杂音干扰,能最清楚的听见所弹奏曲子的音律。” “噢” 用价格昂贵的布料做出这么一个隔音室来,就为了给人弹琴, 白锦儿听完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真是奢侈啊。 “丫头!” 楼顶上传来一道惊喜的女声,白锦儿闻声抬头,正看见孟如招站在二楼楼层的栏杆边,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在她的身边,还站着几个盛装打扮,和孟如招一般岁数的女子。孟如招自然也是穿着华服打扮精细的,另外那几个姑娘虽然和她站在一处,但是都隐隐后退了半步或是往旁边让了些空,并不与孟如招十分的贴近。 她在楼上喊了白锦儿一声,不等少女回答的呢,就立刻提着裙子噔噔噔地从楼梯上下来了; 来到白锦儿的面前,孟如招先是打量了一眼跟在白锦儿身边的陶阳,这才又笑眯眯地转头看过来: “我还说你怎么这半天还不过来,” “要是再不过来,我都要过去了。” “二娘子,” 白锦儿对于孟如招还是有些怨气的——毕竟也都是因为孟如招这小妮子乱改主意,才让她经历了这么尴尬漫长的一段“路程”。 于是,少女勉强对着孟如招做出了一副冷酷生气的表情,“恶狠狠”地开口说道: “你太过分了二娘子!” “哎?我怎么了?” “你,” “不是说好的你来接我的嘛,怎么就换成” 她本来想直接说出陶阳的名字的,但是此时陶阳就在她的身边,少女的话头在喉咙里打了个转,还是咽下去了。 “那不是三郎要求的嘛,” 孟如招嘻嘻一笑,伸手拍了拍旁边少年的肩膀, “再说了,” “我不是想着,三郎马上要离开了,所以多给你们些机会相处,” “反正咱们嘛,还来日方长。” 白锦儿总觉得孟如招哪里说的不对,但是她又不知道从何处反驳,只好作罢,撅了撅嘴表达了自己对少女的不满。 “怎么样,是三郎家的车舒服些,还是我们家的车舒服些?” “哼,” “三郎家的舒服些。” 白锦儿知道她是故意在逗弄自己,所以决心要气一气她,不好叫她得逞—— “三郎的父亲母亲也很好” “三郎的父亲母亲?” 这会儿,反而孟如招倒是一脸的疑惑了。 “什么意思?” 问出这句话之后,孟如招的表情一下子就改变了,就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 “丫头啊,” “你不会这一路上,是和我姨父姨母,三郎的阿爷阿娘,一辆车过来的吧?” “” 看着孟如招震惊的模样,白锦儿一时无言。 “表姐说笑了,” 陶阳在一边缓缓开口, “按照我父亲的品级,自然是只有一辆车的,” “?” 孟如招微微张口, “姨母她同意了?!” 虽然说完这句话之后,孟如招立刻闭上了嘴,但是白锦儿知道这样子下意识说出来的话,往往就是人此时此刻内心中最想表达出内容, 陶阳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笑而不语。 “那,那什么,丫头,” 孟如招干咳几声,将视线转移到白锦儿的身上,一只手伸出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阿娘说你来的时候,要和她说一声。你和我去见一见我阿娘吧。” “啊?哦好。” 孟夫人是孟如招的长辈对自己又很是照顾,于情于理,白锦儿倒是都应该去和她见个礼的。于是两人将陶阳扔下,并排朝着楼上去。 两个姑娘才刚刚上楼,石玉宁便姗姗来迟。 “三郎!” “孟夫人,” 白锦儿和孟如招走进屋子的时候,孟金氏正和别的妇人说着话。看见是孟如招和白锦儿两人进来,孟金氏的脸上顿时带起了笑容。 “白小娘子来了,” “我还正要叫招儿去寻你来呢,看这丫头总算是办妥了一件事情,” “可饿了?要不要叫厨房那边做些吃食给你垫垫口?” 虽然是姐妹俩,但是孟如招的母亲在白锦儿的眼中,就要比陶阳的母亲来的亲切多了。面对着孟金氏,白锦儿此时的笑容也要放松轻快许多。 “不饿,多谢孟夫人关心。” “你这孩子,” 孟金氏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嗔怪,白锦儿会意,立马改口重新对孟金氏称呼一句孟姨,这才又看到孟金氏,带上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第五百四十六章 人如何变得可爱 另一边方才还在和孟金氏说话的几位妇人, 瞧见孟金氏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小姑娘如此的温和亲切态度,顿时心中泛起了嘀咕。 莫不然是城中哪位贵人家的小娘子? 可是,众人都没有什么印象啊——加上白锦儿穿着的实在朴素, 若是自己孤陋寡闻,那没道理出身富贵,会穿这样便宜的料子。 少女浑身上下也就插在发髻上的那支金蝴蝶簪子,看着稍微贵价一些了。 不过,孟金氏倒也没有将白锦儿介绍给各位妇人的打算;她和白锦儿寒暄了几句,又和敲打了孟如招几句,便叫孟如招领着白锦儿出去了。 毕竟孟如招此时和白锦儿还都是未出阁的少女,待在她们一群已经身为人母的妇人中,难免会觉得不自在。 临走之前,孟金氏又再三嘱托了孟如招尽主宾之仪,好生照顾白锦儿。 结果两人出房间门时,正遇到陶阳的母亲陶金氏,打算进门来。 “招儿?” 陶金氏第一眼先是看见了孟如招,才看到跟在孟如招身边,坐了自家一路车来的白锦儿。妇人的眉头皱了皱,显然是没想到白锦儿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这时候从这个地方出来, 自然是刚刚拜见了今夜这场乞巧会的女主人,自己的姐姐孟金氏出来的。 虽说陶金氏知道今夜白锦儿会来这里,也是因为受到了孟如招的邀请;可是孟如招竟然特地领着白锦儿来拜见了自己的母亲,却是陶金氏没有想到的。 在她看来, 孟如招与白锦儿的关系, 远远没有达到好友的地步。 但此时在这个地方看见了这个小姑娘,那么便从某些角度说来, 妇人理解出了差错。 于是,这也是陶金氏第一次,正眼打量了白锦儿一番。 方才在车上她不过是轻瞥了几眼, 如今细细看下来,与自己当时瞧见的,倒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小丫头腰间悬挂的玉佩。 那是陶金氏几次见面白锦儿,都没有看见的东西。 她自然知道是什么, 毕竟她们姐妹关系如此亲密,当年孟金氏因为孟如招的事情焦头烂额的时候,她也跟着神伤了许久, 没想到, 自己姐姐竟然将那个玉佩都给了白锦儿。 这到底是为什么? “姨母?” “姨母?” 陶金氏想的入了神,孟如招看着姨妈竟然在自己面前发起呆来不由得觉得奇怪,于是开口连叫了陶金氏几声, 不过孟如招心中也觉得有些好笑。 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姨母脸上露出这样的可爱的表情。 倒也不是说孟如招不喜欢陶金氏, 只是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这位姨母,实在势利,和咄咄逼人了一些。 陶金氏也总是瞧不惯孟如招跳脱, 身为孟如招的长辈,她总是希望孟如招更像大家闺秀一些——更听话,更乖巧,更喜欢和同样出身的女孩子玩。因为孟家夫妻对孟如招的要求只是她身体康健心情愉快就好, 所以比起宽容的母亲, 倒是这位姨母对孟如招的管教多了些。 她甚至还想将自己和陶阳撮合成一对, 每每让孟如招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少女都会不自觉起鸡皮疙瘩。 照理说, 像自己姨母这样的性子,孟如招只当是出现在那些家中便奔着一心想要往上爬,或是踩高捧低,唯利是图那样子的家族中;可是自己的姨夫却不是那样的性格, 自己的姨夫, 却是洒脱简单的,被石玉宁曾经在好一段时间里奉成榜样的人。 或是家中夫婿无能寡断, 争夺惯了的, 但是姨夫却从来都把姨母宠上天,有关他们年轻时候嫁娶的趣事,到现在在城中他们母亲那一代的人中,都是夫妻吵架拌嘴时会搬出来说的标榜。 你想想人家陶议郎, 夫人们总是这样说。 就连孟如招的母亲,孟如招也曾经在听到她讨论起有关陶阳父母年轻时候的事情,看到母亲眼底流露出的一丝艳羡。 于是孟如招想来, 就算是母亲与父亲相敬如宾琴瑟和谐这样的夫妻, 但有时面对着姨夫姨母那样子的相处方式,也会对自己的婚事产生一丝怀疑吧。 男人们心中嗤之以鼻, 女人们却暗自羡慕。 于是孟如招也想, 或许正是因为姨夫的关系,才让姨母的势利看上去小打小闹般的多了一丝可爱, 而不至于进化到刻薄的程度。 陶金氏方才分明是呆住了,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看见了什么,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在孟如招的眼中,却因为这样的表情让平常令人下意识想躲避的姨母,变得值得亲近许多。 孟如招笑着,对着陶金氏挥挥手, “姨母你怎么了姨母,” “我阿娘她们正在里面等您呢。” “嗯,” 陶金氏回过神来,丝毫没察觉出自己刚才在晚辈面前变成了怎样的可爱模样。 “陶夫人,” 白锦儿恭敬地对着陶金氏行了礼。 陶金氏瞥了白锦儿一眼,微微点头算是回答了白锦儿的礼;她转头再次看向孟如招,眉头却皱了起来, “招儿,” “像方才那样轻浮的举动,且不可再做了知道吗?” 她指的是孟如招刚刚在自己面前的那通挥手,动作大了些笑容灿烂了些,不符合对于闺秀的要求。 孟如招听完默默在心中吐了吐舌头, 果然还是平常的那个姨母, 并没有因为露出了呆呆的表情而改变, “知道了姨母。” “嗯。” 陶金氏对孟如招的听劝表示了首肯。 “你们,是刚从你母亲那里出来?” “是的,” “你们来?” “噢,” 孟如招对着陶金氏粲然一笑, “阿娘说丫头来的时候要来告诉她一声,我就带着丫头过来了。” 虽然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但是真正听到孟如招说的时候,陶金氏还是浑身一僵。 “那姨母我们就先告辞啦,” “我还要带着丫头去楼顶上看看呢!” 说完,孟如招胡乱对着陶金氏行了礼,急匆匆拉着白锦儿就走,也不管白锦儿的正礼有没有行完, 两个姑娘朝着楼上的方向走去。 留下陶金氏站在原地,满脑子的不解和问题。 第五百四十七章 擅闯 “丫头” “丫头!” “丫头?” “哎三郎,你们看见丫头了吗?” 孟如招匆匆从楼上下来,看见此时正坐在一起说话的陶阳和石玉宁两人,开口问道。 “没有啊,” 少年们彼此对视一眼, “方才不是你与她在一起的么?” “是啊,” 孟如招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两人身边张望, “刚才我和她说,这里的巧饼和素娥饼做的是的城中一绝,说完之后,我便稍稍离开了那么一会儿,” “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就找不见她了。” “嗯?” 听完孟如招的话,陶阳的眼睛眨了眨;他似乎是想到什么,脸上露出有些无奈的一丝笑容。 “你是不是告诉她,厨房的位置在哪儿了?” 白锦儿凭着自己是孟如招的好朋友这一身份,成功混入了望月楼的厨房。 望月楼的厨房不大毕竟这儿只是提供些供客人闲暇时打嘴的茶点,不像是红案那样子需要热火热灶的, 但是收拾的却很整齐干净。 一排排小巧的蒸笼排在角落的桌子上,竹编的浅米黄色倒是和整个厨房的颜色十分搭配。 望月楼做茶点的都是些姑娘, 只偶有几个男子混在其中,更是只有一位男人的点心师傅,那手上的皮肤,却比女子的还要白皙干净。 厨房里静悄悄的, 因为不需要切菜切肉,所以也听不到菜刀和砧板挤压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厨房中的人彼此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只消往旁边一伸手,自然就会有奴婢将他需要的东西递过来。 这样的默契,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的时间才训练出来的。 “说好了小娘子,” 领着白锦儿来的奴婢和她一起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和白锦儿说道, “你只可以进去看看,可不要打扰师傅们的事情,” “他们此时在做的巧饼都是晚上乞巧会要用的,要是除了什么差错,孟夫人是要怪罪我们的。” “知道了姑娘,” “你放心吧,” “我就是看看。” 说着白锦儿从小奴婢的身边走开,迈步往厨房里走去。 少女的脚步也放的很轻,在那样安静的氛围下,人都会不自觉地控制着自己,让自己也融入那样的环境之中。 白锦儿先走到距离门边,也是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点心师傅旁边, 那是一个女子,模样长相很普通的女子, 她的头发高高地束起,梳了最简单的发髻,发髻上面也只插了一支木簪,好让盘起的头发不至于散开。女子的手上沾了白白的面粉,伴随着她手臂灵活而有力度的动作,和木盆中的面团混合在了一起。 女子专心致志于自己手中的工作, 所以即便是白锦儿就站在旁边观看,她也丝毫不在意;渐渐地在白锦儿的目光注视下,女子手中的面团变得光滑,手上也变得光滑,木盆的里边也变得光滑, 那比女子两个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面团,此时已经变得表面饱满莹润了。 女子将手中的面团轻轻放下,揉过面团的手在旁边另外装着清水的盆中涮了涮,又用挂在一旁的帕子擦干;她正转头似乎要来拿什么东西的时候,一转头却正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白锦儿。 吓得女子顿时惊叫出声。 她这一叫本不要紧, 但是这短促的声音,还是顿时吸引了厨房里面其他所有人的注意力。 看着女子明显被吓了一跳的模样,白锦儿挠了挠头, “抱,抱歉,” “我没想吓你的意思” “怎么回事儿?” 另一个女子从自己原先站的位置走了过来,眉头微微皱着。 刚来的这个女子有着高高的颧骨,眼睛是有些上吊的丹凤眼;人瞧着有些凶,皱着眉头的时候,愈发是了。 她来到白锦儿和那个跟来的小奴婢面前,看了看白锦儿, “这小娘子是什么人?” 这话问的是跟着白锦儿的那个小奴婢。 “她,她是,今日来的孟家小娘子的,朋友” “既是孟小娘子的朋友,为何不在前厅呆着,反而来到后厨?” 女子并没有被“孟小娘子”这几个字唬住,她说话的语气依旧带着淡淡的严厉,责问着奴婢道。 “是,这位小娘子说,想要来厨房看看,所以” “胡闹!” 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面前的女子顿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面容顿时变得比刚才还令人害怕, “这是什么地方,又不是园林楼阁什么风景名胜,怎么还叫客人参观起来了?” “我若是将此事告给丽娘知道,当下就叫你卷铺盖走人。” 这话一出,小奴婢大惊失色;她立刻低下头,说话的声音中满是惊恐和不安, “仇娘子我知错了仇娘子,你不要将此事告诉老板娘” “哼,” 仇娘子冷哼一声,不再看她,而是看向白锦儿, “这位小娘子,” 毕竟白锦儿是客人,所以她和白锦儿说话时的语调,要比和小奴婢说话的时候亲切多了虽然还是听着很严肃, “厨房是不可以随便叫人进来的,” “还请小娘子,跟着碧儿出去,不要叫我们为难才是。” 原来领着白锦儿来的那个奴婢叫作碧儿。 “不然到时候孟小娘子要寻人,若是说我们耽误了客人,我们可担待不起。” 白锦儿明白了自然知道这是人家礼貌些的逐客令, 她抿了抿嘴,斟酌地开口道: “这位娘子,” “此一事确实是我非要求着这姑娘将我带来的,与她没甚干系。还请你不要将她告于你们老板。” “小娘子好心,只是,毕竟我们有自己的规则,就不劳烦小娘子担忧了。” 仇娘子面无表情地说。 “小娘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啊,” “这么说来,确实是还有一件事情,” 白锦儿抿了抿嘴,对着仇娘子笑了笑, “若是想要糕饼有晶莹半透明的模样,其实可以考虑在揉面的时候加一些猪油,” “或是用烫面的手法,” “可能会更能达到你们想要的效果。” 第五百四十八章 借用 孟如招在四处都找不见白锦儿, 只好半信半疑地,叫了一名奴婢将自己领去了厨房。 她是不大相信白锦儿会像陶阳说的那样, 就因为自己说了一句望月楼的巧饼和素娥饼好吃,就会让白锦儿跑去厨房偷吃吗? 不可能吧。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 跟着给自己领路的奴婢,走到了厨房门口。 透过镂空的窗栏, 孟如招看见了那身眼熟的衣袍。 还真在这里啊 少女忽然觉得有些无语凝噎。 不过,她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孟如招看着白锦儿的背影,不像是在吃东西的模样,于是,她有些疑惑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在白锦儿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孟如招当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其实就是刚才和白锦儿说话的仇娘子,她此时就站在少女的身边,从背后可以看出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在往前面看着什么。 没了仇娘子,其他人连“狐假虎威”的白锦儿都不敢拦,更不要说孟如招这只真正的老虎了;虽然此时跟在孟如招身边的奴婢还没有来得及介绍这位娘子的身份,但是就凭那华贵的打扮和大步流星的步伐他们也能猜的出来, 这想来是一个不好招惹的人。 那么,白锦儿此时究竟在做什么呢? 她在和面。 是的, 和面。 “这烫面啊,讲究的是一个手稳,千万不能停,” 白锦儿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传到出现在她身后的,孟如招的耳朵里。 “切记不能急躁,” “将这煮沸的水慢慢倒入面粉中,再用筷子搅拌到没有干粉的状态,” “再用手将面碎揉成团即可。” “不过要记着啊,这揉面之前,先在手上涂些油再揉,不然面团粘手,是揉不干净的,” “揉制好之后呢,放在盆里盖上盘子疏松个一盏茶时间左右,再拿出来,就可以像你们平常做饼那样子做了。” 说着,孟如招看见白锦儿的胳膊抬了抬,也听见有东西摔在木盆里的声音。 “其实你们若是想做出水晶似的晶莹,用糯米和粘米粉不是更好些吗?” “糯米和粘米?” 在孟如招眼中,站在少女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女人,此时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是啊,” 白锦儿点点头, “将糯米或是粘米磨成粉,再用水调成糊;倒入容器中上过蒸熟,放凉切开后便是颜色比用面做成的要透明了。” “也可将糯米蒸熟捣烂,和在一起之后揪成小团,便可在其中包裹想吃的馅料。” 白锦儿说完,就看仇娘子陷入了思考。 “拿糯米过来,” 女人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转身就要吩咐身后的人;可她才一回头,便看见了早就站在她身后的孟如招。 仇娘子的身子一僵。 怎么回事? 女人心中很想质问一句, 今天到底是刮了什么子邪风,怎么老是有无关的闲杂人等跑进厨房来? “这位小娘子又是谁?” 仇娘子的脸再一次冷了下来,说出了刚才她见到白锦儿时候说出的话。 白锦儿闻言也转头看过来,看见是孟如招站在那里,顿时有些惊讶。 “二娘子?” “你怎么在这里?” 听见白锦儿的这句话,仇娘子又是浑身一僵。 二娘子, 想起刚才碧儿说的,她是孟家小娘子的朋友;孟家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那么剩下这未出嫁的,自然就是排行老二的孟小娘子了。 今日的主客, 丽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注意的客人。 “我还想问你呢,” 孟如招怀抱着手说道, “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跑这儿来了,我在外面找了你半天。” “嘿嘿,” 少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不是想着你估计要一会儿功夫才能出来嘛,所以就,随便来看看。” “看看,” “你看看是上人家厨房来看看啊。” “这不是,” “二娘子说望月楼的巧饼一绝嘛。我心中好奇,就想着过来看看是怎样的一绝。” “那也没有你这么直接追到厨房里看的啊,”孟如招扶额, “等待会儿乞巧会开始了,你自然能看见了不是。” “其实我不单是想来看看,” 说到这里,白锦儿忽然话头一转;她嘿嘿一笑,虽是和孟如招说话,但是眼神,却悄咪咪地瞟向了身边的仇娘子。 “其实,” “我是想来借厨房一用。” “我也想做几个巧饼。” “什么?”“什么?” 孟如招和仇娘子异口同声。 白锦儿来时倒是没有这样子的想法;她是刚才,一边和仇娘子说着自己对做巧饼手艺的看法,一边才忽然萌生了这样的念头的。 对啊, 正如孟如招当时和自己说的, 既然是拜月时候吃的,那么若是能做的像冰皮月饼那样的,表皮半透明,想来绝对是要比现在外面能买到的那些巧饼,都要受欢迎的才是。 毕竟此时,中秋这一佳节还没有流行起来,那么和夜空和月亮联系最紧密的,肯定就是七月七日七夕了。如果能把巧饼做的像月饼一样出名, 那肯定能赚一大笔钱。 白锦儿刚才还想着到底该怎么说服仇娘子,将厨房借自己一用的;谁成想这么凑巧,自己的“大靠山”竟然这个时候就出现在这里,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虽然这样难免会有些仗势欺人的嫌疑,但是白锦儿想,就算是仇娘子再怎么不愿意让旁的人进这厨房来, 有孟如招的要求,她应该也是不能拒绝的才是。 “二娘子,” “你看这次来的匆忙,都没来得及准备我自己做的巧饼。今年呀我又有了新的主意,可是还没给你尝过呢。” 这话对孟如招来说确实比较有吸引力的。 毕竟于孟如招而言,她对白锦儿烹调手艺的偏爱,很大原因就是在外面别的地方,是绝对吃不到白锦儿做的东西的。 只要白锦儿对她说自己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孟如招总是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于是,少女会意,目光缓缓投向了一边,一言不发的仇娘子身上。 “……” 第五百四十九章 心意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当望月楼所有的灯盏都被燃起的时候,孟夫人组织的这一场乞巧会,便就要开始了。 烛火昏暗,虽然点燃的数量众多, 但就是这样,那汇集起来的光也不过是柔柔一团的,好像是刚剥好的茧抽好的丝,给朱红的木料蒙上了一层蜜蜡似的。 穿着整齐的奴婢手中都提着一小个灯笼, 灯笼上绘着精致的图案, 有桃,有柳,有雀儿,还有的是织女牛郎,跨过星河相会的故事。 她们每隔一段距离站了一个, 站在楼梯上, 凭着手中灯笼透露出的蒙蒙的光,照亮了脚下宽厚柔实的地板。 而那些客人们,则一边低声说笑着,一边迈步往上面。 乞巧要看见月亮, 所以乞巧会在最高的那一层。 那一层楼顶有个极巧妙的机关设计,平常时候,木板是合拢的,淫雨不漏,阴风不透;但是当这样需要一片皓月朗空的时候,便可以打开露出缺口, 好叫月光投进来。 月华甚至能撒到最底一层的地板上,如水一般地潺潺流动, 因此这座楼,才敢称自己为“望月楼”。 孟如招作为今夜的主角,自然是走在前面的——她只跟在自己母亲的身后,而作为男孩子的陶阳和石玉宁,今夜不过是看热闹来的,甚至连这高层都没有上,在爬到倒数第二层的时候,便住了脚去吃东西了。 等着到时候,看姑娘们的乞巧。 “咦,” “招儿,白小娘子呢?” 孟金氏这才发现,本应该和其他少女一同走上来的白锦儿,此时却并不在这里。她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儿,疑惑地出言问道。 “她,她……” 孟如招说话,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方才白锦儿和自己说要留在厨房中做巧饼,孟如招同意了,还帮她说服了厨房那儿的负责之人;她本以为白锦儿肯定会在乞巧会开始之前出现的,可没想到都到现在了,白锦儿却还是没有出现。 “她,” “现在应该是……” 孟如招犹豫间,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讲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母亲;可这么会儿的功夫,用来供奉织女娘娘,和供客人品尝的巧饼,已经端了上来。 孟如招看见白锦儿就跟在那队伍中,手里捧着一个盘子。她暗暗松了口气,对着母亲说道: “阿娘,她在那里呢。” 孟金氏顺着孟如招指的方向看去,也瞧见了白锦儿。 白锦儿并没有跟着那些奴婢走, 她径直走上了台子,捧着手中的盘子,满面笑容地来到孟如招和孟金氏的面前。 “孟姨,二娘子,” 对着孟金氏行了行礼,白锦儿直起身来,笑着说道。 “白小娘子,” “你这是……” 孟金氏眨了眨眼睛,语气中有些讶异——她不明白为什么白锦儿会跟着望月楼里面的奴婢一起走出来,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手里还抬着装巧饼的盘子。 “今日七夕佳节,” “我想了想,身上无甚吟诗作对的长处为客人们助兴,便想着好歹发挥一下自己唯一的长处,” “做了些巧饼。” “也算是一些小小心意。” 孟金氏没想到,白锦儿竟然有如此心,她的目光自觉落到了白锦儿端着的盘中, 洁白的大瓷盘之中,摆放着一摞大概十个的,巧饼? 那巧饼与孟金氏见过的巧饼不大一样, 寻常见的巧饼,或蒸或炸,但都是白面做的,雪白颜色。至多在外皮中描些朱红的图案做装饰,便是极限了。 但是白锦儿盘中的巧饼,却是金黄色的。 没错, 并不是炸制过后,微微带焦的那种金黄色, 而是从皮里面透出来的,由内向外的金黄色。 规则地摞在洁白的盘子中, 就好像一小摞金子打造而成的圆饼。 看着那颜色十分惹眼的巧饼。 孟金氏的心中满是好奇, 她已经从自己的女儿孟如招那里听到了许多,有关白锦儿做的菜有多么好吃的夸赞——她自然也想尝尝, 她年轻时候的性格,和自己的女儿十分的相似。 只是如今成了夫人,肯定不能好像少女一般,肆意出门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本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要将白锦儿麻烦来家中的, 可没想到眼前,就有了这样好的事情。 不过, 目前来说,自然还有别的,更重要的, “原来是这样,” “白小娘子如此有心,” 孟金氏对着白锦儿笑道, “不过,乞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先将盘子交给其他人,等到乞巧之后,我们再来好好品尝这看着就很是好吃的巧饼吧。” “是。” 白锦儿应和,将手中的盘子递到了迎上来的奴婢手中。 一切准备就绪, 今夜前来的适龄女子都迈步上了高台, 月华如水,照的用来乞巧的案桌都隐隐发亮;每一张案桌上都摆着一个精致的雕花铜盆,只有人脸大小,里面盛的水清澈的宛如不存在一般,只有月光映照在上面的时候,才能看见上面粼粼的银光。 和自己在家乞巧时候用的那个大缸,差别好大。 白锦儿坐到属于自己使用的那个案桌之前,低头看着铜盆想到。 说到家, 也不知道阿翁此时在汪叔叔的家中,待的怎么样? 应该不会给汪叔叔添麻烦才是, 有没有好好吃药, 或者是好好吃饭 少女的脑海中顿时变得像未曾清理过针线盒一样的凌乱;她抬头,透过已经打开的天窗,看见了外面散出月光的月亮, 好像是被剪下的银片,贴在了泼墨的纸上, 连一点云朵都见不到。 白锦儿看着这样子的月亮,方才还十分复杂的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听见耳边传来一道铃铛声, 知道,这是乞巧开始的声音。 她低头,从旁边的盒子中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针线,静静地坐在月下,对着水光和月光,要将那细如发丝的线,穿进小小的针孔之中。 而楼下, 有一位少年的目光,则一直看着她。 第五百五十章 母女 “我穿进去了!” 惊喜的声音响起,是一个身材纤细,穿着团纹藕荷和酡色相间衣裙的女孩子;她将手中的针线举了起来,银针在月光下似乎泛着微光。 她选了一根颜色和她的衣裙很是接近的丝线, 在这样的光线下,实在是有些难看得清楚, 不过, 从她那欢快的语气中,还是明白,她果然是第一个将针线穿进去的。 “阿娘你看!我穿进去了!” 那姑娘举着手中的针线,兴奋地朝着楼下说道。她朝着说话的方向站着一个妇人,那妇人周围的其他人纷纷朝她们母女投去眼光,在众人的注视下和自己女儿欢心雀跃的语气中,妇人的表情带着隐隐的得意。 “好怜儿,好孩子,” “快下来吧!” 少女应了一声,匆匆将手中已经穿好的针线丢入针线盒中,从自己坐的位置爬起来后,提着裙子噔噔噔地从高台上下来, 母女两人相拥在一起, 看着她们两人欢喜的模样,其他妇人又将自己的目光投到上面,还在努力的自家的女儿身上。 穿针倒不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情,只是水光潋滟,晃悠的人眼睛花;白锦儿虽然女红不好,但是眼神和手上的活计都做的还不错——她是第三个穿完的, 将手中的针线在月光下举起来看了看,便放回了针线盒中。 毕竟她的家长不在这儿,她自然也没有需要谋求表扬的人。 提着裙子从高台上下来, 因为是孟家请来的客人,所以那些夫人和小姐们对自己还算客气,纷纷点头示意,白锦儿也一一回应了。孟金氏看见白锦儿下来,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白小娘子真是快,” “想来织女娘娘看见你手如此巧,也会十分高兴的。” “孟姨过奖了。” 因为此时孟如招还没有成功地将针线穿好,所以白锦儿也并没有一直和孟金氏讲话,怕打扰她。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白锦儿便自己走到了一处比较安静的角落,然后抬头看着高台上的其他人。 “诶丫头!” 石玉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白锦儿闻声看过去,正看见石玉宁和陶阳,都带着笑容朝自己走来。 “不错嘛,这么快,” 石玉宁来到白锦儿的身边,笑嘻嘻地和白锦儿说道, “虽然不是第一,但是得了第三,也是很不错的嘛。” “你这是夸我呢,” 听着石玉宁的话,白锦儿不由得笑了起来, “还是变相损我呢。” “你看看你,我这自然是夸你啊,” “你要这么说我,可真是伤了我的心呢。” “去你的,”白锦儿轻嗤一声。 “真的很厉害,” 就在石玉宁和白锦儿斗嘴的时候,一旁的陶阳忽然缓缓开口。白锦儿转头看向他,看见少年带着笑,温柔地望着自己。 和刚才和石玉宁斗嘴时不同, 听见陶阳和自己说的话,白锦儿并没有打趣反驳了。她抿着嘴笑了,显然是陶阳说的话,表示了认同和接受。 两人默默地看着对方,都没有再额外说什么别的话了。 “喂喂喂,” 本是极温馨的一幕,但是很明显,旁边有的人却“不满”了起来—— 石玉宁怀抱着手,脸上的表情满是嫌弃, “我还在这儿呢,能不能收敛些?” “还有,” “你这也太过分了吧丫头。怎么我说你就说是我损你,换了三郎,你就不说了?” “那你要是平日里就好像三郎似的,靠谱些,” “我自然也不说你。” “嘶——” 少年故作夸张地捂住了胸口,摆出一副很是受伤的模样。 “我可不要再独自一人和你们在一起了,” “真是过分,” “二娘子呢,二娘子呢?” 被石玉宁说到的孟如招,此时依旧坐在高台之上。她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中间恍如无物;那细小的线头就好像是有生命似的, 却有自己的想法, 根本不按着孟如招的想法走。 少女的动作逐渐急躁。 果然每年里,最不喜欢的就是乞巧了! 孟如招在心里这样喊了一声, 随后又默默地给天上的织女娘娘说了抱歉。 不过想来,明明是织女娘娘和自己夫君一年一相会的好日子,他们夫妻在天上看着自己这么笨手笨脚的,想来心情也会不好了吧。 唉 不过比起织女娘娘,孟如招还是更畏惧自己的母亲, 她此时就站在高台下面看着,等着自己下去呢。 想到这里,孟如招还是努力地叫自己沉静下心来,继续穿着手中的针线。 孟如招不是最后一个从高台上下来的, 不过也差不多了。 她下来的时候,眼神有些躲躲闪闪,脚步也不像是平常那样了,总是一副虎虎生威的样子。 少女迈着不符合自己性格的小碎步走到孟金氏的面前, “阿娘”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是小声,看来,是很怕孟金氏因为自己在乞巧时的表现而责骂自己。 孟金氏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少女, 忽而无言。 但并不是因为孟如招心中想的那个原因, 只是孟金氏看着孟如招站在自己面前,乖巧的模样,忽然想起从前,她犯了什么错误的时候,也会这样子,低着头站在他们夫妻二人的面前, 而那时候, 孟金氏还能看见少女的头顶。 可现在,就算是低着头的孟如招,也已经与孟金氏平齐了。这也好像是在提醒着孟金氏,这次的乞巧会,是孟如招的最后一次乞巧会了。 到了明年的时候,孟如招也会和自己一样,成为自己的妻子,母亲, 而不再只,单单是自己的孩子了。 只是,这孩子被自己娇纵惯了,她真的,能做好别人的妻子,打理好一个家庭吗。 孟金氏脑海中思绪万分, 在她的眼中,孟如招永远都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未出嫁前,担心她未来的夫婿挑选的不好,担心她的亲事,可真要出嫁了,又觉得是万分的不舍。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孟金氏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孟如招的发髻。 “好了,” “好孩子。” 第五百五十一章 黄金玉米 “白小娘子,” 白锦儿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转过头去,看见的正是孟金氏和孟如招母女俩。 “孟姨,” 说话的功夫,孟如招已经从自己母亲身边直一个“飞扑”过来,冲到白锦儿的面前,从她手中端着的盘子中,拿起了一个白锦儿做的金黄的巧饼。 “可急死我了,” 少女这样说着,就要将手中的巧饼放入口中。 “方才看你端着东西出来,我便抓心挠肝了,你个丫头在厨房待那么长时间鼓捣出来的东西,想来一定味道一定不俗,” “在上面待着真是累死人” “胡闹,” 孟如招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孟金氏喝止了, “口无遮拦,” “要是叫织女娘娘知道了,小心织女娘娘罚了你。” “快,啐了重说。” 孟如招立马噤若寒蝉,听着孟金氏的话,她乖乖地小声对着角落啐了一口,口中念念有词: “织女娘娘海量,小女方才全是胡说八道,侄女娘娘海量” 孟如招嘴里碎碎念着,那一边,孟金氏的目光则投到了白锦儿端着的盘子之上。那上面此时除了刚才白锦儿端出来,自己做的巧饼之外,里面此时还盛装了望月楼出的巧饼。 望月楼的巧饼是雪白的,用了上好的粉面, 特别是和白锦儿做的巧饼放在一起,愈发显得好像银子磨出来的一样。 一金一银, 在瓷盘中交相辉映。 孟金氏的脖颈往后靠了靠, 妇人的眼底,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深处,流转过一丝狡黠。 孟金氏声极轻的清了清嗓子, “白小娘子这巧饼,瞧着颜色如此的特别,竟是从前没有见过,” “不知白小娘子,是不是有什么名堂好讲?” “孟姨抬举抬举了,” 听着孟金氏的话,白锦儿连忙笑着摆了摆手, “我想来做菜只顾好不好吃,却是不大在意这些讲究名堂的。只是想着这金黄的颜色好瞧,和寻常的巧饼放在一起也像模样,” “便这样子做了,也论不上什么内涵的。” “你说的倒是不错,” 孟金氏听完笑道, “这吃食呀,第一重要的肯定是味道。若是味道不好,那就是外形模样上再玩出什么花来,却也是忘了本末倒置,倒是没意思了。” “既然白小娘子这样说了,” “那想来,这巧饼的味道,一定是很好的。” 这母女俩话的核心涵义都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和孟如招的直咧咧比起来,孟金氏说话时候,可就要含蓄的多了。 白锦儿即刻将自己手中的盘子朝着孟金氏的方向端了端;她双手捧着盘子,对着孟金氏粲然一笑, “孟姨若是不嫌弃。” 孟金氏含着笑对着白锦儿点点头,缓缓抬起了右手,保养得当依旧宛如少女一般的手掌拿起最上面的那一块金黄色的巧饼,拿到了自己面前。 另一边的孟如招,看见母亲都准备要开动了,她自然也不接着维持刚才那副乖巧模样了,偷偷地往孟金氏的身后让了让。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 母女两人咬了一口手中的巧饼。 外皮并不是酥脆的, 当然也不是坚硬的那种。 往常的巧饼都是用白面做的,无论蒸或是炸,最后的成品不是炸物的酥脆感,就是蒸后属于白面的柔韧感, 但这金黄巧饼的外皮,两种口感却都不是。 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柔软感。 其实方才孟金氏拿起来的时候,手上的肌肤就隐隐感觉到了这种奇异的柔软感;但只有入了口,这样子的柔软感,才会显得这样难以忽略。 舌尖和唇齿与外皮相抵, 像是一把极迟钝的刀,缓缓压紧了皮肉。 口感如此奇妙,味道也不差;寻常的面皮味道是属于小麦的厚重,入口咀嚼一段时间之后,才会有淡淡的回甜, 但是这层外皮却不同, 入口便有了甜味。 十分清甜的味道, 配合着那奇特的柔软口感,莫名很配套。 看来还真如同白锦儿所说的, 这巧饼,并不是虚有其表。 和奇特的外表不同的是,这巧饼的内馅就是平凡无奇了, 平凡无奇的枣泥馅料,味道倒也不错。 但是毕竟在品尝了味道口感都很奇特的外皮之后,这样平平无奇的好吃,就实在让人是惊喜不起来的了。 孟金氏是忍了忍,忍了忍, 却还是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将手中的巧饼全部吃完。 和身后恋恋不舍地甚至舔了舔指尖的少女不同,孟金氏吃完之后摸出手帕,优雅合度地擦了擦嘴角。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了擦嘴的习惯了,更不要说舔手指。笑着看向白锦儿,孟金氏开口说道: “味道果真不错。” “白小娘子的手艺,实在是叫我吃惊。百闻不如一见,往日里,只是听着招儿总是说,白小娘子做的东西如何如何好吃,” “今日这么一尝啊,” “只可惜我没早些尝到。” “孟姨喜欢就好,” 白锦儿对着孟金氏微笑着点头。 “哎丫头,再给我一个!” 躲在孟金氏身后的孟如招探头出来,朝着白锦儿伸出了手。一旁的石玉宁眨了眨眼睛, “丫头也给我一个!” 孟如招和石玉宁争抢着巧饼,陶阳也默默地从其中分得一个。看着孩子们玩笑打闹,孟金氏虽然也还想再吃一个,但她自然是不能的,只好转头看向白锦儿,和白锦儿闲聊起来。 “白小娘子,我很好奇一事,你这金黄的颜色是如何染上的?我原本以为是鸡子,或是粟米的颜色,可是吃的时候,却没有尝出这两种东西的味道。” “可是你的秘方?” “秘方倒不是,” 听见孟金氏开口问,白锦儿淡定地回答道。 “不过,是一种西域的农作物,还未在我们这儿大规模种植起来,只是偶尔,会有西域的行脚商,会带一些过来。” “那种农作物的名字叫作玉米,” “颜色有好像玉石一样的颜色,也有这金黄色的。” “我用来做巧饼的,便是那金黄色的玉米果实,磨成的汁。” 第五百五十二章 月亮像什么 “锦儿,” “别走,” “我带你去个地方。” 白锦儿抓着木梯的手有些微微的抖。 她此时根本不敢往后面看, 因为此时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自己此时,就好像飘在半空之中一样。 虽然白锦儿觉得自己是没有恐高症的,但是一下子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白锦儿的手脚还是不自觉地打颤。 这里就是望月楼最高的地方, 哦不, 更确切地来说, 应该是爬上这木梯之后,才是望月楼最高的地方。 便是来这里之前,孟如招和自己说的,能俯瞰整个锦官城的高台。 乞巧会结束之后,有的人回房休息,有的则聚一起说话;还有的男女背着自家的父母,躲在望月楼各个甚少有人会看见的角落里,互诉着对彼此的衷肠。 结果,白锦儿并没等来孟如招自己,反而是等来了陶阳。 不过,陶阳也是叫自己上那高台, 四舍五入下来,倒是一眼了。 少年早已经爬了上去,他转过身来,朝着还在爬的白锦儿伸出手;吓得白锦儿赶紧抓紧了面前的木柱,对着上面的陶阳忙不迭摇头。 “别,别,”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你别伸手,我,我自己爬,” “你,你往里面走一点,不要靠这里这么近好吧,看着我害怕。” 陶阳闻言哑然失笑,但是看着白锦儿的表情,知道她此时说的是真的,并没有和自己开玩笑,于是,他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 白锦儿总算是爬上了楼, 她手脚并用地走到陶阳身边的位置坐下, 好家伙,爬这个可比爬上次游舫的那个楼顶费力多了, 虽然都是屋顶。 白锦儿几乎是用跌坐的坐好,又有些害怕地往陶阳的身边靠了靠。 少年身上散发的温暖之感,让爬楼梯爬的有些背凉的白锦儿逐渐安心下来。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主动地往陶阳身边凑近, 虽然知道是这样子的原因, 但是陶阳此时,还是暗自窃喜。 “锦儿,你怯高?” 听着陶阳关心的询问,白锦儿有些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记得是没有的,” “只是,可能这楼实在太高了,” “所以我才有些害怕” “是吗,” 陶阳闻言,对着白锦儿笑笑。 “那你就不要往下面看了,你看,” 说着,少年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他指向了一个方向,说话的声音温柔,引导着白锦儿,朝自己指的方向看去。 “你往那里看。” 那是天上的月亮。 白锦儿还从未这么近地看过月亮,她顺着陶阳手指的方向,远远眺着,那一轮月亮嵌在天上。 似乎和乞巧会时候的月亮比起来,此时的月亮已经爬高了, 从东边升,西边落的月亮, 此时正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往两人头顶的方向挪动。 凑这么近地看月亮, 白锦儿才发现,月亮并不算是自己平常时候看到的,那种银白色。而是带着一点淡淡的米黄色, 就好像是杂粮煎饼, 被剪成了这样子镰刀的形状。 陶阳也在看月亮, 两人并排坐着,就这样看着天上的月亮。 甚至没有注意到,在背后木梯上,露出的一个脑袋。 露出了只一瞬间,便立马又收了回去。 薛诚看着孟如招都快爬上去了,结果才探头出去看了一下,竟然又很快地将自己的脑袋收了回来, 这让薛诚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没错,其实薛诚也来了望月楼, 毕竟虽说乞巧会的主角是家中未出阁的少女,但其实也是一家人团聚的盛会, 薛诚作为很快也要加入孟家的一份子,自然也是被孟家的人请了过来。只是成亲之前,孟公和孟夫人还是不太喜欢他们总在一处,故而薛诚一直陪着自己将来的岳丈,而没有出来看孟如招的乞巧。 孟如招在底下四处找不见白锦儿, 便知道白锦儿定是被陶阳拉走了——可她没想到陶阳竟然“捷足先登”,领着白锦儿上了这高台。 可是, “你做什么?” 看着孟如招动作很快地爬下来,薛诚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走走走我们回去吧,”孟如招没有直接回答薛诚的话,而是伸出手,拽着男人就要下楼。 “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上去看看的吗?”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孟如招头也不回地说道, “日后再说吧。现在,还是将他们多相处一会儿。” 虽然不知道孟如招说的他们是指谁,薛诚摇了摇头,还是跟着孟如招两人离开了。 而这一时间,坐在上面的两人,却浑然不觉。 “你看月亮多好看啊,” 白锦儿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月亮。又大又亮,真漂亮。” “是很好看,” 一边的陶阳看了白锦儿一眼,顺着少女的话说下去: “不过,” 他忽然话头一转,惹得少女也转过头来看他,眼中有些许疑惑, 陶阳抿着嘴笑了。 “不过,锦官城的月亮看了这么多年了,却也是有些无趣了。听说长安那边的花楼之上,能看见更大,更清楚的月亮呢。” “哼,” 白锦儿对于陶阳的话表示不屑。 她自然知道地球上能看见的月亮都是同一个,哪儿会有什么大小的差距, “谁说无趣了,” “你看,那月亮又大又亮,颜色也好,” “看着像不像是,刚烤出来的洒满了胡麻的胡麻饼掰成了两半?” 陶阳一愣,随即一笑, “我当你是要反驳我呢,结果就是说这样一句,” “你这小吃货,人家看月亮都是玉蟾月宫,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成吃的东西去了?” “那当然,” “人家文人墨客满肚子诗词歌赋,我呢,是满脑子的好吃的。你没听过一句话嘛,心里有什么,看什么像什么。我呀,就是心里有胡麻饼,所以看什么就都像胡麻饼,” “那你这秀才倒是说说,你看月亮像什么?” “我?” “我看呀,”少年嘴角勾起,转头看向天上, “我看月亮,也好像胡麻饼。” “你看你看!你还说我呢!你自己看着不也是像胡麻饼嘛!” “是啊,” “我原本看着是一个人的眼睛,但是那个人的眼睛里只有胡麻饼,” “所以我此时再看,不也成了胡麻饼了?” 白锦儿顿觉自己耳根子发烫,她不再和少年斗嘴,而是继续看向月亮。 “咳咳,” “月亮真好看” “是啊。” “真好看。” 第五百五十三章 朋友要来 “阿姐单子!” “来了!” 白锦儿接过林信平递进来的单子瞄了一眼, “阿云,” “又是一道。” 不知为什么,少女说话的声音竟然听上去有些无奈。 “啊——” 林信云手里拿着个光秃秃的东西,或许他们这时候的人不知道,但若是嘉靖年后的人,怕就能看出来,林信云此时手里攥着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个已经薅光了的玉米棒子。 此时林信云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除了手边的玉米棒子, 脚边已经堆了十几个玉米棒子了。 而左手边,则是一筐新鲜的金黄色的玉米。 “你辛苦辛苦,” 白锦儿看着林信云发红的小手掌,知道她剥的辛苦,苦笑地开口, “等今天中午的时候,阿姐给你做你喜欢吃的双红大米粥。” 林信云撅了撅嘴,叹了口气, “我继续加油阿姐” 说着,林信云手里的光棒子丢到了那玉米棒子堆里起,重新拿起一个没剥过的,继续专心致志地剥了起来。 白锦儿前几日解锁了玉米, 金灿灿的图标在一片黑暗之中,看着格外的诱人。 关键是白锦儿已经有好久好久没吃到过玉米了, 清甜带着果味的黄金玉米,口感软糯绵密的糯玉米,在这里吃不到,白锦儿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在乞巧会之前, 白锦儿将自己事先磨好的玉米汁带进了厨房,在和面的时候加了些进去。用做冰皮的手法做了那巧饼,果然无论是颜色还是口感都比原来的和面手法来说,更加适合夏日吃的巧饼。 做了乞巧会的巧饼之后,白锦儿便将玉米加入了店铺的菜单之中。 结果卖的是很好, 只是苦了需要动手给白锦儿打下手的林信云。 新鲜的玉米并不能使用比较方便的剥玉米方式,只能一颗一颗,一排一排地剥进碗里;还好林信云毕竟不是从小娇滴滴长大的孩子,不过就算这样,还是让林信云的指腹剥得发红。 白锦儿拿过已经装了一半剥好的玉米粒,从中倒出合适的量进了锅里, 只听得“哧啦”的一声, 新鲜蔬菜和炙热的铁锅碰撞,伴随着水分一瞬间蒸发出的一层白汽, 属于玉米被大火加热之后的香味,顿时盈满了整间屋子。 “信平!” “抬菜!” “来咯来咯,” “阿云喜欢的双红大米粥!” 白锦儿端着小陶锅从厨房里面快步走出来,笑眯眯地将手中的锅子放到了桌子上。林信云跟在白锦儿的身后走出来,左手右手可抬着一个盘子, “阿姐阿姐,” “我能吃一个玉米冰酪吗?” 听见白锦儿的话,小姑娘的眼睛顿时放了光——她哒哒哒地走到桌子前,把手里的盘子放下之后,凑在白锦儿的身边。 “行行行,” “毕竟你辛辛苦苦的地剥了一早上,肯定要给你尝一尝。” 白锦儿笑着摸了摸林信云的小脑袋, “我已经给你留了一份了,不过,要等吃完饭才能吃。” “嗯嗯!” “对了,你阿兄呢?” “噢,阿兄他说有事出去了一下,应该要回来才对啊。” 说话的功夫,半掩的店门外就响起了微微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阿姐我们回来啦!” “我把白阿翁接来了!” 门“啪”的一声被打开,正看见林信平扶着白老头,两人一起走进来。 瞧见这画面,白锦儿立刻从坐榻上下来;她走到林信平的面前,将老人从他手中接过,一边疑惑地开口问道: “你去哪儿了,” “怎么你们两人是一起来的?” “嘿嘿,” 林信平挠了挠头, “就是路上碰巧遇到,就和白阿翁一起过来了。” “饭菜都端出来了嘛,我进去端,” 不等白锦儿说话,少年便用几乎是一蹦一跳的脚步,往厨房的方向去了。看的白锦儿是一头的问号。 “阿翁,” “你们是路上遇到的?” “是,” 白老头走在白锦儿的身边,慢悠悠地和白锦儿说道, “我刚出坊门,就看见这小子站在门口,” “我当时还纳闷呢,” “怎么他会跑到那儿去。结果我一问他,他说是出来找个什么朋友,然后顺道过来,要和我老人家一起来店里呢。” “是吗,” 听着白老头这样说,倒好像是林信平刻意要去接老人过来了。 “我还当是狗丫头你给他多发工钱了,” “看给这小子高兴的,” “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情。” 少女的目光伴随着白老头的言语投向厨房的方向,彼时林信平正端着汤锅出来,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吃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林信平那种欢心雀跃的感觉, 就连林信云都觉得奇怪, 问了自己兄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但是少年只是笑而不语,并没有什么打算回答他们的想法。吃完了饭,准备收拾碗筷进厨房清洗的白锦儿,却忽然又被林信平开口叫住了。 “阿姐!” 白锦儿捧着脏碗转过头来, 看见林信平站在自己的背后,有些许的扭捏和局促。 “怎么了?” “是,是这样,” 林信平开口, “下午的时候,我有个朋友要到我们店里来吃饭,可,可以吗?” 白锦儿一愣,随即噗嗤一笑。 “当然可以啊,” “咱们这是开门营业的店,自然来者是客。这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你个傻小子。” “噢噢,” 听见白锦儿的话,林信平顿时是松了口气。刚才那种局促的表情顿时消失不见,他对着白锦儿笑,露出了一排白白的牙齿。 “那就好,我本来是怕,阿姐你生气的” “我生什么气了?” 白锦儿笑着说,她同时对着林信平调皮地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戏谑地开口道: “你那个朋友,就是你这几日偷偷去见的那个朋友吧?” 这句话才一说出来,林信平的脸顿时就红了;他虽然支支吾吾地没有回答白锦儿的话,但是白锦儿知道自己是说对了。 又和林信平说了几句, 白锦儿含笑走进了厨房。 哎呀, 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呢? 第五百五十四章 听说 白锦儿怎么也没想到,林信平口中所说的朋友, 会是她。 知道可能林信平喜欢的女孩子要来店里之后,白锦儿怀抱着做姐姐的心情,期待又有些紧张地不时趴在厨房门口往外张望, 就是不想错过见可能是林信平初恋的女孩第一面的机会。 但是当看见,林信平带着少年时独有的羞涩和压抑住的欢欣,迎进店的那个人时, 笑容在白锦儿的脸上,逐渐消失。 田小荷。 体态丰腴,面带淡笑的美丽女人走进了白家食肆, 她今日穿了一身绛色的衣裙,肩上的披帛是淡淡玉色的——衣裙轻薄,上面是联珠团窠纹和莲花似的花纹,两种纹样和这样的料子结合在一起,显得身着这服饰的人很是雍容。 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 似乎每次田小荷出现,都是这样子精致不显粗俗的打扮。 只是,毕竟田小荷才二十岁出头一些, 穿这样子的衣服,还是显得老气了些。 白锦儿看田小荷和林信平一起走了进来,田小荷在林信平事先找好的位置坐下。林信平似乎是知道田小荷更喜欢坐在凳子上,所以特意挑选了有凳子的位置,让田小荷坐下。 从刚才开始,白锦儿就看到林信平一直在擦洗那张桌子。 “好久没来这儿了,” 田小荷坐定,仰头对着林信平粲然一笑。笑靥如花,在林信平的眼中,就算是田小荷的一个眼神都会叫他心跳加速, 更不要说这么自然这么好看的笑容, 让林信平的更好像是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他耳根的红晕,自打田小荷进门时,就没有消失过。 “多谢小郎君邀请我来。” “哪,哪里,” 少年说起话来有些结结巴巴的, “阿姐也说,希望娘子常来,上次娘子给我推荐的,那个荷包,” “我的小妹很是喜欢。” “是吗,”田小荷笑着回答,“小郎君的妹妹喜欢就好了。我还怕像我这年纪的挑小女孩的东西,怕是会挑的老气了。” “不会的不会的!” 听了田小荷的话,林信平的脑袋摇晃的就好像是拨浪鼓一般, “娘子挑的那个荷包,真的很好看!如果我,我是女孩的话,我肯定也很喜欢” “噗嗤,” 林信平的话逗的田小荷捂着嘴笑起来,笑得眼睛弯弯的,身子也好像花枝般地摇颤起来。 “小郎君真是有意思的人啊哈哈哈哈,” 田小荷放下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就算不是女孩子,若真是喜欢,我送一个给小郎君可好?” “不,不” 林信平本来像拒绝,但是转念一想,若是接受了,说不定就能拿到了田小荷亲手绣制的荷包呢 于是,本想接着说出否定的话林信平,顿时将自己的话头掐住了。 田小荷看着林信平的模样,似乎是明白了,她淡淡一笑,很是体贴地开口道: “小郎君不喜欢?” “不不不!” 这话说起来的时候,可就比刚才时候坚定了许多。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不在等林信平接着说什么,田小荷说出了颇笃定的一句话之后,转头看向了店里的其他处。 “小郎君与我说,你们老板娘又有新的菜式了?” “啊,” “对对对!” 这才是今日他鼓起勇气,邀请田小荷来店里吃东西的最重要底气。一口气将白锦儿昨日才告诉他的新菜谱流畅地背出来,林信平站在田小荷的面前,心中紧张, 却又带着一点点渴望得到表扬似的小小得意。 田小荷果然对着他笑道: “好厉害,” “小郎君记得下那么多的东西。我们店中好些伙计呀,甚至连十种布匹的名字和产地都分不清楚呢。” “嘿嘿嘿” 林信平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但是对于田小荷的夸奖,还是十分开心的。 “那,” 田小荷接着说道, “小郎君便从其中挑选三道菜,麻烦老板娘为我做吧。” “我相信你的口味。” 说着,田小荷再次看向了林信平,目光温柔如水。 于是, 白锦儿看见林信平递来的这张单子上,用他从未用过,所能写到最好的,一笔一划的字迹,写着三道菜—— “黄金玉米烙,” “玉米胡萝卜排骨汤,” “还有这个,” 白锦儿将托盘上的三道菜一一摆上了田小荷的饭桌,对着她笑了笑, “双椒炒玉米。” “客慢用。” 这一次,白锦儿并没有和从前一样,一直守在外面,就是为了避免林信平和田小荷的过多接触。 只是这一次她放弃了这个方法, 与田小荷随便寒暄了一会儿,便径直回到了厨房中。 “阿姐,” “外面那个是不是彩庄楼的老板?” 甫一进厨房,切着葱花和姜片的林信云,便开口询问道。 “是啊,” “怎么阿云,你知道她?” 林信云并没有抬头,毕竟白锦儿教导她,切菜的时候眼睛必须一直看着菜刀还行——但白锦儿还是看见林信云的嘴巴撅了撅,语气中带上一丝不满地回答道: “不是很认得,” “只是我们坊里,我听许多婆子说过她。” “说她什么?” “都说,” “她是不大检点的女人。” “还说什么被婆家休妻之后,便使些狐媚子法子,勾着左邻右舍的男人魂不守舍,” “所以她家的生意,才那么好的。” 林信云所说的话倒是和白锦儿听过的,说田小荷的内容大同小异;但这样子的话从林信云的口中说出来,还是叫白锦儿眉头一皱, “阿云啊,” “这样子的话不好说的知不知道?” “毕竟你看,你也是从旁的人口中听着,田娘子是什么样子的人。但是你甚至都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便从别人言语中认识她,” “是不是有些偏颇了?” “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特别是什么,狐媚子之类的” “噢,知道了阿姐。” 白锦儿走到灶台边,动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方才林信云说的那番话,却在她的脑海里打着转儿的不肯消失。 和刚才自己见到的,外面的那番景象, 不断地打转。 第五百五十五章 教导 “信平,” “你,等一等。” 林信平和林信云的脚步站住,少年转回头来,看着白锦儿站在不远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 白锦儿深吸了口气,迈步往前。 “阿云啊,” 她半俯下身,低头对着林信云笑了笑, “阿姐有些事情要和你阿兄说,你可以先自己在门外等一下吗?” “好的阿姐!” 听见白锦儿说要独自和林信平说话,林信云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疑惑;她朝着白锦儿点点头,便蹦蹦跳地出了店门。 于是,屋子内,只剩下白锦儿和林信云两人。 “阿姐,你要和我说什么?” 白锦儿缓慢站起身, 看着林信平疑惑不解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我就直接说了,” “信平。” “不要和彩庄楼的天老板娘走得太近了,” “知道吗?” “为,为什么?” 林信平怔住,他听着白锦儿严肃的语气,不知所措。 “阿,阿姐,可是今日我问你可不可以带她来吃饭的时候,阿姐你说” “我知道,” “我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 “只是,” “你喜欢她吧?田娘子?” “阿姐” 林信平的头低了下来,从白锦儿的角度,是看不出来他此时面上是什么表情的——但只是片刻,片刻之后,少年抬起了头, 他和白锦儿四目相接,目光中是白锦儿未曾见过的坚定。 “阿姐,” “我,确是对田娘子有意。” 这自然是白锦儿看在眼中的事情,和少年的颇一本正经比起来,白锦儿倒是没有那么的上纲上线——她只是抿着嘴,看上去有些为难。 “信平啊,” “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了吗?” “我没有忘阿姐,” 少年站的笔直, “上次,阿姐和我说完那番话之后,回去我便思来想去了许久。所以阿姐,我现在才可以如此坚定的告诉你我的心意,” “但是阿姐你放心,我明白我现在年纪还小,也没什么本事。所以我现在不会胡思乱想的,我会好好和阿姐学习本事,努力干活,” “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去开一家属于我的店子。” “阿姐,你就放心吧!” 看着少年坚定不移的表情和满满斗志的模样,白锦儿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说什么才好。毫无疑问的,林信平所说的这些话,是让白锦儿打心眼里高兴爱听的, 但这显然不是白锦儿此时想表达的内容, 也让白锦儿愈发的难以开口。 都是为了林信平好, 她只好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信平,” “你说的话,让阿姐很高兴。阿姐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想法和这样的担当,但是,” “若是问阿姐,” “阿姐并不希望,你与田娘子,会有什么交集。不,若是做朋友的话,田娘子聪明伶俐待人和善,她肯定是个好朋友,你也能从她的身上,学到许多,” “但是再更进一步,确实阿姐,不愿意看到的,你明白吗?” 林信平的表情有些茫然, 虽然于心不忍, 但是看着林信平那张尚未脱干净稚气的脸,白锦儿忽反而心下一狠,就好像从古至今每一个以自身半辈子经验做教条的父母,对着孩子进行苦口婆心的教导: “你应该选一个,” 她说, “更好的女子。” “你知道吗?” “阿姐不是说,要叫你看重模样,或是钱财这些东西,这些都是次要的,” “阿姐希望你能,找一个更适合成家的姑娘。” “你年纪还小,接触的事情也还没那么多,” “阿姐不希望你那么早的,就这样子下了决定。当然,阿姐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相信你刚才和阿姐说的话,句句都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喜欢一个人,注定了你许多心思都要放在了人家身上,” “若是遇人不淑,” “免不了破财伤情,” “阿姐也是为了你好,你,” 白锦儿说的话拐了几道弯,才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讲出来—— “田娘子她,嫁过人了。” “可是,她已经与夫家和离了,” “她年长你许多,” “可她,善解人意,待人真诚。” “她是好人,阿姐。”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好人了?” 林信平忽而沉默了,看着他沉默下来,白锦儿再一次叹了口气, “若她当真是个无可挑拣的好人,又怎么有那么多的人,私底下传她的闲话了。” “这世上有许多人,当着你面的时候是这模样,可背地里,说不准又是另一模样了。这样的事情,在这世上不胜枚举。” “若是你只看人的一面,” “总是要被骗的,信平。” “你明白吗?” “阿姐还是希望,你能寻一个好姑娘。” “可是阿姐,”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一直没有说话的林信平,突然叫了白锦儿一声, “阿姐觉得,” “什么样的好姑娘,才算的上是好姑娘?” “额,” 这问题有些突然,倒不是多难的问题, 但是此时被问到要白锦儿一下子组织出正确答案,却叫她犯了难。 或者说, 这个问题, 本身就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哪怕是在白锦儿的心中,她也很难组织出一个自己信服的,说于林信平听。 于是,白锦儿咬了咬牙, “约莫就是,心地善良,好帮助人,待人温和,” “这样,就是一个好人了吧?” “可是阿姐,田娘子,就是这样的人啊。” “可她背地里” “阿姐你曾经和我和阿云都说过,”林信平对着白锦儿摇摇头,“一件为亲自尝试过的事情,一位为亲自结交过的人,” “那么旁人口中所说的,便只能听个一半,” “就算是有太多的人评论,凡事凡人,都还是不可尽信,” “虽不是诸事可疑,” “但心中也总要藏着一丝疑问。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他人的言论所蒙骗,” “阿姐。” 白锦儿咽了咽口水。 “是” 这话,确实是打从前,白锦儿便一直和林信平林信云说的。 “那阿姐,” “你曾与田娘子结交过吗?” 少女缓慢地摇了摇头。 第五百五十六章 是什么样的人 田小荷捧着摆放着茶壶和茶碗的托盘从厨房出来, 她笑呵呵地走到白锦儿的面前,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 “没想到老板娘大驾光临,” “听见伙计和我说老板娘找我的时候,还真是叫我吓了一跳呢。” “未事先和田娘子打声招呼就贸然过来,” 白锦儿笑着接过田小荷递来的茶杯, “还怕叨扰了娘子。” “这是哪儿的话,” “我还希望老板娘多来呢。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和老板娘,特别说的上话。” 田小荷将自己面前的茶杯也满上之后,摇了摇头;他们此时正坐在彩庄楼的后院的长廊上,能看见前面铺子忙活的伙计们,也能看见院子里种的,一棵高大桂树。 “这是我小时候就种下的了,” 田小荷看见白锦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棵桂花树上,笑了笑, “算起来,这棵老桂呀,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了,” “就是当年出嫁的时候,我都是从这儿,出嫁的。” “是吗,” 白锦儿微笑着转过头来,看向田小荷。 “那还真是一棵不简单的树了。” “是啊。” 田小荷举起手中的茶杯,在袖子的半遮半掩之下,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她放下茶杯,眼神似乎陷入了对旧事的回想: “我嫁出去头一年,听说阿爷要砍了桂树,吓得我从婆家直接跑了出来,才总算是在阿爷的手底下把他拦住了。” “老板娘你就知道,我有多瞧重它了。” 说着,田小荷还伸出了白嫩的手指,点了点那个方向,动作语调中,透露出些许的调皮。 听说她是被婆家休回的, 可此时听她的三言两语中,却实在是听不出来什么哀怨之情。 没错, 白锦儿这次来,就是想和田小荷交朋友的。 那一日被林信平这样说了之后,白锦儿恍然,才明白,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的,竟也陷入了曾经自己最不喜欢的怪圈之中。 诚然, 刻板的印象在有些时候,能简化你了解一个人的过程;在你和他进行接触之前,就会通过他人的语言,对这个人有了初步的了解, 但也是这样子被简化了的过程, 容易使这个人从复杂立体的存在, 变成简单几个词语或句子就能概括的形象。 白锦儿向来是不喜欢这样的。 所以,她决心要给林信平做个好榜样,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只会说空话的一个人。既然林信平已经将自己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那么自己有什么理由, 还不照着自己说的话,这样做呢? 于是, 她特意上门,来拜访了田小荷。 女子的态度总是这么的友好, 而且从她的言语中可以听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看到自己, 为什么? “哈哈哈,万物有灵,想来桂树若知娘子如此看重,定会保佑娘子生意兴隆的。” “嗬嗬嗬,” 田小荷掩面轻笑, “老板娘说话真是有意思。” 在田小荷浅浅的笑声中,两人并排坐着,听着前面传来客人的喧哗嘈杂声音,竟莫名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平静之感。 “田娘子,” “我有一事,很想问娘子,不知娘子是否介意?” 半晌,白锦儿还是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老板娘不必与我如此客气,” 田小荷的十指轻抚着手中的茶杯,微笑着说道, “大可直问无妨。”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我听说,娘子曾经的夫家,为人苛刻严厉;只是听娘子方才的言语,却似乎并无不满,” “莫不是外人胡乱传来的,扰娘子生活?” “我还当是什么事情呢,” 田小荷立起一只手,对着白锦儿摆了摆, “原是这事呀。” “我这短短二十一年的生活,早已成了这城中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难得老板娘你竟还愿意来问我,” “到了这地步呀,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反倒是不打紧了。” 说着,田小荷对着白锦儿展颜一笑。 “老板娘言辞太客气了,” “我那死丈夫的夫家,何止苛刻,何止是严厉,” “那叫刻薄,尖酸。” “我那婆子,我丈夫尚且活着时,就恨不得叫我一顿饭不要吃,每日里就给她家做活——好了,我夫君去了,我在她家,就彻底成了外人,” 田小荷的镯子滑落到了小臂之上, “休妻也是我求着她写下的,” “什么三不去,” “我还不乐意为他家守孝呢。” “得了那封休书,那是得了我活命的根子;要我还是在那家里啊,怕寿命都得短了一半。” “那想来,娘子的爷娘一定是极心疼,同意娘子和离的吧?” “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 田小荷对着白锦儿笑笑,开口道: “我阿娘早死,我阿爷是续弦的;我那后娘心肠倒是不坏,只是知道我要人家休妻,便与那老头子是百般不愿,” “还说什么,” “这多年媳妇熬成婆,只要将那婆子熬死,我日子不就好过了。这不是说笑嘛,我看那婆子欺负我时候的硬朗模样,怕到时候她还没死,我倒先死了,” “说起来,就是能熬,我又为何要熬了。” 田小荷一双杏眼眨了眨, “我与他本就是媒妁之言,嫁过去没两个年头他人就去了;我虽是嫁过人了,但二十一岁膝下无子,要叫我守着他那烦人的老娘过完我这一生,” “我倒宁愿出家去当尼姑了。” “我是打定了主意不愿熬的,” “就是我阿爷阿兄不高兴我,我也要走的。” “事实证明,我选的对了,” “老板娘你看,” 白锦儿顺着田小荷手指的方向,目光环绕着将整个彩庄楼的地界,都看了一遍。 “这虽然是我娘家产业,” “但是自打我回来打理之后,才有了如今这模样。老板娘你在锦官城这么些年,在这之前,可听说过彩庄楼的名号?” “想来是没有的。” 田小荷放下了手,望向白锦儿;她面带骄傲的笑容,朱红唇瓣微微开阖—— “虽是被人休回了娘家的女子,” “却将生意打理的这样好。” “这莫不是比困在孝敬姑舅的寡妇日子里,” “来的要舒服得意多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家人 “老板娘!” 这话是彩庄楼的伙计喊出来的,自然不是喊白锦儿,而是喊坐在白锦儿旁边的田小荷。 正和少女有说有笑的女人顿时投眼望去, 音调虽无多大的变化,但还是听得出来些,与和白锦儿说话时,多了一份严厉: “何事大呼小叫的,不在前面招呼客人?” “老板娘” 那小伙计一路跑到两人的桌前,站在回廊下;他先是目光有些躲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这才声音微微压低地和田小荷说了一句话: “舅老板来了” “他又来了?” 这舅老板不知何许人,但是听着这称呼,想来也是和田小荷沾亲带故的关系才是——可白锦儿却看着田小荷听了这话,眉毛一挑,颇有不甚耐烦的架势。 “他又来做什么?” “你没和他说叫他回家等我么?” “说了,”伙计的表情有些为难,“可是舅老板说他就要在这儿和老板娘你说话,” “我说老板娘正在招呼客人,舅老板却说好了,要是你不出来的话,他就要冲进来的,” “我们也不敢拦他” “是了我知道,” 田小荷翻了个白眼, “要是你们拦他,指不住他又要在这儿惹出什么丢人现世的事情来的。” “罢了,” “叫他上楼等着,我这就去。” “是了是了。” 伙计连连对着田小荷作揖,这才往方才来的方向又退去。 女人转头对白锦儿一笑, “实在不好意思,我去处理些私事儿,还请老板娘在这儿等上一等。” “啊无妨无妨,” 白锦儿连忙开口: “娘子去忙活好了,我自在这里喝茶歇息。” “失礼了。” 和白锦儿点点头,田小荷站起身,穿上旁边的鞋子之后,迈步便下了回廊。 白锦儿看着她行走如风,倒是从前未曾有过的姿态;少女收回自己的目光,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 本以为要等很久, 没想到白锦儿杯中的茶尚且没饮完,田小荷就回来了。 她原本满是不耐的脸在看见白锦儿的一瞬间又变得笑容满面,其变脸速度之快,实在是让人不由得生出佩服之心, 走回刚才自己坐的位置,田小荷理了理衣裙,又重新坐下, “叫老板娘久等了。” 她开口说话的同时,饮了一口茶水。 “庆儿,倒茶来!” “噢!” 青衣奴婢倒茶的同时,田小荷看向白锦儿一笑。 “娘子好生快,” “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吗?” “嗐,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有些烦人罢了。” “敢问这舅老板是?” “哦,那人啊,”田小荷拢了拢自己的衣袖,开口道: “那便是我后娘改嫁我家老头子时带来的儿子,” “惯是好吃懒做,” “怕是被我后娘宠坏了。” “啊,这” “老板娘可不要误会,” 田小荷看着白锦儿复杂的表情,面带笑容地对着她摆了摆手, “我后娘人是不坏的,只是她和我家老头子一样,性子软没什么主见;这小兔崽子想来也是欺他娘这点,在家中作威作福惯了,” “这会子来了我家,我可不会顺着他了。” “听娘子这样说,似乎娘子和这” “阿弟,” “阿弟的相处,还好?” “哼,倒也不能说是好,” 田小荷脸上又重新流露出了方才白锦儿看见的那种不屑, “只是如你所见,我性子倒不软,自然是不会轻易叫人拿捏的。这性子多厉害,多难相处的,要不是笑面虎似你和你打哈哈拐弯抹角的,我做生意这些年了,什么样的人没遇到过,” “像那平日里看着厉害,却没什么真本事的人,” “多半就是欺软怕硬,” “遇到这样的,你越是忍他容他,反倒是叫毛病惯出来了。” “我可没给自己养个祖宗的习惯。” 这话倒是叫白锦儿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今日里,和田小荷的这段对话之中,倒是颠覆了许多从前白锦儿对田小荷的印象——往日里田小荷总是带着温柔到恰到好处的笑容,无论面对着谁,都是体贴有礼的模样, 白锦儿当她性子也不会多强硬, 和大部分时代的大部分妇女一样,对许多事情,则是能忍就忍,能让就让了, 可这会子看着田小荷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不耐烦, 倒是和白锦儿之前为田小荷构造的人设, 太不一样了。 “那娘子的这位阿弟,前来是为了?” “为了要钱呗,” “还能为了什么。” 田小荷嗤笑一声,回答道: “想来是我阿爷和后娘手里的钱都花费光了,他要不到什么,便来这儿找我了。” “打我回家之后,家里这大笔的钱两啊我就都藏起来了。我嫁人之前可就听说了,知道这小子背地里去地下城的勾当,” “我阿爷辛辛苦苦这半辈子攒的那点钱,要是我不藏起来,怕不消半年,就要叫那小兔崽子给送光了。” “我管这店时,他还想叫我阿爷把店给他管,” “真是笑话。” “要是叫他管啊,那还不如趁早卖了这店子这地,换成现钱给他去,那还省了他叫人家估价的这步骤。” 白锦儿默默地听着田小荷和自己说着自己家的糟心事和牢骚, 不过糟心是糟心, 但是若说是牢骚,倒不大像。 因为田小荷的语气之中,并没有怨怼或是不满, 反而可以说是很平静, 带着几丝快意。 不过就是作为一个对内情不是很了解的听众来说,白锦儿这样子听着,心情也莫名地爽快。 她捧起了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其中的茶水。 “不知老板娘家中,有没有这样子的亲戚呢?看老板娘的年纪,想来家中应该是阿姐或是兄长吧。” “没有,”白锦儿摇了摇头, “我是被我阿翁从河边捡回家的,” “所以家里只有一个阿翁,没有别的人了。” “噢,” 田小荷眨了眨眼睛, 她忽然对着白锦儿歪歪头,然后微微坐起身子,伸手轻轻地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 “那你阿翁想来,” “一定很以你为傲吧。” 说完,田小荷展颜一笑。 第五百五十八章 拆穿 “我时常在想,” “如果我有一个妹妹的话,我想,我绝不会逼着她嫁人,” 田小荷慢慢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着白锦儿,眼睛有些弯弯的, “可惜,当年我出嫁的时候,” “家中并没有这样子的一个人,能为我说这样的一句话。或者说,那时候的我,自己也没那么坚定,” “不过若是我的夫君没那么早死,” “他还是个很好的人的。” “只是,我们注定此生无缘了。他走了,也不过就丢下我们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女人,继续过着我们的生活罢了。” “所以我想,” “这夫君毕竟不是我自己选的,” “我有了这样的一段不算好的回忆,实在是难以将这错,怪到自己的头上。” “从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有个妹子,我便不会再叫她为了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有一段不快活的回忆。” 田小荷的目光落在白锦儿的身上, 总算是恢复了平常,白锦儿在她身上能看见的,那种如邻家大姐姐一般的温柔。 “老板娘,” “若是你是我的妹妹,就好了。” 白锦儿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听着田小荷的这一番话,无论是表情或是眼神,都看得出来并非矫揉的讨好——她也不需要讨好白锦儿, 毕竟两人之间无任何利益关系, 彩庄楼的生意这时候看起来,也要比白家食肆的好上不少。 可突如其来亲近的示好,却叫白锦儿有些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应对这样的好意。 谁知道田小荷并没有要等白锦儿回答的意思,她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时辰似乎不早了,” “老板娘是不是,差不多也要回家了?” “嗯?” “我,” 话题转的有些快,白锦儿还没有反应;但是田小荷再转回头来看向她的时候,却从刚才的温柔变得冷淡下来。 她嘴角勾起的笑容,是客套的笑容: “我想老板娘来,是为了你们店中,那个姓林的小郎君来的吧?” 这话才是真正让白锦儿吃惊了, “娘子这话” “其实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能看出来了,” “那时候,老板娘对我,似乎有些意见。” 田小荷的手轻轻拂过茶杯, 杯壁已经从刚才的温热,变得冰凉了。 “虽然别的不敢说,但是看人脸色这一点,我自忖,还是做的很好的。老板娘对我初见的印象,想来是通过街头巷尾的谈资,来认识的我这么一号人的,” “但若只是简单的这样,” “并不会让老板娘对我抱有这样的警惕之意。若不是那姓林的小郎君,或许老板娘,还能放下心中的戒备,与我先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不过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了,” “那也无甚办法。” “方才我与老板娘所说的一番话,自然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想和老板娘交朋友,因为我觉得老板娘的性格行事方式,我都很是喜欢,” “还有你白家食肆如今的架势。” “我真的很想和你做个好朋友。” “所以我方才和你说的那些话,不算是假,” “但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 说着,田小荷对着白锦儿一笑, “毕竟,我也是有自己的脾气的,” “既然老板娘心中将我看作是不可结交之人,我也不会覥着脸,教不愿意喜欢我的人,非要接受我的。” “随时心中有这样的念头,” “但是在我看来,保持自己,才是我最想要的。” “不过老板娘放心,” “我虽然被众多人说了浪荡,但是林小郎君,” “这样的年纪,” “我还是不会做什么的。” 田小荷的话并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语气, 但只是这样的字句, 却已经叫少女脸烫得厉害。 她几欲张口解释,但又很难讲解释的话说出口——别人说的话是假,她还能辩解, 怕就怕, 别人说的真了, 自己也不好意思狡辩。 “老板娘这就回去吧,” “既然已经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事情,” “看这天上厚厚的云,” “指不定,还要下雨。” 说着,田小荷已经扶着桌子起身;她看向白锦儿,开口说话: “若是以后老板娘要买布,” “还请多多照顾我家生意才是。” 少女有些浑噩地走下了回廊,走出了彩庄楼。她回头的时候,正看见田小荷站在店门口,笑呵呵地对着自己挥了挥手, 随即走回店里去, 被来往的人头攒动所淹没。 白锦儿站在街头, 回想着刚才田小荷和自己说的那番话;脚步走动起来,往家的方向走去,脑袋却是浑然不知,还没有从那一番沉重的尴尬状况中,脱离出来。 这是自打白锦儿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有了这样子大的一次, 挫折? 本是抱着放下身段来学习的想法, 到了这儿,还真是被好好的教育了一课。 回想起自己在田小荷面前,使得那些眼色说的那些话, 挖个地缝钻进去倒是不至于, 可对白锦儿来说, 也是足够的令人窒息了。 或许是最近生活的太顺遂的缘故,让白锦儿生了一种,自己比同年纪人多活二十多岁,不由得产生的优越感。 可白锦儿忘了, 就是前世, 她也不过是个刚从大学毕业,未亲见多少人情世故的半大青年罢了。大学里没有进学生会,就是实习,也只不过是随便找了家附近的一间超市,做了几个月的收银员。 这一辈子虽然有了自己开的店,也算是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但始终是生活在白老头构建出来的舒适圈里, 见到的人仔细算下来,也都是差不多境界的普通人。 忘记了这大千世界, 比自己聪明的,大有人在。 白老头刚喝完药在院子里躺着,忽然就听见自家院门传来“砰”的一道响声;他慢悠悠地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正看见白锦儿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怎么了,” “你现在喜欢用脑袋来开门了?” 老人虽然嘴上这样说,却还是朝着蹲在地上的少女伸出了手。 “到哪儿去了,” “现在才回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 白锦儿端着热腾腾冒着气的砂锅从厨房里出来, 锅中是刚刚煮好的面条,盖了两片煮软的小油菜,小油菜上面盖了切好的羊肉片,再往上,则是一小撮暗红晒干的辣椒粉。 汤汁浓郁,香味悠长。 “客的砂锅汤饼,” “加辣的。” “小心烫啊,可不要碰到外面这砂锅。” 坐在桌边,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的年轻妇人抬起头,对着白锦儿一笑, “知道了,谢谢老板娘。” “不然我先帮你舀出来些晾着吧,” “不然我怕娘子不大方便。” 白锦儿看着少妇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动作有些艰难,便拿起了一边的调羹和筷子说道。少妇的眼底闪过一瞬感激, 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老板娘了。” “不麻烦,” 白锦儿笑笑,将砂锅中的面条拣出了些放在空的小陶碗中,又用调羹舀了些面汤。 “这会子还热,过会儿应该就好了,” “娘子慢慢吃。” “哎,” 少妇说着,将抱在怀里的孩子颠了颠,水汪汪的眼睛看向白锦儿这边,逗弄着孩子说道: “阿晋你看,姊姊真是个好人呀,” “快和姊姊说谢谢~” 那至多几个月的孩子自然是不会说话,却再她阿娘的逗弄之下,对着白锦儿咯咯咯地笑起来,粉团似的脸蛋上,笑出了牙都还没长的欢快笑声。 白锦儿独独应付不来孩子, 留下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往厨房要去。 “哎白小娘子,” 身后传来的声音又让她住了脚步, “那个什么砂锅汤饼,可还有?” “哎哟您看,” “这汤饼是还有,只是这锅子没了,” “要不您换一样,不然就只能等闲锅子了。” “唉,那就给我上一份普通的汤饼吧,” “好嘞。” 今日城中有雨,淅淅沥沥的, 虽然是牛毛似的小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的,却不是春雨而是秋雨——越下越凉。 “阿云!把碗洗了就好了!不必收了啊!” “哎我知道了阿姐!” 听着脆生生的回应声从厨房里传出来,白锦儿笑了笑,抱着怀里的小葫芦,坐到了门口的长凳上。 这几日气温下来了,吃冷食的人少了,吃热食的人多了, 白锦儿半月前和人家定的一批砂锅,总算是排上了用场。 似乎那材质的器皿,只要是用来盛热乎乎刚出锅的东西,无论是盛放什么,哪怕是用来焖饭,都要比金属材质煮出来的,香上许多。 白锦儿最喜欢的,就是在这样飘着绵绵细雨的日子里,吃一碗砂锅面或是砂锅饭了——只是现在,她成了那个做的人,不再是那个悠闲的坐着,对吃进嘴里的东西评头论足的客人了。 当然现在想吃还是能吃的, 就是每每忙活完一整天闲下来之后,反而就没了那十足的饥饿感了。 或者说, 对无论多么色香味足的菜肴,都有了免疫之感。 那六个砂锅此时已经洗干净了晾在灶台上,待到明日,又是它们要辛苦忙活的时候。 “信平啊,” “记得柜台后面也要擦干净啊,昨儿你就没擦干净,好家伙我伸手一摸就是一手的灰,” “你可别给我偷懒,不然我可要扣你工钱的。” “噢!” 白锦儿说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她背靠在门板上,拔开手里的葫芦塞子。 这葫芦是她和白老头要来的, 不过里面装的可不是酒,而是白锦儿做的各种饮料, 例如夏天的时候是酸梅汤,秋天这时候就是冰糖雪梨汤, 雪梨挑拣出来吃了,煮出来的糖水就灌进了葫芦里,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来上一口,清热润肺又好喝。 只是这葫芦因为还是给白老头装过几次酒,即便白锦儿洗了好几次,但还是能闻到淡淡的酒味;白锦儿喝进嘴里还是能咂摸出味道了,不过习惯了,就好了。 从前是白老头的时候, 他就喜欢在快要关店或是快要开店的时候,在这个地方像这样坐会儿——怀里也抱着个葫芦,坐到喝到微微有些醉意最舒服,这才起身, 关门或是开门。 白锦儿自然不会在开店之前做这样的悠闲, 但这几日城中阴雨绵绵,正是她最喜欢的。所以她也依照着自己记忆里老人的模样,抱了个葫芦坐这长板凳上, 等关门。 微风吹着雨轻拍在脸上,凉飕飕的。 雨本应是透明无色的, 但白锦儿能看见细长的雨丝从天上落到地下,落到地上,打湿了摆在外面的桌椅板凳,打湿了招牌帷竿, 打湿了轧的平整的黄地。 白锦儿在师父张大那里见过养的牛, 总算是相信了为什么人都要说“牛毛细雨”,这雨丝儿,还真是和牛身上的毛似的。 只是那老牛脾气满不好的, 自己凑上去想要细看的时候,被它用尾巴抽了一下。 打在身上还挺疼。 街上行人匆匆, 身上穿着蓑衣,或是手上拿着纸伞, 雨势不大,落在身上却还是凉——偶有什么雨具都没带的人,便双手交叠举在头上,没什么遮雨作用的踢踏踢踏很快地从雨底下跑过。 有些人要回家了, 有些人却还守在自己的小摊子前面, 他们是要等到暮鼓声响的,白锦儿知道, 能挣一点是一点。 壶中的冰糖雪梨汤依旧是温热的,葫芦的保温作用比白锦儿想象的要好些。她悠悠地饮了一口,眼睛看见远远的街头,出现一对打在一把伞下的夫妻。 倒是白锦儿的熟面孔, 是曾经的张芸豆,和她嫁的那个丈夫。 她现在应该已经生下孩子了, 现在的身段,比当年白锦儿认识她的时候,要丰满了不少;不过那藏在襦裙下比较凸出的小腹,不知是疏于身材的管控造成的,还是, 又要得宝贝了。 只是想起上一次的经历, 这人有了喜事,折腾的却是自己的老父亲老娘。 夫妻俩撑在一把伞下,隐约看两人的神态表情,好像是在争论什么, 最后以男人无奈的闭嘴未结束,两人很快就消失在白锦儿眼前。 抱紧怀里的葫芦,不等白锦儿多想,又有另一个眼熟的人,闯入了她的眼帘。 第五百六十章 众人 白如意的伞是白底的,上面似乎绘了鲜红的梅花;团儿的伞是最普通常见的那种,灰黄灰黄的颜色,表面的油光, 让伞面的灰黄色,看着愈发的显脏了。 白如意走在前面, 好像是背后的团儿喊了她一声,她才回头——白锦儿看见她站住了,白色的裙角沾染了些泥点子。 团儿气喘吁吁地跑到白如意的身边, 两人说了什么,白锦儿看着白如意笑了笑,对着团儿摇了摇头。随后,两人又一前一后地往前走了, 也不知,团儿究竟是和白如意说了什么。 石玉宁和陈康念从街的另一边过来, 这倒是稀奇。 他们虽然是快要成亲的一对了,但是白锦儿自是知道大半内情,两人竟然会在一起,还出现在西市,实在是让人惊讶的。 果不其然, 他们打着两把伞,并排走在细雨下。 虽然是并排,中间却还隔着一段距离,一步两步的距离,两把伞也这样隔着,仿佛天空被从中间撕开一道堑,左也不移,右也不移, 这堑就在这里,怎么也不会消失不见。 白锦儿离得远,只能看见他们不时和对方说一句话,说完之后,又恢复了那尴尬的相处模式, 不过或许,这也是尴尬的一部分吧。 在少女的注视中,两伞并行而去。 这一次是白锦儿目光都没来得及收回来,就看见石玉宁和陈康念停下了脚步;他们是遇到了熟人,很熟的人, 白锦儿也很是相熟。 孟如招和薛诚,也一人打着一把伞,出现在石玉宁他们两人面前。 彼此肯定是要停下来行礼的, 只是陈康念和薛诚都看着彬彬有礼的拘谨,孟如招和石玉宁行了礼之后,都对着对方悄悄做了个鬼脸。 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白锦儿看着薛诚和陈康念的唇齿微动,在脑中替着他们完整了这句话。 于是又是行了礼要走, 石玉宁和陈康念往一边走,孟如招和薛诚往一边走。 他们两人斗着嘴, 都是孟如招说了好几句,薛诚才说一句的。 但是他特意和孟如招换了位置,走到孟如招的左手边;白锦儿坐在这儿被凉风吹的捂了捂脸,然后看见薛诚的伞往自己这个方向侧了侧。 白锦儿的脸摸着都比手要凉了, 孟如招依旧是说好几句,薛诚说一句的,两人走了,伞面紧紧凑在一起地走了。 捧着脸的少女坐这儿,撅起了嘴。 今日是怎么了,白锦儿不由得想, 怎么就这一处,见到了这么多认识的人? 她抬头看看天,天色灰蒙蒙的,甚至没有什么颜色的渐变;就好像一块完整的布匹被人展开了,将芸芸众生都被蒙其中去。 “阿姐,我擦干净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信平拿着抹布走过来,他的鬓角有着薄薄的汗,能在这天气出汗,看样子是真的卖力了—— “不用了,” 背对着他的白锦儿挥了挥手, “去把抹布洗了然后晾起来吧。” “哦对了看看阿云怎么现在还没出来,叫她那碗真不用收了,明日反正还要拿出来用的,就摆那儿就好了。” “噢!”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出来了, 看见白锦儿还坐在门口往大街上看,有些好奇地凑过脑袋去, “阿姐你在看什么呢?” “没看啥,” “就看下雨。不过挺好看的,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说着,白锦儿往旁边让了让,空出个位置来给林信平,还拍了拍。 虽然没听懂白锦儿的话,但是林信平还是走过去坐下;他顺着白锦儿看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只看见淅沥沥下的雨,还有来往的行人, 没什么内容, 但是白锦儿的模样,却是看的津津有味。 正当林信平想站起来的时候, 一个身影,却闯入了他和白锦儿视线。 这是白锦儿今天看到的第二把有花样的伞, 青灰色的伞面,上面绘了鲜红的芍药。图案没有白如意那把上的大和显眼,只是小小地点在边上,好像是人随手的落笔。 田小荷提着过于长的裙子走在路上, 她的左手抬着伞,专心致志地看着路面。披帛从她的肩头滑落到肘,头上的步摇也随着她的步子,摇晃的好像簌簌从树上被抖落的花瓣。 这还是白锦儿从上次以后,第一次见到她。 她之后没再来白家食肆,白锦儿也没去彩庄楼;林信平沮丧了好久,可并没来责怪白锦儿, 白锦儿不知道是田小荷没告自己的状, 还是林信平原谅了她。 只是田小荷的身影兀然出现在两人眼中, 两人都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 白锦儿看见林信平犹豫不决的眼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给他递了把伞,是摆在门口,她来时打的那把, “快去快回啊,” 她这样说, “我可不想叫阿云自己回家。” 林信平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从惊讶变成了惊喜, 他用力地对着白锦儿点头,接过少女递来的雨伞之后,打着伞冲进了雨幕里。 带来的凉气让白锦儿赶忙又喝了一口葫芦里的冰糖雪梨。 这小子, 还踩了水在自己身上,太可恶了。 白锦儿摇摇头。 她又做了一会儿,街拐角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自然不是林信平。那个子比白锦儿高的太多,以至于平常人穿起来还比较合身的蓑衣,在他身上却堪堪只能遮住三分之二。 他迈着大步子过来, 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偶过积水的洼处,踩出一片。 白锦儿看着他急匆匆从自己面前经过,就好像忙不迭路的车子,直愣愣地走直愣愣地拐弯, 蓑衣上甩出来的水滴,逼得他身边的人都自觉往旁边让了让。 看着这样的体格子和这样的鲁莽,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有些眼熟。 可随后鬼鬼祟祟从旁边杂物堆里闪出来的娇小身影,白锦儿却是真的认识了。 “钱姑娘!” 她喊出声。 娇小身影一个急刹车,转向白锦儿这边过来。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你让我在这儿藏” 钱银子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又传来大步大步,能把水踩起来的沉重脚步声。 “嘶——” 第五百六十一章 否定与认定 “阿姐,我阿兄,” “哦你阿兄啊,” 白锦儿坐在坐榻上,朝着林信云招了招手。“你阿兄这会子出去办点事儿,马上就回来了,” “你先和阿姐在这里坐一坐,等着你阿兄来然后你们再回家,好吗?” “好。” 林信云听话地走到白锦儿的身边,乖巧坐下。 和林信云说完话,白锦儿的视线投射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身上,她此时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无奈,缓缓开口道: “就这么一点事情,” “你们竟然到现在都还没说清楚。” “哎不是啊,” 白锦儿的话让钱银子立马摆了摆手, “我已经与这位兄弟说清楚了,是他一直缠着我不放的。”说着,钱银子立马转了个身,对着旁边的赵小晓拱了拱手, “我说这位兄长,” “我真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救了你一命的小姑娘,” “那真不是我做的,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白锦儿的目光看向一言不发的赵小晓,后者则依旧是坐在那里,好像一座小山似的;虽然他身上的蓑衣已经脱下摆在了门口,但也许是因为浑身没有完全被遮住的原因, 赵小晓身上,此时带着浓重的水气。 察觉到白锦儿投来询问的眼神, 赵小晓沉默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 “是你,” 他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就这么一句话,又让钱银子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 “我都说了不是了!” “是我知道是你知道!” “要是我自己做的事情,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在理, 作为旁观者白锦儿听见少女略带气急败坏口气的咆哮,心中不禁也怀疑,是不是因为年份有些久了,所以赵小晓认错人了, 这也是不一定的事情。 “老赵,” “我看着人姑娘说的好像是真的,” “是不是你记错了?把人家钱姑娘人成你的救命恩人去了?” 赵小晓依旧摇头, 即使不说话,也依旧让人看得出来,他此时有多么的坚定。 白锦儿抿了抿嘴, 她看了看钱银子,又看了看赵小晓,看了看钱银子,又看了看赵小晓。 “要不,” “吃点东西我们再说?” 坐在旁边的林信云顿时感觉自己的头顶似乎有乌鸦飞过。 “那个阿姐,” “厨房已经没东西了,” “不妨事儿,” 说到吃的东西,白锦儿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她伸手去背后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木匣,然后摆到面前的桌子上,在三人的面前打开。 她随身带着的,专门用来装点心的小匣子,此时打开,其中装的是几片金黄色的,由饱满的好像某种果仁颗粒组成的薄片。 看色泽和边缘微微的焦黄看得出来,应该是某种炸物,只是那模样钱银子没看过,想来应该是什么珍贵的食材,所以自己平日里是见不到的。 不过,自己身边这少年,却是出身富贵, 想来知道。但自己也不要露怯的好。 其实这点她倒是想错了,玉米肯定是赵小晓也没有见过的东西;只是作为白锦儿的朋友,他对于白锦儿不时会弄出自己从没见过但是十分好吃的,已经很是习惯了, 性子内敛不爱说话的他,也从不管白锦儿弄来的这些究竟是什么, 反正, 好吃就可以了。 “来来来一人拿一片,咱们边吃边说,” 说着,白锦儿率先从里面拿出一片。 这是她做的玉米烙,用白糖和淀粉混合玉米粒煎制成的,味道清甜酥脆,是和用面饼煎出来味道截然不同的轻薄味道。 “老赵,一人只能吃一片哈,” 白锦儿很是认真地和赵小晓说道。毕竟少年的食量她很是清楚,这小匣子本就装不了多少,她也就装了四片玉米烙进去,正好在场的人一人一片的够分。 赵小晓接过白锦儿递过来的玉米烙, 金黄的颜色和香甜的气味已经让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点点头表示听见了白锦儿的话,赵小晓张口,将手中的玉米烙放进了口中。 好吃! 淀粉水煎出来的薄脆入口即化,随后是白糖的甜味和玉米的甜味散在口中——两者虽然都是甜味,但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白锦儿控制了白糖的量,因此作为精炼蔗糖那种格外突出的白糖反而像是流星似的转瞬即逝,更像是强烈的刺激了味蕾唤醒了关于甜的味觉, 接下来的部分就拜托虽然没有那么浓重的甜,但是却充盈着果香的玉米颗粒汁水带来的甜味了。 不过不爱吃甜食的人吃多了肯定还是会腻, 可要是爱吃甜食的人,肯定能坐着吃个没完。 赵小晓很难说他是爱吃什么口味食物的人,唯一能肯定的是, 他是爱吃好吃东西的人。 所以这个玉米烙他也很喜欢, 但白锦儿只给了他小小的一片,甚至还没他的半个巴掌大。 当然这就不能怪白锦儿了,毕竟同样大小的一片玉米烙,在她这儿是巴掌大小,到林信平那里就是半个巴掌都不到;其余人还在慢慢地吃着自己的这一份,那一边, 少年已经全部解决干净了。 看了看已经空空如也的小木匣,赵小晓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这些小动作,都被旁边的钱银子看在眼里。 这个又高又壮活像一头黑熊似的人,平常看着呆呆的,那眼睛跟用墨水涂过似的,黑漆漆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没想到他这么好吃, 方才那眸子蹭地一下亮起来,实在是叫钱银子吃了一惊。 钱银子也是个能吃的, 只是她的能吃,是自己刻意锻炼出来的。有吃的东西时候使劲吃,没东西能吃的时候也扛得住饿,这是钱银子想要的效果。 侧目打量着赵小晓那还想再吃的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可怜巴巴模样, 钱银子撇了撇嘴, 将手中还没放入口中的玉米烙一分为二,将比较大的那一块,递到了赵小晓的面前。 “喏。” 赵小晓一愣,没接。 “要不要?” “不要我自己吃了。” 白锦儿咬着手里的玉米烙,看着递东西和伸手接的两人,笑得十分的开心。 第五百六十二章 回忆 脚下的石头被踢飞,直直飞到了那因为下雨而积起的水洼中。 因为脚用力而是身子微微改变了方向, 钱银子的半边身子露到了伞面破损的那边, 飘进来的雨落在少女的肩头, 激得她赶忙将手中的伞牛了个方向,才没有继续让外面的雨淋到自己的身上。 说起来这把伞, 还是三年前她在白家食肆门口捡到的,不知是谁丢落在地上,沾了些泥点, 但终归是把伞。 三年用了下来,伞面破了些, 不过勉强还能用就是了。 淋湿一点,总比浑身上下都被淋湿,可要来的好多了。 刚才走的时候,那位白小娘子,倒是说要给自己一把伞,可是被钱银子拒绝了——人家是好意,只是拿着那样一把好伞回去,这好意,就不知道要被谁抢了去了。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也少了人觊觎。 摸了摸自己衣服内的口袋,钱银子并没有一开始就往华云坊去,而是转路拐进了一条小巷,走到了小巷的尽头之后,又很是敏捷地踩着堆在尽头的那一堆杂物, 轻而易举地就越过了坊墙。 她进了苍云坊。 苍云坊与华云坊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如果照着大路走的话,少不得要绕很长的一段距离;可若是像钱银子这样的走,很快就到了。 钱银子翻进来的地方也是堆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 竹编的箩筐,或是各种废旧的车轮零部件, 就连涂了桐油用来蒙着防潮的水布,都有了破损和边角。 一看就是丢在这里日子太久, 早就是没人要的东西了。 苍云坊住的人倒不像是临云坊的人那么穷困,但因为苍云坊的地势在整个锦官城都算是比较低洼的,特别是有几条街, 碰上这样子连连下雨的日子, 更是积的到处都是排不出去的水, 所以像这样的街,住人便渐渐搬走了。人一走,房子就空闲下来,也就慢慢荒废了。 只是这儿好些房子毕竟还是有主的,虽然没人住, 所以武侯和不良人偶尔巡逻,还是会寻过来, 所以也不像临云坊那边,乱事众多, 是真真正正的,闹市中的荒凉地。 也因此,钱银子才敢过来。 她来不是为了别的, 只是为了找一个,不容易叫人发现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昏,她手脚必须快些才行;从那堆废物里爬出来,钱银子很快地摸索到一间门上锁都锈了的院子前,只手指轻轻拨弄几下,那锈锁就吧嗒地开了。 她打从废物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就是一直半蹲着身子的,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容易吸引望楼上武侯的注意。 打开门锁之后,钱银子就好像一只小耗子似的,很快地闪身进了院子, 当然,院门也没有忘记要关起来。 院子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树, 花已经落尽了, 最后还舍不得落下的残花,也被这几日的雨水冲下碾进了泥土,看不见了。 钱银子走到那棵槐树底下抬头看了看,却没有停留——她只是看了看,随后径直走到已经很是老旧的屋子前,跪到了地上。 少女将手中的破伞放下,伸手在围在屋子地下的一排木板上摸了摸,在其中一块停下。 她双手用力,就将那块木板给卸了下来, 露出黑洞洞的里面。 钱银子跪在地上直接用手去挖因为拆了木板而裸露出的土地,因为下了雨泥土很是湿润,所以很好挖;她很快就刨出了一个洞, 在那洞中,露出了一个灰布的包裹。 钱银子一把把包裹扯出来,手中顿时一沉,看来里面,是装着很重的东西。钱银子将包裹抱在怀中打开, 里面装的,竟然是穿成串,一串一串的通宝。 钱银子将这些通宝放在膝盖上,不嫌脏的伸手进怀里摸,摸出两串通宝,和自己刚刚挖出来的那些摆在一起, 又重新把包袱系起来。 少女没有把包袱埋回原处去,而是抱着包袱起来,换了另一个角度埋。 埋好之后, 钱银子已经浑身的泥浆了。 她干脆没有将自己的破伞拿起来, 而是就这样站在雨水下,任凭着清洁的雨水将她身上的泥浆全部冲洗干净。 而钱银子的思绪,也在这样雨水的冲刷下, 慢慢响起了什么 “嘘,” “大个子,” 黑瘦黑瘦,唯有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的小女孩蹲在角落里,紧紧地拉紧了身边人的衣服。 “别动!” “你要是再动的话,” “外面那人就要听见了!” 似乎是老天爷都要帮他们,此时竟然下起了雨。 雨点声如擂鼓声,阵阵落在这破屋顶上——光线暗下来,屋内的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生怕自己的身影,会从某个裂缝中透露出去。 小女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好不容易以为,找到一处能藏钱的私密地方, 平常这儿确实是一个人都见不到的,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有这么多的人过来。 外面的人手里有一把长刀, 雨水冲刷在上面,愈发显得是锋利异常, 自己身边的这个大个子,就是被这把刀给划伤的。 本来是不想多管闲事的, 但是那大个子的伤口,看着实在可怖——就算是自认为铁石心肠的她,也实在是看不下去,只好找了个机会,把这大个子拉进了屋子。 两人一起藏到了这儿来。 只是, 那伤口似乎,还在汩汩冒着血, 贴在自己的身上竟然是滚烫的, 却让小女孩遍体生寒。 “你,你不要紧吧” 要是这家伙失血过多昏倒在自己身边,自己不是也要被外面那个人一起杀掉了 抱着这样想法的女孩,十分担心地开口问了一句。 身边的人摇了摇头, 从刚才他就没说话, 女孩很怀疑其实他是个哑巴。 “如果,” 好吧不是。 “被发现了,你快跑。” 人长得不聪明的模样,声音倒是挺好听的——但是听着他说出来的话,女孩子便气不打一出来。 要是把这小子丢在这儿等死, 那自己到底救他干嘛? 不如刚才就叫他被外面那个吓人的人砍死好了。 于是,女孩转过了头, “呸。” 她啐了一口。 第五百六十三章 秋葵粥 “阿姐,天气越来越冷了,” “是啊,” 白锦儿的双手从泡着凉水的盆里拿了出来。 今天是休店日,本来林信云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的,但是她昨天却和白锦儿说了,今天要上门来帮忙的。 起因是林信云听白锦儿不小心透露了, 白老头这几日忽而变得疲倦嗜睡起来, 所以许多原本还能稍微帮忙的事情,已经完全做不了了;天气寒下来,白锦儿要趁着还有些暖天的日子,赶忙将家中的脏衣服收洗干净,再把堆了半年多的厚衣服拿出来晒晒。 工作量大, 听见心里的林信云的便记下来,不由分说,上门来帮白锦儿的忙。 看着个子年龄虽小的女孩干活手脚如此麻利,白锦儿心中,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要说到感伤,倒也没那么的伤春悲秋, 毕竟林信云自己都过的满足,身为外人的白锦儿此时再说为人家感到悲伤,也大可不必。 “好了阿云,” “剩下的那些我来晾就好了,” “你歇一歇。” “没事儿的阿姐,”林信云摇摇头, “我够得到的,你放心。” “我看啊,你可是要比你阿兄省心的多。” “嘿嘿。” “对了阿姐,” 林信云踩在小板凳上,一边和旁边的白锦儿说话, “怎么不见阿姐的阿爷阿娘,” “他们不在成都吗?” “阿姐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呀,” 白锦儿将手上的衣服用力拧干,然后抖了抖将衣服抖的平整, “阿姐是被你白阿翁在河堤旁边捡回来的,从小到大都只见过你白阿翁一个人。” “哦” 林信云缩了缩脖子, “没事啦阿姐,” “我看许多坊中的孩子,他们的爷娘对他们也不好,” “可是白阿翁对阿姐那样好,要比那些孩子幸福的多了。” “阿姐你看,我也没爷娘呀。” 听着小姑娘故作镇静慌忙解释的模样,白锦儿在心中憋笑。 “好啦好啦,” “都这么多年了,阿姐肯定早就习惯啦,” “不用那么紧张。” “倒是你,” “我还从来没听你和你阿兄提起过,你们爷娘的事情呢。” “我们?” 林信云眨了眨眼睛,脸上倒是没有流露多少的伤感之色, “其实,我已经记不得爷娘长什么样子了。” 林信云将手中的衣服学着白锦儿那样子的抖开,清脆的声音如鞭子般,一下子一下子抽打在院子的上空。 “因为阿爷阿娘去世的时候,我年纪还小。” 想也是, 毕竟白锦儿第一次跟着林信平去到他家,见到林信云的时候,那时候的林信云,可比现在看上去的年纪,还要小的多了。 更不要说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都呆呆的,没什么灵气。 现在的林信云和当初白锦儿见到的林信云比起来, 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或许阿兄还记得些,” “我却是不大记得了。” “我只记得小时候阿娘还在的时候,常常做秋葵粥给我们吃,” “因为那时候家里没什么钱,秋葵是最便宜的菜了。” “不过阿娘做的,很好吃。” 最后一件衣服从白锦儿的手中递到了林信云的手中, 她抖开, 展开在晾衣绳上。 “可惜那个时候我太小了,” “什么都不知道,” “不然好歹,要阿娘教会我做那秋葵粥,这样在前几年,也不至于总是叫阿兄……” 后面的话,林信云没有说出来;不过就算她不说出来,白锦儿也知道她要说什么的了。 为了生计,一开始林信平干的,也是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也因此才会和小景发生那样的冲突, 自己才会认识,他们兄妹俩。 “结果,阿娘的模样我也忘记了,” “阿娘做的秋葵粥的味道,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就在林信云逐渐陷入感哀情绪中时,一只温暖的手从她的背后伸出来,拍了拍她的肩。 身后是白锦儿,对着女孩灿烂地笑了笑, “就留下来吃午饭吧,” “阿姐做你喜欢吃的。” 看着白锦儿的笑容,林信云原本暗淡下去的双眸又重新亮了起来。 “嗯!” 她用力地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阿翁?” “嘎吱”一声,白老头卧房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光从这道缝里争先恐后地钻进去,却只不过照亮了地下的一小道罢了。 白老头的屋子内并没有太多灰尘的味道,更多的是药材熬煮过的余味。 因为每天白锦儿都会提前吃好饭,然后趁着白老头吃饭的空隙,将老人的屋子打扫干净。被子也是两床每天换新的,换下来的那一床天气好的时候,就抬出去晒, 天气不好的时候,也会架到厅中的地炉旁,依靠木炭的余温,稍微烘一下, 这样白老头睡起来的时候,也会舒服很多。 可即使是这样, 白锦儿还是逐渐能在老人的身上,闻到那种,会让她有些惊惶的,类似秋天的枯枝落叶被雨水浸泡过的味道, 这是生命凋零,逐渐的味道。 房屋中传来几声轻咳,这样的轻轻咳嗽声音,反而是让白锦儿松了口气——也是有天早上,她这样来叫醒白老头,屋内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让人害怕, 吓得白锦儿赶忙冲到白老头的榻前,才看见他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 “起床了。” 白老头的声音比从前听着还要疲倦和苍老,每次听到这声音,都让白锦儿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马上就吃饭了,” “今天阿云在我们家里吃饭,还有一道菜,做好了我来叫你。” “嗯。” 又是“嘎吱”一声, 这一次,屋子的门是被关起来了。 林信云主动请缨将白老头从屋子内搀扶出来,虽然老人一直强调着自己能走,但林信云用半耍赖半撒娇的手段,还是让老人乖乖就范。 坐到餐桌前的时候,林信云看见摆在桌子上的菜,惊讶地张大了嘴看向白锦儿, 少女对着她笑笑。 “或许吃起来不会像你阿娘做的,不过味道应该还不赖才是,” “你可要多吃点啊。” 看着餐桌上用小陶锅盛着的秋葵粥,林信云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第五百六十四章 嘴硬 “砰!” 男孩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但他不甘示弱,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等颤抖的一拳挥出去,又已经被面前的少年踹倒在地上。 这一次,少年没再给他爬起来的机会,而是走到前面去,一只脚踩住了男孩的手腕。 许冲俯视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毛小豪,看着他嘴角的血迹和像是要吃人似的眼神,皱了皱眉头, “你不服气?” 毛小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的右手腕被许冲踩着,稍微动一动就疼的好像要断掉了一样——虽然如此,他还是用咬着牙的声音说道: “不服!” 许冲听完这句话之后,面无表情地挪开了那只踩着他的脚,往后退了一步, “起来。” 失去了压制的毛小豪立马尝试着要爬起来,可他的右手手腕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好不容易站起身体来之后,他面对着许冲,活像一条被逼进死巷的野犬。 毛小豪的这副表情倒像是逗笑了许冲, 他终于不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而是嘴角微微有些上扬,看着喘着粗气的毛小豪,同他招了招手。 这一次,毛小豪依旧是鼓足了劲地朝着许冲冲过去, 也依旧是被他抬起的腿, 狠狠地踹在了小腹上。 这一次,毛小豪蜷缩在泥地上,眼泪混合着血水流作一股, 再也爬不起来了。 许冲走上前,再一次,踩住了毛小豪的手腕。 “还不服?” 围在旁边的一众孩子大多都吓哭了,也有几个如行尸一般的麻木,但更多的,却是哭到身子都在颤抖, 却捂住了嘴巴或是整张脸,不敢去看倒在地上的毛小豪。 王雀儿的泪水已经流到了指缝外面;她颤抖着将双手缓慢放下来,露出一双已经哭红哭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毛小豪, 她生怕毛小豪不怕死的又说出那个“不”字, 因为她知道, 现在钱银子不在这里,作为能全权代理老哥的许冲,就算是真的把毛小豪打死在这里,也是完全可以的。 以前,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孩子。 果然,躺在地上的毛小豪虽然已经狼狈凄惨至此, 但是此时,他却依旧努力地想要抬头,想要看向那个踩住自己手腕的人——他的嘴唇嗫嚅着,有血沫混合着口水从他的嘴角滴落, 他很努力地想要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但是却做不到。 一旁的王雀儿却被毛小豪的动作吓的血液都倒流了,她顾不上什么,赶忙冲到许冲的身边跪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抓着少年的袍子,整个人如同筛糠似的抖着, 声音都不利索地对着许冲说道: “许,许阿兄,你,你不要再,再打他了,小豪,知道,知道错了,” “他,他服气,” “你,你不要再打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怀里掏着,掏出一块鹅黄色的手帕,高高地举在许冲的面前,似乎恨不得要塞进他的眼睛里去。 “都,都是我的,错,小豪是因为,给我,买了手帕,所以拿回来的钱,钱,才少了的,” “我,我赔给你,” “许阿兄,你,不要,不要再打他了……” 听着王雀儿结结巴巴的说话,许冲脸上满是不耐烦,他瞟了一眼少女手中攥着的手帕,又看了看地上还不死心,蠕虫似的挪动着的小男孩, 冷笑一声。 “倒是感人的姐弟情深,” “就是下次扮演这种姐弟情深戏码的时候,好歹自己也争气点,” “要不,就像老哥说的,” “学会服软,” 说着,许冲的身子压低,突然增强的力道让毛小豪低低哀嚎了一声,一旁的王雀儿听见,身体又是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看看你这副模样,” “这么多人里,偏生你,是个打也打不醒的硬骨头。” “你以为活在这种地方,需要你这样子的骨气吗?” “嗯?” 毛小豪没有回答他,他或许是想回答的,但是此时,已经完全说不来话了。 “还有你!” 突然变严厉的话语吓的王雀儿松开了拉着许冲衣服的手, 她身体往后倾,整个人压在自己的小腿上,满目恐惧和惊慌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许冲一把抢过了她拿在手里的手帕。 “这种东西!你拿给我做什么!” “能换钱吗!” “你赔什么给我!啊!” 手帕被狠狠丢在王雀儿的身边,少女已经完全呆愣住,像是被许冲给吓傻了。 “还不拿着快滚!” “要是换不回来买这破东西的钱!我就打死他!” 说着,许冲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毛小豪。 这一句话瞬间唤醒了王雀儿, 她慌乱地捡起地上的帕子,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迈步就往外面冲去——许冲看着少女消失的背影,撇了撇嘴。 “至于你,” 他的目光,又重新投到了毛小豪的身上, “我看像你这种皮糙肉厚的,估计打一顿也是打不死人的……” 他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自己的脑后耳边传来一阵呼啸之声——刚反应过来想往旁边躲开,带着破空之气的棍子却已经到了眼前。 小臂粗细的木棍用力地打在了少年的腰腹处,虽然他躲闪的及时卸掉了一部分的力,但大部分力气还是凶狠地直接砸在了他的身上, 一股剧痛感袭来, 如果不是许冲咬着牙坚持的话,这一棍子,可能就要把他打的弯下了腰去。 棍子的另一头被一个少女握在手里, 黑瘦黑瘦的,身高也不怎么高, 头发扎的乱七八糟的,提着手中的棍子望着许冲,一双眸子中满是暴怒的情绪。 一棍下来看着许冲躲过,钱银子二话没说地抡起棍子又是一棍——她的个子虽然矮小,但是手中的棍子抡起来却总是带着啸声,一看打在人身上,少不得要伤筋断骨的 刚才吃过亏的许冲知道厉害,赶忙侧身去躲,但钱银子就好像知道他要躲的方向一样,握棍子的手顺势改力,朝着他躲的方向挥去。 钱银子一看就是用棍的老手了, 力不使死,这样子对方躲的时候,也来得及改变用力方向。 又是一棍打在许冲的小腿上, 许冲冷不丁吃痛,被击中的小腿顿时一弯跪倒在地。钱银子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棍子由左右变上下, 照着少年的背挥去。 第五百六十五章 救治 身着黑裘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钱银子手中的木棍,就是刚才被这个男人打掉的。 钱银子很快退到了旁边, 方才殴打许冲时候,那种的凶恶的眼神褪去,虽然并没有看向缓步走来的男人,但是钱银子的眼底,还是流露出一丝畏惧。 黑裘男子走到许冲的面前, 看着被钱银子打倒在地上,单手抱着小腹的少年, 男子的嘴角勾了勾。 许冲似乎感觉到了男子的嘲笑, 但是他实在是太疼了——钱银子的每一棍都挑最脆弱的部位打去,出棍速度又快力气又大,许冲躲掉了小半,还是有大半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许冲甚至不敢抬眼和男人对视, 生怕自己压抑不住从眼底溢出的疼痛,被男人看了出来。 黑裘男子先是看了看许冲,又看了看被胆大的孩子,悄悄挪到旁边了;男孩此时已经几近昏迷,只有进出不匀的呼吸声,表明着他还活着这件事情。 男子没有什么表情, 转而又看向许冲, “我不过就是离开这么半日,” “小子。” “你好大的本事。” 许冲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他低着头看着脏污的地面,不知道此时究竟是个想法。 男子冷笑一声, “想来,你是过了许多的舒服日子了,” “把我当时教你的东西,全都忘干净了?” “没有,” 从许冲的牙缝中,吐出这两个字。 “顶嘴?” 云淡风轻地从男人的口中说出来,原本还显得有些不服气的许冲顿时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深深地低下了脑袋。 “错了。” “嗯,” “知道错了就好。” “还不站起来,还打算在那儿坐多久?” 男子从许冲的身边走过,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 “一个男人,” “连这点疼都忍不了。” 明明像是家中长辈寻常教导小辈,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但好像对许冲来说,却是一种十分的侮辱。许冲咬着艰难地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却还是努力地站直, 那扶着肚子的手,也慢慢地放了下来。 他跟在黑裘男子的背后, 是面对着其他孩子完全不同的听话。 “老哥,” 就在两人快要进屋子的时候,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黑裘男子和许冲同时转头看去, 钱银子站在一群孩子中间, 手中的棍子早已经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几缕头发垂到眼前,让钱银子整个人看起来愈发乱糟糟的。 “小豪怎么办?” 这才是所有孩子都关心的问题, 可是, 黑裘男子从一进门开始, 甚至从用石子打掉钱银子手中木棍开始,他就没有想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毛小豪。 果然, 黑裘男子在听到钱银子话的时候,歪了歪脑袋。 “抬到他的屋子里,” “熬些汤药灌下去不就好了。” “可是他吐血了,” “在这里,” “见血,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男子看着钱银子,表情似笑非笑, “你不是很清楚这件事情吗,” “小银子。” 钱银子陷入了沉默。 “抬去,进屋里灌些药,若是不好,便也是他的造化。” 说完,男子又转身,作势要迈入门槛, 可这一次不等什么人叫住他,反倒是男子又再一次自己筑了脚步。 “你可以带着他出去,” “看医,或是把这小子丢在哪处水沟里,都无所谓,” “我今日,就给你这个权力。” “不过,等我再出来的时候,” “这小子要是再躺在这里,” 男子的笑容忽而变得灿烂, “那几日,是谁和我说屋子有些窄的?” 周围的那一众孩子,连忙低下了头。 和那些孩子不同的,钱银子并没有低头;她看着黑裘男子,朝前方走去。钱银子走到还躺在地上的毛小豪身边, 伸出了手。 其实钱银子的身高,也就比毛小豪高上一点, 虽然因为饥一顿饱一顿的,这里的孩子身材基本都瘦小, 可毛小豪毕竟已经是身处发育期的男孩子了, 想像钱银子这样,轻松地就将他抱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可钱银子就是这样将毛小豪抱起来的, 她一句话都没说, 抱着毛小豪要往屋外走。 “小婉,” 钱银子对着自己经过的姑娘说了一句话, “叫雀儿不要担心。” “银子姐” 钱银子头都不回地走了, 同一时,黑裘男子也领着许冲走进屋子。 她在路上狂奔, 明明她此时的速度,是远说不上狂奔的。可凡是见到她的人,都看得出来, 钱银子在路上狂奔。 她抱着毛小豪,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有的甚至沾到了睫毛上, 她有着和外貌不怎么搭配的浓密卷翘的睫毛。 西市哪里有医馆, 她很是清楚——整个锦官城的每一处地方,她都无比的清楚。 但是找一个不会因为衣着而将他们拒之门外的医馆, 却是她不知道的地方了。 钱银子的脚步不断加快, 明明手臂刚才还有酸痛的感觉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已经慢慢感受不到了。 钱银子不会哭, 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黄昏的光本来应该是温和的,但在此时的钱银子看来,却异常刺眼。 “你放心,小豪,” “银子姐一定会救你的,” “银子姐一定会救你的。” 她不断地和怀中已经几乎失去意识的男孩说着话,可与其说是和毛小豪说话,不如说,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脚步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拐过眼前的街角, 这是最后一间医馆了,如果,这家医馆的大夫,依旧不愿意救毛小豪的话 钱银子咬紧了牙关, 大步迈入了半掩的门中。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哎呀呀这位小娘子,马上就是关” 站在柜台后的男人话还没说完,抬头看见灰头土脸的钱银子,和被她抱在怀中的小男孩之后,立马大惊失色,从柜台后面冲了出来。 “这是的怎么的?!” “快快快!快把这小子放下!” “寄奴!快拿麻沸散过来!” “小娘子你让开些!” 钱银子将毛小豪放下,看着虽急促但动作没有丝毫慌乱的男人, 她揉了揉鼻子。 第五百六十六章 可怜 “现在这世道啊,” “唉。” 白锦儿刚从厨房里出来,给外面的汪泉端刚出锅的火麻栗子山药煨排骨,就听见坐在座位上的男人,发出了一道很是深沉的叹息。 “这是怎么了汪叔,” “好好的,忽然有了这种感慨。” “那可不是,” 汪泉喝的不是酒是茶——毕竟此时还是白天,他待会儿还要回医馆去的,要是在这里喝醉了,回去可就不好的再给人看病了, 白锦儿特意花费重金给他泡的桂圆枸杞红枣茶, 好让这位大夫,也给自己养一养生才好。 “这段日子你说,长安那边不太平,搅合着各处也是盗匪兴起。我只当我们这儿是遗世独立的,再怎么样,也闹不上咱们这儿来,” “结果看来,是我想多了。” “汪叔何出此言呢,” 白锦儿听着汪泉的话也感到好奇,第一时间没回到厨房去,反而是在汪泉的身边站定,开口问道。 “最近也没听说咱们这儿闹匪盗啊。” “不是匪盗,” “只是忽然觉得,咱们锦官城的治安,也没那么好了。” “噢?莫非汪叔叔听到了什么,内部消息?” “唉,” 汪泉没有直接回答白锦儿的话,而是拿起了筷子,装模做样地先夹了一块排骨,伸到自己的面前, “这排骨炖的不错,” “一看就软和。” “那当然啊,打前几日汪叔你和我说今日要来吃,我早早就准备了,” “近日来店里首先啥都没干,就先把这小排给你炖上了。” “嗯不错不错~” 说着,汪泉就要将筷子上的排骨,往自己的嘴里塞。 “汪叔!” 看着汪泉一副要卖关子的模样,白锦儿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在汪泉快要咬到那排骨的一瞬,少女突如其来的大声,把男人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排骨都丢掉了。 “你这孩子,” 汪泉的语气满是无奈, “怎么嗓门是越来越大了。” “你快和我说啊汪叔,你到底听见什么东西了?” “也没什么,” 汪泉将排骨放入口中,炖的酥烂的肉很轻松就从骨头上被剃了下来;炖煮时间足够长的肉吸饱了汤汁和栗子山药的香味,中药带着的一点点苦味,在汪泉这样的人尝来,却是更好了, 他将咀嚼过的肉咽下, 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小丫头的药膳手艺已经超过我了嘛,” 白锦儿撇了撇嘴,表示对男人说的话的不屑。 “你还说不说了汪叔,你要是不说,我可就走了啊,” “我后厨还有事情要忙呢。” “你看你这孩子,就是性子急。” “这不是就要说了嘛,” “其实啊,就是我这两日收治了个孩儿,” “哎哟可怜见的,也不知是哪儿的禽兽,把那孩子打的啊,” “我摸着,都心惊胆战的。” “送他来的是个小姑娘,估摸着和你一般大年纪,说是那孩子阿姐的;我问说是谁打的,那姑娘也说不清楚,” “只说他们是华云坊来的,” “华云坊我知道啊,那儿啊,那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人,可是最多了,” “估计得罪了什么泼皮恶霸,就被打成那模样的吧。” “唉,真是可怜啊,” “小丫头你可记着,那华云坊啊,可千万不要靠近才是。” “啧啧,” “也不知那小子,等不能熬得下来” “这样严重吗?” “可不,” 汪泉放下筷子,端起了茶杯;他饮了一口杯中茶水,摇头叹息, “看那孩子从前就有些未好的旧伤,平日里怕也是吃也吃不好休息也休息不好,” “本就落下了根子。遭了这么顿毒打之后,怕是里面出了血,” “就难治了。” “就是能熬过这几日,” “也熬不住多久了。” “你说说这不是造孽吗,” “可看着那姑娘的模样,我也不好的说什么,只能再看看,看看吧,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转机。” 白锦儿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她甚少听见汪泉用这样沉重的语气说一件事情,也知道汪泉每到这种自己作为救死扶伤的大夫,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就会让自己从这样的高压环境下挣脱出来一会儿, 喝杯好茶吃一顿好的,就是汪泉的一种解压办法。 “唉,”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可不是,” “这世道啊。” “那汪叔,你就这么把那个孩子丢着跑出来,没关系吗?” “我收拾出了个屋子暂时给那俩姐弟待着,这会子服了药睡下,我叫寄奴在医馆里好生看着,这才敢出来一会儿的。” 说着,汪泉又拿起了筷子,一边往碗里夹着菜,一边和旁边的白锦儿说道: “没办法,” “我老是想吃东西了,要是不吃些好东西啊,我还真是坚持不住。” “那汪叔你好好吃,” “还想吃什么就和我说啊,我给你做。” “行行行,你放心吧啊小锦儿。快去忙活你的去吧,别管我了。” “哎对了,” 就在白锦儿要进厨房去的时候,她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向汪泉,对着男人说道: “汪叔,” “要不我做些东西给你带去,给那个孩子和他阿姐吃,” “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哎好好好,这好这好,” “我还想着要买些什么带回去给他们吃才好,有你做的,就不用我费心想了。你就做些清淡的,可不要放你那什么辣椒啊,知道没?” “知道啦汪叔,” “等你要吃完的时候,你叫信平和我说一声吧。” “嗯。” “小姑娘,” “小姑娘?” 坐在睡着了的毛小豪榻边的钱银子听见这声音,立马精神起来;她转身正看见出现在门口的汪泉,钱银子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汪大夫,是小豪有什么事情吗?” “啊不是不是,” “我是想你们怕是饿了,所以带了些东西,回来给你们吃。” 说着,汪泉笑了笑,将手中的饭盒朝着钱银子递去, “这是我一个侄女儿做的东西,味道还是很好的,” “你尝尝吧。至于你弟弟呢,等到他醒了之后我检查过,没什么问题,你再喂他吃东西吧。” 第五百六十七章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钱银子还是打算回到了华云坊, 这是她出来的第三天。 将毛小豪留在汪泉的医馆之后,思来想去,钱银子还是打算回华云坊, 回那个地方一趟。 “哎,” “钱姑娘!” 快要走到华云坊坊门前时,钱银子忽然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叫自己的声音。 “钱姑娘,” 白锦儿蹭蹭蹭地跑到了钱银子的身边,对着钱银子笑呵呵地说道: “好巧,” “钱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看见是白锦儿,钱银子原本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有些松弛下来。 “白小娘子,” 她也对着白锦儿笑笑, “我,回我来的地方。” 回我来的地方? 这话的说法让白锦儿一愣,一般来说,别人说回,后面都是说回家——结果钱银子说的是, 回来的地方。 她从哪里来? 白锦儿心中满是疑惑。 “这样啊,” 可她并没有问。 “白小娘子呢,”钱银子说着,目光移到了白锦儿手上挎着的小竹篮,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些新鲜的鸡蛋, 蛋皮看着还很湿润,沾着些鸡毛和鸡屎, 倒是一看就知道,是刚刚从鸡窝里面拿出来的。 钱银子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白锦儿身上,似乎总有一种人间静好的感觉, 打从她以前,偷偷躲在白家食肆门口偷偷往里看的时候,就总觉得,这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子, 一个在店外,一个在店内, 就是这么咫尺的距离, 两人却好像活在两个世界。 白锦儿的世界阳光,灿烂,充满烟火气和食物的香气;而她这一边, 钱银子心中划过一丝黯然。 钱银子的目光落到了白锦儿挎着的那一篮鸡蛋上。 “这是刚刚买菜回来?” “没有没有,” “只是回家的路上瞧见有卖这鸡子的,” “看着新鲜实在是城内少有的,” “这不就,整篮子买下来了,” “人大娘把这小篮都送我了。” “原来是这样,”钱银子点点头,眼神依旧看着那些鸡蛋, “看着确实很新鲜。” “如果钱姑娘不嫌弃,” 白锦儿一边说着,一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鸡蛋,满脸笑容地递到了钱银子的面前, “给你一个。” “这鸡子真的新鲜,回去把外面洗洗干净,就是白水煮了,也一定很好吃。” “给你一个吧。” 钱银子看着白锦儿递到自己面前的鸡蛋,伸手接过。 “谢了,” “白小娘子。” “不客气。” 白锦儿对着钱银子粲然一笑, “你是老赵的朋友,那四舍五入,咱们也是朋友了。” 听见少女说到赵小晓,钱银子双眸微睁;白锦儿当她是不愿意承认,便又连着开口解释道: “啊啊啊,” “我说错了。” “不过你看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现在,也能说的上一句朋友了吧?” 钱银子的眼神中似乎装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她手中拿着那个鸡蛋,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是了。” “那不就得了。” “那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啊,我也奔着快点儿回家,把这鸡子做来吃呢。” “那我就先告辞了啊,” 说着,白锦儿挎着手上的篮子,边走边对着钱银子挥了挥手。 “再见,” “再见。” 目送着白锦儿离开,钱银子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鸡蛋, 白锦儿挑给她的也是比较干净的一个,握的久了,都已经变得有些温热了。 钱银子把鸡蛋收进了怀中, 迈步往华云坊的方向走去。 华云坊,熟悉的小院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王雀儿。她瞧着更憔悴了,双眼无神目光黯淡,两颊甚至有些凹陷, 整个人站在那里, 本来就瘦弱的身形,愈发像一株弱柳。 “雀儿,” 钱银子缓缓开口。 王雀儿听见声音,猛地抬起头;她看见钱银子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顿时泪水夺眼眶而出。 “银子姐!” 她几步奔到钱银子的面前,投入了少女的怀抱。 “我我还以为你不会不会回来了” 钱银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让王雀儿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慢慢移到她的背后,轻拍少女的背。 “不会的,” 钱银子低声开口, “我不会抛下你们,独自离开的。” 王雀儿闻言,却没有得到什么安慰,反而是愈发地哭起来——只是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不知道,究竟是怕什么人听见。 哭了一会儿,王雀儿那微微的颤抖和极细的啜泣,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银子阿姐” “小豪他,他没事吧,他,他还好吗” “放心吧,” “小豪没事。” “只是他现在需要修养,所以,我先将他安顿在了别的地方。毕竟你也知道,” 钱银子的表情逐渐冰冷, “这个地方,不适合养病。” “他,他没事就好” “都,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和他说过,我的手帕不小心弄丢了的话” “他也不会为了要给我买手帕,用了那些钱” 说着说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王雀儿,又有了要哭的架势。 “这件事情不怪你,” 钱银子说,她搂着王雀儿,眼神却看向紧闭的院门, “那是小豪的钱,小豪愿意怎么使用,就可以怎么使用,” “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句话顿时叫低着头的王雀儿抬起了自己的头,她看着钱银子,目光里带着一些惊恐, “银子姐嘘,这样的话要是叫许冲和,和老哥听见,” “他们,他们会不高兴的” “小雀儿,我问你件事情,”钱银子并不为少女的话所动,她的目光望向远处,里面好像有火光在烧。 “如果,” “我是说如果,” “有一个,能让你们逃出去的机会,让你们,可以不再过这样的生活,所有你们自己弄到的钱,都能自己支配,” “只是,可能没有了住所,” “可能,风餐露宿,颠沛流离,” “还可能,被街上其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坏人欺负,” “你们,愿意吗?” “银子姐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当年老哥把我们捡回来的时候,和我们说过什么吗?” 钱银子忽然看向了王雀儿,那眼神有着莫名摄人的魄力,让王雀儿,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想法。 “他,他说,” “会,会给我们,一个家” “这不是家。” 钱银子松开了搂着王雀儿的手,一字一句,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第五百六十八章 软肋 “你在这里等等” “喂!” 钱银子没有理会和自己说话的许冲,径直地从他身边越过,伸手一推,便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吱呀”一声, 正在往自己身上套披风的男子听见背后的声音,头也不回动作也没听,将披风的系带系好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好大的胆子,” “看来这么多年,你这胆子大的性子,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我如果变了,” “你还会这么容忍我吗?” “你这话,” 男子轻笑一声,转身过来;他身上依旧是披着黑裘,面上的笑容似乎总是带着或多或少的嘲讽, “可真是自相矛盾。” “若是你变得同其他的兄弟姐妹一样的乖巧听话,我对你,又何来容不容忍的呢?” “你对其余的孩子,” “从来都不容忍,” 钱银子直面着男子的目光和笑容,没有丝毫的退让, “就连许冲也是一样。” “没错,” 没想到,男子竟大方地点头承认。 “毕竟其余的孩子是犬,只要狠狠地教训一下,便学会了摇尾乞怜;可是你这孩子却不一样,他们是犬,你就是狼,” “狼崽子,” “你就是将它打死了,也别想,叫它认你的厉害。” “不是吗?” “那我还真是,多谢您的夸奖了。” “只是小狼崽子,也会有在乎的东西,不是吗,” 男子走到桌边,伸出一个手指,擦了擦干净的桌面。这屋子虽然有些老旧,屋中的陈设却擦洗的一尘不染。 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再一次看向钱银子, “你早就想走了,” “也是这儿的孩子里,有本事走的那一个。” “既然你这么不喜欢这里的生活,为什么不一走了之?” “不就是因为这里这些,” “你的弟弟,或是妹妹们么。” 听见男子的话,钱银子咬了咬牙。 没错, 她是可以走的, 就算是在锦官城,没了立足之地,钱银子也有那样的自信,无论到什么地方,她都有本事让自己活下去的。 她早可以走的, 只是, 她走了, 这些孩子, 那些像王雀儿那样子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于是,她忍了下来,忍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她还能再忍多久, 钱银子自己也不知道。 “这就是你当初和我们说的,要给我们一个家吗?” “给我们这样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家,” “让我们心甘情愿地跟着你走,做你的赚钱工具?” “那些到了年纪的孩子,又被你带到哪里去了?” “玉姐姐,楚阿兄呢?” “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他们去了,一个能为他们提供更好生活条件地方,”男子淡淡地说,“若是你能坚持到你十六岁时,” “你便会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我为你们提供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让你们结识了这么多的兄弟姐妹,这里,难道不是你们的家吗。” 男子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动,甚至方才那种笑容,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里若不是家,你缘何将那些本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孩子,看的,就好像自己的亲人一般重要?” “我不愿和你争辩这些,” 钱银子冷冷地回答了男子的问话, “你就是个冷血无情,自私冷酷的禽兽。” “哈哈哈,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你如此直接的评价我。” “我来这儿是要告诉你一声,” “毛小豪死了,” “他永远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受你们的折磨了。” “是吗,” 男子挑了挑眉,笑容的弧度愈发的大, “那想必日后这锦官城中,是不会再有他这一号人了才是,” “毕竟这世界上,可不会有容貌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是。” “这么说来,你攒下的那些钱,” “还真够给那孩子,一个体面的丧礼了?” 听见这句话,钱银子的身躯一震。 少女的反应似乎让男子很是满意,他说话的语气中都带上了一丝方才没有的得意之感, “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么些年你偷偷藏在外面的东西,我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没想到,你竟然也有这么单纯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你此时再去看,” “那些钱,” “还有没有剩下的呢。” 钱银子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但是她知道,这样的目光对于男子来说,反而是一种享受——她猛然转身,快步从屋子里走出去,一句话都没说,只留下一阵风似的背影。 男子缓步来到屋子门口, 看着钱银子离去的方向。 “终究是留不得了,” 男子轻声说。 赵小晓不知道找了多久, 才终于又在街上,遇到了钱银子。 彼时少女正坐在苍云坊坊门口,失神地望着眼前的车流。 赵小晓走了过去。 原本清晰的视野顿时笼罩了一片阴霾,钱银子回头,看见站在了自己背后的赵小晓。 少女扯了扯嘴角, 带起一个笑容, “哟,大个子。” 赵小晓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在原地愣住了。 因为那次, 在那破旧的小院中,那个女孩子叫自己的时候,就是叫大个子。 “你,认出我了。” 低沉的声音,说了这样一句, “我其实早就认出你了,只是没有承认而已。” “为什么?” “为什么?” 钱银子的脑袋转回了原来的方向,望着面前的车流,悠悠开口: “不过就是个巧合罢了,值得你记这么长时间吗?” “不是,” 赵小晓固执地摇了摇头, “你救了我的命。” “哈哈哈哈,你要是不说,谁会知道呢?” “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 少女听着赵小晓的话,噗嗤地笑出了声。 “那大个子,我拜托你帮个忙,你愿意吗?” “愿意。” “那你帮我,保管一下这些吧。” 说着,钱银子将手里一直抱着的,脏脏的包袱递到了赵小晓的面前。 “可惜啊,” 钱银子的口中小声嘟囔着什么, “他知道狡兔三窟,却还是我,棋高一着。” 赵小晓伸手接过,里面的东西沉甸甸的。 “好。” “你不问问是什么?” “不问。” 钱银子闻言,看向身旁寡言的少年。钱银子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她的嘴角高高咧着,眼角也弯的好似一柄镰刀,叫人看不清她此时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我说大个子,” “听说你阿爷,是个官?” “我这儿有个,能让人升官发财的好消息,” “你想不想知道?” 第五百六十九章 关心 “前不久听说有人从华云坊里抬出好些尸体来呢,” “哎哟可吓死我了。” “还有这种事儿呢!这太平盛世的,哪儿来这么多条人命案子?!” “我的傻妹妹唷,这些事情,几时能上台面来讲得了?我与你说啊,听说,是华云坊里出了谋反的贼子” “谋反?!” “嘘嘘嘘!” “妹子你可小声些” 白锦儿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来到孟如招的桌前,正看见少女聚精会神的模样,像是在听什么。 白锦儿噗嗤一笑。 “二娘子,你做什么呢,” “怎么今日只有你一人来?” “薛医师没有和你一起吗?” “他和阿爷出去了,” 孟如招回过神来,对着白锦儿摆了摆手, “三郎估计这会儿正和姨父学琴呢。” “老四和陈家去了蜀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真是的,总感觉是四郎嫁进陈家去了,这会子去,年说不定都回不来过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孟如招的语气愤愤, “真亏得四郎的双亲舍得,” “家中三个大的出去了,就这么个小的,也不乐意留在自己身边。” 白锦儿却没有顺着孟如招的话讲下去,她只是带着淡淡笑容地将手中的盘子摆到了孟如招前面的桌上, “蜂窝玉米。” “尝尝。” 刚才还满脸义愤填膺的孟如招,目光瞬间被面前的菜肴吸引了。 “呀!” 少女惊叫一声,手中的筷子戳了戳盘中之物, “这东西长得也太奇怪了吧,” “真的可以吃吗?”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是孟如招能闻见上面散发出来的焦香之气,还是十分城市地咽了咽口水。 “当然可以啊,” 白锦儿笑着回答。 这道蜂窝玉米还是白锦儿专程去系统那里买菜谱来做的,可是她错误的估计了,做着道菜的配方倒是简单, 反而是炸制的手法,是困难的一部分。 若是炸的不好,出来便是一砣子的,根本看不出蜂窝的形状——味道倒是不错, 毕竟白锦儿,可是自己消化掉了不不少失败的产品。 孟如招不相信地看了白锦儿一眼,手中的筷子却插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脆响, 嚓嚓, 孟如招的眼睛吃惊地瞪了瞪, 看着被自己夹在筷子中间的那小块,颜色金黄,满是大大小小窟窿状的奇怪菜品。 方才那响声,实在是太叫人愉悦了些, 她倒是知道长安那边,有一种名叫“见风消”的炸物,听说酥脆的,只要一阵风来就碎了, 虽然白锦儿说这东西叫什么,什么“蜂窝玉米”的, 但是想来,与那见风消相比,怕也是不遑多让才是。 孟如招将那一小块蜂窝玉米送入了口中, 嚓嚓。 白锦儿看着孟如招的脸颊动了几下, 然后, 筷子又动了起来。 炸的酥脆的蜂窝玉米,玉米本身就带着淡淡的甜味,上面又撒了绵绵的白糖, 绝对是超越时代的,让嗜好甜食的唐朝人欲罢不能的美味佳肴。 不过, “你少吃些,” “这东西燥,我怕你吃多了上火。” “不妨事,” 看着将自己的话视为耳旁风,依旧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着蜂窝玉米吃的孟如招,白锦儿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吃着,我叫信平给你送壶薄荷雪梨茶来,清热润肺,” “我接着去忙了。” “去吧去吧~” “阿姐,孟娘子,” “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嗯,早些回家不要再在外面贪玩了啊,最近天黑的早。” “知道啦阿姐,” “那我们走啦。” 送着林信平和林信云出门,白锦儿这才回到了店中,看着悠悠捧着茶杯喝茶的孟如招,她爬上了坐榻,在孟如招的对面坐下。 “那兄妹俩,” 白锦儿闻言抬头, “做的不错啊,看着手脚倒是麻利,也越来越上手了。” “是啊,” 白锦儿认同地点点头, “今年,多亏了信平信云他们俩,我才不至于那么辛苦。” “你就是太拼了,” 孟如招的手轻抚着茶杯,这一会儿,她忽然就有了做姐姐的架势, “照我说,你店里生意这么好,就该少做些日子,” “你看你一个月才休息这么四天,我看别家,一个月少说休息七八日的,” “还有,你这卖早,又卖晚的,” “可不是累人。” “要不你早上别开店了,或者说,就别起那么早是不是?” “二娘子的好意我是知道,只是,我干了这么几年,倒也习惯了,” “况且你说,这左邻右舍的,都知道我们几时开店几时关店的,这要忽然说改了,怕不好的和老客人们交代的,” “也是今年,阿翁身子撑不住了,” “我才忽然乱了阵脚,” “倒也不打紧,习惯了以后。” 或许是为了想让担心自己的孟如招放下心,说到这里的时候,白锦儿忽而语气调皮地对孟如招说道: “这多做些时间,不是能多挣些钱嘛,” “攒些钱,让我自己也变成个富婆子。” “你啊,” 孟如招翻了个白眼,但是少女的话,确实是成功地让逐渐有些严肃起来的气氛,又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我认认真真地和你说,你倒和我泛起浑来了。” “没有没有,” “我知道二娘子是担心我,不过我真的,还好。” “臭丫头。” 一声低骂,换来的是彼此忍俊不禁的轻笑。 “对了,我还要和你说一件事情,” “差点儿被你这丫头胡乱打岔给忘记了。” 说起正事,孟如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身子微微往白锦儿的方向倾去, “我记着,你常常去买鸡子的地方,是靠近华云坊那边的是不是?” “是啊,怎么了?” “这几日,你还是不要往那边去了比较好。” “嗯?”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她突然回想起,今日下午的时候从厨房出来,给孟如招送蜂窝玉米时,确实是听见有一桌子的客人,再谈论什么华云坊的事情。 “真出什么大事了?” “嗯。” 孟如招点点头。 第五百七十章 事件 “那儿死了人,” “还是城中人物。” “什么人物?” 孟如招听见白锦儿问,表情有些复杂。 她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将事情准确地告诉自己,这倒是让白锦儿愈发地好奇了起来——要知道若是以前,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和自己谈论起来的, 她肯定会告诉自己,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过孟如招也就只纠结了那么一会儿罢了。 “那我和你仔细说说,不过你切记啊,这事情你可千千万不可以说出去,” “要紧记着。” 看样子,还真是和从前那些事情,不一样的重啊。 “那你还记得,” “我们帮你以前那个朋友时,四郎说他去找的人吗?” 这话让白锦儿反应了一下,才有些试探地回答:“你是说裘敬兰?” “对对对,就是叫这个名字的。” “记得。” “四郎找的那个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孟如招的声音压低,凑到白锦儿的面前, “这城中,有一户人家,姓欧阳,” “那家人没女主人,只有一个老爷,和十三个孩子。那十三个孩子都是不同母亲生下的,但是生父,却都是欧阳家的家主的孩子,” “而欧阳家的这十四个人,” “便把持了整个锦官城,” “见不得人的生意。” 这话听的白锦儿心头一突。 说到这里,白锦儿大概已经明白了——这不就是电影中拍摄的,传说中把控地下城的那种大家族嘛, 平日里生活的平静,让白锦儿差点儿忘了她生活的地方, 理所应当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四郎找的那个人,是欧阳十一,” “华云坊的那一个,” “是欧阳六。” “原本欧阳家若是遵守着约定,那么欧阳六也不会被出事,” “可错就错在,他插手了不该插手的事情。” 白锦儿心中的那一点点慌张,此时已经完全被想要听故事的心情给掩盖了——她的眼中满是好奇地看着孟如招,想要停她后面的内容。 孟如招的表情也变得愈发神秘起来, 她半直起身,俯身在白锦儿的耳边, 用气音低低说道—— “他谋反。” “什么?!” “嘘!” 白锦儿赶忙闭上了嘴。 虽然孟如招面上的表情很是紧张,但是看她潜藏的神情,却是对白锦儿此时的反应很是满意的样子。 “我可是悄悄和你说的,” “听说在欧阳六在华云坊的屋中,发现了他与叛贼徐敬业手下参领的手书;正丢在火里烧,夺出来的时候,还能清楚看见军印呢。” “那谋反之罪是没跑了。” “听说那院中豢养的孩童,是欧阳六用来混淆视线,好叫人不要发现他在偷偷培养死士呢。” “此事事关重大,听说陈公与欧阳家的家主达成了协议,” “只是欧阳六一人背着欧阳家,做出这种事情,” “便要只处决欧阳六一人,而不将此事上报。” “那欧阳六肯定是死定了的,不过能保下其他人,还是很划算的。” “原来是这样” “可是,” 白锦儿眨眨眼睛,可是有个问题,她有些不明白, “若是抓到这样谋逆之人,陈公若能上报,想来长安那边应是有嘉奖的才是,” “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不是很不划算。” “不不不,” 孟如招摇了摇头,一副成竹于胸的模样, “这你可就不明白了丫头。” “如今朝中天后独揽朝政,四方兵戈渐起,正是乱时;天后为了镇压这些反贼与其朝中势力,相比已是烦扰不得,” “陈公向来是天后一党的,” “这时候在他管辖的益州出了这样子私通叛贼之人,想必天后,定会将怒火牵扯到陈公身上,” “到时候别说得利了,” “怕是一切事定之后,还要被算账的。” “而且这么些年,欧阳家向来懂分寸识进退,倘若真将此事上报,想必是要被清算的——到时候要再找这样合用的人,怕是难了。” 白锦儿听着孟如招和自己的分析头头是道,很是有道理的样子;这些都是寻常不会有人和她说起的事情,此时听起来,甚是有意思。 “还有这种说法” “哎,” 孟如招装模做样地摇着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这官场博弈利弊的权衡,可是一门大学问呢,” “我虽不精通此事,但是偶尔听阿爷阿娘他们的门缝,倒也能略知一二,” “你说说,人做一件事情之前要思来想去的这么多,” “这活着该多没意思啊。” “是是是,”白锦儿没有反驳她,反而还笑眯眯地接话道: “所以咱们二娘子是打算当个侠女,就好像李卫公与国公夫人那般,成一代佳话不是?” “你,你怎么,” 听见自己从前的言论被白锦儿说出来,孟如招的俏脸顿时通红, “你从哪儿知道这闲话的?!” “四郎和我说的。” “我就知道肯定是那臭小子!看他回来,我不收拾他!” “哈哈哈哈——” “啊对了,” 孟如招摇了摇手,虽然有转移话题之嫌,但是她还是摆出一副正经的脸,继续和白锦儿说道: “你可知,这一次欧阳六这件事情,是谁发现的?” “不知。” “是老赵。” “老赵?!” “可不,” 孟如招睁大着眼睛对着白锦儿点头, “听说啊,是老赵将此事先通知了他阿爷,” “因为怕自己出现暴露,赵叔叔还让老赵在华云坊埋伏了几日,正好在扬州书信送来的时候,抓了个人赃俱获。” “那欧阳六也是黑手,” “竟然拿他豢养的那些孩子做挡箭牌,” “虽是措手不及,但欧阳六身手不错,他身边还有个少年下手狠辣不要命,” “两边在窄巷中相接,死伤了好几个人呢。” “老赵没事儿吧?” “嗐没事儿,” “这你大可以放心。老赵虽然年纪小,但是从小可是赵叔叔手把手交出来的,” “又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抗揍着呢,” “最后还是他啊,将那欧阳六生擒的。” “不过听说那欧阳六,断了几根肋骨。” 第五百七十一章 冬 今年锦官城的冬天不太冷。 天顺圣皇后光宅元年, 时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众心愤惋——可益州却偏安一隅,百姓忙于朝餐晚食,倒也对国家大事不甚关心。 华云坊清算了干净,鸟雀散去, 坊众回归了自己寻常的生活, 白锦儿也可以去熟悉的地方,偷偷地买鸡蛋去了。 “白小娘子今年年席又要做什么好吃的了?” 妇人笑呵呵地将一篮子鸡蛋递到白锦儿的手中,少女闻言对妇人笑笑, “都是些家常菜罢了,哪儿能称呼的什么年席了,” “万大娘打算做些什么?” “嗐,我们你还不知道么,” “也就只能宰只鸡了,拿些鸡子并进去煮着,不就凑一顿了。” “哎对了对了,上次去你们店里吃的那什么,红烧,红烧,啊红烧荷包蛋烩饼,” “啊我家超儿可喜欢了,非吵着念着要吃,你说我们家这条件,又不是成日了能上馆子的;我可不惯他,灰毛儿都没长成的小畜生,还整日里惦记着吃这吃那的你说不是?” “那鸡子都是拿来卖了挣钱的,莫不然,还都给他过嘴瘾了不成。” “不过你说这大年下的啊,倒也不是不能做几个给他尝尝。就是白小娘子你这手艺啊这样好,那小子吃过了你做的,可指不定瞧不上我做的呢,” “你说你那红烧荷包蛋烩饼,它怎么这么好吃” “万大娘,万大娘,” 瞧着眼前碎碎念的妇人,白锦儿无奈地笑着开口: “这烩饼倒是不难做,要不,我教你?你学会了,做给超儿吃就好了。”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你看你看,这是你店里的手艺叫我学去了,是哪儿的理了这是。我刚说的那些话你可别放心上啊,我就是随口和你这么一说,” “可没有叫你教我的意思啊。” “你说你万大娘我是这人嘛是不是,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也算是看着你丫头长大出落的这么水灵的” “那万大娘,” “你若是不要我教,我可就要走啦?” 说着,白锦儿摆出一副作势要走的架势,果然妇人的脸上顿时绷不住,摆表情变得有些讪讪—— “哎哎哎!” “你,” “你要不进来坐会儿白小娘子?” “可不是我要叫你教我这手艺啊,我是,大娘是家里来了批外面林家村的小花母鸡,长得可好看了,” “大娘是想让你看看。” “哎哟那小母鸡儿长的,可好看了” 瞧着万大娘仿佛鬼打墙似嘴里念叨的声音越来越小,同时诚实地领着自己往院子里,白锦儿啼笑皆非;她假装相信了妇人的理由,一边配合着微微点头, 一边和万大娘进了她家,去看她说买到很好看的,“小花母鸡”去了。 这一去, 便去到日落山头。 “那我就走了啊万大娘,别送了别送了。” “对了万大娘,那荷包蛋可千万记着要事先炸好了的拿出来,可千万别和烩饼一块儿弄了,不然那荷包蛋散了就不好看了。” “哎哎哎好,”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大家这街里街坊的这么客气干嘛呀,” “我走了我走了。” 几乎是十八相送地从华云坊出来,白锦儿看了看篮子多了几乎一倍数量的鸡蛋,开心地笑了。 本就不是什么多难的菜谱,还换了这么多的鸡蛋回来, 那可是大大的划算了。 少女挎着篮子,步调轻快地往清云坊的方向走。 “我回来啦~” 伴随着开门声响起的是白锦儿欢快的声音——没有人回答,家里静悄悄的, 可白锦儿竟然不觉得奇怪,反而是将院门管好之后,便径直走向了厨房。 “我看看我看看,” “这个要带,这个要带,” “这个好像汪叔家有了,那就不带了吧” 少女将篮子里的鸡蛋分成了两份,一份放在屋子的角落里,一份收进了系统。她随后蹲在了灶台边上,开始翻翻找找着什么东西。 原来,这一年,他们祖孙俩做了个决定, 那就是不在自己家里过年,而是打算去汪泉家里,过这大年的三十。 这样子,白锦儿也更安心些。 老人已经早早去了汪泉家,白家的小院子里,此时就她一个人。她只是回来收齐做年夜饭要带的,汪泉家没有东西, 便也要过去了。 “有了有了,” 白锦儿从灶台的底层摸出个小罐子, 是她年初的时候,腌的小咸菜, “这是要带去,差点儿就忘记了。” 少女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些地方还沾上了锅灰;可她并没有发现,将小咸菜罐子放进旁边的背箩中之后,提起背箩就往厨房外面走。 太阳挺好, 乍一从昏暗环境中出来的白锦儿,用手背遮住脸,眯了眯眼睛。 应该没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她双手抓着箩筐的带子站在门口,转头往院子里看去。 树,光影,白老头惯常坐的摇椅,许久没人坐了, 似乎连竹藤都变得坚硬了起来。 只有偶尔吹过的风,才会让那摇椅缓缓地摇晃。 不知为什么,白锦儿总觉得,院子看上去大了不少, 比起自己住了十多年的那个院子, 忽而有些空了起来。 墙边有两个小陶碗,因为太长的时间没有使用,颜色都变得乌秃秃的了, 那是曾经给小黑用来吃饭的碗。可是小黑,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 它会去了哪里? 它还活着吗? 猫本就是自由的生物,更何况,小黑从来都是一只流浪的猫, 没错, 就算是偶尔,会来到白家,吃一口白锦儿为他准备的饭,喝一口白锦儿为他准备的水, 它始终还是流浪的猫, 一只流浪的猫,不会因为你的几口施舍,而停下流离的脚步。 有些颠簸,是避免不掉的。 环视了院子一周,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要带的东西, 白锦儿背着背箩走出了院门, 将门缓缓拉上。 眼中的事物被挤压缩小,最后变成一道缝,一道光, 伴随着门板合拢的轻轻“嘎哒”一声, 白家小院的门,被关上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咸菜炖鱼 “哎我说丫头,” “你真不要我给你帮忙啊嘚?” “不要不要,” “汪叔你就快出去吧——” 男人被从自家厨房门里推了出来。随后就是啪的一声,厨房门关上,里外的声音都变得远了起来,像是被一块布给蒙着了头。 虽然被白锦儿从门里面退出来,但是汪泉似乎还是不死心。他并没有离开厨房门口,而是转过身,半个身子贴在厨房门上,执着地对着里面喊话道: “别客气嘛丫头,” “我知道做饭是件可累人的事情了,你让叔给你打个下手,你不是轻松多了嘛。” “你看我可以给你洗洗菜,淘淘米什么的呀?” “真不用了叔——” 少女的声音闷闷地从厨房里传出来,伴随着的,还有水珠在铁锅中烧起来“刺啦刺啦”的声音,想来是什么东西被丢入了锅里。 “汪叔你就好好歇着吧,” “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 “这丫头。” “她自己做惯了,” 一旁倚靠着墙壁坐着的老人,淡淡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你进去反倒是打扰她,” “快来坐着吧。” “噢。” 汪泉颇为不甘心地走到白老头的旁边,看他的模样,可是老大的不情愿了, “我还想看看小锦儿都是怎么做菜的,偷学几招呢” “现在想着学了,” “从前你阿爷叫你同我学的时候,你怎么不学?” “那不是那时候年轻嘛,想着以后娶了老婆,哪儿还用人自己做饭吃的。” 白老头瞥了一眼汪泉, “你白叔我。” “嘿嘿嘿,那不一样嘛,” 汪泉虽年纪不小,但是性子跳脱,在白老头面前,还像是孩子似的。 “白叔您是厨子,师父做菜可没您好吃,那可不就得您做了?” “你不是说你的药膳做的好吃?既然药膳会做,别的还不会做了?” “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汪泉的笑容就变得略显尴尬, “哎白叔你看,今天天气可真好嘿。” 白老头没有理会他,而是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看见老人的这副模样,方才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汪泉笑容,慢慢变得消失了, 他看着老人,默默地在心里叹口气。 “白叔,” “要不我给您按一按,松松筋骨吧。” “我这按的手艺,可还是师父教的呢。 听见这句话,白老头睁开了眼睛。不等白老头答应,汪泉站起身,走到了老人的背后,他撩袍坐下,双手放到了白老头的肩上。 老人嘴上没有说同意,但也没有抵触, 温暖有力的手隔着衣物,好像能将温度传递到老人的身上——白老头的眼睛再一次闭上,闭着嘴吐出口气。 汪泉静静地跪坐在白老头的身后,双手为老人按摩着, 老人太瘦了, 触手几乎都是隔着皮肤的骨头。 这半年来,汪泉亲眼瞧着,白老头是如何瘦到如今这副模样的, 不由得心酸。 “怎么样白叔,” 男人的声音听着还是欢快,并没有和他现在的心情似的,他的手动作着,喝白老头闲聊。 “这手法,是不是和师父的一模一样,” “我给您按着,是不是就像师父从前给您按时候一样?” “手法像了,” “力道不像,” 白老头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你这小子,手劲儿大。” “那可不能怪我,还不都是我家那老头子,打小就叫我帮着他们磨药的。我看啊他们就是舍不得请小工的钱,所以才来剥削我的。” “哼,” 汪泉听见老人忍不住笑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白叔,” “说起来这些年,您还有没有梦过师父了?” “我听人说,一旦梦不到去世的亲人了,那就是他们已经转世轮回了。” 老人的身子在男人按摩的力道下,有些轻微的晃动。 他闭着眼睛, “最近,梦到的多了。” “这么些年,没有什么时候,是梦不到她的。” “这样啊” “那你最近可有梦到你阿爷阿娘了?” “没有,” 汪泉摇了摇头, “前几年好歹还能梦到阿爷,结果现在,阿爷也梦不到了。想来他们老人家是看我过的小日子还不错,也就放放心心地投胎去了。” “不会,” “还不如说是他们俩看你这年纪了还不成亲,气得决定和你这不孝子断绝关系了还差不多,” “所以才不来你梦里的。” “白叔?!” 厨房里忽然飘来了浓浓的饭菜香气,给白老头按摩着的汪泉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鼻子抽动,嗅着那诱人的香气。 “哎哟,小锦儿这是做什么呢,” “怎么味道这么香?” 白老头闻言也微微抬眼,他浑浊的眼珠子看向厨房,静默了片刻, “咸菜炖鱼吧。” “咸菜炖鱼?” 和白老头的轻描淡写不同,听见这个名字的汪泉瞪了瞪眼睛,好像是不大明白咸菜炖鱼是一道什么样子的菜。 “狗丫头用她自己腌的咸菜炖的鱼。” “嗯?” “好像,是有些明白了。” “等一会儿她出来,你就知道了。” 汪泉努了努嘴,表示理解。 “白叔,你有没有想过,” “日后,小锦儿,会不会继续留在锦官城的?” “怎么这么问?” “也没什么,就是,” “觉得小锦儿这孩子,不像是会,安,安” “安分的?” “倒也不是这样讲” “你的意思,不就是这个么。” 汪泉讪讪地笑笑,不置可否。他只是本能地觉得,或许白锦儿以后会有什么契机,让她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 毕竟她看着虽然是个重情的孩子, 却也是一个,不容易被限制和牵绊的人。 等到以后,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她是否还会待在这里,这个无比熟悉的地方。 可她毕竟才十四岁, 就是过了今年,也才方及笄罢了。 “若她愿意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的。” 老人的语气,听着倒很是淡然。 这让汪泉有些不解。 “你不担心吗白叔?” “那时候,” 白老头的目光注视着紧闭着门的厨房, “我会在天上看着她的。” 第五百七十三章 团圆 “嘭——” 千红万辉在众人头顶的夜空绽放。 投射在人脸上的光与阴影交替映现,一侧的面颊亮起,又很快暗下去;只要是在同一片夜空下,就算是没有再室外,哪怕是只有一小片夜幕能倒影在眼底, 那眼中,肯定有着金粉粼粼似的光。 汪泉和白家祖孙俩坐在廊中,旁边燃着火盆, 只因今年的三十夜并没有那么冷, 所以汪泉特别提议,要在外面吃这一过年夜的饭。 不过虽然如此,考虑到老人的情况,还是在旁边燃了个火盆。 白老头的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袍子,相对来说,白锦儿和汪泉的衣束就轻便了些。 三人围坐的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品, 中间还架了个小小的暖锅,此时已经沸腾,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来来来,” “让我们举杯共庆,这万家灯火团圆的好时候。” 汪泉满脸堆笑地举起手中的杯子,伸到了桌子的正中。暖锅的热气从底下蒸腾而起,碰到冰凉的杯壁之后,在上面留下了一小段细密的小水珠。 白老头和白锦儿也端起了杯子, 白锦儿笑着: “那还要多谢汪叔叔,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这样好的地方。” 三人杯子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音。 “哈哈哈小锦儿真是客气~” “那还要谢谢小锦儿,给我们准备了这样丰盛的一顿饭菜。” “嘿嘿嘿~” 白老头将自己的杯子收了回来, 他眼睛看着白锦儿和汪泉有说有笑的模样,低垂的雪白的睫毛动了动, 老人的眼底是淡淡的柔情, 他却端起茶杯作饮,将那样慈祥的柔情,掩饰在其后。 “你还是行医的呢,” 白老头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这大冬节的,竟然还喝冷酒。” “没办法嘛,” 汪泉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手指移动到小水珠的地方,在上面留下一个指印。 “我就是喜欢喝冷酒,” “虽说这喝冷酒对身子不好,不过我平日里多注重些,也能抵消了这不好的影响不是?” “胡说八道。” 这句话说完,在场的三人十分默契地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差不多该给暖锅下菜啦——” “哎慢着慢着,” 白锦儿手中的筷子刚伸向装着切好的五花肉片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旁边的汪泉开口打断: “你这丫头,做了这么多菜也不介绍介绍?” “有什么好介绍的呀,不都是些家常的菜罢了。” “是吗?” 汪泉努了努嘴,手里的筷子随便在一道菜上指了指, “那这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鱼您没见过?” “鱼我当然见过呀,只是你这做法,我可是没见过。” 说着,汪泉倒也不含糊,直接伸出一筷,夹起一小块鱼肉送入了口中。 “嗯——” “不错,” 看着汪泉略显做作的模样,白锦儿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是咸菜炖鱼,阿翁不是和你说过了嘛叔?” “那这个呢?” 说着,男人的筷子又指向了另一盘,金黄和翠绿颜色错落的菜。 “这是青椒炒玉米,” “这道菜叔不知道很正常,这菜可是我们白家食肆的私房菜,” “你可要记着啊,你在别处可是吃不到的。” “这么玄乎?我倒是不相信了,你这丫头是不是在哄骗我啊,”汪泉做出狐疑的表情,筷子往盘子里夹。 只是玉米粒小,汪泉夹了一会儿才夹起来——就算是夹起来了,也不过就是略显可怜巴巴的一小粒罢了。 汪泉把那粒玉米粒丢进了口中。 清甜的玉米汁液在伴随着表皮被咬破的压力在他的口腔中爆出来, 汪泉的大眼睛眨了眨。 “味道不错是不错,不过,这也太难吃到了吧,” “你看我费尽力气夹了半天,也就夹了这么一粒,” “那这一盘得吃到什么时候去。” “其实,” 白锦儿的手往前伸,在装着青椒炒玉米的盘子旁边拿起了一个调羹, 递到了汪泉的面前。 “用勺就好了。” “” “” 一大一小沉默对视。 “哈哈哈哈,” 一道笑声在两人周围响起,白锦儿和汪泉同时转头看过去,正看见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白老头,此时笑了起来。 老人笑得很开心,脸上的皱纹聚在一起又分开,原本就低垂的眼眸此时愈发弯了,连雪白的胡子都笑得一抖一抖的, 看得出来, 他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白锦儿和汪泉看看白老头,又看看彼此, 他们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些许的惊讶, 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中,还从未见过白老头这样大笑的模样。 一时间,两人的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你啊,” 笑的渐渐平息下来的白老头,看向汪泉, “都这岁数的人了,还能和狗丫头说的有来有回,” “这臭小子,几时才能成熟些。” “白叔这话可说错了,” 汪泉悄悄压抑住鼻头的酸楚之感,他对着老人咧嘴一笑, “这人啊,最忌讳就是老成熟了,” “以为到了某个年龄段就不能做什么做什么,可是大错特错的想法。这倚老卖老啊,不可取,不可取。” “那汪叔,” 一边的白锦儿,也十分配合地接话: “你平日里面对小真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说的啊。” “嘿——” “那,那小子可是我徒弟,哪儿能一样了?我要是不端些,可不就失去我做师父的,威,严,了。” “噗!” 白锦儿也好像刚才的白老头一样,哈哈地大笑起来。 “阿翁你看看汪叔,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祖孙俩哎,一齐欺负我是不是,” “我可不敢啊汪叔——” 白锦儿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几声尖啸,随后是三声在头顶连续的巨响, “嘭——” “嘭——” “嘭——” 三人抬起头,正看见金红色的烟花,在头顶绽放。 “真好看啊,” 白锦儿抬头望着天空,由衷地喃喃道。 “是挺漂亮的。” 汪泉也跟着附和。 烟花转瞬即逝,但因为一直都在放,所以那光亮,却是长久灿烂地燃烧着。 “哎快快快,得要下菜了才是,” “不然暖锅的汤就要烧干啦!” 第五百七十四章 保密的惊喜 今日是正月十一。 一大早,白锦儿就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了。 她甚至来不及穿好衣服,只是将外袍在身上,就急匆匆地冲出了房门。 “来了来了!” “阿翁我去开门了你睡着!”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拉开院门,却看见孟如招和她的贴身奴婢银瓶此时正站在门外,穿着打扮的十分正式, 挂着灿烂笑容地看着白锦儿。 于是,甚至还算不上十分清醒的白锦儿,一脸疑惑地看着门口的两人。 “二娘子你们这是” “哎哎哎二娘子!” “你们这是做什么!” “你别问跟着来就行了——” 孟如招上前一把抓住了白锦儿的手,而一旁的银瓶在看到孟如招的动作之后,也赶忙上前,帮着她一起将白锦儿往院子外拽。 而此时在白家小院的门外,正停着一辆马车。 “二娘子!二娘子!” “等会儿!” “你好歹让我进去把衣服换了啊!” “不用不用!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一切东西!” “你只要跟着我走就好了——” 少女并不给白锦儿停顿的机会,丝毫不顾及淑女形象地继续将她往车上拖去。 “那,那,” “那好歹让我和阿翁说一声!” “白翁已经知道了——” “你就乖乖地和我们走就行了!” 像是为了印证孟如招的话一样,三人拉扯的功夫,老人已经站在了自己屋子的门口。看着自己的孙女正在被两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往门外拽, 老人的表情古井无波, 甚至还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阿翁——” 白锦儿张口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白老头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少女一愣精神一松懈,然后就成功地被孟如招和银瓶,拖上了那辆属于孟家的马车。 马车倒是一如既往的舒适, 车窗的帘子也放了下来,确实保证了衣冠不整的白锦儿,不会被外面的路人看到。 白锦儿一头雾水,既无奈又有些生气, “二娘子,” “你这到底是做什么?”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孟如招安顿好了白锦儿,理了理刚才因为用力太大而导致的有些凌乱的发髻。她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笑容有些暧昧和殷勤, “你先将你身上那袍子穿好丫头,” “随便穿穿就行了。等待会儿到了地方,你还有别的要穿呢。” “不是哎,二娘子,你要做什么,你好歹和我先说一声啊。” “保密,” 孟如招对着白锦儿挤眉弄眼一阵,一直在重复的一句话就是, 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马车一路向前,拐了几道弯,驶向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已经将身上的袍子穿好的白锦儿挑开门帘的一条缝,偷偷朝外面望去, 他看见街上的行人还没那么的多, 还有一道颇为熟悉的门。 “这是,哪儿?” “好像” “你下来就知道了。” 说话的功夫,孟如招和银瓶已经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孟如招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丫头,快下来!” “来了。” 白锦儿站起身,扶着墙壁走出了车帘。 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孟如招将她带来的地方,是望月楼。 “望月楼?” “二娘子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这大白天的,而且也不是圆月的时候啊。” “你先下来,” 孟如招站在车下,满脸笑容地对着白锦儿伸出了手。 门口的侍婢已经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妥帖有礼的笑容;在她们的巧笑下,迎着三位姑娘进了望月楼。 此时楼中,竟空无一人。 “二娘子” “好了好了别问了,时间紧迫,” 孟如招再一次打断了白锦儿想要问出口的话,她拉住白锦儿的手,又把白锦儿往一间房去—— “快跟我来,” “待会儿啊,客人们就要到了。” “客人,什么客人?” “此事稍后再议——” 银瓶看着自家小娘子将她的好友拽进去,抬头望了望那高高的楼顶。 孟如招领自己去的屋子里, 有着一整套的衣服和首饰, 衣服是自己的, 她非常眼熟。 是那一套去彩庄楼时,陶阳非要给自己买下的,用“美人景”贴身缝制的一整套服饰;虽不是礼服,但加上了披帛和大氅,看着倒也很是庄重, 首饰却不完全是自己的。 最起码有些,自己并没有见过。 “这些东西” “这些啊,可是我们早早拿来的呢,”孟如招站在旁边,看见白锦儿吃惊的表情,有些得意地说道。 她伸出手捏了捏白锦儿的脸蛋, “那时候你还睡得可香。” “你忘记了,” “今日是你的生日?” 孟如招的话,顿时唤醒了白锦儿因为被从好梦中搅醒,有些混沌的思维。 是了, 今日确实是她的生日。 准确的来说,其实并不是她出生的日子;因为她出生的日子,谁都不知道, 或许哪一天有幸,能遇到原本生下自己这个身体的亲生父母,才有可能知道“她”真正的出生日期吧, 但是从十五年前开始白锦儿过的生日,就一直是她被从护城河河堤边,被白老头捡回来的那个日子。 白锦儿不是个很大看重自己生日的人, 白老头也并不是个事无巨细的家长。 从小到大若想得起来,便给白锦儿下一碗汤饼或是做些好花样的蒸饼,就算是过过了;如果想不起来,也就罢了, 白锦儿也不提。 毕竟她知道白老头的性子, 也没太将这件事情当回事儿。 不过,今年总是要特殊些的, 今年是她十五及笄,也就是在这个时代,算是成年的岁数了。 头发用簪钗束起,不可再随意放下,如孩童般垂髫,从此往后就是失礼的事情了, 与世界上其他人而言, 也就是真真正正,可以独挡一面的大人了。 当然,白锦儿也并没有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毕竟要是算起来,她的心理年龄,也早就过了这岁数了——早就是成熟的不能再成熟的大人了,自然不必依靠这样子的仪式,来提醒自己已经成人这件事情。 可她不在意,不代表有的人,也不在意。 “傻丫头,” “莫不是自己及笄都忘记了?” 孟如招看着白锦儿,笑容好像盛开的海棠。 第五百七十五章 及笄宴 “二娘子!” “二娘子!” 石玉宁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进来,身上穿着还是一套骑装。 甚少瞧见他是这副打扮, 不过以石玉宁的容貌,就算是穿一身平时从不穿的衣服,也依旧很是俊俏。 “二娘子,二娘子你们在哪儿呢?” “嘘,” 从偏厅中走出来的一月白衣袍的少年,瞧见石玉宁眉头微蹙,似乎是在嫌弃对方的大呼小叫—— “二娘子在帮她准备呢,” “你声音小些。” “啧,” “不是只租了半日么,怎么现在还在准备着,” 石玉宁走到陶阳的身边,伸手想去搂少年的肩膀,却被陶阳灵活地躲过了。 “你可别碰我,” “我这身衣服可是新做的,” “你看看你身上那些灰,到时候把我衣服蹭脏了。” “啧,” 石玉宁将手放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哪儿脏了,我一路上都坐在马车里,才从马车里下来,” “你要是嫌弃我脏,那你可骂的是陈家的马车不干净啊。” “去你的。” “你坐马车里,那你穿这一身衣服做什么?” “哎你这话说的,看不起我是不是。我虽然骑不了多久,好歹也是能骑半,半个时辰?” 陶阳很是不屑地轻笑一声, “你就骑半个时辰,也不怕你的未婚妻瞧不上你。” “嘁,” “他们陈家要的是个女婿,又不是个骑夫,不会骑马又有什么关系。” 陶阳看了石玉宁一眼,表情淡淡的,没再继续说这件事情。 “对了,今日谁来为丫头簪发?” “二娘子不是说她负责找人吗。” “人已经找好了,凡事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那就好,” 石玉宁伸手摸了摸自己高扎的马尾,灿烂一笑, “我还以为,还要我亲自来安排呢。” “去你的。” “哈哈哈哈哈,” 此时,旁边传来了屋门打开的声音, 穿着一水整齐衣裙的四个奴婢依次从里面走了出来,低垂着眉眼,手中各捧着一盏花烛——做成了桃花样式的灯烛,在最顶端和稍次一些的花瓣中点着指头尖大小一点的烛焰, 还能嗅到被燃烧的灯油中,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花香。 奴婢们从屋子中走出来,依次顺着门排开, 先是孟如招满面笑容地从里面走出来,然后便是跟在她身后的,已经与来时,完全不一样的白锦儿。 她的头发并没有完全梳起,只是梳起了一部分, 还有一部分垂在背后, 长长的头发甚至垂到了腰部还要靠下的地方。其余的头发束高,上面却没有簪任何的发饰,只是一头乌黑的长发盘起的发髻,如同乌鸦光滑的背羽。 敷了铅粉的脸雪白如纸,面颊两侧涂了胭脂,上眼睑下,也拉了一条细长的黑色眼线;额黄,花钿,斜红,面靥 同样被涂白了的唇上, 上下落着如鲜红芍药一样的花瓣似的口脂。 白锦儿此时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许的茫然和无措,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好像雨后扑扇翅膀想要飞起的蝴蝶。 将双手交叠身前,大部分遮掩于长长的袖管中,只露出手掌的前端和交扣的手指,其余的,便都被藏在了布料之下。 一双翘头履,将几乎拖地的衣裙拢在鞋面上, 她迈出的步子很慢,一步一步地踏着,像是不知道前方的路是否还在,小心地试探,看这路是否能够,真的承受自己踩上去。 从屋子中完全走出的白锦儿,这才缓缓地抬起了头,目光向前方看去。 面前站着的是她的好友, 满面笑容的孟如招,和一脸惊艳表情的石玉宁, 还有那个安静站在石玉宁身边的陶阳, 他脸上的表情远不如其余人丰富和精彩, 他只是看着白锦儿, 好像要把少女的模样,完全映入自己的眼底。 白锦儿,很快地眨了几下眼睛。 可今日白锦儿的及笄,并不只来了这些人, 赵小晓,林信平,林信云, 其余的那些自己的朋友,也都一个接一个来到了望月楼——不知为什么,平日里活泼的林信云在看见盛装打扮的白锦儿时,竟然哭了, 她跑到白锦儿的身边围着白锦儿转了一圈, 原本还是欢心雀跃的, 可是笑着笑着,忽然就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林信云原本想伸手出去拉白锦儿的手的,但白锦儿看见她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白锦儿问她怎么了, 小女孩却只是捂着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用大力摇头。 之后白锦儿才问了林信云,她为什么要哭, 林信云告诉她, 是因为那时候的白锦儿,实在是太好看了。 后来陆续进望月楼的人,白锦儿也都知道;他们贯穿了白锦儿在锦官城这十数年的光阴,隔壁的张大娘子,自己屠宰方面的师父张大, 不过没有见到师父的女儿张芸豆。刘饕,城中的不良帅刘骜, 甚至是当年只见过一面的,阿翁的那个弟子,满师傅, 都出现在了白锦儿的及笄宴上。 而这些人,绝不会是孟如招会认识的。 她被众人簇拥着, 来到已经布置好的大厅中间。 看见最后出现的那一人,白锦儿明白了,后面的这些人,是被谁请来的了—— 白老头已经许久没有打扮的这么整齐了, 他在两个仆从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却没有走到白锦儿的面前, 他站在还有些远的地方,远远地望着白锦儿。 还是白锦儿走了过去,注视着白老头,眼睛中带着些许的水光, “阿翁,你,你还记得” “废话,” “老头子又不是病的痴呆了。” 白老头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眼,忽然伸出颤巍巍的手,理了理白锦儿肩上的披帛。 “好看的,我们狗丫头。” “去吧,” “过去吧。” 白锦儿还想说些什么的,可是看着白老头转身要去寻地方坐下的模样,她只是抿了抿嘴,转身,往自己过来的方向走过去。 “哎,二娘子,” 站在孟如招身边的石玉宁,凑到她的身边,压低声音开口: “你说的给白锦儿找的簪发的人呢?” “在哪儿?” 孟如招看了他一眼, 抬手,指向了右后侧的方向。 第五百七十六章 从今往后 一个穿着极正式的美妇人, 从孟如招手指指的方向,走了出来。 美妇人身边跟着的是低着头的燕拂, 燕拂今日身着的衣服也很是庄重,不似平常,只是着了一身梅青色的衣裙——她手中捧着一个用红绸遮盖起来的木质托盘, 虽然是低着头的,但是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身边的美妇人, 自然就是孟家的女主人,孟如招的母亲孟金氏了。 瞧见是孟金氏从那扇门里出来,在场其余认得出她来的人,不由得都直了直身子。 孟家的夫人, 竟然来为面前这个姑娘做及笄的簪发。 就是石玉宁和陶阳,也是一副没有想到的模样。 “你阿娘” 孟如招摇摇头, 和其余的人不一样,此时的孟如招脸上带着笑,反而还看着有些得意。 孟金氏和跟在她身边的燕拂,缓步走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在众人众星拱月般的簇拥下, 白锦儿与孟金氏面对面的站着,正处于整个望月楼的底厅正中。 “孟,孟姨,” 若不是方才在房间中,为自己梳洗打扮的婆婆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可以将自己的两只手分开,绝不可以做任何“失礼”的动作, 哪怕是白锦儿,此时恐怕也要惊讶的捂嘴了。 她曾经为裘敬兰办过简单的及笄礼,自然知道及笄时候,需要找一位德高望重的成年女性,来为自己加簪钗, 可是白锦儿怎么也没想到,孟如招竟然,将自己的母亲给叫了过来。 按照孟金氏的身份, 自己的笄礼要她来行, 实在是十分的抬举了。 白锦儿此时,眼底的神情不由得带上了一丝丝惶恐。 和少女比起来,孟金氏自然淡定。她走到白锦儿的面前,对着白锦儿微微颔首, “白小娘子,” “今日是你的大日子,” “由我为你加簪。” “孟姨我” “及笄可是件好事,” 孟金氏笑着打断了白锦儿的话头, “能参与你的及笄,我很是高兴。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我,来为你加簪呢?” “自然!” 孟金氏的眼神,是长辈望着小辈的疼爱和慈祥。 “好。” 她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礼起,有琴箫鼓者起乐,客人入座,孟金氏作为正宾,站于主客位上;身旁是捧着托盘的燕拂, 本该由侍者捧簪钗的托盘的,但这位可是孟别驾夫人的贴身侍婢,人家愿意来捧着托盘,自然不会有旁的人抢这一工作。 赞礼教训之后,便是孟金氏上前,为白锦儿将加簪钗。 有奴婢将早已经备好的玉梳,送到了孟金氏的手边。 发齿顺着发丝滑下, 孟金氏脸上带着微笑,为白锦儿梳着头, 燕拂将手中的托盘递上,是一套早已经备好的簪钗。本应该备三个托盘能盛放下的簪钗,但毕竟白锦儿的出身和家世摆在这里, 便只用一套。 孟金氏虽然出身尊贵,但是挽发的手艺,却丝毫不差;她的动作轻柔,抚摸着白锦儿的发丝,就好像在抚摸的是自己的女儿一般。 一支簪子,插入了白锦儿的发髻之中。 妇人口中低声念着祝赞教导,应由她在行笄礼中说的礼词;白锦儿安静地正身跪着,目光有些空幻的望着远处。 若是没有今天这一场,瞒着她准备了许久的笄礼,或许白锦儿,并不会忽而有了这样, 明确的时间流逝之感。 原来转眼间, 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五个年头了。 好像发生了许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十五年前,本以为会很难适应的生活到了如今,却已经融入了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里。 那个叫作邱景的女人, 生命永远停在了自己的二十四岁——但她的生命,又以另一种奇特的,嫁接的方式, 在一个叫作白锦儿的少女身上,重新绽放。 她,既是邱景, 也是白锦儿。 她不会让自己忘记那个叫作邱景的女人,曾经生活和体验过的点点滴滴;这些记忆会和白锦儿生活到现在的记忆一起, 让她的心柔软,又坚硬。 活着,就是一件好事。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白锦儿,她恍然反应过来,看见不远处的礼赞,在拼命地朝自己使眼色。 这时她才想起,应该站起身,倾听为自己加簪之人的教诲。 于是,白锦儿赶忙从坐的位置站了起来。 少女转过身,面对向身后的孟金氏, 她微微低头,摆出认真听从教诲的模样。 孟金氏看着她良久, “从今往后,你就是大人了,” “要努力啊。” 她只说了这么句话, 白锦儿试探着抬起头,却只看见孟金氏的笑容。 “丫头可也及笄了,” “终于不是小孩儿了。” 石玉宁看着走到他们面前的白锦儿,调侃似的说了一句。 白锦儿梳高的发髻和头上的各种簪钗让她活动脑袋有些困难,虽然但是,她还是用力地朝着石玉宁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我早就不是小孩儿了。” “是是是,” “不过及笄了,以后可是就可以嫁人了。” 石玉宁的话意有所指,白锦儿的脸一红,没有接他的话。 “你们是什么时候谋划的这件事情,我怎么都不知道?” “哎这件事情你可不要问我,我只是来参加的客人,这事儿啊,你要问二娘子和三郎这两个坏家伙。” “其实也不是我们提出来的,” “毕竟,” 孟如招说着,眼神有些不善地看向白锦儿。 “毕竟,你这丫头,可从来没和我们说过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嘿嘿嘿” 接触到孟如招的眼神,白锦儿有些不好意思。 “是白翁找人来问我,可知道什么好地方,可以办及笄礼的,” “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丫头马上要及笄了。” “然后我才和你阿翁,商量了今日的事情。” “我阿翁?” “是啊。” 白锦儿一愣,目光不由得看向不远处的老人。 明明方才她去问的时候,白老头还,什么都不说,只说,要叫自己来谢谢孟如招的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一个平淡的早晨 “阿翁!” “起床了!” 一个化冻的清晨, 白锦儿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系着腰带,将宽大的袍子扎好。 似乎长高了些,也长胖了些, 身上这件袍子也变得没从前那么宽大了。 她先是喊了一声,声音没有从前响;在厨房外面的缸中打了一木桶的水,拎着进了厨房。 从厨房角落里的米缸中舀出一瓢米, 白锦儿端着手中装了米的木盆,出了门到水井边。她颇为轻松地从水井中打起一桶水,蹲在井边将米淘洗干净, 顺便将手边一把,从厨房中拿出来的荠菜清洗干净, 抱着装米的盆和绿油油的菜把儿,又回了厨房。 格子的窗棂是明白色的, 明明在院子里的时候,光线并没有那么的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透过窗棂,却格外的亮着像下了雪。 淘洗好的米上锅, 倒入至陶锅一半的清水, 水凉, 少女的动作却十分的流畅。 荠菜的叶子不能现在就放下去,因为和粥煮了一样时间的话,颜色会变得发黄;切好的鸡丝倒是可以先丢进去了, 有些许的荤腥,让煮出来的粥更香一些。 锅盖盖好,白锦儿转头燃起了大灶。从系统里拿出提前做好的胡麻饼饼胚,等到锅烧热之后,就将饼胚直接拍在了锅上。 她在系统里备了许多东西, 有这样半成品的饼胚,也有已经完全烤好的饼——毕竟煮粥还要会儿时间,不着急着要吃现成烤好的。 况且, 冰过的,再怎么也不会有现烤的好吃。 胡麻饼在大锅上慢慢烘烤, 陶锅中的热气也渐渐地让锅盖发出了细密的跳动。 白锦儿搬了个小板凳坐下,就坐在粥锅的旁边, 她手里拿了一本书,翻阅看着。 这本书的名字叫《夺屋记》,是她从孟如招那里得来的闲书, 虽说繁体的字看起来有些费力,但好歹是楷体的,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 写书的人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 最后一页是有些破旧的空白纸张。 想来这时代的读书人都觉得撰写传奇一类的始终并非正途,所以即使是自己编撰出来的,却还是羞于署名吧。 不过看着笔,应是有不俗文采的。 故事讲的很简单, 就是一个人嫌弃自己住的屋子破旧,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可他又没有钱财修葺,便想着夺别人的好屋子来住, 他一路上夺了许多的屋子,有茅草屋,有茅草屋,还曾经在一个富人家里的大房子里住了一晚上,却都不是他喜欢的屋子。等到他终于找到自己中意的屋子,在昆仑山的最西边,他却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还因为弄脏了西王母娘娘的床铺,而被西王母娘娘砍下了脑袋。 荒诞类的故事, 用来打发时间,却还是很有意思的。 咕嘟咕嘟, 陶锅已经开始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白锦儿放下了手里的书本,伸手将锅盖打开。 热气瞬间四散逃匿,白锦儿用调羹把搅和搅和,把早已经处理好的荠菜端倒进了锅里。 她熄了火,只要等粥的温热将荠菜烫一下就好了。 等到胡麻饼烤好出锅,粥也煮得了。 白锦儿用盘子装好胡麻饼放在陶锅上,一起抬着从厨房出来,来到了白老头的房中。 老人已经醒来了, 或者说早就醒来了。祖孙俩相对而坐,白锦儿将手中的锅和盘子放在了地上。 “我去拣些咸菜来阿翁。” “嗯。” 少女出去又回来,好像只是花费了眨眼的工夫。 “小心烫阿翁,” 给白老头舀了一碗粥,白锦儿给自己舀了一碗;她特意将装着自己腌制的各种小咸菜的碟子往白老头那边推了推, 看着老人握着调羹的手颤巍巍地舀起一勺粥, 白锦儿才像是放心了似的,低头吹了吹自己碗中的粥。 两人静静地吃着这份早饭, 只有偶尔的吹气声,没有其余什么别的声音。 “王二家要的东西,你可送过去了?” 老人先开口, 沙哑的声音在屋子中飘荡, 好像风中的灰尘,晃悠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落到地上。 “已经送去了阿翁,你放心。” “嗯。人家要的急,先给人家送去不妨事儿。不过不要叫别人家知道了,不然开了这口子,以后就许多人这样了。” “我知道的阿翁。” “还有,” “我这桌子就不要叫人来修了,” “这几日我头晕怕吵,人来了,怕是不舒服。” “好阿翁。” 白锦儿微微低着头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她乖巧地回答着白老头的话,不时从小碟子里,夹一小块咸菜放在粥碗中。 气氛一时间,又安静下来。 “阿翁中午你想吃些什么,” “师父那儿有只不小心摔死的小羊羔,师父托人带来了,要不今天中午,我就把那小羊羔做了。” “怕是油腻了些,我吃不下太油腻的。” “不会,我煮了挑肉出来过水,切成细细的末并着菘菜烹,味道清爽的。” “阿翁你许久不吃肉了,我怕不好。” “那你做吧,” 老人也低着头,薄薄的唇含着碗边,发出稀溜溜喝粥的声音。 “你挑拣你方便的来。” “好。” 祖孙俩就在这样的对话中,吃完了自己的早饭。 白锦儿端着锅和盘子想出去的时候,忽然被身后的老人叫住了—— “狗丫头,” 听见白老头的声音,白锦儿站住了脚步。 “怎么了阿翁?” “你不去吗?” “去哪儿?” “送送陶家那小子,” “他们家今日,不就要出城了吗?” 白锦儿端着锅和盘子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不知是什么样的想法。 白老头慢慢挪回了自己的床铺,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 “好孩子,” 他开口说, “去一去吧,” “不要总是学着压抑自己的情绪。有些时候你当自己是理智的正常的,” “说不定未来有一天,却会觉得后悔了。” 那双端着锅和盘子的双手紧了紧, “那阿翁,我吃午饭的时候,会回来的。” “嗯,” 老人躺好了,闭着眼睛, “小心些,别摔了。” “嗯!” 第五百七十八章 告别 “喂,” 石玉宁的视线一直望着一个方向, 他的眉头紧皱,不时还看看面前,往马车上搬着东西的陶家仆从们。 “丫头怎么还不过来,” “她不是知道今天三郎要走了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孟如招显然也等的不耐烦,她左顾右盼的模样比石玉宁还要来的慌张,整个人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手和脚没有一刻是不在动弹着的。 “要不我去找她!” “哎!” 石玉宁拉住了差点冲出去的孟如招, “你去,等你们回来马车早走了,再说了你阿爷阿娘能同意吗,你现在跑走。” 孟如招虽然心中为陶阳和白锦儿着急,但是看着与姨母正依依不舍分别的母亲,知道少年说的是事实,只能懊恼地跺了跺脚。 这一边,大人们则依旧说着自己的话。 “到了长安记着写信回来,” 孟金氏拉着陶金氏的双手,噙着眼泪开口。她细细打量着眼前自己的亲妹妹,似乎要将对方的模样牢牢记在心上。 “可千万不要忘了,” “住的地方一律都要写清楚了,要不以后的回信又是寄不去。” “我知道的阿姐,” “你知道什么,”孟金氏的含泪的表情带着些许的责怪, “你打小就晕乎,一忙起来更是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往日我还能上门与你说教,这回你去了长安,我可是去不了了。” 孟金氏的话叫陶金氏也是不由得伤其心来,只是碍于周围其余小辈,否则这姐妹俩,怕是要相拥痛哭一场才是。 “好了瞧瞧你,” 明明是孟金氏先眼眶含泪,这会子反倒替陶金氏擦了擦眼角, “在孩子们面前,这像什么样。” “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再使小脾气。长安那边不似我们这儿,别总是给你夫君添麻烦。三郎也莫要看惯的太死了,终究是要成长的,不如放着他去。” “吃不惯那儿的吃食也不要赌气断了食,” “和上次一样饿个好歹,偏叫人着急上火” 陶金氏也是生育了好几个孩子的母亲,无论是年纪还是阅历,都不比孟金氏少的——可是在孟金氏面前,她却永远都像那个长不大的小妹妹,出一趟远门,也需要姐姐事无巨细的叮嘱。 “好了,” 另一边,这两家的男主人,却已经说完了彼此简短的对话。 孟景安走到孟金氏的旁边,看了看自己的妻子。 “不要耽误了时辰,” “不然路上赶了。” 孟金氏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不舍地放开了陶金氏的手。 陶隐竹也走到了陶金氏的身边,再次对着孟家夫妻俩行了一礼。 “阿姐,姐夫,” “我们走了。” “到了长安,我们会写信报平安的。” “嗯,一切小心。” “阿娘,” 孟如招看着孟金氏他们走过来,小跑迎上前,石玉宁也跟在她的身后,两人来到夫妻俩面前。 “三郎他们要走了吗?” 孟金氏似乎不愿意让孟如招两人看见此时现在这副模样,她拿着手帕侧过脸,还是孟景安回答了他们的话, “是啊。” “姨父姨母他们,就要离开成都了。” “不会回来了吗?” 少女往前迈了一步。 “你这孩子,”孟景安的眉头微蹙,看着自己的女儿, “你当这是玩笑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你姨父的调函都已经下来了,若是不走,那便是违旨了。” 孟如招咬着下唇,和石玉宁对视一眼。 “我的儿,” 陶隐竹走到独自站在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陶阳身边,他伸出手,满脸笑容地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我们该走了。” “上长安去了。” 陶阳转头看了父亲一眼, 表情带着些许的落寞。 “怎么了,” “对了,怎么不见那位,白小娘子?” “不知道,” 陶阳摇了摇头,眼底的落寞之色愈深。看着少年的这副模样,陶隐竹抿着唇,勾了勾嘴角。 “走吧,” “不能等了。” “我们要尽早到梁州。” 少年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还是跟着陶隐竹,父子俩上了马车。 房子并没有发卖,留了些老仆在家中看守;带的东西轻便,这样赶起路来快些。 前来送行的人围做一堆, 孟金氏和孟景安,便是站在最前面的地方。 看着马车,缓缓驶动。 “再不来就真赶不上了!” 石玉宁从未有过如此急促的语气, 孟如招此时也顾不上孟金氏他们会开口说什么,拽着石玉宁,就往身后的道路狂奔而去。 而这一边, 车上的陶阳,却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陶隐竹安慰着因为分离而泪流不止的陶金氏,并没有注意到此时少年的动作。陶阳的目光注视着外面挪动的件件景物,看着无比熟悉的东西不停变幻着。 她为什么不来, 是害怕,和自己分离吗? 可是,如果此时不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的话, 从此山高水远, 谁又能知道, 几时还能再见呢? 陶阳的心情无比低落。虽然如此,他却不愿意将拉着帘子的手,放下来。 他内有希冀, 并未完全放弃。 眼里瞧见的是喧闹的人群,看见马车自动避开;他们看见马车那小小的车窗上有一张清俊少年的脸,双眸顾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又好似只是漫无目的,不过就是在四处乱看罢了。 马车驶向了白虎大街, 要首先过城中心,那棵巨大的树木。 上元节时候悬挂的祈福红绸,还在上面摇晃飘荡。 树下有不少的人, 但陶阳还是瞧见了她, 她面色微红满头薄汗,叉着腰站在树底下,头发也有些凌乱。 她身边站着一个壮硕的少年, 正是没有出现在自己送行地方的赵小晓, 原来他们在路上遇到,赵小晓送着白锦儿一路到这儿, 因为她知道,此时赶去居正坊肯定是来不及了。可若是到这里,就来得及。 她从未跑过这样快, 看着那张熟悉的马车,很快在自己的眼前略过了。 那张熟悉的脸, 一直望着她的方向。 于是她没有停,继续追着那马车跑,直到出了城, 望着马车卷起的黄土,在自己眼前, 慢慢沉落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去世 二月二十三日,白老头去世了。 早在前几日,便从汪泉处回了家——他无论如何要回家的, 无论是白锦儿或是旁的什么人劝,都不听。 白锦儿三四日未去开店了, 一直守在白老头的身边, 她生怕自己就是出去那么一会儿, 就再也听不到白老头和自己说话了。 他们祖孙俩说了许多话, 从最近这一年说起,从白锦儿及笄的时候说起。他说,应当叫一个画师,将那时候的白锦儿画下来的; 他还说,小姑娘就是要那样子打扮才好看,要白锦儿往后多穿裙子。 白锦儿一边哭着,一边听着老人说话。 说到去年的七夕,前年的上元,说到白锦儿第一次得丹若庖君的时候,说到白锦儿第一次到店里帮忙的时候, 说到白锦儿, 第一次上灶时候。 其实有些事情,白老头是将时间记错了的;但越是往前的事情,老人却记的越是清楚。越是白锦儿小时候的事情,他越是记得清楚, 还有, 在那之前,老人妻子的事情。 白锦儿知道了, 自己的阿婆比阿翁小四岁,当年,是城中一家药材铺老板的女儿——两人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成亲前,她从未见过他。 可嫁过来之后,她依旧是对他温柔贤惠,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好。 只是,那时候的他,嗜酒如命,谁人劝都不听。 后来发生了什么,白锦儿没听清,白老头说的嗫嚅,只能听个勉勉强强的清楚, 她只知道, 阿婆是难产死的。 胎位不正,放在这个时候,是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或许白老头想的是,如果自己没有在她怀孕的时候,还总是彻夜不归的喝酒叫她担心的话,以她行医的本事, 是能早早发现自己胎位不正的事情吧。 可惜,世界上并没有这么多的可是。 白老头交代白锦儿,一定要将他葬在自己妻子的旁边, 那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长了许多药材的地方。 他说她还在等他,还没有去投胎; 到时候他们要一起到阎王那里, 他才能赎自己的罪。 与白锦儿说完了这些, 老人就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任凭身旁的人如何唤他,却是不醒了。 少女没来得及怎么哭, 就冲出了家门去找汪泉。汪泉领着她去寻了街上的凶肆, 盖因为白锦儿任性了一回, 不愿提前与凶肆商议好,白老头去世后的事情。 汪泉帮着白锦儿置办好一切, 白锦儿便一直陪在白老头的身边,等着送殡的那一天到来。 她还要写信,照着白老头吩咐要通知到的人, 写信将这件事情报于那些,白老头想要他们知道自己死讯的人知——白锦儿写了八封信,从一开始的写一封信哭一次, 到最后一封,却已经流不出什么眼泪的。 她不善于将自己的情绪如暴雨般的倾泻, 在外人的眼前,总是哭的没那么畅快的。 可若是有人来安慰她,汪泉刘饕,或是师父张大, 隔壁的张大娘搂着少女,两人一齐哭的泪汪汪。 等一切都料理好, 谢过了所有前来关心人的好意, 白锦儿能回到家中好好坐着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今日是二月二十八日, 张大娘恐她自己待着容易胡乱想,便留她睡了两日, 少女推开紧闭的院门,门还是发出了熟悉的“嘎吱”一声。 迈步跨进门槛, 听见耳边是风,吹动了叶子传来“沙沙”的声音。 白锦儿转身将门缓缓关上,站在院子中间,忽而有些茫然, 她好像, 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了。 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 井还是那个井, 装满的大水缸沉静如潭, 那棵老树, 院子里的小木桌, 还有,那张老旧的摇椅。 瞧见那摇椅,白锦儿骤然有了目标。她不再飘悠悠乱走,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张摇椅;坐下去的一瞬, 许久不动的摇椅,开始慢慢地摇晃了起来。 在院子中摆放了这么久没有人来坐, 竹藤的凉似乎能穿透衣物,传到人的身上。 白锦儿顺着靠下去的时候,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靠在这冰凉的躺椅上,本应该是无比精神的;可白锦儿只觉得自己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忽而松弛了下来, 终于松弛了下来, 像是被扯拽了许久的丝线, 松手的一刹那,瞬间飞到了半空。 之后,才缓慢地,往地上落着去。 又是风来了, 整个院子中安静的不像话, 以至于,从未听过这么响的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白锦儿静静地躺在躺椅上,任凭自己的体重,带动着这张摇椅轻微地前后摇晃。 躺着躺着, 她便落下泪来。 有些事情装在脑海里早知道,写在纸上,说出声, 却依旧要用漫长时间去适应和治愈。而所谓的治愈,也并不是让人忘记, 是融入了血肉, 往后即使能淡然地提起, 也依旧有一块空出来的地方,来盛装骤然柔软脆弱起来的情绪。 她的哭也是安静的, 仿佛就是此时这个院子的一部分, 就算是你曾经历过与她一样的事情,也不会和她一样,有一模一样的情绪。 她只是静静地哭, 不需要谁的安慰, 也不需要谁的感同身受。 哭完这一阵,便继续将自己的生活过下去了。 “三郎,你做什么呢?” 驿站中,陶隐竹瞧见陶阳住的那间屋子还亮着,走上前敲了敲门;他进门看见陶阳伏在案几上,右手执着笔,面前还摆着一张纸, 上面黑黑点点, 看来应该是写了什么东西了。 陶隐竹不由得走到陶阳的身边坐下,好奇地开口问道。 陶阳握着笔抬头看了看陶隐竹, “我在写信。” “写信?” “莫不是给白小娘子写的?” “嗯。” 听见陶阳承认,陶隐竹调侃地笑笑, “怎么,我们才出益州,你就迫不及待的给人家写信了?” “不是,” 陶阳摇了摇头,并没有露出往常被陶隐竹调侃时候,会露出的羞涩表情。 “我只是今夜有些不安,阿爷,” “便想着写一封信,问问她好不好。” “噢,” “不过,我们明日就要走了,你写了信,可不一定能收到的。” “不妨事,” 陶阳低着头,手中的笔尖,再一次落到了纸上。 “只要我写的信,” “能送到就好了。” 陶隐竹看着自己儿子的侧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好,” “阿爷赞成。” 第五百八十章 好久不见 “锦儿!” 柜台后面的白锦儿听见有人叫自己,抬起头, 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老实憨厚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先是一愣, 随即惊喜地开口: “大郎!” 不远处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好久不见,” “方才我就来了想找你,却没看见你,只是看见个小郎君在外面。” 几年不见,谢熊竟然瘦了些;虽然看着还是挺壮实的,但和从前相比,多了几丝沧桑。 “原来你现在做老板了,”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是说起话来,也沉稳了不少了。 “什么老板,” 白锦儿从柜台后面出来,对着谢熊笑笑。此时客人不多,她事情也不多,后厨交给林信云看着,倒也放心。 她走到谢熊桌前站定, “就是找了人帮忙,” “也轻省些。” “那也不得了了,” 谢熊笑, “不过我倒是早就想到了,你说,就你这样子聪明又勤快,手艺好的,要是生意还不好,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对了,怎么不见白翁,” “他在后厨还是在家里休息的?” “我阿翁一月前,去世了。” “啊,” 谢熊神色一凛。 “对不住啊,”他看着白锦儿,很是抱歉地开口, “我不知道……” “你节哀顺变,别太难过了。” “没事儿,”少女摇摇头,“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好多了。” “唉,” 谢熊的表情满是唏嘘, “没想到,白翁精神瞧着这样好……” “你吃了什么?” “可点菜了?” 白锦儿没有再让谢熊说下去,她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 “我看你这桌上没多少东西呀,” “许久不见了,也不支持朋友一下。” “哈哈哈,” “可不能这么说,” 果然对话被白锦儿转移,谢熊顿时对白锦儿咧了咧嘴, “我是在等人,所以只要了碟凉菜,不是怕人还没到,菜就凉了。” “等人?” “谢大叔和你一起来了吗。” “不是,是我的娘子。” “娘子?” 说到这儿,总算是叫白锦儿吃了一惊。她微微瞪眼,眨了眨。 “你成亲了?” 不过转念一想,谢熊应该也十九二十了,这个岁数在这个时候,成亲也是很正常的。 “是啊。” 谢熊点点头。 原来他也是今年过完年才成的亲,打那一次白锦儿将他们店铺收购之后,谢家父子俩就回了家。把白锦儿给他们的钱治了母亲的病,依靠着家中那一亩三分地,虽不说如何的富裕,倒也能过自己的生活。 然后,大病初愈的谢家母亲,便将自己娘家的外甥女,介绍给了谢熊。 两人这一次进城来是来置办新衣裳的,谢熊过西市,兀然想起了开在这儿的白家食肆,这才与妻子商量好,打算来白锦儿这里吃一顿晚饭再回去。 白锦儿看着谢熊说着关于自己娘子的事情,眼角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看来新婚燕尔,两人正是最甜蜜亲密的时候, 瞧着谢熊现在日子过得不错,白锦儿心中也为他高兴。 “欢迎光临!” 随着林信平一道精神十足的欢迎客人声音,白锦儿和谢熊的目光同时投向了店门。 虽然谁都没说,但是从谢熊的各种细微神情来说,白锦儿就知道,这个出现在店门口抱着个包袱的女子,就是谢熊新娶的娘子。 要说是容貌身段, 没有什么出色的。与大多数人一般,丢在人群中,是不大好辨认的。 肤色绝不白净,是经常做农活的黑黄小麦色,瞧见白锦儿看过来,露出了腼腆的笑。不得不说,光从这样的笑容中就可以看出,他们真的是夫妻俩。 “小丽,快过来,” 谢熊已经站了起来,他朝着女子迎过去,伸手自然地接过了女子手中的包袱。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人,” “这家食肆的老板娘。” “我们以前还是邻居,这旁边啊,原来还是咱家的店呢。” 女子闻言,那黑亮黑亮的眼睛看向白锦儿, “白老板娘。” “嫂子不用这么客气,” 白锦儿笑道, “我与谢阿兄是朋友了,嫂子不嫌弃,直接叫我名字锦儿就行了,” “嫂子坐,想吃什么尽管说。” 女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低低哎了一声,算是应了白锦儿的话。 “小丽,你买的东西呢,” 夫妻俩回到桌子边坐下,谢熊把包袱抱在手里,有些疑惑地看了看, “可是伙计待会儿送来?” 听了谢熊的话女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干咳几声, “就你手里抱着呢。” 女子声音不细,不过说起话来柔柔的,好像是不会大声的那种。 “我手里抱着?” 谢熊再次把包袱拿起来,他拆开包袱往里看了看, “你怎么就买了这点,” “不是叫你去挑些自己喜欢的吗?” “我去看咯,没得喜欢的,” “就买了点帕子,省点钱。” “你这人,”谢熊顿时看上去有些生气, “难道进城这么一次,你想这些做什么,” “今年咱俩成亲的时候就没给你做新衣裳了,阿爷阿娘这次特意嘱托我,要给你做件新衣裳的。” “那我确实没得喜欢的,再说咯,做了那新衣裳,下田也不能穿的咯……” “你……” “若是买布做衣服,” “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 白锦儿的及时开口,算是避免了夫妻俩的吵架。两人看向白锦儿,白锦儿对着他们一笑, “不知你们在这儿待多久,” “若是明日还在的话,我可以领你们去看看,” “娘子也不必推辞,” 说着,白锦儿看向谢熊的妻子, “衣服嘛,虽说是御寒足够,可毕竟是新婚,就是叫谢阿兄给你做一套衣服,也是自然的嘛。” 不知是白锦儿的笑容,还是她话语中的那个“新婚”,吴小丽听完白锦儿的话之后,立马从麦色肌肤下泛出桃花似的红晕。 谢熊也不好意思,但白锦儿始终是帮他这边说话,所以他只是挠了挠头,嘿嘿笑了几声。 “你们坐着,” “一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说着,白锦儿转身去了后厨。 第五百八十一章 手帕的故事 “就是这儿了,” 白锦儿抬手,对着不远处人进人出的彩庄楼指了指。她笑着开口: “不敢说是锦官城,不过这彩庄楼,算是咱们西市订好的衣铺了,里面东西种类多,伙计态度也好,” “他们老板娘,” “对这方面也是极懂行的,若是她在,想来可以为娘子挑到合心意的才是。” 谢熊和吴小丽对视了一眼, “从前倒是没听过彩庄楼,” “我记着,好像老板姓田?” “没错。” “啊啊,那我有些印象了。我记着从前阿爷同我说过,那家老板的女儿似乎嫁了城中一个读书人,” “还颇为别人羡慕呢。” “是吗,” 这倒是白锦儿第一次听说,原来田小荷嫁的是个秀才一般的人物。 “不过两人已经休离了,” “此时这彩庄楼,正是那女子在打理呢。” 这句话叫谢熊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会?” “她丈夫去世了。” “啊” 白锦儿这样说,谢熊再看向彩庄楼时候的眼神,顿时变得怜悯了不少。不过和谢熊关心的事情方向不大一样,一旁的吴小丽显然想的是别的事情—— “这,装修如此豪华的一家铺子,卖的东西想必不便宜吧?” “娘子放心,” “这家铺子有贵价的,也有价钱便宜又好看的。里面得老板娘也热情,肯定能为娘子选到合乎心意和预算的。” “可是,这么多的客人,想必老板肯定很忙才是,哪儿有功夫来管我们呀” “你就放心,” 吴小丽说着话,谢熊伸出了手,握住了妻子的手。 “咱们进去你只管挑喜欢的,就是贵一些也不怕,我带够钱了。” 被谢熊握住手的吴小丽看了他一眼,脸颊红了红。 “那我们进去吧,”白锦儿看着两人的互动笑了笑,率先迈步,往彩庄楼那边走去。 才一进门,果然就有几个伙计迎了上来, 吴小丽和谢熊似乎是不习惯这样子的主动,一下子动作都变得有些局促起来。白锦儿跟在他们的身后,那些伙计都知道她,于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白小娘子你来啦,” “嗯。” 白锦儿对着人点点头,看向旁边的谢熊和吴小丽, “我今日是陪朋友来的,” “你们现在方便吗,带他们在店里转转吧。这位娘子,” “想挑些适合新婚时候穿的衣服。” “白小娘子” 吴小丽对于白锦儿对自己的称呼很不好意思,但是白锦儿说的又的确是事实, 加之白锦儿脸上挂着的有些许暧昧调侃之意的笑容, 她眨了眨眼睛,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恭喜二位,恭喜二位。” 机灵的伙计立马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谢熊和吴小丽的身上,先嘴很甜的说了几句话,这才迎着二人,要往放着布的柜子那边过去。 “我们这儿啊南来的北往的货色都有,您是要什么花样什么颜色的,我们这儿肯定有您喜欢的,” “您放心,我们这儿的布都是物美价廉,保证您买回去摸手上肯定中意,” “对了二位既然是喜欢,这颜色自然是要挑选些喜庆的,” “或者说娘子是喜欢沉静些的?配上花样虽没那么扎眼,但是也不会太过素净了显得人没气色” 伙计高频率的对话显然是将谢熊和吴小丽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而亲切的语调又在不自觉中叫两人松懈了略显紧绷的状态,很快就被伙计领着,进入了伙计的状态中去了。 这也是田小荷调教员工最高明的一点。 白锦儿看着谢熊和吴小丽成功地开始选布,自己也踱着步子,在彩庄楼一楼晃悠起来。 她自然是不用买新布做衣裳的, 她的衣服已经足够的多了。 这一次就只是陪谢熊他们夫妻俩来看看,不过其实主要的,白锦儿也是想看看,能不能遇到田小荷。 毕竟自打上次田小荷和自己说过那番话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了。 不过也是从那次之后, 白锦儿也不再多余聪明地管林信平他们之间的事情,而让林信平自己去发展去了, 但, 每每想到田小荷那时候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白锦儿心中,还是会诞生出歉意。 其实仔细想想, 打自己真正认识田小荷开始,人家就并没有对自己,或是对自己身边的人做什么。 相反,和自己怀抱着的恶意揣测不同,田小荷其实一直对于白锦儿,都是十分温柔有礼的。 唉 想到这里,白锦儿挠了挠头。 她走到摆放着绣好手帕的柜子边,拿起其中一块起来端详。这块手帕绣制的图案倒是奇怪,竟然是一只拈花佛手。 这样的图案是极少见的, 不过倒是和那块孟如招的母亲给自己的玉佩上的图案,很是相像。 白锦儿不由得将手帕展开,摊在手上仔细地瞧。 “那可是别处买不到的,” 白锦儿正瞧着, 忽然就听见自己的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白锦儿浑身一激灵,抬头看去——一个穿着精致衣裙的女子正站在楼梯上,扶着扶手往下望。 白锦儿有些尴尬,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 “娘子是说,这个?” “是。” 田小荷扶着扶手从楼梯上走下来,不断有伙计对她打招呼,田小荷点头回应,一路走到白锦儿的面前。 “这,其实是,一位僧人定的。” “这位僧人,有一位爱慕他的姑娘;无论僧人怎么劝阻,那姑娘都难改其心,” “其心诚挚,天地可鉴。僧人虽说是遁入了空门,但毕竟是有血有肉之人,” “于是僧人也渐渐被姑娘所感动,起了下山还俗,然后迎娶姑娘的念头。” “可惜,” “那姑娘没能等到僧人还俗,便害了疫病死去了。” “僧人托我们绣了这佛手,钱已经事先付过了,可他却不要这帕子。他说,要我们代为将帕子转卖,看是哪一位有缘人,能选中这帕子,” “还叫我们同那人说,” “莫待无花,空折枝。” 第五百八十二章 道歉 “那,那姑娘死了,那僧人可还还俗?” “自是不还了,” 田小荷摇摇头, “但他说自己已经动了凡心,肯定是不能继续留在寺庙中侍奉的了。于是他虽未还俗,但也不以法号称呼自己,与寺中住持和师兄弟们告别之后,前去四海修习了。” “而这块帕子和这句话,我们便保留下来,依照着法师的嘱托,” “等一个有缘人寻。” “所以我才说,这帕子,是独一无二的。且不说这图案本就是少有,” “就算有人绣制了一模一样的图案,也不会好似这块帕子一般,背后有这样一段故事了。” “原来是这样” 得到了解释的白锦儿,再一次看向了手中的帕子。 不知是不是幻觉,那玉色的底上绣着的佛手,仿佛比刚才还要活灵活现起来;至于那佛手上捻的一朵花,也好似舒展开来了自己的花瓣。 “你喜欢这帕子?” 田小荷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啊,这个,” “我,” “我就是看着这帕子,图案很奇特,所以拿起来看看” “是吗,可是,”田小荷的目光,在店中的其他人身上扫过, “可是这帕子在这里摆了半月有余了,” “还是你,把它拿起来看了。” “只有我?” “只有你。” 白锦儿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一股奇妙的感觉,从少女的心底涌出。 “这” 不瞒各位说, 白锦儿忽然有了强烈地想把这块帕子买下来的感觉。于是她抬起头,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田小荷。 “田娘子,” “我可能将这帕子买下?” “自然。” 怀抱着些许忐忑心情的白锦儿在听见田小荷的话之后,顿时像松了口气似的,脸上不由得挂起灿烂的笑容。 田小荷将少女的所有神态变化,都看在眼里。女子的眼角,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那我,就买这一块吧。” “等一下我的朋友,我和他们一起结账。” 田小荷点点头,转身欲离去。 “田娘子!” 白锦儿忽然又出声,叫住了她。看着站住转过头回来的田小荷,白锦儿抿了抿嘴, “田娘子,”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听见这句话,女子的眉毛微挑;她完全正身面对了白锦儿,看着白锦儿, “请说。” “就是,” “我想和你说一句,” “对不起。” 看得出来,田小荷愣了一瞬间——可也只是眨眼的一瞬,随即她轻笑起来,对着白锦儿开口道: “这是什么话,”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周围都是挑选东西的客人,白锦儿知道在这里说话肯定不是什么合适的时候,所以她的表情纠结,却始终是没有开口。 “就是,就是对不起。” “对不起。” 说完,白锦儿竟然对着田小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就好似害怕什么似的,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田小荷看着少女慌张的背影, 眨了眨眼睛。 “娘子可选好了?” 白锦儿蹭蹭蹭地跑到了谢熊和吴小丽那边,她感觉自己的心莫名地怦怦跳起来,她干咳几声,平复了会儿心情。 她将注意力转移到谢熊夫妻俩的身上,颇为关心地开口问了一句。 谢熊的表情看着有些着急, 吴小丽脸上的表情则是怯怯的,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等待着被长辈训斥的孩子一样——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都投向白锦儿, 白锦儿一瞬间反应过来, 这眼神, 是自己马上就要被各种对话轰炸的眼神。 “没呢这不是,” “锦儿你说说,我说那块好看些,她非不乐意,总说着太贵了,真是叫人气死。” “那本来就贵嘛” “这钱都可以吃好几顿了” 吴小丽显然是不认同谢熊的话,她很小声地在旁边补充了一句,让谢熊愈发地生气起来。 “都和你说了不用在乎这点钱,你说咱们难得进城来一趟,也给你置办些好东西,你怎么不听啊?” “别着急别着急,” 看着旁边的伙计满脸尴尬地陪着笑,白锦儿也感同身受,连忙阻止了声音逐渐变大起来的谢熊。 “你看你这人,” “你既然是好心,就对你娘子温柔些嘛,” “你这大喊大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不让你娘子买好的呢。” 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地点头, 但是白锦儿还是看见了旁边伙计,朝自己投来的十分认同的眼神。 白锦儿再一次咳嗽几声, “你们挑了哪几块布,我看看?” “就这些,” 伙计顿时来了精神,凑到白锦儿身边,将吴小丽和谢熊共同调好的布,指给了白锦儿看。 “贵的是哪块?” “这个。” 白锦儿按着顺序摸了摸,确实是手感要比其他几匹也要好些的。问了旁边伙计价格,这价格对于白锦儿来说,倒也适合, 虽不说是十分的便宜,但也远远达不到贵这一行列。 “娘子,你挑中的是哪一块?” 吴小丽怯生生地伸出了手,指了指摆在柜台最边上的那一匹。白锦儿伸手摸了摸,明显要比刚才那匹差上不少, 颜色也有些老老气。 伙计同样报了价格,相差的倒也算不上很大。 “娘子当真喜欢这块?” 白锦儿说着,抬了抬手中吴小丽说瞧上的那块。看着吴小丽的神态,绝对不是喜欢,很可能就是因为便宜,所以她才选这块的。 白锦儿在心中叹了口气。 “娘子啊,你看,这两匹布摸着,明显是差别挺大的;不过价钱也就差二十钱,买这匹的话,能穿的时间不也是长些,穿起来也舒服些?” “就是啊,” “那花样也好看,你就买这匹啊。” 吴小丽没有说话,但是她的表情上,是老大的不情愿了。就在白锦儿和谢熊都一筹莫展的时候,田小荷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小全,拿过来我看看。” 几人一齐望过去,那叫小全的伙计,赶忙将手中的布匹送到了田小荷的面前。 田小荷对着吴小丽笑笑, “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五百八十三章 很好的人 吴小丽并没有买白锦儿和谢熊都推荐的那一匹, 但是, 她和田小荷说完话出来之后, 买了另一匹。 价钱相差不多,但毕竟是比之前吴小丽看上的那一匹要贵的。 且看着女子出来时候的模样,并没有好像刚才那样子的纠结肉痛,反倒是挺高兴的。 瞧见自己的娘子终于开心起来,谢熊自然也跟着开心;两人欢欢喜喜地去了柜台结账,留下田小荷和白锦儿, 白锦儿满脸的惊讶。 “你怎么说服她的?” 田小荷闻言,看了白锦儿一眼, “其实世上哪里有人又不喜欢好的东西呢,” “只是那位娘子想要好东西的,远比不上她心中,下意识要安家定业,要家里人开心的念头罢了。” “虽说这位郎君说着是要她挑好的,但是或许这么些年,这位娘子已经在家中学会了忍耐和控制,又或是,她曾经想过要好的,但是反而引得父母或是其他至亲人的不快,” “于是到了现在,她是已经自觉将这样的话,排除在心外了。” “此时你若是强行安排,要她接受你口中所说的,反而会促使她坚定了心中那种退缩忍耐的想法,任凭你再怎么着急,却是没用的了。” “这时候,需要的是温和些,” “让那种想要一件属于自己好东西的,重新再回到她的心里去。” “也可以选不要让她非得从刚才自己对抗中的选择中选一个出来,而是将另一个选择给她,” “一个折中的选择,” “这样子相对于刚才那个她‘想要’和她‘不想要’的,会更容易接受些。” 看着白锦儿投向自己的目光, 田小荷笑了笑。 “你呢,” “你不去,将这块手帕买下来?” “我们这儿,可是不接受赊账的。” 少女这才恍然自己一直攥着那绣着佛手拈花的手帕,一直没有付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对着田小荷尴尬笑笑。 “这就去,这就去。” 说着,白锦儿也迈步,往柜台的方向走去了。 虽说田小荷和自己说的话,其实也一直是围绕着店里的生意来尽心那个对话的;但是白锦儿还是隐约察觉到了,田小荷对于自己的态度,明显是温和了许多, 这让白锦儿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果然, 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还是要勇于道歉的才是。 “这是给你们带回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也算我一点心意,” “向谢叔叔问好。” 白锦儿将手中的油纸包递到了谢熊的手上, 那油纸包十分的大,几乎要谢熊展开双手才能环抱住——吴小丽和谢熊对视一眼,谢熊赶忙开口: “不行锦儿,昨儿那顿饭就是你请的了,今天又麻烦了你半日,” “我们怎么还好意思要你这么多东西?” “大郎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你来时还说我们是老朋友了,这老朋友许久不见,还不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再说了,” 白锦儿说着,面带笑容地看向了谢熊旁边的吴小丽, “要是我什么时候能去你们那儿,说不定还要麻烦娘子呢。”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听见白锦儿这样说,吴小丽立马开口回答。 她不善言辞,这会子说话不由得显得有些着急。 “是了是了,” “就当是我未来可能麻烦你们的提前谢礼吧。” “这” “好吧。” 谢熊点点头,将油纸包好好地抱在了怀中。 白锦儿送着两人出了西市便没再继续送了,她站在西市口,对着离开的谢熊夫妻两人挥手。谢熊和吴小丽对着白锦儿告别之后,便并排着朝城外走去, 现在出城的话,回到村里的时候,也正差不多是黄昏了。 “白小娘子人真好。” 回家的路上,吴小丽和谢熊交换了手中的东西,谢熊接过了他们在彩庄楼里买的那匹布,而吴小丽则接过了谢熊怀中的,白锦儿送的那油纸包。 食物的香气透过油纸都能闻见, 吴小丽悄悄地咽了咽口水,偷眼往谢熊的方向瞟了瞟。 “是啊,” “她人真的挺好的。” 谢熊对着自己的娘子笑了笑, “当年若不是她帮了我和阿爷,可能阿娘,” “唉。” 说到这里,谢熊便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吴小丽听。 看着吴小丽震惊的样子,谢熊苦笑, “我本来,想在咱们成亲之前将这件事情说给你听,” “但是那时候,我一直都没机会和你独处,” “我不是存心想要瞒你的。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是个好人。” 吴小丽将怀中的油纸包抱紧了些,她对着谢熊摇摇头, “不,不会,” “大郎,” “我,我想,这件事情,并不能怪你,” “啊当然!我,我也绝不是说公公有错,只是,只是” “我明白,” 听见吴小丽的话,谢熊明显是松了口气,他憨厚一笑,伸出自己宽厚的手背,替女人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走了许久累了吧,” “回去咱们,吃顿好的去。” 吴小丽与谢熊四目相对, 都看出了彼此眼中说不出口的默默情意。 “嗯!” 走在接踵的人群中,两人的距离,比来时拉近了许多。 这一边,送走了谢熊吴小丽夫妻两人,白锦儿迈步往清云坊的方向走去。她耸了耸肩膀,抻了抻腰, 走回家的脚步,也变得缓慢悠闲了许多。 提早做好存在系统中的各种食物给了谢熊他们许多,看来回去要补充些了。 灶火熄了,店门也已经锁好了, 白锦儿心中一步一步回想着自己应该做好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想,越觉得有一种, 莫名的虚幻。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是她下意识的抵制。 自从白老头去世之后,白锦儿就不大喜欢自己待在家里了——熟悉的桌椅板凳,熟悉的老树, 那张躺椅还留着,白锦儿不舍得将它丢弃, 所以它还摆在院子中间,只有风吹过的时候,才会和从前一样,轻轻地摇晃。 那块从彩庄楼买回来的手帕, 还静静地放在白锦儿的荷包中。 第五百八十四章 自省 “阿姐,” “我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听见林信平话的白锦儿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怪怪的,” “我吗?” “对,” 林信平点点头,肯定了白锦儿的问题。 “我?我哪里怪怪的?” “就是,我也说不上,具体的,就是,就是我觉得你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说了这么半天,倒是叫白锦儿越听越糊涂起来。 “感觉阿姐你现在不像以前了,” “阿姐现在,不开心了。” 最后还是依靠着林信云,将林信平想说的话说完了。 结结巴巴憋憋屈屈的少年在听见了自己妹妹说的话之后,立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对着林信云十分赞许地点点头,好像是对于她善解人意的补充表示了肯定似的。 “就是这样的阿姐,” “我觉得你现在,好像比从前沉重了许多。” “虽说的白阿翁,白阿翁已经去世了,” “但是我总觉得,好像比起白阿翁刚去世的那段时间起来,阿姐你变得,更郁郁寡欢了。” “有吗?” 白锦儿的眉头微蹙, 她听了林信平和林信云的话,开始回想起这个月,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我没有啊,” “你看这几日,我不还是有说有笑的吗,” “我已经走出来了才是。” “不不不,” 林信平忙不迭摇头, “不,不是说阿姐你不笑了,而是,我觉得,” “阿姐你现在,” “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这句话,才终于让白锦儿的心有了些惊悸。 林信平的话, 似乎才是说明了为什么这段时间,明明白锦儿觉得自己已经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 可却还是不情愿,回到那只有了自己的家中。 她觉得自己不是那样脆弱的人, 而白老头与自己最后的时光,也没有什么遗憾才是——她也绝不应该因为不愿意回想亲人的离去,甚而到了需要躲避他们生前用过的一件物品, 白锦儿相信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才是。 可是, 现在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就是这样子的。 林信平也是看着白锦儿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他只能想到用心神不宁来形容白锦儿现在这样的状态, 她照常做菜,照常开店,照常从凌晨忙到暮鼓敲响, 然后将铺子收拾干净回家,等待着第二天的来临, 可林信平能明显的感觉到,白锦儿就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研发出新的菜式了, 虽然店里此时的菜式,已经足够了店中的客人们进行挑选, 但是林信平瞧不见从前那样,在和自己介绍新菜式时候,白锦儿闪闪发光的眼睛了。 忽然店中的气氛就好像松了下来, 即使他们还是照常忙碌着。 这让林信平很是不适应,也很不放心。他想是白老头的离去对白锦儿来说实在是一件很大的打击, 但总是沉浸在悲伤中,其实是无济于事的。 所以他思来想去,才决定和白锦儿开口说这件事情。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没说清楚,反而是旁边一直默默吃着饭的林信云一开口, 就将自己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白锦儿不说话了,林信平看着她,抿了抿嘴, “阿姐,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如果有我们能帮上的,你尽管和我们说。” 少女摇了摇头, “不用了,” “谢谢你信平,” “你提醒了我,只是,我还需要些时间,” “没事的阿姐,你。你慢慢来。” 林信平当白锦儿是说她需要些时间从悲痛中走出来,但其实白锦儿说的需要时间,却是需要一些时间,理清楚自己此时的状态。 林信平和白锦儿说着话, 林信云在一旁看着, 她咬了咬筷子尖,并没有继续介入两人的对话。 几人吃完了午饭,林信平收了脏碗筷进厨房去清洗,白锦儿坐在坐榻上看着上次从孟如招那里要来的还没看完的传奇书, 其实她并没有看进去,只是手里拿着书,脑袋里却乱七八糟地想着别的事情。 “阿姐,” “我能和你说会儿话吗?” 白锦儿抬起头,看见林信云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可以啊,” 对着林信云笑笑,白锦儿往旁边让了让,伸手拍了拍那空出来的位置。 林信云爬上了坐榻,来到少女的身边坐下。 “你要和阿姐说什么?” 林信云没有直接开口回答白锦儿,而是看了看白锦儿手里的书, “阿姐看的是什么书?” “这个?” “杂书罢了,” 白锦儿笑笑, “要是你想看,我找一本送你。” 女孩摇了摇头, “不用了。” “这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只是不知道,额,” 白锦儿忽然想起里面有些桥段似乎不大适合林信云的年纪看,她努努嘴,将手中的书丢到了背后。 “好了,阿姐也不看了,” “你要和我说什么?” “阿姐,” “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 “嗯?” 林信云的话出乎白锦儿的意料,她看向林信云的眼神带了一些吃惊, “怎么忽然这么说?” “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的,不过现在我有些庆幸,还好我留到了现在才和你说。” “因为阿兄和我说过了,其实阿姐一开始并不想让我来店里帮忙的,但是后来,阿姐你还是同意了让我来帮忙,” “而且阿姐你还教我做了许多菜,” “我真的很开心。” “因为我真的很想和阿姐一样,未来做一个好厨子。” “谢谢阿姐,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你这样说,倒是叫阿姐不好意思起来了” “其实,” 林信云的头微微扭朝一边,声音也变小了些, “其实我也觉得不好意思” “但是!我一定要和你说的阿姐,” “就是,” “如果你有什么想做得事情,一定要坚持去做!” “因为我就是因为认识了这样的阿姐,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女孩再次看向白锦儿,注视着白锦儿眼睛。 小小的脸庞上,竟是一种异常的坚毅。 “能让你坚定不移地去做的事情,才是真正能让你开心起来的事情!” 第五百八十五章 街闻 石玉宁及冠没有多久, 便与陈康念正式订了亲。城中有名望的人都去了,连着冠礼和订亲宴,差不多连转了三四日, 就是像白锦儿他们这样子的平民百姓,也都从街巷的传闻中,得知了这些事情。 白锦儿自然是不够格去这样的聚会之上, 不过她有孟如招这样跨阶级的好友, 也能从孟如招的口中,听说个不离十。 与石县的家的公子和陈公家的千金的订亲宴这件事情比起来,城中某个官员纳了个妾室的事情,便是显得十分的微不足道了起来, 即便这位妾室,曾经是锦官城中的头牌花魁。 白锦儿却一直心中惦念着此事,故而多上心注意了些。 纳妾嘛, 有了这一个“纳”,就注定了与“妻”之一字,是天壤之别。 纳妾是不可大操大办的,最多写封信给自己的亲朋,叫家里的人知道,此后这家中多了这么一个人就罢了的——那男人算是给了白如意面子,将门关上,也给她小办了一场家宴, 只是这一趟家宴对于白如意来说, 究竟是抬举还是贬踩, 也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这件事情之外,白锦儿还听说了,醉仙阁另一位看家子的姑娘,也叫人赎了身, 就是那位叫作火琉璃的姑娘。 她被一位浪荡侠客赎了身,不日便跟着出了锦官城。从此天涯之路漫漫,怕是再难相见了。 醉仙阁一下子失了两个红牌姑娘,不由得叫城中的浪荡子们扼腕叹叹,他们纷纷猜测醉仙阁的鸨娘怕是心肝肺子都要气的疼了,可而也有人说,火琉璃的赎身钱,正是鸨娘出的。 毕竟火琉璃性子已经如侠客般疏豪了,身上没有存银, 而那浪迹的男子,身上又怎会有能赎人的钱银呢? 可真是傻话, 听了这说辞的人都笑着骂道。 这鸨娘也是出来做生意的——做这皮肉生意,这般赔本的买卖,又怎么会做的出来呢? 你懂什么,那白如意就罢了,可那火琉璃,可是鸨娘才刚刚做鸨娘的时候,就捡回来教养的了,鸨娘待火琉璃,那是当作自己亲女儿一样看待的, 传这消息的人这样说。 那你又不懂了, 妓子就是妓子,养那姑娘也不就是打着靠招卖皮肉挣钱的, 你还当真以为,能同寻常人家教养姑娘来相比的了?反驳的人嗤笑。 你就想想,要真是你生的女儿,你舍得叫她去做那风尘女子? 这话可是杀手锏,堵得抱持那观点的那些人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总不会去说,自己当真舍得下生养的孩儿,做了这样子令人不齿的生意。 可他们偏偏就忘了这世上,真就有那卖儿鬻女之人,倚靠着将自己的孩子推入深不见底的火坑来存活的。 若他们能想到这一点,想来在这场辩论中,总不会败的这样子快才是了。 说来千般,此时争论的热火朝天,过几天便像是啃过了的鸡骨头一般被人甩弃了——每人真切的生活落到了别人的口中,也就像是鸡骨头, 拒咀嚼一番无甚滋味之后抛舍了,自有新的鸡骨头再落入人的口舌之中。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真要去深究,反倒是落了个较真的名声。 白锦儿自然也是这样的, 不过她余别人多一层的,也就是对白如意的怜惜了。不知她身世如何,也不知她从前究竟是遭了什么样的变故, 虽然她性子有些清高别扭, 但一总而言之,还是个好人的。 这一点,白锦儿还是能相信自己内心的。 恍然间端着碗来到了桌前,白锦儿这才从自己杂乱的思绪中恢复过来, 她看向闲闲无事靠在坐榻上的孟如招,脸上挂起笑容,将手中的托盘摆在了桌上。 “来,” “荷花藕粉圆子,” “两位慢慢品尝。” 说着,少女伸出手,将托盘上的碗顺序取下。 孟如招慵懒地倚着,看着白锦儿将属于自己的那碗放下来;赵小晓倒是亲自动手取来着,摸到碗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摸到了调羹。 “孟二娘子,请您起来尝一尝吧~” 白锦儿瞧着孟如招那派样子心里发笑,她清了清嗓子,对着孟如招伸出了手。 对面的少女瞟了她一眼, 也伸出自己的手让白锦儿攥住;在白锦儿的拉拽下,孟如招总算是坐了起来。 “怎么了,看着你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哪儿不高兴了?” “不是才从四郎的订亲宴上回来,” “可对自己的订亲宴有些想法了?” 白锦儿不问还好,她这么一问,孟如招刚要动的调羹顿时就停住了, 她朝着白锦儿翻了个白眼, “可别提了。” “你不说还好,你一说呀,我就又把这件事情想起来了。” “怎么了,这陈公家的宴席,还会有不好的么?” “与那些都没关系,” “我只是真不喜欢看见四郎那副样子。” “四郎怎么了?” “就是,” “很做作你知道吗?一点儿都不像他,看着他应付陈家来的那些亲戚和客人,我都觉得累得慌。” “那也没什么办法嘛,” 白锦儿也在坐榻上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四郎是未来陈家的女婿,那些人他迟早也是要接触的,事先留下个好印象不也是正常的。” 孟如招忽然身子往前倾了些,伸手在白锦儿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我还要你这小丫头同我说这些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也不能改变我不喜欢瞧见四郎这副模样的事实。” “我就是不喜欢罢了。” 说到这儿,孟如招骤然叹了口气,将手中好不容易拿起的调羹放下。 “唉,” “可是就像丫头你说的,这实在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事情啊。” “偏偏他们石家的人,就好像是逃不脱这样的命运似的。” “每到这会儿我就会想,” “我这病啊,倒也不全然是坏处。” 白锦儿抿抿嘴不置可否。 孟如招的阿姐也是嫁了自己心仪之人, 所以其实比其孟如招的病来说,或许是因为有这样开明的父母,才是最本要的原因才是。 第五百八十六章 你想不想去长安 “你要再不吃,这圆子可就要软烂了,” 白锦儿冷不丁插了一句话出来。 “哎呀糟糕!” 在听见白锦儿的话之后,孟如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调羹。 另一边的赵小晓早已经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荷花藕粉圆子,他瞧见孟如招的还是满满一碗, 那眼神便开始一下一下偷偷地往孟如招这边瞟。 孟如招和白锦儿自然都没有在意,依旧和对方说着话—— “你呢丫头,” “你这几日做什么呢?” “许久未到你这儿来了,你可做了什么新鲜菜式,要我尝尝的啦?” 白锦儿摇摇头, “没有。” 孟如招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你方才还说我闷闷不乐的,我看呀,你才是闷闷不乐的才是,” “你看你,” “就差将‘心事’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要说有事,但也不是,”白锦儿抿着嘴,脸上流露出一丝思索, “可要说不是,” “偏偏又烦我一久。” “何事说出来我听听?” 一言不发地赵小晓随着孟如招调羹送入口中的动作微微摆动脑袋,看着那碗中的粉圆子越来越少,少年的眼神也越来越黯淡。 可惜, 还是没人注意到他。 圆子冰凉清甜,入口馥郁芬芳,是荷花和藕粉的清凉香气;孟如招吃了一口,然后便望着白锦儿。 “让我给你出出主意。” “我也,我也不知道,” 白锦儿依旧是摇头,不过和刚才比起来,幅度明显是小了许多。 “你非要我说,我也说不大清楚,” “我也是前几日听信平和我提了一句,这几天,才思来想去想不明白。” “那你想了些什么,你总说得出来吧?”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做什么。” “啊?” 赵小晓的脑袋随着孟如招的调羹一歪。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你不知道你自己现在想做什么?” 孟如招一抬头雾水,疑惑不解地看向白锦儿。 “我,我就是不知道我应该要做什么。” “你不是开着店子吗,莫不然,你还要把这店子关了不成?” “自然不是。”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就是,” 少女的眉头已经微微蹙起, “我总觉得,有些地方说不出的奇怪。” “从前,我想将店子开大,然后多挣些钱,争取早日在城中买下一处大院子,然后叫阿翁搬进去,” “给阿翁住大房子。” “可是现在,” “现在,” “你也知道,我阿翁去世了。” 孟如招的调羹停了停,她看着白锦儿的模样,不由得在心中低叹了口气。 到底白锦儿也不过是刚刚及笄罢了, 骤然叫她面临这样子大的别离,也实在是残忍了些。 “我忽然一下子,就觉得没了从前的那种心了。只觉得一日过着一日下去,却不知,未来究竟当如何,” “还是同现在一样吗,” “还是,是不是该做些别的。” 听完白锦儿的话,孟如招的眉头皱起来,也好像她一样了。 “那你自己呢,” “你不想住大房子么?” “若是我自己一人,住那大房子,未免空了。我自己一人,就没那么多的想了。” “那你不想将店子做大了吗?” “想。” 白锦儿的话斩钉截铁,俨然不像方才那副纠结思忖的模样了。 “那你为何说,你不知此时该做什么了?” “我” 孟如招盯着白锦儿看,看了半晌, “你是不是想去长安?” 白锦儿猛地抬头看向孟如招,眼中满是惊异之色;孟如招也看着白锦儿, 和白锦儿的神色不同,孟如招微微偏着头, 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这句话却如同一声炸雷,劈在白锦儿的脑海中。 长安, 她想去吗? 她想去长安吗? 长安啊,大唐国都,长安, 虽然她知道则天女帝就要登基,到时,将洛阳做了都城——可凡是提起大唐首先想到的,便是长安。 说不想去, 是假的。 她一直都想去长安看一看,怀抱着这样的憧憬,总在夜里安静或是闲暇之时,得空,便想一想。 在白老头还在时, 她也想着攒够了钱,要带着白老头一同去长安看一看。 可白老头离世了, 陶阳先自己一步,去了长安。 从那之后,长安在白锦儿心中反倒是落了灰的明镜,折不出光来了。 她忽而有些羞于说自己想去长安, 偷眼瞧孟如招。 她不想自己说了想去长安之后,叫孟如招误会,自己是为了追陶阳,才想去的。 看着白锦儿不说话了, 孟如招的表情倒像是坚定了心中想法。 “丫头,” “你可想去长安?” “你同我说实话。” 白锦儿思虑许久,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 听了这话,孟如招竟然是松了口气的;她抬手将调羹里的圆子送入口中,一边嚼着圆子,一边和白锦儿说道: “你若是想去去便是了,” “琢磨这么久做什么。” “可是” “长安啊,可是个好地方。” “虽旁的人都说我们益州旺盛,扬州繁华,” “但长安就是长安,” “那儿啊,是天下间,所有地方都比不上的。” “我从前也去过一次,只是去的时候年纪太小,好些事情都记不得了,” “可我唯独记得,” “可那高耸入云的宫楼,却是在城外都能瞧见的。” “胡姬酒肆,各国使臣,” “天下间奇珍异宝,数不清的在长安能见到。” “那观音奴,新罗婢皮肤娇嫩,昆仑奴肤色漆黑,一双眼珠子瞧着就玛瑙似的亮。” “珍禽烈马,瞧不尽的宝贝。” “可都是别的地方瞧不见的,” “长安好啊。” 白锦儿听着孟如招讲话,瞧着少女脸上露出的憧憬神色,知道她不是在哄自己的。 而这边的孟如招说着说着,目光也望向了白锦儿, “丫头,” “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你应该去长安。” “凭你的手艺,一定能在长安打出名号来的,” “只是我知你看重你的阿翁,故而不敢开口劝阻,” “可现在,” “正是你的好机会。” 第五百八十七章 抉择 “长安?” 林信平将手中的胡麻饼大口塞进了嘴里。 他的嘴角还沾着芝麻,有些茫然地看着白锦儿,一脸稚向,不由得看的白金热心里发笑。 “擦擦你的嘴,” “你看看你,多大的小子了还邋里邋遢的。” 林信平的脸顿时红了红,抬起手背随意地擦了擦嘴角。 “我不知道长安是什么样子啊,阿姐,” “我又从未去过。” “那如果此时,有个能去长安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会去吗?” “唔,唔唔呜呜呜唔——” “你吃下去再说。” “唔哦。” 林信平把嘴里的东西咽下,继续和白锦儿说道: “要是有人愿意载我去长安玩儿啊,我自然是愿意的啊。啊还要把阿云那小丫头带去,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锦官城呢,” “顺便问问” 话头一住,林信平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看了白锦儿一眼,可后者却愣愣发神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少年这边。少年松了口气, “反正啊,” “要是有人愿意带我们去长安玩儿,我是很乐意的。” “那如果去了,就不回来了呢?” “啊?” “这个” 林信平挠挠头, “那,” “那还是算了吧。” 白锦儿看着林信平,缓缓开口: “你不愿意去长安住吗?” “唔,” “可是我在锦官城待习惯了,而且阿云年纪那么小,要是去长安的话日子免不了颠簸,阿云毕竟年纪还小,我想着,还是安稳些的才好。” “而且,而且,” 说到这儿的时候,林信平的声音有些小了下去, “而且,” “有些人,我也很舍不得” 白锦儿默默地听着,半晌,她才低叹了口气。 “怎么了阿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就是随便问问。” “对了,今天早晨的时候褚掌柜可和我说,你把他的汤饼端错了啊。你怎么回事儿你,这点小错误还会犯呢?” “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阿姐” “去长安?” 石玉宁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面前。 “去呗。” “不过你不是马上要订婚了么,现在去长安,还赶得及么。” “谁和你说是我要去了,” 孟如招撇了撇嘴,手起手落。 “是丫头要去。” “丫头要去?” 这会子石玉宁的声音总算是有了些情绪上的波动,语气中带上了几丝惊讶。 “她去长安做什么?” “难不成还真要去找三郎?” “你这人,怎么格局这么小——哎别动!我下这儿!” “怎么丫头去长安就非得是要去找三郎,她就不能是自己想去?” “哦你是说去长安看看啊,” “那去呗。” “只是最近长安那边也不甚太平,怕是去了也瞧不见多少东西。” “她不是想去那儿玩,” “她是想去那儿了,不回锦官城了你知不知道。” “哈啊?!” 石玉宁抬在半空中的手一抖。 “这好端端的,去长安做什么?她人生地不熟地去长安,除了去嫁人,难不成还真要去那儿开酒楼不成?” “那怎么不成了?以丫头的手艺在长安,那不也是数一数二的。” “啧,你这话可就说的夸张了。那长安的那些御厨,莫不然还比不上丫头?” “你拿御厨和丫头比什么?你这是抬杠啊你。” “我这儿可不是抬杠,我只是给你举个例子罢了。要你知道那长安可不比我们成都,丫头孤身一人去长安,就算是真有本事,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不是,你非要把所有的事情在还没开始之前就想的这么阴暗吗,丫头都还尝试自己想做的事情呢,你就这样子说。” “好姐姐,我与你们说话,说的是你们的事情,自然是以最真切的角度来说的。” “你也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总是讲好听话也不行啊。” “去,”孟如招的手打开了石玉宁的手。石玉宁也不恼,依旧是淡定地坚持了自己要下的位置。 “你明明也知道,” “长安,不是益州。” “丫头这么些年长在这里,也算是受了许多人照顾的;虽说丫头自己努力争气,但你要说,丫头那家店,真的没有借了她阿翁的光?” “这也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抛弃了这些东西去长安,完全重新开始,” “是一件很困难很困难的事情。” “能不能做到,能不能成功,” “这本来也是拿不准的事情。除了你自己之外,还重要的就是,” “时也命也。” “那此时你扪心自问,你还愿意要丫头去长安吗?” 石玉宁这一长串的话说完,孟如招的话就彻底不说话了。她捏着子的手晾在半空,也迟迟没有落下去。 “啪”的一声,孟如招手里的子被她重重按在了棋盘上。 “哈哈,” “你输了,” “记着把书送我家里来。” 陈家花园的静心亭外,一只蜻蜓很快地从湖面掠过,尾巴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一阵涟漪。 白锦儿拎着篮子爬上了紫云山。 她穿过密密匝匝的林子, 说是密密匝匝,其实有一条很明显地开出来的道路。这条路还是上次白锦儿要凶肆的人将白老头葬到这里来的时候,凶肆的人用斧头开好的。 不过才过了几个月罢了,自然是不会长好的。 和从前白老头领自己来给阿婆扫墓时候相比,要好走的多了。 很快,白锦儿就来到了埋葬白老头和白老头妻子的地方。 一块明显有了风吹雨打痕迹的石碑,还有一块崭新的,一看就是才立起来不久的石碑。白锦儿拎着竹篮走到了碑前。 杂草还没有长起多高,清理起来会方便的很多。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白锦儿将带来的葫芦和路上采的花,摆在了两座石碑前面。 “阿翁,阿婆,” “我又来看你们了。” 少女不嫌脏,直接坐在了地上;盘腿坐着,和自己面前的两个亲人讲话, “我有些事情想问问阿翁阿婆,” “我,该去长安吗?” 山间的风吹过, 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第五百八十八章 决定 “系统,” “你能把不是食材的东西收起来吗?” “汪叔,你知道房子该怎么卖吗?” “二娘子,” “你知道长途的马车要去哪里找呢?” “信平,你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阿云,这道菜也由你来负责做。” “啊?” 林信云走到白锦儿的身边,看了看白锦儿拿在手中的小单子。 “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的怎么做这道菜?” “记得。” “好,那你就做这道菜。” “噢” 林信云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按着白锦儿的话,做了白锦儿要她负责做的菜。 而今天她已经做了十几道菜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白锦儿的夹了一大筷子的烩面片,到了林信云的碗中。 “怎么,是不是累了,” “做了这么多菜?” “有点儿,” 林信云双手抱着碗已经是很迫不及待的了,看样子确实是累了,吃起饭来都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不过她还是用一双杏眼看着白锦儿,眨啊眨的, “但是辛苦抵不上开心呀。我在家的时候阿兄都不让我做阿姐你教的那些菜,说什么吃不完太浪费了,哼。今天做了又让阿姐教了我些,” “真好。等以后我做的菜像阿姐一样好吃了,我才不会做给阿兄吃呢。” “哈哈哈哈哈,” 白锦儿笑了,一边将筷子上的豆腐送入了口中。只是她和林信云说着话,今天的林信平却难得的没有插嘴。 只是吃完饭之后,白锦儿却单独把林信平叫住了。 “我上次叫你去做的事情你可去做了?” “市监令那里你可去看过了?” 没想到林信平却是摇了摇头,回答了一句没有。这可叫白锦儿皱起了眉头。 “没有?为何没有,” “我不是前几日叫你去市监令那儿问问吗,” “这铺子转给你的事情?” “阿姐,我,” 林信平抿了抿嘴,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抬起头来,看着白锦儿说道: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阿姐。” “如果你,你真的要离开锦官城去长安的话,我不能,” “不能白白拿你的店铺啊。” “这,路上的脚程要钱,到了长安你安家置业也要钱,把这铺子卖给别人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啊。” “我不都和你说了,我还有别的可以换钱的,再说我都打听好了,这么些年攒下的银钱,已经足够我去长安的了,” “你这孩子,” “我把这铺子留给你又不是只为了你这小子,还是为了阿云。不然我这几天这么赶鸭子似的叫她练厨艺是做什么,” “不就是想叫我走了你们俩能把这店子开下去吗?” “你小子在我这儿干得好好的,我把这店子卖了,你知道人家的还会不会雇你和阿云?” “我不管,” 任凭白锦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而最后都用上了好似威胁一样的口气,林信平却都好像一头小倔驴一样,咬死了就是不认。 白锦儿看着林信平,心中又气又无奈。 这孩子, 怎么忽然就变得不听话起来了。 林信平也察觉到了少女此时的些许焦躁;他其实并不想惹白锦儿生气的,看着面前这个照顾了自己和妹妹好久好久的姐姐, 想到她是要去长安, 顿时心中涌出一股不舍。 “阿姐,” “你真的要去长安吗?” “阿姐要去长安?!” “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开始还是你劝我去的,怎么这会子你又叫我别去了?” 孟家的竹苑中,白锦儿和孟如招坐在廊下,瞧着孟如招一脸担心下说出来的话,白锦儿气的都笑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再说了那天和四郎说完话之后,半夜我回家就睡不着觉的想,越想,就越觉得,三郎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你说这长安,与咱们这儿相隔十万八千里距离,” “往后天高水远的,你独自一人去那儿,叫人怎么放心的下。” “我没事的,” “你不是说,介绍给我的商行是很靠谱的吗。二娘子连自己介绍的人都相信不过了?” “那只是路上,” “那等到了长安怎么办?你在那里既无亲朋又无好友的,人生地不熟,我怕你被人家欺负被人家骗了啊。” “哎哟二娘子你看你这话说的,” “我要去的可是长安。那里,总不会是没有王法的地方吧?”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三郎!” 孟如招的音调忽然拔高,叫了刚端着装了茶点的托盘过来的石玉宁一声。吓得石玉宁浑身一激灵,连手上的托盘都跟着晃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我又哪儿招你惹你了,” “吓我一跳。” “你上次怎么和我说来着,快,再和丫头说一遍。” “说什么?” 说话间的功夫石玉宁已经来到了两人对面坐下,将托盘摆好,拿起上面的一个蜜花枣糕就吃了起来。 孟如招对他这副样子可是恨的紧, 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了石玉宁一眼。 “就是上回你和我说的,说什么丫头去长安会怎么样怎么样那些话,你快再和丫头说一遍。” “哦,” “丫头。” 石玉宁总算像是反应了过来,他看向白锦儿,口中的枣糕才刚刚咽下去。 “你几时走,” “我书一封信给你,你到时候到了,记得交给长安两京都市署的冒市令。那冒市令曾是我一位阿兄的同学,看了这封信,想来是会照顾你些的。” “多谢三郎。” “喂,你怎么和当时和我说话的时候态度完全不一样了?你现在倒是装起好人来,要帮丫头了?你当时都是怎么和我说的你忘记了?” “二娘子总说些废话。” 石玉宁朝着孟如招翻了个白眼, “那时候你只是和我说丫头‘要’去长安,事情还没有下定;而此时丫头连马车和家当的事情都已经盘算好了,想必就是下定了决心了。” “此时你再和她说这些,不就是扰动她心思,叫她增添烦忧吗?” “既然已做好了决定,那未来是好是坏,” “也都得是自己受着了。” “你说是不是,丫头?” 白锦儿还是第一次和石玉宁达成这样一致的决定,两人彼此点点头,那副样子叫孟如招看的愈发来气。 “好啊你这臭小子,反倒来我成了坏人了,” “看打!” “哎哎哎!” 第五百八十九章 说服 “不行,” “我还是不同意。” 汪泉说完这句话之后,叹了口气。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你非要去那长安做什么?” “好端端在这锦官城待着,偏生生又给自己找这样的事情。” “汪叔叔,” “我是真的考虑好了,并非一时兴起。” 白锦儿说着,目光恳切。 汪泉心情复杂。他不知道为什么白锦儿明明是个女孩儿,却要做这样子莽莽撞撞的事情——只身一人去长安城,叫人如何放心的下。 “你,” “小锦儿啊,” “你为什么想要去长安呢?” “我想去长安城看看。” “长安没什么好看的,和咱们这儿也没什么不一样。” “汪叔你去过长安?” “没有。” “那汪叔你怎么知道,长安和我们这儿一样呢?” “额,”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我说你一个小姑娘要自己从益州去长安,我是不会答应的。” “你就是不考虑自己,那你也要想一想你阿翁。你说,要是白叔还活着,他会准你去长安吗?” 少女竟然真如汪泉所说的一般开始思考起来, 只是思虑片刻之后白锦儿再抬起头来和汪泉对话时, 却是点了点头。 “会。” 汪泉一觉语塞。 没错, 少女的话提醒了他,那个老人若还在,以他的个性,也一定会同意的。不如说,白锦儿如今的个性,也正是因为养在他的膝下,才会这样子的。 白老头并不是那样会将孩子圈养在自己周围的人, 不如说,他历来洒脱。若不是当年他的妻子不幸去世,或许他的性子,要比这十五年白锦儿遇到的这位老人,还要来的放浪多了。 若是白老头真的活到现在,想来, 真的不会阻止她吧。 想到这里,汪泉又再一次长长叹了口气。 “罢罢罢,我管不住你,” “任凭长安还是洛阳,你要去便去吧。” “汪叔叔,” “我知道您担心我,” 白锦儿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对着汪泉笑了笑, “但是孩子都有长大的一天,” “我也像出去闯闯的。” “汪叔叔,这是我第一次出这样远的门,我怕有什么地方想的不周到的,还要汪叔您帮忙的。” “到了长安,我肯定第一时间就给您写信。” “好吗?” 听着白锦儿真切而坚定的话语,汪泉抿住了唇—— “真那你这孩子没办法,” 这一句似是无可奈何的话说出口, 带着的是长辈发自内心的担忧,却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祝愿了。 白锦儿笑笑, 给汪泉敬了一杯茶。 盛暑将至,锦官城中的人们换了轻薄的夏装;他们或是手拿团扇,或是戴起了帷帽,过着属于自己人生中的,不知第几个寻常的夏天, 但对于白锦儿来说,这却是她在锦官城可能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白老头留下的几间房,白锦儿都找人转手了出去;地段好的地段不好的,地段好的卖的快些,而地段不好的,折了些价倒也卖出去了。 这么些年下来家中积攒的钱两已经不是一笔小数目,连着卖出了房子得到的那些, 白锦儿敢说就是去到了长安城, 自己也觉得能直接买下一栋房。 当然,她可没有那么傻将那么大笔的钱就装在外面。白锦儿早已经和系统商量好了,仓储中的食材一律移动到保鲜或是冷冻的那一边去, 而最普通的那层仓储功能,则就用来存放白锦儿不好带在身上的衣物和钱财。 除了自己及笄那套首饰和陶阳送给自己的蝴蝶簪子之外,其他白锦儿一律押到了柜坊换了钱出来。衣服也是只留下轻便好穿的,其余的不是送了人,就是压了。 不过,她还是将陶阳临走之前送自己的那套,也留了下来。 总是要给自己留点念想的。 她也并不是将所有东西都卖了, 白家的院子和白家食肆,白锦儿并没有打算卖, 食肆她已经是打定主意要留给林信平林信云兄妹俩了,至于自己长大的那个小院子,白锦儿也没有卖的打算。 她已经决定等到自己走的时候,把钥匙交给汪泉保管了, 毕竟是在这个时代,自己的根一样的地方, 万一在长安混得不好呢? 说不定还能回来呢。 这大概是白锦儿在紧张之余,为了排解哄出的话。 毕竟她也知道,在这里不比的在二十一世纪,就好像自己的朋友们都在说的, 此去山高水远, 真的说不准,未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了。 虽然如此,白锦儿却已经下好了决心,不会再变了。 只是现在,还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需要她处理, 那就是, 林信平依旧不愿意要白锦儿将白家食肆交给他。 “你阿兄呢阿云?” “我不是叫他吃完了饭在店里等我的吗,” “怎么我收个碗筷的功夫,他人就不见了?” 听见白锦儿问话,林信云抬起头在店里张望了一眼;她随即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回答白锦儿的话道: “我也不知道阿姐,” “只是我刚刚看见阿兄好像出去了,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白锦儿眉头皱着,叹了口气。 林信云看见白锦儿这副模样,眨了眨眼睛;她走到白锦儿的身边,拉了拉白锦儿的衣角, “阿姐,你又要和阿兄说店子的事情吗?其实,你真的不用考虑我们的,你可以把店子卖给别人,然后凑一些路费的。” “我听阿兄说过,” “长安好远好远的。” 白锦儿低下头看着林信云,看着林信云诚恳又天真的模样,白锦儿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不是的阿云,” “是阿姐真的不想卖这家店。你也知道,这家店是阿姐阿翁留下的店,阿姐不想卖给别人来看,” “可若是交给你和你阿兄的话,阿姐就很放心了。” “这么说,阿姐你以后会回来吗?” 林信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或许吧,” 白锦儿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她看着林信云,很是温柔。 而就在这时候,一道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是林信平的声音, “阿姐!” “阿姐!” 随着声音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子。 第五百九十章 方法 “田娘子?” 瞧见出现在自己店里的人,白锦儿有些惊讶地开口。 林信平跟在田小荷的身后,脸上带着浅笑。 “白小娘子,” 她不再称呼白锦儿为老板娘,而是和其余人一样,称呼白锦儿小娘子了。 田小荷对着白锦儿点点头,打过了招呼。 “田娘子是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和信平” “我来这里,确实是有事情想和你说的,” 田小荷淡然地打断了白锦儿的话,同时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默默站着的少年, “这件事情,确实也是信平告知于我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我们详谈呢?” 林信云给白锦儿和田小荷都端了一杯茶之后,就和林信平一起躲出了店去。 兄妹俩在店门口的桌子前坐着,店铺里面,就只剩下白锦儿和田小荷两人。 白锦儿先喝了一口茶, 自从上次和田小荷道歉之后她就好像是完全放下了对田小荷的戒备, 在田小荷面前,她变得比以前坦然和放松的多了。 “田娘子想和我说什么?” 她望向女人说道。 “听说你要去长安了?” “对。” “几时去?” “不多时,想来,就是这个月才是。” “是吗,” 田小荷也捧起了茶杯,饮了一口。 “你的这家铺子,要给信平?” “对,可是,他死活都不肯要。” 白锦儿苦笑一声,很是无奈。 “嗯,这些事情,他都和我说了。我也想问问,为什么你不将这铺子卖给别人,而是要留给林信平他们兄妹?” “娘子应该明白,” “毕竟当年,是我给了信平他们现在这份工作的,” “而且,他们也做的很好。” “我想把这铺子留给他们,除了感情上的原因,也有实际上的考虑。信平和信云都是好孩子,若我没这个本事也就罢了,可我有这个,能为他们提供条件的本事,” “我不觉得这是做老好人,或是施舍。” 田小荷瞧着白锦儿,听完她说的话之后,田小荷的笑容中,多了一丝认同的意味。 “你说的对,” “我很赞成你的想法。” “不过,信平不愿接受你的好意,也是他的坚持。你和他的想法都没有错,若是强逼他,反而失了一开始你这好意的本心了。” “娘子说的也有理,只是” “所以我来,” “就是来解决你们问题的。” 说着,田小荷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既然你们一个不要卖店,一个不要不买,” “不如就我让我做你们的中间人,为你们做这个调和。” “娘子意思是?” “我出一部分钱,作这家店的半个老板,以后这家店的赚到的钱呢,就分我一半,” “当然,经营还是由信平来经营的,” “我不会多余插手。” “你看如何?” “田,田娘子?” 白锦儿没想到,田小荷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解决办法。 “这,这主意是田娘子想出来的,还是信平?” “是我看这几日信平总是闷闷不乐的,所以多嘴问了;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我琢磨了半天,想出这样的办法。” “也事先和信平商量过了。” “你知道,信平之所以不愿意接下你的店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担心小娘子你,若是缺了这笔钱,恐怕你的长安之行,会多了许多平白的困难。” “所以只要你能拿到足够了的路费,我想,信平就不会再拒绝你的好意了。” 田小荷的话听着很有道理,白锦儿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再仔细思考着她说的这些。 “这个方法,你和信平说过吗田娘子,” “还没有,” 田小荷摇摇头, “毕竟此时有许多事情他还想不明白,所以我想先和你说清楚,之后再向他解释会更方便些。” 白锦儿没有回答,似在沉思。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田小荷又重新捧起了茶杯, “你放心,这房契,我不要,” “若是你们都同意这办法,我们只需到市监令处做个公证,立下字据,” “房契你自可以交给信平,由他保管,” “然后这房子实际上还是归他的。” “你觉得如何?” “我,” “我大概明白了娘子的意思。” 白锦儿微微点头, “不过,娘子如此放心将钱投入不要房契,若是以后亏了,不是白白浪费了你这些钱?” “怎么,” “现在变成你,不相信信平他们了?” 看着田小荷似笑非笑的眼神,白锦儿知道自己多虑了。 她此时很难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有些许的疑惑,有未消解的讶异,还有对田小荷的佩服,以及其余的各种思想混杂在一起。 面前的女人如此大方又精明, 就算是未来林信平和她或许真的能走到一起,想来对林信平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情才是。 “我这边,同意娘子的想法。” “我们把信平叫进来,问一问他吧。” “嗯。” 林信平听到白锦儿和自己解释田小荷提出来的办法时,人还处于有些懵的状态——他当田小荷是来帮自己劝说白锦儿的, 没想到,田小荷自己倒和白锦儿做成了一笔生意。 以一半的价格出卖店铺, 相当于自己是做掌柜,而田小荷是做老板。可是房契却还是在自己手上的, 这样的好事情,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可是,这样真的对吗? 阿姐说一半的价钱,加上她本来就有的钱,已经完完全全够了去长安的路费;田娘子说一半的价钱能做白家食肆未来的半个老板,也算划算的买卖。 他们划不划算林信平算不出来, 但是林信平觉得,自己从只欠白锦儿一个人人情发展到现在,好像变成了欠两个人人情去了。 “那就明日,劳烦娘子和我们去一趟市监处了。” “自然,自然。” 田小荷要走,不需要白锦儿主动开口说话,林信平立马说道: “阿姐,那,那我送田娘子回去。” “嗯,你将田娘子送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 看着走在路上一前一后的两人的背影,白锦儿心中,有些五味杂陈的感觉。 “阿云,日后要是有什么事你想不明白的,” “你可以去问问田娘子,知道吗?” “噢。” 第五百九十一章 告别 垂拱元年六月三日, 白锦儿整装,要从自己生长了十五年的锦官城离开了。 所幸,那日是个日头高照的晴天, 就算是起的很早,也已经能看见山头薄雾后的那道金光。 早早的, 便有车队停在了城门外。 “路上万事小心,切勿与旁人发生处突,能忍便忍,切不可行一时意气之事知道吗?” 汪泉把手中拿着的包袱递到白锦儿手中,不忘叮嘱。 这商队看着倒大, 也让汪泉稍微放松了些。可看着面前这依旧矮着自己半头多的姑娘,汪泉始终还是放心不下。 唉。 “到了可以写信的地方便写一封回来,” “到了长安,也千万要记着回来报平安,” “这是要紧的事情,可要记得。” “你进了城不要害臊,多问问这商队中的其他人,他们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肯定要比熟悉的多。多问问别人是没有坏处,知不知道了?” “知道了汪叔。” 虽然这些话从昨天开始,汪泉就已经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十几遍了,但是白锦儿一点都没有觉得烦——汪泉示自己如亲,这样子的叮嘱,让白锦儿觉得很是温暖, 而且她也知道,这些不是废话。 “若是汪叔有闲,清明中元的时候,阿翁和阿婆那边就麻烦您了。还有我家的院子不劳烦汪叔打扫,就得空的时候” “好了好了,” 汪泉听着白锦儿的话只觉得鼻头一阵发酸,他赶忙挥手打断了白锦儿的话,带着几丝埋怨地说道: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你只管放心去,” “日后你若是从那儿回来,自然有的你能住的。白叔和师父那边不要你个小丫头说,我也会去。” “是了,是了,” 白锦儿对着汪泉笑,忽然往后退了半步,用从未对汪泉行过的正礼,朝着面前的男人,深深拜了下去。 “谢过您了,汪叔叔,” “往后,万望珍重。” 饶是汪泉这样子早过了而立之年,见过了多少死别的人, 在看到白锦儿对着自己行的这一大礼,忍了许久,眼眶却终究还是湿润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你这小丫头,这是做什么,” 说着伸出手,将白锦儿扶起来, “好孩子听好了,若是在长安过不下去,无论如何也想的办法,回益州来,” “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知道吗?” “是。” 白锦儿乖巧地听着汪泉的话,没有任何反驳。 “丫头!” “丫头!” 一道少女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传来,汪泉和白锦儿听见这声音,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汪泉噙着泪笑笑, “好了,你那些朋友们都来了,” “你这丫头,还真是人缘好的紧啊。” “你和他们说说话吧,” 男人说了,往旁边让了让。 孟家的马车,很快就在车队的不远处停下了。 方才便是孟如招从车帘内探出头,还没有赶到白锦儿面前,就已经出口大声呼喝;寻常的女子,可做不出她样子的举动来。 车刚刚停稳,甚至马蹄都还在踩着飞灰,孟如招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银瓶吓得也赶忙从车里追出来,在后面的,石玉宁和林信平兄妹俩,竟然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孟如招提着自己长长的裙子在满是泥土的路上朝白锦儿跑来。 “二娘子,你慢点儿!” 白锦儿刚喊出这句话,孟如招就已经直直地冲到了她的面前,紧紧地抱着了她。 “我还当你走了!” 孟如招的语气有着微微的颤抖,她抬起头来时,满脸的嗔怪, 白锦儿瞧着她的眼眶有些泛红,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就说丫头肯定还没走,” “你瞧瞧你,慌慌张张的,” 石玉宁他们也走了过来,石玉宁明显也是松了口气的,但是面对着孟如招,他又明显的不愿意承认—— “你还说呢!” 孟如招狠狠地瞪了石玉宁一眼, “还不是你耽误那么久的功夫,我当车队已经走了!” “我” “好了好了,二娘子莫怪,” 白锦儿拍了拍孟如招的背,劝道。 “阿姐,” 林信云从林信平的手里抽出自己的小手,走到白锦儿的面前, “这个,给你,” 女孩递过一个油纸包,白锦儿接过,里面沉甸甸热乎乎的,隔着油纸,还能嗅到淡淡的面香。 “这是我做的胡麻饼,” “给阿姐路上吃。” 白锦儿将油纸包抱在怀中,那温暖的感觉,从那热气腾腾的面食上,传递到白锦儿的心中。少女蹲下,摸了摸林信云的脑袋, “阿云做的吗?那肯定很好吃,” “阿姐会留在路上好好吃的。” 林信云抿着嘴,忽然“哇”的就哭出声来。她走上前搂着白锦儿,眼泪大颗大颗地沾湿了少女的衣领。 “阿姐,你以后,还,还会不会回来?” 林信云哭咽的声音就在白锦儿的耳边,她的鼻头也不由得酸楚,一边轻拍着林信云的背,一边轻声开口: “会的,” “阿姐会回来的。等你长大,阿姐会回来看你的,” “你要好好听阿兄的话,要乖乖的,知道吗?” “阿,阿云知道” 孟如招抓着自己的手帕,看着白锦儿站起身来;她走到自己面前,语气中满是温柔, “二娘子可别哭,” “哭了就不好看了。” “我才没哭,” 孟如招偏仰过头,不叫白锦儿看见自己的正脸。 “你到了长安该做什么,不用我说了吧,” “我可跟你说,你去了长安要努力些,我在那儿,有许多认识的人呢。要是几年以后我还听不到你酒楼的名号从长安传来,” “我可要亲自去长安骂你的。” “是是是,” 白锦儿故作夸张, “我肯定好好努力,等到以后开一家大酒楼,就叫你们啊,跋山涉水也要来长安看看。” “哼,这还差不多,” 孟如招再次转回头看向白锦儿, 她细细地打量少女一番,深吸了口气, “丫头,” “你多保重了。” “你也是,” 说着,两人再次拥抱。白锦儿凑在孟如招的耳边, “你成亲的时候,记得写信告诉我。” 第五百九十二章 答应我 “怎么回事如此吵闹?” 这边厢,孟如招正和白锦儿说着贴心话,那边原本一直安安静静的车队,忽然就传来了吵闹声。 吵闹声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解,反而越来越大了。 “你们车队魏老板呢?” 不知争论着什么的车队伙计看到自己面前忽然站了个姑娘,满脸的怒容;虽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但是看穿着打扮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人,故而一改态度,语气霎时间也温和了下来。 “我们老板,额,” “今日” “今日魏老板发了寒不能跟车,所以这批车队,改由我跟。” “这位娘子有什么话想说,只管同我说就得了。” “你?” 说话的是一年轻男子,看容貌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他迈步从车队另一面走过来,灿烂的笑容底下是不加掩饰的意气风发。 走到孟如招的面前,他拱拱手。 “你又是什么人?” 听见他说的话,孟如招的眉头蹙起。这家商队她之所以如此信任还推荐给白锦儿的原因,就是因为老板魏谨是个老实忠厚,可靠稳当的人;可自己面前这油头粉面的小男人, 一看就不是什么靠谱的人, 若是这样,那孟如招可就放不下心了。 “我?” “我是魏老板的侄子,我叫魏同。” “魏同?城中从未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孟如招的语气不太好,可魏同听了,却也不恼。他笑眯眯地看着孟如招,点点头, “从前我都是跟着大伯押队的,前不月才独自压了几趟,不过都是在道内,所以没什么名堂。娘子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我在官府已经是有备的商户了,娘子若是怕这趟车是私车,可以前去官府调在下的备案出来查看。” 看来这位叫作魏同的男子虽然样貌看着轻浮,但是还意外的很落落大方;原本是想质问他的孟如招一下就没了话语, 她看着魏同的眼神依旧满是不信任, 但还是不像刚才那样,说出的话里满带刺了。 解决完孟如招这边的问题,那边,魏同将目光投到了刚才发出吵闹声的那群伙计身上。 “怎么了,” “像这位娘子说的,你们在这儿,怎么如此吵闹?叫别家的人看去了成何体统?” “少郎君,” 那群伙计纷纷朝魏同行礼。 “是那边那位大娘,她原本只要了一辆车,但是她带的东西已经超过了一辆车了,所以想要把她的东西摆到别的车上,” “我们说这不符合规定,但是她非不听,所以我们才在这儿说” “哪位大娘?” “就是那位。” 说着,其中一个伙计往另外一个方向指了指。 白锦儿和孟如招也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位穿着花哨,头上插了五颜六色簪钗,身材甚是丰腴的妇人,正颐指气使地和其他车队的伙计吵架。 魏同挑了挑眉, “我们车队里没有空车了吗?” “还有的少郎君。” “那便挪一辆出来,给这位大娘装她的东西吧。” “这” “反正不也没别的客人了,”魏同挥挥手,笑着说道, “给人家行个方便,总不会有坏处的。” “好吧,那就听少郎君的。” “嗯,” “你们继续忙活你们的,不要再弄出很大声音了。我去与那大娘说一说。” “知道了少郎君。” “这位娘子,” 魏同和伙计们说完话,再次看向孟如招和白锦儿两人, “娘子可还有什么事情,是在下可以帮忙的?若是没有,在下就先告退了。” 孟如招和白锦儿对视一眼,白锦儿摇摇头。 “行了,” “我们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去忙活你的吧。” “那我就先走了,” “还有些客人未到,所以我想我们还要一会儿才出发。两位还可以再说一会儿话,” “就不耽误两位告别了。” 说着,魏同再次朝着孟如招和白锦儿行了一礼,随后便迈步,朝那妇人在的地方走过去了。 白锦儿瞧男人渐渐走远, “二娘子不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 孟如招显然还是没有为魏同方才这番表现收买,蹙眉道: “我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情况,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把这家商队介绍给你了。这人嬉皮笑脸的看着就不大靠谱,” “可这些人都叫他少郎君,想来也确实是认识的才是。” “要不丫头你再缓几天,我看看,重新给你介绍一家商队?” “不必不必,” 白锦儿看了看正和妇人交涉的魏同,然后又转头看向孟如招,对着孟如招一笑,带着些许安慰意味地说道: “就是带队的人换了,无伤大雅的,” “这队里有经验的,不都是那些老车夫嘛。” “无事的,二娘子宽心。” “而且你看,我看这人心肠不错,应该不会差的才是。” “希望如此吧,” 孟如招缓缓叹了口气。 “三郎走了,你这么一走,咱们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像从前那样一起游山玩水呢?” “自然会有的,不要担心,” “等你有了孩子的时候,我还要回来看看呢。” “去你的,都要走了还耍贫气。” 听了白锦儿的话,孟如招先是脸一红,随即不由得又觉得有些心酸, “你到了长安,丫头,你答应我一件事,” “二娘子你说。” “就是无论如何,也请你去见三郎一面,好不好?” 白锦儿一愣, “二娘子怎么这么说?” “我就是,就是觉得,” “或许你到了长安,会,选择不和三郎见面。”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 “所以,我想在这里和你说,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什么样的情况,你一定要去见三郎一面。” “到时候你们是和,是离,都随你们的心意,” “但是,你一定要去见他一面,” “好吗?” 虽然不明白孟如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她言语中的诚恳却让白锦儿此时用不出什么随意的态度去回答, 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答应你。” 第五百九十三章 出发 “慢些!” “路上小心!” “记得千万到了要写信回来啊!” 再怎么依依不舍,却终究还是到了要分离的时候。 在旁边伙计和银瓶的劝慰下,孟如招还是放开了手。在送行众人目光注视下,车队缓缓开动——除了汪泉孟如招他们之外,还有其他,也是来送别自己的好友或是亲眷的。 每人脸上的表情不完全相同, 却都大为相似。 孟如招高高地朝着逐渐驶离的车队挥手,她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保重,保重。” 白锦儿坐在车里,撩开车帘: 她看见了挥手的孟如招,躲藏在兄长怀中哭泣的林信云。她看见了眸中担忧之色不减的汪泉,也看见了此时才骑着马从城中出来的赵小晓。 这些是她在锦官城的惦念, 也是她这十五年岁岁的记忆。 少女鼻头眼眶发酸,却不舍得将车帘放下,直到已经彻底看不见车外的人之后,她才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放下。 白锦儿靠在一侧车厢,沉默不言。 “小姑娘,你也是到长安去的?” 坐在车厢另一侧的妇人瞧见白锦儿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开口询问。 白锦儿抬头,看向妇人。 这妇人她虽不认识,但却眼熟,正是方才那位,因为要将自己多拿的东西带上车,所以和车队的伙计吵起架来的妇人。 她一身繁杂的装扮,略显累赘。 “是的。” 白锦儿点点头,回答了妇人的话。 “方才那些,是你的朋友和父亲吧?真好呢,有这么多的朋友来送你。” 听见妇人将汪泉错认成自己的父亲,白锦儿也没有反驳,毕竟对白锦儿来说妇人还是个陌生人,白锦儿也不大像让她知道自己是无父无母,独自上长安的人。 倒不是自卑,只是出门在外,还是要多留个心眼才是。 想到这里,白锦儿点点头。 “小娘子去长安是做什么去?我是去找我那嫁去长安的姐姐,” “我夫君半年前去世了,我儿女俱已成家,我就想着啊,反正我一人待在这儿也无趣,干脆就上长安去,找我那许多年不见的老姐姐玩儿。” “听说啊,那长安好东西可多着呢,” “咱们成都算是好东西多的了吧,那长安啊,各种珍奇新奇玩意儿,可比咱们这儿多十好几倍呢。” “这都是当年啊,我老姐姐嫁去长安之前,和我说的。” “所以说,小娘子你就别伤心了,” “等到了长安啊,都是好吃好玩的,像你这个年纪又正是娇俏的年纪,穿什么衣服都好瞧的,” “到了长安,就给自己买些好东西,心情一会子就好了。” “就别难过了哈。” 原来这妇人说了半天,是想安慰白锦儿;难为她还拐弯抹角的, 不过和方才白锦儿刚才看见的刁钻刻薄的模样不同,妇人竟然意外的很是亲切善良。 “谢谢大娘,我不难过了。” 不过,被妇人这么一打岔,确实是有用的,白锦儿的心情,一下子就没有刚才那样的沉重了。她对着妇人笑笑,点了点头。 妇人瞧见白锦儿的心情终于不再低落,也舒心地笑了。她上下打量白锦儿一眼,开口道: “可别叫我大娘,我在家里行二,出嫁了夫君也是行二,你呀,就叫我一声栾二娘就得了。” “小娘子今年几岁了,上长安去,是去找亲戚?” “我今年是十六了,上长安去,是去找我表哥去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子,” “这么老远地跑去,想来你和你表哥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白锦儿哪儿有什么表哥,不过就是随口编的罢了,不过既然人家问,白锦儿也只能顺着回答了。 “是,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不过前不久他上长安了。” “栾二娘,想来与您阿姐的感情,也一定很好吧。” “嗐,什么好不好的,” 栾二娘对着白锦儿挥挥手, “这人呀,再怎么样的感情,只要隔个十几年不见,也会想得紧了。” “我阿姐出嫁出去多少年了,我也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我最小的孩儿都十五岁了,想来也肯定是好久好久了,” “这闺阁中的那些芝麻大小闹过的矛盾早就已经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反倒是啊这越琢磨,越觉得十分的想了。” “所以干脆趁着这次机会,就上去瞧一瞧。” “你说我们做女人的这辈子,出嫁前在家里听阿爷的,出嫁以后就留夫家相夫教子。你有心想出去玩会儿吧,不消半日,那家里就能闹翻天了。” “你叫那男人带孩子持家,” “他怎么愿意的?就是他愿意,他也不会呀。” “这孩子生下来啊,仿佛就天然是女人的责任;刚生下来的时候要喝奶,你得一刻不离吧,长大了些会走路了,你得随时看着吧。再长大些要物色媳妇儿了,” “你也是不能撒手不管的。” “之后成亲生子诸多事情,你也是一件都舍不下,放不下的。” “唉,什么时候咱们能想着自己活一活呢。” “所以啊,我家死老鬼走了,我也就难过了一阵。随后我是越琢磨越不得劲,越琢磨越觉得不对,” “我现在,不就是自由了吗?” “小女儿也嫁出去了,最近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大的两个成亲的早早就稳定了下来,我啊,去哪家打扰都不是。别看这孩子都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成了家以后啊,始终就是别的人了。” “婆婆去哪儿待久了,都招惹的别人烦,自己在家呢,又冷清的很。” “我干脆就一咬牙一跺脚,” “那我干脆就走远点,直接走出益州,走出剑南道,” “我直接去长安看看得了。” “长安啊,你说咱们大唐的人,” “哪儿能一次长安都没去过呢,就是去看看,也是好的嘛。” “不过最近听说天后要把都城改去洛阳,” “这事儿闹的你说说。” “那那些各个国家的使节,他们都来习惯了长安,你突然要他们去洛阳,他们会不会找不到路了,” “这使馆是不是也要建新的,太麻烦了” 第五百九十四章 逆旅 栾二娘, 实在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 白锦儿一开始只当她是热情, 后来发现她不仅是热情,而是热情丰富地过了头。 在到最近那个驿站的这么一段距离,白锦儿就听她将自己的前半辈子经历的故事都说完了。 当然,栾二娘除了话多些,脾气急躁了些,为人没什么坏处, 不过看她穿着的虽然身上乱七八糟的装饰品挺多,却是个很爱占小便宜的人。 也难怪,车队的伙计会和她吵架了。 白锦儿将临行前,林信云交给自己的那包饼分了许多给了她, 于是栾二娘对白锦儿的态度,愈发的好了。 车队的行程计算的很紧,除了比较难走的路或是长途的路程可能会中途停下来,让马匹和人歇息歇息,其余的时候都是一刻不停,尽快地感到计划中要经过的逆旅。 逆旅便是私人经营的驿站,供过路行人歇脚用的。 不过还好,虽是私人经营的,但就像孟如招所说,这商队老板靠谱,找的都是有些规模的, 就算是不算多豪华,最起码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周围也甚少有不三不四的人晃悠。 白锦儿还是第一次坐这么长的马车, 况且这商队的马车,自然是比不上孟家的马车那样舒适好坐的, 坐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白锦儿只觉得自己脑袋也晕屁股也疼。 好不容易听到外面的人说可以下车休息的时候,白锦儿大松了口气,连忙从车里跳了出来。 “呼——” 少女长长舒了口气,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哈哈哈,小娘子你不会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这马车坐久了,是这样子浑身酸疼的。” 栾二娘随后也从车上走下来,看见白锦儿伸懒腰的这副模样,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听见这话,白锦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放了下来。 “不过,” 栾二娘没接着打趣白锦儿,而是目光在他们停下的这一逆旅处四处环视一眼,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 “他们选的这地方还算不错,” “这人出来啊,就算是吃食什么的可以次一些,但这住的地方,一定不能太次了才是。” “除了那睡觉啊的房间,就是这周围啊,最忌讳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在了,” “小娘子你自己出门,这些事情可要千万注意啊。” “我记得了,多谢二娘指教。” “嗐,说什么指教不指教的,” 栾二娘笑呵呵地开口, “你也就和我最小的孩子差不多年纪,我瞧着你啊,就好像瞧见我那孩子一样,” “别提有多亲了。” 白锦儿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各位,” 这会子,魏同从前面那辆马车上下来,已经来到了众人面前, “今夜我们就休息在这里,明天一早听见哨马声就出发,莫要迟了。” “这店中提供饭食,只是饭食的钱需要各位自己负责,是不在各位的路钱之中的。” “请各位早些休息,留足体力明日我们继续赶路。” 说完,魏同对着面前这群人点了点头。 三个人住一间房,白锦儿除了栾二娘之外,还有个别的车上的女子过来和她们一间。 那姑娘二十多岁,姓刁,人瘦高瘦高的,面色还有些发黄,乍一看就好像一株稻穗一般。 于是白锦儿就和栾二娘,刁姑娘三人住一间了。 刁姑娘不爱讲话,栾二娘又是个极爱讲话的,白锦儿夹在两人中间,有些尴尬。 因为栾二娘尝试过像和白锦儿说话那样子和刁姑娘说话,奈何刁姑娘无论栾二娘怎么和她说,说多少, 刁姑娘都只回答一个“嗯”字。 结果就是,在刁姑娘那里遇到了挫折的栾二娘,愈发地和白锦儿说的话多了起来。 没办法,白锦儿又只好听了一遍,栾二娘当年是如何从一众年轻貌美水灵灵的情敌中,将自己的丈夫争到手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饭点, “二娘可饿了?要不我们点些饭菜来吃吧?” 趁着栾二娘喝茶的空隙,白锦儿连忙说了一句。 “啊对对对,” “得赶紧要些东西来吃才行啊,不然待会儿人多了,说不定就没菜了,” “快快快我们叫伙计来,弄些东西吃才好。” “哎,那个姓刁的姑娘,你要不要吃东西?” “嗯,劳烦了。” 默默坐在角落里的刁姑娘,声音细细地回了一句。 “好,那我出去叫伙计送吃的来,你们要吃什么?” “我来碗馎饦或者汤饼就好了,” 说完,白锦儿和栾二娘的目光都齐齐望向了刁姑娘。 “我也是,” 她依旧是低低地回了一句。 栾二娘在刁姑娘看不见的地方对着白锦儿撇了撇嘴,随后走出了房间。 不会儿的功夫,三人要的馎饦便送了上来。 面和的太软,煮出来之后就没什么弹性了,筋道更谈不上;汤就是普通的面汤,或许有些许羊肉在里面,但数量肯定不多,称不上高汤, 还有淡淡的膻味。 和白锦儿或是白老头做的差的远了, 白锦儿尝了一口,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刁姑娘和栾二娘,两人想来是奔波一白天也累了,吃的很香。栾二娘吃的吸溜吸溜的,刁姑娘虽然吃相没那么奔放,但一勺一勺的,速度也是飞快。 白锦儿抿了抿嘴,还是接着把自己的那碗馎饦给吃完了。 “可饿死我了,” “我还没吃饱,今日坐车累,我想再要一碗,你们要不要?” 栾二娘放下了手里已经吃的干干净净的碗,舔舔嘴唇,和白锦儿她们说道。 刁姑娘放下调羹摇摇头,示意不用了;白锦儿也摇头,对着栾二娘说道: “不必了,” “我差不多饱了,待会儿我再吃一个自己带的饼就好了。” “啊对啊,小娘子还带了饼呢,” 路上白锦儿给栾二娘的那些已经被妇人吃光了,此时听见白锦儿说起这样的话,顿时双眼发亮。 “小娘子带来的饼啊可真是好吃,比这馎饦好吃多了。” 白锦儿听见这番话笑笑 “我还有好些,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请二娘和刁娘子一起尝尝吧。” 第五百九十五章 第一夜 白锦儿将自己剩下的那些饼都拿出来分给了栾二娘和刁姑娘。 剩下的也没有多少了, 白锦儿在系统中储存了不少, 加之抱着这满当当的包袱着实也费力了些,所以虽然有些对不起林信云,她却还是打算将这些饼都分出去了。 怀抱了一天,刚出炉时候热腾腾的也早已经凉透了, 虽然是这样,吃起来的味道却依旧很好。 做面食最基础的工作永远都是和面,你面和的好了,就相当于已经成功了三分之二了;这和面的步骤虽然看着是简单的,无非就是调和面粉和清水的比例罢了, 可愈是这样,就愈意味着要花很多的功夫时间,在磨练上。 大巧不工, 正是因为步骤简单,才最要花时间去寻找最完美的比例, 就算是最聪明的人,也很难在不花费时间的情况下,将和面的功夫做的好。 这也是白锦儿在离开锦官城之前,对林信云要求最为严格的一点, 就好像当年,白老头教导她时候一样。 所以光只是和面的功夫,林信云做的饼,就要比这逆旅中所做的好太多了。 果然,这饼才一摆出来,别说是在路上就零零散散将白锦儿分给她的饼吃干净的栾二娘,就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刁姑娘,也不自觉地拿起一个安静地吃着。 白锦儿看着她们好吃的模样,内心也很是开心。 “这胡麻饼味道可真是不错,” “是城里哪户人家做的?” “是我一个妹妹做的。” “噢,” 栾二娘将手上的饼撕成一块一块的,上面的白芝麻要掉,吓得妇人赶忙低头伸嘴去接。 “哎哟!” “不过啊,你这妹妹手艺还当真不错,照我说啊,都能出去摆摊子卖了,” “哎姑娘你说是不是?” 刁姑娘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默默地小口咬着手中的蒸饼。 “哎,我那小女儿啊,乖巧听话的紧,做什么女红刺绣都是一绝,” “唯独这做菜啊,实在是不拿手。” “上次她煮那豆角没熟,可差点把我们老两口给毒翻了。” “哎,我本想着,日后多花些时间好好教她的,最起码教她能把东西煮熟了,可没想到啊,她竟然这么早就嫁出去了。” “你说说,养了这么久的孩子,骤然间就变成别人家的人了,” “哎,这做父母的到了这时候,老是觉得空虚的狠了。” “你说是不是小娘子?” 栾二娘眼看着又要开始她滔滔不绝的谈话,白锦儿双手抓着个蒸饼尴尬地笑笑,算是给妇人的回应;没想到栾二娘却不像刚才那样抓着自己说了,反而是将注意力放到另一边,放到了刁姑娘的身上。 “你说是不是,这位姑娘?” 白锦儿也看向刁姑娘, 她以为后者依旧是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对妇人的谈话既不同意也不反驳,让健谈的妇人在她这里碰个钉子,可刁姑娘也是不同于白日的表现, 她把口中的东西咽下去, 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 “我没有见过我爷娘,我这次去长安,就是去找我爷娘的。” “啊,” 栾二娘轻呼一声。 “你说你没见过你爷娘,那你是谁养大的?” “我是被我舅舅养大的。” “那你阿爷阿娘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和你舅舅了?” “不知,” 刁姑娘摇摇头, “只是我舅舅和我说,我阿爷阿娘在长安住着。我说我想见我阿爷阿娘一面,他就让我出来了。” “这样啊” 房屋中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空寂。 栾二娘或许也觉得自己问的问题问错了人,在此时是如何的不合时宜——她难得的闭上了嘴,一边吃着手里的饼,一边喝着手边的茶。 白锦儿本久没有打算说话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开口, 至于刁姑娘, 不说话才是她正常的状态。 三人就这样对坐着,吃着自己的东西。 刁姑娘吃完了一个蒸饼就不吃了,她站起身,朝着白锦儿微微行礼, “谢谢小娘子的病,” 说完这话,刁姑娘就走回了自己的床铺,靠着休息了。 感觉像被这沉闷氛围压着的栾二娘才一时松口气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呼,” “真是吓死我了。” 白锦儿笑笑, 心说这娘子不是饿死就是吓死的,未免“死”的太轻易了。 吃饱喝足,白锦儿和栾二娘又随便聊了会儿天,外面的天色俨然就黑了下来。叫伙计打了盆水随便擦洗擦洗,便是应该上床休息的时间了。 虽说是分了房三人一间的,但其实三人一间了也差不多是通铺那种样子, 白锦儿,栾二娘和刁姑娘的床铺各在一角,中间空出来的地方便是刚才他们聚在一起吃东西地方,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什么隔断了。 白锦儿和衣睡下, 听见睡在自己相邻旁边的栾二娘,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也不知栾二娘真是累了,还是就是这样的好睡。 身上的被子有着淡淡的灰尘的味道,白锦儿不是很喜欢闻到这样的味道;不过幸好的是没什么汗味,不然估计白锦儿,愈发的难眠了。 这淡淡灰尘的味道,也好像在提醒着白锦儿, 她已经从锦官城出来了,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白锦儿翻了个身,面朝着墙。 身后妇人的鼾声,却依旧能传到她的耳中。 刚出城的时候,似乎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可到了现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里面冒出来, 如同刚挖好的泉眼, 有冰凉的泉水从里面汩汩冒出来, 止也止不住。 夜深人静,这家逆旅所处的位置更是安静, 白锦儿静心听,能听见叶蝉鸣叫的声音, 栾二娘的鼾声混杂在其中,也变成了背景音似的,虽然存在,却不再扰人。 白锦儿躺着躺着, “系统,系统,” “你在吗系统。” 她在心中默喊,紧抿着唇,怕自己喊出声音来。 “系统,” “你在吗?” 片刻之后,熟悉的冰冷女声,在白锦儿的心中响起。 “在的,” “宿主。” 第五百九十六章 途中故事 一路行途, 白锦儿倒是认识了不少的人。 除了车队中同行的人,一途中所停的逆旅中,也有不少有趣的人, 当然, 无赖流氓的人自然也是有的, 所幸白锦儿既不露富也不漏财,模样收拾的也简单朴素,更轻易同那些看着就痞气的人答话, 故而未曾招惹到麻烦。 车队中有一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姓郭,他是要上长安干谒去的,想要谋求个官位;平日里和人说话都是之乎者也的,动不动就要吟诗一首, 白锦儿听了他写的诗, 以白锦儿的语文水平来看,或许就是能入选小学语文课本的程度。 不过最要紧的, 这姓郭书生的名字,白锦儿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或许这就意味着郭书生此次进长安,会是白跑一趟了。 也说不好, 可能只是因为他的诗作,达不到流芳百世的水准——但是做一个小官,还是绰绰有余的? 还有一个姓杨的公子,家中薄有余资, 只是他和白锦儿说自己的故事,却是让白锦儿想起一次就想笑一次。 杨公子是家里读过些书,能说会写的。只是后来双亲亡毙,便与姑母相依为命了。 因为父母在世时便是做四海奔波生意的,所以这位杨公子也决意在父母去世后,继承两人的衣钵。 姑母也很支持,便给了他些本金,买了蜀地的产物,运到外地卖去换钱,从中取利。 可没想到第一次出去,便遇到了水贼,将杨公子买的那些物资和剩下的本钱,都抢了去了;还好是没害人的姓名,叫杨公子虽然是落魄仓皇了些,但好歹平安回到了家。 在家中沉寂了会儿不是事情, 杨公子在自己姑母的劝阻下重振旗鼓,又重新买了一些新的东西,打算继续自己的贸易大业——结果这次又是被抢了, 还是被同一批人。 照例是被丢进了水里,保下一条命来。 这连续两次出门,连续两次被抢, 抢的好好一个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男人,是彻底地怀疑起了自己的人生。联想到父母双亲去世没多久,杨公子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把爷娘给克死的。 杨公子这一次算是彻底没了经商的, 可亲姑母瞧着他总颓废在家胡思乱想也不叫回事儿,好劝歹劝,终于是说服了男人出门散散心。 这回不是带着货物出门, 总不至于还被劫了吧, 姑母这样子安慰道。 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杨公子才终于被说服了,艰难地走出了家门。 可是, 白锦儿在听到杨公子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时候,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不至于笑出声来, 她其实很想问杨公子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在第一次被劫之后,第二次还要走那条路。 可是瞧着男人脸上悲戚戚的表情,白锦儿毕竟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郭书生,杨公子,栾二娘,刁姑娘, 还有两对夫妻, 一对瞧着都是三十几岁左右,平日里相敬如宾好不亲密;还有一对年纪大些,却是终日争吵不绝于耳,总能听见他们房里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不过内容倒是都大同小异, 不外乎因为今日谁多吃了谁喜欢吃的东西,发展到最后变成对婚姻数十年矛盾的清理盘算。 不在外人面前避讳这一点,也让人很是尴尬。 还有一个长相比较貌美的姑娘,打扮的精致漂亮,所以偶尔遇到路上的泼皮流氓,免不了被调戏几句的下场。可那姑娘从不在意,还总是笑眯眯的。 白锦儿后来知道,她姓木, 人家都叫她柳娘。 木柳娘对白锦儿也很好,见面的时候总是温言细语地和白锦儿打招呼,知道途径地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是会告诉白锦儿, 白锦儿还挺喜欢她的, 虽然有些外貌主义了。 但毕竟从第一眼看,白白嫩嫩笑笑呵呵,开朗易相处的人,总是要比闷着不说话,干干瘦瘦的人瞧起来讨喜些。 所以虽然是先和刁姑娘认识的, 但是白锦儿,还是比较喜欢和木柳娘说话。 “照这速度,我们说不定还能提前到长安呢,” 栾二娘放下帘子,对着白锦儿开口道。 “这路都这么好走,这几日还是大晴天,路上泥少,马儿也快些。” “早些到长安,我希望啊可不要快过年了才到,不然啊那天气冷的,到处出去也麻烦,你说是不是白小娘子?” “是啊,儿娘说得对。” “对了,我听那魏小子说,今天我们住的客店在城里,” “所以我和那姓木的娘子说,趁着还没宵禁的时候,我们打算去市里看一看,” “你要不要去?” “我?我就不去了。” 白锦儿笑笑, “二娘和柳娘去吧,我在屋里休息。” “整日在屋里待着,可是会闷出毛病来的。咱们出来这么一趟,可不只是长安那儿才有值得看的地方的,” “像这些沿途的小城呀,也是会有些长安都见不到的好东西的。” “你看看你,一路不是车上,就是下了车在屋里,不出去走走呀,这身骨头可是会朽了的,” “可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这么懒散了” 眼看着栾二娘马上又要开始熟悉的长篇大论,白锦儿连忙挥挥手, “好好好,” “二娘啊您可真是会劝人,那我就跟你们去吧,去吧。” “哈哈哈,这才是好孩子。” 栾二娘听见白锦儿同意,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对了,要不要问问刁姑娘,” “把她一个人留在屋中,是不是不大好?” “唔嗯,” “你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 栾二娘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 “可是她那个孩子呀,未免太沉闷了些。我可是害怕和她讲话了,” “要不待会儿瞧见她,你去问她吧。” “行。” 白锦儿知道栾二娘这样的性格是会害怕和刁姑娘那样个性的人讲话的,她倒是没什么感觉,很是爽快的答应了。 “刁姑娘!刁姑娘!” 女子转过身,看见那个和自己一间房的少女,小跑到自己的面前。 “刁姑娘,我们待会儿要进城逛逛,”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刁姑娘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 “不了,我想回房休息,” “你们去吧。” “唔,那好吧。” “那,”白锦儿挠挠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带的?” “没有,” “不劳烦你了。” “你们,好好玩。” 白锦儿抿抿嘴, “好吧。” 第五百九十七章 闲逛 白锦儿和栾二娘和木柳娘她们就上了街。 白锦儿不是很清楚此时他们究竟走到了个什么地方嘚,因为她对这大唐的地名实在是记不住,只知道他们现在是已经出了益州了。 除此之外,白锦儿就不很清楚了。 “你说我们是去瞧瞧衣铺,还是去瞧那卖小玩意儿的摊子?” 白锦儿听见走在自己前面的两个女人彼此议论着。 这是个小县,居住不甚富饶人也不算多,路过的行人穿着打扮,也远不如成都县中人来的好。 不过白锦儿打眼瞧去,虽衣着算不了富贵,但是路人脸上表情也大多轻松甚至愉快,甚少见到满脸怨怼的人。 道路算不上平整,走起来的时候难免有时深一脚浅一脚。 “那就先去那儿看,再去那儿” 看来前面两人是已经商量好该去哪儿了,白锦儿眨眨眼睛,兴致缺缺。 就在这时,一股油炸物的香气,从街头那边飘了过来, 白锦儿霎时间直腰挺背,来了精神。 那股香味飘飘悠悠,似乎是从街头的另一边飘来的;白锦儿的视线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望去,隐隐地好像看见了一处摊子。 “那个,” “二娘,柳娘,” 栾二娘和木柳娘齐刷刷地转头看过来,看向身后的白锦儿。 木柳娘脸上带着温柔和浅的笑,对着白锦儿开口道: “怎么了白小娘子,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说,我有个地方想去看看,等待会儿我再去找你们,可好?” “咦,” 栾二娘瞪着眼睛, “你要去哪里呀白小娘子这是?” “我瞧见那儿有个卖炸物的摊子,我想去看看。” “炸物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哪儿都有嘛。” “二娘,” 木柳娘抬手止了栾二娘的话头, “那白小娘子就去吧,” “我们在那条街,你待会儿,记着过来找我们就好了。” “好,” 白锦儿对着栾二娘和木柳娘行了行礼,转身朝着她刚才看见的那小摊子跑去了。 栾二娘看着少女飞快跑走的身影,不解地摇摇头, “真是怪了,这步摇首饰的东西不想着去看,反而去瞧那卖炸物的,” “奇怪奇怪。” “算了二娘,我们就先过去吧。” “也好。” 说完,栾二娘和木柳娘,就顺着她们原本想去的方向,迈步走去了。 真是一个卖炸物的小摊子, 竹编的小摊子,旁边架着烧滚的油锅;一个个子和白锦儿差不多高,身子却几乎有两个白锦儿那么宽厚的少年站在摊子背后,手中拿着一柄好长好长的筷子。 那小摊子上摆着面盆,摆着装满竹签子的小木桶。 “客可要吃些炸球?” 摊子处冷冷清清的,小胖子看见白锦儿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之后,立马喜笑颜开。 “我的手艺可是咱们这儿一绝,保您吃一个想两个吃两个想三个吃三个想四——” “哎好了好了,” 没想到这小胖子模样看着憨厚,一开口反而是油嘴滑舌的;白锦儿瞧着他不知道要说出多少个来,赶忙打断了他的话头。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面盆,老实说光从外表,其实很难看得出来少年卖的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 “你这卖的是什么?” “炸球,” “这可是我家的独门手艺,客你要是去别处啊,绝对没第二家的。” 说到这里,小胖子的脸上露出了很是得意的表情。 “是吗,” “听你说的,当真这么厉害?” “我可不和客你说虚的,是不是真厉害还是诓你的,客你只要尝过就知道了,” “我们这儿啊我就不是排第一号的,说出去也绝对是独一家的。” 小胖子油嘴滑舌,说来说去也不外乎自夸,白锦儿是没打算再听了,对着他摆了摆手。 “得啦得啦,那你就给我来一份吧,” “我就好好尝尝,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子厉害了。” “好嘞!” 听见白锦儿说要,原本就很是亢奋的小胖子就更是开心的几乎要蹦起来, 他说话的音调都好像高起来了,那双长长的筷子在他的手中晃呀晃的,似乎也在表达着主人此时的激动心情。 “客稍等,我马上给你做啊。” “不急不急,你慢慢来就好了。” 白锦儿看他那副慌慌张张的模样,生怕他先把自己的手给烫了。 长木筷在面盆中一挑,轻松地就从面盆里挑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面片,在白锦儿的注视下,甩进了油锅。 那巴掌大小的面片很快就膨胀起来,从扁扁的面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圆溜溜的面球。 白锦儿的眼睛眨了眨。 膨起的面球在滚油中飘来飘去的,肉眼可见的颜色变得金黄。 “好了好了——” 小胖子的长筷子在油锅中翻搅着,看着颜色变了,立马抄出一个笊篱,将油锅中的面球捞了出来。 他从小木桶中拿出一根竹签,速度很快地插进了面球。 “客要不要淋些蜜糖,” “甜甜的,你们这样的小娘子最是喜欢了。” “那便淋些吧,” 白锦儿本来是想吃个原味的,这样才能更好地分辨出面的味道;但是她瞧着的那就是简简单单和出来的面,恐怕没什么调味,怕反而不好吃了。 “哎哎哎够了够了,” “噢好好。” 淋完了蜜糖,小胖子笑呵呵地将手中抬着的竹签递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白锦儿接过, 果然是刚才,自己嗅到的那种味道了。 刚炸出来的面球散发出的热气将蜜糖的香甜味道完全蒸发出来, 白锦儿挑了个比较方便咬的角度,低头咬开了那圆不隆咚的面球。 入口酥脆, 咔嚓咔嚓的声音透过牙齿传递到大脑,激发着脑部控制神经发出欢快的惊呼, 过于酥脆的口感甚至让人吃下去的第一口察觉不到这东西的具体味道,唯一留下的念头就是, 好脆。 白锦儿吃的速度快,刚刚出锅她就拿起来吃了——她是不怎么怕烫, 故而蜜糖没有完全融化,而是的呈液体状地从面球顶端流下, 更是为这道小吃添上了不可或缺的一笔。 第五百九十八章 多少功夫 趁热, 白锦儿几口就把插在竹签上的面球吃光了。 在小胖子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少女舔了舔嘴角的面屑。 “确实味道不错,” 白锦儿点点头。 虽然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地方的一绝,但是尝着,味道果然很好的, 最起码在白锦儿这里,是已经获得了肯定的。 “嘿嘿我就说吧,客,我没有哄你是吧?” 白锦儿的夸奖让小胖子的双眼都亮了起来,他半个身子都要从摊子后面够出来,眼巴巴地望着摊子外面的少女。 “不过,” “不过?” 不知为什么瞧着他的模样,好像是很希望被人夸奖似的;原本白锦儿是想付了帐就走的,可瞧着他这副模样,白锦儿想了想, 反倒是刚才吃面球时候想到的一些话, 她忽地想和他说起来了。 “不过,这外层是酥脆了,这其中还是有些地方,有点粘牙,” “若是亮了之后,应该会和你淋在上面的蜜糖一样变硬,到时候吃起来的口感,肯定比现在还是要差上许多,” “是火候的问题吗,” “还是你和面的时候,和的厚了?” 白锦儿只是提醒一句, 毕竟面前人那充满希望的目光,让她有些不愿意就以一个普通得顾客的身份,吃完了就走的——既然是她擅长的领域,那么多点一句,也无可厚非才是。 谈不上管闲事吧? 白锦儿是有些闲的好心,没打算说上纲上线;可对面的人脸色却唰地变了, 先是震惊, “你,你尝得出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 接着的就是满满难掩的失落。 “原,原来是这个样子” “唉” “我就是这么提一句,你别那么在意,” “你做的东西味道确实很好,我想,也确实算得上是一绝了。” “你别安慰我了,” 小胖子苦笑着摆了摆手, “我这摊子,确实是一绝,可我这个人啊,可不是一绝。” “一绝的那个人,是我家阿爷。” “这几日我阿爷生病了出不了摊,所以我才代替他来出摊的。” “那也不错啊,子承父业,你要是没学到你阿爷的手艺,你阿爷也不敢叫你来的替他不是?” “客方才不说了吗,” “这面球虽然外面炸的酥脆了,但是心却是粘口的,” “若是我阿爷来炸的话,绝对不会这个样子,” “唉” 白锦儿挠了挠头,没想到自己这么阴差阳错的,竟然碰上了这么个巧事;看着小胖子颓败的模样,白锦儿开口道: “就算是这样子,那也用不着气馁嘛。” “手艺这种东西,本就是需要磨练的,那你阿翁也不是一生下来的时候,就有现在的手艺不是。” “你要是真的这么在意这件事情,以后就好好努力,多做多练,总能做好的。” “我看以你现在这个水平,也不会需要多久嘛。” “是吗,” “我都没信心了” 小胖子手中长筷子一直都没有放下,一脸的愁容。 “其实我也和阿爷学了好久了,从我七岁的时候,就和阿爷学这炸面球的手艺,” “前几年,我觉得炸的真不错了,我阿娘阿婆他们都说炸的好吃,都是可以自己出去摆摊子卖了,” “可是就我阿爷他每次尝了都说不行,说差火候。” “我一直想出来练练,他就是不给。” “我觉着我已经学的很好了,做起来味道肯定和阿爷的差不多,所以心里也不服气,” “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我可是打定了主意要给阿爷瞧瞧我的本事得。” “没想到,却是这个样子” “这位客你瞧见了吗,我这摊子都没什么人,” “我们这地方小,进进出出的都是老客,” “我前几日出摊的时候还有许多人,但是他们好些都是来我这儿买了一次就不来了,还问我我阿爷几时回来?” “他们都说我做的味道和我阿爷的不一样,可是我问哪儿不一样,他们又说不出来,” “我是又气又急,可都是客人我也不好的说什么,” “结果吃着吃着,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小胖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没什么客人了。” 白锦儿听着他说的话心中了悟, 在民间吃食这一块,什么样的人是最了解一道菜味道的,正是那些吃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老客人, 对于他们来说,这道菜的味道俨然已经成为了味觉的一部分,不需要刻意的去反应,只是尝到一点,就能瞬间激起本能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些老客人在味道上,甚至比那个做这道菜的人还要来的严格。 这么说来, 小胖子的手艺会被挑剔,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差在什么地方,” “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了。” “我果然是比不上阿爷的。” “你做这道菜多少年了?” “啊?” 白锦儿突如其来的问题叫小胖子一愣。 “差,差不多八年吧。” “那你阿爷呢?” “二,二十八年,” “你八年,你阿爷二十八年,” “你阿爷比你多了二十年,比你还多出一个你活的岁数来,” “你是太觉得自己天赋异禀,还是太觉得你阿爷蠢笨了,以至于比你多二十年了,还这么轻松的就能被你追上。 白锦儿的话顿时叫人语塞。少女笑笑,继续对着面前那小胖子说道: “况且这做菜,本就是一日功夫抵一日,只有每道功夫都磨炼到了极致,才能做出真正让人十几年白吃不厌的好菜,” “你不过就是在家学习了八年,甚而还没有得到真正客人的评价和承认,只是得到了疼爱自己的母亲和祖母的肯定,” “但是你的阿爷,却是雨打风吹,实打实地在外面摆了这二十八年摊的,” “那些见证了阿爷手艺,被你阿爷手艺养刁的客人,本就不可能这么简单被你取悦。” “但你要是就因为这样的原因放弃了,” “那也证明你确实不适合干这行,还是快点,换一件事情做吧。”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三钱 “当然,” “我就是个来买吃食的顾客,与你说的这些话,你可听,也可不听,” “若是不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这一个多少钱,” “再给我炸一个。” “不,客,你说得对,” 那张白白嫩嫩肉嘟嘟,略显憨态可掬的脸上露出一种名为“毅然”的神色;他望着白锦儿,目光坦诚表情诚恳, “客,你说的太对了,” “明明是很简单的道理,我从前竟然都忽略了。” “阿爷辛辛苦苦这半辈子,有现在的技术和认可,那是必然的。我要追上阿爷,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客放心,客说的话,我全都听进心里了,” “我绝对不会自馁的,也不会放弃做这个,因为我喜欢这个,” “阿爷告诉我说,我们做的东西让客人吃下去之后,得到了客人的肯定,那滋味啊,比什么蜜糖的滋味,都来的甜多了。” “我以后肯定继续努力,肯定有一日能变成,好像阿爷那样,做出让客人能真心喜欢的吃食来。” 说完,他还十分用力地朝着白锦儿点了一下头。 然后, 然后 白锦儿和小胖子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 少女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出来摆摊,不挣钱吗?” “客说的这是什么话,自然是要挣钱的呀。” “那我的钱你还收不收了?” “” “” 刚才对着白锦儿一番豪言的人,顿时露出了十分尬尴的神情。 “不,不好意思” “一个,三钱。” 白锦儿从荷包中摸出六钱,递到了小胖子的面前, “看来我方才和你说的,我还再要一个的话,你果然是没有听见。” “啊” 白锦儿说的没错,他确实没有听见。慌慌张张地接过白锦儿的钱之后,小胖子动了动手中的筷子, “客,客你稍等一下,我马上给你炸。” “没事儿不着急,你慢点的。” 这人还是挺好玩的,个性活泼人又简单;白锦儿在心中偷笑,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的改变。 很快,另一个也炸好了, 这次不等白锦儿说,小胖子自己就照着的刚才给白锦儿做的那样,在刚出锅的面球上淋了蜜糖。 “来客!” “您慢吃!” 听见这句话的白锦儿终于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伸手接过,瞧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笑得阳光灿烂。 “我看你除了练习这炸物的手艺啊,恐怕还得锻炼锻炼自己的注意力才是。” “客说笑,客说笑了” 这边厢说着话,那边的走过来一个男人,也来到了这卖炸面球的小摊子前面, “老板,我也要一个。” “哦哦好,客稍等马上就得。” 没想到一下子就来了两位客人,小胖子虽然低头忙碌着,但是还能隐约看出他面上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 白锦儿抬着自己手中的竹签,转头看向出现在身边的男人。 男人的瞧着应是二十多岁快三十岁的样子,肤色是究竟日晒的麦色,身材算是匀称,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 头发高高地束在头顶用发带缠住,一丝累赘多余的都没有。 不说话的时候眼角光滑没有皱纹,说话的时候,眼角有拉扯出的鱼尾纹。 穿着灰黑色的袍子,腰间用一根玄色腰带系紧, 也就是这样的穿着,让白锦儿看出,他身材还不错。 似乎是察觉到白锦儿的目光,男人的眼神顿时投了过来;白锦儿被忽然的注视吓了一激灵,有些抱歉地对着他笑了笑。 而这会子的功夫,小胖子已经将男人的面球炸好了。 “客你要不要蜜糖?”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看白锦儿手中拿着的那个,还没来得及吃的面球。 瞧见这幅场景的小胖子察言观色,立马说道: “这位小娘子是淋了的。” “那就给我也淋吧。” “好嘞。” 小胖子抄出糖罐中的勺子,均匀地将其中的蜜糖浇在了刚炸好热气腾腾出锅的面球上。 “来客,您的面球。” 男人接过,接着用低沉的嗓音问道: “多少钱?” “三钱,客。” 男人点点头,伸手去摸自己缠在身上的腰带。 他的手还没伸进去,只是隔着腰带外面一摸,眉头就蹙起了。 “不好意思,” “我身上现在,没钱,” “这个,还给你吧。” “啊?” 男人的话让白锦儿和小胖子都吃惊地张大了嘴。 这男的穿着虽不是多么富贵,但也是普通人家的打扮模样, 不至于三文钱都摸不出来。 更不要说这都已经是做好的东西,你此时说不要就不要了, 也着实令人难做。 “这,客” 小胖子的表情瞧着为难,他也是才出摊没几天,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不知道此时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 可若是不同意,人家掏不出钱来你总不能逼人家怎么样;可要是同意呢,他们又是小本生意, 而且这面球若是不热乎乎的吃,待会儿摆亮了上面淋的糖就变硬了,那别的客人也不乐意吃这剩下的 白锦儿瞧瞧男人,再瞧瞧小胖子, 她想了想,从荷包里重新摸出三个钱。 她并没有给男人,而是直接递给了小胖子。 “我请这位郎君吧,” “相见即是友,况且你这么好的手艺,要多叫人尝尝才是。” 小胖子看着白锦儿递来的那三枚钱,有些犹豫得接过。 他看向男人,似乎是在征求男人的意见, 而男人此时的目光也再次移到了白锦儿的身上,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拒绝,反而是直接答应了。 “多谢。” 男人朝着白锦儿点点头,随后又注视着她一会儿,这才拿着那个属于自己的面球离开了。 白锦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和小胖子道了别,便往和栾二娘和木柳娘约定好的地方走去,只是还没走几步的,她就又被一处卖蒸饼的摊子吸引住了目光。 “蒸饼!卖蒸饼!刚出炉的蒸饼!” “卖炸糖花啦!香甜的炸糖花!” “这位客要不要来尝尝?”“这位客来尝尝呀!” 第590章 大雨倾盆 “好大的雨啊,” 栾二娘打开窗子,感受着雨丝从窗户外面吹进来拍在自己脸上,一双柳眉紧蹙。 “看这雨势啊,怕是今日又是走不了咯。” 白锦儿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头,她其实是默默在脑海里翻看着从系统那里解锁的菜谱,但是在外人看来,和坐着发呆没什么区别。 栾二娘说话,她就没听见。 刁姑娘肯定是听见了的,但是低着头看书的女子也并没有给栾二娘什么回应,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随后便继续低头看手里的书。 所幸栾二娘也没有多在意别人回不回答她的话, 依旧自顾自地站在窗边念念叨叨。 “要是还不能出发啊,可真是急死人了。” 白锦儿刚刚看完菜谱,就听见栾二娘说的这句话。 “二娘说什么?” “二娘急着上长安吗?” “可不是我着急,着急的,另有别人啊。” 听见白锦儿和自己答话,刚才还自言自语的栾二娘顿时来了精神,是雨也不看了街也不看了,立马关了窗子,走到白锦儿对面坐下。 “咱们走在这儿停了三天了吧,” “那姓魏的小子肯定急死了。” “嗯?为什么?” “笨呐,你这孩子。你想啊,这商队带我们这样的客人,其实都是顺便而为的,” “他们真正要去长安啊,那是要去卖东西的。” “所以这路上每日的行程啊,都是要计算好的,最多在什么地方能停留多久,那都是算好的,” “这要是迟了误了客人的事,人家不要你的东西了,这亏的啊,可就是真亏大了。” “更不要说万一送的是水果之类的东西,这一路上耽误的时间久了,送去就是人家要,发现东西都坏了,那这生意也是做不成了。” “你没看这几天,那姓魏的小子一露面,不是在楼下就是马棚,” “瞧他那副模样,估计是瞧着这几个月都是天气大晴,所以和客人约定的时间没留空。” “那脸色阴沉的啊,和最近的天气差不多了。” “哇,” 白锦儿有些惊异地看着栾二娘, “这是你去问出来的,还是你看出来的呀二娘子?” “自然是我看出来的呀,” 栾二娘白了白锦儿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 真是个傻孩子,这话都能去问吗。 白锦儿倒没在意女人的眼神,她依旧是用瞪大的眼睛看着栾二娘,接着开口问道: “这也能看得出来吗?” “当然啊,” 栾二娘的眼角上调,有些许的得意。 “我从一开始啊,就瞧出来那小子是个新人。你别看他平常讲起话来笑眯眯的,一套一套的,但其实啊你听得出来,他可没什么底气,” “估计这是他第一个大单子,想着要做好给人看看,证明自己有本事,” “所以手拿手捏的,哪儿哪儿都小心,” “但是又好些真正该当心注意的地方,却又疏松了。” “总而言之,就是没什么原则吧。” 白锦儿瞧着栾二娘侃侃而谈的模样,想着她说的话好像确实很有道理,可是仔细一想不对啊, 一开始不就是因为魏同不讲究什么原则,才让她把本来不能带的东西,带上车来的吗。 这 当然,虽然内心中是这样想的,但是白锦儿毕竟没有说出来。 “唉,也不知道这雨到底要下几天,” 栾二娘把话题又扯到了外面倾盆的大雨上——就她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那外面哗啦哗啦的雨声,就没有停过。 “这下过雨的路啊,是又脏又滑又难走,” “我可不想在泥地里上车,到时候踩得车里都是,在沾到衣服上,别提有多难洗了” 耳听着栾二娘又要开始叭叭叭地说话了,白锦儿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刚才要是不答话就好了,正想着呢,忽然就看见一直坐着的刁姑娘站起了身, 白锦儿连忙开口道: “娘子要去哪里?” 刁姑娘的脚步站住。 “我出去问问,有没有茶水。”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白锦儿心中如释重负,和栾二娘说话的时候,却没有表现出来——“二娘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去不去,你们去吧,” “我再看会儿天。” 栾二娘的表情露出有些可惜的模样, 她为着不能痛快地和白锦儿说话感到可惜;可她倒是从不强求,听见白锦儿要和刁姑娘出去,也做什么恶毒姿态。 “去吧去吧。” “好那我们就去啦。” “嗯。” 白锦儿赶忙从床铺上爬起来,走到刁姑娘的身边。 “走吧,” 她对着刁姑娘笑笑,刁姑娘什么都没回答,领着白锦儿两人就走出了房门。 似乎是因为这几日都是连绵的大雨的原因,这逆旅中的客人也不大多,基本就是白锦儿他们这个商队的那些人在;老板娘倒也乐意,毕竟这样的雨势,从城外进来的人肯定就少, 但是还有商队逗留在这里,那便还可以继续挣钱,倒是不至于亏空。 可正如栾二娘所说的那样,在这里待的越久一天,商队的支出就会越大,可能亏损的数额也就会越多。 白锦儿一路上看见商队中认识的伙计和他们打招呼,都可以看出来他们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 遇到了逆旅的老板娘,老板娘和他们说因为下雨,家里的好些伙计都回家去补漏水的屋顶去了,所以店里人手不够不能每间房都去送水,水现在改成在厨房自取了。 白锦儿和刁姑娘谢过老板娘,拎着茶壶就去厨房打些水来喝。 路过一楼魏同和他的那个大伙计的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了十分激烈的争吵声音: “无论如何,明日必须出发!” “这是我接的第一单生意必须把它做成!” “郎君这叫什么话,这连日大雨道路湿滑,下雨天赶路是走商最忌讳的事情,您要是这样,我如何回去和阿郎交代。” “那你说怎么办齐叔!” “这眼看着耽误了那么多时间,要是再耽误下去,肯定赶不到长安了!” 白锦儿听着, 不由得又在心中为栾二娘称一声奇。 第591章 赶 万幸万幸的是, 在白锦儿恰巧听见魏同心急如焚喊话的第二天, 数日连绵的阴雨天,总算是迎来了放晴。 白锦儿起床打开窗的时候,正看见一轮和光煦煦的白日,悬挂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之上。 地上的黄泥还湿着,就算是天晴了,路上也留着大大小小的水洼, 在日光的照射下,偶尔会折射出一阵晃眼的光。 “哟,天晴了,” 一旁的栾二娘也醒了,从床铺上坐起来,透过白锦儿和窗户之间的缝隙,瞧见了外面是个大晴天。 “这下好了,” “那姓魏的小子总算是能放心些了。” “不过这刚刚放晴,怕山路是滑得很,不好走啊。” “能出发最好了,” 白锦儿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声音,和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魏同形象,未免相差的太多了些。想来若是一直不能出发,怕这男人就得急疯了。 说话的功夫,刁姑娘也起床了。只是她是默默地穿好衣服之后,从床上起来,自己便走出门去打水进来洗漱了。 果不其然,白锦儿他们起床才不会儿的功夫,门外就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原是商队的伙计们接了魏同的吩咐,开始挨个挨户地提醒众人起床,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离开了。 “你看我就说吧,” 栾二娘在穿衣服的时候,这样子和白锦儿他们说道。 魏同将这几日的店前结清之后,商队一行人便匆匆地出了逆旅。 马蹄子踏在未完全干透的道路上,飞溅起一排泥点子。 “哎呀呀这小伙子,” “做事情如此莽撞,” 前面驾车的车夫动作也慌乱,连带着车子都跟着颠簸起来;白锦儿和栾二娘刚刚坐下还没坐稳,立马就被颠的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栾二娘抱着怀里,刚从这个县里买来的一些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嘴里埋怨道。 就算是白锦儿,一路上也明显地察觉到这行路十分的赶, 和前几日几乎是半走半看,悠闲沉稳的感觉不同, 她这一日坐在车里的赶路,就好像是被装在货车里运输的鸡鸭禽一般,甩得脑袋晕晕。 就这样急行了半路,竟然越过原本该停的一城,而直接赶到了下一城去了。 一开始这样还行,只是这半程中,总有一日赶不到的两城, 若是在前一城不停,那么就是用半日的时间快马加鞭地去赶,却总是赶不到的——始终是商队的车,除了人之外,还驮着那一堆的货物, 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连日里的慌忙赶路早就叫客人已心生不满, 你若是叫客人风餐露宿,那人家肯定不乐意。 客人就是客人, 你若是想要客人理解生意人的难处,未免想的太美好了些。 好几次白锦儿在车上,就听见了车下,那对老夫妻和魏同争吵的声音, 好像是那老头子说,这几日的颠簸还得他快把自己的胃都吐出来了, 不过这几日白锦儿倒是没见他吐过, 反而是那老奶奶吐了几次,脸色都白些。 前些日子的那一派和睦,俨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没办法,终归是客人的话分量要重些, 那被魏同称呼为齐叔的中年人也在旁边劝着,魏同就是不愿意,也不得不将赶路的脚步给放慢了。 “哎哟喂——” “可累死了——” 栾二娘推开门,“砰”地一声就坐在了床上;然后白锦儿就看着她哎哟叫了一声,又往旁边倒了。 “这木板可硌死我了——” “你没事吧二娘子?” 白锦儿虽然想笑,但还是憋着笑上前,将妇人扶了起来。别看这栾二娘也是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年纪了,这做起事来却莫名地有股子天然之气在里面, 虽说平常话多了些爱占些小便宜了些, 但相处了一段日子,人还是很有意思的。 “没事儿没事儿,” “唉,终归是老了,” 栾二娘在白锦儿的帮忙下坐直了身子,锤了锤自己的腰。 “都怪那姓魏的臭小子!” 许是刚才摔疼了屁股,让栾二娘一下子气头上来——忽然拔高的声音把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刁姑娘都吓了一跳, 白锦儿亲眼瞧着她身子一抖, 随后转身默默地将房门扣上了。 “这几日跟疯了似的赶路,” “那车夫快把我这老骨头都颠散了,” “等我到了长安啊,肯定到处去和旁的人说,再也不坐他们的车了!” “算了算了,魏老板不也是着急么,” “二娘消消气。” “这是什么话,”栾二娘凤目横斜,瞪了白锦儿一眼, “这时间不够了,那是他自己的过错,难道还要我们和他一起承担过错不成?” “你这丫头可别傻了,你知道他们这跑商的多挣钱嘛你还帮他们讲话,” “我们付了这钱呀,可不是来活受罪的。” 瞧着栾二娘越说越上火,白锦儿笑笑,不知可否。 “我叫伙计送些茶水来,顺便送些吃食。二娘可想要些什么?” “就,” “叫他们送些饼来吧,这一路颠簸的,给我都颠饿了。” 白锦儿看了看妇人比出益州时候好像还粗了些的腰身,默默点点头。 “姑娘去吗?” 这话问的是刁姑娘, 后者摇了摇头。 “那我就自己去了,”说着,白锦儿走出房门。刚出房门,就瞧见迎面气冲冲走来的魏同,原本儒雅随和的脸孔此时瞧着竟有些扭曲,牙也紧咬着, 吓得白锦儿赶忙往旁边让了几步,生怕他把火发在自己身上。 当然,这种事情是不大可能的, 魏同自然也看见了白锦儿, 看着少女看见自己的动作和神态,魏同一瞬间有些尴尬。 他明显地调整调整了情绪,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对着白锦儿拱了拱手。 “白小娘子。” “魏老板。” 白锦儿也立马回了礼。 “小娘子这是,要去打水?” “不是,是叫伙计打些茶,送些吃的来。” “哦哦,这样。那某就不耽误小娘子功夫了,小娘子请。” “请。” 察觉魏同风风火火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白锦儿心有余悸地耸了耸肩。 第592章 山南道 “我们应是进了山南道了。” 栾二娘下了帘,松了一大口气似的地对白锦儿说道。 “不容易啊,这一路磕磕绊绊的,” 妇人从怀中摸出一个胡麻饼,一边感叹着,一边把手里的胡麻饼往嘴里塞。 白锦儿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家伙,她没想到,这赶路,是这样累的一件事情。 她已经许久未洗过一趟认认真真的澡了, 在客店中,毕竟不方便。 不知道等自己去长安,是不是看起来都要老上许多了。 唉, 白锦儿叹了口气。 “怎么啦白小娘子,你也累啦?” 原来白锦儿以为自己这叹气声是默默在心里叹的,却一不注意,竟叹出了声来。 “有些,有些,” 少女赶忙对着妇人笑笑,瞧着妇人对自己大手一挥: “嗐,没事儿,也就现在辛苦些。等到时候咱们到了长安啊,那不是好吃的好玩的,都随咱们喜欢嘛。” “我听说啊,这天后现在不常住在宫里了,所以每逢朝节,这宫城啊,都会朝咱们老百姓开放上两日呢,” “咱们这草头百姓,竟然也有这机会去宫里看看,” “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许是心情太激动,以至于栾二娘都没注意到其实她说的这一句话是骂人的话;但是白锦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并没有在上面纠结, 她现在着实是有些疲累了,也就只能用笑容,回答着栾二娘。 这走着走着,白锦儿就觉得屁股底下的车座晃荡了一下,随后是车外车夫呵马的一声“吁”声,紧接着,就察觉到马车停下了。 白锦儿和栾二娘对视一眼, 栾二娘性子急,身子前够朝外,掀开了车帘。 白锦儿瞧着她把脑袋伸出去,在外面张望着。 因为看不出外面此时的情形,但白锦儿隐约能听见似乎有几人的对话声;栾二娘也没有出声,她身子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 白锦儿才看她把上半身收了回来。 “如何了二娘?” 白锦儿怀抱着膝盖,疑惑地开口询问。 “不知,” 栾二娘摇摇头,把刚才放下的包袱又抱回了自己怀中, “我只看见那姓魏的小子下了车,和那几个伙计在商量什么也不知道,瞧见我探头出去,他们还压低了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呢。” 听见这儿,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疑虑丛生。 “罢了罢了,” “估计又是在商量要不要加紧赶路吧,看那小子火急火燎的模样,也不会说别的事了。” 栾二娘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她打了个哈欠,将身子靠在了车壁上。 “今儿起的太早了,可困死我了,” “有什么事情叫我啊,我冲个盹儿。” “没事儿二娘子你睡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你的。” 说完,白锦儿就看着妇人果真闭上了眼睛,瞧着还很是惬意的样子。 白锦儿也没再继续多想,而是也靠了下来,脑袋抵着木板。 她本是清醒地坐着的, 但她也劳累了,也像栾二娘说的,起床起的早,在这样缓慢的颠簸下,人是最容易打瞌睡的了——白锦儿也迷迷糊糊地半闭上了眼睛, 逐渐感知不到了外部的环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 白锦儿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察觉到了马车,似乎是驶到了什么极凹凸不平的地上去了, 活活把白锦儿给颠弄醒了。 少女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她掀开旁边的窗帘子一瞧,发现入眼能望见的,竟是一棵一棵郁郁葱葱的树木, 而马蹄子底下踩的也不再是官道上平坦的黄土地,而是嵌着各种石头的林道。 白锦儿看了看, 又看了看。 这一路上的官道,还没见过有这样大一片林子的。 “哎,二娘子,二娘子,” 白锦儿疑惑之下,将旁边已经发出了微微鼾声的妇人叫醒。 “嗯!” “唔” “怎么了” 栾二娘睡梦中被白锦儿叫起来,脑袋还属于昏昏沉沉的程度;她努力了好一段时间,才将自己从那种混沌的状况下唤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 “到了?” “不是,二娘子你看看车外,感觉有些怪怪的。” “咱们走的,这是官道吗?” 栾二娘坐直身子擦了擦嘴角,听白锦儿的话的,将帘子掀开往外面看;她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茫然和一瞬间的惊讶, 随后也像白锦儿刚刚清醒过来时候那样,打了个哈欠之后,放下了帘子。 “这肯定不是官道啊,” “你看这小石子路,是最伤马蹄的了。这要是官道啊,那那儿的官府能被人拿唾沫活活淹死。” “这估计是山路吧。” “山路?” “是啊,” 栾二娘倒是满不在乎的模样,悠悠开口道: “这官道虽然好走啊,但是毕竟慢些,有时候这着急赶路的人,要走山路是难免的。这山路啊就是不好走,但是如果走的好了,可是能省下不少时间呢。” “哼哼,我就说那魏小子再商量什么,原来就是这事儿啊,” “估计是看时间赶不上了,我们又不让他像那样子赶路,他就走这山路,想节省时间吧。” “这样啊” 虽然得到了栾二娘的解释,但是白锦儿微蹙的眉头还是没有解开。 这外面她可看了,是密密匝匝的树林子,别说是马了,就是以前让她开着小汽车上这样的地方来,她都不大敢啊。 再说了这可是古代, 说不准这密林子里就有狼啊虎啊的东西, 冲出来一只可不是好受的。 “不会有问题吧二娘?” “放心放心,” “哪儿能那么倒霉呢是不是?” 栾二娘又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我瞧这天也不早了,估计他得拐路下山了。” “像这样的山路底下多半都有村子,只是看了,今天我们怕是得在村子里住咯。” “唉。” 白锦儿抿抿嘴, 栾二娘的话她倒是很相信的, 毕竟她已经看出来了,这栾二娘啊是个生活经验很丰富的人。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 那应该是没问题了吧? 白锦儿这样想到。 第593章 隋侯村 瞧着马车缓缓驶入飘着炊烟,四处散落着房屋的村子, 白锦儿的内心对于的栾二娘的佩服之情,上升到了一个难以言说的程度。 察觉到身旁的少女投来的崇拜的目光,妇人很是得意的模样。 于是魏家商队一行人,便在这个村子口停下了。 寻常偶有商队路过村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对各村子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毕竟商队有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而这着急赶路因而错过了城中逆旅的,便必须要在村里休息,休息食宿,样样都是要给钱的。 对于平常收入来源只有种地和卖些粮的村子来说, 无疑是一个挣钱的大好机会。 那些处于交通要道旁边的村子,都习惯了这种方式,甚至于有些村子还逐渐发展的专业了,和某些城中的逆旅相比起来,也是不让的。 只是隋侯村,显然不是这样的村子。 白锦儿撩开车帘,看着不远处村头,魏同正在和一个须发皆白,身材有些佝偻还拄着拐杖的老人说话。那老人模样倒是瞧着慈祥的,德高望重的, 大概便是这村子中村长这一号的人物了。 白锦儿不知道魏同和那老人说了些什么,但是瞧着老人越说越高兴的模样, 估计是今夜睡觉吃饭的地方,是有着落了的。 魏同和老人说完话之后,和所有的车夫招了招手, 于是停下的车,又慢慢地行驶了起来。 村中有些空屋,收拾收拾还能住;魏同和商队的人便住在那些靠近村外的空屋里,方便看守货物, 至于像白锦儿他们这样子的客人, 自然是住在热心的村民家里。 当然,说是热心的村民, 其实也是要支付人家钱银的。 白锦儿和栾二娘,住到了村长的四姑娘家里。 四姑娘丈夫也不是个地道的农民,而是村中每个月定期去附近县城里采购东西的人——家中的田地外租给了村长的大儿子,他家的四姑娘,便老老实实在家中相夫教子了。 偶尔年收好的时候,也是由四姑娘的那个丈夫,给租车拉进城里卖的。 这位四姑娘个子小小的,眉眼长得也精致些,和村中其他那些妇女有着比较明显的区别,倒一看就是不经常下田的了。 虽是个子小,但是讲话嗓门高的很,人也风风火火的,颇有一派干练的气质, 和白锦儿和栾二娘说话的时候,也是热情的很。 屋子虽比不上城里住的,但是收的干干净净,没什么异味,反而还有一股晒干了的稻草的淡淡味道, 不经常居住在农村的人,闻久了还有些好闻。 因为只住一晚,明天又要匆匆地上路,再说了毕竟是借住,白锦儿还是有些脸皮薄的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人家,所以也就没什么洗漱收拾的打算,就打算在睡前随便捧把水洗洗脸就罢了。 就是栾二娘也收敛了许多,和那四姑娘说起话来的时候,也不像平常和自己讲话时候那样的熟稔自然了。 貌似这时候正是四姑娘丈夫去县城的时候, 所以这不算小的院子里,只这三个女人,一个婴孩儿,和一些牲畜鸡鸭, 倒也安静宁和。 晚上的时候,还得了人家招待了一大桌子菜。 “来来来,两位千万别客气,” 四姑娘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子,笑眯眯地对着坐在桌子旁边的白锦儿栾二娘说道。 “我们村里可难得有你们这样的贵客,” “可要多吃些,别嫌弃我们这粗茶淡饭的啊。” 估摸着女人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又生了一张娃娃脸,若不是笑起来眼角些许的鱼尾纹和法令纹, 估计看起来还能更年轻些才是。 “哪里哪里,是我们打扰了,还劳烦娘子做这么多菜来招待我们。” 白锦儿也笑着回答,坐在桌边客客气气,没什么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四姑娘不像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人,说起话来客气有礼,倒是一套一套的。“ “哈哈哈,小娘子太客气了,” 四姑娘也坐了下来,脸上笑模笑样的,将菜还往白锦儿她们那边推了推。 “两位尝尝我的手艺,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白锦儿没先动筷,而是等着栾二娘先动筷之后,才夹了一碗中的绿叶子菜在自己的碗中。 这炖菜颜色浓绿,但是烹煮过后的自然颜色;想来生的时候颜色当是翠绿的,那叶子芯瞧着都是水汪汪的。 确实是山茅野菜,白锦儿也叫不出名字的那种。 送入口中之后, 就是一般炖菜的味道, 胜在口味清新新鲜。 嚼了几下咽下,白锦儿笑着对四姑娘说道: “好新鲜的菜。” “哎我们这儿呀,小娘子要是想吃些山珍海味的不容易,但是这山茅野菜啊,山上却是一找一大捧呢,吃也吃不完,” “不过呀,也算是鲜脆。” “是了是了,” 白锦儿点头附和。 另一边的栾二娘哪儿管的什么三七二十一野菜新鲜不新鲜的,她抱着碗舀了几勺杂米饭,已经吭哧吭哧地埋头苦吃起来。 白锦儿注意到桌子上有一碗里是颜色干红的肉片,应该是腊肉, 看来这四姑娘待她们,倒还是真的热心了。 毕竟此时不比现代,你要叫村民现杀家中畜牲来吃肉的,是万万不可能的;就是鸡蛋,也多是留来孵小鸡,或是拿出去卖钱, 基本能吃到的,也就是这逢年过节,吃不完风干保存下来的腊肉腊肠了。 就算是这样,这腊肉腊肠,也是轻易不会拿出来吃的。 这四姑娘竟然拿出来招待她们, 倒是让白锦儿有些惶恐了。 “哎哟四姑娘,” “你这豆子味道可真好。” 耳旁传来栾二娘惊异的声音,白锦儿看过去,正看见妇人手中的筷子,正灵活地从一个小碟子里夹出豆子。 是黄豆,醋泡过的黄豆,颜色有些发酱色。 “这是自家泡的,做菜呢自是寒酸了些,可得拿来佐着下粥下饭的,倒是极好。” “小娘子你也吃呀,可别跟我客气。” 第594章 闲聊 “娘子我能问个问题吗,” “这村子,为什么要叫隋侯村啊?” 吃完了饭,四姑娘领着白锦儿她们坐在院子里闲聊天。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一轮红日西去, 正好是嵌在白锦儿他们来时下来的那座山头之上。 白锦儿想起进村时候,瞧见立在村头的那座石碑,上面写着的“隋侯村”三个字,便开口问道。 “哎哟,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 四姑娘斜倚在竹编的胡凳上,磕着手里的瓜子说道。 “打我出生的时候啊,我们这儿就叫这个名字了,” “你要真叫我说出个名堂来啊,” “我还真说不出来。” “是不是你们这儿前大隋的时候,出过什么人物啊。所以才叫‘隋侯’?” “嗨哟这位娘子啊,你可真是太抬举我们了,” “你看看我们这儿,” 说着, 四姑娘攥着手里的这一把瓜子,抬手绕着自家院子的外面指了一圈。 “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时候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能出什么能耐的人物啊?” 白锦儿看了一眼四姑娘手里的瓜子, 默默地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这怎么会,我瞧你们这儿挺好的啊,山清水秀的,一看就是个好在的地儿。” “这山清水秀也不能当饭吃呀你说是不是,” 女人上下唇动了动,从口中吐出了一片瓜子壳。 “我们这儿啊,地薄,养了这几十年了,也是没养得起来。这收成啊,也是好一阵坏一阵的,” “好的时候呢吃的好些,这要是不好啊,全村子的人都要挨饿。” “要不是天后减了咱们不少税,估计这日子啊,还要更难过呢。” “这旁边不是有山么,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看那山头绿阴阴的,想来应该有不少好东西才是,” “方才你不还说,能在上面找野菜么。” “嗐,这野菜啊,山根儿的地方就能找,这野味啊,又不会自己从山上跑下来不是?” 四姑娘笑笑,这笑似乎实在笑栾二娘说话的天真。 “喏,娘子你看看,” 她此时又抬手,指了指西边那座高山。 “那山呀,娘子你们别看着不算很高,其实里面那地方啊,绕拐的很。” “若不是对山里十分熟悉经验老道的猎户,都不敢往里面去的,” “一不注意啊,可人就丢里面了。” “我们呢,也就只敢在如山的地方拣些香蕈啊,野菜啊之类的东西,回家加个菜吃吃了。” “再往里去啊,可就没多少人敢了。” 白锦儿从刚才就一直没说话,默默地听着四姑娘和栾二娘对话。听见四姑娘这样子说,白锦儿总觉得的心中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 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类似的故事的似的。 “是吗,” 栾二娘倒是听的津津有味,她和四姑娘要了一把瓜子,也和对方一样,开始嗑起瓜子来。 “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儿。” “不过啊,”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根本不需要三个女人,两个意气相投,甚至说只是忽然因为某个投机的话题凑在一起的女人,就能成一台戏了。 方才还只是随随便便闲聊的四姑娘顿时露出了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她从倚靠的椅背上坐直起来,凑到白锦儿和栾二娘的面前, 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村儿里的人不敢去那山啊,除了这原因啊,”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你们想不想知道,我说给你们听啊。” 瞧着女人那略显诡异的笑容,白锦儿是想不到她要讲什么,但是察觉到对方强烈的表达,白锦儿还是点点头,十分的捧场。 至于栾二娘,一直是这个话题的忠实参与者, 此时貌似能听到更有趣的内容,她肯定是跃跃欲试的了。 “什么什么,” “你快说快说。” 很明显,栾二娘的反应更让四姑娘满意;就听见她口中哼哼一声,又靠回了椅背上, 但这回却没嗑瓜子了,将手中的瓜子紧紧攥在手中。 “我们那山头啊,有妖怪。” “哎哟!” 栾二娘惊叫一声,突如其来的反倒是把白锦儿吓了一跳, 但是此时妇人才顾不上这种小事,而是两眼放光,既期待又有些许害怕地看着面前的四姑娘。 “你们这儿还闹妖精呢?” “什么妖精啊?” “是啊,两条蛇精,” “好家伙,足足有一人多宽,盘起来啊,怕是有我这院子大小呢。” “哎哟喂!那得多吓人啊!” 嘴里说着吓人,栾二娘说话的时候,却是好奇的神色还更重些。 “你亲眼瞧见了?” “娘子真是说笑了,” “我要是亲眼瞧见呀,怕是心肝都吓破了的,都不等那蛇精吃我了,我自己倒是先魂归地府了。” “是我们村里啊,有人瞧见的。” “说那是一黑一白两条大蛇,除了这体型大的吓人啊,还能口吐人言呢。” “口吐人言?那真是妖精啊!” “可不是,我刚不是说了嘛。” “我们村里那砍柴的樵夫啊,本是要被那大黑蛇吃掉的,结果你知道嘛那通了灵的大白蛇反倒是救了他一命,只是和他说,不许再上山里去砍柴了。” “那人下来的时候,可怜见的,魂都吓丢了,还是那时候村里一喊魂的老婆子,喊了三天三夜才喊回来的。” “可不得吓人呢。” “你说说,出了这事儿,我们哪儿还敢上那个地方去?” “哎哟可是可是,这要是闹妖精,可千千万不要去了。亏得你们还敢在这儿住呢,要是我啊,怕早连夜搬家走了。” “没办法呀,这家底都在这儿,总不能啥都丢了跑吧。到时候妖精没下山来,家里人倒先饿死了。” “说的也是。” “那个,娘子,打断问一句,” 这时候,白锦儿忽然插嘴,她看着四姑娘的眼神表情,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你说的那个闹妖精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双蛇涧。” “双蛇涧?” “是啊。原本那地方也不叫双蛇涧的,是出了这俩大妖精之后,叫着叫着,才叫起双蛇涧来了。” 第595章 出发 白锦儿怎么也想不到, 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巧事。 无数广袤的大山,无数无垠的大河, 竟然,竟然就偏偏,叫白锦儿遇到了这个,曾经自己听过的地方。 那时候她还在锦官城, 还和自己朋友们相处在一起。 双蛇涧,双蛇涧, 不就是当时,石玉宁故作玄虚和自己讲的那个传说发生的地方嘛。 故事的内容, 也和石玉宁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竟然真的这么巧, 白锦儿此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哎哟,幺儿醒了,” “两位坐着,我得进去哄那孩子去了。” 从旁边的房屋中传来婴孩儿哭泣的声音,四姑娘和白锦儿她们说了一句,将已经磕完的那些瓜子往地上一撒,早就在旁边绕圈的三只母鸡赶忙迈着“咯咯咯”的步子走过来, 在坚硬的土地上啄来啄去。 栾二娘手里还剩些, 她一边磕着,一边望着不远处的天;此时日头消失,天色已经逐渐由天青色变成了宝蓝色, 头顶上苍穹的光莹润透亮, 倒好像真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罩在人的头上一样。 白锦儿脑子里还想着刚才四姑娘和自己说的话,抿了抿嘴, “二娘,” “你觉得四姑娘讲的话,是真的么?” “我怎么知道去。” 栾二娘“呸”地将瓜子壳吐到地上,方才那些小母鸡,立马又跟了过来。 “是真的不是真的,” “反正咱们明儿就走了的,” “咱们这些客人,权当故事听一听就得了。” “不过啊,说不准就是真的呢。听说啊,咱们城外面那座山上,不也有成了精的大虫?” “连吃了好几个人,后来被官府的人合伙擒住了,砍下了脑袋。那之后都有恶魂作祟呢,又在斩虎的那地方立了座小庙,才算是把那妖精的魂魄镇压了。” “是吗,” 白锦儿一愣, “这个故事我倒是没听说过。” “嗐,这种事情都是左耳朵传右耳朵的,究竟是谁传的也没人晓得了,传着传着,不就成这一回事儿了?” 磕完最后一粒瓜子,栾二娘把瓜子皮吐了,拍了拍手。 “反正呀,我可是没见过。” “大恩大德,我也不想见,我这人啊,可惜命呢。” “我得好好活着,在长安好好多玩几天才是呢。” 栾二娘随随便便的话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白锦儿听完挠挠头,莫名地感觉妇人说的话,还有些道理的样子。 她此时的心情说不上愉快或是担忧什么的, 只是有些复杂。 以至于半夜的时候都因为脑子里一直是各种各样的话,导致她到了很晚才睡着。 白天被栾二娘叫醒的时候,人还迷迷糊糊的。 “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感谢娘子的照顾,昨晚的饭菜也很是美味,” 白锦儿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里摸出些钱,约莫二十个,递到了四姑娘的手里。 “这是一点心意,希望娘子不要推辞。”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小娘子你真是太客气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女人还是笑呵呵地将手伸了出来,从白锦儿的手中将她递过来的钱接过。 她倒是也没看,攥在手里就装进了荷包。望向白锦儿和栾二娘的表情,也变得更加的真情实意起来。 “两位慢走,祝两位一路顺风啊~” 和四姑娘道了别,白锦儿她们两人便迈步向村外,之前说好会面的地方去了。 “可以呀白小娘子,” 栾二娘走在路上,忽然这么和白锦儿说了一句。 “懂得做人,不错。” “不过啊,以后没必要给那么多,给些意思意思就好了,” “毕竟这施恩啊,也要把握度才好呢。施恩要让人家记得你的恩,可别最后弄成仇了。” “我知道的二娘,” “您放心。” 两人出了村,很快就瞧见停在村子外面的车队。 上了车,一行人又继续朝着他们原定的路线前进了。 “果然是要走那座山吗?” 白锦儿探头从车里望出去,瞧着周围的路逐渐又变成昨天他们来时的那种山路。 “可不,都走到这儿来了,也不可能再回官道上去了。” “现在若是不往这山头走啊,再绕回官道,要花费比原来多一倍的时间。你说还能回去么。” “啊” 白锦儿自然明白栾二娘说的话,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总觉得心里有些放不下” “怎么,你是被昨晚上她说的那故事吓到了?” 栾二娘不由得呵呵呵笑了。 她心里还念叨呢,这姓白的小姑娘,年纪轻轻,为人处世倒是大方自然,可看穿着打扮,也不像富贵人家出来的人, 可这行为啊,实在是和她的年纪有些不相符了。 不过没想到她竟然因为昨天讲的那个故事吓到了, 难得的有了小姑娘才有的性情嘛。 想到这里,栾二娘还莫名生出了一种身为年长者的骄傲来。 白锦儿自然不是因为这个故事吓到的, 首先,她早就从石玉宁那边听到了这个故事,这是第二次听,可是连新鲜感都没有了;其次, 她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实在是很难相信的。 毕竟,白锦儿可是学过唯物论,受过马哲熏陶的新世纪大学生啊。 所以任凭这些人说的如何玄乎, 白锦儿也只当故事来听的。 但是,真正让白锦儿一直挂记在心里的,其实是石玉宁在说到双蛇涧这个地方的时候,提到的另一件事情。 还有之后, 陶阳的猜测, 才是真真正正让白锦儿一直心有不安的事情。 毕竟, 这蛇不蛇精的,白锦儿不知道也没见过, 可是有关山贼的事情,她可是听过太多太多的了。 世上妖魔鬼怪不一定存在, 但是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人,可是真实存在的。 想到这里,白锦儿心中的不安便悄悄滋生。 “能有什么事儿啊,你别瞎想了,” 栾二娘依旧是她老派的作风,对着白锦儿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着本意是希望白锦儿能够宽心的话。 “估计今儿咱们赶一日啊,就能下山了。” 第596章 山中 越往山里走,这周遭的树林子越密, 树也长得高矮参差不齐。 这一点倒真如四姑娘所说的那样, 看来是真没有人上这里来砍伐木材的。 不过,这能供人和马车行走的路倒还算是宽阔,不是特别的狭窄或是陡峭, 只是有些大小不一的石头嵌在里面, 轮子碾过的时候,还是有些颠簸。 白锦儿一直没敢把车窗上遮光的帘子放下来, 她一直用手抬着,望着车外的情况。 山路上除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偶尔还能望见些花,望见些雀鸟, 花的模样颜色,鸟的模样颜色, 好些都是白锦儿认不出来的, 但是瞧着,是很好看的。 如果不是赶路的话和此时心中的不安的话,白锦儿倒是想好好地欣赏一下,这很是难得见到的天然美景。 这样一派天然的景象,是任何人工雕琢的,都难比得上的。 他们上山的时候是清晨,一夜过后,山上起了淡淡的薄雾,就算是现在了,也还是没完全散去, 仔细瞧的话,还是能看见一层朦朦胧胧的浅浅的雾气,叫人的眼睛有些看不清楚。 辉日爬上头顶, 穿过薄雾撒下的是暖金色的阳光。 白锦儿大约看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实在是抬不住手了, 她眼睛盯着外面这么久,都感觉有些花了。 总算是把手放下,白锦儿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而另一边的栾二娘,却早已经倚靠着车壁发出来鼾声。 白锦儿也放弃了继续“监视”的打算, 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也将身体靠了下去。 只是,白锦儿并没有睡觉,而是脑袋里,开始自然而然地想些东西。 长安啊, 长安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前世去过的西安,那里已经是繁华的都市,整夜的霓虹灯光闪烁,灿烂之余,却还是难以将它和千年前的那个著名的古都相比。 而白锦儿到来的这时候, 甚至连洛阳那象征则天皇帝权力的明堂,都还没有修建好。 长安啊, 自古中国人好以汉唐并举, 而无论是汉还是唐,他们的都城都拥有着一个相同的名字。 长安。 长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白锦儿所能想到的,仅仅是锦官城的模样,益州的模样。 “扬一益二”,益州在此时,也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城市, 长安会不会,其实看起来和益州差不多呢? 少女的思绪飘啊飘,从天上的地方,慢慢地往下飘。 除了身上的这些钱之外, 白锦儿在系统里还存了好些钱。 毕竟现在可没有钱庄银票这种方便的好东西,若是真要把钱带走,就只能一大箱一大箱的搬着去了, 这可别说是别人了, 就是白锦儿看着那大箱子大箱子的钱,即便知道是自己的, 也眼馋的紧。 幸好,她还有系统这种方便的东西, 虽然这不知是数字还是机械的家伙,讲话冷漠又无情, 可是关键时候,还是心很好嘛。 白锦儿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得上扬起来。 在锦官城的时候,她已经四处打听过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买下一栋酒楼那么大的地方,但是先买一处院子住着,却是完全可以的。 住的地方先小一点没关系,主要是周围环境要安全些。大小以后还可以再换,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有个落脚之处才行。 只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在长安会不会好卖呢? 说起来,好久没有和系统换东西了, 自己现在积攒的很多积分,想来可以换不少好东西。 等到了长安简单休整过,再想想要和系统解锁些什么吧。 这系统, 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自己身上出现的呢? 它除了给自己提供各种方便的道具和功能之外,好像也没对自己做过什么特别的要求。 像她看的那些穿越,那些系统,都对自己的宿主有什么诸如拯救世界,挽救原身的任务要求, 但是自己的系统却高冷的要死, 除非自己叫她, 否则非一般情况,她都是不会出现的, 也不会一定要叫自己做什么。 非要举个例子比喻的话,大概就像是肝度很高的rpg游戏,和休闲度拉满的开罗游戏的区别吧。 而白锦儿的这个系统, 很明显就是开罗游戏似的系统了。 那么她降临在自己身上,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说,其实自己的车祸是这个系统造成的,所以自己的穿越也是这个系统造成的。为了弥补让自己莫名其妙穿越的惨剧, 系统才来到自己的身上给自己帮忙的吗? 白锦儿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合理, 然后她又开始觉得, 怕是系统背后有什么高维的生物在操纵,而自己的穿越,其实是他们的一场游戏呢? 白锦儿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想法,可比昨天晚上四姑娘和自己说的什么双蛇涧的传说,要来的骇人多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是有这样的事情, 那么这个世界其实真的存在什么蛇精虎精王八精的东西,怕也是很正常的了。 啊, 那这么说,这座山上不就既有山贼又有蛇精了吗? 不要啊!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间, 只是车队一行还在山上,肯定是不可能吃到什么热腾腾的饭菜了, 只是随便找了块方便停下车的地方,众人下车,分食一下身上所带的干粮罢了。 魏同显然是早有准备,买了许多的各种饼,好储存不容易变质的分给众人——这就在半山腰不上不下的地方,就算是有人抱怨,也肯定是没什么办法的了。 看来魏同为了不让自己这单坏了,已经是下定了决心的了。 白锦儿和栾二娘下车,才下车就听见从别的车上下里,口中骂骂咧咧的几人, 其实主要是那对老夫妇, 口中骂骂咧咧地说着魏同的坏话。 “我就说当时应该叫小张捎带我们一起上长安去的,就你不听我的,非得花这冤枉钱!” “你这老脸不要了我可还是要的!你天天麻烦人小张,还不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骂你呢!” 好吧, 老两口骂着骂着,就变成了和对方的吵架去了。 第597章 去长安做什么 白锦儿和栾二娘坐在一处, 她们一边吃着魏同分来的饼,以及自己半路上买的些许的干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刁姑娘独自坐在一边,白锦儿本来是邀请过她加入她们的,但是女人却拒绝了, 看样子她还是比较习惯一个人待着的,白锦儿便也没有勉强人家。 柳木娘和郭书生杨公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不知在谈论什么事情;至于那两对,一老一少的夫妻则聚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的事情, 依旧时年长的那对三两句吵一架,而年轻的那一对,则在旁边好言相劝着。 倒也算和谐。 魏同估摸着从这山上下去,就能赶上大半因为下雨而耽搁的行程,心情也是这个月来前所未有的放松, 就算是简单的胡麻饼,他吃起来也是无比的香甜。 反正现在吃什么都无所谓了, 只要这批货能准时完全送到长安, 拿了那一笔货款,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想到这里, 魏同都觉得吃进嘴里的胡麻饼,好像也有了羊肉的味道。 “我们这儿有些茶花糕,过来分你们些。” 白锦儿抬起头,正看见杨公子手中拿着一个纸包,站在她们旁边。男人对着白锦儿笑笑,扬了扬手中的纸包。 “这怎么好意思,” “我们这儿,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没事儿没事儿,又不是找你们交换来的,” 说话的功夫,杨公子已经在白锦儿和栾二娘她们这边的空位盘腿坐下了。男人将纸包放在膝盖上,说话的功夫,已经打开了。 纸包中装着的东西正是他说的什么茶花糕的东西,颜色是好像宣纸一样洁白的颜色,而且也不像是用面做成的, 有些许的颗粒感。 杨公子将纸包摊开之后,摆在了白锦儿和栾二娘的面前。 “两位尝尝,” “这糕的味道不错,可是我们在县城里买的那些东西里,最好吃的一种了。” “尝尝。” “多谢郎君。” 白锦儿对着杨公子点点头,而栾二娘则是脑袋谈过去,对着那茶花糕是左瞧右瞧。 杨公子自然是看见了的,他笑笑,对着栾二娘做了个请的手势, “娘子尝一个?” “哈哈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栾二娘果然伸出手,从纸包中拿起一个出来,放在嘴边一咬, 随后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嗯——” “不错,不错。” “你这糕哪儿买的,我当时怎么没瞧见。” “就是咱们最后一次路过的那城,我们在一个市中一个卖糕饼的摊子买的。他家就卖这茶花糕,别的不卖,” “我瞧着这颜色温润如玉,想来味道不会差的,就买了几个带在身上,一解旅途之困。” “没想到正是时候,就拿出来吃了。” “小娘子也尝尝,不要客气。” 白锦儿闻言也伸出手拿了一块,和栾二娘的直接送入口不同,白锦儿在吃之前,还是习惯性地拿着看了看。 颜色果然是雪白晶莹, 方才看的那颗粒感不假,因为这茶花糕的外皮,是米粉或是糯米粉做成的,颗粒碾的不是很碎,所以看起来才会有稍微的颗粒感觉。 隔着外皮,看不出来其中的内馅事什么, 白锦儿张口,将外皮咬下一块来。 内馅是枣泥的,还有淡淡的花香,想来正是茶花了;枣泥加了许多的蜜糖,所以口味吃起来偏甜了些, 不过因为外皮是清爽的米做的原因, 所以好歹能中和些。 总体而言味道不错, 只是对于白锦儿而言的话,还是太甜了,再稍微淡那么一点点的话,可能更适口。 “如何,味道不错吧?” “味道不错,” 白锦儿点点头,将剩下的茶花糕吃完,顺带把粘在手上的一点外皮也吃走了。 而一边的栾二娘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她很快地将手中的吃完并拿起另一个,想来就已经是个很好的夸奖了。 “我也觉得,” 瞧着白锦儿她们爱吃,杨公子舒心地笑了,他自己也拿起一个吃着,含糊不清地说道: “别看我这样,对点心这一方面可是很有造诣的。” “从前我家里啊,可是专门还有个做点心的厨子呢,” “我家那厨子做的羊奶果子,可是一绝,” “唉,可惜后来那人走了,这锦官城中,竟然就没人会做了那道点心。” “噢?既然你这么喜欢吃,怎么还将那人辞退了?” 栾二娘看样子想拿第三个的,但是她毕竟已经吃了两个了,看着那纸包中所剩无几的茶花糕,有些犹豫, 做了刹那的思想斗争之后, 妇人还是悄悄地伸出了手。 “实在也没办法,我父母去世之后,我与姑母住在一起,姑母好清净,不喜欢家中有外人,” “而且我那时尚无一技之长,家中的钱,还是要省些花费。” “这样啊,” 栾二娘已经吃上了第三块,嘴里嚼的吧唧吧唧响。 “那你这次上长安做什么,” “上去干谒?” “不不不,我可没干谒的本事,” 杨公子摇头,此时他手里的茶花糕,才吃了一半, “我那几个字写的,平日里叫大家取笑还行,” “真要我呈给人家瞧,怕是给亡亲丢人。” “这话说的,”栾二娘很是嫌弃地摆摆手,“试试嘛总不会有什么坏处,你不是试试,怎么会知道?” 这句话杨公子便没有回了,只是呵呵笑着打着哈哈。 “所以你上长安去做什么?你还没回答我呢?” “就是姑母叫我出来散散心罢了,” “我原本不想出来的,但是瞧着姑母因为我的身体忧心的模样,也实在有悖孝道,” “没法,也只好出来了,” “这长安不是咱们大唐的国都嘛,到现在还没去瞧过,也妄为大唐人,” “干脆就去远些,直接去长安算了。” “是吗,” 栾二娘第三块茶花糕也吃的干干净净了,她砸吧砸吧手, “那咱们俩一样啊。” 杨公子闻言,对着栾二娘行了一礼。 “那,小娘子呢,你去长安做什么?” 第598章 变天 “上次咱们说话时,都忘了问你了。” “瞧你年纪不大,竟然独自一人上长安,可真是厉害。” 白锦儿便把一开始和栾二娘说的那些话,又重新和杨公子说了一遍。 “原是这般,” 杨公子点点头,回答道: “既然是这样,那咱们上长安的时候,可以互相照应些。出门在外,有几个朋友帮手,总是比没有好的嘛。” “是。” 白锦儿点点头,算是对他说的话认可了。 “郎君不回去吗,” 男人原本是坐在郭书生和柳木娘一起的地方,因为要给白锦儿她们分茶花糕过来,结果坐下之后,就没有走的意思了。 白锦儿察觉到柳木娘有频频朝这边关注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问到,眼前这个男人。 “哦,” “这不是懒得动作了嘛,就干脆在这儿坐下了,” “小娘子不欢迎我?” “郎君说笑了,” 杨公子也笑笑,没再提这件事情。白锦儿和栾二娘只好将分到的那些属于她们的糕饼,又分给了男人一些。 吃饱喝足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攒了攒体力,就又是上路的时候了, 白锦儿临上车之前明显的感觉到,木柳娘和郭书生的关系变得亲密多了,虽然两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出格的动作, 但是从眉眼之间的互动和细小的表情, 白锦儿都可以看出隐藏埋的暧昧。 联想起中午休息时候杨公子和她们说的那些话,白锦儿总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上车之前, 少女还看见了许久未说过话的魏同,此时一派意气风发的样子;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倒颇有刚刚出锦官城时候,白锦儿第一次瞧见他时候的模样了。 看来应该是可以准时到长安的了, 既然魏同这么高兴, 就算是有所耽搁,也不会耽误多长时间。 那么白锦儿也就能在入冬之前,赶到长安了, 她可不想天寒地冻的还在外面赶路,更不要说到了这地界,想来应该是已经到了北方, 到时候下雪,可是更难受了。 白锦儿上了车,一行人上了车, 从休息的平地缓缓驶出去,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我说小白啊,你吃饱了吗?” 栾二娘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靠着,看着白锦儿说话道。 “二娘你没吃饱吗?” “感觉不大饱,” 妇人在白锦儿的面前摸着肚子,毫不在意形象, “唉,果然是想吃些好的啊,这光吃饼,感觉哪儿不对劲。” “哈哈二娘莫急,” “等咱们下了山,今夜估计就能睡在逆旅里了,到时候叫碗水盆羊肉来吃,香喷喷热乎乎的,娘子多吃些。” “哎哟你可别说了,” “说的我都饿了。” “得,等到时候到了地儿啊,我可得吃顿好的了,” “是是是,二娘说的可是。” “哈哈你这小丫头,说话真是敷衍,” 栾二娘笑呵呵地对着白锦儿挥了挥手, “我睡会儿,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等到了地方啊,白小娘子你再叫我。” “行,二娘你睡吧,” “等到了地方,我叫你就好了。” 白锦儿知道栾二娘肯定是要睡的,她笑着点点头答应了。 等到城里,估计也是要到下午了, 现在才刚到午后,那也是不短的一段时间, 白锦儿靠在车窗边,将帘子掀开一处小口,瞧了瞧外面。 还是没什么变化。 少女倒是吃饱了,她本来就很喜欢吃胡麻饼的,方才吃了好几个,此时已经很饱了。人一饱就犯困, 逐渐的,白锦儿也靠在车壁上,打起了盹来。 迷迷糊糊的, 这一盹儿,就直接盹儿到了下午。 白锦儿骤然惊醒, 猛一睁眼,就看见了被风吹起的帘子,在车外猎猎飞舞。 缝中透出的光似乎有些红,白锦儿掀开帘子一看,却发现天空此时已经变成了淡淡的血红色, 好像火烧一般, 天空的颜色是红的,云的颜色也是红的, 云的颜色深一些,此时看起来就好像玛瑙一些。 白锦儿将帘子掀开,方才掀动帘子的风顿时从窗外鱼贯而入,打在白锦儿的身上,竟有些凉。 白锦儿身上穿的衣服不薄,被这风吹的, 却还是觉得凉。 “哎哟,” 另一边还在熟睡的栾二娘,显然也被这风吹醒了。她惊叫一声,倒吸了口气。 “怎么这么冷啊,” “这是要下雪了吗?” “没呢二娘,只是你看看这天,” 说着,白锦儿抬手指了指窗外,示意栾二娘看那奇异的天象。 就说话这么会儿的功夫,外面的天色竟然又变深了些, 虽然是正常的天象,但是此时看来,未免显得有些恐怖。 特别是此时在这密林中,头顶除了天空,还能看见攀伸到远处,在这样天色下,显得格外的张牙舞爪。 “乖乖,这天气,” 栾二娘也掀开了她那边的帘子,抬头望窗外看。 “看来是有一场暴雨啊,” “我们是不是快下山了,不然待会儿下了雨,我们可就麻烦了。” “快了吧,快了快了,” 白锦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正常。 到底是哪里不大正常呢? 飞驰的车轮在满是碎石的道路上轧过,白锦儿听见车下传来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是碎石子被碾过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风还在不断地从窗外灌入, 那小小的一块布,根本不可能挡的住的。 啊! 白锦儿忽然知道,究竟是哪里不正常了, 她静下心,争取将所有杂音从脑海中剔除出去——她要专心致志地听一种声音, 一种很寻常,此时却完全听不清,听不到的声音。 鸟叫声, 这密林之中,原本应该处处都听得到的声音, 早晨进山时,白锦儿听见看见的, 鸟语花香。 此时全然听不见了。 车轮飞快滚动的声音, 白锦儿努力地将这些声音从自己耳中剔出去, 她想听见鸟叫声, 可鸟叫声,听不见, 倒有一种模模糊糊,似远非近的生意, 逐渐在白锦儿脑海中扩大, 清晰。 她听见了, 听见了, 是比车轮滚动速度还快的, 脚步声。 “咻——” 第599章 洗劫 白锦儿听见车外传来一声怒吼, 箭矢破空,男人的咆哮喊叫,喝止马匹, 随后是惊马嘶鸣声音。 周遭各种声音,太多的声音了,一瞬间炸雷似的爆发混合——却又好像所有都被剥离,明明是用尽全力的喊了, 却还是听的不真切,什么也没听清。 那些声音太吵, 以至于让人听起来,就像是耳鸣震的脑袋都嗡嗡作响。 马车摇晃, 坐在车里的人惊恐凄惨地尖叫, 少女紧紧地抓着手能抓到的东西,因为她觉得随时, 她都如同要从悬崖上摔下去。 “白小娘子!!” “快过来我这里!!” 耳边听到的, 是妇人的惊喊声! 白锦儿和其他人一样,被粗暴地从车上拽了下来,摔倒在地上。膝盖重重地在满是碎石的路上摩擦,虽然隔着衣物,但是白锦儿还是察觉到了一阵足以让人倒吸凉气的疼痛, 她没有出声, 在身后男人半拉半拽的对待下,很快就被拖到了车队中其他人的身边。 “你没事吧?” 杨公子是早些被从车上拖下来的,郭书生几人也已经在旁边了;他是瞧见了刚才白锦儿摔倒在地上的样子, 看见那些人走开了,他才悄悄默默地往白锦儿这边靠过来, 压低了声音。 白锦儿默默摇摇头,她本想看看刚才摔到的伤口的, 但是那些山贼还在每张车每张车搜着人和东西,白锦儿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生怕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到这边来。 “放开我!别碰老娘!” “他娘的小兔崽子!” “狗攮的东西!” 栾二娘也被从车上拖了下来, 刚才山贼来袭的时候,她主动将白锦儿护在身下,可是那些山贼哪里管得那么多,先动手将白锦儿拖走, 想来栾二娘不是善茬,挣扎了许久, 故而这会子,才被从车上拽下来。 就算是这样,妇人也从没停过反抗,手脚并用又撕又咬地殴打着她身边的山贼。 “他妈的这老婆娘真他妈麻烦!” 其中一个山贼被栾二娘的指甲抓到手背,手背上顿时出现了五道红痕;满脸横肉的男人顿时目露凶光,看着栾二娘的眼神,有一种令人害怕的狠恶。 “干脆把她从这儿丢下去摔死,” “省的哥几个费力气!” 男人这样说着,眼神和表情都让人丝毫不会怀疑,他绝对会说到做到的。 果然,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原本泼辣异常的栾二娘顿时老实了,不再像刚才那样费力的挣扎,任凭着山贼们将自己和其他人丢在一起,继续去搜刮着车上的东西。 “他娘的!” 栾二娘抓了抓自己早已经凌乱不堪的发髻,瞧着那些翻找着东西的山贼,眼中满是仇恨。 “这些混账小兔崽子!” “如果不是我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我非得叫他们知道老娘的厉害!” “二娘你没事吧?!” 白锦儿知道栾二娘也是气话,担忧地开口询问。后者摇了摇头,依旧是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那群人。 车上众人的东西已经被全都丢了出来,衣服包袱各式各样的东西,散落一地,一片狼藉;那老夫妻中的老婆子瞧见自己的包袱的被丢出来,急的差点忍不住上前,被自己的夫君死死拉住,眼眶含泪地凑在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这一群人歪歪倒倒凑在一起,至于魏同他们车队原本的人,却是被押在了另一边。 要说急,没有人比魏同更急的了, 他此时真想问问老天,他究竟是前辈子造了什么孽, 才有了如今这样的下场。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这样能翻身的机会, 可为什么,为什么就会这样 魏同很想喊,很想不顾一切的大喊出声,叫, 他想把所有东西都狠狠地砸坏, 什么狗屁货品什么狗屁客人什么狗屁东西,全都狠狠地砸了, 还他娘不劳什子伺候了! 可是,这样的念头也就只是在脑海中一刹那的出现,一刹那的盘旋, 那些人手上的刀, 手臂露出的疤, 还有那蓬乱的头发和凶狠恶毒如野兽般的眼神,没有一样是不让魏同心生恐惧的。 人皆慕生,无人向死。 所以他也只能眼眶通红,咬紧牙根地看着那些人将自己运送了那么久的货物,收入囊中。 “妈的都是些什么破东西,” “他妈的就没好点的东西,这都是些什么破东西!” 白锦儿眼瞧着那些人将车里的东西丢的满地都是,瞧见其中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十分嫌弃地开口。 “老大呢?” “老大马上过来,叫我们先随便搜搜,” “要是有不听话的,就直接杀了。” 男人的话传到众人的耳朵里,吓得众人赶忙缩了缩,蜷缩在一起。 这话像是故意说给众人听的,果然这话一出口之后,就算是刚才还在小声咒骂着这伙山贼栾二娘,声音也越来越小下去。 确定车中再没有别的没搜出来的东西之后,那些山贼将值些钱的东西归拢在一起,然后将其余的东西统统撂在了地上,拎着手中的大刀, 一步一步朝着众人走来。 “别杀我!别杀我!” 忽然一声凄惨的叫声在人群中响起,白锦儿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那对年轻夫妻中的那个男人, 看着提刀走过来的山贼顿时崩溃了, 用近乎是嘶哑尖啸的声音喊着求饶的话语。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山贼的注意力,也顿时被那个男人给吸引了过去。 方才开口的脸上有刀疤的男人,露出狞笑,故意将脚上的步子放慢,重重地压实了地面,朝着那狂喊的人走去, 年轻男人瞧见这悍贼朝着自己步步逼近, 声音被压在了嗓子里,像濒死的鸭子一般发出咳气声。 “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 男人的脑袋低下,双目惶恐而无神;他口中念念有词,也无非就是重复着刚才说过的那些话。 可就在那个山贼快要来到他面前时,年轻男人突然暴起, 将自己的妻子,一脸无措的年轻女人拉过,拦在了自己身前。 第600章 背叛 “你杀她吧!不要杀我!” “我不想死啊!” 突如其来的动作别说是山贼了,就是一直看着这边的其他人,都惊的张大了自己的嘴巴。 白锦儿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盯着那个男人扣住自己妻子肩膀的一双手, 是如此的有力。 明明前不久,还是才为自己的妻子掰开坚硬的面饼,给自己的妻子按摩肩膀,解除旅途乏累的一双手, 一双值得信任,值得依靠的丈夫的手, 此时, 却是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 推向山贼冰冷锋利刀口的凶手。 所有人都用难以置信地眼光看向那边,同时心中的惊恐和害怕激增, 忐忑不安地生怕山贼的刀,会真的落向女人脆弱纤细的脖颈。 而那年轻女子,却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白锦儿看见她已经毫无血色的嘴唇蠕动,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害怕, 还是因为心寒。 刀疤山贼也看见了年轻男人的举动,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惊讶,随后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容,右手小臂微微用力,便将手中那看着就十分沉重的刀抬了起来, 刀口向内, 放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沉重的铁器压女人身子一沉,她身后的男人也赶忙跟着矮了矮身子,看模样,是想将自己完全藏在女人身后才是。 刀疤山贼目光望见, 眼中轻蔑之色愈胜。他刀口前压,锋利的刀刃,顿时与女人亲密相贴。 “喂,” 刀疤山贼开口,询问在他刀口下的女人。 “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是他的什么人?” 女人此时柔弱的身子已经有些发抖,面对着随时都可能降临的生命的威胁,她根本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盯着山贼的靴子, 整个人如同筛糠似的发抖着。 “喂,” “说话!” 山贼忽然提高的音量叫周围的人顿时心中一寒, 白锦儿攥着自己衣角的手紧的发疼, 指甲都好像要扣紧肉里面去一样。 她此时也是无比的害怕, 害怕下一秒,眼前就会瞧见鲜血四溅,身首分离的悲惨景象。 可就算是这样,她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女人,眼睛眨也不眨。 “我,我,我们是,是,夫,夫妻” 片刻,女子终于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设,舌头磕磕绊绊地,将山贼问的问题,回答了出来;那刀疤山贼闻言,哈哈哈地仰天大笑, “你们是夫妻?” “你们若是夫妻,那想来,你阿爷一定是地痞无赖吧?是他逼着你的夫君,一定要迎娶你过门的,不然的话,就要欺负他家?” “不,不是” “我,我们,我们是,媒妁,媒妁之言” “是他,他当年,上门,上门求娶” “哦?那既然是这样,想来你与他这几年夫妻生活,一定是怨偶。你一定是好吃懒做,要不就是外面偷汉子,” “不,不是,我,我们感情深厚,我,也未曾做任何,任何不端之事,” 山贼的句句问话听着是问话, 但是在场的众人没一个不知道,他是在讽刺着这男子。 看似句句是在贬低这女人, 但他真正想说的,却绝不是他表面说出来的这些东西。 而方才还害怕到连句完整话都说不清楚的女人,在刀疤山贼的逼问之下,说话竟然逐渐的流畅起来。 “既然你们成亲前无恩怨,你也未犯七出,” “你爷娘视你丈夫如亲子一般,” “你与他二人是伉俪情深。” “那么为何,他要将你拉出来,替他一死呢?” 刀疤山贼的话落在女人的耳中,就好像是那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已经落下了,将她的头颅斩下——不,若是这样说的话,还不十分确切, 毕竟这快刀杀人只是眨眼的功夫, 可那钝刀杀人,却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女人的眼眶中渐渐泛起泪光,她却没有伸手去擦拭,而是任凭着泪珠从她的脸庞滑落。 半晌,那泪珠都干的差不多了, 女人忽然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刀疤山贼, “好汉,” 她开口说话,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可否让我与他说几句话,” “到时候要杀要剐,都任凭好汉处置。” 那刀疤山贼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看着她此时的表情,嘴角笑意愈浓。 “行啊,” 他回答道,将手中的大刀撤下, “我们不着急,” “你说。” 说着,山贼还往后退了几步,将充足的空间,留给了这对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 而白锦儿他们一行人此时也是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的, 白锦儿瞧见刀从女人脖子上撤下是松了口气, 但毕竟山贼没有说要放过那两人, 所以白锦儿此时的心神还是高度紧张的状态, 以至于汗水将身上的袍子都打湿了,她都丝毫没有察觉。 这一边,女人却已经缓慢转过身,看向了自己身后这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快十年,却在这要命的关头, 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推出去的男人。 那年轻男人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 那山贼已经推开,怀抱着那可怖的长刀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而被自己推出去的妻子,却已经转回头看向了自己, 眼神中, 是同样令人惊惧的绝望。 “为什么,” 女人开口, 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想质问出来的话。 男人并没有回答, 女人的眼神虽不凌厉,但是也如同针一般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是生死关头会毫不犹豫出卖自己枕边人的人, 但是当暂时没有死亡威胁的时候, 他心底那点良知, 却还是让他不敢面对妻子绝望的目光。 男人低着头,一眼不发。 “你不说,我,大概猜到,” “是为了那个叫小春的姑娘,是吗?” 女人看着他不敢回答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攥住了一般,让人喘不上气;她竟然不想哭了, 瞧着他这副模样, 从前觉得是温柔, 现在看来,根本只是懦弱。 他连将自己送向刀口都做到, 可回答自己的质问, 他却做不到。 第601章 三人 “那日你同我说,你要将小春那孩子纳入后院,我拒绝了你的请求,” “你同我说无妨,” “却没想到,你竟真怀恨至今。” 女人缓言开口,语速虽满,其中情真意切,所包含感情之浓烈,实在叫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众人静静听着,竟一时间忘了,此时正是命悬一线之时, 不过, 连那些凶神恶煞的山贼,也聚精会神地听着, 若是有人这时候察觉,定会觉得方才那看起来令人害怕的面容,也变得缓和了许多。 “呵呵,” 女子冷笑一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你纳小春吗?” “你只当我是嫉妒之心作祟,失了为妻的本分,你却不知道,我全然是为了你,为了你周家,” “我才这样选择的。” “那孩子,是我买回来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喜欢什么人,我难道会不明白,不清楚吗,” “我本想在她十八的时候,就将她的奴籍归还给她,让她出去找个好人家,” “她也是很愿意的。” “可从她知道你舅舅去世之后,你继承了一大笔从你舅舅那里拿到的财产,她忽然就不愿意消去奴籍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为人一世,并非容貌姣好,身量苗条就可以的,最重要的,是人的品格,” “这话,是我当年进你周家大门的时候,” “婆婆一字一句教给我的。” “我时刻铭记,绝不敢轻忘。” “可事到如今,我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句话,害了我的性命。” “娘子,我不是” 说到这里,男人才终于开口说话了;可他的眼神依旧是躲躲闪闪的,不敢与面前的妻子对视,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若不是因为大家都屏息静气地听着,说不定,还真的听不出来,他究竟在说什么。 这苍白无力的辩解,还不如不要说出口, 这样说出口, 发倒是叫人听了心中寂寞。 “是与不是,还重要吗,” “我与你夫妻十年,到如今,你却连一句真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只是可惜,” “曾经那个去长安的约定,却始终是,完不成了。” 说完,女人转回身体,简单微小的动作,带着决绝。 “好汉,” 女人将上半身弯曲而下,整个人几乎是拜倒在刀疤山贼的面前;她拜下在男人面前,片刻之后,才缓缓起身。 “我想问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如同我们一开始说的,” “药啥要剐,我不会有一句怨言。但求好汉留下我一条全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即便身死,也想尽量保全,” “多谢好汉了。” 说完,女人又再一次,深深地对着那些山贼拜了下去。 山贼,穿梭在密林之中,是弃民,是见不得光的人;他们干的是埋伏抢劫过路人,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方才还拎着刀,将他们一行人从车上赶了下去的, 要他们蜷缩在这里,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 可也正因为如此,女人此时的所作所为, 愈发地充满了莫名的荒诞感。 那山贼中没人说话, 跟在后面的那些人都瞧着身前脸上有着刀疤的山贼,像是在等他做出决定, 刀疤山贼却没有说话,半晌,才听见他从鼻中冷哼一声, “真他娘没意思,” “兄弟们!把东西归置归置,等老大他们过来!” “是!” 说完,刀疤山贼将大刀往肩上一扛,嘴里吹着口哨走开了。 那些山贼也学着他的模样,一摇一摆地从他们面前走开,又回到了商队的马车旁边。 虽然山贼们走开了,但是女人并没有直起身来——一直到其他人都确定那些山贼是真的走开了不再过来的时候,他们才小步小步地,往女人和男人的方向靠近。 “你没事吧?” 白锦儿伏低身子,努力地将她扶了起来。 “周娘” 少女下意识地想叫她周娘子,可是想起刚才自己看到那副场景,那到嘴边的称呼打了个转,还是被她给咽了下去。 “叫我琬娘吧。” “这是我的闺名。” 似乎是猜到了白锦儿的困扰,被白锦儿扶起的女人柔声说了一句。白锦儿点点头, “琬娘,你没事吧?” “无事,” “多谢你了。” 琬娘直起身,身体稍微有些歪倒。看来是因为跪坐的时间太长,所以膝盖小腿发麻。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白锦儿伸手顺势扶住琬娘,在她的帮助下,女人很快便回到了人群中, 至于她的那位夫君呢,则被远远地隔绝在人群之外, 即使他们没有刻意地说什么,但也能感受出,对于那男人的浓浓的排斥之意。 坐一起没多久, 白锦儿他们就听到了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了马蹄交错踩踏的声音;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白锦儿看见, 三匹颜色各异的马匹,从密林中钻了出来。 为首的马是黑白杂色的,鬃毛不长,看着却十分的健壮;坐在上面的男人人高马大,没有留胡子,下巴和脖颈连接的地方,却有着十分明显的青色胡茬, 他穿着的竟是一件短打, 在这样的天气,未免是太凉了些——但男人的模样看着坦然自若,丝毫没有因为裸露的皮肤而显示出任何的不适。 他的头发也是极短的, 只能勉强在头顶扎成一个小小的发揪。 跟在后面的男人骑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鬃毛很长,四腿稍短, 而坐在上面的男人也是满脸浓密的络腮胡,面盘如同揉开的面饼,又白又大。 最后一匹是一匹净色的马匹,没有什么特别的, 颜色看着是黑色的,在这赤红的天色之下,又有些轻微的泛灰。 一匹十分普通的马匹,鬃毛不长不短,蹄子不大不小, 如果不是饲养了许久的主人,可能真的与其他这模样的马匹,分辨不出来。 上面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玄色袍子的男人, 扎着高高的马尾, 乌亮的头发和他骑着的那匹马的尾巴颜色,一模一样。 骑着马的三人,很快就冲到了众人的面前。 第602章 杀人 “哈哈哈,” “好小子们,看来今日,咱们战果不错啊。” 为首的高壮男人纵身一跃,从马上跳下来;他整个人如同一座山一般重重地拍在地上,发出浑厚的大笑声。 他落在地上,身高瞧着和刘饕差不多,但是却比刘饕看着强壮很多。肩膀上鼓堆的肌肉把那一块布料撑的紧绷,只是简单说话间的挥手,就好像听见风啸之声。 露在外面的小臂上有一道虬结的刀疤,远远地看着,就好像一条长长的扭曲的虫子,扒在他的手臂上一般。 “喂奇峰,” “就是这些了吗?” 高壮男人走到刀疤山贼的身边,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刀疤山贼顿时痛的呲牙咧嘴,捂着被男人拍过的地方。 “轻点儿啊老大!别到时候膀子都给我卸了!” “哈哈哈哈,那儿有那么娇贵,” “问你话呢,还不快说。” “是了老大,就这些了,哥们儿们都给你归置好了。” “你看看。” 说着,奇峰抬手一指,指向了他们刚才赶在一处,商队用来拉货物的那些马车。 高壮男人朝着奇峰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转头再看向奇峰, “好小子,” “你们照着我的吩咐做了,没胡乱做些别的吧,” “嗯?” 虽然男人此时是笑着的,但是看在奇峰的眼里,他的笑容忽然就变得有些阴森恐怖起来。 奇峰一抖,连忙摇头。 “老大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向来是最听你话的了!” “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正如奇峰所说的, 除了拉着货的车,其余的马匹都已经被解了下来,拴在一起。那些空下来的车就随意地丢在一边,看样子是不准备带走的。 高壮男人闻言转头,大步流星地朝那些货车走去,随便掀开几张的帘子看了看,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牙。 “不错不错,” “这些东西够咱们兄弟过冬了。” “好小子,做的不错哈哈哈。” “都是大哥教的好。” 没想到那奇峰人模样看着粗犷,却也会说些吹捧之言。只是他们的老大显然也不在意这个,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又迈步走到了白锦儿他们一行人面前。 白锦儿立马低下头,不敢与山贼老大对视,她还生怕栾二娘像刚才那样子冲动,招惹面前这个看着是最不好招惹的人,所以眼睛余光往栾二娘身上瞟, 却看见刚才还骂骂咧咧的妇人,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举动。 白锦儿暗舒了口气。 她察觉到高壮男人目光在他们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没有在什么人的身上停留,就好像是在清点人数一般, 最后,他看向了因为被众人排斥,缩在一边的男人。 “这家伙怎么回事儿,” “他不听话?” “不,不是!不是的!” “好,好汉!我” 高壮男人简单的一句话顿时吓得男人肝胆俱裂,他连忙朝着男人跪下,咚咚咚地磕着头。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好汉饶命啊!” 男人就这样一直磕着,眼见着额头前的皮肤破裂,流出的鲜血将那沾染了地上的沙石。 山贼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无动于衷。 另一边坐在白锦儿身边,一句话都不说的琬娘,眼神却不自主地看了过去, 目光中,潜藏着淡淡的心疼。 奇峰皱了皱眉,他走到自己老大身边,想了想,凑在他的耳边,低声窸窸簌簌说了些什么。 高壮男人听到奇峰说的话之后,眉头微挑。 “这些呢,” 他没有理会还在磕着头的男人,而是下巴对着白锦儿他们那边扬了扬。 奇峰摇摇头,算是回答了。 “那还有什么说的,” “杀了。” “他妈的老子最烦这种人。” “不!”“不要!” 出声的两人,分别是磕着头的男人,还有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他动作的琬娘。从山贼口中吐露出的两个字,如同一道炸雷一般,狠狠地劈在了两人的头上。 琬娘从白锦儿的身边站起来,白锦儿拉她不住,只能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去到她丈夫的身边, 那个刚刚,还要将她推向山贼刀口的男人身边。 “好汉,好汉,” “求你绕我夫君一条活路吧!” “你这婆娘好生奇怪,” 一旁的奇峰看见琬娘这副样子,眉头紧皱, “方才他菜肴牺牲你救他自己性命,就为了一个你不让进门的女人。现在我们老大替天行道,帮你把他杀了让你恢复自由身,你倒反而来为他求情了?” “你脑袋是不是撞到了?” “好汉,我,我毕竟与他半生夫妻,” “就算他辜负了我,没有感情,却始终有恩情在,” “他也实在是罪不至死,” “我实在是做不到,眼见着相处了十年的枕边人,在我面前死去。” “恳请好汉开恩,” 说完,琬娘也和男子一样,朝着山贼叩拜下去。 奇峰无语,看他纠结的表情,像是想要反驳琬娘,但是脑子活没那么利索,一瞬间是想不出什么很好的反驳话语来——可就在他们对话的这点功夫,高壮男人已经提着刀,走了过来。 他走到两人面前, 因为琬娘是跪在男人身边的, 山贼头子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动作,只是手中拎着刀,对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端详片刻。 他忽然将刀换了个方向, 从右手边,换到了左手中。 白锦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二娘,二娘” 她拉住了身旁栾二娘的衣袖,眼睛瞪得大大的,心脏都好像被人攥紧,血液以极快速度从心脏迸出去。 栾二娘显然也是很紧张的, 她手压在白锦儿的手上,掌心中全是汗。 高壮男子左手我进了刀,他砸吧砸吧嘴, “那个男的,” “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跪伏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男人浑身一凛,手掌在泥土地上扣了扣,有些艰难,缓慢地将自己的身子支撑起来。 只两人的身子微微错开, 一股寒光闪过, 手起刀落, 男人顿时身首分离,脑袋足球般地滚落到了地上。 一时间鲜血飞溅, 惨叫声不绝于耳。 第603章 带走 白锦儿不敢看向那边, 那个姓周的男人的尸体,还随意地丢在那边。琬娘伏在她丈夫的身上,声音早已经哭哑;方才喷涌的鲜血本已经溅了一身, 她伏在尸体之上,更是叫身前的一大块,都被鲜血浸透。 少女到现在,都还觉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就像是一不注意就会呕吐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杀人, 还是以这样残暴直接的方式。 她没想到, 或者说,她想到了,但是没有任何的准备;毕竟一开始,那些山贼对他们的态度,实在也算是友好了。 相信不只是白锦儿,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这样想的, 可是对于白锦儿的震撼, 确实胜过于其他人的。 白锦儿在这里交到了朋友,有了亲人,有了喜欢的人,甚至是有了自己的事业——一恍惚, 似乎除了没有现代科技的帮衬, 这儿的生活,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白锦儿靠在栾二娘的怀里,方才的心跳的好像要从口腔里跳出来,而现在,却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一般。 她从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 人极度的惊惧过后,仿佛一切都被掏空之后的没有力气, 甚至现在给白锦儿一张床,她就能立刻倒头就睡的, 至于梦里究竟能梦到些什么,好梦还是噩梦,却无人知道了。 “老大,差不多了吧。” 高壮男子再次环视四周,满意地点点头, “把那些东西拉回去,咱们走。” “是,”“是。”“是。” 这边的小弟们去赶车,那边厢,高壮男子则领着和他一同骑马过来的两个男人,走到了众人面前。 “逃命去吧,你们这些家伙,” “老子可不要你们的性命,” “这偌大的密云山,就直你们去闯。要是能下山捡回一条命啊,算你们命大,要是没能下山啊,” “那也是你们命该如此。” “快快逃命去吧,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说话语气中带着戏谑,看样子是觉得,这样的一件事情,是很有意思的。 “大王,”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 众人纷纷看去,看见的却是杨公子,朝着高壮男子拱拱手。 “不瞒大王说,我从前经商时候,已经被劫过两次了。” “哎你这人,可不要冤枉吾等,” “我们可不认识你这么号人物,要是真是劫过你啊,老子肯定是有印象。” “我没说是大王劫的,” 杨公子摇头否认,脸上带着一种既无奈又绝望的苦笑。 “也该是在下时运不济,实在是不适合干走商这一行,本是想出来散心的,没想到,竟然还是遇到了大王你们一行人,” “看来,这都是我的命了。” “我想恳请大王给我一个痛快,” “实在是滑稽,实在是可笑,家中唯有一姑母,为了我这散心之事操心竭虑,我若是再这样回去,又是辜负了姑母一番心意和关心,” “倒不如就在这里劳烦大王动手给我一个清净,好叫此后,也不要姑母烦心了。” “大王,就请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说着,杨公子也好像刚才琬娘他们那样,对着山贼,拜了下去。 “我说你们这些人,” “把老子当什么玩意儿了?” 高壮男子听到杨公子说的话顿时眉毛倒竖,对着杨公子怒目道: “他妈的你们真以为叫我杀人我就得杀,说不想死就不想死?老子最讨厌有人对我指手画脚的!” “你想死?老子偏偏就不让你死!” 说完,高壮男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看你打扮模样倒是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会写字的模样,” “奇峰!你过来!” 高壮男子对着身后大喊一声,奇峰立马快跑过来,凑到告状男子身边, “怎么了老大?” “把这小子带回去,给咱们写字去,” “好好看着他,不准让他死了听见没有!” 说着,男子还低下头,瞪得铜铃大小一样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杨公子, “老子就不叫你死,” “老子不叫你死,阎王爷都不敢拉你走!” “带走!” 听着这话,奇峰知道,自家老大是又犯了轴劲儿了;有些同情地看了地上的杨公子一眼,奇峰摇摇头,走过去,一把把杨公子从地上拽了起来。 奇峰领着人走了,其余人的头愈发的低, 特别是木柳娘,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自己肚子里, 她抓着帕子的手不住地抖着,生怕这些山贼不是把自己杀了,就是像杨公子一样,把自己带走。 她可还年轻, 可不想把命折在这里。 可惜,天不遂人愿, 越怕什么就越要来什么。 木柳娘刚有这样的想法,就听见头顶传来那个杀了人的可怖山贼的声音, “哟,” “这儿还有个小妞儿,” “抬起头来我看看。” 好巧不巧,这话偏偏和方才,他要了琬娘夫君性命的话一样。木柳娘身子一抖,随后立马朝着男人跪下去,用着哭腔对他喊道: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你怕什么,” “老子叫你抬头你就抬头,敢不听老子的话,小心老子像刚才杀那个男人一样,叫你这小脑袋瓜没了。” “还不快抬头!” 男人威胁恐吓的话语起了作用, 木柳娘颤抖着的身子终究还是微微抬起了, 她已经满脸泪痕的面容,出现在山贼们的眼前。 “长得还不错,” “你这小模样,配我兄弟,倒是刚刚好,” “你说是不是老二?” 从刚才高壮男子和木柳娘说话的时候,就用色迷迷的眼光看着她的络腮胡男子,在听到自己大哥说的话之后,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多谢大哥!” 络腮胡男子对着高壮男子长长鞠了一躬,脸上笑容灿烂的,都要能看见后槽牙了。高壮男子瞧见他这副样子笑骂了一句: “你这不争气的玩意儿,收收你那嘴脸,” “早就看出你想要这小娘们儿当你第七个小老婆了,” “抱着去吧,当大哥给你的奖励了。” “谢谢大哥!” 木柳娘此时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却任凭络腮胡男子将自己打横抱起来,还用力地在自己的脸上亲了一口。 白锦儿微微抬起头,看着哭泣的女人被男子带走, 却没注意到一直默不作声跟在高壮男子的那个男人,目光瞬间凝实。 第604章 保重 “是你。” “什么?你说什么?” 高壮男子听见身后的人小声说了一句,猛地转过头去,看着他一脸的疑惑。 “老三,你刚才说什么?” 男子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凛,随后眉头微皱,摇了摇头。 “你听错了,大哥。” “不可能,” “我听力好着呢,你可别想蒙我。” 说着,高壮男子目光很快地在面前低着头的人群一扫,瞬时锁定,树根般粗壮的手指一指, 指向了早已经将头低下去的白锦儿。 “哈哈我懂了老三,” “你是看老二抱了个姑娘回去,当大哥偏心,不替你着想是不是?”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总是这么和大哥客气做什么,” “你是我弟弟,你想要只管和大哥说,大哥难道还会不给你吗。” “来来来,这小姑娘,你抱回去吧。” “你抱回去吧。” “大哥,我” 白锦儿听着他们的声音近在咫尺,她不敢抬头看, 即便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的冷静了, 但是当听见面前的男人如此谈笑着将自己如货品一般的分配出去, 白锦儿终究还是慌了。 不行,不能叫,不能反抗, 她是亲眼见着对方杀人的, 她又是何德何能,能保证一定自己活的下命来。 不能在这里死掉,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大兄弟大兄弟!” “饶我女儿一命,饶我女儿一命吧!” 山贼们的话自然都被车队其他人听见了, 方才便一直在白锦儿身边的栾二娘忽然一把把白锦儿紧紧搂在自己的怀中, 她明明刚才还是敢怒骂山贼的人, 此时护着白锦儿,声音中带上了惊慌。 “咦你这老婆子,真是混账,我几时说要你女儿性命了,” “你女儿配我这弟弟,那是你女儿的福气你知不知道,” “我这好弟弟,可是我山寨里出了名的有本事。有这天大的福气,还不要?” “老三,你还不快过去?” 男子眉头紧皱,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始终是迈出步子朝白锦儿那边过去。吓得栾二娘怀抱着白锦儿,急匆匆往后退。 “大王,让我替她吧,” 就在这时, 一道女声在旁边响起。白锦儿和栾二娘看过去,看见刁姑娘面色苍白地开口, 嘴唇微微抖动着。 “哈哈哈老婆子你看看,” “还有人和你抢呢,” “哎哟可是这娘们儿看着,跟柴火棍儿似的一吹就倒,” “哪儿有这白白胖胖的小娘们儿来的好?” “你说是不是老三?” 停住了脚步的男人一言不发,没有回答自己大哥的话。 “大王,我妹妹还小,让我替她吧,” “大王开恩。” 刁姑娘的脸色比平常还要白,几乎已经是宣纸一般的透白色。她身姿本就娇弱,在惊惧之下,愈发瞧着脆弱难堪。虽是如此,她还是开口,希望能以自己交换白锦儿, 好叫白锦儿不至于落到匪窝之中。 “呸,真他妈麻烦,” “那就你们俩都跟我们走。要是老三都要,你们就都给老三做老婆,” “要是老三不要,就给我别的弟兄们。” 这句话说完,栾二娘顿时面如死灰。 车队中人已所剩无几, 陪伴着自己夫君尸体,行尸走肉一般的琬娘;吓得不敢抬头,紧紧攥着彼此手的老夫妻俩, 还有一个姓郭的书生, 方才琬娘的夫君被砍头的时候,早已吓得两股战战小便失了禁, 这会子缩在一角, 就算是刚才木柳娘被掳走的时候,也没见他有任何的反应。 而被分隔开单独看守在一边的商队本来的人,魏同却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事情。 “我警告啊你啊你这老婆子,可不要耍闹,” “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过来!” 这一声暴喝,是对栾二娘,也是对白锦儿的警告。白锦儿咬咬牙,从栾二娘的怀中挣脱出来。 她挣扎着站起身,脚步尚且有些虚浮, “大王,我这位阿姐身患顽疾身子羸弱,家中人皆说,她活不了多长时间,我们这次来,也只是想让她临死之前,多看看好东西的。” “大王就不要带我姐姐走了吧,” “这半路奔波,我怕阿姐受不了,到时候,也是给大王添麻烦罢了。” “我会做菜,我做的菜可好吃,” “保证大王吃了我做的菜,肯定就就不爱吃别人做的菜了。” 少女说话的声音依旧微微有些颤抖,但是却已经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高壮男子。 若是仔细看她的目光, 黢黑的眼珠子中似有水光晃动, 但还是努力地抬着眼睛, 和男子对视。 高壮男子看着她这副模样,颇有意思的一笑。 “好啊,好啊,” “哈哈哈哈。我说老婆子,你看看你家女儿,可比你懂事多了。这才像话嘛,” “得,那就照你说的,不带你这病恹恹的什么姐了,” “小东西,你就跟我们走吧。” 白锦儿朝着高壮男子点点头,又转过身,对着身后的栾二娘和刁姑娘,长长地行了一礼。 “阿娘,” 白锦儿喊出这声阿娘, 听的栾二娘,是瞬间红了眼眶。 “阿姐。好生保重。” 说完,白锦儿直起身深吸了口气,强压住要涌出的泪水,毅然决然地转身,来到那被高壮男子叫三弟的男人面前。 她低着头,对着男人躬了躬身,男人依旧眉头紧蹙着,一点儿都不像刚才那络腮胡男子,满脸喜气的表情。 “老三你愣着做什么,” “还不领着这小东西走了。” “是。” 男人在心中叹了口气,对着白锦儿动了动手指示意她跟着自己,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那群山贼聚集的地方走去了。 “至于你们这些,” “哈哈哈,逃命去吧——” 山贼架着劫来的马车一路扬尘而去,为首的是那三个男人, 留给还在这里的众人,也只有那被搜刮的干净,连马匹都被牵走的空车罢了。 栾二娘呆呆瘫坐在地上,瞧着山贼们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遥遥不见。 “这可,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啊!” “扑簌簌!” 密林之中,响起了飞鸟振翅的声音。 第605章 互告名字 白锦儿杨公子和木柳娘,被关在一辆车里, 车外坐着两个山贼, 皆是粗眉恶目,一看就不好招惹的。其中一人驾车,一人怀抱着一口颜色发青的大刀,两人在车外有说有笑,谈笑生传到车厢之中,愈发衬托的里面三人形影凄凉。 木柳娘打刚才被那络腮胡男子抱走的时候就在哭,哭到现在,一双美目已经肿的是核桃一般的大小,泪水都哭干了,只是拿着手帕声音沙哑的啜泣着。 白锦儿倒是没哭, 上了车之后,她反倒是平静下来, 听着外面传来的山贼们的玩笑声,白锦儿低着头,叹了一句。 杨公子听见,看向白锦儿,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安慰: “或许没那么糟呢,” “我看那山贼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到底没伤一女子。方才那周夫人与他说了那半天话,他不也没对那周夫人做什么?” “唉,” “事到如今都这副样子了,你还是,看开些吧。” “我,我还好,可是你呢,” “杨公子。” 白锦儿望向杨公子,开口说话, “方才你说,想,想寻死” “唉,”杨公子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 “方才那些所说,也确实是肺腑之言。我实在是如何都想不到,就算是不再走商了,” “竟然都还能遇到这种事。” “唉,” “若是真这样两手空空,狼狈至极地回家去,” “也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姑母才好了。” “可是,毕竟对您姑母来说,您才是唯一重要的啊。” 白锦儿开口,眉头有些皱。 打听到杨公子和山贼说的那些话时候,白锦儿心中就满是疑惑——特别是在杨公子求死后,她更是差点忍不住开口质问, 此时已经没了其他人,除了一个依旧在哭泣的木柳娘之外,相信就是外面的山贼听到了,也不会在意什么的才是。 于是白锦儿,便忍不住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 “是不是忘记了,” “当时你之所以会决定从锦官城出来,便是你的姑母劝解,要你出来散心,从那些困扰你的事情中走出的。” “虽然,虽然,” “还是遇到了这种事情,但是我想,作为你为唯一的亲人,您的姑母想的,也不过就是希望你能平安的回到家罢了。” “与之相比,就算是再三这种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 “失去些钱财,对您姑母来说,又算什么十分严重的事情呢?”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杨公子与您的姑母,相依为命已经许多年了,姑母待你,可以说如同亲子一般,可是?” “既然如此,” “你如此草率地决定将自己的生命,如此毫无意义的付出,要是叫您姑母知道,” “她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呢?” “她只会是伤心欲绝吧。” “或许你有你的想法,但是,在我这个只活了十五年,刚刚送走相依为命的阿翁的人看来,” “实在是大不应该之事。” 白锦儿一番话出口,说的杨公子的脸色是由发白到发青,由发青到发红,再由发红变回苍白。 一番话好似醍醐灌顶,说的杨公子此时是既后悔,又羞愧。 他甚而觉得白锦儿再普通不过的眼神,看在他的眼里,就好像是在嘲笑他一般。 杨公子张了张口,最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而是懊恼地哎了一声,右手握拳狠狠地锤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说的对小娘子,实在是,实在是我魔怔了,我竟然,做出这样子的傻事情,” “哎。” “可惜此时,再说什么都为时晚矣。” “哎!” “我真是不孝” “这会子,又轮到我说你了,” 白锦儿看着杨公子,从刚才到现在,总是见到她笑了, 虽然这淡淡的笑,里面包含着的是对杨公子的宽慰。 “方才杨公子如何同我说的,此时,原样想一想就好了。” “总之,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杨公子瞬间明白了白锦儿的意思, 结果,倒是自己说的话,教导了自己了。 两人对视一眼,对彼此笑笑。 “你们竟然还笑的出来,” 一边一直啜泣着的木柳娘忽然开口说话道。她抬起肿的已经几乎看不见眼仁的眼睛,看向了白锦儿和杨公子这边。 “我们还不知道到了那儿会受什么折磨呢,你们竟然还能在这里,如此轻松的说话?” 说到这里,似乎又是勾起了木柳娘的悲伤情绪,她好不容易小声些了的哭泣声音,一瞬间又大了起来。 “嚎嚎嚎嚎丧呢!” “他妈的给老子闭上嘴!再嚎把你嘴给你撕了!” “他妈的!” 车外面传来了其中一个山贼的喝骂声,原本还嚎啕大哭的木柳娘顿时住了嘴,因为骤然收敛的哭声,身子还有的抽抽起来。 白锦儿见状伸出手,在她的背上轻拍。 “娘子省些力气,” 白锦儿压低了声音,和木柳娘说道。 “如今已然这副模样了,我们除了听他们的话,也没什么办法。娘子,还是要爱惜生命才是。” “我们一定能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的。” 木柳娘听见白锦儿说的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只是女人此时双眼里满是水光,也实在看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想法。 于是三人默默地坐在车厢之中,谁都没和谁说话了。 “对了,我还未曾和白小娘子说过我的名字吧?” 忽然,杨公子开口说话。白锦儿朝他望过去,点点头。 “我叫杨思雨,” 男子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以防万一,还是请小娘子也将自己的名字告诉我。我想与小娘子做个约定,若是以后,我们谁能,先出去,” “报官之后,便写一封信,告于其余人家里知道,” “好吗?” 杨思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特别的小,和只有他和白锦儿听得见, 而独自坐在角落里的木柳娘,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白锦儿觉得杨思雨说的这件事情有理,便也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我叫白锦儿,” “家住锦官城清云坊,梨花巷。” 第606章 唯一能做的事 这一路走,一直走到天色昏黑。 白锦儿打开过几次车帘,想看看外面究竟是怎样的地方,也抱着可能记路的想法,打算看看外面有什么标志性的地方, 可是掀开车窗上的小帘子看了看外面, 却除了树就是树, 还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树木。 白锦儿对植木一块自然不是十分了解的,想要光凭这重合度很高的植被来辨认记住道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看了己几眼,白锦儿就放弃了。 只觉得窗外照射进来的光愈来愈弱,到最后,几乎车内就已经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掀开帘子一窥窗外, 头顶的天空也瞧不见月色或是星空。 有厚厚的乌云将天空遮蔽了起来,隐约间,还能听到乌云之中,有雷声鸣鸣。 看来,是真的要下雨了。 也不知道就这样被山贼们丢在那里的,车队中的其他人,今夜该如何度过。 不过,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今夜进了贼窝, 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又有什么空暇,去担心别人呢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由得攥紧了车帘。 事到如今,似乎除了向上天祈祷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白锦儿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希望世间有神灵这样的存在, 保佑他们平安吧, 少女闭上眼,在心中不断默念。 “宿主,” 就在此时,系统冰冷的声音在白锦儿的脑海中响起。白锦儿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之后,又慢慢地,将眼睛缓缓闭上。 “系统!” 她在内心中呐喊。 她怎么把系统忘记了!虽然没有神灵,但是她可是有着系统这样独特的存在! “系统!” “你能救我们出去吗!” “很抱歉,我没有这个功能。” 可随即,那冰冷的女声的话语,就如同冰冷的水一般,泼在了白锦儿刚刚燃起的希望的火焰上。 白锦儿心中一紧,升起一股颓然。 是了,是了, 她怎么忘记了, 自己的系统,并不是那种,能让人武力值爆表的系统,也不是那种,动辄就掏出什么厉害的道具的系统。 她能做的事情都有什么,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察觉到白锦儿的颓意,系统沉吟片刻, “宿主,” “我出来是想和你说,目前为止,你做的都很好。” “有什么好的,”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浇灭,白锦儿此时的心灰意冷,比方才还要更甚;但是她也不会责怪系统,毕竟功能这种事情, 也不是系统能自由选择的吧。 “都已经到了如此境地,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若是说说便罢了,但是宿主要是真的被这悲观的念头主宰了,才是确确实实的完了。” “宿主看看你身边的姑娘,便知道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像宿主这样的冷静,才能留存一线生机。” “无论如何,切莫与和自己武力值相差过多的人,发生直面不可转圜的冲突,” “活下一条命来,才什么都有可能。” “宿主,切记。” 白锦儿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其实系统的话本就是她心中所想,但是此时从系统的口中听见,白锦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这确实是十分情况下,最好的办法, 但也从某种角度说来, 是让人绝望的办法。 忍,忍到什么时候?未来是一片迷雾,而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可能,小的可怜,前方最有可能出现的, 是一日比一日认命, 最后适应了进去, 深不见底的沼泽。 还未曾踏入的白锦儿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绝望了。 方才无甚感觉,可现在和系统说完话之后,白锦儿忽然很想哭。 可她不敢哭,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哭出来,刚才做的那些让大家镇定下来的努力,就这样白费了。 白锦儿只好掀开车帘,让车外带着些许要下雨的腥气的风拍在自己的脸上,吹散那点快要从眼眶中流淌出的水汽。 系统也不说话了,她在白锦儿的脑海中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 她竟然会叹气。 “宿主,”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情的,毕竟,我所能做的,依旧有限。我不知道我将我所能做的事情告诉你,到底是能帮你,还是,会害了你。” “你是我的宿主,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你死了,我的任务,也就失败了。” “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我虽然只是美食类的系统,但是,每个系统都有一个能兑换死生丹的权利。” “虽然,会将你所有的积分耗尽,甚至会让系统休眠很长的一段时间,” “但是能将任何濒死的人保住命,都是值得的。” “这就是我,唯一能为宿主做的。” 白锦儿没有打断系统的话,因为她刚才才说,不是很愿意把这个功能告诉自己,那就说明,肯定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是要系统和自己说的。 所以她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开口询问。果然,说完这些之后,系统沉声,继续开口说道: “但是,宿主你要知道,死生丹只能保证你不死,可濒死的所有痛苦,你都是要自己承担的。” “而世界上有些事情,往往是要比直接的死亡,来的更痛苦的。” “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最后活下来的人,很有可能性情大变,” “这也是为什么像我们这样的生活性能的系统,不愿意将这个功能告诉宿主的原因。就是怕有些人因为知道了这个功能,” “就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 “我本是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宿主你的。” “那你为什么又反悔了呢?” “因为,我能听见宿主的心声,窥见宿主的思想。我知道,宿主你是个,十分爱惜自己生命的人,” “生命会成为你的底线,” “而不会成为你在死亡面前炫耀的物件。” “所以,我改变了主意。” “请宿主明白,只要你坚持下去,我就能守住你的底线,” “而眼前的灰暗,必然也有过去的一天。” “宿主,请你和我,一起努力。” 第607章 双蛇寨 “到了!” 白锦儿听见车外传来一阵喧嚣吵闹声音, 知道是到了山贼的山寨了, 在黑暗中,她能察觉到包括她在内的车内三人,呼吸都不自觉加快了。 白锦儿蜷缩在角落里,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她尽力地平复着胸腔里那颗因为慌乱而跳动愈快的心,让自己待会儿从车里出去的时候,不会看起来太过于慌乱。 坐在车外的山贼估计已经下了车,牵着马往前走。车内的三人能听见外面有别的粗犷的声音和那两个山贼打招呼, 似乎是在说着今天到底有着怎样的收获。 白锦儿很想掀开车帘看看,但是又很害怕,外面此时正有人往这边看。 就这样在淡淡的惶恐和担忧之中,马车驶进了山寨之中。 “下来了!还坐着等天亮呢!” 外面传来了山贼们的声音,白锦儿和杨思雨对视一眼, “我先下去吧,” “你和柳娘再下来。” “嗯,小心。” “嗯。” 杨思雨深吸一口气,掀开了车帘。 男人的身影很快就从车上消失了,外面并没有响起什么金属和碰撞的声音, “那两个娘们儿呢?” 白锦儿知道,这是在说她们了。她望了蜷缩着一动不动的木柳娘一眼, “娘子,莫怕,” 说完这句话之后, 她也掀开了车帘,从车里走了出去。 耀眼的火光顿时晃的白锦儿眼前一阵发白, 周围全是燃起的火把。 然后,便是那些执火把的人,那些山贼。 在他们的注视下,白锦儿默不作声地从车上跳了下去, 刚跳下车,就有一个山贼站到了她的面前。 山贼的个子不高身材也不壮,看着白锦儿用着打量的目光, 让少女打从心底地有种想要干呕的感觉。 “这就是老大他们带回来的娘们儿?不错不错,长得白白净净的,” 山贼摸着自己的下巴,好像是对白锦儿的模样很满意。 “不如我去和老大讨了,给我做老婆好了。” “你他妈倒是想的挺美,” 一个身材壮硕些的山贼一巴掌打在这男人头上, “这可是三当家先看上的,” “你敢和三当家抢?” 说话的男人声音浑厚,带着几分颐指气使,想来在这山贼之中,也是有些地位的小头目一类的人, 果然叫他说完之后,那个稍显瘦弱些的男人,登时就不敢说话了。 “三当家都有老婆了还和我们抢” “你唧唧歪歪的说什么呢你?” “没没没我错了我错了,老武你千万别和老大说!” “知道就好臭小子,安分些,等下次咱们再劫了人啊,抢了好婆娘,也叫老大给你一个当。” “哎哟谢谢你武老兄!” 壮硕些的男子哈哈一笑,一拍自己这个弟弟的肩膀。 “小娘们儿带愣着干嘛,往前走啊,难不成你还等着有轿子,抬你进去?” 白锦儿赶忙低下头,对着这姓武的男人点点头,脚不停歇地往前面亮着的地方走去。 周围全是陌生的男人,手中或是提着刀具,或是提着木棍, 他们投在白锦儿身上的目光让白锦儿觉得很不舒服也很害怕, 在这样暗不见天的夜晚, 尤其的让人感觉压抑。 “还有一个呢,怎么还不下来?” 姓武的山贼在车外喊,车内依旧没什么动静, 武闾眉头凝起,骂了一句娘。 他动作粗鲁地掀开车帘,麻溜地爬上车子,里面顿时响起了女人的哭喊声。 “真他娘的麻烦!” 武闾很快就把大声哭喊着的木柳娘从车里面拖了出来, 女子的发髻此时已经几乎披散,衣裳也因为挣扎而变得凌乱, 察觉到周围男人的眼神, 木柳娘哭泣的声音愈发的大了。 “别他娘哭嚎了!给老子闭嘴!!” 武闾被木柳娘哭的心烦,对着她大声吼道。 “他妈的要不是你是大当家送给二当家的,老子就把你从这山头丢下去!” 果然这话有用, 木柳娘顿时闭上了嘴。 武闾打横把她从车上抱下来,却是看都不看木柳娘一眼,满脸地嫌恶,往山寨里面走着去。 “哎你别说,” “这娘们儿要比刚才那娘们儿好看些啊。” “好看顶个屁用,他妈的这么烦人,老子可受不了这种婆娘。” “哈哈你看你就不懂了吧,就是这种婆娘在床上啊,才够劲儿。你当二当家那么多老婆,他为什么最喜欢厉娘那破落的,还不就是因为能喊?” “哎哟厉娘那婆娘可真是厉害,也就二当家收受的住她,要是我啊,迟早把她丢了。” 白锦儿此时已经快走进那用齐齐木头围起来的墙了, 后面人的说的话, 却还是依稀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白锦儿闭了闭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喂十七!叫厨房那边拿点儿东西过来!” “饿死老子了!” 凌山进了屋子,直接歪倒在长榻上,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沙包大小的右拳锤着身下的地面。 沈丘和徐匪在他的身边坐下, 徐匪仍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沈丘坐下,却是抓耳挠腮的一副不安定样子。 凌山瞟了一眼,不屑地笑了一声, “行了老二,你就不用陪我们喝酒了,” “知道你想什么,” “去过你的洞房去吧。” 沈丘霎时间喜出望外。他匆匆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络腮胡, “阿兄啊阿兄还是你懂我,嘿嘿,等明儿啊,等明儿咱们兄弟三个,再好好的喝他个痛快。” “那弟弟我就先走了啊。” 说着,沈丘从坐的台子上跳了下去,甚至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好,就一溜烟地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真他妈是个!” 凌山摇摇头,笑骂道。他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徐匪, “你呢老三,” “你不回去?” “不了,” 徐匪摇摇头,拿起摆在旁边的酒坛,放在他和凌山中间。 “我陪大兄喝酒。” “哈哈哈好,好啊,还是你小子有良心。” “十七!你他妈人呢!” “来了来了大当家!” 一个抬着一大盘羊肉的瘦小少年,从外面冲了进来。 第608章 雨夜 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女人, 相反, 来的一路上, 正是一个妇人,将自己引来这间房的。 那妇人年纪也不算大,瞧着是三十多岁的样子,语言态度都很亲切,也让白锦儿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松下了些。 白锦儿也试着和妇人讲话了, 她了解到, 原来这妇人,竟然是掳他们过来的,那个山贼中排行第二的男人的妻子。 要说是妻子, 似乎是真的妻子。 毕竟,她是沈丘唯一一位,认真拜过堂,行过礼的女人。 白锦儿所了解到,也就仅有这些了。 山寨远没有从外面能看到的小,相反,是十分大的, 白锦儿他们下车进入的地方,好像只不过是一个门口,整条道路蜿蜒攀升,绕过许许多多房屋和树木, 若是没有人带的话,白锦儿想是外人的话, 恐怕是很难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的。 白锦儿看见那些屋子亮着灯火, 在这几乎是荒无人烟的山头上,自然是没有宵禁这种规定的, 就算是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也依旧能看见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疑惑地朝外面张望。 白锦儿也看见了有女人, 有的手里还抱着孩子, 她看向白锦儿的时候,眼神说不上是好奇,也说不上是担心,也说不上是,幸灾乐祸, 她看着白锦儿的眼神, 单薄而没有活力。 怀里的孩子哭了,女人抱着哄了哄,口中发出哄孩子的声音, 妇人领着白锦儿走过, 正好是女人进屋子里去的时间。三个女人擦肩而过,白锦儿的目光,望着女人进屋后,关上了门。 “姑娘你也别太担心了,” “我们三当家人很好的,咱们这儿啊,有不少姑娘都想嫁三当家呢,” “就是咱们三当家眼界高,没几个看上的。” 说的好听, 这不少的姑娘,有多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白锦儿脸色苍白地笑笑,没有接话。 妇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她温柔循循善诱的语气,在这亮着淡淡甚至可以说是温馨的光里, 十分的有说服力。 “方才我听到,有人说三当家已经有夫人了是吗?” “哎男人嘛,” “有多些女人,也是正常的。不过到现在三当家也就有一个女人罢了,那个女人可不能说是他的夫人,” “两人又没正经成过亲拜过堂,” “能叫什么夫人?那是老天都不承认的。” “你说是不是?” 白锦儿抿了抿嘴,仍然没有回答。 “你就放心,咱们三当家啊,人好着呢,” “咱们这儿的人啊,也都挺好的,你不要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一开始或许会有些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待着待着就习惯了,”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可千万别想着闹,也别想着跑,” “大当家的脾气啊,可是不好的。” 少女听着,忽然有一滴水滴砸在了白锦儿的脸上。白锦儿抬起头,越来越多的水滴砸在了她的脸上,沾湿了她的头发。 “哎哟下雨了!” “我们跑快些吧,不然待会儿雨下大了淋湿了就不好了!” 说着,妇人率先提起裙摆往前跑去,白锦儿也没办法,只好也追着妇人跑去了。 然后, 白锦儿就进了院子, 来到了这个屋子。 进那个院子的时候,白锦儿看见了一个女人,住在别的屋子里的, 或许那就是妇人所说的,那位三当家的,不能称为“夫人”的夫人吧。 那个女人的模样身段,也不是十分的出众,非要说的话,甚至是泯然众人的普通长相, 不过,白锦儿总算是在这个女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不是麻木的东西了,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许不加掩饰的仇视。 这又是另一种让白锦儿毛骨悚然的麻木。 妇人和那女人有过简短的打招呼的过程, 妇人在面对这女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来的趾高气昂,她不过是打了招呼之后,便叫白锦儿进屋子里面去了。 白锦儿此时坐在屋里的床上,静静地发呆。 这屋子东西不多,地方也不大, 也不过就是一张床榻,一张方几,床的角落叠放着几床被子。 有烛台,就在窗台上, 烛泪已经堆积满了,烛芯被烧过的地方有些糊——白锦儿自己都有火折子,但她就是不想去点它, 这时候,她觉得反而是将自己置于黑暗之中,还比较有安全感。 外面已经开始下大雨, 倾盆的大雨。这大雨在赤红的云层里已经酝酿了一整天的了,到了现在,才终于下了下来。 雨点劈里啪啦的打在地上, 但好歹不是一片寂静, 白锦儿心中的恐慌,才没有那么的呼之欲出。 她不知道今夜究竟会发生什么,又好像大概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种情况下是最让人害怕的。 不如都知道, 不如不知道。 “宿主,还记得我们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吗?” 这时,系统的声音忽然在白锦儿的脑海中想起。白锦儿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点了点头, “记得。” “嗯。” “尽量保护好自己。” 说完这句话,系统的声音再一次消失了。 白锦儿抬起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活动活动了僵硬的手脚,从床榻上下来走到窗边,抬起手,将窗子开了一条缝。 雨声顿时又大了, 冰凉的水汽从窗缝里灌进来, 给予白锦儿以清醒。 她再次回到床榻上坐下,心情比刚才,已经平和了许多。 既然已经这样了, 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她心中这样想着,注视着一处角落的眼睛,似乎在流转着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窗外的降雨声下了些。 有脚步声在院子外面响起,白锦儿也听见用人推开大门的声音——她顿时竖起了耳朵,汗毛也竖了起来, 环抱着膝盖的双手,慢慢握紧成拳。 脚步声在雨中还是格外清晰的, 鞋子踩起水花的声音, 让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拖沓。 白锦儿以为那脚步声会直接延伸到自己的屋子这边来,可那脚步声却在院子中间停了停, 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过去了。 白锦儿听见开门声, 却不是自己屋子的开门声。 她赶忙下床去开窗子看, 看见自己斜对角的那间屋子,亮起了微弱的烛光。 第609章 做早饭 白锦儿是被隔着眼皮,恍恍惚惚见到的人影吓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睛, 从床上坐起来, 看见坐在自己床边的人影,一股子冷汗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昨夜,她本来是不打算睡的,但是奈何奔波了一天,心情又忐忑不安了一天, 晚饭也没吃,她还是偷偷从系统里拿出了一个有些冰凉的蒸饼胡乱吃了勉强果腹,才让也有些冰凉的身子暖和了起来。 她靠在床边又困又饿,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什么时候睡的睡了多久,白锦儿也毫无印象。 “你醒了,” 男人看着白锦儿,开口说话。 “你,你是,” “三当家?” 昨日虽然知道是这么一号人,但昨天,白锦儿却没敢细细地看。 这会子男人忽然出现在自己床边, 白锦儿可算是看清楚了他的容貌。 这一看, 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 她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目光盯着眼前的男人打量。 “大兄叫你去厨房,” “说今日我们的早饭,由你来做。” “我?” 不等白锦儿想清楚究竟是为何会对眼前这张脸熟悉的时候,男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昨天,不是说你很会做饭吗,” “大兄说,让你今天早上做一顿尝尝。” “啊,” 白锦儿这才想起来,她昨天确实是说过这样子的话。 “哦好好好,我马上去。” “嗯。” 男人点点头,从白锦儿的床边站起来。 “厨房的位置就在这儿出去往左拐,走约莫二百步就到了,” “厨房那边是莫大叔负责,” “你过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他。” “好,我知道了,” 白锦儿犹豫片刻, “谢谢。” 她对着男人点点头。 男人站起身后作势要走,快到门口时,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脚步又站住了。 “对了,你做早饭记着,” “大哥喜吃肉,喜食咸辛,不喜欢吃米,喜欢吃面食。” “二兄好食焦香之物,最不喜半生半熟,或是全生的菜品,” “这些你要记着,要是做的东西不合他们胃口招惹他们生气了,对你,肯定不会是一件好事。” 白锦儿默默在心中记下,随后表示自己知道。 她发现男人只说了自己的两位兄长喜欢什么,却没说自己喜欢什么,于是白锦儿开口问道: “那三当家呢,可有什么忌口的?” “我没有,”男人摇摇头, “只要是不难吃的东西,我都可以吃得下去。” “你还是记住我两位兄长的喜好吧。” 说完,男子径直走出门去,顺便将门给白锦儿关好。 少女也不敢耽搁,赶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还好她昨夜就没有换衣服,所以现在只需要随便理理就能出门, 洗漱什么的时间也是不敢花费了,只是用昨日积在门口盆中的雨水抹了抹头发,便算是全部的收整了。 白锦儿匆匆出门的时候,又看见昨夜进来时,徐匪的那位夫人。她披头散发地倚在门口,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 白锦儿只是离开时的顺眼一瞥,没看清她是否是要出来做什么, 但是白锦儿却隐约瞧见,她在看见自己的时候,脸上露出几分轻蔑和得意, 让少女又是摸不着头脑。 算了,还是不要有什么交集比较好,昨夜算是度过了个安稳的晚上, 也在白锦儿郁郁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希望。 希望日后,也能这么平安就好了, 要是有一日,还能骗到下山的机会,或是能见到山外的人去报官, 自己应该就能从这个地方逃出去吧。 白锦儿此时,已经怀抱了这样的想法。 “往左手边是吧” 白锦儿记着徐匪和自己说的话,出了院门便迈步往左侧走, 和昨日自己上山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路比起来,这儿的路明显要宽阔平坦的多,周围的房子也更密集,想来是大部分这个山寨里的人都是住在这里的。 白锦儿出门的时候,正看见有好些人,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 有妇人,有小孩, 但大多数是男人, 还有好些,白锦儿也有印象,估计就是昨日,参与劫掠他们的人。 没有人注意到白锦儿匆忙的身影,他们似乎也是刚起床,每人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很快白锦儿就看到了一件有些简陋的屋子, 有个穿着短打的四十多岁的男子蹲在那里,手袖挽的高高的在洗菜。 白锦儿走了过去, “这位大叔,” “我是来帮忙做早饭的。” 莫一钟闻言抬起头,白锦儿瞧见他的左侧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疤痕从头顶和脸皮接壤的地方一直延伸到男人下颌处,瞧上去,实在有些可怖。 “你?” “你是什么人?” 眼前的男人看着白锦儿,目光中带着戒备, “我怎么从未在山寨中见过你,谁叫你过来的?” 没想到男人的戒备之心竟然如此的重,白锦儿一愣, 随即有些复杂地开口道: “我,我是昨日,才来到这里的。” “昨日?” 莫一钟有过片刻的思索,似乎才想起来,昨日凌山他们,确实是又出去了。想到这里,莫一钟眼中的戒备总算是少了些。 “我知道了。那是谁叫你过来的,凌一那小子?” 白锦儿并不知道男人口中的凌一是谁, “是,三当家叫我过来的,说是大当家让我过来,帮忙做早饭。” “你?” 莫一钟紧皱的眉头并没有疏解,方才的戒备眼光一改,转而用十分疑惑的眼神看向白锦儿, “你会做吃的?” “对。” “口气倒是不小,” 莫一钟将手中的菜丢进水盆,然后站起身, 他比白锦儿高上不少,站起来之后,顿时就把白锦儿眼前遮的严严实实。 “你倒是说说,你会做什么?” “不敢说什么都会做,” “但是只能说做出来的,一定好吃。” 莫一钟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面前这个个子娇小的姑娘, 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真是个有趣的小孩儿,” “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做些什么东西出来了。” 说着,莫一钟往旁边让了让,给白锦儿让出了一条通往厨房的道路。 第610章 做的还真不错 “早饭” 凌山刚要开口喊,就看见莫一钟抬着一大个盘子,从外面走进来。 “一天到晚就知道大喊大叫的,” “哪儿有个做老大的样子?” “哎莫叔,你这话说的过分了啊,我怎么没老大的样子了,你问问咱们山寨里的人,我不是他们的好老大?” “你这臭小子,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莫一钟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中的托盘摆在了凌山和徐匪的面前。 “莫叔,” 徐匪对着莫一钟点了点头。 “哦老三,你也在这儿,正好,我还想和你说些事呢。” “今天早上跑到我那儿的那个小丫头,是你的人?” 听见莫一钟的话,徐匪愣了一下。 “是啊莫叔,可不就是昨天咱们抢来的那个小姑娘,” “咱们老三这么些年了就那么一个黄脸婆,岂不是亏待了他,我瞧啊他挺喜欢那小娘们儿的,就干脆抢了回来,给老三当小老婆了,” “你看老二” “你快闭嘴吧,” 莫一钟打断了凌山的话,嫌弃地开口: “你当是谁都和你们一样,” “老三是要做正经事的。” “娶老婆可不就是正经事,找娘们儿,生孩子,咱们多生些孩子,就都给莫叔你领着玩儿怎么样。” “呸,” 莫一钟听话,笑着骂了一句, “混说八道。” “好了好了,快吃东西吧,不然待会儿就凉了,到时候你们几个臭小子又不愿意吃了。” “老二人呢,” “估计还睡着呢,那小子昨晚可爽快了,怕是赶不上吃早饭了。” “说什么呢阿兄?” 说话的功夫,沈丘已经从门外面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衣服都没穿好,领口敞开着, 像是故意炫耀似的展露着他胸口处的抓痕。 “你们趁我不在偷偷夸我呢?” 沈丘满脸堆笑地走到凌山的旁边坐下,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 “二兄,” “起的挺早啊老三,怎么,没多睡会儿?” 徐匪摇头,面无表情。 “啧,你这小子真是不上道,这香喷喷的娘们儿,不比起个大早来吃早饭舒服的多了?” 徐匪依旧是摇摇头,没有回答。 “你他娘的还敢说话,” “我们都等你多久了,你现在才过来?” “他娘的要是不吃饭,下次先他娘的说一声听见没。” “哈哈哈是了是了,阿兄教训的是,阿兄教训的是,” “哎莫叔你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让我尝尝让我尝尝——” 沈丘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莫一钟端过来的大盘子里随便拿了什么。 男人张大嘴,一口把手里的东西咬下去了一半。 沈丘本来只是随意地尝一口,但是越嚼,越觉得吃的东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 焦香。 太香了,油滋滋的食物在沈丘的口中翻滚碾碎,他品尝出了羊肉的香味,纯纯的羊肉的香味, 然后是面粉的味道, 被咀嚼过后,在舌苔上留下专属于麦芽的香甜。 “莫叔你手艺可是又好了,” “这味道可真是太好吃了。” “是吗,我尝尝!” 凌山看看沈丘吃的香,早就已经按耐不住了,他咽了咽口水,立马也抓了一个,直接塞进了嘴里。 “呜,呜呜唔——” “臭小子吃慢点!有的是你能吃的!” 凌山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直接大手一挥,就把旁边摆着的酒坛拎了过来。 上面的泥封和红纸被揭开, 凌山提起酒坛,咚咚咚地灌了几大口。 “爽!” 酒坛被重重地放到了地上,凌山痛快至极地吐了口气,哈哈大笑一声。 “你们都别和我抢啊!” “这些可都是我的!” 说着,凌山几把把盘子里剩下的羊肉炸饼拿了起来,一口一个,几下子就把这些都吃了下去。 “这是什么莫叔,” “你怎么不多做些?” “这完全不够吃啊!” “你这臭小子,你两个弟弟都没吃上呢,全被你吃完了。” 莫一钟责备的话刚说完,又转而说道: “这不是我做的,是老三叫来给我帮忙那个小丫头做的,” “有这么好吃吗,比老子我平常做给你们这些家伙的还好吃?” “这” 凌山听着莫一钟的问话,挠了挠头——“哎莫叔,这些都是那小娘们儿做的?” 这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方式,莫一钟很不服气,抬手拿了盘子里几乎有巴掌大小的一个馒头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嘴。 葱香羊肉馅儿的。 白锦儿本来是想做和羊肉炸饼一样的纯羊肉馅料的, 但是毕竟羊肉炸饼重油重盐,味道已经很浓重了,若是带馅料的蒸饼也做成纯羊肉馅的,就算是再怎么爱吃肉的,吃多了味觉也会觉得疲劳。 所以思来想去,白锦儿还是决定混杂一些调味的蔬菜进去。 羊肉和葱花,就是很好的搭配。 算起来,白锦儿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动过厨做过菜了, 但这些都是白锦儿做熟做巧了的事情, 即使是隔了好一段时间没动手了,在摸到厨具和食材的时候, 她还是会自然地起肌肉记忆, 心也会霎时平静下来。 既然是早饭,白锦儿也没有打算做多么丰盛的东西,可她对三人的口味也不甚了解,虽然有徐匪的提醒,但白锦儿心中还是没十分的底气。 想来想去, 还是做蒸饼和炸饼是最合适的。 肉食,咸辛,焦香, 这两种食物都可以满足这两位的偏好。 说回正题, 因为炸饼都被凌山吃光了,所以莫一钟也就只能尝一个白锦儿做的蒸饼, 外面的白面口感柔韧筋道,是恰到好处的口感,也并没有说发苦或是发酸;里面的肉馅没有剁的很碎,保留了均匀的颗粒感, 葱花提前拌入肉馅会发臭,所以葱花是白锦儿一边包的时候,一边放进去的。 这样葱就不会影响到肉的味道,成功地发挥自己增香的作用。 莫一钟吃了一口, 越嚼,越觉得口齿留香。 “他妈的这小丫头,做的还真是不错。” “我来尝尝!” 沈丘也拿起一个,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徐匪看着他们都大快朵颐, 他也默默地拿起了一个。 第611章 负责 白锦儿做完了早饭,就回到了自己醒来时候在的那间屋子。 她可不敢出去乱晃,如今进了贼窝,万事都要加倍的小心。 只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合不合那几个贼头的胃口 放松放松, 白锦儿察觉到自己又开始出现那种心态,赶忙安慰自己, 就像是阿翁说过的,美味是共通的,总不至于别的人觉得好吃,他们就觉得不好吃吧。 嗯,就是这样。 阿翁啊 不知道汪叔叔,二娘子,四郎和老赵他们,在家里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信平和信云有没有把店子看好, 虽然自己没有办法将系统解锁的那些特殊蔬菜留给林信云,但是白锦儿还是将自己所会的对林信云倾囊教授了, 林信云又是一个很有天赋又能吃苦的孩子, 白锦儿对她,还是很放心的。想来店子在她的照看下,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白锦儿此时说是担忧, 不如说是,她很想念,很想念锦官城,想念锦官城的朋友,亲人。 白老头的坟前, 应该已经长了一茬野草了, 汪叔叔,肯定已经帮忙清理了一次了吧。 唉 如果是,能从这里逃出去的话, 该是回益州,还是,继续去长安呢? “咔啦!” 忽然响起的推门声把白锦儿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徐匪站在门外。 白锦儿紧绷的神经好歹是松懈了些下来。 她从床上站起来,没敢走到徐匪面前,而是就站在床边,对着徐匪开口道: “三当家。” 白锦儿对着他微微点头。 “大兄,叫你过去。” “我?” 白锦儿瞬间汗毛倒竖,有些不知所措, “叫,叫我做什么,是我做的东西不和几位当家的胃口吗?” “不是。” 徐匪摇摇头, “很好吃,大兄和二兄都很喜欢。所以大兄才叫你过去,” “你放心的过去吧,” “只是说话的时候,稍微小心些。” “哦哦,好,好,我知道了。” 白锦儿匆忙忙点头,迈步就要往门外走出去, “等等,” 都快出门了,擦身而过的徐匪又突然说话,白锦儿站住了脚步,心跳加快。 “我,” “我不是” 徐匪像是想和白锦儿说什么,但是那话都只说了一半,怎么也不能继续着说下去。 白锦儿听见他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不用叫我三当家,” “我叫徐匪。” “好,好,那我,叫你徐郎君?” “随便你吧。” “额” 白锦儿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想说什么,但是男人身上过于安静的,和其他山贼不同的气质,还是让白锦儿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没有那样强烈的害怕。 这样的感觉,在遇到凌山和沈丘的时候, 愈发明显了。 正如徐匪所说的,这两个山贼的头子,对白锦儿做的东西赞不绝口, 那在她面前壮硕的如同一座小山似的凌山更是眉开眼笑地拍着少女的肩膀, 嘱托她以后就主要在厨房帮忙了。 白锦儿被他拍的感觉自己快要得内伤,却还是脸上陪着笑的百般感激,表示自己会好好做出好吃的饭菜来,报答两位当家的恩情。 当然,这位老大除了这些,还和白锦儿说了些早日给徐匪生育孩子这样的话, 这些话,白锦儿并没有听进去。 离开的时候,是那位莫大叔领着自己离开的, 因为今天中午的饭菜,也要自己来做, 而且这一次,自己不仅是要做他们兄弟三人的,却是要几大桌, 因为那老大说,这么好吃的东西,要兄弟们都尝尝。 自然,白锦儿是没有做过大锅菜的, 所以,还是要莫一钟的帮助。 这一路上,莫一钟很是不服气的样子,他一直在白锦儿的旁边碎碎念,似乎是在责怪自己看着长大的这几个孩子没义气, 弄得白锦儿都不好意思了,只好对着莫一钟说了对不起,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对不起。 “我说小丫头,你是哪里人啊,” “听口音,不像是我们这边的人啊。” 莫一钟说着说着,话题就引到了白锦儿的身上来。莫一钟看着身边这个个子小小的少女,好奇地问道。 这姑娘年纪看着不大,做菜倒是真不错, 虽然莫一钟是百般不愿意承认,但是就刚才他尝到的那些来说, 白锦儿做的东西,是比自己的好吃, 些。 “我是,益州来的。” 和巴掌跟蒲扇大小拍起人来贼疼的凌山,或是色迷迷上下不停打量自己的沈丘比起来,莫一钟和徐匪,明显是要好相处些的。 白锦儿跟在莫一钟身后,听见男人问自己的话,小声地回答了。 “益州?那可是挺远的啊,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要去长安,找个亲戚。” “噢。” 莫一钟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就好像是听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益州那边有什么好吃的,我看你这丫头对做饭很是擅长啊,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益州那边” 老实说,白锦儿没什么心情回答莫一钟的话,她挑挑拣拣了些无关紧要和莫一钟说了,也不在乎莫一钟到底是真的单纯想和自己聊天,还是想打探自己有没有逃跑的心思。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来到了厨房门口。 白锦儿没想到的是,他们来到厨房的时候,竟然正看到徐匪,站在厨房的门口。看见白锦儿和莫一钟过来,徐匪站直了身体, 他并没有先和白锦儿说话,而是对着莫一钟点头行礼。 “莫叔。” “好了好了你这个孩子,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要对我行这种礼,” “咱们是什么人,用这种礼合适吗你觉得。” 莫一钟看见徐匪对着自己行礼,无奈地笑着说了一句。 “看你还真是的,” “和你阿爷一模一样啊。” “莫叔是长辈,这些是不可少的。” 徐匪抬起头来,开口说话。 “得得得,随便你吧,” “不过你这小子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徐匪摇头,迈步往莫一钟和白锦儿的方向走来, “我先告辞了,莫叔。” 第612章 询问 “其实做这大锅的饭菜呢,和做小盘的差不了多少,” “无非就是做菜时候需要的各种东西,都要多一些罢了。” 莫一钟领着白锦儿进了厨房, 白锦儿看见了厨房中最显眼的存在, 那一口有自己双手展开直径大小的铁锅。 方才白锦儿给凌山他们做饭时候用的并不是这口大锅,而是用的旁边的小灶, 毕竟别说是白锦儿了,估计就是其他在唐朝的人,也是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口铁锅。 在这时候,铁器始终是一种贵器, 用来造这么大的一口锅,先不说技术上能不能达到,光是材料的价钱,都是难以想象的。 白锦儿在锦官城的时候去铁匠铺定制的铁锅,就花费了好大一笔钱。 摆在眼前这么大的一口锅, 还是叫白锦儿感到了异常的震惊。 “厉害吧哈啊哈哈,” 莫一钟察觉到了白锦儿的惊讶之情,显得十分的得意。 “这口锅,说是我们寨子里的镇寨之宝也不为过。这可是用我们十几年收集到的铁器打成的,” “累坏了五个铁匠,才打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这东西啊,别的不说,反正我敢保证我们方圆百里之内,是不会再有人有的了。” 说着,莫一钟抄起了旁边的锅铲,当当当地在铁锅上敲了敲。 “我说小丫头,你用不用的来?” “这锅啊,煮起东西来,要比别的快的多了。” 白锦儿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了那口大锅前面。 虽然这口铁锅是很大,不过白锦儿确实是看见了,锅的颜色并不是完全一致的,最底下的颜色是最深的,有些地方则很浅, 不知是怎么融的, 但就算是单纯的混合组合在一起,肯定也是很艰难的。 不过白锦儿不知道,这样子组合起来的锅,到底稳不稳, 白锦儿还真怀疑用着用着,是不是还会分开。 “莫叔,” “我想向你请教,我该做些什么菜才好呢?” 莫一钟看着白锦儿自己把那一大坛酒抬上了灶台,带着满意的目光点点头。 不错不错,这小丫头虽然个子看着小小的,但是干起活计来倒是又快又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虽然是抢来的媳妇儿,但是不像别的那些被抢来的女人一样,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喊胡闹。 面前这个小丫头和那些女人比起来,虽然年纪小的多,但可是要省心的多了。 既然都已经到这儿来了, 为什么不能认命呢。 要不就是像那个什么厉氏,一天到晚就只会在山寨里面胡闹。 要是找的女人都能像这个小丫头一样,那该多省心啊。 说起来这小丫头叫什么名字,自己都还不知道呢。待会儿遇到老三的时候,顺便问问吧。 “哧啦——” 白锦儿这边可顾不上关注莫一钟这时候在想什么,她打开了那一坛酒, 本来想问一问有没有小些的,但是莫一钟却说这儿都是这么大的。没办法,白锦儿只好拿了一个大勺,从里面舀酒液泼入锅中。 有些浑浊的酒液和烧热的铁锅碰撞, 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白锦儿随后把锅盖盖上,看了一眼灶下的火, “莫叔,我是蒸饭好,还是蒸饼好?” “蒸饼吧,” 莫一钟此时已经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开了一壶酒,手里拿着的,竟然是早上白锦儿做的蒸饼。 “最近没什么白米了,估计过几天要下山去买些,” “要过冬了,好多东西还是要省着点儿才行。” 白锦儿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停顿, 但是她的耳朵,还是很敏感地捕捉到了莫一钟说的,下山。 “那我和面,莫叔你帮我看着些火,” “不要让火灭了,然后千万别开锅盖。” “噢?不开锅盖,有什么讲究吗?” “炖肉的时候经常开锅盖,味道容易走散。” 白锦儿说着,已经将面粉倒入了盆中, 莫一钟听见白锦儿说的,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点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说法,他以前倒是没有注意。 “我说小丫头,你怎么不做羊肉,” “想着要做那豚肉?” “那豚肉可不好吃,吃起来口感太柴了,我煮了好几次都没人爱吃。” “到时候要是凌一那小子不爱吃了,他可是要发脾气的。” “不会的,” 白锦儿把清水倒进盆中,右手娴熟地在盆中,顺着一个方向划圈。 她低着头,淡淡说道: “待会儿出锅的时候,莫叔你尝一块就知道了。” “这么有自信?” 莫一钟一边吃着手里的蒸饼,一边喝着旁边的酒。他豪爽地笑了一声, “行,待会儿我就尝尝,你做的豚肉怎么样。” 大锅被白锦儿用来煨肉了,蒸饼倒是不用大锅也可以做,至于其他的菜,倒是不用多余费心。 毕竟在这里,最起码是现在,白锦儿是不打算用系统里能解锁的蔬菜的,或是调料, 这样说下来,要做的也不过就是肉,肉,和肉罢了。 也许是白锦儿太过于安静了,莫一钟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有些不自然, 他挠了挠头, “我说小丫头,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姓白,” “没有名字。” “这样啊,那我以后就叫你,白小娘怎么样?” “都可以。” “你也别想的太多了,” “咱们这儿虽然是在山上啊,但是,也不比在城里差多少。再说了我们这儿的这些孩子别的我不敢说,” “老三啊,肯定是最听话,最会体贴人的那个。” “你嫁了他啊,他肯定会待你好的,” 白锦儿勾了勾嘴角,让莫一钟恰巧能看见自己有着淡淡微笑的模样。 “莫叔说的是,三当家待我很好。” 不过真要说起来,徐匪目前为止对自己,倒真是出乎白锦儿意料的好。他不仅没动自己,甚至在自己要去给他那两个脾气不好的哥哥做饭的时候,还主动告诉了自己,他们比较偏好吃什么东西。 只是,这并不意味着, 白锦儿就会认为徐匪是单纯意义上的,好人。 始终都是山贼, 脾气好的山贼,和脾气不好的山贼, 都是山贼。 第613章 站稳脚跟 至此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白锦儿算是在双蛇寨安定了下来。 最起码, 凌山沈丘,都很喜欢吃她做的东西。应该说,这个寨子里,极大部分人都喜欢吃她做的东西。 或许有人不喜欢吃, 但是白锦儿是没有看到。 凌山他们几人的饭食,单日由白锦儿准备,双日由莫一钟准备——白锦儿看得出来这几个山贼头子都很尊敬这位姓莫的男人, 莫一钟在山寨之中对凌山他们而言,就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 还有一点更让白锦儿安心下来,也是让白锦儿十分弄不明白的一点, 那就是徐匪到现在,都没有碰过自己。 当然,这对白锦儿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情, 她对徐匪目前为止的礼待也很是感激,也终于在前几天,想起了这个男人,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就是那一日, 在那个卖炸球的小摊子那里, 自己帮垫付了炸球钱的男人。 当然,这些都是白锦儿自己想起来的,徐匪从来没开口和白锦儿说过这件事情, 不如说,他和白锦儿说话的时间,就十分的少。 这也是让白锦儿觉得安心的地方。 而这么一个月下来,住在院子里另一间房的那个女人,对自己的敌意比来时,也少了许多了。 她现在在山寨中名义上是徐匪的女人,但事实上,说她是这个山寨的厨子,还更贴切一些。 白锦儿很满意这样的现状,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什么都不要改变,最起码在她找到, 能从这里逃出去的办法之前。 哦对了, 她还和同样被抓来了的杨思雨见了一面。正如凌山所说的,杨思雨被抓来,真的就是来替他们写些文书,写些信件的。 听了白锦儿的话之后,杨思雨也明白了现在自己要做什么。他要活着回去见姑母,肯定不会和山贼们发生什么冲突。 看见他想通,白锦儿也放心多了。 “白小娘!白小娘!” 白锦儿去厨房的路上,忽然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她转头看过去,正看见沈丘的那位正妻关氏,从背后追着自己过来。 关氏是有名字的, 白锦儿在与山寨中的其他女人们交谈的时候,偶尔听说的, 她的名字好像叫关小月。 当然,这个名字早就没人叫了,只是关氏随身携带的手帕,一角上面绣着这样小小的三个字。 山寨中的人,更多的是叫她关十一娘。 十一娘为人亲切温柔, 许多孩子都很喜欢和她在一起。只是寨子里的女人们,却大多对她嗤之以鼻。 从言谈间白锦儿想,或许是因为关十一娘,是整个山寨里唯一一个,还坚定的奉持着妻妾有别的原则。可很显然,别人不是这么想的。 谁又是妻,谁又是妾, 在这本就无唐法的地方,谁能划分的出来。 反正对于男人们,都是一样的。 这山寨中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是抢来被强占,有多少自愿,有多少怨气, 不敢同抢自己来的男人发泄, 就愈发在几乎件件的小事中,显露出来。 愈是被男人囚困的女人们,愈是喜欢互相争斗,如野兽一般撕咬着彼此, 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于这无所希望无所求之间,得到救赎。 “白小娘,我可算找到你了!” 关十一娘气喘吁吁地来到白锦儿的面前,一只手扶着腰, 她用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和白锦儿说话道: “你是要厨房,去给夫君他们做午饭?” “嗯。” 白锦儿点点头。 “我记着,白小娘和柳娘,是一同来的可是?” “是,” 白锦儿一怔。 是了是了,她虽然与杨思雨也见了几面了,但是被沈丘占了的木柳娘,这一个月来,白锦儿却是没见过。 前几日她心中惶惶,所以也顾不上木柳娘或是杨思雨的事情;这几日稍微平缓了些,白锦儿见了杨思雨,倒是把木柳娘,给忘记了。 想起木柳娘, 那日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背后传来的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仿佛依旧萦绕在耳边。 “柳娘她怎么了吗?” 毕竟是和自己一同被掳来的同伴,此时被关十一娘这么一提,白锦儿立马动了心,语气也变得关心起来。 “唉,这几日啊,柳娘她胃口不好,怎么也不肯吃东西。” 这山寨中除了身为首领的凌山沈丘和徐匪三人,饭食是由单独的莫一钟负责的小厨房做的,其余的都是各家各家独自负责的。 这沈丘家里肯定也是有能做饭的地方,是能解决三餐温饱的。 只是,关十一娘和自己说,木柳娘她不吃饭 “所以我想问问白小娘,” “白小娘不是很会做饭吗,能不能想办法做些好吃得,看看柳娘她,吃不吃得下去。” “啊,这样,” “好,我知道了,等我待会儿为几位当家做完之后,我便去看柳娘。” “好,麻烦你了白小娘。” “哪里,我才要谢谢你,”说着,白锦儿对着关十一娘笑笑。 “多谢娘子照顾柳娘了。” “这是哪里的话,” 关十一娘笑了,她的笑容带着一丝腼腆和温切, “柳娘既是我夫君的人,与我便是姐妹一样的情谊。看她这副模样,就像是我妹妹难受一般,我这心中,也是不好受啊。” 女人说着话,言语表情之间都流露出不经意的关怀之情。 白锦儿见状,对着关十一娘行了一礼。 “娘子高义。” “我待会儿便上门去看,还请娘子宽心。” “麻烦了,那我就不耽误白小娘子忙活了,我先告辞了。” 说着,关十一娘微微躬身,之后便转身离去。白锦儿看着她逐渐走远,也迈步,继续往厨房的方向去。 刚到厨房附近,白锦儿便瞧见了在那里磨刀的莫一钟, 莫一钟手上是一大柄大刀,估计是用来宰杀牲畜的,此时在磨刀石的打磨下,变得寒光凛凛。 配合着莫一钟那有着明显刀疤的脸, 十分的骇人可怖。 “莫叔,” 白锦儿叫了他一声。 “哟小丫头你过来啦,” 莫一钟抬起头,对着白锦儿咧嘴一笑。 第614章 厉娘 白锦儿见到木柳娘的时候,着实被面前的女人吓了一跳。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白锦儿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人竟能憔悴到这副田地。 瞧着倚靠在门边,面色苍白发色枯槁的女人, 哪里有一丝当初娇媚的影子? “你来做什么?” 木柳娘看着白锦儿,双目灰白,声音喑哑。 “娘子怎么这副样子?” 白锦儿眉头微皱,开口问道。木柳娘冷笑一声, “你当我到这儿做什么来了,做夫人来了?” “我日日夜夜在这里受折磨,” “你还指望我是什么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木柳娘的目光在白锦儿的身上打量一番,怨愤的语气之中,带上了一丝嘲讽, “看你这模样,倒是混的挺好的,” “听说你现在给那些山贼做饭,还挺受那些人看重的,” “哈哈,你可是得了倚了。” “像我,哈哈,像我” 木柳娘说到这的时候,越说声音越小,越说, 最后竟然低下头,掩面低泣了起来。 白锦儿看着,心中一阵唏嘘。 “这青天白日又开始嚎丧,天天嚎嚎嚎,” “真那么喜欢嚎丧,我看以后干脆专去给人家看坟算了。” 另一边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声音柔媚动听,虽略显矫揉做作了些,但想来若是男人,应是很喜欢这样子声音的。 白锦儿顺着发声音的方向看去, 正看见一个衣裳不整,只是随意把外裳披在身上呆的女人,半倚在自己的屋门前。 女人生的还算是好看,但是在白锦儿看来,并不如当初的木柳娘好看——当然,现在木柳娘这副凋败的模样,恐怕就是长相不出色的关十一娘,看上去也要比她好看多了。 白锦儿看着出现在自己不远处的女人, 那一抹有些晃眼的雪白色肌肤。 看见那女人出现,方才便怨怼十足的木柳娘眼神变得愈发愤恨,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恨不得啖其骨肉一般。 可那女人读到了木柳娘的眼神之后,并没有丝毫的在意,反而是不屑的轻嗤一声, 转头看向白锦儿。 “你就是最近来的那个什么,姓白的?” “哼,” “瞧着,模样也很是一般嘛,没什么特别的。” 这人说话可真是讨厌, 白锦儿在心中这样想到。 “不知娘子姓名?” “我?” “哼哼,这山寨之中,莫不然还有人不认识我?” 女子怀抱起手,下巴微微抬起, “名就算了,我可没有名字。我姓厉,他们都叫我厉娘。” 厉娘? 这倒是了, 白锦儿虽然没见过,但也确实是听过,这个名字。 “原来是厉娘,确实,久仰大名了。” “大名?怕是恶名吧?” 女子右手纤长的食指伸出,卷着自己的一小撮头发。 “你跑来这儿做什么,” “如果那些多嘴婆没说错的话,你应该是只给几位当家做饭菜的吧,” “跑来我们这儿,可没有值得你动手的人啊。” “厉娘这话说错了,” 白锦儿淡淡接话: “这饭食的目的,不过就是叫人吃饱罢了,谁吃都一样,” “哪儿有谁吃得,谁吃不得的。” “是吗,照你这么说,这皇宫里尚食局所做的饭食,我们,也可以吃咯?” “自然可以。” 白锦儿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开口言说。 厉娘与白锦儿四目相交,白锦儿的目光没有任何的躲闪和潜藏,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直视着女人, 厉娘看了她一会儿, 忽然移开了眼神。 “哼,无聊。” 说着,女人转身进了房屋,重重地将房门关上。 白锦儿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我们进去说吧,” “在这儿怕被别的人打扰。” 木柳娘本是对白锦儿都没有抱着善意的,但是方才白锦儿一番话,竟怼的那个坏女人不还口, 这会子木柳娘再看白锦儿,就觉得她顺眼多了。 “好吧,你进来吧,” 她说着,给少女让了一条路出来,让白锦儿进了她的屋子。 木柳娘所住的屋子明显比自己的大些,东西也多些;白锦儿的屋子里只有床铺和桌子,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可木柳娘的这间房里,甚至还有柜子和梳妆台。 柜子和梳妆台上还雕刻着些许的花纹, 想来又是凌山他们,从哪里抢来的东西才是。 白锦儿跟着木柳娘进屋坐下, 木柳娘虽然对白锦儿的态度不如刚才恶劣了,但是面上,却依旧没什么好的表情。 “你跑来找我做什么?” “关十一娘说你最近不吃东西,我便过来看看。” “她?” “哼,她还会关心我?” “正是。” 白锦儿没有理会木柳娘的怨语,继续说话道: “娘子为何不吃饭?” “吃饭?我吃饭做什么?” “我恨不得死了干净!” 木柳娘的表情有些扭曲, “我在这儿的每时每刻都是一种折磨,我恨不得将自己饿死,死了就不必见到那面目可憎的恶脸!” 白锦儿听了她的话,暗自叹了口气。 “可是娘子,” “你若是寻死,这厨房中有刀,那院子外面有井,” “或者再不济,” “你身下这床被褥,和头顶上的房梁,” “也都是可以利用的。” “娘子若真是自觉被玷污,望清白离世,何必苟延残喘这一月,每日承受这羞辱呢?” “你!” 木柳娘从刚开始就没什么精神的双眸,顿时瞪大了。 “你!你竟然叫我去死!” “不是我叫娘子去死,” 白锦儿不为所动, “是娘子方才自己说的,不如死了干净。” “你,你好狠的心肠,你,你” 木柳娘捧着心口,口出震惊之言。白锦儿抿抿嘴,看出来了,其实她求死的念头,确实没那么强烈。 “唉,” 她又一次叹了口气, “既然娘子并非全然无求生之愿,为何不振作起来,好歹叫自己日子好过些呢?” “我与杨公子皆假意讨好虚以为蛇,伺机等待机会;我们也都希望,几人同来,便几人同去,” “可如今娘子这副模样,实在是叫我,怒其不争啊。” 第615章 五花粥 白锦儿看着这空荡荡的厨房,叹了口气。 好家伙, 比自己的荷包还干净。 这厨房不仅空,还小, 真正巴掌大小的地方,靠着墙边有着一个小小的炉子。这厨房应当就是关十一娘,木柳娘和厉娘她们三人做饭吃的厨房, 只是关十一娘常在外面走动,而厉娘么, 肯定是不会自己动手做饭的。至于她用什么厉害手段在外面讨吃,也不是白锦儿要管的事情。 看这厨房萧索的模样白锦儿就知道,木柳娘真的是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真没办法,” 这儿连些能做来吃的菜都没有, 也不知道木柳娘这一个月到底是怎么生活下去的。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在系统的仓库之中,挑拣了些碎肉和蔬菜,打算给木柳娘熬一锅粥。 许久未好好吃饭,第一顿肯定是不能吃太油腻的,太清淡的话估计木柳娘现在也不爱吃, 白锦儿想了想,就觉得现在,是五花粥最适合她的了。 五花粥可不是指用五花肉熬煮的粥,而是用碎猪肉末,腌黑芥碎,葱碎,皮蛋碎,以及最后撒上的一点胡椒末, 五种颜色点缀在白粥上,是为五花粥。 这是白锦儿生前家乡的一道小吃,因为有滋味又管饱,所以就是不爱喝粥的白锦儿也很是喜欢。 到这儿之后也做过几次,白老头也觉得味道很是不错。 胡椒粉的话还有些, 虽然很贵,但是白锦儿在出发之前,还是备了一些在系统仓库之中, 腌黑芥也是白锦儿早就腌好的,从锦官城带出来的。 这些都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所以就算拿出来,也不有什么问题。 在厨房角落的缸子里发现了些白米,还好,总不至于白米也要白锦儿来准备;她把米淘洗干净,加了些清水上锅,然后将一勺的猪肉末放进了锅里, 上灶点火开始煮粥。 煮粥是个耐心的活计,千万不能着急的, 趁着这功夫白锦儿将皮蛋煮熟切碎,将黑芥菜切碎,将葱花切碎, 还给木柳娘摊了个鸡蛋。 端着锅从厨房出去的时候,白锦儿看见厉娘又从屋子里出来了;她的目光朝着自己这边投来, 主要是看着自己手里的这罐子粥。 白锦儿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还是对着她点了点头。 白锦儿进了木柳娘的屋子。 “来吃吧娘子,” 少女把手上的锅放在桌子上,站起来将各处的窗子打开;粥的香气不仅没有因为通风变得良好而飘散,反而还愈发明显了, 原来是因为木柳娘这屋子锁了太久,屋子里面有沉霉气,透风散干净之后,屋子里面也变得清爽了,食物的香味这时候,才明显地凸显出来。 开完窗子之后,白锦儿回到桌边坐下, 她看见木柳娘的眼光动了动,是往这边瞟了的——但是很快又移开, 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娘子,我们是同生死过的交情,” “方才我说话是不好听了些,但是就算娘子要怪我,也不必将气,撒到食物的身上。人哪儿能不吃饭呢?” “过来吃些吧,” “就是要继续生气,不也是要肚子里有些东西,才有力气么。” 白锦儿淡淡的话语钻进木柳娘的耳朵里。她侧靠在床边,半晌,身子才稍微动了一下。白锦儿看着她站起来,走路愈发的柔弱,来到自己面前坐下, 接过自己递去的一个小碗和一双筷子。 “娘子衡量着自己饭量,若是吃不完找阴凉通风的地方摆着,下午热透了也是可以吃的——这鸡子,娘子先吃,” 白锦儿斟酌开口道: “这是我从大厨房那边拿来,” “不要叫别人瞧见了。” 这颗鸡蛋当然不是从大厨房那边拿来的,这颗鸡蛋也是白锦儿自己的,从系统里面拿出来。但是木柳娘他们厨房里实在是什么都没有, 白锦儿就是想给她做些什么别的,也没办法。 木柳娘听见这句话,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她果然一言不发地把筷子移到了那煎好的荷包蛋上,把荷包蛋夹了起来。 煎荷包蛋要说难,肯定是不难的,但要说简单,想煎个好看模样,没些功夫和时间,还是不容易的。 白锦儿这个荷包蛋煎的嫩,但是外面一圈和底下和锅接触的那一层已经是香脆的了, 上面撒上了一小撮细盐, 白黄分明的颜色,甚是好看。 木柳娘的筷子夹荷包蛋的时候,不小心把只有薄薄一层焦褐的蛋黄戳破了,半熟的黄流了出来,吓得木柳娘赶忙用碗接住。 赶出锅的荷包蛋带着香味, 木柳娘犹豫片刻,小口地张开嘴,咬下了一块。 煎的火候稍稍过一些的外边入口酥脆,里面的蛋白则嫩一些,保留了鸡蛋的香气, 至于流心的蛋黄, 热乎乎的入口,顿时叫饥肠辘辘的人,体会到了从胃里传递出来的温暖。 当然,只是一个荷包蛋肯定是吃不饱的, 所以木柳娘的眼神,自然而然地移到了那锅粥上。白锦儿默默地把粥锅往木柳娘的面前推了推,看着木柳娘先是一勺, 然后一勺, 又是一勺。 “慢些吃娘子,小心烫。” 忙着吃的木柳娘像是根本没有听见白锦儿的话,依旧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粥。 果然, 人终归是抵抗不了本能的。 白锦儿看着她总算是把东西吃下了,也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 还当她吃不完,没想到那一锅粥,木柳娘竟然全部吃完了;白锦儿看着她有些意犹未尽还有明显鼓起来的肚子, “娘子刚刚恢复食欲,还是不要暴饮暴食的好,” “中午吃了这么多,下午的时候,就可以稍微少吃一些了。” 木柳娘抬起头看向白锦儿,吃饱了饭,她此时的脸色,要比刚才白锦儿看见她的时候,来的好多了。” “谢,谢谢你了。” “不必谢,” 白锦儿摇摇头,开口说道, “我与娘子相识一场,又同时到这个地方来的,自然是希望娘子好的,” “娘子若是真要谢,” “便好好照顾自己些。” “这梳洗打扮,也,还是不要太懈怠了。” 这句话说完,白锦儿瞧见木柳娘的嘴唇又有些发白。 第616章 帮忙 “此话并非是对娘子的冷讽,” “实在是出自我的肺腑之言。” “娘子也知,甚至可以说相当长的一天,我们都是要住在这里的,” “娘子若是这样对自己的身子不爱重,我怕娘子,都等不到咱们的那个机会。” “况且,娘子此时,” “毕竟还是要仰仗这一副姣好的容貌” “不要再说了,” 木柳娘打断了白锦儿的话。方才好不容易因为吃饱了饭出现的好脸色,这会子又垮了下去。她站起来拂袖,回到了刚才起来的地方,又继续斜倚下去, “白小娘子既然已经看过我了,便请离开了,” “我要歇息了。” 白锦儿看她依旧是听不进自己的话去,也无什么办法, 她将已经吃干净的粥锅抬起来, “那娘子歇息吧,我告辞了。” 说完,白锦儿去厨房将粥锅洗干净,再出来的时候,木柳娘已经将她的房门给关起来了。 往紧闭的房门那边看了看, 白锦儿此时说不上心情究竟是社么样子的,她叹了口气,迈步就打算往院外走去。 就在这时,她看到厉娘那边的屋子窗子打开了, 厉娘那张有些不怀好意的脸仿佛剪纸似的,嵌在黑洞洞的窗孔里。 女人的目光一直追着白锦儿出了院子,让白锦儿感觉芒刺在背, 直到确定里面的人再看不到自己之后, 白锦儿这才松了口气,活动活动了身体。 “真吓人啊,” 少女嘴里嘟囔着,往自己居住的地方走去。 “咚咚咚,” “谁呀?” “我。” 一道沉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白锦儿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有什么事吗?” 站在门外的正是徐匪。 从前徐匪进她屋子的时候都是直接进的,后来白锦儿试着和他说了一些, 本没想着他会遵守, 但是没想到从那之后,徐匪竟然真的在进自己屋子之前,学会了敲门。 或许是没想到白锦儿开门的速度会这么快,徐匪似乎还被吓了一跳;他微微睁大的双眼缓慢地眨了一眨,对着白锦儿开口道: “你现在有空吗?” “有是有,不过,要做什么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徐匪的语气带着思量, “娇儿说她最近她身子乏累不想做饭,又没什么胃口不大吃得下莫叔做的饭菜,” “我就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 白锦儿有些诧异。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去找大夫看看才是吧,为什么要跑来问自己。 “是。” “我听说前几日,二兄家的那个女人不吃饭,不是你去做了什么,她就吃了的吗,” 徐匪的表情看着十分认真, “我想娇儿约莫也是差不多的,所以想叫你去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也叫娇儿吃饭的。” 这 林娇儿的情况,肯定是和木柳娘不大一样的。毕竟林娇儿对徐匪的感情,这一个多月下来,白锦儿还是看在眼里的。 “那好吧,” 毕竟徐匪待自己不错,做饭上的事情对白锦儿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刚好最近她拜托下山的人买了些山楂回来,一直存在厨房里没有用过。 若是没有胃口的话,用一些山楂和着排骨炖了,或是做些开胃的甜品,倒是极好的。 “那我去看看。” “多谢。”徐匪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可去叫大夫看过了,如果是生病的话,还是要早些吃药才好。” 白锦儿和徐匪出了门,两人并排走着,往林娇儿的那间屋子去, “没事,” 走在白锦儿旁边的男人开口道: “是有孕了。” “什么?!” 白锦儿的脚步立时站住,她震惊地看向徐匪, “是有孕了?!” 徐匪也站住脚步,看着白锦儿吃惊的眼神,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早些说呢!呼,还好是我先知道了,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就真是追悔莫及了。” “会出什么事?” “你是心真的大,” 白锦儿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徐匪他们这些人面前,有这样子的表情。 “这孕妇是要忌口的啊,你当和我们一样,什么都能吃?” “要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去了,做了不合适吃的那是算你的算我的?” “还没什么事呢,这还不叫事情?” 少女哒哒哒一连串指责是说的徐匪发懵,他确实是没想到这么一茬子,毕竟他周围的男人,可都从不在意这件事情, 孩子打怀上到生下教养,都是女人一人的事情。 徐匪沉吟片刻, “原来是这样。我事先,确实是对此事不甚了解。” 白锦儿看着男人的表情不像是撒谎,况且这个把月下来,徐匪此人的性子算是老实,倒可能真是不知道。 “唉,”少女叹了口气, “罢了,” “既是怀孕了,以后要十分注意,饮食一块儿,更是要加点小心。什么当吃什么不当吃,都是要注意的地方。” “大夫可来看过了?” “还未。” “还未?” “是,”徐匪点点头,“本前几日就想叫大夫来看的,但是娇儿说她瞧见大夫就犯心悸,所以一直没有叫来看。” “这” 白锦儿忽而失语。 “算了算了,还是过去看看吧。”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林娇儿的屋子,白锦儿看着徐匪直接走过去推开门,然后便迈步进去了。白锦儿并没有紧跟在徐匪的身后,而是等到他进去了一小会儿之后,才跟着出现到了门口。 “郎君今日怎么这会子就回家了,” “都不和我说一声,我什么都还没准备。” “不必,只是今日恰好没什么事情,便回来的早些,” “你不是说最近你都什么胃口吗,我找人来给你做些你好吃的,让你尝尝。” “郎君!你真好!” 咳咳,站在门口的白锦儿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不自觉地咳嗽出声。她这么一出声,屋里的徐匪和林娇儿的目光,顿时都投到了她的身上。 白锦儿对着林娇儿扯了扯嘴角, 肉眼可见的瞧见林娇儿的脸黑了下去。 第617章 为难 “你来这儿做什么?” 林娇儿对白锦儿的态度可以说是相当之恶劣,当然,白锦儿也明白,她大概是把自己看作要和她抢男人的人了,所以才处处瞧自己都觉得碍眼。 这让白锦儿很是无奈。 她总不能去和林娇儿说,我不喜欢你老公,对你老公没有兴趣,我有心上人了他现在在长安,我没有和你老公发生性关系, 这也实在不像话。 “我叫她来的,” 一边的徐匪说道, “你不是说没什么胃口,莫叔做的菜不合你的胃口,我这才叫她过来,做些你爱吃的。” “哼,她做的我就爱吃么,” 林娇儿将头扭过去,语气中尽是不屑之意。听了她的话,徐匪的眉头皱起, “你这叫什么话,那如果是这样,你便饿着吧。” 说完,徐匪竟然直接从坐的地方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开的样子。 “郎君!” 林娇儿见状赶忙去出声阻拦,看来,她是很害怕徐匪生气的。 “郎君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 林娇儿作势要起来,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哎哟,哎哟” “孩子他,踢我了” 看着她的动作,白锦儿微微蹙眉。 果然,这句话还是十分有用的,本来想离去的徐匪看见她这副模样,顿时站住了步子。 “没事吧,” 毕竟林娇儿肚子里的是自己的孩子,徐匪还是十分在意的。 看着徐匪关切的样子,林娇儿的眼底闪过一丝窃喜。 “那,” 白锦儿实在是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尴尬,她打断了林娇儿对着徐匪的含情脉脉,开口说道: “那我能问问,娘子主要想吃什么么?” 白锦儿坐在厨房里,摘洗着手里的蔬菜, 还好这山上别的什么不多,也就山茅野菜是最多的了。有些白锦儿从前听白老头说过,而有些是山寨里的熟知道路的老人告诉她的, 还有些谁都辨认不出来的,白锦儿就只能求助系统了。 当然,这辨认也不是免费的,辨认一株,还需要三积分。 在这山寨中,白锦儿肯定是不能像从前一样的挣积分的了, 但是系统说,虽然不能通过开店招待顾客来挣钱,不过只要白锦儿负责了一次山寨中人多一些的宴会, 便有三十积分进账。 始终是权宜之计,幸好白锦儿之前积攒的积分很多,省着些用,应该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只是不知道,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手中的山茄子和野豆角洗干净,白锦儿将装了菜的萝筐抬起,从自己坐的小板凳上起来。 “我不想吃油腻的,也不要吃太清淡的。想吃清爽的,但也不能一点荤腥没有。” 从林娇儿的房中出来的时候,林娇儿对自己提的是这么个要求。 那个男人活或许也觉得林娇儿刁钻了些,皱着眉头想叱咄;白锦儿却抢先一步,应了女人的要求。 她约莫是知道林娇儿主要是给自己找麻烦的, 但毕竟也是山村农妇,你要她说出连白锦儿都不知道如何烹饪出来的菜肴,或是没听说过的食材,也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只是这样的要求的话,白锦儿想,自己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白锦儿估计自己无论做出什么样子的东西去,林娇儿都是要挑毛病的。 这她也不放在心上。 徐匪已经叫人把白锦儿做菜的东西送来了,其实也就是一份猪五花罢了, 白锦儿做菜好用猪肉,这倒是很讨凌山和莫一钟喜欢的——毕竟和羊肉相比起来,猪肉可是要便宜的多了, 虽然他们是山贼,但是也不能下山去村子里抢人家的羊肉吧? 所以山寨之中吃肉,除了凌山沈丘和徐匪他们三人能常吃之外,其余便是不常吃到的了。 这块猪五花,估计就是徐匪去和莫一钟说林娇儿怀孕了,才从莫一钟那里要来的吧。 当然,今天给林娇儿做这道家常菜,倒也用不了一整块五花。 白锦儿手中的菜刀将猪五花分下三分之一小块,其余的便拿了根细草绳穿上,挂在了屋头。 白锦儿看着没人,把系统里自己的菜刀拿了出来,她的菜刀可是精细打的,平常又注重包养,要比这些粗制滥造甚至还有淡淡锈痕的菜刀,好用不知多少。 手中拿着两把菜刀,白锦儿将案板上的肉剁成了肉末。 用来炒菜的肉末不能剁得太细,剁得太细了无甚口感,用来做圆子还适合些;稍微保留些筋骨,吃起来的时候嚼感更好。 “咚咚咚”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引得在这边陪着林娇儿的徐匪,目光也不自觉地往那边看, “郎君,” 这边厢林娇儿看见徐匪的小动作,眼底闪过浓浓的不满。 “郎君,你摸摸我们的孩儿,” 林娇儿要把徐匪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便伸出手,捉住了徐匪的手;看见徐匪把眼神移过来,林娇儿腼腆地笑着,对着徐匪说。 “我们的孩儿方才踢我了,” “你可感受到了?” 徐匪的手被林娇儿拉着,隔着衣服轻轻地落在林娇儿的肚子上。 听着林娇儿的话,徐匪果然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徐匪听话地把手静静地放着,像是要感受林娇儿所说的一样。 “我没有感觉。” 半晌,他这样来了一句。 白锦儿将腌制好的肉末下锅,已经热好的锅和生肉末碰撞发出“滋啦”的声音, 白锦儿先将肉末炒好,将多余的油份炒出,然后将茄子也一同放进了锅里。 茄子这种蔬菜很是特别,非重油不能炒,重油炒出来的茄子柔糯喷香,若是油不够了,那边发柴发干, 这会儿的茄子与千百年后育种过好几代的家茄子有些许不同,但终归做法是大同小异的, 将肉的油脂吸收后,反倒是没那么的油腻了。 茄子炒到差不多火候,白锦儿将切好的豆角下锅,加了适量的清水之后焖煮至豆角熟透, 最后在要出锅之前勾少许薄芡,口感便更温厚适口。白锦儿调味也淡,少放了酱油和别的重口调料, 应该算是符合,林娇儿说的口味清淡但不寡淡的要求了。 第618章 立场 “这什么东西?” “肉末茄子焖豆角。” 白锦儿将碗筷什么的都在徐匪和林娇儿的面前摆好。刚出锅的饭菜冒着热气。 她没有准备自己的,并没有打算和林娇儿和徐匪在这里吃饭。 毕竟吃饭时一件快乐的事情,不适合和自己不喜欢也不喜欢自己的人一起。 收手收脚在桌边坐好。看着林娇儿用微微后仰能把肚子显出来的姿势坐着,用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 “这能吃?” “我方才不是说了不能一点儿荤腥都不见吗?” “这便是荤腥,” 白锦儿指了指均匀覆盖在豆角和茄子上的肉末, “切碎的豚肉五花。” “豚肉?为什么要用豚肉?为何不用羊肉,你瞧不起我吗?” “因为羊肉的腥膻味容易影响茄子和豆角的味道,所以才用的猪肉。” “哼,我看都是借口,” 林娇儿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冷笑道: “方才倒是答应的爽快,我当你是有多么大的本事,原是这般敷衍我,所以才想也不想的答应了。” “你是看我怀孕了嫉妒吧,所以才故意招惹来气我,好叫我气坏了身子,这孩子生不下来?” 白锦儿深吸了口气。 如果不是这时代没有电视剧,白锦儿简直要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宫斗剧看多了;如果自己坐的地方不是因为年代有些久远了有些泛灰的木板,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的是宫里了。 “首先,” 她是孕妇,不能对她发火, 白锦儿在心中这样和自己说道。 “请娘子搞清楚,是徐郎君说娘子食欲不振,叫我过来做几道菜给娘子试试,能不能叫娘子胃口好些,我才会过来的,” “我本人对你的胃口,和你的肚子,确实是没什么兴趣。” “其次,这不过是一道普通的肉末茄子焖豆角罢了,” “肉是从大厨房拿的,茄子和豆角,都是寨子里的其他人摘的,” “你要是觉得这些东西会害你,那我确实是不知道,娘子到底是影射谁要害你。” “再次,” “马上要入冬了,无论是肉还是菜,都变得愈发宝贵。就算是猪肉,等到了冬天,也是轻易买不到的,” “娘子当我如此闲,还是当我蠢,” “用好好的一块新鲜肉来讽刺你。” “最次,” 白锦儿拿起一双筷子, “要是娘子不吃,我便端回我房里去吃了。我还没吃饭呢,刚刚从大厨房回来就过来给娘子做饭,这会儿正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呢。” 徐匪刚刚解手回来,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白锦儿对林娇儿这串话。 看来她很喜欢用这样一长串的话来教训人, 毕竟刚才,自己也是被她这样子教训的, 徐匪的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林娇儿没想到白锦儿会还嘴, 而且还是这么一长串的还嘴, 最可气的是, 她说的话还怪有道理。 这递进式的话语,让林娇儿听到最后的时候,都忘记了白锦儿一开始说的是什么;她唯一有印象的,也就是最后白锦儿说的, 不吃她就端走了。 可是这句能怎么回答呢, 你端走吧?白锦儿肯定是会端走的,而且肯定是会丝毫不放在心上的吃的干干净净。 你别端走?那自己刚才说的话,听起来就好像放屁一样。 白锦儿可不是和林娇儿吵架, 她是摆事实讲道理。林娇儿会为难她,这一点刚才她做饭的时候也就想到了, 况且她又不亏欠林娇儿什么,自然也犯不着忍着林娇儿的无理取闹。 说的直白点就是, 给点脸就得了, 难道还要让别人蹬鼻子上脸啊? 林娇儿费劲想着自己该怎么反击,一抬头,正看见徐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立马委屈了起来, “郎君!” 她对着徐匪喊道。 “你看看,她都做些什么给我吃了?” 徐匪走进屋子,来到桌边看了一眼。 “如何,” “这不就是你要吃的?” “既有菜,又有肉,看着味道也不是很重。” “郎君!” 徐匪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桌上的空碗筷。他给自己添满了饭,拿着筷子就在盘子夹了一筷子的豆角和茄子。 入口肉香浓郁,茄子和豆角炒的软糯入味,而多余的油脂又被吸走了,所以并不会腻。 总而言之,一道有滋有味,十分适合下饭的菜。 “味道不错,” “就是肉少了些,” 徐匪口中叫嚼着的东西咽下去,对着白锦儿说道。 “明日你可以试着给大兄和二兄也做这道菜,再多弄些蒸饼,把这肉末换成肉片,” “大兄二兄他们肯定很喜欢吃。” “是吗,我知道了郎君。” 白锦儿对着徐匪点点头。 一旁的林娇儿更是气急,但是毕竟徐匪这刚刚才开口夸白锦儿做的菜好吃,如果她这会儿依旧和刚才一样说这道菜的坏话,那无疑是她和白锦儿之间的矛盾,变成了她和徐匪之间的矛盾了。 当然, 白锦儿对于徐匪对自己的出言帮助,还是十分感激的;也难得徐匪能实事求是,好歹没有无脑地站在自己妻子的那一边。 “你也吃,” 徐匪对着白锦儿抬了抬筷子,指着另一个空碗说道。 “不必了,” “我待会儿回去要下汤饼吃的。” “这个碗,是给娘子留的。” 说着,白锦儿再次看向了林娇儿。 “娘子真的不吃?要是娘子再不吃,可就要被徐郎君吃光了。” 林娇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拿起了那个碗,给自己也添了半碗饭。 当然,虽然林娇儿的言语中是对白锦儿手艺的无比嫌弃,但是真正吃的时候,倒是真实的。 “既然这样,我就告辞了,” 白锦儿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角。 “两位慢用。” “我送你吧,” “不必,郎君还是配娘子好好吃饭吧。毕竟怀孕了可是的不能不好好吃的。” 说着,白锦儿对着徐匪行了行礼,转身迈步出了门。 今天她对徐匪的印象又好了些,至于那林娇儿嘛, 看来,还是少接触为妙的。 白锦儿走出门伸了个懒腰,看着头顶灰白的天空, 饿了, 去下碗面吃吧。 第619章 申请 骤然降温, 白锦儿是被冷醒的。 她起床的时候屋内还一片的光线昏暗, 却已经看到了自己嘴里吐出的白气。 她穿的还是秋衣,天气骤然的变寒,敏感地就能感受到了。 白锦儿从床铺上起身,走到了窗子边;打开窗子往外一瞧,只看见似乎有细碎的雨滴从天上飘下来。 只是这雨点瞧着,好像有些白。 看来没过多久,就要下雪了吧? 白锦儿这样想着。 唉, 这山里的冬天,难过许多了。 还好白锦儿从锦官城出来的时候,还是在系统中备了些厚衣服的,不然怕是这冬天,真的过不了了。 从系统中把冬衣拿出来,白锦儿并没有把所有过冬要用到的装备都拿出来,毕竟突然有这么多的一副冒出来,也实在是不合理。 也差不多是起床做早饭的时间了, 白锦儿用凉水洗了把脸又漱了漱口,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其实屋子外面和屋子里面的温度,感觉起来倒是没多大的差别;白锦儿被那细碎的雨点拍在脸上,冷的吸了口气。 “真冷啊,” 白锦儿紧了紧身上的袄子,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今日出来的人比平日里少了许多,出来的也多是缩着身子,将身上的衣服裹紧, 夹着雨水的风从四处刮过来,吹的周围树林子呼呼地作响, 也吹的人牙根子哆嗦。 已经有人和白锦儿打招呼了, 有些面熟的,知道了白锦儿的,或是吃过了白锦儿做的饭菜的, 对白锦儿的态度已经好了不少了。 一路上白锦儿和不少人打了招呼,到厨房的时候,正看见莫一钟从旁边的屋子出来。 莫一钟就住在厨房旁边, 这山寨后勤这一块儿都是他负责的,白锦儿额外想拿些东西,要过的就是莫一钟这一关。 莫一钟似乎并不是一开始的就是负责在厨房干活的, 只是好像二十多年前,他的腿受过伤, 在那之后, 才负责了整个山寨的衣食住行。 说是衣食住行,其实主要也就是食这一块罢了,毕竟其余的东西,这山上的这些人,也不是多在乎这个。 “哟,这大冷天的都这么早,” 莫一钟只是在外面加了件薄薄的外披,那风夹雨刮在白锦儿脸上跟刀子似的,可在莫一钟的身上, 却好像和平常的微风没什么两样。 “这天气,估计那些小子丫头,都要睡到中午才醒来。” “我自然与他们不能一样的,” 白锦儿走到莫一钟身边,自觉地接过了莫一钟手中的水桶, 她熟练地将手中的水桶放进井里,听见“扑通”一声,然后开始摇晃着手中的绳子。 “给几位当家做饭,别人可以起晚,我怎么好起晚?”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丫头要这样讲话,” “我们这儿啊,又不是什么宫里,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这么介意做什么?过几天啊肯定会更冷,我去和凌一说一声,就叫你不要做早饭了,” “你起的这么早啊,我怕是老三估计心里可是要埋怨我这个做长辈的。” “哈哈哈哈哈——” 莫一钟给自己说的高兴,哈哈大笑起来;白锦儿扯了扯嘴角,没否认什么,也没承认什么。 “对了莫叔,” “马上要入冬了,我们是不是要做些腊肉咸菜什么的?” “还用你说啊,我呀,早就弄好了,” 莫一钟脸上的笑容得意, “你莫叔我啊,虽然不是丫头你们这种开店的,但是也做饭做菜的好几年了,这过冬啊要是不早点准备,冬天可是过不去,” “那腊肉咸菜,我早早就弄上了,” “到时候就是冬天没什么吃的也不怕,有那些也足够我们挨到春天了。” “这样啊,” 白锦儿低头和着手上的面,思虑片刻,才对着男人开口说道: “莫叔,可不可以给我些肉和菜,” “我也有些东西要做的?” “你?” “你要做什么?” “也是腌制一些过冬的。” “现在?” 莫一钟掀开锅盖,里面的汤已经煮沸了;热气腾腾地蒸在莫一钟的脸上,男人的眉头微皱,也不知道是被这热气熏的,还是听了白锦儿的话,心中有所不满。 “这天气都凉了,你要是现在做,怕是做不成了,” “哪儿有人要入冬了才开始做腊肉的?” “不,”白锦儿摇摇头,“我不是要做腊肉,而是要做腌鲊的。” “腌鲊?” 和白锦儿说话的男人疑惑地看向她, “那是什么?” “是我们那边一种腌肉腌菜的方法,” 白锦儿语气淡淡地和莫一钟说,丝毫不在意对方的目光,淡然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不需要多久,天凉了也能做,若是保存的好的话,留到明年春天也是没问题的。” “是吗?” 莫一钟说话的语气有些狐疑,好像是不大相信白锦儿所说的。 “行吧,” 但是他还是大手一挥,同意了白锦儿的申请。 “那你说,你要些什么?” “我要一带块豚肉,肥瘦兼有的,还有别的什么现在能寻摸到的蔬菜,都可以。” “猪肉啊,” 莫一钟点点头, “行,那你什么时候要,我待会儿找来给你。” “就做完早饭吧。” “得。” “不错啊小丫头,会的还真多。” “没什么,都是吃饭的本事。” 白锦儿手中已经将面饼叠在一起切成了条,她对着莫一钟笑笑,将手中的汤饼下进了锅里。 莫一钟看着白锦儿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的满意。 白锦儿坐在石磨旁边,手中拿着个小鞭子,看着面前蒙着眼睛的毛驴脚步有些慢下来的时候,便用小皮鞭打一下小毛驴的屁股。 才懈怠下来的小毛驴赶忙又动起来,拉动着石磨活动,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估计着差不多了,白锦儿便学着莫一钟叫自己口哨,呵着小毛驴停下。 “辛苦你啦,” 白锦儿把蒙着小毛驴眼睛的布解下来,拍了拍小毛驴的脑袋。 她看了看周围没人,凭空摸出一根胡萝卜,递到了小毛驴的嘴边。 “吃吧,” 看着那脸长长的灰毛牲畜把自己喂的胡萝卜吃进嘴里, 白锦儿这才有了发自内心的舒心的笑容。 盛唐小炒 第620章 鲊 白锦儿先将拿到的大块猪肉丢进了锅里。 锅里是丢了葱结和姜片的冷水。 肉放进去之后白锦儿又撒了一小撮盐巴和一点儿料酒,这样除腥增香的同时呢,倒也不会有太浓重的酒味儿。 当然,这里的酿酒技术自然是不会有能做烹饪的料酒的, 打白锦儿那天看到自己能解锁的调料货架里有这个之后,就自觉地解锁了。 说起酒味儿, 凌山沈丘好像都挺爱饮酒的, 刚好这几天天冷了,不如明天就做一顿酒焖肉好了。 肉要煮熟,菜要过水, 地窖里存的菜前不久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现在莫一钟能找到给白锦儿的,也就是大白菜白萝卜还有野芥菜了, 就是这些,白锦儿看莫一钟给自己的时候,眼底都是藏都藏不住的心疼。 不过,白锦儿也不能用自己的那些,种在小菜园里的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蔬菜来抵数。 若是自己用了那些菜,莫一钟肯定要问自己是哪儿找的, 和从前开店时候应付的那些来去匆匆的客人不同, 莫一钟就是这时候再怎么友善,他也是个山贼。他的行为处事方面,依旧是山贼的逻辑思维。 知道自己能搞到这么多的菜, 他肯定刨根问底也要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弄来这些的。到时候说不出来,那么白锦儿这么久辛辛苦苦在这地方谋求的安稳和信任, 肯定也会荡然无存。 没办法,白锦儿只能老老实实的, 除了那些不容易被发现的诸如调料之类的东西,其余的,白锦儿就不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借用系统给自己带来的便利和好处了, 她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将匮乏的物资运用到极致。 过水的菜捞出的沥一会儿水分,然后放进早已经用酒液抹过一边的陶罐之中, 旁边是炒到微微泛黄的大米磨制成的米粉,还有白锦儿事先备好的烫油辣椒面。本来这辣椒面应该现用滚油烫味道才会更好,但是那泼油激发出的香味实在是太过于浓烈刺鼻,肯定会吸引来莫一钟的注意。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退而求其次的,选自己早就已经准备好在系统中的油泼辣子。 当然,用量也是要相当控制的, 这样到时候莫一钟他们询问起来的时候,还可以推托是用酱制之后,才会出现这样的口味。 米粉倒入适量在陶罐之中,随后再倒入八角粉,草果粉等一些香料粉,最后舀上一勺油泼辣子在上面, 白锦儿拿着一双很长很长的筷子,将陶罐中的菜和这些调料翻拌均匀的。 翻拌均匀之后便将陶罐密封起来,白锦儿又在外面加了几层用水打湿的纸张,这样能更好的隔绝空气进入。 蔬菜的这边弄好了,白锦儿将煮好的猪肉从锅中捞了出来,猪肉切薄厚大小适中的肉片,也是齐齐整整地在陶罐底部码起。 肉的调料可以适当的多放一些, 肉味浓厚,多放些调料,味道会更好。 把所有的罐子都封好之后,白锦儿将罐子搬到了阴凉不易感潮湿的角落里,直起身来,伸了伸懒腰。 做这种腌肉的工序倒不是十分的困难,也就是在准备各种调料的时候,会多花费了那么些时间。白锦儿这会子做完,距离做午饭,甚至都还有些空余。 她去洗了洗手, 虽然用了些皂角,但是手上隐隐,还有着摸过肉的油腻。 白锦儿现在还记着,前世她是最不喜欢做肉的了。便是因为这油腻的触感,就算是洗手液洗了,也总觉得没有清洗干净。一定要用洗洁精,才能彻底洗干净。 可是现在,却已经十分的习惯了。 白锦儿的手要比所有同年纪的人都要老,甚至于说对那些保养得当的,年纪比她打上十几岁的夫人们,手摸起来也是要比白锦儿娇嫩的,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常做粗活还希望手脚娇嫩的如嫩豆腐,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电视剧里永远光鲜亮丽的女主角,始终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女主角, 人总会苍老的, 而操劳的女人,苍老的愈发快。 数九隆冬,酷暑当头,都是每日不会改变的。白锦儿能做的,也就是买些护肤的羊脂油擦一擦手,冬天的时候不会皴裂就罢了。 不过,白锦儿倒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手是否是粗糙, 毕竟她知道,世上之事总不会完全。况且她志不在容貌,若是有姣好的外貌自然是锦上添花,可若是没有,倒也没什么打紧的。 白锦儿在外面休息了一会儿, 这时候那雪似的小雨已经下停了,风也不刮了,比刚才暖和了些,但是也没暖和到哪里去。 白锦儿看着被树林簇拥着,灰白色的天空, 心中默默计算着的,是来到这里,已经多久的时间了。 一个月领零头十三天, 四十三天。 不知道还有多久, 不知道还有多久。 白锦儿休息的时光没有多长,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又要起来给凌山他们做午饭, 只是白锦儿进屋子的时候,却没看到不远处刚刚拿完东西回来的莫一钟, 脸上露出了几分怜惜的神情。 白锦儿在屋子里吃着自己的饭,忽然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放下碗筷站起身,打开门看见的,却是徐匪站在自己房屋门口。 白锦儿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徐郎君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来,吃饭的。” “啊?” 白锦儿一头雾水。 “郎君和两位当家的饭菜,应该莫叔已经送去了啊。” “我知道,” 徐匪的声音沉沉, “莫叔让我,来这里吃。” “啊这” 白锦儿愈发的是摸不着头脑,但是毕竟徐匪已经一大个的站在这儿了,她也不好得说那你回去吧我这儿没东西给你吃,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让出一条空来,指了指自己桌上的饭菜。 “我就准备了这些的,要是郎君要吃,我再去厨房给郎君做些吧。” “不必,” 徐匪摇了摇头,迈步就进了白锦儿的屋子。 盛唐小炒 第621章 徐匪 给徐匪也拿了碗筷,白锦儿在徐匪的对面坐下。 “莫叔怎得要徐郎君来我这里吃饭?” “是我今日给几位当家做的饭菜,不可口?” “不是,” 徐匪摇了摇头,看了看白锦儿桌上的菜。一道炒青芥,一点放了碎肉末的白菜清汤,然后便是一小碟看着颜色甚浓重的咸菜,也不知道腌的是什么。 确实是很少, 估计自己来了之后,她能吃到的就更少了。 “是莫叔和我说,你来山寨没多久,我应该多陪陪你。” “所以我才过来。” 这话说的让白锦儿脑袋上黑线直冒。 好家伙, 自己一个人待的还算舒舒服服,这好端端的干嘛又把这人给自己支过来,没事儿找事儿吗这不是? 待会儿要是叫林娇儿看见徐匪从自己这屋子出去,不知道又要生气成什么样子,估计又要找自己麻烦来了。 “哈哈,莫叔,还真是,” 白锦儿尴尬地笑着,咬着牙根子也不知道该说是体贴还是, “善解人意。” “莫叔是很细心的,好些时候,我们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莫叔都会替我们想到。” 徐匪已经拿起了碗筷, 他本来是想等白锦儿替自己添饭的,但是白锦儿的表情却看着心不在焉,丝毫没有体贴的意思, 没办法, 男人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是吗,还真没想到,莫叔外表看着如此粗犷,还这么细心么。” “是啊,” 徐匪笑笑, “人不可貌相。”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看了莫一钟一眼,还有些惊讶。 “莫叔是山寨里的老人了,” 徐匪夹了一筷子青芥在碗中,缓缓开口说道: “当年,莫叔叔和我们几位父亲是朋友,和大兄他们的父亲,更是从小到大的好友了,” “后来几位去世了,” “莫叔叔与我们而言,就是如父一般的存在了。” “难怪几位当家和莫叔的关系这样好,原来是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白锦儿咬了一口小咸菜, 她腌的是菜头,寻常做饭时候剩下来的边角料,便顺手收进了腌杂菜的坛子里——其实她本来是想吃泡椒花生的,但是也就这么一念,换成了腌杂菜。 也还好是腌杂菜了, 不然徐匪若是开口问这是什么东西,白锦儿还真不知道找什么借口遮过去。 “我想问问郎君,可是读过书?” “前几日我看郎君,拿了本书去问那抄信的杨公子,” “看着是念过字的。” “不能叫念过,”徐匪摇了摇头,“只是当年阿爷还在的时候,教了一些,” “教了一些,却是《千字文》也读不下来。” “阿爷教的?” “这么说,郎君的父亲是?” “读过一些书。” “山寨里读” “不,” 徐匪的筷子停了停,将头微微抬起看着对面的姑娘。 “我阿爷,并非原来就在这山寨的。” “他和你们一样,都是被劫来的。” 这倒真是白锦儿从未想到的,她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徐匪瞧着白锦儿的吃惊的模样,自己的情绪没什么波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很是平静。 “我阿爷本是黄花县人,跟着商队路过这儿的时候,被当时的两位当家,也就是大兄和二兄的父亲,给拦下了。” “两位当家看我阿爷是位书生,便没有为难他,反倒是将山寨中一律文书事宜,都交给了我阿爷负责。” “后来我阿爷,在这里娶了我阿娘,” “我阿娘也是大兄阿爷的亲妹妹,” “便再也没下山去了。” 嘶, 没想到,徐匪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世。 “那郎君父亲的爷娘呢,没来寻过吗?” “不知,” 徐匪看着白锦儿放在白米上那咬了一口咸菜,也默默地夹了一块,放在自己的饭上。 “阿爷从未和我说过阿翁阿婆的事情,” “我记着,我问过,” “阿爷却只是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后来我阿娘就不让我问阿爷这问题了。” “不过,虽然是被劫来的,但是凌大叔和的沈二叔却队我阿爷很好,后来三人还拜做了异姓兄弟。” “我阿爷虽是外人,但大叔他们却从未把我阿爷当外人看,” “后来三人拜做兄弟之后,山寨中的大小事,大叔二叔他们,也都同我阿爷商量,” “大兄他们,对我这个年纪小的,也十分照顾。” “你阿爷就没说过想要回家看看吗?” “没有,” “倒是我曾经听到过,我阿娘劝我阿爷回去看看,” “若是既然如今安顿下来了,也应当回家去拜见姑婆的;但是我阿爷却从不说愿意,只是说再等等,日后有空了,再回家去。” “这么推着推着,” “阿娘就去世了。” “阿娘去世没多久,阿爷也跟着去了。” 徐匪说的轻描淡写,白锦儿听进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徐匪的父亲不愿意回家去看看自己的父母, “郎君父亲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没有,我阿爷是独子。” 白锦儿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为什么? 明明是家中的独子,在双亲知道自己遭遇山贼之后,想必两位老人肯定是心焦如焚的,不知道奔走了多少地方,流泪了多少个夜晚, 在等待中一点点磨灭了期待和希望, 最后心如死灰地,为自己的孩子立一个衣冠冢。 “即使是你阿翁阿婆去世的时候,你阿爷也没有回去?” 白锦儿的这句话出口, 却叫方才表情还看着一脸平淡的徐匪,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我不知,不对,是,阿爷不知,” “阿爷不知,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阿爷至死,都没有再下过这座山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叫,徐匪,匪,是哪个匪吗,” “我从前只知道我的名字如何写,却不知道,这个字是怎么意思。是后来,曾经有个大吵大闹的书生,” “在被大兄将头颅砍下之前,” “他大声呼喝我们为,” “‘恶匪’。” “我那时才知道了,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622章 无语 “小娘子留步!” “白小娘子!” 白锦儿走着,忽然听到了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她转过头,正看见手中抱着一沓纸的杨思雨朝着自己跑来。 杨思雨比当时来的时候清瘦了许多,身上穿着的袍子明显宽大了;变天了,只穿来的时候的衣服自然是不行的, 凌山批准杨思雨拿回了当时被一同收缴回来的行李,好歹是让男人有了能过冬的物件。 杨思雨这会子在袍子外面加了件毛褂子贴身的, 和略显宽大的袍子搭配起来,实在是奇怪。不过杨思雨也不甚在意的模样。他跑到白锦儿的跟前,气喘吁吁。 “杨公子,” “有什么事吗?” 白锦儿开口问道。毕竟这可是他们第一次在这大庭广众的情况下聚在一起说话,说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白锦儿想他不会突然喊住自己的。 “确实,是有些事情,想要和白小娘子说的。” 男人身体素质不太好,就跑了这么一小段路,就喘气喘的有些急,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对着白锦儿笑笑, “我过几日要和寨子里的人下山去,买些笔墨之类的东西,” “小娘子有没有什么,想要我帮忙带的?” 说着,杨思雨还对着白锦儿眨了眨眼。 白锦儿顿时明白了杨思雨的意思, 男人或许是想趁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把他们的消息透露出去;来问自己,是想问问看自己,有没有书信什么的好一同带走。 明白是明白, 白锦儿却没有这个打算。 她眼睛余光已经瞟见了不远处,林娇儿鬼鬼祟祟的声音——打刚才杨思雨叫自己名字的时候,这女人比自己都还精灵,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立马找了个不那么明显的地方躲藏着。 白锦儿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转眼对着杨思雨宽厚的笑道: “既然如此,就烦请杨公子给我买个小针线包回来吧,” “我这身上没带着自用的针线包,衣服破漏了,缝缝补补的总要去借人家的也不方便。” 杨思雨懵了,听见白锦儿的这句话。但他还是笑笑,开口道: “小针线包吗,好我知道了,” “还有别的吗,别的,什么?” “没有了,” 白锦儿与杨思雨四目相对,坚定地说。 “啊……” “好吧。” 杨思雨以为白锦儿是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所以对白锦儿做了许多眼神上的暗示;但是白锦儿坦荡的眼神却又似乎在表明着,她确实懂了自己想说什么, 不懂的,反而变成自己去了。 “那若是小娘子没什么想要的,我就只帮小娘子带针线包了。” “嗯。” 白锦儿笑着点点头, “不过,” “杨公子也不要买太多东西了才是,” 看着杨思雨,白锦儿意有所指: “要记着省着钱,有节制啊。” 这下杨思雨确定了,白锦儿确实是听懂了白锦儿的话, 但是, 这么难得的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如果不试试,杨思雨绝对不会甘心的。 “哈哈,多谢小娘子提醒了,” 男人一拱手,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杨公子慢走。” 白锦儿目送着杨思雨离开,心想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去。虽说得到了能够下山进城的机会,但是杨思雨毕竟是来这里的外人,来的时间也短,想必到时候,肯定有人负责要盯着他的位置的。 而且那日听徐匪说了他父亲的故事, 那就证明这些山贼存在的日期,已经有相当的一段时间了。 这么长的时间,官府都没有来剿灭, 无论是从公理还是从什么别的地方来说, 这儿的地方,肯定也不大干净。 双蛇涧的传说,隋侯村的村民, 一切都像巧合, 一切,又都巧合的如此合理,一环扣一环。 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多想。 白锦儿一不留神在原地怔怔思考这些问题,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也就只有自己一人了, 林娇儿也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白锦儿摇了摇头,也从自己站的这个地方走开了。 结果, 这麻烦就来的如此之快。 白锦儿的房门被砰砰砰地敲开,彼时,姑娘正坐在床上,翻看着自己身上这叫袄子有哪些地方需要缝补加固的, 林娇儿领着三四个山寨里的女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瞧见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白天穿过的袄子的白锦儿,林娇儿像是戳穿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立马抬着手指着白锦儿,大声说道: “你们瞧!我没说错吧!” “她就是穿着这件袄子和那个姓杨的私会的!” 白锦儿:“?” “娘子,你今儿又怎么了?” “好喝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听见白锦儿和自己说话,林娇儿顿时转眼横眉,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此时她站在门口,白锦儿坐在床上,林娇儿还尽力地将自己身躯拔高,营造一种在气势上压制白锦儿的感觉。 “你还不知道错?!” “?” 若是这儿有马克笔的话,白锦儿真是想在自己的脑门上画上几个大大的问号。 “娘子啊,你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莫不是今日没睡够,这会子发梦魇呢?” “发梦魇还不忘记想我,” “看来娘子挺瞧得上我啊。” “呸!” 林娇儿狠狠地啐了一口, “哼,你白天在那林子里做了什么,莫不是还要我细细说出来,你才认罪?” “那我倒是做了什么,娘子你说来我听听。” “好,既然你不要脸面了,我也不怕晦这口了,” “我今儿就替三当家清清这后院。” 林娇儿冷笑一声,朝前迈了一步,从那三四个妇人里面脱离出来,单独站了个位置;她的右手高高抬起,伸出食指, 用一种很用力的方式指着一脸嫌弃压不住的白锦儿, “你今日白天,” “是不是和那姓杨的私会?” “……” 唉, 唉, 她知道若自己和杨思雨亲密些,林娇儿肯定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 就算是她和杨思雨一点儿都不亲密, 她都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第623章 污蔑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我与杨公子在大路上见面说两句话,都能被娘子你说成是林子里私会,” “娘子你真是太有想象力了,” “娘子要不去写传奇吧,娘子要是动笔啊,还有别人什么事儿啊,” “您直接制霸志怪界,《搜神记》《山海经》什么的,那都是您的弟弟。”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娇儿没想到白锦儿不仅没有露出惊慌失措或是,惶恐至极的表情,反倒是还有心情和自己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语, “你强装镇定没用,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我全都看到了!” “哦,” “那娘子倒是说说,你都看到些什么了?” “你与那姓杨的在那林间私会……” “林间,” “什么林间,” 白锦儿没等林娇儿把话说完,便出口打断。 “娘子你好生说说,” “哪个林间?” “就,蒋老四他们屋子旁边……” “各位,” 白锦儿将目光投到跟在林娇儿身后,一同进自己屋子里来的那几个妇人身上,她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刚才林娇儿咄咄逼人的口气而变得柔弱,反倒是颇带斩钉截铁的架势, 比前来质问的林娇儿,语气还要坚定的多了: “各位,” “那蒋老四家附近,可有人知道?” 几个妇人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纪瞧着最大的妇人看向白锦儿,开口说道: “白小娘这话说的就不讲理了,” “我们都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了,哪处地方有哪几户人家,我们都是了解的清清楚楚的。” “那我就问问这位娘子,” 看见有人出头,白锦儿乘胜追击,目光望向这主动站出来说话的妇人, “蒋老四家附近,可有什么密林子,能叫人私会的?” “这,” 妇人犹豫片刻, “确实并无。” “蒋老四家就在道路旁边,周围都是几户人家,并没有什么林子。” “呵,” “那林娘子口口声声说我与姓杨的在林子中私会,这地点便说错了,” “也不知林娘子到底是脑子昏花,还是眼睛昏花?” “你……” “退一万步说,娘子若是咬定我与杨公子私会,可有什么证据?” “我亲眼所见,难道还不是证据?” “哈哈,既然如此,” 白锦儿将手中的袄子放下,嘴角勾起一丝微微的笑容, “那我尚且说,我昨日见到林娘子与张三私会,前日与李四私会,” “某某在某处某时与某人相会,” “是与否全凭我一张嘴,你要问证据,我便说是我的一双眼睛真真切切瞧见了,” “至于我到底是瞧见还是没瞧见,” “有人还能撬开我脑袋来看?” “娘子如此草率污我清明,不知道究竟是作何居心?” 白锦儿一腔论调有理有据,林娇儿哪儿知道如何去反驳? 这儿的女人但凡是被人逼问了有关名节的事情,大多支支吾吾,或是撒泼耍赖,但像是白锦儿这样冷静又自带嘲讽的,还真是不多见。 那几位妇人又看了看彼此, “白小娘说的有理。” “祝大姐?!” “若是要告私通,总该有证据才是,”为首的祝大姐说着,摇了摇头, “娇娘,你要告,也得有凭证啊,” “毕竟这可是大事,若是冤枉了人家,反倒成了我们的罪过去了。” 林娇儿失语, 这祝大娘是她特意在寨子里找到,女人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虽孀居多年,但最是公平义气,就是在男人当中提起祝大娘,也无人不竖起大拇指倾佩的, 这祝大娘,平日里对自己也颇为帮衬,可是林娇儿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叛变”了。 另外其他人本就是跟着祝大娘来的,这会子听祝大娘都这样说了,更没道理还帮着林娇儿说话, 没一会儿的功夫,方才林娇儿还觉得十分可靠的战线,顿时就土崩瓦解下来。 气的林娇儿那叫一个七窍生烟。 “只是,” 祝大娘这边厢和林娇儿说完话,那边厢,又开口和白锦儿言道: “只是,方才白小娘一番话实在欠妥。娇娘毕竟现在怀有身孕,就是作比,白小娘也不应当拿娇娘腹中孩儿开玩笑,什么与张三李四私会的,这样的话,着实将我听了心中不悦。” 白锦儿听了,在心中不屑, 好家伙,合着林娇儿胡乱在这儿摸黑自己就没事儿,自己拿她举个例子就欠妥当了, 自己该欠她呗。 “娘子说的是,” 心中骂骂咧咧,面上,白锦儿却是一副恍然大悟后深受教育的模样, “方才,我也是一时气急,说话不妥,我绝无冒犯林娘子和她腹中孩儿的意思,我在这里和林娘子和她腹中孩子打声赔礼,” 说着,白锦儿放下手中的袄子,作势要站起来;只是她动作缓慢,磨磨蹭蹭半天也没见这么起来, 祝大娘见了,也就摆摆手, “罢了罢了,毕竟是娇娘说你在先,” “你们都是三当家院子里的人,理应是情同姐妹,就不要再出今日这种事情,互相攀咬,搅得我们也不安宁。” “娘子说的是,” 白锦儿可终于站起来了,她走下床,对着祝大娘施了一礼;转头看向一边的林娇儿的时候,白锦儿脸上已经挂上了笑盈盈,甚至瞧着还有几分真挚的笑容,对着林娇儿开口道: “妹妹初来乍到,许多做不到的地方,还要娘子多多提携,” “往后娘子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只管同我直说。若真是妹妹做错了,妹妹还要请教娘子,如何改正呢。” 白锦儿说完,对着林娇儿拜了拜。 瞧着白锦儿脸上的笑容,林娇儿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刺眼——今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给她点颜色瞧瞧,甚至反倒被指桑骂槐说了半天, 林娇儿心中恨极,脸上自然是铁青一片,做不到白锦儿这样好看。 一旁的祝大娘看见,暗地里摇了摇头。 “既是误会一场,我们也就不打扰白小娘了。” 和白锦儿点点头,祝大娘领着自己这些老姐妹,转身出了房门;林娇儿转过头瞪白锦儿的时候,看着她笑眯眯地和自己招了招手,愈发生气,几步跨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白锦儿一个人在屋里, “他妈的,” 第624章 出头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差不多腌制的鲊肉可以出坛了, 白锦儿算着日子。 好久也没吃过正经的肉了,就算是自己系统里储备了些肉,但总归不是想吃就能拿出来吃的。毕竟叫人看到,也以为的是自己偷厨房里的肉吃, 白锦儿觉得来这儿的这段日子,自己怕是瘦了不少。 鲊是不需要腌制太久的,腌制太久了反而容易发干;前几日这儿下了第一场大雪,似乎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已经是冬天了。 这儿的雪可要比蜀地的厚多了, 白锦儿终归是忍不住,将自己带来的过冬装备都拿了出来。 不过还好,徐匪也送来了一些, 说有些是他托人下山的时候买的,有些是当初她跟着的那个商队里的东西——徐匪特意来给白锦儿道了歉, 关于那日,林娇儿来找她的事情。 白锦儿不会说什么原谅, 毕竟你平白无故走在路上背人泼一身狗屎, 你能轻易放过对方吗? 当然,对着徐匪,白锦儿自是做了一副大方的样子。 如果林娇儿日后不再来找自己麻烦还好,若她还是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那一码事归一码事,白锦儿可不会再任着她了。 那日杨思雨下山回来便被关了起来, 白锦儿听街头巷尾的说了,说他果然是想趁着进城的时候,偷偷甩掉跟随的人去送信。 可杨思雨毕竟是不长锻炼的书生,偶有几次的出行经验凄惨而归之后,又闷闷在家中许久时间, 怎么跑的过在山中蹿惯了的两个壮汉? 杨思雨甚至连府衙的门都没看到,就被逮了回来, 至于什么笔墨纸砚针线包, 更没有机会去买了。 还好,那日白锦儿与杨思雨交谈特意选在大路中间,白锦儿又特意拔高了说话的音量,除了刻意找麻烦的林娇儿之外,旁的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所以白锦儿也不至于受什么牵连。 他们现在来这地方满打满算也不过快两个月,想下山能自由的出行,基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锦儿倒不甚着急, 她逃离的心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消磨, 不如说每日起床看见那空洞的房顶和横亘的顶梁,都在坚定着白锦儿要从这里逃出去的心。 她可以等, 等一个更适合,更完美的机会。 “莫叔,今日就把鲊肉拿出来吃吧?” “鲊肉?” 莫一钟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噢——” “就是你上次弄的那个什么腌肉,” “那玩意儿已经可以吃了?” “嗯。” 白锦儿说着,走到了自己当初放鲊肉鲊菜坛子的角落,将那两个坛子搬了出来。 莫一钟没说话也没做什么,他就静静地看着白锦儿动作,眼底有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慈爱的光。 真是“公公看儿媳,越看越欢喜”。 白锦儿将坛子放在灶台上,先小心翼翼地揭开装着鲊肉那个坛子外面糊着的打湿的纸,揭去那层纸后,白锦儿将上面的盖子给拿了下来。 她凑到坛边轻嗅, 闻着里面的鲊肉散发出一种带有淡淡酒香,和混杂着辛辣香料香气的味道, 就知道这坛子肉腌的是好的。 拿起一双长筷子,白锦儿夹出几片凑够一盘的数,摆好在洗干净的陶盘上。 开过的坛子照例封好,白锦儿又打开了另一个坛子;将鲊菜和肉一般夹出来装一盘子,白锦儿又自个儿,将两个坛子抱回了原处。 其实鲊肉蒸制的时候,底下可以垫一小圈小油菜,这样油菜也会吸收了鲊肉的香气,入口浓郁甜辣;但是每次白锦儿做菜的大多数时候莫一钟都要在旁边看着,白锦儿也不好得凭空变出菜肉来,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找出一棵白菜掰下几片叶子,切段了代替小油菜铺在盘底。 她又找出一个鸡蛋加水打散,同时烧热了油锅。 “听说,前几日老三那婆娘找你麻烦去了?” 白锦儿这边做着菜呢,忽就听见那边的莫一钟开口说了这样一句。白锦儿沉吟片刻,手中的筷子将锅中的鸡蛋滑散, “林娘子,倒是一腔对三当家的挚情。” “哈哈,是了。那丫头打小就对老三有意思,当年,还是她那个老阿耶来找老三家求的亲。小敬看她确实是喜欢自家孩子,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难怪呢,白锦儿心想, 徐匪稍微对自己好些,林娇儿就那副要吃人的样子, 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想到这里,白锦儿的手停了停。 “老三呢,倒也对得起她,这么些年了,就守着她一个,” “倒也算体贴孝顺,就是个性犟了些,心眼子也小,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坏人,你还是不要太过于责怪她了。” “嗯我知道了莫叔。” 莫一钟看了专心致志忙活着做饭的白锦儿一眼, “不过,这大男人,有多些女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你看看,山下那些大官富商,哪几个后院里不是一票子的女人?用他们的话来说叫什么,什么,三什么什么的。” “三妻四妾。” “对对对三妻四妾。” 莫一钟怀抱着手,肯定地点头道: “大丈夫顶天立地,多娶些女人伺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怎么林家那小丫头,还想着老三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不成?” “我看啊,她是需要些敲打了。” 白锦儿这会子已经炒好了一个菜,但是并没有从灶上端下来。毕竟这天气,出锅的菜很快就冷了,放在热灶旁边,还能保着温。 莫一钟在她身边的侃侃而谈,白锦儿自然是听见的了, 听见当没听见,没搭话,也没理会。 这边莫一钟当白锦儿是不信自己会帮她出头,顿时拍了拍胸脯,说话的声音都高了不少—— “嘿嘿小丫头,你别当我是哄你,” “我告诉你吧,我已经叫老三把那他那婆娘叫来了,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莫叔我啊,可就替你好好地说一说她。”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的动作瞬间停住, 她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第625章 说清楚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哎哟,正说到你呢,” “来来来,过来。” 白锦儿一进门,就听到凌山叫自己,朝着她的方向招了招手。白锦儿抿抿嘴,端着手里的盘子走过去。 她自然是瞧见了坐在最下首位置的林娇儿,林娇儿看见自己之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白锦儿也就瞟了一眼,看见她是在那个方向之后,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 她照例是挂起淡淡的微笑,先和三个男人打了招呼。 “今天是我自己腌的鲊肉鲊菜,请三位当家的尝尝。” “哦?” 听见是白锦儿自己腌的,凌山那仿佛炭笔描过的粗眉一挑,立马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白锦儿端来的菜上。 “又是你这丫头自己做的?” “端来尝尝。” 白锦儿先把托盘摆上,然后将上面的菜端了下来——自然是先端到凌山面前,若是新菜,都是要先给凌山尝的。 天气凉,端来的菜外面罩了个笊篱,白锦儿揭开笊篱,虽不说是冒热气,但好歹还是温的。 已经蒸熟的鲊肉颜色鲜亮红润,下面铺着的白菜也沾了肉汁;那鲊菜和鲜鸡蛋炒了,微红金黄的颜色,看着也让人食指大动。 凌山才一看见,就双眼发亮了。 那也是必然, 毕竟凌山就喜好吃肉,又喜好吃口味辛辣的,但是胡椒和茱萸价贵,也不总是经常能吃到——这菜的红色不知为什么,凌山一看着就想咽口水。 话未到筷先出, 凌山一筷子夹起几大片送进嘴里,这才含糊着问道: “三弟妹啊,你这做的是什么?” 其实白锦儿给他们做了没几天菜,凌山和沈丘就开始叫她弟妹了;前几日听着还好,白锦儿毕竟没往心里去,可今天林娇儿也在这儿,这声“三弟妹”一出口, 白锦儿就察觉到了旁边刀子似的眼神就剜肉了过来。 唉, 她也不想凌山他们叫她弟妹啊! 白锦儿这边没看林娇儿,跟在白锦儿后边进来的莫一钟可是瞧见了,林娇儿那眼神。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莫一钟一生气,他脸上的那条刀疤,看着愈发吓人。 “大当家的,这啊叫鲊肉,” “是用我们家那边的法子腌的,四季都能吃,这冬天吃啊,也香的很。” “不错不错,” 裹拌着腌料和米粉的肉在口中越嚼越香,白锦儿选的还是五花中偏肥一些的,最是能满足这些男人们冬天对于肉食摄入的需求。 “老二老三你们也吃啊,就该我一人吃了。” “阿兄还知道呢,我还当阿兄又打算一人把这些肉吃光了。” “这叫什么话,我这个做阿兄的几时不想着你们了?” 这样说着,凌山和沈丘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莫叔也别站着啊,一起吃一起吃。” “小兔崽子些,亏得还有良心想起我,” 莫一钟也坐了过去,就坐在凌山旁边,位置比沈丘和徐匪,还要高上一些。 男人们在这儿吃的香,白锦儿站着,林娇儿坐着但也没有碗筷,也只好像个装饰一般,坐在徐匪的身边。 白锦儿站的心烦, 好家伙,这群男人倒是吃的香,平常早就发话要自己走了,怎么今天半天不说话?她可还没吃饭呢,这大冷天的,腹中无食最是难受了。 也好歹这屋中燃着火炉,怎么也有个取暖的。 “那几位当家,莫叔吃着,我就先走了。” 他们不开口,只好白锦儿自己“讨饶”,说完之后她正想离开,可事不随人愿, “哎等会儿,” “你这丫头着急走什么?” 这声音是莫一钟的,他叫住了白锦儿, “事情还没说呢,你要去哪儿,过来坐下。” 白锦儿心里还是忍不住骂了莫一钟一句。 看着白锦儿乖乖回来坐下,莫一钟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是个听话孩子,就是一看个性就软容易被欺负, 还得自己帮着出出头才行。不然要是在这儿待不住了,还真是怪可惜的。 “咳咳,” “别吃了臭小子,我可是有话要说啊。” 莫一钟手上的筷子敲了敲低头猛吃的凌山,男人抬起头看着莫一钟一眼, “噢噢对,” 就这样随手用袖子一擦嘴上的油渍,凌山架着一条腿坐着,目光从白锦儿和林娇儿脸上扫过。 “今儿叫你们来呢,确实也是有些事情要说,” “听说,前几日你们俩,闹了一顿不愉快出来?” 白锦儿先没说话,而是往林娇儿那边看了一眼,这才转头回来,缓缓开口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林娘子,对我有些误会。” “误会,” 凌山手上拿着一个蒸饼,撕下一块丢进嘴里, “什么误会。” “这,” 白锦儿做出很为难的样子, “这我不大好说,还是叫林娘子说说吧。” “噢,那娇娘,你说说,你误会什么了?” 林娇儿原是低头紧抿着唇的,听见凌山这句话,她深呼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凌山, “我怀疑她,和那姓杨的不干不净!” 这句话说完之后,屋子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徐匪一言不发,莫一钟眉头紧皱,沈丘有节奏地轻拍着面前的小酒坛, 至于凌山, 依旧吃着手里的蒸饼。 他吃的速度并不慢,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蒸饼已经下去一半了——可你看着他腮帮子咀嚼的模样, 却好像是很慢的动作, 一下,又一下。 凌山的一只手挂在自己支起来的那条腿上,袖子高高的撸起,能看见上面虬结的肌肉和疤痕;他一下一下嚼着,脸部的手上的肌肉群,缺好像伴随着咀嚼的动作,也在一下一下小范围活动着, 他的目光似乎在白锦儿的身上,又似乎在林娇儿的身上, 这时候的凌山虽然没有什么情绪上面的反应,但是白锦儿却在这样的寂静中,察觉到一股寒意从自己的脚底下升到头顶, 浑身的汗毛都站了起来。 这种感觉, 就好像被掩藏在草丛中的猛兽,窥视着一样。 白锦儿在什么时候感觉过凌山带来的这种压迫感? 第626章 “肺腑之言”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杨思雨?” 凌山手里的蒸饼总算是吃完了,他抄起筷子,又夹了一块肉在嘴里。 “他是和你一起来的吧。” “是大当家。” “噢,我记着也是。” “你看大当家我没有说错……”凌山这边和白锦儿说着话,那边的林娇儿更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忙不迭地追着说道。可是凌山并没有听林娇儿究竟是在说什么,他只是看着白锦儿,眼睛微微眯起来, “最近,我把他关起来了,这事儿,” “你知不知道?” 白锦儿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她垂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看得出来。还是有些不安的。 “好像听过些,只是不大知道原委。这毕竟是当家们决定的事情,想来是杨公子做了什么错事,所以,几位当家的才要惩罚他,” “我一女流,可不关心这样的事情。” “哈哈哈哈,” “小弟妹可真是会说话。” 凌山仰头大笑,他再次看向白锦儿的时候,微微歪头,一双铜铃似的眼睛锃亮, “那我就告诉你吧,我为什么把他关起来,” “前些日子,这姓杨的告诉我,咱们山寨里的墨和纸用完了。你想我们兄弟三人,也就老三勉强识点儿字,我们俩,可是一个大字都不认识。这什么墨啊纸的玩意儿,倒真没在意过。” “可毕竟最近寨子里,都是这小子负责着给咱们抄写书信,他说没有了,我们自然得醒。瞧着他安安分分,又听他要那什么东西来的麻烦,便准了他跟着寨子里进城的人,一同去买他要的纸墨。” “谁知那老小子,一进城里就想往那些当官儿的在的地方跑,多亏我派去跟他的是两个伶俐的小子,一瞧他模样表情不对,一准猜到他就是想逃跑,” “你猜怎么着,” “他连半条街都没跑出去,就被我那俩小子给逮了回来。带回来之后,就被我关地牢里去了。” 凌山是笑呵呵地说完这些的,他说完之后,还抬起酒坛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口酒,“咚”的一声把酒坛放下,男人发出一声极满足的喟叹。 “小子,真当老子我是傻的,” “我遇事儿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跟我斗,哈哈哈。” 凌山的话虽然说的是不在这里的杨思雨,但是白锦儿知道,这话,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记挂起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容,回答道: “大当家说的是。” “也实在是他不安分了些,还想着这般不死心的事情。我们发来这里之后,几位当家对我们如此礼遇,与本地人无二,纵是铁的心肠,也应感怀几位当家才是。” “只是杨公子家中尚有一年迈姑母至亲,怕是天寒,身为晚辈记挂着老人是否添衣和食,一时着急才做了错事,” “还望大当家怜他也是一片孝心,” “留他一命。” “哈哈哈哈哈,小弟妹倒真是心善,”凌山看着白锦儿,掩藏在笑意之后的,是凛凛的寒意, “方才娇娘还说你与那姓杨的有奸情,这会儿,你反而替他求情,不正是做实了娇娘的说法。你就不怕,我们按着家法,把你也处置了?” 这问题几乎已经是向白锦儿表明了凌山此时的想法, 比起私通与否, 其实凌山更在意的,是白锦儿有没有就逃跑这一件事情和杨思雨通过气。 若是白锦儿不能给凌山一个满意的回答的话,想来就算不是今天,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会从这里消失吧。 白锦儿吸了口气。 “大当家此言差矣,”她看着男人,缓缓眨了眨眼睛, “我与那杨公子,毕竟是一同从家乡出来的,也算是朋友。既是朋友,就算朋友做了错事,也应当想办法将他领回正确的道路来,而不是因为朋友做了一件错事,便立马要与他撇清关系,” “若是这样的人,怕是大当家所不耻的吧。” “确实,” 凌山竟然点了点头,肯定了白锦儿说的话。 “我既大概能猜出杨公子此时心中所想,便也要将自己知道的全盘告诉大当家才是。倘若有所隐瞒,那才是心中有鬼的表现。我自认出于朋友道义,有必要替他说一说情,当然也是让大当家知道,我内心坦荡荡并无藏污纳垢,” “自也不怕旁人窥视议论。” “当然,始终杨公子还是犯了错的,大当家若是要罚他,也是情理,我也不过是尽自己身为朋友的责任,可最终决定的,还是大当家。” 说着,白锦儿对着凌山顿首, “还请大当家下主意。” 莫一钟看着低头的白锦儿,心中不由得为白锦儿方才说的那一番话而悸动。没想到这小姑娘不仅干活勤快手脚麻利,还是一片赤诚之人,这一番话,可是说到莫一钟心坎里去了。 做绿林最看重的是什么? 不外乎就是情义两字。 像他们这样的人,说是对自己人都能反复无常两面三刀,那么也绝对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也正如白锦儿方才所说的,他们最看不起的人,便是那些不能同甘共苦,甚至还会落井下石的小人了。 白锦儿的话,是叫莫一钟听的心情舒畅,不住点头。 果然,白锦儿说完没多久之后,凌山笑了,只是他这次的笑,可比刚才的平和多了—— “说得好,说的好啊,” “没想到小弟妹虽然年纪小,却已经有这样的胸襟胆识了,好,好。” “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本来我想把那小子丢进山里去的,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就饶他一命啊。” “多谢大当家。” 白锦儿听见这句话,朝着凌山拜了下去。 林娇儿看白锦儿这么几句话,不仅没什么事情,甚至还救了那个男人一命,不由得气急。她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徐匪按住了, 徐匪看了她一眼, 林娇儿顿时吓得闭上了嘴。 可这么点小动作,还是被白锦儿看在了眼里。 于是,她临走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关心,丢下一句话: “娘子怀孕也两个多月了吧,” 第627章 送饭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白锦儿听说,徐匪总算是叫了人去看林娇儿, 并没有怀孕。 难为她也骗过了徐匪两个月,也不知究竟是徐匪太傻,还是太过于相信自己的青梅, 以至于林娇甚至不需要花费什么精力去琢磨,就能轻易地用这个拙劣的谎言将男人骗的团团转。 白锦儿还听说,林娇儿被莫一钟关了禁闭——也就是勒令林娇儿不能出院门罢了。徐匪已经好久没回院子了,想来,林娇儿这次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伤了他的心了。 不过,白锦儿并不多关心这些事情, 毕竟林娇儿要的是白锦儿的命,白锦儿要的只是她的不好过罢了。 白锦儿倒不怕林娇儿来找自己的麻烦,她最近估计烦恼的都是怎么叫徐匪原谅自己,要还真能分出精神来害自己,也就只能证明,徐匪在林娇儿心底没那么重。 趁着这个机会,白锦儿还能做些自己要做的事情。 比如, 想办法和杨思雨见一面。 杨思雨被关在山寨里专门用来囚禁那些不听话的,又不能立刻杀了的人的地方。听其他人说,那地方叫“地牢”, 既然是牢,想来不是什么好去的地儿。 那日凌山倒是答应了自己不会杀杨思雨,但是究竟会对男人做些什么,白锦儿却是拿不准的。估计着凌山并没有彻底对自己放松警惕,所以白锦儿并没有出来就接着四处打听那地牢在的地方。 她是个极小心谨慎的人, 有时或许显得太过于畏缩了些。 但杨思雨的莽撞显然已经失败,白锦儿可万万千,不想在看到认识的人死在自己眼前了。 等了约莫五日,白锦儿才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机会——凌山叫自己,每日去给杨思雨送一顿饭。 这于情理是不妥的, 毕竟白锦儿这时候名义上,还是徐匪的女人。地牢里看管的都是大男人,白锦儿一个女子往那里去给人送饭,说出去也不好听, 可白锦儿知道,这还是凌山的试探。 这男人虽然看着模样粗犷,但心思还意外的多。 白锦儿自是不怕,她坦坦荡荡地接了这个责,立马做好了一碗汤饼,就叫莫一钟领着自己去地牢。 “小丫头,” 说是地牢,其实从外面看,就是个小屋子,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外面晃悠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手里还各拿着一柄大刀——白锦儿正要进去,忽然就听见身后,莫一钟叫了自己一声。 她疑惑地转过头, “怎么了莫叔?” “咳咳,” 莫一钟咳嗽几声,往白锦儿的方向走了几步, “我知道,这姓杨的小子是你朋友,” “但是你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 “有些事情不该做的,有些话不该说的,你心里要有个数。” 说着,莫一钟还抬头看了看守门的那两个壮汉一眼,意有所指。 白锦儿手里挎着竹篮,听见莫一钟的话之后,对着他咧了咧嘴角, “莫叔你放心,”她开口说道,“我明白的,我也就送个饭,大当家喊我做的,我明白。” “嗯。” 莫一钟看白锦儿的表情,知她是说的进道理去的,点了点头。 “去吧。” “哎。” 白锦儿走进了屋子。 这件不算大的小屋里面看上去和外面一样破,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摆着一张落了灰尘的木桌子, 白锦儿看到角落里有个翻开的木板,走过去一看,就看见一条延伸向下,黢黑的甬道, 还真是地牢。 白锦儿将篮子挎在了左手上,慢慢迈步走下去,右手扶着墙。 还好,道路并不像是白锦儿想的那样狭窄,而是越往下越宽的;走着走着,前面的墙壁上,也亮起了一盏油灯。 不过怎么说,这环境也是有些诡异的。白锦儿鼻端嗅到淡淡的灰尘味道,皱了皱鼻子。 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台阶,只是往下走,墙上的油灯逐渐多了起来,也终于不像刚才那样,只是朦朦胧胧的一阵光,稍远些的距离就看不清的了。 往下走,再走没多久,白锦儿就走完了台阶,来到了一个台子上。 再往前看,就看见一个又一个被分割成的小间。 只是和白锦儿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种地牢不同,这底下的小隔间,都不是完全用木头分割开的, 非要说的话,倒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屋子, 能供人居住的那种。 不过或许是为了好观察隔间里的人在做什么,所以前面还是白锦儿比较熟悉的那种,粗壮的木桩。 “你哪儿来的?” 白锦儿正专心致志地观察着这儿的情况呢,忽然就被旁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连忙转头看过去,原来在她站着的台子旁边,下来的那排楼梯下面,坐着个男人。 男人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若不是他开口说话,怕是白锦儿真的注意不到那儿还有个人。 怪吓人的。 “我是大当家叫来,送饭的。” “送饭?” 男人和白锦儿说着话,身子却没有动。 “下去第三间,” “弄完快点儿出来,别在这儿逗留。” “知道了。” 白锦儿于是不敢再在原地停留,赶忙迈步下了台子,往前走去。 这儿倒没关着多少人,白锦儿斜眼偷瞟着,那些小隔间基本都是空着的。 走到男人说的第三个隔间之后,白锦儿果然瞧见了坐在角落稻草里,兀自发呆的杨思雨。 “咳咳,” 杨思雨转过头来, 瞧见是白锦儿挎着篮子站在外面,男人原本灰暗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白小娘子!” “你无事吧?” 白锦儿摇摇头。 杨思雨身上倒没什么受过拷打的痕迹, 不过想想也是。 他要逃跑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也不需要什么严刑拷打的,要不杀了,要不丢山里去。 这天寒地冻的冬天被丢进山里,就算遇不到什么野兽,怕是也难活着走下山的 差不多也是判了死刑了。 只是毕竟还是被关着,所以杨思雨的脸色灰白着,身材也瘦削了不少。 “我是来给你送饭的,” 第628章 怀孕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汤饼是那个坐在阴影里的男人打开门,摆进去的。 “你还不走?” 那男人面相倒是长的不吓人,白锦儿觉得还有点眼熟。只是那一双眼睛在这满壁的油灯晃悠的底下, 黑黢黢地瞧着慎人。 不知道为什么白锦儿被他这双眼睛看的有点害怕,她微微低头,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开口道: “不好意思这位郎君,这人是我朋友,我想和他说会儿话,可以吗?” 男人鼻子粗重地喷了口气,又走着回到了他刚才坐着的那个角落里,再一次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阴影之中。 留下白锦儿,悄悄拍了拍胸脯。 她转回头看向已经端起面碗的杨思雨, “杨公子,你还好吧?” 杨思雨已经许久没吃过热乎的东西了,虽然白锦儿挎着这篮子在雪地里走了会儿功夫,但是因为竹篮上面白锦儿特意盖了厚厚的一块布,所以现在还是温热的, 杨思雨捧着那带着温度的汤碗一下没忍住,差点眼泪就要流了下来。 “唉,” “是我太天真了,才没有听你的话。” “杨公子知道就好。” 白锦儿没有压低声音,也没有刻意地将声音抬高。她用自己正常的声音说话,眼睛,却是对着杨思雨眨了眨。 “几位当家待我们这样好,你还想着逃跑,” “实在是伤了几位当家的心。”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你担忧家中长辈的心告诉大当家了,” “想来大当家怜你一片孝心,这次不会过多责难于你。只是你毕竟是做了错事,还是要受些罚的,想来这几日,便是大当家对你的惩罚了。” “你可千万记着,” “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 白锦儿说完这些话以后,又对着杨思雨眨了眨眼睛。 杨思雨捧着碗抬头与白锦儿对视,四目相对良久,良久, 白锦儿看见他低低叹了口气。 “白小娘子说的是,我以后,再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 “那就好,” 白锦儿心中松了口气, “那公子快些吃吧,这天冷了,一会儿饼就凉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 白锦儿理了理衣裙,与抬头望着自己的杨思雨对视。她轻微地朝着男人点了点头,杨思雨也与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出来的时候,白锦儿和那男人说了一声,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的要坐在阴影里,于她而言,实在是看的不舒服。特别是那男人黑洞洞的眼神, 就好像一条冰凉粘腻通体漆黑的蛇吐着猩红的信子,要顺着脚背往自己身上爬。 一直到出了地窖, 那种感觉都依旧粘在白锦儿的背后挥之不去。 她和莫一钟又顺着来时的道路走了回去,一路上莫一钟有说有笑,倒是看着心情很好。白锦儿应和着脸上也挂着笑容,内心的心情,却始终不轻松。 希望凌山真的能遵守同自己说过的话,不要为难杨思雨吧, 白锦儿的脑海中,依旧是有着淡淡的不安感。 希望之后不要再有什么坏事了吧, 她这样想到。 …… 木柳娘怀孕了。 白锦儿听见这穿的消息,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没底的鞋走在石子路上,怕什么就来什么。 白锦儿多希望,木柳娘是和林娇儿一样的假孕,是装的;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木柳娘又不想着去讨沈丘的喜欢,怎么可能装孕呢? 况且这件事情并不是木柳娘亲口告诉白锦儿的,而是她那日从厨房出来回屋,碰巧听见站在路边的女人们议论的。 二当家新抢回来的那个女人怀孕了, 有个方脸的姑娘这样说道。 哎哟那二当家可不得高兴坏了?咱们这三位当家里啊,也就大当家有个儿子,二当家和三当家屋里,可一个孩子都没有的。头发泛白的妇人说道。 可不是,你说那关十一娘嫁给二当家都多少年了,整一个不下蛋的母鸡,亏她还好意思到处摆她那副主母的做派呢? 谁说不是呢,你别瞧啊,她平日里和谁说话都是笑眼模样,就是这样的女人啊,心才狠着呢。估计面上待那个怀孕的女人如何如何好,心里啊,还不知道多恨呢。 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的茶余饭后的闲谈总是真假难辨的, 有时候是你无从听到的真相,有时候是饱含主观臆断的揣摩。要当笑话听,却又不能只当笑话听。 白锦儿听了只觉得小手臂发麻,快步从议论的三人旁边走过,抓紧了手中的篮子。 她回屋原地踱了半天步子,这才决定了,要去木柳娘那边瞧上一瞧。 结果才去到院子外面,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沈丘的声音: “冷不冷啊,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儿什么,” “你说句话啊倒是,你哑巴了不成?” 除了沈丘,还有就是关十一娘在旁边搭话,跟着沈丘劝木柳娘的声音。 白锦儿在外面驻足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这儿不仅有白锦儿听见声音的两人,原来门口还站着厉娘——女人靠在门板上怀抱着手,就这么随便的一个动作,便能瞧出了万种的风情。 她本来是看着木柳娘屋子里面的,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之后便转过头来,瞧见是白锦儿,一双柳叶眉高高地挑了挑。 “哼,可真是热闹啊今天,” 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厉娘直起身,扭着腰肢从白锦儿的身边走过。 白锦儿的眉头微蹙,走到了木柳娘房屋门前。 果然真如白锦儿所听到的那样, 沈丘坐在床边,木柳娘的旁边,而关十一娘则站在另一边,弯着腰凑到木柳娘的面前。 至于被两人围住的木柳娘,此时脸却是一派的白灰色, 甚至比白锦儿那天见到被关在地牢里面几天的杨思雨,比他的脸色都还要难看的多了。 木柳娘双目无神头发散乱,呆呆地坐在床上,既不说话也看人, 任凭着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如何的喋喋不休。 “哎哟!急死我了!” 沈丘着急地一拍大腿,人猛地站起来,眼睛余光正好瞧见出现在门口的白锦儿。 “哎小弟妹你来的正好!” 第629章 如何劝 两人出去,只余下白锦儿与木柳娘。 白锦儿在门口站了会儿,还是迈步走到木柳娘身边。她缓缓蹲下身子,抬头看着依旧怔怔,和宛如失了魂魄一般的女人。 她看木柳娘没有理会自己, 便低下头去,望向女子的小腹处。 木柳娘穿着宽大的衣袍,应该是沈丘怕她着凉,所以又在外面给她披了一件, 羸弱的身躯藏在衣袍下面,愈发的看不显晰了。 白锦儿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木柳娘的小腹上。 白锦儿的手惯来是温暖的, 即使是隔着布料,那样的温度也能传到女人的身上。 于是原本僵直如木一般的木柳娘,身子开始动了——她开始缓缓的颤抖,越来越激烈,最后如同筛糠一般,豆大的泪珠子断了线似的从眼眶中掉落。 白锦儿掏出手帕,沉默不语地替木柳娘擦着眼泪。 白锦儿站在灶台前,瞧着面前空荡荡的灶台,叹了口气。 她心中默想,很快地就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一小堆的花生,还有一只猪蹄, 她此时却是懒得去想,旁的人会去想什么了。 老实说,白锦儿此时,脑袋也很乱;其实她早应该想到的,最坏,不也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就是现在这样子的结果, 白锦儿也不知道,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该不该继续劝她,若是要劝的话,又该如何劝 她不知道。 如今木柳娘有了身孕,这孩子,虽说的残忍了些,却成了木柳娘逃离这个地方的,一种阻碍。 他们若是能走,这孩子该如何带着, 带着,先不说多大年纪的孩子,能适应的了这跋山涉水,逃亡的路程,就是真的叫他们逃出去了,木柳娘带着这个孩子回家,想来,又要遭受旁人的揣度和非议。 可若是不带, 这孩子,就和当年的徐匪一样, 在山贼的窝子里长大,未来也会加入这群杀人越货的人吧。更何况,沈丘也实在不是一个好父亲的模样, 孩子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明明应该是未可知的,却已经叫人怀抱了悲观之感。 这叫白锦儿为了难, 她不由得想起从前,从各种新闻报道和杂志报刊上面看到的,那些孩子千里寻母,千里寻父的故事, 那些被拐卖去大山里,去异乡的女人,多少是因为孩子,明明可以回家的机会就在眼前,却还要被迫放弃的。而那些狠下了心要了离开的,便只能与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分离, 再见面的时候,还要被孩子视作抛弃家庭的仇人。 这便是世间无可奈何悲凉之事, 无论是怎样的选择,终究是难以两全。 白锦儿独自坐在厨房之中,将拿出来的花生剥壳。猪蹄已经事先丢进了灶灰中,利用灶灰的温度将外面的杂毛燎尽;手中的花生只剥壳并不将那层红色的外皮去除,毕竟虽然煮出来不大好看,但是那层红皮还是很营养的。 燎好的猪蹄洗净,用刀剁成小块,白锦儿在锅底铺上姜片和葱结,再将猪蹄放进去倒满了清水。先用大火将水烧滚,再抽离掉一些柴火转成小火,花生仁并不需要现在就放进去,等猪蹄炖的软烂了,再放进去也不迟。 当然,白锦儿并不是只煮这么一道花生猪蹄汤就罢了的, 她怕木柳娘不肯吃,还是打算做些开胃的小菜,务必让木柳娘吃下东西去才是。 稍微想了想, 白锦儿又从系统中拿出了些木耳,还有些胡萝卜, 鸡蛋这里有,就不需要白锦儿再用自己的了——木耳是从前摘了晒干的,白锦儿也留了许多在身上。 将小锅坐上煮白粥,白锦儿将木耳泡发洗净,又将胡萝卜切成碎丁。 鸡蛋调入少许的清水打散,然后撒上胡萝卜丁,上锅蒸熟;至于木耳呢,白锦儿则是打算做凉拌的,焯水过熟之后,放一点点辣椒圈和蒜末姜末,再淋入香醋。 除了要用来和猪蹄一起煮的花生之外,白锦儿用擀面杖将剩下的花生碾碎了,用一个小碗装好。她用小锅将冰糖熬化,然后将花生均匀地在冰凉的石板上铺开。 她寻常用来做花生糖的工具没带出来,留在锦官城,教了林信云做米糖。 没办法, 不过也就大概形状会没那么好看,味道是不会多差的。 将花生铺好,白锦儿将装着已经融化好了糖的锅,抬了起来。 “娘子先喝些粥吧,” “还有东西在锅上,马上就好了。” 白锦儿将粥锅放在木柳娘面前,然后又将凉拌木耳放下, 瞧着木柳娘虽然已经不哭了,但是恢复了刚才那种呆愣的模样。 “唉,” “娘子,” “心中就是再难过,也要吃饭。等咱们吃饱了,再从长计议。” 白锦儿的话像是掰开的瓜子壳,根本没听见木柳娘的耳朵里去;白锦儿看着也忧心,可现在,她实在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劝着木柳娘吃饭。 “娘子若是不想吃这,先吃些甜的吧。” 说着,白锦儿将冻好了的花生糖拿出来。她已经把花生糖斩成了小块小块方便入口的大小,装在一个竹编的小筐里。 “这是我自己做的果仁糖,娘子尝一尝,” “吃些甜的,心情会好些。” 白锦儿瞧着木柳娘还是没懂,她从小筐里面拿出一块花生糖,掰开了木柳娘的手,塞进了她的手掌心中。 花生糖并不是光滑平整的,而是凹凸不平的。握着掌心,微微有些咯手。木柳娘呆滞的目光微微动了,白锦儿看着她微微低头,打开手掌,看着自己手中的花生糖。 苍白的脸色如纸,眼眶似乎因为过于瘦削,而显得凹陷, 白锦儿以为她还是不愿意吃呢,正想开口继续劝,忽然就看见木柳娘握着那花生糖的手缓慢地抬起, 把那块花生糖递到嘴边,咬下了极小的一块。 一小块, 系统种出来的花生生的时候香甜,熟了之后香脆, 木柳娘合着糖咬碎了,还有一点点的碎屑沾在女人的嘴角。 “这糖,我吃过,” 白锦儿听见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声音沙哑, “过年的时候,阿娘买过,给我吃。” 第630章 标准程序 “娘子在做什么?” 白锦儿甫一进厨房门,就看见了厨房里站在灶前,正够头看着她煮的那一锅花生猪蹄汤。 乍一声在耳边响起来,吓了关十一娘一跳。 “哎哟白小娘,你可吓死我了——” 关十一娘立马直起了身子,凑到白锦儿面前。她笑着,对着白锦儿摆了摆手, “白小娘过来了,木小娘那边,可是吃下了?” “我方才闻着这味道可香,你这煮的是什么东西?” “煮了个猪蹄,” 白锦儿说着,从关十一娘身边走过,走到锅灶边,揭开了锅盖。 一团子热气从锅里翻滚着出来,扑在白锦儿的脸上;她躲开,看了看锅中还在沸腾着的汤,颜色微微泛白, 姜片和葱结已经翻滚起来,看着和白锦儿出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白锦儿转头,将已经备好的花生投入了锅中。 “煮了个猪蹄加了些果仁,适合木娘子这会子吃,再焖一会儿就得了,” “娘子有什么事情吗?” “我倒是没什么事情,就是过来看看,白小娘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对着关十一娘微微一笑, “多谢娘子有心了,不过已经没什么事情了,等着这汤熬好了,就可以出锅了。” “对了对了,娘子若是不嫌弃,不如尝一尝?” 听见白锦儿说这话,关十一娘脸上的笑容顿时不大自然。 “不了不了,既然是熬给木小娘的,我怎么好的先尝,还是留给木小娘吧。” “不不不,只是一小碗罢了,没甚大不了的。娘子你看这锅里还有这么多呢,正好也劳烦娘子,替我尝尝咸淡。” 说着,白锦儿已经拿了个小碗,盛了一碗。她拿了个调羹放在碗里,端到了关十一娘的面前。 “娘子尝尝,” “热乎的,这天冷啊,最是适合喝一碗热汤了。” 白锦儿笑着,将碗往前递了递。 白锦儿的笑容明明看着十分的平和,但是在关十一娘的眼睛里,她的笑容,却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真,真不用,” 关十一娘的笑容已经十分的勉强了,她看着白锦儿端来那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热汤,连忙伸出手推开, “我还有些事儿,就不在这儿耽误白小娘做事了,我先走了,我先走了。” 说着,关十一娘也不管白锦儿是否是在背后叫自己,转身匆匆忙忙地就从厨房里出去了, 厨房大开的门,只余下门外夹杂着碎雪的朔风。 白锦儿看着关十一娘消失的身影, 她看了看手里的汤,又转头看了看还坐在火上的锅;她将手中的碗放下,走到锅边。 用长勺往锅中一舀, 白锦儿发现锅底除了已经煮好的猪蹄,姜片和葱结之外,还有一些磨碎的渣子。这些渣子并不是天然的锅底会出现的掉渣,而像是什么植物的碎屑。 白锦儿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系统,系统?” “宿主请说。” “你能看出来,这锅底的都是什么东西吗?” “是否花费积分检验。” “是。” “请稍等” 不需要几秒的时间,白锦儿就听见系统的声音再一次地在自己脑海里响起: “马齿苋,又名五行草,以其叶青,梗赤,花黄,根白,子黑也。鲜食干食均可,作菜当粮都行,而且有着很好的医疗作用。” “就这?” 白锦儿听着系统说的话,一头的雾水。 那不应该啊,难不成关十一娘放些马齿苋在锅里,是为了给木柳娘补身子的? “马齿苋虽为健康蔬菜,但由于其性寒滑,故怀孕早期,尤其是有习惯性流产史者忌食之。《本草正义》中说“兼能入血破瘀”。明代李时珍也认为马齿苋“散血消肿,利肠滑胎”。近代临床实践认为,马齿苋能使子宫平滑肌收缩。所以,孕妇忌吃马齿苋。” “不过临产前又属例外,多食马齿苋,反而有利于顺产。” 果然, 听了系统的话,白锦儿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没想到自己不嫁人不生娃不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一心搞事业心情好的时候和小竹马谈谈恋爱,却还是逃不过这种宅斗宫斗的必备局面。 “那这锅汤,就是不能给木柳娘喝了是吗?” “保守起见,还是不要,” 系统的声音冷冷地说。 “虽说药物流产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流产几率,但是古代女性的身体素质普遍偏弱。木柳娘又是营养不良的初孕,还不清楚是不是容易流产的体质。” “宿主若是想保下木柳娘的孩子和木柳娘的身子,这锅汤就不能再给木柳娘食用了。” “好吧,我知道了。” 白锦儿叹了口气,看着这一锅刚刚煮好,猪蹄都已经煮的十分酥烂的热汤, 算了,估计木柳娘喝粥和胡萝卜鸡蛋羹应该也能饱的了。待会儿去看看,实在不行,再给她做一道就好了。 至于这锅汤, “这马齿苋我们吃是没问题的吧?” “是的,是非常营养能充饥的蔬菜。” “呼,那就好,不然这一大锅,还怪浪费的。” 白锦儿想想,把锅从火上抬下来,把灶里的火给熄灭了。 “对了,” 白锦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既然我们喝是没关系的话,那,我刚才叫关十一娘喝,她怎么不喝?” “可能,她觉得对孕妇有害,那就肯定对常人有害?” “” “那娘子,我就先告辞了。” 白锦儿说着,从坐的地方站起来。她看了看大约还剩下三分之一的菜,又看了看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木柳娘, “唉。” “娘子,” 白锦儿开口说道: “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娘子还是要看,开些。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啊。” “娘子就是再难过,可身体垮了,日后还要说什么谈什么,却都是空谈了。” 白锦儿想想,蹲下身子来,凑到木柳娘的面前。 “娘子,” 她看着木柳娘,压低了声音, “小心些关十一娘,她给你的东西,都想办法不要吃,知道吗?” 听见这句话,木柳娘的目光微移,和白锦儿四目相对。 第631章 没什么事 “唉,” 昏夜烛火, 白锦儿坐在床上,靠在墙边。 今夜风萧,即使窗门紧闭,还是能听到外面呼呼拍打房楼的声音。白锦儿在屋中燃了小小的一个炉子,虽不能保暖,但好歹能勉强御寒, 白锦儿坐着, 有些出神地望着前方。 自己还能从这里出去吗, 她的心底,有这样微弱的声音,这样问着自己。 杨思雨被关了起来,木柳娘有了身孕, 这之后,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或者说,当有一个只有自己能逃出去的机会摆在面前的时候,白锦儿,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她自己,也不知道。 小小的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油灯上微弱的烛火,并不能将一整间房都照亮, 只有那小小的一方,因为烛火微黄的光,而好像是被洇开的墨水, 小小的一方,亮着。 整间房里也不过只白锦儿一个人罢了, 呼啸的北风,还不知明早起来,究竟是怎样一副景象。树的叶子早都掉光了,放眼望去,已是一片寂寥景象。 这样想来, 又是一月过了。 昏暗光线的屋中,响起了白锦儿长长的一声叹息。 “咚咚咚。” “谁?” 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来拜访。敲门声将白锦儿从怔神中唤起,她转头望向紧闭的房门,问了一句。 门外许久不传来声音, 就在白锦儿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 一道有些低沉的男人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我。” 徐匪的声音。 白锦儿的眉头微微蹙起。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徐匪应该好久没有回这个院子来了。自打上次自己提了个醒,因此而叫人发现了林娇儿是假孕,听说徐匪伤了心, 林娇儿被关禁闭这段时间,徐匪是一面也没露过。 只是,他为什么会突然来自己这里? 外面天冷, 加之白锦儿可不想林娇儿瞧见徐匪来自己这里,到时候,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想到这里,白锦儿赶忙站起身,给徐匪开了门。 门外站的确实是徐匪没错, 男人穿着极厚的皮毛袄子,手袖的地方用布条扎紧,这样就不会漏风进去。 他顶上没带帽子,有落雪在他乌黑的头发和睫毛上, 看着白锦儿都觉得冷的慌。 “徐郎君怎么来了,快进来。” 说着让徐匪快进来,其实是白锦儿站在房间门口被这风吹的,感觉脸都要木了。 好不容易屋里暖和了一些,被外面的冷风这么一下子灌进来,顿时又一夜回到解放前。 “郎君快进来,进来。” 白锦儿催促着徐匪进了房间,然后赶忙将门给关上了。 “呼,” 白锦儿长出了口气,搓了搓手。站在她身后的徐匪瞧见, “你冷吗,” 男人问了这样一句话。 “啊?不冷,没事,”白锦儿摇摇头,走到桌边,用旁边的小剪子将烛芯剪下一小头下来,屋里的光线顿时就明亮了不少。 “郎君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白锦儿给徐匪倒了一杯茶,一转头发现,徐匪竟然已经在坐下,身上的袄子也已经脱下来挂在了一边。 瞧着是要久坐。 茶杯送到了徐匪的面前,白锦儿对着徐匪笑笑, “这么晚了也没什么伴嘴的,徐郎君喝杯茶,” “这茶才从炉子上拿下来的,现在还温着。” 徐匪接过,对着的白锦儿点点头, “多谢。” “” “” 徐匪静静地喝着茶,白锦儿也不说话, 男人身上还带着外面风雪的寒气,靠的近了些,不免觉得有些凛冽, 白锦儿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自己也捧起桌前的茶杯喝了起来。 “咳,” “听说,” “二兄家那位木,娘子,有了身孕?” 两人对坐半晌,半晌,才听见徐匪放下茶杯,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啊,此事莫不然二当家没与郎君说?” 听说这山寨中除了大当家的凌山之外,老二沈丘和老三徐匪都还没有孩子,木柳娘有孕自然是大事, 今天白天看着沈丘的神态模样还是颇为重视的,肯定是不会不和自己的这两个兄弟说这件事情的。 果然,徐匪的脸上一闪而过有些尴尬的神色,点点头, “是,二兄确实说过。” 那还有什么听说不听说的,白锦儿心里嘀咕这么一句。 “听说,你今天,去看过那位木娘子了?” “她可还好?” 这话比刚才那句话还要奇怪了, 白锦儿用疑惑地眼神看了徐匪一眼。 徐匪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木柳娘来了?再说了这木柳娘既是沈丘的女人,徐匪若是想知道他问的这些事情的答案,直接去问沈丘不就得了。 “还好,只是娘子毕竟是第一次,所以心中有些惶恐不安,食欲不振也是正常的,我给娘子做了些吃食看着她吃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这些之后,沈丘又不说话了。白锦儿看着他的手把杯子拿起来,又把杯子放下,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夜的徐匪,瞧着很是局促的模样,和他往日里那副寡言沉稳的样子,实在是不太像。 “郎君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白锦儿又问了一遍, 刚才徐匪进门之前她就问过这个问题了,只是男人那时候并没有回答她。 于是白锦儿再次开口。 徐匪的手指摩挲着杯壁,似在犹豫,似在考虑——其实徐匪的手挺好看的, 若不是因为长年握着兵器,生了厚厚的一层老茧的话。手背面还有些浅浅的细小的疤痕,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割伤了之后,留下的。 若是读书的话, 想来握笔也是很适合的。 白锦儿等着徐匪回答,她不知道徐匪此时在想什么倒也任由他去想,她只是慢悠悠地喝着自己杯子里的茶, 什么话也不说。 直到油灯中的烛火轻轻晃了一下, 白锦儿才听到徐匪低叹了口气。 “罢了,” “我没什么事情。”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锦儿明显地感受到,徐匪身上的那种局促不自然顿时烟消云散,又变成了平常,他给人的感觉。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说完,徐匪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他拿过自己挂着的衣服,迈步往门的方向走去。 白锦儿一头雾水, “郎君慢走。” 她从门缝中看见,徐匪在林娇儿的门前驻足停了一会儿, 那身影,才消失在风雪夜中。 第632章 笋干腊熏鸡暖锅 那之后白锦儿又被凌山叫着去给杨思雨送了几次饭, 白锦儿看得出来,杨思雨是将自己的意思听进去了,她也找着几次机会,旁敲侧击地和凌山又求了几次情。 想来,杨思雨应该不需要多久就能出来了, 这着实让白锦儿松了口气。 毕竟和木柳娘比起来,杨思雨对于白锦儿来说,能起到的帮助更大些。 不过,这几日白锦儿去地牢,除了和杨思雨沟通之外,还叫她发现了些别的什么, 那地牢之中,并不是只有关着杨思雨一人。 除了杨思雨之外,那地牢的最里面,瞧着是最阴暗狭小的角落里,还关着一个男人, 白锦儿去那地牢的次数久了,才发现的他。 只是那男人蓬头垢面,一头长发乱糟糟地遮着脸;胡须也是许久未曾打理过的,愈发是将整张脸遮蔽的什么也看不见。 白锦儿曾经想要尝试着和这个男人说话, 毕竟能被关在这里的,想来应该也是被从外面抓进来的——若他知道什么,或是有什么本事,说不定是可以联合的同伙。 但是就在白锦儿想要和他说话的时候, 就被门口那个看守地牢的男人喝止了。 那个男人, 说起那个男人,实在是整个地牢,让白锦儿最不舒服的点。 他似乎总是在看着自己, 无论白锦儿是下地牢,给杨思雨送饭,和杨思雨说话,还是假装好奇地四处查看, 那个男人的眼光,都在她的身上。 这让白锦儿觉得很不自在,也很难过, 特别是她走出地牢要上那长长台阶的时候,眼睛余光还能瞥见男人看着自己,面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觉得不舒服的笑容。 这让白锦儿不得不将这件事情,和徐匪说了。 “哎我说老三,” “前几天莫叔叫你回去做的事儿,你做了没啊?你要是不会,就叫老二教教你。” 凌山领着沈丘和徐匪从外面进屋子,搓了搓手,口中呼着白气。他们刚刚操练回来,虽然是数九寒天,但这体格子的事情,却是一天都不能疏懒的。 男人此时身上穿着的都是极单薄的衣服,为着是练体的时候方便。 “老二对那事儿可是熟练的很,你说是不是老二?” 凌山笑着,宽大的巴掌在沈丘的背后拍了拍。沈丘哈哈一笑, “别的事情我不敢夸口,但是这女人的事情啊,我是再知道不过的了。老三听见没,你家那小娘们儿要是不听话啊,只管来问阿兄我,啊。” 徐匪的身材在三人中是最自然匀称的, 他听着两位兄长的话,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点头示意。 “哈哈哈哈,你们俩啊,就快有自己的孩子,这样老子我啊,也算对的起两位叔叔了,” “老二现在好了,有个婆娘怀孕了,” “老三,你得加油啊。” “娇娘那妮子是不下蛋的母鸡,你就多在那姓白的小娘们儿身上努努力啊——” 凌山和沈丘说笑着,处于话题中心的徐匪却没什么表情上的改变。 三人坐下,凌山随手抓起丢在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大兄,” “现在看守地牢的,是不是叫尹泽的小子?” “是吧,” 凌山想了想,回答道, “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徐匪先给凌山和沈丘各倒了一海碗的水,才给自己也倒了;听见凌山的问话,徐匪的眉头微皱, “白额,” “白锦儿,” “白锦儿和我说,她每次去地牢的时候,那小子,总是盯着她看。” “是吗,” 听见这句话,凌山的双眸抬了抬,“有这种事情。” “哈哈,不过想也是,” “那小子这会儿还没成亲呢,估计是想女人了。武闾还和我说过呢,说你那小娘子来的时候,他还眼馋了来着,” “要不是你先看上的那小娘们儿,怕是那小子要来找我讨的。” “不过你放心啊老三,既是你的老婆,大兄肯定不会叫别人多手多脚的,” “那小子最多也就是有点儿贼心,可没那贼胆子,他要是敢有什么坏心思啊,老子第一个扒了他的皮。” “知道了吗老三,” 凌山拍了徐匪的肩膀,这样说道。 “我知道了,大兄。” “哈哈哈好好好,不过啊,你也叫你那小婆娘自己注意些,” “这男人啊,都是叫女人一勾就走了的。要是女人安分些啊,也没那么多事情你说是不是,啧啧那眼睛这么一看啊,可不就叫男人受不了么,” “你呀,也叫她少给人家递什么暗示。到时候要真是有什么事儿,我可连着她一起不饶,明白没?” 徐匪默然,没有回答。 说话的功夫,白锦儿和莫一钟从门外走了进来。今日可是不一般,白锦儿端着大盘子跟在莫一钟的后面,至于莫一钟呢走在前面,双手怀抱着一个巨大的锅。 “小子们你们今儿可是有福气了哈哈哈哈——” 莫一钟说着,将那大口锅咚地放在了地上。 “这什么玩意儿莫叔?” 凌山坐直了身子够头望去,只看见那大锅里装着的,是酱色的,因为从寒冷的外面走过的所以此时已经凝起来的一锅肉, 但是具体是什么肉,凌山却看不大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啊?” “嘿嘿,你可瞧好吧。” 白锦儿笑而不语,帮着莫一钟将这件屋子内的炉子燃起来,然后再将那口大锅在上面架好。 “我去把汤端过来吧莫叔。” “别动!” 莫一钟颇责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我去,你呀,就在这儿教这几个傻小子,怎么吃你做的这锅。” 说完,莫一钟随意地擦了一把脸,打开门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留下白锦儿在屋子里,用筷子搅动着加温之后,逐渐融开的那锅肉。 “小弟妹啊,你和莫叔弄得这是什么东西,快和我们说说,闻着还真香。” “没什么,” 白锦儿笑着对问话的凌山和沈丘说道: “这不是天冷么,所以给三位当家的,做个笋干腊熏鸡暖锅。” 第633章 往事 “三位当家先吃这鸡,” “吃的差不多了,再下别的菜。” 那锅中原本因为寒冷而凝结起来的油脂已经在热力作用下化开, 加热后的食材散发出它本来的味道,整件屋子里都是一种奇异的香气。 这就是熏腊制品的魅力。 白锦儿给凌山他们三人分别递了碗筷,一大锅刚出炉用屉布蒙着保温的蒸饼就摆在一边,白锦儿此时坐在大锅的对面, 又给三人的碗中夹了一大块鸡肉。 虽说砍大块的肉没有小块些的好入味,但是白锦儿知道,和熏腊至骨头都有味道的鸡比起来,还是大快朵颐的感觉,更符合这几个男人对于饮食的偏好, 所以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放弃了对口味上的极致追求,转而在口感上满足三个男人。 不过配合着自己秘制的料汁,味道上也不会有过大的差异,可以说是, 无伤大雅。 热腾腾的肉静静地躺在三人的碗中, 徐匪和沈丘用筷子,凌山却已经是迫不及待的了。他用手直接抓取碗中的鸡肉塞进嘴里,至于那温度, 就好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 熏腊制过的肉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口感肯定是偏柴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那种特殊的香气就好像是沁入了每一根肉丝之中。鸡肉的纹理是较分明的那一类,牙齿轻易地能撕开,却不能说是像猪肉那样的能做到入口即化。 白锦儿早些日子就开始做熏肉了, 除了照例熏羊肉,熏猪腿, 入冬前下山买的鸡死了两只, 白锦儿便也同莫一钟讨了,用来做熏鸡。 山中有许多树木,白锦儿虽然好些不认识,但也只能认同花费少许的积分,让系统去负责辨认出那些树材之中,哪些是最适合拿来做熏腊的。 毕竟她虽然从前没做过, 因为烟大, 但是还是知道,木材的质量对于熏腊制品的口感,影响也是十分巨大的。 都是家常菜,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贵在摸索。 中国烹饪的手法历来说都没有一种可以完全固定下来的配方或是比例,全靠厨师对于调味和食材的敏锐度,已经长久以来积累下来的经验。 白锦儿第一只熏腊的鸡就很成功, 极包含了木材的清香和熏制后那种独特的香味, 又不会因为火候时间掌控的不好而使得肉质发干,味道发苦。 对于料汁的调配这一方面,白锦儿更是十分的得心应手了;她用了足两天的时间调配出能将熏腊鸡味道更加一个档次的料汁,放入烧热的陶锅中进行半煮半炒的烹饪之后, 其味咸香回甘,白锦儿在其中混入了少许切的极碎的辣椒粒,更是在吃过之后,能隐隐感觉到舌面传来轻微的灼烧感, 轻微的, 仔细去察觉,又好像没有,但是细细品味下来,又实在有什么奇怪的感觉萦绕舌尖挥之不去。 令人上瘾。 早前晒干的笋白锦儿也和莫一钟讨了,切细丝泡发洗净,再泡软,加进锅里。 笋味清,最适合配油腻重味之物。 一块是开胃, 凌山几口嚼完,铜铃似的眼睛一亮。 他可不等白锦儿招呼了,把手上沾的油汤嘬几口弄干净,抄起筷子就去热锅里夹别的肉, “这怎么吃的过瘾?” 筷子毕竟只能夹一块,凌山把手上的筷子一丢,对着白锦儿喊了一句: “拿勺来。” 白锦儿把身后摆着的大铁勺递给凌山,看着他舀起一大勺锅里的肉带着笋, 晃悠几下把外面挂着的笋甩下去, 只把几乎全是肉的一勺擓进自己碗里。 凌山沈丘埋首吃的香,徐匪的吃相比起来就斯文的多;凌山和沈丘几乎都不吃笋,徐匪倒是爱吃,白锦儿看着他吃了许多, 这锅中一半多的笋,都是徐匪吃的。 “莫叔也吃吧,” 白锦儿和身边的男人说道。 “你不用招呼我,我还不知道吃呢,” 莫一钟摆了摆手,对着白锦儿说,“你去给自己拿副碗筷吧,今天这饭吃的久,怕待会儿你久没时间做自己吃的了。” “不用了莫叔,”白锦儿摇摇头, “我待会儿的去厨房吃几个蒸饼就得了。这天气,别的也凉的快。” “嘶,你这丫头,我叫你吃你就吃,哪儿那么多话?” “去,给自己也拿套碗筷去。” 白锦儿犹豫着要不要动, 她确实也饿了,只是这么几个月下来,先伺候着凌山他们吃完饭,白锦儿倒也饿习惯了;她正思考着的呢,就看见低头猛吃的凌山抬起头来,嘴里还嚼着一块肉, “去吧小弟妹,” 男人对着她扬了扬下巴。 “这大风雪天的,要是还叫你看着咱们爷们儿几个吃饭,那也太不是人了些,” “况且你多吃些,我听人家说啊,这婆娘想孩子养的好啊,那必须得是多吃。” 这句话叫白锦儿心中一紧。 “哎大当家。” 白锦儿应了,去厨房也给自己拿了一套碗筷。 “小弟妹啊,我说,” 刚送进嘴一块小块些的肉,白锦儿就听见沈丘和自己说话。 “何事二当家?” “上次你去给我家那个婆娘做的那什么,你再去给她做成不?” 沈丘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对着白锦儿说道: “也就那天你去做的那些她吃了,后来做什么啊,她都只随便喝点粥,” “这儿哪行。她饿着没事儿,要是把我孩儿饿到了可怎么成,大兄你说是不是?” “又不吃东西了?” 凌山吃着东西,斜着眼看了沈丘一眼。 “怎么这么麻烦。” “可不是,” 沈丘的眉头紧缩,沉着声音说道: “那当年十一娘怀的时候,她可劲吃,都不消我操心,什么养胎安胎的事情,都她一个人琢磨忙活。” “唉,可惜就是啊,她这个人福薄,” “那孩子啊,就是生不下来。” “生不下来?” 听见这句,白锦儿没忍住疑问道。 凌山看了白锦儿一眼,悠悠地说: “怀了十月,到临盆那孩子是怎的也生不下来,” “好不容易生下来,十一娘命是保住了,孩子可就没了。” 第634章 关心? “难产?胎位不正吗?” “这我们怎么知道,” 凌山开口, “当时我们都在屋子外边儿,只听见十一娘在里面叫的那个惨啊。我说怎么生个孩子生那几个时辰,结果韩婆子出来同我们说,那孩子生不下来。” “我们说这怎么办,韩婆子却说没什么办法,只能看十一娘命大不大,” “好了,十一娘是活下来了,可那孩子。始终是没保得住。” 凌山仰头灌了几口,擦了擦嘴。沈丘也闷闷不乐起来, 看来自己这第一个孩子没能平安降生,还是这男人心中的一根刺。 白锦儿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像是勾起了两人不愉快的回忆,随后也沉默下来;徐匪一直就没开口说过话,安静地吃着碗里的菜。 还是莫一钟看着这气氛颓然下来,拍了拍桌子。 “咳咳,” 洪钟似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小丫头,这菜吃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续上了啊?” “啊对对对,” 白锦儿连忙站起来,将一直放在旁边装着汤的一口锅抬起来。 汤咕咚咕咚地灌进大锅里,原本被烧的已经发干的料汁顿时被冲开, 香气再次被热汤蒸发出来, 伴随着香气再度高涨的,是几个人吃饭的热情。 …… 白锦儿刚端正脏碗脏盆的要出门,就被身后赶上来的徐匪叫住了。 白锦儿回过头,看着徐匪, “怎么了郎君?” 徐匪的眉头微微皱着,他斟酌片刻,缓慢开口: “你与我说的那件事情我已经和大兄说了,” 那件事情? 白锦儿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 原来是自己和他说的,地牢那个男人的事情。 这倒是让白锦儿有些意外的感动, 没想到自己昨天才同徐匪说的,今日,他就和凌山说了。 于是,徐匪将凌山和自己说过的那些,又和白锦儿说了一遍。当然,后面凌山说的那些,徐匪就没有同白锦儿说了。 “总而言之,” “你还是自己当心些。” “好,我知道了。” 确实,这个结果倒也在白锦儿的意料之内。毕竟她可没觉得就凭自己的一句话,能让凌山即时就把看守地牢的人给更换了。 到时候,说不定凌山还觉得是自己有问题,或者是想耍些什么花招呢。好歹,他现在没这样说不是? 白锦儿不知道的是,凌山确实是这样说了一句,只是徐匪觉得这种话告诉白锦儿不妥,所以并没有对着白锦儿说出口。 “麻烦郎君了,” 白锦儿说着,对着徐匪行了一礼。 “这不算什么,” 徐匪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上不少的小姑娘, 不由得回想起他们初见的时候, 就是她帮着自己,付了那炸球的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匪总觉得和那时候比起来,白锦儿看上去,好像沧桑了一些。 “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同我说。” 想到这里,徐匪这句话,说的由心。 “我知道了郎君,多谢郎君。” 白锦儿目送着徐匪离开,暗自松了口气。 …… “娘子不吃,” “可是不合口味?” 白锦儿坐在木柳娘对面,看着摆在木柳娘面前的所有菜品,她一道都没有吃——除了给她做点心的花生糖, 倒是已经吃的所剩无几了。 白锦儿微微皱起眉头, 可随后眉头舒解,低叹了口气。 “娘子,还是要保重身子。若是身子垮了,才是一切都没有希望了。” “我现在,还有什么希望么?” 木呆呆看着前方的女人,听见白锦儿的话,哑着嗓子开口。 听这声音,就知道怕是哭了许久。 白锦儿看着木柳娘的手慢慢地移到自己的小腹上,隔着厚厚的衣服,停留在上面。 “他,” “这孩子,” “又有什么希望呢。” 这也是白锦儿先前,一直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念头。 “可好歹,总要先活下去不是吗。” 白锦儿说着,从坐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娘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这些东西不吃,我便带回去做宵夜了。” “再怎么样今日娘子也要吃些东西,下去,不然,” “不然,” “这果仁糖,我就不再做给娘子吃了。” 听见这句话,一直无动于衷的木柳娘,才终于有了反应。 白锦儿等了许久,才听见她低声说了一句: “那你给我做一份汤饼吧。” “汤饼是吗?” “好,娘子等等。” 白锦儿将那些凉的菜端起来,出门往厨房走去。 甫一进院门,就看见关十一娘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时间之恰好,甚至都让白锦儿怀疑,她早就是在那里等着自己了。 “白小娘你来了。哎哟,又剩这么多菜,木氏她还是不愿意吃东西?” “是啊,” 白锦儿点点头。 “那白小娘现在是要走了吗,还是说,要重新给她再做一份?” “木娘子说她想吃汤饼,我这会子,正要去给她做呢。” “哦这样子啊——” 瞧着关十一娘一闪而过思索的表情,白锦儿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 她可是记得清楚, 那天她悄悄在自己汤里下五行草的事情。 “娘子有什么事情吗?” “啊?啊,我,倒是没什么事情,” 关十一娘笑笑,还是如白锦儿初见她时候那般,笑起来有些憨厚的腼腆。若不是白锦儿无条件信任系统和自己说的话, 估计都不可能相信,就是这样笑容的人,怀抱着要谋害别人孩子的心思。 “就是木氏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我,有些担心,所以才过来看看。” “只是,” 关十一娘脸上忽地现出些许的低落, “只是夫君说,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去了反倒把寒气过到木氏身上,所以都不叫我过去。” 白锦儿听了,心中反倒是松了口气, 好家伙, 沈丘可算是做了件好事了。 “那我就不和娘子说了,我先去了。这外面冷着,娘子也快些回屋里去吧。” “我知道了,谢谢白小娘关心。” 白锦儿端着东西,迈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关十一娘没有进屋去, 而是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背影,良久。 第635章 忽变 “娘子,这几日,关十一娘可拿了什么东西给你吃?” 做一份汤饼对白锦儿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事情,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也就好了。 汤是用白锦儿做好冻在系统里的厚鸡汤底兑成的,不需要放什么,便是单单地在上面撒上薄薄一层葱花,味道便已经很醇厚好吃了。 白锦儿看着木柳娘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汤饼,开口问道。 “拿了些来,” “只是,我没有吃。” 木柳娘吃东西小口小口,她说话也是细细的,没什么力气的样子。白锦儿松了口气,转头朝四周窗门看了看, 不放心,又站起身将窗子门户打开看了看, 确定外面没人之后,才将窗门阖好,回到木柳娘的面前。 “娘子切莫吃那关十一娘带来的东西,” 白锦儿凑到木柳娘的跟前,压低声音说道, “上次我给娘子做的猪蹄汤里,关十一娘偷偷在里面放了五行草。” 听见这句话,木柳娘双眼微抬,望向白锦儿。 “五行草,刚刚怀孕的人吃了,是极容易滑胎的。” 瞧见木柳娘脸上有了一丝惊讶表情,像是明白了自己所说的,白锦儿双目中满是肯定的意味,对着木柳娘点点头: “我虽也难想像,平日里如此温善的人竟会下这样的毒手,但我敢保证,她肯定是对娘子有加害的心思,” “我毕竟不能长与娘子在一起,娘子还是要自己担待些,饭食茶水之一类的千万小心,不要被人得逞了。” 木柳娘的目光里透露着疑惑和纠结, 不知道此时是在琢磨什么。 白锦儿只当她是乍一听见这消息担心害怕,便伸出手拍了拍木柳娘的手背,又出言抚慰解释了几句,想让木柳娘放心下来, 半晌, 女人双眸中纷杂的光平息下去,又恢复了带着淡淡琥珀色,静止如水的瞳光。 “我晓得了,” 木柳娘这样回答,低着头,用调羹舀了一勺碗中的鸡汤。 “白小娘子,” 就在白锦儿要回到自己的座位的时候,木柳娘又忽然叫了自己一声;白锦儿登时看过去,瞧见木柳娘,对着自己一笑。 白锦儿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木柳娘笑了, 自打他们落到了这贼窝里, 木柳娘便总是活在惶恐和担惊受怕之中。白锦儿见她,不是面如枯木,就是犹带泪痕。 饶是白锦儿与木柳娘本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每每见了,却还是心生悲凉怜惜之意。 木柳娘自是生的好看的, 白锦儿与锦官城这么些年,千姿万样的姑娘,她是见了不少—— 如孟如招陈康念那般的高门贵女,言谈举止间便是难掩通身的气派;如白如意火琉璃那样的风尘女子,横生媚态万般风情, 更多的却是林信云,田小荷他们这一类的姑娘, 生如院中角落长存的小花,或有屋檐避雨,或受风吹雨淋, 但终归是在那一方的天地里,平平淡淡的生长着。 他们或许能一直这样生长着,直到自然凋零的一天——或是明天就凋零,不知细碎的原因,也不知究竟是哪一时辰, 就凋谢在了角落当中。 可无论如何, 无论什么样的相貌,什么样的家境, 白锦儿都喜欢瞧见这些姑娘笑的模样。 孟如招笑的模样,白如意笑的模样,林信云笑的模样,田小荷笑起来的模样,依旧留存在白锦儿的脑海中, 她喜欢看她们笑起来的样子。 木柳娘笑起来也是好看的, 就算她现在头发枯槁,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随时会熄灭一般, 但就算这样, 她笑起来还是,十分的好看。 “娘子?” “那日,你给我做的那碟小菜,我觉得味道很好,” “你可以再给我做一次吗?” “嗯?” 白锦儿一愣, “娘子是说,那凉拌木耳吗?” “是。” “当然可以。” 听见木柳娘竟主动要吃东西,白锦儿可是开心的很;她赶忙从坐的地方起来,对着木柳娘连连点头, “娘子稍等,我这就去给娘子做。” 说着,白锦儿便往门外小跑而去。 木柳娘瞧着白锦儿欢快的背影,笑容渐渐散去。 白锦儿还在厨房忙活着,突然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叮呤哐啷的几道重响。白锦儿一惊,赶忙出门去看发生了什么。 甫一出门,就瞧见碗筷什么的从木柳娘的房里飞出来, 在院子中的黄土地上碎成了碎片。 “怎么了怎么了?” 关十一娘也从屋子里出来,瞧见这院中的一片狼藉,“哎哟”地叫了一声。 “这是怎么的了?!” 白锦儿和关十一娘几乎同时要往木柳娘那个屋子里去,可就在这时,却看见木柳娘走了出来,扶着肚子倚在门边。 “这做的,可是人吃的?” 木柳娘望着白锦儿,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你若是不想来给我做饭,便同那大当家说的分明,何必做这般难以下咽的东西来害我?” “木娘子你” 白锦儿满是吃惊和疑惑, 她不明白木柳娘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哎哟木小娘可别恼,要是伤着孩子可就不好了——” 一边的关十一娘听见这句话,眼珠子一转,立马迈着步子,走到了木柳娘身边出手搀着。 “你看你看,” “怕是今日白小娘累了所以没专心,这菜才没做的好,你别把自己气坏了。” “即使如此,” 木柳娘说着,眼睛淡淡地瞟了白锦儿一眼, 她开口说话,语调发冷: “那日后,便不劳烦小娘子来伺候我了。” 说完,木柳娘一转身进了屋子。 关十一娘陪着木柳娘进去,留下白锦儿一人怔怔站在原地,仍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会儿的功夫,瞧见关十一娘又从屋里出来, 关十一娘来到白锦儿面前,抱歉地对着白锦儿笑笑, “你看白小娘,木氏怕是怀着孕情绪有些不稳定,你不要往心上去了,” “这几日辛苦白小娘了,日后木氏的三餐我做就行了,” “就不麻烦你了啊。” 第636章 噩耗 白锦儿听说是杨思雨叫凌山他们放出来了, 只是白锦儿并没立即去找他, 她先等了些日子,约莫四五日,才谋了个空当,去和杨思雨见了一面。 白锦儿去的时候, 正巧碰见杨思雨,从自己居住的屋子里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多亏白锦儿给他做的这几日饭菜,杨思雨可比白锦儿第一次去地牢里面看他的时候胖了不少;白锦儿初见他被关在地牢里的时候,男人可是面黄肌瘦的连颧骨都凸出了, 养了这么几日, 好好歹歹是养了些回来。 杨思雨此时身上套着件灰色的大袍子,底下就是简单的中衣,没穿什么厚衣裳。原本凌山给他的这屋子院子挺大,又是一个人住, 想来还是挺看重杨思雨的。 他此时是出来倒水的, 水盆中的水哗啦地倾倒在地上, 杨思雨才看见了站在院子外面的白锦儿。 “公子身子可还好?” 白锦儿坐在坐榻上,瞧着杨思雨拎过水壶,将自己面前的茶杯倒满。 “多亏小娘子这几日的照顾,” 杨思雨摇摇头,放下水壶坐下。 “要不是小娘子这几日给我送的那些吃食饭菜,这三九隆冬,我怕是没等的出来,就要冷害死那地下了。” “公子无事就好,” 白锦儿喝了一口杯中温热的水,开口道: “想必往后这个把月份,公子的日子也不会多好过,还望保重。至于旁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小娘子说的是,” 杨思雨叹了口气回答, “实在是我鲁莽了些,若只我一人受苦还好,要是因此连累了你柳娘,才是真的难辞其咎了。” “公子倒不必多想这些。” “我们本是同伴,公子也是逃生心切,我们自不会责怪你的。” “小娘子话虽如此,但想来那山贼防备心未懈,这几日,小娘子还是要与在下避嫌才是。” “公子说的是,” 白锦儿点点头,接着说道: “不过这几个月来我给那山贼的头子做饭,处处小心事事恭敬,想来他就算对我有虑,倒也不会轻易举动。我今日是非来不可,一是看一看公子,确保公子身体康健;二来也是同公子通个气,防以后再有类似之事发生。” “公子大可放心,我将我与公子同乡同行之情已悉说于山贼听,” “以坦诚应揣度,反倒更容易叫人相信些。公子与我日常言谈交往,倒也不必太过避嫌,反而流露刻意。” “嗯,我知道了。没想到小娘子有这样的城府,倒是显得杨某莽撞轻挑了。” “公子哪里的话,公子不过就是一时思虑不周,想来这几日,公子也应该想明白了道理才是。” 杨思雨苦笑一声,摆了摆手。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白锦儿问道: “柳娘如何了?我许久未见她,进了那地牢,又听不到什么这儿的消息。柳娘可还好,还是同从前一样,灰心颓败?” 听见杨思雨这样问,白锦儿沉默了。 她双手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向杨思雨开口。 “木娘子她,” “前些日子怀孕了。” “什么?!” 杨思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怀孕,怀孕” 白锦儿看着他咀嚼似的念叨了半天,复杂的神色带着些许的茫然和悲伤。 “若是有了孩子,柳娘她……” “不,不过没事,那孩子,若是年纪小,也是好走,只要费心费力气些,不过,要早些谋划,肯定不能走的那崎岖山路……” 杨思雨抬起头,看着白锦儿, “小娘子,” 他开口问, “柳娘她说不愿走了吗,你说,我有办法将那孩子一起带走的,我……” “公子,公子,” 白锦儿打断了杨思雨的话。她的心中,也不免得悲戚, “木娘子她的孩子,如今没了。” 没了, 打杨思雨出来前一天,白锦儿听着不远处沈丘的怒喝之声。 山寨之中没有医师,女人生孩子,都只是找位有经验的老妇来帮忙罢了, 更不要说滑胎, 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锦儿听见有人说,木柳娘流的血,将整条裙子都沁红了, 沈丘赶着去的时候, 只看见昏倒在地的木柳娘,和端着碗在旁边,抖如筛糠满脸惊惶的关十一娘。 关十一娘叫沈丘打死了, 尸体被丢到了后山,不知是叫冬日里饥肠辘辘的野狼吃了, 还是熬到开春,成了无人知道的白骨残骸。 有人说是关十一娘在汤里下了药,因为当年她自己的孩子早夭,所以历来妒忌旁的孩子,听说曾经有个沈丘的女人怀了个孩子,也是叫关十一娘害没的。如今落了这下场,是她活该。 有人说是厉娘害的,既除去了头上压着的关十一娘,又除了木柳娘腹中的孩儿,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再说了厉娘往日里就是个凌厉的,她能做出这种事情,也实在是不叫意外。 还有的人说是木柳娘自己弄掉的,嫁祸栽赃到了关十一娘的身上。可一个做母亲的,真的能下手害自己的孩子吗? 说这些下来,终究也是旁人的闲谈了。 关十一娘是的的确确的死去了,木柳娘的孩子,也是的的确确的没有了。 沈丘虽然气急,但好歹没有为难木柳娘;只是听说他一步也不往木柳娘的屋里去,而是日日夜夜地都待在厉娘的屋中。 这或许中了木柳娘的下怀, 白锦儿难免在心中有了这种念头。 她实在难言,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究竟是什么一种的想法, 她不由得想起最后和木柳娘见面时候的场景, 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的女人靠在门上,左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 表情如同是戴着一张面具。 她说自己做的饭菜不合口味,砸了碗筷,叫自己不要再去她那儿了, 是不是那时候,木柳娘心中,就有了什么不能同旁人说的主意呢? 白锦儿不好说,也不敢说。 这样想来木柳娘对自己的那一笑,是否就是自己能所能瞧见的, 她最后的一笑了。 第637章 当务之急 “小娘子可去看过柳娘?” “她现在,如何了?” “我去了,”白锦儿摇摇头, “去了,木娘子愿意见我。她的房门紧闭着,我敲了会儿门,没人开。” “这样” 杨思雨微微低头,脸上是难掩的担心和失落。 瞧见他这副模样,白锦儿斟酌开口: “公子,我知道公子担心,但是公子要千万记着,心中再担心,也千千万万不要去瞧木娘子。” “如今木娘子失了孩子又形容憔悴,那沈丘,怕是不会对娘子有什么好颜色,若是此时还叫他抓到娘子什么把柄,我怕娘子,会有大危险。那关氏与他,怕是许多年的情谊了,就算是这样,他也下得了狠手打死弃尸荒野,” “足以见其冷酷心狠。” “若是叫他起了对娘子的芥蒂,我怕” “小娘子不必多言,我自心中有数。” 杨思雨叹了口气,抬起茶碗一饮而尽。 “我本是不好酒之人,现在,却是恨不得能一醉方休。” 白锦儿坐在杨思雨的对面,沉默不语。她听着杨思雨苦笑一声,对着自己说道: “小娘子可知,我曾与柳娘,有过婚约?” “不知,”白锦儿回答。 “是了,此事,怕是柳娘自己也不知道。”杨思雨说着,给自己又倒了一碗水。再次一饮而尽,或许他真把这一壶清水,当成了醇酒。 “家父年轻时,曾受柳娘父亲一次恩惠,那时我三岁,家父知道木家有一刚满月的女婴,便与柳娘的父亲私定了娃娃亲。” “只是后来家父回家后,我母亲认为此事太过轻佻,便强求着要家父取消此事,家父拗不过母亲,只好将此事作罢。” “为此,家严家慈,还为此事闹过好长一段时间的不愉快。” “不过婚事未成,我们却依旧与木家有通家之好,每逢佳节佳时,也会相互登门拜访。后来双亲过世之后,才慢慢绝了。” “这次去长安时与柳娘相见,算来也已经是相隔六年之久的重逢了。六年前柳娘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如今再见,对我也不十分记得了。我倒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几句言语下来,知她尚未婚配,此次上长安虽是拜见姨母,但也是有她阿娘谋着为她寻配良人的目的。” “这倒也好,” “我与柳娘虽说曾经有过婚定,但这么些年,我看待她是自己亲妹妹胜过夫妻,若是真能在长安得遇良人,我也是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虽然她早已经将我们幼时情谊忘却,但我心底,还是视她为重的。只是没想到,竟会遭遇了如此的横祸” 杨思雨说着说着,眼眶微红;他假意抚了抚自己的脸,其实是用衣袖将眼角的湿润揩去, “柳娘被父母宠爱长大,虽偶尔有些小心思,但却不坏;我本一心想死,可没想到被这山贼劫来了贼窝,又瞧见她也被掳来,愈发心灰意冷。这男子掳走,不外乎一死,可若是女子,所遭受之罪责,要远胜我等,” “若不是小娘子车上一番话,恐怕,我早已经寻了短见了。” “可听了小娘子的话,我才发觉,我虽无一身的武艺通天的本事,但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怎能就这样无谓地死去。我不仅要自己活下去回家,我还要带着柳娘一起,把她平平安安地送回家去。” “这样,” “就算是我死,我也值了。” 白锦儿没想到,原来杨思雨,竟和木柳娘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一席话,竟然还有这样巨大的作用, 看着男人瘦削苍白的脸上,是白锦儿未曾见过的坚毅之色。 “我知道了,” 白锦儿点点头, “公子放心,我也不会将木娘子抛下的。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叫她振作起来才是。” “过几日我再过去看看吧,先想办法和娘子见一面,其余的,才好的商量不是。” “你说的没错,此事,还是要小娘子你多费心。若是有需要的到我的地方,小娘子可千万开口,可惜现如今,却要小娘子一人担负这些” “公子此言太过客气,” 白锦儿感受得到杨思雨言语中是切实的真诚,她出言安慰男人,不必太过客气, “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大家能平安,才是我们现在最应该看重的。” 白锦儿与杨思雨一番交谈,简单地说了最近的情况以及日后的打算,白锦儿就告辞了, 她还是不能在杨思雨这里待的太久,到时候再叫旁的人知道了,始终是落人口舌。 和杨思雨道了别,白锦儿出了院子,迈步朝自己居住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身后似乎是有人,白锦儿能听见和自己脚步重合在一起的脚步声,她走的快,那声音就快;她走的慢,那声音也放慢。 白锦儿眉头微皱,抬头看了看天, 此时天色可算不上晚, 尚且是午后。 白锦儿于是走到岔路口周围房屋变多的地方,猛然转过身去, 那一直跟着她的脚步声,也登时停下了。 白锦儿瞧见一个人,就站在约莫距离自己四米的地方, 是一个男人,看见自己看向他,目光不仅没有任何的躲闪,反倒是对着自己咧嘴一笑。 那笑容中,带着浓浓的不怀好意。 白锦儿认得他,当然认得, 这人,就是看守地牢的男人。他现在不在地牢,而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甚而是堂而皇之地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 他想做什么? 白锦儿的眉头紧皱。 白锦儿没有转身慌忙离去,好歹这里来往的人多, 万一自己慌乱些跑去了人少的地方,怕是比现在还不安全。白锦儿也不想领着他去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于是她就站在原地,用警告的目光死死地瞪着那人。 男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了。 白锦儿看着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放松了紧绷的精神。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逃也似的从这个地方小跑走了。 第638章 杀猪 “那边杀羊了,大当家叫我们去帮忙,你还在这儿干嘛呢,快走啊!” “哦哦哦来了来了!” 年二十九,要提前一天宰羊杀猪,准备一天的功夫,三十的时候才能吃着年宴守岁。 白锦儿也已经早早地跟着去了, 当然,有着莫一钟他们在,倒是还不至于要白锦儿动手杀牲畜的。 此时,山寨中最大的一块空地上,已经围满了寨子中的人, 场中央拴着两头羊和一头猪,沈丘和徐匪站在旁边,凌山则赤裸着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正坐在一个石凳子上磨刀呢。 那磨刀石足有半个白锦儿那么大, 凌山手里拎着宽大的杀猪刀,一下又一下地打磨着。肉眼可见的,那杀猪刀的刀刃变得寒光凛凛起来。 这大冷天的,地上甚至积雪还没化,凌山光着膀子却没有任何的寒意,反而还满头的大汗,呼哧呼哧地喘着热气。 过了一会儿,凌山总算是停下了磨刀的动作,他将刀打横举起,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捧着刀刃,上上下下打眼这样瞧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来来来小子们——” 凌山从坐的位置上站起来,拎着杀猪刀,走到了场地中间, “把这畜生按好咯!” 男人话音一落,围在旁边的男人们登时围了上去,齐刷刷地将那头大肥猪按在了地上。 白锦儿可是看过许多的宰羊杀猪了, 从前在成都的时候,张屠夫杀生的时候,白锦儿都会在旁边看着,不时自己也要动一动手。 可也许是因为凌山的气势实在过于吓人,所以白锦儿看见他提着刀,还是不由得心头一颤。 或是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生命的威胁,被众多大汉压在身下的猪,此时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白锦儿干咳一声,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一步;她的这个小动作被身旁的莫一钟看见,哈哈一笑—— “怎么小丫头,没瞧见过杀猪?” “不是,” 白锦儿看向莫一钟,摇摇头, “家里边也常杀,看的倒是习惯了。” “哦豁,那怎么还被吓了这一跳?” “额” 这个问题就让白锦儿尴尬了,她挠挠头,没有回答。莫一钟倒也不纠结,本就只是想抖一抖白锦儿,他笑了几声,伸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肩膀。 “要是害怕呢,就躲我背后啊,你们这姑娘家家的,是看不得这些血腥的东西。” “我不害怕的莫叔,” 没想到自己就是下意识的这么一动作,竟然还被莫一钟抓着笑话自己了,白锦儿心中有些无奈。 “不过莫叔,这寨子里的这些活计,都是大当家做的吗?” “肯定不是啊,凌一他们平日里操练什么的,事情可多着呢,哪儿有这功夫,还管着宰鸡宰羊的东西,” 说着莫一钟的目光往凌山那边看去,这会子,凌山已经提起了手中的杀猪刀,一刀狠狠地插进了猪的脖子里。 那大猪发出一声哀嚎,血流水柱一般地从脖子上的刀口喷涌而出, 白锦儿见状忽然灵光一现,眼光很快地在四处搜寻一圈, 正巧见不远处房屋底下摆着个大木桶,不等莫一钟把话说完,提脚迈步便冲了过去。 “哎小丫头你要去哪儿——” 这桶是干净的, 白锦儿揽过桶来看了一眼,想来是平常用来盛水的,此时桶中还有少许的清水没有倒出去。白锦儿将那点剩下的清水泼洒出去,抱着桶就往杀猪的地方进去。 “大当家慢来!大当家慢来!” 凌山此时刚把刀刃拔出来,滚烫的猪血飞溅了他一身;强壮的上半身上已经沾满了血点子,此时看上去就好像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一般。 怪不得不穿衣服呢, 原来是省的洗一件衣裳了。 听见人群外传来白锦儿的声音,凌山打眼望去,正看见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抱着一个木桶朝着自己跑来。 凌山眉头一皱, “做什么?” “大当家,” 白锦儿气喘吁吁地跑到凌山面前,将木桶放在凌山面前。 “可以给我接一桶猪血吗?” “你要猪血做什么?” “我们老家有一做猪血的法子,有了这桶猪血,我便可以做了,明日年宴的时候吃。” “做猪血的法子?” 凌山看着白锦儿,眼神有些狐疑。 “对对对,”白锦儿对着凌山点头,眼神诚恳, “猪血益气补血,洒上调料很是好吃的,我们那儿,还叫血旺。” 白锦儿说的真诚,片刻之后,凌山才点头同意。 “行吧,放下吧。放下就快些出去,耽误工夫。” “哎!” 白锦儿连忙将木桶放下,不敢耽搁地从这群杀猪的人里又跑了出去。 她回到莫一钟的旁边,俨然已经不喘了。 “你就是为了去要一桶猪血啊,” 莫一钟打眼看着回来的白锦儿,挑眉道: “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怕,这会子那猪正叫的凄惨呢,四处喷血的模样,亏得你还敢冲进去呢。你看看,你衣角上都沾上了。” 白锦儿低头一看,果然,方才就顾着向凌山要猪血了,都没发现自己的裙角沾上了飞溅的猪血。不过还好,只是一个小点子罢了,白锦儿倒也不是十分的在意。 “没事,回去洗一洗就好了。” “小丫头,你刚才说,你们那儿还有做猪血的法子?” “是呀。” “怎么做,是拿去煮还是拿去蒸?这血多腥啊,我以前也见人试着做过,但是做出来可是不好吃啊。” 白锦儿闻言摇头,开口说道: “不是的,不是拿到之后就直接烹饪得莫叔。我们是要先用法子让猪血凝固,凝固之后切成块或是片,用香料和调料做了,那样才好吃。” “另外还可以的用来和剁好的猪肉末一起灌血肠,风干之后无论是煮还是蒸就好吃多了。 “哦?” 莫一钟眨眨眼睛,在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显现出了一种浓厚的好奇之色。 “原来还有这种做法,那你做的时候,我可要好好地看看了。” 白锦儿笑笑,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 第639章 猪血 刚才莫一钟和白锦儿没说完的, 原来并不是主要是凌山来宰杀这些牲畜。而是按着山寨里的规矩,年末的头一刀和年初的头一刀,都是由那时候山寨的大当家来动手的。 莫一钟将那猪杀了,后面的两头羊便不是他负责了;白锦儿看着他将手中的杀猪刀递到身边距离最近的一个人手里,擦擦手走出来。 来到白锦儿的面前,凌山把单手抱着的木桶递给了她, “喏!” “你说的晚,就只有半桶哈,还有半桶,便宜着地了。” 凌山递的猛,那半满的猪血在桶里晃荡,差点洒了出来,吓得白锦儿赶忙接过, “没事没事,这半桶就够了,多谢大当家。” “你要怎么做这猪血?” 莫一钟身上的血点子很快就干透了,他拿手随便一搓,血块就掉了,只留下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的血印子,还留在上面。 “这猪血我可从没见人做过。” “我待会儿就去弄了,到了明天,大当家你就能看见了。” “行吧,” 凌山把身上的血迹搓掉,朝旁边的人招招手;那人过来,将手上拿着的衣服披到了凌山的身上, “待会儿他们把那两头羊杀了,你和莫叔就去收拾。明天可是个大宴,这些肉收拾好了,守岁之前要每家每户都发到的,” “要什么,你就和莫叔说就行了。” “我知道的大当家。” “行,”和白锦儿说完,凌山转头朝着沈丘和徐匪那边喊了一声,两人也跟了过来,兄弟三人往后方走去。 白锦儿看看他们走的方向,有些疑惑, “莫叔,他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哦他们仨呀,是要去扫祠堂去了。” “扫祠堂?” “对啊,”莫一钟已经撸胳膊挽袖子,朝宰羊的中心方向走去了。 “过年了,我的那几位老兄弟,也得吃点好的不是。” 闻言,白锦儿便没有说话了。 两头羊和一头猪都杀得了, 白锦儿羊血也接了半桶,和猪血两个木桶已经送进了厨房,而她还要在外面和莫一钟一起,将宰好的猪羊分肉。 杀是已经杀好了,有些帮忙的人也已经散去了;还有些看热闹的留着,打算瞧白锦儿和莫一钟是怎么把这三头不小的动物给肢解。 白锦儿看了会儿, 才知道原来这么一整头的猪,并不是全部部位都要的。看着莫一钟的“浪费”刀法,白锦儿憋了一会儿, 才问莫一钟说,是不是可以把那些不要的给自己。 她不问莫一钟不在乎,她这么一问,莫一钟可就上了心——同意是同意了,只是看着莫一钟那满眼好奇的模样,白锦儿知道,她肯定又要在莫一钟的关注之下做菜了。 唉, 打来这儿之后,就没有办法顺顺畅畅地自己做饭, 白锦儿为了防止莫一钟发现自己有凭空变东西的本事,都只能在厨房里摆些小罐子来装常用的调料,还必须时不时进山里去,好骗莫一钟那些东西其实是自己去山里采得的。 次数还不能多,还不能太有存在感, 白锦儿现在就怕莫一钟有一天,叫自己领他也去采些。 想到这里,白锦儿就头疼。 猪肚猪耳猪头肉,还有猪皮,白锦儿也留下了。这些都是可以用来做菜的,要是就这么丢了,未免也太浪费了。羊肉也是,白锦儿将自己能拿来做菜的都留了下来, 看着堆在桌子上的那一大堆肉食, 白锦儿难免生出一种豪气之感。 虽说她开店的时候,也是要经常去采购食材的,但是一口气用这么多的肉,却还是第一次。 “小丫头,这么多东西,你弄得来么?” 莫一钟解完肉,一边扯着帕子擦着手,一边朝白锦儿这边走过来说道。他也是没想到会剩下这么多,毕竟平日里,他们大部分之择肉,少时候留下蹄子一类的东西,其余的,便都拿去喂狗了, 可是今日,白锦儿却留下了这么多, 莫一钟实在不知道,她要如何烹调这些东西。 “弄得弄得,这些都是往日里我店里卖的,弄起来倒是不麻烦,” “只是有些调料是只蜀地才有的,还好我身上有带些,好歹能救救急。” “哦?” 莫一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点点头, “不错不错,那你就放手去做吧,你这小丫头做的东西,味道倒是真的不错。若是需要什么,只管与我说就得了。” “哎您放心莫叔,我不会客气的,” 白锦儿对着莫一钟笑笑。 “这些东西要赶紧处理才行,那我就先去厨房准备了。” “行你去吧,” 莫一钟看了看身后, “我叫人给你把这些抬进厨房去,我收拾会儿,再过去。” “好。” 白锦儿点头。 进了厨房,白锦儿赶忙把厨房门锁上;她一转身,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就出现了一个大塑料瓶。 没错,就是塑料瓶, 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打开盖子,能闻到瓶子里面飘来的刺鼻味道。 “得趁他们没来的时候赶快,” 白锦儿嘴里这样嘟囔着,把塑料瓶里的液体倒进了装着猪血和羊血的木桶里。 这瓶里是高度的白酒,因为这个朝代酿酒技术的限制,并不能酿造出后世那样度数的白酒,这个时代所喝的,大部分还是口感甘甜的浊酒, 所以白锦儿做菜需要的这种高度数的白酒,都是花费积分从系统里面解锁的。 当然了这酒,也是不能叫外人尝到的。 加了白酒进去,白锦儿又加了食盐和清水,猪血凝固大抵就是这样,虽然也可用花椒水, 但是这大冬天的也买不到了,厨房里剩下的那些花椒还有别的用途,白锦儿便用白酒来凝了。 做好准备之后,白锦儿就把装着白酒的塑料瓶又收回了系统之中。 她将自己待会儿可能要用到调料先准备好, 若是卤肉用的香料,倒是早已经用布装好成了料包, 白锦儿刚匆匆忙忙地将所有的东西准备好,就听见门外面由远及近地传来嘈杂的说话声音: “白小娘,肉都送来啦——” 第640章 煮 虽然下水做的好了味道很好, 但是清洗起来的时候,实在是太过于麻烦。 还偏偏就是这一步骤,是千万省不得的。若是清洗不干净,就是用多好的多贵的材料去搭配,都是难以入口的。 白锦儿原本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处理完这些的,可是眼瞧着日头西落,自己才处理了三分之一作用, 没办法,她只好叫莫一钟来帮忙,又叫了些妇人,来帮着处理。 “各位各位,” “记着清洗之前,一定要记着先抓一把这里的粉,加进里面去搓洗,才洗得干净,” “一定要记住啊!” “我说白小娘啊,”一个妇人皱着鼻子,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拿在手里的一吊猪肠,“这些东西闻着可太难闻了,真的能吃吗?” “当然能吃呀,只要洗干净了,做了可好吃着呢,” “就劳烦几位娘子辛苦辛苦,洗的时候照着我刚才说的法子,仔细些。” “哎好吧好吧。” 白锦儿自己当然也是没闲着的,也搬了个小板凳,和其余人一样清洗着那几大盆的猪杂羊杂。至于肉,则是全都交给了莫一钟去处理了。 而徐匪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五个女人团团围坐,每人面前都少说有两个木盆, 白锦儿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低头专心致志地清洗着手里的羊杂。 这幅画面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的怪异,毕竟如此祥和的景象,作为女主角的人手中拿着的应该是针线,衣物之一类的东西, 但是在这里,白锦儿的手里抓着的确却是动物的内脏。 可白锦儿专注的模样,却实在让人难以生出鄙弃。 “哎哟,这不是三当家吗,” 徐匪浑身一凛,那音调极高的妇人声音可不止他听见了,在场的众人都听见了;刚才还专注着忙活着手上活计的女人们顿时抬起头,齐刷刷地朝徐匪这边看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徐匪竟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淡淡的羞涩之感。 白锦儿自然也是抬头看了过来, 瞧见暴露在女人们目光下的徐匪,身上那种不经意透露出来的窘迫,白锦儿不由得心中发笑;虽然她自以为压抑住了,笑意却还是从眼角透露了些许出来。 徐匪看在眼里, 心中的不自然,慢慢地好像冰雪消融一般消失了。 “三当家来这儿做什么,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呀。” 那妇人还在喋喋不休叽叽喳喳,徐匪看向她,想了想, “没什么,只是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还是三当家好啊,你看看,多会疼人,” 那妇人已经从坐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笑呵呵地对着徐匪摆了摆手, “还想着咱们呢。得,都是些小事儿,哪儿需要三当家帮忙啊,我们这些姐妹们啊,都能做得了,三当家回去吧,这儿味道可难闻着呢,我啊,都不乐意在这儿多待。” 妇人和徐匪说着话,别人也没插嘴, 徐匪也没仔细听, 而是迈步,往白锦儿的方向过来。 “需要帮忙吗的?” 他看着清洗着盆中内脏的白锦儿,缓缓开口。 白锦儿抬头,望向这个男人, “那就麻烦郎君,帮我把厨房里那坛子酒抬出来吧,我这手脏,不好得碰。” “嗯。” 徐匪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进了厨房。 刚才和徐匪说话的妇人顿觉尴尬,她干咳几声, “还是白小娘厉害啊,敢使唤动三当家做事,哈哈,我们家那位,可是睡觉都懒得翻身的,想叫他帮忙啊,可是做大梦了。” 白锦儿对她笑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周围其他人也笑而不语,妇人讨了个没趣,只好又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几个眨眼的功夫,徐匪便照着白锦儿所说的,把那坛子酒抱了出来。 他把酒摆在白锦儿的身边, “还要做什么吗,” 男人开口询问。白锦儿摇摇头, “没了,辛苦了,郎君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徐匪沉默片刻,点头答应。 他刚往前面走了几步,忽然又站住;徐匪转过头来,冷不丁又对着白锦儿来了一句, “辛苦你了。” 白锦儿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反倒一愣, “不辛苦。” 她下意识地就这么回答了。等反应过来是不是应该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的时候,徐匪已经走远了,身影消失在白锦儿眼前。 白锦儿抿了抿嘴,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辛苦各位了!” 等所有东西都清洗干净,白锦儿活动活动了僵硬酸痛的腰背,对着这些前来帮忙的妇人们行了一礼, 虽说白锦儿来这儿已经好几个月了,但是,她还是保持着自己十几年学来的习惯和礼仪。那些妇人倒不是很在意,只是干完了活计,此时有说有笑地聚在一堆说话。 听见白锦儿对自己的道谢,那些妇人才转过头来,对着白锦儿笑道: “我们可等着尝白小娘做的菜呢,今年这年宴,我们期待着紧。” “是,那我肯定不会叫娘子们失望的。” “哈哈哈好,没要到我们的地方,那我们可就走了啊,差不多时间,也要回去给家里那口子做饭了,” “我们走了啊白小娘——” “慢走!” 白锦儿目送着妇人们离去,低头看了看这满院子的盆, 她没有叫莫一钟出来帮忙,而是独自搬动着这些木盆,按着大小的顺序码在了檐下。 这天气倒也不怕东西变质了, 说不定今夜还要下雪。 白锦儿搓了搓已经冻得通红快没有感觉的手,迈步走进了厨房。 “莫叔,外面的弄好了。” “噢好。 莫一钟站在那口大锅前,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他转头回来看了白锦儿一眼,又继续看着自己面前正在煮的肉。 这一锅是切成大块的猪肉, 此时水色已经带了米白色的浑浊,看样子应该是煮了一段时间了。旁边的地上摆着的之前煮好的猪肉,也是按着盆码好。 “猪肉今晚上煮了,明天热一热就行,” “至于羊肉,今夜上锅熬一晚上,” “到明天就酥烂的只见骨了。” 白锦儿站在莫一钟的身边,沉默地点了点头。 第641章 教 果然下雪了。 白锦儿一起床,就看见了茫茫一片雪白色。 倒也不是一两天了,初看时还觉得颇为壮观,看久了,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白锦儿随便接捧水抹了把脸,便匆匆地出了门。 “莫叔,我来了。” “噢,来了啊。” 莫一钟是一夜没睡地守在厨房里,白锦儿看着他的脸上是难掩的疲惫——厨房的门开着,瞧见白锦儿过来,坐在板凳上的莫一钟抬起头,打了个哈欠。 “你来的正好,过来替我看着火,” “我去冲冲脸,再弄坛子酒来喝,这年纪大了啊,真是身体不行了,就这么一晚上没睡,脑袋啊就不清楚了。” “哎莫叔你慢去,交给我就行了。” 莫一钟走了,白锦儿便接替了他刚才坐的位置。 她揭开锅盖看了看,一股热气顿时扑面而来,白锦儿挥挥手打散,看向那大锅内。炖了一晚上,不管是什么肉,肯定都已经酥烂的化了, 汤色羊脂白玉一样的。 若不拿勺子将里面的羊骨挑出来的话,怕是看不出来到底煮的是什么肉。 香气浓郁,汤汁浓稠, 拿来泡饭煮面,都是一绝。 “时候差不多了,你看看还要什么,” 莫一钟已经回来了,他活动着肩颈,和白锦儿说道, “今年这年宴啊,可是主要看你了,我啊,就是给你打下手的。” “没什么了,”白锦儿把锅盖盖起来,转过身对着莫一钟笑笑,“只是待会儿,可能要莫叔帮忙切切菜什么的。” “哈哈哈,这是自然。” 杨思雨站在一棵树下,他一只手扶着树干,一边假装不经意地,往远处的一处院子打量。 那处院子,正是木柳娘居住的样子。 今天是年三十,山寨里的人是前所未有的多, 杨思雨犹然记得白锦儿和自己说的话,但越是外面人声嘈杂鼎沸, 他内心中的那股子忧虑和心焦,就越是茂盛。 于是他还是披了袍子,从自己的屋子踏了出来。 但杨思雨还是有理智的,他没敢直接就去院子外面张望,而是挑选了个恰好些的距离,正能望见木柳娘住的地方的窗门,又不至于看着太过显眼。 周围有人来往, 杨思雨半靠在树上,假装自己是出来散心的,不时还和认识的人打声招呼,说一两句闲话。 他瞧见院子门开了,心像是被攥紧似的一勾, 走出来的是个男人, 正是这户院子的男主人,沈丘。 杨思雨吓得赶忙移开了眼神,朝着别的地方望;眼睛余光则瞟着沈丘的方向,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还好,沈丘并没有主意到杨思雨在, 他只是例行的要出门,在院子门口逗留了一会儿,就离去了。 杨思雨松了口气, 可等他松懈下来再看过去的时候,却正看见一个女人半倚在门边,衣裳不整,发髻微乱, 女人怀抱着手,正看着的是杨思雨的方向。 杨思雨心下一凛。 厉娘看见了那个树下的男人, 呵,还真以为自己掩饰的好呢,厉娘心底嗤笑一声。没想到那废物似的人,倒还有这么多的人来关照, 一个接着一个的。 那女人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进了院子。 杨思雨看着她走,当是没认出自己来,心才落回肚子里,叹了口气。 看来,白小娘子说的都是真的, 在这里等着,是不可能见到柳娘的。那就没必要再在这里逗留了,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给我!给我!” “不给!不给!你有本事自己过来拿!” “你还给我!还给我!” 两小孩追逐打闹,跑在前面那个小孩掉着头对着身后的小孩说话,一不注意就撞在了别人的身上。 “小子,走路好好看路,” “要是闯着那佝迂的老人出了事儿,可仔细你小屁股被家里老娘打烂了。” 小孩抬起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小山似的,连忙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畏惧: “大当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哈哈——” 凌山放声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来来来,”他又对着后面原先追着这小男孩的另一个孩子招了招手,那孩子怯怯地走过来,两人一起被凌山招进怀里。 “告诉我们,这大过年的,你们在这儿闹什么呢。” 两小孩对视一眼,先前那个小孩对着后来的小孩用力地使了使眼色,后来的小孩却当没看见,鼓起了勇气和凌山说道: “大当家,他抢了我的烟花。” “烟花?” “对。” “大当家别听他胡说,我才没有抢他的烟花呢!”虽然这么说着,但小孩还是把自己的双手往背后藏了藏,凌山瞧在眼里大手一伸,就把小孩藏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烟花棒,正是附近县城里卖的热销货。 “小子,这是你的吗?” 凌山玩着手上的烟花棒,笑呵呵地这么问了一句。 “我,唔” 被抓了个现行,方才还信誓旦旦的小孩儿顿时失了底气,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凌山看看这俩小孩, “这是你的烟花?” 凌山问后来的小孩,小孩点点头。 “你想要这个烟花?” 他又问抢烟花的这个小孩,小孩也是点点头。 “哈哈哈那好,这样吧,大当家在这儿给你们做见证,你们俩呢,也跟着叔叔们学了会儿功夫了,” “在这儿打一架,打得谁赢了,这烟花,就给谁好不好?” 听见凌山这样说,两个小孩对视一眼, “怎么,不愿意?要是不愿意的话,这烟花,我可就拿走了啊。” “愿意!”“愿意!” “好,那开始吧。” 凌山说着,拿着烟花棒往后退几步让出块空地来,他抱着手,看着这两个孩子。 两孩子看看彼此,一咬牙,便扭打在了一块儿。 孩子打架没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开始时候,还记着平日练武学的招式,打到后面气血上涌,什么抓头发撕咬之类的招式就动用上了。从站着打到躺着,再到重新站起来,俩孩子的脸上都有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还有沾了泥土的落雪和残枝,衣服也弄得脏兮兮的。 最后,是抢了东西的那个孩子赢了。 凌山信守约定,果然把烟花给了本不属于他的孩子, 看着一旁茫然失落的另一个孩子,凌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 原本还强忍着泪水的小男孩,在听见凌山这句话之后,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世界就是这样,” “和抢你东西的人,是没什么道理能讲的。唯有拳头够硬,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被人把东西抢走,甚至,” “能把别人的东西抢过来。” “拳头不够硬,只能被别人欺负,就是眼睛哭瞎了,也没人会可怜你,” “明白吗?” 小孩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眼前壮硕的男人。 第642章 山寨的年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这边这边,还有还有!” “哎那个!那个不是放那边的,端这儿来!” 周围四处燃着火把,俨然将这儿照的如白昼一般明亮。 白锦儿从早上准备到晚上,一直到这太阳西落,才堪堪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其间可是一口热乎饭菜都没吃上,也就吃了一个半冷的蒸饼,垫了垫肚子。 这会子更是没空吃什么了, 招呼着众人将年宴的菜端到大院中的桌子上,白锦儿站在火把下,火光把她的身影映得绰绰。 照着莫一钟所说的, 山寨过年,照例是要在这大院子中,将无论男女老少的人都聚在一起,分昨日宰杀的猪羊而食。一家子若是有男人,便可分一份羊肉,若是有女人或是孩子,则可以分一份猪肉。 之后是祝酒祭天之礼,然后才可回自己家,守这今年的最后一夜。 这祝酒祭天的礼,听说还是徐匪的父亲当年主张教导的, 在这之前,最多就是分一些肉便各自散去了。 历来往年,只是把大猪剁小块做白肉煮了,然后分小碗盛装到时候方便分食;羊肉就是像白锦儿今早起来看见的那一大锅羊汤,也是照着小碗分了。 不过今年既然是白锦儿负责了,她自然是多花了些心思。 白锦儿这边指挥着,将熬着羊汤的大锅抬到院子里,又把已经分好的猪肉一碗一碗地码在圆桌上。 她没照着往年那样的,把另一只羊也炖了羊汤,而是找了根巨大的木棍,在莫一钟的帮助下,烤了全羊。 烤全羊本应选乳羊,肉酥才滋味足, 但那乳羊个头小又难得,可不是给这些人吃的。一整只成年的羊要烤,可比乳羊麻烦的多了。 白锦儿让莫一钟将羊分了几段,同时架上火烤,工作量虽然大了,但是可以保证每一块都能烤到焦香酥脆而肉质细嫩, 烤好之后再斩成小块分装小碗,撒上白锦儿提前调配好的香料粉。 准备好的菜打做好之后就一直放在厨房里燃灶温着,不到时间不开门怕冷气灌入走了热气, 到几乎所有人都来齐了,白锦儿才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地把菜抬出来码好。 凌山沈丘和徐匪自是已经到了的, 凌山今夜总算是穿了件厚实些的衣服,里面夹着的一件带毛的鹿子袄子穿在身上,愈发显得男人身材宽大。徐匪照例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凌山身边,唯有想来瞧着精神十足的沈丘,此时看着却闷闷不乐, “怎么了老二,这大过年的还丧着一张脸?” 凌山拍拍自己面前这一排的酒坛,早已经眉开眼笑。要不是莫一钟这特殊时候管的严,他可早按耐不住地开一坛先痛饮一番了。 沈丘没回答,反而是叹了口气, “有事说事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咿咿呀呀的,怎么,那婆娘病还没好全?” “阿兄你要这么问啊,我还真他娘的不知道,” 沈丘烦躁地抓了自己胸口一把,说道:“他娘的我没回进去,就看她躺床上动也不动,娘的我刚开始还以为她死了,吓得老子赶紧去探了探鼻息,” “要是真莫名其妙死屋里了,你是我那屋子还能要么以后?” “没叫人看看?” “叫啦,叽里呱啦说什么滑胎之后如何如何的东西,我压根儿就没听懂,就叫我轰走了。我想着问话不说,总不能饭也不吃吧,大兄你猜怎么,她还真就不吃饭。我叫厉娘断几天别送饭去给她,她还嘿,真就不出来吃,我没办法啊,还不是只能叫厉娘接着送去。” “真是晦气。” “哦,” 凌山微微点头算是对听到了沈丘话的回应,但是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这一排酒坛子上,显然没放太多注意力在和弟弟说话这件事情上。 “要是不行就趁早丢出来,旁不是还有个空院子没人住吗,干脆抬了丢那去。到时候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爷,要是真死,打理起来也方便不是。” “这……” 凌山转过头来, “得了,有什么舍不得的。等着开春,怕是又有商队过来了,到时候大兄再给你一个找个好的来,” “一个女人罢了。” “行,就听大兄的!” 远处,杨思雨一个人站在有些冷清的角落里,能看见站在那儿的三个男人,看见凌山和沈丘有说有笑的模样,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莫叔,菜上齐了。” 白锦儿招呼着人把东西摆好,走到莫一钟身边,低低地和他说了一声。莫一钟环视一周,眉开眼笑, “不错不错,做的真不错,看来,我没看错你啊。” “行,你去歇着吧,等着这大宴散了啊,还要你继续忙活呢。” “好。” 白锦儿没说什么,乖乖地退下了。 她找了个干净些的台阶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白糖馅的,她提前偷偷做好的,一直放在身上没来得及吃。 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白锦儿一张嘴,一个包子就咬下一半来。 方才忙活着还不觉得,这时候闲下来又吃了点儿东西,白锦儿逐渐觉得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着饿。 虽然这几大桌的菜是她出主力做好的,但可不意味着,她就能去吃。因为等大宴散了,她还要负责凌山他们兄弟三人和女人们的家宴。 当然,按着道理,她也是能分到一碗猪肉,一碗羊汤和一碗烤羊肉的, 到那也得她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才行。 白锦儿坐在台阶上,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那传递而来的凉意。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擦脸。 一个白糖包很快就吃完了,白锦儿身上没再装着了,毕竟刚才还要干活,说是在身上带太多的吃食,就太累赘了。 可她还是很饿。于是白锦儿的手背到了背后,看着周围没什么人注意到自己,她从系统里又拿出两个一个蒸饼和一个糖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旁边有着盛水的大缸,渴了就过去拿瓢,舀一瓢清水喝。 在其余人的欢声笑语中,白锦儿躲在角落里填饱着肚子, 而人群的中间,凌山的声音不断传来: 第643章 油灼肉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我们兄弟三人,也是寨子里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 “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根就在这里,” “徐叔曾教我一句话,那叫什么,”徐匪在旁边,轻轻地动了动嘴,凌山顿时跟着开口: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在山寨里,大家就是我们的亲人。” “外面朝廷无用,咱们无地无产,凭什么要去给那些当官儿的打那白工?西边北边打仗,要是下了山,家家户户顶好的汉子,都要被抓去参军,到时候死在外边,连尸体都不能回家,多么可怜啊!” “只有咱们守在一起,才能叫家家户户,” “像现在这样,一起吃饭,一起说话,大家团团圆圆的,这才叫家!” “大家伙说对不对!” “对!” 凌山听着底下几乎是整齐的喊声,满意地点点头。他拍拍胸口,大喝一声: “兄弟们!分菜!” 方才还乱糟糟聚在一起的山寨众人随着凌山的声音慢慢散开,看这样子,似乎是照着一家一户这么分好的。 莫一钟在底下帮忙指挥着,片刻的功夫,就有个男的挠着头,带着些许腼腆的笑容走到了凌山面前。凌山看着他,咧嘴一笑。 “行啊小子,今年是你出来拿菜了,你阿爷呢。” “大当家,我阿爷在底下,” 男人说着,往底下自己来的方向指了指,那儿正站着个和莫一钟年纪差不多大男子,对着凌山笑笑。 “哈哈哈好,那你小子,以后可是长大了,什么事情,就是你当家了。” 凌山转回头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个男人,那就是一碗羊肉,是吧。” “还有一碗猪肉。” “猪肉?”凌山闻言,扫了男人一眼,“你都是男人了,还要猪肉?” “不是,大当家,这不是家里,添了口子人吗。” 凌山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哈哈哈,成亲了就努力些,早日抱个孩子,知不知道?” “来,抬过来!” 一旁等着的早就把碗抬了过来,那人走到凌山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当家,是给这个,还是给这个?” 定睛一看,原来他抬了两碗羊肉,一碗是莫一钟熬的羊汤,一碗就是白锦儿做的烤羊肉。凌山显然也是忘了今年这特殊的了,看着这两碗一汤一干的,眨了眨眼睛。 “来小子,你看你要哪一碗?” “这” 男人也没想到,今年竟然还有自己挑的这一权利。他眼光在两碗上转了转,指了指烤羊肉的那一碗, “就这个吧大当家,这个没见过。” “得,去吧。” 凌山把两个碗递到男人的手里,挥了挥手,后面的人立马跟了上来。 便是这样一家一家的派一家一家的送,白锦儿坐在屋檐底下,看着那桌上的碗数量逐渐减少。 “哎丫头,” “时候差不多了,” 莫一钟往白锦儿这边过来,压低声音和白锦儿说一声。她立马从站起来拍了拍袍子, “我知道了莫叔。”说完,白锦儿就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这会子虽然肉还没有完全分完,但是白锦儿要去准备家宴了;莫一钟要在前面帮衬着凌山,自然是不会来帮忙白锦儿的了, 一路上已经有闲不住的孩子偷偷跑出来玩了,白锦儿看着他们手上拿着的烟花棒,用燃起的香点了,能喷射出鲜亮的火光, 还有些是彩色的。 夜色之下,雪地映光, 一恍然间,这儿好像和山下的世界,并无什么区别。 白锦儿看着这些欢笑打闹的孩子,总算是有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厨房的门一直关着的,白锦儿开门进去,还残留着淡淡的温暖之感;把门照样合上,白锦儿靠在门板上,长长呼了口气。 这儿可要比外面好在的多了, 虽然有油渍和脏污,但是独自在厨房的时候,却是白锦儿最安心的时候。 但她也不敢耽搁,用清水洗了洗手之后,就开始着手做家宴。 羊杂和羊肉炖的汤是白锦儿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炖着了,这会子火候正好,正是肉软嫩又不至于化烂的时候;羊杂清洗干净片小片之后,白锦儿也丢进锅里和羊肉一起煮了。 不知道待会儿还有没有剩下的烤羊。 白锦儿取了一块猪五花肉,用刀切成小块,将上面的筋膜去了,简单地用酱油和调料腌过。锅中烧油至滚,白锦儿把切好的五花肉丢进了锅里,一瞬间油烟白气蒸腾,五花肉小块在油中翻滚,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筷子并没有立即翻动,白锦儿等了片刻时间,才用手中长长的筷子翻动着肉块;她耳朵好像将外面的声音都隔离了,只能专注地听着油锅里炸物的声音, 随后看着那肉块周围的气泡慢慢地变小了。 出锅的时候用笊篱捞出,在上面浇上早已经准备好的用葱姜蒜水,和些许米醋调制好的料汁,撒上细盐,白锦儿这才把这油灼肉,摆在了盘子上。 接着用这锅油做了旁的炸物,白锦儿开始准备别的菜的时候,忽然就听见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肉,走到厨房门口打开了门。 “咦,你们有什么事吗?” 门口站着一群小孩,年纪不大,有几个甚至只有白锦儿身子一半高。有男孩有女孩,为首的是个满脸春风得意的小男孩。 “姑姑,” 他们叫白锦儿姑姑, “我们在外面闻着这儿好香啊,姑姑你在做什么东西我们能尝尝吗?” “尝尝是可以,” 白锦儿打眼看了看这群孩子,苦笑, “只是你们这儿这么多人,姑姑做的,怕是不够给你们全部人吃的。” “没事儿姑姑,” 那小男孩拍了拍胸脯,笑嘻嘻地说道:“给我一个人吃就行了,我是他们的大兄。” “这个” 听着小孩的话,白锦儿眉头微皱, “这可不好哦,既然是大兄,吃的东西也应该分给弟弟妹妹一些不是?” “可是我是大兄我厉害,大当家说,只有厉害的人才配有好东西的。” “这,虽然是大当家说的,但,” 白锦儿想想,把刚做好的油灼肉端到众孩子面前, “真正厉害的人,有了好东西,也会有想要把好东西分给的人。如果什么都是自己占有的话,那么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众叛亲离的人的。” 第644章 家宴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白锦儿依旧没看见木柳娘, 按理说家宴,自然是家里的人都应该来的, 白锦儿甚至说见到了好几个她从前没见过的女人,瞧着她们脸上那没什么精神,灰白的神情, 白锦儿猜测,他们都是沈丘的人。 凌山倒是只有一位娘子,长相容貌在一众人之间算是出众,只是面部些许的皱纹,却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纪了;她端正地坐在凌山座位的旁边,不苟言笑,脸上没什么表情。 整个屋子里, 倒是厉娘的笑声不绝于耳。 厉娘打扮的花枝招展,倚在沈丘的身上;她不时被沈丘的话逗笑,几近是猖狂地笑着,丝毫不在乎这里是否有别的人在——她也是唯一一个能坐在沈丘身边的人。 至于徐匪这边, 白锦儿倒是见到好久没见的林娇儿了。女人今夜是精心打扮过的,看得出来, 她此时坐在徐匪的身边,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羞涩宛如少女。 白锦儿将菜每桌摆好,识趣地去徐匪和林林娇儿背后些的位置坐下, 莫一钟看见了,眉头皱了皱。 “来小丫头,坐我这儿,正好我这儿位置空着。” 白锦儿犹豫片刻,但是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正在被自己这边吸引,她还是站起来,去莫一钟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好好好,很好,” “看着咱们家今年啊,这人是没少,反倒是多了啊,哈哈哈。” 这账在白锦儿的脑子里有些算不清楚了,不过她默默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凌山自是又说了些关于今年如何如何的话, 听上去,和寻常的家庭也没什么区别。 “今年咱们这年宴,也是咱们这新来的小弟媳包办的,看看,做的还真不错,很是丰盛。” 听见说到自己,白锦儿这才抬起头,对着四处笑了笑。 “我呢,就没什么多余要说的了,” 凌山的视线看向莫一钟, “莫叔,你有没有想说的?” “我也没甚想说的,你这小子说的啊,就是把我心坎上的话说了,”莫一钟双手拍拍膝盖,扫视屋内一圈, “我唯一想说的呢,就是我希望明年啊,咱们家吃年饭的时候啊,我能瞧见几个小小子小姑娘。” 这话说着,莫一钟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在众人的身上停留, 尤其是在徐匪的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女人听到莫一钟这句话的反应各不相同,或是紧张,或是期待,还有的没什么反应,就冷冷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凌山身边的女人,就是这副模样。 “哈哈哈哈,莫叔说得对,明年这时候啊,我可得看你们家里都有孩儿啊,” “特别是你,老二,争点气啊。” “你这话说的阿兄,”沈丘搂着怀里的厉娘,“这是我不争气吗,这是这些肚子不争气啊。” 说着,他拍了拍厉娘的肚子。 厉娘把沈丘的手推开,半嗔半怒地看了沈丘一样;她的嘴角却还是扬着的,脸上的笑容从来都没改变过。 “那是你的事情,可不是老子的事情,” 凌山大笑道, “好了好了,动筷吧,动筷吧。”凌山一句话,屋子里的人才纷纷拿起了筷子,男人此时微微侧首,对着的身边的女人问了一句: “小易呢?” 女人一直冷着的脸这才动了动,只是瞧着有些僵硬—— “在外面和其他孩子玩呢。” “还不快叫进来,这大过年的不进来和莫叔打个招呼,你怎么教养的。” 女人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站起身走下了座位,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切都被白锦儿偷偷看在眼里, 她此时总算得捧上了碗,吃一口热乎的饭菜。 出门时候忘了将房门完全关上, 白锦儿回屋的时候,察觉到了自己犯的错误。 整个屋子好似冰窖一般的寒冷,白锦儿进了屋子,跺着脚去把炉子生了起来。火光在黑暗中亮起,先是微微一点的,最后再慢慢烧起,最后成了一块光斑一样的, 在纯黑的织布上烧开了一个大洞。 点好了火,白锦儿并没有立即坐下;她先是将房门从背后锁好,把窗户也关好。确定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之后,她才找了张桌子, 把系统里存放的东西拿了出来。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这些了, 白锦儿看着面前摆着的,半个西瓜,一碗冰糖雪梨汤,还有她偷偷在烤羊肉的时候,给自己烤的一只猪蹄。 一直都放在保鲜的那个仓库里, 所以即使到了现在,也是热乎乎的。 白锦儿闻着那猪蹄的味道,觉得简直要哭出声来了。 她揉了揉鼻子,抱起猪蹄,狠狠地咬了下去。 皮弹肉嫩,一咬下去,便是满口的肉汁, 外面撒上了孜然粉辣椒面等调成的调料,入口和肉味交织在一起,顿觉口舌生香。 白锦儿也就第一口吃的大,到后面就小口小口了起来, 带着依依不舍的感情。 猪蹄啊猪蹄,你可真好吃,呜呜呜 虽然白锦儿已经忙活了这么一整天,但是却一口正经的饭都没吃上;刚才那什么家宴,白锦儿也就是吃了几口,就没有再动筷子了。 毕竟,那也不是白锦儿的家宴, 这儿也不是白锦儿的家。 她就静静地坐在火炉旁边,把自己手里的猪蹄吃完。吃完了猪蹄洗了洗手,白锦儿又把那半个西瓜和一碗冰糖雪梨吃了, 这一天下来, 才总算是有了饱的感觉。 吃饱喝足,白锦儿并没有就睡下, 当然也不是洗碗。她站起身,把窗子微微打开一些。 冷风顺着窗缝吹了进来。 她走到刚才坐的地方,把桌子上的东西收开;从系统里拿出一个葫芦,装满了酒的葫芦,摆在小桌上。 “系统,” 白锦儿在脑海中唤了一声。 “什么事宿主。” “你可以告诉我锦官城在什么我现在站着的哪个方向吗?” 听见这个问题,系统沉默了一下。片刻之后, “就在宿主的正前方向。” 白锦儿闻言没有说话,就把桌子移开,然后把葫芦拿了起来。 白锦儿对着自己所面对的方向,跪了下去。她把葫芦的塞子拔下来,将其中的酒液,缓缓地在面前的地上,浇出一条痕迹。 酒液飘香,一闻就知道是好酒, 但将它倒出来的人,却没有丝毫的不舍。 祭完酒之后,白锦儿把葫芦放下;她双掌合十,默默地朝着浇过酒的地方,拜了三拜。 或许对于白锦儿来说, 第645章 调戏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我已经得了允准, 以后木娘子的饭食,便都由我一手负责。” 白锦儿走到杨思雨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 “公子若是有什么要我代为转达的,请书一封书信,投于我院中背后的空水缸之中。切记,还是不要叫人发现,书信内容,也尽量精简。 我也会视情况,对木娘子进行安抚劝解的。” 杨思雨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便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径直这样擦肩而过,白锦儿迈步向前方走去。 “白嫂子慢走,” 刚行至一处拐角,忽然就有一个人影从角落里闪出来,拦在白锦儿的面前。 白锦儿心下一惊,连忙后退几步。 这突然出现的人白锦儿也认识,正是看守地牢的尹泽。他此时突如其来地出现,脸上带着白锦儿熟悉的令人不适的笑容。 “哦,原来是尹郎君,有什么事吗?” 白锦儿眉头微皱,眼神中很是防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小嫂子,” 虽然白锦儿的年纪小的他许多,但是因为徐匪的关系,山寨中许多人见到白锦儿,都还是要称呼一句小嫂子的。 “小嫂子如此客气,虽然没什么事,但是路上见到小嫂子,还是要出来打一声招呼。要是叫旁的人知道我这样不懂道理,可是要挨骂的。” “哈哈,” 白锦儿尴尬地笑笑。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谦逊有礼的气息, 况且从他刚才冲出来的那个位置来看,什么碰巧遇到,怕是早已经在哪里等着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心中又是一紧。 “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哎小嫂子等会儿,” 白锦儿刚想离开,尹泽顿时又往旁边让了一步,又是恰好拦在了她的正前;白锦儿这会儿是彻底没了笑容,皱着眉头看着他。 “小嫂子莫生气,” 尹泽看见白锦儿这副表情,不仅没有任何的想要退缩之意,反而愈发是嬉皮笑脸地开口道: “方才我瞧见小嫂子与那姓杨的半路上遇到,可是说了会子话的,怎么到我这儿,反倒是一句话都不乐意说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嫂子别生气,别生气, 我就是想问问,小嫂子这几日怎么都不去我那边了?” “大当家吩咐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我没事去那儿做什么。” 白锦儿冷着脸回答。 “哈哈哈也是,不过,小嫂子到我那儿那么多天了,倒是如此不讲情面,哪儿像我,可是一日瞧不见小嫂子,心里就想的紧。” 尹泽说的话已经是裸的调戏了,白锦儿不愿和他做什么纠缠,前方走不通转身就往自己来的方向走,反正就是绕长一些的路,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没想到尹泽竟然还是如此不要脸,追着又拦在了她前。 “小嫂子别走嘛, 小嫂子,这会儿,那地牢里,可是没什么人” “你真是脱裤子打老虎, 又不要脸,又不要命了,”白锦儿冷笑一声, “你就不信我把这些话告诉大当家他们知道,要他们砍了你的脑袋?” “怕怕怕,当然怕,” 尹泽嬉笑,看着是不甚在意的模样, “只是小嫂子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是掉了脑袋,怕是小嫂子的下场也不会多好吧。这一个巴掌拍不响,你猜大当家他们会不会想, 为什么只小嫂子被我调戏了,其余人没有呢?,到时候,说不准小嫂子也得吃点苦头吧?” “你当我怕?” 白锦儿抬眼,盯着面前的男人。 “我自到这山寨来一日,就从未怕过生死。我死不死不知道,但是我保证,你一定不会活。 男子最忌讳便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的下场不可预知,你的下场却是已经可见的。 我倒是要看看你,你是爱惜自己的命,还是想着与我玉石俱焚?” 白锦儿说话字句凿凿,虽是威胁恐吓之意,但她的神情眼神之中,却是让人不会怀疑的笃定。 让人一看,就知道她说的一定句句属实。 尹泽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当然知道白锦儿说的是事实, 方才那些话,自是吓她的。 尹泽这种人,早不是生手,那是色中的恶鬼,但凡是遇到些适眼的,哪管是情理什么叫尊重, 不外乎一哄二诱三吓四骂, 女人家胆子小性子薄些的,一棍子一糖的几番下来,很容易就着了道了。 可惜,白锦儿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会这种话吓到, 她也不在乎男人抛出来的所谓后果,她根本不怕。偏偏这时候,对方反倒是没了办法。 果然,尹泽脸上的笑容,就慢慢地消失了。 “小嫂子既是不愿,我自然也不能强迫,本说与小嫂子叙叙旧的,奈何小嫂子不承这情。” “无旧可叙。” 说完,白锦儿快步离去, 这一次,尹泽总算是没有跟着过来了。 白锦儿不敢耽搁脚步,连连绕了好长一段路,才总算是敢回自己院去, 进了院子,白锦儿连忙把院门锁上,听着外面没脚步声响起,这才小跑着进了屋,又把屋门给扣上。 进了屋子,白锦儿才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砰地跳着。 “妈的,” 她低低咒骂一声,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又坐回到床上, 虽说刚才她和尹泽说话的时候看着很是淡定没有任何恐惧的模样,但是只有白锦儿知道,当时自己有多害怕。 上次已经把这件事情说给徐匪听了,他也说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凌山, 但是那之后,便没有什么消息了。 这样想来,或许真如尹泽所说的,凌山那一行人并没有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说不定还真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白锦儿心中的不安愈盛。 “系统,系统, 你在不在系统?” “在。”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道具能让我保护自己的?” “没有。” 果然, 白锦儿有些颓然地靠在墙上,很是无力。 系统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听见她说: “宿主可以拿一把菜刀,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平日里锁好门窗,保护好自己。” 说的好, 说的都是正确的, 第六百五十六章 选择 思来想去, 白锦儿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徐匪。 这偌大的山头之中非要让白锦儿挑,她觉得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是徐匪了。 只是这段时间,林娇儿没了禁闭,便几日几日地去追着徐匪, 毕竟是好些年的夫妻又是青梅竹马的, 一来二去,徐匪也心软了,两人又和好如初。 白锦儿肯定不会上林娇儿屋里讨人, 那估计真得叫林娇儿恨死,她可没这个招人厌的癖好。 那约莫着,也就早上吃早饭的功夫,可以去逮个空闲了。 “小弟妹,你今天做的这又是什么?” 凌山走进屋子,看见已经摆在桌子上的几个大碗,抬了抬下巴。 “这几日不是化雪,我出去了一趟看能不能捡到些好的,碰巧捡了些地兰,就拿来和过年时候留下的猪大骨炖了锅汤,” 地兰是这儿的一种野菜,形状外貌和兰花类似,正是熬过大雪以后发的一簇新芽最是鲜嫩好吃。 “这汤拿来煮糊涂面啊,最是好吃了。” 白锦儿面带微笑地说着,把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 “哦?这糊涂面是怎么个说法?” 说话的功夫,凌山三兄弟已经入座;凌山打眼看了,桌子上除了一个装着米白色面汤的大碗之后,还有好几个盘子,盘子都是人头大小,里面是装着不同的菜品。 “这又是什么?” “糊涂面是除了原本的汤饼之外,再用面糊纤这汤,春天喝这汤最是适合了,又暖和又败干火。这些呢,” 说着,白锦儿也看了一眼桌上,她转眼看向凌山,笑道: “这些是不同臊子,盖在汤饼上面吃的。每盘是每盘的味道,喜欢吃什么就往上面加,然后配着汤饼吃, 味道甚好。” “你花样倒是挺多,”沈丘每盘细细看来,说了这么一句。 “我还说三位当家要是再慢来些,怕是汤饼就坨了,这面还是要趁热着吃,三位当家快动筷吧。” “行,既然小弟妹都这么说了,那咱们也不要折了人家一片好意啊,吃吃吃。” 凌山拿起筷子,看着这三四个盘子,却是犯了难。 “哎我说,这是应该先吃什么。” “凭您喜欢。” “噢,” 男人想了想,端起了里面放的全是切碎的臊子的一盘,也不吝啬,直接全都倒进了碗里。 三人吃起早饭,凌山还不时和白锦儿说几句话, “小弟妹啊,这莫叔下山去看病,你自己一个人忙活寨里这些事情,会不会太过辛苦了?” 凌山吃着吃着,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一直默默地守在旁边,等着他们吃完好收拾碗筷的白锦儿忽然听见凌山说了这么一句,立马坐直了身子。 “大当家这话说的,都是寻常做惯了的事情,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白锦儿挺直腰背地对着凌山笑笑,自然地开口道: “莫叔前几日忽然说是腰直不起来,我还怕是什么难治的病症。原是旧疾复发,虽说也是病,但好歹是自己熟知些的不是。莫叔身子重要,下山去看病,我虽是自己一人,做的也是平常的活计, 况且莫叔走前,还说我若实在忙不过来,也可叫祝大娘他们过来帮忙。不会辛苦的。” “那就好,” 凌山正把一筷子的肉送进嘴里,听着白锦儿说话,一边咀嚼着。白锦儿说完,他也正好吃完。男人握着筷子,对着白锦儿咧嘴一笑, “小弟妹如此贤惠能干,是三弟的福气了。” 吃完了饭,白锦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趁着徐匪落单的功夫,立马将他叫到了一个角落之中。 “徐郎君,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什么事情,” 徐匪此时正往身上穿着袍子,他们操练的时候是穿的轻薄的褂子,这会子吃完了早饭要去做别的事情,自然是要换上正常的衣物, “若不是什么大事的话,便晚上的时候再说吧,我还要去追大兄二兄他们,大兄有事情要和我们说。” “我很快就说完了,” 白锦儿朝前迈了一步,看样子是着急的;徐匪看着他这副模样,也只好停下了手, “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 白锦儿稍微在脑海中理了一下思绪,把前几日尹泽是如何调戏自己的事情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和徐匪说了,当然没有说前面她和杨思雨说话那一段,只是把后面被尹泽堵到,他又和自己说了那些轻薄之言的事情说了出来。 徐匪的眉头逐渐皱起, 在听完白锦儿说话之后,更是拧的好像是绞紧的麻绳一般。 “你是说尹泽,他在半路拦你, 他可跟着你回家了?” “没有,”白锦儿摇摇头,“我是将他先的吓走,才回的院子。” 徐匪听完这句,才勉强好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男人久久没有言语,白锦儿也没有说话——她把自己想说的已经全部说出来了,她也没什么想说的了,她现在只是要等一个徐匪关于这件事情的看法,或是一个处理方式。 双方沉默了不知许久, 白锦儿才听到徐匪低叹了口气。 “此事,我现在也不知道如何办法。” “不知道如何办法?”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有些惊讶, “你请大当家把他弄去别的地方,离我远些,不是办法吗?” “我已经将此事说给大兄听了,可是他不甚在意。况且那尹泽的嫂子,正是大嫂的同胞妹妹,虽是没什么本事,但是大嫂大兄,对他都很是照顾的。” “那,那你与他说一声,叫他自重些,日后莫要再前来纠缠,不也是一种办法吗?” “可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匪看了看白锦儿。白锦儿瞧见男人黢黑的眸子中反射着是窗棂外透进来的光,如一小块白点,正正地嵌在他的眸子正中间。 “这事情,到底是没什么十分的证据。我若就这样去同他说传出去,怕人家说我心小气。” 白锦儿略怔, “唉,” 男人还在继续说着话, “你以后,还是避着他些,不要总与他来往, 就是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求见 莫一钟下山看病要数日,在此期间,白锦儿便担负了从前莫一钟需要做的,山寨中的后备工作。 莫一钟虽然模样粗犷,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白锦儿才发现他是如此细致的一个人, 虽说这儿是山贼窝子,住的是大山贼,小山贼,还有未来的山贼, 但是在衣食住行这一块,莫一钟却向来是把控极严的。 米面酒调料,根据莫一钟的要求是需得日日清点,然后将数量记下;偶尔有妇人家中没了来借或是匀,也都得一一记在本子上方便核对。 当然,若只是厨房里的这点事情,倒也不算的多麻烦,关键就是除了厨房之外,别的许多事情也要白锦儿经手。 莫一钟哪里只是山寨的大厨啊, 简直就是个全能的管家。 不过也因此,白锦儿才得这个机会,看到了莫一钟一直藏着的账本。 照理说,不过就是个山贼窝子一类的,既不用交税,又不用做什么别的,这记账一步,倒是大可以省略, 莫一钟却一人坚持着记账到现在, 光是他允许白锦儿看的账本,就有三大本。 男人的字显得很笨拙粗劣,不过看得出来是去学习过的;甚至于说有时候可能稍难一些的表达,白锦儿看见莫一钟还专门规定了符号去代替文字写出来的意思。比如说画个小圆圈是代表什么,画个小三角又是代表什么, 莫一钟还专门有个小本,是用来记这些符号的意思的。 其用心程度,也实在是叫白锦儿瞠目结舌。 白锦儿以前开店的时候,也是要记账的,所以对这些工作并不生疏, 只是因为莫一钟事无巨细的缘故,山寨中无论芝麻大小的事情都要先来询问过白锦儿的意见,才能进行, 白锦儿又与莫一钟不同,是年纪小的生面孔,难免会在涉及到双方利益的事情上,被寨中的居民磨洋工。 这样几天下来,白锦儿可以说是心神劳累。 当然,除了这件莫一钟分配给她的事情要她做之外,白锦儿还有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那就是负责凌山他们兄弟三人的一日三餐,原本是和莫一钟一人一天的来负责的,现在莫一钟不在,就变成了白锦儿全权负责去了。 白锦儿也不知道是自己运气不好,还是凌山几人故意作弄自己, 从前她负责的时候,做完晚饭便是所有工作俱已完成,可以回去休息做一做自己的事情了。而自打她开始全权负责之后,几乎是每天晚上,凌山或是沈丘那边便要求自己去给他们做宵夜, 常常是白锦儿已经结束了一天身心俱疲的清点盘算,以及应对完其他人的胡搅蛮缠之后, 便有人来叫自己去大厨房给某位当家的做宵夜吃。 白锦儿又只得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半夜去厨房洗米揉面切肉,烧柴生火调味,一直到凌山或是沈丘说可以了吃饱了,她才能回去继续睡觉。 这么几天下来,任是从前起早贪黑开过店的她,也着实有些劳累了。 哦对了, 这几天,她还要去给木柳娘送饭。 端着热汤热饭地在女人的房门口叫着开门,屋里却什么东京都没有。 白锦儿看看自己托盘上冒着热气的汤泡饭,叹了口气, 这三天来,她压根儿就没进去过,每次只是在外面叫门,如果实在不出来,便只好把做好的饭菜放在门口,等着木柳娘自己出来拿进去来了。 听说是过完年没几天,木柳娘就叫沈丘叫人赶到这院子来, 这院子落在山寨偏远些的角落,周围都是些废而老旧的房子,没有多少户人家居住,也不知道从前居住的是什么人。 木柳娘住的这栋房子自然也是这样,从外面看一派寥落破旧的模样,就好像只要来一场大的暴风雨,就能把这房子吹倒了似的。屋檐底下挂着的小葫芦已经干瘪成了多年没下过雨的黄土地的颜色,偶尔有风来吹的大些, 就叮叮当当地吹着敲着房檐发出骇人的声音。 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个人住在这里,半夜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自然也没什么生火取暖的设备,还好冬天已经过去,往后只会越来越暖和,倒也不必担心取暖的问题, 不过木柳娘既然已经被沈丘赶到这里来,是不是说明沈丘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木柳娘的兴趣,所以才把滑完胎之后,身子羸弱的木柳娘赶到这里来自生自灭。 白锦儿昨日来的时候还听某些长舌的妇人说, 说那关十一娘的尸体就是被拖到附近遗弃的,半夜总是能听见树林子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凄惨的女人哭泣。还说木柳娘生病这么久的时间还不好,准是因为关十一娘怨气未消,才害的木柳娘的病如此严重。 白锦儿自然是不相信这些人所说的, 人类传统的思想就是万事皆可归咎于封建迷信。木柳娘滑胎之后不吃不喝好一段时间,又不肯坚持用药,那流产之后的后遗症肯定一大堆,身体不好是自然的。 只是有时候天色晚些过来的时候,白锦儿脑海里想到这些妇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那些话,也实在难免心中起毛背后发凉。 “木娘子,我今日给你做了鸡汤萝卜泡饭, 还有你喜欢吃的花生糖我也做了,你开开门,我给你送进去。” 白锦儿还在门外喊着, 她的声音在这里好像有回音,向四周的树林子扩散之后又传导回来, 明明是自己的声音,但是却好像改变了似的有些不同。 白锦儿小臂上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此时已是黄昏,再过一会儿就是白锦儿要去给凌山他们做晚饭的时间;不过今日凌山他们好像有什么事情,所以叮嘱自己可以晚些过去。 “木娘子,你开开门啊——” 或许是被脑海中那些怪力乱神的念头影响,白锦儿莫名地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像极了索命的冤魂 片刻之后依旧没什么动静,白锦儿叹了口气。 看来今日也是不行了, 她这样想着,弯腰将托盘放到了地上。 明日再来看看吧, 她嘴里这样小声嘟囔,就准备站起来,谁知道一抬头,一双布鞋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吓得白锦儿心脏一停。 她往后退了些站直身体,才发现原来是房门已经打开了,木柳娘就站在门口,一脸漠然地看着自己。 第六百五十八章 一心求死 木柳娘的憔悴倒是白锦儿已经想见的了, 老实说,倒是和白锦儿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一张苍白的脸,乱糟的头发和单薄如柳枝似的身段,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白锦儿从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 “娘子,你” 白锦儿毫无防备,她还以为今天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她赶忙又弯下腰,将原本已经摆在地上的托盘拿了起来。 “娘子,我给你送饭来了。” 木柳娘看看白锦儿,又看看她手里的托盘, “进来吧,” 她这样说了一句,转身先进了屋子。 白锦儿抬着托盘跟上,进屋之后,将房门关好。 屋中没什么陈设,除了床铺之外,就只有一张小桌子,其余的就什么都没有了。木柳娘的衣物就堆在床脚,不过也没几件就是了。 屋顶角落还挂着蛛网,处处都透露着老旧之意。 “娘子,身体可好些了?” 白锦儿想想,还是把东西摆在了那张小桌子上。她转头去问,正看见木柳娘往床上坐,然后将薄薄的被子往身上拽了拽。 “咳咳, 有什么好或不好的,” 木柳娘咳嗽几声,语气冰冷, “就算是死了,倒也落个干净。” 果然还是这样,白锦儿心中低低叹口气。她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从背后的荷包里,将杨思雨写给木柳娘的信拿了出来。 “这是杨公子写给娘子的信, 娘子请一看。” 木柳娘闻言,眼神轻微地往白锦儿这边挪了挪,良久,才伸手,接过那妥帖叠好,一直被白锦儿妥善收着的手信。 白锦儿看着木柳娘将信纸展开,字字句句地往下看去, 白锦儿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木柳娘的表情,想从此看出,杨思雨写给她的信上,究竟都是写了什么东西。 木柳娘表情的变化,随着对阅读信件,而有了些许的松动——但也只是刹那,白锦儿眼瞧着她眼眶中从泛着若隐若现的水光,到最后完全黑下去,像是吹灭了烛火的屋子,与她刚才看见木柳娘的模样,没有什么区别。 “我收下了,若没什么的事情,那你回去吧。” 女人开口说话,依旧是十分的冷漠。 “娘子,看了杨公子的信,你不想说什么吗?” 白锦儿的眉头紧皱, 她以为杨思雨的信,好歹能让木柳娘有些许的震动,没想到木柳娘看过信之后,却依旧是没什么想要配合他们的愿望。 她不由得询问开口。 “说什么, 你想我说什么?” 木柳娘看向白锦儿,她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嘲讽和不屑: “杨阿兄信中亦知,就算从这贼窝里逃跑,离蜀地山高水远,我们又该如何回去?就算回得去了锦官城, 我如今残花败柳之身,以何面目去见我双亲与家中亲人?我父虽不是什么名门出身,但好歹也是读过书试过礼的。我这副模样,哪里来的颜面与他们相见?” 白锦儿沉默片刻, “杨公子信中,写的是这样的话语?” “自然不是,”木柳娘攥紧了身上的薄被,缓缓开口: “杨阿兄信中所言, 告我虽历此劫难,也不应当轻言弃命,凡事都有他筹谋规划,一定会救我于水火。至于回家旁人眼光一事,” 说到这里,木柳娘顿了顿, “杨阿兄说,他会上门以媒妁相聘求我为妻,保我声誉,卫我平安。” 木柳娘说此话时声音有微微的颤动,听得出来,虽只是纸上所写,但木柳娘是听进了心里去,自然为杨思雨一番话语感动。就是旁边听着复述的白锦儿,心中也有着小小的悸动, 能许下如此承诺,也属实是赤忱之人。 “既然如此,娘子应当听杨公子所言,好好爱惜自己身体,保养体力才是啊。我与杨公子已经私下谋划,等到恰到好处的时机,我们也一定会带着娘子从这里逃出去的。” “不必。” 木柳娘冷冷地说一句, “你与杨阿兄谋划即可,此事,不用将我考虑其中。我早无了求生之希望,只求老天叫我害一场恶疾,就是这番赤身地在林子中被野兽啃食干净, 倒也落得个清净。” “娘子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饶是白锦儿这样好脾气的人,百般听木柳娘这般轻生的言论,也忍不住有了火气起来——她声音忽厉,开口道: “你与我等三人皆被劫掠至此,虽说处境艰难,但也并非完全无生存之希望。娘子受此苦难本已是世间惨事,倘若就此失掉性命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岂不是愈发不值?况且娘子双亲尚在人世,娘子出行时还与令堂不舍离别, 转眼间天人永隔,叫家中老人日日夜夜煎熬思念,又怎是为人子女孝道? 于亲于己,娘子都应该振作起来,在这无所求之中,谋一丝生机才是。” 白锦儿一番发言可谓是慷慨激昂,她甚少用这样指导性的,咄咄逼人似的语气同他人说话;木柳娘与她也不算是如何要好的情谊,只是对白锦儿而言,木柳娘二十出头的好年纪,若是遭受了这样的灾难后,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她也实在是觉得心里难受,故而才有了这番言论。 白锦儿说完,木柳娘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此时却已经好像干涸龟裂的土地一般,枯萎的叫人害怕, 白锦儿读出了她眼中的讥讽之意,瞧着她慢慢开口,纤薄的嘴唇,一张一合: “你又知道什么? 你这般趾高气昂地教训我,你又知道什么?” “我” “打我们到这儿来,我经历了什么,我面对了什么,你知道吗? 你既不知道,有何底气这般同我说话?说我轻贱生命,说我不遵孝道。我知道,你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你被分给的那个男人,我们到这儿的这么些日子,他逼过你,他迫过你? 我受过怎样的折辱,你所之遭受的,可有我十之一二? 你给山贼做饭,换来他们的庇佑和尊重,可我呢?我得了什么?你知道吗? 我告诉你,我是故意滑胎的,我不仅吃了那女人送给我的含着五行草的所有东西,我还故意当着她的面,用水壶狠狠打了我的肚子。 我就是要打掉那个孩子,” 木柳娘的表情狰狞,用几乎是嘶吼的声音对着白锦儿喊道: “我就是一心求死。” 第六百五十九章 自卫 白锦儿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厨房的路上。 她脑海中,一直回荡的是刚才木柳娘质问她的那些话, 自然, 白锦儿心底,已经被木柳娘一番话说的动摇——此动摇却不是说白锦儿甘愿在此穷尽此生,而是白锦儿不禁也扪心自问, 是否是自己的言语过于一味的高,却反倒忽略了,并非所有人心中对于生,都有着能超越一切的渴望。 就好像木柳娘所说的, 她运气好,没有经历了木柳娘所经历的那些事情, 如果换做是她, 那么就算是她,到现在,是否也还能保持着如此强烈求生的呢? 这么想着一路,白锦儿迷迷糊糊地进了厨房。 她照例给凌山他们做晚饭,照例等着三人吃完,留下一桌的残渣和狼藉, 脏碗脏盘收进厨房清洗,白锦儿又把屋子收拾干净。本来洗完碗白锦儿就应该回去的,但是忽然又有人过来和她说,凌山的孩子忽然吵着闹着要吃蒸鸡。 蒸鸡是白锦儿前几日做的一道菜,将蒸鸡拔毛去内脏之后,先热水浸煮一刻钟,然后再捞出来用冷水浇透,使鸡皮脆嫩。之后再在盘子上铺上切好的姜丝和葱丝,撒上些许黄酒,上锅蒸制一个时辰,才能使得肉烂至入口即化,甚至鸡骨都能轻易地嚼碎。 是到虽然简单,但是极花费功夫的菜。 天色已晚,等到整菜上桌,怕是更是黑了,白锦儿犹豫着将此事告诉来传话的人,那人却摇摇头说大当家一定要她做这道菜。 凌山的孩子名叫凌小易,是他们异姓三兄弟之中,唯一的孩子,自小自是娇宠长大,特别是凌山和沈丘,对那个孩子更是宠的无法无天, 白锦儿心中叹口气,乖巧地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如今天晚找不到人帮手了,白锦儿只能自己做所有事——先去鸡窝里逮一只鸡宰了,拔毛去净,将鸡杂掏出而不伤外皮,鸡杂可以留着明天做些盐卤或是别的。 鸡洗净下锅,白锦儿切姜丝葱丝,将盘底铺满,等一刻钟后将整鸡捞出,放入簸箩中用凉水浇淋,浇的差不多了,再放上盘子淋上黄酒,最后再上蒸锅。 拢起火苗,先大火将锅中的水烧沸,再撤掉一些火把转中火, 接下来只要等一个时辰之后,这道蒸鸡就做好了。 做完了这些,白锦儿坐在灶边,看着灶炉里木柴上若隐若现的红斑,只觉得有些困倦。 她本已经劳累了一整日,原是平常还没有觉得这么的疲倦,今日去木柳娘那里又受了挫折,心中对自己所坚持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这一来二去下来, 白锦儿已是心神俱疲。 她在灶台上点了一炷香,是用来估计大概时间的,香是劣质的便宜香,基本上除了能燃烧,也闻不出什么香味来, 白锦儿的鼻端嗅到的是鸡肉被加热后散发出的香味,混杂着葱丝和姜丝微微的辣味,黄酒的味道被蒸腾,只是给这些香味之中增添了一丝醇厚。 她闻着这香气,比什么催眠安神的药物都要来的好使,忍不住靠在土块垒起的灶台上,打起了瞌睡。 有多久没有这样惬意地打过瞌睡了? 恍然间,白锦儿觉得的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的锦官城, 每日忙过了早,便能得空在桌子上趴着休息一会儿, 那时候, 白老头还在。白锦儿就在桌子上趴着打盹儿,等着白老头过来。 那时候,总有一个少年,翘了在家老师的课,跑来把自己吵醒,然后非要吃一碗自己给他下的馄饨。 原来已经过了三年了, 白锦儿趴着,迷迷糊糊地想。 耳边能听见木柴燃烧的声音,好似是火苗在炉灶之中舞蹈,周身的温暖更是让人仿佛置身于热汤之中,愈发叫人睡意难消脑袋沉沉。 白锦儿便是这样, 周遭的一切都渐渐远离,好像全都被抛置身后,她就这样睡着,呼吸都渐渐地平稳了下来。 混混沌沌的时候,白锦儿好像听见有一道轻微的声响, 嘎吱的声音, 一股冷风顿时从屋外飘进来。 让人沉浸其中的温暖顿时被这冷风吹的散去了一半,白锦儿趴着,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忽然一阵大力把她从坐的小板凳上拽了起来。 白锦儿被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她嗅见风雪混杂着尘土的味道,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汗臭味混杂着腥臭, 睁开眼睛,便看见一张熟悉的带着令人恶心笑容的脸,陡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有人听见厨房那边传来女子的凄厉喝叫声, 正要打道回屋的徐匪自然也听见了。 他能分辨得出来,声音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又会有什么别的人呢,这个时辰还会在厨房待着的,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徐匪顿时迈开了步子,大步流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早已经有距离近的人赶到那里,却纷纷围在厨房门口,面上满是看热闹的震惊之色,口中纷纷杂杂地不知道议论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往里边进去。 看见这副场景,徐匪心中一突, 他眉头紧锁,往前冲开了人群。 那一刹那的功夫,徐匪脑海中已经闪现了不知多少可能自己会看到的画面, 他心中竟然有了紧促之感, 或许不知道,若是自己想到的可能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的眼前,那么日后,自己又该如何对待她才是? 想到这里,这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由得手心出了把汗。 可真正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幕,出乎了徐匪的意料。 白锦儿站在厨房的角落里, 她的周围一片狼藉仓惶如同大战,锅碗瓢盆都被摔到了地上,烂的烂,碎的碎, 女人的头发也已经凌乱如疯魔,衣襟领口有被撕烂的痕迹, 她粗重的呼吸着,脸上是泪水口水和汗水的混杂, ————— 整个人站在那里,双眼几近赤红。 她身上有血, 却不是她的血。她面前不远处,躺着个男人,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脖颈,源源不断地有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 白锦儿与他拉开好一段距离, 用无比憎恶的眼神看着他。 徐匪看见了白锦儿紧紧攥在右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根金色的针簪, 簪头的地方,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第六百六十章 结束 被杀的人是尹泽, 白锦儿用一直不离身的,陶阳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杀了他。 徐匪赶去的算快,他去到的时候,尹泽还没有死绝,还好像一只濒死的鱼一般,在厨房的地上挣扎跳动。 有血沫从他的鼻腔和嘴角冒出来, 惊恐和对生的渴望,逐渐凝固在尹泽的脸上。 徐匪如果来时就把他送出去的话,或许能活——或许不能, 白锦儿给他的伤口直接贯通了咽喉,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可没有这样能扶死救命的能人。 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尹泽在众目睽睽之下,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不会儿的功夫,凌山和沈丘他们过来,瞧见这副场景,一丝惊讶从凌山的眼底略过。他看了看地上已死的尹泽,又看看白锦儿,白锦儿此时还是那副模样,在凌山目光的打量下,紧握着簪子的手缓缓地松开。 “老三,把你的人带回去,” 凌山沉声开口,徐匪点头,迈步跨过了地上的尸首。他来到白锦儿的面前,一只手捉住了白锦儿握着簪子的右手。 察觉到女人身子一抖本能地后缩,徐匪并没有松开,反而是愈发紧了,他看着白锦儿,灼灼的目光似乎带着警告。 白锦儿读到了徐匪传递来的眼神,她虽然心神未定,但是理智在这警告的眼神下,总算是回来一些。她总算是放弃了挣扎,任凭着徐匪拉着自己,从这淋漓的地方离开。 浑浑噩噩中, 徐匪将白锦儿送回了屋。 进了屋子,徐匪用身上的火折子点上油灯,一点火苗在黑暗中摇曳而起,原本滞愣如木的白锦儿在看见这点火苗之后,忽然就有了反应。她开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好像是寒冷中被极冻了的人,肌肉开始发生抑制不住的痉挛。 徐匪送着她坐上床,然后将被子扯过来,披在白锦儿的身上。 青灰色的袍子上,那喷射状的血迹是如此的刺眼, 徐匪皱着眉头看了看,想了想,还是没有动手帮白锦儿将沾了血迹的衣服换下。 “你好生休息,” 他这样说道,斟酌着开口,瞧着白锦儿双目无神,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她此时是否能听进去, “那边的事情,我会去处理的。” 说罢,徐匪从白锦儿的身边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再次注意到白锦儿右手紧攥的,那个杀害了尹泽的凶器上, 白锦儿平日里是不戴首饰的,这支簪子,徐匪也从来没有见过。 只是回来的路上到现在,白锦儿却一直没有松开攥着簪子的手,上面都是尹泽的鲜血,只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回来的一路上,已经有些凝结了。 “清洗一下再睡,” 男人这样说了一句, “将门窗锁好。” —————— 说完,徐匪转身出了门,将房门给白锦儿合上。 随着门板闭合“啪”的一声响起,白锦儿骤然好像清醒过来。她忙不择路地从床上爬下来,冲到窗门边,将所有的窗户和门锁死。 所有的这一切做完之后,白锦儿靠着墙慢慢地蹲下, 她抬起手,看着手上已经凝固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她嚎啕大哭起来,整个人伏在地面上,喑哑的哭声,从女人的喉咙中压抑地传出。 此事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对白锦儿不利的局面,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徐匪在其中斡旋,又或许是,因为那件事情之后没过两天,莫一钟便从山下回来了。 莫一钟对白锦儿这个听话肯干的姑娘,是十分看重的;听说莫一钟回来从旁人口中听见了此事,大为愤怒,甚至于连带着尹泽的那位兄长和嫂子,都被莫一钟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算是凌山的娘子,也实在不敢在莫一钟盛怒的情况下,插嘴说讲此事。 莫一钟还要求那晚在场的人讳言,绝不可再在白锦儿面前提起这件事情,又给白锦儿放了好几天假,要白锦儿好好地从那晚上的阴影之中走出来, 如此恩情,也实在难得。 白锦儿也没却莫一钟的情,于她而言,她也真的很想将自己关在屋里几日,谁都不见,什么都不说, 于是她也再懒得伪装,接受了莫一钟的好意。 这几日,白锦儿没有出过院门,出房门,也是因为两日后,肚中总算是能感受到些许的饥饿。她前两日颗粒未进,门窗也紧锁着,透不进一丝的光亮。 那两日,是白锦儿最茫然的时候, 她总觉得一切好像梦境,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 她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无底的冰窖,周围除了黑暗和冰冷,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直到, 脑海中出现了一道声音,开始和自己进行对话,白锦儿才慢慢地,再次有了对周围感知。 系统的声音, 她第一次死亡之后,在她脑海里响起的声音,这一次,也再次在白锦儿的心底响起。 她陪着她说话,这还是第一次,平日里听着冷冰冰的机械女声,忽然开始和白锦儿说起了冷笑话。说是说,其实应该更像是念, 笨拙地说着一个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笑话,古代的,现代的,中国的,外国的, 一直持续着,和白锦儿说了整整两天。 直到白锦儿在听到系统说的某一个实在不好笑的笑话的时候,嘴角勾了勾, 那时候起,机械女声,才又重新恢复了沉默。 也是从那时候起,白锦儿有了饥饿的感觉;她打开了房门,隔了两天,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白锦儿给自己煮了一锅白粥在屋子里,饿了就热了吃,从一开始的光口喝,到后面会拿一些小咸菜佐粥——她给窗子打开了一条缝,春日的一抹阳光从窗缝里溜进来,照射到某个角落。 她有时会坐到那个能透进光的角落,让那一点点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白锦儿逐渐走出来了, 她将沾了血迹的那支陶阳送的簪子清洗干净,一直放在枕头底下, 每当午夜惊醒的时候, 那股血腥味,那死尸的模样在白锦儿眼前挥之不去的时候,她就会把那支簪子拿出来,握在自己的手中。 明明是金属入手冰凉,白锦儿握着,却是世界上最无以伦比的安全感。 第六百六十一章 改变 “咚咚咚,” 白锦儿听见后墙似乎有什么声音。 她怔了一下,没急着过去看,但确实是能听见从外面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外面,敲她的屋外墙。 白锦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出门去看看。 她没有事先声张,而是小心地打开了一处门缝, 外面此时天光大亮阳光明媚,正是早晨最舒适的时候;屋门口没什么人,白锦儿从门缝里偷着看了几眼,这才将门又拉开了些,迈出一条腿去。 “是谁?” 她走到屋子拐角的地方,压着声音这么说了一句。 耳后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白锦儿往后退了一步,可她随后就瞧见一个身影从自己屋后闪出来,一路小跑地钻进后面的林子里, 杨思雨钻进树林之前,还回过头看了白锦儿一眼。 他伸手指了指他刚才跑出来的方向,然后赶忙就跑走了。 白锦儿看着杨思雨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在原地站了会儿,接着才迈着轻轻的步子,顺着墙根走到了刚才男人指的方向。 在屋后的草丛中,白锦儿发现了一封信。她连忙上前去把信拿起来塞在怀里,四处看看没有人之后,这才从另一边,又绕回了自己的屋中。 信上到也没写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其实就一句话。 杨思雨在信上白锦儿可还安好,有没有什么他能帮忙上的地方。 虽是简单的几句话,却让白锦儿心中大感温暖。杨思雨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之子,倒真是重情重义。 白锦儿看完之后便将信丢进了炉子, 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内容,但也好歹避免了日后落人口舌。 她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要是心中还觉得不舒服,也不必勉强, 我叫你休息了,这山寨之中也没人敢说一句不是。” 莫一钟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姑娘面色看着依旧很苍白,皱着眉头这么说了一句。白锦儿却对着莫一钟摇摇头, “我已经没事了莫叔,况且,那人已经死了不是吗。” “娘的,说到这个老子就来气,” 莫一钟的脸拉了下来,恶狠狠地说道: “平日里老子就看不得那小子游手好闲的模样,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做出这种混账事来!要不是他和老一还有些外家的关系,老子早就把他狗腿打断了! 我跟你说小白丫头,杀得好!这种东西,早就该杀!” 白锦儿默默地跟在莫一钟的身后,并没有附和男人的话。前边,莫一钟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尹家那两口子也叫我骂了,真是不知道羞耻的玩意儿,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那狗小子长成现在这模样他们俩也脱不开干系” 一路上骂骂咧咧,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厨房。 虽然白锦儿已经给自己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但是故地重游,心中还是难免一紧。察觉到身后姑娘的脚步顿了顿,莫一钟回过头来看向她, “怎么,要是你现在改主意了要回去不必勉强,像你这样城里来的孩子见不惯死人,再正常不过了。” “不必了莫叔,” 白锦儿摇摇头, “只是心底始终有些不舒服,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能一直把自己锁屋里吧。” “好好好,我就喜欢你这丫头这点,是了是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莫一钟对白锦儿的话很满意,他伸手拍了拍姑娘的肩膀。 “行,走吧。” “莫叔,” 莫一钟刚和白锦儿说完,就听见有人叫自己。他转头看过去,正看见徐匪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老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娇儿说想吃些豆腐,家里那边没有了,所以过来看看。” 虽然是在和莫一钟说话,但是徐匪的目光,却已经看向了白锦儿这边。 他刚才看见白锦儿出来的时候,有些惊讶;倒不是不愿意瞧见白锦儿走出屋子,只是他没想到白锦儿出来,却没和他说一声。 “这几日没做,” 莫一钟对林娇儿没什么好感,似乎是上次林娇儿装怀孕的时候,也是伤了这个想做爷爷的男人的心。听见是林娇儿要,莫一钟没什么好脸色。 “我们这儿又不是山下,哪儿能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你也不要太娇惯她了老三,娇娘可比从前嫁给你的时候还任性了,哪里有个持家的模样?老二我是懒得管了,你看看老一家的小禧,叫娇娘多和人家学学。” “是莫叔,我知道了。” 徐匪没有和莫一钟顶嘴,而是应承了。 “若是林娘子想吃豆腐的话,我记得还有些黄豆,”就在这时候,白锦儿忽然开口说话,她一说话,莫一钟和徐匪顿时齐齐看向了她, 白锦儿脸上的表情没什么改变,缓缓开口: “今日磨浆做的话,明日就可以吃了。” 这一番话让两个男人都愣了,徐匪看着白锦儿,实难想到,白锦儿竟然会主动提出要满足林娇儿想吃豆腐的想法。他自然知道林娇儿和白锦儿的矛盾,更不要说白锦儿这才经历了那种事情, 可此时看着白锦儿说话的样子,却是如此的自然,就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小丫头你哪儿有的功夫?你还得给我帮忙呢,哪儿有这功夫去磨豆腐的。” 莫一钟也没想到白锦儿这么大方,他心中对于白锦儿是愈发喜爱了, 要是这三个孩子都有这样的妻子,那他算是彻彻底底的放心了。不愧是从外面来的,真是知书达理。 “磨豆浆也不需要多长时间的莫叔,” 白锦儿摇摇头, “磨完了豆子剩下的豆渣,也可以用来做豆渣丸子。正好这天气,吃些新鲜豆腐,清甜化干。” 说罢,白锦儿看向徐匪,对着徐匪说道: “那就劳烦郎君明日来取了。” “不麻烦。” 莫一钟领着白锦儿往厨房去,与徐匪擦肩而过。 徐匪不由得转头,看着白锦儿和莫一钟走进那天晚上,陈尸溅血的地方。 他觉得白锦儿对自己态度的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但是无论从什么地方看来,明明是和从前没什么区别的。 他站在原地半晌,才离开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关键 “地牢里还关着一个人, 小娘子可知道?” “知道,那个被关在最里面一间的男人,可是?” “没错,就是他。” 杨思雨屋中,男人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打尹泽那件事情之后,莫一钟对白锦儿是完全放下了心来。有了莫一钟的助力,白锦儿算是彻底获得了凌山他们几人的信任。 白锦儿还怕因为尹泽和凌山的那层关系,自己还得应对来自凌山妻子那边的压力。结果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似乎除了白锦儿之后,便再没有旁的人在乎这件事情了一般。 但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白锦儿从这里逃出去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就算是木柳娘不想走,白锦儿也得赶忙给自己谋划了。 白锦儿前几日打听到,凌山三兄弟今日要下山一趟,莫一钟那边已经不是问题,只要凌山他们不在,她来找杨思雨就方便的多了。 若是之前,白锦儿每每要与杨思雨见面时,都要仔细斟酌许久,生怕别人看见之后多嘴,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经此一役之后,白锦儿觉得自己心中好像有根弦绷断了, 她还是会小心,但好些事情做起来的时候,却没了之前的那种顾虑, 或者说, 她竟已经接受了失败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后果。 既然耐心等待尚且会出差错,那不如主动出击,成功的机会,还更大一些。 “其实那地牢里看守的,向来是不严格,经常看守的人不知为什么出去了,我便试着和那人说了话。 一开始他没有理我,后来我与他说的多了之后,他才开始和我说话。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原来我们现在在的这地界,原是梁州和集州交界之地,前梁州与集州刺史有过节,此处所在,便是两不相管之地。 农民逃敌,借此处山肥水美,久而久之便聚集成匪,时常骚扰山下村民。听说除了我们这儿,其余山头也有不少山贼。只是似乎,我们这儿是最大的一处。”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白锦儿听见杨思雨所说的话,皱起了眉头。“那这儿的县令也不管?” “唉,小娘子这话,却是想的太好了些,”说到这里,杨思雨叹口气,摇了摇头。 “你知道这世上为官的里,最多的是清官还是贪官吗?” “清官。” “不是。” “那是贪官?”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杨思雨苦笑一声,缓缓开口道:“其实,无论上当满朝文武,下到九品县丞,这普天之下的官员,尘鱼甑釜的清官少,决疣溃痈的大贪官也少,更多的,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 他们并非大恶,也并非大善,更多是谋取一个官位之后,能养活一家老小。或者是就算曾胸怀大志,进了官场之后却发现自己实在能力有限,一腔傲气消磨的平整了,最终也不过是泯然众生矣。 这样的人,永远都是最多的。 这儿的县令我且不知究竟是清官还是贪官,但一路上所看所闻,百姓口中虽满是牢骚,但都是生活中细枝末节之事,所以我想,这儿的县令,估计正是这最多的人中的那一个。两边刺史不知因何事反目成仇,因此对这儿已经是放任一般的情况, 县令左右难逢源,想要自己这一方境内得一定的安稳又想保住官位,便只能对已成气候的这些山贼们,进行适当的放纵。 白小娘子你想,若不是与官方有什么不能宣发的约定,这山寨,能在这个地方留存几十年之久?” 白锦儿听着,不由得沉默了。她思来想去,叹口气道: “那你这么说,我们就是下山逃出去,也没办法叫人,将这儿清剿了吗?” “不不不,” 谁知道杨思雨听见这句话,忽然就对白锦儿用力地摇了摇头, “这其实是我刚才要说的,只是白小娘子你问了一句,所以我就多嘴解释这么一句。我方才要说的,还没有说完。 其实那个男人,并不是普通人,他本是集州人,却去当了梁州南郑县的不良人。原本是休假回家探亲,没想到回南郑县的时候与舒适朋友一道,也被凌山他们一行劫了。对方人多,那男人为保命,便将腰牌的一系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丢弃,装作是行商,被带回了这里来。 他朋友一干人等已经被杀害,他曾经试图逃跑被抓,差点被杀害的时候,幸好假装了县丞主簿,能为凌山他们提供附近诸县记录在册的商队的名字以及主要运送的货物,这才又保下一条命来,时至今日。” “可你方才说,就算我们从这儿逃出去,这是两不管的地界,我们就是下山去,此处县令也是上报无门的吗?如此大规模的清剿若不能动用军队,怕只是不良人,是做不到的吧?” “这正是我要说的重点,” 说了这么半天,杨思雨都口渴了,他直接抓过茶壶对着茶嘴吨吨吨地灌下几口,又接着对白锦儿说道: “如今,这梁州刺史,换了人了。连带着梁州所置折冲都尉,也换了。” “这你是怎么知道?” “那不良人被抓来之前,就已经有这个消息了,听说是因为原本的梁州这一系是支持庐陵王的,如今天后清算,便借此将从上到下一干人等,全都换了干净。新上任折冲都尉乃是从安西回来的,手上那是赫赫战功,只是因为伤了一条腿,所以才不得已回了朝内。 既是换了人,那自然从前梁州与集州之间的矛盾,也就不复存在了。有了这带头的,难道下面的人还会不听吗? 那人还同我说,以他了解到的这几位的性子,加上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若是我们能顺利从这儿逃出去,或者说,能顺利送他逃出去, 那么,他一定将此事上报,到时候折冲府派兵,一定能将这周围匪窝,剿除的一干二净。” 第六百六十三章 改善 白锦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 由他们想办法,将那不良人送下山去。 因为无论是从出逃的机会还是进城搬救兵的本事,这不良人,要比他们来的合适多了。不良人一人行动目标更小,追踪侦察反侦察的本事也更加厉害,出逃成功的机率更多;真的成功的逃下了山,是本地人要找什么人求助,肯定也比白锦儿他们更加的了解。 白锦儿他们三人平头百姓,就怕辛辛苦苦地从这贼窝里逃出去,还要花费功夫解释证实,耽误了救人的时机。 当然,选择先将那不良人救出去,肯定也是有危险的, 先不说失败了,可能就此身死;就是成功送那人从山寨逃了出去, 要是他逃出去之后,转头便将与白锦儿他们的约定抛在脑后,到时候白锦儿与杨思雨,也没什么办法。 可白锦儿还是决定选择这一旦成功,便会将成功的作用最大化的选择, 她已经自觉做出了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好最稳妥的准备,若是到了这个关头还不搏一搏,那么再多的纠结和方法,都是没有效用的。 决定已经做下,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简单简单在,只需要做为这个决定铺路的事情就可以了;难,难在,这些铺路的事情的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而大胆,需要关键的冷静和一定程度的大局观念。 “郎君,郎君,” 徐匪听见有人在郎君,但是声音听着又不像林娇儿的声音,他反应了一下,确定对方确实是在叫自己之后,这才转头看去。 没想到站在他身后的人,竟然是白锦儿。 姑娘此时站他背后,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恰到好处的温柔,微微弯起的眼角,白锦儿从不躲避与人的目光接触,她的眼神,也决定不咄咄逼人。 徐匪还是第一次看见白锦儿这样对自己笑, 毕竟打她来到这里,就几乎没见她笑过。有时候她笑,也只是应付了事的,带着苍白和勉力,只是为了让气氛显得不那么的严肃,也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的不识抬举。 现在白锦儿的笑容,和从前见到自己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看的男人有些发愣。 “你叫我?” “这是自然,这附近,也没有别人了不是么。” 白锦儿说着,对着徐匪点点头。 “今日我准备了些新菜式,不知道晚上郎君是否有空,过来尝一尝?” 今日不是白锦儿负责给凌山他们做菜的日子,往日里,白锦儿都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了些自己吃便罢了。邀请徐匪和她一起吃饭,这还是第一次。 徐匪显然更加震惊了,他看着白锦儿的目光中都是难以置信,他甚至莫名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即使和他说这话的,不过就是个自己从外面抢来的女人罢了。 “我” 徐匪有些犹豫, 毕竟若非特殊,他们三兄弟的一日三餐,都是一起吃的。要是不去吃了,还得和大兄说一声。 “郎君不方便?” 白锦儿看出了徐匪的犹豫,她的笑容淡了些许,却往徐匪的方向试探似的迈了一小步。 徐匪看着她的眼神陡然变了,从方才那种温柔似水含情脉脉的模样,顿时带上了一丝沮丧,一丝失落,潜藏在方才的笑意背后,却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男人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忍拒绝之意,刚要说出口的话,也顿时该百年了主意。 “不,方便。” 徐匪沉声开口,对着白锦儿微微点头。 白锦儿松口气似的笑了,她抿着嘴,朝男人颔首, “那我晚上便等着郎君来了。莫叔昨日正从土中挖出埋了许久的一坛好酒,我和莫叔讨了些,晚上的时候温了,请郎君佐菜尝尝。” 姑娘说着,对着徐匪行了一礼。 这是山下长大的人才会的东西,也是白锦儿与其他人最鲜明的区别之处。她从山下的世界来,见过山上的人没见过的东西,行着山上的人不会的礼, 徐匪在白锦儿身上仿佛总是能嗅到当年自己父亲身上的那种味道,那不是一种具体的味道, 更像是一种气氛, 父亲到死身上都有那种味道, 徐匪在白锦儿的身上,也能嗅到那样子的味道。 父亲的后半生不开心,作为后代的徐匪,能察觉的出来。他就像今日之前的白锦儿,从不发自内心的笑, 他的笑,更多是搪塞母亲的借口。 就算是到父亲死去,徐匪也从没见过他发自内心开心的笑的模样。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愿意对白锦儿如此耐心的原因——白锦儿第一次见面时候散发出的小小善意,白锦儿身上那种和徐匪父亲极其相似的味道, 白锦儿对莫一钟和凌山沈丘的尊敬礼重,白锦儿对林娇儿的隐忍和包容, 白锦儿的识大体, 对于徐匪来说,都是十分能吸引人的地方。 当然,他并不是察觉不出,白锦儿对他的那点生疏,所以徐匪也从来没有逼迫过她一定要履行作为妻子的工作,就是单纯的为他打理后院,徐匪也很是乐意了。 现在,白锦儿主动朝他释放了善意, 徐匪的内心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 白锦儿没有先走,她面带微笑的目送着徐匪离开, 直到男人走出了好一段距离回过头去,才看见白锦儿转身迈步,走进了属于她的屋子。 进屋的女人缓慢地将屋门关上后,靠在门上长长呼吸了口气。 很好, 看来自己对徐匪性格的猜测,目前是没有出错的。 白锦儿对自己说道。 接下来只需要慢慢地让这个男人更完全地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已经完全有了要在这儿落地生根的想法,在之后再实施自己的计划,也就放心的许多了。 徐匪并不是一个很多疑的人,也是从理论上来说,和白锦儿最亲近的人, 白锦儿考虑了几个晚上,才决定从徐匪这一边下手。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胸口。 希望一切顺利吧, 她这样想着。 第六百六十四章 郎君尝尝这个 徐匪按着约定来了。 他和凌山说的时候,凌山倒是没什么不高兴的模样,不过莫一钟听见这个消息很是开心,甚至于说是早早地就赶着徐匪回来,要徐匪好好地和白锦儿相处。 莫叔倒是真的很喜欢她, 徐匪心中这样想。 莫叔终身未娶,当年凌叔叔他们也给他找了不少的女子,他却没有一个看上的。没有孩子的他,却把他,凌山和沈丘三人,看作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徐匪曾经听过几位长辈交谈时候的只言片语,知道莫一钟之所以终身未娶的原因,似乎是因为当年他年轻时第一次下山的时候, 曾在临县喜欢上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卖玉兰花的女子。 后来莫一钟连续好几年下山,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希望能再见到那卖玉兰花的女子一眼,那女子却再也没出现过,而莫一钟也在五年后,放弃了寻找她的想法。 凌叔叔他们都笑过莫叔傻,莫叔听了也只是骂几句,从不否认也从不改变,到后来,就是凌叔叔他们也放弃劝莫叔娶妻的想法,直到今日。 徐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莫一钟看待白锦儿,就好像看待自己的女儿一般——但是徐匪确实知道的是,莫一钟对白锦儿,是十分的偏爱。上次尹泽一事凌山虽然心中对白锦儿的处理有所不满,但是在莫一钟和徐匪两人的同时游说下, 凌山还是改变了对白锦儿的处罚。 莫一钟一直希望他们俩能修成正果,徐匪知道, 所以只要一有机会,莫一钟就会努力撺掇他们两人在一块儿。 徐匪一直是抱持着无所谓随缘的想法, 此时看到白锦儿屋中透过窗子折射出来的微弱灯光,他的心却十分诚实地动了动。 走进院子的时候,徐匪要先经过林娇儿的屋子, 林娇儿此时应该以为他在和凌山他们一起吃晚饭,所以房门紧闭着,也是只能看见一点点的光亮,顺着窗子的缝隙透出来。 经过林娇儿屋子的时候,徐匪的脚步满慢了慢, 但他还是走到了白锦儿门前,抬手敲了敲房门。 屋门打开,穿着整齐的女人出现在徐匪的面前, “郎君快进来,虽是入春了,但这夜里还是很凉的。” 白锦儿站在光源里,温暖昏黄的灯烛光亮从她的背后透出来,映在脚下铺了石板的地上。她的面容似乎被背光的阴影给虚了,只能瞧见一团的影子嵌在光晕里, 徐匪看见她对着笑,是白天时候那样温柔的笑容。 让出了条路,徐匪迈步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子飘的食物的香气。 徐匪精神一振,一眼就看见了摆在炉子旁边的方桌,上面摆了不少的碗盘碟子,装的是各式各样的菜肴;每碗每碟的数量虽然不多,但那些盘子碟子加起来,怕少说也有七八个了, 就是做给凌山他们的,也从来没有这么多过, 白锦儿这么用心,让徐匪心中忽地一暖。 这点倒是徐匪误会白锦儿了,虽然白锦儿对于今天上这顿饭是用了些心,但倒不是比平常做给凌山他们时候用心。毕竟凌山几人一日三餐那是要吃的多,要吃肉,而不是要吃个精致,吃个好看, 看人下菜碟,这句话在真正做饭的时候,是绝对没错的一句至理名言。 “郎君坐,” 白锦儿说着,已经主动坐下。她稍稍坐起,从旁边架在炉子上的锅子里摸出一个酒壶。原来这锅里并非在煮什么,而是在热酒。白锦儿将酒壶拿出来放下之后,被烫到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徐匪看着,默默地在白锦儿的对面坐下。 看着白锦儿给自己倒酒盛饭,白米饭,盛在灰黑色的陶碗中,颜色异常的好看。 “蒸了米饭便没有蒸饼了,郎君不要紧吧?” “无事。” “那就好,”白锦儿笑笑,将筷子摆在了徐匪的对面。 “郎君请用。” “好。” 徐匪将筷子拿起,看着满桌子的菜,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下筷。毕竟这样的氛围,徐匪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不知道为什么,徐匪还觉得自己,有些紧张。 他憋了一会儿,忽然来了一句: “这些菜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这当然是废话了,只是徐匪此时既不知道该先吃哪一道菜,也不知道该主动说些什么,他心里琢磨半天,也就说出这么一句“废话”出来。 不过还好,白锦儿并没有嘲笑他,而是笑着点点头,回答道: “是啊。 这道是椒麻小炒肉,是用碾碎的花椒和一点点胡麻炒的事先爆香过的猪里肉,外面打了一层纤粉,口感精而且嫩,郎君可以先尝尝这个。” 听见白锦儿这样说,徐匪顿时有了目标;他的筷子奔着那椒麻小炒肉去,夹起一片肉来,就放进了嘴里。 其实白锦儿没说全,她炒肉的时候,还加了一点点煮过辣椒的水,这样虽然看不出辣椒的模样和颜色,但是肉片却还是会沾上些许的辣味。 果然,肉片才一入口,徐匪便感觉到一阵酥麻微刺的感觉,席卷过自己的舌面。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端起手边的热酒一饮而尽。 烫酒入喉,佐料的香味被再一次激发,混杂着酒液在男人的腔喉萦绕徘徊,挥之不去。 徐匪又扒了口饭,那酥麻刺痛的感觉,才终于慢慢淡了。 “郎君觉得味道如何?” “不错,想来大兄肯定会喜欢这道菜。” 白锦儿笑笑,又指着另一道菜说道: “这是爆炒腰花,腰花片花刀,滚油灼过后会好像花瓣一样卷起,好吃又好看,口感脆嫩,郎君尝一尝。” 徐匪又夹起一块腰花,吃进嘴里。 “好吃。” “那郎君再尝尝这个,这是鸡脯子肉揉成的圆子,放进汤里再与菘菜并煮,这天冷啊,还是要来碗热汤才好。” “很好,很好。” 在白锦儿的指示下,徐匪一一将桌上的菜肴尝过,口中不绝肯定之词。 看着徐匪酒杯空了,白锦儿便很有眼色的再给他满上,几杯下来,男人很明显就放松了下来。 第六百六十五章 留宿 “对了郎君, 既然,尹泽死了,那么现在还有人看守地牢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白锦儿再次给徐匪的杯中倒了酒,又搛了一片烧鸡脯子肉在他的碗里,这样开口道。 徐匪酒量是很好的,但是白锦儿给他喝的酒,除了是从莫一钟那里讨来的自酿酒,还混了些她系统里保存的现代高度提纯的烈性白酒, 只是一点,尝是尝不出来的,但是像他们这样喝惯了唐朝那种度数不高的粗制甜酒的人,这样掺杂的酒喝多了,不知不觉就醉了。 现在的徐匪,就是这样子一种状态。 白锦儿一直悄悄地观察着徐匪的状态神情,察觉到现在徐匪已经有些迷糊,但又没完全失去神智,她知道现在正是问问题的好时机。 果然,徐匪看了白锦儿一眼,眼神已经有些混沌,不如平常清明了。他听见白锦儿的问话之后,还有些费力地想了想, “这怎么可能没人看着, 虽说那地牢里平日里不关什么人,但还是要找人看守的。” 说着,徐匪忽地眉头皱了皱,迷蒙的眼睛微眯,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此事毕竟因我而起,”说着,白锦儿叹口气,做出了一副愧疚的模样。徐匪看着她,将手中的酒杯放下, “你愧疚什么,此事,虽因你而起,但也不能说全是你的问题。 当时,若是我再早去一些,或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唉。” 白锦儿闻言,扯了扯嘴角,她看着徐匪,说话的声音极其平和:“郎君切不要自责了,这件事情,终归还是我太不小心。” “过去了,此事便不要再说了,” 徐匪摆摆手,语气种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似乎醉酒之后,男人变得懒于掩藏自己的真正情绪,大大方方地将自己心底所想表露了出来。 “我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今夜,你要请我来,和你一起吃晚饭。” “郎君是我的夫君,这不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说的不错,只是我知道,你的心不在这里,” 男人坐直身子,头朝后仰,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竟然一时间有些咄咄逼人, “你未曾将我视作你的夫君,不是吗?我自是看得出来。” “那时,是我还未曾做好准备,不过现在,我已经想好了,” 白锦儿又给徐匪倒了一杯酒,只是这一次,她将酒杯端了起来,然后左手挽着袖子,右手端着杯子,缓缓递到了徐匪的面前。 她的笑容如此的真诚,就好像从有这样笑容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是绝对不会有一句假话的, 徐匪看着她,半晌,才接过白锦儿递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当真?” “当真。” 白锦儿看着已经倒在自己床上,睡着了的男人,她将鬓角掉下来的碎发拢到耳后,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门窗。 门窗都是已经锁好的。 她知道今夜徐匪肯定是要睡在自己这里的, 自己既然已经做出了邀请,几乎就是心照不宣地打破了从前他们之间的约定——这自然也是白锦儿已经做好了准备的事情。 倒也没有那好似要以死明志一般的抵触, 白锦儿毕竟是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对于身体贞洁的看法,不像古代人那样的看重;可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和愿意的时机, 无论是男是女,是古代还是现代, 都还是有一种情感上的洁癖。 可, 白锦儿需要从徐匪这里获得完全的信任, 这是她做出的选择。 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碗筷也全都收去厨房清洗, 白锦儿在外面打了一桶水,将手和脸洗干净;抬头看的时候,能看见今夜是个晴天,那一颗一颗的星星就像是被用锤子打碎的水晶,散发着光亮。 白锦儿走进屋子,将屋门关上。 徐匪已经睡的很熟了, 屋子里是残留的淡淡的酒味, 白锦儿没有上床,而是吹灭了油灯之后,抱着膝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身后的男人睡觉倒是不打鼾,也没有磨牙,竟是异常的安静;白锦儿只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在黑暗的环境中,变得异常的清楚。 夜深人静, 本应是一天之中最安详的时刻, 白锦儿的心中,却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直到眼皮开始打架,身子也开始乏累的时候,她才脱下了鞋子,悄悄地爬到了床上。 白锦儿绕过床上躺着的男人,在贴近墙根的那一边躺下, 她尽量不去靠近身后的人,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角度,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徐匪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生疼眼皮发重,是典型的宿醉情况,却是让徐匪有些吃惊。 他好久没喝的像昨天那样醉了, 没想到莫叔这次酿的这酒,竟然如此的烈。 男人扶着昏昏沉沉的额头坐起来,身上的被子滑落的时候,才猛然惊觉, 这里并不是他往日里睡的,林娇儿的那间屋子。 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但也不是没有见过,徐匪当然知道这里是哪里,昨夜发生的事情,也开始像涨潮似的从徐匪的心底涌了出来。 他坐起身,双腿从床上放了下去,抬眼看看,屋中已经一切都收拾干净, 除了他之外,屋中再没有第二个人。 身边的床铺已经冰冷,看来人是早就离开的,徐匪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一瞬间被太阳光刺的睁不开眼。 早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间了, 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只是,昨天晚上 徐匪的记忆也仅限于自己醉倒之前,醉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也没甚印象了;只是, 他转过头去,看着凌乱的床铺,眉头微皱。 或许他和白锦儿真的发生了什么, 或许没有,徐匪自己也记不清楚。 只是莫一钟他们见到自己的时候,脸上那种暧昧的笑容,也在无形之中给男人的想法有了一种加强, 那就是, 白锦儿现在,确实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究竟晚上发生了什么,反倒是不需要去认真追究的事情了, 这正是白锦儿想要的。 徐匪会对她彻底地放下戒备,之后要做的事情,便不会再那么艰难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准备 “武大兄,我给你送饭过来了。” “哦?白小娘来了,哈哈哈,好了好了,总算是没那么无聊了。” 地牢之上的屋子,一个坐在门口地上折着手中棍子的男人看见白锦儿过来,立马笑呵呵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对着白锦儿招招手。 白锦儿也面带笑容地走到男人的面前,提了提手中的食盒给男人看, “你前几日不是说想喝酒,我死磨活磨地磨了这几天,才终于从莫叔那儿讨了些来,专门送来给武大兄喝的。” “哎哟白小娘,你可真是我武闾的大恩人啊!” 听见说有酒,男人顿时双眼放光,他一把接过白锦儿递来的食盒打开,果然看见里面放着一个造型很是简朴的酒壶, “好好好,好好好, 好久没喝酒了,可馋死我了。” 武闾提着食盒,俨然已经将白锦儿抛在了脑后。他拎着食盒就这样席地而坐,也不在乎地上的尘土是否会把衣服弄脏, 迫不及待地把酒壶拿出来拔开上面的塞子,狠狠地嗅了一口从壶口飘出的酒香,男人的脸上露出十分满足的笑容。 “知道武大兄要喝酒,我今天给你带的可也是下酒的好菜,可别光看酒,也看看菜呀。” 白锦儿在一边笑着搭腔。 武闾闻言,这才注意到在酒壶旁边还摆着的盘子,上面摆着切成了小块小块的东西,光看外表,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是颜色是赤酱色的,看着让人很是有食欲。 “你这今儿又是做什么好吃的了啊,白小娘,” 武闾说着,伸手把盘子从食盒里抬出来。刚才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酒吸引,没注意到这盘似肉非肉的东西,这会子端到面前来,一下子就闻见了一股子浓郁的酱香味道。 “这是什么?” “这是酱过的羊头,我砍下了,更方便吃。” “羊头?” “是呀。” 武闾倒不是没吃过羊头,只是他吃的羊头都是清水煮的,吃起来腥膻气很重,更不要说羊眼和羊脑,愈发的腥气了。可白锦儿做的这个不仅闻不到膻味,反而还有种浓郁的香味。 “下面还有呢。” 白锦儿看着武闾望着那羊头发呆,又抬手指了指没完全打开的食盒, 原来食盒底下还有一层,武闾打开之后,是一整只的羊蹄。 羊蹄也是白锦儿酱卤的, 做法虽然简单,但是胜在火候足肯下功夫,羊头和羊蹄都是炖的酥烂, 尤其是羊蹄,这时候看来,连外面的皮都碎了。 “这我知道,这肯定是羊蹄了。” “是是,这两样都是适合下酒的,我特意做来给武大兄你下酒的。” 白锦儿笑着说, “打你来看这地牢之后,就没好好吃几次酒了嘛。” “可不是,唉,”武闾摇摇头,已经拿起一块剁小的羊头, “这破活儿哦,天天就是在这儿坐着,老子都快无聊死了。要不是白小娘你每天都来送好吃的过来啊,老子真是要和大当家说不干这劳什子看地牢的了。” “辛苦武大兄了,”白锦儿对男人笑着点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了武大兄吃饭了,你慢慢吃啊,等下午来的时候,我再把这些收走。” “好嘞,你回去路上小心。” “是。” 和武闾告别,白锦儿转身,朝着自己来时的路走去。 自那天和徐匪吃的一顿饭之后,白锦儿和徐匪之间的相处,俨然已经与一对正常的夫妻没什么两样了;白锦儿自然能察觉到林娇儿对自己那种快要喷薄而出的仇恨之意,但是白锦儿不在乎。 她从与徐匪的交谈之中知道了,现在看守地牢的人,名字叫做武闾。 这武闾白锦儿之前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他有一个弟弟,对白锦儿来说却是舒适的老脸了。 武闾的弟弟,叫做奇峰, 就是当初参与劫掠他们的那群山贼中,那个领头的,白锦儿一直都记得他的名字, 奇峰。 至于为什么一个姓武,一个姓奇,是因为他们并不是亲生的兄弟俩,而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不过两人的父亲都已经去世,在那之后他们的母亲也没有改嫁,而是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到大。 所以兄弟俩虽然是异父,但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的和同一个父亲生出来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特别是在他们的母亲去世之后,兄弟俩相依为命,关系更是好的和一个人一样。 和弟弟奇峰有区别,身为哥哥的武闾身材比奇峰矮小上不少,虽也算是正常的体格,但在山贼中,毕竟还算是不太出众的那一个。所以常常是奇峰跟着凌山他们出去,而武闾就留在山寨中,负担一些内部的事情。 不过大抵这兄弟二人都还是比较受到凌山器重的, 所以一个是左膀右臂,而一个,凌山也将看守地牢的工作交给了他。 除了徐匪,白锦儿还在山寨之中四处旁敲侧击的打探, 在充分的了解到武闾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格的人之后,白锦儿便开始了和武闾搞好关系的计划。 和山寨中的其余男人一样, 武闾性格豪爽嗜酒, 这让白锦儿松了口气。 那么她便可以照样用送饭的手段,依靠自己的厨艺,和能偷偷地掺在酒水里,让他们喝的酒有了和其他酒水区别开的高度白酒,十分快地拉近和武闾的距离。 不管以后需要什么样的办法把那个不良人从地牢里面放出来, 先和看守的人搞好关系,肯定是必要且有用的。 白锦儿和徐匪说,希望徐匪能去和的凌山说一说,自己想要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她知道看守地牢是一件辛苦且无聊的工作,在那里待久了难免会觉得枯燥而心生不满或是寻衅滋事。但如果有好吃的东西,肯定就不一样了。 白锦儿和徐匪说的时候刻意装作的关切万分且自责,让徐匪相信,她除了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这个理由之外,不会再有什么别的想法, 另外白锦儿也不时在莫一钟面前流露出些许的愧疚,让莫一钟对这个懂事能干的孩子,是愈发的喜欢和信任。 这些虽都不是什么大事, 却是白锦儿卯足了劲, 为即将到来的机会所做的准备。 第六百六十七章 兄弟的矛盾 “麻烦白小娘了。” “哪儿的话,不麻烦。” 白锦儿从屋里走出来,对着身后的女人笑着点点头。 “不过,下次娘子可要和小敏说,想吃什么东西,不要再假装生病了。” “是白小娘说的是,”送着白锦儿出来的妇人脸上神色有些尴尬,她应和了几句,在院门口对着白锦儿招了招手, “那白小娘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是,娘子留步。” 白锦儿从这户姓齐的人家走出来,活动活动了脖子。 时辰还早, 回去休息一会儿吧,然后再去给武闾送饭。 今日是莫一钟负责三兄弟的饭食,不需要白锦儿,她倒也乐得清闲。 这样想着,白锦儿路过了一个拐角, 忽然一阵不低的争吵声音传来,她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去听到底是谁在说话。 “阿兄,你不要再劝我了,我不想再和你因为这件事情吵架了!” 先开口说话的这个人声音浑厚,瓮声瓮气的就好像是从坛子里发出的;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满和无奈,似乎是对和自己说话的这个人抱着不耐之意,但是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一般。 这声音白锦儿听着耳熟,只是一瞬间,想不起来是谁了。 “我和你说这些是为了你好,当年阿娘去世的时候,我是和她发过誓要叫你过上好日子的。如果你不是我弟弟,你以为我又喜欢一遍一遍地和你说这些?” 后说话的人声音更低沉稳重,虽然说的是责备之语,但是白锦儿能听出来的,却更多的是苦口婆心的劝导, 她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正是这几日她努力拉近关系的武闾。 听他叫对方的人是弟弟,那么白锦儿就知道,此时和武闾说话的人,肯定就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兄弟俩此时在争吵什么。 “我知道阿兄你是为我好,但是阿兄,你为何要将阿娘那些傻话如此的放在心上?阿兄你明明知道,那是阿娘病重的时候脑子都已经不清楚了只惦念着从前的事情,才会说出那些话来的, 阿兄你为何如此当真?” “我不觉得阿娘是说了疯话,在你未出生的时候,我和阿娘在山下住过一段日子,我知道山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根本不是咱们寨子里以为的那样。” “胡说八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锦儿已经能明显地听出奇峰语气中的急躁。 “我们大小长在这里,几位当家对我甚好,既不用耕田又不用交税,难道不比在底下,受着那些人压榨来的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和阿娘都这么想下山去。” “我与阿娘,要的是你下山去,你不明白吗。” 武闾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 ———— “阿娘当年掳来,先是被许给了我的父亲,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守了寡,接着又被些给了你的父亲,可下场呢?你父亲在劫一商队的时候被人弓箭所伤,伤口恶化之后最终不治身亡,我们的母亲又再一次做了寡妇。 如若不是阿娘领着我们两人,跪着去向当年的大当家求情,恐怕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弟弟妹妹。 你知道阿娘去世之前,和我说了多少次,她想回家去看看吗?” “我们的家不就在这里吗?” “这是我们的家,但不是阿娘的家。阿娘的家,在梁州西县,家中还有一双父母,和一个年幼的妹妹。可从阿娘被掳来之后,他们骨肉之间,便再也没见过一面了。” “阿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 阿娘没机会了,但是我们还有机会,你还有机会,我们可以带着阿娘的遗物下山,去找阿娘的父母,然后将阿娘去世的消息,告诉他们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娘的父母肯定也已经去世了,我们就算下山,哪里还找的到?”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应该送对阿娘回家啊。” “阿兄啊” 这样的对话似乎经常发生在这兄弟俩的身上,白锦儿静悄悄地听着,心中已经有了些和从前不同的打算。 她听见武闾和奇峰痛心疾首地说道: “你想要我们家的人,世世代代都做山贼吗?” “罢了,阿兄你若是这么想的话,你便自己下山去吧。我是不会离开的。” 可惜,奇峰显然不同意自己哥哥的话, “这儿才是我们的家,也是阿娘的家。阿娘在这里生儿育女,早已经是这里的人,于其去找什么不知道还活不活在世上的亲人,不如给阿娘留一个安宁。 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阿兄,你也快去地牢那边吧,不要辜负了大当家对我们的信任。” 听见这句话,白锦儿迈步往自己来时走的方向走去,因为如果往前走的话,估计会碰到正出来的奇峰。 果然,白锦儿才离开不久,奇峰便从屋子后面迈着大步走出来,一刻也不停地走了。 “武大兄许久未和奇大兄兄弟两人一起吃过饭了吧?” 白锦儿站在武闾旁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问了一句。 刚把酒壶拿出来的武闾动作一停,抬头看向白锦儿。白锦儿丝毫不慌,对着武闾笑笑, “只是想着看守这地牢,都是一日到晚的时间,奇大兄常在外面帮着大当家他们做事,想来你们两位的很难碰到一块儿吧。 听说武大兄你们兄弟俩的关系很好,所以我才有这疑问。” 白锦儿的解释合情合理,加上这几天都是白锦儿来给武闾送饭,送完饭之后的交谈,也让武闾对这个温柔礼貌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有了不错的好感, 听见白锦儿这样说,武闾叹了口气, “是啊,许久未和小峰好好吃过一顿饭了,有些事情,还是要在饭桌上才说得好。” “长兄如父,有时候许多事情我们看不透彻的,正是需要兄长的帮助教导,” 白锦儿很是认同地点点头, “我虽然没有亲生的阿兄,但是从前在家的时候,也是多亏了几位年纪大些的阿兄的教导,才让我明白了好多事情, 有时候啊,我们一心觉得是对的事情,可能是被什么东西蒙蔽了,看的不够长远也不够全面,还是需要兄长,来帮着做决定才好。” 听者有意, 武闾听着白锦儿的话,目光中若有所思。 第六百六十八章 最终的办法 “我这段时间想了很久,我们还是很难就这样把他就这样送出去,” 白锦儿坐在杨思雨的对面,沉声对着男人说道, “凌山隔一段时间就会问一问他的去向,假设我们真的能让他从到处是人的山寨逃出去,一旦被发现他逃走了,凌山肯定是会派人去追的, 他们一向对逃跑这件事情,看的十分的重,这是这个山寨的规矩。 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况且这人已经在地牢中被关了这么些日子,体力肯定大不如前,如果后有追兵的话在这密林子中,我怕,他还会再一次被抓回来。 第二次逃跑被抓到,恐怕,再也不能活命了。” “你说的也有理,” 杨思雨的眉头紧皱, “可是我们商量好的,不是由他下山去吗,如果是我们” “如果是我们,”白锦儿打断了杨思雨的话, “也是一样的危险。毕竟你我的身体素质和记路生存的本领,还不如他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没什么办法了吗?” “我有一个办法,虽然要冒些险,但是一旦成功了,却是可以说一定将他送下山的法子。” “什么法子?” “假死。” “假死?” 听见白锦儿的话,杨思雨瞪了瞪眼睛。 “白小娘子莫不是在说玩笑,这假死一法且不说世上存在与否,就是存在,我们在这偏远的山寨中,哪里来的能假死的方法或是药物?” “我有。” 白锦儿看着杨思雨,顿声。 “我有法子,可以让他假死。而且,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他是假死。” “这” 杨思雨眉头紧锁,看向白锦儿的目光里,白锦儿读出了浓重的怀疑。 这也是自然的, 他们彼此早已经交代过身世,杨思雨知道白锦儿身世普通,假死这种惊世秘术,白锦儿怎么可能会? 确实,白锦儿并不会让人假死, 但是她能让人死,然后救活。 “系统,你的那个什么,死生丹,有保质期吗?” “没有。” “意思就是我兑换了,不是必须要在什么时间之内把它使用吗?” “是的。” “那这个药,是无论怎么死的,都能被救活吗?死了多久不能被救活?” “只要被救者的关键脏器没有损害腐烂。” “如果是中毒而死的呢?算不算是脏器受损?” “非腐蚀性的毒素不算,只需要保持形状的完整,器官里的毒素,将会被死生丸完全去除。” “那使用者被复活之后,需要多久能恢复身体正常的机能?” “大约十分钟,用古代的算法,大概一盏茶的时间。” “杨公子,此事你信不信我。” “我自然是信你的,我相信白小娘不会无的放矢。” “那就可以了。” 白锦儿的目光注视着杨思雨,十分认真地开口道: “公子不必知道我这假死的办法是哪里来的,只需要知道,我的法子是切实可行的就可以了。 “根据我知道的,寨子里处理死尸的办法就是丢进林子里,然后任由林中的野兽啃食。如果我们能安排他假死,然后在他的尸体被丢弃的时候将及时将他唤醒, 那他的逃跑,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了。” “唤醒?你的意思是,他假死之后不能自己清醒过来,而是需要我们去唤醒?” “对。”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不是还是会被发现吗?” “这一点,我在想,我们还需要找个靠谱的人来,帮我们完成这件事情。毕竟现在,我们在山寨中,还是比较容易引人注意的。” 白锦儿一一回答着杨思雨的问题, “可公子仔细想想,假死一法,难道不是更有用的,能让那个不良人在这个山寨消失的办法吗?而且我的假死办法,不会对他的身体体力造成任何的损伤, 也就是说假死被唤醒之后,他是一个完全无伤的人,如果此法成功,我们不需要冒任何的风险,就能达成我们原本想要达到的事情的目的。接下来从山上逃出去,便全靠那不良人自己了。”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杨思雨被白锦儿这一连串的话语说的脑袋有些发懵,他还是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神奇的事情,这么厉害的假死办法。可是他知道白锦儿不会和自己拿这件事情开玩笑, 他现在心底,便是理智和对白锦儿信任,两者在做着几乎是平等程度的争斗。 毫无疑问的是, 白锦儿说出的这些利处,还是在杨思雨的心中逐渐压倒天平。 “白小娘子,” 杨思雨深吸一口气,盯着白锦儿, “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是说,你让他假死的办法,这真的能做到你所说那些?” “是, 这点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这倒是当然的, ———— 毕竟那是真的死了,任是全天下最好的仵作来看,也只能看出是死了。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便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了。 杨思雨听着白锦儿坚定的语气,最终还是被说服了。他叹一口气, “可是,我们该如何进去告诉他,让他能配合我们假死的计划呢?而且,我们该如何把假死的药送进去?” “这点,就需要公子你了。 你与他关在一起这段时间,他既然将许多事情同你讲了,证明他对你有着信任。我毕竟与他只见过一面,我说的话,他不一定会相信。 至于送药,我会想办法。” “我去说服他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现在怎么还能进那地牢呢?” 杨思雨显然没什么自信。 “这点交给我,” 白锦儿看着杨思雨, “这点交给我,我有办法说服武闾,让你进去和那不良人见一面。” “武闾?” “就是现在看守地牢的人。我这几天一直在和他接触,希望从他身上,能得到些帮助和我想要的信息。” “那有什么结果吗?” “有。” 白锦儿说到这里,一直十分沉重的语气,总算是有了一丝放松。 “再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办法,我想,我肯定能让武闾,帮助我们从这个地方逃出去的。” 第六百六十九章 小酥肉 “你在做什么呢,这么香?” 厨房外面探进一个男人的头, 白锦儿转头看过去,看见徐匪出现在厨房门外, 她对着男人笑笑, “炸一锅小酥肉,然后做砂锅小酥肉。 我叫孟青他们从城里买了几口砂锅,虽说已经入春了,但是倒春寒了,还是吃些热乎的菜才好。” “说的是。” 徐匪点点头,看来是认可了白锦儿的话。 他从厨房外面走进来,来到白锦儿的身边;低头看向白锦儿手里正在做的工作,目光中有着些许的好奇。 白锦儿正在把裹了面糊的五花肉条,一根一根地放进锅子里去。 做酥肉也可以用净瘦的里脊肉做,但是白锦儿更偏好用有肥有瘦的五花肉来做。因为这样子才不容易柴,而且入口之后的口感也更好。 五花肉切成大小适合的条状,在裹面糊之前需要进行腌制——腌肉不需要多么特别的调料,就是普通的葱姜盐料酒,还需要一点点这个时代很贵价的胡椒粉, 再需要的,就是花椒了。 小酥肉之中一定要放些花椒,碾碎的花椒,不能碾的太碎,不然尝不出来花椒的味道,反而还会让小酥肉发苦。 花椒自然也是贵价的调料香料,在这个没有辣椒的时代,花椒和大蒜茱萸等一系列调味品一样,是获得刺激性感觉的主要来源之一, 也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产好花椒的,诸如送到宫里的花椒,更是需要从外地快马加急地送来。 当然,说这么的来解释花椒,主要是想说, 白锦儿自己出了大头部分,还有一小头,是特别从莫一钟那里要钱叫人去山下买的。 不过,白锦儿也不心疼, 毕竟今天她做这道菜的目的,可不是简单地就为了让徐匪吃的开心的。 ———— 要做好一道菜很不容易,除了多年的锻炼练习之外,好的材料也是至关重要的。白锦儿要依靠的,就是只有自己能提供的材料, 在面粉中加的淀粉, 在腌料中加的料酒, 这些都是看似不起眼不容易被发现,但是却能影响甚至改变一道菜味道的关键。 白锦儿就有这种自信, 她知道就是别人能做出外貌和她做的一模一样菜出来,味道肯定也和她做的不会一样。 “味道不错,闻着真香,” 徐匪的声音把白锦儿从出神中唤了回来,她看看锅中的小酥肉已经炸的差不多了,便一根一根的夹出来,放在盘子里。 “哎还不能吃,” 眼睛余光看见徐匪要伸手去拿刚出锅的酥肉,白锦儿连忙开口,制止了男人的动作。 “现在还没有炸好,虽然肉已经熟了,但是还不够酥不够香,还需要复炸一道,味道才好。” “哦, 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徐匪听完白锦儿的话,把手收了回来。他不自觉地看向身边的姑娘, 白锦儿微微倾下的头,下颌线因为收缩而显得圆润,饱满的脸颊泛着好像贝壳似莹润的光芒。其实白锦儿不算是什么美人,只不过是普通的长相, 但是她和林娇儿不同的,和山寨里所有女人不同的, 她有一双好像闪闪发亮的眼睛。 无论她是开心,生气,哀伤, 徐匪似乎从没见那双眼睛黯淡下去。 此时她专心致志地面对着油锅,明明只是炸一锅小酥肉罢了,但她表情认真的,就好像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 油温重新烧至六七成热,白锦儿再次把酥肉下进了锅里。 重新回到油锅的酥肉激起细密的泡泡,被炸过一次米黄色的面衣,在二次复炸的事情慢慢变得焦黄起来;肉和面糊的香味再一次被激发,整间小小的厨房里,飘荡着满是油炸物的香味。 “差不多可以了,” 再一次捞起来的酥肉摆在竹编的小簸箩里,泛着诱人的光泽;白锦儿从灶台上早就准备好的小瓦罐里抓出一小撮特制的调味盐,均匀地撒在了每一条小酥肉上, 她端着簸箩到徐匪的面前,对着他笑了笑。 徐匪看看白锦儿,伸出手在里面拿了一条出来,刚出锅的酥肉很烫手,但是徐匪手上满是厚厚的茧,倒也没多大的感觉。他看了看手上的酥肉,直接一口气全都吃进了嘴里。 外面撒的细盐不只有盐的咸味,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淡淡的香味。香味不浓,但是足以惊醒人沉睡迟钝的口舌,融化在唾液中均匀地覆盖在口腔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忍不住想吃更多的东西去填饱口舌之欲。 牙齿最先和裹在外面的面衣碰撞,上下齿力的作用让牙齿很快就将口中的酥肉咬断,当然能如此轻松的原因除了人牙齿的坚硬程度之外, 还有的就是外层面衣的酥脆,和包裹在里面的五花肉的酥嫩了。 面衣炸的很脆,又是刚出锅热乎乎的, 徐匪能清晰地听见从口腔传来的咔嚓咔嚓的分割声音,正是牙齿分割面衣时候发出的令人愉悦的声音。 然后就是里面的肉了。 五花肉,提前腌制过,即使没有沾到外面的盐,也有属于自己的味道——炸制过的肉一咬就能爆出肉汁来,特别是刚出锅的时候,肥肉更是入口即化的程度。 不仅不会让人觉得腻,反而这饱满湿润的口感和喷香的味道,实在是叫人吃了还想再吃。 花椒绝对是小酥肉的点睛之笔, 单纯的油炸肉不会有这样提神醒脑的点缀, 徐匪咬到了一点点碎花椒,恰到好处的麻味给了沉溺在肉味中的舌头以微微刺激,也是让食客不会那么快就感觉到腻的关键所在。 徐匪一口便将自己拿的小酥肉吃个干净, 他伸手又拿了一个,又拿了一个, 拿到第五个的时候,白锦儿制止了男人的动作。 “不能再吃了,” 白锦儿看着徐匪,有些无奈地开口, “这还得待会儿留着做菜呢。” “这样啊,”徐匪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他甚至吮了吮手指,把指尖沾得那点味道也吮了,对着白锦儿说道: “你明天再做些这个吧?” 第六百七十章 砂锅小酥肉 “今儿我给武大兄你带的啊,可是我家乡那边的特色菜呢,” 白锦儿笑呵呵地说着,把手中的食盒摆到了武闾的面前。 男人伸手接过打开食盒盖子,里面装着个热乎乎飘着香气的砂锅, 吹散热气,才能看见那砂锅里装的,是热气腾腾的一锅菜。 “这是什么?瞧着很普通嘛。” “你尝尝就知道了武大兄。” “你这小丫头啊,还搞得这么神秘?” 武闾把砂锅从食盒里面拿出来摆在面前,又把勺也拿出来;白锦儿也把带来的酒葫芦摆在桌上,她背着手看着武闾,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一锅砂锅小酥肉倒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白锦儿刚炸好的小酥肉之外,便是加了些春天山里猜的鲜菇。 住这山上,虽然诸事不便,但是有一点是好的,就是一年四季的山茅野菜和山珍,都能吃到现采摘的最新鲜的那些的。白锦儿也好几次跟着寨子里的妇人出去采过这些东西, 也正是因为去过几次,白锦儿才知道,这山寨之中的人对这儿的地形,到底有多么的了解。 山里能采摘到的蘑菇里白锦儿只认出了极少数的几种,剩下的要不是靠寨子里的妇人的知道,要不就是花费一些积分让系统辨认;但是白锦儿现在已经不敢用哪怕只是一点的积分了,因为她的积分,要用来兑换救命的死生丹。 这锅砂锅小酥肉里放的都是白锦儿知道的几种山菌,新鲜的山菌煮汤天然带着一股子人工难拟的鲜味,不需要再多加什么别的调料进去,就已经鲜美非常了。 当然,武闾第一眼看见的肯定是酥肉, 他调羹一动,便从中舀出一块, 吹了吹飘悠悠的热气,武闾大张口,一口就把酥肉吃进了嘴里。 和刚出锅的酥脆的小酥肉不同,煮进砂锅里的酥肉吸饱了汤汁,外面的面衣就变软了;一口咬下去,满满的菌子汤烫乎乎地流进口中, 鲜香回甘。 虽然失掉了那种嚼起来卡兹卡兹的美妙口感,但是小酥肉的美味不减,反倒是和菌子汤的鲜香相得益彰,相辅相成。白锦儿特意把汤煮的清,就是除了菌子酥肉和一点必须的调料之外,再没有放别的了, 武闾吃了酥肉,又舀了一勺汤喝下, ———— 滚烫的汤顺着男人的喉咙滚下, 武闾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不错不错,我在这儿坐的腿脚都麻了,就是要吃些这么烫心烫肺的, 这酒是什么酒,可是你平常给我带的那种?” “是呀,武大兄不是说过喜欢这种酒,我记着,这几日给你带的都是这种酒。” 白锦儿说着,已经在武闾对面坐下。原本这外面是没坐的地方的,但是武闾把地牢之上那屋子里的坐席搬了出来,就摆在外面—— “不过这酒已经没多少了,怕是再过不久,武大兄就必须得换口味了。” “啊?” 一听见说喝不到酒,武闾的脸色顿时变了,是也不吃东西了,鼓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白锦儿,满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喝不到了?” “哎,武大兄有所不知,” 白锦儿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种犹豫的惋惜之情, “其实这酒啊,并不是咱们山寨里酿的酒,而是山下打的。” “那到时候再下山叫人打不就好了。” “我这给武大兄打的,可不知是山下的酒,”白锦儿摆摆手,开口说道: “我还在里面兑了些当时,我从我家乡带出来的酒。” “从家乡带来的?” “是啊,” 白锦儿笑笑, “那酒非益州不出,可是我们那儿的一处珍酿呢。我当年带出来的时候,是要带去长安的,这会子拿来给你兑了,却是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其实哪里是什么白锦儿从锦官城带来的酒, 其实就是白锦儿早就解锁的老白干。 这老白干光口喝辣口烧嗓子,但是兑到果儿酒里,却一下子激发果酒味道愈发香醇。 白锦儿便是每日偷偷给武闾送的酒里,兑了些烈的。 这好喝酒的人,度数高的喝惯了,你要他去喝那度数低的便难忍了——白锦儿抱的便是这个想法。 “唉,” 听见白锦儿这么说,武闾抓耳挠腮,是一股子着急的力气却又没地方出使。 “我还说呢,我们寨子里,几时有了这样好的酒了,原来是从益州来的, 益州,益州” 听着武闾口中念念叨叨,白锦儿心中暗自送了口气。她面上却还是笑着,对着武闾说道: “若是日后有机会,武大兄可以去益州看看。我绝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只是我们那儿,可是有许多这儿没有的好东西。” “你看我今天给你做的这道菜,也是我们那儿的好菜呢。” “是吗, 味道是不错。” 没了酒喝,好歹有好菜吃,但是方才还神采奕奕的武闾,此时就像打了霜的菜叶似的,懒懒的打不起精神来。而这边,白锦儿偷偷观察着武闾的反应, “其实咱们这附近,也有极好的。我记得我们来时路过一个县子,叫,叫西县来着,那儿的碎羊肉麦子汤,味道可是极好” “你们来时去过西县?” 刚才还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武闾顿时抬起头来,他看着白锦儿,眉头微皱, 白锦儿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看向武闾。 “是呀,” 姑娘点点头, “我们来时,车队在西县停了些时间,那时候下雨不好赶路,我们还耽搁了路程呢。” “西县, 什么样子?” “没什么十分了不起的倒是, 就是和天底下所有的县城是一样的。 不过,那儿的人待人可好,为人亲切” 白锦儿娓娓道来,将自己在西县的所见所闻,几乎是无一遗漏事无巨细地和武闾说了。那儿的清晨是什么样的,起床赶路的行人,赶去开市的商人, 中午是什么样的,高挂的日头,躲在树荫下躲凉的路人, 晚上是什么样的, 烧红似的晚霞染着天边,一声声母亲的呼唤要在外面游玩的孩子回家。 白锦儿一件一件说着, 看着眼前男人的目光,逐渐晃动起来。 第六百七十一章 推手 “快让开!快让开!” “奇兄弟受伤了!奇兄弟受伤了!” 厨房里的白锦儿听见外面传来杂乱的喧嚷声,还有男人的怒喝声, 她眉头一跳。 连忙擦了擦手,白锦儿从厨房走出去,她扶着门边,看着远处一伙大汉簇拥在一起,正朝着她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他们也不是朝着白锦儿过来的, 而是从白锦儿身边匆匆略过。 他们也不是单纯地凑在一起,从白锦儿身边经过的时候,白锦儿看见了,原来这些壮汉抬着一个男人, 正是奇峰。 只是奇峰现在昏迷着,身上的衣服也沾上了血迹。 “让开让开!” 白锦儿看着那一群人从自己面前跑走,迈步也在后面跟了上去。 山寨里自然不会有什么正经的医师,有的只是对草药熟悉了解些的人,前来求药看病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这山寨里的大夫去了。这位姓闫的老太太,便是这样的存在。 白锦儿看着那些人抬着奇峰进了闫老太的屋子,便停下脚步在外面张望。这一路上这么大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不少人前来看,白锦儿在外面站着,看着陆陆续续的有人往这边过来。 “哎白小娘,你也在这儿呢?” 一个用青色头巾包头的妇人走到白锦儿身前,一脸好奇地往屋子里张望 “这是怎么了?动静听着可大?” “我也不大清楚,我也是听见他们喊,才跟着过来看看的。听说好像是奇峰奇大兄受伤了。” “啊?这怎么会?奇峰那小子可是咱们这儿的一把好手,今儿不就是跟着三当家他们去‘打个猎’,怎么还会受伤了?” 妇人口中的打猎并非寻常猎户的打猎,而是去多行人的车道处埋伏,看见有落单好欺负的过路人,便将对方的财物洗劫一空。 与抢那大型的商队不同,这‘打猎’挑的都是落单的行人,所能找到的东西也有限,所以多是几人,甚至只是一人就负责了的。而且,都是要蒙面的。 手无寸铁的行人不会有什么反抗的能力,所以几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可是,显然今天的奇峰,就栽在了他们无比熟悉的“打猎”上。 “我方才听我家男人说了,” 白锦儿正和这妇人说着话呢,另一个妇人也走到她们面前,神秘兮兮地说道: “说是奇峰那匹马平日里瞧着好好的,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跑了没多久就发了狂,奇峰拉都拉不住,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下去滚进了山涧里,那马儿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什么,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外面的人悉悉簌簌地交谈着,白锦儿听见这句话之后,转身一只手搭在了屋外窗框上。 或许在外人看来,白锦儿此时的动作和表情,是在担心此时屋内不知道伤势如何的奇峰, 但是只有白锦儿自己知道, 她是在掩饰自己剧烈的心跳。 成功了,成功了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引得众人纷纷看去——武闾神色担忧紧张,大步从远处往这边过来。他来不及理会周围凑上来人的问话和关心,推开门就走进了屋子。 “小弟!” 白锦儿听见屋里传来武闾的一声悲呼。 …… 白锦儿坐在屋子里, 她不时仰头看看窗外,窗外,正能看见那一轮红日,缓慢地朝着西方落下。 她并非是在顾影自怜,或者是伤春悲秋, 她在等, 等徐匪回来。 当然, 她等徐匪回来,也并不是因为忽然与徐匪有了多多么深厚的夫妻情谊,一时不见如隔三秋。她在等徐匪回来,因为徐匪被凌山叫去,问今天奇峰受伤的事情。 白锦儿此时忐忑不安的,便是这个。 别人只知道奇峰是因为马惊从马背上摔下来,摔入山涧才会受伤的,可是马为何会惊,却只有白锦儿自己知道。 因为是她,在奇峰的那匹马马鬃之上,涂上了绊马草的汁液。 绊马草是一种野草,是白锦儿在和山寨中的妇人们去山里采摘野菌子的时候,认识的一种草药。 绊马草是一种草药,有镇静止痛的功效,但是却不可用于牲畜。无论是牛羊还是马,只要误服哪怕是一点,就会让牲畜肠绞而死。甚至于说将那汁液让牲畜嗅到,都会让牲畜发狂。 这是白锦儿在这里学到的知识。 这几日她在给武闾送饭的时候,都假装不经意地和武闾提起山下的事情。半真半假,掺杂些许自己的幻想,白锦儿将所有她知道有关人间的闾闫铺地,车马如龙都告诉了武闾,希望能因此强化,武闾想要带奇峰下山的心。 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白锦儿看得出来。 但是白锦儿看得出来,武闾还是心有犹豫。或许再多给个一年半载的时日,武闾真的就能凭白锦儿这些旁敲侧击坚定了要下山的心, 但是时间太长, 白锦儿已经难等。 于是,白锦儿决心,要给武闾下一剂猛药。 武闾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弟弟奇峰,他想要下山,也是因为想让弟弟奇峰,摆脱这做山贼的命运。可是现在奇峰在山寨中的日子算是过的如鱼得水,也很受凌山他们的器重,别说奇峰自己不愿意离开了,就是武闾,也总是犹豫着。 需要一个推手,让武闾能果断的决定。 这是一个极冒险的事情, 抛去被发现的可能,如果奇峰一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死了,那则是完全断了武闾这条路子,一切也必须推牌重来。 可是,白锦儿还是决定了用这个办法。 还好的是,老天都在帮她, 虽然现在还不能具体的知道奇峰究竟是什么程度的伤势,但是那匹发狂的马却冲入山林寻找不见, 没了物证,自己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小了许多。 她所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现在需要做的,也不过就是等待天命罢了。 红日已经落到了窗框的边缘, 白锦儿缓缓闭上眼睛, 听到了院子外,传来的男人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睛,看向远处。 徐匪迈步走进院子, 朝着开着门的白锦儿屋子走来。 第六百七十二章 换一条路 奇峰很快就苏醒了, 第二天。 武闾不吃不喝守在弟弟身边一晚上,奇峰苏醒的时候,几乎半个山寨里的人都能听见这个男人带着哭腔喊闫老太的声音。 徐匪回来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和平常一样回来到白锦儿这儿,和白锦儿一起吃晚饭。 交谈间,白锦儿若无其事地问了问有关奇峰的事情, 徐匪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的,也只是当作茶余饭后可以同妻子讨论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白锦儿, 让白锦儿忐忑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 她知道,只要奇峰苏醒,苏醒之后也没有告诉其他人他的马发狂的原因, 那么这一次她赌的,便是成功了。 “武大兄何必这么早就回来, 奇大兄伤势还没有痊愈,又没有娘子伺候,武大兄应该和大当家说一说,留在家里再照顾他几天才是啊。” “哎,你以为我不想么,” 武闾拿出酒壶,拔开酒壶的盖子将里面的酒液倒入口中。他咂吧咂吧嘴,面露嫌弃之意, “可是大当家说他已经没事了,叫我不要耽误自己的事情, 还说这地牢不能没人看守,我就还是回来了。” “啊,原来是这样,” 白锦儿点点头,语气带着对武闾的同情。 “唉,也还好,奇大兄只是腿受了伤,没什么大碍。不是说这‘打猎’是极安全的嘛,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情?” “哪儿有什么极安全的,”武闾听见白锦儿的话,苦笑一声, “我们是什么人?是山贼。干的是什么活计?是杀人劫掠。这挣的是刀口舔血的钱,不说官府的围剿,就是偶尔遇到带着护卫的商队,出去的那队人里丢个几条人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儿有什么安不安全的。” 听着男人颓然的语气,白锦儿知道,武闾此时心中要从这里出去的念头已经无比的强烈,但是她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而是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慢慢在武闾的对面坐下。 “前不久我才下山,听见山下那些人都在议论,说是最近这儿的当官的,从长安那边换了一批过来。实不瞒你说,我早已经听过,我们这些地方之所以能在这儿坚持这几十年,都是因为上面从未派人来管过, 可如今既然换了一批当家作主的,我们这儿,还能再存在多久呢? 我是孤家寡人,倒也没多想长命百岁的念头,唯有阿娘死前交代的照顾好小峰,却是我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情, 我实在不愿他再过这样的日子,哪怕是去给富人家打帮忙混口饭吃,也好过做个山贼啊。” 武闾俨然已经将白锦儿视作了倾诉的对象,白锦儿听着他和自己说的这些,和那天她偷听到的武闾奇峰两兄弟之间谈话内容所差无几, 知道武闾此时对自己,已经是完全的相信了。 “那,武大兄有没有想过,领着奇大兄,下山去呢?” 武闾看向白锦儿,少女的目光看着自己,真挚坦然中带着些许的关心, 男人又向四处看了看, 周围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了。 武闾的眉头微皱,压低声音对着白锦儿说道: “白小娘注意些,此话,可不是在哪儿都能说的。” 白锦儿赶忙捂住嘴,露出恍然的神情。 “唉,你当我不想懂带着小峰走吗,” 武闾低叹一声,低声和白锦儿说道,“可是,小峰从小在寨子里长大,他已经习惯了这儿的生活,想要劝他离开,谈何容易?” “那武大兄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呢?” “嗯? 换一种方式?”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她半撑起身子,凑到武闾的耳边,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和武闾说了早已经想好的话。 男人失落的表情,逐渐被震惊所取代。 白锦儿走到院门口,正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啜泣质问之声, 她的脚步停了停。 虽然如此,还是晚了 她的出现让院子里争吵的徐匪和林娇儿住了口,准确的来说,是徐匪闭了嘴。他看了白锦儿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这边,林娇儿还紧紧地拽着徐匪的衣角。 白锦儿这会子很尴尬,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后退离开两人的视线,还是往前走假装没看到两人的争吵,淡定地回自己的屋子。 可是显然无论是哪一种选项, 都还是很尴尬。 “额, 林娘子和郎君这是怎么了?” 三人僵持了半晌,还是白锦儿开口,打破了这令人不自在的氛围。 “无事,” 徐匪有些僵硬地回答,看样子这副场景被白锦儿看到,还是让徐匪觉得有些失了颜面。他看向面前的林娇儿,沉声道: “娇娘,你先回去。” “我不” “回去。” 白锦儿甚少看见徐匪发怒的样子,不过虽然现在徐匪看着面色依旧平静,但是从男人的语气中,她听得出来,徐匪此时是在压抑着自己的火气了。 她都听得出来,和徐匪相处十几年的林娇儿,更没有听不出来的可能, 林娇儿抓着徐匪衣角的手缓缓松开, 她咬了咬下唇,转身朝自己的屋子奔去。 白锦儿看着林娇儿进屋的背影,缄默无语。 “郎君还是应当陪一陪林娘子,” 她转头看向徐匪的时候,这样说道。 徐匪听见白锦儿的话,眉头皱起,白锦儿说话的这一刻,似乎又变回了她刚来山寨时候,那种淡然疏离的模样, “你自不必管此事。” 男人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赌气似的不满。 白锦儿看着他,笑了笑, “是。郎君待谁,本不应该是我管的事情,只是,我毕竟身为女人,还是能明白,此时林娘子的心情。既然林娘子是郎君少时玩伴如今的妻子,郎君还是应该多多考虑林娘子一些。 毕竟,世上好似这般感情的,还是难得。” 说完,白锦儿对着徐匪行了一礼,迈步往男人身后,自己的屋子走去。 她与徐匪擦肩而过,男人还愣在原地, 似乎是在琢磨,刚才白锦儿和自己说过的话。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不怕吗 “到时候你同我过去,不必理会我们两人,径直往前走就可以了。” “走过去就行了?不会有问题吗?” “不会,相信我。” 白锦儿与杨思雨开口,对着杨思雨点了点头。 “进去之后,便是你的主场了。你要如何同他说全看你自己,但是公子要知道,除非你,或是他还能再想出别的更好的法子来,不然,这是我们可以说唯一的选择。 时间愈长,变数愈多。” “我明白。” 杨思雨双手交握,看得出来,他此时有些紧张。 “对了,那假死的药,你不先给我么?” “不,那药,要等你确定了,他同意我们的计划,我才能给你。因为那个药十分的珍贵,我也不瞒你,我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也只能拿出这么一颗假死药来。” 死生丹如果兑换,会花费掉白锦儿积攒到现在的积分,甚至还会让系统冻结一段时间,直到白锦儿积攒到一万积分,才能解冻。 冻结之后,白锦儿便不能再使用系统的任何功能, 包括她存在系统里的那些东西,也都全都拿不出来了。 所以白锦儿只有等到那不良人同意,等到合适的机会到了,才会去兑换那颗死生丹。 “好,我知道了。” “那我们就出发吧。” 杨思雨能听见耳边自己的心跳声, 他跟在白锦儿的身边走着,感觉自己攥紧的手心都是汗水。 他和白锦儿往常为了避嫌,几乎是从不公共的场合并行,见到彼此一面,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之后就必须分开的。可是今天,白锦儿却叫自己大大方方地跟着她, 这让杨思雨的心一直揪着,生怕周围有什么人突然出现,抓着他和白锦儿不放。 况且,他们本就不是去做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跟着白锦儿,很快两人就来到了地牢外面。远远的杨思雨就看见了坐在外面的武闾, 男人坐在屋子外面,朝着他们这边望过来。 杨思雨的身子一紧。 他记着在来之前,白锦儿和自己说的是,直接走过去, 直接走过去, 是直接走进地牢里去的意思。 可是当真正面对着武闾的时候,杨思雨还是不自觉地对白锦儿说的这句话产生了怀疑。 呼,呼, 冷静些, 连白小娘子那样十几岁的姑娘都不害怕,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难道连一个小姑娘都不如吗? 这样想着,果然叫杨思雨的心底生出一股子勇气, 他深呼吸一口气,假装着若无其事地,从白锦儿和武闾身边走过。 白锦儿的脚步早就停下了, 她满面的笑容,将手中的食盒递到武闾的面前。 “武大兄,你猜我今日给你带了什么酒?” “哈哈哈,你给我带的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白锦儿与武闾说笑交谈着,像是杨思雨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一般,看见是这样一副情景,原本忐忑不安的杨思雨也逐渐放下了心来。 他暗自松了口气,加快脚步,直接进了盖在那地牢之上的小屋子。 已经许久未来过这个地方了, 只是乍一踏足的寒气,还是叫男人回想起被囚禁在这时候的日子。万幸的是,凌山他们知他体弱,没用过什么严刑拷打的手段, 不然,恐怕杨思雨实在是难以坚持到后来,白锦儿想办法将他救出去。 进了屋子,杨思雨找到那块堵住地牢出口的板子,他掀开板子之后,顺着昏暗的甬道,他走了下去。 “白小娘,你同我说的那些,可是真的可行?” 听着杨思雨的脚步声逐渐小下去,武闾的笑容消失,他看向白锦儿眉头紧皱,带着不信任之色。 “武大兄放心,” 白锦儿对着武闾微微点头, “我既然敢放心的将我们的计划全都告诉你,自然是有九成的把握能成功的。不过就算是失败了,也决不会连累武大兄和奇大兄的。”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姑娘斩钉截铁的话语让武闾有些不好意思,他干咳几声,缓缓开口道: “惜命这种事情,可不会发生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不过我很好奇白小娘,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害怕吗?” “害怕,我很害怕,” 白锦儿对着武闾笑笑,“可是世上好多事情不是说你害怕,就可以不做的。我年纪虽然小,但是也明白这个道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公众号【】抽红包! “你小丫头,想的倒是挺开。” 男人伸出手,在身边的箱子背后摸索了一会儿。他从箱子背后摸出一个酒杯,衣服揩了揩上面的土渍,摆到白锦儿面前, “来,你给我送了这么久的饭,还没请你吃杯酒, 来来来,虽然不是什么好酒,胜在口烈。” 说着,武闾将杯子满上。 白锦儿几乎是不怎么喝酒的,但是她这会子只是笑笑,也不嫌脏,端起酒杯便小口地将杯中的酒液喝了下去。 入口口感发涩,味道又甜又冲鼻,甜也不是那种口齿留香的甜,反而更像是什么奇怪口味的止咳糖浆,兑了水又加了盐的奇怪味道。更不要说入口的一瞬间还很冲鼻,整杯酒下肚之后不仅没有任何的说提神醒脑,或是暖胃疏怀的作用, 倒是恨不得让人痛饮几大杯水,好叫那种奇怪的味道从人的嘴里消失。 白锦儿虽然不怎么会喝酒,但是还是能简单地分辨些酒的好坏的, 正如武闾所说的, 这可真是劣酒了。 “哈哈哈哈,瞧你的表情,真是喝不惯的,” 白锦儿的挤眉弄眼映入武闾眼帘,男人哈哈大笑, “不过你饮的都是山下的好酒,山上咱们自己酿的这酒,肯定是比不上山下的好的。” “武大兄这话,倒是说的没错。” 白锦儿把酒杯放下,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武大兄和奇大兄以后喝的酒,自然也不会是这样子的劣酒了。” 手中的葫芦歪倒,武闾痛快地大喝几口,放下葫芦之后用手袖擦了擦嘴角, “等着成功再说吧。” 身后的屋子里传来脚步声, 白锦儿和武闾都假装没听到, 杨思雨从门里走出来之后,径直从白锦儿的身边走过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谁变了 “五日后,我们要出去,我和大兄他们一起,” 白锦儿听着徐匪的话点点头,添饭的手并没有停下。 “知道了,郎君自己小心些。”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若是有空,我下山给你带些。” “若是郎君方便的话,便买些好点的花椒回来吧,山寨里的花椒不够用了。” “那些东西,莫叔不是会买么?” “莫叔买的花椒,不够好,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会差些。我待会儿教你几种简单的辨认花椒的方法,你替我买些好的回来吧。” “这些东西你倒是挺挑。” “若是不挑啊,做出来的吃食味道肯定没有那么的好了,” 姑娘笑笑,将手中的碗摆在徐匪的面前。 “你就没有什么想给自己买的东西?” 徐匪将碗接过,碗里的杂粮饭还冒着热气,他看了看碗里的饭,又抬头看向白锦儿, “我看别家的女人,都是叫自家男人带什么首饰布料的,你没有喜欢的?” “衣服够穿不就得了,至于首饰,你几时见我戴过首饰了?” “我记得,你有一支蝴蝶的簪子,” 白锦儿的筷子停了停, “是。” 她抬起头来看向徐匪,对着徐匪笑笑, “那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不值几个钱,只是图个纪念罢了。” “什么纪念?” “没什么,就是家乡那边的亲人,我出门的时候送的。” “哦。” 两人对坐着一言不发,默默地吃着桌上的饭菜 “郎君要是下山,不如给林娘子买些她想要的,”这次换徐匪听了白锦儿的话愣住,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看向白锦儿。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是娇娘和你说了什么,还是娇娘又来找你麻烦了?” “这倒是没有, 自打郎君多在我这儿宿下之后,林娘子反倒是比之从前,甚少与我争吵了。” 白锦儿夹起一片芋头,放在自己的碗中, “郎君难道没有感觉么?” “这不是好事吗,” 徐匪说话的语气平淡, “你们两人能和平相处,自然是好的。要是同从前那样日日夜夜的为了无所谓的事情争吵,反倒是让我烦扰。” “这是自然,郎君作为一家之主,肯定是希望家宅安宁的, 只是,作为林娘子的夫君,和从小到大长在一起的好友,郎君这般,未免有些太不负责任了些。” “既然已经是夫妻,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肆意妄为了。”徐匪皱着眉头说道, “正如莫叔所说的,还是我太放任娇娘,才叫她到了如今还是那孩子似的心性,这是我的过失。要是日后有了孩子她还是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是不能担当为母的责任的。” “郎君此话幸只是同我说, 要是叫林娘子听见郎君说的话,那真是寒冻饮冷水,点点在心头。 敢问郎君一句,林娘子成亲前成亲后的性子,可曾有过改变?或者说郎君与林娘子成亲前,成亲后的看法,可曾有过改变?” “改变?” 白锦儿的问话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徐匪已经完全住了筷子,听见白锦儿的问题之后,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小时候,娇娘便是这般性子。她母亲性子好强,对娇娘甚是宠爱,也正因为如此,娇娘自小便养成了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和寨子里其他的女孩子,完全的不一样。 从前看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娇憨可爱,便是任性了些,也觉得都是没什么干系的事情。可是毕竟现在不一样了, 从前她是姑娘,如今她已为人妇,还这般任性小气的话, 难免会让人有些疲惫。” “那郎君,” 和停了筷子的徐匪不同,白锦儿一直在慢慢地吃着东西——她一口一口地吃着桌子上的菜,听着徐匪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彼时她刚咽下一片鸡脯子肉,然后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下的饭,缓缓开口道: “其实林娘子这么些年都没有改变过,对吗?” “是吧。” “改变的,只是郎君你对她的看法。” “嗯。” “人的想法改变起来何等的简单,或许今天是一种,明日睡起来之后又是另一种。可是古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人保持了十几年的本性,却要她跟随着自己的心意,任意改变成自己满意的。 从前你觉得她是娇憨可爱,如今同样的性子,你却觉得她是任性妄为, 可当年你说喜欢她时候,那般感情也不是作假的。 这叫人如何是好呢?” “可是这人,本就应当长大的不是吗?总不能一辈子,都好像个孩子一样吧?” “是,不过或许郎君,可以再给林娘子一些耐心和时间,告诉林娘子,怎么才能成为你现在更喜欢的那一种人。毕竟林娘子对郎君的心是真的,她肯定愿意为了你,成为能让你你更满意的娘子, 总好过现在这样,郎君一声不吭的,就这么将自己疏远了。” 白锦儿说的话并不弯绕,甚至可以说是直来直往,但是徐匪听进耳朵里,却听不进心里;他觉得白锦儿说的话不对, 但是要说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而对面的女人说完这些让自己困扰的话之后,便依旧淡定地吃自己的饭了, 这让徐匪很不高兴。 晚上的时候,徐匪并没有在这里留宿, 或者是赌气,或是想要证明些什么, 他去了好几日没去的林娇儿房内。 他或许以为白锦儿会挽留他,或是最起码做出什么不舍的表情;但白锦儿只是对着他笑笑,然后送着他出门,看着他进了林娇儿的屋子。 这让徐匪愈发的火大。 白锦儿靠在窗边,看着林娇儿那屋子亮起的灯火, 不消多想,这会子林娇儿肯定是十分开心的。白锦儿明白她, 若是设身处地的想想,换做是自己, 做的,会比她做的要好吗? 白锦儿倚靠着,搭在身侧的右手虚空地这么握了握,那支蝴蝶簪子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冰凉的金属落在白锦儿的手心里, 她握着,低头就按着簪头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第六百七十五章 造化 “死了?” “是。” 凌山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武闾。 “什么时候死的?” “我今天早晨下去送饭,瞧见他瘫在墙角不动,还以为是装蒜呢。结果进去翻身一看,已经口吐白沫了。” “真是死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死了?” “我叫闫婆去看了,说确实是死了。看那模样,好像是中毒,闫婆说墙角掉了半个草乌,怕是吃那个中的毒。” “草乌,这地牢里,怎么会有草乌?” “这” 武闾抬着头看着凌山,他的喉结动了动,有些隐隐的紧张。 “前,前几日,那闫婆子在山上挖了挺多草药的,因为她家里地窖不够摆的,所以问我能不能暂时,把那些草药在地牢里摆些时日。我想着这地牢里反正也没什么人,好些地方都空着,就,就同意了。 没想到” 凌山望着武闾良久,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男人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这会子给人的压迫感,却要远胜平时。任凭武闾已经是山寨之中多年成长的老人,却还是被凌山看的背后冷汗直流。 他说的话都是不假, 只是那草乌,是他给那不良人的。 白锦儿知道了凌山沈丘他们不几日就要出去,这正是她需要的好时机。只要那不良人在凌山他们要出去前一日死去,那凌山他们势必没有太多的时间纠结在这一具尸体之上。 到时候山寨中的大部分人离开,白锦儿他们将那不良人救活送出去,也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究竟要怎么叫那不良人死去,白锦儿一开始就打算的是下毒, 毕竟下毒被救活之后,是能最大程度保留不良人身体机能的。只是要下什么毒,用什么渠道下,白锦儿却想不出一个能在不良人死后,保证自己和杨思雨能全身而退的法子。 若是在饭食里下毒,那肯定容易追查, 若是平白无故地中毒身亡,凌山也肯定要怀疑。再怎么样,都需要一个人出来,负担着下毒,或者是失职的罪责的。 最终,武闾自告奋勇了。 他同白锦儿说,这地牢因为长期空闲着,底下干燥冰凉,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那姓闫的药婆子便会在里面摆上些需要长时间储存的草药, 武闾虽然大部分都辨认不出来,但是还是能认出少数的,富有剧毒的草药出来, 草乌,便是其中一种。 草乌煮熟之后是一味大补的药材,但是生食却是有着剧毒;闫婆子挖到的草乌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只要那么一点点,便足以夺走一个成年人的性命, 况且武闾也是山寨中长大的孩子,自己的弟弟又极受凌山的器重, 就算是的在他的看守下有人自杀了,要受的惩罚,肯定也要比诸如白锦儿他们这样的外人,来的小得多了。 这是武闾同白锦儿所说的话。 白锦儿其实没想到,武闾竟然会决心参与到这个地步,毕竟她当初的设想,也只不过是将武闾拉做是自己的同盟,在他们做事的时候不加以阻拦,不开口告密就罢了。 可是武闾如今的决定,已经是彻彻底底地成了和他们一条线上的蚂蚱,意味着一旦计划失败他们被发现,那么武闾根本脱不了干系,甚而说他的弟弟奇峰,也说不准会遭受牵连。 可白锦儿再次询问他的时候, 武闾还是决定,由自己来完成这重要的一步。 “死了就死了吧,” 半晌,凌山慢悠悠地开口道。他一条腿夹起,右手拍着自己的膝盖, “反正他能给咱们的东西都给完了,再养着,也是浪费粮食罢了。” “这件事情主要还是我的疏忽,” 听见凌山说的话,武闾心中松了口气,他知道凌山这么说,就是不打算深究了。虽然如此,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还请大当家责罚。” “算啦算啦,咱们都是兄弟,死一个外人,我还能因为一个外人来责怪自己兄弟吗,哈哈哈哈。” 凌山笑起来,眼睛半眯,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即可领取! “就是看在小峰的面子上,我也不能罚你是不是?” 武闾低下头应和。 “那尸体呢?” “还在地牢里等着大当家去看呢。” “我就不看了,既已经知道是中毒死的,那模样肯定难看的很。抬了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吧,把地牢清干净了。” “我知道了大当家。” “对了,” 武闾正要出门的时候,凌山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武闾站住了脚步,转过头看向凌山, 背后的男人朝他扬了扬下巴。 “和闫婆子说,叫她把那些草药搬出去, 以后,不准她再把东西往里摆。” 武闾顿了顿,对着凌山点点头。 “就这儿吧就这儿吧, 哎哟可累死我了。” 两个男人将手上抬着的人随处一丢,就丢进了身旁的草丛。 “这是不是离寨子太近了?要是叫人看见去告诉大当家,我们俩可要被骂的。” “那你自己抬过去,” 其中一个男人不耐烦地朝着同伴的摆摆手, “他娘的明明明天才出发,那一个二个的就告诉老子要准备没空,把这抬死人的活计推到咱俩头上。不就是偷懒吗,跟谁不会似的。” “唉,谁叫咱俩没自己的马呢,可不就不能跟着他们出去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马啊。” “这不简单,等明儿大当家他们回来,咱们也去和大当家讨一匹来不就得了。走吧走吧,一会儿该吃饭了。” “丢这儿真没事儿吧?” “没事儿,这地方都没什么人住了,况且估计再没多久,就该有狼来拖走了。我们走吧。” “行吧。” 两人渐渐远去。 男人的身影消失没多久,远处一房子的门缓缓打开, 一个身形十分瘦削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朝着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便从屋子里提出一个木桶,迈着虚浮的步子,费力地往刚才两人抛尸的地方走去。 桶里装的是新鲜猪血,女人提着木桶一路泼洒,往山里面的方向泼洒出一条血迹,然后回到已经冰凉的尸体身边,从怀里摸出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塞进了男人的嘴里。 “看你的造化了。” 女人低声说了一句,提着木桶又回了屋子。 第六百七十六章 坦诚直言 “驾!” 马匹扬长而去掀起一阵飞尘, 白锦儿站在后面看着,被扬起的尘土呛的不停咳嗽。 “估计得入夜才能回来了,” 她小声嘀咕着,转身要走回自己住的地方去。 才走了几步,就有一道身影闪到白锦儿的面前,她抬头一看,瞧见面前的人是林娇娘。 “林娘子这是有事找我?” “这几日,是你叫夫君到我屋子里来的?” 林娇儿看着白锦儿,面色不善。 “你到底是给夫君下了什么蛊了?怎么你说什么话他都听?” “娘子这话就说的我不明白了,” 白锦儿看着林娇儿,对着她笑笑, “既然你是郎君的娘子,那郎君去你那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要说是我叫郎君去的。娘子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你别装蒜,我认识郎君已经数十年了,他什么样的性子,我还不明白?” 林娇儿往前走一步, “他这几日虽是与我在一起,但是心思从不在我这里,我瞧见他好几次望你那边,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自愿想过来的。” “娘子这话又是胡说八道了,” 白锦儿的语气淡淡地,丝毫不放在心上似的, “若是郎君不愿意,我还能强迫他过去了?我要是有这不打不骂叫人去哪儿他就能去哪儿的本事,怕是早就去给大当家帮忙去了。” “你” 女人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白锦儿的话,她咬了咬下唇。白锦儿瞟她一眼,继续说道: “娘子方才说,与郎君已经相识数十年,那么郎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对娘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娘子应该比我要明白的多,何必日日自扰?” “那是从前,从前,他待我是极好的,可是自从你来了,他便待我,冷淡了。” “是,这点,我确实是承认的,只是我自己也没什么办法,” 白锦儿与林娇儿四目相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娘子是觉得,我应当为了郎君待娘子从前一样,就故意招惹郎君嫌弃吗?” “我,可是,就是因为你的出现” “娘子心中首先想的是自己,那为何我的心中,不能也想的是自己?郎君是我的夫君,在这偌大的山寨中,我所能依靠的便只有郎君。娘子的意思是,我应当为娘子着想,应当为了娘子与郎君夫妻和美,而故意去让郎君不快,从而厌烦我吗?” 正如徐匪总与白锦儿所说的那样,林娇儿其实并不是一个真的坏的人。她只是与古往今来多少的妇人一样,渴望与自己的丈夫建立一段美满专一的婚姻。可是,封建社会下一男人多女人的不平等关系,却是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情, 她不敢怨恨诅咒自己的丈夫, 只好将一腔的愤怒,转化到了出现的第三者身上。 林娇儿听了白锦儿说的话怔住,她站在原地,白锦儿能看见她眼中挣扎神色,知道她是在想自己说的话,微微一笑, “娘子,说到底,郎君的爱,本质上是不会改变的。他爱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某种人,又或者是某种存在。郎君爱你,是爱的你这个人,无论是你的容貌如何改变或者是个性如何改变,他都依然爱你;可他的爱若是有条件的,他爱的是贤妻良母,还是活泼跳脱,爱的是容貌娇媚,还是身段妖娆, 你就要明白,当你达不到他的要求的时候,他对你的爱,自然就会减少。 这和代替你的人是谁,并没有多么直接的关系。也就是说,即便是换了一个人,符合他爱人的条件,照样会从你这里分走原本属于你的爱。 所以,娘子大不必如此仇视于我,因为就算是换了一个人,符合郎君对女子的喜好,他照样也是会喜欢的。” “那,那夫君他,喜欢什么样子的女人” 不知不觉之中,林娇儿已经将白锦儿说的话听了进去;她有些茫然地开口问,看着她这副模样,白锦儿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声。 她倒是对徐匪一片真心。 “娘子与郎君共同生活了这么久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白锦儿缓缓开口,语气之中并无讽刺之意,倒像是在引导着林娇儿自己回去思考, “人心都是肉长的,娘子既然对郎君是一片真心要让郎君开心,叫郎君明白了娘子的心意,自然是会被娘子感动的。” “是吗” 林娇儿低下头,思考着白锦儿刚才和自己说的话。白锦儿也不打扰她自己想明白,迈步从林娇儿的身边走过。 白锦儿对林娇儿虽有厌烦之情,毕竟她还是给白锦儿添了不少的麻烦;但是自打自己接纳了徐匪之后,就总是能看见她那伤心欲绝的模样, 也让白锦儿于心有些不忍。 毕竟, 林娇儿与徐匪,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当然,或是自己的出现促使了林娇儿和徐匪的矛盾暴露,但是白锦儿也没有多深的歉意。说到底,这本也不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她有自己心仪的少年,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被掳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被迫做了别人的娘子,还差点被强奸, 她又是招谁惹谁了? 不过,她看了看林娇儿这患得患失的模样,也实在内心唏嘘。 就因为男人对自己冷淡了,便如此的惶恐;若是叫她知道了徐匪背地里和自己说的那些话,还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呢。 白锦儿不由得想,如果以后,也需要自己强改了性格,才能博得别人的喜欢,才能让对方对自己的爱不改变, 那么,自己会怎么选择呢? “白小娘子,” 迎面走来杨思雨,白锦儿抬头,对着男人笑笑, 两人面对面走过,杨思雨走到白锦儿身边的时候,脚步停了停。 “我去看过了,那儿已经没人了,”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的白锦儿说道, “估计是已经走了。” 白锦儿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们两人随即同时再次迈起步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黑影 “哎哎慢点儿跑,小心摔倒了。”白锦儿坐在小凳上,看着一群小孩跑走,她笑了笑。这时候,一个头上扎着两个冲天辫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跑到白锦儿的面前,吃着自己的大拇指头,有些含糊不清地对着白锦儿说道:“姨姨,姨姨也可以给我几个粽子吗,阿娘说姨姨包的粽子好吃。”“可以呀,你想要什么口味的粽子?姨姨这里有赤豆蜜枣的,绿豆莲蓉的,还有鲜肉的和白粽子,你想要什么的呀?”显然白锦儿说的这几个名词对小女孩来说太难,她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白锦儿能看见里面满是茫然。白锦儿不由得抿嘴笑了,“那你是喜欢吃甜的,还是喜欢吃肉呀?”“我,我喜欢吃甜的,但是阿娘阿爷他们喜欢,喜欢吃肉。”“这样啊,”白锦儿转身伸手,在已经装满了用不同颜色麻线缠住的粽子的箩筐中,拿出一串来。这一串上面缠粽子的麻线,有红色的有绿色的有青色的还有白色的,又再用稻草连接成一长串的,递到了孩子的手里。“喏,这一串里有你爱吃的甜的,还有你阿爷阿娘爱吃的肉的,你拿回去吧。记得无论当前吃不吃,都要先煮熟了,然后再排水晾凉哦。记得这么和你阿娘说,记住了吗。”“记住了。”小女孩拿着白锦儿给她的那一串粽子,又晃悠着朝着来时的路走去了。白锦儿看着她走了,才继续弄着手里的粽子。今日是端阳,距离送那不良人逃出去,又已经过了二月有余。只是那人至今没有回来,也没有探听到附近有什么官兵清剿的消息。想是失败了?虽然已经有了这样子的准备,但是对于白锦儿来言,要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这个法子不行,就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了。手中的粽子很快包好,白锦儿用一根白线缠住,丢进了箩筐里;她又重新拿起一片粽叶熟练地在掌中一窝,然后将小锅里的糯米舀进了粽叶之中。没想到这寨子里还过端阳,只是自没有山下过的隆重盛大,什么编五彩线赛龙舟的,这些都是省略了的,唯独保留下这包粽子,当作是庆祝端阳的唯一活动了。这也是,毕竟相较于这些弄起来有些麻烦的活动,吃特定的节日食物,历来都是最重要的也是百姓最看重的一环。往年都是莫一钟负责包粽子然后挨家挨户的分出去,今年既然有了白锦儿,这活计,自然就落到了白锦儿的身上。往年莫一钟包的粽子也不过就是简单的碱水粽子,今年交给了白锦儿包,也是想看看白锦儿能弄出什么新鲜的口味。系统已经被冻结了,白锦儿用所有的积分兑换了那颗死生丹将死去的不良人救活之后,系统便自动陷入了冻结。上面显示只有等自己累计了五万积分的时候,才能解冻系统的功能。也就意味着这段时间,白锦儿不能再使用自己最依仗的系统了。按着从前自己和系统的约定,在这山寨之中,还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解冻呢。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提前从系统里拿出来了可能要用到的东西,例如换洗的一两套衣服,还有些钱,其余的她一样都没有拿出来,也不好带。那些自己特殊的调料,肯定也是拿不出来的,在攒到五万积分之前,就只能用这儿能找到的东西了。白锦儿让人买了些绿豆红豆和莲子,做了两种甜口味馅料的和一种咸口馅料,碱水白粽子肯定也是要的,沾盐沾糖还是沾蜜都行——她提前做好了几个给莫一钟尝过,莫一钟喜欢的很,要白锦儿多做些,还要分给周围寨子的人尝尝。所以她打今天醒了之后,就一直坐在厨房门口包粽子。打那天和林娇儿说完话之后,白锦儿不知道自己和她说的话她听进心里去了没有,不过她确实没再像从前那样,老是揪着自己不放了,而是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讨好徐匪上。要说觉得林娇儿多可悲,倒是也没有;毕竟白锦儿明白对林娇儿来说,徐匪对她感情比什么都重要,追求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倒也没什么好觉得可悲的,只要她自己愿意就好了。况且徐匪不要那么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也方便自己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又是二十几个粽子包好,白锦儿颠了颠已经装满的箩筐,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这些差不多已经够了吧,”她看着那一筐,小声嘟囔。“反正已经有不少人过来讨了,到时候说一声,给过的就不用给了吧。”姑娘弯下身子去,正要把箩筐抬起来,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拨弄着草叶活动。白锦儿松开了抓着箩筐的手。什么东西?不会是有狼过来了吧?白锦儿知道这寨子附近是有狼的,山寨里死掉的人尸体之所以能胡乱的丢弃,就是因为有野兽会分食。可是狼群畏惧人群,所以基本是不会过来的,但是也不能排除有那傻狼,单枪匹马的过来啊。想到这里,白锦儿提起了箩筐,赶忙脚步不停地跑进了厨房。进了厨房,白锦儿赶忙将厨房门锁好,她打开窗子的一条缝,眼睛盯着刚才草丛传来声音的地方,想看看到底是不是野狼。可是打白锦儿脚步声响起之后,那草丛的声音便消失了。半天没有动静,白锦儿慢慢地将窗子完全打开,她伸着脑袋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刚才的声音就好像完全没存在过一样,姑娘挠了挠头,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快速地从草丛中闪过,径直出现在白锦儿的面前。她惊吓到正想开口喊,那人顿时从窗外一个飞身闪进厨房,身手之快几乎让白锦儿以为自己瞧见的是一只燕子,还不等白锦儿反应过来,闪身进来的男人抬手捂住了白锦儿的嘴。“你可是姓白,家住锦官城的白小娘子?”男人这样问了一句。《盛唐小炒》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第六百七十八章 送粽子 “我是汉川府十八团季萧, 你可是益州成都来的姓白的小娘子?” 白锦儿看着面前捂着自己嘴的男人眼神坚毅表情认真,并不像什么坏人,她平息了一下心跳,对着男人点点头。 “我松开手,你莫要出声,若是惊动了人坏了计划,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你明白吗?” 白锦儿连忙点头, 季萧捂着白锦儿嘴的手这才慢慢地放下来。 这人手劲还挺大, 白锦儿活动着自己的下巴,看向面前的男人。 “你是邱闻敬找了的帮手吗?” “如果你是说那个不良人的话,是的。但是准确些,我们并不是什么帮手,我们是奉命清剿该地匪帮的汉川府十八团。” 听着季萧的话,白锦儿有些尴尬地笑笑, “你是先锋来探路的吗,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毕竟要是认错了人,不是很危险吗?” “从这里逃出去的那个不良人告诉我们务必先来寻你,说你能给我们最详细的情报。他给我们画了一张你的画像,我已经将你的容貌记下。” 说着,季萧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张展开,在白锦儿的面前看了一下。 虽然季萧很快又把纸收了回去,但是白锦儿确实是看出,那纸上画的人的模样,还真是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这也太牛了。 满打满算,白锦儿和不良人邱闻敬也只见过三面而已,没想到他凭着记忆,既然能将自己的面貌还原到这个程度。 “啊,原来是这样” “长话短说,” 季萧开口,语气严肃。 “我们大队已经在山下分散集结,为了防止他们起疑。那与山贼勾结的村民们我们也已经控制,防止他们上山告密。我现在要你说出你知道有关山寨之中人员分布的具体情况,以及其余有关路线或是地势的消息,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萧说话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白锦儿却能从中听出隐约的压迫之感。刚才还有些放松的白锦儿顿时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简单地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要说的内容的脉络,开口回答。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除了我刚才说的这些,寨子里还有许多女人和孩子,那些孩子还小,肯定是不知道自己是山贼的。你们,不会对那些孩子做什么吧?” 季萧白锦儿的问话,看了她一眼, “我们既是大唐的军队,怎会做出屠戮妇孺这般残忍的蛮夷之事?你大可放心,这些事情,李都尉早已经考虑到了。” “那就好” “我们大部队一行人不日就会上山,为了防止周围其余贼寇闻风逃散,十九团,二十三团会和我们一起行动,必然通过此役,将危害此地多年的贼寇尽皆去除。到时以竹哨为号, 切记,听到竹哨之声后,手上万不可有任何一件兵器,否则被当作山贼误杀,便不能怪我们了。” “好,我知道了。” “嗯,小娘子保重。” 季萧对着白锦儿点点头,轻巧地跳上台子,他将耳朵附在窗棂上听了片刻,便开窗又像刚才“飞”进来那样子,一个纵身就翻了出去。 真牛啊, 在背后看着季萧这一系列行云流水动作的白锦儿,在心中惊叹一声。 不过, 白锦儿看看那厨房门,不由得想到, 既然外面没人,为什么不能直接走出去呢? “粽子煮好了郎君,” 白锦儿将手中的一挂粽子递到徐匪的面前,对着他莞尔一笑, “你和娘子先吃吧,我先把这些送去给莫叔那边。” “你找个人帮你送去不就得了,怎么还每次都是自己送去。” “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况且莫叔就喜欢瞧见我送去,郎君又不是不知道。” 白锦儿说着,已经将装满粽子的箩筐背到了背上, “我一会儿就回来了,郎君和林娘子先吃吧,不必等我了。” 说着,她对着徐匪点点头,迈步就往院子外面走去。 给莫一钟送粽子是一方面的事情,但是白锦儿这次出去更重要的事情,却是要把她和季萧见面时候知道的那些关键信息,告诉给杨思雨和木柳娘他们知道。 木柳娘, 没错,就是木柳娘。 自从杨思雨将尹泽那件事情告诉了木柳娘之后,木柳娘对白锦儿的态度,明显改变了许多。 一语成谶, 木柳娘也没想到她前脚才和白锦儿说了那样子的话之后,便会有这样子的事情降临到白锦儿的身上, 她更没想到的是, 白锦儿竟然敢杀人。 打那之后,木柳娘看白锦儿的眼神中,还多了几丝畏惧。 不过这些白锦儿并不在乎,只要木柳娘愿意配合她和杨思雨,木柳娘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她一点儿也不会往心里去。 “莫叔,粽子煮好了!” “哎哎哎来了来了——” 随着一声浑厚的男声传出,莫一钟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他看着白锦儿将背上的箩筐放下来,笑眯眯地走上前接过。 “可以啊小丫头,这么多粽子你一个人弄完的?不错不错,手脚真是麻利。看来以后啊,你一个人把厨房的事情挑了,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白锦儿笑着应和。 “要是没什么事情,莫叔我就先走了。” “啊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好好和老三他们吃顿端阳的团圆食啊,你们好好的过日子啊,我就是最高兴的了。” “啊莫叔,这个粽子,我可以拿一串走吗。” “拿去拿去,这都是你包好的,有什么可以不可以。” “好谢谢莫叔了。” 白锦儿拿着粽子从莫一钟住的院子里出来,她拎着这串粽子,朝着杨思雨居住的院子走去。 到的时候,杨思雨正在院子里洒水呢, 看见白锦儿来,杨思雨一怔。 “杨公子,我给你送粽子来了,” 白锦儿对着杨思雨一笑,将手中的粽子递了出来。 “啊,多,多谢白小娘子” 不知道为什么白锦儿会突然在这里出现,但是既然是来给自己送粽子的,杨思雨还是走过去,接过了那一串粽子, “不客气, 不过,这可是咱们在这儿的最后一个节了。” 白锦儿看着杨思雨,笑着说道。 第六百七十九章 突袭 “前几日送去你做的粽子, 魏能他们紧夸好吃。” 夜晚,徐匪在白锦儿的屋中,一边任着白锦儿替自己宽松身上的外袍,一边和白锦儿说话。 白锦儿听完笑笑, “那是自好,怕不然不合人家的胃口,到时候反倒是给几位当家添麻烦了。” “这倒是不会。” 徐匪抬头望着顶上的房梁, 白锦儿在入门的地方挂了一根灰色的绸子,又在上面拴了一小颗铃铛, 只要有人从外面进来没注意的话,大开的门就会将铃铛碰响。铃铛声音也不大,也就屋子里面的人能够听见。 这是自打上次尹泽的事情之后,白锦儿在梁上挂的。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 “这几日可还安稳?” “郎君这叫什么话,莫不成这山寨中,还有人会对我不好么。” 这话听的徐匪一阵沉默, 而这会子,他身上的外袍也已经被白锦儿脱去,叠好放在了一边。 徐匪正要吹熄桌上的油灯打算歇息的时候, 白锦儿却看见他的动作停了。 整个人身子半压地凑在那张小桌子旁边,微微抬头,就好像是一只身处于暗处的豹子,伺机等待外面的猎物。 白锦儿不由得疑惑的问: “怎么了吗?” “嘘,不要说话。” 徐匪压低声音说道, “你听,外面的夜猫子不叫了。” 白锦儿闻言也凝气屏息去听,可是在她听来,这时候的动静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刚想说话,就看见徐匪一闪身从床上跳了下去,抓起刚刚才脱下的衣袍,纵身去到门口。 “不要出去,在屋子里待好。” 徐匪转过头来,对着白锦儿这么说了一句话, 说完,男人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门拍到悬挂在梁上的那一小颗铃铛,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 白锦儿也不敢睡了,她赶忙从床上下来,将门关好。然后将窗子开了一条缝,听外面的动静。 徐匪出去之后,原本能听见的虫鸣之声此时也听不见了, 她能听见原本安静下来的山寨此时隐隐有了人的动作交谈之声,想来是徐匪一路上将熟睡的众人唤起,这会儿应该是去凌山和沈丘他们那边。 就在这时, 白锦儿听见一声尖利的哨声划破夜空。 是竹哨! 附在窗边的白锦儿浑身一激灵,立马直起身来。 竹哨声,是竹哨声, 季萧和自己说的信号,就是竹哨声! 想到这一点,白锦儿的心开始怦怦跳了起来。但是,她还是没有贸然出去,而是继续侧着耳朵听, 直到听到一声男人浑厚的怒吼声从外面传来: “有人攻寨!是官兵!” 听到这一声,白锦儿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她赶忙转身去打包包袱,将一定要带走的东西先包好再说! 毕竟这剿匪剿匪,剿完之后找到的东西肯定是一律要充公的,这会子自己存在系统的钱还拿不回来,要是这仅存的一点家产都被稀里糊涂的充公了,那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就在白锦儿忙着收拾自己行李的时候, 门外传来咚咚咚的砸门声。 白锦儿起身开门,正看见林娇儿站在门外,手中拎着一柄铁叉,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有人打上来了还不快跑!” 林娇儿厉声叱咄,抬眼便瞧见了白锦儿背后摆在床上,她已经收拾好的包袱。 林娇儿顿时双眼一顿,盯着白锦儿: “你想逃跑?” 还不等白锦儿反应过来,林娇儿手中的钢叉便朝着白锦儿挥来,白锦儿心下一惊,得亏刚才看见是林娇儿的时候,白锦儿便已经在心中起了戒备, 这会子看着她对自己刀刃相向, 白锦儿也顾不上别的什么,猛地冲出去将林娇儿撞了个踉跄, 大步朝院子外面分奔而去。 “救命啊杀人啦!” 这会子山寨中许多人都已经苏醒了,纷纷拿起武器要保卫自己的家园;白锦儿从自己住的院子里跑出去,看见不远处下山的方向,有一群身着黑衣执同样长枪短刀的人朝着山上飞奔而来。 白锦儿在其中,认出了当时给自己传递信息的季萧。 “救命啊!季大兄!” 身后的林娇儿已经提着钢叉赶到,看着白锦儿朝飞袭而来的官兵求救,愈发是睚眦欲裂,她挥动着手中的铁叉向白锦儿砍来, 白锦儿已经能听到近在咫尺般呼呼的破空之声。 季萧一眼就瞧见了白锦儿, 以及跟在白锦儿身后横眉怒目的林娇儿。 眼看着那铁叉就要拍到白锦儿的身上,季萧摸出插在腰间的匕首,右手手腕一使力掷出, 匕首直接插进了林娇儿的脑门, 鲜血涌出。 白锦儿头也不回, 她看见季萧是朝着自己这边丢了个什么东西,寒光一闪听见背后传来林娇儿的闷哼声, 应该是死了, 但是她也不敢回头和停下脚步,毕竟怕那偌大的铁叉一时间没落地,还是在自己身上插几个窟窿怎么办。 白锦儿一路向前,一直冲到了一种黑衣人面前。 “季,季,大兄,” 季萧站在后首第二的位置,为首的是一个剑眉星目,面容刚毅的男子,他看了白锦儿一眼,开口说话声音低沉: “你的同伴呢?” “那边有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常用青色发带束发;那边有个面色苍白十分瘦削的女子,面容姣好但很是憔悴。 他们都没有拿武器。” 白锦儿谨记着季萧告诉自己的事情,那天她也立马就告诉了杨思雨和木柳娘。面前这个男人一看就是头儿,白锦儿便将徐匪已经去叫醒凌山和沈丘的事情,都告诉了这个男人。 男人往山上更远的地方眺望一眼, “知道了。我们出发。 来时一路已然被我们清剿,你往下走些,还有我们团的人。到他们那儿告之你的身份,你就安全了。” “哦哦好。” “我们走!” 白锦儿看着季萧和自己点点头,这一只小队又朝着山上的方向奔去。 “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他们用几乎是整齐划一的声音一路喊着, 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整座山头之上回荡。 第六百八十章 对不住 白锦儿往下走的一路上,还真是见到了不少与季萧他们一样衣着的黑衣人。一队一队地,分批次地朝着季萧他们去的方向赶去。 看样子是他们事先制定好的计划, 以季萧那一队做先锋,后队再依次往上赶。 一路上,白锦儿看到了不少的尸首, 白锦儿虽然心中有些发寒,但还是强忍着惧意,细细地看一具一具地看了, 确实没有小孩。 “你就是白小娘子?” 入寨的地方,一个正组织着其余人将尸体聚在一堆的男人看见白锦儿过来,对着白锦儿一叉手。 “在下汉川府十八团齐旅帅麾下队正成郍, 在此处负责接应和清理工作。” “噢成队正,” 白锦儿还礼, “多谢几位搭救了。” “哪儿的话,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话的功夫,白锦儿瞧见了不远处,有一群人簇集在那里, 这些人有女人有小孩,还有些老人,甚至还有一两个青年,只不过已经是神情惶恐惴惴,瞧着像是吓坏了的。 这些人白锦儿还都认识,正是山寨里的住民。 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还有些父母都不在的孩子,缩在角落里,被其余的人搂着。 瞧着他们这副模样不知为什么, 白锦儿竟回想起当初,他们商队被凌山他们抢掠的时候,她和栾大娘他们抱在一起,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的。 “白小娘子可在此处歇息一会儿,等校尉他们回来,我们便送你们下山。” “成队正,我有一事想问。” “小娘子请说。” 白锦儿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剿匪,你们是要这些山贼,都就地诛杀吗?” 成郍听了白锦儿的话一愣,随机连忙摆手, “白小娘子这是什么话, 即便是面对吐蕃突厥那般,尚且有留待俘虏的原则,我们又不是来屠村来的,怎么可能一律都杀了。 只要缴械者,一律都是压下山听候当地县衙发落,我们只负责将匪窝扫除,其余的都是由堂上来判的。” “啊,这样,这样……” 白锦儿挠了挠头。 因为成郍他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白锦儿也不好得总是打扰人家,她找了一处空处坐下,目光眺望着远方, 季萧他们离开的方向。 这山门口距离上面已经是好一段距离了,此时上面在发生着什么,白锦儿也听不见不知道。 此时算是安定下来了, 白锦儿坐着,心中难免回想起在山寨中的日日夜夜, 唉,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徐匪和莫一钟,能保下一条命来吧, 毕竟在这快一年的时间里,这两人对自己,还是照顾不少了。 “有人来了!” 忽然,两道跌跌撞撞的人影出现在白锦儿的眼中。 “杨公子,木娘子! 这边!” 白锦儿站起身来,朝着往这边来的杨思雨和木柳娘用力地挥了挥手。 扶着木柳娘往前走的杨思雨也看见了白锦儿,他浑身一激灵, “柳娘!在那儿!” “那是我朋友成对正,和我一起被劫到这里来的。” 成郍闻言,拦住了抬起手中长枪的属下。 杨思雨拽着木柳娘跌跌撞撞跑到成郍面前,他松开拉住木柳娘的手,有些颤颤巍巍地将手举起来, 在身前交叉之后,便对着成郍,深深地拜了下去。 “哎这位郎君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杨思雨在成郍的搀扶下直起身,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多谢,多谢…… 我就知道有朝一日,你们,会来救我们的……” 这边杨思雨感动几欲痛哭流涕,那边厢和他同来的木柳娘却表情呆滞,看着语气颤抖地和成郍说话的杨思雨, 有一种恍惚之感。 她似乎是不敢相信, 竟然真的,有人来救他们了。 木柳娘和杨思雨截然不同的神情,但是眼中汹涌的激动,却都是一样的。白锦儿在旁看着,鼻头微微发酸。 方才一路走来还不觉得,如今看着杨思雨这副模样,倒好像才真有了要逃出这里的感觉。这偌大的山头宛如牢笼,将他们三人囚困其中, 不见天日。 白锦儿且凭着隐忍,伏低做小熬到今日,尚遇到诸如尹泽那样的恶贼,更何况怀孕又流产,被丢到废屋中自生自灭的木柳娘,以及被囚在地牢中数月,饥寒交迫的杨思雨, 他们都想出去, 离开这个地方。 回家,或是去哪里都好, 只要能从这里离开。 白锦儿这数月以来,似乎已然习惯了冷静处理事情——她连人都杀过了,还有什么别的好怕?可也正是这样的冷静,让她打那天见到季萧,甚至直到刚才, 林娇儿倒在她的身后, 她被季萧救下,又赶着她到这里, 白锦儿的心中,一直都没有多么激动的感觉。 直到杨思雨和木柳娘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此激动,痛哭流涕, 白锦儿恍然才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中松动。 如初春结冰的湖面,在一点一点的融化。 …… 深夜的火把渐渐熄灭, 黎明的一道微光在天边泛起。 白锦儿这才看见,季萧他们那队人马从山上下来。 其实之前,已经有陆陆续续十八团的将士回来了, 白锦儿瞧见他们都或多或少压着几个人下来,和这儿的人一样,有年轻的年老的,有男人也有女人。 白锦儿一直看着,却一直没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人,心难免悬起一块。 早在季萧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白锦儿就将武闾奇峰两兄弟的事情告诉了他;季萧同白锦儿保证,既然是线人,那么一定会留下他们两兄弟的性命。 可是等到季萧这队人下来的时候,白锦儿在那押送下来的一群人中,却没有看见武闾的身影, 也没有看见奇峰的。 白锦儿从坐的地方站了起来,朝着季萧跑去。 “季大兄!” 季萧抬起头,看见白锦儿朝自己跑来, 他的眉头微皱,一丝愧疚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季大兄,” 白锦儿来到季萧的面前, “我同你说的那对兄弟,你没有见到吗?” 季萧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低叹一声: “对不住白小娘子,那对兄弟, 死了。”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下山 白锦儿一怔, “这,这是为” “这位小娘子,” 领着季萧他们的那个男人,看见了季萧为难的表情,开口回答道: “我们并非没有遵照和你的约定,事实上,我们一开始除了找到你的这两位同伴,便是去找那位愿意给我们提供帮助的兄长, 我们也确实是找到了他,要带着他一起下山。可是他的弟弟,却是顽抗之辈。” “那,这” “虽然,我们还是尽力想保下他弟弟一条命下来,毕竟照你所说,这兄弟二人感情深厚,若是不留弟弟,为兄的就不愿意离开。可是待我们要将他擒获的时候,他竟然饮刀自尽了。” “什么” 白锦儿的眼睛微微瞪大。 那男人的眉头微蹙,看得出来,他这番话并不是哄白锦儿的,当时事情突然,恐怕连他们都没想到。 “那人下手不留余地,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救不了了。那为兄的,看见他弟弟死了,也一头撞死在了墙壁之上, 我们,没拦住。” 白锦儿张了张口,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季萧看着白锦儿这副样子,愧疚之情愈甚;他对着白锦儿拱了拱手,转身便去了别处, 只留下白锦儿站在原地,脑中还回荡着刚才男人和自己说的话。 “杀,匪众二十一人,俘,十八人,老少妇孺等皆护送下山,由南郑县发落” 这一边,黑衣府兵一等已经开始清点盘算,要将这众人送下山去。白锦儿跟在杨思雨他们身后,浑浑噩噩地走着, 她不时抬起头,看看前面的人, 又抬头看看天,此时已经天光大亮。 为了不打草惊蛇,府兵上山的时候都是没有骑马,全靠不步行上来的。这会儿送着人下山去,自然也是步行, 白锦儿背着自己去捡回来的小包袱,有些跌撞地走着。 “白小娘子,” 这时,季萧走到了白锦儿的身边。他满目愧疚地看着白锦儿,对着她说道: “抱歉,没能救下那兄弟俩。” 白锦儿心中唏嘘,但是也知道这件事情并不能怪人家,她抿着嘴摇了摇头,对着季萧扯扯嘴角, “这事情不能怪季大兄,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这样” “唉,虽说是山贼,但是这般兄弟的情谊,也实在是难得。我会和李校尉商量,将他们二人好生安葬的。” “那就多谢季大兄了。” 姑娘说着,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 “对了季大兄,我有一事想问,不知可不可以?” “白小娘子但说无妨。” “就是,这山寨之中有三个首领,那三个首领是,都死了吗还是” 刚才白锦儿在季萧他们压下来的那些人中寻找,可是都没有看见徐匪或是莫一钟的身影,想到刚才听见的那人的报告, 恐怕这两人,也因为抵抗,而死于府兵之手了。 “在这山顶之上,我们确实和互称兄弟的三人交过手,还有一个脸上有长长刀疤的男人,拢共四人。” “那他们都死了吗?” 季萧摇了摇头, “死了三人,还有一身材瘦削些的男子,听口气像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不小心叫他逃掉了。” 徐匪逃了? 白锦儿愣了。 “不过白小娘子放心,我们已经加紧叫人收紧‘网线’,想来他也逃不了多久。不过我们并未泄露白小娘子是我们内应一事,想来,他就是要寻仇,也不会找到白小娘子那里才是。” 季萧看到白锦儿的表情,以为她是听到徐匪逃脱了害怕报复,这才出口安慰道。白锦儿摇了摇头, “多谢季大兄提醒,不过,我倒不是害怕他报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山寨中这些日子,他与那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子,还是,照顾了我许多。所以我一时心绪复杂,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噢,原来是这样,”季萧听了白锦儿的话,点点头, “白小娘子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白小娘子也不必太过烦扰了,毕竟你要知道,若不是这些山贼,白小娘子你本就不该遭受这些折难。 我看白小娘子年纪不大,我家中正有一妹,左右与白小娘子的年纪相仿,正是爷娘最娇惯疼爱的年纪,我爷娘啊为了筹谋家妹的婚事,这几日是将整个县里好人家的男儿都瞧遍了。我这个做兄长的,瞧着那些男人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我想,若是家妹有朝一日被贼人掳去了,我与父母,恐怕要顿足捶胸,悲痛欲绝吧。 若是小娘子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也是与家妹一般,受爷娘疼爱,得遇一良人婚配,快快乐乐的活过一生,这才是你原本应该有的生活。 他们就是待你再好, 可原本要你落到这般境地的人,也是他们不是吗。” “我明白的季大兄,” 白锦儿对着季萧笑笑,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毕竟这心中,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白小娘子就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我去前面帮忙了。” “嗯,还是多谢季大兄的救命之恩。” “哪里。” 季萧对着白锦儿点点头,便回到了刚才他来的地方, 白锦儿提了提肩上的包袱,深呼吸一口气。清晨的树林里能嗅到露水和绿叶的气味,灌入肺中,就好像连肺都经过了一番仔细的清洗。 在府兵的护送下,白锦儿他们很快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被送上了早已经在那儿等候着的马车。 那些被俘虏的山贼由其余人送到南郑县审讯关押,至于女人和孩子,还有白锦儿他们这样被就出来的百姓,则是由马车,送进城中做调查记录, 白锦儿坐在马车上,虽然是拥挤狭小,里面只有木板的马车, 但是坐在其中, 看着窗外不断闪过改变的风景, 白锦儿还是眼眶湿润。 她捂着胸口,在心底默念: “系统你看见了吗,我们回去了,我们回去了。” 可惜, 脑海中这一次,并没有声音出来回答她。 第六百八十二章 盘算 白锦儿他们被安置在了一家客店里, 因为今日要忙活剿匪后续的事情,所以他们明天才能见到南郑县县令。 白锦儿打半夜被叫醒,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休息过。 可这会子被送到了客栈,她却没什么睡意。 被救出来的人里,只有他们三人被单独送到这间客店,似乎是因为他们在那里的时间还短,所以有好些事情,并不能说成是同流合污。至于其他已经在那山上住了许久的人, 甚至是已经生儿育女的, 或多或少已经沾染了山寨之中的气性,因此需要单独押解。 屋子不算大,也算不了干净, 明天他们见过南郑县以后,要不就是迁回原籍,要不就是在南郑县找个谋生的活计先干着, 说白了,就是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白锦儿简单地收拾了一遍东西之后,便叫来伙计,打了一盆热水。 她许久没看过好镜子了, 叫伙计送来一面铜镜,白锦儿将热水盆摆在铜镜前,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快一年了, 她从锦官城出来, 转眼就快一年了。 这一年中,她经历了前十五年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看着镜中的自己, 面颊竟已经没了当年那般饱满的模样。 白锦儿从来不将自己视作一个小孩,一个孩童, 无论是三岁,六岁,还是十五岁那年, 白锦儿深切的知道,这具身体里盛放的,是一个成熟的灵魂。 她对自己现在拥有的青春年华也不在意,毕竟和这具身体同年龄的其他女孩子比起来,白锦儿总是自觉要成熟些。 可是现在,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惊觉自己仿佛苍老了许多。 苍老了许多,不只是说眼角出现皱纹,或是脸上的肌肤失去了弹性而下垂, 更多的是眼神, 不再如孩童或是少年般清澈,而满是浑浊与疲倦。 白锦儿在镜中自己的眼睛里,看见了满满的疲倦。 是了, 她从没有这么累过。 大喜大悲,惊惧仓惶,紧绷的神经没有一日敢于松懈, 既不是生活中对他人警惕的松懈, 更多的是怕自己的心的松懈了。 白锦儿真怕,真怕时间再久一些,她就渐渐地忘记了想要逃出去的想法,渐渐地忘记了,山下的生活。 人是最能够适应环境的动物, 特别是出于对自身的保护,人心中原本最不能妥协,不能接受的事情,往往就会在时间的冲刷之下, 慢慢发生改变。 白锦儿最害怕的不是那山寨中如履薄冰的生活, 她怕的是自己最终适应了那种生活, 还将其视为正常。 还好,还好,在她还能保持住自己本心的时候, 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 白锦儿用温水洗了脸洗了手,然后便坐上了床。她此时需要好好清点一下自己身上的所有财产,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她到长安。 当然,她不是只有这些钱了, 但是她大部分的钱,都连着系统一起被冻结了。是看也看不着,拿也拿不出来。 五万积分啊, 还不知道要攒到什么时候去。 如果是以前开店,倒是最多只需要十五日,五万积分妥妥的够了;但是她这会子连落脚之地都没有,哪里找那么快来积分的路子呢? 包里的钱财应该还能支持自己在这南郑县生活些时日,但是终究不是长久的计划, 还是得想些别的办法。 白锦儿是不会回锦官城的,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这会儿再风尘仆仆的赶回去,结果盘算下来,她什么都没有做,就是被人家掳走了半年多,然后又打道回府了。 她是不会这样回去的。 那么接下来要想的,就是怎样靠着这些钱,去到长安了。 白锦儿正琢磨着办法呢,忽然就听到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时候了,会是谁过来? 姑娘从床上爬下来,一路走到门边。 “白小娘子,” 站在门外的是杨思雨,瞧见白锦儿过来开门,他对着白锦儿拱了拱手。 “打搅你了,你要休息了吗?” “还没有,公子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 面前的男人开口: “我们打算明日见过南郑县之后,后日便启程回益州,不知道白小娘子,是否和我们同去?” “公子和木娘子的盘缠可够?” “我们此时烦恼的就是这件事,” 杨思雨叹了口气。 “我们从山上下来的匆忙,一律包袱行李都没有带,此时我和柳娘浑身上下能凑出来的盘缠,也不过十五个钱罢了。唉,我们打算明日面见南郑县的时候,看看能不能求一求,将原本属于我们的被山贼抢走的东西,拿回一部分来。” 白锦儿点点头, “我知道了。” “那白小娘子可要与我们同行,我们三人结伴的话,肯定要放心些。” “不了,” 白锦儿对着杨思雨一笑, “我不回益州了,我要上长安去。” “上长安?” 听见白锦儿的话,杨思雨有些吃惊。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看向白锦儿: “白小娘子还要去长安?” “是。” 姑娘的神色平静,笑容温柔平和, “反正我锦官城已无亲人,原本就是打算去长安闯一闯的,如今这副样子回去,我也实在不愿意。” “可是” “公子不必担心,我心意已决。” 杨思雨看着白锦儿,看出她眼底的坚定,男人叹了口气, “是了,我知道白小娘子是坚毅之人,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就不多赘言了。此处南郑县距离长安已是不远,但白小娘子孤身一人,万事还是要小心。” “多谢公子提点。” 白锦儿对着杨思雨行了一礼,她转过身,将身后的包袱拿了过来。 “我身上也没有多少东西,这一点公子不要嫌少,权充作你和柳娘回家的盘缠吧。” 看着白锦儿递过来的钱,杨思雨连忙摆手, “这,我们怎么好得收你的钱,况且你上长安也是要盘缠,给了我们,你又如何够的?不要不要。” “公子收着吧,我自有一手庖厨的本事,肯定是饿不死的,这点钱两,对你们更重要些。我们同在那地方帮携扶持,我早已经将你们视作我的挚友了,要是公子看得起我,便将这点钱收下吧。” “那,那,好吧” 杨思雨确实是太缺钱了,他虽然面皮发烫,但是知道白锦儿说的都是实话,他纠结片刻,还是颤颤巍巍地从白锦儿手中将钱接过。 看着杨思雨接过了钱,白锦儿对着他笑笑, “公子快去歇息吧,奔波了一日,需要好生休息才是。 毕竟,我们此时是在山下了。” 白锦儿说完这句话,和杨思雨对视一眼;两人都能看出彼此眼中微微泛起的水光, 随即相视一笑。 第六百八十三章 告别 一大早起, 白锦儿几人便被官府来人叫起,要赶去见南郑县县令。 这南郑县县令, 白锦儿还记得杨思雨在山寨中,和自己议论的那一段官场见识,议论的便是南郑县县令。 真正见到南郑县的时候, 倒是没有太出乎白锦儿的意料。 差不多的容貌,差不多的身形,若是脱去身上这身官服走在街上,与街上行走的众人不会有什么不同。 不过对于白锦儿他们的遭遇,这位父母官还是十分同情的, 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山寨之中的状况,对附近的山贼据点有没有了解的,之后便是对白锦儿他们表达了自己的哀怜之后,便叫他们可以离去了。 杨思雨如昨夜同白锦儿说的那样,问了南郑县是否能将被山贼抢去的原本属于他们的财物归还,南郑县也同意了, 只是说时间过去长久,怕不能保证所有东西都还在,他可以以个人的名义,给杨思雨他们回乡提供一些盘缠。 从县衙出来的时候,白锦儿有些困惑, “杨公子,” 她和走在自己身边的杨思雨低声开口说道: “你说这南郑县,真像你同我说的,是会对山贼放任不管,甚至还和他们达成某种平衡的人吗?” 杨思雨闻言,对着白锦儿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没过多久便有人将杨思雨他们的盘缠送来了, 其中果然除了原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之外,还有崭新的一吊钱。正如南郑县所说的,原本他们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南郑县自己贴补了一些,凑足杨思雨他们回乡的路费。 拿到了这些钱之后,杨思雨分给了白锦儿将近一半的数量。 白锦儿本是抵死不要的, 但是杨思雨态度坚决。 昨日里白锦儿同杨思雨的那套说辞,今日反倒被杨思雨使用到了她自己身上, 他们原本就有的财产加上南郑县资助的这些钱财,送着杨思雨和木柳娘回家,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倒是白锦儿现在系统无法使用,要留在这里讨生活的话,用钱方面肯定是要精打细算的, 思来想去,白锦儿还是将杨思雨送回来的钱给收下了。 找车买干粮之类一系列的事情准备下来,原本杨思雨想要当天出发的也赶不及,只好和白锦儿又找了一处便宜些的客店住着,第二天再出发, 睡醒一夜起床后天边才刚刚泛起光亮, 白锦儿便要出门,送着杨思雨和木柳娘他们离开了。 马车已在城门边等候, 白锦儿看着杨思雨先将木柳娘送上车,这才走过来,和自己道别。 “白小娘子,” 杨思雨比白锦儿年长快十岁,却在白锦儿面前,朝着白锦儿深深行了一礼。他双手交叉弯下腰去,再站起来的时候,眼中隐隐泛着泪光。 “如今回想起诸多事情,竟然好像大梦一般,你年纪虽小,在那贼窟之中,却诸多事情,都是仰仗着你。 每每思及此,我心中总是愧疚悲伤甚笃。奈何因我一时冲动之事,要你柔弱之躯担负此等沉重之事,唉,我也实在是过意不去。” “杨公子此言差矣了,” 白锦儿听着男人十分羞愧的语气,对着他摇了摇头, “我们能逃出来,并不是我一人之功,也离不开公子和木娘子的努力,若不是我们三人互相扶持,独木难支,就是我一人,想来也是绝对做不到的。 况且其间,我也并非没有畏惧退缩之情,若是没有杨公子那时的鼓励,说不定,我也坚持不到现在这个时候。 经此一事,想来,我们三人,也能称得上是患难之交了吧。” “这是自然,” 听了白锦儿的话,杨思雨总算是笑了,他看着白锦儿的目光有感激有心疼,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若是白小娘子不介意,我托大自称一声兄长,我们可结拜为异姓的兄妹,日后无论是锦益州还是这梁州,亦或是那长安城,这普天之下,都有我这一人,时时刻刻忧心于你饥饱温寒。 不知道你愿意否?” 白锦儿嘴角噙着笑,她没有直接回答男人的话,而是双手在身前交叉,这次换她,对着杨思雨深深地拜了下去。 “见过兄长。” “好,好,好,妹妹快起,妹妹快起。” “不知兄长回益州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先将柳娘送回木家,然后再回家和姑母报一声平安。毕竟被劫走这么长的时间,一封口信都没有寄回家的,想来姑母已是心急如焚了。 家中的事情处理完过后,我打算, 上门去木家提亲。” 这件事情其实白锦儿已经在杨思雨写给木柳娘的那封信中听过了,她知道杨思雨秉性纯善负责,既然是给过木柳娘承诺的事情,他自然是要负责的。 “柳娘受了这么多的苦,若是叫她回家后还要遭受别人的白眼非议,那也实在是太无情了些。况且我与柳娘原本就有婚约在身,若不是当年家母反对,想来此时,我们二人也早已成婚了的, 如今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当是老天,再给我一次重新照顾柳娘的机会吧。“ “兄长如此重情重义,实在是叫小妹佩服。” 杨思雨笑笑, “其实,柳娘心中也是很感激你的。只是她毕竟经受了这么许多,当初又同你说了这样过分的话,如今她不好意思再面对你,希望小妹你,也不要怪她。当初若不是你一直没放弃的劝导她照顾她,恐怕,我也不会再有这个与柳娘再续姻缘的机会了。” “兄长放心,我不怪柳娘,” 白锦儿开口, “我能理解她的。那小妹就现在这里,祝兄长和嫂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了。” “哈哈哈好,借小妹吉言。 不过,你当真不和我们一同回去吗?成都毕竟才是咱们的家。” “不了。” “唉,那好吧,那你在这里,诸事小心。” “我明白的。” 马车缓缓驶动,白锦儿站在城门口,朝着远去的马车挥手, 忽然,一只抓着鹅黄手绢的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她也在招着,就好像是在回应白锦儿的动作一般。 白锦儿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一丝笑容在她的嘴角绽放。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大宅 “白小娘子回来啦, 可找到合适帮忙的地方了?” “没呢徐大娘,” 白锦儿走到妇人面前,自然地接过妇人手里的木桶。 “徐大娘又去给九字房的人送水呢,我帮你打吧。” “好好好,正好我最近腰疼的紧呢,” 徐大娘笑呵呵地将木桶递了过去。 “你这孩子啊,就是这么热心肠。我家这亲生的孩子啊,还没你贴心呢。” “徐大兄这不是忙活着外面的活计嘛。” “嗐忙活什么活计,”徐大娘嫌弃地摆了摆手,“不就是到处去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然后倒卖消息的嘛, 是什么正经干活的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 白锦儿笑着,将手中的水桶顺着水井放下去。 “徐大兄干的是牙人,打听的都是帮人家成买卖的消息,人家成了生意,再给徐大兄佣金。这可是正经的活计呀。” “不如回家帮他阿爷种地去,今年这水啊地的可好,我看啊,估计过不久我也得关了这店子,回去帮着收拾去。” “徐大娘可真辛苦啊,” 将打满了水的木桶送到徐大娘面前,白锦儿笑笑。妇人接过, “这有什么办法呀,咱们家这几辈子没出个读书人,可不就只能卖点苦力气了。都是为了生活啊。” “大娘说的是。” “哎白小娘子啊,你去外面既没找到合适的,不如来我这儿帮忙?” “不用麻烦大娘了,” 白锦儿笑着跟在妇人身后, “我今日已经瞧着个合适的了。” 白锦儿站在一处大院外,看着上面张贴的告示,陷入了纠结。 告示上写的东西不难,基本读一遍就能明白意思了, 就是这家人,在招厨子。 可是这处院落瞧着 挺大。 这大小,瞧着与孟如招他们家差不多了, 是不是也意味着,这户院落的主人,官职什么的和孟如招的父亲也差不都? 孟如招的父亲什么官职来着 白锦儿在院子外面正发愣呢,从门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仆役;他走出来之后先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这才看见站在那边的白锦儿。 “哎,那小娘子,你在那里做什么的?” “啊,啊?我” 白锦儿被这人突如其来的一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她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到底要不要来这儿应聘厨子的, 不过就在她支支吾吾的过程中,这人一眼就瞧见了她面前贴着的纸张。 “哦,你是来找活儿干的是吧, 那你跟我过来。” “啊?” 白锦儿刚想解释,谁知道那个男人已经转身进了院门, 瞧见白锦儿没跟上来, 他转头看向白锦儿, “跟着啊干嘛呢?” 唉 一路走着,地上是用石板铺成的小径;和孟如招家不同,这儿没有那么多错落有致风情典雅的布置,连脚下踩的石板,颜色都是黢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搬来的。 石板压的是黄沙地, 和外面街上的并无什么不同。 院子中绿植,栽种的最多的就是苍松,树干是深棕色的,针叶也是墨绿色的, 配着底下的湖石本应是江浙水乡的婉约, 但白锦儿看着却莫名其妙的感受到了一股子肃杀寂寥之感。 院子大是真大,但是就白锦儿走过的这一条路,阖院都没有真正说让人看着心旷神怡的园景布置。 当然,也并不是说随便, 只是看着有些肃穆罢了。 男人领着白锦儿直直地走,几乎没有经过什么弯弯绕绕的,就来到了一处厅前。 “在这儿等着,” 这样和白锦儿说了一句之后,男人走上前到厅门口,俯身凑在门边说了什么,然后白锦儿听见门里面传来一道有些低沉的声音, 男人便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不会儿的功夫,男人出来,来到白锦儿面前, “走吧,带你去见见夫人,” 说着,又领着白锦儿,朝另一条道路走去。 这让白锦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是招厨子吗,为什么还要去见见夫人? 不过转念一想,可能是这后院的事情都归这位夫人管,所以才需要去见见夫人。这么一想,事情又变得合理起来。 跟着男人往东边走了一会儿,白锦儿发现自己走进的院子,景色一下子就改变了许多。 这一处院子地处幽静,虽然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但是却满院子种了各式各样的花。 如今正是盛夏时节,院子角落里的池塘,开了满池的荷花;除了荷花之外,还有诸如茉莉长春一类的话,各在各自的角落里盛放着。 一道木门将这处院子与其他地方隔开, 可就是这一道木门,仿佛是划分出来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般。 白锦儿跟着男人进了木门, 可是进了木门之后,男人便停住了脚步不继续往前走了,白锦儿也跟着步子停下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身前的人。 这时候,一个奴婢从里面的屋子走了出来, “有何事?” “春兰姐姐,我是带人过来给夫人看的。” 被称为春兰的女子看了他身后的白锦儿一眼, “行,我知道了,我领着人进去,你在这儿等着吧。” “喏。” 说着,男人往旁边让了让,对着白锦儿说道: “去吧,跟着春兰姐进去拜见夫人。” 白锦儿虽然疑窦丛生,但是进都已经进到这里来了,也只好跟着人家去了。 跟在春兰的背后,白锦儿心中暗想, 好家伙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连招个厨子排场都这么大。 这处院子不大,没走几步的功夫,白锦儿便来到了住房前, “在这儿等着,” 这话白锦儿都十分熟了,她乖巧地在原地站着,等着这位姐姐去通报自己的消息。 果然,一切流程如方才, 白锦儿看着春兰走上屋前,对着屋子里说了什么,直到里面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她才转身下来,对着自己点头, “进去吧。切记不要高声喧嚷,夫人不喜欢吵闹。” “喏。” 白锦儿对着这女子行了礼,迈步轻声走上屋阶。 来到屋门口,白锦儿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敲了敲门, “进来吧。” 从屋子里传来的声音绵柔温和,就好像是春日里的一抹阳光一般。 第六百八十五章 温柔的人 白锦儿走进了屋子, 入目的便是收拾的极干净的环境。 和外面可以说是斗妍的花丛比起来,这间屋子确实干净素简的可以。除了正中间的案几和背后的书架,就这有窗棂之下的长案上,摆着一个湖色的圆肚瓶。 瓶中插着的,正是一支刚才白锦儿在院子里瞧见的荷花。 室中坐着一个女子, 正在案几后。 她身着轻薄的烟色素绡,底下是酡色绸练的及胸长裙,外披着绛色团花披帛。虽然一身都是暑日清凉装扮,但是却并无肌肤裸露之地, 就连手腕,也是罩在那长长的素绡之中。 女子梳着高整的盘桓髻,一丝多余出来的发丝都没有。头顶上并未多作装饰,只是插了一支白玉的梳背。 她正坐于案几后,面前摆着一卷展开的书卷, 瞧见白锦儿进来,她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透过窗子射进来的光,白锦儿能清晰看见女子的容貌, 是标准的中式美人的模样,脸上略施粉黛,唯有一双杏眼盈盈,宛如春日里静谧的湖泊。 “不要拘束,坐到我对面来,” 白锦儿听见她和自己讲话,说话声音正是刚才自己在外面听见的那般温柔。闻言,白锦儿乖巧地迈步到案几的对面,照着她女人所说的,在她对面端正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锦儿。” “锦儿,绣口锦心的锦吗,”女人笑笑,“真是个好名字。” 白锦儿听着她说话好似如沐春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是何处生人?听你说话的口音,不是本地之人。” “我是益州的。” “原是益州,我当你虽衣着朴素,但不算羞怯,若是益州这般地处来的,倒是自然。” 女人点点头, “既是益州之人,缘何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毕竟梁州距离益州,可是不近。” “我原是想上长安去寻一亲友,去年此时从益州出发,一路上” 许是女人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舒适放松,白锦儿顿了顿,不自觉便将这一路上的遭遇,包括后面被山贼掳去的事情,白锦儿也将其全都告知了面前人。 虽是简要略说,但是白锦儿这一番话说下来,面前的女人俨然流露出了可怜之情, “原来你遇到了这种事情” 女人低叹一声,看着白锦儿的眼神充满怜惜, “我家夫君前几日主持的剿匪,想来便有掳走你的那一群。天可怜见,叫你这般柔弱的女孩儿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便是我这一外人听了,心中也实在悲伤。既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回家去呢?想来你家中亲人,应是很担心才是。” “我家中已无亲人,自小相依为命的阿翁在我出益州的前几个月便去世了。” “啊” 女人轻声捂嘴,想来是个心肠软之人,此时竟然已经眼泛泪光。 “好姑娘,你可真是受苦了。” 其实白锦儿并不是要来卖惨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来应聘个厨子的,忽然就有了这么一番对话;只是听着对面女人温言柔语的声音,白锦儿忽然心中也有了一种悸动。原本是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但是被人这么一安慰, 那原本已经被压抑下去的感情,再一次翻涌上来。 到这一时候, 白锦儿反倒是不喜欢多说什么了。 她只是抿抿嘴,低下头去。 “你梁州可有亲人?” “并无。” “既然如此,你便在我这里留下来吧。看你的模样也算乖巧,想来心眼不会坏才是。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于你的。” “多谢夫人。” 白锦儿对着女人一拜,抬首瞧见的便是女人温柔如水的笑容。 “来春兰,领她出去吧。” 话音一落,刚才领着白锦儿进来的那个奴婢再一次从门外进来,她对着女人行了礼,然后再次领着白锦儿出去。 “唔嗯,春兰阿姐,” 看着春兰领着自己出了小院,不知道又领着自己往哪儿去,白锦儿有些犹豫地开口: “我的一些行李,还在客栈中存着” “不急,” 春兰走在白锦儿前面,声音飘来, “这会子是带你去定契,定了契之后,你带些贴身衣物进来即可,旁的也不需得带了,家里都有。” “哦” 这春兰也不是话多的人,白锦儿只好跟在她身后,默默地任凭她领着自己前去。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又到了一处屋子,一个头发有些稀疏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远伯,我们来起契。” 男子看了一眼跟在春兰身后的白锦儿, “随我进来。” 春兰一言不发,白锦儿自然也是一言不发。两人一前一后跟着男子进了屋子,白锦儿看着他研墨起笔,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下一堆字来。 “会写字吗?” 男人没有抬头问了这么一句话,春兰的目光投向白锦儿,白锦儿顿时一激灵, “会些。”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会。” “过来。” 白锦儿走过去,男子将手中的毛笔递到了白锦儿的手里。 “这儿,写下自己的名字。” 白锦儿接过毛笔,看着男人在纸上一处空白处点了点。她微微低下头去,没有第一时间写名字,而是想看看那纸上到底是写了什么内容。谁成想还没看几眼呢,男人略不耐烦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 “动作快些,我还有事儿呢。” “快些写,若是不会,便叫远伯代劳。” 这深幽的院子此时安静至极,被春兰和男子包围的白锦儿不由得有些紧张。她堪堪扫了一眼纸张,便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将毛笔递回去,男子收好,又把已经签了白锦儿名字的纸收好,对着春兰点点头, “可以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去做吧。” “知道了远伯。” 春兰对着男子行了礼,对着白锦儿招了招手。 “你回去收拾东西吧, 这腰牌你拿好,待会儿回来的时候,将这腰牌给门口护卫看就得了。” 出了门,白锦儿接过春兰递过的腰牌,挠了挠头。 感觉,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主人 回客店告别了徐大娘,白锦儿照着春兰所说的,拿着腰牌回到了刚才那座大院。 但是这一次白锦儿没有直接进去那个地方,而是在路上找了几个路人,打算先打听打听这户人家究竟是什么身份。 不问还好,这一问可不得了, 原来自己去的这户人家,男主人竟就是这新来的折冲府都尉。 怪不得,怪不得, 难怪那个女人说,那场剿匪行动是她夫君主持的。 白锦儿原先以为最多就是个校尉,像是自己在山上遇到的,领着季萧他们一行人的那个男人一样, 没想到,竟然还是这么个狠人。 不过这么说来的话, 想来在这户人家当厨子,给的例钱肯定不会少才是。 这样想,恐怕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攒够上长安的钱了吧。 只不过,这在人家家里帮厨能拿到多少积分呢?毕竟对白锦儿来说,虽然钱是燃眉之急,但是更重要的,却还是攒积分解冻系统才是。 系统被冻结了,自己和她说话她也不能回答。究竟做什么事情才能积攒积分,还得白锦儿自己试验才行。 在山寨的时候能靠着给那些山贼做大点的宴席攒积分,那么想来去这宅子里,应该也能用差不多的法子吧。 想到这里,白锦儿这才有了些信心。 于是姑娘背着自己少的可怜的小包袱,迈步又朝着那座偌大的院子去了。 走到了门口,白锦儿刚把春兰给自己的腰牌摸出来,还没递出去呢,那门口看门的仆从就对着自己摆了摆手。 “好啦好啦,我还记得你呢,你不是刚刚才出去嘛,我可没老的糊涂。” 白锦儿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乐了。 “那是,郎君可是正当年呢。” 被这么说的男人老脸一红, “得得得,你快些进去吧。” 白锦儿朝着男人点了点头,走进了院子。她并没有把腰牌收起来,而是就着挂在了腰间,毕竟到时候要是遇到什么人,也好的第一时间就证明自己的身份。 道路记的不是十分清楚了,白锦儿只好凭着记忆往前走。 好像,是这边? 是这边还是这边来着 是这边吗? 常言道“乱花渐欲迷人眼”,本是纷扰繁杂事物众多的地方才容易教人认不清来路,但是就是这院子这般肃穆寂寥的装扮,竟更难让人分得清,自己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 原本白锦儿还是记得的, 可是在连续遇到三棵长得快一模一样的苍松和石头之后,白锦儿对自己记路的水平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这院子实在是太大了, 大就算了,装饰的还没什么章法,还偷懒, 好像地方竟然都摆着一模一样的建筑。 要是白锦儿是这家的主人,非叫人把设计的人打一顿才行。 当然,白锦儿忽略了重要的一点, 很可能就是这户院子的主人,把这院子设计成这模样的。 白锦儿只能保证自己不往一看就不是她这个身份的人去的地方走,至于找到夫人的住处,对此时的白锦儿来说显然是困难了些。 她走到一棵巨大的苍松之下,扶着那凹凸不平的树干,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啊? 还是找个人问一问吧。 白锦儿这样想着,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她赶忙从树下走出来,走到路边,微微垂首,等着那脚步声的主人走过来。 脚步声渐渐近了, 一步一步地踏在石板路上。这脚步声绝不是那种轻浮蹦跶的,也不是沉重笨拙的,白锦儿能听得出来,走路的人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踏在地上的。 这样的脚步不应该有多么明显的声音,但是白锦儿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斜眼偷偷瞄去,瞧见是一个男人走过来, 男人身着玄青色的袍子,没什么花纹,是一件素袍;但是他腰间的腰带,上面却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因为距离的远白锦儿也不敢细看,不过就算是匆匆的一瞥,白锦儿也看得出,那猛兽凶悍的模样。 他的头发用发带束着,没戴幞头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在家中,但是白锦儿能瞧见他颅顶靠近额头的部位,有一道陈旧的勒痕, 想来是常在头上戴东西的。 这不会就是这院子的主人,汉川府的折冲都尉吧? 白锦儿越看他的模样气质越觉得像, 好家伙,只不过是想找个能问路的人,结果一下子就把大佬等来了。 白锦儿哪里敢向这种人问路,她赶忙低下头,只想等着他过去之后,自己再去找别人问算了。 这样想着的白锦儿,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肚子里去。 男人过来了,白锦儿就站在路边,心里不断默念着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也许是她的祈祷起作用了, 男人果然从她的身边走过,像是没有见到她这个人一般。 白锦儿在心中松了口气。 还是赶紧找人问路,然后去找那个笑起来很好看很温柔的夫人吧, 她这样想,抬头迈腿就要往走。 刚一抬头, 白锦儿提起的脚,就僵硬在了半空中。 男人并没有离去,他就站在和白锦儿错身仅有一步的位置, 白锦儿一动,男人便看了过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幽深的双眸就好像是夜里的大漠, 黑暗隐匿之下,不知有怎样的危险和风暴酝酿着。 鹰隼似的眼睛, 让所有弱小的动物,都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瑟瑟发抖。 “你是什么人?” 他看着白锦儿,这样问道。 白锦儿只觉得一股子冷汗从背后冒了出来,明明是六月,她却只感觉自己如坠冰窖一般。 姑娘转过身面向男人行一长礼,强忍着心中惧意开口说道: “回禀阿郎,我是今日新来的,这是我的腰牌。” 说完白锦儿便将腰牌扯下,双手送到男人的面前。 男人侧目看了看,材质及上面刻印图案,确实是这院子的东西。 “收起来吧,快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在院子里乱走。” 说完,男人这才迈步离去。 看着男人这次是真走了,白锦儿长舒了口气;她心有余悸地双手搓着手臂,小声嘟囔道: “可真吓人啊……” 第六百八十七章 稀里糊涂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子才过来?” “我找了一会儿” 春兰看着白锦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你跟我过来吧,我领你去你休息的地方。” “哦” 白锦儿刚在路上好不容易找到个和善些的人给问了地方,这才找到这位夫人居住的院子。 原来这位李都尉并不大喜多人伺候,而李夫人又是个温静的性子,故而家中奴婢仆从的数量,比同品阶的其余人都少上不少。 白锦儿在李都尉走了之后,又走了一圈,这才找到人问路。 跟在春兰身后,白锦儿挠挠头, 虽说是应聘厨子吧,但是到现在她都没有被要求露一手来瞧瞧, 不会说是招厨子,其实就是找洗菜的小工吧? 当然这伙计白锦儿肯定也是能干的,就是不能上灶,不知道还能不能积攒积分了。 她这样想着,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 春兰俨然已经领着她来到了一间屋子。 屋子不算大,最起码是白锦儿目前为止在这家里看见的最小的了,门口悬挂着两盏灯笼,不过现在还没有点就是了。 “往后你就住在这里,与我一间屋子。” “啊?” 白锦儿听见春兰的话,顿时一愣。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春兰扫了白锦儿一眼,提着裙子走上了台阶。 她将门推开,走了进去。白锦儿也赶忙背着小包袱追上,一走进屋子,闻见了里面淡淡的兰花香气。 屋子确实不大,但是收拾的很干净,有两张相对的床,白锦儿看见其中一张床的床头,悬挂着一个香包, 想来那就是春兰的床, 那兰花香气,也是从那香包里传出来的。 至于另一张床则空着,上面摆着一套衣服,看来是给白锦儿准备的了。 “将东西放下,然后将衣服换上后出来,我把你要做的事情告诉你。” 说完这些,春兰便转身出了门。 白锦儿看看春兰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床上那套衣服, 看看衣服,又看看离开的方向。 白锦儿将手中的包袱放下,将那套衣服换上。 衣服的模样和春兰的不一样,但是和院中其余她见过的奴婢差不多,白锦儿将衣服穿好之后又整了整头发,然后将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悬挂好。 她打开房门,发现门口的灯笼已经被春兰点上了, 女人正从凳梯上下来,瞧见白锦儿穿着衣服出来了,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 “还好,就是黑了些。” 原本白锦儿是很白净的,只是在那山寨之中折磨了这小一年的时光,再白的人肯定都黑了。 门口的灯笼被点亮,昏黄的烛光透过灯纸投下来,正如此时正悄然从东边升起的月亮, 春兰对着白锦儿招了招手,示意她跟好自己, 两人从这住的地方离开, 白锦儿又任着春兰不知道将自己领去何处。 “你初来乍到,肯定不会叫你做很难的事情,主要的事情还是我来做,只是有时候我忙不过手来的,要你给我帮忙。” 嗯? 春兰也是厨子? 白锦儿心中冒出一个问号, 她看着春兰这副模样,以及和那位李夫人的亲昵程度,想来应该是贴身的奴婢才是,怎么还会要去厨房做饭的? 不应该啊 到了这会子,联系着下午发生的那些事情,白锦儿心中似乎已经琢磨出什么来了, 糟了, 不会是自己来应聘的错了吧? 她拼命地回想着瞧见那院子外面单子贴着的内容,回想自己究竟是看见了什么。可或许是因为刚才在院子里被那李都尉吓了一跳的缘故,白锦儿这时候,竟然死活想不起来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了。 很快的,春兰领着自己来到了下午来的院子, 这会子天黑了,四处点上了灯笼,那一丛丛盛开的花在夜晚灯笼的光下,颇有一种白日里没有的意景。 只是这次春兰却不是领着自己去那间小厅,而是拐过了角, 来到一间闺房前。 为什么说是闺房, 因为白锦儿瞧见门口悬挂着的灯笼上贴着裁剪出来的纸花,被其中的烛火照亮后呈现着明暗的层次,甚是好看;门边还摆着一个精致的盆栽,黄白的碎花和翠绿的叶子相互搭配,无一不透露着主人良好的品味和清雅的性格。 “今日晚了,别的也不要你做了, 待会儿娘子要上床歇息,我便先教你如何替娘子铺床吧。” “那个,春兰姐姐,我能问个问题吗?” 春兰站住了脚步,看向白锦儿, “问什么?” “就是, 我是做什么的?” 这问题肯定很傻,在别人看来;如果白锦儿此时不是白锦儿这个人而是春兰这个人的话,她肯定会觉得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个白痴。 当然, 白锦儿也见证了春兰眼神从呆愣到吃惊到嫌弃,一瞬间三个程度的改变, 她暗自叹气。 “你是夫人的贴身奴婢,和我一样。原本夫人的贴身奴婢是只有我一人的,但是最近夫人大病初愈,我怕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才特请阿郎批准,多找一个人进来帮我的。 现在你知道你是做什么了的吗?” 虽然白锦儿在春兰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的鄙弃之意,但是她竟然还如此耐心地给自己解释了,不得不说春兰姑娘虽然看着高冷,其实还是个很好心的人吗。 但是白锦儿想,怕是在自己问完这个问题之后, 在她心里的形象可能跟个傻子差不多了。 “知道了” “那就跟我来。” 春兰的语气冷了下来,她也不像刚才那样放慢些脚步还等着白锦儿了,径直自己朝前走去。白锦儿赶忙追上她的脚步,心中却各种念头纷杂。 这,这,这, 自己是来干厨子的活儿的,怎么就变成贴身的奴婢了 倒是也不是说不能干,只是这奴婢, 去哪儿做饭攒积分啊! 啊还有, 既然是奴婢, 那自己刚才签的,不会是奴契吧 白锦儿顿时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大了。 难不成自己是刚从山上下来,人都傻了不成?怎么连这样子糊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啊 “喂,” 突然响起的说话声让白锦儿一激灵,她抬起头,正看见春兰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到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 说话 稀里糊涂的成了别人家的奴婢, 白锦儿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但是她现在白纸黑字的是把自己卖出去了,又没有盖世的武功或是什么逆天的功能,还怎么把那写了自己名字的奴契给弄回来? 一想到这件事情,白锦儿恨不得用脑袋去撞墙。 不过万幸万幸的是, 她将自己卖给的,是那位温柔的宛如仙子的李夫人。 春兰要她做的事情不难,甚至可以说很简单,毕竟她现在只是刚刚入府,真正与李夫人“贴身”之事,白锦儿是一样都不能做, 她要做的,也就是给李夫人烧烧水,铺铺床,打扫打扫这院子,然后再照着春兰的要求什么时辰在什么地方焚香就可以了。 其间甚至连这个院子都不用出。 没办法了, 谁叫自己脑袋抽抽了, 只能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讨好一下李夫人,把自己给放了, 唉 不过那李夫人,如此温柔,想来应该很好说话才是。 这偌大的院子,人真的很少;白锦儿常见的除了春兰,就还有两个外院的奴婢了,还有一个花匠。 李夫人对她这院子的花十分的看重,听说从前,这满院子的花都是李夫人一人来打理的,但是因为生了一场病,李都尉不准李夫人再因为打理花草一事操累,这才请了一个花匠过来。 虽然如此,白锦儿却还是经常能见到,李夫人坐在长厅外面,瞧着那花匠整理花草。 看见白锦儿的时候,披着外袍的李夫人,会对着白锦儿笑笑。 这女子真的很好看, 她的那种好看是临水照花,是应当被画师摹在纸上的好看——画师画出来的美人,一定会与她一模一样。 或者说她这样子的,便已经是从画卷中走下来的美人了, 说话也随时都是柔柔的,无论是对谁, 白锦儿从未见过她发脾气或是厉声呵斥的模样。 如此美好的人,实在是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儿啊。 不过或许就是因为李夫人的脾气实在太好了,所以作为她的贴心人,春兰的为人可以说是相当的严格, 凡是涉及到李夫人的事情,在春兰那里,便不会有丝毫的情面和懈怠可讲。白锦儿因为床铺没整理的好,或是准备的东西有些差错,被春兰骂了好几次了, 当然, 也不排除自从春兰认定白锦儿是个傻子之后,便一直对她的印象不好。 不过, 这左右一圈下来,白锦儿所见到的,也就是这个院子里的人, 但是这家的男主人李都尉,白锦儿却是一面都没有见过了。 李夫人长久在院子里居住着,但是李都尉却一面都没有露过,夫妻打白锦儿来之后也从未同过房, 如果不是偶尔还能听见其他仆从议论李都尉的事情, 白锦儿都要忘记这儿还有这么个人了。 “锦儿,娘子看完书了,你进去将书房收拾好。” “是春兰姐。” 春兰离开后,白锦儿迈步进了书房。 说是要收拾,其实也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收的,只是把桌上的书,按着原来的位置收好罢了。 白锦儿半跪在地上,将放在桌案旁的书一本一本地拿起来。她不时翻过来看看,瞧瞧封面上写的字。李夫人看书很杂,有医书有琴谱有帖经有诗卷,每日白锦儿进来收拾,都能看见她看的是和前一日不同种类的书。 今日看得这是,《括地志》? 白锦儿好奇地拿出一本翻了翻,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竖着排列下来,看的白锦儿眼花,她睁大了眼睛去看,这才说是能看个清楚。 乖乖,这要是把这儿堆的这么些都看完,那眼睛都得看近视了去。 “暂时还不要收,我还要看一会儿。” 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白锦儿一跳,她赶忙把手中的书放下,一抬头,就看见李夫人站在门口,带着浅浅的笑容看着自己。 “你识得字?” 白锦儿这会子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她理了理衣服,对着女人行了礼。 “认识些,识的不全。” “那便已经很好了,” 李夫人说着,迈步走到桌案前。她曲腿慢慢坐下,左手稍微扶了扶案面, “能识些字,便能读些书了。”她说着,将刚才白锦儿翻的第一本对《括地志》,拿在了手中。 “我自幼时,尝有远游之心,只是身力弱不可得,便只好在家中识字学文,渴望能多读些书。 虽始终无法如亲至一般体察山河风情,但好歹通过薄薄一纸书卷,也能管略一二。” 李夫人将书合起来,对着白锦儿招了招手, “坐罢,同我说说话, 有时候一人待久了,心中也发闷的慌。” 白锦儿闻言,乖乖地在案桌旁坐下。她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李夫人, “春兰姐姐不是常伴娘子左右吗,娘子怎么会是一人呢?” “哎,春兰那丫头啊万般都好,只一点不好,你猜是什么?” 白锦儿转了转眼睛,小心翼翼地开口: “是太严肃了?” 李夫人看着白锦儿的表情,噗嗤笑了。原本就好看的人,此时笑了就更好看了,整个人如同池中芙蕖,随着清风徐徐摇曳。 “你说的不错,她就是太严肃了些。不过我也理解她,毕竟我性子软了,她怕我受欺负,故而跟着我嫁到了此处之后,便要做这般不好招惹的模样, 我们小的时候啊,她可是最爱笑的了。” 爱笑? 白锦儿脑海里浮现出春兰那张随时都是绷着的脸,实在是很难想象出来,爱笑的春兰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阿郎呢,阿郎不陪娘子吗?” “他呀,” 白锦儿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原本以为李夫人会脸色不好看,可没想到李夫人回答的时候,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 “从前军中他事务繁忙,我们许久难见一面。如今虽说是回来了,但是折冲府那边,许多事情也要他亲历亲为, 他如此辛苦了,我怎好的还叫他来陪我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呢。” 看来这夫妻俩,感情没什么问题啊。 “你呢?” 李夫人忽然把话题转到白锦儿身上,白锦儿一愣,没反应过来。 “上次只是听你说了些大概,只是你的身世,我却还不知道的。” 李夫人对着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益州,好玩吗?” 第六百八十九章 悲伤 “锦官城,要前日下过雨的清晨,是最好看。” 白锦儿回想着她在锦官城生活的点点滴滴,和白老头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所能想到的,便都和李夫人说了。 她说,她曾经居住的地方种了许多的梨花,一到开春的时候,便满处都是被春雨打落的雪白色花瓣, 诗人曾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可在梨花巷中,梨花盛开的却好像是枝干上堆积寒冬未化冻的积雪一般。 李夫人听着白锦儿的描述,水汪汪的眼中满是憧憬。 “真美啊,” 她由衷地说道, “早就听说益州山清水秀,风景秀逸,我一直很想去看看。” “那夫人可寻个空儿,去那边玩玩,也是散散心。” 李夫人笑了笑,摆了摆手, “若是有朝一日,夫君能不那么忙了” “锦儿!” 白锦儿和李夫人这边正说着话呢,忽然就听见门外传来春兰严厉的声音;白锦儿赶忙从坐的地方站起来,拍了拍裙边。 “你收拾书” 春兰从外面走进来,正想说白锦儿呢,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案几后的李夫人, 她先是一愣, 随后眉头一皱。 “娘子怎么还没有歇息,已经这么晚了。” “我今天想看一会儿书,” “已经很晚了,明日起来再看吧。” “阿兰呀,” “娘子不要叫阿郎担心了,若是叫阿郎知道了,肯定要责备我们的。” “唉,好吧。” 李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的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那就辛苦你,将这儿收拾了。” 临离开之前,李夫人回过头来,对着白锦儿笑笑。 “娘子这是哪里的话” 女人的眼神依旧十分的温柔,她朝着白锦儿点点头,这才迈步,走出了书房。春兰看着李夫人走出屋子,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快些将这儿收拾了。” “噢。” “所以大娘子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这你还不知道呢?” 站在白锦儿对面的奴婢眨了眨眼睛,一脸老神自在的模样——她的名字唤作抱琴,是从安西那边跟着李家过来的, 父母或许是有不知什么外族的血统,她生的高鼻阔眉,有一种汉族女子没有的异域风情之感。 她是整个李家,白锦儿认识的最活泼好动,也是最好说话的人了, 两人去厨房偷吃东西的时候,白锦儿给她下了几碗汤饼, 靠着这几碗汤饼, 白锦儿轻松地俘获了抱琴的心。 “我小声和你说,你可不要和旁的人说啊, 啊不过,整个院子里就你是新来的,其余有些就算是不知道个来龙去脉,却也知道个大概了。 这事儿啊,还得问我。” 说着,抱琴还朝着四周看了看,故作神秘地凑到白锦儿面前。 “其实啊,大娘子那是滑胎了。” “滑胎?” “是啊。” 抱琴点点头。 这么说起来,白锦儿才想起,她来李府这几日,确实是没看见什么小孩儿。 李都尉年纪应该也不小了,更何况还是从安西那边换下来的,回来直接成了汉川府的折冲都尉,想来身上的军功应该也不会少才是。 如果单凭外貌要白锦儿猜测李都尉年纪的话, 应该是四十不到三十出头。 古人成亲成的早,听李夫人的口气,她嫁给李家已经很多年了, 到这个时间段还没有孩子的,确实是少见了。 “唉,说来也造孽,这已经是大娘子的第三胎了。就连咱们阿郎那性子,为了保住大娘子这胎,主动和天后请从安西,搬到这梁州来。” “啊?难道不是阿郎被调回来的吗?” “不是的,阿郎虽然腿受了伤,但其实没那么严重,你没瞧见么,阿郎走路的时候,与常人是无异的。虽然不能像从前那样长途跋涉,但是驻守城池,却还是可以的。 咱们阿郎你不知道他,在安西镇,没有人不晓得李守义李将军的,阿郎对安西啊,也是极看重的,就好像是阿郎的第二个家乡一般。 可为了大娘子,阿郎还是决定从安西搬回来了。” “这” 白锦儿挠挠头, “为什么一定要从安西回来?” “因为大娘子的前两个孩子,都是在安西没的,许是想起这个,阿郎想讨个好意头吧。” “大娘子的前两个孩子是怎么死的?” “第一个孩子生下来了,但是生下来没过多久之后就去世了,稳婆说是因为大娘子怀胎的时候心神憔悴,故而影响的孩子先天不足。那段时间,正是阿郎领着的小队被风沙困于北朔林之外,几个月收不到报平安的消息,大娘子挺着肚子还要日夜忧心阿郎的安危, 故而,心神憔悴也是肯定的。 大娘子第一个孩子死了没多久,过三年才终于又重新怀上。只是这一次,怀到差不多六个月的时候,就滑去了。那孩子啊也是造孽,偏偏赶上大旱,补给在路上又耽搁,大娘子主持放粮赈济一事太过操劳,结果那时候又传来阿郎在前线受了重伤的消息,大娘子又急又惊的,便昏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孩子就没了。 哎哟那孩子啊,听大夫说,已经成型有人模样了, 春兰和秋菊两位姐姐赶忙叫送出去埋了,生怕叫大娘子醒来看到,又急害出病来。 后来阿郎送了回来,腿上留下了些伤疾,知道了自己孩子又没了这件事情,阿郎也是很难受的。他虽不说,但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关了足足三日, 出来的时候,还要强打着精神安慰大娘子。 唉,实在是造孽。” 白锦儿听着,心中升起对这夫妻俩的同情。保家卫国的战士,却命途如此坎坷,唉 “知道大娘子怀了三胎啊,阿郎他们都是又惊又喜又担忧, 阿郎想或许是安西的环境不适合大娘子,这才主动写了一封书信呈至天后,望天后准他带着大娘子回来安胎。 想着这次这胎无论怎么也能保下来了吧, 奈何,造化弄人啊。 大娘子才到梁州那天,孩子就没有了。” 第六百九十章 藕粉 “你说大娘子和阿郎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有孩子呢?” 抱琴环抱着双手,一脸唏嘘, “我好几次瞧见大娘子自己在屋子里,拿着曾经提前给那没来得及出世的小郎君或是小娘子缝制的褂子,悄悄地哭。 别说是阿郎了和春兰姐他们了,就是我看见了,心里也难受得紧。 哎你说啊锦儿, 怎么这好人就没好报呢?” 白锦儿的心情也很复杂。她没想到,原来看着如此温柔的李夫人,竟然有这样悲伤的往事。接连失去三个孩子,对一个渴望做母亲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厉声从拐角处传来,白锦儿和抱琴顿时分开, 一个女子从拐角的假石后面走出来, 看着白锦儿和抱琴的眼神很是不善。 仔细瞧这女子的容貌五官,和春兰竟然有五六分相似;但是和春兰不同的是,面前的女人五官稍显凌厉,看上去比之春兰更是不好招惹。 白锦儿也认得这个人, 她叫做秋菊,是春兰的同胞妹妹。正是刚才抱琴口中所说的秋菊,原本也是李夫人的嫁过来时候,从家里带来的贴身奴婢, 但是似乎从搬到梁州之后,便去主管外院的事情了。 李夫人性子温软又生着病,内外院的事情就分别交给了春兰秋菊两姐妹去负责, 这姐妹两一个脾气比一个还不好, 可以说是让整个李家的奴婢仆从都害怕的两个存在。 “秋菊姐” “我瞧你们是极闲了,在这儿嚼舌根子,” 秋菊冷笑一声,开口道: “若是觉得内院的事情轻松了,过会儿我就向大娘子禀了要你们两个过来,好生弄些事情给你们做着, 不然我看,你们这日子也太好过了些。” “没有没有秋菊姐,我们不是, 啊,忽然想起大娘子叫我去给那芍药剪枝子呢,我得赶紧去了不能耽误功夫了!” 抱琴眼珠子一转,嘴里念叨着赶忙转身就跑,把白锦儿一个人丢在秋菊面前。白锦儿身子一僵, 没想到这货竟然这么没有义气。 “啊,那什么,啊! 我得去给赶紧给大娘子房里的芙蓉换水了,那什么,秋菊姐我就先走了!” 随便编了个借口,白锦儿脚底抹油开溜, 她一溜小跑之后在一棵苍松的园景后面站住脚步,够着头往来时的路上看了看, 确定秋菊没有跟着过来之后, 她才松口气拍了拍胸口。 吓死了,怎么这姐妹俩一个比一个吓人的? 白锦儿这样想着转身欲走,还没迈步呢,就看见春兰端着盘子从不远处走来。 姑娘脚步立停。 真是犯了太岁了, 前有狼后有虎, 怎么这么倒霉! “锦儿,正好,你在这里,” 春兰一抬眼就看见了白锦儿,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开口叫白锦儿。 “你过来。” “噢。” 白锦儿认命地走过去,对着春兰笑笑, “怎么了春兰姐?” “我回厨房去让厨子重新给娘子做一份点心,你替我去娘子那边,给娘子煮茶。” “好。” 白锦儿看看了春兰抬在手里的盘子,上面摆放的是个精致的小瓷碗,碗中装的不知是什么,淡淡偏米粉色的糊。 好像是藕粉似的, 白锦儿的鼻子抽了抽, 能嗅到淡淡的清香。 “春兰姐姐,你给大娘子送的这是什么?” “你问这做什么?”春兰看了白锦儿一眼, “这是荆湖那边送来的藕粉,我刚煮了,想给大娘子做点心的。但是大娘子说口味淡了,我就只好回去叫厨房重新给大娘子做一份。” “哦哦藕粉, 那什么春兰姐姐,要不,我去厨房,给大娘子做一份可好?” “你?” 春兰听了白锦儿的话,眉头深深地皱起。 “你去做什么,阿郎给大娘子找的都是梁州的名厨,人家做的东西大娘子不爱吃,你去做的,能比得上人家吗?” “唔,比不比得上不知道,但是反正大娘子已经不爱吃了,说不定换成我去做,可能大娘子就喜欢了呢?” 春兰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眼, 面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虽然笑意不浓,但是春兰还是能从其中看出自信。 说不定, 她真行? 盘中的藕粉已经凉透了, 春兰想了想,将盘子递到白锦儿的面前, “既然如此,你就去试试吧。反正大娘子今日还没吃东西,你要是做的让大娘子吃下东西去,就是你的本事。若是大娘子不爱吃,也就是现在这样子了。 不过我告诉你,大娘子脾胃弱,你可不要为了能让大娘子吃下,故意放些烧胃的东西进去。” “你放心吧春兰姐姐,我知道的。” 白锦儿接过春兰的盘子,对着春兰点点头。 “你去小厨房吧,” 春兰抬起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那儿东西也齐全,平日里就是做小灶的。厨房那边,我怕郭老他们,不让你上灶。” “好,那我就去了春兰姐。” “嗯。” 白锦儿端着盘子对着春兰行了一礼,然后就迈步,朝着刚才春兰指点的方向走去。 其实她也不是早就准备好的, 而是一时心血来潮。看着春兰放在盘子里的藕粉,她回想起在锦官城的时候,经常做的一道甜品。 荷花藕粉圆子。 那是小景的外婆最爱吃的, 是白老头手把手教出来的一道菜, 白锦儿许久许久未做过了。 想来这偌大的府邸中有的材料,肯定要比自己用的那些好吧?连什么藕粉都是特别从荆湖送来的,更何况别的东西呢? 而且白锦儿知道, 自己要是想攒积分,必须还得从这方面入手。 去厨房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很快的白锦儿就来到了春兰说的小厨房, 在院子的一处角落,此时没有锁门。 厨房不大收拾的干干净净,但是和春兰说的一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白锦儿将盘子放下,扫视了一眼, 她翻找了一会儿,倒是自己要用到的东西,都有。 白锦儿将手袖撸起来, 好, 就算是暂时用不了系统,照样也可以做出好吃的东西来。 第六百九十一章 女儿心性 “大娘子若是还不吃东西,我便要去禀报阿郎了。” “唉,” 王琇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来。 “你呀你,几时学的只会用夫君来吓唬我了?” 春兰走到王琇莹的身边坐下,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书, “若是娘子能叫我省心些,我何至于总是用阿郎来吓唬娘子的?况且,只有在阿郎面前,娘子才会收敛。” “你瞧瞧你,越发厉害了,” 王琇莹任凭着春兰把自己手里的书拿走,她笑笑,说了这么一句话。 “看来呀,我得赶紧给你相个好人家发出去,天天留着你在身边,受着你欺负了。” 春兰看了王琇莹一眼没有说话,她的嘴角微微扬了扬,抱着手中的书站了起来。 “若是娘子能好生照顾自己身体,就是要把我嫁去吐蕃,我都愿意了。”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听说那儿的人一两个月才洗一次澡,像你这样子爱干净的人,怎么受得了那种罪。” “既然娘子舍不得我嫁走,那我就陪着娘子,日日在你耳边念叨,烦着娘子。” “哎,” 王琇莹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春兰的眼神很是灵动, “那还是叫你嫁走吧,省的唠叨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最好是你和秋菊都一起嫁了,这样呀,我的日子可就清净了。” 春兰已经将书本都按着原来的位置放好,她转过头,看见披在王琇莹身上的外披滑落了,又走过去,重新替王琇莹披好。 “你可同厨房那边说了,我不想吃油腻的东西?” 春兰手停了停,理着王琇莹的领子说道: “不是厨房做了,是锦儿说能为娘子做娘子喜欢吃的,我便交给她去做了。” “锦儿? 她会做东西么?” “那谁知道,反正要是不好吃,叫娘子尝尝,便知道厨房那边做的东西,有多好吃了。” “噗哈哈,” 王琇莹掩面轻笑, “你真是的。 不过,锦儿那孩子年纪虽小,人倒是瞧着挺精灵的,做事情手脚也麻利,会的也多,说不定做的东西,真的好吃呢。” “哪儿精灵了,我看她呀,倒是傻傻的。 娘子不知道,她刚刚来的时候,连自己来这儿究竟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是不是你太凶了,把人家都吓到了?” “我很凶吗?” “当然啦,” 王琇莹笑着,伸手捏了捏春兰的脸蛋, “谁像你小的时候,我还记得你阿娘刚领着你来家里的时候,你还总躲在你阿娘的背后,怯生生地看着我呢。 谁成想现在,变得这么厉害了。” “是吗,还有这种事情,” 春兰干咳几声, “我不记得了。” 王琇莹看着她的模样刚想调笑,忽然掩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春兰方才轻松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她赶紧伸出手轻拍着王琇莹的背, 看着她柔弱的身躯因为咳嗽而剧烈抖动的样子,春兰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双眼之中满是心疼。 王琇莹咳嗽了一阵,才慢慢地缓了过来;她的眼角带着些许的湿润,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像是觉得冷了一般。 “我去给大娘子换一件厚些的衣服过来,” 春兰注意到了王琇莹的小动作,她这样说着站了起来,就要出去。 “不必了阿兰,” 就在这时候,王琇莹伸手,拉住了春兰的裙摆。 “身上这件就够了。你陪我坐一会儿。” 春兰本是不想听女人的话的,但是听到王琇莹的后半句话之后,春兰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她叹了口气,又重新在王琇莹的身边坐下。 在春兰坐下之后,王琇莹慢慢地靠在了她的肩头。 “阿兰你说, 我是不是,前世犯过什么罪孽?” 靠在春兰的肩头,王琇莹缓缓地闭上双眼。 “娘子为何这么说?” “不然,为什么我的孩子,都这么早离我而去了?” 王琇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春兰听在耳中,却是一阵的心酸。她们姐妹与王琇莹从小一起长大,虽是奴婢与主人的关系,但是早已经情同姐妹;王琇莹失去了三个孩子这件事情,向来是她们都不愿提起, 也不希望王琇莹自己提起的事情。 “娘子不要这么说,娘子与阿郎都是好人,老夫人和老将军,也都是积德行善的好人,老天肯定不会对娘子如此狠心的,娘子放心” “唉” 王琇莹轻轻叹了口气,又咳嗽了几声。 “阿兰,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那医师和你们说话的时候,虽然你们躲着我,但是我还是听见了,他说的那些。” “那也只是医师的猜测,娘子你” “其实,我早已经放弃了,” 王琇莹轻声打断了春兰的话, “与其叫我一个又一个的,送着我的孩子离去,我宁愿不要将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是他们的母亲,却,连他们的生命都保不住” “娘子” “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秉正。他心底,或许也怪我吧。” “娘子怎那么可以这么说?阿郎他,他肯定是从未怪过娘子的,阿郎他,也很伤心” “我知道,” 春兰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王琇莹的语气,反倒是慢慢地平静下来。她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放到桌子上,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神看着前方,不知道究竟是在看什么东西。 “秉正,他是极温柔的人, 他虽从未和我说过,但是我知道, 他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秉正他,这些,他是不会和我说的。可是,我却明白” 春兰看着王琇莹的背影,听着她说的,张了张口。 她觉得李守义并不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就会对自家小娘子厌弃的人,但是听着王琇莹的话,春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春兰从坐的地方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人正是白锦儿, 她手中抬着木托盘,托盘上是刚才,春兰端给她的那个精致的瓷碗。 “春兰姐,我做好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负责早饭 看着白锦儿端来的碗, 春兰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做的这是什么?不还是藕粉吗?” 确实, 虽然其中加了不少的东西,但是春兰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里面装的,正是藕粉。 “是荷花藕粉圆子,” 白锦儿面带笑容地开口,眨了眨眼睛, “虽然是藕粉,但是更甜滑更易入口。” 春兰依旧皱着眉头,刚想继续说话的时候,王琇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端过来吧,正好我饿了的。” 白锦儿歪头看过去,正看见王琇莹对着自己温柔地笑了笑。 “喏。” 既然王琇莹都开口了,春兰也不说什么了。她让开一处路,叫白锦儿好过去。 白锦儿端着盘子走到王琇莹的面前,跪坐而下;桌子刚才春兰已经收开了,白锦儿这会子只需要把碗端下来,摆在王琇莹面前就可以了。 碗摆下,白锦儿将勺子也放在了旁边。 “荷花藕粉圆子?” 王琇莹看着,眨眨眼睛。 小瓷碗洁白如羊脂玉,底部并不是光滑的,而是烧制出了一层好像荷花花瓣似的凸起花纹,用来装泛着淡淡粉色的藕粉,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白锦儿端来的这碗,细细闻下来,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藕粉并不是好像刚刚春兰端去的那碗一样,只是光藕粉, 这碗之中,还有着小指大小莹润好似珍珠一般的圆子。 藕粉上还撒着细细的荷花花瓣切成的丝, 在淡粉色的藕粉中,起了极好的衬托作用。 “大娘子尝尝,不知道是否合大娘子口味。” “瞧着颜色倒是极好看的,” 王琇莹笑着,这样说了一句。她拿起旁边的勺子,舀入了藕粉之中。 “嗯!” 舀起的藕粉里混着圆子,送到了王琇莹的口中;她面露惊讶之色,随即又抿着嘴笑了起来。 “味道甚好。” 一旁一直站在门边的春兰听见王琇莹的这句话,眼睛微微睁大。 “你这藕粉里放了什么,怎么尝起来同旁的味道不一样? 还有这圆子,口感甚是软糯滑口。” “我瞧见厨房里还有些酒酿,便加进去了,藕粉本是清淡之物,若是白口吃,总算是淡了,需要些醇厚香甜之物来搭配,不仅不会夺味,还相辅相成。” 白锦儿回答了王琇莹的话,又看向了碗里透白晶莹的小圆子, “这圆子不是白面揉成的圆子,是用糯米磨粉揉成的圆子。厨房里没有现成的糯米粉,所以奴是现去磨的,数量不多,还望娘子原谅。 白面圆子做出来沉重,不像糯粉的圆子能这么轻盈柔软,可惜时间短了些我怕娘子饿了,所以煮的时间差了些,若是准备时间再充足些,味道肯定要比现在还好。” “原来是这样。” 在白锦儿说话的功夫,王琇莹又吃了一勺——春兰看见王琇莹竟然又吃了一勺,俨然已经彻底瞪大了眼睛。 看来不是哄人的, 她是真的爱吃。 “做个藕粉和圆子还有这些讲究么,我还以为这些简单的物什,随便弄弄就得了。” “大娘子此言差矣,世上所有食材若无精心的烹饪,味道都不会好的。但若是花费心思去琢磨烹调,就算只是简单的菘菜豆腐,也能让人吃的开心。” 听着白锦儿的话,王琇莹看了她一眼。 “原来锦儿对烹饪还有这样的了解,” “我家里以前是开食肆,和阿翁学了些手艺。” “啊,原来是这样。锦儿是在锦官城开的食肆吗?益州那边,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吗?” 王琇莹点点头,接着问道。她看着白锦儿的眼神,带着些许的好奇。 白锦儿如实回答着王琇莹的问题, 两人一问一答,一问一答, 不知不觉功夫中,那一碗的藕粉,就这么被王琇莹吃完了。 又和白锦儿说了会儿功夫,直到外面传来仆从询问是否需要熄灯笼的声音,恍然才反应过来,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春兰要伺候着王琇莹去歇息,便先叫白锦儿出去。白锦儿刚出门不久,又听见身后传来叫自己的声音。 “等会儿。” 白锦儿回过头,看见春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她从台阶上下来,来到白锦儿面前。 “你明日,负责大娘子的早饭吧。” 春兰开口,语气有些不情不愿, “难得大娘子喜欢你做的东西,这几日,她都没好好吃什么东西。若是你做的能叫她多吃些,那也甚好。 明日,你再做一道大娘子的早饭,然后我问问大娘子,若是她准, 以后大娘子的饭食,一律就由你来负责。” 白锦儿闻言心中一喜,她转正身子对着春兰行礼, “我知道了春兰姐。 只是不知道大娘子早上喜欢吃些什么?” “你看着做,只是不要太过油腻即可。只要能叫娘子吃下,便是你的功劳。” “是春兰姐。” 春兰看着白锦儿片刻,低叹了口气。 “行了,你先下去吧。” “喏。” 走在回住处的路上,白锦儿心情甚好;虽然她觉得自己做的东西,可能李夫人会吃些,但是李夫人这么喜欢吃,还是白锦儿没有想到的。 李夫人可真是好人啊, 为人又温柔又善良,长得模样也好, 这样说来,以后自己想把奴契要回来,应该不会是特别难的事情才是。 这会子已经很晚了,早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原本李家的宅子距离热闹的街道就远,到了这会儿这个时辰,四周更是一片冷清安静。 院灯要隔二十几步才有一个,零星地落在路边,照亮出一小块昏黄半圆的光斑;白锦儿走在路上正琢磨着明天要给王琇莹做什么东西的时候, 忽然听见自己的耳边传来一声“嘀嗒”的声音。 声音不大, 但是十分明显。 就像是在白锦儿的脑海中响起的。 白锦儿顿时停下了脚步,朝着四周望了望。她的第一反应,是周围有人弄出来的动静。但是四周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白锦儿的眉头皱了皱。 她迈步继续往前走去, 那奇怪的“嘀嗒”声音,便没有再响起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 吃慢些 一早白锦儿就去了厨房, 既然是要做清淡些的,那用河鲜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现在用不了系统,所有调料和食材都只能用现成找到的;还好这李家虽然不是生活奢华之人,但是厨房里所能找到的食材和调料,还是十分齐全的。 白锦儿甚至见到了紫菜。 紫菜啊, 白锦儿在这个时代长这么大了,算上这一次,见到紫菜的次数也统共就两次罢了。一次是在陈康念的家中,还有一次, 便是这一次了。 紫菜可不是河产,可是海产,对于人工养殖海产的技术还没有出现,道路交通十分不便的现在来说,想要吃上海边的东西,可以说是十分的困难了。 哪怕只是一片小小的紫菜, 送入内陆之后,也俨然成了昂贵的奢侈品。 不知道系统能不能解锁紫菜呢, 毕竟作为鲜味素简单又重要的来源,紫菜是十分适合用来和其他食材进行搭配的烹调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对于白锦儿来说,还是给王琇莹做一份她喜欢的早饭才好。 选取新鲜的河虾挑去虾线, 这些虾子是白锦儿去大厨房那边讨的。大厨房这时候只有一个留着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他瞧见白锦儿来什么话都是没说,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又继续忙活着手上的事情, 白锦儿粗略看了一眼, 他好像是在雕花, 只是不知道是在用什么东西雕花。 白锦儿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材料后,还是回小厨房去做。 挑去虾线,将虾头拔下来留着可以做虾油,白锦儿先用盐腌制了片刻,沥干水分之后,便是将虾肉打制成蓉。除了虾肉之外,白锦儿还挑了一小块肥肉偏多的猪肉,也照样打成了蓉。 两种肉蓉配上同样切得极碎的姜末,再加入一点点的胡椒粉搅拌均匀, 最后加入一颗鸡蛋清顺着一个方向搅打起劲, 一盆爽口弹牙的虾泥就做好了。 白锦儿先是烧开了水,然后用一个调羹辅助着,将虾泥舀成丸子的形状,一颗一颗地丢进烧滚的热水里, 虾丸在热水中迅速成型不散,在其中上下翻滚漂浮, 白锦儿能嗅到虾肉被热水汆烫后成熟的味道,点了点头。 虾丸在这道热水中只是起个定型的作用, 白锦儿将所有的虾丸捞出来之后,放在一旁的小碗中。她这会子要做紫菜汤了,等紫菜汤做好之后再放进去煮一会儿就行了。 “大娘子今日要梳什么髻?” 映画在王琇莹的背后,一只手拿着梳子,一只手将王琇莹好似缎子的青丝笼着。 “今日既然不出去,便弄个简单些的吧,不然累赘多了。” “喏。” 外边儿,则是春兰在院子中,要将一个盆栽搬进院子里去。 春兰刚走下台阶,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男人跨过了小院门,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家的主人李守义。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着军服未脱,迈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春兰赶忙将手中的盆栽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向着李守义迎了上去。 “阿郎。” 李守义站住了脚步,看见是春兰,他没有说话,而是点点头。 “阿郎是来?” “你们大娘子呢?” 李守义开口,声音低沉有磁性,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春兰背后的房子。 其实他不问也知道,她肯定是在家里的, 只是如果不问,他就不知道如何开口, 表达自己想和她见面的想法。 “大娘子刚起,这会儿映画在给大娘子梳头呢。” 春兰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静静地站在李守义的面前,她不说话,李守义也不说话。一主一仆这样相对站着, 莫名的有些尴尬。 当然,这尴尬是对李守义而言的。 “春兰,” 就在这时候,王琇莹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了。春兰应了一声,转头又对着李守义行了行礼, “阿郎在这里稍等。” 说完,姑娘转头进了屋子。不会儿的功夫春兰再从屋子里出来,对着李守义开口道: “大娘子问,阿郎可要留下在这里,一同吃早饭?” 白锦儿端着托盘从外面进屋子里来的时候,正好瞧见李守义和王琇莹夫妻俩相对而坐,无甚言语。 “咦,” 白锦儿一出口,相对而坐的两人顿时看向了白锦儿的方向。白锦儿身子一僵, “我不知道阿郎也要来,我先做好了大娘子这份,” 姑娘快步走到桌案前,将手中的紫菜虾丸羹摆在了王琇莹的面前。 “阿郎稍等,我再去做一一碗。” 说完不等两人开口,白锦儿又赶忙出去了。 李守义和王琇莹看着白锦儿的背影,李守义默默无言,王琇莹则是抿着嘴笑了笑。 “这孩子好生机灵, 就是看这幅模样,还以为我们要。” 李守义沉默不言,收回眼神来,看了看王琇莹面前热气腾腾的碗。 “你只吃这么点,吃得饱么。” “吃得饱的,” 王琇莹拿起托盘上的调羹,声音轻柔地说着: “最近胃口不是很好,吃不下太多东西去。” 听见王琇莹这样子说,李守义的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 “不是说叫医师来看看么?” “看过了,无什么大碍的,只是胃口不好罢了, 夫君不必担心。” 这样说着,王琇莹已经舀起了一颗虾丸,在调羹中细细端详。 虾丸颜色原本是淡粉色的,煮熟之后就变成粉白色的了;虽然已经是成型的虾丸,但是还是能隐约看出其中的虾肉。 刚刚从汤里捞出来的虾丸还带着紫菜的鲜香。 看着上面冒着的热气,王琇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虽然如此,她却还是被烫到了,一瞬间吸了口凉气, 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坐在对面的男人正随着自己的动作,身子小幅度地调整着。 “吃慢些,” 李守义憋了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其实他有别的想说,但是却说不出口。 王琇莹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笑笑, “知道啦。” 李守义看见王琇莹对自己的笑容一怔, 他薄唇紧抿,扭过头去。 第六百九十四章 不要她知道 白锦儿再抬着一碗紫菜虾丸羹过来的时候,却看见李守义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 这, 白锦儿看看自己手里的碗,再看看出来的李守义, 不知道还该不该给他来着。 不过就在这时候,李守义却主动朝着白锦儿走过来了, 吓得白锦儿赶忙低下头,对着李守义行礼。 “阿郎。” 李守义来到白锦儿面前,看了她好一会儿, “你叫什么?” 姑娘忽然听见他这么问自己。 “我叫白锦儿,阿郎叫我锦儿就可以了。” 李守义闻言,点点头,但是随即他又问了一句:“良家子?” “是。” “那为何自卖为奴?” “” 这句话又是听得白锦儿身子一僵。 她听着李守义的话欲哭无泪, 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脑子抽了,忘记了这时候去大户人家帮忙并非以雇佣的形式,而是以卖身的形式吧? 白锦儿忍不住苦笑一声,不过在李守义看来,却是家中有非常事情,不好的言说。于是男子顿了顿,并没有继续这个问题。 “听玉娘说,你是前不久双蛇山剿匪时,从山上救下来的?” “是的阿郎。” “益州成都县人?” “是。” 李守义又接着问了白锦儿几个问题,不过都是和家世有关的;在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信息之后,男人才像是满意似的点了点头。 “大娘子,很喜欢你做的东西。” 男人说了这么一句,他看着白锦儿的眼神说不出是什么含义,隐约有些复杂, “你日后,便专门负责大娘子的一日三餐。名义上你还是大娘子的贴身奴婢,但是除了给大娘子做饭之外,你不需要再做别的什么事情了。” 白锦儿听见这话一愣后,对着李守义行了行礼, “喏。” 李守义本想就这么离开,但是他瞟到白锦儿手上还抬着的碗,以及里面的紫菜虾丸羹之后,沉默了片刻, “把那给我吧。” “啊?哦!” 白锦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手上的紫菜虾丸汤,赶忙双手奉到李守义的面前,李守义单手接过,隔着碗都能感觉到里面装的东西的滚烫, 他想了想, “以后,做给大娘子的东西,尽量不要那么烫。就是烫的,也放温些再给她,知道吗?” “知道了。” 李守义抬着碗离开了,白锦儿这才抬起头来,松了口气。 她看着李守义离去的方向,拍了拍胸口, 呼, 没想到就算是不发火,这人给人的压迫感还这么强, 但这么不苟言笑的性子,还能这么细心地关心自己的妻子, 算不算是反差萌了? “阿郎怎么那么快就从大娘子那边回来了?” 瞧见李守义回来,上官远停下了手中打扫的手,疑惑地对着李守义说了一句。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李守义上了台阶,径直进了书房。 他的书房和王琇莹的大相径庭,王琇莹的书房书架子小,里面塞着满满当当的书,各色各样的书,还有些插花,书画类装饰;李守义的书房却什么装饰都没有, 大大的书架上,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全是兵书和地理志。 李守义端着碗来到案几前,将手中的碗放下;他盘腿而坐,随手翻开了摆在上面的一本兵法。 而这会儿,上官远也从外面进来了。 “阿郎没和大娘子说会儿话?阿郎这几日都在外面奔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多陪陪大娘子才是。” 李守义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上官远走到李守义的面前坐下, “阿郎这是拿了什么回来?” “那是,玉娘那儿一个奴婢做的。我看她爱吃,便也要了一份。” “奴婢,” 上官远想了想,想起来, “哦我知道那个孩子。瞧着倒是挺老实的,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的。” “嗯,看着倒是乖巧。” “大娘子既爱吃她做的那倒好,这几日听春兰那丫头说,大娘子胃口不大好,若是能吃下东西去,就叫人放心了。” “嗯,” 李守义翻着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 “可有医师,去看过玉娘?” 半晌,听见他这么说了一句。上官远叹了口气, “叫了好几个去看过大娘子了,都说大娘子无甚大碍,只是上次滑胎后的身子还没养好,所以瞧着虚了些。” “那缘何,吃不下东西去?” 李守义似乎对王琇莹不吃东西这件事情很是在意,毕竟对他这种军中汉子来说,只要能吃下饭菜去,就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可要是连东西都吃不下去,那就真是拖不得的事情了。 “这,几位医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说,这全看大娘子自己。她要是真不吃,也实在没什么主意。” 李守义捏着书页的手,微微用力。 “还有阿郎,有一句话,老奴一直念在心里,不知该不该和阿郎说……” “远伯但说无妨。” 上官远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想了想,叹了口气, “上次,那几位医师都说,大娘子怀第二胎的时候伤了根本,这次的滑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娘子身子调理,也只能尽量让病痛少些,可怕是, 怕是大娘子,再难有孕了……” 中年男子说着这话,李守义手中的那页书一直没有放下, “玉娘可知道这件事情?” “没有,我特意叮嘱了他们,千万万不可叫大娘子知道。” “那就好,” 书页放下,李守义抬起头,看向上官远, “不要叫玉娘,再为此事伤心了。” 上官远欲言又止,看来是又什么别的想说,但是听着李守义这样说,知道自己要是说出来,肯定惹的李守义不高兴。所以他还是闭上了嘴,摸摸地给李守义倒了一杯茶水。 李守义又翻了几页,“砰”的一声把书合了起来。他目光瞟到桌边的紫菜虾丸羹,伸手拿了过来。 摆了这么久,汤也不烫了,李守义拿过调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味道,倒是这么不错。 他这样想着,一口又一口地,很快就把这小瓷碗里的东西全都吃光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黄金焙饭 “来了来了!” 抱琴鬼鬼祟祟地从门外进来,甫一进门,就将厨房门关好。 白锦儿就在厨房中,朝着她身后的方向看了看, “怎么这么久呀,这火都快熄了。” “这不是要去弄这两个小宝贝儿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这啊,还是拜托老周去帮我弄来的呢。” 说着,抱琴伸手进怀中,摸出两个鸡蛋来,递到白锦儿面前。 白锦儿将抱琴递来的鸡蛋接过,入手温暖,想来是抱琴一路揣在怀中。所以都捂得有些热了。鸡蛋是好鸡蛋,表皮光滑的红皮鸡蛋, 白锦儿掂了掂重量,点点头。 “怎么样,这鸡子好吧,听老周说,这可城里懂行的,才知道去这家买鸡子呢。说是这家的鸡啊宰了炖了味道不怎么样,独这鸡子,却是一户都比不上的。” “确实不错。行了,你帮我把那边的剩饭拿过来就行了,其余的,就不要你忙了。” “噢。” 抱琴乖乖地走到一边,等着看白锦儿动作。 姑娘拿出一个碗,将两颗鸡蛋打开。蛋清单独分出去,白锦儿只留下蛋黄,把两颗蛋黄打进了那不多的剩饭之中。 “我说小锦儿啊,你这是要做什么东西?” 抱琴站着看了一会儿,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探头过来看。 只见白锦儿把那两颗蛋黄加进剩下的白米饭之后,就用勺子将蛋黄搅散,让每一粒米饭都均匀地裹上了鸡蛋黄液。 “给你做黄金焙饭吃。” 白锦儿说着,伸手去试了试锅的温度。 锅一直烧着,温度正好。 “会打鸡子吗?” “打鸡子?怎么打?” 姑娘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旁边被分离出来,单独装在碗中的蛋清。 “用筷子伸进去,将清滑散,然后递来给我。” “噢。” 抱琴闻言,照着白锦儿所说的,拿起一只筷子,就要插进蛋清里面。 “哎用一双吧,一支可能打的不散,一定要全部滑散有些沫子才行。” “噢好。” 抱琴又拿了一支出来,按照着白锦儿教她的,将碗中的蛋清打散。 “好了吗?” “好了。” “给我。” 将碗递到白锦儿的手中,抱琴走到她身边看,看着白锦儿先用了一点猪油润锅之后,便用筷子抵着碗边,让已经打散的蛋清顺着碗壁泼下去。 烧热的锅和蛋清碰撞顿时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反应, 原本是浠沥沥液体状的蛋清在接触到炙热的锅底之后,瞬间就抱团蜷缩,凝固成了小块;白锦儿用筷子利落地将蛋清滑散,同时左手捻了一小撮细盐,撒在那已经呈现小团状在锅中蹦跳的蛋清上。 炒好的蛋清重新装回碗中, 白锦儿将已经裹好蛋液的饭从碗里倒扣上去,正正扣在锅底, 接着刚才没有炒蛋清的一点省油, 一股“哧啦”声音从锅里冒出来。 “黄金焙饭,那是什么?” 抱琴显然是没听说过这种白锦儿自己编出名字来的菜,有些疑惑地问道。 白锦儿笑笑,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白锦儿用筷子将抱在一起的蛋黄饭粒挑开。 这虽然不是隔夜的饭,是因为现在是暑日,饭菜往往摆不了隔夜;虽然如此,白锦儿用的是早上的剩饭又放在火上烘了一会儿,所以也是颗粒分明的状态, 即使裹上了蛋液,也没有因此而胶粘在一起。 这会子被锅中的热气一焙,裹在饭粒外面的蛋液顿时熟了,如一小张蛋皮一般,将自己沾着的这颗饭粒紧紧包裹住。 其实炒饭的时候,最好是用勺子或是铲子炒,因为这样可以一边炒一边将米粒砸开,就可以做出颗颗分明的状态了, 但是白锦儿反倒是不习惯用勺子或铲子, 打从她可以上灶的时候就会做炒饭,做了这么十年,白锦儿做炒饭可以说已经是炉火纯青,用筷子,反倒是能帮助她调整细微的地方。 很快的,抱琴就嗅到了鸡蛋和饭粒加热后的香味。 饭焙干的差不多,白锦儿再把炒好的蛋清加进锅里搅散,和金黄的饭粒搅拌在一起。 “好香啊锦儿, 我好饿, 可以吃了吗?” “差不多了,再等会儿就好了,你把那边的胡椒粉给我。” “噢。” 白锦儿接过,在要出锅的时候,撒了少许的胡椒粉,热气将胡椒粉的香味蒸腾,顿时满屋飘香。 “好了出锅了。” 她说着,把饭盛出锅。 金黄的饭粒夹杂着雪白的蛋清,宛如一堆金沙之上,又撒了一层薄薄捏碎的银子。 白锦儿切了翠绿的葱花,均匀地在上面撒了, 葱花的香味和着蛋炒饭的香味, 钻到抱琴的鼻子里。 “好香好香,小锦儿小锦儿,快给我尝尝,快给我尝尝,” 抱琴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地叫了,她迫不及待地叫了几声白锦儿,朝着白锦伸出了双手。 “好啦好啦,本来就是给你的,慢慢吃, 下次可不要又不吃早饭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以为我不想吃早饭嘛,那不是秋菊姐一只叫我,我肯定能把那碗粥喝完的。” 抱琴接过了装着满满炒饭的碗,拿起筷子就大口大口扒饭。 “腻又不似不挤到秋菊姐有多凶” 她一边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 白锦儿笑了笑,没有打扰努力吃饭的抱琴,她烧了壶水给抱琴泡了杯茶,等着她吃完,把茶杯递到了抱琴的手中。 “看你这吃的模样,是真的饿了。” “可不是,” 抱琴放下碗筷,痛快地长舒一口气;她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拍了拍肚子,嘴边还沾着饭粒的对着白锦儿一笑, “小锦儿,你做的这个什么黄金焙饭可真好吃啊,怪不得大娘子都只吃你做的东西,你要不什么时候也教教我怎么做这黄金焙饭吧,等到有机会啊,我做给听棋她们尝尝。” “可以啊,不过方才你不都看见我怎么做的了嘛,还要我教么?” “这不是刚才只注意那饭了,没仔细看你怎么做的嘛。” 白锦儿笑笑,摇摇头。 “抱琴,锦儿,你们在里面吗?” 第六百九十六章 心意 “周大兄你来了,” 白锦儿和抱琴从厨房走出来,看见站在外面的周同山。白锦儿笑着和周同山打了招呼,瞧着周同山不好意思地笑笑。 周同山就是她来那日的门房,开玩笑说自己还没那么老的, 白锦儿来李家的这几天,也和他逐渐熟络起来, 发现这人除了很有趣之外,人还挺厚道的;好像刚才抱琴还说,她找到的那两个鸡子,正是周同山给她的。 “哎,我来给你送你要的东西来着,锦儿姑娘。” 周同山说着,把手里的小篮子往前送了送。 “你要的东西差不多找齐了,只是那卖糖的老翁今日没来,怕是要明日去才得的了。” “没事的周大兄,这些就可以了,多谢你了。” 周同山把劳资送到白锦儿的手里之后搓了搓双手,又在身上擦了擦, “那个,锦儿姑娘, 我能问一问,你这是要做什么东西么?” “嗯?当然可以呀,” 白锦儿对着周同山笑笑, “这不是过几日天气闷热,大娘子觉得身上疲汗想吃些解暑清凉的,我就打算给她做一些嘛。 只是大厨房那边要到一定数量才能采购吗,大娘子不愿麻烦那边。就单独给了我些钱,要我去买需要的材料,我对这儿又不是十分熟悉,所以便拜托周大兄,去替我寻摸些好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子……” “周大兄可是有什么事情?” 白锦儿看出了周同山语气中的迟疑,她开口问道。听见白锦儿话的男人身子一直,他挠了挠头,像是有些害羞: “锦儿姑娘可是要做那种,模样很好看的糕点?” “算是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锦儿姑娘,也给我做几个差不多的? 啊当然!那材料的挑费,我会单独给锦儿姑娘的,还有辛苦费……” “这倒是不打紧,” 白锦儿摇了摇头, “我为大娘子做一笼,给周大兄你做也不费事,也不必说什么辛苦费的, 只不过, 那些糕点调味都偏女儿家喜好,我怕周大兄不是很爱吃啊。” “不不不锦儿姑娘你误会了,” 周同山听见白锦儿的话连连摆手, “不是,我不是自己想吃,我是,想,送给一个人……” 周同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的时候,几乎就已经是听不见的了。白锦儿眨了眨眼睛自己在脑子里琢磨了一下,这才把周同山想表达的意思描述完全。 她顿了顿,正要开口, 抱琴的脑袋就从白锦儿的身后探了出来, “嘿嘿,老周,” 抱琴脸上的笑容意有所指,她看着周同山,用笑呵呵的语气开口: “你叫小锦儿帮你做这些东西,怕不是想送给春兰姐姐吧?” “你,你莫要胡说!” 抱琴的话才说完,周同山的脸顿时就红了, “这,这话怎么好的说的?我我就罢了,要是叫别人听到,岂不是败坏,败坏春兰姑娘的清白?叫叫人家嚼了舌根子,被人家听到了多不好…… 当,当然我是不在乎,你说我一个男人,哪儿有忌讳这种事情的是不是……” 周同山碎碎念地说着,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不知道来龙去脉的白锦儿这时候,心底也有些底气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看向周同山的眼神有些暧昧。周同山也读出了白锦儿眼中的意有所指,脸越发红了。尴尬地咳了几声, “那什么锦儿姑娘,此事待会儿再说吧,我这会子,还有些事情要忙,我,我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白锦儿和抱琴她们回答,连忙快步,从这个地方离开了。 “啧啧啧,” 抱琴看着周同山匆匆地背影,摇头晃脑故作姿态。 “怎么,周大兄喜欢春兰姐吗?” 看见男人离去,抱琴好像知道什么事情的样子,白锦儿看向抱琴,好奇地开口问道;抱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副满满的得意模样, “可不是, 要说这事儿啊,怕是咱们这儿,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打我们还在安西那边的时候,老周就对春兰姐有情愫了。但是春兰姐一心在伺候大娘子这件事情上,大娘子几次说要放她嫁人,春兰姐都不愿意,说是要一直伺候大娘子, 老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也就把这想法压在了心底,从未和春兰姐说过。” “原来还有这种事情……” “你别看老周啊,平常看着好像能说会道的模样,一到春兰姐面前,就好像舌头打了结了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我们好几次和他说了,就算是不能成事,好歹将心意和春兰姐说上一二,说不定春兰姐在知道了有人的心在她那儿以后,就能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结果他刚和我们答应的好好的,转头看见春兰姐啊,立马就全部忘了。 弄得好几次啊春兰姐都以为他有毛病,冲到自己面前又半天不开口说话,还骂了他好一顿呢。” 白锦儿想了想周同山在春兰面前紧张到语无伦次的模样,然后又因为前言不搭后语被春兰责骂,不由得噗嗤地笑出了声音来。 “想来以大娘子的性格,知道周大兄对春兰姐有意之后,一定会想办法撮合的吧?” “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大娘子为人这么温柔善解人意,春兰姐是她的贴身奴婢,老周是府里的老人,要是他们能成一对,肯定是极好的,老周的出身人品大娘子也放心,春兰姐呢,也不用因为嫁人就被迫离开府中,照样子是可以留在府里,照顾大娘子的。 不过现在呀,老周还是改不了一见春兰姐就结巴说不出话的毛病,要是这样的话,且不说春兰姐的心意到底如何他不能知晓,就是这样子,还怎么让他去和大娘子求亲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抱琴对自己朋友的这种扶不上钱感到苦恼,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这可真是叫人头疼哦。” 白锦儿闻言,目光看向刚才周同山离去的方向, 若有所思。 第六百九十七章 点心不可以这样拿的 “你做的绿豆糕味道不错, 味道要比寻常的绿豆糕清甜许多,你是怎么做的?” 王琇莹尝了一口面前的绿豆糕,开口说道。 “往日里白云轩,棋风阁的绿豆糕也买过,但是都没有你做的这个味道好。” “我是拌豆沙的时候就加了饧进去,揉馅料的时候又少放了些饧改换为蜜,所以甜味并不是那么单调,反而比较用层次。” “是吗,可是我觉着你的馅料也与别的味道有所不同,” 女人说着,看了看自己咬开一个破口的地方,正露出里面米白色的馅料, “这是莲蓉的?” “是的。” 白锦儿笑笑,对着王琇莹说道: “大概是因为奴煮莲蓉的水,用的是浸煮过薄荷又放凉了的水吧,所以大娘子吃着,才会觉得有些与平常莲蓉馅料的味道不一样。” “原来是这个样子,”听了白锦儿的解释,王琇莹恍然大悟。她点点头,又咬下一小块在口中细细品尝,果然尝出了白锦儿方才说的,那些有些杂糅的味道。 “这盛夏时节,吃这么一口绿豆糕,最是清凉解暑不过。没想到小小一块绿豆糕,你还有这样子的巧思。” “只要大娘子喜欢足矣。” 瞧着吃一口绿豆糕喝一口茶的王琇莹,白锦儿想了想,开口说道: “大娘子,奴有一事,想向大娘子讨。” “嗯?” 王琇莹抬眼看向白锦儿,此时她才将一块绿豆糕吃下去,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什么事情这么庄重的,你进来这几日,我倒还没听过你要向我讨什么东西呢。”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话,但是从王琇莹的口中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白锦儿听在耳朵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想在厨房中,再垒一个灶。” “哦?这是为何?” 王琇莹眨眨眼睛,有些疑惑, “小厨房中的灶,你用着不好吗?”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不是不好,只是我有些东西想做,用如今的这种灶,却是做不了的。我从前在家中有一种特殊的土灶,用那样的灶能上下受火,只有这样的灶,才能做出一些风味特殊的糕点来。” 其实白锦儿说的便是简易式的烤炉,她从前在锦官城的时候,便求着白老头给自己在店里弄了一个。平常使用的灶只是底部受火,煎炒烹炸焖溜熬炖还行, 但是要想做出烤制的那种糕点来, 却是不可能的。 这种简易的烤炉还需要用铁打的锅子,这也是白锦儿要和王琇莹讨的;虽然这种简易烤炉要控制好火候很是不易,但是总是要比现在的这种土灶,要来的好上不少。 既然系统的功能用不了,那么就得依靠别的超越这个时代的烹饪手艺了。 “若是小厨房的话不打紧,大厨房那边,要问一问郭伯伯才行,只是” 王琇莹想了想,对着白锦儿笑笑, “只是,夫君不喜家中对衣食住行之事太过讲究,这要单独打灶,不知道夫君会不会准。” 听着她的话,白锦儿回想起那日在院子中遇到李守义的时候,李守义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我想若是为了让大娘子能吃下东西去,阿郎定是准的。” 王琇莹捧着茶杯的手,因为白锦儿的这句话顿了顿。 “还是问问他吧, 等着明日或是后日,我问他一问。” 白锦儿并没有再在这句话上纠结,朝着王琇莹拜了拜, “喏。” 刚从厅里出来,白锦儿就看见了从不远处出来的春兰。她的眼神有些躲闪的不自然,身后还好像藏了什么东西似的。 白锦儿瞧见是她,顿时笑着喊出了声音: “春兰姐!” 春兰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一直掩在身边的东西更是愈发往背后藏去, “咳咳,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与往日冷淡不苟言笑的模样不同,白锦儿看着现在的春兰是强装的镇定, 莫名地多了平日未曾有过的女儿家娇羞。 “我刚从大娘子那里出来,给大娘子送糕点去了的。” 白锦儿走到春兰面前,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做了绿豆糕,荷花酥和糖粥,大娘子都吃了些。” “那就好,” 姑娘的话让春兰紧绷的神经稍稍有些放松, “既然大娘子喜欢,你便多做些,也换着些花样,有要的到的,只管开口说便是了。只要能教大娘子好好吃饭,少不了你的奖赏,明白吗?” “我明白的春兰姐。 哎,春兰姐,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我瞧着这盒子模样挺好看。” 刚刚松懈些下来的身体顿时又好像弓弦一般拉筋, 春兰又干咳几声,眼神躲闪着白锦儿的眼神。 “不过就是一点儿,一点儿吃食,”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春兰把一直藏在自己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个比她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点心盒子,石青色的素净盒子,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 “你若是想要拿去便是,我可不要这东西。” “唔不不不,” 白锦儿连连摇头,她看着春兰的笑容还十分的坦荡, “吃食的话我自己做就好了,不好得要春兰姐的。 再说了,这还特意用盒子装好的,肯定是用了心的,叫我吃了这成什么样子?” “不是” 春兰着急着刚想解释自己的清白,白锦儿又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对了春兰姐,” 春兰看着白锦儿灿烂的笑容,越看越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涩之情, “什,什么?” “这点心啊——” “啊,啊?” “就是啊——” “你说呀!” “可不能这么斜着放,”说着,白锦儿伸出手,指了指春兰拿在手里的盒子。 “嗯,啊?” 春兰愣了, 她原本还以为白锦儿是要问这盒点心是谁送的,但是她没想到,白锦儿要说的竟然是这句话。 “里面装的点心被这么一晃啊,会损坏形状的,甚至有的诸如酥类的东西被这么一晃啊,可就碎了成渣子了。” 趁着春兰发愣的功夫,白锦儿伸手把那个盒子拿过来,摆正了之后又递到春兰的手里。 “好了,这样拿就好了,” 说着,白锦儿对春兰笑笑, “那我就先走了,告辞了春兰姐。” 她迈步离去,从春兰的身边走过。 第六百九十八章 赚积分的方式 “要一个新灶? 新来的那个要么?” “是,她说要什么,她从前家里有的一种灶,说是做好些东西,只能用那个灶。” “是吗,” 李守义端起茶杯,缓缓啜饮一口杯中茶水;他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王琇莹。 他们夫妻二人此时正坐在亭中, 与寻常宅院不同,李家府院无甚园景,只这一处凉亭,面对着的也只是一个空旷的练武场。夫妻俩偶尔有些话想说,也不过就在这儿饮一杯茶罢了。 “你觉得如何?” 半晌,才听见李守义这么问了一句。 他没有直接说可以或是不可以,他看着王琇莹,深邃的目光中似乎有话想说,却不说出口;这似乎是他们夫妻长久以来的相处方式, 即使话已经到了嘴边, 也从来不说出口。 王琇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打划着茶杯的边缘,她的目光落在清澈的茶汤之中,也是久久不说话——久久,王琇莹抬起头看向李守义,对着他笑了笑, “还是夫君决定吧。” “反正,” 李守义低沉的声音响起, “搭个灶也不是多难的事情,若真是要,搭一个也无甚所谓。” “嗯。” “听说, 你挺喜欢吃她做的东西?” “是,” 王琇莹微微点头, “锦儿做的东西味道和梁州这边的不一样,想来是益州那边的口味,还很是合我的胃口。” “你喜欢就好。” 李守义杯中的茶水已经饮尽,他将手边的茶杯倒扣起来,对着王琇莹说道: “那就让她垒吧,叫她去找远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远伯开口就行了。” “是了,多谢夫君。” “嗯。” 男人站了起来,他身上穿着是方便活动的短打,袖口和裤腿都用绳线缠紧,腰上也束了一根腰带。 “没有其他事了的话, 我就先走了。军营那边,还要我去看着。” “是,” 王琇莹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身形也消瘦,罩在宽大的衣袍底下看着很是纤弱。 虽然如此,她还是对着李守义行了一礼。 “夫君慢走。” 李守义点点头。 临走之前,他看了王琇莹好几眼, 女人站在空空如也的亭子之中,对着他笑。 恍然间十数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枯藤老树昏鸦下,落日金晖, 她就是这样站在城外十里长亭处,目送着他的战马缓缓离去。 恍然间,十数年光景已过, 她却消瘦成了这般模样…… 李守义转身离去, 王琇莹注视着他的身影一直到消失在眼前,这才整了整衣袍,从亭中走出来。 “大娘子,”“大娘子,”“大娘子,” 一路上,不少人同王琇莹打招呼行礼,王琇莹面带浅笑,对着众人点点头, 她温柔的笑容叫瞧见的人都如沐春风,有些年纪小的仆从看见她的笑,甚至都会有些害羞。 她一路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叹了口气。 …… “你看看,你要的可是这样子?” “对对对,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白锦儿看着这刚刚垒出来的灶台,两眼放光。她凑上去看看,伸手拍拍,刚刚垒出的土灶台拍起来是“啪啪啪”的声音, 白锦儿又看了看那弄出来埋在里面的小锅,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这样就可以了,谢谢远伯。” 上官远闻言,对着那来垒灶台的几人点点头,那几人施了一礼便离开了。 “既是可以了,那我就离开了,” 上官远微微颔首, “以后有了这灶,大娘子那边,你就好好上心些,知道吗?” “这是自然的远伯,我这灶啊,可就是为了大娘子要垒的。” “那就好,” 说话的功夫,上官远又看了白锦儿一眼, “那我就走了。” “远伯慢走~” 送走了上官远,白锦儿看着小厨房这新灶,喜笑颜开。 就在这时候,她又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嘀嗒”一声, 白锦儿一激灵。 咦? 她确定这不是幻觉了, 这个声音,她前几天的时候也曾经听过,只是那时候就听见那么一声,她还以为自己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这时候又听见了, 看来真不是自己听错。 但是,这声音到底是哪儿来的? 这么两次在不同的时间不同地点听见同一种声音,还这么近在耳边, 那么就证明,这声音不是从外边传来的, 而是从自己体内传来的。 白锦儿体内有什么, 不就只有那个被冻结了的系统? 系统! 想到这点,白锦儿立马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呼唤着系统, 调出了系统被冻结的页面。 黑白的页面出现在白锦儿的眼前, 她看见那被冻结的一万积分,这时候,竟然已经变成了九千七百八十分! 怎么会! 白锦儿先是一怔,随后就是一阵狂喜, 果真在这大宅里面,也有办法可以积累积分! 冷静冷静, 白锦儿深呼吸几口, 看来,那特殊的“嘀嗒”声音出现,意味着的不是别的, 正是表示,此时有积分进账了。 什么时候?都是什么时候?上次是什么时候? 白锦儿开始回想,第一次听见这嘀嗒声音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那一天,她第一次给王琇莹做东西的时候, 也是那一天,春兰要自己负责了王琇莹的早饭。 那么今日呢? 今日又是为何? 听见那嘀嗒声音的时候,是这灶垒好,上官远离开的时候。白锦儿和上官远说这灶是为了王琇莹垒的,此话一点不假。 原本她就是打算讨好王琇莹,让王琇莹开心,积攒些月俸不说,最要紧的是获得王琇莹的喜爱之后,白锦儿能把自己的奴契赎回来。 所以她可以说是一心一意地对王琇莹好了, 难道说, 是因为自己做了对王琇莹好的事情,所以才获得了积分吗? 这和往常积累积分的方式不同,但是要说的话, 和曾经系统提供给白锦儿的特殊任务,内容倒是很相像的。白锦儿还记得自己的最后一个特殊任务,便是拯救裘敬兰。 如果是这样想的话,那能通过这样的事情积攒积分,倒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白锦儿还琢磨着的呢, 忽然又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你这小丫头,” 只是这话,可不是从白锦儿脑海里传来的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郭世宝 她抬起头,正瞧见一个老头子往她这边走过来。 老人须发皆白,只是无论胡须还是头发都裁剪的短短,几乎只是薄薄一层盖在顶上;脸上虽然已经都是皱纹,但是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没有丝毫的疲态或是倦意,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派的精神头。 刚才那句话,显然就是他和白锦儿说的。 “这位老伯,你叫我吗?” 白锦儿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地问。 “不是你还是谁,这儿,还有别的人吗?” 说话的功夫老人已经走到白锦儿面前来了,他的身高和白锦儿竟然差不多,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眼,那眼神,不甚友好的样子。 “就是你,这最近传的,外面新进来的丫头?” 虽然不知道最近传什么了,但是想来最近这李府确实是只进了自己这么一个人,应该说的就是我才是, 于是,白锦儿点了点头。 “好啊,原来就是你,” 她不说话还好,白锦儿才这么一开口,就瞧见对面的老头顿时瞪大了双眼。原本黢黑水灵灵的眼睛这么一瞪,活像是两颗龙眼珠子嵌在面上,盯着白锦儿莫名地诞生出一种心虚感。 “不知这位老伯,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就是你叫的小玉儿,不吃我做的东西的?” “啊?老伯这话从何说起,况且,我也不认识你说的什么小玉儿啊。” “我说的小玉儿就是王琇莹那孩儿, 也就是你们的大娘子。” 白锦儿心中一惊, 这位老人家什么人物,怎么还能直呼李夫人的闺名? “这” 姑娘的语气愈发的小心起来,她挠挠头,看着老人试探地问道: “敢问您是?” “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郭世宝是也。” 郭世宝,倒是没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白锦儿隐约记得,春兰还是王琇莹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负责大厨房的人,就是姓郭。 结合着方才老人家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白锦儿想,这怕是就是李家的那位大厨子。 “原来是郭老,失敬失敬。” “哟小东西,你知道我?” 这老头,讲话真不客气。白锦儿虽然心中这么想,但是面对着郭世宝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礼貌的微笑。 “听过春兰姐姐她们提过您,一直对您很是敬慕。” “啧,小小年纪别的不学会,这假模假式的倒是学的挺好,” 郭世宝对白锦儿的客气礼貌并不在意,甚至说是带着些许的鄙夷, “我来也不是为别的,就为了看看,这能让玉儿三餐照常吃的人,究竟是哪方的厉害人物,没想到,就是你这么个黄毛小丫头, 我可真是不明白了,你做的东西,难道就比我做的好吃这么多?” 郭世宝的语气可以说是十分的不友善了,白锦儿听着,咂了咂嘴, “口味这种东西,个人有个人的喜好,郭老怎么说也不算是这行的新人了,莫不然,还不明白这道理么?” “呵!” 白锦儿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说出来,瞬间就招惹的郭世宝吹胡子瞪眼起来。当然,郭世宝没胡子,也就只能把眼珠子瞪的巨大。 “我在这儿干了几年,你又干了几年了?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敢教训起我来了? 听说你还叫小玉儿给你重新垒了个灶,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样子的本事。” 说着,郭世宝径直走过了白锦儿,朝着她身后的土灶走去。 因为小厨房本来就占地有限,要忽然加一个灶进去,位置肯定是不够的。没办法,就只好在小厨房的外墙下面,又搭了一个灶台出来。 郭世宝径直就走过去了, 他绕着那灶台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像是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 “你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锅子是埋进灶里去的,还离着灶台这么深?” “把锅子埋进灶里去,是为了锅子在里面能够均匀受火受热,这样锅子里的东西,出锅的时候才不至于夹生。” 听见白锦儿这样说,郭世宝用很是怀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有这个必要吗,照你这么说,我们平常用的灶台煮出来的东西,岂不是都做不熟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白锦儿说着走上前,伸手将灶台里的锅子拿了出来, 她原本是要一口铁锅的,但是李守义才一听见自己要用铁器来铸一口锅子立马就变了脸拂袖而去,后来才听上官远同自己说,那铁向来是重要的军备物资,听见自己要用铁打造一口饭锅,李守义没气的把自己拖去杖责便已经是开了大恩了, 白锦儿这才觉一阵后怕,立马住了嘴。 这么说来,双蛇寨的那口大铁锅,肯定也是被李守义收缴拿去打兵器了。 唉,早知道这样,就在锦官城那儿再多花些钱打一口带出来了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退而求其次,要人家按着自己的要求,打一口铜锅出来了。 这锅和往常他们使用的锅的形状都不同,是直桶形状的,底部也偏厚一些,大小正是能埋进那口灶里面的大小, 这还是郭世宝第一次见过这种形状的灶台。 “你就是要用这锅子来做菜?” “正是。” “哈哈好,正好,让我看看,你这黄毛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 “恐怕不行。” “什么?!”瞧着郭世宝瞪眼睛的样子,白锦儿都有些好奇他会不会有一天,把自己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怎么,你怕我了,怕我给你挑出什么问题是不是?你是不是怕我了? 你要是害怕老夫给你挑毛病,你就大大方方的认输,老夫就不说什么怎么样?” 这老头,怎么讲话的方式跟孩子一样。 “额,我倒是不甚在意,只是,” 说着,白锦儿朝着王琇莹院子的方向望望,然后又继续看向面前的郭世宝, “现在还不是大娘子用饭的时间,我要是现在开始做那就是开小灶,要被处罚的。” 郭世宝显然没想到白锦儿给的是这个理由,他眉头难得的皱了皱,好像是真的在思索这个理由。 不过,也就只是个眨眼的时间罢了, “我懂了,那你过来, 老夫给你尝尝我做的东西。” 第七百章 口味 “我自然是能做,谁敢说我开小灶?!” 既然郭世宝都说了,那白锦儿岂有不从的道理?这老头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讲话虽然孩子气似的大口马牙, 但正是在李家还能这样子说话的,想来一定是很受李守义和王琇莹看重的人才是。 反正能白白得一顿饭吃, 岂不美哉? 白锦儿坐在大厨房外, 外面的走廊上摆了一小张桌子,白锦儿就坐在桌子后面,不住地打量着四周。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来大厨房这边, 不过虽然说是大厨房,但其实比往日里白锦儿用的小厨房也大不了多少;小厨房靠近王琇莹在的院子,好歹能瞧见王琇莹在院子里种的那一院子的花,这儿,却是什么都没有。 白锦儿还真是难想象, 若是十几年都瞧的是这样子光秃秃的景色,怕人都养倦了, 也难怪王琇莹要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种那么多的花了。 郭世宝年纪瞧着和自己阿翁年纪似乎差不多, 若是阿翁没有生病的话,应该看上去和他差不多。人家都说过了知天命之后,活的年纪越大,性子就越像小孩儿, 这话在郭世宝的身上,最是体现不过。 想到他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白锦儿生气没有,倒是觉得十分的好笑,同时也很好奇他究竟和大娘子王琇莹是什么关系, 一个普通的厨子怎么敢随意地叫大娘子的小名,还被其余人称呼郭老的? “哈哈!好啦!” 正想着呢,白锦儿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一声喜悦的高呼, 让白锦儿忍俊不禁。 只听得“哐啷”的一声,白锦儿看见厨房门被踹开,郭世宝满脸皱纹的脸上挂着笑,双手捧着一个大瓮,迈步上台阶往白锦儿这边走过来。 “小丫头来来来,尝一尝老夫的手艺,” 热腾腾的大瓮摆在了白锦儿面前,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差点熏得白锦儿睁不开眼睛。 待得定睛一看,才瞧见瓮中是清汤,清汤之中漂浮着颜色红黄白三色相间的丸子,一个丸子足有白锦儿的拳头这么大。 鼻尖轻动, 白锦儿嗅到的味道,便知道这一锅是羊肉汤,只是加了些香料,所以膻味没有那么的浓重。 “今儿能吃这道菜也是你的福气了,要是平常啊,你可是吃不得这菜的。” 老人站在白锦儿的面前双手环胸,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小骄傲,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这道‘汤浴绣丸’,往日里就是秉正和玉儿独独在家的时候我也是不在的,必是得两人过寿,或是家中来了重要的客人,我才露这么一手,你就知道你现在能吃到,那是天大的好运气了。” 白锦儿没有理会郭世宝炫耀似的介绍,而是拿起了调羹,直接将那丸子从中间剖开。 “哎你这丫头,我还没说完呢!” 原先四分之一个丸子在调羹中,白锦儿送进了嘴里。入口便是那浓厚的羊汤的味道,甚至将丸子最初的味道都给完全盖住了。 嚼碎之后,才能尝出来那丸子是什么味道的。 猪肉末,羊肉末和蛋黄, 唇齿之间的接触,让白锦儿很快就分辨出来了这丸子是用什么食材揉制成的。猪肉末和羊肉末剁的极细,蛋黄更不用说了,原本就是入口即化的东西, 若不是白锦儿也是做了这么些年的菜了,想来还是很难分辨出其中的材料, 只是, “味道甚好。” 少女这么说了一句,放下了手中的调羹。 “就完了?” 听见白锦儿的话,郭世宝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似的瞪了瞪眼睛,声调也提高不少。 “你就来一句‘味道甚好’,就完了?如此珍馐,你就没点别的话想说?” “这丸子,” 白锦儿悠悠地开口, “用豚羊鸡子三物揉制,再放入羊骨汤之中汆熟,肉质细嫩口味丰富,熟鸡黄入口即化,更是增添了几分细腻。这么多种食材烩入一锅味道浓厚,可以说是吃一口便叫人口齿留香的。” “哈哈哈哈——” 白锦儿的话叫郭世宝很是满意,他放声大笑一边笑着一边满意地说: “不错嘛,看来你这小丫头还真是懂些皮毛,比我原先以为的好些。既然你已经甘拜下风了,老夫也就不和你这种小辈计较了的。” 白锦儿笑笑,没有言语,她看了看桌子,又重新看向郭世宝, “郭老,可有茶水一杯?” “啧,才夸你一句你就得寸进尺了是吧,” 嘴上这么说,郭世宝却还是转身往厨房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小声嘟囔。他进厨房以后很快就出来了,手上提着一个茶壶, “茶我这儿可没有,只有水,喝不喝?” 白锦儿点点头,接过杯子。 清水从茶壶口涌出,咕嘟咕嘟地倒进了白锦儿的茶杯中;郭世宝看着她双手捧着茶杯咕咚咕咚地把里面的水喝光, 老人撅了撅嘴, 又抬起了手中的茶壶, “还要不要?” 白锦儿闻言,再一次将茶杯递了出来。 “麻烦您了。” 又是一杯清水,白锦儿再次一饮而尽。 “奇怪了,为什么玉儿就不喜欢吃我做的东西呢?” 郭世宝在白锦儿的对面坐下,语气中有着苦恼。 “明明她从前很爱吃的,怎么现在,就不喜欢吃了呢?难道,是我手艺下降了? 你笑什么?” 瞧见白锦儿抿嘴笑,郭世宝顿时不高兴了,他没好气地问,语气很不善。 “若是郭老只是做今日这样子的饭菜,也不能怪大娘子不爱吃了。” “你这什么意思?!” 郭世宝顿时又瞪大了眼睛。 “你这小丫头刚才可还说好吃,怎么现在又不认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个两面三刀的人?” 白锦儿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郭老也别误会,我并不是要说你做的不好吃,只是,口味这种东西,最是难调。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就是做的再好,也总有不到的地方。” “不到的地方?你说什么?” 白锦儿抬起头,望着郭世宝, “就拿郭老你方才做的这,汤浴绣丸来做比喻吧。” 第七百零一章 荷花酥 “口味丰富,便不可能只专精一味,亦做不到主次分明。入口细腻浑然一体,便做不到颗粒分明有咀嚼之感,自然要放弃让牙齿愉悦之摩擦碰撞。诸多食材汇入一锅口味浓厚是不假,羊肉,鸡荤都是味‘荤’之物,两相矫揉更是腻重, 食多了叫人脾胃受累。” 白锦儿说着,对着郭世宝眨了眨眼睛, “此事,郭老可承认?” 郭世宝的眉头顿时紧皱起来,他脸上难得一见如此认真思索的表情,怔怔地望着前方,原本硬挺起来的上半身也慢慢佝偻下去, 白锦儿不打扰他也不追问,只是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次她喝的慢,几乎只是啜饮的,等着这位老先生自己帮自己走出纠结的怪圈。 这汤浴绣丸确实很好吃,白锦儿也尽数说出了觉得它好吃的点, 但是也正如白锦儿方才所说的, 它好吃的点,也正是让一些人不爱吃,觉得不好吃的点。 精致的菜肴矫揉过度失去了食材的本味,吃多了人的脾胃犯懒好病;粗制的菜肴又用过于简单的烹饪方法将糟精并叙,难登大雅之堂。有人偏好精雕细琢,便有人爱好大巧不工;有人嗜甜如命,有人奉咸为尊, 鲁川粤闽苏浙湘徽, 天南海北八大菜系,又如何评个高下,论个尊卑呢? 喜好这种东西, 最是挑人。 王琇莹大病初愈,正是肠胃功能最虚弱的时候,若是郭世宝日日还是做这样油腻的菜给她,也难怪王琇莹不爱吃了。不是重油就是太过清淡,那日春兰抬出来那藕粉,白锦儿悄悄尝了一口, 入口什么甜咸味都没有,只有藕粉那粘稠难言的口感, 她甚至连一些切碎的果脯都不给王琇莹放, 也难怪王琇莹尝了一口,就叫春兰端走了, 浪费啊,浪费。 幼时口味上的嗜好单纯,多是咸香或是甘甜之物;壮年是口味变得复杂起来,正是人一生中四处寻求的时候,到了老来,偏偏又回归清淡本味。 人的口味是随时间和阶段改变的, “见人下菜碟”虽说常常用作贬义之言语,但是你仔细琢磨琢磨在烹饪这一块,却是不变的至理名言。 郭世宝或许是没想到这么一点, 所以才没有在这方面上寻求改变。或许听了白锦儿的这段话,他会有些许的感悟吧。 “你走吧,” 半晌,白锦儿就听到对面的老人这么和自己说了一句。 “那我就先告辞了,郭老,” 白锦儿没有任何的纠结和犹豫,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老人行了一礼。 她其实是很想把那碗汤浴绣丸端走的,毕竟她可只吃了四分之一个,花费那么多的肉又是猪肉又是羊肉又是鸡蛋的, 想来那碗汤浴绣丸的价钱,肯定不便宜才是。 只是郭世宝这会儿真专心致志地想事情,她也不好的开口问自己是不是可以把碗端走,白锦儿又不好意思一句话不说直接抬了走人, 于是她只好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 目送着那汤浴绣丸的身影离去。 王琇莹很喜欢花, 白锦儿便决定给她做一道荷花酥。 现在有了烤炉,做酥饼一类的东西,就可以十分的方便了。 荷花酥白锦儿已经做了许多年了,现在做起来已经是轻车熟路;自打上次和郭世宝的那次交谈之后,大厨房那边便来人传话说,自己需要什么东西大可直接去大厨房要就可以了, 就不必还特地拜托周同山从外面带进来了。 大厨房那边会知道这件事情白锦儿不奇怪, 毕竟看那位郭老一开始对自己的态度,白锦儿大概也想到他对自己已经观察了好一阵日子了。 不过能让自己直接去大厨房要东西,那自然是方便的多了。 可虽然,白锦儿已经不拜托周同山帮自己带东西了,白锦儿却还是经常能见到周同山在小厨房这边晃悠, 白锦儿心里偷笑, 知道他肯定是要来自己手下讨零角,给心上人送去的。 周同山为人随和性格老实,偶尔会开些很冷的玩笑,但是往往开完之后自己先害羞不好意思了;春兰为人严肃凌厉,做事情一丝不苟,在整个王琇莹的院子里,怕春兰的人都要多过怕王琇莹的人。 就这么两种可以说是截然不同性子的人, 白锦儿实在是很难想象出他们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也想不明白到底周同山为什么会喜欢上春兰。 不过两人都不是什么坏人,白锦儿也是乐得在周同山的求爱道路上为他增添一点助力的,若是两人真能成了眷属, 也算是功德一件? 白锦儿事先将铜锅热好,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将已经做好形状的荷花酥小心翼翼地放下锅子去。这土制的烤炉就是不好控制温度,白锦儿事先烤了好几个糊的一塌糊涂的面包,这才最终掌握了使用这土灶的诀窍。 面团下到锅子中,白锦儿将盖子盖好,她可是一步不敢离开,这灶烤东西的时候需要人一步不落地在旁边看着,才能让火候保持在一个均衡的程度, 白锦儿找了个小墩子坐下,一只手拿着蒲扇,一只手拎着个茶壶,俨然一派看门老大爷的悠然姿态。 她眼睛余光瞟见周同山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嘴角带了笑。 “锦儿姑娘,” 周同山走到白锦儿面前,笑呵呵地对着她行了礼。白锦儿对他点点头,笑着说道: “周大兄这是,我做什么东西,你来的可比院子里那只狸花猫来的还勤快多了。” “嘿嘿,锦儿姑娘这是笑话我了。” “哪儿的话,我这可不是笑话,我这是变相的,夸周大兄深情呢,” 白锦儿笑的颇有深意, “毕竟春兰姐姐能从大娘子那里吃到的,周大兄还特别为了她要一份,也是有心啊。” 这话一说,周同山的脸顿时就红了,支支吾吾半天,只说今日又要麻烦锦儿姑娘之后,便脚底抹油跑走了, 看着白锦儿直摇头。 只是周同山刚走没多久,白锦儿又迎来一位熟人, 一个老人家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墙角的位置,他原本是这样子蹑手蹑脚的,但是看见白锦儿的目光正好投向自己之后,身形一顿, 立马从柱子背后闪身出来。 “咳咳,” 郭世宝咳嗽几声,装作淡定地从长廊上走下。 “喂小丫头, 老夫有话和你说。” 第七百零二章 固执 “郭老有何事?” 白锦儿也没从坐着的小墩子上起来,从上次之后她知道眼前这老人是十分不拘小节的,白锦儿也懒得去应承他,便坐在小墩子上拿着蒲扇看着他。 即使是从这个角度,白锦儿也能清楚明晰地看见郭世宝那双特别明亮的双眼, 此时正滴溜乱转地四处乱瞧,也不知道是在瞧什么东西。 听见白锦儿问,郭世宝又干咳几声, 明明也是很大年纪的人了,但是这会子看着他这神态模样,倒像是五六岁的孩童一般扭捏。 “老夫上次回去,仔细地想了想,你这小丫头和我说的那些话。老夫觉得,你说的还是有那么些道理的, 也不是,空穴来风空口白牙, 所以,老夫想,额,老夫觉得吧,” “您到底想说什么?” “咳咳,” 郭世宝忽然眼睛一闭,颇有一种凛然赴死慷慨就义一般的神情,咬咬牙开口: “教老夫做菜吧!” 哦,难怪, 白锦儿还说他这这幅别扭模样是怎么了,原来是要说这么一句话。不过这倒是十分超出了白锦儿的意外, 她怎么也没想到,郭世宝竟然会让自己教他做菜。 白锦儿并不觉得,自己会说些大道理就能比郭世宝厉害多少;她并不觉得自己在厨艺上是多么有天赋的人, 况且干这一行最吃的还是年月的功夫, 郭世宝在李府这么些年了,白锦儿满打满算到现在也不过是十年庖厨光景,无论是基本功还是对食材的掌握了解程度,她自问也是难望其项背的。 白锦儿对自己还是有很清晰的认知的, 她知道自己能和这些人比较的地方,就是自己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烹饪知识,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食材调料,还从小到大,有白老头这样这个时代这个行业出类拔萃的人指点, 可你要说因为这样,就叫白锦儿居高临下地对这些人发出指导, 白锦儿可没这样的自信和癖好。 “郭老莫不然是在和我开玩笑? 虽然说吧,上次我是和你说了些没大没小的话,但是郭老也不必这么戏弄我吧?” “谁戏弄你了?!” 她话才一说完,郭世宝立马就瞪大了眼睛,一副很是生气的模样。 “老夫我说话算话,从不捉弄人!我说要你教我就是要你教我!你就说教不教吧!” 虽然嘴上话是这么说,但是郭世宝的眼神却有些躲闪, 白锦儿看得出来,如果自己真的拒绝了这老头,依着这老头的性子,指不定是更觉得自己在羞辱她, 还不知道要暴跳如雷成什么样呢。 “不是教不教的问题,是郭老啊,你说我能教你什么呢?我这个年纪见的没您多会的没您广,您就是要我教您,我也不知道能教您什么啊。” “怎么没有!” 郭世宝小小的个子在白锦儿的面前不依不饶, “我问过姓周的那个小子了,你变着法子给小玉儿做的那些东西我一样都没听过,这不就是我可以学的吗?还是说你有教训不能把手艺外传,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大可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老夫亦不会强人所难。” 听着郭世宝的话,白锦儿叹了口气。 她刚想开口继续劝老人的时候,忽然眼睛余光就瞟见一直摆在脚边的香炉,最后一截香灰落在了地上。 白锦儿从坐着的小墩子上站起来, “我们待会儿再说这件事情吧郭老,我现在要去给大娘子送点心去了。” “哎你这丫头,你是不是想找借口开溜?!” “不是,真是要去给大娘子送点心了,” 姑娘径直走向了土灶,将底下的柴火抽出来丢在地上。她揭开上面的盖子,顿时一股热气冒了出来, 还有香味扑鼻。 荷花酥已经烤好,此时在锅底,正好似荷花一般的绽放。这荷花酥的配料中并没有荷花,但正是因为烤制过后千层的酥皮会顺着事先切好的缝裂开,如同盛夏时节的绽放的荷花一般,因此才得名荷花酥。 当然,因为这里弄不到红曲粉,白锦儿染其中花瓣的颜色,用的是花瓣捣碎出来用煮过调味过的花汁, 虽然颜色是比不上用红曲粉染出来的娇艳,但是胜在浅淡自然,倒别有一份风情在里面。 白锦儿看了看,这锅烤的很好,没有什么焦糊的情况, 她抄起早已经在旁边准备好的筷子,小心翼翼地把锅里面的荷花酥一个一个拿了出来。 底部白锦儿刷了一层薄薄的蛋液,烤好之后是淡淡的金黄色, 从上面看下去,则完全就是一朵荷花的模样。白锦儿小心地把荷花酥拿出来之后,错落有致地摆在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盘子上。 白瓷的盘子上,白锦儿提前摘了叶子清洗了,剪裁了一小片一小片圆溜溜的好像荷叶似的形状,又用蜜糖黏在了上面;刚出炉的荷花酥摆在上面, 浅粉淡绿和雪白色相映相衬,光是这么看着,就已经是赏心悦目的了。 白锦儿把荷花酥拿出来的这会儿功夫,郭世宝也好奇地凑过头来看;打白锦儿把锅盖掀开的时候,郭世宝就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瞧着白锦儿一个一个地把荷花酥从锅里面拿出来, 郭世宝眼中的惊讶溢于言表。 看着那荷花酥在白锦儿的手中逐渐摆出悦目娱心的模样,郭世宝看了看白锦儿,眼神中比刚才,又多了一丝尊重。 若说在之前,郭世宝还对于白锦儿所做的菜到底能不能登大雅之堂这件事情,还保有着怀疑,那么现在,他可以说是完全不担心了。 白锦儿将盘子端起来,瞧见郭世宝站在自己身边还吓了一跳, “郭老,我现在要去给大娘子送点心了,你说的事情,等改日再说吧。” “你去,” 郭世宝并没有因此离开,而是走到了刚才白锦儿坐着的小墩子上坐下,朝着白锦儿摆了摆手, “你去吧, 我在这儿等你。今天我肯定把这件事情定下来, 别的我也不忙活。” 白锦儿心中很是无奈, “那好吧,” 这倔老头,白锦儿只好先顺着他的想法,反正自己到了王琇莹那边也要被留着说会儿话的,等回来的时候估计他已经没耐性走了。 这样想着,白锦儿抬着盘子离开了。 第七百零三章 别打扰她了 直到最后的余音消止, 王琇莹才慢慢落下了抚琴的手。 她瞧着眼前的瑶琴,叹了口气。 “大娘子又叹气了,”一旁低头纳着鞋底的春兰听见王琇莹的声音,抬头看向王琇莹。 “有吗?” “有。我就说大娘子这几日总是叹气,大娘子还不相信。” “我都没注意,” 王琇莹笑笑, “阿兰你向来对我的事情,比我自己还上心。” “我我若是对大娘子的事情还不上些心,依着大娘子的性子,怕是更不上心了。到时候我怎么对得起王阿郎和王夫人?” “这么说,阿兰全是因为我阿爷阿娘的原因才对我这么上心的么?” 王琇莹左手支着脑袋,有些俏皮地看向春兰。春兰看着王琇莹的样子,抿着嘴笑了笑, “阿郎和夫人待我与我爷娘恩重,我自是要好好报答他们的。好好地照顾娘子你啊,也是报答的重要一环。” “哼,” 听见春兰的话,王琇莹把脑袋扭向一边, “这么说阿兰根本不看重我们的情谊,亏得我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阿兰也不说一说。” 春兰手中的活计依旧没有停下,她嘴角难得的满是笑意,似乎是被王琇莹逗笑了。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还有白锦儿的声音: “大娘子。” “进来吧。” 白锦儿推门进来,手上端着的正是摆放着荷花酥的盘子。她脸上带着笑容,迈步走到王琇莹的身边,而春兰已经站起身,将摆在王琇莹面前的瑶琴抱走。 “怎么这会子才来?”这句话是春兰问的。 “其实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只是听着大娘子在抚琴,便没敢进来打扰。”白锦儿说着已经半跪坐下,将手中的盘子摆在了桌子上。 “锦儿有心了,” 王琇莹笑笑,将注意力放到白锦儿刚刚端进来的这个盘子之中。 “这是什么糕点,模样还真是好看。” “这叫荷花酥,是模仿荷花盛开的样子做的点心,大娘子尝尝。” “嗯。” 王琇莹拿起一个, 刚烤制出来的荷花酥正是最酥的时候,外面一层酥皮受一点外力便会掉渣,真真是“酥的掉渣”。王琇莹本想拿在手上看一会儿再吃呢,结果看这幅架势,可别自己一口都还没尝到,就全部碎在手里, 她低头咬了一口。 外面的酥皮一碰就碎,入口之后便好像糖末一般化开;烤制过的面制品散发出不同于寻常面点的香气,让人唇齿留香。 荷花酥的内馅多是枣泥,但是白锦儿今日做的却是红豆馅的, 枣泥馅会有些微微的发酸,即使是糖煮过的;白锦儿给王琇莹做过几次,发现她并不是很喜欢吃枣泥馅的东西,所以便一律换成了别的。 “嗯,口感甚是酥松,味道也是清甜适口,” 王琇莹抬起头,对着白锦儿笑笑, “不仅好看,而且好吃,锦儿做的点心很是合我的心意。” “大娘子喜欢就好了。” “不过,这就是你用那炉子做出来的?” “正是。” “果然很特别,”王琇莹认可地点了点头,“我还从未尝到过这样子的点心。” “寻常做法的糕点都是蒸制而成的,口感多软糯绵密,我这是用炉子烤制成的,因此才有这酥松的口感。” “烤制而成的,” 王琇莹再次看了看那形状十分美好的荷花酥, “你说的,是像烤肉那样吗?” “差不多吧。” “真是新鲜,”王琇莹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语气中满是好奇, “这都是你们益州独有的法子吗?” “额,是吧。” 虽然不是,但是既然王琇莹已经这么认为了,白锦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就让她这么以为着。 “原来是这样,” 听见白锦儿的肯定回答,王琇莹眼中露出一丝憧憬,她看看盘中还剩下几个荷花酥,便抬起头,笑着看向春兰, “阿兰,你也来尝一个,这益州的特产之物。可惜现在我们不好得离开梁州,不然我一定带着你出去,带你领略一下我们大唐的秀丽江山。” 说着,王琇莹将盘子往春兰的方向挪了挪。 春兰一言不发,她也跪坐到王琇莹的身边,拿起一个荷花酥;瞧见那掉落的酥皮春兰的身子顿了一下立马拿手接着,白锦儿和王琇莹看了彼此一眼,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春兰明显是害羞了,她微微低下头去,小口地咬了一口荷花酥。 “春兰姐姐脸红的样子还真是好看,” 一旁的白锦儿这么说了一句。春兰听见白锦儿的话愈发羞了,带着半恼地瞪了白锦儿一眼,谁知白锦儿不仅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反倒是对着春兰灿烂一笑。 “锦儿这话说的可不错,从前阿兰啊还没变的像现在这么严肃的时候,经常被我娘家府里那些年纪大些的姐姐们逗弄的羞臊,阿兰她一害羞啊,那耳根子都红的像是能沁血似的。我最喜欢瞧阿兰这害羞的模样了。” “大娘子你” “原是这样,”白锦儿闻言,眨了眨眼睛又看向春兰,春兰被两人联手逗的捱不住,杏眼一瞪白锦儿, “你小厨房可收拾了,锅可刷了碗可洗了,什么都没做便在这儿胡言乱语的?” “哎哎你看,阿兰她啊一害羞就这样,疯狂找些别的事情来转话儿,这么看呀,阿兰还真是害羞了呢,” 说着,王琇莹用手掩着嘴轻笑。白锦儿也跟着笑,一时间,书房之中充斥着欢声笑语。 “阿郎不进去?” 上官远站在李守义的身边,看着他投向那房中光亮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沉默半天,李守义摇了摇头,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罢了, 难得玉娘这么开心,就让她放松些吧。这些日子,她总是闷闷不乐的。说不定我这会子进去,就打扰她的兴致了。” “阿郎这话说的” “我们走吧,远伯,” 李守义这样说着,转身离去。上官远也是一步不敢耽搁地跟在李守义的身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一方小院。 第七百零四章 我不信 白锦儿当郭世宝走了, 但是等她再回小厨房的时候,才发现老人竟然还在那儿等着。 这会子真已经是“月上西楼”的时候,一片清冷的月色洒在空空如也的黄沙地上, 倒颇有一种茫茫寂静之感。 郭世宝老人就坐在长廊底下,小厨房的外面, 他的须发原本应该是花白的,但是在月光的映射下,却变得好像是一根根银白色的了。 白锦儿的脚步顿了顿, 这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缓步走过去,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老人听见她故意压抑的脚步声,顿时睁开了眼睛。 “好啊你这个小丫头,你去哪儿去了! 老夫都快困死了!” 郭世宝从墩子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双手叉着腰,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活脱脱像一个被自己小伙伴放了鸽子的孩子, 对着白锦儿质问道: “你在那儿和玉儿说什么呢说那么久?你瞧瞧这月亮都照脑袋了。” “我也没想到,郭老你竟然还在这儿,” 白锦儿叹了口气,从郭世宝的身边走过。她要将小厨房收拾干净然后回去睡觉了。 “废话,你” 郭世宝刚说了一句,口气一顿,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声音顿时拔高不少, “嗐你这丫头!所以你刚才就是想着把我支走是吧?!” 白锦儿背对着郭世宝吐了吐舌头,没有回答。 “郭老啊,” 收拾完了一切,白锦儿从小厨房出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她看着依旧一脸气鼓鼓的郭世宝。 “你要我教你做菜,我不敢说教, 但是要说是咱们互通有无,我向你请教,我也把郭老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不敢说是教, 若是郭老不嫌弃,就当我们做了个忘年之交,你看如何?” 白锦儿说完,就看着郭世宝, 郭世宝听完白锦儿这一套言论本还想板着脸矫情些许,但是眼前这小姑娘的眼神如此坦诚诚然,反倒是让郭世宝有些不好意思了。 “咳咳, 你这小丫头,” 郭世宝虽然是顽童脾气,但毕竟也是明事理之人,他知道白锦儿这样子说也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台阶下, 毕竟授受便为师, 自己这年纪岁数与她这年纪岁数的以师徒相称,也实在是不像话。白锦儿假以忘年之交与郭世宝称,既是全了郭世宝的固执,也是周全了老头的名声,两全其美之法。 “你这小丫头,倒还有些机灵。罢罢罢,既然如此,便按照你所说的吧。” 白锦儿暗中松了口气,脸上挂着舒心的微笑。她也还真怕郭世宝不接受,或是拂袖而去,这才是尴尬了, 如今既然郭世宝已经答应,白锦儿便朝着他拱了拱手, “既然如此,今日天色也已晚,郭老便早些回去休息吧,其余的事情,我们明日再说吧。” “哼, 今日便饶过你这狡猾的小丫头,等的明日你要是再拿旁的借口推脱老夫,老夫可是不答应。” 说完,老头转身就走,一点犹豫都没有, 只是在白锦儿看来郭世宝的身影,似乎有些逃也似的。 她笑了笑,锁好小厨房的门,也迈步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错了。” “哪儿错了?” “你刚刚做的那一步,水放多了。” “你胡说!老夫做了多少年的菜了,莫不然还抓不准水面的比例吗?!”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改,看看待会儿郭老你烤出来的和我做的是不是一样?”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郭世宝顿时哑了火气,他尴尬地咳嗽几声,将已经揪出来的面剂子又重新揉回了面团里。 “行吧那怎么说,再加面进去?” “算了,到时候要是弄多了咱们也吃不完,我改教你做一个水要放多些的。” 上官远刚来到小厨房门外,就听见里面传出来这样子的对话。他眼底闪过一丝震惊,随后又悄悄地附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定其中传来的声音确实是郭世宝的之后,他竟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从哪儿说起。 白锦儿将郭世宝捏好的面团装在盘子上端出门来,正要放进炉子里面去的时候,就瞧见门外站着的男人, 这人她认识,正是经常跟在李守义身边的那位管家, 每次他出现,基本就意味着李守义要找自己。 “远伯,” 白锦儿将手中的盘子放下。 “哎臭丫头你等会儿!我要看着” 郭世宝这会子也从厨房里跟了出来,他瞧见站在门外的上官远之后,满脸疑惑;而上官远才是, 看见郭世宝当真从厨房里出来之后,不加掩饰地将震惊写了满脸。 “你这老小子,来做什么了?” “我来传阿郎的话让她过去,你才是,”说着,上官远上下打量了郭世宝一眼,“你在这儿做什么?” “哼,” 听见上官远问,郭世宝哼了一声,将脑袋扭过去, 看来他还是羞于将自己要和白锦儿学做菜这件事情要别人知道的, “关你什么事?” “倒是不关我的事情,只是,现在阿郎要找锦儿,所以她现在要和我走,” 上官远的视线移动到了白锦儿的身上,对着她微微颔首, “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跟我来。” “是。” “哎等会儿,我们这儿正到关键的时候,凭什么要这臭丫头就和你走了?那我的事情怎么办?” “等她回来再忙活你的事情,要不,你就自己去和阿郎说去。” “呸,你当我不敢?” 郭世宝啐了一口,对着白锦儿说道:“臭丫头快点儿回来啊,不准再向上次那样子磨蹭半天才回来,不然,你可得多教我几道作为惩罚,我才教你,明白吗?” “知道啦郭老,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经常骗你似的,” 白锦儿将盘子塞到郭世宝手中, “你不要动那个炉子啊,等我回来再弄。” 说完,白锦儿便跟着上官远,两人朝着李守义书房的位置走去了。 郭世宝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看了看手上的盘子,又看了看身后的炉子, “嘁,莫不然还有老夫我用不来的炉子? 我才不信。” 说着,他将上面的锅盖揭开。 第七百零五章 小宴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来到李守义的书房, 装潢之简单倒是和白锦儿心目中想的没什么区别,不过此时李守义正在书房外面,给一株铁树做的小盆栽浇水。他身上依旧只着一身素袍,素黑的袍子什么花纹都没有,只是一条鼠灰色的腰带束在腰间。 他手中拎着一个木桶给那铁树盆栽浇水, 木桶反倒是比那盆栽还大, 看上去有些滑稽。 “阿郎,她来了。” 上官远开口说话,李守义这才转过头来。他看向站在上官远身边的白锦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几日, 大娘子三餐可好?” 白锦儿坐在李守义对面下首些的位置,这男人叫她进来之后半天不说话,白锦儿也没问也没看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这男人开口问了一句。 “大娘子这几日三餐都是照吃,只是偶尔中午吃的饱了些,晚上便只吃些糕点。” “糕点?” 李守义的眉头皱了皱, “吃那种东西,吃得饱么?” “这点阿郎可以放心,” 白锦儿双手安放于膝盖上,低着头回答着李守义的问题: “虽说是点心一类的,但我都是变换着花样给大娘子做,也少做果脯蜜饯一类,多是面或米做成的点心,虽然不是正餐,但也能抵的。” 听见白锦儿这样子说,李守义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了些。 “这就好,” 他低沉着声音开口: “大娘子那边,你多费些心,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或是不便的地方,只管与远伯说就是了, 我听说,你现在还和春兰睡在一间屋子,若是做什么事情不方便的话,我便叫远伯单独分一间屋子出来给你住。“ “不用麻烦的阿郎,我与春兰姐住的挺好,况且春兰姐姐伺候大娘子这么多年了,对大娘子的口味肯定最是熟悉,我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春兰姐还方便些。” “这倒也是。” “” 李守义又没了话头好说, 白锦儿端坐在下首的地方,只觉得比坐在什么地方都要来的累, 只是不知道李守义叫自己来究竟是做什么,白锦儿也不敢直接告辞。毕竟这整个李家,她最害怕的人,便是李守义了。 李守义似乎也觉得这样子的沉默有些尴尬, 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 似乎是在腹中酝酿语言,又好像是在纠结什么;半晌,又是半晌, 才听见李守义这样子说了一句: “你可听大娘子说过,她近几日,有些烦闷?” 嗯? 这话问的白锦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似乎未曾,大娘子这几日闲暇时候,便在院中伺弄花草或是弹琴书画,并未听过大娘子说烦闷的。” “这样啊” “阿郎是有什么话要说?” 白锦儿听着这李守义拐弯拐半天也说不到正题上,终于是忍不住了,开口主动询问, 她的话刚说出来,男人的身子顿时一直, “你觉得,” 白锦儿听见李守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有着几分,平日里完全听不到的忐忑, “你觉得,若是叫大娘子办个小宴,她可会开心?” “啊?” 白锦儿愣了。 小宴, 是指那种在家里开设的小聚会吗?只是这种东西,为什么要来问自己的意见? 这么说,白锦儿回想起在锦官城的时候,像是陈康念那种身份的姑娘,都常常在自己家中邀请自己的一众朋友来,按照规格不同的举办大大小小的宴会;就是像孟如招那种个性的女孩子, 每个月都还是有什么朋友家的邀约要去, 这么说来,似乎待客宴宾,是这些官员女眷们必备的社交。 不过, 这也实在没必要问自己吧?白锦儿入府也不过才二月不到一月有余的时间, 哪儿轮的到她去说,家中大娘子是不是要开宴的了。 “这” 白锦儿有些犹豫地开口, “此事,奴怎好置喙” “你不必推诿,我之所以叫你来不叫春兰她们来,便是因为你既受大娘子喜爱,又恰是新来的, 若是像春兰那样子的老人儿,肯定会告诉我要看大娘子的想法。我只来问你,你觉得若是邀请几位大娘子的好友过来,与她小聚,她可会开心? 按照你的想法说即可,不必顾虑许多。“ 李守义的话让白锦儿愈发的想不明白,但是纸面的意思她还是明白的,她抿了抿嘴, 缓缓道: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想若是能和自己的好友一起对酌谈天,想来谁都会开心吧。我想,大娘子应该也会的。” “那就行。” 得到了白锦儿肯定的回答,李守义说话的语气中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那我问你, 若是要你一人负担大娘子小宴时候的全部饮食,你可负担的了?” “啊? 这, 那敢问阿郎,若是大娘子小宴,约莫是多少人的规格?” 白锦儿一直没看李守义,她于是没看见的是,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男人周身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他脸上一闪而过思索的表情,白锦儿当他是在斟酌, 其实他是在回想, 半天,才听见李守义回答道: “我看,应该是十到十五人左右吧。” “十到十五人吗?” 白锦儿想了想, “若是准备点心饮品的话,我一人是够了,只是怕各位夫人中途饥饿,若是准备饭菜的话,我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 “大厨房那边可随你调用,”李守义闷闷地说了一句, “我听说最近郭老与你关系甚亲密,加上我的安排,若是你觉得忙不过来或是材料不够,只管去大厨房那边要即可。” “这样的话,那我想,应该没问题。” “没问题是吗?” “是。” “那就好。” 李守义点头, “既然这样的话,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准备,等此事定下之后,自会有人去和你细说的。 若是没事,你就下去吧。“ “喏。” 白锦儿朝着李守义行了礼,从坐的地方站起来。她缓步从屋子里退出去,将书房的门轻轻扣上。 书房内,方才坐的笔直的男人转头看了看窗子外, 低声叹了口气。 第七百零六章 小宴(下) 现金/点币等你拿! “是阿郎说的,要给大娘子办小宴的,” 春兰压着手中的茶壶,给王琇莹将面前的茶杯满上 “此事我也是方才知道,这次阿郎没找我问,似乎是早就定下了。” “是吗,” 王琇莹双手捧起茶杯,似是而非地轻叹口气, “这实在不像是夫君的性子, 往常,他都会先和我商量的。” “或许是阿郎想着大娘子打回梁州之后,就没有出过门,总是待在家里,怕大娘子会觉得烦闷。这才有了想替大娘子办小宴的想法吧。” “是吗?” “这是自然,” 春兰开口, “阿郎对大娘子如此疼爱,自然会为大娘子着想。” “这样吗。” 王琇莹的语气中兴致缺缺,好像对于办小宴这件事情不是很上心;春兰看了看面前的女人, “大娘子似乎不太高兴?” “嗯?唔嗯,没有呀,” 被问话的女人抬起头,对着春兰笑笑。只是春兰是什么人,她又在王琇莹的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即便王琇莹只是一点点细小的情绪上的改变,春兰都能察觉的到。 “大娘子,是因为阔别家乡许久,要再与儿时好友见面心中有些忐忑,还是说, 担心的是阿郎那边?” 春兰试探的话语传到王琇莹的耳中,她没什么动作,春兰只能看见她白皙纤弱的手指,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绕圈。 “阿兰你也知道,夫君他向来是不喜欢喧闹和嘈杂的,也不喜欢交际,这也是为什么他有这么多机会可以回到长安或是洛阳,他全都放弃了, 便是因为他觉得军营里那直来直去的方式,更适合自己。咱们家中也从不办宴席什么的,便是夫君觉得不喜欢。” “那这次阿郎让大娘子办小宴,不正是说明了阿郎疼爱大娘子么?” “可是,我就是怕他不高兴,” 王琇莹缓缓说着,一双盈目中带着些许的担心, “我就是怕他觉得此事能让我开心,所以就算是会惹得他不舒服,都还是要这么做。” 女人说的话不无道理,或者说,是很有道理, 李守义确实是王琇莹说的那种人,也正因为如此,当年王琇莹的父母亲才会将王琇莹许配给他。老夫妇俩明白这个男人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为人踏实,对王琇莹也很是尊重疼爱,两人若是成婚配,一定是一对相敬如宾的佳偶。 春兰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王琇莹会对于李守义这样的疼爱,反而感到心中不安。 所以她没有开口接王琇莹的话,而是默默地在女人旁边坐着, 气氛一时冷下来。 王琇莹手中的茶杯已经被她摩挲了十好几遍,春兰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主仆两人就这样,一直到王琇莹抿了一口杯中已经凉掉的清茶。 “好吧, 那小宴,是什么时候办的?” 春兰前来告诉自己,十日之后王琇莹要在府中举办小宴, 后厨点心一应事情,全都交由白锦儿来负责,郭世宝协助。 这让白锦儿有些头大。 倒不是说要准备的东西多让白锦儿觉得会很麻烦或是很累,毕竟她曾经也有去陈康念家帮忙的经验,也不会觉得有多难做, 关键在于郭世宝这个老头, 他实在是一个很麻烦的人。 那日白锦儿被李守义叫走了一会儿,询问有关小宴的事情, 她并没有离开多久, 况且在离开之前,她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在自己回来之前,郭世宝是绝对绝对不可以去碰烤炉的。 然后,然后, 白锦儿回到小厨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着了火的灶台, 以及被郭世宝“抢救”出来的,那一小盘,和生碳没什么区别的蛋黄酥。 碳是好碳,只是酥在哪儿呢? 这是白锦儿对郭世宝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决心要和这个不听话的老人家绝交三日,谁知道一天半才过去,白锦儿就瞧见了过来传话的春兰,以及站在春兰身后的,一脸洋洋得意的老头。 “唉,” 春兰走了,郭世宝留了下来, 在郭世宝面前,白锦儿丝毫没有任何掩饰意思的,十分坦然地长长叹了口气。 “啧你这小丫头好没有礼貌, 竟然在我这样的老人家面漆那长吁短叹的,你难道不知道常叹气可是会减寿的?” “就算是要减寿也是要减我的寿,和你老人家也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叫老夫我听见心里就不高兴了,这人不高兴了就是烦闷了,烦闷久了,还不是折寿?怎么想也是你小丫头害的。” “唉——” “嘿你!” “我说,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做什么?” 小厨房外的长廊下,白锦儿横竖了郭世宝一眼, “自然是先码一张单子,要准备些什么点心饭食饮品的,先给大娘子过目,大娘子过目之后若是没问题,咱们再着手开始准备。” “呀没看出来呀,你这丫头连这都知道,我还想着你怕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还打算看你笑话呢。” “嘁,看不起谁呢。” 白锦儿撇了撇嘴, “我以前在锦官城的时候,那也是见过世面的好不好?‘扬一益二,扬一益二’,这话郭老你没听过?” “嘁,区区一个益州罢了,你就是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咱们长安,厉害得过洛阳么?我告诉你啊,当年老夫在长安的时候,那可是见过先高宗皇帝的。” “哟,郭老还有这经历呢?是几时,在哪儿见到的?” “哼,显庆庚申年,我和先高宗皇帝会于曲江池,高宗皇帝盛赞我水盆羊肉煮的好,堪称是长安第一啊。” “真的假的,我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怎么高宗皇帝会吃到你做的水盆羊肉?” “你这不是废话, 肯定是假的啊,这都是我做梦时候梦到的东西,就说出来逗你的,你还当真了啊?” “” “你这眼神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快些去将单子列出来给老夫先过过目,要是没什么问题啊我再送去给玉儿看看。” “我写出来也不给你看。” “呸,小心眼子。” 第七百零七章 旧友 “许久未梳妆了, 今日梳了,总觉得什么地方奇怪。” 王琇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 “哪儿的话,大娘子生的冰肌入骨国色天香,我还怕是我手艺生疏了,不能将大娘子的好看全都展现出来呢。” 王琇莹听着身后姑娘说的话,捂着嘴轻笑出声,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和抱琴学的油腔滑调的了,说些这混账话。 日后克可不要再说了,知道吗?“ 映画的俏脸红了红,手中继续帮王琇莹梳着头发。 “大娘子,” 这时,春兰从外面走进来,朝着坐在妆台前的王琇莹颔首。 “大娘子,魏娘子到了。” 李府门口,此时正有一辆缓缓停下的马车。 车夫甫将车停稳,立马就从车厢里走出一个身着靛色衣裙的奴婢;她手脚麻利地从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在车旁站好, 一双佩着颜色海藻似深邃翡翠镯子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撩开车帘。 手的主人出来了,是一个年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 她有着一双吊梢的丹凤眼,上面染了红胭脂,虽是美艳至极,但顾盼流转之间,却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凌厉。 女人的肤色不甚白, 可那一双翡翠镯子却衬的她手雪白一样, 她身后披着榴红色细绢制成的披风,整块披风都是榴红色的,这样浓烈的颜色难免会看着俗了,但是在女人的身上,却愈发是叫她看着炽烈张扬。 乌青的发丝挽着高发髻,上面装饰的都是鎏金的首饰,璀璨耀目,毫不收敛。 女人伸出手,搭在了奴婢的手上。 “就是这了?” 女人开口说话,声音并非是婉转空灵之声,反倒是有些沙哑的;她开口问,凤眼瞥了一眼身边的奴婢,那奴婢一直低着头,低声回了声是。 女人迈步就往大门处走,奴婢紧紧跟在身后, 看门的仆从方才就见到这位从停在自家门口的马车上下来的女人,瞧气势就不是普通人,也赶忙迎过来, “敢问贵客是?” “怎么,你不认识我?” 女人哈哈一笑,开口说道, “这,属奴眼拙” “罢罢罢,想来你是同他们从安西来的吧?不认识我,也是正常。”她的目光径直越过仆从,望向李宅深处, “你家大娘子在哪里,我与她已经是数年不见,接了她的帖我一大早就过来,怎么不见她?” “啊大娘子她” “罢了,我自己进去寻她吧,正好也瞧一瞧,你们阿郎在梁州得的这宅子,是如何模样的。” 这样说着,女人竟然就要往李府里面走。这着实吓了守门仆从一跳,只是女人气势如此咄咄逼人,他也不敢像拦寻常人一般把女人拦下来,只好紧赶几步在女人跟前,张开双手。 女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凤眼一瞪,咄叱道: “好个皮子痒的,胆敢拦我?” “不,不,” 仆从被女人这么一呵愈发是心中惶惶,但他还是哆里哆嗦, “这位娘子,烦,烦请递贴” “呵,”对面人冷笑一声,头上的步摇摇晃着金穗子,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我倒是有拜帖,且怕你不敢接。” 就在仆从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见一道温婉的女声从院子那头传来—— “信娘慢来!” 在场的三人纷纷转目看过去,正瞧见发髻尚只堪堪挽了个包还来不及梳好,提着裙子神色有些焦急的王琇莹快步走来。 瞧见来人是王琇莹,魏芷信的眼睛顿时一亮。 “哈哈哈哈玉儿,还真是你!” 她哪还管依旧拦在自己面前的人,直接推开那碍事的手,迈步就往王琇莹的方向走去。 两人见面,魏芷信捉住王琇莹的腕子,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她一番, 她抿着嘴笑,直直摇头。 “你呀你呀,可叫我好等, 不是说去那地方只去一年半载吗,怎么这一去,就是十年?活活叫人想死了!” 王琇莹看着眼前这小时候自己的玩伴,心中也何尝不是激动?她听着魏芷信的话,双眼渐渐湿润, “信娘可好?听闻你嫁人了,夫家待你如何?找的可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嗐,你还说我呢, 你瞧瞧我这模样,这普天底下,何人敢欺负我了?倒是你,怎么如此憔悴?你打小便是我们一众人里最纤弱不能的,怎么成亲这么些年,还一点都没将养起来, 可是那李守义待你不好?若是他待你不好你直管同我说就是了,我那九节鞭便饶他不得!” “魏娘子还是这般厉害,” 一旁跟着王琇莹的春兰听见魏芷信说的这句话,不由得笑着说了一句。她这一出声,魏芷信的注意力便从面前的王琇莹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这是春兰?” 她问了一句。 “信娘莫不是阿兰也认不出来了?”王琇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说道。魏芷信放开了一直拽着的王琇莹的手腕子,走到春兰的面前左右看了看, “哎呀呀, 还真是春兰。怎么现在是这幅模样了,和小时候瞧着,完全不一样。” “娘子这不是说笑了,当年我陪着大娘子去安西的时候,便已经是这模样了不是?” “恩不是不是,”魏芷信连连摆手, “这从前啊,你长得是目光盈盈,连正眼都不敢瞧我一眼的模样;可是如今啊,却带了些凶气,倒颇有些从前你阿娘的那副模样了。” “可说是呢,原来信娘也这么觉得,”王琇莹也看向春兰,笑着接话:“我早说阿兰现在看着凶,她还不承认呢。” “哪儿有,都是大娘子领的,才叫魏娘子也这么说奴了。” “哈哈哈罢了罢了,” 魏芷信打断二人对话, “长成什么样子都不打紧,只要你们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便好。我们就不要在这里了,还是进去再细细说吧。” “说是呢,我方才听阿兰说你来了,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便急匆匆过来了。我就知道你的性子,定是要欺负我家人的。” “这么多年了,难得你倒是记得清楚。不过你家这小子不错,都已经被我吓成那样了,还敢上来拦我” 听着两位贵人渐行渐远的声音,看门仆从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第七百零八章 讲究 “我还记着从前你在我家住着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便是这么早早去你房中,看着你的奴婢给你梳头了,” 魏芷信一边半倚在案几上,一只手把玩着自己裙带,对着王琇莹说道。 “那是我阿娘还说呢,说但凡我性子有三分能像你,她都能放心些。” 王琇莹闻言微微抬头,从镜子里看见女人的侧颜,笑了笑, “魏夫人和魏公可还康健?” “康健康健,身子硬朗的不得了,前几日若不是我拦着,阿娘她怕是还要和舅舅他们一道出去猎虎呢。” 春兰抬上一碟蜜饯,魏芷信随手拣了一个丢进嘴里, ‘您都什么年纪什么身体了,况且舅舅他们这次出去是昼夜不歇的,您哪儿还吃得消啊?’,我这样说她,才终是打消了她的念头。” “魏公身体倒是愈发硬朗了。” “那是,我听说前几日,若是身子不硬朗,又怎么为大唐尽忠,为天后尽忠。听舅舅说,这几日又从神都下了旨,要他进神都面见呢。” 魏芷信说到这儿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只是王琇莹听见此话面色有些不好,她没有接话,而是示意映画动作稍稍快些。 “大娘子,几位娘子都来了,马车已经在门口停下。” 春兰站在门口说道,魏芷信闻言从地上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裙, “正好,那我便替玉娘去见见吧,许久未见了,也好叙叙旧。” “哎你且等会儿,” 王琇莹摆摆手示意映画退下,她扶着妆台站起身,走到魏芷信的身边, “我与你同去,不然呀,我害怕你把我的客人们都吓坏了。” “嘁,难道我是夜叉不成?” 王琇莹笑着打趣道:“你呀,可比夜叉吓人多了。” “你打算先上什么?” “嗯?” 白锦儿听着郭世宝问,思索片刻,抬手指了指那装在小木碗里的乳白色丸子。 “就这个吧,豆乳丸子。” “为什么要先上豆乳丸子?” “啊?” 白锦儿停下手上的事情看向郭世宝,她原本以为郭世宝是要和平常一样找自己的麻烦,是知道这会子看老人的表情,很是认真的样子。 他看着白锦儿在看自己,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为什么要先上豆乳丸子?” 瞧着他这么严肃,白锦儿也认真起来;她组织了一下语言, 回答道: “因为豆乳丸子味道浓郁却不腻,又是温热的东西,正适合客人刚入席时候品尝,既能唤醒客人的味觉,又不至于太过刺激以至于影响后续菜肴的品尝。” “嗯,还算是有理有据,” 郭世宝对白锦儿的解释很满意,点点头表示了认可。 “你的想法是没有错的,但是你还是要看看客人上门的时间,以及现在的季节。” “嗯?” “方才我听见院中隐隐有喧嚷之声,想来是大娘子请的客人们已经陆陆续续的到了,” 郭世宝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厨房中的长桌上摆着的正是他们已经准备好的王琇莹小宴上的菜品, 除了一些必须即时准备的菜品之外,其余的东西都已经在这儿了。 “但是距离大娘子规定的开宴时间还有一会儿,这就是说,若是客人都来得早,怕是咱们要比预定的时间要早将点心端出去才是。 时值暑日,虽说坐着马车来,但是毕竟也是好一段距离,加之大娘子许久未与自己的好友们见面,这一会儿见到,一定是难掩激动之情的。这么一番活动下来,怕是要出许多汗下来。” “郭老的意思是,我们这第一道菜先上冰点,叫客人们凉快凉快?” 谁知听见白锦儿的话,郭世宝摇了摇头, “你方才如何说的,此时便忘了?人出汗正是盛热,若是灌下冰点冷热在体内这么一交替,轻则反温降低食欲,重则说不定激出病来。要知道这大暑之下,却是冷饮吃得多了反倒容易生病。所以是万万不可的。” “那郭老觉得?” “我想,这第一道,不若出这百合绿豆汤。” 说着,老人端起手边一个小瓷碗。瓷碗中盛放的正是已经煮好的百合绿豆汤,洁白的百合片在熬煮化的绿豆汤中很是显眼,就好像是老池中开放的白色荷花一般。 “百合宁心安神,清心除烦,绿豆更是夏日消暑盛品。煮好之后放了这会子已经不热,喝下去正是最适口的。要比豆乳丸子解暑,却又比冰点温养,是第一出的上选。” 白锦儿专心致志地听着郭世宝说, 郭世宝说完之后,白锦儿十分肯定地点头。 “郭老所言甚是,那就照着郭老所说的吧。” 果不其然,他们才把第一道点心应该上什么决定,就听见外面王琇莹叫来的人说话,说是因为客人们都提前来了,所以开宴的时间要提前。 白锦儿听完之后,又对郭世宝更佩服了些。 “我还当郭老是个只会胡搅蛮缠耍赖的老头,没想到,还真是有真本事的。” 送走了上菜的人,白锦儿看向身边的老头,这样打趣的说了一句;郭世宝瞪了姑娘一眼,语气又恢复了平常和白锦儿说话的恶狠狠, “那是, 不然你以为,当年先帝天后封禅后的礼宴,我凭什么去参加的?” “这又是你吹牛的吧,还是你哪个梦里梦到,编出来哄你的?” “这次是真的。” 白锦儿看向身边的老人,和上次他逗自己那次不同,郭世宝这次说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是淡淡的, 看着他这幅样子,白锦儿扬了扬下巴。 “这么说,郭老真见过天后,和先帝?” “是。” 这顿时激起了白锦儿的好奇心,她连忙追问道: “先帝长什么样子?天后呢?天后长得好看吗?” “先帝,” 郭世宝抿着嘴,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回忆的神情, “先帝生的端庄安详,八字须下须至胸。剑眉星目隆准高鼻口能吞日,便是天子的长相。” “那天后呢?” “天后” 郭世宝的眼皮微微垂下, “那时,天后迎白日站着, 却是看不清相貌。 只能瞧见一团带着光晕的黑影, 投射在日头中间。” 第七百零九章 绿豆汤 “原先听说王家姐姐从安西回来,本是想上门拜访的,但是又怕姐姐刚刚回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我们来了添乱, 故而才失这礼了, 还望姐姐不要怪罪才是。” 说话的妇人笑着,将手中的茶杯往前递。 “向王家姐姐赔礼了。” “顾夫人客气了,”王琇莹也端起了茶杯,对着眼前的人笑了笑。 “若是这般,就算是送一封拜帖来也是好的,只怕是连拜帖都未有一封。 倘若是这样,又哪里来的心意呢?” 这边话刚说完,就听见坐在下首第二座位的魏芷信这么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她这么一开口,正准备依葫芦画瓢的其他几位,顿时噤了声。 和其余人不同,魏芷信杯中的并不是清茶而是酒,她桌上摆的也是酒壶,盛的还是极烈的好酒。 方才先开口说话那位顾夫人,很是尴尬地笑笑, 她的视线落到说话的魏芷信身上,开口的时候,带着斟酌后的些许不服气: “原是魏姐姐,许久未见魏姐姐了,姐姐还是这么不饶人。” “是吗,” 魏芷信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她对着顾氏粲然一笑, “我还当我是帮你把心里想法说了出来,你应当谢谢我呢。” “这” “好了好了,” 就在气氛极致尴尬的时候,还是王琇莹开口说话,打断了二人。 “信娘就是这般好顽笑的,顾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是是是,我都是开玩笑的,顾夫人, 可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魏芷信笑着说,表情里竟带着几分痞气。 “哪里,哪里,” 顾氏这会子表情已经僵硬,她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亦不再开口。一时间众人除了魏芷信之外,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都不四处瞧,也没了说话的打算。 王琇莹心中也觉得有些尴尬, 她出阁时间已经许久了,做了李守义的妻子之后,便随着他去了安西驻扎。 先不说是背井离乡,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那里黄沙漫天,战火连绵, 哪里又有这种团头聚面,海晏河清的时候呢? 这一会儿被魏芷信这么一搅合,王琇莹也不知道该做如何,说如何了。 “大娘子,” 就在这时候,春兰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对着王琇莹行了礼, “小厨房那边送点心来了。” 这可说是救了王琇莹了, 她立马对着春兰招招手,对着春兰说道:“叫他们进来罢。” “喏。” 春兰应一声又出去,王琇莹这才挂起温柔有礼的笑容,对着在场的几人说道: “近日家中寻了一奴婢,做的一手佳肴,特别是些点心,便是神都长安那边都难见的。” “梁州竟还有这样的人?” 开口说话的还是魏芷信。她凤眼微抬,看向坐在上首的王琇莹。 “本不是梁州的人,原是益州的人。” “我说呢,” 魏芷信嘴角微扬, “要是梁州还有这样有本事的人,我应当是知道的才是。只不过,既然是益州的人,怎么又会到梁州来?咱们这儿和益州可是不近,走这么长一段路,怕也得小半年吧?” “是不是梁州本地人,本打算上长安去寻亲的,结果谁知行到半路被山贼劫掠去了,半年前秉正他们剿匪,这才从那儿逃出来的。 在梁州落了地,没办法这才卖身进府的。” “噢,原是这般。这样的话,倒也算是合理,只不过,” 女人的手指在面前桌面上轻敲, “只不过,我倒也知道有编纂这身世博人可怜的,实际打着什么心思,却是谁都不知道。玉儿,这奴婢的身世还是要查的干净些才是。” “魏姐姐这话说的还真不错,” 刚才因为被魏芷信拆了台而一直没有说话的顾氏忽然开口,她面上带着笑,接着魏芷信的滑头往下说道: “王姐姐毕竟才从安西回来,李将军又是军营里待惯的人物,可不知道现在朝廷里有些人为了排除异己,还不知道用的什么下作手段呢。” “是吗?” “可说是呢。” 此时另一个妇人也插进话口, “听说天后造了一铜匦,置于神都宫城外,分为延恩,招谏,伸冤,通玄四匦,广纳天下言事。就有些人利用此事暗地里无中生有颠倒黑白,捉住一些自己对头平常的事情断章取义上呈天颜,以期能够将自己的敌人陷害入狱。” “竟有这种事情,” 王琇莹的表情有些惊讶, “可若是莫须有之事,莫不然还能瞒过天后和圣人吗?” “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无论大事小情一律下狱,又有谁能知道自己何时何地说的一番话或是几句话,就成了判定自己的罪证了?” 说到这里,说话的妇人不由得叹气摇头。 “既然都是自己说出口的话,怎么说是无中生有?” 魏芷信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若是知道是不该说,不该做的,还胆敢说出来,做出来,那便应当有一日会被昭然于天下的准备。其心不端其术不正,才会害怕有人告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 方才说话的妇人身子僵了僵,不好得再说什么,倒是那顾氏轻笑一声,接过话柄道: “魏姐姐此言差矣, 这古往今来呀,为人清白的忠臣,被冤杀的也不在少数。如那被诱杀于长乐宫钟室夷灭三族的韩信,又好比那腰斩东市的晁错,哪一不是被诬告,被冤杀的?所以说这世上之事并无绝对,就算是为人清白,那大祸临头的时候,却也是躲,也躲不掉的。” 顾氏这句话才说完,魏芷信的目光便投了过去。她一双凤眼本就凌厉,这会子看向顾氏的眼神,更是叫人打心底里生寒。 王琇莹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这时,送点心来的仆从总算是过来来。 共有十二仆从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的,托盘上并没有摆多少东西,只有一白瓷的小碗;依着入门的顺序依次摆在每位客人跟前, 王琇莹低头看去, 正是一碗清新解热的绿豆汤。 第七百一十章 参观 “正好, 天气燥热,大家坐了这么会儿,也正是要清新降火的时候。这碗绿豆汤,来的正是时候。”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说着,王琇莹先拿起了调羹,在瓷碗里舀了舀。 绿豆汤煮的极烂,几乎已经是化开的状态,调羹中只能隐约看出个大概绿豆的形状;百合片倒是很完整的,漂浮在绿豆汤中,颜色格外的温润养眼。 “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原来是绿豆汤。” 魏芷信有些不屑地说了一句,其余人看她一眼都暗自里摇头, 心想今日有这位活祖宗在,怕这小宴要不知如何难在才是了。 “阿信别这么说,你尝一尝,说不定会喜欢呢。” 王琇莹一不注意说出了她们幼时互相称呼时候用的昵称,方才还看着尖锐无比的魏芷信在听到她叫自己阿信之后, 竟然就这么不说话了,也低下头去,学着王琇莹的样子拿起调羹。 王琇莹舀了一勺绿豆汤佐着百合片,一齐送入了口中。 火候十足的绿豆果然已经如沙一般的绵密了, 入口连带着糖水都如同质地上好的绸缎一般地萦绕在口腔和舌面之上。百合片原来也已经煮的绵软了, 虽然外形还是完整的,但是几乎只需要借助些许舌头的力气,便能将那百合片完全抿碎, 亦不需要牙齿的“杀鸡牛刀”。 白锦儿调和了些许的糖浆进去,味道调控在恰到好处的程度——既能叫那甜味如同绕梁三日的曼音不绝,又不会因为过重的口味而遮蔽了绿豆和百合的清香。 这段时间下来,白锦儿早已经掌握了王琇莹的口味, 她的所有调味都一定是王琇莹喜欢的,酸甜苦辣咸味的程度, 这道百合绿豆汤,自然也很合王琇莹的心意。 “几位觉得如何?” 王琇莹开口,几位客人顿时也绽放笑意,纷纷对着王琇莹点头, “调味清甜不厚重,倒真像姐姐说的那样,确实是不错的。” 说话的顾氏,巧笑倩兮, 她一开口,其余的人也跟着随声附和。王琇莹的目光由此看向一言不发的魏芷信,对着她说道: “阿信, 你觉得呢,可还合你的口味?” 魏芷信抿了几口,抬起头来看向王琇莹。 “嗯,还算不错。” 王琇莹这才放心的笑了。 不知是王琇莹叫她阿信的作用,还是真是白锦儿绿豆汤的作用, 反正接下来的闲话中,魏芷信总算是收起了那咄咄逼人的模样,只偶尔在王琇莹说完话的时候说几句,便不常开口了, 顾氏等其他人自然是乐得她不少插话的,没了个随时随地火药味很重的,众人的对话顿时熟络起来。 王琇莹也是许久没有过这样子的欢快了, 在安西那边是没有人可以陪她说话,能说话的人也只不过春兰秋菊两人;回到梁州之后又因为身子的缘故,从来不得轻易出门的。这会子有这么多友人聚在一起闲话一下家常, 王琇莹只觉得心中那沉重的阴霾, 似乎真的减轻了很多。 “咱们老在这儿坐着也没甚意思,我斗胆呀,向王姐姐讨个准允。” “顾夫人客气了,” 王琇莹笑笑, “有什么需要,只管说便是了。” “我呀,想王姐姐,带我们好好参观一下这宅院,” 顾氏手中握着的团扇转了转,她的眉眼弯弯的,此时看上去就好像弯新月似的。 “不是听说李将军推了咱们吴刺史邱都尉介绍的宅子,挑了姐姐和李将军现在住的这一处嘛?妹妹一直很好奇,这是怎样一处好的,想要参观参观呢。” “对啊对啊,”“是呀李夫人,您就带我们参观参观吧。”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的,” 王琇莹想了想, “当时秉正选这儿了,也是为了他赶任方便些,没什么出奇的,几位夫人若是想瞧一瞧,我理当尽这一份地主之谊。只是” “只是什么?王姐姐有什么不方便么?” “也不是不方便,”女人有些抱歉的笑笑, “只是,家中许多地方,都叫秉正改成了他平日里练武的地方,还有些是摆着他的兵器,我也不知道,他可介意我们四处走动” “王姐姐这话就说的不对了,” 说话的还是顾氏,她捂着嘴轻笑,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 “既然我们是王姐姐的客人,自然也是李将军的客人,我们也不去甚秘密的去处,若是光天之下的,便是王姐姐带我们瞥见了,也算不上怪罪的。况且早就听闻李将军武艺高强,我们这些整日里大门不的,也正好瞧瞧李将军练武的地方,算是开开眼界不是? 我想啊,李将军定是不会怪罪的。” 王琇莹一下有些纠结。 她当然也知道一直坐着却也烦闷,出去走走散散心,怕也能听些更多更有趣,这么些年在梁州发生的,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只是她怕李守义知道了自己领着别人在院中四处走动,怕是会叫他不高兴了。 正纠结着的呢, 忽而就听见旁边传来魏芷信的声音: “我正也想看看。” 王琇莹闻声看过去,正看见魏芷信已经抬起了头,和自己四目相对, “阿玉家中,我也还从未来过。” 王琇莹和魏芷信两人对视片刻,王琇莹移开自己的眼神,对着底下其余的客人们笑了笑, “既然这样,我便带几位四处逛逛吧。” 李家却是没什么好看的东西, 走了一会儿,客人们此时的想法,就和当初刚刚来李家的白锦儿相差无几了。不过就是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苍松,白沙,黄土,嶙石, 刚刚还抱着莫大兴趣的几位,此时的笑容都有些艰难了起来。 到是魏芷信一直跟在王琇莹的身后,目光四处扫量。 王琇莹当然也知道自家这园林设计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但这是李守义想要的,他一贯不喜欢花哨的东西, 察觉到几位客人兴致缺缺的模样,王琇莹心想,还是回厅中继续歇息说话的才好。 正这么想着的, 她忽然瞧见前方长廊处正站着一个人, 不知为什么,她竟就这样唤出声: “秉正!” 第七百一十一章 切磋 李守义听见王琇莹的声音,回过头来, 瞧见跟在王琇莹身边的那一大群人,他本能地皱了皱眉头,但是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努力叫自己回到无甚表情的状态。 他从长廊下走下来,缓步来到自己娘子和其余客人面前。 “失礼了,” 李守义在距离几人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下,他双手相叉,对着王琇莹身后的几位妇人施礼。众人纷纷还礼,眼神虽不直视,但也不住地在眼前这位将军的身上偷偷打量。 如今虽是睿宗在位,但是天下人无不知道,朝政早已被天后以及其母家把持,以及诸多是天后扶持起来新贵一系, 关陇旧氏和李姓旁支,多被打压排斥。纵然四处不时有李唐的封王起义,但也尽皆被镇压剿灭。 明眼人都知道, 怕是这大唐,要被改姓换名了。 但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守义尚能从镇守安西的重将,内调成现在汉川府都尉,这可不是什么明升暗降的职位,要知道领一折冲府兵,手里那是实打实的兵权的, 也因此暗地里已经有如此流言,说是李守义虽是李氏本家,但早已经投靠了天后了。 众人因此对李守义此人争论不息, 但这么多年镇守边疆的战功,却绝不是虚假得。 梁州地处山南道,离着长安洛阳已经不远,刀兵少有不见烽烟,这儿的人没见过打仗,自然也不会见到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真正见过战争的铁血汉子。李守义的容貌身段都不是多么出众的那种, 但是他就站在那里, 便已经与其他人十分的不同了。就算没有潘安宋玉一般的容貌, 那峥嵘的气质,也足以吸引所有女子的目光。 有好几个偷瞧了几眼便不好再看,倒是那顾氏和魏芷信,一直用迥异的目光打量着李守义。 顾氏的目光好奇中带着几分女子的含羞,魏芷信看着李守义的目光,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敌意。 “见过将军。” “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李将军,” 顾氏右手执团扇,左手轻握扇面,她面带如花一般的浅笑,对着面前的男人开口道。 “方才王姐姐还说,要带我们四处转转,还怕李将军知道了不高兴呢。这会子既遇见了,我就讨问一句,不知将军介不介意我们几个,四处逛逛的呢?” 李守义的表情没什么改变,他只是朝王琇莹的方向看了一眼,再转回头来的时候,对着顾氏点点头: “这位娘子说笑了,既然是拙荆的客人,拙荆应当好生招待的。” “呵呵呵~ 你看吧王姐姐,我就说李将军是不会介意的。” 王琇莹的目光在李守义身上停留片刻,也笑着对顾氏点了点头。 “没想到李将军此时也在,啊,不如这样,李将军和王姐姐一道,领着我们四处看看如何?” 顾氏得了乖,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历来无论高门小户,都是外领外客,内领众妇,还未听说过要家中男主人,一同照领内客的说法。听见顾氏的话,在场的其余妇人,面色都有些许的不好看了。便是王琇莹,表情也变了变。 李守义看着顾氏,拱手言道: “某还有事,便打扰几位小聚了。我家娘子自会照顾各位,若有什么要担待的地方,请毋责怪。” 显然刚才顾氏的那番话也恼了李守义,但是碍于这是王琇莹的客人,李守义也不好得变颜色叱咄;他撤手欲走,谁想又一道声音从耳边传来,叫住了他。 “李将军且慢。” 男人这会是眉头皱起了, 他还当是方才那言行轻薄的妇人又开口说话,可再回过头来看时,却发现是另一人出言—— 不是别人, 正是打刚才一路上,便再没有开口的魏芷信。 李守义是见过魏芷信的, 当年他上王家提亲,知晓王家长女有一出身普通的闺中好友,也在两人成亲时,与魏芷信有过几面之缘。后来王琇莹随着他去了安西,与梁州这边的来往只靠书信, 偶尔听的王琇莹提起前事,也只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如今听见魏芷信叫自己,对她的容貌也只有个大概印象, 却不知道眼前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素闻李将军武艺高强,” 魏芷信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迈了一步, “尤其是耍的一手沉铁枪,杀的那些吐蕃人闻风丧胆。奴一直长在关内,倒是对李将军如此威风好奇的紧,如今既有这机会,不知李将军可与奴切磋一二?” 若说刚才顾氏是因为言语轻佻而令人惊,那么魏芷信此时一番言语,更是叫在场众人纷纷骇然。王琇莹吃惊地看向魏芷信,魏芷信却看着李守义,没有打算给王琇莹任何的回应。 她的眼神已经不似方才, 她此时看着李守义的眼神是灼灼的, 这儿的这些人不知道这是什么眼神,李守义却是知道, 眼前这个与自己身条相当的女子眼中,燃烧的是名“好战”的。 他的眉头不加掩饰的紧皱着,与魏芷信四目相对, “我不明白这位娘子所言。” “有何处不明白?” 魏芷信咄咄逼人,显然没打算放过李守义。 李守义看向王琇莹,王琇莹朝前一步,对着魏芷信开口道: “阿信,你这是做什么?” “我方才不是说了,想要与李将军切磋一二,” 魏芷信勾了勾嘴角,对着王琇莹粲然一笑, “我这么些年可也没闲着,只是舅舅营中的那些将士,一个都不愿同我打。早就听闻阿玉你的夫君的威名,既然有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怎能轻易错过。” “舅舅?” 李守义疑惑的语气,朝着王琇莹投去询问的目光。 王琇莹叹口气, “她的舅舅,是魏崇裕魏将军。” 这一句话,便叫李守义明白了。 “原是魏将军的侄女儿,我与魏将军也是相识,既然如此,更没有与这位娘子拳脚相向之礼。” “非也,既然李将军与我舅舅相识,” 魏芷信偏了偏头,笑着一字一句道: “更应明白,我魏家, 是如何家训。” 第七百一十二章 打 “若是我舅舅知道今日此事,必是赞赏我的勇气。 毕竟知晓了李将军名号的,还敢向将军挑战的,怕是许多好男儿,都没有这个胆子。” 魏芷信用几乎是微睨的目光,瞧着眼前的男人, “还希望将军,能给我这个机会。” 虽然魏芷信的语气中暗含挑衅,但是李守义还是没有要和魏芷信切磋的打算;刀剑拳脚无言,先不说魏芷信是魏崇裕将军的侄女儿, 就源于她是女子,是王琇莹的好友,李守义也不会这样做, 他刚想开口。 “将军是有什么不便?” 不等李守义说话,女人的声音便接着传来: “听闻将军在沙场上伤了腿脚落下了病根,这才从安西回来,养伤养病的。若是这个原因,将军不愿与我切磋,我便接受。 不过, 若真是为此, 我似乎明白了,为何我大唐安西四镇,会徘徊失落,如此长久时间。” 李守义的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一旁的王琇莹也是面色大变甚于方才,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对于李守义来说, 安西,是李守义绝不退让的底线, 战火数十年不觉的安西四镇, 更是他不愿任何人提起的逆鳞。 “既然你如此坚持, 那某就得罪了。 请。” “怎么好端端的不在屋子里坐着,要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白锦儿端着托盘跟在郭世宝的身后,疑惑地问了一句。 “说是什么,大娘子的朋友要和阿郎切磋武艺,大娘子他们已经迁移去了肃亭,要我们将点心送到那里去。” “大娘子的朋友!和阿郎切磋武艺?!” 白锦儿的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大娘子今日请的客人,不都是梁州地界的望氏贵女吗?” “是啊,不过,我约莫已经知道是谁了,” 郭世宝走在白锦儿的前面,丢下这么一句话。 这更是激起了白锦儿莫大的好奇。他们穿过长廊,很快便来到了王琇莹他们在的肃亭。甫一进肃亭,白锦儿便瞧见了倚站在亭柱边的王琇莹。 肃亭之外,便是李宅中最大的练武场。 那里站着两人,一男,一女, 男的手中是一柄长枪,枪长九尺,枪尖触地,枪杆背于背后;那女子手中则是一九节铁鞭,右手执鞭,绕三转挂于左手。 男的白锦儿认识,不正是李家主人李守义, 至于那女的,白锦儿却没有见过。 其余客人在位置上坐定,也都伸着脑袋朝外面练武场的方向看去。 “大娘子,” 郭世宝说话,王琇莹顿时回过头来, “原是你们,” 她松了口气似的, “几位客人想来走了一路也渴了,锦儿,你便招待几位吧。” “喏。” 白锦儿端着托盘,在每位客人的桌子上都摆了他们做好的杏桃小四卷。只是这会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对峙的男女身上,并没有人注意白锦儿的动作。 白锦儿送完了点心,也赶忙退到一边,和郭世宝站在一起。 “哎郭老,你说的便是那个女人么?” 说着,她下巴朝着魏芷信的方向扬了扬。 老人点点头, “果然没错。我一猜便知道是她,小玉儿这些好友之中,也就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她是什么人啊?” “她啊,你不知道她。她是魏崇裕魏将军的侄女儿,姓魏,闺名芷信,是你们大娘子自小的玩伴了。” “魏崇裕将军?” “魏家并非出身名门,自魏崇裕得天后赏识之后,才飞黄腾达的。现在莫说梁州了,便是在神都,魏家也是风头无两的。听说魏家大部分已经迁往神都,只是魏芷信却还长留梁州,不知为何缘故。不过,魏芷信的母亲是魏崇裕唯一的胞妹,所以魏崇裕对魏芷信,也一贯是十分的疼爱。” “等等,” 说到这里,白锦儿小声打断了郭世宝的话, “这位魏娘子的母亲,是魏将军的妹妹?那缘何这位娘子也会姓魏啊?” “因为魏芷信的父亲乃是入赘,所以她随母姓,而非父姓。不仅如此,魏芷信的夫君也是入赘,所以旁的只管叫她魏夫人,而不是她丈夫的姓氏。” 就算在白锦儿看来,也实在觉得郭世宝所说的,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些。 郭世宝却显然是已经熟悉了,如今说起来的时候,倒没有白锦儿那么的吃惊;他眼瞧着没有动作的二人,继续和白锦儿说着魏芷信这个人: “魏家姑娘性子泼辣,许是打小便教养出来的;老夫还有印象,从前旁的姑娘不是弹琴读书,便是针织女红,唯有这魏芷信,耍练了一手好鞭。若是身为男子,想必也与她亲舅一般,是个纵驰铁马的将士。 可惜,是个女儿家。” 郭世宝话音刚落,就听见练武场上传来一声暴喝——白锦儿连忙打眼看去,瞧见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两人,此时已经在场上较量起来。是魏芷信先出手,手中九节铁鞭朝李守义劈去。 男人并不躲闪,手中持的长枪一抬,与魏芷信挥出的铁鞭狠狠咋在一起。 鞭奈软兵,与长枪相接却发出铿锵之声,魏芷信借势一拽,长鞭便要将李守义手中枪裹缠;李守义自然不会叫她得逞,肩背用力长枪一抖,竟然将那如蟒一般的铁鞭之力卸掉,轻易将枪杆从威胁之中摆脱。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 白锦儿觉得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两人竟然已经打出了三四个回合。 一时间场内刀兵之声不息。 不只白锦儿,在场其余的人们几时见过这样的架势, 魏芷信出鞭凌厉狠辣,甚至吓得胆气小些的妇人惊呼出声。 王琇莹的心肝也揪了起来,只是她没有惊叫出声,扶在亭柱上的手不由得紧紧攥起。 白锦儿则是瞪大了眼睛,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心中好奇之情盛烈——一刻也不敢眨眼睛,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地方。 这可是活生生的打戏啊! 比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精彩多了! 只是毕竟不是电影, 只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便有人落了下风了。 第七百一十三章 问 魏芷信败了。 她手中长辫俨然已被长枪卷飞, 枪尖并没有好像电视剧里拍的那样,抵在魏芷信的喉咙上,而是点在魏芷信的脚下, 不过没有任何怀疑的是, 李守义要眼前人的命,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动作,便能轻易的达到。 魏芷信看着面前的男人,半晌, 笑了起来。 “好, 看来确实是我技不如人。李将军倒是名副实际。” “魏娘子夸奖了,” 李守义转手,将长枪立于身侧,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得意或是沾沾自喜,反倒是看着魏芷信,无比的认真。 “魏娘子确实练得一手好鞭,李某佩服。但,安西乃我大唐不可侵犯之疆域,安西将士为固卫国土沥血披肝,舍生忘死,正因为有他们,才能换的我大唐如今的河清海晏, 方才魏娘子那般言论,切勿再说。” 果真如王琇莹刚才所想的, 真正惹的李守义不高兴的,还是方才魏芷信为了激他出手,所说的那句话。 女人心中低叹一声, 依旧遥望着自己的丈夫和朋友。 “李将军所言不错, 我为我刚才所说的,向李将军道歉。” 听着李守义的话,魏芷信竟然没有任何纠结的,大大方方地同李守义赔礼道歉, “我并无任何冒犯安西将士的意思,将军也知道,我舅如今也在为我唐社稷安稳而四处征战,我自不会做出践辱这些人的事情来。” “如此既好,” 李守义点点头, “既然如此,某就不打扰了。”说着,男人就要迈步离去。 “将军且慢,” 他站住脚步,再次看向魏芷信, “魏娘子还有什么事?” “将军,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将军。” 李守义以为她又要说什么,转正了身子,面对着魏芷信, “魏娘子但说无妨。” “敢问将军,当年将军求娶玉儿,可是真心的?” 魏芷信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如刚才与李守义对峙时清朗, 她刻意压低了些声音, 让自己的说话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李守义听见魏芷信问的话愣了, 他不明白魏芷信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看着魏芷信的目光,带着浓浓的疑惑。 魏芷信自然看出了对方的疑问, 她那总是带着些许轻蔑之意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认真。 “或许李将军会觉得唐突,会觉得莫名其妙, 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我来说十分的重要,还请李将军,务必认认真真,坦诚地回答我。 那年你迎娶玉儿,可是真心实意?” 李守义眸色渐沉, “自然是真心实意。我既与玉娘成婚配,便是要一生一世对她好,绝不会做任何背弃当年婚誓之事。” “那么如今,将军是否还是如此?” “是。” “哪怕玉儿不能为你李家生儿育女?” 魏芷信的语气发紧,朝着李守义迈了一步。 “他们这是怎么了?是比完了吗?” 王琇莹打刚才看见李守义把魏芷信手中的鞭子缴了之后,心就跃到了嗓子眼。看着两人停手后,她才稍稍宽了宽心。可这会子,两人虽然不打了, 却对面站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王琇莹只能隐约瞧见他们嘴动着,却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一边的春兰闻言,走到王琇莹的身边。 “大娘子莫急,想来阿郎也不会如何为难魏娘子的。” “唉,” 王琇莹担心的目光投过去。 …… “哪怕玉儿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魏芷信朝前迈了一步, 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哪怕你李家,会因为玉儿无后,你也不会辜负于她吗?” 李守义在魏芷信灼灼的目光下,没有任何躲避或是退缩的意思。 “是,” 他开口, 让魏芷信听到, “哪怕玉儿此后再无法生育, 我也绝不会辜负她。” 魏芷信盯着李守义,李守义看着魏芷信, 半晌, 魏芷信郑重其事地点头。 “好,我信你。 李将军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既然是你亲自说出口的,我就信你。 李将军是大唐的好将领,是镇守安西的英雄, 但是我希望, 你也能成为玉儿的好丈夫。” 说罢,魏芷信朝着李守义行了礼。她同李守义行的并非寻常时女子同别人行的礼,而是男子之间的礼仪。 行完礼她站起身,转头就往王琇莹在的方向走去,没有丝毫犹豫。 李守义在原地伫立片刻, 也转身离开了。 白锦儿一直偷眼看着, 与心一直悬着的王琇莹不同,她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只是很好奇魏芷信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突然的要和李守义切磋武功。 从刚才两人的交手中白锦儿虽然看不出什么细枝末节的东西,但是她能看出,李守义功夫绝对远在魏芷信之上, 想来也是, 李守义在安西驻守这么多年拼血厮杀,在伤了一条腿的情况下还能任折冲都尉一职,盛名在外,除了兵策谋略之外,身体素质也一定是过硬的。 照着郭世宝方才同自己的介绍, 这魏芷信应该不是什么盲目狂妄之辈,况且还有王琇莹这一层关系在, 怎么想, 魏芷信也不会提出要和李守义切磋这样十分无理的要求。 还在败下阵来之后,同李守义说了这么久的话。 白锦儿瞧见了有一瞬, 魏芷信眸中爆发出炽烈的光, 同时朝着李守义迈出的一步,嘴唇很快地上下翕动。那是质问时候的神态, 她在质问李守义什么? 李守义之后缓慢的回答, 白锦儿又看着那炽烈之光渐渐在魏芷信眼中消退。 他又回答了什么? 魏芷信回来之后被王琇莹抓着好一顿询问,魏芷信却只连连笑着称是她自觉输了无颜面,便耍赖要李守义认她赢了。无论王琇莹怎么问,她都是这套说辞。 李守义将长枪放置后,同王琇莹一众客人再见过后便离去了。 王琇莹虽将信将疑,但她不好得问李守义,魏芷信又咬定了说。没办法,她也只好将心中疑虑压下。 两人入席。 “锦儿。” “哎!” 听见王琇莹唤自己,白锦儿立马迎了上去。 王琇莹旁边坐着魏芷信,对着白锦儿笑道: “你备的那些,都送上来吧。” 第七百一十四章 就在这儿生了根 菜品皆齐,魏芷信此时已经因为刚才王琇莹要追问的缘故,坐到了她的身边。 女人此时瞧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眉眼之间带着的笑意,是方才没有的。 “哎, 你站着。这东西是什么?” 白锦儿上完了菜正准备下去,忽然就听见魏芷信开口说话, 她的脚步顿了顿,转回身来。 她看了看魏芷信指的方向, “回娘子,这是‘金珀羹’。” “金珀羹?” “是。” 其实便是鸡蛋布丁,只是郭世宝同她学这鸡蛋布丁的时候,问白锦儿名字,白锦儿说了,郭世宝却不明白那“布丁”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过说来也是,毕竟布丁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从英语音译过来的, 于是白锦儿便干脆让郭世宝,给鸡蛋布丁取一个地道的中国名字。 因其颜色金黄浓郁好似蜜蜡中金珀一类,故而郭世宝就叫这鸡蛋布丁为“金珀羹”。 “这倒是第一次听见, 何为金珀羹?” “是用鸡子,酥油和牛乳做成的。其中淋了些许花蜜,是甜味的。” “这就是我说的,那从益州来的孩子,” 白锦儿才说完,王琇莹便看了白锦儿一眼,笑着对魏芷信说道, “她那一双手啊最是灵巧,做出来的无论什么,都是别出心裁,别有风味呢。刚才在厅中吃的绿豆汤,也是她煮的。” 魏芷信闻言,抬头细细打量眼前的姑娘。 模样长相一般,不算什么美人,打扮穿着嘛,也是规规矩矩不花红柳绿的;这会子微微低着头,倒是正经的样子。 魏芷信这才收回打量的目光。 “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奴和郭老一起做的。” 听了白锦儿的回答,魏芷信微微偏头, “方才你们大娘子说是你做的,你这会子又说是和别人一起做的, 是你说的对,还是你们大娘子说得对?” “大娘子将此次小宴负责菜品之事交给我,自是信任我。只是我毕竟年岁尚浅许多经验不足,有好些事情还要麻烦前辈的指教,故而郭老出手帮我。 大娘子所想不错,只是我岂敢随意邀功,而不将别人的帮助言说呢?” “哼哼, 还真是一副伶牙俐齿。” 魏芷信轻笑一声,低头看向自己面前这一道道精致的菜品。白锦儿所做的量都不多,道道都是只巴掌大小的小碗盛装着。除了方才白锦儿说过的金珀羹之外,还有别的许多。 她随便挑了一道,指给白锦儿看。 “那这是什么?” “这道是鸡丝冷淘。” “冷淘?” “是。” 白锦儿做的不是平常的白面,而是揉制的荞麦面。荞麦面比白面筋道还包含着荞麦的清香气味,用姜汁,米醋,酱油,麻酱,花椒油和一点点黄酒,再放上焯水过的韭菜和豆芽,最后撒上碾碎了焙干的核桃。 当然,若是能用系统的话,就能将核桃换成花生了。 白锦儿将这凉面摆的很是好看,一小团蜷在碗中,其余的配料都堆积在面团上面。虽是前世几乎每家菜馆都能吃到的家常菜,但是这么一装饰下来,倒真是有模有样的。 “听说你是益州人,你做的这些,都是你家乡那边的么?” “有些是,有些也不是,” 白锦儿回答着魏芷信的问题,虽然没有看着女人,但语气却是平静坦然的。 “有些是独我会的,就算是与我同乡之人,也是做不来的。” “这么说,你还真是有些本事。” “谢娘子夸奖。” “好啦,” 王琇莹拉着魏芷信,拍了拍她的手掌。魏芷信因此看向她,瞧见那人笑颜盈盈望着自己的模样,抿了抿嘴。 “我最近可都仰着锦儿做吃的给我,你不要再吓着她。” “我几时吓她了,” 魏芷信轻嗤一声,对着白锦儿摆了摆手, “得了,你下去吧,你们大娘子都开口了,我要是留着你啊,她怕真是要骂我了。” “喏。” 白锦儿行礼起来,往长廊下走。 她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这位娘子瞧着这么吓人,对自家大娘子还这么依顺。 李守义和魏芷信的事情是这小宴中的一个插曲, 插曲过后,王琇莹反倒像是放开了似的,说话谈笑间,是不加掩饰的轻松愉快。魏芷信也没了一开始盛气凌人,笑声清朗言语风趣,那些本来还很忌惮她的其余几位夫人,这会子也渐渐地和魏芷信熟络了起来。 一直到了夕阳西落,众人才离去。 王琇莹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送着这些友人离去, 魏芷信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站在李宅门口, 两人的手交握着。 “今日去了,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聚。” 王琇莹眼中满是不舍,她同魏芷信说着,语气中有些许的唏嘘。 “若是想见,只管差人送帖来便是了。这儿是梁州,又不是安西了, 你又不回去了,还怕往后没有能见面的时候吗?” 魏芷信开口,听她的话虽是满不在乎,但是握着王琇莹的手,也一直都没有放开。 “还是说, 你们还打算回安西么?” “我也不知,只是,若是有一日他要去,我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你啊” “不说这个,难道你不去神都吗?听说魏将军已经去了,你与你阿娘你阿爷,不跟着去么?” “阿娘他们或是要去的, 但我不想去。” “为何?” 王琇莹有些疑惑地开口, “你不喜欢神都么?或是长安?” “不喜欢,也不想去。” “嘁,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古怪。” 说着,王琇莹笑了起来, “旁的人都恨不得往长安洛阳去,只你,偏偏说什么不喜欢。” 魏芷信看着她笑,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 “好好好,不喜欢就不喜欢,那我们俩啊,就在这梁州生了根罢, 这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嗯。” 她点点头。 王琇莹瞧着魏家的马车渐行渐远, 她挥舞着手中的手帕,直到那马车的影子完全看不见了。王琇莹站在原地久久伫立, 半晌, 才进了门。 第七百一十五章 家信 “锦儿!” “锦儿姑娘!有你的信!” 白锦儿听见有人叫自己,她抬起头,正看见周同山一路小跑朝着自己过来。 “原来是你啊周大兄,” 白锦儿将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站起身来。 周同山来到白锦儿面前,还有些气喘, “是了, 我瞧见有你的信,便赶忙给你送过来了。” “我的信?” 白锦儿有些疑惑,看着周同山将手里一直紧攥的信封递了过来。 “是呀,你可是从前在来运客店居住过?” “是的,” 白锦儿接过。 “那就是了,这是那来运客店老板娘送来的,说是从前在她那里居住过姓白的一位小娘子的信,我想怕是你,便接了。” 说起这个,白锦儿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来运客店老板娘笑呵呵的模样。 她将信拿在手中看了看, 普普通通的信封, 上面用工整的笔法书写着:白氏女锦儿收。 看来真是自己的信。 “来运客店的老板娘有说这是从哪儿寄来的吗?” “没呢,她说这信是驿站寄到她那儿的,她记着说你来这儿了,就送了过来。要不我去问问她?不知道这会子她走了没有。” “啊不用了不用了,不必麻烦了,” 白锦儿赶忙摆手, “我回去看一看便知道了。谢谢你啊周大兄。”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去了啊。那儿还要人看着。” 说着,周同山欲离去。 “哎等等,周大兄,” 周同山站住,转回头来看白锦儿。白锦儿对着他灿烂一笑, “我今日打算做桃汁小四卷,要不要给你留些?” 白锦儿才说完这句话,周同山的脸就有些红了。说话也不像刚才那样利索,有些结巴起来: “不,不用了……” “不必给你为春兰姐姐再留些了?” 男人的脸霎时间红的就像刚才白锦儿用来做桃汁小四卷时候用的蜜桃一般。 “不不不不不必了,” “周大兄你慢些说,不着急的啊。” 知道白锦儿的话是和自己顽笑,周同山挠了挠头。 “不,不必了的,” “怎么呢?” “阿兰她说, 叫我不要送她点心了。” “嗯?”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表情顿时没了方才的嬉皮笑脸。 “这是为何,春兰姐不喜欢那些点心吗?” “也不是…… 她只是同我说,叫我不要再送了……” 周同山又挠了挠头,看得出来,此时他心情也是有些纠结低落。 白锦儿望着他那副样子,心知自己多嘴了,她暗暗叹口气,调整调整心情又重新对着周同山说道: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这几日春兰姐觉得自己胖了些,所以想减少饭量来着。这么说,周大兄你可不要再送她吃的了啊,到时候若是坏了春兰姐的纤细大计,小心春兰姐姐骂你。” “真的吗?” 看着周同山疑问的目光,白锦儿点了点头, “是了是了,我也是女孩子,我当然明白。周大兄你就听我的,准没错。”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男人明显是松了口气,嘴里小声念叨: “我还以为她是讨厌我了……” 白锦儿听到也没当听到,连说带笑地推着男人离开,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 送走了周同山,白锦儿这才有功夫来看这封写给自己的信。她将信封拆开,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 将信纸展开,白锦儿大概略了一遍, 她微微瞪大眼睛, 不可思议。 锦儿吾妹,见信如晤。 一月前,我已至益州…… 白锦儿握着手中的信,缓步走向长廊。 “我已至益州。路上偶经小雨风霜,或有水土不服之症,并无妨碍,总算是平平安安回了家乡。 到了益州之后,为兄照原先所想,先将柳妹送归至木宅,再到家,同姑母请罪。 正如吾妹所言, 姑母见为兄痛心入骨,泪如泉滴之模样,实在叫我哀伤戚戚。姑母膝下无子无女,想来为兄那时在山寨之中的言论,实在有违孝道。 以姑母身体康健为重,将我们所历之事删删减减,捡将些没那么凶险的,尽皆诉于姑母知道。姑母听完亦是唏嘘长叹,只叹我等能保下一条命来,是上苍垂怜。 家中事情处理完之后,为兄便上木家提亲。 木叔叔已去,家中只余柳妹与母亲,为兄将来意说明,木家母亲感我心诚,准我二人定媒言亲。接亲之日尚未选定,不过为兄想,或许等到锦官城石榴花开的时候,那时,柳妹已成我的娘子了。 依照锦儿吾妹所言,为兄拜访了汪家,孟家,石家,以及西市你所说食肆。食肆好寻,并未如吾妹所说的改名,此时依旧叫做白家食肆。前去时生意兴隆客似云来,正是一对兄妹相携打理。为兄已将吾妹亲笔书信送到,兄妹二人阅你笔迹皆喜极而泣,抓着为兄询问了许久有关你的消息。 还请为兄吃了一碗馄饨, 与你的手艺,倒却无二异。 孟家小娘子我也见过了,她见你之书信,与那兄妹二人比之愈发激动。期间嬉笑怒骂泫然欲泣之神色皆有,叫为兄在旁看着,还有些不自在。 不过她确是你之挚友,那般动情,绝不是矫揉造作出来的。临前她同我要了你此处地址,说是要亲同你书信。 那位姓汪的医师我也去见了,虽与你不是同姓,但其长辈心意,也叫为兄不敢将你所经历之事五六说于他听。他只听你此时平安便眼中含泪连连摆手,还说要将此事,告诉你阿翁知晓。 为兄前去拜见白翁了,鸟语花香处,一切尽是肃穆整齐的,想来汪医师确实用心,你大可不必担心,只管照顾好自己便是。 至于吾妹所说石家与赵家,因家中仆从阻拦,我便没有进去。 不知此信多久能到梁州,也不知这信到的时候,你是否还住在那里。若是你收到,便回封信来将此时情况说明,好叫为兄安心。也随时好,与你亲友报平安。 锦儿吾妹, 锦官城盛景如旧, 若是在外面受不下去,还是回来罢。为兄虽不愿牵绊你后途,但只愿你平平安安。 或许等你回来的时候,还能吃上你嫂子为你煮的一碗春酒。 锦儿吾妹, 见信必回。 兄,杨思雨嘱。” 第七百一十六章 酸 “听说你家中有信来了?” 白锦儿将盒中的菜品一样一样拿出来,听见王琇莹问,她笑了笑, “大娘子挂念。原是我当初一同从益州出来,又一同被掳走结拜的异姓兄长,这会儿已经回到了家中,故而书一封家书来,报平安的。” “原是这样,” 王琇莹点点头, “回到家就好,山高路远,路上也拿不准会发生什么事。虽说现在天下还算太平,但偶也出宵小贼寇。能平安回到家,便是好的。” “大娘子说的是。” 说话的功夫,白锦儿已经将她给王琇莹准备的各式小菜端了出来。 上次给王琇莹办小宴,白锦儿抱的也是尝试,试试看,是不是真的倚靠着王琇莹,就能积攒积分。结果积分确实是获得了不少,白锦儿看见那灰下去的屏幕上,属于剩下解锁需要积分的那一边,俨然数字减少了不少。 只是, 在她刚刚把菜端上桌的时候, 却分明看见那数字没有改变的。 她听见那好像提示的声音的时候,却是在李守义与魏芷信切磋完,站在练武场之内长长对峙的那一时。 声音响了没多久,魏芷信和李守义这才各自散去。 现在王琇莹每日三餐都是由白锦儿负责的,但是除了第一次接受的时候获得了积分,再之后的每一顿,便没有获得了。所以白锦儿再想, 究竟是什么判定条件,才能增加积分呢? “你今日又做了什么好菜?” 王琇莹看着满桌子的菜品,笑着开口。 “这不是这几日天气闷得慌,我想大娘子怕吃不下油腻寡淡的物什,便给大娘子做了些酸甜开胃的,” 说着,白锦儿指了指其中一用只巴掌大小碟子盛装的菜品, “这是奴自己做的盐渍杨梅,大娘子在吃饭前,可以拿一颗尝一尝。” “盐渍杨梅,那不是很酸吗?” “是的,不过大娘子尝一颗,后面的东西就会好吃很多。” 王琇莹有些犹豫地用筷子夹起一颗, 这梅子是白锦儿在盛产的时候就拿来盐渍的了,到现在也少说一个多月了,这会子颜色发紫发青, 看着颜色就不甚美味的样子。 虽然如此,王琇莹还是照着白锦儿所说的,将那颗梅子送入了口中。白锦儿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看着王琇莹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还有些抽搐, 她甚至还调皮地伸出了一点舌尖, 看来是被入口的这颗梅子给酸到了。 盐渍梅子不仅是杨梅的酸,还有盐巴的咸和涩, 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美妙的味道,一会子在人的口腔中包裹混杂翻滚, 实在是说不出来的古怪味道。 当然,王琇莹还是将杨梅的果肉都剔干净了,这才把杨梅核儿给吐了出来。 “好酸呀,” 王琇莹微微张口,一手轻轻扇着风。白锦儿没说什么,而是笑着把另一个小碗端到了王琇莹的面前, “大娘子这会儿再尝尝这个。” 端到王琇莹面前的是一碗汤,颜色润黄却不浑浊,其中还飘着几粒饱满的犹如红宝石一般的枸杞, 女人闻言,拿起了调羹。 入口的一瞬间,王琇莹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睛。她当然能尝的出来这是鸡汤,就是一碗普通的添加了些药材进去一并熬煮出来的母鸡汤,家中经常做的就是了, 这是这会子尝起来,却有些味道上细小的差别。 虽是细小差别,但是却让人的味觉焕然一新。 虽有鸡汤醇厚的香味,但是入口并不厚重油腻,咽下去之后,还有隐隐的回甘。调入的盐味恰到好处,既不寡淡也不过度,配合着那回甘,反而叫人口舌生津,实在奇妙。 甚而说最奇妙的, 还是王琇莹在这鸡汤之中,尝出了隐约的杨梅的清香。 “大娘子觉得如何?” 一旁的白锦儿问。 “原来那杨梅,是这样的作用。真是奇妙。” 王琇莹放下调羹,由衷地说道。 “我从前只当这是用来下酒的,或是闲暇时候的小零食。” “用青梅也好,而且腌制时间愈长,愈能尝出好来,今日给大娘子一尝,我还要拿去继续封着呢。时间再久些,风味就更好了。” 说着,白锦儿微微坐起,分别将每一道菜品的名字说给王琇莹听。 “这是酸梅鸭,这是木耳炒秋葵” 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白锦儿正瞧见春兰和抱琴还有几个别的奴婢站在一起,听着春兰的声音,白锦儿想肯定又是抱琴,做了什么惹得她不高兴的事情了。 “还这样,下个月你的月钱便没有了,知道吗?” “知道了春兰姐” 春兰板着一张脸,抱琴和其余几人则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来果然和白锦儿想的没错。白锦儿心里好笑,面上却忍着,几步走到春兰身边。 “春兰姐,” 春兰回过头来,看见白锦儿,再看见白锦儿手中托盘里空空如也的碗盘,面色才变得和蔼了些。 “大娘子今日食欲如何?” “很好,春兰姐你看,都吃完了。”说着,白锦儿还邀功似的对着春兰抬了抬手中的托盘。 “那就好, 既然如此,你就休息吧。若是今夜大娘子不吃宵夜,便没什么你的事情了。” “是。” “至于你们几个,”春兰又看向抱琴她们,表情恢复严肃。 “方才我说的话,好生记好了,下次不可再犯,明白吗?” “是——” 春兰训完话走了,抱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擦擦汗,凑到白锦儿的身边。 “哎哟锦儿呀,还好是你来了,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被春兰姐训多久呢?” “你们又做什么了又被春兰姐骂了?” “没什么,这不是,把她交代去清剪花枝的事情忘了嘛。” “啧。” “哎对了锦儿,” 抱琴看向白锦儿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好奇起来, “你今天给大娘子做了什么好吃的了?打刚才我都闻见香味儿了。” 白锦儿看了她一眼, 知晓她准是嘴馋了,撇嘴一笑, “我呀,做了盐渍杨梅,酸梅鸭,还有醋拌鸡丝。” “啧别说了别说了,怎么都是酸的呀,听得我口水都流下来了,”说着,抱琴竟然还真的擦了擦嘴角,咽了咽口水。 “这不是给大娘子开胃吗,这几日怕大娘子没什么胃口,就瞧瞧大娘子爱不爱吃。” “那大娘子爱不爱吃?” “你说呢?” 白锦儿这边和抱琴说着,没注意刚才一同被春兰训话的几个奴婢,身子也往她们那边凑了凑。 第七百一十七章 传言 “你从哪儿听到?” “千真万确,我还能骗你不成?” 上官远走到一处亭子拐角的时候,忽然听到那边传来两个窃窃私语的女声。他知道这一定是家里的奴婢又在嚼舌根子了,皱着眉正想出去呵斥,可是接下来听见的话,却叫他站住了脚步: “你说大娘子有孕了,是真的?” “谁知道呢,但是估计不离十。” 听到这里,上官远的身体一歪,扶住了手边的柱子。 “靠谱么,大娘子不是不久前才滑胎么,身子还没调养好” “嗐,那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况且你看阿郎请了多少名医来给大娘子将养身子,我想啊,早就无大碍了。” “可要是真的,怎么大娘子不和阿郎说呢?” “你傻呀,肯定是想着给阿郎一个惊喜呀。大娘子上一胎正是不稳,说不准这胎也不稳,要是贸贸然和阿郎说了,到时候若是有什么意外,岂不白白高兴了?” “你这么说,还真是有些道理” “可不是? 不过此事你可不要出去四处胡乱传,我是看你是我的好姐妹,我才悄悄告诉你的。” “肯定肯定” 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去,上官远任凭着那两人越走越远,他扶着柱子,脸上表情可谓是十分的精彩了。 “阿郎!慢去!” 李守义甫要出门,就听见远处传来上官远急躁躁的声音。他站住了脚步,顺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去, 正看见这年纪已经不小半老的人,一路小跑朝自己过来。 这还是李守义第一次看过上官远这么失态的样子。 “远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守义话刚说完,上官远就过去,把男人又拉回了屋子里去。 李守义一头雾水看着眼前自己这位管家, “远伯,怎么了吗?” “阿郎,好消息,好消息啊!” 已经有不少皱纹的脸此时满脸的堆笑,看得出来,上官远此时是极高兴的,哪怕他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喜悦,都能看得出那喜悦之情,从眉梢眼角满溢出来。 “什么好消息?” “大娘子有喜了!” “什么?!” 这一回,轮到李守义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他本是极严肃极不苟言笑的人,曾有一位好诙谐的友人说过他,就好比那塞外茫茫看不见边的沙漠一样, 在安西待久了,人也变得和那安西一样, 藏在昏昏落日下的,是永恒不变的淡漠和苍茫。 他们当他那张脸是被砺风冻住了, 绝不会有任何喜怒形于色的。 若是叫他们看见这时候的李守义,一定会惊得他们的下巴都掉下去。 李守义瞪大了眼睛, 脸部每一处细小的肌肉都在颤动,表明着他此时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他没有笑,也没有夸张做作的哭起来, 只是连那向来训练有素的表情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究竟还要什么样的表现或是话语,才好的比现在更能体现他的心情。 “此事当真?” 男人琢磨了半天,还是先问了这么一句。 “我方才听见伺候大娘子的奴婢偷偷议论的,” 上官远的语气可比李守义的坦诚多了,他激动的几乎热泪盈眶,恨不得这会子就拽着李守义去王琇莹那里验证传言的真伪。 “阿郎快去大娘子那里问问,若是真的,我们得赶紧请医师来家中照顾大娘子才是啊!” 催促的声音在李守义的耳边响起,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而是背着手,开始在屋子里踱步起来。说是踱步,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要拿一个俗语来形容的话, 怕是,“热锅上的蚂蚁”。 “不,” 他停下的时候,背对着上官远, “不,不能去问她。” 李守义回过头来,看向身后这位示自己为子的男人, “她定是主动同我说,若是她没有同我说,她定是有自己的考虑。我不能去问她。我若是问她,便是逼她。若是,若不是真的” “阿郎说的这是什么话?” 上官远显然着急了,他朝着李守义的方向迈了一步,开口道: “此事可不是儿戏小事,阿郎去求证本就是应当的,怎么叫逼了?若是奴婢们在家里胡乱传言,那便要查出是何人传的,揪出来整治。若是真的,那更是有许多事情要准备,若是大娘子不说出了什么意外,我如何同阿郎去世的爷娘交代? 阿郎是大娘子的夫君, 此事,当去问啊!” 上官远词句恳切,李守义听在心中,只是愈发的难安。 “哪怕你李家,会因为玉儿无后,你也不会辜负于她吗?” 那一日魏芷信质问的话语,忽地涌上了李守义的心头。 他绝非是动摇了, 他自打从娘胎中降生的那一刻起,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便绝对不会动摇。他既然敢对魏芷信这样宣之于口, 一怀明月, 不会有任何的遮蔽。 但是他却从魏芷信对自己质问的这句话之中,明白了, 这天下,这外面的人, 对此事是如此的在意。 他不在意, 但是哪怕与外人全然无丝毫的关系,他们却已经传了这幅样子。若是他表现出了一丁点在意的样子, 风波何如,他甚至难以想象。 流言是口耳间杀人的刀,他明白。 这也是为何,他不愿去询问王琇莹事情真相的原因。 “阿郎?阿郎?” 上官远还在唤他,李守义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还在劝, “阿郎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李家考虑啊。子嗣一事,不得丝毫马虎啊! 我们不是要逼大娘子,可你说这孩子,是李家的根儿, 大娘子之前还流过两次” 祖宗,家世,父母,名声, 上官远在李守义的耳边喋喋,便是要李守义明白,其中利害。 他言辞恳切,绝不是搬弄是非;他尽的是忠仆的职责,做世间忠仆都需要做的事情。 眼前的孩子还年轻,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有太多事情,他凭着是自己的意气。 “阿郎!” 不知在说了多久之后,上官远的一声阿郎,换来了李守义的一声叹息。 “我知道了, 我去问她罢。” 第七百一十八章 传言(下) “夫君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王琇莹给李守义的杯中斟了茶,这才在他的身边坐下。 杯中的茶适才烹煮出来,这会子还冒着热气, 李守义的视线似乎被这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在一片茫茫中难以聚焦。 “没什么,” 片刻之后,他开口道, “只是过来看看你。” 王琇莹闻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夫君怎么忽地说这种话?莫不是外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了?” 女人说话的声音温柔,说出来的话语也是十分体贴亲人的。她知道李守义平日里是绝不会说什么肉麻话的人, 每每来自己这儿,不是有事,就是匆匆一面便离开了。 听着王琇莹的声音,想到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李守义不由得感觉到有些说不出来的烦躁。他甚少有这么不稳重的样子, 可此时那种情绪在他心底好像杂草一样肆意疯长着, 让李守如此的不舒服。 “没什么的。” “你性子执拗,虽为人刚正,但难免因此和别人发生摩擦的。倘若不是什么要紧的,让一步也就让一步了,” 王琇莹还当他是遇到什么任上的问题不好得言说的,便开口这样劝。 “若是什么真让不了的,你言语措辞也不要太凌厉了, 毕竟这儿始终不比安西了,许多事情,或许我们以后还要仰仗外人的。” 安西? 王琇莹说的话李守义囫囵没听进去,却如此敏锐地,捕捉到了女人话语中的地名。 是啊, 是了。这里不是安西了,这里是,梁州。 安西啊,在那里,他失去了自己和王琇莹的第一个孩子。 人人都说安西苦,那里万里黄沙,只有数十年不绝的战火和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有,吐蕃人。正是他们数十年的骚扰,才叫安西,数十年都没有安定的日子好过。 可李守义不觉得苦, 大男子生九尺躯,正是要精忠报国的, 只要他的存在一日,便能叫大唐边境安稳一日,叫长安城内的繁华盛烈一日,他便觉得,没什么苦的。 可就是在那里, 他失去了他和妻子孕育的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 他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到过,无论是那生下的,还是那没生下的。 就这么没了。 他不会哭, 沙场上的汉子流血不流泪, 但是每每想到这件事情,他的心中,却还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沉重的疼痛。让他唯有将自己锁在屋中数日夜,才能将其掩埋一二分。然后在下次回想起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缓解。 他心疼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孩子, 更心疼与自己朝夕相伴,甘愿放弃锦衣玉食,同自己到安西受苦的妻子。 他想她的痛苦只会比之自己过之而无不及, 那才是她以血肉供养,连心的孩子,就这么失去了, 他甚至不敢将自己的痛苦与她的比较,只怕显示的自己是如此的冷血和薄情。 这也是为何在知道她怀了第三胎的时候,他甘愿舍弃了自己奋战半生的安西,也要送着她回来的缘故, 黄沙和战火啊, 对新生命和孕育新生命的人来说, 实在是太苦了。 可这个孩子, 也还是没有保得住。 李守义没有责怪谁,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该责怪谁, 就算是他这辈子,也扪心自问没做过任何一件违逆伦常的事,杀过一个不该杀之人;妻子更是了,原本就是连鸡也杀不了的大家闺秀,性子温娴坚忍,若说是报应, 怎么也报应不到自己夫妻俩身上来。 李守义不信命, 他亦不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因果循环, 但若是如此, 为何老天要将这样常人所不能忍受之事,降落在他们夫妻二人身上。 这是他心中最难接受之事, 却偏偏也是这世间,他最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之事。 唉 “夫君?” 李守义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女人;她此时正望着自己,眼中神色满是疑惑和担心。 “夫君,你是怎么了?” 他望着她许久, 许久,他摇了摇头。 “无甚,我走了。” “咦?” 不等王琇莹的疑问出口,李守义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王琇莹也站了起来,很是不解。男人却已经整理整理了衣袍,背对向她: “你好生休息吧,我去了。” “夫君” 李守义打开门出去,王琇莹也赶忙追着出去。两人才刚一从门里出来,就听见了外面传来春兰的怒喝: “混账!谁叫你们胡乱传这些的!” 李守义的身体一僵。 王琇莹听见春兰的声音,她眉头微皱, “阿兰!”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有了一股预感, 呼之欲出的预感。 王琇莹的声音响起,刚才还听着十分愤怒的女声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半晌,才瞧见春兰从那边过来,脚步有些仓促。 她看见和王琇莹站在一起的李守义之后, 愈发是了。 “大娘子,” 来到王琇莹面前,春兰低着头应承。 “怎么了这是,在这儿都听见你的声音, 她们谁又招惹的你生气了?” 被春兰呵斥的那几个奴婢听见王琇莹唤,这会子也跟着过来;跟到春兰后面,纷纷低头不敢搭话,也不敢抬头。 “你们这是怎么了?” 春兰没有回答,王琇莹便又问她们几人。 几人对视一眼,亦是没有开口。 “搅扰大娘子和阿郎了,无什么,”春兰紧搭一声, “就是瞧见她们偷懒,所以斥责了她们几句。” “若是此事,倒不见得你会这么动气?她们做了什么错事了,听你的语气,不像是小事。” 王琇莹难得有了这般不饶的问话,她甚至往前走了一小步, 颇有迫切要知道的渴求。 春兰依旧没看她, “真是没有什么,要大娘子操心了。” 春兰不开口,余下的几人自然也不敢说;王琇莹不经意流露出失望,反倒是叫身边的李守义,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他开口, “大娘子好清静,你们以后,不要在这里喧哗。” “喏,”“喏。” 第七百一十九章 他在意 白锦儿听说, 宅子里发卖了好几个奴婢。 她还听说前几日,秋菊和春兰两个大管家奴婢,发了好一通火。正是因为这个,将那些人发卖了。 白锦儿不知为何, 几乎人人对此事讳言, 哪怕是平日里最八卦的抱琴, 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照样是慌慌张张缄口的。 不过大半与自己没有关系,白锦儿想, 毕竟没人来找自己的麻烦。她也就同平常一样,照例忙活着该自己干的事情,亦不多言插嘴。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王琇莹和李守义之间,似乎比之从前,又疏远了些。 “大娘子这几日身子不舒服?” 王琇莹捧着碗的手顿了顿, “怎么这样问?” “噢,就是瞧着,来咱们院子里的医师频繁了些,奴怕是大娘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白锦儿坐在桌子的一边,看着王琇莹说道。 她瞧着女人送了几勺银耳羹入口,缓缓地将碗放下。 “倒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只是,有些,需要医师帮衬。” 这话说的白锦儿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还没等她开口,王琇莹忽然接着问道: “锦儿,” “什么事情大娘子?” 王琇莹的神情看着欲言又止, “你说,若是一个女人不能为自己的丈夫传宗接代,是否就没有尽到一个为妻的责任呢?” 这话说的白锦儿一愣。 她是听说抱琴和自己说的王琇莹孩子的事情的,知道王琇莹失去了三个孩子, 对于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白锦儿是不稀奇的,她稀奇的是,王琇莹竟然会问自己。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王琇莹当她的沉默是默认, 微叹口气, “不必如此为难,我也是一时胡说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对了,你今日做的菜偏清淡些,怎么不同昨日一般,蒸那酥酪了?” 白锦儿回过神来,对着王琇莹笑笑, “那酥酪既是浓厚之物,常吃的话怕是叫舌头疲劳,也对胃口不大好,所以今日就没做了。大娘子若是喜欢,过会子的点心,我便给大娘子蒸一份。” “既然如此就罢了吧,这方面,还是听你的好些。前几日母亲来看我还说我胖了呢,这颗都是你的功劳,” 王琇莹笑着摇摇头, “只是母亲性子苛刻,便没有唤你来见。怕母亲发问些什么,叫你不得意了。” “大娘子这是哪里的话,大娘子待人这般亲善,想来大娘子的母亲自然也是一般的人,就是嘴上严苛了些,也一定不会是刁难才是。” “你呀,还真是会说话。” 白锦儿的话并没有逗得王琇莹笑,她微微低下头去,自顾地吃着桌上的东西——比刚才还失落些,眉眼都垂了下去。 白锦儿偷眼打量着眼前人, 她心中琢磨半晌,咬了咬牙。 “大娘子,” “嗯?” 王琇莹看向她,看着她仿佛鼓足了勇气般: “方才大娘子问我的问题,我觉得不对。” “嗯?不对?” “是,不对。” 读到对方眼中的茫然,白锦儿抿抿嘴, “我以为,一个妻子的责任,并非只有生养孩子这一点。” 这话出乎王琇莹的意料, 以至于她手中的筷子一时间都忘记放下,攥在手里,听着面前这个小姑娘说话: “或者说,其实夫妻之间,本就没有什么能明确出来的责任。世人皆道男主外,女主内,其实亦不然:我家乡那边,有一对铁匠的夫妻,妻子天生力壮,打铸的铁比男子还要好,丈夫却是身上落下病根,只能在家中负责些操持家务的工作。虽然如此,二人却恩爱十分,叫无数寻常的夫妻,都很是艳羡。 他们便不似寻常人一般,可谁又能说,他们因此不是夫妻,没有履行夫妻之间的责任呢? 又比如,比如, 天后” 说到这里,白锦儿压低了声音, “先高宗帝在时,天后便已经辅佐先帝政务,在先帝病重后,更是将许多事都担负下来。除后宫之事,前朝许多事情,更是要天后着手料理,可谁又能说,天后没有母仪天下之泽了呢? 所以,这夫妻之间所应该依责任,便是共同负担家庭,互相扶持,共度一生罢了。哪儿有说其中一项便是十分的责任,说是没有做到,便是不配为人妻,人夫的呢?” “你这般言说,很是特别,” 王琇莹听着白锦儿说话,由先前的吃惊,已经慢慢地变成了思索;她虽没想到白锦儿只不过是个做饭丫头,竟然对天后与先帝的事情还如此清楚。不过白锦儿说的这些,倒是她从前未听到过的观点, 只是, “只是, 孩子一事,却是确实我们女子的责任。毕竟,男子他不能怀胎十月,不能生儿育女,若是不能生,始终是我们的错不是么。” “是,大娘子说的没错,男子确实是不能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但是因为男子的缘故而不能生育的,也不在少数。或者说,本来养育孩子一事,就不应该只只是一人的事情。若生孩子只是女人的事情,那女子又何必与男子成亲呢?” 王琇莹轻轻捂住嘴。 “大娘子或许会觉得我此时说的,惊世骇俗了些,但我相信,这世间应不单单我一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大娘子大可想一想,即便是大娘子与阿郎的孩子,在身为传宗接代的需求之前,他首先应该是个独立的人才是。他本身就不应该象征什么东西,而是作为一个生命,诞生在这个世间。 若真是因为各种难以抵抗改变的原因,他不能来到这里, 也不应当成为阻碍某对夫妻之间感情,甚至是褒贬一个人的缘由才是。” 女人彻底不说话了,她的表情像是被震惊到了,又像是在思索。白锦儿见状,从桌子后面坐出来,对着王琇莹拜下去, “若是有什么地方说的轻狂了,还请大娘子饶恕。这是这确是奴心中所想,才如此所言。” 没人应答, 半晌,白锦儿才听见头顶传来幽幽一句话: “可, 若是他在意,如何呢?” 第七百二十章 考试 “阿郎在意?” “他如何不在意?” “阿郎当真在意吗?” 白锦儿的问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王琇莹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坐榻上起来。 她身上的锦被从身上滑下,四周是围垂的帷幕。隔着帷幕,只能影影绰绰瞧见室内的布置。 春兰走时在炉中焚的香,此时已经燃尽了。只能隐约闻见些烟味,然后便是那若有似无,还未散尽的香气。 王琇莹呆呆坐着, 不知在想什么。 “大娘子,问过阿郎吗?” 她从未问过。 只是她当不消问, 他如何不在意呢? 李守义并无妾室,莫说妾室,连一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也从未有过狎妓之类的事情发生, 可以说是世间少见的男人了。 便是诸如母亲和父亲那般算是相敬如宾的夫妻, 府中也是有二房妾室的。她们分别孕有一子一女,早在自己出嫁之前,便已经匆匆被分出去了。妾室生下的子女,便是这般了。 不过母亲也不是无子嗣的,她生了自己,还有兄长。一子一女,或许也是母亲面对那两房妾室的孩子的时候,如此有底气的原因? 宠妾灭妻虽是十分没有体面,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以这么些年,母亲对于他没有纳妾这件事情,很是满意。 他不纳妾的缘故,想来,是心爱自己的吧? 只是,毕竟后嗣这件事情,也并非他一人;他父母虽已去世多年,但也正因如此,若是他膝下未有一儿半女,那他们李家的香火,不就因为自己的缘故断了吗? 就算他不逼自己 王琇莹越想,越发觉得心中惴惴难安, 她身着薄衫从榻上下来,缓步走到窗边。 原本是自己十分喜好的熏香的味道,但是不知为何,此时闻起来竟然有些胸口发闷。她就这样推开了窗, 有些异样的“吱呀”声在宁静的夜空中响起。 初秋的夜晴空如洗, 剔透宝蓝色夜空中一颗星辰也瞧不见,盖因头顶上那一梢的明月, 透亮的惊人。 “嗯,算是过得去了。” 郭世宝放下手中的调羹,对着白锦儿点点头, “只是各类肉的比例,你还是要多多锻炼掌握才是。今日这一道,算是你打学汤浴绣丸始,做的最好的一次了。” “是嘛?” 白锦儿闻言,也用手中的调羹,从大大的汤碗中舀起一个肉丸咬了一口。她几下把肉丸吃光,舔了舔嘴角, “确实不错,和郭老当时做给我的,也差不了多少了嘛。” “哼,” 老人从鼻孔里发出声音, “这道菜你想要和老夫比,还早着呢,你这臭丫头,随便夸你几句,你就这么猖狂了。” “嘿嘿,玩笑话玩笑话,我当然知道不能和郭老比的,郭老那厨艺啊,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我小小萤火,也就在您这大月亮眼前,给您逗个乐玩罢了。” “呸,” 郭世宝看着笑嘻嘻凑到自己眼前的白锦儿, “一天到晚就会说浑话的丫头。” “嘿嘿嘿,不过,不开玩笑,郭老啊,我总觉得你和我阿翁好像。我都有些想他了。” “呸呸呸,你在丫头可别来给老夫我瞎攀亲戚啊,我可没你这么个孙女儿。” 他翻了个白眼,摆出一副很是不屑的表情, “你阿翁,你阿翁在益州呢吧,你个不孝的小东西,就这么跑出来也不打算回家一趟?我要是你阿翁啊,一定把你腿打断然后随便找个人家把你嫁了,看你还敢不敢乱跑?” “我阿翁克不会这样,再说了我阿翁都已经去世了,也不能给我指亲了呀。” 这句话说出来,郭世宝的表情逐渐的变了。他慢慢严肃下来,看向白锦儿, “你阿翁,已经去世了?” “嗯呢。在我从益州出来之前,他就去世了。” “那你爷娘呢?” “我没有爷娘,我是我阿翁在河堤上捡到的。” 郭世宝看着白锦儿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悲伤,或是痛苦的表情,他微微叹了口气,忽然伸出手,摸了摸白锦儿的脑袋。 “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是受了苦的。” 郭世宝的手掌粗粝温暖, 落在白锦儿脑袋上的一瞬间, 真是像极了当年白老头还没有生病的时候,摸她脑袋的感觉。白锦儿一瞬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但是很快她便调整回来,用轻松的语气对着郭世宝说道: “什么叫看不出来?我这不是勤劳善良,妥妥一副吃过苦淳朴乖巧的模样嘛。我看呀,是郭老你太没眼光了。” “咄!你这丫头! 亏得老夫还安慰你!” 两人又争了一会儿,才又把话题重新说回到做菜上来。 “等到双九去阳怀山庄的时候,你定要做一两道大菜的,到时候,你就从我教你的这些中挑拣一两个就可以了。你这丫头学的,老夫倒也不怕砸了招牌。” 这话说的白锦儿满头雾水, “阳怀山庄?那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 郭世宝先是一问,随后才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哦对了, 想来是今年人员有些变动,加之玉儿身子的缘故,所以今年还没定下来才是。” “定下来?定什么下来?” “去阳怀山庄的名单。每年重阳,秉正与玉儿都要上济源山上的阳怀山庄登高祭奉。在那里,立着秉正爷娘的衣冠牌位。” “哈?!” “到时候宅中亦会派人跟着去,往年都是我去的,不过我想,今年大约是你去。” “我?” 白锦儿用手指了指自己, “怎么是我?” “废话,你自进府之后颇受玉儿看重,这厨房里除了我,还有谁能和你比的?” “那不也是郭老你去嘛?你年年都去,没道理今年要我去啊。” “我?我可不去了,” 郭世宝摆了摆手,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爬不动山了。好不容易今年有你这么一个年轻力壮的,我自然可以告假偷懒了。” “啊?!” “啊什么啊,”郭世宝撇撇嘴,“你和我学了这么久了,总得给你个机会叫你展示展示吧。做给我吃是一路子,要做的叫玉儿和秉正都满意了,才是你该去的路子。 算是老夫对你的考试吧。” 第七百二十一章 阳怀山庄 隔日,果然如同郭世宝所言,白锦儿接到了要随行王琇莹的消息。 秋菊顶着张比春兰还严肃许多的脸,可谓是事无巨细地和白锦儿交代了她应当知道的事情。秋菊此时算起来已经是外院的人了,可听着她说话,对王琇莹是十分的担心。 这算是白锦儿打来到王家之后第一次出门了, 毕竟就她这样子的身份,平常若没什么事情的话,是不允许出门的。 好久没出去透透气了,老实说白锦儿看李家这寡淡无味的园林,也实在是看的疲劳。 其实这次出去人不多, 毕竟按着李守义的个性来说,是不喜欢铺张浪费的任何活动,去阳怀山庄也并非度假,听郭世宝的言语,似乎是去祭祀他父母的衣冠冢的。这也让白锦儿很好奇,为什么李守义的父母的衣冠冢会立在那个地方。 不过,这也不是她应该管的事情就是了。 日子很快就到了,白锦儿简单收拾了些换洗的衣物,便跟着上了马车。 想来王琇莹确实是很看重她, 她竟然能够和王琇莹和春兰坐在一辆马车上,剩下的两三个奴婢则在另一张车上;李守义只带了一个随行的仆从周同山和一个小厮,三人骑着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 “锦儿到梁州来,是不是还没出去看过? 半路中,王琇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姑娘。 “是,” 白锦儿原本是看着车窗外的,听见王琇莹问自己,也笑着回头,回答道。 “下山之后一直住在客店中,出去也是为了找谋生的活计,所以没有在城中好好瞧过。” “这四处倒也有不少好玩的地方,等到上元灯会的时候,便带着你出去好好看看。” “大娘子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王琇莹刚说完,春兰便略带嗔怪地说道: “这才九月份,上元灯会可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大娘子便胡乱许了。” “那有什么关系,” 王琇莹调皮地朝着春兰吐吐舌头, 似乎只要在春兰和白锦儿面前,这女人就会褪去平日里端庄娴静的样子,变得有些孩子气起来, “反正三月的时间眨眼就过了,莫不然,还会有什么事情严重的,叫灯会都不办了?听说明年的上元灯会啊,天后会向天下诸县赐福灯,是长安那边大铺子的手艺,除了长安洛阳,别的地方可是瞧不见的。” “既然如此啊,大娘子就先把自己身子养好,不然到时候不管什么仙灯福灯的,奴可不会准大娘子去街上的。” “嘶—— 你呀你呀,好狠的心。” 说着,王琇莹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春兰的鼻尖。 “我这身子还不好么,都能上山了,还要如何好的了?我看呀,阿兰你就是诚心不想让我去看福灯了、” “我可没这么说” “春兰姐姐说得对,”听着主仆二人彼此间的戏谑玩闹,白锦儿笑着,插了一句嘴, “大娘子还是要注意身子才好,毕竟如果身体不好,那玩起来也不能尽兴不是?倘若身子好了,我想无论是春兰姐还是阿郎,肯定也希望大娘子玩的高兴。” 她说的话,让春兰侧目。随后亦附和: “说的极是,所以大娘子啊,你呀,就乖乖听话吧。” “哼,” 王琇莹皱了皱鼻子,竟有几分少女的娇俏。 一路上时不时地聊上几句,白锦儿只觉得马车走的路逐渐平坦下来,等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颠簸之感的时候,白锦儿撩开车帘看了看,俨然已经到了一户大门之处。 李守义拉住了马, 那小厮和周同山也从马上翻身下来,小厮下来牵着李守义马的缰绳,周同山则是去后面王琇莹她们所乘马车前,恭敬地说道: “大娘子,到了。” “到了,” 车里的王琇莹听见声音,在春兰的搀扶下起身, “我们下去吧。” “喏。” 白锦儿跟在王琇莹和春兰的身后下了车。 这阳怀山庄应是此处富商开张的产业,白锦儿打量一眼,虽然装修不甚华丽,但是却有一种大巧不工的沉稳厚重之感,可是和李家的装修完全不同的。门口还堆放着些许空的装酒的大木桶,应该是等人拉下山去更换新的上来才是。大门处的地上也有许多车痕,深浅不依,故而踩上去还有些凹凸不平的。 不过这会子除了他们的马匹和马车之外,却没有别的车辆了。 从山庄大门里迎出一穿着绸缎的男子,表情有礼但不谦卑,颇为落落大方的,对着李守义行了礼: “恭候将军和夫人多时了, 一切俱已安排妥当,还请将军和夫人移步内居。” 李守义点点头没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向身后王琇莹的方向。这会子,王琇莹正被春兰扶下马车。 和白锦儿刚刚来李家的时候,也就是好几个月前比起来,王琇莹现在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洁白的皮肤已经有了血色,身量也丰腴了许多。这会儿虽然还要春兰扶着下马车,但是她下车后那轻松的模样,还是撞入了李守义的眼底, 男人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心底,一时间柔软了许多。 他没有迎上去,而是等着春兰陪着王琇莹过来, 自然地将王琇莹的手接过。 “我们走吧。” 王琇莹看了看他,点点头。 “嗯。” 李守义跟王琇莹先进了山庄,余下这几人也跟在后面进去。一路上白锦儿看见周同山似乎很想和春兰讲话的样子,但他就是默默地跟着,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 白锦儿看着,眨了眨眼睛。 这山庄占地不小,而且正如白锦儿在外面看见的那样子,整体古朴雅致,一看就是很有眼光的人主持建造的。 绕过入门的镂空花纹的木屏风,便是一处静谧的莲花池。莲花池被四处的竹林围起,愈发是衬托的池水颜色是苍郁的深绿。 他们是顺着竹林后的卵石路走的,漫步其间,实在让人心静神逸。 很快,绕过竹林之后,面前出现一处木屋。 李守义和王琇莹站住,王琇莹回过头来,对着跟在身后的几人开口: “你们先去屋子收拾收拾去吧,等到叫你们的时候,再过来即可。” “喏。” 第七百二十二章 等得 李守义和王琇莹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去的时间还长久, 想来是先去拜祭李守义父母的衣冠冢去了, 怕是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白锦儿一开始是在自己住的屋子里待着的,待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无聊,就出了门,打算四处悄悄。既然是供游客游玩的山庄,想来是不会有不能闲逛的规定的。 白锦儿依稀记得来时的道路,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他们几个随行的仆从住的地方是靠在一起的,大约是这山庄中靠中间些的位置, 毕竟刨除自己来时走过的道路, 往后看,依旧是一片片可以算是密密匝匝的树林子。 林间小路曲折,错落有致藏在林中的是古拙的石灯,或是造型栩栩如生的石雕,乍一看不过就是片浓密的林子,只有走进去了,才发现其中这些不算大,但别出心裁的心机。 白锦儿许久见到过这么好的园林景象了,一时间不由得沉浸其中,颇有一付顽心。 只是比较可惜的,这偌大的院子中似乎除了已经开败的莲之外,便再没有任何开花类的植物。就连这时候正是浓郁的金桂,这儿也是一株都未曾见到。 所见的,无非就是松,竹,还有其他葱郁的乔木类植物。 看样子这山庄的主人应该是不怎么喜欢花的了, 白锦儿这样想。 跨过小木桥,白锦儿来到一处角落。她本就是随意乱走的,这会子瞧见前面没路了,知道自己是走到死胡同了,也不着恼,转身就打算原样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隔着身后竹林不远处,传来了有人压低声音,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白锦儿自问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 特别是她深谙多少里,男女主就是因为偷听到了大反派的谈话,所以才落到了被追杀天涯的下场。白锦儿可没有这被人追杀的打算,毕竟现在, 她实在太穷了。 可即使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白锦儿却还是分明的听出来,这交谈的两人,其中的一个,正是春兰。 “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她说的话几乎是一字不落地,传进白锦儿的耳朵里。之所以说春兰压低了声音,白锦儿还能听的那么清楚, 实在是因为她虽然有压低声音的这个意思,但是真正说起来的时候,却还是控制不住情绪地将音调往上扬。 再者, 这声音实在是太近了。 若不是白锦儿瞧不见人,她都要怀疑春兰是在自己面前讲的话了。少女迈出去的脚步,不由得悄悄地收了回来。 白锦儿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就发现了声音的来源;原来正是自己眼前这几乎是密不透风的竹墙, 虽然排列的好像是一丝缝隙都没有,但真的去细看, 却发现并非有多么的厚。 看来春兰就站在与自己一竹墙开外的地方, 从某种程度来说,倒还真是面对面的程度。 白锦儿没敢动, 虽然她很想听的更清楚,到底春兰是在和什么人说什么话,但是这地上满是碎石和落叶,既然自己能听到那边讲话,保不齐那边就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于是白锦儿在原地站定,开始了自己的“窃听风云”。 “我,我并非是想逼你 只是这几日,却,却,却连我送去的,的东西,你都不收了 可,可是,我,我什么地方,惹你讨厌了” 和春兰说话人的声音就远没有那么清楚,白锦儿断断续续地听了个大概,就算只是大概,白锦儿立时也猜出了,这会儿和春兰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这结结巴巴的言语之后,春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才听见她开口: “我没有讨厌你。” “那,那,那是为什么” “只是我觉得,你并不应该将你的时间,再消磨在我的身上。” “阿兰” “其实,你的心意,我知道。” 白锦儿不由得双手揣在一起,莫名地跟着紧张起来。 “只是,”春兰继续说着,语气中竟没了往日里对周同山的严肃,反而还多了些柔软的无奈之意, “只是你的心意,我不能回应。最起码,现在不能。” “无事的,我,我不,不逼你” “你虽然不逼我,但我又如何忍心,看你这般白白的等我?” “阿兰” “唉。” 女人长叹一口气。 “我若是有了婚配,大娘子一定会遣我出府嫁人。原本大娘子便是轻易不同人倾吐的性子,她叫我走,我如何放得下她? 大娘子与阿郎本是神仙都羡慕的眷侣,就因孩子一事,如今二人之间生了嫌隙。我心中虽然焦急难耐,却始终不知如何帮解才是。大娘子自小身子不好,如今尚未将养得,又整日里郁郁寡欢,我若是走了,府中何人能知冷知热地好生照顾? 我与大娘子虽为主仆,但大娘子待我如亲生的姊妹一般,这样的情我岂能不报?又岂能在大娘子最需要人的时候,嫁人出府呢?” “我明,明白你的意思,阿兰,只,只是,若是你坚持不出府,大,大娘子想必,想必是会依你的啊。” “你不懂,” 虽然看不见春兰此时的动作表情,但是白锦儿想,她或许是正摇头呢吧。 “大娘子与阿郎,其实有好些地方,是十分相像的。所以,他们二人才会至今,许多事情都未曾说开。” “我,我,我明白,阿,阿兰,无,无事的,我能等,等你。阿郎和大娘子待我也恩重,我也要回报大娘子,所以你,你不必操心我” “你如今也而立之年了,我不知如何才有嫁人的心意,你也等得吗?” “等,等得。” “可你家中还有母亲要奉养,你若迟迟不成亲让家中母亲烦忧,便是不孝,就是这般,也等得吗?” 周同山结巴的说话声没有任何的犹豫, “等, 等得。” 简单的两个字,却再一次叫春兰住了嘴。许久,久的白锦儿的腿都有些麻了,她才听见竹墙那边的女人,低叹一声, “傻子。” 第七百二十三章 杀手 白锦儿回屋的时候,正看见从外面回来的王琇莹。只是此时李守义并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从竹林外面走进来。 白锦儿连忙上去, “大娘子,” 她伸手扶住王琇莹,扶着女人往前走。 “这么慌张做什么,”王琇莹看着白锦儿的样子笑了笑, “我这不是自己走回来的?又不是散了。你呀,日日负责我的饮食,我现在身子怎么样了,你还不知道么?” 白锦儿被王琇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大娘子怎么是一人回来的?阿郎呢?” “原本我也应当要在那里待到黄昏的,只是秉正说什么都要叫我先回来了,我只好先自己回来了。” 他们是清晨时分出的门,这会子甚至还不到午饭的时间,竟然要在那里待到黄昏日落,莫说身子羸弱的王琇莹了,就是正常的人也少有能待住的,也难怪李守义会先叫王琇莹回来了。 “阿郎真是心疼大娘子。” 白锦儿由衷地说了一句,王琇莹听了脸上却没有多高兴的样子,只是笑笑。 “午时的时候要送饭去给阿郎吗?” “嗯?不必,” 王琇莹开口, “守灵的时候,是不可用饭的,也不可饮水。今午时随便做些简单清淡的即可,是要到黄昏秉正回来的时候,才需要做一桌宴,请山庄中的主人。” 竟然还要请这山庄的主人吃饭,这倒是出乎白锦儿的意料。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应了王琇莹的话。 “对了,春兰呢?” 王琇莹问起春兰的去处,让白锦儿纠结起来,到底要不要将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和王琇莹说。春兰本人肯定是不希望王琇莹知道这件事情的,毕竟按照春兰的说法,若是王琇莹知道了周同山和她之间的事,便要叫她出府成亲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还是没有将刚才春兰的事情,告诉王琇莹。 “唉, 若是春兰性子没那么犟就好了,说来这次,还是我叫夫君,带着那周同山一起来的。” 白锦儿摇头之后,就听见女人这么叹了口气,说道, “希望阿兰,能开些窍吧。” 咦,听着王琇莹的口气, 她是知道些什么的呀。 “大娘子是,什么意思?” 她试探地这么说了一句,就见到王琇莹看了看自己。 “你们不也知道么,同山对阿兰的心意,”说到这里,王琇莹还笑了笑,眼中带着些许的宠溺, “他暗里都送了阿兰多少东西了,不是还有许多,是你帮忙准备的吗。” “这” “无碍的,” 王琇莹温柔地开口, “若是他们二人能成,我自然是很高兴的。阿兰虽然面上瞧着不苟言笑一派古板的样子,但其实,她还是不小女儿心性,有人能这么在意,关心她,我是打心眼儿里为她开心。只是,那丫头却迟迟没什么反应,我若是问了,她便一口咬定不认承, 唉,我也实在是放心不下。 同山在家里也许多年了,为人家世都是知根知底的,只是她对人家没意思,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啊 白锦儿挠挠头。只是看来,王琇莹不知道,春兰其实也是喜欢周同山的,可因为不愿意出府的缘故,这才没有表露出来。 “想来,春兰姐是有自己的想法才是。终生大事,她要细细考虑,也不奇怪。” “是呀,只是,我毕竟担心她,” 说着,王琇莹又是叹了口气。 “她还总是说我不会为自己着想,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 这主仆二人,还真是相像。白锦儿想起她偷听时听见的话,这样想到。 就在白锦儿要说话的时候,王琇莹忽然就站住了脚步。她侧首,朝着身旁的竹林看去。白锦儿是挽着王琇莹的手的,女人停了,她自然也停了, “怎么了吗大娘子?” “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 白锦儿静静竖着耳朵听,没听见什么声音。 “不知”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的竹林顿时往两侧倾倒,好像被什么重物压下去一般;白锦儿拽着王琇莹本能地往后一躲,正正闪过奔着王琇莹咽喉处去的刀刃。 虽然是躲过了这刀,但也正因为如此,白锦儿重心不稳登时翻倒在地,而她握着王琇莹的手,也立马在摔倒之前松开了。 白锦儿只觉得心头血一凉, 天翻地覆之间, 她还来不及细想什么, 呼喊的声音却已经脱口而去: “快跑!” 王琇莹虽然身子羸弱,但毕竟是武将的妻子,又在安西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其胆量心智之坚韧,非寻常女子可比——她下意识迈步要往前逃去,可摔倒在地上的白锦儿喊出这么一声,又叫王琇莹的脚步有些犹豫。 握着刀的男子从竹林里出来, 他手中短刀约莫成人小臂长短,此时正手拿着,刀尖向外。男人衣服有些裂痕,看着不甚光彩的样子,口中喘着粗气双目通红圆睁, “贱人纳命来!” 口中这样喊,他提刀便奔王琇莹去。 瞧着凶徒提刀朝自己奔来,王琇莹明白此人果然要的是自己的命,不再犹豫跨步就跑。两人一逃一追往前去,留下倒在地上的白锦儿。 并非多疼, 只是仰面摔倒前瞧见那兵刃几乎是贴着自己过去的,白锦儿只觉得血液倒流,手脚都好像麻木了一般;但王琇莹和那杀手跑走,白锦儿很快就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追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奔去。 “来人啊!杀人啦! “救命啊! 救命啊!!!” 走在小路上的李守义甫一听见少女的惨叫声,立马狂奔前去,手中的篮子撂在地上。 王琇莹纵然反应迅速,但毕竟身体素质摆在那儿。才逃了不多片刻,便已经觉得头晕目眩脚步虚浮,无奈,她只好往那密匝的竹林中挤去,希望这些高大的竹子,能牵绊那穷追不舍的杀手的脚步。 她听见自己浓重的喘息声, 还有震的耳膜发疼的心跳声。 “贱人!我要你偿命!” 王琇莹攀住一根竹子,还想往前逃时,一只粗糙冰冷的手,却已经从背后抓住了她。 “贱人!” 一股大力袭来, 王琇莹看见的,是一张狰狞扭曲的脸。 “别碰她!” 第七百二十四章 黑 白锦儿心砰砰砰跳, 甚至于连自己喊话的声音,她都听不见。 她手里的半根竹子用力地打在男人的背后,脑袋,肩膀, 她是奔着脑袋去打的,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充血的缘故,她只觉得自己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 虽然如此,白锦儿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竹竿捶打着眼前的男人。 “别碰她!别碰她!别碰她!别碰她!别碰她!别碰她! 别碰她!!!” 她瞧见那刀是朝着王琇莹去的,手上的动作一刻不敢停,用尽了自己吃奶的力气,好像恨不得把男人的脑袋打的西瓜似的开了瓢。 不过也正是多亏了这不要命似的打法,叫男人即将挥下的刀子,慢了。 李守义循着声音赶来,看见被男人拽住手腕的王琇莹,和那没有落下的刀子,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闪身到了男人身边,不等任何人反应,抬脚便把人踹了出去。白锦儿来不及收的力道,还有一竿正打在了李守义的手臂上, 吓得白锦儿赶忙把竹竿丢开。而男人竟径直飞出竹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不过李守义也没有在意, 他将王琇莹搂入怀中, “玉娘,你怎么样?!” 这铁一般的汉子,从来波澜不惊的声音中,满是颤抖。 不过是瞬间的功夫, 那一瞬,王琇莹眼前已经走马灯似的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她没想到他会来,这会儿,他不应该在这里的才是。 他来的这样快,这样巧 “玉娘, 玉娘!” “我,我没事” “你可受伤了?身上,哪里受伤了?!” “我,我” 王琇莹感受着男人温暖的怀抱,凝望着自己双眼中的恐惧和担忧,豆大的泪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她的眼眶中滚落。 “没事,没事,” 李守义将王琇莹用力地揽入怀中,灼热的呼吸吐在她的背后,似乎此时连呼吸,都是颤抖着的。 “没事,没事” 这会子白锦儿也总算反应过来了,瞧见是李守义过来,她跟着大大地松了口气。丢了竹竿的双手筛糠似的抖着,双腿也有些晃悠,白锦儿迈着步子往正抱在一起的夫妻俩的方向靠了靠。 好家伙, 真他娘吓人啊 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来, 她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助跑声——双眼瞪大还没来得及躲,一种诡异的冰冷伴随着剧痛,从自己的后腰传来。 白锦儿甚至能听到自己皮肤被以点被挤压戳破的声音, “噗嗤”一声, 像扎破了气球。 “锦儿!” 最后的记忆是一道寒芒贴着自己的脑袋过去,然后是身后传来的一声闷哼, 白锦儿看着王琇莹冲过来将自己抱在怀中,滚烫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脸上, 然后就是耳鸣,女人喊的什么她都没听见。 不过,临昏倒之前,白锦儿很想喊一句话—— 你他娘的倒是记着补刀啊! 咦, 我死了吗? 眼前好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不会吧,就这么倒霉吗!这一次可是活的比上一次还短啊!前辈子好歹还活到了二十四岁,这辈子十七岁就嗝屁了吗! 系统!系统呢!系统你还在不在! 没人回答 靠!不会真的又死了吧! 那现在这状况是怎么回事啊!等着排队投胎吗! 毕竟白锦儿并没有真正经历所谓“投胎”这个步骤,所以这话,也就是气急的浑话罢了。不过此时的白锦儿已经决定了,如果真的能到传说中的地府的话,她一定要主动先和喝他两大碗的孟婆汤, 谁他娘的说的保留着前世记忆投胎是好事的, 白锦儿深刻地用自己的经历来保证, 绝对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就这么死了, 就这么死了的话 到了,也没能去趟长安,也没能,见到什么史书上的名人。认识了这么多的好朋友,这辈子死时,也是一个都没在身边。 不过,还好的是,阿翁先死了,这样,他就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想想上辈子自己出车祸的时候,遗体一定是乱七八糟的吧;爸妈他们在殡仪馆看见,肯定是很伤心的。 还要麻烦入殓师了。 这辈子,好歹自己唯一的亲人,已经先自己去了,怎么着,也不能落下个不孝顺的心结了。 但这会子自己死了, 是不是算是客死异乡了? 会有人把自己的遗体或是骨灰,送回锦官城吗?好歹自己也算救了王琇莹一命,她这么好的人,肯定不会让自己曝尸荒野的。 那么,送着自己骨灰回去的时候,肯定又会叫他们哭吧? 真不好啊, 明明前不久,才叫他们哭过的。 或许是不是听杨思雨的话,那时候和他一起回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呢?还是说,自己注定了是要死于非命的下场,不管去到那里,都摆脱不了这样的结局呢?不然怎么会才从那个虎口出来,又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 唉 系统还在被冻结,说不定如果系统没被冻结,自己也不会死的。毕竟还有那颗死生丹,她肯定是会果断地花光自己的积分兑换了,然后想办法让自己吃下去。毕竟她可是说过,她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呀, 这么说来,自己还对不起系统了。 趁着她被冻结说不了话的时候,自己竟然就这么死掉了。自己现在这阶段死掉了,系统的业绩是不是也会收到影响? 啧, 看来,自己对不起的人,还不少。 还有, 陶阳…… 陶阳啊,他现在在长安,不知待的好不好?习不习惯? 不过他爷娘是通情达理的人,他又有本事,想来,不会过的不好的。 只是,当年和他的约定,怕是达不成了。 终究是见不得他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动了动了……” “……动了动了!” “大娘子……大娘子!” 有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眼前的黑暗忽然像是被笼罩了一圈白雾,从纯净的黑,变成了雾蒙蒙的灰白色—— “锦儿——” “锦儿——” “锦儿!” 第七百二十五章 什么人 “锦儿!锦儿!你醒醒!” “锦儿,锦儿——” 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 白锦儿觉得自己好像从飘飘悠悠的状态一下子落了地,稳稳地摔在地上, 黑暗中被剥夺的感官顿时全部回来了, 难以忍受的疼痛从受伤的地方传来,不过比起这个,还是四肢百骸传来的又酸又麻的感觉,更让白锦儿觉得难受。 她下意识想说话,却只是发出嘤咛的一声。 “醒了醒了!快叫医师来!” 王琇莹原先瞧见白锦儿好像是动了动,就几乎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人;这会子听见白锦儿开口说话,激动的无以复加——她转头朝身后的春兰喊,春兰也忙不迭地从屋子里跑出去,去叫人过来。 “锦儿,你觉得怎么样?” 白锦儿神志可以说刚刚才清醒, 浑身又酸又痛又无力的感觉,更是让她难以集中精神思考。甚至王琇莹的声音都难以分辨出来, 只是能听懂词句罢了。 “唔……嗯……” 无意义地哼唧出几个音节,算是回应了王琇莹的话。女人担心的又是摸额头又是在眼前挥手的,看来这几个音节真的没有成功回答她的问题。 而这会子,春兰已经领着大夫过来了。 “无大碍了,” 简单地检查了一下,那瞧着年纪不小头发花白的医师开口道, “只是麻沸散的效用还没有完全过去,所以她现在看着浑浑噩噩的。再休息几刻钟的功夫,应该就能完全清醒了。” 听到他这么说,王琇莹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白锦儿也松了口气。 吩咐春兰送医师离开,王琇莹坐在白锦儿的床边,低叹一声,将白锦儿的手握在掌中。 “好孩子, 多亏你了。” 瞧着白锦儿这张尚嫌稚嫩的苍白的脸,王琇莹双目微微含泪。 果然如同那医师所言,白锦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开口说话的能力——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口渴。 温度恰好的水被送到了白锦儿的唇边,她毫不客气,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喝下了一碗,还想再喝的,却不准了。 “少喝些,你刚刚醒过来就喝这么多的水,对身体不好的。” 王琇莹的声音柔软如同天上的云朵,白锦儿刚刚醒过来听见这样的声音,顿觉通体舒畅,酸痛消退后的无力感,也缓解了不少。 王琇莹扶着她坐起来,让白锦儿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轻轻地握着白锦儿的手,按摩帮助她推拿。 “你麻沸散药效刚退,如今觉得浑身酸软无力,乃是正常的。此时最好是坐起来这样子推拿,手脚能快些好起来。” 其实白锦儿这会儿已经没有刚刚清醒时候那么严重了,只是王琇莹手法娴熟,手掌心又光滑温热,这么按摩着,也挺不赖。白锦儿就没有推脱,乖巧地靠在王琇莹的肩膀上。 “麻烦大娘子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若不是你,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说这些客套之言。” “大娘子夸言了,”虽然王琇莹说的也是事实,但是白锦儿听着,却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阿郎来的及时,我所做的想来也没什么作用。” “若不是你,怕秉正来时,就已经晚了。” 察觉到白锦儿的手臂渐渐有了力气,王琇莹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你昏迷了半日,想来肚子一定饿了吧?我叫人给你弄些吃的,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半日? 白锦儿一愣,随即往窗外看去——果然此时天色已是染血似的昏黄,已经有人手中执烛,依序点亮廊间的长灯。 “那宴席……” “你不用担心,”知道白锦儿要问的事情,王琇莹摇了摇头, “山庄里既有了刺客,安全起见,宴席肯定是取消了的。虽然刺客已死,但是这会儿,秉正正和山庄那边的人,调查着这事的来龙去脉。 明日我们多待一天,等你能走动了,我们再离开。” “不大娘子,” 听了王琇莹的话,白锦儿说道, “不用顾虑我,我们明日就离开吧。毕竟此人竟然能混进山庄来,我怕,这里已经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王琇莹微蹙秀眉, “你说的也有道理。 不过,此事还是交给秉正去解决吧,若是他说能留,那便是没关系的。 这些事情都毋须操心,今夜,你还是好生休息才是。” …… “我与此事没关系, 你信不信?” 坐在李守义对面的男人束着幞头,他身上素色锦袍没有任何的褶皱,可他的鬓角却隐隐有薄汗,看来是刚刚剧烈运动过的样子。此时男人看着李守义,苦笑着说道。 “我信。” 李守义不假思索,点了点头。 “我,我爷娘若是不信你,怎会将他们的衣冠冢,立在这个地方?况且,你要害我,有太多法子,不需要选最笨的这一种。” “唉,” 男人摇摇头, “你这么说,反倒叫我更过不去了。” “我只想知道,那人是什么人?” 听见李守义问,男人微微抬眸看向他,眼中有些许纠结和抱歉,他一只手摆在了桌子上,食指轻点桌面。 “那人是我这儿的一护院,原本也是军中的,曾经在里面,也做到个小小队正。只是后来伤了手握不住刀,这才从伍旅中出来。” “那与我有何干系?” “洛阳有人密告原兴王谋反,兴王府上下皆投入狱,世子世子妃自裁。凡与兴王有干人等皆论罪,那人的阿爷,正在此列。只是听说他阿爷素来身体不好,只是曾为兴王做过撰写书文的工作,故而也被牵涉其中。入狱没三日,便死了。” 李守义沉默, “两月多前,我见他家中出事悲痛难耐,便准了他一月休假,让他回家料理完之后再过来。他从家回来之后倒是不见凄绝之色,却变得眉目有些凶狠决绝起来。想来那一月多时间,有人寻过他了罢。” “就为了杀我妻子?” 男人看了李守义一眼, “旁人近不了你的身,唯有玉娘,是你不得不袒露的弱点。” 第七百二十六章 月下 李守义手中的茶杯迸裂,碎片掉了一地。男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他只是咳嗽几声,接着说道: “这人毕竟在我这儿干了好几年了,每年双九你要上来拜祭,到时候山庄其余人清走一事,他很是了解。这也是我的疏忽,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这么轻易就被收买了。 可除了这么一原因,我也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原因能叫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唉,可惜人现在已经死了,也不能追问更多了。” “他家中可还有别人?” 忽然,李守义这么说了一句。男人想了想,摇摇头, “就一鳏居的父亲。” “那倒也不算轻易了。”李守义说话的语气比刚才平静了不少, “杀父之仇,焉能不报?” “你还真是通情达理,”男人撇了撇嘴,“就算是这样,他出息些也该去洛阳,再不济,也该去找那些把他阿爷下狱的人去,结果找了你来,这难道不是飞来的横祸?” 李守义没有回答。 半晌,男人叹了口气, “看来,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你啊。” “毕竟我姓李,”他开口,“姓李,却站在了姓武的一边。” “这姓什么,真有那么重要么?” 察觉到李守投来的眼神,男人举了举手,摆出一副投降的姿态,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不过,说真的,”男人忽然上半身前倾朝李守义的方向凑去,神秘兮兮的,语气中又带着浓重的好奇, “你为什么,要站在天后那边?你明明是姓李的,倘若日后真是姓武的做了江山,你就不怕,飞鸟尽,良弓藏?” 李守义看向男人,两人目光对视, 在男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开口说话,没有任何的思虑: “我既不站在姓武一边,也不站在姓李的一边, 这天下跟了谁的姓,我不在意。 我在意的只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啧。” 春兰打开屋门,瞧见站在门外的是李守义之后,对着李守义行了一礼。 “阿郎。” “嗯。” 男人点点头。他的目光自然是已经看见了后面还躺在床上的白锦儿,以及陪伴着白锦儿坐着的王琇莹, 看见王琇莹和白锦儿有说有笑,并没有受到惊吓后的惊惶之色,暗自放下心来。 “你来了,” 知道是李守义,王琇莹站起来,她来到李守义的面前, “如何了?” “差不多了。” 这话回答的是知道的差不多了,只是毕竟白锦儿和春兰还在这里,不方便细讲。王琇莹也是会意,点了点头。 “明日我们在这里多逗留一日,锦儿是新伤口,还是不要颠簸为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守义看向白锦儿,白锦儿接触到男人的眼神本能地浑身一紧,随后忙不迭地点头。 只是,李守义并没有就此离去的打算,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迈步朝屋子里走来。 “还是要多谢你,保护玉娘了。” “阿郎哪里的话!” 虽然是感谢的言语,但是李守义说起来和王琇莹说起来就是有那么点不一样,和刚才的温柔随和不同,就算是感谢,白锦儿还是觉得听李守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紧张感。 “这都是我该做的!” 李守义看她一眼, “你好生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说就是了。等你能走了我们再启程,无碍。” “我,我知道了……” 男人点点头,转身要出门,临出门时又站住脚步。他转回头来看向王琇莹,嘴唇微微翕动, “你呢?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王琇莹看向他,眨了眨眼, “你不是已经问过许多回了,我若是不舒服,你看我现在,还如此闲适么?” 在听到王琇莹的话之后,李守义明显地松了口气。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迈出了门。 白锦儿和春兰在一旁看着,表情十分的微妙。 反正就白锦儿而言,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都已经是这种感情的夫妻,还会因为女方生不了孩子而怪罪的话, 那她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在白锦儿这儿又坐了一会儿,确定她没什么大碍之后,王琇莹这才出门去。她本是要回自己屋子去休息了的,毕竟白天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叫她身心俱疲,只是担心白锦儿的安危,这才一直陪在那里。 可是一出门,就瞧见静静站在竹林之中的那道身影。 他历来站的笔直,即便是和这院子里的苍松或是翠竹相比,也不遑多让, 月色清冷穿过斑驳的竹叶,斑驳地映在白沙地上, 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是这沙子原本就这样亮白如晶,还是因为如水的月色裹挟,才有这白的几乎能透光的颜色。 王琇莹住了脚步,站在他的身后。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她开口,缓步上前。 “穿这样少,小心染了风寒。” 李守义摇摇头,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她。 他看了她许久,看的王琇莹的脸都有些发烫;她不由得微微垂下首去,好躲避男人的目光。 今日的李守义好生奇怪, 若是往常,他从不会这样直接地看着自己。 就在王琇莹心中有些忐忑的时候,忽然伸出的一双手,将她搂进了怀中。 回应她的,是男人坚硬的胸膛。 “若是今日你出了事, 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听见李守义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空中,恰如天上的朗月一般,叫人难以忽视。 王琇莹怔住了,她原本双手是垂在身侧的,但慢慢地,她伸出了手,揽住了男人的腰。她将头轻轻地枕在李守义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只觉得是从未有过的心安。 “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 独自躺在床上的白锦儿连身都不敢翻,稍微动一动就会牵扯的身背后传来一阵剧烈撕扯的疼痛,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响。 白锦儿一激动, 扯得自己疼的呲牙咧嘴。 “这也太奇怪了,我这什么都没做,怎么都能有积分入账?!” 第七百二十七章 桂花 又在淮阳山庄多休息了一日, 白锦儿才觉得自己有了下床的力气。 其间王琇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在自己的窗前,哪怕只是翻身时不小心出口的哼唧声,也会引来女人的关心, 这实在是让白锦儿有些诚惶诚恐。 毕竟单论在这个世界的阶级身份,自己和王琇莹之间差的,那可不谓不深远, 况且严格来说自己并非像武侠里那般用绝世的武功将女人从刀口救下,按着故事发展的一般套路来说,她也不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可王琇莹确实是做到了。 李守义也来看过白锦儿几次,每次来,也只是简单的问话。不过这倒是他的性格,白锦儿很是明白。反正自己在这儿住的一切都是极好的,想来,这位李将军也没有亏待自己的意思才是。 下山回了李家,白锦儿又休息了快半个月的时间, 便已经能和从前一样活动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之类的, 除了身上能看见的那个刀口。 确实是个刀口, 白锦儿在屋子里偷偷掀开衣服,从铜镜中看到的。 摸上去只是有些许的凹凸不平,想来是结痂的缘故, 不过刀口竟然是长成这个样子的,这倒是白锦儿第一次见到。 还好这时代也不流行穿泳衣出去游泳,不然自己这刀口,还是很明显的。 卧床休息期间,积分在以微弱的程度增长着,这是一直困扰着白锦儿的问题——不过她注意留意了几次积分提示增加的时间,一个假想逐渐从她的心底冒出来, 或许这一次积分的方式, 是由于自己的原因,修补了王琇莹和李守义的感情呢? 这听着也不算荒谬,毕竟之前系统给的特殊任务里,有类似的情况也不在少数。白锦儿只觉得那几次细小的增加积分,都是王琇莹和李守义夫妻俩,来看望自己之后发生的。联想之前的几次, 白锦儿愈发觉得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婚姻调节员似的增加积分的方式,也实在是太难了些——毕竟白锦儿自己也拿不准到底,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夫妻俩的感情比从前还好的。 她唯一知道的可能存在于王琇莹李守义夫妻关系间的裂痕,也就是王琇莹无法生育这一点, 除此之外白锦儿也实在想不出,怎么才能叫他们两个更好了。 “锦儿,桂花摘好了!” “哎!” 听见声音,白锦儿从厨房出去,正瞧见抱琴她们几个每个人手里抱着个竹篮,竹篮里装的正是满满的新鲜摘下来的桂花,白锦儿对着几人灿烂一笑, “辛苦各位姐姐了,这桂花,还要跑出去半条街去摘。” “不辛苦,不辛苦, 只要你做的好东西,也分我们几个尝尝呀,我们就不辛苦。” 抱琴身后的姑娘笑着说了一句。 “姐姐说笑了,这是自然的,等待会儿做好了,我便包几个给你们送去。再劳烦几位姐姐做个精细活儿,和我一起挑拣挑拣这些桂花,未开的不要,开烂了的也不要,还有其中的桂叶,也要一并拣去才是。” “你瞧你瞧,吃她一个饼,便这么使唤起我们来了的~” 几人嬉笑着,各搬了个小板凳坐下,照着白锦儿所说的,开始挑拣各自篮中的桂花。 “这桂花开的时候呀,是真的很香,虽说隔着两三条街,还是能闻见那香味儿。唉可惜呀,咱们院子里不种,不然这时节每天能在花香中入眠,也是极好的。” “阿郎不准种么?” “可不是。阿郎这人啊哪儿都好,虽说不是个风趣幽默待人亲善的吧,倒也正直不阿叫人佩服。就是这生活情趣方面啊,实在是叫人接受不了。你瞧我们这院子了吧,在梁州,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小了,偏生什么装饰都没有,草木鲜花也是什么都没有,就这几颗石头,还都长的一模一样的。 也就大娘子住的小院里,还有各时令之花,像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呀,也会去大娘子那儿走一转看看花儿,总能叫心情好些。” 这倒是的,整个李家除了王琇莹的院子之外,别的地方都是没什么花草的。对于女人说的话,白锦儿心里还是十分认同的,不过面上,就只是笑笑。 “不过大娘子的院子也没种桂花不是吗?” “嗐,大娘子是不种。还不是因为那桂花就一株,味道便是十里飘香了。阿郎不喜欢如此香的味道,所以大娘子,也从不在小院中种香味浓重的花木。” “哦——” 白锦儿点点头,算是知晓了。 “其实你说何必呢?照我看来,大娘子就是种了,阿郎也不会说什么,” 这时候,另一个摘花的女人开口,她刚刚将一大簇桂花从树枝上摘下来,放进竹篮里。 “阿郎对大娘子这般好,种几株花木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若是这几株花木能叫大娘子的心情更好些,阿郎肯定是十分愿意的。” “阿郎对大娘子很好吗?” 白锦儿问的这句话,顿时招惹的众人,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向她。刚才开口的那个女人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 “你瞧不出来么,阿郎对大娘子的情意。 阿郎虽然素日里不爱说话,但是对大娘子的事情却是极关心的。偶尔几次主动和我们这些奴婢问话,问的也从不会是大娘子之外的事情。 再况且,大娘子与阿郎成亲这么些年了,阿郎竟然一个妾室,莫说一个妾室了,连一个通房的都没有过。也从未听说阿郎出去狎妓,出入烟花之地的传闻。如此洁身自好的男人莫说像阿郎这样身份的了,就是普通百姓,都是世间少有。 更何况,” 说到这里,女人使了个眼色。白锦儿明白了她没说出口的意思, 更何况, 王琇莹到现在都没有生下一个孩子来。 “阿郎对大娘子的情意如此深重,那你想不管是桂花桃花梨花还是什么话,难道还有大娘子不能种的么? 结果大娘子对阿郎啊,反倒是疏辞克制的, 简直不像夫妻一般。” 第七百二十八章 堂妹 白锦儿听完她的话,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这两人的性格都是如此的内敛不好言,会不会正是因为如此,从来不敢坦诚地与对方交心,反倒是自己暗自里私下揣摩对方的想法,所以才有了如今这种嫌隙? 白锦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毕竟感情这种事情,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了。 猜疑如同田间的杂草。愈是不除不去管它,就愈是疯长,等到不得不除的时候,庄稼都死绝了。 李守义和王琇莹的感情是没问题的,但他们的沟通方式肯定是有问题的, 如果自己能把这个问题解决, 说不定, 能一口气把系统解封? 就算是不能一口气解封,也肯定能攒不少! 想到这里还有点小激动呢。 “锦儿呀你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耳边忽然传来的声音叫白锦儿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没注意脸上表情,竟然想着想着的嬉笑起来。被一边挑拣桂花的女人们看到,这才有了刚才的问话。 “莫不是,在想心上人?” 开口说话的人语气中带着戏谑和调侃,是年长些的无论男女,都喜欢和年纪偏小那一方开的玩笑。白锦儿的也跟着笑起来,摇摇头, “芜香姐姐这是什么话,你几时瞧见我有心上人了?” 这叫芜香的女人年方二十有三,是和白锦儿一样自卖进府,因此的也是用的自己原本的名字,没有改名。 “只是不再我们面前罢了,我在的你这个年纪呀,最是朝三暮四的了,瞧见生的好看的小郎啊,都是要多看几眼的。” “咦——你自己这般模样,倒还要说人家锦儿同你的了,真是不害臊。” “那有什么的?” 芜香微微撅嘴,很是俏皮地开口道: “这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多看两眼了?那便是那个年纪该许的,就是老天,可也不怪罪呢~” “呀呀你这浮浪奴,我看呀,是你自己想男人了,还在这里讲这诸多的借口~” 被骂的芜香也不恼,啐了一口笑着又骂回去。女人们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地嬉谈着,白锦儿虽不搭言,但听到好笑的,也跟着呵呵笑几声。 一边说一边做,几篮子桂花很快就摘好了,就在她们要收工时,忽然就见大门那边的方向匆匆跑过一人来,对着这边的几个人开口道: “陆大娘子来了,那边人不够,大娘子叫我来找几位阿姊去呢。” “陆大娘子?” 听见来人提起的是陆大娘子,芜香她们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不见了,像抱琴这般直性子的,竟是直接皱起了眉头。 她们看了彼此一眼,转而对着过来的人说了一声: “我们知道了,待会儿过去。你先去吧。” “阿姊们快些。” 那人也像是没看见她们的表情一般,低头应了一声便离开。 白锦儿自然是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她想了想,挪到抱琴的身边压低声音: “这位陆大娘子是什么人?” 听见白锦儿问,抱琴愣了愣,随即才像是想起是新来李家的人,侧首凑到白锦儿耳边, “是阿郎的堂妹,她的父亲与阿郎的父亲,乃是一母同胞。” 哦, 不过这并不能完全解释白锦儿的疑惑,毕竟她真正疑惑的并不是这位陆夫人的世俗身份,而是在于李家的这些奴婢中,为什么在听到这位陆夫人前来的时候,会不约而同露出那样好像嫌恶的表情。 不过还好,显然抱琴是一个十分善解人意的人,不等白锦儿追问,她直接开口—— “这陆大娘子为人可不像我们阿郎,为人骄矜傲慢,待人也是极刻薄不饶的。要是只待我们这般也就罢了,偏偏对大娘子也是” “抱琴,我们走吧。” 抱琴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芜香叫了一声抱琴的名字。她立马噤声,对着白锦儿点点头,迈步跟上了已经出发的几人。 留下白锦儿,将几篮子桂花收进厨房。 “兄长呀兄长,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们兄妹,怕是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没见过了。真是的,你既从安西回来,怎么不先告诉我,我好准备给你接风,你未免待我,也太生疏了些。” 站在李守义面前的女子高梳着发髻,身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模样长相也说不上好看,但眉宇间的英气,倒是增添了不少别样的风情。 她身上穿着打扮不俗,唐人女子少有佩戴耳饰的,这女子却戴着一副耳珰,头上的簪花反而少是少的。若是旁人第一眼瞧见她,定注意的,是她耳垂上的耳珰。 此时她和李守义说话,面上笑容十分灿烂。 李守义一般是不见外客的,只是自己这位堂妹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而且她向来不喜王琇莹,故而接这位陆夫人,乃是李守义亲自来接的。 “回来还有许多事情要交接,折冲府那边,也有事情要办,” 李守义说完,又觉得语气好像显得生硬了,于是又补了一句: “并非故意不通知你。” “哈哈哈哈,兄长,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不成?你的性子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讲究这些虚的东西,我还能真怪你不成。” 听见女人这么说,李守义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对她说的话表示认同,还是对于她的理解的一种肯定。 “怎么兄长,在门口站这么会儿了,你是不打算请我进去,好好看一看你这精挑细选的宅子?” 女子四处看看,带着半调侃的口气对李守义说道,李守义闻言让出一条道来,对着女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兄妹俩彼此点点头,女子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跟在她后面陆家的奴婢立马也低头跟上, 几人进了李家大门。 “兄长,你这次回来什么打算?以后,可还去安西的?” 一路上自然没什么景色好看,走了一小段路,就听女子开口问道。李守义回答: “还不知,要等你嫂嫂把身子养好,再做日后打算。” 他不说还好,才一说“嫂嫂”二字,李漪芳的脸立马就拉下来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为难 “哼,” 李漪芳冷哼一声, “几时有这么金贵了?算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吧,还需要特地回来将养么。” “不能这么说,” 李守义沉着声音开口, “毕竟孩子,在玉娘的肚子里待了那么久,是玉娘用自己血肉养育的。孩子没了,伤害最大的,也是她, 心里,还是身子。” “那孩子还有兄长你一半的骨血,孩子没了,难道兄长你就不难过么?况且我看啊,是她自己福薄,安西那么多的妇人,难道个个都好像她一般,生不下养不住孩子来? 若是这样,我大唐边镇,岂不是无人了?那你们还护什么,保什么? 况且,你们已经回梁州这么些时日了,兄长你又心疼她,莫不是药物医师都是寻的最好的,这样子,什么病治不下来? 我偏偏怕是兄长你太过娇纵于她,才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 李漪芳说着,语气中还真带了几丝牵挂的,好像是真的对李守义的家庭情况,十分的担心。可男人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却皱起了眉头。 “玉娘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 李漪芳轻嗤一声, “若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她不给你纳妾。既然她生不出孩子来,也当给兄长纳一个妾室才是。她生不出孩子来事小,李家无后是大。 叔叔叔母当年去世时,对兄长是如何舍不下的,兄长莫非忘了不成?叔叔叔母一辈子忧心的都是山河安稳,也就临终之前,对兄长有为父母之言的交代,兄长难道,要违逆叔叔叔母的心意的不成?” 正说着,李守义的脚步忽然就停下了。李漪芳也跟着站住了脚步,她转过头,正看见不远处梳戴整齐的妇人,身后跟着两个奴婢朝这边走来。 王琇莹缓步来到兄妹俩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对着李漪芳点点头, “芳妹妹几时来的,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 匆忙间什么都没准备,怕是今日要失礼于妹妹了。” “既是来自己兄长宅中,何须提前报请,莫不然,还要递送拜帖不成?” “芳妹妹说笑了,自然是不用的,日后若是得空也常来才是,一家子常说常话,不失为乐事。” 李漪芳微微勾了勾嘴角,点点头。 跟在王琇莹身后的春兰和听棋虽然低着头,但是此时已经皱起了眉头——李漪芳按理见到兄嫂应该行礼的,但她不仅没有行礼,说话间也是对王琇莹的不尊重,听得春兰和听棋心中不满, 春兰甚之。 此人如若不是阿郎族中亲人,就算是以奴婢身份,春兰也难忍斥责。 “玉娘,”看见王琇莹,李守义的眉头微皱, 他其实并不想王琇莹与李漪芳碰面的,毕竟他也知道,两人向来相处都不是很和谐。 “今日,风还是有些凉,你若是觉得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出来的比较好。” “夫君真是胡说了,你看看,今日天这么好,岂会风凉?” 王琇莹面上依旧是笑着的,抬手指了指天空。 “既然是芳妹妹来,我怎能待在屋中如此失礼, 我已吩咐人备好茶水点心,还请移驾前厅。” 说着,王琇莹侧过身,邀请李漪芳同行。 李漪芳看了王琇莹一眼,也不躲闪,径直走到她的身边。两人并行相去,李守义还想说些什么,看着两人离去,也只好跟在她们身后。 “听说嫂嫂,前几日生了病?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李漪芳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王琇莹。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不像是真正关心的样子,恰如同行路之人彼此间的寒暄,只起到诸如点头打招呼一般的作用。 “好些了,没什么大碍。” 和表情冷淡的李漪芳比起来,王琇莹的笑容就平和令人愉悦了许多, 即使李漪芳说话总是不咸不淡绵里带刺似的,她温和的态度,却依然没有什么改变。 “那看来,我叫人送来的药材,怕是无用武之地了。” 李漪芳忽然一笑,对着王琇莹说道, “听闻嫂嫂抱恙,我特意托人四海寻摸些了珍稀药材,不知有没有嫂嫂调养身子,可以用的上的。” “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偶有顽根,想来也是用的上的, 多谢芳妹心意了。” “用得上便好,滑胎一事最是伤根本,嫂嫂还是要好生将养,争取日后,早些重新为我们李家开枝散叶的才是。” 李漪芳眉目含笑地看着王琇莹。 陪坐在王琇莹背后的春兰听见李漪芳这句话,皱起了眉头。 王琇莹放在桌下膝盖上的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她抿了抿嘴, “芳妹说的是, 只是此事,医师同我说过许多,便也是一时急不来的。开了许多方子了,想来,还要一段日子才是。” “这倒不打紧, 梁州怎么说,也比安西好在的许多吧。嫂嫂是在这儿出生长大的,在这儿将养,肯定也要比在安西舒服的多。 不过, 毕竟兄长与嫂嫂年纪也不轻了。有些事情若是不成,想来,还是要早做筹谋打算的才是。” “芳儿。” 李守义终于开口喝言。 方才李漪芳说什么,他都只是听着,这会子听见李漪芳说着这句话,他终于忍不住了,出言打断了女人的话。 他本能地知道了李漪芳要说什么, 他不想听见李漪芳说出口。 李漪芳住了嘴,看了李守义一眼。 “大娘子,小厨房那边的东西送来了,” 这会子有人敲门,一时间叫绷紧的气氛舒缓了许多——众人齐齐看过去,奴婢往旁边让开,端着托盘的几人,缓缓走进前厅。 白锦儿走在头首。 按着人数送碟,送完之后白锦儿正要走,忽然身后传来王琇莹的声音,叫住了她。 “锦儿,” 少女站住脚步,低着头转回身。 “今日点心既是你做的,你便留下来吧,” 说着,王琇莹对着白锦儿一笑, “若是有什么我们想知道的,你便同我们介绍一二好了。” “喏。” 白锦儿闻言,乖巧地走到一边站定。 第七百三十章 讨要 “这些点心,都是用桂花做的?” 白锦儿瞧见问话那个人,是自己没见过的模样。便知道想必这位,就是抱琴她们所说的阿郎的堂妹,那位陆夫人了。 容貌长相倒不像是刻薄之人,只说这么句话,也看不出什么骄矜了, 但白锦儿还是看了王琇莹一眼,不知道要不要开口回答。 “既然芳妹妹问,你便说吧。” “喏。” 白锦儿点点头,转头看向李漪芳。 “回娘子,是的。 这几日城中桂花开的正好,便摘了几篮子又挑拣清洗了,拿来做了点心。” “哼恩, 这也是么?” 少女看着她用调羹指了指其中一小木碗,其中装的是几粒不大的丸子,白锦儿笑笑。 “是的。” “可是,我怎么不见桂花呢?” “噢,因为我这糯米丸子,我是用浸煮过桂花的水揉的,这汤中,也是混了桂花蜜糖的,娘子可以尝尝,虽然不见桂花,但确实是有桂花的香甜。” “是吗?” 李漪芳看了白锦儿一眼,悠悠地拿起调羹,舀了一颗糯米丸子。 她吃的很慢,倒是和她偏英气的外貌不太相像——既然是李守义的堂妹,想来也也应当是出自武勋世家的, 不过李漪芳一举一动,倒颇具闺秀之态。 也算是少见了。 她轻轻地咬了一小口糯米丸子,在唇舌中细细品尝, 随后便点了点头。 “不错,确实是能尝出桂花的味道。” “娘子若是喜欢就好了。” “喜欢,倒也说不上。桂花香气过于夺人,不若莲荷一类清新,吃多了,始终是腻人。” “既然如此,娘子可以尝一尝这道桂花莲藕羹,莲藕是新季的,入口清淡,最是适合不好甜腻口味的人食用了。” 李漪芳还真听白锦儿的话,听见白锦儿这样说,她手中的调羹,登时就伸到了装着藕粉的那个碗中。 晶莹的粉白色的羹有些浓稠,在调羹上就如同流动的羊脂玉一般, 上面点缀的桂花就好像装饰的金箔, 一点点嵌在上面,与莲藕羹浑然一体。 李漪芳看了看调羹上的莲藕羹, 又看了白锦儿一眼,这才将莲藕羹送入口中。 看来李漪芳对于这道莲藕羹更满意, 白锦儿看见她的表情在莲藕羹入口的一瞬间缓和了不少。 “比刚才那道又好些了。” 白锦儿笑笑,低下头不再说话。瞧见李漪芳对白锦儿的手艺满意,王琇莹也暗地里松了口气。 “锦儿心灵手巧,来宅中虽然时日不久,但平常我的一日三餐,都是由她经手。也是多亏了锦儿所做饭食,才叫我好的这样快。” “原来是这样,” 李漪芳再次看向白锦儿,这次的眼神之中,带了几丝探究。 “这样好的手艺,也难怪了。莫不然是长安,还是洛阳人氏,是兄长特意为嫂嫂请的?” “并非,” 这次白锦儿自己主动回答了,她摇摇头,说道: “奴原是益州人,后经事流落在外,多亏大娘子和阿郎收留,才有了如今温饱之地。” “哼恩,” 李漪芳挑了挑眉毛, “既是如此,那还真是巧事。既不是家养奴婢,那我倒要舍下这脸面,做个请求才是。”说着,女人看向白锦儿,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 “小丫头,你愿不愿意同我回去,伺候我?” 这…… 白锦儿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直接问出这话。说什么请求,但李漪芳根本没有同此时作为白锦儿主人的王琇莹开口,而是直接去询问白锦儿。 饶是王琇莹再何等好脾气的,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是黯然失色不少。 “漪芳,太不成体统了,” 李守义铁着一张脸,开口道。李漪芳看向李守义,表情依旧是不大在乎的样子, “这有何关系,一奴婢尔,我想嫂嫂,也不会介意的才是。 是吗,嫂嫂。” 说着,她看向王琇莹。 王琇莹垂在膝上的手稍稍握紧。 “芳妹妹……” “多谢娘子美意,只是,我伺候大娘子伺候惯了,想来若是去娘子家,怕诸多事情不便,反倒搅扰的娘子不宁。 奴谢过娘子。” 不等王琇莹想法子推卸李漪芳的要求,白锦儿对着李漪芳的方向拱了拱手,这样说道。 “若你是考虑这个,大可不必。” 李漪芳显然没想那么轻易就叫白锦儿退却,她音调微微上扬,继续说道: “我可以当着兄长和嫂嫂的面同你许,你在这儿是什么样子,在陆家,也是什么样子即可。有我的话,我想,不会有人为难你的才是。” “娘子这般话,真是折煞我了。我何德何能能瘦娘子这般优待, 只是,我还是不能去伺候娘子。” “怎么,你是担心陆家,给不起你在李家的月钱?” “娘子误会了,我拒绝娘子,并非因任何银钱上的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大娘子与阿郎,于我有恩,” 白锦儿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什么大的波动,似乎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被山匪劫掠时,便是阿郎将我救出;在梁州为生计奔波,又是大娘子准我进李家,侍奉大娘子。 我愿意以此回报大娘子,只要我做的菜能叫大娘子吃的高兴,让大娘子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我就十分满足了。 所以请娘子恕罪,我想我不能,去伺候娘子。” “呵呵,” 听完白锦儿的话,李漪芳竟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她反而是掩面轻笑,转眼看向王琇莹。 “嫂嫂真是教养的好奴婢,不是家养子还这般忠主,实在是难得。可惜她不愿意跟我,那我也就不夺人所好了。” 说完,李漪芳端起杯子,饮了一口。 她的语气这样轻松,像是根本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刚才那同王琇莹讨要白锦儿的话,竟像从未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一般。 不过无论如何, 在场的其余几人,都放下了心来。 可惜,这样的轻松也没有维持多久, “对了嫂嫂,方才我有话,还没说完,” 李漪芳突然说出的话,叫王琇莹和李守义同时看向她。 她面带微笑,缓缓开口: “嫂嫂可想过,给兄长纳一门妾室?” 第七百三十一章 回想 王琇莹的笑容逐渐消散, 她注视着李漪芳,似在斟酌,似在疑惑。 李漪芳的笑容却异常坦荡,不惧王琇莹和李守义投来的目光。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开口问的有什么问题, 看着王琇莹,等待着女人的回答。 “毕竟,嫂嫂年纪也实在不算是年轻了,若是嫂嫂的身子一直不能调养好,总不能叫兄长,一直为此等着才是。兄长等得,族中长辈,怕是也等不得了。 嫂嫂也知道,兄长在我李家年轻一辈中,历来是最出色的那一个。叔叔叔母去世前,对兄长也是多有交代, 若是因为嫂嫂的缘故让兄长无后,不仅是兄长与嫂嫂两人的事情, 更是叫九泉之下的叔叔叔母, 怕是难以安眠。嫂嫂不至于,叫兄长成为这般不孝之人吧。” 李漪芳显然说上了瘾,话语中都隐隐带上了些许得意。 “嫂嫂要是没有好的人选,我倒是知道几户出身清白人家的女子,虽然是小门小户” “砰!” 这一次,李漪芳的话没有说完, 就听见一声脆响, 是杯子碎裂的声音。 前厅之中顿时安静下来,静的怕是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清晰的听见。 李守义手中的茶杯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的,掉落在桌子上, 白锦儿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李守义发怒的样子, 正如她从前想的那样, 发怒的李守义恰如一头饥肠辘辘等待猎食的狼,双眸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愈发放肆了! 我几时不出口,你竟说出这般混账话来!” 李漪芳紧紧闭上嘴, 她低下头,躲避着李守义的目光。 男人坐的笔直,眉头紧皱如同绞绕的麻绳, “玉娘是你嫂子,从前你待她已是轻慢,玉娘念你是后辈,向来不同你计较。那是玉娘娴淑,若是换了旁人,少不得要同我吵闹, 可玉娘不仅从未同我说过你一句丑言,反倒是处处说着你的好话。 念在大伯伯母照眷,你我兄妹二人幼时及长情谊,我也对此忍让,只求你们能和谐相处,不生争端。 可你今日实在是太过分!你自小受的那些教导,都教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兄长,兄长说的,我纵是认了,可我方才所言,却是出自肺腑,” 李漪芳这会子抬头了,她表情中带着委屈,语气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兄长与嫂嫂年纪的确不年轻了,就算兄长再怎么疼爱嫂嫂,子嗣一事,也是开不得玩笑的,若是嫂嫂一直不能有孕,或是总是滑胎怎么办?” “那也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事情,不需要他人置喙,” 李守义冷冷地回答, “你若有这样闲的功夫,不如好好管教管教陆志明, 他所做的那些混账事,便是我刚到梁州时候,就已经听说了。” “兄长你” 听见李守义说这样的话,李漪芳的脸色顿时变了。她似乎不敢相信,往日里沉默寡言,为人敦厚的堂兄,竟然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 “你若是以我芳妹的身份来,我与玉娘,随时欢迎。 但下次你若是以所谓陆夫人的名头来冷嘲热讽,或是代表什么族中长辈名义前来,大可不必再来了。” 李守义站在门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李漪芳的脸色铁青着上了马车, 陆家的马车扬长而去, 李守义静静站在门口,注视着马车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一旁的周同山也是看着马车完全消失不见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李守义的身边, “阿郎, 陆夫人已经走了。” 李守义点点头,转身便进了院子。 他顺着来时的路走,一路又走回前厅,只是此时那里除了收拾的奴婢仆从,已经不见其他人的身影。王琇莹和春兰都不在了, 李守义顿时心中有些空落, 他走到一个奴婢面前,看着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对着自己行了行礼。 “大娘子呢?” “回阿郎,大娘子让我同阿郎说,她身子有些不适,先回房休息了。” 算是李守义事先已经想象到的回答, 只是听见对方这样说, 李守义的表情,还是不怎么好看。 他点点头, “我知道了。” 前厅中的人都在静悄悄地做自己的事情,李守义站在其中,实在是显得有些突兀。于是他就站了一会儿,又迈步出了前厅。 走在院中的小路上,李守义还是第一次,开始注意到院落中的布置——曾经也有同僚来拜访过,用调侃的语气说着,他这院子随便在街上拉来个人, 给他百钱就能弄出来。 真有那么简陋么? 在安西满是黄沙和枯木的环境下待久了,李守义反而有些不适应那些瞧着丰饶富足的场景。精雕细琢的摆件,设计巧妙的盆栽, 无一不透露着浓重的匠气。 和这些东西相比较起来, 或许那蒙上了黄土的杨林,和那被风凋沙蚀的古楼,看起来还要更宏伟壮观一些。 所以李守义并不觉得,自己宅中的景观有什么不好的。 不过, 或许她会不喜欢吧 李守义还记得,自己曾经将安西深处,那传说中绿洲的故事说给王琇莹听的时候,她脸上露出那神往的表情, 传说那里绿树蔽天,瓜果飘香, 有一汪碧泉,恰如嵌在无垠黄沙中一颗明亮的宝石。 她听着的时候,眼睛笑的弯弯的。 他历来知道她喜欢侍弄花草之类, 那年初见,便是在王家,瞧她躬身摆弄一株兰花;站起身的时候,在一簇簇兰花簇拥之下,恰如下凡的仙子一般。 也是那时,他对那好似天仙一样的女子, 暗地里有了注目。 后来,父母因病去世,他孝期满,便上门,郑重拜访了王氏。 这么些年,他对得起自己爷娘,王家父母,亦对得起当年自己在却扇后见到红妆的她时,心里悄悄许下的承诺。 只是不知道, 跟随着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她是否有过后悔? 或许没有嫁给自己,她不会经历这些。王家的姑娘,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寻一个出身富贵生活平稳的普通人, 也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一世了。 偏偏,跟了自己 走着走着,李守义停下了脚步。 原来在恍然间,他已经来到了王琇莹住的院子的门口。 第七百三十二章 修补的道理 “大娘子 大娘子?” 春兰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人回答。她又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安静,四处的纱幔已经放了下来,春兰打开门的时候,带进来的风卷着纱幔拂动。此时屋中没有燃香,只有平日里仅存的一点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荡着。 春兰想,这是因为没有开窗通风的缘故, 她走时明明将窗子打开了, 这会子,又都锁上了。 “大娘子?” 她轻声唤了王琇莹一声,依旧没有人回答。春兰先是打开了一扇窗,好叫屋子内外的空气能够流动, 然后才缓步,走到屏风之后,王琇莹的床铺附近。 幔帐后面影影绰绰,看来是有人睡在上面的。 “大娘子? 你好些了么?” 这一次春兰换来了回答,是几声简短轻微的咳嗽声。 “阿兰,把窗子关起来吧, 我有些冷。” 春兰沉默片刻, “大娘子若是不舒服,还是要开一扇窗才好。屋子里还是要通一通风的,不然一直闷着也不好。” “咳咳……” “大娘子要还是觉得不舒服,就叫陈医师来吧。” “不必了,来了,也看不出什么,只是叫我好好休息罢。” “可……” “阿兰,若是没什么事情,便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 “大娘子……” 说完这些之后,王琇莹便没再说话了。她闭上了嘴,春兰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从幔帐后面传过来。 她知道王琇莹现在心肯定很乱,于是她没再开口,而是静静地从屏风后面退去。 ……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老样子。 白锦儿明显的察觉到,王琇莹和李守义之间,又回到了去阳怀山庄之前的样子。 积分也再没有像从前那样缓慢增长了,白锦儿看着卡在那儿动也不动的积分栏,心情十分的郁闷。 想也不用想,王琇莹好不容易放下些对于孩子一事对于李守义的疑虑,又因为那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堂妹,搅的愈发严重了。 唉, 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叫他们夫妻俩解开心结,好好面对彼此的感情呢? …… “嘶—— 好冷!” 睡起一夜来,白锦儿忽然就觉得气温骤降。门窗都是关好的,可屋子里的温度,真是比昨夜她睡着之前,低了不少。 披了袍子起身,白锦儿没有着急下床,而是爬到窗边,打开了窗子一条缝——从窗外鱼贯而入的凉气带着潮湿,拍在白锦儿的脸上, 她赶忙把窗子合上。 原来是下雨了,难怪呢。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看来下了雨,明天只会更冷才是。 这样想着,白锦儿从床上下来,穿好了衣服。 拿起门口摆放的油纸伞,白锦儿撑开伞,走下了台阶。 雨不大,淅沥沥地打在伞面上, 杂乱中又好像有一种异样的节奏一般。 她穿行在雨幕中,直到上了长廊,手中的纸伞微合,将水滴甩到了台阶上。 沾湿了的鞋子走在木地板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白锦儿起床的时间不算早,这会子在院子里,已经可以看到零星几个人在走动;面带微笑地和他们打了招呼,白锦儿径直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小厨房。 而郭世宝,却已经早早地等在那里了。 “你起晚了小东西,” 他正将摆在外面灶台上的晾晒的桂花收进厨房去。 “不算晚,” 白锦儿看了看天,雨时的天空是浅灰色的,瞧不出大概的时辰;她转回头来微微一笑, “是郭老来的的太早了。” “快些去准备玉儿的早饭,然后回来,” 难得今日郭世宝竟然没有和白锦儿斗嘴,听见白锦儿这样说话,也只是看了她一眼, “回来,今日我教你最后一道菜。” “最后一道?” 白锦儿几步下了长廊,走到小厨房门前,她随手将油纸伞放在了灶边,和郭世宝一起,将外面的东西全都移到厨房之中。 “怎么就是最后一道了?你不继续教我了嘛?” “已没什么好教导你的了, 我将一定需要指点的几道交给了,剩下的,我会抄写下来,交给你。我相信以你的悟性,只需要看一看此材料,就能明白如何制作了。” “啊” 白锦儿将手中的竹箩放下,抿了抿嘴。 虽然郭世宝的话是在夸自己,但是听到他说,他以后不再教导自己之后,白锦儿心中还是有些失落的。 郭世宝倒是没什么表情,帮着白锦儿将东西收拾好,他便走到一边,找了板凳坐下。 “好了快准备吧, 你今日起晚了,动作慢些,就耽误工夫了。” “噢,” 白锦儿乖巧地走到灶台边,开始准备要给王琇莹的早饭。 “郭老, 你是随大娘子来的,还是从前就在李家的?” 她抱起一大个冬瓜放在灶台上,手中的菜刀手起刀落,将落了霜白白的冬瓜,切下一个大圈下来。 “我原本是伺候忠郎的, 忠郎便是秉正的阿爷。当年我们在长安相识,颇为投契,我便进了李家,为忠郎和沐娘做了一辈子的饭。 秉正,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年他去了一趟王家回来,便和忠郎他们提出,想要求取王家小女儿了。这些事情,也都是我看在眼里的。” “啊,” 白锦儿手上动作不停,嘴上的回答了然。 “这么说来,阿郎和大娘子,还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好像是这个意思。” “那阿郎和大娘子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是不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 “世上没有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感情,” 郭世宝淡淡地开口, “人有诸多,往往你当是外力的介入,才叫一双人分离,可若是人心中没有他念,何谈介入呢。所以一开始,本就不是那完美无缺的东西。 世上所有事情,都是要维持的, 出现一点小小的裂缝,便及时把他修补起来,裂缝,修补,裂缝,修补, 到最后才不至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白锦儿哼恩了一声,算是同意吧。 “你小小年纪,琢磨这些做什么, 好好做你的饭。” “噢。” 第七百三十三章 金栗平餸 “下雨了么?” “是的大娘子。” 映画一边给王琇莹梳头,一边回答着王琇莹的话。 女人微微侧首,从半开的窗户外面吹进来的风,夹杂着些许雨水和泥土的味道。 “大娘子可是觉得冷?若是觉得冷,我便把窗户关起来。” “关起来吧。” “喏。” 映画放下手中的梳子,起身去关窗。 “大娘子今日可舒服些了?” “哪儿有那总是躺着的,日日夜夜无事便是躺着,叫外面人知道了,总是要说闲话的。” “大娘子这叫什么话了,这是大娘子自己家里的,哪儿有那多嘴多舌的。倘若真有这般嚼舌根子的,我自然告诉春兰姐姐,要她好好一番整治才是。” “你呀,” 听到映画愤愤不平似的言论,王琇莹抿嘴一笑, “平日里别的不好学,也学会这狐假虎威的了?” 映画俏皮地笑着,继续给王琇莹梳头。 “叩叩叩,叩叩叩,” 正好是王琇莹梳好头,正好是门口传来敲门声,王琇莹一声进来,白锦儿便端着托盘,推开了门。 “大娘子。” “你来了,今日天凉,怎么不多穿些?” 瞧见是白锦儿,王琇莹笑的十分温柔。她上下打量白锦儿一眼,看她还是平日里的一身单衣,不由得关心的询问, “这季节最是容易染风寒的了,少不得要七八日才好的周全。若是没有合身的衣物在身上,就叫春兰去,找几件给你才好。” “不劳大娘子忧心, 是今日起晚了,怕耽误大娘子早饭,所以便没换衣裳。” “如此。以后天越来越凉了,若是偶有起疲,还是要穿好了厚衣才是。” “多谢大娘子。” 手中的托盘摆到了桌子上,白锦儿将上面的碗端下来,摆在桌前;映画已经收拾东西出去,临出门之前,她看了白锦儿一眼。 看见王琇莹在见到白锦儿之后那松懈下里的笑容, 映画心中也松了口气似的,转身离去。 “今日这是做了什么好的东西?你一进门我就闻到香气了。” “深秋天凉,今日又下雨,平日里吃的那些的太清淡的便不适合了。正好前几日厨房那边进了很好的冬瓜和芋头, 我今日给大娘子做的是芋丝饼和冬瓜羊肉煲。” 说着,白锦儿将筷子摆到了王琇莹的面前。 王琇莹接过筷子,也不寒暄什么了,直接夹起一块芋丝饼,送到了口中。 芋丝饼先蒸后炸,外面是焦香酥脆的,里面的芋丝却是绵软香甜。 除了芋丝,里面还拌了鸡蛋碎和葱花,些许的胡椒粉和一点点的花椒粉增香提味,结合了芋丝,可以说是咸香可口,外脆内软。 “若是用拌上熏鸭肉,火腿,味道会更香些, 只是早饭来不及准备,若是大娘子喜欢,过几日我叫厨房备了,再重新做给大娘子吃。” “火腿?那是什么?” 王琇莹吃着,用好奇的眼神看向白锦儿。白锦儿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时候还没有火腿这种东西。 看来,等系统解锁之后,还要看看有没有火腿可以解锁了。 “锦儿,” 本来王琇莹是在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的, 白锦儿也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陪着她,只要等王琇莹吃完早饭,她收拾收拾就可以回小厨房了。然后在中午之前,都不再需要到白锦儿做什么别的事情了, 她有可以说是充足的时间,和郭世宝学习他所说的最后一道菜。 只是这会子,王琇莹忽然开口,叫了白锦儿的名字。 “哎,大娘子什么事?” “我记得你说过,你原本是要去长安的,可是?” 没想到王琇莹会忽然问这个问题,白锦儿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那么你现在,还想去长安吗?” 白锦儿又是斟酌了一下, 但是在王琇莹这个人面前,也实在是很难升起撒谎的念头。白锦儿只是犹豫刹那,又点点头。 王琇莹放下手中的筷子,对着白锦儿一笑。 “好,我知道了。” “大娘子是” “我吃完了,你收走吧。” 白锦儿本想问问为什么王琇莹会忽然问起这件事情,但是听王琇莹这么说,她只好将话吞进肚子里,收拾好碗筷同王琇莹行了行礼,便出门离开了。 王琇莹的问题并没有让白锦儿困扰太久,她很快就抛诸脑后。毕竟相比较起来,还是郭世宝口中所说的,要教导自己的最后一道菜,更让白锦儿想知道。 她回到小厨房的时候,郭世宝却不在。 咦? 应该也是回去做饭了。毕竟只有王琇莹的吃食是由白锦儿在小厨房负责的,而其余人的饭菜,还是郭世宝所在的大厨房来做。 果然,白锦儿清洗完了碗筷,才看见郭世宝匆匆地从远处走来。 “好了,话不多说, 我那边锅上还做着鸡汤叫人看着。我今日,就把最后一道菜教给你。” 郭世宝来到白锦儿的面前没做任何的停留,径直与她擦身而过进了厨房,白锦儿随后也跟了进去。 她这才看见郭世宝原来不是空手前来的,而是手中还抱了一个小小的木盒。 “今日教你的是道食点。 金栗平餸。” 说着,郭世宝将手中的木盒打开,展示到白锦儿的面前。白锦儿这才看见那木盒中装的是什么, 竟然是一盒鱼籽。 鱼籽的颜色金黄,一粒一粒紧紧地簇拥在一起,好像一小团堆积在一起的金沙一般,看的白锦儿瞪大了眼睛。 “金栗平餸便是用它做成的。” 说完,郭世宝将木盒合起,摆在了窗台上。 “此物珍稀,所以我会先做一边成品给你看,然后再教导你如何做餸,若是你的餸做的好了,确定其余所有的步骤都准确无误之后,再教你完整的做法。” 白锦儿点点头。 这应当是淡水鱼的鱼籽,但就算是这样,在这个没有发达人工养殖渔业的时代,确实也是珍贵的食材了。她没有任何的异议。 而这一边,郭世宝已经清洗过手挽起袖子。 开始和面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做法 瞧着眼前盘中盛放色泽金黄的圆糕,白锦儿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刚刚出锅的食点还冒着热气, 是面粉炸过的香味。 白锦儿没想到即使不用面包糠之类的东西,也能将食点的外壳炸成这样均匀地裹着一层馋人细小颗粒的模样。 金粟平餸, 光是听名字,其实很难明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甜点。而现在只是看这形状,其实也很能叫白锦儿明白这“金粟平餸”,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知道金粟是什么意思, 从前在益州的时候,她陪同孟如招一起去挑选陪嫁首饰的时候,曾经见过那被称为“金粟”的头饰。 玛瑙打制的簪体,尾端绑了碧玉打磨成的叶片, 顶端是一颗一颗细小的金沙,用极细的铜丝攒在一处,拿在手中看着,就好像是一枝刚才攀折下来的桂花一般。 金粟含香桂欲野,银蟾浮彩秋尤好, 金粟,形容的,便是那深秋时节,盛开的桂花的模样。 只是这道看着和普通炸糕没什么区别的食点, 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金桂的模样。 “尝尝,趁热。” 郭世宝擦了擦手上的水。和好多做完菜之后懒得洗手,随便就在身上的衣料揩拭的厨子不同,郭世宝喜欢将自己的双手清理的干干净净的。 所以他的手虽然和所有需要碰水的厨子,更甚,看来皱褶的很,但是却没有什么残留的油污或是污垢的指甲, 这点白锦儿倒是和他十分相像的。 郭世宝对于白锦儿爱干净的好习惯也很是满意。 白锦儿闻言,拿起一个金粟平餸, 她拿着看了片刻,张嘴就要咬下去。 “等会儿,” 郭世宝却在这时候拦着了她。 “你还是没养成好习惯,”他说着,自己也拿起一个。 “你要记着,你不只单纯的是为了品尝味道,你要知道这点心的味道,是为了知道它的做法,它的配方。多少糖,多少盐,而不是单纯的去判断它是否好吃,是否符合你的口味。那是食客要做的事情, 不是你要做的事情。” 说着,郭世宝把手里的金粟平餸抬到白锦儿的面前, “在入口之前,可以先仔细地看一看,看能观察出什么?” “噢。” “这一点你方才倒是做了,现在告诉我。你可看出什么了?” “没有,” 白锦儿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看出来,就是普普通通的团子。” “是了,这种食点类的东西,你单单从外面看,自然是很难看出门道的。你何不把它掰开,看看其中馅料。” “噢。” 虽然白锦儿已经知道了其中的馅料是什么,毕竟刚才郭世宝做这道金粟平餸的时候,她可是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但她还是从善如流的听从了郭世宝的建议,将手中的金粟平餸掰开。 柔软却弹性十足的团子在外力的作用拉扯下成了两半, 被炸至金黄的外壳底下依旧是白嫩的米面, 除了这个,白锦儿还看到了原本郭世宝带来的鱼籽。金黄色鱼籽在炸制过后没有任何的变色,甚至还愈发明亮了, 一粒一粒的, 就好像白锦儿从前见过的,那拿来模仿金桂的金沙。 一道明光在白锦儿的脑海中闪过, 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这道食点的名字,才会叫金粟平餸。 “现在你既明白了内馅是什么,可以尝味道了。”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白锦儿迫不及待地,将手上一半的金粟平餸放进了口中。 皮的部分和白锦儿想的一样,外面炸好的部分酥脆,咬上去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没有被油炸过的部分则因为热力的缘故变得十分绵软弹牙, 咬下一口,便在唇舌之间缠绵。 有些像白锦儿前世,最喜欢的农贸市场的麻圆。 不过郭世宝炸餸的手艺,可比菜市场那发挥极其不稳定的大婶的手艺好多了, 而且麻圆是甜的,里面常常包裹着甜蜜蜜的豆沙, 这金粟平餸确实咸口的, 里面包裹的是鱼籽。 并没有想象中热力加热过后,鱼籽释放出的腥气;郭世宝提前处理过鱼籽,所以没有水产品那难以避免的腥味, 颗粒状的鱼籽混杂着米面皮一起被吃进口中, 牙齿与食物的碰撞, 多了鱼籽爆裂一瞬间,那仿佛能令头骨都酥麻的轻微细响。 实在是很奇妙的味道, 白锦儿想到了那米面做出的皮会是什么口感,却怎么也没想到,鱼籽做馅料,会带来这样的味道。 不过,白锦儿也想不到会用鱼籽来做内馅就是了。 “如何?” 郭世宝看着白锦儿把手上的金粟平餸全都吃完了,这才开口询问。白锦儿找了块帕子擦擦手, 抬头看向老人, 表情十分真诚地点点头。 “教我吧郭老。” “……” “……” 郭世宝撇着嘴, “你这臭丫头,难道不打算夸老夫几句就叫老夫教你?我辛辛苦苦给你做半天,你一句好听话都不说一说啊?” “啊?噗——” 白锦儿愣了一下,捂着嘴笑起来,她边笑边摇头,差点笑弯了腰。半天,才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对着眼前的老人说道: “嗐,我直当是什么事情呢, 郭老,未免也太孩子气了些。 再说了,郭老的手艺还需要那些俗言来赘述么?只有一个好的胃口和光盘的行动,才能形容出郭老手艺万分之一。 要不是怕您劳累啊,我还想天天都能尝到您的手艺呢。” “嘁,你这小东西,总是说些不知哪儿学来的怪话, 不过,老夫倒是受用。” 老人鼻子里轻哼一声,很明显白锦儿说的话让他很高兴,这会子就是想保持着严肃,眉梢眼角的笑意,却已经暴露了他此时真实的想法。 “还不快洗手去, 耽误了功夫学不好,可不能怪罪老夫不会教啊。” “哎!” 脆生生地回答一声,白锦儿立马屁颠颠跑出厨房门去洗手, 老人抱着手看着少女蹦蹦跳跳的模样,脸上不经意的笑容,简直像祖父看着自己孙女儿那般的慈祥。 第七百三十五章 孔明灯 “呼—— 好冷好冷啊!” 一旁的春兰听见白锦儿的声音,撇了撇嘴。她本就穿着衣服,此时打开了装衣服的箱子,在里面翻腾了一会儿。 “拿着,” 纤细的手挑开隔在两人床铺中间的帘子,递到白锦儿的面前。 “手捂, 今天天冷,怕你没准备,先用我的撑一撑吧。” 白锦儿看着春兰递过来的手捂,笑呵呵地接过, “谢谢春兰姐, 不过,我常在厨房忙活总得碰水,这手捂呀是用不上的,要是带着进去,怕把春兰姐的手捂也弄脏了。” 说着,她又顺着春兰递出来的方向,再次递了回去。 帘子那边的春兰听见白锦儿的话,眉头微微皱起。 “这么说,冬日你是不做什么手上保暖的?不会冻伤么?” “不会的,洗完手之后快些擦干就好了。再不然,就揣进外袍中,也能暖和不少。” 听着白锦儿轻松的语气,看来是真的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想了想,春兰还是将白锦儿递回来的手捂,重新收回了衣箱之中。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吹来的冷风叫白锦儿吸了口凉气紧紧了衣领,春兰看她一眼, “你可以将手捂带上,弄脏了就弄脏了,弄脏再洗就是了。若是冻的生了病,才是不好了。” “没事的春兰姐,我都习惯了。” 少女对着春兰灿烂一笑,迈步往前面走去。 下了一夜的雪,此时李宅院子中四处是白茫茫的雪色。本就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这会子被这厚厚的雪一盖, 更是成了天地一色的白了。 白锦儿双手揣在衣袖中,朝着小厨房的方向去。去年在山上的时候还不觉得,今年在城中,反而觉得这梁州的冬天,要比益州那边的冷上不少。 不过想也是嘛, 毕竟从地理环境上来说,已经过了秦岭淮河的南北分界线, 北方的冬天,要比南方的冷也正常。 此时已经过了新年, 这又是白锦儿在异地他乡过的又一个年。 回想起去年这时候,自己还在双蛇寨中作囚一事,就好像才发生在昨天一般。一切事情历历在目,白锦儿每每想起,心中还是一种难言的滋味。 可惜, 自己依旧是流落在外的,身旁无一友人亲眷,可以叫她诉之一二。 不过最起码, 李家的人待自己很好了。 李家的年夜饭自然是不需要白锦儿出手的,有郭世宝在,这样一府同庆的重要日子,她至多是给郭世宝打打下手,自然是不能负担一府的宴席。 李家人口不多,主人更就只有李守义和王琇莹两人, 所以他们虽然身为奴婢,但为了热闹,王琇莹向来是叫府中一众人等聚于前厅同食的,王琇莹还各给了他们每一人岁钱。王琇莹和李守义吃完年饭后便要离席祭祖,他们奴婢仆从又各自回院子,吃吃喝喝守岁, 白锦儿还在抱琴听棋她们几人的教导下,学会了打叶子戏。 虽是离家过的年,但也还算不错。 只是白锦儿心中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那就是上次杨思雨寄来的信中曾经说过,说过孟如招和他要了地址,说是要给自己寄信来, 可是转眼已经小半年过去了,却还没有收到信的消息, 这让白锦儿有些在意。 她自己也是写了信回去的,迟迟收不到回信,白锦儿也在想,是否是自己的信在半路丢了,他们没有收到,不知道现在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所以才耽搁的。 还有, 白锦儿也在旁敲侧击的打听, 能否自赎将自己赎出去,如果自赎的话,需要多少钱两?毕竟她不能在李家待一辈子,她从锦官城出来,也不是为了来做奴婢的, 她还是要上长安去的, 哪怕这条路, 实在是算不上平稳。 “锦儿!锦儿!” 身后传来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白锦儿站住脚步,转头看去。原来是抱琴,手里正抱着一沓看着像是纸张的东西,朝着自己跑来。 “怎么了?” “呼,呼~” 抱琴跑的急,来到白锦儿面前的时候,气息还没有喘的匀;她等自己没那么喘了之后,将手中那沓纸递到了白锦儿手中。 “今,今日上元,大娘子要我和你说,今日的餐食不必做了。晚上我们一起陪大娘子去赏灯,还要放孔明灯, 大娘子要我将这灯纸交给你,说是叫你把自己的心愿写到上面,等到晚上赏完灯,咱们就把它放到天上去。” 抱琴肯定很喜欢放灯, 白锦儿看见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都放出光来了。 少女眨了眨眼睛,将抱琴递来的灯纸的抱进怀中。 “赏灯之后还要放孔明灯吗?” “对呀,” 抱琴点点头, “传说上元的时候,咱们人间的彻夜不灭的明灯,会吸引的天上的神明也来观看。这时候将写满了心愿的孔明灯放到天上,神明们看到,就会帮我们实现愿望了。” “哼恩,” 白锦儿点点头,明白了这是古人一种美好的祈福方式。 “你们益州上元节的时候不放灯吗?” 抱琴却误会了白锦儿的表情,以为她脸上这时候停留的是一种茫然——抱琴顿时来了精神,抓住白锦儿的双手,心情很是轻快地说道: “可好玩了, 到时候天上飘的都是咱们放出的孔明灯,就像是一颗颗从地上升起的星星。而且真的很灵验的,听街上的王阿婆说,她就是靠着孔明灯,才找到她的夫婿这位良人的。” “是吗,” 白锦儿接受着抱琴愉快的情绪,也和她一样笑着,眼中流露出憧憬的光彩,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了。” “你的心愿一定要很认真很认真地写哦,” 临走之前,抱琴像是不放心似的,又转折回头来,对着白锦儿交代似的说道, “到时候神明要是看见了你的孔明灯,一定会帮你实现你的心愿的。” “我知道啦,我会好好写的,” 她心中自然是不信的,但是看着抱琴,白锦儿还是十分配合地回答。看着抱琴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白锦儿看看怀中大张的灯纸。 第七百三十六章 愿望 “春兰,春兰!” “怎么了大娘子?” “我的粉宝玉簪呢?” 春兰从屋外走进来,走到正翻翻找找的王琇莹身边。 “上次大娘子戴过之后我便收到妆奁之中去了,应该是在这里才是,” 说着,春兰打开就摆在王琇莹面前的盒子,果真在第三层的位置,找到了王琇莹要的玉簪。 “在这儿呢大娘子。” “啊呀,原来在这儿,我方才看的时候,确没有找到。” “想来是大娘子心中太急躁了,故而忽略了。” 王琇莹伸手将春兰递来的玉簪接过,听见春兰的话,她粲然一笑。 “是了是了,慌慌张张的,连东西都找不齐全。” “大娘子今日是要戴这套出去么, 那我替大娘子将其余的都找出来吧。” “好,春兰你熟悉些,还是春兰你来才好。” “大娘子,” 春兰在屋中翻找着其余几支的粉宝玉簪,一边和坐在镜子前面的王琇莹说话, “这会子日头还早,上元灯会要黄昏后才开始的呢,大娘子何必这么早准备,可以先小憩一会儿。” “不要了, 日日单在床上休息着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去玩一会儿, 我呀,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呢。” 王琇莹看着铜镜里反射出来的自己,对着自己笑了笑。 “若是往年的上元灯会也就罢了,今年的上元灯会可是不寻常,有天后的御赐的大福灯,听说啊,已经从长安那边送过来,早早地便开始布置了。咱们今日去早些,抢个好位置看去。” “到时候人一定很多,要是挤着大娘子了” “那有什么,” 王琇莹的语气中满是不在意, “这也正是上元灯节的乐趣不是?” 春兰正好要将木盒从柜底拿出来,听见王琇莹说的这句话,她的动作停了停。一丝无奈地笑意攀上她的嘴角,她摇了摇头,站起身。 “都在这里了,大娘子看看。” 说着,春兰将木盒打开, 木盒中装的都是些做工精良的首饰,发簪臂钏一类的, 果然有几支是和刚才她找给王琇莹差不多的簪钗,春兰一一拿出来,摆在王琇莹的面前。 “许久未见大娘子佩着粉宝玉的簪子了,怎么今日想起来要戴这簪子?” 王琇莹纤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嵌在纯银簪体上的光洁蛋面,听见春兰问这问题,王琇莹的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笑容。 “这是我及笄时候,阿娘送我的一套簪钗。她那时候和我说,过了今天,我便不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我已经长大成人,未来,也会像她一样,为某个人操持家务。这套粉玉,是阿娘特意找人从蓝田那边带来的, 又找了很好的工匠,为我打制了这一套簪钗。 后来, 我出嫁的时候,便也把它带来了。” 王琇莹拿起其中一支, 这是一朵粉宝玉的钿花,打磨的小片小片的粉宝玉拼凑成一朵桃花的形状,花蕊中心,则是沁红如血的玛瑙石。 “除了我及笄那日,我便从来没将这一整套戴齐了。因为我总是记得阿娘和我说,过了及笄那日,我便再不是小女孩儿了。而这套簪钗,便是阿娘打制了,为我做我童年的告别。 所以我想,我不应当再将它整齐的戴好, 如今我已为人妇,又怎么能再沉溺于自己少年时光不舍呢?” 王琇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将所有粉宝玉的簪钗排列好。这些精雕细琢的首饰转眼在人间也度过了十数年的光景,可如今在女人的手中,却已经有着莹润不亚于当年的光泽。 仔细听下来, 女人的语气中始终带着淡淡的失落。 “那今日,大娘子将它们翻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今日?” 她重复一遍春兰的话,喃喃像是回答,又像是自问, “今日,” 她侧首看向春兰,忽然对着她笑的灿烂, “今日,我要戴着这套簪钗,去看福灯。” 写什么才好呢? 白锦儿看着在桌上展开的大张白纸,陷入了沉思。 她可完全没有放过孔明灯,前世的时候因为环保观念,连烟花爆竹都不准放,更何况孔明灯了;置于锦官城,也完全没有放孔明灯的习惯, 或许有,但是白锦儿从未见过。 在孔明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能让天上的神明看到,实在是一种很美好,很有中国风格的想象,但是肯定是不会有用的,白锦儿知道。 那么写什么东西,是不是什么都可以? 但是想起抱琴和自己说话时候那言之凿凿的模样,又让白锦儿这颗属于中国人的传统内心,也有了小小的憧憬和悸动, 所以她决心还是用五分认真的对待, 说不定命运乐于给她这小小的慷慨呢? 那么,究竟要祈愿些什么呢? 要说白锦儿现在最希望的东西,还是让系统能够解锁吧。毕竟系统里有很多重要的东西,钱财调料,从锦官城带出来的东西,有了那些,肯定会方便很多。就算自赎要一大笔钱,白锦儿想想自己的存款,应该也是能赎的。 可是,解锁系统是需要向老天爷许愿的东西吗, 好像自己也快要达成解锁条件了, 只需要再来一点积分, 白锦儿觉得自己不需要向天上的神明祈求,也能把系统解开。那就完全没有浪费这个机会的必要。 白锦儿自己都没察觉,刚刚还秉持不以怪力乱神的她,已经不知不觉也把许愿当成了一件真事再对待了。 那么,到底要许什么愿望呢? 身体健康?青春永驻?还是能获得一大笔财富? 这些好像是白锦儿想要的,但是又不是白锦儿十分想要的。 出入平安? 本来觉得自己的运气应该不会那么差的,但是经历了被山匪掳走,傻傻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卖为奴婢之后,白锦儿忽然觉得自己在旅途上的运气,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好。 除了这些,应该还有别的才是。 别的 白锦儿脑海中闪过的,是在锦官城那些人的面孔。 还有一个人, 就也麻烦老天爷,照顾他们身体康健吧。 第七百三十七章 梁州的上元灯节 才到黄昏, 天边颜色如同熟透了的柿子一般。 街上行人多了起来,无论男女老少,甚至是开店的店家也匆匆忙忙关了门,混在人群中往前涌去。 今日是上元灯节。 李家大门口, 李守义依旧是一身劲装,在军营里待习惯的他,反倒是不习惯同其他人一样穿的隆重而繁琐的华服。若不是十分重要严肃的场合,李守义都会选择让自己很舒服衣服。 马车已经备好了,车夫在车前等候着, 听春兰说王琇莹本想直接走去盛荣街,但是李守义不同意, 这儿到盛荣街还要好长一段路程,若是让她自己走去,肯定是过于劳累了。 所以李守义还是叫府中备车,将赏灯的她们送去。 “大娘子她们呢?” 见王琇莹几人迟迟不出来,李守义微微皱起眉头,他问的是身边的周同山, 周同山因为要看守大门的缘故,所以也没有这个机会可以去看上元灯会。他还想在上元灯会上,挑一下盏好看些的送给春兰呢。 “方才叫人去问过了,似乎大娘子还有些东西没准备好,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李守义闻言,微微点头算是表示明白,可随后他开口说道: “若是这会子还不出发,待会儿人多了,就不好进去了。” 没有宵禁限制的上元灯节是城中最热闹的时候,今年还有从长安那边送来的福灯,人只会比往年更多才是。李守义担心王琇莹柔弱,若是到时候人多了难免拥挤, 可王琇莹期待上元灯会已经许久了,李守义也不忍心再以身体的缘故,阻止她去上元灯节。他只好盼望,能在人还没那么多的时候,先把王琇莹送进盛荣街。 “阿郎不去看灯么?” 瞧着李守义不说话,周同山是个憋不住的人,主动地用试探地语气,询问李守义道。李守义看了他一眼,吓得男人以为说错了什么话,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李守义却只是摇摇头。 “不去了。 人太多,过于吵闹了。” 也是, 周同山更了李守义年岁也不短了,自然是知道他性子的——问这话纯粹是因为不想和沉默的李守义站在一起,听到男人给出的回答,确实和他原本想的一模一样。 上元灯会人自然是多,也最是吵闹,不过在周同山看来,这恰巧也是上元灯会吸引人的一个地方。无论贫穷富裕,大家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裳,孩子们玩闹,女人们说笑,喝的有些醉醺醺的男人们聚集在某一处高谈阔论着,丝毫不担忧自己的言语,是否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灾祸。 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 上元灯节饮过酒男人们说的话,都是不作数的。 那些容貌姣好身量妖娆的妓子们也会去观灯, 比寻常好人家的女儿打扮的更艳丽也更招摇, 纵然世人都将她们视作伤风败俗的存在, 但诞生于世人眼中手中的她们,却也是好似烟花一般绚烂短暂的风流景。 啊当然当然,绝对绝对, 他是从未看过的,是听旁人这样说,他才晓得的。 他的眼里只有春兰,除了春兰,任凭你是多么天仙一样的女子,他也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只是, 他还是很想去上元灯会 这会子,院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知是王琇莹她们来了,周同山和李守义不约而同地转头看过去, 正看见走在前头的王琇莹和后面跟着的春兰等人,迈步匆匆地朝他们这边过来。 王琇莹提着自己的裙角,绣着彩燕的鞋面若隐若现, 看着朝门口小跑过来的王琇莹,李守义一瞬间有些发愣;他已经多久没见到过这副样子的王琇莹, 这副如此轻巧,如此天真,又如此充满活力的她。 恍然间, 他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的王家宅子,他第一次上门拜访在梁州十分有威望的王氏,在仆从引领下,在那盛开着鲜花的花园中,见到的那个姑娘。 她站在那个地方, 对着自己笑了笑。 那一瞬间, 李守义真当自己见到的,是九天上的仙女。 而此时朝自己奔来的她,又让他有了当年的感觉。 “夫君,” 王琇莹来到李守义的面前,还微微有些喘。 她的面颊是难得的红润,是小小活动后,自然的泛红——她没有化太浓艳的妆,只在擦了些口脂,还有眉间鲜红的莲形花钿。当然,对于平常懒于梳妆的王琇莹来说,已经是十分的浓妆了。 “我们走吧。” 她对着李守义说, 连说几声,才唤醒了发愣的男人。 “啊?啊,” 李守义忙让开路,指了指外面早已经等候着的马车。 王琇莹看见马车了先是怔了怔,这才侧回头来,对着李守义一笑, “既然夫君已经备好了马车,我们就坐马车吧。” 她对着后面的春兰几人开口, “我们坐马车吧。” “喏。” 王琇莹刚上马车,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回头来,对着李守义开口: “夫君,你不同我们一起去么?” “嗯?” 听见王琇莹的话,李守义犹豫了,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你们去吧, 好好赏灯。 自己小心。” “好吧,”王琇莹的眼底不经意闪过一丝失落,她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走进了马车。 春兰和白锦儿她们也跟在后面, 白锦儿在车帘放下了的瞬间看到了李守义, 一直严肃认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舍。 不过,也只是这样罢了。 马车很快就出发,白锦儿和王琇莹她们坐在马车中,察觉到马车缓缓地向外面驶去。确实是缓缓,这么慢速的车,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坐。 外面已经能听到了熙攘的人声, 李家算是在城中偏远些的地方了,可竟然在这儿就能听见人声,看来今晚的人,真的是很多。 “不知我们这儿的福灯是什么样子的, 我听说襄州那边的福灯,是一条巨大的赤鲟公呢。 希望我们这儿的福灯,是花儿就好了。” 王琇莹说着,双眼中闪烁着期待的目光。 第七百三十八章 过去的 马车还未进盛荣街,甚至是在距离盛荣街还有两三条街道的地方,就再也动不了了。 没办法,车夫只好先将王琇莹几人放下车去,让她们步行进盛荣街去。 王琇莹倒是没什么担心和失望的,毕竟她原本就是想一路走着去的, 这会子既能一路赏着花灯,对她来说是再开心不过的事情了。 倒是后面的春兰一脸的担心, 跟在王琇莹的背后,生怕她不小心挤撞到什么地方。 春兰负责着王琇莹的安全, 其余的奴婢自然就可以放松地四处看。 抱琴紧拉着白锦儿的手袖,瞧见什么好看的或是造型奇特的花灯,便激动地拉着白锦儿的手要她看。 “锦儿你看你看!那灯上面绘的牡丹花好漂亮!” “锦儿你看!那灯纸的颜色好红!上面还写着子安的诗句呢!” “那是鸳鸯!鸳鸯的花灯!” 抱琴开心的像是第一次见到花灯似的, 她明明是梁州人,但是再看这上元灯节,竟然也能激动成这个样子。 “抱琴, 你往年没有出来看么,这上元灯节?” “往年?” 挽着白锦儿手的抱琴想了想,开口道: “我们上一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了,已经过了上元灯节了。我对上元灯会的印象,也只有很小的时候, 在去安西之前了。” 安西之前, 对了, 自己竟然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李家人虽然都是梁州本地的人,但是因为追随着李守义去了安西,所以已经离开梁州多年了。这是抱琴回梁州之后的第一个上元灯节,也难怪她会这么的激动了。 “安西不过上元节吗?” “过呀,” 抱琴的语气带着几分天真, “但是安西的上元是没有灯会的,那儿驻守的将士们一年四季一天十二时辰,必须每时每刻都有人严密注意那些吐蕃人的动向,所以彻夜不眠欢聚这种事情,是不会在安西发生的。 从前在安西的时候呀,每年到上元节,大娘子便会带我们在府中扎灯,扎各种各样的小花灯,都没有多大,一般也就巴掌大小, 然后做好面蚕,给那日还要值守的将士们和阿郎送去。” “阿郎?” “是呀。每年的上元节,阿郎都要去值守的。年年如此。” 这句话说的,白锦儿顿时有些沉默。 “你们跟紧些,不要走丢了。” 这边白锦儿和抱琴说着话,那边就传来了春兰说话的声音。听见春兰说话抱琴立马住了嘴,拉着白锦儿快走几步,追上了春兰和王琇莹的脚步。 王琇莹她们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李守义和周同山却依旧站在门口, 同时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两人都在发呆。 “阿郎?阿郎?” 还是周同山也回过神来,他看着李守义难得露出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李守义的神情顿时恢复了正常,看向周同山。 “若是阿郎实在担心的大娘子的话,便去灯会上找大娘子吧。上元灯会人那么多,我怕阿春兰她们,会护不了大娘子安全。” “不必了,” 李守义还是没有同意,他依旧是摇摇头,然后转身进了院子。 除了必要的留守之外,院中的奴婢仆从都已经被准许去看上元灯会了。和不时传来的喧哗声比起来,原本就安静的李家宅院,这会儿更是静谧的不像话。 李守义独自走在月光下,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 四处也点上了灯笼,但是在这样银白色的月光中,灯笼的光却显得十分的单薄了。李守义走在这样的光色中, 实在是显的有些寂寥。 夜里静悄悄的, 只是相对李守义而言, 外面不时经过的人谈的声音的,对李守义而言甚至连打扰都算不上;他虽然不喜欢吵闹的环境,但这些无用的声音,也早就不能影响到他了。 这会子家里没什么人, 李守义忽然生出一种念头, 他想去王琇莹的院子看看。 想到就做,李守义微微调转了方向,朝王琇莹院子所在的方向去, 结果在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又忽然站住了脚步。 不知为何,到了这里,他又再次犹豫了起来。 李守义绝对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 一个不能果敢地做出正确的决定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将领的——李守义用他多年在安西拼杀出来的功勋,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还有很多事情,本是没有对错可言的。 他矗立在王琇莹院子门口,久久矗立着。 “我若不是伺候阿郎许多年的老仆,怕都要把这会子的阿郎,看作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贼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带玩笑的声音, 李守义转头看过去,看见上官远缓步向自己走来。 “远伯,” 他对着上官远点点头。 老人走到李守义的身边,先是看了看院子口,又看了看李守义, “大娘子出去赏灯去了,阿郎。” “我知道。” “既然知道,阿郎何故在大娘子院门口驻足,徘徊不前?” 李守义沉默了, 纵然面对着是上官远,可对于李守义来说,将心中有关感情的事情宣之于口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哪怕对方是照顾自己长大,如父般感情的忠仆,李守义自小受到的教育,也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选择用沉默回答上官远的问题。 上官远也没有追问, 他和李守义并排站着, 良久,幽幽叹了口气。 “既然今夜是难得的上元灯节,阿郎独自在家中待着,也无什么公事要处理。不如出去,处理处理私事, 也好解一解,阿郎此时的心结。” 心结, 心结在李守义的心中,也在王琇莹的心中。但他们都不愿承认,也不愿面对, 有了心结,仿佛是对对方的羞辱和大不敬。 “我想,大娘子一定也很想阿郎去陪她赏灯的。” 老人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叫李守义的身体紧绷起来。 “阿郎在安西这么久了, 还从未陪大娘子,过过一次上元节呢。” 第七百三十九章 两小无猜 “哇!” 突然在头顶炸裂开的烟花,一瞬间将夜空照亮。 白锦儿没有被忽然出现的声响吓到,反倒是被一直挽着自己手的抱琴的惊呼声吓到。 “锦儿锦儿!你快看!这烟花好美!” “好好好,” 烟花不是不美,只是每每放出一束,抱琴就要抱着自己大呼小叫一次, 饶是白锦儿,也有些精神疲劳了。 “确实是很美的烟花,” 白锦儿和抱琴转过身去,原来是刚刚她们以为走远的王琇莹和春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他们来到白锦儿她们身后, 春兰一脸的无奈, 王琇莹则笑的十分的开心。 白锦儿看见,她手上正拿着一份炸面蚕。 “吃完这份便不可再吃了,大娘子,你身子刚好,还是要少吃这干香的东西才是。” “这不是才一份么,” 王琇莹笑呵呵地摆手, “不要紧,不要紧。” “大娘子只会说不要紧,若是回去不舒服了,受罪的可也是大娘子自己。” “是是是。” 王琇莹显然没有把春兰的话放在心上,她嘴上应和着春兰,眼睛却是看着白锦儿。 “锦儿,益州那边上元节的烟花,可也是这样的?” “是呀,” 白锦儿点点头, “若是烟花,生产出来是大同小异的,放出来,自然不会相差太多。只是我们那儿的烟花,色彩更多更杂些,却不像梁州这般,多是一色。” “这样吗, 我好想去看看——” 王琇莹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束灿烂的烟花,在她们头顶炸开。 这一次不只抱琴了,周围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口中也是发出了阵阵的低呼。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月似悬,” 王琇莹抬头看着天空,落下的烟花好似也落在她的眼中一般, 在她的眼中, 有着细碎却绚烂至极的光。 “大娘子大娘子!那儿有好好看的花灯!” “哪儿哪儿?” 有了和自己一般欢欣雀跃的王琇莹,抱琴很快就把白锦儿抛在了脑后;两人相携朝着卖花灯的老伯方向走去,留下白锦儿和春兰在原地。 准确的来说,是白锦儿依旧站在原地, 春兰不会放心王琇莹远离自己的视线, 她追着二人去了,白锦儿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也跟着去的打算。 当然,她可不是想要逃跑——逃奴是重罪,处罚的可比二十一世纪的黑户严重的多了。只是刚好王琇莹她们走开了,白锦儿有自己想要逛一逛的想法。 于是她稍稍偏离了些方向,朝着距离王琇莹她们不远的地方走去了。 越往城中,花灯越多越密也越精致, 大的灯坊在自家门口挂上花费一年时间设计出来,最引以为傲的灯,靠着别出心裁的设计,吸引着路人们的眼光。 白锦儿走的慢,一家一家细细的欣赏着。 益州的花灯,她见过用绸缎来装饰的,甚至奢豪些的,还会用贡品的蜀锦,装饰在一人多高的大灯笼上。梁州的花灯却多是剪纸装饰的, 各种各样的图案,花鸟鱼虫贴在灯纸外面,依靠光影的错落,勾勒出栩栩如生的景致出来。 别有一番滋味。 “你走慢些呀!” 白锦儿的目光被前方不远出现的声音吸引了,从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灯上挪开;在那人潮中空出一小处的位置上,她瞧见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就在那一小块空出的地方说着话。 少女双手撑在膝盖上,还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她面前几步的位置站着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少年郎,已经转过身来面对她, 撅着嘴巴。 “你,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都追不上你了!” 好不容易等少女喘气喘匀实了,她直起上半身来,双手叉着腰, 这语气,俨然是质问面前的少年。 “我几时跑了,我一直都是走着呢好吧,是你走的太慢了,到时候占不到好位置看大福灯了。” “我,我,我今日穿着长裙子,你叫我怎么和你一样走嘛!” 少女应是没想到少年不仅不认错,反而还理直气壮地说是自己的过错,刚才还气冲冲的质问,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底气不足, 还带着几分委屈。 “谁叫你今日明知这么多人,还要穿这么麻烦的衣物来?早就和你说了今日穿的轻便些,你平日里穿的那不是很好吗?” “你” 少女被少年连珠炮似的话说的委屈,一撇嘴,竟然双眼中就有了泪光。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少年看见少女像是要哭了,立马软了态度,走到少女跟前, “我又不是骂你,你哭作什么,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到时候要是被人瞧见了,又要说我欺负你了。” “你本来就欺负我了” 一把抢过少年递过来的手帕,少女刚想在脸上随便胡噜一把,又想起今日化了妆,还是忍着,只擦了擦眼角。 “这衣服是我阿娘新给我做的,我还没穿过呢,想着今日上元灯节,穿出来给你看看,你竟然还这样说我” 听着少女嘟囔似的语气, 少年的脸颊红了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我又没说你穿着不好看,只是,只是,我怕你穿成这样,不方便 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到时候七郎他们,不是也能瞧见你么, 不想” 虽然少年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少女还是明白了他想说的意思。这会子少女的脸也红了,原本还争论不停的两人,这会子又彼此扭捏了起来。 “好啦,方才是我不对, 我走慢些,你跟好我。” 少年转身要走,身后的少女又叫住了他: “等等!” 疑惑地回头,少女走上前,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 “走,走吧。 这样的话,你走多快,都不会把我丢下了。” 白锦儿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跑走,她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天。 烟花在头顶盛开, 正如落在王琇莹的双眼中一样, 这会儿的烟花,也落在了她的双眸之中。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物, 迈步向前走去。 第七百四十章 相遇 王琇莹并没有刻意地想要把春兰甩掉, 但是既然现在甩掉了, 女人心中还是有着小小的窃喜的。 春兰当然是个好人,是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虽然是奴婢,但是王琇莹从未将她看作是奴婢之身。 但春兰的性格实在是太严肃了些, 并不是说她不体己, 只是有时候她的言论,也给了王琇莹不小的压力。 所以王琇莹也明白,即使她们彼此的感情并非单纯的主仆,更像是亲密无间的友人,有些事情,她也不会选择和春兰去说。 春兰不在身边,方才跟着的抱琴也是,一松手就跑不见了, 这会子王琇莹自己走在街上, 只感觉到无比的轻松和畅快。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王琇莹忽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 今日她还戴的是那套簪子, 甚是贴合她现在的心情。 唉,早知道就大胆些,穿一套粉嫩些的衣裙出来才是;毕竟王琇莹担心自己的眼角嘴角已经有了皱纹,想了想,啊还是没好意思穿的太过粉嫩。 只是现在走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之中,王琇莹发现根本不会有人关注到自己, 那有些忐忑的内心渐渐平息下来, 反而还生出了些许的后悔。 “升福灯了!升福灯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人声,瞬间使得停滞的人群活动起来。攒动的人头,喧闹的议论,王琇莹混在其中,自然也听见了那宣布福灯升起的声音。 福灯, 从长安那边送来的福灯, 福灯, 是天后御赐给天下州县,独属的福灯。 也是王琇莹打从去年,就一直期待到现在的东西。 她眼中顿时充满期待的光,虽然被人潮拥挤的有些费力,也完全不知道此时该往哪里走, 但王琇莹还是坚持跟着众人,缓慢而艰难地朝前移动着。 “你猜我们的福灯是什么模样的?” “我猜,我猜是一种动物的。听说长安有一家灯坊,所作的动物花灯跟真的一模一样。” “我猜是仙音烛,若是仙音烛就好了,我家的女儿很想看一盏仙音烛。” “什么都好吧,那可是长安那边赏赐的福灯,只希望待会儿人少些,不要叫我只看见人的脑袋才好呢。” “说的也是。” 王琇莹听见身旁的人们议论着。 她也很想知道福灯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她已经听说了好几种传言,但都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南郑县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 福灯自打从长安送来之后,就根本没有别的人曾见过。 这也愈发调动了人们的好奇心, 或许为何也是,这上元节有这么多人的缘故吧。 越往靠近福灯的方向去,人越多, 周围来往的也越多, 原本体力就不算太好的王琇莹这会子走起来,就费力了不少。 她只好拽着自己的袖子,尽量让自己和人群接触的面积小些,好不至于被某些横冲直撞的孩子撞倒。 “哎哟小心!” 前方不远处一个妇人,正被一个手中提着花灯的孩子撞到, 还好身旁的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那孩子的花灯却掉在了地上,很快就燃了起来。 “你这小崽子倒是慢些呀,急着做什么去呢?” 或许是燃烧的火焰叫过往的人心中一惊,所以妇人揪着小孩儿的耳朵教训的时候,没一个人上前去做好人。后来的人自觉避开了着火的地方, 只需要等着守卫军或是不良人过来处理就行了。 王琇莹也下意识地避开, 不小心冲进了更拥挤的人群中。 “哎哟!” 身旁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王琇莹还没反应的过来,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撞的一歪——原本额头上已经出现薄汗的她被这力量撞的有些失去平衡,下意识地就往一侧歪去。 “小心!” 路人出手要扶, 一双从人群中伸出来的手,却比任何人反应都要迅速地,接住了差点倒下去的王琇莹。 那双手干燥温暖, 上面却有大大小小的疤痕,粗粝的如同沙子一般。 王琇莹吓了一跳立马想站起来,却在听见扶住自己的人的声音之后,抛弃了这个念头。 “无事吧?” 低沉的声音依旧, 李守义将王琇莹扶正, 拉着她的手却没有任何松开的打算。 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在灯烛下愈发显得立体十足,英气十足的眉头却紧紧绞扭着。 王琇莹摇了摇头。 “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其他人呢,春兰呢?” 王琇莹看着眼前这双担心的眼睛,却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 周围的人依旧在朝前方走着, 只是在看到这对明显关系不一般的才子佳人时,偶尔会有驻足的眼光。 “夫君,” 她总算是开口了,却是轻轻唤了他一声。李守义的身体顿时如木板一般的僵硬起来,拉着王琇莹的手,也有微微的收紧。 “你怎么会来的?” 她分明记得出门前,他和她说不会来的, 结果他现在不仅来了,而且就这么巧的出现在这里,拉了自己一把。 英雄救美的故事,永远都不会过时。 “我” 该怎么说? 因为他放心不下?还是因为,他想和她一起过上元节,一起赏灯? 两者都确实是李守义来到这里的理由, 但是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开口,说出口, 这般如此直白轻佻的话语。 王琇莹看着他,难得有这样支支吾吾的模样,知道他是不会说了,于是并没有追着问,而是将握着自己手的男人的手,握的更紧了。 “福灯快要升起了,我们快去吧。不然待会儿就挤不进去了。” 说着,王琇莹拉着李守义直接迈步往前走。 她的动作如此自然, 像极了他们成亲那晚,她主动握起他手的样子。 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春兰,彼时女人正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看见王琇莹和李守义在一起之后,虽然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但随后更多的,却是一种松了口气的踏实安心。 白锦儿和抱琴几人,也在朝福灯去的路上和她们相遇了。 第七百四十一章 什么愿望 那是搭好的一个高台, 白锦儿混在人群中,和所有人一样,仰着头看着高台之上。 一个又一个身着盛装的奴婢和仆从走上高台, 高台的正中央,是一座三人多高,蒙着红布的东西。 那一定就是长安送来的福灯。 原本还吵闹的人群,在靠近高台附近之后却像是有了什么奇怪的默契,说话声音小了,越来越小了, 最后众人都不说话了, 只是做着同一个动作,仰头看着高台上蒙着红布的地方。 白锦儿竟也不自觉屏气凝神起来。 最后一个人走上高台, 与其他人一起,成八角的形状围绕着红布站定。他们在一道命令,命令响起,他们才可以做接下来的事情。 这道命令是什么。 高台四周忽然响起了“咻咻咻”的声音, 烟花从人群四处散开,一束一束地被射到了天上,正好和那八个人所站的位置一样,同时在夜空中绽放出八朵一模一样的金花。 也就在烟花腾空的一瞬间, 长久蒙住的红布,被人揭了下来。 结念飞天行,白玉参差凤凰声,天仙借女双翅猛。 五灯绕身生,入烟去无影。 那是多大的一尊莲花花灯啊, 大到以至于,如同是从昆仑仙境,仙子降下的宝莲一般——白锦儿看到花灯的正中间站着身穿轻薄却繁复衣裙的女子,双手掐拈花手印, 腰间腕间的飘带随风飞舞。 白锦儿只觉呼吸都为之一滞, 眼中只有那巧夺天工的花灯。 李守义知道王琇莹很喜欢这福灯, 从他和王琇莹交握着的手掌心中,他可以感觉的到。 这花灯确实是很美,他承认, 但他对于这人造的美景,始终没有那么大的感触。 可王琇莹很喜欢, 那便足够了。 天后赐天下福灯,李守义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姓李却是武氏极信任的人,虽不是长袖善舞阿谀奉承之辈,但对于政治的敏感,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这精妙绝伦的福灯啊, 向天下彰示的,不是工匠的手艺, 而是天后的恩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李守义看这花灯的眼光,绝不可能如这儿的大多数人一般的单纯。 莲花福灯在高台上慢慢扭转,那多彩绚烂的光,也斑驳交映在围绕着的众人的脸上。他们眼中的光亦不亚于那壮观的花灯, 白锦儿在他们眼中看到的光,是对大唐的憧憬和希望。 就算这花灯只是武则天用来显示自己恩赐的一种手段,这手段,也确实地达到了目的了。 大福灯将在这儿升起一个晚上,彻夜不歇, 福灯如同一株兴奋剂一般,让已经在外玩乐许久的人们,愈发地打起精神来。王琇莹也不外如是。 她再也没有松开过李守义的手,而是拉着他四处游荡着, 春兰和白锦儿她们就追在后面, 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好不轻松愉快。 “抱琴,几时放孔明灯?” 逛了许久,白锦儿有些犯困了。但她最期待的放孔明灯环节还没有到,所以只好开口问身边的抱琴询问。 “唔, 我记着没多久了。嘿嘿锦儿,白天的时候和你说你还不大情愿的样子,这会子就这么着急啦?” 白锦儿对着抱琴笑笑,不置可否。 “对了,阿郎怎么会来这里的,我记得咱们出门的时候,阿郎不是说他不来么?” “不知道,不过多好呀,阿郎和大娘子从来没一起过过上元节,今日阿郎出来,也算是了了大娘子一个心愿吧。” 心愿, 这么说,白锦儿忽然有些好奇,王琇莹会在孔明灯上写什么心愿了。 抱琴虽然平时看着咋咋呼呼的,但是说话倒是很靠谱。果然他们几人还没有晃荡多久,就已经到了放孔明灯的时候。 原本没有硬性规定放孔明灯的时辰,但似乎大家都有着攀比的心理,同一起释放孔明灯的时候,能看看到底是谁的孔明灯能放的最高。 渐渐的,大家都喜欢聚集在同一个时间放了。 写好心愿的灯纸已经叫给宅中的仆从糊好,这会子绕到了人少些的地方,一直等待着的车夫将众人的孔明灯拿了出来。 李守义原本就没有打算出来参观着上元灯会,自然也不会有他的灯笼。 但他看着王琇莹点燃手中的孔明灯之后,虔诚地对着孔明的许愿的样子,心中隐隐有所悸动。 “锦儿,你许了什么愿望?” 白锦儿将手中的孔明灯放开,看着它缓缓飘上天的样子,耳边忽然传来抱琴的声音,塔看过去,正看见抱琴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许愿可以说出来么,那不是不灵了?” 她笑着回答。 “嘁,锦儿一点儿都不好骗了,” 抱琴撅了撅嘴,朝着白锦儿吐吐舌头。 “不过我想神明才不会那么小气呢。我许的愿望是,希望能早点攒够买宅子的钱。” “嗯?你想要置宅么?” “当然呀。谁不想有个自己的宅子呢?小些也没关系,要紧的是自己的才好。” “说的也是。” “大娘子说,若是我们在外面有了好的归宿,便会同我们写放奴书,所以我想,还是要攒钱置购一个自己得宅子才是” 后面抱琴嘚呗嘚说的话白锦儿没听进去,她只听到抱琴说的放奴书那里,后面就啥都没注意了。 不过有了抱琴这句话,白锦儿心中顿时踏实了不少。看来自己恢复自由之身,不会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那你呢,你的愿望写了什么锦儿?” “我?” “对呀。我先说了我的,你也该告诉我你的了吧,这样子才公平嘛。” “咦,我可没说想要知道你的愿望,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呀。” 白锦儿存心想要逗弄抱琴,在看到抱琴瞪大的双眼之后,又立马笑着挥了挥手, “顽笑顽笑。” 她说着,抬头看向了自己孔明灯飘去的方向, “我的愿望很普通呀,就是希望我的朋友们身体康健,希望我在益州的友人们都能生活顺遂。 就没了。” “咦?你没有为自己许愿么?” “许了呀,” 白锦儿看向抱琴,笑容灿烂, “我许的,不是‘我’的朋友嘛。” 第七百四十二章 夜晚拜访 “你写了什么?” 王琇莹刚把自己的孔明灯放上天,就听到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守义,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她侧首看向他, 抿了抿唇。 “大约就是身体康健,万事如意之类的, 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 说完,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王琇莹许的不是这个愿望,她知道,但是她不愿将自己真正许下的愿望,告诉给李守义听。 李守义也知道她许的不是这个愿望, 他是如何的视力, 怎会看不见就距离自己几尺远的,孔明灯纸上写的内容。 他本不想问出这问题的, 但是他还是问出来了,下意识的。 她如同他想的那样骗了他,她却以为他是没看见,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究竟许了什么愿望。 她当自己是骗过他了,悄悄松了口气,可松了口气,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失落。 两人彼此都不说话, 好不容易在上元灯会中培养出热烈的气氛,这会子骤然冷淡下来。 “大娘子许了什么愿望?” 忽然有人说话,打破了令人不安的寂静;王琇莹和李守义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正看见白锦儿满脸笑容地走过来,来到王琇莹身边。 瞧见是白锦儿,王琇莹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些, “没什么,” 她脸上挂起笑容,对着白锦儿也说出了刚才和李守义说的一模一样的话出来。 白锦儿听完也只是笑笑, 抬头看向王琇莹方才孔明灯飞去的方向。 “大娘子的孔明灯飞的好高, 我看啊,大娘子的愿望肯定能实现的。” 白锦儿说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可王琇莹向来对白锦儿都没什么警惕,这会子听白锦儿这样说也只是心中一暖, 笑着回答道:“但愿如此吧。” 她也希望自己许的愿望能成真, 希望自己能为李守义,为李家生下一个孩子。 没错,这才是王琇莹真正写在孔明灯上放飞的愿望。 “其实好些事情,不用向上天许愿,也可以实现的, 大娘子知道吗?” 白锦儿看向王琇莹,在女人投来目光时,和她四目相对了。 “今日是难得的上元节,大娘子没有什么话,想要和阿郎说吗?” 这句话说的有些突然,也有些莫名其妙;突然是针对王琇莹的,莫名其妙,却是针对李守义的。 王琇莹听见白锦儿的话怔了一下, 但随即,很多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猛然回想起曾经,白锦儿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大娘子问过阿郎吗? 问过,对于她无法生育这件事情的看法吗? 她不知为何白锦儿会突如其来地旧事重提,但她能确信,白锦儿所说的话,肯定是这件事情。 李守义却是一头雾水。 他的眉头本能地皱起,看了看白锦儿,又看向王琇莹。 “我听抱琴说,今年是阿郎和大娘子在梁州的第一个上元节,也是阿郎和大娘子第一个度过的上元节, 若是这样,大娘子若是有话想告诉阿郎,怕是正好的机会。 大娘子” “锦儿!” 白锦儿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了春兰的呵斥声音。她转过身去,正看见春兰急匆匆地往自己这边走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不可对大娘子和阿郎不敬!” 说着,她伸手拉住白锦儿的手。 她不只脚步慌乱,说话的语气中也带着些许的慌乱;虽然她极力的掩饰了,但白锦儿还是听出来了,她想要自己住口的愿望。 白锦儿还是乖巧地闭上了嘴。 “还请大娘子和阿郎饶恕,想来是今日玩的太开心而来些,所以锦儿说话才这么轻佻。” “无事,阿兰你太紧张了些,” 王琇莹脸上挂起略显勉强的笑容,对着春兰摇摇头。 春兰把白锦儿拖去一边,又是留下王琇莹和李守义夫妻二人。李守义看着王琇莹的表言又止, 可最终还是没能问出自己想问的那句话来。 或许是因为玩的太过疲累,又或许是因为自己说的那番话, 今夜王琇莹将春兰叫进了屋中一同休息, 因此今夜原本两人睡觉的屋中,只有白锦儿一个人睡。 打黄昏出去这会儿回来,白锦儿也觉得自己很是劳累;强打着精神烧了热水,白锦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热水擦了擦脸和双手。 她本想泡个脚就睡觉的,结果刚上床铺鞋袜都还没脱呢,忽然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春兰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 白锦儿还以为是春兰回来拿东西呢,嘴里说着话,站起身去开门,却在打开门之后,瞧见了站在门外的男人。 “阿郎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竟然是李守义,站在她们屋子门口。这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了, 白锦儿吃惊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开口问道。 李守义这会子的表情却不想往常那样的一丝不苟, 他的眼神看了看四处, 竟莫名的有些不安定的意思。 “进去说。” 男人说了这么句话,竟然径直就走进了春兰和白锦儿的屋子。 李守义寻常可是几乎不和奴婢们说话,这会子居然没有任何犹豫地走进了白锦儿她们的屋子,在李守义进屋之后,没看见的背后的白锦儿露出十分惊悚的目光。 春兰和白锦儿的屋子不小,毕竟是王琇莹贴身的奴婢, 除了两人平常睡的床铺之外,还有正中一小块坐下喝茶的地方。 李守义便是在那里端端正正地坐下来,双手置于膝上,这么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打坐修炼呢。 “坐,” 他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对着白锦儿说道。 虽然满肚子的奇怪,但是白锦儿还是乖乖地照着李守义所说的,在他的对面坐下。 “阿郎是” “我问你,” 这次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守义打断了。今天的李守义真的很奇怪,可以说是一举一动,内有一处地方和平常的他是符合的。 “方才放孔明灯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第七百四十三章 告知 “方才放孔明灯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白锦儿知道李守义或许会好奇,或许会去询问王琇莹,或许不会。但白锦儿就是要在他的心中埋下一个疑问的种子, 只要有了这个种子,就迟早会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只是她没想到李守义竟然问的这么快,还是大半夜专门跑过来问自己。 不过,白锦儿也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 “我的意思是,大娘子有心结, 她心中有一个问题,一直都很想阿郎亲口告诉她答案。只是,她一直都不问出口,一直憋在自己心里。” 白锦儿说的这番话是李守义早就知道的事情,所以这会子,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解释他的疑问。 但还不等李守义追问出口,白锦儿就已经识趣地接着说了—— “大娘子想知道的是,阿郎是否会因为她无法生育一事,而对大娘子产生不满,产生厌弃。大娘子还想知道的是,阿郎是否心中不满,却因为顾忌于她,而从不宣之于口。 这便是大娘子解不开的心结。” 白锦儿才说到无法生育一事,李守义的表情顿时变了;这毕竟是私密的事情,白锦儿纵然很受到王琇莹的喜欢和信任,来李家的时间短, 从她的口中问出,还是让李守义生了警惕的心思。 可随后她说出的话, 却让李守义的警惕,化为了焦急。 “我从未因玉娘无法生育而对她有过任何的不满,” 李守义冷声道,语气是难得的急促, “我也从未压抑什么心中不满。因为,我从未有过这种念头。我只是心疼玉娘,要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这种事情。 我娶玉娘,从来不是为了她能给我生孩子。” 男人语气的焦急,并不是急赤白脸的辩驳,没有任何底气的脸红脖子粗;他着急,只好像是王琇莹在这里一般, 他要证明自己的心意, 却害怕自己用平淡的言语说出口,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白锦儿听完,点点头。 “那便是了。 只是,我不是大娘子,阿郎同我说了,没有什么用处。” 这句话像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李守义这才像是恍然反应过来,坐在他对面的,并非是王琇莹本人。他如此真情实感的表白,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 男人忽地生出一种挫败之感, 坐的笔直的半身,微微佝偻下去。 白锦儿察觉到男人的小动作,她眨了眨眼睛,低叹了口气, “其实,为何阿郎不将这些话说给大娘子听呢?若是大娘子能听到阿郎的这番话,我想,大娘子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忧虑了。” 李守义并没有立刻回答白锦儿的话,他目光注视着面前的油灯,油灯微弱的光,一点点在他漆黑的眸中晃动。 “这件事情,始终是玉娘心里痛处。我实在不愿再提起,揭她心中伤疤。况且,玉娘如此知书达礼,温柔贤淑,我若是如此刻意去解释, 倒好像我不信任她, 又好像我心中有亏,急于辩驳一般。” 啧。 “阿郎知道大娘子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只是,再怎么温柔贤淑之人,若是心中疑问惶恐得不到肯定的答案,也是会变得,逐渐怀疑起来的。 况且阿郎难道不知道,外面流言蜚语,对大娘子的压力吗?” “谁人胡说?” 李守义的脸顿时板起来,白锦儿看见,摇摇头, “关键不在于谁人胡说,在于的是阿郎的态度。阿郎若是不将自己的态度让大娘子深刻的了解,那么那流言蜚语,就会成为大娘子心上源源不断的压力。 大娘子是温柔却坚韧之人, 但无论如何坚韧的人,尚且需要寻觅一个汲取勇气的源泉。 阿郎应当成为那个源泉。 只要阿郎给了大娘子坚定的支持,那我想,大娘子就不会变得愈发患得患失。 性情温柔的人,愈是因为那温柔,容易为难自己。” 白锦儿说着说着,原本还稍稍存在的紧张消失无踪;她希望王琇莹和李守义好,不只是因为两人的感情关系与自己的积分息息相关, 也是因为两人都是极好的人, 白锦儿实在不愿意他们因为一点误会,最后做出伤害自己,伤害对方的行为。 所以说到这里,用了真感情, 语气都变得苦口婆心了起来。 “阿郎方才说,这件事情是大娘子心上的伤疤,此话不假;但是人若是有大的伤口了,应当先将创口清理干净,才能进行包扎,未来才能痊愈的快;若是不管它,不理它,只希望它自己能愈合,实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就算真的能愈合, 也肯定会留下后遗症。 阿郎缺乏的与大娘子的促膝长谈,并不是揭露伤疤,而是清理创口。若是不清理,那么伤口,便是一辈子都不会愈合。” 白锦儿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了;她觉得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李守义并非偏执愚蠢之人, 况且他对王琇莹是如此情真意切, 自己的话,他肯定是听得进去的。 果然, 男人陷入了沉默,脸上也露出沉思的表情。 白锦儿并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等待着男人自己考虑清楚。 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看见李守义,又重新坐直了身体。 “我知道了。”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 白锦儿就知道,他是真的明白了。 坚定地对着李守义点点头, 这明明物理年纪相差不算小的两人,竟有了一种同龄人之间才有的默契。 …… “阿郎慢走。” 李守义点点头,算是回应了白锦儿的送行。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月色中, 这会儿,月亮升在了最高的地方。 白锦儿看着李守义走远了,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打算回屋;却一晃眼,似乎瞧见远处某个拐角的地方,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人影消失的太快, 白锦儿也没有很在意。 半夜吹来的风实在是太冷了些,白锦儿冻的缩了缩脖子,连忙躲进屋子把门关上,将一夜的朔风挡在了门外。 第七百四十四章 惊闻 “春兰姐,春兰姐, 你过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春兰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王琇莹很是奇怪,问了几次春兰却只是摇头说什么都没有,王琇莹也就随着她去了。 不会儿的功夫,白锦儿便送着早饭过来了。 “今日锦儿醒的好早, 我还当昨夜那么晚回来,你怕是要赖会儿床才起的来呢。” “大娘子可太小看我了些,”白锦儿笑呵呵地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她一边和王琇莹捉着,一边把托盘上的碟碗盘子端下来, “就出去了那么会儿,还累不着我呢。” “呵,这倒是, 昨儿我们都十分疲累了,你还这么有精力。” 白锦儿这边和王琇莹说着话,那边春兰忽然就插了一句嘴。只是她这会儿说话的时候却是冷笑着的,语气还有几分刻薄的意味。 “我想昨儿回去之后,你怕是还没睡吧?” “嗯?” 白锦儿看向春兰, “是,昨天回去之后我收拾了会儿才睡的。” 王琇莹听出额春兰语气中的怪异,她有些奇怪地看了春兰。 “好了好了,先吃东西吧。昨儿匆匆忙忙就睡了,今天醒了才忽然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来来来,吃东西罢,吃东西罢。” 白锦儿闻言,将手中的筷子递到了王琇莹的手中。 今天的早饭好像和平常一样,王琇莹吃着早饭,不时和白锦儿说笑几句;但是又和平常不一样的,白锦儿每说一句话,春兰就一定要找到一个方面一个角度,对白锦儿阴阳怪气几句。 而且几句,都绕不开昨夜回去之后的事情。 一来二去几次, 或许王琇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白锦儿,却隐隐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看来昨天晚上李守义进她们屋子的事情,被春兰知道了。 联想到昨天晚上李守义离开时候,自己看见的那道很快消失的人影,虽然不是春兰,但是想来是哪个奴婢看到,看到李守义从自己屋子出来,就这么误会了。 不过, 全程只有春兰对待自己的态度和平常不一样,王琇莹不时流露出的疑惑,应该是没有听见这胡乱的传言才是。 这么说,李守义还没有将昨夜自己和他说的话和王琇莹解释清楚, 春兰听了捕风捉影的话之后,也还没有和王琇莹说。 这叫白锦儿顿时犯了难。 她肯定不想春兰因此误会自己,只是她要解释,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么没头没脑地说,对方什么都还没说,反而显的像自己是心中有鬼,所以对方显露出一点端倪,便着急撇清的。 白锦儿不自觉,竟陷入了和李守义相似的境地。 白锦儿察觉到春兰的想法之后,也不能再像原来那样子自然地和王琇莹闲话家常了。她不时地注意着春兰的神态语言,和王琇莹说话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今天的早饭,便在这很不自然的氛围中下吃完了。 “阿兰,你等等,” 白锦儿收拾碗筷离去,春兰刚想追着出去,却被身后王琇莹的声音叫住了。 她回过头去,瞧着王琇莹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你过来,坐这里。” 女人又指了指她位置的对面,示意春兰坐下。虽然春兰此时很想追着白锦儿出去好好质问个清楚,但是既然王琇莹开口要她坐下,没办法,她只好压抑住内心的渴望, 在王琇莹的对面坐下来了。 “你今日是怎么了?” 这会儿和春兰说话的王琇莹没了刚才温柔的笑容,反倒是变得严肃起来, “方才你同锦儿说话的时候,语气怎么如此尖利刻薄?” 春兰双手置放在膝盖上,听着王琇莹的问题一言不发。 看着春兰这副样子,王琇莹知道是她的倔脾气发作了,王琇莹叹了口气,接着开口说道: “虽说锦儿是外面来的,但你如此警惕,也实在是过分了些。你看她来咱们家之后,凡事做的如此妥帖恰当,也是个负责之人,你不必对她如此严格的。 况且,她还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这样小的年纪,实在是让人心疼, 你” “大娘子就是太好心了些!” 王琇莹话还没说完,就被春兰打断了。这还是春兰第一次打断王琇莹说话,王琇莹住了口,有些惊讶地看向春兰。 春兰一瞬间情绪很是激动,在喊出这句话之后她自知失礼又住上了嘴, 再说话之前,先是深吸了一口气。 “大娘子,你就是太好心了。无论待什么人都是这样的好,可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知恩图报的。 那锦儿, 那锦儿年纪虽话做事却十分滴水不漏,大娘子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况且她虽然是被从山匪窝中救出来的,但你看她当时自卖入府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不甘悲戚之愿,大娘子难道不觉得奇怪么?这世上,难道还有人乐意为奴吗?” 这点倒是春兰误会了白锦儿, 毕竟当时白锦儿浑浑噩噩,签那奴契的时候都没有细细地看,这才导致她自卖为奴。后来虽然知道了,却已经是米已成炊,而白锦儿并不是会耽于悔恨的性子。 “这” 春兰的话让王琇莹犹豫起来, 春兰说的这些她并未在意过,也不会好像春兰这般想。 “哎呀,哎呀。 大娘子啊,你可知,你可知,” 看着王琇莹还是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春兰一着急,咬了咬牙, “你可知道昨夜, 阿郎去了锦儿的那屋子!” “什,什么?” 王琇莹像是没听清楚一般,喃喃问道。 “那大半夜孤男寡女,做什么事情” “站着!” 白锦儿瞧见一人,在看见自己之后立马转头就要走,出于本能的反应,白锦儿呵斥出声叫那人站住。 正要溜走的人影在听到白锦儿的一声呵斥之后立马站住了脚步, 毕竟白锦儿平常虽然随和好处,但是严厉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有威吓能力的。 几步走到那人身后,白锦儿伸出手,将她一把扭转到,面向自己的地方。 第七百四十五章 驳斥 “你见到我跑什么?” 这人白锦儿不是很亲密,不过倒是知道是谁。 李宅里面一个小奴婢叫做香云的,平日里不是很喜欢说话。 身条高矮,和昨天晚上白锦儿看见的那个消失的人影相差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相像。 “我,我” 香云看着年岁和白锦儿差不多大, 在和白锦儿说话的时候,却畏畏缩缩的,像是很害怕白锦儿似的。 “你叫香云,是不是?” 从前和这姑娘见过几面,白锦儿记得她以前见到自己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那就证明,她做了什么不好得面对自己的事情。 “是,是……” “昨儿我看见的人,是不是你?” 白锦儿一说这话,她拽着手的人顿时一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恐怖的——原想挣脱的,白锦儿却拉的很紧。 “不,不是……” “不是?不是,你跑什么?我有这么吓人?” 白锦儿冷笑一声, “昨儿你在我屋子门口鬼鬼祟祟的,也是我一出来瞧见,你迈步就跑了。我倒是问问你,你心虚什么,亏心什么?” “你,我 我没什么亏心的 没什么亏心的。” 也许是白锦儿咄咄逼人的询问反而激起了香云的反抗之意,她几次重复之后忽然像是鼓起了勇气似的,一瞬间抬头挺胸站直了身子,对着面前的白锦儿开口道: “我没什么好亏心的,反倒是你,你缘何不问一问自己, 大娘子待你如此之好,这般善良亲切之人,你竟不念她对你的恩情,做出勾引主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 “呵,” 谁成想,面前的人在听见自己的质问后竟然没露出任何愧疚或是羞愤的表情,却只是冷笑一声。 果然如此, 白锦儿一准就猜到。 “昨夜阿郎是来找我询问关于大娘子的事情,询问完之后便离去了。其间甚至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你竟然也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到这种田地。 不用想,春兰姐那边,也定是你去嚼舌根了。” “我,我那不是嚼舌根,大娘子的事情向来是春兰姐负责的,你做出这样的事情,理应报与春兰姐知道。” “当真是这样么,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说与大娘子知道叫大娘子来拷我,反是告诉春兰姐。怕是你知道大娘子性格亲柔,怕是不会立即处置我,告诉春兰姐,春兰姐定不会叫我好过。 你如此视我眼中钉肉中刺,怕不是你空穴来风地揣摩了我和阿郎之间的关系之后,自个儿心中是什么样子的脏心思,还需要我说出口吗?” “你,你,你,你说什么?!” 香云显然没想到,白锦儿竟然还敢反咬一口——她从未见过这样子凶恶不讲理,并且还没有任何羞耻感的人。香云原本就不是什么牙尖嘴利的,平常更是几乎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来的, 这会子被白锦儿倒打一耙,顿时气的脸涨红,你你你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倘若心中没鬼,那我们就去大娘子处对质, 我倒是要好好听听,你昨夜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白锦儿主动提出去王琇莹面前对质,实在出乎香云的意料;但正符合了香云的心意,她要好好地在大娘子面前揭露这个背信弃义,不知羞耻的女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 白锦儿和香云正打算往王琇莹那边去,一转头,就看到了绷着一张脸,往她们这边过来的春兰。 瞧见是春兰,白锦儿挑了挑眉毛,香云则是好像看见了救星一般的,立刻小跑着往春兰迎去。 “春兰姐” 香云刚想开口说白锦儿方才的行为有多么不成体统, 却被春兰冷冷地看了一眼, “待会儿再说话。 锦儿,你过来,大娘子有事情,要同你说。” 白锦儿没有任何的犹豫或是躲闪之情,她甚至还有些昂首挺胸地,朝着春兰走去。 春兰的眼神从白锦儿的身上掠过,带着打量, 两人转身要走, 春兰看见香云一脸难以置信地站在自己身边,皱了皱眉头。 “有什么事情,待一会儿再说。” “是” 虽心中有些许悻悻和不甘心,但既然春兰都这样子说了,香云也只好放弃想要立即倾诉控告的,乖巧地让开了两人的道路。 看着春兰和白锦儿离去的方向, 香云跺了跺脚。 春兰没领着白锦儿去别的地方,而是又领着白锦儿回到了王琇莹的屋子。 她并没有立即迈步进去,而是在台阶底下站住了, “大娘子身子不好,此事,你是知道的。” 春兰忽然开口说话,语调十分的冰冷。 “虽是奴婢,但是你扪心自问,你来李家这些日子,大娘子从未亏待过你。待会儿进了屋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希望你,最好在说话之前,好好地考虑一下, 是否会对大娘子的身体有害。” 白锦儿知道春兰说这话的意思, 只是马上就要去同王琇莹解释了,白锦儿并不想浪费精力和时间,先在外面和春兰解释一次——况且春兰也不一定会听。 于是白锦儿只是点了点头当作对春兰这句话的回应, 春兰瞧见白锦儿严肃的样子, 心中一直汹涌的情绪,才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些。 她走上台阶手扣住门板, 将门打开。 “进来。” 白锦儿跟在春兰的身后,走进了王琇莹的屋子。 与白锦儿方才出去时候,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白锦儿竟觉得这会子进来,好像比方才冷了些。 她的心跳有些微微加快。 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刚才对质香云,白锦儿自知没有理亏,心中又怀着对香云胡乱告状的愤怒,说起话来是自如的凶恶。 可这会儿面对的人变成了王琇莹, 白锦儿再也不能像刚才那样轻松了。 她心中想到王琇莹定会为这捕风捉影烦恼,甚至是痛苦, 原本她要命的心结就是这个, 偏生还往她脆弱的地方捅 想到这儿,白锦儿只觉得十分的难过。 第七百四十六章 未免太过宽宏大度了 “锦儿,” “是你么?” 屋子里响起声音,正是王琇莹的声音。空渺渺的,不知是因为这儿空大的缘故,还是她声音得缘故。 “是大娘子,” 白锦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身边的春兰,抢先把话说了。 “我叫她来了。” “既然这样,锦儿你留下,阿兰,你出去等吧。” “怕大娘子有什么需要的,奴还是在屋中伺候吧。” 春兰态度强硬, 也是怕白锦儿胡说出什么,对王琇莹不利的话出来,所以她是绝不可能出去等的。 王琇莹沉默了片刻,想来也是明白了春兰的意思, 白锦儿只听见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吧。” 春兰自觉地走到了帘帐后,将一侧撩起用绸带束好, 王琇莹果真就坐在那里,还是和方才白锦儿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的样子。非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她的脸色,变得很是苍白。 “锦儿,你过来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她开口和白锦儿说话, 语气柔和。 白锦儿一言不发地走到王琇莹对面的坐下,静静地望着她。 白锦儿没有事先开口解释, 抛却一切纯理智的所谓分析和想法,她看见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历来对自己很是照顾关心的女人,虽然脸上惯例是得体大方,体贴亲人的笑容, 可是白锦儿还是能看出来,她眼底压抑的痛苦。 这痛苦是自己带给她, 虽然是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也是自己根本没想到过的事情。 可这会子面对着她, 白锦儿还是很难开口去解释,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去解释。 人脑海中一种天然的躲避机制, 便是保持缄默。 “锦儿,” 还是王琇莹事先开口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蔼可亲——这是她最擅长的,可因为春兰说的那件事情,她生怕自己心底的小脾气,会影响到这一点。 “你来我们府中,也不短一段日子了。可是?” “是大娘子,算起来,也快一年了。” “是。 这一年间,你也算是勤勤恳恳,做事认真。虽不是我们原家中人,但我觉得你踏实可靠,故而对你,也对你很是看重。” “多谢大娘子。” 听这话的意思,怕不是要把自己发卖出去, 白锦儿心中一沉。 在王家有王琇莹这样的主人,赎回奴契的可能性还大些。要是被卖出去了不知道去什么人家,恐怕想要赎身,就实在太难了。 且不说唐朝视奴如牛马,更何况现在积分还没有攒够,靠着这一年攒下来的月钱,是根本不可能足够赎身自己的钱的。 “大娘子我有话” “所以说,” 王琇莹顿了顿, 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大娘子你先说。” 王琇莹闻言,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说了。 锦儿,你知道我们家中人丁不旺,我多年生不下孩子来,家中,实在清冷。 若是你无什么异议,我想,纳你为李家妾室, 你可愿意?” “大娘子?!” 白锦儿没有想到,春兰也没有想到,王琇莹要说的,竟然是这样的话。 春兰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怎么也想不到,王琇莹竟然会不按照她们事先约定好的——质问白锦儿,如果她不愿意承认,就将香云也叫过来一同对质;如果她承认了,便按着家法处罚, 奴婢勾引主人,本就是可按家法严惩的, 虽然王琇莹定不可能有多么严厉的处罚,但好歹是罚了,家中其余还有这种想法的人,也能因此被喝止。 可是, 显然王琇莹临时变卦了的。 “阿兰,” 王琇莹轻喝一声,看样子是不打算让春兰开口说话了。她重新看向白锦儿,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的艰难。 “你也不要多想。你毕竟是自卖,之前也是良人女子,只需将你奴籍消除,你便依旧能照纳妾之礼入李家。日后,若是你能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我答应你, 你可以自己教养他。” “大娘子!” 若说是前面的话,还在春兰的接受程度之内,那么这会子王琇莹所说的,就已经完全超出了春兰所能接受的。 “大娘子!你怎能做如此决定,这” “不要再说了,” 春兰的话让王琇莹有些急躁起来,她说话,也已经有了些许的颤抖。 “我想,夫君也是会同意的” “大娘子,” 就在这时,白锦儿开口说话了。她知道这就是自己开口的最好时机,毕竟再说下去,怕是都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于是, “大娘子,请容我说几句。” 白锦儿的话,让王琇莹和春兰,朝着她看了过去。 “大娘子, 你也未免太宽宏大度了些。” 白锦儿并非站在什么制高点,毫无感情地夸夸而谈;她方才听了王琇莹所说的那番话,也实在没有生气,感动,还是什么别的激烈情绪的诞生, 她只是觉得王琇莹,未免生活的太累了些。 “我先解释昨夜,大娘子所听到之事吧。昨夜,阿郎确实是来过我们屋子一段时间,” 春兰登时怒目, 白锦儿却好像没看见一般,接着说下去, “只是,昨夜阿郎来找我,是有重要事情要谈。这件事情,也是有关大娘子的。” 说着,白锦儿简单将昨天她和李守义交谈的内容和王琇莹描述了一遍。 “昨夜我同阿郎说话绝不超过半个时辰,我只是将上元灯会时候没说清楚的话,说与阿郎知道罢了。香云不知几时在门口观望,若恰巧是阿郎出去时候望见,产生了误会也是情有可原。但若是一开始便在,那我便不知道,她是说如何编篡的想法。 我行的正坐得端,春兰姐和大娘子若是觉得我在狡辩,我不惧怕与香云当面对质。甚至是与阿郎当面丁卯分清,我也绝不会害怕。 方才大娘子说,我来李家已经快一年光景,也觉得我踏实可靠, 那大娘子也应该明白和了解,我绝不是会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来。 大娘子可还记得,我从前同大娘子说过那些话? 那些,都是我发自肺腑之言, 从前,现在,将来, 我都只希望大娘子和阿郎夫妻和顺,举案齐眉, 而绝不会生出任何插足,背叛之心。” 第七百四十七章 把问题说开 “我们如何信你?” 春兰问话,却只得到白锦儿淡淡一笑, “自可叫香云前来对质。或者,劳烦阿郎前来,说讲清楚。正好我想阿郎昨夜听了我的所言,也有话想和大娘子说才是。” 王琇莹这会子已经愣了。 她原本就不愿意相信白锦儿是这样的人,现在听到了白锦儿的解释,心里自然是相信了七八分。只是白锦儿提出的这个建议,却让她有些下不了决定。 她原本就是逃避似的心理, 白锦儿的建议就是要她面对自己一直躲避的事情。 王琇莹陷入了沉思, 春兰偷眼观察了她的表情,明白了王琇莹的想法。 她毕竟跟在王琇莹的身边许多年了,对王琇莹自然是了如指掌的——不需要王琇莹开口,她总能猜测到王琇莹的想法。 “不必了,” 春兰冷着脸开口说话, “阿郎有正经的事情要做,这样的事情,怎需要劳烦他?” “春兰姐这话就说的不对了,” 白锦儿将目光投向春兰,十分坦然,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之后便是齐家,然后才能治国平天下。若是大娘子和阿郎之间总是存在这般的心结,无论是对大娘子还是对阿郎,肯定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话奴来说,自是逾矩,但大娘子阿郎不愿面对,春兰秋菊姐心中难艰不肯多言,唯有我这不历来是不听话的,没什么矜持好害怕的。 大娘子, 今日这传言,大娘子心中,难道没有悲伤,难道没有愤怒,可大娘子如此勉强地将所有心情压抑下去,还要保持平日里的镇定得体, 甚至提出这样所谓大方的解决办法, 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说到这里,白锦儿忽然坐直了身子,对着王琇莹拜了下去。在王琇莹和春兰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白锦儿对着王琇莹一拜之后,又缓缓坐正, “我始终只同大娘子诉肺腑之言,绝无任何冒犯之意。若是大娘子听,今日便是绝好同阿郎解开心结的机会;若是大娘子不听,我也可只同香云对质, 毕竟这等秽事污名,我是绝不可能背负的。 之后大娘子何等处置,悉听尊便。” 说完,白锦儿又一次地对着王琇莹拜了下去。 她这番作为也算是苦肉计, 毕竟王琇莹就是再亲切体贴,毕竟在这个世界这个阶级上来说,始终是压她一级;她连珠炮似地说了这么多,依照这个时代的眼光,肯定是大胆妄为的。王琇莹不计较,也难免她身边的春兰秋菊等,恪守封建等级观念的人计较, 白锦儿这几个动作下来, 先将自己营造成了全心全意为主家好的忠仆的模样, 冒死谏言者,历来都能于世人博一个好名头。 到时候就算言语上不得体,肯定也不会落春兰秋菊的把柄了。 果然, 王琇莹看着上半身匍匐于地的白锦儿,眼中神色显然大为震动——白锦儿所说不是假话,自然不会有任何害怕别人看到的虚假的心思。 她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几步走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锦儿,你起来, 起来说话。” 见好就收,感受到了手肘处传来人轻轻搀扶的力道,白锦儿顺势站起来,与王琇莹四目相对。 眼前的姑娘瞧着面庞依旧还稚嫩——白锦儿此时也才十七岁罢了, 看着与自己的妹妹没什么区别。 她坚定的目光与王琇莹接触,王琇莹心中更是坚定了白锦儿是一心为自己好的念头。女人咬了咬下唇, “阿兰,” 她同还站在原地的春兰说道: “你去,就同阿郎说, 我有要紧的话,同他说。” …… 李守义很快就来了,王琇莹虽然心中依旧有些胆怯,但在白锦儿言语加眼神的鼓励下,还是鼓起勇气,同李守义独处一屋,要叫一直憋在心中的问题,同李守义问个清楚。 白锦儿和春兰自然都被从屋中赶了出来, 春兰和白锦儿站在屋外, 她看着白锦儿的眼神,依旧不大友善。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难道春兰姐觉得我做事,是那种丝毫没有考虑过的人吗?” “哼,你若是仔细考虑过,昨夜便不应当同阿郎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 “这点我承认,” 白锦儿大大方方地点头, “这事情,确实是我欠考虑了。毕竟我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能有这样子不堪入耳的传言。” “哼,做人,还是洁身自好的好些。” “我当然洁身自好,” 像是没有听到春兰话语中的讽刺意味,白锦儿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一年来我的行为,春兰姐若是能挑出一处我不洁身自好的,我便服气。” “从前没有,并不以为着以后不会有。说不定你这一年是在好好准备,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行使你攀附权贵的心思。” “春兰姐既这般说,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若是这样,那我同春兰姐解释什么,春兰姐也不会信的。” “哼。” 春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她不说话,白锦儿自然也不说话, 屋内也没什么动静, 良久,才听到春兰这么幽幽地问一句: “这般逼迫大娘子和阿郎,当真好吗?” “春兰姐难道不觉得,将大娘子和阿郎他们之间的心结了结了,才更好吗?” “可是,我怕大娘子听不到她想听到的回答,对大娘子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好处。” “这么说,春兰姐也觉得,阿郎心中是想要孩子的,只是碍于当初的承诺不便表露,却也隐隐生了,对大娘子的不满之心?” 白锦儿的问话叫春兰再次陷入沉默。半晌,她摇了摇头, “不,我觉得阿郎不是那种人。这么多年了,无论是纳妾还是过继,阿郎若是有心思,早就能做了。大娘子爷娘俱已去世,阿郎又是天后跟前红人。要理论,也不会是摄于大娘子娘家势力,才不纳妾的。” “那不就得了,” 白锦儿的语气满不在乎, “所以呀, 我不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既然他们彼此情意厚重,将问题说开不仅不会对他们有任何的影响, 却只会让他们对彼此更了解, 信任更坚定罢了。” 第七百四十八章 意料之中的惊喜 “你要,同我说什么?” 李守义看着眼前的女人, 莫名地心跳有些加快。 “春兰姐,要不你先坐下来休息休息,喝杯茶?” 白锦儿已经在长廊上找地方坐下,她不知叫谁送来了桌子茶壶茶碗的,竟然悠闲地在这儿喝起茶来。 和白锦儿一比, 春兰可就没有那么闲适了。 她一直在王琇莹屋子外面转悠,又怕屋里的人察觉,故而还隔了一段距离, 白锦儿怀疑她背后上了发条, 还故意地伸头去观察了一会儿。 这会子茶已经煮好了,白锦儿这才叫了春兰一声。 后者看了白锦儿一眼, “没心思。” 白锦儿耸耸肩,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她还从背后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她前几天做的黑芝麻馅儿炸汤圆,拿出来配茶正好。 虽然已经冷了,不过里面的黑芝麻馅料还是流沙的,咬了一口,顿时在白锦儿的口中化开。 “你倒是心大,” 也许是看着白锦儿的淡然实在是满肚子的疑惑,春兰几步蹭蹭蹭地上了长廊,走到她的身边, “你就不担心大娘子和阿郎?” “嗯?” 咬着汤圆的白锦儿抬头看了春兰一眼,把剩下的汤圆吃进肚子里。 “担心什么? 不担心啊。大娘子是阿郎的娘子,阿郎是大娘子的夫君,我们担心什么。” “可是” “还有一个,春兰姐你要吗?” 说着,白锦儿把手里的木盒朝着春兰递了过去,里面还剩着好几个炸汤圆。 春兰站在原地,看着白锦儿递来的东西沉思了片刻,还是沉着脸接过,然后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过去点儿。” “噢。” 白锦儿往旁边让了让,给春兰让出一个位置来;两人此时并排坐在一处地方,手里都拿着一个汤圆——白锦儿又拿了一个出来。 “要茶吗?” “嗯。” 给春兰舀了一碗茶之后,白锦儿便静静地吃着自己的东西。院子一瞬间安静下来, 屋子那边,也是静悄悄的。 半晌,才听到春兰忽然发问一句: “你为何,好似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做到风波不动的样子?你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风波不动的样子,具体指什么?” 白锦儿的反问叫春兰噎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在构思想说的话, “就是,” 她终于开口,带着些许的犹豫, “例如方才的事情,你解释的时候,竟然如此的有条不紊。我做奴婢这么些年了,别的不说,这样类似的事情,我见的太多太多了。无论是真是假,真假与否,当被质问的时候,甚少有人能做到好似你这一般,没有任何惊慌之色的, 你是因为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还是你打心底就觉得,大娘子不会把你怎么样?” 春兰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疑惑,看得出来,她竟是真的想知道白锦儿的答案的。 白锦儿喝了一口茶碗中的茶水,咂了咂嘴。 “自然也是害怕的,倒绝不像是春兰姐说的那样,是个傻似的什么都不懂。只是我觉得就算再害怕,若是我真的没做过,那我应该将事情讲的清清楚楚, 证明我的清白。 这时候浑言乱语,口不择言,无疑不会有任何的帮助和好处。况且设身处地地想想,要是我来处理这样的事情,我想知道的,肯定不只是单纯地哭喊和无根无据的冤枉词,我想知道什么,什么东西事情才能证明眼前人的清白, 这样一想, 那时候该说什么,自然也就明了了。” 这话说的春兰惊异地挑了挑眉, “话说的不错。 原来,这就是你的想法,倒是我小瞧你了。” 白锦儿对着春兰笑笑。 “春兰姐自小照顾大娘子至今,凡事都为大娘子考虑是自然之事。但有时候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免有时瞻前顾后,下不了决定。这时候倒不妨听一听别的建议, 倘若建议事出有因有理有据,斟酌之下,也不妨采用的。 当然,肯定也还是会有错漏的,不过世间的事,哪里又能有绝对不会错的呢?不害怕担当责任,也是能果断做出决定的重要一点。 春兰姐你说是不是?” “” 春兰陷入了沉思。 “哼,” 她忽然扭头,从坐的地方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小年纪,还真是会说教,哼。”说完,她迈步从白锦儿身边走开,迈步走下长廊,继续去王琇莹的屋子门口绕圈了。 白锦儿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只是这有些别扭不愿低头的性子,让她绝不好意思承认从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白锦儿身上,学到了东西,所以才用了这样的方式。 白锦儿也不会同春兰计较, 她笑了笑,继续低头喝着自己的茶。 就在这时, 王琇莹的屋子缓慢打开了门。 王琇莹似乎是哭了一整天的样子, 白锦儿不知道, 因为在春兰处理完她和香云的事情之后,她就被春兰赶回了屋子。今日的饭食也不用准备了,按照春兰的话来说, 便是白锦儿虽然无甚过错,但毕竟此事因她而起,所以还是罚白锦儿禁闭半日,以示惩罚。 这小小的“处罚”自然无关痛痒的, 白锦儿也知道怕是她有好多话要和王琇莹说的,自己老是出现在她们面前,反而打扰她们。 白锦儿也乐得清闲,乖乖地回自己的屋子休息去了。 刚刚进屋子, 她就听到了她耳中响起的,那宛如天籁般的滴滴声。 连续不断地响着, 顿时叫白锦儿激动地锁上了屋门,鞋子都忙不得脱就爬上了床。 她慌忙地闭上眼,将系统的界面给调了出来。 看着那以自己从未看过的速度更改的数目,白锦儿只觉得自己一口气从肺里反上来,差点没把自己呛到—— “目不转睛”, 或者说是专心致志, 白锦儿盯着那个数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逐渐向零靠近,她屏住了呼吸,好像已经能听到那久违地机械女声在自己脑海里响起了! 可惜, 数字在三十八的地方, 停了。 停了! 白锦儿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双眼, 在确定数字再没有任何的变动之后, 一声惨叫从白锦儿口中发出—— “天啊!——” 第七百四十九章 道别 白锦儿的悲伤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剩下微不足道的积分,很快就在后续的几日填上了。 就凭这一点不断增长的积分, 不消问, 白锦儿也知道,王琇莹和李守义的问题肯定解决了。 这也算是让她放下了心来。 王琇莹是一个好人,既然她要求的东西只有自己丈夫的爱,她当然值得得到。 王琇莹的幸福没来多久, 白锦儿便听到一个比系统解封,还要更让她高兴的好消息。 “大娘子这是?”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她有些疑惑地开口,边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王琇莹。 “你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王琇莹笑着说了一句。 白锦儿闻言,便伸出手,把那张纸拿了过来。 展开, 竟然是一封放奴书,上面书写的,也正是白锦儿的名字。 “大,大娘子?!” 少女瞪大了双眼,颇为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面前的女人。 “其实,此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只是家中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故而才耽误了。这几日既闲下来,我便将此事重新同夫君说了,夫君也赞同。” “大娘子, 莫不是大娘子,觉得我侍候的不好?” 白锦儿并没有表露出欣喜若狂的模样,反而,她还这样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她自然不是喜欢给人家当奴婢,也不是不相信王琇莹的人品, 这几乎是下意识地举动, 毕竟她始终是奴而人家是地主阶级, 稍微表现的谦卑一些, 想来对自己是更有益处的。 果然,在白锦儿说了这句话之后,王琇莹的表情便变得有些心疼起来, “自然不是, 我很是喜欢你,你是个十分聪慧懂事的孩子,若是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毕竟你做的那些东西,也很是合我的胃口。 但我记得,你不是你当年从家乡益州出来,千里迢迢,是想去长安么?留在梁州,肯定不是你心中的愿望。 你年纪还小,又有这样好的手艺,我想你若是去了长安,也一定能大展手脚的。 不过,若是你不愿,我” “大娘子,” 王琇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锦儿打断了话头。 “大娘子与阿郎,已经没事了吗?” 听见白锦儿这么问,王琇莹的脸小红了一下。 “是。 此事,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教我的,去面对这件事情,我想我与夫君,怕是后半生都不会解开彼此的心结。 也正因为如此,我与夫君,都想要报答你。” 白锦儿闻言,将手中的放奴书,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她心中已经知道了王琇莹的想法,这位人美心善的妇人,看来是真的想要免费放自己走。 刚才打断,自然也是因为不想让王琇莹将后面的话说出来——那时候可真就不好回答了。 瞧着白锦儿不说话,王琇莹以为她是心中还有顾虑,便开口道: “你不用害怕, 你的月钱,我会照常结给你。过几日正好夫君要前去述职,去洛阳之前要先去一趟长安,正好将你送去。若是长安那边你暂无亲友投靠,我们有认识可靠之人,也可暂时将你安置在他们处。” “啊?啊” 白锦儿愣神的功夫听到王琇莹这样的话,一瞬间差点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女人说的话之后,她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若说前面王琇莹写放奴书,好歹还在接受程度之中,这会子王琇莹提出的这些条件,却着实是让白锦儿有些受宠若惊了。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方面来说,她都不认为自己值得王琇莹和李守义夫妻这样好的对待。 也许对白锦儿这样始终保持着现代观念的人来说,许多从前,这时代的观点,她还是不能多么透彻地理解。所以此事在她看来王琇莹的好意,实在是显得有些奇怪。 这一点,王琇莹当然不会知道。 “大娘子,” 从王琇莹的屋子里走出来,白锦儿站住了脚步,转过头对身后的女人开口: “我要离去这件事情,可以叫我自己同其他人说吗?” “嗯? 这是自然。” 王琇莹对着白锦儿温柔地笑笑,伸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 “若是你要道别,这几日就好了。大家都没什么事情,想来,不会去什么地方的。” “好。” 白锦儿踯躅片刻, “大娘子, 我可以抱抱你么?” 少女的话叫王琇莹一愣,她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有些湿润,她点点头, “当然可以。” 白锦儿闻言,走上去,轻轻地抱住了王琇莹。 王琇莹的身上有十分好闻的香气,白锦儿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香味,不过闻起来,却让人有一种打心里能平静下来的魔力。 “大娘子, 多谢。” “郭老?郭老?” 白锦儿提着裙子蹬蹬蹬从长廊上跑下来,她来到大厨房,却没有看到往常都在外面忙活的郭世宝,只有一个体形魁梧的男子,手里正搬着一个大水缸。 “嘿咻——” 手中的水缸落地,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壮力,郭老呢?” “嘘!” 于壮力立马对着白锦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用压低了瓮声瓮气的声音对着白锦儿说道:“郭老正在里面小憩呢。”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也蹑手蹑脚起来,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大厨房的门。 大厨房,自然是要比小厨房大上许多的——白锦儿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郭世宝。 老人依旧是只用一根木簪将花白的乱七八糟的头发簪好,这会子正靠在墙边,看平静的样子,想来应该是睡着了的。 白锦儿看见他手里拿着本书,此时拿着书的手已经低垂到了双膝中间。 确定了郭世宝还在大厨房之后,白锦儿轻巧地将门关好,她脸上忽然露出调皮地笑容, 继续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郭世宝的身后。 然后,她悄悄地伸出了双手—— “哎哟!” 在外面继续搬动着水缸的于壮力被大厨房里面传出郭世宝的惊叫声, 差点一歪把水缸掷在地上。 第七百五十章 忠告 “我要走啦!” 看着老人转过头来看向自己, 白锦儿双手背在背后,对着他灿烂一笑。 郭世宝把手中的书放下,揉了揉眼睛又打个哈欠,语气里满不在乎: “你今日要出去?出去的话,帮我带些上次你买的那种果脯回来。味道不错。” “我不是要出去买东西,” 听见郭世宝这样说,白锦儿摇摇头, “我是要, 去长安。” “什么?去长安?” 郭世宝以为是自己刚醒的缘故,所以把白锦儿说的话听成了什么别的东西。什么别的东西 她是不是说了,自己要去长安? “是啊,去长安。” 白锦儿揉了揉鼻头。 好了,这回,郭世宝算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他眉头皱起,方才那种悠然自得的表情显然已经消失,看着白锦儿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怀疑,几分疑惑, “你去长安?怎么去?和谁去?玉儿他们叫你去的?还是” “大娘子已经恩准我出府了,过几日一切事宜办妥,我便恢复良人身份了, 然后,大娘子说,回让我同阿郎述职的马车一道,送我去长安。” 白锦儿是以分享喜悦的心情同郭世宝说这些的。毕竟在她看来,眼前这位老人在这一年的相处中,和自己俨然已经建立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虽然偶尔有些臭屁的个性,容易给陌生的人不好的第一印象, 但是真正相处下来,郭世宝其实是一个十分嘴硬心软的人。 白锦儿这样想,郭世宝却并不是完全的开心, 看老人此时略显纠结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他斟酌了许久,有很多话想问,也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组织语言组织的太久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半天,郭世宝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想着去长安呢? 唉,不过也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总是想去长安,洛阳,那样的地方看看的。” “要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郭老。” 白锦儿以为郭世宝是舍不得自己,连忙补了这么一句;老人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 “哼,你当老夫还是那种会对于离别,伤春悲秋的小子么?我只是担心, 毕竟长安,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 听见郭世宝的这句话,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她从另一个角落也找了个小板凳,抬到郭世宝的面前坐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旁的人嘴里听见,说长安不好的。 少女摆出了一副好奇的洗耳恭听的模样, “长安不好吗?” “长安,” 郭世宝抿了抿嘴,沉吟道: “长安,不是不好,只是,绝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你们这些孩子,打小听的是道听途说,对长安,永远也只留着虚假的幻想。 其实长安又有什么特别的?和天底下的所有城市比起来,它也不过就是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罢了。那里也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也有黑暗,也有寻常到四处可见的仇恨,嫉妒,愤怒,丑陋的事情。 长安, 从来都不是完美之城。” 看着白锦儿望着自己求知若渴的眼神,竟然没有因为自己说的这些话而变得黯淡,郭世宝以为是自己的话她没明白,决心还要再增加些有说服力的事情: “长安有一个地下城,里面住着许多出身卑贱的人,妓女,赌徒,乞丐,打手, 里面藏污纳垢,是你这样十几岁的孩子,绝对想象不到的——东西市那百门十户,多少为了争抢生意,恶意诽谤,诬陷竞争的对手,就为了几个上门的客人。 至于那侵占土地的官员,欺男霸女的帮派, 想要在长安生存,向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多少人穷其一生,最后也只落到个任人宰割的地步, 更何况毫无根基之人, 去了,也只会被那繁华的长安城吞噬罢了。 就算是这样,你也想去么?” 郭世宝的话没那么动听,但却是肺腑之言。白锦儿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严肃的样子,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为自己着想的, 只是, 自己的回答, 或许要叫他失望了。 “我明白郭老的意思了,只是,我从来未将长安,看作是一个躲避的桃源。” 白锦儿缓缓坐直了身体,直视着眼前的老人, “我向往长安,也并不是因为,觉得它完美无暇。 正如郭老所说的,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会不存在任何的黑暗,不存在任何的卑劣行径。但这并不是一个地方,一个城市的过错, 也不能掩盖,那地方令人神往的美丽。 说起大唐,郭老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白锦儿反问,郭世宝只好认真思考起来——他不是边关将士,也是朝中重臣, 他只不过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一个在广阔的大唐疆域上,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他见过极致的繁华,见过蓬勃的朝气, 这朝气在普天之下处处都存在着, 可唯有一个地方, 那茁壮的求生力,是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上的。 于是,郭世宝沉默了下来。 看见郭世宝不回答,白锦儿微微一笑, “郭老心中一定有了答案,不必告诉我。因为我心中的答案,和郭老是一样的。 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不是因为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是, 想去看一看, 我们大唐的根。” 郭世宝依旧没有说话,他盯着白锦儿的脸看了许久,希望能从上面看出哪怕一丝夸大其实和心虚不安,可是白锦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任凭着老人的打量, 许久许久, 又听得郭世宝叹了口气。 这大概是白锦儿在认识郭世宝之后,他叹气最多的一天了。 “好吧,我明白了。 你这个小东西,确实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定,我若再多说什么,便是单纯的惹人生厌了。不过,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自己做下的这个决定。” “那当然啦。” 白锦儿又笑了,用力地朝着郭世宝点了点头。 郭世宝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扭过头去—— “哼, 不过以后要是没了你这丫头,这日子可就无聊多了。你可是说好了啊,若是得空,记得回来看看老夫。” “这是自然~” 第七百五十一章 那个荷包 十天后。 “锦儿姑娘就这些东西吗?” 看着李守义的侍从将自己的行李摆上马车,转身问了自己一句,白锦儿对着男人笑了笑, “没啦没啦。就这些。” 侍从点点头,将马车的帘子拉了下来。 “这倒是挺少见的,” 这会子李守义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所以还没有出来;像白锦儿他们这些要跟随上京的,则先出来准备了。 白锦儿自然跟着。 王琇莹已经消去了她的奴籍,也就是说白锦儿现在已经恢复了她原本的良人身份, 虽然在王家,白锦儿并没有十分明显的被当作奴婢的体会感, 只不过毕竟心中挂记着那张卖身契, 这会儿恢复了自由身, 心头隐隐盘旋着的担忧烟消云散了,连天空都看着明亮了不少。和周围人说起话来,比之平常还轻松愉快。 “像你们这年纪的小娘子,不是都喜欢带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么, 你就这两小个包袱,去了长安,东西都够用吗?” “够了够了,带的都是必要用的衣物之类的,阿兄说的那些小东西,我都送给我的那些朋友们做纪念啦,” 白锦儿笑着回答。 自打系统解封,白锦儿就一直激动地呼唤着系统——虽然那个高冷脾气古怪的女声依旧没有回答自己,但大部分的功能,都已经可以使用了, 其中就包括白锦儿心心念念的存储功能。 还好, 里面存储的那些东西都没有坏——她提前把那些在普通存储空间中摆不住的蔬菜水果调入了保鲜仓库,被急冻住的肉类自然不用担心, 至于那些摆在普通存储空间中的衣物钱币之类的东西,甚至连灰尘都没有落下一层。 实在是, 太方便啦! 看着自己的固定资产没有出现任何的问题,白锦儿顿时就安定下来。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白锦儿最大的底气,但却是让白锦儿让白锦儿心安一个十分重要的加码, 在王家的许多东西, 自然就没了带走的必要。 除了几身还不错的衣服,和郭世宝给自己的一本菜谱,其余的诸如和抱琴她们一起出去时候买的荷包,手帕和小首饰之类的,白锦儿基本都没有带走, 正如她刚才和侍从所说的那样, 她全都留了下来,给抱琴她们做了纪念物。 抱琴可以说是白锦儿在王家待的这段时间里,交到的最好的朋友了。挨个去告别的时候,大多都是泪眼盈盈的,唯有抱琴,拽着自己的手嚎啕大哭了许久, 白锦儿便将自己大部分的小东西,都留给了她, 这性子大大咧咧的小姑娘,也实在是合白锦儿的胃口。 “这位阿兄,你们上长安,一般需要多久啊?” “嗯?” 侍从拍打着拉车的马匹,听到白锦儿问,他转过头来看向她, “上长安? 上长安的话,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没有几日就到了。我们路上也几乎是不停的,阿郎不喜欢在路程上耽误时间,兵贵神速。 啊不过你放心,你是单独一辆马车,若是路上觉得困倦了,你可以在自己的车中歇息。” “哈哈阿兄你多虑啦,我可不是多么矫情的孩子,” 白锦儿嘿嘿一笑。 “也是,听其他人说,你是益州来的,益州到这儿这么长的路,虽然不会像咱们行军的时候那么辛苦,不过也不轻松了。” 男子也对着白锦儿笑笑, “好了,我上去清理一下上面的行李,你先坐一会儿吧。” 说着,他单手一撑,便翻身上了马车。 白锦儿只看到他腰后悬着一个不大的荷包,颜色本是鲜艳的,只是似乎年岁不短了,绸料的颜色,已经褪色了不少。 不像是男子会使用的荷包, 白锦儿看了一眼, 便匆匆叫住了他。 “阿兄!” 刚要掀开帘子进车的男人,站住了脚步。 “我能看一看你的荷包吗?” 白锦儿开口说话,已经没了刚才那种嬉笑的模样——她和男子说着话,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男子腰间的荷包, 声音带着些许的焦急。 “荷包?” 男子愣了一下,手才摸上了他挂在腰后的荷包。 “可以,”说着,他便把荷包解了下来,递到白锦儿的手中。 荷包落在白锦儿手中, 并不沉, 里面想来装的东西并不多。白锦儿的心却不在上面, 她抓着拿到手的荷包,连忙翻来覆去看了个通透, 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定什么。 “这荷包,阿兄你在哪里买的?” 不知白锦儿是否找到了她想确认的东西,反正这会子她的声音听着,已经有了微微的颤抖。 “这不是我买的,” 侍从摇了摇头, “这是几年前,我一个朋友留给我的。” “一个朋友?!他叫什么名字,他现在在哪里?!” “额,” 男人奇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名字,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在安西认识的,他救了我的命。只不过他现在,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 白锦儿下意识将手中绣着牡丹花的荷包攥紧, “他是怎么去世的?” “我们在城外遇了一小队吐蕃人的伏兵,他为我挡了一刀,没活下来。” “他, 他是士兵?” “不是,” 男人摇了摇头, “他似乎是逃田的黑户,入不了兵籍的。只不过他一直跟着我们,一开始我们也赶过他,但怎么也赶不走;看他身手还很利落的样子,也就渐渐不管他了。 这荷包,就是他临死之前交给我的。说是在他离家之前,他的一个朋友送他最后的礼物。 我便收下了,一直带在身上。” “他葬在哪儿?” “安西。” 白锦儿握着荷包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看着她似乎流露出惊疑和悲伤,男子想了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对着白锦儿开口问道: “难道,你认识他?” 白锦儿并没有直接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问出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 “阿兄,你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 “我记得,细细瘦瘦的。身上不少疤痕,问他是怎么伤的,他也不说。看模样不像是纯正的中原人,特别是那眼睛, 竟然是琥珀一样的棕色。” 第七百五十二章 长安 “让开让开!开城门了啊!” 一缕晨曦爬上山头,在浑沌尘世洒下第一束光——随后是更多的光,晨曦变得猛烈起来, 化作朝阳, 熠熠从绵延的山脉之中,爬升起来。 原本沉睡的人间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威巍古朴的城门外,一直等着开城门的马车牛车人力车,这会儿也逐渐有了骚动。 马蹄子牛蹄子和人走动的草鞋, 搅的城门口尘土飞扬。 原本是寂静的只能听到几声鸟鸣的世界中,也慢慢地响起悉簌略显密集的人声来。 白锦儿是被突然晃动的车厢弄醒的, 她赶忙坐直了身子,抬手擦了擦嘴角。 侧过身,白锦儿抬手掀开了小小车窗上遮蔽的帘子,入眼是青苔色厚实坚硬的石头,表面有凹凸不平好似小溪的波纹,悠长绵延一直到石壁的尽头。 白锦儿一瞬间被突然亮起的光刺了刺眼。 她看见自己眼前陡然出现一个戴着胡帽,身着胡衣的男人,鼻梁高挺眼眉开阔,有着厚厚的嘴唇掩藏在浓密的络腮胡子之下, 白锦儿乘坐的马车从他的身边经过, 好像是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 胡人转过头来对着白锦儿笑,露出一排大白牙,然后对着她行了个胡人的礼。 白锦儿把帘子缓缓放下, 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真的已经到了长安。 而距离她从益州出来时候,俨然已经度过了两年的光景。 正如李守义的侍从所说,他们一路上快马加鞭,若非必要进城采购些路上的物资的话,一般是不会停下车来休息的。车夫是两班轮流交换,疲倦了的就在车厢中稍作休息;至于白锦儿,单独拥有一辆车又什么都不需要做的她, 自然只需要负责吃和睡就可以了。 所以即便路上没有做什么停顿,白锦儿倒也没觉得有多么劳累,只是好几日不能清洗,感觉身上已经逐渐散发出了奇怪的味道。 快到长安的时候, 才有之前的那个侍卫,和自己说了一声。 从那之后,白锦儿便差不多就探头到车窗外面查看,只见周围的树林逐渐排列整齐起来,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其实他们一路上遇到的行人车辆就不算少,只是愈靠近长安,能见到的人也愈发的多了。 马车行过村庄,行过河流,行过护城林, 影影绰绰之下的马不停蹄, 终于在朝日升起的那一刻,来到了长安城之外。 偌大的长安城被绵延的城墙包围住,保护住,远远就能看到日出之前的城市,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匍匐在广袤无垠的中华大地上。 那古老的城墙将城内外隔绝,唯有四方的大门,能让人从里外进出, 于是天下人无一不相信,这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城墙,能护佑长安,护佑大唐, 固土宁邦, 千秋万代。 当然,这只是大唐人美好的愿望罢了,再将来的有一天,战火也终将烧到这世上最伟大的城市,皇帝领着自己心爱的妃子出逃, 留下无法带走的其余宫娥和一城的百姓, 以及这巍峨古老的城市,承受叛军的怒火。 从此,那个熙攘繁盛万邦来朝的大唐,如同一个疾病缠身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坟墓。 当然,这些事情,和目前的这座长安城,目前的这些长安人还没有关系, 他们还生活在朝气蓬勃的大唐, 就算偶尔有些边疆上的摩擦和问题,也不会成为他们的问题。 他们的眼中能看到的, 还是对自己国家和民族的无比自豪之感。 这位在后世因为战火和流离纷乱,早已经只剩下碎骨残骸的“美人”,这会儿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了白锦儿的眼前, 等着这位来自千百年后的“游客”, 亲自见证自己的美丽。 白锦儿很想一直透过车窗往外面看,但是李守义行驶过快的马车却不给白锦儿这个机会。太多一闪而过的景色让尝试将一切看清楚的白锦儿有些眼花, 她怕自己不小心在车上吐出来, 只好放弃了这个先和长安城进行短暂接触的机会。 马车在城中四拐八拐,很快就在一处地方停下, 白锦儿听见前方传来喝停马匹的声音,赶忙又掀开了帘子——只看见他们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很是幽静的院落之前。 “锦儿姑娘,可以下车了。” 车外传来李守义侍从的声音, 白锦儿闻言立马拿起了的自己的包袱,走出了马车。 李守义也下了马,此时双手负于身后,仰头看着院门上挂着的一块匾额。男人领着白锦儿走到李守义身后,对着李守义行了一礼。 “阿郎。” 李守义转过身来,看向白锦儿。 “到长安了,” 他语气平和。 “这里是我朋友开的一家客舍,我已经提前同他打好了招呼,在你找到自己的住处之前,你可以放心地住在这里,食住全免。” “多谢阿” “这儿环境幽静,出行也方便,你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同这儿的老板说。” 白锦儿顿了顿, 确定李守义说完了之后,她这才开口: “多谢阿郎” “不必称呼我阿郎,”李守义再一次打断了白锦儿的话,“你既已经是良人,便不必再用以前的称呼我了。” “噢, 那,多谢李郎君了。” 白锦儿原本还想和李守义客套几句的,可是看着男人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若是自己虚情假意地客套,怕是反而惹他不高兴。 “不必客气, 玉儿特别嘱托,要我一定要将你好生安置。况且,”李守义一顿, “我也很感激你。”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到李守义说这样的话, 男人显然也不太习惯,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李守义的侍从低着头往后退了半步, 看他侧脸和耳后肌肉微微抖动的样子, 怕是在憋笑。 “我们也会在这里居住两日,两日后,我们便要启程去洛阳。这两日你要是有需要的,可以和我说, 能满足的,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白锦儿也看了那写着字的匾额一眼, 对着李守义点头。 第七百五十三章 闲逛 正如李守义所说的, 他在长安并没有停留多长时间,便匆匆地赶往了洛阳。他似乎只进了宫城一次,之后便没再去了,毕竟此时长安城中居住的,只有名义上的圣人, 而洛阳太初宫中,却有着此时唐朝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李守义在长安休整的这段时间里没和白锦儿见过几次面,也就差人过来问了几次,白锦儿是否有需要的, 然后便是离开时,前来和白锦儿辞行。 送到街口, 白锦儿看着车马一行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心中也不禁有了淡淡的怅然之感。 当然,这怅然之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毕竟, 这儿可是长安啊! 她梦想了好久好久的长安! 少女转过身,一蹦一跳地往住处的院子去了。她打算回去换套干净衣服收拾一下,身上装些银钱,然后到街上去好好逛一逛。 这几日虽然李守义都没有和她见面,但毕竟是住在同一客店之中, 出于礼貌的着想,白锦儿并没有立即就跑出去玩耍, 她知道李守义的性子是不喜欢举动轻浮的人的, 好歹承了人家不少的情,白锦儿不愿意让人家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 这会子既然李守义已经离开,那么自己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白小娘子回来了?” 环境清幽的院落门口,此时正站着一个年纪四十岁上下身着青衣的男子,手中拿着扫帚正打扫着;看见白锦儿走回来,他抬起头,十分温和和蔼地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李将军他们,已经走了吗?” “是呀靳叔,” 男子姓靳,似乎是这所谓客店的看门人;看门人本来只是仆从罢了,可男人这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却总给人一种气质不凡的第一印象。 在和他说话的时候, 白锦儿自然而然也带上了那彬彬有礼的态度。 “我先进去了靳叔,我正打算待会儿出去逛逛呢,靳叔可有什么想带的东西,我可以顺路替靳叔带回来哟。” “是吗,那可得玩的开心,” 靳叔笑着回答白锦儿的话,同时摇了摇头, “我没有想带的。 不过我倒是可以给白小娘子,推荐些好游玩的去处。” 听见男人这么说,白锦儿顿时来了兴趣。她凑到靳叔的面前,期待地眨了眨眼睛, “靳叔快说,靳叔快说。” 并没有因为白锦儿这略显活泼的举动惊讶到或是吓到,男人的表情一如往常的淡然有利;他脸上露出片刻的思索之后,便用缓而不慢的速度,开口说道: “若是要买些精好的小首饰玩意儿,白小娘子可去东市。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想来那里工匠们绝妙的手艺,一定能叫小娘子满意的。 逛完了东市,怕是那时候就要肚饿了。白小娘子此时可直接去西市,那里有一众长安城的美食,定是小娘子在别处吃不到的。那延陀家的骆驼奶糕,是一定要尝的。还有曲记的椒麻饼,文姬家的雪如羹, 小娘子可以吃饱了再回来,若是吃不下,许多店铺也都可以用油纸包走。 自然,东西二市之间,要走不短一段路程, 不过太平坊与光禄坊之间有一棵巨大连柄的桃树。原本是太平与光禄两坊之间各种了一棵,后来两树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就生的并连了起来,生成来一株双根的桃树了。 此时虽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但想来些许残花点缀翠绿叶片之中,也别有一番滋味才是。” 听着男人说出了许多地名,白锦儿眼珠子转动着,不停地记下;她不保证自己能将所有的地方去到,但是只要最重要的两处地方, 东市和西市她可是清楚明白地记下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靳叔,” 白锦儿觉得自己记下之后,对着靳叔点了点头。 “不过,” 说到这儿,忽然男人顿了顿,对着白锦儿一笑, “若是白小娘子方便的话,到了西市,可否帮我带一份春风集的青梅饼吗?” “这是当然的啦,” 少女拍了拍胸口, “靳叔放心,我会帮你带的。” 男人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他继续握着扫把清扫着院落门前的道路, 平坦轧实的黄土路没有任何落叶或是脏污,但是都不影响男人的动作。白锦儿对着靳叔行了礼,这才迈步走进了院子。 这一处客店, 李守义说是的客店, 在白锦儿居住的这段时间里,她没有见到除了他们一行之外的其余客人入住;当然,也许是因为这客店太过高档的缘故? 这儿的老板地她倒是已经见过了, 在他们刚刚到这儿来的时候,李守义便已经领着白锦儿引荐过了。 身穿着一看就很昂贵的布料制作成的衣物,脸上的笑容也和靳叔的一模一样, 反正怎么看, 都不会是一个出身普通的人。 不过能在这地段如此好的坊内拥有这样一间“客店”,肯定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了。 穿过排列风雅的竹林,白锦儿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屋中,很快就换好了衣物又出来;她在身上的荷包里装了不少的钱, 沉甸甸的荷包差点把她的腰带坠了下去。 一切准备好之后,白锦儿又脚步很快地出了院子。 出门的时候靳叔还在那里,看见白锦儿出来,他面带微笑地对着白锦儿点点头,算是和少女的打招呼了;白锦儿也行色匆匆,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识男人刚才和自己说的那些东西了, 她还记得白老头生前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 说是长安城,有着天底下最好吃的胡麻饼。 虽然白锦儿觉得,天底下最好吃的胡麻饼是白老头做的——但也正因为如此,白锦儿才十分在意老人和自己说的这句话。 白锦儿所居住的客店在兰陵坊,距离东西市的距离都差不多, 好好的思考了一下,白锦儿决定还是不要去东市,直接去自己更感兴趣的西市。毕竟她对珠宝首饰珍奇玩意儿并没有多少渴望—— 可惜白锦儿不知道这一次她的选择, 会让她与一个自己许久未见的好友, 擦肩而过。 第七百五十四章 长安城的人 “阿娘!阿娘! 我跟不上你啦!” 扎着双丫髻头型的小姑娘迎着白锦儿跑来,和白锦儿擦身而过。少女闻到小女孩的身上飘过一股子甜甜的好像融化了蜜糖的香味, 听见她对着自己身后不远处喊。 “哎哟,叫你快些跟上来了,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呀,真是拿你没办法。来,牵着阿娘的手吧?” 有一位妇人略带责怪的声音因此钻进白锦儿的耳朵里。 母女的声音渐渐远去, 白锦儿一边往前方走,一边朝四周张望。 唐长安城建筑布局等级分明排列有序,外郭城内有一条朱雀大街作为南北中轴线贯穿全城,东西左右均匀对称,纵横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又将全城分为东西两街道。长安城内全部里坊都沿着朱雀大街对称布置均匀分布, 一百零八里坊对应天上一百零八星宿, 亦各有着严苛的等级要求。 当然初到长安城的白锦儿,是不会了解这些东西的。 她只是觉得从兰陵坊出来之后,眼前的大街顿时开阔宽敞了许多。锦官城大体布置显然是模仿长安城建造的,但是长安城将里坊与街道分隔开的围墙与护栏,却要更高更宽。底部垒进去是坚实的青灰色石砖, 一块石砖足有半米多厚,压在围墙的最底下,比单薄的只是用黄土垒起的围墙,显然要更有安全感许多。 兰陵坊居住的应该多是富人, 即使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也是家底殷实之人——这点是白锦儿自己观察来的, 再根据当初和王琇莹交谈中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兰陵坊周围的里坊,所居住的人也不会是什么贫贱之人。 这也是为什么兰陵坊出来的这条街道上,看见的几乎都是衣着干净整齐的行人。 妇女们梳着高而整齐的发髻, 出乎白锦儿意料之外的是,她并没有见到印象中,那种梳攒的十分巨大繁琐发髻的女子——多是出乎意料的精简, 即使她们头上的发饰,闪烁着价值不菲的光亮。 衣袍也甚少有宽袍大袖的,直领对襟为主,外罩一件金银线缝边短袖;和在益州时候见到的不同,她们的上衣下摆都不掖入裙腰,轻薄地飘在腰头之上, 最重要最重要的是, 她们的领口, 都好低 当然,绝对不是现代社会那样欧美款式的低领口衣物,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到达那种程度;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十分的奔放热情了。 白锦儿匆匆地一瞥, 就能瞧见好几个年轻女性雪白的胸口皮肤 她们的披子却是十分的宽大,薄薄的或是红色的或是秋香色的细纱绕身一周之后交绕在胸前,简直就好像一件披肩衣一般。 当然,这还只是这些女子们上半身的打扮, 除了穿袍袴胡装的女子之外,下半身着裙装的,似乎是穿了两条长裙的——外面的长裙颜色素净,裙子合围却露出两侧的缝隙, 脚步行走间,便能看到其中透露出来颜色花纹繁复的间裙。 有的人腰间还缠了一条环授结带,从腰衩内伸出后顺着裙边垂下,甚至还有手巧的将尾端缠出了精妙的花结,简直就像是绸缠绕的环佩一般。 翘头履能将裙摆挑起,因此就算是裙子长一些,也完全不会影响到她们走步。女人们谈笑风生高高地仰起头,与同伴说笑着,脚下生风地朝前方去。 这些,都与白锦儿在其他地方见到,很是不一样。 就连白锦儿穿梭于她们之间,都难免显得畏缩和怯怯了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氛围的带动,白锦儿总觉得自己走在其中,自己的脚步也变得快了起来。这种快速,不是急匆匆要赶着去做什么事情的快速, 而是心中有欲望,有抱负的快速。 她们的生活并非是浑浑噩噩,毫无希望可言的, 相反,她们觉得有太多的事情,正等待着自己去完成,去达到。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 她们脸上的笑容看着如此饱满充实的缘故吧。 “哎哟!” 白锦儿刚刚才进入这种状态,忽然就被突然撞到自己身上的力道给打断了。 小小的个子还真是有力气,把白锦儿撞了个踉跄, “你这小子” 她还没开口说话,一低头就看到了一双看着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 “对不起这位阿姊,撞到你了,” 说着,眼前的小男孩往后退了几步,指了指自己的膝盖部位。白锦儿看到原本应该被布料覆盖住的膝盖部位,这会子已经裸露了出来,还露出一块被擦伤的痕迹,挂着几丝未干的血迹。 看的白锦儿都觉得自己膝盖一疼。 “没事儿,不过既然你腿伤了,还是走慢些好吧,不然若是又伤了可就不得了了。” 有着一双明亮大眼睛的男孩儿听完白锦儿的话之后,对她展示了一张十分灿烂和阳光的笑脸, “我知道了阿姊,谢谢你阿姊,阿姊你人真好。” 连着对白锦儿表示了感激之后, 小男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白锦儿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眼前,有些感叹, 这孩子还挺坚强的,腿都摔成这样了竟然哭也不哭,还自己在街上乱晃;看衣着打扮还是很干净的家境不会多差才是, 不知道是爹娘教养的好, 还是说爹娘不管呢 等等, 白锦儿一摸腰后, 我荷包呢?! “恭喜陶郎贺喜陶郎,才进我太府寺数年时日,便已经做到了太府少卿这一职位,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伏案写字的男子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笔,甫一抬头,就见到了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微笑的中年男人。 男子赶忙放下笔起身,对着面前人行了一礼。 “见过褚府卿。” “哎,”褚亮对着男子一挥手, “既只有你我二人,便不必以此虚礼。我可是专门前来向你道贺的,要知道天后可是都未通知我一声,便将你升到少卿一职位, 天后对你的信任,可见一斑啊。” “若没有褚大兄的提拔,我也不会到今日的。” 第七百五十五章 不良人侯元 “他娘的!” 白锦儿刚骂出口就立马捂住了嘴。路过的行人纷纷朝着她投去惊讶的目光,看来是对于刚才从她嘴里骂出的那句和她外型很是不匹配的脏话,感到震惊。不过也就是一眼罢了,之后,又各自行自己的路了。 白锦儿放下手,两只脚倒腾的都快要起火了。 简直太生气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得,在梁州的时候,那卖身契是自己脑抽的缘故,怪不得旁人;可怎么自己才到长安,荷包就被人摸了! 气死人了! 这千里迢迢走了两三年到这儿!容易吗! 想到这里,白锦儿差点又骂出声, 好不容易忍住了,一双杏眼瞪的巨大。 虽然里面并不是她全部的财产,甚至说还不到十分之一——可那也好几百钱了啊!那么多的钱,怎么能这白白地给那小偷拿去! 所以白锦儿果断地放弃了先去西市参观的打算,一路问着人,朝最近不良所去了。 “劳驾!” 侯元碗里的汤饼才吃了一半,就听到役所门口传来脆生生一道少女的声音;他碗也没放筷也没搁,只是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身着圆领衫的姑娘, 打眼一看,也就十七八的模样。 侯元挑了挑眉没搭茬,反倒是又低下头,很快地把碗中剩下的汤饼吃完了。 白锦儿自然看见了他的动作, 对于他抬头望了自己一眼之后接着吃面的举动,白锦儿皱了皱眉头,很是不高兴。这不良所里除了眼前这个不良人,竟然没有别人了, 认识到了这一点的白锦儿暗暗吸了口气, 又开口道: “劳驾!” “听见了,这位小娘子。” 连面汤都没有浪费,侯元把面碗吃的干干净净,这才将面碗及筷子放下。随意地用手袖擦了擦嘴,侯元从坐的地方站起身,还很是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看来是吃的舒坦了。 男人往前走几步,来到距离白锦儿不远的位置,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她。 “这可真是稀奇啊,像你这样的小娘子,竟然敢独身到不良所来。” 略显轻佻随便的目光和语气让白锦儿更不爽了起来, 但她还是保持了自己良好的教养和礼貌: “请问,你是这儿的不良人吗?” “你来这地方,看我穿这身衣服,”侯元张开双臂,“我总不能是干别的了吧。” 白锦儿咂了咂嘴, “若不准,你看这儿都没有别人,拿不准你是不是只是偷偷拿了人家衣服穿,至于到底是贼还是什么别的,我哪里说的准?” 略带火药味的话语并没有惹得侯元生气,相反,男人反倒是怀抱起了双手,哈哈大笑, “小娘子的想法还真是丰富,不过,倒也说不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说是不是?” 自己带刺的话让对方这样子化解了,白锦儿也不好得再说什么,她还没开口说话,侯元便接着说道: “所有小娘子,这儿就我一个人,你要不要相信我是个不良人呢?你要是不相信,我可就去烧水喝茶了。” 好家伙, 听着这很是真诚坦然的语气,白锦儿竟然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在男人面带微笑的注视下,白锦儿沉默片刻, “我荷包被人偷了, 里面钱不少。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偷钱啊,这可不好说,”侯元眼睛朝上面看了看,像在琢磨什么, “毕竟这种小贼,可是最难抓的。我可不敢给你下这保证,说一定能抓到。” 白锦儿低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侯元看了她一眼,当这小姑娘是在沮丧呢, 他的眉头抬了抬,询问道: “你不是长安的人吧。” “是啊,怎么了,”白锦儿抬起头,和侯元对视。“我的口音很重吗?” 读到了白锦儿眼神中警惕的味道,侯元又笑了, “小娘子误会了。 我想问的是,偷你荷包的,是不是一个小男孩,年纪不大的样子,装作身上什么地方受了伤?” 这话倒是说的白锦儿瞪了瞪眼睛。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侯元转身回到刚才自己坐的桌前,从桌上拿了个胡麻饼下来, 他一边将手中的胡麻饼掰成小块,一边和白锦儿说话。 “这几个小毛贼,在城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滑头得很,没几天就换一个藏匿之地, 我们兄弟几个,可已经跟了他们小半月了。 没想到这“亡命”的途中,还能顺一个你的荷包。” “那” “我之所以问你是不是外地来的,” 侯元接着说, “是因为他们,只偷外来人的财物。” 嘶,这话听得白锦儿倒吸一口凉气。 “吃吗?” 胡麻饼递到白锦儿面前,白锦儿摇了摇头,侯元塞进自己嘴里,得得瑟瑟地往里面走, “得了, 我们正查着这件案子,小娘子的事,也是一并查了。小娘子过来留下姓名和住址,若是有你那荷包的消息了,我们便送还给你。” “噢,” 也只能这样了,白锦儿心中叹了口气, 她知道抓小偷这种流动性很强的贼是麻烦些,更何况在这没有监控没有指纹没有移动支付追踪的时代, 也只能说还好,虽然肉疼,但好歹不是伤筋动骨的数量, 就算丢失了,也不会影响自己后面的计划。 “那就麻烦了。” 跟在侯元的身后走到一木柜前,白锦儿看着他摸出一沓厚纸和一支笔,舔了舔笔尖之后,提笔就要写字。 “敢问小娘子姓名?” “姓白,名是锦儿。” “家住何坊何街?” “眼下暂住兰陵坊青笠巷青竹丹枫小院,不过过几日可能会搬去别处,但我会留下新地址,所以应该是无碍影响的。” “青竹丹枫?” 听见白锦儿说出这个地名,侯元微微惊讶了一下。他再一次打量了白锦儿一眼,没想到穿着看着朴素的白锦儿,竟然会居住在那华贵之地。 这样想来,怕是她丢失的荷包里,一定是装了不小数目的钱财。 也难怪她如此焦急了。 这倒是侯元完全误会了白锦儿,只不过他没有问出口,白锦儿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报出的地名,让这个男人这样惊讶。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侯元放下笔, “到时候若是有了消息,我们会想办法通知小娘子的。” “多谢了。” 出了不良人的役所,白锦儿双手叉腰站在路口。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没办法,看来今天是去不了了,只好明天再做打算吧。” 明天少带点钱, 万一又被偷了,好歹不会那么心疼啊! 不知不觉中,白锦儿已经对长安城的治安方面,没那么信任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好吃的胡麻饼 “你又要去西市逛逛了?” 走到半途,褚亮看着眼前出现的岔路口,了然一笑,对着身旁的年轻人说道。 “昨日才买的胡麻饼,今日就吃完了?” “是,” 年轻人面含淡笑地朝着褚亮点点头, “圆香饼铺的胡麻饼甚是味美,家母也很是喜爱,故而今日也带一些回去,好叫母亲开心。” “哈哈哈哈,你是大孝子这件事情,我自然不会怀疑,”褚亮笑了几声,伸手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 “只不过, 打你到长安啊,就几乎日日跑西市来。只要没事,总能看见你转悠到这儿。今日是为了买胡麻饼,那前些日子,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问话叫年轻人愣了愣, 一瞬间,年轻人脸上似乎是闪过怅然,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依旧用平常那大方得体的笑容对着自己这位上司,开口回答道: “也无什么。只是我小时候在益州时,便常常喜欢往西市跑。怕是已经成了习惯,一时间,也改不了了。” “哦?” 褚亮若有所思的眼神从他的身上扫过,带着几丝恍然, “这倒是个奇怪的癖好。 得了,难得今日清闲无什么工作,我也就不打扰你的小爱好了。我从这儿走,告辞。” “褚大兄慢走。” 瞧着男人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街角,陶阳站在原地,怔怔叹了口气。 他得升司府少卿本是一件高兴事,他也的确高兴了一整个白日了。可刚才和褚亮的那一番交谈,却让陶阳的心情变得有些怅怅。好似是叫他回想起什么,又好似,是叫他认识到了什么。 罢了,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陶阳摇了摇头, 迈步朝西市的方向走去。 距离他从益州出来,也好久的时间了——两年多?两年多了吧。两年多了,他也从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成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有事务的大男人。依靠着堂叔伯兄长的帮助,以及自己的努力,好歹现在在长安,也算是立下了脚跟。 其实陶阳过谦了许多, 毕竟满打满算他现在也不过23岁的年纪,就已经官位四品,在同年龄阶段中人,也是十分出类拔萃的存在了。 不过真正因为这些缘故会十分高兴的,也只有陶阳担心的母亲了, 陶隐竹向来对此事看的很淡,并不会因为自己儿子官位飞速提升而感到特别开心——至于陶阳本人, 他自然也是高兴的, 英雄用武之地, 只是, 他心中却还有一个淡淡的念想,不时牵绊着充满抱负和伟大理想的内心。 “陶府丞,哦不,现在应该叫陶少卿了,” 凑上来的男人脸上带着有些谄媚的笑, “今儿我这儿有很好的樱桃,可是刚从城外送进来的,陶少卿不买些尝尝?” 陶阳闻言站住了脚步,投眼看去,虽说男人说话的语气是稍微做作的虚伪了些,但是这樱桃瞧着确实是极好的;马上要入夏了,这时节正好买些樱桃回去叫母亲用井水泡凉了吃,最是解渴去燥。 想到这里,陶阳点点头, “那你就同我装一些吧。” “哎!” 卖樱桃的小贩顿时喜笑颜开, “陶少卿照顾!” 手里多了一小包樱桃,陶阳继续迈步朝前走。 “陶郎看看花儿吗?” “陶少卿今天吃馄饨吗?刚包得的。” “陶郎”“陶君”“陶少卿”“陶少卿”—— 陶阳一路上走着,许多商铺都与他打着招呼。 他也一一笑着回应了。 “老板,” 邯圆香抬起头来,看到站在自己面前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的英俊男子,顿时脸上一红直起腰来,双手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 “陶郎君你来了。” “是,” 陶阳对着邯圆香一笑,丝毫没有注意到女人在看到自己的笑容之后露出的羞涩神情,目光已经转移到了面前,也是摆在女人面前的炉子。 炉子很高,比邯圆香矮不了多少,上面盖着一个边缘不太整齐的铁盖子,从露出的缝隙能隐约闻见里面飘出来的面团的香味。 陶阳闻这个味道,笑容愈发灿烂, “照旧还是给我包十个胡麻饼吧,我带回家。” “好,” 陶阳的确也是这儿的老客户了,邯圆香听到他的话之后二话没说,徒手就将盖在炉子上的铁盖揭开,然后像是完全不怕烫似的伸手进了炉子,一个接一个的,不会儿的功夫就摸出来十个刚刚烤好的胡麻饼。 她用一张大油纸将胡麻饼抱起来,包的严严实实的一点儿胡麻饼的影子都看不到, 抬起头,却正看到陶阳似乎是正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愣。 邯圆香的脸顿时又红的像是刚从炉子里拿出来似的。 “好了,给你。” “啊,” 陶阳这才像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将油纸包接过。 “谢了,这是钱。” 十枚大钱被整齐地在一旁的桌子上排好,邯圆香刚想说什么呢,陶阳却已经抱着油纸包离开了。她有些失落地将那十枚钱收起来,看着陶阳背影的目光,充满着怀春少女的淡淡憧憬。 这些陶阳当然不知道, 他也没在意。 他之所以会看邯圆香的手,是因为邯圆香的手并不十分纤细,反倒是饱满的看起来有些圆润的样子, 但是因为经常干粗活的缘故,所以手上面全是粗糙的老茧。 这样的一双手,让陶阳总是陷入回忆。 以至于总是让他忘记礼仪和教养,用几乎是毫不掩饰的目光,每次都打量着邯圆香的手。 至于这样的目光带给了邯圆香什么样的误会, 陶阳就不得而知了。 怀中的胡麻饼是刚刚烤好的,抱在怀里隔着油纸也能察觉到的温热——甚至是有些烫。 陶阳把胡麻饼和樱桃分开来拿,防止樱桃被胡麻饼的温度烫热。虽然如此,陶阳却并不是把胡麻饼拿开。 他不知在西市逛了多久,才找到这么一家好吃的胡麻饼铺。 长安城的饼铺何其多,多如牛毛, 并不是别家的胡麻饼就不好吃, 只是对陶阳来说,这家的胡麻饼,有益州的味道。 有一种, 令他怀念的味道。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不秋君 陶阳是陪着上司褚亮去了一趟东市,取回褚亮在首饰铺子给自己娘子定制的发簪;之后才去的西市,在圆香饼铺买了十个胡麻饼,这才打道回府。 若是白锦儿一开始决定去东市,说不定就会在东市遇上陶阳;或者说白锦儿取了钱之后又去西市,亦可以在西市遇到去买胡麻饼的男人。 十二万四千六百五十亩的长安城,偌大的长安城, 区区的两个人想要见面, 便是这样阴差阳错的困难。 不过幸运,也不幸的是, 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现在就身在长安,很可能,只有几坊之隔。 “白小娘子回来了?” 青竹丹枫院门口,靳鹤七依旧手里拿着笤帚,就好像一直没有放下来的时间一样——看见白锦儿远远地走过来,他手上清扫的动作暂停下来,面带微笑地看向她。 “是啊,” 走到靳鹤七的面前,白锦儿搓了搓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靳叔抱歉,我没给你带你说的青梅饼。是因为” 说着,白锦儿将刚才街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靳鹤七说了。包括那孩子的长相,那孩子从自己身上把荷包摸走的手段,还有后面自己去不良人那里报案,那个不良人和她说的那些话 说的详详细细, 像是在诉苦似的。 听完白锦儿的话,靳鹤七微微挑眉,他脸上是看不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是也没有过多情绪的波动, “这伙小贼,我倒也是略有耳闻。城中不良人今日确实是懈怠了些,竟然连这样的小贼都让猖獗甚久。 不过想来那不良人既敢这般同你说,想来确实是有抓捕归案的把握了。白小娘子同那不良人说住处的时候,可是报得此处的名号?” “是的。” “那就好了,”靳鹤七点点头, “如此,倒也不怕他们隐瞒不报了。只不过这般小贼,赃物到手便都花的干净了,白小娘子还是不要太抱太大的希望才是。” “我知道的,”白锦儿的神色有些颓然,“我想也是的,所以倒也没多大的期待。” 看着白锦儿露出的表情,靳鹤七眨了眨眼睛,他微微一笑,笑容带着关心和关切的意味, “小娘子那荷包中的钱多么?若是多,白小娘子这几日生活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同主人说一说,主人一定会愿意帮助小娘子的。” “不不不,” 听见靳鹤七说要找他的主人请求帮助,白锦儿赶忙摇了摇头。先不说她本与这家的大人物主人不是很熟悉,就是熟悉,也不好得说一下子就和人家借那么一大笔钱, 况且, 倒也没到那山穷水尽一般的地步。 “多谢靳叔,不过那荷包中,也没有多少钱,虽说是遗失了,但是也没到无法生活的地步。我身上,还有些钱足够谋生的了。” “是吗,那就好, 不过白小娘子不必与我们客气。”靳鹤七自然不会看不出白锦儿心中的顾虑,他平日里大方得体的笑容此时多了一分真诚, “你是李将军的朋友,也就是我们主人的朋友。相信主人,也一定和小娘子说过了。” 这话让白锦儿回想起在李守义引荐下,和这青竹丹枫的主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那身穿华服的男人确实是笑呵呵地说过这话,但是白锦儿又不会傻乎乎地真把这话当十分真的听进去了。 这会子靳鹤七就算这么再强调了一遍, 白锦儿也不会当真的听。 “我明白我明白, 不过是真的, 是真的真的。” 好不容易和靳鹤七交代清楚明白了,白锦儿进青竹丹枫,走在环境清幽舒雅的小路上,白锦儿却觉得很疲累了。往日里还有些闲情雅致欣赏这园子的布景,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没了那种心思。 今天的长安城初见计划是流产了, 白锦儿想回去睡个觉,顺便好好清点一下,自己身上的财产。 谁想她刚刚回到屋子,才坐下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休息呢,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这不仅突兀,还让白锦儿觉得有些疑惑, 李守义走了之后,这儿可就没有她认识的客人了,怎么这会子会有敲门声呢? 从床上下来,白锦儿走到门边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仪表堂堂气质不凡的男子,手中撑着一个雀头杖。看见白锦儿开门, 他转过头来,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不,不秋郎君” 站在白锦儿眼前的男人,正是青竹丹枫的主人。他的姓名白锦儿不知道,因为李守义说,他让别人都称呼他为不秋郎君。 白锦儿当然也是这么称呼他的。 男人点点头,算是回应了白锦儿, 他脸上的笑容和靳鹤七的简直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就是,长相容貌比较英俊些的不秋郎君,笑起来要比靳鹤七好看一些。 “原本我是不愿叨扰小娘子的, 我单独拜访,也于理不合。不过方才听鹤七说,今日小娘子上街,遭遇了盗贼?” 这么快?! 比起惊讶靳鹤七会把这件事情和男人说,白锦儿更惊讶的是,他竟然这么快就说了。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白锦儿只好嗯嗯啊啊地点了点头,算是对男人问话的回应。 “果真如此。” 得到了白锦儿的肯定,男人伸手,从腰后解下一个小荷包,递到白锦儿面前。 “这儿有两百余钱,虽说不多,但也希望你收下,以备不时之需。” “不不不郎君我不能收,我方才和靳叔说” “我知道,鹤七已经同我说了,”男人点点头,“不过秉正离开之前,嘱咐了我要好生照顾你。这盗贼一事虽非我所能控制,但毕竟是小娘子在我这儿遭受的挫折,出于我的承诺,我也应当这般作为才是。” “啊?” 看着男人一本正经的回答,白锦儿有些为难。她是不想接他的荷包,但是他这么说,白锦儿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正纠结之际,忽然又听男人说: “或者就当我暂时借用小娘子的,等到小娘子寻回被盗的荷包,再归还也不迟。 小娘子怕是还不知道,我其实,姓王。” 第七百五十八章 帮助 玉干亭之中,王玚苏给白锦儿杯中斟满了茶, 然后将茶壶,放在了靠近自己手边的位置。 “没想到,原来郎君竟是大娘子的堂兄,” 白锦儿想到刚才男人和自己说的话,语气中依旧带着些许的惊异。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虽说李守义说他与这青竹丹枫的主人是好友,但只是单纯的好友的话,对自己这么照顾也显得太突兀了些, 但若是王琇莹的哥哥,就好像好的多了。 毕竟王琇莹如此温柔善良的一个人,主观情绪之下,白锦儿也愿意相信她的亲人,也是和她一样的人。 “玉儿原本是不愿我告诉你的,” 听了白锦儿的话,王玚苏微笑着点点头, “前日里秉正来时带了玉儿的一封亲笔信,信上将你的身世经历,以及你在李家所做的那些事情,都说的很清楚了。其实不瞒你说,玉儿与秉正子嗣一事,不仅李家的人很是看重,就连我们,心中也十分焦急的, 毕竟李家,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可我们亦不愿给玉儿太大的压力,所以从不将此事宣之于口。 幸而秉正对玉儿一片心赤诚,将他家中的大部分压力独自抗下了,我们对他此为,甚是感激。 可我也没想到,玉儿竟敏感如此,偏偏因秉正为她好隐瞒一事,看作是秉正心中有另外的想法。唉,玉儿自小都性子纤细善解人意,怕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容易多想吧。” 说着,王玚苏微微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白锦儿,眼中神情与言语之中,都似乎隐有所指, “没想到反倒是你这么个外人,敢仗义执言,引导他们坦诚相谈,解开彼此心中的心结。” 这话好像是在夸自己, 但是白锦儿却总觉得男人和善有礼的笑容底下,像是藏着什么没说出来的话一般。 想了想,白锦儿开口道: “我也只是感恩大娘子和阿郎的恩情吧,府中跟随大娘子和阿郎多年的奴婢,像春兰姐秋菊接她们,想来也是同我一样的想法, 只是心中有所顾忌,故而不敢直接言说。 我原本也是思虑了许久的,但是看大娘子与阿郎明明是真心为彼此考虑着想的,却因为不说出口的缘故而使得误会了对方,我觉得实在是太不值得, 只好说了。” 白锦儿觉得自己回答的应该不错, 因为她观察,王玚苏的笑容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比刚才的还和蔼了些。 “果如玉儿所说,你真是个心地善良又聪慧的孩子。想来就是在长安,你也一定能生活的很好。” “哪里哪里,” 两人心怀不同地笑了笑。 说完了这些,王玚苏将刚才白锦儿看到过的那个,绣着青竹的绸缎荷包拿出来,再一次摆在白锦儿的面前。 “这一荷包,还是请你不要推辞。这也不单单是我的意思,也是玉儿的意思。我不单单是要给你这荷包,还有些事情,也要一并问问你。” “郎君请说。” “你到长安来,可想好谋什么营生了?” “唔, 我想,还是先找一家食肆去帮忙,好歹先熟悉一下长安,然后再做时候的打算吧。” “你之后的打算,是要做什么呢?” 白锦儿愣了愣,显然没想到王玚苏会追问到这一步, 她想了想, 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我想,还是想在长安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食肆吧。” “哦?” 男人挑了挑眉, “这么说来,你可得辛苦好一阵子了才是。毕竟要在长安买下一处适合开食肆的院子,价钱,可是不低呢。” “是,是啊,所以我想” “这么说来,你更是不应当推辞在下的这份好意了,” 说着,王玚苏又把荷包往前推了推。 “毕竟若是从现在开始算起的话,想要买下一家食肆,就是小小的一个钱对你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若是为了面子的话,可就有些,不识实务了。” 这话说的白锦儿心中一毛, 她琢磨了琢磨, 再一再而不能在再三,这样子想着,她伸出手,把那个荷包从桌子上拿了下来。 “那就,多谢郎君了,也请郎君替我同大娘子答谢,还请大娘子与阿郎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我会的,” 王玚苏笑着点点头,看着像是很满意白锦儿的所作所为。 “其实小娘子若是愿意,可以来我这里帮忙, 我们这儿的厨房,也正好在找学徒。” “不不不不必麻烦郎君了,”白锦儿摇头摆手,拒绝了王玚苏的提议。 好家伙在李家的时候给王琇莹做饭就要遵守各种规矩和礼仪,虽说王琇莹对她很是宽容,但比起在外面开店的时候可是完全比不了——更不要说王玚苏这青竹丹枫, 要是用现代些的词语来形容, 王玚苏的青竹丹枫应该是五星级酒店那种级别的了。 白锦儿可待不习惯这种地方。 “我习惯了做些粗食,要是在郎君这儿,肯定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既然如此,” 男人看着倒也不是多么想要留下白锦儿的样子,很可能就是客气时候的寒暄,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饮了一口茶, “那我也不强求了。小娘子可在找到住处之前,都安心地住在我这里就好了,好歹也能将省下些住宿的费用。至于其他,我也会请人多多注意,看是否有合适的店铺要出卖的。” “那就多谢郎君了。” 白锦儿跪坐在座位上,对着眼前的男人行了一礼。 “系统,系统!” 回屋的路上,白锦儿在脑海中呼唤系统;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冰凉的女声带着些许的懒散,似回应非回应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白锦儿总觉得这次解封了系统之后,自己这系统比以前给人的感觉,还更懒了起来。 但和从前不一样的是, 就算是这样懒散的不像话的声音,白锦儿此时此刻听在耳朵里,也觉得是十分的温暖。 “你觉得,那人的话我能信么?” “什么话?” “就刚才那,王玚苏啊。” “哦,没听。” “” 第七百五十九章 买荷包的少女 第二日,白锦儿就出了门。 当然,人总是不能一直倒霉下去的, 今日白锦儿去西市,便是十分的一帆风顺了。 越过象征坊市分离的大门, 白锦儿踏着脚下平整的土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一种很难言说的味道,窜到了白锦儿的鼻子了。 沸反盈天的人群身上的味道,陈旧的穿了几十年的布料,崭新的刚缝制出来的衣料;香料的味道,廉价单调的香料,昂贵复杂的熏香, 还有食物的香气。 刚刚出炉的食物冒着腾腾的热气, 遮掩在其中的,便是深吸一口,就能让人馋的流口水的美味。 耳边不断有往来熙攘的人群, 与那日白锦儿刚到长安时候一样,他们身上都穿着着不一样的服饰——除了精妙绝伦的大唐子民身上的衣物,那些胡人波斯人身上穿着的,也是极具了异域风情,别样的叫人挪不开眼睛的好衣裳。 波斯人大食人,或是高丽人东瀛人, 他们有着和汉人完全迥异的容貌, 但却有着和汉人完全一样的神情。 甚至还有好些个胡人,白锦儿听着他们口中操着音调奇异的汉话,在和街上的小贩们讨价还价的。 白锦儿只觉得心中某处,好像生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她没有任何多想,迈步就往前方走去, 宛如一支弯弯绕绕的溪流, 汇入了奔腾不息的汪洋之中。 “哎!刚出炉的蒸饼嘿!热热乎乎香喷喷啊!快来尝尝啊!” “李子油梨李子油梨!淮南的甜柑!” “小荷包小香包!” “一树雪铃香,翠娇绿荫藏!刚摘得的槐花坠儿诶——” 走在西市的道路上,白锦儿能听见接连不断的各种叫卖声音, 贩卖各种各样吃喝小装饰的小贩们卯足了劲儿扯开了嗓子,用自己或是甜美或是清脆或是浑厚的声音,吸引着路过的行人驻足来购买自己的货品。 有用吗? 当然。 白锦儿看见了不少身材高挑,或是身材丰腴的妇人,头上戴着幞头的,留着络腮胡的男人, 纷纷因为这些小贩的叫卖,停了自己的脚步,带着属于客人的十分挑剔的目光,凑到了满脸堆笑的小老板面前。 白锦儿还看到那位穿着不算简朴的丰腴妇人,正因为三串槐花串是卖三个钱还是两个钱和卖槐花串的小姑娘争的面红耳赤呢。 她出来的时间已经不早, 这会子快要日上三竿的时候了。街上的人不仅没有任何减少的意思,反倒是好像越来越多了。 白锦儿闲逛着闲逛着只觉得肚饿,便随意找了一处卖糕饼的小铺子, 这儿似乎好些卖相同东西的铺子都聚在一处,一家挨着一家的,要是不注意,怕都要误认为是一家的了。不过看他们高兴的样子,应当是挺喜欢这样子安排的。 白锦儿买了两个看着又香又脆的饼子, 刚从锅里出来, 表面裹着诱人的焦脆的外壳,还冒着香喷喷的热气呢。从老板手里接过的时候,热乎的烫手。 呼哧呼哧地吹了半天,白锦儿这才小心翼翼地咬住了一个小角:咬开之后并不像白锦儿想象的那样里面也是同样酥脆或是绵软香甜的, 那焦脆的外壳里,竟然还有一层齿感柔韧的内皮, 咬破那层皮,才能吃到里面已经炖的软烂的碎羊肉。 这意外收获实在是让人惊喜,白锦儿连连吃了几大口,手中的一个饼很快就已经吃完了。她本想去观察观察人家到底是怎么做出来这样子的皮来的,却看见刚才自己买饼的这一家这会子,已经被人群里里外外地围了起来, 都是买饼子的。 开看来就算是在这儿,这饼也是受欢迎的好玩意儿。 拿着自己还剩下的这个饼,白锦儿有些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这样的不舍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白锦儿的目光很快就另一处地方吸引了。 长安城太大,西市太大, 对于白锦儿来说,能逛的地方,绝对不只是一个小小的饼铺。 只是长安的西市比白锦儿想象中的还要大上太多,更别说白锦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绕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又绕回到了一开始自己在的地方去了。 一边吃着手中的饼一边琢磨, 白锦儿站在路口,纠结着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去。 “哎哟你这小娘子,刚才都是讲好的价钱了,怎么你这会子又变卦了呢?” “我这不是变卦啊大娘,我这不是和你说了吗——” 忽然冒出来的一段对话,吸引了白锦儿的注意力。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正看见一个年纪身段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姑娘, 凑在一个推着小木车的妇人摊子前。 发出这番争吵声音的,看来就是两人。 “我这不给你看了吗,我身上就少这一钱,前儿买了饼我忘了。就少一钱你让了我就得了,不然我也实在是凑不出给你的呀。” “不行不行!” 卖小玩意儿的妇人连连摇头, “本来就是让了你钱的了,我本来赚的就少了,再让你一钱我还赚不赚了?不行不行,就得二十七钱,少一钱都不行。” “嘿——” 小姑娘显然也不是性子羞臊的人,妇人这么大声气地说话,她毫不退让,双手叉在晚上,竟也是一副不饶人的样子, “我是瞧你这小荷包绣的不错,你在这儿一早上都没开张了我给你开开张你还不乐意的——就一钱可连个加肉的蒸饼都买不到,你要是心里故意着,大不了你先给我,我回去拿了再来给你不就得了?” “那你先回去拿。” “我回去拿了你给别人怎么办?” “我……”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摸出了一个钱,朝着少女的背后走去。 “那什么,” 一句话刚出口,少女和妇人都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你做什么?你也要买这荷包?” 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白锦儿,少女的表情有些不太友好。 白锦儿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一钱递给她, “不嫌弃的话,这个你先拿去用吧。” 第七百六十章 认识 姑娘只犹豫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就把白锦儿递过去的钱拿在了手中。和原本就打算给妇人那些混在一起,伸手递了过去。 “喏,这会儿可是丝毫不差了啊,” 在妇人把钱接过去之后,姑娘又对着她捏了捏掌心。 “荷包给我啊!” 虽然做成了一笔生意,但是白锦儿看这妇人的脸上,可是不太高兴。 甚至在这位客人转身背对的时候,白锦儿还看见她的嘴唇很快地动了动——估计说的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哎,你要去哪儿?” 白锦儿刚想走,就听到身后的姑娘叫自己。她回过头,发现姑娘已经跟了上来,手里拿着的正是刚刚才买到的荷包。 “我?” 白锦儿站住脚步,语气有些疑惑。 “对啊, 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这儿的人。穿着打扮嘛也干干净净的, 你是上长安来玩儿来的吧?” 虽然没完全猜对,但也算八九不离十——白锦儿点点头, “是呀,我刚到长安来。” “是吧,我看就是。” 说完,姑娘灿烂地笑了。她把右手攥着的荷包朝着白锦儿递过去, “喏。” “嗯?” “这给你。” “给我?” “是啊,”姑娘反倒像是疑惑起来,“可不就是给你么。你拿着。” “我不能要呀这个。” “有什么不能要的,这是你给我一钱的谢礼,我可不习惯赊欠人家东西的。” 说完她不由分说,就把荷包往白锦儿的手里一塞。 白锦儿握着那做工算是别致的小荷包啼笑皆非;这姑娘的个性还真是奇怪,刚才还因为一钱和卖荷包的女人争吵不休,这会子,却又这么大方地把一个荷包要送给自己。 “这荷包可不只值一钱,你给了我,那不反倒变成我欠了你的了去么?” “对哦,” 白锦儿这么一说,才像是提醒了姑娘什么——不过她眼珠子轱辘一转,立马又笑眯眯地说道: “那这样吧, 咱俩交个朋友。咱俩成了朋友,那这几钱的事情就不叫事了对吧?朋友给朋友送东西,不是很正常嘛。 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朋友?” 这话听着俏皮,配着眼前姑娘的笑容愈是——不过这话,白锦儿总觉得在哪儿听过似的。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白锦儿心中发笑, 她想也不想地就点了头, “好啊。” 她这样回答。 “哈哈哈太好啦!” 姑娘拉起她的双手,拽着白锦儿原地转了个圈, “这荷包你拿着。你看,你这荷包上绣的桃花,我这上面绣的是杏花,可不就像咱俩一样?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在长安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就是了。” 说着,姑娘还拍了拍胸脯。 “好好好,” 白锦儿察觉到对方是真的打心底的欢欣雀跃,有些惊讶,但也有些温暖;不过要做朋友,可还有些事情是要做的——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哦对!我忘了,” 姑娘松开拽着白锦儿的手一拍脑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白锦儿眨呀眨的, “我叫何不思,不过,你叫我小元就可以了, 我阿娘就是这么叫我的~” “小元……哪个元?” “上元的元。” “噢,”白锦儿点头,对着何不思一笑。“我知道了, 我叫白锦儿。” “白锦儿,白锦儿,白锦儿,” 何不思念了几遍白锦儿的名字, “好!我知道了! 那我以后就叫你锦儿吧!锦儿,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我应该是继续在西市逛一逛吧……” “好!” 白锦儿话音未落,何不思忽然就走上前来,一把挽住了少女的手。不等白锦儿询问出声, “那我和你一道吧。我带你好好逛一逛,咱们大长安的西市。” 实在是热情开朗的不像话了, 白锦儿自问不是一个腼腆内向的人, 可要她像何不思这样子,白锦儿也是做不来。 不由分说,姑娘就带着她往前走去了。 “你方才从哪个方向来的?” 一边走着,何不思一边和她说话;白锦儿抬手指了指后面, “那边。” “咦诶,你是从那边过来的,那你可尝过王家的仲酥饼了?” “王家?仲酥饼?” 白锦儿回忆了一下,似乎自己吃的糕饼那家,就是姓王。 “好像是吃过了,可是那饼外面一层皮,里面还一层的?” “对对对,你吃过了啊。味道怎么样?” “味道很不错。” “嘿嘿,那是了,” 何不思一摸鼻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王家的饼不错,不过齐三家的也挺好。不过你已经从那儿出来了,那就等下次,下次吧,我带你好好进去,把每家好吃的,都尝过来!”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现在?现在……” 何不思想了想,拉着白锦儿忽然一个转身,把少女扯的有些踉跄。 “这样吧,我先带你去看胡市那边看看。那儿的东西可都是稀奇古怪的了,说不定今儿啊,还能看到那群大食来的杂戏人呐。” “杂戏?” “走走走——” 说完,何不思就拽着白锦儿冲入了人群。 …… “喔——” 面前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从嘴里喷出一束火焰,看着像是要燎到自己身上,吓得白锦儿连忙后退了几步,随后就听到身边的何不思噗嗤地笑出了声音来。 “哈哈哈没事的,他不会烧到你的~” 话音刚落,刚刚表演完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两人的话,放下手中的棍子之后,还十分礼貌地对着她们的方向弯了弯腰。 白锦儿也有些脸红,干咳了几声, “他这么大的胡子,竟然也不会被烧到。” “是呀,我也觉得厉害!” 何不思将手中的一钱放在了表演喷火的男人的脚下,然后又拽着白锦儿朝着别的地方去。 两人的步伐轻快,穿梭在人群之中,就仿佛是游曳溪水中的小鱼一般。 “哎,我想想不行,还是要把那个小壶买下,我们回去刚才那个人那儿吧。” “你不是说你家中已经有个相似的了么?” “那不是,颜色不大一样嘛,不打紧,不打紧的——” 第七百六十一章 朋友 日落西山, 白锦儿才回到青竹丹枫。 站在门口的靳鹤七看见了手中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东西,都快要看不见身后的人了, 靳鹤七的脸上挂起笑容的。 “看来白小娘子今日,收获颇丰啊。” 等着少女来到面前,他带着笑意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 白锦儿的脑袋从一堆东西后面探出来,对着靳鹤七一笑, “哎,这,” 靳鹤七看着她忽然站住,然后有些费力地开始挪动,看着像是要空出一只手来似的。 “你要拿什么东西么?要我帮忙吗?” “啊,好,那靳叔,你帮我拿一下这个,这个里面装的,正是你要的青梅饼。是春风集的吗?” “对,” 靳鹤七还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白锦儿今日出去,倒还记着之前自己拜托她的事情。也就是一刹那的时间,靳鹤七又恢复了往常的笑容,伸手接过白锦儿所说的,春风集的青梅饼。 “劳烦小娘子了。 看来小娘子今日,是好好逛过西市了。” “是呀,今天认识了个新的朋友,她领我将西市大半地方都逛过来了。” 其实应该是可以一天全部逛完的, 但是何不思却说不要让白锦儿这走马观花似地看,所以便领着她一处一处细致地,将每个何不思觉得值得去的地方,都好好地逛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靳鹤七笑着点点头, “若是有个小向导,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靳叔,我这些东西太重了,我先进去收拾了啊,不打扰你继续忙活了啊。” 不等靳鹤七说完,白锦儿便立马这么说道。毕竟虽然这些东西,件件都不是重的,但是垒在一起抱在一起,还是挺累人的。 靳鹤七自然会意,再次谢过青梅饼之后,不再多和白锦儿做什么寒暄,送着白锦儿进了院子。 …… “阿娘!阿娘!我跟你说,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小姑娘……” 何不思刚刚闯进自家院子,就看到一个身穿净色衣裙,用木簪束发的妇人站在院子中间, 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 “臭丫头! 叫你好好看着店里,你又跑哪儿疯玩儿去了?!” 刚才还打算将结交到新朋友的喜悦和自己母亲的何不思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将买的一堆东西藏到了身后。奈何妇人眼睛毒,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又买东西去了? 你前几日刚刚买过的,怎的今日又去卖了?你要再这样,下个月,我可就不给你钱了啊。” “哎呀别嘛——” 听见妇人说要将自己的零花钱扣除,何不思顿时抱着一堆东西凑到了她的面前,用可怜兮兮的表情和语气,对着眼前女人讨扰一般地求道: “阿娘,我知道错了~” 双手叉腰的妇人横了何不思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每次说你你都说知道错了,可下一次,还不是再犯?我看啊这次,是得给你点教训了。” “阿娘~ 我真的知道错了~” 何不思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拽着妇人的手臂用力摇晃起来。 “哼, 那你告诉我,你明日,应该做什么?” 听见妇人这样说,何不思顿时撅起了嘴,但是综合了一下利弊,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道: “明日,好好待在店里看店,哪儿都不去。” “这还差不多。” 得到了女儿的保证,刚刚还绷着一张脸的妇人顿时有了笑容,她伸手要去拿何不思藏在身后的东西,却被少女灵活地躲过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拿,我自己拿阿娘。 那我先进屋去放东西啊,阿娘。” “嘁臭丫头,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不让我瞧呢。快点儿出来啊饭菜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呢。” “好好好我知道啦——” “阿娘我和你说,” 何不思母女俩对坐在桌前,何不思手里捧着饭碗,想起了刚才回来时,母亲没有理会自己的那个话题。 “你猜我今日在西市发生了什么?” “乱花钱呗,” 妇人低着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看看你买回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是啦!” 何不思翻了个白眼, “我今日在西市认识了个朋友。” “朋友?” “对对对,”何不思双手抱着碗,满眼的开心, “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小姑娘,我当时看着她傻乎乎地站在那儿就主动领她逛西市去了~” 丝毫没提她和白锦儿究竟是怎么认识的这件事情。 “小姑娘?” 妇人瞟了她一眼, “哪儿的小姑娘?” “不知道~” “家住哪儿?” “不知道~” “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 “” 妇人只觉得自己有些头疼,她的语气半无奈半生气, “那你知道些什么,就说人家是你朋友?” “我知道她叫白锦儿。” “你就知道人家名字?” “对啊。” “你啊” 妇人摇了摇头,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这世上心怀不轨的人多的很,你别单看人家长得和善就觉得人家是好人,阿娘一直和你说的交朋友要慎重,你怎么就是不记呢?” “可是, 我没有朋友啊。” 听见何不思这句用很是平常的语气说出来的花,妇人愣住了。 她瞧见面前的少女抱着小碗,如数家珍一般地开口道: “八岁那年你不让我和隔壁郑大娘的孩子玩,说因为她总是在泥地里滚的脏兮兮的;十岁那年你不让我和李小花玩,说因为她阿娘性子尖酸刻薄不好相处;十三岁那年你说齐奴儿做事情不脚踏实地总想走捷径,所以也不叫我和她玩了, 然后,我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朋友。 店里的阿兄阿姐向来嫌弃我年纪小,又不愿意和我玩儿” “得了,” 何不思还没说完,就被妇人打断了话。她抬起头看向对面,妇人却已经低头,开始扒自己碗里的饭。 “交朋友就交朋友吧, 反正你好好记着阿娘的话就是了。 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的,不要被人家骗了,知道吗?” “噢,” 何不思乖乖地回答, “知道了。” 第七百六十二章 来我家帮忙 “不用人不用人,你走吧走吧——” “哦哦” 白锦儿从店里走出来,原地张开手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这几天她问的第七家铺子了, 也是第七家拒绝她的铺子了。 大多都是说人手够了,更有甚于的像这家铺子,没有给白锦儿开口的机会,便把白锦儿“请”出来了。 不过白锦儿也能理解, 毕竟这种食肆规模都小,基本就是一家人就能包办的, 也没有必要再去外边儿请人。 当然,白锦儿倒也不是没有去大一些的,诸如酒楼什么的去试一试, 可惜人家又嫌弃她穿的寒酸了,要不就是看她年纪小,要不就觉得她是个女孩子做不了重活的,一一否决了。 或许有招奉菜的, 但那又不是白锦儿想做的事情。 她还是想去做厨子, 哪里又有地方,要她这样年纪轻又是女孩子的厨子呢? “喂那位小娘子,你要是不吃饭,就麻烦从门口让开可好?” 原来白锦儿只顾着考虑自己的事情,却忘了站的位置正正堵在了人家的店门,这会子老板出来驱赶,白锦儿赶忙迈步让到一边。 瞧着鱼贯似涌入店里吃东西的客人,白锦儿舒了口气。 她迈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脑海中继续盘算着刚才盘算的事情—— 当时从锦官城出来的时候,白锦儿将白老头留给自己的东西中能发卖的基本就发卖了,除了他们一直居住的老宅和留给林信平兄妹俩的店子, 林林总总积攒下来,差不多有大约五万钱左右。 便已经是白老头留给白锦儿一生的积蓄了。 至于白老头去世之后,白锦儿其实一直在用的都是之前那几年管理店铺积攒下来的钱财;之后出城被山匪掳去,抢走了身上的一小部分之外, 再到去李家做奴婢这段时间, 白锦儿基本就没有什么额外的金钱上面的花销。 因为无论是被抢去做压寨夫人,还是去给人家当奴婢, 虽然基本都不是什么幸福的职业, 但好歹都是包吃包住,甚至衣食住行都包括在内的。 哦,要说唯一花费的大额的地方,那就是送杨思雨和木柳娘回益州时,白锦儿给他的一点路费上的帮助了。 所以总而言之, 白锦儿现在身上总共有五万多钱的富裕,在长安即使算不上小富婆,基本也能算个吃穿不愁的人家了。 但问题的关键是, 白锦儿要在长安买铺子。 她已经从王玚苏那里知道,要在西市买下一个能开食肆的铺子,最少也需要十万钱——也就是说白锦儿还得努力,再挣一份和自己现在身家相当的财富才行。 王玚苏说他能帮忙寻摸到便宜位置又好的地段, 但是再怎么便宜,十万钱也是最低的限度了。 不由得让白锦儿有些头大。 花钱容易挣钱难, 你要是让白锦儿去把身上的五万前花个干净,或许她能拍拍胸脯轻而易举地做到;但是你要她去挣五万钱, 最起码相当的一段时间之内, 白锦儿是毫无头绪的。 更不要说现在,她还没有找到一件谋生的工作。 看来今日还是先回去,再做打算才是。 “锦儿!小锦儿!” 正奔着往回走的白锦儿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她站住,转回头看去,正看见一个少女的身影朝着自己跑过来。 也不是别人, 正是前几日在西市这里,遇到的那个格外热情的姑娘,何不思。 她竟然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把自己的背影认出来,着实让白锦儿吓了一跳。 “锦儿!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何不思几步跑到白锦儿面前,十分欣喜地说道。她很是熟络地抓住了白锦儿的双手,像极了阔别许久的好友。 “你怎么在这儿呀?” 虽说白锦儿觉得,何不思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但是这么积极主动地态度,她还是不大适应。 “我来,四处转转,” 白锦儿缓慢着开口, “顺便看看有没有事情好做的。毕竟身上盘缠也不多了,这会子住在朋友家里,也不好得一直麻烦人家的。” “咦?” 这话听的何不思皱起了眉头。 “对哦,原你是外地来的,是来长安投奔朋友的吗?” “是也不是” 白锦儿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全算是吧,我来长安,还是想自己找些事情做的,不想倚靠在人家。” “哦哦,” 何不思的表情是好像懂了,但是又好像没懂,不过这都不重要——她本就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就算是关心,也就是人家说什么她听什么的阶段。 “那你可找到了?” “没呢,”少女摇了摇头,“人家都不要人,所以我打算回去,明天再出来试试。” “你想找什么事情做呢?” “唔嗯 约莫就是,想去食肆之类的地方帮忙吧” “食肆?!” 何不思的声音忽然拔高了许多,吓了白锦儿一激灵,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惊恐, “我家就是开食肆的啊! 要不你就来我们家帮忙吧?” “不行!” 白锦儿站在何家院子外面,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汉很高的女人的声音。 想来这声音的主人,就是何不思的母亲了吧? 白锦儿心中叹口气。 方才在西市遇到何不思的时候,何不思说她家便是开食肆的,听白锦儿想找一份在食肆帮工的事情做,何不思便不由分说地非要领她来问一问她母亲的意见, 要白锦儿来她家的食肆帮忙。 不过这会子,听着院子里妇人的声音, 估计这事情是不大能成的了。 何不思如此热情,实在是叫白锦儿不大能适应;只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子的人,竟不知道如何拒绝。 刚好,听她母亲的语气大概是不乐意的样子,也省的自己开口了 白锦儿也就只听到了这么一声,之后就没听到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了,估计对方也发现,这敞开式的大院子,起不了什么声音保密的作用, 所以后面母女俩之间的商谈,声音就压低了不少。 白锦儿倒是也没有等多久的时间, 就看到何不思打开院门,从自家里走出来了。 她满面的笑容。 第七百六十三章 何万晴 何不思的母亲年轻时候应该模样不错, 白锦儿看着眼前的妇人,这样由衷地想到。 荆钗压鬓,拢的不高的发髻外面还用素布遮了一层;布衣遮体,亚麻的料子,算不上粗,倒也不甚精细。眼角嘴角已经有了不少的皱纹,法令纹也颇深重, 虽然是这样,却也遮掩不住她那只一眼便知道,端正秀丽的五官。 特别是那一双凤眼熠熠生辉,比之正壮年二三十岁的人犹然过之, 这会子看着白锦儿,眼神里带着打量和琢磨。 当然,白锦儿自不会在乎这样的打量眼神, 甚至还能用悠然的态度,开始思考起妇人年轻时候的模样。 “就是你要找事情做?” 打量片刻,何万晴开口说话。和何不思的语气态度比起来,何万晴可就没那么友好了——她此时看着白锦儿,俨然就是一位挑选长工的老板了。 “是的。” “你会做些什么?” “擦桌子扫地,洗碗洗菜择菜,我都会做,” 白锦儿悠悠然开口, “做些简单的吃食,也是会的。” 何万晴看了何不思一眼,眼神里颇复杂且颇为无奈;她转眼再看向白锦儿的时候,叹了口气, “我们家小门小面的,就算用了你,也给不了你多少的工钱,这点可要你事先明白。” “我明白。” “还有,之前店里就我们母女俩,之后你要是来了,要忙活的事情肯定是多,你也要先做好准备。” 白锦儿的回答简单明了,反而叫何万晴皱起了眉头。 “你可不要这会子随口就答应了,我事先同你交代好,日后你要是有什么反悔了的,可不要怨怪我们。” “您放心吧,” 白锦儿面带微笑地对着何万晴点头道:“我家从前也是开食肆的,要做的事情我已经熟悉的很了,肯定不是随口应承的。” “这就好,” 何万晴又低低叹了口气, “既是这样,明日,就叫小元领你到店里吧。” “太好了!” 一旁静静听着的何不思总算听到了这句话,开心地原地蹦哒起来,冲到白锦儿的面前拉着她的双手,来来回回地绕圈子。 一旁的何万晴看到女儿竟然真的这么高兴,心底里那强烈的不情愿,此时也冲淡了些。 “听小元说,你现在是暂住在朋友家?” 毕竟也算是客人,何万晴虽然对于雇佣白锦儿一事不大乐意的,但是礼数这一方面却是不缺的——她留了白锦儿吃饭,正巧也趁着这个机会,打探打探白锦儿的身世。 何不思如此将这个女孩儿看作是真心的好友, 何万晴虽然嘴上不说,总是忍不住要替女儿相看相看的。 “是的,我刚到长安不久,尚未找到合适居住的地方。” “那你那个朋友的家,是在哪个坊内?” “兰陵坊,” “兰陵坊?” “是,我现在暂时住在一个叫做青竹丹枫的地方。” “青竹丹枫?!” 原本听到兰陵坊,何万晴就有些惊讶了;这会儿听到白锦儿说“青竹丹枫”,何万晴的表情,立马就变得和当时听到这个词语的不良人侯元,一模一样。 “你住在青竹丹枫?” 妇人的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怀疑之意。 “是,” 白锦儿点点头, “倚仗朋友,暂时住在里面,但迟早是要搬出去的,不会住太长时间。” 白锦儿已经约莫知道了青竹丹枫在这些人印象里究竟是怎么样的地位和存在;只是她倒也没生出什么想要掩埋的心思,毕竟又不是丢人的事情,故而只要有旁的人,便还是大大方方地说出口了。 果然, 何万晴看向白锦儿的目光,就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在何家吃完了午饭,何不思一直送着白锦儿出了坊门,这才自己又折回家来;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收拾碗筷的何万晴, 听见开门声,何万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女儿。 “小元,你把门关上,我有话问你。” “噢,” 何不思转身阖上房门,蹦蹦跳跳地来到何万晴面前。 “你要和我说什么,阿娘?” “那个,白锦儿姑娘,” 何万晴说话顿了顿,语气有些严肃, “你知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家世如何?家里有什么人?” “不知道呀,” 和母亲十分认真的态度比起来,何不思的态度显然是散漫的多了——她摇了摇头,不甚在意地开口回答。 何万晴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便敢叫来咱们家帮忙的?万一惹上什么事情可怎么好?” “哪儿会惹上什么事情,锦儿是很好的人呀。” “是不是好人不知道,但是, 既然能住在青竹丹枫,就一定不是普通人。” 说着,何万晴看了何不思一眼, “不管是不是像她说的,倚仗朋友的恩情才住在那里的,能结识那样的朋友,出身也不一定平凡才是。” 按逻辑来说何万晴猜的不错, 但是按照事实来说,何万晴就错的有些离谱了——白锦儿确确实实是普通人,这点是毋庸置疑。 “那又怎么啦?” 何不思就不像何万晴考虑的那么多,她眨着眼睛,一派天真地说道: “锦儿家世怎么样和我们不是也没什么关系嘛?” “傻孩子,” 何万晴略带嗔怪, “原是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只怕,她是和那些大人物有什么牵连的。到时候她在这里我们,要是因此有什么人来怪罪我们,又如何是好?” “哎呀阿娘,你想的未免也太多了。” 何不思撅起嘴, “不就是因为前几日苏将军的女儿偷跑出府又被抓回去一事嘛,你至于连锦儿这样的人都怀疑上吗?再说了,这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老是随处乱跑的高门贵女的?” “臭丫头不知好歹, 你阿娘我都活了这半辈子了怕什么的了,我这不是全担心你吗?” 何不思讲的有道理。讲的何万晴心中一阵发窘,她啐了少女一口,抬手将手里的脏碗塞进了何不思的手中。 “洗碗去!” 第七百六十四章 第一天 何不思早早地就来到了青竹丹枫, 这也是她第一次到这传说中出入的都是达官显贵的地方,不算高的围墙也足以将少女的视线遮挡, 目之所及的,便是一簇簇的竹海。 门开站着个面容和蔼,笑容和煦的男人,自己问他话的时候,他回答的声音也是客气温柔的, 听的何不思好似如沐春风一般。 他说进去帮忙叫白锦儿出来, 何不思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着她出来。 不会儿的功夫白锦儿就出来了, 她是早早就起床了的,一切洗漱完毕后,只等何不思来叫自己;靳鹤七甫一走到门口,她就听到声音走了出来。 “靳叔我走了,” “好的。” 刚走过拐角,何不思立马挽住了白锦儿的手,一脸期待的模样看着眼前的少女,被她这么一盯,白锦儿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哎,锦儿, 门口的那个男人,就是你的朋友嘛?” “嗯?” 白锦儿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她说的是靳鹤七,摇了摇头,“不是的,靳叔是青竹丹枫的人。” “哦哦, 我看他对你很关心的样子,还以为他就是你的朋友呢。” 关心? 白锦儿有些啼笑皆非。 “我觉得他人好好啊,说话笑呵呵的,一看就是个温柔的人。”何不思并没有等白锦儿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听着她这样说白锦儿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她会觉得靳鹤七对自己很关心了。 真是个单纯的人啊, 白锦儿不由得疑惑, 她母亲那样谨慎担心的人,竟然会教养出这么天真烂漫的孩子。 此时正是朝阳时,何不思出来的时候晨鼓刚敲响,各坊门才准通行——这会子接了白锦儿出来,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两少女穿梭其间, 如同涨涌河流中的两条小鱼儿一般。 你硬要说长安城的清晨与锦官城的清晨有些不同,似乎也没有多么的不同;要白锦儿来说的话, 那就是人大不同了。 锦官城晨起的人们脸上是笑的,悠然地去吃一碗汤饼之后再去启一日之计。长安城的人自然也不是愁眉苦脸, 但他们行进的步伐却总是带着一种汹汹的气势, 倒没有匆匆忙忙之感, 却也绝无浑然度日的意思。 无论是衣袍华丽还是简朴,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迈步走在平坦宽阔的路上,眉眼都是飞舞似的。 担卖小物的商贩业已出门,不时用清脆嘹亮的声音吆喝一声;整冠束带的官员与家人告别,右手执符左手端带一脸肃然地前去, 白锦儿甚至还瞧见了捧着本书,在坊与坊之间的街道上,来回阅读的人;那人大声诵读着手中的书籍,并不因此觉得羞耻和怯怯。 听那口音, 好像还不是汉人。 这些都是锦官城瞧不见的景象, 白锦儿一路走一路观瞧,心中只觉得既好奇又新鲜。 何不思领着白锦儿进了西市, 从众多已经开门营业的商铺中来回穿越,她领着自己来到一间不大的店面——比从前白锦儿家的食肆小上一些, 这会子却已经来客盈门了。 “我们到啦。” 何不思这样和白锦儿说了一声就松开了白锦儿的手,自己率先迈步进了门, “阿娘,我回来了!” 白锦儿也跟着进去,店中已经坐满了吃早食的客人。她看着何不思径直往厨房走进去,也跟着走到了厨房门口。 这店中并非无人,白锦儿看见专在外跑堂的就有两人,她和何不思才一进门,那两人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不过也只是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一男一女, 看年纪都是三十多岁的了,估计只比何万晴小上几岁,穿着朴素表情木讷,女的在柜台后面,男的则忙活在堂内, 白锦儿的出现,并没有让两人生出什么好奇。 “阿娘!” 这会儿何不思已经进了厨房,厨房里烟气袅袅,只有何万晴一个人忙活着。 何万晴的穿着打扮与昨日无异,只是手袖撸到了手肘处,身上的袍子也往腰带里掖了些;她此时正揭开里面烧涨了水的锅的锅盖,然后将手中的面条下进锅中, 听见何不思的声音妇人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又去身后收拾青菜。 “来了就快帮忙, 那姓白的小姑娘呢?” “噢, 锦儿——” 白锦儿掀开厨房的帘子走了进去。 何万晴这才看了白锦儿一眼, “你以后便在厨房帮我的忙吧,元儿,你去外面,帮你齐叔叔的忙。” “好~” 听见何万晴这样说,何不思很是高兴的样子;她转身对着身后的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然后用几乎是一蹦一跳的脚步走出了厨房, 看来让她不要待在厨房这件事情, 很是合她的心意啊。 白锦儿这样默默地想。 “你说你家里也是开食肆的?” “是。” “那你会和面吧?” “会的。” “得,那你就先和面吧,”何万晴手中择洗青菜的动作干净利落,没一会儿的功夫,面前的小簸笠就已经装满了。 “这会子正是忙的时候,你动作快些,不要叫客人就等了。” “好。” 白锦儿也不多说, 她粗略扫了厨房一眼,不消何万晴开口,就清楚地找到了摆放面粉的地方。 何万晴虽然一直在忙活自己手上的事情,但是眼睛余光,却是一直观察着白锦儿的动作;看着白锦儿很快就上手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头,她心底还是很满意的。 厨房外面的前堂,已经响起了何不思欢快的声音, 听她说话的内容,应该是在和进店里吃东西的客人打招呼。 那般自然热切, 倒真是跑堂的好材料。 当时白锦儿培养林信平的时候,便是把他往这个方向培养的。 “阿娘!馎饦!两碗!快些!” “来了!” “姨,我来吧。” 何万晴刚擦擦手准备站起来,白锦儿就这么和她说了一句,妇人的动作滞了滞,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有些许奇怪的打量, “行,” 何万晴松了口气, “你做一碗,我看看。” 白锦儿莞尔一笑,对着妇人点点头。 第七百六十五章 更改积分积累的方式 “咦,阿娘,你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歇息会儿,” 何万晴从何不思的身边走过,上半身倚靠在柜台上,一直手抄起了上面的小茶壶;对着壶嘴大大地饮了一口其中的茶水, 何万晴把茶壶放下,又用手背擦了擦鬓角。 “那你出来了谁做东西啊?” “这不是有你的朋友在吗,” 妇人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她动作可是挺娴熟的,比你这臭丫头还麻利多了。” 何不思眨了眨眼睛, 对于母亲好像是对自己的讽刺充耳不闻,反倒是把后面何万晴似乎是对白锦儿的夸奖,听的清清楚楚—— “你看吧阿娘,我就说锦儿肯定是个会干活的,请她帮忙不亏吧?” “现在这么说可还早些,” 何万晴与何不思的性格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她瞥了何不思一眼, “别忘了这才是第一天啊。” 何不思撅了撅嘴,显然对母亲的话持的是保留意见。 “我说晴娘啊,” 这边母女俩说着话,那边有个刚吃完馎饦,抬手擦了擦油光光嘴角的男人,笑呵呵地对着何万晴开口道: “听这话头,你们家这是请了人?” “是啊周大兄,这不是刚请的嘛,” 和客人说话,何万晴脸上就挂起了热情的笑容;何不思往旁边让了几步,好让何万晴和自己店里的客人们说话的时候,能够四目对视。 “喏,” 妇人朝着男人面前已经空了的大碗努了努嘴, “今儿这馎饦,不就是她做的。周大兄觉得怎么样,味道可还行?” “哟,这个?” 男人推了推空碗, “我说呢,吃着味道可和平常你做的不大一样的。” “是吗,” 何万晴笑着点点头, “那周大兄觉得,味道怎么样?” “什么?哦哦,不错啊,不错,面揉的很有嚼劲,”男人一边说着肯定的言语,一边摇头晃脑的, “你没看我这吃的干干净净的,没吃够呢可还。” “既然这样,要不再给你续点儿?当我白送的,不收你钱。”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男人稍微转了转的眼珠和有些躲闪的视线,确实的暴露了他此时真实的想法;何万晴也是个懂事理的,笑着又说了几句,抬手拍了一下身边少女的手肘, “去, 再给周叔叔抬一碗去。” “噢。” 何不思应了,迈步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那你倒是说清楚啊,我这积分怎么算的? 总不能我辛辛苦苦忙活这大半天,你一分积分都不给我加吧?” 若是人的大脑能幻化出表情, 白锦儿真的很想让那不良系统好好看一下自己现在这会儿,气嘟嘟好似河豚一样的嘴脸。 原来刚刚她才从系统那里知道, 不是她名下店铺的生意额, 哪怕她是直接的参与者,也不是像从前那样直接积累积分得。 这白锦儿哪儿能接受去。 “肯定不是一分都不给宿主加的,毕竟现在宿主就连维持系统运行的积分都不足够了呢,” 冰冷的女声和从前一模一样, 并不会因为白锦儿气急败坏而有任何其他的波动。 这话说的白锦儿一噎, 手上的菜刀差点切到手指。 “那你说,”少女深吸了口气,眼睛盯着双手,可不敢再像方才那样子走神了,“那你说,这积分你是怎么和我算的?” “宿主不需要那么紧张,” 系统的声音依旧传到白锦儿的脑海里, “虽然不是以前的积分方式,但肯定也是合理的。按照之前积分方式的十比一,也足够宿主使用了。” “十比一?十比一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前宿主能得到十分的积分方式,现在积累一分。” 白锦儿差点把手里的菜刀剁进砧板里。 “这还叫合理?!” “是的。” “我说,” 白锦儿想,或许自己无论应对什么样子难缠的顾客都能做到心平气和,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这十几年的时光里和系统锻炼下来的, “咱们都这么久没见了,是吧, 小半年还是小一年了。人家且说小别胜新婚呢,虽然咱不是新婚,是吧,但怎么的也是小别啊, 你给我点优惠不行嘛? 你看我现在,啊,寄居在人家家里,身上就五万钱,距离有自己一小套房,还差那么十万。你这会儿还要克扣我的积分,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在白锦儿似是卖惨似是威胁的语气下,系统陷入了沉默。白锦儿以为自己终于把这个没人情味儿的家伙说的有了愧疚之意,心底生出一丝小小的窃喜,期待着系统给自己的回答时候—— “可是宿主,” “哎什么你说?” “就算我按照以前的积分方式给你积分, 你现在都没有自己的店铺,这些积分,你能用来干什么呢?” 这一次系统的话,才是真正地叫白锦儿住了嘴。她一愣,右手握着的菜刀悬在空中。 对啊, 她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的干净了。 “积分只能用来使用,解锁调料,用积分可以使用这个时代没有的食材。但是宿主别忘记了,从前宿主之所以能如此自如地使用这些材料,都是因为宿主拥有自己的店铺,掌握着店铺的进货渠道, 而宿主在这个时代的亲人,又对宿主是无条件的相信。 现在,显然不是这样一种情况。我的建议也是,在宿主在长安根基不稳时,最好不要轻易地将那些一眼就能辨认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材料拿出来使用。 另外, 就算是宿主能保证这些材料不会被追溯来源, 但宿主也应该明白,你现在只是给人家打工的, 那些材料就算能创造出再多的营业额来,也并不全是宿主的。换句话来说,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却不能保证一定可观的收益。 出于这样的考虑,我也认为现在,宿主并没有那么需要,从前那样高额的积分。” “锦儿——” 白锦儿专心致志地听着系统讲话,忽然响起的何不思的声音吓得她一激灵。 “再做个小碗的馎饦吧!” 少女从外面探进头来,对着白锦儿嘿嘿地笑着。 第七百六十六章 避谈的话题 到了下午些的时候,店里基本就没什么客人了, 白锦儿也得闲从厨房出来,和何家母女坐在一块儿休息。 “锦儿尝尝这个,” 何不思把面前的盘子朝白锦儿的方向推了推, “这是林伯伯家的菜脯,味道可好了。” 白锦儿也不客气地拿起了一片,笑着对何不思点了点头。 “今日,” 一旁的何万晴缓缓开口,她清了清嗓子,对着正小口咬着菜脯的白锦儿开口道: “你事情做的还不错,手脚也麻利。往后,便是像今日这般就好了。对了,到这儿的路你记下了,明日就自己来吧,小元也就不去接你了, 你住在那儿可方便, 若是不方便的话,倒可以来我们家和小元挤一挤。” “我知道了姨,” 白锦儿将口中的菜脯咽下,回答。她眼珠子一转, 虽然说一直住在青竹丹枫那里,承着王玚苏的情,白锦儿还是不好意思的;但是相比较下来她认识这对母女的时间更短, 这么贸贸然地就住进人家家里去,想来是更为不妥当的。 “不用了姨,” 少女面带微笑地对着何万晴说道, “兰陵坊距离这儿倒也不十分远,今日走了一遭,道路我都记下了,平日里脚步快些,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肯定不会耽误店里的事情的。” “行吧,” 何万晴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了。” “对了对了锦儿,”坐了一会儿,也许是何不思觉着太无聊了,但是她答应了母亲要一直待在店里不能出去玩儿, 百无聊赖之际,她将好奇的目光投到了坐在对面,同样在发着呆的白锦儿身上。 “益州,有什么好玩儿的嘛?” “益州?” 白锦儿想了想,用有些抱歉的语气对着何不思开口: “我从小到大都一直待在城里,没怎么出去过,所以其实也不大清楚,有什么地方好玩的。不过益州那边比长安这儿气候凉爽些,早上晨露也重, 碰上花期的时候啊, 那重重叠叠花瓣上挂着露珠,倒是挺好看的。” “是吗?!” 虽然白锦儿给介绍的这点景色可以说是很敷衍了,但是何不思还是很捧场地亮了眸子。她水汪汪的眼睛对着白锦儿眨了眨,用很是艳羡地口气说道: “那一定很好看啊!” “那初春的时候,曲江池不也起雾?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另一边的何万晴却这样说了一句。不知是不是白锦儿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提到益州的时候,何万晴周身的氛围明显地冷了下来, 这一句话虽然没什么尖锐的词句,但听进耳朵里来,却也好像是绵里藏针似的。 “不一样嘛, 那曲江池平日里,又不许我们随便进去观瞧的,”母亲扫兴的话让何不思撅起了嘴,但她看向白锦儿的时候,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我从益州出来的时候年纪太小了, 益州是什么样子,我都已经不记得了呢。” “嗯?” 这话让白锦儿有些惊讶, “小元小时候,是住在益州的?” “是啊,” 何不思点头回答, “我是五岁之后才到长安来的,五岁之前,我和阿娘一直住在益州。还有阿爷” “元儿!” 这一次何不思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何万晴打断了。她的面色相较刚才是越发的不好了,整张脸都已经阴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并没有对何不思发怒。 “你不是想出去玩吗?” 白锦儿还以为何万晴打断何不思的话是要说什么,结果听见妇人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反正店里也没什么事情,你就和锦儿两人出去逛逛吧。这会儿差不多是要闭市的时候了,街上那些小玩意儿,比白天可便宜上不少。” “真哒?!” 听见母亲允许自己出街,何不思顿时将刚才的话题抛在了脑后,转头一把拉住白锦儿的手,整个人都雀跃起来: “我们走吧锦儿!” “噢,” 正如何万晴所说的,反正店里也没什么事情, 白锦儿倒也乐得和何不思出去逛逛, 毕竟这偌大的长安西市,上次何不思领着自己也没有逛完,还有好些听说有名的铺子,她都还没有去过呢。 两人这会儿从座位上起来,一前一后地便出了店铺。何万晴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这才颇为复杂地叹了口气。 “我说万晴妹子,你也别想太多了,” 这会儿,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白天在何家店子里帮忙的,那个看着憨厚老实的妇人,宽慰似的开口: “听见那姑娘是益州来的,小元她会想到她阿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这么些年了,她也没再见过她阿爷不是吗。” “我知道齐阿姐,” 何万晴面上的表情不再阴沉,反而变得像是有些无奈又有些悲伤, “我也没想着怪她, 毕竟, 那个人,始终是她阿爷。” “小元,” 再说回已经上了街的少女两人,白锦儿想起刚才何万晴的模样,心中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这会子正如何万晴所说,街上的行人比之白日有增无减, 她们二人拉着手在人群里穿来穿去, 白锦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看你阿娘的样子,好像不太愿意提起益州的样子?” “嗯?啊,” 何不思走在白锦儿前面, 留给白锦儿一个插着小花簪的饱满的后脑勺。 “阿娘大约是不愿我提起我阿爷吧。” “你阿爷?” 这么说来,那日去何家,倒真也没见到什么男人的影子——她今天原以为店里那男的是何不思的阿爷, 看何不思母女和他没什么互动的样子,她原本以为是感情不大好。可现在听何不思这么一说了, 好像前堂木讷的男人和同样木讷的女人,才应该是夫妻俩才是。 的确和何不思母女俩精灵的模样,相差的有些大。 “我三岁的时候我阿娘就和我阿爷和离了,之后阿娘带我来了长安,阿爷,应该还在益州吧。” “唔” 白锦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第七百六十七章 阿爷 “我还是很想他的,” 何不思一边咬着手里的糖糕,一边自顾自地和身边的少女说话。 “虽然阿娘好像很不喜欢我提起阿爷的样子,但是,我还是好想他。” 糖糕是何不思推荐的那家店铺买的, 入口酥软香甜,味道确实不错——只是显然何不思并没有这个打算,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和自己同年龄的朋友,何不思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和她倾诉一倾诉。 “我和阿娘离开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对幼年时候的事情,记忆的也不是很清楚;但我还是依稀记得阿爷的模样, 阿爷总是背着阿娘,偷偷领我去吃好吃的, 虽然我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吃,但哪怕就是嗦一嗦味道,阿爷也会带我,把每一样好吃的都尝一尝。 而且不知是不是巧合, 每次阿爷带我吃的东西, 都特别的美味,若是换成别家的,就远没有那样好的味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何不思忽然转头看向白锦儿,朝她扬了扬手上只剩下半块的糖糕, “锦儿,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总是能找到这些东西好吃的食肆嘛?” “嗯?” 白锦儿手里的糖糕已经快吃完了,她一边听着何不思说话,一边小口小口地好像一只小仓鼠似的,吃着手里的糖糕。听见何不思朝自己开口,她一瞬间有些懵然地也看过去, 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何不思和自己说了什么。 好吧,其实白锦儿并不好奇,但是既然人家都这么问了,少女还是十分捧场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何不思舒坦地笑了, “我猜,我大概也有和阿爷一样的本事吧, 虽然我不知道那具体的是什么,但是从小到大,我似乎也总能分辨出那些特别美味的东西。 嘿嘿不过说来好笑的是,我其实并不会做菜。” “你阿娘没有教你吗?” “教了呀,但是,我总是学不会,”何不思挠了挠头,“也许是我太笨了,每次做出来的菜都特别难吃,辜负了阿娘的期望。我想阿娘是希望以后我可以继承铺子的,因为每次我失败之后, 她的表情都好失望。 但是,我真的不会做菜呀。” 白锦儿微微颔首,目光一直落在少女的身上,略微显露出沉思的意味。 “你阿爷,是姓何吗?” “咦?不是啊,” 何不思摇了摇头, “我阿娘姓何。我原先不是姓何的,是后来阿娘和阿爷和离之后我跟着阿娘,阿娘才让我改姓了何。” “那你以前是姓?” “唔,” 她思索了片刻, “姓刘, 我小时候的名字,叫刘元意。” 白锦儿一时间脑海中千头万绪。 手里的糖糕几口就吃完,何不思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锦儿你口渴吗,我有些口渴,我们去买些草茶喝吧。” “哦,好。” 白锦儿糖糕剩的本就比何不思少,何不思吃完了,白锦儿自然也吃完了。两人从坐的石阶上站起来,又相携朝着前面跑去。 “长盛会?” 陶阳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不是说不弄了吗。” “原先是这样说的,但是这不是,”祁符大咧咧地走到陶阳的身边坐下,从身后摸出一串鲜黄的枇杷,在陶阳的面前晃了晃。 “怎么样,新摘得的,要不要尝一尝?” 陶阳白了他一眼, “你拿过去些吃,不要把我的书弄脏了。” 祁符撇了撇嘴, 并没有想听他话的意思,而是就这样坐在陶阳的身边,自顾自地将枇杷的皮剥下,然后把鲜嫩的枇杷果肉丢进了嘴里。 “嗯,真甜。” “这会子才说要继续长盛会,时间上的准备,还来得及么?” 陶阳显然也不在意男人“离经叛道”似的行为,他只是从刚才男人进门之后,便一直焦虑的是长盛会的事情。 “来不来得及的,这也不是咱们应该考虑的事情不是嘛。既然上面的人这么说了,那咱们不就只有照办的份儿?” “唉” “别想那么多啦,陶少卿,想那么多做什么。你这年纪轻轻的就能做上这般位置,已是十分的荣光了。往后以你的聪明才智,就算不是位极人臣,富贵荣华却是少不了的。 旁人的话可不听,这上头的话,只管听就是了。” 陶阳没有接话, 和方才祁符一般,依旧是自顾地说下去: “既是要办,还是要照着规矩来,我得赶些将奏书写下报上才是。” “嘁, 这么慌忙的做什么,要我说,就是慢几日也无关系的。既然都是上面人准的,上面肯定也是知道了的,就是耽搁几日的功夫,又有什么相干?” “相干就是, 一个是我之过,一个不是我之过。” 说话的功夫陶阳已经摸出一张新纸在面前展开,提笔就要书写。而这么会儿,祁符拿来的那一串枇杷,也已经吃的干干净净的了。 “你啊你, 我可真是不理解你。” 在外面洗干净了手回来,祁符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上的水,一边慢悠悠地对着陶阳开口: “你说打我认识你到现在啊,也好几年的时间了吧?每日你不是读书就是做事,可曾见你有半日闲下来的时光?那望江楼新来的胡姬,听说是肤如凝脂舞似雪,我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可约了你小子好几次了,你怎么就一点儿不动心呢?” “祁郎为何不自己去?” 陶阳手中笔在纸上挥墨而就,嘴上还一直回答着祁符的话, “上次你约我一同饮酒的时候,可还嫌弃我无趣了。我从前在锦官城倒有一友人与你性格甚是相像,若你们二人能相识,想必能成为至交。” “哟,那我倒是挺想见见的。不过说起锦官城啊,我这儿可有个好东西,要给你呢。” 说着,男人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在陶阳的身边晃了晃。就好像身侧长了眼睛一般,陶阳顿时警觉起来,转身看向祁符,就要伸手去抢。 “哎, 别着急,”祁符笑眯眯地把信纸拿开,颇为得意地开口: “三郎,你现在和我说说, 要不要陪我去望江楼?” 第七百六十八章 烦恼 “阿娘我回来了!” “阿娘我回屋了!” 刚刚听见陶阳开门声音正准备说话的陶金氏,一转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后已经空空如也。妇人一愣。 “云升,云升, 阿娘给你煮了枇杷清饮,你且先来饮一碗,再忙活公事吧。” “不了阿娘,” 男人的声音,闷闷地从屋子里传来, “我把手上的事情做完,再去饮吧。时候不早了阿娘,阿娘快些休息啊——”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 这晚饭还没都还没吃呢,怎么就叫你娘去睡觉去了?” “哦对对对” 陶阳的声音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重新传出来: “我马上就出来了阿娘!” 陶金氏叹了口气,知道儿子大了不由娘,她只好端着手里的瓷碗离去。 这一边,屋内的陶阳听见了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后,松了口气;他甚至都来不及脱下鞋,就急急忙地将一直藏在怀里的书信拿了出来。 那就是寄到司府寺的,然后被祁符半途“劫”下,用来要挟陶阳陪他去胡姬酒肆的书信。 陶阳着急地将信封拆开, 在看到上面的落款之后,陶阳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唉, 原来只是表姐寄来的书信, 他心中不免惋惜。 若是叫孟如招听到陶阳此时心中的声音,少不了要拽着他的耳朵好好质问一番。 虽然“只是”孟如招寄来的,但是陶阳还是将信纸展开,逐字逐行地阅读下去: “三郎,” 信的内容不长,很快就可以看完;虽然寄信的主人并不是他心心念念中的那个人,但是这封书信之中,却提到了不少有关她的消息。 表姐说, 最近收到有关她的消息,还是在梁州, 听说她不知为何成了一户人家的奴婢,正盘算着要如何将自己赎出去。所幸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好像是个好说话的,她心中抱持着希望, 却让只读了只言片语的陶阳, 心中生出了惊慌。 可惜,书信就到这儿,后面的事情,看来表姐也不知道了。或许之后的书信还在路上,陶阳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也只能盼望之后孟如招写来的书信中,会详细地说明清楚了。 可是, 表姐竟然没有提及她此时的住址, 或者说, 表姐在写给她的书信中,有没有说明此时自己的住址呢?若是说了,想必她会给自己写信的吧? 陶阳手中捏着那张信纸,焦急地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走动着。 不行, 一定要快些问问清楚。 他猛地站住了脚步,然后几步走到了桌前,提笔就写。 “云升呢?” “还在屋中呢,一回来就回屋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陶金氏对着刚刚入座的丈夫抱怨道。陶隐竹刚坐稳,听见妻子的抱怨话语,哈哈一笑, “云升刚刚升作司府少卿,公务繁忙些也是正常的。何况他年纪尚轻就做到如此地位,若是不再刻苦努力些,难免会在同僚中引起非议。你身为他的阿娘,应当理解才是。” “我几时说我不理解了?哼你少给我扣大帽子啊,”陶金氏不满地哼了一声, “我难道不知道儿子升任少卿忙,我这不是怕他只顾着忙不注意自己身体吗?你说他这会子又没成亲,也没个妻子帮衬着,还不就得我这个娘来多费心了。你这个阿爷倒好,明明才是应该多领着儿子些的, 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出去找人家下棋画画,一点儿都不上心。” “好好好,娘子辛苦啦~” 陶隐竹已经笑眯眯地将酒壶拿了起来,虽然妻子口中数落了自己半天,但是看男人的表情,显然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不过娘子说这话,可真是冤枉为夫的了,你知道我惯不是长袖善舞之人,要我帮三郎去左右逢迎去,可真是太为难我了。不过朝中有云扬帮他,娘子大可放心。 况且若是没有父兄的帮扶,他尚且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不正证明了咱们儿子厉害?娘子应该骄傲才是啊。” “就你会说就你会说,” 陶金氏有些脸红, 她历来说不过陶隐竹,每每总是被男人抓着好一通说教,偏偏她还没有任何的办法。 “那云升这婚事,你总该好好地考虑考虑了吧?成家立业成家立业,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儿子这会儿业都立了,成家一事,总不能再拖了吧。” “婚事啊——” 陶隐竹饮了酒只觉得通体舒畅,是坐的也歪了眼睛也眯了。他嘴里念叨着这几个字不时还咂咂嘴,就好像是要从其中琢磨出什么滋味似的。 “婚事,婚事,婚事” “是就是婚事,这两个字有那么难明白吗?” “这娘子着什么急,” 男人想去捻一粒下酒的肉脯,奈何他现在这半倚的姿势,离那装肉脯的小碟子就差着一段距离——于是他抬起头,对着陶金氏眨了眨眼睛。 她原本是不想理他的, 奈何那双眼睛盯的人心慌, 陶金氏只好又哼了一声来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但还是伸出手,将小碟子往陶隐竹的方向推了推。 “多谢娘子娘子真好~” 陶金氏耳根子泛红,低啐了一口。 “你方才说的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用着急?云升都已经成年这么久了,尚且连婚约都没定下。你看招儿那孩子,都已经嫁人多久了?” “招儿身子弱等着要人照顾的,成亲早些,不是正常嘛。咱们儿子有你这个当娘的看顾着,又不需要什么旁的人嘛。” “那我也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啊,你这人” 说话的功夫陶隐竹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一半,他双眼微眯目视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自然不是一辈子啊,只不过现在还是我方才说的,云升才刚升做司府少卿,若是因为被别的事情牵绊了,难免给人留下不负责任的印象。三郎这般优秀,便是耽搁些许年月也不打紧的, 比起这个啊, 娘子是不是忘了,咱们还有一个未娶妻的儿子了?” 陶隐竹的话说的陶金氏一愣, 她随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双手阖掌一拍, “对啊!还有云起这孩子!总说着自己物色自己物色,这都三四年了还没物色出一个姑娘来! 不行!我现在就得写一封信问他去!” 说完,陶金氏竟然就这样站起身来,直冲冲地走出了屋子。留下陶隐竹依旧坐在原地,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娘子的身影离去。 “云起啊云起,你可得原谅阿爷啊, 为了你亲爱的小弟弟的幸福,就得劳烦你忍受你阿娘的追迫了。” 说完,陶隐竹仰起头,将酒壶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第七百六十九章 长盛会的由来 “咦锦儿, 你怎么在这里?” 白锦儿抬起头,正看见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好奇的何不思。 她们此时相遇的地方在崇贤坊的外面,距离兰陵坊可是好一段距离的, 不过距离西市倒是很近。 “噢,”白锦儿对着何不思一笑,“我来这儿托人,替我寄封信回锦官城,给家里人报一报平安。” 白锦儿一直没忘要给孟如招寄信这件事情, 只是自从上次自己寄信回去之后,便再没收到那边的回信了,也不知道是自己的信丢了,还是孟如招的信丢了——她想自己寄的丢了可能性大些, 毕竟孟如招可以蹭官方驿站信使, 她只能四处托有要去益州的人,顺路将自己的家书带回去。这么长途漫漫的, 没弄丢反而是一件万幸事。 难怪古人总说“家书抵万金”,这么折腾下来的家书,自然是抵万金的了。 好不容易托问王玚苏,说是这崇贤坊正好有一家他的朋友,最近打算举家搬迁到成都,托了王玚苏的人情,人家答应替白锦儿稍一封书信回去。 这不一大早的,白锦儿不敢耽搁,急急忙地就把自己的信送过来。没想到却在这儿遇到了何不思。 “你要送信回益州嘛?!” 听见白锦儿这样说,何不思瞪大了双眼;水灵灵一双眼睛对着白锦儿眨呀眨的,少女在她的眼中,读出了浓烈的期待。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问问,我的阿爷现在可好?” 她这话说的就有问题,似乎是已经默认了白锦儿知道她阿爷的姓名住址——殊不知这么些年下来,就是她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她阿爷姓什么叫什么,居住在什么地方。 不过白锦儿还偏偏心中有一种隐隐的猜测, 而她这次寄回家中的书信中,确实也提到了这一件事情。 “如果这封信能顺利送到锦官城,我想,我会帮你问的。” 白锦儿这么说了一句。 她这一句话说的也可以说是错漏百出, 虽然她不全然是胡说八道,但要是在一般人耳朵里听来,未免会觉得她是在信口雌黄, 但何不思竟也不在意。 她的笑容依旧十分的阳光和灿烂,对着白锦儿用力地点点头: “好!” 既然已经相遇了,目的地相同的两人自然是结伴而行,走了没多久到了何家的铺子之后,白锦儿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妇人站在店中,正和何万晴说着话。 “我们肯定是不参加的,你也不用劝我了。” 何万晴眼睛余光瞥见进来的少女二人,像是怕她们听见似的,立马打算将这个话题就收拢在这儿,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要开门了,你先回去吧。” “哎哟我说万晴啊,你未免也太别扭了些——” “蒋姨,你和阿娘说什么呢?” 可惜妇人显然是不如何万晴的意,耽搁的这么会儿功夫,何不思已经领着白锦儿走到了两人面前。听见妇人的话,何不思好奇地开口问道。 蒋玉菱看了何不思一眼,眼珠子骨碌一转, “嗐,这不是要开长盛会了嘛,我就想着约着你阿娘,咱们两家一块儿去参加去。谁知道你娘,死活就不愿意去。” “长盛会?” 这话叫白锦儿听着,竖起了耳朵。 “哟,这小娘子瞧着眼生儿,从前好像没见过?” “哦,我是最近来帮忙的,我叫白锦儿,” 少女对着蒋玉菱一笑, “刚刚娘子说的,长盛会是个什么?” “长盛会呀,这你都不知道?” “我……”“锦儿不是此处生人,” 这回白锦儿话都还没说出口,一边的何不思连忙帮着说道。 “我说呢,” 听了何不思的话,蒋玉菱又打量白锦儿一眼,“听你这口音,倒也不像长安的。” “是,我刚来长安,” 白锦儿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笑容, “还要请娘子各位多多照顾。” “嗐,好说好说,” 白锦儿说话的口气十分的客气,蒋玉菱神情也顿时和软下来,对着少女爽朗一笑, “我的铺子啊就在旁儿,赶明儿要是有空,记得上我们那儿去看看。” “哎。” “哎呀蒋姨蒋姨,你方才长盛会那事情还没说清楚呢,你快说呀——” 一边的何不思性子急,听着蒋玉菱迟迟不说她关心的好玩的事情,不由得着急接话。 “嗐嗐嗐,你看我,差点儿把要紧的事情给忘了,”蒋玉菱一拍手, “这不是原先,说是今年这长盛会不办了嘛,结果听馆里的人又要办了,都开始筹备了。你说这慌忙手脚的,不得早些拿定了主意,才不至于后面忙乱了。” “不是说不办了,怎么又要办下了?” “那谁能知道去,”蒋玉菱一摆手, “这都是上面的人一日一个心思的,我们上哪儿揣摩去?不过要我说既然是要办啊,肯定得热热闹闹的,不能叫那些外面人看咱们大唐笑话是不是?现在这世道不怎么太平的” 蒋玉菱说到这儿自己打住了,她笑模笑样地看着两个姑娘,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说我和你们这些孩子说这干什么?” 说着又看向白锦儿,微微扬着下巴开口道: “长盛会呀,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原先是那年高宗皇帝在时,长安盛逢暑日难当,出去消半日便大汗津津头胀脑热的,众人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来。 高宗皇帝体恤,特准曲江池日夜开放三日,让长安城中百姓得以前去避暑;又准我们这些人啊,在曲江池附近贩卖消暑解渴之物, 便是守城的官爷,也能去买上一碗呢。这久而久之的啊,就成了如今的长盛会。不过这十几年也未曾遇到过那样炎的酷暑了,现在办这长盛会啊,权当是给我们乐呵乐呵的了。” “噢,原来是这样。” 白锦儿点点头,心下了然。 “你说说这么好的时候,偏偏就万晴死犟,” 话锋一转,蒋玉菱又将矛头指向何万晴, “又能去消遣,又能赚些手头钱,我真是不明白怎么你就不愿意去呢?” 第七百七十章 送书 “你不用多说,” 何万晴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些不耐烦,她连连几声打断了蒋玉菱的话,显然是已经不准备再让她说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来勾起自己女儿的玩心。 “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你还是趁早,打道回府的吧。 不送。” 说完,何万晴一转身进了厨房,还抛下一句话来—— “锦儿,进来帮忙了。” “是了姨。” 白锦儿倒也不眷恋,虽然她很想知道更多有关于长盛会的事情,特别是刚才蒋玉玲说的可以去那里卖东西,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何万晴不喜欢这件事, 白锦儿也十分识趣地, 打算等得空了再去问一问这位妇人。 对着蒋玉玲点点头,白锦儿也跟着何万晴进了厨房。 目送着何万晴离去,蒋玉玲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看向何不思,似是调侃似是同情, “小元,你阿娘啊这么多年,性子还是一点没改变。也难为你了。” 何不思眨了眨眼睛, “没有呀蒋姨,阿娘很疼我的,她或许只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吧。” “你这傻孩子, 哪儿有咱们做生意的会怕人多的?那都是盼着人多呢。哎,罢了,我来时就准备好了你娘不会同意的, 我先回去了,没事儿就来找蒋姨玩啊。” “我知道了蒋姨。” …… “何姨,” 白锦儿手中的长筷子在锅里划动,她眼睛看着锅,一边和身边低头切肉的何万晴说话。 “什么事?” “咚咚咚”的切菜声音盘盈在小小的厨房之中,何万晴手上动作如风,听见白锦儿的问话,随口回答了一句。 “你不喜欢长盛会吗?” 妇人手中动作一慢。飞快的声音再次响起,何万晴的说话声夹杂在里面清清楚楚,丝毫没有任何被“斩断”的意思。 “不喜欢。” 简单清脆的三个字, 如同菜刀和砧板碰撞的声音一般铿锵有力。 “哦,” 白锦儿应一声。片刻之后, “我能问一问为什么吗?” 这一次何万晴连停顿都没有停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 “人太多了,我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 “哦。” 这次白锦儿可就没有再接着问了,厨房之中又回到了刚才,只有沸腾的水,切菜的刀,以及撒调料窸窸窣窣,安静的环境。 何家卖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除了家家户户都会卖的蒸饼汤饼和馎饦之外,甚至连胡麻饼都不卖。不过似乎这条街便是饼肆一行,各家各户卖的东西都大同小异,口味上,亦只有些许的差别。 虽说是同行业店铺聚集在一起能带来产业集聚效应,但是如果产品大范围同质化,单个店铺也太难从其中脱颖而出了。 其实就算只是单纯面食,也能通过烹饪手法配料和造型等方面做出不一般来, 但自从那日系统和自己说了那一番话之后,白锦儿也上了心眼。 始终不是自己的店铺,有许多事情做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况且何万晴看着也不像是憨厚好糊弄之人, 白锦儿就是想用自己的那些东西来帮助他们提高营业额,也太困难了些。 那要怎么才能做出特色的面食来呢? 白锦儿将锅里的面条捞出来,这样想着。 看来还是应该先去各家摸摸底细,先将这西市之中受欢迎的几家摸清楚,之后开发新品,便尽量避免开——白锦儿倒不是一定怕和人家重复, 只是毕竟人家做了十几年的营生, 再怎么也是有根底在里面的。 这方面何不思倒是可以帮自己,她对这西市哪家哪处有什么好吃的是知根知底;那什么长盛会估摸着也是个好机会, 只是何万晴不同意, 自己怕没什么能去的时机。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由自主地低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厨房之中本来就只有她们两人,白锦儿的叹气声,自然而然地就钻进了何万晴的耳朵里。 “啊?没,没什么何姨。” 何万晴看了白锦儿一眼,转头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白锦儿抿了抿嘴,心中却已经隐隐有了盘算。 …… “三郎, “三郎!” 陶阳站住了脚步, 他转身过去,正看见身后有个怀抱着大沓大沓纸张的男人,朝着自己跑过来。 “三郎,前几日你拜托我寻的那本书,我替你寻到了,” 男人气喘吁吁地来到陶阳身边,在怀里那堆纸里摸索半天,摸出一本装订的很粗糙的薄薄的书本,递到他的面前。 “这本《庐阳杂记》可是绝版的,整个长安都没有三四本。我托了好几个人,才给你寻摸到了。” “谢谢谢谢,多谢楚兄,” 陶阳接过,一脸的惊异和感激。 “这般珍贵刊籍,实在是太麻烦楚兄了。只是,” 陶阳的表情忽而有些尴尬, “其实我当时说的,只需要几本讲人情世故的就好了。” “我知道,只是既要看,便是要看好的,虽说只是志怪传奇一类,亦不可糊弄了事。” 说到这儿,楚辞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本书你只管拿回去看,若是不能叫你废寝忘食,你就来找我。” “好好好,楚兄推荐的,我相信肯定是好的。” “那是自然。” 被陶阳这么夸奖了一句,楚辞飞顿时骄傲起来。 “要是还有什么关于读书的事情,三郎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是,” 陶阳含笑地对着楚辞飞点点头,目送着他又怀抱着来时那一大沓纸,顺着原先的道路离去了。 他这会子正在司府寺, 脚底下雪白的大小均匀的鹅卵石铺成长长的一条路,朝着前面和后面延伸;两旁种着青竹装饰着碗莲, 已经开了一朵, 雪白的碗莲,和陶阳脚底下踩的鹅卵石一样的颜色。 他看了看手中的书,纸张发黄,装订的也很随便,就好像随便一翻就会散架一般。不过拿在手里摩挲着那粗糙的纸面, 倒好像让人有了可以安心下来的魔力一般。 陶阳拿着那书看了几眼便收进怀中,迈步朝前走去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 想法 “你说你想去长盛会?” “是啊,” 看着侧抬头看向自己的何不思,白锦儿微微一笑, “毕竟我刚来长安,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盛会呢,实在是想去瞧一瞧。” “既然如此,那日你只管同阿娘说了就得,阿娘也定是给的。” “我倒不是怕何姨不给,只是” “只是什么?” 何不思手里正送一口粥进嘴里,又打眼瞧白锦儿。她面前小碗小碟已然干净,这会儿正含着半块菜脯细细嚼咽。 口中菜脯咽下,白锦儿与何不思四目相对, 她眨了眨眼睛, “你难道不想去吗,小元?” 白锦儿这话算是说到了何不思心坎儿处了,她将手中调羹放下,叹了口气。 “我自然是想去的啊,打我及笄之后便被阿娘叫来店里帮忙,日日不得清闲的,好不容易出去玩儿了一会儿,回家便要被阿娘训斥。这长盛会啊,也是两年没有去过了。” “这么说,你们从前是去参加长盛会的吗?” “嗯呐,” 何不思点点头, “不过是我自己去,阿娘她是不去的。阿娘看店子。” “你自己去?” 白锦儿一愣, “你不和朋友一起去吗?” “啊,我没有朋友。” 少女又捧起了粥碗,她这回不用调羹了,直接凑在碗边喝起粥来,稀溜溜的声音在空荡的铺子里响起。 半晌,白锦儿才接着说道: “可若是咱们像蒋娘子说的那样以铺子的名义去参加,不是既能玩耍,又能挣钱两全其美嘛?” “是吗,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嘛,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阿娘那边” 何不思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这样的表情甚少会出现在她的脸上,白锦儿细细地偷察着她,总觉得她这般神情之下,并不丹丹只因为不能出去玩一事烦忧。 “若是能叫阿娘松口, 我自也是愿意的。” “说来,” 心中暗自揣测毕竟不准,白锦儿稍加思索,还是问出了那个她曾经问过何万晴,蒋玉菱曾经问过何不思的问题: “你阿娘为什么不喜欢长盛会呢?” 何万晴的回答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何不思原先回答蒋玉菱的也是;只是这会儿白锦儿问出口之后何不思竟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陷入了纠结似的沉思。 “我, 我, 我约莫是知道为什么,只是,只是” 何不思竟然支吾起来,却是白锦儿没有想到的。她倒也不催促何不思开口,反倒是静心地等着,看她打算说些什么。 结果支支吾吾半天,何不思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倒是门外边,传来了何万晴和齐氏夫妻的声音。 “你们两个,出来搭把手!” 好了,就是要说也说不成了。白锦儿和何不思从座位上起来,一前一后并往店铺外走去。 一出店门,就看见了三大装的满满当当的箩筐,还有擦着额头上薄汗的三人。 “这天儿,都还没入三伏呢就这么热了,” 何万晴的脸有些微微发红,看来搬这么大一筐的东西,着实还是很累人的。 “我先给你们三位端杯茶水吧。” “不必了,” 何万晴叫住了要进门的白锦儿, “反正都要歇息的,先把活计干完再说。你们两个也不要闲着,过来帮忙一起抬进去吧。” “哎。” 白锦儿和何不思走了过来, 白锦儿看着何不思伸手去帮自己阿娘的忙,便自觉走到了齐大娘的面前,同她一起抬那一筐东西。 “好了,就放这儿吧。” 几人将三大筐抬进了厨房放下,齐氏夫妇出了厨房去喝水休息,何不思也跟着出去了, 白锦儿这会子才打量起来这筐里东西, 原是些食材,荤素都有。其中一筐便装的都是半只羊,还有些类似羊肝羊肚之类的杂碎,用油脂包好了的,隐隐浸出血水;另两筐的东西就杂了,瓜果蔬菜都有些, 还有些用布口袋装着的,束着口子也不知是什么。 “何姨,这些是什么?” 白锦儿的话留住了正要出门的何万晴,她转过头来看一眼白锦儿指着的口袋,哦了一声, “那是核桃仁。 今日去药肆瞧新进的核桃仁正好,就买了些回来。” “是要用来做菜的吗?” 何万晴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好的核桃仁,用来做菜不可惜?拿回来留一部分咱们吃,其余的在店里卖出去就得了。” “嗯” 白锦儿弯下腰打开了装核桃仁的口袋,果然瞧见了里面装的核桃仁个个白嫩鲜美,个头也大, 要是能做来炖汤或是做成琥珀桃仁,肯定也是很好的。 白锦儿心里这样想。 何万晴自然也看见了白锦儿的表情,瞧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可惜之情,眉头微皱, “你这么说,是有好的主意?” “好的主意也算不上,只是小时候学了些花样,觉得就这空口白牙地吃了,怪可惜的。” “哦?既然如此,” 何万晴稍微想了一想, “那就留下些,看看你能做出什么好样的来。不过我可和你说明白了,这些核桃仁可是不便宜,你要是弄糟践了,得照着原样赔。” 白锦儿露出了舒心的笑,对着何万晴点点头。 “你若是不饮水,就在厨房里把这半只羊收拾收拾下吧。一个人可弄得来,弄不来,我便留下。” “弄得弄得,自然弄得,何姨别看我这样,我也是自小瞧杀羊宰猪习惯了的,可不是娇贵的。” “行吧,” 何万晴点头,转身掀帘子出门,就留下白锦儿一人还在厨房中。她倒也不嫌,撸高了袖子,就把那大半只羊从箩筐里提了出来。 清洗的还算干净,但毕竟抬着在外面走了这一阵,难免落下灰尘, 白锦儿还是先撂进盆里用水清洗一番,这才上灶台,准备下锅。 下锅可不是单纯的下锅,白锦儿手中又提着刀,简单地处理了几下,将去不掉的血块剔去了, 又在锅中的清水里加了几片姜片, 这才将那半只羊,给下进了锅里。 “我说系统啊, 你说我做琥珀桃仁用我自己的白糖,他们,应该发现不了吧?” 第七百七十二章 好汤 “咦,今天这羊肉” 魏羙沿着碗边喝了一口碗中的羊汤,他咂摸咂摸了嘴,像是在细细品味口中的味道。 “怎么了?” 烜迟看着的自己友人这副模样,疑惑开口。 “你不觉得今日的羊汤,味道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是吗,我还没吃呢,都吃了这十几年了味道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也说不上,”魏羙陷入了思索一般,“你尝尝,尝尝就知道了。” “好吧。” 烜迟将手中吃了一半的饼放下,听魏羙的话把属于自己的那碗羊肉抬了起了。 熬煮了足够时辰的羊肉早已经酥烂,泡在微微发白的羊汤中根本不需要任何切割的手续,就已经自动化开成了小块小块适合入口的大小,只能看到那属于羊肉的细密的脉络。 魏羙不喜欢吃葱烜迟喜欢吃葱,所以魏羙的碗中只有羊肉,烜迟的羊汤上面还撒了一层细碎翠绿的葱花。 他也同魏羙一样的,并没有先去吃里面的肉,而是低着头抬着碗,先顺着碗边饮了一口羊汤。 入口味道先是烫, 天气热了,就是摆这么一会儿汤也不会冷,这也是为什么烜迟并没有立即吃的缘故——他可是和魏羙这人不一样,吃不了那么烫的东西。这会子虽然凉了一会儿还是很烫口, 但好歹比刚出锅的时候好许多了。 柔滑醇厚的汤在口腔中卷了一道,既是缓解烫口之意,也是好细致的品味魏羙所说的,和从前味道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 等那灼热之感逐渐消退之后,羊肉汤原本的味道,便慢慢地显现了。 羊肉的鲜味浓厚, 这家从来挑选的都是好羊,又舍得搁料,故而生意很好,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从少年时候,一直吃到自己成家立业。 味道肯定是好的, 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正如魏羙所说的,他们吃了这十几年的羊汤今日品尝起来,确实是和从前,有了细微的差别。 但绝不是难吃! 这点细微改变带来的并不是糟糕的,反而是好的——从前那难以避免的羊膻味,今天竟然淡的几乎品尝不出来了。羊肉的鲜香味充斥口中,让人喝了一口,还想再喝。 烜迟咽下了这一口羊汤, 也好像魏羙一般地咂了咂嘴。 “还真是,感觉膻味比以前少了很多,也更香了,这是为什么呢?” “啊,原来是这样。” 烜迟这么一说,魏羙顿时了然,连连点头,对朋友的话表示了赞同。 “里面也没煮什么别的东西,莫不然,是换了肉么?” “怎么会呢,阿木托家的羊算是西市最好的了,再说了你尝着这肉,只有阿木托家的羊这么细嫩了。” “那是为何,配方换了么。”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哎,不过,” 魏羙一拍手,“干脆把何娘子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 说完,两人齐齐看向厨房那边, “何娘子!”“何娘子——” “味道不一样?这怎么可能?” 何万晴站在魏羙和烜迟的桌前双手叉腰,眉头微皱, “不不不何娘子你别误会,”瞧着何万晴好像是要生气的模样,魏羙赶忙挥了挥手,解释道: “我们只是觉得今天的羊肉吃起来,好像比以前还好吃了。” “嗯?” 何万晴一愣, “什么意思?” 魏羙和烜迟对视一眼,将刚才两人琢磨出来的,原原本本地和何万晴说了。 “有这种事?” 何万晴皱起的眉头依旧没有解开, 她半信半疑,自己亲自进厨房盛了一碗入口一尝,结果果然如同两人所说的, 虽然并非是十分明显的味道上的区别,但是确实和之前的比起来,竟然要更好吃了许多。 何万晴只尝了一口,便将碗放了下来。 从表情上来说很难猜测的出此时她的想法是什么,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她心情似乎不怎么明朗的样子。 “你偷用了店中的香料?” “没有,只是用了姜片和些许的黄酒,” 白锦儿看着面前前来质问自己的女人,神色坦然。 “放进羊肉汤里的?” “是的。” “谁叫你这么做了?” “没有谁,只是这样煮出来的羊肉,腥膻味会小些,肉也更容易软烂。” 何万晴的眉头紧紧锁着。她倒是很想反驳白锦儿的话,可偏偏,白锦儿说的又是对的。 思来想去几时,何万晴轻叹了口气, 她原先也不是想为难白锦儿,只她本是猜测白锦儿是偷偷使用了店里的香料,故而先拉下脸,打算拿长辈的威慑起来。 可看白锦儿的模样,听她的言语, 何万晴知道,这副作派怕是对她没什么作用——况且她也没有偷用香料。 “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是在羊汤里加了些姜片和黄酒?” “是,而且量也不多,何姨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瓢浮锅底,里面想来除了羊肉的渣泽之外,应该是不会有别的东西的。” “不必,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当然信你。我想问的是,你们家从前,便是这么做羊肉的吗?” “是。” “只需要搁这些东西,就可以把膻味去除?” “自然,并非只有香料才能起去腥除膻之用,葱、姜、蒜、黄酒之类,亦可起到一样的作用。且其味较八角,胡椒之类轻,若不是大量的用量,还不易遮掩住食材本身之味。” “这一用量,怎么衡量多与不多。” “那便要在具体施行中进行摸索了。” 何万晴脸上流露出一丝思索。 “另外,” 对面人又开口,吸引的何万晴朝她那方向看去, “将肉类血水清洗干净,也是能除腥膻味的一种法子。有时正是血块煮进了汤中,才会使得汤腥味膻的。” 何万晴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和自己女儿相仿的少女;虽然年纪相仿,但是眼前姑娘气质的沉淀,却非十几年可积累之势。 倒像是自己一辈之人了。 若说之前何万晴对白锦儿总是抱着怀疑的心态,那么现在就能力一方面, 何万晴对白锦儿,算是彻底落下了心来。 第七百七十三章麻烦的事务 站在石桥之上,陶阳远眺湖山。 曲江池位于长安城东南角,春日柳夭桃艳,夏日百里芙蕖,秋日枫林落照,冬日覆雪凌霜。其间亭台楼阁坐落参差起伏, 若是露重白日起了晨雾,远远望着,恰如天上仙苑一般。 虽城中暑气已然炙盛,但此时在曲江池,却丝毫察觉不到闷热, 微风拂面带来若隐若现的花香, 让人闻之,不免心旷神怡。 绕花开水殿,架竹起山楼。 荷芰轻薫幄,鱼龙出负舟。 陶阳一呼一吸之间,心绪也逐渐阔朗起来。 若是闲暇时候来散散心,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只不过今日他来,却是为了公事而来的。 长盛会一事,还需要他尽心尽力, 一切还要从前日,他和上司司府寺卿褚亮的对话说起了 “由我主事?” 陶阳面上显惊异之色, 他双目微睁,快速地眨了几下,像是没有听清楚眼前人刚才说的话内容似的。 “是啊,你乃少卿,我太府副职,这长盛会由你主持,不是合情合理?” “可是褚君,我资历尚浅” “哎,” 褚亮挥了挥手,打断了陶阳的话头。 “资历这种东西有什么打紧?只要活得久了,谁不是有资历的?如今啊这天下,要用的是你们这样鼎盛力强的少年人,像我们这样的老家伙,早该是退居二线的了。 你看看这太府寺中来的比你早的人有多少?他们浑然在这儿过了十几年,不还是没有坐上你如今的位置?” 说完这句话之后,褚亮哈哈一笑。 他表现得倒不是在讽刺或是存心要陶阳难堪的样子,只是陶阳在听完他的话之后,表情却变得不安起来: “褚君这么说实在是叫我惶恐” “哎不必不必,我说的都是真诚之言,三郎不必担忧。这也是只有我们二人一起,我才同你这样说,要是少说有旁的一人,我也不会这么和你说话。” 褚亮说着,从陶阳面前走开,走到紧靠窗边的几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男人饮下杯中的茶水, “今日这白股兰香甚好,待会儿回家的时候,带些回去尝尝。” 陶阳看着这位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的背影,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寂寥之感, 彼时未时的煦光正从窗外照射进来, 窗纸模糊过了, 却好像一层厚厚的新浆的纸,将褚亮的脸遮蔽了起来。 光影半参。 陶阳想起他听过的传闻, 传闻,褚亮是高宗时候的旧人了,传闻他同自己一样,年纪尚轻就曾面见过圣人,得了鸿胪寺少卿一职, 那应当是他平步青云的起点。 谁知后来朝局风云变幻,物是人非, 兜兜转转十几年,最终竟成了一处终点。 陶阳也明白,如今朝中,究竟是谁权势滔天;李氏的天下空有躯壳,其中的血肉,早已经颠倒了乾坤。 他们心中玲珑, 口上却缄默。 大势如江水东去,谁人可逆呢?想要保住一家老小姓名,保住官位,可不就只能于其中取平衡, 不说,不理。 陶阳与兄长陶隆,亦是其中人士。 不过随着形势逐渐明朗,陶家兄弟三人,也开始朝着天平的一方偏移。 但长安城中最多的,怕都是褚亮这一般的人。 他们受过李唐王朝的恩惠,或大或小,但都铭记于心;眼看颓势将至,他们心中或是惴惴,或是不平, 但屈服于对生命和安稳的渴望, 也不敢学那吴广陈胜,振臂一呼。 他们依旧每日扮演好自己从前的角色,对待百姓不敢懈然,对待亲友不敢抱怨, 但心中的某一处依旧燃烧着愤愤与焦恨,若不宣之于口叫哪怕一人知道,便每日寝食难安,宛如烈焰灼心, 所以他们总要寻些法子, 既是尽忠,也是全心。 故而褚亮在他们面前,从来只说太府,而不称司府;偶有怨怼之言出口,也从不点名道姓说个清楚明白, 府中多是与褚亮共事多年的同僚,新属也多感念褚亮为厚德之人,故而即便听了这几句恨言,也未有上告出卖之意。 陶阳虽不能完全设身处地的了解褚亮的心情,却也能明之一二;想起方才他与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何尝不是哀叹自己半生? “既然君信我,那我,自当尽心全力。” 从回忆中出来, 陶阳再次叹了口气。 虽说那日他接下了这次的差事,但是这长盛会虽并非官方节日,却也甚是浩大,今年的准备时间又比往年少了足足一月,无论是同各方各部打点还是通知长安各户商家, 都要比往年紧凑张忙许多。 原本早早宫中便传出消息来,说圣人克俭节省,一律非必须之庆典盛会能免则免,这长盛会也是罢了的;结果半月前又忽然来了旨意,说长盛会要继续筹办,这才折腾起他们一群人来。 陶阳也听了些流言蜚语, 只说圣人为讨洛阳那边欢心,决心要亲自改风易俗,这长盛会一事,便是打头的先锋兵——谁知一切都还没拍板定下,洛阳反倒传来了那位的意思, 长盛会,必须照常举办。 当然,这些都是旁的人胡乱传的,空穴来风,或真有什么只言片语从知情人那儿流传出来,也早已经难辨真伪了。 不过就如祁符所说, 终归都是上面的人要去烦恼的事情,他们呢,只需要将自己的工作做好就是了。 连续的奔波让他这几日都是只睡两个时辰左右,连身形都消瘦了许多, 陶阳自己倒不觉得多么疲累,只是又惹得陶金氏心疼许久。 曲江池占地广远,周又兴建别苑楼阁寺庙,虽说当年高宗皇帝是为与民同乐开长盛会,但毕竟还是有许多地方,不应当许百姓进去随意行走的, 还有邀请外国使节,规划官车通道, 这些都是要陶阳去烦恼的事, 想到这儿就算是他,也觉得脑海中一团纷乱。 “嘿陶少卿!咱们的陶少卿!” 陶阳回过头去,正看见祁符面带微笑地朝自己小跑而来。 “可找着你了,” 祁符来到陶阳面前一抬手,将自己手中的纸扇打开, “怎么,你上次答应我的事情,打算什么时候完成啊?” 第七百七十四章 你说得对 “哎,” 祁符拉着了从身边走过的胡姬,在对方似嗔似喜的目光注视之下,笑眯眯地伸手,从她手中的托盘上拿下了一小碟葡萄。 “既是我先,这碟就先给了我,你再重新拿一碟给那桌的人吧。” “郎君好不讲理,这样子,岂不是叫奴又多跑一回?” “哈哈哈,” 祁符从怀中摸出一颗做工精致,拇指大小的小铃铛,随手就丢进了托盘中,铃铛发出悦耳清脆的叮当声音,男人笑着开口: “如此就当作娘子多跑一趟的辛苦费吧。” 那胡姬原以为拿几个钱便是足了的了,没想到祁符出手如此阔绰,立马喜笑颜开,千娇百媚地谢过了祁符之后,走路的身段都要比刚才妖娆了不少, 也不知是脚铃的声音叮叮当当,还是刚才祁符赏她的铃铛叮叮当当。 祁符拿着碟子转过身来, 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看着不吃肉,不谈笑,不言语调戏路过的小美人,甚至连酒都不喝一杯的陶阳,只是时不时地饮一杯清茶, 祁符“冗长”地叹了口气。 “哎——” 不知盯着哪处发哪呆的陶阳闻声,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原来陶少卿还记得我这么一号人在这儿呢? 尝尝吧,” 说着,把那碟子葡萄往陶阳的方向推了推。 “听说这家的葡萄,可都是加急从西域那边送来的,到了之后新进了冰库,每日新鲜拿出来的。这么一小碟的价格啊,可就抵上一支琉璃簪子的价钱了。” 这句话说的陶阳抬头,带着略微惊讶的语气轻笑一声, “这么贵,祁郎君还真是舍得啊。” “那不是,我今儿请你来啊,可是下了血本的,结果你看看你,哎,白白辜负我一片好心呐——” “你这般铺张浪费,就不怕后半月没月钱用了,到时候,你打算喝西北风不成?” “这怕什么?反正我一没妻子二没孩子的,又不用养家。到时候若是没了吃饭的着落,大不了回家打老娘的秋风去。” 陶阳闻言连连摇头, “这么说你阿爷阿娘还真是辛苦啊,教养你这般败家的小子。若是我有祁郎这样的孩子啊,我肯定等你来的时候啊,叫人把你关在外面冻一晚上,叫你长长记性才是。” 祁符看了陶阳一眼, 他的眼神让陶阳有些疑惑, “怎么?” “你太单纯了陶少卿, 你不会觉得,我阿爷没有采取过这样的法子吧?有什么用,我这会儿还不是好好地还在这儿坐着。 再给我们送一壶酒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送着酒上来,不过不是娇美风情的胡姬,而是一个年纪十七八岁上下,同样穿着十分清凉服饰的胡人。 与那些身材高壮,留着满鬓络腮胡子的胡人不同,这来送酒的胡人相貌十分的清秀, 鼻高挺眉眼阔,一双透亮通剔的眼睛嵌在深邃的眼眶中,长长的睫毛又卷又翘,倒是比好些女子的模样,都还要来的美貌了。 虽说年纪看着不大,但是也并非某些贵人喜好的那样纤弱白嫩如女子, 反而是流畅的线条和蜜色的肌肤,增添了几分不属于汉人的彪悍狂野气质。 他双脚踝之上也好像其他胡姬一般挂着铃铛,只是走起路来因为更有力的缘故,铃铛的声音也更加的响亮。 “两位的酒。” “是我常饮的那酒吗?” “是的郎君。” 与那些依仗美色讨要好处的人不同,这男人脸上的笑容只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谄媚的意思——话也不多,将酒壶放在祁符和陶阳的桌子上之后,转身迈着步子就离去。他的嗓音不知是因为变声的缘故还是天生就这样,带着些许的沙哑, 配合他这样出色的相貌,愈发是叫人要多看几眼。 祁符便是这人, 他的目光一直目送着那胡人走远,直到陶阳咳嗽了一声,祁符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啧,男子竟然也有生的这样好容貌的, 也难怪当年的太子承乾,竟会为了一男宠,与太宗皇帝生隙。” “嘘,” 陶阳听的祁符喝多了些便这样口无遮拦,立马小声噫止,同时眉头微蹙, “莫要胡说八道的了,要是叫有心之人听见,小心抓你的把柄。”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就是了,” 祁符脸上带着笑,他虽这样说,但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并不十分在意陶阳的话。 夺过陶阳手中的茶杯,将其中剩下的茶水随意找了一处花瓶倾倒进去,又将刚刚送来的酒液给陶阳斟满, “来陶少卿, 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陶阳原本是念及今夜回家继续处理公文,所以不便饮酒;可这番和祁符的一来二去的言语下来之后,陶阳心中无奈,只想同他饮上一二,也不妨事, 思及此,将那盛满了酒的茶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甚好甚好!” 白锦儿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模样长相十分顶绝的男子走过, 抱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想法, 白锦儿不由得连连回头,去看那位大美人。 “锦儿你看什么呢?” “方才走过去一胡人,生的好美啊。” 少女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哪儿呢哪儿呢?” 听见白锦儿这么说,何不思也赶忙回过头张望,这会子那人早已经离开了,任凭何不思双眼如炬,也瞧不见白锦儿所说的那美人在何处。 “估计是走了吧,”白锦儿这么说了一句。 “啊,我想起来,这儿附近正好有一家胡姬酒肆,说不定是那里面的人。听说那里面无论男女老少的胡人,都生的特别好看。” “是吗?” 白锦儿回想了回想刚才那胡人的相貌, 对何不思的话深以为然。 “算了,走了就罢了。对了锦儿,我是有正经事,想要和你说的。” “你要和我说什么?” 挽着自己的少女忽然站住了脚步。 白锦儿疑惑不解地看向她,却看见她深呼吸一口气,表情十分的认真严肃, “锦儿,我仔细想过了,我觉得你说的对, 我要去和阿娘说, 我想去参加长盛会。” 第七百七十五章 母女 何万晴发现了何不思的古怪。 当然,作为母亲发现女儿的小动作,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只是平常,她老这么偷偷打量自己,都是为了能偷跑出去玩儿;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何万晴故意放了好几次机会,但是何不思并没有离开。 她想做什么? 这位做母亲的人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阿娘,阿娘, 我有话和你说……” 到了关店的时候,何不思总算鼓起了勇气,叫了自己阿娘一声。 何万晴心知何不思一定是有心事的,这会儿听见她叫自己,倒是松了口气——毕竟能说出口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大事。且听听怎么说, 多半又是什么任性贪玩的请求了。 “做什么?” 齐家夫妇刚走,店里还剩何万晴何不思母女两人——白锦儿在厨房收拾,没有出现在眼前的,自然没有被算进人数去。 何万晴手里的抹布刚刚将桌子擦干净,直起腰来看向何不思。 “唔……” 何不思虽然平日里看着娇纵放任,但是就算是白锦儿也看的出来,她对自己的母亲,是十分畏惧的——即便是年幼的孩子也似乎能够学会,在一次次试探中明白父母的底线, 何万晴对何不思绝对说不上不宠爱,只是有些事情,却是何不思多年“试探”下来,明白不能轻易触碰的结果。 所以平日里伶牙俐齿大大咧咧的她,这会子嘴也好像上了栓子一般。 “要说什么就快说。” 妇人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的不耐烦,惊的何不思立马站直了身子, 她一咬牙一跺脚, “阿娘,” “嗯。” “我想去,长盛会。” 话音刚落,一道目光登时就扫到了她的身上。 何不思宛如等待审判的犯人一般,低着头站在原地, 半晌,母亲略显冷漠的话音才传到她的耳朵里: “小元, 阿娘总是和你说,你应该长大了。” 这句话就好像一根针一般,顿时戳的何不思这满涨的热切泄了气。 “你总不能时时刻刻都想着玩,阿娘年纪越来越大,迟早有一天,是要你当家的。可是你看看你现在, 叫我怎么放心?” 何不思手绞着自己的裙摆,沉默不言。 “那长盛会,你自己说,你该不该去?” 少女弱弱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不该……” 何万晴叹了口气。 “你还嫌弃阿娘总是对你说教,你以为阿娘愿意说你吗?阿娘也是为了你好。 这件事情我都说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记住呢?” 何不思的脑袋低的都快埋进胸腔里去了,她低着头,不时还能隐约听见一两声啜泣似的。何万晴不知是听到,还是没有听到,口中依旧说着语重心长一般的话语—— “……还是你又听了谁说的了,谁又来勾着你,要你去那长盛会了?” “何姨,是我。”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听着母女两人对话的白锦儿,挑开了厨房的帘子,走了出来。 …… “你?锦儿,你在说什么?” “何姨不要责怪小元了,是我和小元说,我想去长盛会的。” 听见白锦儿这么说,何万晴的脸顿时就冷了下来,但是毕竟白锦儿是外人,她和白锦儿说话的时候,怎么也不会像对何不思一般。 “你想去,自己来同我说就得了,还要经她一道,我难道还会关着你,不让你去不成?” “何姨误会了, 我并不是单纯地想去长盛会游玩。我与小元想着,去参加长盛会,如隔壁的蒋娘子所说。” 如果说刚才何万晴只是冷下脸来,那么此时何万晴的脸色,可就变得相当不好看了。 “这是为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日蒋家娘子过来的时候我与她说那番话时候,你是在场的,既然如此,你应当知道我的想法是什么。若是想去,你自己去就可以了,小元不必要去。” “我也认为,若是我自己想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的,不必要非得拉上小元一起。但若是,小元自己想要去呢?” “不可能。” 何万晴冷冷地说出了这句话,同时将目光挪到了何不思的身上。 “小元,你告诉阿娘,你想去吗?” 白锦儿并没有插话, 她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在这时候代替何不思发言,因为无论这时候她说什么,都难免表现出咄咄逼人一般的态势。 至于何不思的态度, 正如刚才白锦儿所说的, 她需要何不思自己出口说出自己的想法,毕竟如果何不思自己不说出口,她也不能帮她做下决定。她惯不是那样“伟大”的人。 “小元!” 何万晴的声音提高了一个程度, 又是将何不思惊的一跳。 “我我我” “好好说话,不要结巴。” “我” 何万晴看着何不思的头顶, 插着五颜六色的小花簪,其中只有一支是金色的,在一堆劣质的簪子之中,那一支金色的小花簪尤其的显眼, 那是何万晴在何不思及笄的时候,她给何不思买的。 转眼间, 竟已两年过去了。 只是一刹那的晃神,何万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依旧是和白锦儿一样的,在等待着何不思的回答。 “阿娘,我” 那朵金花在何万晴的眼前消失, 何不思抬起头, 她微微瞪大的双眼,和她似是翕动的嘴唇,都证明着,她现在十分的紧张。 虽然, 何不思还是开口,把她支吾了这么久的话,给说出了口—— “我想去的。” “什么?” 何万晴的回答在何不思的意想之中,她立马整个人缩了起来,好像一只偷油被发现了的小鼠一般。 但她还是紧闭着双眼, 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阿娘,我,我想去。 我想去长盛会—— 阿娘,阿娘,你就让我们去吧——” 何不思已经准备好了被何万晴大骂一顿的准备,可是等了半天,想象中劈头盖脸的责骂并没有到来, 她的眼睛悄咪咪地睁开了一条缝, 偷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半晌, 半晌,半晌到白锦儿都怀疑何万晴酝酿的风暴是不是足以摧毁世界的程度的时候, 妇人的声音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行, 去吧。” 盛唐小炒 第七百七十六章 成长与接纳 “我是不是老了,齐姐?” 正是店里小憩时刻,两个孩子不知道哪儿去了,丈夫去了街角的勾栏看角抵,这会子店里,只剩下她们老姐俩。 佐着一个早上卖剩下的烧饼还有一壶小酒,说话的功夫撕一点,酌一杯,也甚是惬意。 齐家娘子听见何万晴的话抬起头看向她, 正看见自己这位老友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表情很是怅然。 “小元都这么大了,年纪到了不也正常么,” 齐氏是个老实憨厚的,听见何万晴这么问,便把心里的话如实说了出来——可不会说什么花团锦簇的, 何万晴听了也只是苦笑一声,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贴心的。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小元又哪里惹得你不高兴了?” “昨日,她同我说,想去参加那长盛会。” “这不是” “不是去,她是想去那儿卖东西,就跟蒋玉菱他们一样。” “你不是一直都不让她去吗?” “是啊,小元她,向来都很听我的话,只是如今,”何万晴说到这儿,眼角竟然有些隐隐的湿润,“如今,她有了自己的想法了。 小元长大了, 我也老了。” 说到这儿,齐氏总算是明白何万晴在伤感些什么了。她看着眼前妇人怅然若失的样子,还是十分费力地琢磨了一下该怎么去安慰她。 “养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孩子长大了不由娘,你看我家狗蛋不也是,长大了一点儿都不听我的话啊,娶的那个媳妇我一点儿都看不上眼” 齐氏喋喋不休地说着她对自家新媳妇的不满,倒好像原本是她要何万晴来开导了一般。 “你说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是干活的材料吗,那赵家村的姑娘多好啊,力气足又能吃,一看就是能生的” 说了半天,齐氏才终于像是发现了坐在旁边走神的何万晴, 饶是她这样的粗线条,也因为“喧宾夺主”的抱怨而觉得不好意思, “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万晴。” “有时我也在想,是否是我对她太苛刻了,” 还好,何万晴并没有在意,她只是再叹了口气,缓慢地开口: “她这样的年纪,本就是爱玩的,我这样对她诸多的限制,怕她心中,也难免对我有所怨恨。” “不会的,小元肯定不是那样的孩” “只是,” 何万晴看向齐氏,与她四目相对, “我真怕她会变得和她阿爷,变成一个不学无术,整天到晚只知道享乐的人。” 齐氏竟住了嘴, 看她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此时内心相当的纠结。半天,才看到她望着何万晴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你现在还恨他呢?” “哎锦儿锦儿,阿娘同意我们去参加长盛会,你说我们去哪儿做什么好呢?” “哎锦儿锦儿,你说那天人那么多,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会去,那咱们做的吃的,还有人会买吗?” “哎锦儿锦儿,你说这么热的天大家都喜欢吃什么啊?” “锦儿,你说话啊” 白锦儿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把嘴里的莲子咽了下去。 “你倒是给我留个说话的机会啊。” “嘿嘿,” 何不思笑了笑,不过也就安静了几个眨眼的时间罢了,没多久又拽着白锦儿的手,嚷嚷着要和她商量长盛会的事情。 看得出来,何不思对此事真是很上心。 “我没想到阿娘竟然真的会同意,我都已经做好了被阿娘骂的准备了,阿娘她竟然没骂我……” “怎么,你很想被骂?” “那怎么可能?” 何不思坚定且用力地摇头。看她这副最单纯的开心的模样,白锦儿也不由得笑了笑,目光望向前方熙熙攘攘喧闹的人群,慢悠悠地开口: “说不定,你阿娘一直在等着你问这个问题呢。” “诶?什么意思?” “没什么。” 最后一把莲子吃下了肚,白锦儿总算是觉得身上清凉了许多;她历来是不怕吃莲心的, 因为她觉得忍耐过那种苦味之后,浑身上下比吃了一整块糖饴还舒服。 但是何不思就完全吃不了, 看着她费力地把莲心剔出去,白锦儿心中还有些小小的心疼。 “长盛会的事情,倒是真要好好考虑考虑。毕竟就算挣不到什么大钱,好歹得把工本费赚回来吧,更不要说这么暑热的天气,还劳累我们辛辛苦苦跑到那儿去。” “是是是,我也觉得是。” “卖饼……” “卖饼卖饼!”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何不思就很激动地接着说道: “我会做,这个我会做!” “我要说的是,卖饼的话,” 白锦儿看何不思一眼,“你知道那长盛会之中,有多少家铺子去卖饼的吗?” 她这话成功地说的让何不思陷入了思考, 仔仔细细地回想了她跑去长盛会的那些年, 似乎确实,在一整条街上,都能看见不少卖饼的人。蒸饼汤饼烧饼煎饼,无饼不有。 何不思撅了撅嘴。 不消回答,白锦儿从少女的脸上就能看出来答案, “所以啊,我不想卖饼。既然要卖,咱们得弄点儿不一样的去。” “那咱们弄啥呢?” “我想想,想想……” 正思考者呢,白锦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手掌,吓了何不思一跳;可还不等何不思开口问话呢,她倒是先看向何不思,眼神切切地说道: “我说小元,咱们去参加长盛会,你阿娘要跟着咱们去吗?” “啊?” 何不思一时间愣了,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白锦儿。毕竟她当时根本就没想过何万晴会同意,更不要说何万晴还同意的这么干脆利落了, 又惊又喜之下哪管三七二十一的,何不思满脑子里只有自己能上长盛会去玩儿的事情了。 “不知道……” “去问,” 白锦儿的语气带着笃定,她双手搭在了何不思的肩膀上,像是怕她忘记似的,两人四目相对, 用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话方式,白锦儿对着何不思说道: “去问一问你阿娘,她要不要跟我们去长盛会。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就问,即刻问了,立马就告诉我答案,知道嘛?” 虽然被白锦儿盯得发毛,但何不思还是用力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白锦儿的要求。 盛唐小炒 第七百七十七章 大暑之至 大暑,湿热交蒸,暑气至盛。 虽然还是清晨,但金阳初生,便已经有隐隐热气自地面蒸腾;何不思坐在临时搭建的棚子底下,大口啜饮着刚才蒋玉菱端给她的一碗凉茶。 “呼~” 一碗茶水饮尽,何不思很是畅快地舒了口气。 “这天气真是,太热了,今年好像比去年又热些是不是蒋姨?” “是吗,我没怎么觉得,” 蒋玉菱这会子正和自己的丈夫在前面忙着收拾——曲江池外,可不只他们一家在这儿忙碌着, 今日长盛会,曲江池向天下人开放, 他们早早地来占了个好位置,就为着能在待会儿人潮攒动的盛景中,多挣些养家糊口的。 “你说你阿娘也真是倔,来都来了就留下呗,怎么把你和东西这么一撂就走了,也怪放心你一人的。” “蒋姨你别这么说,阿娘能准我来都好不易的了,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呀,这不是锦儿和我一起的嘛。” “唉,说的也是。不过你那朋友怎么还不来,再不来待会儿人可就都来了,过了这头机会,客人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还有啊,我怎么看你什么材料都没带呢,你们打算卖些什么呢?” “不知道,” 何不思颇天真地摇了摇头, “锦儿说都交给她准备,我只要把炉灶什么的弄来就好了。” “啊?” 听了何不思的话,蒋玉菱只觉得头一阵的疼。这傻丫头啊 “哎来了来了!蒋姨你看锦儿来了!” 何不思从坐的地方站起来,蒋玉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正瞧见一辆马车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过来 只是和何不思欢欣雀跃的小模样不同, 蒋玉菱看见那驶来的马车,露出了十分惊异的神情。 “哎我说元儿,” 她拉住何不思的手,压低了声音, “你那朋友,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嗯?啊,你说锦儿啊,不是啊。”何不思眨着眼睛,“听说锦儿家里只有一个阿翁,已经去世了,锦儿是自己来的长安。” “她在这儿就没什么富有的亲戚?” “没。她在长安没有亲人。” “可这马车” 说话的功夫,就瞧见白锦儿的脑袋从车里探了出来;她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何不思顿时抬高了手,对着白锦儿的方向用力地挥舞着。 “锦儿!这边!” 白锦儿一眼就瞧见了何不思, 她微微一笑,对着前面的车夫开口道:“劳烦郎君往那边去。” 不会儿的功夫,马车便在何不思和蒋玉菱的面前停下了。白锦儿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先是对着蒋玉菱施了一礼,这才和车夫一道,将摆在车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搬了下来。 蒋玉菱一直在旁边看着, 她倒不是故意地不想帮忙,只是对于帮忙来说,眼前这辆装饰很是不俗的马车,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哎哟,这木材,一看就是好木材,打磨的光滑又漂亮; 哎哟,这帘子,一看就是好帘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好绸子做的; 哎哟,这马,这么高,鬃毛这么长,这么一匹怕是得要一年的开销才能买下来, 哎哟,这车夫,这车夫 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紧皱着眉头,出现在蒋玉菱的面前,把专心致志四处打量的妇人吓了一跳。 “这位娘子麻烦让让,” 原来是蒋玉菱东看西看的,不注意竟然拦到了人家帮忙搬东西的车夫跟前;蒋玉菱赶忙让开,对着那车夫嘿嘿一笑。 何不思与白锦儿的摊位就在蒋玉菱他们家的旁边,也是为了蒋玉菱能方便帮忙照顾些, 白锦儿带来了三个大木桶,还有好些瓶瓶罐罐,只不过都封着口,所以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何不思他们来的早早就将摊位收拾干净,一直在等的就是白锦儿;白锦儿这会儿来了,带的东西顿时将原本空空荡荡的桌子摆的满满当当。可比蒋玉菱他们带来的材料,还要多的太多了。 车夫帮着把东西搬完之后,对着白锦儿拱了拱手。 “那白小娘子,若没有旁的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没了没了,辛苦陈郎君了,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 “不必不必白小娘子,我也是按照阿郎的吩咐办事,这我可不敢收,小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哪里的话,” 见对方不收,白锦儿也没有坚持,而是笑着将递出的钱收了回来——不过她随后打开了一旁木桶的盖子,拿起一个小木碗之后,将木桶里的东西舀了一碗出来,又递到了男人的面前, “郎君若是不收,那好歹喝一碗这个,这天闷暑热的,郎君还要赶车回去必然辛苦。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权当做给郎君解解渴了。” 白锦儿这么说,说的车夫倒不好意思拒绝了,况且正如白锦儿所说的,这天气赶车本就是很遭罪的一件事情,他也正好口渴了, 这么一说,男人便伸手,将白锦儿递来的碗接过。 “那我就不和白小娘子客气了。”他憨厚地笑笑,将尚冰凉的液体一饮而尽。 饮下后只觉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车夫痛快地擦了擦嘴,又将碗送回给白锦儿,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郎君慢走。” 看着马车远去,白锦儿转过身来,正准备继续收拾东西的时候,却发现何不思和蒋玉菱,一齐都朝着自己这个方向看。 她疑惑地偏头: “怎么了?” “没什么。” 蒋玉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现在是相信了何不思的话,这叫白锦儿的小姑娘不会是什么有钱人家的,毕竟可没什么千金小姐会对自家的仆人这么客气的, 不过白锦儿这么懂得和人说话,倒是让蒋玉菱有些惊讶。 至于何不思,则凑到了白锦儿身边。 “哎锦儿,你这做的是什么?” “这,可是好东西,” 白锦儿并没有直接告诉她答案,反而是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我现在先不告诉你,你先去把这个碗洗干了,等待会儿客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 铁板豆腐 齐仙芝只觉得自己怒火快要突破天际了。 那个死货,今日这大好的日子,竟然就因为昨日的衣服没替他挂熨好,就和自己大吵了一架。 她早就知道他瞧自己不顺眼了, 定是看上了桂云,要不就是莲心,要不就是隔壁那老赵家的小姑娘,惦念着纳个妾室, 哼,肯定是这样的! 不然不会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 想当年两人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他说磐石无转移,她说蒲苇韧如丝 不行不行! 齐仙芝连忙摇头,强迫自己摆出恶狠狠的表情, 等到逛完了长盛会她就回娘家和这混账的东西和离,再不和他过了! 这么想着,齐仙芝已经快走到曲江池外了。 这会子虽不是日上三竿,但时候也不算晚,这里里外外包围的人,还是叫齐仙芝吃了一惊。齐仙芝一只手拿着帕子,一只手拿着团扇——团扇斜斜挡在面前遮些阳光,至于手帕,则是不时地揩着鬓角冒出的汗水。 天气太热了。 本想着是避暑来的,但这么一大伙人聚在一块儿,反而变得更热了。况且齐仙芝这会儿心里烦闷着,原本绿树成荫花团锦簇的景色也瞧不进眼去,天气也这么闷热, 她走了没多会儿,就想回家了。 忽然肚子里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齐仙芝立马脸红地捂住了肚子。 还好周围人声鼎沸,这么一点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动静,并不会引起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的注意 今天早上就顾着和那混账吵架了,都没有吃早饭——人在愤怒之后本就容易肚饿,更不要说她还赌气似的,走了这么长一段道路。 还是赶紧回家吧,好久没回去看看阿爷阿娘了, 回去还能叫阿娘给自己做最爱吃的糖蒸酥酪。 想到这儿,齐仙芝转身,就准备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可惜她的胃显然不这么想,才走了几步,齐仙芝就又听见从自己体内传来的令人羞臊的“抱怨”声。 齐仙芝记得朝曲江池方向再走过去些,就是不少小贩卖东西的地方, 也有好些卖饼卖粥的, 权且买上几个充饥,再一路回去不迟。 一路上不少已经从曲江池出来的人,正有说有笑地朝外面走去——“我的这个味道挺好的,阿姐我尝尝你的这个,” 一对从齐仙芝身旁走过的小姐妹,正和彼此说着话,吸引了齐仙芝的注意。她转过头去看,正看到一对粉雕玉琢似的小姑娘,分享着手里的吃食。 “你尝一尝,” 被称作阿姐的那个将手中的吃食递了出去, 那是一串用竹签串起来的丸子,外面不知刷了什么酱料,颜色是红棕色的一般, 刚出炉的好像还冒着热气。 妹妹的那一个把脑袋凑了过去,张开擦了口脂艳红的小口,咬下一个丸子来。 “唔嗯!也好吃!” 几下就把嘴里的东西嚼碎了咽下,妹妹朝着姐姐灿烂一笑,“阿姐你要吃我的吗?” “好啊好啊” 一对姐妹一边说着一边离开, 齐仙芝看着她们的背影, 一瞬间就知道自己想要吃什么了。 地方并没有多么难找,齐仙芝只是简单地跟着人流朝前,一路上偶尔欣赏几眼附近的景色,不会儿的功夫,齐仙芝就来到了一处小摊子。 看见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正在摊子后面忙活着。 熟练地提起毛刷,白锦儿在铁板上刷上了油。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 公众号【】 现金/点币等你拿! 凉油与滚烫的铁板一接触,立即就溅出了油花,发出了滋啦滋啦的声响。白锦儿将刷子丢回装着满满一罐油的罐子中,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何不思喊道: “小元豆腐,快点儿!” “来了来了!” 何不思在白锦儿身后,白锦儿面对着的是滚烫的油锅,何不思面对着的则是菜板——她利落地从木桶里捞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豆腐,用手中的菜刀均匀地切成了五块之后,装进小碗里递给了白锦儿。 白锦儿接过小碗,一块一块地将豆腐排在了铁板上。 铁板上的豆腐如同有着优越舞技的舞姬,开始了细碎而快速的舞步,可白锦儿不是一个很好的观众,她此时的聚精会神,只是馋这些皮肤逐渐金黄起来“舞姬”的身子。 一旦开始烹饪,哪怕只是一道最简单最快速的小吃,白锦儿也绝对是专心致志的, 这时候就需要她有一个助手, 一个优秀的助手,在干着杂活的同时,还能应付源源不断的顾客。 “小姑娘,那什么丸子再给我们一串!” “哎!” 何不思记下了这两位要再加一串丸子的女客人,拿起早已经穿好的丸子递到了白锦儿的手边, “三号客加一串丸子锦儿。” “好。” 白锦儿接过,直接摆在了铁板的一角。 直到每一块豆腐的两面都变成了看起来就很好吃的颜色,白锦儿这才从另一个罐子里拿出里面的刷子,均匀的在豆腐上刷上了酱汁。 香味顿时四散溢出,几乎飘满整条街道。 豆腐不可以煎的太老,外焦里嫩最好;为了达到外面酥脆里面化的效果,白锦儿选了比较嫩些的豆腐, 味道一绝。 只不过这嫩豆腐就更考验铁板煎的手艺了, 当然,这么点基本功,肯定是考不倒白锦儿的。 刷上了酱汁的豆腐就好像身上套上了赤红的广袖舞裙,舞动的愈发激烈和诱人;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刹那,白锦儿随手抓了一把葱花撒在了豆腐上, 穿红带绿的“舞姬”完成了一生中最浓艳热烈的一舞之后, 被白锦儿用小铲子,铲到了最初的那个小碗之中。 “好了这位客的豆腐,啊还有丸子。那边有座位可以歇息,吃完之后麻烦把碗丢进萝筐里。 啊钱丢这儿就好了,多谢。” 丸子本就是煮熟的,在铁板上只是将外面煎出一层脆皮, 拿到了自己点的东西,那一对夫妻笑呵呵地走开,其余在外层的客人见状,顿时又包裹上来将白锦儿她们的小摊子围住。 “哎小娘子差不多到我的了吧?”“还有我们的,我们来的挺早了呢。”“我们这儿也是!” “不着急不着急我们都按照顺序排着号呢,叫到号再来啊!” 齐仙芝这会儿也挤到了前面,低头看着已经码上了新一排豆腐的铁板。 第七百七十九章 环环相扣 “六号客人!” 齐仙芝总算是等来了属于自己这份的煎豆腐, 浇了红棕色的酱汁的豆腐上,插了两支竹签,冒着腾腾的热气。 “那边有座位,客可以去那里。” 那位少女看见自己在发呆,或许是以自己正在犹豫不知去哪里吃,开口说了一句。齐仙芝望过去,那少女对着自己一笑。 齐仙芝顺着白锦儿指的方向走过去,果然看见几张小桌子,旁边零零散散的摆着些矮墩, 在靠近人流的地方,挤坐了不少人了。 齐仙芝本是嫌弃去那么多人的地方坐的,但是站着也不舒服,没办法,只好也挤了进去,找个空位坐下。 这味道倒是真的很香, 齐仙芝微微抽动了鼻子, 这小吃还真是特别啊,好像并未在别处见到。 肚子原本就饥饿,这会儿那股子香味直往鼻子里窜,更是勾的齐仙芝饥肠辘辘;豆腐嫩不容易用牙签戳起来,就并两支竹签作筷子般,夹起了一块。 所见即所得, 眼睛看见的,和吃到嘴里的,没有任何一处令人失望的地方——被铁板和热油煎至金黄的外皮果然酥脆,内心却入口即化,滑嫩如顶尖的脂玉, 最绝的却是那一层酱汁, 咸香回甘,还有淡淡的辛辣刺激之感,将豆腐的香气和美味完美勾勒, 如同上元时节的烟花一般,在口腔中炸开。 齐仙芝很快就把自己碗里的那五块豆腐吃完了, 她本想再去买一碗的,但是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原本她出来的位置已经被人给占了,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一圈, 看来是没机会了, 妇人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角,这才颇为不舍地用帕子清理干净。 只是,这豆腐好吃是好吃,吃完之后却口干的很,齐仙芝想喝些能解渴的东西,只是这儿 齐仙芝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 周围的铺子远没有这家的人多,但看着都是卖饼的, 她这会子不是太想吃饼了,只想找一碗能解渴的哪怕清水也好;当然如果可以要求的话,还是一碗清甜冰凉的糖水,就更好了。 “稀溜溜——” 齐仙芝猛地转过头去, 回头的动作太快,以至于都吓到了坐在她身后的人。 “啊,那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齐仙芝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她说话的时候支支吾吾,虽然如此,眼睛却还是看着身后妇人手中的小碗, “敢问这位娘子,你正喝的这碗,茶?是哪儿买的?” “这个?” 察觉到齐仙芝没什么坏心思,那妇人松了口气, 她和自己的丈夫对视一眼,和齐仙芝说道。 “这不是茶,也是这家卖的百合绿豆汤。” 就是这个!齐仙芝心中暗喜。 绿豆汤是冰凉的, 最起码一开始是。 在这样的烈日之下,哪怕是冰窖怕都抵御不住这样的暴晒,更不要说一碗绿豆汤了。但齐仙芝还是尝得出来,这绿豆汤之前肯定是冰过的。毕竟以他们的家境,在这暑日之下,也是少不了租买冰块的时候。 唉可惜, 要是冰凉的就好了。 不过就算是已经回温,这么一碗真材实料,熬煮火候十足以至于绿豆化沙,百合绵烂的甜汤,却是最清凉解渴的了, 比清水要好, 好得多了。 买这绿豆百合汤的人也不少,但这毕竟是事先就煮好的了,只需要从那大木桶里盛出来就好了;那在后面给煎豆腐的小姑娘打下手的小姑娘就负责干这个, 她双手把碗递过来的时候,脸上还笑眯眯的, 看了就让人心情好。 一碗绿豆百合甜汤下毒,齐仙芝只觉得刚才的口干舌燥眨眼一扫而空,浑身顿时清爽起来;舌头上微微刺激辛辣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舌头这会子除了留恋酱汁和豆腐彼此交织出来的醇香味道之外, 再也记不得刚才究竟是什么让它如此渴望水分的摄取了。 原本是觉得已经吃饱了的, 但是现在不口渴了之后,齐仙芝还是想吃些什么, 那层层叠叠的人群让她望而却步,虽然还是很想再吃一份那个煎豆腐,但是还不至于让她回到灼日之下再去等好几刻钟的时间。 “我们这儿不卖饼,不过隔壁的烧饼很好吃,特别香,最适合吃完铁板豆腐之后来一个了。” 那个煎豆腐的少女,笑呵呵地对着一位已经端到了自己豆腐的客人说道, 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那样恰好的事情, 似乎每个环节都被安排的行云流水一般,每每齐仙芝,或者是每一位客人想到什么的时候,都被这两个少女给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而她们此时却只是满头大汗满脸笑容,心无旁骛地忙活着自己该干的事情。 齐仙芝和刚才问的那位客人一样,从白锦儿她们的摊子,挪步走到了旁边蒋玉菱他们的摊子去了。 忙活了一早上,直到带来的豆腐丸子和绿豆汤全都卖完,白锦儿和何不思这才有了休息的时间。 白锦儿出门的时候完完整整结结实实地吃了三个大肉包,就知道今天这是一场硬仗;忙活到了现在,她才将将有了些许饿感。再看何不思,俨然是已经饥饿难耐了。 将特意留下的豆腐和丸子煎了煎刷好酱汁,又盛好最后两碗绿豆汤,和蒋玉菱要了几个白面的大蒸饼,白锦儿和何不思随便将一张桌子收开,便在上面开始解决自己的午饭。 何不思真是饿坏了,抓着蒸饼就往嘴里塞,白锦儿则是拿起一个,慢悠悠地开始撕着吃。 “呜呜啊嗯呜呜” “咽下再说话,不着急。” 少女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拍了拍胸口,端起绿豆汤喝了一大口,这才顺畅了,一脸崇拜地看着眼前的白锦儿: “锦儿,你真是太厉害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客人呢!” 白锦儿对于何不思的夸奖只是笑笑,不知可否。 “这都是你自己准备的吗?你一个晚上能准备这么多东西吗?那些酱汁也是你自己调制的吗?你能不能教教我?我觉得那些酱汁好香啊。啊对了还有,你” 就在何不思喋喋不休的时候, 街道的尽头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两人一齐看过去,正看见这条街上不少的小贩,忽然朝着一个方向很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白锦儿和何不思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彼此。 “蒋姨,你知道那是谁吗?” 蒋玉菱夫妻俩这会子客人也少了,找了个地方正歇息着。蒋玉菱手里拿着把大蒲扇扇着风,听见何不思问,够着头看了看, “要不是两京诸市署平准署之人,就是太府寺之人过来了。你没看他们都一股脑凑上去了,怕是指望给人家留下个好印象呢。” 白锦儿和何不思的表情没什么改变, 何不思是不在乎,白锦儿却是不大清楚那太府寺是个什么机构。 说话的功夫,果然看见那几乎是众人簇拥之中,闪出一片月白的衣角。 第七百八十章 游览曲江池 那不知是两京诸市署平准署还是太府寺之人,面容长相还颇清秀,穿着月白色的圆领衫在众人其中, 看得出来,他很享受这般好似众星拱月似的待遇。 男子很快带着一大群人离开了,白锦儿和何不思也收回了眼神。 “小元,” “哎?” 白锦儿双手撑着脸,对着何不思笑了笑, “反正我们带来的东西都卖完了,正好也挣了不少的钱, 待会儿我们吃饱,就出去逛逛吧。正好你也领着我看看,这长盛会是什么样子的。” “好呀好呀!” 听见白锦儿愿意和她一起出去玩,何不思当然是求之不得,她忙不迭地点头, 两个少女目光注视着彼此,灿烂地笑着。 “约莫今夜就能到洛阳了,到了洛阳后,你先在驿站里休息一夜,明日一早便进宫面见天后。” “我明白了,辛苦公公。” “哪里的话,” 陶阳面前这位面白无须,年纪瞧着四十岁上下的太监,听了陶阳的话,对着他谄媚地笑起来, “能得天后亲自召见,这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殊荣,陶少卿啊,可是甚受天后的器重。” “公公夸奖了,” 男人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语气亦是不卑不亢,他微微颔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得意忘形的神色。 那太监见陶阳如此识体统,知对方不是一个好糊弄之人,又捧了陶阳几句之后,便自顾把玩起袖中的手把件,不再和他多话;陶阳也乐得清闲, 掀开了车帘,开始欣赏车外一路掠过的景色, 偶尔看见几个衣着打扮很是正式,匆匆忙忙往马车相反方向走的人, 陶阳知道,他们这是要去长盛会的。 按照规矩,今日他们可以不穿官服,可以穿自己的服饰,但是必须去曲江池待一天。以防有什么突发事件,好让他们及时应对。 但昨日,忽然从洛阳来了一道旨意, 天后的旨意, 召见陶阳前去洛阳面圣。 陶阳的少卿一职本是圣人封下的,但是圣人,陶阳却是极少见到;反倒是远在洛阳的天后,常常有不少赏赐和懿旨到司府寺。 不过陶阳心中大约也清楚, 如今的司府卿褚亮效忠的是李唐,即便是在他的身上花费心力,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对天后来说, 重新培植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可要比完全转化别人的势力,要来的轻松简单许多了。 不然,天后也不会选择长居洛阳。 陶阳犹然记得,当时他们家决心要来长安时,老师同他说的那些话, 也正是那些话,让陶阳直到现在都还在犹豫, 他到底该如何做出选择? 他此时正意气风发,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做出那个正确的选择,反而因为这和实在算不上丰富的阅历, 最容易蛊惑他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母亲小儿女姿态,父亲又性格放荡不羁,两位兄长虽推心备至,奈何始终不能明白自己心中困囿所想, 老师远在成都, 放眼偌大的长安城,竟然无一能倾诉托付之人。 想到这里,陶阳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昨日自己回家,才将天后召见一事说出,母亲与父亲的反应大相径庭。父亲十分兴奋,母亲又忧心忡忡不知是喜是悲, 陶阳心中自有丘壑,可眼看着父母不需要自己开口便已经争论不休,他也只好将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 陶隐竹和陶金氏对陶阳十分疼爱,甚至对他的管教也十分开明理智, 但也并不意味着, 成熟了拥有了自己思想的陶阳,他们能以知己的身份,理解并与其探讨。 成长后的人渴望的不再只是没有条件的保护和宠爱, 他们需要的是更思想的东西。 白锦儿眯着眼睛,她抬起一只手在额头上方,好遮挡些甚是炫目的阳光。她远远地望见曲江池的某一边,正有好些少女穿着轻罗薄衫,高高地打着秋千。 曲江池里是不准那些铺子进来的, 毕竟这儿严格说起来还是皇家的园林,到时候弄得到处是油污或者人丢下的垃圾,也实在是碍眼睛的很。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和外面那条街上嘈杂的环境比起来,这曲江池之中,才真真算是避暑的好去处。 曲江池极大, 几乎是一眼望不到边。 池上木质栈道和石桥石亭交相错映,却并不会有任何的凌乱之感,反而甚有意趣。 池上开了大片大片的荷花,粉白的和碧绿的荷叶间,偶尔还能见到几条锦鲤穿梭其中,简直如同一副大师所勾画的好画 白锦儿倚靠在石栏杆上,只觉得心旷神怡,身心舒爽。 就算偶有行人相伴从身后走过,说笑声音也不大的,并不好像外那般的吵闹,这也让白锦儿很满意。 “锦儿!锦儿!” 一道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打破了这十分闲适的宁静。 好吧, 凡事总是有例外的, 白锦儿心中无奈地这么想。她回头看过去,正看见何不思一路小跑地朝自己跑来,绕过弯弯绕的栈道,少女来到自己面前, “好呀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一顿好找。” 何不思双手叉腰,语气娇嗔。 “谁叫你非要吃那一碗馄饨,我不就先过来等你了。怎么,现在可吃饱了?” “吃饱了吃饱了,那家馄饨还真是不错,就是里面包的肉太少了,竟然还要十钱一碗,也太贵了吧。” “哈哈哈你啊,真是个小吃货。” 两人并排在曲江池上走了一会儿,其间好几次何不思想去偷摘那大朵大朵的荷花,多亏白锦儿拦下了——然后何不思便说要带白锦儿去大慈恩寺看看, 大慈恩寺,白锦儿本是不大熟悉的, 只是在听到那里曾是玄奘法师译文经书的地方之后,白锦儿顿时就有了十足的兴趣。 虽说西游记是后人附会出来的志怪, 但这也并不妨碍,白锦儿去瞻仰这位“唐三藏”,伟大的法师留下的遗迹。 况且这时候,还是新鲜的呢。 “走。” 白锦儿和何不思一拍即合。 第七百八十一章 归还失物 意想不到顺利的进去了。 白锦儿原本还以为今日香客会很多,没想到竟然异常的清净——不过在她看到寺庙大门外立的那大块写着“不可带饮食入内”的牌匾之后,这点疑惑顿时烟消云散了。 寺院里十分的安静,除了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面上也十分庄严肃穆,不敢有任何戏谑轻慢举动的香客之外,就只是偶见几个头皮青须须的小沙弥,低着头沉默地打扫着院庭。 院中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 这会子是盛夏,银杏叶还没有变成它为世人所最熟知的金黄色,而依旧是碧绿的,每一片都好像是用最好的翠玉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 白锦儿趁着何不思不知道晃悠到了哪儿去的空闲时间,走到了那刻银杏树下, 她抬起头, 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 像是被窗花剪子剪碎的金箔,笼在白锦儿的额头。 她微微眯上双眼,收回了那试图寻找什么东西的双眼;看向银杏树的树干,怕是有三四人合抱那样的粗。 有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清凉, 当然寺庙中本来就很清凉了, 还有头顶上传来沙沙如同衣袂摩擦一样的声音。 这棵银杏树此时就好像一位慈爱安宁的妇人,低头用最静默的关怀,俯视着站在自己脚边的人。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原因, 还是因为不知何处传来若隐若现的诵经声,即便是在这样的夏日之中,白锦儿也只觉得自己此时的心绪无比的宁静。 直到何不思的出现,打破了宁静。 “唉,可惜,我方才询问过方丈了,大雁塔也是不开的。白白叫我高兴这半天,还以为能瞻仰到玄奘法师的宝物呢。” “既是宝物,自然是要妥善保管的,不允许随便人进去参观,也是正常。” “可今天不是长盛会嘛,我还想着会有例外呢。” 白锦儿笑了笑,没有回答。 “既然进不去塔,我们去上柱香布施些香油钱就离开吧。” “也只好这样了,”何不思虽然看着不情不愿的,但是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于是少女两人结伴而行,离开了那棵静默盘坐着的大银杏树。 它依旧静默地盘坐着,过去,现在,未来的几十年, 一如既往。 恭敬地磕下了三个头,白锦儿才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佛像。 虽不是虔诚的宗教徒,但白锦儿也并不抵触;甚至于在这种时候,她亦能几乎做到纯净无杂念。 这佛像虽不如方才那银杏树高大,但或许是因为微微前倾的缘故,反而比之那银杏,更有些亲近压迫之感。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佛像面容似乎同白锦儿前世去那些著名景点参观的时候见到的不大相同, 但也颇为和睦慈祥。 佛像眼眸半阖,细长的眼眸不叫人看不清其中, 或许是慈悲,又或许是无上的智慧。虽然看不清,但只是注视着,就有一种凛然的肃穆之感。 白锦儿不由得想起方才自己拜下时候,脑中竟空空的什么也没许下, 她好像真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祈求神灵保佑的,只是既然来都来的了,香油钱也给了,好歹也想些出来,麻烦一麻烦。 有了! 白锦儿双手在胸前交叠, 她再一次对着眼前的佛像拜了下去。 再起来的时候,白锦儿眼睛余光忽然瞥见了在自己跪着的蒲团下面,压着一个荷包。她伸手抽了出来, 是个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做工很是精秀的荷包,里面似乎还有不少的钱。 这看来是上一个香客不小心掉下的, 白锦儿并没有将荷包挂在腰上,而是直接拿在了手上。 她和何不思走出了门后,径直就看见一对夫妻脚步颇急促地往这边走来。 妇人一眼就看见了白锦儿拿在手里的荷包,她立马站住了脚步, “这位小娘子,这个荷包……” 她看向白锦儿,欲言又止。 “这位小娘子,这个荷包是我娘子落下的,不知你可否归还给我们呢?” 白锦儿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她的夫君,点点头, “当然。” 听见她说这句话,夫妻俩的表情顿时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可还来不及道谢,又听见白锦儿在后面接了一句: “不过, 不过我得验证一下,娘子是不是真正的这位荷包的主人。毕竟我只是个拣荷包的人,但还是要确定这荷包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里的。” 说完这句话,白锦儿将荷包藏在了身后。 妇人原本还以为白锦儿是要索要什么好处,故而表情变得有些不善起来;可在听到白锦儿这么解释了之后,好歹又缓和了些, 细想想,这年纪看着不大的小姑娘,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娘子仔细说一说,这荷包的模样吧。” 按着她前世的经验,归还失主钱包应该是检查钱包里的东西的,然后叫前来认领的人说清楚——但在这个时代,荷包毕竟代表的意义更多了,也不好得随便任由乱翻的。 不过刚才捡到的时候白锦儿粗略看了一眼,这上面的绣花挺复杂的,加之看着不是新置购的了,若是总是使用的,肯定是说的清楚上面花纹的。 果然,妇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 “中间用白色和青色的丝线绣着玉兰,左下角有三片玉兰的叶子” 妇人说的十分详尽,甚至连哪里有磨损的边角都说的清清楚楚, 白锦儿拿着荷包一一对应了,确认眼前的妇人便是自己手中这个荷包的主人之后,便将荷包交还到了妇人的手中。 “确如娘子说。请拿好。” 妇人拿到荷包之后,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的高兴;这个荷包对她来说应该有着不小的意义,这样的感情是很难伪装出来的, 白锦儿知道自己还对了人,面带浅笑地点点头之后,牵着何不思的手从夫妻二人的身边走过。 当然, 那二人也并没有留她。 夫妻二人还在原地翻看着失而复得的荷包,而白锦儿和何不思,已经走出了大慈恩寺的寺门。 彼时, 一片银杏叶,缓缓从树尖飘落。 第七百八十二章 分账 “两个小妮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何万晴盘着腿半倚靠在桌子边,新的瓜子送进口中,旧的嗑完的瓜子皮就吐了出来。她这会子正和坐在对面的齐氏说话, 起因便是齐氏开口询问了一句,难道何万晴就不担心何不思她们两人吗。 今日因着这长盛会,有闲的都去了,没闲的挤出时间也要去了, 客人少的可怜,何万晴就干脆掩上了门,和齐氏一起在店中聊天侃山。 “做生意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且让她们去闹这一遭,趁早就绝了那玩闹的心思。” 到现在为止,何万晴还是觉得白锦儿和何不思想去长盛会,纯粹是贪玩。 每想到这里,何万晴脑海中,就会想起那个男人的那张脸, 那张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似乎自己和他说的所有事情,他都不放在心上的笑容——这总能的让何万晴沉寂了十几年的怒火,再一次熊熊燃烧起来。 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变成和她父亲一样,不负责任的人。 这一次长盛会,显然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最起码何万晴是这么认为的。 “呸!” 瓜子皮吐到了盘子里,何万晴抬头看了看窗外, “不过这么会儿功夫,也该回来了才是。别是带去的东西卖不掉,打算在哪儿待到宵禁吧?” “要不咱们去看看?” 何万晴心中也有隐隐的担心,但又不好意思当着齐氏的面直接承认, “算了算了,想来她们又是因为瞧见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所以才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由她们去。” 何万晴话才说完,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阿娘!我们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何不思领着白锦儿从店外冲了进来。 “阿娘,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何不思宛如第一次寻觅到了虫子的幼鸟,蹦蹦跳跳地飞到自己母亲的身边——她从怀里摸出一柄只有巴掌大小的工艺扇,递到何万晴的面前。 “你看你看, 这扇子是不是很好看?这是我专门买来送你的,你看看!” 那是把做工十分精细的小团扇,扇柄只比扇面长一些,打磨的光滑细致,颜色是新鲜木料被刨去树皮的树心的浅黄色, 扇面是则是用几近透明的罗纱绷成的, 用各种各样的彩色丝线,在上面绣制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图案。两只胸前和背后,都有着明艳鲜亮如宝石一般羽毛的翠鸟。 翠鸟一大一小,小的那只站在较低矮的树枝上,好似叽叽喳喳地正朝着大的那只说着什么。 站在一边看着不停像自己母亲邀功似说话的何不思,恰好和这副绣花一模一样。 察觉到这件事情白锦儿,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 “怎么又乱买东西,不是和你说了钱要省着话吗?你在这样子我可真不给你你的零花钱了啊。” “这不贵阿娘。我就是看做的好看,想买来给阿娘。 而且我这个不是用零花钱买的,我这是用我们今天赚的钱买的——” “你们赚的钱?” 听见这话,何万晴看了白锦儿一眼——后者正笑眯眯地注视着她们母女俩对话,并没有任何想要打断或是插话的意思。何万晴又看向何不思, “就是你们挣的也不能乱花,再说了你们能挣多少了……” “好多呢阿娘!” 说到这儿何不思顿时双眼放光,语气兴奋中带着些许的小骄傲: “锦儿把今天我们挣到的钱分给了我一半呢,比我三个月的零花钱还多!” 听到这句话何万晴惊讶了, 她这会儿再看向白锦儿的眼神中,带上了难以置信的神情;白锦儿的表情却依旧没什么改变,只是面带微笑地对着何万晴点点头, “是的何姨。” 何万晴虽然总是叫何不思节省使用学会控制花费,但是对待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时,何万晴绝对不是小气的——她三个月给何不思的开销在三百钱以上, 而刚才何不思说, 白锦儿分给她一半今日的收入,便已经超过了这三百多钱。 那么可以想象,今日她们当真是赚的盆满钵满了。 认识到了这件事情,何万晴顿时对两个少女今天的经历,充满了兴趣。 …… “锦儿。” “哎何姨,什么事儿?” 听见何万晴叫自己,白锦儿听下了手中的活计;她刚刚把厨房收拾好,手上的抹布还没有丢开。 何万晴从厨房外面走进来, 看着白锦儿将原本一片凌乱的厨房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心中滋味十分复杂。 刚才何不思已经将今日长盛会她们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知道了今天她们之所以能赚到那么多的钱,基本都是白锦儿一人在出力。小元说的那十分美味好吃的煎豆腐和绿豆汤, 也都是由白锦儿亲力亲为一手包办。 这个孩子太厉害了, 比她历来想象和推测的,都要有本事的多。 现在何万晴的心底涌现出浓浓的疑惑, 那就是白锦儿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在他们店里帮忙呢? “小元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了,” 说话间,何万晴将手上拿着的荷包,摆在白锦儿的面前, “她所做的事情比你少的太多了,不应当同你五五分账。这些是退给你的钱,你收下吧。” “这是怎么说的呢?” 白锦儿并没有去接那个荷包,疑惑地眨眨眼睛,对着何万晴开口道: “小元虽然没有准备食材,但多亏她努力揽客,才给我们招揽这么多的客人。这些是小元应得的,何姨不必如此。” “不,”何万晴摇头, “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什么门道不清楚的?真如你所说,小元也绝不应该拿到一半这么多,留下三成足矣,还有这二成,实在不能收。 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是我们挣的每一枚钱都是拼十分力挣到的,做多少事,拿多少钱,绝对不会白白受人恩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姨……” “我知道。” 何万晴打断了白锦儿的话, “但是这么多的钱,我们是不会收的。” 第七百八十三章 卖米糕 到最后白锦儿还是把那钱收了回去。 既然何万晴都这么说了,白锦儿也知道她这话是认真的, 人家不收,还是不要太过勉强的好。 不过何万晴在离开的时候,却对白锦儿说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你以后有更好的去处只管放心,我们不会留你。 即便是白锦儿在听到这样语气的之后,也不禁有些疑惑, 这究竟是生气之下对自己不友善的恐吓,还是真心实意对自己的坦白? 这位婶婶,还真是有些古怪。 距离上次参加完长盛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白锦儿逐渐意识到,何万晴那日对自己说的话,应该是真心真意的了。 天气越来越热, 何万晴准许白锦儿在店中单独售卖饮品。显然那天白锦儿和何不思拿回来的那些钱,还是叫何万晴心动了的, 但白锦儿毕竟是认识时间还很短暂的外人,按照何万晴的性格,绝对不会让白锦儿去调整主导菜单的——可让她售卖些精巧的小甜点小饮品来增加店里的收入,何万晴还是十分乐意的。 至于分成, 则是三七分帐。 白锦儿当然乐意。虽然自己只能拿到三份,好歹也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毕竟成本方面是何万晴负责的,而这位妇人不知道的是, 其实大部分材料,都来自某个目前乃至几千年以后世界都难以解释原因的神秘系统。何万晴提供的相当一部分成本费用,其实都直接进了白锦儿的口袋。 当然,因为差价太高的原因,白锦儿放弃了可以冷藏这一条件;毕竟租冰窖可不是小数目,若是随随便便将这一项 白锦儿太需要钱了, 何万晴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除了那日长盛会上售卖的绿豆百合汤,白锦儿日常还会卖些酸梅汤,毕竟盛夏,这两种最是生津止渴的, 至于其余是否要添加些售卖的, 则全凭那日,白锦儿自己的想法。 “锦儿,” 白锦儿刚刚把桌子从屋里搬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何不思朝着自己走来。 “你这么早就来啦。” “不早啦,” 少女灿烂一笑,露出两个梨涡, “晨鼓都已经响过两刻钟了,是你来的太晚了。” “才不是,”何不思对着白锦儿吐了吐舌头,凑到白锦儿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昨儿听人说,晚上有流星雨,结果守了一个晚上,你猜怎么样?” “流星雨没来?” “不不不,流星真的来了!不过” 何不思的表情忽然又变得很沮丧, “不过我太困了就一直在打盹儿,结果根本想不起来我想要和流星许什么愿望。唉,人家都说朝着流星许愿会灵验的,我竟错过了这样好好的机会。” 白锦儿听完,笑着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这样的天真烂漫对于眼前人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啦好啦,总有下次机会的。你快些进去帮齐娘子收拾东西吧,不然待会儿你阿娘来看到,就又要骂你了。” “我知道啦~” 何不思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子,只留白锦儿一人在店外。将桌子搬出来之后,白锦儿又自己将装着绿豆汤和酸梅汤的两个大木桶抬了出来。 今天除了这两个大木桶,白锦儿还准备了别的, 她抬出了一个造型颇袖珍,有五层的笼屉,摆在了桌子上。 将笼屉的盖子揭开后, 白锦儿将其中的笼屉一层一层地摆开。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逐渐爬高,街上渐渐有了行路人;有牵着大骆驼的胡商,有打扮雍容的贵妇,有俨然已经满头大汗的农夫,还有身量清秀的儒生。形形色色,生活各异。 一日之计在于晨,作为几乎是一日之间体力来源的根本,早饭在所有长安人的心中,绝对是相当看重的一环——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行脚摊子, 所要提供的食物也必须是价廉物美,还能填饱肚子的。 在何万晴来不久之后,何家铺子也迎来今日的第一个客人, “哟白小娘子,又是这么早?” “您都来吃了,这还算早嘛。” “哈哈哈也是也是,” 和白锦儿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左右,国字脸的男人。他笑呵呵地同白锦儿打了招呼,视线就移到了白锦儿面前的桌子上: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还是照例给我打完绿豆汤吧。你这摆的是什么,怎么之前没见过呢?” “这可是我们今天才新做的米糕,刚出炉的最适合饭前饭后来一块了。饭前吃垫胃,饭后吃收尾, 吕老板要不来一块?” “哈哈好好好,听你说的这么热闹,我就来一块尝尝。” “得嘞。” 白锦儿用筷子从第一层笼屉里挑出一块,雪白松软的米糕上面点缀着红枣粒和白芝麻碎,原本是圆形的,被白锦儿同大小切成了九块。 绿豆汤也打好了一碗,连着刚挑出来的米糕,少女满脸微笑地递到了男人的面前。 “吕老板慢用啊。” 男人接过,走进店里又要了一碗羊肉汤。 米糕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只是白锦儿混了些酒糟进去,蒸出来的米糕就隐隐带了一股子酒的清香气息。虽说是蒸食,倒也很是适合夏天来吃。她倒是想弄些烤制的小糕饼之类的,只是何家铺子里没有那种烤炉,而现在依旧寄住在青竹丹枫,她自己也弄不了炉子来做,只得作罢。 店里客人也陆陆续续来了,白锦儿虽只是在店外,但也是忙活的歇不了的;不少客人也同她要了这米糕,清甜的口味和带的微微酒香让他们也很是满意。不会儿的功夫,五屉米糕便只剩下了一块。 这会儿的功夫,已经快到正午的时间了。 这最后一块米糕不卖也可以,反正也卖的差不多了, 正好白锦儿也觉得肚饿, 她想了想,正要伸手去把那块米糕拿起来塞进嘴里的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了白锦儿的面前。 “小娘子,你这怎么卖?” 看来老天注定要自己挣这一份钱了。白锦儿故作自然地把手收回来,抬起头对着前来询问地客人说道: “米糕,三钱一块。” “咦,”她却听到那人开口, “是你?” 第七百八十四章 另一条路 白锦儿闻言,也细细看了对方一眼, 这才注意到,原来眼前这位女客人,竟是长盛会那日,自己捡到的那个荷包的女主人。 竟然这么快又再次遇到了, 虽然是在早点摊前, 但还是让白锦儿有些惊讶。 “娘子好巧,没想到娘子竟然还记得我。” “本没有过多久,况且你还帮了我个不小的忙,我当然记得了。” 妇人身着不甚华丽,但是衣料看得出来不是便宜货,服饰的样式也是时下长安城中最流行的;头上簪着一枚青玉的簪子, 整个人看着倒很是淑雅。 她面上带着客气的笑容,眼神上下打量了白锦儿一眼,随后又看了看白锦儿面前只剩下一块米糕的笼屉,开口说道: “原来这铺子是你家的。” “啊不不不,娘子误会了,这铺子并不是我家的,我只是在这里帮忙的。” “哦我说呢,这家我还是来了好几次的,都不怎么见过你。你这卖的是什么?” “我这是自己做的米糕,” 白锦儿眼睛弯弯地笑着, “今日才做来卖的。原本是做了这么五屉,卖了只剩这块了。娘子要不买一块尝尝?” 妇人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莞尔: “既然这样,那这块给我吧。” “好嘞。” 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油纸摸出来,白锦儿动作利落地将面前的米糕包好,然后递给了面前的妇人。 “娘子拿好。娘子可要喝一碗绿豆汤,这天气来一碗绿豆汤最是适合了,生津解渴的嘞。” “不用了,家中还有些事,就不耽搁了。” “好,那娘子走好,以后常来光顾啊~” 妇人含笑着点点头,不过却没有立即离去,反而是转身朝着她来的方向指了指, “我家在那儿开了几间绢行茶行,小娘子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去看看。” “好的好的,我日后一定去。” 目送着妇人离开,白锦儿舒了口气;她揉了揉因为笑了一整天而发僵的脸,着手开始收拾起桌上不再使用的东西。 至于那位妇人刚才所说的茶行绢行? 白锦儿暂时没有这样额外消费的想法。 “请陶少卿在此处等候片刻,” 束发做男装样的女官眉眼低垂,领着陶阳到了一偏殿外,对着陶阳开口。 “天后此时正在用膳,待我进去禀报后,陶少卿方能进殿面见。” “我明白了,那就劳烦了。” 女官点了点头,留下陶阳后,便迈步上了汉白玉石打造的台阶。看着她渐渐走远,陶阳留在原地,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他也并不是第一次来太初宫了, 上次是得官职不久,便和其余一众同年晋升之人被召见至洛阳,那一次,也是陶阳第一次面见天后。 想来,也不过几年的光景,眨眼而过。 但这一次来太初宫,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这太初宫殿,比上次自己所见之时,又要壮观华美了许多,即便是比之长安的大明宫,也不遑多让了。 更不要说, 天后此时兴建的明堂。 拆去原本乾元殿,就地兴建明堂——那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朝中即便是用哀号遍地,也不为过。他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朝臣,为了明堂一事抵死力谏;还真有那满头白发脚步蹒跚的耄耋老臣,被五六家仆搀扶着,也要在那台阶下,磕破自己的头颅。 他们俨然求错了人, 而他们应该求的人, 却绝不会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明堂已经开始动工,一定不需要多么长的时间就能建好;倾整个大唐最杰出的工匠之力,一定会成为传世千年的恢弘之作。 如同天后。 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 一种,辟地开天,石破天惊的预感。 “陶少卿,” 头顶传来急促而丝毫不慌乱的脚步声,陶阳抬起头来,看见刚才的女官已经从殿里出来。她下了台阶来到自己面前,依旧是敛眉低首。 “天后召见。” 陶阳立马正身理袖,双手交叉在身前, 对着女官下来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 “喏。” “其实白小娘子,有没有考虑过租一间铺子呢?” “租一间铺子?” “是的。” 靳鹤七身姿端正,手中虽然握着扫把,但却没有任何想要倚靠在扫把上的意思。今日因为白锦儿自己负责的“业绩”很好之后,何万晴特别准许了她提前回来休息。 反正回屋子也是没事情做的发呆,白锦儿干脆就在青竹丹枫的门口,和看门的靳鹤七聊起了天来。 在这儿住了好几个月了快, 白锦儿已经几乎见不到王琇莹的那位兄长了。至于仆人们虽不会摆什么脸色,但也基本将白锦儿视作了透明人, 更不要说白锦儿现在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外面解决了。 也就至于靳鹤七,不管什么时候见到白锦儿,出门的,或是归来的,都会和和气气地和白锦儿打招呼,也乐意时不时地给白锦儿提出些建议, 因此对白锦儿来说,还是十分乐意和靳鹤七说说话的。 “我仔细想过,以白小娘子你现在的状况,想要在长安有一处完全属于自己的铺子,还是太困难了些。” 靳鹤七微微颔首, “毕竟据我所知,长安城中的许多小吏,可是要数十年,才能在城中买下一栋属于自己的屋子呢。但你买房子不是为了居住,而是为了生意,等这么久的时间,显然是不划算的。可若是租到一间合适的铺子, 要比你这样四处去帮忙,来的划算的多了。” 靳鹤七的话让白锦儿陷入了思索, 她也并非完全没想过这个法子,不过想着长安城的房价这么贵了,那么房租应该也不会多么便宜。万一自己租了铺子生意不好,到时候怕是连房租都挣不回来了。 可这回靳鹤七再次提起这个主意,又重新让白锦儿思考了起来——长盛会那日的情况,显然已经消除了这个怀疑。 这么说,自己确实可以往这个方面考虑考虑。 “靳大兄可有合适的可以介绍给我的呀?” “出卖的铺子我倒是知道,这出租的,我却不知道了,”靳鹤七微微一笑, “不过你若是有空,好好将西市逛一逛,还有周围坊,就有不少的铺子。” 第七百八十五章 尹氏 白锦儿历来是一个说做就做的人。 靳鹤七提了她这个醒之后,白锦儿心中便有了惦记。 反正何万晴对她的限制并不强,也早已经给白锦儿打了预防针;而且从那日长盛会之后,何万晴除了让白锦儿准备那些早晨贩卖的小东西,以及绿豆汤酸梅汤一类的外,便不让白锦儿进厨房了。每日只需要白锦儿将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完,几乎已经可以算是自由的了。 她隐约明白了何万晴的打算, 也就更加放心大胆了。 照着靳鹤七所说的,白锦儿将西市边缘,以及西市附近几坊都好好地逛了逛,确实是看见了不少出租的铺子, 至于价钱方面嘛, 也正如白锦儿所预期的那样,并非很美丽。 铺面的面积不重要,甚至说白锦儿还是倾向于租一间小一些的;可客流量就十分的重要了,她不怕辛苦,想要依靠有自己的铺面攒下钱来,那就需要很多很多的客人。 和其他人比起来,白锦儿最大的优势就是那个系统, 在何家帮忙的这段时间,白锦儿将挣到的积分全都用来兑换了可以在小菜园种植的种子, 除了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之外,还有许多这个时代可以使用的种类, 因此,白锦儿绝对可以剩下一大笔的成本。 这是她最大的依仗。 当然即便如此,房租这一块,还是能省就省。 用三天的时间逛遍了几乎所有有铺面出租的地方,要不是地段差一些,要不就是租金没有达到白锦儿的预期, 其中有几户人家看上去很好沟通的样子,白锦儿决心再和他们好好商量一下租金方面的问题。 她也还没有就此放弃了,其余的地方,也打算好好的去找一找。 这条街上次何不思并没有带自己来看过, 她的说法是“这儿没有什么好玩的”。 白锦儿来了这儿一趟,就明白为什么何不思会觉得这儿不好玩了。 和西市其他的街道比起来,这儿确实算是安静空荡的——并不是说完全没人,道路上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只是毕竟不像是吃食铺子多的地方那般喧哗,说说笑笑的,看上去远没有那样的热闹。 卖香粉的铺子,卖胭脂的铺子,绸缎绢庄,卖的似乎都是些日用品。西市的铺子比东市的狭小凌乱些,为了挤进更多的商户来, 可这儿的就干净整齐的多了, 也许是因为格外靠近邻坊的缘故。 白锦儿一边走一边瞧, 对这里的环境不甚满意。毕竟客流量比起来,实在是少了些。 她打算随便逛逛就回去的,可走了不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道: “小娘子。” 白锦儿下意识站住了脚步。 “小娘子这么快就来了,” 尹氏怀中抱着一匹生绢,面带微笑地对着白锦儿说道。 “我还想着那日,怕是没说清楚地方你不好寻找呢。” 啊, 白锦儿这才想起来,上次妇人说的方向,好想确实是这个方向。自己逛着逛着,就逛到这儿来了。不过显然她是误会了,自己倒并不是的来找她, 可这会子要是立刻否认了,就显得太不礼貌了些。 “是,” 白锦儿嘴角勾起笑容,对着眼前的尹氏点了点头, “这么巧,就在这儿见到了娘子。” “可说是呢, 既然来了,不如到我们店里喝一杯茶?” “那就打扰娘子了。” 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端到了白锦儿的面前,白锦儿对着尹氏道了一声谢之后没有立即端起茶杯,而是打眼,环绕着看了一圈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间绢行, 四处都挂着各色各样式的绢纱绢布。挂在外面展示架上的绢布,若有风吹来,还会好像海浪一般地荡漾出轻薄的波纹。 坐在这样的地方喝茶,还颇有一番意趣。 “店中只剩下这粗茶了,不知道小娘子可还饮的习惯。” 尹氏掀开门帘从后堂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小碟茶点,摆在白锦儿的面前;她亦盘腿在白锦儿的对面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口。 “哪里的话,娘子实在是盛情。不过不知道我在这儿,会不会妨碍娘子做生意?” “嗐,这是哪里的话,” 尹氏放下茶杯,对着白锦儿挥了挥手, “你也看到了,我这儿没什么客人。平常店里来的也基本都是老客,东西少买,不过都是同这般吃茶谈天的,小娘子不必担心。” “既然娘子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几番交谈之下,白锦儿知道了对方姓尹,家中除了经营着这家绢行,还有一家茶行和一家说水粉铺子。看样子应当是有钱人,举止行为也似乎在模仿着那些贵族,只是毕竟不是那样的出身,实在说不上自然,反而有许多的破绽。 白锦儿毕竟还是结交了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大概可以猜得出来,这尹家是经商发家的,不会有什么地位显赫的士族亲戚。 “这么说,白小娘子是在寻摸可租的铺子了?” “正是,”白锦儿肯定之后,又叹了口气, “可惜财力有限,这几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 听见白锦儿的话,尹氏眼珠子骨碌一转, 白锦儿注意到她周身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变得开心起来,随后便看见她端起茶杯,像是在掩盖嘴角扬起的笑容一般。 “如此,” 尹氏端着茶杯,将说话的声音拉的有些长起来, “我这儿倒是有一间铺子,可以租给小娘子的。不知道小娘子意下如何?” 这倒是白锦儿没想到的, 她眨了眨眼睛, “娘子手下的铺子,可我是的要开食肆的,难免会沾上油烟之类的,若是娘子日后要用来另作他用,打扫起来怕是会费些事。” “无妨无妨,” 尹氏的笑容十分灿烂, “那铺子不算大,弄些其余的都不怎么方便,也因此一直闲置的。若是小娘子有意,只管拿去做什么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年还要额外花些钱去打扫,怪不划算的。” 要把房子租给自己这个高兴吗? 白锦儿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若尹氏说的是事实,那么去看看也不亏,毕竟到现在,白锦儿心中还是没有合适的选择, 说不定这间就是呢? 想到这里,白锦儿对着尹氏开口: “那不知娘子几时方便,带我去看一看?” 第七百八十六章 租约 白锦儿忽然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尹氏似乎对于把铺子租给自己这件事情,显得有些迫切和兴奋。 看着眼前这间装修陈旧,堆满杂物的小屋子,白锦儿陷入了沉思。 “你别看我这铺子好像老旧了些,里面可完全不像外面看起来这样……” 察觉到少女此时的状态,尹氏立马开口解释。任凭她大段大段地说着粉饰的话语,白锦儿却根本没有在听。 “……你要是有意,你看我一年就收你两千的租金,你看如何?” “多少?!” “两千,” 尹氏伸出两根手指,朝着白锦儿摇了摇手, “这价格甚是合理了吧?别地不好说,这条街上,怕是没有比我这儿还便宜的租铺了。你别看这里好像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其实来往人也不少呢。” 这话白锦儿倒相信不假, 她已经注意到了,虽然这铺子的位置几乎已是西市的边缘,但也正因为如此,距离好几个坊都特别近, 甚至可以说是,一墙之隔。 “问娘子一句,那一处,”白锦儿抬起手指了指铺子后墙, “那一处可是什么私塾所在?”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白锦儿隐隐约约听到越过那道墙,有朗朗的读书声和说话声传来。 “啊,那儿啊。可不是,那儿正有个私塾,先生是个老学究了,附近几个坊人家的孩子有条件些的,都送去那儿念书呢。” 听见尹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白锦儿心中有了盘算。 看着白锦儿沉默不语,尹氏以为她还是不怎么满意, 暗地里咬了咬牙,又伸出一根手指,对着白锦儿说道: “这样吧,若你能租下个两年,我便照着一年一千八的租金收你如何?这可已经是最低的价钱了,莫说西市,东西二市你都找不到这么便宜的价格了。” 白锦儿闻言, 奇怪地看向了尹氏。 “娘子,”少女踯躅开口, “莫不然,你这铺子,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吗?” “咦你这话怎么说的,可不敢胡说八道啊,我这儿干净着呢,不信你问问旁边的人家,我这儿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这价钱也太便宜了, 便宜到已经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天上掉无敌海皇至尊披萨的程度。 到这地步,白锦儿反而不敢大大方方地接受这份“好意”了。 “这样吧,” 白锦儿没有即刻答应,也没有因此否决——毕竟这样便宜的租金正如尹氏所说的,整个长安城怕都找不到二处了。若这铺子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她肯定是要立马接手的。 “这样吧娘子,你先领我进去粗略看一看,我想我就能告诉你我的想法了。” “好吧,” 尹氏有些不情不愿,她伸手去摸腰后,解下一串钥匙串,走到了禁闭的屋门前。 里面的凌乱倒是在白锦儿的意料之中的,毕竟外面是这样一副光景,想来店铺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她估计尹氏说什么每年都有一笔维护房屋的开销也是骗人的,毕竟根据里面这些老旧的桌椅板凳和厚厚的积尘来说, 这屋子里估计已经两三年没人进来过了。 “这屋子里呢是乱了些,不过这么便宜的租金了,不管是要自己打扫或是花个几十钱雇人来收拾收拾,也是极划算的吧?这儿后面是厨房,里面也有灶,你若是要开食肆,也不必重新砌灶了不是?至于这些桌子” 尹氏依然在努力地推销着自己的铺面, 但白锦儿依然没有在听, 她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 “不瞒娘子说,这铺子,我心中甚是满意……” 两人绕了屋子一圈走了出来, 听见白锦儿这么说,尹氏顿时喜笑颜开, “那既小娘子满意,不如我们明日就定下契约,呈过两京诸市署之后,便可将铺子交付给你了。” “是,娘子说的是,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娘子,还请娘子先回答过我之后,咱们再商议租契核定一事不迟。” “你要问什么?” “看娘子并非急用钱之人,”白锦儿娓娓道来, “这铺面亦如娘子所说,价值远超娘子所提价格。只是我毕竟初入长安,身上便是一钱也需精打细算使用,以防日后有什么纠纷之事,故而决心将所有提前问询清楚,也避免总是打扰娘子才是。” “你要问什么只管问就好了。” “是,” 白锦儿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娘子,愿以如此低廉的租金将铺子租给我呢?” 尹氏似乎也猜到了白锦儿要问这个问题,表情没什么惊讶或是被冒犯的;只是她脸上流露出为难,绞着手里的帕子,显然是有些难以开口。 “此事系乃我家事,不方便同外人说。不过小娘子请放心,这铺子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非要说的话,就是小娘子你方才说错了,” 她顿顿, “我这么急着把铺子租出去,确实是手头缺些钱用。铺子肯定是没问题的,打到天上我也不亏心,若是小娘子介意,这笔生意不谈也罢。” “娘子误会了,” 白锦儿要的也是尹氏这一保证,她心知这一机会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肯定不会放过的。 既然是天上掉馅饼,她就伸手接了又能如何? “那这修契之事,就交给娘子负责了。明日此时,我便来定契。” 尹氏那为难的表情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喜悦爬上她的眉梢,嘴角都快裂到耳根子去了一般—— “好好好,小娘子如此痛快,我果然没看错人。只不过小娘子打算租多久呢?我方才说的是小娘子如果租两年,那我才能给你这一千八百钱的价格,要只是一年的话,那还得按照两千钱的价钱。” “那就租下两年的吧,” 一年也翻不起什么风水来,白锦儿明白这点。特别是做餐饮这行的,地区口碑和名气是十分重要的一项, 除非有什么变故或发展势头旺盛,不然白锦儿想短时间之内,她是不会有什么想改变的打算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说定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共鸣 “什么?你说你租了个铺子?” 何不思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是呀,离这儿不远,就隔了差不多两条街的样子。” “啊……” 何不思神色有些黯然,她看着白锦儿,用小心翼翼地口吻询问道: “锦儿,你要走了,不在我们这儿待了吗?” “毕竟我来长安的梦想就是有自己的一家店,也不能一直在这儿干下去呀。” “可是,那你可以在我们这儿待到有自己的铺子嘛,为什么一定要出去自己租铺子呢?” 这话问的白锦儿不好开口。她隐约是猜到了何不思会这么问,但也没想好要怎么回她。毕竟这几个月交往下来,白锦儿明白少女这天真烂漫,没什么心机的性子, 要让自己赤裸裸地告诉她是因为钱的缘故,白锦儿还真有些说不出来。 “小元,” 还好,就在白锦儿很是为难之际,何万晴出现替她解了围。何万晴看了白锦儿一眼,转头对着何不思开口说道: “不要耍性子。人家锦儿自然有她的道理,况且咱们店里就那么些个客人,吃的东西也都是习惯了的,你不是常常都夸赞锦儿做饭手艺厉害,让她留在我们这里打杂,不是浪费她的本事了?” “可是……” 何不思显然还想说什么,接触到母亲略带威严的眼神之后,将未出口的话咽进了肚子。 她可怜巴巴地看向白锦儿, “那,那锦儿你出去之后,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吗?” “咦,这是哪里的话?” 少女哑然失笑, “怎么就不是朋友了呢?莫不说我只是搬到了两条街左右的地方,就是搬出了长安城,也不影响我们做朋友不是?” “那就好了!” 得到了白锦儿的保证,何不思转悲为喜,又好像平常那样灿烂地笑了起来。她双手拉住白锦儿的双手,与白锦儿四目对视,十分认真地说道: “那日后锦儿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记着来找我。因为我们是朋友。还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也一定要想着我呀。” “好好好,” 你实在是很难对着这样性格的姑娘恶言相向,或者是摆出冷漠不耐烦的嘴脸。何不思也算是白锦儿来长安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虽然心里年龄要比何不思大上不少,但大多数时候,白锦儿还是很愿意迁就着她的行为和情绪的。 又拉着说了半天的话,何不思这才算是“饶”过了她,被何万晴催促着去帮忙,白锦儿也打算回门口继续去卖今天剩下的绿豆汤。结果还没走出门呢,就又被何万晴给叫住了。 “等会儿,锦儿,你站着,” 白锦儿转过身,看见何万晴走到自己面前。 “你既已租下了铺子,打算几时搬去呢?别误会,不是赶你,只是问清楚了打算,也方便我们安排后续的事情。” “我明白何姨, 不过那铺子准备修整什么的还需要些时间,加之这几日店里客人多,我想,一月之后再走吧。” “也行,” 何万晴点点头, “你和小元不一样,是个考虑周到做事周全的孩子,既然你决定好了,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说完这些,何万晴顿了顿,她再次开口,语气是白锦儿从前都未听到过的柔和: “若是出去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我们能帮上的,只管来问就是了。我们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好歹也在这长安城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别的不敢说,总是要比你多知道些事情的。” 这是何万晴对自己的示好,白锦儿察觉到了。老实说其实她一直都能感觉的出来,何万晴对自己不是很喜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怎么在意,但这会子听到她以长辈的身份说出这样帮扶提携的话语,还是让白锦儿的心中一暖。 “我知道的何姨,谢谢您。” “唉,” 何万晴轻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好谢的。其实仔细想想,你和小元年纪相仿,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这么老远地从益州到长安来,一路上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吧?若是你家里人泉下有知,也会很心疼的吧。 毕竟想一想,倘若小元吃了你十分之一的苦,我怕就已经接受不了了。” 何万晴早已从何不思那里知道了白锦儿是家中无亲眷的事情了,只是现在看着白锦儿这事事都给自己规划的十分妥帖的样子,不由得联想出方才所说的那些话。 做了母亲的人心总是软的, 看着和自己女儿年纪相近的白锦儿,何万晴也难免将她的情况代入到何不思的身上。 这才难得的,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白锦儿并不是矫情之人,也从未觉得自己的生活艰难困苦到了无法接受的地步,也从未有过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想法——可这不代表着她就是百毒不侵,没心没肺的。 只是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 若是没有人关心你,没有人出言哪怕问一句你现在怎么样,一个人反而能过的理智到近乎冷酷似的地步;但一旦有人对你散发出了关怀关心,一旦说中了你默默承受,渴望变成习以为常的情感, 情感便会转化成为悲伤, 转化成为眼眶发麻,鼻头发酸, 恨不得抱着什么人大哭一场,将所有的委屈和坚持都痛痛快快宣泄出来。 可惜,眼前这人也不是好的选择,对于白锦儿来说, 她知道这只是何万晴母性本能在作祟, 强压下心头翻滚的酸涩之意,白锦儿抿着嘴笑了笑,对着何万晴点点头。 “不过小元有何姨这样的母亲,想来一定会过得很平安幸福的。” …… “你见到天后了?天后怎么说?她是要罚你,还是要奖赏你?” “你这孩子你说话呀!” “好了好了娘子,” 陶隐竹将喋喋不休的陶金氏从陶阳的房门口叫走,无奈地对着她说道: “我说娘子啊,三郎这才刚刚回家,一路奔波正是最疲累的时候,你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再问话也不迟啊。况且三郎都这么大了,他要是想和我们说,自然会和我们说清楚的,你这么逼问他,不是叫他更烦躁么?” “可是……” “好了好了,你厨房不是还给三郎炖着鸡汤,去看鸡汤去吧啊——” 夫妻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紧闭的房门口,再次恢复了宁静。 第七百八十八章信 准备工作比白锦儿想象的还要繁杂些。虽然尹氏嘴上是这么说,但白锦儿仔细地查看了一转下来发现,老旧的完全不能使用了的器具大有所在, 虽然不算是自己的铺子, 但毕竟少说要在这儿待上两年的时间,必须要弄的地方,还是不能马虎的。 还好白锦儿从前装修过自家的铺子,也算是有经验;又询问了何万晴和蒋玉菱附近是否有好的工匠, 连锅灶也是要重新清理挑选的。更不要说碗筷瓢盆,桌椅板凳一类的杂物了。 几番折腾下来,俨然花费了近两月的光景。 幸好何万晴也从来没对白锦儿有过催促之言,反而还给白锦儿帮了不少的忙。何不思也是, 只不过和母亲出谋划策不同,几乎没什么社会经验的何不思能帮上的忙,也就只是像个小苦力似的在每日得闲的时候,帮着去搬搬东西罢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白锦儿反而体会到了何万晴这位阿姨的关怀之情, 不善言辞且警惕心较重的她,其实是一个心思十分细密之人,也难怪会教导出何不思这样和她性格完全相反的孩子了。 这么一想, 有关这位妇人的丈夫,那位少女的父亲的事情,愈发惹得白锦儿好奇了, 她不由得盼望起来,盼望那封从千里之外的锦官城寄来的回信。 天遂人愿, 在白锦儿要和这对母女告别之前,总算是收到了一封由锦官城寄来的,署名孟氏如招的信。 “小元, 你先把东西放下,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嗯?” 何不思把手里的箩筐放下,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水。她们这会子正在白锦儿的店铺中, 此时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没收拾好,几乎也就是抬手的事情。 “你要和我说什么锦儿?” 少女来到白锦儿的面前,疑惑地开口问道。 白锦儿没有回答何不思的话,而是沉默了片刻——其实她在读完信之后思想了几天,就是到底要不要把信拿给何不思看, 要拿的话,肯定是要躲开她母亲的。因为白锦儿知道,既然何不思这么多年都对自己父亲的状况一无所知,那也就意味着,何万晴是故意隐瞒着何不思的, 不希望女儿和她的父亲有什么沟通和交集。 但那日何不思和她说话时流露出的感情,也让白锦儿有些许的不忍, 或许无论父母的感情变成了什么样子,对于孩子来说,那个身份却依旧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考虑过之后,还是决定将那夹在信封里,和孟如招给自己的信放在一起寄来的,对何不思来说很是重要的信纸交给她。 “我有东西要给你。” “咦,是什么?” “是这个,” 白锦儿从荷包里摸出叠的四四方方的信纸,递到了何不思的面前。 “你还记得几个月前,你问我,知不知道你阿爷吗?” 何不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双眼微微瞪大,似是吃惊,又似乎是难以置信, 察觉到了何不思的反应,白锦儿叹了口气, “我想,我知道。这封信,就是你阿爷寄来的。” 一把将信纸从白锦儿的手里抢走,何不思攥着纸张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她一句话都没说,快步走到了一处角落, 看来是去看那封信的内容了。 白锦儿没有跟着过去,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何不思看完信的反应。 这可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白锦儿原先以为她是阅读的仔细阅读的慢,但过了良久,何不思依旧没有什么动作——直到白锦儿依稀看到,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不断地轻微抽动着。白锦儿顿了顿,轻声迈步,朝着何不思走了过去。 她听见少女传来压抑的小声啜泣,伸出了一只手,拍了拍何不思的背。 这不拍还好,越拍,何不思的泪水就越发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脸庞滑落。她啜泣的声音也越发大了,靠在白锦儿的身上,泪珠将手中的信纸都打湿了。 …… 我的孩儿, 收到你锦儿阿姊,从长安递来的口信,听见她的问题时,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世界上竟有这样巧,这样好的事,我与你母女失联十数年,竟叫你锦儿阿姊,替我与你二人相遇。 阿爷向来不是信神佛之人, 可这一瞬息,我却恨不得登门天底下所有的道观寺庙,恩谢诸天的神灵。 我的儿,我的乖儿, 打你阿娘将你领走,我从未有过一天,一夜不在想着你我的孩儿。我深知你阿娘在为人父母这点上要比好的太多,但我也始终忧心你渴了,你饿了,你倘若病了,倘若无聊了,谁有能陪你逗趣呢? 十四年,你一定已经出落成了漂亮的姑娘,可你还记不记得阿爷呢?你会不会已经忘记阿爷长什么模样,甚至忘记了阿爷的姓名了。周围可有好的小子,他们会不会见你没有阿爷,就轻薄欺负与你?若真有这样的混账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阿爷就是爬十多座山,过十多条河,也要去长安将那小子揍的爬不起来。 孩儿啊,我的孩儿, 我怪过你阿娘狠心,竟然将你这么小小的,就从我身边带走;但我不敢怨她,我明白,我没有资格怨恨她, 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你阿娘同我一起的这些年,也实在吃了太多的苦了。 你阿娘怨恨我,是我活该的,但我万万千一定要你知道, 阿爷从来没有想过将你抛下。 我不是你阿娘的好夫君,但我一定要做你的好阿爷, 你不要怪罪我,也不要怪罪你阿娘。孩儿啊孩儿你要明白,即便我们有诸多的无奈和痛苦,但在疼爱你这点上,我们夫妻都是一样的。 锦儿你阿姊,是我在锦官城的忘年小友,她是秉性善良又聪慧可靠之人,你与她交友,阿爷十分的放心。这次你我父女二人得以通信,也全靠赖人家, 你千万要晓得感谢人家恩情,不可冷心薄情。 小元,吾儿, 寄出这封信,我即刻动身, 不知何时会到, 但阿爷,一定往你那里去。 第七百八十九章 铺面 “砰砰砰砰!” 红纸就像是四散奔飞的红蝴蝶一般,洋洋洒洒落了地;周围吸引的人来看,白锦儿站在炮仗扬起的尘灰后,笑的正开心。 今日正是她铺子装好的时候, 原本是打算安安静静地搬进来就算了,但出门的时候,靳鹤七却难得,千叮咛百嘱咐地叮嘱了白锦儿,一定要买一挂鞭炮来放。 这是规矩,靳鹤七的表情认真, 不管生意大小,不管主人贫富,这一挂鞭炮,都是绝对少不了的。 请不了多少的人,白锦儿到这儿了,实打实也不认识多少人, 除了何家母女,和店里的齐氏夫妇——靳鹤七他们肯定是不会来的。隔壁的蒋玉菱也勉强算上,都叫了过来,也不过就几个罢了, 站在门面狭小的铺子前,不禁显得有些寂寥。 不过白锦儿倒不在意,她请来的客人们也并不在意,一众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声音即使被淹没在鞭炮声中,也并没有任何的妨碍。 “好了好了,我们差不多走了,也给点时间给锦儿自己收拾收拾吧,” 大约是蒋玉菱这么说了一句,立马得了其余人的附和。何不思有些不舍,又拉着白锦儿说了会儿话,直到母亲在一旁催她了,她才不得不和白锦儿道了别,且许诺了若是有空,一定会来找她玩儿的。 看着少女小跑到何万晴面前时,白锦儿犹豫片刻,走上前叫住了打算离去的何万晴。 “何姨,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何万晴愣了愣,但还是点点头, “当然,”并且挥手,示意何不思先离开。 “你要和我说什么?” “何姨,” 白锦儿深吸一口气, “您也知道,我和小元是很好的朋友。您相信这点吗?” 这对话的开头确实是怪了些,何万晴微微挑眉,点头, “小元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我也看的出来,你不是什么有坏心思的孩子。” “那就好,” 白锦儿显然是松了口气, “我其实,就是想站在朋友的角度,替小元说几句话。何姨,我知道您一直想要小元继承家里的铺子,因此一直在教导小元,关于做菜方面的事情,只是, 只是小元的志向和擅长之处,并不在此。” “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以前何万晴听到白锦儿这么说,肯定早已经皱起了眉头;但是这会儿白锦儿已经是要离开的,况且自己刚刚说了承认她们友情的话了, 也不过就是声音略微变得低沉了些。 “小元也和说过,她觉得自己在烹饪这方面学习起来,十分的费力,而且确实也没有兴趣。这样想来即便是再花费十年,想必也还是达不到何姨心中的目标。” “那你的意思是,我家的店铺,应当留给别人?” “何姨误会了,”白锦儿摇头, “我的意思是,小元其实十分擅长和人交往,她性格开朗,在招揽和对待客人的时候格外让人感觉到亲切。我想,或许何姨应当开发小元这方面的天分才是,而不是要她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里白白努力。” 好吧,白锦儿看到何万晴的脸上,又露出了她十分熟悉的表情。 当然,这都是白锦儿看到的,对于何万晴来说,却已经开始思考起来刚才白锦儿对她说的话。 “可我们是个食肆,厨房总不能没有人负责吧?况且一家食肆的主人不会做菜,你不觉得太好笑了些吗。” “做老板的不一定需要会烹饪,只需要能管好手下的人就好了。诸如那些酒楼饭庄里的,不也不一定就会酿酒,或是烹饪么。而且我知道,小元在味觉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只需要加以引导,即使不会烹饪,在厨事方面,也能达到精通。” 白锦儿对于这点倒还是很坚信的,毕竟她的父亲刘饕,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或者,在为小元挑选夫婿上,也可以……” “好了,你不必说了。” 何万晴打断了白锦儿的话,单从她的面上,看不出此一时她究竟是什么想法。 “你说的我明白了,至于如何,还是等我回去,仔细考虑了再说吧。你也要收拾东西的,就先去忙活吧,我们也回去准备准备开店了。” “好,何姨慢走, 今日多谢了。” 白锦儿双手叉在胸前,对着何万晴鞠了一躬。 何万晴看着她片刻,点点头,转身离去。 门前只剩下白锦儿,还有铺了一地细碎的红纸。 今日天气正好, 估摸着是要初秋了,天气俨然凉爽了许多,虽然还算不上凉快,但要比六七月暑气炙盛的时候舒服多了。 她仰起头半眯着眼睛,能看见光线毫不刺眼澄黄的太阳,嵌在天上靠西边的地方。 白锦儿深吸了一口,展开了双臂;舒展了身体之后,她这才转身,迈步进了自己的店铺。 与第一次来时候相比,店内的环境陈设可以说是焕然一新——她换了全新的桌椅,换了全新的柜台,就连墙也叫人重新粉刷了,此时光洁崭新的如同刚刚修好的一般。 厨房也叫人重新收拾过了,白锦儿得到了尹氏的同意之后,把厨房里那些不知道已经摆了多少年都被虫蛀坏的柜子篮子抬出去丢了,自己花了钱买了全新的。她也不怕到时候要搬,毕竟这些东西都可以用系统的储物功能带走的。 厨具她却没有买新的, 因为当年从益州带来的那些,还静静地躺在系统里等着她的使用呢。也包括白锦儿当年花费了重金订的那一口铁锅, 要比这时候再出去买好用的多了。 厨房也许也不大用,白锦儿在店外也架了锅,她决心先主要从卖小吃干起,厨房中就做些主食什么的罢了。 出了厨房,她径直往摆放桌子的地方走去——店铺面积不大,屋里能摆下的,也不过三四张罢了。白锦儿将地台垫高,其实是将里面挖空,弄成了一个可以摆放东西的地方。 她将里面的大平箱抽出来, 其中摆放的,却是被子一类的东西。 第七百九十章准备事宜 lt;!gogt; “其实你可以在我这儿,待到你完全安顿下来,再走不迟。” “多谢郎君好意,” 白锦儿直起身,面带微笑地直视着眼前的王玚苏。 “只是自从我到长安以来,便一直在贵处叨扰,虽说是承大娘子之情,但毕竟心下也实在过意不去。如今我既已经暂有了落脚之处,自应该谋规往后事宜。还请郎君,不要劝留才是。” 王玚苏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既然小娘子如此坚持,那我也不好得强留了。只不过这长安城始终不比别处,虽是繁华荣盛,但鱼龙混杂,各形各色之人更是不在少数。你毕竟是独身一人,又是这样的小姑娘,为人处世方面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多谢郎君教诲。” 白锦儿双手压在身前,对着王玚苏微微躬下上半身。瞧见她这样的动作,王玚苏的眼底不经意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你出去之后若是有什么事难以解决的,也可来找我。鹤七与你熟识倒也方便,不需另外通报了。” “谢郎君。” “这半年来多谢靳叔照顾了,” 白锦儿身上挎着自己的行李包袱,站在青竹丹枫大门口,笑呵呵地对着靳鹤七鞠了一躬。 “我的铺子就在西市靠近光德坊和延寿坊的地方,铺面门口挂着一面写着‘白’字的旗,进去一眼就能看到。若是靳叔有空,可以去我那儿尝尝我的手艺。” 和靳鹤七说话时的语气,便不想刚才白锦儿和王玚苏说话那般;毕竟于白锦儿而言,靳鹤七算是她在这儿交到的朋友。 “好,我记得了。若是得空,我一定去。” 中年男人脸上和煦的笑容一如往常,他手中还是像当时白锦儿刚来这儿的时候一样,握着一把长长的扫帚。他听完白锦儿的话之后,面带微笑地对着她点点头。 “那我就走啦,” “嗯。路上小心。” 白锦儿提了提肩上的包袱带,这才转身朝街巷外走去。 靳鹤七手中的扫把立在地上,站在原地望着白锦儿离去的背影, 直到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范围之内, 靳鹤七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走在回去的路上,白锦儿心中也难免百感交集, 来长安时是初春,尚有料峭之风,如今却成了初秋,能嗅到秋棠和银杏的清香。 做出这个决定对白锦儿来说,还是能算上困难的——谁不想住在雕梁画栋,装饰华美的屋子里,铺着盖着,都是上好的锦缎绸被,起床还能看见屋外如诗如画一般的园林景色。 虽说住到后面,已经并没有人像对待客人一般来伺候白锦儿梳洗用饭,但居住的环境,肯定是一等一的好。 但正如白锦儿所说的, 作为一个白吃白喝的“客人”,白锦儿确实是在这里待了足够长的时间了。王玚苏确实有着上层阶级拥有的良好教养,让他在无论什么时候见到白锦儿,都总是面带笑容彬彬有礼的模样, 但白锦儿深刻的认识着这一点, 做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所以当时在重装店铺的时候,白锦儿就考虑到了这点;铺子里摆放桌子的地台晚上将桌子撤下,铺上被褥就是一张可以睡觉的榻。至于衣服一类和日用品,也可直接收进系统里,不存在不方便这一问题。 正是一切都打算好了之后,白锦儿这才来向王玚苏辞行,告别青竹丹枫的。 不只是工作的地方更换了,就连居住的也一同换了, 对于白锦儿而言, 这才是她长安生活的,真正开始。 …… “嘿哟!” 将手中的箩筐沉重地放在了地上,白锦儿直起腰来,擦了擦头上的汗。 “有这么多应该就够了。” 她看了看装了一箩筐的肉,有小羊肉有猪肉还有鸡肉,虽说是有三种,但每一种的数量都算不上多。 毕竟如果明天开张生意不好的话,买多了也是浪费。 当然也可以把开店要用的肉和蔬菜全都放进系统的保鲜库里,也不会变质不会改变味道;但如果长期不去买肉的话如果被人注意到了,最差也要有用不新鲜的食材这样的闲言传出去的。 白锦儿已经将附近的环境都摸得清清楚楚了。这儿多是顾绣,针线一类的店家,前后走出去十家铺子,也就只有白锦儿这么一家卖吃食的。 没竞争是对的, 但没客人也是肯定的。 出于保守估计,白锦儿第一天进货的数量都不多。 不过老天总会给你开一扇窗,那与自家店铺只有一墙之隔的学塾,才是白锦儿开业前期的重点目标。 她不经回忆起前世高中时候,曾经帮班上同学的妈妈在学校门口摆摊的经历, 孩子, 成长期的孩子, 有着旺盛的食欲,和略显单薄的钱包。 白锦儿已经针对这一点,想好了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了。 早上从青竹丹枫搬了出来,中午随便吃了些垫垫胃口,白锦儿马不停蹄也要准备明日的东西, 毕竟和之前都不同,这一方小小的铺面可是从头到脚都需要白锦儿一个人打理的。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日薄西山, 若不是厨房里的光线已经变得如同浸了灯油的纸一样昏黄的颜色,白锦儿怕不是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打开厨房的窗子望了出去,果然看见日头已经爬到了天边,染的连云彩都变成了好像橘子皮一样的颜色了。 街上的行人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 好些店铺也收拾了起来, 白锦儿伸回了脑袋,看着面前桌子上还没弄完的活计,伸了个懒腰,抻的浑身关节咔吧吧作响。 “好,继续加油吧!” …… 白锦儿跌在了床褥上,打了个哈欠。 地台做床还是硬了些, 不过对腰好。 半个时辰之前她才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随便打了点水洗了脸洗了脚,白锦儿就爬上了床躺着。 之前是锦被,现在是普通的麻被;之前是雕梁绣柱的房阁,现在, 睡的地方几乎能抵住头和脚。 不过那清冷如水的月光,倒是能透过窗纸,洒在少女的四周。 让白锦儿觉得自己仿佛睡在一块巨大的银子上一般。 只是,冬天怕会冷吧? 等天变冷,得想点办法保暖才是啊 这样想着,白锦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明日, 是全新的一天。 lt;!t; 第七百九十一章 一碗馄饨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哈欠——” “怎么了你,一大早就困倦成这样?” 顾克被身边的少年揽住肩膀,不耐烦地将那只手从自己身上推下。 “昨日被老爷拽着,陪了他那些朋友喝酒喝到快子时。这天没亮的又被赶来读书,你觉得我精神的起来吗?” “啧啧啧,”朋友听了顾克的话,摇了摇头, “你家老娘就不管管?” “管什么呀。我家老娘你还不知道,昨儿又是出去和人家打了一夜的叶子戏,我今早上出门,她都没回来呢。” 虽然少年极力想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话,但他的朋友还是听出来,他心中很不好受。朋友这回叹了气,确实发自内心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之后,带着些许同情说道: “走吧,先生估计已经到了。” “等会儿你先进去,我先不进去,等先生去解手那时间,我再进去。” “你又要去做什么了?” “什么做什么,我可是早饭都没吃,这上到正午再放课,我不得饿昏了?” “嘶——” 朋友用惊悚的眼神看向顾克, “怎么你家厨子连早饭都不给你做了?” “你说的什么胡话,”顾克闻言,朝着他翻了一个白眼,“虽然不靠谱了些,但那好歹也是我亲爷娘,难道还要将我饿死不成?只是昨儿我阿爷喝的醉了,今天早饭做的全是解酒的,没一个我喜欢吃的,我干脆就没吃直接出来。 我先去旁边寻一寻有没有美味的,吃些再去读书不迟。” “唉好吧好吧,” 朋友摇了摇头,“要是先生问你,我还是替你遮掩遮掩吧。” “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兄弟!” 顾克用力地拍了拍了少年的背,哈哈一笑,“要是有好吃的,我也给你带点儿。” “得了吧祖宗,你快儿回来别在外面瞎闹耽搁了时辰,我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告别了同伴,顾克慢悠悠地朝外走去,附近偶尔也有些偷偷出来出来摆摊子的小贩,只是那手艺却实在是不敢恭维;还是去西市那边逛一逛毕竟保险。 毕竟顾克对自己的口舌之欲,还是十分愿意满足的。 晃悠晃悠着还没走多远,顾克就忽然嗅到了一阵喷香的气味,从坊墙的那边飘过来。 就是简单的炸制食材的香味,若是对于平常吃饱喝足的顾克来说,肯定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现在他饥肠辘辘,这香味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有着难以抵御的吸引力。 果然, 少年的脚步顿时站住了。 鼻子微微抽动, 脸部的肌肉因此牵一发而动全身,细小地活动起来。 这是哪家铺子,味道这么香? 顾克只觉得自己的胃部空虚的一阵阵收紧,挤压的舌根不断分泌唾液;他现在恨不得背后生出一对翅膀,立马找到这香味究竟是从什么地方飘出来的,然后在那里好好的大快朵颐一番。 可惜显然不会有这样的好事, 顾克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急躁,像一只土犬一般,依靠着自己的嗅觉,却寻觅味道的来源。 走远了些味道就淡了,顾克明白,那铺子估计便是在和他们书塾一墙之隔的地方,他加快了脚步走出了坊门,凭借着记忆穿梭在长街之中,很快就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才一靠近, 又闻到了那香味。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这条街都是些顾绣针织铺子,一家卖吃食的店铺在其中就好像是混入绿豆里的红豆一样显眼, 顾克一眼就瞧见了那家占地很小的铺面, 架在外面的油锅,杆子上悬的旗, 以及站在油锅后面手里拿着一双长长的大筷子,专心致志地在油锅里翻着的少女。 顾克的脚步放缓了, 他慢慢走到油锅前,看着那少女听见他的脚步声后抬起头,粲然一笑, “尊客早, 想吃些什么?” 顾克呆呆地坐在小矮凳上,不时转过头,看一眼油锅后面大开的窗户。 刚才那个年纪看着就比自己大几岁的姑娘问了自己要吃什么, 他一时间有些懵, 打眼随便扫了一圈,却只看到油锅旁那高桌子上,摆着好几盘用竹签串好的菜和肉片。还有一碗显然是新炸出来的,还冒着滋滋的热气。 这是做什么的,是卖什么呢? “唔嗯” 瞧着少年陷入思考的模样,少女笑笑, “我们这儿还有汤饼和馄饨,客要来一碗吗?” “那就给我来一碗馄饨吧。” “好的,请稍等。” 说完这些之后,那少女就把油锅歇了,转身进了铺面。 少女的身影消失之后,刚才勾的顾克肚子咕噜咕噜叫的那个香味也逐渐淡了。 不过少女倒没有消失多久,不会儿的功夫,就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碗从铺子里出来了;她走到顾克面前将大碗放下, “客慢用,要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就是了。” 说完微笑着对顾克颔了颔首,又回到了油锅后, 再一次专心地忙活起了手上的工作。 顾克这才收回眼神,看向自己面前这一碗馄饨。 清澈盈亮的汤底中静静地躺着几个白白胖胖的馄饨, 柔软招摇的面片像是上好料子缝制的裙边,这位体态丰盈饱满的“美丽少女”,安然地坐着,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晃荡着自己的长裙。 汤面上漂浮着些许细碎的葱花,新鲜的绿色和白色的馄饨形成鲜明的对比, 等待着吃它的食客,伸出自己的调羹。 顾克伸出了调羹,从碗中舀起一个——这馄饨一看就很烫,顾克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用上唇轻轻地碰了碰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口之后,才放进了口中。 果然是最可口的温度。 所见即所得, 馄饨外皮柔软却很有嚼劲,并非是稍稍用力就绵烂的那种, 馅料顾克也尝的出来,不是什么珍稀的,只不过是普通的韭菜和肉馅的罢了;不是羊肉,没有羊肉的味道, 但和韭菜搭配,却是出乎意料的和谐。 盐巴的量正好,不咸也不淡, 第七百九十二章 少年之交 顾克把那碗馄饨吃的干干净净, 连汤底都没有剩下的。 放下碗用手袖擦了擦嘴,少年的口中发出一声吃饱喝足之后的喟叹。 这一碗的数量正正好,可以让他这个还在长身体的男孩子吃个满足。 可惜这么一碗馄饨不能给子霄带去,就是带去了估计面皮也已经泡烂了, 那就只能说是, 这小子没口福了。 掏钱准备付账离开,顾克刚要站起身,又再一次闻到了那股子香味。他转头一看,正看见白锦儿的筷子从油锅中,搛出了一片颜色已经炸制酥红的东西。 即便还相距一段距离,没有尝过味道, 顾克也可以百分百的肯定, 那就是香味的来源。 “我说老板,你在炸什么?” 听见说话声音,白锦儿砖头看去,瞧见今早上自己唯一的这位小客人,正用好奇的眼神朝自己这边张望。 她莞尔一笑, “这叫香酥。” “香酥?” “对。” “那你给我来一碟。” “这可不是空口吃的,而是配在汤饼里,或是做成汤来吃的。前几日天热的时候,也可以揉碎了用来搭配冷淘。” “这么说,是必须煮熟了才能吃喽?” “倒也不是,这样就可以吃的了,只是若这样吃,怕是容易腻。” “我不怕腻,” 顾克一摆手开口道:“给我上一碟就是了,不会少你钱的。” “好的。” 不会儿的功夫,一小碟香酥就送到了顾克的面前。 那似乎是肉片的形状,外面裹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才能叫肉片炸制成这样介于绛色与胭脂之间的色彩。 刚出油锅的香酥热气腾腾, 顾克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果然,就是这个东西,把自己从光德坊那边给勾了过来的。 他抄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了一块,送到自己口中。 嘈杂的学堂中,方子霄低头看着手上的书, 忽然一袋什么东西丢到了他的桌子上,把少年吓了一跳。 “哎哟你可吓死我了!” 抬头看见身边嬉皮笑脸的“罪魁祸首”,方子霄先是松了口气,这才皱着眉头骂了一句。 “啧啧,你这臭小子好不知情。我可是马不停蹄地赶着过来,心里想着念着叫你吃我这尝过好的,你竟然还说我吓着你了。” “可是,你也没骑马啊?” “比喻这叫比喻明白吗,” 说着,顾克把刚才丢到桌上的纸包拿了过来,放在方子霄的面前。 方子霄瞟了一眼, “什么好的,我还当你是说说罢了,没想到你还真给我带了。” “你打开尝尝就知道了,” 顾克笑容灿烂。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方子霄把纸包拿了过来,他一层一层地打开, 只看见油纸里包裹着的,是一份炸物。 “这就是你所说的,所谓好的东西?” 话刚说完,方子霄的鼻尖动了动, 纸包打开之后,就有一股子喷香扑面而来,他没接着继续说,而是微微低头朝着那份炸物凑过去,嗅了嗅。 好,好香的味道。 “哼哼,” 顾克显然早已经想到了方子霄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得意地哼笑了几声,开口说道: “话不要说的太早,你尝尝就知道了。” 方子霄瞥他一眼,随手拣了一个拿起,张口咬了下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 随着牙齿的用力,从牙和牙之间传来了一道绵长的破酥声——他咬的慢,所以那声音并不似“哧啦”那样决绝的分开, 倒像是两相缠绵,却因为某些必须坚定的因素,一点一点,又绝不回头的决裂。 被咬下来的那一小块,掉落进了方子霄的口中, 一股浓郁的脂肉香气,顿时充满口腔。 瘦肉的部分柔韧,肥一点的地方入口即化, 没有什么过多的调味,就是单纯的咸味,或许还有什么别的秘制的调味料吧,方子霄不是专业,并不能分辨的多么清楚, 他只需要清楚一点就好了, 美味,好吃, 迪丽些斯。 方子霄很快就吃完了手上这块,伸手又要去拿另一块, 顾克在一边手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的动作。 连吃了四块之后,方子霄这才觉得有些腻,吃不下了,他有些口渴,于是朝屋外等候的仆从招了招手。不会儿的功夫便有一杯热茶送到了方子霄的手边, 他饮了一口茶水咽下,这才轻舒了口气。 “怎么样,” 看着方子霄心满意足,顾克挑了挑眉,这才开口说话。一包香酥现在还剩下大约一半多,他也挑了一块丢进嘴里,嚼的嘎吱吱嘎吱吱作响。 “味道是不是很好,我是不是很讲义气, 我自己吃了一份又想着给你带,你现在,是不是很感动呀?” “味道确实不错,你是在我们附近的铺子里买的?” “是,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 “是呢,”顾克的坐姿愈发歪倒,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要倚靠在桌子上,“那间铺子确实是距离咱们很近的地方。 不是呢,那就是那间铺子,可不在咱们光德坊。” “在咱们一墙之隔的西市?” “你怎么这么聪明?” 方子霄的表情抽了抽,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有多笨啊?” “我可没这么说。” “不过,咱们隔壁原来有这么一家铺子吗,我都不知道。” “好像是最近才开张的,我看东西都还挺新的,而且也没什么客人的样子。我刚才去的时候,都只有我一个人呢。 最妙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是那家铺子的老板,年纪瞧着和咱们可差不了多少呢。你说神奇不神奇?” “是吗,” 顾克的话叫方子霄思索了起来, “这么说来,怕是家境不太好吧。唉,没想到咱们这附近,也有这样苦命的人家。” “可不是,” 顾克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忽地坐直了身体,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哎干脆你看这样好不好, 要不咱们把剩下的这些,给其他人分了,要他们没事的话,就去照顾照顾那姑娘的生意如何?” “说的在理。” 方子霄一拍手,肯定了顾克的话。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闪动着名为悲天悯人,热忱的光亮。 第七百九十三章 绝活 最近的生意确实是好些了, 正如白锦儿一开始预料的那样。 附近的客人还是零零散散的少些,不过总算是有了;多来的都是些年纪很轻的少年,她一看就知道,正是光德坊那个书塾里的孩子们。 还有一个她更熟悉的, 她这间铺子接待的第一位客人, 那个叫做顾克的孩子。 不过从第一天之后,就有另一个孩子跟着他一起来了, 年纪相仿,但看上去就比顾克斯文不少的男孩子。瞧见自己的时候还有些拘束,说话的声音也不像顾克那样咋咋呼呼的, 他甚至还对着自己行了个礼, 这实在让白锦儿觉得惊讶又有趣。 他们俩显然是关系十分好的好朋友,每每一同出入有说有笑的时候,总会叫白锦儿想起从前的陶阳和石玉宁。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 白锦儿在面对这两个孩子的时候,总会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来了来了,两位的炸串和泡饭——” 微微弯下腰,白锦儿将托盘上的两个碗和一大盘炸串依次端下来,按序摆在顾克和方子霄的面前。 “还有特别加菜,一碟刚出锅的香酥, 两位慢用啊~” 她站直了身子把托盘背在背后,笑眯眯地对着他们两人开口道。 “可终于来啦阿姐,我们都等半天了,饿死我们了都。”顾克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迫不及待地去抓盘子里的炸串,看样子是真的饿了;至于一旁的方子霄就没有他这么猴急的模样了,反而是先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颇彬彬有礼地说了一句麻烦, 这才拿起调羹,吃起碗中的泡饭来。 泡饭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单纯用当天熬煮出的例汤,浸泡着蒸出来颗粒饱满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哦顺带一提, 这白米饭并非白锦儿在外面买的,最起码一半不是——她用相当数量的积分,兑换了稻米的种子。虽然不知道系统提供的究竟是什么稻米,但蒸熟之后的无论味道还是口感,绝对都是她吃过最好的。 不过系统提供的东西都是这样了, 不知姓名种类但是是顶尖的,作为宿主的她,就只需要放心大胆地使用就可以了。 例汤全看白锦儿心情, 或是那日买到肉质的好坏, 或是当天的天气, 都可以成为白锦儿决定当天例汤种类的原因。 今日她炖的是鸡汤,买了一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炖了快两个时辰,里面还煮了两个红皮鸡蛋。仿若黄金一般的鸡油镀在清鸡汤表层, 随便舀一勺出来,就已经香的让人失言。 泡饭一定要讲究时机, 过夜饭都不要紧,但什么时候加汤,却是个要紧的时机;最好便是随吃随泡,半刻钟的时间不到最好,等到饭粒都吸饱了汤汁,但又不会因为泡的时间太久而软烂了。 当然,这么些精细的操作像顾克他们这样的客人是不会知道的, 他们只知道这不过是用肉汤浸泡着米饭的料理,竟然意外的饱胃解渴。 至于炸串, 可惜他们是千年的中国人,而不是生存在“2”开头的公元纪年的中国人, 不然这么一道让他们感觉颇新奇的小吃,在几乎每一种学校大门口都能见到。 炸串是极简单的小吃,只需要买食材,串成串,下锅炸至熟透就可以了——要怎样做出远胜过其他炸串摊子的口味来,一靠酱料,而靠食材外面裹制的面糊, 至于这两样东西的配方,也是白锦儿花费了“真金白银”的积分,去和系统兑换来的。 好吃到她忍不住想, 如果自己有这个穿越回去的机会,就用这配方去夜市摆摊,说不定还能成为夜市一霸呢。 “阿姐,” 顾克已经吃的满脸都是酱汁了,显然性格洒脱不羁如他是不会在乎这点形象的;他将手中的竹签子丢在桌旁边的竹箩中,抬头看向白锦儿。一旁的方子霄有些嫌弃地看了顾克一眼,摸出了自己的手帕丢到他的身上。 顾克也不排斥,大大方方地拿了起来,将脸上那些酱汁擦干净。 “阿姐,”他继续说道,“我感觉你做的东西,可要比好些铺子的好吃多了。这是为什么?你有什么诀窍么?” “有是自然有的,” 白锦儿手中的活计不停,回答着顾克的话。 “那么多能在西市开下去的铺子,难道还有几家不会有自己的绝活么。” “这么说,你的绝活就是这些喽?” “是,也不全是。” 白锦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莞尔一笑, “其实那些什么席宴之菜,可也是我的绝活哦。” 这句话才一说出来,顿时惹得顾克哈哈大笑,就连一直端庄自持的方子霄在听了白锦儿这话之后,也是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哈阿姐,你可真是会说笑啊。倘若你连宴席上的佳肴都能做,何必又窝在这么个小小铺面里,过这样起早贪黑的生活呢。” 听完顾克的嘲笑,白锦儿并没有恼怒,她只是笑笑,将手中的馄饨煮进了锅里, “是呀,若是我有这样的本事,又何必在这里为了讨口吃的,过这辛苦的生活。” “可不是,”顾克深以为然地点头, “不过这最近,这儿生意不是好了许多嘛。还是多亏了我们在学堂里多为你宣传呢,阿姐,你是不是得谢谢我们才是啊?” “是是是,这么说,你们想要什么谢礼?太贵的我可给不起。” “不贵不贵,” 顾克笑眯眯地说道, “昨日你煮的那什么桂花秋梨圆子,免费请咱们兄弟俩吃一碗如何?” “哎!马上来!” 少年的话刚说完,另一桌就叫了白锦儿去。姑娘应了这么一声立马转身就走,留着顾克和方子霄坐在原位对视了一眼, “可恶,” 顾克垮起一张脸,对着方子霄说: “早知道这样就不告诉那群臭小子这处了,省的他们天天来和我们抢。往日我们可没等这么久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了。” 方子霄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手朝着装炸串的托盘伸去。 “哎!那是最后一串鱼丸了!你都吃了两串了! 那串是我的!” 第七百九十四章 虾 “宿主是否选择扩建小菜园?” “是。” “收到。 将从余额中扣除八百八十八积分扩建小菜园,扩建时间将持续四十八小时,再次其间无法使用所有小菜园功能。 是否选择现在升级?” “是。” “滴——” 声音在白锦儿的脑海里响起, 白锦儿舒了口气。 虽然一下子就花费了这么多的积分,但是毕竟能扩建小菜园,还是划算的。她之前在锦官城的时候不是十分看重小菜园这个功能,如果只是种些奇异作物是足够使用的, 但自从流落在外之后,白锦儿就发觉, 种田真的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技能。 “老板!” 又有声音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不是她脑海中的,而是从店外传来的,这才打断了白锦儿的自我世界。她赶忙将面前的盘子端起来,挑帘子走出来厨房。 “来啦来啦,让两位久等了,奈果馅饼来啦。” 白锦儿笑着说道,同时将手中的苹果派摆在了这一桌的少男少女面前。 少年和少女的年纪都不大, 男孩子白锦儿有印象,是顾克的同窗;那女孩子倒是第一次见,坐在男孩的对面显得有些局促羞赧。 两人的衣着打扮也有着明显的区别, 女孩子穿着粗麻布衣,男孩子则是绸缎锦衣。 白锦儿只打眼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奈果馅饼可是用订好的紫奈烤制而成的,味道甜如蜜糖,最是适合两位了。” 才说完这句话,白锦儿就瞧见那女孩子的脸变得通红,正像是她烤制这个苹果派时候用的那个苹果一般,就连那男孩子,耳朵尖尖的那里,也沁血了似的。 “哈哈哈~ 这位小娘子,可不要都让这位小郎君都吃了,好东西就是要朋友间一起分享,你说是不是?” 少女低垂着羞红了的脸,但听到白锦儿的话之后,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两位慢用~” 达到了打趣的目的,白锦儿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回了店内。余下这两位小客人相对而坐,抬头看了一眼彼此, 又快速地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你,你吃啊,我特意去问了顾三那小子,他说这家店的东西味道很好。我,我这才请你来这儿吃的。 你,你要是不满意,那咱们就走。” “你这人” 原本忸怩的少女,在听到少年这句话之后顿时急了,也顾不上羞涩什么的,连忙开口道: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给我扣这样的帽子。 我几时说我不满意了” “那,那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好气又好笑,少女哑然;还好少年也不是愚笨之人,只一看少女此时的表情就明白了,他自知失言,好不容易恢复的耳根子又再次红透了。 “说错了, 我们尝,尝吧,这个奈果馅饼。” 特制的浅口瓷碗,大约有成年男性两手合拢那么大——里面装着的就是这儿的老板娘说的奈果馅饼, 是这儿特色的。 瓷碗外一层的面衣烤制的金黄酥香,里面的馅儿却滑润晶莹,一点儿都不像是烤制出来的。说是馅饼,但这馅饼和他们从前吃过的馅饼都完全不一样,馅料竟然是在外面的, 实在是让人称奇。 这会儿虽然已经端出来一会儿时间了,但依旧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少女用极轻的声音嗯了一声回答了少年的话,手上的筷子朝着那瓷碗伸过去, 彼一时少年也伸筷子要去夹馅饼, 两人的筷子不经意间, 或是注定的, 夹住了同一块的馅饼。 两人对视一眼,这一次,却没有移开彼此的眼神。 而另一边, “怎么今天只有你一个,顾小兄弟呢?” 茶碗摆在方子霄的面前,白锦儿瞧了瞧他对面空空的座位,开口问道。 “他今天怕是来不了了,” 方子霄端起茶碗,悠哉悠哉地吹了吹茶水的热气。 “哦?生病了吗?” “倒不是,” “那是,偷懒在家赋闲?” “或许吧,”饮了一口茶水,方子霄将茶碗放下。他这样好像知道什么但又完全不担心的态度彻底勾起了白锦儿的好奇心, “那顾小兄弟是怎么了,你和我说说呗?” 方子霄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我的儿,你就出来吃饭吧。今天厨房可是做了你最喜欢的虾子,你要是不出来,可就被你阿爷全都吃光了。” 顾克盘腿坐在床铺上, 听见外面传来的妇人哄孩子似的话语,先是叹了口气, 随后愈发气愤地抱起了双手。 “我不出去!” 他用恶狠狠的声音回答了妇人。 “乖乖,阿娘今夜就不出去打叶子戏了在家陪你好不好?我也叫你阿爷不找人来家里喝酒了好不好?还有你说的你们先生叫你们做的功课” “我不吃!” 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克整个人坐在床铺上双手抱紧, 他活像一只愤怒的小犰狳一般,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个球——他明明说的不是功课,而是先生说过几日要带他们出城赋青, 果然他们两个人根本都没有在听他说话! 顾克只觉得自己太生气了, 生气到已经再也不想原谅他们夫妻了, 也不想吃饭了,干脆就这样把自己饿死才好呢! 不过,刚刚阿娘似乎说今天厨房有虾子可以吃 顾克最喜欢吃虾蟹一物。 不行不行,不能动摇! 只是,煮熟的虾子有着异于别物的鲜甜味道, 如果是新鲜打捞出的虾子,甚至只需要清洗一下下锅煮熟救可以吃了,味道便是世界上最顶尖的。 想到这里,还没有吃早饭和午饭的顾克听见了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又坐了一会儿, 终于是抵不住内心原始的对于食物的渴望, 顾克还是站起了身,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口。 他悄悄地打开了一条门缝顺着往外望,门口空无一人, 看来阿娘是离开了。 他将门缝开的大了些,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子。 穿过院子来到厨房,已经过了用饭的时间,厨房果然没有人;顾克心下窃喜,他才进厨房一眼,就看到了装在水桶中的, 还活蹦乱跳的河虾。 第七百九十五章 椒盐味儿的 顾克把一个扎紧了的牛皮口袋放在白锦儿的面前, 白锦儿挑眉, “这是什么东西,要不是黄金我可不要啊。” “想什么老板娘,这么一大袋别说是黄金了,就算是银子也不能给你啊。况且这东西也不是给你的,是要你帮我做了的。” “做了?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可不做啊。” “噗嗤,” 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的方子霄总算是憋了不住,笑出声来。 顾克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我说阿姐你未免想象力太丰富了些,开食肆可是折辱你的才华了,依我说啊,你应当去撰传奇才是。这是一袋子河虾,可是今日早晨才打捞出来新鲜的, 你替我做了,我给你些火工费。” “嗯?” 白锦儿开够了玩笑,听见顾克的话之后伸手去开那袋子。一打开果然就闻见一股子河沙的腥气味道,熏得她直皱眉头。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些说,” 一边说着,白锦儿一边抓着那牛皮口袋的尾端,将里面的虾子倒进了脚边的水盆里, 在袋子里因为缺氧而蔫了吧唧的虾子们重新回到了水的怀抱总算是恢复了些活力,但还是有几只闷死了的,已经完全不动唤了。 “作孽啊作孽,这不是浪费了嘛, 也是个不生数的,怎么这样的活物会用这样的口袋来装呢,你就是用个竹筐子盛着来也是好的呀。” 顾克心知白锦儿说的话在理,但旁边还有自己一个好友,被年纪相差不多的白锦儿这样子数落始终是脸上挂不住,涨红着脸又羞又恼地开口: “你只管做便是了,小爷带来的东西小爷都不心疼,要你说这多余的作甚。你只管说,你可做还是不可做?” 白锦儿扒拉了一下那几只一动不动的虾子之后,站起身来瞟了顾克一眼, “能做是能做。只不过现在时间可不早了,我做好了你们再吃一会儿,怕时间就晚了。” “那也不消你操心的。既能做,只管做就是了。” “行吧,那你们出去等等。” 说着,白锦儿接下已经挂在墙上的围裙,围在了自己身上。 “顾克,” 小口啜饮着杯中茶水的顾克听到方子霄叫自己惊的浑身一抖,差点没被呛到。 “做什么吓我一跳?还有你怎么叫我全名了?” 方子霄此时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对面,双手也规矩地交叠放在桌上;他一脸的严肃,看着自己的这位小伙伴。 “你方才对老板娘的态度不好。” 听见方子霄的话之后,顾克一愣。 “我怎么不好了?我说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少年淡淡地说道, “只因为老板娘指出了你的错处,你便恼羞成怒,想用客人的身份来压人。我说的可对?” 方子霄何其聪慧一人,又与顾克是从小到大一处相玩的好友,对于好友的这点小心思自然是敏锐的察觉了。他对顾克父母情况亦了解,知道正因为这般缘故,难免因为管教疏忽而变得轻浮狂妄, 他作为好友,是要帮助顾克走上正道的。 “你胡说八道!” 顾克的脸又变得通红, 只是方子霄显然不吃他这一套, “你忘记先生教导我们的——‘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令仪令色,小心翼翼,才是君子所为。你想想你方才的所作所为,何曾符合‘君子’二字? 若是言行有失,任凭你是何等尊贵骄矜的身份,也只是为小人之态罢了。” 这一番教诲叫顾克的脸色好像是要淌出血来,但他没有还嘴也没有耍赖,而是低垂着脑袋紧咬着下唇,脸上不假掩羞愧之色, 方子霄见状,知道这一番话并非无用之功,心下也松了口气。 于是白锦儿端着做好的虾从厨房出来的时候, 看见便是这一幅景象。 “哟这是怎的了, 我们方小兄弟是和顾小爷说了什么,说的顾小爷霜打了茄子似的。” 姑娘脸上带着笑,把手里的盘子摆在了桌上。 “我这也是不大做这东西,可也不敢保证一定好吃,要是糟践了这样新鲜的东西,倒是我的罪过了。 今日煮的酸梅汤还剩些,撒了刚酿得的桂花糖味道甚好,酸酸甜甜最是开胃。尽日里总是喝茶也没意趣,我去给你们打上两碗来啊。” 说着她便带着托盘又进了厨房。 方子霄和顾克的注意力回到眼前这盘虾上——顾克带来的多,即便是死了几只,其余的做成菜也是不小一盘。盘子里没什么别的东西,葱姜一概都是没有,只有满满的烹饪熟透之后,壳子变得通红的大河虾。 轻嗅之下亦只有淡淡的河鲜的香气,而别无什么杂味。 “尝尝吧,好歹也费了这么会子功夫。” 方子霄先伸出了筷子夹起了一只大虾子,送到了嘴边。 他原先以为白锦儿和其余所有厨子一样,只是简单地配些葱姜将虾子丢进锅里煮熟便罢了——还全须全尾的虾头也不去,未免有些偷懒了, 可虾壳才一和嘴唇相碰的一瞬间,方子霄便察觉到了不对。 这虾壳有些咸。 方子霄父亲在朝中为五品官,虽然官职不高,但好歹生活也算富足;这河鲜上市的时候,倒也能买上些来尝尝, 无论是闷是炖还是单纯的水煮, 甚至是父亲风雅之感上来的时候,院中随便架了火堆来烤的味道,他都很是清楚。只是白锦儿端来的这一盘味道,却特别的陌生。 虾壳是咸的,还有些许对舌尖的刺激感, 方子霄认出了那是麻椒的味道, 夹杂在咸味中虽不明显,但也绝不会让人忽略。 用牙齿轻巧伶俐地剥开虾壳,咬去虾头,剩下虾子饱满厚实的肉体,直接就进了少年的口中。 虾子的味道鲜甜,没有多余的调味就是鲜甜, 甚至于刚才的咸味和椒麻味,也被这样的鲜甜包裹内含,变成了其不可分割脱离的一部分。 虾肉饱满但不潮湿,有些像是烤制过,但又比烤制过的多了几分湿润, 口中的虾肉咽下,方子霄竟然有种难以抑制地想要吮吸一下指尖残留那种咸香椒麻味道的欲望, 但是良好的家教,还是叫他克制住了。 他干脆撂下了筷子,直接用手抓起了盘子里的虾子。 一旁原本还沉浸在反思罪孽当中的顾克注意到了方子霄的动作,顿时也着了急似的动起手来—— “哎你给我留点儿!” ( 第七百九十六章 道歉 “做法?” 白锦儿在方子霄和顾克他们那桌旁边盘腿坐下,摸了摸头上的蝴蝶发簪。 “做法很简单啊,你只要用一锅底的椒盐就可以了。” 天高气清,秋色宜人, 有金桂的香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吹着过来;即便天色自然而然地随着时间的流逝昏下去,却不是墨汁一样密不透风的黑, 反而有种剔透在里面。 “只需要好虾,好盐,好花椒。最好是蜀地产的花椒,麻度也要选的适中,不可太麻了不能入口,也不能只有个样子,吃进嘴里全然无味。 找个好的深口陶锅,先小火把盐和碾碎的花椒碎焙香了,再把洗干净了擦干净水分的虾埋进去。不去头,也不去尾, 就这样整只的埋进去,” 姑娘双手环着自己的双腿,就好像是在说什么故事似的,将做法娓娓道来的。 “盖上锅盖。埋进去看着火候,千万千万不能大了, 但也不可揭开盖子看, 全凭一个经验。等火候到了将锅离了火,乘着热气练虾带盐一气扒弄进盘子,虾子挑拣出来摆盘, 那椒盐把团起的块碾碎了摊平,吹凉吹干了,下次还可以接着使用。 就这么简单。” 顾克和方子霄两个穿着好衣裳的少年,专心致志地听着白锦儿说话,那专注的神情,倒好像是在堂上听先生讲书似的;直到白锦儿讲完, 他们才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确实不十分难,”方子霄了然地点了点头,白锦儿对着他一笑, “虽不十分难,这火候一关,就非要花费好段功夫不可。锅的材质,锅底的薄厚,以及柴火的多少,可就需要的时间都不一样了, 要不是做到了心明眼清的地步,火候用料都能信手拈来的,这多一点少一点,味道就大相径庭了。 你们读书所学那,事必躬亲,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咦,” 这话说的方子霄微微吃惊, “这么说,老板娘还读过书了?” “读过些,读过些,不过自然是和你们读的不大一样的。” 白锦儿笑呵呵地回答,却忍不住腹诽, 好歹自己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毕业好吧,这点基础的语文知识难道还不明白嘛。 方子霄可不知道她现在所想,只是似有所思地看了顾克一眼, 顾克接触到他投来的眼神,有些心亏地低下了头。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马上就到宵禁的时间了,到时候坊门关了你们可就回不了家了,快走吧,我也得收拾东西关店了才是。” “说的也是,” 方子霄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袍子。 “老顾我们走吧。” “嗯。” 接下腰间的荷包,方子霄数出了他们今日在白锦儿这儿吃食的花费递给了她,随后对着她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走了老板娘。” “得嘞,慢走不送啊~” 白锦儿接过也没数,一股脑都丢进包里;她满脸笑容地看着两个少年下榻穿鞋,朝街外走去的身影, 其余的客人早就离开了,也就这俩小子一直待到现在罢了。 谁知刚走出没多远,白锦儿就瞧见,顾克又折了回来。 这个年纪十四五毛毛躁躁的小子, 有些扭捏地走到自己面前, 忽然双手在胸前相叉朝着自己行了一个礼。叫白锦儿一吃惊。 “哎哟,你小子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的,我可没什么东西能给你的啊。” 她照例是戏谑,却见着眼前少年的脸一瞬间涨红了。 “对不起阿姐。” “这从哪儿说起了,你何时对不起我了?” “反,反正就是对不起,”顾克语速很快地说着,道完歉之后也不顾白锦儿说什么了,转身就朝着他们刚才离去的方向跑去, 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着他似的。 瞧着顾克一溜烟消失不见的背影,白锦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哈哈——,实在是有意思的孩子啊。嘛,这么点小事都能叫他和我道歉的,看来这孩子也挺乖的嘛, 不错不错~” 虽然刚才面对着顾克白锦儿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但显然,现在白锦儿的心情好多了。 她口中哼着不知道什么曲调的歌,愉悦地收拾碗筷去了。 “这样的公文也好意思写来叫我看?!” 陶阳“砰”的一声将手中的文章拍在了桌子上,冷静了几秒之后想了想,他还是把那张纸又抬了起来, 然后, “狗屁不通!” 又是“砰”的一声, 惊地才走到陶阳屋外的陶金氏差点把手里端着的莲子银耳羹洒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样大的火气?” 没有敲门,陶金氏推开门走进屋子, 陶阳原以为是奴婢正想发火,瞧见进来的人是陶金氏之后,刚到嘴边的叱咄又咽了下去。 “没什么阿娘,公事。” “知道你尽躬竭力,但也不要气坏了身子才是。来,这是厨房刚刚炖出来的莲子银耳羹,正好吃些,平平心火。” “我知道了阿娘,你放那儿,我得空的时候会吃的。” “你这孩子,这正是要刚炖出来的时候吃才好呢,待会儿摆冷了吃下去可伤胃。” “我现在不是没工夫吗阿娘,”陶阳伏案阅文,即便是和陶金氏说话,也没有抬起头来,陶金氏不由得有些不悦。 “只是几刻钟的功夫罢了,那些公文又不会跑了” “阿娘——” “好了好了,随便你罢,当我白操心了你这孩子,一点儿都不领情。” 陶金氏将手中瓷碗放下,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但看陶阳根本没有搭理的意思,生气地抿着嘴出了房门。 才一出门,正瞧见大白日已然有些醺醉的陶隐竹, 刚才没同儿子发出来的气,立马朝着丈夫发了过去。 “你瞧瞧你青天白日的像什么样子!就是官事清闲也该出去四处交际一下才是,成日里就知道喝酒! 生生气煞为妻!” 说完陶金氏抬手,在还没反应过来的陶隐竹腰间掐了一下,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口中似还抱怨着什么。 留下醉意朦胧, 又莫名其妙被泄了一顿火气的陶隐竹,疑惑地挠了挠头。 ( 第七百九十七章 招牌 “哎我说老板娘,这牌子是什么?” 尹氏回过头,看见刚刚挑了两匹高丽缎的客人正指着支在店门口的一块木牌子,疑惑地发问。 尹氏尴尬地笑笑, 走到这客人身边, “哎哟,这不是,最近租了我家一铺子的小娘子,非要借我这地摆这东西,说是给她做做宣传什么的。 我说不吧,毕竟是常见面的,显得太刻薄了些, 客是不是也觉得有些碍眼?” “这倒没有,”客人怀抱着手,身后跟着的是抱着那两批缎子的仆从。 “这样式还挺新奇的,别处未曾见过。” “是吗,” 尹氏听言看了过去——白锦儿原先送来的时候她也粗略地看了几眼,只是那时候心中不耐烦,故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却是不知道的。 这会子定下了心来, 她才好好地端详起来。 牌子长方,约莫半个人高,上面糊的白纸规规整整;最顶上是墨汁写的端正四个大字“白家食肆”, 是那小娘子的姓氏, 底下则是一行诗, 自古达人轻富贵,只将翠羹至神仙。 字迹工整中暗含遒劲,虽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也甚是入眼——一行诗底下,则是些菜名。有些尹氏见过的,也有些尹氏没见过的, 均分两列也是端端正正的字迹写下来。 牌子最后,则是自己那铺子的地址。 一整块牌子除了的写着这些东西,也不算是空荡;在许多原本留空的地方,还画了些图案。图案就有意思了,小小的不大,种类也杂多, 却都是些能吃的。像是荔枝,桃子,梨子, 还有些尹氏乍一眼没看出来,仔细察看了,好像是鸡腿,猪肉之类的东西,用比较幼稚的笔法描绘了出来。 还真是挺奇特的,东西市间,尹氏还从未见过这种造型的招牌。 “有些意思,” 那客人看的时间可比尹氏看的久,他摇头晃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听得出来,他对这牌子的内容很感兴趣。 “哎老板娘,你家这铺子,离这儿近吗?” “吸溜吸溜——” “吸溜吸溜——” 白锦儿端出一碗酸梅汤出来,摆在男人的面前。正吃的投入的男人立马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抬起头对着白锦儿嘿嘿一笑, “老板娘,你家的东西真好吃。这汤饼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 “是吗,哈哈, 你慢慢吃,不够的话我再送你一碗,这碗酸梅汤也是送你的了。” “啊,”男人嘴上还泛着油光,挠了挠头, “这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你不也少收了些我的钱吗,就当我谢谢你了。要是那招牌反响好的话,还要再继续麻烦你呢。”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听白锦儿这么说男人顿时双眼放光,用力地点点头之后又继续埋头苦吃了。白锦儿也不打扰他,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男人果真吃了两碗, 两万汤饼连汤下肚吃的干干净净之后,男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身子微微朝后仰单手撑着重量,右手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连眼睛都有些眯了起来。 “吃饱了?” 白锦儿来收碗筷,看见原本还算文静的男子这副坐像,不住地抿嘴轻笑。 所幸是没忘记了礼数,瞧见白锦儿过来,男子赶忙坐直了身体理了理领子,坐端正了才和白锦儿说道: “吃饱了吃饱了, 多谢小娘子招待了,味道实在是好,在下一下没忍住连吃了两碗。” “哈哈哈听郎君这么说,我可是高兴极了,我还怕你吃不好,反倒是叫我亏心了。” “哪里哪里,小娘子可是折煞我了,” 男子双手曲于胸前对着白锦儿行了一礼。 “此时店中不忙,郎君吃饱了歇息片刻再走不迟,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便是了。” “那就,多谢小娘子了。” 果真一坐便是一两刻钟, 倒也不是他厚起了脸皮,只是平日里吃的挺少,乍一吃了两大碗连汤带水的汤饼,和一碗桂花酸梅汤下肚,只觉得肚子里晃荡的满是水声, 就是有心想走也难走得。 他寻常是靠卖字卖画为生的,难挣几个钱,吃穿用度自然也是往着俭省上去的,少来有机会能吃的那么饱的。 “老板娘,在下可否问几个问题?” 白锦儿此时刚收了碗筷,听见男人的话,转头看过来。 “郎君要问什么?” “你叫我写的那些,是什么?” “噢那个呀,”碗盘通过窗子能直接摆进厨房,白锦儿对着男子笑道: “那是店里的招牌,郎君从前未替人家写过招牌吗?” “招牌啊” 男子回想起自己按着白锦儿吩咐写下的那些字,还有那些有些怪异的小东西,说是招牌, “只是未曾见过这样式的招牌。况且今日里,怎么不见老板娘将那些招牌摆下的?” “摆是摆下了,只是不是摆在这里,郎君在这儿自然是见不到的。” “咦?” 这话说的男子挠了挠头, “老板娘这话说的我可是不明白了,这招牌,不是正应该摆在店门外的吗?” “寻常的自然是,只是,我那可不是。” 白锦儿晃悠到男子身边,双手扶在腰上, “你想呀,我叫你写的,都是店里的菜名。来了店内的客人自然知道我这儿卖些什么,我又何必在门口支块牌子来多此这一举呢? 我架招牌,是希望更多的客人能来我店里,郎君你说是不是?所有招牌啊,应当支去别处旁人能看见的地方,知道了有我这个地方,才能寻来不是?” 男子细思量了一下白锦儿说的话,竟然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 “只是这几日支出去了还不知道反响如何,最近来店里的客人,也瞧不出是不是从别出来的。若是没什么效果,便只做这几块就罢了,若是有效果以后要的量多了,还得再麻烦郎君才是呢。或许还有别的要的,只是不知做些什么才好” 白锦儿自顾地说起来,倒不像是在解答谁的疑问,像是终于找到了个能说话,故而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男人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越说眼睛越亮的白锦儿,心中竟生出一股子莫名的钦佩之情, 总感觉今日再出去卖字画, 都有上进心了许多呢。 第七百九十八章 视察 “乱市的照例罚了就是,又来问什么?” 陶阳手中毛笔笔走龙蛇,听见底下人说话,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按例自然是,只是……” 底下幞巾扎的紧的男子低垂着脑袋,两手也不知抬了多久,说话支支吾吾的,显然不是第一次被责备了, “只是许多是外处来的胡商,抓了也说不清名姓地址,市监令那边的兄弟们不好办啊” “那就找人画下他们的模样分发众人,见一次抓一次,”说到这里,陶阳抬起头看向男人, “我知道你们惯来,是对那些胡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从今往后不许了。最起码我还在这儿一天便不许,凡是踏足我大唐国土之上,必然适用我大唐之律法。 倘若我知道你们谁因怕畏烦怕事而有徇私之举, 自也是以律处置。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了。” 眼前这人岁数虽才二十有余,但其为人处事果断坚决赏罚分明已是府内众人明心;听了陶阳这样吩咐男子不敢再多言,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陶阳放下手中的笔,叹了口气。 “就是那儿?” “嗯呐。” 尹氏站在自己夫君身后,形容小心,看着像是心虚似的。她夫君长她几岁,留着三缕胡,手里拿着一串菩提根手串,时不时拨弄几下。 “生意倒是不错。” 男子半眯起眼来打量,看见白锦儿那一方不大的小铺子挤满了进进出出的客人。 “难得啊,你前儿租给的那几个,就没一个会做生意的,手底下就剩了这么个鸟窝似的地方,还碰到了这么个有真本事的。” 听自己夫君这么说尹氏低着脑袋撅起了嘴,但是嘴上却不敢说什么,活像一只乖巧的鹌鹑。 “这姑娘租了多久?” “两年,” “两年?租金已经付清了?” “啊” 男子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你已经花光了吧?” 尹氏身子一僵。 “夫,夫君这叫,叫哪儿的话真是” “若是没花光,正好最近我瞧上一尊铜雕虎首,不多不少正好三千六百钱。不如待会儿,娘子去替我付了如何?” “回夫君, 确实是花光了,一点儿都没剩。” 虽然是早已经想到的结果,但是真正听到的时候,男子的眉头还是忍不住一皱。 他也不说什么,只是转身一拂袖,朝着店铺的方向走去。尹氏听见了夫君的脚步声,也赶忙迈步跟了上去。 “客请” 察觉到自己身前有一道阴影遮了过来,白锦儿下意识地开口,等看清楚眼前人是谁之后她先是一愣,随即才笑容灿烂地开口道: “原来是尹娘子来了,可真是好久不见了。这位是?” “哦这是我的夫君。” 尹氏依旧只跟在自己夫君身后亦步亦趋的,就是和白锦儿说话时也不像往常那样总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傲气,眼神也不住地偷瞟着男子的背影, 勾起了白锦儿心中的好奇。 怎么像是做什么什么错事一般? “小娘子姓白?” “是,不知娘子和郎君来是否有什么事?” “事倒没有,”尹氏的丈夫虽也是经商之人,身上却无尹氏那样明显的商贾之气;但那好似施了粉一样白的脸色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着实是让人望见,难免叫人生出彼者阴险多诈的印象。他此时说话嘴角带着浅笑,不仅没有改善这种印象, 反倒是有了隐隐加深的意思。 “只是听说最近小娘子店里生意很好,便来看一看。” “这还要多谢尹娘子才是,” 白锦儿笑靥如花, “多亏娘子准我在贵铺中架招牌,才能叫这么多客人知道我这小店。我还一直想找机会去谢谢娘子呢,只是最近店里实在是事忙,故而抽不得此番空闲来。” 听白锦儿说完尹氏的夫君没什么反应,倒是尹氏,紧了紧身上新买的兔绒褂子,心虚地翻了翻眼睛。 “啊,正好今日二位前来,反省下我相邀之途。两位若是不嫌弃,进店来坐上片刻,我端上些许酒菜来招待二位,不知可有可否?” “既如此,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男子先迈步进了铺子,尹氏紧跟在他的后面也进去了。 正好有一张桌子空下,尹氏夫妻坐了上去。不会儿的功夫白锦儿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个裁剪的只有巴掌大小的本子,还有一只炭笔。 “今日店里例汤是莲藕猪骨汤,米饭是是粟白米饭,粥是薏仁牛乳粥,有新鲜摘得的莼菜和秋葵。还有我们这儿特色的芦笋炒百合,其余汤饼烧饼也是一应俱全, 娘子和夫君想要吃什么?” 白锦儿连串报了这么些菜名出来,种类丰富可以说叫尹氏的夫君吃了一惊。他不由得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看,里面静悄悄的,显然不会再藏下一个人去的。这么说这么些东西,都靠着眼前这姑娘,一手准备了。 “那芦笋炒百合,我却没听过。” “不怨郎君没听过,”白锦儿笑眯眯地说道: “那芦笋原是山茅野菜,多长在极难攀爬的悬崖附近。前几日我在城中菜市闲逛竟瞧见有人贩卖,立即掏下钱来,给他一箩筐都买下来。这长安城中,怕也是甚少有人知道,究竟如何烹饪这一野菜的。和百合相佐,最是适合。” “原来如此,” 尹氏的夫君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这一定是要尝上一尝的了。另外其余,不如就交给小娘子替我们搭配,毕竟你对这些食材乃是专精,什么时候配在一起吃的,肯定比我们要了解的多了。” “那我就显拙了,” 笑着点点头,男子看着她将没翻开过的本子和炭笔,别在了腰间。临走前又去了别桌招呼了客人,这才见她进了厨房。 男子抬眼打量, 店铺虽小倒装修的简洁利落,收拾的也干干净净,墙上挂着写着菜码的木牌也擦的锃亮。 虽然小,但身处其中却不会有任何的狭挤肮脏之感。 “摆招牌的租费,娘子可收了?” “收了。” “娘子也全都花光了?” “……” 第七百九十九章 涨租金 一道一道菜端到了尹氏夫妻面前, 其中便有那道他们甚是好奇的芦笋炒百合。 翠绿的芦笋,洁白的百合,芦笋裁成片,百合按着瓣数撕下,没有一点破皮或是损坏的地方。大火烹制出来的颜色依旧鲜艳,和刚摘下时候无甚区别——不如说,表面那一层薄油反倒是衬托的愈发诱人了。 “这就是芦笋?” 尹氏夫君先动了筷子,将那刀裁成椭圆形薄片的芦笋夹起一片来, 白锦儿练了这么些年的刀工总算是有了成效, 那芦笋切的虽大,却薄,夹起来看晶莹剔透,似是能看见后面的物件似的。 那叫百合的东西他却也没见过, 只是听名字,约莫是什么药材,他不消出口问,不然显得他太短见识了些。 “正是,郎君娘子尝一尝可合胃口。因今日气燥,故而我盛了粥给二位,还是吃粟米饭,去换也不打紧。” “不必了不必了,粥便好,小娘子思虑了。” 除了粥,白锦儿还给他们上了一碗热汤,以及一碟干蒜羊肉;煮熟羊肉切成了细细的细条,配上炸的干的蒜粒,甚是下饭。 男子将筷上搛着的芦笋送入口中,入口味道清甜,是从前尝过的菜蔬中没有的味道;这样新鲜的玩意儿最是要少作,烹调的步骤多了或是放的佐料多了,反而失了原本的清味,亦没有那种, 风雅之趣? 百合不脆,面似的绵软香甜,一并子吃了,竟不知道究竟是芦笋的甜,还是百合的甜——两味并和,恰如琴箫协鸣,好不合趣。 “如何?” 白锦儿本是不想问,只是看着男子吃完之后咂摸滋味琢磨的摇头晃脑的样子,大概是有什么评语想说, 她也就顺这个情,抛了个话头出去。 “嗯——” 果不其然,听见白锦儿问,男子发了个长音,恰似是要出一番长篇大论出来的模样, “味道清新爽脆,确实是一道好菜。与甄统领家所做的那道清焖秋葵,有异曲同工之妙,毕竟比不上,但也是很好了。” “郎君折煞了,”白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得了白锦儿这句话,男子显然挺满意。瞥见尹氏一直没动筷子,男子心念一动,便给自己的妻子搛了一筷子。 “怎么不吃,” 尹氏看了他一眼,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来, “这是要吃了。” 白锦儿看看这夫妻俩,含笑着就要站起身来, “两位慢用,有什么事情叫我便是了。” “哎且慢,” 谁知男人忽然开口,叫住了正欲离去的白锦儿。 “白小娘子且慢,我有话要同你说。” “嗯?” 白锦儿住了动作,又坐回了刚才坐的地方。 “郎君要同我说什么?” 男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双手放在膝上, “不瞒小娘子说,这次我来,却是有事要同小娘子说。” “郎君请说。” “我知内人当时同小娘子租此铺子,一年只要一千八百钱租金,虽是当时定下的,但毕竟经商谋万金,谁出来做事,不是为了个利字。 我们这铺面虽然是不大,但地段甚好,你看这来来往往的都是客,若是铺面再稍大,怕没个三五千百,也是盘不下来的。故而这一千八,属实是低了些。” 听见男人这么说,白锦儿一挑眉, “这么说,郎君是来,改要那租金数目的了?” 男人没有说话,手指摩挲着盘碗,不过脸上那让人觉得奸诈异常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 白锦儿也不着急, 她盘腿坐着,脸上神情不改,双目注视着眼前的男子,语气不卑不亢地开口: “郎君方才说的虽然不差,可这事情,我并不能答应。 一如郎君所言,经商谋万金,可郎君亦知道,无论是做人还是经商,诚信二字最要紧。租铺子时,我与娘子曾下契,上面白纸黑字写下来租金几何,租几年月,亦是呈市监令鉴过的。 既然是已经坐定,又怎么有随意更改的道理?便是我依,怕市监那边,也是不依照的。 自然,若是郎君硬要毁契,那我这里没主意,我们就只能上西市署言明禀告了。” 虽说是第一次遇到事情,但白锦儿可不是第一次和这种人打交道了。她一新世纪来的人,大学学的专业也与经济有关,这么点常识,一定是有的, 早先尹氏说不用立契,也是她坚持着,一定要有一式两份书面的文件才行。也是她坚持着,将文书还特意拿去西市署那边下了订正。 就是为了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有个凭仗。 白锦儿当自己说完这些,想男人会恼羞成怒——尹氏是个急着挣零花钱心里没计算的人,她这位夫君,看着可不是这种好对付的人。结果一番言语下来,男人的表情竟然没什么改变。 “原是如此, 既然是我家订下契,岂有我家来毁的道理。刚才我所说的,小娘子只管忘记便是。一年租金还是照契约上所说,一千八百钱,再外了不说,这两年间改钱换期之事,断不会再提。” 说罢,男人果真拿起了筷子之后,就招呼着妻子尹氏吃桌子上的饭菜,只字不提刚才要涨租金一事。 不仅白锦儿,就是尹氏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不过她不是喜欢和自己过不去的人, 既然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白锦儿当然乐得承这个情。 “郎君娘子慢走啊——” 走的远了,尹氏才将自己肚子里的疑问问出了口: “夫君,怎么你说了要租金,后面又不要了?虽说咱们是订了契不错,但西市署里咱们也有认识的,硬是要较也不是……” “我本也不是为了那点子租金来的,”男人语气平淡,打断了尹氏的话, “我只是瞧那姑娘伶俐,便想试一试,看她是不是真的有看上去那么的伶俐。这么一试下来, 你能给她一千八百钱就把铺子租了,我也可以理解了。” “这姑娘倒真是精明的,听她说今年只十七,实在是叫人看……” 说着说着,尹氏脚步忽然站住了;她原是抓着男人衣角的,这么一带,就把男人也拽了停住了, “不对,我怎么觉着,你刚才那话是在骂我呢?” 男人嘴角又勾起了那种白锦儿觉得阴险狡诈的笑,没有回答。 第八百章 年事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哎吔——” 祁符捂着耳朵跳开,面上流露出嫌恶。 “我最烦每年这个时候了,满街满巷都是放鞭炮的孩子们,恼人的不得了。” 陶阳倒是喜欢不避,瞥了他一眼, “正是要过年了才有这样热闹的场合,要是平日里,却还听不到这样的动静。” “那可好,我正是怕这吵闹,安安静静的才叫人你舒心呢。” “年节下安静, 那怕已不是这样的盛世太平了。” 祁符立即住了口,他咳嗽几声,“好啊陶少卿,你这话可是坑害我了。我可没你说的那个意思,要是叫人听见了,岂不是落人口舌?” “你也太小心了些,” 陶阳怀抱着怀里的书,头也不回地说着。 “哎我说三郎,难得咱们今日开休了,何不寻摸个好处喝酒游玩去?劳累了这一年,也该找个地方放松放松去。再说你今年初升,尚且还没好好庆祝呢,正好也借着这空闲时机,庆祝庆祝才是。” 原想开口拒绝,但陶阳一年也正如祁符所说的,确实是劳累了, 好不容易赶上得休息的假,总是端着拿着,也不合意思。 “听说最近顾绣行那边开了家食肆,名声大好,卖的东西也稀奇,不如咱们去看看。” “嗐那地方有甚好去的,不如找间酒楼去喝顿好的,叫些胡姬来陪酒,不是更好?” “你怎么满脑子尽是些脂玉东西,就是去喝酒也要寻姑娘作陪。” “你才奇怪呢,” 两人边说边街上走着,祁符还抽空买了个巨胜奴,拿在手里嚼的咔嚓咔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喝酒时若没有美人相伴,就是再好的酒菜也先失三分滋味。谁像你似的,饭食独用,好酒独饮,” 祁符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陶阳的身边去, “我说三郎啊,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那, 断袖之癖” 男人登时横目,看得祁符往后一跳, “你要是真是只管说啊,我自不会同别人提及,不过我可跟你说清楚啊,我可没那特殊的癖好,你要是真有,咱俩只能当兄弟,要我和你那个 我可是断断不能的!” “去你大爷。” 自打登了堂陶阳便没骂过粗话,这样子骂祁符,也不知说不说是抬举。 “不是要去酒楼吗,只管走去便是。” “哈哈哈哈好,”祁符立马转喜,抬手拍了拍陶阳的肩膀。 “走走走,我知道有一处酒楼是极好的,他们家新出的“太平醉”啊,我可是馋慕多久了——” 说罢,他拽着陶阳的手,急匆匆便朝前面奔去。 “‘太平醉’是什么好酒,莫不然,又是锦儿自己酿的?” “自然不是,我可没有这样好的本事,” 白锦儿给何不思面前的酒杯斟满,放下酒壶笑着开口,“是那起云庄新出窖的好酒,这几日卖的正好呢,怕是百十人都等着沽,我好不容易只得来这一壶,只留得今日你来,和你一同尝尝的。” “原来是这样,” 何不思双手捧起酒杯,仔仔细细小心翼翼看了, 这才樱桃小口,抿上了杯口。 “好喝,真是好喝,我原是不怎爱饮酒的,一则阿娘不让,二则喝了口烈也不舒服。这酒倒好,喝下去没那么辣口,我愿意多喝。” “你要是想多喝啊,可还不能呢,” 白锦儿笑的灿烂,捡了片炸的酥脆的土豆片进了嘴。 “倒也不是我不舍得着你饮,只是这酒虽吃下去时不觉得,过会儿就打紧了。那酒劲上来,一会儿只管叫你头晕眼花,连路都走不得了。” 何不思原还想再饮的,听了白锦儿的话之后,也不敢贪杯了。她的注意力,又放到了白锦儿正在吃的薯片上。 “哎锦儿,这又是什么?” “这个呀,这是我自己炸的做零嘴吃的,一种芋头的片儿罢了。你要是喜欢,待会儿你走的时候,我包些给你带着回去。” “可好可好,那我可欢喜了。” 何不思抓了一把正要塞嘴里,只是手上用力一不注意便掐碎了许多,只好挑拣的一点一点送进口中。 “过年了锦儿打算歇息几日,我阿娘说我们歇息三十日,出了元宵再开张的。” “不歇几日,” 嗑开了瓜子,皮儿吐进盘碟里,瓜子仁进了嘴,白锦儿悠悠开口说话: “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情,不也是在屋子里待着。我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不如趁着过年时候铺子开的少,多挣点儿钱。 你也瞧见了,也就是偶能同你说几句话了,要是这几日你不来呀,我权是没人说话的。” “这么说,锦儿倒不如闭了那店子几天出去玩玩,多出去结识结识也是好的。虽我朋友也不甚多” “出去结交的,也未必就是朋友,” 白锦儿忘了杯里的是那斟出来的太平醉,竟仰头一口气喝了,酒液下了肚子这才反应过来——拿着手中杯子端详半天,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我原也认识了不少人,一年里成日里同他们交道,总不是称心如意的,少不得心里想一番,嘴里说一番。这大年下里,实在是不愿意去劳费那等子心力了,找些能说真话的罢了,散散心去,要是找不着,又犯不得花心思去了。” “说的也是,” 何不思点头。 白锦儿瞧她懵懂称呼是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听懂是没听懂,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对了,上次那封信到了之后也有数月了,你阿爷,可有到了长安的消息?”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方才还一脸轻松嬉笑的何不思听了白锦儿这话,转眼便挂满了愁容, “没什么消息呢,我也不敢同阿娘说,却也实在没路子打听。只好日日到城门口守着,瞧能不能见着他。又怕是从别的门里进来了我不再,就这么的错过了, 这几日正烦这事儿呢” “说的也是,” 白锦儿细想了想,拍拍额头, “不过也不打紧。我当时寄出去那封信时,是写了我当时住的地方的地址的。想来你阿爷到了长安寻不到别人,一定是先去寻我, 我不是往那边看看去,说不好就能遇见。” “可是我怕阿爷没注意这点子” “放心,” 白锦儿安慰地对着何不思笑笑, “你阿爷那人啊,可聪明着呢。” 第八百零一章 找回失物 白锦儿是被冻醒的。 虽说屋子里点着炉子,但是因为怕一氧化碳中毒,所以厨房的窗子并没有完全关紧;被褥也不算薄,她还是穿着夹袄睡的, 却还是因为冰冷的脚丫而被冻醒了。 她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 摸了摸自己有些毛躁的头发。 糊窗的纸白的刺眼,白锦儿稍稍跪坐的高些手上还拽着被子,支到窗边打开了窗子。 霎时间一股冷风吹来, 白锦儿赶忙又将窗子拉了回来。 她被刺的直吸凉气,赶紧坐回被窝里,将被子整个埋在自己的身上,才算是安心了。 “原来昨夜下了雪,怪不得这么凉呢。” 长安的雪不比益州,又是深冬,那雪下的一阵大过一阵, 前几日的雪还小, 方才开窗子的那一瞥,今日的雪却已经堆砌了墙角,应是一场大雪才是。 这天气,可真是不想出门啊, 白锦儿心里想。 入了冬,盛用水的桶也抬进了屋子;起床打水洗脸漱口,虽说屋子里水不至于冻起来,但该凉还是得凉, 屏息凝神,脸都挤作了一团好似丑橘似的,白锦儿咬着牙洗完了脸,赶忙抓了帕子将脸上的水渍擦干。 洗漱完毕之后便是做早饭了, 这数九寒冬节气,白锦儿最喜欢的也就是烧火做饭了的——腾扬起来的火焰和柴灰,好歹能叫人身子温热起来不是。只是做饭做菜的时候却要格外的小心, 毕竟这季节洗衣服,可实在是一件巨大的折磨。 早饭就下了些面条配上切了极薄的肉片和草芽,再放一点胡椒粉和花椒粉,还有一点火红的油辣子,便已经足够好让面条变得好吃了, 配上过年前腌制好的萝卜干, 白锦儿盘腿坐在桌上抄着筷子,没多久的功夫就将一整碗的汤饼吃下了肚。 将面汤也喝干,她舒心地长长出了口气, 身上穿的还是夹袄,就这么仰头又倒回了床上。 像这样生活还真是惬意啊, 白锦儿眯着眼睛。 益州那边是什么样的光景呢?是不是也下雪了?益州的雪虽然不比长安的大,但正是那样薄薄的雪积在屋檐上,积在树干上,积在盛开的鲜红如血一样的红梅上,恰好能隐约透露出底下的颜色, 特别是雪将化不化的时候,最是好看。 上次二娘来信的时候说,她与薛医师已经成亲了,不知道两人相处的怎么样——不过二娘虽然任性,但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更何况薛医师历来对她是照顾忍让的,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不定, 两人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呢。自己以后若有机会回一趟益州,少不得还要给那两位预备些孩子的礼物呢。一丝笑容出现在了白锦儿的脸上。 老四也已经娶妻了,与那位刺史家的千金结了姻缘;这也是老四自己的选择,他们夫妻二人的性格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还是很相像的。 只是,想到那位容貌仙子般的人物, 白锦儿心中,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之感。 只但愿他们二人,也能举案齐眉,夫妻和睦吧。 还有老赵,信平,信云,老赵同他阿爷一起戍守边关去了,信平和信云也好好地经营着铺子,汪叔身体也健康, 她熟识的那些人,都平平安安,好好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 这样一想,白锦儿原本还有空虚寂寥的心绪,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其实,她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哎,算了, 一个鲤鱼打挺,姑娘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起身先将衣服穿好,然后将床铺叠好收进底下的木箱里。帽子,手笼一应带好,白锦儿打开屋门正准备出去, 谁知道一开门,就正看到一个大男人站在门口,抬起手来做正要敲门的样子。 瞧见白锦儿出来,他哦哟一声, 笑的眼角的鱼尾纹真像鱼的尾巴一样摇动起来。 “原来小娘子真在这里。” 眼前这个人白锦儿瞧着眼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打量一眼他身上玄色的素袍子之后,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你是我上次去告偷窃的,那个不良人?” “正是在下。” 侯元抱拳拱手,随后从腰后结下一个荷包,递在白锦儿眼前。在白锦儿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侯元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我照着原先小娘子留下的地址寻去,那家人的仆从和我说小娘子已经搬走了;问得了新的地址之后,这才今日找来。 这是我们清剿那伙贼小子时候搜出来的东西,拷问之后听那描述与小娘子形容相仿,故而拿了来叫小娘子辨认辨认,看看是不是你那时候丢失的荷包。” 白锦儿伸手接过, 确实是她的荷包不错。 打开看了看里面,钱是被花掉大半了,剩下的估计只有两百钱左右的数量。 “能找回来已实属不易,没被花光,便已经是好的了。” 看白锦儿似乎在暗校荷包里的钱数,侯元抱着手这么说了一声;白锦儿将荷包收拢抓在手中,抬头对着侯元说道: “确实是我的荷包不错。 没想到这么长的时间了还能找到,真是多谢各位了。” “客气,” 侯元嘴角勾着不羁的笑, “毕竟小娘子可是打我们盯上这群小贼以来,第一位来诉告的人,我自然也是印象深刻。 既然这荷包确是小娘子的,那就请收好。在下先告辞了。” “侯君且慢,” 侯元站住了脚步,看向白锦儿。白锦儿从荷包中摸出三十钱来向侯元递去, “天冷,还请侯君烫些热酒,暖暖身子。” 侯元没接, 而是用值得琢磨的眼神看了白锦儿许久,忽地,他哈哈一笑: “难怪小娘子这么轻的年纪就能自己出来开店。不过你这钱啊,我可不要。看小娘子这模样怕是要出门吧,我也不耽误你了,我先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身影穿行在落雪之中, 竟还有一种神采飘扬,仗剑独行的感觉。 白锦儿看了看手上的三十钱,又看了看离开的侯元的背影, 这人还挺有意思, 她耸了耸肩,将那钱又丢回荷包里。 第八百零二章 他乡遇故知 “我们这儿是住过一个姓白的,从益州那边来的小娘子不错,” 英儿手里拿着扫帚,对着面前的男人说道。 眼前男人风尘仆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蓬头垢面;头上脸上身上,不少地方都插着草屑。身上背着个小包袱,包袱皮也是很破旧了。灰黄的脸色不知是挨了风吹雨打还是原本就是这样的, 反正在见过了达官显贵的英儿眼里, 实在是不忍直视。 “不过那个小娘子已经搬走了,不在这儿了。” “那敢问小郎,可知道她搬去的住处?” “不知不知,” 瞧着男子还朝自己走了几步,身上许久未清洗过的酸臭味实在叫人受不了;英儿不禁一只手掩起口鼻来,嫌恶地摆了摆手。 “不知她搬哪儿去了,你去找别人问问看吧,别在我们这儿待着了。我们这儿来往出行的可都是贵人,你再仔细吓着。” 男子听了英儿的话,皱起了眉头。 正欲开口和他辩驳,忽然就听到远远地有人在叫自己: “刘叔!” 刘饕看去,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跑来。 哪里还有心思管刚才那夹枪带棒的话,刘饕提了提肩上的包袱,也朝着那个方向迎去。 “刘叔,你果然在这里,” 白锦儿小跑到刘饕面前微微喘着,呼出的热气好像春日里升起的白雾;她穿的东方亮颜色的外袄,里面估计还穿了不少的衣服, 整个人如同是晴朗月夜下被人揉搓成团的雪球。 “我说呢,你总不至于那么笨才是,难道会不知道去寻我留下的地址?”她语气是几年来难得听到的欢欣雀跃, 从锦官城出来这么些年了,刘饕还是她第一个遇到的熟识人。 “我当然不笨了,你这小丫头这么几年不见了,怎么还是这么矮一点个儿都没长呢——” 刘饕也分外高兴, 他看看依旧和当年差不多只到自己三分之二身高的白锦儿哈哈大笑。 “哎哟看你这不仅个子没长,性子还愈发小了。怎么好端端地就淌眼泪了?” “谁淌眼泪了?” 白锦儿狠狠揉了揉自己眼睛鼻子,双手叉腰。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走吧刘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此时也不在这儿住了,搬去外面寻了个铺子。 正好今日雪停了,我在店外支一张桌子起来烫点儿热酒,有什么话要说的细细说来。” “好,好, 正好此处人家也不让我待了,我进长安来还没歇过脚,正想找个地方喝杯酒暖暖身子呢。” 听见刘饕这么说,白锦儿抬头瞧了一眼, 正看见站在青竹丹枫门口的英儿,还伸着脑袋朝这边张望。 白锦儿蹙了蹙眉头,收回了眼神之后点点头, “走吧。” “我说小东西,我方才看那家子满是金珠玉髓的,怕不是我们寻常人家能去的起的地方。你是怎么住去那个地方的?” 走在朱雀大街上,正是年节下四处张灯结彩,开着的铺子悬挂揽客高旗,关着的铺子则门口上不知被什么捣蛋的小孩儿,用彩纸剪了憨拙不知什么东西的图案,贴的到处都是。 自然也能常有穿着大红披袄梳着双丫髻粉团子似的孩子,来来往往的身边乱窜。 还有好几个瞧见刘饕这高大邋遢的男子,当作了个奇异人,跟在后面猫儿一样地看呢。 “唉,这事情要说起来可复杂了,要是待会儿旁的事情没了,我就说给刘叔听听。不过现在,可是有更要紧的要和你说。” “哼,好的赖的这么些年,也吃了不少顿了,往日里常说,正是那越好的,里面人也是最懂礼的。那地方外面看着是富贵,怎么里面的人这么刁钻? 嗬,要不是我着急着赶路身上没带多少钱两,少不得进去好好吃上一顿,叫他还敢小看老子。” “噗,” 白锦儿脆笑出声, “虽然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刘叔我可跟你说,那地方别说是咱们了,就是长安本地土生土长的一般富贵人家,怕是都去不起。况且我记着刘叔你历来不是手上有积攒的,还是这几年发了财,才有这样子的底气了?” “你这小东西,”刘饕笑骂一声, “既然知道我在吹牛,何必又来拆穿我,你叔我没什么本事,从来都是只过一过嘴瘾的,偏偏就你不给面子,次次都要说透了。” “嘿嘿,谁叫你就是这张嘴厉害,不过刘叔啊,你这是怎么的了这么落拓,这几日没听说何处闹灾,你是经了哪条子路来的,糟蹋成了这样子。” “嗐别提了,” 听见白锦儿问,刘饕一摆手,差点没把肩上的小包袱甩开, “你也知道我手上原本是没多少剩钱的,打决定出来之后便将好些体面些的衣物当卖了,全做盘缠要上来。结果这一路也不知是犯了哪尊神仙,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山南行至关内的官道就冲垮了,马蹄踩湿泥,我们那商队连人带东西一概摔得可惨。 我啊都算好的了,你是没见有个倒霉的,这么一摔把腿都摔折了。” 白锦儿听的也啧啧叹息。 “这么说刘叔你全手全脚的到了长安,还真是好运啊。” “可不是。” “要不你断手断脚的来了,还不知道要辛苦哪个可怜的尽孝呢。” “” “啊!” 刘饕忽然一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急忙忙开口: “你这铺子买在哪儿的,怎么这么远,走了这么久的不到了?” “就在前儿,走过西市就到了。” 白锦儿说着,瞥了一眼身边的刘饕。 两人又没七没八地说了些,的确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地方。 “可以呀小丫头,你这铺子虽是小了点儿,但收拾的也整齐。不过这地方,怎么就你一家是卖吃食的,此处人可足够?” “足够了足够了,还劳烦刘叔替我操这个心。” 白锦儿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抬着个双掌合拢大小的陶碗,里面盛着冒烟的热水,热水中置着一陶壶。 ( 第八百零三章 试一试又何妨呢 “可惜我这儿不方便,不然好歹叫你洗一洗才是。” 白锦儿盘腿坐在刘饕的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现在正里面烧着水呢,这天气烧开水也慢的很,烧好了刘叔你好歹把脸擦一擦,不然真是太邋遢了我都看不下去。” “你这不废话么,” 刘饕手里拿着白锦儿刚买来的烧饼大口大口地啃着,抽空喝一口酒,回话更是抽空中的抽空。 “你当我不想清洗么,这不是找不见地方嘛。我自打进了关内来,一路是不敢停不敢歇的,直直就奔着长安来。到了又四处打听询问你留下那个地址,好不容易寻到了,那看门的小子又说你不在吃了个闭门羹。 怕是有十二时辰没合过眼了,哪儿还有那心思去梳洗打扮的?” “说的也是,” 这话倒提醒了白锦儿似的,她托着下巴想了想, “依我的想见,还是不能这样。这附近正有能洗澡的客店,不然我送刘叔你去吧。我这儿地方小,你要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好歹身上清理干净,可带能换的衣服了?若是没有,也先去买一件新的才好。就是外面的衣服换不了,底下的也要换一换才是。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没有成衣的铺子开了。 若是你身上没钱,我也可以先帮你出。” 刘饕啃着手里的烧饼,听到白锦儿的话之后便抬头看她。 “你倒是操心的大。 我肯定是不会在你这儿休息的,至于客店,你知道好的只管带我去就得了。我虽然说是没积攒下什么钱来,但毕竟也是好几十岁的人了,一点住店的钱还是出的起的。” “是吗,” 白锦儿挑眉, “这么说,我还小看刘叔你了。” “这是自然,”刘饕扬了扬下巴,好像好颇为得意。 “不过刘叔,你打算在长安待多久?待一个月,还是待到年后?” “问得好,” 最后一点烧饼被吃进男人的肚子,刘饕用手袖擦了擦嘴,意犹未尽一样地摸了摸下巴, “我打算,就在长安待下去了。” “啊?” “真的,”刘饕用真诚的目光看着白锦儿, “我把锦官城的房子都卖了,把所有家当都带着来,打算以后就在长安生根了。所以说小丫头,看来以后咱们可要好好互相帮助扶持了。” “这” 倒像是刘饕做事的作风, 只是白锦儿确实没想到,他竟然动作如此干脆迅速。 “刘叔,你当初的不是还劝说我仔细考虑来长安的事吗,怎么你自己倒是决定的如此果决?” “咱俩能一样吗,你是年方及笄水灵灵花一样的大姑娘,我是年过不惑的糙老爷们儿,无牵无挂烂命一条,别说是来长安了,就是跑到安西去,也没什么好担心可惜的。” 刘饕才说完这句话,就看见白锦儿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 “别的且好说,只是那句,‘无牵无挂’,可就说不通了。要真是无牵无挂,你根本没有必要跋涉千里到长安来。” 这话说的男人顿时陷入了沉默,白锦儿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刘叔,从刚才我每提起,你便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直接同我说罢。我们俩虽然年纪相差许多,但我自认为还是能算你一朋友的。如今咱俩都身处异乡,又有什么疑虑,是不好的同我说的。” 刘饕的表情不复方才轻松戏谑了, 他脸上神情严肃,将手中的酒杯慢慢放下,半晌,才听的男人轻叹一声。 “哈哈,真是瞒不过你,”刘饕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苦笑的意味, “没错,我心中确实,有所忧虑。 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们母子了,当年她们离开时也突然,晴儿,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讯息给我。 这么些年我也询问各处的朋友可有她们母女的消息,但都遍寻不见——我已经放弃了,只当是我命中如此,或许不该同旁人一样,能有膝下之欢。 我万万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情, 竟然,你遇见了。 收到那封回信之后,我一夜未眠,也正是那一夜我想得清楚,我一定要到长安来,再见她们一面。无论晴儿愿不愿意见我,我也要亲眼确定她们的日子过的好不后, 还有小元。 小元, 我亏欠了她十多年,她十多年的生命里没有我这个父亲, 但未来她的生活,我不希望我依旧缺席。所以我用了五天马不停蹄的准备,赶在入冬前从益州出发。希望在新年之前到长安,总算能多陪她一年。 可是快进城的时候,我心中,却有些退缩了。 想来,我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依旧是没有担当,没有胆量的男人吧。不知道我这样的父亲出现,对于小元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我已经对不起她们母子这么多年了, 不能再做出让她们难过的事情。” 白锦儿静静地听着刘饕说完,她抿了抿嘴, “你说的对刘叔,或许,何姨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你。我曾经给何姨帮过工,言语之间,还是能听出她对自己前一个丈夫的埋怨。” 刘饕一愣。 “你说得对,” 他苦笑一声, “也许去见她,真的不是一个好的选”“不过,” 白锦儿看着他,语气平缓, “我还没说完。虽然何姨不一定想见到你,但是小元是一定想要见到你的。你在寻找她们母女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小元却也在等着你出现。 我把你的信给小元的时候,她那样开朗活泼不谙世事的人,第一次哭的那样悲伤激烈。从你说你要到长安来之后,她便是每日都去长安城门口等着,只想你到的时候,第一眼就见到你。 你方才说,你对不起了她们母女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弥补吗? 弥补是不需要等待什么时机的,当下的每一刹那,每一瞬间,都是开始的最好时间点, 还要等什么呢? 我或许不知道,你与何姨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还有修补的可能性, 但我知道如果你永远都在犹豫和徘徊, 就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 试一试又何妨呢?” 第八百零四章 是不是 “可恶!实在可恶!” 正在浇花的陶隐竹听见外面传来妇人的骂声和急匆匆的脚步声没有任何的反应, 直到那脚步声朝自己接近之后,他才直起腰来,朝着身边的人看去。 陶金氏看上去怒气冲冲的, 她身后跟着个伺候的奴婢,怀里正抱着一堆盒子,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的惶恐。 “真是气死我了。” 怕是因为陶隐竹没听见,陶金氏双手叉腰看着男人,又说了一遍刚才说的,这才看见陶隐竹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 “娘子这是怎么了?今日不是去街上买东西去,应当高高兴兴的才是,怎么反而生气成这样?” “别提了, 原本是高高兴兴的,”得到了丈夫的询问陶金氏顿时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立马将自己方才遇到的不快一吐而出, “缙云罗买了,白玉杯买了,累丝簪也买了,我原本打算直接回家的,结果路过一家文房铺的时候,瞧见个千菊砚款式甚新奇有趣,便进去看了看。 那砚台倚着菊石天然之姿琢磨出千菊盛开的图案,做工极用心精细;前几日三郎不是不小心将砚台砸了吗,我就想着买下那千菊砚作年节礼物送给他的。 谁成想忽然就来了一面容可憎的妇人将那砚台夺去,还说什么那砚台是她先看上的,你说岂有这样的道理?” 陶隐竹微微点头,也不知道是赞成还是安慰的, “那娘子可同她对质了?” “这是自然! 我几时忍过这样的气了,我即时就同她理论了起来。那老板也出来劝我们说了,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叫我们各自出价,谁出的价钱高就将那菊砚给谁。” “这么说,娘子是怨恨出门时没带够?” “才不是呢,便是差人回家来拿我也不怵的。只是叫到八百钱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三郎同我们说过,日常用度不可太过浪费,即便是必需,也还挑拣物美价廉的才是;更不可随便借他的名义接受惠利。 我想那菊砚即便真是好物,确也值不过千钱。到时候就算我真的买回来了倘若叫三郎知道,他肯定也不会高兴。原本就是为了他高兴才买的,买了他不高兴,何苦来呢。 所以我咬了咬牙,只说不要了,叫那妇人要了去。 你是没看见那女人得意的模样,真是气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 听完了妻子的抱怨,陶隐竹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抬起手,摸了摸陶金氏的脑袋。 “原来是这样子,那还真是让人生气。不过娘子听了你这么一番话,为夫的,倒是很高兴。” 瞧着眼前人柳眉倒竖立马就要发怒的样子,陶隐竹赶忙接着说道: “我可不是为娘子受了气高兴,我高兴啊,是高兴娘子竟没为了与那人争一口气而一掷千金,反倒是记着三郎同我们说过的话,为夫很是欣慰啊。” “这叫什么话,” 虽然陶隐竹解释了,但陶金氏的脸还是立马垮了下去,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很奇怪的吗?” “为夫可不是这个意思,” 陶隐竹原本的抚着陶金氏发髻的手下滑,转而将妇人的手抓在了手中。未因岁月更改的清俊面容上挂着宠溺的笑容,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我可是在夸奖你。” “呸,去你的。老不正经的东西。” 陶金氏想到身后还站着奴婢,连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她红着脸咳嗽几声, “小玉,你抱着东西先去吧。分门别类地收好了,好些东西过年的时候还要用的。” “知道了大娘子。” 小玉倒没有什么惊讶的,毕竟阿郎和大娘子感情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样的场景对于他们来说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了。 低头偷笑着离开,陶金氏又啐了陶隐竹一口之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留下陶隐竹还在原地,心情极好地哈哈一笑。 “你这么急着叫我来做什么?” 何不思被白锦儿拽着手往前走,有些好奇地开口。 毕竟以前可都只有她拽着白锦儿走的,还没有白锦儿拽着她走的。 “你别管,只管跟着我来就是了。” 不说还好,白锦儿一说,身后拉着的人忽然就用了力反抗;白锦儿停下脚步来看她,看到何不思的双眼变得亮亮的。 “锦儿,是不是?” 历来知道何不思为人单纯,但绝对不是傻的。她这几个月心心念念的事情就只一件,平日里一贯很淡然的白锦儿这么突然地将自己喊出来,还匆忙地不让她和母亲细说, 稍稍动一动脑,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锦儿原本也没想瞒她,只是想给她个惊喜罢了, 见何不思已经猜到了她也不装模作样了,嘴角咧的像是秋天熟透炸开的柿子一样,用力地对着何不思点了点头。 “嗯!”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颗颗从少女的脸庞滑落。 何不思立马撒开了白锦儿的手, 现在难道还需要白锦儿领着她去么? 长裙厚袄的少女向前跑去,如同一只灵敏的小犬, 白锦儿站在原地看着何不思的身影很快在眼前消失,她一边笑一边摇头,眼角也有了隐隐的湿润。 她是真的为自己的朋友高兴, 也是真的为他们父女重逢而高兴。 她不打算跟着去了,这样的时刻,还是留给他们父女彼此吧。白锦儿相信刘饕,昨天和他谈过这件事情之后, 他如何还没有一个父亲的担当呢?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由得张开双手,深深呼吸。 空气里夹杂着火药和硫磺的味道,纸灰,焚香, 连同街上嘈杂的人声, 这是只有这时候才能闻到的味道,是人间烟火之中,也算十分宝贵的。她迈开步子,恰似吃饱喝足了的猫咪,悠闲而优雅地,汇入了来往的人潮之中。 “穗子,绣片,绸子的腰带——” “胶牙饧,米饧,梅花饧——” “卖字,卖画,驱邪招吉——” 第八百零五章 团聚 “除夕大吉!”“除夕大吉!” “除夕大吉!” 今日又是晴雪, 不用家中准备过年事宜的男子们纷纷出门,倒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大事,只是喜欢在街上晃荡着,遇到熟人便三两举在一块儿,说笑着议论今年经历的行情。 今年的最后一天。 将眼前这两人当作是背景, 白锦儿从屋子里到屋子外搬出搬进,要不是打扫门前的积雪,就是擦拭窗棂门板, 那日刘饕来抬出来的桌榻也一直没收,不过幸好有高架的伞盖挡着,所以并没有落雪在上头,只是随便擦了擦积落的灰尘。 但白锦儿刚刚把店门口的积雪扫干净,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 白锦儿一只手拎着笤帚,一只手叉腰,拧着嘴看着浅灰色的天。 一点一点的白色从天空中飘落, 到眼前的时候,一小团一小团的,像是被团紧了的棉絮,又像是碾碎了的细盐,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接, 那雪在与她肌肤接触一瞬间化开,没有留下水渍,只有从那一点扩散开来的冰凉,显示着曾经存在过。 “砰——” 忽然响起的鞭炮声吓了白锦儿一跳, 原来是一伙五六岁的男孩子聚堆一块儿,正放着快有他们小臂粗细的一个炮仗,点了引线炸开了之后,又欢欣地笑着跑开了,怕是又去寻摸别的地方去炸炮了。 少女吐了口气, 赏雪这么闲情逸致的事情,可不是现在做的, 铺子里的打扫工作还没完成呢。 瞥了一眼渐渐蒙上薄薄白砂糖似的地面,白锦儿将手中的扫帚倚着门放下,撸着袖子进了屋子。 “是哪府送来的礼品送来的什么东西,都要一字不漏地记录在册,便于年后咱们还礼,记住了吗。” “记住了郎君。” 陶阳点点头,迈步往前走去。 “嗯?下雪了?” 他抬起头,正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额间,凉沁沁的。 “下雪是好事呀郎君,瑞雪兆丰年。要是下了雪今夜守岁,就更有趣了呢。” 跟在陶阳身后的奴婢讨好地笑着说,她眼神不时地偷瞟着男人的背影,其中隐含的情意不言而喻。 陶阳却没有说话, 而是伸出手去接。 “瑞雪兆丰年,希望来年一切平安。” 他低声念叨。 “郎君!郎君!大郎君和娘子来了!” 有一仆从顺着小道跑来,他跑到陶阳的面前,气喘吁吁地对着陶阳说道: “郎君,大郎君和娘子来了,大娘子叫你过去呢。” “兄长来了?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哈哈哈哈我的好弟弟,你可算来了——” 陶阳才到前厅,就闻听一十分爽朗的笑声响起。一个身量比他高壮些,面容与他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子朝他迎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方才还听阿娘说你今年忙活的脚不沾地,只这几日休假才有了空闲,如何,可出去好好消遣消遣了?” 男子将陶阳松开,笑着拍了拍陶阳的肩膀说道。 陶阳脸上也绽开笑容,他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对着男子先行礼: “兄长,” 随后又对着他身后站着的女子行礼, “嫂嫂。” 莫灵珊微笑着点头回礼。 对兄嫂二人行完礼之后,陶阳这才看向陶隆, “母亲的话兄长也相信,兄长又不是不知道,母亲是操心惯了的,只当我们还是同幼时一般轻松自在,母亲才算放心呢。”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不过三郎,还是要自己在意些身子才是。今年你初上任事务繁多也是应该,过后诸事熟悉了,能省心的就省心罢了,不要太过苛责自己明白吗。毕竟要是弄垮了身体,就是再有多大的雄心,可也是白费了。” “兄长说的是。” “依我看呀,小郎还是缺一个能操持家务的贤内助。” 莫灵珊笑着插了句嘴, “虽说有母亲在,但毕竟小郎也到年纪了,家中还是缺一位大方得体的娘子操持。有了人照顾,父亲母亲云扬你们也能放心了。” “哎哟,敏儿这话可真是说到我心上了。” 陶金氏说话音调顿时高了,一副来了精神的样子, “我常说三郎应当成家了,可他根本不听我的,还说我正日白担心呢。正好敏儿,你是他的大嫂又与长安这些人家熟识,若有合适的,便说来我听一听,身家相貌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人一定要好。” 说完,陶金氏还朝着陶阳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了母亲,我会替三郎留意的。” “好好,好孩子,那就拜托你了。” 陶阳颇为无奈的眼神叫陶隆看见,男子搂着弟弟的肩膀,颇为同情地拍了拍他。 “唉,可惜今年老二不得来,不然咱们一家子团圆岂不美哉?哎阿娘,你这么着急着给三郎招亲,怎么不操心操心老二的婚事?” “你当我不操心了?” 陶金氏没好气地开口, “你这两个弟弟,脾气一个比一个古怪的,全都随了你那父亲了。云升好歹还在我眼跟前儿能听些我的话,云起那孩子离我那么远,我说的话他又能听进多少去了?不过前几日收到他的来信,只说最近与一户守备家中的女儿似有缘,倘若是真的,那我还年后还得找空去一趟才行。” “娘子要去哪儿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呢,忽然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众人纷纷抬头望去,正看到脸色泛红的陶隐竹站在门口,满脸堆笑。 “好呀你, 方才找人去寻你不见,这会子又过来了。你是不是又喝酒去了?!” “暂且别说这些,” 陶隐竹摆了摆手,笑呵呵地说道: “下雪了快出来看。院子里那株红梅啊落了雪可太漂亮了,我叫人烫了酒热了小菜,咱们一家子一边喝酒一边赏梅,岂不快哉? 快快快。” “你这人真是……” 陶金氏还没来得及说话,陶隐竹就已经走过来将她从座椅上拉了起来。 陶阳他们也只好跟在身后。 “三郎,” “嗯?” 陶阳看向陶隆,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兄长?” “我已经听父亲说了,” 陶隆看着自己这年纪最小的弟弟,意味深长地说道: “方才母亲的话你不必在意,我会同你嫂嫂说的,叫她只应付就得了。 放心, 我和阿爷,都支持你的。” 盛唐小炒 第八百零六章 一个人的年夜 炉子里的碳一明一暗地闪烁着红光, 稍微用火筷子翻动一下,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白锦儿看着火势差不多了,将手中的火筷子倚在了炉子上。 从厨房端来一个脸盆那么大的土砂锅,里面盛的是颜色鲜亮的汤;汤微微有些起凝,白锦儿将砂锅架上了火炉之后,那金黄的汤油即刻就化开了。 炉子摆在靠近榻脚的地方,旁边已架好了三层的架子, 白锦儿连连从厨房出来了几趟,这才将准备的菜码摆放整齐。 因为全她一个人吃,所以想吃什么便可以准备什么,丝毫不用担心回答刁钻的问题——白菜菠菜藕片莴笋片金针菇鸡肉里脊羊肉鸭肠血旺豆腐鲜笋鹌鹑蛋, 也不知道系统以后能不能解锁加工品, 要是能的话,以后再买些豆皮腐竹之类的, 也不能买肉, 实在是一大憾事啊。 汤白锦儿这一回下了血本,不仅是用了一只肥鸡,还用了猪大骨和火腿,火候足时间够的吊了一碗浓汤出来, 砂锅盛了这么一锅,剩下的则另用锅装起来收进系统里冻上,这样等到过了新年之后还可以拿出来继续使用。 虽然没有冰可乐雪碧,但秋天快结束的时候,白锦儿买了一大袋山楂保鲜着,时不时煮上一壶山楂水再冰一冰, 最适合这天气拿来配着火锅吃了。 从前在锦官城,冬天被邀请去孟如招家里给她做火锅的时候,暖阁里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喝着冰镇的山楂水,别提多舒服了, 不过她可没钱弄得起那什么暖阁就是了。 所幸屋子小,燃了炉子之后也是暖烘烘的。 一切的准备好后,白锦儿兴奋地搓搓手,架上炉子的火锅已经沸腾了, 白锦儿头探出店门看了看, 随后便将大门关了起来。 先把难煮熟的笋子鹌鹑蛋藕片之类的下锅,再下切好的各种肉片。汤滚肉薄,肉片才下去没多久就滚熟了, 白锦儿迫不及待地夹出一片,沾了沾手中的蘸水,一口便全都吃进了嘴里。 均匀地裹着麻酱料汁的肉片散发着滚烫的香味, 烫的白锦儿呼呼张开嘴喘气。 她抓了手帕擦了擦同样沾上了麻酱的嘴角随后随意丢在一边,等到咀嚼咽下肉片之后她长而满足地吐了口气之后,放下了手中的麻酱碟,拿起了桌子上另一碟蘸料。 鹌鹑蛋也已经烫熟了, 白锦儿灵巧地搛了一颗丢进碗里, 让洁白的鹌鹑蛋皮裹上了酱色,还有一圈小米椒调皮地挂在上面。 鹌鹑蛋入口,外面的蛋白柔韧,咬开之后里面的蛋黄绵柔,虽说蛋类并不是煮熟了会吸收汤汁的那一类食材,但高汤里煮出来的和清水里煮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更不要说外面还裹了料汁, 酱香味道恰到好处,又有那么一点点的辣味,让人舌根都欢欣雀跃了起来。 又把这一碟料汁放下,白锦儿拿起了第三碟, 一共调了三种不同风味的料汁,这样在保证汤是清汤释放食材本味的同时,又不会因为只有一种味道而太过单薄。 剩下这一种料汁是蘸蔬菜的, 白锦儿夹了一把菠菜下进了锅里,菜叶这种东西熟的也极快,煮久了就会泡太久的纸张似的烂了,白锦儿不是太喜欢吃煮糜烂的东西,所以煮只是煮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便从锅里捞了出来。 这一碟酱汁,要说的话,其实应该是所谓的“泰式风味”, 洋葱碎香菜,柠檬片和柠檬汁,生抽陈醋蚝油,一点白糖,小米辣胡椒粉芝麻,要注意的是不可以用高汤冲开,得用清冽的水, 不然就会破坏那清新的酸辣香味。 白锦儿打算在盛夏来临的时候推出这个蘸料,最近她刚解锁了柠檬和小米辣, 虽然辣椒的使用她一直都是偷偷摸摸的, 但那么重要的一个商机在她的手中让她放弃,她也是肯定做不到的。对于这种能让人大汗淋漓的灼热痛感来说,没有什么作物的发挥,能胜过辣椒了。 不过在卖出之前,还是先让她来好好享受一下才是。 菠菜在锅边晾了晾将汤汁控去,白锦儿夹着菜叶在碗里蘸了蘸,裹上料汁之后吃进嘴里。煮熟但没煮烂的菜叶自身饱含的汁水似乎也变成了汤汁,但比浓厚的汤汁还是多了一份清甜。柠檬的酸味远没有醋来的鲜明猛烈, 但其中蕴含的芳香却是和陈醋大相径庭的。 最适合搭配蔬菜一类口味清淡的东西。 美滋滋地将锅里煮好的东西吃完,白锦儿又下了新的食材下去,趁着再度煮熟的这个空隙,白锦儿挪到了窗边,轻轻地将窗子撑开。 一股冷风顿时吹了进来, 让人一激灵,就好像饮下一杯冰水。 今夜是除夕,家家都要守岁的;只是白锦儿是住在西市店铺里,周围的店家都回家过年去了,所以这条街是格外的安静。 “咻——” 她才打开窗子,就听到半空中响起了烟火的声音, 可惜白锦儿的窗子是向上打开的那种,并不能瞧见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烟花——窗纸却被映的明暗闪烁起来, 一时间是黄的,一时间是粉的,一时间是红的, 想来那天上的烟花,也是这样五彩缤纷的颜色。 一阵一阵的冷风灌进来,白锦儿坐在窗边穿着棉袄,都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发凉,但她却不舍得将窗子关起来, 那烟花的声音不过是冰冷简单的爆炸的声音, 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却如此的温暖。 白锦儿能听见屋里火炉里碳块燃烧,锅里热汤食材翻滚, 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声音。 她忍不住倚靠在了墙上,细细地分辨着烟花上升,炸开;听见咻的一声猜测烟花的颜色,在砰的时候看映照在纸上来确定猜测的对错, 猜对了会高兴地笑起来,猜错了,也忍不住惋惜地撅起嘴。 “哎呀!煮过了!” 专心地和自己玩着,差点忘记了那还沸腾着的火锅。 “呼——呼——” 吹了吹袅袅的热气,白锦儿端着自己的小碗,大口大口地吃着, 她一个人的年夜饭。 ( 第八百零七章 拜托 “来了来了!香椿汤饼来了!” “这位客的千张荠菜,这位客的银芽炒肉丝——” 白锦儿穿梭在店内店外的客人中,手中的碗碟就像是河面上打水漂的石块,一个接连一个地“飞”到一张张桌子上。 “哎老板娘,下雨了!” “哎哟,” 白锦儿一抬头,确实有雨丝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哎哟真是,几位客移驾店内,移驾店内。抱歉抱歉,请这几位旁边挪一挪让出些空来好吗,实在是不好意思给几位添麻烦了—— 这伞下还有位置可坐,我把这儿拿板子围起来些就好了,不会溅到泥水的——” 白锦儿招呼着原本坐在阳天下的客人往屋内或是门口的大伞盖下挪, 浠沥沥的小雨沾湿了少女的鬓角, 连历来晃悠的像是活过来一样的小蝴蝶都像是被打湿了翅膀,没办法再扑腾,只好垂头丧气地停在花枝上。 安顿好了全部的客人,白锦儿这才站在门口,擦了擦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吐了口气。 “白小娘子,” 白锦儿看过去,伞盖底下坐着的两个妇人朝着她招了招手。 “徐娘子许娘子,要点点儿什么吗?” “不点不点,” 刚才最先开口叫白锦儿的妇人笑眯眯地开口: “你看看你,都淋湿了还忙着招呼我们,还不快拿帕子擦一擦。我们这儿汤还剩着,要是不嫌弃是咱们喝过的,就来喝一碗吧。” “这怎么好意思,况且哪儿有老板去吃客人点的东西的,” 白锦儿笑着摆了摆手。 “嗐这有什么的, 说是老板娘,你这年纪和我家小女也差不了多少,我看着你呀就跟看我家女儿似的。再说了这雨且一时半刻不会停的,也不会有什么客人会来,不如在咱们这儿小坐一会儿,聊聊天。” “说的是呢小娘子,你就过来坐坐吧。” 白锦儿看了看天, 牛毛细雨虽然不大,但一看就是得下半天到一天的雨势。 想了想,她莞尔一笑, “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哈来来来~” 挤进了两人中间,白锦儿此时就像是准备接受着长辈疼爱的小辈,抱着膝盖坐着,看上去竟十分乖巧。 “你看我怎么说,身上都冰凉了, 来来来喝完热乎的,正好这大碗我们没用过,你就用着这碗喝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点的是青葱鸡汤,鲜嫩的鸡肉煮出薄汤,再放上切好的新鲜青葱,撒上些白胡椒粉以后热乎乎的,喝下去倒真是能暖身子。 白锦儿喝完胃里传来暖烘烘的热气,由下至上,刚才被小雨打湿的寒意确实消散了不少, 少女擦了擦嘴, “这碗汤就算我账上了,总不至于喝了客人的汤还要客人付账的。” “你呀,真是计较,” 徐娘子拿手帕替白锦儿擦干净鬓角的雨水,笑着说,好歹没有反驳。 “最近这天气总是晴一阵阴一阵的,虽说春天雨多是好事,但总这么湿漉漉的,也实在叫人不舒服。” “结果还是刚出正月的时候最舒服了,不热也没那么冷,曲江池的梅花没开谢桃花又要开了,有吹来还挺好闻的呢。” “是啊。看来今年应该是个平平安安的好年了。” “这可说不准,” 许娘子嗑起了瓜子,一副满怀深意的表情, 她四周看了看,随后用标准说闲话的姿势俯低身子压低了声音,对着身旁的两人开口道: “你忘了今年上元灯会圣人告病不出了么?连点灯都是楚王代行的。不管圣人是真的病了还是装病,可都不是一个好征兆呀。唉,也不知道究竟要乱到什么时候” “嘘嘘嘘,” 徐娘子立马摆了摆手, “这话怎么敢在外面说的,要是叫人知道,你还要不要命了。” 说完这些,徐娘子笑呵呵地看向白锦儿, “白小娘子,今年的上元灯会你可去看了?听说今年可是有益州送来的花灯呢。” “啊, 我没去,” 白锦儿挠了挠头, “我那日在店里,只是看了看皇城那边放的烟花。” “咦,这么可惜,不是我说你呀,你也该劳逸结合才是嘛。这么花一样的年纪也该多出去看看才是,整日里就是闷在店里也不好。对了,你可议亲了?” “这” 似乎无论是什么年代的长辈关心小辈的事情,永远都让不开经典话题, 白锦儿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尴尬, “还,还没有” “你看这不巧了嘛这不是,我有个侄儿啊” “啊!” 徐娘子话还没说完,白锦儿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她手伸出伞盖的范围又收回来,脸上挂着抱歉似的笑容站起来, “雨停了雨停了,我也得去忙活了。两位娘子坐着,要吃什么只管说就是了。这碗汤我请了,两位慢坐啊——” 说着白锦儿从榻上跳了下去,一溜烟就跑进了店里。 “就说叫你别这么着急了,”许娘子看着跑走的白锦儿,有些埋怨地对着徐娘子说道, “你看看,把人家吓跑了吧。” “呼,吓死了,怎么这些阿姨都憋着想给我介绍对象啊,我看着已经像是恨嫁的年纪了?” 白锦儿洗着手里的碗,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月都已经三个了,唉,怎么办才好” “老板娘?” 白锦儿正想着,就听到厨房外面传来一道少年带着试探似的声音。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 “要些什么吗?” 少年的声音顿了顿, “老板娘,是我。” 这声音听着熟悉,白锦儿愣了愣,她走到厨房门口掀开了帘子,看见方子霄站在门口。 “是你呀,你们俩可好久没来店里了。你们书塾还没开课,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顾小兄弟呢?” 方子霄闻言,扯了扯嘴角,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啊” 看着少年的表情,白锦儿挠挠头, “你们不会吵架了吧,还是小孩子呀。” “不是的,”方子霄摇头, “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情想要拜托老板娘的。” 第八百零八章 新的宣传 “他们家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这几日他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所以我想, 可以拜托老板娘做些吃的,明天我送去给他吗?” “嗯?” 白锦儿愣了愣, “离开长安?去哪里?” “去东都,” “东都?” “嗯。” “这么说,你们以后不能在一起上学了?” “大概是这样吧。” “啊,”白锦儿点了点头,嘴角挂起一丝无奈的笑容,“这么说,也难怪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了。如果以后见不到你们这些朋友的话,以他的性子,肯定会很难受的。” “正是,” 方子霄的表情倒是没什么波动,看着挺淡然的样子。 “听说他最近连饭也不好好吃了,所以我想,或许老板娘做的东西,他会吃得下去。” “哈哈哈是吗,原来我做的东西有这么大的本事。 好吧,那我明日做一份给你带去给那小子,不过我也可不能保证他一定吃的下去啊。菜式有什么要求的吗?” “没有,”少年摇头,“老板娘看着准备就可以了。” “那你明日巳时一刻来拿吧。” “好。” 方子霄对着白锦儿拱了拱手, “那我就不打扰老板娘了,先告辞了的。” “路上小心。” 目送着方子霄走出店铺,白锦儿眨了眨眼,她转身回了厨房,继续刚才没有做完的事情。 “除去若干成本费用,今日收入 六百二十五钱。” 最后一笔画在账本上,白锦儿放下手中的毛笔,叹了口气。 还是太慢了,就算每一日都不休息,勤勤恳恳地从早上开到宵禁,这么一年下来,也还是攒不下几个钱来,更不要说攒下能在东西市买房的钱来了。 唉, 虽说生意已经上了轨道,但是店面和人手限制的缘故,客流量到了一个阶段之后就再难上升;很多客人见客满便直接离开了, 毕竟她的店,还不至于火到让客人排着队等半个时辰都要吃到的地步。 她是多摆了些桌子在店外,但那么点数量的桌子,基本还是沉石湖中的效果。 现在的钱还不够, 况且也签了两年的租约,刚刚在西市建立起微薄的口碑和名气,也不能轻易的放弃。固定客流量也远远不够, 要做到在益州时候白家食肆那种规模,都还早的很呢。 白锦儿倒也不是没有那个耐心和时间去等,她已经决定要在长安落地生根,又没有家庭顾虑的情况下,要多少年的时间她都花费的起, 只是这样死水一样的等待,她明白永远都不可能激起水花, 更不要说打造出一个名震长安的饭店了。 经营这种东西,除了本身商品要过硬以外,营销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环。也许她应该好好的想一想,该用什么办法提高自己店铺的知名度。 那个宣传告示板效果不错,从回收店内客流量来源调查来看,有将近百分之五十的客人都是被那个造型独特的告示牌吸引来的。只不过虽然效果不错,但毕竟不能像现代社会那样,有诸如公交站牌,出租车顶滚动条之类的地方摆放——市署对告示牌摆放的地方有着诸多要求, 她本来还想在官道出入口的地方摆上一个的,结果官府那边驳回了她的请求。 告示牌宣传方式已经饱和, 她得想点别的办法。 如果是唐朝本地人喜欢用的宣传办法的话,她见过不少大铺子在节日或是开业的时候,会请伶人百业的人来表演舞蹈或是唱歌,甚至是角抵也是有的。倒真是能吸引来不少的客人,但是这一路对白锦儿这样的小铺子来说,却是不太好用。毕竟就她这铺面的大小,说不定还装不下那些优伶呢。 况且她更想要的是能细水长流的吸引方式, 她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有自信,留下客人肯定不是问题, 现在主要就是,怎么把这些客人吸引来呢? 桌上跳了一下的烛火把白锦儿惊醒, 她抬头看看漆黑的窗外, 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明天还要给方子霄做他的兄弟便当,今天还是早点睡好。 把桌子上的账本笔墨收好,用抹布随便擦了擦, 白锦儿沾湿帕子擦了擦脸和脖颈,打了个哈欠。 吹灭了油灯的火苗, 屋内顿时黑下来, 窗外的天色反倒是亮了起来。即便是隔着窗纸也能看到外面如水的月色, 白锦儿爬上床榻,拢了拢早已经抱出来的被子。 “希望明天客人多多!” 她嘟囔了这么一句,仰头倒了下去。 …… “方小郎君,我家小郎君请你进去。” 方子霄点点头,拎着手中的食盒跟着门房走进了宅院。 将方子霄领到顾克屋外,门房行了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之后便离开了。方子霄也没做停留,径直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顾克的声音闷闷地从屋里传来。 推门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脱下鞋只剩袜的脚踩在木板上也没什么声响。方子霄才一进门就看到顾克整个人躺在地上,袍子都堆在了腰上,露出下面的裤子。 方子霄叹了口气, “你这成什么样子,叫人看到不是笑话?” 顾克背对着方子霄,甚至还抓了抓屁股,看来根本没有把少年的话放在心上。 方子霄也不着急, 他缓步走到桌边坐下,把手中的食盒摆了上去;咔嗒一声,吸引了本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少年的目光。 “你带了什么来?” “麻烦老板娘做的吃的。我知道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所以带来给你吃的。” “你这臭小子,” 顾克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坐了起来,他愤愤地看着方子霄,表情就好像在控诉着他一样, “你就没有心吗?听见我要搬走的消息,你竟然就想着吃的东西。” “不然呢,” 方子霄看他一眼,手里已经把食盒一层一层地打开了, “你父亲是调职去的长安,你母亲自然要带着你跟着去。我父亲又没有被调职,我母亲自然要带着我留在这里。 如果不吃东西,不管你是死在长安还是死在洛阳,咱们最起码也得等几十年才能再见面。看我这身体素质,我想,我能活到少说七十岁吧。” “你!” 第八百零九章 宫廷诗人 “所以, 你们现在是和好了?” “什么叫和好,我们也根本没吵架好吧。” “是是是,” 白锦儿也不和顾克争论,她看向一旁慢悠悠喝茶的方子霄,笑着开口: “怎么样,那天食盒里做的那些?” “很好,” 方子霄放下茶杯。 “那可不,那可都是我新做出来的东西,还没对外销售过呢。你们可是第一批品尝的。” “喂阿姐,味道你不是应该问我吗,那食盒不是送来给我吃的吗?” “你能尝出什么好不好吃来,” 白锦儿嫌弃似的摆手, “谁像人家方小兄弟,总能给出靠谱中肯的意见。” “嘁,” 顾克不服气地扭过头, “能尝出来好吃不好吃不就得了,说那么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不过说真的阿姐,你那天做的有两碟我特别喜欢,是怎么做的教教我,我回去看我家厨子能不能做出来。上次你做的那什么椒盐虾,我回去照着你说的做法原原本本地说了,结果做出来就是没你做的那么好吃,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椒盐的比例没掌握好吧,” 白锦儿哈哈一笑, “教你倒没什么的,不过我现在有客人。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呢,就在这里多坐会儿,等我把这批客人送走了,再来和你们说话。” “这倒是不打紧,你先去忙吧老板娘。” “嗯。” …… “嘿哟——” 一屁股坐在了顾克和方子霄他们对面,白锦儿把手里装着炒好的瓜子和花生的碟子放下,双腿盘好。 “你说的哪两碟?” 不等招呼两位客人,白锦儿倒是自己先抓了一把在手里吃了起来。 “一碟是莴笋切丝,一碟是禽肉丝。” “啊,那就是呛拌莴笋丝,和凉拌鸡丝吧。这两道倒是很适合春天,无论佐酒还是下饭的,可都是一把好手。” 说着,白锦儿搓开了花生粒外层的红皮,将两道菜的做法说给了顾克。 “不过,那凉拌鸡丝中有一味调料,别的地方是找不到的,只有我这里有。自然我是不能把那调料的做法告诉你们的,但不用那调料也行,就照着我方才说的那样做,味道也很好了。至于其中调料放量多少” 咀嚼着花生粒的少女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就少许适量若干吧。” “喂阿姐,这是怎么说的,这少许若干适量是什么东西,你这让怎么和厨子说啊。” “你只管说就是了的,老厨子心中都有一杆秤,连这话都明白,那也没什么做厨子的必要了吧。” “好吧,” 顾克手撑着自己的脸无奈开口:“真是服了你了阿姐,什么话到你嘴里,好像都能说的义正言辞似的。” “那是因为我从不说自己觉得亏心的话呀。” “嘁,真是个傻女人。” 看白锦儿嘻嘻嘻地笑着,顾克嘴撅得恨不得能挂起个油瓶。 “所以呢?” “所以什么?” “你要什么时候离开?” “怎嘛,你就这么盼着我离开啊?” “这话怎么说的,”白锦儿抓了一把花生和瓜子递到方子霄的手里,还示意一样地让他看自己把花生红皮搓开的动作, “咱们好歹也算是朋友吧,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给你准备点东西啊。在下虽然不是什么有钱的人,但也敢说我准备的东西,绝对不会和别人的重复。” 低着头学白锦儿吃着花生的方子霄 “阿姐你能准备什么东西,不还是吃的。” “吃的怎么了,民以食为天你没听说过嘛。再说了我做的东西难道不好吃么,且别说好吃了,我做的东西我敢保证,无论在长安还是东都,你都不可能找到一样的哦。” “又说大话了。” 顾克撇了撇嘴, “订好了五日之后启程,不过好歹那老头老太还不算冷心,这五日就不管我了叫我好好同长安的朋友道别。虽说以前就不怎么管我,但最起码回家没无谓的唠叨也是好的。” “那挺好,不过洛阳不也不远嘛,就算搬去了,要再回来也是很方便的事情。” “哈哈,” 这一次,顾克却没有反驳,而是端着杯子笑了, “大概吧。”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白锦儿咳嗽了几声,端起茶杯。 “吸溜吸溜”的声音响起,顾克和方子霄一起看了过去,顾克忍不住说道: “我说阿姐,你能不能不要故意弄出那种奇怪的声音?” “啊哈,抱歉抱歉。” “真是的,”虽说知道白锦儿是故意弄出这种声音来逗他们的,但顾客还是忍不住缓和了严肃的表情。这一点变化自然也逃不出白锦儿的眼睛,她咧嘴笑了,露出脸颊上两个梨涡。 “话说,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平常都是去什么地方消遣啊?总不能去胡姬酒肆之类的地方吧。” “什么意思,我们怎么不能了。再说了这长安城中能消遣的地方多如牛毛,又不是只有酒肆一处。” “是嘛是嘛,那我倒是想听一听。” “哼,那我就让阿姐你涨一涨见识吧。” 看着顾克说,白锦儿听,明明只是些娱乐的场所,她却听的很认真。这两人,看来都挺古怪的啊。 “等等,你刚才说,你认识最近长安城里那位很出名的宫廷诗人,宋铨期?” “是啊, 那位诗人是我父亲的同乡子弟,初进京城的时候还居住在我家中呢。虽说他比我年长九岁,但我们却很说得上来话,所以他搬走之后我们还经常联系,可能对我来说,他就好像我阿兄一样吧。” “啊” 听到这儿,白锦儿想起了前几日她心中的构想, 她坐直了身子, “我说顾小兄弟啊——” “嗯?” “你看,你既要和朋友出去玩这几天,那棋社琴阁的东西虽好,但毕竟比不上咱这专门做这一行的不是?这玩一天下来也挺累人的,反正都是出来放松消遣,吃这一块肯定也不能马虎不是。” 顾克挑了挑眉, “阿姐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白锦儿看着顾克,对他灿烂一笑, “你能不能请那位宋铨期宋兄,来我这儿吃个饭?” 第八百一十章 名人效应 “只当是帮小弟一个忙了,” 宋铨期跟在顾克的身后,手中轻摇着折扇。 “莫不是又在外面闯了祸不敢同舍郎说,便麻烦我来和你了事的?” “这叫什么话,我几时做过那种事情了, 反正咱们也在外面逛了一早上了,不如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休息。” “怎么,我们不回去你家吃么?” “啊那个,我母亲身体不适所以不能准备饭食,奴婢做的又敷衍,不如出来找间好的铺子吃一吃,再回去不迟你说是吧?” 宋铨期狐疑地看了顾克一眼,他“啪”地一声把扇子收起来,抬头看向顾克领他来的这间店铺。未免也太狭小了些。更别说门口还堆砌一般地拥挤着人,已经让人看了就头昏了。 男人皱起了眉头, “既然要去,为何不去我前些时日带你去的那几家,莫不是,你不喜欢那几家的味道?” “不是不是,” 顾克摆了摆手,有些心虚地笑, 可恶啊,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人难以启齿,早知道,就不答应食肆的阿姐了。 “只是最近我喜欢来这家,想着马上要搬去神都了,就带阿兄来尝一尝我喜欢的味道。” “是吗,” 宋铨期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是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姐——” “来了来了!” 白锦儿早已经悄悄观察他们两人许久了,听到顾克叫自己,连忙拔腿从店里跑了出来。她笑脸盈盈地迎到两人身前,微微施了一礼。 “老板娘,” 宋铨期瞥了白锦儿一眼, “你这儿还有座位吗,要干净些的,最好,周围少些人好。” “有,有,店里还有座位,两位请店内上座。” 男子点了点头,和顾克一起跟着白锦儿进了店铺。 原本能坐下四桌的店内果然只坐着一桌客人,撤下了两张桌子,只有一张空桌子摆在靠窗子的一边。白锦儿每日休店之后原本就会将铺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知道今日顾克要带那位有名的宫廷诗人来之后更是每隔半个时辰就进来细细收拾一道, 因此虽然看着依旧狭窄,但整整齐齐的也别有一番趣味。 “两位请这儿坐,请用茶,两位要吃些什么?小店汤菜米面一应俱全。” 宋铨期懒懒地靠在窗边,手中的折扇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转。 “顾郎,既然你经常来这家店,一定知道什么好吃,就你来挑吧。” “那就” 顾克和站在旁边的白锦儿对视一眼,顾克清了清嗓子后开口:“那就老板娘你准备吧,你们店里今日有什么好的只管上上来,肯定不会少你该得的就是。” “是,那我就下去准备了。” 会心一笑,白锦儿低着头离开桌前走进了厨房。 “最近长安这样的小铺子愈发多了起来,” 白锦儿走开后,宋铨期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慢悠悠地扇着——这样的扇法显然是没有任何清凉的作用的,却多了一种展现使用者社会地位的功能。 “想来也是天后恩德泽被,天下四海升平,就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长安,见识见识咱们这盛世。不过再过不久,这些人怕是就要搬去洛阳了。 顾郎,你跟着顾世兄搬去洛阳也是好事,对你日后踏入官场也有好处。你也不是孩子了,总不能一直这么任性下去,你说是不是?” 顾克喝着茶眼神四处乱瞄,嘴里敷衍地回答。 “来,两位的菜品好了~” 一碟热气腾腾的菜品,放到了两人的桌子上。 “来了来了,客你点的菘菜汤饼,” 白锦儿把手里的汤碗摆在了眼前人的桌子上,笑着点了点头。 “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客只管喊我。” “哎请慢,” 她正想走,这位少年又叫住了她。 “客还有什么事吗?” “我只点了汤饼,这个小菜,我没有点过。” 眼前的少年郎衣服虽然穿的不甚华贵,但却打理的十分干净平整,头发用一根银簪子簪起,眉眼看上去似乎隐隐有着贵气。 他此时指的,是刚才自己端过去的那碟小菜。 “啊,这是本店赠送的,每位来店内消费的客人都会送一碟当天店里腌制的小菜,不额外收费的。” 白锦儿转过身,满脸笑容地望着他。 “这样啊,那多谢了。” “哪里,客慢用。” 少年不再说话,而是拿起了筷子端起了碗,碗里冒着的热气扑面而来,没办法,他只好先吹了吹。 “喂老板娘,我们结账了,” 这时,顾克和宋铨期的声音从店铺里传出来,白锦儿闻声立马小跑进去,从柜台后面拿出了一张裁的四方的纸和毛笔出来。 “那个,宋内教,此求叨扰,但不知可否求宋内教留下签字墨宝一封,好奴留在店中瞻仰。” “你认识我?” 宋铨期听了白锦儿的话一挑眉,语气中暗暗带了一丝傲气。白锦儿闻言头愈发低,声音也轻细温柔不似平常道: “是,久仰宋内教大名,方才乍见只是心中怀疑,如今见内教这通身的气派,才敢肯定。蒙内教光临草舍奴不胜荣幸,也想留下内教一墨宝,好与别处同人夸耀几句才是。” “哼哼,没想到你虽出身不高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也罢,那我就随便给你题几句吧。” 宋铨期被白锦儿夸的心里得意的不行,面上虽然不显,但眉梢眼角都吊了起来。他接过白锦儿递来的毛笔纸张在桌上铺好,提笔在上面提了一句诗后便随手丢开, “做的东西味道不错,虽比不上那些大酒家,但在这儿想来是数一数二的了。” “多谢内教夸奖。” 送着顾克和宋铨期离开后,白锦儿看着手里的纸,舒了口气。 明日她找人裱好挂店里,也算是名人效应的第一步了,以后再多收集些这样的签名字画,还不愁拐不到客人么? “老板娘,算账。” “哎,来啦!” 刚才那个点了菘菜汤饼的年轻客人也吃完了,白锦儿过去算完帐收了钱,正准备收完离开的时候, 忽然就听见那少年郎同自己说: “老板娘,你在收集字画么?” “嗯?啊,姑且算是吧。” “那我也可以题吗?” “嗯?” 白锦儿愣了愣,看着眼前这个得体有礼的少年,莞尔一笑, “当然,等我去拿纸笔。” “谢谢。”少年坐姿端正,得到白锦儿的肯定之后,点了点头。 “这是……” 接过少年题笔的纸,白锦儿小声念了一遍,念到后面的名字后,白锦儿怔然下,打了一个激灵, “……张,张九龄……” “老板娘家的东西味道甚好,日后若有空闲,定然常来。” 少年的声音,在白锦儿耳边响起。 第八百一十一章 虚劳 “呼——” 白锦儿站直了身子,抻了抻筋背。 “明天的菜准备这些就够了吧,再多也不好卖了。唉,这铺子,果然还是小了些啊。” 在那日拜托顾克领来宋铨期留下他的签名之后,白锦儿竟然还意外收获了那位真正留名百世的大诗人张九龄的签名, 店里有了名人的笔迹之后,果然又带来了一波客源。 当然,现在的张九龄还只是十几岁的普通世家子弟,但白锦儿反而是将那张签名题诗妥善地收好了。毕竟作为未来来人,她可比谁都知道究竟是谁能成为真正的宗师大家。 再说回店铺, 经过白锦儿这小一年兢兢业业的刻苦经营,客流量应该是达到了饱和, 受到店面和人手的限制,店里并不能承受太多的客流量, 让白锦儿从早忙到晚没有任何的休息时间,就证明已经是这间小铺面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现在的日均收入,差不多也能保持在千钱上下, 这也是白锦儿所能挣到的极限了。 当然,利润的话,尚且还是达不到的。 还是差一些,虽然白锦儿知道,她的收入怕是已经超过了西市三分之一店铺的收入量,但距离能买下自己的店铺,还是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时间。 “咳,咳咳” 刚站直身子,忽然一阵剧烈的晕眩感袭来,若不是及时抓住了旁边的窗框,白锦儿差点就摔倒在了地上。 不过也因为拉扯了这么一下被腔里涌出的气体呛到,少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眩晕导致的失重感并没有如想象中消失,反而在咳嗽声中愈演愈烈, 白锦儿扶着墙壁慢慢地蹲了下来,除了眩晕感以外还不住地有恶心干呕的感觉反上来,就连蹲着也没有任何的缓解的迹象。 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了吧?可她吃的都是店里的东西,且不说准备的都是最新鲜的,就是真吃坏了,那肯定也会有客人和她一样吃坏的。 可是她并没有的收到任何的投诉或是反馈, 那就是说,应该不是食物中毒才是。 呕 真难受啊 早已经过了关店的时间,白锦儿刚刚把店子收拾干净,把明天需要的食材准备好,这眩晕症就犯了。以前并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身边也没什么可求助的人, 别说是身边没什么人了,就是这周围的街道,竟也没什么行人。 在地上蹲了快一刻钟,那股眩晕的感觉有了一点点好转之后,她才尝试扶着墙壁,费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行,不行,还是很想吐啊 可是这个点,应该医馆都关门了吧 自己现在这样子,走出这条街都费力,更不要说还到处去寻医馆了——白锦儿到长安后还没生过病,这还是第一遭。 算了,还是等到明天, 等到明天 眼睛半睁半闭,白锦儿几乎是一路摸索着进了店铺,她把大门锁好之后,用尽全力把被褥铺好,直接头一歪便倒了上去,也来不及洗漱或是什么,只想着睡一觉起来,或许就会好些了 显然是没有。 不如说这一夜,她就根本就没有睡得好,一整夜都觉得天旋地转好像睡在迪士尼的小矿车里面似的, 从来没有察觉到眩晕是这样难受的一件事情, 甚至让人恨不得把大脑拿出来摆在平整的桌子上,是不是就不会头晕了。 怎么样也得去一趟医馆了,不能再拖了。 今日本来是个好天气, 初五月的天碧蓝如洗,阳光也远没有那么刺眼,温度也是不冷不热地恰到好处——但对白锦儿来说, 还是晃的她睁不开眼睛。 实在是太艰难了, 在这没有出租车没有救护车没有救护电话的时代,自己摸索着去找医馆,真的是一件太艰难的事情了。 走了不知道多远的距离,白锦儿忽而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让原本头晕眼花脑袋混沌的白锦儿终于有了久违的一丝清爽。 是这儿吧,大概就是这里了, 就算不是她也完全不想走了, 白锦儿的手扶着墙壁,顺着闻到的药味进了屋子。 “不过真不容易啊,犯了眩晕症你竟然还能走这么远的距离到我们医馆了,我记得靠近你们那条街,应该是有一家更近的医馆才是。” 白锦儿躺在支床上,闭着眼睛。 她后脑枕着药枕,人中处则摆着一截麻编的小药笼,都是放着提神醒脑的药物,能缓解白锦儿的眩晕和恶心的症状。 “我刚搬来这儿一年,平时也没生过什么病,所以对医馆倒不熟悉。” “虽不熟悉,没事也可以多出来逛一逛嘛,正日里待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 医馆里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穿着素净的衣裙,头上簪着一根木雕的簪子,似乎是绿檀的,反正白锦儿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夹杂着药材的木质清香。 她说话声音柔和,但语气听得出来并不是无趣古板之人;就好像是治病救人的良方后面,还额外添加了一行写着能去除嘴里苦味的蜜糖。 “因为店里事多繁杂,所以平常也没什么机会出来的。” “啊,你是不是,最近这附近很出名的那家食肆的人呀?就是近光德坊那一处,听说最近那儿开了一家食肆,买的东西好吃,许多有名的诗人都去光顾过呢。” 白锦儿微微闭着眼睛,听见女子的问话,忍不住抿着嘴偷笑。 “大概吧。” “唉,本来我也想去尝一尝的,但是你们店里客人也太多了些,每每我去,总不能排到座位。” 女子走过来,示意白锦儿抬头,将她原本枕着的药枕抽出来之后,又还了个新的下去。 “那等我身体好些了,就邀请娘子去我店里坐一坐如何?” “咦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女子笑靥如花,在白锦儿躺着的床边坐下, “不过呀我想,估计得好些日子才有这个口服了。” “啊?” “你这是劳虚前症,想来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吧。此次并发眩晕恶心,正是你身体在告诉你, 它需要休养了。” 第八百一十二章 看望 “咳咳,咳。真是神了,怎么嗓子还不舒服了” 白锦儿蹲在炉子旁边,手里用蒲扇笼着火。被烟火呛到的她不住地咳嗽,只好掩着口鼻站起身来,扇子随手丢到了一边的长榻上。 她扶着窗边慢慢地坐下,等到咳嗽缓解了之后喝了口水,长叹了口气。 “你最起码得休息十天, 等到每日早晨自然清醒时候不会有任何眩晕的感觉之后,才算是休息好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操劳了, 医馆那位和气的女子这么和自己说。 唉, 休息啊, 休息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也就推迟一天买铺子的时间, 这么一想,白锦儿就实在不愿意。奈何头晕的真的厉害,如果勉强开店指不定发挥会有失水准,到时候好不容易建立的口碑可就毁了, 没有办法,她还是选择了休息。 唉, 是不是该招个伙计呢? 帮忙还是其次, 或许平常没察觉,但生病的时候,忽然就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 有些孤单了。 “锦儿!锦儿!” 听见这声音的白锦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结果起的太猛了又是一阵头晕;她撑起窗子把脑袋从窗子里谈了出去,正看到何不思已经来到了自己店门口, 张望着喊着: “锦儿!锦儿!” “我在这里小元!” 何不思脸上立马露出惊喜的笑;她原本还想直接往窗子这边过来,结果迈了几步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往门的那边过去。 “锦儿开门呀,锦儿开门呀!” 白锦儿扶着墙走到门边,打开了屋内。 门才一打开,何不思立马窜进了屋子,抓着白锦儿的手就想和她一起转圈圈, “哎哎哎别别别,头晕,头晕,” 何不思瞬间就松开了手,扶着白锦儿走到了榻边。 “你还好吧锦儿?”“你怎么过来了小元?” 两人一起开口,又一起闭上了嘴。看着何不思捂着嘴点头的样子,白锦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怎么会过来的,小元?” “其实我昨天就过来了,” 何不思放下双手,对着白锦儿灿烂一笑, “但是我昨天来的时候这儿没开门,然后我就回去了。我回去和阿爷说了一声,她让我今天来看看,如果今天你还没开门的话,阿爷和我说,你多半是生病了,叫我留在这儿照看你一下。” “你阿爷?” 白锦儿一愣。她没想到刘饕竟然这么细心猜的这么准确,更没想到, “这么说,你阿爷现在和你们住在一起了?” “没有呀,” 何不思的笑容收敛了些,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上元的时候,阿爷和阿娘见面了。阿娘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 “啊……” 这倒是在白锦儿预料之中。 “那你阿爷现在……” “阿爷现在在城边租了一小处房子住着,平日里我只能偷偷摸摸地去找他。因为如果让阿娘知道我还在和阿爷见面,她肯定要生气的。” “嗯,我明白。你阿爷和阿娘的事情,或许只能慢慢来,毕竟你也知道……” “我知道,” 何不思摇了摇头, “我已经做好了,阿爷阿娘一辈子都这样的准备了。可是我是他们的孩子,无论是阿爷阿娘,我都不可能不照顾的。” “你有这样的想法还好,” 白锦儿笑笑, “你母亲性格刚直,最好还是不要与她太强硬了。但你母亲如此疼爱你,我想有你在中间做调和,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嗯!”何不思用力地点点头,“别说我的事情了,你呢,你怎么了,不消说我看你这脸色我就知道,阿爷肯定是说对了的。是生什么病了?风热?还是吃坏肚子了?” “没什么要紧的,” 白锦儿拍拍何不思的脑袋, “我这个病啊,只需要好好休息就好了。” “骗人,世上哪儿有好好休息就能好的病?要真是这样,这世上还要那些医生做什么?” “嘿,你还别不信,就是医馆里的医生,叫我好好休息的。” “真的吗?!” 白锦儿噗嗤笑出声来。她没有立即解答何不思的疑惑,而是从榻上起来,先去将熬好的药汤倒出在瓷碗里。药汤颜色棕里泛绿,远远看着像不知从哪儿舀了一瓢死水似的。 她端着碗又坐回到了何不思的对面,瞧见少女看见自己碗里这药汤之后惊悚的眼神, 白锦儿反而笑的更开心了似的。 “是真的,那医馆里的人呀就和我说,只需要休息十数日,我这病就能好了。” “骗人呢, 那你还喝这药做什么?” “那吃药都还有引子一说,我喝药,不也是引我这病好么?” “唔……” 何不思挠了挠头, “那锦儿,你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虚劳之症,不打紧的。” “虚劳是什么?” “哎,就是过度辛苦了,身体受不住了,称之为劳。” “啊——”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说的也是,这倒合理。锦儿你是我遇到过最爱干活的人了,我还一直以为你不会累呢。” “怎么可能,” 白锦儿端着药到嘴边抿了一口,又苦又涩的草药味道在她嘴里扩散开来。虽然这药苦的紧,但白锦儿只是眨了眨眼睛,依旧把那药汤咽了下去。 看的何不思仿佛都尝到了那苦味,紧紧地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不过既然医生这么说了,锦儿你还是好好休息才是。” “正为这个烦恼呢,” 白锦儿放下药碗,药汤赫然已经减少了一半。 “唉,如今正在客人最多的时候,要是这么休息了,不知道要错过多少天的收账。” “可是你都劳累的病了,若是拖着病体还忙活店里的事情肯定也不方便呀。” “若只是做菜的话……” 白锦儿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只是做菜的话,倒是不打紧。每日迟些开早些散,只在厨房忙活,也不会有多么辛苦。只是烦店前招呼客人打杂的事情,我却是做不了了。所以我在考虑,想在店里雇一个伙计帮帮忙,也好让我省些力气,不至于这么辛苦。” “伙计啊……” 何不思怀抱着双手一边琢磨一边小声念叨。 “哎有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 送饭 “这么说,就让我来帮你度过这难关了?” 刘饕额头上缠着巾子,双手叉腰站在门口。 “反正刘叔你不也没找到事情可干嘛,来我这儿虽然挣不了多少钱,但最起码一日三餐的费用能节省了,还能有些入账,给小元买些东西不是?” “还是这么能说会道的,” 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内正在厨房准备的白锦儿, “不过,没事吧,你。听小元说你这病医生可是嘱托了要好好休息的。虽说我能帮你把店前的事情都做了,但后厨的事情也不算轻松哦。要我说休息半个月也不打紧的,你可小看了那些食客讨饱的决心了, 既然已经在这条街上打出了名号来,何必还要这么辛苦呢。” “放心吧刘叔,我心里有数的。” 满打满算白锦儿休息了五天, 虽然偶尔还会有些眩晕袭来,但在她看来,实在是不算什么事情了。 已经和好了一大盆面,白锦儿熟练地将面团揪出一个一个小剂子, “再说了都已经休息了五天了,难道还要继续躺下去么。老是这么休息着我反而更不舒服了,不如起来做些适当的运动,说不定还反而对恢复更有利呢。” “强词夺理罢了,” 刘饕嗤笑一声, “我难道还不知道你这小东西吗?但我也懒得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别年纪轻轻别弄得一身病,何苦来。这时候就要好好地想一想,你去世的那位阿翁如果还在的话都会说些什么,自己好好斟酌斟酌吧。” “知道啦真是的。” 面剂子在白锦儿的手中抻长,再绕一圈,再抻长,拉到差不多之后又在面板上拍打了拍打, “可是我就是休息着也是再店里躺着,也没什么意思啊。” “出去逛逛呗,长安城这么大。难道你来长安就是为了换个地方开店么,这长安城里这么多好地方,你多出去看看。” 拉好的面条揉上干粉放在一边备用,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我当然也想出去看看呀, 大概以后有机会吧。现在,还是不太有这个心思。” “哎老板娘,这是开门了吗?” “是是是,” 刘饕换上了一张笑容满面的脸,朝着走来的两位客人迎了上去。 “客两位吗,坐里面还是外面?” 瞧见刘饕这位高大的陌生面孔,两女子的脚步顿了顿;白锦儿脑袋从后厨的窗子里探出来,也是带着灿烂的笑容, “是呀两位娘子,这是我们店里新来的伙计,两位要吃些什么只管告诉他。今天店里买到了新鲜的鸡子,推荐吃这个。” “啊,原来是这样那,那我们就坐外面吧。” “好嘞,桌子都是擦干净的,两位客随便坐,随便坐。” “老板娘怎么前几日没开门了,我们来了好几趟都瞧着没人呢。” “这不是最近得了点小病,就休息了几日。” 白锦儿在厨房里和客人聊着天,做好的菜就直接从窗口递出去,让刘饕端过去;陆陆续续地客人来了,白锦儿和刘饕也逐渐忙活了起来。 虽然是休息了五日,但今日的客人倒没有少多少,不如说瞧着越坐越满的座位直接起了宣传的作用,偶尔路过的人也凑着热闹进来。 忙活了一早上直到过了午饭的时间,两人才有了得闲的空当。 “哎哟好家伙,” 刘饕一屁股坐在了桌边,把手里装着大碗炒饭的碗摆在了桌子上。白锦儿也终于从厨房里出来,她端着的碗比刘饕的小的多了,怕是只有男人的一半大小——一碗萝卜排骨汤泡饭,看着甚是清爽。 “我说小丫头,你这店子生意也太好了些吧,这么多的客人总不至于是今天才来的,那之前店里就你一个人,你是怎么忙活下来的?” “也没有什么,” 白锦儿在刘饕的对面坐下,慢悠悠地拿起调羹, “咬咬牙也就做下来了,况且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空座没那么快,客人虽然多,但不至于多到今天这样。” “那也肯定不少, 难怪你活生生累病了,天天忙活这么多的事情不累病了才奇怪呢。照我说你还是别逞强了,还是继续休息吧。虽然说有我帮衬着你,但是后厨的事情就你一个人来做肯定还是不行, 这病最忌讳不除根,病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真没事刘叔,” 白锦儿低着头吃饭,一边回答刘饕的话, “我自己的身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看我忙活了一早上就现在有些犯晕,待会儿吃过了药我小憩一下,下午咱们晚些开店早些关门,等晚上我就好好休息,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嘛。” “唉我说不过你我说不过你, 反正你自己心中掂量,别以后后悔就行。” “放心吧刘叔。” 两人不再说话,都专注于自己面前这药饭食上。 “锦儿!阿爷!” 少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白锦儿和刘饕齐齐看过去,正看见提着个小篮子的何不思朝着他们这边跑来。 “咦小元?” “锦儿,阿爷,” 小跑到两人面前,何不思笑呵呵地把手里篮子放下, “原来你们吃午饭了。我还担心锦儿生病了,阿爷不会做饭,你们中午就随便买了几个饼吃呢。” “傻姑娘,” 看见何不思白锦儿心情也很好,嘴角勾起一起笑容, “我都开店了,难道还能不做饭么?所以你过来是来给我们送饭的?” “是呀,”何不思掀开了手里篮子上盖着的帕子,里面正装着几碟,一看就是新鲜出炉的菜品。 “吃我这个吧,我看你们吃的也太清淡了些。” “可以呀乖女,” 刘饕接过篮子,语气带着惊喜, “没想到你现在厨艺这么好了。” “嘿嘿,”何不思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些不是我做的,是我和阿娘说锦儿生病了,拜托她做了带来的。” “啊,你娘啊……” “咳咳,” 白锦儿在旁边的咳嗽声打断了父女俩略显尴尬的对话, “那你可得替我好好谢谢何姨了。来你也别着急着回去,去那双筷子咱们一起吃吧。” 何不思笑的眼睛都弯了, “好!” ( 第八百一十四章 借钱 “来了来了,鲜瓜冰汤,两位客慢用~” “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装着鲜红色果汁的白瓷碗摆在面前,郝莠迫不及待地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鲜红的果汁散发着清甜的香气,里面有着柔软弹滑颜色好像是融化了的水晶一样的羹块,还有一颗一颗好像是刚刚从蚌壳里取出的珍珠一样的圆粒,冰块已经有些融化了不再有棱有角,反倒是被果汁和融化的水包裹着,让人忍不住想要含在嘴里消暑解渴。 “这家的鲜瓜冰汤可有名了,别处没有只此一家的,小黎你快尝尝!” 坐在她对面的黎匤点点头,也学着郝莠的样子拿着调羹, 和郝莠大口大口地豪放样子不一样,她只少少地舀了一小勺,樱口微张,把调羹里的东西送入口中。 “怎么样怎么样?” 对面的少女睁着期盼的眼神,眨巴眨巴地看着黎匤。黎匤对着郝莠莞尔一笑, “很好吃呀,这是什么果子做的汤,我没有吃过。” “你别说,就是我都吃不出来是什么果子做的,我问过这儿的老板娘,只说是一种野果子,味道还真是奇妙。还有这些羹,” 郝莠又舀起一勺,上面正是那些半透明水晶一样还会晃动的羹块, “这些呀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呢。” “是吗,竟然有小莠你都没有吃过的东西,怪不得你嘴里总是念叨着这家店了。” “嘿嘿,” 郝莠又吃了一口,笑嘻嘻地对着黎匤说道: “所以才想带你来尝尝呀。最近长安城别处好吃的都已经吃惯了,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这样一间店铺,干脆以后我们都来这儿好了。等到把这里好吃的都吃光了,我们再去别处吃。” 少女口中说着,眼中飘荡着憧憬的神色,却没有注意到听到她这句话的黎匤,把手里地调羹悄悄地放下了。 “对了上次咱们去钟珝阁看上的那支步摇,正好我阿娘给了我这月的用钱,我特意叫老板留着的,等吃完了东西咱们就去把它买下来。那粉红的颜色你戴起来肯定特别好看” 看着絮絮叨叨说着话的郝莠,黎匤抿着嘴笑;她此时的笑容或许有些勉强,但沉浸在分享快乐中的郝莠并没有发现。 两人很快就吃完了面前的冰汤,郝莠到柜台前付了帐, 手挽着手出门, 白锦儿看着两个少女逐渐消失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以前你和孟家的那个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开心。” 刚刚擦完桌子的刘饕把抹布搭在手上,看见伫足的白锦儿,当她是怀念在锦官城的朋友了,在一旁悠悠地开口道。 “是呀,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比较开心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好不好。” 白锦儿收回了目光,回到柜台后面。 “这你大可放心,锦官城你的那些朋友日子过的都挺好的,你呀,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才是正经。最近眩晕的毛病不是又复发了吗?” “哪儿有复发这么严重,” 少女手里的算盘噼啪作响, “这人站久了头晕,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正常吗,”刘饕撇了撇嘴, “我可没听说过。” “哼。” “正经的说小东西,” 收拾完了店铺,刘饕找个了地方坐下,他抬头看向从厨房出来的白锦儿,语气不像刚才那般轻松了。 “我知道你想在长安买下一处属于自己的铺子,所以才这么努力。我倒是挺欣赏你这上进的模样,只是这非一日之功,总得日积月累慢慢地来才是。你要是贪图快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等以后真买大了铺子,怕不是已经没那打理的精力了。 你也别嫌我事多,我这人呢你是知道的,历来是好管闲事惯了的, 况且你这丫头且算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也就絮叨这么几句。” 刘饕自觉语气已经拿出了长辈似的架势,可对面的白锦儿听完他说的话,却抿着嘴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笑什么,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是了刘叔,” 白锦儿摇摇头,呼了口气, “只是有些感慨, 出来这么几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和我说这样的话。虽你与小元总说是我帮助你们父女重逢的,其实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你们父女的重逢,给我带来了家乡的故知。” 白锦儿说话的语气真诚,听得刘饕老脸一红, “你可别想着说些好听的就能叫我放你一马啊。既然你喜欢听不觉得多余,那我可是要天天在你耳边说的, 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同我好好说一说吧。” 对于刘饕,白锦儿还是挺信任的。她知道虽然刘饕看着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心中历来有自己的想法。问问他的意见也好。 这样想着,白锦儿在刘饕的对面坐下,将五万钱的事情和刘饕细细地讲来。 “这么说,你是打算挣到两万五千钱后去买一处铺子?” “正是。” “五万钱,靠谱吗,”刘饕的表情透露着思虑, “我虽已经多年未到长安了,但想来长安的房价应该还要再贵一些才是。就算真是有你说的那位郎君介绍,只怕位置过于偏僻了,也不利于开店才是。” “你说的这些我都有想过,只是,我想着最起码先到那个目标,其余的之后再考虑。毕竟如果连门槛都没达到再讨论别的,不也是没有意义么。” “唉,这么说也是。” 刘饕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毛茸茸的胡须并不扎手, “不过小白丫头,你有没有想过同那位郎君先借些钱。好歹买下铺子之后,再慢慢还他?” “借钱?” “对。” 男人没有听出白锦儿语气中的奇异,继续说道: “你可能觉得欠人家债不是什么好事,但有时候若是先能拿到大笔的钱,其实反而更方便。以你的手艺本事,铺子想走上路不是什么难事……” “刘叔,” 这时候,白锦儿打断了他的话。刘饕看向白锦儿,瞧见她一双眼睛锃亮: “我有想法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说一说 “我得和我夫君商量商量, 我们俩再考虑考虑,这样白小娘子你先回去,若是我和夫君定了,再去和你谈这件事吧。” “好,那就不打扰娘子了,我先告辞。” 从尹氏家的绢铺里退出来,白锦儿伸了个懒腰,手遮着看了看天, 这会儿回去正好,能赶上下午开店的时间。 她迈步正准备走,眼神就注意到了街角,两个少女正在吵架。虽然距离不算多远,但毕竟都是女孩子声音不大,白锦儿只能看见她们彼此面红耳赤,上下嘴唇不断打架——知道其中看起来比较瘦弱的那个姑娘一把推开了另一个, 她们之间的对话才算是结束了。 白锦儿和大多数人一样,有着合理尺度的八卦之心,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姑娘跑走, 忽然觉得这两个女孩看上去有些眼熟。 留下来的少女眺望着朋友离去的方向,她哭了,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手里的帕子紧紧攥成了一团, 白锦儿丝毫不怀疑若是一张纸的话,可能早已经破破烂烂了。 这两个少女她确实见过, 那天来她店里吃两碗西瓜冰汤的少女。也就是刘饕觉得,那唤醒了她关于年少友谊情景的一对朋友。 吵架了吗? 白锦儿不由得想。 少女展开了手里的手帕,不住地擦拭着眼角的泪——这个年纪的孩子常有的小倔强,泪水在眼眶里跑圈没关系,但如果落了下来,就变成了极大丢脸的事情。 看着那被泪痕勾勒的斑驳的脸上被她擦出一道道红痕,白锦儿踯躅的脚步,还是朝着少女迈了过去。 “嗨, 你还记得我吗。” 郝莠睁着泪眼婆娑的双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她看了不算短的时间,也许是因为过多的眼泪让她的视线模糊太多, 但最后她还是认出了白锦儿, 缓慢且疑惑地点了点头。 …… “来,” 白锦儿放下一碗馄饨和一碗酸梅汤,对着郝莠笑了笑, “算我请你的。” 腾腾的热气扑在郝莠的脸上,因为哭太久而浮肿紧绷的脸被热气这么一蒸,顿时缓和了不少。 “馄饨馅儿是荠菜鲫鱼馅儿的,虽然是热汤热菜,但吃下去倒也清凉。酸梅汤消暑解渴的,要是不喜欢的话,今天店里还有玫瑰酥酪。” “不必了,” 郝莠嗓子听着哑,摇了摇头说道: “这些就好,多谢老板娘了。” “哪里哪里,你慢慢吃休息啊。这个座位没什么人来,你安安心心坐着。要什么只管和我说就好了。” “谢谢。” 白锦儿转头离开,刘饕瞧着她走过来,一脸好奇地凑了上去: “哎小丫头,那是谁啊?” “这么快你就忘了,”她这话说的刘饕又瞧那姑娘,瞧了几眼才想起来, “哦哦这不是那天那两个小姑娘中的一个嘛,这是怎么了哭成这个模样?” “吵架了吧。我回来的路上碰巧遇到,” 说着,白锦儿瞟了一眼已经开始动筷的郝莠, “站街上哭的可惨了,我见犹怜,就邀请她来店里请她吃点东西。吃点好吃的,心情总是会好点。” “哟,这是为什么。那天看两人感情不是挺好的嘛。” “这谁知道去。” 此时店里已经过了一波高峰,客人们都点完了东西吃起来了,白锦儿和刘饕得个空,一老一小两人便凑在柜台附近,窸窸窣窣地说着闲话。 “那你以前同孟家那小姑娘怎么吵架的,如果哭成这样子,大多是为了什么?” “我没和二娘子吵过架。” “骗人吧,亲兄弟姐妹都还能吵架的,朋友还能没吵过架?你细想想,” 白锦儿翻着眼睛想了想,还是摇头, “真没有。” 她毕竟严格来说,早不是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儿了,虽然这个世界的孟如招年纪比她这个身体大,但面对孟如招的时候,她还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 更不要说为了什么事情吵的抱头痛哭的了。 “那还真是奇怪啊……” “我说刘叔,你要是闲着没事情干,就去厨房帮我备备菜吧。” “谁说我闲着了,这儿这么多客人不都等着我伺候着,” 刘饕站直了身体换了个重心,还故意拉了拉肩头的抹布。 “再说了,我还有正事要问你呢。你去和租你铺子那夫妻商量的怎么样了?” “没立刻回我,只说要等她夫君回来两人商量过了,才能给我答复。” “啧, 怕不是推脱之词,” 刘饕环抱着双手,眼神带着一丝轻蔑。 “大概吧。不过我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事情对他们来说从未听过,不信任也是正常的。若是他们那处不同意,只能去别处再游说了。” “哼嗯,” 刘饕挑了挑眉, “你说的那出多少分的钱,日后店铺经营的时候就能分多少分的利,真的靠谱吗?” “当然靠谱。” 白锦儿语气笃定, “虽说此前没有先例,但我会列下详细的明细和契约,一切敲定之后彼此签署名字,再请市署做公正,自然有效力。想要快些筹集到资金又不想同别人借钱,这个筹钱的法子,一定是最好的。” “我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 男人摆了摆手,他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但看着白锦儿的眼神,却多了几分认真。 “只是呢,我现在手里恰好有些闲钱,也不知道用来干什么。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是没什么追求的,买房置地也没兴趣, 不过我对你说的这玩意儿,倒是挺感兴趣的。” 白锦儿浑身一激灵,顿时站的笔直,看向刘饕的眼神变得复杂, “刘叔……” “老板娘!” “来了!” 应了一声,白锦儿转头对刘饕说道: “刘叔,待会儿咱们好好说一下这个事情。”刘饕笑而不语,抓着肩膀上的抹布往厨房走去。 而白锦儿则朝着喊自己的郝莠去了。 “小娘子想吃点什么?” 笑眯眯地凑到跟前,白锦儿开口问;郝莠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细细的。 “老板娘,你现在得闲吗,我有些事情想找人,说一说。” 第八百一十六章 筹集资金的方式 郝莠家境很好,黎匤家境一般, 甚至可以说很差。郝莠是官家小姐,黎匤的父亲依靠着钉掌,养活了一家人。 两人是在上元夜的灯会上结识的,彼时都只是五六岁的孩童,黎匤跟着马上要出嫁的姐姐,郝莠跟着家里的婆婆。两人揭下了同一张灯谜,又同时猜出了同样的答案, 一场上元灯会之后,年幼的孩子们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朋友。 郝莠顾念黎匤家境贫寒,故而每次相伴游玩时,她都是出所有的费用——哪怕是去一些东西不怎么便宜的首饰铺子,或是食肆,郝莠都贴心地不让黎匤出一点钱。 她上面有个嫡兄有个庶兄,下无一弟妹,故而在家中是十分疼爱的;她从来瞧不上那些早早就出嫁了相夫教子的女人们,决心要做一个如当今公主太平一样的,肆意潇洒的快活女子。 她明明和黎匤约定好了的, 以后要一同打扮男装招拥清客,像她阿爷一样,谈论国家和军事。 可黎匤背叛了她。 她竟然,和人下定了婚约——婚期定在夏天结束秋天来临的第一天, 这么着急。 她听了又气又急,想要质问她;谁知她竟然先吼了她,吼她当朋友却从来不理解她, 吼她是握着金簪子出生,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然后就跑走了。 这是郝莠最讨厌别人说她的词,她却这么大声地在她面前这样说, 她根本不是她的朋友! 白锦儿静静地听着说完上面的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少女说着说着,又啜泣起来。白锦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拿起了已经喝光了的装酸梅汤的碗。 “再给小娘子装一碗吧,” “老板娘……” 哭的梨花带泪的郝莠却叫住了白锦儿,哭哭啼啼地问道: “你难道不觉得,她很过分吗?” 拿着空碗的白锦儿陷入了沉默。半晌,她的叹气叹出了声, “我是不太清楚小娘子和你的朋友,究竟说过什么,发生了什么。但也许小娘子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你朋友离开之前的话,还有,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可能等到小娘子想清楚了,你们之间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我们之间的问题……” 没等到郝莠追问,白锦儿就离开了。她拿着空碗挑开帘子,刘饕正现在厨房里尝鸡汤的调味。 “今天买的这鸡好,” 瞧见白锦儿进来,刘饕放下专门用来尝味道的汤勺和小碗,笑眯眯地对着白锦儿说道: “如何,那小姑娘找你诉苦呢?” “差不多吧,” 白锦儿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无奈。她一边重新给碗里舀酸梅汤,一边说道。 “所以你现在知道她们为什么吵架了么。” “知道是知道了,但也可以说,不知道。” “这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也许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太渴求,反而是问题出现的源泉。每个人的出身性子,常接触的人都不一样,在一起,总是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各种矛盾的。若是总以自己的想法却套用别人,难说不会最终走向决裂的结局。” “啧,” 刘饕惯例似的挑了挑眉, “又开始了。你这十几岁的小姑娘每每讲这种话,倒好像已经活了三四十年了一样。” 其实也差不多, 白锦儿心想。 “我虽年纪小,奈何想的多呀。再说了我总一个人待着,偶尔能说出些哲理似的话来,不也正常。” “你这么说,倒是叫我心酸了。” 男人耸了耸肩, “也不知道你想法如此通透,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难道还能是坏事么。” “当然。”刘饕走到白锦儿的面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已经盛好的酸梅汤, “活的太通透了,容易变得无欲无穷起来。到时候就是自己应得到的东西都不去争取,白白失去,岂不是变成坏事去了?” 白锦儿这么一想, 觉得刘饕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好了好了,这酸梅汤我去送吧。省得那小丫头又不知同你说什么,惹得你总胡思乱想了。对了,五桌要一份鸡汤馄饨,你煮了给人家端去吧。”说着,刘饕挑开了帘子走了出去, 留下白锦儿在厨房里,走向熬煮着鸡汤的锅子。 …… “我预计筹备六万钱的资金,” 白锦儿与刘饕相对而坐,白锦儿将早早写好的一系列表格和介绍,在刘饕面前展开。 “预计筹备六万钱的资金,这六万钱分为一千份,一份六十钱,五十份起购。按照所购买份例,等店铺开始经营并且盈利,剔取营业之所必需后,再根据所购买的份例比例获得店内营业收入。 通俗些说,就是现在出多少份钱,以后就能分多少份钱。” 刘饕听完白锦儿的话,点了点头, “意思就是说,我如果买一百份,出到这份例的十分之一,那以后我能得到的就是盈利的十分之一?” “剔除营业所必需后,是的。” “时限呢。” “无时限,直到我们倒闭,持有份例者便可以一直获得店内的利润收入。当然,份例持有人还可将份例转移给自己某直系亲属,分到相当份例的人可以替代原持有人享受应得的股息,同样也是无时限的。” “股息?” “额,盈利。” “确实是新奇的主意,”刘饕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思考。 “与借钱还息类似但不大一样,比起借钱来说,这样的法子可能吸引力确实会大些。但这样的办法却也需要这些人对店里的生意有信心,毕竟出了钱之后的收益,还要等到店铺生意上了正轨。” “是的。所以我主要想谈的还是那些商人,只有对投资有渴求和有胆量的人,才敢参加我们这个办法。” “没错,” 刘饕点了点头。 “我自己先认购二分之一的份例,毕竟这店铺还是我自己的,我需要控大部分股起。这样还剩下一半的份例,我们只需要将这一半的份例找到认购的人,就可以达到我们的目标了。” “那我就认十分之二吧。” 白锦儿话音刚落,就听到刘饕淡淡地开口。 第八百一十七章 谁送来的信 “刘叔,你,刚才说什么?”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锦儿问了一句。 “我说,” 刘饕把手里拿着看的纸放下,说话的声音慢悠悠的, “我来认十分之二的份例吧。” 六万的十分之二就是一万二钱,白锦儿脑海中快速地算出这个数字之后,用有些惊异的眼神看向男人, 察觉出了白锦儿眼神之中的含义, 刘饕咳嗽几声, “我都说了。你别以为我这么几十年,真是两袖清风地过活着的。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这小丫头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我呢,这个人也实际的很。虽然你刚才说的和这纸上面写着的,我没完全弄明白。但既然有这样什么都不干还能一直拿到钱的好事,我可是要第一个参加的。” 说着说着,刘饕坐直了身子;他漫不经心地翻着桌上那些纸,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况且,你这丫头弄的东西都实在有趣,要是不亲身体验体验,说不定以后我还会后悔呢。” 听着男人这好像玩笑一样的话语,白锦儿心中却明镜一般, 她深吸了口气,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思考之后, 点了头。 “既然这样,那我先将定好的契纸给你一份。然后刘叔你仔细看过了有什么问题再问我。” “不必吧, 你刚才不都已经和我说清楚了吗?” “不行,”少女已经从坐的位置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回答, “虽说我们是朋友,但一事论一事,既然是涉及到了钱货交易,还是要将所有都讲清楚才是。以防之后出现什么问题。” 说着,白锦儿向柜台走去。 刘饕看着白锦儿的背影,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个奇怪的孩子啊,出来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改变。” “这是谁送来的?” 王玚苏半倚靠在玉榻上,看着底下捧着信纸的靳鹤七,打了个哈欠。 “那位姓白的小娘子, 就是莹娘子介绍来的那一个。” “哦,原来是她。哼,”手中合起来的折扇点了点额头,王玚苏缓缓坐直了身子, “我还当她是,同别人不一样的,结果才一年的时间就憋不住了么。还是写信来了?” “这奴就不知道了,” 靳鹤七捧着手中的信纸,面带淡笑, “还要请阿郎亲自看一看才知道。” “拿上来吧。” “喏。” 呈上的信纸被王玚苏用戴着碧玉扳指的修长手指展开,他原本还只是斜睨着,看着看着,眼神便慢慢地正视起来, “咦, 有点意思。” 靳鹤七垂着手站在一边,表情始终没有改变;但若是仔细看的话却能察觉到,靳鹤七在听到王玚苏说出有点意思的时候,笑容的弧度变得大了些。 “她几时送来的?” “今日辰时。” “可还说了什么?” “说了。说明日同时辰还会再来,请阿郎给她一个答复。” 听言,王玚苏放下了手中的信纸。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凝固了,烛光下却好像平静的湖面一样会泛粼粼的光, 靳鹤七明白,这是他们阿郎思考时候会出现的表情。 半晌,才听到王玚苏幽幽地开口道: “我知道了。明日这位白小娘子来的时候,请她入中厅。” “喏。” “对了,” 靳鹤七正要退下,王玚苏又忽然叫住了他。男人即刻站住了脚步,又恢复了刚才那垂手听命的姿势。 “表小姐还有几日到长安?” “根据回信来看,应只有三日了。表小姐的房间也已经收干净出来了。” “那么帖子,” “明日就差人送出去。” “很好。” 王玚苏点点头, “此事还是你来做,我才放心。除了你之外,还是不要太多的人知道。表小姐此次既然是来游玩散心的,就要表小姐好好散心才是。你对长安四处都了如指掌,要让表小姐散心,还是要你来才是。” “阿郎放心。” “唉——” 绘着竹影的灯罩下,烛火莫名地晃了晃;王玚苏抬起头,随手将纸扇丢到了榻下。 “为何都已经到了这地步,他们还如此的坚持呢?难不成我们王家,是靠着固执才延续至今的么。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些活了几十年的族老,难道还不明白么。 你说呢,阿七?” “奴也不知。”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王玚苏眉尾轻挑,他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靳鹤七微微垂首,没有看王玚苏的眼睛。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有时候,有些话,我也只能同你说一说了。还是说,你也觉得, 我做的不对?” “若要奴说, 阿郎所做的,自然是对的。只不过各位族老,想来也有自己的担心吧。” “说的不错,作为族老要考虑的事情,自然要比我考虑的多多了。这也正好,考虑的少了,反而更能做出正确的决策。而我,就是那个要做出正确抉择的人。” “阿郎说的是。” 王玚苏扫了靳鹤七一眼, 这位伺候了他十多年,可以说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仆从,说话做事总是如此滴水不漏,甚至有时候都会让他这个做主人的心生畏惧与怀疑, 不过或许比起这样看不出喜怒擅于伪装自己的人来, 还是蠢钝如猪的人更让他觉得生厌。 “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喏。” 靳鹤七朝着王玚苏行了一礼,缓步退出了屋门。 男人行走在昏暗的长廊,每隔十步就点在廊下的游灯并不明亮,在今夜这样多雾的夜晚,更是好像一小团聚拢的萤火虫一样, 除了靠近的角落,再照不亮别的地方了。 即使眼前再无别的人,靳鹤七的双手也是垂在身侧没有丝毫的晃动的;但他却站直了身体,不再像在屋子里那样总是微微低着头的, 而是抬起头,看了看夜空。 墨蓝色的夜空被薄薄的芦苇绒似的云笼罩住,见不到月亮究竟在什么地方, “看来明日要下大雨啊。” 靳鹤七没有收回目光,口中低声说道。 ( 第八百一十八章 容家 “好大的雨啊。” 白锦儿听着窗外的淅沥淅沥的雨声,回了一句。 刘饕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翘着二郎腿,嗑的瓜子皮随口就吐在了脚边。 “喂刘叔,都说了多少次了,叫你不要在店里店外乱丢垃圾了。” “有什么关系, 反正下雨,一会儿就冲走了。” 他又嗑开了一颗,这一次却把瓜子皮吐到了手边的小碟里。 “唉不过这么大的雨,店里客人都少了。没想到都入秋了,竟然还会有这么大的一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等这雨停了啊,怕是天就要冷了。” “这么说来,去年我穿着上长安来的那件袄子坏了,得趁早去置办一件新的才是。还得给小元她娘买个暖手炉子。” “暖手炉子?” “是啊,” 雨滴砸落地面,雨水的味道钻到人的鼻子里,湿漉漉的反而挺提神醒脑;刘饕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念叨,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那人从以前就有个手脚冰冷的毛病,秋冬的时候是离不开手炉的。结果最近听孩子说手炉坏了一直拖着没去买新的,指不定又是为了剩钱或是嫌弃麻烦。干脆我买一个叫小元给她带去。” 白锦儿抿着嘴笑了,她摇摇头,开口道: “没想到刘叔你还是个细心的人。说不准这么坚持下去,何姨还真能和你重修旧好呢。” “我可没这么想,” 男人悠悠地说着, “我这人就是个混账,根本不配有家庭。这辈子还能再和自己女儿见面便是撞了大运了,再要她天天对着我这张脸?那也太缺德了些。 况且晴儿有多讨厌我,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现在只想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和小元见面,除此之外,别的一概不求了。” 白锦儿耸了耸肩,继续切着手里的菜。刘饕看的这样开倒真是在她意料之外,不过她也没多惊讶,不如说,这样的想法她还挺倾佩的。毕竟中国人历来追求坠欢重拾破镜重圆的大团圆结局,因此似乎在大部分故事里,无论发生之前发生什么事情存在什么嫌隙都能被一笔勾销的, 听刘饕这么直接地承认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并选择面对,白锦儿竟然还有些感动。 “好大的雨啊,” “是啊。” …… “好大的雨啊,” “是啊。” 陶阳把伞收起来,轻轻地抖了抖上面的水。他看了看铅灰色的天,叹了口气, “这样大的雨,看来是去不了赏花呢。对不住了容娘子,扫了你今日的兴了。” “哪里的话,” 站在陶阳身后的容婉雄善意地笑了笑,语气轻柔地开口道: “这几日多亏了郎君带我四处逛了逛,我已许久未长安来,好些地方与我记忆中的,已经大不一样。” “既能让娘子开心,我的任务也就达成了。” 陶阳转过身,对着容婉雄一笑。 这位容家的娘子,父亲是朝中老臣,母亲出身琅琊王氏,虽不在长安城中长住,但也绝对是勋贵之家的出身。她的兄长时任大理寺卿,与自己的顶头上司平级, 此一次容家姑娘进长安要人作陪一事,也是褚亮从中筹合的。 唉, 陶阳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没想到自己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定下的婚事,反倒成了官场上博弈的一种筹码。 “郎君是不是累了?” 虽然名字中带着一个雄字,但容婉雄与其他大家贵女并无什么区别,甚至说比陶阳遇到过的许多贵族女子都来的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多, 或许是伪装出来的吧, 不过陶阳到现在也并没有发现所谓的破绽。 男人不经意流露出的无奈被容婉雄察觉,她柔声开口。陶阳立马醒了醒精神, “没有的事。只是这雨下的这样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各自辞别吧。” “嗯?” “今日郎君也陪我去了许多地方了,”女子看着他,“我也有些疲倦了,想来郎君应该也累了才是。我回去会和表兄言明的,正好今日表兄家中有客人来,按理我也应当去作陪才是。” “既然这样,那好吧。那我先将容娘子送回府上。” “不必了郎君,” 容婉雄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他们躲雨的亭子外,远远地有一树正开花的木槿。在那树木槿前站着一个人,手中打着灰白色的纸扇, 身上也穿着灰白色的长袍, 宛如是融化在了雨与雾中。 “有人来接我回家的。” 陶阳也顺着容婉雄的视线看了过去,看见那个站在雨中的男人。那人他认识,这几日,都是他将容婉雄送出王家的。 “那我送娘子” “不用了,” 容婉雄摇摇头,已经笑着撑开了伞。她迈步走向雨中,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陶阳看着她转身对着自己灿烂一笑,裙角溅上了水痕, “那明日若是放晴的话, 我们再出来一起赏花吧。” “啊,好,” 女子点了点头,转身朝木槿前的人奔去。留下陶阳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良久, 他才撑开了自己手中的伞,走出了亭子。 走回到家的时候正好雨停,陶阳把收起来的伞递给身旁的奴婢,迈步跨进门中;陶金氏像是在门口等了很久的样子,看见陶阳进来,连忙迎上去, “三郎,今天如何?” “什么如何?” “什么什么如何,我说你和那容家小娘子如何?” “很好,带她逛了城外义椒村。似乎从没见过那样的乡村景致,倒也玩的开心。” “阿娘不是问这些,阿娘是问” 陶金氏话还没说完,就被陶阳挥手打断了, “阿娘,今日去了许多地方,我已经很累了,我想去随便清洗一下便休息了。虽说雨停了但外面潮湿路滑,阿娘还是不要在院子里逗留的好。” “唉好吧好吧,”陶金氏明白这是陶阳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的表现,她虽不甘心,但还是让陶阳离开了。 “真是的这个孩子,究竟是像谁呢?肯定是像他阿爷。” 盛唐小炒 第八百一十九章 回绝 “恭喜陶少卿贺喜陶少卿——” “有什么好喜的,你怎么总是在恭喜我。” 祁符笑眯眯地凑到低头写字的陶阳身边,开口说道: “听说少卿要和容家的千金结亲了,这难道还不算是喜事么。” 陶阳没有回答, 在桌上的信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怎么,看三郎你的样子,不怎么高兴啊。有娇妻美眷,又有底蕴深厚的丈人家,往后这官场,还不任你畅游了?” “既如此, 你为何不去搏这一个喜事?” 祁符的身子微微一僵, “哈哈哈,三郎你这是说什么话呢,又拿我打趣了不是?” “是不是打趣,想必你心中也有想法吧。” 将笔搁下,陶阳抬起头看向祁符。 “容家,或者说是王家, 要的只是一个‘贵’婿,至于是不是我,却不打紧。当然或许是我最好,但如果不是,倒也无什么影响。” 祁符脸上的笑容慢慢沉寂下来, 看向陶阳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一丝晦暗不明。他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等待什么,他似乎是笃定陶阳说这话只是为了试探他, 而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 放弃这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半晌, 陶阳才听到他幽幽地说了一句: “你想好了,你不后悔?” “这是什么话,”后者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动,翻看着桌边的典籍,听不出任何违心之感, “既无媒妁,又无亲命。万事皆无,谈什么后悔。” 陶阳不需要抬头,也能察觉到祁符偷来的阴鸷的目光。这一次,祁符没有说话,他在陶阳的身边坐了片刻之后站起身来,对着男人行了一礼,慢慢从屋里退出去。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祁符离去的方向, 唉, 也不知道他这一选择,究竟是好是坏——他无意依靠娶亲攀这一门富贵, 他也深知,这一门亲事其实是那些旧的权贵与如今天后一派妥协的标志之一, 所以并不一定要是他, 只要是如今天后一系之下,有前途有未来的年轻人就足够了。而这一人倚仗旧贵族与新派系的势力,哪怕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上进心,也足以够他平步青云了。 但陶阳并不想趟这一门浑水, 所谓旧派,所谓新派, 这样的缓和,又能维持多久呢?他自问对权势没有多么热切的渴望,而在那诡谲的漩涡之中若没有深陷泥潭也要举步向前的决心,怕是风光不了多久的。 那么和他完全相反的, 祁符一定适合那个地方。 男人的心里如同饥渴的野兽,渴望向上爬的力量,爬到至高无上的顶点,只有将万物都举重若轻的力量,才能填补那种渴望, 即便是在看着自己的时候都会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眼神, 陶阳打一开始就清楚的很, 只要有一点机会,祁符都不会放过的。 他还能来问自己这么一句,都算是这几年同僚的情谊了。 可, 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对容家姑娘太不负责了些;若是祁符并非良人,那他这样随便将祁符推出去的作为,就成了罪过了 想到这里,陶阳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你要说让他就因为这么点愧疚就去娶那个姑娘,他也做不到, 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容婉雄的不负责任, 更是对她的,不负责任。 “买了筐石榴,说是刚摘的,” 刘饕嘿咻一声,把一大筐颜色红艳艳的石榴放在了白锦儿和何不思面前。 “阿爷快坐,”“刘叔辛苦了。” 两个女孩儿灿烂一笑,都从榻上下了来;何不思拉着刘饕坐在身边,白锦儿则凑到那筐石榴跟前,开始在里面挑挑拣拣。 “你放心我都看过了没,没坏的,” 白锦儿捡出三个,给了刘饕父女一人一个,给自己留下一个笑着开口: “我可不是在挑拣坏的, 只是颜色这样好看的石榴,大多都酸。刘叔你可别买到了酸石榴才是。” “不会不会, 我虽不是正经干你们这行的,也听过见过不少,难道酸石榴甜石榴我还分不出来吗。”说着刘饕大手已经将手里的石榴掰开,他美滋滋地剥下鲜红晶莹如宝石一样的石榴籽丢进口中,正准备享受果汁的甜蜜的时候, 从舌根涌出的酸味,顿时叫他的脸都扭作了一团。 这会儿白锦儿和何不思刚刚把自己手里的石榴掰开正准备吃呢,白锦儿看到了男人的表情变化及时住了手,可何不思显然就没注意到了, 吃下酸石榴的她表情变化和自己的父亲一模一样, 任谁见到了都不得不说一句,肯定是父女啊。 “哎哟真他娘的酸!” 刘饕把手里的石榴往桌子上一掷,呸呸呸地往地上吐着石榴籽,白锦儿在一边捻下一颗含在口中,牙尖微微用力咬破果肉, 这一点酸味也顿时叫她口舌生津。 “那老货竟然骗我, 我这就抬着这石榴找他算账去了。” “算了算了刘叔,” 放下手中的石榴,白锦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若真是骗子,想必现在早已经跑走了。下次再买时先尝一尝就好了。” “嗐你这话说的,我这可不是尝了甜,这才买的吗。” “你尝的是从这筐石榴里拿的么?” “不是,是那老头一开始就剥好放在那儿的。” “那不就得了,” 白锦儿耸了耸肩, “怕是提前找了甜的出来做幌子,叫客人尝了那甜的,再买这酸的。” “真是可恶!” “就是就是!”一旁的何不思附和,一张巴掌大小的脸眉头依旧紧紧地皱着,看来那酸劲儿还是没过去。 “罢了,主要是怕这会子过去人也没了,白白跑一趟。这酸石榴倒也不是不能吃……” “这怎么吃?就吃这么点儿就把人牙都酸掉了,要吃下这一整个,那估计口水都得变成!酸的去了。” “自然不是直接吃,我拿去……” 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人影倒在了他们三人面前, 只听得“扑通”的一声,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三人一大跳。 第八百二十章 有贼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你没事吧?!哎!” 摔倒的是个男孩子,白锦儿上前去扶,看见一张掩藏在脏灰下的还算清俊的脸。不过那孩子的右脸颊到下颌处,有一条小指长短的细细疤痕,但如果不是细看的话,是看不太出来的。 “对,对不起……” 被白锦儿扶起来的男孩开口说话,在看到白锦儿的一瞬,他却愣了愣, 白锦儿也有些疑惑, 虽说男孩的脸脏脏的不太方便辨认,但她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张脸。 接触到白锦儿略有怀疑的眼神, 男孩赶忙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他的脚步虚浮,刚刚脱离白锦儿搀扶的手立马打了个踉跄,若不是刘饕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他,怕这一次摔,就要脸朝地了。 “着什么急呢小家伙, 看你这狼狈样子,别是哪家的逃奴吧?不过看你这脏兮兮的衣服也不太像,连路都走不稳,最少也得三天没吃东西了吧?” “我没事,没事” “白丫头,” 刘饕没有理会男孩苍白的解释,而是转头对着白锦儿喊了一句, “厨房里不是还有剩下的蒸饼吗,你去拿几个来,给这嘴硬的小家伙吧。” “好。” 白锦儿的眼神恋恋不舍地从男孩的身上收回, 她确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的,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想必不是最近这段时间——她很想回想起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这个人,毕竟心里一直记挂着,总是不舒服。 原本是用油纸包了三个白白胖胖的蒸饼, 但白锦儿转念一想,还是将剩下的都包了进去,一共六个, 一大个怀抱那么大的纸包被少女抱在怀中,走出了铺门。 “来,虽然有些凉了不如刚出锅时候暄软,但好歹能饱腹。你要不在这儿先吃几个再走,我们也可舍你一碗水喝。” 男孩接过了白锦儿递来的纸包, 他半垂着首,愈发看不清此时脸上的表情,只剩下一双乌黑明澈的眼睛,不时偷偷瞟着眼前的少女。 “不” “哎得了吧,你就坐吧,” 依旧是不等到男孩回答,刘饕便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坐榻上。 “这蒸饼可噎的慌,你从这儿出去了也不一定能找着愿意舍给你水喝的人,反正蒸饼也白白地拿了,再喝一碗白白的水,也没什么干系。” “说的是,” 刘饕说的话逗笑了白锦儿,她摇了摇头,进屋端了一大碗清水出来。 “吃吧,若是不够,还有些剩下的。” 男孩被刘饕白锦儿和何不思围在中间,他没有抬头,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是翻开那油纸包,抓出一个蒸饼就塞进了嘴里。 桌上的烛火晃动了一下, 低着头整理桌上纸张的白锦儿抬头看了看, 只跳了一下。 如豆一般大小的烛焰又恢复了宛如凝固住一般的状态,只有那被加热挥发的灯油,偶尔会发出细微不可知的滋滋声音。 差不多了吧时辰, 没有钟就是麻烦。白锦儿打了个哈欠,开始收起桌上的东西。 这些都是她这几个月来四处游说拉到的赞助,有多有少,但总归是在缓慢进程着——照这么发展下去,也许在明年,她就能真正拥有一户属于自己的铺子了。 想到这里,白锦儿不由得有些激动。 烛火又晃了, 这一次白锦儿看的清清楚楚, 窗子她是关好的了,不应该是有风吹的烛火晃动;这寂静的大半夜,除了偶尔能听到不知哪户人家养的狗发出几声吠叫, 就再也听不见什么别的声音了。 白锦儿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发毛,她手上的动作快了不少,三下五除二就把桌面收拾的干净了。 将小桌子抬到地上去,白锦儿把被子抱到身边来, 吹熄了窗台上的蜡烛。 呼的一声, 屋内陷入了黑暗。 今天晚上没什么月亮,更不存在月色如水一说;熄了蜡烛的屋里虽不说漆黑如墨,但也能算上伸手不见五指, 白锦儿阖上眼睛, 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汪,汪,汪, 犬吠声一声一声,有一种说不出的缓慢;好像近在耳边,但又好像隔了遥远的距离一样空荡荡的。 渐渐地白锦儿感觉到困意袭来, 她呼吸声放缓, 马上就要进入梦乡。 “咔哒。” 极细微的声响,即便是在夜晚中也并不刺耳;但对于在这狭小的怕连四十平都没有的铺子里住了一年多的白锦儿,却依旧显得突兀, 她顿时从混沌迷糊中清醒过来, 后脖颈出了一层细汗。 有人,进来了。 千万别误会, 白锦儿并非是半夜睡觉不关好门窗的粗心大意之人,但这原本就是商用的铺子,当初尹氏租给她的时候,甚至已经闲置了数年没有任何的保养, 尽管白锦儿花费了不算少数目的钱在重新装修上, 但好多地方,明明是木头的依旧脆弱的好像一张纸。 门她是从里面用带链子的大铁锁锁上的,但窗户,却只能用普通的搭锁, 遇到些厉害的小贼只需要一根签子, 就能从外面推开。 不过这条街的治安历来算是不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巡逻,所以白锦儿也没有太过担心——但今日显然就是该着了, 有一小贼,从厨房那边翻了进来。 怎么办,怎么办, 这狭小的屋子,她算是被堵在里面了;门用大锁锁上了,想起来从门逃走那还得开门, 贼总不能等着她开门逃走吧? 若只是求财还好, 白锦儿在柜台里藏了五六百钱左右的数目, 不算多,但也能让一般的小毛贼搜到就收手了。 可若是求别的 或是打算杀人灭口 她手边可也没什么趁手的武器啊,就算有,能打得过那身经百战的贼人吗 白锦儿的脑袋飞速地转着,眼睛却紧闭,心跳也逐渐砰砰地加速起来, 她只希望那贼搜到了钱之后能立马原路返回,可千万不要有别的什么想法。 就在白锦儿十分忐忑慌张的时候, 一道冷冷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 第八百二十一章 拿东西 白锦儿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却并没有回答。 她哪里知道这贼是不是在诓她,就为了骗她睁开眼睛,然后一刀送她去见阎王;她可是知道的,很多贼就是因为被害人见过了他们的长相就直接被灭口了。 白锦儿现在恨不得绵软的被窝能变成钢铁合金护甲, 然后她整个人藏进去,还怕什么贼了? 可惜变不得。 被窝下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了。 “呼~” 那人竟在她身边吹气! 不,不是吹气, 原本闭着眼睛能感知到的黑暗变得没有那么浓稠, 他好像,把油灯点亮了, 什么意思?! 白锦儿始终都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或是任何他活动的声音,如果他不主动和白锦儿说话的话,甚至都会让人怀疑这屋子里到底有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光线远了些, 应该是他抬着油灯离自己远了些。 白锦儿依旧闭着眼睛,并没有因为这暂时的平静而放松警惕, 片刻之后,那声音再一次在屋子里响起: “我不会要你的命的老板娘,我也会占你清白。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但我总不能和一个打算一直装睡到清晨的人说吧。” 刚才因为神经紧绷精神紧张,白锦儿并没有真正地去琢磨这人说的话,这会儿听了这话之后,心里却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 熟悉。 这声音,有点熟悉。 有了这样的认知以后,白锦儿便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疯长的好奇——她悄咪咪地睁开了一点眼缝, 果然瞧见屋内被油灯昏黄柔和的光线充满。 在光线会聚的一点, 坐着一个漆黑的身影。 因为眼睛缝可见视野有限,白锦儿并不能看清他的容貌,他手上有没有武器也看不出来;只是这身量体型,也甚是熟悉, 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 白锦儿浑身一激灵。 “既然看见了,你总能放心了吧。” 这人, 简直就像是有读心术一样!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她倒是要看看这小子要做什么! 想到这儿,白锦儿蹭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整个人倚靠在墙上,一只手背在了身后,试图想去摸这面墙上的那扇窗子。 “你要做什么?” 坐起来的一瞬间她也看清楚了, 果然和她想的不错, 这半夜摸进她铺子里的这小贼,俨然就是白天她才施舍过的那男孩儿! 男孩身形不高,但面容看上去比白锦儿小不了多少,大概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脸上的脏污已经悉数擦去了,用一块黑布蒙着,不过这会儿也已经扯下来悬在颈上。 他有一双丹凤眼,看来今天白天白锦儿他们见到他时,他是故意瞪大了眼睛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这会子再看, 那狭长的丹凤眼里神情甚是冷漠, 连带着五官都可以说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长相。 听到白锦儿的质问,男孩儿勾了勾嘴角, “贼不走空,老板娘你猜一猜,我是来做什么的?” “柜台底下有钱,你拿了立刻走就是,我保证不报官,你求财,我要命,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好干脆的老板娘,” 似乎是没想到白锦儿竟然是这种反应,男孩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的笑意。 开玩笑, 白锦儿忍不住腹诽, 什么恶贼山贼她没见过,就连死尸也见的不算少数了, 虽然她怕死的很, 但可不代表她会害怕到连正常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 这倒不是我来这儿的全部目的。今天早上的蒸饼味道不错,我也是来和你说这句的。” 听男孩这么说白锦儿一愣,随后恨得牙痒痒起来, 他不说还好,说了白锦儿愈发生气, 这不是好人没好报吗! 看他那没饭吃可怜巴巴的样子,亏自己还好心给他吃饱了一顿,结果这小子半夜就来偷自己是吗! “还有,” 还有? 男孩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他眼中射出一道寒芒,原本还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也变得冷酷起来: “我是来拿回我原本的东西的。” 原本的东西?什么原本的东西? 看着白锦儿眼中出现的疑惑,男孩宛如一只伺机而动,观察形势的野猫;在确定那疑惑并不是伪装出来的之后, 白锦儿看不到的地方, 他的眼神缓和了许多。 “看来你忘了,老板娘。” “我的确记不得了,”白锦儿开口说道,“难不成我是和你借过钱,还是说,我是借过你什么东西?你告诉我,倘若真是我做过的,我一定还给你。” “哈哈哈哈哈—— 你还真是记不得了。” 男孩忽然又笑了起来,搞得白锦儿皱起了眉头——这人神经吧这人,一下子生气又一下子笑的, 别是个疯子, 那可就更麻烦了。 “也是,毕竟对你来说,既然丢的钱拿到了,何必还去想别的呢。况且若是真叫你记住了我的长相,那我在这行干的也太失败了,还是早点金盆洗手的,比较好。 让我想一想, 还剩下二百四十七钱,对不对?” 什么剩下二百四十七钱?二百四十七钱…… 一串数字在白锦儿的牙关间咀嚼,一段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滚了上来。 “你?你是那个小偷?!” 对, 那个, 白锦儿想起来了, 给初入长安的她来了个“下马威”的小偷,摸走了她的荷包,后来又被不良人寻回的那个荷包, 那个小偷…… “原来你并没有认出我吗,唉,”男孩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白天的时候你就认出我了呢。看来,我还是太小看自己了。” 白锦儿咬了咬牙, “你说来拿的东西,不会是指你从我这儿偷走的荷包吧?” “正是。” 白锦儿历来觉得自己不是容易气上头的人, 但听到眼前这人竟然就这么恬不知耻地说出了这种话, 就算是她,也顿感觉自己血气一阵阵涌上脑袋。 “那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 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问出这句话,白锦儿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可以,”男孩的语气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戏谑。 “请问, 你哪儿来的脸呢?” 第八百二十二章 日子还长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你把我荷包偷走了,里面好几百钱花的就剩下两百多少。不良人找回之后送还给我,结果你来一句, ‘拿回我原本的东西’? 什么是你原本的东西?那是你从我这儿偷去的,偷去的, 你能理解什么叫偷吗?啊? 你怎么好意思来这儿和我说拿回原本的东西的?我没叫你把你花出去那些钱还回来都已经算是大大的好人了,你还叫我把那两百多钱再给你?!” 越说越气愤,白锦儿自己都没有察觉在愤怒之下,她把她心底想说的话不加掩饰地吐露了出来。 白锦儿骂完之后依旧气鼓鼓的, 但对方没有说话, 在诡异的安静氛围中独自生气着一直没有人搭茬儿, 白锦儿逐渐冷静下来。 那一度被愤怒之情盖过的畏惧之心,又再一次苏醒过来。 完了, 自己说那些话不会刺激的他恼羞成怒吧? 完了完了,比起逞一时口舌之快,要是激怒了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的话,那可真是太亏了。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白锦儿闭上了嘴, 屋内的气氛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哈哈哈——” 男孩的笑声打破了沉寂,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笑的十分开心, 白锦儿相信要不是有桌子拦着, 他估计能把自己笑的趴在了地上。 “有意思,真有意思,老板娘,你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虽说我刚才说了我不会害你,但你能保证,我不会改变主意吗, 这样和我说话, 难免我生出些什么不好的念头。” 听着男孩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语气,白锦儿抿了抿嘴。她没有接话,打算接着用沉默对抗。 半晌,才听得男孩叹了口气, “罢了。不同你玩了,再说一会儿,估计又有那不良人来,我便不好走了。 老板娘,我如今急用钱,本只想取回那二百,现下,必须得多拿一些。就当我向你借的,日后若是有机缘,我自当还你。” 可别! 白锦儿在心中呐喊, 没听说小偷偷钱还有换回来的道理;要真会还,他还好意思来和自己要那找回的二百钱么。怕不是惦记上自家铺子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要真是能几百钱就把他打发了,白锦儿求之不得。 男孩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手中掂量着那沉甸甸的口袋;他勾起嘴角,对着依旧坐在榻上动也不动的白锦儿说道: “约莫五百八十钱, 我只取二百钱,其余的三百八十钱,就算作我与你借的。连同今天那六个蒸饼同一碗水,来日,我必定奉还。” 说罢他便迈步往大门走,看样子是想从正门走出去;白锦儿以为逃过了危险正松了口气的时候,结果那男孩又忽然站住了脚步,转头开口: “对了,” “什么?!” 白锦儿这一惊一乍地又逗笑了他, 看着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大几岁的姑娘,男孩的语气中仿佛还带了一种安抚孩子似的关心, “不要去将今晚的事情告诉那些不良人哦。想必你也已经猜到我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是谁害的了, 或许在你告官之后,我会被不良人抓到, 但或许我会在被抓到之前, 先给老板娘添点什么麻烦也说不定呢。” 当你身处被害者境地的时候,对于歹徒的威胁最好还是选择相信——白锦儿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心中想骂人的冲动,对着男孩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不会告官的, 你放心。” “那我就相信你咯老板娘,” 男孩一笑。 他果然是要从大门的地方走出去, 大门上挂着白锦儿用来保护自己的大锁;白锦儿已经心灰意懒,只想他赶紧走了了事,早将门锁钥匙摸出来打算丢给他开门, 结果还没等白锦儿出口说话, 就见那男孩在自己头顶上的发髻摸了摸不知摸出个什么来,低着头在那锁上扒拉半天之后,竟然就这么把那锁头给打开了! 他推开门走出去, 白锦儿根本看不清他究竟是用什么东西开的锁,只看他又摸了摸,估计是又藏了回去。 他消失夜色下, 这时候白锦儿才发现, 原来他是没有脚步声的。 “什么?!竟然有这样猖狂的小贼?!” 刘饕蒲扇大的手掌拍在桌子上,似乎连桌子上的东西都被拍的蹦了一下;原本就不甚慈祥的脸此时更好像怒目金刚一般,若是有不认识的人瞧见,估计都能被他吓到。 “亏老子还觉得他长得还算清清秀秀,一副可怜样子,没想到竟然是个贼!” “谁能想到呢, 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白锦儿一边说着,一边用纱布过滤着榨好的石榴汁。说是巧事,不如说是倒霉事情, 遇到贼也就罢了,遇到几个贼也罢了, 还有什么事情比遇到同一个狡诈奸猾的贼两次,被抢了钱还被威胁了还来的倒霉。 想到这儿,白锦儿又觉得实在气不过。 “所以呢,你真不打算去报官?就这么叫这小子逍遥法外?” “我当然也想将他绳之以法,但万一他说的,是真的,谁也不能保证这种贼人不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来。唉,我来长安也好几年了,这贼是我初到长安的时候遇到的,结果这几年他虽然被追捕,但也一直没被抓到, 想来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虽说丢失了几百钱,但好歹没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倘若真报官惹急了他他做出什么放火的事情来, 我马上就能有属于自己的店铺了, 我可不想在这时候,忽然发生会让我后悔的事情。” 听了白锦儿的话,刘饕也慢慢冷静下来;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神情颇为无奈, “你说的有理。 怕是日后遇到无可奈何之事,还多的很呢。” 白锦儿没有接话, 新鲜榨出的石榴汁鲜红如血,她从柜子里拿出个罐子里,里面是晶莹如雪的白砂糖颗粒, 她足足舀了十个调羹那么多的砂糖撒进石榴汁里, 随后将盛着石榴汁的小锅架到了火上。 第八百二十三章 石榴 “来,娘子点的石榴乳冻” 巴掌大小的青色瓷碗端到了妇人的面前,白锦儿笑呵呵地说道。里面盛的是颜色雪白的奶冻,也就是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的牛奶布丁一类的东西只是这时候还没有吉利丁这种东西,不过有相似的龙晶粉, 但龙晶粉造价昂贵,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的。 但白锦儿不一样, 她可以买, 买一点儿钱都不需要的吉利丁片。 凝固的恰到好处的奶冻有着莹润饱满的光泽,原本应是流动的乳白颜色,此时是被包裹起来的,单单从外观来看似乎只需要用勺子轻轻一挖,就能从里面流淌出甜美的。 乳冻上点缀着钱币大小的红色膏体, 如同是刚抛去表面灰层的水晶一般,与下面的乳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红色,白色, 白锦儿还在下面放了一小片翠绿的薄荷叶, 还没有入口,便已经叫食客赏心悦目了。 “呀,果然是新品。这颜色还真是好看,就好像是银楼的宝饰一般。” 眼前妇人双眼发亮,忍不住端起小碗来细细端详。 “唉我说白小娘子啊,你做的这些点心,怕是进那大些的饭庄酒楼都绰绰有余了,何苦窝在这样偏僻的小巷子里呢?” “哈哈不瞒几位娘子说, 我们店铺预计明年便搬走了。” “搬走?”“搬走!?” “搬去哪儿?难道不做了吗?” “不是的,”白锦儿摇摇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是打算去租更大些的铺子,现在这个铺子小了些。” “啊” 这一桌的妇人们顿时来了精神,开始一人一句叽叽喳喳起来: “这不是很好嘛,白小娘子这儿东西好吃就是地方太小了,有时候想叫些朋友来却坐不下,”“正是正是,座位太挤了,像我们这几人来都挤得很,冬天好歹和暖和,夏天的话就真受不了了。” “娘子们担待些,” 少女笑着点头, “等以后换了地方,还需要各位多多关照才是。” “自然自然” 从一群客人里退身而出,白锦儿呼了口气,她迈步走到刘饕身边,把手里的托盘摆在了柜台上。 “接下来你去吧刘叔,我休息一会儿。” “行,你坐下吧,”刘饕顺手把托盘拿了过来,打了个哈欠, “对了,又有客人要你做的那个什么,什么石榴冻了。” “好。” “不过你还真有本事啊小丫头,我还当你说能把那些酸石榴拿来吃了是开玩笑呢,你从哪儿学来那么多东西的?” “还能和谁学的,和我阿翁呗,” “是吗,” 男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代替白锦儿去侍应外面的客人,白锦儿则活动活动了肩膀,迈步走进了厨房。 刘饕买来的那一大筐石榴这几天已经全部用完了, 如今本就是石榴的应季,虽然买的是酸石榴,但多亏白锦儿那不要钱似的白砂糖数量,酸石榴已经变成了石榴果冻石榴汁石榴果酱等一类可以用来做各种各样小点心的配料, 店里的生意,这几日也异常的好。 不过虽然生意好了是好事, 但白锦儿最近,又感觉自己的眩晕症有要犯的趋势。 也许等有了自己的铺子之后,能稍微比现在轻松一些吧。 正准备把客人点的石榴果冻端出去给人家,白锦儿眼睛余光一瞟,好像看见了厨房窗子旁边摆着什么东西, 吸引了白锦儿的目光。 “这是什么?” 她走了过去, 在看到是什么东西摆在窗台上的时候,白锦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一个,口袋, 白锦儿认识这个口袋, 这不就是那天晚上被那个小贼拿走的装着钱的那个口袋吗! 放下手里的碗,白锦儿一把抓起了眼前的东西, 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 里面并不是空的,竟然是有东西的, 有钱! 白锦儿连忙拉开了口袋,看见里面果然装着铜钱;虽然没数,但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几百钱是肯定有的。 这,这 “小白丫头,你在做什么呢?客人点的石榴冻呢?” “啊!来了!” 她下意识地把口袋收进了系统里,端着石榴冻出了厨房。 “你听说了吗?祁符那小子,竟然和容家小娘子定亲了!” “什么?!难道不是少卿” “嘘” 陶阳走在司府寺院中,听到了角落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声;他没有回头,脚步也没停,继续朝前走去。 他并不在意这些流言,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王家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做下了决定。 如今圣人还在位, 但或许, 已经不会在位太长时间了。 琅琊王氏,关陇贵族, 当真会袖手旁观,李唐江山被窃吗? 想到这里,陶阳的眉头不由得皱起。 古往今来改朝换代,难免的是尸横遍野,流血成河,难道这一次,就会意外吗? 那位在洛阳已加封圣母神皇,在长安的这位已形同虚设;琅琊王起兵博州,越王起兵豫州一应,本以为能得天下号令跟随,谁知不出一月便悉数折损, 两位王爷败死。 除琅琊、越两王之外,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黄国公李撰,东莞郡公李融,常乐公主等皇室宗亲,也皆死于酷吏之手,亲信悉数翦出, 或许原本还有蠢蠢欲动规划之人,在见识到天后如此狠辣果决之手段后,怕也没有那“勤王”的胆量了。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 原本高傲不同外人结亲的关陇一系,也逐渐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吧。 陶阳不由得回想起当年从锦官城出来时,公孙先生对他说的那番话, 可叹当年高祖太宗之雄姿,如今却再无相应子孙, 想必老师, 一定会这么想吧。 但陶阳忧心的,却不是这个。 他只怕国内朝局动荡会惹来异族谋心,他只怕战火连累的是普通老百姓,不知又有多少村庄田地,会毁在战马铁蹄之下。 若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那么这皇位究竟谁来坐, 似乎都不是那么的重要? 面前响起了脚步声,陶阳抬起头, 瞧见祁符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与自己相对而来。 他们没有打招呼,只是彼此颔首示意, 擦肩而过, 没有一人回头。 第八百二十四章 看房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一年后。 “多谢各位这两年来的照顾,本店因迁移铺面之原因,将暂时歇业两个月时间以挑选合适铺面。未来将以公告之方式通知各位对本店怀抱着情谊的各位贵客,敬请关注相关消息, 承蒙关爱,不甚感激。” “咦,搬走了吗,” 男人怀抱着双手,和身边的同伴说道。 “你不知道啊,都已经休店小半个月了,说是会有什么公告通知什么新店的位置,但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消息呢。 别是不开了吧?” “这生意这么好怎么会不开了,这附近我可没见过比这家生意还好的食肆了。” “不开了不也挺正常的么,这么起早贪黑的干活,那老板娘不才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吗,说不定是吃不得这苦,回去嫁人去了呢。” “哎你知道什么, 那小娘子虽然年纪不大,却比多少男的都能吃苦的多了。我打她家开店没多久就光顾来的,这两年差不多是终日无休,只听说中途休息了几日,还是因为过度劳累生了病呢, 结果才休息几天,就又回来了。 再说了,那孩子,听说就自己一个,家里的长辈都去世了,哪儿还有人给她说亲呢。” “啊?还有这种事情?那店里帮忙那个高壮的汉子呢?我一直以为是老板娘的亲戚才是。” “听说是她朋友的父亲,不过也是同乡,上长安寻亲来的,没事做就在店里帮忙了。” “哼嗯……” 两人摸着下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走开了。 “我们还是回去考虑考虑再说吧,” “那你们可得快点儿,我这间铺子想买的人多着呢,说不准你们明天来可就卖给别人了呢。” “好的好的。” 白锦儿和刘饕从走出门来, 少女用自制的炭笔在叠了几折的纸上写写画画。 “这间也不行?” “也太贵了些。况且地方太大了,我们目前要不了这么大的铺子。” “大些不好吗,省的以后再换了呗。” “可是咱们手上钱可不够哦,刘叔你别忘了,这铺子买了之后还得重装呢,要是不留些富余,到时候不就只是买了一间光铺子吗?” “哎我哪儿知道这些,” 刘饕挠了挠头,不耐烦地开口。 “只是都逛了这半个多月了都还没挑到合适的,我都逛烦了。” “那刘叔你就回去休息呗,或者去陪陪小元,我又没叫你来同我一起。” “嘶你这小丫头真是不知好歹,我这不是怕人家瞧你长的嫩年纪小欺负你,这才跟你出来的么?你反倒是赶起我来了?” “好好好多谢刘叔多谢刘叔,感谢你的好意——” 白锦儿头也不抬地说着,继续在纸上画着, “看来看去,还是第三处的那个铺子最合适。这样吧,今天再看两处,若是没有比第三处还好的,就定第三处了吧。” “随便随便, 反正你是老板,你定就行了。” 不理会刘饕漫不经心的语气,白锦儿抬起头,在街道的尽头右拐。 “这处也是店里的客人介绍的,” 走了没多久,白锦儿在一处铺面前停下, 她看到了贴在门上的售字后,点了点头, “应该就是这里了。” 眼前是一栋二层的小楼,无论是门板还是窗子看着都是新打的木头;门前的地上看样子是刚洒了水还有些潮湿,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并没有什么飞悬的灰尘。 白锦儿走上前去,抬手敲了敲门。 屋内闷闷地传来了一声回应,不会儿的功夫就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门里停止, 门板“哗啦”的一声被拉开, 一个看上去略显憔悴的男人,出现在白锦儿和刘饕眼前。 “你们是?” “额,多有打扰,” 虽说外面的铺子看着干干净净崭新的样子,但眼前这个男人却不甚讲究;胡子和头发显然是许久没有打理了,衣服上也有许多折痕, 最关键是那明显瘦削下去的脸颊和凹陷的眼窝, 瞳孔之中并无精气神, 看着像是几天几夜没有休眠过一般。 说话的声音如同没有沉淀过的劣质浑酒,混浊不清还有些粘腻, 实在是很难让人生出第一面的好感。 白锦儿都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的。 “这儿是在卖铺子吗?” “卖铺子?” 听见卖铺子这三个字,男人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眼顿时放光。刚才还一脸颓相的他一瞬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立刻精神了起来,和白锦儿说话的音调也高了不止一个调—— “是是是,你们是来看铺子的是吧?请进请进!” 来都来了, 加上自己身后还跟着个比普通人高上一个头还多的刘饕,白锦儿倒没有多害怕走进这个店主看上去有些莫名诡异的铺面。 她转头看了刘饕一眼,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店内已经没什么东西了,看来是卖的差不多了;和从外面看一样,店里收拾的也格外干净,地面没有什么积尘或是杂物,也没有桌子坐榻,看上去格外的空荡。 白锦儿四处打量着, 一层的铺面面积正好, 因为一层是接待散客,只需要干净整齐就可以了,这个大小对白锦儿来说已经足够了;虽然估计不会买铺子送家具之类的,不过白锦儿也不太在意,她原本就是打算全部自己从头装修的。 “一楼大概就是这样,我带你们上二楼看看吧。” 老板的语气有些急切,看样子是想快点儿带白锦儿他们看完整间铺子;尽管不知道原因,但白锦儿两人还是听了老板的安排,踏上了去二楼的楼梯。 二楼也是什么东西都不剩, 只有空荡荡的地板和墙, 不过这布局,白锦儿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除开他们上楼梯的一面及对面,其余两年则都是窗子,只不过此时都被关起来了。 最让人惊喜的,尽头的拐角竟然还有两间独立的屋子,这倒是出乎白锦儿的意料, 这间铺子原来应当不是开饭庄的, 可有这么两间屋子,却可以改造成雅间。 “不知可否打开窗子看看呢?” “啊小娘子请便,” 白锦儿推开了其中一面紧闭的窗户, 第八百二十五章 阻拦 “不知两位觉得我这里如何?” 男人问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刘饕问的,毕竟和白锦儿比较起来,刘饕看上去家长似的模样,更像是主导者。谁知道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竟指了指身边的少女, 那样子像是在说,这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姑娘,才是负责的那一个人。 于是男人的视线投到了白锦儿的身上, 白锦儿清了清嗓子, “敢问郎君,这间铺子,你预计多少钱出呢。实不相瞒,这一处铺子我甚是心仪,我们也在外面转了有一会儿了,若是郎君价格给的公道,那我们也就不多墨迹了。” “这样,” 男人搓了搓手,看得出来是在思考斟酌,他放下手后长出了口气,看向白锦儿的眼神闪烁着光;男人伸出了六根手指,对着白锦儿说道: “六万五千钱,小娘子你看如何?” “六万五千钱,” 便宜,这样地段这样大小的铺子,六万五千钱绝对是划算的;白锦儿当然也拿的出来,只是六万五千钱的话,手上剩下的钱不知还够不够完全按照着白锦儿原先的构想来装修房子。 “六万五千钱,已经是郎君能给的最低价格了吗?” “哈哈,” 听了白锦儿的话男人摇头苦笑, “小娘子看着也是识货之人,想必不会不知道我这地段我这价格的铺子,六万五千钱,已经是十分低的价格了。若不是我急着将铺子出手,便是按着年租放出去,想必没多久也能的收回这样的钱数了。” “郎君着急出手铺子?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唉” 对面的人挠了挠头,那憔悴的神情,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实不相瞒,是,是贱内病重,我们打算卖了长安的铺子之后,带着家产回乡。” “啊,抱歉” “无事,小娘子不必放在心上。最近贱内身体好了些,所以我们想趁着这段时间启程,故而着急将名下的铺面卖出。但无论是治病还是回家买房置地,都要用到不少的钱,故而也不能降的太多,希望小娘子能理解。” “明白,明白,” 白锦儿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不过这毕竟是大事,我们还是要回去在商量商量才是。” “在下明白。” 送着白锦儿和刘饕出了门,男人站在门口,对着两人行了一礼, “若小娘子还是有意,明日来店内寻我即可。我这几日没什么事,都是在这儿的。” “好,一定,一定。” 三人拜别,白锦儿和刘饕离开,男人缓缓地将门合上。 “刘叔,你觉得怎么样?” 走出去一定距离,白锦儿开口道。她此时心中已经差不多决定下,就在第三间铺子和这间之内选一个,但依旧有些犹豫,不知道到底选哪一间,打算听一听刘饕的意见。 “挺好,不管那老小子说的他妻子病重的话是不是真的,那间铺子确实不错。六万五千钱虽然超出了一点预算,但这样的大小和新旧程度,这样的地段,可算是赚了。至于你之前看上的铺子呢,虽然只要四万多钱, 可比这间小地段也没这儿的好, 要我说啊,就多添些钱买下这间算了。” “你说的也是” 白锦儿思索,刘饕说的都是她考虑的点。虽说现在买下这间之后未来一段时间手头会有些紧,但立足长远发展来看,这间铺子的收益是要更大,她方才出门的时候也注意打量了四处,左右簇拥的铺子没有多大规模的生意, 证明日后她若是想扩充店面要盘地,想来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既然这样,那我们明日再来看看吧。” “你决定就行了。” 说着话,两人过了拐角,到了刚才看的那间铺子背对着的另一面。 “哎小锦儿,正好路过这儿,听说这里有间铺子有从诃陵国来的椰花酒,我早就想尝一尝了。我去打它个几壶,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啊。” “好好好少买些,不要又一天到晚喝的醉醺醺的,耽误正事好嘛。” “知道了你这孩子,真是啰嗦。” 男人的身影一溜烟消失在眼前,白锦儿摊了摊手,转头继续朝前方走去;结果还没走几步呢,一个身影骤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吓了白锦儿一跳。 “嗨老板娘,好久不见了, 这回你还记得我吗?” 一张熟悉的脸带着熟悉的笑容,白锦儿看到他的一瞬间反应了一下, 大脑快速得出结果反馈后, 白锦儿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她养狗退了几步,整个人满是防备——“怎么又是你啊,你和我过不去了是吗?” 出现在白锦儿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偷,或者是上了白锦儿两次的小贼。 白锦儿对他这张脸已经是深恶痛绝, 相信无论过去多久,她都不会忘记这一张脸了。 “别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嘛,”少年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不是已经还给你钱了嘛,你看你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你要做什么直接说,” 白锦儿冷冷地开口,并不理会对方的油腔滑调, “我还有事呢。” “嘻嘻,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老板娘。” “说,” “你是不是打算买下那间铺子?” “嗯?” 听见他问的问题白锦儿一愣, 她忽然想起方才在那铺子二楼,看向窗外的时候,看见楼下有个一闪而过的人影,而那扇窗子面对的方位,正好就是这条街道。这么说, “刚才楼下那个人是你?” “哎哟,没想到老板娘眼神这么好,我藏的这么快,都被你发现了?” 白锦儿的眉头紧紧皱起, “为什么你问我买不买那间铺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没有什么企图,” 少年耸了耸肩,他脸上带着那略显欠扁玩世不恭地笑容,对着白锦儿缓缓开口道: “我只是想和小娘子说一句, 不要买,那间铺子。” 第八百二十六章 原因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白锦儿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给我一个理由。你要是觉得我会害怕你,无休止地容让你下去,你就错了。凡事都讲究个适可而止,泥人尚有三分脾气,你不要太过分了。” “嗯?” 少年歪了歪头, “这么说,小娘子不怕我的报复了?” “我要这么怕你的报复,以后你找我一次,我便妥协一次。你来一次,我妥协一次, 那请问,这与已经被你报复了,有什么区别?” 少年抿起了唇, 白锦儿注视着他。两人对视了许久,少年忽地像是松懈了下来似的,摆摆手, “算了算了, 就当我求你的老板娘,你能不要买那间铺子吗?我知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就是不要选这里,可以吗?” “给我一个理由,”白锦儿的语气平静下来, “我愿意听一听你的理由,但是你想什么话都不说就叫我听你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的。” 少年猛然回头, 丹凤眼紧紧盯着眼前的姑娘, 白锦儿并没有因此而回避他的眼神,反而坦荡地与他对视,就好像是在说,这是她所能接受的最低底线了。 他咬了咬后槽牙, “你来,我告诉你。” “去哪儿?”白锦儿看他转身要走,连忙开口说道, “喂,你不会觉得你什么都不说,我还会跟着随便去什么地方吧?” “前面有家茶馆,” 少年的声音从前面飘来, “你不是要听理由吗,我告诉你。” 想了想,白锦儿还是和他间隔着一段距离,跟了上去。 眼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粗茶, 白锦儿瞟了一眼,注意力就回到了坐在对面的少年身上。 “说吧,你的理由。” 此时少年已经完全没了他惯来的谑笑,表情认真严肃的就像是换了一张面孔一般;他端起面前的茶碗,咕咚咕咚几口喝光了里面的茶水,咚的一声放下碗, 看样子是准备开口了。 “那间房子,卖那间屋子的男人,你们见过了对吗?” “是。” “他的娘子,是我的朋友。” “朋友?” 白锦儿的眉头微微蹙起,“那个老板说的他病重的娘子,是你的朋友?” “不相信吧,” 少年轻笑一声。 “那样有钱人家的妻子,怎么可能是我们这种人的朋友。但我们也不是生下来就是这种人的,谁生下来,不是同样有鼻子有眼,有胳膊有腿的普通人呢? 我们只是比普通人,穷一些罢了。 我们是一起在昌明坊里长大的,昌明坊你知道吗,你来长安也有几年了吧,别尽是去那些看着光鲜亮丽的里坊,也得去看一看那些肮脏破败不堪,藏着臭虫和老鼠的坊看看。我们就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 她很好,年纪比我大几岁, 虽然我们一众人总以兄弟姊妹相称,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的很,所谓兄弟姊妹不过就是叫着玩玩罢了,只有她,倒是真把别人当亲人了。对我也很照顾。 她也很好运气, 嫁了个家里有些余资的商人。虽说也没见得多高贵了,但最起码吃穿不愁,不用再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谁想这运气竟这样短,才嫁过去三年,就得了那样重的病, 那病治不好, 最起码咱们这样的人,肯定是治不好的。” 说到这儿,少年顿了顿。 “这几年下来断断续续的,为治她这病,那男的也花了不少钱——原先在这三曲巷也是有三四家铺子的,如今下来,卖的也只有这间了, 老板娘,你要买的这间,正是那男人能卖的最后一间。” “所以你是想说要我不要买,是因为觉得我给的钱低了,不够拿去治好你的那位朋友?” “低?”少年闻言,扫了白锦儿一眼, “六万五千钱,我这辈子抖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你当我是什么江洋大盗么?我拿过最多的也不过就一千四百八十二钱,六万五千钱, 我可不觉得低。在我看来六万五千钱都治不好的病,那就真是治不好了。”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不要卖那间铺子,不要给那个男人,拿到最后一笔钱。” 这话听得白锦儿一头雾水,少年给出的这个理由好像和他前面讲的一堆事情完全是相反的;少年也看出了白锦儿的疑惑, 缓慢地接着说道: “他也知道治不好她了, 所以不想治了。他说要带她回乡,呵,不就是因为觉得治不好她了吗。长安城有着天下的名医,名贵的药材,连在长安都治不好的病,难道去别的地方就能治好了吗? 他不想再给她治病了,我明白。 不过我也能理解,几万几万的钱砸进去,却根本没有回报没有好转的迹象,这些钱拿去做聘礼再娶一个都足够了,何必再继续这样浪费下去呢?可我不能接受的是,他要带走她, 明知道她马上就要死了,明知道她或许连明年春天都活不过,却还是要带她走, 让她客死他乡, 死去的时候,不会有任何认识的人得到消息。 我不能接受,也不能允许。” 少年放在桌上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想喝一口碗里的茶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茶碗已经空了, 白锦儿把自己的茶碗往前面推了推, 少年也不客气,抓过碗来一饮而尽。 “老板娘,” 他缓缓开口,眼睛注视着白锦儿, “我偷听了你和你朋友的谈话,知道你们还有别的选择不是吗?既然这样,算是承我一个人情。我虽不是好人,但是有恩必报, 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白锦儿沉默了片刻, “可,就算我不买,既然是明码标价的要出售,也肯定会有别的人来买吧。六万五千钱这个铺子绝对很划算,要是有别人来买怎么办呢?你难道要和所有要买这个铺子的人都说这件事情吗?” “这你不用管, 我自有办法。” 少年微微眯起双眼, 第八百二十七章 乔兰 白锦儿盘腿坐在榻上, 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白天,那少年和她说的话。 手中的毛笔都已经握的干了, 她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毛笔放下。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 白锦儿说完,就看到对面男人的脸色变得十分的不好看了。 他们此时并不在男人要售出的铺子里,而是去了东市;东市人流量较西市而言没有那么杂乱密集,白锦儿也容易观察那小子有没有跟踪他们, 寻了一处幽静些的酒馆,白锦儿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眼前的男人。 “这件事情,或者说这个人,郎君可知道?” “知道, 想必你说的这个人,是乔兰。” “乔兰?” “是。乔兰正是内子的义弟,不过这是内子同我说的,不知乔兰,是否真的将她视作阿姐。正如娘子从他那里听到的,内子与许多孩童包括他,是昌明坊一个姓乔的人牙养大的。后来内子被家父买下在店中帮忙活计, 因为内子心善又能干,所以我们替她赎了籍,家父又将她指给了我。 我知道内子对于当初那些和她一起在人牙处的孩子很是在意照顾,特别是一个名字叫兰的男孩子——听说那孩子是被自己叔叔卖了的,只愿意说自己的名字而不愿意提自己的姓氏。又因为性子有些恶劣倔强,故而常常挨人牙的打。 内子被家父买走之后,那小子很快也从人牙处逃走了。 虽说是奴籍,但我们经商之家,对此事也不甚在意, 所以内子同我说乔兰来找她时我也没有过什么看法,只教导内子帮所能帮处即可,切勿太过在意;还好他不是什么贪得无厌之徒,这几年内子除了一些银钱上的接济,也没有给过太多的东西。 只是我从来没见过他, 小娘子别误会,不是我不想见他,我也同内子商量过几次,但内子总说他不愿意见我, 我虽不知道原因,但想来是怕生, 既不是亲生姐弟,没见过面倒也不算失礼。 后来内子得了这病,为了治病,家中钱财花费如流水一般,自然无力再去资助他人;况且内子病卧不能出门,家中本就只有她一人与乔兰联系的,内子病了,也就断了和他的联系了。 内子生病这几年,家中除了一些我们这边的亲戚外便无人上门来问,我还当他是如此冷情之人,内子帮衬了他这么久的时间,竟然连登门拜访都未曾有过——没想到他原是躲在暗处,还,” 他顿了顿, “还将我,也误会上了。” “这么说,乔兰说的话,都是对郎君的诬陷吗?” “我虽不愿这样说,”男人苦笑一声,“但涉及内子,我却绝不能承认这样的控诉。 我看小娘子也是忠厚可靠之人,唉, 我便说与小娘子知吧。” 白锦儿微微点头。 “其实, 内子的病,确实是治不好了。” 这样一句话开口,饶是白锦儿这样的外人听在耳朵里,也难免感觉心底酸涩;男人说话的声音沉重,他虽然极力压抑着,但白锦儿还是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悲伤和无奈。 “我倒愿意骗自己,可始终是不能了。内子虽是在人牙处养大的,但来家时年纪也不大,不过十三四岁罢了。我们夫妻在她十八岁时成婚,也算是有好几年的少年情谊。成亲后偶有争执,但也算相敬如宾,琴瑟和谐。 我怎么可能会不想治好她的病呢? 我家世代经商,不能说是何等富庶,但也算有余财;卖房卖地,乃至于搬去废坊居住都要治好内子,是我早就下定好的决心。只是,内子却不愿再这样下去了。 她同我说,她累了, 当年她一人打理店铺的时候都没有说过累的人,那天晚上却同我说,她累了。 她说,这样的钱花出去没有任何回报,她只会觉得越来越痛苦——她告诉我说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但最起码在她最后的这段时间, 她想要活的舒服一些。 小娘子啊, 你知道我当时听到她这样和我说的时候,我心中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这么些年天南海北的方子,她都吃过,只要是我能寻来的医生都看过,但却没有任何的好转。她渐渐吃不下东西去,有时候也是因为吃了药,就是勉强吃下去的东西马上也吐了出来,这么折腾着,人也越发消瘦了。我在旁边日日夜夜地看着,虽不是病在我的身上,但她每次的痛苦,却好像针扎一样在我心上, 叫我怎么不痛心! 我想了许久, 她也求了我许久, 虽然这是一个很难做下的决定,但我真的不愿意,再看着她痛苦下去了。 我祖籍在永安县,比不上长安万年繁华,但胜在山清水秀,宁静安详。内子与我已经打算好了,卖掉长安城内的产业后去那儿置一农庄养些鸡鸭,想来这样的环境,会让内子待的更舒服吧。 我实在,实在不愿放弃, 但, 我更不愿,让内子再难受痛苦了,如果我不能分担她的痛苦最起码,我想她,不要再那么痛苦了。” 很长的一个故事, 白锦儿专心致志地听着, 她的眼神没有一刻离开男人身上,亲眼见着男人眼底翻腾的悲痛和哀伤,以及因为有过于强烈的情绪,而微微抽搐的嘴角。 平生最怕生离死别, 毕竟都是无力可为之事, 白锦儿忽而想起多年前的记忆,那时候的情感时隔这么久,竟然在被别人的故事唤醒之后,还会如此的鲜活。 她没有立刻答话, 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明白了郎君。 但, 恕我多言一句,或许此事,郎君应同令正说一说。” 男人轻轻拭去眼角泪水, “我明白小娘子意思,但内人现在身体……” “不郎君或许没明白,” 白锦儿打断了男人的话, “那人,那乔兰,性格古怪甚至有些偏执,或许是因为他成长环境的原因,让他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但我能感觉的出他对令正, 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敬爱。 越是这种古怪个性的人,想要得到他的敬爱越不容易, 若是真的能让他有了这样的感情, 那那个人对他的付出,一定是更真诚且不求回报的。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总是相对的,由此可知,令正对于乔兰,是真的将他视作了自己的兄弟。 想必令正生病这么些年未曾见过他,心中也满怀担忧和悲伤吧。最起码在她离开之前,好歹让他们姐弟见上一面, 有些话无论叫多么亲近的人来传递总是失去了本来的意思, 有些话, 一定要当面才能说的清楚。” 第八百二十八章 成交 ,最快更新盛唐小炒最新章节! 在那之后隔了好几天, 白锦儿以为自己怕是帮了倒忙。毕竟那铺子好几天没开门,就连上面贴着卖的纸也揭去了, 她也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面反而平静了。 只是这么好的一处铺子放走了,属实可惜。 这么想着的第五天, 白锦儿终于见到她无比期待的那个人。 “小娘子快进来小娘子快进来!” 甫一出现,白锦儿就被站在门口张望的男人热情招呼了过去。才刚走近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顿时双手相叉,对着白锦儿深深施了一礼, 吓得白锦儿连忙开口: “郎君何必如此?” “应该的,应该的,” 男人站直了身体,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在之前白锦儿见到他的时候。没有一丝在他脸上出现的踪迹;白锦儿这才注意到,这几天没见,男人原本很是憔悴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小娘子请进屋说,别在外面站着了。” 男人将白锦儿请进了屋, 白锦儿这才看见一楼中间竟置了一榻,不再是她刚来的时候看见那空空的样子了。 “小娘子请坐,我去泡茶。” 白锦儿上榻上端坐,瞧着男人一溜烟小跑消失在客堂。不会儿的功夫,便拎着个铜茶壶走了进来。 “郎君心情很好。” “嗯?啊,” 给白锦儿倒了茶,男人放下茶壶,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我今日本就是想去感谢小娘子的,忽然想起我并不知道小娘子住所不知何处去寻。便想大概小娘子会往这儿来,所以就来开了门,等着小娘子过来。” “感谢我?郎君为何要感谢我?难不成是那事……” “正是,” 男人哈哈一笑,拍了拍桌子,看得出来他此时心情确实很好, “我将乔兰的事情都告知了内人,也将小娘子的提议询问了她。竟真如小娘子所说,内人这些年一直都惦念着他,只是误以为我不喜乔兰,又说怕给我添麻烦,故而一直隐忍不问。原先她叫了家里婆子帮忙往外传递,后来那婆子回乡养老去了,这半年,才和乔兰断了联系的。 唉, 若不是那日坦诚相言,怕不知道她要瞒我到何时。” “想来娘子虽是隐瞒此事,但却出自对郎君在意之心。” “在下知道,也许是从前提起乔兰时,我言语之间带了偏言,故而叫内人忧心至今。也是我不细心所至。 这些且不提, 与内人将此事说开之后,我便替她做了这传递之人,也终于与那乔兰,见了一面。” “他如何说?” “当真是个性格倔强的孩子,” 男人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看他真是对我误会甚多,一开始时他甚至都不愿直接见我。若不是我将内人交给我的那封信念了出来,怕他根本不会同我见面。 我引他见了内子,我们三人将这些年之事细细说开了,算是彻底了解这桩心结之后, 瞧他那模样我知道, 他真是将内子视作阿姐一般的。” “如此旧好。” “我还知道了原来内子刚刚生病那几年,那孩子竟然将内子送给她的银钱尽数退还,不仅如此,还总是每个月能送个几百钱来给内子,看来,我对他的看法还是有所偏颇啊。” 听到这儿白锦儿挑了挑眉, 白锦儿可是知道乔兰不为这对夫妻所知的一面的, 看来这小子偷的钱,基本就是送去给这位娘子了。 但白锦儿不打算在这时候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她只是勾了勾嘴角,没有接话。 “……我与内子商量过了,” 简单将乔兰的事情交代之后,男人坐正了身体,一本正经地对白锦儿说道: “不知此时,小娘子对我这铺子可还有意?” “有的,郎君这铺子,确实是我看了这么久最合适的一间。我也不瞒郎君所说,这几日我天天都来这里,也是怕错过这么间好的。” “如此既好,” 男人在背后摸了摸,摸出一张交叠四方的纸张展开,随后摊开在白锦儿的面前, “我与内子商量过了,小娘子帮了我们大忙, 且小娘子是真诚之人,虽只是身外之物,但此地我们也经营了有些年月了,始终还是有些惦念的。如果要卖,自然还是卖给真正想要的人来更好。 我原先说此铺子要小娘子六万五千钱,商量过后,我与内子决定,只要六万二千钱便将这铺子给小娘子, 地契房契都已经备好,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这自然好!” 能赚三千钱的好事谁不愿意干?像是怕男人后悔似的,白锦儿飞速地就答应了男人的提议。 “郎君与娘子此事,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哪里,小娘子才是帮了我们夫妻大忙。” 男人含笑,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 只要钱契到位,其余的程序便是再简单快速不过的了。 白锦儿上午去见的男人,中午回去取的钱, 到了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就已经地契房契两张纸加一串钥匙拿在了手中。 两将纸轻如羽毛, 白锦儿拿在手里却觉得沉重如铁——当然自然不是钥匙的缘故, 这两张价值万钱的纸张, 是白锦儿真正在长安落户生根的证明。 前一世她死的早,刚大学毕业就死了,租的房子给了半年租金,别提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这一世她十九岁,便已经有了一套在京城的方子, 一瞬间忽然有些恍惚, 难道自己这辈子活的,还不错? 两张纸叠的整整齐齐收进怀里,收好之后白锦儿还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 确定没什么人看到之后她迈开脚步,大步流星地朝前方走去。 因为原先租的那个铺子已经退租了,所以白锦儿如今是暂时住在客店里, 她如今要回客店, 打算回了客店之后再好好地把那两张纸拿出来端详端详。 日头暂落, 原本耀眼的日光变得温和昏黄了起来, 洒在黄土轧平整的朱雀大街上,仿佛均匀涂抹了一层蜡油。 拉着板车卖杂货的人从白锦儿身边走过, 第八百二十九章 工期 “不行,” “还是照着刚才说的那个样子做吧,” “这儿,这儿也铺上,这里不用,我这里要留空的。” 刘饕意味自己来的已经足够早了,可是刚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门打开着,男人才一走进,就看到屋子正中间站着的白锦儿, 她今日穿着檀色夹绒袍子,头发简单地在头顶挽了个髻,插着她唯一的那支小蝴蝶金簪;这几天已经冷了下来,但白锦儿除了换了身上的袍子和脚上的靴子之外,依旧没什么多余的保暖措施。特别是那一双白白肉肉的手常在袖管外面晃悠着, 就算是刘饕看着, 也觉得冷的慌。 脚步声吸引了白锦儿的注意,她转过头来,看见是刘饕之后又转回了头去, “厨房有早食的粥和油条,我笼着火这会儿还没冷,刘叔你饿了就去吃点儿吧。等会儿还要你帮忙呢,多吃点不然到时候没力气。” “好好好, 我这免费苦力不就是来帮你了么。” 刘饕晃悠着进了厨房,果然看见简易搭起的灶上架着个大陶锅;掀开锅子一开,里面的雪菜鸡丝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拿起大碗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又拿了几根酥脆的油条架在上面,刘饕端着大碗又走了出去。 “我说你们来的这么早做什么, 循着例,你们做工不都得过了晌午再来嘛。” 他这话是和这群匠人的领头说的,人家正低头干着活儿,听见刘饕问话抬起头腼腆地笑了笑, “反正咱没事,这不是,白小娘子赶工期么。请咱这一日三餐地吃着,咱用心些,也是应该的。” 包给自家干活的匠人的饭食本就是惯例,但少有人家像白锦儿这样子包三餐的。寻常穷苦些的人家一日甚至只吃两餐,包三餐这样好的待遇,就算是这些老工匠也极少遇到。 更何况白锦儿可是毫不吝啬,一餐有肉有菜有主食,不时还做些小点心之类的给这些工匠填嘴,吃不完的也让人家的带回家给家人, 这样好的东家,自然而然就叫人干活有动力。 白锦儿也知道, 这入冬了做活儿的人少了的,更不要说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进了正月人家不可能来给你干活的;自己对装修这事儿要求也精细,要是不加点赶的话,怕要等明年春天才能全部弄好。 只是工行旧例,做工是晌午之后才开始, 她若是硬要求人家早来,不说别人愿不愿意——传出去名声也不大好听, 在这没什么信息传播渠道的时代,口耳相传便成了最主要的方式;古代人对这种事情也十分看重,要是还没开店就有了不好听的流言,对日后店铺的经营也不利。 所以她想到了这点。 做一顿热乎的早饭花不了多少的钱, 最起码对白锦儿来说是这样的。小菜园现在已经能种植出上好的水稻和小麦,每次只需要多支付一百积分就能将稻子和麦子加工成大米和面粉, 虽然能兑换的数量有限, 但哪怕只是与外面购买的米面三七混合搭配,煮出来的饭,蒸出来的馒头包子,都要比普通的米面做出来的味道好上不少的。 不要小看一顿好饭, 对于这些干苦力活计的人来说,一顿饱饭的重要性是不可忽视的;吃饱是首选,但如果既能吃饱又能吃好,那锦上添花的部分,加分权重就会慢慢增加。每日里白锦儿换着菜谱地给这些工匠做饭菜,没几天的功夫, 大概就两三天, 他们就发自内心地愿意来给白锦儿赶工了。 “嗬嗯——” 刘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当然知道白锦儿用的这点小手段, 这小丫头,小主意总是一套一套的。 粥的水分熬煮的火候刚好,米粒绵软滑润却饱满不碎;雪菜的鲜甜和鸡丝完美结合,即使不搭配什么小菜,也完全不会寡淡无味——当然,白锦儿还是准备了自己腌的腐乳豆腐和萝卜干。 油条摆了一会儿不如刚出锅的时候酥脆,但咬上一口也是嘎吱嘎吱的, 这长得像大号寒具,但说是叫“油条”的东西, 大小如成年人小臂,颜色酥红,外脆里韧, 无论是搭配粥还是搭配黄豆浆汁都是一绝。虽然白锦儿拿手的小食多的很,但就刘饕来说,最喜欢的还是这油条。 一边喝着粥一边吃着油条, 刘饕监工似的在店里转了一圈,走到白锦儿的面前。 少女瞟了一眼眼前的男人, “刘叔,粥很烫吗?” “不烫呀,” 刘饕咬了一嘴手里的油条,嘴上油汪汪地对着白锦儿笑。 “那你吃这么慢,等你吃完了人家事情都干完了,还说去帮忙呢。” “你这小东西,现在连饭都不给我好好吃了, 唉, 多么黑心的老板啊。” 白锦儿翻了个白眼。 “照着这进度下去,说不定过年之前就能装好。你打算年前就开门么?” “我打算年前装好,但是不打算年前开门,” 环视店内一眼,白锦儿慢悠悠地说道: “还有别的要准备,装饰和字画,也要去好好挑一挑,还有门杆上的挑帘,我也要找人来画一下。” “弄得这么花里胡哨的,” 最后一根油条被刘饕吃完,他抬起粥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放下碗后用袖子擦了擦嘴, “钱呢,还够用吗。” “够用。” 少女头也不回地说。 “还是留些余钱比较好,你说的这些东西就是之后慢慢地来也没关系。新店开张肯定有一大堆的事情,客人也不够,若是账上没剩余,怕这开头,会有些艰难啊。” “我知道,” 白锦儿的语气倒是平静,看来是一点都不为刘饕所说的事情担心。 刘饕斜瞥了她一眼, 把碗里剩下的粥全部喝光后,随手就把碗摆在了旁边的的柜子上。 “好啦好啦吃饱喝足了,现在开始干活咯,省的又被老板嫌弃偷懒咯~” 说着他撸脖挽袖,朝着角落里堆放着的一大堆木板走去了。 白锦儿看着男人的背影,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盛唐小炒 第八百三十章 刺杀 光华如水,凌亮如冰。神都的每一处都被这月光照亮,昏黄的灯火烛光被映照着如同苍白纤薄的纸。 紫薇城一轮明月。 高耸宛如通天的明堂沐浴在月色之中, 这巍峨的万象神宫不久之前,才享受了赐宴群臣,众民参拜,万邦朝贺的尊荣——铁凤入云,金龙隐物,去都百余里,遥望能见。 高二百九十四尺的明堂上能摘星, 却也投射下巨大的阴影;一白一黑,一阴一阳,宛如将万象神宫一分为二, 远远看去,稍显诡谲。 城中左右羽林军半刻便巡视一遍,那藏在晦暗阴影之中的男人双眸如鹰,死死地盯着换防时会出现眨眼间的空隙。 呼吸声比静谧夜里的风声还轻微, 若他没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说不定就会这样融化在夜色之中——只剩下那双眼睛,在融化了的肉体里也会如水晶一般地闪烁光芒。 就是现在! 落地无声,踏雪寻梅, 谁都没有看见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直到换防的羽林军重新出现在明堂阶前。 他抬头瞧眼前的大殿, 玲珑凤式石灯外罩轻薄纱罗,虽在如此月光下光线并不明亮,但依旧清晰地照出纱罗之上的图案, 一朵盛开的牡丹。 殿外周围静悄悄的,连伺候的宫婢都没有,只依稀能听见甲胄摩蹉和整齐的脚步声。他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儿,这才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紧闭的殿门之外。 朱红的殿门在月色之下衬托如血。 一切进展的过于顺利,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宫殿中,念头一闪而过。 四周帘影重重,因为是冬天,殿内悬挂的遮风帘早已换成了厚重的缎锦,皆绣制瑞凤衔花飞天彩纹,想来若是白昼或四处掌灯之时,定是富丽堂皇五光十色流溢。 地上铺了块四方绣绸封边的兽绒,踩在上面温暖柔软,就好像踩着天上的云朵一样, 男子正站在上面, 他的呼吸声稍稍沉重起来,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恐惧。 迈出的脚步踏在地板上,木料的寒气能透过衣料传递到人的身上,但这点寒气微不足道,他并不在意。 依旧没有任何脚步声, 男人如同游荡的恶鬼,飘荡在偌大无人的宫殿。 他此行的目的地十分容易找到, 只有一个人能在这寝宫中休眠。 比象牙还昂贵的木材,与黄金同价的香料,堆叠的罗绮一匹便足以倾城, 被这些稀世珍宝重重包围在其中,安详睡眠的女人, 便是男人此行的目标。 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柄短刃,只有手掌大小却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寒光;愈靠近那一团被笼罩在阴影中的休榻,他愈发难以抑制激烈的心跳, 他舌根发干,龈肉发疼, 后脖颈细细的绒毛逐渐被汗水打湿, 但他必须保证的自己的掌心干燥,这样动刀的时候,才不会打滑。 他终于来到了那层层叠叠的帐幔处,手背都有些微微地发抖;一层一层将得帐幔挑开,榻上烟色鸭绒缎被下,隐隐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形。 手中寒芒高高举起, 原本冷静的鹰眼被残酷和疯狂染上可怖的颜色, 他如同歇斯底里的烈犬一般,用极快又有力地速度扑了上去。 削铁断发的利刃割破了锦缎,洁白的鸭绒如同飘落的雪花,落在男人的周围将他笼罩。他感觉到了,他刺中了什么东西, 独特的阻塞和凝滞之感, 是冰冷的金属分开人体的感觉。 黑夜里,他看见有浓稠的颜色,在锦缎上蔓延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踉跄地从榻上跌落,兵刃落地发出“当啷”的脆响, 男人瘫坐在地上,看着那被自己划出一道口子渗出鲜血的缎被,忽然哑着嗓子发出了低笑, 阴森的笑声回荡在宫殿之中, 鬼魅妖异。 起来了——男人并没能笑的太久——被他割毁的被子飞到了半空中,如同是罗网,朝着男人罩来。一切发生的太快, 他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征兆或是声响, 当手中的短刃将眼前的屏障割的支离破碎的时候, 血腥味充斥他的嗅觉, 皮肤上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小口,随后点变成线, 冰冷贯穿男人的左肩, 多年的杀人经验让男人知道,只要这冰凉再往下一些距离,就能轻松地贯穿他的心脏。 叫嚣的鲜血从伤口处奔涌而去, 他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短刃被夺走,然后被捅了自己一刀的人踹倒在地。 细碎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提着宫灯的宫女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殿内,原本黑暗的宫殿顿时亮如白昼, 她们分开呈两列在男人两边站好, 躺在地上的他抬起头, 看见一个面上蒙着黑纱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身材玲珑有致应该是个女人。身上穿着的睡衣样式与天后平日里所着无异,看来是早有预谋, 男人看见她右臂上的布料被鲜血湿透, 看样子自己刚才的攻击,并不是没有效果。 虽然隔着黑纱,但男人依旧能感受到她的眼神投射在自己身上, 没有感情, 比刀兵还寒凉。 “呼——” 女官点亮了桌上的灯烛,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她将火折子收起来之后,退到了一边的阴影中。 男人左肩上的伤口被简单地包扎过了,手脚也被用绳子捆住——这绳子乃是刑部特制,不说挣脱,就连一般的兵刃都难以切割。 他被押解,面朝着隔着一处珠帘,此时还空空如也的座位跪着。 禁军刀斧手在一旁侍候, 那些宫女依旧提着宫灯,就站在刀斧手与刀斧手之间。 “咳,咳,” 阴影中响起了两声咳嗽,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略显拖沓的脚步声缓缓响起,刚才藏进阴影之中的女官走出, 她搀扶着一个人,手中拄着等身高的龙头杖, 一步一步地走来。 女官接过龙头杖放置一边,又是提裙又是理袍,伺候着那人坐下之后,这才又重新站起来,站到了座位的背后。 男人跪向的,便是她。 “你还是来了。” 苍老威严的声音,传到了男人的耳中。 盛唐小炒 第八百三十一章 君君君臣 男人没有说话。 人影映在珠帘上,宫灯里的烛火沉静如凝, 这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禁军刀斧手与宫婢化作了木像一般, 没有人敢说话, 甚至连呼吸,都仿佛不存在了。 “你知错了吗?” 威严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属于一个女人,一个青春不再,年华不再的女人——她的身体用世间珍宝缀饰,她的灵魂从无上的权力中汲取养分, 她坐在那里,似乎已经不是肉体凡胎, 而代表着一种到达至尊的欲望。 男人低垂着脑袋, 沙哑的声音从他干涸龟裂的口中传来: “奴,不知所犯何罪。” “你所犯,乃不忠不孝之大恶,你可知道?” 这一次,男人没有回答。 “你与你师妹出身卑贱贫寒,族亲惨死。若非遇吾,或是早夭,或是流离。吾将你们带入宫廷交给撷梅培养,你们才有今日。吾与你二人虽无生情,但有养恩,此,便为孝。 吾,乃当今圣母神皇,万民敬服,百酋来贺。这天下,再无比吾,更有权势之人,吾是天下之主。 而你,身为臣子。 此便为忠。 你携兵刃夜闯紫微宫,潜入吾寝殿妄图取我性命,既是背恩,亦是噬主。 还敢说,不是不忠不孝吗?” 最后一句话的音调提高了,如鸣钟之声,旱天拨雷, 女官与众宫婢立马垂首含胸,屏息敛气。 男人却并没有什么波动, 他甚至还抬起了头, 朝着遮住那人容颜的珠帘看去。 绰绰人影,与红玛瑙珠帘宛如天然一体,琢磨光滑的珠子上有斑斑点点的黑影,串好后悬挂在一起,便拼凑了出了人形。 “奴并非不忠不孝,也从未背主。” 那人没有回答, 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是吗。吾倒是很想听一听,你要如何辩驳。”“奴,” 男人忽然,缓缓地直起了腰杆;方才被重伤堪堪包扎过的左肩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动作,再一次裂开流血, “奴,” 他沙哑地说着,即时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着,还是慢慢地朝着阶上人拜了下去。 “天后要奴,以性命保护圣人安全,奴牢记于心,从不敢有任何懈怠。奴守的,是天后之命。” “圣人已经死了,” 那人冷冷地说, “要你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如今你该守护的是何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说完这些后,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番话略欠妥,她恢复了刚才那波澜不惊的语气之后,又接着开口道: “高宗皇帝薨逝,当年交代你的任务,自然已经达成。若是以此为由,牵强无理。” “圣人已逝,但几位殿下还在。 “奴,虽是卑贱之人,但若是能为大唐死,为天后死,奴死不足惜。” 那人静静地听着他说完,半晌, “原来,你也恨我。” 男人匍匐在地上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骤然间宛如灵魂都被人抽走了一般,原本还算笔直的脊柱凹陷了下去。 阶上之人笑了, 虽然是极微弱极难注意到的笑声,但她确实笑了。 “既如此,你为何不开口质问。问我如何逼杀潞王,贬黜庐陵王,挟制当今圣上,屠戮李氏宗族,以母族武氏,祸乱大唐朝纲。 想必,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吧。” “奴” “我想听一听,” 话语声不紧不慢, “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双膝与额头触地的男人,身子在细微地抖动着;就算是左肩被贯穿差点伤到心脏的时候,也不见男人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有两道目光覆盖在他的身上, 一道冰冷,一道没有感情。 “今夜你闯吾寝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到了现在,怕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以你的本事,发现不了那床上躺的不是目标,吾是不信的。 何必连那刀都挡不住, 受了伤?” 他没有说话。 “唉” 似是而非的叹惋,不知是在叹这弃义背主的行为,还是在惋惜一条即将消失的生命。 “既然是你的师兄,” 她开口, “就交给你吧。” 话音一落,从侧方的阴影处,走出了一个身着黑衣,黑纱蒙面的女人。正是刚才被当作诱饵躺在床上的她, 此时被男人刺伤的小臂已经处理好了, 她右手执着一柄兵刃,看模样的与方才男人拿的,是一样的。 “你带走吧。夜深了,吾也有些困了,明日还有政事要处理。” “喏。” 女人开口应答,声音竟然也是沙哑的,而且比男人的还要严重。如果说男人的只是边缘有些毛躁的竹片,那她的声音就如同被割碎后重新拼凑好了, 只是短短的一个字,听到人耳朵里却拉锯一般的难受。 女官走了出来跪坐,如出来时候一样将那人从地上搀扶起来;帘后人站起身,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还站在下面的宫女和刀斧手们摆了摆手。 “你们也散了吧,这大半夜的,谁也熬不住。 今夜的事情,看过听过便罢了。等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啊,估计你们也该忘了。” 众人浑身一紧, “喏!” 众人潮水般的褪去, 宫殿之内,只留下桌上一盏微弱的灯烛。 女人站在还跪在地上的男人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师兄,” “我送你上路了。” 男人没有说话,而是挣扎着想起身, 他身上的伤口汩汩流着血,眼看着将衣物浸透了,虽然如此,他还是没有停下的迹象。 女人也并不打算帮他,冷眼旁观着男人做这样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 他总算是坐了起来,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看着他这副样子,女人略有先嫌恶地摇了摇头, “师兄,如今天后要我来处置你,已是大恩德了。若是交予撷梅按着我们的规矩来, 你是知道的。” 男人没有答话。 “师兄,你到底为何要背叛天后?难道是有什么人要挟你,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来。” “我没有背叛天后,” 他忽然开口,转而喃喃, “我没有背叛天后” 女人冷哼一声, 她不再和男人说话,而是举起了手中短刃。 寒芒一闪, 烛火的光亮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盛唐小炒》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第八百三十二章 石燕 “来杨工头,这是最后的款项了,你点点看对不对。” 白锦儿把手上的包袱递到眼前国字脸男人手中,笑着说道: “多亏你们老几位给我赶的这些工,好歹算是在过年之前完工了。等以后开店了,你们可要来照顾照顾生意啊。” 国字脸男人抱着那沉甸甸的包袱原本是要打开的,但或许是因为白锦儿一直看着他,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打开。 “够了够了,嘿嘿,”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男人对着白锦儿忙忙点头, “一定一定,还多亏了小娘子照顾我们生意呢。以后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只管来找,到时候给小娘子你些优惠。” “哈哈哈那可好。对了,上次杨工头你不是说,你家孩子喜欢吃早上的蒸饼嘛,你看我今日蒸了一笼,你带回去给孩子们分了吧。” 白锦儿又从旁边拿起一个包裹,塞进男人的怀里。 “这里面有白的有馅儿的,不知道孩子们喜欢吃什么我就多蒸了点,杨工头你拿去——”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男人慌忙推辞,抱在怀里装着工钱的包袱都差点丢在地上。 “这怎么好意思呢,还白白拿你这么多东西。” “哎这是哪里的话,再说了这可不是给杨工头你的,可是给那些小弟弟小妹妹吃的。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嘛,就当我一点心意吧。” 两人又互相推辞了一会儿,才让男人抱着两个包袱一路道着谢离开了。 送走了杨工头,白锦儿转过身来,双手叉腰看着自己身后的店铺。她长呼了口气。 虽说这铺子算不上旧,但白锦儿还是花了些钱把外面的窗棂一应换新,除了大门门板没换。原先还想着颜色不一或许会有些奇怪,但等全弄好了之后再来看,倒别有一番韵味。 里面也已经照着白锦儿的要求,该铺地板的铺上了木板——与这儿其他店铺不同,白锦儿并不喜欢将店里全铺上木地板。虽唐人几乎都是席地而坐的,但对坐惯了椅子的白锦儿来说,还是不打算这样。 一楼分为了两个区域,靠近入门和四方窗户的地方砌了方正的台子,上面铺好了木板,正是待客坐的地方;中间将其分开的是呈十字形的走道用,薄薄的石砖的铺好,分别摆了几张桌椅板凳。高桌与高凳并不难买, 毕竟这儿原本就是有胡凳的, 白锦儿照着记忆里古装电视剧里客栈的样子,一张桌子配了四个胡凳。 说着走道上二楼便完全是照着传统的雅间布置的了,中间留出天井的位置,白锦儿打算去挑拣些便宜好看的瓷瓶来弄插花。还有墙上空着的地方,也要买些字画来装饰。 若是席地而坐,冬日怕要买些垫子才好;白锦儿知道有些南方行商会带那蔺草编织的好像榻榻米的草垫来长安贩卖,但若是铺草垫的话,整理起来太费劲了些。 罢了,还是去逛一逛,再细细地挑来吧。 白锦儿现在居住在城郊租住的房院里,虽然小了脏了一点,但好歹便宜,周围环境也不没有那么乱, 刘饕也租在了和白锦儿一个坊内的屋子, 现在何万晴见到他总算没有那么的情绪激动了,但要想何万晴会帮助他解决他的住宿问题,那就是异想天开了。 两人住的坊偏远,走来西市怕都要快半个时辰的功夫,但为了省钱,也不得不做这样的选择。 现在已经进了腊月,好些商铺都不开门了,白锦儿就算是不想歇着去忙也是不行。今日把给工匠们的钱结清之后,今年的事情也就了结了, 白锦儿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打了个哈欠。 时间还早,那就偷个懒吧, 正好最近的药吃完了,还是去医馆里开些的好。想到这里,她锁了门,把钥匙在身上收好之后,晃悠着朝医馆的方向走去了。 “好了好了,拿着去吧,” 石燕给眼前几个孩子一人塞了几个铜板,直起身来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想买什么买去吧啊,反正快过年了,就当给你们这些小屁孩的奖励了。多在外面玩会儿啊慢些回来,让阿姐好好休息休息。” “知道啦阿姐——” 拿到了零花钱的孩子们顿时兴高采烈,一蹦一跳有说有笑地从医馆里跑了出去, “哎还是要注意安全啊!” 石燕又喊了几声,可看着他们这么兴奋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嘿哟,” 孩子们走了之后,石燕松了口气似的往地上一坐, 她捧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呼了口气。 “看这样子,我是又打搅石姐姐休息了。” 带着玩笑语气的话语声从外面传来,石燕抬起头,正看见一脸笑意的白锦儿走进门。她捧着茶碗咂了咂嘴, “你还知道呢。 又打算偷懒来提前把药配了?” “嘿嘿,”白锦儿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谄媚,她走到石燕旁边坐下,抓了一小块桌上摆着的蜜饯吃了起来。 “真是知我者莫若石姐姐了。” “少来这套,” 石燕放下茶碗站了起来,朝着柜台后的药柜走去。她熟练地抽出一张灰纸在手上摊开,左手握拳将掌心的地方揉软了些,抬手拉开了药柜右上方的一个格子。 “下次能不能把药吃完了再来抓下一次的,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这药方是照着你吃完了上一方后的反应,说不定得改呢,才好抓的。你总这样提前抓好下一方的,是会耽误医治。” “我知道我知道,但这不是总怕自己忘了嘛。再说了这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嘛,怕正月来抓耽误石姐姐过年嘛。” “得了吧,” 捧着抓好的药材,石燕转过来朝着白锦儿翻了个白眼。 “约莫是你又忙着开店的事情,所以赶不及来抓药吧?你也该听听我这医生的话了,你要是老这么不知调理的,我怕你这眩晕症是不能好的了。” 说着,石燕往后院走去, “可别年轻的时候觉得得点病没什么,要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啊,等到年纪大了之后可有的后悔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弟弟 “喏,照着从前的吃。” 一连串挂起来好像粽子似的药包丢到了白锦儿的怀中, 石燕重新坐回白锦儿的对面, 看着已经被少女老鼠似的一点一点吃完的蜜饯,咳嗽了几声。 “咳咳,” 白锦儿抬头看她, 正看见女人把那已经空了的盘子,往自己这个方向推了推。 她即刻会意,伸手进背后的荷包里摸了摸——其实是掩护着在系统里拿, 一小个口袋,丢在两人中间。 石燕顿时喜笑颜开,拿过那个口袋后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原先装蜜饯的盘子上。 “我就好吃你这一口,弄得比外面卖的香多了。” 口袋里装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是些白锦儿自己炒的瓜子花生一类的坚果,或是盐味或是五香的, 石燕特别喜欢吃, 尤其喜欢没有剥去红皮的花生。如果不是白锦儿骗她说这花生是极难买到的珍贵品种,估计种出来的数量还不够炒给石燕吃的呢。 “对了锦儿, 这些果仁儿,你过几天炒一斤给我吧。照着你们店里的价给我就行,前不久你留我这儿的叫我那小弟吃了,他挺喜欢的非要叫我多弄些。我烦不过他。” “没问题呀,” 白锦儿笑着回答,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还看见石斛他们一堆孩子跑出去呢。” “哎那些小毛猴子,提起我就头疼。” 石燕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语气不满中又带着些无奈, “平日里只带石斛那臭小子就已经够我劳累的了,这年节下家里亲戚竟都把自家孩子扯来我带着,难道我就没正经事要忙了吗? 这时节买药开药的人也不在少数,我还得分神出来管那些顽赖小儿,都快累死了。” “哈哈哈,做姐姐就是这样辛苦了,那趁着他们不在,石姐姐你就多吃些。” “这自然,” 石燕抓了一把在手里,用报复似的表情嗑着瓜子,在白锦儿看起来不免觉得有些搞笑。 “石燕!石燕!” 两人正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忽然就听到医馆外面传来喊着石燕名字,甚是泼悍的妇人声音, “又来了,” 石燕嘟囔着说了一句,扶着桌子站起来。 刚走到门口,那喊话的妇人已经走了进来——中段身材,肥瘦正好,一头厚重的头发挽了发髻,上面乱七八糟插了好几支彩色的簪子, 眉毛似是全剃光了,用不知是炭笔还是墨笔的颜色画了弯弯的假眉。虽能看出年轻时候是略有些风姿的,但年纪略去了些,便矫揉造作了起来。 “石燕!” 妇人双手叉着腰,看见石燕出现在眼前之后,立马瞪起了双目: “你弟弟呢?” “他?他出去玩了啊。” “什么?!” 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妇人的眼珠子都快从她眼眶里掉出去了。 “你就让你弟弟自己一个人出去?!” “不是一个人,这不和游儿他们一起去的吗。” “游儿他们不也是一群孩子吗?街上哪儿哪儿都是人,要是让人撞着了怎么办?要是被拐子拐了怎么办?要是跑去那湖边玩儿,不小心踩了冰掉水里了怎么办? 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那我能怎么着,这医馆里就我看着我要跟着出去了谁来看啊?再说了石斛都多大岁数的孩子了,再长个几年媳妇都能娶了出去玩儿还要我跟着成什么样子去了。再说了阿娘你要是这么担心,你怎么不来领着他们去,叫他们全都来我这儿,我也分不出神来照顾这么多孩子啊。” “你,你这孩子,” 妇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医馆不是没什么人吗,你出去跟着看看你弟弟怎么了?你是当姐姐的,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话不应该和我说。这话啊,阿娘你去和阿爷说吧,要是他也觉得我应该把医馆丢着,那我无话可说好吧。再说了怎么没有人了,这不是还大大地坐着一个人吗?” 说着,石燕抬手,指了指一边坐着的局外人白锦儿, 白锦儿顿时有些尴尬。她摸了摸鼻子站了起来, “石大娘子你放心吧,他们出去的时候燕姐姐和他们交代了几次不要去危险的地方玩,小斛不是不听话的孩子,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而且马上要到吃午饭的时辰了,想来他们也就快回来了。” 有白锦儿这个外人在旁边跟着劝,石大娘子也不好得再像刚才那样子和石燕说话。母女俩又争论了几句之后,石大娘子口中嘟嘟囔囔地不知说着什么离开了。 石燕一脸烦躁地坐了回来, 白锦儿很有眼色地给她倒了一杯茶。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烦了吧?唉,”石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便是这样了。” “明白,明白。不过,你阿娘还真是疼小斛啊,我看这样子。” “可不是,”石燕翻了个白眼,“生了个儿子就当宝贝似的样子,打小你但凡想要教训一下那小子,她便立马出来护着,才养的那小子现在这目中无人的性子。” “唉” “年纪也不小了吧,看着不是读书的料,让跟着学医也不愿意,成日里就是游手好闲的,这样子以后这医馆落在他手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开的下去。” “嗯?”白锦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这医馆要给小斛吗?” “不然呢。我迟早是要嫁人的,这医馆不就是得给那小子吗?” “啊” 白锦儿都差点忘了这时代是要儿子来继承家里的产业的。听着石燕语气中隐隐的难过和无奈,白锦儿也不由得有些难受, “唉,那我不是得换一家去看了?小斛那不着四六的样子,我可不放心让他来给我看病。” “噗嗤,” 石燕被白锦儿半玩笑半认真的语气逗笑了。 “不过说真的,若是日后我找夫君,自然也要找个开医馆的,和他商量商量,让我也继续出来给人治病,那你不就又有地方可去了?” “说的可是。”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第八百三十四章 送点小茶点 “嘶~呼~” 白锦儿走在街上,搓了搓被冻的有些僵硬的手。 出来又忘记带手捂了,唉, 下次要不在手捂上缝根绳子,就好像以前过年冬天时候戴的手套,经常挂在脖子上,说不定就不会忘记了。 这几天忙完了装修的事情之后,算是悠闲地四处逛了逛拜访拜访了朋友,还有之前开那租的小店的时候认识的一些常客,白锦儿也自己做了些小甜点,提着去上门拜访了。 按理,串门什么的应该是年后初一初二才开始的,但白锦儿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毕竟如果夹杂在一堆亲戚朋友之中拜年,怕是自己的存在感,就不会这么明显了。 虽说自己的店铺还没正式的开业, 但这两年的经营,也是好不容易积累了些客源的,可不能因为暂停歇业的这段时间,就让这些客源又流失了。 结果弄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之后, 白锦儿才发现,距离除夕已经没多久的时间了。 这时节,大多数人已经回家准备过年了,出来卖菜卖肉的人也不多了;她今天出去绕了一圈买到了些大白菜和一些雪里红,还有见到过年来兜售鸡蛋的,她买了些,其余的便一无所获了。鞭炮爆竹也买了些,桃符也买了,剪纸也买了些, 虽然每年都只是她一个人在家过年, 仪式感,还是要有些的。 今年的话,果然还是煮火锅好了——一个人的时候就是适合吃火锅,既能做到荤素搭配,也不怕吃得慢菜很快就冷了, 最要紧的是,她今年从系统那里解锁了腐竹和豆腐皮一类的半制品, 一想到能吃到吸饱了汤汁的腐竹和冻豆腐,白锦儿就已经想咽口水了。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 白锦儿正想着自己的事情呢,忽然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她。 “啊,我还想着是谁呢,原来是郑郎君。郑郎君最近去哪儿了,我前几日去你家寻你都不见呢。” “前几日去了趟舅爷家办事,昨日才回来,不知小娘子是什么时候来的,想是错过了。” “那应当是错过了吧。” “小娘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白锦儿笑呵呵地说道:“这不是年后,我自己的铺子要开张了嘛。这匾还没着落呢,我正计划着要让郑郎君提我写一块呢。” “啊, 原来是这事” 郑植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神情并没有叫白锦儿看见,男人随后便恢复了往日文质彬彬的笑容,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那是不难,就是现在去给小娘子写好,也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不着急,” 白锦儿挥了挥手, “这大过年的,还是让郎君好好休息休息吧,我也正是想休息休息呢,毕竟忙活了这一整年。最近啊,可是一点都不想考虑这种事情呢。” “哈哈哈说的也是,” 郑植哈哈一笑,对白锦儿的话表示了赞同。 “小娘子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对了,不知道小娘子那眩晕的毛病如今可好些了?” “嗯?郑郎君知道我这病?” 少女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郑郎君是如何知道的?” “小娘子常去那家医馆,”郑植怕白锦儿误以为自己有什么恶意,立马开口解释, “那家的石医师,是我父亲的友人。我与小燕自小就是朋友,前几日与她偶然间讨论起,原来小娘子是我们共同相识之人。好奇之下,我便问了。在下并没什么恶意,小燕也只是提到小娘子会偶发眩晕,并未多说其余的。” “郎君误会了,” 听着郑植的解释,白锦儿心中发笑——她不甚在意自己的病情被别人透露,只郑植这么小心翼翼的,反倒惹得她觉得有意思。 “我也只是疑惑一问。这眩晕症本是有段时间我不注意休息,让自己过于疲累了得的。虽后面好转了许多,但偶尔还是会发作。听郎君刚才的问话,莫不是郎君有什么好方子,能治这毛病吗?” “不敢说治好,” 郑植回答, “只是在下小时候住的村子里有个土方,听说对治疗这眩晕症很是有效。我正好过年要回去,若是小娘子需要,我便回去讨一讨?” “这会不会太麻烦郎君了?” “不会,也只是顺手之劳罢了,” 郑植挠了挠头, “毕竟平日里也是小娘子照顾我生意的。” “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锦儿用不太认真的态度给郑植行了个有些滑稽的礼;看着眼前少女这活泼的模样,男人眉眼之间的笑意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松随和起来。若不是必要,白锦儿在与自己认识的人相处时,总不会用一板一眼的态度, 这与这儿的大部分姑娘就不太相同了。 “对了,” 两人正要走,白锦儿忽然又叫住了郑植,男人转过头来看她,那眼神似在询问。白锦儿对着他灿烂一笑: “那今日,郑郎君就不去什么地方了吧?” 郑植一愣,摇了摇头。 “那敢情好。我最近做了些小茶点,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味道肯定是不错的。这会儿出来没带在身上,等会儿我回去了便包好送去给你,你看怎么样?” 郑植抿了抿嘴, 他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身上穿着大红的袄子和月白的长裙, 正恰如雪地中盛开的红梅,一瞥一笑皆是风情。 郑植的耳根子突然有些发烫。 “好,好。我今日不去哪里了,便等着小娘子来了。” “哈哈哈好,” 白锦儿一拍手掌, “其余人都送了,可就差郎君这一份了。大家的都送了出去,我这年才过的好嘛。” 大家? 郑植的笑容一瞬间有些暗淡, 显然和他此时略有含义的笑容比起来,白锦儿的笑容虽然灿烂,却十分的坦诚。她看着郑植的眼睛如同平日里一样的明亮,里面却澄澈的如同冬日冻起的曲江池。 不知为何, 郑植有些为自己冒出的想法感到羞愧。 “小娘子还真是热心肠啊。” 他这样说了一句。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一家三口 “嘿哟——” 白锦儿把摆在门口的东西搬进了铺子里。 她打开门探头出去看了看, 随后把脑袋收回来,把门从里面关了起来。随着“咔哒”一声把门搭上锁,白锦儿双手叉着腰,看着面前自己摆着的一大堆东西。 “好了好了,开始准备吧。” 她撸胳膊挽袖子,一件一件地把东西往各处搬去。 除夕夜按道理来说,应当是在家里过的——但白锦儿住的那个地方其实是租的房子,真正要理论起来, 这铺子才是她事实上的家。 毕竟这地方可是她花费了真金白银买下的。 所以思来想去,白锦儿决定在店铺里过今年的除夕。反正也收拾干净了,只需要搬一床被褥来就可以睡了,虽然可能会有点冷,但把窗户什么的关好,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店里太空了, 这才是最主要的问题, 太空的地方没有人气,自然也不会有温暖;白锦儿把出租房里不少东西搬了来,打算在今天这一天把原本空空的店铺布置出“家”的感觉。 尽管大概明天又要把这些东西搬回去, 但白锦儿却乐在其中。 买的桃符,大红剪纸都已经装饰好了,窗台上还摆了花瓶,里面插了一支新鲜攀折到的梅花;原本空荡荡连桌子都还没摆上的榻上堆放了些布偶荷包一类的东西, 甚至还有叠好的被子, 白锦儿觉得这样子看起来会有些人气。 厨房与大堂自然是隔开的,就不用担心会像以前一样把东西沾上油烟。 说是要装饰, 其实也没多大的东西能装饰的, 白锦儿自己本身除了各种存放在系统里的食材和调料之外,也没太多的身外之物——连被褥衣物都能拿出来当布置了,也可想而知是有多么“贫瘠”。 差不多弄好之后,她环视厅内一周——厨房里炉子上坐的汤也差不多开了,她又赶忙小跑进了后方。 一只老母鸡加一块排骨,是经典的熬汤搭配, 水开之后需要撇去浮沫,这一点可马虎不得。 守在灶边将浮沫摽去干净之后, 将柴火抽去些转小火,白锦儿又开始准备火锅需要的材料。 这些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 或者说自从她打锦官城出来之后,她一个人做这些事情便做的越发游刃有余了, 甚至于在全神贯注地投入忙碌时,她都不会察觉到自己只有一个人这件事。 “啪啪啪,” 嗯? 白锦儿停下了手中的菜刀, 怎么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菜刀停下声音也跟着消失了,少女还以为是菜刀和砧板接触发出的声响;她刚刚提起刀打算接着自己的工作时,这一次清晰无误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啪啪啪啪——” 连续的拍门声音让白锦儿丢下了菜刀, 她跑出厨房之前还不忘转过头来看一眼炉灶, 确定自己已经把火弄到小火了之后, 这才放心地跑出了厨房。 “来了来了!” 这大过年的会是谁啊, 这样想着的白锦儿扯下门内搭着的锁,门页打开后看见外面站着的人,白锦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刘,刘叔, 还有, 何姨?” 没错,出现在她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刘饕何万晴和何不思一家三口。高大的刘饕站在白锦儿的右手边,或者说是白锦儿的面前, 在刘饕面前显得身材格外瘦小的何万晴站在她的左手边, 而何不思呢,则站在两人中间。 一男一女各自看向一边,何万晴更是恨不得把头扭个九十度的样子,是一丁点都不想看到刘饕的样子;至于刘饕呢,虽然表现的没有何万晴这么的“积极”, 但白锦儿也看得出,他此时脸上的神情有多么尴尬。 何不思站在两人中间,一只手拉着一人的衣角, 笑容倒是很灿烂。 “你,这, 啥意思?” “锦儿锦儿,今年我们打算来你这儿和你一起过年~ 你看你不是打来长安以后,就一直都是自己过年嘛,我想着正好今年你买了自己的铺子,你肯定是要在自己铺子里过年的。我就叫着阿爷阿娘,我们一起来你这儿过年,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 这话说的,你们不是都已经来了吗…… 比起这个, “这倒是无所谓,只是,只是,”白锦儿贼眉鼠眼的目光不住地在两个大人身上乱瓢, “唉,” 她叹了口气,挠挠头, “只是,你们这年真的能过好吗?” “这你放心,” 听见白锦儿这话的刘饕顿时一拍胸口, “天大地大,什么事都没有过好年大。我们既然商量好了来你这儿陪你过年,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再说了这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嘛,如果总是一个人冷清清的,那这年过的也没什么意思不是?” “说的倒是……” 察觉到白锦儿的目光偷偷摸摸地落到自己的身上,何万晴虽然别着脸,但还是干咳了几声, “说的对。这你放心白小娘子, 反正,不会让你过的比独自过年还糟糕了。” “咳咳……” 这话虽然说的在理,但是听在白锦儿的耳朵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既然这样,”白锦儿挂起了笑容,往旁边闪开一条路,对着面前这一家三口,做出了欢迎的手势—— “欢迎三位我的家人咯——” …… “哎别碰那个!” 白锦儿和何不思坐在大堂里正磕着瓜子,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声音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抖, 对视一眼之后,又几乎是同步地笑了。 “真的没事吗?让刘叔他们帮忙?” “放心放心,” 何不思满不在乎地摇着手, “反正阿娘说什么阿爷都会听的,两人肯定吵不起架来。” 这倒是, 白锦儿嗑开一个瓜子,把瓜子皮吐到盘子里。 “哎,你是怎么能让他们两个人,额,见面,还在一起过年的?你不是说你阿娘不愿意见你阿爷的吗?” “嘿嘿,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何不思咧嘴一笑, “就像你说的,他们两人现在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他们的女儿, 那他们唯一的宝贝女儿想要过个十几年没过过的团圆年,不是什么难事吧?” 第八百三十六章 团圆年 “阿娘不愿意让阿爷去家里过年,但她也不想去阿爷家里过年。我就和他们说,不如去锦儿家和她一起过年, 既能让我享受一下多年没有享受过的父母双全的关爱,又可以让你也过个热热闹闹的年,不是很好吗?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后,阿娘也被我说服了。” “这样啊,” 白锦儿点点头,心里想她这个办法还挺聪明的。 何不思看了白锦儿一眼, “锦儿,这两年你都是自己过的年吧?虽说咱们是朋友,但毕竟不是亲人, 我知道你的性子, 说不准就是真正的亲人,你都是少去打扰的那一种。更不要说我这种朋友了。 所以呢,如果你不想打扰我的话,那就原谅我来打扰你吧。虽说我爷娘吵吵闹闹了些,但过年的话,就算是吵闹些也不打紧吧? 嘿嘿嘿,” 说着说着,何不思忽然伸出手,捏了捏白锦儿的脸蛋。 “就当是陪我们过一个团圆年吧。” 白锦儿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脸上的笑容亦如往常般纯真天然,不加以任何多余的伪装和虚伪缀饰;白锦儿知道这是可以相信的笑容,最起码现在是这样的, 最起码在她改变之前, 是可以无条件的相信的。 “谢谢你,小元,” 这是白锦儿由衷的话。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生气就好~” 听到白锦儿这样说,何不思松了口气一般;她甚至还假装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笑呵呵地开口说道: “我还怕你生气呢,毕竟我们这么突然地跑来,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哪儿的话,你看看,” 白锦儿抬手环绕着店内一指, “要是没有你们的话,我一个人也就搬些死物来充填一下罢了,倒是你们来了,可就让我没那么孤单了。” “嘿嘿嘿我就说嘛, 过年果然你还是要人多才好。” 两人笑着一边打闹,店内的温度好像都上升了不少。 “来来来,先吃些这个吧,” 刘饕一脸悻悻地从厨房出来,马上又换了一张笑脸,端着个盘子来到白锦儿和何不思面前。 原是一碟子五福饼,还有白锦儿自己腌制的腊肠。 “其余的马上就出来了,再等等哈。” “刘叔,要不我也去帮忙吧,不然只何姨一个人,我怕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 刘饕自己捡了一片炸好的腊肠放进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和白锦儿说话, “我们这甩着手来你这儿过年,好歹这年饭,得我们来准备才是,不然也太没道理了些。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帮下手的嘛, 还是说,你放心不下你何姨的手艺,怕浪费了你准备的材料?” “哎!我可没这么说!” “哈哈哈哈哈—— 那不就得了,” 刘饕原本想随手就把油渍擦在衣服上的,但察觉到何不思投来的目光之后,又乖乖地把手帕摸了出来在上面将手擦干净。 “你不就是要准备炊锅嘛,那么简单的东西便是我也会做的,何况她呢。 我们原差不多准备好了的,现在是在将我们带来的那些也热一热,多加几道菜进去,对了,我看你没备花椒酒和五辛盘啊,这怎么好, 有些事情可是不能偷懒的啊。” 花椒酒和五辛盘是唐人过年时必备的两道吉肴,以前白老头还在的时候白锦儿也是会预备的;后来几乎都是白锦儿自己一个人过年夜之后,她便偷懒不预备了。毕竟无论是花椒酒,还是五辛盘, 吃起来的味道都不怎么样, 唐朝酒甜,花椒泡进去以后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味道;至于五辛盘,那更只是大蒜小蒜一类的辛辣蔬菜拼成的蔬菜盘,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会好吃的。 “嗯,啊” “罢了,看你这糊涂样子,怕是只想着好吃的东西,所以反倒把这两样忘了。正好我身上带着些酒,你店里若是有花椒的话,花椒酒倒不难。不过这五辛盘” “啊!” 白锦儿忽然出声,把刘饕和何不思吓了一跳。 “那什么,刘叔,酒和花椒那些话,店里都是有的,我一会儿去弄就好了,就不必要刘叔弄了。” “嗯?” 刘饕看着白锦儿,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怀疑和疑惑,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吧,你们呢就先吃些这个,不过也不要吃太多了,别到时候正餐吃不下了。”说完,刘饕又迈步回了厨房。 “来来来,我们碰个杯,” 刘饕长相粗犷的脸已经有些发红,不知道是被炊锅的热气蒸的,还是高兴的。他端起杯里还漂浮着花椒粒的酒杯,朝着围坐在桌边的另外三个人说道: “恭贺新年,辞送旧岁,去年呢的咱们平平安安的,明年呢,也希望身体康健,万事如意。哦对了对了,还有希望明年呢,小锦儿的铺子生意兴隆,多多挣钱。” “淳朴”的祝福招惹的其余三人笑了起来,哪怕是何万晴也微微垂下头,看得出来是在勉强憋笑的样子。 “阿爷你还真是, 不过说的也算有道理,” 何不思也端起了酒杯,她看向白锦儿,“今日还要多谢锦儿,让我们在这里过年呢。阿爷阿娘,我们先敬锦儿一杯吧。” “好,好。” 何万晴一言不发,但也举起了杯子。四人酒杯碰撞在一起,杯中的酒液洒出一道剔透的光。 “那这杯,就是我敬刘叔和何姨,小元,多谢你们陪我过年夜了。” 几人说笑着端起酒杯就饮, 除了白锦儿和刘饕之外,竟都被杯中的酒液呛到了。 “咳,咳咳,咳” “呼!” “这是什么酒?好烈!” 何万晴只咳了几声,何不思咳的就不讲究形象了——刘饕则双眼放光,端起那酒杯对着里面剩下的酒液左看右看。 “好酒!好酒啊!”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酒,只不过是白锦儿在系统理解锁的一般白酒,度数也没多高,估计就三十多度,在白酒之中算是十分低的了。 但对于只能喝到浊酒的唐朝人来说,便算是高度的酒了。 “这是我最近拿潾泉坊的梨花春再酿出来的,只酿了这些,难道说味不好吗?” “好!很好!实在是好酒!” 刘饕俨然已经喝光了一杯,然后又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续了一杯。何不思好不容易从咳嗽中缓过来,赶忙将刘饕手里的酒壶抢了回来。 “味倒是很好,只是烈了些,” 何万晴摇了摇头,放下酒杯。 “想来若是用来泡果子,也能做出很好的果酒吧。” “哎小锦儿,你还有没有了,给我带些回去吧?啊?” “阿爷!你又开始了!” “哈哈哈,我到时候看吧刘叔,不过你要是惹得何姨和小元不高兴了,别说这酒了,以后粗酒我可都不给你了啊。” 西市三回巷的街道中,有一处铺子彻夜亮着灯火, 不断有热乎的香味从那个地方飘荡出来,杯盏碰撞声,说笑声, 如同寒夜里蒸锅上的蒸笼,不断散发着暖人心扉的热气。 第八百三十七章 面试 “抱歉,你不合格,这是本店一点小礼物,请另寻别处吧。” 接触到白锦儿的眼神,刘饕走上前去,将早已经包好的一小包点心递到眼前这人手中;原本还因为面试不能通过而很沮丧的男人,拿到刘饕递来的点心之后立马又喜笑颜开,一路道着谢地从店铺里走了出去, 刘饕怀抱着手看着这人离开,疑惑地开口: “这人不好吗,我觉得这已经是这一早上来的人里最好的了。你又叫人走。” “虽说看着是个厚道的,但嘴笨了些,反应也慢, 店里跑堂的无论眼色口条还是随机应变能力,一定是最重要的。这三点欠缺一点,都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跑堂。” “啧,可真是严格啊。” 刘饕打了个哈欠,拎起旁边桌上的小茶壶喝了一口。 “结果咱们这一个早上就什么事情都没干成,还白白送了不少东西出去。这还没正式开业就开始亏钱了,想来怕是第一家。” “如果是为了以后的回报,那现在小小的付出自然是值得的。 下一个。” “哪儿还有下一个,没下一个了,” 男人抬手指了指大开的店门外,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就这么些人,你都见过并且都把人家赶跑了。已经没人咯。” “没人了?” 白锦儿伸着脑袋朝外面看了看, 果然街道上空空如也,哪儿还有排着队等候她面试的人。 姑娘咂了咂嘴, “那算了,” 她把手中的本子合上,伸了个懒腰。 “既然没人了,那我们就吃午饭吧,剩余要来的,让他们午后再来好了。” “可算是要吃饭了,都饿死我了。忙活了这一早上,我肚子都咕噜咕噜地叫了。” “你不就只帮着通知人进来和走的时候给人家发东西吗刘叔,你累什么呢?” “废话,你是吃了早食的我可没吃好吧,我说让我吃点这里面的东西你又不给。” “谁叫你要来的这么晚?我还当你今天是不来了呢,或者好歹在外面自己把饭食解决了,结果您老人家竟只是单纯的宿醉?” 说到这个地步,刘饕顿时就没了话说,他干咳几声, “不是说要吃午饭吗,就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行行行那我去给你做,” “哎,慢来,” 刘饕叫住了打算起身的白锦儿, “白天不是还有剩下的饼吗,我去下了算了。您才是忙活了一早上,让在下来伺候您吧。” “嘁,” 白锦儿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做的了吗刘叔,虽然只是汤饼,但我可不想白白浪费那么些好面。”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区区一个汤饼,难道我还会做不来?” “这可说不好,见过猪跑和会做猪肉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呢。” “得了你就请好吧——” 看着刘饕一副很有干劲地往厨房去,白锦儿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从原本坐的地方站了起来。毕竟既然不接受面试了,还是要先把门关起来才是。 唉,原来找个跑堂这么麻烦的吗?回想起在锦官城的时候,一开始也是白锦儿自己负责跑堂的——后来“捡”回了林信平林信云兄妹俩之后,她才开始专心致志地注意力全都放到厨房里去。 说起来,当初林信平刚来的时候,也并不是就像后面那样上手的,说来,也是白锦儿努力调教出来的成果。这么一想,或许不需要这么早就要求能找到一个八面玲珑符合要求的人物, 只需要勤奋好学一些,后面的话再慢慢教导也不是问题。 这样想着的白锦儿将店门慢慢阖上, 一条腿从外面伸进来, 拦住了白锦儿的动作。 一张熟悉痞气的脸出现在白锦儿的眼前, 姑娘一愣, “乔兰?” “老板娘,好久不见。” 乔兰一个闪身从店外进来,咧着嘴对着白锦儿笑笑。 “就是我乔兰。” “你来干什么?” “喏,” 少年对着白锦儿挥了挥手上的纸。那纸她认得,不就是贴在自家店门口,她要招工的告示吗? “你给我揭下来了?!” “对啊,反正我来了,你也不需要后面再来人了不是?” 乔兰一边说着,一边自觉地往坐榻上走去。他往榻上一坐,翘起二郎腿,两根指头捻着那张纸在半空中招摇。 “老板娘,” 他笑的连眼睛都是弯的, “雇我吧。” 白锦儿的眉头微微皱起,她没有立刻回答乔兰的话,而是走到少年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知道跑堂是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 你当我是哪儿来的土包子?食肆饭肆我也是去过的,跑堂么,我当然是知道的。” “那你说一说,跑堂主要是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就招呼客人进门,让客人坐下,问客人要做什么不就得了?” “不是,” 白锦儿摇了摇头, “跑堂是要服务客人的,让客人来我们店里体验到出色的招待服务后,对我们留下良好的印象,甚至之后还会因为这样的服务,而再来我们店里消费。” “没听明白,” “说白了, 你得平和,得细心,在我们店里对待客人,得细致入微。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这有什么难的。” “你真的能做到吗?” 乔兰刚想开口,白锦儿投来的眼神,却让他慢慢闭上了嘴。 “还有,我希望你能理解一点, 你在不良人那儿,毕竟有案底。”姑娘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跑堂是面向大众的服务业,若是叫人把你认出来,那无论对你我都不是一件好事。我说话直白了些, 但我希望你明白, 人总是要为自己从前做过的选择,负责的。” 乔兰抬眼看了白锦儿一眼, 他脸上的笑容消融般的消失了,只留下一双目光锋利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女人。 他突然从坐的地方站了起来,与白锦儿擦身而过,往店外面走去。白锦儿抓起摆在门口桌上的小纸包,朝着他递过去: “这是给来面试人的一点小礼品。” 乔兰没有接, 他跨出了店门, 又忽然站住了脚步。 “难道人就不能改过自新吗?” 冰冷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来。 第八百三十八章 测验 “当然可以,” 白锦儿面对着乔兰的背影,沉声回答。 “但改过自新,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需要一个过程。你想让曾经被你伤害过的人,就因为一句话而忘记那些伤害从而原谅你?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如果只是单纯的嘴上说着,我已经改过自新了, 只有真正的傻子,才会相信。” “呵,说的好听。难道不都是用一样的理由来拒绝我吗。” “就算艰难,漫长,但努力总会有回报,所做的一切都会得到反馈。就算不是现在,也会在积累到足够程度时,全部爆发出来。 当然,” 白锦儿斜靠在柱子上,淡淡地开口: “退一万步说,如果努力得不到回报,那不努力,就肯定得不到回报。” “哼。” 听见他冷哼一声迈步要走,白锦儿又接着说了一句, “如果你真能证明自己已经改过自新,那到时候无论别人再说什么, 我都会相信你。 重要的只关乎你心,你记好了。” 乔兰不再回答,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白锦儿眼前。看着那似乎孤独而倔强的背影,白锦儿站直了身体,叹了口气。 “来了来了,汤饼来了啊——” 刘饕端着大碗从厨房里走出来, 瞧见站在门口似乎在遥望什么的白锦儿, “喂小东西,你在看什么呢?过来吃午饭了啊。” “噢。” 她收回目光,坐回了座位上。 “没找到葱花也没找到别的,就这样凑合着吃吧。” 眼前一碗白面, 真就是白生生的面,里面除了面汤和面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啧……” 虽然说是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但真正看到的时候,白锦儿还是忍不住叹气出声。 “哎你别看这个卖相不怎么样,味道吃起来可不错,不信你尝尝,你尝尝。” “……” “怎么样怎么样?” 白锦儿的笑容微妙的尴尬。 …… “有人吗?” 正收拾着东西的白锦儿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张纸。 男人穿着打扮虽然略显寒酸,但收拾的很是干净;略少的头发紧紧地梳了发髻,反而因此看上去精神十足。看见白锦儿看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郎君有什么事吗?” 白锦儿擦了擦手,朝着男人走过去, “我是,来找这铺子的老板的。请问,这儿是在招人吗?” “我就是老板, 我们是在招人不错。” 瞟了一眼男人拿在手里的纸, “不知道郎君是哪里听到的消息呢,我们还没来得及在外面贴招工告示呢。” “啊?” 男人顿时变得有些局促,他看了看手里拿的纸,然后朝着白锦儿递过去, “我是走在路上的时候,被一个小郎君塞了这张纸。他问我是不是在找做工的地方,我说是了之后,他就塞了这张纸给我。” 白锦儿把纸接过展开, 果然是那张被乔兰揭走的,原本贴在店铺外面的招工告示。 “你说,是一个小郎君给你的?” “是。” “那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他就说,若我要找地方做工的话,照着这个单子上写的地址找去,说这儿正在招跑堂。其余的便…… 啊,他还问我,是不是一个能好好服务客人的人之类的……” “我知道了,” 白锦儿点点头。 “既然这样的话,那郎君请这边坐吧。” 招呼着男人坐下,白锦儿拿出已经收起的登记本,坐在了男人的对面。 “郎君知道跑堂是做什么吗?” “唔嗯……姑且知道吧,” 男人端正地坐着,听到白锦儿问的话之后,脸上流露出思索的表情。 “跑堂,就是照顾来店内客人的感受的人。大概是这样吧?” “差不多吧, 只是我们这儿的要求,是要比其他地方的高些的。除了对待客人温和细致的态度之外,因为我店里经常更换菜谱的原因,还需要跑堂能随时都记下最少十多道特别的菜式。在和客人介绍的时候,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 “如果是记东西的话倒不是问题,我因为平日里读书的缘故,所以记性并不差。” “是吗,” 白锦儿闻言,把刚才拿出来的本子翻开,从其中抽出了一张纸放在男人面前。 “既然这样的话,那还请郎君配合我做一个测试才是。测试不难,不过就是看看郎君记性如何,” 男人拿过纸自上而下看了一眼,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串一串的名词,正是各种各样的菜名。 “我会给郎君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我便收起这张纸,然后看郎君,能默写下多少个菜名。” “唔……” “可以吗?” “啊,当然,当然。” “那我就去准备了。” 白锦儿静静地坐在男人的对面,看着他眼睛快如波动的指针一般,在手中的纸上来来回回地扫着;燃烧的香渐渐变成香灰,直到凝成长长的一截才落到底下的香炉里, 白锦儿看一看男人,又看一看香, “时间到了。” 叠好的纸摆到了白锦儿的面前,男人一言不发,提起了已经准备好的笔。 男人笔走龙蛇,与清瘦的外表比起来,字迹竟然意外的遒劲——白锦儿并没有盯着男人看,毕竟对于有的人来说一直被人盯着会发挥失常。就好像考试时,谁都不愿意老师一直站在自己身边一样。 时间流逝不慢, 听到男人说一句好了之后,白锦儿才坐起身来。 被眼前这位年轻姑娘拿去了那所谓测试的纸, 看着她眉头微皱仔细查对的样子,男人竟然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就好像当年在私塾上学时,被先生要求起来背书一般。 明明只是记下一些菜名罢了,这紧张感,竟然不亚于在一贯严厉的先生面前背诵《论语》《孟子》 “这位郎君,” 男人的身体不由自主一抖,腰杆都挺直了。 他看见白锦儿抬起头,对着自己莞尔一笑, “还未知郎君姓名?” “啊,我,我叫岑溪。” 第八百三十九章 芳筵倾樽楼 “你看这如何,白小娘子?” “我看看,” 走到那块摆在地上的大木板前,白锦儿来回端详半天;她甚至还蹲到了地上,手摸上那光滑的木板,一字一念,将写在木板上的字念了出来。 “好,特别好, 郎君写的真好,就要这个了!” “小娘子满意就好。” 郑植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 “还有那些招牌” “招牌的话不着急,”白锦儿依旧蹲在地上,眼里只有这块郑植刚刚写好的匾。“现在店里这块暂时够用,郎君回家写也行,半个月内交给我就好了。样式的话就照我写给郎君的那张纸,我相信郎君的水平。” “那好吧。” 男人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失落。 他走到白锦儿的身侧,和白锦儿一同,看着地上的木匾, “这是小娘子的第一间铺子?” “如果算上前两年的那间铺子的话,不算是第一间。但这是我用自己挣的钱买下的铺子,从头到尾的装潢也是我负责的, 所以这应该算是第一间,真正属于我的铺子。” 郑植闻言,看来蹲在地上的姑娘一眼, 他抿着嘴笑了笑, “芳筵倾樽楼,真是个好名字。”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想名字是不是取的太张扬了,毕竟你看的,”她抬起头,面带笑容地指了指店门, “这么朴素的店,怎么想都和芳筵倾樽这种名字没关系。” “怎么会呢,” 郑植摇了摇头,“就算现在看着是朴素了些,但也不代表着小娘子店内所提供的,就比人家的差。况且古人曾说‘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可见外物之精细,并非筵席最看重之事。” “说的也是呢,不过郎君将我这小店和兰亭雅集相比,可真是折煞我啦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姑娘似乎格外的爱笑, 郑植听着白锦儿清脆的笑声,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那么小娘子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开店呢?” “现在还在准备,不过我想,应当是立春那日吧。” “立春?” “对呀,” 白锦儿从地上站了起来,先是拍了拍裙摆,然后跺了跺脚,看来是蹲的时间长了都有些蹲麻了——比起这个,她好像是完全不会在意自己的裙子被地上的尘土弄脏一般。 “立春之后,阳气升发、万物始生,不正是适合新店开张的好日子吗。” “说的是呢。” “郎君若是有空记得来捧场啊,到时候给郎君打七折。” “打七折是什么?” “打七折的话就是在原来的价格上,便宜你三分的价钱。”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当然的呀,”白锦儿灿烂一笑,“就当是这几年郎君对我帮助的回报吧。” 郑植心中不免窃喜,他正想开口说什么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了叫白锦儿的声音—— “老板娘,老板娘,” “嗯?” 白锦儿转过身,正看见岑溪朝自己跑来。 “岑溪?你今天过来干什么?” 她疑惑地开口,但还是迎了上去。岑溪一路小跑到白锦儿面前,气喘吁吁地从怀里抽出一沓厚厚的,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的纸张, “老板娘,我有不懂的地方想要问你。我想起今天你说你要来店里,所以就过来了。” “噢这样, 你有什么不懂的?” “这里” 岑溪熟练地抽出其中一张,拿到白锦儿面前。 一边的郑植看着正对话的两人,不知为何,竟觉得滋味有些复杂。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懂了吗?” “懂了,懂了。” “那就好,” 白锦儿松了口气,用赞许的目光看向岑溪, “就这样,要是我给你的资料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要及时来询问我,早些把问题都解决,开店的时候你的问题就会越少。” “噢,噢。” “这位是?” 郑植总算找到了插嘴的空隙,他看了看岑溪,又看向白锦儿。 “这是前几天店里刚招的跑堂。毕竟店子变大了,总不能还是我一个人包办。他叫岑溪,岑溪,这位呢是经常给咱们店里画招牌的郑植郑郎君, 你看咱们这匾,可就是他写的呢。” 岑溪顺着白锦儿指的方向,看到了地上的匾,他顿时用十分钦佩的眼神看向眼前的男人, “郑郎君的字写的真好啊!郎君莫不是打算科考吗?” “有这个打算。” “我也正有!” 岑溪的双眼儿亮晶晶的,看郑植的眼神俨然已经成了看偶像一般。 “郎君现正看什么书?我正看” 方才还拉着白锦儿问问题的岑溪,这会子又和郑植较上了劲;他凑在郑植面前问东问西,偏偏神情专注而真诚,让郑植很是不好意思开口拒绝, 还是白锦儿开口,拯救了陷入尴尬境地的他。 “咳咳, 虽不是故意打断两位的交流读书经验的,但现在,能否请两位郎君,帮我把这匾挂上去呢? 放了这么久,墨汁应该干透了。” “啊,说的是,说的是。” 郑植借坡下驴,赶忙挥了挥手。 木板不大,挂起来并不费劲, 在郑植和岑溪两人的努力下,很快就挂好了。岑溪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 “挂好了老板娘,你看怎么样?” 白锦儿摸着自己的下巴来回打量,她走远了看看,然后走近了看看, 最后在正前方最正确的位置站定, 坚定地点了点头。 “很好。” “那郑郎君,我们刚才说的” “啊!” 郑植一拍手掌,转过头对着白锦儿说道: “白小娘子,我忽然想起我家中还有急事,就不便在这逗留了。等到贵店开张的时候,我一定会前来捧场的,这就, 告辞了!” 说完郑植只是对着岑溪一拱手,便匆匆地离开了。看样子是很怕岑溪再开口留他了。 “唉,真是可惜, 原本还想和郑郎君好好探讨一下的” 一边的白锦儿并没有理会岑溪固执似的碎碎念,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已经挂好的匾。 “芳筵倾樽啊” 她似是喃喃,低声念叨。 第八百四十章 开张 温煦的阳光撒进屋房, 擦得锃亮的木桌因此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窗台上扁圆的花器上插着新摘的水仙花,洁白的花瓣上挂着晶莹剔透水晶一般的露珠。 水仙花不止这一处有,而是摆放了四方, 花香虽充盈了整间屋子,但也不至于太过浓郁而令人头晕。 岑溪穿了全新的衣物, 有些紧张地站在那一小方方柜之后。 身上是素色麻袍,既没有花样,也没有绣边,正是最简单的样式;只是在两处袖口的地方,都用靛青色的丝线绣了两个白字。 这件衣服是白锦儿出钱给岑溪和刘饕制作的,也就是白锦儿所说的上班服——当然白锦儿自己也是穿的,不过白锦儿穿的那件和两位员工的比起来,多了一层袖边。 这就是第一处“和其他店不一样的地方”。 岑溪来的挺早, 虽然比白锦儿来的晚了些,但要比另一位员工,刘饕,来的早的多了。原本他还想问一问这位比自己早来的前辈一些要注意的事情的, 结果老板娘却说,那人能在开店之前赶来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今日正是立春, 阳光正好。 老板娘不知去何处弄了这些水仙花来,放在店里倒算是一番景致;岑溪自小无父无母寄养于叔舅家中长大,十五岁之后便被赶着出来做活养活自己, 几时见到过这样好的闲情逸致。 虽说是食肆, 但和他往常去吃饼喝汤的食肆,却大不一样。 白锦儿交给他背的那些菜名之中,有许多他都未曾见过——老板娘只简单给他解释了一下,随后便说以后每日午晚食,她会挑几道他不知道做了当工作餐。 工作餐,岑溪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词语。 岑溪以前并没有当过跑堂,所以一般食肆的跑堂是什么待遇,他并不知道;但在听白锦儿和自己说的工钱待遇加包一日三餐之后,岑溪不禁想, 也许一辈子当个跑堂的,也不赖。 老板娘去后厨去了, 在另一个跑堂的还没来的情况下,大堂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还没有开门, 但要是开门来了客人要他独立接待的话,果然还是有些紧张。 “岑溪!” 怕什么来什么, 岑溪浑身一激灵站直身体,白锦儿的脑袋从厨房里面探了出来, “开门吧,把支在门口的那块牌子摆出去。” “是,是!” 男人小跑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将老板娘所说的那个木板用一只手夹着,又小跑到了门口。只听“唰啦”一声, 后厨的白锦儿拍了拍手又揉了揉脸。 “加油!” 只有她一个人的厨房里,回荡着她的声音。 岑溪按着白锦儿的吩咐,将那造型的木板撑开放好;木板上边角处绘着些滑稽的图案,随后贴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纸上写的东西他背过, 但价钱的地方,却和他当时背的不一样——和他背的一样的地方用朱色的笔划去了,然后又在后面用朱色笔写了新的数。 老板娘告诉他,这是他这三天要告诉客人的价钱, 还要记得告诉客人,这是新店开张的特别优惠价格,三天之后,又会恢复原价。 每一天都会有不同的推荐菜品,虽说会在门口的牌子上写好,但也要求自己记牢;有一面墙上挂着小木牌,那上面写的菜是无论四季昼夜,都可以提供的, 那一沓纸上写的都是这些要注意的东西, 岑溪抱着那厚厚的纸背了好几天。 打开的大门正朝街市, 接近午后,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一年无论什么时节,这条街上都是这么多的行人。 岑溪身处安静的店内,虽也在这条街上, 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恍若隔离之感。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冷眼旁观者,与众生之间隔有一层薄膜,透过这薄膜,他观察着众生百态,倾听繁盛之声。 男人忽诞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作一首诗,哪怕背出一首诗来描绘此时的心情, 奈何胸无点墨,到了这一节点,愈发将平常那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有客人到了,走到店铺门口先站住了脚步,抬头看看门上挂的写着“芳筵倾樽楼”五个字,迈步往店内走, 闯破了那隔阂的膜, 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岑溪感觉自己的耳膜有些发鼓,口舌也有些干燥, “欢迎光临!” 从喉咙里翻腾涌起的第一句话,从岑溪的口中吐出。 “那就春盘吧,正好今日赶不及回家,自己回家去准备也麻烦。” “是,是。 啊等一等,”原本都要走的岑溪站住了脚步,有些紧张地开口道: “春盘的话,店里春饼有白面的和糯米的,不知道客要哪一种?” “糯米的?” “是。” “这倒是稀奇啊,”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那就来个糯米的吧,我看看这糯米的春饼是个什么样子的。” “是,是。” 岑溪在纸上写下,拿着手中的小本子就往后厨跑去。 “老板娘,老板娘!有客人点菜了!” “单子撕下来给我,你出去就得了。记好是哪一桌的,待会儿我喊传菜你再过来!” 默默记下后,岑溪笨拙地将写了字的那张纸撕下递进了厨房。 “还有别忘记给客人上茶!” “啊好!” 慌忙地去了柜台后面,岑溪拎着茶壶抱着茶杯,又赶着往那位客人地方去。刚把茶水倒好,就听客人朝自己开口道: “你们是今日刚开张?” “对对,” “怪不得呢我说,这店里都没什么客人呀。你们这店看着不小,就你一个跑堂?” “还有一个” 岑溪本想说还有一个没来,但又觉得这样说不好,一时间又想不好怎么回答,只得支支吾吾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你是第一次干这行吧小郎君,看你好像不太熟练的样子啊。” “是,是,我是第一次” “哈哈哈这位客,您可是咱们店里第一位客人啊,” 岑溪正紧张,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他背后的传来, “咱今天正有好酒,特别送您一壶给您尝尝?” 第八百四十一章 欢迎光临 刘饕给岑溪解了围。 他哈哈哈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很快就把聊天的话头从岑溪那里接了过来;至于酒,自然也是给了的。 毕竟按着规定,他们食肆是不允许售酒的,因此店内的酒也是从不单售,只搭配着固定的套餐,钻了空子卖的。白锦儿信任刘饕,他拿来说什么免费赠送给第一个客人喝的,白锦儿自然也不会管。 酒鬼与酒鬼彼此间有种惺惺相惜的联系, 更何况刘饕原本就是能说会道,又有些心眼子的人, 但凡是有了些年纪的男客人在他面前,不出半刻钟时间就能和他谈笑的如同旧友一般。相比较下岑溪就显得有些拮据了, 他性子温软,读了些书又没读多少,正处在要叫文字移改性情的阶段, 恰恰好是和谁都有些难说开的程度。 看着刘饕如鱼得水地混迹在往来客人之中,岑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菜好了!” 刘饕转过身,看见了似乎是站着发呆的岑溪;男人皱了皱眉头, “厨房那边说菜好了,还不去抬,发什么愣呢。” 岑溪这才惊醒似的,口中连声回答,一边快步走到了后厨传菜处——白锦儿叫人在此开了个小窗口,方便碗盘传递。 此时摆在上面的是一个大木盘,盘子上摆放着的是五颜六色的蔬菜, 真正是五颜六色的。 岑溪一眼扫过去,便瞧见了绿色,橘色,紫色,红色, 这样鲜艳的颜色倒不像是盘菜,倒真像是将山花烂漫的春天搬到了盘子上一般。 这么一看,好像没有看到春饼。 岑溪把盘子端了起来, 凑在面前的时候他才看见,包裹着这些色彩鲜艳蔬菜的,有一层纤薄的半透明的外皮。和寻常白面煎制出来的春饼,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老板娘说的,糯米做的春饼吗? 这会好吃吗? 还有那个小碗里装的颜色淡淡泛红的,想必就是老板娘说的,让客人拿来搭配春饼吃的蘸料吧? 怀抱着心中的疑惑,岑溪端着盘子走了出去。 “客,您的春饼来了。” 正在和招呼完了别的客,此时无事来闲聊的刘饕聊天的三号桌客人,听见岑溪的声音之后抬起了头。 “这,这是春饼?” “是。” “这是咱们店里特制的春饼,别处您可吃不到一样的。和普通的白面春饼不同,咱这个春饼是用糯米做的,入口比白面的多了一分爽滑清甜,更不要说您看这水精似的,里面包的东西看的一清二楚,不是比白面包的更好看了。” “噢~原来是这样,” 被刘饕这么一解释,客人不仅没了疑惑,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期待的惊喜神情。 “这边是蘸汁,还请客搭配。这酒您觉得如何,我再给您斟一杯?” “哈哈哈甚好甚好——” 岑溪站在门口的小柜台后面,眼前出现的人影让他抬起头, 看见抱着酒壶的刘饕站在他的面前。 “不错,看来菜单你是全部记下了,只是招呼客人这方面,还要多多磨练才是。” “是,是,刘大兄……” “瞧见客人进来便主动迎上去,主动招呼,茶水一定要记得先上,如果是年纪大些的,便问一问是否要喝酒,继而可以推荐店里和酒水搭配的套餐。 一般年纪轻的小娘子们都喜欢吃卖相好看,味道香甜的东西。老板娘交给你背的那堆东西里应该有标出来吧,什么甜点。” “对,对,” “总而言之,切记讲话支吾,” 刘饕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哪怕是客人问一句答一句,不知道的事情即便是说问一问老板娘,也切记不要编出拙劣结巴的谎言来。” “我,我知道了……” “首先,” 刘饕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无奈, “便是要改掉你这结结巴巴的毛病。真是奇怪了,平日里看着挺正常的孩子,怎么一开始讲话就傻乎乎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了一把柜台上的瓜子,朝着别的地方走去了。 “你就在这儿给其余客人引路吧,要是没客人,就在门口揽揽客人。” “好……” …… 眼前的这盘怎么看都不像是春饼, 虽然刚才那跑堂的说了一大套,但男人对眼前这个从前从未见过的春饼,还是抱有些许的怀疑。 不如说春饼里包裹的蔬菜,好些他都没见过。 真的能吃吗? 怀抱着这样好奇又有些担心的心情,他拿起了筷子。 小心翼翼的动作是怕将那看上去就很脆弱的春饼夹碎——这春饼是先包好的,一个大小约莫是成年人半个掌心左右, 夹起来之后更方便观察, 真是好像水精一般, 虽不是完全玲珑剔透的那种,但其中夹杂的柳絮一样的杂质,往往会让水精看起来更美。 不过,里面好像没放大葱之类的辛味料,看来是必须蘸他们说的搭配的蘸料才行。 筷子夹着春卷,男人在那装着蘸料的碗里蘸了蘸, 这大小要一口吃下去的话还是有些困难,男人张着嘴试了试,决定还是一口一半。 上下颚的用力让牙齿将筷子上的春卷一分两半,里面新鲜的菜叶带着清香,和春饼皮一同被吃进了嘴里——正如那个跑堂所说的,这春饼与平日里吃的,完全不一样。 白面的味道总是在蔬菜中独树一帜,而这春饼却完全不会喧宾夺主。而且那微妙的口感,实在是说不出来在什么别的食材上体验过。 随着牙齿的咀嚼,植物的清香味在男人的口中迸发开, 有汁水在被咬破外皮之后流淌出来, 那鲜红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果实,有一点好像是柿子的味道,但又并非完全一样。不知是什么树的浆果,但夹在春饼之中,竟然异常的和谐。 “咦,这儿竟然开了一家新的食肆,” “正好肚子有些饿了,随便进去吃点东西吧。” “白小娘子新开的食肆是在这附近吗?啊!是不是那家!” “新开的食肆,竟然卖春盘?正好今日我家娘子出去打双陆去了,不如就在这儿吃了吧。” “欢……” 岑溪想起刚才刘饕和他说的话,深吸了一口气, “欢迎光临!” 第八百四十二章 第一顿员工餐 今日初营业, 客人虽然没有从前那样来的多,但人数还是超出了白锦儿一开始的想象。看来过年那段时间的走访以及四处的宣传取得了理想的收益, 为了防止浪费而没有多准备的菜,到了下午闭市之前全部卖光了。 白锦儿选择了立春,选择了春盘, 从前的春盘像是春卷的雏形,只以白面饼佐以春时细生菜食用;既然如此,那能解锁各式各样新鲜蔬菜的她,做这道菜来再合适不过。只不过除了惯例的白面饼之外,她还增加了糯稻米做的饼皮, 好像越南春卷的做法一般。 和白面的春饼比起来,糯稻米蒸制出来的春卷皮比起来颜色更透明,更容易看清包裹其中蔬菜的色彩, 对于白锦儿这搭配的五彩缤纷的蔬菜种类来说,也再合适不过。 这是开店的第一天,一定要给前来店中的客人留下好印象——大堂的地方自有刘饕负责她不必管,菜式的话,一定要独特,一定要美味, 因此她抛弃了担心和畏首畏尾, 大胆地采用了百分之八十系统解锁的蔬菜。什么小番茄,紫甘蓝,胡萝卜,生菜,芦笋,她都挑选了出来处理成细丝或是切片,包裹进了春饼之中。 若是一直担心这担心那,明明有着大把的好资源却不敢使用, 那要这系统和不要这系统,又有什么区别? 她和店里两人一直忙活到今天准备的菜品全都卖完,才堪堪得空,坐下来歇息片刻。 “可累死我了——” 刘饕歪倒在坐榻上揉着自己后腰, “这店面大了光是来回走就累煞人。还是小地方好啊,几步就走到了头。” “小地方好走,可是不好赚钱啊,” 白锦儿把端着的盘子放到桌上,听到刘饕的抱怨之后,撇嘴说道。 “等到月末发工钱的时候,你就知道这大铺子的好处是什么了。 岑溪!” 她叫了还在门口小柜台后面的男人一声, “来吃饭了!吃完饭就各自回家休息!” “啊来了!” 岑溪闻言搁下手中的笔,双手在衣物上擦了擦,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来了来了,”他盘腿上坐榻,拿起筷子, 虽然开店之前他吃过东西了,但在之后算是不短时间的体力劳动中,他可什么东西都没吃过了。 桌上的菜色很是丰富, 虽然好几样,都是他今天在某一桌子客人那儿见过的——尤其是那长相奇特的春饼, 只不过和客人们的比起来,他们吃的这一春盘里的菜,要少上不少。 “刚才看你好像在那里写什么东西?” 岑溪胡吃海塞的空当,白锦儿开口问了这么一句;男人嘴里还塞着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春卷,听见白锦儿问话之后连忙嚼了嚼, “嗯啊,想把今天早上刘大兄和我说的话记下来。” “是吗, 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告诉了我些应该注意的地方,我怕我后面忘了,所以想写下来。” “那挺好,” 白锦儿已经吃完了,她给自己舀了一碗黄瓜鸡蛋汤,吹散了悠荡的热气。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觉得自己记不住的便写下来。喜欢问问题也是好的,总比自己不知道,还憋在心里不解决的好。” “老板娘说得对。” 一旁的刘饕正啃着的猪蹄,听见白锦儿的话,满嘴油光他忽地就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呢刘叔,”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啊,” 男人把手里的猪蹄放下来,用帕子擦了擦嘴,又端起旁边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我笑啊,你明明年纪比这小子还小些,讲话起来,却这么老气横秋的。 配上你这张娃娃似的脸啊,实在是,实在是, 哈哈哈哈哈哈——” “刘叔!” 白锦儿被刘饕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另一边的岑溪却挠了挠头, “虽然老板娘年纪比我小些,但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多了。要论年纪的话,我或许要年长老板娘,但要以见识来论,老板娘和我说这些话也是应该的。” “你倒捧场,” 酒壶里的酒已经被刘饕喝了不少了,他还想再给自己倒一杯的时候,白锦儿伸手便抢了过去, “你喝了不少了,也该给人家喝点。”说着,白锦儿将剩下的酒,全都倒进了岑溪的杯子里去。刘饕无奈地摊了摊手, 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不过一点你倒是说对了, 你别看这小丫头年轻,也算是经历过不少事情了。要是换旁的同年岁的姑娘啊,未必还能像她如今这样坐在这里,还在长安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铺子。 她说你,倒也不冤你。” “是,刘大兄说的是,我也想老板娘肯定不是一般人。我在长安住了这么久,还没有见过比老板娘还年轻的老板了。” “得了得了,” 白锦儿被两人的一唱一和说的耳根子都有些发红了,她摆摆手, “好好的吃饭说这些做什么?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人活一世不总得遇到点困难,谁又是一辈子能顺风顺水过下去的了? 想要多少就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剩下的事情,也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啧啧啧,又开始了,” 刘饕摇头, 他抬手拍了拍岑溪的肩膀,端起自己还空着的酒杯, “来来来小子,刚才咱们老板娘倒给你的酒可是好酒啊,只咱们店里喝的到,长安其余的酒肆酒楼,你都尝不到的好酒。我看你这样子也不是多能喝的人,要不你分一半给我,咱们俩对饮一杯?” “哎呀,” 岑溪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道: “其实刘大兄你别看我这样,我还挺能喝的。” “” “噗哈哈哈哈哈,” 一边的白锦儿被这对话逗笑了,她站起身去了厨房,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又重新拎了个酒壶。 “喏,喝的差不多就行了, 明天我们要开始卖早食了,要是还想今天这样迟到,我就要按照迟到的时间扣你的工钱了啊。” “放心吧放心吧,” 刘饕一把把酒壶拿过,笑的不见眉眼。 第八百四十三章 水仙饮 徐芹是一个侠客。 最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觉得的。 原本出生于农户的他,按道理也当成为一个农户的——事情的改变发生在他六岁那年,村里遭逢大盗,原本一村户人都要丧于大盗之手的, 那个男人就出现了。 他长得符合徐芹对于侠客的所有幻象, 也可能是因为他真正见过的侠客,只有那一个男人罢了。 漂亮的发髻,漂亮的胡须,穿着一身漂亮的袍子,拿着一把漂亮的长剑, 甚至在杀了那些恶贼之后,那个男人还将贼盗身上的钱财都分给了村里的众人。 村中所有的孩子,都被那晚的血腥场景吓的睡不着觉,只有他,连梦里都是那飒厉飞舞的衣袍和寒光一闪的帅气景象。 从那时候起,徐芹便梦想着当一个侠客。 他再也不去种地了, 从前春种秋收,秋收冬藏的生活他决心放弃,而总是把家里的那老锄头当作宝剑,在村口的老槐树底下偷偷摸摸地练剑。虽说是偷偷摸摸, 但因为他总是去那个地方, 到后面再去之前,他的阿爷阿娘已经早在那里等着揍他了。 但这点小小的阻碍,并不能让他放弃梦想, 于是在十八岁这一年,徐芹从家里偷跑了出来,身上仅背着几十个铜板和一把镰刀改磨成的短刀, 他不太会用, 但买不起剑。 徒步走了三天三夜,他来到了长安城。 几十个铜板当然不够在长安城活下去,但徐芹遇到了一群人, 一群他所憧憬的侠客。那为首的年轻男子穿着锦衣华服,腰间别着的短刀镶嵌着如朝日一般明亮的宝石——他们听徐芹说了自己的经历和梦想之后哈哈大笑,十分盛情地款待了他好几天。 宝马香车,美酒肴馔, 徐芹见过了自己从前没见过,甚至以后也再也不会见到的各种奢豪场面。什么叫钟鼓馔玉不足贵, 什么叫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美人美景美酒, 徐芹都不知道,原来当侠客是这样一掷千金,挥霍无度的事情。 这更加坚定了他想做一个侠客的心, 就跟着这一群人, 做一个纵横恣意,快意江湖的侠客。 但五日前他从床上醒来的时候,他那些朋友忽然就全都不见了。 那些绫罗绸缎的好衣服,那些高壮的肥马,那些断发分金的利剑, 一夜醒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就好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如果不是徐芹还睡在那位锦袍侠客朋友给他开的上好客房里,他都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异常梦幻的黄粱梦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引领自己走上侠客之路的朋友,突然又这么不告而别, 徐芹陷入了疑惑与彷徨之中。 一场简直不像是真实存在过的美好体验后,他又变回了那个揣着粗劣短剑,和几十个铜板的农家儿子去了。 而到了今天,他刚因为给不出高昂的房费,被所住的高档客栈赶了出来,转而找了一家便宜的客店,暂且在其中容身。 给了房费,身上就只剩下二十五个铜板了, 徐芹走在长安的大街上,看着自己掌中可怜的二十五个铜板, 眉头皱的好像能绞死一只苍蝇。 “真饿啊……” 他从早上起来就没吃东西,一直在街上晃悠着直到现在, 现在已经是午后了, 看来原本打算饿到睡觉之前再吃东西的主意,是要泡汤了。 找一家食肆先填填肚子吧, 说是这么说,但或许徐芹自己都没有发现,前几日那短暂的纸醉金迷生活,让他骤然间变得飘飘然了起来。明明是从小吃到大的蒸饼和米饭,他此时却有些看不起了的, 葫芦鸡,生羊脍,石首含肚, 那些佳肴的味道他已经有些回想不起了。 唯一能总是回想起的往往不是那道菜的味道,而是在支付那道菜价格时,丢出去的钱吊有多重。 要是能再吃一次那些东西就好了, 徐芹不断哀嚎的肚子打断了他的幻想。 算了,就这家吧, 眼前这家食肆看着干干净净的,像是刚开张不久的样子。最起码从外面看起来,姑且符合徐芹心中的要求。 “欢迎光临!” 一进门热情的男声把徐芹吓了一跳,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看见一个做跑堂打扮的男人朝自己跑来。 “客一个人?” “啊?对。” “这边上座。” 被领着在座位上坐下,徐芹看着男人从腰后摸出一个小本和一支炭笔,满脸笑容地对着自己说道: “客要吃些什么?” 这话问的徐芹挠了挠头,还好那男的是有眼色的, 看见徐芹犯难的样子,立马接着开口: “今日本店推荐菜式是葱油拌面和赤练肉,汤的话有新鲜摘下的苦菜,煮进骨汤之中最是清凉的了。” “那就照着你所说的来一份吧。” “好的,” 男人翻开手中小本,握着炭笔在上面飞速写着什么,徐芹偷眼瞧着,在察觉男人写完之后又立马收回了眼神。 “吃完饭食后的点心本店还有新作的绿豆糕,咱们店的绿豆糕可和一般点心铺子的绿豆糕不一样,吃着呢有一股子奶香,包管客在外家店吃不到一样的。客要不要也来一碟尝一尝?” “那,就,也来一碟吧。” “好嘞。” 男人写完了这一行,也是一样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徐芹, “本店今日还上了新品, 水仙饮。客要不要来一壶尝一尝?” “水仙饮,那是什么?” “客点一壶尝尝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芹总觉得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莫名带上了一种神秘感。这样的神秘感令人憧憬, 徐芹想也不想地大手一挥,豪气地对着男人说道: “那就给我来一壶吧,小爷尝一尝的。” “得嘞~” 男人拿着手中的本子往别桌去了, 徐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眼打量这一处铺子——离他最近的有一处打开的窗子,从窗缝之中,能窥见街上往来的人群, 而在这窗台之上,正摆放着一个插着水仙的花器。 第八百四十四章 侠客 “就是你?” 白锦儿盘腿在眼前这小少年对面坐下,她双手拍了拍膝盖,说话道: “你知道吃饭是要给钱的,对吧?” “我知道,” 徐芹低声回答,他的脑袋都快垂到自己肚子里了;白锦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 “你点的这些,”她抬手一指桌上被吃的一干二净的碗盘, “算下账来总共是八十六文钱。你给了二十文,还剩下六十六钱没给,你打算如何偿付呢?” 见徐芹不说话,白锦儿咂了咂嘴, “我看你年纪不算大,家里应该有大人吧?你家大人呢?你说个地址我们上门去讨,讨得了再让你走。” 他还是没有说话, “如果你给不出来的话,那我就只能将你扭送官府去了。到时候依旧是拿钱领人,可就不是现在这种性质的事情了。” 听见白锦儿说要将他送官,一直以沉默对抗的徐芹终于慌了神;他抬起头一脸慌张地看着白锦儿,同时伸手在腰后摸了摸,摸出五个铜板之后放在了桌上, “求娘子不要把我送官!我,我,身上还有五钱” “五钱,” 白锦儿扫了一眼徐芹丢出来的铜板,叹气道: “你给我五钱,那不是还剩下六十一钱吗?你家住在哪坊哪曲,我们去讨剩下的。” “我 我本不是长安之人” “不是长安之人,那你来长安,总得有投靠的亲朋一类吧?” “没,没有我是自己来长安的” 听见徐芹这么说,白锦儿和站在旁边的刘饕对视一眼。 “你来长安做什么呢?” “我是来” 徐芹结结巴巴,把自小到大怀抱着的梦想,以及为这梦想付出的行动,到长安后结识的朋友,以及那些朋友怎么一声不响就消失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白锦儿。 实在是一个不算短的故事, 加上徐芹说着说着话语中还带上了哭腔, 这故事就变得更加的冗长了起来。 等到徐芹哭哭啼啼地说完之后,白锦儿还反应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了这孩子是在说了些什么。 她和刘饕又看了彼此一眼, 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啼笑皆非。 “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那我问问你,难道你口中所说的侠客,便是这样去饭店吃饭不给钱的?” 刘饕也坐了下来,看着徐芹的眼神中,带着年长者面对小辈时特有的嘲讽之意, “还当侠客,你就认识几个侠客?就是整天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才说现在的年轻人啊。要我说,你还是趁早回去帮你老爷老娘把地种一种,最起码不至于出来吃饭连帐都付不起。” “哎刘叔,” 一旁的白锦儿一挥手,打断了刘饕对徐芹的教育。 她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徐芹一圈, 把刚才徐芹给自己的二十五个铜板摸了出来,一排摆在少年的面前, “我也不要你这点钱,看你这模样,怕是连在客店住的费用都给不出来了。但是吃饭付账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从明日起,你就来店里帮忙洗碗打扫抵债吧。洗三天的碗,就当是你付的帐了。 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就只能把你送官。” “愿意,愿意” “你可别想着逃跑啊,” 白锦儿继续说, “待会儿把你住的客店写下来,要是你没干满三日就跑,我还是会将此事报官的。你怕是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吃霸王餐的事情,还是不要有这种逃避责任的想法比较好。” “我,我不会的娘子” 白锦儿叹了口气,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不是想当侠客吗, 正好,我们店里白天常来的有一位客人,便是你崇拜的侠客。你不如去问问他,如何才能当一个侠客。”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徐芹的心头。 晚上他睡在自己居住的客店,嗅着身上被子传来的淡淡霉味,听着别铺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心中却仍忍不住幻想,白天那位老板娘所说的侠客是什么样子。 一定,要不是白袍翻飞,旋舞剑花的那一种,就是锦罗玉衣,仗义疏财的那一种, 这几日来受的挫折顿时就被徐芹抛到了脑后, 他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 终于不是因为这糟糕的居住环境。 “老样子,” 刘饕笑呵呵地将排在桌上的那一行大钱收起,对着眼前的男人说道: “今天有新的小菜,还是照老样子?” “新的? 那就换新的吧。不过要是比旧的贵,那我可就不要了啊。” “放心,就算是贵些,给你肯定都是同价的。” 刘饕哈哈一笑,转身柜台处去。不会儿的功夫他回来,手中就提了一酒壶,端了一盘小菜。 “来,老样子,兑酒的水仙饮,还有今日小菜。” “来了来了,等的就是这个!” 男人一把将酒壶接过,拔开上面的塞子之后嗅了嗅, 一抹红晕,俨然就飞上了他的两腮。 “这好酒,别处可喝不到啊,非得来你们这儿才行。” “我们这可不是卖酒的啊,我们卖的只是寻常的饮品和小菜罢了。” “哈哈知道知道——” “得了那客慢用,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招呼。” 在厨房的徐芹,已经在门口,偷偷探头往大堂看去了。 他瞧见了刚才和刘饕说话的男人穿着一声粗麻布衣,头发刚刚地梳齐,略微有些碎发掉下来——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风流倜傥,也没有他初来长安时见到那一伙人衣冠齐楚, 身上也看不见背负着刀剑, 不如说是丢进人群之中,便再寻不见的普通。 徐芹放下帘子。 “如何,可看见那位侠客了?” 老板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徐芹听见之后摇了摇头, “没瞧见。” “怎么会没瞧见?” 女人走上前来掀开了帘子,她的眼神顺着刚才徐芹看的方向看过去, 朝着那儿扬了扬下巴。 “那位郎君不就是?” 没有听见徐芹的回答,白锦儿像是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 “怎么,难不成和你从前见过的侠客,不大一样?” 徐芹抿了抿唇, 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出去,亲自问问呢?” 第八百四十五章 侠之小者 “喂,老刘,” “要啥?” 左七把手里的花生丢进嘴里, “不要。我是要问问你,那小子怎么回事儿,他可看我好久了。” 刘饕瞟了一眼, “最近店里来一傻小子,昨天吃饭没给钱,给我们压这了。身上就剩二十五,可来店里齐齐整整地吃了一顿好的。 听他说,是来长安当侠客来了。” “啥?” 左七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瞪,就看见那一直偷看自己的少年从厨房里跌跌撞撞地出来了。 “大侠!” 男人一把把酒壶从桌上捞起, 看这样子,就好像是被徐芹吓了一跳一般。 “我说小子你犯什么傻呢,你们老板呢,叫你们老板出来。” “大侠!我想拜你为师!求你收了我吧!” “喂!” 左七的声音中带了一丝不耐, “老子只是来这儿喝……吃饭的,你们店里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说什么拜师,我他娘知道你是谁吗,还是说你认识我是谁?” “您,您不是……” 徐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偷偷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身上穿着最粗劣布料缝制的衣裳,头上缠着的头巾发灰起毛;一张四方国字脸上皱纹横生,仿佛刀凿斧刻一样深邃死板,一看便是经历过岁月打磨的沧桑, 他腰间的腰带上就挂着一串钥匙和一个酒壶,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东西, 放在榻边的鞋子上沾着不少的泥巴, 这么一看,便是大街上随处可见被生活折磨的中年男人罢了,实在是没有一点地方像侠客的。 “喂老刘,” 徐芹正脑袋混乱的时候,左七喊了一声, “再不把这小子领走,今天的酒……菜钱我就不付了啊。” “大人大量,” 刘饕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抬手在徐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咱们这小本生意,可没有赊账的道理。” “既然这样就把这小子领走,上来就胡话连天,把老子喝酒的性子都搅了。” “听见没臭小子,” 刘饕低头,对着身边的徐芹开口道: “你打扰人家好兴致了。还不快回厨房干你的事去。” 徐芹已经完全被骂的不知所措了,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打算要回厨房;结果刚走出没几步,忽然身后又传来了左七的声音: “喂小子, 侠客可不是一种职业,也不会有人把侠客这两个字,天天挂在嘴上。 告诉你吧,我是打铁的,你要是想当个打铁的学徒,我倒是能教你。” 徐芹站住了脚步,转过头看向左七和刘饕。他摇了摇头,依旧离开了, “怎么了?” 白锦儿一抬头,就看到一脸沮丧走回厨房的少年。她勾了勾嘴角,开口问。徐芹摇摇头没说话,走回他刚才坐着洗碗的地方,默默地继续洗着碗, 白锦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走到少年的身后。 “觉得他不像侠客?” 徐芹毛茸茸的脑袋对着白锦儿,他没什么反应, “还是说他告诉你,他不是侠客?” 依旧没反应。 白锦儿从旁边拿了个小板凳,就着在他旁边坐下。 “你心中的侠客是什么样子的?” 冰冷的水洗刷着碗上的脏污,徐芹一言不发地搓着手里的脏碗,不时在手边的罐子里抓一点皂角粉。白锦儿也没逼问他,反而是拿起了一个碗,和他一起洗着。 半晌, 才听见徐芹低声说: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 不知道” “听你说的那些故事,想来你一定很崇拜那些侠客吧?可是你有没有仔细考虑过,你为什么崇拜那些人?” 白锦儿的话不由得再次勾起徐芹的回忆, 从小时候见到的那个人,他躲开爷娘的围追堵截的练习,他怀着满腔憧憬来到长安,遇到的那些朋友, 再到现在在这家食肆洗碗。 好一段长长的回忆。 太过长的回忆走马灯似的,往往只会让人生出虚幻之感,却总是忽略到细枝末节,唤不醒曾经的感情共鸣。 这么一段回忆下来,徐芹反而对白锦儿提出的问题更加的迷茫了。 白锦儿瞥了他一眼,看出了少年眼神中流露出的迷茫, 她将洗干净的碗放在一边,拿起另一个脏碗。 “小时候救了你们一个村子的那个人,你是看见他做了什么才这么憧憬他的?是什么理由支持着你这么些年,放弃了家中的田地,做着别人眼中的傻事,到了十八岁这年独身一人来到长安呢? 来到长安之后,你遇到的那些朋友, 你又憧憬他们什么呢?” “我” “你难道是喜欢那看那杀人?羡慕武艺高强者万军之中取人项上首级轻而易举?那你应当去崇拜那些大将军,他们身手矫健,勇冠三军,如果你是憧憬这种人,应当去当兵才是。 还是说你羡慕你那些朋友快哉肆意,挥金如土的潇洒生活?既然如此,那你应当憧憬自己为毫无负担的富家子弟,家中积财累宝,挥霍一世也没有问题, 你应当憧憬这样的人才是。 可你为何偏偏想当一个侠客? 在我看来,侠客和这两种人,完全不一样。 侠客学武,不应当是为了杀人;侠客散金,也不是为了摆阔。学武应当是为了行侠,散金应当是为了仗义, 若没有这样的想法,何必说自己是侠客呢?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古往今来多少侠客,若是青史留名,必然是背负大义的,就这一点,就可窥侠字本意。” “那我,一辈子都当不了侠客了……” “嗯?为何?” “因,因为,我,我没有那么厉害的本事,怎么可能有那种能保护天下保护国家的本领呢……” “啊,那可能是我的表达有问题,” 白锦儿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她看着仰望着自己一脸疑惑的徐芹,对他莞尔一笑。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并不是只有为国为民的人才能称为侠, 毕竟世上普通人的数量,是比那些厉害的人,多的太多了。” 第八百四十六章 行侠 “回去好好种地, 可别再没日胡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白锦儿拍了拍徐芹的肩膀,顺便把包好的蒸饼递到他的手里。 “这点就给你在回家的路上吃吧。” “谢谢老板娘,” 徐芹抱着那一包蒸饼,对着白锦儿深深鞠了一躬;除了白锦儿,他对着旁边的刘饕和岑溪也都弯了腰,嘴里也不断说着感谢的话。 “谢谢,谢谢,我会记得大家和我说的话的,我不会忘记的。” “好了,客套话就说到这儿吧,” 白锦儿推着他往前走, “早些出发,待会儿天晚了就不好的赶路了。” “我知道了,那,我就走了,” 说着他又对着三人施了好几个礼,这才朝着街道外面走去。 看着少年缓缓离去的背影,白锦儿怀抱着手, “唉,竟然还有这样傻乎乎的小子,我算是长了见识了。” “这有什么的,” 刘饕在一旁说道:“年轻的时候谁没有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了。我还见过更离谱的呢,哎小丫头,你记不记得就你们梨花巷旁琅曲那儿,有个姓封的人家,他们家小女儿啊”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店子, 徐芹是走了,他们还得开店呢。 行走在朱雀大街上,徐芹不住地看着四周渐渐后退的景色——要说心中没有惋惜不舍,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来长安城的时间不长,但从某种角度,也算是享受过繁华吃过苦了。 徐芹毕竟年少,从小生长的地方乡风淳朴,哪里知道自己遇到白锦儿一行算是遇到好人, 但凡遇到一些不饶人的,断不能这么轻易就摆脱。 原本徐芹是想从金光门出,但是那儿今天来了州府上的车队,四周全叫金吾卫围住了,本来就人多拥挤的路,此时更是难走。于是徐芹就打算转延平门出去,虽多走了些路,但胜在方便。 “慢点大家慢点!别推!” 想是这么想的, 结果都到了延平门,才发现城门外正在修路,有一半的道路走不了。 “后面的慢点!别急!” 攒动的人头让暂时垫路的木板看起来格外狭窄,徐芹抱着白锦儿给他的蒸饼,艰难地夹在人潮里面朝前挪动, 耳边时不时还传来某人的抱怨声, 维护秩序的金吾卫在远处说笑着,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边“堆积”的百姓上。 奋力地将脑袋抬高,呼吸了口新鲜空气, 徐芹深吸了一口气,又收回眼神来继续往前走。刚刚低下头,突然前面不远处一个人的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个身材五短三粗的男人, 虽然不高,横处却很宽,正好能用自己的身体,能把前面的人脑袋以下挡住。 但从徐芹的角度,却正能看见他的手停留在身前女子的腰后, 准确的来说,是那女子腰后的荷包上。 贼! 偷东西的贼! 徐芹顿时浑身紧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矮胖男人的动作。 怎么办?要出口制止他吗? 这么拥攘的人群之中,应该不只是自己看到吧? 可是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那,自己要说吗? 金吾卫就在旁边,说了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们距离这儿还是有一段距离,万一说了对方恼羞成怒,在金吾卫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 就向自己动手了怎么办? 虽说他几乎是每天不变地在村头挥舞锄头,假装自己手中拿着的是一把长剑;可那毕竟还是锄头, 活到十八岁一直以大侠客作为自己标榜的偶像, 却连和人家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更何况当众揭露一个正在偷东西的小贼呢? 正犹豫着,眼看那人已经解下了女人的荷包, 徐芹咬了咬牙, “慢着!” 一道暴喝声,在少年的耳边响起。 一只粗糙的手从人群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那男人拎着女人荷包的手, 随后一张熟悉的脸从人群中钻出来, 正是那只粗糙的手的主人。 “你,你做什么?!” 被抓住了手腕的矮胖男人顿时慌了神,粗糙的手的主人冷笑一声,将他的手拉扯的愈发高了, “你手里拿着什么?!” 刚刚还缓慢往前行动的人群在听到这声音之后停下了, 众人的脸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矮胖男人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他原本是想甩开那抓着自己的手,奈何那人力气颇大,他竟然挣脱不得——徐芹亲眼看着他眼底划过一丝厉色, 自由的那只手朝着后腰摸去。 徐芹的耳膜有些鼓的发疼, 他不由自主地喊出了那一声小心!已经摸出了小刀的矮胖男人却已经挥刀向粗糙手的主人刺去。 只听“砰”的一声, 原本密密匝匝的人群豁开一道口子, 矮胖男人砸在了延平门旁边堆放的麻袋堆上, 他左手拿着荷包,右手还拿着那把短刀。 “怎么回事儿!” 这么大的动静总算是惊动了看守的金吾卫, 紧胄银枪的金吾卫瞬间将矮胖男人包围起来,为首的见他手中持有兵刃顿时脸色一沉,枪尖一挑便将那短刀挑在了地上。 冰冷的枪尖齐刷刷地指着矮胖男人的脑袋, 瞬时叫他吓得魂飞魄散。 周围的人吵嚷起来,有金吾卫过来问话,他们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原本乱做一团的人群被按行列分割开来,挨个接受金吾卫的盘问, 徐芹就混在其中, 抱着自己怀里的蒸饼瑟瑟发抖。 等到弄清楚来龙去脉,那矮胖男人被金吾卫着人带走, 刚刚还闲聊的他们也没了这兴致,一个个执着手中长枪,面容严肃地宿卫在城门两侧。 金吾卫认了真,进出延平门的行人自也不敢乱来了, 整个气氛与方才截然不同,进出门的效率竟也高了不少。 徐芹默默地跟在队伍的后面, 他此时才敢抬头四处观看, 那矮胖男人是怎么飞出去的,他没有看清;或者说这长长的队伍里,根本就没有看清。 是不是那人让他飞出去的, 徐芹不知道, 也没人知道。 因为在金吾卫过来盘问之前,那人就消失了, 当时徐芹眼睛偷偷地在人群中快速寻找,并没有看见他究竟去了那里。 那人就像是一只惊鹄, 点了点水面之后便飞走了。 那张脸他却认得, 昨日,他才见过。 第八百四十七章 查探 “老板! 老板等等我!” “住口!” 锦心秀转过头来骂了一句,顿时叫追来的施欢儿闭上了嘴。 “你大呼小叫的在街上做什么?都说了咱们今天是来刺探敌情的了,你老板老板的喊着,要是叫对方知道警惕了怎么办?” “噢” 施欢儿挠了挠头,乖乖地跟在锦心秀身后。 “老板,我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锦心秀回过头来一瞪眼,吓得施欢儿吐了吐舌头。女人转回头来狠狠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这个天然呆的丫头,还是叹息自己这可怜的老板命。 “我昨儿不和你说的清清楚楚吗?咱们今天去那家新开的食肆瞧瞧。最近新开在距离咱家不怎么远地方的那家食肆,把咱们客人快都抢走了。” “是嘛, 我说最近活儿少了这么多呢,嘿嘿。” “你还高兴是不是啊?!” 锦心秀一巴掌打在施欢儿脑袋上,接着说道: “要是咱们客人一直这么被她抢去,那你还有绮儿他们,就等着一起上街上乞食去吧。” “咦,” 施欢儿摸着刚才被锦心秀打到的地方问道: “有这么严重嘛?” “废话。你知道最近店里的油水少了多少嘛,就连好些老客都不来了。我在街上抓了好几个熟面孔的细细盘问了才知道,原来全都跑这新开的食肆来了。” “啊——” 瞧着施欢儿好像是明白了这件事情的重要程度,锦心秀那搅动的心此时总算是好受了些;她走在施欢儿前面,身上的长裙都被急切的动作拍打的呼呼作响。 “所以咱们俩今天就做个先锋军,先去好好领教领教对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实力,再去刺探刺探他们有什么拿手的菜式,要是能偷学个一两道过来,那好歹也能抢回些客人来才是。” “我知道了老板!” “芳筵倾樽楼,” 锦心秀将匾额上的字念出来,看着那门口不断进进出出的人群,她怀抱着双手,眼中流露出一丝嫉妒几分羡慕, “看来就是这里了。” “人好多啊老板~”身旁的施欢儿又用着天真的语气在锦心秀脆弱的神经上疯狂蹦跳,女人咬着牙,只恨不得先将自己身边这丫头沉了井才算解气, “废话,里面可还有的抢的咱们的客人,可不是人多吗。” “啊对啊!” 生怕自己再和她多讲几句会按捺不住使用暴力的心情, 锦心秀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朝芳筵倾樽楼走去。 “欢迎光临!” 甫一进门,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便窜进了锦心秀的鼻子里。店中虽满满当当的坐着来吃饭的客人,但盖因装修合理的缘故,所以看上去竟不甚拥挤混乱。 说起装修, 这店里的装修是怎么回事儿? 这中间留出来的十字过道,尽头又摆放着的四张桌子和胡凳,这样的装法锦心秀从来没在别处见过。 方形窗棂的木制窗子,窗台上四方都摆放着花器,每一个花器之中又插着一束桃花。此时正是上午阳光最好的时候, 透过薄薄的窗纸,阳光能洒满整个大堂。 “欢迎光临!” 从门口的小柜台后面闪出一个人影,是穿着亚麻布袍的年轻男人。他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身上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搭配着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爽利干练的状态。 他双手垂在身前, 来到锦心秀和施欢儿面前微微躬身, “客是两位是吗?” “对。” 锦心秀打量一圈便收回了目光,对着眼前的男人微微点头。 “两位是想坐一楼还是二楼呢?现在二楼的话要稍稍宽敞些。” “有雅间吗?” 锦心秀当然想坐雅间,毕竟她们可不是单纯为了吃饭才过来的,在雅间之中,肯定比在外面要方便的多。 “啊不好意思,现在雅间满了。” 男人的脸上出现抱歉的神情,对着锦心秀颔首道: “不过二楼的座位也挺宽敞的,要不两位客上二楼?” “这好吧。” 没办法,锦心秀只好点头同意,跟着男人上了二楼。 正如男人所说,二楼的环境确实要比之一楼清幽安静不少;中间有一四四方方的小天井,通过那天井,可以窥见一楼传杯弄盏,高声谈笑的景象。 二楼能照进的光也远不如一楼灿烂,大概是因为窗纸的原因,射进的阳光微微有些泛红——也可能是因为铺下的木板都是淡淡的红色, 上二楼楼梯处的墙壁上悬挂着一挂翠绿的菖蒲结, 或许也有这强烈的颜色对比的原因。 男人领着他们在一处靠近窗子的空座位坐下,周围吃饭的人都安安静静,哪怕是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并不像一楼那样高谈阔论。 “两位今天想吃点什么?” 锦心秀眼看着他从背后摸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好奇眨了眨眼睛。 “你们店里有什么推荐的?” “哈哈,我们店里的每道菜,都是推荐菜。” 这话说的锦心秀一挑眉,“怎么,你们如此自信?” “这话是不是真,两位尝过我们店内的手艺,就知道了。” 男人的笑容依旧,语气中正如锦心秀所说的,包含着满满的自信。 “不过今日的话,我推荐宫保虾球,抱蛋马齿苋的偃月馄饨,还有凉拌香椿芽。甜品今日有玫瑰奶冻,饮品的话,我们推荐桃花饮。” 这一串念下来的菜名叫锦心秀听的傻了, 啥,啥,啥, 他都说了些啥? 似乎每个字她都明白,但组合在一起之后,她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那, 那就都给我上一道吧。” “好的。” “哎!等等,”锦心秀又喊住了正要往纸上写的男人, “客还需要什么?”男人放下手中的炭笔,抬头问道。 “这几道菜下来,多少钱?” “这几样都要的话,是九十三钱。” 听到这价格锦心秀放心了,她摆摆手, “不要了,就这些吧。” “好的。” 看着他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下了自己看不懂的几个字,锦心秀对那些菜的模样,愈发地好奇了起来。 第八百四十八章 宫保虾球 “客,” 锦心秀激动地抬起头来,还以为是自己点的东西到了, 但眼前站着的依旧是刚才的那个男人, 他手里还什么东西都没有拿着。 “怎么了?” “是这样的,客这边还没有上菜,不过有一雅间的客人已经吃完离开了,我们也收拾干净了。不知道客现在还需要坐雅间吗?” “啊?” 这话着实问的锦心秀一愣, 她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记着她们要坐雅座,在雅座的客人离开之后还会过来再次询问她们。 不过这正合锦心秀意, “去,我们要坐雅座。” “那请两位客跟我来。” 跟着男人,锦心秀她们转坐了雅间。 雅间并不大,但也正如一二楼的大堂一样,收拾的干净整齐。其中摆放的装饰与字画都不讲究华贵奢美,但正因其单纯古朴,反而还颇有一种松闲的意趣。 窗台也有一赭色花瓶, 与其他地方的花器一样,这花瓶之中也插着一株桃花;不过这儿的桃花确实带着碧绿桃叶的, 微微打开的窗子吹进来微风,打扰着花瓣与叶片轻轻地摆动。 锦心绣和施欢儿坐下不久后,她们点的菜便上了上来。 “两位请慢用,” 男人抱着托盘躬身后退了出去,将雅间的门带上。锦心绣立马将视线放到眼前这些菜肴上, 一道道还冒着热气,刚刚出锅的菜。 就是这些菜把自己客人抢走的?看着也不过如此。 “老板老板,可以开始吃了吗?我都快饿死了,我今天可没吃早饭——” 一旁的施欢儿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手里的筷子被她拿的咔嗒咔嗒作响,一边说着,一边还能听见她肚子咕噜咕噜叫唤的声音。 锦心绣翻了个白眼, “吃吧吃吧,看你这饥肠肚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日里不让你吃东西似的。” “嘿嘿,” 得到了锦心绣的首肯,施欢儿飞速地伸出了自己的筷子,奔着宫保虾球而去,夹起其中一个虾子之后,立马丢进了自己的口中。 “如何?” 锦心绣并没有动筷子,而是看着施欢儿, 她等着施欢儿评价。 谁知对方却只是双眼放光,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又把自己的筷子伸了出来。 “好吃,好吃!” “怎么个好吃,你倒是说的仔细些呀?” “就,就,” 要让吃着东西的施欢儿思考问题实在是太困难了些, 看她的样子是在努力尝试的, 但嘴里的东西总是在难以抵抗地分散她的注意力。 “有些咸,有些甜,然后呢……” “哎算了,我自己来尝!” 放弃了试图听懂施欢儿说话的艰难,锦心绣自己拿起了筷子,夹起了一个虾球。 并没有像施欢儿那样饿狼扑食一般,她先是将筷子上的虾球看了看, 剥了壳的虾子蜷成了一团,因此而成了球的形状;外面包裹着橘红近棕色的酱汁,颜色并不混浊不清,反而还特别的经营剔透,如同融化了的玛瑙一般。 鼻尖轻嗅, 能闻到一些甜味,一些酱香味道,还有些许刺激的辛香味, 如果仅是靠嗅觉的话,锦心绣并不能闻出都放了些什么调料。 等虾球微微凉的时候,她才将虾球放入了口中。 正如所见一般, 层次复杂的味道。 外面裹着的酱汁咸香微甜,绝不是一种调味料能调制而出的;微微甜的味道里包裹着些许碾碎花椒粒,还有一种锦心秀从前从未尝到过的淡淡的辛辣味道。 这样的酱汁若是调制不好,很容易喧宾夺主或是太过杂乱,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反而分不清主次——但这道菜却很好地将这个问题化解了, 不如说,做这道菜的人很明白,什么味道应该是主要的, 或者说, 酱汁中所有的味道,都是为了其中包裹的虾仁的味道服务的。 新鲜的虾仁有着河鲜独有的鲜甜味,哪怕是单纯的水煮过就很好吃;剥去了外壳的虾仁很好地吸收了酱汁的味道, 咬破外面一层肉之后, 里面的核心却并保留着虾子的本味。 这虾应该不是直接下锅的,不然外面的虾肉在烹调过程中总难免会发面——厨子炸制过,外面虾仁的肉紧致起酥, 入口除了味道,连口感也成了整道菜的加分项。 这道名叫宫保虾仁的菜,吃的锦心秀吃惊地捂住了嘴。 “这,这是什么味道?我在别处,从未吃到过。” 这倒也不能怪锦心秀无知, 再知之的人,也不可能提前品尝到几千年后才会出现的味道, 宫保这种方式,最早也得追溯到清朝,更不要说发展到白锦儿知道这种川菜做菜手法的时候,也已经进行过百年的演变了。 白锦儿开了挂, 难道还能叫老老实实打怪升级的人摸透自己的透露吗。 “是啊是啊,真的是极独特的调味方法,” 施欢儿吃的开心,哪里会像锦心秀这样考虑这么多;她发现这什么宫保虾仁里面除了虾仁之外,那些切成小丁的配菜味道也很好, 特别是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果仁,吃起来嘎吱嘎吱的特别带劲。 锦心秀又吃了几口, 依旧没有尝出自己想知道的关于配料的信息,她摇摇头,放弃了。 “该死,还是我想的太单纯了。” 她本以为或许只有招牌的菜才会这么复杂,但没想到自己只是这么随便一点,就遇到了这样的难题。不过回想起那跑堂和自己说的话, 每一道菜都是推荐吗, 呵, 看来,他或许还真不是在说大话。 没办法,既然这道菜尝不出配料,那就换一道吧, 在此之前需要喝杯茶水清清口, 她提起茶杯,往自己的杯子里倒—— 糟了! 看着流出在杯中泛桃红色的液体,锦心秀赶忙将茶壶放下;她忘记了自己要的不是茶水,而是点了一壶那什么,桃花饮。 等等, 这是什么东西? 锦心秀皱着眉头凑到杯前, 这水,茶水?还是什么,酒?可是,怎么会冒泡呢? 没错,被她从茶壶中倒出的桃红色液体,竟然在茶杯的底部,冒着一个一个细小的气泡? 第八百四十九章 气泡 “欢儿,把你的茶杯拿来我看看。” “噢。” 拿过施欢儿的茶杯,锦心秀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把茶杯好好地看了看, 并没有发现什么能冒气泡的机关, 就是一个随处可以买到的普通茶杯罢了。 那这么说,这气泡是这水里的? 河水里冒泡泡,那是因为有鱼——那这桃花饮里冒泡,是有什么呢? “咦老板,这水” 施欢儿话还没说完,锦心秀便端着那杯桃花饮一饮而尽。 “唔?” “怎么了老板?” 见到锦心秀捂着嘴瞪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模样,施欢儿以为是那桃花饮有什么问题,一脸担心地坐直了身体,朝着面前人凑去。 锦心秀没有回答,依旧是用手袖遮着嘴,摇了摇头。 还没等施欢儿追问, 就听见的那衣袖下遮掩的地方,传来一打嗝声。 声音不大,但在这仅有两人的小小雅间之中,也已经足够明显了。 “” “”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中间蔓延, 准确的说,应该是那打嗝之人,单方面发射出了尴尬气氛。 施欢儿扭转过身去,背对着锦心秀, 虽然看不见她此时面上的表情,但通过女子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即便是捂着嘴也不时能流露出的类似小鸡叫声一般的声音,锦心秀也知道, 她快笑疯了。 “咳,咳, 咳咳咳!” 在百般威胁似的咳嗽声下,施欢儿总算是收敛了自己的笑意;但她转回身来时依旧是低垂着脑瓜,保证自己的视线最高只到对面人的腰带处,同时手中的筷子飞速移动着,不断夹着桌上的菜来塞住自己的嘴。 锦心秀的耳根子红的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顾不得自己努力憋笑的员工,锦心秀将视线移到已经空了的杯子上, 想起刚才入口液体一瞬间那奇特的味道和口感, 实在是,实在是 她忍不住伸出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依旧是那桃红的颜色,从杯底冒出的连绵不断细微的气泡, 锦心秀红着耳朵偷瞧了施欢儿一眼,见她还在专心地吃着自己的东西,这才将杯子端了起来的。 这次她没有一饮而尽了,而是轻轻呷着杯边,一点一点地将杯里的液体抿进口中。 入口有一种直冲天灵感的爽利感, 这感觉有些像酒,但还是和酒不一样的, 如果用具体的事物来形容,那么酒液应当是温玉,口感醇厚;而眼前杯中这一物,却更像是尚未打磨有棱有角的水精。 有气, 对, 这液体中似乎有气,喝下去后这股气咽进肚子里,冲进鼻腔里,似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这样的气体冲开了, 怎一个神清气爽了得。 说是桃花饮,确实有花香,但是不是桃花的香气,锦心秀却尝不出来。气体消散之后就能品尝出其中的花果香, 回味甘甜,甚至隐隐有花蜜之香甜。 而且,这桃花饮想来是在水井中镇过,入口冰凉并不温燥, 不仅因此没了泡果泡花后的涩味,更因此整体提升了风味。 实在是, 实在是 于是,锦心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连连喝了好几杯, 施欢儿那边偷瞧着老板的心情好了,看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不由得也好奇开口: “老板,那个好喝吗?” “好喝,” “那我” 锦心秀看了她一眼,拿过施欢儿的茶杯,也给她倒了一杯。 接下来的抱蛋马齿苋偃月馄饨, 偃月馄饨就是后世所谓的饺子, 以及凉拌香椿芽,锦心秀都一一细细品尝了。除了那凉拌香椿芽之中有一味调料,是锦心秀从未见过,其余无论是鸡子还是马齿苋还是香椿芽,锦心秀当然都知道是什么。 不如说,其实这几道菜里真有她不认识的珍贵食材,也不多。 那宫保虾球中的配菜是有几样她不认得,但看得出来,那道菜的主角是虾球,配角只起个装饰作用, 正如装点在萧家馄饨中的那鸭脚菜, 或许能起到个增味提香的作用,但那一道菜,始终不是为它而作的。 非要说的话, 这家食肆的调味,比她所想象的,或者是她所接触到的,都要复杂太多了。 甜点叫什么玫瑰奶冻, 竟是凝固的玫瑰色的酥酪。但手中的调羹碰到的时候还会晃悠,也实在让锦心秀啧啧称奇。 桌上的菜两人吃的干干净净, 锦心秀还矜持些, 施欢儿则是放开了的吃,大部分的东西都是被她吃完的——甚至连那馄饨的汤都被她喝完了, 此时正仰躺在榻上, 舒适地眯着眼睛。 雅间便是这样,适合两个亲友一同,吃饱喝足了即便是放浪些,也不会失礼。 锦心秀自然不会像施欢儿这样, 她仍是端端正正地坐着,只不过神情比刚才悠闲了许多。 吃饱喝足了人就容易犯懒, 现在锦心秀和施欢儿就是这样的状态, 两人甚至还同进度地打了个哈欠,外面街上传来的人声鼎沸更像是催眠曲一般,环绕着两人。 不知什么时候,她们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等到再清醒的时候, 是被岑溪叫醒的。 “两位,两位?” 锦心秀隐约听见有人和自己讲话,立马坐直了身子;她下意识先摸了摸嘴角,确定没什么东西之后,这才抬头看向和自己说话的岑溪。 “两位客,” 岑溪带着笑容,眼神只看向锦心秀, “本店要到打烊的时间了,两位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啊,哦,对对对,” 锦心秀恨不得羞到地里去,吃饭的时候竟然睡着了,睡着了就算了,竟然还睡这么久——那个丫头竟然还在睡! 她狠狠地踢了施欢儿在桌下的腿,那人竟只是嘤咛一声,嘴里嘟囔似乎还在说什么。 “在下出去等二位。” “好” 岑溪识趣地从雅间退了出去, 岑溪一走,锦心秀登时蹭地就站了起来,冲过去揪着施欢儿的耳朵。 “起来啦臭丫头!” “嗯我我实在吃不下了” “吃吃吃,我让你吃!” “呀啊——” 站在门外的岑溪听见屋里传出来的声音后,抿着嘴笑了。 第八百五十章 暴露 “这碟我去送吧。” 白锦儿解下身上的围裙搭在架子上,把岑溪手里的盘子接过。 “听说这两位客人,已经连着来店里八天了?” “对。” “那于情于理,我确实该去看看了。” 白锦儿刚走出厨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退了回去。 “搛些里面的卤菜出来配一碟吧,既是连着来了好几天的老客,赠送一碟也很应该。” “好。” “也别太殷勤了些,” 岑溪进去配卤菜,一旁的刘饕却抱着手开口道。 “那两个小姑娘我瞧着眼熟, 说不准就是哪条街的同行,跑我们这儿当探子来的。这种事儿,我可熟悉的很。” “是是是,” 白锦儿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刘叔你熟悉这种事情,那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人,就交给刘叔你去调查了。至于现在呢,人家是来咱们店里连着来了八天的客人,其余的呢,就暂且先别管了。” 说罢,岑溪也出来了,将碟子放在了白锦儿手中的托盘上。 白锦儿端着托盘上了二楼,绕过二楼的大堂,朝着雅间走去;听岑溪说这两人来店里都是去那雅间坐的, 连续来了八天,俨然像是将那雅间包下来的样子了。 “啪啪啪,” “两位,我给你上菜来了。” “进来吧。” 门内传来闷闷的声音,白锦儿闻言,将门拉开。 锦心秀看见今天来上菜的竟然是个女子,有些疑惑地开口道: “咦,怎么不是往日那个”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白锦儿面带微笑,盘腿在桌前跪坐下。她一边将托盘里的菜端出来,一边和锦心秀说道: “两位是小店常客了, 今日特送上小店特色卤菜一份,还请两位笑纳。” 听见眼前人说自己是这家店的老板,锦心秀的表情顿时变了。她僵硬地和施欢儿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慌张。 “这,这怎么好意思” “哪里哪里,” 白锦儿将托盘放在膝上,笑眯眯地开口: “小店要发展,自然是要仰仗各位尊客的,小小一碟卤菜不成敬意,若是觉得味道好,还能再送客些,也算是给小店做做宣传了。” “哈,哈哈哈 老板,太客气了” “两位客请慢用,有什么需要只管招呼就是。” 看着这人站起身朝着自己微微躬身,转身推出雅间内,大门关上之后,锦心秀立马坐立不安起来。 糟糕, 怎么把老板招惹来了? 难道说,她注意到自己是来这儿查探的了? 其实说是探查,要不是今天见到了白锦儿,锦心秀基本已经将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或者说,她意识到了,但慢慢就忽略了, 这家食肆,莫名有一种让人安心,使人慵懒的感觉。 所有她才会一来连来八天, 所以她才会吃饱喝足之后什么都不想,而是端着一杯白锦儿店里卖的特制饮品,悠闲地和施欢儿聊上半日的天。 这会子想起了原本来的目的, 顿时开始慌张起来。 “诶,没想到这家店的老板,竟然是这么年轻一姑娘,我看啊好像比老板你年纪还小些呢。” 和锦心秀比起来,施欢儿显然没有就没那么担心了, 她说话的语气还蛮轻松,和刚才两人聊天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她来,不会是发现我们的真实目的了吧?” “不会吧,我觉得咱们掩饰的挺自然的呀,没什么破绽。” 确实是没什么破绽, 毕竟施欢儿不说,就连锦心秀自个儿都忘记了。 “算了算了,管她知道不知道的,我们今天先回去,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啊?现在就要走了吗?” 施欢儿看了看桌上的那两道菜, 那表情,显然是不大情愿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贪吃?!” “可是,可是, 点都点了,如果不吃,不是浪费嘛” 施欢儿撅着嘴,“再说了,这两道菜咱们前几天还没吃过呢老板,反正都是要给钱的,点都点了,不如吃完了再走。如果咱们真的被发现了,那现在赶着走不也没什么意义嘛?” 锦心秀仔细想想施欢儿说的话,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看着那刚上桌的两道菜, 她们点的一道,加上白锦儿送的卤菜, 反正点都点了 “那, 好吧。吃完咱们再走,嗯,就这样。” “好嘞!” “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岑溪吓了一跳,立马低下头来假装收拾着柜台上的东西, 白锦儿看见他这副模样,莞尔一笑。 “你不会是在等那两个姑娘吧?” “啊?什么老板,不,不是的。” “还说不是呢,” 白锦儿语气中带着了然语气,悠悠地说道: “我才一问,你多久都没这结巴的毛病了,马上又结结巴巴起来。” 岑溪垂着脑袋,被白锦儿说的脸都有些红了。 “唉,虽然我呢,是不大好管这种事情的,但事关咱们铺子,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和你事先说清楚才是。 那两个姑娘刘叔去问了,是三曲巷锦心绣口的人, 为首那个穿的还不错的姑娘呢,更是锦心绣口现在的掌家。那锦心绣口现在生意远不如那姑娘的父亲,也就是老掌家在的时候好, 虽不好得随意揣测,但或许正像刘叔说的那样,她们来咱们店的目的,远没有那么单纯。” 看着岑溪丢在桌上的小本子,白锦儿拿起来翻着看了看;差不多已经写满了,白锦儿把本子揣进自己怀里,去主柜台后面又重新拿了一本新的,放在岑溪的面前。 “那日我去,怕是惊动了她们,不仅这几日,我想过后她们也不会再来了。 对了,我记得你说你在读书, 正好街上那家书肆要搬走了,我叫他先不急着清理那些书,你可以先去看看挑几本想要的, 价钱我也和他商量好了,肯定要比卖给别人的还便宜。” “知,知道了,谢谢老板。” 白锦儿笑笑没说话,伸手拍了拍岑溪的肩膀。 白锦儿离开,岑溪依旧留在原地, 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到街尾, 那里缕缕行行的人群,即便是有相熟的人,怕是也找不见。 《盛唐小炒》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 ( 第八百五十一章 端阳长安 “来,两个豆沙枣的,两个肉的,还有四个——” 白锦儿把手里的竹筐放在人前,笑着开口: “水精粽。几位慢用。” “来了来了!就是这个!” 围坐在一桌的几位娘子立马脸朝小竹筐凑了上去,将其中看着个子最小的四个粽子,挑了出来。 “这就是那传说中的水精粽,听说蒸熟之后外面的米会看着,就好像水精一样呢。” “真的吗真的吗,那赶快剥开我们看看呀——” “着急什么,” 给自己几个朋友解说的那个女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愈是这种大家都着急的时候愈要稳当,带着一番见过大世面似的处变不惊之感。她转过头朝着已经去别桌的白锦儿喊了一声: “白小娘子,给我们打碗粟米荷叶粥来。” “好嘞~” 白锦儿抬头,灿烂一笑。 从厨房端着粥出来的白锦儿,正看见一群女子围着刚才点了水精粽的那一桌叽叽喳喳。 “真好看呀,”“这真的是用米蒸出来的吗?”“里面包的是什么馅呢?”“不知道。” “哎,” 最先说话的女子抬起头来,一脸的希冀, “我说马娘子,你这水精粽,分我们一个尝尝如何?” “这可不行,” 马娘子连忙把小竹筐收到了自己的怀里护好, “我这桌可只点了四个水精粽,这粽子就这么大小,要是分给你们我们还不够吃呢。要想吃自己去点,可别打我们这份的主意啊。” “咦——” “白小娘子!”“白小娘子!”“老板!”“老板娘!” “今天生意真好啊,” 刘饕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幽幽地说道。 “本以为今天只买粽子和粥,总算能生意少些,让我们好好地休息偷个懒,结果还是这么多的客人。” “就你话多刘叔, 每个月发工钱的时候,你不是笑的挺欢嘛。” “哈哈这么说也是,这么好的生意,也不枉费昨儿咱们包那么久的粽子了。不过那什么水精粽竟然这么受欢迎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那种甜腻腻的味道我可是吃不来, 那包着肉的多好?我都想多吃几个了。” “午饭的时候你不是吃了好几个了么,我还特意给你的都是包的大的那几个,这都还没吃够呢。” 白锦儿在一边撇嘴, “再说了,女人都喜欢好看的东西,喜欢那粽子不是很正常。” “是吗,说的也是。话说,那做水精粽的米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我还没见过那种蒸熟了能完全变透明的米呢。” “谁知道呢, 卖的米铺老板说叫西米,我猜,大概是从西域那边传来的米吧。” 女人捧着手中的茶杯,不紧不慢地说道。 “老板娘,” 刘饕和白锦儿在外面说着话,岑溪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在身上擦着手上的水,看来是刚刚洗完脏碗筷, “今天下午咱们还开店么?” “下午?不开了,你洗完碗就可以回去了。怎么,你下午有什么事情嘛?” “今天下午不是竞渡龙舟嘛,”岑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想去看看。顺便卖些艾人艾虎。” “啊对,” 听了岑溪的话刘饕一拍手掌,转头看向白锦儿。 “这小子不说我都差点忙忘了。今天端阳,城内是要赛龙舟呢。长安县和万年县先各自赛一,从其中择出优胜之后,再让两队同赛竞出迟速。最后赢的那一家不仅能得到丰厚的奖赏,听说还有可能,受到圣人接见呢。” “还有这种好事?” “自然。” 刘饕抬了抬下巴,“我一看你这丫头这模样就知道,你来长安这几年,怕是除了在自家铺子里泡着,就没出去好好见过世面。正好,别让岑溪这小子自己去了,咱们三人一起去,凑凑这个热闹才是。” “啊?” 瞧着白锦儿露出了些许的不情愿,刘饕哈哈一笑, “你凡日里尽说做生意要做活,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个死心眼了?这龙舟竞渡一事倾动长安城,可同我们那地方的小小比赛是不一样。莫说是咱们大唐自己的子民了,就是各路胡商,各国使臣,也都会去凑这个热闹。 什么时候最能把握各路客人的消息?可不就是在此一刻? 混迹在人群中细听,就能知道那些人喜欢什么,想吃什么,哪儿又有新奇的口味了, 不比你在这儿,闭门造车强?” 虽说白锦儿知道刘饕是鼓动着自己,想要叫自己出去玩;但不得不说,他提出来的这个好处确实是打动了自己的心。要说从什么渠道能获得最快的社会风向,那一定是大规模自发聚会时,无聊的人们口中吐露出来闲谈。 这么一想,白锦儿点了点头, “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 “甚好甚好,那咱们快快收一收把店关了,再带些吃的喝的去。 快快快,快快快——” 在刘饕的催促下,白锦儿只好和岑溪慌慌张张地把店里收了收,关上店门,三人一同上了街。 端阳盛日,街上游人不少, 应该说十分的多。 身上穿着轻薄花俏的衣裳,头上或是簪着金饰银饰,或是簪着刚采摘下的鲜花翠叶, 一路上说说笑笑,或是正值花季的少女,要不就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哪怕是平日里被生活重担压的喘不过气来的中年男人们女人们,在这一时节,也是笑的阳光灿烂的。 市监令也宽松了不少, 许许多多推着车的小摊子,俨然摆到了两市之外的大街上。 “老板娘,刘大兄,等等,” 白锦儿和刘饕站住了脚步,转回头看见岑溪在一小摊前站住了脚步。 他拿了什么东西之后,付了钱, 塞进怀里,又小跑着赶上两人的脚步。 “你买了什么呀岑溪?” “这个,” 岑溪笑笑, “买了个给孩子用的裹肚。想回去送给阿姐家的孩子。” “你家中还有个阿姐?” “对,不过已经嫁人了。半年前生的孩子。” 岑溪挠了挠头, “我那小外甥出生的时候我因为没钱,所以没去看。最近攒下了些钱,就想着去看看。” “啊……” 第八百五十二章 龙舟竞渡 仕女如云,罗衣成群,银钗映日,观者如堵。 虽不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盛会, 但每每见到这样的盛况,都还是不禁让白锦儿心生震撼。 毕竟在这样交通不便利的世界,光是从长安城附近的村子里赶来,就需要不短的时间——要是她的话,其实或许更喜欢在家里待着。 当然,当你没有电子产品的情况下在家里待着,肯定是很无聊的。 龙舟竞渡的河岸两边已经早早被金吾卫划开了范围,那些要不面无表情,要不一脸杀气的男人拿着长枪往那儿一站,立马对争前恐后往前挤的围观人群造成了极大的威慑, 白锦儿一行三人混行在人群之中, 走了好一段距离,才终于找到一处可以看清竞渡河道的地方。 “人也太多了吧这,” 摸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满头的汗,白锦儿语气中带着些许的烦躁。 怀里揣着的酸梅汤估计都被捂热了, 本来她是可以把酸梅汤放在冷藏库里,要喝的时候冰冰凉凉地拿出来喝上一口,肯定很爽——但有这两个人跟着她,她就不能表演大变酸梅汤的绝技。 才刚到这儿没多久,白锦儿就已经想打道回府了。 “这肯定啊,这往年的龙舟竞渡,每船龙舟都是由各地富商投资建造的。今年更是益州的宋家,安州的彭家,定州的何家,京城的邹家、王家,都各自举资投建了龙舟,要在今日拔得头筹呢。” “这么说往年时候他们没投资?” “有自然是有,只是肯定不会像今年这般盛大。等待会儿那些龙舟出来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他们在这儿站了会儿,站着站着,刘饕就有些奇怪了。白锦儿察觉到他不时摸摸自己的衣服,摸摸头发,摸摸下巴,一副不自然的模样, 白锦儿转头看向他, “刘叔,你身上是长跳蚤了吗这么动来动去的?” “咳咳,” 刘饕干咳几声, “我说小东西,我有些事情要去那边处理一下,你就和岑溪这小子在这儿站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你要去做什么?” “反正,就是有点事儿,马上回来啊——” 说着,刘饕已经从人群之中窜了出去。留下白锦儿和岑溪留在原地,白锦儿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头。 “老,老板娘!” 这边刘饕突然离开的事情还没想清楚,那边又忽然响起了岑溪叫自己的声音,白锦儿转头看过去,就看见岑溪一脸局促地看着自己。 “我,我好像看见个朋友,我想过去和她打个招呼。” “嗯?可以啊,那你去吧。反正我们就在这里,你打完招呼要直接回来也行,要和朋友一起去也行。反正我们等到龙舟会结束之后就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 和白锦儿打过招呼之后,岑溪也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现在就只有白锦儿一个人还在这儿, 她无奈地叹口气, 什么人嘛,说好一起来看龙舟,结果一个二个全离开了。 不过旁边没了别人,白锦儿也只好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龙舟竞渡这件事情上。 端午的曲江花草繁茂,烟水明媚;像白锦儿他们这样的百姓,自然只能环绕曲江池站而围观,至于家中略有薄资,则可以在附近遮篷搭席,要比白锦儿他们舒服多了, 还有不少比白锦儿年纪小些,或是和白锦儿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趁着龙舟竞渡还没开始,挑拣了些花草开始斗草起来。 这一番普天同庆,歌舞升平的场景, 相信无论是什么统治者看到,都难免心生骄傲之情。 但对于白锦儿来说,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现在在想什么呢? “陶君!陶君!” 陶阳站住了脚步,看见追上来的人之后,他转过身,对着来人行了一礼。 “原来是明公。明公还没有离开吗?” “正是要走。既见到陶郎君,不如一道?请,” “请,请。” 言罢,两人一道朝前走去。 “唉。” “明公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烦心之事,倒是算不上。只是今年这端午宴实在是散的早了些,让老朽这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明公想是天燥暑热,圣人身体不适,故而提前散宴的。” “或许吧。唉,这世道,越来越是我们这些老人,难以明晰的了。” “依在下看,明公倒仍旧壮年,仍能为圣人为百姓效力,还望明公莫菲薄才是。” “哈哈哈,年轻人安慰的话,老朽虽听了高兴,难道还能放在心里么?往后的朝堂,还是要依靠你们这些后生啊。 你方才宴上的诗,圣人甚是喜爱,连赐给你的宫衣宫扇,都比你同阶位之人高上不少。这几年听闻你在司府寺一时鞠躬尽瘁,办成了不少大事,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比我们当年强太多了。” “蒙圣眷恩,还要多谢明公诸位提携在下,才有如今之成啊。” “好,好,胜而不骄,不愧是老褚看上的孩子。不过听说当初,是你回绝了容家的亲事,又提请西留长安,不调洛阳,这又是为何? 倘若你要留在长安,娶了那容家的姑娘,对你仕途一事,将大有裨益啊。 哎,你虽不说话,但老朽也能猜到一二。像你们这样的孩子,总觉得仰仗岳丈之荫,是不体面之事。其实要照老朽的看法,大可不必如此持强。有时一人之力难免有限,要实现抱负和理想,少不得要借助外力, 无论是自家出身,还是承蒙师恩,还是说攀附姻亲,本质上,不还是一样的东西么。这么些年关陇贵族虽不复当年威权,但依旧是圣人天后都不敢小觑的力量,所依靠的,不就是百年来互结姻亲,联同侵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便是结亲之缘故。 你是聪明之人,我想这道理,你应该明白才是。可你为何还要选择走最吃力不讨好的那条路,而不选择能一朝上青云的那种法子呢?” “明公,外面好生吵闹,你听到了吗?那是什么?” “啊?哦, 那是今日曲江池,在行龙舟竞渡呢。年年如此,只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听声音,倒像是比往年还人多些。” “龙舟竞渡啊” 陶阳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眺望而去, 似乎能远远地越过芙蓉园,望向曲江池。 第八百五十三章 赛龙舟 刘饕鬼鬼祟祟地回来没多久,龙舟竞渡很快就开始了。 等那些龙舟出来之后,白锦儿算是明白了刘饕为什么会说“往年的没这般盛大”这种话了。 出现在眼前的那些,说是龙舟, 在白锦儿看来,不如称之为“龙船”, 毕竟那样的大小那样繁杂华丽的装饰,让白锦儿十分的怀疑,这样的船,是否真的有能竞速迟的功能。 各家的龙舟大小装饰的种类虽有细微的差别, 但大体之下看去,却都是富丽堂皇,雄伟气派的——不少的龙舟尾部甚至还悬挂着旗徽,上面写着的,正是方才刘饕提到过的那几家富商的姓氏。 这出场的龙舟看的白锦儿啧啧称奇, 一边的刘饕看见白锦儿流露出这种表情,也莫名地得意了起来。 “如何,确实和你在锦官城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吧。” 白锦儿摇了摇头, “我只好奇,装那么多东西在船上,那船还划的起来吗?” “这你就说混账话了,这船当然划的起来。不仅划的起来,而且划的还快着呢。那船可都是经过特别的设计,加上从各处挑来的好手,那船在水上行的,简直和飞一样。 听说今年的魁首,除了有同往年一样的奖励之外,天后还追赐了一套玲珑百蝶玉碗。今年这些人卯足了劲头,怕就是为了这东西来的吧。” “玲珑百蝶玉碗啊……” 白锦儿想了想,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摇了摇头。 “对了,岑溪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哦他说他看见个朋友要去打招呼,我就让他去了。” “嘁,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这孩子也太不细心了些。” “这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今年都二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被人拐走不成?” “是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刘饕一拍手掌, “你这小丫头,今年可都二十了。唉,二十岁了还没有订亲,这可怎么才好啊——” 没想到刘饕竟然是在意这个, 白锦儿撇了撇嘴。 “有钱不就好了,成亲做什么。再说了,刘叔你刚刚不也是走开了,还说别人呢。” “哈,啊…… 我这不是,有正经事嘛……” “什么正经事,难道你也见到朋友了?这两年下来我可没见到你有什么朋友啊刘叔,你不会是去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了吧?” “哈哈哈哈,瞧你这丫头说的……” 刘饕讪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 “不过就是去下了个注罢了。” “下注?” 白锦儿眉毛一挑, “赌钱去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嘛,这是博戏,博戏。” 朝着刚才刘饕来的方向看过去,白锦儿果然在人群之中看见了被一群男人包围的桌子。都是些穿着打扮还不错的人在后面,看来就是刘饕去下注的地方了。 “啧,” 白锦儿的眉头微皱, “刘叔,你平日里喝酒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染手赌博?我给你发的那些工钱,可不够你干这种事情啊。” “不……哎你看你看!开始了开始了!” 一声重锣敲响, 原本还停渡在岸边的龙船纷纷起行, 划船手们喝唱起响亮整齐的号子,一直等候着的宫中乐队也演奏起了箫管。是白锦儿没听过的调子,也不像平日里戏演耍玩时会奏的曲儿, 非要说的话,倒更像是过年时听到的类似傩曲祭祀一般的曲调。 乐声,歌声,桨声,水声,两岸围观群众的呼喊加油声响彻云霄, 白锦儿混在其中,竟也被这样火热的氛围带的心中激荡——她随便瞧见一艘自己觉得格外好看的龙舟,便真心实意地为那龙舟加起油来。 至于身边的刘饕, 加油的声音比白锦儿的还大多了。毕竟白锦儿只是看热闹,但他可是花了钱的。 曲江池占地很大, 规划出的竞渡赛道也十分的长, 处处都围堵着人,白锦儿他们只能看见龙舟一转,随后就看不清赛况了。 “哎哟这儿看不到到底谁赢了,丫头,我往前面去!” 刘饕喊了一声,就跟着那一群人朝前跑去;白锦儿无法,也只好跟着刘饕往前跑。 洋洋洒洒的围观群众追着竞渡的龙舟而去,若是站在高处观瞧,一定十分的壮观。 路过一处凉亭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心念一动, 她慢慢地站住了脚步, 从汹涌的人群之中退了出来。 与旁边的人潮相比,此处的凉亭就如同世外清净的桃源一般。周围碧翠环抱,红英点缀,即便是与曲江之间被密集的人潮隔开了,却没有任何闷热汗臭气息飘来, 依旧是围绕包裹着植物的清香。 白锦儿走上了这一处凉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就生出了想来这里的想法, 或许是这么盯顶着大太阳的天气,她不想再被人包裹着人围堵着;或许是站了这么久也站的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遮遮阳, 也或许是这处凉亭周围的花实在开的太好, 就连她这样不懂风雅的人,也不免为心摇曳,想来拜折一枝凝香。 亭子不大, 四处只一排能坐下的地方,亭柱也老旧了,上面满是岁月的划痕。 白锦儿在亭子里绕了一圈, 注意到在亭子的一处角落里,丢着一张纸。她弯下腰来,将那张纸拾起, 江亭取夏一片凉,榴花映树黄莺藏。不是蒲酒能无醉,但遣楮生思锦帐。 原来是一首诗。 上面笔墨虽干了,但看纸张和墨迹,都像是才写没多久的样子。明明那些文人对自己的文字,都是十分珍惜的,但却不知是什么人将自己写好的诗,丢在这没什么人的亭子里。 不过,这字, 倒是写的很不错。 白锦儿上上下下地读了几遍,整整齐齐地将纸张叠好。她抬头四处看了看,并没有人往这边过来,甚至都没有人往这边看, 她拿着那张叠好的纸来来回回拿放了几次, 有些犹豫地再次拿在了手中。 反正,丢在这儿,应该是没人要的吧? 干脆自己拿走了,回去整理整理,说不定能在店里挂起来呢。 第八百五十四章 意外 “你这丫头哪儿去了?” 刘饕看着白锦儿远远朝自己走来,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我刚刚看你不还是跟在我后面的吗,怎么一转头就不见了?我还想着该去哪儿找你去呢。” “怎么样刘叔, 赢了没?” 白锦儿有心不想回答他的话,转而看向他背在背后的双手。被问到这个,男人果然顾不上刚才问白锦儿的问题,表情都变得沮丧了起来。 “别说了,气死我了都。偏偏就拿了第二,差了那么一点, 哎可恶,你说他要是能再快那么一点就好了!” “那么多龙舟,当然不可能一买就中。白白浪费钱,我可要把今天的事情好好和小元说一说才是。” “哎哎哎—— 你这丫头可不厚道啊,这么点事情,没必要告诉她,你说是吧?” “那可不行。赌博可不是小事,那可是恶习,所有恶习都必须在其萌芽中就扼杀。” “哎哎哎,唉好吧好吧,那你说,要怎么你才能不告诉小元和她娘?” “很简单,” 白锦儿抱着手,摇摇摆摆地往前走去, “刘叔你发誓,从今往后绝对不赌了,这样的话,这次我就不告诉小元。” “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刘饕在身边发誓,白锦儿一边听着,一边目光在四处观瞧。这会子虽然已经长安县的龙舟会散了,但是万年县的还没有开始, 围观的群众虽然散了些,但又有之前没来的人现在才赶到,所以人数并没有比之前的少, 不如说因为天气比正午时候凉爽了些,人反而变得更多了起来。 “我说小锦儿,后面还有一场龙舟会呢,再之后便是万年县和长安县的夺标了,你不留下来看看?” “不了,我累了,难得今天下午不开店,我要回去补个觉。” “这也好,你平日里都睡不够,反正瞧你兴致不高的样子,那你就先回去吧。” “嗯。别忘了你刚才和我发的誓啊刘叔。” “知道了知道了,”刘饕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这臭丫头就威胁我吧啊,我可都好好记着呢。” “哼。走了。” 白锦儿背对着刘饕随便地招了招手,迈步与刘饕分开。 “咦,” 陶阳摸了摸袖管之中,发出疑惑的声音。跟在他身边的碧云疑惑地问了一句: “怎么了吗郎君?” “我方才写的诗好像丢了。” “什么?!是方才在那凉亭中丢的吗,要不我回去寻一寻?” “罢了,” 摸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之后,陶阳摇了摇头, “怕是这会子都被风吹走了,反正只是随手写的,丢了就丢了吧。” “好吧” 说着,碧云的脸上流露出惋惜,低声念叨道: “早知道要丢,我就同郎君讨了” “怎么,你想要?” 听见对方听到了自己的嘟囔,碧云脸颊上顿时飞上一抹绯红,她轻咬着下唇连忙摇头, “奴,奴怎么敢” “无事,只是一副字罢了,”陶阳笑笑,“若是你想要,我回去写一副送你。” 男人的笑容如春风化雨, 碧云偷瞧一眼便立马低下了头,再不敢多看。 “那,多谢郎君了” “不过,今日人还真是多啊。往年这时候,有这么多的人吗?” “郎君往年进宫领了赏赐之后便回家继续忙公务去了,自然不曾见这般景象,”跟在陶阳的身后,碧云老老实实地回答, “每年端阳这日的龙舟会,便是城中人最多的时候。许多店铺都早早地关门,也要来看这龙舟盛会呢。” “是吗,” 闻言,陶阳站住了脚步。 此时他们已经快走出曲江池,遥隔江水,犹能见那攒动的人头。 “关了店铺也要来看龙舟盛会吗?如果是她的话,却说不定会依旧开店,或是回去睡觉吧” “郎君你说什么?” “嗯?没说什么。” 他用极低的声音叹了口气,那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声,随着轻拂的风,融化在了粼粼的江面之中。 “咦,怎么回事?” 这时,碧云的声音在陶阳的耳边响起: “那边怎么这么吵闹?” 陶阳顺着那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一群围在一起的人,而且还不断有人,朝着那个地方围过去。 “小心!小心!” “快把那两人扶上来!” “来个人搭把手啊!” “你们让开!” 几个身材有些魁梧的娘子将正要上前的男人们推开,纷纷解下自己披在肩上的披帛,朝着刚从水中走出的两人围了上去。 “走开走开!别围在这儿看!你们这些男的走开些!” 一条一条的披帛将落水的两人严密地包裹起来, 虽然有些滑稽,但好歹被打湿的有些透的衣物,这会子就看不出来了。 肩上半背半抱的人被接过,脱力的白锦儿总算是能歇一口气;拉着刚才娘子们裹上来的披帛,白锦儿大大地打了喷嚏。 “扶到那个亭子那儿去!扶到那个亭子那儿去! 都说了叫你们走开些,听不见吗!” 白锦儿和自己背上来那个姑娘一起被女人们包围着,送进了旁边的凉亭之中。 “阿嚏!阿嚏!” “哎哟,这别是着凉了吧?还有谁有多余的衣物,脱下来给这小娘子披上啊。” “我这儿有件外披!” “正好正好,来来来孩子,快披上,快披上。” 接过那件看着还有些昂贵的衣物,白锦儿有些犹豫: “这,这要是给娘子弄脏了” “无事无事,”递衣服来的那位娘子四十岁上下,眼角的皱纹因为笑容而变得明显, “衣物弄脏了还能洗,要是人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会子不能叫你们出去晒着,只好暂且先用这些抵着了。” “那,那谢谢娘子了。” 白锦儿接过,将外披披在了自己身上。她的目光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你没事吧?你的家人在附近吗?” “是啊这位小娘子,还有这位小娘子,你们家人可在附近,我们可代为去寻找,这时候还是要赶紧回去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才行啊。” “这么说来, 这位姑娘,你是怎么落水的啊?” 第八百五十五章 五石散 白锦儿是眼看着那姑娘摔进曲江池里去的, 一瞬间的惊吓之后她没有来得及思考, 几乎是身体本能反应地,就朝着那落水的方向跳了过去。 不得不说古代人这衣服是真的累赘, 平日里走路带风的时候不觉得,这一沾了水,简直恨不得把人坠到底去了;还好这岸边的水没那么深, 即便是被这跌进河里的姑娘死命地拽着自己的裙子, 她也还是艰难地把这人拖回了岸边。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一个个冲过来的围观群众的帮助, 白锦儿倒是真没在意自己的衣裙被打湿了不雅观这个事情——毕竟在她曾经生活的时代,见义勇为的人当然不会被在意这种小事, 只是在她现在生活的时代, 浑身湿透的女子走在路上,却是大失礼。 所幸有这群热心肠的妇人,从二十多岁到四五十岁不等,分享了自己身上同样单薄的衣物,将这两个落水的姑娘一路护到了岸边亭中, 这会子浑身缠满了披帛,看上去既可怜又有些滑稽。 “这姑娘,好像晕晕的” 白锦儿朝身边人看过去,果然瞧见她面容呆滞,眼睛虽然睁着却无神,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面,别人问话也不回答。 白锦儿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会是刚才落水的时候因为地方浅,所以磕到脑袋了吧? 不对啊,看她的头上并没有流血也没有肿包,而且那河底都是松软的沙土,她踩的时候还不好用力,不应该是会能把人砸晕的地方, 而且, “喂,喂?” 刚才看她落水时候的样子,确实也奇怪。走着走着突然就从岸边一脚踏空,跌进了那清澈的水面中, 不像是落了水之后才有的症状。 白锦儿伸出手在少女的面前挥了挥,本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反应的, 没成想她忽然一把将自己的手抓住, 力道之大,让白锦儿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哎哟你这孩子做什么呢!人家刚才救了你一命!” 好不容易被旁边的妇人们把那少女的手撬开,白锦儿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只见小臂上俨然已经被握出了红痕。 “这孩子,果然不太正常, 还是先将她送医馆吧,别是磕到头了。” “等会儿” 刚才给白锦儿外披的那个妇人拦住了正要将少女扶起的众人,眼睛不断上下打量着她,带着些许的惊疑, “还是,还是暂且不要轻举妄动,我想这小娘子定不是独自出来的,她的家人一定就在此处。我们还是找到她的家人,让她家的人将她带回去看吧。” “这叫什么话?若真是磕碰到了什么地方,那必须马上看医才行。若是耽搁了加重了,那指不定这孩子以后就糊涂了。这么好看花一样的姑娘,要是糊涂了可就毁了,我们还是先将她送医吧!” “不!别,” 依旧是那妇人, 她看了一会儿,眼中的惊疑消退;拦住要把少女扶起来的人后,她摇摇头,带着坚定的语气开口: “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快去将她家人寻来。快些,不会耽误寻医的功夫的。” “唉邱娘子你” 见邱娘子如此坚持,其余人无法,只好听了她的话,纷纷出去寻找这个少女的亲属。 一时间亭子之中,就只剩下她们三人。 看着众人离去,白锦儿看向那站着一脸忧心的妇人, “娘子有什么顾虑?” “啊,” 邱娘子回过头,正与白锦儿四目相对。眼前这姑娘年纪虽轻,看着也不像是已经成亲的样子,不仅有那胆量下水救人,而且在被救起来之后甚至没任何的惊惶失措之情, 实在是让人吃惊。 这会子她将人支出去合情合理,没想到却叫这姑娘看出了端倪。 在白锦儿的目光注视下,邱娘子无奈叹了口气, 她扫了一旁依旧昏昏混乱的少女一眼, “我怕,这孩子并不是磕到了头。” “我想也是。毕竟她头上没伤口不是吗,可是我看娘子的样子,似乎是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或许知道吧,但此事” 邱娘子来回走了几趟,才凑到白锦儿的身边,弯下腰来压低了声音: “我怕,她是服食了五石散” 五石散?那是什么?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又不是很清晰 “唉,看你的穿着打扮虽不是什么富庶人家,但应该是好人家的姑娘,年纪又轻,不知道五石散是什么也正常,” 邱娘子在白锦儿旁的空位坐下, “那五石散,原是那些混账男人们平日里私底下拿来取乐顽笑的物什,服食之后听说能叫人精神大振,神清气爽,又癫又狂,但行散之后,人却会变得痴傻了,要好一个多时辰才缓的过来,大概齐, 大概齐,” 说到这里的时候,邱娘子指了指身边的少女。 “就会像这孩子一样。 她这副痴傻的模样,与服食五石散后的状态十分相像,所以我心中猜测,怕是这样。” 白锦儿顿时明白了, 原来就是吸毒后遗症啊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她不由得又看了那少女几眼——没想到这样花一样年纪的姑娘,竟然会吸食毒品。不如说这花一样的姑娘,在吸食了毒品之后,俨然就像是鲜花被喷上了塑封剂, 就算外表看着还是花的样子, 但内里已经死透了的。 “这五石散虽朝廷已下药禁绝,但背地里有些富家子弟,还是会偷偷弄来,要么是饮酒作乐时,要不就是去呷妓时,用来助兴。” “所以娘子是怕,我们擅自将她送医,会叫医师看出她是服用了这禁药?” “没错。” 邱娘子点点头, “始终不是光彩之事,这孩子年纪还这么小,到时候若是叫别人知道了传闻出去,我怕对她日后声誉” “我明白,我明白娘子所想。” 白锦儿轻叹一声, 心中五味杂陈起来。 她倒不是没见过黑暗的东西,从前在锦官城,妓女她认识,赌鬼她见过,街头打架的组织她也不是不认识, 哈哈,算来,还真就差这一种人。 第八百五十六章 月下独酌 “桂香!桂香!” 不会儿的功夫,还真就叫她们找到了少女的家人, 一身穿上好绸缎的中年男人,带着一群仆从,急匆匆地冲进了亭子。男人半蹲在少女面前,任凭价格不菲的衣袍垂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双手捧着少女的脸,满脸的急切焦虑,口中则不断地唤着少女的名字, “桂香!乖女!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这位郎君莫急,” 邱娘子在一旁开口道: “令媛方才落水了,想来是受到了惊吓,这会子还没恢复过来呢。” 听见邱娘子的声音,男人这才像是意识到了旁边还有人在,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对着邱娘子行了一礼, “多谢娘子救小女性命,宋某在此谢过了。” “与我倒没什么关系,” 邱娘子微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白锦儿, “是这位小娘子将令媛从水中救出来的,郎君要谢,还是谢她就好。” 白锦儿站起身来, 她身上的衣物虽还有些潮湿,但好歹不像是刚出水时那般狼狈了;只是众位娘子的披帛外披一类的还裹着,始终看着有些滑稽, 觉察到男人仅仅看了自己一眼, 方才对邱娘子时候那温和的目光便稍稍冷了一些。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哈哈,原来是这位小娘子救的小女,恕在下眼拙,未认出恩人。在此谢过了——” “郎君不必客气,我相信无论是谁都会这样的,只我恰巧遇见罢了。郎君还是快些将令媛带回家吧,这会子在这坐着,要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说的是说的是。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将小姐掺回去!” “是!”“是!” 男人带来的一群仆从奴婢瞬间就将少女包围了起来, 作为父亲的中年男人站在最中间, 他看着被奴婢搀扶起来的依旧神志不清的少女,方才面对着外人彬彬有礼的笑容消失,转而变得十分严肃,甚至还带着些许的怒火。 不过也就是一瞬罢了。 “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邱娘子微微颔首,白锦儿则行了一礼, 瞧着中年男子一行离去。 “好一个人精啊,”白锦儿听见邱娘子这样说了一句。 “原是宋家的姑娘, 那便不奇怪了。” “今日跟着小娘子出去的都是谁?” 男人步履生风地走在身旁的小轿子旁,脸上的表情阴沉地好像要滴出水来;他将背影丢给惶恐地跟在身后的仆从们, 压抑着怒火的话语从他的口中吐出: “今日跟着小娘子出去的人,全都打一顿发卖了。连自己主子都看不好的人,我们宋家不要这样的废物。” “喏!” “混账,真是混账,” 男子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 “我前世造了什么孽,竟是生了这样的孽障。服了散不好好地在家中发疯,非要往人多的地方去跑, 叫别人见了这样的丑态,我苦苦在那些权贵之中经营的形象,不就白费了吗! 瞧那妇人的穿着打扮,最少夫君也是个四品、从四品的,要是叫她出去乱传” “阿郎,阿郎?” “做什么?!” 上前来传话的仆从被男人的喝斥声吓得一僵,虽如此,脚下的步子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地追着男人的脚步,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惶恐: “今日,今日还要见萧将军” 男人一愣,随即暴怒道: “既然这样?!你们还不快走!” “是,是!” 白锦儿独自回了家。 她虽说要将几位娘子给自己暂时遮凉的衣服带回来洗干净再挨家送还,但被众人拒绝了。就连那件看着价值不菲的外披,邱娘子也并没有让白锦儿清洗干净再送还。 这倒是让白锦儿不好意思了起来。 穿着阴干的衣服回家,走路上时虽然晒了点太阳,但身上依旧感觉凉飕飕的,有风吹来的时候更是叫人打了个寒颤, 回到住的地方烧热水洗澡换衣服洗衣服,所有这些弄好之后,俨然已经过了黄昏, 白锦儿穿着柔软温暖的衣服躺在地上, 望着头顶的房梁发呆。 她拿起手边沾了水,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纸在面前展开, 上面原本写的字也化开了, 一团团的墨点泅印在一起,只大概能看出原来写的是什么东西, 但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原本想要裱起来挂在店中的主意也只能泡了汤。 白锦儿叹了口气, 将那纸叠好后丢在一边。 她缓缓闭上眼睛,打算在吃晚饭之前先打个盹, 这个盹的时间,却意料之外的漫长。 …… 明月西照。 陶阳坐在抬头就能望见明月的窗下,提笔在展开的纸上写着什么, 或许是答应给奴婢碧云的一首诗, 仔细看来,却已经不是白天写的那一首。 遥望天上月似银,照见清夜暑风静。 三更灯火犹未迟,今宵笔墨不可轻。 陶阳放下了笔, 这样大概就可以了吧? 只是没想到,碧云原来是如此好学之人。哪怕是和自己讨字也要学习,实在是让陶阳欣慰。 虽说书房之中是不可让他们进来读书认字的,但若是置办些《论语》《三字经》之类的让他们去传阅,倒不失为一个让奴婢仆从们识字认书的好办法。 明日,就叫他们去办吧。 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许久未这么晚睡了,只是今日不知怎么说,心中似有千万般思绪烦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想起答应了碧云一副字, 干脆就起床来写了。 夏日的夜晚没了白天的暑气,自己这一房中又恰好能瞧见月亮;陶阳久违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在清明的月光下独酌起来。 若是白日里,无论多少人来询问,他都不会有任何动摇之意, 可独这样自己一人,自酌自饮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 何必如此坚持呢? 转眼已经五年了, 或许,她已经将当年的事情忘却了;或许,她已经不知在什么地方嫁了人, 说到底只是年幼时少年少女的随口之言, 时过境迁,万事改变了也是常态。 自己这样子什么都不知道的坚持下去,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 第八百五十七章 引狼入室 白锦儿果然伤风了。 那样子过着湿透的衣服在阴凉处坐了许久,回家的时候又吹了风, 不着凉才是奇怪吧? 店里虽还有刘饕和岑溪两人,但厨子只有白锦儿一个,白锦儿伤风了,那店肯定也不得不歇下。 干饮食这一行的,可是千万不能感着冒带病上班的, 反正对于白锦儿来说, 有一定现代医学知识和行业道德的她,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没办法,只好暂时把店关了,让白锦儿好好在家中养病。 “可是……” “怕什么,反正你家老板不是生病了在家休养嘛, 我就是进去看看,也不做别的什么事情” 锦心绣跟在岑溪后面,用哀求的语气说道。男人一脸纠结地走到食肆门口,看着门上悬挂着的那道锁,手中的钥匙怎么也伸不出去, “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来都来到这儿了,你这会子打什么退堂鼓呢。 再说我可走不动了,你要我走我也走不动了,打开门咱们进去坐着歇歇脚呗,不然,我可要回去了。” “哎好吧好吧。” 岑溪一咬牙,将眼前的门锁扭开。 “唰啦”一声拉开了门,锦心绣顿时双眼放光要往里去,岑溪在前面拦也拦不住,只好任凭着她冲进店里, “哎你别乱跑!” 这可真是老天助我, 锦心秀坐着,暗自窃喜。 打那日之后,她便不敢再来芳筵倾樽楼她曾在自家食肆外面见过这里那高壮的跑堂,就站在自家门外, 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还当再也不能进这个地方了呢, 没想到,这店里另一个傻小子,却自个儿送上了门来。 那日龙舟竞渡,锦心秀瞧见岑溪一脸羞涩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也是吃了一惊;但她转念一想,若是处理得当,说不定眼前这男人,能成为一个很好利用的资源才是。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锦心秀对岑溪展露了她最美丽的笑容。 “你先坐着,我去泡杯茶。” “哎不用!” 听见要泡茶,锦心秀整个人都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朝着岑溪小跑而去;她双手背在背后,微微仰头笑容灿烂地对着眼前的男人开口道: “我去吧,你今日陪我逛了许多地方了想来也累了,就当是我的感谢,也让你尝尝我泡茶的手艺,可不会比你们老板的手艺差呢。” “啊,其实,我们老板不会泡茶的” 这是大实话。 白锦儿并不会唐朝人的泡茶方法,当然也不会煮茶汤的手法, 她实在是欣赏不来茶汤那加各种花椒胡椒调味料的煮法,依旧延续着最简单的开水泡茶, 至于客人们喜不喜欢, 反正只是解渴,她更自信自己依靠系统做出来的那些时髦的饮品。 岑溪这话说的锦心秀表情一僵, 虽然这话实在是不解风情,但她也不在意她本来也不是为了和岑溪培养感情来的,岑溪说什么话,她才不会在意。 “反正,反正,让我给你泡吧,好不好?” “那,那好吧。茶具在” 话音刚落,锦心秀就整个人钻进了厨房。 “哎锦娘子” 后厨,后厨啊!终于有这个机会进后厨看看了! 锦心秀心中激动难耐,可随后跟进来的岑溪,逼迫她不得不暂将这激动的心情压抑下, “哎呀你进来做什么,莫不然是不相信我嘛?” “不是,” 岑溪的表情中似乎带着一丝无奈,他挠了挠头, “最起码,让我告诉你茶具和茶叶在哪里吧。” “啊说的也是呢” 锦心秀吐了吐舌头,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跟在岑溪的模样,看着他翻柜子翻出一个茶壶和两个茶碗。 “茶叶的话在这个柜子里,烧水的炉子在这儿,柴火在这儿,若是要找什么东西找不见的话就叫”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就出去好好坐着等着喝茶吧啊!” 不由分说地将岑溪推出厨房去,锦心秀还不忘探出脑袋,对着男人灿烂一笑: “在我泡好茶之前你不要进来哦,会打断我思路的, 保证哦。” 说完,她“蹭”地就把头收了回去。 炉子上的水壶沸腾着, 过了极佳的煮茶时间, 方才还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煮茶手艺的人,这会子却全然顾不上什么煮茶了锦心秀低着头弯着腰,把四处她所能打开的柜子都打开了, 翻箱倒柜一词,完美地表述了锦心秀现在的所作所为。 真奇怪, 打开最后一个柜子, 锦心秀的眉头紧锁, 怎么根本没见到所谓类似”秘方“的东西?所有锁在柜子里的罐子她能打开的都打开了,找到了油盐酱醋,但都是极普通的, 干花椒粒或是胡椒粉,这些都是十分常见,不值一提的东西。 如果只是这些东西的话,那她来芳筵倾樽楼的这八天,根本不可能一无所获,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被她忽略的。 想到这里,锦心秀没有气馁,决心好好地再找一次。 “锦娘子,你好了吗?” 外面传来岑溪的声音吓了锦心秀一跳, “好,好!马上就好了!” 她匆忙忙走到炉边,抓起一把茶叶就丢了进去,随后就再没管,继续她的探查大事。 咦? 这大灶上的几个陶罐子,看着有些奇怪。 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锦心秀将陶罐上的盖子揭开,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酱香味道扑面而来,锦心秀顿时双眼放光。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个! 岑溪在外面等了许久,都不见锦心秀出来,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情正要进去瞧,锦心秀就捧着壶出来了。 “你们这炉子可不好用,可没我那儿的好用,我生了半天都生不起来,耽搁了好些功夫呢。” “啊?不应该啊,我们平日里用着很好” “哎别说这些了,” 不等岑溪说完,锦心秀就打断了他的话, “还是来尝尝我煮的茶吧” 说着,她给岑溪舀了一碗。 “怎么样怎么样?” “嗯火候好像有些过” “啊哈哈哈哈,果然是炉子的问题嘛哈哈哈” 不知是不是错觉, 岑溪总觉得锦心秀背后的荷包,好像膨胀了许多。 第八百五十八章 不一样 “老板,你还不回家吗?” “等会儿,欢儿你先别走,你过来,我有些事情要你帮忙。” “噢。” 施欢儿听话地跟着锦心绣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就看见灶台上摆着一排的小碗,每碗里都装着颜色浓厚到诡异的半固体物质, 最奇特的是,每碗的颜色还都有那么细微的一点点差别。 “老板,这是什么东西?” “你先别问,你先,过来。” 一边的锦心绣拿出一双筷子,递到施欢儿的手中。 “来,你先来尝尝这个。” “噢。” 顺着锦心绣的指引,施欢儿来到一个小碗前——那碗中的半固体颜色是这一堆里最浅的, 虽然基本还是酱色,但没有浓烈到近乎是黑色一般。 而且液体的部分偏少,非要说的话,倒好像是一颗颗小颗粒堆砌成的山头一般。 “来,你先尝尝这个。” 小碗端到施欢儿面前, 她伸出了筷子,夹了一小筷子碗里的东西,送入了口中。 非常浓郁的香气,且并非只是单纯咸味的堆砌, 外面裹的酱不知是如何调制的,味道层次如此丰富,若是只单纯用一种发酵膏体,肯定是不会这么香醇的——咬破那一个一个的小颗粒, 原来是切的极碎的猪肉碎, 碎的裹上了酱色,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它原本的状态。 牙齿轻轻咬破,属于肉类脂肪的香味顿时满溢出来,与酱香味交织裹挟,瞬间将原本就丰富的口味增添了一个层次——最好是搭配一碗白饭, 或者是一碗刚煮出来的汤饼, 一定十分的美味。 “吃完了吗?” “嗯,嗯!” 施欢儿咬着筷子,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老板,这个好好吃。” “别着急说你的看法,接着尝后面的。” 锦心绣将手里的小碗放下,重新拿起一个递到她的面前, “来,再尝尝这个。” 这一碗的水平和刚才那一碗就差上了不少——似乎是为了达到那个程度的颜色而加了太多的酱进去,但也仅限于此了, 过于倾斜的配比让酱料的味道过于的咸了,一入口就如同吃下一块晒干了的大酱,咸的人舌根发紧口齿发疼, 才刚刚含进嘴里,施欢儿便立马朝着锦心绣用力地挥手。 “怎么了你要什么?” “水,” 施欢儿哑着嗓子说道, “水,快给我水……” 一碗凉水下肚,施欢儿才像是解脱了似的,发出一声舒心的叹息。 “太咸了,” 这一次不等锦心绣开口问,施欢儿就一脸嫌弃地对着锦心绣说道, 像是没有察觉到锦心绣黑下的脸一般, 她又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碗水,痛快地饮下。 “喝完了?” “喝完了。” “那再尝尝这一碗。” “啊?” 在锦心绣目光注视下,施欢儿一道一道地,将桌上数下来总共六个碗里装着的诡异半固体,都品尝了个遍。 施欢儿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快干的裂开了, 但肚子里却因为喝了太多的水,甚至摇摇晃晃都能听见“咣咣”的水声, “不行了老板,”她连连摇头,“实在是喝不了了——” “谁让你来喝水的了?我是让你来尝味的!” “可是,可是,这个东西好咸,如果不喝水的话我吃不下 话说老板,咱们店里要卖这个吗?我,我不是质疑你啦,只是这东西会不会太咸了,咸着我的话我还可以不停喝水,但是如果的咸着客人的话” “谁跟你说我要就这么拿给客人吃的了?我都说了只是让你尝尝味道的了,” 锦心秀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突的跳, 语气暴躁地说道。 “那,那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不记得当初我们去芳筵倾樽楼的时候,点的那个汤饼了吗?” “啊记得记得,那个特别好吃的汤饼,汤的味道很奇怪,以前从未尝过。” “就是这个的味道,” 说着,锦心秀把她第一碗给施欢儿尝的又端了起来。 “诶,真的吗?!” 施欢儿一脸的惊奇,竟又去夹了一筷子。送到嘴中细细品尝之后,惊喜地点了点头, “还真的是诶!那个汤里的味道就是这个!老板,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 “我去芳筵倾樽楼里偷的。” “啊?! 没事吧?老板你没事吧?被人发现了吗?他们不会去报官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锦心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只不过是偷拿一点酱料罢了,这点东西又不值几个钱,至于报官吗?你别管我怎么拿到的,你只说, 这些,” 她指了指施欢儿尝过味道的其余几碗, “与这碗的差别。” “这” 施欢儿实在是个表情丰富的女人,这会子和锦心秀短短的一个对话,她就不知换了多少表情——先是惊奇,然后是惊喜,接着是震惊,最后是的尴尬, 她现在的表情,确实是不加掩饰的尴尬。 “怎,怎么说呢” “算了,” 锦心秀一摆手, 她知道施欢儿肯定会说出什么自以为情商很高很能安慰别人的话,但其实最能往别人心上捅的句子, 趁自己还没有完全火大,立马制止了她。 “我知道,味道差的很多。 实在是奇怪,我一遍一遍地品尝,换了不少的料,甚至连这酱,我都换了许多不同铺子的来尝试,可是做出的味道,就实在是,实在是” 锦心秀紧紧攥紧了自己的手袖。 “到底是什么,这东西的配料到底是什么,她到底是怎么做的, 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啊! 若是得到了那个人的配方” “咦?” “怎么了吗老板娘?” 白锦儿站在店内灶台后面,眼神落在自己打开的陶罐里;听见白锦儿发出一声疑惑,一边跟着备菜的岑溪开口问道。 “老岑, 我不在这几天,你们来店里煮东西吃了么?” “没有啊。” “那就奇怪了,” 手里拿着陶罐的盖子,白锦儿怀抱着手, “我感觉这陶罐中的炸酱,好像少了些。” “是吗?”岑溪闻言凑了过来,白锦儿却将罐子盖上。 “算了, 说不定是我太久没回来,所以产生的错觉吧。” 盛唐小炒 第八百五十九章 亲宴 “成亲?燕姐姐你要成亲了?” “唉,” 石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都说了多少次了,要你照着我说的那种方法泡茶,你就是不听。” “嘿嘿,这样不是也很好喝嘛,不要那么挑剔了。” “哪里好喝了,味道如此淡,糟蹋了好茶叶。” “不要管茶的事情了,燕姐姐,你刚才说你要成亲了是怎么回事?” “就是要成亲了呗,还能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可是怎么如此突然,前不久你不还说” “摊上这样的娘亲,我早就有这样的准备了,”石燕摇头叹了口气。“能在家中待到现在,也算是满足了。” “这” 白锦儿的眉头皱起, “莫不然,又是燕姐姐的阿娘逼你的?” “也不算逼吧, 小时候就订的亲,一直拖着,拖到了现在,总也要嫁的。” “这叫什么道理。小时候你们又懂什么,即便是订了亲,不也是家中长辈自己的想法罢了,还不能说是逼迫么。” “哈哈,你的想法总是这么特别。” “你现在还能笑啊燕姐姐,” “那我不笑的话,难不成还要我哭吗。” 石燕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拿起一块桌上摆放着的点心。外表酥脆里面滑润的点心入口,搭配上白锦儿泡的“味道很淡”的茶,竟意外的很是适配。 “嗯,这个好吃,这是什么?” “仙桃酥。” “我成亲的时候,可要找你多订些这个。” 瞧着脸上的依旧挂着笑容的石燕,白锦儿抿了抿嘴, “一定要嫁么燕姐姐,那你嫁了之后,你家中的医馆,不就没人看了吗?” “我自然是不想嫁的,” 手中的仙桃酥很快就吃光了,石燕又重新拿起一块,这一次却没有着急吃,而是看向白锦儿,对着她莞尔一笑, “若是从前,阿爷是站在我这边的,希望我在家中多待几年,毕竟他腿脚出了问题之后,就基本不再往医馆去了;但如今石斛已经不在私塾中读书,而且不知阿娘和他说了什么,他愿意跟着阿爷学起了医术。 既如此,我便再没有在家里待下去的理由了。 况且我曾听阿娘劝阿爷说,我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与当年订亲时相约年岁已去甚远,若是再拖下去,恐对方生责难之意, 好歹在我今年生日之前,送我过去。 于是初九之后,上元之前,两家便择定了日期,即在六月十四,即是大吉。这几个月呢就让石斛在医馆之中,好生跟我学习。” “是吗,” 白锦儿苦笑一声, “看来你阿娘阿爷是打定了主意了。不过想来斛儿应该挺不高兴的吧,毕竟他是野游惯的性子,让他去医馆里天天坐着给人家开药看诊,他肯定不愿意。” “是啊,” 说到这儿,石燕的眼神有些飘忽, 她不由得回想起那日的听见的对话 “我不要!” 走到爷娘房屋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少年愤怒的喊叫声,石燕站住了脚步。想到可能是石斛那小子又在顶撞双亲,石燕紧皱着眉头,正撸胳膊挽袖子打算进去,把那小子抓出来揍一顿时, 却听见石斛的声音从其中传出: “我才不要阿姐嫁一个十几年都没见过面的人!再说了那根本就是你们自己擅自订下的亲事!几时问过阿姐的意见了!” “你这臭小子真是不识好歹!” 这妇人的声音显然就是两人的母亲,说话的语气虽然带着焦急和责备,但依旧保留着属于母亲的温柔。 “你又知道什么了,你还吃奶的时候你曹家阿兄还抱过你呢,对你多照顾都不知道。你阿姐嫁过去给人家是享福去的,你瞎操什么心呢?再说了你阿姐要不出嫁,以后你娶亲的聘礼咱家上哪儿找去,你正当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我才不要!我才不要娶什么亲呢!用这种卖姐姐得来的钱娶亲,我才不要!” “混账!”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从屋内传来,即便是平日里看着强势的石燕, 也被这耳光声惊的捂住了嘴。 浑厚略带沙哑的男人声音响起,虽然说几句话就要咳嗽一声,但男人一开口,方才还在争吵的母子俩顿时就闭上了嘴, “小孩子懂什么大人的事情, 谁准许你这么和父母说话的?我看就是你阿娘惯的你,愈发是没规矩了。你有本事说这种不负责任的废话,不如在你阿姐出嫁之前,好好地跟着她学学本事, 最起码让她不要出嫁之后,依旧担心你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才是正经。” 话音落下,没有人回答, 有低低的啜泣声响起。 说不清那微弱的哭泣声中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感情,是后悔,是仇恨,还是愤怒, 全都交杂在一起, 如同医馆中混杂的药香。 心爱的儿子被丈夫打了一巴掌,做母亲的虽然担心,但始终不敢招惹正在气头上的一家之主;石燕能听到母亲安慰的窃窃私语,虽然说的内容是什么,她全然听不清。 在原地伫立了片刻,石燕这才迈开脚步,从父母的屋外走开。 “燕姐姐?燕姐姐?” “嗯啊?” 石燕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听见白锦儿在叫自己的名字,对着她莞尔一笑。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燕姐姐你亲宴的厨子找到了吗,如果没找到的话,我可以去给燕姐姐帮忙。” “真的吗?” 石燕的眼睛亮了起来,笑容愈发灿烂, “正好正好,我还正烦恼呢,虽说曹家那边说他们能包办一切,但毕竟是我自己的亲事,所以我不想什么事情都不做全部交给别人。亲宴要是交给你的话,我就放心了。” “那好,就放心的交给我吧,” 白锦儿直起身来拍了拍胸口, “我保证一定叫来参加燕姐姐的亲宴的客人都对燕姐姐的亲宴赞不绝口。” “嗯,” 石燕对着白锦儿点点头,语气正如白锦儿第一次见到她时候那般,温柔中带着些许跳脱, “我等着呢。” 第八百六十章 宋桂香 漏勺在蒸气中翻飞, 刚出锅的面条从漏勺中滑出,再以完美的姿态落入汤碗之中,一丝水花都没有激起, 如果这是跳水比赛的话, 一定能拿到震惊全场的高分。 切的薄薄的肉片用筷子下到热锅之中,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烫熟了;将烫好的肉片整齐地码在面上,白锦儿打开陶罐,舀了一勺其中的炸酱,泼在了上面。 “五号桌和乙一号的汤饼好了!” 摆着两碗汤饼的托盘摆在了窗口上,不会儿的功夫就被端走了。 白锦儿差不多一个早上都在重复这样的动作, 直到过了早食的时间,她才得空休息一下。 “老板娘,今天那丁娘子问,是不是换了炸酱了?” “啊,不是换了,只不过是炒了新的,怎么,丁娘子说她不喜欢那种的?” “唔倒也不是,只是这么问了我一句,我因不知道,所以惦记着来问问老板娘。” “嗯。若是再有客人来问,你就这么回就行了。” “好。” 白锦儿肚子坐着,一边吃着碟里的小菜,一边喝着兑了桃汁的清酒——或许连白锦儿自己都没注意到,她不知不觉间竟然染上了刘饕的坏习惯,白天饮酒。而且这酒还是她从系统里取的,并非是唐朝这儿的这种低度杂酒, 当然,考虑到上行下效,她是不会让刘饕知道这件事情的。 岑溪在一边安静地擦着桌子,不时打眼偷瞧白锦儿, 女人的表情看着像是在思索什么, 岑溪看在眼里,心中有些许的不安。 他几次欲言又止,但都没有鼓起勇气将想说的话说出口——刚迈出一步,忽然就听见门外传来激烈急促的敲门声音, 惊醒了思考的白锦儿和犹豫的岑溪。 “老岑开门, 什么人敲门这么用力,门都快被敲烂了。” “我去看看。” 岑溪刚刚走到门口,才将门开了一条缝,一阵大力顿时将正扇门拉开了。 一位长相美貌打扮招摇身段妖娆的妙龄少女站在门口,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大档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 “你们就是最近这条街上很火爆的食肆?” “几位尊客,我们此时还在休息” “少废话,” 为首的少女不耐烦地打断了岑溪的话,解下腰间一个荷包,竟这样直接丢在了旁边的小柜台上。荷包与桌面接触发出沉重的“咚”的一声,一听就知道里面装了不少。 “休息没客人正好,我最讨厌的就是吵闹的地方。在我们离开之前,不要放别人进来, 这些钱就是包下你们这小地方,包一整天也足够了, 你只管引我们去坐,到时候若是伺候的好了,也少不得你的好处。” “这” 岑溪犯了难, 他求助地看向身后的白锦儿,后者这会子已经坐向了面朝门口的方向;女人怀抱着双膝,看着门口的一群少女有些痞气地笑着: “老岑,领这群小娘子去二楼雅间坐。看样子可是贵客,切不要的怠慢了几位啊。” “噢,哦” 既然白锦儿都这么说了,岑溪也只好照着她的吩咐,领着这群一看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往二楼去。 临上二楼之前, 为首的那个少女还顿了顿脚步,往白锦儿这边看了一眼。 虽说穿着打扮和神情状态都改变了,但白锦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讲话很嚣张的小姑娘的身份——正是端午那日曲江池,她打捞上来那个, 听说吸食了五石散的姑娘。 “怎么?” “她们说要蒜泥白肉,黄焖羊肉,清炒佛手瓜苗,紫薯饼,还有点红芙蓉。啊还有,” 说到这里的时候岑溪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她们说,要饮酒。” “饮酒?” 白锦儿挑了挑眉, “你没告诉她们我们这里是食肆,是不能卖酒的吗。” “我说了,”岑溪说着,从背后拿出一个荷包,一脸的无奈, “然后她们就给了我这个。” “啧啧,这么看,这些孩子可真是有钱啊,” 白锦儿伸手,把岑溪手中的荷包接过;她颠了颠,这一个里的钱,也不必刚才给的那个少多少。 “习惯了用钱解决所有问题。” “怎么办呀老板娘,我还没遇到过这种客人,不知道怎么……” “怕什么, 给钱的客人就是好客人,更何况,还是给这么多的客人。” 白锦儿打了个哈欠,从坐榻上爬起来, “去柜台后面打些春天酿的桃花酒,那味道淡的很,适合她们。”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人家给钱,我们卖货。至于教育她们的责任,那是她们父母应该担负的。” 跳下座位,白锦儿一边朝厨房走去,一边挥着手, “你上了菜也不必在那里多待,我看她们那模样怕是酒品也不大好的样子,到时候再骚扰了你,那这点钱给的可就不够了。” 所说知道白锦儿实在开玩笑,但是听到这话的岑溪还是红了红脸。 …… “香香, 你那个,还有没有了?” “哪个,” 宋桂香倚靠在窗边,眺望着窗外的街景;右手无意识地玩弄着自己垂下的一缕头发,即便回答了问题,也并没有与别人对视的打算。 问她话的姑娘爬行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就是那个,五石……” 话还没说完,凌厉冰冷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就落到了她的身上;少女被这样的眼神一恐吓立马闭上了嘴, 她们所有人都深知眼前这位腰缠万贯的“朋友”脾气有多么乖张暴戾,若是招惹了她,少不得要受些言语甚至皮肉之苦。 宋桂香盯着她半晌, 这才缓缓移开了眼神。 “我说了,既要跟风赶时髦,便自己寻路子去,不要什么事情都来找我, 当我是什么人?” “是,是……” 少女们本来还有说有笑,在听见宋桂香的话之后顿时敛声屏气,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一双凤眼似乎是在看着街上的行人,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乌青的发丝紧紧地将手指缠住。 “怎么不继续笑了?笑啊, 难不成我请你们来吃饭,是来看你们的死人脸的?” 话音才落,其余人立马照着她说的话又说又笑起来, 只是这笑声,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 ( 第八百六十一章 道听途说 筷子与碗盘碰撞发出清响, 所有的菜都是宋桂香先动筷子之后,其余人才敢伸手——众人的谈笑声肯定连街上都能听见, 但在这样吵闹的声音之中,宋桂香却并没有开口, 她一筷子一筷子,沉默地吃着东西, 说话声,笑声成了衬托她的背景, 但愈是这样,其余人愈发像是被刀顶在后背一般不敢停下, 只能勉强着自己尽量说的更大声,笑的更大声。 “久等了,” 白锦儿打开雅间门,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的改变,迈步走进了雅间。 “几位小娘子的紫薯饼,请慢用。这是最后一道菜了,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 白锦儿站起身正想走,忽然有一道声音在她身后想起: “站住。” 女人停住了脚步,一脸笑容地转回身。 “小娘子还要什么吗?” “你这什么紫薯饼,是拿什么做的,”宋桂香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眼前的菜,悠悠地开口问: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颜色的饼。” “小娘子可知道薯药?” “不就是山药么。” “正是,那小娘子薯药是什么颜色的吗?” “白色。” “小娘子可见过紫色的薯药?” “没见过。” “这紫薯饼,便是用紫色的薯药做成的。” 这话刚说完,白锦儿就瞧见那姑娘转头看向了自己, 明明正是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 竟然有那样凶狠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生在那样好看的凤眼之中,实在是有些浪费。 “这世上,没有我没见过的东西。” “嗯?这话说的就不通情理。北至蛮荒之地,南至十万大山,西至黄沙落日,东至骇浪重洋,如此广袤无垠世界千万万物什,总有人不知道没见过的,这难道不是正常么。” “呵,还真是巧舌如簧,” 宋桂香冷笑一声,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这长安城中大小商铺,有十之三四是我宋家名下,我见过珍奇异宝的数量,比你一顿饭吃的米粒还多,你方才那不可一世的话在我面前最好收敛些,像你这种穷酸的小店,即便是我半年的零用也可轻易买下。” “原来是宋家的千金,我还说呢,若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想来不能出落这般脱俗的气质。” 白锦儿的笑容依旧没什么变化, “只不过小娘子方才所言,与我说的那些,可没什么关系。毕竟就是位极权臣,万人之上,人也总有难以通达之处。这与出身,与家世,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喂你这人!” 旁边有少女站起身来,看着白锦儿一脸的不善, “谁叫你进来说这些多余的话的?做完你该做的退下便是,说些如此自以为是的话,要是扫了香香的兴,你以为你还能在这条街上混下去吗?” “抱歉抱歉,” 白锦儿点点头, “既然这样,几位小娘子吃好喝好,我就先下去了。” “快走吧真是的!” 雅间的门被缓缓关上, 一直没有正视白锦儿的宋桂香这才转过头来,但映入她眼帘的早已是阖上的门板。 玫瑰紫的颜色莫说是用于饮食之中,就是绸缎布料也十分的少见, 与这稀有珍奇的颜色比起来, 那一个个圆如满月的形状,就实在太普通了些。 周遭的“伙伴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刚走出门去这家店老板娘的坏话,宋桂香全然没听——她向来是厌烦听这些人说话的,总自以为精明地说着无用的废话, 但若是身旁安静下来,她也是极厌恶不能容忍的。 前几日与那老头子大吵了一架, 算来,已经差不多三天没有回过家了, 呵,说是家,又有什么地方像个家的样子呢。 于其去见那些贱人谄媚的嘴脸, 她宁愿一辈子都不回那个地方去。 没有见过的东西, 难以通达之处, 呵,那只不过是能力不够之人的借口罢了。世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道理。 宋桂香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拿起一块紫薯饼。 …… “哎,可真是一群性格恶劣的孩子啊,” 下了楼,白锦儿摇着头说道。 “要不是今日挣了这么些,我可不想受这样的罪呢。” “老板娘,果然还是应该我上去……” “啊没事没事,” 听见岑溪的话,白锦儿对着他灿烂一笑, “反正就算你上去,受到的待遇也不会比我好多少吧。话说怎么回事,我还想着即便是商籍,但那宋家好歹也是巨贾,听说宋家家主人情练达,即便是朝中重员也有所结交的, 怎么这个女儿,看着如此放肆?” “这倒是不知道,” 反正店里也没其他的客人,岑溪和白锦儿两人干脆找了个空位坐下聊起闲天来。听见白锦儿这样问,岑溪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 “宋家似乎捐了个七品官员,也算是摆脱了商籍,但毕竟出身摆在那里,始终难以融入士族的圈子。可宋家掌控长安商脉根基深厚,想要巴结之人也不在少数, 教养出性子娇纵的孩子也挺正常。 况且听说宋家家主就这一个原配娘子生的孩子,其余的都是外室生下无名无姓的,未来恐怕也难以继承宋家的家业。” “嚯~ 还有这样的故事呢~” 听见岑溪这么说,白锦儿顿时来了性质。柜台里端出一小碟瓜子嗑的愉快,白锦儿一脸八卦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还知道什么,说说说说。” “我,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没事没事,这种消息正是要道听途说的才有意思呢~ 说说说说。” “好,好吧。” 手里捧着白锦儿抓给自己的瓜子,岑溪干咳了几声, “听说宋家家主的原配娘子,是在他们还在锦官城一贫如洗的时候,就陪伴他的糟糠之妻。两人一同经营一户饼摊,虽然辛苦些,但起早贪黑,还是积累了不少的钱财。 说来也奇妙,原本只是经营饼摊,是绝不可能让人成为大富的, 但有一日夫妻俩一起出摊路过一处废弃老宅时,竟从翘起的地砖底下,挖出一罐子黄金出来。” 第八百六十二章 闲话 “黄金?!” “正是。” “真的假的?!” 嘴里的瓜子磕的啪嗒啪嗒响,白锦儿瞪大了眼睛,还不忘记把瓜子皮从嘴唇上拿下来。 岑溪摇了摇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街头巷尾这样流传着,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却是分辨不清的了。” 说的也是, 这种有关别人的八卦传言,向来是真假参半的,更过分的是九假一真,但九真一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要真是纠结这真真假假的,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这样的信息获取渠道。 “你接着说,接着说。” “那我就接着说了。 那旧宅子里找到的黄金,便成了宋家做生意的第一桶金。依靠着那桶黄金,宋家卖了饼摊,置办了锦蜀去外地售卖,一来二去几年下来,真凭着这个,做成了让宋家发家的第一个产业。 再之后来,便是宋家一路不断扩大根基,从益州大本营转向关内,二十几年的时间能经营到如此盛况,实在是令人惊叹。” “哦哦哦,那宋家家主那原配夫人呢,两人和离了?还是被休了?还是……” “去世了。” 果然, 家庭八点档少不了的重要情节,一定要抛弃的糟糠贤妻。 “是正常去世吗,还是说?” “额,听说是病逝的。” “病逝,什么病,被人下毒了吗?” 岑溪感觉自己汗都出来了, 自己这个老板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一肚子古怪想法。 “不,不是,应该不是, 听说是年轻时候曾经因为太过操劳所以小产过,那时候家里穷没钱调养,大约是那样子坐下的病根?我也不大清楚,反正确实很少见到宋家的大娘子出来,后来再有她的消息,便是讣告了。 原配娘子死后只留下一年幼的女儿,却也不续弦,也不知将那女孩儿交给谁教养了。宋家家主也是个风流的,虽商户不能纳妾,但他在平康坊有不少相好,且在外处豢养了不少外室, 有人说他是怕自己子嗣断绝,所以想找女人生下一个继承人。但那些外室凡生下孩子的哪怕是男孩,也不曾见他接回家中去。又有人说他怕是嫌弃是外室生下的,不愿接走。” “那为何不续弦呢?” “这就又是一个谜团了。不过我想,即便宋家富可敌国,可出身始终难以改变,况且豢养外室与狎妓的名声实在不好,又是续弦,想来正经人家的好姑娘,是不会愿意嫁去的。偏偏宋家又与多方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要不管不顾地娶一个进来,肯定也是不行的。” “哼恩——” 吐出瓜子壳,白锦儿挑了挑眉;一直以来白锦儿对岑溪的看法都是读过几本书,依旧呆呆有些木讷的人,没想到他分析起这种东西来还头头是道的,让白锦儿有些意外。 “这些是你听说的,还是你自己认为的?” “唔,事情是听我舅母她们说的,后面说的这些,只是我自己揣测的罢了。” 毕竟是女人之间嚼舌根的话,自己竟然还这么认真地当一件事情高谈阔论了起来,被白锦儿这么一问认识到这一点的岑溪顿觉尴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白锦儿瞟了他一眼, “不必在意,虽说是闲话,但你能注意到这么多细节也还真是厉害。可别小看说闲话啊,还能培养你的思维逻辑能力呢。 不过这么说来,那小姑娘会教养成那副样子,也十分正常了。这十几岁正是树立三观的重要时期,说不定家里一个正经的大人都没有,说不定连做什么事情是好的,做什么事情是好的都不知道。 唉,也不知道该说是可怜呢,还说是可恨呢, 毕竟这种性格这种家世,欺凌乡里鱼肉百姓肯定是做得出来的, 令人唏嘘,令人唏嘘啊。” “嗯,或许也是吧。” 三观,思维逻辑能力, 老板娘又说自己没听过的词了, 算了,不管她。 下了这样决定的岑溪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清茶。 “几位贵客慢走啊~” 送着那群吵闹至极如同堆积在一起的小鸡崽儿一样的姑娘出门,白锦儿面带微笑地弯了弯腰, 还不知道上面被这群姑娘糟蹋成什么样子呢, 待会儿去打扫的时候肯定累死, 白锦儿这会子只能想着拿到的那两袋沉甸甸的钱袋子,好让自己不会垮下一张脸来——“喂,” “嗯?”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白锦儿抬起头, 正看见宋桂香站在自己面前, 依旧是那凶狠的一张美丽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我?” 白锦儿指了指自己,瞧见对方点了点头。 “我姓白。” “名字。” “没有名字。” 宋桂香皱了皱眉头。 “好吧,姓白是吧,我记住了,”说着,她抬头,打量了白锦儿这铺子一眼, “你这店,就这么好好地开下去吧。” “嗯?” 这话什么意思, 说完这话的宋桂香转身离去,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如同来时,像停在被一群猴子包围着的树枝上的乌鸦一般。 留下白锦儿站在原地, 满心困惑。 刚才宋桂香说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 这算是祝福?还是威胁? 这意思是她以后还要来?还是说她要叫她老爹来把自己整垮? 喂不至于吧, 女人撇了撇嘴。 算了,叛逆期的小孩说的话总是神经兮兮的,管她呢。 这样想着,白锦儿转身进了门。 “乒铃乓啷!” “这又是怎么了?!” “回,回阿郎,是,是小娘子” “混账!你们连个姑娘都管不住吗?我每个月给你们开那么多的工钱,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可,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的!她既要砸就把门锁起来让她砸个干净!今晚不必给她备饭了,就叫她在那堆碎片上睡吧!” “是!” “不,不好了阿郎!小娘子她拿灯烛把挂帘点了!” “什么?!那你们还不快把门打开!叫人来救火——” “小娘子!小娘子开门啊!” “桂香!桂香! 桂香——” 第八百六十三章 现行 “没想到你们老板竟然又生病了, 身子这么柔弱,如何好来开店的?” 锦心秀跟在岑溪后面进了芳筵倾樽楼,她一边说一边笑,俨然掩饰不住此时激动的心情——怎么也没想到,好机会来一次就罢了,竟然还会接二连三地砸在自己的头上。 距离上次偷摸进来探查还没多久的时间, 居然又有了这样的一次机会。 “也许是上次的病没全好,所以再发也正常, 只是我平日了常劝老板娘劳逸结合,她却听不进去。” 岑溪打开门,将钥匙收好;他这次没有跟在锦心秀的身后,而是任凭着她随意在店中走动。 “锦娘子,” “啊,怎么啦?” “上次你煮的茶” 锦心秀站住脚步,看见男人对着自己浅浅一笑;男人的笑容如同春风,不猛烈却能抚慰人心,他注视着锦心秀的目光似乎有着光,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情绪。 “上次你煮的茶很好喝,可以再煮一次吗。” “咦,” 锦心秀一愣,随即撅了撅嘴, “你上次不是说火候有些过吗,怎么今天又说好喝了?” “上次是我胡说的, 这次是真的。” 岑溪语气平静地说道。 “唉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的拜托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再展露一次我的手艺吧。” 锦心秀难掩得意之情, 一方面是为了有个男人彻底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一方面,则是为了这次这么轻易就能后厨去。 她嘴上这么说着,进厨房的脚步倒是快得很。 失策了, 上次不应该只装那么点东西回去的,结果她研究着研究着,那么一点炸酱就被吃光了;之后再怎么回想那个味道,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这会她多带了几个小瓶子在身上,打算再多拿些,种类也多装几种, 锦心秀就不相信了,她一种都尝不出来。 这一次比上次来时还简单顺畅,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没了岑溪在外面的催促,让锦心绣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厨房里忙活自己的事情。至于煮茶一事, 反正自己煮成什么样子想来他都会喝的,这有什么打紧? 锦心绣熟练地打开每一处柜子,把后厨翻了个底朝天,把觉得有用的都装了些进瓶子里, 若有人从后面看她, 一定会觉得这个姑娘就好像是香料铺子里的架子一般, 身上摆满了各种的瓶瓶罐罐。 差不多这些应该够了,带来的小瓶子也已经用完了;锦心绣直起腰来转了转腰带,都好像能听见叮叮当当的声响。 一边的炉子也沸腾了许久了, 她把茶壶从火上拿了下来熄了炉子,随后提着茶壶朝大堂走去。 “久等了——” 挑开门帘,锦心绣灿烂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并没有见到岑溪, 取而代之出现在她眼前的, 是盘腿坐在榻上,一脸和煦笑容的女人。 “锦心绣,锦娘子?” 女人朝着她招了招手,头上簪着金色步摇的小蝴蝶左右摇晃, “来,过来坐,咱们聊聊天。” …… 白锦儿揭开茶壶的盖子闻了闻, 嗯, 果然是诡异的味道。 于是她只给锦心绣倒了一杯,而将自己的茶杯藏到了桌子底下。 看着对面低着头的锦心绣,白锦儿下意识地想端杯子起来装一下平常胜券在握的模样,结果摸了个空, 还好对方一直没有看向自己这边,并没有发现这略显尴尬的小动作。 “咳咳,” 干咳几声是为了消解尴尬, 谁知道一咳嗽,倒逗弄的对面这人小耗子一般地蹦了起来。 “我什么都没拿!” 啧, 白锦儿心里嗤笑一声, 就这心理素质还学人家偷配方呢。 “我还没开口呢锦娘子,你这会子辩白,是不是早了些?” “额……” 锦心绣这才像是反应过来,又慢慢地坐正了身体。 她低垂着脑袋不说话,白锦儿左右打量着她, 年纪瞧着与自己相仿,说不准比自己还大些。听刘饕说了,她家在附近曲也开了一家食肆,还是老字号的,是从上一辈那儿继承下来的。 “说说吧,” 白锦儿慢悠悠地开口,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锦娘子自家铺子不待,跑我们这歇业的铺子里干嘛来了? 总不能是为了上我们这儿蹭茶叶来了吧。” “咳,咳……” 锦心绣低着头, 她此时心乱如麻,白锦儿说的话虽然进了她的耳朵,但却好像将字都拆成了偏旁和声部,明明都是认识的字,却不能激起大脑的任何反应。 她不知道白锦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也未曾想过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求饶吗?要承认吗? 还是咬死不认,坚持只是进来看看? 锦心秀这边惊慌着,那边白锦儿却很淡然。 “如果你想不承认也是不行的哦, 你背后那些瓶瓶罐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不是空的吧?你在厨房打开的那些罐子,里面的东西原本有多少,我心里可都是有数的。 啊对了。你别想着那些东西或许值不了几个钱,哪怕是告官也不怕。光是私闯民宅这一条,就够你吃不少苦头的了。” “我” “你想说你不是私闯民宅,而是我们店里的人放你进来的?” 白锦儿的笑容愈发灿烂, “你看看门口。” 门口?锦心秀按着白锦儿所说向门口看去,看见门口堆着一柄烂锁, 正是和芳筵倾樽楼用的锁一模一样的一个。 她的眼睛瞪大了。 “至于你说的那个领你进来的我们店里的人,这半月来店里吃早食的客人都能证明,我们店里门锁的钥匙,是在另外一个员工的身上, 你说的那个人,身上是没有钥匙的。 而且今天店里休息,他在家中看书,作为老板的我也是可以证明的。 所以锦娘子,” 白锦儿此时的笑容在锦心秀的眼里早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看上去诡异且可怖, “你以为能掩人耳目拙劣的小把戏,在我这里已经是漏洞百出。 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心里话说给我听, 毕竟我现在还能耐心地坐在这里听你说话, 已经是非常人的肚量了。” ( 第八百六十四章 镌刻的石碑 “简而言之, 你是为了振兴父亲留下的铺子,才跑到这儿来干这种事情的?” 白锦儿嘴里很想吃点什么, 但毕竟不是平常和自家人聊天说话那样随性的时候, 方才她已经将岑溪赶回去了,这会子桌子这边只有锦心秀煮的她不会喝的茶;这么严肃的场合也不好得自己去给自己重新泡, 于是白锦儿的小动作,难免因为焦躁而变得多了些。 锦心秀老老实实地将自家情况全盘托出,但同时,她也在偷眼打量着白锦儿——瞧见白锦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烦躁,她心中一紧。 咬了咬牙, “此事确实系我所为,我愿出钱补偿娘子所失。只求娘子不要将此事闹大, 先父生前踏实肯干为人宽厚,即便是在附近几曲亦是颇有声名之人。生女不孝,若是还因此事败坏了先父名声,实在是不配为人子女, 我” “是吗,” 白锦儿打断了她的话,幽幽开口: “不过锦娘子,我倒有话想问你。” “娘子要问什么,我自坦诚相告。” “不知锦娘子可信黄泉银司,往生灵魂之说?” 听见白锦儿的话锦心秀一愣,不知为何对方要忽然问这种问题;她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听见白锦儿说: “既如此,娘子是怕别人口中所言,还是怕泉下令尊亡灵有知?” 锦心秀猛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白锦儿与锦心秀四目相对,眸中平静如水。 “娘子在意的若只是旁人之言,自然,此事我不说,你不说,并没有人知道;娘子从这扇门走出之后,还可大大方方地生活在阳光下,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是,若是这样,那世上诸多事情,大可不必在意甚至说是放弃。 毕竟只是想让人不知道,不议论,其实有许多手段都可达到。收买人心,恐吓威胁,甚至说是更激烈的方式,都可以达到你的目的。 娘子想要的是这样? 还是说,娘子心中不能背弃之事,不能承受之责,是让生养自己的父母失望了呢? 即便是身体已逝,这么些年留下的教导和信条,应该依旧存活在孩子心中,指引着孩子度过自己接下里的人生, 对于再无法见到的亲人,这样的思想和回忆,或许正是变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体现。 背叛这样的信条,背叛的便是已逝的亲人。 我以为娘子害怕的,应该是这种东西才是,而不是邻人轻飘飘的言语。 若娘子心中在意的真是我所说的后者,那么即便是今日我决定不将娘子扭送官府,娘子都不应该为此感到庆幸, 毕竟无论是对于娘子曾经受过的教育, 还是对九泉之下的令尊而言, 娘子的所作所为,就像是刻文,早已经被深刻地镌入了人生的石碑中,在令尊的,在娘子自己的注视之下,不可能被遗忘和磨灭了。” 一滴一滴的热泪,从锦心秀的脸庞滚落。 先是静默地落泪,然后是纤细的肩膀微微抽动,接着是咬住下唇的啜泣,最后是抑制不住俯在桌面上的痛苦, 白锦儿并没有打扰她, 静静地坐在锦心绣的对面,一言不发。 这是一场不算短的发泄,或是忏悔的过程? 白锦儿也不知, 但她并没有因此便让锦心绣走了, 她是坐在那里,等着锦心绣哭完。 煮好的茶已经凉了,白锦儿也并没有去换, 她的眼神不时望向窗外,此时已近黄昏,街上却依旧能听见行人的说笑声。 在这样略显嘈杂的环境之中,她与锦心绣却好像是独立之外的存在,任凭谁,也不能轻易地打断插入。 不知过了多久,俯在桌上的女人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 身躯也不再颤抖, 她缓缓抬起头来,双眼红肿,脸上泪痕斑驳。 “若是可以,” 锦心绣哑着嗓子, “我还是愿意弥补娘子的损失。” 白锦儿注视着她良久,轻叹了口气, “罢了,我倒也没什么好损失的。反正我想你之所以还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再来一次,也是因为你上次拿走的东西并没有让你得到自己想要的吧。 你今天原本打算拿走的那些,相信我,你也不会能从中获得什么的。 该是你的便是你的,若不是你的,无论使什么手段都不会是你的。因为有些东西,只有有些人能得到, 相应的,世上也一定只有你才能得到的东西,经过你的努力,运用你的天赋创造的东西,只有在你手中才能运用自如,行云流水。 何必非要强求与他人一样呢?” 锦心绣用手帕将脸上的残泪擦拭干净,她走下坐榻整衣敛袖,将悬挂在腰后的荷包解了下来放在白锦儿的面前, 对着女人深拜一礼。 “惭愧至极,实在说不出所谓捶胸顿足悔过之言, 或许正如娘子方才所言,只有行为能刻成碑文而非言语, 今日受教了。改日必郑重登门再访。” 说罢,她直起身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白锦儿也没拦她。 她把玩着自己的腰带,一边将锦心绣留下的荷包打开, 瞧见里面数量不少的瓶瓶罐罐,白锦儿啧了一声, “被这么重的东西在身上,也不嫌重的慌。 还好我有系统。” 说罢,她“嘿咻”一声也站了起来,将桌上的荷包拎起,又提起一旁的茶壶,晃晃悠悠地朝厨房走去。 …… “雕好了。” 白锦儿把手里的萝卜花摆在桌上, 在烛火的照耀下,白萝卜就好像莹润的汉白玉一般,还泛着些许的水光。 “怎么样系统,这个萝卜花比前几天刻的那几个好上不少吧?” “非要说的话,是比之前的精致了一些。” 冰冷的女声在白锦儿的耳边响起, “但要达到菜谱里的标准,宿主还要继续努力才行。” “知道知道啦,唉,在你嘴里想听一句好话可真是不容易。” 深夜摇晃的烛火下,白锦儿低着头,专心致志地使用着手中的菜刀, 被削去的萝卜碎屑,落在她面前的盘子之中。 第八百六十五章 喝酒的好地方 “唉,” “怎么了这儿呜呼哀哉的?” 刘饕走在白锦儿的身边,打了个哈欠。 “只是有些唏嘘罢了。” “有什么唏嘘的,莫不是瞧着人家成亲,你这丫头终于动心了?” “决定了,明天刘叔你别想喝到店里的一瓶酒。” “喂喂喂,开个小玩笑,没必要这么记仇吧?” “哼,” 白锦儿冷哼一声,怀抱着手继续行走在逐渐昏暗下去的大街上。 “我唏嘘的是燕姐姐,唉,要是她能一直将医馆开下去就好了,我看得出来,燕姐姐是真的很在乎他们家的医馆。 刘叔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女人成亲之后,就必须回家相夫教子,而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呢?” “大概是因为男人已经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而相应的,女人就必须放弃。” “实在是莫名其妙。” “算啦算啦,都嫁出去了,那医馆也不能算是她的了。既已经给她弟弟了,那以后是好是坏同她也没关系,出了什么事情,自然也不需要她来承担的。” “说的轻巧,” 白锦儿的语气闷闷的不开心, “我搞不明白为什么都是自家的孩子,继承也要分个男女的?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难道不应该给最有能力能继承的那个来继承吗,为什么要用性别来作为衡量的标准呢? 刘叔你说。” “说什么?” “如果是你的有一个铺子,你会把铺子留给小元吗?” “废话,我命都能给她们娘俩,何况一个铺子呢。” “那如果你还有个儿子呢?你会把铺子留给谁?” “留给儿子吧。” 这话才说完,刘饕就见到白锦儿站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瞪着自己。 “为什么单单给儿子?” “因为,小元那个性子你看到了,哪儿是能经营下一家店铺的料啊。一个姑娘家家的一点儿都不细心,做菜这方面也是完全遗传了我,可以说不管是在前还是在后,都不是能开店的材料。” “那你就能保证那个儿子是开店的材料了?” “你只说万一有个儿子,又没说那个儿子是什么样的,那我当然就只能排除小元,不就只剩下他了?” 白锦儿一时语塞。 “那假如,假如儿子也是和小元一样的呢?两个孩子各个方面都是一样的,你又把那个铺子给谁?” “那我这运气也实在是差了些,” 刘饕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思索着回答道: “那就把铺子卖了,把钱分成两份,给他们一人一份当嫁妆和聘礼。趁早送出去成家,日后如何过活,就看他们各自的本事了。” 这话说的白锦儿无话反驳了,只是哼了一声,继续迈步朝前走去。 “唉, 既如此,只希望日后那男人待燕姐姐好吧。失一样总要得一样,不然也太不公平了些。” “虽说世上这样不公平的事情多的很,不过我想这一次最起码是公平的。我看那小子长相老实,话语间也不是轻浮之人。听说两家是旧相识,石燕那丫头和他也算少儿玩伴, 待她肯定不会差的。” “这样就好了。” 两人并排走在夕晖之下,竟莫名有种父女之间的和谐感——或许有时相较于分离十几年没见过的亲生父女,有时候性格相似的忘年之交,还更有亲子之感。 “我说小锦儿,你……” “快刘叔,我们比赛谁先走到那棵桂花树下!” 在察觉到刘饕又要开始劝她成亲的碎碎念之后,白锦儿机灵地开口打断。在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拔腿就朝前面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 “输了的人三天不准蹭店里的酒喝!” “啥玩意儿?!” …… “哎陶郎, 今日我们去喝酒,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我不大爱去那地方。” “这你可就大大误会了,” 同僚一脸神秘地凑到陶阳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我们去的,可不是寻常的酒肆,可是一个好地方。” “反正也就是近日新来了胡姬的那几家吧,还有什么稀奇的?” “哎这你可就浅薄了我的好陶郎,千万别把我们当,”男人顿了顿,面露尴尬之色,“……当那些俗人。我们那去的都是能喝到好酒的地方,而不是寻软玉温香的。 你说没什么稀奇?那可是稀奇稀奇大稀奇,” 同僚嘿嘿一笑, “那儿的酒啊,我保准整个长安城你都尝不到第二家,是内行人才知道的秘酿。” “说的这么神乎其神,” 陶阳的探头,从桌案上堆积的小山似的文书中看出去。 “不还是酒么。我倒没你们这么嗜酒如命的,我可不去。” “哎别呀陶少卿, 你看看你,正是你平日里总是板着个脸不近人情的样子,刚来咱们这儿的才会这么怕你。” 男人不屈不挠,看样子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陶阳带出去似的, “平日里辛苦多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的嘛。少卿不爱美人,难道还不爱美酒?” “确实不爱。” “那美食,美食你总爱吧?” 陶阳叹了口气,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像你们这般总是逞口食之欲衣体之亲男女之情,最是能移心改性的。偶尔几次还好,总是这样,实在是不成体统。” “陶郎此话言重我可不敢认的啊。若是陶郎不信,今日大可与我们一同前去,看看我们去的地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正经去处?” “罢罢罢,” 陶阳阖上面前的书, “最近确实也是太忙于公事,好歹偶尔也是要同你们这一群去联络联络感情的,不然日后要用到各位大佛的地方,只怕是支使不动咯。” “啧陶郎不去且罢了,就算要去也要挖苦人的,真是不饶人。” 陶阳微微一笑。 许久未上西市来了,脱下了官服换上了私服的陶阳伸了伸懒腰,长长出了口气。洛阳那边调去了不少人手,他们这边来的都是些新人, 光是调教他们,就需要花费不少的精神。 难得出来一趟,也算是让一直紧绷的他能忙里偷个闲。 “我说,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陶郎只管跟着我们,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 熟悉 “你说的喝酒的好地方,就是这儿?” 陶阳抬头看着眼前的店铺,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儿应该是家食肆。要喝酒的话,难道我们不应该去酒楼么?” “若是喝寻常的酒,自然是要去酒楼,” 男人走上前来,一脸神秘兮兮的笑容,“可若是要喝长安城独一家的好酒,那必须得来这儿。” “这又是你们谁几时定下的奇怪规定,” 陶阳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明白了,这意思就是说,这家食肆偷偷卖酒?” “额……” 男人没想到陶阳会说这种话,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况且人家可没有卖酒啊,不信你进去问,人家可不会沽酒给你的。” “那我知道了, 意思就是钻了市监的空子,背地里偷偷卖酒给你们这些老客是吧?” “……” “……” 糟了, 忘记这个男人就是这么正经的一个人,毕竟平常是连酒肆花楼都不去的,只对公事十分的上心, 这要是真因为卖酒一事把这家店罚了, 那可叫他以后都没脸再来见老板娘了。 “我说陶少卿啊……” “不过,” 陶阳话锋一转,怀抱着双手,慢悠悠地说道: “这都是西市署应当核准的事,我此时就是个来吃饭的普通人罢了。” “啊对对对!咱们今儿就是来吃饭的,就是来吃饭的!” 听见陶阳有意放一马不计较,男人立马借坡下驴,连连附和道。对方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看这家铺子的匾额, “芳筵倾樽楼, 名字倒取的不错,只是这么小的铺子用这名字却不大好。” “人不可貌相,店也不可貌相, 陶郎请——” 几人一进门,便听见里面觥筹交错的喧哗声音,两层楼的建筑一层楼俨然已经满座,一处空位都没有,看来生意确实不错。 一个年轻男人迎了上来,满脸迎客的可掬笑容。 “实在抱歉诸位客,您看咱们一二楼都坐满了,只剩一间雅间了。不知道各位可愿意雅间就坐呢?” “正好,正好,我们正是要上雅间去呢。” “那诸位请跟我来。”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引着陶阳他们往二楼走。正是楼梯拐角之处,陶阳眼睛余光瞥见厨房似有一高壮身材的男人,端着两个托盘走了出来。 二楼也是座无虚席,陶阳扫视了一眼, 店内装饰虽然不花俏华丽,但胜在颇有意趣;围在其中一张张小桌子的食客们吃喝谈笑着,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自然是发自内心,并非假意虚情, 只打量了这么一瞬,陶阳便明白,这家店确实是一家受人欢迎的好店。 几人进雅间上座,陶阳盘腿在背对窗子的方位坐下, 他听见同僚和那年轻男人说了什么,年轻男人微笑着点了几次之后便出去了,将门带上,雅间之中便只剩下他们几人。 “看你们这鬼鬼祟祟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密谋什么坏事呢。” “哈哈哈哈,有时候好事也是需要背地里悄悄谋划的,这样才有惊喜之感嘛陶少卿。等待会儿东西上来了,你就知道是什么好事了。” 陶阳拎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听见他的话,端着茶杯无奈地摇了摇头。 茶已经有些凉了,不过天气还和暖倒也不打紧;陶阳轻抿杯壁,口感清新的茶水滑入口中。 嗯? 这茶的泡法,有些熟悉 如此只是单纯地将茶叶烹入水中,而不加别料 “咚咚咚,” 方才的年轻男人又回来了,只是他这次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摆放着几个巴掌大小的小碟子,还有两个青底上笔绘着桃花的酒壶。 “久等了。” 托盘上的东西被一件一件地端下摆上桌, 陶阳依次看去,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几位点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请慢用,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 “好嘞麻烦了岑小兄弟。” 岑溪微微躬身,再一次从雅间中离开。 “这是以前喝过的,还是说新酿?” “自然是新酿啦,要是以前喝过的,难道今日我还会催着你们快些来么。我们可要赶在邹准那群老小子之前先尝到这新酿, 哼哼,到时候就可以在他们面前好好地炫耀一番了。” 男人执起酒壶,笑呵呵地凑到陶阳身边, “来陶少卿,这第一杯酒可是要先给你的。” 陶阳将酒杯拿了过来, 看着清澈如水的酒液从酒壶中倒出,瞬间就将酒杯盈满了。 这晶莹剔透宛如水精一般的酒液, 也透露出一种熟悉之感, 不如说从方才走进这家店铺的瞬间,陶阳从心底就涌现出一种宛如窃窃私语一般的悸动——好像有什么人, 或者说是一段深藏心底的记忆,俯在他的耳边,轻言着什么东西。 “如何,光从这颜色就看得出不是凡品吧?唉可惜这家店没有水精杯,或是夜光杯之类的的好东西,要是能用那样的杯子来喝这酒,那味道肯定更” “这些呢,这些是什么?” 陶阳的注意力却不在眼前的酒上,而是指了指另外端来的那几个小碟子, 上面盛着的自然是些下酒的小菜, 但是其中有几道,却看着如此眼熟。 “啊这些,这些啊是小菜, 这家店自然是不能卖酒的,没办法,若是想喝酒,必须点这些小菜。只有有小菜的那什么套餐,才能喝到这家店的酒呢。 我说陶郎啊,你先尝尝这酒先,绝对比你之前在任何地方尝过的好,” 陶阳闻言,缓缓地端起了酒杯。 “这是,冷酒?” “是,听这家的伙计说,这侧生酿需冰凉口感最佳,温热最次,我念今日虽气候仍暖,但毕竟已是初秋,若是喝太凉的酒对身体不好,故而只要了寻常的冷酒。” 陶阳微微颔首,算是明白了。 酒液入口果真清凉顺滑,宛如一匹上好绸缎,将整根舌头包裹缠绕, 用舌根与舌尖品尝到的味道竟然不同, 一边是辛辣微酸,一边是香甜如蜜。 两股味道又在口中交织缠绵,泾渭分明之下,又亲密宛如一体。 陶阳只尝了这么一口, 眼角竟这么湿润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 重逢 “既然是你新酿的酒,那我尝一尝有什么关系嘛。” “嘘小声些!我阿翁不让我碰酒的,别叫阿翁听见了。再说了我不是不让你尝,只是你待会儿不是还要去读书么,要是叫先生闻到你身上有酒味怎么办? 再说了我这酒可烈,就你这小酒量,说不定喝一杯就醉倒了。” “那我便尝一小口就好了。再说了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在家中也经常陪阿爷饮酒的,不过就是一小口,真还能醉了不成?” “你以为我这酒和你们那封建时代残次品能比么” “嗯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哎好吧好吧,那就给你尝一小口好了,只是一小口哦!你要是喝醉了,可不能怪罪到我头上哦。” “好啦好啦” “陶郎?陶郎?” “嗯,嗯,啊?” 陶阳从怔怔中缓醒过来,瞧见面前的奇怪地看着自己, 他才像是反应过来,手背装作不经意地拭过眼角。 “确实是好酒,” “哈哈连陶郎都说是好酒,那自然是好酒了。来来来诸位,我们……” “憬祺,” “啊?” 男人回过头,看见陶阳的表情十分严肃,只是在那样的严肃之下,又似乎有压抑的情绪波涛一般地翻滚涌动。 “我想问你, 你知道这家食肆的老板,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名字倒是不知,只是这家店的老板娘似乎是个年轻的独身女子,姓白……” “白什么?!” 被突然正坐起来的陶阳吓了一跳,男人的话顿了顿,有些尴尬地摇摇头, “这就不知道了。” “她可是京城本地人?” “似乎不是,听口音有些像剑南那边的人…… 哎陶郎!陶郎!你去哪儿?!” 二楼的其他顾客都看着这男人从雅间打开门跑出来,神情慌张动作惊忙,原本清秀文雅的打扮在奔跑中都凌乱,甚至头上的发冠都有些歪了,他却完全不在乎。 脚步踏在木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就连一楼的客人们也纷纷将自己的目光透来, 眼神中满是疑惑和不解。 他是什么人?他为何会如此激动? “哎,你小子不是……” 站在厨房外的高壮男子看见了从二楼跑下来的陶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 陶阳径直从刘饕身边穿过,脚步没有任何的迟疑和停留。 掀开那薄薄的门帘, 入眼的是蒸气弥漫, 袅袅的气雾中包裹的是食物烹煮后的香味, 若说天上的仙境应当是鲜花,朝露,与彩云;那人间的仙境就应该是烟火与水分的碰撞迸发, 与高处不胜寒相对的,是令人从腹到心的温暖。 在那人间仙境一般的雾气中, 有个忙碌的娇小身影。 她在其中来回穿梭着,一会儿是在案边有节奏地切菜,一会儿是到大锅边探头察看火候, 传闻天上仙境有仙子,司掌十二花令二十四节气;此处仙子却司掌柴米油盐,五味调和之道理。 此时在陶阳的眼中, 那身影就是真正的仙子。 “哎,我没说上菜啊你们进来做……” 白锦儿自然听见了那匆匆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刘饕或是岑溪进了厨房,开口说道;可等抬头看去时,那衣着打扮绝不会是这两人, 浅薄的雾气并不会影响视觉到了那么严重的地步, 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前, 镌印在她的目光里。 熟悉,但有什么改变了——那张脸依旧清逸俊秀,眉眼之间仍是温润如玉的风情, 只与旧日不同的,少年意气总是轻佻,如今轻佻已经完全褪去,余下是尚需积累的老成持重。 熟悉,但有什么改变了——那张脸依旧娇小可人,眉眼之间仍是烂漫达观的风采, 只与旧日不同的,少女情怀总是天真,如今天真已经完全褪去,余下是愈发沉淀的温柔内敛。 那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 镌印在他的目光里。 “你,” 白锦儿忽然语塞。 是激动吗?是紧张吗?是快乐吗?是悲伤吗?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久别重逢,应当像电视剧或是小说里描写那样,冲上去抱住对方痛哭流涕,诉说分别经年的不舍和思念;再不济,也应流下珠线般的泪滴,好向对方证明自己是多么记恩记情的一个人。 不应该是这样吗? 可白锦儿却说不出话,也挪不动自己的脚步。 她曾经也偷偷构想过再和陶阳见面的场景, 无论是多么冷静或是多么热情,总有着理智在其中——她相信自己,信任着自己分析自身感情的能力, 她应当已经活了四十多岁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如同社会所有人对这个年龄阶段女人的要求一般, 应当视爱情为洪水猛兽,让自己变得端庄自持。 去他妈的, 她凭什么听别人的? 她要永远保持年轻,永远对浪漫的东西和真挚的感情满怀爱意, 端庄个屁, 她要让自己永远开心。 陶阳还没来得及说话,白锦儿便小跑到了他的身前——她抱住了他,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 身上还带着小麦和水稻的清香。 …… 陶阳跑出去许久, 就在众人等待不急,商量要去寻他的时候,男人这才推开门走了回来。 只是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似乎哭过一般。 几时见过一板一眼正经至极的陶少卿有这样的表情?他们正担心地要开口询问时,陶阳却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今天死活要邀请他来一起喝酒的人的双手, 众人又是一惊。 但随后陶阳说的话,才真正是叫他们又惊又疑, “多谢,多谢,大恩大德,此生不忘。” 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向自己道谢? 事情诡异的让被陶阳握住双手的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难道这个酒好喝的让陶少卿失心疯了? 再之后陶阳回了座,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显然心情好的不能再好了,不仅自己一个人将那两壶酒喝了,还总是不经意地傻笑。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询问。 特别是被陶阳道过谢的那个男人,更是诚惶诚恐,美酒入口也好似喝水一般索然无味。 陶阳此时,却并不管那些, 即便一滴酒都不喝,他也早已经幻然如同沉醉。 恨不得明日,尽早到来。 第八百六十八章 可以吗 “明日等我, 一定等我, 千千万万要等着。” …… 晨露初见,隔壁家养的鸡打了三声鸣, 白锦儿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翻身仰面朝天。 睡不着啊,睡不着。 她在床铺上已经翻来覆去一夜,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清晨, 眼睛有些发干,脑袋倒是清楚的很, 不如说是有些快的心跳,让她此时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敏感起来。 昨天和陶阳只匆匆见了一面,她便让他离开——那时候人多口杂,再加上她知道他一定不是自己来的,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不会是他们许久的好时机。 于是她告诉了陶阳她现在的住处,让陶阳来找她。 想到昨日男人恋恋不舍的眼神, 白锦儿抓住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砰砰砰,砰砰砰!” 猛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白锦儿竖起耳朵, 确实是自家院门被拍响的声音, 这么早他就来了? 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袍子,见面于礼不合, 但她是个现代人, 想不在乎就不在乎。 几步从房屋里窜出去,布鞋踩在被朝露打湿的石板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租住的房子处处都透露着老旧, 白锦儿手脚有些笨拙地把门锁打开, 双阖门板拉开发出嘎吱一声, 站在门外的人抬起头,看见衣冠不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抿着嘴笑的灿烂。 “我来太早了?” 确实是太早了, 甚至天都还没有完全亮起,虽然东方的天空已经是鱼肚一般的白色,头顶的苍穹却依旧如同注了混浊墨水的玻璃。 大概是要下雨,所以才有那么潮湿的空气, 一路徒步跋涉半个长安城的男人,除了鞋底沾上的泥巴,此时连鬓角都有些被打湿了, 只有那看着白锦儿的眼神,依旧干燥且温暖。 “你还知道太早了, 还以为你现在总该老成些了才是。” 女人也不由得笑了,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一条路来, “进来吧陶郎君,茅檐草舍,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白锦儿走在前面背对着陶阳, 听着他这笨拙简朴至极的语言发笑。 “你坐会儿,我去给你倒茶,” “不喝茶!” 两人刚坐下,瞧见白锦儿要走,陶阳立马也跟着站起来了;他抬手扯住白锦儿的袖边,女人转过头来看他,他也没有松手。还是白锦儿抬手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愈发没规矩了啊,” 男人清瘦的手掌微微有些发红,即便这样,也没有松手。 “咳咳, 不喝茶。不用倒了。” “好不喝不喝, 就算不喝,你也得松手让我坐下吧。” 啊对,对, 听到这话,陶阳这才松开了白锦儿的衣袖,两人再一次面对着面地坐下。 一个是计算下来活了真正小四十年,一个是年纪轻轻觐列朝班上达天子, 此时面对的是数年未曾相见的幼时玩伴年少欢喜, 却有着与年纪阅历都不相符合的局促与羞涩。 “你……”“你……” 白锦儿看他一眼, “你先说,” “那我先说。” 陶阳顿了顿,摇摇头, “可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我先说。” “好。” 咦, 明明一夜没睡的时候是想好了怎么先开口的,怎么这会子又全部忘了…… 看着女人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陶阳眨了眨眼睛, “那还是我先说吧。” “那你说吧。” 陶阳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而是伸手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一张叠放的整齐的纸,在白锦儿面前展开。 白锦儿看了看, “这是什么?” “婚书。” “什么?!” “婚书。” 男人点点头,语气坚定异常, “不过,这只是我交予锦儿一文,并非就此敷衍而过;之后纳彩纳吉等诸礼仪,我会请爷娘操持主理,务必善美。” “等,等会儿” 白锦儿将那张婚书拿过来粗略地扫了一眼,有些紧张地开口道: “在那之前,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还要说吧?” “什么呢?” “额,比如说…… 比如说……” 察觉到陶阳投来的目光,白锦儿抿了抿嘴, “在这些之前,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好。” 说罢,白锦儿就将她这几年自打锦官城出来之后的事情,笼统地同陶阳说了一遍,除去些重要的——比如她在被掳走时,嫁给了一个山贼。 若是从白锦儿的角度,她当然不觉得自己为了求生曾经委身贼人是一件多么羞耻卑贱的事情,她可没有这样“奇妙”的价值观, 但是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一个人, 甚至准确些来说,应当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更不要说这样的时代,对方会介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她并不想隐瞒,或者说,也不需要隐瞒, 若是陶阳不能接受,或者是他的家人不能接受,她不会强求,也不会因此怨恨他们,更不可能怨恨自己。 婚姻是两人基于感情基础的家庭结合,是人生的锦上添花,却并不是必需品, 若是结婚不能让彼此快乐, 最起码在白锦儿看来,是不能接受的。 平静地将自己这几年度过的生活阐述完毕,白锦儿长长出了口气,双手叠放在了桌子上。虽说她是这样想的, 但若是陶阳真的在意了, 你要说她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最起码也得难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吧,也算对得起穿越过来之后拥有的第一段,也是唯一一段爱情吧。 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 脸上方才的紧张表情显然也消失不见了,转而代之点的是一脸的严肃。 白锦儿的心跳微微有些快起来, 她缓慢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神,看向窗外, 正如她早晨猜测的那样,天空果然下起了浠沥沥的小雨。清新而潮湿的空气飘荡进来,却衬托的白锦儿的心情有些寂寥。 “锦儿, 可以吗?” 或许是白锦儿正在走神的缘故, 当她反应过来陶阳是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却没有听清他在和自己说什么。 “嗯?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第八百六十九章 在我面前 白锦儿愣住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陶阳敛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白锦儿的身边,他再次坐下的动作都是端正的, 坐在白锦儿的身边, 绷着一张脸看着她。 方才还只是有些忐忑,这会子被陶阳用这样的眼光看着,白锦儿忐忑的心情逐渐进化的紧张起来。 这时,男人慢慢地张开了双臂, 小心翼翼地将她环绕在了自己的怀中。 白锦儿还记得陶阳小时候身上的味道, 有些像青梅,甚至还带着些许好像酒液一般的淡淡醇香,大概是因为他阿爷嗜酒的缘故,幼时承欢膝下,总难免沾染上一些青梅子酒的味道。再后来他成长成了少年,不似其余同年龄之人贪玩溺乐,没有胭脂水粉的味道,连酒气都再不沾染, 是青竹一般,带着书卷清香的味道。 如今再见已成长为人的他, 他身上的味道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变得沉淀的厚重起来。 天后推崇佛教,故而凡官员,皆按照品阶赏赐上好檀香;他虽不喜浓重气味,奈何天后所赐不得不熏香, 只是他熏的少,故而不甚注意。 白锦儿却注意到了。 陶阳的动作克制至极, 虽说是拥抱,但两人肢体接触面积,或许还没有平常白锦儿下意识怕岑溪刘饕肩膀的接触面积大;因为男人坐姿的原因,白锦儿也不由得端正起来, 这姿势怪累人的, 让白锦儿不禁疑惑起来, 就这程度他也要询问自己的允准吗? “你受苦了。” 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我没有想到我离开的这些年,你竟然受了这么多的苦。” 这样说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 白锦儿总觉得陶阳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的鼻音。 他,不会是哭了吧? 白锦儿不敢看他, 或者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他是在哭吗?为什么哭呢?只是因为听到自己刚才讲的那些事情,就哭了吗? 可真是孩子气啊, 她这样想着。 有什么东西从白锦儿的脸庞滑落, 先只是模糊的一瞬间感觉,随后如暴风骤雨一般地袭来,止也止不住, 咦? 她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原来是她也哭了, 甚至哭的比陶阳还要惨的多。 从锦官城出来的时候,她没有哭;被山贼劫掠,看见同伴死在自面前的时候,她没有哭;生活在随时可能死去的贼窝里,不得不选择委身将自己掳走的山贼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被救走的时候,她没有哭。 卖身为奴,孤身来到长安,举目无亲,生了病, 所有所有她经历的那些事情,都没有让她掉过哪怕一滴眼泪, 可为什么她这时候哭了? 只是因为身边这男人,和自己说了一句, 你受苦了吗? “哭吧,” 白锦儿听见陶阳再一次开口说话, 她以为他是要安慰自己,最起码叫自己别哭, 可他说的却是让自己, “哭吧。”柔软的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脸,白锦儿的眼泪断线的珠子一般从眼角滚落,有的滴在了衣裙上,有的顺着下颌隐没, 陶阳擦拭的速度跟不上白锦儿落泪的速度, 虽然如此,他依然在努力地将白锦儿的眼泪擦去。 “我知道你平日里虽然总笑嘻嘻的,但是个最要强不肯轻易开口的性子。凡是只自己想着能负担,便从来不寻人的帮助。 但我希望最起码在我面前,你可以肆意哭,肆意笑, 就算是觉得烦躁了,觉得委屈了, 对其他人不会轻易展露的埋怨和眼泪,在我面前,也不会有任何的掩饰。 因为我知道你,我了解你, 我与他人不同,我是你可以选择依靠,彼此扶持的人。你明白吗,锦儿。” 白锦儿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她忽地把脑袋一转,整个人扑进了陶阳的怀里,终结了两人这不尴不尬的姿势。 白锦儿哭了好长时间, 别说陶阳第一次看见她哭这么久,也是白锦儿有印象以来,自己哭的最长时间——从早晨一直到中午, 哭的没吃早饭的白锦儿肚子的吵闹声比她的哭声还大。 抬起镶嵌着已经哭肿的双眼的脸, 白锦儿甚至打了个哈欠。 “你饿了吗,” 她此时还靠在陶阳的怀中,也不知道给保持了这么久的同一个姿势,男人是不是已经浑身的酸疼了。 “我还好, 我出来的时候,在街上买了个胡麻饼。” 陶阳很想活动活动已经没了知觉的左手,但是他又怕自己动作太明显吸引到白锦儿的关注, 虽说累是累了些, 但竟能抱着她这么长的时间, 怎么看来也是划算的。 “是吗 那就不做你的了。” “啊,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饿。” “哼,” 白锦儿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 “放开我啦,你打算抱我抱到什么时候,” “嗯。” “……” “……” 看了看纹丝不动依旧横亘在自己面前的手臂, “你这是松开了吗?” “等,等等,” 男人原本温润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尴尬, “我,我的手,动不了了……” 刚刚哭完还有些伤春悲秋的白锦儿听见这句话,嘴角微微抽搐。她抓住陶阳的手臂,就这么掰开了, 听见陶阳倒吸一口凉气, 背对着男人的她,勾起一丝笑容。 “没别的东西好吃,只有汤饼,吃吗?” “吃,都吃。” “那你在这儿等着,要是口渴了便自己去倒水喝, 反正你也不至于找不见茶壶在哪儿吧?” 一边说着一边走出门,白锦儿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厨房娴熟地和面,抻面,生火,烧水, 将拉制好的面条下进锅里,白锦儿从系统里拿出冻着的鸡汤,各舀了一小勺进大碗里。 面条在锅里翻滚着, 白锦儿又拿出两个鸡蛋,在勺子里刷了点油,将鸡蛋打进去, 勺子浸泡进热水中,不会儿的功夫就将里面的鸡蛋烫熟了。 一个碗中放了一个荷包蛋,撒上葱花,滚烫的面汤带着面条一冲, 热乎乎的两碗葱花鸡蛋面就做好了。 ( 第八百七十章 考虑 端着面回到客厅, 正瞧见陶阳从里面探出脑袋来张望,在看到自己之后,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白锦儿也很快地扯了扯嘴角,随后恢复成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咳咳,” 迈步走进门,男人装出刚刚才从坐的地方站起来的模样,迎到白锦儿面前, “我帮你抬,”说着,接过白锦儿手中的托盘。 一人一碗葱花鸡蛋面, 还冒着热气, 陶阳双手把那汤碗捧起来,吹了吹。 即使不带下意识地好感,陶阳也认为白锦儿的手艺是自己尝过最好的——哪怕是这么多年没有尝到白锦儿做的菜了,他还是对这股味道记忆犹新。 那时候或许是想见到她,又或许是真的饿了, 每每再上先生的课之前,他都要悄悄地溜来吃一碗白锦儿煮的汤饼或是馄饨再走。 明明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 但在陶阳的心中,却是不可替代的味道。 “三郎,方才我同你说的事情,” “什么事情?” 白锦儿朝着陶阳翻了个白眼, “你难道还要再听我哭一次不成?” 陶阳低着头吃面,动作没有任何的犹豫或是停顿, “往后就让我来保护你吧,之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从今往后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 女人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你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阿爷阿娘那里,总该交代清楚吧?我这里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你与我又不同,你上有双亲,下有兄弟, 更何况你如今在朝中也不是无名之人,所要考虑的东西,肯定不是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考虑的这么简单吧。 我可不希望你就为了我们成亲这件事变得不管不顾,肆意妄为起来, 若是你不能将我方才所说这些解决,那我们两人也是绝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明白你说的,锦儿,” 陶阳也将自己的碗放下,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你说的不错,只不过你后面所说的,不必担心,我阿爷与我两位兄长,你也不必担心。要解决的问题,也不过只我阿娘这边罢了。 至于此事,我早早已经考虑好了,待一切处理妥当之后, 我再来的见你。” 看着男人的表情,白锦儿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她知道以陶阳的性子,说出了必然是能做到的。 “不过,” 不过,陶阳又开口说话,他望着白锦儿的双眼, “若是我能将锦儿说的事情都处置好,那” “我的心意你也明白,”不等陶阳说完,白锦儿便接话道: “何须多言呢?” 两人对视, 莞尔一笑。 “那我就走了。” “嗯。” 送着陶阳出了院门,白锦儿扶着门边,仰头看着他。 陶阳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原本是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白锦儿脑袋的,最终却只是拂去了她肩上的一片落叶, “下次再来的时候,或许就不是我来了。” 他的语气是来这里之后第一次出现的轻松,白锦儿听了这话, 忽地不好意思了起来。 “尽说这些话,还不如回去,赶紧忙活正事要紧。” “自然, 若不是为此,我实在不想这么快就离开。” “还快?” 白锦儿望了望天边,来时还是阴郁的清晨,这会子走的时候,却已经是放晴了的东方亮了。 “你在这儿可待了半天多了,回去可想好如此解释了?” “何必解释,” 陶阳坦然一笑, “我出来时,便已经说清楚了。 原来已经过了半日了吗,在我看来,就好像眨眼一瞬间一般。不止这时,过往的这五年,都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看你是傻了,” 白锦儿嗔了陶阳一眼,伸手将他往外面推, “好了好了,话说的够多了,再说下去我可要揍你了啊。快走快走,不然待会儿又下起雨来,叫你淋湿了。” “好好好,别推别推——” 目送着陶阳的身影一步三回地消失在街角,白锦儿长长舒了口气,靠在了院门上。 从刚才抱着陶阳哭完之后,她就觉得无比的疲累,好像现在让她倒在床铺上,她就能马上睡过去一样。 虽说是身体好像很累, 但心里却格外地轻松, 是这么些年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反正今天本来就是休店日,午饭也吃过了,干脆就继续去睡觉好了, 这样想着,白锦儿打了个哈欠,转身进门,然后将门关上了。 明明是睡的午觉,但白锦儿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不是连续的,更像是断断续续,又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她梦到了自己先是穿着洁白的婚纱,然后又是中式的大红嫁衣, 前不久去帮着石燕准备了她的亲宴,因此梦里的场景也变得格外清楚明晰了起来, 只是她只能看清楚自己的脸, 其余无论是新郎的脸还是客人的脸,都只是一团白雾包裹着的球状的东西。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站在众人的恭贺和注视下, 浑身都活动不了,就好像是被丝线控制的人偶,只能呆呆地听着那含糊不清,就好像念着什么咒语一般的祝福话语。 梦中的白锦儿忽然变得惊慌起来了, 她拼命地想挣扎, 听见自己身上传来不知什么东西的断裂声,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下了台子,身上的衣袍因为跑的太快发出了猎猎风声;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跑去哪里,她只是不想待在这里,不想被被这么多看不见人脸的家伙看着。 她一边跑,一边扯下自己头上华丽的头饰,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 脚上的绣鞋也不知什么时候踢飞了, 她光着脚在地上跑着,脚步没有一刻停歇。 不知跑去了哪里,不知跑了多久, 直到她觉得自己已经累了,已经完全跑不动的程度,她才停了下来,撑住自己的膝盖气喘吁吁。 虽然梦中看不到,但白锦儿也知道,她肯定衣裳不整的很狼狈。 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 在她的面前, 梦中的白锦儿没有任何犹豫的抓住了那只手, 她站直起身,和那个朝着自己伸出手的男人一起迈大步跑了起来。 那个朝着他伸出手的男人, 有着陶阳的面容。 第八百七十一章 请求 陶阳站在自家院中一丛青竹下, 手中的折扇无意识地打着转。 “三郎,” 男人转过头,正看见二哥陶隆朝着自己走过来。 “兄长,” 陶阳站直身体,对着陶隆行了一礼。 “哈哈,”陶隆伸出手,拍了拍陶阳的肩膀,转头看向不远处房屋。虽然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但还是能听到依稀听到那屋子中传来的妇人愤怒吵闹的声音。 “阿爷去了?” “嗯。” “也好,毕竟阿娘生气的时候,也只有阿爷能叫她平静下来。” “嗯。” 陶隆看了陶阳一眼,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阿娘这会子虽然正在气头上,但等阿爷和她谈过之后,她也不会那么坚持了。” “嗯,”陶阳微微点头,却依旧看着陶金氏和陶隐竹屋子的方向,眼神深邃。 “不过,到底是谁家的姑娘,你如此坚持着要娶?阿娘又这么不同意的?” “兄长可还记得当年锦官城,西市有一户开食肆姓白的人家。” “记得,记得, 一个鳏独老头子领着一个女孩子那家对吧?我好几次回锦官城,都去那儿吃过东西呢。啊,原来是那个小姑娘吗, 小时候倒是长得粉嘟嘟的,就是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比以前还好看些了。” “是吗是吗哈哈哈哈——” 陶隆朗声大笑, “你这么说,我倒是很想见见了,我这位弟妹。她肯定也做的一手好菜吧?不怕你笑话,你大嫂啊诸事都好,就是那做的东西实在是难以下咽, 前几日我半夜饿了拜托她给我下一碗汤饼,那味道啊实在是 哎,这话你可千万别和你大嫂讲啊。要是叫你大嫂知道我背地里说她坏话,指不定又要怎么欺负我了呢。” 陶隆调侃的话语总算是让陶阳略略放松了些, 他轻轻一笑,也拿着自己大哥打趣道: “没想到兄长与大嫂成亲这么多年了,兄长还是这么惧内啊。当年母亲与媒婆上莫家提亲的时候,兄长还说那莫家的姑娘生的娇柔温婉,一看就是好拿捏的,怎么这会子看着,好像是反过来了呢?” “嘁你懂什么,我正是看着你大嫂柔弱才百般让她的,你以为你兄长我同阿爷一样啊,我” “那我可要多谢多谢夫君这么些年来让着我了呢~” 一只纤纤玉手从两人背后伸了出来,扯着陶隆的耳朵;兄弟二人齐刷刷转过身去,正看见莫灵珊一脸笑容地站在他们背后。 陶隆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尴尬, 陶阳憋着笑往旁边让了让,对着莫灵珊行了一礼。 “大嫂。” “小郎。” “咳咳,娘子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告诉为夫一声?” “是呀,我想想什么时候来的呢?大概是‘那莫家的姑娘生的娇柔温婉一看就是好拿捏的’时候来的吧~” “咳,咳咳咳” 陶隆的脸苦了下来, “怕是,怕是娘子听错了吧,哈哈哈哈,这儿可没什么人说过这种话啊哈哈哈哈—— 三郎,三郎,你说是不是 诶?三郎?” 陶阳早已离开了, 原来是方才还紧闭的屋门这会子已经打开了,陶阳已经往那房屋去, 门关上,只留下陶隆夫妻俩站在原地。 莫灵珊放开了拽着自己夫君耳朵的手,有些担心地朝紧闭的屋门看去。 “母亲与三郎不会吵起来吧?” “放心,有阿爷在那儿,不会吵起来的。” 男人顺势拉住了妻子的手,这么说着,他看向那边的眼神,也不像是完全放心的样子。 屋内, 陶金氏和陶隐竹坐在上首的位置, 陶阳走进去之后低着头,朝着双亲跪坐下行了礼;直起身,他却依旧没有抬头看向两人, “父亲,母亲。” 坐在上首的陶金氏刚想开口,陶隐竹却攥住了她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陶金氏冷哼一声,将脑袋转向一边。 陶隐竹这边看向陶阳,语气平和地开口: “孩子, 你同你母亲所说那些,可是认真的?” “是。” 没有任何的犹豫,陶阳语气笃定。 “你可知道你想要结的这门亲事,将不会对你未来的官运有任何的帮助,甚至于你妻子的出身,也很可能成为你同僚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这些,你都明白吗?” “明白。”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想结这一门亲吗?” “是。” “你这臭小子” 陶金氏按捺不住出声道: “本以为你这么些年总该成长了些,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你别以为你这会儿好像很痴情,一心一意只要一个人,等到十几年,甚至是几年之后你就会后悔了! 娶妻若是不讲究门当户对,只顾任意妄为,迟早你要自吞苦果的, 这都是我们几十年的经验,都是为了你好。到时候你若是再后悔,可休要叫我们两人再帮你什么了!” “母亲,” 听完陶金氏的话,陶阳的情绪并没有因此也激动起来;他双手叠放在膝盖上,身子坐的笔直。 “母亲所言,我早已经知晓。只我心中明悟,不如说远在少年时代,我就已经明白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即便日后万事改变,我的心也不会变, 即便是变了,也绝不会怨恨父母半句。 母亲方才说门当户对,我也并非不认同, 但在我心中,这门当户对所指的却不是门第出身,而是见识与品性。锦儿虽然出身普通,但她言行举止,眼界为人都非寻常能相比。即便是这长安城之中所谓名门贵女,不及她的,也大有人在。 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在听她说话的时候,只有在她听我说话的时候, 我才能感到慰藉。 百年人生不过白驹过隙,若是要我择一人相伴, 那一定会是她。 我可以不娶她,但在那之后,我再不会娶别人。三千弱水只一瓢饮, 因为我相信除了她, 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能让我有这样的举案齐眉,相偕白首的欲望了。” 说完,陶阳再一次朝着父母二人拜下去, “父亲, 母亲, 生养之恩无以为报, 若是没有你们的同意,我绝不会做出有损声誉,一意孤行之事。但儿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还望双亲垂怜。” 第八百七十二章 招人 “娘子还在生气?” 陶隐竹一进门,就瞧见平日早应该睡着的陶金氏,这会子却倚靠着窗子,不知在发什么呆。 听见陶隐竹的声音,陶金氏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便又收回了眼神,继续盯着窗外瞧。男人迈步朝她的方向走去,在身后站住,也学着妻子的姿势坐下,伸头朝外面看去, “是什么好看的东西,把娘子的注意力抢去了,连自己的夫君都不理了?让我好好看看。” “去你的,” 用手肘推了推身边的陶隐竹, 陶金氏的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反倒是叹了口气。 “我只是在想, 我们是不是慢慢没用了?” “娘子何出此言呢?” “我其实,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云扬云起离家的早,都是极独立的孩子,从来不需要我这个做母亲的操心。一开始他们寄回家的信,不时还会提到些烦扰和担忧,再之后,便只报喜不报忧了。 云升算是一直养在我们身边的,我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 说真的,我将没能给云扬云起的那些操心,全都给了他——总觉得他始终还是个孩子,凡事都需要我们替他筹划谋算周全,只凭他的话,总是不能尽善尽美。 可是那个孩子,也终于长大了, 不如说他从小原本就是个极有主见的孩子,我也早早就有了这个准备。并非我觉得他这样不好,只是作为母亲, 我希望他长大的慢些,再慢些。 可如今,云升已经完全成人了。你听他今日说的话了吗?我虽气急,竟想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如此难过。” 陶隐竹静静地听着陶金氏说完,他的手抚上她的后背,好像哄闹脾气的孩子一般,轻轻拍打着。 “做父母的不就是这样么? 总希望孩子能在自己的羽翼庇护之下,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但这始终都只是一种想法, 因为打出生的那一刻气,就注定了各人的人生有属于自己的活法。就算我们再怎么强求,他们若是不愿,那便是错的。 走上了他们选择的道路,我们此时所能做的,便是给予他们支持, 除此之外,便再没什么能做的了。 三郎是娘子一手带大的,他是什么样的孩子,娘子再清楚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选择相信,尊重他选择的道路呢?也好像三郎所说的那般,无论他做什么选择,带来了什么好处或是坏处,哪怕就是他日后后悔了,那也是他种下的因果, 他需要自己来承担的。 父母不可能陪孩子一辈子的,这是我们从做父母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做好准备的了。 所以娘子,” 陶隐竹趴在陶金氏趴着的窗边,歪着脑袋;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 “三郎同那孩子的路,就让他们去选吧。” 陶金氏与陶隐竹四目相对, 情绪正好的时候呢,却见眼前这男人轻佻一笑, “不过, 若是娘子愿意再养,其实咱们可以再生一个呢?” “……” “……” “去你的!” …… “招人?” “对啊,” 白锦儿点点头,怀抱着双手。 “最近咱们这儿生意你也看到了,太好了,大堂有你们两个忙活的过来,后厨只有我一个又掌勺又打拣菜又洗碗的,实在是忙不过来。所以呢我想,最起码找个打下手的来,也让我轻松些。” “啊这么说倒是,” 听白锦儿这么说,刘饕恍然大悟,一拍手掌, “正好我说平日里你太累,要是有人能帮你分担些活计,最起码也叫你那眩晕的毛病和缓些。” “既如此,我便叫老岑去写下招人的告示吧。” 说罢白锦儿迈步欲走,刚刚提起的脚又收了回来。 “对了刘叔,” 刘饕瞧见难得在白锦儿脸上出现这样局促中带着些许羞涩的表情,他挑了挑眉毛。 “咳咳,我要和你说一声” “哈哈哈哈好事好事,这可是大好事啊!” 听完白锦儿叙说完她和陶阳相见之后的事情,刘饕抚掌哈哈大笑,说话的语气中也是难以掩饰的高兴与激动。毕竟如同白锦儿对他的感情一般,在他心中,也早已经将白锦儿视作亦友亦子的存在了。平日里便是他关心白锦儿的终生大事最多, 这会儿听到了白锦儿不仅打算成亲了,还是要和自己知道的那个陶家的小子成亲,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长辈, 他都是发自内心地为白锦儿感到开心。 “不过,” 刘饕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 “你若是嫁进了陶家,这铺子,你还能开下去吗?我可是知道的啊,像他们那种人,向来是接受不了自家媳妇出来抛头露面的。” “哦这倒是不打紧,” 白锦儿满不在乎地说道: “若是陶阳那小子解决不了这事情的话,我就不嫁了。” “?” 刘饕的眉头皱起,好像挤出了一个问号。他盯着白锦儿看半天,才又哈哈一笑出声, “好好好,不愧是你, 这普天之下敢说出这种话的女人,怕是只你一个了。” 女人勾了勾嘴角,好像还颇为得意似的。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是是是,当然是在夸你。 好了好了老板娘,既然老板娘宁愿一辈子不成亲都要把这家店开下去,那咱们这些做伙计的也不能认输啊。我干活去了,老板娘您呢就继续思考咱们的发展吧啊。” 撇了撇嘴,白锦儿没有理会刘饕调侃的话语,她走到店铺门口和岑溪说了一声要他写招工告示的事情,便打算回厨房去。谁成想没多久的功夫,岑溪就探头探脑地在窗口外面朝厨房里张望。 “怎么了?” “啊是这样的老板娘,” 听见白锦儿问,岑溪挠了挠头;他说话的样子吞吞吐吐的,看来心中的要说的事情,还没有决定好。 “有什么事只管说就罢了, 怎么的你要涨薪?” “不,不是!” 岑溪连忙摆了摆手, “是,是我想,若是老板娘要招人的话,我,倒是有一个人选……” 第八百七十三章 合适的人 “这些话,是他教你说的?” 白锦儿跟在岑溪身后,开口问道。 她跟着岑溪两人走了不算近的路,一直到一处陶土行肆,在门口一棵榆树下站住了脚步。 “不是, 都是我自己看到的。” 岑溪扶着树干,一边遥望着那处陶肆,看样子这会儿正是要出陶的时候,不少穿着单薄上衫,甚至是裸露着上半身的男人里里外外穿梭着。 “乔兰并没和我说那些。” “这么说,从那之后,你一直都和乔兰有联系咯?” “是。 在介绍我到老板娘手下做事之后,乔兰找过我几次,不过都是简单地问了我一些在老板娘这里做事的感觉,辛不辛苦之类,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哦豁~” 白锦儿眉尾一挑, “之后呢?” “之后,我们也不时也会出来一同喝酒,说些杂事。” “难不成你们还成朋友了?” “唔嗯,差不多可以这么说。 啊,他出来了。” 顺着岑溪说话的方向看过去,白锦儿果然看见穿着同样简朴,甚至打着补丁略显寒酸的短打的乔兰,从屋子里出来。他额头上挂着薄汗,看来是刚刚才停下手里的活计。 “若是老板娘想找打下手的,我想阿兰应该很适合才是。而且我想阿兰会愿意过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他这会儿在这儿待的很自在的样子,说不定要他换地方,他还不愿意呢。” “我想他是愿意的。” 岑溪的语气中带着笃定,闻言,白锦儿瞟了他一眼。 “虽说我不是故意想说这种话,不过既然你俩是朋友,你又是我店里的人,我也不在乎什么背地里不能说别人坏话的‘君子之言’,我先问问,你知道乔兰从前干过什么吗?” 男人看向白锦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白锦儿叹了口气, 将她如何与乔兰相识的,以及乔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挑拣了些重要的和岑溪说了, 看见岑溪强维持的镇静之下还是表现出了惊讶,白锦儿也在意料之中, 虽然说似乎有煽动岑溪远离乔兰的嫌疑, 但正如白锦儿所说的, 她并不希望与自己更亲近的岑溪受到蒙骗。 “你好好想想吧,”看着陷入沉思的岑溪,白锦儿打算给他些时间好好考虑清楚,到底还要不要为乔兰作保的,没想到岑溪却摇了摇头, “虽然我不知道从前的阿兰,但我认识现在的阿兰。从老板娘的话中,我大概知道了一二关于从前阿兰的事情,不如说,我更肯定了现在的阿兰, 已经不再是老板娘所说的那个人了。” “是吗,你就这么肯定。” “对,” 岑溪肯定地开口: “我虽不敢说自己是多么会看人的人,但我愿意相信阿兰。当初老板娘不也说过吗,阿兰应该做出什么事情来证明他已经改过自新了, 那么作为那段时间之后,经常陪伴着他的朋友,他的所作所为我是再清楚不过的。 我就是那个能证明他已经改过的人。” 男人的这番言论叫白锦儿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她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人,就好像想在这张熟悉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一样——虽说上次锦心秀那件事情,白锦儿已经得到了差不多程度的惊讶,做过了差不多的事情。 还真是很奇怪啊,这个人, 你要说他是何等精明之人,绝不会是,这一点白锦儿心中能肯定。读了一点点书,心中有了那么一点点与迂腐伴生的书生气;可你要说他傻? 他傻吗? 面对心仪之人的诱惑毫不动摇,及时地将事情上报避免店里遭受更大的损失; 而对认识不算久的朋友,以前有前科的朋友,却抱着这样闻者落泪的信任, 他到底是精明还是傻呢? 看了岑溪良久,白锦儿长长叹了口气。 “老岑啊老岑,就是我,都有些看不透你了现在。” “啊?为什么?” 被白锦儿这么一问,岑溪又立马回归了平常面对她和刘饕时候的那种局促。女人扶了扶额头,无奈地开口道: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姑且还是相信你的。既然你和乔兰和你是朋友,那就由你出面吧,看他什么时候有空闲,叫来店里咱们聊聊。 不过我先和你说好,乔兰这小子匾别扭的紧,到时候要是他不愿意,咱们肯定也不能强求他的。” 瞧着岑溪逐渐绽放的笑容,白锦儿先给他打了个预防针。 毕竟白锦儿不是岑溪,原先乔兰那模样,她可记忆犹新呢。 “我知道了老板娘, 那我就去和阿兰讲。”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 白锦儿本以为以乔兰的性子,岑溪最起码也得磨他一个下午的时间;结果前脚她刚回铺子,后脚岑溪就带着乔兰跟来了, 看着冷着一张脸进门的少年,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挂起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哎呀呀阿兰,真是好久不见了。” “叫我阿兰?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之间应该没有那么熟悉吧,老板娘。” 乔兰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到一处地方坐下,岑溪有些为难地看向白锦儿,却看见白锦儿并没有在意,反而晃悠着也往跑到乔兰的对面坐下了。 “咱们是没有那么熟悉, 不过也不至于生疏到点名道姓的地步吧。那我要是叫你乔兰,不是把咱们的距离拉的愈发远了?” 乔兰的脸僵了僵, 他是刺头小子不错,但也正因为如此,面对白锦儿这样略年长些年纪却满嘴巴压人歪理的姐姐,最是没有办法, 于是他直接忽略了白锦儿如何称呼自己这件事情, 转而冷冷地说道: “叫我来什么事?” “咦,老岑没和你说吗?哈哈哈,我还当你们已经大体谈好了呢,” 白锦儿脸上的笑容不变, “是这样的,我们店里呢最近缺人,打算再招个跑堂打下手的。 正好你说巧不巧,老岑和我推荐了你。所以说咱把你请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来咱们店里做事的想法呢?” 第八百七十四章 说服 “呵,” 听到白锦儿这样说,乔兰就像是总算抓到了机会——他冷笑一声, “老板娘是想叫我上你们这儿来做事?” “没错,” 白锦儿的笑容甚至能称一句和蔼,她点点头, “我就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哈——”乔兰的笑容中带了一丝扬眉吐气似的放肆,白锦儿看着他故作猖狂似的笑完,摆出一张坏人脸对着自己: “难道说,老板娘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吗? 只是你忘了,我却没忘。那时候你对我说的话,我每日都牢牢记在心上, 你瞧瞧,我现在这副模样,还要多亏你那日一番话呢。” 乔兰说着,咬着牙笑了一笑,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踏进你们这干净高贵的店铺呢?” 果然, 早已经料想到乔兰会这么说的白锦儿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你当真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给你说的么?” “当然。” “那你说说,我当初是怎么和你说的?” 没想到白锦儿会这么开口,乔兰愣了愣。但他只当白锦儿是嘴硬打算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于是并不惧怕,照着白锦儿所说,将那日她与自己的说的话转述出口: “你说,改过自新,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需要一个过程。” “嗯还有呢?” “……你说,你想让曾经被你伤害过的人,就因为一句话而忘记那些伤害从而原谅你?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对,还有呢。” “你还说如果只是单纯的嘴上说着,我已经改过自新了,只有真正的傻子,才会相信……” “嗯不错,接下来呢?” “……” 乔兰忽然有些怀疑, 听着白锦儿的语气,看着白锦儿的表情, 他开始怀疑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究竟有没有意味——他本是想让白锦儿为曾经“羞辱”过他而感到羞臊,甚至于说无面目见他, 可这会子看这女人的样子,显然是不可能他希望中的结局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乔兰心中已经明白了这点, 却还是按照着白锦儿所说的,将那日她同自己说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真能证明自己已经改过自新,那到时候无论别人再说什么,我” “我都会相信你。” 白锦儿接着乔兰的话说下去, 看着紧闭上嘴的少年,她微微一笑。 “所以如今,你觉得我当初和你说的话,究竟哪里有问题呢?” 嗯? 乔兰一怔,不由得将刚才说过的那些话,又细细地在心中琢磨了一遍。越琢磨,他越觉得不对劲 “想出来了吗?你觉得没道理的地方?” 女人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乔兰却紧咬着牙关不说话。他听见白锦儿哈哈一笑, “你这不是听明白了吗,还有什么淡好思考的。我对你说的那些话虽然叫你生气,但你却想不出能够反驳的理由来,那是因为这几个月下来,你也认同我所说的了, 并且就是照着我所说的做了,不是吗?” 少年依旧低头不回答,白锦儿依旧说着: “我已经大概听老岑说过了,你找了份在陶土行做事的活儿,每个月挣的不过百钱左右,租住在最便宜简陋的邸店里,每日吃着蒸饼度日。只偶尔攒下些闲钱,你们两人便相约出去喝些劣酒相谈。 这日子,怎么也算不上好过吧? 可是你不也坚持下来了吗?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 “嗯,那就很好。” 白锦儿打了个哈欠,语气也变得慵懒了起来, “若是靠着一心的怨恨,或是赌着一口子气,始终不能走的长久;就算能维持一段时间下去,也不过是在生活中受着一遍又一遍的折磨罢了。 既然你已经坦然地接受, 那就很好。” 将自己的脸掩藏在阴影下的乔兰,原本紧绷的表情有些松懈了下来。 “我不是说了吗,你付出了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岑溪这个朋友,我对你印象的改观,正是你的收获。如果你愿意,正好我店里缺人手,你来帮忙,我付给你工钱, 这原本也是我们之前说过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 乔兰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不屑, “来你这里帮忙,是给我改过自新的恩赐?” “所以我说,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难说得通,”白锦儿摊着手摇头,“别人对你甜言蜜语的时候,你别觉得别人是真的对你好;稍微言辞上冷漠或是严厉了些,便又竖起满身的刺,恨不得和对方划清界限似的。 你既然已经同从前不一样了,那么在我眼里,你和街上随处可见的找活儿干养活自己的人并无区别。你既然已经改过自新, 那对你来说,再没什么事情是好叫你心虚的,那么你在哪里做事,也应当是堂堂正正的才是。 这就是说, 我雇你不雇你,只取决于你的能力;而你来不来我这里呢,取决的应该是我能开出的月钱。 不存在恩赐不恩赐一说, 你做多少的事情,我给多少的工钱, 我拿钱购买你的劳动力,这是平等交换,既不是压榨,也不是恩赐。当然,你若是不适合这份工作或是做的不好,无论是扣钱还是解雇,这也都在合理的考量范围。 朋友之间是人情, 但老板与员工之间,只讲究工作。” 白锦儿长篇大论地说着,看着乔兰流露出的疑惑,她咧嘴笑了笑, “说白了,我觉得你适合在我们店里做事,我能给你你现在在的那家陶肆给的工钱的三倍,甚至更多。作为一个不会意气用事的,大人, 你应当好好地考虑考虑,而不是单纯地赌气便说不,更不是说些自认为阴阳怪气的话语。 因为我们此时谈论的,是正事。” 岑溪站在一边默默地听着, 虽然白锦儿说的好多词语他从未听过也听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难不成老板娘平常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是个饱读诗书,博古通今的人? 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出自哪本著作之中, 他一定要去找来看看才行。 ( 第八百七十五章 来人 没理会岑溪在那边胡思乱想什么, 白锦儿这边还是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乔兰的身上。 她能说的都说完了,想说的也说完了, 乔兰闹脾气她能理解,但是要让她耐着性子追在后面哄他,她可没有这种癖好。正如她刚才说的,她找乔兰来谈的是有关工作的正事, 又不是来进行义务教育的。 “如何,考虑的怎么样?” 乔兰摇了摇头,却闭着嘴不说话。 “好吧,那就没办法了。” 这也在白锦儿的意料之中,她朝着岑溪扬了扬下巴,岑溪会意,从门口柜台底下拿出一个小纸包。 “这是店里新烤出来的点心,不嫌弃的话带回去吃吧。耽误你做工的工夫了,抱歉,若是你们老板扣你工钱你就和老岑说,我补给你。” “不必,” 乔兰没有接,径直站了起来;他根本没有看白锦儿, 这下子连岑溪都看出来了,他果然是在赌着气。 “这点小钱,我还不需要你可怜。” “阿兰” “不用说了岑兄,”乔兰从岑溪身边走过,就连岑溪都被他这股子气给波及了,只不过说话对象是岑溪的时候,他语气中赌气的成分愈发明显了。 “你放心,今天的事情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友谊,不过日后还有这种事,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了。” 说罢,乔兰朝店外走去, 还故意将自己的手袖摆的呼呼作响, 有一种“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潇洒。 白锦儿看着乔兰走出店, 又看看还拿着纸包在原地发呆的岑溪,耸了耸肩。 “看吧, 我早和你说过了。” 与白锦儿对视一眼之后,岑溪的目光又重新投向店外,饱含着担忧。 “欢迎光临!” 虽然想把乔兰招进店里的事情泡汤了,但岑溪工作时候的状态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这都多亏了白锦儿。 只是他却仍忍不住在脑海中回想盘算, 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那就是乔兰,一定想要来他们的店里。 就凭他们结识的这几个月来,每次聚在一起饮酒的时候,他总会问到自己有关在店里跑堂的事情, 并且摆出一副拙劣掩饰的满不在乎。 如果只是偶尔几次的问起,岑溪还能将其视作乔兰对自己这份工作的小小嫉妒;毕竟他没有忘记,当初正是乔兰将白锦儿店中的招工告示交给他的, 可在每一次喝酒时候他问起,岑溪在他的眼中看不到所谓的嫉妒,愤恨, 而是羡慕, 掩藏在一双明亮眼眸下,一种向往式的羡慕。 白锦儿对岑溪的定位其实已经足够准确了,岑溪确实不是什么聪明人,所以他读书只是识得几个字,与人相处,也从来没结交过精明会算计的朋友,也因此曾经被锦心秀骗过。 但他是个十分坦诚的人, 懂得遵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所以在发现被骗的时候觉得悲伤和愤怒,同时直面了自己的愧疚,及时将事情告诉白锦儿;所以在将乔兰当作朋友之后,发现乔兰的想法,面对了自己想要帮助朋友的心情。 觉得错就改正,觉得对就去坚持, 正是这说起来听着蠢笨的处事方法,让岑溪在有时候,能做出让人惊讶的聪明选择。 唉, 可是阿兰这事情怎么办呢?难道真如老板娘所说的,就只能随他去了么? “一个人, 能坐雅间吗?” 响起的男声将岑溪从自己的世界唤醒,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身材高大,一脸和朗笑容的男子。男子岁数看着不算大,虽然蓄着胡子,但也能看出面容俊秀;身上穿着的衣袍虽然看起来不算华贵,但腰间悬挂着的玉佩,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啊真是抱歉,” 岑溪连忙说道: “店里的雅间这会儿坐满了,不过客可以坐二楼,二楼有好些位置也安静闲适,这会子且空着呢。” “是吗是吗, 看来你们店里生意真是不错啊,” 男人哈哈一笑,点点头, “那就坐那儿吧。” “好,那我领客去。” “好好。” “客要点什么?” 领着男人在二楼角落一处确实安静没什么人能打扰的位置坐下,岑溪摸出记单子的本子,开口询问道。男人却看着他手里的本子和炭笔,一脸地好奇, “你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啊?” 岑溪愣了愣,随后恢复了笑容, “这是店里客人多,怕把各位客人的订单弄混用来记下的本子。” “你们老板娘自己做的?” “是的。” “啊” “客要点什么?” “嗯?嗯”男人思考了怕是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够,便笑眯眯地对着岑溪道: “我是第一次来你们店里,不知道吃点什么好,不如你说说,你推荐我尝点什么?” “好的。” 岑溪微微颔首,将今日店里的推荐菜式娴熟地对着男人报了一遍, 男人听完后却摇了摇头, “不瞒你说,我在家中吃饱了,要是再要这些,我怕是吃不下了。你们这儿,有没有些,额,好喝的?” “好喝的,” 岑溪顿了顿,将今日白锦儿能准备的饮品又报了一遍, 谁成想男人却露出有些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开口: “我听说,你们这儿可是有些,挺适合一人独酌,配些小菜的好东西?” 岑溪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本店确实有些秘藏之物,只是,那一般都只是送老客品尝的。” “哎别这么死板嘛,” 男人顿时来了精神,瞬间坐直了身子, “相信我,我以前虽然不是店里的老客,但我以后,可就是你们的老客了。就当是我提前把以后的份喝了吧。 是不是合情合理?” “这” 岑溪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说的客人,便没了主意。 “那烦请客稍等一会儿,我下去问一问老板娘,毕竟这是老板娘定下的规矩,我们做伙计的不好的随意更改。” “啊去吧去吧,” 男人倒是挺好说话, 对着岑溪摆了摆手 ( 第八百七十六章 会面 白锦儿端着托盘上了楼。 每每遇到这样古怪的客人,她就想亲自去看一看——或许这也是她要找一个厨房中打下手的伙计的原因, 她实在是一个很喜欢凑热闹的人。 上了二楼,和许多熟识的客人打了招呼,白锦儿走过拐角,很快就见到了岑溪说的那个男人。 此时男人正静静坐在角落里,眼神眺望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只是看他的样子,好像对一切东西都很感兴趣似的。 她迈步过去,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客久等了。” “嗯?” 男人转过头来,看向白锦儿。 “咦,换了人,是个年纪更轻的小姑娘了。这么说,你应该就是这家食肆的老板了吧?” “是的客。” “正好,”看着酒壶和装着小菜的碟子被摆上桌子,男人笑着开口说道:“我还想说吃点东西之后再去找你呢,偏是你替我上菜,正好省下些路来。” “找我?” 白锦儿语气疑惑, “不知道客找我做什么?” “啊失礼失礼,”男人嘴上这么说着,却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还没自报家门呢。我姓陶,不才陶阳陶三郎正是舍弟。” 陶阳的哥哥! 察觉到白锦儿的吃惊陶隆立马开口:“哎白小娘子莫慌张,我这次来可没背着什么任务父命的,只是恰好想出来寻个喝酒的好去处, 又恰好想起我未来的弟媳开着一家好铺子,所以这才顺道过来看看。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哈哈哈当然当然,我吃东西可是会给钱的啊。” 陶隆的语气轻松戏谑,顿时让白锦儿放松了些;她曾经也听陶阳说过他上面有两位兄长,都是秉性脾气再好相处不过的人了,只是离家的早,故而白锦儿并没有多少印象。 这会子瞧见,果如陶阳所说,。 “不知陶” “在下行大,”善解人意地解决了白锦儿的困惑,陶隆笑着说道。白锦儿点点头, “不知道原来是陶大兄来了,着实是吓了一跳。不过麻烦可千万说不上,只是我手艺一般,只怕做的不好惹大兄笑话了。” “哪里的话,” 陶隆笑呵呵地回答, “我可是天天都听三郎夸赞你的手艺呢。你别看三郎平日里是个不好享乐的,偏偏对吃食这一块挑剔的很,也不知是给娇惯出来的。平日里在家啊总是念叨,什么这个做的不如锦儿了,那个做的没锦儿做的好吃了的,真是拿他没办法。” 虽然年纪不算轻了,脸皮也不算是薄的人,但听着陶阳的哥哥用这么坦诚的语气转述着陶阳的话,白锦儿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大兄这是拿我们打趣了,我可是知道他,他才不会说这种话呢。要非说的话,也只是平日里挑我的刺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三郎在小娘子面前是这样口不对心的吗,哈哈哈,那我可要回去好好嘲笑他了。” 陶隆看着白锦儿,眼神带着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慈爱感, “原先我或许还有些怀疑,今日绕到这儿,大概也藏着这样的私心。我还真是很好奇,小娘子与我家三郎,是不是真的像他自己同父亲母亲说的那样。 如今既见了小娘子,我心中这点疑虑也彻底打消了。 看得出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三郎变成了与平时,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大兄这话却说的我不知道了,”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我平日与三郎交往的时候,他便是十分体贴靠谱的人了,难不成,他在家中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 “哈哈哈当然不是, 说是不同,却不是这样子的不同。啊,不过这些,却不应该我来说,我要是现在同小娘子交代的清清楚楚,作为一个兄长就是管的太多了。 这些话啊,还是等到以后,让三郎亲自同你说吧。” 说到这儿的时候,陶隆的笑容中带了些许的暧昧。 “怎么上去这么久才下来,” 刘饕怀抱着手,看见白锦儿下楼,立马走了过去, “好几个客人已经点单了,还不快去出菜?” “马上。” “什么客人耽误你这么多时间,胡搅蛮缠的?” “不是。” 跟着白锦儿进了厨房,刘饕走到大大小小的腌菜罐前,打开其中几个,娴熟地配着免费赠送的小菜。 “那是什么,我可没见过你去上菜上这么长时间的。” “真没什么,只是陶阳的阿兄来了,我们就聊了会儿天罢了。” “谁?陶阳那小子的兄长?” 刘饕想了想,恍然大悟道: “啊我想起来了,他们家确实是生了三个男孩儿,都挺有出息的,听说也是年纪轻轻就任了不小的官职。来的是老大还是老二?” “大兄。” “老大吗。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替双亲,先来审查你的?” “那儿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白锦儿手中的菜动的飞快,几乎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摆在案上的茄子就被切成了长短大小均匀的茄子条。 “不过我想,确实也是过来看我的吧,想看看未来可能嫁进他们家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哼恩,就这么操心么,况且还是叫做阿兄的来看。” 听着刘饕语气中的不屑,白锦儿摇了摇头, “我倒是并不在意。毕竟若是我的弟弟要娶一个从前从未听说过,双亲俱亡的小姑娘,换做是我,我肯定也会想事先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提不上羞辱,也提不上不信任,对于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想要了解,也没什么好批判的。 况且别的不说,之品行相貌这方面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就算真是来审查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 “啧, 果然是你会有的想法,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这小丫头了。” “话说刘叔,你打算端着那些小菜到什么时候?你不会是想自己偷吃了吧?” “嘁,谁偷吃会偷吃小菜的, 我要偷吃,那也得偷偷吃酒啊!” 第八百七十七章 责任 “果然还是算了吧。” 乔兰转身想走,被岑溪一把拽住了手。 “都到这里了,你这会儿想打退堂鼓,不是君子所为啊。”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我才不想当什么君子呢,” 乔兰想甩开岑溪的手,奈何男人攥的紧,体力没那么大的他怎么也挣脱不了。 “放开我啊岑阿兄!” “不行,” 岑溪一脸正经,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省的你之后再后悔,今天我不可能再让你退缩了。” “喂!” “走吧。” 拽着乔兰,岑溪大步朝芳筵倾樽楼的方向走去。 “砰!” 盘腿坐着记账的白锦儿突然响起的开门声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看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两人, 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 随后却像是早就有所准备似的,勾了勾嘴角。 “这又是怎么了?” 放下手中的毛笔,白锦儿慢悠悠地说话, “虽然我很想说一句稀客啊,但是两位哪位都不算是咱们这儿的稀客了。 所以我只能问问又是怎么了。” 乔兰涨红了脸一言不发,只是进了店之后依旧执着地想要摆脱岑溪的挟制,宛如一头倔强的小牛犊,渴望挣断绳子逃跑一般。 “阿兰,” 岑溪却是打定了主意, 拉着乔兰走到白锦儿的面前。 “阿兰,昨天你喝醉了和我说的那些,这会儿再和老板娘说一次吧。” “喝,喝醉了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这可不一定哦,” 白锦儿撑着脑袋瓜,食指划着空气圈, “常言道酒壮怂人胆,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往往是灌了些黄汤之后,才敢说出口呢。” “谁,谁是怂人了!” “是啊,谁是怂人呢?这儿大概是没有怂人的吧, 我猜,” 看着女人那略带意味的笑容,乔兰紧咬牙根。 “喂老板娘,” “在哦。” “我来给你做事,你要不要?” 用几乎是低吼一般的音调说出这句话,乔兰立马把头低下,躲避了白锦儿与岑溪的眼神;他紧盯着自己脚面,只觉得从出生长大到现在,从来没有过这么紧张忐忑的时候。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恐慌和后悔, 说完之后,又紧张地连抬头和白锦儿对视都不敢。 可恶,难道他真的是个怂人吗?! 他都不敢去多想如果白锦儿拒绝了他,他该会有多么羞愤——说到底是岑溪可恶,明明只是昨天喝完酒之后随便说的胡话,偏偏叫他听见做这多余的事情。 白锦儿回答的时间越长,乔兰心中思绪就愈繁杂, 不过还好,白锦儿并不是这么喜欢恶趣味捉弄别人的人, 翻着面前的账本, “试用期一个月,工钱是正式工后的十分之八,一个月过后没犯错误愿意继续干下去,就转正式。” 乔兰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白锦儿。 白锦儿也同时抬头, 与眼前的少年四目相对。 她莞尔一笑, “明天开市既到店中来,我会教导你你要做些什么的。” “我,我……” “太好了阿兰!”乔兰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岑溪先激动起来。他拍着乔兰的肩膀,高兴地说道: “以后我们两人,就可以在一处做事了。” 乔兰看了看岑溪,又看了看白锦儿, 他的眼角漾出喜悦的神色,先只是一点点,最后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斜出来;他面对着白锦儿的时候,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将那种喜悦掩藏起来, 虽然在白锦儿看来,与他赤诚相对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婚期,聘礼,婚书,宾客名单, 唉,这么想想,还真是有不少事情要准备的啊。” 陶隐竹歪躺在榻上,翘着的一只脚晃悠着划圈;他手里拿着一大红烫金的封书,被他当作好像扇子一般地招摇着。 陶阳正坐在父亲下首的地方,将手中的单子合了起来。 “偏偏你阿娘这会子还在赌气,我一个大男人哪儿知道这么细致的事情。我看啊,你婚礼一事,还是要麻烦你大嫂才行。” “大嫂那边” “这点你放心,你大嫂也是个能干的,况且不都说长嫂如母,既然你母亲耍着赖,那就只好让她多操心些了。” “唉,” 听了陶隐竹的话,陶阳叹了口气。 “母亲她,不会恨我吧?” “不会不会,哪儿有当娘的会恨自己孩子的,” 陶隐竹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着, “你阿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我这么些年娇惯出来的,爱耍些小脾气,没几天自己就好了。你不必太过担心了。” 见陶阳脸上担忧神色不减,陶隐竹瞟了一眼,会心一笑, “你莫不是担心白家那小姑娘入了门,你阿娘会苛待她?” 陶阳没有回答,但显然是被父亲说准了他真正的想法, 父亲哈哈一笑开口道: “你也将你阿娘看的太坏了些。昨日听说你大兄跑去打扰人家小姑娘去了,回来对你阿娘说了不少好话, 照我看来啊,你阿娘这会子赌气,多半是这亲事原先就她一人反对,要她马上同意了,她抹不开这个面子罢了。等你们真正成亲之后,她大半还得闹几天, 闹完也就罢了。 有这么孩子气的婆婆,也只好叫白家小姑娘多担待几天咯。” 听见陶隐竹这么玩笑的语气,陶阳总算是比刚才放松了些;他微微一笑,看向自己的父亲, “阿爷和阿娘已经这么多年了,感情还是这样好。阿爷对阿娘真是十分照顾呢,至于阿娘,她平日里虽然不说,但对于阿爷的事情,也是最放在心上的。” “这还用你说小孩儿,” 陶隐竹得意地嗤笑一声, “我和你阿娘之间的感情啊,比你们这几个小孩儿能看出来的还多的多了。不怕你们嫉妒,在你们阿娘心里啊,你们阿爷我的地位肯定比你们还高呢。” “哈哈哈哈,” 陶阳开心地笑了,却摇摇头对父亲玩世不恭为老不尊的样子表示无奈。 “你也是啊三郎,” 这时,陶隐竹的声音传到了陶阳的耳朵里, “既然你所娶的妻房是你一生钟爱,那么你就应当好好待她, 不让她委屈,不让她流泪, 这便是你作为一个丈夫,最基本的责任。 第八百七十八章 拜托 “结果你就叫我这个老骨头进来给你打下手了?” 刘饕一脸不情愿地坐在盆边洗菜——他的动作熟练流畅,他的口中却满是抱怨之词。 “叫我窝在这狭窄的地方洗菜切菜的,也太累人了。要不你就给我涨工钱,不然我可不依啊。” “在厨房里打下手不必在大堂里跑来跑去的清闲多了,刘叔你还这么多抱怨。” 白锦儿背对着刘饕开口道: “这不是店里三个伙计,我仔细考虑过之后,还是刘叔你最适合来厨房给我帮忙吗。” “难道岑溪那小子不比我适合多了?整日里傻兮兮的话也不太爱说,我看啊,他最适合进来给你帮忙了。” “是吗,我倒觉得老岑作为一个跑堂,比某个和客人多聊了几句天就打算蹭人家酒喝的人好多了。” “你这小东西懂什么, 那叫人脉,人脉明白吗。” 白锦儿撇了撇嘴,没有答话。 她叫刘饕来,纯粹是因为她厨房还是有不少的秘密——虽然她基本是前一天没什么人的时候独自先将菜备好,点心一类的也是在关店后到回家之前,自己在厨房中鼓捣出来的。 但若是要厨房中帮忙,少不了见到她有些“难以解释”的事情, 而店里这其余三人中,刘饕是与她相识最久,也是感情最为深厚的, 况且刘饕作为聪明人,即使偶尔察觉到了白锦儿的举动有些怪异,但他从来都不会多管闲事,甚至于那些别处从未见到过的材料,刘饕还会帮着白锦儿掩饰。 他胡说八道都还能有理有据的本事,可是比白锦儿厉害的多了。 “唉,这几天生意确实是不错,不过啊, 若是不分给你说的那些什么股东钱就好了。照我说啊,他们当初借咱们的钱早就应该还干净了,还这么没日没夜地给,不知道要给到什么时候才是。你说他们现在没帮上店里什么忙,还能这样白白领着店里的钱,唉,怎么算都觉得不划算。” “那不是借的,是他们的投资,我们的融资,” 白锦儿淡淡地说道,“如果不是看准了能获得比原先付出更多的收益,当初与我们毫无交往的那些人,怎么可能把那些钱给我们呢? 再说了,我们店现在严格来说只是刚上轨道, 等到以后店面再做大之后,手上有了些钱,我可以再出钱将他们手中的份额买回来,调整过后再调高价格出售,这样几番下来,店内用来经营的钱,只会越来越多。” 刘饕抬头看了白锦儿一眼, 平平无奇甚至娇小的背影,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总是这样叫人不着头脑又惊世骇俗。 “小锦儿啊,” “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如果真嫁人做了主妇,那实在就是你丈夫的罪过了。” “刘叔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白锦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好笑, “我不都说了我不会去当主妇的么。” “啊” 听完陶阳的话之后,莫灵珊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随后看了身边的夫君一眼。 “既然是小郎所托,我自然没什么问题,况且若是母亲那按着礼节,也应当是我这个做大嫂的出面。只是,” “大嫂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就是,”莫灵珊对着陶阳笑笑,有些担心地说道: “毕竟母亲还在,如果我贸然负责了小郎的婚事,只怕母亲会怪罪的。” “哎这点你放心,” 陶阳还没说话,反倒是陶隆坦荡荡地对着自己娘子摆了摆手, “阿娘那死要面子的性子,断不会坚持多久的。她见三郎的婚事没有耽误的筹备下去肯定按捺不住,没多久时间就认输了。 阿娘就是要吵啊,也肯定只会找阿爷吵架去。” “没错大嫂,” 大哥这样说着,做弟弟的也点头附和。 “大兄说的没错,阿娘那边你不必担心,再怎么样她都会先来找我和阿爷,不会为难大嫂的。” 得到陶家兄弟两人的保证,莫灵珊明显是松了口气, 或许是发现这么明显不太好,她又赶忙笑着补了一句: “不过我想阿娘是通情达理之人,想来很快就能想通了的。” 陶阳和陶隆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同时摊了摊手。 “既然如此,那我应当明日就带媒人上门拜访白小娘子才是,” “啊大嫂,明日怕是不行?” “嗯?这是为何?” “锦儿他们店里每隔六日休息一天,恐怕要到后日,她才在家。” “咦,可是若是上门提亲的话,只需要与白小娘子家中长辈商议便是了,不需要等到她在的时候呀。” “大嫂有所不知,锦儿乃是孤儿,她唯一的亲人在锦官城的时候便已经去世了。” “啊” 莫灵珊吃了一惊, 虽然陶隆也是益州出身,对白锦儿的事情有所了解,但他从未同莫灵珊说过,所以莫灵珊对白锦儿的家事并不知道。 她怎么也没想到,陶阳娶一个小家女儿就罢了,竟然还是双亲俱亡的, 这儿一想,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婆婆会对这门亲事如此的抵触了。 她看了看兄弟两人一眼, 心想或许整个长安城之中,会结这样亲事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公公,丈夫,小叔子这家人了吧。 “那,那好吧,那就照小郎说的,我后日再前去拜访。” “麻烦大嫂了。” 本来谈到这里应该就完了的,但莫灵珊却看着陶阳从背后摸出了一个册子, 在女人疑惑目光的注视下,陶阳将那册子递了过来,面上带着抱歉似的笑容: “大嫂实在不好意思, 原本不应这样麻烦你的,只是在大嫂上门之前,我还有事情需要与大嫂细细说明。因为锦儿她,恐怕与大嫂平日交往的那些娘子们,不太一样。” “这我有觉悟的,小郎放心。” “不不不,” 陶阳知道莫灵珊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是让她言语上照顾一下白锦儿的出身;他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我说的不一样,并不是那种不一样。不如说这世上,应该甚少能找到好像她那样的人了。” ( 第八百七十九章 相谈 白锦儿看到陶阳的大嫂上门拜访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她虽然穿越过来之后既没有母亲教养,也没有遇到过姐妹出嫁,但最基本的常识她还是有的,这纳彩问名一事,多是遣媒人上门负责的,极少会有男方亲属在这时候就上门拜访的。 毕竟像白锦儿和陶阳这样的“自由恋爱”不占主流,更多的还是仰仗说媒介绍。 眼前的少妇端庄大方,相貌虽然不能说得上美艳,但却是最端正不过,大气温婉的长相了;说话时候也柔声细语的,瞧见自己居住的地方简陋凌乱,也并没有露出什么轻视嫌恶的表情。 余后事情倒也相谈甚欢, 白锦儿也知道自己偶尔蹦出来的过于先进的词汇和言论,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略显张狂和不知所谓;像陶阳大嫂这样出身高贵的女子,估计更会这样认为, 她虽会学着克制,但始终不能和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一模一样。 可几次她说了所谓“浑话”的时候,莫灵珊却都泰然处之,好像早就有所准备了似的。 包括在谈论到成亲具体事宜的时候,自己提出了些略与惯例不太一样的要求,女人竟然都一一应下了。这当然让白锦儿觉得很开心, 毕竟陶阳是对她做过承诺,但对于他能完全说服自己家人这件事情,白锦儿是怀抱着怀疑的。可莫灵珊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也让白锦儿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连带着笑容对没那么拘谨,变得和往常一样阳光灿烂了。 莫灵珊偷偷观察着眼前的年轻女人, 在家的时候听自己小叔子说了些大概,知道两人原是锦官城一起玩耍长大的青梅竹马,自小感情都好;她小他五岁,这么说来今年,她应该已经有二十了才是。 二十还没有成亲,算是年纪偏大的了。 听说她有一家自己的食肆在长安, 这也是小郎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事。那就是若提起有关他们成亲之后那铺子的事情,要嫂嫂千千万万顺从她的意思, 无论是什么要求。 她倒没有提什么让莫灵珊意料之外的要求,无非是成亲之后还要继续经营那个铺子, 尽管莫灵珊觉得于礼不合, 但既然三郎这样子强调过了,想来也是征得了公公他们的同意了。 按着之前陶阳仔细交代过的,莫灵珊即便是听到些许,在她听来不免惊世骇俗的言论,心中虽惊,但好歹是有所准备不至于失态;她察觉到白锦儿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渐渐放松了戒备和拘束, 说出口的话,比刚才还让莫灵珊难听明白。 她只好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努力地跟上未来弟妹的节奏。 没想到说着说着, 莫灵珊虽然还是不太明白白锦儿说的一些内容,但慢慢地,竟也被她说的话逗笑了。 眼前的姑娘虽然说话随便了些,但并没有什么轻薄失礼的地方;甚至有些话经过一斟酌琢磨之后,还颇有些滋味。 即便是出身不好,家中长辈早早就去世了, 对于这姑娘却好像没有多大的影响。她的视界并不好像那样类似的人家一般短浅,遣词造句也得体知进退, 只大概是没度过什么书的缘故,偶尔会冒出些市井粗言, 反而叫她说的话听来更加生动活泼了。 聊着聊着,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和谐了起来。 说起来,其实莫灵珊与白锦儿的年龄差距并不大;她虽嫁进陶家已经有些年月了,但她出嫁的时日也早,年方及笈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娘家, 她和白锦儿之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可逾越的鸿沟。 不如说和这个未来的弟妹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莫灵珊也感觉自己很放松——往常对丈夫柔顺,对公婆恭敬,对子弟疼爱,她身为长嫂,即便公婆都是好相处之人, 但家族的教育,却让她不敢松懈半分。 与眼前这姑娘说话时,她没有任何的顾忌;看着她随时随地都能绽放出的笑容, 莫灵珊看在眼里,嘴角也不自觉跟着勾起。 两人一直聊到近午, 白锦儿留了好几次,但莫灵珊还是坚持不便多留, 好歹还没忘记正事,不是跑来这儿闲话家常的。 白锦儿一直送着莫灵珊与媒人出了街,出于礼貌,她笑眯眯地站在原地挥了挥手,直到两人肯定看不见自己之后,才呼了口气。 哎,真麻烦啊, 白锦儿双手叉腰。 怪不得会发展出婚礼策划这样的职业,结婚这种事情准备起来,是真的很麻烦啊。 她摇了摇头。 “听说你今天,上白家去了?” “是的母亲。” 听着堂上的陶金氏问,莫灵珊心中无奈。 果然还是要被盘问的,她早就知道。既然婆婆和公公吵了架,又赌气不打算理会自己两个儿子,那唯一能让她了解到她想知道的有关这门亲事的事情, 就只能来问自己。 虽早有准备,但莫灵珊还是忍不住心里埋怨了那不靠谱的兄弟俩一句。 “既如此, 你觉得那孩子如何?” “白家小娘子虽出身寒门,但” 莫灵珊将今日她对白锦儿留下的印象老老实实,一字不落地说给了陶金氏听。她一边偷眼观察着婆婆的反应, 无奈妇人面无表情,实在是让莫灵珊难以揣摩她此时的心情。 莫灵珊说完,陶金氏并没有开口。 沉默了半晌,才听到妇人幽幽地开口道: “那你觉得这门亲事,会是一门好亲事吗?” 莫灵珊愣了愣,她思考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儿媳不知如何说是好,因为我想这门亲事,并不是这么简单地能评价出好与不好的。” “你此言何意?” “或许母亲忧虑的是,白家姑娘若是进门,不仅不能对三郎的仕途有什么帮助,说不定还会因为出身的缘故,而影响到旁人对三郎的言语。这样看的话,这门亲事,实在是说不上好。 但我想若是两人能够成亲,那三郎一定会十分开心,他们两人也一定会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若这样看的话, 在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了。” 第八百八十章 洛阳之行 载初元年九月间, 众官民、宗戚、四夷首领、沙门、道士向武则天请求改国号为周,赐皇帝姓武的要求,圣人李旦亦自请赐姓武氏。不久,群臣奏称“凤集上阳宫,赤雀见朝堂”,武则天方准所请。于九月九日登上则天门楼,大赦天下,改唐为周,改元天授。定都神都洛阳,以长安作为陪都。 同月乙酉,上尊号曰圣神皇帝。 “以皇帝为皇嗣,赐姓武氏”。 丙戌,又在神都立武氏七庙。 至此李唐王朝正式改名换姓, 女皇武氏,开启了哪怕是在中华民族绵延五千的久远历史上,也是浓墨重彩,最独一无二的武周王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即便是日后长安付之一炬,王朝的踪迹湮灭在古老的长河之中, 她的姓名,也将为万世人所铭记。 武则天用了前半辈子苦心经营,铲除异己,到如今称帝,即便是有不臣之心之人,在这般大势所趋之下,也只能偃旗息鼓收敛獠牙。 他们日后或许有机会将这垂垂老矣的金凤从天上扯下来, 但如今,他们只会选择臣服于巍巍皇权。 偏不凑巧, 白锦儿与陶阳的婚期原本是订在十一月初,但因出了这天下的大事,即便是原先留在长安的官员也必须进神都述职, 况且陶家原本就是女皇一派的,如今,升赏调职,都要前去洛阳听命才行。 这么一趟下来,两人的婚期便不得不推迟了。 白锦儿当然不在意, 非要说的话,她甚至很兴奋。 千辛万苦跑到长安来,不就为了见证这时刻吗! 武则天称帝,即便是在历史课本上都显着十分独特的存在,常年徘徊在国内甚至隔壁国家影视作品行业的热门大ip, 好不容易穿越来了,这样盛大的历史场面,怎么能不去做一个见证! 这样想着,白锦儿对陶阳做出了平生第一个请求: 带我去洛阳! 这倒是让陶阳很是意外, 他原以为白锦儿或许除了对做菜和自己的铺子以外,就不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了;没想到她竟然想和自己一起去洛阳。 难不成,是因为婚期推迟了,所以心中有些不高兴,结果变得想和自己多待些时日? 陶阳当然猜不到白锦儿真正的心思, 但是这样怀春少年似的猜测让他心情十分愉快,便对白锦儿的请求满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白锦儿提前发了刘饕岑溪和乔兰三人两月的工资, 关了店, 自己打包了包袱,跟着陶阳跑去了洛阳。 这一去, 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么说的话,甄公确实要比其他人一板一眼些。但我听说啊,私底下甄公养了不少的狸奴,每日下了朝,他赶着回家都是为了去喂那些各种花色的小狸奴” 陶阳正和白锦儿说着自己同僚的八卦,没听到女人的回答, 他才发现白锦儿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 转头一看,她正站在一家花肆门口,弯腰看着摆成一排的万寿菊。 陶阳笑了笑,走了过去。 “怎么停下了也不说一声,要是我走远了都没发现怎么办?” “怕什么,我身上又不是没钱,” 白锦儿回答:“再说了要是自己身边的人走着走着就不在了,你还没发现,那你是要多迟钝呀。你应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懂嘛?” “是是是,” 男人的语气无奈而宠溺,他走到白锦儿的身边,和她一样弯下腰,仔细观察着一盆盆盛开的正好的万寿菊。有金黄色有白色有浅黄色的,一朵一朵虽是栽培在陶盆中,但盛开的艳丽,丝毫不比种在土里的差。 “你怎么突然对花有兴趣了?” 陶阳开口, “这几日金蕤园正好在办赏菊秋会,你若是喜欢的话,明日咱们可以去瞧瞧。” “金蕤园,”白锦儿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陶阳说的这个名字, “那儿的菊花开的很好嘛?” “当然, 金蕤园的菊花都是从天下各处运送来的名种,是供皇家欣赏的花园;不过这几日圣人开恩泽,所以是可随意进去参观的。” “是嘛是嘛,那,里面的话可以摘吗?” “嗯?” 陶阳愣了愣,“我想,大概是不可以的吧。” “哦,那我不想去了。” “怎么,你原是想摘花?” “不是,我是想这些花,大概能拿来做菜。” “” 陶阳扶额。 他竟然还以为白锦儿有了这赏花的风雅心思,结果还是看人家开的好,想把人家吃下肚去——他忽然想起“牛嚼牡丹”这四个字, 不由得抿着嘴笑了起来。 白锦儿瞟他一眼, “你是不是在偷偷说我坏话呢?” 笑容立马收敛,陶阳闭着嘴摇了摇头。 “哼。” 女人直起身,对着铺子里喊道: “老板!你这花怎么卖!” “哎来了来了!” 从店里走出一个矮胖矮胖,皮肤麦色的中年妇人,看着白锦儿和陶阳笑容灿烂。 “客可真是好眼光,这些啊正是今年的好种,你看开的多好,你要去别处啊,可找不到开的这么好的了。卖回去不管是装饰在家里还是院里都合适的很呢。” “这盆怎么卖?” 没有理会老板娘的开场白,白锦儿挑中一盆金黄的,对着她说道。 “哎哟这盆就差些了,同样颜色,可比不上这边的‘黄药’和这边的‘黄鹤羽’啊。” “没事,” 白锦儿笑眯眯地回答, “我就比较喜欢这盆。”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便宜些给你这盆吧。五十八钱,这位娘子看如何?” “你不是说这盆比不上旁边这两盆么,怎么还要这么贵?” “哎哟娘子啊,这价钱还贵啊。虽说比不上这两盆,但我家的花都是好的,肯定不能和那些一十二十钱的花比呀。一分钱一分货,娘子你说是不是?” “不过这也太贵了些,” 白锦儿不为所动,她拨了拨那金黄的花瓣, “这花已经全开了,花期肯定没有多长,买回去能不能摆上十天都是问题,这就要快六十钱的价钱。照我看啊,老板娘你四十钱给我算了。” 一边的陶阳静静地听着白锦儿砍价, 方才掩去的笑容,这会儿又重新绽放了。 ( 第八百八十一章 共食 是夜, 陶阳靠在榻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抬起头,正看见白锦儿端着个大盘子从外面走进来。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如果晚上要看书,天晴的时候就把窗子打开让月光照进来,要不就多点几盏灯。你看看的,眼睛又不舒服了不是?” 陶阳放下书,自觉地将桌子收开。 “你看我这记性,又忘记了。” “什么忘记了,” 白锦儿将盘子放下, “是根本就没记住。” 她起身想去把窗子打开,感觉到外面吹的风有些凉之后,想想还是关上了;转而去角落里,将那里的立式灯盏点亮了。 “要是以后看不见东西了,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哦。” “好好好,我下次一定。” 将手边的书放下,陶阳把脑袋凑到白锦儿端来的东西前,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你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哎,别凑那么近,小心烫。” 白锦儿走到陶阳对面坐下,伸手把他的脸从那大碗处推开。 “今晚上吃汤饼,不过呢,吃法与平常不太一样。” “嗯?怎么个不一样法?” 女人莞尔一笑,指了指托盘上的那些小碟子,陶阳这才注意到,原来这大大的托盘上除了那盛着鸡汤的大碗之外,还有差不多七八个的小碟子,里面装着不同的食材。 “先将这些配菜依次放入汤中,再接着将汤饼放下, 然后你就会尝到一道无比美味的汤饼哦。” “是吗哈哈哈,你这么说,我得赶紧尝尝了。” 陶阳闻言,拿起其中一个小碟子正要往碗里放,却被白锦儿给拦住了——“哎,” “怎么了?” “不能先放这个。” 白锦儿说着,把陶阳手里的碟子接过,转而将另一个碟子递了过去。 “先把生的放下去。” “生的?” 这么说,这确实有几个碟子里放着的食材,看上去像是生的;生的鹌鹑蛋,生的肉片,肉片切的极薄,几乎能隔着肉片看见底下的碟子。 “这,将生的放下去,味道不会有些奇怪吗?” “放下去就变成熟的了。” “嗯?” 陶阳惊讶地看向白锦儿,看见白锦儿拿起筷子,轻轻地敲了敲大碗。 “你以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是鸡汤吗?” “是鸡汤啊。” “那” “是滚烫的鸡汤哦。” “嗯?” 陶阳再次看向那碗,平平无奇的一个大陶碗罢了,下面又没有炉子,甚至连热气都没有冒,只有一层金黄莹润的鸡油覆盖在上面。 “单纯,单纯,” 白锦儿啧啧出声,手中的筷子伸进了汤里一搅,原本平静的汤面顿时环绕起波纹, 大量滚烫的热气,从汤中冒了出来。 “看见没, 所以刚才才和你说的,叫你不要凑那么近,这汤可比平常那种汤烫的多了,是连生的鹌鹑蛋和肉片都能烫熟的程度哦。 不过毕竟不比一直在火上加热的,始终是会凉下去的,所以要在最烫的时候将生的食材先放下去。明白了吧。” “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神奇。” “好啦好啦,先把东西下下去再说吧,不然待会儿真就凉了。” 按着白锦儿的指挥,陶阳一样一样地将碟子里的食材放进大碗中;往往就是一声闷响,被放进去的食材就这样消失在了碗中, “这汤饼也是生的?” “汤饼当然是熟的啊,你是不是傻。” 陶阳抬手在白锦儿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放到最后一碟的时候,陶阳端碟子的手顿了顿——那不正是昨天他们买回来的菊花吗?最后以三十五钱的价格拿下的, 陶阳看着妇人的眼神,十分怀疑等他们走以后,那人得说他们半天的坏话。 一片一片清洗过的菊花花瓣装在雪白的小碟子了, 白锦儿将不太新鲜的或是形状有残缺的都拣出去了,留下的都是模样颜色美的, 真是如同一小盘碎金一般明亮。 这么好看的花要跟这些菜一起放进汤里汆烫,陶阳莫名地有些于心不忍, 这大概就是文人的心吧? 可惜自己这位未婚妻显然没有这样的共情,她眼睛亮亮地在旁边看着,同时对自己提出热切的指点: “倒进去就好了。” 唉, 多么没有风趣的女人呵。 花瓣落在碗中,飘在了汤面之上很快散开了来,有一种落英缤纷之感;陶阳将碟子整齐地叠好,开始专心致志地盯着那碗。 “这要多久才烫的好呢?” “差不多了,” 白锦儿将筷子递到陶阳的手中, “这会儿就好了,只不过吃的时候还是要小心烫,记得吃慢些。” “好吧。” 陶阳拿着筷子,期待中还带着些许的紧张。 “先吃什么比较好呢?” “看你喜欢呗。” 刚这么说完,陶阳碰巧搛起一块四方大小不及掌心的一块,嫩黄色瞧着有些像豆腐的东西起来, “这是什么?” “山戎黄。” 其实就是豌豆黄, 只是这里的人都把豌豆叫做山戎,所以白锦儿也只好这么跟着叫。 将这豌豆黄送入口中, 被滚烫的鸡汤泡过的豌豆黄只是勉强维持着形状,入口的一瞬间便在口中化开了。口感细软绵密,一点多余的杂质都尝不到。鸡汤的香味充分将豌豆黄包裹,没有一点豆腥气,交织的味道更上了一个台阶。 “如何,好吃吧?” 白锦儿笑呵呵地说道, “我打算回去就把这加进菜单里。” 陶阳正要接着尝,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筷子。 “只有这一份吗,锦儿你不吃?” “啊我今天中午吃多了,现在还饱着,所以不想吃了。” “那怎么好,” 男人的眉头皱起, “就算不吃多少,好歹也得吃一些才是。我的分你一些吧。” “哎不要了啦,” “我去叫他们拿个碗来吧。” 陶阳已经站了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不会儿的功夫果然拿着个小碗走了进来,还有一双新的筷子和调羹。 “就算再好吃,” 陶阳在白锦儿旁边坐下, “要是只我一个人吃,总比不上和你一起来的美味。” 白锦儿一愣, 随即伸手扭了陶阳的后腰一把。 “哎哟!” 第八百八十二章 尝酒 两人赶在年前回了长安。 婚期重新请浑天监的朋友进行了推算,定在了来年正月十六,也正是白锦儿的生日。 白锦儿对自己的婚事,婚礼的大小都不怎么在意, 既然陶家的人说他们愿意全权包办,白锦儿反倒是乐的清闲。 况且原先她还以为,陶家的人,特别是她未来的婆婆,陶阳的母亲,恐怕会开始对自己的行动多加干涉;结果根本没有, 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到。 当然,以白锦儿的性格,并不会因此敏感脆弱到对即将到来的婆媳关系多加烦扰, 她相信她自不会有什么问题,而陶阳作为中间调和的人,肯定也能表现的够好;况且对于自己丈夫的母亲,该有的尊重也是要有的, 她不觉得一味的顺从或是一味的唱反调合理, 再说了那位妇人,在她小的时候对他们家也多有照顾。 要请的宾客名单她也早告诉了陶阳, 或许陶家要请出席的客人都是所谓,有头有脸的存在,但白锦儿并不觉得邀请一直陪伴支持自己的好友来参加自己的婚宴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若是陶家有什么不满, 那就只好麻烦陶阳这臭小子辛苦辛苦了。 将去一趟洛阳带回来的土产送给了刘饕、岑溪他们几人后,白锦儿回了趟店里。原本只是想去看看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去的铺子,顺便检查检查有没有什么需要维护修缮的地方, 结果才走到远远能看见店门的地方, 就看到有一纤瘦的人影似乎在那里徘徊。 看背影并不是她熟悉的人,白锦儿又走近了些,才勉强将那人影辨认了出来。 说来是意料之外的稀客, 正是和白锦儿有过几面之缘的宋桂香。 瞧见来人是宋桂香,白锦儿吃惊之余,又多了几分犹豫和不安;她实在是不想和宋桂香这种人有什么交集,她只来了店里这么一次,白锦儿心中还暗自庆幸呢, 结果就好像是什么魔咒一般,她竟然隔了几个月的时间, 又寻着过来了。 虽说心中有些忐忑,但白锦儿并不打算因为这点小小的理由改变自己的计划, 她脸上挂起平日里待客的客套笑容, 迈步朝着少女的方向走去。 “这位小娘子?” 宋桂香仰头看着眼前店铺的招牌怔怔出神,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她猛地转过头去;瞧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白锦儿之后, 她脸上那种紧张戒备的神色,才消失了。 “我还在想这几天你去了哪里,连着来了几天,总不见开门,” 虽说宋桂香的表情看上去没有那么的吓人了,但少女好像并不擅长笑——明明这个年纪的姑娘笑起来,应当是最灿烂迷人的, 但宋桂香就是不擅长笑, 哪怕只是单纯地扯动嘴角,也会叫她的脸看起来抽搐怪异。 或许不笑的她,看起来还稍微能叫人亲近一些。 她此时或许是想向白锦儿散发善意,但就因为这种特质,让白锦儿反而被她皮笑肉不笑似的表情给吓了一跳, 不由得怀疑起来,自己怕不是什么时候招惹到这位小姐了。 “啊,最近的话,出了一趟门,所以就把店关了。 不知道小娘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呢?” “什么事情, 你这里,难道不是食肆么。来食肆的话,也只能吃东西吧。” 听到白锦儿的话,宋桂香挑了挑眉, 她不需要刻意去控制,总在不经意之间,也会流露出狂妄暴躁的气息;不如说她只有刻意去控制,才能让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收敛些。 白锦儿咂了咂嘴, “哈哈哈哈,小娘子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才好。 相请不如偶遇,虽说店里没开火,但几盏小酒还是有的,为了报答小娘子关着门都还来的知遇之情,就让我请小娘子吃几盏酒吧。” 宋桂香瞟了白锦儿一眼, 点了点头。 许久未开门的店铺里有着淡淡的木头落了尘的味道,白锦儿领着宋桂香走进店内,拿起挂在门口柜台旁挂着的掸子, “小娘子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我先简单地打扫打扫,再请小娘子坐。” 宋桂香闻言,真就听话地站在门边,等着白锦儿说好了之后,才在一张小桌子后入座。 女人进了厨房, 没多久的时间就走出来了,手里抬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一个酒壶两个酒杯,还有一小碟下酒的酒鬼花生。 她笑呵呵地走到少女面前,将手中的盘子放了下去。 “嘿咻,” 白锦儿也坐下,扭了几下屁股调整了舒服的坐姿,又将酒杯一人一个地分好之后,拿起酒壶给两个酒杯之中倒满酒液。 “虽说不是什么好酒,但是却是咱们店里的特别酿造。虽然小娘子是宋家的千金,但我也的敢保证,小娘子绝没有在别的地方尝过这样的酒。” 宋桂香沉默地看着白锦儿给自己倒了酒,又沉默地听着白锦儿说完了这句话, 酒液刚刚斟满, 她便端了起来一口饮尽。 酒液滑过喉腔,一股辛辣刺激之感顿时翻滚着涌了上来,辣的好像从胃一直烧到了口腔中, 宋桂香忍不住被呛的咳嗽起来, 听着这急促的咳嗽声音,白锦儿却坐在对面悠然地轻轻晃悠酒杯。 这样的激烈咳嗽并没有持续多久,一股浓烈的香味便漾散在了口腔之中,从方才辛辣灼烧过的地方,像是经过了数十年古战场,春风拂动下,是早已经化作泥土上开出的莹莹绿草,正伴随着清风,柔弱而坚强地摇曳着。 刺激之感并没有完全消解,也正因此,那股香味才会这样的存在感强烈, 这样独特交织之下, 叫人欲罢不能。 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滋味,但也正因为如此,能接受这味道的人,最终都会爱上并沉迷其中, 这便说明,世上并不是只有柔情蜜意会叫人爱恋上, 惊涛骇浪,杀声震天,也别有一番让人迷醉的滋味。 “这酒的名字,我打算取叫,‘霜红坠’,你觉得如何?” ( 第八百八十三章 喜欢什么花 一杯酒的劲头总算过去了, 宋桂香原本就算是娇美的相貌多了几分酒醉的酡红,看上去愈发明艳动人。 “这是你自己酿的酒?” “算是吧,” 白锦儿笑着开口。和宋桂香一口饮尽不同,白锦儿端着酒杯小口小口地饮着,享受着那美妙又带着些许刺痛的芳香。 “如何,小娘子可吃的惯?” “还好,” 宋桂像是完全能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艳如桃花了,她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 “非要说的话,就是味道还是淡了些,我喜欢饮烈酒,寡酒,我可饮不下去。” 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那副样子的宋桂香竟然有着这样孩子气似的倔强,白锦儿憋着笑,面上却还是给了这位小姑娘一点点尊重。 “既如此,下次若是有缘,我再取烈些点的酒,叫小娘子尝尝。” 宋桂香没有接话, 她也许是脸红了, 但本来脸已经很红了,所以就算真的害羞了,也看不出来。 “这几天去哪了?” “什么?” “我说,”两人无言地对酌了半晌,宋桂香忽然开口问道。 白锦儿抬头看了看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锦儿总觉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宋桂香流露出了一丝丝的紧张。 “若是不愿意说也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没事哈哈哈,本就是闲聊,要是不说点什么,就太无趣了。” 白锦儿捻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慢悠悠地说道:“就是去了一趟神都。” “神都,” “对。” 宋桂香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用已经不太能看清楚的凤眸看着白锦儿, “莫不是说,娘子也是去瞧热闹的?” “算是吧。” “我劝娘子一句,怕是这样的热闹,以后还是少去的好。” “嗯?小娘子何出此言呢?” “那种热闹,不是娘子这种人,可以去凑的。” 宋桂香这句话说的有平日的样子,奈何微醺的她这会子看起来,就是说什么都没了平常的威慑力。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没有立刻反驳。 接触到白锦儿亮晶晶的双眼,宋桂香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挪开了些,依旧操着有些混浊的声音说道: “说是烈火烹油气焰炙热盛,说白了,同一般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好是他们的,盛是他们的, 可若是这时候出了什么乱子,你以为谁会最先受到威胁。不过就是我们这些人罢了。就算再有钱,平日里多会阿谀奉承,真正发生什么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来说, 除了他们自己,什么都是一样的。” 这或许是白锦儿见过宋桂香以来,她和自己说过话最多的一次了。虽然白锦儿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但既然她和自己说了,白锦儿便会认认真真地听。 “多谢小娘子提醒。” 听着对方柔声地回答,宋桂香又偷偷瞧了白锦儿一眼, 见对方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她抿了抿嘴。 “酒也吃了, 话也说了,那我也该走了。” 宋桂香忽然从坐榻上起来,好像是要赶着离开似的;谁知双脚刚刚踩在地上,就一个踉跄差点又歪了下去。 “哎哟,” 白锦儿一个眼疾手快抄住了宋桂香的胳膊,还差点将桌子推翻了。 “小娘子既要走,我送小娘子回去吧。” 她笑呵呵地也下榻穿上鞋,扶住了少女。 “别看我这酒虽然不烈,但还是有后劲的,这会子街上人挤人的,要是冲撞了小娘子就不好了。” “不必,” 宋桂香挣开女人的手, 即便已经醉的有些迷迷糊糊了。 “我自己可以回去,不需要人帮。” “啧啧,小娘子这么说可真是误会我了,”白锦儿摇摇头, “我可没说是‘帮’小娘子,只是小娘子在我这儿喝的醉醺醺的,要是回去的时候磕了碰了,那反倒是我的罪过了。作为一个不管是商人,还是说匠人, 我得对经我手诞生的东西负责才行呢。” 宋桂香看向她, 那双蒙着水雾似的眼睛好像想尽力分辨出眼前的人, 半晌,她才将头扭了过去。 白锦儿登时会意,扶住了刚才还很是抵触的少女。 两人并排走在街上, 白锦儿不时遇到街边有开着的花,甚至是叶子没落干净的树,她都一脸热切地指给宋桂香看。 不过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罢了, 宋桂香不能理解, 为什么这样的东西也能让她这么高兴。 “你最喜欢什么花?” 走着走着,宋桂香问了一句。 “我?我没有说什么特别喜欢的,不如说,都挺喜欢。毕竟四时之花不谢,一年之草常春,不管是春夏秋冬,天南海北,总有适时节之花草开放,这样天地万物,才多了几分色彩。” 白锦儿侃侃而谈,她看向宋桂香,笑容灿烂地问道: “那小娘子呢,小娘子又喜欢什么花?” “我……” “啊让我先猜猜,小娘子,可是喜欢桂花? 毕竟小娘子名字中带着一个桂字,金桂馥郁芬芳,也是众花草之中特别的存在啊。” 桂花, 所有人听到她的名字,都会想到桂花;宋桂香早已经习惯了。 说来也是, 她所住的院子之中,也种满了天底下最好的桂花种——那是她母亲去世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她希望即便自己死去了,那飘香满院的桂花,也能代替她陪在自己女儿身边。 于是母亲去世那一年, 她的丈夫便会在生忌与死忌两天,各在宋桂香的院子中,种下一株桂花。一直到现在,到如今。 到如今, 宋桂香的院子里,已经成了一片桂花林。 可是, “我不喜欢桂花,” 听到宋桂香冷下去的声音,白锦儿看了看她;她看到了她眸中流露出的悲伤,若是少女清醒的时候,不要想能在她身上看到。 白锦儿顿了顿,继续笑着问道: “那是我猜错了。不知小娘子喜欢什么花呢?” “我没有喜欢的花,” 宋桂香扭过头去,声音中已经带了淡淡的哭腔。 ( 第八百八十四章 眼泪 “小,小娘子?” “真是小娘子啊!快去看看!” 白锦儿才送着宋桂香到家门口,便有两个男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白锦儿知道他们肯定是宋家的奴仆,但大唐律法明面上的规定,商户是不允许蓄奴的, 只是到了宋家这种地位,有些规定即便是上面的人来,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娘子,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两人一副慌张样子,若不是这人是白锦儿自己一路上送来的,她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不必惊慌,你们家小娘子就是多吃了些酒,所以这会子头晕着呢。我怕她一人走回来会太辛苦了些,这才送着她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 听着白锦儿的解释,又瞧见宋桂香确实只是面色泛红双眼有些迷蒙,但走路还算稳健,方才听见他们这么问话,甚至还如平日一般用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两个仆从这才放下心来。 “麻烦这位娘子了,我家阿郎一定会对小娘子十分感激的。” 说着,他们就要伸手将宋桂接过来, 但白锦儿却没有听任,而是躲开了。 “那个,或许是我冒昧,” 白锦儿微笑着开口说道: “不知府上可有身力壮些的奴婢,小娘子虽说没完全醉了,但这会子身子可沉着。两位可去找这么一位来,我在这儿等着,小娘子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仆从的手顿了顿, 他们转头看了对方一眼,似乎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好,好吧,那就麻烦娘子再多陪我们小娘子片刻,我们去去就来。” 白锦儿点头,微笑着送两人离开。 两个男人的力气肯定要比女人的大得多,白锦儿方才说的那话实在不成立;但她也疑惑,宋家虽说是商户出身,但毕竟是天下的富商巨贾,平日里打交道的人也都是达官显贵, 让男仆来搀扶醉酒的小姐, 实在是不成体统了些。 她就这样扶着宋桂香站着,直到那两个回府去的仆从确实叫出了一个身强力壮的粗妇之后,将宋桂香交付到她的手中, 白锦微微行了一礼, “那我酒先告辞了。” “娘子慢走,”“娘子慢走,”“娘子慢走。”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曲巷尽头,宋家的仆人扶着宋桂香进门;他们叫来的妇人原本是在宋家干挑水浆衣粗活的,奴婢都算不上, 只是两人一时间被白锦儿那番没有在自家听过的话说的糊涂了, 来不及去找平日服侍小娘子的奴婢,就随便找了这么一个看着身强力壮的妇人来了。 粗妇也是第一次距离自家金贵的小娘子这么近, 手中搀扶的少女并不似她平日常应对的水桶木盆一类的粗糙物什,而是柔软细腻的大活人;况且她也常听其他仆人说过小娘子乖戾凶狠的性子,故而这会儿是又惊又悸,动作小心翼翼地都有些怪异了。 “你,” 忽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妇人一跳,但她还是紧紧地拽着宋桂香,生怕脱手将她甩了出去, “你抓着我疼了。” “啊,啊抱歉小娘子我不是有意的” “你叫什么名字?” “什,什么?” 妇人像是没听清宋桂香说的话,她重复了一遍,少女立马斜眸瞥着她——妇人顿时屏息凝神,连忙将自己的脑袋移开了、 “奴,奴没有名字,不过大家都叫我二嫂。” “二嫂,” “是,是。” “罢了,难听是难听了些,”宋桂香低着嗓子说道,“反正我们这种人家,也用不了什么风雅名字的奴婢。二嫂就二嫂吧。 以后你就来伺候我,我的衣食住行,一切都交给你来负责。” “我?!” “你不愿意?” “我,我,我” 妇人结结巴巴,连声音都因为震惊而提高了好几度。 “你若是不愿意,今日你便可从这儿出去了。因为你但凡说了一个不字,你就最好再也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我愿意伺候小娘子!” 得到了妇人的同意,宋桂香再没说话,而是将脑袋扭正了,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扶我回屋吧, 我想睡会儿。” “喏。” “小,小娘子,小娘子?” 宋桂香抓起自己枕的玉枕就砸了出去, 仇二嫂慌忙躲过,玉枕砸在地上砸断了其中连接玉片的绳子,玉片落了一地都是。她原本心疼地想去捡,想起一件更着急的事情,只好又忍住了手。 “小娘子” 宋桂香已经起身,用力攥着床边的帐幔, 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了心中的烦躁之情, 这才开口说话, “什么事?” “阿郎找您,想叫您出去见见他。” “不去。告诉他我正在睡觉,没空理会他。” “可,可是” “叫你去告诉他你听不懂吗!” 宋桂香忽然大声喊叫起来,她声音中的怒火与狰狞已经几乎汹涌出来,外面的仇二嫂听见这声音,立马吓得退开。 宋桂香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几乎是用摔一般地跌在妆台前, 她伸手拉开了其中一个小抽屉。里面摆放着的并非是什么金银珠宝或是珍奇之物,而是一个用纸包起来掌心大小的纸包。 宋桂香想去拿,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那个小纸包被宋桂香拿了起来,她放在手中,慢慢地将手心握了起来。 久久的没有别的动作, 宋桂香的双眼盯着自己握起的拳头,眼白都有些充血了。 片刻之后她却站起身冲到了窗边,打开窗子将手中的纸包丢了出去——屋外是一块水精一般晶莹剔透的圆形湖水, 纸包就这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落进了湖水之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宋桂香跌倒在地,她身上的袍子已经凌乱发皱,头发也散乱的好像一个疯子一般, 她跌坐在那里, 静静地开始流泪。 于更常见于她的歇斯底里不同,宋桂香哭泣的时候,却如此的安静, 若不是有那不断划过脸庞的眼泪, 恐怕天地之间, 再不会有任何生物死物,注意到这个少女的痛哭了。 ( 第八百八十五章 祝福 “你就说这赶不赶巧吧,” 男人走进芳筵倾樽楼,一边说话,一边抖着肩背上的落雪。 “前几日我出门都是带着伞出门的,结果没下雪;今日我没带伞了,它反而下雪了。唉,真是倒霉。这几日就没遇到什么好事情。” “快过年了,想来反而是李郎君最辛苦的时候吧,”岑溪的工作服也已经换上了冬装,他笑呵呵地迎上去,同样替着男人拍雪。 “不过郎君今天来可算是遇到好运了, 店里第二锅羊肉刚刚出锅,都是用那小砂锅慢火细细炖出来的上好黄羊,前面的一锅刚出来就被要光了, 这第二锅啊我还可还没来得及同别人说呢,只先和郎君说了。” “哎呦哎哟那感情好,” 刚才还因为落雪而抱怨的男人顿时喜笑颜开,跟着岑溪的引导,找了个座位坐下。 “阿兰!给李郎君上茶!” “来了!” 乔兰拿着茶杯拎着茶壶,动作麻利走到这桌前,将茶杯放好之后斟满。 “客想好要点什么?” 乔兰的头发似乎是修剪过,要不就是打理的太过整齐,与从前好像变了一个模样;他脸上的表情也完全变了, 那般和煦轻松的笑容,与他跟着的岑溪并没有什么区别。 其实乔兰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只是现在才被人给发现。 岑溪和乔兰在前面忙着招待客人,后厨的刘饕和白锦儿也忙活的热火朝天—— “哎哟累死我了, 我这把老骨头, 你这小丫头怎么还不去成亲,我真是怀念你跑去洛阳没开店的日子啊。” 刘饕面前一个接一个的碗,都是刚才他备完的菜;刘饕做事情麻利的很,就是那张嘴也实在是不闲着,几乎每隔一小会儿他就要开口抱怨, 抱怨的事情还都不是一样, 甚至都能从天文抱怨到地理。 从某种角度来说,白锦儿对这个男人的知识渊博感到不可思议。 “不开店就没钱赚,没钱赚就没饭吃,没饭吃这么冷的天就得饿死,刘叔你难道想饿死在街上嘛。” 白锦儿揭开火上的锅盖,喷香的羊肉味道从其中飘散出来, 她拿起一双干净筷子,从碗中夹起一块羊肉在嘴边吹了吹,随后吃了下去。 “呼哇呼哇—— 今天这羊肉买的是真好,唉,早知道多订几头了。” “你订下那么多羊啊猪的,不是年后就要成亲了吗,最起码咱们又得歇下一个半个月的,那么多肉你往哪儿搁。” “用不完就分给你们呗, 有肉吃还不好?” “有时候肉吃多了,反而更想吃野菜根子呢。” “说这话就该打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叔你是哪儿来的朱门绣户呢,成日里说这种浑话,要是叫人听见了不笑掉了大牙。” “我都一把年纪了,难道还怕这事不成。” 刘饕切完最后一盆菜,直起身扶着自己的腰哼了哼, “不行了,我得出去歇会儿。反正这些你且得用会儿呢,等用完了再叫我啊,最好多等会儿。” “哎真是拿刘叔你没办法, 出去休息可以,不准再偷喝酒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这丫头现在愈发小气了。” 刘饕挥着手出去,白锦儿无奈地摇摇头;其实现在也没多少客人进来了,毕竟已经差不多过了饭点了。 外面正下着雪,也少有人会出来吃东西的, 就算有,肯定也是贪店里这点酒。 不过比起平日里没下雪却阴沉沉的冬日,白锦儿倒更喜欢下点雪;那种原本带着阴郁的灰夹杂了雪花斑斑点点的白,阴郁少了,多了人间所能承受的清冷——若是再有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帽子,卖什么都好的行贩,那就更好了。 堆在兽皮帽子上的薄薄雪花, 反倒是叫人看着温暖。 若是有一株红梅就更好了! 白锦儿原本想在店里每一个花瓶里都插上红梅, 奈何城里红梅都种在人家家里,她不好得直接去偷拔;和陶阳讨了几支,但听到自己还要五支之多,那位说什么也不给了。 不能再让自己欺负这些花花草草了, 男人义正言辞地说道, 气的白锦儿又狠狠地拧了他后腰软肉一圈。 没办法,只好红梅腊梅交替着在瓶中插——当然她并不是对腊梅有什么偏见, 只是对于一片灰白世界之中,她更偏好那种格外招眼的颜色。 说是要成亲了, 白锦儿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若不是有个刘饕在旁边天天隔一会儿就提醒她一次,忙起来的白锦儿怕是早忘记了;仔细想想她和陶阳好像也没有因为定了亲而变得更亲密,或是为了避嫌更生疏, 感觉,也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 啊对了, 说起这件事情,她还得写几封信回益州才行,好歹也是人生中的大事,得让锦官城那些还牵挂着她的人知晓才行。 “阿兰!上菜! 老岑!上菜!” 喊了一会儿没见人进来,白锦儿抬起头,一脸的疑惑, “喂!上菜了听见没!” 往常传菜的窗口处,却依旧没什么动静。女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刘叔又领着他们一群喝酒偷懒去了吧,真是的,可恶的男人们, 一天到晚就琢磨着偷懒。” 想到这里,白锦儿一边撸着袖子一边往外走, “喂!臭小子们——” 帘子才刚刚掀开, 入眼的便是明亮温暖的大堂。白锦儿端着羊肉刚刚走出来,堂内顿时响起一阵嬉笑声: 原本专注在面前食物的客人们纷纷抬头,一脸灿烂笑容。 “听说老板娘要成亲了,恭喜恭喜啊!” “老板娘也终于要成亲了吗,哎,世上可又少了个独身的好女人了。” “早说锦儿姑娘怎么一直不成亲,原是早有了心上人呀,怎么不早说,叫我这白白操心了~” “老板娘这么好的人,挑的夫君肯定也错不了。日后也定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呀。” “说的是呢哈哈哈哈哈——” 白锦儿在原地愣了半天, 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耳根子红着瞪了刘饕一眼。 “刘叔,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了?!” “这叫什么胡说,” 刘饕领着岑溪乔兰两人在旁边,岑溪和乔兰憋着笑, “只不过是咱们店里的老客,也要一同祝咱们老板娘的亲事嘞。” ( 第八百八十六章 花烛夜 “拜至 礼成!” 白锦儿带着盖头被送进了房。 她迫不及待地想把盖头揭去——一直盖着盖头还要举着扇子,小臂都要抽抽了。好不容易等到行完了那一大套繁杂的礼仪, 白锦儿已经急不可待地想让自己休息一会儿了。 “哎娘子!” 谁知原来送着她进来的奴婢还没走, 白锦儿刚有所动作,立马就被两双手按住, “盖头要等的郎君来了才可揭,娘子切莫自己先揭了。” 差点忘记自己旁边还有人了,女人讪讪地将手放下;她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同时腹诽着那个估计这会儿还在外面给宾客们敬酒的男人。 结婚真的是一个很麻烦很麻烦的事情, 特别是像她这样的现代人在古代结婚,更是对那些要一步不错按部就班的礼仪感到头疼。 现在还会有人结婚这么麻烦么? 大概没有了吧。 白锦儿参加婚礼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一二岁时,毕竟就是到她死的时候,她的年纪对于一般适婚女性来说还是年轻了些, 周围的朋友都忙着找工作, 就是真有一毕业就结婚的,也大多是先把证领了,婚礼什么的,估计等到以后再补办吧。 婚礼这种东西, 看的人心态不一样,看的人和参与的人不一样,参与与参与的人,也不一样——有的是佳偶,有的是怨侣,有的是完全没感觉, 至于观礼的呢,有的共情感动,有的祝福温馨,有的呢,则是玩着手机吃着菜, 还疑惑那道炖肘子怎么还不上来。 婚礼也是人生百态。 很久以前,白锦儿便是其余人生的看客,她从未幻想过自己结婚时候的样子,就算有,那也是狠下很小的时候看过偶像剧, 只当小说一般的幻想了,本也没有往现实扎根的可能性。 如今在这一千多年前结了婚, 那种微妙之感,实在是难以言说。 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十分开心的——白锦儿对陶阳当然有感情,但你要她好像那些深闺之中一辈子只为了嫁人的姑娘一样,在自己的婚礼上痛哭流涕, 她却实在没这么脆弱的感情。 非要说的话, 白锦儿只觉得对不起的,是自己前世的爸妈吧。 他们生了养自己二十多年,本应该看见她长大成人迈入社会成家立业的,却出了那么一场车祸, 她是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以白锦儿的名字重生了, 但那个时代,那个时间点,那对夫妻的女儿,却再也回不来了。 即便在这里也已经生活了二十一年了,白锦儿想自己应该已经放下了;但这会儿她静静地坐在这里,享受着自己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时, 这个久违了的念头,还是从她的心底冒了出来。 那对夫妻看不到自己结婚了, 这个身体唯一的亲人,也看不到自己成亲了, 这么想来,能慈爱地握着她的手,为她婚后的幸福生活祈祷祝福的长辈,竟然一个都没有——认识到这点的白锦儿,忽然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不大, 不如说只是啜泣。滴在手背上的热泪和偶尔传来的吸鼻子的声音,让白锦儿看起来小孩子一般的脆弱。 屋里能听见喜烛的燃烧声, 烛泪顺着蜡烛留下,好像是在配合白锦儿哭泣一般。 奴婢们已经走了出去,新房之中就剩下白锦儿一人, 所以哪怕她哭也不打紧,反正没人会打扰她。察觉到这一点的白锦儿果断将头上的盖头扯掉了,手中做工精致的扇子也丢到了一边。 哭了一会儿,白锦儿觉得自己哭的有点累了;她从床上下来,打着哭嗝地坐到了桌边, 随后从系统里拿出一个包子, 还有一小壶酒。 包子有些冷了,不过因为是放在保鲜仓库的缘故,所以也不打紧;酒是冷酒, 白锦儿不太习惯和古代人似的喝热酒, 冬天至多不喝冰的罢了。 白锦儿撩开自己的婚袍,岔开腿坐着;她脸上的眼泪还没干,便一边哭一边吃着手里的肉包。 呜呜呜, 早知道昨天应该先把包子热一热的, 谁知道他们这些人结婚都不给新娘子先吃饱的。 呜呜呜,自己包的包子果然是最好吃的。 于是陶阳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也不知道白锦儿是哭的太用心了,还是吃的太专心了, 虽说男人刻意让开门的动作轻柔些, 但也不至于完全没发现。 反正白锦儿就是没发现。 进门一瞬间看见新娘子不仅没在床上坐着,甚至劈开腿坐在地上,盖头扇子什么的早已经丢在了铺盖整齐的床上, 手里还拿着一个大蒸饼和一个略显袖珍的酒壶, 大口吃喝着。 陶阳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见了笑声的白锦儿咬着肉包转过来,看见穿着婚服站在门口的陶阳;她立马两口将剩下的肉包塞进了嘴里,甚至还来得及喝一口酒, 嚼啊嚼的, 把酒壶往桌上一丢,站起身几步跑回了床上坐着。 将扇子遮好,将盖头盖好。 我去,陶阳什么时候来的 空着的那只手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将眼泪和嘴角边的油渍擦干净,本想顺手擦在衣服上的,想了想还是忍住, 悄悄地摸出手帕擦。 意想中的询问声并没有传来,不如说,白锦儿倒是听到了一声轻巧的开门声。 咦?是有人又进来了? 还是说,他又出去了? 这样想着的白锦儿又听到了开门声,只是这一次的,比刚才都要大声了些。 脚步声也好像是故意要白锦儿听见似的, 踏的挺重。 “咳咳,” 面前响起清脆的咳嗽声,确实是陶阳没错;即便是刚才在外面面对着好些宾客都没有紧张的白锦儿,这会儿却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格外明显了起来。 “请问, 不知娘子,可准为夫挑起盖头了?” 这莫名其妙的询问, 白锦儿撅了撅嘴, 难道她说不准,他今晚上就不挑了? 当然白锦儿可不是喜欢玩这种傲娇把戏的人,她也学着陶阳清了清嗓子。 “请挑吧。” 第八百八十七章 洞房夜 与刚才白锦儿自己揭开的不同, 这回挑开盖头, 陶阳的动作温柔却不拖沓。 有着精美刺绣的盖头落到了她身后,陶阳低头能望见的,便是插满新婚发饰,却略略有些歪的乌黑发髻, 以及依旧掩着自己心爱之人容颜的扇子。 他本想接着就却扇的, 结果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坏念头,就没有动手。 果然如同陶阳所想的, 白锦儿怕是只等了一小会儿,就已经变得急躁起来。 一只手拽住了男人的衣角,扯了扯。 陶阳抿着嘴笑了,他伸出手,缓缓接过了白锦儿手中的扇子。 女人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打扮模样映入他的眼帘之中, 若不是口脂因为刚刚偷吃过肉包已经花了,陶阳或许还会有些许的忐忑——只是方才进来瞧见的那副场景,让陶阳明白, 她正是那个自己相处了十几年,再熟悉不过的, 爱人了。 察觉到陶阳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白锦儿的耳根子发烫泛红;她一直没敢与陶阳目光对视, 平日里积攒名为害羞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全都用了出来。 他会夸奖自己好看吗? 不是说男人看见自己妻子穿婚纱穿婚服的样子,都会感动的落泪吗? 他落泪了嘛? 啊说起落泪,她刚才倒是哭过,还哭的挺惨的,这会儿眼睛不会是红肿的吧?啊要是叫他看出了自己哭过,不会觉得她也变得和那些小女人一样了吧。 可恶!这个男人怎么还没说话! 就在白锦儿正满脑子乱七八糟念头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陶阳用温柔的声音开口说话: “你看看你” 你看看你?什么?!果然是发现自己哭过了吗! 一块手帕伸到了自己的嘴边,替白锦儿擦了擦。 “嘴边还沾着油呢。” “” “你打清早就没吃过东西了吧,肯定饿了。平日里你都是吃好几碗汤饼的,这会儿什么都不吃,哪里抵得住。 我叫小厨房去给你下碗汤饼如何?” “” “还是说你想吃别的?不过不知道,还好不好做得出来” “” “饿的都不说话了?” “咚!” 陶阳捂着脑袋坐在白锦儿身边,一脸肉痛地笑着。 “哎,没想到现在换成我被锦儿打了。” “谁叫你都这种时候了还不正经点!” “怎么不正经了,我这不是怕你饿么。你今天一顿正经饭都没吃到,平常吃那么多” “我平常吃的怎么多了!” 白锦儿气急败坏,忍不住转过头来双手叉腰瞪着男人。 虽说她现在应该是很生气的, 但在陶阳看来,那鼓鼓的双颊和嘬成一小点樱桃似鲜红的唇,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没,没,没, 我吃的多,我吃的多。” “再说了!” 白锦儿不依不饶接着开口道:“旁人成亲,做夫君的都会夸新娘子好看,你倒好,就只会惦记吃啊喝啊的东西, 一点儿情调都没有!” “嗯?” 陶阳歪了歪脑袋, “你平日里就那么好看,那我要是每见到锦儿一次,就夸锦儿一次好看——若是锦儿愿意,我便每日都这么说。” “去,去你的!” 白锦儿就知道陶阳肯定要“强词夺理”, 虽心中受用,但面上还是作出不高兴的样子,把脑袋扭朝一边——“那也不行, 最起码今天不一样。” “是吗。” 男人坐正了身体,握住了白锦儿的手。她下意识回头,正撞进陶阳温柔似水的双眼之中。 “今夜, 锦儿你真的很美。” 两人对视半晌, “那个,” “嗯?” “果然还是算了,”白锦儿扯了扯嘴角,看上去有些许的尴尬, “我,果然还是听不太习惯这种话” “” 陶阳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女人的侧脸, “你啊。真拿你没办法。” “差不多,也该就寝了吧。” 白锦儿端着酒杯的手一僵, 她干燥地哈哈笑了两声,将酒杯放下。 “也,也是哈,说起来你明天还要去司府寺” “我明日可在家休息哦,”陶阳难得看见白锦儿有这样窘迫的神情,眼底的笑意渐浓。 “啊,啊对, 对哦” 可恶,原来古代也有婚假的吗! “那,那我得先把头上这些东西摘了吧?顶了一天了,我都快累死了。” “嗯。” 白锦儿提着裙子走到妆台前坐下, 铜镜中照映出她的脸。 呼—— 也不知为什么松了口气,白锦儿抬手,准备把发髻上的簪钗拿下来。一只横插出来的手和她有着一样的目的,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来吧。” 陶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背后, 声音柔软。 “嗯,嗯。” 头上的装饰被一点一点的摘了下来,不仅如此,陶阳还极耐心细心地用早已经备好的热水沾湿了帕子,一点一点地帮她将今日的妆卸去, 鸦青的长发完全披散在背后, 白锦儿都能嗅到白天为了帮她梳头,那婆婆替她细细地在每一根发丝上都涂抹了海棠油的香味。 绿檀木地梳子从发间梳过顺畅十足,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的情况下一滑到底。 等白锦儿一切都打点完毕了, 陶阳还跪坐在她的身边,穿戴整齐。 “那, 我来帮你吧。” “嗯。” 陶阳和白锦儿同时站起身,白锦儿站在陶阳面前,她伸出手,抓住男人外氅两侧。最外面的衣服最先脱了下来,白锦儿抱在怀中,双手攀上他的腰带。 上面缀饰指甲盖大小的玉石入手冰凉, 陶阳的身体却是温暖的, 白锦儿的动作也慢,她低着头,不敢抬头和面前之人对视。 最终男人的外服都被她脱下收拾整齐,白锦儿红着脸,慢慢地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 还没来得及做接下来的动作, 一个温存的怀抱,却将她包裹住。 “我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陶阳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他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女人的额头上。 “我不想骗你,锦儿, 但我曾经也想过,我是不是,再也等不到这一天了。” 白锦儿闻言,也慢慢环住了男人的腰。 “那么从今往后, 你再不会有这样的疑虑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蜕变 白锦儿在家里都没待几天, 毕竟她是连回门都能省去的。 陶阳就在家里陪了她几天,然后就得去上公务员班了。 家里有婆婆,公公,还有大哥大嫂——后面三位倒是挺好相处的,就那一位, 想起白锦儿就头痛。 于是陶阳婚假刚收,她也赶忙就开店去了。 好巧不巧,那天来店里的又是宋桂香。 “奇怪, 怎么我总遇上你们休店?你不会是,在躲着我吧?” “小娘子这话就胡说了,”白锦儿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尴尬,她迈步走到店前,摸出身上的钥匙。 “咱们是开店做生意的,难道还会拒绝客人不成? 不过这事还真是巧,也不知道小娘子到底是和我们有缘份,还是没缘分了。” “你觉得呢,” 宋桂香站在白锦儿的背后怀抱着手,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觉得我和你们店,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 “那自然是有缘的啦,” 推开店门,白锦儿将手上的锁放在柜台上, “世上有千千万人,光是这长安,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了。当初与小娘子见第一面的时候是缘,小娘子带着朋友来我们店里吃东西是缘,如今又来了两次,不是缘是什么? 况且小娘子看着虽说,两次来店里都遇到没开门的时候,但又正是我要来的时候, 难道还有比这个还要巧的事情嘛?” 白锦儿说话语气轻巧,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宋桂香听进耳朵里,方才紧绷的神经一下就放松了不少。 只是,有一句话让她在意了起来, “我们第一次见面,和我带人来你这里,难道不是一回事?” “啊,可能小娘子已经忘记了,我们曾经在端午龙舟会上见过一次的,估计小娘子记不住了吧。” “龙舟会?” 听见这句话,宋桂香的眉头皱了皱;但白锦儿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往厨房去了。 “小娘子今年天来吃点什么的? 今天可是想吃什么都可以啊,因为和上一次的不同,今天我来可是要正式开店的。” 白锦儿从厨房出来,围裙都已经系上了,笑眯眯地走到宋桂香面前, “这会子还没客人,说不定我还能陪小娘子喝几杯呢。 啊不对,说是喝几杯,但我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做的,可不能喝酒啊。” 说起喝一杯,宋桂香想起上一次喝完了被白锦儿送回家时候的样子,移开了看着白锦儿的眼神。 “你看着弄吧, 我懒得为这些事情伤脑筋。” “哈哈哈好,我倒是挺喜欢琢磨这种事情呢。店里不少客人经常让我随便帮他们配呢,要是恰好就能猜到客人的爱好,我反而开心的很。” “你开心的地方还真是奇怪。” 女人进厨房忙活,宋桂香就坐在坐榻上,开始打量这家铺子。 若是与其他旁边的铺子比起来或许算不上小,但和她家的铺面比起来,哪怕是最小的一间也要比这儿大得多了, 只是,明明是这么小的地方, 她却打理的挺用心。 “久等了~” 白锦儿端着托盘从里面走了出来,把盘子摆在了桌上。 “这茶叶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可不是店里寻常的茶叶呢;啊不过小娘子想必尝过了天下间的好茶了,我这茶说不定还是不入小娘子眼呢。” 宋桂香微微伸头,看了看白锦儿倒在自己杯中的茶水汤色, “仙崖石花,已算是顶好的茶了。你也不必过谦。 不过,” 她看白锦儿一眼, “我倒是没想到,娘子你还有这样的品味。” “啊是吗?原来是这么好的茶吗?”女人挠了挠头, 完蛋,这茶是她从陶阳书房里那些一排排没有标签的小罐子里,随便选了一个拿的,虽说拿的不多,但没想到原来是这样好的茶叶。 看女人的表情好像确实不清楚这茶叶, 宋桂香挑了挑眉, “这茶叶,不是娘子从家里拿出来的吗?” “是倒是,只是这茶严格说起来,应该是我夫君的,我是偷偷挑了一种拿出来的,若不是小娘子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是这样好的茶叶。” “夫君? 这么说,你已经成亲了?” “是,不然这年后正应该是生意好的时候,我休店做什么。” 白锦儿笑呵呵地说道。 “小娘子在意吗?我同小娘子一起喝一点?” 宋桂香摇了摇头,白锦儿正要上榻,就有客人从店外进来, “哎老板娘,你回来了?” “啊是呢是呢,” 瞧见有客人,白锦儿立马放弃了蹭吃蹭喝的打算,朝着来人迎了上去。 刚才还说有功夫和她喝一杯的,这会儿来了活儿,就赶紧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宋桂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白锦儿还没告诉刘饕几人她回来开店的事情,所以今天从厨房到大堂,都是她一个在忙。 倒没有觉得多么辛苦劳累, 不如说这久违的操劳感,反而让白锦儿觉得格外的满足。 只是等她好不容易有空闲的时候,想出来继续和宋桂香说几句话,少女却早已经离开了。 算了, 老实说,宋桂香总是往她这边跑,还是很让白锦儿惊讶的——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还有那个妇人悄悄和自己说的话。 不过,现在看起来的宋桂香,已经和头两次白锦儿见她的时候好多了, 第一次淹过了水本就脸色苍白, 加上那因为瘦削而略凸出的颧骨,不清的意识,即便能瞧出是一个美人,却完全没有美人应该有的样子;第二次, 好一些了, 只那双原本应该最美的眼睛,却总是包含着凶恶暴戾。 第三次见她,也就是上一次, 宋桂香已经好的多了,甚至人都胖了不少,双眸虽说还是不善,但明显变得有神了。 第四次就是这一次, 她看上去就是一个脾气语言不太有礼貌的女孩子。 真是神奇, 明明说起来,与宋桂香也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谊,但能这么一次一次地见证着她的变化, 也让白锦儿心中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淡淡的欣喜。 第八百八十九章 父亲之言 “欢迎光” 欢迎之声刚出口,乔兰看见进来的男人之后,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注意到他小动作,男人面上笑容不变。 “你们老板娘可在?” “我,我们老板娘?在在,不知郎君找我们老板娘什么事情?” “什么?” 后厨的白锦儿听见乔兰来传话,惊讶地瞪了瞪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宋家那,那人,来找老板娘。他问老板娘现在有没有空,如果有空的话,他想和你聊一聊。” “我?是找我吗?” “那我们店里也不能有别的老板娘啊。” 白锦儿和刘饕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尴尬。 “行吧,我去看看,”说着,白锦儿伸手解下腰间的围裙。 “我说小丫头,这怎么回事儿,怎么那个宋家的人也叫你认识了?” “我哪儿知道去的,”刚这么说,白锦儿却眼珠子一转,“也说不准,可能是来找我问他家女儿的事情呢。” “他女儿?” “我前几天不是和你说了吗刘叔,就是那叫宋桂香的姑娘。” “什么?你还跟那姑娘有来往呢?” “不是我和她有来往,是她和我有来往。那我总不能把上门的客人赶走吧。” 围裙放在一边,白锦儿迈步朝厨房外面走去。 “咚咚咚,” “打扰了。” 白锦儿将雅间门推开,瞧见坐在桌子后面满面笑容的男子,可不就是那位巨富之家的家主,宋桂香的父亲, 毕竟与对方曾有一面之缘,虽不说多么熟悉,好歹还是能认出来的。 “来娘子请坐,” 男人朝着自己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锦儿走进屋内,在他的对面盘腿坐下。 “没想到宋郎君竟会赏脸光临小店, 不知郎君特地找我,所谓何事呢?” 白锦儿开门见山问道,男人闻言,哈哈一笑。 “也难怪娘子会疑惑了,这么突然打扰,也实在无礼。不知是不是对娘子造成了困扰,宋某在此,先给娘子赔罪。” “郎君不必如此多礼,” 果然是精明之人,明明面对着的是自己这样身价年纪都远远比不上的女子,男人表面的功夫却是无懈可击的, 但白锦儿还深刻的记得上次,自己将宋桂香救起来是, 虽然他掩饰的很好, 不过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对自己和那位妇人态度微妙的改变。 “正好这会儿店里不怎么忙,不过我与郎君之前并未有交集,不知郎君此次来访,莫不是奴有什么冒犯之处?” “不不不娘子千万别误会,”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 “我此番拜访并非的前来生事的,若要说的话,我来找娘子,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的。” “我想也是,” 白锦儿露出淡淡的笑容, “毕竟非要说我与郎君有什么干系的话,那应该就是令媛的缘故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小女与娘子,真是有缘。 上次小女不小心落水,是娘子将她救起的;前几月我归家听闻小女吃酒吃醉,也是娘子将小女送回家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小女常来贵店。” “也不算常来,令媛来了两次,”白锦儿笑着说道:“碰巧都是店里刚刚开门正空闲的时候,我便陪小娘子喝了几杯。” “如此还真是多谢娘子了。” “郎君这是如何说起?” “唉,” 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 “不知可否同娘子要一壶,小女在贵店饮的酒,在下想边饮边说。” “啊实在对不住, 不是不愿意让郎君尝一尝,只是那酒,是那日我从家中带来的,这会子带着。” 白锦儿有些抱歉地开口, “不过店中泡了好茶,不如我下去拎一壶上来,给郎君润润口。” “那就麻烦娘子了。” “唉,本是家事,若是同娘子唠叨怕惹得娘子烦闷,”男人先给白锦儿倒了一杯茶,这才给自己倒;放下茶壶之后,男人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只是今日前来,却又是为了此事。大丈夫坦坦荡荡,扭捏作态实在不是男人所为。也只好与小娘子一吐为快了。 不瞒小娘子说,在下虽奔波半生,家中略有薄资,奈何膝下单薄,亡妻只留下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幼女少母教养本不适礼仪,奈何虽为女儿,也是在下掌中明珠, 多闻续弦待前子女不善,故而未曾动过这个念头。 我常年在外,东奔西跑,陪伴女儿时间多一年不足一月,也许是因为这样,让她生出了这般别扭顽皮的性格。 如今虽醒悟,奈何教养已晚,心中焦忧甚急,仍无计可施。” 白锦儿细细地观察着面前男人说这话时的神态表情, 眼睛嘴角所有细小之处,无不表露出他此时悲痛悔恨之情;若说是演的, 那也必然是八分真情,二分假意, 即便如此白锦儿也更愿意相信男人是发自内心的哀伤,她并不愿意在没有确定之前,就将父母对子女的感情定义为油腔滑调之术。 “小女因个性偏激的缘故,身边甚少亲友,纵有幼时玩伴,也早在跟我进长安时,一并抛在家乡了。我每每劝她多同女孩子玩耍,常被她以不耐之情推脱。之后虽偶呼朋结伴出游, 但那些人,我看得出来,并非真将小女视作好友。 为此,我也十分忧心。 如今却没想到,小女竟与娘子相交甚密, 我知娘子乃是纯善之人,与她往常交往之人不同。若是小女能与娘子成为好友,在下必然喜不自胜。 我说这些或许会叫娘子困惑,但却是我为父,诚挚之言。这也是为何在下会如此无礼不打招呼便贸然拜访,作为父亲干涉女儿交友之事,也实在过于荒唐, 我先同娘子赔罪了。” “郎君当真不必在意,” 瞧见男人朝自己低头颔首,白锦儿连忙摆手, “不如说,我对郎君对令媛的关心之情,实在觉得十分感动。我是无爷娘之人,若是有郎君这样对自己关心备至的阿爷, 我肯定会,特别开心的。” 第八百九十章 家庭教养 “所以你就相信他的话了?” “我倒宁愿我相信他的话了,” 白锦儿坐在高凳上泡着脚,一边打着哈欠。 “偏偏我亲身见过宋桂香,那孩子的问题,可不像是这位父亲说的这样单纯。” “哦?” 陶阳闻言,原本深埋在书间的他抬起头来,一脸的好奇, “愿闻其详。” “宋桂香这孩子,是我见到过性子最别扭的孩子。每和她多见面一层,我就越觉得她性子古怪别扭。脾气乖戾暴躁,待人也极尽轻视毫不讲礼, 我常听闻她从前出行喜好呼朋唤友大摆排场,往往招摇过市,但对于她的那些朋友,她也不见得有多么的亲密和尊重。更不要说坊间传闻出的,她常常在家里大肆破坏乱发脾气,听闻最严重的,甚至差点将自己的卧房都点了。 光这些事情,就可以看得出,她要不是一个天生的坏种,就是在成长至今的过程中,缺失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东西。” “这么说,锦儿是认为宋家的小娘子并不是就这么坏的?” “当然不是。” 白锦儿抬头看他,小小的得意让她饱满的额头一动一动的。 “如果她真是那么坏的人,你以为我还有那兴趣和她单独喝那几次酒嘛。而且就在她阿爷找我来不久,我又和独自一人来的她说了好几次话,察觉到她对她阿爷来找我这件事情丝毫不察。而且我也发现,她同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越发将那种暴戾,转变成了傲娇。” “傲娇?那是什么意思?” “额,就是,又傲气又娇气。” “嗯?” “比如说吧,我虽然很喜欢你,但是我不会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我反而要在你面前装出我不喜欢你或者是讨厌你的样子,但是却能从各种细小的地方,能看出我对你有感情。这就叫傲娇。” “哼恩,”陶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么说,她喜欢你了?” “傻子呀你是,我这只是个比喻好嘛。” “那娘子可喜欢我?” “不喜欢。” 陶阳脸上的表情顿时变成了恍然大悟。 “哦,那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傲娇。多谢娘子现身说法。” 女人朝着陶阳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道: “别打岔。 我说的意思是,即便看得出来她很像像寻常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一样,有寻常再普通不过的好友和交际,但她在表露出来的时候, 却坚持着她那种不可一世又乖张的模样。 我看得出来她正在矛盾,正在挣扎,只是有些东西相比她渴望的现在正在得到的,在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是更加根深蒂固的。 但这种改变是好的,矛盾也是好的, 若是天生的坏种,她只会觉得我这种人可笑,这种矛盾和改变,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的身上。” “你说的有些道理,” 陶阳显然已经完全被白锦儿说的话给吸引了,他放下手中的书本,面带笑容地支着脑袋听着自己妻子说话, “但娘子有没有想过,说不定宋家小娘子在是天生坏种的同时,甚至还能很好的掩饰自己,就连你也看不出来呢?” “伪装只能伪装一段时间,如果能伪装一辈子,那伪装也就变成了真实的东西了。 况且宋小娘子要真有这样的本事,那我相信即便是所谓商籍出身,也难以限制她做出些什么大事吧。” 男人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发出几声好似赞同的轻噫。 “话回正宗, 我就觉得宋桂香肯定不是无可救药的坏孩子,她阿爷对她的教养缺失,肯定比他自己说的多太多了。 而刚才说的那些是对她内心的揣摩,但有一点却能让我加深我的确定。 你知道我和宋家小娘子第一次见面时她是什么样子嘛? 那时候,我刚刚将她从水里捞上来” “什么?什么捞上来?” 陶阳一瞬间捕捉到了女人话语中的关键词,皱着眉头开口问道:“你从什么水中把她捞上来?” “嗯?我没跟你说过这个事情吗?” 白锦儿伸着手,艰难地够着旁边桌上的葡萄;好不容易揪下一颗,她直接把那颗葡萄丢进了嘴里。没她小菜园种出来的甜。 “上年龙舟会,我碰巧遇到宋家小娘子落水,就把她捞上来了。” “龙舟会?你去龙舟会?” “对啊。” 陶阳一愣,回想起那时候自己也在龙舟会,竟然没有遇到她! 如果那时候就遇到,还需要耽搁到现在吗 “三郎?” “嗯?啊,”男人回过神,他摇头,继续皱着眉头看着白锦儿, “下次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那不是重点,你好好听我说,” 白锦儿摆了摆手,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旁边有个大娘告诉我说,她怕是吸食五石散刚行了散,所以才会昏昏沉沉的,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才落了水。” “五石散?” 听到这里,陶阳的语气总算是严肃了起来。 “五石散 五石散,难怪了。虽说官方一直禁止这样的东西,但私底下,却还是有不少手脚不干净的人在私自流通。宋家,能弄到也不奇怪。 可若她吸食五石散” “她戒了,” 陶阳话还没说完,白锦儿就笃定地打断了男人的话。 “我敢保证,她戒了。” 这一次陶阳看她的眼神就复杂了些, 夫妻俩对视半天,陶阳率先叹了口气打破沉默。 “你呀。” “总而言之呢,就算那人做阿爷的心思不是假的,但我想也不会是一心一意,至于其中有几分呢,那就要看他之后的所作所为了。 唉说白了,真不知道我这么一个小小的食肆老板娘,到底是哪里吸引宋家注意了,给我好好的日子增添这些让人多想毫无作用的念头。” 白锦儿低头踢着盆里的水,已经差不多凉掉了;她打算擦擦脚上的水就起来的,一双手却已经递过了帕子来。 “好了,不要又湿着脚在地上走了,都说了多少次了,可是会着凉的。” 陶阳说着,在白锦儿身边蹲下。 “别动, 水都弄得到处是了。” 第八百九十一章 送粥 “这已经是全部了,阿郎。” 宋灞子接过身旁男人递来的信,他挥了挥手,男人退到一边;宋灞子将信件拆开,只展开开了一眼,就丢在了一边。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永远都是这些东西, 她从哪里来,来长安多少年,开过多少家铺子,经营过什么生意。这些东西我早在前面送来的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已经看遍了。 我要的东西,你们依旧没有查到。” “可是阿郎,前面这些,都没有提到阿郎想知道的东西吗?” “有,这一封,” 宋灞子从其中挑拣出一封,丢在了男人面前, “在哪几家铺子菜摊,常在哪几户屠户处买肉,这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 “那阿郎” “问题在于,”他挥了挥手,打断男人的话, “这些铺子,摊子,你可去过?那里卖的,都是再普通不过随处可见的食材。我要找的,是那食肆里,别处没有的那些东西的来源。” 男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挠了挠头, “有人打听到,那位娘子常出入各处行商,多是些别村,甚至是远山处来的人,常常卖完那一担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或许郎君想知道的,正是出自那些人手笔呢?” 宋灞子没有说话, 眉头紧皱着沉思。 “无论如何,再查半个月吧。若真是查不出什么,也就罢了。 动作不要太大,不要叫人注意了听见吗? 毕竟她所嫁之人并非普通百姓,我们不能招惹那些人。” “我明白阿郎。” “小娘子那边呢,最近还是常出入那处?” “是的阿郎。” “那就好,好歹她同这位娘子交好对我们有益,也比她从前遇到的那群狐朋狗友好的多了。她能少做些让我们家族丢人现眼的事情, 我或许还能死的晚些。” 宋灞子揉了揉自己的眉间,叹了口气, “我这一辈子自问,从未受过不能消解的挫折,我所拥有的财宝能装满两间大宅,结交的达官贵人数量,旁人便是百世亦难以企及。 偏偏对她,我这唯一的孩子,我唯一的女儿, 没有丝毫的办法。” 男人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他深知这不是他应该开口的恰当时机,所有人都有需要倾吐内心的需要,而自家这位主人,常习惯与他倾诉。 “也许我当年就应该续弦。 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妻子,好歹能叫她养成平和听话的性子。我常听闻他们抱怨自家孩子如何愚笨,殊不知,我宁愿要一个愚笨好管束的孩子。 唉” “阿郎不必如此担忧,小娘子如今年纪还轻,再年长些肯定能明白阿郎的苦心的。况且阿郎前几天不也说了吗,小娘子如今比从前好的多了,再没见她生气乱砸东西, 那,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人,小娘子也没再接触了。” “如今是这样, 可这样,又能持续多久呢?” 宋灞子活动活动了脖颈,他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 “我不再像十年前那样年轻了, 哪怕是五年前。 我还能护着这样脾气的女儿,多少年呢?我既便是将我所有的金玉财宝都留给她,若是有人欺她骗她辱她,谁又会像我这样,不管不顾地护着她。 她母亲去的早, 到如今,若我再不管她这么丢开手, 天意欲我何为。 只恨这天底下为人父母的,总不是百世百岁。” 白锦儿送着荷叶粳米粥和荷花酥去莫灵珊屋的时候,正瞧见陶金氏迈步从亭子那边走来;原本下意识想转头就走, 但身为别人家儿媳妇的自觉还是让白锦儿迈出了略显艰难的脚步,笑脸盈盈地往自己婆婆的方向走去。 “母亲。” 陶金氏的眉头皱着, 当然这倒不是见到白锦儿之后即刻皱起来的, 不如说打白锦儿进门之后,这位妇人就一直处于这种微微皱着眉头的状态。 但她并没有因为不想见到白锦儿而免去这个儿媳的行礼, 这也让白锦儿觉得超级可惜。 “母亲,”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瞧着白锦儿捧着食盒,陶金氏的语气听得出有些不满。 “大嫂说最近天气燥热食欲不佳,所以我做了些清淡的东西想给大嫂送去,看看大嫂能不能吃下。” “若是食欲不佳想吃什么同厨房吩咐便是,怎么还非要你做?” “并非是嫂嫂要求的,是我想为嫂嫂尽一点心意。” “你既然已经嫁作三郎妇,凡事也当为云升尽心才是,这些事情,找家中奴婢就可代劳的,怎的要你劳这份心思。” “母亲所言是。” 白锦儿笑着点点头, “正因如此,若是嫂嫂长久食欲不佳,想必与嫂嫂伉俪和谐的大兄也会心绪烦闷。这暑天燥热,常因小思酿成大病,若是兄长和嫂嫂生了病,三郎作为幼弟,肯定也会担忧甚笃。 因此即便是为了三郎着想,我也想让嫂嫂吃了东西尽快好起来才是。” 白锦儿的回答让陶金氏哑口无言, 她几次张口想说什么, 又觉得太不妥当因此吞回肚子里去。 “就算这样, 你也不需自己送去啊,找个奴婢代劳。” “母亲误会了, 只是碧云与红珠都叫我出去买针线和绸布了,若是叫别人,免不了耽搁。这荷叶粳米粥与荷花酥都要立即尝的味道才好,摆久了就温了。恰巧我要请教嫂嫂有关女红的事情,所以就自己端去了。” 她当然不是真的想问什么女红的事情, 打十年前她的刺绣就是一坨狗屎,她也根本没兴趣在上面下功夫。 只是她嫁进来陶金氏就总是在这方面敲打她,每隔几天就要说一句让它勤加锻炼。 所以白锦儿干脆就直接用这个做借口来堵婆婆的嘴。 果然,白锦儿才这么一说,陶金氏所有的指责都说不出口了, 她沉默半晌, “去吧。” 才这么说了一句。 白锦儿行了礼,端着食盒离开;她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出逃也似的样子,却在确定陶金氏看不到的地方吐了吐舌头。 第八百九十二章 妯娌之间 “难为你如此用心了弟妹,”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白锦儿,莫灵珊惊讶地眨眨眼,随后笑容可掬地将白锦儿请进屋子。 “我不过就是这么随口一提,实在是想不到,弟妹将此事如此放在心上。” 白锦儿端着食盒走进屋中,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屋内的小桌上。 “这几日正如嫂嫂所说的,天气闷热,便是我呀也是没没什么食欲的。碰巧我们店里正来了最新鲜的荷叶荷花,我就挑拣了最好的,给嫂嫂做了送来。还望嫂嫂不要嫌弃才是。” “这是哪里的话。 弟妹一番盛情,我还能不领情嘛,” 莫灵珊走到白锦儿面前,朝她伸了伸手, “弟妹请坐。” “多谢嫂嫂。” 两位妯娌围着小桌坐下,白锦儿将食盒的盖子打开。 “这是荷叶粳米粥,还有荷花酥,虽不是什么名贵菜式,但最是适合暑天吃的了。我煮好之后还用流水冰了冰,这会子吃起来应该很是爽口的才是。 还有这荷花酥,” “真是造型别致。” 莫灵珊瞧着那摆在雪白瓷盘中的,粉白相间真真如荷花一般绽放开来的点心,由衷地赞叹道。 “即便是出自长安城中有名庖厨之手的,也少有如此精致的点心。” “嫂嫂过誉了,只要嫂嫂喜欢,我便满足了。” 莫灵珊看了白锦儿一眼, 她脸上的笑容灿烂且真挚;莫灵珊对眼前这位新弟妹的好感顿时又上升了一个层次,她将装着荷叶粳米粥的碗和荷花酥的碟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柔夷一般的手握起了调羹。 莫灵珊身体并不差, 她虽然并非出生武家,但因为社交的需要,所以从小骑马投壶等都是练习过的——唯独有这惧热的毛病,却是怎么也好不了的。 未出嫁之前每到夏天,她的卧室中都会摆上两个冰鉴;出嫁之后,在公公婆婆还没有搬来长安同他们同住时,陶隆因心疼她,也总是摆上两个冰鉴, 不过在陶金氏代替她成了陶家管家之后, 莫灵珊却自己主动要求去掉了一个冰鉴。 毕竟就算婆婆明面上不说,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些,难免叫陶金氏心生不悦,背后少不了不满之言。 一个冰鉴倒也不说不凉快, 但对于莫灵珊这样患有畏热之症的人来说,难免会有别的症状体现出来。 最具体的, 便是食欲不振和四肢无力了。 这荷叶粳米粥本就是清新解腻之物,白锦儿在其中放了一点点白砂糖,让粥有淡淡的甜味但又不至于如同加了蜜糖一般浓郁,却又回甘生津;荷花酥她也调整了配方,比之从前的味道更清淡,更注重于面粉与酥油本身的香味, 正如白锦儿所说的, 这两道小食已经经过了她在店中数年的考验, 她相信莫灵珊也不会意外地喜欢上的。 果然,女人只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愈发温柔欣喜了起来。 “从前只听三郎说过,如今亲身尝了,才知道弟妹的手艺果然精巧。这般手艺即便说是尚食局出身的,我也相信。” “嫂嫂过誉了。” “啊,正好这荷花酥弟妹做了两个,不如我们一人一个分食了如何?” “可,这是为嫂嫂做的” “那要是为我做,我正好想转送弟妹一个,还希望弟妹接受才是呀。” “那就多谢嫂嫂美誉了。” 白锦儿甜甜一笑,她伸出手,将另一个荷花酥放到自己手中。 “嫂嫂若是不嫌弃,直接叫我名字就是了,弟妹这一称呼着,总让我觉得与嫂嫂生疏了。” “那我今后,便叫你锦儿吧。” “对了嫂嫂,” 手中的荷花酥吃了差不多一半了,白锦儿将自己的帕子拿出来展开,将剩下的荷花酥摆在上面;她看向莫灵珊,开口问道: “嫂嫂这畏热之症,是这几年才有的么。” “老根子了。” 听见白锦儿,莫灵珊将手中的调羹放下,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打我小的时候就有这毛病,也吃过不少药丸汤药的,总不见好。” “那为何不多加一个冰鉴在屋中呢?” 白锦儿看了一眼摆在一旁,做工精巧的冰鉴;里面正在不断地散发着凉气,让整间屋子不至于太过闷热。 “从前,倒是有的,只是” 莫灵珊话未说尽,白锦儿便从她的眼中读出了没说出口的意思;女人点了点头,用恍然大悟的眼神给了莫灵珊以回答。 “往年倒还好,也不过就最热的几天会这样, 只是今年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比往年还严重了些。锦儿不见我这几天都不怎么出门么。便是这个原因了。” “噢,原来是这样。” 白锦儿的眼神在莫灵珊的身上停了停,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 调皮地对着莫灵珊眨了眨眼睛; “嫂嫂,有一句话我不知好不好说。” “锦儿但说无妨。” “说不定,嫂嫂是有喜了呢?” 白锦儿话音刚落,莫灵珊清秀的面容顿时羞红一片——她与陶隆成亲这么多年还没有子嗣, 虽然陶隆并未强求过, 但莫灵珊心中,却总是过意不去的。 “锦儿莫要胡说” “这可不是胡说,” 白锦儿摇摇头, “依我看来,今年暑天是要比去年还凉快些的,若是嫂嫂觉得身体要不适了。不管是不是有喜一事,嫂嫂还是应该早些唤医师来瞧一瞧才是。” 这话说的莫灵珊心中不禁动摇起来, 白锦儿只提了这么一句, 却让莫灵珊在心中牵扯出不少事情。她这个月的癸水确实还没来 “啊,时辰不早了,”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莫灵珊的混乱思绪,白锦儿看了看外面的天,对着莫灵珊莞尔一笑。 “打扰嫂嫂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 不过我方才所言,还是希望嫂嫂细斟酌才好。啊对了,要是嫂嫂日后还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莫灵珊抿了抿嘴,对着白锦儿笑笑。 送着白锦儿出门,眼看她都转身要走了,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嫂嫂,我有一事要求你,” 说着,白锦儿竟然还吐了吐舌头, “若是母亲提问到今日我上嫂嫂这来,嫂嫂可否替我在母亲面前说一句, 我确实是来学习女红的?” “嗯?” 莫灵珊愣了愣, 很快便反应过来。 她心中对白锦儿的调皮感到十分有趣,对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锦儿。” ( 第八百九十三章 合作 不知有多久,白锦儿没有见到过宋桂香这样严肃骇人的表情了。 大概是半年?还是快一年了, 白锦儿记不太清楚。 只是距离她走进来将店里其他客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确实已经过了不断的时间了。大概只有端菜给她的白锦儿,敢在这时候和她开一句玩笑吧。 “宋小娘子今天自己来的?怎么不见你那些朋友了?” 尽管自觉已经和宋桂香的关系变得不错, 但在宋桂香横眼过来时,白锦儿还是被吓得一激灵。 “开玩笑,开玩笑。” 手中的东西摆在了桌上,白锦儿自觉地在少女对面坐下, “怎么了你今日,摆着这副表情过来,莫不是谁招惹你了?” 话音刚落,就见宋桂香挪了挪位置,从桌子后面出来,然后对着白锦儿拜下去——对女人造成的惊吓可比从前和刚才受到的惊吓都严重的多了。 “哎哟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快起来!” 白锦儿赶忙伸手想要把宋桂香扶起来,谁知她却用浑身的力气抵抗着,阻止着女人的动作。 “我今天来不是来喝酒的, 我今天来,是来向你赔罪的。” 宋桂香双手支撑着自己上半身立起来, 语气严肃的让白锦儿都变得莫名紧张了。 “这叫什么话说?好端端的怎么用这么严重的词了?” 可无论白锦儿怎么问,宋桂香却都不开口了。 直到一天之后, 白锦儿才明白了为什么宋桂香要来说这么一番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 “我何德何能,能得到宋郎君如此的赏识?” 瞧着笑面虎似的坐在自己面前的宋灞子,白锦儿笑意中的惊讶并不加以掩饰。 并非自谦, 而是白锦儿确实也想不明白,眼前这富可敌国的巨贾到底是看上自家铺子哪点,竟然打算出钱投资? 可以说无论从什么角度来, 都只能说亏炸的投资。 而宋灞子确实出现在了她面前,提出了哪怕是她也难以拒绝的条件。 但这不意味着白锦儿就会这么放松警惕答应了。 两人此时在白锦儿的店中, 今日本不是休店日,但显然宋灞子已经提前调查好了,知道芳筵倾樽在午后会有一段休息时间,所以特别挑了这时间前来拜访。 也没有任何多余云山雾绕的前提, 男人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所求。 “娘子过谦了,” 宋灞子坐姿十分端正, 说的片面些,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这种身份的人会拥有的坐姿——这是宋灞子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但凡是和对方商谈正事, 那么对方的年纪,对方的身份都不会影响到他的态度。 他本身也是卑微穷困出身, 当年那些轻贱他的人,又有多少能想到,他会有今天的作为呢?因此他也不会因为暂时的现状,对什么人怀抱着轻视。 “我平生大大小小错误犯过不少,唯独在这一事上,从未看走过眼,走错过路。 既然会坐在这里,小娘子还觉得,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凭着心血来潮才过来的吗。” 白锦儿直视着宋灞子, 脸上的笑容弧度不变,笑意却变得沉重起来, “不会是我猜的那样吧?难不成,宋郎君,还背地里调查过我不成?” “哈哈哈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事,并不是娘子想的那样,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既然想和娘子合作,我当然要对娘子有最基本的了解才是。” “最基本的了解, 是基本都已经了解了吧。” “哈哈哈哈,娘子说话真是诙谐有趣。” 宋灞子哈哈一笑,“是也好不是也好,娘子只需要知道,我提出与娘子合作,对于我们双方来都是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我暂时没有看出来,” 白锦儿歪了歪头, “当然郎君别误会,我知道郎君投钱进我们铺子,对我们来说肯定是有好处的;但我不明白的是,这小小一间铺子,对郎君又有什么好处呢? 郎君麾下,也有自己的酒楼食肆吧,若我没猜错的话, 东西来往招待,想来郎君每月的进账,要比我这小小一间食肆,不知多上百倍有余。这么一点牙缝间的小肉,郎君还会看得上不成? 都说商人逐利,正如郎君方才所说,这一辈子没在这上面走过错路弯路, 那么不可能在我这明显是弯路的地方,让郎君跌了马才是。” “不错,娘子分析的很是有理, 娘子这家食肆,说出来不怕娘子生气,在我面前,在宋家面前,确实是不值一提的。但娘子有超过这家食肆,更有价值的东西吧?” “我不太明白郎君的意思。” “金玉满堂,” 宋灞子慢悠悠地报出了白锦儿食肆中的一道菜品,切小的的蒜粒和金黄的玉米粒,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 “那其中的‘金’,是什么东西呢?” 白锦儿没有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男人接着开口说道: “除了这一道,娘子店中,应该还有很多这样的菜式吧?那些稀奇古怪,大唐境内从未听说过见过的食材,娘子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呢?” “郎君的意思是说,这天下的东西,都非得郎君见过,才算数么?” “在下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宋灞子摆了摆手, “但娘子也不要太小看我了才是。五湖四海不敢说尽入囊中,但十之八九州县,都有我手下搜刮珍奇异物之人。一两样,三四样有, 但像娘子店中这样十数皆为在下不知不见之物, 实在是太过奇异了些。 而娘子与在下乃是同乡, 没有相同的财力手段,娘子究竟是怎么弄到这些珍惜食材的,在下实在好奇。” “不过我听郎君这话的里的意思,怎么像是在威胁我呢?” 白锦儿面上淡定, 私下却难免心惊。 果然还是遇到这种人了, 她暗暗咬牙。 虽说就算她抵死装傻,对方也不可能找到任何那些食材调料的来源——事实上“凭空”变出来的东西,肯定不会存在什么把柄。 但若是对方抓着此事不放,不可能不对店里的生意造成影响的。 “娘子误会了,” 就在白锦儿满心警惕的时候,宋灞子又忽然开口, “我已经说了, 我是来找娘子合作的。” ( 第八百九十四章 说定 “若是小娘子愿意, 我希望这家食肆,能同时挂上在下的名。” “挂名?郎君恐怕要说得再清楚些。” “很简单,” 宋灞子微微抬了抬他的下巴, “我为小娘子的这间铺子投钱,帮助像小娘子将食肆做大,而需要从小娘子这里获得的,便是小娘子的厨艺。” 白锦儿的手轻抚上面前的茶杯, 这是白锦儿惯有的小习惯,她原本是不想在宋灞子面前暴露的,毕竟在他这样的人面前有这种不起眼的小习惯, 也依旧会让对方瞥见内心的不安和破绽。 “正如小娘子了解和听说的, 我手底下有数家酒楼食肆,但他们都太过普通。山珍海味,玉盘珍馐,对于我需要取悦和讨好的那些人来说,就好像家常菜一样的普通——世上什么美味,他们未曾品尝过? 而那些东西除了我,还有大批的人都可以寻来满足他们。 所以我需要更独特的食材, 更独特的口味。只有我能提供,最好是除我之外,再没有人能找得到。 这便是我今日来找小娘子的目的。” “这么说,郎君此次来的意思,是想我将手艺出卖给郎君了?” “可以这么说,” 宋灞子笑眯眯地回答, “我不需要知道小娘子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弄来那些珍奇食材的,我也可以保证在我的名下,小娘子可以放心大胆地发挥自己的手艺, 毕竟对于整个长安,甚至是天下人来说,我找到所有珍稀之物,并不是珍稀之事。 而小娘子可以照常经营自己的店铺, 我甚至不会从小娘子这里分一点点你店中经营所得。 我需要的,只是在我需要小娘子手艺的时候,小娘子能基于我们合作的基础上,慷慨帮助。” 白锦儿大概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意思。 他给自己钱,不需要金钱上的回报,需要的是只有自己才能做出来的那些菜肴,来博取达官贵人们的欢心。 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不过, “若真是这样的话,我还有些问题想和郎君好好确认确认。 第一,当郎君需要我的手艺时,我该如何为郎君提供呢?郎君是要将客人请到我的店里,还是郎君的店里,还是郎君的家里?若是后两者,我想我只能拒绝。 第二,若是刚才说的第一种情况,郎君请来的客人到我店里,是否会知道我的存在,知道这道菜是由我完成的?若是的话,我也拒绝。 第三,郎君又该如何保证,所说的只需要我的手艺,能一直保持到我们的合作终止一天。或者说在我完全以合作伙伴的标准信任郎君之后,即便我们停止了合作,郎君也能继续保守我的秘密。” “娘子既然如此坦诚地说明了,就证明对于我的提议,小娘子已经信了几分,” 长时间的正坐让宋灞子腰背有些不舒服,但白锦儿松懈的态度,倒是让他精神了许多, “那么,我当然有义务为小娘子解答小娘子的疑惑。” “嘿咻!” 白锦儿把一大个包裹丢到桌上的时候,吓了桌边围坐的三个男人一跳。 “我说锦儿, 你是把护城河边上的石头捡回来了吗这么重的东西?” 刘饕看着这裹的圆滚滚一大袋的包裹,疑惑地开口问道。 “刘叔你说的什么傻话, 好端端地我抱个石头回来做什么?” “对啊,这不正是我的问题么。” “这当然不是石头啦,”白锦儿双手叉腰,狠狠地喷了口气, “等我拆开,怕是会惊掉你们的大牙。” 说着女人伸手,三下五除二就将结的死扣解开, 布头散开, 在那包裹中的,竟是一大笔数量的铜钱! 别说年纪还轻的乔兰和岑溪了,就是年近半百的刘饕,眼珠子都快惊的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这这这,” 男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结巴, “你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你夫家给你的?!你拿那么多钱过来做什么?!” “别激动别激动,” 白锦儿摆了摆手,一脸的得意。 “这钱可是我凭本事得来的,而我拿来的,这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因为这一小部分,是给你们的工钱。” “什么?!” 好像说明白了,但是让三人更糊涂了, 他们望了彼此一眼,都看出了每人眼中的震惊。 “第一, 我给娘子的铺子投钱,娘子足够买下左右两间铺子,让原本的铺面扩大重装。其中有一部分,我希望娘子,能够按照我所说的装整。 第二, 娘子不愿表明身份我理解,我向你保证,所有品尝到娘子手艺的客人,只会知道这菜出自芳筵倾樽楼的某位奇人之手, 客人们,比起确实明晰的所谓名厨的身份,也更喜欢这种不知来历,高深莫测的事情。 第三, 娘子可以质疑一个商人所有的品行,唯独不能质疑的,便是一个商人的诚信和信守承诺。如果我是一个连自己说的话都不能保证的人,那么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世上也不会再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商人。” 宋灞子说完,白锦儿没有立刻回答, 她思索了半晌,抿了抿嘴, “既如此,我想立下一式二份的字据,由我主笔, 明日可送到郎君府上让郎君参阅,郎君若是觉得没有问题,那么,我们的合作也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当然,” 男人点了点头, “我对娘子的本事,十分认可。”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 白锦儿双手撑在桌子上,环视一周,颇有大老板的风范。 “以后咱们店得扩张,会来不少其他人,但是我想说的是,核心员工肯定是你们三个。 比起后来的不知底细的人,我肯定更能依靠你们。 整修大概是两个月之后开始,而这两个月,是你们可以清闲做熟悉的事情的最后时间咯。因为等到休店之后,我有更多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在我们重新开店之后,需要你们做的。” 虽说刘饕懒洋洋的,但岑溪和乔兰倒是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白锦儿看了刘饕一眼,忽然语气变得很认真, “刘叔,我有话想要和你说。” 第八百九十五章 晚饭吃馄饨 白锦儿并不完全相信宋灞子, 但她相信自己写下的合同,上面有宋灞子的署名和手印。 只是这事她还是详细地和陶阳进行了说明,毕竟其中一点她提出的疑问,就是基于陶家的立场考虑的。 陶阳对她有着诸多的包容, 而她也应当为陶阳做出细致的考虑。 这是夫妻之间的体谅和包容。 白锦儿其实也不在乎是否靠着自己的厨艺在所谓名公巨卿之间有什么大名声;流传至今的耳熟能详的名厨们,大多也是某个公侯家中的私厨, 在这点上,她充分地受到了白老头的影响。 她唯一追求的,是让所有尝到她手艺的人,都能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和愉悦, 这才是她选择坚持这条路所追求的。 有了宋灞子提供的巨款, 白锦儿将原本地处自家店铺左右的两家铺子都盘下了,铺面扩大,人手肯定也要增多;更不要说按照宋灞子的要求, 三楼之上的别苑,是不允许招待除了宋灞子请来的客人的, 也另外有院中开辟出的小道,让那些尊贵的客人能避开一二楼的喧哗,直接进入为他们准备的三楼。三楼的侍者也是由宋灞子选来的, 并不能算是白锦儿的人。 老实说白锦儿对于宋灞子与那些达官贵人之间的相处,还是比较好奇的, 毕竟宋灞子的长袖善舞在她面前实在是没有展露几分, 至于他是如何左右逢迎到今天这种地位的, 在以后的,还要将自己也牵扯进去, 她不能不好奇。 只是顾忌陶家,以及宋灞子这种人的危险性,白锦儿深知自己这种好奇心的无用和不妥,她相信自己若是处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的位置上,会更加的稳妥。 这些便是白锦儿这段时间考虑的事情, 而在店铺整修之后, 她便将这些都抛在了脑后。 站在尘土飞扬的路上,白锦儿抬头看着眼前自己正在装修的店铺,不得不感叹一声, 原来这才是大唐的工匠啊, 或者说, 武周? 工匠是宋灞子推荐的,价钱也给白锦儿打了不少折扣,她当然乐于全收。 现在她十分感谢自己这个选择, 因为即便还没有完工, 只从外面的大体来看,就已经让白锦儿心潮澎湃了。 这也是为什么已经装修了一个多月了,她却基本抱持着每三天就要来看一次的频率,丝毫不会觉得审美疲劳。 虽然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完工时的样子, 但看这进度, 大概得要好几个月才行吧。 “娘子今天又来了?” 一个用青灰色头巾缠着脑袋的圆脸男人看见白锦儿,笑呵呵地和她打了招呼。 “是呀哈哈哈,辛苦辛苦。” “看来娘子挺期待咱们的成果啊,这么一天一天的来,不会太奔波了些?” “哎不瞒郎君说,” 白锦儿摆摆手,一脸的真诚, “虽说还没完工,但就这么看个笼统,都能看出几位的手艺了。也不怕郎君听了笑话,我这会儿啊茶饭不思的,都想看看几位帮我改造之后的铺子。” “哈哈哈哈哈——” 谁都喜欢听见自己做的工作被人夸奖, 男人哈哈一笑,心情比刚才高昂了不少。 “那我们可得加些紧了,也要回应娘子的期望才是啊。” “不不不,还是照着郎君你们自己的节奏来才好,可不要因为我的话给几位添了乱才是。” 闲聊几句,对方又接着去忙活了, 白锦儿依旧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工匠们干活, “你果然又来了。” 一道略带无奈的男声在她背后响起,白锦儿立马回过身,就看到陶阳怀抱着手,站在她的身后。 “三郎?你怎么来了?” 女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讶。 陶阳摇摇头,走到白锦儿身边和她并排站着, 同样抬头看了看面前重装的芳筵倾樽楼, “我方才回家见你不在,母亲又是一脸的不高兴,我就想你肯定是又跑来看店了。” “嘿嘿,” 白锦儿努了努嘴, “母亲不是总不高兴么看着。” “是吧,只是今天瞧着格外不高兴。” “那惨了,估计待会儿回去,又要被母亲训斥了。” “母亲再过半时辰要出门去道观,我们半个时辰之后再回去,等到母亲回来估计就已经忘记了。” “啧,” 白锦儿瞟了陶阳一眼, “原来三郎是这样逃避教训的坏孩子,没看出来呀。” “那有什么办法,” 男人目光注视着前方抿着嘴笑, “谁叫我娶的娘子就是个坏孩子,还总喜欢把气撒在无辜之人身上。” “哼。” 女人哼了一声表示抗议。 “不过真大啊,这铺子,” 陶阳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他看着眼前这间占地面积不小的店铺,眼中有些感叹的神情, “比从前在锦官城的,大上不少吧。” “岂止是大上不少,” 白锦儿轻嗤一声, “那是大上太多了好嘛。” “噗嗤,” 没忍住笑出声,陶阳伸手揉了揉白锦儿的脑袋, “你这么说话,真不怕你阿翁泉下有知,气的托梦来骂你。” “嘁,你也太看得起我阿翁了,”女人撇嘴道:“他要是知道我现在有这么大的铺子又不用他经营,还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阿翁喜欢小铺子的唯一原因,就是想偷懒。” “说的也是, 毕竟打你很小的时候,白翁就已经把店里不少事情都交给你做了。” 陶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 “那时候每天习书之前,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溜出来吃一碗你做的馄饨。” “哈!你果然是偷偷溜出来的!我就知道!” “你这时候又知道了,” 熟悉的“栗子”落在白锦儿的脑门上, 看着白锦儿露出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表情,陶阳不由得笑容灿烂。 “决定了, 今天晚饭就吃馄饨。你给我做。” “哈?!那又吃厨房做的又吃我做的,你还吃得下吗?” “怕什么,回去之后反正阿娘不在,咱们俩就装不舒服窝屋里,然后你偷偷去小厨房煮馄饨不就好了?” 盛唐小炒 第八百九十六章 爆竹声中 “上元安康!”“上元安康!” “碧云,能不能让我来放?这个爆竹?” “哎?” 碧云拿着手中的香原本要去点的,听见白锦儿的话,她又退了回来。 “可是,这种危险的事情还是奴们来做就好了,怕不小心伤到娘子就不好了。” “嗐没事儿,” 穿着长裙厚袄的白锦儿今年还多了一条兔皮围脖, 虽然陶阳想让她拿毛色纯白的那一条,但白锦儿偏偏选了条杂花毛色的,搭配大红的短襦,就 没那么好看了。顺带一提陶阳特别喜欢看白锦儿穿鲜艳红色和纯净的白色, 搭配上白锦儿略有婴儿肥的脸蛋, 总让陶阳打从心底这么安心和欢喜。 虽然平日里,白锦儿总是喜欢穿着更方便的袍衫;她自己没有什么多需要坚持的穿衣风格,所以在这样需要着正装出席的节日里,她更愿意穿能让陶阳感到更开心的衣服。 至于纯白的兔毛围脖? 那只是单纯的怕脏罢了。 皮毛要是沾上了油渍,可是很难清洗干净的。 接过碧云的递来的线香,白锦儿笑呵呵地说道: “我打小放炮竹放的比那些男孩子们还要好呢,再说真是崩到了也不打紧,又不会受什么伤。” 说着白锦儿撸胳膊挽袖子,就朝着窝在街角里的爆竹靠近。 “锦儿呢?怎么见?” 莫灵珊和自己的贴身奴婢红珠在院子中散步, 今天是上元节,陶家的男人们需去洛阳朝觐,前日就离去了;只留下陶金氏带着自己两位儿媳待在家里,筹备上元家宴。 这会子应该是什么都筹备好了的, 莫灵珊才带着红珠出来走走,原本想和弟妹说说话的,结果却不见白锦儿的身影。 “三娘子大概是和碧云她们出去放炮竹去了。” “放炮竹?” “是,听说三娘子一定要跟着去,”说起这位很是独特有趣的主人,红珠似乎也抿着笑。 “看着很期待呢。” 这么说,莫灵珊就已经能想象到白锦儿的那种跃跃欲试的样子了;她也不由得轻笑出声, “这么说,倒真是锦儿会做的事情呢。 唉,就咱们二人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也出去看他们放炮竹如何?” “啊, 奴倒是没什么,只是娘子现在身子重,况且炮竹声大,万一叫娘子受惊了就不好了。” “无事无事,” 莫灵珊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们离远些就好了,不凑上前去看。” 莫灵珊坚持,红珠也没办法,只好扶着她,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两人才走门口,甚至还没有出去,爆竹炸开的声音便劈里啪啦地响起;莫灵珊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不小心踩在了一颗圆溜溜的石头上,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女人惊叫一声, 幸好身旁的红珠眼疾手快,一把将莫灵珊抄进怀中, 主仆俩都吓得不轻,呼呼地喘着气。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娘子才是,吓死我了!” 红珠虽说是护住了莫灵珊,但她也吓得够呛——开玩笑,要是娘子在这儿出了什么闪失,她少不得负主要责任。 “怎么了?” 方才那声惊叫,院子外面的白锦儿几人也听见了;探着脑袋进来查看情况的白锦儿看见被红珠搀扶的莫灵珊,顿时小猴子一般灵活地蹦了进来,闪身到女人面前, “大嫂这是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吗?” “娘子是被方才爆竹的声音吓到了。” “什么?!” 白锦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好说?红珠你也真是的,大嫂如今怀有身孕,正是最要小心照顾的时候,你怎么反倒领着她来听放炮竹的声音了?” “三娘子这么说是冤枉我了,” 红珠委委屈屈地开口: “我也劝娘子不要来的,但娘子也不听我劝呀。” “的确是我叫她带我来的,锦儿可不要冤枉了好人呀,”莫灵珊在一边插嘴说道,语气中带着几丝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调皮, “再说了又不打紧的,这不是突然响起才吓了一跳嘛。哎这路上怎么碎石子这么多,应该要叫人来打扫打扫了。” “嫂嫂——” 白锦儿挽过莫灵珊的手,表情意外的认真严肃, “现在可不是耍赖皮的时候, 那小侄子在嫂嫂肚子里是需要嫂嫂这个做阿娘的来保护的,嫂嫂可不能因为自己贪玩就不顾我这可怜的小侄子了。 啊,我起床的时候去小厨房煨了山药红枣汤,这会儿肯定已经闷软烂了, 嫂嫂回去,我端一碗给嫂嫂尝尝怎么样。” “哎,锦儿又要喂我东西吃了吗,” 莫灵珊撅起嘴, “这打我有身孕以来,锦儿就总变着法儿地做东西给我吃,我怕还没到足十月,就已经比别人都肿一圈了才是。” “哪儿的话,嫂嫂难道不知道么,这孕妇啊是最需要滋补的了, 还是说,嫂嫂已经厌倦吃我做的东西了?” “你看看你,” 莫灵珊搭着白锦儿的手,伸出食指在她的鼻头上亲昵地点了点, “总是拿这样的话压人。我要是不吃,不真变成你口中的坏人了?” “嘿嘿,” 白锦儿的变脸速度堪称专业,方才还装作委委屈屈的样子,听见莫灵珊这么说,又立马换出一副笑言。 “那嫂嫂走吧, 在外面站久了凉。” “嗯。” “啊,这么说起来还没有给母亲送一份呢,嫂嫂,我让碧云先给你送来,然后我将山药红枣汤送给母亲之后,再来找嫂嫂说话。” “甚好甚好,” 莫灵珊拍拍白锦儿的手背,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欣慰。 毕竟她也知道,陶金氏对白锦儿并不是很喜欢,原先瞧着白锦儿这种这种张扬跳脱的性子,还怕因为陶金氏的不喜,她会暗地里对母亲有所抵触。 没想到在这一点上,白锦儿做的意外的好, 好的让陶金氏依旧对待她这么冷淡,莫灵珊这个做嫂子都不忍了。 “唉,母亲呀有时就是太固执了,锦儿你也不要与她太过计较了。” “嫂嫂放心,” 白锦儿的笑容十分灿烂, “母亲待我很好的。” 第八百九十七章 相处的好 “阿爷,兄长,我先进去了。” 陶阳率先从马车上下来,朝着尚未来得及下车的陶隐竹和陶隆的方向行了个礼之后,提步就要往陶家走。 “哎慢着,” 陶隆刚伸头从马车里出来,叫住了已经快小跑离开的陶阳。 “这么着急做什么,等着我们一起啊。” 男人的脚步踯躅几步, 还是听了大哥的话,慢慢地退了回来。 “我说云扬啊,这就是你不懂你弟弟的心了,” 陶隐竹慢悠悠地从车里出来, 一脸早就了悟的笑容。 “你成亲都许久了,自然不理解他,咱们出去都三天了,云升啊,肯定是想念小锦儿了不是。” 这话一说,陶隆挑了挑眉, 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似的表情,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陶阳。 “原来是这样啊三郎——” “咳咳,” 陶阳有些尴尬地咳嗽几声。 彼时,白锦儿刚刚从陶金氏的房里出来;打眼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她才舒舒坦坦地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每每来见自己这位婆婆,少不了要被拉着听她说上许久的教诲。左右不过就是女则啊,女戒啊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锦儿面上恭敬,但其实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往心里去。 不过比起她刚刚嫁进来的时候,陶金氏对她的态度已经软和许多了, 说白了, 陶家原本就是氛围十分宽松的家族, 若是陶阳的父母不恩爱尊重的话,也不可能教养出陶阳他们三兄弟这样的孩子来。 陶阳的二哥白锦儿虽只在自己亲宴上匆匆见过一面, 但也看得出来,是知书达礼又不沉闷迂腐之人。 至于希望将自己打造成理想媳妇的陶金氏, 何必开门见山地叫长辈生气呢? 白锦儿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 还是当年陶金氏的亲姐姐,陶阳的姨母,孟如招的阿娘送她的呢, 一边晃悠着朝莫灵珊住的小院去。 “锦儿!” 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白锦儿站住了脚步,正看见还穿着绯袍金带的陶阳,快步向自己走来。 “咦,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未后才能回来的吗?” 陶阳走到白锦儿面前,女人抬头看着他,还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 “官服也不换下就穿着乱跑,怎么不先去把衣服换了再出来?正好差不多要开饭了,快去换一换衣服,准备吃饭吧。” “反正在洛阳待着也没事,自然是处理完正事之后就赶回来了。” 瞧见白锦儿,刚才还看着很急切的似的陶阳却摆出了与平常没什么区别的淡然模样,他对白锦儿笑的温柔,把女人拽着自己衣领的手握在了手中。 “你呢,出来散步?怎么自己一个人,不叫人陪着?” “我可不是出来散步的,” 白锦儿眨眨眼睛, “我刚从母亲屋里出来。” “母亲?” 听见这话陶阳皱了皱眉,“母亲找你做什么,莫不然,又是” “我早晨起来的时候煮了一锅山药红枣汤,正给母亲送一碗去呢。” “原来是这样,” 男人松了口气的模样叫白锦儿憋不住笑了,她的手依旧被陶阳握着,就这样隔着陶阳自己的手,在他的胸前一锤。 “你担心什么?我与母亲难道相处的不好么。” “好好好,” 陶阳笑着回答。 “对了,今晚上元灯会,听说有四兽大灯从城内四方沿主道顺序朝城内游行,最后汇聚兴庆宫外, 到时候咱们去看,你说我们是去看哪盏好呢?” “到灯会时间还早呢,你这会子就烦恼了。再说我们不是同父亲母亲还有兄嫂们一同前去嘛,自然是听他们决定咯。” “不不不,” 陶阳摇着头回答: “父亲母亲和兄长大嫂他们只陪我们看朱雀大街上的花灯街,之后我们就分开了。” “是嘛,” 女人想了想,摆摆手,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什么四兽大灯的,我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等上了街,看哪边人少就去哪边好了。” “你呀,” “好了好了,” 白锦儿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我还要去大嫂那边去呢,就不和你说了。你快些回去先把官服换下吧,不然到时候弄的皱皱巴巴的,熨烫起来麻烦得很。” “大嫂?你去大嫂那儿做什么?” “喂喂喂,难道我现在做什么都要先和你解释半天嘛。” “哪儿的话,” 陶阳在白锦儿脑门上敲了一下, “我是想和你说,兄长这会子回来了,他们肯定正在说话呢。你要是跑去打扰可不大好,不如咱们回房,在午饭之前,还能好好商量商量晚上去何处赏灯呢。” “那不行,最起码我也得去打一声招呼, 我来找母亲之前和大嫂约好了要说话的,要是不去一趟,让大嫂心里惦记着就不好了。” 说着,白锦儿转身就走一点,一点都没有犹豫。 陶阳看着她轻快的背影,耸了耸肩。 才走到莫灵珊屋门口,果然听见其中传来男子的声音,白锦儿莞尔一笑,大大方方地走上台阶,来到门口敲了敲门。 “嫂嫂,是我!” 屋内的说话声顿时消失了,不会儿的功夫莫灵珊来看门,脸上带着有些许腼腆的微笑, “锦儿你来了。” 白锦儿笑呵呵的,屋内的陶隆站了起来,也走到白锦儿门口。 “弟妹。” “大兄。” 对着陶隆行了礼,白锦儿抬起头来,看了看夫妻二人, “原来兄长回来了呀,那我就不打扰兄长和嫂嫂说话啦,嫂嫂,那山药红枣汤可喝得惯?” “这还用说么, 你看看,都喝完了呢。” 说着,莫灵珊指了指屋中的空碗的,笑着开口。 “那就好那就好。” “还劳烦弟妹总是送来了。” “大兄客气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嫂嫂,等嫂嫂空闲时,我再来和嫂嫂说话。” “哎,你慢去啊。 啊上次那绣片,我已经叫碧云给你带回去了——” “谢谢嫂嫂——” 目送着白锦儿离开,陶隆搂住了妻子的肩膀。 “你们关系倒不错。我看锦儿这孩子挺好,难怪三郎喜欢呢。” “可不是,就是母亲那边,唉,感觉还是不太接受锦儿呢。” “是吗, 那你若是能帮,也帮她多在母亲面前,多说些好的吧。” 第八百九十八章 赏云台 早早吃完了饭, 月华初上的时候,陶家人就出了门。 说起来白锦儿已经有几年没来过上元灯会了,虽然有跟着何不去过一次,但就是四处走走看灯罢了,她觉得没什么有意思的。所以后来也就推脱不去了。 当然她目前也没觉得或许跟陶阳出去会有多大的改变, 但这是他们成亲之后的第一个上元灯节。 “我有一首好诗,” 挽着陶阳的手,他们夫妻俩走在最后,白锦儿看着挂在街旁的灯,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嗯?你还会做诗了? 说来我听听。” “不是我做的,是我听说的,听说的一首好诗。” “嗯,念来我听听。” “好好听啊,”白锦儿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道: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北宋欧阳修的诗, 距离现在可还很久呢。 果然瞧见陶阳露出斟酌的表情,白锦儿扬了扬小下巴。 “不错,确是好诗。 只是这后半部分,我不大喜欢。” “为何?” “你说呢,”陶阳瞥她一眼,“好端端的,说这种话做什么。” “嘁, 只是一首诗嘛,再说了是那作诗人的心情,虽说我们这儿欢欢喜喜的,你还不准人家有点自己的心事了?” “你啊,尽说些歪理。” “哼。 你要不喜欢这个啊,我还有好的呢,说与你听听。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如何?” “好词好词,” 走在他们前面的陶隆却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开口。 “没想到弟妹还知道这么多好词句,可是某位诗人的小作?不知能否借我看一看。” “要是有我一定借兄长看,” 白锦儿也笑着说, “只可惜都是在店里时,偶听那些吃醉了的人吟的,怕是不知出处。不过我想他们日后会发表出来的吧,毕竟能写这样诗句的人,定不会埋没才是。” “哈哈哈说的也是。” 的确, 只不过他们估计等不到就是了。 这一路灯火招盏,大的小的长的圆的,无处不点灯;净白的灯少,上绘着吉祥图案的多,一排一排地挂在架子上,重重叠叠,灯影围绕。 漆朱红的莲花灯安置于每个坊门两侧, 映照的不知究竟是灯红,还是门红。 街上熙熙攘攘人群喧哗吵闹,每年惯例是上元夜取消宵禁的,因此这热闹怕是要持续整夜。 路边偶有设置长愿墙,便是清净白纸将烛墙一面糊住,既能挡风,又能让烛光投映在白纸上,显得烛光愈发迷蒙黄暖, 不少盛装的女眷便在那里站住, 合十双手诚心祈愿。 白锦儿今日也是盛装打扮,发髻上装饰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珠宝簪钗, 但她一直戴在头上的那支,当年陶阳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那支镀金的小蝴蝶针簪,她却也和这些价值千金的饰品之中。 说其此物,倒还有个好笑之事, 陶阳原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见到了她仍然戴在头上的蝴蝶簪子, 他竟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故而一直避着不谈, 还是那夜两人对饮了几杯, 陶阳吃醉了白锦儿出的好酒,才泪眼朦胧地抱着白锦儿问了簪子事情。听白锦儿亲口说了是她一直留存着,包括这么久他送给白锦儿的东西,她都好好地保留着, 男人竟欣喜地闹腾了半夜才安静。 虽然陶阳清醒过来之后不认账了,但白锦儿还是将那晚他孩子一般的样子,牢牢记在了心里。 “听说今年是那鹤仙楼的舞姬,酹月阁的歌姬,被钦点上了云台。这会子赶去,说不定还能寻一个好位置呢。” “今年竟是鹤仙楼?唉,我还以为会是金梁苑的被钦点呢。” “这鹤仙楼,已经连续登两年云台了吧。” “可不是, 那鹤仙楼舞姬春阳春玉,若有她们二人,别处怕是难以超越了。” “今年还是鹤仙楼啊,” “鹤仙楼?” 白锦儿也听到了旁边行人们的议论,好奇地开口询问。 “那鹤仙楼的舞姬,长得很美吗?” “若论相貌的话,倒也不能说绝世无双。只是那鹤仙楼有一双胞姐妹,无论舞技还是默契,都远胜别处。故而连续两年选上云台献舞。” 说到这儿,就连陶阳都忍不住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不知今年,她们是不是又有新舞了。” 念头转瞬即逝, 陶阳这才反应过来白锦儿还在自己身边,连忙心虚地看过去,生怕白锦儿发现自己的反应而生气;谁知不看才好,这一看反倒叫陶阳不高兴了, 白锦儿双眼亮晶晶的, 一副神往模样,可比他不加掩饰的多了。 “走走走,我们快去看看!我们快去看看!” 曲江云台, 早已拥围了层层叠叠的人潮, 幸好陶阳他们来的早,总算是排进了比较靠里面的位置——陶阳紧拽着白锦儿的手,生怕她拼命往前去不小心走丢了。 “哎兄长,你小心护着嫂嫂啊!这儿人多,可不要叫嫂嫂别人挤着了!” 她竟还有心思管兄长他们的事情, 陶阳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人来了人来了!” 身边的人拉紧了他的袖子,抬手用力地指着远处,那大如圆月的云台。 距离太远,白锦儿并不是很能听清那名震长安的歌姬在唱什么词, 但看着周围围观人群如痴如醉的神情, 想来是长安正流行着的词吧。 那舞姬她倒是能看见, 一人着赤红衣裙,一人着翠绿长装, 模样也瞧不清,但舞蹈相和,竟宛如共生一体一般——云台上立一大面鼓,鼓面绘飞天宝相花纹,一红一翠两人影鼓前身影交错, 真如同天上仙子入凡。 白锦儿看的专注, 周围不时传来海潮一般的欢呼喊声, 有人手中提着彩灯,烛光透过纸面映照在白锦儿的脸上。 白锦儿专心致志地看着云台上的舞姬,陶阳却不时转回头来,看看自己身边的女人。 他心中无比的安定欢喜, 握着白锦儿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些。 第八百九十九章 赏花灯 “真是美人啊,” 已经不知从云台那儿出来多久了,白锦儿却还是时不时就来一句对刚才那些舞姬歌姬们的赞叹。 听的陶阳都奇怪了, 难道自己娶的是个男人? “你要真这么喜欢,要不我带你去鹤仙楼?” “啊!可以吗!” “……” 陶阳冷着一张脸, “不可以。” “嘁,” 白锦儿灿烂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让我白白高兴一场。” “你,你还真想去啊?” “对啊,怎么啦?” “……你一个女子,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谁说女子不能去了,男子和女子都不避嫌了,难道女子和女子还要避嫌么。” “……” 这么说,总感觉有点道理…… 不不不, 陶阳赶紧把这念头从脑海里剔除,可不能被白锦儿的歪理说服了。 “咚!” “嘶!” 白锦儿捂着脑门, “说不过就打人!” 四兽大灯将要从长安城四条大道入城,最后汇聚兴庆宫前——虽然此时兴庆宫中早已无圣人, 但对于长安人来说, 长安,依旧是长安。 陶阳和白锦儿混在要去观灯的人群中,如同河流中迁徙的鱼群,缓慢却目标坚定地朝前去。 两人的手十指相扣。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去上元灯节吗?” “当然记得, 你当我是小傻子不成。” 白锦儿牵着陶阳的手,语气轻快。 “上元会啊,虽说端阳,中秋,乞巧都很有意思,但是果然还是上元最有意思。” “是吗, 我怎么记着那时候叫你来上元灯会,你都不大乐意。” “哎,有吗?” “方才你不还说你不是小傻子么,怎么这会儿,就变小傻子了?” “嘿嘿嘿,” 白锦儿挠了挠头。 “这点小事你都一直记得,也太记仇了吧。” “哼,我记得的事情多着呢。包括以前那个,那个总是偷偷看你的小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谁啊,我倒是知道你整日都光明正大的看我,难道还有别人在看我嘛。” “有, 就那个,叫什么小景的。” “啊” 白锦儿拽了拽陶阳的手,看向他。 “小景,去世了。” “嗯?” 这话说的陶阳瞪了瞪眼睛,一副吃惊的模样。 “如何?这是怎么回事?” 白锦儿叹了口气,将她曾经到长安途中听见的那件事情和陶阳说了。男人听完,也忍不住唏嘘。 “唉 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啊,”白锦儿的目光投向前方,有不少好像他们这样的夫妻,也一同朝一个方向走。灯火入昼, 穿梭在其中听闻着鼎沸人声, 比之烟火缭绕的佛寺,似乎也有让人心神宁静的作用。 “虽说我以前便有这样的感觉, 但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我愈发这样觉得了。那就是珍惜眼前人,真是很重要。” “是啊。” 陶阳应了一声, 两人没再说话,却无声胜有声。即便只是短短的两个字,白锦儿知道,他是最明白自己的。 “看!是不是那灯!” 金光门之外,已经能遥遥能见到那鳞爪俱全的龙形花灯,并非盘虬,而是身形俱舒, 若有腾云之能,倒是和真龙没有什么区别了。 白锦儿带着陶阳往前跑, 穿过了人群,不会儿就来到那青龙大灯之下。 两边除了灯,还有不少杂耍卖艺之人;今夜游人兴致高,能得的赏钱都会比平常多上不少呢。 白锦儿抬头, 她站的位置正好能望见青龙大灯的腹部,宛如一匹用灯火编织成的绸练,正在她的头顶流淌。 “哇——” 这还真是头一次了, 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花灯, 灯辉撒进仰头张望的白锦儿双眸中,陶阳看着,眼中满是温柔。 “灯行——避让——” “过来些,花灯游行开始了。” 陶阳把白锦儿拉到了一边,看着架着花灯的车,缓缓向前行去。 白锦儿的目光还追着花灯前去的方向, 那惊艳之情还残留在眼中。 她原以为锦官城,她从前见到过的那些灯就已经能叫作巧夺天工了;可今日眼前见到的这一尊,才真是如天上的工匠的,才能造出这样的灯吧。 “我们跟在后面吧。” 长安城四方对应四兽, 四兽所立长安城,浮动在灯海之上——青龙扬腾,白虎豪行,朱雀展翅,玄武俯卧, 溢彩流光中,原本镇守四方的神兽, 都驾到长安,赐万民安福。 那些跟在后面攒动的人头,看起来是如此的平凡和渺小;但这些攒动人潮汇聚而成的河流,却更像是四方神兽的载体, 白锦儿和陶阳混在其中, 彼此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麻姑垂两鬓, 一半已成霜。天公见玉女, 大笑亿千场。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 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啊~与人驻颜光~” “唱什么呢?” 洗漱完毕的陶阳推门进来,一进门,就看见支着脑袋在窗台上的白锦儿,遥望着远天。 他微微一笑,迈步往女儿的方向走来。 “短歌行,怎么样,好听吗?” “又是你店里某个醉汉,醉后吟的?” “是醉汉没错,” 白锦儿脑袋往后歪了歪,看向陶阳, “不过那个醉汉,可是我最崇拜的醉汉了。” “最崇拜的醉汉?” 陶阳盘腿,在白锦儿身边坐下。 “崇拜醉汉做什么?” “因为不是一般的醉汉, 是天底下,最有才华的醉汉——” 陶阳轻笑着,左手勾起白锦儿一缕垂发;他从来不会对白锦儿偶出的怪异之言追问到底。 “既如此,你再唱一遍与我听罢。” “好啊。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三郎,” “嗯?” 一起卧在地上的两人,陶阳忽然听到白锦儿开口, “你知道吗? 大唐,还没有到最鼎盛的时候。” “嗯?” “还要再过几十年,” 现在早已不是唐了,陶阳心里知道。但他没有出口,而是静静地听身边的人说话。 “再过几十年, 长安便会成为真正睥睨万国的大都市。而无论当今的神皇,还是几十年的圣人, 都会被史书牢记,流传千古。 即便在那之前,和之后, 还要,经历一些事情。” 陶阳侧目看向白锦儿,她仰着头,清亮的月光洒满她的整张脸。 ( 第九百章 学徒 “芳,筵,倾,樽,楼,” 白锦儿将匾额上的字,一字一字地念出来之后,双手叉腰,扬眉吐气。 如今的芳筵倾樽楼飞檐深远,斗拱硕大, 建筑以院分前后,错落交映,前一楼二层,后一楼三层——比之从前的铺子,大了何止一倍。 中间院落盖四方之形, 白沙铺地,卵石小道穿行其中,布以桃李二种花树,间或两株腊梅。假石,假池, 原本宋灞子还想在其中放一双锦鲤的, 奈何白锦儿对于养鱼这种事情是一窍不通,这锦鲤在此时可是非同一般的贵,于是便作罢,只假造了些莲荷景进去,就没再多做别的了。 店铺装完已经三天了, 白锦儿这三天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查验了许久, 是越看越满意,越瞧越欢喜。 这样好的铺子谁的? 我的! 店内装潢也焕然一新,崭新的木头香气盈满整间屋子,甚至连焚香都不需要, 白锦儿扶着栏杆走上了二楼, 二楼平台视野开阔,一张张桌子依序摆放,只是因为还没来得及布置,所以还是略显空旷了。 这一幢,便是白锦儿平日经营所在, 后面那三层小楼的,才是宋灞子所说他要用的。 白锦儿也去看过了, 其中布局摆放虽看不出什么门道,也难辨认什么珍奇异宝的,但楼阁之中,甚有趣意。 至于宋灞子说安排过来负责这层楼的侍奉, 也已经事先和白锦儿打过招呼了。 确是上品之人,相貌模样都端正整齐,言语之间一听也是受过了良好的训练, 就是比之白锦儿见过几家官户人家中的奴婢,也不遑多让。看来是宋灞子花费不小气力财力培养出来的。 白锦儿交谈之中暗暗记下对方的措辞礼仪中的细节, 决心稍加修改之后,以后订成册子,用来培养自己手下的员工。 “楼上有人吗——” “有!” 刘饕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我就知道你肯定又跑上去了, 快下来!有应聘的人来了!” “噢!” “哧啦!” 鲜嫩的青菜丢进滚烫的锅中,顿时扑起一阵气雾;白锦儿的面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手中的锅铲不停地翻动着。 “盘子!” “哎!” 站在白锦儿身边,一浓眉大眼装束精神的小伙子闻言,立马递过来一盘子;白锦儿娴熟地将锅里的青菜铲出来,放在盘子上。 “上菜。” “哎!” 刷过了锅,白锦儿又赶忙开始了下一道菜——砍成大小均匀肉块的鸡扔进烧开水的锅里,没多久又捞了出来。 另一边的大锅烧好,白锦儿将早就备好的配菜倒进锅里爆香,随后倒入鸡块。利落地抓起旁边调料罐里的勺子,下多少量,下什么,女人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叫旁边的人看的都呆住了。 “黄酒。” “哎!” 最后是半瓶黄酒下去, 整个厨房顿时酒香四溢。 白锦儿丢下两颗冰汤,接过锅盖盖好。她抓过一旁丢着的抹布擦了擦手,对着身边的年轻男人开口: “看着火,不要火大也不要让火小了。盖子别揭。一盏茶的时间叫我。” “是老板娘!” 白锦儿瞥了他一眼, “刚才这道琥珀鸡的做法,你可记下了?” “记,记下了。” “好,那今天的晚饭你做一道来试试。” “是哎?” 白锦儿没再说话,而是将抹布丢下,嘱咐男人好生看着火,她却背着手,开始在厨房之间巡视。 现在这厨房中与之前比起来,可也是大变模样了, 铺子扩张,客人肯定也变多了, 单单依靠白锦儿一个人,是铁忙活不过来的了。 况且现在正如宋灞子之前交代的,白锦儿那些可以用系统解锁出来的蔬菜水果调味料,她都可以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反正店里伙计也知道,这家铺子除了这位年纪轻轻的老板之外, 背后还有宋家的身影。 宋灞子那是何许人也?听说即便是神皇面前,他也应承过的, 那有什么奇异物什,自然不奇怪。 店里除了白锦儿之外,又另招了两个厨子,负责的便是日常菜,若有汤丸,寒具,杏酪,白沙龙一类的唐朝菜,便都交于这两个厨子负责了。主厨三人,备菜组三人,负责清洗碗筷的一人,白锦儿因此轻松许多,偶尔还能有这四处看看的时间。 备菜打下手的招了两个,还有一个是岑溪她叫进来的把刘饕换了出去。岑溪被她安排成了备菜组的组长。 除了岑溪,这备菜组里有一人白锦儿瞧着格外喜欢, 名字叫满生, 踏实肯干是自然的,但三人之中,唯独他对于烹饪一事,有着一种天生的敏感好学。 白锦儿观察了半月有余, 便决定将他收为学徒。 后厨中白锦儿做菜的时候本就是不避人的,只是收了满生做学徒后,有要他学的,便会叫他过来看着自己做。若是有困惑不会的,也即时就教导了。 如此一段时间下来,还真让白锦儿看到了一些理想的成果。 最起码白锦儿去负责那边楼的菜品时,满生能负责最起码一些简单菜了。 “辛苦了啊吴大兄,”“哎陈大兄,这烧鸭闻着就香。” “小林,渴了就出去柜台那儿喝口水啊,不过可别待那儿不动了,要我再抓到你偷懒,我可就要扣你这个月的工钱了。” 差不多前面后面晃悠了十五分钟,白锦儿回到后厨, 满生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焖鸡的锅,没有任何走神。 白锦儿很是满意。 “好了,让开些。” 白锦儿拿着帕子将锅盖揭开,一股浓香顿时飘了出来。将炖好的鸡倒入大碗中,白锦儿指了指那口锅, “把锅刷一刷。” “哎!” 即便是打下手的活儿也没什么埋怨, 这也是白锦儿看得上他的重要一点。 “琥珀鸡!上了!” “来了!” 白锦儿擦擦手正准备做下一道的时候,刘饕的脸,出现在了窗口处。 “那边来话了,要你过去。” “行。” 白锦儿挑眉,转身对满生交代了几句。便从后门离开了厨房。 第九百零一章 玉莲酉羹 前院与后院各设置一厨房, 中间仅隔着一处小道,方便白锦儿两边来往。 和人声鼎沸的前院不同,一层薄薄的竹林,似乎将芳筵倾樽楼划分成两个世界——那边热火朝天,这边却僻静幽谧, 自然是为了迎合宋灞子请来那些“尊贵”的客人的审美。 白锦儿离开那边的厨房,来到这边的厨房, 有一身着石青素袍的男子静静地站在门口,看见白锦儿过来之后,对着她行了一礼。 “老板,” 男子开口,声音低沉。 “楼上客人点单了。”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啦。” 和表情严肃冷淡的男人比起来,白锦儿笑眯眯的,她摆摆手,从男子身边经过进了厨房。 这人是宋灞子安排来,专门在这个厨房给她帮手的。 因为这边的客人与那边的客人不同,是不可能大批大批前来的,故而只需要一个备菜的,白锦儿便能一人准备全部。 擦的一丝不染甚至光亮可鉴人的灶台上,早已经摆下了一张纸, 白锦儿接过那纸一看, 瞧见上面写的却不是菜名,而是一连串的官名和口味喜好, 最后落尾的是两个字,“酌情”。 白锦儿咂了咂嘴。 “酌月,先备酒和小菜。酒要清风醉,冰三分,小菜拣一,五,六,八,每样一碟。先叫人送上去。” “喏。” 白锦儿系好围裙,用清水洗了洗手。 “这倒是个清幽的好地方, 藏在这样的闹市之中的,还真有大隐隐于市之感呢。” 宋灞子跪侍一旁,听见一道苍老却仍中气十足的男声在自己头顶响起,宋灞子双手在面前交叠, “公不嫌窄小粗鄙就好。” “哈哈哈,你也太谦虚了,” 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虽坐着,但也能看出身形修长挺拔;面容看着大概有五六十岁,却不显老态,一双低垂龙眼因有了岁数而略显沉重, 但其中不时爆发出精光, 却让人心生震慑。 “这长安城之中,你的品味即便说不上一二,排在前十也是绰绰有余的。听说前几日李侍郎,萧将军重新装宅院,还来请教了你不少问题呢。” “蒙公青眼,只是那二位想要些海外稀奇之物,碰巧奴有一商队正从琼州归来,带来了不少好东西,故而才来让在下妄评一二。” “那你说那海外稀奇之物,如今可还有?” “有有, 若公有兴趣,我叫人送去公宅中,请公挑选挑选。” “哈哈哈,到时候,再说吧。” 男人抬手拍了拍身后的屏风,原本歪坐的他坐正了身子。 “你家那叛逆的丫头最近如何了?” “啊多谢公关心,如今已经乖巧多了,往日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也断绝了,正待在家中研习女红呢。” “哼哼, 如此才好。女孩子若是乖巧懂事,即便是出身低些也无碍,总会挑选到合适夫婿的。你也不用着急。” “公说的是。” “咚咚咚,” 酌月端着托盘进来,全程没有抬过眼睛;走到端坐主位的男人面前之后跪坐而下,将托盘上的小碟子一个一个地拿下来。 “哦?这是什么?” 模样新奇的小菜引起了男人的好奇,他凑过头去,开口问道。 酌月一言不发地已经走了,宋灞子担任了讲解的工作;男人拿起筷子,随便挑选其中一碟,搛了一点放进口中。 “嗯,不错,不错,” 酸而不涩,口感软脆,甚至还有些许的回甘,男人满意地点点头, “吃着有些像醋芹,只是和平日的醋芹,还有些区别。” “这些都是小店厨子自己腌制的,”宋灞子一脸的笑容,端起另一碟送到男人面前, “公再尝尝这个。” 男人果又夹起一点吃下,和刚才那道改良醋芹不同,这一道小菜吃起来味道更香,带了些许的油感,口感也更生脆了,咬下去嘎吱嘎吱的,还有微微的辛辣之感从舌尖传来。 “嗯?嗯,奇妙,奇妙,” 男人眼中惊奇更甚, 他平日里虽更偏好口味清淡之物,但这小菜的味道却如此独特,是他之前从未尝到过的——他竟要比刚才那道醋芹,更喜欢眼下尝的这道。 “公先尝尝这些开胃的,待会儿正菜便上了。” 宋灞子给眼前的男人满了酒。 “不急不急, 区区这般小咸菜,竟也有这样多变的味道,看来你还真是找了个不错的厨子啊。” “是。” 男人津津有味地将送来的小菜一一品过, 宋灞子在一边,悄悄将男人品尝每一道时候的表现记下。 还真是没有等多久, 酌月又端着托盘上来了。 依旧是没有什么言语,静静地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就退下了, 男人打眼看着端上来的这几道菜, 手中的筷子在其中汤碗上碰了碰。 “玉莲酉羹, 这酉羹我瞧见了,只是这玉莲,又是何说法?” 宋灞子右手按住袖子,压低左手指了指那碗鸡汤, “还请公仔细看看。” 男人闻言,又将脑袋往前凑了凑,筷子也伸进了鸡汤之中, 原本应该是除了鸡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的大碗中,男人的筷子却碰到了什么东西。 嗯? 筷子稍稍用力,就将碰到的东西从碗中夹了出来。 竟然是一朵巴掌大小,晶莹剔透的莲花。 “这是?” 乍一看如同一朵天生白莲一般,仔细看看,原来不过就是一个白萝卜雕刻而成的;但是雕刻手法太过精湛,以至于栩栩如生的剥夺了旁人第一眼辨认材质的本事。 “好厉害的刀工。” 男人端详片刻,便又将这萝卜花放进了汤中;不知厨子做了什么处理,原本萝卜花是一直沉在碗底的,但男人这么拿出来再放回去之后,那萝卜花竟然就这么一直漂在汤面之上了。 金黄的鸡汤配上被煮熟后半透明的萝卜莲花, 还真是赏心悦目。 “妙,妙,妙。” 听到这三个字,宋灞子微微一笑。 “那我就先回去啦。” 白锦儿对着酌月说道,她笑眯眯地从背后摸出一个小木盒,摆在一旁的灶台上, “这是我最近刚做的脆果饧,留下些给你尝尝吧。” “谢谢老板。” “客气~” 白锦儿伸手,拍了拍酌月的肩膀。 “辛苦啦~” 第九百零二章 一封信 白锦儿怕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宋桂香了, 所以再在店里看见她的时候, 白锦儿很是惊喜。 少女站在人来人往的店铺中央,却莫名地有些孤寂, 听到刘饕的话从厨房出来的白锦儿,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呀阿香,你来了。 你可好久没来店里了。” 她走上前去,牵起宋桂香的双手。 “你这里,生意很好,地方也变大了。” 宋桂香环视店内一周,淡淡地开口。白锦儿笑着点点头, “来来来别站着说,找个地方吃点喝点,然后再说话。”说完,白锦儿拉着宋桂香,便上二楼去。 “怎么样,我这铺子, 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给宋桂香上了一壶酒一碟小菜,白锦儿在少女对面坐下。 “你以前还说我这儿又小又土气,这会子怎么样?是不是也能入阿香你的法眼了?” 宋桂香没有说话, 她看了白锦儿几眼,随后将那酒壶拿起,给自己面前倒了一杯。 “咦?” 白锦儿察觉到宋桂香有些不对劲,眨了眨眼睛。把她的杯子往前递了递, “还没给我倒呢。” “你想来还要做事吧,”宋桂香缓缓说道,“还是不要饮酒的好。” “就一杯罢了,你从前见我不都饮一壶么,有什么干系。” “现在,大概与从有些不一样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 两人正说着话呢,楼下一伙计“蹬蹬蹬”跑上楼来,看见白锦儿后松了口气, “老板娘,厨房那边叫你过去呢。” “噢我知道了。” 白锦儿回过头,对着宋桂香笑笑: “阿香,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啊,我先去把事情做了。你想吃些什么只管和伙计们说就是了啊。” 少女没有回答,点了点头。 白锦儿站起身来离去,宋桂香看着她的背影走下楼梯直至消失不见。 一直在厨房忙活着的白锦儿没有多少能出来的机会, 即便是有,也就是上楼来和宋桂香说上几句之后,就又得回去做事。这么来来回回几次白锦儿嫌麻烦,就干脆不来了, 打算等着休店之后,再去和宋桂香说几句。 谁知道等她出来的时候, 宋桂香已经离开了。 “嗯?已经走了吗?” “是啊。” 刘饕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将账本递到白锦儿的手中。 “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我说要和你说一声她也不让,直接就走了。” “啊” 怀里抱着刘饕递来的账本,白锦儿的眉头微微皱起。 “不过话说啊, 你和宋家那小姑娘的关系,真是我意料之外的好啊。那姑娘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那种性格的孩子,想要相处到亲密的朋友可实在不容易。” 刘饕倚靠在柜台上, 他两鬓间,竟然已经出现了些许的白发。 “不过,照我看来,那孩子的性格我还是不大放心,要是可以,你还是少和她来往些比较好。再说了,你现在和她阿爷,不是正合作的关系吗?她如果那么讨厌她阿爷,说不定,也会因此而讨厌起你来。” “刘叔, 你是不是老了。” 听完刘饕的话,白锦儿反而是笑笑,怀抱着账本,用调皮的语气对着男人说道: “你最近可越来越喜欢说教了。要是再这样,说不定小元以后都不爱和你说话了。” “啧你这臭丫头, 我好言好语相劝,你反倒嫌弃起我啰嗦了。小元可不像你这样叛逆,听话着呢。” 白锦儿哼了一声, 迈步走回了柜台。 在那之后,宋桂香竟然一次都没再来店里了, 白锦儿心中自然也隐隐明白, 刘饕说的虽不十分对,但好像对了三四分。 唉,这样表面张扬刺猬一般,其实内心纤细敏感的人是最让人头疼的了,特别是对于白锦儿这种性格来说, 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做了帮助宋桂香走出封闭的自我世界,开始学会慢慢接受外面的人, 如果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冤枉了, 导致这段时间的努力全都白费, 白锦儿又极不愿意。 这样想着,她提笔写下了一封的书信。 “宋郎君!” 宋灞子刚下楼,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他回过头一看,发现白锦儿站在院落之中,笑呵呵地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陶三娘子,你竟然还没回去?” 彼时他们正招待完了一位贵客,按着惯例来说,白锦儿应该是早已经回到了那边的;结果她竟站在这等自己,让宋灞子有些疑惑。 “马上就回去了, 不过有些事情想要麻烦一下宋郎君。” 说着,白锦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信封。 “这封信,可否麻烦郎君替我送给令媛呢?” “嗯?” 宋灞子从楼梯上走下来,来到白锦儿的面前;他伸手接过白锦儿递来的信封,干净的纸面上,用不怎么好看的笔迹写着“宋家阿香启”五个小字。 宋灞子总是维持着的和善内敛的面色消失了, 这时候他的神情,应该才是每日他真正的心情吧。 “令媛最近,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我想这封信也许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闻言,宋灞子看了白锦儿一眼, 瞬时,那和善中带着几丝虚伪的笑容,又重现绽放在了宋灞子的脸上。 “我知道了, 娘子如此挂心与小女的友谊,在下师傅呢感激。” “哪里,” 白锦儿双手背在背后, 和宋灞子比起来,女人的笑容坦诚而真挚。 “这就是朋友之间应该做的啊。” 宋灞子坐在房内, 手中的信纸展开,信封已经被他丢在了一边。 他靠在坐榻上,眼神落在眼前,那实在是说不上好看的字迹上。 “阿香亲启。 那日你来店中,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让我有些不安。衷心之言,甚至还有些不高兴” “阿郎!” 门外,宋灞子的奴仆敲了几遍门, 没有听到宋灞子的声音,他咬咬牙,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将脑袋探进了屋内。 “阿郎?有一封神都来的” 他看见烛火的光映照在正阅读着信件的宋灞子脸上, 不知为什么, 男人总觉得自家主人的脸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第九百零三章 打赌 “阿,阿郎,” “这封信,” 宋灞子冷着脸,把手里的纸塞进仇二嫂的手里, “交给你们小娘子。就说是她朋友给她的,叫她好生收着,不要又刷混账脾气。现在任性,以后后悔了,可就晚了。” “是,是”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仇二嫂身后亮着昏黄灯光的屋子, 转身离开。 仇二嫂握着刚才自家主人递来的这封信,叠了四四方方的,也不知是写了什么——说是小娘子的朋友给的, 但她也没听说过小娘子有什么朋友啊。 啊,说不定,是阿郎写给小娘子的,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所以就假借朋友的名义,想要给小娘子写信? 这样想着想着,仇二嫂不禁被自己的想法说服了, 刚才些许的惶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欢喜地迈步上了楼梯,几步来到宋桂香的屋前,打开了房门。 “小娘子!小娘” 欢欣雀跃的声音因为宋桂香投来的凌厉眼神而慢慢小下去, 仇二嫂这才像是回想起自己伺候这位小娘子的性格,她低下头,小碎步来到宋桂香面前,将手中的信递了出去。 “小娘子,这,这是, 这是阿郎说,小娘子的朋友要交给小娘子的信” 后面宋灞子说的那些话仇二嫂已经完全不敢再说出口了,只是将手中的信递了出去,然后又赶忙退出了屋子。 只留下宋桂香自己一人。 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解开,就这么披散着;她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手中拿着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着, 却迟迟没有打开。 明明只不过是一封信而已,但想要打开阅读它,需要的勇气却如此巨大。 不知过了多久, 宋桂香的手,才缓缓地将这封信展开。 “阿,阿郎! 阿郎!” “做什么一天到晚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 “不,不是” 宋灞子烦躁地将手中的书丢朝一边, “有什么事就快说!” “是,是小娘子她” “桂香?桂香怎么了?你说话啊!” “小娘子她在外面,说,要和阿郎说话在……” “什……” 这话比宋灞子曾经听到过的,所有话都让他震惊。他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大步走出了屋子。 果然, 少女就站在他屋前, 听见脚步声,宋桂香回过头来;娇俏的少女脸上露出别扭不愿的表情,但她却没有离开,依旧站在原地。 宋灞子也停住了, 纵横商海数十年的男人,谈笑间杀伐决断,辱者不恼,举者不傲, 可这会的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渴望与孩子亲近,却手足无措的父亲罢了。 父女俩就这样对峙似的站了, 路过不少的仆从,都偷眼打量着这两位举止“诡异”的父女俩,又暗地里憋着笑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 宋桂香终于鼓起勇气,朝着父亲的方向走了一步。 宋灞子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 他干咳几声, “找我什么事?” 若是白锦儿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感慨,这父女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别扭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宋桂香又憋了半天, 才低着嗓子说道: “我想,去铺子里看看。” 宋灞子一愣,像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双眼睛, 半晌, 看着眼前少女,眼底流露出几分惊喜。 …… “听说宋家那姑娘,这几天被她阿爷领着出来逛了不少铺子, 好像,隐隐有继承家业的打算了。” 刘饕坐在白锦儿对面,啜饮了一口小酒。 “你做了什么吧锦丫头?” “没做什么,” 白锦儿捻了一颗瓜子嗑开, “老实说,我还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仔细想想,我也没想到,她读了我的信之后,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果然是你这丫头,” 刘饕翻了个白眼, “所以呢,你写了什么东西给人家?” “也没什么,就是我心里怎么想的,我就怎么写的了呗。” 女人懒洋洋地说道: “若是她家爷娘的传闻是真的,我大概齐也能猜到些,她估计对她阿爷经商一事,有着挺大的怨气与误会的。说不定,还会觉得是父亲因为事业的关系,导致他们如今这样的亲子关系。 当然,是不是真的我不知, 但我要解释清楚,我可不会变成这样的人。或者说将挣钱后人变坏这两者联系在一起,本身就是不对的。 哪儿有突如其来的改变? 古人都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前看着和善可亲,有了钱,有了权就变的凶狠自私起来了,那也只能说,他从前迫于生活的压力,将心中的野兽压抑了罢了。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只有对于某种东西膨胀的欲望, 一次一次的试探中,将欲望释放了。” “又来了,” 刘饕磕着瓜子喝着酒,听了白锦儿的话,不屑地轻嗤一声。 “一天到晚满嘴的道理,你呀,可惜就是生成了个姑娘。要是个男的再读些书,说不定还能进私塾当个夫子去呢。” “那还是算了, 我只会说些讨巧歪理,要进私塾教书,那不变成误人子弟了。” “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摇了摇手边的酒壶发现喝光了,刘饕自觉地站起身来,去柜台后面又打了一壶新的。他回到座位处,盘腿坐下, “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 你说你锦儿,如今也是个大铺子的老板了,借着那位的东风,说不定也能见到些达官贵人。你就不会变么?五年十年之后,还会像现在这样?” “这谁知道去。” “啧。” “不过,”白锦儿抓瓜子的手顿了顿;她盯着掌心里的瓜子,半天从其中捡了一颗,放进口中。 “不过,我也很好奇, 我这会儿教训别人一套一套的,等到我五年十年,遇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情之后,我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初心不改呢?” “对自己都没有信心么?” 刘饕哈哈一笑, “既如此,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赌五年后,你的心境,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 白锦儿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她莞尔一笑,吐出了口中的瓜子皮, “好, 我和你赌了。” 第九百零四章 五年 长安,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长安, 豪家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 长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长安, 长相思, 在长安。 “你问长安城,有什么好物?” 开远门外,一小茶摊前, 摊主听闻眼前之人所问后,不由得哈哈大笑出声。 “虽说你是别道来长安的,但能问出此话来,实在是逗人发笑。 长安有什么好物?哈哈哈哈,你应当问的是,长安,有何物不好?何物不精妙? 神都? 神都那是神都, 长安是长安。 有些东西,你只好在长安才能见到。” 开远城外车水马龙,进出城门往来者络绎不绝,各色衣饰各样容貌长相,喧嚷呼天;小小的茶摊在此处,宛如舟流中的一片荷叶,翠绿盎然。 “你要是第一次来长安啊,就别缩在我这个小摊子这儿不走, 你进城去,由街西走到街东,由长安县,走到万年县。一天肯定是走不完的,不如说,一个月的时间,你也难将整个长安城走下来。 但就得自己走, 听旁的人说的天花乱坠,也比不上自己,在长安城中的所见所闻啊。 来来来,” 说着,老板竟将少年面前的茶碗收了起来。 “来来来,说去就去,别在这儿坐着了,进城去,进城去。” 茶摊老板推着他的背,将他从板凳上拽起来,一路推着,汇入开远门那鱼贯而入的人群之中。 回首望时, 茶摊老板正站在自己摊子面前,满脸堆笑地招着手。 穿过巍峨耸立的高大城门,映入眼是外郭城的土墙,正是这些墙,将长安城内划分成整整齐齐一百零八坊,星罗棋布,对应天上一百零八星宿——沿着墙根走,多是将要出城的居民,或是同样刚刚才进城的人, 间或贩卖各种小物的行商, 头顶带着锥帽,口中大套流利地吆喝着卖词。 宽阔平坦的大路是黄泥压成的,若是有车马轮印轧出坑来,也马上有人提着黄土和水桶填平;穿着底子单薄的布鞋走在上面,也会觉得温暖踏实。 虽说要自己逛一逛长安城, 但是初来长安的人,尚且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哪里会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呢? 到处都是人, 神色迥异的人, 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或只是匆匆地往前去,瞧不出要去向何方的。 只好站在道路中间, 有些迷茫,有些无措。 身边走过了一个男人,缠着幞头,穿着团花纹袍子,足上蹬着云靴, 和周围人不同的是,他看着迷迷糊糊的;说是迷糊,但绝不是茫然无措, 明明还是青天白日,男人脸上却已经露出这般好似醺醉的神情。他走路的脚步也虚浮,但男人只朝着一个方向走,看来是已经下定了目标,绝对不会改变的那种。 不知为何, 让人想跟着他去,跟着他去看看,他要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男人似是往最繁华的地方去了, 一路上行人愈发多,那些深眉阔鼻,人高马大的胡人番人,亦是来往不断。跟着他左拐右拐,穿过鳞次栉比的各样铺子之后, 男人进了一家二层,飞檐画栋的小楼, 少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芳筵倾樽楼” 喃喃自语下,这个五个字就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萦绕耳边心头,挥之不去。 入门口被一扇刻花屏风拦住, 只能看到上面雕刻的春夜牡丹图, 听到背后传来隐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欢声, 对于处来长安的旅人,有着十足的吸引力。 “欢迎光临!” 乔兰站在柜台后抬起头来,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穿着朴素,举止局促的少年郎。他微微低头,瞧人的时候也是偷偷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安。 “欢迎光临,” 乔兰调整调整了自己的笑容, 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的咄咄逼人;他迈步走出柜台,来到少年面前。 “客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找人的?” “我,我不知” “看客的模样,怕不是长安本地人吧?舟车劳顿一路辛苦,要不在我们这儿吃点东西,常言道‘饥难行远路’,客留下了吃碗热乎汤面,想必也能消减疲惫吧?” 少年看着眼前此人, 年纪大约二十三四岁, 虽与自己相隔不多,但那副稳妥的样子,却和自己是天差地别。 少年略张了张口,还是点了头。 “那我领客入座吧。” 说罢,乔兰做了个请的手势,迈步向前走,少年自觉跟在乔兰的身后,在乔兰的引导下,在一处靠近角落的座位坐下。 记下了少年点的东西, 乔兰撕下手中的纸往厨房去, “单子来了!” “哦!” 窗口里伸出一只手,将乔兰递来的单子收了进去。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回到门口的柜台后面,搬过小凳子来坐下, “唉,”乔兰揉了揉自己的脸,“站这儿可真是比传菜和收拾累多了,脸都要笑麻了。难怪刘叔干了这几年就不干了,回家养老去咯。” “阿兰!” 厨房那边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乔兰一跳,他赶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又走了过去。 “老板娘让你送一坛黄酒进来,” 岑溪的脑袋从厨房里探出,对着乔兰说道。 “噢。” “哎等等,” “还有何事岑大兄?” 岑溪看着乔兰的眼神,忽然有些微妙。他说话的声音像是憋着笑, “忘了告诉你一声,刚才你发牢骚的时候,老板娘正从厨房出去呢。我可听见她小声说,要德扣你工钱呢。” “啊?!” 刚上楼梯的白锦儿听见了底下传来的声音,哼了一声。 如今五年时间已经过去, 白锦儿看上去,与从前倒没什么区别,非要说的话, 大概就是皮肤变得暗沉了些。 刘饕一年前忽患了痛风,腿脚即时走不动路;看着那模样白锦儿恍然明白,或许当年的白老头也是罹患痛风,长期没有医治之下,才诱发了后面那些病症。 意识到这一点的白锦儿立刻就让刘饕回家修养, 每月还挪出二百钱,当作刘饕的退休工资。 如今又过了一年,当初他们玩笑似的五年之约已到,白锦儿想想,最近也该是去看看刘饕的时候了。 “欢迎光临!” 楼下又响起乔兰迎客的声音。 第九百零五章 尊客 “老板娘!” “又怎么了?” 白锦儿解下围裙正要去对面楼呢,忽然又听见厨房外面有人叫自己,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外面有位客人,” 乔兰的脑瓜从外面探进来, “说想见见老板娘你。” “忙不赢这会儿,若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就叫那位客人等一下。我待会儿才能回来。” “啊” 话音未落,白锦儿就已经小跑着出了门。 乔兰无奈地耸耸肩,把脑袋收了回去。 等到白锦儿解决完那边的事情之后再回来,早已经将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普通来吃饭的客人,难道还会一直等着就为了见老板一面吗? 结果看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乔兰时,她愣了一愣。 “那位客人?” “嗯啊。” 差不多也要到打烊的时间了,店里大部分客人都离开了, 大堂的伙计除了乔兰已经开始收拾狼藉的桌子,白锦儿穿过其中,走上了二楼。 在一处靠窗子的座位处, 她瞧见了乔兰说的那位客人。 一位等着想见见自己的客人。 白锦儿面带微笑地注视着眼前的客人, 六十多岁?啊不,应该是五十多岁。一位老妇人。身上穿着素净却厚重的玄色广袖大袍,花白的头发挽着依旧饱满的发髻,上面竟然什么簪饰都没有——这么说来,应当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老太太, 但她就坐在那里,便已是通天的气派。 眼角,嘴角和应该最饱满的双颊,都已经爬上了皱纹;一双凤目也微微耷着,流露出年华已逝者的老态, 就算是这样, 白锦儿也能看得出,她从前拥有如何的风姿。 “请问——” “你便是这家芳筵倾樽楼的老板?” 老妇人开口,打断了白锦儿的话。白锦儿看着她对自己微微一笑,有些吃缓地点了点头。 “是的。不知这位夫人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夫人?” 听见白锦儿这么称呼,老妇人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笑意的玩味。 “你称呼我为夫人?” “恕我冒昧, 只是您这样的气质人品,我实在想不出,若不是某户公侯王府之家的夫人,还会是什么人了。” “你倒是会说话,” 老妇人面色波澜不惊, 眼神在白锦儿身上打量一圈, “只不过在不知对方身份地位的情况下,贸然称呼为‘公侯夫人’,亦是逾矩。倘若叫有心之人听去,说不定,要落人口舌。” “尊客说的是,”白锦儿笑道:“往日我也不是如此轻浮之人,只是今日见了客,莫名便说出这话来。还望客切莫怪罪啊。” “老板你也未免太客气了些。” 老妇人语气虽平淡,其中听不出喜怒,但因声音有一种磁性,话语之间,不由得让人心生敬畏。 一壶清茶将老妇人面前茶杯斟上, 白锦儿放下茶壶, “还不知尊客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要说有,倒也没什么,”老妇人瞥了一眼杯中清茶,伸出手, 白锦儿瞧见她已经不再白皙嫩滑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玉桌子。其质清凉通透,其色翠如碧草。一看便不是凡品。 白锦儿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 “只是最近听闻长安,这芳筵倾樽楼名声正胜,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都对芳筵倾樽楼的饭菜赞不绝口。 便想来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开办。 没想到,却是如此年轻的, 姑娘。”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锦儿总觉得对方在说到姑娘两个字的时候,带了一丝赞许似的。 “都是尊客们抬爱,”女人笑着点点头, “若是能让各位尊客吃得好,那我就再开心不过了。” “这么说,我这么半天不动筷, 反而是折没了你的心思了。” 老妇人微微一笑,拿起一直摆在一边的筷子;白锦儿这才注意到,老妇人点了三个菜一壶茶,竟然一点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哎这位客, 客如果不十分饿的话,我替客将菜热一热如何?” “嗯?” 白锦儿放下止住对方筷子的手, “虽然现在只是刚刚入秋,但是想必摆了这么一会儿,菜也凉了不少了。这天气若不当心,说不准就要伤胃。如果客人不着急的话,我抬进厨房去给客热一热再吃,味道肯定也比凉时要好。” 老妇人看着白锦儿,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果然没有多久的时间,白锦儿就又端着热过了的菜出来。她面含笑容重新在老妇人对面坐下,将筷子双手奉到对方面前。 “请尊客尝一尝我的手艺。” 接过筷子, 那一瞬间眼前人的仪态, 仿佛她做过千百次,早已经习惯了这样受人恭敬的事情。 先被享用的是最靠近老妇人的这一道菜, 筷子夹起送入口中, 清香伴随着浓厚的口味在舌尖交织缠绕——茭白,青椒,红椒切细丝,肉切细丝,肉丝事先腌制过,因此炒制的时候,只需要放一点点提香的秋油足以。 另一道菜是螃蟹, 准确的说是拆出的蟹肉与蟹黄,炒香熬煮之后,放下切成小块的白嫩豆腐。金黄与雪白的颜色,配上河蟹浓郁的鲜香,与豆腐搭配宛如天生的一对。 还有一小道更简单了, 不过就是一份放了百合根的蒸蛋羹。 蛋羹如同将凝未凝的黄金, 静静躺在上面的百合温润如玉,蒸好的蛋羹表面无任何气泡形成的孔洞。 这三道菜,老妇人都一一的品尝了。 方才倒的茶已经凉了,白锦儿又给对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看着对面人没什么变化的表情,白锦儿心中,竟有些小小紧张。 “莫不是不合客的胃口?” 老妇人闻言看向白锦儿,这才看出,她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老板应当自信些才是,” 对方开口说话, “既然来店里的客人,都喜欢你的手艺,那老板也不应觉得,我会成为一个例外。 你做的菜,确实很好吃。” 听见老妇人这么说,白锦儿才松了口气。 “客不知这口味一事总有殊异,若是吃的人觉得不好吃了,那也是常理之事。 只是我希望能让所有吃到我所做菜的客人,都能觉得好吃, 所以无论多少年让客人品尝, 都还是会紧张啊。” 第九百零六章 评说功过 “这么说,你很在意别人对你手艺的评价?” “这是自然。” 店里的其他人包括伙计,都已经走干净了;乔兰上楼来看了一眼,发现自家老板娘竟然还在和这位客人说话,虽心中诧异,但也只是默默地将大门虚掩起来,便直接离开了。 二楼已经收拾的一尘不染, 只有这一桌上,还摆放着小菜和清茶。 一老一少两代女人相对而坐, 彼此之间表情平和,却不像寻常女儿家,谈论的是胭脂水粉,教子相夫。 “我是一个厨子,做菜如果只顾自己做的开心,而不顾客人的口味,那我做的菜,如何卖得出去?” “但这世上,总不可能所有人的口味你都能满足。甚而说,有些人他便是不喜欢你做的,对你的手艺恶言相向,你又当如何呢?” “客这话,其实已经替我回答了不是吗。” 白锦儿莞尔一笑, “客也说,这世上所有人的口味,我不能都满足。有些主观的东西,是人为努力的客观难以更改的。若是这样,那只能说我没有这个荣幸,伺候这位客人的五脏庙吧。” “不过你方才不是说,你在意别人的评价么?” “当然。 当客人说出无论是夸奖,还是贬低的话语,抛去言语中情绪的那一面,挖掘其中的最深处。换而言之客人夸奖,是因为什么?而客人不满意了,又是因为什么? 我在意的并非所有尝到我菜的客人,对我口中褒奖之词,能让我得意洋洋;也并非不喜的客人贬斥之意,会让我觉得不满,愤怒,或是羞辱。 人行一世, 褒贬之言,总是伴行而生的。 我在意的是隐藏在这些言语之下,那些真正对我有用的东西。那些能让我厨艺精进,甚至登堂入室的东西。 故而我在意别人对我手艺的评价,但又不在意。 若我已尽人事,自然只能等待天命了。” 老妇人抬眼看她, 那双这个年纪本应该浑浊不堪的双眼,此时却无比的清明;深邃的双眸中只有一片漆黑的颜色,是白锦儿不能窥知一二的庄严地带。 “不过客你看,”白锦儿语气中带着一丝玩笑,“我虽不强求别人与我好的评价,但连客也是被小店名头吸引来的,就证明这一番言论,并没有错不是嘛。 可不是我四处的宣传,说小店的菜多么多么好吃,小店的茶多么多么好喝, 即便是我不开口,好的坏的,来店中一遭的客人就能知道。他们对我做的评价,别人也会知道。” “有意思,” 老妇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新鲜。 “没想到老板年纪小小,又只不过做着这样糊口的营生,竟然还会有这般的见解。” “客过奖了。” “老妪好奇,你如今,可曾婚嫁了?” “已经嫁人五六年了。” “这么说,你的夫君,也是这店中之人?” “不是,”白锦儿笑着摇摇头,“说来客可能不行,我的夫君,在朝中姑且任着职呢。” “哦?” 听闻此言,老妇一挑眉,面露惊讶之色。 “既然如此,你夫君竟还允许你出来如此抛头露面。他难道,没有阻止过么。” “也不怕客笑话,”白锦儿的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一丝骄傲, “这方面,我是受了上苍眷顾的。我所嫁之人,他对我所坚持的一切,都十分支持。若不是他的支持,我们大抵是走不到一块儿的, 毕竟我的精力需要全部放到店中,若要我分出神来应付自己的丈夫和婆家,我是万万没有这个心思的。 当然, 我也不会将此事完全归于天因, 毕竟上天让我们相遇,而让我坚持选择他的,还是我自己。” “若是没遇到你现在这位夫君,难道你就要独守终身不成。” “若没有遇到如今这人, 从夫妻的角度来说,恐怕是这样的。” 说的久了白锦儿有些口渴,她自然地将老妇人的茶壶端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润喉之后,白锦儿长舒一口气, “只是独守终身一词,我觉得不太妥当。毕竟我一生都将能做我真正喜欢的事情,直到老去死去的一天,并不会因为没有嫁人,而感到孤独寂寞。” “何等大胆的言论,” 老妇话语中笑意愈甚, “莫说你这般普通人了,便是那些高门命妇,也没有几人,敢好像你这般说话的。你可知你此言,是向天下人挑战了。” “咦客莫误会, 我可并非不想成亲,”白锦儿笑眯眯地回答: “只是若是我能,我想寻求的夫君,是与我魂灵契合的,而不是想随意找人嫁了,只为了不落旁人口舌。我如今不是已经成亲了嘛, 正是因为我遇到了我真正喜爱之人, 而他不阻止我做我想做之事,也证明,他确实担当的起我的喜爱。” “听你这么说,我对你这位夫君,倒是愈发感兴趣了。” “哈哈哈哈哈—— 若是日后有缘,一定叫他让客看看。” 老妇人手中的筷子动了动,再次夹了些茭白三丝送入口中。其中青红椒乃是果椒,不仅不辣,还有些甜味在其中。 两人一时不说话, 只白锦儿不时地为老妇人将茶杯倒满。 “老妪从前,曾有过一位姐姐,” 吃着吃着,那老妇忽然开口, “她先天体弱,丈夫死去之后因悲念交加,身体愈发差了。那段时间,我日夜陪在她的床前。还记得那时她拉着我的手同我说, ‘若我们生为男子,兴许有一番作为’, 这话,我至今还记得。” 白锦儿抬眼看她,瞧不出她心中的悲喜,老妇人的脸上,总是淡淡的平静神色, 她抿了抿嘴,放下手中茶壶。 “也许女子如今,确不能同男子一般,在各行各业中功成名就, 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女子会因本身具有的聪明,冷静,勇敢,踏实,有野心,获得同样的机会,而不再会因为生为女儿,便被从根本上被否定了。 客要相信, 即便是一个人,十个人,有这样的准备,那么日后就会有百人,千人,万人,乃至万万人。 客即便现在觉得是不可能之事, 但神皇之前, 不也没人觉得女人能做皇帝吗? 世上,没有不能更改之事。” 白锦儿才说完,老妇的双眼中,登时爆发出一道精光,如白虹坠日,驭火流星。 (大结局)第九百零七章 天下第一 “客慢些,” 白锦儿正想扶着老妇下楼,谁知老妇摆了摆手, “无妨,我自己好走的。虽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倒也没到需要搀扶的时候。” 白锦儿立刻收回了手, “是,看客如此朗健,说不定啊,比好些三四十的还要利索呢。” 老妇瞟她一眼,勾了勾嘴角。 手中的龙头杖撑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白锦儿将脏碗筷往桌上一摆,就要先送着老妇出门。 “看看, 耽误你这么久的时间,你店里的伙计们都走光了。怕是还要你这个做老板的来收拾咯。” “这有什么的,” 白锦儿笑呵呵地开口, “我收拾起东西来,可比那几个小子动作快多了。要不是怕店里没人掌勺啊,我都能把他们的伙计抢来干了。” “哈哈哈哈,你倒是诙谐的很,” 老妇说完,伸手摘下腰间的荷包。将铜钱在柜台上排好之后,白锦儿又伸手,从其中捡出十个来,递还到老妇的手中。 “今日喝了客的几杯茶,还要客来付账就太不好意思了。这茶,就让奴请了吧。” 老妇闻言, 还真就将白锦儿递来的钱又收回了荷包里。 “客慢走, 以后常来啊~” 送着老妇出门,白锦儿站在门口,瞧着那拄着龙头杖,玄袍的身影慢悠悠地往前走。 “锦儿!” 听见有人叫自己,女人回过头,正瞧见已经换了便服的陶阳朝自己走来。 “咦,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 走到白锦儿面前,陶阳抬手在她头上打了一下, “都打烊多久了,你怎么还不回家?看你半天都没回来,我这才来找你的。你在这儿干嘛呢。” “哎可惜,” “什么可惜。” “你要是再来早一点儿就好了。” “啊?” 白锦儿嘿嘿一笑,挽住了陶阳的胳膊。 “刚刚店里来了位客人,我和她聊了会儿天,这才耽误了功夫。她还说想见见你呢。” “见我?见我做什么?” 于是白锦儿简单地将刚才和老妇的对话和陶阳重复了一遍,陶阳听完,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你啊,” 修长的指尖点了点女人的鼻头, “怎么总是和客人什么都说?” “有什么关系。我本能地觉得那老妇绝不是普通人,说不定还是你某个同僚的母亲呢, 哎,你看,她还没走远。” 白锦儿一抬手,陶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见那龙头杖之后,陶阳的眼神顿时凝实了起来。 他迈步想往前去, 却被白锦儿拉住了手, “哎陶阳你来的正好,和我一起收拾下咱们再回去。” 升起的念头被打断, 陶阳只好压抑住想去确定的想法,一步一回头地跟着白锦儿进了芳筵倾樽楼。 ...... “老,老板!老板老板!老板!——” “又怎么了! 还有完没完了!” 白锦儿气冲冲地叉着腰从厨房出来, “天天老板老板的,啥事儿都要老板来解决,那我还雇佣你们干嘛!” 谁知刚出厨房,就看到自己店里的伙计客人都一脸的惶恐;刚刚连声将自己从厨房叫出来的乔兰眼睛瞪的巨大, 看见自己出来之后,立马一个箭步蹦到自己身边, 拽着白锦儿的双手,把她往门口推。 还不等白锦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推出了门外, 门外,站着一队高头大马的官兵。皆形整肃穆,神态严峻。悬挂在马匹侧面的银刀在阳光下泛着凛人的光华, 也难怪他们几个怕成这样,乍然间看到这样的场景, 就算是白锦儿也不禁汗毛倒竖。 她立马站直了身子整理衣容,对着为首的官兵深施一礼。 “见,见过各位将军。不知将军前来,是,是有何事要交代?” “你就是这家铺子的老板?” “正,正是。” 白锦儿话音刚落,就听见叮当盔甲摩擦碰撞的声音,吓得白锦儿差点没拔腿就往后跑;可她还是控制住自己逃跑的欲望,清了清嗓子,等着看这群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抬过来。” 浑厚的声音响起, 抬过来,抬什么过来? 白锦儿不由得好奇抬头,却正看见其中两个官兵,抬着一块匾额,从队伍后面走上来。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正是他们走路时的声音。 匾额抬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男子看着发呆的她,拱了拱手, “奉圣人之命,赐芳筵倾樽楼老板,白氏此匾。” 见白锦儿迟迟没动作,男子的眉头皱起, “咳咳。圣人还有口谕,” “啊?啊!” 白锦儿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对着那块匾行礼。 “咳咳,” 清了清嗓子,男子行叉手礼的双手朝着匾额举了举, “‘这匾便是我的评价。有了这匾,不知你的坚持,是否还能保持下去’。” 听见这话,白锦儿浑身一僵;察觉到这点小反应的男子目中不由得闪过一丝轻蔑,还以为白锦儿是因为听到神皇的口谕而诚惶诚恐, 但只有白锦儿知道,她此时心中真正的感想。 直到那匾额抬进了店里,被官兵们在柜台上的空处挂好,白锦儿抬头看着匾额上写的“天下第一”四个字,呆呆发愣。 回想起那日...... “老板!老板!你什么时候面见过圣人的!” 乔兰和一种伙计都凑了上来,他们眼中散发着热切希冀的目光。就连二楼的客人也纷纷冲下楼来,对着挂在墙上的匾额和站在匾额下的白锦儿,用赞服,羡慕,骄傲,嫉妒,疑惑种种情绪交织而成的眼神指指点点着。 “你看见那什么提的什么字了吗?天下第一!”“就连神皇都说这家的菜是天下第一!”“我可是这家店的老客了,我早就说整个长安城内他家就是排第一位的。”“呸!你看那匾上写的了吗!人家是‘天下第一’!”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灌进白锦儿的耳朵里, 她此时心中五味杂陈, “......我在意的是隐藏在这些言语之下,那些真正对我有用的东西。那些能让我厨艺精进,甚至登堂入室的东西......” 有了这御赐的“天下第一”,那日后,还会有人敢说自己手艺不好吗? 白锦儿不由得苦笑,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 那日遇到的那个老妇,竟然会是...... “喂老板!把你们店里的拿手菜都弄来我尝尝!”“我们这桌也要加菜!” 白锦儿无谓,那匾却像是一把火一般在店里燃烧起来——他们纷纷抱着热切,非得亲自确认确认这出自圣人手笔的”天下第一“不成。 “来了!” 顾不上内心受到的冲击, 白锦儿应了一声,拍了拍乔兰他们的肩膀让他们好好干活,自己又热火朝天地回到了厨房。 烹油烈火,喧哗高声, 芳筵倾樽楼里,回荡的是欢声笑语与饭菜飘香, 最顶级的人间烟火。 ...... 你问长安城,有什么好物? 虽说你是初来长安的,但能问出此话来,实在是逗人发笑。 长安有什么好物, 你应当问的是,长安,有何物不好?何物不精妙?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